《队长,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第1页 《队长,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作者:况属【完结】 文案 顾彦这一生,无论是选择在A市落脚,亦或是从事刑侦,理由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喻沧州。 不过关于这些,喻沧州本人是不知道的。他只是看着他的新队友兼新室友,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仪态优雅大长腿,唇红齿白还贤惠,emmmmm怎么感觉怪怪的……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个只把对方当好队友好室友兼好朋友却丝毫不觉自己早已被对方暗戳戳看上的故事。 不骚会死受小狼狗攻 年下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喻沧州,顾彦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呢? ================== 第一章 “嗡——嗡——嗡——” 早上七点,床头柜上的手机掐着点准时震动起来,机身在桌面上震动着漂移,发出悦耳的女声:“你是花花世界里限量版的花花蝴蝶,美女们只是比较豁出去比较敢一点。花蝴蝶的美的艳的炫若没三审定谳,那些路人甲们凭什么发言惹人讨厌。”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哪怕只看这只手也能大概猜出手的主人大约平时经常健身,因为看上去肌肉虬结,健硕有力,只见这只手顺着床边茫然地四处搜寻了一圈,这才终于摸到了手机掐掉了闹钟。 手机的女声偃旗息鼓,世界重归安静,被窝里的人却没有直接起来。 直到闹铃间隔着响过六次,而分针已经走过半圈的时候,男人这才终于从被窝里露出了小半张脸看了手机一眼,“嗬,这怎么就已经七点半了。” 一把扔掉手机,男人闭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他有着流畅矫健的肌肉,身材是标准的倒三角,利落的线条到了腰窝微微凹陷,即使不看脸也是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穿衣,套上裤子和皮带,洗脸刷牙。一切准备就绪后,喻沧州出了门。 楼下那辆破HONDA昨夜被雨水刷洗得铮亮发光,一眼望过去非常好找。开锁,上车,喻沧州坐到了自己的小破车上。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直接发动引擎,而是首先调了调后视镜的位置,对着后视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能看见八颗牙齿的微笑,拨拨头上并不会受到动作影响的几根毛,直到欣赏着自己英俊的面容觉得满意以后,这才哼着小曲离开了小区。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水汽,潮湿清新,小区内遍植绿植,远处被雨洗过的法国梧桐树苍翠欲滴,绿意盎然。 出了小区没走多远就是一个菜市场,宽阔的街道陡然变得狭窄,道路两旁都是形形色色的人,这是喻沧州每日上班最头疼的路段。按照市区规划,菜市场原本是规划在一座四角大厦室内的区域,所有小贩登记后每日自行来占位就好,但抵不住这个菜市场牌子老生意好,有些小贩来迟后抢不到位置就径直将摊铺摆在了室外的路边。本来就已经非常窄的一条街道,现在左右两边都密密实实的布满了摊位,喻沧州每天开过这条路段感觉自己就跟马戏团里走钢丝的马一样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将人家的铺子带翻了。 四周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喻沧州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艰难前行。 “大姐,您这推车也摆得太靠路中央了。”不远处马上就要同喻沧州的小HONDA“狭路相逢”的是一辆摆满了荸荠和莲蓬的手推车,喻沧州扯着嗓子向坐在手推车旁的一位大姐喊。 “大家都摆这么远。”大概是听类似的抱怨早已听出了茧子,大姐听见了喻沧州的抗议异常淡定,坐在座位上连姿势都没变。 “您摆这么远,我的车不好过。” “那别人怎么过去的?”大姐给自己的莲蓬洒洒水,悠哉悠哉。 喻沧州深吸两口气,下车带上车门,长腿一迈大步走到大姐身前,“大姐,您这属于占路为市影响市容吧?” 他这番话说得略为官方,好像他知道占路为市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一样,此前不动如山的大姐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眼前的男人个子高,模样也俊,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浪荡的气质,菜市场十五块三件的黑T搭配一条半旧不新的牛仔裤,身后的HONDA看起来也不是很贵,要说这人有正经工作,她更愿意相信他是人到三十还整天游手好闲待业啃老的地痞小青年。大姐心中稍稍放心下来,但以防谨慎她还是张嘴问了一句:“你是警察?” “……”喻沧州闻言一摸口袋里的警牌,他还真的……不是! 严格来说,喻沧州是A市鄂江分局刑侦大队的警察,但刑侦大队顾名思义,只有出了命案才归他管,这种抓市容的事情还真的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大姐一看他这副吃瘪的模样,瞬间就明白眼前这个小青年根本不足为惧。两军交战,气盛者胜,她顿时气势十足地就开骂起来:“怎么着?你是怎么着?路边摊这么多人,光指着我骂!看我是女人好欺负是不是?要挪位子你怎么不让他们挪去!” 喻沧州平日里就各种撩大妈嫌,简直是在大妈大姐们的骂声中成长起来的,因此此时他也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害臊的模样。路边有些路过的人听见了这里的动静,都若有似无的拿眼神往这里瞟,大姐意识到以后反而骂得越发来劲,她叉着腰骂了一会儿,最后话锋一转,直接下结语道:“游手好闲,看人下菜,一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你是个千年老光棍!!!活该你三十多岁了还讨不到老婆!!!” -- 第2页 此时正是买菜和上班的高峰期,路上人流量很大,经过大姐刚才这一番动静两人身边已经很是围了一些人,喻沧州一听见这话顿时有些懵,他眼皮一耷,一米八七的个子愣是透出股无辜样,和他平日里胡吹冒撂的浪荡样很是形成了反差,“不是,您怎么突然就跳到这个话题上来了呢?” 正当这时,喻沧州兜里的手机丁丁零零地响了,喻沧州反应很快,动作迅速地接起,“喂,什么事?” 来电人是他手下的女警苏小小,“喻队,又有新案子了。” “什么情况?”喻沧州脚步向旁边一顶,不务正业的气质就散去一点。 “昨天不是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吗,今早有人报案说在鼎盛天街小区附近的南湖里发现了一具浮尸,尸源目前还不确定,法医还在检验尸体,我们目前正在南湖附近搜索证据保护现场,您赶紧过来吧。” “行,在那等着我,我马上过去。” 案子压身,眼前的青年气质就不一样了,只见他好似突然间变得稳重起来,轻浮的气质尽数敛去,喻沧州一把掏出裤兜里的人民警察证:“警察,执行公务,麻烦您把推车挪一挪。” 大姐一见他真的掏出了证件,面上还有些压不住的吃惊,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赶忙把推车往里挪。围观的路人看见喻沧州挪动的脚步也都散开一个豁口,喻沧州见状没再说什么,大步回到车里就直接扬长而去。 到了南湖边,远远地就看见警戒线已经拉起了一片,湖边穿着公安制服的警员正井然有序地各司其职。苏小小见喻沧州到了,赶紧小跑过来。 苏小小正是方才给喻沧州打电话的那个女警。因为名字与历史上的钱塘第一名伎同名,而其本人气质偏偏又与貌美、才女等形容词相去十万八千里,喻沧州曾在苏小小入职期间一度不能直视这个名字。 眼看着苏小小此时到了身前,喻沧州带上车门就跟着她往前走:“把具体情况给我说说。” “尸体头部有锉裂伤,喉部有明显紫色痕迹,像是勒痕,口鼻周围未发现蕈样泡沫,呼吸道内未发现溺液,怀疑是被人殴打致死以后才投的湖。具体情况是不是这样还要等回警局做完硅藻实验以后才能得出结论。” “嗯。”喻沧州淡淡点了个头,“那现场呢?” “草丛内有踩压的痕迹,岸边因为昨夜下过雨,泥印都被冲掉了所以没有提取到脚印。技侦们还在搜集现场,看看还能不能发现其他的物证。” 喻沧州点点头,正要路过苏小小的警车时一眼瞥见打开的后备箱中的行李箱,顿时问道:“哟,这怎么还带着行李呢?” “是新来的组员顾彦,今天刚来报道。”苏小小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人事的章姐本来说让我带他去员工宿舍把行李放下,顺便带着他四处转转,结果一到员工宿舍就发现分配给他的宿舍渗了水。员工宿舍是上世纪50年代建的了,顶层就是一隔板,局里抠门见还能住人一直没舍得重建,这不可好,昨夜暴雨渗了水,今天彻底没法住人了。正好我那时接到报案的电话,就带着顾彦和他的行李一起来了。” 众所周知,鄂江分局的员工宿舍始建于民国时期,据说当年日本侵华的时候日军还曾住过这里,后来房子被鄂江分局买下来,年年有新员工入住的时候,老局长都以“我们的员工宿舍那可是老古董”为骄傲自豪,但骄傲归骄傲,就这么一套不防寒不抗冻夏天闷热雨天渗水的房子,局里愣是没舍得拿出一分钱翻修一下。 “局里抠门也不是一会两回了。”喻沧州了然地笑一笑,“那现在这事章姐怎么说?” “章姐说了,”苏小小说到这里,声音骤然变得讨好,俨然变身章姐化身,“您单身,独居,一个人占着那么大个房子,人顾彦初来乍到,A市也没什么朋友,不能让人工作第一天就睡办公室,所以,让他先去您那里就几天,等到员工宿舍修好了就立马搬回来。” 喻沧州原本正漫不经心地朝湖边走,听到最后一句顿时脚步停了下来,有些愕然地看向苏小小:“跟我住?章姐这算盘打得可以啊,敢情是都算计好了就在这儿等着我呢。”喻沧州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少年,淡淡的晨光中,他逆着光,所以面容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得见一身挺拔的身形,孑孑然好似冬日里的一株孤松。 短短的时间内,喻沧州已经做好和人分享他的狗窝的准备—— “行吧,小同志。”他轻挑地朝那个身形吹了声口哨,“下班以后记得跟我走。” 第二章 “在附近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个黑色皮夹,皮夹里面只留下了身份证和几张银行卡,现金都已不翼而飞,初步怀疑这就是死者的皮夹。根据身份证和死者的登记地址显示,死者名叫秦振飞,年龄二十五岁,目前居住在南湖附近的鼎盛天街小区。”南湖边的警戒线外,苏小小提着个证物袋向喻沧州汇报情况。“除此之外,我们还在死者身上和湖边分别找到这两样东西。” 苏小小一边说着一边将证物袋递上来,喻沧州接过来一看,里面分别装着一个打火机和一个钱袋,打火机是那种非常老的样式,大红色,机身塑料透明,钱袋则是不知道什么人从哪里随便扯了一块布做的布袋,可是说它是钱袋,袋底却又沾着几团黑色水笔的墨迹,喻沧州用手捏了捏钱袋,果不其然在钱袋里摸到了几只笔和厚厚的一叠纸状物体。 -- 第3页 “这钱袋里面有多少钱?”喻沧州问。 “一千三百七十二块五,零钱很多,凶手貌似经济条件并不富裕。”苏小小说,“看上去像是凶手不小心留下来的。” 喻沧州点点头,“行吧。”他将证物袋递给苏小小,正要转身,想起来什么又问道:“对了,刚才死者从湖里面捞上来的时候身上穿的T恤貌似是个牌子货?” 方才尸体从湖里捞上来的时候喻沧州特意留意了一下死者身上的T恤,看上去价格不菲。喻沧州自己每天穿着菜市场十五块三件的T恤招摇过市,自然是不可能认得这些名牌的,但苏小小就不同了,对于什么样的logo对应什么样的牌子这种问题,她几乎对答如流,“是拉夫劳伦,它家的polo衫系列最有名。” 喻沧州点点头,“行,那这打火机就不是死者的,应该是凶手的,吩咐下去,让人留意鼎盛天街小区和南湖附近卖这种打火机的小卖部和超市,重点留意低收入的务工人员还有……高中生,我们现在去鼎盛天街走访一下死者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 南湖边的办案人员纷纷开始动作,众人收拾了东西回到车前准备离开,喻沧州这才留意到湖边站着的人非常安静,安静到让人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方才,喻沧州因为关心案情,几乎全程都在交涉案情而忘了搭理这位新同事,而这位新同事居然也就一个人默默待着没有过来寻找存在感,甚至连“有什么忙是我可以帮的”这种问题都没有问过,所以一直到此时众人收工准备离开的时候,喻沧州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新同事兼新室友。 “他这么安静,以后两个人住在一起不和谐那可怎么办啊?” 那一瞬间,喻沧州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掠过这样一个想法,一时之间突然有点发愁。 摸了摸鼻头,喻沧州开口道,“那个,你叫顾彦是吧?” 身旁的少年脊背挺直,即使只是随意地站着仪态也万分好看,和喻队长那懒散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点了点头:“是。” 喻沧州点点头,开口准备要说些什么,正在这时,走在后面的苏小小跑上来插话道:“顾彦,男,身高186,今年二十五岁。华阳路79号侦查学专业第一的硕士生被我们分局招进来了,怎么样喻队?你不是一直嫌手下人手不够么,刘局说了,这次特地给你个高材生给你用用。” 这苏小小,喻沧州还没问她呢,她就这么热情地主动回答,还身高年龄信息俱全,分明是见人家顾彦长得好看,对人见色起意,喻沧州开口道:“问你了吗?你就这么积极,专心收拾东西!” “……” 色心刚起还没来得划一撇的苏小小,就被队长当头喝了一顿,顿时夹起尾巴灰溜溜地收拾证物和器械去了。 苏小小口中所说的华阳路79号,是国内警校中排名top2的两所警校之一,相当于公安学校中的清北。每年各地公安系统招人的时候,基本上只要是这两所学校毕业的学生,大家都是抢着要,也因为此,能在华阳路79号专排第一毕业的硕士生,在公安系统一定是不愁出路的。而顾彦却选择来了鄂江分局,要知道,在城市定位上,A市顶多只能算是一个二线城市,有很多A市毕业的本地大学生都不愿意留A市,而顾彦却主动来了A市。 “华阳路79号专排第一毕业的硕士生怎么会来了A市?”喻沧州开口问道,“顾彦,你是本地人?” 顾彦闻言微微侧转身,带着点笑意说道:“小时候在这里长大的,零六年家里出了点事离开了A市,可是喜欢的人又还留在这里,所以毕业后就回来了。” 他一开口,声线就偏低偏冷,像是冬日里的松木,和他整个人的安静气质形成了一种相得益彰的效果。大约是人行事稳重,他说话的时候会专注地看着你,莫名生出些许深情的意味,让人感觉自己正被他珍视着。喻沧州问道,“哦这样,原来还是个痴情少年,那你以前是鄂江实验小学的?” 顾彦点点头:“是的。” “初中呢?” 顾彦听到这个问题楞了一下,好似对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他抬眼看了一眼喻沧州,但很快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以前……是二中的。” 严格来说,顾彦只能算是上过几天初中,他那时候去了二中,班里的同学人名都还没有认全,就被领了回来,从此辍学在家。直到后来离开了A市,他才开始继续上学。喻沧州却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他笑了笑:“那我俩可算是校友,你可得叫我一声学长。” 顾彦也笑:“应该的。” 他的笑容很干净不带谄媚,一般刚刚参加工作的新人在面对未来上级的时候或多或少态度中都会带些讨好,顾彦却不这样,喻沧州见状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本人倒其实不是很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觉得工作嘛,大家在一起好好工作就好,不过顾彦清冷的样子实在少见,喻沧州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是干刑侦口的,反而更像是技侦那边比较学霸的男同学,他突然有些好奇以后和他一起工作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正当这时,苏小小已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跑过来问道,“喻队,证物袋和器械都收拾好了,顾彦是跟你车还是跟我车?” 喻沧州说:“跟你车吧。行李还在你车上。” 苏小小一边提着各种器械一边说道:“那行。” -- 第4页 鼎盛天街离南湖并不远,苏小小对顾彦这种长得好看的学霸很感兴趣,一路上趁着喻沧州不在,把想八卦的问题八了个遍,一直到下车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在鼎盛天街的小区前喻沧州和苏小小顾彦简单会了个合,大致分配了一下各自的调查范围,然后三个人就分开各自行动了。顾彦接到的任务是考察鼎盛天街的周边环境,和大家分开以后,就一个人在小区外的街道上溜达。 顾彦平日里有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出门的时候总喜欢在口袋里装几颗奶糖,没事的时候剥一颗扔进嘴里,打发时间。因为昨天刚到A市住的宾馆,居住环境改变,早上出门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忘记了平日的习惯。此时顾彦惯性地往裤子口袋里一摸,发现什么也没有,心里居然有些空落落地不习惯。不远处不用走几步就是一个小卖部,顾彦拾级而上,打算去小卖部买点糖果。 正在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顾彦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人的姓名就一把接起。 “哥,”电话那头响起的是一个女声,听起来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怎么样?到A市了吗?” “嗯,到了。” “A市最近的天气怎么样?降温了吗?衣服带的够吗?同事们人还好吗?”电话那头的女孩性格很活泼的样子,一开了话闸就停不下来,“妈昨天吃饭的时候叨叨你叨了好几遍,担心你在那边衣服不够又担心同事关系会不会很复杂,我说让她打电话给你,她又跟我说男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需要经常打电话,最后还是得让我来打电话。” 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变了语调,顾彦只是听她说话的语气就能想象得出来她一定是在那头翻了个白眼,顾彦宠溺地笑了笑道,“是我的问题,昨天到A市的时候有点晚了,到了宾馆就直接躺下睡了,今天一早上报道,一报道就忘了给妈打电话。”顾彦一边说着一边握着电话往小卖部外走,又一一回答女孩刚才的问题,“A市有降一点温,不过并没有太冷。员工宿舍的话,因为漏雨了,所以不能住了。” “啊?什么?”女孩吃了一惊,“那你现在住在宾馆吗?那你们单位就不给你解决住宿问题了?” “没,局里给安排了一下,”顾彦摸了摸鼻子,“所以现在打算……让我暂时住在他家里。” 他并没有要刻意说得隐晦的意思,女孩一听到“他”字就立刻会意了,“就是那个喻什么?” “嗯,喻沧州。”知道她记不住他的名字,顾彦替她补充道。 第三章 “真的是那个喻沧州?就是你从前跟我说过的喻沧州?”女孩听到这里“哈”了一声,“缘分可真奇妙,你本来就是奔着他去的A市,没想到居然一去就住进了他家里,哥,这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啊!” “什么天意。”顾彦笑了一声,“员工宿舍太破了而已。” “诶乐观一点嘛哥,住到他家里多方便,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及,喻沧州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符合你对他的描述。” “哦是吗?” “是啊,听名字感觉就是个很可靠的人。”女孩肯定道,“不过话说回来,哥你真的想好了吗?这样义无反顾就直接回到A市……且不说你俩以后如果真的在一起了不能传宗接代爸妈会不会同意的问题,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是个直男不喜欢男人,那他有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嗯是有这个可能。可是如果不试试的话,就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在家里的时候我每天纠结要不要回A市,知道我是喜欢他的这个事实以后,我动摇过,纠结过,也自我怀疑过,我纠结我喜欢一个男人这件事情的对与错,怀疑他会喜欢我的一点点可能性,纠结得太多,也曾经打过退堂鼓。现在想想,其实那些纠结都没有必要,我喜欢他,我就来到他身边,对于渴望的东西,人只有试过一次才会死心。而在一场赌局赢面本来就很小的情况下,有所保留是很难成功的。“ “这倒也是。”女孩感叹道,“唉,行吧,只要你想透彻了,爸妈那边无论他们意见怎样,我都支持你。说好了的,无论别人怎样,我们俩得一条心。” 顾彦笑了笑,“嗯,说好了的。” 顾彦和女孩又聊了几句,就将电话挂了。手机放回兜里,顾彦的思绪却陷入了茫茫的回忆中。 刚才给他打电话的这个女孩名叫杨子,是他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的妹妹。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亲情并不是靠血缘关系界定的,杨子和他就属于那一种——他们并不分享相同的一套DNA,不是出自同一个母胎,可是他们的关系却和其他出自同一个母胎的兄妹没有异样,甚而比他们要更加亲密。 细细回顾此生,顾彦的人生可以被精准地分成两部分:离开A市以前和离开A市以后。 离开A市以前,他的父亲是麻纺厂的下岗工人,顾彦的母亲在他出生时难产早逝,所以顾彦从小和父亲一起生活长大。下岗以后,顾彦的父亲见麻纺厂外卖夜宵的摊子生意不错,就开了间卖麻辣烫的店子。在那个年代,A市的麻辣烫店还不是很多,麻纺厂又一贯以夜宵闻名,顾彦的父亲很快就小赚了一笔。 麻纺厂里有几个固定的牌搭子,顾彦的父亲也加入了他们。大约真的是有行运这种事情,染上牌瘾一段时间以后,顾彦的父亲几乎每打必输,但偏偏又有瘾,很快就输光了所有新赚的钱。人是会在一些失败以后突然消沉的,输光了钱以后,顾彦的父亲开始酗酒,从此人生一落千丈。 -- 第5页 顾彦父亲的消沉体现在顾彦的身上的表现就是顾彦拥有着一个并不如意的童年。他每到要交学费和生活费的时候就发愁,在别人家的小孩有着适时的新衣服穿的时候,他总是穿着或过大或过小的旧衣服,袜子脚趾头和脚后跟处都有洞,饭吃了上顿没下顿,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突然被扯出被窝,然后就是一顿毒打。 那段时间,他常常梦里做梦都是梦见父亲推开门的样子,梦见他嘴角下沉,像故事里最易怒的修罗。梦境有时睁开眼会真的变成现实,他无数次在被毒打中恍惚地想,是不是他上辈子做错了什么,才要遭受这一切。 连接这一段灰暗的回忆和后来美满得简直不像话的生活的中间点,是那一次事故。 那天其实正邻近年关,麻纺厂的院子楼道里到处飘着卤菜的香味,大家阖家团圆,四处走访,一股喜庆热闹的气息漂浮在空气里,可是再热闹,这热闹也是别人的——顾彦的父亲不知道去哪里了,只留下顾彦一个人待在家。顾彦被楼道里卤菜的气味馋得不行,可是家里又没有什么吃的了,只能从冰箱里搜出两个鸡蛋用水煮了,吃了以后,就又回床上睡觉去了。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热醒的。四周浮着一层厚重的热,从四面八方裹着自己。顾彦推开被褥想要散热,觉得不太管用,他又将光着的脚伸了出去,还是解不了这闷热。顾彦烦躁地睁开眼,只见前门的店门口好像隐隐有火光。一片嘈杂声中,隐隐有人声传来,声音很大,似乎是用喊的—— “这边也着火了,你们有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人啊?” “不知道!刚才问过附近的人,说这里面平时住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 “唉这大过年的,要是有人应该早就意识到自己家里着火了吧。不过也说不准,我进去看看有没有人,先确定里面没人再说。” 声音吼了一两个来回就停止了,然后就是有人在一片噼啪灼烧中走进自己家里的声音,“唉这里还真有一个小孩,小孩你还在睡觉可真是心大,快出来,你家着火了。” 那个消防员惊诧于顾彦一个人在着火的家中的镇定,随便从柜子里拿了件衣服给顾彦披上就带着顾彦出了门。过门的时候门框已经剧烈燃烧起来,消防员抱住顾彦的头让他快些出去,等到到了院子里那人就对顾彦说:“外面冷,你先去消防车上待着,这边要先灭火。”说完那人就忙着去灭火去了,留下顾彦一个人懵懵懂懂地往院子里走。 那天也真是巧,就在同一院子里的另一栋大楼里,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案,院子里同样也停了一辆警车。顾彦也不知怎么想的,在消防车和警车里面,就选了那辆空空的警车,车门没锁,他轻而易举地打开,爬了上去。 那天靠近年关,局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喻沧州作为值班人员去上班,好巧不巧地就遇见一个入室盗窃案,小偷当然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但他还得开着警车来人家家里调查。调查完他呵着气回到车里,“这入室盗窃的也不让人省心,大过年的,不能让人好好过的年吗!”他自言自语完,就径直发动发动机开着车离开了小院。 就这,也没发现后座还藏着个人。 直到回了局里,文件都记录好了,值班时间差不多也到了,和前来换岗的同事交接以后,喻沧州哼着小曲下了楼,回到车上拧动钥匙开了发动机,顺眼往后视镜一瞟,居然在后视镜的一角瞟出了个人影,那人影一动也不动,在这大年三十的夜晚一眼看过去格外渗人。 “妈啊,这大过年的。”喻沧州当即差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待看清后座的那个人影不过是个小孩以后,他才镇定了一点,“小孩,你什么时候上我的车的?去去去,下去,这是警车,不能随便上的。” 顾彦不说话,一双眼睛只是漆黑漆黑地望着他。这时,借着夜色,喻沧州才看清了这小孩身上穿的是一套秋衣秋裤,只是在外面随意地罩了一件外套,喻沧州顿时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他想了想今天的行车路线,然后开口问道,“你是在麻纺厂的院子里上的我的车?我送你回去。”他当机立断道。 车一个拐弯出了院子,开上大道。顾彦不跟他说话,车里一片静谧,正在这时,后座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是人肚子饿了的声音。他回过头去,正好看见顾彦在这时垂下了眼角,喻沧州心领神会,从驾驶室的置物盒里拿出中午在路上顺道买来的鸡蛋糕,本来是他打算拿来当零嘴填肚子的,他此时拿起来递给后座上的小孩:“喏,先垫点肚子。” 顾彦没有和他客气,瘦弱的手接过去迅速就吃了,吃的速度几乎有些接近狼吞虎咽。喻沧州看了,为数不多的良心居然让他泛起一点心酸,但他惯来不怎么会说好听的话,那点心酸只是让他此时有了说话的欲望,“你怎么在我车上?大过年的,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到人民警察的车上来捣乱,警察叔叔还得费心把你送回去,好玩吗啊?” 顾彦仍旧没有答话,只是吃完了鸡蛋糕拿着塑料袋安静地看着他,喻沧州在后视镜里回视一眼,居然鬼使神差地读懂了那眼神的含义,“没有了!就这么一点,本来是买来我自己吃的,都给你了。” 到了麻纺厂,顾彦老大不情愿地领着喻沧州到他家门口,喻沧州看着他家门面被烧黑的墙面,突然福至心灵般地懂了今天车里突然出现个小孩是为哪般,“敢情你家里今天着火了啊?下午消防的人处理的就是你们家的事情?”喻沧州上下打量顾彦几眼,“你家里大人呢?” -- 第6页 顾彦还是望着他不说话。 喻沧州没耐心,拉了顾彦的手直接就要进家门,正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突然留意到了顾彦手臂上的青痕,他倏地一把抓起顾彦的手臂,撸起他的袖子,就看到顾彦细弱的手臂上一片密集的青紫。喻沧州自己也是男孩子过来的。他太清楚打架斗殴和家暴的区别,一般男孩子在外面和人打架,伤的都会是眼睑、嘴角这种地方,但能伤到胳膊肩膀身上这种范围的,其实就不太可能是孩子之间的打架了,“这你家里人打的?” 顾彦点点头。 喻沧州气得站起来疾走了几步,气不过,朝着门店的木头梁柱踹了一脚,“王八蛋狗娘养的,他人呢?!” 顾彦又摇摇头。 喻沧州在门店里陪着顾彦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大人回来。稍微冷静下来以后,他觉得这事有点棘手,按说就算这小孩家长家暴,没人报案,这也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他依情理把小孩送了回来,已经可以走了。可是另一方面讲,今天大年三十,小孩到现在都没吃上饭,那个家暴的王八蛋至今还没回来,他觉得再怎么样他也走不开。 喻沧州纠结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唉,你家人还回不回来了?” 顾彦有些落寞地摇摇头,摇头是不知道的意思。 喻沧州问道:“喂,你要不要今天晚上先跟我回去过年?我明天早上再把你送回来。反正你家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顾彦听了,立马紧赶着两步走到他身边,一双黑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看上去很赞同这个建议的样子。 接着,就越过喻沧州径直往门外走。 眼看着顾彦比他还要积极地离开这里,喻沧州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将他的身体扭转回来:“去,给你家人留个纸条,说清楚情况,就说你跟着警察叔叔回家过年了,我的电话号码是XXXXXXXX。” 第四章 于是,就这样,那一年的大年三十,顾彦是和喻沧州一起过的。 那天,顾彦被喻沧州带到他的家里,喻沧州一到家就将他那黑色的飞行员夹克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那黑色毛衣也不知道是谁挑选的,给他那混不吝的气质披上一层很是温馨的外衣:“唉,小孩,是不是肚子饿了?” 顾彦非常诚实地点点头。 喻沧州看上去也不知道吃什么的样子,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他突然竖起一根指头,“我知道吃什么了!小孩你等着。”说完他就一埋头进了厨房。 喻沧州在厨房里鼓捣年夜饭的时候,顾彦就坐在喻沧州家里的沙发上环顾喻沧州的家里。 这里和他从小生活的家有点不太一样,没有随处乱扔的酒瓶和脏衣服,没有喝得醉醺醺的酒鬼,也不用担心下一刻就会有一个人破门而入然后遭受一顿毒打。喻沧州的家里其实一点也不豪华,很普通的两室一厅,一百来平方米,可是就因为太普通了太温馨了,反而是顾彦从来没有见过的生活的另一面——沙发前是一个有他膝盖高的小茶几,茶几上叠放着一堆报纸,一个电视遥控器,还有一个装满了糖果的果盘,那些糖果纸花花绿绿,色彩浓重,“新年”这个词在小顾彦的心里突然一下子变得具象起来。 原来正常人的家里大家都是这样过年的。 没过一会儿,“正常人”从厨房里端着两大碗饭出来了,他身前围了一个米黄色的围裙,气质顿时变得有些居家:“来,小孩,快过来尝尝我做的饭。” 顾彦去到餐桌前,看见两个大大的海碗里各自装着两份米饭,米饭经过焖炒,已经有些酱油的颜色了,除此之外米饭中夹着些豆角、茄子和土豆丝。喻沧州拿着两柄铁勺子得意道:“是不是不知道这叫什么?这叫菜饭!我独家发明的配方。” 假如此时但凡站在喻沧州面前的是另外一个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能认出,这根本不是什么独家发明的菜饭,纯粹就是隔了夜的现菜和现饭混在了一起焖炒过后的饭,喻沧州这货居然也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是自己独家发明的新菜式。然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并没有多少人生经历的顾彦,顾彦接受了他的这一番说法,点了点头,就要去接他手里的勺子。 喻沧州故意将手向后一缩,没让他拿到,“等一下,吃饭之前要先对我说什么?” 顾彦仔细想了想,低下头小声道,“……谢谢。” “谢什么!要说新年快乐小子,今天是大年三十啊!”喻沧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将勺子递给顾彦,然而没过一会儿又反应过来,“诶等一下你会说话啊?你不是哑巴?那你今天为啥一直不跟我说话?你再多说几句给我听听。” 喻沧州还在这边叨叨叨,这边顾彦已经接过勺子埋头开始吃上了。 喻沧州一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就皱起眉头,“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怎么样?好吃吗?” 喻沧州一副期待的目光盯着顾彦,顾彦点点头。 喻沧州又皱起眉头:“用嘴巴说!” 顾彦吞下了口中大口的饭,这才抹抹嘴巴,低声道,“……好吃。” “好吃就对了,这可是我独家发明的,”喻沧州也舀了一口饭到自己口中,“怎么样?我牛不牛?” “牛。” “哈哈哈你这个小孩有品位!” 吃过了饭,热水器里的水也已经烧好了,喻沧州絮絮叨叨,“大年三十就要洗澡,洗得干干净净了迎接新年。家里没有你的码的衣服,我随便挑了一套我自己穿着小了的衣服,你就把袖子和裤脚都卷起来将就着穿吧。你的衣服扔洗衣机里转一转,明天就能穿。” -- 第7页 热水器里的水烧得又热又足,站在浴室里氤氲的热水中时,顾彦一时有些怔怔的。他感受着浴霸里出来的热水,发了很久的呆。 喻沧州给他的衣服和裤子确实是大了,顾彦即使把袖子和裤脚卷上去,领口和周身也还是多出来很多空间。因此顾彦一从浴室出来,喻沧州就一眼看见了他肩头的伤,那还是能看见的,在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被毒打过的痕迹。喻沧州一把就把顾彦拉了过来,神色严肃道:“这也是你家人打的?是谁?” 顾彦:“爸爸。” “操,他也配当人爸爸?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刚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呢!”喻沧州骂了一句脏话,又看向顾彦:“疼吗?” “还好,习惯了。” “操,你不会反抗是不是?”喻沧州骂了两句,看顾彦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突然又说不出话了,他毕竟也只是个外人,就算今天一时兴起带他回家里来吃饭,他以后的人生呢?还要这样过吗?心里堵堵的,喻沧州开口道:“冷不冷,冷的话就去床上吧,床上开了电热毯。” 顾彦点点头,喻沧州就朝卧室的方向努努嘴:“那去床上去吧。” 那天喻沧州洗完澡以后,从浴室出来回到卧房,看到小孩已经睡着了。他想起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常常凉手凉脚,看到小孩安睡的样子,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就将手伸进小孩的被窝里摸了摸他的脚,没有很凉,就又抽回来。走到自己的那边,一上床,倒头睡了。 顾彦原本已经都睡着了,模模糊糊中感到有人碰到了他的脚,他倏地就惊醒过来,知道下一刻就要被拖出被窝暴打一顿了,可是那只手碰到了自己,却只是在自己的脚板上碰了碰,力道甚至带点怕吵醒他的轻,然后就又离开了。顾彦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自己家里,而方才碰到自己的那只手,也不是惯常噩梦中的那只手。心中突然一暖,顾彦在这个夜晚积累的所有温暖的情绪突然在此刻爆发到顶点,他突然要落下泪来。 就这样,人生中第一次,他抱着一种温暖感恩的情绪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安然入睡,除岁迎新,一夜酣眠。 第二天便是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原本是一个多么适合睡懒觉的好日子,然而顾彦那一天却不是自然醒的。准确地来说,他是被某人吵醒的。 虽然昨夜已经深刻的体会到某人睡姿到底有多不雅,两人分别盖着两床棉被某人还能过来抢他的被子,睡梦中睡着睡着就会把顾彦挤到边上,但顾彦还是在睁眼的这一刻被某人的睡姿震惊到了——窗外的阳光争先恐后地照进来,顾彦睁开眼,突然觉得身上有着重重的束缚,然后他再定睛一看,就看到了睡得一脸酣然的喻沧州正四肢大张八爪鱼一般地紧紧抱着他。 被某人大腿压住腰,胳膊压住肩而无法动弹的顾彦:“……” 被惊吓到,顾彦彻底没了睡意。于是他什么也没做,就那么躺在床上属羊。 过了一会儿,喻沧州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明显是觉得当前这样的姿势还不够满足他,他动了动手臂,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将顾彦更紧地锁进自己怀里。紧接着,他的脑袋凑近顾彦,唇已经凑在了顾彦耳边:“早上好宝贝儿。” “……” 丝丝缕缕的热气传入耳中,那话语中还带着亲密意味,顾彦彻底怔在了原地。 喻沧州原本还在美梦中,说完那句话没有听到回应,朦朦胧胧地睁开一眼,突然看到自己抱着的是昨夜带回来的小孩,“啊啊啊啊啊!”他倏地松开顾彦,“不是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我绝对不喜欢小孩!我在梦里面把你当成了别人。” 顾彦保持了他一贯话少的风格,什么也不说,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小孩的眼睛黑,单纯,就越发显得他刚才的举止忒不是东西。 所以说他睡相到底为什么这么差! 喻沧州撸撸自己头上的毛,感到才大年初一的早上自己的烦躁值就已经达到了顶点:“总之我不是那个意思!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小孩。”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赶忙起身去穿衣服,“起床起床,吃完早饭我送你回家。” 然而那个早上喻沧州并没有将顾彦成功送回家,但顾彦总是记得这个夜晚,在这个夜晚,他接收了前所未有的好运,于是从这一个大年三十的夜晚,他的人生也好像突然从某个泥沼中挣脱出来,脱弦之箭一般向另一个更好的方向飞去。 后来他又有了新的家人,有一个语文考了全班倒数第二不敢把试卷拿给爸妈签字就托他伪造爸妈签名的妹妹,有一对能让他吃饱穿暖不用再忧愁夜晚的到来的父母,他在新的城市和家庭过得很好,不用再愁交不上学费,不会在秋天寒风瑟起的季节穿着凉鞋去上课,也不会在A市湿冷的冬天夜晚被冻醒,可是他总是时常会想起这个夜晚,想起这个人。想将他抱在怀里细细安慰,也想一一触碰他与他温存。 他是他远在他乡的一份惦念,渐渐渐渐,这惦念越来越不满足,成了他无法宣之于口的一个欲望。 他想要他。 第五章 近年来房地产行业形势大好,各地都在新建楼房,供大于需时,房地产又一度陷入低迷。但鼎盛天街同样是低迷时期建的,却不存在卖不出去这种问题,因为地盘靠近A市最好的一所大学旁边,周围又紧邻销品茂、地铁口和小吃街,鼎盛天街的住房几乎刚一挂出广告就已全部售磬。 -- 第8页 小区管理员个子很高,人很瘦,但说起话来很有精气神,他替喻沧州开了秦振飞的房门,边往里走边说道,“看上去有点冷的一个人,一般都是独来独往。他买的这套房是单人户型,平时就只有他一个人居住。” 喻沧州走进去,只见六十来平方米的房间很简略地摆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沙发,进门是开放厨房,厨房里的灶台看上去很干净,不像用过的样子,只靠墙的柜子上放着微波炉,上面溅着点油渍,这才看出点平日里开伙的痕迹。 “那他平日里会和邻居往来走动吗?会发生口角吗?”喻沧州问道。 “那不会。这栋楼里的住户都不太走动,生活上各过各的,很少发生口角。” 公寓的门口正对阳台,一进门就能看见远处的商厦和建筑。喻沧州又走到阳台上望了一眼,只见鼎盛天街西面是销品茂和地铁口,乘地铁口向西再行一站就能到鄂江大学。从鄂江大学、销品茂到鼎盛天街这里还能算城市商圈,鼎盛天街再往东,就是一些老旧的居民区以及城郊更荒凉的区域了,直到南湖。 喻沧州在阳台上环视了一圈后对身旁的小区管理员说,“那行,今天就谢谢您了,我要是有问题再打电话联系您。” 喻沧州走到楼下,正好碰上苏小小,“喻队,我刚才问过门卫了,门卫说已经有三四天没看见秦振飞回来过了,说秦振飞平日里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和亲戚,对了,门卫还说他父母应该都在国外,平日里也没怎么见他们来看他,这还是有一次秦振飞父母给他寄快递,门卫代收才知道的。” 喻沧州点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正在这时,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对方的声音却方才听过,好似冬日里的松木,非常沉静,“喂队长是我,我是顾彦。” 喻沧州嗯了一声,电话那头顾彦继续说道,“我现在鼎盛天街出来向东走的第二个巷口这里,你能过来一下吗?” 喻沧州挂了电话,对苏小小说道,“是顾彦,说他在一个小卖部门口等我们,好像是有发现。” 鼎盛天街向东走,A市特有的浓厚的居民生活气息不变,沿途都是卖早点的摊子,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房屋的颜色却开始变得灰暗,建筑也倾向于变得低矮老旧,喻沧州走到第二个巷口,顾彦正站在一根电线杆旁边等着他。在顾彦身后,是一个有些老旧的小卖部,小卖部面积不大,不过五六个平方米,一眼能望得见头。靠近巷道的那一面墙体已经有些斑驳发黑,小卖部里面没有开灯,因此光线显得略微昏暗。 喻沧州一见这情形,就顿时眯了眯眼。 顾彦站在不远处,手插在兜里,喻沧州正要抬腿靠近,顾彦已经一抬头先一步发现了他,“队长,你们到了。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小卖部。” 不用他解释太多,喻沧州已经知道了顾彦的意思,他三步化作两步地走过去:“怎么留意到这个小卖部的?” “反正也没被分配到什么任务,你们去调查社会关系的时候我就自己一个人在鼎盛天街附近到处瞎逛。”顾彦回答道,“逛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守屋的人是个高中人,等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太像有大人会回来的样子,就觉得和你说的情况有点像。” “好,好样的。”喻沧州点点头,“我们现在进去看看。” 小卖部规模并不大,一个玻璃橱柜摆出来,几乎拦住了店内四分之三的门面。和别的小卖部门前还会圈出一块地方专门用来卖杂志、报纸、水果不同,这家小卖部只有店内的地面属于营业范围。这会儿天光不是很亮,店面门口的光线又被马路对面的高楼大厦所笼罩,因此店内几乎可以算得上昏暗。总的来说,这是一间营业范围没有别人广又不太惹人注目的小店。 喻沧州抬腿走进去,只见玻璃橱柜后面坐着一个平头少年,个子很高,人有些瘦,正拿着一支笔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看上去好像在算账。少年的身后是一排玻璃壁柜,壁柜上放着□□冰红茶、阿萨姆奶茶、青岛啤酒等一系列饮品,在壁柜的一侧,则是一个可通到房间后面的门。 少年见有人走了进来,连忙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招呼客人:“请问你们要买什么?” 喻沧州没有搭理他,只是长腿一迈兀自绕过玻璃橱柜继续往里走,少年原本正在算账,见店里突然一下子来了三个人什么也不说就要往里闯,顿时脸上有些慌,将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们……要买什么?” “不急,四处看看。”从前门到后门没有多少距离,喻沧州一边应付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几步上前去到后门一撩门帘,借着屋内昏暗的光线,喻沧州看清了后屋的情形——放下了一张木床以后,后屋基本上就不剩下什么空间了,只留下一个窄窄的过道供人行走,在木床的后面,一个帆布式的简易衣柜和一个二节煤炉相对而立,摆设越是简洁反而越是显得空荡荡,显而易见,这就是这少年所有的家当了。这么一个结论让喻沧州的眼神开始变得深邃起来。 少年见此情形,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急忙大声问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没有人理他,少年一边警惕地看着这三个人一边就从身下的椅子旁边摸出一个双肩包抱在怀里准备突围出去,然而小卖部的正门被顾彦和苏小小堵着,小卖部的后门口立着个喻沧州,这好似天罗地网一般的阵仗,他哪里跑得出去呢。就在少年抱着双肩包打算硬往外冲的时候,喻沧州长臂一伸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带了回来。紧接着,砰的一声,下一瞬少年就被喻沧州紧紧压在了玻璃橱柜上,喻沧州凉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跑什么?我们三还能吃了你不成?不做亏心事,怕什么半夜鬼敲门?”喻沧州一手压住少年,另一只手则将兜里的证件再次掏了出来。 -- 第9页 在少年眼前晃了一晃后,他说:“我们是警察,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一桩杀人案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少年。” 审讯室内,少年盯着桌上某一处双目放空,脸上的神色恍惚又戒备。 方才,自从喻沧州在小卖部里秀出自己的人民警察证以后,少年就好似认命一般一下子卸去了所有的力气。可是却也从那一刻起再也不说话,无论喻沧州问他什么,同他聊什么,他都闭口不言,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喻沧州抱着双臂,右腿搭在左腿上,在不甚舒服的审讯椅上跷了个二郎腿,“不回答是吧?不回答我就不知道你叫什么了?当人民警察是饭桶呢?朱骁,男,十六岁,鄂高高二七班的学生,父母离异后抚养权归了父亲朱经国,然而朱经国两年前因酗酒去世了,所以你现在与奶奶谢桂芳住在一起,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审讯室内一片寂静,无人理他,喻沧州也不太在意,他手指弯曲轻轻敲了敲桌面,兀自问盯着桌面发呆的少年道:“认识秦振飞吗?怎么认识的?” “……” “最近去过南湖吗?去那干什么了?” “……” “知道这个人是谁吗?”喻沧州从桌上推过来一张照片,“见过吗?” “……” “不回答?死都不开口?行吧,那你认识这个钱袋吗?”喻沧州将证物袋往桌上一抛,就向身后的椅背上靠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朱骁——证物袋里装着的正是那个装着一千三百七十二块五的布袋。 桌子对面,原本盯着桌面一动不动好似傀儡的朱骁一看见那个证物袋,脸上面具一般的神情就顿时出现了裂缝,“你在哪里找到的?!” 喻沧州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南湖。” “那么现在回到上一个问题,你最近去南湖做什么了?” 朱骁瞪着喻沧州,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对方的陷阱。没过多久,他懊丧地撇过头,又恢复了那副不愿说话的神情。 至此,喻沧州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怒气,“你是不是以为你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我告诉你,只要证据链完整,证据之间相互印证,照样可以定罪!” “……” “行吧,不愿意说是不是?不愿意说那你就在这待着吧,审讯时间12小时,你就在这给我待满12小时再出去!” 喻沧州砰地起身,出了审讯室。方才在审讯室里差点发火,但出了审讯室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其实进了审讯室以后不肯交待的嫌疑人很多,嫌疑人警方两方僵持,这种时候基本上就是打心理战的时候了,谁素质更硬技巧更诡谲更能骗过对方,谁就能赢。朱骁既然不肯说话,如今之计,只有找到那个切入口,才能让他交待。 走廊上,喻沧州见苏小小朝自己快步走来,知道她大概是刚从哪里回来,开口问道,“又查到什么了吗?” 苏小小走到他身前:“刚才查到朱骁的奶奶谢桂芳三个月前住院了,肝腹水,晚期,医院说朱骁对他奶奶特别孝顺,昨天还去医院看望过谢桂芳,给他带了换季的衣物。”苏小小顿了一下道,“喻队,会不会是朱骁因为谢桂芳住院缺钱所以绑架并杀了秦振飞啊?” “看起来不太像。”一道声音插进来,喻沧州转过头,发出声音的人是顾彦。 顾彦自从方才喻沧州进了审讯室就一直在审讯室外观摩,他一个人好似一颗孤松站在那,惯来没什么存在感,但喻沧州却发现,和刚才找到朱骁一样,只要他行动,他就会扼中要害,喻沧州饶有兴味地看着顾彦开口道:“哦,那你说说看你的看法?” 顾彦:“你们有没有留意到,虽然现在镇静下来了,但朱骁刚刚进审讯室的时候手是一直在发抖的,而他一直到现在手还紧紧握成拳,这种不放松其实是一个害怕的姿态。一个连审讯室这种地方都会害怕的人,我不认为他绑架别人以后还能镇定到想到换季衣物这件事情。” 喻沧州:“所以你认为?” 顾彦:“所以我假想,这个案件中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主使者。” 走廊之内一时寂静,喻沧州盯着顾彦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他的目光带着压迫性,顾彦却丝毫不以为意,“让我试试吧队长,十二小时说长不长,一眨眼就过去了。若是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主使者,我们更要抓紧时间。队长,让我来审讯朱骁吧。” 喻沧州听了顾彦的话,转头望向审讯室,那一段时间的沉默,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良久,顾彦终于看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顾彦走进审讯室,审讯室内,朱骁保持着之前的坐姿,见换了人进来,他也毫无反应,只是发呆一样地盯着桌面,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顾彦将喻沧州先前拿出去的证物袋又带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一千三百七十二块五,这么零碎,数额又这么小,这里面应该是你的全部家当了吧。” “事后没有去湖边找一下?我猜你应该是去了,不过没找到。运气还挺好的,正好赶上暴雨,就算去了,脚印也都被冲走了。” “妈妈在离异那年就直接另嫁了,朱经国酗酒,想必也是经常打人,单亲家庭的生活是不是有点难过?”顾彦手指抚上证物袋,动作轻柔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他看向朱骁,突然道,“笔袋……非常漂亮,奶奶缝的吧?” -- 第10页 他这句话刚落,早在他问完第一个问题眼眶就已经发红的朱骁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奶奶还在医院呢,不想早点出去看她吗?那个人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听他话?” 第六章 A市火车站始建于1890年,于上世纪初完工,自A市火车站建成伊始,那时的绅商们就一直对A市火车站的位置不太满意,屡次登报申请迁址,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直到1991年,A市火车站迁至如今的地址。 如今的A市火车站临近市郊,绿化良好,站外的广场上整整齐齐的两排绿树。此时正是下午六七点钟,天已经有些擦黑了,取票口外排了长长的几队长龙,不远处摆满了卖小吃的摊子,四周来来往往的旅客风尘仆仆,络绎不绝。 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从取票口的长龙中走出来,他戴着一副黑色墨镜,个子不高,皮肤黝黑,他的东西并不多,只简洁地提了一个长形的黑色行李包,火车票被他攥在另一只手里。他常年做着保安工作,警惕度已经训练的非常可以了,周围的人或是刷着手机,或是靠着行李发呆,或是行色匆匆,他装作不经意地四下留意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放下了心,提着行李走向进站口。 现在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梦,但他并不后悔这样做。 他做着保安工作已经很多年了,保安的工作非常清闲,但与此同时工资也没有多少。为了保护小区居民的安全,他每天像狗一样地在小区四处闲晃,得以换来一份打发叫花子的工资。一年前,他来到鼎盛天街工作。 他留意那个少年很久了,他几乎每次出现都是满身的名牌,有的牌子比较大众他会知道一点,有的牌子根本认不出来,但通过版型和样式他就知道价格不菲。有一次他在路边碰见他,他的车的副驾上还有一个女孩子,他对那女孩子说了什么,惹得那个女孩咯咯地笑,他抬眼望去,看见他将手中还未拆封的一个iphone手机递给了女孩,女孩一脸欢喜,同他抱在一起亲吻起来。 因为要登记所以他有一次看过那个男孩的身份证,知道他叫秦振飞,今年才二十五岁。同在保安室的老梁有一次闲聊时曾经告诉过他,说秦振飞的父母都在国外,老梁有一次帮他收快递来着。 二十五岁,回到保安室以后,他坐在座位上怔怔地想,才二十五岁,二十五岁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呢?那个时候他刚来到A市,手上没有钱,又还没有找到工作,就找了个长途汽车站,每天白天出去找各种短活干,晚上回来了就在长途汽车站里将就一晚。一日三餐是包子,渴了就去厕所喝自来水。因为和他一起蜷缩在长途汽车站里的人过的都是这种生活,所以他也就这样过过来了。可是同样在这个城市,同样在这个年纪,却有人过着与他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不是没有留意过人和人阶级之间的差异,可这是第一次,他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是如此悬殊。他有些低落,他为此颓丧了很长时间。 一个午后,他照旧在值班室里值班。阳光有点好,他值着值着就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只听见一声尖锐的鸣笛,他猛地一个钓鱼颠醒,值班室外,秦振飞坐在车里一脸不耐,“开门啊,喊你好几遍你都不醒,怎么着,你们上班还能睡觉??”——他们小区的自动门闸日常是关着的,住户需要开车进出的时候只有让保安帮忙开门才能打开自动门闸系统。 远处有刚买完菜的住户走路进小区,担心有人围观投诉,他不敢怠慢,连忙摁开了开关。门闸起落架抬起,秦振飞脸上神色却不见好转,“一群只知道领钱不知道工作的饭桶。”秦振飞嘟囔了一句,脸上的神情像嫌弃垃圾,就开车径直离开了,只留下值班室里的他阴郁很久。 又是一个夜晚,他在小区里巡逻,正好碰见秦振飞从楼上走下来,秦振飞所站的那个位置正好是个监控盲区,他干这一行干太久了,只要看到监控位置就能立马领会到哪些地方是监控盲区,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能纾解他这些天接连不断的阴郁的想法。他为着这个想法战栗起来—— 他用随身的保安胶棍将秦振飞敲晕,将他带离了小区。彼时已经是深夜了,街上并没有多少人。他原本的计划是打算将秦振飞带到自己家,但奈何他还没有走出小区多远,秦振飞就有了要醒转的迹象,他连忙对着身上的人又补了一棍。离他自己的家还有一段距离,为担心出任何变数,他不敢再带着秦振飞往前走。他想起附近有个小卖部,小卖部的店主是他老乡,最近住院了,不过她有个孙子叫朱骁正在上高中,应该还在店里,他和这两人关系还不错,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会去他们的店里坐坐,想到这里,他决定将秦振飞先带到小卖部,然后再见机行事。 到了小卖部店里,朱骁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糊弄,他大声质问他背着的昏迷的人是谁,他懒得理他,他知道朱骁的软肋是他奶奶最近住院,他现在急需要钱,他以事成以后付给他一万块为要挟,让朱骁帮他把秦振飞抬到小卖部平时储藏货物的储藏间,朱骁应了。谁知到了储藏间以后,秦振飞却再次转醒,看清是他以后,秦振飞脸上再次露出了那副如审视社会垃圾一样的神情,“呵,你们这是要绑架我?警察会……”秦振飞的话没有说完,那一瞬间他没有犹豫,他拿出了自己平时巡逻用的强光手电筒,对准秦振飞的脑袋砸了下去! -- 第11页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手下变得没有呼吸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不知道别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至少在他自己看来,他觉得有种别样的战栗,这些占用了社会资源还自诩为人上人的人,他们有什么资格嘲笑他。或许他本来就有着反社会人格,只是一直以来压抑了下来。他转过头,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朱骁威胁他不许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那帮警察个个都是饭桶,且不说能不能被他们抓到,就算被抓到了,只要抵死不认,他们也没有办法。 紧接着,他依旧以一万块为诱饵让朱骁陪着他把尸体扔到了南湖,然而在朱骁事后向他追要那一万块钱的时候,他却坚持耍赖不肯给。一个连社会都没出过的高中生有什么好怕的,分分钟就摆平了。这就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的所有经过。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子口袋。已经进了进站口,他忍不住想抽根烟。 打火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落在哪里了,烟不能抽,有点可惜。 没关系,不能抽就不能抽吧。他紧了紧手里的行李袋,转身向候车站台走去。 A市火车站已经是一个年头很老的火车站了,老意味着破败,意味着陈旧,意味着容易滋生渣滓。沿着候车站台的墙边,靠着墙或坐或站着一些衣着脏乱的民工,就像年轻时候的他自己,他本应该心生怜悯,但他并没有,他想着那个令他战栗的时刻,知道自己即将逃离这里。 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但他没有太在意,火车站这种地方,什么场景都不用太见怪。 没有关系,他就要离开这里了。那些饭桶一样的警察,是不会这么快赶来的。如果他们不能在今天抓住他,那么他们就再也无法抓住他。他就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下一刻,他被人扑倒在地,双手被剪在背后,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地扣上了他的手腕。 他睁大了双眼。 与此同时,有一个冷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赵昌是吧,终于逮到你了,不容易啊。” 第七章 审讯室内,喻沧州跷着二郎腿坐在桌边,这是他24小时内第二次坐在这个位置,唯一不同的是对面的人由小卖部的朱骁变成了保安赵昌。 “终于见面了,我们来聊聊吧。你在鼎盛天街工作一年多,认识秦振飞吗?平时和他有过节吗?” “认识。他是我们小区的户主,我和他没有过节。”赵昌从善如流地回答道。 和朱骁在审讯室的紧绷状态不同,赵昌此时脸上的神情几乎能算得上镇定,姿态也非常放松,只那一双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实心情,喻沧州看了他一眼:“本月十号晚上十点到十一点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小区值班。” “小区的监控显示你十点以前还在小区巡逻,十点以后小区的监控里就看不见你了。值班室里也没有你的人,那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那时我去了一个老乡的店里喝了会茶。” “老乡的名字叫做?” “朱骁。” “你一个人去的?” “一个人去的。” “撒谎!”喻沧州坐直了身体,逼近赵昌道,“朱骁明明说你是背着秦振飞去的他的店里!” “朱骁认识秦振飞吗?他连秦振飞都不认识,怎么可能指认我背着秦振飞去他店里?”赵昌抬起眼,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不紧张了,“警官,我那晚真的是一个人去他店里喝茶去的,就算我擅离职守有什么过失,我也已经辞了职。我不知道我一个人去他店里喝茶有什么罪。” 喻沧州看着赵昌,心渐渐沉了下来。 赵昌这番行为其实非常狡猾,刑侦只负责破案,而后续的审查定罪工作是要移交检察院和法院的。在后续检察院审查的过程中,决定当事人是否犯罪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证据链是否完整,一条完整的证据链至少要包括两项独立来源的证据 。就算刑侦手里现在已经有了朱骁的证词,但有利于破案的核心物证他们几乎一件都还没有收集到,无论是行凶器具亦或是监控视频,现在情况就对他们非常不利。 喻沧州稳了稳心神,开口道:“你是不是认为只要你抵死不承认我们就没有办法了,我告诉你,只要证据链完整……” “那你还在这里审讯我做什么呢?”他话还没说完,赵昌已经打断了他,“为什么不直接逮捕我呢?” “……”喻沧州神色骤然变冷。 正在这时,兜里的手机丁丁零零地响了起来,喻沧州没好气地接起来:“喂。” “喂喻队,我是苏小小,我们在朱骁供认的仓库找到了强光手电筒,手电筒上发现了秦振飞的血迹和赵昌的指纹,朱骁的指纹不在上面。根据秦振飞头部的锉裂伤,可以确定手电筒就是致死凶器。” “知道了。” 喻沧州挂了电话,“你不是一直觉得只要不承认就可以安然走出这间审讯室?方才在你平时巡逻用的强光手电筒上发现了秦振飞的血迹,证据链完整了,如你所愿,现在可以逮捕你了。” 赵昌神色骤然变得不可置信:“不可能!我明明将手电筒扔在了南湖!!过去这么久,手电筒上的指纹不可能还在!” -- 第12页 “那你又怎么确定你扔掉的就是你自己的手电筒呢?在你忙于处理尸体的时候,朱骁会不会将你的手电筒和仓库的手电筒调换了呢?” 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赵昌的眼神顿时癫狂起来:“不能抓我,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这些人这么有钱活得这么快活老子就要拼死拼活地工作一个月月薪还比不上他的一件衣服,凭什么?!” 赵昌还在咆哮,喻沧州已经走出了审讯室,在审讯室发疯的嫌疑人很多,他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出来审讯室,顾彦正好在和朱骁告别。 昨夜顾彦套出朱骁的话以后,曾经问过朱骁,“既然你都不是凶手,为什么进审讯室还那么抵抗?” 喻沧州在审讯室外听见朱骁回答,因为他毕竟参与扔尸,总是觉得心虚。 顾彦当时对朱骁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自责的限度都不太一样,有人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以为自己犯了天大的过错,有人即使触犯法律也仍旧觉得是所有人欠他的,但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直,对内无愧于自己,俯仰无愧于天地,就不用给自己太多枷锁。” 喻沧州此时想了想顾彦说的那番话,不得不说虽然他文化水平不高,但想起这番话来竟有一种奇异的熨帖。 喻沧州又回顾了一下这两天以来,顾彦在这个案子里的表现,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公安院校的学生,他的表现实在是可圈可点。人天生喜欢亲近靠谱的人,此时,喻沧州站在夜色里,发现自己对这未来的队友兼室友莫名多了一份认同和赞赏。 天已经有些晚了,微凉的夜风打在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激起一阵凉意。喻沧州走向顾彦和朱骁,顾彦开口道:“队长,朱骁要回去了。” “哦行啊,那小伙子……”喻沧州正准备潇洒地同朱骁说再见,突然想起什么,“那什么等一下你们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顾彦愣了愣,正想问他要干嘛,就看见喻沧州出了警局大门向左边跑去了,顾彦第一天来警局的时候观察过地形,知道那里有一个自动提款机。很快,喻沧州就跑了回来,手里是刚刚从提款机取出来的热乎乎的毛爷爷,他揣着手里的钱硬要塞给朱骁,朱骁摆着手推辞,“这个,这个我不能要的叔叔。” “小子,拿着,你的钱还在证物袋里目前不能还给你,你要是不想欠我钱,等以后有钱了还给我就好了。” 朱骁自从奶奶谢桂芳三个月前住院后就独自一人运作着小卖部的周转,与此同时他还要抽出时间去医院照顾奶奶,再加上繁重的学业、这几天的心神不宁,此刻喻沧州硬要塞给他钱算是三个月来难得有人关怀他的时刻,因此他顿时眼眶就红了。见喻沧州姿态坚决,他没有再坚持,“那就谢谢叔叔了,等我以后有钱了,就来还你钱。” 喻沧州应道:“没问题。” “那叔叔,顾彦哥,我先走了。” 顾彦:“好的。” 无缘无故被喊老了一个辈分的喻沧州:怎么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 眼看着人已经渐渐走远,喻沧州转过头来看着顾彦,“走吧我的新室友小同志,队长带你回家。” 昨夜因为要审朱骁,喻沧州在警局审到凌晨两点,顾彦自然也跟着喻沧州在警局待到两点,后来因为时间太晚,喻沧州觉得不如索性就在办公室将就一夜,于是就这样,顾彦在鄂江分局工作的第一天,就是睡的办公室。此时,喻沧州一想到自己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回家了,就格外想念自己的那个狗窝。 去苏小小车里取了行李以后,喻沧州带着顾彦回了家。 照旧要穿过早上来时必经的菜市场,只是同样的一条路,此时人烟稀少,夜色寂静。小区里人也很少,行李箱拖在路上能听得见滚轮滑动的声音。喻沧州带着顾彦进了门,就将他引到家里的客房,“在员工宿舍下来前你就住这间房。厕所就是洗浴间,刚才进门的时候已经指给你看过了。我俩晚上都没吃晚饭,你要是饿了厨房有泡面,冰箱里有鸡蛋,用微波炉加热就能熟。我去冲个澡,你不用管我。” 喻沧州说这话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缺觉缺的。他其实是这样一种人,有案子压身的时候,什么苦都能吃,可以不吃饭不睡觉连着36小时查案子,但是一旦案子结束,他就好像精气神顿时被抽走,该缺的觉必须立马补上。因此此时,喻沧州一回到家,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囫囵冲个澡了好回到床上睡觉。 喻沧州去洗澡了,顾彦就一个人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他早就看出来喻沧州困了,喻沧州也没必要对他说那么多,这个房子他小时候住过,他都了解。但他还不想那么早告诉喻沧州,他想,或许要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告诉他才好。等到行李都收拾好了,他一个人转到厨房,在橱柜里发现了挂面,冰箱里的材料其实全的,西红柿、鸡蛋、虾、鱼丸应有尽有,顾彦就打开锅炉下起了面条。 喻沧州的声音是在面条煮得半软的时候响起来的,顾彦听见他喊,“小同志你过来一下。” 顾彦不明所以地走去浴室门口,就听见喻沧州隔着一道门对他说:“小同志,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太急,忘记拿换洗衣物了,你去衣柜抽屉里帮我拿一套。” 顾彦一听,嘴角就弯起来。他去浴室拿了换洗衣服,敲敲门,喻沧州侧着身子打开,顾彦面上不动神色,但其实眼角余光还是往他那瞥了一眼,接着又目不转睛地收回目光。 -- 第13页 喻沧州平时办案何等细心之人,自然留意到了顾彦的眼神。虽然顾彦什么都没有表示,但他莫名觉得这氛围有些不对,平日里再日天日地的喻队长此时也有些怂了,他嘭地一声把门带上,“看什么看,都是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第八章 喻沧州洗完澡出来,发现顾彦已经把挂面下好了。他其实有点累,本来打算直奔卧室睡觉,但看着顾彦端着碗沉静的样子莫名觉得家里难得有点人气,心念一转还是在餐桌边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怎么不直接泡面,多方便哪。” 顾彦:“泡面不健康,下点挂面就算是素的也比油炸食品好。” 一瞬间有种被老母亲探望儿子即视感的喻沧州:“……” 喻沧州接过顾彦手里的面,看上去内容很丰富的两碗面,面上卧着鸡蛋、鱼丸,面里点缀着些许大白菜和虾,喻沧州惊道:“我冰箱里还有这些东西?” 顾彦将手中的筷子递给他,和他一起在客厅里的餐桌前坐下来:“有的,好在都还没过期。” “那肯定是我妈来的时候给我塞的。”喻沧州转了一筷子面送入自己口中:“唉顾彦,你说你以前是A市人,又是二中的,你以前吃过二中门口那家鳝鱼面吗?” “……没有。”顾彦挑了一口面夹起来,却没急着吃,“怎么问我这个问题?”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我学生时候可爱吃那家的面,工作以后还专门去寻过一次,谁知那家店早就拆迁不干了,可把我给遗憾的。”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又呼噜了一口面,“不过说起来,你手艺也还行,怎么着,专门学来讨喜欢的女孩子开心的?” 喻沧州说着抬起头来,眼中都是揶揄之色,顾彦望着他的目光顿了顿,心里想说,专门学来讨你开心的。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喻沧州转头一看,是自己的手机。这个时间会给自己打电话的人基本上也没谁了,喻沧州走过去拿起手机就一把接起:“喂,妈。吃饭呢……还能干啥。面,同事下的……员工宿舍下雨漏水,人初来乍到,就直接安排给我了……顾彦……行,明天见。” 喻沧州一口气打完电话,把手机扔在桌上,碗里的面就剩口面汤了,他一股脑喝完,把空碗搁在桌上,“顾彦,我妈说明天蒸五花肉,一起过去吃。” 顾彦说:“好的。” 顾彦吃相斯文,喻沧州跟鬼子扫荡村子一样风卷残云地吃完了,见顾彦还剩大半碗面,就叮嘱说道,“面吃完了碗就放在洗水池里,我明天早上起来洗。拿这里当自己家,别跟我客气啥。我有点困,我先去睡了。” “好的队长,晚安。” “嗯呐。” 隔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喻沧州妈妈家离喻沧州家并不远,十五分钟就能走到,喻队腿长,不乐意开车,就提议走着去她家,顾彦自然是同意的。正是秋日,A市路边的桂花开得如火如荼,桂花的甜腻气息漂浮在空中,十五分钟的路程没一会儿就到了。 进了小区,正准备上楼,喻沧州一伸手拦住顾彦:“对了给你说个事,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妈肯定得催我相亲,你一会儿看我眼色,要是我们快吃完了,我就接个电话说我们来任务了得立马走人,你就赶紧站起来立刻跟着我走,知道不知道?。” 喻沧州一边说着,脸上一边露出了烦躁的神情,顾彦看着有些想笑,好歹这说明了至少不会有外敌存在,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烦,我自己都还没捯饬清楚呢,再去相亲那不是祸害人家吗?”喻沧州一边吐槽一边烦躁地往里走,顾彦跟在他身后一起上了楼。 刘希薇家里并不大,不过采光很好。一进门,餐桌就在窗边,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盘清炒土豆丝、一盘蒜蓉空心菜和一碗炖鸡蛋,刘希薇端着蒸五花肉从厨房里出来,笑眯眯的同顾彦打招呼:“哟,来啦?顾彦是吧?快坐下来快坐下来,菜都已经做好啦,就等着你们来吃啦。” 顾彦也同她打招呼:“阿姨好。” 喻沧州早就饿了,因为是自己家,所以他也不怎么客气,脱了外套就直接去厨房里端了两碗米饭出来,对刘希薇道,“这是我和顾彦的,你的那碗自己拿去。” 三人一起在餐桌边坐下来,刘希薇开始寒暄:“诶顾彦,你现在多大啦?” 顾彦夹了块五花肉到自己碗里:“我二十五啦阿姨。” 刘希薇笑道,“二十五,还年轻啊,真好。有女朋友吗?” 喻沧州皱起眉,“妈,你能别一进门就打听人家有女朋友这回事吗?” “我打听打听怎么啦。人二十五,不正是该谈恋爱的大好年纪嘛?” 顾彦朝喻沧州笑了笑道,“没事的队长。现在还没有女朋友阿姨,不过有一个喜欢的人,还在追的过程中。” 刘希薇一听,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哎哟那好那好,这姑娘有福气啊,有个这么优秀的小伙子在追她。” 这对话…… 喻沧州听不下去了,一个人低头使劲扒饭,果不其然,下一刻,战火就引申到了自己这里,“诶你也跟人家学一学啊,哪怕你不去相亲,你至少也学人家追一追哪个好看的女人啊。真的,你找什么样的都行,我不挑,绝对不会有“你看上了我不满意”这种婆媳关系存在,哪怕他是个男人都行,真的。我现在就怕我死了以后,你一个人,谁照顾你啊?你们搞刑侦的办案受伤跟玩似的,老了以后身体不好了,身边连个把你送到医院的人都没有……” -- 第14页 喻沧州原本听到前面的时候还皱着眉打算反驳几句,等到听到后面,也不打算贫了,“妈你别担心了,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 “你现在是年轻,才能大言不惭说这种话,谁不希望自己一直三头六臂啊,可是等到真的动不了的那一天,才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感觉有多辛酸。” 喻沧州盯着自己碗里的米饭没说话,半晌才道,“可是等到真的动不了的那一天,不就离死也没多远了吗?要人在身边干嘛?” “你!眼看着喻沧州这么固执,刘希薇气得嘴角颤抖,“沧州,你跟妈说说,是不是那件事你还没放下?你跟妈说说,你什么时候能……” 喻沧州一把放下了筷子,脸上不再是以往的吊儿郎当。他有着一双非常亲和漂亮的桃花眼,弯起来望着你时常常会让你觉得自己不经意间就被他收买了,但他毕竟干过这么多年的刑侦,脸色沉下来时,多年的刑警生涯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他此时的神情带上一丝厉色,“妈,同事在呢。” 刘希薇见此情景,知道这场对话到了这里就谈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平复了一下心情,良久,才缓缓道,“你以前总说我催你相亲,你自己也凡相亲必搞砸,从来没有一次相完了人姑娘没来告状过。你或许觉得我烦,觉得我是闲了没事干瞎操心,可是当父母的到了年纪,操心的不都是这些事?就算你再能干,我还是要操心的,当父母的就是一个操心的命。你要是觉得我碍着你了那我以后不给你安排了,但你自己也上点心吧。” 刘希薇这句话说完以后,便再没有人说话,饭桌上氛围一时有些僵。顾彦见此情景便主动和刘希薇说话,喻沧州只一个人低头扒饭,并不参与他们。一直到午饭结束,喻沧州母子俩的神情才看起来缓和些。 “阿姨,多谢您的午饭,那我们就先走了。” “行,以后要是没事就多来阿姨这里吃饭哈,阿姨一个人做饭,做了也吃不完。” “好的阿姨。一定常来。” 刘希薇和顾彦寒暄完了又抬头去看喻沧州,她脸上还带着些许不悦的神情,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生气也气不过一个小时,刘希薇拿着一个袋子递给喻沧州,“那什么,童佟在京东网上买的书地址选错了,寄到了我这里,你今天反正没事,一会儿给她送过去吧。” “行。” 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了刘希薇手里的袋子,临要离开,又转过身去抱了抱刘希薇,“老太太,别一天到晚地东想西想,学学别的老太太,跳跳广场舞画画风景画学点英语环游世界,不是很好吗?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儿子这么酷,不会孤苦晚年的。” 他固执归固执,哄人的时候嘴还是很乖的,刘希薇啐了他一口,“就知道贫嘴。” “行,那我们走了啊老太太。” 换上鞋临出门了,喻沧州还记得冲她比出一根手指,“晚上记得学英语。” 刘希薇这下笑了,“滚滚滚,赶紧滚蛋!”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顾彦看着喻沧州手里提着的袋子问道:“所以我们现在去哪?” “去A大。” 刘希薇方才提到的童佟是喻沧州她姐的女儿,喻沧州的姐姐是个女强人,公司开到了全国各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天是在出差,童佟从小在刘希薇家长大,因此跟喻沧州关系特别亲近。 到了A大,喻沧州收到童佟的短信,低头查看了一下,“嘿这小祖宗,架子还挺大,说在教室自习,非让我给她把书送到教室门口,她谁?老佛爷吗?”但他说归说,心里还是挺疼这个小侄女的,喻沧州转头问了问顾彦,“怎么样,是要跟我一起上去,还是在这儿等着?” “我就在这儿等着吧。”顾彦说道。 “那行,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下来。” 喻沧州上了A大教学楼,顾彦就在楼下的花坛边等着。此时正是周六下午,A大校园里人并不多。正对着教学楼是一个偌大的草坪,有不少家长带着小不点们在草坪上放风筝。顾彦正端详着天上各色各样的风筝,突然觉得有个人在不远处正盯着自己。 他抬起头,只见前方是一个瘦得几乎没什么精神的男人,他面相有些狠厉,一双吊眼,眉毛太过浓密反而显得非常杂乱无章。此时,那个男人正一手拿着一个空的塑料瓶,一手提着一个收破烂的袋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即使已经瘦得失去了形貌,顾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毕竟假如一个人曾经日日夜夜都出现在你的梦里,你总也不可能因为过了十几年安逸日子就会忘了他。 顾彦调转了视线,装作没有在意他。 但不知为什么,这反而帮助男人认出了他来,男人提着收破烂的袋子两步走到他身前拽住他的手臂,“顾彦是吧?”男人瞅了瞅顾彦身上穿的衣着,“你小子现在发达了啊,还想装作不认识我?你以前就是这幅装腔作势的模样,枉我之前还为了你去消防局闹了好久。” 顾彦开口道,“装腔作势的是你吧顾尉军?你去消防局闹难道不是为了找消防局的人要赔偿金,难道是真的为了我?” 顾尉军阴鸷地笑了笑,“怎么说话呢儿子?我当年对你不好吗?老子都快穷得叮当响了还供你吃供你穿,给你上学,你怎么不看看别人穷苦人家的孩子那是连饭都吃不上一口学都上不了。” -- 第15页 顾彦冷笑,“是,你照顾得最好,照顾得离饭都吃不上一口其实也不远了。” 顾尉军也不知道是真没听出来还是假没听出来这是讽刺,说道,“你知道就好,接受了恩惠就要图报,我现在手里没钱了,你给我点钱花花。” 顾彦:“我没有。” “你骗谁呢儿子,就你这全身上下的穿着,加起来就得超过一千了吧?没钱?没钱还穿得这么好干嘛?”顾尉军当他还是当年那个任他拳打脚踢的小男孩,一巴掌伸出来对着顾彦就要往他脑袋上呼,正当这时,一只手臂突然出现倏地捏住了他。 “啊痛痛痛……” 顾尉军惨叫着恼羞成怒地回头,看到顾彦身边人高马大的男人,喻沧州人模狗样地笑了笑,“顾彦,这是谁啊?” 顾彦冷冷淡淡,“不认识。” “狗屁,老子是他爸!” “原来是叔叔啊,幸会幸会。我是顾彦的队长,我们现在有点任务,要立刻离开,您看行吗?” 喻沧州嘴里这么打着商量,手上的劲道却一点没松,顾尉军只觉得手腕好似要断掉一样的疼痛,顾尉军打量了一下喻沧州,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思量了一下还是服了软,“行行行,当然行,顾彦,快和你领导一起走吧。” 喻沧州嘴角冷笑了一下,松开了手,“那我们就先走了叔叔。” 离开教学楼好远,顾彦都一直没怎么说话,喻沧州也难得一反往常的安静,陪着他安静地走着。 A大被评为全国最美的十大校园之一,一贯绿化很好,此时,两人走在被参天古木包夹的林荫道上,满目都是翠色。 终于,顾彦打破了这沉默:“队长,你不问些我什么吗?” 喻沧州走在前面,手抄在裤子荷包里,吊儿郎当道,“有什么好问的,你昨天才说你小时候离开了A市,今天就遇见了个捡破烂的爸爸,抛妻弃子的人渣见儿子发达了又凑上来扯关系,就算不是这种事,基本上大方向也跑不脱了,我没啥好好奇的。” 顾彦心中一暖,眼眶几乎有些温热,“队长,谢谢了。” “没事,赶紧走吧。”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回转身来,树的影子落在他身上,让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他如今看起来更稳重了些,“我说有任务不是骗人的,真的来案子了,就在A大。” 第九章 A大之所以被评为全国最美的十大校园之一绝对不是吹的,A大依山傍水,历史悠久,校园偌大,从童佟自习的教学楼到保卫部所说的案发现场,就凭顾彦和喻沧州两个人,竟也走了将近半个小时。 快要走到案发现场,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保卫部的人围着一块小角站了一圈,大约是听的接警警员的安排,保卫圈内部拉了一根黄线,用以禁止任何人进入。这样的架势本该引起人注意,不过好在这里深入校园腹部,地处偏僻,路过的学生并不多,因此并没有引起多少骚动。 毕竟是周末出警,苏小小、法医及痕检们还没到,喻沧州见此情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去,找到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的人,把证件掏出来出示了一下就开口问道,“到底什么情况,具体给我说说。” “今天早上,我们有学生出寝室门去自习,路过这条路的时候,觉得电线杆背后好像有东西,走过来一看,就发现了这具尸体。” “什么时候发现的?” “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吧。” 喻沧州隔着警戒线看了看,死者是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女大学生,长发,丝质衬衫加碎花长裙,衬衫和长裙上都有褶皱,看起来像是死前和什么人缠斗挣扎过。 喻沧州问道:“有死者身份信息吗?” 保卫部的人开口道:“这个学生名叫刘妍,是化院化学系大二的学生,入校以来期末成绩惯来排在年级前五,因为面容姣好,平日里追求者也众多。她的宿舍在老十二,就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头就到的宿舍。” 喻沧州顺着保卫部的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这条路的位置很偏僻,在一个凸起的小山坡的后面,山坡上密林丛生,适合藏人,任何人夜间行走这里都非常不安全,喻沧州开口问道:“A大从教学楼回老十二的路,只有这一条吗?” 保卫部的人开道:“还有另外一条路的,老十二是A大最老的一批学生宿舍楼了,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三十年代,因为这里靠近南湖,所以这一批宿舍统称湖滨。出于安全的原由,学校给湖滨宿舍修了另外一条大道,为的就是不想让学生走这条路,但是因为这条小路走起来离教学楼、操场什么的都更近,所以还是会有学生抄小路走这条路。” 喻沧州点点头,“知道了,那这条路有安装监控吗?监控在哪里?” “监控在路段中央,就是那个路灯上面。”保卫部的人手指了一个方向。 喻沧州抬头看了看,监控离这里有一些距离,这里又正好靠近一个拐角,监控恐怕是顾及不到了,喻沧州顿时心里一沉。 喻沧州道:“好的,那就先问这么多,感谢您了,我们的同志还没来,还得麻烦保卫部的人再帮忙守在这里一会儿,我和我同事先到处转一转了解一下情况。” 保卫部的人见喻沧州这么客气,连忙开口道,“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那您去吧,我们在这儿守着。” -- 第16页 喻沧州打听完了情况退出来,他问保卫部的人问题的时候,顾彦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说话,同时观察地形,但因为有效信息还太少,他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来。喻沧州见他已经进入状态地站在一旁,便开口道:“那我现在去另外一条路上走访看看,你去调查一下刘妍平时的社会人际关系,老师教授兼宿舍室友什么的。” 顾彦道了声“好”,两个人就各自分开行动。 喻沧州去到通往湖滨宿舍的另外一条路上,只见相比刚才那条被幢幢树影和高高的山坡包围的路,这条路无疑一马平川了很多。大约因为靠近校外居民区的关系,路的左边是一个有着些许健身器械的小公园,公园正中间有个五柱的小亭子,亭子内是一张桌子和四个石凳,远远看上去很是养眼。而这条路毕竟还在A大校园范围之内,因此在路的右边,又是一水的饭店、奶茶店,此时正是午后,各个店内的生意都爆满。另外,A大的湖滨食堂也坐落在这里。 喻沧州一边手插兜里往前走一边观察着地形,正在这时,远处迎面走来一个一手拎篮球,一手提着一碗热干面的男孩,喻沧州顺手拦住了他,“同学你好,请问你是化院的吗?” 男孩停了下来,他看起来身量很高,大概一八五的样子,浓眉大眼,一眼看去非常阳光。而这也正是喻沧州拦住他的原因,这样的人一般都比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概没出过校园的学生都有着一股还在象牙塔的热情,见喻沧州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男孩也没啥防备,直接回答道,“是啊。” 喻沧州开口道:“是这样的,我最近在做一个问卷调查,想问你几个问题,行吗?” 男孩:“你问啊。” 喻沧州平时走访亲属关系,不太喜欢直接告诉别人自己是警察,因为一旦报了自己的身份,就总有人拿看热闹的眼光瞅他,又或者假如直接告诉别人死了人,又会一下子造成轰动,反而不方便问问题了,因此此时,喻沧州也没直接报自己的身份,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就开始问起来。 “你的宿舍住在哪里?”喻沧州问道。 男孩答道,“湖滨老八,我们院大三的男生都住湖滨老八。” “这样,那你平时回宿舍都走这条路吗?还是说,”喻沧州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方才来的方向,“湖滨宿舍后面还有一条小路,离主校区稍微近一点,你平时也走那条路?” 男孩望了望喻沧州示意的方向,懂了他说的哪条路,“哦你说保研路啊?保研路我以前经常走,以前大二的时候课多实验也多,就经常抄小路回寝室。现在大三闲下来了,大家就都走这条路,你也看到了,这条路上吃的东西多嘛。” 喻沧州听到他提到“保研路”,心里有什么流光似的一闪而过,顿时问道:“保研路?那条路本来就叫保研路?还是说有什么说法?” 男孩听见这个问题顿了顿,“那条路本来的名字么?不知道……就保研路啊,你没听说过吗?以前我们院有个学姐在这条路上被强|奸了,后来告到学校,学校不想把这件事闹大,就直接给那个学姐保研了。” 喻沧州闻言神色一凛,但这凛然转瞬即逝,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好的知道了同学,最后一个问题,从化院到你的宿舍走这两条路分别要多久?” “其实呢,走这两条路用的时间差得不太久,也就十来分钟的差距吧,不过从化院到湖滨已经很远了,走过来就要三十分钟,再加上这十分钟,假如没赶上校车只能步行回来的话,还是走保研路比较快。” 喻沧州点了点头,“好的同学,那我就这么些问题了,感谢你的配合,祝你学业顺利,生活愉快。” “好的好的,您也生活愉快。” 和喻沧州寒暄完,男孩见没什么事,就提着篮球和热干面走远了。等他走后,喻沧州又挑着几个同学了解了一下情况,得到的说法大都和刚才那个男孩说的一致,喻沧州见再问不出什么信息,便踱着脚步往回走。 A大校园开阔,换了条小路就能有相差十分钟的路程,喻沧州一边在脑内整理案件信息一边想起自己学校当初那点破旮旯地,不禁心生感慨道,“所以说学校大了也有学校大了的麻烦啊。” 等到到了案发现场,苏小小才刚到,法医痕检们也正在带手套,苏小小见喻沧州走了过来,向他打了个招呼:“喻队。” 喻沧州向她一摆手:“嗯,你们干你们的,不用管我。” 法医检查尸体的时候,喻沧州就在一旁看着他动作,没过一会儿,法医冲喻沧州做了个手势,喻沧州走过去:“怎么了?” “脖子和大腿上都有被人掐过的痕迹,□□撕裂,□□内残留□□。” 喻沧州:“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是一桩奸杀案?” “目前检查的信息是这样,不过还没查完。” 喻沧州:“嗯,不急,那你先继续。” 法医继续去检查了,喻沧州又去找来刚才那个负责人:“您好,我刚才走访湖滨宿舍的学生,听说这里以前就发生过一桩强|奸案,这条路其实叫保研路?” 保卫部的负责人一听见喻沧州的话就眼皮一跳,顿时打着哈哈道,“对对,刚才忘了跟您提,以前这里是发生过一桩强|奸案,不过因为学生自己愿意的关系,我们就校内解决了。”负责人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 第17页 “之前那桩案子没有人死对吗?”喻沧州忽略了负责人的动作,径直问道。 负责人连忙答:“对对对,没有的。” 这样的话这次的案件就不是模仿作案。但是假如强|奸是临时起意的话,为什么还要将刘妍杀死呢? 正在这时,喻沧州一眼瞥见苏小小正在整理刘妍的背包,那是一个皮质的tote包,容量很大,能装得下很多东西,喻沧州顿时对苏小小说道:“把她的包拿过来给我看看。” 苏小小将手里的包递给喻沧州,喻沧州带了手套接过来,只见巨大的一个tote包里,装着一个笔记本电脑,一个笔记本,还有几支笔。喻沧州将笔记本翻开,感到这大概是刘妍平时实验记录用的本子,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实验步骤和实验结果,只是实验记录本同时也用作计划的用途,所以间或地,刘妍也会在上面写一些计划日程。 喻沧州大致浏览了一下就直接翻到笔记本最新使用的一页,只见在笔记本的最新一页的右下角,赫然写着刘妍给自己这一天安排的日程: “9:30 四教自习 11:30 午饭,去中国银行取钱 14:00 实验 15:15 大学英语 18:30 实验 21:30 保研路”。 喻沧州一看到“21:30 保研路”的字眼就登时顿了顿,假如一个人本来就计划要去保研路,然后她在保研路被奸杀,“这是有预谋的!”喻沧州顿时道。 苏小小原本还在旁边检查其他物证,没听清喻沧州的话,疑惑地抬起头来:“嗯,你刚才说什么喻队?” 喻沧州:“我说这是有预谋的,你看这里,在刘妍的实验记录本上,她写着‘21:30 保研路’,说明她提前就和人约好了九点半要在这条路上见面,假如她只是自己一个人要回宿舍的话,她根本不用专门把这项日程记在日程提醒里,这说明她当时就是要来见保研路见人的。” 正在这时,法医走了过来,“喻队,刚刚检查发现尸体的尸斑是鲜红色的,排除低温死亡的原因,推测可能是氰|化物中毒,具体结论要等到回到局里做了普鲁士蓝实验以后才能得出。” 法医刚刚说完,顾彦也回来了,“队长,刚刚走访刘妍的宿舍,发现刘妍和她的室友们关系都不太好。” 喻沧州将刘妍的实验记录本一把塞回她的包里,站起身来,“将尸体带回局里去做普鲁士蓝实验,刘妍的室友们也带回去聊一聊,顾彦,你去查一查这些人谁能直接拿到氰|化物。” 第十章 A大给学生安排宿舍惯来是按照学号来的,因为刘妍的学号正好赶在末尾凑了巧,所以原本应该是住四人的宿舍间,刘妍她们寝室却只住了三个人。此时,刘妍的另外两个室友都被喻沧州带回了局里,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审讯室外的长条椅上,准备接受审讯。 首先接受审讯的女孩名叫郭苌,郭苌梳着一头短发,典型的白T加牛仔裤的学生搭配,个子非常小,肤色偏黑,人有些瘦,但或许因为眼睛里的锐气在,那点瘦弱反而让她看起来不失干练和精神。 喻沧州走进审讯室以后在她面前坐下:“你就是郭苌?今年多大了?” “十九。” “年级?” “大二。” “和刘妍的关系?” “室友兼同班同学。”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冷淡,不知是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还是不愿意参与到审讯这样的事情中来。目前她说出的信息都与喻沧州知道的相吻合,喻沧州便跷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接着问道:“既然是同班同学,你俩平时一起去上课吗?” “不一起上课。” “吃饭呢?” “也不一起吃饭。” “怎么连饭也不一起吃?” 郭苌闻言似是有些不耐烦,语气不悦了起来:“警察叔叔,都大学了,谁还一起上课吃饭啊?谁还没有点自我空间吗?” 喻沧州闻言抬起头来看着郭苌,眉峰轻轻地一挑,就被他挑出了一丝询问的气息:“怎么?听你这意思是你俩平时关系不怎么好?” 郭苌闻言不说话了,只撇过脸去,拿眼盯着桌子角,一脸目中无人的样子。 喻沧州敲了敲桌面:“警察叔叔问你话呢!” “谁跟她关系好,她那么装。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跑到楼道上读英语,晚上不自习到图书馆闭门绝对不会回寝室,看似和谁都轻声细语,在外面表现得一副大方大度的样子,回到寝室还不是和室友有冲突。” 喻沧州抬头:“怎么?她和你有冲突了?” “没,不是我,是徐丽丽。” 郭苌口中的徐丽丽正是刘妍的另外一个室友,此时她正坐在审讯室的长条椅上,等待着之后的审讯。 喻沧州转头望了望窗外的方向,开口问道:“她们怎么有冲突的?” 郭苌开口道:“刘妍不是每天一定要自习到图书馆闭门才会回寝室嘛,她做事情又喜欢磨磨蹭蹭,常常到了熄灯的时候还没洗完澡爬上床,徐丽丽睡眠质量很差,有点神经衰弱,一点点光线都会睡不着,刘妍晚上床也影响了徐丽丽的睡眠时间,给她提意见她又不改,久而久之两个人关系就变得很差,还大吵过一架。”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两个月以前吧。自从她们俩吵过架以后,刘妍和徐丽丽每次见面就都对对方没什么好脸色,徐丽丽还曾经骂过刘妍贱人。” -- 第18页 “那她们吵架的那次你在宿舍吗?” “在。” “你当时怎么做的?” “什么都没做,她们俩吵架,关我什么事?”郭苌皱着眉,浑身上下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没对刘妍的死亡流露出任何同理心。 喻沧州点点头:“知道了,昨天晚上你有约刘妍九点半到保研路和你见面吗?” “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徐丽丽不喜欢刘妍是因为神经衰弱被影响到睡眠,你不喜欢刘妍是因为?” “就装啊,还嗲里嗲气的。” 郭苌似是非常不喜欢刘妍,提到她的时候语气都变得更加不友善了,喻沧州观察着她的神色沉思了一会儿说,“那行吧,这次的审讯就先到这里,你这两天随时留意手机,如果有需要补充的问题我们还会联系你,你去让徐丽丽进来。” 郭苌出去后不就,徐丽丽就进来了,“警官你好。” 和郭苌的瘦但锐气不同,徐丽丽其人有些微胖,肤色很白,眼睛下面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上去人显得有点没精神。喻沧州朝她点点头,“请坐。” 徐丽丽走到桌子后面坐了下来,喻沧州开口道:“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好的警官,我是徐丽丽,今年十九岁,是A大化学与分子科学学院的化学专业的学生,我和刘妍是室友也是同班同学,我们一起住在老十二的305,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也很难过。” “难过?”喻沧州摸着下巴道,“郭苌可是说你和刘妍关系不太好,你们俩还有过一次大的争吵。” “争吵归争吵,室友同学哪有不发生摩擦的,但这并代表我就希望看到她有这样的结果。” 喻沧州点点头,“那既然你们关系不好,所以你们平时几乎不会一起活动咯?你不会约她出来干什么这样子。” “一起活动?不会的。我们宿舍三个人彼此之间关系都不是很好,肯定不会一起活动,约她出来就更不会了,我和她自从上次吵架以后,就基本上不怎么说话了。” “行。”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换了个坐姿,“现在来聊聊刘妍和郭苌吧,郭苌说她不喜欢刘妍,那她俩平时有交集吗?” “她俩其实交集很少,虽然同在合唱团,但是因为不在一个声部,所以也没啥单独的交集。她俩关系不好主要是郭苌不喜欢刘妍,觉得她装一装就得到了所有的资源,其实我觉得她俩无论是成绩还是能力都不相上下,但是因为郭苌对待各种事情都更主动积极一些,所以喜欢她的人更多一点。” “但你不怎么喜欢她嘛?” “那是因为她总是晚睡影响我睡觉!我这个人,只要睡不好,第二天就头昏脑涨什么也干不了。”和郭苌相比,徐丽丽在提到自己和刘妍的关系的时候反而温和许多,至少提到她们的冲突的时候徐丽丽的态度是坦诚的。 喻沧州点了点头:“那么,你刚刚提到喜欢刘妍的人多一点,是泛泛而谈所有的同学关系,还是特指追她的人也多一点?” “是泛泛而谈,但当然,追她的人也多一点。刘妍本身皮肤白,气色也好,又会化点淡妆,男生们都很喜欢她的。郭苌还暗恋我们级的一个高富帅同学呢,想要追他,结果发现人家痴汉的是刘妍,只能不了了之。” “郭苌暗恋的那个男同学的名字是?” “陈易阳。” “知道了。”喻沧州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苏小小,让刘妍的同学陈易阳来警局一趟。” 喻沧州打完了电话,就将手机摁黑屏搁在桌子上,抬起头来看着徐丽丽。他的目光冰冷,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最后一个问题,根据我们的检验结果显示,刘妍的尸体中发现了氰|化物的成分,而你平时工作的实验室里正好接触得到氰|化钠。对于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喻沧州才说完这句话,徐丽丽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第十一章 “警官,你认为刘妍是我杀的?”审讯室内,徐丽丽颤抖地问。 “只是怀疑。”喻沧州抱着手臂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大喇喇地回答道,“在没有拿到证据之前,我们只能根据事实合理怀疑,当然,我们的同事目前也正在全力搜集证据。那么现在来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解释你和刘妍之间的矛盾以及你能接触得到氰|化钠这个事实?” “不是我杀的。我是和刘妍有矛盾,又很剧烈地争吵过,但再怎么样,我也不至于去杀人。” 徐丽丽说话语速偏慢,这种特质让她在这种时候无法迅速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心里一急,眼眶就瞬间红了,“大家都是学生,好不容易才考上A大的,谁会愿意为了这种意气之争就白白送上自己的前途啊?” “既然这样,昨天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之间你在哪里?”喻沧州开口问道。 “我在参加组织部的聚餐,组织部的学长学姐可以为我作证。”徐丽丽说。 喻沧州:“组织部是?” “是学生会下面的一个部门,昨天晚上我们部长说开学了难得大家开会能聚齐一次,又正好是周五,就临时起意说要聚餐,吃完饭以后大家还一起去K了歌,您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我们部里的学长和学姐,大家都可以为我作证。” -- 第19页 “那你们聚会是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的?” “大概六点多钟开始吃的冷锅鱼,结束的时候是十一点多一点,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宿舍十二点关门,所以十一点才刚过大家就开始往回走了。” 喻沧州闻言思考了一下,徐丽丽眼看着他又拨了一个电话,让对面的同事去找化院学生会组织部的部长核实信息,她开口问道:“警官,我能问一下刘妍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吗?” “按照她实验记录本上的日程,她到达保研路的时间应该是九点半,法医推定的死亡时间大概是九点四十五到十点半之间。” “那绝对不是我,我那个时候正和学长学姐们在一起K歌呢。” 喻沧州轻轻嗯了一声,“再问你一个问题,据我所知,化院会用到氰|化物的实验室就只有两个实验室,一个是你的导师刘磊的实验室,另外一个就是瞿燕瞿老师的实验室,你知道在瞿老师的实验室还有谁和刘妍有过节吗?” 徐丽丽仔细想了想,然后说道:“我想不起来了。” 喻沧州点点头:“那行吧,今天就到这里,我的同事会联系你的学长学姐,有问题或者发现证据有进展了可能还会让你来警局一趟。” 徐丽丽点头:“好的警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尽管说,我真的不是凶手。” 喻沧州神色淡淡的:“嗯,去吧。” 喻沧州推开审讯室的门,苏小小正带着一个男孩走过来,“喻队,陈易阳到了。” 喻沧州原本要出去,这下伸出手挡住门,“让他进来。” 陈易阳是个有些微胖的男生,个子很高,从上衣到裤子到鞋一水的阿迪达斯,看上去家境还不错的样子,然而他从走廊走到了审讯室门前,却不敢抬头和喻沧州直视。喻沧州见此情景眯了眯眼,陈易阳原本正在进门,抬起头正好看见喻沧州正在审视自己的样子,紧张得浑身一缩,头又低下去了。 喻沧州见了这情形心里多少也有了些数,他收起了审视的姿态,手往前一指,声音平和道,“坐吧,陈易阳。” 陈易阳哆哆嗦嗦地靠着审讯桌坐下来。 喻沧州也在审讯桌边坐下来,开口问道:“认识刘妍吗?” “认……认识。”陈易阳说道,眼睛盯着自己的手,还是不敢抬起头来看喻沧州。 “怎么认识的?”喻沧州靠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 “我……我们是同班同学。”看得出来他已经勉力在克制自己的紧张,但声音中带着的颤音还是暴露了他。 “听说你在追刘妍?”喻沧州冷眼问道。 “我……”陈易阳原本要开口回答,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个激灵顿住了然后就愣在了那里。 “你什么?到底是不是?!”喻沧州蓦地提高音量,陈易阳顿时就被吓到了,连忙答道:“是……是是,我正在追她。”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在……在寝室喝酒。”陈易阳眼神躲闪,目光游移,明显是慌乱到了极点。 喻沧州又问:“你喝完酒以后去了哪里?” “去了……去了……”陈易阳十指交叉,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喻沧州看不下去了,一个大男人,就这点气概,他蓦地站起来,将手里的手机摔在桌上:“陈易阳我告诉你!你人都已经在警局了,我随便从你头上抽根头发拿去和刘妍体内的精|液做个对比,就能知道昨天晚上强|奸刘妍的男生到底是不是你!编,你还想现编!现在回答我,昨天晚上喝完酒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保研路,”陈易阳哇地一声哭出来,“警官,我是借着醉酒做了混账事,但是我真的没有杀她啊,我昨天晚上和她见面完就直接回宿舍睡觉了,我也没想到怎么早上一醒来,刘妍就已经死了。警官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她。“ 陈易阳大概是真的太紧张,一个一米八的男生愣是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喻沧州揉了揉眉头,开口问道:“你去见刘妍,对她进行强制性|交之前,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怎么会进行到那一步的?还是说你去见她就是预谋着这一件事的?” “没有,当然没有!”陈易阳紧张地摆着双手,“我昨天晚上不是喝醉了嘛,就想去问她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到底哪里不好,她不待见我也就算了,为什么非得和李晓东眉来眼去的,结果刘妍说在她看来李晓东比我有担当一万倍,喝醉酒的男人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刺激?我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一冲动就……” 陈易阳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在看到喻沧州冷冽的眼神的时候又连忙解释道,“警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有杀她,我结束的时候她已经一动不……不是,”担心自己哪里说得不对,陈易阳赶忙换了个词,“她已经昏过去了!” “然后你完事了发泄完了就直接自己回寝室了?把人扔在路边也没管?”喻沧州冷冷地反问道。 他此时散发的气息太冷冽,陈易阳几乎不敢说话,喻沧州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接着问道:“李晓东又是谁?你和他有过节?” 陈易阳见终于来了一个简单一点的自己能够答的问题,赶忙回答道:“他是我的室友,是一个勤工助学的贫困生。人超级土,我们宿舍的人没有一个人喜欢他。” -- 第20页 ”怎么着?你家境好你高贵呗。“喻沧州呛他。 “……”陈易阳又不敢说话了。 喻沧州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问道,“你去的时候刘妍正好就在保研路,你去的时候她在做什么,你怎么知道那个时间点去会碰见她的?” “我去的时候她正好背着背包站在路口,好像在等什么人。”陈易阳细细回想着,“至于为什么会知道她那个时间点会在那里……哦好像有人和我说过这件事。” 喻沧州连忙问道:“是谁?” “是谁来着?” 是谁告诉了他刘妍和李晓东勾搭上了,还告诉她今晚九点半他们会约在保研路然后趁着周末一起去开房?陈易阳细细地回想着。 审讯室外,顾彦拿着材料从办公间里走出来,正在这时,他又看见了走廊不远处的那个男生。 顾彦留意到,那个男生站在那里已经好久了。男生个子不高,很瘦,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文化衫,上面印着一家矿泉水公司的logo,看上去像是超市买水随手发的赠品。 顾彦记得,早上他们将刘妍的尸体,郭苌和余丽丽带回局里后不久,这个男生就来了。他肤色偏黑,眼睛带点内双,看上去是不爱说话的性格。顾彦曾经走到他身边问过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他自称是刘妍的同学李晓东,如果有什么需要问的问题他可以配合。顾彦就私底下先和他聊了聊,聊完发现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原本以为李晓东提供完信息之后就会离开,没想到他还站在这里。 顾彦掂了掂手里的材料,正要向李晓东走过去,正在这时,一对看上去年纪四五十岁的夫妇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女人一到身前就紧紧拽住顾彦的手腕问答,“我女儿现在在哪里?我们一接到电话就立马往这边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我的妍妍啊……” 顾彦回握住女人的手,礼貌又温和地道:“您是刘妍的母亲对吧?法医正在检验尸体,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难过,请您节哀。” 女人从接到警方的电话起就开始往这里赶,这一路上她一直觉得这只是一个梦,她的妍妍还好好地活着,还在A大这所高等学府好好地学习生活着,可是此时,这个警察的话好似一颗钉子,突然将她对梦的幻想戳碎,女人顿时颓坐在地上,“妍妍,我的妍妍啊……为什么是妍妍,她那么聪明那么听话,以前我工作忙,没法回家照顾她,她就自己一个人在家下方便面吃,等到我回家了她还安慰我说知道我工作忙让我不要担心,我的妍妍啊,妈妈对不起你,早知道我就应该不要管那什么工作,应该多抽出时间陪陪你的。小伙子,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谁害了我们家妍妍?” 顾彦上前一把扶住女人的手:“阿姨,我们也还在调查中,最近天气冷了,地上凉,您先起来。” 顾彦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将女人扶起来,刘母一边哭着一边靠着顾彦站起来,然而大约是坐在地上的时间太久了,起来得太猛,人有点缺氧,刘母甫一站起来人就直接向后倒了过去。 “阿姨!”顾彦睁大眼睛,情势发生得太紧急,他甚而还来不及抓紧刘母的手,正在这时,一个男孩从身后托住了刘母。 顾彦一看,是李晓东。“阿姨大概是起来得太猛缺氧,就昏过去了。叔叔您好,我是刘妍的同学李晓东,刘妍……帮过我一个忙,我很感激她……我今天一上午都在这里,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跑腿的可以找我。” 眼看着刘父对李晓东点了点头,顾彦开口问道:“叔叔,您和阿姨早上吃了早饭吗?” 刘父摇摇头:“一大早接到消息就往这边赶,哪里有时间吃早饭。” 顾彦道:“难怪阿姨会贫血,那叔叔你和李晓东先扶阿姨去那边坐会,我去给你们倒杯糖水,有事情的话随时通知你们。” 刘父道:“谢谢你了啊小同志。”一边说着,一边就和李晓东一起扶着刘母往走廊椅子的方向走。 顾彦正要转身去倒糖水,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地上放着一份文件,那是李晓东刚才站立过的位置。顾彦走过去将文件拾起来,送过去递给李晓东,“这份文件是你的吧?我看见你刚才不小心将文件遗漏在了那里。” 李晓东彼时已经到了椅子边,他将刘母亲亲靠在墙上,这才回过头来看到顾彦手里的文件,“哦,这是我勤工助学需要整理的材料,早上本来打算从寝室带去院里,结果路上听到消息连忙赶过来,就顺带着带过来了。谢谢您啊警察同志。” 李晓东一边说着一边要去接顾彦手里的文件,正在这时,顾彦眼睛一尖突然瞟到了这份文件上的两个名字。 那是一份整理了院内所有工作人员的名单,在每个工作人员的名字后面,还分别标着他们所属的实验室。 顾彦瞟了一眼他好奇的那个名字就“咦”了一声:“苌佩茵,苌这个字好少见的说,居然一天里面见到两次。我上午见到郭苌的名字还专门留意了一下,没想到这会儿就又遇见了,有点巧。” 李晓东却不以为意,接过顾彦手里的名单道,“没什么巧的,郭苌就是她女儿啊。” 顾彦愣了一愣,又在那张名单上看了一眼:“你说什么??” 李晓东:“我说,郭苌就是苌佩茵的女儿啊。” 顾彦闻言顿时低下头,只见在劳务“苌佩茵”的名字后面,赫然写着瞿燕的名字——化院唯二两个保管着氰|化物的实验室之一! -- 第21页 顾彦抬头问道,“实验室的劳务可以拿到保管氰|化物的钥匙吗?” 李晓东:“应该是只要登记就可以吧。” 顾彦直起身,顿时转头望向审讯室! 审讯室内,喻沧州问道:“是谁?到底是谁告诉你那个时间点去保研路就能遇见刘妍的?” 陈易阳低着头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血液里残余的酒精让他此刻反应速度变得很慢,没过多久,他猛地抬起头来:“哦我想起来了!是郭苌!她对我说刘妍和李晓东最近进展飞快,晚上九点半就要约着一起去开房!” 第十二章 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听上去很急切,催魂似的。喻沧州一把接起,来电人是顾彦,“喂队长,目前我们调查的人里面,不只余丽丽一个人能拿得到氰|化物,郭苌也拿得到!她母亲是瞿燕实验室的管理员!” 喻沧州感觉脑袋里面嗡嗡的,突然就觉得审讯时郭苌对刘妍那掩都掩盖不住的敌意就能说得通了,“郭苌离开局里了吗?让人去把她叫回来!另外,派人去查瞿燕实验室药品管理室的监控录像,从后往前推,看看郭苌有没有出现!” 等到挂了电话,喻沧州猛地扑到陈易阳身前问道,“郭苌什么时候对你说的这些事?” 陈易阳宿醉之后还没完全醒过来,反应有点慢,他思考了一下以后才回答道:“就是昨天中午。” 喻沧州问道:“她俩到底有什么矛盾郭苌要这样毒害刘妍?” 陈易阳:“郭苌一直看刘妍不太顺眼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喻沧州整理了一下思路后对刘易阳道:“一般同学之间看不顺眼这种事,一定早就已经长期存在了。会让郭苌突然做出下毒这个动作,一定是因为她们之间发生了剧烈的争吵,或者是由于某种其他的原因,导致她们之间的矛盾更加激烈了,郭苌才会改变以往的行为模式,决定对刘妍下毒。你再仔细想想,她们俩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争执?” 陈易阳梗着脖子想了一会儿,浆糊似的脑袋啥也没想出来,他揉了揉头:“想不起来……大的争执这我哪知道啊,她俩一直王不见王的,我也不是她们室友,这您应该问余丽丽。” “……”喻沧州拿起手机正要让人去找余丽丽,突然间陈易阳叫了起来,“哦我想起来了!最近院里有一个去法国交换一年的名额,本来郭苌成绩排名在刘妍前面,郭苌大概以为自己势在必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额却给了刘妍。郭苌为了这件事一直很生气,觉得院里的选拔不公平,为了这事还去找评选的老师理论来着!” 喻沧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易阳:“就在上个星期!” 天气渐渐凉起来了,几场秋雨过后,便是要入冬的节奏。早上才见过一面的郭苌走进审讯室,因为起风,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针织外套,人看上去更柔和,眼神却是锐利到近乎偏执了。 喻沧州从审讯桌边站起来,“郭苌同学,我们又见面了。坐。” 郭苌走到他对面慢慢坐下,喻沧州问道:“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叫回来么?” 郭苌却反问:“怎么查出来的?” 喻沧州:“一开始没有怀疑到你身上,是因为查过你所在的实验室,并不能接触到氰|化钠,不构成作案条件。但是陈易阳的叙述以及你的母亲是瞿燕实验室的管理员这两件事,就一下子让你作案动机和作案条件都具备了。据说实验室里保管氰|化钠的物柜都是双锁柜,需要两个管理员分别拥有的两把钥匙才能同时打开。我猜,你一定是偷了你母亲的要是,又用某种方法骗到了另一个管理员的钥匙,才拿到了氰|化钠。郭苌,你去取氰|化钠之前确保了监控还工作着吗?” “没有,”郭苌低下头,人有些丧气,“监控的确就是我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了。我一开始想的是,如果你们根本就不会怀疑到我的话,你们就不可能想得到去查监控。” 喻沧州:“所以你承认是你对刘妍下了毒,并诱使陈易阳对刘妍发生了强制性性行为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诱使哈哈,警察叔叔你可真会说话,陈易阳他自己蠢管我什么事?刘妍……刘妍也是一个虚伪得要死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装出一副好好脾气的样子,我去找她理论凭什么她年级排名没我靠前还被选中了交换的名额,她居然对我说人弱就要服输!说我弱,她难道就很强吗?评选老师给出的‘因为她英语好才选她’的理由我一个字都不信,说是看她长得漂亮倒还有可能!” 郭苌太过理直气壮,喻沧州突然觉得这种对事情的认知方式实在有些荒谬,喻沧州说道:“郭苌,你自己扪心自问一下,一个人如果要漂洋过海去异国他乡生活,语言是不是能保证她在异国他乡落地生活的基本关?在你们专业能力相差不多的情况下,评选老师用英语来卡你们,为什么不合理?你或许是为了发泄,或许是觉得毒死了刘妍,你自己就能顶上那个名额,但是现在,你自己的前途在哪里?” 就这样,A大化院的投毒案随着郭苌的承认渐渐落下帷幕。刘妍的父母悲痛欲绝,但也只能渐渐接受这个事实。刘妍的尸体被领了回去,葬礼被安排在了当月的最后一天。 葬礼那天正好是个雨天,天上飘着菲薄的小雨,李晓东和院里的几个学生办公室的老师一起去到殡仪馆。殡仪馆内,刘妍的棺材被摆在大厅的正中间,她的仪容已经被整理过,身体周围围着一圈彩色的花,神情看上去平静又安详。 -- 第22页 仪式渐渐开始,李晓东随着排队的人流跟在学生办公室的老师身后去和她说告别,走到棺材前时,他抬起头仔细望着她,思绪渐渐回到了他第一次开始留意到她的那一天。 陈易阳说他和刘妍勾搭在了一起,其实那根本连勾搭都算不上,他只是碰巧留意到了她每天会去图书馆自习的时间,有时候去得晚了会占不到座位,而他正好在图书馆打工,顺手帮她占个座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就那么帮她做了。 而这一切的缘由都始于那个樱花开放的春天。 那一天,因为学校里举办樱花节,坐落在樱花大道上的自然博物馆也开放了,化院的同学被叫去充当讲解志愿者,他也被学生办公室的老师拉去了。 自然博物馆樱花节期间一共开放两天,每个志愿者讲解两小时签完到以后就可自行离开。那天他讲解完了下楼正准备离开,突然被学生会一个特别自来熟的同学给拉住:“唉李晓东,你过来一下,我这会得去寝室拿个东西,你能不能帮我看着会签到桌……拜托拜托,谢谢你了啊。” 说完,那个同学就急匆匆地跑了,他只能留下来守着签到桌。 那次的自然博物馆讲解活动是学生会举办的,志愿者负责讲解,学生会的同学负责签到。所以,他才在签到桌边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了刘妍。彼时刘妍正在和另外一个女同学讨论订午饭盒饭的事情,另外一个女同学说:“我们一共订十份饭对吧,总共有十个人。” 听上去像是在给学生会的同学订饭——很明显,志愿者们是不包饭的,刘妍一边下楼一边点头:“对。”一抬头望见了他,又突然叫住了那个女同学,“唉,多订一份吧,订十一份,我有点饿,反正院里给报销。” 那天那个自来熟的同学也不知道回寝室拿了什么东西,过了好久也不回来,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李晓东已经饿着肚子在心里算好了这个月的剩余可支配现金,盘算着待会午饭干脆就去食堂吃两个包子好了。他和他交接完以后,就径直往博物馆外面走,正在这时候,一个轻柔的声音叫住了他,“唉同学。” 他回过头,那个轻柔的声音是刘妍,“唉同学,我们刚才一不小心多订了一份饭,没地儿解决,你能不能帮我们吃掉它?” 李晓东怔怔地,刘妍见他愣住也不多说什么,走过来一把将盒饭往他手里一塞,脸上露出一个明丽的笑容,“讲解了一上午一定累了吧,盒饭带回去吃吧。” 李晓东家里很困难,父亲早逝,母亲是种地的,大一才开学他就找到学生办公室的老师,想问一下院里有没有勤工助学的项目,他很需要,从此以后他就经常去学生办公室给老师帮忙,院里按小时给他发工资。大学里大家都各过各的,其实没有太多人知道他在勤工助学,但他平时在学生办公室给老师帮忙的时候,刘妍因为学生会的关系常常会路过学生办公室,就看到了他。所以,她一定是知道他家里的状况的。 而此时,李晓东望着刘妍的面容,好似至今还能感受到那天拿到手里还散发着温热的盒饭。 他其实一直没有告诉过她,那一个瞬间,他曾经想过要娶她。 第十三章 天眨眼之间就凉下来了。 每年到了十一月末的时候,是一年之中温度降得最快的时候,好像前几天还穿着T恤套个外套就能出门招摇过市,不过几场秋雨几次起风,人就不得不对冷空气彻底服输,乖乖从衣柜里找出去年过冬的毛衣和秋裤麻利套上来抵御寒冬。 一转眼顾彦已经住进喻沧州家快一个月,喻沧州的心态从最开始的“不过就是多了一个室友”慢慢变化到“这室友干起活来好像还挺靠谱”再到“虽然新室友做的菜式我都没有吃过但是为什么无论他做什么都很好吃”,不知不觉中已经彻底习惯了顾彦作为新室友的存在。 天气寒冷的时候,他从超市里买回两包辛拉面,虾干和金针菇一起下了,面条快要捞上来之前往里扔一片cheese再打个鸡蛋,在一阵浓浓的芝士香味中咬开还是液体的鸡蛋,心里腾起一种俗世的幸福。 下雨天的时候,两个人吃完午饭各自回房间去睡个午觉,醒来正对着空白的墙壁发呆,他突然敲了门进来,递过来一杯香蕉牛油果牛奶,顺滑绵密的口感搭配窗外敲打有序的雨声,一向文艺细胞都被狗吃了的喻沧州突然也能附庸文雅一下感受一下古人“闲窗听雨”的意境。 再冷一些的时候,即使抗冻如喻沧州,人从外面进到屋里的那一刻也还是会忍不住跺着脚打着哆嗦,他突然走过来说今天买了火锅底料,肉片山药粉丝豆腐泡热热闹闹地下了一锅,一人手握一听啤酒,咬着刚刚从锅里出炉的玉米馒头,喻沧州突然就能理解为什么网友们会把“一个人吃火锅”这种事列为孤独指数五颗星,因为两个人吃火锅实在是窝心许多,好似连家里普通如常的氛围都变得温馨起来。 因为顾彦介入他的生活的方式不仅算不上突兀,还让人觉得异常舒心,喻沧州几乎连“适应时间”都不需要就迅速接受了这样一个室友的存在。 当然,两个人也有生活方式不一致的地方。比如,顾彦喜欢在健身房里健身,而喻沧州则更喜欢在小区里跑步逗狗(撩大妈嫌)。顾彦每天早上一到六点半就准时起床健身,而早上六点半以后正好是喻沧州的黄金睡觉时间——按照他的理论,越接近起床时间的时间,越是睡觉的黄金时间。顾彦看见散落在沙发上的衣物就喜欢顺手叠起来,这一习惯使得喻沧州随手扔衣物的习惯变得不再那么的“自然舒适”……这些都是两个人相处之中需要磨合的地方,不过因为有了前面那些优点,喻沧州非常大度地忽略掉了这些两个人生活方式上的相异之处。 -- 第23页 这天喻沧州和顾彦一起悠哉悠哉地出了门,溜达了一圈到了局里,却没有第一时间往自己办公室里走。 “你先去办公室,我还有点事,待会再回。”临进楼前,喻沧州吩咐顾彦道。顾彦点点头,没有多问什么就径直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喻沧州则在进了局里大门以后,脚步拐了个弯,就去到了关鸿杰的办公室。 关鸿杰是局里负责数据库管理这一块的,平日里如果有失踪案件的报案,不管有没有立案,关鸿杰都会把失踪人员的信息输入到失踪人员库,然后全省乃至全国公安机关会进行比对,方便找到失踪人员。此时喻沧州去到关鸿杰的办公室,还没进去先懒懒地敲了敲个门。 关鸿杰是个四十多岁的老警员了,少年白,明明还没到年纪,头发已经大片大片的黄色了。喻沧州敲门时,关鸿杰正一头埋在电脑前不知道在打些什么,头也不抬地道:“进来。” 喻沧州走进去道:“老关。” 关鸿杰一抬头看见喻沧州:“哟沧州,是你啊,又来问那个孩子的下落了?” “嗯。”喻沧州懒懒地应了一声。 “老地方,”关鸿杰朝办公室里的另一台台式机努了努嘴,“用那台电脑自己搜。” 喻沧州道:“多谢了。” 关鸿杰摆手一笑:“嗨,跟我客气什么。” 喻沧州走到关鸿杰示意的台式机前坐下,登入账号,进入数据库。关鸿杰埋头打了一会儿字,不知想到什么,又抬起头来说道,“你说你也是的,这都多少年了,还在找那个孩子。平均每半年来一次,来了就要看失踪案件的立案,你怎么不想想,既然你找了这么久了也找不到,说不定那孩子早都已经不在了呢。” “那也得找啊,”喻沧州点着手下的鼠标,一边正色盯着眼前的屏幕一边回应道,“谁叫人是在我手上丢的呢?父母都不在了,既然落到了我手里,我就得对他负责。” 喻沧州找了一会儿,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信息,就退出账号锁了屏。 关鸿杰眼见喻沧州站了起来:“找完了?没有找到?” 喻沧州点点头:“嗯。” 关鸿杰闻言笑了起来,他一笑,眼角就有些温和的皱纹,笑容里有慨叹的意思,“你说说你,姓名年龄一个不知道,没有照片,就知道一个以前的住址和性别,大致记得长相,这找起来还不是大海捞针啊?有可能去到了别的城市被人捡到领养了,也有可能早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都有可能。不过无论是哪种可能,你要找到都不会太轻易,沧州,听我一句劝,别浪费时间在这个案子上了。” “时间么,怎么过不都是要流逝的,哪里有浪费一说。”喻沧州勾唇一笑,“老关,谢了,我们下次见。” 喻沧州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去,只留下关鸿杰在电脑前似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喻沧州出了门,就往办公室的方向走,临回到办公室还有几步路,正好看见苏小小风风火火地从办公室走出来。这段时间因为没啥案子,大家的工作内容基本就是整理旧案子的材料还有一些配合上面的行政工作,眼见苏小小走路跟生风一样,喻沧州一把拦住了她:“去哪里?” “去章姐办公室。”苏小小停了下来,她其实也才入职两年,业务上虽然熟悉了,但心态上仍旧是新人的样子,此时,她的眼里放着光,一张藏不住啥信息的脸上透着不可抑制的激动,“喻队,听说了吗?今年局里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想让大家放松放松,说是要给大家整个新年晚会。” 喻沧州闻言竟然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皱了皱眉,两道浓浓的剑眉通过眉心的皱纹连成一道,开口道,“什么鬼?” “新年晚会。”苏小小向他确认,“是不是不敢相信?我也不敢相信来着,但是章姐的邮件都下来了,说是让每个办公室给准备个节目,到时候要上台表演。” 苏小小说到这里突然有些发愁,“唉你说咱办公室能出个啥啊,这一群群不是高冷就是歪瓜裂……看上去也都不带啥才艺的,哦我不是那个意思喻队你别这么看着我……聊正事聊正事,你说说看,我们办公室出个啥节目?” “不知道。”喻沧州插着兜事不关己神色冷漠道,“反正没我的事,你们几个小年轻拾掇去吧。随便整个就行了,不用担心给我丢脸,我没有那种东西。” 喻“不要脸”大言不惭地发了话,苏小小突然觉得这不要脸的男人一点也不能理解自己紧张中带着激动、激动着又带着浓浓的责任感的心情,跟他说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苏小小做了个无语的表情,抱着笔记本就要离开,临行前突然想起什么,又刹住脚步:“哦对了,喻队,顾彦那小孩快过生日了,你知道吗?” 喻沧州原本还沉浸在“新年晚会汇演节目”这种无聊的话题氛围里,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冷漠,听到这句遽然抬起头来:“什么时候?” “就在新年晚会后一天,1月23号,”苏小小道,“那天不上班,如果打算过的话,肯定不能在办公室过,我捉摸着要是没事的话,要不要把大家拉出来一起吃个饭吃点生日蛋糕啥的,最重要的,你是人家队长兼室友,你肯定不能没有啥表示吧,毕竟人家刚来队里,你得让人家感受到点队里的温暖。” 喻沧州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 第24页 喻沧州回到办公室,路过顾彦的办公桌旁边的时候,顾彦正拿着笔在一个笔记本上不知道写着什么。喻沧州没有刻意停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苏小小刚刚在走廊上和他提了一嘴顾彦生日的事情,喻沧州突然就想到那天在A大遇见的顾彦的父亲,顾彦的父亲穿得破破烂烂向他要钱,顾彦却说自己不认识他。 这种事换个人来看或许会觉得顾彦没有良心,不过此时旁观的人是喻沧州,他干刑侦干多了,见多了丧心病狂的父母,反而没有那种“生而为人一定要原谅父母的不完美”的圣母心。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的心里会有一把秤,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是自己的感受说了算。喻沧州想着那天顾彦对他父亲的冷淡,所以顾彦是和母亲一起长大的吗? 喻沧州发现自己思维又联想到十二年前的那个小孩了,那天早上,他原本是要将小孩送回麻纺厂去的,但谁知中途接了个电话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只好带着小孩一起奔赴现场……等到他忙完了家里的事,收拾好心情依稀想起自己身边还应该有个小孩子的时候,小孩子早都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他后来去麻纺厂找过小孩的父亲,结果因为时间隔得太远,小孩的父亲也搬走不知所踪了,据院子里的人说,孩子没有找回来……知道小孩走丢的当时,喻沧州想到小孩身上的青痕,不知道他到底是回了家好还是没有回好…… 办公室内,喻沧州意识到自己由顾彦联想到小孩,摇了摇头,他是把对当初那个小孩走失的愧疚和挂念移情到了顾彦身上吗?这可不好。 下了班,喻沧州骗顾彦说自己还有点事让他先回家,自己则偷偷去到了家附近的乌溪超市。乌溪超市是一家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的超市,说它大吧,它又确实不能和销品茂那种大商城比,说它小吧,它又有三层楼。 乌溪超市一贯装扮得很喜庆,站在装扮的红红火火的超市里,四周都是提着钱袋下午待家里没事所以来超市逛一逛的老太太,喻沧州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拨了拨头上的几缕头发,喻沧州转身大步流星地往超市门口走,临走到超市门口又顿住。想转身回超市,也想直接迈步离开,究竟是送还是不送顾彦生日礼物,这实在是一个问题。 “唉算了,还是送吧。” 纠结良久,喻沧州还是转身回了乌溪超市。十分钟以后,他提着一个购物袋从乌溪超市里出来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老实说,喻沧州觉得自己提着一个即将送给顾彦的礼物还是有点傻叉的。 假如顾彦只是他的新入职的一个队友,那么他送他生日礼物无可厚非,无非就是作为队友的身份关心一下队友,可是他俩偏偏又住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送生日礼物莫名就多出了一份亲密的感觉。喻沧州惯来不是会做出这种举动的人,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知道了顾彦的父亲的事情以后,他就忍不住想对他好一点。 “啊算了,不纠结了,直接送,今天回家就送,纠结个屁!” 楼下,喻沧州给自己打足了气就大步流星地上楼。开门进了屋,顾彦已经先到家了,厨房里有抽油烟机的声音,顾彦围着个围裙手里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刚刚进门的喻沧州和他手里提着的带着“乌溪超市”的购物袋,微微一笑道:“你去了乌溪超市啊,买的什么?” 喻沧州看着顾彦干净的眼睛,顾彦今天穿着一件墨绿色菱格纹的毛衣,人显得特别斯文,喻沧州想了想购物袋里的浓浓土味的黑色羽绒服,心里一怂,突然就没了在楼下的气势。 “没什么,超市买了套被子,半夜觉得冷。”喻沧州随口敷衍道。 顾彦闻言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但狐疑也只是转瞬即逝,随后顾彦就拿着锅铲又回到厨房里去了,喻沧州看着顾彦穿着围裙往厨房走的画面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贤妻良母,但想到他是男的,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低头又看到自己手里的购物袋,没忍住骂了自己一句。 “有什么不对的是你自己吧,叫你买,买买买,买了又不好意思送!” 局里要举办新年晚会,喻沧州说是不参加,然而苏小小愣是给他报了个团体诗朗诵的名,喻沧州在办公室里凶神恶煞地截住苏小小,问他怎么居然还有节目。 苏小小居然理直气壮的:“名不是我给报的,是章姐给报的。局里难得办一年新年晚会,这种时候喻队你需要拿出集体荣誉感来,我们办公室的节目可以不从你这里出,但是局里团体诗朗诵是个大节目,你必须得参与一下。” 喻沧州冷笑道:“敢情把锅推给章姐就对了。” 苏小小:“不信你去问章姐!” 喻沧州原本以为诗朗诵什么的,他这种个高的排后排随便照着诗稿对个嘴型就完事了,没想到训练他们诗朗诵的老师特地把喻沧州挑出来,和另一个男同事、两个女同事组成了领读小组,喻沧州眼前一黑,当场就要推脱,“不不不,老师,这我不适合,您看我念得这么差,您还是把我放在后排,让我跟着对个嘴型凑个人数吧。” 带领他们训练诗朗诵的老师是个快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性格有些严厉,精气神特别足,听见喻沧州推脱的当时,她脸色一冷,当场就教训了起来喻沧州,“你这个小伙子怎么这么没有上进心,让你来领读是看重你,觉得你合适。你既然觉得自己念得差,你就应该勤加练习,早日达到优秀的水平,文征明九十岁的时候还孜孜不倦练习书法,莫奈得了眼疾以后还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日日练习,你一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这么没有上进心?” -- 第25页 老太太教训喻沧州的时候,训练室里面还各种人和人说话的声音,等到老太太教训完了,训练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几十号人一起看着刑侦大队的喻沧州被老太太训的臊眉耷眼的。 于是乎,就这样,喻沧州不仅在新年晚会中准备了一个节目,还阴差阳错的成为了领读。 因为是领读,需要更多的时间单独训练,喻沧州每日下班以后就马不停蹄地往训练室赶,时间蹭蹭蹭过得飞快。 新年晚会很快就到了。 第十四章 新年晚会被定在了新年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周五。 周五那天,所有晚会参与人员在下午两点的时候就被叫到晚会场地去走过场,喻沧州的节目被排在了中靠后的一个顺序,所有人懒散地坐在座位席上等着前面的节目先彩排,喻沧州就一个人对着朗诵稿大眼瞪小眼。等到快临到喻沧州的节目的时候,指导老师从台上下来,将大家集结到室外,让大家现场又表演了一遍,又吩咐了一下待会在舞台上的走位,众人这才乌泱泱地往后台走。 彩排的时候音乐的音量有点大,盖过了一众领读的声音,指导老师吩咐音效把音乐的音量调小一点,又给了喻沧州一个示意,喻沧州这才开始念出第一句话来…… 彩排规定所有演员即使彩排结束也不能立即离开,因为要等着所有演员谢幕,等到整场彩排结束的时候五点都已经过了,指导老师又叮嘱了一些事情,众人这才如鸟兽状散去各自去吃饭。 吃完饭回来就是化妆时间,局里租的场地在后台附近有一个小房间,众人就窝在这个小房间里各自化妆。喻沧州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化过妆,化妆老师抓住他要给他画的时候他还不乐意,各种不情愿,被指导老师老太太吼了一句以后,无从反抗,只能像小朋友一样乖乖坐在座位上让化妆老师化妆。 而就在这化妆的空档,化妆室的门口突然飞进来一个女人,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气质文静的男人。苏小小眼睛很尖,因为表演节目的关系,化妆室里到处都是穿得一模一样的人,喻沧州还坐在一个特别角落的位置被化妆,就这,她也瞟了一眼就立刻发现了他。 “喻队,你在这里!”苏小小转头冲顾彦招招手,“顾彦,在这里,快过来,快点跟上。” 苏小小东窜西窜地往化妆室里挤,等到好不容易挤到了喻沧州身前,她一看到喻沧州的打扮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白衬衫配西裤,喻队,你人生穿得这么正式的时候总共也没几次吧?” “笑屁,不准笑。跑来看我化妆,这么闲你……”喻沧州还打算多说几句,化妆师正好扫粉饼扫到了他的人中区,“闭上嘴巴。”于是喻沧州只好乖乖闭了嘴。 苏小小笑得就差没昏过去,她顺着化妆师的一堆化妆品看到了桌上的文件夹,喻沧州看见她的视线心中暗道不好正要去拿,苏小小已经抢先一步将文件夹提溜了过去。她打开文件夹,看到诗词的第一句,自言自语一样地念出来:“啊,我亲爱的祖国母亲,我多么热爱你。”意识到这是喻沧州待会要念的诗词,脸上满是揶揄,她朝着喻沧州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喻队,这是你待会要念的诗词?听说你还是个领读,念两句来给我听听。” 喻沧州正被化妆老师摁着画口红,他紧抿着唇,无法用语言对苏小小进行严厉的谴责,只能一副受气包的模样看着苏小小用眼神示意她滚,苏小小乐得不行,没过一会儿又打趣他:“居然还化妆,”她摸了摸喻沧州脸上的粉,“喻队,我认识你这么久,你就属今天最人模人样。” 化妆老师收起了口红,喻沧州:“苏小小!” 苏小小小人得志:“怎么样?你咬我呀。” 喻沧州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她们俩斗嘴的时候,顾彦就在一边笑。顾彦进来以后,喻沧州还没对他打过招呼,喻沧州便说道:“顾彦,你也来了。” 顾彦冲他笑,很温和的样子:“队长,你今天很好看。” 喻沧州其实是不太在乎自己皮相的那种人,日子过得很糙,对自己长得好看不好看也没什么概念。不过人都喜欢听夸奖,再加上苏小小已经打趣了他这么久,突然听到一句夸奖,喻沧州顿时就有些飘飘然。 正在这时,化妆师已经将化妆刷和口红搁回了化妆盒里,“嗒”的一声,化妆师说了句“好了,下一个”,喻沧州顿时如释重负地站起来。 喻沧州个子很高,这身白衬衫和西裤其实将他包裹得非常有型,只是他方才是坐着所以才察觉不出来,此时他一站起来,顿时就给人一种痞帅中又带点精英的气质。苏小小顿时瞪大了眼:“喻队你别说,你今天这一身还真的挺帅的。” 喻沧州“哈哈哈”大笑起来,“终于认识到你领导我是一个美貌与内涵兼备,才华与德行齐飞的美男子了吧,晚了!等到今年过后一上班,我就天天给你小鞋穿!” 苏小小作瑟瑟发抖状:“我好怕哦。”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化妆室外走,等到去到走廊上,苏小小问喻沧州道:“喻队,你们化完妆以后不需要再集合一下,上台之前最后排练一次吗?” 喻沧州严肃着脸想了想:“不用练了,还练啥,老师没说要练啊。” 苏小小点点头,“那行,”没过一会儿又提议道,“诶,我们三来合张影吧!纪念一下今天这么帅的喻队。” -- 第26页 喻沧州不服气道:“什么今天这么帅的喻队?明天就不帅了吗?是纪念一下这么帅的喻队的今天。” 苏小小将手机上的拍照软件打开,把手机递给喻沧州,开口道,“行行行,你说啥就是啥。” 喻沧州和顾彦围着苏小小站好,他把手机举起来正要按拍摄键,正在这时,苏小小阻止了他,“唉唉,等一下喻队!” “又怎么了?” “我要站边上!远离镜头显脸小!” 喻沧州不耐烦道,“怎么就你要求这么多呢?!要站边上赶紧的。” 于是苏小小往旁边挪,顾彦则去到了喻沧州身边,喻沧州转过头,视线和顾彦相接,看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喻沧州心里一暖,抬头问苏小小道:“你站好了没啊?” “站好了站好了,来拍!” 于是“咔嚓”一声,三个人留下一张合影。 三个人合影完,看看时间,观众入场的时间就已经到了,苏小小对喻沧州道:“那什么,已经可以入场了,喻队,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喻沧州摆摆手:“走走走,赶紧走。” “加油喻队,”苏小小举起右臂又下沉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待会好好念,我和顾彦会全程录像的!” 喻沧州看见苏小小就心烦,“录录录,赶紧滚蛋。” 苏小小心满意足地和顾彦一起离开了。他们走了以后,喻沧州就找了个无人路过的走廊角落,自己重复熟悉朗诵稿。走廊的对面就是一个消防栓,从玻璃的反射中可以看见自己的脸,喻沧州看了看自己化完妆以后的脸,总觉得不像自己,心烦,他索性换了个方向,靠在消防栓那一面的墙上继续熟悉朗诵稿。 上台时间没过一会儿就到了,有同一个节目的参与人员过来找他,众人在化妆室前的走廊集合,去到后台,等上一个节目的表演人员下台,然后就是他们自己上台了。 观众席离舞台很近,喻沧州才在舞台上站好位置,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观众席前排的顾彦和苏小小。顾彦眼神专注,眼睛里好似盛着星光一样的望着自己,苏小小还冲他挥了挥手,喻沧州顿时就不那么别扭了。舞台上灯光很亮,他又正好站在一个地射灯的前面,灯光直直地烤着他,没过一会儿他就被闷出了汗,音乐响起,喻沧州按着之前老师吩咐的节拍处进入,“啊,我亲爱的祖国母亲,我多么热爱你。” 上台之前一想到自己要领读就觉得烦,等到真的念出了第一句话,反而没有那么多束缚了。就像指导老师老太太说的,正式表演不过是另一场排练。众人按着排练时候的状态来,没有出什么差错,十分钟的诗朗诵眨眼就过去了。 从后台出来以后,众人零零星星地往走廊走,整场晚会算上游戏时间大概三个半小时,谢幕的估计时间是十点半,还有两个小时,演员们只要在最后一个节目之前回到后台就好了,所以现在是自由时间。 喻沧州和一起表演的同事们聊了几句,告了别,就往观众席上走,观众席的前排,苏小小一转头看见了他,“喻队,这里!” 在苏小小和顾彦的中间,有一个空位,喻沧州弯着腰去到了空位上坐下来,一坐下来苏小小就拼命摇着他的胳膊,“朗诵得可以啊喻队,超级帅!我和顾彦全程录下来了!” 第十五章 喻沧州勾勾唇角仪态潇洒地点了一下头:“那是,也不看看你队长我是谁。” 正在这时,顾彦递上来一瓶康|师傅道:“队长,要喝水吗?” “喝,正好渴了。”喻沧州一把接过顾彦手里的康|师傅,因为顾彦把康|师傅握在手里太久了,喻沧州接过来的时候还能感受到矿泉水瓶上的余温。 喻沧州喝完了水,合上瓶盖,就将剩下的半瓶水放回了脚边。正在这时,台上的一个古典舞节目《采薇》正好结束了,主持人一男一女走到舞台中央,先开口的是女主持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真的是特别美的一支古典舞,好像一下子将我们代入到了古人那缠绵深邃的情思当中。” “是的,非常美的一支舞,再次感谢《采薇》的表演者们。”男主持人的声音浑厚丰满,说到这里转头望了一眼女主持人,“诶吴越啊,话说到了这里,演出也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一了,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啊?” “嗯什么事情?”女主持人面露茫然状,“难道是?——” 男主持人接道:“没错,就是游戏啊。你忘了,我们今天一共有三次游戏环节,每次游戏环节的获胜者就可以领走我们今天的奖品。” “是的,没错。我们今天将一共有三次游戏环节,游戏的参与者将由我们现场抽票决定,每次游戏十二个参与者,每两个参与者一组,哪一组能够在游戏中夺得第一名,哪一组就有机会领走我们今天的奖品。为了能够让局里的同志们尽兴,我们今天的奖品设置也是别出心裁,三等奖是喜福来超市500元代金券,二等奖呢是一副索尼的蓝牙耳机,一等奖则是一个ipad。” “三十六个参与者中选六名获胜者,获奖率还是非常高的啊。”男主持人感慨道。”不知道各位听完了奖品设置,有没有对今天的游戏环节比较期待呢?现在进行的是三等奖的游戏轮,游戏项目是压气球,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进入抽票环节。” -- 第27页 有礼仪小姐穿着正红色的旗袍端着抽票箱走上舞台,苏小小递过来一张小纸片:“对了,喻队,这是刚刚替你拿的抽票用的号码,我086,顾彦087,你088,怎么样,数字是不是很吉利?” 喻沧州用两只手指夹过那张卡片,卡片是那种硬质的白卡纸,上面用马克笔写着“088”,喻沧州刚评价了一句“迷信”,突然听到台上报出两串数字:“……八十七号,八十八号……”大约主持人自己也意识到这两个数字靠得太近,疑惑地问了礼仪小姐一句:“是不是抽票箱没晃散啊?”说着就去晃了晃抽票箱。 喻沧州意识到这两个数字正好是自己和顾彦,下意识地转头要去看顾彦,正在这时,顾彦却忽然站起了身道:“不好意思,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礼仪小姐刚刚报出他们俩的号码顾彦就要去洗手间,虽然以喻沧州的情商并没能来得及从这番举动中品出顾彦有多么不想和他一起玩游戏的意味,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从心里滋生出一些莫名的不爽,他一把拉住顾彦的手腕,强劲有力的大手微微用了些力,将顾彦直接拉回了座位上:“不准走!你走了谁去和我玩游戏?” 座位席一片黑暗,只有来自舞台的光映在人的脸上,那一瞬间顾彦脸上闪过一丝带着宠溺的无奈,终究还是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顾彦想到待会的游戏环节是压气球——既然名字叫压气球,还能是用什么压?当然是用身体压。一想到待会两个人玩游戏,两个人会有大面积的身体接触,顾彦就有些沉不住气。 喻沧州见顾彦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顾彦是从来没有上过舞台害羞,就在黑暗中倏地凑了过去,唇停在顾彦耳边给他咬耳朵道:“不用害怕,上了台就当台下的观众都是大萝卜,我们只是上去玩个游戏,你不用害羞。” 喻沧州说话的时候气流就喷打在顾彦耳廓,顾彦回过神来,嘴角勾了一下道:“谢谢。” 正在这时,只听得台上的主持人说道:“接下来就有请这些被抽中号码的同志们走上舞台。” 苏小小推推喻沧州:“喻队,该你们了。” 喻沧州又推推顾彦:“走,上去了。” 苏小小在身后喊:“喻队顾彦加油!争取赢两张代金券回来!” 喻沧州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等着!” 六组被抽中的游戏参与者上台,大约因为警局的工作人员男多女少,所以此时上台的十二名游戏参与者竟然全部都是男同事。主持人又念了一遍刚才抽中的号码,让这十二名游戏参与者按照号码被抽中的顺序站好,从左到右每两人一组,就此分了组。 十二个人按照分组站成一排以后,喻沧州就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因为其他所有人都穿着平常的服装,只有他一人还穿着演出服,女主持人笑吟吟地走到喻沧州身边:“这位看来是刚才诗朗诵的表演者啊,怎么样,这一轮游戏有信心赢吗?” 喻沧州笑了笑,低下头对着主持人的话筒道:“有!” 女主持人又走过去一一问了其他组的人员,问题也都大同小异,到最后她走到舞台边缘道:“那么接下来就开始我们今天第一轮的游戏咯,我先说一下游戏规则,每组两个人,一个人躺在地上,另一个需要用除了四肢以外的身体躯干部分将气球压破,三分钟之内,哪一组压破的气球个数最多,哪一组就为今天的获胜者。” 平时压气球游戏,大家都是站着用躯干压的,很少有游戏规定要躺在地上压。这个游戏规则显然是晚会导演看局里都是男同事,所以想要恶搞一下,所以主持人才刚刚说完这句话,全场就哄笑了一阵,气氛被炒热了一点,主持人笑着等大家的哄笑声过去,又笑着道:“那么现在就请游戏参与者们准备好,游戏马上就要开始咯。” 女主持人一说完,喻沧州转头看了看顾彦:“地上有点脏,我躺地上,你来压?” 顾彦看着喻沧州,眼睛漆黑幽深,那一瞬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计时器设置好,女主持人一声令下:“开始。”顾彦顿时就往装气球的箱子那边跑,放置在舞台中央的硕大的纸箱子里装满了花花绿绿的气球,顾彦拿起一个就往回跑。 到了喻沧州身前,顾彦将气球放置在喻沧州胸口,自己俯下身去撑在喻沧州上方。顾彦和喻沧州是这十二个人里面最先被抽中号码的人,也因为此,他们二人作为第一组留在了舞台的最边缘。此时舞台上只开了最中央一盏大吊灯,这里因为靠近舞台边缘,光线显得颇为昏暗。喻沧州还穿着今日表演的演出服,整个人显得慵懒又斯文,顾彦突然就楞在了那里。 喻沧州见顾彦已经将气球夹在了二人身躯中间,却不施力往下压,皱眉道:“怎么不动?压啊。” 顾彦回过神来,意识到两人还在游戏中,连忙双手撑着地面向下压,然而或许是晚会导演们买的气球质量实在是太好了,即使顾彦微施力气,气球却只是变了形,根本没有破。 喻沧州吩咐道:“用点力。” 他一说话,就有隐隐的气流喷在顾彦脸上,顾彦抬起头,这才意识到两人此时相距有多近。昏昧下看人最是有风情,喻沧州今日又化过妆,一张红唇在暗昧里隐隐地散发着诱惑,顾彦双手蓄力,正要向下压,就在这时—— -- 第28页 喻沧州突然长腿微抬,双臂向上抱住顾彦后背,然后他一个巧劲转身,翻了个身,二人位置对调,顾彦就被他压在了身下。紧接着他没有犹豫二话不说,身体如同豹子一般敏捷地向下一压,只听“嘭”的一声,气球破了。 “你在犹豫个什么劲?”喻沧州利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虽然我穿得少,气球压破了却也不会疼,这么犹豫的话我来压好了。” 顾彦躺在地上,在喻沧州带着他转身又靠近的瞬间,一颗心好似突然提起又落下。喻沧州说完就起身去气球箱子里拿下一个气球,顾彦呆呆地躺在地上,趁着喻沧州不在,却是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里都是喻沧州来压气球,喻沧州压气球没有犹豫,两人的身体将气球固定好了用力一压,气球就破了,他再接着去拿下一个气球。 三分钟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每个气球用来系口的细线上都连着一个易拉罐环,现在大家压完气球了,礼仪小姐就来到大家身边数地上散落的易拉罐环,结果很快出来,六组里面的第三组压破的个数最多,然后第四组比他们少了两个,排在了第二,喻沧州这一组则是第三。 顾彦见状连忙对喻沧州道:“队长不好意思,是我的错。” 喻沧州对于胜负结果倒不是很在意,他闻言勾唇一笑道:“游戏么,重在参与。” 主持人公布了结果,就让其他游戏参与者们下去了,喻沧州走到座位的入口,一回头突然发现身后的人不见了,他连忙转身去寻。 洗手间里,顾彦开了水龙头,泼了一捧冷水在自己脸上。镜子里,冰凉的水珠从他脸上滑落,他的耳朵却是通红通红的。 刚才,喻沧州和他调转了个身,就动作利落地开始压气球,对于喻沧州来说,这或许只是一个游戏,对于顾彦来说,却是很多次的和他距离拉近,距离拉得太近,早已足够他在脑海中展开无数种可能的遐想。 没有办法,假如你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梦见过一个人,肖想过一个人,你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一个拥有着这样多暗示的游戏里正人君子地同他做游戏。 顾彦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直到身体里叫嚣着的那股热浪终于平息下去一点,这才终于走出洗手间。 洗手间的走廊外,喻沧州大步朝他走来:“真的来了洗手间?刚才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到处找你。” 第十六章 顾彦和喻沧州回到了座位上,方才喻沧州答应了苏小小要拿两张代金券回来,结果现在得了第三,苏小小颇有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气势:“喻队,说好的代金券呢!” “吵什么?”喻沧州拿起脚边的矿泉水瓶不甚在意地喝了口水,“要是真拿到了也不给你。” 苏小小气得脸都要变形了:“谁说是给我的?你要是拿了至少可以拿来充作队费啊!” “队费是什么?没听说过。” 喻沧州放下了矿泉水瓶,往座椅上大咧咧地一靠,如同教育后辈一般语重心长地说,“做事呢,脑筋要活,这一条路子失败了,总还可以从另外一条路子来成功。你没事多往人力那边跑跑,和章姐搞好关系,一样可以多要点队费过来。” “……”自己争取队费不积极,反而还倒过来批评队员脑筋不够活,苏小小被喻沧州这臭不要脸的架势给震惊到了。 她原本还准备再据理力争几句期望能感化到这厚脸皮的人形牲畜,结果喻沧州颇不耐烦地冲她摆了摆手,扔给了她一句“还在演出呢,别吵到别人”,苏小小只好安静下来继续观看演出。 有了这一场游戏风波,接下里的游戏环节就基本上没有喻沧州和顾彦什么事了,苏小小也没被抽中,演出无波无澜地进行到十点二十,喻沧州去到后台和所有演员在最后的压轴曲目《难忘今宵》结束以后谢了个幕,这次的晚会就算结束了。 从演出会场里走出来的时候是十点四十五,苏小小见这个时间对于周五晚上来说实在是太早,就提议说要一起去吃宵夜。 “附近的宵夜摊子可多了,怎么样,喻队顾彦,我们一起去走一摊?” 喻沧州:“走就走啊,谁怕谁?” 宵夜摊子临近大学城,今天是周五的晚上,出来吃宵夜的本地人很多,一个个支着明亮温暖的灯泡的宵夜摊子上,坐满了青春洋溢的面孔。顾彦挑了个看起来客人没有那么多的摊子,就往那边走。 苏小小一坐下来就豪气云千地冲老板招了招手:“老板,来一箱青岛啤酒。” “好嘞,您等着。”老板说完就去店里面拿啤酒去了,顾彦则拿起了菜单和铅笔在上面勾选要点的食物。 啤酒没过一会儿就送来了,“啤酒就不给您们开了,要喝多少自己开,还有这是送您们的一小碟花生米,烧烤没送上来之前您们先垫点肚子。”宵夜摊子的老板是个个子很瘦的男人,说起话来客气又不失亲和力,上完了啤酒和花生米就转身去顾别的客人去了。 苏小小动作迅速刷刷刷开了三瓶啤酒以后,一转头发现顾彦已经将菜单点好了,她一手拿着开瓶器一手握着一瓶啤酒凑过来,“二十串羊肉串,三条烤鲫鱼,一盘香辣花甲,两串蒜蓉茄子,都是我爱吃的oh yeah,挺会点啊你顾彦。” 顾彦闻言笑了笑,他家以前就是开宵夜摊子的,麻纺厂又一贯以夜宵闻名,什么宵夜好吃什么宵夜不好吃,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 第29页 宵夜摊子的老板将点好的菜单拿走,苏小小已经将倒好了的酒分别放在了喻沧州和顾彦面前,“来来来,啥也不说,我们先干一杯,庆祝这难得没有案子的新年。” 顾彦拿起自己的酒杯,喻沧州也拿起自己的酒杯,三个透明杯口凑在一起:“干!”三人一饮而尽。 干完了第一杯酒就是瞎侃时间,苏小小刚才在游戏环节喻沧州和顾彦下台之后,心急于本来要到手的队费飞走了,只顾着和喻沧州算账,就忘记八卦了。眼下正在宵夜摊子上,又刚刚喝完酒,苏小小顿时就兴致来了放开了,“诶话说喻队,你刚刚在台上是不是本来应该是躺在地上的那个,结果不知道怎么地,你嫌弃人家顾彦压气球压得慢,就抱着人家转了个圈?” 喻沧州不知道苏小小怎么突然提起这茬,夹了颗花生送进嘴里,眼皮都懒得抬:“是啊,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苏小小不知道思维跳跃到了哪里,一脸花痴星星眼状,“我觉得特别帅!” 虽然并没有领会到帅的地方在哪里,但是难得被苏小小夸自己帅,喻沧州顿时有些飘飘然,他特地把筷子放在碟子上,跷起一只二郎腿,抬起眼来炯炯有神地望着苏小小道:“哦是吗?你说说看,怎么帅?” “就是就是啊,我觉得你那个时候转圈的力道、速度都特别利落,让我想起了我昨晚看过的一本小说——《霸道王爷和他的忠犬影卫》!” “……” “……” “……” 四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场面有一瞬间的静止。 喻沧州抬起头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什么是影卫?” “就是王府里的影子侍卫,专门负责守护王爷的安全!”苏小小提起这些来就非常熟悉如数家珍的样子,“一般王府里的影卫啊,都是从出身贫寒武学悟性极佳的寒门子弟中挑选出来,只有得到王爷足够的信任,才有资格做王爷的贴身侍卫。” “???” 喻沧州“洗耳恭听”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崩裂,他重新拾起筷子又夹了一颗花生米送进自己嘴里,让自己打了结的思维又重新捋顺,“所以,影卫和王爷,两个人,都是男的?” 苏小小欣喜于自己的队长虽然没什么见识不过领悟力总算是还可以,非常欣慰地点了点头。 喻沧州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有点崩塌:“苏小小,你整天脑子里面都装得是些什么东西?啊?几天没来案子压着你,你就忘形成了这样,啊?你对得起你肩上‘人民警察’那四个字吗?啊?” 顾彦勾着唇角,脸上有忍不住的笑意。隔壁有一桌年轻人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不远处宵夜摊子的老板正在烤羊肉串发出“滋滋”的声音,然而无论顾彦多么试图转移注意力,还是会忍不住回到这两人的对话上来。顾彦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他怕自己绷不住了笑出声来,也怕自己因为这段对话,发散到一些更加不可言说的场景中去,顾彦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点的东西怎么这么久还没上上来,我去前面看看。” 说完,顾彦就去烧烤架前站着去了,留喻沧州和苏小小两个人在座位上继续争执着幼稚而没有营养的对话。 今天的来点烧烤的人很多,顾彦问了问老板还有多久轮到他们,老板放下手里正在烤的羊肉串,伸出右手比了个OK的手势,“还有三桌。今天周五,人多,难免要等,要不您先去位上吃点花生米?” “没事,我反正也没事,陪您聊聊。” 顾彦以前家里就是开宵夜摊子的,聊起话题来顺手拈来,他陪着宵夜摊的老板从宵夜的进货源聊到摆摊时间,又从摆摊时间聊到各时间段的人流量,时间匆匆流过,终于等到了他们的食物被烤好。 顾彦端着一盘茄子和一盘羊肉串往回走,结果还没走到桌边,就看到喻沧州和苏小小两个人已经倒在了桌子上。顾彦加快脚步来到桌边,数了数桌上的空瓶,连端着花甲同他一起过来的宵夜摊老板也有些惊诧:“才四瓶半啊,怎么就都倒了?” 苏小小是女生也就算了,连喻沧州也……顾彦看着手上热气腾腾的茄子和洒满孜然的羊肉串,今天晚上第二次有些无奈地笑了。 “那这些,你们还吃吗?”宵夜摊老板问道。 “不吃了,麻烦您帮我们打包起来吧。” 顾彦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将喻沧州杯里还剩的那半杯酒一口闷掉,又将桌上还剩下的那半瓶酒吹完。干完这些以后,他试着摇醒喻沧州和苏小小,然而喻沧州睡得死沉,苏小小一被摇醒就搂着顾彦的肩膀嚷嚷道:“顾彦啊,来,我们继续喝!” “……”顾彦心道:这叫醒了还不如不叫。 顾彦又去路口叫了车,因为这里宵夜摊子太多,道路狭窄,的士开不进来,顾彦便让司机在路边等着,自己架着喻沧州,让宵夜摊老板架着苏小小,将两个醉鬼一起送到了的士上。的士上,顾彦问了苏小小好久,苏小小才肯老实说出她家的地址。她说完自己的地址以后,喻沧州也醒了过来,两个人对着对方深情抒发了一阵感人的队友情以后,居然还唱起了还珠格格的主题曲《当》。 苏:“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嗝……” 喻:“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苏:“对酒当歌唱出青春喜悦,嗝……” -- 第30页 喻:“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个醉鬼把A市最普通的小型载客出租车唱出了豪华KTV的质感,醉酒情深得让顾彦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离开座位离开了那么久。 一直到的士开到了苏小小家小区,苏小小要下车的时候,这两人还难舍难分,“喻队,以后我们一定还要一起喝酒!” “喝喝喝,一起喝。”顾彦一边架住苏小小一边低头对的士司机道,“师傅,麻烦您在这里等一下,我把她送上去就马上下来。” 顾彦将苏小小送到家里,苏小小的父母从他手里接过苏小小,顾彦稍微交待了一下情况,就直接下来了。接下来回喻沧州家就方便许多,喻沧州又断片了过去,也不用叫醒他,顾彦直接报了家里的地址,司机师傅就将他们往回送。 等到上了楼进了门,顾彦将喻沧州靠在玄幻的墙壁上,蹲下去给他脱了鞋,这才架着他往里走。他穿得少,一件薄薄的白衬衫什么也挡不住,喝过酒的身体温度又高,顾彦只觉得那件白衬衫好似无物,而他搂着喻沧州腰间的那块肌肤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力,刚才被“鄂江分局合唱团”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邪火好像又起来了,顾彦不敢再扶着喻沧州,连忙将他轻轻安置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给他倒水。 顾彦端完了水回到客厅,正要走近,却发现喻沧州又醒了。 “顾彦,你过来。”喻沧州朝顾彦招招手,他不知道,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面汪着一层水。 “什么事沧州?”顾彦去到他身边。 “明天是你生日是不是,你去电视柜旁边的那个袋子里看看,是我给你买的生日礼物。”顾彦将手里的茶杯轻轻地磕在茶几上,将信将疑地往电视柜走。 电视柜旁边果然放着一个购物袋,购物袋上写着大大的“乌溪超市”四个字。顾彦还记得,某一个下班的午后,喻沧州鬼鬼祟祟地进门,看到他从厨房拿着锅铲走出来,当时他说的是,最近天气冷,从超市买了床被子。然而这被子却在他生日的前一夜变成了他的生日礼物。 顾彦打开袋子,将购物袋里的礼物拿出来,是一件黑色羽绒服。一个国产的羽绒服牌子,顾彦到了现在的这个新家以后就再也没穿过这种牌子,然而顾彦却觉得这是他此生收到过的最贵重的礼物了。喻沧州的礼物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看着朴素,其实心意都在里面了。他在知晓他生日的那一刻冲动买下礼物,却又在即将与他见面的那一刻将心意偷偷隐藏。 顾彦看着沙发上又睡断片过去的喻沧州,他长手长脚,一个人就占据了整个沙发。他穿着这身斯文败类的衣服诱惑了顾彦一晚上,又在这一晚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刻拿出给他的生日礼物让他沦陷,顾彦看着沙发上已睡得毫无知觉的喻沧州,终于不再忍耐自己,一条腿跨在他身侧的沙发上,手轻轻提着他的衣领口,一低头吻了上去。 第十七章 是想揉碎他的。想让他的这件白衬衫满是皱纹,留下他对他为所欲为的痕迹。也想彻底撕裂他,将他完完整整地从这一身里剥离出来,只为他一人所亲吻、抚摸、流连、和进占。 喻沧州的嘴唇很软,顾彦最初只是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亲吻和噬咬,双手扯出他的白衬衫,手掌伸进去在他的后腰上摩挲。但很快,顾彦就渐渐觉得不满足,心里身体里好似有什么控制不住的要喷发出来,方才在舞台上那澎湃的欲望又回来了,顾彦不再克制自己,他的手掌顺着喻沧州的背脊向上,托起喻沧州,唇舌撬开他的唇舌,如同游蛇一般地钻进去。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让人产生这样盛大的情|欲。喻沧州还闭着眼,他只是喝断了片,随时都有醒来的可能,顾彦却希望他能醒来,这样他就可以正好借这个机会告诉他他对他的欲望。 依旧是这间房子,依旧是身下的这个人,顾彦是从再次回到这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想念喻沧州。说来也许不会有人信,在他回到A市以前,他和他不过也就相处了十来天的时间,可是那短短的十来天,却在其后的十多年一直盘桓在顾彦脑海中,他于每一个独处的时间里将这十来天拿出来偷偷回忆,它们于他是如此宝贵,以至于他每每想起他和他相处的那些时光,就觉得连空气也是金色的。夜色清寂,偌大的客厅静悄悄的,喻沧州睡在沙发上,对于此时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他的呼吸轻柔,他的头发碰到会扎手,他像是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神祇,把顾彦反衬成一个卑劣的偷窃者。 顾彦托着喻沧州,与他唇舌相触,这才觉得身下已经抬头的欲望纾解了些。 “沧州……沧州……”顾彦将喻沧州轻轻放在沙发上,头枕在他的颊侧,一边低喘着,一边发出轻声的呢喃。 喻沧州一大早醒来就在洗手间端着漱口杯对着镜子发呆。 还记得昨晚,他演出结束以后,就和苏小小和顾彦一起去了宵夜摊子,对于昨晚吃宵夜这件事情,停留在喻沧州脑海中最后的一幕是——苏小小夸完他身手利落堪比耽美影卫小说中的霸道王爷(什么玩意儿?)以后,就连敬了他三杯啤酒。三杯啤酒下肚,气氛顿时变得火热,两个人胡聊海聊,喝啤酒跟喝水一样,接下来的记忆,就是喻沧州衣衫凌乱地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 第31页 然而此时此刻,相比于自己那谜一样的酒量喻沧州更好奇的是,为什么自己明明只是去吃了顿宵夜,就能把嘴皮给吃破了。难道是昨晚回来路上风太大,嘴唇干裂了?还是辣的食物吃太多,上火了?洗手间里,喻沧州看着自己嘴唇上的伤痕,百思不得其解。 正发着呆,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昨晚的演出服被换了下来,喻沧州此时穿着的是一件运动型的灰色居家服,他转过头,推门进来的人是顾彦:“队长,局里从今天开始放假,我今天回B市,十点的火车票,马上就要走了,来跟你道个别。” “你今天就走?”喻沧州大吃一惊,之前他忙着演出的事情,都没有过问过顾彦放假以后的打算,谁知道才刚一放假,顾彦就要走了。 “对,假期总共也没多少天嘛,”顾彦说道,“这次是我毕业以后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今年过年一定得回家过年。” 全天下母亲挂念孩子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喻沧州没再说什么挽留的话,摁亮了洗手台上的手机,看看时间,才早上七点半:“还有时间,一会儿我送你去火车站。” “好的,谢谢队长了。” “跟我还客气啥。” 顾彦说完就带上门出去了,喻沧州的发呆被人打断,眼下洗手间里又只剩他一人,他终于记起来自己牙还没刷,连忙端起杯子漱了口水,将挤了牙膏的牙刷往自己口中送。牙刷到一半,突然想起件事,也不管自己嘴里还叼着牙刷呢就径直往客厅里跑,“对了顾彦,你回B市,B市这几天天气挺冷的,电视柜旁边有个袋子,袋子里面是件羽绒服,你正好带上,天气冷,别……” 话说到一半,喻沧州就顿在了那里。客厅里,顾彦穿着一件深咖色的针织毛衣,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往身上一套,抬手的动作干净利落,喻沧州一句话走到客厅的时间,他正好在他面前将羽绒服套上。 顾彦气质非凡,那件深咖色的毛衣本就将他衬得肤色白净,此时再套上一件黑色羽绒服,整个人看上去说出来的稳重优雅。然而无论再如何稳重优雅,那件由某人自己亲自从乌溪超市买回来的国产黑色羽绒服,喻沧州还是认得的。 客厅里,喻沧州和顾彦两个人面面相觑,喻沧州挠挠后脑勺:“已经送出去了呀。” 叫你这厮酒量不好还喝酒断片! 喻沧州叼着牙刷往洗手间走,“当我没说!”顾彦两步上前一把拉住他,声音听上去很郑重,“队长谢谢,我很喜欢。” 洗漱完毕,一切行李收拾好以后,喻沧州送顾彦去火车站。到了火车站外,喻沧州跟着顾彦一起去取票。 “什么时候回来?” “初七。”顾彦说道。 “行,趁着过年的机会在家好好陪陪父母,我听说你还有个妹妹是吧,也好好陪陪她,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这个时间能在家多陪陪家人。” “嗯,队长你也是。”顾彦取完火车票就直接进站了,这期间和喻沧州说话,顾彦一直没敢抬头看喻沧州。喻沧州不知道,之前刷牙的时候还好,现在到了火车站,两人都站在阳光底下,他唇上的伤口越发明显起来。顾彦羞赧于自己昨夜的举动太过任性,愣是没敢怎么看他。 顾彦进站以后,喻沧州一直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他了,这才转身往回走,心里无端地腾起一股失落。回程的路上再次路过乌溪超市,喻沧州又想起早上看见的顾彦穿衣服的画面,不得不说,顾彦身材架子和气质都在那里,喻沧州此时再回想起那个画面,想起他挺直的背脊,削瘦的肩膀,笔直的身形还有那双修长的腿,一抬手即被包裹在黑色羽绒服里,那个画面那一瞬间,即使喻沧州的性别为男属性为直,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幕很美。 午饭提前说好了是要去刘希薇家里吃的,后天团年,但难得喻沧州她姐在A市,刘希薇就叫了喻沧州、喻燕、还有童佟一起到他家去吃个饭。 喻燕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在外地出差,难得回来一趟,刘希薇做了满满一大桌子食物,再加上临近过年,家里腌了香肠,晒了鱼,卤了菜,喻沧州一进门看见桌上满满的食物用手拈起两根卤豆皮就往自己嘴里送。 童佟原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转头看见喻沧州偷鸡摸狗的模样,冲厨房扬头一喊,“奶,小叔又偷吃卤菜了!” 刘希薇握着锅铲从厨房里赶出来:“喻沧州!没事过来帮忙盛饭,别在那搞破坏!” 喻沧州偷吃卤菜被抓了个现行,嘴里嚼巴嚼巴,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一转身伸出手指冲童佟遥遥一点,童佟才不怕他,伸出舌头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眼看威胁没有作用,喻沧州拿这天生克她的小丫头无可奈何,只好脱了外套老大不情愿地进厨房盛饭去了。 临近年关,天气降温,虽然没有下雪,不过窗外的风吹得窗户噼啪作响,阵势听起来格外惊人。童佟穿着毛衣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突然大声问道:“奶!家里的空调是不是有点不给力啊?怎么觉得有点怪冷的。” 刘希薇人在厨房,声音小了担心客厅里的人听不见,说话都是用喊的,“是调得有点低,你要觉得冷,让你小叔去给你把空调调高一点!”说着推推喻沧州,“诶喻沧州,你去帮童佟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 第32页 喻沧州闻言放下手里的碗,说了声“好嘞”就往厨房外走。到了空调前,喻沧州拿起空调遥控器将空调刷刷又调高了三度,放下遥控器正要回厨房,喻沧州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下一刻,只见喻沧州抱着手臂,夸张地跺了跺脚,“哎哟好像还真是有点冷。” 说完,喻沧州抱着手臂缩手缩脚地回到客厅,拿起自己的外套,等到刘希薇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他特地慢动作地将外套往自己身上一套,风情万种地抬起头:“妈,我帅吗?” “犯什么傻!别挡道!” 喻沧州:“……” 吃过了午饭,众人依旧留在刘希薇家里。刘希薇打麻将有瘾,便嚷嚷着让喻沧州、喻燕、童佟陪她一起打麻将。喻沧州不经常打,再加上技术也不好,没几个小时就输了个精光。裤兜空空,喻沧州看着牌桌对面赢得满面红光的三个女人,在心里暗暗下了“精明的老女人,精明的中年妇女,还有精明的小女人”这样一个结论。 吃过晚饭以后,众人各回各家。喻沧州一下午都待在刘希薇家里,麻将声说话声好不热闹,乍然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今天还是顾彦走的第一天,望着好像突然之间变大的房间,喻沧州不可避免地察觉出了一丝落寞。 “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和自己孤单单一个人,还是有那么点不一样的。”喻沧州突然想道。 喻沧州有些颓丧地往沙发上一靠,随手点了一下电视机遥控器,想要看看电视来打发一下这低落的瞬间。随着他按下遥控器的一瞬间,电视机倏地画面大开,放出声音来: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回去的路有些黑暗, 担心让你一个人走。” 正是临近新年,各大台都在播放春晚联欢晚会,还有台在重放前几天小年的晚会,独自一人在家感到落寞的喻沧州一瞬间听到这样悲伤的情歌:“……” 他顺手换了一个台: “我们的爱, 过了就不再回来, 直到现在我还默默地等待, 我们的爱我明白, 已变成你的负担, 只是永远我都放不开, 最后的温暖。” “……” 再换,音乐台正在循环播放以前的金曲: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这样孤单一辈子。 天空越蔚蓝……” “……”喻沧州忍无可忍,手指戳下去电视遥控器又关了电视。玛蛋,敢情临近新年各大电视台都不演唱点红红火火的歌曲吗! 实在是无事可做,喻沧州索性洗澡换衣回房睡觉。 这个晚上简直就像喻沧州这个新年的缩影,接下来的几天,喻沧州待在家里,怎么耍都觉得不自在,睡觉睡觉醒来觉得空气太安静,打游戏打游戏觉得身边少了一个人,因为忍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喻沧州索性天天往刘希薇那里跑。 “喂,我说,你怎么最近天天往我这里跑?”厨房里,刘希薇一边择菜一边抬头问道。 “来你这儿怎么啦?”喻沧州不耐地反驳,“过年不就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日子吗!” “是,人家过年是团团圆圆,带着老婆孩子回门见丈母娘,你一个人孤家寡人,天天往老母亲家里跑,那不叫团团圆圆。那叫反正家里没人顺道来蹭个饭!” 喻沧州:“……”得,话题到了这里又谈崩了,喻沧州听出刘希薇催他去相亲的意思,心里烦躁,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往刘希薇家里去了。 就这样,食不知味的日子过去,喻沧州一个人在家里待得都要发霉了的时候,顾彦要回来了。 初七那天,喻沧州一大早就起来了,顾彦下午才回来,喻沧州待在家里索性没事干,愣是哼着小曲把家里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番,心情大好,这才开开心心地出门。 下楼,走到院子里,开车锁,正要拉开车门,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喻沧州摁了绿键,“喂。” “喂,喻队,来新案子了,”来电的人是苏小小,“芜新街区有人报案,说家里小孩失踪了。我现在正在往那边赶,你也赶紧过来吧。” “知道了,顾彦刚好今天回A市,他马上就到了,我去火车站顺道接完他就和他一起过去。” “嗯。”苏小小说完就挂了电话。 喻沧州坐进车里,启动发动机,虽然初七要上班,来案子又要忙起来了,不过想到顾彦同时也回来了,又能见到他,和他一起工作,心情好像也不是很糟糕。HONDA渐渐提速,像破开风流的小舟一样向火车站驶去。 第十八章 喻沧州插着兜站在火车站的出口,前面是五个排列成一排的自助检票机器,机器旁站着两个人工检票的工作人员。正是初七,正好是火车站客流量最大的时间点,喻沧州挤在一堆来接亲友的家属中间,独他一人个子高块头大,看上去有点鹤立鸡群。 喻沧州等在出口外,远远看见离自己最远的那个自助检票机器出来了一个年轻男人,侧面看起来有点像顾彦,喻沧州向他挥挥手正要迈步过去,年轻男人拿了检票机吐出来的车票,一转身给了近在身前的女人一个拥抱,原来不是顾彦,只是一对小情侣。 -- 第33页 “……”喻沧州百无聊赖的砸吧砸吧嘴,继续等在原地。 周围是一片喧嚣,四面八方躲不开的人声,喻沧州插着兜,眼神渐渐有点无聊的放空。等到顾彦真的出来的时候,反而是顾彦先看见的他,“队长!” 喻沧州精神一振,“出来啦!” 顾彦拖着行李箱迈步走向喻沧州,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看上去干劲又利落,隔了一个新年不见,他的头发剪得更短,人却是更精神了。喻沧州眼看着他走到自己身前,那一瞬间,突然觉得纠缠了自己一整个新年假期的不痛快顿时就不翼而飞了。“果然还是年纪大了落不得单么?”喻沧州不合时宜地想道。 顾彦老早就在等候的人群里看见了喻沧州,自然就没错过他出神的模样,此时他在喻沧州身前停住,眼神里有微微的困惑,“队长,等了很久么?” “没有很久,就等了一小会儿。”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接过顾彦手里的行李箱拖着往外走,“车就停在外面,不过暂时还不能回家,苏小小跟你说了吧,芜新街区出新案子了,我们得赶紧过去,我是顺道过来接的你。” “嗯,她跟我说过了。我在火车上接的她电话。” “嗯那就行。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得过去了才能知道。话说你这次回家怎么样?家里还好吗?第一次离B市这么远,家里人有没有特别想你?” 喻沧州说到这里正好走到火车站的出站口,需要下一个三级台阶,他停下来,将行李箱放在地上轻轻一提,行李箱在它手里就跟个空的一样,他提着它下了台阶,顾彦跟在他身后,“一切都好,除了妈妈可能是真的有点不适应我一下子离家这么远,这次回去每天都是大鱼大肉地伺候我。” 顾彦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幸福的苦笑,喻沧州转头看见,也笑了笑,“大鱼大肉伺候应该的,在母亲眼里,孩子不管做什么,只要离开了家就是受苦。” 这时,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到了车边,喻沧州一抬手开了车锁,将顾彦的行李放到后备箱,两人分别上了车。出火车站需要走特定的车道,今天火车站客流量大,出站的汽车自然也多,喻沧州开开停停了好久,才从车道正式开上大道。 “没想到火车站如今也这么多人,我们这儿人多果然是名不虚传。想当年,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火车还没有迁过来的时候,这里荒芜得就跟荒郊野岭一样,如今居然变得这么繁华。” ”嗯啊,时代在变化嘛。“ 从火车站出来上大道以后,道路两边就是两排餐馆,此时不知道餐馆里都做了些什么好菜,即使车窗紧闭,餐馆里的食物香味仍旧是遮挡不住地飘了进来。喻沧州闻到,肚子一饿,顿时就发出了一些声响。 这实在也不能怪喻沧州,要知道喻沧州一大早起来,只要一想到顾彦今天回来,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的收拾家务,等到家务收拾完,中午那顿饭也给漏掉了,喻沧州想着反正顾彦下午回来,要不两人干脆一起出去吃顿好的,谁知出门的路上就接到了苏小小的电话,现在只能接着顾彦直接奔赴现场,结果自己午饭连晚饭都还没有吃。 顾彦听见声音有些惊讶地问道:“队长你没吃晚饭?” 喻沧州闻言嗯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有些讷讷的,“本来打算等你回来和你一起吃的,结果没想到出门就接到案子了,没事,等晚上回家多吃点。” 顾彦听完,顿时拿起自己放在腿上的双肩包,从里面摸了一个小袋子出来,“我这里有一些土家族烧饼,上火车前妈妈塞给我两个,我在火车上吃了一个,还有一个,你先填点肚子。” 顾彦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手里的烧饼递过来,喻沧州转头看了一眼,烧饼是装在一个纸袋子里,外面又套了一层塑料袋,但因为烧饼本身很油加上烧饼表面裹了一层芝麻的缘故,若是直接拿着吃很容易就沾得手上满是油,喻沧州开口道:“烧饼有点油,我在开车也不好弄。你先放在那里,我待会下车了吃。” “下车了就要直接调查现场,估计也没时间吃。”顾彦想了想说道,“要不我拿着喂你吃?” “也行。” 于是,开车的时候顾彦就将烧饼递到喻沧州嘴边,喻沧州撕下来一口就边开车边嚼。如果恰好碰到红灯,喻沧州就接过顾彦手里的烧饼,囫囵吃几口,再递回给顾彦,顾彦再在他开车的间隙见缝插针地喂几口,一大块烧饼很快就只剩了最后刚好只剩一口的一小块。 顾彦见这一小块烧饼缩在袋子里,如果像刚才那样直接将纸袋递过去喻沧州恐怕不太好咬,便索性用手指将那一小块烧饼拈起来递到喻沧州嘴边:“喏队长,最后一小块了。” 喻沧州彼时正在踩刹车,前面就是红灯了,红灯前是一排长长的静止的车群,担心追尾,喻沧州不敢分心,眼睛还看着路面,头就那么直接低下去咬顾彦手里的烧饼。谁知猝不及防地,准头没控制好,喻沧州烧饼没咬住,却一不小心咬住了顾彦修长的两根手指—— 顾彦原本只是将最后一块烧饼喂给喻沧州,却突然察觉自己的手指被一个温热的什么东西含住,等到意识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他的耳朵顿时就红了。 喻沧州也发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咬错什么,车子已经停下来,他索性自己从顾彦手中接过那块烧饼,往嘴里一扔,然后飞快地含混地说了一句“谢谢”。 -- 第34页 时间过去很久,车里并没有人回应他。远处红灯静静地亮着,在暮色即将四合的暝昏中看上去好似守夜人的眼睛,车里安静难耐得好像连呼吸声听起来都让人觉得暧昧,喻沧州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才能将此刻的尴尬盖过去,正在这时,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喇叭声,喻沧州回过神,这才发现前方红灯已然转绿,他长出一口气,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再次汇入车灯起伏的车流中。 第十九章 芜新街区54号,离火车站大约半小时的车程。喻沧州和顾彦到了小区就径直往楼梯走里,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提刚才车上发生的“小插曲”。到了四楼402,还在楼道上就看见402的房门大开,喻沧州两步跨上去,顾彦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屋。 “喻队来了,”苏小小原本在和家属沟通情况,一看见喻沧州立马两步走到他身边,“顾彦也来啦,喻队顾彦新年好。” “谢谢,你也新年好。”喻沧州刚才几乎跑着上楼的,此时人有些喘,插着腰道,“这案子什么情况,给我说说。” “报案人是一对老夫妻,男的四十七岁,叫韩卫斌,女的四十五,名叫刘晓琴。两人有一个女儿名叫韩玥,韩玥今年二十五,已婚,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名叫齐睿。韩玥和他老公两人平时都是上班族,九九六的那种,上班很忙,难得新年有个长假期,两人就将小孩托给了父母,自己则跑去邻市玩了。现在小俩口还在邻市没回来还没得知消息呢,韩卫斌和刘晓琴就来报案了。” “大年初七把小孩弄丢了,”喻沧州说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小孩具体是什么时候丢的?走丢的时候报案人在做什么?” “原本过年期间都是韩卫斌和刘晓琴两个人一起在家带孩子,但是初五的时候刘晓琴的妹妹邀请她去她家过年,刘晓琴的妹妹家住在下面的县级市,刘晓琴不方便往返,就索性一直住在妹妹家直到今天下午才回来。结果回来发现孙子丢了,立刻就给我们报了案。” “她没回来前韩卫斌难道没发现孙子丢了?”听了苏小小的话喻沧州沉思了一会儿后问道。 “没,韩卫斌说他那时候在睡午觉,醒来以为齐睿出去玩了,就没太留意。”苏小小说道。 喻沧州点点头:“行吧。” 就在喻沧州和苏小小说话的这当口,刘晓琴已经倒好了两杯茶,双手端着递过来,一杯递给顾彦,一杯递给喻沧州,“警察同志来了,真不好意思,大年初七把你们叫过来,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先喝点水吧。” 她眼睛发红,看样子是不久前才哭过,但也还是记得这些礼节,喻沧州顺手将水杯放在了身后的饭桌上,“谢了,水先不喝了,我们想找您问几个问题了解一下情况。” “你们问你们问,有什么尽管问,我们家睿睿聪明又懂事,只要能把他找回来,警察同志你随便问。” 喻沧州在刘晓琴家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所以您下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后又是怎么发现齐睿不见的?” “我下午大概三点左右到的家,”刘晓琴一边说着脸上一边露出回忆的神情,“回来后发现睿睿不在家,老伴说他是出去玩了,我就去院子找,谁知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我又到处找人问,也都没看到,我意识到睿睿不见了,就给你们报了案。” 喻沧州点点头,“那您具体是什么时间离开家去妹妹家过年的?” “初六早上七八点钟的时候,正好有朋友家里有车顺路,我就搭朋友的车去了。” “知道了。行,您我没什么问题了,接下来的问题主要是想问韩先生。” “好的好的警察同志。”刘晓琴一边说着一边就在沙发上换了一个位置,好让喻沧州能够和韩卫斌坐得近一点。 韩卫斌自从喻沧州进门就没怎么表现出过热情的态度,相比刘晓琴的焦急,韩卫斌反而更多呈现出的是一种冷漠,在那冷漠之外,还隐隐透出一丝急躁,仿佛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调查,喻沧州几乎是一进门就留意到他的这种神情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此时轮到他发问,喻沧州开口道:“韩先生,您能和我仔细回忆一下您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吗?您最后一次见到齐睿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韩卫斌今天五十了,身形偏高瘦,头有些秃顶,他开口回忆道,“今天中午,我和睿睿一起吃了午饭,吃完午饭后,我安置他去睡午觉,然后我自己就也去睡午觉去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就是刘晓琴回家的时候了。” “你们几点睡的午觉?” “十二点。” “他出门应该要关门,您睡午觉的时候没听见关门声?” “没有。” “那您这午觉睡得有点沉啊。”喻沧州笑了笑,他坐在沙发的暗处,脸上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我妈和您差不多年纪,近年来只要睡觉的时候有一点响动,就跟兔子一样被惊醒。” 韩卫斌愣了愣,然后干笑两下,“人和人体质不同嘛。” “韩先生,您平时和您的小孙子关系怎么样?”停顿几秒后,喻沧州又问道。 韩卫斌心中一惊,总觉得喻沧州这话意有所指。韩卫斌抬起头,喻沧州的目光带着压迫,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觉得他的目光就像草原上的猎豹盯着猎物,分明带着穿透和势在必得,但仔细看时,又觉得那眼神只是简单的嘲讽,韩卫斌“呵呵”笑了两声,脸上的神情几乎就要撑不下去,“警察同志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齐睿走丢是我设计的?” -- 第35页 “那倒不是,”喻沧州大手在膝盖上一撑,在沙发上换了个坐姿,“外公带孩子总是没有外婆带孩子尽心嘛,我就随口一问,您别多想。对了韩先生,儿童失踪案找回孩子的黄金时间是发生后24小时,拖得越晚,找回来的可能性就越小,这事您知道的吧?” “知道知道。”韩卫斌一边说着脸上神色有些讪讪。 喻沧州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行,也就是说齐睿是在十二点到下午三点之间走丢的。我刚才上楼的时候看见小区里有个监控,就正对着你们这栋大楼,我和我同事现在去找物业管理调一下监控,您们可以再打电话给亲友确认一下睿睿是不是被带走了没告诉你们。如果想起来有什么对案件有帮助的细节随时联系我们。” 物业办公室里,物业给苏小小把监控录像调出来以后就离开了,苏小小坐在一个转轮椅上,手里握着鼠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四屏录像。时间过去两个半小时,她已经把今天下午十二点到三点之间的这个监控翻来覆去快进了两遍,仍然连齐睿的一个影子都没找到。 “这可真是奇了喻队,监控就正对着楼道口,只要是一个需要在陆地上行走的生物,要进出这楼道,就得路过这监控,结果我找了两遍,还是一个小孩的影子都没找到。排除齐睿还在楼里的可能性,难不成齐睿是从顶楼飞着离开这栋楼的?” “不可能,一定是你漏掉了哪里。”喻沧州靠在桌子边抱着臂道,“你确定你方才看监控的时候没走神?” “绝对没有!我都已经把这监控看熟了,连下午先后出现人的顺序都记住了,我绝对不可能看漏。” 喻沧州和苏小小在这边讨论着,顾彦站在苏小小的另一边,背靠着桌子,口中突然喃喃道:“我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喻沧州抬起头看着顾彦,想起刚才审问过程中韩卫斌脸上的神情,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舒展了身体向后靠在桌子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哦?所以你觉得哪里不对?” “家里唯一的孙子走丢,韩卫斌却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这个外公的表现太冷静了,就好像他一点也不关心孙子的去向只想让我们离开一样。一个什么样的外公会这样不关心孙子?而午觉一睡睡三个小时,如果是年轻人我可以理解,但是以他这个年纪,身体没有什么大病,新年不需要干重活,还这么嗜睡,我总觉得他像是隐瞒了什么。” “你想的和我一模一样,我也怀疑他一定是隐瞒了什么。但是据苏小小说,之前她问刘晓琴的时候,刘晓琴说这对爷孙俩平日里并没有关系不和。假如韩卫斌确实是在隐瞒,他到底隐瞒的是什么呢?还有,为什么要隐瞒和孙子走丢有关的这么重要的信息?这是我比较想不通的一点。” “这也是我暂时还没有想清楚的一点。”顾彦摇摇头。 第二十章 “喻队顾彦!宵夜来啦!”苏小小提着夜宵跑进物业办公室,和她的“朝天吼”一起出现的,还有她手中食物的香味。 “喻队,我刚才去找门卫要了这两天小区内的出入登记表,没有发现和韩卫斌这一家有关系的可疑人员。”苏小小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提着的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放在电脑桌上。 物业办公室里,喻沧州已经把监控视频的搜索范围扩大到从今天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还是一无所获。方才,苏小小说看电脑太久眼睛疼,喻沧州就打发她去找门卫要这两天小区内的出入登记表,顺便去买点夜宵。现在眼看着苏小小带回来的结果也是毫无进展,喻沧州放下鼠标揉揉眉心,突然觉得这失踪案有点棘手,“齐睿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难道还能是直接从楼里凭空消失的?” “不对,一定是我们遗漏了什么。” 苏小小看着喻沧州一个人在那边自言自语就觉得头大且肚子饿,顿时从夜宵中抽出一根烤羊肉串递过去,“喻队别纠结了,先吃点东西补充一□□力吧,有时候把问题放一下反而能想得更透彻。” 喻沧州接过苏小小手中的羊肉串,正准备说些什么批评一下苏小小这思考问题不严肃不认真的态度,就在这时,顾彦开门走了进来,喻沧州顿时就将方才的念头抛诸脑后,一把在苏小小买回来的夜宵里面挑了根羊肉最多的羊肉串,然后转头递给顾彦道:“顾彦,过来吃宵夜。”顾彦说了声“谢谢队长”就接过羊肉串拖了张椅子在桌边坐下来。 三个人围着电脑桌吃着宵夜,苏小小食物入口,顿时就觉得有种幸福的感受萦绕胸腔:“啊吃宵夜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啊!话说下午一接到报案我就立刻赶过来了,连一口饭都没吃,一直忙到刚刚,真是饿死我了。诶喻队,你吃过晚饭了吗?” 苏小小原本不问还好,她一问,喻沧州顿时就想到了方才在车上自己一不小心咬到了顾彦的手,再怎么样两个大男人之间发生这种事也是有点尴尬的,喻沧州支支吾吾:“算是吃了吧。” “什么叫算是吃了吧,吃了就是吃了,没吃就是没吃,说话这么模棱两可,你不用觉得偷偷吃了晚饭对不起我的喻队。” “吃你的羊肉串,怎么就你话这么多!”苏小小一开心嘴就会变得特别贫,偏偏还撞在喻沧州不想提的枪口上,喻沧州脸冲她一横,苏小小嘴一撇翻了个白眼索性不理这更年期的中年男人了。 -- 第36页 顾彦看着他们两人斗嘴也不说什么,只是在一边笑。“对了喻队,我刚刚在小区里溜达,了解到一些关于韩卫斌这一家的信息。” “哦,了解到了什么信息?说说看。” 顾彦体型其实不算壮的那种类型,虽然一八零的个子在那里,但也只是让他看起来有种穿衣显瘦(脱衣不知道?)的感受,眼下,喻沧州看着顾彦吃羊肉串的样子,一边让顾彦给自己汇报信息一边还留出半边脑袋得出了一个“这人吃东西还挺斯文”的结论。 当然,他的这些思维活动顾彦自然是不知道的,只见顾彦将手中的签子放在电脑桌上,开口道:“据说韩卫斌这一家平时和吴艳梅家走得很近,吴艳梅是韩卫斌的邻居,今年四十九岁。吴艳梅家也有个五岁多的小孩,和齐睿在同一所幼儿园同一个大班,因为这个原因两家便常常一起接小孩上下学,周六周日也经常一起去公园玩。” “关系这么近,这个吴艳梅是做什么的?”喻沧州开口问道,“今天下午案发的时候她在哪里?” “据说是个舞蹈老师,具体案发的时候在哪里做什么就不清楚了。” “要去走访一下这个吴艳梅家吗?”眼看着喻沧州陷入沉思,苏小小问道。 喻沧州大口咬下来一口羊肉:“去,当然要去,儿童失踪案中有很大比例就是熟人作案,既然知道两家走得近,多去了解一下总是不会有错的,赶紧吃,吃完就去。” 一扇装修精致的红木门后,一个保养良好的女人打开了门。 大约因为是舞蹈老师的缘故,吴艳梅不仅皮肤紧致油光水亮,连走路的仪态也很稳重优雅。喻沧州出示了人民警察证简要介绍了一下来意以后,吴艳梅将他们迎进了门。 喻沧州顾彦苏小小坐在沙发上,吴艳梅从厨房端了三杯茶出来,说起话来声音轻声细语:“警察同志,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我能回答的一定回答。” “好的,我们也就是随便问问。”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接过吴艳梅手里的茶杯,“听小区里的人说,您平时和韩卫斌一家人走得很近是吗?” “是的,大家都是邻居嘛,小孩又都在同一个班,就经常一起出去玩。” “那据您所知,韩卫斌平时和齐睿关系好吗?”喻沧州问。 “老韩啊,老韩和齐睿平时关系好的啊,上下学都是老韩接送的。” 吴艳梅穿着一件粉色的睡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的针织衫。吴艳梅回答的时候,喻沧州目光就在吴艳梅家四处瞟,觉得家里不像有小孩的样子,“您经常和他们家一起出去玩,俩小孩关系肯定很好,怎么没见到您家孩子呢?” “哦我家小孩啊,我们家小孩今年随他父母去亲家家里过年去了,就没待在我家。怎么警察同志,您想看看我家小孩长什么样吗?我这里有照片。” 吴艳梅说着就要拿过桌上的手机,喻沧州一摆手拦住了她,“哦这就不用了,另外再问一下,您今天下午都做了些什么呢?” “今天下午啊,我什么也没做,光在家睡觉了。”吴艳梅眼看着喻沧州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开口问道,“怎么警察同志,您怀疑是我绑走齐睿的么?” “这倒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喻沧州说完,便站了起来。“那行,问题就到这里,今天晚上打扰您了。” 喻沧州说完就带着顾彦和苏小小往门外走,临要走时,喻沧州突然眼睛一抬看到了挂在沙发上方的墙面上的结婚照,喻沧州停住了脚步又补充了一个问题道:“最后一个问题,这么晚了,怎么没看到您爱人在家呢?” 吴艳梅方才回答所有问题都姿态落落大方,反而到了这个问题,她的脸色却是有些不自然了:“他去值班了,我丈夫他是医生,过年也要上班的。” 喻沧州点点头:“那行,今天麻烦您了,我们走了。” 出了门,喻沧州的脸色突然沉静下来,苏小小走在前面,已经在下楼的台阶上了,顾彦却是留意到了喻沧州脸上的神情,顾彦开口问道:“怎么了队长,你有什么发现么?” “我突然有一个猜想。”喻沧州说到这里脚步一拐,直接走到了韩卫斌这一家的门前,抬起手摁下了门铃,“不过这一个猜想要等见到韩卫斌才能够证实。” 苏小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回过头准备再上楼来,喻沧州看见了却直接阻止了她,“苏小小,你不用再跟着来了,你现在去值班室,把监控视频再查一遍,这次重点查昨天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二点的监控录像,记着,从后往前拉。” 刘晓琴拉开门,见来人是喻沧州和顾彦,顿时如同见到希望一般:“警察同志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有我们睿睿的消息了!” “消息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们想再见一见您爱人和他聊一聊。” “没问题没问题的啊,警察同志你们快进来。”刘晓琴将喻沧州和顾彦请进去,在他们身后带上门。 刘晓琴家中,韩卫斌正坐在一张木制躺椅上看报纸。见喻沧州进来,他带着一双圆框的老花镜抬头看他,镜片后的眼睛隐隐流转出一丝精光。 喻沧州动作干净利落,拖了张椅子就坐在他身前,“齐睿失踪时身边只有您一个人,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再问您。” 韩卫斌将手中的报纸折叠起来,神色漠然道:“问吧。” -- 第37页 “您说您中午和齐睿一起吃过午饭后就去睡觉了,你们爷俩午饭时候吃的是什么?” “还能是吃的什么,饭。” “再具体一点,几菜几汤,都吃了些什么,齐睿吃了几碗饭。” “两菜……”韩卫斌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但转瞬就坚定道,“就两个菜,一个清炒土豆丝,一个香干炒肉。” “肉是现买的,还是家里剩的?如果是现买的,您早上带他出门买菜了吗?两个菜都吃完了吗?”喻沧州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刘晓琴道,“大姐您晚上晚饭就是吃得这两个菜?” “不对啊,我们晚上是下得面啊。” 喻沧州又转头看向韩卫斌,韩卫斌再次感受到了下午在这个年轻人眼中感受到的嘲讽和势在必得,韩卫斌握住自己的手努力不让喻沧州看出自己的紧张,刘晓琴却围了过来,“不对啊,老头子,你是不是撒了谎了?两个菜你和睿睿也吃不完,我们晚上明明吃的是面啊,冰箱里也没有生剩菜。” 韩卫斌却没有回答刘晓琴,只是眼睛盯着喻沧州,喻沧州看着韩卫斌,脸上露出了一个冷笑,“你知道吗?刚才在视频里面一直找不到齐睿离开这栋大楼的视频,我一直在想,摄像头就正对着楼道口,带走齐睿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在视频里,假如真的有人将齐睿带走,他到底是用什么方式将齐睿带走的呢?想了很久,想得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见到吴艳梅以后,我突然意识到我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假如齐睿就是不会出现在这个视频中呢?假如齐睿失踪的时间根本不是在今天下午十二点到三点之间,而是在其他的时间段呢?假如你告诉我们齐睿失踪的时间段只是你为了掩饰自己偷腥而给出的另一个谎言,那么理所当然我翻遍了今天所有的监控也不可能找出齐睿一丝的影子。” “偷腥的感觉怎么样?就算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我其实还是不敢相信,你为了掩饰自己偷腥的事实愿意耽误找回自己孙子的黄金时间,一个男人怎么能懦弱成这样?” 喻沧州的神色带着鄙夷和审视,刘晓琴却扑了上去,她面色通红,推搡着韩卫斌,喻沧州的话里隐隐透露的丈夫不忠的事实和小孙子失踪的危机感让她的情绪一瞬间到了顶点,“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你居然背着我和那个贱人搞在一起,我说怎么觉得你们两个人有点不对,我说你怎么那么愿意我留在我妹妹家过夜,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你把我的睿睿还给我!你把我的睿睿找回来还给我!!” 客厅内,刘晓琴扑打着韩卫斌,她的手指尖长,划过韩卫斌的脸颊倏地就在上面留下一道红印,韩卫斌没有反应,在挣扎了整整一个下午后,他像是终于泄了气,“好吧我说,齐睿失踪的时间其实不是今天下午十二点到三点,而是昨天晚饭以后。昨天晚饭以后,我去……小梅家,晚上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齐睿不见了。” 第二十一章 “喻队!昨晚七点四十,齐睿出现在了监控视频里!”电话那头苏小小激动地说道。 一块四屏黑白的监控屏幕上,只见右上角的屏幕中,一个又瘦又矮的女人抱着齐睿出现在了楼道口。时间显示正是下午六点五十分,只见女人先是左右四处张望了一下,似是在查看周围有没有认识的人,待确认放心了,这才将齐睿的头护在自己肩膀上,低着头离开楼道进入夜色里。 “保卫处的出入记录上没有这个人,说明她是你们认识的人。”喻沧州将苏小小临时用微信拍的视频示意给刘晓琴看,“这个女人是谁?” 刘晓琴在看到视频中的女人的身形的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会是她?警察同志,这是韩玥给睿睿请的阿姨,韩玥平时上班忙,不能照顾睿睿,我身体不太好,体力又跟不上,韩玥就给睿睿请了个阿姨。” “这个阿姨有你们家的钥匙?”喻沧州问。 “是的。”刘晓琴有些讪讪地点点头,“因为马芳芳平时也会负责把睿睿从韩玥家接到我们这里,所以我们索性就给她配了一把钥匙,方便她接送睿睿进出,小区保卫那里我们也交代过了如果她需要进来小区,不用拦她。” “一个不知道来历的阿姨,你们这一家人可还真是心大,”喻沧州评价了一句问道,“那睿睿出事以后你没给她打过电话么?” “我打给她了啊,但是她说睿睿没在她那里我就信了……这女人一定是在骗我……警察同志,我现在现打给她!” 半分钟后,刘晓琴抬起苍白的脸,“警察同志,马芳芳关机了!” 喻沧州在刘晓琴脸色大变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拿起电话拨给了技侦的同事:“老胡,在值班吗?帮我查个人,名字叫马芳芳,手机号码是……”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瞟向刘晓琴,刘晓琴赶忙将马芳芳的手机号码递上来,“139-XXXX-XXXX,麻烦你帮我查到她现在的住址,家庭成员,还有最近的通话记录,查到立马发给我。” 茫茫的深夜里,一辆Honda在马路上飞速驰骋,技侦的同事很快查到信息发了过来,“马芳芳,女,今年三十一岁,初中没毕业,婚姻状况显示的是丧偶,有一个女儿,现在住在落霞路78号。” 顾彦念着喻沧州手机里技侦同事发过来的信息,面露疑惑道,“落霞路78号不是传说中的红灯区吗?马芳芳怎么会住在那里?” -- 第38页 “不清楚。”喻沧州手中控着方向盘道,“要等到了才知道。” 落霞路78号。这里的小巷因为经久失修,路面已经非常不平坦,大概是前几天下过雨的关系,巷道里此起彼伏地布着好几个水洼。已经是深夜,路上其实已经非常安静了,远处却有不知谁家的狗在吠,喻沧州走过巷道上了楼,在一个门牌号前停下,喻沧州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门内传来的声音听上去很慵懒,看上去像是刚睡下不久被吵醒的。 喻沧州:“警察。” 门内原本还传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没动静了。 喻沧州再次抬手拍了拍门:“开门,警察!” 门内依旧安安静静。 喻沧州:“开门!我们是警察!再不开门硬闯了啊。” “怎么就有警察来了,这儿也没干什么坏事啊。”门内的声音小声地说。 “有件案子需要调查情况,开门,赶紧的。” 十秒钟后,门被缓缓地打开了,一个穿着红色吊带丝绒裙的女人站在门后,她倦容深深,头发盘在脑后,脸上的妆早已晕开了却没有卸,给她本来就艳丽的脸更添一抹尘色,女人扶着门板小声地问道,“你们找谁啊?” 这个女人明显不是视频中的马芳芳。女人身后的房间不知被喷过什么,一股劣质香水的味道隐隐传来,喻沧州开口问道:“请问这是马芳芳家吗?” “是啊。”女人懵懵地点点头。 喻沧州:“那她人呢?” “不知道啊,她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她去了哪里?” “那我哪知道啊。”女人一看警察要调查的事情跟她没关系,顿时就没了兴致,说着就要关上门,被喻沧州一抬手臂拦住:“不许关!” “警察同志,我哪知道她去了哪儿啊,我们只是分摊房租的室友,大过年的,她爱去哪浪去哪浪,她要去哪也不会汇报给我啊。”女人打着哈欠,困得眼泪都要留下来的样子,“警察同志,这大晚上的,你行行好,让我去睡觉吧,白天刚刚送走了一个朋友,我现在累得很。” “好啊,你去睡,”喻沧州这时倒是松了手,只见他好模好样地后退一步,一摸裤兜把手机掏出来,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你尽管睡,我去给我们扫黄的同事打个电话和他们好好聊聊。” “唉唉唉,警察同志别!”女人打开门奔出来摁住了喻沧州的手,“警察同志别打,你进来,我说,我都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根据马芳芳室友的描述,马芳芳二十岁那年就和村子里的一个男人结了婚,结婚以后,男人身体一直不好,孩子就一直没怀上,一直到马芳芳二十五岁那年,两个人终于怀上孩子,马芳芳的丈夫和家人欣喜若狂,一家人怀抱着殷殷期望等待着这孩子的出生,结果没想到,这孩子大约克父,孩子还在马芳芳肚子里八个月的时候,马芳芳的男人就病死了。 孩子生出来最后是个女孩,马芳芳的婆家人重男轻女,觉得女孩不能传宗接代,是个拖累,就把马芳芳母女两人赶回了娘家。马芳芳无奈之下,只好到A市来找工作。一开始,马芳芳还只是找一些类似洗碗、给人擦鞋的工作,谁知孩子一年两个月的时候,突然被检查发现患有先天性室间隔缺损,马芳芳为了给女儿筹手术钱,就找到了会所的工作,白天给人当阿姨,晚上再来会所端茶倒水。 “她不出台,她的长相太平了,免费送给客人客人都不要。警察同志,你看,我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能放我去睡觉吗,真的困。”房间里,女人坐在自己家堆满了杂物的沙发上,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一个哈欠。 “最后一个问题,”喻沧州开口问道,“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马芳芳吗现在? 马芳芳的室友最后给了喻沧州一个临近城郊的地址,看上去像是马芳芳现在的家。 喻沧州打开Honda的门,一脚钻进驾驶室,顾彦也跟着他进了车厢。喻沧州发动引擎,顾彦开口问道:“你说这个马芳芳,白天给人当阿姨,晚上在会所端茶,工作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带走齐睿,她带走齐睿是为了钱吗?” “我觉得像,一般人会突然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生活突然发生了某种变故,我怀疑是她女儿的病突然发生了什么变故。” 正在这时,喻沧州放在车厢置物盒里的手机响了,顾彦拿起来一看,“喻队,是苏小小的电话。” “接。” “喂。”顾彦一边出声一边开了免提。 “喂!顾彦怎么是你?” “你直接说,我开了免提,喻队在听着。” “喻队顾彦我跟你们说,刚刚查到马芳芳的女儿一个星期前住进了医院,马芳芳的女儿得的是先天性室间隔缺损,原本缺损没有那么大,医生说可以观察到5岁再做手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马芳芳女儿最近突然病情恶化,肺部感染住进了医院,医院的人说,马芳芳给她女儿安排了下个月的手术,到目前钱还没有交齐!” 第二十二章 从市中心开往城郊,越靠近城郊,建筑的高度就变得越发低矮,等到靠近马芳芳家的时候,拐过一个大转盘,再转个弯,路面就由水泥路变成了还没有铺过沥青的泥土路,喻沧州在一栋平房对面靠着路边停了车。这里邻着一条小河,河边靠着路边的地方停放着一个大大的草垛,草垛边系着牛,大约是小河并不是很干净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腥咸的味道,再往前道路变得更窄车就不好行驶了,喻沧州和顾彦索性下了车自己走过去。 -- 第39页 “怎么样顾彦,小时候来过乡下吗?”索性四周无人,喻沧州查案查了一晚上,到了这时其实已经有些困了,仔细一看眼睛都是红的,为了抵抗困意就拉着顾彦聊聊天唠唠嗑。 “来过啊,小时候和爸爸走亲戚的时候,就经常来乡下玩,我去的那里河水可比这里清澈多了,一眼望去都可以见得到底,可以钓鱼、捉虾,还能下河游泳。”顾彦越说越得劲了起来,“乡下的酒席也比餐馆里办的酒席好吃,乡下的米饭都是用饭甑蒸出来的,香,菜也不似大餐馆里做得千篇一律,各有各的味道。” 大概是这里太过远离尘嚣,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喻沧州发现顾彦蓦地话变得多了起来,他平日里安静内向,每每喻沧州和苏小小斗嘴的时候顾彦就一个人在旁边笑,也不说话,深沉得像个小老头。而此时,在乡下安静的月色里,喻沧州突然意识到他也不过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少年,也会有着这样活泼的时刻。 顾彦说完了话,发现喻沧州没下文了,一转过头发现喻沧州眼神深深地在看着自己,他突然顿住了:“队长,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没什么,”喻沧州转过头,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就是突然觉得,你话多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他鲜少有这样直白地夸奖别人的时候,越是吊儿郎当,看上去反而越像是掩饰害羞的伪装,顾彦闻言一愣,随即眼神就变得深邃起来,“队长……” “嘘……”喻沧州却是一转头,好似突然看见了什么,眉峰一拧,伸出一根食指,“你看那边。” 顾彦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在不远处的田间小路上,从马芳芳家里的方向正走过来一个男人,男人个子不高,眼睛很小,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男人手里此时正抱着一个熟睡的男孩,男孩背朝着他们,顾彦看不清面容,然而看那身形却正像是被马芳芳带走的齐睿! 顾彦还在打量那个男人,喻沧州已经一迈箭步冲了出去,男人眼看着喻沧州来势汹汹好像是朝自己而来,心中警觉起来,顿时掉头就跑!“站住!不许跑!”喻沧州朝着男人冲了过去。 乡间小路,土路松软,跑起来没有弹性,两个人的速度都有点被影响。 乡里如果有谁家要装修,一般都是自己动手,此时路边正堆着一堆红色的砖头,男人抱着齐睿路过砖头堆,灵机一动俯身随手拾起一块,下一瞬,他一边跑一边回过头瞄准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喻沧州,动作利落地就冲他扔了过来。喻沧州被这砖头扔得朝旁边一躲,顿时速度就慢了下来。石头落地发出一声闷响,喻沧州爆出一声国骂,抬脚又追了上去。 这回男人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遇到砖头堆了,他手里毕竟抱着齐睿,根本跑不快,眼看喻沧州快要追上来,他索性将齐睿朝身后一扔,那一瞬间喻沧州心顿时跳到了嗓子口,他扑着过去接住了齐睿,顺着冲势就地一滚,齐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醒,顿时一嗓子嗷地哭出来,喻沧州将齐睿放在地上,知道顾彦会跟过来顾好齐睿,自己拔腿就去追已经跑掉的那个男人。 喻沧州吊儿郎当归吊儿郎当,但是每日的晨练却是一日不落的,得益于平日里勤奋的训练,喻沧州的速度和耐力在人群里都是拔尖的。很快,他再次追上了那个男人,眼看两人距离渐渐拉近,喻沧州一个冲力上前伸出手臂带住男人衣领将他超后狠狠一拽——嘭的一声!下一刻,只听见男人倒地的声音。 “跑啊,叫你再跑!”喻沧州将地上气喘吁吁地男人双手剪在身后,从兜里拿出手铐将男人一把拷上,“现在怀疑你涉嫌参与儿童拐卖,需要将你带回局里参与审讯。” 不远处顾彦牵着齐睿的手朝他们一起走过来,喻沧州将男人从地上提起来,冲顾彦抬抬头,“运气好,现抓了个人贩子。” “我不是!”被拷住的男人试图挣扎,喻沧州一把制住男人的肩:“好啊,有什么话回警局和我们好好解释解释。” 鄂江分局,审讯室外。 和视频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那个女人身材又瘦又小。她有着干瘪的脸蛋,有些发枯的头发,微微起皮的嘴唇,还有一双被生活磨砺得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苏小小朝审讯室看了一眼,“顾彦,那就是马芳芳?你和喻队在哪遇见她的?” “我和喻队一起去她家找她,正好碰见刚刚交易完的张维平抱着齐睿出来,喻队抓到张维平以后,我们又去了马芳芳家里,她没跑,还在家里,我们就将她一起带了回来。” “可以啊,运气不错啊,不仅这么迅速将小孩救了回来,还顺手抓回一个人贩子。” “就像你说的,”顾彦头朝审讯室一撇,“运气不错。” 说完,顾彦将视线转向坐在审讯室中的马芳芳,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他和喻沧州一起闯进马芳芳家时的那一幕——顾彦和喻沧州进入马芳芳家中时,她就坐在自家沙发前的地上怔怔地发着楞,看见顾彦和喻沧州进去,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首先将手里的信封往沙发底下藏,然后才是站起来应付喻沧州和顾彦。那双还年轻却已经长满了茧的手,和那个扶着沙发站起来时有些仓皇的身形,一想到那个场景,顾彦莫名有些心酸。 “都站这儿干嘛呢?”喻沧州手插着兜从二人中间走过,苏小小一见是喻沧州立即一挺腰板站直,“喻队,韩卫斌和刘晓琴正在赶来的路上,马上就能见到齐睿了。” -- 第40页 喻沧州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正要迈步进审讯室,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了,待会和齐睿做完笔录以后,记得别忘了给韩卫斌和刘晓琴把手续补完。” 苏小小:“知道了。” 审讯室内,喻沧州身体舒展地靠坐在椅背上,脸上神情却是严肃的:“马芳芳,监控视频显示,你于二月十号晚七点四十从韩卫斌和刘晓琴的家里带走了齐睿,其后便再也没有与韩卫斌和刘晓琴联系,你为什么要带走齐睿,带走齐睿以后你做了什么,张维平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里?” 马芳芳嘴角嗫喏了一下,没有说话,喻沧州盯着她的脸继续说道:“你大概只是通过朋友介绍知道了张维平这个人,其他的一概不知,那么我来告诉你张维平是个什么样的人。2013-2018年期间,张维平参与儿童拐卖,并贩卖牟利,累计作案10起,在这五年期间,他入狱、出狱,然后屡次再犯。” “他将孩子们卖到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是据统计,买卖儿童全国排在前三的省份有江苏、河南、山东。而在这些省份中,被卖掉的孩子们的去向尤其以——被人斩断手脚当乞丐,被人摘取器官卖到医院里,被人送到山区弄残弄瞎弄哑变成只有生育功能的童养媳,和被卖给没有儿子的家庭继承香火这四种去向居多。公益网站“宝贝回家”上失踪的40000多个孩子,在过去十多年里,能找回来的孩子只有二十分之一。你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假如是你的女儿被卖,你自己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以上四种去向——当然继承香火这件事是不可能了,其余三种你觉得哪一种你比较能接受?” 马芳芳缩在椅子上,整个人身子一颤,喻沧州继续说道:“好在现在齐睿被我们救了回来,其实无论你交待不交待,判刑可能都不会很严重,不然张维平是如何能在五年内作案10起并屡次出狱再犯的。不过你能在这里耗时间,你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就不知道等不等得起了。” 喻沧州最后一句话说完,仿佛一脚踩中马芳芳的软肋,马芳芳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我说警官,我都说!只要你让我早日出去带我女儿做手术!” 审讯室的灯光照在马芳芳的脸上,那是一张已经有些沧桑的脸,“知道我手里有困难,可以卖小孩这种事最初是一个朋友给我支的招,说是一个小孩十二万,只要我去街上随便抱一个来,孩子交给他们处理就好了。我一开始本来只是听听便过,没往心里去,可是晨晨的病发展得越来越快,恶化得越来越严重,就算我提前预约了手术,手术钱实在是筹备得来不及。本来医院里专家预约手术就抢手,错过这次再约下次不知道又得拖多长时间,我那天本来是去找韩卫斌和刘晓琴借钱去的,但是太巧那天只有齐睿一个人在家,我心思一动,就把齐睿带走了。” 喻沧州安静地听着,一直到她说完才发话:“后来你怎么联系的张维平?” “其实一开始朋友让我联系的不是张维平,而是另外一个人,只是因为我联系的时间太巧了,大年初七,那个人不在A市,就叫张维平代替他来了我家。” “那另外那个人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大记得了,我也不知道具体名字,听我朋友说……好像叫梅姨还是什么的。” 喻沧州脸上神情蓦地沉静下来,一双眼睛里看不出神色,他把那个代称又重复了一遍:“梅姨?” 第二十三章 “过去十年间我们局里记录的儿童失踪案,有累计作案经历的五名作案人中,有四个人都在他们的口供里提到过‘梅姨’这个人,但是‘梅姨’这个人非常狡猾,我们从来没有抓到过他,只知道他是个四十多岁个头不高的男人。”会议室里,四名作案人的卷宗记录被投影到了屏幕上,苏小小手中拿着激光笔,在做着案件历史的梳理。 “在以往的口供里,作案人提到,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带走小孩以后,往往便是通过‘梅姨’这个中间人来与买方完成交易。作案人只负责带走小孩,剩下的联系买家、商定价格这些事情,都是‘梅姨’在这中间协调。” 在离投影屏幕最近的那个位子上,坐着一个年龄快五十多岁的男人,他有些秃头,头顶的头发都快掉光了,但这并不有损他慈眉善目的形象,男人抱着一个茶杯坐在桌边,听了苏小小的汇报以后,抬起头问道:“喻沧州已经审过张维平了?张维平怎么说?” “报告李局,张维平说本来这次应该是由梅姨来带走齐睿,但是梅姨不在本省,所以他才被梅姨叫去了马芳芳家。” “他已经是第三次作案了,这次判刑不会轻,”李昌华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道,“张维平怎么说?愿意配合办案吗?” “原本是不愿意的,不过在喻队的威逼利诱下,他表示愿意配合我们抓捕‘梅姨’。” “那行。”李昌华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叫喻沧州那小子睡够了赶紧来局里研究下一步的计划,你们这次救回来的小孩的亲属有朋友在报社,他们将你们这次的事迹登上了A市日报,反响很热烈,上面对这个案子也提出了重视。过往的那么多儿童失踪案里,之所以被拐卖儿童找不回来的原因就是因为不知道被卖去了哪里,而这些孩子究竟被卖到了哪里,只有‘梅姨’一个人知道。上面已经发下通知,命令你们一定要尽全力抓捕‘梅姨’!” -- 第41页 A市文化宫外。 顾彦开着喻沧州的那辆HONDA来到了A市文化宫门前,喻沧州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的针织衫,外套一件铁灰色的西装——任务出得太紧急,喻沧州没时间买西装,西装是找他二舅临时借的,喻沧州他二舅身材比他整个大一圈,是个大腹便便的的胖子,因为这个原因,喻沧州此时身上的西装比他整个人还要大一圈,但这么一配,刚好淡去了他身上那点干刑侦的人特有的一股正气,让他看上去像个喜庆而又接地气的中年暴发户。 苏小小坐在后排,将手里的无线耳机递给喻沧州,喻沧州接过来一把别上,苏小小不放心地问:“和张维平对好词了吗喻队?别到时候一紧张就露馅了啊。” 喻沧州:“你放心,早对好了,不会有事的。周围的人员布置如何?待会如果‘梅姨’看形势不对要跑,你们就直接出来抓人。” “嗯嗯,我知道的。”苏小小一边说着一边朝驾驶室伸出手,“给,顾彦,你的耳机。” 顾彦停好车,拉起手刹,也将手伸过来接他的耳机,苏小小原本还在和喻沧州说话,一抬头看见顾彦一双修长的手将耳机往耳边别的清冷禁欲的样子,突然感慨了一句:“唉顾彦你别说,你今天这么一打扮,看上去还真挺像司机的啊,看上去就像霸道王爷和他的忠犬影卫一瞬间穿越到现代的样子……” 喻沧州自从上次烧烤摊和苏小小一起喝过酒以后就对影卫这词特别敏感,觉得影卫这个词特别颠覆他的价值观,苏小小这边感慨还没说完呢,他已经一抬手制止住了她,“唉唉唉打住!影卫这话题敢情还越不过去了是吗?苏小小,我在这里郑重地警告你,平日里没事少看些没营养的网文,有那时间多背背八荣八耻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比沉迷影卫文强吗啊?” “这你就不懂了喻队,枯燥的生活需要调剂,平凡的人生需要意淫,我们繁忙紧张的工作之余也需要适当地放松一下,闲余时间阅读影卫文有益于身心健康。” 苏小小这回复的态度近乎嚣张,喻沧州坐在副驾上,转过身,大有一副要和苏小小好好理论一回的气势。二人剑拔弩张,顾彦却忍得非常辛苦才忍住了唇边的一抹笑意,拦住喻沧州道,“喻队别扯了,时间快到了,我们上去吧。” 苏小小见喻沧州反正要离开了,才不怕他,冲他吐了下舌头,喻沧州拿她无可奈何,只好用眼斜了斜她,整了整自己那大一号的西装,对着后视镜调整了一下发型,然后大摇大摆地下车去了。 张维平和‘梅姨’约定的见面地点在文化宫。文化宫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建的时候各种功能用房应有尽有,从棋牌室到台球房,从歌舞厅到书法美术教室,但随着时代渐渐发展,各类功能用房都被淘汰,如今文化宫唯一还保有功能的就是棋牌室。喻沧州和顾彦带着张维平进了文化宫,还没走进棋牌室,已经听见里面传出的一阵麻将碰撞的声音,等到进了棋牌室,只见棋牌室里零零散散坐了十来桌老头头老太,全都是来打麻将的。 “……”喻沧州开口问张维平道:“你以前和‘梅姨’见面也都是在文化宫?” 张维平是个有些瘦的中年男人,带点驼背:“不一定,看‘梅姨’心情,有时候是在文化宫,也有时候是在咖啡馆。” 喻沧州看了看满屋白头发缺牙齿的老头老太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暴发户一样的形象,勉强接受了这样一个行动地点:“行吧。” 三人进了文化宫里靠近马路的一个房间,眼看着时间快要到了,‘梅姨’却没有出现,喻沧州正准备开口问问苏小小附近有没有发现可疑人员,正在这时,张维平的手机响了。只见来电人页面显示的是个“梅”字,毫无疑问电话正是“梅姨”打来的,喻沧州连忙将手机递给张维平,“接。” 张维平摁了接听键,开了免提,一开口声音就带着讨好,“喂,梅姨,我是小张,您好您好,哎哟好久不见,我都已经到了我们以前见面的地方了。”张维平看见喻沧州在给自己手势,就顺着喻沧州的指示往下问道,“梅姨您现在到哪啦?” “哦我现在还在路上,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就给你打个电话。”电话那头“梅姨”语速不快,语调很低,声音听上去非常沉稳,光是听他的声音喻沧州就能辨认出这是一个底气非常足的男人。 喻沧州拿出手机,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给苏小小发了条短信,“留意出现在附近的四十多岁的正在打电话的中年男人,一旦发现可疑目标,立即盯住他,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苏小小的短信很快回过来:“收到。” “梅姨”在电话里还在问着:“你说你去马芳芳那里接孩子没接到,碰到了警察,没隔两天就带着买家来找我买货,小张啊,你不会是被警察抓住了然后带着警察来设套的吧?” “哎哟梅姨,看您说到哪里去了,”张维平讨好地笑着, “我跟您什么交情,我们一起干了这么多交易的交情,您还不相信我嘛?” “越是熟人越得小心,尤其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梅姨说道,“你说你那亲戚要买孩子,你亲戚到了嘛,我和他说两句。” “到了到了,老余,梅姨要和你说两句。”张维平抬头示意喻沧州道。 正在这时,喻沧州的手机又涌进来一条短信:“发现可疑目标出现在视野范围中。”喻沧州看完短信,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里,然后接过张维平手里的手机,“喂,喂!”他故意声音粗嘎,听上去像个不知分寸的暴发户。 -- 第42页 “喂,余老板是吧,小张说您想跟我这儿买个孩子?是这么回事是吗?” 电话那头“梅姨”的声音低缓而沉稳,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声音听起来像密林里盯着猎物伺机而动的毒蛇,让人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意,喻沧州知道这样的人不好上钩,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随意而漫不经心:“是啊,我托维平找您,就是想买个孩子——钱多少没有关系,我活到这个岁数,什么都不想了,就想有个孩子,以后走的时候能有个人送我终老。” “那您怎么不去领养一个小孩呢?非得找我来买孩子。”电话那头“梅姨”问道。 “嗨我这人啊天生就不爱跟政府打交道,效率低限制又多态度还不好,”喻沧州态度熟稔地回答道,“什么‘无配偶的男性收养女性,二者年龄应相差四十岁以上’,我呸!我养个女儿规定还这么多,照这么个规定,能被我领养的女儿现在还没生出来呢!” “梅姨”咯咯地笑了起来,“余老板这么年轻就这么成功,没有想到居然还没成家。” “年轻的时候也是结过婚的,后来一场车祸,老婆孩子死了,就没再找。有玩的还找什么老婆,找个人管着自己吗?咱不干那种不讨好的事。”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笑起来,顾彦在旁边看着他,心里想,要不是自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今天真的要相信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了。 然而这玩世不恭的模样“梅姨”却似乎是很受用,“余老板是个实在人。”“梅姨”在电话那头点评道,声音隐隐透出一股满意。接着,电话沉默了三十秒,“梅姨”略沉思了一下以后道:“余老板就在那儿等着,我马上就来。”说完,“梅姨”就挂了电话。 喻沧州转头问张维平道:“他这是信了?” “看上去像。”张维平说道。 喻沧州于是便和张维平一起等在房间里,边等边望着马路外。几分钟后,耳机里突然传来苏小小的声音:“喻队!刚才发现‘梅姨’已经走到了文化宫门口结果又调转方向离开了!” 喻沧州立刻站起来道:“他一定是察觉了!追!” 第二十四章 喻沧州没走走道,因为再从走道出去耗时太长,见面的地方就在一楼,喻沧州拉开窗户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苏小小,’梅姨’往哪个方向去了?” 耳机里很快传来回复,“英才路!” 喻沧州拔腿就往文化宫左侧的路面跑去,“他什么特征?” “平头,身高165左右,藏南色棉衣,黑色休闲裤,脚上一双耐克的运动鞋。” 喻沧州到了英才路上,只见符合苏小小描述的那人正走到巷道拐角处,步伐很急,距离有些远,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要拐弯了!喻沧州从前在这附近办过案,有段时间天天往这条路上经过,他知道那条巷道很窄,就算警车到了也开不进去,眼看着嫌疑人很有可能就从这条巷道里逃脱,喻沧州本能地就往那条巷道狂奔。 就在喻沧州追向“梅姨”的同时,“梅姨”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原本只是有些急的步伐突然就开始小跑起来,喻沧州马不停蹄地冲到巷道里,眼看就要靠近“梅姨”,正在这时,“梅姨”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下一刻,只听见“嘭”的一声,喻沧州前面的凉面摊子突然被掀翻起来铺天盖地地朝他砸了过来! 喻沧州情急之中刹住脚步紧急后退,还是不防被那个木板砸中,左肩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喻沧州狠狠骂了声娘继续往前追。小巷并不长,转眼就到尽头,喻沧州追着“梅姨”,眼看着就要接近梅姨,说时迟那时快,梅姨突然转过身来,手中赫然是一把管制刀具!喻沧州猛地后退,就地打了个滚,再起身抬眼望过去时,梅姨已经出了小巷,上了马路! 滴——一声喇叭鸣笛,一辆运输车驶过,彻底阻断了喻沧州的视线。喻沧州拔腿要过马路,一辆辆车挡住了他的去路。喻沧州心有些凉,那一瞬间心里几乎涌上来些许不甘心,好不容易引“梅姨”出来一次,就这么失去了机会。 正在这时,警车特有的鸣笛从远而近呼啸着而来,映红了半边天空,半边单行道因为警车的逆向行驶近乎瘫痪。又几辆车驶过去后,喻沧州看见了以为自己已经追丢的梅姨,坐在警车前的马路上,看样子像是不久前摔了一跤。 此时路面上没有那么车了,喻沧州一手抬着左臂示意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到“梅姨”身前——那是一个身材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即使方才和他那样追逐过一番,梳得整齐的头发也没有一丝散乱,喻沧州走到他身前,将手铐一把拷在他的手腕上,“跑啊,继续跑。”四面警车鸣笛的声音盘旋在空中,红光映在他的脸上。 就这样,作为过去十年间数十起儿童贩卖案的交易中间人的“梅姨”,至此终于落网。“梅姨”落网消息上报那天,A市过去十年间很多丢失了孩子的父母围在警局门口,要求警局一定要从梅姨口中审讯出他们的孩子的下落,但最终无论喻沧州如何威逼利诱,梅姨都没有吐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一年后,“梅姨”被A市人民法院判处死刑。 在这中间有一个小插曲众人不知道的是,“梅姨”死刑判决下来以后,喻沧州曾经自己偷偷去见过“梅姨”一面。 隔着一扇玻璃之后,“梅姨”仍旧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只是容色比起半年前却是老态多了,喻沧州看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来,开口道:“我是真的在找人,你时间也不多了,我就想来问问,十三年前的冬天前后,你真的没交易过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 第43页 “梅姨”坐在玻璃后,眉心拢起两道深深的纹,整个人显出巨大的不耐烦,他是那种对自己仪态有要求的人,这从他当时逃跑的时候也只是小跑的姿态就可以看得出来,然而此时或许因为判决已经下来的缘故,他完全失去了情绪控制,“审讯的时候不是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吗?怎么现在还来问?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那时候人都还没来A市,怎么在A市交易?” 基本上,话说到这份上就代表不可能再问出什么,喻沧州没再多说什么,他深深看了“梅姨”一眼,可能是他看他的最后一眼,说了句“那行”就走出了看守所。 走出看守所的时候天边云彩灿烂,火红的云层一朵叠着一朵,镶着好看的金边。喻沧州看了看远处的天空,突然自嘲地笑了,果然么,像他这种人就不适合当个好人。人生难得想要做一回好人,怎么都做不成。 喻沧州回到办公室,苏小小和小徐两个人正埋着头挤在苏小小的电脑前不知在讨论啥。喻沧州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顾彦的身影,他走到自己办公桌前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你俩蹲在那里嘀咕什么呢?顾彦呢?” “报告喻队,”小徐一听见喻沧州的声音就从电脑前弹起个脑袋来,“顾彦说他今天预约了牙医,提前走了。” 小徐全名叫徐长江,是最近刚刚从技侦调过来的组员,他对着喻沧州汇报完顾彦的行踪以后,笑着说道,“喻队,我和苏姐打算在良品铺子的淘宝店网购一些零食放在办公室,这样大家闲暇或者肚子饿了的时候都可以吃,喻队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喻沧州对零食什么的没有研究,站那想了一会儿问道,“都有什么零食?” “什么都有,果干果脯,蛋糕鸡爪,应有尽有。” 徐长江这边还在说着,苏小小先怼上了,“不是喻队,你能不能表现得和时代接轨一点,良品铺子作为知名零食品牌如今都已经上市了,你不要表现得你从来没有吃过良品铺子好不好?” “良品铺子上不上市跟我啥关系,照你这么说,世界上那么多上市公司,我还得一一光顾他们的生意?我闲么?”喻沧州理直气壮地说完,想了想自己喜欢的零食,“行吧,我没啥喜好,给我带点肉类的零食就行。对了,你们问过顾彦想吃什么没?” 苏小小:“顾彦说他没要求,只要给他带点糖就好。” 苏小小这么一说,喻沧州突然想起顾彦好像确实有没事喜欢在荷包里揣几颗糖的习惯,喻沧州平时自己不爱吃糖,觉得这么腻人的东西都是小孩子吃的玩意,但这个嗜好放在顾彦身上,他莫名就觉得有种贴合顾彦气质的感觉,符合他身上那种说不出来的暖意。 点了点头正要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突然听见苏小小嘀咕道:“你说顾彦这人,难得网购点零食,唯一的要求居然就是糖,我之前看他点烧烤的时候挺在行,还以为他对吃很有讲究呢,谁知道只是因为小时候家住在麻纺厂的缘故……” 苏小小说完这一句就继续去浏览淘宝页面了,喻沧州却突然留意到了一个关键词,“你刚刚说什么苏小小,你说顾彦小时候住在哪?” “麻纺厂啊。”苏小小忙着浏览网页,连头都没抬说道。 第二十五章 时间隔得太过久远,喻沧州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那一年他带回家的那个小孩长什么样了。 那年大年三十,他在局里值班,突然接到麻纺厂一起入室盗窃的报警电话,接电话的时候他正吃着徐福记的凤梨酥对着办公室的电脑玩着扫雷,电话一挂,他一个鼠标误点,一不小心点中一个雷,一瞬间整个页面所有区域都被揭示开,喻沧州对着满屏花花绿绿的雷坑一瞬间热血上头,没忍住骂了声“操”,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拿起车钥匙去了麻纺厂。 去报案人家里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做了记录,从报案人家里出来,喻沧州感觉肚子有些饿,于是开车回警局泡了碗面。一边嗦着泡面一边简单整理了一下文件,和前来换班的同事交接以后,眼看着今日的工作都已经做完,喻沧州哼着小曲下了楼。 那年局里刚刚新配了几辆警车,又是过年值班期间,局里特许他们申请以后可以将警车开回家。喻沧州钻进车里上了路,路上没多少人,刚刚值班下班,他心情很好,正盘算着晚上回家怎么耍的时候,突然他视线在后视镜一晃,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异样的东西,下一刻,他在后视镜里看见了一个白惨惨的脑袋。 “妈啊,这大过年的。”喻沧州当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待看清那个脑袋不过是一个瘦弱的小男孩以后,喻沧州冲他抬抬下巴,“小孩,你什么时候上我的车的?去去去,下去,这是警车,不能随便上的。” 男孩不回答他,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夜色下滴溜溜的,A市冬天那么冷的夜晚,他就穿着秋衣秋裤,外面套了件外套,看上去诡异又狼狈,喻沧州见索性也从他口中问不出个什么来,就一脚油门将他送回了麻纺厂。 一直到了麻纺厂男孩家门口,喻沧州才知道男孩为什么这一副打扮出现在自己车里,原来他们家就是家里着火那一家,难怪他下午就看见有消防车停在院子里,可是诡异的倒不是明明家里失火男孩却误上了自己的警车,诡异的是,明明都已经将他送到家门口了,男孩却不肯进去。喻沧州拉了男孩的手就要进家门去,正在这时,喻沧州瞥见了男孩手上密密麻麻的青痕,不似男孩间斗殴留下的痕迹,反而像是被人毒打过后留下的痕迹,喻沧州心里一惊,“这你家里人打的?王八蛋狗娘养的,他人呢?!” -- 第44页 男孩没怎么说话,喻沧州却在短短时间里几乎把一切情形都想到了,看这小孩的样子就知道他大概平时经常挨打。男孩还是不肯说话,喻沧州陪着他在他家门口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家长回来,这种家暴家庭家里的情况很难说,谁也说不准他家长是干什么的,今晚到底还回不回来了,男孩不肯说话,喻沧州又觉得大年三十的把男孩一个人扔在这里未免也太没有人情味了,思考了一下后,喻沧州索性将男孩带回了自己家。 其实喻沧州一个大老粗,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把男孩带回家以后要怎么招待他,老婆回婆家过年去了,喻沧州搜罗了一下冰箱,只发现两盘没吃完的剩菜和一点米饭,喻沧州只好将剩菜和米饭混在一起炒了,哄那小孩说这是他独家发明的菜饭。这说法原本只是为了撑撑面子骗骗那小孩的,谁知那小孩竟然吃的很开心,氛围一下子热烈起来。 吃过了晚饭,喻沧州安排小孩去洗澡,自己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盘算,等到明天早上起床,大概就要把小孩送回去了。这么想着,喻沧州便计划了第二日早上的事情。 谁知等到真的到了第二日早上,喻沧州却没能将小孩送回去。 那天早上,喻沧州带着小孩上了警车,正准备往麻纺厂开,油门还没踩呢,突然接到电话,说是长途汽车站附近的路段突然发生爆炸,一辆公交车被袭击,吩咐喻沧州紧急过去支援。喻沧州不敢怠慢,开了警笛就往长途汽车站开。 到了长途汽车站附近,远远就看见场面非常混乱,出事的公交车已经被炸变了形,消防刚刚对火势进行了控制,变形过后的公交车散发着滚滚浓烟,现场到处都是尸体、残肢。喻沧州转头问副驾驶座上的小孩:“你知道从这里怎么回你家吗?” 小孩一个鲤鱼打挺挺直身子,警觉地摇摇头。 喻沧州无奈,现在这情形也顾不了他回家的事情了,只能看了眼车外道,“警察叔叔有点事,你先在这待着,等我办完了事,就送你回家。” 小孩乖顺地点了点头,喻沧州看了他一眼,就下车了。 那天喻沧州忙着清理伤亡未伤亡人数,又将没有受伤的在场群众带回局里去做笔录,一直忙到很晚,等到他想起还有个小孩被扔在角落一直没顾得上管的时候,顾彦已经坐在他桌边的小椅子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喻沧州顿了顿,走过去看了小孩一眼,正准备将他摇醒,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喻沧州手机就挂在胸前,他拿起来接了电话: “喂,喻沧州赶紧来医院!你老婆和孩子也在刚才的公交车上!……” 轰——仿佛有一个惊雷在脑海炸开,眼前的世界瞬间与自身隔离,后面那个人还说了些什么喻沧州就听不到了。 那天喻沧州赶到医院,只得到了妻女都未来得及抢救就已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消息。并排的两张单人床上,盖着两张白得刺眼的布,死神这样捉弄人,谁也不能料到,就在喻沧州在爆炸现场调查的时候,一辆他没留意到的救护车,就这样悄悄拉走了她的妻子和女儿。 那天在医院,那场景,周围的人看了全都转过眼去,他们都不忍心看,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怎么突然就哭成了孩子模样。 其后婆家人赶来,责怪他,怨怼他,质问他为什么没有陪她们一起回家过年,这样事故发生的时候她们好歹不是孤儿寡母两个人,喻沧州没有解释,指责都被他一一接下。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春节大概是他人生中过的最混乱的一个春节,他的人生在这里发生了重大的转折,经历了最黑暗的低谷。那段时间,他只要一回家就是睡觉,不肯吃饭,干任何事都像是行尸走肉,刘希薇为此专程搬来和他一起住了半年,担心他陷在“没能和妻女一起回婆家过年”的自责里自寻短见。 小孩是在喻沧州已经上班了好久,某一天下班路上突然想起来的。 那天他走在下班的路上,浑浑噩噩,面无表情,突然一个念头将他击中,喻沧州隐隐约约意识到是不是有什么被自己忽略掉了,是谁当时矮矮的又瘦小,却在他在灵堂睡觉的时候替他盖了一层衣服?是谁一直跟在他身后,无论他去哪里,都亦步亦趋地小心翼翼跟着他?又是谁在他大冷天的夜晚靠着棺材流泪的时候依偎在他身边安静地陪着他? 是有那么一个小孩对吧?小孩人呢? 喻沧州赶忙去找,他去麻纺厂的小孩家里,邻居们却说这家男主人丢了孩子,之后就卖了房子搬走了。他又去局里找失踪记录,也没有发现那小孩。喻沧州有些失落地走出局里。这以后,喻沧州仍旧是颓靡度日,昏昏然虚度光阴,只是冥冥中却好像有一根绳索,他每每陷在对自己的自责和自我怀疑中,想起那个小孩了,就去局里翻翻失踪记录,心里挂念着事情,人就不会那么容易重新回到深渊之中。 一直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伤痛和自责已经被消化,喻沧州不再那么颓靡度日,他还是执着地在找着他,反正生活已经这么无聊了,找找又能耗费多少精力呢。不过虽然找了这么多年,喻沧州一直执着地在找,但喻沧州自己也知道,基本上要将小孩找回来的希望也已经非常渺茫了,毕竟他连那小孩的照片也没有,只是知道从前的一个名字和大概的失踪时间。 苏小小说起顾彦从前家里住在麻纺厂的时候,喻沧州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联想到当初的那个小孩了,同样住在麻纺厂,同样在十三年前消失在A市,这样越想就越觉得有可能是他。 -- 第45页 当发现找了很多年的小孩有可能就在自己身边,有可能就是顾彦的时候,喻沧州发现自己对于这个答案的揭晓突然有些迫不及待。 他找了那么久的小孩居然是顾彦?是那个雪天和他一起吃火锅,案子来了陪他一起通宵办案的顾彦?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孩,如今居然变得这样聪明、通透、让人欢喜,是让人不敢想象却又分明比想象中更好的样子。喻沧州开始有些期待顾彦就是那个小男孩了。抱着这样的期待,喻沧州给顾彦打了电话。 顾彦看完牙医从口腔医院出来顺道回家的路上,突然闻见路边有清甜的香味,抬头望去,只见是一个板栗摊,卖的是没有开口的小板栗,顾彦如今也已经和喻沧州住在一起快一年了,对喻沧州的各种口味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喻沧州对于各种能让他窝床上看电视的食物根本没有拒绝力,想到喻沧州喜欢,顾彦便走到那板栗摊子前,“老板,来一包板栗。”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低下头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来电号码,顾彦顿时就笑了,他滑动了绿键接起,“喂,喻队。” 电话那头喻沧州的声音有点严肃,“你现在在哪里?” “我刚从口腔医院出来,正在回家的路上。”顾彦说道。 “我在家里等你,你赶紧回来。” 说完,电话就挂了,顾彦站在路边,对着陷入黑屏的手机微微皱眉,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 第二十六章 顾彦回家的时候,喻沧州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他平日在家里的慵懒放松不同,此时他虽然双腿放松地张开,身体却是前倾,两只搁在膝盖上的手也是交握的。这是一个正在思考的姿态,顾彦想起方才喻沧州让他回家的那个电话,心里的疑惑越发浓重了。 顾彦走近茶几,将还冒着热气的板栗在茶几上放下。抬手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手上的手套卸下,他刚从室外回来,脸上部分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风吹得白皙中透着红,顾彦将手套和围巾一起放在茶几上,开口问道:“喻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喻沧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说道:“你先坐下来。” 顾彦见喻沧州不肯直接说,只好走到喻沧州身边的沙发坐下来歪着头看着他,意思是“你现在可以说了”。 喻沧州握住的双手紧了紧,还没开口,脸上的神情就已经有些紧张,“顾彦,我问你几个问题,这几个问题有点重要,我希望你能诚实回答。” 顾彦听到心里就笑了一下,心说“你问我什么问题我不会诚实回答,我只恨不能对你更坦诚一些”,然而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他却仍旧说道,“你问啊。” “你来报道的第一天曾经说过,你小时候是在A市长大的,只是后来因为家里出了点事所以离开了A市,你当时说你是哪一年离开A市的来着?” 听清楚喻沧州问题的一瞬间,顾彦心里突然有什么扑腾起来,他好像突然意识到喻沧州要问的问题都是什么了,稳了稳自己的心神,顾彦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出那三个音节,“06年。” 喻沧州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着顾彦,第一个问题吻合了,第二个问题更加重要,喻沧州索性盯着顾彦,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么,你06年离开A市以前,住在A市哪里?” 窗外有风扑打在窗户上,发出震颤的声响,顾彦定定地看着喻沧州,他还没有说出那个答案,但喻沧州觉得自己已经从他的眼神中读出那个答案了,喻沧州有些不敢置信,“真的是你?” 顾彦点点头轻声说:“是我,队长。” 喻沧州看着顾彦,仿佛透过这么多年的重重时光看着当年那个身上满身青痕瘦弱的小孩,喻沧州一把抓住顾彦的手腕,“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去麻纺厂找过你,但他们说你父亲搬家了,他也没有找到你,你在A市的家是?我当时……顾及自己都来不及,一不小心忘记把你送回去了,对不住……” 顾彦闻言有些清浅地笑了,“队长你说什么呢?你有什么好对不住我的呢?你给了我当时有记忆的人生以来最美好的一个大年三十,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当时你们在忙下葬的事宜,我去找厕所却一不小心迷了路,被人贩子捡到,就被带去了B市,原本他们在B市谈好,要把我卖给一家人,结果我从车上跳下去逃了出来,后来被路过的好心人送到儿童福利院,在福利院待了一段时间以后就被现在的家人领养了。” 顾彦在描述那段经历的时候已经极力精简,喻沧州却知道那过程断然不可能像他说得这样简单,纵使已经知道他现在的家人非常关心他,喻沧州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现在的家人对你好吗?” “好啊,你不是都看到了吗?”顾彦说道,“有一个性格活泼的妹妹,还有一对世界上最开明的父母。”纵使再不支持他的选择,也还是让他上了警校。 喻沧州有些感慨地点点头:“好,那就好。”低下头感慨地笑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喻沧州又问道:“对了,当时我带你回家,看到你身上都是被殴打的伤痕,就是那天在A大遇见的那个人打的?” 顾彦点点头:“对的,就是顾尉军。”顾彦说到这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酒赌俱沾,每次输钱了回家就拿我出气。” -- 第46页 喻沧州看着顾彦脸上露出笑容,到达眼底的却是哀意,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有些不忍的情绪,他又问道,“那……你母亲呢?” “我母亲在我出生的时候就难产早逝了。”顾彦说道。 虽然早就在心里已经料到这个可能性,但真的听顾彦亲口说出来,喻沧州还是觉得有些震颤。心中好似被一只手揉烂了一般,泛着苦意,这样难受着,他就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顾彦头上, “过去了,都过去了顾彦。”他轻声说道。 此时天色近乎昏暗,屋内自顾彦进屋起就没有开灯,喻沧州的声音在昏蒙中听起来别有一番温柔,顾彦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意。 两个人聊开以后,顾彦见时间不早了便说要去做饭,喻沧州终于找到了顾彦心情舒畅,连吃着板栗看电视这个选项都不能让他安静下来,便一定要跟着顾彦进厨房给他打下手。 方才两个人在沙发上回顾过往聊得心里发酸,但此时一想到当年自己带回家的小孩就是顾彦,喻沧州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畅快。看,他就是这么有眼光,随便带个小孩回家,就是这么和他有默契的顾彦。 心里开心,喻沧州切土豆的手就不那么有分寸,好好的一块砧板被他切得像在唱歌,当然了,在他这样的“神之右手”下,土豆的粗细长短自然就不会很统一…… 切着切着,喻沧州突然想到了一个有点重要的问题,只见他猛地将菜刀往砧板上一拍,走到正在灶台边煎鱼的顾彦身边:“顾彦,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顾彦正顾着给锅里的鱼翻面,抽不出空抬起头来,便直接道,“嗯,队长你问。” “所以你其实一直就知道我在鄂江分局,你从华阳路79号毕业以后来了A市,是专门寻我来的,而你之前提到的心上人只是随口胡诌的?” 喻沧州毕竟也已经和顾彦当了这么久的室友了,还记得初见时顾彦曾经提到是因为喜欢的人在A市所以自己才会回到A市,但是顾彦和喻沧州当室友的这些日子里,喻沧州从来没有见过顾彦和哪个女孩有任何来往,此时两人说开,喻沧州再想到这件事情,自然而然地就得出了这么个有些自恋的结论。 顾彦在喻沧州问题问出口的那一刻整个人就完全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问题。已经煎了一面的鱼从锅铲上摔下来,落在锅里发出轻轻的声响,顾彦转过头望着喻沧州,一双眼睛里全是隐忍,那一瞬间几乎有想要将一切全盘说出的冲动,但他的理智还是清醒的,他还并不想将他们俩的关系完全弄砸,所以他选择了克制—— “对的,”顾彦一边说着一边又低下头去顾锅里的鱼,侧脸看上去反而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我担心贸然来找你,你会觉得突兀,所以……就编了个借口。” 喻沧州原本只是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就顺口问了出来,并没有真的多想,可是等到顾彦真的承认他作为一个全国最好的警校毕业的专排第一的研究生来了A市只是因为他的时候,心里突然有巨大的暖意涌上来,好像有什么嘭的一下就在心里开了花。 喻沧州说道:“突兀什么?不突兀。你来找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喻沧州说着就又回到砧板前切土豆去了,顾彦在他身侧,对着锅里的鱼,神情却突然有些落寞。 鱼煎好,土豆丝很快也炒好,顾彦盛了米饭从厨房端出来,喻沧州拿着筷子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都在桌前坐了下来,喻沧州正要将筷子递给顾彦,却又在顾彦即将接到筷子的那一刻将筷子收了回来。 大约是刚刚得知顾彦回到A市是专门为他而来,喻沧州这单身老男人一颗寂寞的心莫名有些膨胀,顾彦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就见喻沧州用筷子指了指自己:“想要筷子?叫声哥哥来听听。” 喻沧州做出这番举动或许只是随性而为,在顾彦眼里,这场景却突然与十三年前的大年三十喻沧州一定要让他说声“新年快乐”才肯把勺子给他的场景真真切切地重合了。那场景在他心里早就重温过千遍万遍,顾彦心中暖意横生,没有犹豫,发自内心地叫了一声“哥哥”。 人们在做出任何举动的时候,哪怕是两个完全相同的举动,只要这举动背后的情意不同,顺手做出来的动作的气质就会不同。喻沧州原本只是一高兴恶劣本性上来了想要调戏一下顾彦,他自己都做好心理准备顾彦可能不会叫了,毕竟这么大的男孩不会这么轻易叫人哥哥,谁知顾彦不仅叫了,还叫得让他莫名有些蠢蠢欲动——那一双漆黑的眼睛,竟好似带着献祭般的虔诚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 喻沧州心里一咯噔,这本来应该是他调戏别人结果突然反过来被调戏的感觉到底是要怎样! 第二十七章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是苏小小就是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喻队开始表现得特别偏心顾彦。 一起网购来的零食,他自己都不怎么搭理甜食,偏偏挑了顾彦最喜欢的大白兔掬一捧摆到顾彦桌上,那模样,得瑟得跟个什么似的。一起点的外卖,他跟个黄鼠狼一样挑了最大的炸鸡偷偷盛在一个小碗里,假如是给他自己吃的也就算了,可是他偏偏将小碗放在一边,等到苏小小凑过去想偷拿的时候,喻沧州居然来了一句“唉干什么干什么?这是给顾彦留的”。 真要算起来,明明是她自己和喻沧州共事的时间更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小小就是觉得喻队表现得更偏心顾彦。 -- 第47页 然而即使真的有这想法,苏小小也不确定自己想的到底是不是对的,毕竟喻沧州这畜生混蛋归混蛋,但是还是有他细腻的一面的—— 刚参加工作那一年,苏小小大冬天的跟着喻沧州去乡下查案,乡下人家里没有空调,苏小小穿得少又只贴了个不顶用的暖宝宝,在案发现场冻得瑟瑟发抖,当时是喻沧州眼尖心细找那一家的大妈借了棉袄,苏小小才不至于在那天感冒冻僵。事后,苏小小曾经问过喻沧州,既然要英雄救美,为什么不再英雄救美一点,直接将他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呢,结果喻沧州一脸自我感觉良好地回答她,“我这个人太帅了,得把握一点分寸,不能让你误会我喜欢你”。 同样也是这么一个自恋膨胀的喻沧州,曾经在连续48小时的连轴转以后,见到苏小小痛经,愣是把苏小小赶回家让她回家以后煮点红糖水好好休息,自己则留在局里熬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把报告写完了才回了家。 因为这些事情,苏小小就不确定自己这么敏感到底是因为喻沧州本来就是一个这么细腻的人,还是只是因为自己最近影卫小说看多了。 “啊!”会议室里,苏小小迷茫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心想,“难道真的应该戒一戒影卫小说了?” “小苏,小苏?” 察觉到一旁的章姐摇了摇自己的胳膊,苏小小立刻从神游中拉回自己的意识,“章姐您说。” “刚才的会议内容你都记了笔记了?” “对的都记了,章姐。” “那就好,对了,我这里还有个事要跟你说一下,就是呢,我高中同学最近在市郊开了个温泉会馆,给我们班每个人都发了十几张票,我扣除了我自己、我老公还有我儿子的票以后,还剩了好多张票。这么多票我留着反正也没什么用,你看你要不要都拿去,挑个周末和你们队里的人一起去那里玩一玩?” 章姐今年四十好几了,眼睛圆圆的,人有些微胖,为人处世却格外爽朗。因为局里的人里面就属苏小小和她关系最好,所以这次手上多出了票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苏小小。苏小小在听到“温泉会馆”四个字的时候眼睛里的光都要射出来了,她笑得一脸讨好,从章姐手里接过那些票:“哎哟那我就收下了,多谢章姐!” “不客气啊你,跟我还客气啥。” 温泉会馆的位置远离城区,在离市中心两个半小时车程的地方,苏小小提前查好路线以后发现路程有点远,大家不好单独行动,就借了辆SUV,挑了个周五的晚上,让喻沧州把大家都接上,所有人乘着一辆车去了温泉会馆。 这次一起出来的一共有五个人,除了喻沧州、顾彦、苏小小以外,还有新调来的同事徐长江和技侦组的老胡。大家平日里在局里工作都很严肃,好不容易出来放次风,心情都很舒畅。苏小小、徐长江和老胡坐在后座本来要拉顾彦一起打扑克,但是顾彦说他是副驾,要帮着看路,不好和大家一起玩,于是后座三人组就自顾自地斗起了地主,顾彦则坐在副驾陪着喻沧州说说话,时不时地递瓶水。 徐长江:“三个K带个尖(A)!” 老胡看了看徐长江手上所剩无几的牌:“不错啊小徐,连尖(A)都带出来了,三个尖(A)带个八。” 三个尖带个八已经是非常大的牌了,老胡洋洋得意,结果下一秒苏小小瞬间甩出两张牌:“王炸!” 老胡和徐长江两个人面面相觑…… 苏小小:“四五六七□□十,单报。” 徐长江、老胡:“……” 他们手里剩下的牌都没有七张牌。 苏小小甩出手里最后的一张牌结束这一轮的战局:“一个三哈哈哈哈哈。” 车里瞬间扬起苏小小嚣张的笑声,“顾彦,我又赢了哈哈哈哈!一定是你刚才借我的零钱帮我冲了火,等我待会赢了就和你分红!” 顾彦坐在副驾驶上笑:“好的苏姐,我等着。” 徐长江已经在洗下一局的牌了,苏小小咬了口鸡蛋干,扒着驾驶座的座椅从后座伸过来一个头道:“话说喻队,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有的吃有的玩还堵不住你的嘴?”喻沧州一边控着方向盘一边道,“等着,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下高速口没多久,远远就看见一间气派的酒店,酒店前还开着音乐喷泉,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天幕昏暗,喷泉中有射灯错落,看上去很是典雅。喻沧州顺着泊车小弟的指示将车开进停车场,一行五个人下了车从停车场电梯上去直达大厅,喻沧州拿着章姐给的票去前台订了三间房。 拿着房卡往回走,喻沧州正低着头看着手中房卡上的号码,突然,前方有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不小心撞了上来。 男人见状连忙收起电话连声说“抱歉”,喻沧州手中的房卡刚才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一边弯下腰去捡卡,一边道“没事”,本以为这么个小插曲就这么着过去了,可是等到他将房卡从地上捡起来再站起来以后,却突然听见身前的男人声音阴沉的叫了一句“喻沧州?” 这声音到底有些熟悉,喻沧州正心想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来着,一抬头,就倏地变了脸色——那相撞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喻沧州的前小舅子。 “高华,你怎么在这里?”抬唇笑了笑,喻沧州站直身体好似同来人十分熟稔地问,只是手上却来回错了错房卡。 -- 第48页 “我怎么在这里?我来这里度过周末啊,你又怎么在这里喻沧州,你是不是特别不想看见我?” 高华穿着牛仔裤和一身亮黄色羽绒服,身高一米七五,人很瘦,他从前上学的时候天天逃课打游戏,回家的时候被爸爸拿棍子追着打,那时候都是她姐拦在他身前给劝下来的。后来他大专毕业没找到工作,很是过了一段无业游民的日子,也都是住在她姐家度过的。因为这些,高华和他姐姐之间关系特别亲,当年他姐姐去世的时候,高华正在外地,得知消息以后,高华连夜赶回来,连行李都没放一下就跑去殡仪馆把喻沧州揍了个鼻青脸肿。此时两人冤家路窄狭路相逢,高华自然不可能给喻沧州好脸色看。 喻沧州:“没有,我同事得了几张票,就……” “就带你来体验体验?喻沧州,如今单身汉的日子逍遥自在吧?中年丧妻这种人生三大喜事之一都能被你碰上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被窝里偷着乐呢?我告诉你你想得美喻沧州!我姐在天上看着呢,你当年让她一个人带着小孩回家过年,结果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她不会原谅你的!不光她不原谅你,我们全家也都不会原谅你!” 顾彦原本陪着苏小小守着行李等在靠近入口检票的地方,等了很久觉得喻沧州都没有回来,正准备去找他,一抬眼却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顾彦神色一凛脚步一抬就要过来,走到一半喻沧州抬眼看到他却对他非常轻微地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他就待在那里不要过来。 顾彦眉心皱起浓浓的一个川字,高华还在继续说着,“我前段时间还见你抓人贩子的消息上了A市晚报,怎么着?对别人家的孩子倒是挺上心的嘛?采访你的记者知道你是这种埋心工作不顾妻子和孩子的人渣吗?” 高华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对姐姐的遗憾和对喻沧州的愤怒,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最后还是高华的同伴过来问了两句说要进去了这才将他拉走。 他们在这里对峙的时间消耗的有点长,等到高华进去的时候,喻沧州这边的动静基本上也被苏小小他们察觉了,喻沧州走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一脸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的神情。 喻沧州跟着没事人一样地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在顾彦眼里看来,却笑得有些难看,宁愿见他之前在高华面前森然的样子。 喻沧州拿着房卡递给他们,“三张房卡,待会看看怎么分配,现在先进去吧。” 第二十八章 去房间放完行李以后,众人在温泉会馆的餐厅会和。 温泉会馆的餐厅装修成了日本居酒屋的风格,一排排木制长桌上方悬挂着一个个长形的灯笼,苏小小在大家还没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提前点了烤肉,一群人围着一个长桌,等待烤架上的烤肉渐渐烤熟。方才喻沧州小舅子的插曲大家都还记得,氛围一时有些沉闷,等待的间隙尴尬且无聊,苏小小便提议一起玩个行酒令。 “规则呢就是,由出题人说两个词,答题人需要负责用这两个词造个句,造不出来就归答题人喝酒,造出来了就由出题人喝酒,怎么样?”苏小小兴奋地说完规则以后,就两眼放光地等着桌上各人的回应。 徐长江先发话:“这个可以!” 顾彦一点头:“我没问题。” 喻沧州:“来啊,谁怕谁。” 老胡则招了招手:“服务员,给我们这里上一箱啤酒!” 烤架上的烤肉渐渐变色、滋出油来,徐长江先给苏小小出题:“猴子,新娘。” 苏小小眼睛眨也不眨开始胡诌:“李秀才家徒四壁,却娶到了秀水村最漂亮的小娘子,大家伙都说这是李秀才祖上修来的福气。没有人知道,李秀才年幼时有天路过耍猴人的场子救下了一只猴子,很多年后,李秀才加了冠,猴子变成了女孩,成为了他的新娘。” 这言情小说一般的文风,众人沉默:“……” 徐长江:“苏姐,建国以后不是不能成精吗?” 苏小小白他一眼:“你管我?总之我答出来了,你快喝酒,赶紧的。” 下一轮归苏小小问老胡:“太子,遗书。” 老胡:“他是前朝太子,为了复国称帝,他布局多年,终于将大半江山收入麾下。那个雪夜,他提剑赶到皇宫准备割下新帝的头,却在看到先帝遗书的瞬间突然睁大了眼睛。” 老胡说完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小小等着她喝酒,苏小小明显听得入了迷:“然后呢然后呢?” 老胡:“没了。” 苏小小:“什么鬼,怎么就没了?遗书里写了什么,太子和新帝之后怎么样了,这些你都还没有说啊!” 老胡:“那些归根结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答出了你的问题,你现在赶紧喝酒。” 苏小小瞪老胡一眼,不情不愿地将自己身前的一杯啤酒闷了下去。 接下来归老胡问喻沧州,老胡人到中年,早就已经发福,他挺着他的啤酒肚坐在那里,眼睛微微眯起一笑,看上去就像一个一肚坏水的弥勒佛,老胡开口道,“安全套,反面。” 这个实在是太没有难度,喻沧州拿起水杯,脸色连变都没变,脱口而出,“新婚的夜晚,新郎带了各种凸点螺纹的安全套和新娘一起使用,第二天早上分享反馈,新娘却说没有感觉,新郎点醒她,你当然没感觉了,那是因为我给你用的是反面。” -- 第49页 这隐晦的段子一出来,众人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老胡却第一时间就露出了个“奸计得逞”的表情,苏小小拍着桌子道:“哈哈哈哈,喻队果然是我们队的污力担当,老胡,喝酒!” 至此,这一个黄段子彻底点燃了桌上的气氛,烤架上的烤肉已经熟了,大家一边吃肉一边喝酒,行酒令又行过好几轮,喻沧州每到回答环节,基本上都会被老胡引出黄段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氛围开始热烈起来。 坐在喻沧州身边,顾彦觉得喻沧州看起来欢快得就跟没事了一样,黄段子回答得信手拈来,一口闷的动作也十分利落,看上去好像早就将半个小时前的小波折忘到了脑后——如果他后来没有站起来笑着说吃饱了要出去抽根烟的话。 酒喝过几轮,众人的脸都有些发红,老胡已经将话题从行酒令过渡到他的昔日桃花,苏小小和徐长江听得津津有味,喻沧州就是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说要出去抽根烟的。他出去没多久以后顾彦也说要出去,众人沉浸在八卦的氛围里面没有在意,桌上少了两个人也不觉得突兀。 喻沧州走到温泉会馆的院子里,正是寒冬,远处一个汤池边的一株寒梅正兀自开放,点缀着夜色中的一点红。喻沧州从兜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一只烟,烟吸进鼻腔里,才觉得味道有些苦。 那年高芸其实刚刚做完月子没多久,喻芳芳也才五个月多一点大,高芸要带着喻芳芳回娘家过年,喻沧州觉得让她们母女俩独自回去不好,一定要请假陪着她们回去,是高芸当时温声拦着他,“你才工作第二年就请假,担心领导看了对你印象不好”,他一个念头犹豫了一下,最后也就让她一个人带着小孩回去了。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脑子“嗡”的一下,第一反应是不信的。可能是同事和她们不熟认错了人,也有可能是别的可能,总之不会是她们,他一路上都抱着这样的想法。一直到到了医院,白布掀开,一切盖章落定,他第一反应是茫然,然后就是所有情绪都涌上来以后的嚎啕大哭。 那年他不过也才二十三岁的年纪,一场公交车爆炸案让他丧妻丧子颓废沉沦,刘希薇劝过他好多次让他看开点走出来,他听不进去,躺在家里的地板上颓废茫然的时候,他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命运要这样对待他,凭什么别人家庭和睦幸福美满,他却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可是对命运不甘愤懑以后,想到高芸和喻芳芳,他最后悔的却是当时没能对她们再好点。 他们定情纪念日的时候,他在值班;高芸生孩子的时候,他在执行任务;就连高芸坐月子的时候,也几乎都是两家的家长在照顾,他几乎没出什么力。年轻的时候,还在学校里的时候,他没什么经济来源,谈恋爱也不好意思找刘希薇要钱,就自己省吃俭用,计划着情人节要带高芸出去吃顿好的,结果那天他们在学校外见面后高芸一见到他就心疼地抱住他说他瘦了,之后他提议要去吃豪华自助餐,她却硬拽着他去吃了一顿麻辣烫。 那时他们是没有经济独立有情饮水饱的小情侣,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等以后赚钱了一定要对她好。就这么一直拖着,一直等到了两人结婚,她一如既往地体贴他照顾他,他却始终没有对她好。 直到他将她遗失在过年回家的路上。 这些年他其实已经渐渐看淡,认真工作,认真生活,可还是会偶尔在半夜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因为一个梦魇醒来,然后在床上失眠到天明。 当时,在她还在的那一个当时,他为什么没能对她再好一点呢?又或者,如果他那时再坚持一点,真的请了假陪她回娘家,那他至少会出现在爆炸案现场,发现那个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他总有办法可以应对,不让她们受伤害。那样的话,他现在可能有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妻子有一个女儿,他平日在外面会得瑟得像个大爷,但一回到了家里就会犯妻管严,被女儿小大人似的教训不要抽烟,他不一定会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爸爸,但他会尽全力保护她们,不让她们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他没有,他让她们母女俩独自回了娘家,他到现在都一直不敢想象,当犯罪嫌疑人拿出炸|弹的那一刻她们母女俩的处境和心情,有没有一刻是想向他求救的?有没有一刻是希望他能陪在她们身边的?可是他却没能陪在她们身边,他让她们陷入最危险的境地身边却无人陪伴,所以接受高华和她家人的指责,这是他应该的。 温泉会馆的庭院里,喻沧州吸了一口手中的烟,脸上露出一种堪称为遗憾的神情。 刘希薇曾说是他自己溺在那段过去里,不愿意出来,喻沧州当时哂然一笑就将这一个话题揭过去了。 有的人不是不想往前走,只是心上的负担太重,觉得身上的罪总也还不完。 夜色已深,喻沧州将手中的烟头沉在了身旁的垃圾桶盖上,觉得是时候回去了。 也不知道出来了多久,不过既然没有人出来叫他,那么里面的人应该是还在玩的。这样想着,喻沧州就毫无负担地转了身,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看见了身后不远处的顾彦。 那是一个木质的长廊,柱子与柱子之间有半米高的可供人坐的栏杆,顾彦的身后是灯火通明的会馆,他就一个人坐在长廊间的栏杆上,双脚吊在半空,一双望着他的眼睛比夜色下的大海还要沉静幽深——很明显,他从刚才就一直在打量他。 -- 第50页 心里漏跳一刻,没有想到顾彦会在这里,喻沧州第一反应是向四周望了望,等到确认这里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这才意识到顾彦真的是跟着他一起出来的。 风吹得有点冷,三月的夜晚,怎么样也不可能气候很舒适。他和顾彦都只穿了一件针织衫,喻沧州自己身体结实是不要紧,但看到顾彦明显裸露在外的手冻得通红,他立刻大步走向他,“你怎么在这里?出来多久了?” 顾彦笑了笑:“没多久。” 喻沧州走到近前一把握住顾彦的手腕,碰到他手的一瞬间,只觉得他的手冻得想冰坨,喻沧州顿时脸色也变成了冰坨,“顾彦你瞎胡闹是吧,大晚上的在这里吹冷风,是不是以为你病了我会给你批病假?我告诉你你现在赶紧进去,你明天要是真的冻感冒了我可不……”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顾彦反握住自己的手腕:“队长,我陪你啊,刀山火海,天堂地狱,我都陪你。” 第二十九章 风好像突然变轻了,明明是寒冬冷涩的夜晚,风呼呼地吹过来,却让人觉得好像隔着一层玻璃罩子似的。听清楚顾彦在说什么的一瞬间,喻沧州觉得好似有什么从胸腔涌动到四肢百骸,人对外界的感知是会变得麻木的,好似只有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眼前这个人,这个用热忱的目光望着他的少年。 顾彦在外面待得太久了,几乎全程陪着喻沧州待在刮风的夜里,他一张脸透着红,目光就显得更加虔诚。喻沧州在那一刻回想了一下他人生中最难度过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夜颠倒黑白的日子,想到那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默默陪伴他的少年,那个瘦小的影子就这样和眼前的这个男人重合起来。 仔细想想,其实有什么呢?那些经历换了个人大概觉得这都不是事,日子总能重新过起来,但他这个人大概天生包袱重,热爱作茧自缚,那些凌晨梦魇醒来的时刻,于他来说往往是一次痛哭,一场热泪,和一次悔恨啃噬骨髓的自省。 这么多年,时间渐渐淡去伤痛,他重新变得“活力”起来,但悔恨仍旧根植心底,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夜晚,他噩梦醒来,想到她们,想到自己辜负过的那些人和事,心底渐渐变得沉重。这一份沉重却在这样一个夜晚被人看见,他被人珍而重之地握住手腕,如同被许下诺言一般地,有个人对他说了句“我陪你”。 喻沧州心里如同有什么划过般地轰鸣,胸腔里的感动震得他心口发烫,他眼神变得深邃而情深,好似要说什么,在风里静默良久,最终却只是克制地揉了揉顾彦的脑袋,嘴上轻轻地说了一句“在这里说什么孩子话呢,还不快进去。” 喻沧州和顾彦回到屋内,发现苏小小和徐长江早就喝多了,红着一张猴子脸瘫在靠墙的椅背上不省人事,老胡的酒量比他们两个小年轻好不了多少,他俩倒了,他自己离昏过去也快不远了,却还惦记着桌上没喝完的酒一个劲的推搡他们起来继续喝。 喻沧州觉得自己一看到这个场景都快要气笑了,刚才在屋外积累的感伤的和熨帖的情绪一瞬间烟消云散,喻沧州走过去一手架起徐长江,吩咐顾彦过去扶起来苏小小,两人扶起他们正要离开饭桌,突然被老胡一把扑过来抱住徐长江:“不许走!桌上的酒还没喝完呢,你胡哥我的情史……嗝……还没讲完呢!” “喝喝喝!就知道喝!什么情史,我看那是暗恋史吧。酒品这么差,喝完酒就这么得瑟,回家不怕被老婆罚跪搓衣板啊?”喻沧州一把将老胡扯下来摁在座位上:“乖乖在这待着,我们把这俩送上去了就下来接你。” 于是二人将苏小小和徐长江各自送到房间以后又搭电梯下来送老胡回房,老胡的酒品不是一般的差,顾彦在前台结账的时候,老胡被喻沧州架在身侧就各种挣扎,喻沧州不让他继续喝,他差点没把喻沧州的脸挠花。 “嘶……你丫酒品还能再差一点吗?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喝酒的时候就不能克制一点?” 顾彦在不远处,结完了账,拿着发|票走过来正好听到这句,想起了合唱二人组,突然嘴角翘了一下,心说你自己的酒品也没好到哪去啊。 结完账,顾彦帮着喻沧州一起架着老胡往会所的房间走,老胡一路上不老实不肯好好走,等到终于将老胡安置在了会所房间的床上,喻沧州额头上都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坐在徐长江的床边轻轻喘着气,“可以啊这一个个的,说好了约着一起出来玩,其实是约着一起出来折腾我的吧。” 顾彦只站在一边笑,不说话。 彼时顾彦就站在会所房间的一个落地灯旁,莹润的灯光从落地灯雕花镂空的灯罩中散发出来,将他的皮肤映照成象牙色,他低垂着眼睑,乌睫如羽,喻沧州想起方才在屋外,顾彦对自己说那句话时坚定的眼神,不知怎么就突然莫名心动了一下。 又想到什么,喻沧州突然从床边一跃而起,抓起顾彦的手腕就将他往门外带,喻沧州的手掌大,顾彦的肩膀几乎就被喻沧州控在手中,顾彦疑惑道,“队长,干什么?” “回房间。” 喻沧州答得简短,三个字就打发了他。好在两间房隔得不远,就在隔壁,等到一刷开房门,喻沧州就把顾彦往洗澡间里推,灯光被他刷地一下按开,喻沧州直接将淋浴开关调到最左边去调热水,“你刚刚在外面吹了那么久,赶紧洗个澡,别弄得温泉还没泡上就自己先感冒了。” -- 第51页 喻沧州说完就往外走,正在走的途中却被顾彦拉住了手腕,“队长,你刚才也吹了风,你先……” “顾彦我告诉你,别墨迹啊,就这会墨迹的功夫,你都洗好了,你放心,你队长身体好,敢吹就绝对不会感冒。” 顾彦还要说什么,喻沧州已经手臂一绕错开了他的手,奔到门外拉上洗澡间的门,“赶紧洗!别着凉了。” 门外传来喻沧州的声音,被心上人关照,感受着指尖残留的他的的温度,顾彦露出了一个有些甜蜜的笑容。 第二日众人醒后,在微信群里约好了在餐厅集合。早饭的期间,苏小小对着自己面前的酒酿汤圆叹气,“怎么又喝大了,老胡的情史还没听完呢。” “还情史呢,你还是先检讨一下你的酒量吧。”喻沧州一边咬着一个包子一边道,“下次再在我面前喝醉让顾彦送你回房的话,直接扣你三天年假。” 苏小小不服,“怎么就扣我三天年假了,顾彦送我回房的话,多难得的英雄护送美人的机会啊,你说是不是顾彦?” 顾彦笑了笑没说话,徐长江却突然瑟瑟发抖地问道:“假……假如是顾哥送送苏姐回房的话,那那么……我是谁送回房的?” 喻沧州对着徐长江假笑了两声,“你说呢,小徐?”静默片刻又突然爆喝一声道,“当然是你队长我啊!” “……”刚刚进队对喻沧州还颇有敬畏之心的徐长江一瞬间更加颤抖了。 吃过了早饭,苏小小清点自己手中章姐给的各种消费类的代金券——温泉会所交了门票以后,里面的服务项目仍旧分为两类,需要额外缴费的和不需要额外缴费的,此时苏小小清点的就是需要额外缴费的消费类的代金券:“奇怪,章姐给的代金券怎么都是双人份的?没有一人份的也没有三人份的。” “因为来温泉会馆愿意缴费的主要以小情侣居多吧,而且团体的票章姐自己也有用处吧,可以带着一大家子来。”老胡双手在桌子上撑着额头道,他昨天晚上喝多了酒,现在宿醉不舒服,所以刚才一直都没说话。 苏小小“啊”了一声,“那现在这个要怎么分票啊?” 老胡:“你随便挑你喜欢的,剩下的我们四个大老爷们随便两两分组就好了。” 苏小小盘点着手上的代金券,“传统中药养生温泉,这个胡哥适合,喝了点酒就宿醉成这样,正好可以借机养养。玫瑰香氛,这个适合我,我可以去泡这个。那喻队你就在剩下的里面随便挑一个好啦。”苏小小挑完以后剩下的还有一大堆,她直接将它们推给了喻沧州,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不过你们怎么分啊?还是跟住房一样分组?” 顾彦一想到要和喻沧州一起单独泡温泉心里就头皮发麻,举了手装作若无其事道:“我和老胡一组。” 喻沧州却一把压下他的手腕,眼光横扫过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道:“你和我一组。” 顾彦一想到待会的场景就有些忐忑,转头望向喻沧州,喻沧州看到顾彦的目光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似安慰一般摩娑了一下他的手心,顾彦心道你这个笨蛋,你根本都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章姐给的票苏小小说让喻沧州自己挑,喻沧州却也不怎么挑剔,吃过早饭后随便拿了一组代金券就带着顾彦去了。 在会所的西边,穿过长长的一道长廊,再转个弯,就到了双人温泉区。一个二十来平方米的露天的温泉池,周围用木栏隔开,池边种了颗不知什么品种的花树,风一吹就有花瓣扑簌簌掉落。 温泉嘛,如果是公用的还好,但一旦限制只有两个人,莫名就像某种情侣之间的情趣,氛围变得有些旖旎。喻沧州闭着眼睛靠坐在池边,感受着水的温热引出身体的疲累。顾彦看着身旁的喻沧州,长手长脚,水光润湿了他结实的胸膛,泛着柔光。倘若他只是正襟危坐坐在他身旁,对顾彦来说都是不小的诱惑,更何况是现在这幅模样。顾彦坐了一会儿觉得坐不住就往别处走,喻沧州闭着眼睛湿着一只手来捞他,“跑什么?” 睁开眼睛来,顺手将顾彦的腰往后一揽,顾彦顺势就坐在了温泉池内贴着墙壁凸出的石阶上,“就在这陪我泡会。”喻沧州道。 于是顾彦只好尽量让自己放松靠在身后的石壁上,水是温的,石壁也是温的。水很清,水下两人并排的腿一览无遗。 “来泡过温泉吗?”喻沧州问道。 “和家人后来泡过一次。”顾彦这里说的家人自然是指的养父养母。 “日子过得挺有滋有味嘛,居然还能想到来泡温泉。”喻沧州睁开眼睛望着顾彦笑道,“这是我第一次泡。” 既没想过要带她们来玩,日子过得太糟糕,也从来没有想到要来玩乐消遣一下。仔细想想,以前的日子好像都被狗吃掉了,一回忆起来,居然干巴巴的一点颜色也没有。 喻沧州脸上遗憾的神色一浮现出来,顾彦就立刻道:“以后我都来陪你泡温泉。” 喻沧州被他急切的语气逗笑,嗤笑了一声道:“小孩子。” 花瓣从头顶掉落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周围有些静,一时只听得见风声。 喻沧州翻了个身趴在石阶上,“肩膀有点酸,过来帮我捏下肩膀。” 喻沧州和顾彦当室友这么多日子,相处早就已经非常随意,更何况知道顾彦是当年那个小孩以后,两个人的关系之间多了一层亲密,就更加不拘泥于正常人之间的礼仪了,所以这要求就一时提了出来。喻沧州既然提出要求,顾彦只得在水中向他再挪近一点,他就趴在自己的身旁,肌肉流畅的双臂支在温泉池的池沿边,光滑的脊背弯出一道好看的起伏线。顾彦光是看着,就觉得自己更加硬了。 -- 第52页 顾彦伸出双手搭在喻沧州的肩膀上,心不在焉地替喻沧州捏着肩膀,没想到才捏了没一会儿喻沧州就撑着池沿站起来了。 “啧我说顾彦,你平时看着力气也不小啊,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变身小绵羊了。来,你过来在这趴着,我来给你捏一下,让你感受一下真正的按摩效果是什么样的。” “这……队长……不用了。” “怎么不用,你刚刚给我捏了,现在换我来给你捏。快点,赶紧的。” “真的不用了队长。” 喻沧州伸出手就要将顾彦拉过来,顾彦却拦着双臂躲着他,喻沧州不解顾彦为何这样躲着自己,不耐烦之下索性一把拉过顾彦将他抵在池壁上,这样一来,顾彦几乎是被他锁在身前了。 “扭捏什么?两个大男人……”喻沧州正说着话,眼角余光突然留意到什么,觉察出有什么不对,视线顺着往下一瞥,顿时就懂了顾彦刚刚这一番扭捏到底是为哪版。 喻沧州笑着啧了一声,眼角都延出笑纹,“顾彦,小年轻,血气方刚啊。” 顾彦就被喻沧州锁在怀里,两个人在水中肌肤相亲,滑腻的触感就贴着自己,顾彦咬咬牙,觉得自己真的快忍不住了! 第三十章 顾彦既然被发现了,索性也不遮掩,一把推开喻沧州,光明正大红着耳朵去了洗手间。此时正是上午,双人温泉区的游客并不多,顾彦解决完了面对着洗手间里的镜子有些无奈地想,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回到温泉的时候,喻沧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坐姿,老神在在地靠坐在温泉池壁上,一边泡着一边还哼着歌,看上去十分悠然。可是顾彦才一走近,他就立刻抬起头来弯着嘴角望着顾彦。一直等到两人结束这场温泉,从双人温泉区走出来的时候,喻沧州嘴角的笑容还是挂着的。 因为穿着泳衣披着浴巾再换衣服出去吃未免太浪费时间,中午五个人就直接在温泉会所的温泉区买了点面包饮料打发掉了。 下午的行程按照苏小小的计划是玩公共区的水上乐园,这是她们早饭时特意商量过后的结果,此时还料峭春寒,早上玩水上乐园太过阴冷,不如安排在下午。老胡昨天喝多了,一直到现在头都还是晕的,他几乎没怎么玩就躺在池边的石壁上静静休息了,喻沧州玩过几轮,觉得厌了,就来到池边陪着老胡一起摊着,顾彦见他停了下来,自然也跟着他一起去了池边,只留下苏小小和徐长江在不远处的滑道上跟两个小朋友似的玩得不亦乐乎。 温泉水温宜人,浸在其中让人觉得懒懒的,喻沧州泡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远处有人朝自己跑来,他转过头去看,正是苏小小和徐长江。水中行走阻力颇大,苏小小几乎是跳着跑到喻沧州身边:“喻队我跟你说,刚才我从滑道上下来……” 苏小小还没说完,喻沧州一听她这么兴奋的声音,就知道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肯定跟男人有关,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见苏小小接着道:“脚有点抽筋,一个不小心栽到水里差点没起来,多亏有个帅哥把我扶起来了,我跟你说,那个帅哥特别帅,浓眉大眼,绝对有混血血统。” 苏小小说到帅哥两个字的时候喻沧州就没怎么听了,后面那几句几乎没入他的耳:“苏小小,你能不成天这么花痴男人吗?我们局里那么多男人,你平时难道还没看够吗?” 苏小小刚从滑道上下来,嘴里有点干,就拿起池边之前买好的阿萨姆奶茶握在手里说道:“我们局里哪里有帅哥了?哪?哪?哪?你指一个给我看看。” 喻沧州:“……” “喻队我跟你说,我刚才看见的那个男人真的很帅,肤白腿长,他对你笑一下你能觉得心都化了,他对你眨一下眼你能觉得你愿意把什么都给他……” 喻沧州将阿萨姆奶茶往苏小小嘴边塞,“行了别花痴了,喝你的阿萨姆奶茶吧。” 苏小小白他一眼,觉得这不解风情的男人一点也不能够理解她的少女情怀。 打开塑料瓶盖喝了一口,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喻队,局里最近要拍宣传照片挂在官网上,这件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喻沧州工作多年,养成的工作原则就是只要除了案件以外的事情都与他无关,这种官网的动作就更是不在他关心范围之内了。苏小小一听喻沧州的语气,就知道他一定潜意识里把这件事置身事外了,她叹了一口气道:“宣传照片代表了局里的形象,上面说要好好挑选人选,就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开了个会。章姐思来想去,其它组的组员都长得歪瓜裂枣的,还就喻队你和顾彦长得能够撑门面的样子,上面一拍板,就决定是你们俩了。” 喻沧州一听到这种需要抛头露面的工作就头疼,他原本悠哉悠哉靠在温泉池里晒太阳,闻言顿时整个人都机警起来,“章姐不是管人事的吗?怎么管起官网宣发来了?” “章姐是不管啊,但负责官网新闻的小刘和章姐关系好,她找章姐一商量,两人一拍板就决定是你俩了。” 喻沧州听到这难以描述的拍板过程,沉默半晌才道,“章姐这人缘,我服。” 苏小小:“服了吧,所以说,不要轻易得罪章姐。” “我哪敢哪,我们这次的温泉票还是章姐送的。”喻沧州有些愁人地说道。 -- 第53页 这么一个抛头露面的工作砸下来,原本舒适宜人的温泉泡起来也没有那么舒心了,反而让人觉得有些燥热。喻沧州皱着眉头靠在身后散发着滚滚热力的温泉池壁上,正当这时,一只白皙有力的手贴心地递了瓶□□冰红茶过来,喻沧州一转头,是顾彦。 “谢了,顾彦。” 拧开冰红茶喝了两口,或许是冰冰凉凉的冰红茶缓解了燥热,喻沧州突然转念想到,去年新年晚会他就已经抛头露面过了,这次怎么也不会比上次的诗朗诵更尴尬,更何况这次还有顾彦陪着,有自己人陪着还怕什么,一想到这些,喻沧州也就不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心一大继续悠哉悠哉地泡起养生温泉起来。 章姐给的票很多,第二天众人在温泉会所又玩了各种项目,一直到晚饭时间才回房换衣服、收拾行李、退房。离开会所以后,众人又开车去镇上寻了家据说当地极正宗的一家烤鱼店,吃饱喝足以后这才往A市回开。 他们开去温泉会所的SUV是苏小小找人借的,所以开进A市市区以后,司机就由喻沧州换成了苏小小。苏小小将老胡和徐长江送回家以后,正要往喻沧州家开,喻沧州突然开口道:“待会你就在A大医院把我们放下来,不用把我们送到家了,玩了一天也都累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A大医院在回苏小小家和回喻沧州家的交叉口上,这意思就是让苏小小顺道把他放下就行,苏小小打着方向盘道:“那怎么行,这么大冷的天,得把你俩送到家啊。” 喻沧州道:“没事,我们刚才吃得那么饱,正好走几步,反正也不远。” 喻沧州既然提了建议,顾彦怎么样也不可能反对的,于是苏小小就在A大医院将他们二人放下,两个人踩着树影月色回家去。 等到走到小区门卫的时候,喻沧州想起这两天自己不在家快递的包裹都是门卫代为签收了,便对顾彦说道,“我去门卫那里取个包裹,你先上楼,我马上上去。” 顾彦点头说了声好,喻沧州便去了门卫办公室。 顾彦走到自家楼下,正要掏出钥匙开门,突然听见不远的花坛里,好像有人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顾彦抬起头正要去看那人是谁,那人却自己走了出来。 顾彦一看见那人,脸色就顿时变得阴沉下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尉军。 顾尉军也不知道最近都是怎么过活的,身上的一身衣物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脸上的皱纹写满沧桑,相比他们上次见面甚至更干瘦了一些。但无论他本人际遇如何,顾彦自认为都与他无关,顾彦收起了手中的钥匙,退后两步,有些警戒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你这问题问得有些让人心寒啊儿子,我来这里当然是来找你的。我听A大的工作人员说你在鄂江分局上班,我上次从鄂江分局一路跟你跟到这里,却临时有事只得离开。儿子,我这次为了找到你,可是在这里蹲了两天,你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 “这里不是我家,我也不是你儿子,我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被人领养了,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你还是赶紧走吧。” “你这话就说得有失情分了儿子,再怎么样你体内流的也是我给你的血脉啊。我来找你,想要的也不多。我知道你也不想看见我,给我三万块钱,我就从此以后再也不来找你怎么样?” 顾尉军说的话如果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从前他最开始家暴的时候,事后也是会反省会对着顾彦道歉的,但一次次酗酒以后情绪控制不住,他的家暴愈加变本加厉。顾彦只要一听这句话就知道顾尉军是在扯淡,若是这次真的给了他三万,他只会把他当成摇钱树,下次越发变本加厉地来找他要钱。 “何止三万块钱,一百块钱我都没有,你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还是别做梦了吧顾尉军,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回去吧。” “这么着急就想赶我走?你以为我会如你的意,我告诉你,我今天还偏偏就不走!” “不走你就留在这,总之你今天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顾彦插着兜,脸上冷冰冰就好像顾尉军是个陌生人,“看来得通知门卫一声加强门禁了,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了。” 顾彦脸上的厌恶显而易见,好似真的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顾尉军见状心里一慌,布满脏污的手一把握住顾彦的手腕道:“顾彦,你可别做得太绝!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可以去你单位告你不赡养父母!” “好啊你来告啊,顾彦的领导就站在这里,你想告他什么随便说。”身后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有一个人捏住了自己的手腕。顾尉军抬头看过去,认出这是上次在A大遇见的那个男人。 怎么又是这个男人! “你想告他不赡养父母,正好,我们也可以调查一下有人家暴、赌博、不履行抚养子女的义务的历史。”喻沧州凉凉地道。 “你你你,你们这是欺人太甚!!” “不欺人太甚,”喻沧州捏紧了手中的手腕,顾尉军疼得哼出声来,“只不过是按照你希望的,走法律途径。” “好好好,你们等着瞧。” “嗯,我们等着。” “好好好……”顾尉军气得说不出话来,但心里又知道眼前的人根本打不过,“好,顾彦,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小崽子,你给我等着!”说完,顾尉军恶狠狠瞪了一眼顾彦气急败坏地走了。 -- 第54页 顾彦看到他那最后一眼,想起这是他小时候最害怕见到的眼神,因为那意味着他殴打他的行径被邻居打断,他会记着仇晚上更加变本加厉地打回来。而如今,他终于长大了,再也不用惧怕这个曾经噩梦一般的眼神。 喻沧州见顾尉军走远了,手里领着包裹正准备上楼,一转身看见顾彦还愣在那里,“发什么呆了,还不快上去。” “是,队长。” 顾彦两步跟上喻沧州的步伐,楼梯里的感应灯前几天坏掉了,楼道里面一片漆黑,顾彦跟在喻沧州身后,看向他的眼神却带着光。 第三十一章 喻沧州去开了趟行政会议的功夫,中途回来的路上还接了个电话,一进办公室却闻见了一股鲜香麻辣的味道。不远处苏小小、徐长江、顾彦三个人围坐成了一个圈,弯着腰坐在一起不知道在干嘛。喻沧州正好奇好端端地办公室怎么会飘着这种味道,一走近,只见那三人围着一个塑料托盘,托盘上是热腾腾红彤彤的油焖大虾,喻沧州走到他们身后出声:“哟,趁着我不在,在吃什么好吃的呢?” 徐长江出来乍到,最为拘谨,一听见喻沧州的声音就立刻从凳子上弹跳起来:“报告队长!苏姐从网上订购了冰冻油焖大虾,冷冻运过来,只要用微波炉加热解冻,就是原汁原味正宗版油焖大虾的味道。” 油焖大虾是W市全国闻名的一道菜,近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外地客,专门乘火车去到W市就是为了品尝正宗油焖大虾的味道,这么懂得享受生活的主意,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是谁出的,喻沧州点评道,“听起来不错啊。一听就知道是苏小小的喜好。” 被点名的苏小小此时正拿着一只虾试图掰开它的虾头和虾尾,虾壳太硬不好掰,听见喻沧州的话连头都没顾得上回,“快别光站着了喻队,赶紧拿一张凳子坐下来,我们才刚开始!” 喻沧州搬了个凳子在顾彦和苏小小身边坐下,带上手套正准备去拿油焖大虾,突然,顾彦从右边递过来一个纸碗,喻沧州低头一看,碗里装的居然是几只剥好的虾尾。喻沧州一愣,苏小小突然插话道:“喻队,顾彦对你好吧,刚才我们说要开动别等你了,顾彦担心我们吃完了你还回不来,一定要先给你把虾剥好留在一边,啧啧啧,”苏小小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已经剥好的虾尾塞进口中,抬起头眼神颇有暗示地看向喻沧州,“怎么办,我越看越觉得你们基情满满了。” 喻沧州心中一暖,看着顾彦的眼睛说了声“谢谢”,接过纸碗,觉得顾彦剥的虾好似也比平日里吃的虾要饱满莹润许多。夹起一只虾送入口中,也没忘记怼苏小小:“什么‘你们要开动’,肯定是你自己一个人嚷嚷着要开动,自己嘴馋别把人家小徐也带进来。” 苏小小委屈地瞥他一眼,“我们真的才刚开始嘛,真的没吃几只。”又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喻队,你知道拍官网宣传照片的时间定下来了吗?刚刚章姐打电话来说就在下个月一号。到时候局里会专门雇好影楼的摄影师来给你们拍照,你和顾彦你们两个那天记得穿制服。” 喻沧州一听到要拍照就犯愁,听说还要穿制服拍照就更愁了,他都不知道多久没穿过制服了,一想想到时候要穿着制服被人拍照那个画面就尴尬,“苏小小,你能不能和章姐通融一下,不要下次一有活动就把我往前推,让我老老实实当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不好吗?” 苏小小:“不不不,喻队你要相信,这是章姐对你颜值的肯定,上面对你能力的信任,你应该要为此感到荣幸。” 喻沧州:“得了吧,还荣幸,把我换成你去给我拍照好不好啊。” “我倒是想啊,就是人家章姐看不上我……”苏小小正嘴唇红润投入地说着,桌上的办公电话突然响起来了,苏小小连忙摘了塑料手套去接电话。她刚才吃虾吃得太投入,红油都渗到手套里去了,食指拇指上一片油,她只好勾着没有沾到油的那三只手指接起电话,“喂你好,鄂江分局刑侦大队。” 苏小小桌上那只电话一般不常响起,组员之间打电话其实手机用得更多,电话如果有打过来的一般不是章姐就是接警中心的电话,不过喻沧州看着苏小小渐渐严肃的神情,直觉这通电话不是来自章姐。果不其然,等到苏小小终于打完了电话,就见她一脸严肃地放下电话:“喻队,来新案子了。” “嗯。”喻沧州毫不意外地点了一下头,“案发地点在哪里?” “淮北路。” 淮北路在鄂江区的中心地带,这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平日里若是到了上下班高峰期,这条路上必定堵车,但好在此时正是上午,车流不多,苏小小过了红灯拐了个弯就到了报警人所说的案发现场。 这里是一个私人茶会所后院的露天停车场。一辆白色四门BMW车前,一个身穿酒红色西装马甲配白衬衫疑似茶会所经理负责人的中年男人急得擦了擦额角的汗说道:“保卫部的人早晨来停车场巡逻的时候留意到这辆车的车窗上有一滩深色液体,走过来一看,就发现了车里的尸体……客人什么时候来的我们会所……前天……为什么昨天没有发现……不是,我们这儿是私人茶会所,也不是天天开张,来这品茶的人都是因为是我们老板的朋友才能得以进来,我们昨儿没上班真的发现不了啊!” -- 第55页 这名经理原本就担心会所发生了命案会影响以后的开张和生意,喻沧州又揪着各种细节提的问题都很细,经理脸上的神情就更焦虑了,喻沧州接着问道:“那么监控坏了为什么没修呢?” “我们这儿平时平平安安的,百八十年也不会想到要去查监控,真的是没发现监控出了问题。”经理诚恳又紧张地道。 法医张玮是个个子有点瘦高的小青年,平时话不太多,行事也很冷淡,他刚刚检查完了尸体,带着口罩站在不远处朝喻沧州挥了挥手。喻沧州见到他的示意,知道他是有结果要向自己汇报,就大步走了过去,“怎么样?观察到了什么?” 张玮用已经摘掉手套的那只手将口罩拉下来一点,又用还戴着手套的那只手顺着尸体示意给喻沧州看道:“死者体表可见伤口一共三处,全部位于颈部右侧,其中致命的这一道创口,也就是三号创口,长7cm,伤及动脉,这也是为什么会造成喷射状出血的原因。另外,死者所有的创口都创缘整齐,基本不带挫伤,初步可以推定是被锐器所伤。” “全部位于颈部右侧,”喻沧州看了看张玮示意给他的死者颈部的伤口若有所思道,“死者有自杀的可能性吗?” “如果是自杀造成的伤口,伤口深浅大小一般会有区别,”一边说着,张玮一边用戴着手套的那只手在死者的颈部移动了一下用以示意:“但这里创口形状重复单一,不是试切创,基本可以排除是自杀的可能性。” 喻沧州点了点头,“那行,谢谢你了小张。” 正在这时,老胡匍匐在白色四门BMW车前冲着喻沧州喊:“沧州,车门和车窗玻璃上除了死者的指纹外,没有提取到其他有效指纹啊!” 喻沧州和老胡搭档惯了,对他这种行事风格已经很习惯,回了一句“知道了”就往苏小小和徐长江身边走。 “不是试切创,基本上可以排除是自杀的可能性,根据致命伤口是在死者脖颈右侧的位置可以判断出,凶手当时应该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行凶的,这样来看的话凶手应该是死者的熟人。苏小小,你去查一查死者死前一周的通话记录,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徐长江,方才经理说死者是福地地产公司的老总,名叫郑国强,你去福地地产调查一下郑国强的社会关系,看看他之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是队长。”苏小小和徐长江二人领了任务就匆匆去了,喻沧州顺着露天停车场下意识地望一圈,发现顾彦正站在不远处望着那辆白色BMW若有所思地在想着什么事情,喻沧州走过去,停在顾彦身边问道:“你在想什么?” 顾彦原本正望着远处的车出神,听见喻沧州的声音回过神来:“我在想车门和车窗玻璃上为什么会没有指纹。” 这个问题也问到了喻沧州心中的疑问,喻沧州一听见顾彦的话眼中就有一丝精光闪过,但他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地故意说道,“有可能是被凶手处理掉了。” “不,如果他是一个足够缜密已经提前有计划的凶手,他不应该在杀害死者的时候造成这么大动静的喷射状出血,还将血迹留在车窗玻璃上。车窗玻璃上的血迹越大,尸体就会越早被发现,这对他来说是不利的。而凶手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不处理血迹就离开,只能说明这是他丝毫准备都没有的临时起意杀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没有留下指纹这件事,一定也与她的意图无关。也就是说,无论他后来有没有在副驾驶室杀人,他自身的状态都不会使他留下指纹。” 顾彦的分析与喻沧州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喻沧州面上仍旧没有表情,但眼神已经掩饰不住地流露出赞赏了。他低下头去,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示意顾彦继续说下去:“说说看你的想法。” 顾彦:“人在什么情况下打开车门不会留下指纹呢?除非凶手带了手套,而且一开始上车前就带着手套。最近这个天气虽然还是很冷,但已经有点转暖了,大家其实不怎么带手套了,剩下还带着手套的一部分人中,手套对于她们来说起到的作用更多是一种装饰作用。所以我的想法是,凶手有可能是个女人。” 这个设想完全切中了喻沧州心里的想法,喻沧州抬起头赞赏地看着顾彦,正要说句什么,正在这时,苏小小已经整理完郑国华过去一周的通话记录回来了,“喻队,郑国强过去一周的通话记录一共有35通,除了打给公司秘书的电话以外,比较突出的有这么几个联系人,郑国华,黎萱,刘皎皎,还有就是一个打给保险公司的电话。” 喻沧州听见苏小小的话楞了楞,眉心皱起疑惑道:“郑国强给保险公司打电话做什么?” 苏小小:“哦这个我刚刚给保险公司打电话确认过了,保险公司说,郑国强在五天前将自己的保险受益人从郑国华改成了黎萱。” 第三十二章 茶会所后院停车场出口紧邻着路面,此时有人看见院子里警车来来往往,出口处已经很站了一些围观的路人,喻沧州忽视他们打量的目光往警车旁边走,“这个郑国华和黎萱分别是什么人?” 苏小小手里拿了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上面鬼画符一样地记录了一些信息,苏小小看着手中的记事本说道,“根据保险公司的记录显示,郑国华是郑国强的亲弟弟,而黎萱则是郑国强的前妻。” -- 第56页 “保险受益人既然改了,公司的股票、人员调动一定也会被同时调整。郑国强在五天前将自己的保险受益人从自己的亲弟弟改成了前妻,看来这两兄弟是发生了矛盾了啊。”喻沧州双手插兜咀嚼着这些信息,“让郑国华和黎萱这两人到局里来一趟,其余人收队回局里,告诉会所的经理如果还有问题会随时传唤他们。” 苏小小:“是,喻队。” 郑国强的前妻黎萱开着一家门面很小的美容院,因为规模太小,平时人手不够的时候甚至会自己亲自上场给客户敷面膜,今天她接到传讯消息要来警局的时候刚给一个五十多岁的客户敷上面膜,彼时店里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传讯的通知只好紧急给手下一个小姑娘打电话,让她赶紧过来店里接手她的活。 黎萱走进审讯室,喻沧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椅:“请坐。” 黎萱是那种保养得很好的女人,穿着领口带褶皱的茶色高领毛衣,搭配一条黑色阔腿裤,她在喻沧州对面的座椅坐下,喻沧州开口问道:“你就是黎萱?” “是。” “今年多大年纪,平时工作都是什么性质?” “今年四十一,平时开着一家美容院。” ”郑国强和你是什么关系?” “郑国强是我前夫,我们已经离婚了。” “他最近一周有联系你吗?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他上周四给我打过一通电话,主要是问我女儿在学校的学习情况。” 上周四这个时间点倒是和郑国强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吻合,喻沧州接着问道:“他经常给你打电话问女儿的情况吗?你们什么时候离婚的?你们离婚以后还经常联系吗?” “我们离婚大概七年了吧,他不经常打电话过来问女儿的情况,他的工作也很忙,我们一年根本见不了几次。我们协议约定好离婚以后女儿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他支付,所以一般只有学期开始的时候我们才通一次电话,基本上是关于打多少钱的问题。” “他有时候会去学校看看女儿,除此之外我们基本没有联系。怎么警官?你问我这么多关于他的信息是他惹了什么事吗?” 黎萱提起郑国强的时候语气带着轻蔑,喻沧州敏感地察觉出一丝不满,“怎么?听起来你们关系好像不是很好?” 黎萱听见这个问题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好像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警官你随便去找一对已经离了婚的夫妇问一问,看看他们有哪对是关系好的。” “这倒也是。”喻沧州笑了笑,“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别在意。你看上去性格挺安静的,最近有去过这家茶会所吗?”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顺着桌面将郑国强遇难的茶会所的名片向黎萱的方向推了过去。 黎萱将名片接过来看了看,确认片刻才道:“没去过,这家茶会所和我平时住的地方就不在一个区,我都没听说过这家茶会所。”眼看喻沧州一直发问却不对他解释,黎萱心中记挂着店里的客人,有点急了,“警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店里还有客人,我得赶紧走了。” “店里的客人先放着,我这里的事情比较紧急一点。两天前,郑国强死在了自己的车里,就在我刚刚给你看的那家茶会所。” 黎萱愕然:“……”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过来了吗?你最好仔细回忆一下郑国强在打来的电话里都与你说了些什么。最近不是开学季,不需要交学费,郑国强为什么会给你打电话?他在电话里面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黎萱安静下来,细细地回忆了一下,紧接着又摇摇头,大约是喻沧州的消息让她有些震撼,她再次开口时的声音更轻了:“真的没有说什么警官,那天他打电话过来,无非就是过问了一下女儿的成绩、最近还需不需要钱这些琐碎的事情,我当时也正在店里忙着,听到他的电话很不耐烦,随便敷衍了两句就直接挂掉了。你如果一定要问我,为什么他会在这样一个不是开学季的时间点给我打电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他那被狗吃掉的良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吧。” “只聊了这些事情?成绩、学费,没聊到保险?”喻沧州问道。 “保险?”黎萱疑惑,“什么保险?”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郑国强在四天以前将自己的保险受益人从郑国华改成了你的名字。” 黎萱愣了愣。审讯室内一时安静,过了很久黎萱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这我真的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我们真的很久没联系了,我也对他的钱他的公司都不是很在意,他留给我钱大约也是为了他的女儿。” 即使听到郑国强的死讯和他临死前将保险受益人改成自己名字的举动,黎萱也只是惊愕,却没有多少情感上的动容,显而易见,黎萱在心里早就已经将郑国强当成了一个陌路人。这世上是有一些人,情爱关系断绝得干干净净,一旦说了再见就转身再也不纠缠。喻沧州打量了黎萱一会儿,莫名觉得这是一个有些潇洒的人,开口问道:“黎女士,我能问问你们俩当初离婚的理由是什么吗?” 每一对曾经的夫妻从恩爱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这中间的纠缠瓜葛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描述完的,隔着过往的时光再回忆起来,审讯室里很安静,黎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郑国强出身家庭不是很好,他四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在家里种田,所以郑国强一路走来几乎都是靠自己打拼过来的。当初我们俩结婚的时候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我爸要给他钱他坚持不要,我们就住在一个二十来平方米的小平房。” -- 第57页 “那个时候的日子是真的很苦,不过生活嘛,咬一咬牙就过来了。住在小平房的时候我俩怎么准备都怀不上孩子,说来也奇怪,等到他发了家,我们搬进一个大房子,孩子一下子就怀上了。他是个干事业的人,无论是怀孕期间还是女儿出生以后,他每年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我也没怎么在意,过日子嘛,总不能强求太多。就这么过了几年,却被我发现他在外面有小三,还是在我怀孕期间好上的,我不能接受,两个人大吵一架分道扬镳,就离婚了。” “警官你看,就是这么些个鸡毛蒜皮的事情,说出来觉得丢人,我一般还不愿跟人提。和郑国强离婚以后,我不关心他的钱都给了谁,也一向懒得联系他。这几天我一直都待在店里,没有跟他有过任何接触,您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我的店员。但他的死真的和我无关。” “没事,谁家还没几件不愿对人说出口的丑事呢?”喻沧州了然地笑了笑,“你的行踪会有队员去核实,我还有一个问题,郑国强在死前将保险受益人从郑国华变成了你的名字,大约是和郑国华闹了矛盾,你能说说关于这两兄弟的信息吗?” “郑国华和郑国强这两兄弟的感情很好,小时候郑国强的父亲去田里干活,都是郑国强一个人在家照顾郑国华,郑国华可以说是郑国强一手拉扯大的。郑国华为人比较懒散,依赖心重耳根子软,从小到大没少惹过事,郑国强也不嫌弃,用他的话说,人生在世,他就这么一个弟弟,还不抓紧时间对他好吗?郑国强开公司以后,也给了他弟弟一些股份,郑国华在公司也有个职位,不过这都是我们离婚前我知道的消息了,我离婚以后,没怎么关注他们,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那他有在那天的电话中提到任何关于郑国华的消息吗?”喻沧州问道。 黎萱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 “行,最后一个问题,”喻沧州一边说着,目光一边打量了一下黎萱环抱住自己双臂的双手,“这几天天气还是很冷,怎么没看见您带手套呢?” 黎萱听见问题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白皙的双手,她松开环抱自己双臂的手伸展了一下,“我冬天没有带手套的习惯,我的店子离家很近,两个地方都有暖气,再说我们干美容会所的,带手套也不好工作,所以不管再冷我都不带手套的。” “那行,今天就问到这里了,”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从审讯桌边站起来,“如果还有问题,我们之后会再联系你。” 喻沧州和黎萱握手告别以后将黎萱送出审讯室,目送她下楼。眼看着黎萱走出大楼,正当这时,苏小小三步并作两步从楼道里蹦跶了上来,“喻队喻队!” 喻沧州皱皱眉,“稳重点,什么事?” “刚才我们的人试图联系郑国华,发现郑国华昨天出国了。” “出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天,据说郑国华是因为要去马来西亚谈一个项目,昨天凌晨四点的飞机出的境。” “呵,这还巧了。是谁说郑国华去马来西亚是谈公事的?” “郑国强公司的人说的。” 喻沧州沉思片刻,转身就往楼梯口走,“走,去郑国强公司查查郑国华。” 喻沧州往楼道上下了几步,走到一半,转过头道:“唉,对了,顾彦呢?” 苏小小这才想起有这回事地道:“哦对了,顾彦在我们刚刚回警局的路上说看到一个画展的广告牌,上面印的画家名字好像就叫刘皎皎,他说想去那画展看看。” “他一个人?”喻沧州盯着苏小小。 “嗯。”苏小小点点头。 “我那时候赶着回局里,就没跟他一起去。”苏小小在喻沧州审视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解释道。 喻沧州想了想之前很多次调查过程顾彦都喜欢一个人单独行动,好像也没出什么事,就点了点头道,“行,记得让他随时保持联系。” 第三十三章 这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市美术馆平日里对市民们免费开放,A市的美术馆全国闻名,如果是周末或者节假日,入口领票处总是排满了长长的人龙。不过由于今日是工作日,市美术馆门前门庭冷落,人烟凋敝,顾彦拿着刚刚取到的免费票,拾阶而上,走进了美术馆。 方才在茶会所的后院停车场里勘察过现场以后,喻沧州吩咐大家回局里,顾彦原本跟的是苏小小的车,从车窗外顺眼瞥过的一副海报却吸引了顾彦的注意,顾彦让苏小小先回局里,自己坚持要来海报中的画展看看,苏小小拗不过顾彦,只好找了个路口放顾彦下来。苏小小当时吩咐他有任何情况别一个人行动,发现什么了及时通知大家,顾彦当时不以为意,只随手招了招手就从苏小小车上下来了。 顾彦顺着台阶走上前,此时摆在美术馆门前的正是方才那副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海报。美术馆门前的地方很宽阔,海报很大,海报上有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一件纯黑色及踝连衣裙,身形又高又瘦。就在那女人的身侧,只见海报上印着大大的“《飞天》刘皎皎个人画展”几个字,海报的设计者大约是选取了她本人的一副画作渲染成了海报背景,只见漫天漫地毫无边际的云海之中,有一个双手垂铃眉眼细长的天神眼神怜悯地立在女人身后,女人在那天神脚下,双手负于身后低垂着眼睑,看上去是渺小的,眼角眉峰的弧度却与周遭的云海相得益彰,将她整个人衬得似仙似魔又似佛。 -- 第58页 “小伙子,你也是来看刘老师的画作的啊?”就在顾彦身旁不远处,守在安检口的是个穿着棉衣的老大爷,大约今天美术馆人实在是太少了,老大爷无聊,索性就和顾彦闲谈起来。 顾彦将视线从海报上收回,对着老大爷笑了笑,“是啊,我是外地人,这几天来A市出差,碰巧赶上刘老师的画展,仰慕刘老师的画作已久,今天终于有机会来画展亲自看看了。” “嘿又一个年轻人,刚才进去一对年轻小情侣,也说是刘老师的粉丝,刘老师的粉丝大多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据说她这几年火起来了,好多电影的宣传海报都找她画,连微博上的粉丝都有一百多万,大概都是些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唉呀你们这些小年轻粉丝看她觉得是多么牛的人物,我们这些和她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老人就总觉得时间还没有走多远,觉得她就是院子里的小女孩。” 意识到这个老人大概会有关于刘皎皎的信息,顾彦一副来了兴趣的样子:“哦?您和刘老师住在同一个院子?” “可不是嘛?就同一栋楼,她住一层,我们住三层,我在美术馆守安检,她的画室就在美术馆附近,我们每天光上下班就能来回碰见好几次。” “这么巧?” “谁说不是呢?刘老师父亲去世得早,从小她就和母亲一起生活,前几年她母亲也去世了,她就一个人住在画室,偶尔回一回楼里的房子。我还记得小时候,她们家是她父亲掌厨,她父亲喜欢猪油不喜欢食用油,就隔一段时间就在屋里炸猪油,炸得满楼道都飘着香,还大晚上的炸,这谁受得了,我们这些同一个楼道的邻居见面都会说上他父亲几句——一直等到她父亲去世了,楼里才不再闻见这种味道。刘老师的母亲比较严肃,为人比较古板,当年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据说死活都不同意刘老师填美术,但刘老师没听她妈的,坚持填了美术——得亏坚持了,不然哪有今天的刘老师,据说一副电影海报都能卖上百万。” 顾彦笑了笑说,“心中有坚持的人才能有所成就。” 老大爷摆了摆手说,“我是不懂什么艺术啦,不过看着刘老师从一个单亲家庭的小女孩长大,又一直画到今天,觉得她这一路也不容易的。” “嗯一定的,活在这世间本来就不易。”顾彦点了点头,穿过安检的电子门,指了指美术馆的方向说道,“我这就进去看看,相信听了您的话以后,这次一定能从她的画中品出更多东西。” “嘿呀,快去快去。”老大爷朝顾彦摆摆手,顾彦点点头,转身走进美术馆。 喻沧州赶到了郑国强的公司,接待他的是郑国强公司的一位经理,那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人很瘦,一见到喻沧州就热情地与他握手示意,“您好您好,我是福地地产销售部的主管,您叫我刘栋就好。” 喻沧州跟在刘栋身后,和他一起在沙发前坐下来,“刘栋你好,我是鄂江分局刑侦大队喻沧州,我们的人之前和你聊过,我今天来主要是就郑国强的案子就一些细节和你核实一下。” “好的,有什么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到办公室门边,叫住正路过的一个女人,“唉小张,这里有客人来,麻烦倒两杯水进来。” 喻沧州摆了摆手,“水就不用了,不用客套,我就问几句话,问完就走。” “是这样的,我们本来打算找郑国强的弟弟郑国华聊一聊,但是却查到他已经出国了。昨天我们的人和你们聊的时候,你们说郑国华这次去马来西亚是因为公事?他是因为什么公事出的国?还有,他出国的行程是什么时候定下的?” 刘栋听见喻沧州的问题双手在膝盖上握了握,脸上露出哀惋的神情,“郑总出事我非常难过,也非常震惊,不过小郑总这次去马来西亚确实是因为公事——马来西亚那边有一个海外合同需要我们的人过去谈,这是一个月前就已经定下的日程,机票也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买好了。” 喻沧州问道:“既然这样,那最近郑国强出事前的这一两个星期之内,郑国华和郑国强他们有见面吗?见面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争吵吗?” “郑总和小郑总他们负责公司不同的业务,一般来说不是每天都会见面的,争吵的话倒是没有见到他们有什么争吵,不过最近开会的时候郑总和小郑总碰到,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可能是真的有什么不合,不过至于为什么会不合,这就不是我们外人能知道原因的了。” 喻沧州点点头,正要继续问些什么,突然一阵叮铃叮铃的声音响起来,喻沧州一边打了个手势示意刘栋稍等,一边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接起电话:“喂苏小小。” 苏小小在电话那头说道,“喂喻队是我,刚才郑国强的手机突然响了,是A大附属医院打来的电话,叮嘱他去参加检查。原来郑国强一个月前在A大附属医院体检被检查出来胃癌早期,这恐怕也是促使他突然想到要该更改保险受益人的原因之一。” 喻沧州没有多问,说了声“好的,我知道了”就切断了电话。 喻沧州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却没有继续再问刘栋问题。 喻沧州看着茶几上已经黑屏的手机,脑海里却开始回想起了郑国强死前一周的通话记录名单,保险公司,郑国华,黎萱,还有一个什么人来着,刘皎皎。 -- 第59页 这个刘皎皎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要给郑国强打电话?一个画家,究竟是如何和地产大亨扯上关系的,又怎么会有他的私人号码? 多年警察生涯的直觉让喻沧州此时意识到这里面应该有文章,喻沧州抬起头望向刘栋,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刘栋说:“进来。” 一个女人推开门,手上的托盘里是一壶茶和两个倒扣着的茶杯,刘栋对女人招呼道:“小张啊,水倒好了啊,快端进来。” 于是小张端着托盘走进来,取出一个倒扣的茶杯放在喻沧州面前,喻沧州说了声“多谢”便不再留意她,又转头望向刘栋,“刘栋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知道刘皎皎这个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喻沧州觉得自己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面前正在倒水的女职员小张好像余光突然瞥了自己一眼,喻沧州留意到了这个眼神,却装作没有看见一样,继续望着刘栋。 刘栋回答道:“哦刘老师啊,刘老师是小郑总的女朋友啊,这大家都知道。” 喻沧州闻言顿时眯了眯眼:“你说她是郑国华的女朋友?” 刘栋点头确认道,“是的。” 喻沧州直起身换了个坐姿,“郑国强的通话记录显示一个星期前他曾和刘皎皎通过电话,既然刘皎皎是郑国华的女朋友,为什么她会给郑国强打电话?她平时和郑国强有来往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刘栋正说着,突然正在倒水的小张抬起头抢白道,“因为她以前也和郑总在一起过!” 刘栋睁大了眼呵斥道:“小张别乱说!你知道什么!” “本来就是!”小张怨恨地抬起头,“刘皎皎以前和郑总在一起过,郑总的婚姻就是因为她的插足才破碎的,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刘经理您不能因为您自己对她有好感就想把她撇出去!” “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和杀人案有关?而且你把这件事捅出来,对她的名声有多大伤害你不知道吗?!”刘栋神色激动道。 “不好意思,她有没有嫌疑不是你说了算的,而是证据说了算。一个人的声誉也不是他人想伤害就伤害的了的,而是由她自己的行为所决定的。”喻沧州转头望向小张,“小张你都知道些什么,不用怕,都说出来。” 刘栋坐在茶几对面,还想再说些什么阻止小张,喻沧州留意到他的动作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刘栋,如果你觉得我们在这里说话不方便的话,我不介意带小张回局里询问。” 刘栋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什么了,只能一脸灰败地坐在沙发上不再言语。小张站在茶几前开了口,第一句话却是说给刘栋听的,那眼神里分明包含着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慕:“刘经理,如果她真的没有做什么,我相信警方一定会给她一个公道的,我只是觉得,您不应该因为自己对她的好感就完全避开她的事情不提。” “警察同志,其实公司扩招以后招进来的大部分员工都不知道刘皎皎和郑总在一起过的,只不过因为我们是老员工,在公司待得比较久,才会知道这一段往事。那时候郑总夫人还在怀孕,郑总给美术馆捐款,有一次酒席上认识了刘皎皎,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这件事郑总夫人一直不知道,直到几年以后才知道,知道的当时两个人闹得特别僵,后来她们就离婚了。在这件事里,我觉得说她是郑总离婚的□□不过分的。小郑总大概是一年前和刘皎皎好上的,当时小郑总在公司外和她拥抱被郑总看见,郑总还有点不高兴,虽然是一年前的事情,不过我觉得他俩因为这事再闹矛盾也不是不可能的。我知道的大概也就这么多。” ——好似一阵警铃在心中被敲响一般,小张的陈述让喻沧州心里顿起警觉! 如果刘皎皎只是郑国强未来的弟媳,那么她们之间的电话或许还不足以引起怀疑,但是如果刘皎皎同时还拥有郑国强曾经的情人身份,这通电话就非常可疑! 喻沧州离开刘栋办公室以后就将电话直接拨给了苏小小:“喂苏小小,据郑国强公司的员工反映,刘皎皎是郑国华的女朋友,也是郑国强曾经的情人,我和顾彦曾经讨论过,认为凶手很有可能是一个有戴手套习惯的女人,而郑国强身上的锐器伤,我和顾彦都忽略了这一点,那就是假如凶手是临时起意杀的人,那么凶器一定也是被她随身携带的。现在想想,刘皎皎是画家,郑国强身上的锐器伤如果说是用工笔刀造成的,也说得过去。刘皎皎这个女人嫌疑很大!赶紧联系顾彦!。” “喻队,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苏小小电话那头的声音透出一股焦急,“我刚才见顾彦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试着给顾彦打过电话了,顾彦的电话打不通!” 喻沧州正在下楼梯的脚步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第三十四章 市美术馆的楼是很久以前修建的了,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材料,人走在其中就像是身处一个巨大的电子屏蔽仪。 有市民曾经给美术馆的意见箱写信,建议重修美术馆,这提议被大家讨论过一阵子,但很快就被馆长以资金不够为由搁置了,好在A市美术馆馆藏众多,在国内美术馆排名靠前,即使拥有如此为人诟病的缺点也并不影响它的客流量。至今,A市的市民或者外地的旅客去到美术馆参观,仍然会遇见短信收不到也发不出去的情况,而至于每每知道自己有来电的时候,则往往已经是走出美术馆收到来电提醒的短信的时候了。 -- 第60页 顾彦在和安检处的老大爷聊完天以后,就走进了这犹如电子屏蔽仪一般的美术馆。今天是工作日,美术馆里没有多少人,进门的两侧摆满了广告架,架子上张贴的是未来场次展览的预告。美术馆内场很空旷,只开了壁顶上交错的白炽灯。这位名叫刘皎皎据说微博上粉丝已逾百万的画家画风确实独特,她用的是近乎宋代的工笔画,画风克制而细腻,人物的眼波流转却真实而生动,仿佛诉说着道不尽的渴求与欲望。 而且越到后期,这位画家的用色就越为大胆艳丽,背景场地的选取也越为开阔,多为悬崖、塞外、风雨欲来的海面这类宏大的场地,人物神情看似寥寥几笔,却于情天恨海之间碰撞出巨大的张力。 艺术的美在于表达人性,若缺了画中人物眉眼间的欲望,这些画只能称作技术精湛的工业品,但因有了人物眼中的渴求,这些画变得极富个人特色起来,顾彦一路走一路看,觉得这些画画的哪里是高高在上的天神,这满墙的妖魔神佛,分明只是众生浮世绘,满满的人间欲望。 顾彦站在一副名叫《皎皎》的画的面前感受了很久。 从美术馆的内场展馆里出来,顾彦才觉得回到人间,那些画中的人物,或斜持方天画戟,或凌空扯弓,或张牙舞爪,或山中抚琴,不是不对人有震撼力的。作品即作者本人的人格展现,顾彦不禁对这个出现在郑国强死前一周的通话记录名单里的女人更加好奇了。 走出美术馆,顾彦拿出手机地图,美术馆的区域除去正式展览馆的区域还很大,展览馆后面是一整排整齐的居民楼,顾彦留意手中的地图,如果一定要挑出一栋楼专门作为画室的话,顾彦抬起头朝西南方望去,只见那里有一栋两层高的矮楼,从外围看起来占地面积并不大,顾彦眯了眯眼,抬起脚就往那栋楼走去。 矮楼已经超出展览馆的区域,分界处有门卫拦住顾彦,顾彦出示了警员证以后,门卫放行,顾彦继续往里走。 矮楼意外地并没有锁门,顾彦直接推门而入。矮楼的结构非常的简单,走廊中部即是楼道,楼道连接各层能通往各个房间的走廊, A市许多老式的建筑都是这种结构。顾彦在一楼的走廊徘徊了一圈,发现大部分的房间里面毫无章法的堆着椅子、书桌等杂物,也有一些房间什么都没有,显然这里的房间早就为人所废置。顾彦在这里没有发现什么,便转身直上二楼。 二楼的景象便和一楼截然不同了。 整整这一层,就只有两个房间。很显然,有人将这里的房间打通了,用作更大的空间。 顾彦走到第一个房门口,只见这个房间里什么多余的摆设都没有。在有寻常三个房间那么大的的空间里,仅仅只有地上一张铺开的巨大的宣纸,不远处的颜料和搁置着的一根毛笔,看上去竟空旷得吓人。窗户的高度被调整过,底部更接近地面而高度更接近墙顶,这样便拥有了更多的光照,阳光照进房间落在未完成的画作上,很显然,这个房间是一间被改造过的画室。 浏览过这个房间以后,顾彦又提步往二楼的另一个房间走,只见这个房间进门就是两个货架,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颜料,有些颜料盒上面印的甚至是日文和英文。穿过货架再往前,就是一个小小的工作间,书桌、电脑在这里应有尽有。 顾彦走到书桌前,只见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书上被翻开的这一页被划了许多线,划线旁边的空白处还密密麻麻记录了许多笔记,由此可以看出读书人的认真。顾彦视线又往桌旁瞥,只见就在一只笔筒的旁边,赫然放着一支护手霜和一双秀气的女式皮手套。 顾彦见状顿时愣了愣。 “剩下还带着手套的一部分人中,手套对于她们来说起到的作用更多是一种装饰作用。所以我的想法是,凶手有可能是个女人。” 那日对喻沧州说出的分析瞬间出现在脑海中,一种出自本能的警觉突然击中了顾彦。刘皎皎有戴手套的习惯?顾彦皱了皱眉,正欲伸手拿起那双手套。 正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搭上了顾彦的肩膀。 顾彦顿时回过头,只见在他身前站着的是一个黑衣黑裙的女人,女人留着一头披肩长发,身形高瘦,正是海报上的那个女人——刘皎皎! 要到了刘皎皎站在了自己面前,顾彦才能理解为什么她画作中的人物会是那副模样,艺术家们心中的理想型往往是从自己出发的,刘皎皎的面容、气质竟与她画中那些浪潮之巅的人物相差无二。而此刻,刘皎皎站在被顾彦挡住的阴影里,脸上的神色看上去竟然阴晴不定! 顾彦顿时心中一惊,那一瞬间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依靠本能做出了一个最能隐藏自己的反应—— “姐姐!” 刘皎皎闻言一愣,脸上的防备稍微褪去一点,顾彦立刻接着说道:“姐姐真的是你!刚刚负责安检的老大爷跟我说你的画室就在这里,我还不信,没想到他说的居然是真的!” 刘皎皎愣了愣:“你是?” “我是你的死忠粉啊!你微博上发的每一幅画我都收藏了打印下来珍藏着,这次我导师带我们来A市田野调查我还专门偷偷溜出来看你画展,就是想着要见你一面。”顾彦毕竟才毕业一年,身上还没有沾染太多的社会气息,“演”起学生来那干净澄澈的眼神居然很有说服力。 -- 第61页 “你喜欢我的画?”女人虽然看上去没有那么防备了,但似乎也没有完全被说服,她追着问道,“你最喜欢哪一幅?” “我最喜欢《皎皎》,整幅画面的背景都很阴暗,有种静若亘古的旷世感,可是这样,皎皎眼中的孤独和渴望就更加真实了。”好在顾彦方才在美术馆看得很仔细,此时回答起这类问题来竟然像模像样。 看着眼前的人似乎真的只是个还未出象牙塔的学生,刘皎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肩上的力道卸下来,她越过顾彦走到桌边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水才道:“原来是我的粉丝啊,这里的画室是不供参观的,既然参观过了,就赶紧离开吧。” 身后却没有什么响动,刘皎皎侧过头来:“怎么不走?” 顾彦笑了笑。 “姐姐,我这次出来太急了,打印出来的你的画都没有带在身上,不然就能签在那些画上了,姐姐你给我签个名吧。”顾彦乖巧地说道。 刘皎皎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她皱着眉放下了马可杯,但或许出于对粉丝的爱护,她还是随手找了张白纸,“就给你签这白纸上?” 顾彦点点头说好啊。 刘皎皎顺手就去笔筒拿笔,大约是作家对色彩都有种近乎偏执的喜好的原因,刘皎皎的笔筒很宽,里面各色颜色的笔都有,然而最让人醒目的是,笔筒里不止有一堆笔,却还有一柄橙色外壳的工笔刀——美术生大都有一柄工笔刀,或是削笔或是裁纸用。 刘皎皎原本是去笔筒拿笔,看到那柄工笔刀的时候却下意识地将它往笔筒中间推了推,好似要将它隐藏在笔堆中央一般。待做完这些,她转头看向顾彦,只见顾彦却也盯着笔筒在看,刘皎皎心中一跳,顿时皱了皱眉,“你在看什么?!” 顾彦原本也留意到了那柄工笔刀,但很显然这并非是刘皎皎所希望的,顾彦再次急中生智:“姐姐你的笔好多啊!我突然想到,这张白纸只有签名太空旷了,你再随便给我画点什么吧。” 储藏室里一片寂静,刘皎皎盯着顾彦,好似在辨认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顾彦就这么任她盯着自己,良久,久到顾彦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要笑僵掉的时候,刘皎皎终于松懈了,只见她低头、俯身又从笔筒多拿了几只不同颜色的笔,这才说道:“你的要求真多。” 然而虽然嘴上这么嫌弃,刘皎皎还是依着顾彦的要求随手画了一个小人。这种简易小人画类似于基本功一样,刘皎皎画起来很快,几分钟就画好了,画出来的小人也很生动,转身递给顾彦,“喏,现在可以走了吧。” “哇,这次A市之旅真是赚了,居然能拿到姐姐的手稿!” 顾彦又说了一些表达自己开心的话,以及称赞了几句刘皎皎不仅画好看人也很有气质之类的话以后,就转身离开了。 顾彦离开储藏室的时候,刘皎皎一直望着他走,直到他走出储藏室,刘皎皎才彻底松懈下来,只见她怔怔地回到桌边,准备坐下来。正在这时,刘皎皎突然想到一个细节,刚才那个学生从她身边转身离开的时候,裤子荷包里好像露出了类似证件的一角,那证件是绿色的,而证件上的字好像隐隐约约是个“安”字? 紧接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栋画室的矮楼是在居民区里,居民区和美术馆公共展览区之间是有门卫把守的,这学生是怎么进来的?! *** 顾彦转身离开刘皎皎的储藏室,他走路时的脚步就像平常那样,一点也看不出紧急和紧张。然而,一拐过楼梯转角,他就立刻变走为跑,掏出手机,给喻沧州打电话——电话拨过去以后,响了三声就自动断了,电话竟然打不通! 顾彦又打开手机短信页面来编辑短信,“喻队,刘皎皎在市美术馆居民区的两层矮楼里,她很有可能是杀害郑国强的凶手,凶器可能是一把橙色工笔刀,速来。” 顾彦编辑完短信就点下了发送键,然而短信发送出去却迟迟没有显示“已送达”,顾彦又留意了一下手机上的信号显示,居然只有一格信号! 那一刻,就算是好涵养如顾彦也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下这栋楼的信号。 顾彦又抬起头看了看,出口就在前面了,还差几步就能有信号了,顾彦欣喜地向出口跑去,正在这时,顾彦突然察觉到身后好似有脚步声,顾彦回过头—— 下一刻,有什么狠狠地敲在了顾彦的后脑勺,顾彦失去意识四肢瘫软地昏倒了下来。 手机上的页面仍然是刚才发送短信的页面,女人走过去拾起了手机看了看,只听她冷笑了一声,下一刻,她松开手,直直地任手机摔落在地面,“啪”的一声,屏幕一瞬间四分五裂,“怎么?警察还是来了么?” *** 喻沧州接到苏小小的电话就直接停在了楼梯上:“我现在立马过去美术馆,你带上人赶紧过来,记住,刘皎皎有很大可能是嫌疑人,一定要找到她将她带回局里!” 喻沧州挂完电话就往自己车上赶,等到握上了变速杆才发现自己手有点抖。这种时候应该是冷静下来思考案情和各种应对策略的时候,可是他将变速杆调到了D档,握上了方向盘,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思考不了。 现代人可能会错过一两个电话,可是会因为什么原因一直打不通,是电话出故障了?还是……人出了什么问题?尤其想到顾彦是在去见嫌疑人的途中失去联系的,喻沧州就不敢想象任何危险一点的可能性。 -- 第62页 那个在夜色里对他说“刀山火海,天堂地狱,我都陪你”的人,怎么可以有危险,怎么可以出事?他的前方还有那么多无眠的、悔恨的夜晚要度过,那个口口声声说要陪他的人怎么可以出事? HONDA在马路上飞驰,喻沧州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顾彦不要出事。 等到开到了美术馆,喻沧州停好了车就往馆里冲,却在入口处就被人拦住:“不好意思先生,您现在不能进去了,我们刚刚封馆了。” 喻沧州顿时心里一沉:“什么意思?为什么封馆?” “居民区有栋楼起火了,馆里担心会影响到公共区,所以提前封馆了。” “那栋起火的楼在哪里?” “在居民区。” “居民区在哪?” “先生,您不是这里的居民是进不去的……” 喻沧州一把从裤子荷包里掏出证件:“警察!现在告诉我,起火的楼怎么走?” 喻沧州跑到了矮楼前,矮楼前守着一排门卫,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围观的人,门卫正拦着他们不让他们靠近。 “这栋楼不是分给刘老师作画室了嘛?怎么会突然起火?” 围观的人还在讨论,喻沧州已经瞬间冲了过去。 “先生,里面正在起火,您不能进去!” 喻沧州示出证件:“我是警察!” “先生,消防队员马上就要到了,按照消防准则,您是不被允许现在进入的……”门卫还在耐心地解释着,喻沧州眼尖,突然一眼瞥见了矮楼一层走廊里,就在离出口不远处的地上的顾彦的手机。 所有的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门卫上一秒还觉得自己解释得好好的,下一刻,他甚至连面前的男人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就被他擒住了。紧接着,男人反手将他向外一推,门卫就重重摔在了地上。喻沧州顿时就往里冲。 其他的门卫眼见此景也跟着去追喻沧州,可是这些门卫毕竟只是小区的门卫,拦一拦没身手的普通人还可以,真的要拦,哪里拦得住身经百战的喻沧州,不过片刻功夫,这些门卫就被一一解决摔在地上。 喻沧州冲进了矮楼,拾起地上的手机,手机屏幕早就碎得四分五裂。 “顾彦!”喻沧州大吼一声就往里冲。 火势已经开始烧起来,矮楼的楼道里满是腾起的阵阵黑烟,喻沧州一边咳嗽着一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过去,终于在一楼最里面一个堆满杂物的房间里发现了顾彦的身影。只见顾彦双眼闭阖,安静地躺在房间最里面的地面上,在他的身周,火势已经烧得很旺了。 “顾彦!” 喻沧州想要进入房间里去,可是这个房间的门口零乱堆着桌椅,竟好似被人刻意摆放得让人不能轻易进去。喻沧州二话不说,开始往外腾杂物。 大火已经烧得很旺了,或许起火点就在这个房间,有些椅子是铁做的,摸上去手能烫掉一层皮,可是喻沧州全然不在意这些,他专心地腾着杂物,只想尽快将顾彦救出来。 终于将门口的通道腾出空来,喻沧州正要进入房间,正在这时,房间顶上的风扇突然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掉落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喻沧州两步跃进房间一把抱起顾彦护在怀里。与此同时,只听“吱呀”一声,风扇摇摇晃晃地掉落下来,轰地砸落在喻沧州背上,喻沧州一声闷哼,却是下意识紧了紧怀中的顾彦。 “顾彦,我们出去!” 喻沧州将顾彦背在背上,他的手上全都是破皮和水泡,他的背上因为方才风扇那一下有了伤痕,可是他架住顾彦的手却紧紧的,一丝一毫也不肯松开。长长的一段走廊,他走得异常坚定。 等到终于到了矮楼外面的草坪上,喻沧州将顾彦平放在草坪上。不远处苏小小似乎在和门卫们争论,“我们队长和我们的组员都在里面,如果消防一直不来怎么办?!” 直到一转眼看见喻沧州:“喻队!”苏小小瞬间奔过来。 “给急救中心打过电话了吗?”喻沧州一边喘气一边轻声问道。 苏小小:“打过了,还在来的路上。” 喻沧州似乎是笑了下,“还他妈在来的路上,你去,把我们的车开过来。” “是喻队。” 苏小小离开了,喻沧州就用手下意识地去寻顾彦的呼吸,这一摸,竟然没有摸到!喻沧州又去寻顾彦的心跳,胸膛也是安安静静。 “深度昏迷?顾彦!你给我醒一醒!”喻沧州轻摇顾彦双肩,顾彦却还是没反应。喻沧州立刻双膝跪地,双手交叠用力按压顾彦胸部。 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还是喻沧州大学时在警校学的,这么多年没有用过,然而动作却依然标准。捏住顾彦鼻翼吹气两次后,眼见顾彦没有醒来,喻沧州继续为他进行体外按压。 “顾彦,你要是敢不醒来,你就给我死定了。” 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的规定是,每三十次体外按压就要连续吹气两次。眼看着顾彦脸色苍白地躺在草坪上,喻沧州突然觉得时间从来没有走得这么慢过。 不知道进行了多少个这样的循环以后,顾彦突然轻轻地一咳嗽,醒了。 喻沧州连忙俯身将顾彦一把抱起,“顾彦,醒了吗?我是谁?” 顾彦刚刚醒来的眼神透露着迷茫,“沧州,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 -- 第63页 喻沧州太紧张了,他一直心系着顾彦的安危,所以很自然地,他没有留意到顾彦对他称谓的变化。眼见顾彦醒过来,狂喜过后,一股劫后余生的恐惧感就突然攫住了他,这种恐惧感打破了他作为一个刑警这么多年早就已经训练出来的对死亡的冷静。 “你被嫌疑人袭击了!你差点死在这里你知不知道!”喻沧州气急败坏道,他从来没有这么气急败坏过,他从事刑警生涯这么久,也不该这么容易就情绪激动,可是一想到刚才毫无生气躺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是顾彦,一股浓浓的后怕感就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顾彦也同样没有见过这样气急败坏的喻沧州。事实上,不只是这样气急败坏的喻沧州他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喻沧州他也没有见过。他额角的头发被烧去一些,脸上是刚从火场出来的浓浓的黑烟留下来的痕迹——显而易见,是他方才将他救出来的。他的眼角发红,顾彦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因为救他留下了其他的伤口。 苏小小有一次无意中提起喻沧州,说他能忍不在意生死,举的是个什么例子呢?是说喻沧州有一次在逮捕嫌疑人的途中和人搏斗,小腹不慎被切中,小肠都露出来了,他被送往医院的路上还一个劲的飚黄段子。可是这样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的喻沧州却在此刻为了他的生死气急败坏。 “你以为你长得无害凶手就不会害你吗?你这个蠢……”喻沧州还在数落着,他心里的后怕太重,需要发泄,所以他不顾任何形象地数落起来,然后这数落却没说完,因为他才说到了一半,顾彦突然在他怀里轻轻一抬头,就用唇堵住了他的唇。 第三十五章 喻沧州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地,彻底愣住了。 他此前的直男人生太单纯,又是当过人家丈夫和父亲的,脑袋里对于爱情的所有认知就是最原始的那一类爱情关系,雌性和雄性,男人与女人。所以即使他曾经真的在某个闲暇无聊的时刻思考过他和顾彦的关系,认为这个人怎么样也比“室友”、“队友”这样的词的分量要来得重一点,认为他和他的关系要不一般一点,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样一个可能性。 喻沧州一直僵僵地愣在那里,直到察觉到顾彦在他唇上轻轻辗转起来,他才意识到那真的有可能是一个吻。 意识到这样一件事的那一瞬间,喻沧州的第一反应是将顾彦抱得更紧了一点,两人头部各自错过一点,就这样错开了他。周围还围着一些刚刚见他们从矮楼里冲出来所以也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围观群众,喻沧州俯身低下头去,这个角度看上去就像是顾彦在他耳边耳语一样,围观的群众却看不见顾彦的脸了,“好的,我听到了,我知道,我知道凶手是谁。” 苏小小很快赶过来,“喻队,车已经开过来了,就在草坪边,急救中心的救护车还没来,我们是要自己送顾彦去……顾彦???你已经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是谁?你认得我吗?这是几?你能说话吗?” 顾彦此时和喻沧州一样狼狈,脸上满是大火的黑烟留下的痕迹,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掩不住他脸色的苍白,苏小小的手一直在他身前乱晃,他索性一把捉住苏小小的手安慰她道:“苏姐,我没事,多亏队长给我做了心肺复苏,我很好,我没事。” 喻沧州的手仍旧扶着顾彦的后背:“能自己站起来吗?” “能。”顾彦一边说着,看向喻沧州。 视线相触,两个人看向对方的眼神里都有说不清的东西,喻沧州索性调转了视线不看他。周围的围观群众为了给他们腾出空间让开了一点,苏小小和喻沧州一起将顾彦架起来。扶着顾彦离开人群以后,喻沧州问苏小小道:“刘皎皎那边有消息吗?” “嗯。”苏小小扶着顾彦往警车边走,回答道,“之前徐长江打电话来说,在美术馆附近西南路的道路监控里发现了刘皎皎的身影,外勤组的同事刚才根据徐长江的指示在落霞路找到她,现在正在将她带回局里的途中。喻队,现在人都已经抓到了,你就不用太操心了,带顾彦去医院好好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苏小小见喻沧州和顾彦两个人刚刚从火场里出来,都是又狼狈又疲累的样子,想要劝他们一起去医院做个检查包扎一下伤口,谁知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喻沧州直接打断了,“不,你带顾彦去医院做检查,我开自己的车直接回局里。” “可是喻队,你的手也——”苏小小眼尖地看到了喻沧州手上的烫伤,两只手手心通红一片,到处是破皮,正要伸手去指,谁知却被喻沧州绕了个圈挡开了,“我没事,你不用管我,赶紧送顾彦去医院吧。” “可是,喻队……” “苏小小,你什么时候执行命令起来也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苏小小:“……” 说完,喻沧州自刚才视线相触以后第一次抬眼看了顾彦一眼,很深的一眼,就径直转身走了。 *** “所以关心队友也要被骂是吗?我只是让他送你去医院顺带着自己也包一下伤口,哪里做错了?而且他平时不是无论干什么事情都最喜欢和你一起行动嘛?是谁整天顾彦长顾彦短的……” 苏小小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什么事都没做错怎么突然就被喻沧州教训了,嘀嘀咕咕地坐进驾驶位,一个人念叨了半天,才发现副驾驶座上的顾彦正望着喻沧州刚才离开的方向在走神。 -- 第64页 “顾彦?” “哦苏姐。”顾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前方的神情带着挫败,眉心微微皱着,直到听到苏小小的呼唤才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苏小小问道。 “没事,只是发了一下呆,”顾彦低下头侧身将自己的安全带拉下扣上,这个动作使得额角的发掉落下来一点,大概刚刚被从死神手里救回来的原因,他苍白的脸上此时有着少年般的脆弱,“我们走吧。” “你真的没事吗?”苏小小狐疑地看着顾彦,从座位边上的储藏盒里搜罗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顾彦,“喏,先喝点水。” 顾彦伸出手接过去,“谢谢苏姐。” “不客气。”苏小小推动变速杆,松刹车,踩油门,车子缓缓上路,“现在来说一说,刚才你去见刘皎皎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准备给你发短信通知的时候一时不察,被她用重物击中后脑勺一时昏迷,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现在这个样子了。”顾彦轻描淡写地答道。 “被重物击昏???这刘皎皎怎么下手这么狠,你真的没事吧,所以说下次别一个人单独行动了,手机一旦失联,我们找都找不到你。你别看喻队今天没陪你去医院,我刚才告诉他你失联的时候他不知道有多着急。” “是吗?”顾彦听到喻沧州的名字嘴角似乎是干瘪地笑了下,“我没事苏姐,都已经醒过来了还能有什么事,苏姐,我们不用去医院了,直接回局里吧。” “啊?不去医院了吗?”骤然听到顾彦说不要去医院了,苏小小有点懵,“可是没事了也得去检查一下啊。” “哪有那么娇弱,直接回局里吧苏姐。” “可是……你确定吗?” “我确定。” “那,行吧。” 苏小小拨动转向灯,在前方一个U形弯路口掉了头,车子就这样汇入车流中。 顾彦转头望向窗外,车窗外排排树影渐渐远去,顾彦脸上的神情再次沉静下来。 *** “刘皎皎,今天下午三点到五点这个时间段你人在哪里?”毫无自然光照射的审讯室内,一盏黑色的小台灯支着,喻沧州双手架在桌面上,正在审讯刘皎皎。 听见他的问话,坐在对面的刘皎皎似乎是冷笑了一下:“我在我自己的画室。” “你在你的画室做什么?这中间见了什么人?小区监控拍到你四点四十五从画室的矮楼里出来,驾车离开,随后那栋矮楼就着了火,在里面发现了被击昏的我们的同事,对于这些你要如何做出解释?” “你的同事?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同事,他自称是我的粉丝,找到我的画室要求我给他签个名,我给他签了名画了幅画他就离开了,我离开画室的时候不知道他还在矮楼里。” “你撒谎!你说你不知道他还在矮楼里,那监控为什么会拍下你拖着昏迷的他在走廊上行走的画面?” “什么监控?”刘皎皎眯了眯眼,右手摸了摸左手臂,这是一个有些心虚的动作,“什么我拖着昏迷的他在走廊上行走的画面,警官你讹人的吧?” “讹你?”这一次冷笑的人是喻沧州,只见喻沧州甩出一组照片扔在桌面上——照片中拍摄的视角太远了,其实看不太清人脸,只能隐约看见是一个长发的女人拖着一个男人在走道上行走,但女人身上穿的黑衣黑裙的样式分明就是刘皎皎今日的穿着! “你怕是不知道吧?在你试图袭警行凶的时候,小区内的监控,早就已经拍下了你试图行凶的全过程。”听了喻沧州的话,刘皎皎手有些抖地抹开那组照片,只见二十多张照片顿时呈扇形摊开,小区里监控的位置隐蔽且巧妙,正好拍下了刘皎皎从击昏顾彦到拖着顾彦往储物间走的全过程,“你为什么袭警?你有什么好心虚的?那么现在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3月14日这一天你做了什么?你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你和郑国强什么关系?3月10号你因为什么原因给郑国强打了一个电话?” 刘皎皎的视线还停留在那些照片,她睁着双眼,好似不敢相信一般,死死地盯着那些照片。 “刘皎皎,你是不是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没有办法定罪了,你纵火的起火点在一楼,消防的人赶得及时,放在二楼的证物已经被送到局里,工笔刀上的血迹和DNA检测结果马上就能出来,你以为你还有脱罪的可能性吗?” 审讯室里一片安静。 良久,刘皎皎终于好似认命了一般卸去全身的力气,她望着那组照片,脸色灰败,眼神里满是哀色——如果喻沧州见过刘皎皎的画,就能认出那正是她画中人物常有的眼神。她道:“没错,郑国强确实是我杀的。我之前给他打电话他不肯接,我又见不到他,只能去他常去的茶会所去堵他。” “我本来没有想要杀他的,我只是想要和他谈一谈,让他不要那么固执,我想着怎么样我们以前也算有过一段,他难道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吗?谁知道我们还真的没谈拢。郑国强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头子,死都不同意郑国华娶我,说我野心太大欲望太多,鬼扯!!!他以为郑国华这身材这长相还能找到因为爱情的女人吗!!!还有我愿意嫁给他就不错了!” “我和郑国强那个老头子索性没谈拢,正好那时包里的工笔刀反着光,我那时想,这大约是冥冥之中哪个鬼神在召唤我吧,我就把他给杀了。怎么样警官,这是你想听的吗?我都说给你听了。” -- 第65页 刘皎皎最后一句话语调微微上扬,竟听得喻沧州蓦然抬起头!只见光线阴暗的审讯室内,刘皎皎脸色灰败地坐在那里,竟好似渗着阴阴鬼气,人心里的欲望啊。 喻沧州皱了皱眉,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审讯室。 *** 夜幕已经低垂,四周很安静,走在走廊里能听得见夜晚的风声,来自远处道路上的鸣笛声,喻沧州直到回到办公室才察觉到背上一阵阵抽动的疼——可怜喻大队长这一下午事赶事,直到现在才察觉到身上的伤痛。 想起下午就想起顾彦,想起顾彦就想起从矮楼里出来以后那个吻…… 喻沧州才刚起了个头,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见苏小小突然走到自己面前,“喻队,外勤组的小罗让我来告诉你,美术馆矮楼的火烧得太旺,消防队赶到灭火的时候二楼已经找不到可以用作检测指纹或者鲁米诺反应的证物了。” 蓦然看见苏小小的身形喻沧州明显怔了怔,“苏小小,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送顾彦去医院了吗?” “哦顾彦说他觉得他没事,所以我又载着他回分局了。”苏小小回答道。 “那他现在人呢?” “他……” 喻沧州这么一问,还真把苏小小给问住了,苏小小四下张望了一番,还是没看见顾彦,“对啊,顾彦他人呢?刚刚还在办公室看见他来着……” “算了不用管他,”喻沧州语调很轻地说道,“哦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听见喻沧州的问题,苏小小抬起头有些狐疑地看着喻沧州:“我刚才说,外勤组的小罗让我来告诉你,美术馆矮楼的火烧得太旺,消防队赶到灭火的时候二楼已经找不到可以用作检测指纹或者鲁米诺反应的证物了。” “知道了。”喻沧州随口答道,喻沧州正要回到自己座位上,却见苏小小仍旧盯着自己,“怎么?还有什么事?” “喻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是你和顾彦,今天都有一点不对劲。” 喻沧州眉心重重一跳:“瞎扯什么呢!很闲是不是,案情报告写了吗!卷宗整理了吗!闲的话今晚别回去了,留下来加班把事情干完!” 苏小小没想到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祸从天降了:“我说什么了我!” 喻沧州:“没事多读点专业书籍,或者文学名著也好,补一补你那几乎没有大脑沟和回的脑子,别整天看什么王爷影卫的小黄文!” 苏小小怎么也没料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就能引出喻沧州这么一顿骂,懒得跟这混蛋掰扯,反正也到了下班时间,索性转身直接走掉了。 苏小小走后,喻沧州回到自己办公桌上,整了整桌上的卷宗文件,又查了查邮箱里的邮件,这才关电脑起身慢慢离开办公室。 走到办公室门口,最后望一眼办公的地方,关灯,正要转身的时候,喻沧州的脚步却顿住了。 只见走廊的前方,白炽灯的映照下,顾彦一手提着一个白色透明的袋子,另一只手插兜,正站在走廊的尽头静静地望着他。 喻沧州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第三十六章 不得不承认,方才从火场里出来以后,喻沧州是故意让苏小小送顾彦去医院的。顾彦的那个吻太突然,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他一时没有想好怎么应对,就选择用了这种方式避开他。倒不是觉得应对麻烦,纯粹就是觉得如果顾彦真的是那个意思,如果他一定要答复顾彦,他希望自己是在已经思考清楚的情况下以一种珍重的方式答复他的——毕竟顾彦那么值得被人认真对待。 可是和他分开了一个晚上,审讯也审讯完了,能试图用来转移注意力的事情该做的也都做了,再在这里见到他,喻沧州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想清楚,他的心里仍旧一团乱麻似的不知道如何应对。 顾彦当然是重要的,是不同于别人的,他曾经在他最难过最颓丧的日子里陪在他身边,又在很多年后为了他特意回到A市,这种两个人共享往事的感觉让顾彦相比别人来说更多了一份亲密感,就更不用说顾彦是个多么温暖多么让他觉得熨帖舒服的人了——他至今想起温泉那一晚,顾彦对他说的那句“队长,我陪你啊,刀山火海,天堂地狱,我都陪你”,心里都会有一种战栗的感觉,好似流浪的孤狼突然有了家,一直惶惑的人心里突然有了支柱,每当这种战栗的感觉出现的时候,他想,哪怕要他把他的命给他都可以。 可是,这就是爱情了吗?爱情不是只有在男人和女人之间才能发生的吗?爱情不是包含着责任和传承,是两个人共育儿女,目送他们长大、远去然后一起慢慢变老吗?那么为什么,男人对男人也能产生爱情呢?那么他和他之间这种独特的亲密感究竟算什么呢? 喻沧州想不通,也不知道要如何答复顾彦。 走廊尽头,顾彦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喻沧州抬起头看向顾彦,发现他此时的眸子里也是情绪深沉似海,大约他作为等待回应的那一方,此时怕是比自己还要更不好受吧,想到这里,喻沧州迈腿走向顾彦,声音带着一丝关切:“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怎么没去医院 ?” 顾彦望着喻沧州,脸上的神色居然带着一丝孤勇:“我怕我去了医院,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喻沧州听了居然心里一疼。 -- 第66页 顾彦的话其实很好懂,既然两个人都活着从火场里出来了,又都还是同事,怎么可能会见不到呢?他怕的无非是喻沧州因为他今天的举动对他有了想法,从此在心里将他拒之门外,两个人渐行渐远。 可是有人将你的态度这样放在心上,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死,不正说明你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吗将自己放得这样卑微的顾彦让人喻沧州止不住地心疼。 喻沧州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说道:“先回家吧。” 长长的一段回家的路程,两个人都相对无言。 从前喻沧州和顾彦一起回家的时候,两个人也会有无话的时刻,但喻沧州一直认为那是他和顾彦特有的默契——就算不说话相处起来也很舒服不用觉得尴尬,然而今天,车里的沉默却让喻沧州觉得过于安静了。喻沧州感受着身旁刻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顾彦,心里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等到回到家,两人在玄关换好拖鞋,喻沧州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抓住顾彦的手,“我们谈谈。” 顾彦抬起头,脸上的沉静分明说着他什么都准备好了,“有什么疑惑待会我都回答你,现在先让我为你包扎伤口。” “我没事,我们先……” 喻沧州还想要坚持,顾彦已经挣开他的手换好拖鞋去厨房洗手了。 一阵哗哗的水声后,顾彦从厨房走出来。喻沧州今日不知道怎么,觉得在家里好像怎么行事都不对,站也不对,坐也不对,所以顾彦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喻沧州一个人站在沙发前,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顾彦道:“怎么站着,坐啊。” 于是喻沧州在沙发上坐下来,顾彦走过来并排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茶几上是他方才提回来的处理烫伤和包扎的药,顾彦翻出一支药膏挤出一点在自己指尖上,示意喻沧州将手递过来。 喻沧州看了看顾彦的眼睛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乖乖递出一只手,顾彦用他没有沾药膏的那只手握住喻沧州的指尖,他握住的那一刻,喻沧州只觉得他的手凉凉的,本能地就想退缩,却被顾彦拽住了指尖。 顾彦低头看着喻沧州的手心,那是一只满是水泡和红痕的手,一想到这双手是为了救自己才变成了这幅模样,顾彦心里就说不出来地心疼。 顾彦低下头吻了吻喻沧州受伤没有那么严重的无名指指根。 喻沧州皱皱眉:“顾彦。” “知道了。” 他抬起头,便不再有多的动作,认认真真地给喻沧州上药。 上完离顾彦比较近的这只手,就需要换手。喻沧州和顾彦并排坐着,两个人的距离不够近,喻沧州换离他比较远的那只手的时候就需要调整坐姿,大约是在沙发上坐久了,喻沧州就忘了背后还有伤,一个动作不小心一扯就扯到了背后的伤口,喻沧州一时不防闷声一哼,顾彦警觉地抬起头,顿时意识到喻沧州背上一定还有伤口。 顾彦立刻坐过来想要查看喻沧州身上的伤口,喻沧州架住他伸过来的手想拦,“没事,什么事都没……” 结果没拦住,顾彦扯出他的针织衫和秋衣向上一掀,这就看见了他背上青紫一片的伤痕。 顾彦颤抖着声音问道:“这又是怎么弄的?” 喻沧州:“真的不疼,什么事也没有。” “别糊弄我!回答我!” “……” 喻沧州:“救你出来的时候被掉落下来的风扇砸了一下,真的不疼。” 有的人大约天生就是属鸭子的,别的特点没有,就是嘴硬。顾彦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喻沧州背上最严重的地方,喻沧州顿时整个人一颤,顾彦的手一时间也跟着颤了一下。 “如果今天下午,你提前知道救了我以后我会对你做这样的事,你还会不顾一切地跑进去救我吗?”屋里很安静,顾彦的声音有点轻,好像怕惊到什么似的。 喻沧州有些无奈地心想,如果提前知道吗?可是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如果呢。 “顾彦,你是我的组员,我们是队友,我有责任有义务要保护你的安全。” “那除了组员以外呢?在你心里,我和苏小小徐长江老胡是一样的对吗?如果有一天,我和徐长江一样需要调组,你会舍不得我吗?” “……” 喻沧州说不出话了。 不一样。顾彦,你和其他所有的人都不一样。这是喻沧州早就知道的事情。 可是这话喻沧州不能轻易说出口,在他还没有想清楚要怎么答复顾彦以前,这话就不能说出口。他不能无端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 喻沧州转过身来和顾彦面对面:“顾彦,我们谈谈。你之前对我说你是因为喜欢的人才回的A市,但其实你是因为我才回的A市,我那时以为你是不好意思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告诉我这件事,所以随口编造了一个理由出来,没有细想。现在想想,你说因为喜欢的人才回的A市,这句话其实没有问题是吗?——‘因为喜欢的人回A市’和‘因为我回A市’这两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一样的。” “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是因为我带你回家一起团年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误的想法吗?你看上去像是社交很窄的那一类男孩子,你……有没有试着喜欢过哪个女孩呢?” 喻沧州说话的速度很慢,语调也很轻,他在努力不让自己的措辞伤害到顾彦,“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其实是喜欢女孩的,只是没有遇到她。又或者……你只是分不清楚感激和感情的界限,把对感情的渴望……投射在了我的身上呢?” -- 第67页 喻沧州这段话的意思其实非常简单明白,就是在问顾彦有没有弄错对他的感情。顾彦听到喻沧州的话就笑了一下,有些苦涩的那种。 “不用劝我了沧州,你问我是不是因为你对我有恩所以才会喜欢你,感情是我的,我怎么可能分不清是感激亦或是爱情呢,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要把自己活明白么,我若是没想通对你的感情,也不可能贸然靠近你。”顾彦抬起头,眼睛直视着喻沧州的眼睛,让他看到他对他的渴望,“沧州,你还记得新年晚会那天我们一起压气球吗?那天你穿着白衬衫和西裤,我在梦里都无法想象得到的好看,那天你只要一靠近我,我就想上你。” 第三十七章 喻沧州眉心重重一跳,这一天第二次的呆愣在了原地。 在喻沧州接收到顾彦的吻的那一刻,喻沧州也曾经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千回百转地替他找过借口,有可能是顾彦刚刚昏迷醒来神经错乱了,也有可能是他认错了人,误将他认做了他曾经喜欢过的哪个女孩,总之,有千千万万种可能,他可能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吻错了人。可是,在将顾彦护在怀里到送他去苏小小车上的途中,喻沧州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顾彦的一句解释,春初的晚风仍旧有些料峭,喻沧州的一颗心就这料峭的晚风中渐渐慌了起来。 喻沧州曾经有一次出任务追捕逃犯,那一天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原本应该是逃犯落脚的宾馆,喻沧州却误闯进了一对旅客的房间,房间里两个模糊的身影在床上动情地亲吻、纠缠,听见喻沧州踹门发出的巨大声响才猛然回过头,那一瞬间,喻沧州突然看清,床上的这两个人竟然都是男人。 喻沧州愣了一下,然后就是连声地道歉。在喻沧州替他们带上门的那个动作的时间里,两个人已经恢复了亲吻,一边拥抱一边忘我地呻|吟。喻沧州在渐渐闭阖的门缝里最后打量了他们一眼,宾馆位于A市老旧破落的红灯区,装修已经很有些年代,甚至连墙面都有些发黄发黑,在这样的环境下的两个热烈拥吻的男人,喻沧州带上门,不得不承认心头涌上的那一丝感觉是不适。 可能但凡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看见这样的场面都会觉得不适,可是现在,顾彦却告诉他他亦是这种人,而那双明亮亮清澈澈的望着他的眼中此时盛着的,分明是赤|裸裸的痴缠和迷恋。 喻沧州逼自己刻意忽略那眼神中让他愉悦、心动的东西,转过头,不再去看顾彦的眼睛:“如果说,我不能接受呢。” 顾彦看着喻沧州的侧脸,一颗心渐渐冷却下去,一张脸也变得惨白。良久,他松开捏着喻沧州的手,说,“员工宿舍早就修好了,我回头给章姐提交个申请,下周应该就能住进去了。你放心,我会搬出去,不会继续在这里困扰你的,喻队。” 他是多么懂得隐藏自己的人,他毕竟已经隐藏了这么多日子,一个闭眼一个低头,确定好两人之间的界限,做好搬出去的决定,再开口,他甚至连称呼都换了。可是,人真正处在巨大的哀伤和失落之中的时候,又哪里是想掩饰就能掩饰得了的,喻沧州看着顾彦,觉得甚至连他肩头滑落的弧度都是对他无情的一种控诉。 喻沧州想要伸出手去,却别过了头。顾彦回到自己房间,轻轻地带上门,喻沧州觉得他带上的好像又不止是门。 一场巨大的冷战开始了。 *** 苏小小从章姐那里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原本想打量某两个人,一抬头却发现顾彦和喻沧州都不在办公室,顿时丝毫心理负担也没有地走到徐长江办公桌旁边,“小徐,我和你讨论一个问题,请你来告诉我,不是我腐眼看人基对不对,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喻队和顾彦之间有一点点不对?” 徐长江是个活在自己世界的宅男,不可能有苏小小这么细腻的观察力,“啊有吗?我觉得还好啊,喻队和顾彦之间不是一直关系很好嘛?” 苏小小一颗沸腾的八卦心顿时就如同被扔到冷水里滚过一圈一样,她努力保持自己的耐心解释道:“一直关系很好?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一直’关系很好?你没有留意到他们最近连话都不说了嘛!而且啊,我跟你说……”苏小小压低身体靠近徐长江耳朵,“我刚刚听章姐说,顾彦在申请员工宿舍,顾彦他不是一直住在喻队家的吗?为什么要突然搬出来啊!” 徐长江眨了眨眼,这脑回路简单的小青年丝毫没有弄懂苏小小的逻辑:“说不定是有事啊。” “能有什么事?” “说不定……说不定。”徐长江努力打开自己的思路,“说不定是喻队谈恋爱想要结婚了啊,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总是不好嘛。” “那你觉得,喻沧州这个死样,看起来是会想要认真谈恋爱结婚的样子吗?” 徐长江挠着脑袋:“这……” 苏小小觉得自己挑了个非常错误的八卦对象:“算了,我为什么要和你讨论他们两个的事情,跟你讨论我还不如去看我的影卫文更新比较舒心。” *** 喻沧州面无表情挑起一大筷子热腾腾的面送入口中。 这里是他家附近的一家鲫鱼面馆,这家面馆的面味道家常,分量足,顾彦没有搬进他家以前喻沧州经常来这家面馆解决晚饭。刚才喻沧州进门的时候面馆老板还和喻沧州打招呼,喻沧州是在那一刻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有好久都没有来过这家面馆了——毕竟有顾彦这么个大厨在家,任谁也不会再去外面的饭馆解决晚饭。 -- 第68页 一眨眼离顾彦对他摊牌已经快要一星期,顾彦也非常识相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怎么和他在工作以外的场合说过话,当然也没有怎么回过家。听苏小小说,员工宿舍申请以后需要一个星期才能住进去,喻沧州不知道顾彦怎么解决住宿问题的。 还记得顾彦第一天避开他的时候,喻沧州的心里几乎是有一些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意味着终于不会有人逼着他去面对那些他怎么也想不清楚的问题。可是第二天、第三天,时间越久,喻沧州就越觉出家里有些空荡荡,明明平日里顾彦也不怎么说话,要说话也都是他一个人嘚吧嘚地说,可是顾彦一离开,家里竟好像凭空多出那么多空间,空荡得让人心里发慌。 于是到了后来几天,他索性也很晚回家,好像只要他很晚回家,他就可以避开那些显而易见的寂寞和心底极不愿承认的想念。 是的,还是外面好一些,就好比现在的面馆,旁边桌子上的两个男人闹哄哄的,不像家里,安静得紧。 旁边桌上的两个男人似乎是相识很久的旧识,聊着聊着氛围热闹起来,声音就放开了。 “嘿,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你小子也结婚了,你那几年一只浪,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 “劳资那是忙!没工夫找女人!谁不愿意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们自己一个个的成了家,凭什么劳资一个人孤家寡人!” “说得对!老婆孩子热炕头,那你现在愁什么?” “妈蛋劳资就跟女同事多说了一句话,就被家里那婆娘赶出来了,女儿还站在她妈那边一起赶我!个小没良心的!” “嘿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嘿,你笑什么!” “那你说句老实话,是孤家寡人好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好?” 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嘛,当然还是老婆孩子……” 旁边桌上仍旧聊得热火朝天,“老婆孩子热炕头”、“孤家寡人”,这样的词频频传入喻沧州耳中,喻沧州莫名觉得有些刺耳。喻沧州面露不耐,他索性两口扒完了面,直接走出了面馆。 喻沧州觉得自己从前对这样的词没有这么敏感的,毕竟他也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年他难道就没有见过别人秀过恩爱?可是那时他只是有沉沉的负罪感,不会像现在这样寂寞的发慌。 然而自打顾彦避开他,喻沧州发现自己忍受寂寞的能力开始跳水式下降。 不能一个人待在家,因为会不自觉就对着空气说起了话,直到说完才意识到他的身旁并没有那样一个会愿意听他说话的人。 不能一个人吃饭看见葱,喻沧州不喜欢吃葱,但是顾彦又觉得做汤不放葱不香,所以每一次家里喝汤的时候,顾彦就会专门拿一双筷子替他将葱挑出来。 不能洗完澡看见厕纸卷筒上全是水,喻沧州曾经有一次留意到浴室用过以后厕纸就会被打湿,非不要脸地把这件事诬赖到顾彦身上,顾彦被指责的当时什么也没有说,第二天从淘宝下单了一个卷纸筒,就此解决了这个问题。一直到顾彦离开,喻沧州洗完澡看见厕纸卷筒上全是水,这才意识到那真的是自己弄湿的。 料峭的晚风扑面而来,喻沧州紧了紧身上的夹克。正在这时,喻沧州兜里的电话响了,喻沧州一把接起:“喂沧州啊,我是朱大伟,可别说老同学不惦记你,我跟你说,我们单位最近新来一女的,离异带娃,长得可标致了,我一看到她我就想到了你。我跟你说,我要不是还有老婆孩子我就自己上了,喻沧州你可得抓紧点,改天约……” 电话中的声音夏然而止。对面朱大伟的电话还没讲完,喻沧州已经直接挂断了。 都什么玩意儿?一个两个的来给他介绍相亲。喻沧州满身怒气面无表情地在风里走了一段,直到走到一个红绿灯马路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从面馆出来以后竟是挂断了朱大伟的电话。 不是寂寞吗?为什么还挂断朱大伟的电话。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喻沧州在心里自己问自己。 “顾彦。”一个从虚空中传来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清晰地回答道。 你疯了吗! 喻沧州更加快步地回了家。 其实喻沧州这些天并不能说是和顾彦完全没有交集,在顾彦不知道的时候,他和他有过一次私下里的交集。 那是一天午休的时候,苏小小和徐长江不知道去了哪里,喻沧州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顾彦正躺在办公室的那张真皮沙发上睡觉。那张真皮沙发还是去年年初苏小小死活赖着要买的,她说趴在办公桌上休息实在是太难受了,非逼着喻沧州同意买张真皮沙发供大家午休,喻沧州被她烦了几天,这才松口同意买了张沙发。 喻沧州走到那张沙发前,顾彦昨天夜里不知道做了什么,此时似乎睡得很沉。他双腿自然交叉,双手环抱在胸前,头靠在沙发扶手上,眉心微微皱着,好似在睡梦中也在思考事情似的,他睡着的时候平日里被他刻意隐藏下去的那股少年气就悄悄显露出来了。 因为他总是太镇定了,所以喻沧州常常会忽略,他不过也才二十五岁的年纪。正常的男孩二十五岁是什么样子的?毕业两三年,初入职场,每日为了看不到头的生活迷茫,又在下班时间里用游戏和动漫消磨掉看不见终点的人生。 -- 第69页 可是这些轻松与恣意在顾彦身上都看不到,他好像永远都很镇定,永远都能在他身后默默地……支持着他。 顾彦的皮肤很白,白得像个玉人,喻沧州以前就怀疑过男人里面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人像顾彦这样白的,可是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就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夜晚那个悄摸摸爬进他的车里的那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那样一个有些防备不肯说话的小男孩却长成了如今这样一个顾彦…… 喻沧州就这么站在沙发前无边无际地走着神,等喻沧州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抚上了顾彦的头。 你在干什么! 喻沧州几乎是落荒而逃,那天想要安抚顾彦的那股冲动太强烈,喻沧州在楼下散步了很久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发散思维,一转头看见楼下小卖部货柜里的酸奶,索性买了一瓶回到办公室,悄悄放在顾彦脚边。 牛油果味的。 他还记得他给他做过的香蕉牛油果奶昔,希望他醒来会喜欢。 喻沧州回到家,冲了个澡坐在床上擦头发,心情比从面馆出来的时候好了些,但还是有些索然。 正在这时候,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震,喻沧州拿过手机,只见短信箱里赫然多出一条短信,是苏小小发来的,“喻队顾彦,明天你俩要拍宣传照的事情没有忘吧,明天记得穿制服。” 苏小小将他的名字和顾彦的名字放在一起,看来是群发的这条短信,喻沧州看着顾彦的名字,自己都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嘴角扬了扬。 屏幕稍微往上划一点,就在这条短信的上面一点,是苏小小曾经发给他的新年晚会时他们三人的合照。在那张合照中,苏小小为了显脸小刻意站在了远离镜头的最边上,喻沧州拿着手机,顾彦就被他俩夹在中间,脸上有着有些拘谨的笑意。化妆间的白炽灯光很明亮,映得顾彦的眼睛也亮亮的,像盛着满天繁星。 喻沧州还记得那天和顾彦一起压气球,顾彦怎么都压不破气球,喻沧州还在心里感叹现在的小孩怎么就这么点力气,谁知道他那时竟是藏着其它的心思…… 喻沧州想着想着,发现自己的思绪又乱成了一团麻。他轻轻叹一口气,索性将手机摁黑屏放在了床头柜上,关灯进入梦乡。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喻沧州按照苏小小的嘱咐穿了制服,早早地就去了局里,原本以为会在办公室和顾彦会合,结果刚走进局里的大门,就看见了同样穿着制服站在院子里的顾彦。 自从顾彦不再住在家里以后,喻沧州每次见到顾彦都有一种他们的见面是赚来的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分外珍惜和顾彦的每一次见面。眼下见顾彦站在那里,喻沧州顿时调转脚步向顾彦走过去:“怎么站在这里?” “苏姐说让我等在这里,她说她去买个早饭就带我们去影楼拍宣传照。” 顾彦的态度有些疏离,好像只是例行公事,这种太过严肃的氛围让喻沧州想要日常怼苏小小几句也没了余地,两人之间一时沉默起来。 过了很久,苏小小还是没有回来,喻沧州和顾彦一起并排站在院子里办公楼的阴影里,开口又问道:“那你早饭吃的什么?” “杂酱面。” 顾彦答得很简短,喻沧州转头看他。 此时太阳已经全出来了,这日早上的阳光非常明媚,光线落在顾彦的脸上,却是映得他皮肤更细腻了。喻沧州看着顾彦脖颈耳侧处的皮肤,不得不再一次感叹他是真的很白。喻沧州就这样一边打量着顾彦一边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道:“哪一家的杂酱面?” 他的目光太有分量,没话找话的意图太明显,连顾彦都抬起头看了喻沧州一眼,“就在分局前面巷子里的那家。” “哦那家我吃过,是很好吃。” 这一句话以后顾彦没接话,话题就此结束,两人之间再次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得还不够近,喻沧州迈出一只脚,不动声色地向顾彦那边挪了挪。就在喻沧州抬脚的同一时间,顾彦却也同步动了,只见他抬步往前走,就这么离开了方才站着的位置,远离了喻沧州。 太恰好的时间差,喻沧州分辨不出来顾彦是不是刻意。喻沧州忍下心头涌上来的些许失落,然后才听见顾彦朝着前方的方向说道:“苏姐,你回来了。” 喻沧州转过头,正是去买早餐回来的苏小小,只见她提着一袋豆浆一碗豆皮走近道:“诶喻队你来啦,你吃早饭了吗?”大约是今天的阳光很好,苏小小也心情很好的样子,还特意嘱咐喻沧州道:“没吃现在去买点?待会拍照大概要一点时间的。” “吃吃吃,吃什么吃?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吃早饭就出门吗?” 苏小小:“???” 一大早上就被骂,苏小小不懂自己上一句话哪里惹到喻沧州了,只能解释为这厮大约是等得不耐烦了,回了句“买个早饭有错吗?何况你刚刚还没来呢”就走到了顾彦旁边,决定离喻沧州这混账远点。 这一下,反而是苏小小和顾彦两人在前面走,留下喻沧州一个人在后面,喻沧州双手揣兜边走边看着前面的那两人,心里更加怎么看怎么窝火了。 影楼就在离鄂江分局五十米的地方,等到了影楼,苏小小找到摄影师,“师傅您好,这两位是我们今天要拍宣传照的主角,这位是我们刑侦大队的队长,名叫喻沧州,您就叫他喻沧州就行,这位则是我们的队员顾彦。” -- 第70页 “喻队,顾彦,这位就是今天要给你们拍照的师傅。” 苏小小将这三人互相做了介绍,又同摄影师寒暄交待了几句,就将这两人托付给了摄影师,“那师傅,照片出来您给我打电话啊。喻队顾彦,你们在这里拍照,我先回局里啦?” 喻沧州心里还窝着火,懒得说话,摆了摆手直接应付了事,顾彦说了句“苏姐再见”,苏小小便先同顾彦说了再见又瞪了喻沧州这混蛋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苏小小离开以后,摄影师将喻沧州和顾彦领到二楼,二楼一进去就能认出是专门拍照的区域,只见在正对门的一面,是一面极大的幕墙,有白色的幕布从顶上垂下来。摄影师吩咐喻沧州和顾彦站到幕布前面,他自己则端起一个照相机,今天的拍照就这么开始了。 大约是苏小小提前和摄影师打过招呼,摄影师明显是有备而来。要知道凭喻沧州和顾彦这样的摄影小白,是不可能想出来宣传照要摆什么pose的,但摄影师显然准备充足,他先是让他们并排敬礼,随后让他们隔着一个距离立正,他自己则站在他们的斜角上拍了张照片,最后又让他们做出持枪行进的动作,拍了张喻沧州打前锋掩护顾彦的照片。 拍完这些以后,摄影师低下头去翻相机里面已经拍好的照片,翻了一会,他道:“OK,拍得还挺顺利的,今天应该还差最后一组照片就差不多能收工了。” 因为前面都拍的很顺利,摄影师原本以为最后一组照片也可以很快拍完就能去休息,结果没想到,前面的拍摄都很顺利,偏偏是这最后一组照片卡了壳。 事情是这样子的,前面拍的几组照片,喻沧州和顾彦这两人都非常严肃,为了增添一点友爱的元素,摄影师便要求喻沧州和顾彦拍一张笑着对视的照片,重点是要“拍出队友之间的信任感”,然而就是这最后一组照片,喻沧州和顾彦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 想想也是,这两人分明还在冷战之中,顾彦的态度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冷淡,而喻沧州呢,更是心里窝着火没处发,要这两人板着面孔拍严肃的照片可以,但要拍友爱的照片就有点难了。 试着拍了好几张照片以后,这两人还是没有感觉,摄影师放下手中的相机,让相机自然垂挂在胸前,他试图给喻沧州和顾彦解释道:“嗯不是这样子的,不是嘴皮动一动笑一笑就可以的,你们是队友,你们要亲密一点,要做出亲密的感觉,这样出来的照片才会友爱。” “一张照片不仅仅只是照片,它更是一种情绪的记录。你们刚才是拍了很多组严肃的照片,但现在你们要忘掉刚才那种严肃感,尽量轻松自然,找到队友之间友爱的感觉。” 摄影师交待的时候喻沧州就转头看顾彦,只见他望着摄影师的眼睛,一副听得很专注的样子,喻沧州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来,下一刻只听摄影师说道:“那行,那我们现在再来一次,记住,努力找到队友之间那种默契信任的感觉。” 摄影师一边说着一边又端起相机,喻沧州按照他的吩咐站在顾彦身侧,转头望着顾彦勾起嘴角,前方传来摄影师崩溃的声音,“打住打住!僵硬!太僵硬了你们!你们是一个队的队员啊,你们平时一起出任务,难道不是把后背都留给队友的吗?怎么能对队友这么没有感情?来,你们就想象一下你们平时出完任务一起去吃宵夜讲笑话分享黄段子的那种感觉,我知道你们不是演员,无法消除镜头的注视感,但只要找到一点点那种队友之间的感觉就好了。”摄影师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一只手将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示意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指点过这两人以后,摄影师又端起了相机。 经过他方才这么一提醒,喻沧州忽然想起有一天晚上他和顾彦苏小小一起去吃宵夜,那天他和苏小小两个人还没等烧烤上上来就直接喝醉了,最后还是顾彦将他们俩送回的家,现在想想,以顾彦那个个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弄回家的,这些细节一想起来,喻沧州整个人就松弛了许多,摄影师端着照相机表扬道,“好好好!队长好了很多,小同志来,看着队长的眼睛笑一下。” 摄影师的指示一出来,顾彦便也跟着笑了一下。然而一个人的动作是否带着感情,是由情绪决定的。顾彦虽然对着喻沧州的方向笑了一下,但那笑意丝毫没有到达眼底,他嘴角动了动,但是笑出来只是例行公事——像他今天面对喻沧州时做的所有动作一样,只是一个例行公事的普通同事,尊重也有,敬意也有,但就是没有爱。 摄影师看见顾彦这样,便停下手里的动作,对顾彦又讲解了几遍,试图调动起顾彦的情绪。然而无论拍了多少遍,顾彦还是那副放不开的样子,摄影师终于有一点崩不住脾气了,他将手里的相机一松,整个摄影棚都是他提高音量的声音,“他难道不是你的队友吗?你这样今天还拍不拍得完了?说了要有队友之间的默契感、友爱感、信任感,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 刚才摄影师指点顾彦的时候,喻沧州就松松垮垮地站在一旁,也不插话。此时听到摄影师的最后一句话,喻沧州顿时挺直了身板立定,“你在这儿颐指气使地骂谁呢?” 喻沧州平日里也是一个横惯了的人,顾彦对他冷淡他都没舍得横顾彦,哪里舍得别人这么骂顾彦,喻沧州脸色一拉一副要扯皮的气势,摄影师又毫不畏惧地看回去,双方战火眼看着就要一触即燃,顾彦却在这时突然拉住喻沧州对摄影师道:“不好意思,我们也是第一次拍宣传照,没有经验,我再找找感觉,您不要着急。” -- 第71页 说完,顾彦走近一步,离喻沧州站得近了一点,喻沧州就这么带着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一脸不耐侧头看着顾彦。 那一瞬间,只见顾彦低下头闭了闭眼,再抬起头来望着喻沧州的时候,喻沧州恍惚间只觉得好像他们这些天的冷战从来没有发生过,顾彦依旧是那个习惯走在他身侧后面一点的小青年,那个眼神里,信任、爱慕、默契、仰望,什么都有了。 恍如隔世的一个眼神。 是直到此刻,喻沧州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想念这样一个眼神。 喻沧州望着顾彦微微一愣,摄影师却叫了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队友间默契又友爱的感觉,队长队长队长呢?怎么小同志进入状态了队长又不在状态了???” 摄影师的叫唤让喻沧州回过神来,那一瞬间心底的震撼让他也由衷绽出一个笑容,身体自然松弛,那一刻喻沧州低下头微微侧身望着顾彦,他的身高比顾彦要高一点,这种俯视感恰到好处地带出了他的威严感,而他笑的时候天然就有着轻松和轻佻感,顾彦眼中带着光仰头对着他笑,摄影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很好很好很好!就是这个感觉!保持保持保持!再来一张!” “非常好!!!就是这样!!!”摄影师的声音里满是激动。 拍完这组照片以后,摄影师又分别给喻沧州和顾彦两人拍了几组单人照,今天的拍摄就彻底结束了。喻沧州和顾彦向摄影师告别以后,两个人一起往分局的方向走。 回去的路上再次沉默起来,等到进了楼里,顾彦向左拐,却不是回办公室的方向,喻沧州问道:“你去哪里?” “我去洗手间。”顾彦答道。 喻沧州脚步一转跟上顾彦,“我也去。” 洗手间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两个人分别放完水以后去到洗手池洗手,喻沧州用余光打量顾彦。顾彦的手指非常修长,仅仅只是洗手这个动作也不禁让人觉得非常赏心悦目。喻沧州望着顾彦低垂的脸,想到自从刚才从影楼出来以后他又恢复的冷淡,喻沧州的心不禁沉了沉。 擦完手,顾彦要出门,喻沧州低头跟在他身后。正在这时,顾彦忽然转过身来唤了声“队长”,喻沧州顿时抬起头来,眼睛里都是光。 “我想和你说一声,员工宿舍明天就能住进去了,所以我明天下班以后会回去取一下行李,以后应该就不会再回你家了。” 他用一种没有什么波动的语气,说的却是一件让喻沧州倍感失落的事情,喻沧州望着顾彦,眼里的光又没下去。 交待完这句,顾彦便转身往门口走去,临到门口最后一步,顾彦伸出手将门拉开了一个门缝,正在这时,从他身后穿过来的一只手却将门重重地推了回去。 “顾彦”,喻沧州拉住顾彦,顾彦转过身望着他,听见他说,“顾彦,别搬出去了吧,我……舍不得。” 喻沧州说得万分艰难,他真是被逼到迫不得已的境地才肯乖乖吐出这一句“舍不得”,没有人知道他的这句剖白让他有多难堪,然而顾彦的眼神里却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好像因为他愿意露出这点真实,他也终于回到那个肯用真实的自我面对喻沧州的顾彦。顾彦望着喻沧州,眼神里都是渴求和迷恋,“那么,你喜欢我吗?” “……”喻沧州卡壳,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洗手间的灯光有点亮,喻沧州能看见顾彦脸上显而易见的落寞,但他说不出口,他什么也说不出口,方才那句“舍不得”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喻沧州渐渐松开了握住顾彦的手,却又在转瞬间被顾彦回握住,“队长,这样你觉得恶心吗?” “嗯?” 喻沧州抬起头看着顾彦,眼神里带着一点疑惑。 “那这样呢?”顾彦忽然又向前一步,直直走进喻沧州的怀中。那一瞬间,喻沧州只觉得怀中温暖的一枚,好像能够温暖他经历过的所有风霜和寒冬,喻沧州愣在了原地。 顾彦继续抬起头,下一刻,他将唇印在了喻沧州的唇上,接着问道:“那这样呢?” “!!!” 喻沧州睁大了眼睛。唇上传来的触感清晰而温热,喻沧州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就要推开顾彦!然而下一秒,还不待他有任何反应,顾彦已经先一步松开他退后两步,回到了一个非常礼貌的距离,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普通同事。 顾彦望着喻沧州,他的眼神里满是泫然欲泣,他的态度却体面而优雅,“队长,世人提起我们这种人,常常喜欢用掰弯这个词。掰弯掰弯,‘掰’这个字用得不好,有强迫的意味在里面。其实哪里有掰弯这个过程呢,无非是要你自己想清楚,你足不足够喜欢我,在你心里,我是否离你足够近。” 第三十九章 喻沧州还愣在原地,因为那个吻,那个句子里隐含的意味,等到喻沧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顾彦已经早就离开了。 喻沧州以前从来也不敢直视自己是不是喜欢顾彦这个问题,因为一旦他承认了这个问题,就意味着他要成为除了男人、女人之外的“另一种人”——边缘化人群,喻沧州对这种性向感到不适,所以大部分时候,他直接跳过这个问题,直接思考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答案是“不是”,所以他没有办法接受顾彦的喜欢,从而和顾彦在一起。 -- 第72页 可是如果这个问题反过来思考呢,如果只考虑自己是否喜欢顾彦,而忽略他的性别问题,仅仅只回答是否足够喜欢顾彦呢?那么答案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他当然喜欢顾彦,这种喜欢比友情更厚重,比同事关系更亲密,他喜欢他到做什么事都想把他带在身边,看见他被人欺负就恨不得把那人打得满地找牙,顾彦什么话也不说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感到一种安静的平和,顾彦用那种或爱慕或仰望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仿佛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能替他办到,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他太喜欢顾彦了,顾彦一直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不觉得,可是一旦顾彦离开他,他才在无边的寂寞中突然意识到,原来只有顾彦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觉得完满,那种一个人的陪伴能帮他抵御黑夜的吞噬的感觉,只有顾彦能做到这一点。 他一个人孤单太久了,他总是因为对喻芳芳和高芸的遗憾而不敢承认这一点,他认为自己是能够承受这些的。可是眼下,在听到顾彦如同当头一棒的那段话以后,在独自一人的此刻,他或许终于愿意承认,他是有一点孤单的,他确实需要顾彦。 喻沧州站在空旷旷的洗手间里,思考着和顾彦的点点滴滴。一旦他开始承认“他喜欢顾彦”这个念头,这种情绪就开始汹涌地冲击着他,越来越多的想法涌上来。 苏小小无论点了什么外卖零食,他总是想要给他单独留一份。 他不舍得看见顾彦生病,顾彦偶尔感冒的时候,他就恨不能把感冒过渡到自己身上,让自己替他病。 顾彦那天被困在火场里的时候,他失去理智不惜冲开保安也一定要进去救顾彦。 是啊,他怎么可能是不喜欢顾彦的呢?他这样关注着顾彦的一举一动,希望他平安喜乐、幸福安康。 有的时候,人的想法只要打通一个节点,就会彻底想通一件事。一旦喻沧州承认自己喜欢顾彦,心里的感觉就好像明镜一般清晰起来,喻沧州一直回到办公室以后仍旧想着这件事。 需要拿一份文件,喻沧州打开自己的抽屉,却在里面看见了一张妻女的照片,那是一张喻芳芳的满月照,高芸抱着当时还是一个小不点的喻芳芳在怀里,嘴角扬起笑得齁甜,喻沧州的手又缩回去。 踟踟蹰蹰一下午,一转眼到了下班的时间。顾彦不知道今天有什么事,一下班就准点离开了。没过一会儿,苏小小和徐长江给喻沧州打过招呼以后也都走了,喻沧州一个人独自在办公室的座位上坐了一会儿,用手干抹了一会儿脸,下楼往车里走。 到了车里,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过去。分局的停车场是露天的,喻沧州坐在车里,能看见外面陆陆续续归家的同事,其中有一些人和他招招手,喻沧州也扬起手同他们回应了一下。电话拨通以后响了几声,就有一个声音爽朗的女人接起电话:“喂?” “喂,姐,我是喻沧州。” “哟,喻沧州,今儿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喻沧州她姐是个开公司的女强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出差,因为工作忙,甚至连觉大多数都是在交通工具上面补的,喻沧州知道她工作忙,所以平时没有事尽量不会打扰她。 喻沧州开口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聊聊,你现在忙吗?方便接电话?” “不忙,今天来无锡开了个会,现在正在机场等机,有啥事?你直接说。” 喻星倒是挺直接,喻沧州挠了挠头想要开口,却发现有点说不出口,支支吾吾了半天:”算了,我还是不说了,姐你好好休息。” “唉唉唉,做什么遮遮掩掩的,有啥事直接说嘛,我是你姐,有什么不能说的。” 喻沧州想想也是,咬了咬牙,做足了心里准备,直接开门见山道,“姐,如果我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你接受吗?” 喻星的回应给得非常快:“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我接受啊。” 喻沧州有点不敢相信:“你接受?” “对啊,我接受,大家都是人,喜欢上谁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或许因为在机场,喻星周围的声音有些嘈杂,喻星的声音却很清晰,“你这个人呢,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就开始对女人有防备心理,你现在每看到一个女人,就会想起自己以前的那件事,担心无法保护人家,担心会不会伤害到别人,抱着这种心态,我认为妈一直让你相亲其实是在强人所难,所以你告诉我你喜欢男人我并不觉得意外。” 喻沧州在车厢里低下头笑了笑:“你倒是接受的快。” “那,喻芳芳和高芸的事应该怎么算?” 出了那样的事以后,他是否还有资格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他是否还能够去找寻幸福。 “喻沧州啊,你这个人有一个优点,同时也是一个缺点,就是太重情了。在这个世间,重情的人比较容易活的不易。你守活寡似的单身这么多年,高芸刚去世的那几年,你但凡发了工资就给她父母打钱,是人家死活不肯要你后来才没打,你做的这些,高芸在天上看不见吗?重情是好事,但人活着,日子得往前看,不能老是溺在过去里,这样日子才活得有盼头,才能称得上活着。” “那……我喜欢男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香港还有个电影明星也喜欢男人呢。不过,你和我说说,你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人家的?” -- 第73页 听见这个问题,喻沧州再次笑了笑,他将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说道:“他是我队里的队员,他第一天来报道的时候员工宿舍漏雨,局里管人事的同事说不能让人第一天报道就住办公室,就……安排他住到了我家。我以为我们俩处得来是机缘巧合,后来才知道他是喜欢我。其实我也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就是喜欢他,但是我觉得我想让他陪在我身边,和他待在一起,我觉得舒服。” “挺好的呀,那既然和他待在一起舒服,为什么还说不能肯定呢?”喻星问道。 喻沧州静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喻星笑了:“哦,不敢承认是吧?那么喻沧州,你来回答一下我这几个问题。” “你难过的时候想让他陪着你吗?” 喻沧州肯定道:“想。” “他难过的时候你觉得心疼吗?想使出浑身解数逗他开心吗?” 喻沧州承认道:“想。” “你认为同性恋是正确的吗?” 喻沧州想了想说道:“不正确。” “那假如他不是同性恋的话,你会想对他好吗?” “那当然,我之前就没以为他是同性恋。”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现在你知道他是同性恋了,你觉得你能克制得住对他的好吗?” “我……克制不住。” “那不就对了,”喻星的问题如层层诱饵,终于引出喻沧州内心的答案,“你觉得和他在一起是一件不理智的事情,是一件不应该的事情,可是你控制不住你的理智和冲动,想要和他在一起,这不就是感情来了的征兆吗? 喻星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再次坚定了喻沧州的心意。是啊,还有什么好否认的呢?爱情来了就是来了。他喜欢顾彦,那样好的一个顾彦,这件事并不需要怀疑。 不过,喻沧州心里还是有一个疑惑:“姐,你看起来似乎对于我喜欢男人这件事情接受的很快?” “那当然,你姐我紧跟潮流,前几天还跟着我秘书一起连刷三篇霸道王爷和小狼狗影卫呢。” 喻沧州:“!!!” 敢情她姐和苏小小一个品味! 和喻星通过电话以后,喻沧州开着车回到了家里。喻沧州到家的时候已经六点了,前几日这个时间点他回到家想到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总觉得烦闷,今日大概是因为想通了一些事情,看着自家的客厅居然觉得很温馨。 喻沧州在玄关脱了鞋一进到客厅里就拿起手机给顾彦打电话,结果没拨通。喻沧州索性趁着这时间收拾了一下自己前几日残留在客厅的方便面碗和零食垃圾袋。没过一会儿,顾彦回拨了过来:“队长是我,刚才在地铁里信号不好,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呢?无非是想见见他,想找他聊聊,但这话喻沧州说不出口。然而喻沧州多么机灵的人,脑子一转就已经找好了要和顾彦见面的借口,只听他说道:“顾彦,明天下班以后我可能不在家,如果你要来取行李的话,要不今晚来取吧。” 顾彦在电话那头听见喻沧州的话似乎是愣了愣,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说了句“那我现在过去”就挂了电话。 喻沧州挂完了电话,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着顾彦来。此时太阳正要下山,夕阳的暖光落进屋子里,给客厅里的家具都铺上了一层淡淡的融光。喻沧州一边等待,一边突然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在知道了顾彦对他的情意以后,喻沧州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纠结犹豫了这么多天,又给喻星打了电话彻底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可是等到真的要对顾彦承认的这一刻,喻沧州还是不禁有些畏缩起来。 喻沧州曾经有一次送童佟去邻省参加竞赛,那时童佟正迷恋着一个台湾女作家,走哪都带着那个台湾女作家的书,那天喻沧州在玄关等着童佟收拾书包出门,突然瞥见沙发上摊开的台湾女作家的书。喻沧州索性等着童佟没事干觉得无聊,就低下头瞥了一眼。 那天那本书里写的是台湾女作家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分别十余载,重回台湾,要去见一个曾经对她成长时期有着极为重要影响的老师,在描写她那时的心情的时候,她用了“情怯”这两个字。 喻沧州当时看到那段话时的心情非常简单,就只有两个字,矫情。 女作家就是矫情。 可是眼下,在等待顾彦来的这一刻,在即将剖白内心真实情感的这一刻,他突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书中描写的那一种感情。是的,就像人们在即将去见重要的人之前所共有的那一种感情——情怯。喻沧州坐在沙发上,心却忍不住砰砰砰跳起来。 顾彦挂了电话,就出了地铁换乘了公交往喻沧州家里赶。路旁的梧桐树影透过车窗落在顾彦的脸上,顾彦望着车窗外兀自出神。 刚才在地铁里,看到未接来电的那一刻,顾彦是有些欣喜的。毕竟自从他不再回家以后,喻沧州没有再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还记得早上他们俩一起在影楼拍宣传照,摄影师不过说了那么一点难听的话,他自己都没怎么觉得被冒犯,喻沧州却一瞬间脸色变得那么难看,那一刻顾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是窝心又暗喜的,他想,或许他对未必是他没有感情的。 所以后来在洗手间里,他才会对喻沧州说出那样一番话,想要刻意逼着他厘清对自己的感情。他是在赌,赌喻沧州看清了对自己的感情以后会迈出一步接受自己。 -- 第74页 可是刚才,当他回拨过去的时候,喻沧州却只是让他提前去取行李,再也不提任何其他的事情,顾彦的心一瞬间就凉了。所以即使在他认真思考过了以后,他还是选择让他搬出去吗?终于还是到了要和他分道扬镳这一步吗? 顾彦坐在公交车上,车厢里因为人很多所以热烘烘的,顾彦的心里却有些凉。 顾彦到了喻沧州家的门口,敲了敲门,喻沧州不知道在做什么,应门应得很快,他推开门道,“顾彦,来了啊。” 顾彦早在公交车上就已经收拾好情绪,此时面上已是不动声色,他点点头:“嗯,我来拿行李。” 喻沧州将门缝开大一点:“先进来再说。” 顾彦走进玄关,不过一个星期没有回到这里,家具摆设什么都没有变,甚至连客厅茶几上的糖果盒都没有被挪走——相比喻沧州,他一直是更爱吃糖的那一个,顾彦只觉得恍如隔世。 顾彦回头望着喻沧州道:“我的东西还在我房间?” 喻沧州点点头:“对的,都在你房间,没有人动。” 顾彦便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喻沧州跟在他身后。顾彦进了房间,从床底拿出行李箱,就开始收拾东西。喻沧州站在顾彦身后,嗫喏嘴唇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良久,喻沧州问道:“顾彦,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 顾彦一边叠着从衣柜里拿出来的衣服回答,说话的时候并不抬头看喻沧州,喻沧州却因为顾彦的答话有些欣喜,他立刻说道:“那我去下点面。” 顾彦彼时就坐在床边,手一抬拉住正欲转身的喻沧州:“不用麻烦了队长,我收拾好东西就走了。” 顾彦的语气平静而坚决,好像说的是一件不会再轻易改变的日程。喻沧州就那么任顾彦拉着他的手,他望着顾彦的眼睛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有些小声地说道,“我也还没吃,你陪我吃点。” 说完,喻沧州就转身去了厨房,留下顾彦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顾彦望着这个住了那么久的房间,一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这里,离开喻沧州,就觉得心里的落寞汹涌似海。 等到收拾好了行李,顾彦拖着行李箱去到厨房,“队长,我收拾好了,可以走了。” 喻沧州彼时正望着锅里沸腾的水发呆,听见顾彦的声音抬起头来:“哦,面马上就好了,吃完面……” “不用了,面我就不吃了,我这就走了队长。” 顾彦说完就转身往外走,那一瞬间,喻沧州听见顾彦的话突然有点慌,他想要放下手里的筷子,却不知道要将它放在哪,喻沧州索性将筷子直接扔在了灶台旁边的流理台上。顾彦已经在拖着行李往玄关走,喻沧州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他望着顾彦,眼神沉沉的,“顾彦,陪我吃完这碗面。” 顾彦说:“不用了。” 喻沧州只重复道:“顾彦,陪我吃完这碗面。” “不用了。” “顾彦……” “然后呢?”顾彦猛地抬起头望着喻沧州,“陪你吃完这碗面然后呢?!我还是要离开,既然如此,我吃不吃这碗面有什么……” 顾彦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这一次,被一个吻堵住了要说的话的那个人,变成了他自己。 那一瞬间,情绪还停留在上一刻的顾彦本能地想要挣开,可是喻沧州却狡猾地提前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他一手捧住顾彦的脸,一手改为扣住他的腰,不许他逃离,要他迎合他。 喻沧州强势起来的时候谁能躲得开他呢?他手中的力道强悍,唇上的力道却温柔得让人近乎沉醉。顾彦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唇可以那么柔软,那么灵活,一个亲吻就吻得他六神无主,神不守舍。喻沧州身上那股淡淡的特有的味道萦绕着他,顾彦在心里想,“这不是真的。” 可是一边这样否认,一边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喻沧州的背。 夕阳的光从阳台上打进来,照在喻沧州的侧脸。喻沧州肆无忌惮地吻了一会儿,才渐渐停下来。停下来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有点喘。喻沧州以前从来也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会主动去亲吻一个男人。可是一直到吻上顾彦的那一刻,喻沧州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只要那个人是自己爱的人,灵魂也会跟着颤抖。 喻沧州抵着顾彦的额头,手亲亲摩挲顾彦的脸颊。喻沧州的手很粗糙,可是他的力道却和他的吻一样温柔,他的喘息喷打在顾彦脸颊,带起顾彦一阵战栗。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经历这种感情,有点混乱,不敢承认。” “顾彦,别走了吧,留下来,陪我吃完这碗面,陪我一起过,此后余生。” 第四十章 喻沧州说完这句话以后就乖乖地等在那里,顾彦没有立刻回答,客厅里变得有点安静。喻沧州心中变得忐忑,抬起头来正想要打量顾彦,却听见顾彦“嗤”地一声笑了,紧接着就感觉到顾彦一把抱住自己,将脸埋进自己的肩膀。 喻沧州顿时也跟着笑了,他侧过头,唇轻轻触碰着顾彦的耳朵,心中乍起的一点调皮的心思让他带着点笑意问道,“顾彦,你这是害羞了?” “不用害羞,你喻队我的吻技就是这样厉害,平日里一般不出马,一出马就……” 顾彦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来努力收敛唇边的笑意,眼中的星光却怎么掩也掩不住,顾彦望着喻沧州,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脸上带了点狡黠说道:“沧州,你煮的面要糊了。” -- 第75页 厨房里传来面汤咕隆咕隆冒泡的声音,有经验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是面汤快要煮干了才会发出的声音,喻沧州简直自带一嘚瑟就会被打脸的技能,他神色大惊两步跑到灶台前,果然看见锅里的面已经煮得干成了坨状不剩多少汤,喻沧州只好拿起水杯连忙又往锅里加了两杯水。 他做这些的时候,顾彦就在一旁看着。平日里有顾彦在的时候,喻沧州从来不下厨,从来都是那个躺着享受成果的人,眼下喻沧州好不容易下次厨,不仅被“突发状况”打断告白,还被顾彦围观自己手忙脚乱的状况,喻沧州终于腾起了一点难得的自尊心。眼角余光留意到顾彦放在客厅的行李箱,喻沧州没好气地打发顾彦道:“你,去把你的行李放回去,别再让我看见你的行李箱。” 顾彦见状低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便真的回房间去安置行李。等到行李安置好了,出得客厅来,喻沧州那波折的面也终于下好了。 顾彦在餐桌边坐下,喻沧州端着两碗面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将手里有鸡蛋的那一碗面放在顾彦面前,将没鸡蛋的那碗面放在自己身前,递给顾彦一双筷子。顾彦接过筷子,眼神却一直盯着喻沧州的那碗面,喻沧州看见顾彦的眼神,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家里没鸡蛋了,赶明儿下班一起去买。” 顾彦正想要开口:“那我们俩换……”喻沧州已经一低头搅了一筷子面大口吃了起来,“快别废话了,赶紧吃,刚才等你的时候就饿了。” 顾彦笑了一下,只好低下头吃起来。喻沧州下的面非常朴素,除了盐以外,基本上只放酱油和香油,调料就算放完了。顾彦在面里搅了一筷子,以为内容物都在下面,结果发现除了鸡蛋,这还真的是一碗裸面,顾彦抬起头来惊讶地问道:“家里的虾米和鱼丸呢?” 喻沧州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继续吃了两筷子这才埋着头道:“都吃完了,”接着,他搅面的动作停下来,将筷子轻轻搁在碗沿,这才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不在家,谁记得买那东西。” 这话里有浓浓的怨怪意味,好似怨怪他离家太久,像独自在家自力更生许久的丈夫怨怪离家太久的妻子,顾彦为这话里突如其来的亲密感听得呆了一瞬,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喻沧州:“沧州?” 喻沧州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作势要将顾彦面前的面碗拉过来,赌气道,“要是觉得不好吃的话我再去给你下方便面。” 顾彦赶忙拦住他的手,“好吃,这么难得吃一碗你做的面,谁说我觉得不好吃了。” 于是两个人围着一张餐桌一起吃晚饭,像很久以前的那个大年三十,也像此前一起度过的许许多多个平凡的日子。 两个人沉默却不尴尬地吃了一会儿,顾彦抬起头,手中的筷子轻轻靠在碗沿,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一个自刚才他就想问的问题:“沧州,你是认真的吗?” 情路被逼到绝境,他是真的在赌喻沧州会喜欢自己,所以才会对喻沧州说出那番话。可是当真的赌到了的时候,顾彦又突然觉得,再狂的赌徒,也不敢轻易相信真的就会有这样的结局。 喻沧州继续埋头吃着面,连头都没抬一下,看上去就好像没有听见顾彦的问题,可是顾彦又分明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然呢,不认真早就答应你了,纠结这么多天,留着享受最后的单身生活吗?” 顾彦觉得自己峰回路转苦尽甘来以后,好像突然拥有了一种名叫“无论听喻沧州说任何话都像是在听情话”的技能,他淡淡一笑,带些审视地盯着喻沧州不好意思抬起来的侧脸,“纠结这么多天?不认真早就答应我了?” 喻沧州只埋头继续吃面,好像没有听见顾彦的话一样,等到吃完最后一筷子面,他将碗底的汤也喝得一滴不剩了,拿起筷子就要作势站起身,“我去洗碗。” 顾彦却一伸手握住他拿碗的那只手的手腕:“沧州。”喻沧州被顾彦拦住,顾彦抬起头,神色里是有些认真的执着,“我只会问这么一次,以后我就不会再问了。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喜欢我。” 喻沧州看见顾彦的眼神,知道他还未有足够的真实感,似乎是有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将手中的面碗轻轻搁在桌子上,重新在椅子上又坐了下来。餐桌这一块区域的空间很安静,有一个有点重情并且将感情埋藏得有点深的男人开始低声地剖析自己。 “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以及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可能是做室友做习惯了吧,有你在旁边就觉得很舒心,看见你笑就觉得很窝心。我曾经问自己,苏小小毕竟也工作这么些年了,虽然我平日里和她斗嘴归斗嘴,但她办事能力是不差的,我问自己,作为队员,你们俩的分量是一样的吗,答案是,不一样,你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太一样。如果可以,我希望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的人生平平顺顺,健健康康。我希望你眼神永远干净,忧愁永远也不要爬上你的脸庞。我希望我能尽可能地护着你,希望你永远也不要陷入险地,如果有一天你们所有人面对犯罪分子都处在危险的境地,那么出于私心,我第一个希望救的人会是你。” “听上去有点不太真实对吧,我也觉得有点不太真实。我姐问我认为和你在一起是不是正确的,我认为不正确,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要你陪在我身边,顾彦,你不在家里,我总觉得很孤独。” -- 第76页 喻沧州其实很少会有这样一大段的剖白,以他的性格,他会认为表白是一件非常肉麻的事情,相比之下,还是行动来得更真实可靠。可是另一方面他也非常清楚,如果顾彦真的喜欢了他那么久,在他身边隐忍了那么久,就凭他此前推开他的那些举动,顾彦必然会缺乏安全感。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人们总会自然而然地想让对方安心,假如这是顾彦想听的,那么喻沧州就毫无保留地说给他听。 餐桌旁一时有些静,顾彦望着喻沧州,眼眶灼热,视线里只有眼前这个人。但凡一个人陷入恋爱,就会想要确认对方的心意,想要知道对方是如何喜欢上自己的,到底喜欢自己哪一点,顾彦原本是想要听一听喻沧州的心路历程好让自己更加有真实感,可是在听完喻沧州的心路历程以后,顾彦反而觉得眼下的场景更加不真实了,即使是在他最好的梦里他也不敢想象这些话,顾彦心中一暖,认真说道:“沧州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要离开过你,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顾彦原本是顺着心意表白,喻沧州却一抬手拦住了顾彦,“不不,你先别急着表态,既然话赶话都说到这里了,我还有话要说。” 顾彦面露疑惑,望向喻沧州。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餐桌上的打火机和黄鹤楼,点出一支烟点燃了夹在手里这才说道,“我有过妻子和女儿这件事你知道吧,我……”一开口,他发现有些说不下去,便吸了一口烟,这才接着说道:“她们出事的那天你就在我旁边,我的这些破事你也都知道,我知道这么对你说不太公平,但我不一定能完全从这件事中走出来。以前你是室友,被你看见没关系,以后你是爱人,我只能说,我尽量……” 如果顾彦今天没有一定要坚持问喻沧州这些话的话,喻沧州可能想不到要说这些话。可是在喻沧州之前所有纠结的时间里,他有一个很重要的犹豫的原因就是他曾经有过妻女这件事,他是不可能放下哪些歉疚的,而在这样的情形下接受顾彦的感情,就算不考虑对她们是否是一种背叛,对顾彦也是不公平的。既然今天话头都已经说到了这里,喻沧州就要对顾彦讲明白。他不能让顾彦在他身边受委屈。 喻沧州还没有说完,顾彦已经完全懂得了他的欲言又止,他太懂得这个男人的多情以及重情了,如果不是他的一丝多情,那个大年三十的晚上,他也不可能被他带回家而和他有一个那样的开始。低下头淡淡一笑,顾彦将手搭在喻沧州的手背上捏了捏。 “沧州,如果你想缅怀她们,不需要避开我。我喜欢你,是喜欢每一面的你。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也早都有心理准备。如果是你还没有办法完全从往事中走出来,沧州,我们一起努力克服好吗?” 第四十一章 指间的烟燃出了一点余烬,喻沧州夹着烟的手原本要去烟灰缸里点烟灰,听到顾彦的话一顿。喻沧州抬起头来,餐桌对面那个刚刚确定关系的爱人正用一双写满包容和爱意的眼睛望着他。 喻沧州望着顾彦,如果说刚才是情之所至的氛围让他选择向顾彦剖白,选择打开像蚌壳一样的心,那么顾彦此刻的回应则是让他好不容易打开的心更加柔软了,心里软成一汪水,在这一刻,喻沧州突然意识到,他选择正视自己对顾彦的感情是一件多么正确的事情。如果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他最后竟是失去了顾彦这样一个人,那么到最后他可能会有点受不了,他想。 喻沧州有些慨叹地吐出一口烟,伸过手去揉了揉顾彦的脑袋,说道:“小孩子。” 顾彦望着喻沧州笑:“我已经长大了。”长大到足够和你并肩,能够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抵挡风雨。 喻沧州笑了笑,并不和他辩驳,只怒了努嘴说道:“你的面还吃不吃了,再放下去,面要坨了。” 于是顾彦拿起筷子继续吃面,他吃面的过程中,喻沧州就坐在餐桌边静静地看着他吃面,等到他吃完,喻沧州将手中已经燃尽的烟点在烟灰缸里,去拿他的碗。正要站起来的时候,顾彦却按住他的手,“我来洗吧沧州,老规矩,一个人做饭,另一个人就洗碗。”喻沧州没有拦着,于是顾彦拿着吃过的碗筷去了厨房。 等到洗过了碗,两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吃过了晚饭就进了书房——顾彦是去看书,喻沧州则是去电脑上玩空当接龙。在顾彦搬进来以前,喻沧州这间书房可以说除了电脑桌以外其他都是摆设,书柜一直空空如也,等到顾彦搬进来以后,顾彦隔三差五地就从网上下单买书回来,到如今,书柜里竟是有满满一柜子的书了。 顾彦坐在一个木制藤椅上看着《国富论》,喻沧州在电脑上玩玩小游戏,中间想起什么就时不时地和顾彦聊几句。春天的夜晚,窗外还起着风,轻轻地扑打在窗户上,喻沧州移动着鼠标,听着房间里另一个人时不时翻书的动静,觉得在经历了长长的寂寞难耐的一周以后,这样一个平凡的夜晚异常珍贵。 等到再晚一点,窗外的月亮高悬中空,两人各自轮流去洗澡。洗完了澡,喻沧州从浴室里出来,他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卧室里走,等走到门口发现卧室里黑乎乎的空无一人,喻沧州一瞬间心里居然腾起了一丝不满。 顾彦洗完了澡就回到了自己平时睡的客卧,躺在床上拿了本刚才没看完的书,原本想继续看,思绪却一不小心又走神到了别的地方。没有办法,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美好,如果他不利用任何闲暇的时间好好复习,那简直就是对不起今天经历的每一刻。顾彦弯着嘴角正兀自走神,正在这时,房间的门却突然被人撞开了。 -- 第77页 抬起头来,门口站着的正是抱着一颗枕头的喻沧州,他有些恼怒地望着自己,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写着不满,顾彦有些疑惑地望着喻沧州,不懂他的不满从何而来,“沧州?” “你是打算确定关系的第一天就让我独守空闺是不是?” 喻沧州控诉的话语响起,顾彦一瞬间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笑得有多欢。喻沧州抱着枕头爬上顾彦的床,顾彦对他解释道:“因为以前都是分开睡的,所以……” “以前是以前,你让我一个人在家独守空闺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确定了关系,我得找回一点福利。我不管,我要看着你在我身边。” 喻沧州探进被窝在顾彦身边躺下,感觉自己烦躁的思绪一下子就平静了。呼,有爱人在身边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和有情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心里不慌了,世界也平和了。喻沧州从他的短裤裤兜里掏出手机继续他的睡前活动——打游戏。 顾彦看着喻沧州做完了这一切,笑着低下头正准备继续看书,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了喻沧州打游戏的手,那是一双还有着伤痕的手,顾彦不会忘记,这个人曾经为了他深入火场,被掉落下来的风扇砸中背,又留下了满手的大大小小的水泡。顾彦神色倏地一顿,随后就伸出手去将喻沧州的手心翻转过来,一个星期过去,喻沧州的手已经好了七八分,只留下一些血痂,顾彦想起喻沧州那日从火场出来以后狼狈的样子,心里就难过得不成样子。 被人这么一捣乱,游戏里的小人早就翻车over了,喻沧州也不恼,知道顾彦脸上的神色是在心疼他,心中柔情无限,出口安慰道,“已经没什么感觉了,都快好了。” “那天,被你从火场里救出来,看见你背上的伤,我很心疼。”房间里,顾彦摩挲着喻沧州的手心,轻轻地说道,“你曾经带我回家,给我吃饭,照顾我睡觉,我总是想,长大以后就由我来护着你,所以我什么事情都力求能做到最好,专业成绩做到最好,这样如果有能帮到你的地方,我就可以帮到你,厨艺努力做到最好,这样,你饿了我也能给你做饭吃,我想要你人生的苦从此有我分担,没想到你还是因为我受了伤。” 顾彦的脸上带着自责和心疼,喻沧州看见了心里突然就很熨帖。从事刑侦太多年,喻沧州已经自己都不拿自己的伤口当回事了,却没想到有人会因为他受的伤而难过成这个样子。喻沧州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个粗心大意没什么敏感心思的人,可是此时,看着顾彦脸上的难过,那样一张年轻的单纯的脸,却染上了这样的哀伤,他突然觉得那个让顾彦带着这些难过的怀疑的情绪在外面独自一人度过了一周的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混蛋。 喻沧州稍微坐起身一点,手抬起顾彦的脸,“顾彦,看我,就像小孩子换牙,学自行车时跌倒,伤口其实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它自然而然地就会恢复,可是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把你从里面救出来,让你继续活着能够陪在我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嗯,虽然我一个星期以后才能明白我那时候的想法,有点太晚,但我只想告诉你,这些真的没事。你的陪伴就是最好的慰藉。” 顾彦抬起头看着喻沧州,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句小小的剖白就能又换来一句喻沧州的表白。 情之所至,身体上的表达简直水到渠成。不知道是谁先主动靠近的,等到喻沧州意识到的时候,顾彦已经被他抱在怀里,两个人嘴唇交叠着亲吻起来。顾彦的嘴唇很软,舌头也很软,喻沧州抱着顾彦,唇舌在他口中追逐嬉戏,一想到怀里的这个人是顾彦,他喜欢他,他也喜欢着自己,心里就满足得想喟叹。 两个人抱着彼此,都动用了自己所有的技巧去挑逗对方,亲吻对方。一吻结束,两人对视着分开,呼吸都有些喘。 反应更为激烈的那个人是顾彦,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吻的又是心心念念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人,不起点反应简直要不正常了。顾彦重重呼出一口气,掀开被子,“我去一下洗手间。”喻沧州听见顾彦的话,低下头看了看顾彦血气方刚的地方,一瞬间就笑了起来。如果说之前他还不懂,那么现在他完完全全地知道了在温泉会馆的那天上午,顾彦在汤池中躲开他是为哪般。 喻沧州还停留在顾彦腰上的手带住顾彦,另一只手一瞬间就覆了上去,“顾彦,小年轻,血气方刚啊。” 喻沧州早就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小青年,这种事他技巧熟练得很,惹得顾彦红着耳朵趴在他肩头喘息连连。这么一番结束后,喻沧州发现男人还是不太经得起诱惑,因为这么一番动作以后,他自己也起反应了。 顾彦在他肩上淡淡一笑,手像蛇一般狡猾地搂住他,“我也帮你。” 夜色已深,两个人热烈地拥吻,又亲密地交流以后,终于相拥着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先醒来的是顾彦,如果说是很多年前那个大年三十的晚上让顾彦认识到了喻沧州睡相不好这件事,那么这一晚则是加深了顾彦对于这件事的认识。整整一晚上,顾彦不是被喻沧州抢了被子整个人暴露在空气中,就是被喻沧州一个侧身一抬大腿压在了身下。 然而即使这样,睁开眼的一瞬间,顾彦还是想笑。那种自从遇到了喻沧州以后,脸上就会经常露出的宠溺的笑容。 -- 第78页 轻轻转个身,心爱的人就睡在身旁,意识到自己整个人正被他的腿锁着,心中柔情无限,顾彦悄悄将自己的唇又印上了他的唇。 做完这件事,顾彦看看时间,应该也不早了,想要起床去做个早饭,却有人在他起身的一瞬间手脚同时用力,向后一带,像八爪鱼一样将他缠了回去。那人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脸上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意味,嘴上却轻佻地说着。 “顾彦,你这个吻不行,技巧太平淡,想知道怎么偷袭?我来教教你。” 第四十二章 一个热烈又持久的吻。 明明是还没睡醒的早上,喻沧州却吻得耐心又细致,对顾彦舌头上的每一个角落都不肯轻易放过。恋爱最开始的时候往往也是最甜蜜的时候,在经过了漫长的孤独的犹疑期,喻沧州如今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浪费,仗着“佳人”也对他有意,抱着“佳人”不要脸地上下其手。等到喻沧州终于揩够了油放开顾彦的时候,顾彦的嘴唇已经鲜红如血了。有些卸力地倒在套着鸳鸯戏水枕套的枕头上,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喘。 “看见没,这才是接吻的基本标准。”喻沧州说着。 顾彦笑了笑,没说话。阳光从窗帘缝里透出来落在顾彦横放在床上的手臂上,春天的早晨,光线已经有些许温度。顾彦靠着喻沧州平复了一会呼吸,再次起身准备去做早餐,喻沧州却抱着他死都不肯松手。 “先别走,再给我抱会。” 于是这又耗去了好几段闹钟间隔的时间。 等到两人在床上腻歪完,喻沧州终于肯不情不愿地起床洗漱,吃早餐,出门去到办公室的时候,苏小小已经先一步到达办公室了。一抬眼看见喻沧州和顾彦,苏小小抬起头来和他们打招呼道:“哟,喻队顾彦来啦,昨天拍的照片已经发过来了,不得不说影楼的速度就是快,你俩快过来看看。” “这么快?”喻沧州手里捏着袋豆浆,快步往苏小小的办公桌走,“不是昨天才拍的吗?” “是啊,我也被这速度惊到了,看看发信时间,人摄影师还是下午六点半发的,其实我们根本不急啊。”苏小小说道。 喻沧州和顾彦站在苏小小身后,眼睁睁看着苏小小点开那个刚刚解压缩完的1G多的文件包,第一张照片点开,赫然就是那张因为情绪不对折磨了他们许久的照片。摄影师将两人的背景调成了一个走道,看上去就像是两人刚从会议室里出来,一边走一边闲聊,喻沧州背着手,侧过头眼中带着一点调笑,顾彦则眼神坚定地望着他。那其实是很生活场景的一张照片,但反而越是生活场景的照片,其间透出的一点和谐就更显得真实动人。苏小小看着自己电脑显示屏上的照片,觉得自己一瞬间被照片里扑面而来的一种叫做“队友爱”的东西击中,顿时点击鼠标将照片放大了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欣赏了一遍这才道:“诶喻队顾彦,你别说,你俩拍得还真的挺好的啊!”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你喻队是谁?你喻队什么事情做不好?” 苏小小眼看喻沧州这混蛋又得瑟开了,叹了口气点击切换到了下一张照片说道:“喻队,您老能不能少一点盲目的自信,这是油腻的中年老男人才有的典型特征。” “我这叫充分反映事实,你喻队我矫健的身姿,具有爆发性的力量,岂是油腻的中年老男人能比的,不信你问顾彦。” 喻沧州这么一提,顾彦就想起了昨夜在腰间强势带住自己的手,还有另外那只灵活得让人喘不上来气的手,确实不是油腻的中年老男人能比的。顾彦发现自己走神到了不可言说的地方,苏小小还仰起头盯着自己等着自己的回答,耳朵就有点红,“喻队……是很有力量,苏姐,不如我们继续看照片吧。” “行。”苏小小扭过了头又去看电脑屏幕去了,“喻队,你看看人顾彦这勉强回答的样子,用强权逼迫来的赞扬不是真的赞扬。” 喻沧州:“就你知道事实。” 苏小小划拉着照片:“我就是知道啊,诶这张掩护的照片拍得也很是那么回事嘛,我就知道章姐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喻队,下次有这种机会还找你就对了……” 喻沧州:“你可得了吧。” 春天到来,天气已然开始变暖,鄂江分局院子里的树木冒出一点新绿,树上的小鸟也叽叽喳喳,和办公室里斗嘴的人声合在一起,俨然一副热闹生机的人间图画。 周末转眼即至,本月是童佟的学院建院一百周年,童佟作为院学生会文艺部的部长,带领部委主持院庆活动原本人手是够的,结果这一天正好赶上省里的一个比赛,大半的部委都去参加比赛了,童佟一个人外加三个留下来的部委,手脚并用也布置不完会场,就把喻沧州也喊去帮忙布置院庆的会场。 电话里,童佟对着喻沧州大倒苦水,“就是这样,他们去年十二月就报名这个比赛了,报名的时候还告诉我来着,我还想着不会这么巧刚好有活干吧,结果谁知道和院庆撞上了,我这是什么RP啊。正好你周末来外婆家吃饭,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布置会场,就这么说定了啊。” 喻沧州点头应了,挂了电话目光就看向正坐在不远处看书的顾彦,顾彦正好在这时看完了一页准备翻页,一抬头看见喻沧州望着自己若有所思的表情,连自己抬起头和他对视的动作也看不见,便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 第79页 喻沧州道:“我在想,周末和我一起去我妈家吃饭?” 如果只是普通的吃饭,不需要露出这种思虑的神情,既然喻沧州方才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那么这顿饭就是—— 顾彦合上书,将脸上的金边眼镜也摘下来放在书上,“你考虑清楚了吗沧州?” “你说呢?我的意思表达得还不够清楚吗?”喻沧州从电脑椅上起身,大步走过来,握住顾彦的手蹲在他身前语重心长地道,“我孤家寡人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倒是你,你年纪轻轻,大好年华,你才是应该好好思考清楚的那一个。” “我有什么好考虑的,”顾彦望着喻沧州的眼睛笑了笑,“我都已经考虑十多年了,除非你主动放弃,否则我不可能离开。” 喻沧州点点头,“那行,那咱们就正好周末去见见老太太。老太太嘴上是说只想我找个伴老了能照顾我,但谁也不知道她的思想准备做到了哪种地步,对于这种事情能不能接受。如果老太太到时候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做了什么不太好看的事情,你多担待点,回来我任你处置。” 顾彦听到这话都笑出声来了,“沧州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吃素的,我在顾尉军那里什么没见识过?而且老人家好不容易拉扯大的一个根正苗红的儿子,被我嗯带弯了,有什么反应都是正常的,我做好了准备,你不用担心我。” 有时候,爱人们看似是在讨论一件事可能的后果,其实是在倾吐爱意。喻沧州听了顾彦的话心里一暖,勾住顾彦的下巴道:“顾彦同志,为表扬你思想准备工作做得充分,过来,给爷吻一个。” 于是就这样,在这样一个春日的周末,喻沧州带顾彦去见了刘希薇。 周末是顾彦惯常打扫卫生的日子,以前喻沧州对打扫卫生没兴趣,乐得当甩手掌柜,如今两个人的关系变化,喻沧州仍旧对打扫卫生没兴趣,但打扫卫生的那个人他却变得很感兴趣,于是顾彦做什么,喻沧州也就跟在他身后做点什么,一旦找到机会就顺手揩点油偷个吻什么的。照这样子的情形,两个人打扫卫生的速度就不可能很快,出门也就自然而然地晚了点,等到打扫完卫生去到刘希薇家里,童佟已经早就到了。 童佟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电视里播的时下流行的古装剧,听见门锁响动转过头来,一见是喻沧州就甜甜地叫了声“小叔”,全身上下都写着乖巧。 刘希薇原本在厨房里切菜,一转头看见喻沧州身后还跟着顾彦,连忙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也从厨房里出来打招呼道:“小顾来了啊,饭马上就做好了,先去沙发上看会电视,要是肚子饿了就先吃点水果,沧州去给人削个苹果。” “不用阿姨,我不饿,您不用担心我。”顾彦回应道,“阿姨你就去做饭,不用管我,有什么事我会跟队长说的。” “那行,那我继续去做饭,你别客气啊。” “好的。” 刘希薇说完就又回厨房切菜去了,喻沧州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眼看豆角摆在簸箕里还没摘,顺手就拿起来摘了起来。刘希薇切了一会儿菜,发现了什么不对,转过头待一看清喻沧州手里的动作,顿时就又好气又好笑起来,“有什么事就直说!别在那儿装乖巧,我心脏不好,见不得这种惊吓。” 喻沧州顿时就扔了手里的豆角,脸上的笑容笑出了一脸谄媚,“哟老太太您料事如神啊!您是文曲星下凡啊还是诸葛亮转世?怎么连这事都能猜得到?我还真是有话要和您说。” 刘希薇继续低下头去切土豆,“那你就说,别拍马屁,我在这儿听着呢。” 喻沧州清了清嗓子,说道,“老太太,我谈恋爱了。” 菜刀撞击案板的声音消失了,刘希薇抬起头来:“你再说一遍。” 喻沧州从善如流,“我说,我谈恋爱了。” 刘希薇死死盯住喻沧州问道:“人呢?” 喻沧州说道:“您刚才其实也见到他了,他就是顾彦。” 刘希薇愣住了,手一脱力,手里的刀就砰的一声砸在案板上,喻沧州连忙两步过去,将刀接稳放好,“妈,你先别自己瞎想,你先听我说,我觉得姐有一句话算是说对了,到了我这境地,再去喜欢女人我自己潜意识里都觉得是在祸害人,所以你以前总让我相亲什么的,我总觉得那么好的姑娘会有更好的选择的,那么好的姑娘何必跟着我呢。可是顾彦不同,他接近我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喜欢我,等我已经习惯了有他的生活的时候,想任何理由再去拒绝他我都难受。” “妈,你知道顾彦有多好吗?他一个全国最好的警校专排第一毕业的硕士,为了我来了鄂江分局;他报道那天员工宿舍漏了雨,不得已住进我家,从此我就跟免费得了个保姆一样,饭菜一周不重样,周末还有人免费大扫除,他纵容我到处乱扔臭袜子的习惯,我不喜欢吃葱他就真的每次吃饭都帮我挑出来……我去泡温泉的时候遇见了高华,心里很不开心,吃完了饭同事们在房间里面玩游戏,我就去外面抽闷烟,结果一转头看见顾彦就在我身后,那时候天气那么冷,他就那样坐在风里陪着我。” “妈,你不是一直担心我干刑侦,老了以后身上都是毛病连去个厕所都没人搭把手吗?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任务来了的时候作息不稳定也不能正常顾家,谁跟了我估计都是上辈子倒了大霉。但是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来祸害,让他陪着我一起慢慢变老的话,那么我选顾彦。” -- 第80页 厨房里,刘希薇听了喻沧州的话,脸上从没有表情到变得动容,她神情恍惚,用围裙有些笨拙地擦了擦手,懵懵懂懂地打算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喻沧州犹豫地问道:“真的……不能再换个人了吗?” 喻沧州点头:“是的,不能。如果一定要,就只能是这个人。” “好,好,我也是不能接受……”刘希薇走过来拍了拍喻沧州的肩,“你能从以前那件事情里走出来比什么都好,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地消化一会儿,饭做好了我就出去,可以吗?” “没问题。”临出门前,喻沧州转过身来给了刘希薇一个拥抱,“妈,谢谢你。” “嗯,乖儿子。”刘希薇拍拍喻沧州的头,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掉下来。 喻沧州走出厨房,沙发上,童佟正在问着顾彦“所以你也会去帮我们布置会场咯”,顾彦“嗯”了一声听见喻沧州的动静立刻就将眼神探过来,喻沧州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顾彦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刘希薇再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但无论谁都能看出来她眼睛红红的,大概是在厨房偷偷哭过。饭桌上,刘希薇端着碗,给顾彦夹了块排骨,“小顾啊,你多吃点,平日里跟我们喻沧州住在一起委屈你了吧,我们喻沧州坏习惯特别多,还懒人一个,多谢你照顾他了。” “阿姨您这是说得哪里话,队长对我也很照顾的。” “好好,以后周末了有时间就多来阿姨家里吃饭,我听喻沧州说你的家不在A市,以后别客气,就拿这里当你第二个家。” “嗳好的,谢谢阿姨。” 外婆红着眼睛端着碗,一番很客套的话却说得无比郑重,童佟再傻也能猜出眼前的景象大概是什么情况了,刘希薇说完这段话以后饭桌上的氛围有点静默,童佟就自己找各种话题来活跃气氛,一会说A大的校门要推倒重建,学校基建处的规划人员是不是傻子,校门那么有历史的标志性地点,一会儿又说学院里的某个老师多么儒雅风度翩翩,惹得全院女生都为之倾倒。因为有了童佟的存在,这顿饭终于吃得没有那么尴尬。 等到所有人吃完了饭出了门,童佟一上车就问驾驶座的喻沧州道:“小叔,你们这是在一起了?” 喻沧州原本在点火,听见童佟的话手一顿,转过头来,“嗯,是的,”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了顾彦一眼,“他是我很喜欢的人,所以我们在一起了。童佟你什么想法?” 没有人直男了三十多年突然改变了性向会不担心家人的看法,更重要的是,她们的看法会影响到她们对顾彦的态度,喻沧州有些忐忑地问出来,结果没想到童佟听了喻沧州的问题笑了笑,“小叔,这种事情你还来问我对你的看法你就太保守了。我崇尚的爱情观是’真爱无敌论’,只要那个人是你爱的人,是男人,是女人,抑或只是一只海豚,其实都不是很重要。你放心,只要你帮我布置完院庆会场,我是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的。” 喻沧州嗤地笑了一声,伸过手去揉了揉童佟的脑袋:“就你贫。” “那当然。” 童佟学院的院庆地点选在了她们学院二楼能容纳五百人的一个会议报告厅,喻沧州和顾彦两个成年男性,童佟给他们布置的任务就是类似搬运矿泉水以及需要爬梯子才能完成的装饰工作这种的,报告厅很大,需要准备的事项很琐碎,即使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复杂,但五个人还是准备了一整个下午才将报告厅布置完。 等到和童佟还有她的两个部委布置完会场,又一起吃完童佟订的盒饭从学院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擦黑了,来参加院庆的同学们陆陆续续赶来院里,和喻沧州顾彦两个人逆流而行擦肩而过。 喻沧州离开报告厅的时候,童佟曾经特意嘱咐过喻沧州学校的樱花最近正好开了,此时是傍晚,能把樱花大道挤得水泄不通的游客应该大部分已经回家了,正是看樱花的好时间,推荐他们两人去看看。喻沧州和顾彦商量了一下,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去赏个花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就两个人慢慢往樱花大道走。 路过上次给童佟送书的那栋教学楼的时候,喻沧州心里有点想笑,上次来A大的时候两个人还是队友,来A大送书、查案,谁知道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两人关系变化,如今身旁的人已经是他的爱人了。 此时校园的人已经不多,正是临近晚自习的时间,遇见的学生大多行色匆匆,埋头看路。顾彦和与喻沧州一起晃晃悠悠去到樱花大道上,樱花大道还真的像童佟所说,已经没了什么人。临近进入樱花大道的一个拐角,一棵单独的樱花树被围栏围了起来,树下有一盏射灯,射灯的灯光照在樱花树团团簇簇的花朵上,在夜色中发出淡粉色的光芒,美得让人心惊。 顾彦看见了这棵树,右手从荷包里摸出了手机打开照相APP来拍照,手机荧幕的光映在顾彦的脸上,照出他此时略微认真的神色,喻沧州握着他的另一只手,就这么转过头看着他。 A大最古老的那一批樱花树其实是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占用了A大以后,为了缓解士兵的思乡之情种的。日军侵入A市以后,出于南京大屠杀以后的国际舆论压力以及想要将A大据为己用的私心,日军一进入A市就发下军令,不允许破坏A市的一应建筑物。A大这所百年学堂中的壮丽湖山才得以完整保留下来。 -- 第81页 一转眼,A大已经走过百年风雨,樱花树在A大也已经有了超过半个世纪的历史,喻沧州转头看着身侧拍花的这个人,突然生出一些并不像他自己的感叹。 无论是波诡云谲,抑或是风雨飘摇,希望他也能和这个人一起坚定地走过半个世纪,等到古稀以后,两个老头子,牙齿漏缺,头发花白,也还能在春日的夜晚一起手牵着手出门赏花。 第四十三章 樱花的花期并不长,不过短短两周,已从落英缤纷开到荼蘼。樱花节期间,爆满的游客使得A大整个校园变得异常拥堵,一转眼,令A大学子头疼不已的樱花节落幕,A大的校园也终于恢复了清爽和宁静。 有的城市四季如春,有的城市春如四季,A市不幸碰巧是后者——上个星期冷风呼啸还冻得人瑟瑟发抖,这一周最高气温俨然已经飚过三十。随着天气的变暖,喻沧州又恢复了夜跑的习惯,这伙计嫌弃顾彦在健身房晨跑的习惯太不接地气,且使得他无法在醒来的第一时间抱着顾彦干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硬生生拖着顾彦每天陪他一起在小区里夜跑。 等到两人跑完步乘着月色汗滋滋地往家里走,路过小区里长满了爬山虎的那一面墙,遮天蔽日的爬山虎怎么看怎么像是偷情圣地,喻沧州一把拽过顾彦就来了个激情绵长的法式热吻。一吻结束,两人身上都是汗水,抱着彼此却觉得更加亲密,望着对方的眼神能滴出水来。这时再相拥着一起回到家,开个冰西瓜镇镇凉,抱着一起去浴室冲个澡,打肥皂的时候顺手揩个油,日子过得也算是赛过神仙了。 大约这是个好事连连的春天,喻沧州这边感情刚刚落定,没过多久,老胡又给组里的人发来了请柬——老胡的女儿爱情之路尘埃落定,要和她恋爱十年的小男朋友结婚了。老胡发来请柬的当天,喻沧州拿着请柬感叹,老胡的女儿比苏小小还小几岁呢,如今居然已经结婚了,不出所料果然遭到了苏小小的白眼。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么喻沧州那天恐怕已经在苏小小的眼风下死过好几次了。 为了让同事们都方便出门,婚礼被定在了一个周六的中午,于是周六的早上,喻沧州在家和顾彦一起打扫了一下卫生,看了一会儿CCTV-5的体育频道,就带着顾彦奔赴喜宴。 还没走近酒楼,已经远远看见酒楼门前立着一块喜庆的大红色招牌,喻沧州和顾彦走近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恭祝胡之琪女士和瞿刚先生喜结连理百年好合”。喻沧州一看见这招牌,就知道自己没走错路,继续往里走,就看见了老胡穿着西装挺着个啤酒肚胸前佩了朵小红花,脸上的褶子都笑得多了好几道,正站在门口迎宾。 喻沧州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一把握住老胡的手,“哎呀恭喜你呀老胡,今天穿得这么帅,局里的男同事们可都被你比下去了。女儿今天出嫁,心头一桩事了了吧,之琪真是速度啊,隔不久你就能抱孙子了吧。” 老胡听见喻沧州的话,眼睛缝都笑没了:“不敢当不敢当,要论帅谁能比得过你喻队。小丫头片子初中就早恋了,好的不学尽赶坏的学,这速度没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能提早收获爱情是好事,只要没耽误正事不就好了嘛,之琪高考进了P大,毕业了又考到这么好的单位,之琪在正事上可从来没有让你操过心啊。”喻沧州说道。 这话正好说中老胡最骄傲的事情,儿女成器,父母没有不脸上有光的,一时间仰着肚子笑得更开心起来,“这些都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外面太阳晒快别在这里站着了,进去里面等。沧州你今天来一定要吃好喝好玩好,顾彦你也是,里面座位随便坐。” 喻沧州:“好嘞,一定的。”顾彦朝老胡笑着点点头,两个人就往酒楼里面走。 时间还早,酒席上到的人并不多。眼看着在一张靠近前台的桌子上,已经坐了一些与他相熟的同事,喻沧州便带着顾彦在那张桌子上坐下。桌子对面的同事见来人是喻沧州,和他寒暄起来,等待酒席的时间本来就很无聊,大家本着打发时间的目的闲聊,倒也算聊得挺热闹。喻沧州与同事们一边聊天一边嗑瓜子,聊了一会儿一转头发现顾彦并没有参与进他们的话题进来,只是笑着听他与同事们说话,一个人看上去孤零零的样子,便凑过去同他咬耳朵道:“要嗑点瓜子吗?” 他说话的时候气流就直接打在顾彦的耳廓,一股顾彦早就已经熟悉的混杂着舒肤佳香皂和喻沧州特有的味道的气息包围着顾彦,这举动格外的亲密,顾彦顿时就笑了。环顾四周,好在周围大家都在闲聊并没有留意到他们:“不用了,你嗑就好,队长你不用顾及我,我没事的。” 正说着,喻沧州座位旁突然坐下来一个女人,米色针织衫黑色半裙搭一双黑色小猫跟,这打扮一看就很女人,一点也不符合公安的气质。愿意坐在这张桌子上的肯定都是鄂江分局的同事,喻沧州正想抬起头看看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是谁,结果一抬头看见对方被化得差点认不出来的脸就顿时石化了:“苏小小?你神经错乱了吗!穿成这样干嘛?今天不是老胡的女儿结婚吗?” 喻沧州话音刚落,徐长江也带着耳机一屁股坐在了顾彦旁边,天然呆的人反应都有点慢,徐长江直到坐下来才看见苏小小,待看清她的脸也惊吓到了:“苏苏苏姐……你今天怎么打扮成这样?” -- 第82页 苏小小其实没怎么化妆,只是画了个眼线涂了个红唇,然而直男能认出来的妆容也就是红唇了,再加上她今天的衣服搭配,相比平时素面朝天的反差,喻沧州和徐长江会被惊到也不奇怪。 说到苏小小今天的打扮,其实是因为她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读了篇公众号,里面着重强调了化妆对于女人的重要性,苏小小细想之下觉得有理,正好她那从小到大都不缺男人追的表姐最近住在她家,苏小小心血来潮就让表姐教她化了个妆,哪知道会让这俩直男惊成这样。眼下,苏小小斜着眼睛乜着这俩直男道:“我这打扮怎么了?不好看吗?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当然不……” 喻沧州本能就要反驳,然而他半个“不”字还没出口,顾彦已经一把摁住了他的手,及时止住了他的话头,对着苏小小淡淡笑道,“没有,很好看苏姐,你今天很有女人味。” “哎哟是吗?谢谢顾彦,还是顾彦会说话,喻队你能不能跟人家顾彦学着点?”眼看终于有一个支持者,苏小小喜笑颜开,欣喜之下也就忘了去留意顾彦拦住喻沧州的这一举动对于他们的关系来说其实是有多亲密,“话说对了顾彦,待会有一件事情还得麻烦你,我来的路上就在想,今天穿着高跟鞋不好抢捧花,你待会能不能帮我抢捧花?” 顾彦还没开口,有人抢先已经开了口:“不能,抢捧花这件事也是能旁人代劳的?你怎么不让顾彦帮你谈恋爱呢?”——喻沧州就坐在苏小小和顾彦中间,插起话来简直天时地利人和。 “喻队!我问的是顾彦,又没有问你!” 喻沧州怼人的时候是不会讲道理的,“我说不能就不能。” “老男人!祝你光棍一辈子!”苏小小低声喃喃。 “你说什么?”喻沧州耳朵很尖。 “没说什么!”苏小小将头赌气一瞥,却正好看见顾彦温和地看着自己笑,那意思是无声的同意的意思,苏小小顿时雀跃起来,给了顾彦一个赞许的眼神。 很快就到吉时,酒桌上的灯光悉数暗下来,整个席间只能看到礼台上打的那点灯光,朦胧的淡紫色让整个礼台看上去异常梦幻。主持人上台、新人进场、双方父母致辞、新郎新娘互相许下诺言,婚礼从来都是相同的流程,然而人们还是一遍又一遍地经历感动,大约天长地久是每一个人心中都希冀能拥有的夙愿。 礼台上,主持人已经在要求新郎新娘当着大家的面来一个热吻了,喻沧州侧过头勾着腰在顾彦耳边说道:“我去一趟洗手间。”顾彦对他点了点头,侧过脸的一瞬间,正好看见苏小小满面欣喜。 喻沧州已经走出去看不见了,主持人又在问有哪些朋友想要抢捧花的请去到礼台前边去,苏小小用眼神怂恿着顾彦,顾彦低头笑了笑,便真的走到要抢捧花的那群人中间。 主持人一声倒计时,新娘手中的捧花跃空而出,喻沧州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捧花一个抛物线落进顾彦的怀里,周围围观的人群起哄起来。老胡的女儿之前来局里找老胡的时候正好和喻沧州队里的人吃过一顿饭,那段饭上之琪和顾彦因为聊起对一个哲学学者的看法而相谈甚欢,眼下顾彦抢到了捧花,之琪望着顾彦会心一笑,顾彦也冲着她扬扬手里的捧花。 喻沧州看见了这一景象先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就立刻洋洋得意起来,大模大样地朝顾彦走过去,要知道抢到捧花的人可是下一个找到幸福伴侣步入婚姻殿堂的人。哪知下一刻,他还没走到顾彦身边,顾彦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将手里的捧花转给了苏小小,看两人那有商有量对话的模样,显然是早就已经商量好的。 喻沧州眉头一挑,当即几步抢回自己的座位上,准备抢过捧花喝出一声“不许给”,然而一抬起头看见苏小小小鸡护崽似的护住自己的捧花,桌对面还有几个同事正留意着刚回到桌上的自己,为了不惊扰桌对面的同事,无奈之下,只能把这一冲动按捺下去。 喻沧州原本想着顾彦拿到了捧花对于他俩的感情是个见证,谁知顾彦转手递给了苏小小,他倒不是在意捧花这么个事,但又觉得捧花意义非凡,纠结之下,他就把这么个事一直记着,记到最后一道甜汤终于上来,所有的宾客终于散场。 和老胡再次寒暄,也和苏小小和徐长江道别以后,两人一起往回家的路上走。从酒楼回家的路上需要穿过一个公园,公园的草坪上,游客们野餐的野餐,放风筝的放风筝,喻沧州走在穿越草坪的羊肠小道上,感觉终于到了个能谈话的地方,这才牵着顾彦的手发了话:“顾彦,你把接到的捧花给了苏小小,这件事要怎么算?” 顾彦知道喻沧州不是真的介意这么件事,就笑着说道:“沧州,只是一个捧花。” “只是一个捧花?捧花难道不重要吗?捧花意味着新娘将祝福传递给了你,意味着你会成为下一个找到幸福伴侣步入婚姻殿堂的人,意味着我们的感情有了祝福和见证,意味着……” 大约这是一个无聊且闲适的下午,喻沧州啰嗦得让人能一瞬间想象到他变老以后成为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絮絮叨叨的糟老头子的样子,顾彦望着喻沧州,眼神却更加宠溺了。 喻沧州自顾自地说着,某一瞬间却发现顾彦突然停住了脚步,他还握住他的手,顾彦带住他的力道让他也困惑地停下来回望着他,顾彦的目光深深,望进喻沧州的眼睛里,草坪周围有着小孩子们大声叫喊的声音,有微醺的春风拂过这两人,喻沧州听见顾彦温柔地说:“沧州,下一个长假期,跟我去见我父母吧。” -- 第83页 这句话顿时就将喻沧州从眼前的情景拽到了另一个情景中,“去见你父母吗……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吗?他们会接受我吗?” “还不知道,不过他们人很好,从小到大都没有强迫过我什么,所以我想,他们应该会接受并祝福我们的。” “那……”喻沧州刚要说话,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来,喻沧州拿起手机一看,“啧,怎么又是苏小小?刚刚见过面为什么还要给我打电话?”重要的谈话被打断,喻沧州此时简直不想接苏小小的电话。 然而还是一手接起,“喂苏小小。” “喂喻队是我,接警中心刚才打来电话,有案子了。” 听见有案子,喻沧州再懒散也顿时正色起来,“在哪里?” “在嘉和南路。” 第四十四章 嘉和南路,喻沧州穿过人群撩起警戒带走进去,苏小小还是刚才那件米色针织衫上衣,下半身却已经换成利落的牛仔裤和运动鞋了,喻沧州打量打量她全身:“你这裤子……” 苏小小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李维斯,“哦出门的时候觉得不方便就在车上带了备用的牛仔裤和运动鞋,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干刑侦的人再怎么臭美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工作性质,喻沧州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环顾四周一圈,周围都是正在取证和检验的技侦和法医的同事,“现在有哪些信息,和我说一说。” “死者名叫余建,是附近建筑工地的工人,建筑工地靠近昙花林,昙花林是A市一个还算有名的景点您也是知道的,以其四周分布众多的百年老建筑和独特的文艺范吸引着一众文青,昨天晚上,有一个女生去到昙花林拍完照片以后就把照片发到了微博,女生正好是个有点粉丝的网红,有人在照片背景里发现了疑似尸体的细节,这条微博就遭到了小部分范围内的转发。” “后来有一个微博用户转发这条微博,提到他曾经见过这个死者,是附近建筑工地的工人,经常去他家附近的二手书店淘书看,还看的都是些挺有品位的现代哲学书,这转发又引起了一个文学大V的注意,再一转,这条微博就彻底被传开了。二手书店的店主刷微博的时候正好看到这条消息,想说去照片中尸体出现的地方看一看,这一看就发现尸体还在这里,顺手就报了案。” “报案人人呢?”喻沧州问道。 “在这里。”苏小小将喻沧州带到一个中年男子身边,中年男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身高不超过一米七,天气已经开始转暖,他却仍旧穿着长袖,搓着双手站在喻沧州身前有些拘谨。 “您就是二手书店店主?” “是的,我就是。” “您来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情形?您和死者关系熟吗?都知道他的哪些信息,能和我们说说吗?” “我来的时候他就躺在那棵树下,”二手书店店主指指不远处的一颗梧桐树,“整个人除了看上去脸色白了一点,就跟睡着了一样,但就是怎么也推不醒。他平时来我店里看书,算是来得比较勤的了,别的大学生顶多一个月来一次,或者开学需要买教材的时候就往我这里跑跑,他几乎每个星期都来,来了就坐在店里最角落的桌子上安安静静地看书,来得多了他问我能不能给他搞个借书的形式,我看他人也挺老实的,就答应让他把书借回去。您别说,他看书的速度还挺快,两三天就能看完一本书,大部头一点的就需要一两个星期,看的种类也挺杂,从散文诗歌到英语历史,他都借着看。真的是挺老实的一个小伙子,平时话也不多,我刚才报警的时候抬头看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心里都有点难受。” “那您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他有和您说些什么近况吗?” “最后一次就上周,他来我书店借书的时候。有什么近况他哪里会跟我说啊,他就特别腼腆的一个人,话也不多。” “好的,那谢谢您了,有什么问题我们会再联系您的。” 喻沧州刚和二手店店主聊完,正在这时,法医突然走了过来,喻沧州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一定是有话要告诉自己,“所以尸检什么结果?” “死者全身无可见伤口,但尸体呈现喉头水肿,呼吸道堵塞,怀疑是过敏性休克。考虑到死者是建筑工人的情况,死者很有可能生前就患有哮喘,又接触到过敏原,才会发生过敏性休克,推测休克发生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到七点之间。” 喻沧州闻言愣了片刻,“全身无可见伤口?过敏性休克?这么说有可能是自然死亡?现在能检出过敏原是什么吗?” “还不行,得将尸体运回局里做血清IgE检测才能检测出来。” 喻沧州点点头。不远处徐长江也是从婚礼现场直接赶过来,他来的路上有个路口有点堵,所以到得比大家都要晚,不知道为什么一到现场就开始刷手机,刷了一会儿小跑过来道,“喻队,这里有一段视频,请您看一下。” 喻沧州接过他手里的手机,只见屏幕上赫然是微博的APP页面,屏幕最上方有人发了一条微博说“这个就是余建吧,我居然在手机里发现了一段关于他的视频!!!”喻沧州点开那个视频,只见视频中的那个主角正是余建,彼时他正坐在一个草坪上,身上的T恤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但并不妨碍他脸上的神色沉静又祥和。 -- 第84页 “I have a dream today! I have a dream that one day every valley shall be exalted, and every hill and mountain shall be made low, the rough places will be made plain, and the crooked places will be made straight; and the glory of the Lord shall be revealed and all flesh shall see it together.” 饶是喻沧州英文再不好,从那句“I have a dream”也已经听出来了视频中的余建是在跟读马丁路德金的名篇《I have a dream》,他的发音准不准确喻沧州这个英语早就已经归还给英语老师的人是不好评价,但至少他能听出来余建的语音语调还是在努力模仿马丁路德金的,这条微博下的评论也是一片诸如“念得反正是比我好多了的”、“我要是英语口语能有这水平雅思早就过了”的赞美之词。 “嗯?这是什么?”喻沧州问道。 本来就有点话少社恐的徐长江刚才一见喻沧州点错了视频心里就咯噔一下,此刻见喻沧州发问连忙小心道,“没有没有,您不小心点错了,我要给您看的是这个视频。” 徐长江手伸过来在手机页面上稍微滑了一下,点开了下一条微博中的视频。 只见这个视频中的视野仿佛是从车里面看出去的一个视野,视频视点正对街道,看上去非常没有重点,还是徐长江手指在视频上圈了圈,喻沧州才留意到街道对面原来站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个男人看身形正像是余建。 女人神情非常嚣张,看样子是在教训着余建些什么,余建只低着头,并不反驳,又过了一分多钟,女人甚至开始上手推搡余建。“有人在车载记录仪找到这段视频,拍摄时间正好是我们推测的死亡时间前几个小时。”徐长江说道。 喻沧州听了徐长江的话愣了愣,抬起头却是问出了一个跟案件无关的问题:“这个案子关注度都已经这么高了?群众都开始帮着破案了?” 喻沧州拿过徐长江手中的手机,又上下滑了滑,只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建的好学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和关注,余建和视频中的女人的信息都纷纷被扒出,余建是在哪个施工队,平时午餐吃几个包子,女人是哪个百货公司老总的千金,都被围观群众事无巨细地扒出。 徐长江站在喻沧州身旁,见喻沧州开始浏览其他热搜的内容,好像忽略了车载视频的事情,就带点小心翼翼地问道:“喻队,那这视频?” 喻沧州大致浏览了一下热搜,就将手机还给徐长江,抬起头对他解释道,“死因是过敏性休克,要么是自然死亡,要么是熟人作案。即使是熟人作案的情形,也需要死者口服或者被注射过敏原才能达到作案条件,只有这么个两人起争执的视频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先将尸体带回局里等法医的血清IgE检测报告吧。” 第四十五章 “余建,男,今年26岁,初中学历,外来务工人员,五年前从M市新丰镇来到A市,五年间一直待在远科建筑施工队。根据他在施工队填的资料显示,余建家中父母均已过世,唯一留下的紧急联系人是爷爷。据施工队的同事说,余建爷爷患有腿疾行走不便,余建每个月都会往家中汇钱。” 办公室里,徐长江向喻沧州汇报着刚从施工队核实到的信息,“我们在余建身上的遗物中发现了一部手机、一个钱包和一瓶哮喘药,通过手机中的短信来往显示,余建四月七日要见的人本来应该是祝子翀,约定的时间正好和这条车载视频中两人出现的时间相吻合,但不知道为什么视频中出现的人却是祝玲玲。根据……微博上的爆料,祝子翀和祝玲玲这两人是兄妹,是A市百乐百货公司老总的公子和千金。百乐百货公司旗下超市近年刚建完一家分店,微博群众怀疑余建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认识的祝子翀和祝玲玲这两兄妹。” “不是,微博群众这八卦力度可以啊。”苏小小此前一直在忙着录入信息,留了一耳朵听徐长江汇报,此刻一听惊讶于微博这堪比天涯论坛的八卦力度,立马打开手机也开始刷起微博来,“诶这上面居然有人把祝子翀和祝玲玲从小到大上过的学校都爆料出来了,还有人说祝玲玲高中的时候就校园霸凌她的同桌,这次的案件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一个车载视频的纠纷居然连这都爆出来了,至于吗?还是说大家只是单纯出于仇富的心理?” “和文学大V的转发引起了关注也有关吧。”徐长江虽然是个游戏宅男,平时没事的时候也会刷刷微博,知道这种文学大V的转发最容易引起关注,“而且余建本人也挺独特的,那个念英语的视频,我自己看了都觉得很惭愧,觉得是不是也应该平时抽点时间学习英语。”家境小康本科毕业的人英语早就还给老师了,运气家境都不如你的人却还在努力学习英语,这对比怎么都说不过去。 苏小小原本低着头专心刷着微博,听见这句感慨抬起头来,“徐长江,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个有点上进心的小伙子啊。” 徐长江突然听见一句夸奖还有点脸红,挠了挠头呵呵笑道,“他真的念得很好,苏姐我把视频找出来给你看。” 办公室里,苏小小和徐长江八卦得如火如荼,喻沧州却没有理会这两只的八卦。只见他转头望向窗外,春天到了,万物复苏,鄂江分局院子里的几株法国梧桐开始纷纷掉落“悬铃”,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肉眼可见不可见的花粉和粉尘。余建被发现尸体的那张微博网红照片被打印出来放在桌上,照片里余建靠在树下,脸上的神情很安详,喻沧州一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边盯着照片,所以这到底是一起猝死还是一起他杀呢? -- 第85页 正在这时,顾彦走了进来,“队长,尸检报告出来了!根据尸检结果,死者肺体积膨大,有急性肺瘀血与过度充气现象,中、小支气管管腔内有粘液堵塞,确定是过敏性休克。并且血清IgE检测显示过敏原是阿莫西林!” 原本正在和苏小小一起刷着微博的徐长江听见顾彦的话,有些迷茫地抬起头,“阿莫西林?过敏原怎么会是阿莫西林呢?” 喻沧州却没回答他,只见他一手抓过外套一把站起,“苏小小,通知祝子翀和祝玲玲这两兄妹来警局一趟,顾彦,你和我去一趟余建所在的施工队走访一趟,余建已经知道自己得了哮喘,医生一定叮嘱过要避开哪些过敏原,这起案件是他杀并且是熟人作案!” 余建的宿舍就在他平时工作的建筑工地旁,因为施工完就会离开,所以所谓的“宿舍”只不过是几间用彩钢板临时搭建出来的活动板房,不保暖不隔音,随便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听见钢板的摇晃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掀翻。喻沧州出示完证件又大致叙述了一下情况以后,就被余建的工长领到了他的宿舍。 “我们这种工程一般是由一个项目经理带队完成,队里按职责分有混凝土工、钢筋工、砌筑工、架子工,我们主要就是做砌筑的,平时负责砌砖、贴瓷砖这些。”工长一边说着一边从手里提溜着的钥匙环上找出钥匙开了门,“宿舍一般是五个人一间,不过轮到余建的时候正好只剩余建和章伟两个人了,所以这间宿舍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住。” 余建的工长名叫徐君国,个子不高,常年在建筑工地上工作皮肤居然还挺白,因为是A市本地人,所以说话的时候也微微带着A市本地的口音。他将宿舍门打开后,狭小的空间入目就是两张简易的钢架床,床头各有两个小木桌。喻沧州几乎只扫了一眼就确定了哪张床是余建的,实在是两张床整洁度相去甚远。 “所以余建和章伟这两人平日里的关系怎么样?”看着这两人迥异的寝居风格,喻沧州问道。 “不太处得来,余建性格比较安静,章伟性格比较闹腾,两个人几乎没有看得对眼的时候。章伟一看见余建就喜欢挑事,不过余建不乐意和他吵,所以一般都是余建避开他,两人的出门时间也几乎都是错开的。” “他俩性格不合?那除了章伟以外呢?余建和其他人关系怎么样?平日里有没有和谁发生过矛盾?” “其它人不是一个宿舍的基本上就没有那么多纠纷了,大家也就是工地上一起砌个砖什么的,下了班也就不来往了。矛盾的话没有见他和什么人起过冲突。”徐君国眯着眼睛回忆着。 “所以他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 “对的,他休息的时候总爱一个人坐着看书,也不爱和大家聊闲话,大家聊的话题他都不爱参与,而且工地上的人哪有看书的啊?久而久之,大家觉得和他聊不来,觉得他装,索性也就不搭理他了。” 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一般不和人起冲突的建筑工却被熟人杀害,喻沧州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 徐君国见喻沧州的问题没那么密集了便开始招呼起来,“唉警官,你俩进来也挺久了要不要找个地儿坐坐?”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章伟床上的衣服棉被往里拨了拨,“我已经让人去叫章伟了,章伟马上就来,你俩要不坐着等?” “不用了,我们俩就随便看看,有问题再来问你。” 喻沧州在和徐君国了解信息的时候,顾彦则在四处观察余建的宿舍。只见以宿舍的中轴线为界,宿舍的两边完全是两种风格,一边东西堆得混乱、随意,另外一边则是整洁而讲究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单抻得平整无纹,窗台还养着一盆多肉。 观察完这些,顾彦走到余建床边,察觉到枕头下面掖着个什么东西。他拿开枕头,只见那里赫然躺着一个记事本。他拿起翻开来,发现余建在里面记着日记。 “路边的桂花开了,夜风一吹,暗香浮动。傍晚散步的时候闻到,才突然意识到秋天来了。常常对于节气的变化有种发自内心的欣喜,初春的百花,夏夜的微风,秋日的霭云,数九的大雪,那些都是很美的事。” “今天因为太累,结果晚饭的时候一不小心在常去的那家面馆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碗已经收走了老板却没有叫醒我。总有些时候接收到连道谢都显得太过郑重的微不足道的善意,可是却因为这不足挂齿的善意,我热烈地热爱这个人间。” “今天去了万佛寺,下山的时候下起了蒙蒙小雨,远处的湖光山色仿佛都掩映在一片雾中。面对着这么美的景色,我却在想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相信宗教了,神真的能拯救我们解脱我们吗?在我们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看不清自己的来路和归途的时候,我们确定要把自己的自由意志交到一个甚至都无法确定他的存在的神的手中吗?我不要。”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间,只你看我一眼,我就领悟了爱情。” 第四十六章 顾彦一页一页浏览着余建的日记,日记这种文体有时候有种特殊的魔力,明明主人公只是在简单地记叙他的生活中再平淡不过的小事,你却借由这些文字仿佛看到那个人就在你面前立体起来,于是你也跟着主人公的心情进入他的生活中,不知今夕是何夕。 -- 第86页 喻沧州走到顾彦身后,发现他在浏览手中的一个记事本,“有什么发现吗?” 顾彦从日记中回过神,抬起头来,却因为没有意识到喻沧州站得离他有多近,抬头的时候耳朵不小心碰到了喻沧州的嘴唇。这个动作看上去就像喻沧州吻了一下顾彦的耳朵,偏偏始作俑者还不自知,只是一脸专注地看着顾彦。 顾彦顿时耳朵就有点红,“嗯,是有一点发现,你看这里。” 喻沧州顺着顾彦手指的地方望过去,显然也看见了“领悟了爱情”那段句子,“你是说,余建可能有喜欢的人?” 那一瞬间,顾彦好像突然就与日记里的文字产生了某种感应,心里突然电光石火间冒出一个想法。但这想法是在太过主观且无法解释逻辑,顾彦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顺应着喻沧州的话说了句“嗯”。 喻沧州点了点头,“行,待会章伟来了正好问问他。” *** 章伟没过一会儿就来了,他穿着一双黑色的球鞋,格纹T恤搭配一条明显是从批发市场淘来的劣质牛仔裤,虽然穿着算中规中矩,但整个人的气质总结起来就一个字,野。这人和余建住一个宿舍的组合看上去就像高中的时候老师让一个好学生和一个坏学生做同桌——这两人有矛盾才叫正常。 “听说你们找我?” “是的,余建出了事,徐君国应该已经和你介绍过我们是谁,”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自己的证件,“我们是鄂江分局刑侦大队的,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请坐。” 反正是自己宿舍,也没什么需要客气的,章伟听见喻沧州让他坐就索性大咧咧地在自己床边坐下了,坐下后两只眼睛就四处不停地在喻沧州和顾彦身上打量,好像丝毫也意识不到这种□□裸地审视实际上看上去挺冒犯,“有什么事赶紧问,我今天晚上结束以后还有事,赶紧问完我把活干完好早下班。” “哟,晚上有事?有什么事?”喻沧州故作自来熟地问。 “怎么着,这你们也要管?”章伟吊着眼睛回答,“我要和人出去喝点小酒,怎么样,警察同志,犯法吗?” “不犯法,我就随便问问。你平时和余建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那人装得要死,走哪都抱一本书,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装一样。” “你们关系不合?” “那种人谁和他合得来啊?宿舍乱一点也要啰嗦,晚归也要啰嗦,多事又娘炮。” 章伟这种人大概就没有什么看得惯的人和事,回答什么问题都是一脸不屑。喻沧州若有所思地接着问,“余建和徐君国关系怎么样?” “就那样吧。”章伟漫不经心地回答。 “就那样是什么样?” “还能怎么样,一个眼睛长在脑袋上,觉得自己是本地人所以看不起我们这些下面乡镇来的人,一个天天装,你能指望这两人关系好到哪里去?” “那除了你俩之外,余建还和谁走得比较近吗?有和其它人闹过矛盾吗?” “没有,余建和谁都走得不近。你们还有问题吗?没问题我走了。”说完又撇过头切了一声,“装得有多负责似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就要起身。 这种对警察有敌意调查过程不配合的人喻沧州见得多了,章伟这样他也不怎么生气。他原本倚靠在床头的小木桌上,看见章伟起身,一只手在他肩上将他按了回去,“不急,还有几个问题。余建和其他人关系不近也没有闹过矛盾的话,那么你就是嫌疑人之一,还请好好配合我们的调查。” “哟呵,怎么着,这是打算找不到凶手就找个替罪羊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章伟重新坐回床上,态度却是更嚣张了。 喻沧州忽略了他的挑衅,继续发问道,“你知道他有哮喘吗?” 章伟抖着腿,“知道啊,他自从检查出来以后就天天吃药,还有吸入式的,队里的人都知道。” “你一般感冒吃什么药?”喻沧州盯着章伟,突然换了个话题。 “我感冒吃什么药你也要管?我一般感冒不吃药!就让它自己捱过去,爷们不?” “知道了。”喻沧州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余建有喜欢的人吗?” “什么?他有喜欢的人?不知道。就他那样还喜欢人?谁能看得上他啊,娘炮!” 喻沧州双手撑着腿站了起来,“那行,我们的问题就到这里,如果还有问题会再来找你的,你如果想到了什么想法也欢迎告诉我们。” *** 喻沧州和顾彦走出建筑工地上了车,知道调查环节结束一般都挺口干舌燥,顾彦贴心地将副驾驶室门上放着的一瓶水递过去给喻沧州,“沧州,你有什么想法吗?” “还没有,不过如果真像这两人所说,余建平时和大家关系都不近也没有矛盾的话,能想得到针对哮喘杀人,凶手应该也就这两人了。刚才苏小小来电话说祝玲玲已经在去局里的路上了,我们现在先回局里见见祝玲玲吧。” 喻沧州打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又将水瓶放回两人驾驶座中间的贮物盒,发动汽车上了路。 喻沧州和顾彦回到楼里,还没走进办公室,已经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穿透力极强分贝极高的女声,“你们不管谁来管!我的车刚停在你们警察局门口五分钟有没有,就走了几步路回车上拿包纸巾的功夫,车就被人划了!” -- 第87页 苏小小据理力争:“祝小姐,我们是刑侦大队的,只负责处理刑事案件,车被划了属于民事案件,还请找民警。” “推脱推脱,你们就知道推脱!现在是只是划个车,可谁知道他们之后会做什么!他们是有针对性的!他们在网上爆我的信息,把我的姓名,车牌号,住址什么都爆出来了!今天是只是划个车,明天就能往我家寄炸弹!” 苏小小被祝玲玲吼得头疼,心想百货公司老总的女儿脾气就是任性,无奈之下只能随口敷衍道,“那就等他们往你家寄炸弹的时候你再来报警。”正说着突然看见喻沧州和顾彦走了进来,连忙站起身来招呼道:“喻队,顾彦。” 打完招呼走到他们身边小声说道,“祝子翀出国去欧洲了,所以来的人只有祝玲玲。” “嗯。”喻沧州朝苏小小点点头,走到刚才竭力嘶吼的那名女士身前,“你就是祝玲玲?” “对啊,我就是祝玲玲。”说完上下打量喻沧州两眼,“你是这里的头?来得正好,我跟你说,我要报案!他们,他们在网上爆我的信息,我只是随便出个门,车就能被划,我严重怀疑我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 “抱歉,你的情况目前还不满足立案标准,如果真的到了生命安全受到威胁那一天,我们会立案调查的。”一天之中连续遇到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调查对象,喻沧州现在心情已经非常平和了,他将自己办公桌前的椅子拖过来坐下,然后说道,“我们找你来主要是想找你了解一些关于余建的事,相信余建的事你已经听说了,你也是因为他才上的热搜,我们找你来是想要问你你那天和余建见面都聊了些什么?按照余建手机里的记录,原本应该去与他见面的人应该是祝子翀,为什么到最后去的人反而是你?” 听见余建的名字,祝玲玲顿时就没那么嚣张了,她在苏小小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我们……我们没聊什么啊,我哥出国了,所以我代我哥去见他。” “没聊什么你们会打起来?”喻沧州左右手前后一搭,身体前倾,盯住祝玲玲,“视频还会引起公愤上了热搜?” 听见热搜祝玲玲脸色有些讪讪,“那算什么打啊,我就推了他几下。他一个大男人,我还能把他怎么样嘛?” “所以啊,到底是聊到了什么你会气到要推他?”喻沧州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余建和我哥是通过我们家小金山分店的项目认识的,”祝玲玲一边说着,眼睛一边滴溜溜地转好似在回忆,“那个项目结束以后,余建大概是觉得我哥人好心善好说话吧,就一直求着我哥给他介绍工作,好让他早日离开工地那鬼地方。那天余建又要见我哥,求他给他介绍工作,正好赶上我哥要出国,我就代他去见他了。我嘛,不怎么看得起这种行径,就和他争执了几句推了他几下。” “就这样?” “就这样。” 第四十七章 夜色已深,一辆HONDA开着双闪停在一个略为偏僻的小巷路口,副驾驶上坐着个颇为俊秀的男人。此时车窗半降,男人举着手机,他的声音在风中四散开来。 “跟妈说我很好,不用给我寄东西,真的,你让妈好好照顾自己就好了。” “你要来A市参加辩论比赛?你可以啊杨子,什么时候?” “谢谢,不过不用,真的不用给我带东西,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多穿点衣服,别为了好看就冻着自己,春捂秋冻,这是古人的老话。” “嗯,到时候见。” 手机上的通话终止,顾彦收了手机,倚靠回副驾驶座上。刚才这个电话是杨子打来的,杨子平时在学校里就有参加辩论队,这次他们学校辩论队参加国际大学群英辩论会,她要代表他们学校来A市和A大打半决赛,正好顾彦在A市,杨子就给顾彦打了这个电话。 想象妹妹穿着正装打辩论的样子,顾彦弯起嘴角笑了笑,小丫头变成大姑娘了。 “滴滴”两声电子声响,是HONDA解锁的声音,喻沧州提着两杯奶茶上了车。坐上车以后,他将奶茶放在驾驶座中间的贮物盒里,撕开一根吸管,插进其中一杯奶茶递给顾彦道:“来,老太太凌晨六点半爬起来排队领的优惠券,尝尝味道怎么样。” 顾彦接过奶茶,“谢谢,你要的什么口味?” 顾彦平时就爱吃奶糖,这种时候自然要喝奶茶,顺手点了个丝袜奶茶,喻沧州却不喜欢奶味太重的东西,排除掉一堆带奶的,只好在剩下的饮品里面随便挑了一个看得顺眼的,“我要的金桔柠檬。” 夜色已深,春天夜晚的微风顺着车窗吹进来,两人各自喝着自己的饮品,享受着回家路上难得的宁静,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顾彦问道,“沧州,关于祝玲玲说的话,你怎么想?” “我其实不怎么相信祝玲玲的话,”喻沧州低着头一边浏览着奶茶上的logo一边说道,“从她说话前的犹豫,到说话时眼神躲闪的神情,这姑娘明显没有说实话,但我又没有足够的信息可以反驳她,而我又很明确地知道,凶手不会是她,所以只能这么任她去了。” “你觉得呢?”喻沧州抬起头来问顾彦道。 “我也觉得祝玲玲应该没有说实话。” “哦?为什么这么认为?” -- 第88页 “感觉。从余建的日记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一个敏感、自省且对自己有道德标准的一个人,我直觉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是祝玲玲描述的那个样子。” 喻沧州看着顾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驾驶室又陷入一阵沉默,顾彦拿起奶茶喝了一口,喻沧州突然问道:“好喝吗?” 顾彦:“嗯?还可以。” “我尝尝。” 顾彦伸出手,准备递出手中的奶茶。正在这时,喻沧州却将手搭在顾彦的椅背上,突然侧了个身。下一刻,两人之间的距离猛地被拉近,喻沧州一俯身,双唇就这么含住了顾彦的嘴唇。 顾彦大脑当机片刻,反应过来的时候喻沧州的舌尖已经破开他的嘴唇探了进去,顾彦眼角微弯,随即也开始回应起来。 金桔柠檬的清新与丝袜奶茶的醇厚相遇,喻沧州手扶上顾彦的腰将他带得离自己更近,顾彦也放下手中的奶茶环住喻沧州。原本只是喻沧州一时兴起恶作剧式的吻,两人却都异常投入。 一吻结束,两个人都有些喘,喻沧州坐直身体,用拇指刮刮自己的嘴唇,“这奶茶味道不错,令人回味。” 恶作剧得逞,喻沧州倚靠回自己的驾驶座,得意得像只大尾巴狼,手搭上变速杆,“走了,回家!” 顾彦忍不住地想笑,却又有些许害羞,只好转头望向窗外。 远处的街边摊铺散柔和地散发出熠熠的灯光,行人不紧不慢走在归家的路上,构成一幅闲散温和的夜景。正在这时,顾彦却突然在路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顾彦拉住喻沧州,“沧州,你看那个人是不是祝玲玲?” 喻沧州顺着顾彦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祝玲玲提着奶茶两步走到自己的车前上了车,她身后却有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跟着她,在她上车离开以后,也骑着摩托跟着她的车走了。 顾彦看向喻沧州:“那男人是谁?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跟着她?祝玲玲的姓名、地址、身家现在全曝光在网上,祝玲玲会不会有危险?” 喻沧州换了变速杆踩了油门,“跟上去看看。” *** 祝玲玲回到了家,将包和钥匙扔在客厅的沙发上,奶茶搁在茶几上。今天去警局接受了调查,她觉得有些晦气,所以现在她打算去洗个澡。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谁啊?” “鲜花速递。” “鲜花速递?我没有订花啊。”祝玲玲一边嘀咕着一边打开门,却在开门的一瞬间突然被一个身材强壮面色狠厉的男人从正面反制住双手。 “啊——”一声急而短促的尖叫声响在楼道里。 “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想要干什么?”祝玲玲厉声质问,男人却充耳不闻。男人推着祝玲玲往玄关里走,想要进门,祝玲玲灵机一动想起网上的防色狼帖子,右腿一抬就向男人的下|体踢去。 男人吃痛的一瞬间放开了祝玲玲,祝玲玲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往门口跑,却在正要出门的一瞬间被男人捂住口鼻拖回来。 “跑,我叫你跑!”男人拎住祝玲玲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墙上狠狠一撞,另一只手去关门,门眼看着就要被关上—— 正在这时,一只手却拦住了门。 男人心道不好,手上更加用力,门却最终还是被对方拉开。 “放开她!”喻沧州厉声喝道。 男人一见门外来了两个男人,知道自己没有胜算,拎住祝玲玲往喻沧州身上一推,就要夺门而出。 喻沧州接住祝玲玲,将她往身侧一带,与此同时腿上也没闲着。只见他身形一侧抬起左腿,长腿适时地挡住了男人的去路,下一刻,男人的侧腰被喻沧州踢中,一个趔趄扑到玄关的墙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喻沧州将祝玲玲交给顾彦,顾彦将祝玲玲护在身后,“你没事吧。”祝玲玲摇摇头。 喻沧州拿出手铐上前,动作迅捷地铐住男人,男人用力挣扎,喻沧州长腿一顶将男人制住:“别挣扎了,我们是警察!” 物业很快赶来。喻沧州给值班室打了电话,分局的同志也很快到来。 祝玲玲在物业面前发了很大的脾气,说要投诉他们,物业又是道歉又是保证好不容易才让祝玲玲脾气消下去。分局的同志分别和喻沧州还有祝玲玲了解了情况以后,便将那个男人带走,随后也走了。 等到忙完这一切,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喻沧州和顾彦却没有随着分局的同志一起离开。 祝玲玲有些讪讪地望着他们:“你们……怎么不走?” 喻沧州站在一旁抱着双臂看着她:“我们还有问题要问你,关于余建这个案子。” 听闻余建的名字,祝玲玲的脸色添了一丝防备:“能说的我白天都已经说了,而且现在这么晚了,我也累了,你们还是……” “祝小姐,你知道刚才你被入室抢劫的时候我和我的队员为什么会及时出现吗?”喻沧州打断她,“我们在去买奶茶的路上,看到你被人尾随,于是跟着你的车一路跟过来。到了楼下,正准备锁车的时候,突然听见你的尖叫,连忙追上来。如果刚才这中间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或者只要我们晚到一刻,你今晚可能都不是这么平安了。因为余建这个案子,你的个人信息被暴露在网上,大家以为你是杀害余建的凶手,你的个人形象也遭到了误解。这个案子迟一天解决,你就要多遭受一天网络暴力,也多一分被无端恶意报复攻击的可能性。就算这样,你还是不愿意对我们实话实说帮助我们早日破案吗?” -- 第89页 祝玲玲闻言皱了皱眉,有些颓丧地坐到沙发上,“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了啊,你们到底还要我说什么啊,他一个建筑工人,我就算隐瞒,难道还能隐瞒什么重要信息吗?”说到这里却是自己一愣,明显是突然记起来了一个细节。 喻沧州留意到了这个停顿,却没有指出来,只是淡淡说道,“信息重不重要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是要由警方判断以后才能决定的。” 祝玲玲双手交握,嘴唇嗫喏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上去像是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我……我……” 顾彦就在此时发话,“祝小姐,容我冒昧猜一下,阻挡你对我们说真话的理由,是‘余建对你哥有好感’这件事是吗?” 顾彦话音还未落,祝玲玲却如遭重击一般,整个人身形一顿,抬头向他望过来,“你怎么知道?!” 顾彦勾起唇角淡淡一笑,“我猜的。祝小姐,你可以放心,大家对你哥的性取向没有任何兴趣,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在案情讨论以外的场景下散播,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会被传到网上造成什么影响,这一点我们可以保证。” 或许是夜色太宁静顾彦气质太温和让人太容易动摇,或许是这两个警察刚刚救了自己一命让祝玲玲对他们有了一丝信任感,祝玲玲心里的防备终于开始松懈瓦解。 “余建本来约好要和我哥见面,结果我哥临时出国,所以我就代替我哥去见余建,这你们已经知道了。”祝玲玲说道。 喻沧州:“嗯。” “我哥和余建确实是通过小金山分店的项目认识的,只不过余建并没有缠着我哥要他给他介绍工作。余建会和我哥走近的契机是有天他俩一起聊天,余建无意中提到自己不想再在工地干了,可是苦于学历和身份又没有其它的活可以干,我哥那人是个老好人,听到余建的烦恼就随口鼓励了他几句,说只要愿意学习,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可能我哥的鼓励真的给了余建希望吧,余建后来就一直很感激我哥,生活中有什么消息也会和我哥分享。他这次会约我哥见面,主要是因为他终于被调到了文职,以后可以不用再在工地上工作了,他想第一时间和我哥分享这个好消息。不过他没想到到最后去的人是我,我不想让他继续纠缠我哥,两人起了争执,就推搡了他几下。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喻沧州听到这里心中一动,“余建有提到他要转的文职是什么职位吗?” “有,但是我不记得了,只是记得应该要比他现在的职位高一点,薪水也好很多。” 喻沧州点点头,“知道了。如果再有问题,我们会再联系你。” “祝小姐,安全起见的话,我个人建议你暂时还是先换个地方住吧。”喻沧州临出门前说道。 第四十八章 喻沧州和顾彦离开祝玲玲的公寓,两人坐进车里,喻沧州却没有径直发动油门离开。 喻沧州觉得,虽然他平日里过起日子来是不够心细,分辨不出来什么样的茄子最嫩,看不出来哪样的蔬菜最新鲜,但至少在案子这件事情上,他是足够仔细的,且善于思考并接受任何看似不可能的可能性。平时办案的时候也并非没有人对案件分析提出角度新颖的补充,但即使这样,刚才听见顾彦说出“余建对祝子翀有好感”这个推断时,他还是为顾彦的敏锐惊了一下。 “顾彦,你怎么会猜到余建喜欢祝子翀的?” 顾彦原本正在扣安全带,听见这个问题笑了一下:“直觉。” “直觉?” “嗯,真的就只是直觉。余建日记里透露出的那种对自身存在的困惑,在爱情面前的卑微,我读到的时候居然有种身临其境的沉浸感,就好像那是另一个我自己写的。那么他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们查到的和余建有接触的人总共也就只有四个人,而当我把祝子翀代入到这个角色中的时候,我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违和。就好像假如这是一道谜题,当答案是祝子翀的时候,谜题和谜底反而相互印证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日记中那种持续寻求的困惑,那种因卑微而渴望爱情,又因为爱情而更加卑微的迷茫。” 顾彦说完自己的分析,身边的人却没有声了,车外的风扑打在车窗上,发出轰轰的声响,更加显出车内的寂静。顾彦困惑地抬起头,却意外地看见了喻沧州脸上有些心软又有些心疼的神情。 喻沧州此时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一直知道自己对于顾彦是重要的,重要到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仍然惦记了那么多年,重要到毕业以后明明有很多选择却还是毅然地来到A市来到了他的身边,但这种事实层面的证明归根结底还是代入感浅了些,就像观看着电视机里面的人物,因为他们的结局而牵动着情绪却终究还是无法代入他们的内心。而此时,顾彦剖析着余建的日记,喻沧州好像突然就能感知触摸到顾彦的内心了。 余建一个初中学历的外来务工人员,父母双亡,家中只有一个腿脚不便的爷爷,来到这座有着一千二百万人口的城市打工,他的经历会有多坎坷呢?他一路走来会不会很辛酸?他去一些公共场所会不会遭受白眼?他是否就像一只蝼蚁地活着?而顾彦,一个一本大学的研究生,看似和余建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个人,却说,看着他的日记就好像那是另一个自己。困惑于自身的存在,在爱情面前觉得卑微。 -- 第90页 卑微,这个词太让人揪心了。一个像他这样的平凡的人,居然会有人因为喜欢他而觉得自己卑微。何德何能呢? 而只要再一想到在离开A市之前,顾彦遭受的所有苦难,喻沧州的心就好像被一只手揉捏一样,酸得不能自抑。 喻沧州觉得,顾彦哪里是在剖析余建的日记呢?他分明是在对自己表白,也在撕扯着他的心,惹他心疼,惹他怜爱。 顾彦几乎一看见喻沧州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能牵动这人情绪的人没几个,自己勉强算是一个。他原本这辈子都不会再把这些心情告诉任何人,毕竟过去已经过去。今天是因为喻沧州问他对余建日记的看法他才说的,本来只是巧合,并不指望喻沧州会留心,但看见喻沧州脸上的心疼,心里还是升腾起一股说不出的熨帖。 “沧州,我只是说,我曾经有过这些心情,但现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你也陪在我身边,不是吗?” “到底有什么好卑微的,就这么个一堆毛病的人,”喻沧州搂过顾彦,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亲,又滑下去握住他的手,“顾彦,以后我都陪在你身边。” “嗯,我也是。” *** “徐君国,你在四月五日接到了余建要转文职的通知书,职位在你们建筑施工队挂靠的劳务公司,薪水和待遇都比你好。你原本就歧视非本地人,知道他要转文职以后心生不平,你知道余建患有哮喘,当天下午百度了能让哮喘病人致死的方法,第二天就去工地附近的药房买了阿莫西林,随后下在余建的水杯中,对于以上陈述,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审讯室里,喻沧州双手抱臂地坐着,昏暗的灯光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的对面坐的正是余建的工长徐君国。 “警官,你编故事也要编的像样一点吧,不能完成不了指标就血口喷人啊,说我用阿莫西林杀了余建,证据呢?”被人长篇大段的指控,徐君国脸上却不见一丝慌乱,神情镇定得很。 “你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有被撕碎的余建的转职通知书,办公室的电脑的历史记录里有关于‘哮喘病人致死’的搜索,至于购买阿莫西林,你很聪明地用了现金没有用支付宝,但药房门口正对着一个摄像头,根据记录显示,你于四月六日下午三点去药房买过药,而我们的人去药房的系统查询了这个时间点售出的药,在里面发现了阿莫西林。” “那又怎么样?这就能说明是我杀了余建?我购买阿莫西林不能是买给我自己吃的吗?” “但是一个拥有阿莫西林残留物的水杯,在你宿舍的桌子底下被搜出来了。而这个水杯,经章伟指认,是余建的水杯,在水杯上也发现了余建的大量指纹。徐君国,你要怎么解释余建的水杯在你的桌子底下,而里面居然检测出了阿莫西林的成分?” 徐君国从进入审讯室就保有的平静被撕裂了,他脸上的神情开始有些许慌乱:“我……” “我猜那个水杯是那天你在领我和我的队友去余建宿舍搜集证据的时候顺走的吧,你原本以为将这个案件伪装成随机死亡就能瞒天过海,所以无论是留有你指纹的水杯还是办公室里的各种踪迹你都并未着急销毁,直到我们去了余建的宿舍你才意识到水杯上可能残留你的指纹,一时兴起临时决定将它带走。我说的对吗?” “我……我……你们……你们……”徐君国闭着眼睛,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你们不过是两个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的陌生人。”喻沧州松开双臂,身体前倾,声音有些轻地问。 “因为我讨厌他,明明是一个没有素质的外地人,却要来和我们本地人争夺资源!明明只有初中学历,却整天抱着书在大家面前装清高!乡下人哪来的回哪去不好么,居然还想要调文职!” 于是就这样,随着徐君国的供认,这个案子终于能够划下句号了。 喻沧州走出审讯室,回想着刚才徐君国的那番话,心里腾起许多无奈。干这行不可避免要面对很多人心贪婪的欲望,按理说他应该已经早已习惯,但每到这时候还是忍不住感慨自己能做的还是太少。 随着案件的终结,凶手落网这件事被公开在了网上。与之一起被公开的,还有祝玲玲的入室抢劫事件,入室抢劫她的人其实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快递员,因为走在路上认出了她,临时起意决定干这一票。这两件事一起被公布在网上,于是舆论的方向又开始转变。很多人跑去祝玲玲的微博下留言说对不起,还有人马后炮留言说早就看出来祝玲玲不可能是凶手了,祝玲玲的微博粉丝数也因此大涨。 有人发微博点评了这次的事件,说可以用昨晚在书中读到的一句话作结,“愤怒虽然可以最大程度地被共享,却不会因此造就一个共同体,而只能造就一个暴民团体,它在摧毁一切秩序的同时,也将吞噬每一个孤独个体的灵魂。” 也有人转发了余建之前学英语的视频,联系到他和凶手之间的冲突,做了点评,“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个人认同的找寻及个人命运定向的私人体验本身,都变成是一种主要的颠覆性政治力量。” 顾彦刷到这一条微博时,视线在手机页面上停留了许久,不知怎么想到了余建的日记,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 第91页 天气开始变暖,大家的衣着都开始轻便起来。苏小小最近迷上了一款由任天堂发布的社交模拟游戏,一有闲暇时间就打开手机玩游戏,喻沧州偶尔路过的时候会好奇心大发瞅一眼,发现里面的主角都是小动物,顿时嗤之以鼻问苏小小“你几岁”,结果成功遭到白眼。 徐长江在自家楼下捡了只流浪猫,捡到的时候小猫耳朵已经被抓伤,徐长江看着心疼,顺手将自己刚从超市买回来的香蕉喂给它,结果没想到小猫认了主,就这么跟着他回家,他心一软就将小猫收留下来。伤好以后将小猫照片发给苏小小,还得到了个“猫猫气质深邃沉静”的评价。 顾彦偶尔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和喻沧州,觉得生活好像并无变化,但这样说又不准确,因为两人分明变得更亲密、更亲近了。 时光静静地流逝,不知不觉中,一转眼,顾彦忽然意识到,妹妹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个人认同的找寻及个人命运定向的私人体验本身,都变成是一种主要的颠覆性政治力量。”——桑多罗扎克 2、“愤怒虽然可以最大程度地被共享,却不会因此造就一个共同体,而只能造就一个暴民团体,它在摧毁一切秩序的同时,也将吞噬每一个孤独个体的灵魂。”——《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by 周濂 第四十九章 杨子到A市的那天是个周五,国际大学群英辩论会的安排是周五晚上一场,周六白天一场,于是杨子便和顾彦约好了周六晚上一起出来吃饭。 关于杨子要来这件事,顾彦思考了很久要不要对喻沧州说。其实应该是要告诉他的,可是又觉得杨子会来A市完全是个巧合,贸然带喻沧州去见杨子好像对两个人来说都有点突兀,而单纯把这件事告诉喻沧州却不带他去又会显得他好像不怎么愿意带他去见他的家人一样,就在顾彦犹豫的时候,喻沧州却来找他了。 “顾彦,我周六晚上有个同学聚会,要和我一起去吗?” 身旁伸过来一双手在他身上到处揩油,耳垂也被人含住,正在阅读《理想国》的顾彦顿时就笑了。 “以前都不怎么去,这次他们说我总不去太不给他们面子了,一定要我去,你去的话,我就让他们认识认识你。”喻沧州埋在顾彦脖颈,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的。 顾彦的声音开始有些喘,但还是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一只手将书合上放上床头柜,另一只手摸上喻沧州的头,“我不去了沧州,你一个人去吧。” 喻沧州唇离开了顾彦的脖颈,抬起头来,神思恢复一丝清明,“你不去?为什么?” 顾彦单腿跨过喻沧州,两只腿跪在他身侧,双手解开他的睡衣,很快就开始反客为主,“因为我有约了。” 有约?有什么约?为什么不告诉我?喻沧州脑海中冒出一连串的问题想要问出口,却在顾彦触碰自己的一瞬间顿时丢盔卸甲。 爱人的手是会跳跃的精灵,哪里被他触碰到,哪里就生出一些想要他继续停留在那里的渴望。顾彦在喻沧州的脖颈细细吻舐,喻沧州的呼吸顿时就急促起来。 吻顺着喻沧州的胸膛向下,喻沧州陷在这无法言说的温柔乡里。腿抖了又抖,脚趾绷紧又蜷缩,手覆在床单上抓出几道深深的褶皱,直至最后发出一声无法隐忍的叹息…… 夜色已深,相互“表达爱意”后的两人搂着彼此沉沉睡去。 因为这一晚话题没有继续下去,于是临到周六要出门的时候,喻沧州也没有找到机会问出顾彦那个约会到底是什么,临出门的时候再问又显得他好像很不信任他的样子,于是问过顾彦需不需要搭便车顾彦说不用以后,喻沧州便一个人神色有些寂寥地出门了。 同学聚会的地点被定在本地一家颇有名的做草鱼的餐厅,喻沧州到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了,就差他一个人。菜也已经上了两三个,三十多岁还能聚在一起办同学聚会的男人们大多都是有些闹腾的中年男人,喻沧州一到大家就让他喝酒。 “来来来沧州,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一起聚了,每次叫你你都不出来,太不给老同学们面子了,你今天必须得自罚三杯。” 说话的这人名叫郑经奇,在A市开着一家公司,是这波同学里混得最有“钱途”的一个。他一发话,大家都跟着响应。“就是,看人家郑总都发话了,赶紧的,来给喻沧州把酒满上。” “唉唉唉老张,你这倒酒倒得分量不够啊,要倒出‘表面张力’才行。” 中国的酒桌文化向来是越劝酒越显得周到,喻沧州被拉着坐下来,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波,说了句“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希望老同学们海涵,今天这三杯我干了”就一饮而尽。 “唉这就对了,爽快还是我们喻沧州爽快。” 罚完喻沧州以后,大家继续闲聊,聊的话题大都是生意、家庭上面的事情,喻沧州对这些话题也不怎么了解,就一个人安静地吃着菜。偶尔也有人想起他,问他几句近况,喻沧州就回答几句。 又一道菜上上来了,桌上的转盘转动,喻沧州抬起头。他的位置正对门口,正好能看见大门的所有景象,就在这时,喻沧州突然看见顾彦走了进来,喻沧州一愣,下一秒就看见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女人也走了进来,那女人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身材窈窕,面容姣好。 -- 第92页 喻沧州顿时眯起了眼睛,这就是顾彦没跟他解释的约会? 以喻沧州对顾彦的了解,当然不会傻到认为这是顾彦在胡来,但是只要一想到顾彦和一个女人约会没告诉他,还让他自己一个人来参加这无聊的同学聚会,喻沧州心里就猫着火。 顾彦和杨子走进了餐厅,两人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坐下来,随侍的服务员递上菜单,顾彦接过菜单没打开,对杨子说:“你不是喜欢吃鱼吗?这家的鱼做得挺不错的,看看菜单,想吃什么随便点。” 杨子笑了笑,打开菜单说:“好的,我看看,你也点啊哥,我们一人点一个。” 浏览菜单后,顾彦点了个茄子烧豆角,杨子点了红烧草鱼,服务员就离开了。 顾彦拆了自己面前的碗具套装,拿过水壶倒了杯水递到杨子面前,问:“半决赛打得怎么样?你还是四辩?今天的辩题是什么?” 杨子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才说:“我们赢了!不过还没有完,还要去C市和L市打四场才能决定决赛名单,对啊,我一直都是四辩,今天的辩题是新闻价值与人伦道德哪一个更重要。我们是正方,选择的是新闻价值更重要,对方是反方,认为人伦道德更重要。” 聊天就是这样,只要打开一个口,话题就能滔滔不绝地聊下去。杨子提到对方死揪几起新闻报道中违背人伦道德的案例,却并不给出具体实施过程中人伦道德的文化语境定义,还试图混淆人伦道德和普适道德的定义,又复盘了对方的几个逻辑漏洞是怎么被自己的队友们攻击的。 “总之,我们的论点是,报道真实、记录历史,这就是这个行业存在的意义,如何评价它才是之后人伦道德所应该关心的事。求真如果不能被摆在第一位的话,那么连我们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报道是真实的,我们的后代也将无法看到真实的历史。” 杨子说完一大段,觉得有些口渴,就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顾彦一边给她添水一边点评道:“我妹妹总结得不错。” 杨子顿时就笑了:“你就知道说好听的话,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论点是大家一起讨论出来的。” 顾彦:“那也很优秀,我妹妹很优秀这件事情,不接受反驳。” 杨子笑着白他一眼。 又聊了一会,菜还没有上上来,顾彦说道:“我去一下洗手间,如果这中间菜上来了你就先吃,不用等我。” 杨子:“嗯。” 顾彦去了洗手间,放水,洗手,关了水龙头正准备转身,突然被人一个猛扑压制在墙上。顾彦警觉心起正准备反击,发觉那人下一秒就在自己脖颈上咬了一口,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顾彦顿时就笑了。 “顾彦,出来见女人不告诉我?嗯?”喻沧州抵在他身后有些危险地问。 顾彦转瞬间就想清楚了关窍,“你们同学聚会的地点也在这家餐厅?” “对啊,没想到吧,叫我撞破你和别人的约会。” 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就恶向胆边生地将手向下探去,快感来得太突然,顾彦顿时就变了调,一把按住喻沧州的手:“沧州,你做什么?” “惩罚你。” “沧州,你听我解释,我知道现在解释反而弄巧成拙,但外面那个人……” “嘘,不许说话,”喻沧州的手已经深入禁地,带着股势不可挡的霸道,“叫你出来见女人不告诉我。” 老男人的一双手灵活得要命,又是带着恶意惩罚的意味,比平时撩人得更要命,顾彦靠在喻沧州身上,很快就喘出了声,“沧州,这里是洗手间,随时会有人进来。” “那进去。” 这和平日根本不一样,喻沧州节奏控制得太可怕了,快感中还夹杂着一丝痛感。顾彦眼中很快蒙上了一层水雾,爆发的时候想要出声却怕被随时可能会进来的人听见,只能咬在喻沧州的肩膀上一阵颤抖,却换来对方一声轻笑。 在厕所里面做这种事情,顾彦耳朵红得就差没有滴血了,喻沧州恶作剧地一口含上去,“喜欢吗?” 顾彦喘气中想到还在外面等着他的杨子,有些头疼又有些无奈,可是这个人是喻沧州啊,他又能怎么样呢,只好吻吻喻沧州:“喜欢,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喻沧州手没有离开:“下次还敢不敢了?” 顾彦:“我哪里还敢。” 两个人于是收拾好了往外走,顾彦一直到走出洗手间的时候,还是觉得很荒唐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哥。” 顾彦惊诧地抬起头,只见不远处杨子穿着白衬衫西裙走过来,“你去了太久,我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顾彦强作镇定摇摇头:“没事。” 喻沧州明显听到了杨子的那声“哥”,顿时如同被雷劈一样愣在了当场,顾彦一转头看见他的神情,今天不知第多少回无奈又宠溺地笑了。 顾彦:“原本没有打算让你们这么快见面的,觉得太仓促了,不过既然见到了,那么让我来介绍一下。沧州,这是我妹妹杨子,我和你提过的。杨子,他就是喻沧州,你知道的。” 刚和顾彦在洗手间鬼混完出来就碰见小姑子的喻沧州:“……” 杨子:“你好。” 喻沧州:“……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新闻价值与人伦道德何者更重要”这个辩题其实是来自2010年全国大专辩论会决赛,陈铭结辩这一场。 -- 第93页 第五十章 喻沧州转过头狠狠瞪着顾彦,眼神里满满都是写着“你刚才怎么没告诉我”的控诉。 顾彦无奈又有些甜蜜地笑,心说,你刚才也没给我机会让我把话解释完啊。 喻沧州本来见异性就容易紧张,如今这女人还是顾彦的妹妹他就更紧张了,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没有话。 顾彦原本没打算让喻沧州见杨子,但如今两人碰都碰见了,顾彦于是把选择权交给喻沧州道:“沧州,你是想继续回去同学聚会,还是过来坐我们这一桌?” 喻沧州刚从洗手间出来就碰见小姑子,心跳都漏跳一拍,心想追踪犯人时的生死时速都不带这么刺激的,不过让他选同学聚会还是去和小姑子吃饭,他还是想选和小姑子一起吃饭,一来同学聚会还是太无聊了,二来有顾彦在,总不至于冷场到哪里去,“那还是和你们去吃吧,等我一会儿先去我同学那一桌打个招呼。” 顾彦:“没问题。” 于是喻沧州去和同学们打了个招呼,说碰见了家里的弟弟妹妹,好久不见,要去坐他们那桌,老同学们自然是不应的,起哄着让喻沧州又干了三杯,这才放他离开。 顾彦让服务员添了副碗筷,又加了一个麻婆豆腐。没过多久,喻沧州拉开他身侧的椅子坐下来。 喻沧州一坐下来顾彦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就猜到怕是刚才又被灌了不少,连忙给他盛了米饭,让他压压肚子,自己则和杨子找话题聊起天来。好在有顾彦在,三个人的吃饭并没有太冷场。顾彦和杨子聊聊家里,也分享一些自己的近况,中间喻沧州跟着答几句话,这场饭总算吃得不算尴尬。 离开的时候服务员拿着账单走过来,喻沧州拿出钱包准备付钱,却被顾彦拦下了,“今天也不算正式见面,是临时碰见的,还是我来吧,下次你再结。”喻沧州就没再坚持。 三个人走出餐厅,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顾彦转过头问杨子道:“杨子你住哪?我们送你回去。” 杨子:“我住在A大的宾馆,你们送我到A大就好啦。” 正在这时,餐厅里却跑出一个服务员来,“先生不好意思,刚才的账单不小心算错了,您刚才加的菜我们没算上,不好意思要麻烦您重新结一下。” 顾彦:“怎么这么不仔细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给您结账的服务员是新来的,还不熟悉流程。” 于是顾彦又被叫进餐厅重新结账,餐厅外便只剩下了喻沧州和杨子两个人。远处车流奔涌,身边行人人来人往,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喻沧州想着这么沉默不行,就当杨子是刚来任职的苏小小,正打算开口,却听杨子先开口了:“我突然来A市,是不是吓到你啦?” “没有没有,就是有点突然,没来得及做准备。” “不过欢迎你来。”喻沧州末了又添了一句。 杨子:“哈谢谢,听说我哥刚来A市就住进了你家,你们住得还习惯吗?” 喻沧州:“挺好的,顾彦很会照顾人,他住进来反而是我被照顾得多。” 有了个话题开头,氛围就没那么尴尬了。杨子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带着真诚,“其实你不用这么拘谨的,我很早就听说过你了,早到你无法想象吧。” 喻沧州抬起头,脸上的神色显然是诧异的,扬子接着说道,“我会知道你,其实是因为一颗纽扣。” “记得我哥刚来我家的时候,那个样子怎么说呢,一切都很对,可就是太对了,反而显出不对来。那个时候爸爸妈妈把他从福利院领养回来,他刚到我家的时候做什么都很拘谨——我妈给他盛多少米饭他就吃多少米饭,从来不会要求添饭;起床去上学被子永远叠得整整齐齐的,就跟豆腐块一样;周末也不赖床,等到爸爸妈妈起床的时候家里的地板已经被拖过一遍了。我们那个时候也没多想,只是觉得我哥是懂事。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妈在我哥睡着以后去给他掖被子,无意间听见我哥肚子在叫,我妈是个心思比较细腻的妇女,意识了这一点从房间里面出来的时候就哭了,她说我哥一定是晚饭没吃饱却没敢跟她说,那以后我妈就专门把家里的碗换成了大碗,给我哥盛饭的时候就多盛一点。” “这些话我妈没亲自告诉我,都是我爸后来有天在超市闲聊的时候告诉我的。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很多,后来我哥大概也意识到了爸爸妈妈是真的对他好吧,渐渐放下了防备,才变得没有那么拘谨。可是在他当时那么拘谨的时候,我却看到他手中时时攥着一颗纽扣。就好像无论是我们家,我们家的床,还是我们对他的好,都无法给他安全感,只有那颗什么作用也起不了的纽扣才能给他安全感。” “我后来才知道那颗纽扣的主人是谁,知道的同时也就知道了我哥这辈子最后一定会来A市。我有时候也会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对我哥产生那么大的影响,直到我意识到,那个时候,你大概是他好好活着的动力。于是我也开始觉得你的名字变得亲切了。” “我哥是个表达比较内敛的人,从小到大他护着我都是不动声色,有时候看着我到了要被爸妈教训的边缘了,就四两拨千斤地把战火转向他自己那里,事后我问他他还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所以我想这些事情他一定不会对你说。那么就我来说吧,我来替我哥向你表白,替那个在时光中静静等待的人向你表白,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曾经在一个人的成长中起到过多么温暖的作用,你就像灯塔一样给他指引,给他方向。所以你真的不用在我面前觉得拘束,因为我很早就知道你了。” -- 第94页 女孩的话音落下,周遭还是有过往的行人嘈杂的声音,喻沧州却觉得他的世界好像突然寂静了。这些话的能量太大,如同轰然而至的炮火,将他的情绪兜头炸开。要不是今天出门没有带烟,此时他可能会想要来抽根烟。 “谢谢杨子,谢谢告诉我这些事情,我以为我早就知道了他的心境,但没有想到,听了这些话,还是有震撼。我会好好珍惜他的。” 顾彦从餐厅里出来,发现喻沧州和杨子两人还是沉默,氛围却明显变了。他装作什么也没察觉到,仍旧照旧和杨子聊天。 喻沧州将杨子送到宾馆,顾彦下车和杨子告别后,两人就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喻沧州还是沉默,顾彦转过头观察他,发现喻沧州眼眶居然泛着红,顾彦终于开始好奇这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回到家,在玄关换完鞋,顾彦拉住喻沧州道:“沧州,是杨子对你说了什么吗?” 喻沧州回转过身:“顾彦,我问你个问题,表白的时候你说新年晚会那天的时候就想上我,为什么一直不动我呢?” 顾彦心下一沉,心道反应这么激烈,杨子肯定说了些什么。但是顾彦没有直接回应,而是打了个哈哈,“所以我们一定要把今天弄成十八禁就是了。沧州,你不能听信一个辩论队打四辩的小朋友的话,他们这种打四辩总结陈词作多了的人,随便讲个故事都能升华意境。” “她不用升华意境,我就已经足够心疼了!一颗纽扣你也拿来当个宝贝,我什么都能给你,你却拿着一颗纽扣当宝贝!” 喻沧州觉得顾彦根本就不理解自己在听到杨子那番话时的心情,想到顾彦曾经寄人篱下无人可依,想到他曾经那么需要他,喻沧州的心就好像被揉烂了一样,让他说不出的疼。 偏偏这人还跟没事人一样,这些话从来不对他说,这些事情从来不让他知道,唯一说的一回还是借着分析余建的日记说出来的。他待在他身边,纵容他,宠溺他,却不对他再多做任何要求,他以为自己是来报恩的白蛇呢。 喻沧州吻住顾彦,手上却开始解他的扣子,“顾彦,你一直不动我,是等着留着过年当下酒菜呢吧?你不是想要我吗?来啊。”喻沧州贴着顾彦在他耳边说,“我是你的。” 滋—— 就像一滴水滴进了油锅里,热情一瞬间就被点燃。年少时渴望的人就在眼前,顾彦抱住喻沧州,反客为主,也开始脱他的衣服。两个男人在这种事情上一旦热情起来,就像打架一样,两个人吻着彼此,跌跌撞撞,从玄关到客厅,再从客厅到房间。 当爱情无法用语言来表达,那就用肢体来表达。顾彦吻着喻沧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燃烧还是在融化。 喻沧州带着顾彦一起跌在床上,两个人早就已经在刚才无数的拥吻和抚摸中蓄势待发,顾彦摸着喻沧州的脑袋,望进他的眼睛里:“沧州,你确定吗?” “嗯,来吧。” 第五十一章 顾彦滑过喻沧州的腹肌,顺着肌肉的线条向下,时而掠过轻扫,时而细细流连,直到成功逼出对方一声闷哼,这才直奔主题。 喻沧州双眼黑得发亮,喘得几乎快要忘记自己,他神识空茫,意识像是被谁丢进一片黑暗又不辨方向的海里,直到顾彦重新回到他的嘴边,他这才记起自己身处何处,一只手狠狠压下顾彦在他唇间掠夺。 男人喘起来的样子脆弱得迷人,脖颈上箍着的手臂却坚实有力,年少时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就这样与眼前的人重合,顾彦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酸软难当的柔情。 我们孤独,所以我们渴望爱情。我们迷茫,所以我们渴望爱情。我们在爱人那里寻求安全感和归属感,感到自己的存在被全然地包容,从此自问天地时便不再有惶惑。 顾彦吻着喻沧州,感受着他的手在自己身后游走,觉得自己就像冬夜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小蛇,终于找到了一处温暖的所在。 明明已经和爱人这样亲近,却觉得还是不够,满心满眼的不够,吻不够,温暖也不够。于是只能顺着心里的渴望继续吻,继续施与,好似只有这样一遍一遍进行着爱的仪式,才是爱人存在的确认。 夜色已深,屋外风发出呼呼的声响,屋内有情人将寂寞的夜熬成缠绵的美梦。 ***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缠绵相拥的两人身上,喻沧州茫然地睁开眼,意识到自己醒了,第一反应抬手紧了紧怀中的顾彦,随后才察觉到身体某个部位的疼痛开始无止尽地蔓延开来。 这疼痛太难以描述,喻沧州没忍住在心里“靠”了声,然而一想到昨晚某些场景,脸上却又笑了。突然想到,大概平时顾彦无奈又宠溺地看着他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心情吧,这么想着,就又偷了怀中的人一个吻。 顾彦被这个有点嚣张的吻吵醒,悠悠地睁开眼,却在打量喻沧州的第一眼看见对方昨晚被他弄出的满身的“痕迹”,耳朵顿时就红了。 喻沧州自然没错过顾彦的眼神和变化,捏了捏顾彦的耳朵调戏道:“这就耳朵红了?顾彦,哪有人事后第二天早上害羞的?” 顾彦笑了笑,侧过头吻吻就在自己唇畔的手腕:“因为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以后不会了。沧州,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喻沧州不具备那种说话委婉细腻的细胞,即使是这种时候也是实话实说,“顾彦,你这技术睡得我有点方啊。” -- 第95页 其实无关顾彦技术的问题,任何人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都会很难受,即使那人是曾经风里来雨里去的喻沧州。但一想到自己昨晚那么不知节制,顾彦脸上还是闪过一丝自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喻沧州的食指贴上唇,“嘘,不许道歉,但是我喜欢。” 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哄起人来嘴就跟抹了蜜一样的甜,顾彦望着近在咫尺的爱人,心里好像有什么塌陷下去的甜,他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好呢。 心中柔情泛滥,顾彦亲了亲贴在自己唇边的食指,许诺道,“下次会更好。” 喻沧州:“好,我等着。” 周末对于上班族来说就像是偷来的时光,难得没什么事,吃过早饭以后,顾彦随便挑了本书坐在沙发上看书,喻沧州则揽着顾彦看着电视机里的谍战剧,喻沧州喜欢顾彦身上的味道,清新干净,每隔一会儿就去喜欢撩拨他一下,一上午的时光过去,顾彦的书没读几页,谍战剧播放了什么喻沧州也没走心。 杨子离开A市的时间是下午四点,杨子打来电话的时候喻沧州就在顾彦身旁。顾彦本来担心经过昨晚喻沧州太累身体吃不消,说让杨子自己打个的士去机场就可以了,结果被喻沧州拦住了。喻沧州坚持要送杨子,说妹妹难得来一趟A市不能不尽客道,顾彦只能随了他的意两人一起出门。 不是什么特殊的假期,机场的人流并不多,喻沧州和顾彦将杨子送到安检口,杨子转过身来抱了抱顾彦,“我走啦哥,我会和妈汇报你的近况的,你们……好好照顾自己。” 顾彦拍拍杨子的背,“你也是,夜晚出门记得多带件外套,每餐都要吃好,不能为了减肥或者忙就不吃。走在路上不要听耳机,留个心眼多留意周遭的动静,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嗯我知道的。” 前面安检口排队的人群移动了一点,杨子和顾彦告别完,又转头看向喻沧州,语气有些俏皮地问:“你什么时候来B市玩啊?” 经过昨晚的“促膝长谈”,喻沧州觉得自己和这丫头早就不生分了,此时听出来这丫头的意思,喻沧州假模假式地皱了个眉,“这事啊,得听领导的。” 杨子顿时就笑了,转头看向顾彦道:“哥,你的意思呢?” 顾彦站在喻沧州身旁,淡定地笑着:“下次放长假就去,你先别和妈说,等我回去自己和她说。” “嗯,我知道的。那,我们B市见咯。” 送别了杨子,喻沧州和顾彦准备回家,却在途中接到刘希薇的电话让他们回家吃饭,于是喻沧州一个方向盘一拐,又去了刘希薇家。 难得喻燕今天在A市,刘希薇做了一大桌子的菜。饭桌上,童佟照旧是主力说话人员,从学生会新消息聊到年级八卦,中间刘希薇督促了几句大家多吃点菜,第一次见面的喻燕和顾彦没怎么说话居然也没多尴尬。吃过了饭,刘希薇建议难得今天家庭成员聚得这么齐,几个人一起去公园走走,众人自然采取这个提议。 公园就在距离刘希薇家十五分钟步程的地方,这距离正好适合饭后走走消消食,于是喻沧州一行人乘着夜风晃晃悠悠地朝公园走去。 A市生活节奏慢,生活安逸闲适,大家都有饭后出来走走的习惯,去公园的路上居然前前后后也有不少人。 等到快要走到公园,喻燕和刘希薇突然被一家丝巾店吸引了,童佟则一眼看到了夜市新开的地摊,嚷嚷着要去玩,一行人分成两拨。喻沧州看了看丝巾店,又看了看地摊,明显认为地摊是比丝巾店更好的选择,于是只好和顾彦一起跟着童佟也去到地摊。 只见一个牵引了电线灯的塑料棚下,隔着不远处摆了三排大小、颜色、款式各异的娃娃熊。在摊主的手边,一个玻璃缸里则盛满了不同颜色的有乒乓球那样大小的球,缸旁竖着一个木牌,写着“十元三个”。 童佟一看见熊就走不动道了,对着摊主道:“老板,给我来三个。” 摊主立刻笑眯眯地将球递到童佟手中,童佟拿起一个球,瞄准,投出,没有中。 这球虽然看着小,但因为是实心的,所以有一定重量,然而即使是这样,仍旧非常不好打。童佟扔完了三个球,连娃娃熊的边边都没有擦到,顿时来了劲,“老板,再给我来三个。” 喻沧州见到这场景,顿时露出了个“呦”的表情,这丫头上学期拿了国家奖学金,现在用钱很阔绰嘛。 然而如果一个人本来就没有打中的技术,就算再来三十个自然也是无济于事的。到了第九个球,还是没有擦到娃娃熊的边边的时候,童佟终于有些气馁了,她捏着球,转头望向喻沧州,“小叔,要不你来?” 喻沧州其实并不太想应,因为他觉得自己玩这种游戏纯粹就是欺负摊主,但童佟看着他的那瞬间他突然有了个想法,喻沧州于是点了点头,终于还是接过了童佟手里的球。 只见喻沧州在童佟刚才站的位置站定,双目凝神,手上一掷,下一刻,手中的球飞旋而出,三排娃娃熊中最大的那个娃娃熊顿时倒地。童佟见到这场面开心得都跳了起来:“啊啊啊!小叔你太棒了!!!” 摊主走进地摊将喻沧州击中的那个娃娃熊捡起递出来,正要交给童佟,正在这时,喻沧州却突然夺过娃娃熊递给了顾彦,“顾彦,送给你了。” -- 第96页 面对突如其来的转折而措手不及的童佟望着喻沧州:“小叔?” 喻沧州对着童佟笑笑:“那是我打下来的,所以是我的,我有支配权。” 童佟:“什么啊!那是我出的钱!是我的!” 喻沧州:“谁扔的归谁。” 童佟:“可是那是我出的钱啊!” 喻沧州:“那如果刚刚那个球换你打你打得中吗?” 童佟:“???” 童佟觉得自己再一次见识了自家小叔的赖皮,只能哀怨地把目光望向顾彦,指望顾彦这里好攻破一点,谁知顾彦刚要笑着将熊递过来,喻沧州突然拦住了:“顾彦,不给她。” 童佟:“???” 童佟气得一跺脚,直奔丝巾店而去:“奶!小叔拿了我的熊不还给我!” 第五十二章 童佟奔去丝巾店搬出了刘希薇,刘希薇逛丝巾逛得好好的突然听见喻沧州的幼稚事迹也是很无奈,把喻沧州教训了一通,喻沧州经不住骂,最后只好灰溜溜地又给童佟扔了个熊,于是这事才算了了。 等到开车回到院子里,两个人一起下车,喻沧州看着顾彦抱着熊走在夜色里安安静静的样子,心里突然就情绪满满的,喻沧州开口问道:“喜欢吗?” 顾彦抬起头,眼神清清凌凌:“喜欢,你给的都喜欢。” “借花献个佛,本来想自己买了打给你,又觉得一个大男人,抢着玩这种游戏太丢人了。” 顾彦笑道:“把童佟惹得去告状就不丢人了?” 喻沧州点点头,理所当然得很不是东西:“啊,小丫头片子告我状的时候多了去了,我都习惯了,反正最后也会打给她。” 顾彦笑了笑,紧了紧怀里的玩具熊,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童佟,但私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个熊。 两个人回到家,才走到玄关,已经闻见一点隐约的香味。去到阳台上,才发现是顾彦养的栀子花开了,香气四溢开来,整个阳台空气里都是甜甜的味道。喻沧州轻轻拨了拨栀子花的花苞,“哟,开花了啊。” “以前童佟上小学,每天上学的路上都会让我妈给她买几朵栀子花,要么别在扣子上,要么扎在头发上,还说班上同学都这样,我当时心想什么风气。一朵花而已,至于这么形式化么?现在再想想,才发现好像我才是那个不懂生活的人。” 因为不懂生活,所以终日忙忙碌碌,从来不知道体贴家人,才会什么温馨的记忆都没有留下就让她们离开。直到又被人放在手心里捧着,放在心尖上疼爱着,有了一个家,喻沧州好像才知道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 顾彦没有出现以前,喻沧州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都很应付,房子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曾经陷在伤痛的过去里不肯睁开眼,于是连带着连周遭的一切也不去感受。直到顾彦来到他身边,从此晚归有人念,夜半有花香,好像才提醒了他过日子原来应该是这样有滋有味的一件事。 喻沧州拨着栀子花,不知道回忆到了什么,眼神突然变得悠远,“顾彦过来。” 顾彦没有说话,静静走到他身前。喻沧州一把抱住顾彦,将脑袋埋在顾彦脖子里,“顾彦,谢谢你。”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顾彦摸摸喻沧州的脑袋:“我才是应该谢谢你,沧州。” 隔日又到了周一,早上熟悉的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喻沧州简直不想睁眼。他闭着眼睛摁掉了闹钟,结果没过五分钟闹钟又响了起来。 顾彦自从两人告白在一起那天开始就与喻沧州睡在一起,经过这么多天的“同床共枕”,顾彦已经非常熟悉喻沧州的闹铃模式,他有些无奈地睁开眼,把喻沧州手机里剩下的十多个闹钟全关了,打算起床去洗漱做了早餐再来叫喻沧州起床,谁知他刚掀开被子直起身,喻沧州突然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嗯?干什么去?” “起床洗漱做早饭啊,你再睡会儿,待会我叫你。” 顾彦一边说着一边拨开喻沧州的手,正准备离开,却被喻沧州一胳膊强势带回床上,下一刻,喻沧州伸出一条腿八爪鱼似的压住了顾彦,“再陪我睡会儿,早饭不用做,待会路上买就行。” 喻沧州说陪他睡会儿还真是陪他睡会儿,顾彦也不知道自己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大概大早上的压着个人睡比较舒适吧,于是顾彦只好闭上眼又陪喻沧州睡了会。等到喻沧州愿意起床的时候,两人腻腻歪歪完起床洗漱准备出门的时候,还真是没有时间做早饭了,于是喻沧州载着顾彦在路上买了包子和豆浆,才去到局里。 喻沧州提着包子豆浆扬着头正准备进办公室,突然觉得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撞在自己腿上,他低头一看,居然是只灰色的小花猫。他再定睛一看,只见猫猫正不停地侧头用耳朵蹭着他的腿,喻沧州啧一声,“这是谁家的猫?不是这猫是耳朵痒在借我的腿挠痒吗?” “喻队这你就不懂了吧,弟弟这是在表达对你的喜欢呢。”苏小小拿着逗猫棒,向小猫招招手,“来,弟弟,快过来。” 苏小小这么逗着,小猫却没理他,仍旧在喻沧州的腿上蹭着。喻沧州于是蹲下去用拇指揉小猫的脑袋,小猫就安静地给他抚摸,嘴里还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弟弟?你给起的名?你这什么特殊癖好?” -- 第97页 “这怎么就是我起的名?”苏小小不接受这个污蔑,“这是徐长江的猫,有什么特殊癖好您得问他。不过你不觉得弟弟这个名字很符合猫猫深邃沉静的气质吗?”苏小小现在简直是小猫颜粉,看它怎么样都顺心。 苏小小正说着,徐长江正好从走廊走进来。 徐长江最近天天在微信上给苏小小分享弟弟的照片,苏小小对弟弟着了魔,苦苦央求徐长江把弟弟带来办公室玩一玩,徐长江熬不过苏小小的怂恿,终于还是把弟弟带来了办公室。原本徐长江只是打算上班前让弟弟和苏小小玩一玩,等喻队一来就把弟弟收进笼子里。结果徐长江没想到,他一个去上厕所的功夫,喻队就来了办公室,还和弟弟玩了起来。 徐长江本来就怕喻沧州,一看自己带猫来办公室的事迹已然败露,顿时走路都成了同手同脚,“喻……喻队,不好意思,我马上就把猫收起来。” 喻沧州已然在徐长江不在的时间里和弟弟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此时还挺好说话,“没事,不用收,就让它在外面玩会儿,不跑到别人办公室吓人就行。” 此时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喻沧州回到自己座位开始吃早餐,苏小小则继续去逗猫。她从徐长江那里拿了两粒猫零食,相比猫粮,猫猫们更喜欢这个,弟弟一闻到猫零食就去到苏小小手边欢快地吃起来。苏小小感受着弟弟在舔自己的手心,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正在这时,苏小小桌上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苏小小将猫零食放在地上,撸了撸弟弟的脑袋,然后起身去接电话。 “喂,鄂江分局刑侦大队苏小小。” 这个电话的时间有些长,弟弟又来蹭喻沧州的裤腿了,喻沧州这次却没理,只是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苏小小,果不其然,挂完电话后苏小小正色道:“喻队,来新案子了,在阳光福利院。” 第五十三章 阳光福利院在离鄂江分局二十分钟车程的距离,此时已经过了上班早高峰期,街道一路通行无阻。路上索性没有事,苏小小便顺带着百度了一下这家福利院。 “据说这家福利院一共有五十多个孩子,在这五十多个孩子里面,有些孩子有听障、轻度智障、视力障碍、较轻的肢体残障,当然也有一部分健康的弃婴。这上面说,三体综合征或是残疾儿一般都是送到郊区那家福利院了,不会送来这家福利院,所以相对来说,这家福利院会比较容易管理。” 此时红灯正好转绿,喻沧州一边控着方向盘切了个弯一边问道:“你刚才说死者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这上面有说福利院有多少名员工吗?” 听见喻沧州的问题,苏小小划了划手机,“这上面说有二十来人,包括医师、保育员、护理人员还有老师。” 喻沧州:“知道了。” 福利院没多久就到了。福利院的孩子们大概很少见到这么大阵仗,喻沧州和同事们一进门,懂点事的孩子就都好奇地直溜溜盯着他们看。尸体发现地点是院长办公室,院长办公室因此被保护了起来,有好奇的小孩看见了想要往办公室里钻,又被老师们拦回去。 苏小小询问完信息后便走到喻沧州身边唤了声“喻队”,喻沧州点点头,示意苏小小继续往下说。 “这家福利院的院长名叫李占东,今年四十二岁,A市本地人。今天早上,福利院管财务的工作人员有报表要找李占东签字,去到院长办公室敲门却没人应,但是又看到李占东的车在停车场里,就试着推了下门,结果就这么发现了尸体。据福利院的人说,昨天中午李占东还和他们开过会,会议结束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从这之后到今天早上没有与会人员再见过李占东,所以目前还不知道死者死前最后一面见到的人是谁。” “发现尸体的那名工作人员呢?”喻沧州问。 “在这里。” 苏小小一边说着一边让身后的一名女士走上前,这名女士带着一副细金属边框眼镜,看上去四十多岁,身材有些发福,喻沧州走过去和她握了握手,“你就是发现尸体的那名工作人员?” “是的,我就是。警官你好。” “你早上进来的时候,门是什么状态?是锁着的还是半阖着的?” “门没有上锁,就是关着的,我稍微一转动把手,门就打开了。” “那你进来的时候李占东就是趴在地上这么个姿势吗?” “是的,就是这么个姿势。” 女士说话语速有些慢,带着谨慎,喻沧州听了她的话想了想继续问道,“你们昨天刚和他开过会,会议上他有和人发生争吵吗?” “没有啊,会上都是好好的,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震惊。” “那李占东平时和什么人有过过节吗?” “那没有,李院长是一年前才调来我们院的,调来以后和大家关系都很好,平时没有见他和什么人发生过过节。”女士回答道。 喻沧州见再问不出什么了,便点点头道,“那行,目前先了解到这里,再有问题我们会来问您的。” 李占东的办公室门口,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不远处法医张玮正在勘验尸体,喻沧州走到他身边蹲下问道,“检查出什么来了吗?” 法医张玮原本低着头,一见来人是喻沧州,便将尸检结果一一示意给喻沧州看,“死者头部有一道钝器伤,怀疑是由棍棒一类的物体击打造成的。死者口鼻周围有表皮擦伤和皮下出血,除此以外尸表征象不明显,怀疑是用手或其他布料闷压口鼻引起的机械性窒息死亡,目前初步推测死亡时间在昨天下午四点到六点。” -- 第98页 “钝器伤?闷死的?”喻沧州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是的,”张玮点点头,“事实上怀疑是用布料闷压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没有在脸部发现指压痕。” “布料和钝器,”喻沧州喃喃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突然问道,“钝器伤的伤口走势是什么样的?” “是这样。”张玮一边将尸体头部的伤痕示意给喻沧州看,一边伸出手掌顺着伤口走势的方向比划了一下。 正在这时,苏小小走到了他的身边唤了声“喻队”,喻沧州回过神来,对张玮说了句“那行,谢谢你了小张”就站起来示意苏小小继续往下说。 苏小小:“福利院没有发现正对院长办公室的监控,现场的桌面、水杯和门把手上也没有检测到有效指纹。” “那现场有检测到打斗痕迹吗?”喻沧州问道。 “也没有。” 苏小小汇报完就离开了,顾彦走到喻沧州身边,却发现喻沧州一脸沉思的神情,顾彦开口问道:“队长,你在思考什么?” 喻沧州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有抬头看他,“我在想,造成钝器伤和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凶器会是什么?凶手是预谋的还是临时起意杀的人?” 喻沧州:“如果凶手是预谋要杀害李占东,同时身上带着棍棒和布料进来,那他的手里也太累赘了。可是如果凶手是临时起意要杀害李占东的话,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呢?无论是头部的钝器伤还是闷压口鼻引起的机械性窒息死亡,凶手行凶时似乎都在李占东背面,并且看上去是突然出现的,排除在此之前两人发生了争执的可能性之后,那么是什么让他突然临时起意决定要杀害李占东呢?而李占东呢?尸检显示只有头部的钝器伤和口鼻的擦伤,没有其它征象,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他为什么会不防备不挣扎,被人一击即中?” 顾彦:“所以你怀疑凶手是临时起意杀的人,并且当时李占东正在做些什么被分了神,所以没有察觉到凶手的靠近?” 喻沧州:“是的,否则无法解释尸检为什么毫无打斗痕迹。凶手用的凶器也很可疑,他为什么会同时带着钝器和布料,这解释不通。而且看伤口走势,一个水平倾斜四十五度的走势,看上去并不像是单纯用棍棒敲击形成的,这样打下去太别手了。这个角度看上去反而更像是某个物体上自带着的水平棍状物敲打形成的。” 喻沧州说到这里,环视了一圈李占东的办公室,试图找出现场可能可以用来作为凶器的物体,然而现场除了一套桌椅和一个书柜,基本上就没有其它大的摆件了。喻沧州皱了皱眉。 喻沧州和顾彦聊完,就顺着李占东的办公室又走了一圈,走到窗边时,正好看见院子里有几个工人正搬着几张书桌往福利院里抬,工人身后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那男人有着小鹿一般的眼睛,带金丝边眼镜,穿铁灰色西装背心搭白衬衫,即使是从二楼看过去,也能感觉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这样一个气质优雅的男人出现在福利院,实在很难不引人注目。 喻沧州走出李占东办公室走到福利院大厅随手拉住了一个人,问院子里的这些人是谁。 “哦他们啊,那个穿西装的人好像是我们本地一家游戏公司的老板吧,据说开公司赚了不少钱,之前还给市美术馆捐过画,这次主要是来给我们福利院建图书室捐书来的。” 喻沧州:“捐书建图书室?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建的?他们昨天也有来吗?” “昨天好像没有吧,昨天院里开全员大会,没有外人来的。” 喻沧州:“好的,知道了,谢谢您。” 第五十四章 喻沧州回到李占东的办公室,法医和技侦的人已经勘查完现场了,正准备将尸体运回局里。苏小小走到喻沧州身前:“喻队,我们现在怎么办?” 喻沧州:“李占东身高一七五,考虑到钝器伤痕在死者头部的位置,目前假设这个钝器是椅子一类的物品,先和福利院里身高在一七零到一八零的工作人员们聊聊吧。” 福利院里工作人员的人数本来就不多,再加上限定了身高,剩下的就是几个男同事。第一个进来的工作人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浑身上下透着股机灵劲,一进来就和喻沧州握手打招呼,“警官您好,我的名字叫彭颍川,您这忙活了一大早上辛苦了,待会有什么问题随便问。” 喻沧州:“谢谢,请坐,我们坐下聊。” 眼看着小年轻在对面坐下,喻沧州开口道,“你能简单介绍一下你在福利院里的职务以及平时和李占东的交集吗?” 彭颍川身体坐在椅子上往前挪了挪:“好的警官,我的工作是护理,平时主要负责院里听障和视障的孩子,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带他们做做游戏这样子。我和李院长没什么交集,平时见面也就是在全员大会和员工会议上见到他,走廊上偶尔碰见过几次,给他打过几次招呼。” 喻沧州:“那他平时有和福利院里的人发生过冲突吗?” 彭颍川:“冲突?没怎么见到李院长和谁发生过冲突啊。而且我平时和李院长没什么交集,他和谁有争执的话我也见不到吧。” 喻沧州:“那你昨天下午四点到六点在干什么?全员大会结束以后你做了什么?” 彭颍川:“昨天全员大会结束以后,我就带着院里听障和视障的孩子们回了游戏室,这一点孩子们可以给我作证的,我昨天全员大会结束以后到晚饭之后就没离开过他们的视线。” -- 第99页 喻沧州闻言思索了一下:“带孩子们回游戏室?话说全员大会是在哪里开的?回游戏室的路上会路过李占东的办公室吗?” 彭颍川:“全员大会就是在我们院的大厅开的,院里轻度残障和健康的孩子是分开管理的,所以每次全员大会大家都是在大厅集合。游戏室和李院长的办公室一个在大厅的东边,一个在大厅的西边,不在一个方向的警官。” 喻沧州:“好的我知道了。目前就只有这些问题,如果之后有问题,我会再找你。” 喻沧州站起来和对面的小年轻握握手,彭颍川双手握住他道:“好的好的警官,那您忙。” 彭颍川出去以后,又接连进来了几个工作人员,大家的回答基本都大同小异,没怎么见过李占东和人起冲突,也基本上都有不在场证明,看上去从工作人员身上寻找线索这个方向是走不通了,如果是这样,这个案子还能从什么方向着手呢?喻沧州五指依次敲击着桌面,心情有些烦躁。他想走到窗边透透气看看风景,正在这时,他又看见了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喻沧州心念一动,突然决定去找这个男人聊聊。 喻沧州顺着楼梯飞速下了楼,正好看见那个男人正准备走进福利院的大厅,喻沧州正面迎上去,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你好,我是鄂江分局刑侦大队的警察,昨天下午这家福利院的院长李占东死在了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我正好负责这桩案件,我们能聊聊吗?” 男人看了喻沧州的证件,秀气的脸上神情似乎是有些意外:“我?”他用手指了指自己,“警官同志,你要和我聊?” 喻沧州点点头:“是的。” 男人笑了笑:“警官同志,你怀疑是我杀了这家福利院的院长?” 喻沧州勾勾唇角:“随便聊聊嘛,只是对你有些好奇,我们就当闲聊。” 男人盯着喻沧州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好似有什么在沉默地流动着,过了一会儿,男人无所谓似的耸耸肩:“也行。警官同志,你要和我聊什么?” “听说你开了家游戏公司?公司在哪?你叫什么名字?”刚才男人同意和喻沧州聊聊以后,喻沧州便引着男人走到了福利院大厅门口,此时两人站在门口,望着院子里逐渐炽烈起来的阳光,喻沧州开口问道。 “我的名字叫沈誉,我的公司晨星在常山区。”或许是接受了喻沧州要和自己聊天的事实,男人开口的声音里不再有抗拒,反而带着一丝平静。 喻沧州:“常山区?听起来和这里相距得有点远啊,隔了大半个A市。沈先生是怎么想到要来这家福利院建图书室的?” 沈誉:“知道这里有家福利院,想要来就来了。” 喻沧州:“沈先生来之前联系过院长吗?有和李占东打过交道吗?” 沈誉:“不认识院长,没有和他打过交道。来之前给网站上的电话号码打了个电话,和院里的行政人员沟通,他们同意以后,我就来了。” “为什么会想要来捐书?听说沈先生之前还给市美术馆捐过画?为什么想要做这些?” 喻沧州转过头来看着沈誉,沈誉低下头自哂一笑,“不为什么。” “总要有个理由的吧。”喻沧州望着院子里的绿树说道,“别的公司老总即使是做慈善,也都是吩咐下面的员工去做就好,像沈先生这样身体力行亲自来的,并不多见。无论是仗义疏财,亦或是关心祖国的花朵,总要有个理由吧。” 沈誉望着院子里,眼神不知道是落在远方的哪一点,很久都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上好像突然染上了一丝哀伤,良久,他才开口道:“警官同志,你对福利院的生活了解多少?你对这里的孩子了解多少?你知道被弃养这件事会给他们造成怎样的心理伤害吗?你知道整日只能待在这个像牢笼一样的院子里他们是怎样的感受吗?无论是怎样,可能都逃不开绝望和孤独,以及此生都无法摆脱的自罪和迷茫。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希望这里的孩子们能够在艺术中找到自己,理解自身,从而达到和自己的和解。只有艺术才会包容他们那些无法宣泄的情绪,才能给他们心里阴郁扭曲的欲望找到出口,因为艺术逾越道德伦理,只关注个体的生命境况和内心意识本身。” 沈誉说到这里,转过头来望着喻沧州问道:“警官同志,你还有问题吗?” 喻沧州挺直了身体正色道:“没有了。” 沈誉说完这些就越过喻沧州往福利院里去了,他西装革履,步伐稳健,那其实是一个很好看的背影,喻沧州侧过身,盯着沈誉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直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那男人早已不在视线里。 屋外阳光越发炽烈,偶尔伴随着一丝轻易让人察觉不到的风,喻沧州吐出一口气,正准备往福利院里走,正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一个男孩抱着一个四脚板凳往一个方向走,那一瞬间,有什么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喻沧州快步走进福利院,走到员工办公室随手抓住一个工作人员,正是方才他问讯过的彭颍川:“警官您好,您有什么事吗?” 喻沧州疾速说道:“你方才提到全员大会是在大厅开的,那孩子们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 彭颍川贸然见到喻沧州这架势还有点懵:“是坐着的啊,孩子们都带着自己的板凳,他们都是坐着的。” -- 第100页 喻沧州:“好的,谢了。” 喻沧州一边拿出手机一边往楼上走:“喂苏小小,据福利院的员工反映,他们昨天的全员大会孩子们是自带板凳的,我曾经和顾彦分析过李占东头上的钝器伤痕,看上去并不像是棍棒敲击形成的,反而像是椅子上自带的水平棍状物敲打形成的,这样看来,板凳看上去也很有可能是凶器。” 苏小小:“可是喻队,你不是说以李占东的身高来说,凶手的身高很有可能是在一七零到一八零之间吗?可是福利院没有身高一七零到一八零的孩子啊。” 喻沧州:“这也是我还没有想清楚的一点。” 苏小小:“没事喻队,我先去和福利院的老师们沟通协调安排。” “嗯。”喻沧州说着就要挂电话,苏小小又叫住了他,“等一下喻队,福利院里残障和健康的孩子都有,是都要调查吗?” 喻沧州一边拿着电话,楼梯上的脚步渐渐停下来,“都查。先查身体健康的孩子,再查轻度残障的孩子。” 第五十五章 苏小小和福利院的老师们协调过后,将福利院里健康的孩子们都召集到了一起,喻沧州、苏小小、顾彦和徐长江分别和他们聊天,得出来的结果却是,因为福利院对健康的孩子们管理比较松散,所以昨天全员大会解散以后大家就自由活动了。 因为这个原因,几乎每个孩子都有一段单独行动的时间,而从和孩子们的聊天中,又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这样一来,等于还是没有查出什么线索。 苏小小望着喻沧州:“喻队,轻度残障的孩子们,还查吗?” 喻沧州:“查。既然从这一拨孩子这里没有得到什么信息,那就看看轻度残障的孩子们有没有什么信息。” 苏小小应下了,正准备再去找院里的老师协调,正在这时,兜里的手机“叮”地一声,苏小小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看了眼信息,顿时瞪大了眼睛,“喻队,你看一下这张照片,法医张玮说在李占东的尸体上出现了这个。” 喻沧州接过苏小小手里的手机,只见在屏幕正中央的那张照片上,李占东的颊侧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一元银币大小的斑,那其实是一个有些诡异的画面,已逝的李占东阖着双眼,颊侧的斑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喻沧州开口问道:“嗯?这是什么?” “尸体皮革样化,又叫局部干燥,”苏小小举着手机一字一句地念着法医的微信,“人体死亡以后,由于血液循环停止,人体摄取水分的能力丧失,蒸发丧失的水分不能得到补充,水分从尸体皮肤较薄的部位或有表皮剥脱处迅速蒸发,从而呈现黄褐色,质地变硬,这种现象叫做皮革样化。简单来说就是,死者生前这个部位曾经发生过擦伤或表皮脱落,现在因水分蒸发所以色泽加深了。张玮在微信里是这么说的。” “李占东死前,颊侧有一个一元银币大小的擦伤?”喻沧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 有了之前的经验,院里这次很快就协调好了轻度残疾的孩子们等候在走廊里,依旧是由喻沧州队里的这四人询问,院里的老师和大家交代好和这些孩子们沟通时需要的注意事项以后,孩子们依次进入房间。 第一个进来喻沧州所在的房间的是一个轻度智障的男孩,男孩进门的时候就不太愿意进来,拉着彭颍川的手快要哭了,彭颍川好说歹说哄了他好一会儿他才愿意走进来,进来以后就坐在椅子上不停地绞着手指,脸上有着对陌生环境的焦虑,眼睛在房间里四处打量,但就是不肯看喻沧州。 喻沧州知道他紧张,将自己的椅子稍微拖近男孩一点,努力将自己的声音放柔了说道:“我是警察局负责查案的警察叔叔,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我们来玩我问你答的游戏好不好?问题回答完了我就把我手里的糖给你。” 大概是被糖果吸引,男孩绞手指的速度慢了下来,眼睛突然看了喻沧州一眼,但随即他就察觉到喻沧州正看着自己,于是很快又把眼神转开了。喻沧州知道他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的意思,于是继续柔声道:“第一个问题,我的名字叫喻沧州,你的名字叫什么?” 男孩眼睛顺着室内转了一圈,还是不看喻沧州,过了一会儿快速又小声地回答了一句,“章志棠”。 他配合得比喻沧州想象中要默契,喻沧州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真乖。下一个问题,你昨天有去参加全员大会吗?” 或许是喻沧州的笑容让章志棠感受到了善意,章志棠明显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手指也不绞了,但还是等待了一下才再次小声地回答说,“有。” 喻沧州接着问道:“全员大会上李占东院长有讲话吧?你喜欢李院长吗?” 经过刚才的两个回合,喻沧州已经适应了章志棠的节奏,正准备等他慢慢反应了以后听他回答自己第三个问题,谁知,喻沧州的话音才刚落,章志棠就立刻又开始绞起手指来,眼睛也开始四处乱转,明显是一副又开始焦虑起来的样子。 喻沧州观察着章志棠,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只好放慢速度再问了一遍:“章志棠,你喜欢李院长吗?” 再次听见这个问题,章志棠绞手指的速度更快了,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喻沧州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刺激到了他,喻沧州心里怀疑着,手上却是安抚地拍了拍章志棠的肩膀,状似不在意地说道:“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游戏规则规定说,我们可以跳题。来,我们换下一题……” -- 第101页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对大人的态度敏感,如果有人愿意哄着自己来,心里就会对那人亲近几分。喻沧州正准备换一个问题,却在这时,章志棠开口了,他看着身侧的墙壁,脸上的神色却是决绝,好似下了十万分的决心才将这句话说出来:“院长,不喜欢。罗老师,喜欢。” 喻沧州心里轻轻一动,顺着章志棠的话接着问下去,“罗老师是谁?” “罗老师,罗老师每次看见我都笑,帮我拿板凳,还给我吃糖。”章志棠一边说着,脸上的神色也开始放松下来,嘴角上扬,露出微微的笑意。 喻沧州:“听上去罗老师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呢。” 章志棠重重点头:“嗯!罗老师,很好。” 喻沧州:“那罗老师叫什么名字啊?” 章志棠还是不看喻沧州,眼睛盯着墙壁的一侧,想了一会儿,回答道,“罗老师就叫罗老师,他就叫罗老师。” 喻沧州听见这个回答也想了想,然后试探着问道:“那章志棠喜欢罗老师是因为罗老师很好,章志棠为什么不喜欢李院长呢?” 章志棠听见这个问题沉默下来,良久,他才看着墙壁有些伤心地说道:“院长和罗老师吵架,院长不开心,罗老师就走了。” 喻沧州:“院长和罗老师吵架?院长因为什么事情和罗老师吵架?” 章志棠望着墙壁,手指又开始绞起来:“他们……他们不喜欢我说这个。” 喻沧州没有去管章志棠口中的“他们”是谁,只是一把握住章志棠的双手,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章志棠,你和我说,我不告诉他们。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就把糖果给你。” 章志棠没有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眼睛看了一眼喻沧州身侧板凳上的糖果,只是很迅速的一眼,紧接着他又转头去望墙壁。喻沧州留意到他的眼神,直接将那把糖果塞到章志棠的手里:“喏,都是你的。现在就给你。” 章志棠将糖果分散在两只手上,手心握成拳,然后转头望向墙壁才开口道:“院长喜欢陆珊珊,罗老师不喜欢陆珊珊,他们吵架,院长不开心,罗老师才走的。” 喻沧州听见章志棠的回答,轻轻开口问道:“那陆珊珊又是谁呢?” 章志棠想了一会儿:“陆珊珊就是陆珊珊啊,陆珊珊听不见我说话。” 喻沧州低下头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其它问题了,这才抬起头说道:“谢谢你章志棠,和你做游戏很开心,希望以后还可以和你做游戏。” 章志棠听见喻沧州的话转过眼睛看了他一眼,喻沧州微笑着说道:“是真的,我第一次和人做游戏这样开心。” 章志棠听了喻沧州的话,突然伸出小指头蹭了蹭喻沧州的小指头。 喻沧州:“这是你也很开心的意思吗?” 章志棠:“嗯。” 章志棠出去以后,喻沧州在走廊上找到彭颍川,“小彭,你过来一下。” 彭颍川踩着小碎步跑过来:“欸好的警官,您有啥事?” 喻沧州说道,“和你问个事,福利院里是不是有一个名叫陆珊珊的听障女孩? “陆珊珊?”彭颍川听见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陆珊珊不是已经被领养离开福利院了吗?” “陆珊珊已经被领养离开福利院了?”喻沧州疑惑道,“那福利院里以前是不是有个姓罗的老师,他又是因为什么原因离职的?” 彭颍川听见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下,那一瞬间,喻沧州却突然把所有疑惑都想通了,李占东颊侧一元银币大小的擦伤,章志棠关于“院长喜欢陆珊珊,罗老师不喜欢陆珊珊”的回答。 喻沧州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苏小小所在房间的门,“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苏小小站起身来:“喻队。” “苏小小,通知技侦的人再来福利院一趟,对福利院所有板凳横条进行取样,看看上面能不能找到李占东的DNA。另外,出现李占东DNA的板凳上的指纹也要做记录。”喻沧州吩咐着,突然转过头问苏小小道,“话说福利院的孩子们,衣物应该不是很多吧?” 苏小小整个人还在状况外,听见问题有点懵:“啊?” 喻沧州:“你去搜一搜福利院里孩子的衣物,重点搜查女孩的衣物。记得,要找的大约是一件纽扣有一元硬币大小的女式针织衫或者外套。” 第五十六章 正是自由活动的时间,阳光福利院的走廊里,孩子们奔跑打闹,穿梭嬉戏,突然,一个男孩一不小心脚下一绊摔在了地上。 一个西装革履衣着精良的男人正好路过,在他身旁蹲下身,将他扶起来,轻声问道:“怎么样?还好吗?摔得疼不疼?” 男孩有些怕生,没开口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男人便笑了笑开口道:“那继续去玩吧。” 喻沧州才从洗手间出来回到方才的房间,就看见沈誉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喻沧州扬了扬眉,神色有些讶异:“沈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沈誉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递给喻沧州道:“我在图书室里发现了这个,觉得可能对你们的案子有用,就想着给你拿过来。” 喻沧州从沈誉手里接过那个本子,那是一个不过才及他手掌大的本子,喻沧州翻开本子,只见扉页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日记本陈彦妮”几个字。喻沧州抬起头疑惑地看了沈誉一眼,然后捏着本子的边缘快速翻了一遍,只见本子前面几页还是正常的日记,到了后面几页则所有页面都写满了相同的一句话,喻沧州一看到那些话眉心就重重一跳。 -- 第102页 那句一直重复的话是——“我要杀死李占东!” 喻沧州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誉,沈誉也是一脸凝重的表情。 喻沧州阖上本子:“沈先生,谢了,这个可能还真的有用。” 喻沧州拿出手机正准备给苏小小打电话,他的手机却先一步响起来,喻沧州接起来,对面正是苏小小:“喂喻队,带有一元硬币大小的纽扣的衣物在女生宿舍的一个垃圾桶里找到了,据福利院的老师反馈说,这件衣服是一个名叫陈彦妮的女孩的。” 喻沧州:“知道了,让陈彦妮来见我。” 福利院的房间里,之前坐着章志棠的位置上,此时坐着的人换成了陈彦妮。她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雪白的肌肤,樱红的唇,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任何一个见了她的人恐怕都要称赞她好看。只是眼下,这好看的女孩却一脸防备地坐在椅子上,眼中满是倔强。 喻沧州自认为已经猜到了部分案情,所以此时他并不愿意开口,假如他猜到的是对的,那么开口就是对眼前这个女孩的二次伤害。可是他却又不得不开口,因为这毕竟是他的工作。 “陈彦妮,有人在新建的图书室里找到了你的日记本,上面写满了你想要杀死李占东的句子,而五月十三日下午,全员大会结束以后,李占东在他自己的办公室被杀,”喻沧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好似轻烟一般地轻轻问道,“五月十三日下午全员大会结束以后,你去了哪里?” 陈彦妮瞪着喻沧州,两条细细的眉毛往眉心凑拢,没有开口说话。 喻沧州接着继续说道:“你扔在宿舍垃圾桶里的针织衫被我们队里的女警捡到了,针织衫上的纽扣大小与李占东死前脸上的伤痕大小目测是相符的。导致李占东头上的钝器伤的凶器目前还没有找到,不过李占东的死因应该是机械性窒息死亡,也就是说,假如李占东脸上的伤痕确实是由你针织衫上的纽扣造成的话,那么凶手杀害李占东时使用的另一件凶器就是你的针织衫,而它造成了李占东的直接死亡。当然,纽扣和伤痕是否大小相符这还需要进一步核实,我只是在陈述我搜集到的事实,你可以为自己辩解。” 陈彦妮瞪着喻沧州,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身体却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喻沧州没有催她,只是在这漫长的沉默里静静地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陈彦妮脸上的神情从倔强变成愤恨,又从愤恨变成愤怒,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滚落出来,“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那天下午,我亲手在他的办公室把他杀死的!” 喻沧州:“是吗?那请你描述一下作案过程。” “那天下午,院长让我去他的办公室……”陈彦妮湿着眼眶说了一句开头,接下来却不知道为什么顿住了,眉头皱起来,脸上有着些许的迷茫。 “然后呢?”喻沧州轻轻问道。 “我……我一直就很讨厌他,”陈彦妮一字一顿,好似每说一个字都在思索着什么,“不想去他的办公室,就在进办公室的时候,拿起椅子砸了他,然后用衣服捂住了他的口鼻。” 喻沧州:“陈彦妮,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多高?” 陈彦妮:“……” 喻沧州:“你的身高目测在一五五到一六零之间,李占东身高一七五,按照你的说法,我们假设你进门的时候,确实用椅子成功偷袭了李占东,你得有多大力气,才能让他在被捂死的过程中毫无反抗?而且我们模拟过李占东头顶的钝器伤痕,假设凶手和李占东当时都是站着的,那么要在李占东头上留下一个这样位置和角度的伤痕,凶手的身高至少应该在一七零到一八零之间。” 陈彦妮:“……” 喻沧州:“当时现场还有一个人吧?是那个人在李占东将你拖在地上试图对你施暴的时候出现,用板凳砸懵了李占东,然后用你被脱下来的针织衫闷死了他,那个人是谁?” 陈彦妮方才陈述作案过程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迷茫,此时听了喻沧州的猜测眼神却反而坚定了起来:“没有别人,和别人无关,就是我杀的!” 喻沧州:“陈彦妮,我已经让我的队员对福利院里所有的板凳去做DNA和指纹分析了,你这样逞强是没有用的。” 陈彦妮声音带着企求:“真的没有别人,就是我杀的,你们要抓就抓我吧。” 正在这时,走廊上却突然传来动静,是福利院的老师的声音:“陆骁你干什么!你不能进去,警察在里面审问陈彦妮呢!” 喻沧州望着陈彦妮,脸向着房门的方向一侧,问道:“是他?” 陈彦妮狠狠说道:“不是!”眼睛却不肯再看喻沧州。 房门并没有锁,男孩很快闯进来,以一身保护的姿态站在陈彦妮身前,防备地看着喻沧州。 喻沧州站起身来向男孩伸出手:“你好,我是鄂江分局刑侦大队的警察,我的名字叫喻沧州。” 男孩还来不及动作,陈彦妮却一把推开了他,“陆骁你出去,这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可能和我没有关系!”陆骁抬起头望着喻沧州,“你们不是要查李占东的案子?李占东是我杀的,我才是杀人凶手,陈彦妮只是一个受害者。” 喻沧州:“那正好,我们来聊一聊当时的作案过程。” -- 第103页 陈彦妮却情绪已经崩溃:“不是他不是他,是我杀的!是我杀的!我早就在想象中把他杀死一千遍一万遍了!” 那天下午,福利院的老师将陈彦妮带出去以后,陆骁向喻沧州陈述了自己如何杀害李占东的过程,事实与喻沧州所猜到的相差无几,李占东一直利用院长的职务性骚扰陈彦妮,五月十三日全员大会结束以后,李占东再次将陈彦妮叫到办公室对其施暴,陆骁忍不下去于是用板凳砸懵了李占东,然后用陈彦妮的针织衫闷死了他。 验出李占东DNA的板凳上同时验出了陆骁的指纹,陈彦妮针织衫上的纽扣也与李占东颊侧的皮革样化痕迹相吻合,于是这个案子就这样结束了。 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起来,隔着一层纱窗的自然风已经不能满足人体对于温度的需求,顾彦有天和喻沧州饭后散步,在超市里看见了凉席,于是买了一张回来铺在床上,屋里的空调再一开,从此午睡也变成了一件惬意的事情。 六一八的时候京东图书满减,相当于半价,顾彦没忍住买了许多书回来,书柜里的空间不够用了,于是喻沧州又找人打了一个更大一点的书柜,并给顾彦发了个金额颇大的红包,十分豪气地对顾彦表示以后想买书随便买。 喻沧州有天在网上闲逛时刷到了一个题为“有哪些提升生活幸福感的家居好物”的帖子,并顺着帖子里的介绍下单了一个投影仪,从此以后,闲来无事的夜晚,喻沧州就会和顾彦窝在书房在一片黑灯瞎火里看电影。当然,大部分时候电影都是看不完的,因为两人总是会在看电影途中偷偷摸摸干点别的事,于是不知不觉,看电影这项休闲活动慢慢就会变质成另外一项休闲活动。 不知不觉中,喻沧州突然意识到,家变得更有家的气息了,因为那些提升生活幸福感的家居好物,更因为身边的这个人。 第五十七章 这日是个周末,喻沧州约了车检修,车检修的地方离家大概四十分钟车程左右,检修等待的时间还挺长,喻沧州嫌无聊非得拖着顾彦也一起出门。等到检修完两人从店里出来,喻沧州突然想起没隔几步路远的地方就是A市最有名的一条小吃街,便提议过去逛逛,顾彦自然同意,于是两人将车停在检修店附近的停车场里,慢悠悠往小吃街走。 周末正是小吃街人多的时候,还没往里走,已经看见满满的人群,有周末过来玩的学生,也有看上去已经工作了的小情侣。A市小吃街据说明朝就已形成,因其繁华的早点摊群而远近闻名,这里卖的大多是老字号的A市早点,有豆皮、热干面、藕汤、面窝等各种特色小吃。喻沧州平时活得糙,上班为了赶时间早点都是清一色的包子豆浆,顾彦自从小时候离开A市以后便再没回来过,住到喻沧州家里后要么两人在家过早要么也是随喻沧州一起吃包子喝豆浆,也很久没吃过这些A市特色早点了,眼下两个人正好体验一把“家乡的味道”。 喻沧州一看见小吃街里有卖田螺的店就走不动道,兴奋地对顾彦说这绝对是他的童年回忆之一,小时候有段时间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雷打不动地都会买一碗田螺,要是哪天晚上回家路上发现碗里大部分都是空螺,就会在心里暗暗骂老板奸商,要是牙签一挑,挑出的螺肉又饱满又长,就会从心底油然而生起一股浓浓的幸福感和成就感。 比起田螺,顾彦对这样眉飞色舞地同自己回忆童年的喻沧州更感兴趣,喻沧州大概不知道他眼里的光对于顾彦来说有多迷人,顾彦原本并不多么喜欢田螺,也一脸宠溺地看着喻沧州陪着他吃了一大盘。 两人从田螺店里出来,又继续往前走,不远处有一家烤羊肉串店,一串串羊肉串在烤炉上发出“滋滋”的冒油声,空气里满满都是孜然的味道,喻沧州留意到顾彦的视线,开口道:“过去尝尝?” 顾彦点点头:“嗯。” 烤羊肉串不比别的已经做好的小吃,能盛了立刻就走,羊肉串烤起来还是挺耗时间的。或许是他们两个大男人站那儿还挺招人气,喻沧州和顾彦等了一会儿,没多久身后就排了一小条长队。然而小吃街实在是太挤了,人一多就容易发生点什么,不知是后面哪个人被路过的人推了一下,前面的人便一个接一个地往前扑。 此时顾彦点的羊肉串已经烤好了,顾彦正要伸手去接,自然没有留意到身后发生的事情,等到喻沧州察觉到顾彦身后的大姐朝他扑过来的时候,喻沧州第一反应就是一手握住顾彦的手,一手揽住顾彦的肩将他稳住,这才阻止了顾彦继续往前扑到烤炉上。 喻沧州低头看看怀里的顾彦:“没事吧?” 顾彦摇摇头。 身后的大姐也连忙走上来:“小同志你们没事吧?真不好意思啊,是他们后面的人推的我。” 说完还不等顾彦回答就转身朝身后一嚷,“挤什么挤啊!没看见前面有人吗!这前面还有炉子呢,要是出了事你们负责吗!” 喻沧州:“……” 大姐嚷完又转过头来连连道了好几声歉,顾彦对她说真的没事。好在羊肉串已经买到,两人便从排队的长龙中走出来,继续往小吃街里走。 顾彦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他停下脚步,低下头,接着又转头看向喻沧州。 喻沧州明知故问道:“怎么了吗?” -- 第104页 顾彦摇摇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你这样我要怎么吃?” 喻沧州歪着头:“我妨碍到你吃东西了吗?你这样不能吃羊肉串?” 顾彦笑着摇摇头,不再同喻沧州争辩,一边吃着羊肉串一边继续往前走,手上却是偷偷动作变换,直到两人掌心相合十指交握。 自从在一起后,这两人该做的不该做的,几乎全都做过了,但就是没有在大马路上牵过手,眼下拥挤的人群便是最好的保护色,手心里攥着爱人的手,两人的心里也仿佛跟着此间的阳光热烈起来。 走了几步,喻沧州转过头问顾彦道:“羊肉串好吃吗?” 顾彦:“还不错。” 喻沧州:“我尝尝。” 顾彦将羊肉串递到喻沧州嘴边,喻沧州就着顾彦刚刚咬过的那串将一块羊肉往外一扯,“嗯,不错,还是老味道。” 顾彦一看见他回味的神情就想笑,“你小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也有买来吃吗?” 喻沧州:“那可没有,放学回家路上买什么吃这种问题可不是由我们这种消费者决定的,而是由地理环境决定的。学校附近没有卖羊肉串的摊,那我们也没得买啊。不过说到放学回家路上的小吃,还真有一样我特别怀念,就是炸鸡骨架。那鸡骨架炸的,又嫩又香。一只鸡骨架两块钱,在当时那对我们小学生来说可是天价了,可是只要老板一出摊,大家都抢着去买,奈何老板出摊全凭心情,感觉印象中统共也没吃过多少次。” 喻沧州说着说着遗憾起来,顾彦笑道:“有机会一起去老巷子里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 喻沧州点点头:“行。” 不远处是个滚着油的油锅摊,老板用勺子从锅里一舀,舀出个炸得金黄且表面凹凸不平像面窝一样的饼,喻沧州看到顿时眼睛一亮:“苕粑粑,好久没吃了,今天我得尝一尝。” 喻沧州正准备往油锅摊走,正在这时,却突然察觉手上空了一下。手心的温度突然流走,那一瞬间,喻沧州突然觉得心里好像也空了似的。 喻沧州转过头去看顾彦,“顾彦?” 顾彦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方向,喻沧州顺着顾彦的视线望过去,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苏小小和徐长江,喻沧州手指不自在地摩挲两下:“原来是这样。” 顾彦是多么心细的人,自然没有错过喻沧州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失落,他拉住喻沧州道:“沧州,你知道的,我怎样都无所谓,我松手……主要是想把决定权交给你,不想让你陷入被动的境地。” 喻沧州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点点头,说了声“行”。 距离隔得并不远,就这么一会儿,苏小小已经看见这两人了,她顿时兴奋起来:“喻队!顾彦!” 徐长江本来捧着一碗炒土豆专注地吃着,听见这两个名字顿时脚步顿在了原地,紧张得舌头都打结:“喻……喻队。” “你们好啊,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喻沧州走过去同他们招呼道。 “弟弟生病了,徐长江带他出来看病,我顺便跟着一起出来玩猫猫,”苏小小说道,“你们呢?” 喻沧州:“哦,我们出来检修车,就在附近,就过来逛逛了。” 喻沧州这边解释着,苏小小却将注意转到了顾彦手上:“羊肉串,看着挺不错的嘛。” 喻沧州:“那可不是。” 苏小小:“欸话说喻队顾彦,我和徐长江正准备去吃这附近的一家冷锅鱼,你们要不要来?” 喻沧州:“好啊。” 大概是人流都被小吃街吸引过去了,即使是周末,冷锅鱼店里的客人也不算多。苏小小提前从小吃街打包了一盒麻辣虾球,正好供大家在点菜的间隙当零嘴。徐长江有一和喻沧州待在同一空间就紧张的毛病,无话可说只能吃虾,虾球一个接一个剥得不亦乐乎。苏小小和顾彦在研究这家店的菜单,喻沧州则一个人坐在顾彦和徐长江中间,看着自己的右手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欸顾彦,你说我们是吃冷锅鸡还是吃冷锅鱼?看上去鸡的选项好像也挺不错的样子。”苏小小看着菜单问道。 顾彦:“我都行,看你们吧。” 从顾彦这里得不到答案,苏小小转头看向喻沧州:“喻队,吃冷锅鸡还是冷锅鱼?” 喻沧州:“啊?哦我都行,你们决定吧。” 苏小小:“……” “徐长江,冷锅鸡还是冷锅鱼?” 徐长江:“啊苏姐我都可以的,你看着办吧。” 问了一圈也没得到答案的苏小小:“挺好,你们还都挺有绅士风格……那我们就点冷锅鱼吧。老板,麻烦先上两斤冷锅鱼!” 冷锅鱼店里的规矩是鱼按斤算钱,配菜则自助,苏小小眼看着菜已经点完了,便站起来道:“我去把弟弟放出来,让它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顾彦喻队徐长江,你们要是想去拿菜的话现在去拿吧。” 徐长江脚下就是猫包,弟弟一看猫包拉链被打开了就在包里“喵喵喵”地叫,苏小小也“喵喵”叫着将它抱出来,两人大喵对小喵,正在这时,喻沧州开口说话了:“那个,我有件事要和你们说。” 苏小小抱着弟弟坐回自己椅子上,一边逗猫一边说道:“喻队你有啥事直接说呗,只要不是让我们现在出现场就行。” -- 第105页 这话平日里喻沧州听到了一定会怼苏小小几句,但今天他难得地没有怼她,只是咳嗽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们来说可能会有点震惊,不过我还是要说,我和顾彦在一起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的人生伴侣就是他了。我曾经有考虑过是不是不告诉你们会比较好,但我总觉得,瞒是瞒不住的,而且也没必要瞒,坦诚可能对大家都是一种尊重。你们可能会想,我和顾彦在一起,会不会因为权力关系的不平等导致利益机会分配的不均衡,但我在这里保证,在公事上,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公事公办,一定不会让私人关系影响到公事。以上,就是这样。” 第五十八章 整个包间都安静下来了,除了弟弟喵喵叫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声音。 徐长江听完紧张得直接吞了一整个虾球下去,顾彦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小小。 苏小小:“所以你说你们在一起?是我理解的那个在一起?” 喻沧州点点头:“是。” 喻沧州心里不是不忐忑的,这个社会有多么不接受同性恋他是知道的,他每天工作环境就是和这么几个人打交道,若是她们不接受他的感情,他难以想象以后的生活会有多闹心。方才顾彦在小吃街一下子松开他的手,他到现在还心有芥蒂,觉得这种做贼似的偷偷摸摸他并不喜欢,所以他一时冲动之下便决定告诉这两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提前思考好如何应对他们可能会有的反应。喻沧州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有些紧张苏小小接下来的反应。 但等他下一秒抬起头看到苏小小脸上的表情时,他就知道……是他想多了。 只见苏小小兴奋地看着喻沧州:“所以我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没有错对吗?所以不是我腐眼看人基?你们两个真的有奸情?天啊我真是太开心了!喻队你都不知道,我之前以为自己想太多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戒戒影卫小说了,从此以后我又可以开心刷小说了。” 喻沧州:“……” 所以说他刚才到底在忐忑什么,苏小小的脑回路他难道还没摸透吗! 冷锅鱼没过多久就上上来了,苏小小叫了啤酒,给每个人都倒了满满一杯,“来来来,开动前大家先干一杯,庆祝喻队和顾彦在一起。老男人终于被人收走了,可喜可贺,我在这里先干为敬,祝喻队和顾彦白头偕老,百年好合!”说完仰面一干,动作豪迈宛如在饮断头酒。 喻沧州看不下去:“苏小小你可以了,有本事你就换白的来一杯。” 苏小小:“那可不行,我可没有那个酒量,这种事情嘛,心意到了就好。” 一说到酒量,顾彦就想起上次吃烧烤那回,喻沧州和苏小小两个人还没开吃就已经醉得不成人形,顿时笑了起来,庆幸此时苏小小没有非要逞强来一杯。 众人喝过了酒,又去大厅取了配菜,这才坐下来正式开动。苏小小自打刚才听了喻沧州那番话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抓着顾彦八卦个没完,她平日里就已经对这两人很有脑补了,眼下见他们真的在一起了,那心情简直无以轮比,连喻沧州时不时凑过来怼她几句都阻止不了她八卦。 锅里的鱼汤渐渐沸腾起来,香味四溢在空气中,弟弟闻见了在桌子底下围着徐长江的裤管来回地顶,徐长江便时不时地给弟弟喂几片鱼。 喻沧州吃得渐渐有些口干,抓起一块顾彦之前取的地瓜送进口中,顿觉脆嫩多汁,甘甜清爽,他转过头对徐长江道,“诶,你别说,这地瓜这时候吃起来还挺解渴。” 徐长江一见喻沧州同自己说话,顿时正襟危坐:“喻……喻队,诶这个不是叫凉薯吗,我们家乡话里地瓜是烤着吃的那种。” 喻沧州:“凉薯?不错,这名字起得比地瓜容易辨认。” 喻沧州又接连吃了几片地瓜,盘里便没有了,他打算去外面再拿点,一转头看见苏小小还在同顾彦聊天,他顿时“啧”了一声,“苏小小,你到底还有完没完了,顾彦,我要去拿地瓜,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苏小小:“哎哟哎哟,喻队你怎么不问我想吃什么啊?” 喻沧州:“你想吃什么自己拿!你又不是没有长腿!” 等到大家吃完从冷锅鱼店里走出来,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苏小小站在喧闹的夜色里,明显还意犹未尽:“喻队,虽然这话刚才已经说过了,但是我还是要再说一遍,祝你和顾彦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举案齐眉永结同心!” 喻沧州一听到那连串的词就头大:“好的好的,谢谢您嘞,喝了点酒就得瑟,你还是快回家休息去吧!” 说完众人一一道别,苏小小还专门同弟弟说了再见,各人各自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今夜天空中没有云,月亮于是出来了。又大又圆的满月挂在天空,泠泠清辉照耀路人。喻沧州和顾彦回到家,两个人站在玄关,方才的啤酒让他们两个人都有些微醺,望着对方的眼睛里透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唇不知什么时候碰在一起了,喻沧州将顾彦的衬衫从裤缝里扯出来,手指从腰后面窜入在他嶙峋的后背上跳跃。顾彦顺着喻沧州的喉结向下,流连到锁骨,嫌喻沧州的T恤碍事,捏着他的T恤命令道:“脱了。” 温热且起伏有致的身体碰在一起,爱人的触碰是最好的慰藉。两人交错着脚步,从玄关到房间,分不清是谁带着谁往前走。 -- 第106页 顾彦跌入大床中,喻沧州随后跟上,他双手并用,一只舌头又灵活,在顾彦身上肆无忌惮地点着火。顾彦没忍住闷哼一声,一个侧翻压住身上的人反客为主…… 隔日是个艳阳高照的清晨,两人几乎同时醒来,喻沧州一见顾彦睁开惺忪的双眼,就不容拒绝地覆上去来了个早安吻,“早,顾彦。” 被早安吻强势叫醒的顾彦勾勾唇角:“早,沧州。” 顾彦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自从喻沧州表达过不舒服以后,顾彦在网上各种学习,两人如今如鱼得水。喻沧州抱着顾彦这里亲亲,那里碰碰,两个人在夏日的早晨险些又擦枪走火起来,还是顾彦提醒喻沧州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喻沧州才好似多委屈似的不情不愿地起床。 两人吃过早饭以后往局里开,还没开到分局,手机却响了,喻沧州接起来一看,是苏小小,“喂苏小小我正在路上呢,就快要到局里了。” 苏小小:“好的喻队,话说喻队,又来案子了。” 喻沧州沉声道:“知道了,我马上到。” 第五十九章 喻沧州去到办公室,苏小小正放下手中的座机,不知道刚和谁结束完通话,喻沧州大步走到她的办公桌前道:“案发地点在哪里?报案人都说了些什么?路上边走边说吧。” 喻沧州说完便好似赶时间似的准备下楼,苏小小却在此时说:“这个案子我们不需要出现场,喻队。” 喻沧州闻言有些愣住:“什么?” 苏小小:“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踏水小区的施工队在对小区进行管道施工的时候,在地底发现了一具被掩埋的尸体,施工队不清楚报案的具体流程,也没有保护现场的意识,发现以后就将尸体直接送来了分局,所以尸体现在已经在法医室了。” “尸体已经白骨化,看上去已经被掩埋许久,法医张玮说看骨质怀疑至少已经死亡五年以上,是一具男性骸骨,死亡年龄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你来之前我查了查局里的失踪人员数据库,主要筛选本地五年到十年前的中年男性失踪报案,运气好,正好确认了尸体的家属,家属现在已经带着儿子过来分局准备做近亲亲属DNA比对了。” 还没见到尸体和遗物就确认尸体身份,这过程听上去太轻易,喻沧州问道:“家属怎么确定死者身份的?” 苏小小:“家属说,踏水小区就是失踪人母亲之前住的小区,十有八九就是他。” 喻沧州喃喃道:“失踪人母亲住的小区?” “是的。”苏小小点头道,“但是据说失踪人母亲已经去世了。” “什么?”喻沧州又愣住了,“那那栋房子失踪人母亲去世以后谁在住?” 苏小小听到这个问题也顿了一下:“据死者家属的说法是……没有人住。” 喻沧州:“没有人住?这倒奇怪了,好的,我知道了。” *** 已经入夏,鄂江分局院子里的几棵大树躯干挺拔,郁郁葱葱,偶尔风一吹过,满树翠绿的叶片轻轻摇曳,沙沙作响。 苏小小站在喻沧州的办公桌旁:“喻队,来认领尸体的一家人和死者DNA配对上了,现在可以确认死者身份了。死者名叫徐廷山,死前是市中心医院的急诊室主任。徐廷山的妻子名叫何穂,两人有一个儿子。据何穂说,徐廷山自从八年前某个周三的早上出门上班以后就再没回过家,何穂曾经去医院问过,医院的人都说徐廷山失踪那天上下班都挺正常的,没有人知道徐廷山下班以后去了哪。” 喻沧州点点头:“知道了。关于踏水小区的那栋房子的信息你问了吗?” 苏小小:“问了,何穂说踏水小区的那栋房子原先是徐廷山的母亲郑凤在住。郑凤生了一儿一女,也就是说徐廷山还有一个姐姐名叫徐廷青,但是徐廷青和她丈夫曾经在某次车祸中去世了,郑凤于是就和徐廷青的儿子沈誉住在一起,后来郑凤去世了,沈誉去了孤儿院,这栋房子就空着了。” 喻沧州听到这里怔了一下:“你是说徐廷山的侄子名叫沈誉?哪个沈?哪个誉?” “姓沈的沈,荣誉的誉,据说沈誉现在还开着一家游戏公司呢。”苏小小不以为意地说道。 喻沧州倏地转过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苏小小,苏小小:“怎么了吗喻队?你看上去好像认识这个沈誉的样子。” 喻沧州:“我还真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你记不记得之前我们有个福利院的案子,我们去查案的时候福利院正好在建图书室,当时给福利院捐图书室的就是这个沈誉。” 苏小小闻言也有些惊讶:“哈?这样子吗?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啊。” “嗯,”喻沧州点头,“我当时怀疑他是别有目的给福利院捐书,和他聊了一会儿,对他印象还挺好的。对了,张玮还有说其它的尸检信息吗?” 苏小小:“哦张玮说骸骨上有发现颅骨骨折,死因可能是重物殴打所致。” 喻沧州点点头:“我知道了,目前嫌疑人先锁定沈誉,我待会去他公司和他聊聊,但也不排除是熟人作案后故意抛尸在踏水小区引开注意力,所以之后还得去医院调查一下。” *** 晨星游戏公司坐落在A市相对安静偏僻的一条大道上,喻沧州去到前台,向对方说明了自己是鄂江分局的警察,并表示自己曾经在阳光福利院与沈誉有一面之缘,希望能今天能见一见沈誉,前台拨了一个电话以后微笑着对喻沧州道:“沈总表示知道您,请您上楼。” -- 第107页 喻沧州按照前台的吩咐上到17楼,刚走出电梯,不远处秘书台就有一个女人朝着他走过来,对他露出专业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您好,请问您是喻警官吧?沈总正在开会,他让您直接在他办公室等他。”说着便将喻沧州带进了沈誉的办公室。 从前台到17楼都有层层关卡,喻沧州原本以为沈誉的办公室会装修奢侈且豪华,但等到他进入办公室,才发现沈誉的办公室意外的不大,除了一套接待客人用的沙发茶几以外,就是书柜和办公桌椅了——办公桌呈L形,和书柜一起将办公椅围住形成了一个包围空间,他似乎觉得将自己包围在这样的小空间里更有安全感。 秘书交待了一句“沈总马上过来,请您耐心等待”就出去了,喻沧州点点头,接着便更加仔细的打量沈誉的办公室。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直筒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只百合,花瓶旁放着一本打开的书,书的页缝处放着一只笔,摊开的这一页有一个句子被划了线。喻沧州走近一看,只见那句划线的句子是: “科学似乎给我们提供了世界的真相。但在这幅从大爆炸到基因的严整画面中,没有哪里适合容纳我们的欢愉和悲苦,我们的道德诉求与艺术理想。” 喻沧州其实是一个并不很文艺的人,如果是平时他看见了这个句子一定说一句“矫情”就转身离开了,但此时他闲来无事,就站在办公桌前仔细品味了一下这个句子,心里居然浮起一股浅淡的熨帖。喻沧州摇摇头,又观察了一下沈誉的书柜,就去沙发上坐着了。 沈誉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他今日穿着一件宝蓝色衬衫,左领口不起眼地绣着一只金线玫瑰,脸的气质却是素淡的,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低调又精致。 “喻警官,你怎么过来了?快请坐快请坐,不用站起来,福利院的案子查出来了吗?我那日把那个日记本交给你以后就离开了,之后也没什么有时间去福利院,还不知道你们的案子进行得怎么样呢。”沈誉一边招呼着喻沧州,一边将手里的会议笔记本扔在办公桌上,转身去饮水机前倒了水,然后才在沙发上坐下,“等很久了吧喻警官,喝点水。” 喻沧州接过沈誉手中的一次性水杯,“哦谢谢,福利院的案子多亏了你捡到的那个笔记本,我们才确定了陈彦妮和案情有关。最后调查出来的真相是,李占东一直以院长的职务便利为由对陈彦妮进行猥亵行为,那日全员大会以后李占东将陈彦妮叫到办公室,打算对陈彦妮进行性侵,福利院里的另一名男孩陆骁正好路过,就用板凳将李占东砸懵了然后捂死了他。” 沈誉听完声音低沉:“这样子。很抱歉听到这样的事。” 喻沧州:“是的。”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沈誉又问道:“既然福利院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那么喻警官今天到这里来是?” 喻沧州:“哦我今天来,是为了另一桩案子来的。” “另一桩案子?”沈誉疑惑道。 喻沧州:“是的,有人在踏水小区的地底发现了一具被掩埋的尸体骸骨,经确认尸体骸骨的身份是八年前市中心医院的急诊室主任徐廷山,据说徐廷山是你舅舅,而你在郑凤去世以前都一直住在踏水小区的房子里,我今天来主要是想找你了解一下这桩案件的相关信息。” 喻沧州说完,沈誉脸上的神情未变,但不知道为什么,喻沧州就是觉得金丝边框眼镜后沈誉的眼神突然冷下来了。 沈誉说道:“好啊,喻警官想要问些什么呢?” 喻沧州:“根据何穂的报案,徐廷山的失踪时间是八年前的三月十四,请问沈先生八年前三月十四的晚上你在哪里?” 沈誉听完这个问题就笑了起来:“喻警官你问我八年前的某一天晚上我在哪里?你指望我能记得这种问题吗?喻警官,徐廷山是怎么失踪的我不太清楚,八年前三月十四的晚上我在干什么我也不记得,非常抱歉了。” 喻沧州:“没事,第二个问题,郑凤死后,踏水小区的房子留给了谁?” 沈誉听见这个问题斟酌了一下才回答:“我外婆死后,踏水小区的房子留给了我,不过徐廷山手里一直有那套房子的钥匙,我从来没找他们讨还回来过。”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也有可能是徐廷山自己和别人在踏水小区的房子里约会后然后被杀。喻沧州点点头说道:“行,下一个问题,听上去你和徐廷山他们一家关系貌似不怎么好?徐廷山失踪你都没有怎么关心?” 沈誉听到这个问题哂笑了一下:“无论是我父母死后,还是我外婆死后,他们从来没有对我的生活过问过哪怕一句。当年我被送去福利院的时候,他们对我也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生怕我赖上他们,我为什么要对他们有感情?” 喻沧州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请问郑凤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呢?” 沈誉听见这个问题,眼底遽然闪过一丝伤痛,但他还是冷静地回答道,“十五年前的大年初一,长途汽车站附近的路段,一辆公交车上发生了爆炸,我外婆就是在那场爆炸中去世的。” 十五年前的公交车爆炸案…… 十五年前的公交车爆炸案!!! 这怎么可能!!!喻沧州猛地抬起头,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沈誉疑惑道:“怎么了吗喻警官?” -- 第108页 喻沧州瞪住沈誉,不敢相信世界上的事情竟然会巧合至此!高芸和喻芳芳不就是在这场公交车爆炸案中去世的吗?喻沧州脸上露出一丝痛色,但最终他还是摇摇头说道:“没什么。我知道了,如果还有问题……我会再来问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科学似乎给我们提供了世界的真相。但在这幅从大爆炸到基因的严整画面中,没有哪里适合容纳我们的欢愉和悲苦,我们的道德诉求与艺术理想。”——陈嘉映 第六十章 办公室里,喻沧州离开后,沈誉死死盯着喻沧州离开的方向,许久才颓然地垂下头,抓起茶几上的水杯抿了口水。 喻沧州走出晨星游戏公司,临离开前,他又抬起头向楼上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才转身向地铁站走去。 喻沧州去到市中心医院,向医院的人说明来意,医院的人将他带到了急诊科护士所在的办公室,“当年徐主任失踪前,还真有个护士那天和他值同一天班,现在还在急诊科,我带您去见见。哦对了,话说现在急诊科的护士长当年也是徐主任手下的护士。”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朝门里喊:“章薇,这里有个警察同志想要调查徐主任当年失踪的案子,和你聊一聊。” 随着那人话音落下,办公室里一个护士抬起头,她留短发,看上去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神情有些拘谨,个子不高,带路的人手向她指指:“那位就是章薇了,警察同志,你们好好聊。” 喻沧州向带路的人道:“谢谢你了。” 喻沧州走到章薇跟前:“章薇你好,我是鄂江分局的喻沧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徐廷山失踪那天的事情。” 喻沧州从隔壁没人的桌子前拖过来一张椅子,两人相对而坐,章薇开始顺着喻沧州的问题回忆八年前的那一天。 “那天徐主任上下班真的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我还记得那天难得的不忙,所以徐主任下班时走得还有些早,他说他临时有个约,一会儿还得和杜副院一起吃饭,担心时间赶不上得早点走。” “他说临时有个约,他有说是要去哪里吗?”喻沧州问道。 章薇:“那他没有说。” 喻沧州继续开口问道:“杜副院是谁?” 章薇说道:“哦杜副院名叫杜德昀,是我们现在的副院长,徐主任失踪那会儿,他应该还是骨科的主任吧。” 喻沧州:“杜德昀和徐廷山这两人平时关系怎么样?” 章薇:“杜副院和徐主任两个人本来就是同学,那会儿又都是主任,有一层竞争关系在里面,互相看对方都有点亦敌亦友的意思,说不上来关系好还是不好。” 喻沧州:“杜德昀和徐廷山这两人是同学?他们俩是什么时候的同学?” 章薇:“应该是大学同学吧,再往前我就不知道了,他们俩都是A大医学部出来的。” 喻沧州点点头,他的问题其实已经问完了,正准备谢谢章薇同她说“有问题再联系你”的时候,正在这时,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道:“章薇,急诊有个病人需要输液,麻烦过来一下。” “嗳,我马上来。”章薇应完立刻急急匆匆站起来,“不好意思,我们护士长叫我过去了。” 说完便急匆匆往门外走,喻沧州想起方才带路的人曾经提过一句急诊科的护士长当年也和徐廷山一起工作过,眼看护士长此时正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匆匆忙忙写着什么东西,喻沧州连忙大步走过去:“这位护士长你好,我是鄂江分局的警察喻沧州,我想和你聊一聊徐廷山失踪那天的事情,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 喻沧州“间”字还没说出口,只见这位护士长已经抬起头来冷冷打断他道:“没有时间,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聊的,徐主任失踪那天我正好调休,没有什么信息可以提供,不好意思了。” 说完便越过喻沧州往门外走。喻沧州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理直气壮拒绝问讯的人,被晾在那里好半天以后才自嘲地笑了笑:“急诊科的护士长还真的是挺忙的哈。” 此时办公室里正好有另一个护士正在休息,不知道是睫毛掉眼睛里了不舒服还是隐形眼镜的问题,她正对着一面镜子挤弄自己的眼睛,听见了喻沧州的话冷冷一笑:“她那哪是忙啊,她是不愿意回答问题,提起这些人。” 喻沧州听见那人的话回应道:“怎么说?为什么说她不愿意提起这些人?” “因为她丈夫性格木讷,没人家会讨好院长呗。一样是科室主任,从以前的徐廷山到现在的杜德昀,哪一个不是人精?杜德昀是我们院里出了名的‘牌技差’,只要一和院长打麻将,就能把手里的钱输得精光。徐廷山那更是不得了了,当年的公交车爆炸案,徐廷山的老母亲和院长女儿同时送来急诊室,老母亲的手术台都已经安排上了,徐廷山愣是让院长女儿先进了手术室,最后自己的母亲反而因为救治不及时,死在了手术台上。” 那人的话音刚落,喻沧州神色一凝,抬起头来:“你说什么?你说当年公交车爆炸案里,徐廷山作为急诊室主任为了讨好院长,不顾自己母亲的安危,先救了院长的女儿?” “对啊,想不到吧,这事我们医院的人都知道。要说厉害还是徐廷山厉害,那可是生养自己的老母亲啊,我都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舍得这么安排的。要是他当年没有失踪,估计现在副院长这个职位也没杜德昀什么事了。” -- 第109页 *** 杜德昀副院长的办公室在六楼,喻沧州问过人以后,去到了医院大楼的六楼。喻沧州运气好,去的时候杜德昀正好在办公室,他向对方说明了来意以后,便走进了杜德昀的办公室。 杜德昀交握着双手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来:“警官同志你请坐,老徐的事情我至今都觉得很遗憾,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不见了,我和他一路同学同事至今,看到他这样,唉……警官同志你有什么问题随便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喻沧州:“好的。是这样的,我听急诊科的护士说,徐廷山失踪那天,原本是要约着和你一起吃晚饭的,那天晚上他出现了吗?” 杜德昀:“那天晚上老徐没有出现,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和老徐本来是约在满江红一起吃晚饭,结果我到了以后左等右等他也不来,手机也不接,一直等到我点的菜都上上来了他也没来,我就自己吃完自己回家了。” 喻沧州:“满江红是在新华书店旁边的那个满江红?”喻沧州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满江红到踏水小区的距离问道。 杜德昀:“是的。” 喻沧州:“你说你和徐廷山是同学,你们俩只是大学同学吗?还是高中也是同学?” 杜德昀:“我和老徐是大学同班同学,我不是本地人,和老徐不是一个高中的。” 喻沧州:“这样子,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徐廷山的母亲家住哪吗?” 杜德昀:“老徐母亲家?我还真不太清楚,好像是住在中百超市附近那块?具体的我还真不知道,就记得隐约听老徐提过一嘴。” 喻沧州:“知道了,我就这么几个问题,谢谢你了。” *** 踏水小区算是A市比较老旧的小区之一了,八年前曾经管道施工过一次,近日有人在重新施工的过程中在地底挖出了白骨,居民们听闻了这个消息以后人心惶惶,一时之间都不太敢出门,因此即使此时是白日,小区内也没有多少人。 看门的大爷上了年纪,刚刚吃过饭,此时血糖升高,抱着双臂眯着眼,简直快要在凳子上睡过去。正在这时,却有一个男人敲了敲保安室的门,大爷顿时清醒过来,往门口一看,只听那个男人说道:“大爷您好,我是鄂江分局的警察,关于小区里最近挖出的白骨,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您一下,不知道您方便聊聊吗?” 大爷年纪大了,正是“人老话多树老根多”的年纪,有人聊天求之不得,连忙说道:“方便的,小伙子你进来坐,你想聊些什么?” 喻沧州走进保安室,此时保安室门窗都开着,两面通风,喻沧州在保安室的凳子上坐下来:“大爷您这儿还挺凉快。” 大爷:“那可不。” 喻沧州在微信里翻出苏小小刚刚发过来的郑凤的照片,然后将手机递给大爷道:“大爷,是这样的,不知道您在这里干多久了,请问您还记得小区里以前住过这个人吗?” 大爷接过照片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说道:“我知道她!她当年进进出出身边都带着她孙子。我还记得她当年去世下葬那会儿,她孙子那哭得哟,那叫一个惨。” 喻沧州欣喜道:“您记得她?那您记得这个人吗?”喻沧州说着又将手机照片划到徐廷山的照片,示意给大爷看。 大爷:“记得记得,这是她家二儿子嘛,她们家老大车祸去世,老大的孩子就一直给她带,二儿子只是偶尔来一趟。” 喻沧州:“对的,就是她们家老二。那您记得八年前她们家老二当时有回来过吗?” 大爷:“哎哟小伙子,这你太考验我了,八年前的事那谁还能记得住啊?” 喻沧州:“大爷您仔细想想,郑凤十五年前去世的,那之后她孙子去了福利院,二儿子应该也不常来了,这小区里的房子应该算是空着了。二儿子偶尔回来一趟,应该挺不寻常的。” 喻沧州说完,大爷便真的顺着喻沧州所说的回想,想了一会儿,大爷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哦我记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一回,当时我看见她孙子走过,还觉得挺稀奇,难得回来一趟,结果没过一会儿二儿子也回来了,我还想怎么一下子都回来了。对对对,没错,那就是八年前,八年前我小女儿结婚,我带了包喜糖来保安室,我还记得看见他们俩那会我正吃糖来着,没错,就是八年前!” 喻沧州:“您确定当时看见他们家的孙子也回来了?” 大爷肯定道:“确定,当时他俩一前一后进的小区,一起回来的!” 喻沧州趁着大爷说话的空档将沈誉的照片也调出来,示意给大爷看,大爷眼光一扫顿时激动道:“对对对,没错,就是他!” 喻沧州听完顿时站起身,转过头远远凝视小区里郑凤的楼房所在的方向。 第六十一章 晨星游戏公司二十三层,是一个露天的观景台,站在栏杆远眺,远处的街道建筑尽在眼前。此时太阳西斜,恰逢二十四至二十六层的影子覆盖了这一片区域,偶尔又有风吹过,让此处成为了一个绝佳的放松身心的好去处。 沈誉躺在二十三层依墙而建的横椅上,闭着双眼,正当这时,身侧却有脚步声传来,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喻警官。” 喻沧州在他身侧坐下:“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是因为什么事情来的吧。” -- 第110页 沈誉直起身来,也同喻沧州一样姿势坐在横椅上:“知道。” 喻沧州:“踏水小区保安室的大爷指认了八年前你曾经和徐廷山一起回去过那里,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管道重新施工挖出了徐廷山的骸骨,这个案子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怀疑到你。但是一旦骸骨被挖出来,顺着线索查到你这里来就是迟早的事。因为还活着的人里面,你是唯一一个还和那栋房子有联系的人了。” “虽然我自认为已经查到了原因,但是因为是你,我还是要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杀人?你曾经在福利院里对我说过,希望孩子们能够在艺术中找到自己,理解自身,从而达到和自己的和解,因为这番话,我以为你是已经在艺术中找到宣泄的出口的那类人。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杀人?” 喻沧州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沈誉,沈誉眼神望着远处轻轻说道:“喻警官,你曾经有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吗?重要到失去她以后,从此你觉得你活在这世上就像一个孤魂野鬼。不,我觉得用‘重要’这个词还是太轻了,事实上哪怕穷尽中文所有的词汇,都形容不出来她对我的意义。没有了她,从此以后住任何五星级宾馆,我都觉得像是流浪街头。” “那天,我把徐廷山约在奶奶家,问他后不后悔为了院长的女儿让出奶奶的手术室,他居然说不后悔。不后悔吗?答案居然是不后悔。我这些年,夜里时常想起奶奶,想起她对我的好,悔意就一丝丝涌上来,后悔当时为什么没能对她再好一点,为什么要因为小事同她吵架,为什么没能多陪她聊些天多了解一下她,我甚至连‘等我长大了以后赚钱给你买花衣裳’这种话都没有对她说过。我日日夜夜被这样的悔恨煎熬,煎熬到痛不欲生,他却说他不后悔!” “人渣,败类,衣冠禽兽!这样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我不杀他,难道法律还会管这桩案子吗?不,不会有人在意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的。太阳明天依旧照常升起,世界依旧照常运转,可是奶奶却再也回不来了。是他杀死的奶奶,那我就要他来偿还!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用一命换一命,公平得很。” 喻沧州低下了头淡淡道:“可是为了一个已逝的人杀人,这样值得吗?” “为什么不值得呢,不这样的话,如何面对深夜扪心自问的自己,午夜梦回的时候又应当如何自处。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理解对于没有家的人来说,爷爷奶奶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我常常希望梦见她,又不希望梦见她,因为一旦梦见她,那种醒来以后伤筋痛骨般的孤独,才是真的致命。” 沈誉红着双眼,眼神里满是哀伤,似痛苦又似是向远方在祈求着什么。整个观景台上静静的,一时有风吹过,没有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喻沧州才语气很轻地说道:“你还记得当初你告诉我郑凤的死因的时候,我表现得很震惊吗?那是因为,我的妻子和女儿,也是在那场公交车爆炸案里面去世的。” 沈誉猛地转过头看着喻沧州,眼神里流露出不可置信。 喻沧州:“所以你的感受我都懂,我都理解。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我也一直都沉浸在这样的一种悔恨之中。但是我仍然认为,或许应该向前看。”喻沧州谨慎地组织着自己的措辞,他太知道,当一个人深陷痛苦中时,旁观者的冠冕堂皇其实是另一种冷漠。所以千言万语,他也只说出了一句“向前看”。 沈誉不敢相信地望着喻沧州,好似在消化这些信息,良久才冷笑道:“呵呵呵呵向前看?你真的挂念她们吗?你真的悔恨痛苦吗?那你为什么还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为什么还能心无挂碍地好好生活?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夕阳的光打在沈誉的侧脸上,他身上一直以来的温和好似突然被撕裂了,如同洪水猛兽一般的情绪淹没了他,他那一向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竟也乱了,小鹿一般的眼睛中浮现出巨大的痛苦。 喻沧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誉。 天边的夕阳开始泛红,沈誉回过神来,他闭上双眼用手抹了一把脸,“抱歉喻警官,我不该对你这么说话,我只是……” “只是很多个夜晚你对自己说的话对吧?”喻沧州说道。 深夜悔恨的情绪大抵都是相同的,谁没有过痛不欲生想要狠揍自己一顿的时刻呢。深陷往事的那些年里,喻沧州对自己的责怪恐怕只比今天沈誉对他说的话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誉转过头微楞地看着喻沧州,似是此刻才承认这个男人真的承受过和自己相同的痛苦。然而这对缓解他的痛苦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沈誉埋下头去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神情中流露出巨大的哀伤。他静静等待这样的时刻过去,又神情颓丧地站起来,“没意思。我时常觉得,总之我没有了家,所以我做什么事情都没多大意思。” 说完,他双手在观景台的栏杆上一撑,整个人往外一跃。 “沈誉!!!”喻沧州站起身扑过去,及时地抓住了他。 沈誉悬在二十三层的高空中,他抬起头来,满脸的生无可恋:“喻警官,放手吧。” 喻沧州却恍若未闻,“别说傻话,把另一只手给我!” 观景台的栏杆微有松动,两个人都猛地往外一坠,喻沧州心中一惊,只见沈誉的金边眼镜摔了下去。 -- 第111页 苏小小、徐长江和顾彦适时而来,看见观景台上的景象吓了一跳:“喻队!” 喻沧州头上已经爆出了青筋,沉声吩咐道:“顾彦徐长江搭把手,苏小小去叫保安来!” 晨星游戏公司的保安很快赶来,众人一起将沈誉拉上来,沈誉早已不复之前温和的模样,满身狼狈,喻沧州则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顾彦蹲在喻沧州身边检查他的手臂,“队长,你没事吧?” 喻沧州摇摇头。 沈誉在不远处轻轻地问道:“我不是已经是个杀人犯了吗?为什么要救我?” 喻沧州抬起头,看着沈誉就像看着某个时期的自己,那一瞬间心头万千情绪和理由都涌上来,但最终,他却只是说了一句曾经的大学课堂上,不记得是哪个老教授曾经说过的话:“因为我只有侦查你是否犯罪的程序性权利,可是法律依旧保障你的人权,所以我必须救你上来。” 沈誉抬起头,看着喻沧州说道:“谢谢。” *** 晨星游戏公司楼下,苏小小和徐长江将沈誉带回了局里,喻沧州却没离开,一个人坐在晨星游戏公司外的公用椅子上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身旁坐下来一个人,喻沧州开口道:“顾彦。” 顾彦将手搭上喻沧州的手,轻轻安抚道:“嗯,我在这里。” “顾彦。”喻沧州又唤了一声。 顾彦捏了捏喻沧州的手背再次回应道,“嗯,我在这里。” 沈誉的样子盘旋在喻沧州脑海里,“你知道,刚才我看着沈誉,就好像看着过去的我自己,他说我不理解他,我怎么可能不理解他呢,我太清楚,怀念不是让他误入歧途的原因,悔恨才是。” 因为怀念虽然沉重,却并不伤人,可是悔恨却会在每一个脆弱的夜晚,化作自责的鞭子,抽打着深陷痛苦的人们。 喻沧州回想起过去那些年的自己,良久,他轻轻说道:“我周末要去给高芸扫墓,去吗?” 顾彦身形一顿,有些愣住。 喻沧州转过头来看着他:“你去的话,我就向她介绍你,或者你不想去也行,都看你。” 顾彦思索片刻,道,“我还是不去了吧。我怕她看见我心里难受。” 喻沧州说:“行。” *** 周末难得是个阴天,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市郊的墓园冷冷清清。喻沧州今日穿着一件深蓝色T恤和黑裤,整个人显得利落又挺拔,他抱着一束花走到高芸和喻芳芳的墓前,弯下腰将花放下。 大概想说出口的话并不容易,所以他轻咳了一下才开口,“Hello是我,好久不见,我来看看你。以前每次来都是站在这里沉默,什么话也不说,今天突然想来和你说说话。这些年,我常常想起你,你走得太突然,我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和你见上,我有时想,要是我当时亲口和你说了再见,是不是我就能比现在更释怀一点。然而我没有,所以我总在回想和你之间的每一个相处,希望我能回到过去弥补。可是最近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无法亲口和你说再见,但我还可以来这里说,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中,谢谢你曾经是我的家人。” “你那时候心里真的没有怨气吗?我想起来为什么却对自己那么生气呢,为什么没有花时间多陪陪你,多陪你看几场电影,多帮你做点家务,仔细想想,该尽的责任我好像都没有尽到,我还真是个失败的另一半呢。真的……对不起。” “以及,还要和你说一声,我谈恋爱了。对方是个聪明、真诚且坚强的男孩子。本来想带他来见你,但他担心你心里难受,所以没来。不过我总觉得你如果看到他,大概率会喜欢他。当然如果你觉得生气,那么我和你道声歉,他好不容易才来到我身边,我真的不舍得放他走了。但是如果有下辈子,一定换我来对你好。就是这样,你在那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晚上不要踢被子,我下次再来看你。” 喻沧州说完,朝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太阳从乌云后露出一点金边,照耀着周末安静的墓园。 或许人这一生终归要试着与自己和解,不是心怀愧疚和自责做着黑夜里飘荡的幽灵,而是带着沉淀的往事脚踏实地地活着,然后坚韧地向前走。 *** 喻沧州回家的时候,顾彦正在厨房忙活,喻沧州一打开门,听见厨房抽油烟机和顾彦切菜剁着案板的声音混合着传来,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被从与世隔绝的什么地方拉回了别样真实的人间。 他走到厨房,顾彦正将姜丝切好,堆在案板的一个角落,喻沧州走过去,没说话先抱住了他。 顾彦意识到他回来,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喻沧州的手臂:“回来啦?” 喻沧州:“嗯。” 顾彦:“今天吃粉蒸肉和煎鱼,粉蒸肉已经蒸上了,鱼马上就好,再等一会儿。你先去客厅待会儿。” 喻沧州却没松手,顾彦转过头疑惑道:“嗯?” 喻沧州听见顾彦的疑问,松开一只手去握顾彦的手,顾彦的手被他握住,等到感受到手心传来的质感的时候,整个人顿时就楞住了。 喻沧州的脸埋在顾彦后脖颈,声音听起来嗡嗡的:“愿意吗?” 顾彦握着喻沧州的手转过身,手掌拿开,喻沧州的手心上躺着两枚素淡的戒圈。顾彦望着喻沧州的手,没有说话,心里想着,原来如愿以偿时的情绪是这样的。顾彦从喻沧州的手心拿起一只直径稍小的戒圈,带在自己的手上。接着,他又拿起剩下的那只戒圈,牵起喻沧州的手,为他带上。 -- 第112页 顾彦低着头,戒圈在喻沧州的无名指上刚刚套好,下巴就被人挑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喻沧州覆上来的吻。 喻沧州吻得很热烈,顾彦觉得这个吻就像一个郑重的承诺,于是他也回应得很热烈。抽油烟机呼呼地转着,两个人吻着彼此,浑然忘记了周遭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渐渐分开来,喻沧州将顾彦拥入怀中,“顾彦,收下了以后就不许走了,留在这里,留在A市,陪我过此后余生。” 顾彦吻着喻沧州的耳朵,亲昵说道:“当然。” 第六十二章 虽然顾彦和喻沧州两个人都不在意婚戒、领证这些仪式,认为这些只是走过场的一种形式,但用戒指套牢爱人的心和下半生毕竟是这样甜蜜的一件事,它象征着一种占有和承诺,于是这天过后,喻沧州和顾彦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带上了戒指。从此无论是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戒指,亦或是无意中瞥见对方的戒指,心中都升腾起一股深沉又柔软的情绪——“这个人是我的了”。 无名指上骤然多出来一只戒圈并不能算是一个微小到无法察觉的变化,尤其苏小小对他俩还自带雷达,于是周一早上,喻沧州和顾彦几乎是一到办公室,就被眼尖的苏小小留意到了手上同款式的戒指。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是什么闪耀了我的眼睛,柠檬了我的心情!” 顾彦有些想笑,手握成了拳想要挡住自己的笑容偏偏抬起来的那只手就是带着戒指的手,喻沧州一转头看见顾彦的笑容心里顿时也阳光明媚起来,偏偏面上却还是要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一边去一边去!没事干了是吗,该干啥干啥去。” 苏小小才不理喻沧州,她走到顾彦身边托起顾彦的手,感叹地说:“看看这爱的见证~~~喻队,你真的很不够意思诶,偷偷求了婚却不告诉我们,这起码得请两顿大餐吧。请客吃饭!请客吃饭!” 喻沧州疑惑:“为什么是两顿???” 苏小小理所当然道:“我和徐长江一人一顿啊。” 喻沧州被这逻辑震惊了:“你怎么不干脆说我和顾彦一人得请一次,所以一共得请四次?” 苏小小:“你要请四次我也没意见啊。” 喻沧州:“滚蛋!一顿也没有!” 然而嘴上虽然这样说,等到下了班,喻沧州却是老老实实请大家吃了顿大餐,算是昭告天下两人从此就在一起过日子了。 一转眼到了暑假,童佟去驾校报了个班,每天拉着他俩出来陪她练车。等到练完了车,喻沧州再开着车带着他俩吃个夜宵兜个风,日子过得悠闲淡然。 顾彦有天路过花鸟市场的时候看中了一盆龟背竹,搬回家里,从此家里的客厅又多了一分绿意。 苏小从家里搬了出来,搬家那天,她把喻沧州、顾彦和徐长江都叫去帮忙,众人人多力量大,一个上午就搬完了所有行李。为了答谢大家,她请大家吃了顿豪华自助。 日子一如往常地过着,有时生活越是平凡而简单,越是留意不到时间的流逝。中秋节的时候顾彦从超市里买回来蛋黄莲蓉的月饼,两个人在阳台上吃着月饼喝茶赏月,才突然意识到十一小长假要到了。 关于十一小长假要去见家长这件事,顾彦是这么和喻沧州商量的,为了以防父母突然见到喻沧州太过震惊,顾彦决定先飞回去和他们坦白,等到他们稍微接受一点以后,喻沧州再飞过去见家长。喻沧州对这个提议表示同意。 于是等到到了十一小长假的时候,顾彦依照他们的约定早了两天的时间差飞回B市。平时天天腻在一起不觉得,分离了才发现自己对爱人有多依赖。顾彦一走,喻沧州顿觉家里空落了下来,突然之间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深夜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时,才发觉,原来当爱的人不在自己身边时,哪怕只有四十八小时也分秒如年。 对于喻沧州来说,这四十八小时过得有多寂寞,到了B市机场看见顾彦站在那里接机时就有多亲切。等到两人搭的士到了酒店,顾彦才刷开门,喻沧州就把顾彦往门里带。行李箱摔倒在地毯上也没人管,顾彦靠在酒店玄关的墙上接住喻沧州,两个人来了个热烈又漫长的吻。 黑暗中响起暧昧又湿润的声音,随后便是止不住的喘息声,“顾彦,想我吗?我很想你。” 顾彦摩挲着喻沧州后脖颈上那一岔剃得短短的头发:“我也想你。” 两人卿卿我我完,顾彦走过去将房卡插在取电槽里,按开灯,捡起地上的行李箱,问喻沧州道:“吃过了吗?没吃的话附近有几家饭店,可以去吃一吃。” 喻沧州摇摇头:“在机场吃过了再来的。” 顾彦:“吃的什么?” 喻沧州:“青椒肉丝面。” 顾彦听见这个回答笑了笑,觉得这个答案很符合喻沧州的风格:“飞机上累吗?要不要现在去洗一洗?” 喻沧州想了想说,“行。” 毕竟是在B市,喻沧州知道顾彦一会儿大概率要回家,他怕顾彦没待一会儿就要走,冲澡也比平时快了几分。酒店的浴室自带吹风机,喻沧州却没有用,胡乱用毛巾擦了擦就出来了。 他将毛巾搭在头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外走,等到一抬头看见坐在床上刷手机的顾彦,突然就觉得这几天一直笼罩着他的孤独又回来了。喻沧州顿时就将头上的毛巾扔了,不顾头发上还带着水气,一个箭步跨上床,抱住了顾彦。 -- 第113页 自从两个人在一起以后,喻沧州还从来没有对顾彦表现出这么直接的依赖过,顾彦看着这样散发着浓浓孤单气息的喻沧州,觉得有些想笑,他抬手摸摸喻沧州的头道,“怎么了?” 喻沧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顾彦:“可以说来听听啊。” 喻沧州声音嗡嗡的:“不想你待会走。” 顾彦闻言笑了笑:“我有说我待会要走吗?” 喻沧州猛地抬起头:“嗯?” 酒店的灯光下,顾彦脸上的笑容居然带着一丝狡黠:“我已经提前和家里说过了,今晚不回家。” 喻沧州被突如而来的惊喜冲击得说不出话来,等到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被顾彦耍了,“顾彦你骗我!我要惩罚你!” 话还没说完,顾彦已经凑上来贴住他的唇:“骗什么?我有说一个字吗?” 两人接了个比打架还激烈的吻,这才意犹未尽堪堪分开。喻沧州抱住顾彦委屈巴巴地道:“以后再也不分开了,你去哪我都跟着你,或者我要去哪也带着你,不过才分开两天,我感觉我已经被遗弃了一万年。” 顾彦对此求之不得:“好的,听你的,以后再也不分开。” 顾彦在家里已经洗过,两个人关了灯躺下来,顾彦摸摸喻沧州还带着湿气的头发,说道,“沧州,别紧张,我养父母人都很好,不会为难你的。” 喻沧州:“我倒不是怕他们为难我,我就是怕搞砸。” 顾彦:“别这样想,有我和杨子在,你搞不砸。你要相信她们这种打四辩的人的控场能力。” 顾彦这么一说,喻沧州顿时就笑了,说了声“行”。 其实离上次做并没有隔多久,但两个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抱着没一会儿,就都起了欲望。 明天要去见家长,根本不可能办什么事。可是心爱的人就在怀中,这已经胜却任何事。 隔日一大早,喻沧州和顾彦起床过了个早,又去超市买了点水果,便一起往顾彦家里走。快到的时候,顾彦特地给杨子发了条微信,确保杨昌华和徐萍已经起来了,杨子回了条“早就起来了,就等你俩来了,快点哥”,顾彦便笑着收了手机。 等到到了家,顾彦用钥匙打开门,看见第一个迎出来的居然是杨子,顾彦愣了一下:“爸妈呢?” 杨子:“在房间呢,妈还在纠结要用什么态度迎接你们,担心一会儿要是哪里说错话了反而让你们觉得不受欢迎,爸在给她做心理建设工作。” 顾彦听见顿时就有些了然地笑了,杨子则回给了他一个“你懂的,咱妈就是这么细腻的文艺妇女”的眼神。 顾彦转身招呼喻沧州换拖鞋,正说话间,杨昌华和徐萍从房间里出来了。 “哟,是小喻吧,快进来快进来。”杨昌华招呼道。 喻沧州:“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喻沧州,我来的路上给你们买了点水果,不知道你们喜欢吃啥,我就随便买了点。” 杨昌华走上前接过喻沧州手里的水果:“哎呀你这太客气了,不用买水果,直接来就行。” 杨昌华一边说着一边将大家引到沙发上去坐:“小喻昨天晚上到的吗?所以是晚上八点到的B市?” 喻沧州:“是的,叔叔怎么知道的?” 杨昌华:“我们顾彦每回从A市回来也都是这个时间到。” 两人正说着,突然见徐萍从沙发上拘谨地站起来,去了厨房。没过一会儿,又端着几杯水出来。 “啊小喻,你一路过来辛苦了吧,喝点水。”杨昌华一边说着,徐萍便将水递给喻沧州。 大概是为了表示礼貌,徐萍将水杯递给喻沧州的时候便点了下头,喻沧州从沙发上站起身接过水,也向徐萍点了下头。 等到徐萍回到沙发上坐下,发现喻沧州在看她,又向喻沧州点了下头。为了以示礼貌,喻沧州则又回应着点了下头。 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众人的杨子:“……” 杨子简直看不下去这两人的社交礼仪了,“妈,你们放松一点!不要这么拘谨!” 顾彦也笑了笑:“沧州,吃桔子吗?我给你剥个桔子。” 杨昌华又和喻沧州闲聊了一会儿,就和徐萍一起去了厨房,把客厅留给了年轻人。 这天的午饭是在顾彦家吃的,徐萍比较拘谨没怎么说话,杨昌华也没怎么会说煽情的话,不过大家都知道,吃过这顿饭,基本就算是得到长辈们的认可了。 接下来几天,顾彦和杨子带着喻沧州在B市有名的景点转了转,大长假最后一天又和杨昌华徐萍在家里吃了顿饭,喻沧州和顾彦两人便踏上了返程的飞机。 回到A市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两人从机场搭了个的士直奔小区,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小区里见不到任何人影,路上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行李箱的万向轮在地上滑动的声音。 金秋十月,正是小区里的桂花开得最盛的时候,一股令人心安的香甜弥漫在空气中。喻沧州心中突然生出一些令他无法承受的情愫,他停住,站在那里,握住顾彦的手,然后静静等待那令他心房塌陷柔软的感觉过去。 顾彦转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喻沧州看着顾彦郑重地说:“顾彦,我爱你。” 顾彦笑了笑:“我也是。” 浮云涌动,整个小区静若亘古,再没有人听见这盛大的告白。但两个人都已觉得满足,牵着对方的手往回家的方向走。 -- 第114页 世间最美是,你来世间漂泊一趟,终于和心爱的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感谢一路以来的陪伴,有缘江湖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