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正文 第 1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1 章 ◆·☆ ─ ☆·◆·─ ☆ ─ ★ ─ ☆ ─·◆·☆ ─ ☆·◆ 本书由恋耽美论坛【罗小猫】为您整理制作 更多txt小说下载尽在恋耽美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版权归作者所有! ◆·☆ ─ ☆·◆·─ ☆ ─ ★ ─ ☆ ─·◆·☆ ─ ☆·◆ 《蔺公案系列(二部)》铁衣 第一部《春旅》:《戏说从头》《新硎初试》《甘棠遗爱》《再登程》 恶搞番外《尊姓大名》后话《入红尘》 第二部《夏抚》:《飞雁杳》《牡丹花下》《血成花》《萤火碧》 文案: 出尘快剑 快剑、快剑。 少年剑快,剑不轻易出鞘,一旦出鞘,绝不拖泥带水,剑身亦从不沾血。鲜少人知道他轻功也是一流,风吹草动蜻蜓点水,步不留印、无声无息。 出尘、出尘。 少年是传说中号称天下第一剑的唯一传人,三岁入山习武,弱冠出师,御前演武,名震江湖。没见过他的人,以为出尘喻他初出江湖便不负师恩众望,见过他的人,方知其气度脱俗、容貌出尘。 蜜色的肌肤,清磊细腻的五官。灵秀的眼眉,略带英气,挺鼻樱唇,一张看似较他实际年龄还轻上一些的娃娃脸,因此轻瞧、戏弄他的人不少,领教过他快剑而敢造次的人却不多……天下只得一人,是他跟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主子。 他不懂,男子油嘴滑舌,不要脸至极,怎么竟是上天注定他得跟一世的主子? 少年武功高强,还未闯荡江湖,就被师父指派到男子身边,做为下山的条件。若是男子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他便死心塌地跟了,以报师恩,怎知竟是贪官污吏一名。敢情是师父他老人家痴……胡涂了不成,明明看破红尘隐居不再过问世事,却因一封书信挖出深埋地下的宝剑,赠授予他,要他立誓一辈子对男子不离不弃…… 不是吧,这是哪门子男人与男人的山盟海誓? 然,沥血以誓那时,贴着他热烫的血自温凉的肌肤溢出,少年感到有什么,混着鲜血流进了他体内。 数年后方知,当时同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三斤稀珍美酒……他严重怀疑自己是以物易物给卖了,还替人数银票。 男子恬不知耻亲昵地乱唤他的名,好好一个名字该死的给他唤得像女人。男子夺他的吻,而他分明在他眼中见到一丝情愫,眨眼,只剩可恨戏谑的笑。 是否,一个吻将成为他俩最贴近亦无言的接触,齿唇相依却划开了一条防线,谁都不能跨越……谁也都不愿! 该要责备男子行事作风,一点一滴看在眼里,忽觉刺眼,和……心痛。 ……会心痛,代表什么了? 少年二十有二,江湖人称──出尘快剑晏白河。 藏龙先生 藏龙者,潜藏之人才也。 习武者若为掩其锋芒,少有出招惹事;智深者若为掩其锋芒,多有遁世隐居。关于此人传说,众说纷纭,最多人谣传的一则已成说书人的段子: 京城中,老者的出身无人知晓,只知他急欲成名,多年前参加京试,却因前一夜酗酒误了时辰。当晚,便在酒馆豪饮。 老者武功半桶水,酒醉之后却当众打起醉拳,远远看来,倒像杂耍。众人问他的名,他自称藏龙,众人再问,他便答:他的智慧,是藏在俊朗的外表下。 十年前,或许有人信了那话,而今,此话听来只似自恋大叔的吹嘘。 那夜,老者藉酒疯,摇摆来至丞相府,趁夜将府外白墙写黑了,自己,则倒在后门狗洞边,吐了一身,宿醉不醒。 传言隔日清晨丞相大人闻讯,亲自前来察看何人如此大胆,只一眼,一脚将之踹进臭水沟中,然,读了他留在墙上的文章后,又命人将之抬入府,从此,老者跟在丞相大人身边。许多他谋略智取的故事传出,成了名副其实的藏龙先生,但那些故事仍不及他初到京城的创举,只因── 盛名臭名之外,笑柄,亦垂青史。 如今,笑他的人多,敬重他的人更多,甚至,朝中六部常至丞相府借他智慧、听他意见。 老者想,这世上,既不笑他亦不敬重他的,只得一人,便是那日日与他斗智的对手。他家乡仍有悍妻等他上京出头天,光荣返乡……但……天高地远,谁管她呢? 老者已过知天命之年,却还不知天命。小道消息指出,丞相大人私下唤他一声辩叔,全名不详。 裹毒糖衣 糖衣、糖衣,人如其名,外表如糖如蜜,甜美可人。 却,最毒妇人心。 江湖盛传,她用毒于无形,手段残酷,独门毒物一出,必要夺命而伤及无辜。有人说,她年过半百,却食尸骸以保年轻容貌;有人说,她是妖冶动人婀娜多姿的少妇……亦有人说,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共通点是,众人皆知她个头不高,声如黄莺出谷。而对手在断气前,有幸能见她真面目,反之,见过她真面目的,也离死不远了。 世人避她如蛇蝎,谁又知她背负一段血泪?武林正道全都欠她一个理字,她不要天替她行道,只求活得够长,只求她的心够狠,可以撑到黄泉与那人相见,再遭他骂、遭他疼…… 她,使毒只为一个承诺、一个回忆。她一生只认一个主子,哪怕那主子已不在人世。 然而,就算她打死不承认,打破此诺言的人竟存在,只得一人……一人也够她受的了,若有第二人,她会先毒死自己。 她,江湖人称──裹毒糖衣。时而老态福态,时而美艳诱人,众人只管叫她糖衣,没胆谈论其它。 同时,有出尘快剑为护卫,供他逗弄消磨时间,有藏龙先生为师爷,同他商讨黑心计策,有裹毒糖衣为……煮饭婆,凭添生活惊喜乐趣。究竟男子,何方神圣? 不特别出色的眼与眉、不特别出色的耳与鼻,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说话语调不高不低,见了,让人亦──过目即忘。 然而,他来头不小,误打误撞闯进天子生命,一个无心拐手将之扶上龙椅,从此富贵荣华享用不尽。他年方二八,官拜一品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该是要助皇帝日理万机,理国护国,统管文武百官……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2 章 却,闲得发慌。 一个心血来潮辞官,皇帝当他存心捣乱,找上门来,他心平气和举荐朝野皆知的大贪官顶替他丞相大位,又,跪求监国御督一职,由明转暗依然掌握大权。为的是游走大江南北,出京透气寻乐尝鲜,而非忧国忧民,为民犬马。 气得皇帝七窍生烟,差点没将他私刑问斩,以消心头之……以正朝纲。 能坐拥大权,能让皇帝恼得牙痒,也得他百般信赖。究竟男子,何方神圣? 皇帝曰:逆臣良友,亦,能臣损友。 他的护卫说:全身上下只剩一颗运作的脑袋可取。 却也全是黑的、霉的。师爷补了一句。 你少说了一样,那还是毒的,清脆甜声又追加一句。比我的毒更毒。 男子置之一笑,无从辩驳,也懒得动他金口。世人羡慕、妒嫉他少年得志,傲视朝野、权倾四方,又有谁,懂他残酷言语后的利落犀利,懂他是非不分下的无愧于心? 梦中,一对深黑明眸,一双温热柔荑,望穿他刻意掩藏的睿哲与温柔,安抚就连他自己都要遗忘的真挚与孤独…… 睁眼,梦碎。 黑暗中,故人细语彷若还在耳边,诉说一生的诺言与包袱,剪不断。 光明里,少年一个清澈无私的真诚眼神,直入回忆与心湖,理还乱。 离京,是为寻谁?寻什么? 旅程不开始,便不会有解答。 月蚀、铁衣连手制作,《蔺公案》,2006年秋,升堂开审!本作分为四部(春旅、夏抚、秋照、冬临),一部约七万字,正在连载。 第一部《春旅》 蔺公案之《戏说从头》 楔子 男子一抖衣衫,高坐于公堂之上。 无视堂下跪了一地的男女,他左手握著一块酒酿芝麻糕,悠闲地往嘴里送。 仔细一瞧,那群跪地的男女中,竟有一人是身著官袍。不远处,更是停著一具腐尸,附近烧著驱臭的皂角与苍术,火盆中霹雳啪啦成为肃静的公堂上唯一声响,大声得刺耳。 又将酒酿芝麻糕凑向嘴边,男子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堂下,最后,在众目睽睽下,咬了一口。 “大人,”堂侧,一名貌似智者的年长男人拈拈胡须,首先开口,执笔舔墨,在案帐上落下日期的同时,道:“要不要……叫人端杯茶来?”头也不抬地,却是语夹讽刺。 “香片,谢谢。”打蛇随棍上。 顿了顿,智者稍稍抬眼,一耸肩,动笔写道:蔺公上堂,首令奉茶,香片一杯…… “多余的事就不用记下了。”斜目,男子慵懒地眯起眼。 直立的笔杆停在案帐上方,智者丝毫不隐藏眼底的揶揄,盯著堂上尚嚼著糕饼的男子,放下笔,从案帐撕下方才写的那一页,揉一揉收进袖中。视线由男子脸上移开,望向立在另一方的少年。 “那就请大人不要做多余的事。”发话的是那面貌细腻的少年。他一身水色近白的长衫,立在距离男子十分近的位置,这会是将声音压低了说话,一双清澈无私的黑瞳不看男子,看的是堂下跪了一炷香陪男子吃糕饼的众人。 “我的小百合,你生气了?”男子仰首睨著他微愠的清磊脸庞,柔声道:“别不理我嘛……小百合?小百合──” 低头冷冷地瞪至男子闭上嘴,少年拧著英眉,“请大人开始审案。” 叹口气,转转眼,男子认命地将手中所剩的糕饼置于一旁,瞄著案上的惊堂木,啧了声,忽然灵机一动,从怀中掏出一物。 少年的位置正好看得清楚,那是……想出言阻止,却迟了。 啪一声,男子用之代替惊堂木重击堂案,正坐低喝。“升堂!” 话说燕自渭水之战,太祖推翻前朝庆枭帝暴政,众将立之为君,入主中原十二州,一统江山。其国土东面临海,北抗鞑靼、高丽,西对波斯、月氏,南接回疆、南蛮,建国以来百余年,历六代国主,安内攘外,平战乱、施仁政,至今嘉熙年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谓太平盛世。 燕王都?蟠京位于国土中部偏北,四方有军事重地靖州、交通要地清州、渔获集中地泱州及地大水清的酒乡泉州共同夹护,稳坐地利。又,中原两大川之一的渭水自西而来,经岳州、肃州、泉州、蟠京、清州,向东注入洛棠内海,所经之地诸多名胜、丰茂富庶。 渭水绕流蟠京西南,从峒岭切过,未曾入京。峒岭春开野樱,横山遍野,美不胜收,赏樱除了登岭,自古有开辟浅而长之渠道,春季开闸,引渭水进峒岭,沾乘落樱入京,谓之遣水,另成一番美景。 就因此,蟠京中除了中央市集,便以峒岭山脚下遣水流经之处最为繁华热闹,沿岸皆为酒楼饭馆,入夜后依然笙歌不断。毕竟是聚集了达官显贵、旅人行客的京城,皇宫禁地以外是处处商机、遍地黄金,店家抢破头要抢个驻店的好所在,便更不会放过此处了。 只是,遣水一出峒岭,依山傍水那片最美丽之地,却也是全京城最安宁之地,就只有一幢大屋,与一道皇令──方圆百步之内不得立店立户,亦不得喧哗。 此处并非皇宫,也非禁地,初来乍到之人往往不知所以然,若问起,京城人多会聊起这里头住了一位美护卫,还是位御前演武名震江湖的美护卫。其次,曾经有位智者酒醉在此题字,一墙的四书五经外,尚有一副对联。上联曰,门前有小河。下联道,后面有山坡。横批:挡人财路。 事实上,这里,正是丞相府。 而,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话说的绝对不是当今丞相,那智者被揪进去,没有横著给抬出来,反倒成了丞相身边的师爷。小道消息指出,是丞相身边那出身江湖的美护卫苦苦求情,才留智者一条老命。 如此跋扈无道之人,该要落得众叛亲离,怪的是,无论是那美护卫或那智者皆对之忠心耿耿,就连当今那英明的圣上亦对之百般礼遇。于是,许多人渐渐起了好奇心,想一睹他的真面目,偏偏,京中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据遣水一带的居民表示,从未见过类似之人进出官邸…… 这丞相究竟……是何人物? 日落后,一顶轿子来到丞相府前,一抹紫色人影掀开轿帘,旋风般地长驱直入,途中竟也未遭遮拦,就这么直捣花园。 花园中一人饮茶赏月,茶是一人在饮,却放了两只茶杯。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他起身,望著那男人向他走来,作揖微笑。 男人毫不理睬,在石桌前迳自坐下。 他仍是微笑,也跟著坐下。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本明黄绣团龙的册子给甩至桌上,震出茶杯中的上等茗茶,男人却一脸怒气,丝毫不在意。 “就如上头所写一字不差。”他悠悠回道,与眼前男人的盛怒俨然成了对比。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3 章 男人瞪著他良久,并不满意他这敷衍的答覆。 那是本奏摺,今日早朝他呈上的,内容教男人看了一头雾水,但他性子男人多少知道的,不说个清楚只怕他能装傻耗到海枯石烂了。“此人的行事作风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姑且不论你谏他接替你丞相之位是何原因,你要离京究竟意欲何为?” “正因此人行事作风,方能平衡朝中势力。”他仍是那笑脸,又替男人将茶加满。 “你说什么?”剑眉一凝,星目微眯。 迎上男人的视线,他以轻松的语气道:“用了我这污吏这么多年,眼下有这贪官换换口味也不错。” “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爆怒拍桌,震落了茶壶茶杯,男人瞪著他。 没有丝毫迟疑,他跪下身,垂首以待。 男人平铺的手掌收紧,并未因他下跪而消气,“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的是韩某亦或是朕?” “誉书吾友,亦吾君。”他答∶“大丈夫能屈能伸,微臣惹皇上不悦,跪的,自然是皇上。” 男人闻言更怒,沉声问:“在朕左右委屈你了?” “是委屈皇上了。”他道。“微臣与皇上相识十载有余,那时皇上仍是太子,而微臣蒙太子赏识,偶尔出点小主意,待太子登基,谋得一官半职,略尽棉薄之力。如今,皇上留微臣在朝,又有何用?” 男人闻言舒开眉,声音放柔了些。“太平盛世,朕要与你共享。” “皇上万岁,四海升平,微臣荒诞,无所事事。”他却依然是垂首作揖,语气中有一股无奈。 “……就因此,你要离京?”剑眉轻拢,这对男人来说并不是个好理由。更重要的是,以他二人相处多年的默契,男人觉得,他要说的不止如此。 他能理解男人要将他留在京中的心思,沉默良久,转问:“三个月前,德贵妃一家遇害,缉凶方面,可有眉目了?” 男人深深叹了口气,望向远处。“德贵妃生前深受太后宠爱,太后十分关心此案。其实别说她是朕的妃子,此凶泯灭人性,人人得而诛之……你莫要转移话题。”语尾,男人又拧起剑眉。 “微臣请皇上降旨,”彷佛无视男人的金口玉言,他微拜而道。“将此案交予微臣来办。” “你莫又要多管闲事,”瞪著他头顶,男人又略略不悦起来,敢这么将自己的话当耳边风的,天下只怕就这么一人了。“此案已交由陈卿家审理,没有你插手的余地。” 微微地,他的嘴角扬了扬,“此案交予大理寺已过三月,却毫无消息,依臣推断,此凶已逃离蟠京。” “命案发生便封城搜索,焉有逃跑之理?”男人冷著如玉的面容。绕来绕去,他就是想离京,竟不择手段想利用此案! 那笑,又更深了。“……皇上,若微臣说,微臣见过此凶,皇上可信?” 瞠目睨向他。男人是不得不信,与他相交多年,明白若非如此,他不会这么说话。“若见过凶手为何不上禀,此人手段凶残,如今你一介文官,离京何用?” “此凶为一意想不到之人,微臣偶然见到,当时也不知此人行凶,才放任离去。事后未禀,只因若无确切证据,单凭空口指认,怕是无人相信,要将其定罪,便难了…… 这么说皇上该明白,再者皇上应知微臣能力,此事只有微臣能胜任。”他倒是侃侃而谈,将疏于通报之罪推得一乾二净,还自吹自擂。 男人听著他的话,良久,眯眼,“这是你要离京逍遥的藉口?”至少,这比之前那个名正言顺得多。 “知我者,誉书也。”首次,他在男人的注视下抬起头来。 “此刻又以友相称了?”微挑剑眉。 “皇上日理万机,不知微臣心思是自然。”瞅著眼前的龙颜,他却毫无畏惧,该说,是有些傲慢的,“然而,誉书不知在下心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的心愿……男人是明白的,也曾有过誓约,他助自己登上大位,自己便助他……瞬间,男人有些内疚地避开了他视线。贵为一国之君,竟也帮不上他那唯一的心愿。 短短一霎,他却未漏看。见男人动摇,他伏地磕头,“微臣斗胆,恳请皇上降旨赐微臣做监国御督,御赐宝物一件,让微臣云游四海,横行无阻!” “你好大的胆子!”大胆的不是敢如此求官,而是胆敢利用自己的欠疚,再者,听他用词真是气死人……但,男人却笑了,官场浮浮沉沉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个他,老替自己出馊主意,也总能让自己乖乖吞下。 一个赌约,让他奉献半生,如今,是该放他圆梦。 久久,男人举杯,令他起身,两人相视而饮。 “准卿所奏。” 夜深,一名少年漫步在回廊。 皎洁的月光洒下,映出一张清磊细腻的面容。蜜色无瑕的肌肤,灵秀的眼眉,略带英气,挺鼻樱唇,是看似较他实际年龄还轻上一些的娃娃脸。他一身水色近白的长衫,行走间步伐极轻,晚风微拂,流转在他衣摆及发间,彷若那不曾沾染红尘俗事之人,下凡而来。 绕过人工山水,穿越一小片竹林,少年来到书房前,敲了敲门,却久久不闻回应。 “大人,是我。”又再敲了敲,他拧著英眉,推开了门。 书房内,男子侧身望著窗外,并未察觉少年的到来。 少年就这么立在门边,略略迟疑著。 只因,男子凝神而若有所思的侧脸,透著平时绝对在他脸上看不见的沉重……这样子的他,少年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上一回,是他还未下山那时,也是两人首次见面之时。 未久,男子回过身,对上少年投来的视线。 不著声色地收敛心神,扯开一贯慵懒的笑。 “小百合,事情都办妥了?”他声音不高不低,毫无起伏,如同这春日夜里一阵不冷不热的风,吹过便散了,谁也不会去留意。 “是白河。”第三千六百二十九次纠正男子对自己的称呼,少年的不悦皆写在脸上。他回报道:“都已经交待下去,辩叔也开始收拾了。” “好,那你也下去歇著吧。”男子点点头,语毕拾起案上方才读到一半的案卷,又踱回窗边。 “大人,还有一事。”少年提醒道。 “还有什么事?”男子放低手中案卷,瞄他一眼,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小百合,你想陪我……夜读?” 嫌恶地扫了他一眼,忽略那轻浮的语气,少年开门见山道,“大人应该还记得,明儿尚跪在院中。” “小百合真冷淡……”自讨没趣地,男子叹了口气,见少年瞪著自己,他举手投降道,“不说笑、不说笑。只是,你也应该记得,叫他跪在那的可不是我,你别用那种责怪的眼神看著我嘛!”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4 章 微微拢眉。少年最痛恨的就是男子这一点,什么事都能推得一乾二净。 眼见少年是真恼了,男子清清喉。想起一回逗少年逗得过火了,他拔剑以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是该收敛些。“明儿说,我不答应让他随行他便不起来,白河,你认为,带他出京是个好主意?” “不是。”不假思索地,少年回道。心软并不代表他愚昧,明儿只是个小书僮,不像辩叔肚里诡计千百条,有能力自保,此次大人是奉皇令微服离京,险阻重重,多一个不识武的,他就得多分心思保护一行周全。 挑著眉,男子将摊开的案卷盖到嘴上,“那你在跟我争什么?” 冷著漂亮的眉,少年一步步向男子走去,“大人虽未叫明儿跪,他却是因为大人而跪。”那语气中并非责备,反而是带有一丝疑问,不懂为何男子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对待一个孩子。 男子瞅著那双清澈无私的黑瞳,一会,笑道,“他只是为我跪,不是为我死,别把明儿说得像是伯仁。”而自己也不会是那王导。 “明儿已经跪了一夜。”少年来到他面前,抬眼睨著男子。 “我知道。”男子任他近身,眼轻轻眯起。 “天冷,他身子单薄,大人却命人不许给他添衣。” “我是命人不许接近他。” “有何分别?”一记白眼,“晚膳已过,大人也命人不许给他端去。” “我丞相府有丞相府的规矩,用膳得在桌前。” “大人明知道,只要好言开导,明儿也非冥顽不灵。” “他若受不住寒、受不住饿,大可起身离去,我又没绑著他……”语气停顿半晌,眉一舒,唇边浮起促狭的笑。“我的小百合,你这是在替明儿求情吗?” 英眉一凛,少年十分明白自己犯了男子的大忌。官场上,与男子作对的人不计其数,到头来上门求情、求饶的更多,久了,弄得他心烦,便反要在其人身上寻些乐子才肯放手……“早叫他们别惹我了”男子说这话时那副嘴脸,少年记忆犹新。 少年性格男子清楚,跟在自己身边,看著自己所作所为这么久,真正开口为人求情这倒是第一次,想不到竟是为了这么点小事。 “那么,”男子低低笑著,“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将手中案卷移开,慵懒地觑视著眼前清磊细腻的面容,无视那愠色,微微俯首,缓缓靠向他觊觎已久的薄唇…… 咫尺,男子停下动作。 感觉到有硬挺之物抵在自己腿上,抿唇扯开依旧慵懒的笑。 抵在腿上的“凶器”不是长在少年身上,却是他随身携带的,剑。此刻剑未出鞘,也不会轻易出鞘,但,男子曾有幸领教过少年的快剑……是该敬而远之。 “嗯……今夜是你当巡?”男子无事一般地问道,似是完全忘了方才自己逾越的举动,亦忽略少年警告的眼神。 啧了声,少年退开几步。脑中是拜别师父那日,师父给他的一字诀,能跟此人朝夕相对这些时日,靠的全是这个“忍”字。 又扫男子一眼,转身。 行走间,案上一物吸引了少年的视线,他略略停步。 那是一方木盒,总是敞著,从未收藏任何物品,却也从未染上尘埃。自少年入府以来,便是如此,是因某种不知名的缘故,他没问起过。 男子自是发现了他的停顿,瞄了眼那木盒,道:“明儿的事,你随时可以回来找我……求情──” “白河告退。”门开门阖,少年扬长而去。 离去时,少年想,撇开男子其貌不扬这等肤浅的评断,还真有人,性格天生如此这般。 门内,男子淡出一笑,倚在窗边,享受月光如水。心想,与其说少年是来求情的,倒不如说是为解惑而来,解少年自己的惑。 一直到月光西斜那时,照亮了案上的木盒,精工雕琢一对鸳鸯,栩栩如生。木盒旁,一道展开的圣旨。 一块团龙玄铁牌镇在上方,挡去了圣旨内容,只见其开宗明义道:废丞相蔺── 蔺公案之第一案《新硎初试》 酒乡泉州 泉州地大水清,主产酒,沿著渭水支流几个县城酿造的酒,几百年来皆为皇室钦点的贡品。 其中,去年进贡芙蓉桂花酿,使皇帝龙心大悦而一夕成名的清水县,这一年来成为旅人聚集地,骚人墨客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一品这让皇帝一醉方休的佳酿,挤得这泉州境内最小的县城水泄不通,想住进最下等的客栈,也得一个月前先来下订金预约,更别说是那号称清水第一的醉仙客栈了…… 熙来攘往的街头,醉仙客栈前三人背影相依而立。 “这可是我第一次吃闭门羹。”中间那为首的男子开了口,手边一块酒酿红豆糕,给咬了一角。那声音不高不低,毫无起伏,如同太学先生读著枯燥的古文,常被人当做耳边风。 “那……味道如何?”左方是一名较为年长而貌似智者的男人,手边也是一块糕饼,酒酿花生糕。他音调稳重,除了能听出他有一定年岁,短短话语中透出一股傲气,若不是家世显赫,就是才智过人,要不,也不至如此目中无人。 “…… 走吧。”右方是一名少年,手边一块酒酿芝麻糕,他细细嚼著,根据以往的经验,最好不要介入身旁两人之间的任何对话,因为──准没好事。他另一手握著一把剑,说像侠客,他那出尘的长相与气度,倒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画中人……如此之人年纪轻轻行走江湖,看来是不知江湖险恶。 又过一阵子,为首的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缓缓步离。在他左右方的两人也跟上,一行三人离开大道。 一直到男子将手中的酒酿红豆糕啃得只剩最后一点馅皮时,他停下脚步,那时,三人正在县城门边的一处臭水沟旁。 左右两人不懂他为何忽然停了下来,他们在此找不到地方落脚,得趁天黑前赶回上一个驿站,否则就要露宿野外了……这不打紧,但,最娇贵、受不住餐风露宿的,不就是他本人? 将最后一口酒酿红豆糕靠向嘴边,低头看著一物,迟迟没将手中之物送入口中。“你们两个过来看一下。” 身后的两人面面相觑,照著他的话,又立到他左右,低头一看── 一团不知名之物,从盛满秽物、稠滞发臭的水沟中浮出,一群嗡嗡叫的苍蝇聚集叮咬,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条条蠕动的小蛆。 少年拧了拧漂亮的眉,顿时食欲全消了。 为首的男子睇了他一眼,缓缓地转向左方年长而貌似智者的男人问道:“你说说,这是什么?” 捏著手中的酒酿花生糕,智者在心中咕哝几句。也不想想,能出现在这臭水沟中的东西有千百种,这千百种之中,会被苍蝇叮咬长蛆的可能是尿粪、是厨余……也可能是……瞄见了一丛黑毛,暗暗白了身旁之人一眼,好端端地,在吃东西时带他们来看这些做什么,真是死性难改,倒人胃口! “我说,是死的。”咬了口手中的花生糕,他回道。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5 章 “我也认为是死的。”微微一笑,为首的男子盯著那团苍蝇不放,总是慵懒的眼在瞄见某个部分时忽露一抹精光,随即又隐去。 见身旁男子无意再多说,智者接著道:“是条狗吧。” “呵呵……我们就来赌一把,”将手边最后一口酒酿红豆糕塞进嘴中,终于将视线从那团令人作呕之物上移开,望著右方那张清磊的面容,轻问,“可好,我的小百合?” “……谁是你的小百合。”少年冷著英眉,扫了他一眼。 嚼著红豆糕,男子瞅著他,无辜地垂下眉,“好好好,不赌就不赌,别生气,你知道,你一气,我看了就心疼,多怕你气坏身子……”但那语气中可没有一丝怜惜之意。 ……分明是幸灾乐祸。少年瞪进男子慵懒的眼,真是不懂,如此愚弄自己,真是那么有趣的事? 男子回应他的注视,却只是淡出一笑,转回对另一旁的智者道:“赌什么好呢?” “呵呵呵,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您……还不清楚吗?”他咬了一大口手中的酒酿花生糕,明明是智者相貌,当场就多了分邪气,恰恰解释了道貌岸然四字的真义。 “好!我答应你。但若你猜错了,便得在我身边再待个几年。”见智者胸有成竹地点了头,男子转了转称不上出色的眼,“下好离手!” “狗!”貌似智者的男人叫道。 “人!”为首的男子同时追道。 “啊?!”两声短呼,左右两人望向中间的男子,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 “您说……这是……人?”智者不可置信地问,忽然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不信?”他挑挑眉,瞧了瞧左右两人,拿起智者吃到一半的酒酿花生糕,“看好了。”说著,将之丢向臭水沟中那一团苍蝇聚咬之物。 一瞬,苍蝇四散,终于看清半浮而露的是一个左侧脸,人的侧脸。能认得出是人,是因那发鬓下一只人耳,乳白的小蛆就在其上钻洞── 眨眼间,苍蝇又回聚,盖去了那恐怖的一幕。 “这……”看向身旁老神在在的男子,智者也不免给吓傻了,方才的不可一世已烟消云散。他自认学富五车,上知治国法律,下懂军令兵法……但这死人……他只见过自家老父老母……却就连净身入棺都是家乡的老妻一手包办,他可是连碰都没碰过。 “怎么,臭水沟中的就不能是人?”男子瞥了他一眼,调笑道,“别忘了我是从哪里把你捞上来的。” “那是因为……”这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智者故作镇定,反唇相讥,“还不是因为有人将我一脚踹了下去。” “说得好,”男子听了哈哈大笑,似乎对他的答话感到满意,“这人也是被扔下去的。”语毕,他转向一直沉默的少年。 依然看著那一团苍蝇,少年一语不发。他眼尖,见到那耳下一道刀痕,如此之人沉尸此处,只怕是有冤。 他是专注于心思,才没发觉身旁男子一直盯著自己瞧。 沉吟良久,男子微扯嘴角,“你到县衙,击鼓鸣冤,将知县请来。” 少年顿了下,领命。“是!” “啊,等等。”才走几步,男子开口将他唤了回来。 少年又回到男子身旁,“可是要我将‘那个’带著去?” 男子摇摇头,伸手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交到他手中,“回来路上到醉仙客栈再给我买几个酒酿糕,这回我要吃芝麻的……别瞪我嘛,小百合,见你吃得津津有味,我也嘴馋嘛~” 少年低咒了声,将方才吃到一半的酒酿芝麻糕塞至男子手中,头也不回地去了。 “……好臭。” “……真的好臭。” “真是……他奶奶的臭。” 打捞尸体之前,知县便命人将整条臭水沟团团围住,不让看热闹的县民接近,只是尸体一捞起来,他们也早捂著口鼻避至二十步之外。 “仵作呢?”知县一见尸体被放下,一群苍蝇又涌上去,退了几步,面露嫌恶之色,问了身旁的师爷。 “回大人,可能您没办过死人案子所以不清楚,”师爷恭敬回道,“咱县是小县,与邻近的浊水县共用一个仵作,这会儿,得上那儿去传哪。” “这一来一去,翻过分水岗,得花上三天吧?”知县为难地道,这段时间,该怎么处置这尸体? “是啊,大人。”只见师爷无奈地点了点头。“所以前任县太爷都是自个儿验尸的。”语毕偷偷瞄了眼年轻的知县大人,才刚上任未久,先不论他懂不懂验尸,想必是没那胆子── 知县斜他一眼,自然是知道他话中有话。他自上任以来,虽未有过贪赃枉法,却也未曾立过什么汗马功劳,才让这群手下给看扁了……但……看了眼不远处的尸体,他掩住口呕了下。 “若大人怕延误了办案,能否让草民一试?”那声音不高不低,音调毫无高低起伏。发言之人,手中握著一块酒酿芝麻糕,他懒懒地咬了口,瞄向被打捞起的尸体。 知县循声看去,首先被一名少年夺去了目光。那少年生得清磊细腻,灵秀的眼眉下是高挺的鼻、如樱的唇,年约十七、八,穿著件近白的水色长衫,手中一把长剑,全身散发著一股英气。 打量许久的视线终于不舍地移向另一边,是名中年男人,蓄著胡须,双目散发著智慧之光,挺拔健朗,神情中是高人一等的傲然,必是难掩锋芒的智者。 知县频频点头,那二人却无反应,这才住意到两人之间的后方站著另一人。是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男子,不特别出色的口鼻,不特别出色的眼眉,那双眼甚至是有些无神慵懒的,彷佛在街上与随便一个路人擦身而过、过目即忘般平凡的长相。 若不是那出色的两人与他交换了几个眼神,几乎要怀疑此人是来凑热闹的县民了。 此人站在那两人间,真是格格不入。 而此刻,尸体腐臭冲天,那名男子还能无事一般吃著糕饼……也算有过人之处。 知县挑了挑眉,“何人自荐?” “禀大人,是首先发现尸体之人,也是方才击鼓之人。”师爷见那三人没有回话的意思,回身低斥,“见了知县大人,还不跪拜参见!” 少年闻言,英眉轻拢,才想开口,却被男子拦下,对他点头示了意。啧了声,朝县太爷抱拳,“晏白河,见过知县大人。” “草民藏龙,参见县太爷。”智者也接著道。 最后,立于两人间的男子吞下口中的芝麻糕,作揖道:“草民蔺屠蒙,参见知县大人。” 语落,那少年翻了翻白眼,智者摇摇头,轻笑出声。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6 章 “大胆刁民!”师爷见状,出声喝斥道:“知县大人身为堂堂朝廷七品大员,若无功名在身,一律得跪拜参见,违者,依大燕律例,重责三十大板。” “你──” 少年才向前一步,男子已挡在他前方,截断了少年的话。接著,他不著痕迹地瞄了那智者一眼。 抚了抚胡须,智者缓缓步出而道:“依照大燕律例,知县办案,若非领命微服私访,一律得著官袍以扬官威,”他停顿了下,与气中有一股极淡的嘲弄,“若非领命而微服便是私审……大人,这验尸,可不能私验呀。” 方才是一听到人击鼓,说发现了具尸体,便匆匆忙忙出衙门,一时之间也未注意身上未著官服。知县皱皱眉。 瞥了知县大人一眼,师爷冲上前,挥挥手,“大胆!一介平民也敢以下犯上,还不快拿下!”一声令下,数十名衙役围了上来。 少年踏出一步,清澈的黑瞳瞪著众衙役,彷佛他们才是以下犯上的一方。明明是一付稍嫌稚气的长相,却登时让官兵定了定步伐,不敢再向前。 师爷愣了愣,被眼前的少年瞪得竟也是有些心虚了,吞了吞口水。“这……这是拒、拒捕啊!”尽管平时自己是有些瞧不起知县大人,环顾了四周围观人群,这种情况下也是容不得这些个刁民损了公门威信,推了一把身边的衙役,“还不快上!” 领了命,众衙役才略略回神,拔起刀扑了上来。见此,方才头头是道的智者挑挑眉呼了口气,面上表情没变,脚下步伐已迈开,退退退退…… 少年一眼扫过左右,握著剑的右手动了动。 此时,万里晴空下刮起一阵狂风,吹起一地甚嚣尘上。 知县、师爷及围观县民皆揉了揉眼,只闻几声兵器落地之声,与一抹身影飞窜在尘沙中。 乾净得,有如一股清流。 未久,尘埃落定。众人定睛一看,是一地被卸了的钢刀,虽是毫发未损,衙役一个个都给吓傻了,有如方才见了什么深山野兽般,被一股气息压得动弹不得。 师爷第一个回过神来,冲上前摇著其中一名衙役。不摇还好,一摇,衙役腿软了软,跌坐在地。 师爷循著衙役的视线望去。 中央,一名粗壮的衙役手中举著钢刀,作势要砍向那名长相平凡至极的男子,然而刀高高举起后,却怎么也落不下了──少年右手持剑,抵在衙役颈间,哪里知道这厮是给吓僵了,只知其还不收手,纤指轻轻一推,手中长剑这才首次出了鞘。 出鞘三寸,寒气逼人。 众人倒抽一口气,生怕他一个手滑,便要见血。 但见那粗壮的衙役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抬高的手松了开,沉重的钢刀便直直落下,朝那男子头顶劈去。 众人又倒抽口气,几位妇人掩起了面。 眨眼间,少年一个甩袖,仅仅两指,毫不费力,及时而准确地将锋利的刀尖收住。 生死关头,男子连眉都没皱一下……只是此刻,谁也没去留意平庸的他,全都被少年吸引住了目光。 众人啧啧称奇,脑中讶异的皆是,那样纤细的少年,竟有这等功力,且临危而不乱,也未自恃伤了人。 知县见此情势,终于扬手阻止。他行至一行三人面前,重新打量了一番。 首先看的,仍是那名少年,不得不说,自己方才有些轻瞧了他。转向一边的智者,是预料中的处变不惊,最后,视线绕回那名男子身上。 刚才是远看觉得此人是名凡夫俗子,现下近看才知……还不如远看。 “捉奸见双,捉贼也得要见赃,”智者打断了知县对男子不甚满意的注视,道,“要拿我等,敢问知县大人,是有赃物,还是有拘令?” 知县缓缓看向智者,“……你倒是对大燕律例知道得不少。” “要不,”轻轻勾起笑,“也不敢自荐验尸了。” 知县在心中衡量一番,睨著他,还是有些迟疑。 “草民……的弟子别无他长,独对断狱还略懂一二,”说到此,智者环视了四周围观的县民及衙役,略略提高了声音,“再说了,堂堂知县大人怎有不懂检验之理,只是高居庙堂,不宜亲临,以免染了秽气……” “那你说怎么办?”知县眯了眯眼。 “草民……的弟子勘验时,大人在堂上监督便是。”退了一步,他作揖躬身。 “好!本官谅你等也变不出什么花样。”知县大笑三声,甩袖转身,“回衙验尸。”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清水县衙初堂──其为衙门中,用来验尸或停放尸首之处,一般设在大堂西侧,为一小型的露天跨院。院中有置尸架、临时棺木,有水井、排水沟,亦特设证屋一间,里头收藏不下数百的瓶瓶罐罐,为仵作行人所用,也存放过往命案搜证。 而此时,知县已换上官袍,高坐堂上。一旁师爷坐定磨墨,准备记录验尸经过,衙役数名立在另一旁待命。 堂中央,那具尸体直接从城门边的臭水沟边给运了回来,苍蝇、尸身上的小蛆也都还在,惹得众人压抑著鼻息,大气都不敢吸一口。 一方,少年及智者正烧著皂角、苍术驱臭。前者习武,闭气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后者虽也习过武,却是三脚猫功夫,打从一进初堂便低著头,脸一阵青一阵白,彷佛随时两眼一翻就会昏过去。 ……只是,一想到要是故乡老妻得知他是给臭死的、吓死的,一定追到地府让他再死一次。思及此,智者拍拍脸颊,振作起来,低低地对身旁的少年道:“白河,你说,他什么时候学会验尸的?” 少年正将手中的皂角往火盆里扔。以自己朝夕相处对男子的了解,他除了吃喝拉撒外,就是颠倒是非最厉害,还真是没听说过断狱也有一手。 啧。他拧起漂亮的眉,咬了咬牙。该死的家伙,在蟠京时他已是为所欲为,眼下人命关天的事他也敢开玩笑!一气之下,掌收,皂角成了粉末,从他掌中散出。 “看来是凶多吉少了……”智者见此叹了口气,开始思考脱身良策。 另一方,那长相平庸的男子端著一口箱子自证屋中走出,搁在一旁案上。他轻轻打开箱盖,取出一个瓶子,沾了一些涂在鼻下,又将事先准备好的生姜片含入口中。他从箱中取出一对厚布手套戴上,朝知县点头,接著,从燃著皂角的火盆上跨过时他拉过少年,附在他耳边道:“小百合,你站远点,别弄脏了。” 清澈的双瞳冷冷地瞪著他,拨开他的手,唤了智者一同退开。 男子也不在意,正式开始验尸。 他首先以清水小心地冲洗尸体,前后用了三桶井水,才冲去了尸身上的秽物污水,却是溢了一地,也溅得自己一身,整个堂中顿满臭气。他又以酒醋泼洗,不久,苍蝇才全散去。呼了口气,男子将湿濡的手套换下。 经过他一番清理,众人总算看清了那是具男尸,衣著虽是泡过了秽水,还是能看出料子上等,应是富贵人家。 一炷香的时间,才将尸体上的烂泥、腐虫大略冲洗乾净。男子接著剥下他的衣物,泡进一桶清水中。 此时,一物因方才男子褪下其衣物的动作而被拉扯至置尸架边缘──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7 章 “唔!”隐忍许久的几个年轻衙役终是低鸣出声,随即捂住嘴。 初堂中众人视线聚集在福态而光裸的尸身,其上布满深浅、长短不一的刀痕,已是体无完肤。初见尸身因血肉模糊,连表情也看不清,众人感到恶心多于恐惧,而此刻,一股寒意冷不防地由脚底窜至心口。 ──尸架边缘垂著由腕处断裂的一只手,肥胖的掌心朝外,靠著腕骨处一点仅存的皮肤与下臂相连。 那掌,因重量悬著、旋著,彷佛依靠它自己的意识,朝众人招手…… 瞪著那令人心惊的一幕,知县脸色发白。 须臾,沉思的男子回到尸体旁,伸手托起那几乎与尸身分家的掌,瞄了眼骨断之处,便将之放回置尸架上,堂上众人才稍稍平复,收回了被那掌招去的视线。而那平凡至极的面上从未有一丝异色,也许,是因他平凡的脸本就没什么表情,遇事,竟显得冷淡平静。 转身,他拾起案上特制的尖头筷子及小碟,细心地将尸身上冲不去的小蛆及脏东西挑出、夹起。又过一炷香,他停下,将口中的生姜吐出,与盛满蠕动小蛆的碟子一同放回案上,又捻一块生姜重新含入。 几个衙役看著看著便呕了起来。知县也是暗暗乾呕,但他的眼却是落在那男子凝眉的面上。 男子未察,只是来到泡著衣物的桶子边,用长筷夹起其中一物,观察了阵子,打破自开始验尸以来初堂中吊诡的沉默,回身向知县问道:“敢问大人,这几日清水县中,可有一户金姓人家前来报案,说家中有人失踪了?” “这……”良久,堂上知县才找回声音,理了理思绪。他微微讶异,随即回道,“确有此事。两日前是前任知县的师爷,金万德家属前来击鼓,说他上市集布庄,一去不回……”忽然明白了他为何有此一问,知县急急下了堂,也来到尸体边。只是尸身泡了多日,有些浮肿,脸上又有刀痕,他实在无法确定。 “能否请大人将金家人传来相认?”男子低声说著,只让知县听见,也算护他面子。 “你如何知道这是金师爷?”知县也压低了声音。 男子将方才从尸身衣袍中落下之物在知县面前摊开,是个钱袋,上头绣了个小小的金字。“若此人不是大人口中的金师爷,也与金师爷的失踪脱不了关系。” “来人。”知县一听有理,下令道。“到金师爷府上,请金夫人及其公子过堂。”转头,三度打量眼前长相平凡至极的男子,“洪……陈……黄……呃、蔺先生,请继续。” 清水县衙左厢客房中,身著近白水色长衫的少年倚在窗边,耳边回荡著那人不高不低的声音…… ‘现下正值夏日,此人发未落,死未超过三天。刀伤三十二处,失血致命,至于凶器……’至于凶器,他请知县派人去买了一大块带皮的猪肉,端来各式各样的刀器,当场大卸人的身躯,皱皱鼻头,首次注意到,他身上一股淡淡松墨香。 “验尸时你不是不在场,你认为我那是在作戏?”拾起净布,擦拭湿发。男子边说著,侧身瞧著他,用揶揄的语气说著。 ……方才是他闻错了吧,男子身上只有洗不去的尸臭。 而他面上未有一丝愧色,让少年一时接不上话。男子是多么的心口不一、多么狡诈诡辩,他自认再清楚不过,然而这一刻,他竟……不知该相信自己,还是他…… 并未放过他面上一闪而逝的迟疑,男子想了想,平静而无事一般地道:“再者,你甘心吗?” 近在咫尺的是那张平凡至极的面孔,耳边是那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一滴水珠由他发际滑下,顺著颊边、喉结没入襟内,莫名地,少年别开了视线。“……嗯?” 男子将一切尽收眼底,亦望向了别处。 “我是问,”良久,才开口,依然是不高不低的语气。“来到酒乡没喝够佳酿便离开,你甘心吗?” 少年从放空的思绪中被拉回,白了他一眼,提剑推门离去。 他并未挽留,若有所思地呆立了一阵子。直至晚风拂来,他感到些许凉意,才转身,在阖上门的同时,终是发出了疑惑之声。 “这两年,他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呢……” 一早,锦绣布庄中挤满了人潮。 昨日一具尸体自城门边的臭水沟给捞起,知县大人明察秋毫,一个验尸便知是上一任师爷,金万德。 毕竟是这偏僻的清水县十数年来难得一见的杀人案,一收到消息说金师爷在死前来过这布庄,县民们自然是要来凑凑热闹了。 “你知道吗,金师爷是给强盗杀死的呀!” “啥?不是吧,我听说,钱袋还在他身上。” “这……这就奇了,若不是见财起意,杀他做啥?” 人声鼎沸中,几个县民挤在布台前猜测著,平时他们是不可能进得了这高档的铺子,今儿个是趁人多混进来的。边说著,手就抚上了那价值不菲的布料,哦……不愧是一匹千金的上等丝绸,好滑好嫩哪……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8 章 不一会儿,县民们一见锦绣布庄的老板掀帘走了出来,全都围上去。衙门来了传令,命布庄老板正午过堂,现下离正午还有几个时辰,自然谁都想把握这最后机会得到第一手消息。 “老板,你可有见到当时金师爷跟谁一同来的?唔……这儿布这么贵,想必能一同来的也没几个人了。” “老板,金师爷那日都跟您说了些什么来著?可有说到上回我同他说的,那件在您这儿做的长袍,配色很像鸭屎混猪血?可有提到我、可有提到我?” “老板,人家都说奸商奸商,无奸不商,全镇上就属您最懂奸宄之道了,这人……可是您杀的?” 布庄老板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无可奉告、无可奉告!”他挥挥手,“不买布的就给我滚出去!阿甲、阿乙、阿丙,你们三个给我看好,谁多摸一把就量三匹送到府上,还不许赊帐!” 布庄伙计领了命大声称是,便拾起案上纸笔开始记录。 “卖花郎花伯,江南丝三匹。”阿甲道。 “东大街卖瓜老王,冀北绸缎三匹。”阿乙道。 “市集朱屠夫,徽远丝三匹、高丽绣三匹、鸳鸯缎三匹、沪江绫三匹……”阿丙毫不留情地记下。 原本人声鼎沸的布庄当下静了静,接著又起哄闹,人人抢著挤出这黑店。 老板用力地一脚将这些个落井下石的县民们踹出去,再用力地关上门,上了闩,回头靠在门板上,才抹了把汗,一抬眼,竟见还有三人未离。 “……无名氏,江东缎三匹、紫水锦三匹、白云丝三匹……”阿丙十分尽忠职守地记下眼前那男子摸过的布匹,看此人长相,他总觉得见过此人,却又觉得没见过此人,“……莲花绫三匹、冀南绸三匹……”有点像是街头的李四,又有点像巷尾的张三,阿丙搜索著县民们的面孔。 耳边是阿丙喃喃的记录声音,从那布庄老板所站之处,他首先见到的是一名少年。少年身著水色近白的莨绸夏衫,是素雅乾净,却著实有些配不上那只应天上有的出尘容貌。 “……湘绣、粤绣、苏绣、絺绣各三匹……”阿丙抽了一张新纸,继续写。 惋惜地摇摇头,老板看向另一方。是一年长的男人,藏青布衣,虽不算粗鄙的料子,也称不上什么好货,样款也是几年前的了。见他一副智者相貌,配上这穿著,八成是怀才不遇多年,难以出头天。尤其他面色苍白,眼下两抹黑,只怕是恶运当头。 “……漳缎、彩缎、贡缎……”已经省略量词。 又摇摇头,对耳边那不曾断过的记录声音皱皱眉,老板盯著方才被少年及智者挡去身形那男子的侧脸,盯著他的手随意扫过布匹,眉又再皱紧了些。 未将太多注意力放在男子长相,就直直睇著他一身锦服,上上下下打量许久,眨眨不可置信的眼。那竟与月前他才收到京中老字号布庄差人送来的新品样布一般无二,是到现在他还因周转不过来而无法进的缁锦绣天蚕金丝! 此品看似平庸,然而其自择材至染工绣工,皆需上上之选,尤以天蚕丝异常坚轫,要绣图于柔软的缁锦上更是难上加难,一个绣不好,若非坏了图腾,便使衣裳显得僵硬且不甚舒适。 眼前男子所著,金丝绣绘之盘龙栩栩如生跃然于衣袍,或现或隐,潜匿于黑夜浓雾中养精蓄锐,却仍是掩不住其光芒……老天,好耀眼……好耀眼…… “老板?” 职业病使然,惯性搓著料子,啊,触感真好! “老板?” 这样上等袍子穿在这人身上,真是…… “呃……老板?” 糟蹋了糟蹋了糟蹋了…… “……白河。” “呜啊!”尚陶醉于一匹万金布料下的老板,感到手骨一痛,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捉著那男子的前襟,抚著他胸前,正要扒下他衣袍,是那少年及时阻止了。 “请自重。”少年说著。 “啊,对不住、对不住。”老板一惊,连忙赔礼。回看少年清澈的双瞳,莫名地惭愧起来,想抽回手,少年却紧握不放,痛得他皱眉歪嘴。 直到手中传来“喀”的一声,少年恍然自己用力过猛,才松开钳制。 “对不住、对不住。”仍是道歉赔笑,老板抚著微微发疼的右手,呜,若非扭著,便是脱臼了。 “不要紧。”是想也没想过,会被人上下其手。玩味颇重地,男子拉拢衣袍,睨著眼前年约六旬的老板。 打量他梳得整齐的发、饱满的额头、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最后眼神落在他揪著的双手。沉吟良久,有些苦恼的语气转道:“老板,你得给我介绍介绍,昨日我为清理一样掉到臭水沟中之物,衫子都给弄臭啦。” “没问题,”闻言,老板露出讨好的笑容,“包在我身上,一定给您做件威风的新衫!这边请。” 总是慵懒的眼微微眯起,男子随老板量身去了。 一行三人准备离开锦绣布庄时已近正午,布庄老板用一种恋恋不舍的眼神目送男子……身上那一袭暧暧内含光的缁锦袍子。 这两年县内旅人多了,有将前院拓宽加以摆设,供人参观染布过程真是太好了,现在才能多留住男子一时。老板在沉醉的同时还不忘自夸一番当年的先见之明。 瞧他举步间的悠闲,偶尔停顿在庄中的染缸及摆饰的织布机前观赏,再看看他的容貌,不禁感叹──人要衣装。 “老板。”已经在身后唤了数声的阿丙,提高了音量。 “啥事、啥事?”老板不耐烦地斜他一眼,又转回走向晒布架的男子。 “方才那位爷儿摸过的料子,何时送到他府里?”阿丙手中端著洋洋洒洒三大张密密麻麻的绫罗绸缎名。 “府里?”老板白了阿丙一眼,“你瞎了不成,没见到人家身上穿的是什么?那种料子、那等手工,清水县上谁穿得起?”肯定是打蟠京来的显贵,来这小县品酒,要住也是清水第一的醉仙客栈。 “但是那美护卫的确说要送到府中呀。”阿丙反驳。 “哪儿的府中?”老板没好气的问。 “唔,阿丙瞧瞧,”空出一只手,摊开方才美护卫写下的纸条。“南大街底左拐。” “南大街底左拐?那不是──” “是县衙!” 老板跟阿丙异口同声低呼,然而转眼,那一行三人已不见踪影。 不想竟是公门之客……摇摇头,老板暗道,此人必是一大人物。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9 章 一直到步出偌大的锦绣布庄,男子面上才微微流露沉思貌。 少年尾随其后,英眉轻拢,“大──”思及昨夜他的命令,改口道,“爷,你认为这老板是凶手?” 男子看他一眼,扬起慵懒的笑,“我可没这么说。” “若凶手不是他,会是谁呢?”自言自语地,清磊的面容带有些许疑惑。 男子停下脚步,又看少年一眼,笑意加深了。“我亦没说不是他。” 少年拧起眉。 “并非我要愚弄你,我的小百合,”失笑,他解释著,“我可不像古时那些个大名鼎鼎的提刑官,夜里有神明托梦指示,没事还能遇见冤魂喊冤哭诉。”想来就一阵恶寒。 沉默半晌,少年那好听的嗓音道:“爷一早前来此地,结果还是毫无进展,早知如此,不如随那知县至城门处贴告示搜证,静观其变,也好过现下。” 男子静静望进少年清澈的眼,回想起少年刚到自己身边时,亦是如此有些咄咄逼人。一段时日后,他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千篇一律的行事规则,态度转为冷淡,不闻不问,只是单单听令于自己。 尽管面上并无异色,那双瞳眸中因怒火显得晶亮。 男子感到一丝快意。 毕竟是自小隐居山中的孩子,这所谓世俗红尘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该是新鲜的,于是遇事才会这般投入……能带少年出蟠京、见世面,能见到他不再死气沉沉的模样,男子心满意足地眯眼,享受少年的瞪视。 “这样,与在京中又有何分别了?”何苦舟车劳顿?……男子若真能为寻乐子做到这种程度,他也无话可说了。 当中分别男子自然不可能告诉少年的,嘻!他移开视线,道:“也不能说毫无收获,至少,做了件新衫。再者,”他斜了少年身后一眼,“他得出门透透气。” 少年身后是那智者,彷佛大病中的虚脱模样,难怪不若平时多话,异常沉默。 “多谢爷关心。”智者虚弱地翻了个白眼,他可没忘,眼下自己这德性是拜谁所赐,只是无力与男子回嘴,语带委屈地反讽。 少年见智者不适,方才的气也消了一半,脑中是今晨一出房门,在院落一角发现智者抱著木桶睡著的景象。看那满木桶的秽物,想必是吐了一夜,叫少年见了猛皱眉头。 “辩叔,”是私下唤智者才如此称呼,少年以和缓的语气道,“你脸色好差,找个地方,坐下歇歇喝杯茶可好?” “但爷他……”智者一手按在腹部,随时都要倒下般。 少年英眉轻拧,回头唤著,“爷──”才发现,男子已向一条小街走去。 智者与少年各自在心中低咒数声,也只有跟上。 一早,锦绣布庄中挤满了人潮。 昨日一具尸体自城门边的臭水沟给捞起,知县大人明察秋毫,一个验尸便知是上一任师爷,金万德。 毕竟是这偏僻的清水县十数年来难得一见的杀人案,一收到消息说金师爷在死前来过这布庄,县民们自然是要来凑凑热闹了。 “你知道吗,金师爷是给强盗杀死的呀!” “啥?不是吧,我听说,钱袋还在他身上。” “这……这就奇了,若不是见财起意,杀他做啥?” 人声鼎沸中,几个县民挤在布台前猜测著,平时他们是不可能进得了这高档的铺子,今儿个是趁人多混进来的。边说著,手就抚上了那价值不菲的布料,哦……不愧是一匹千金的上等丝绸,好滑好嫩哪…… 不一会儿,县民们一见锦绣布庄的老板掀帘走了出来,全都围上去。衙门来了传令,命布庄老板正午过堂,现下离正午还有几个时辰,自然谁都想把握这最后机会得到第一手消息。 “老板,你可有见到当时金师爷跟谁一同来的?唔……这儿布这么贵,想必能一同来的也没几个人了。” “老板,金师爷那日都跟您说了些什么来著?可有说到上回我同他说的,那件在您这儿做的长袍,配色很像鸭屎混猪血?可有提到我、可有提到我?” “老板,人家都说奸商奸商,无奸不商,全镇上就属您最懂奸宄之道了,这人……可是您杀的?” 布庄老板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无可奉告、无可奉告!”他挥挥手,“不买布的就给我滚出去!阿甲、阿乙、阿丙,你们三个给我看好,谁多摸一把就量三匹送到府上,还不许赊帐!” 布庄伙计领了命大声称是,便拾起案上纸笔开始记录。 “卖花郎花伯,江南丝三匹。”阿甲道。 “东大街卖瓜老王,冀北绸缎三匹。”阿乙道。 “市集朱屠夫,徽远丝三匹、高丽绣三匹、鸳鸯缎三匹、沪江绫三匹……”阿丙毫不留情地记下。 原本人声鼎沸的布庄当下静了静,接著又起哄闹,人人抢著挤出这黑店。 老板用力地一脚将这些个落井下石的县民们踹出去,再用力地关上门,上了闩,回头靠在门板上,才抹了把汗,一抬眼,竟见还有三人未离。 “……无名氏,江东缎三匹、紫水锦三匹、白云丝三匹……”阿丙十分尽忠职守地记下眼前那男子摸过的布匹,看此人长相,他总觉得见过此人,却又觉得没见过此人,“……莲花绫三匹、冀南绸三匹……”有点像是街头的李四,又有点像巷尾的张三,阿丙搜索著县民们的面孔。 耳边是阿丙喃喃的记录声音,从那布庄老板所站之处,他首先见到的是一名少年。少年身著水色近白的莨绸夏衫,是素雅乾净,却著实有些配不上那只应天上有的出尘容貌。 “……湘绣、粤绣、苏绣、絺绣各三匹……”阿丙抽了一张新纸,继续写。 惋惜地摇摇头,老板看向另一方。是一年长的男人,藏青布衣,虽不算粗鄙的料子,也称不上什么好货,样款也是几年前的了。见他一副智者相貌,配上这穿著,八成是怀才不遇多年,难以出头天。尤其他面色苍白,眼下两抹黑,只怕是恶运当头。 “……漳缎、彩缎、贡缎……”已经省略量词。 又摇摇头,对耳边那不曾断过的记录声音皱皱眉,老板盯著方才被少年及智者挡去身形那男子的侧脸,盯著他的手随意扫过布匹,眉又再皱紧了些。 未将太多注意力放在男子长相,就直直睇著他一身锦服,上上下下打量许久,眨眨不可置信的眼。那竟与月前他才收到京中老字号布庄差人送来的新品样布一般无二,是到现在他还因周转不过来而无法进的缁锦绣天蚕金丝! 此品看似平庸,然而其自择材至染工绣工,皆需上上之选,尤以天蚕丝异常坚轫,要绣图于柔软的缁锦上更是难上加难,一个绣不好,若非坏了图腾,便使衣裳显得僵硬且不甚舒适。 眼前男子所著,金丝绣绘之盘龙栩栩如生跃然于衣袍,或现或隐,潜匿于黑夜浓雾中养精蓄锐,却仍是掩不住其光芒……老天,好耀眼……好耀眼…… “老板?” 职业病使然,惯性搓著料子,啊,触感真好!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10 章 “老板?” 这样上等袍子穿在这人身上,真是…… “呃……老板?” 糟蹋了糟蹋了糟蹋了…… “……白河。” “呜啊!”尚陶醉于一匹万金布料下的老板,感到手骨一痛,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捉著那男子的前襟,抚著他胸前,正要扒下他衣袍,是那少年及时阻止了。 “请自重。”少年说著。 “啊,对不住、对不住。”老板一惊,连忙赔礼。回看少年清澈的双瞳,莫名地惭愧起来,想抽回手,少年却紧握不放,痛得他皱眉歪嘴。 直到手中传来“喀”的一声,少年恍然自己用力过猛,才松开钳制。 “对不住、对不住。”仍是道歉赔笑,老板抚著微微发疼的右手,呜,若非扭著,便是脱臼了。 “不要紧。”是想也没想过,会被人上下其手。玩味颇重地,男子拉拢衣袍,睨著眼前年约六旬的老板。 打量他梳得整齐的发、饱满的额头、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最后眼神落在他揪著的双手。沉吟良久,有些苦恼的语气转道:“老板,你得给我介绍介绍,昨日我为清理一样掉到臭水沟中之物,衫子都给弄臭啦。” “没问题,”闻言,老板露出讨好的笑容,“包在我身上,一定给您做件威风的新衫!这边请。” 总是慵懒的眼微微眯起,男子随老板量身去了。 一行三人准备离开锦绣布庄时已近正午,布庄老板用一种恋恋不舍的眼神目送男子……身上那一袭暧暧内含光的缁锦袍子。 这两年县内旅人多了,有将前院拓宽加以摆设,供人参观染布过程真是太好了,现在才能多留住男子一时。老板在沉醉的同时还不忘自夸一番当年的先见之明。 瞧他举步间的悠闲,偶尔停顿在庄中的染缸及摆饰的织布机前观赏,再看看他的容貌,不禁感叹──人要衣装。 “老板。”已经在身后唤了数声的阿丙,提高了音量。 “啥事、啥事?”老板不耐烦地斜他一眼,又转回走向晒布架的男子。 “方才那位爷儿摸过的料子,何时送到他府里?”阿丙手中端著洋洋洒洒三大张密密麻麻的绫罗绸缎名。 “府里?”老板白了阿丙一眼,“你瞎了不成,没见到人家身上穿的是什么?那种料子、那等手工,清水县上谁穿得起?”肯定是打蟠京来的显贵,来这小县品酒,要住也是清水第一的醉仙客栈。 “但是那美护卫的确说要送到府中呀。”阿丙反驳。 “哪儿的府中?”老板没好气的问。 “唔,阿丙瞧瞧,”空出一只手,摊开方才美护卫写下的纸条。“南大街底左拐。” “南大街底左拐?那不是──” “是县衙!” 老板跟阿丙异口同声低呼,然而转眼,那一行三人已不见踪影。 不想竟是公门之客……摇摇头,老板暗道,此人必是一大人物。 一直到步出偌大的锦绣布庄,男子面上才微微流露沉思貌。 少年尾随其后,英眉轻拢,“大──”思及昨夜他的命令,改口道,“爷,你认为这老板是凶手?” 男子看他一眼,扬起慵懒的笑,“我可没这么说。” “若凶手不是他,会是谁呢?”自言自语地,清磊的面容带有些许疑惑。 男子停下脚步,又看少年一眼,笑意加深了。“我亦没说不是他。” 少年拧起眉。 “并非我要愚弄你,我的小百合,”失笑,他解释著,“我可不像古时那些个大名鼎鼎的提刑官,夜里有神明托梦指示,没事还能遇见冤魂喊冤哭诉。”想来就一阵恶寒。 沉默半晌,少年那好听的嗓音道:“爷一早前来此地,结果还是毫无进展,早知如此,不如随那知县至城门处贴告示搜证,静观其变,也好过现下。” 男子静静望进少年清澈的眼,回想起少年刚到自己身边时,亦是如此有些咄咄逼人。一段时日后,他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千篇一律的行事规则,态度转为冷淡,不闻不问,只是单单听令于自己。 尽管面上并无异色,那双瞳眸中因怒火显得晶亮。 男子感到一丝快意。 毕竟是自小隐居山中的孩子,这所谓世俗红尘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该是新鲜的,于是遇事才会这般投入……能带少年出蟠京、见世面,能见到他不再死气沉沉的模样,男子心满意足地眯眼,享受少年的瞪视。 “这样,与在京中又有何分别了?”何苦舟车劳顿?……男子若真能为寻乐子做到这种程度,他也无话可说了。 当中分别男子自然不可能告诉少年的,嘻!他移开视线,道:“也不能说毫无收获,至少,做了件新衫。再者,”他斜了少年身后一眼,“他得出门透透气。” 少年身后是那智者,彷佛大病中的虚脱模样,难怪不若平时多话,异常沉默。 “多谢爷关心。”智者虚弱地翻了个白眼,他可没忘,眼下自己这德性是拜谁所赐,只是无力与男子回嘴,语带委屈地反讽。 少年见智者不适,方才的气也消了一半,脑中是今晨一出房门,在院落一角发现智者抱著木桶睡著的景象。看那满木桶的秽物,想必是吐了一夜,叫少年见了猛皱眉头。 “辩叔,”是私下唤智者才如此称呼,少年以和缓的语气道,“你脸色好差,找个地方,坐下歇歇喝杯茶可好?” “但爷他……”智者一手按在腹部,随时都要倒下般。 少年英眉轻拧,回头唤著,“爷──”才发现,男子已向一条小街走去。 智者与少年各自在心中低咒数声,也只有跟上。 6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11 章 是夜,落脚于清水县衙的男子独自在房中,狭小的空间内溢满了茶香氤氲,他饮了几杯,慵懒地扯松紧裹的佩带放在一旁,起身拾起桌上案卷,推开了窗,倚窗读起卷。 那眼神是漫不经心的,只因他亲身参与了这卷中所记录的案件,而此案卷也是照他所述记下。 夜读,只是助他沉淀思绪。 月儿东升,晚风拂进。再回过神来,男子似是领悟了些什么,敛敛眉。 他回过身,见到案边立著一人,顿了下,扬笑。 是那身著水色近白长衫的少年,静静地,不知站了多久,却未曾出声唤他。 少年必是敲过门才入内的,只是男子一旦陷入思考,便不顾了身外之事。少年亦知他性子,从不打断──或者该说,与其男子开口说些不经脑子的话,少年宁可他多用用那全身上下唯一可取的脑袋。 “爷吩咐的东西已向知县借来了。”少年垂目看了堆在案上的卷宗,漂亮的眉轻轻拧起。纵然是小县,一任知县一年审过的案子,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上百件……更别说拟订这些案卷的前任知县任期超过三十年。男子命他将这些案卷借来,难不成真要一卷卷读? 令少年更不敢苟同的是,前任知县审过的案件与此案又有何干? 据他猜测,死者并非死于意外,且此案极有可能是仇杀。如此一来,虽然此县旅人众多,其犯案的可能却比县民来得低……他看出男子心中有谱,亦锁定几名有嫌疑之人,或许因尚未掌握证据,只有按兵不动。 回想初到县上那日,少年不得不承认先前自己小看了男子,低估其对于断狱验尸的确有一手,并深藏不露,但今日一日的奔波让他了解,那也仅止于此了。办案靠的是经验,而不是他那能言善道的嘴皮子。 男子默默地注视著他。少年不知,他不善隐藏自己的思绪,尤其是那不以为然的厌烦。 男子暗叹,少年对自己的不信任全因这两年少年看在眼里的,自己的所作所为。换句话说,是他自作孽。 缓步由少年身边走过,回到案前坐下,为两人斟了茶。“白河,今夜留下。” 晨曦透过窗纸,如雾般地洒进房内。 而在房门被开启又阖上后,趴在案前的少年微微掀睫。 自幼习武使他一向浅眠,睁眼,口鼻间一股松墨香又更浓郁了些。轻拢英眉,他拉下披在肩上的一袭袍子,直起身,环视堆满案卷的房内。 昨夜彻夜翻查陈年旧帐,他阖眼前,男子尚无一丝倦意……令他休息,竟就没再将他唤醒。漂亮的眉紧聚。 动耳听见房外廊下有人声交谈,少年随手将袍子挂在椅背上,推窗跃去。 “……到此,一切皆如您所料。”是智者低沉的声音。 “是吗,辛苦你了。”那是极淡且毫无情感的语气。既是如他所料,也就没什么好讶异的。思考一阵,男子才又道,“还有一事。现下白河在我房里,你待他睡醒,吩咐他跑一趟。” 智者挑眉,捏捏胡须,“有这必要吗?” “若你问的是此案,谨慎为上。”忽略他话中的调侃,男子说道。 “是。”毫不掩饰笑意,他作揖领命。正要转身,两个人影由长廊另一头步来,他瞧了男子一眼,告退离去。 来人是衙役与那酒坊掌柜,一见男子,两人微微躬身。 “蔺先生,”衙役唤著。“小的将掌柜的带来了。” “麻烦你了,这样就行了。”男子朝他点点头,待他行远,才转对掌柜的道,“知县大人忙于搜证,分身乏术,因而命在下代为传问几位人证。在下姓蔺。”他语调平稳有礼,教人听了不自觉地卸下心防。 “是的,蔺先生,方才衙役大哥已同我说过。”虽非第一次来到衙门,但上一回留下了不好的回忆,因此这回她仍显得十分不自在,美丽的面上柳眉皱著,“敢问蔺先生,县太爷可是在怀疑……人是奴家杀的?” 想不到她开门见山便如此问,让男子有些讶异。他扬笑,不置可否,“今天请掌柜的过衙一谈,只是想解在下几个疑问,盼掌柜的据实以答。” 稍稍抬眼,随即她又将视线移了开,“蔺先生请问,奴家不敢有瞒。” “金师爷遇害前夜到过贵酒坊,可是曾说了这样的话……”压低了声音,男子垂下眼,追踪她游移的视线。 静静听他说完,掌柜的刷白了脸,“你……如何知道……”瞠目瞪向眼前的男人。“啊!你、你想套我的话?!”果然,是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了。 “若我想套你的话,该是在公堂上。”无视她的惊惶,男子定定回道。 这话稍稍安抚了掌柜的,但随即,她又不安起来。那事,不能公诸于世…… 并未放过她任何一个反应与眼神,男子抿著极浅的笑,道:“你能告诉我,他说完这话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长廊另一头的客房前,智者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古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人虽非他的君,但那人要他做什么,他也一样没有选择的余地。 智者抬头看看天色,叹了口气。 “藏先生!”不远处,知县穿过花园拱门而来。他心中是急促的,然为保颜面,只能表现出平静模样。 一听他对自己的称呼,智者好笑地牵起嘴角。 “啊呀……藏先生!总算是找著你了。”知县走来,发牢骚似地说著,“这两日都没见著先生,就连蔺先生与那美──呃,我是说那小兄弟都不见人影……” “大人请放心,”失笑,智者起身作揖,打断了他言不及义的话语,“我等答应要助大人寻凶破案,不会无缘无故一走了之的。”话语中有著极淡的讽刺,讽他这个知县办事不力不说,还随意把自身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只是今早金府才派人送信来,望能早日为其平反冤屈,这般小县十年也没一件凶杀案,拖得越久只会让弄得人心惶惶。因此此刻知县一心想著的,是缉凶。“藏先生胸怀大义,本官有幸得你等相助……只是……”有些吞吐了起来。 言已至此,知县的来意十分明白了。智者作揖道:“大人这两日在县中奔波忙于搜证,草民等蒙大人收留府中,不能及时为大人分忧,是草民等的不是,请大人恕罪。”说这是客套也好、存心也罢,明知知县心急,智者便是有这劣根性。 “……藏先生言重了。”耳边纵是奉承话语,却隐约觉得被人占了便宜……知县看看依然低著头的智者,挑了挑眉。 “其实,这两日来草民等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智者提醒自己大局为重,要是坏了事,有人不会饶过自己。“敢问大人,大人对官商间行贿赂之事,作何感想?” 知县惊愕而心虚地觑他一眼,此人一行才到县中不过几日,竟能查得如此深入……叹口气,“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不瞒先生,上任知县大人在任其间,确实收受过民间贿赂……但天地良心,本官绝对没──” “大人有没有同流合污,并不是侦查此案的重点。”智者微笑著打断了他的话。 一时哑口无言,知县顿了顿,才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贿赂之事与本案有关了?” 智者笑容依然。“自古,有钱能使鬼推磨呀。”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12 章 “但……”知县边思考著,向前步出,“据本官所知,真正收受民间贿赂的,不是上任知县本人,而是金师爷呀……”恍惚大悟一般,他回过身,瞪著智者。“先生英明!本官明白了。” “明白了?”智者轻拈胡须,搔搔脑袋。 “多谢先生指点,本官这就著手去办,”知县扬起感恩的笑,微微作揖示意,“这么一来过午便能开审,把这桩案子结了……”说著说著,已渐行渐远。 “过午开审,是否太急了点?”智者的话,知县自然是没听见了。他也不在意,耸耸肩,正要坐下,身后的门咿呀被推开。 回过头,只见那少年步出。“你醒啦?” “他要我去办什么事?”少年反问著。 “……白河,”智者有些不悦地挑起眉,“你若醒了,早些出来我也就不用苦苦在此守候了不是?” “我看你也没闲著。” “……罢了,随我来吧。” 炎炎夏日的清水县发生了一件杀人案,死者为县衙的前任师爷金万德。事情的开头是因三个流落街头的旅人无心插柳,打赌时发现了一具尸体,县太爷为了感谢他们为枯燥清水县带来百年难得一见的惊悚风不动。 前次能让他等钻律法漏洞,免去跪拜之礼,如今上得堂来,外头又是一堆人观审,可不能再任他等招摇过市。师爷才想破口大骂他等有损堂威,知县却抢白道:“藏先生、蔺先生功名在身,免行堂礼,然,堂规不可不从,二位可知分寸?” 有无功名自是那知县拿来搪塞的藉口,只是见识过他二人的难缠,不愿在堂上灭了自己威风。 相处不过几日,知县似是摸清了他二人在此处的执著,也懂得先礼后兵了?就这一点说来,倒也不是笨得无可救药。男子淡哂,微微朝身旁智者点头示意。 “公堂之上,岂容儿戏。”智者作揖道,“大人请放心,我等是无律不从、无法不依,以效浩荡皇恩。” 知县听了脸微青,说了句“如此甚好”,便转令:“宣帐。” 言下之意服的、敬的是大燕律法,而非这知县。尤以智者半讽轻浮的语气,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嘲弄。男子触鼻掩笑,低声道,“你真不懂得给人留面子。” “您才不知好歹,”白眼夹有怨叹,“我是给您留个台阶,若是等等不得已对簿公堂,这些个县民们方知谁是正义的一方哪。”特地强调了不得已三字。 “不都要你暗示给他听了,哪还有什么机会对簿公堂。”说得倒像是多大的恩惠,男子挑挑眉,补充道,“还有,我并非正义的一方。”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大到连他这种平时喜欢把误会越搅越大的性格,也都会感到些许的不畅快,而将之澄清。 沉默了阵子,智者睨他一眼,“对这些老百姓来说,皇帝便是正义、公道、真理。” 而自己,选择了此道,便无回头路了。男子笑中带著几不可见的苦涩。罢了,直至目前为止,他得到的净是好处,实在也没什么好挑的了。不过就是自诩正义这令他作呕指控,说穿了,多它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男子不再开口,智者亦不再追问。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方为处世上策。 耳边是师爷宣帐之声。那是公堂审案规矩,升堂报名后,先将案发至今记在案帐上的大小事宣告给堂下及堂外人听,有助厘清众人思绪,若有不实不妥、不明不白之处,也会在此时提出修正。 “如帐所宣,可有异议?”见师爷将案帐收起,知县问道。 案发现场、蜚短流长、多方猜测在县民间早已传透,案帐手抄本也在坊间大卖百份。众人不假思索地摇头。 知县出身此县,自然是知道此地民风,称了声明白,接著道:“既然如此,便由此开始往下审。据本官这两日来的奔走寻访、彻夜调查,发现此桩谋杀案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而本官幸不辱命,这才能使真相大白。” 自夸自擂。师爷暗暗撇嘴,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记下。 堂外县民更是不给面子,窃窃私语、吐槽起来。所有细节都已记录在案帐上,就算他们拿到的不是最新版本,却也是大同小异,如今他们最想知道的,莫过于凶手的身分。除此之外知县所言,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咳……”见状,知县不得不转回重点,安抚道,“各位稍安勿躁,本官这就将犯人押出。” 众人一听,屏息以待。 “带人犯──”知县命令道。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13 章 堂外观审的县民们兴奋地引颈,只是当衙役将那人押出,堂中本是老神在在的男子眯细了眼,斜觑身旁噙笑的智者。 日头正烈,蓝天绿荫中,一抹水色近白的影子掠过。 隐身于竹林间,望著院中人的一举一动。 少年领命外出,一直到这一刻,才隐约懂了那命令中的涵意。 只是……为何自己总不能早一步理解那人的用意呢?或许这答案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去承认。 不愿承认自己会被那人一贯随心所欲的态度所牵动,或动怒、或轻瞧了那人,才会失去冷静与判断力。 英眉轻拧,他倚竹,闭目沉思著。 立于清水县县堂的男子,脸上带著苦笑。 知县高坐一方,高傲地将自己的推论道出。 堂下跪的是身著囚衣、上著手铐脚镣的犯人。清水县不算大,街坊多是熟识的,纵然犯人披头散发,脸上还沾了血污,站在人群最前头的阿丙,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家老板。 锦绣布庄老板吴锦绣在上一任知县在职期间与其师爷金万德勾结,以减轻税款。官商勾结自古便不是新鲜事,但金师爷在知县新旧交替后,依然要求吴老板付遮口费,且变本加厉。吴老板忍无可忍,才酿成此次悲剧…… “根据大燕律例,行、受贿者,家产充公。”知县宣读他的罪名之一。转向了立于堂下的智者,又道,“藏先生,我可有说错?” “……没有。”智者回道。 “杀人者,死──藏先生,根据大燕律例,亦是这么写著的?”他是给足了智者面子,否则,若在法则上有不明之处,应该是询问师爷……当然,如此人尽皆知的法则,根本无需询问。 “……是。”智者自是对知县用意了然于心,视线移至瞪著自己的师爷身上,勾起笑。笑初次招妒非关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是他人的愚笨;也笑有人认为有能耐将自己留在身边差遣。 此时知县吩咐记下案帐与供纸,准备让犯人画押后判刑。 男子轻叹了口气,问道:“好玩吗?” “冤枉呀!”虽然男子慵懒的眼是望著别处,智者还是迅速答话,“我哪知那知县会蠢到对他用刑……” “不是要你暗示给他听了?”事到如今,追究责任已无用,男子只想知道原由。 “这……”智者一副无辜样,“各人的领悟力高低,您不会要我来负责吧?” 闻言,男子终是回过头来。 “您带著我在身边,”迎上他平淡的视线,智者嘴角微扬,“是随时拿石头往自己脚上砸呀。” 搔搔头,“这么说,我真该把这绊脚石给踢开了?” 沉默良久,衡量得失,智者赔罪地笑著躬身,“请您将这小石子当成铺路石吧。” “没有下次了,辩叔。”男子回道,“人命关天,不是你玩得起的。” 听此一言,智者愣住,以为是男子转了性,还是天狗将吃下的良心又吐了回来。 “这事可大可小,”男子烦恼地揉揉眉间,“要是传回去,那人一个不高兴将我等召回,天子脚下再给踩个几年,岂不要了我的命!” 智者收起自己难得一见的内疚,给了他一记白眼。 男子噙著笑,眼看堂上威风凛凛的知县正准备要将犯人定罪画押,敛笑,沉吟半晌,压低声音道,“将白河召回,顺便将其余人等传来。” “莫非您想──”智者瞪大了眼,“但……” “现在不做,将有一日也会要做,我自有分寸。”他淡淡道。“去吧。” 待他静静退出衙堂,知县只当他是去解手,未予理会。 “行了,方才上堂前,在牢中你也早已认供,如今只要画押便成。”知县得意于自己的推断,笑著对一旁衙役命令道,“拿来让他画押。” 堂下跪著的人犯一语不发,静静地望向衙役端来的纸笔,与上头的罪名。 “老板……”本是宁静观审的县民中,一人出声唤著,是阿丙。他长于布庄,与官府勾结一事,他当是看在眼里,但杀人如此赔本的买卖,他却不认为老板会做。 犯人微微回头,还不及对上他视线,又垂下眼来。 良久亦不见其有动作,知县不耐地击案,“还不快画!” 犯人一震,凌乱的发盖去他表情,抖著手执起笔。 “在拖拖拉拉个什么劲!”知县甩开惊堂木,严令道,“来人!” 两名衙役称是,上前来按住犯人握笔的手,往下压去。 犯人并无反抗,松软的手任凭摆布。 然,就在笔落于状纸之前,先沾上了一只鞋。 “你──”犯人呆愣地抬头,映入眼中的是一袭硬紫长袍,盘龙飞凤的蚕丝精绣,若非近看,难以瞧清。 一出神,手已抚上。 男子挑眉,将脚下之物踩烂踢开,顺势也避开他的触碰。 “蔺先生你──”知县震惊立起,不明究理,却恼羞成怒地拍案,“扰乱办案,你是何居心?!” “不敢,大人言重了,”男子扯开笑,语气中有三分揶揄,“只是不愿见大人背上逼供之罪名罢了。” 余光瞥见堂外一阵喧嚣,知县以惊堂木使力敲了案面多回,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质疑本官办案,这简直是藐视公堂!” “办案讲求真凭实据。”男子提醒著。至于他质疑跟藐视之物,这世上多不胜数。 “证据?方才本官说的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14 章 “大人一非事主,二非苦主,更不是人证。大人方才说的,只是妄自臆断,不足为证。” 知县被他一席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分明是男子与智者给他的方向与证据,事到如今为何又拆他台阶?他一切都是照著智者说的去调查,查贪污、查金钱的去向,是不会出错的…… “大人方才说他手上的伤是砍杀金师爷时留下的,是行凶的证明,”那慵懒的声音说著,他弯下身执起犯人的手,那犯人双手十指已是血肉模糊,就算曾有伤也早已看不清了。“唔……我现在见来,只见到上过夹棍的伤痕……人体之痕迹亦能为呈堂证供,毁者,与毁证灭尸同罪而论──大人,你该不会忘了大燕律例中,有这么一条吧。” “你──” “再者,初次升堂前行私审已是有违法则,私审用刑后迫使犯人于堂上画押,这怎么看都是屈打成招呀,大人。” “大胆刁民!本官本敬你略懂断狱,谁知你屡犯造次,藐视公堂不说,还在此妖言惑众,”堂外已是一阵骚动,知县忿怒发抖,击案咆哮道,“来人,给我拿下!” “是!”两方衙役领命,手持长板朝男子而来。 “唉,真是不风光的场面……”男子自言自语,从袖中掏出一物,亮于众人面前。 衙役见之停下脚步。 知县却未看清,仍是盛怒之中,又敲案,“还等什么,快给我拿下!” “早就说要打块金的……”在平时,他是极不愿被人碰触的,只是此刻,似乎是不可抗拒。眯细的眼落在手中之物,男子嘀咕几句,这时,衙役们的长板已扣住他脚,伸手要将他制服于地。 霎时,一把剑划风刺来,退了一方衙役,射向堂上,穿过知县长背椅上的镂空雕饰。剑是未出鞘,靠著其主人内力,依然是猛烈无比,将穿透的椅背向后钉于墙上。 还不及闪避的知县也向后仰去,双脚离了地,困于倾斜的椅上。 才不过眨眼功夫,一道白影窜进,挥开了男子身边的闲杂人等,一个翻身大剌剌落于堂案之上。 飘逸的白衣落定,众人才得以见到他面目,正是那俊美少年。 细腻雕琢的脸上英眉冷凝,清澈黑瞳扫了椅上挣扎之人一眼,右手连剑带鞘收回,顺势以剑尾赏了他一个巴子,另一手将其拎起,单脚轻点。在那倾斜的椅子摇摆降至原先位置时,他落身于堂下方才男子所站之处。 县堂里外人人张口无言,双眼离不开少年的俐落身手与出尘容貌,顿时鸦雀无声。 少年斜了手中所拎、正瞪著自己的知县一眼,以剑柄推去他头上乌纱。 “白河,足矣。”不知何时,男子已立于堂上大位。他手中仍是早先亮出之物,只是如今众人才有机会看清。 那是一方墨黑铁牌……正确来说,是玄铁牌。 较男子掌略大,其上阳刻精雕团龙图腾,栩栩如生。团龙潜伏,正养精蓄锐,其包裹庇护的中央是一凸起的同心圆,圆上篆书国号──燕。 到此,知县瞠目结舌,知了男子身份,亦知自己冒犯了他会有什么下场。 公门中人,无人不识得那块团龙玄铁牌,一生,却难见它一回。 一旦见之,便是藏于大燕国主麾下黑影处的使者执行天罚,必要有人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知县眼中充满著恐惧与敬畏,吞了口口水。 无需看那牌背面,映在公门众人脑中的,是其上阴刻细雕、却如镜中倒影的团龙国印,及篆书一行── 镜潭监国 以及其下,是还未有人知晓,方上任未久的监国御督名讳── 蔺春旅 ──镜潭。 蟠京皇宫大内一深不见底,面上却平静如镜之大潭。 亦为,直属大燕皇帝的监察部队,秘密掌管十二州和蟠京文武官及百姓。 他们存在于阴影黑暗处,不为百姓所知。而文武百官间,只知其存在、知其地位与使命,却无从知晓其成员为何人;组织内成员,彼此互不相识,他们可能是高层官吏、小县衙役,亦可能是富商、名伶、大夫、侠客……于此,便于他们彼此监视,各人立场不同,不会轻易泄露更深一层的身分使命。 他们唯一的共通点,便是死忠于当今皇帝──嘉熙帝。他们受过皇恩,亦用尽手段互相监视、试探,互揭疮疤,以求得更高的官位权势与俸禄。 形同,一件不为人知的阴谋。 镜潭成立至今,掌控一切的最高领导人多是深藏不露,暗中摇控一切,以保自身安全。可,平安渡过任期三年的不超过五人,轻则遭暗算、扛罪名,重则,丧命。 如今,才刚上任不过三月的镜潭监国,揭露自身身分。 高坐于清水县县衙堂上,堂是升了,却还未审。他一手靠在案上,倚面,是一贯的慵懒。平日见来分明是凡夫俗子之相,坐镇大位,竟多了分怡然自得之感。 彷佛,天生就要坐在那位上。冷眼,睥睨世间事。 知县跪得脚有些发麻,移了移,惧怕的眼却未曾从男子身上移开。 望著置于一旁还未食尽的酒酿芝麻糕,碍于他的小百合,不敢再碰。方才嘴馋,放著堂务不理,差人去买,已是让小百合不悦。男子啜口茶,半眯的眼扫过堂下跪了一地的男女,最后落在其中一人身上,迎上他不知所措的打量视线。 男子勾起浅笑,毫无高低起伏的声调问:“知县大人,可知我是何人?” “……监……监国御督大人。”抱拳作揖,他恭敬回话。 “那的确是我如今的官衔,但,”寻乐子般地,“你再看清楚些。” 知县惶恐地盯著男子,这般长相,别说县里,县外也随处可得,他又怎会认得?这不是存心在玩他吗?心虚飘移的视线不自觉地望向左方,那为代替师爷录案的藏先生──藏、藏龙先生……知县为之一震,在紊乱思绪中抓住了什么,又缓缓瞧向右方那清磊秀容。 忆起初见那日,他自称晏白河……知县双眼瞠凸,他曾耳闻另一个同名之人,却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普天之下只为一人所用…… 这些人物该是在天子脚下,跟在某位自入朝以来便未曾离京的大人身边,无端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小县?也因此,他三人在县中多日,他却浑然不觉…… 心跳加快,几乎以为要跳出自己胸口了。知县倏地转回高坐中央的男子,不可置信地张大嘴,“不……这怎么可能……前丞相是蔺、蔺春旅大人……”那是臭名传透朝野,皇上跟前阳奉阴违,将朝臣羞辱、玩弄于掌的大奸臣,而非男子所称的无名仵作蔺屠蒙。 “呵,说你昏庸,那还真不冤枉。”男子轻笑出声。“功名加身,却连百家姓也没读过?”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卓蔺屠蒙……默了许久,知县得到结论,没胆再抬头,惹到此人,自知活罪难逃,但求老天爷开眼,别让他生不如死。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15 章 “辩叔,”他唤著智者,“等等判刑时提醒我,让他抄百家姓与大燕法各三百遍。” “是。”亦是玩味颇重地,智者依令录下。大燕法共六部,部部十卷有余,算是重罚,罚其贵为地方父母却只懂逞威。相较之下百家姓是小事一桩,然,却是在讽他不如书院院生,空长年纪,不长脑袋。 “大人……”在男子身后,身著水色近白长衫的少年立著,已是有些咬牙切齿。从男子自正其名坐上大位,到他将御赐团龙玄铁牌当惊堂木使用,再到眼下仍是随心所欲,将正事抛在一边,少年实在忍无可忍。 不似方才的不可一世,男子仰首,软声道:“不是在审了吗,我的小百合,尊卑有序,自然是从自以为是尊者的那方开始呀。” 拧眉,少年清彻无私的黑瞳瞅著他的,“初审依律不得夜审,日落西山便要退堂。大人,你还想在此待上几日才够?” 男子怔了怔,感受到少年这些时日对自己的忍让,牵动了嘴角,竟是一丝难以言语形容的风致。 只一瞬,他已别过面,不高不低的声音命令道:“传。” 不远处智者停笔,睨向两人,面无表情地又低头书写。 小照壁后一男子走出,未有衙役跟押,堂里堂外一阵嘈杂纷乱。县民衙役皆能认出那人,这并不因为他平时有所作为,只因清水县非大县,生于斯长于斯,总得与人有所交集。 “堂下所跪何人?何方人氏、以何为生?”依律,男子命他于堂上报名,藉多方观审录入案中。毕竟是在别人地盘,他的一举一动皆十分谨慎,不留下把柄。他让那群八卦县民留下亦是此理。 “草民黄顺,泉州清水县人,以卖草鞋为生。”他答话。 一般来说,卖草鞋者多为粗人,此人手脚粗糙生茧,然回话时态度大方,似是见过世面之人。男子双眉拢了拢,看样子押解过程他亦是没有太多挣扎……慵懒的眼落在他沧桑的脸上。 “案发当晚,你人在何处、做些什么?”眼神不愿放过任何表情变化,男子单刀直入问著。 “酒坊。”他坦然回道。“喝酒。” 有趣。男子微扯嘴角,未料此人如此坦诚,同时城府却是颇深。 若自己在他回完此问之后,即刻传见亦在堂外候传那掌柜的,便落于先入为主之流,与方才自己羞辱的知县一般无二了。 啧,麻烦。 “清水县酒坊大大小小也有十来间,你该不会醉得忘了自己当时在哪?”边啜茶,男子边问。若有人要跟他装傻,他自然义不容辞奉陪到底。 黄顺缓缓迎上他视线,思考一阵,方答:“秋眉酒坊。” 民不与官斗,小官不与大官斗,千古不变的道理,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缘由,只因──斗不过。有一种感觉,若自己说出的不是眼前人想要的答案,他会使出各种招式,直到达到目的。 男子赞赏地望著跪得直挺的他。 “独饮?” “不。” “同谁?” “……金万德。” 闻言,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来到县中多日,第一回,男子听见有人直称那名。平时,县民、公门中人皆称其金师爷,对他的尊崇,由此可见。 “大人相信草民的片面之词?”见他只望著自己不言,黄顺问。 “所有证词,都必须被求证。”他未置可否,随后令,“传秋眉酒坊掌柜。” 一名貌美女人来到堂前,她早与堂上来自外地的三人照过面,仍见过礼。“奴家连秋眉,清水县人,拜见蔺大人。” “你看清楚此人,”男子指了指黄顺,“案发当夜,他可是与金万德在你的酒坊中喝酒?” 掌柜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回道:“是。他与金师爷在酒坊中喝酒叙旧,直到关店才一同离去。” 无视堂外县民的交头接耳,男子问,“你确定他们是一同离去?” “是,小二及奴家家仆皆可作证。”她能如此平静的答话,或许是因为这并非她第一次上堂。又或许,不可思议地,那一回与男子谈话,她除了惊恐,亦感受到信任。“当时是奴家亲自送他二人出酒坊,不想没过几日便发现金师爷的尸体,因而记忆犹新。” “黄顺,”男子转问道,“她所言可是真?” “……是。”他点点头,却,话锋一转,“我与金师爷在东大街口便分道扬镳,他住城内,我住城外流水坡──” “我还没问到那里,别太心急了。”男子扬手,打断了他的话,“还有几个疑点未澄清。” 语落,黄顺感到一阵颤栗。男子的音调毫无高低起伏可言,此刻在他耳中听来,却像讥笑。“大人……在怀疑草民?” “你确是可疑。”他并不讳言。 微微昂首,见到他慵懒神情、眯细的眼,忽觉自己像被玩弄著的猎物……令他下意识想避开。“我……我没有杀他的理由。” “是吗?”将他反应收在眼中,男子噙著笑。“掌柜的,你还记得,当时他与金万德聊了些什么?” “……是。”有些支吾其词地,她停顿了一会,才道,“原来他二人是在清水书院同窗旧识,金师爷说……说他曾将黄顺研写多年的治国书卷据为己有,暗送上京给主试官,换得功名──” “这不是真的。”有些急促地,黄顺打断了她的话。“他当时已醉,那只是醉话。” “我说了,所有的证词都必须被求证。”男子淡淡道,无意偏袒任何一方,“传清水书院山长。” 彷佛早安排好了一般,随即,小照壁后走出一跛脚老者。黄顺咬了咬牙,这才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方才在堂后候传,只见到酒坊掌柜的,基于某种缘由,他不觉她会在堂上掀自己的底,于是一上得堂来,事事据实以答──当然,也因堂上人问的话都有其他人证目击,瞒不过。 只是随著其一次次的问话,他根本无法招架、无法反驳…… 回过神来,山长已见过礼,认过自己、也掀白布认了另一方那尸身的长相。 “老朽有两物,请大人过目,”从袖中掏出两封泛黄的信件,老迈的山长恭敬道,“一封,为当年乡试主试官收到万德送呈的书卷,写来贺老朽有如此得意门生的信。另一封,则为万德多年前所写的忏悔信,当时,他正考虑要从师爷的位上退下来。” 堂上男子唤了声辩叔,后者从山长手中接过信,送到他面前。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16 章 懒懒地拆了信,扫了几眼便将之放下。“黄顺,你可有话要说?” “……没有。”只见他别过面去,双手紧握著。 男子轻笑,将视线转回到山长身上,“山长不宜久跪,回完此问,你便先退下去。” “谢大人。”山长作揖。 “为何,不将此事公诸于世?”男子性格,不会去论能否免去此结局,这于事无补的追悔,只单单好奇山长是如何看待此事。 山长端详著问话之人,须臾,方回,“应是不会有人比大人更明白其中缘由,又何必再藉老朽之口多做赘释?” 抿抿唇,男子微扯嘴角,朝山长点头示意。“劳山长跑这一趟了。” “老朽告退。”朝上一拜,山长一跛一跛地退出去。 男子的眼仍是落在从方才到现在都静静听著,脸色却愈加铁青之人。“黄顺,现在你可以说说,你在……唔……东大街口与金万德分道扬镳之后,发生了何事?” 黄顺不语。 依旧是平声平调,他轻轻问著。“让我猜猜……你出城寻宝去了?” 震惊抬头,黄顺瞪著堂上人。但见其端著茶杯,掀盖拨了拨,送往嘴边啜了口,放下时小声吩咐衙役换新茶叶……顿时,没来由的,他感到万分恼怒,不顾一切起身。 然,才走不过三步,一支令牌射来,从他脚踝边擦过,竟是入地三分,令他动弹不得。 那不过是瞬间的事,谁也没能看分明,更不知是谁动的手。 堂上男子微微侧过面,本在他身后的少年,此刻立在他身旁。 “唔……白河,有时我会这么想,庆幸有你总护我周全,但……”他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著,然,没将话说完,心思又转回堂下。 痛恨他言之却又不尽的恶劣性格,带有几分揶揄意味。少年英眉轻拧,沉默地退回原本的位置。 “黄顺,”那毫无高低起伏的声音道,“你是要现下乖乖认罪,还是与我再玩下去?” “……草民不知大人所指何事。”紧咬著牙,他跪回地上。 “就是还没玩够的意思。但……我们可能要加快游戏速度了,不然有人会不高兴。”望了堂外的天色,男子凉凉地道,“来人,抬上来。” 几名衙役来来回回搬了两、三回,将几口大箱子置于堂上,靠近黄顺的位置,最后一名衙役离开时,将其中一口箱的上盖打开。 里头堆满了各式古玩骨董、珍奇珠宝。堂外县民争先恐后地想一睹箱中之物,站在最前头的阿丙认出其中一样是他家老板的传家之宝──芳华绝代小纺锤……后头也有几个人啊了一声,想必亦是认出其中几样物品。 “你要不要亲自解释一下这些是什么东西?”堂上男子瞟了一眼已然傻眼的黄顺,再看看已是夕阳西斜的天色,挑挑眉,接著道,“我看还是由我来说比较快,若有不妥不实之处,你再提出便是。” 众目睽睽下他执起茶杯润润喉,方道:“这些是在你居所的地窖起出来之物,亦是多年来金万德搜括来之物,晚年他不再气焰嚣张,便将之送往别处收藏──据我了解,这两年他在临县近郊买了座废弃庄园……” 低头见黄顺脸色微变,他继续说著。“金万德被害,据我验尸推测是在尸体被发现前三日。案发一早,你拖车离开本县。我寻访街坊,人人都说你平时风雨无阻卖草鞋,案发后你消失了三日,去哪你无需多做辩解,我差人暗中盯著你,他在从那庄园回本县必经的客栈发现你行踪──” “是!没错!”黄顺听到此,自知撇不清这一层罪名,低吼著认罪,“我是去了那庄园,这几箱东西都是在那儿取的,但……这都是我应得的,他的一切本该都是属于我的。他的功名、他的财富……”都是靠自己研写出的治国书卷、自己的才智才得来的! “别说笑了。”男子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然,隐约可见其中一股少见的严厉,“你只不过是写了些所有文人都会写的东西,他却是确确实实落实、造福于乡里。” 很多事,不需为官也能做。他以卖草鞋为生,二十年来安安分分过日子,将仕途志向忘却。如今,又有什么好怨? 卖草鞋没什么不好,坏在,他起了非份之想……这人人有的心思,导致这样的结果。男子将视线转向远处停放的尸体。“金万德在酒醉之时将事情真相告诉了你,又于分手时不意泄露了庄园藏宝之事。你于是将他引出县城,他肯定是醉得很厉害,说了什么隐忍已久、自鸣得意亦引来杀机的话,你才会怒火攻心,将他乱刀砍死。” ──‘阿……顺,多、多亏了你那些……书卷,我才有今天。但……说真的,若真是呕、呕……呕心沥血的旷世之作,我也不……不会只捞到个师、爷之位呀!哈哈哈哈、你说……是吗?’ 那酒醉不堪的嘴脸,如今还印在黄顺脑中。 “我若是你,第一刀便要砍下他的手。”男子眯眼扫过他忿恨的脸,扬笑,“那只窜改了书卷卷末落款之名的手。” 久跪而无声的金夫人闻言,回想起接到衙令前来认尸那时,男子握著丈夫未断乾净的手腕,说这应是他自己招惹来的仇杀时,那时冷漠的表情。倒抽了口气,俯进儿子怀中。 “哈哈哈哈──!”忽地,黄顺大笑起来,笑得差点岔了气。 男子抿抿嘴,见他笑不停,遂转向智者,“多加一条装疯卖傻之罪。” “哈哈哈哈──……”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无惧地回望堂上之人,“你耗了很大的劲,可你方才所说都只是你自身的臆断。是,那是证明了我有动机,却不能证明我杀了他……若要说动机,她也有──” “碰”一声,男子二度以手边的玄铁牌击案,截断了他的话。“不错,她是有动机,而县中有动机的人也不是只有她,但我先让你看一样东西,一样,证明你与其他有动机但没有付诸行动之人决定性不同的东西。” 他低声吩咐近身的衙役几句话,他等退出一些时候。再回到堂上时,端了多个系了纸片的镰刀,并依纸片上所述排于堂下所跪之人身前。 “你们认一认,是不是自身之物。”男子命令著。 堂下人无一幸免,全都被当成嫌疑犯看待。 为便于使用,多数人会于刀柄绑上碎布条;而为便于辨认,亦有人会在刀上做记号。堂下人各自认著自己的镰刀,知县身前甚至有两把,一把为衙门之物,一把则为自宅所用,两把都刻有他的官印,想赖也赖不掉。 “可是自己的东西?”他轻轻问。 众人皆答是,唯有黄顺未答。 “怎么,别说你卖草鞋,家里没镰刀。若不是你的,我可以命人陪你回去找一找。”顺便考虑把初审不得夜审一律当堂给改了,省得惹他的小百合生气。 “是草民的又如何?”终是认了。 唇微微扬起,“将最后一样东西拿上来……放离我远点。” 被使唤的衙役面有难色地,依令去将男子吩咐的东西取来。 衙役才步入,观审县民人人退了几步,以诡异的眼神看著他手中之物。 他端著一方巨大铁盘,一边是支沾著草屑的镰刀,另一边,是擦拭得乾净发亮的镰刀。 令人不可思议的自然不是镰刀,而是,后者刀身上,停了不下十只苍蝇,或攀附,或盘旋。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17 章 “镰刀是用来割草的,若是割了不该割的东西,就算人眼看不出,也绝不是无从知晓……一把,割了草。另一把,拿来割与人极为相近的猪的肉,苍蝇嗜血,于是就变成了这般情景。” 县衙堂上首次,鸦雀无声地,连苍蝇拍动翅膀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男子不高不低、毫无起伏的声音如同偶然吹进堂里的风。缓和凝滞的气氛,不过是一阵子的事,很快,便散尽。 未久,一只苍蝇离开了原本依附之物,飞向另一物。 然后,清水县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的杀人案,不过三日、不过初审,在最后一丝夕照隐去那时,结案了。 离开清水县那日,是个热死人的天气。 长相平凡的男子手中一块酒酿芝麻糕,另一手烦躁地扇了扇风,才悻悻然咬了口。 立在他左方的是一貌似智者的年长男人,他神采飞扬,彷佛对于离开此地一事感到非常之快乐。 另一方立著一名身著水色近白长衫的好看少年,他正将一物收进怀中。那清磊精琢的长相,从方才就引来不少侧目。 “我的小百合,你真的不还我了?”手握著糕饼的男子斜了少年的动作一眼,问道。 “真有需要时,白河自会奉上。”虽说他并非效忠于皇帝,将御赐之物拿来当惊堂木使用这种会招来祸端的事,就算有人仗著自己受宠,祸生于忽,他可不希望再有第二回。 “小百合……别这样嘛~”身无长物,好不容易才有了个能让他横行无阻的东西,怎么能眼睁睁看它被没收? 少年不予理会,举剑将之架开。同时,忆及某事,遂问:“金万德搜括民脂民膏,为何县民们还对他如此尊崇?” 早发现少年在退堂后仍心事重重,男子回道:“这便是如此的世道呀,白河,有谁会做对自己没利益的事?又有谁会相信天下会有白白送上门的好事?”那是颇带著玩味的语气。“百姓以钱财求助于官吏,官吏用手腕达到百姓要的结果,收取打通关系的佣金,正所谓──各取所需。” “那,”少年又问,“有嫌疑的不只他,那女掌柜也亲口承认了,对金万德怀有恨意。为何,大人如此确信不是她?” 略顿了顿,男子拢眉。“小百合,你偷听了我们的对话?”有点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般的事,更甚者,这代表著不信任。“能驱使一个人去伤害另一个人的,并不只有恨,你懂吗?况且,我不是已经证明了她的过去与本案无关了?” “就因此,你对她差别待遇,在堂上连提都不提了?”少年动怒时,习惯回避他人注视,此刻亦是看著别处。 沉默良久,男子迈开步伐,迳自行去。“这一切在案帐上很快就会过去……” 轻轻地,他道,以他一贯的语调。 英眉紧锁,少年望著他背影。 “但对于相关者来说,让一切随风而去需要花费的时间,也许,远比你想像中的长。”智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是接著他未完的话。握了握藏于袖中的一本帐册,是此次案件的记录,在堂上,他忽然兴起这样的念头,于是私抄了一份。 也因而,说出了那样的话。 少年侧身,面向智者,清澈的黑瞳询问他话中之意。 “不……”智者轻笑出声,“我只是在想,这该不会是他真正想说的?” “辩叔……”英眉又拧得更紧了。 “不过,”转开了话题,“他的事、他的过去,我一点也不想明白。”到了他这年纪,便会了解,这世上有些事还是不要去挖掘得好。 少年亦知那是男子不容人触碰的禁地……该说他总避重就轻地扯开话题。“我只是无法认同,他常将些无辜之人一并玩弄。像那苦主,何罪之有?” 智者捻捻须,认真答覆道,“无辜吗?默许、纵容自己丈夫与父亲,只让他们跪一下午,与县中许多人失去的名利相比,我倒觉轻了。” 少年沉吟半晌,才想再说,就听见远方一声惨叫。 “啊,都来了几日,竟连一杯酒也没沾过……”隐约传来这样的话语,少年与智者互看一步追上,心道,这回架也要将他架离此地,免得又再节外生枝。 “大人,我已吩咐前方驿站接待,日落前一定得到。” “小百合,这叫我如何甘心呀?” “……那些东西,大人在京中成天都喝得到,喝腻了,不还倒入池中喂鱼?” “我……这……” “大人若执意如此,白河先行一步。”有人扬长而去。 “大人,恕我直言,您真是死性不改。” “……这里最嗜酒的人好像不是我呀,藏龙先生。”微愠,孰可忍孰不可忍。 三人吵闹间,未察身边一貌美女子经过。 她手中捧著镰刀、药草,准备酿新酒。抚著镰刀,有些失神。 ──‘哈哈……阿、阿顺说他对你有、有意思哪,你……你告诉他,咱俩是什么关、关系。嗯?……不说?不说我说,呵、露……露水夫妻,是这么、说的吧……阿顺、我已从你那、那儿得到太多啦,这让……让给你也无所谓……’ 曾经爱过那人,酒醉话语,犹然在耳。 ──‘你恨吗?你恨说出那话的他吗?’ 男子问著,好似,就算是恨,也不是什么罪过的语气。 ──‘恨。’ 于是,她坦承。 “喂!阿丙,上衙门收布款罗!”一声叫唤,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转头,一人支使另一人推著一大车布匹自她身边经过,本在吵闹著的三人已不知去向。 夏日暖风拂来,掀起她发丝。 朱唇微扬,握紧手中之物,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案帐外的人生,继续著。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18 章 第一案新硎初试(完) 蔺公案之第二案《甘棠遗爱》 深夜,一个小男孩拖着沉重的步伐──他的确是拖着自己的脚,自三天前他跌落山崖,便是这副半死不活的德性。 他的表情也如死人一般,凝着、僵着。 然,那双晶亮的眼中是浓浓的恨、深深的仇。 就算他的身子死了,埋在体内的魂也不会……他还赖之复仇! 他这年龄的孩子该是还在父母兄姐的庇护下,无忧的过日子。三天以前,这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脑海中,是兄长教他读书时的笑颜,还分心地说了与青梅竹马订下的亲事。他最崇拜的哥哥,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哪,他看傻了,想着,自己也有一天,也要像哥哥一样。 才眨眼,官兵闯入府中,抄了他的家,将全家押赴刑场。 途中经一山崖,一个踉跄,囚禁他与哥哥的囚车翻落…… 再醒来时,只剩他了。 哥哥的尸骸滚落在不远处,瞠大的眼诉说着不甘与痛楚。 而将这一切加诸于哥哥……加诸于他们全家身上的,正是那个狗皇帝!昏庸无能、轻信谣言的狗皇帝!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毁了他的家、夺了他的一切── 唔……情绪起伏过猛,他使力拉扯到伤处,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禁不起痛,伏地。 哇!搞什么?!一声惊呼,清脆嗓音,带着一丝甜腻。柔软小手将这冒失鬼一把拉起,免去他跌个狗吃屎,却免不了自己手中抱着的纸张散乱纷飞。啊……都是你啦!师父怪罪下来,要我怎么交待呀! 是天生的吧,那高声高调令人耳鸣。小男孩盯着小女孩,暗自掏了把发疼的耳壳,鼻中充满来自她身上的药香,三日来的紊乱心思竟暂得一丝喘息空间。 他发起愣,盯着眼前与自己年纪应是不相上下的小女孩,良久,弯身替她收拾起散落的纸片。 你脚伤着了?收拾得差不多了,小女孩才发觉他的不对劲。 他不语,将手中纸片交还给她。 她二话不说,将手中之物小心地放在一旁地上,四周瞧了瞧,俐落地攀上一棵树,折了一根树枝,又再回到小男孩身边。坐下。一把将他推坐在地,低头咬了自己衣袖,撕下一角,连着树枝,就这么给他包扎起来。 我有师命在身,可忙的,没空理你。这么说着,手中动作还未停。包扎完系上短结后,她转向方才收齐的纸片堆,拧眉翻了几页,哪,这给你。我得走了,迟了师父要责罚我的,照着上头的方子抓药,一日服两回,能接骨长肉的。 说走就走,小女孩一溜烟地,已融入朦胧夜雾中。 小男孩眺着她消失之处,又垂下眼。 就着月光,他读着手中的方子,一记白眼。都没钱买吃的,又怎么有钱抓药呢?是啊,他已三日未进食了……忽觉背面亦有字,他翻面,密密麻麻写了满,他眼却看不明,遂将之收进袖里。 鼻中,仍是那药香。不知是不是因为它,他感到全身无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同刻,一抹黑影欺近,扒开男孩前襟,拉出一块刻有萧字的玉佩,随即将之抱起,消失在夜色中。 远处,小女孩尖锐的叫声划破宁静的夜。 不──!!师父──!!小手捧着他的头按向胸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被称为师父的男人双唇泛紫,只存有细微鼻息,却无意识。 不──不要!师父,说好了一辈子在一同的,你在这丢下我,我一定不饶你!这种没大没小的话古灵精怪的她天天都在说,但没比此刻,更令人不忍去听。师父!! 她能感觉到师父离她越来越远,早已替他把过脉,却不知他中的是什么毒、怎么救,尽管他身上有千百种毒药与解药也枉然…… 啊!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女孩松手,封了他几门穴,在他身上搜寻,有了……还命丹。 还命丹,能令濒死之人回光返照。然,只有短短一炷香时候,服下者,就算原本有救,只怕药效过了,也回天乏术。 小小的掌心,滚动着一颗米黄的药丸。 小女孩小脸满布泪水,须臾,狠下心一般,咬着牙,拍碎了药丸,撑开师父的嘴,强行让他吞下。 然后,期待又绝望地,等待…… 如此,深夜里,两个孩子的相遇。那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的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彼此的命运会因此再次交错。 数月前,蟠京发生一件震惊大燕上下的灭门血案。 吕沛御前立大功,除了升官封爵,其女十六岁被召入宫,册封德贵妃。德贵妃恬美贤淑、知书达礼,六年来颇受一向喜新厌旧的皇帝之宠爱。皇后死后,皇帝哀痛,为免触景伤情,便少入后宫。德贵妃得以亲近太后,朝夕相伴、突显仁孝,令其一度欲煽动皇儿再度立后……可惜,红颜薄命。 德贵妃娘家吕府,上至家长妻室,下至家仆婢女,就连当时身处深宫的德贵妃亦未能逃过此劫。 吕氏一门四十六口,惨遭毒死,无一幸免。 太后痛失爱媳,成日郁郁寡欢,并令皇儿严审此案,不得有误。 一时间,大理寺、刑部的捕快、密探倾巢而出,争先恐后就为逮捕此泯灭人性的凶手,立此大功。 然,案发至今,别说缉凶,就连凶手是何人都无人确定。 据说,对于满朝文武的无能,皇帝盛怒,还因而废了百官之首的丞相,驱之出京。 本来,恶贯满盈的丞相被废,应是朝臣之幸、百姓之福,怎知新任丞相是半斤八两、不……是较前丞相有过之而无不及,名副其实的大贪官一个,成日只知搜括官脂官膏,连朝议也敢不出现。 于是,一向立场对立的太师与太傅,竟积极合作,四处打听前丞相的下落,欲将之迎回朝中主持大局。 但听说原来皇帝另封密职于前丞相,而他现在外边儿玩得不亦乐乎,又怎会理睬京中恼人杂事…… 太师、太傅……可是一个曾派人刺杀大人,一个在大人离京时放鞭炮的那两人?道人长短实非他所好,但此事太令人匪夷所思。晏白河放下手中筷,细腻精琢的面容有些许疑惑,清澈的黑瞳扫至从方才就不停说着京中八卦的邻桌。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19 章 一样从刚才就听着八卦配饭的辩叔点点头,又夹了菜入口。他是生得一副智者长相,就是给人那么点道貌岸然之感。从前大人只是偶尔逗逗他们,如今丞相摆明了是来捞油水的,两权相害取其轻呀。也可见这新丞相有多会捞、有多敢捞,连贵为三公的太师、太傅都深受其害。 话题主角默默品尝多日赶路来的第一餐美食,没有搭话。 那是一张平凡至极的面容,不特别出色的五官,彷佛只要一出这洛棠第一的鸿福酒楼,便会被埋没在大街人海中。 来到洛棠这水路陆路集结、交通要地的清州首府不过半日,就听到如此有趣的事,不愧是蟠京外,大燕最繁华的府城,八卦的素质也比其他地方高得多。 瞧,他们说得多悦耳动听。 轻抿的唇,微微上扬。 晏白河瞟着他令人作呕的暗爽表情,大人是故意举荐那人的吧?人离京了还不罢休……一个翻云、一个覆雨,朋比为奸! 这话听在他耳里倒像褒扬,笑又更深了。 何止是故意呦!辩叔煞有其事地摇头叹气,天知道他有多羡慕。跟了大人这么些日子,就不见大人举荐他,这种兴风作浪之事,大人可在行了。 忽然,街上一阵小骚动,打断了三人之间。 晏白河动耳一听,随即拍剑起身。辩叔见状亦停了筷,起身探究竟。 眨眼,一群官兵衙役冲至酒楼上层,朝三人而来。其中领首那人随后步上,盯着三人打量。 英眉一拧,晏白河将剑横于依然老神在在喝着汤的男子身侧,不允他人近身。 但见那领首的行来,恭敬问:请问阁下可是蔺春旅,蔺大人? 晏白河与辩叔稍稍一愣。 男子放下汤碗,瞧他一眼,挑了挑眉。你是何人? 拉开片衫,为首的单脚跪地,作揖道:属下洛堂府衙捕快王准,拜见蔺大人、晏大人,已转向那身着水色近白长衫的俊美少年与智者,见过藏龙先生。 冉大人让你来的?被称做蔺春旅的男子问道,用他一贯毫无高低起伏的音调。 是。王准起身回话,大人说,若蔺大人一行进了洛棠,必会到一等一的酒楼饭馆。 蔺春旅一笑,若我仍在朝,他巴结我尚有用。如今,找我何事? 顿了会,才回,请蔺大人过府一叙。 清州首府洛棠,除有其交通上之重要性,当年燕兵亦是由此翻岭攻上蟠京,推翻前朝暴政,因而有其历史价值及地位。 历代以来,能担洛棠府尹者,多受皇帝重视,虽官居十二州州牧之下,实际地位却与其一般无二。 就因此,六年前的洛棠府尹有通敌叛国之嫌时,皇帝才会雷霆大怒,不顾其半生奉献,诛其九族…… 如今,此事早已被世人淡忘。随着新官上任,百姓能过得安逸,谁又会在意那些大人物之间的恩恩怨怨呢? 立于洛堂府衙花厅,男子背身向外,正端详着一幅气势磅的泼墨山水,与那极小的落款丹桂二字。慵懒的眼中,是一丝平时掩盖得极好的情绪。 大人还是一样,望着此画,便会出神。若真如此喜欢,为何不带回去呢?身后一人,似对他的过去了解几许,才出此言。一见他回头,微笑作揖,下官冉长霞拜见监国大人──正屈膝要行跪礼。 无需多礼。回身扬起笑,蔺春旅说着,步回主位,迳自喝起茶来。坐。 谢大人。年约三十开外,明朗的笑,冉长霞大方就坐,与他一同品茗。 你如何知道我如今官衔?想了想,他打趣地问。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大人。他也打趣地回。泉州离此不远,您在那儿的所作所为,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至少在六扇门中是如此。 近来的确见识到谣传的可怕。脸上倒没点惧色。 大燕官阶没有上千也有九百,百姓只会知道有个官儿大摇大摆地行走十二州,心情好时破几个案子。而公门中人若没些年资,遇了您,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谈起镜潭,公门中人人自危,然,真正明白其危险之处的,又有多少人?冉长霞轻笑出声,摇摇头,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您会自曝身分。 不了解他的,会道他有勇无谋;了解他三分的,会嗅到他将要成些什么事,且避得越远越好,省得被拿来当垫脚石,用过即抛。 蔺春旅但笑不语。他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他做的任何事。 皇上若能将对您的信任分给我一些,语气中尽是感慨,他抱了抱拳,皱着眉遥望远处,我便能与您同在镜潭了吧。 若不是受到六年前的事牵扯,他或许能为皇上、为大燕效力更多吧。瞥了身侧男子一眼,回想起两人的初次相遇,这当时已是恶名昭彰之人,不顾朝野诛杀之声,二话不说拉了自己一把,到今日,他还不知是为何。 你只是那人的学生,通敌叛国之事与你无关。自然是知道他所想何事。他淡淡回了几句,端起茶杯,以杯盖拨开茶叶,才又转道,再说了,你何必来淌镜潭这浑水,他封你洛棠府尹,你认为他会让不信任之人坐镇此位吗? 掀唇,冉长霞愣了许久,失笑兼苦笑,能对皇上称呼他来他去的,天下只怕就这么一人了吧……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皇上对眼前男子差别待遇。 聊些别的吧。就算无法将他摸透,三分倒还不是问题。冉长霞明白同一话题最好不要在他面前多次提起,免得他生厌开始另寻乐子。他识相地准备将此次请他过府的目的道出。 聊什么?蔺春旅噙着温笑。还是跟会看人脸色的人聊天比较轻松些──就算他那平凡的面容上少有表情能供参考。 聊……皇上给大人的任务。我想不到其他的事,能让皇上准您离京,是德贵妃一案吧?他神秘一笑,接着道,可是个女孩? 慵懒的眼缓缓扫向他。 他的确在案发当晚见过凶手一面,没能看清长相,但是个女孩。毒杀贵妃一家的残酷凶手是个柔弱的女孩……这话说出去,只怕没人会信。 我已掌握她的行踪,我想,您也是因此而来吧?那并不是邀功的语气。 然,别无所求才是真正该防的。眼轻轻眯起,蔺春旅睨着他。 冉长霞起身跪拜,正视着眼前男子,作揖道:大人,六年前您救我、助我,这回,我只愿能为您尽棉薄之力。 冉长霞走出花厅时,正见不远处的小亭中,两人起身。 这时,天边一片霞彩,几只归巢倦鸟飞过。 隔着亭下石板路,辩叔与他彼此点头示意,晏白河却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直到他离去。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20 章 这人,似乎了解很多关于大人的事。辩叔说着,亦望着他的背影。至少,能与大人相安无事对话这么久,就是件了不得的事了。 清磊的面上,英眉轻拢。他没有回话,在辩叔能看见他表情前,他已步下凉亭,朝花厅走去。 一进花厅,见大人正要步出。 我的小百合,你来得正好。他扬笑,是出京以来少见放松的笑,我与冉大人说好了,暂时在此落脚,也方便查案。他自觉听见这消息最开心的莫过于他的小百合了,在此处,不用像在寻常客栈费心守夜,况且,他们出京的首要任务便是此案。 但,他却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 那笑颜映在他眼中,第一次,晏白河感到胸中滞闷不堪。 良久,才淡淡称了声明白。 晚风轻拂,穿过洛棠府衙东厢客房中的雕花窗,吹动灯罩中的烛火。 映着灯罩上手绘的万马奔腾,好似,真有那么点为之震荡。 扬扬嘴角,蔺春旅慵懒的眼落在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 近年来,江湖上出现了一个令武林正道及各大门派头痛的人物。冉长霞似是不经意地将烛台移了移,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帖子,推向与自己煮酒夜谈的男子,缓声道,此人总会以一副楚楚可怜之姿出现,求助于正道门派,道其心酸、搏取信任,而后,趁之不备毒杀各派长老或掌门。 扫了一眼,武林帖? 点点头,表情有些凝重地,经过几次的事件,牺牲了数名高手,已是弄得各大门派人心惶惶。年年,面对为数浩繁的求助者,掌门总得心惊胆颤、夜不安枕,就怕一个不留意,下一个中招的就是自己人。武林中事,少有劳动六扇门中人,只是大燕有大燕的律法,只要是为官一日,他就无法坐视。 分明是沉重之事,蔺春旅脸上却带着一抹隐隐的笑,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心知他的恻隐之心比粒捣碎的芝麻还小,冉长霞选择无视那非常人的反应,继续道:然而,此人身份无人知晓,又专精于易容术,只知是个她。能推断是一人所为,也全因其行事手段千篇一律,彷佛就是为了昭告天下,下手之人──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吗?眼微微眯了眯,他弓起指敲了敲那藏青的武林帖。这倒有趣。 他却看不出有趣在哪……冉长霞暗自叹了口气,有人说,此人定是来寻仇的。奇的是,本以为中其毒必死无疑,却总都侥幸存活下来。唯独,百病缠身、不良于行,又或是非得自断二肢才能免去一死…… 可,不对上门求助者伸出援手,又如何能以正道自居──是吧?未将想法说出口,只动指翻了翻那武林帖,淡出一抹轻蔑的笑。他轻应了声。 所以才会在暗地里,各大门派连署发出武林帖,就欲揪出此人、呃……大人……您……他停了停,从方才就想说了。 嗯?已经打了第二十一个呵欠。 冉长霞将手中案帐放下,认栽地叹了口气。罢了,瞧您日夜奔波想必也累着了,早些歇着吧。 是呀,真是累了,明日再叙吧。这话倒回得极快。他挥挥原是撑在颊边的手,示意让他离去,直至他拉开门,才又忽然问道,她为何人? 回过头来,顿了顿,方回,江湖中给其名号为──裹毒糖衣。 冉长霞离去一阵子,蔺春旅还依然坐在原位,无所用心地摊开案帐浏览,忖度良久,扬声道:我的小百合,你在外头吗? 须臾,仍不闻有人回话。 ……若在,就进来吧。不若白河好耳力,他实在无法分辨他在外与否,只得这么说。 一阵子,才见他推门而入,问:大人有何吩咐?那眼不看他,看的是案上余下的酒壶酒杯。 想喝?注意到他视线,蔺春旅问道。这倒难得,虽听说过梅老头自小见他相貌可人,为怕行走江湖吃亏,在他肚里养了酒虫,以致千杯不醉……他却,从未见过他沾一滴泉酒。 不想。他想也不想地回。 为何不看我?挑眉。从来,只见他咄咄逼人的眼神,此刻才会嗅到一丝不对劲。 闻言,晏白河缓缓将视线移至那张平凡至极的面容。 依旧是清澈无私的眼,教人难以与他对视。 蔺春旅望进那双黑瞳,问:白河,你可有事瞒我? ……大人多虑了。说着,视线又飘移开。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他才转道,坐吧,替我读这案帐,我实在无心阅卷。 晏白河迟疑了会,拧拧英眉,坐下摊开案帐,替他读着。 这般案帐谓之普卷,为原案于案发地三月之内还未初审且毫无头绪者,方由刑部裁定,求助于各地州、府、县衙之特殊案帐。于破案之后,依然由各衙收藏,以做为往后审案的参考依据。 普卷一词,以及其功用收至大燕法中的历史并不长,但因其突破了从前通缉榜的朴陋,附加了详尽案情细节与刑部、大理寺的共同评议,与传统通缉令一同发放,大大提高了破案率。一边读着,晏白河瞄了大人一眼。 据说,那是大人任刑部尚书时的少数建树之一。 耳边是那好听悦耳之声,蔺春旅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慵懒倚面,望着那灯罩,又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玩起来。 而他一向知道大人习性,阅帐听帐都为定心,便由得他。 去年冬至,吕府命案。吕府上下四十六口的尸体在府中各处被发现,躯体各扭曲成不同姿势,唯一的共通点为,其等面上表情狰狞,似是死前经过一翻痛苦挣扎…… 一个用力过猛,烛光摇晃得厉害。 咳……当时身处宫中的德贵妃,于沐浴之时,忽然痛苦拧胸,冲出寝宫,裸身死于生前最爱的七转廊── 烛光摇得轻些了,却闪烁不定。 十名京中数一数二的仵作反覆勘验,只知为中毒身亡,至于中何毒、此毒如何入身,无人能解。 又一个用力过猛,他吐吐舌,索性伸手按于灯罩上方的开口,试图令烛火快些稳定下来。 咳咳……案发现场留下的唯一疑点,便是一婢女沉尸府第人工湖中。她双目紧闭,面上表情并未有太大痛苦,然以银针探喉,亦呈赤黑。 将手拿开,不知死活地继续玩。 据推断,为凶手事迹败露而第一个杀害之──声音戛然而止。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21 章 过了很久,一个讨好的声音打破沉默与黑暗。小百合,对不起…… 可以感觉他轻叹了口气,仗着黑暗中视力好,晏白河长手捞了一旁的火摺子,将灯又再燃起。 蔺春旅乍见明亮,闭了闭眼,再睁眼看清时,却见他立在门边。 仵作所录,大人不需要听了吧。案发那时,大人是去过吕府说要凑热闹,当时辩叔与自己皆认为他是去看尸体,如今想来,他必是去验过尸了。 不由分说地,他已在眨眼间消失踪影。 小百──啊……走了。有些失望地起身关上门,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还是一般易怒呀,那究竟是哪儿不对劲了……这问题并未让他烦恼太久,拾起案上的卷宗,他倒向床边。 吹熄烛火,侧卧于床,伸手推开窗。 抬眼,是满天星斗,慵懒的眼数着数着,没多久,便呼呼大睡。 到了清州首府有几样东西是必看的,那便是古来着称的赤江三胜墨墙、灯笼、三洞市。 三洞市是洛棠旧时的别称。百年前燕兵起义,与前朝庆兵于渭水一战,多少壮烈牺牲,血染了这国土境内第二长川,直到出海口,仍是一片嫣红,因而渭水由进洛棠至出海这一段,又被称为赤江。 赤江上有个号称什么都买得到的水上船市,早年是由往来船只集结而成,如今多为长期停驻的商船,专接东来货船的胡人奇物及南北杂货,偶尔才有船家亲自西去进货。托此之福,江畔的白虎街可说是拣了现成的便宜,收了船市流出的货品,号称几乎什么都买得到。 而赤江三胜中的墨墙,便是在这白虎街上。 白虎街上聚集了什么南北小吃、各式料理皆吃得到的茶楼餐馆,除了品茗尝鲜,自然也少不了泉酒丝竹之乐。而今墨墙泛指这些茶楼餐馆,但其由来是有富含诗意的典故。 自古,骚人墨客慕名而来,随意拣一处消磨时候,坐望赤江,直至日落收了市,商家点灯、画舫笙萧,闹中取静另成一番美景。于是,兴致来了题诗填词于墙上,先代文人墨迹就如此留于各处茶楼餐馆,为数众多,形成奇景。 呵呵呵……若你当初是来这儿写,说不定就成为此地传奇之一了。走访名胜是他出京的目的之一,尤其来到洛棠,自是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蔺春旅执杯轻点,有感而发,随意扫着这洛棠第一茶楼的墨墙,颇为惬意。唔……但在京中,你也算传奇人物就是了,不算可惜。 ……您若将我写的也留下,不就成了蟠京墨墙?现在后悔也来不及罗!明明知道他是有意讽刺,若不回话也就了了,辩叔还是不甘示弱。不想他写了一整夜四书五经、治国良策,眼前男子将他一脚踹进臭水沟不说,当下下令将墙漆白,可惜了他醉时的灵光乍现。 ……晏白河看也不看拌嘴的两人,迳自品茶。一早,随此二人游走洛棠,眼下日落时分,耳边回绕着游女拉的二胡,望向江上美景,只想落个耳根清静。 不去瞧瞧灯笼?不知何时,话题又转回吃喝玩乐。辩叔吊诡地笑了起来,赤江三胜,就此,入夜后更增风情哪。 烟花之地,风月之乡,实非我所好。淡淡地,又啜了口茶。实在不像坏事做尽如他会说出的话,可,人总都有喜好,这世上,他所好事物颇多,大多也都能掌控……说穿了,他最不爱的,便是共享这件事。 本是赏景出神,却不禁回眸瞧了大人一眼。 呃,我的小百合,你那是什么不可思议的眼神……他很受伤地道。朝夕相处这两年,难不成他有看过自己有过什么不检点的行为吗?其他官僚爱上青楼议事度夜,自己可从不曾参与。 辩叔未理会那常见的恶心语气,惋惜地击掌,瞬间,忆起了一事。是了,大人,曾听人说,您出身洛棠,这可是真?顺带一问的语气。曾听过的蜚短流长,从未有机会被证实。 沉默了会,平淡回道,是又如何? 那又何必耗时于观光览胜,冉大人还等着同您议案呀……辩叔是知他贪玩恶习,只是不说说他不畅快。难怪昨日一进洛棠问也不问就直上那鸿福酒楼,今儿个也是,什么好玩意儿在哪儿,他了若指掌。 晏白河倒是头一回听闻此事,清澈黑瞳中是一丝起伏。 蔺春旅将之尽收眼底,忖度半晌,道,我九岁时随家人迁上蟠京,在那之前,没离开过洛棠一步。而在那之后,他像给锁在京里一般,寸步不能离。 他从不提自己的过去,是这缘故吧,晏白河静静听着,平时他的话半句都嫌多,此刻却希望他再多说一些。 然,他亦是静静地回望着他,久久,转道:玄武街那入夜有易物夜市,专卖旧物骨董,这盅茶饮尽,走一趟再回府吧。 玄武街市不若白虎街、江上船市那般热闹,其街短而宽,沿街商家在店面前或铺布、或架台,将些物品置于其上贩卖,熟门熟路之人方知,真正的好货都是收藏在昏暗的店铺里头。 蔺春旅领在前,低头浏览各式古玩,偶尔与商户攀谈几句,直到一家店前方停下脚步。 此店横挂招牌漱玉居,而右方石柱上直肆四字,若非店前架台摆满玉器,真让人有些错乱。 老店主见有客人上门,迎出,笑道:本店漱玉居,专卖玉石,这丹桂肆老板刻上的,老朽实在喜欢这字,舍不得伤它,就留着了。 老先生念旧。从那四字中抬眼,蔺春旅朝老店主温温一笑,步进店中。 那店不算小,但堆满杂物,挤进两人已是极限,另两人只有留在门口等待。 片刻,他探出头来,扬声问:白河,你剑上未系袍,可是师命?侠士剑客都会于剑柄端挂袍,那如穗之物,一来可扰敌,二来舞剑时平添飞动之美。但他的剑柄上连护手的格、镡都十分简化,更别说是衬其显华丽的剑袍了。 不,是我不爱。他的快剑哪需要外物相助来扰敌,晏白河皱皱漂亮的眉,不知大人是何用意。 那好。但见他又转回店内。 一阵子后,店主喜孜孜地将他送出,他亦喜孜孜朝他点头。 走吧,回去了。朝两人说着,他已先行。 晏白河与辩叔互看一眼,不明究理,也只有跟上。 玄武街头接的是白虎街,他们方才就是由此而来,但府衙所在的青龙街尾是在另一头,于是三人抄原路回去。白虎街入夜后依然热闹,有些店家不做夜晚生意,许多小贩便趁此机会租用其店前位置,摆起地摊。 地摊卖的多是当地居民所制之物,吃的用的,花样是不比外来的多,但颇有洛棠特色。沿街皆是小贩叫卖声,物品五花八门,让人目不暇给,若不是有钱有闲,能逐摊地逛,只怕真要买什么也不知从何找起。 辩叔正这么和身旁的白河说着,忽就听见一高亢的叫唤,在人群堆中,非常好辨认。 来喔来喔~蜚蠊药、苍蝇药、蚊子药、蚂蚁药、虱子药、跳蚤药……客倌您能想到的恼人虫子,都让丫头替您除了吧!个子不高,声音倒挺锐,也有些甜腻,一个长相清秀却不特别出色的女孩站在叠高的破箱子上,嚷嚷着自己的货品。 蔺春旅在人群中端详了她一会,偏头示意身后的二人稍停。 呦,一个逛夜市的客人听她说得有趣,说着,不都是个老家伙在卖的药,今儿个怎么成了小妮子啦? 前些日子莠伯他受了风寒,在家歇着呢,客倌您放心,就算是平时莠伯卖的药也是丫头我调制的,您不会吃亏的!丫头伶俐地招呼着,抹了把汗。她肤色偏黄,脸上有些斑,一见便知不会是什么足不出户的大小姐,是自小吃得苦头的小丫头。 有几个熟客已拿了几包蜚蠊药,付了钱。 喔?是不是呀……半信半疑地,他也常逛这夜市,就从不见这丫头随老家伙出来讨生活。眼珠在一包包药上打转,问:那这堆又是什么? 丫头朝他视线方向看了看,甜甜笑回,是解药呀。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22 章 ……解药?他提高声音问。毒个蜚蠊蚂蚁的,要解药来做什么? 是呀,她拎起其中一包,有毒药,就得有解药。若有人毒了虫子后,慈悲心大发,还能救得回来呀!再说了,万一有人不小心误食了,一刻钟之内服下解药,都有救的。她费心解释着。 顿了顿,那客人大笑起来,哈哈哈!害虫嘛,死越多越好,瞧,你这解药坛里,又有谁真的买过? 谁是害虫还不知呢!丫头听了鼓起腮帮子,正想再说,见一人弯身从坛里掏了一包。 怎么卖?那是名长相平凡的男子,不特别出色的五官,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他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争论,又随意拿了几包蚂蚁药,掏出几个铜板,交到丫头手上,这样够吗? 丫头睁大眼盯着他瞧,收了钱,却没回话。 他也看着她,轻抿的唇边一抹笑,将药交给身后之人,道,回去吧。 直到那三个人影被淹没在人潮中,丫头才收回暗暗打量的视线。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该感谢那男子为自己解了困,却本能地防备,然,要说那人真让她嗅到什么危险性,又似乎是多虑……丫头咬咬小巧而干燥的下唇,收敛心思,转眼又是甜甜的笑,俐落招呼、扬声叫卖。 回到洛棠府衙时,已过晚膳时候。 他一行三人由前门而入,正经过看门的衙役,蔺春旅陡然停下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亦看着墙角不起眼处,堆着的几束花。 晏白河微微侧头,一旁的辩叔捻捻须。然后,便跟着大人一同入内。 那时,冉长霞在厅前与捕快王准议事,远远见三人穿过照壁,便令退了王准。 王准朝三人抱拳躬身,从长廊退去。 王准、高超,飞刀、捕网。名震六扇门的洛棠头牌捕快,蔺春旅玩笑语气说着,怎么来了两日,只见其一? 晏大人面前,蔺大人说笑了,那是谬赞。作揖见礼,冉长霞谦恭回道。高超出洛棠缉捕走私犯,下月方回……倒是大人,可曾见到? 蔺春旅有些无奈地笑,真是三句话不离老本行。见着了又如何? 可是在白虎街卖虫药的?以防弄错,他再次确认。长得不特别醒目,但手脚俐落……平时都是个老伯,半月前才由她出来卖药。 是,但夜里才出来。冉长霞有意让众人入内再叙,蔺春旅却故意立在原地,深怕一入内,他又说个没完。 夜里?怪了,几日前白天都还见着的。难怪他三人一早出去,现下才回来,他还当蔺大人又贪懒偷闲去了。冉长霞点点头,追问:那……大人可有些想法? 确是可疑。能做出毒药不难,但连解药都能调出,就不容易……当然,这是建立在那丫头所言不假之上。蔺春旅侧头示意辩叔将东西拿出,虫药与解药,都交给冉大人试试。 冉长霞由辩叔手中接过,点头道,就按大人的意思,我亦会派王准继续盯着她。 如此甚好,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语毕,在冉长霞能阻止之前,招了身后二人回房。 冉长霞皱皱眉,也只能作揖,目送他三人离去。 游洛棠一日,但觉热闹非凡,走在通往东厢的回廊,显得平静。 蔺春旅头也不回地吩咐着,辩叔,去替我打听那丫头的事。 早明白靠冉长霞单方调查,多疑如大人是不会轻信的。辩叔咕哝了声,就知道没好事,要我查她的什么── 不,大人,截断辩叔话的是晏白河,他行至大人身侧,道,那丫头会武,恐怕是在辩叔之上……夜市中自是没见她使武,但看其身段动作,不难猜出。 但头脑是在辩叔之下。拧起眉,从不见白河替谁顶过任务,只因彼此都明白,他的职责便是护得自己毫发无损,不会轻易离开自己身边。这回要查的事繁,此地人多且杂……更甚者,白河近来有些异样,是自己多心了?蔺春旅扬扬手,我自有分寸。辩叔,你先去吧,从她作息与住处开始。 收到。瞥了两人一眼,辩叔逃离现场,他是爱看好戏,却不爱看白河发飙。 辩叔!他可以理解辩叔对大人言听计从是因为想藉此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以求衣锦还乡,对家乡妻子有交代,但未能明白大人为何能将之视得理所当然,尽情利用。大人…… 我的小百合,这是第二回了,指的是他们离京之前,他为下人求情之事,你若是为解惑,那答案你应当清楚才是,人们为想得到一样东西,必为它付出代价,如此而已。 他的确懂大人所言,清澈的眼瞅着他的,那大人呢?以大人对旁人的苛刻,不禁令他想追究。 这问题令他沉默良久,才知,原来他问的从来就不是自己的行事作风,而是那背后的真心……真心吗? 舒眉。 又过一阵,他垂眼,笑叹,或许有那么一日,我会告诉你……也或许,没有那么一日。 那声音轻柔如夜里的风,教人还未听清,已散。 黑瞳瞪着他,咬牙,旋身。 而他只是,静静看他消失在夜色中。 偏远郊野,黑暗屋中,油灯被点起。 小姐,没啥事的,不用点灯了。躺在床上的老人连撑起身的力气都没,只能嘴上说说。转眼见到那灰头土脸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 莠伯,你又想用鼻子喝药了?那声音天生就是甜腻的,却少说些顺耳的话。被称为小姐的女孩将他的要求驳回,一碗药送到他面前。灯油钱你别省,有我在,饿不着你……还有,再让我听见你喊我声小姐,我马上走。 是,小、呃,丫头。靠着她的力量勉强起身,端着药碗喝下。你本来就不应该留在此地……没一个地方是你该久待的,却因我这老骨头,拖累了你。唉,老罗,不中用了,不过是风寒,竟半月都好不了。 她沉默地接过空碗,一会才回,你这不是风寒,这是积劳成疾。而他劳心劳力,多半是为了自己。再说,我在此久待,真不知到时是谁拖累了谁。偏偏,又没法放下卧病的他。 他欣慰地摇摇头,比起自己,他更心疼这孩子,好好一个姑娘家,只身在外做些什么呢……若少爷在,不会让你如此。 我做的自然是他不会做的,她低低哼了声,若看不过,叫他从阴间来训我。 唉……说这什么话呢……头好疼,每回跟她聊起少爷,都是那般模样。 行了,你早点歇下。扫墓日子近了,到时你下不了床,别怪我扔下你。她出言恐吓,起身吹熄了灯,在另一角落睡下了。 莠伯在黑暗中哭丧着脸,躺平了,看见屋顶一处破洞,洞外是一弯明月。他盯着许久,喃喃道:老天爷,您可别跟小姐计较,那事,没人承受得了的,要报应,就报应在老头子身上好了。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23 章 家徒四壁,另一角的丫头自然是听见了,皱皱秀眉,无言转向另一头。 早晨,鸟语花香。 一个丫环沿着廊边赏花赏鸟,来到府衙东厢一房前,敲了敲、推开门,端了洗脸水进来时,正见男子系好佩带,转过身来。 蔺大人早。她恭敬福身,才将洗脸水置于镜台。 ……青儿?是叫青儿对吗?到府那日,冉长霞便派了她供自己使唤。 是,蔺大人好记性。羞涩的笑,再加上聪慧性子,是人见人爱的丫环,也难怪能得服侍贵客。 蔺春旅回以一笑。 青儿给蔺大人擦脸吧?她主动揉起方巾,让蔺大人坐下,然后细心地替他擦脸。 擦完一回,当她再揉布时,他打量着她,道:青儿,你的耳坠掉了一只呀。 青儿一顿,放下手中巾帕,抚了抚耳边,是……是呀,是娘给的哪,太不小心了,等等让姐妹们帮青儿一块找……谢谢蔺大人提醒。她继续着手边工作,拧干了方巾,替他再擦一回。 大人。晏白河有事禀报,才入内,见到这一幕,挑挑英眉。 怎么了?他一向不喜他人近身,白河也是知道的,才会做此反应。 暂且不提此事,他看了一眼青儿,却见大人点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便道:冉大人抓了那卖药丫头回来,押在衙牢,准备择日开审。 他不知此案已转大理寺吗?眉轻拢,他示意青儿退到一旁。 焉有不知之理。贵为府尹,要不知此事比较难。 冉长霞为人并非好大喜功,就是有一心结难解。蔺春旅点点头,我先去,你在此等辩叔回来。说着,已起身。 待他出门,青儿亦收拾了洗脸水,向晏大人福身,晏大人,青儿告退了,可要吩咐让人送茶来? 有劳。他简短回着,寻一位坐下。 青儿端着颇重的脸盆,稳稳走出房外。 晏白河目送她出去,漂亮的眉,稍稍拧起。 待辩叔回来,已是傍晚时分。 蔺春旅与白河在厅中煮茶,等他一天,几乎以为他出了事。 大人,他急急回来,坐下灌了两杯凉了的茶,才回报道,她确是江湖人在寻的裹毒糖衣,这事冉大人推测的是,但真要小心,别泄露了风声。 这一点他自己也晓得。若是传了出去,难息江湖众怒,纵有王准、高超,怕也挡不住。 但她真实身分是……又灌了口茶,是桑门中人。 桑门?另两人同时脱口,却是一人疑惑、一人震惊。 我的小百合,你知道?蔺春旅讶异地问着。 ……是,但知道的不多。只听师父提过一些。暂且忽略那每每令他有想揍人冲动的称呼,在两人的注视下,晏白河只好道来。桑门自古来以使毒闻名江湖,虽是使毒立家,到后来宗家、庶家意见分歧、彼此对立。宗家想摆脱于江湖多年的臭名,改从医,却命庶家继续研究奇毒怪蛊。六年前,积怨以久的庶家为夺势,颠倒黑白嫁祸本家,并联合了江湖各大门派,暗杀宗家。如今的桑门出了数名神医,已是以医术着称,连宫中御医班中亦有桑门中人,实则多半是盗了当年宗家的医书……这段往事少有人知。 唔……联合了江湖各大门派的部分,我倒是第一次听见。辩叔捻捻胡须。 所以说,这丫头是桑门宗家之人?蔺春旅亦在分析其中利害关系,猜测道。会推出她是宗家人,只因以如今桑门地位名声,他想不出什么理由,会让他们对付起各大门派。 晏白河望向辩叔。 今日一早冉大人派人将那丫头押回来,我守在远处,后来,屋中出来一个老头子,拄着拐杖往城外后山去,明明寸步难行还不死心,到一荒凉处,东敲西敲,怎知地就裂了,辩叔有些想法,但事关重大,他不敢妄下断言。无法回答大人的疑问,只能将自己所见说出,那是一密道,我跟下去,才知那是一墓。 可有看到是何人之墓?晏白河问。 桑行履。就算说出这名,他还是不知这究竟是不是宗家的人。 白河?蔺春旅询问的眼望着他。 是宗家人,他想了想,回道,是桑门宗家最小的儿子,却是医术最精湛的一人,据说六年前逃亡途中被围剿毒杀。那丫头不可能姓桑,桑门医术毒术皆是传子传媳不传女,她应是与桑行履十分亲近之人。现在想来,多亏师父的不甘寂寞,退隐江湖还管红尘事,他从师父那里听来不少江湖典故、事件。 但……辩叔又捻捻胡,大人,咱们办的是吕氏一门的案子。 晏白河亦理不清。凶手是桑门宗家或庶家,又有什么区别? 我没说她是凶手,那是冉长霞说的,蔺春旅扬起笑,使毒者跟从医者的区别,在于,后者该要比前者技高一筹。 当时浮上台面的就一人,大人又附和道她确有嫌疑,自然人人都以为是她了。她若不是凶手,我们为何要在她身上费这么多心思……辩叔斜觑他一眼,要知道,他最怕的就是死人,今儿个为了这事,还去了个坟场呀。 吕氏命案,还有一事未解。他需要有人来解。 闻言,辩叔完全明白了他的用意,邪笑,她落得如此下场,有一半是您害的,您想,她还会帮您吗? 蔺春旅忽然回过头来正视着他,忽略那揶揄。辩叔,你是否有话还未说完?那老者带病,去那么远的地方,不会就只是要告知死者,说那丫头被抓了吧?那老者应是忠心于死者之人,她一被抓,自然知道事情不妙,就算能于德贵妃一案脱身,过堂她身分一败露,必成众矢之的。再者,经过上一回清水县的案子,他实在不能尽信辩叔。 ……当然不只是这样。自知瞒不了,只好老实全盘托出,那墓不只是墓,也是个仓库,老头子去取了些东西,他要劫狱。 辩叔,你速去拦他。人已到手,他的话,冉长霞是听不进去了。抚抚下巴,忖度半晌,蔺春旅下令,白河,入夜后你跟我潜入狱中。 夜深,无风。 黑夜的牢狱有些阴森,尤其过了子夜。 几个守夜牢头边喝酒边嗑瓜子,聊着今日刚被抓进来的小丫头,笑说,应是这名满天下的洛棠井牢中,关过最年轻的犯人了。 会称井牢,顾名思义,整座牢是凿成大井状,深入地中,出口只有上方一个,进出都由螺旋状的走道,逃狱劫狱变得十分困难。因此被关在此的犯人皆称其为洛棠的地狱,最怕是有去无回,尤其底部水牢寒气逼人,关上三日,不死也去半条命。 井口有人轮班守着,各层牢房也有守夜牢头,将整座牢房监视得水泄不通。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24 章 那丫头可是被关在重犯的牢房?拉着大人攀在一棵树上,晏白河正打算着要如何进去。他一人容易,带个累赘就得先计划一番。 我的小百合,为何我要换黑衣,你却不用?正抱怨着自己土里土气的夜行装束,被瞪一眼,只好摸摸鼻子回道,本应是,但她年纪尚轻,又是女孩,重犯水牢寒气过重,对她来说是太残酷了点。说到底,法律不外乎人情,这丫头死了,对谁都没好处。 所以应是在上一层?喃喃自问,还不等大人回话,他伺机而动,一把拎起大人,单脚轻点树枝。 蔺春旅紧紧环抱白河的腰,任他飞东飞西,夜黑加上速度快,他只能感觉风不断从耳边刷刷掠过,有些晕头转向。闭眼再睁开时,两人已立于井牢之中。 他正要开口,白河一手掩上他嘴,另一手拉起身前片衫,跃至前方一高处。 白河手才松开,他便看清远处两个牢头。望向白河,但见他弯身摸起两个豆大的小石子,朝那二人射去,随即,就见其趴倒在桌上。 晏白河轻巧地落下身,朝大人道:行了。 这层虽非水牢,却也是专关重犯的牢房,冉长霞贤能,自是少有机会用到。蔺春旅瞧了左右皆是空牢房,提起一旁的油灯,与白河向深处走去。 井牢无窗,白日靠中间开口得以见天日,一入夜,就只能靠牢头所在之处的微弱光线与月光。 偏偏今夜,是无月之夜。 被关在石牢中的丫头斜躺在牢中一角,在黑暗中调息,忽觉烛火愈加明亮,机警地坐直起身。 蔺春旅与白河来到一牢房前,将手中的油灯置于石壁灯架上。后者自发地观察四周情况,以防被发现。 你……丫头防备地打量着两人,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她觉得好像见过眼前人,而且是最近的事,只是每日在市集摆摊,人来人往,见过的太多了,又折腾一日,才一时让她回想不起来。 需要你帮助的人。望这那面容,蔺春旅微笑着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从缝中递向她。这症状,你可见过?那是他先前验过吕家人尸体后写下的记录。 她心中感到莫名其妙,然,被他那不甚出色的眼望着,竟还是乖顺地接过那纸,就着昏暗光线读了起来。越读,越发觉事情不对,她质疑地望着他,你从哪里看到如此症状,这些人……应该…… 死于非命。蔺春旅替她答了,而你就是因为杀害这些人,现在才会在此……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毒、如何使、谁能使、有解吗? 她对自己被捕的罪名感到好笑,心思却不在那事上,而是手中这纸……那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是因她一时疏忽,也因,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般田地。双手扣在隔于两人之间的石柱,瞠大眼瞪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有能耐发现尸身上的每个细节,也有能耐找上自己。 面对她的问题,他思考一阵,诚实回道:我是前丞相蔺春旅,奉皇令出京秘密侦办此案…… 哼,原来是个官。她不屑地笑着,这答案该是威风的,她却只觉可笑。略显甜腻的声音道,你抓我也没用,事情不是我做的,上了公堂也审不出什么花样。 冤有头债有主,抓她的可不是自己。蔺春旅挑挑眉,噙着笑,眯眼盯着她道:罪证确凿,你说,他们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你──被他一言激得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捏烂了手中纸,怒斥,昏官! ……我几乎要怀疑这是我的外号了。另外还有狗官赃官污吏等等……蔺春旅在心中暗数了一番,凉凉转道:对了,你说,裹毒糖衣被关在洛棠井牢,这风声传了出去,会发生什么事呢? 她以那名号被捕是其一,若以那名号被审,那绝对会落得人尽皆知了……那些武林中人不会放过自己的!她气得瞪圆了眼,恨不得手刃眼前男子,但她在此关了一日,纵有内力护身亦吸了不少寒气,石牢不比一般牢房,坚固无比,她真是被困于此了…… 将她的挣扎看在眼里,微扯嘴角,蔺春旅很没良心地再予以重击,被捕那时,以你武功,应该是能安然脱身,为何现在会在此呢? 她倏地抬眼,莠伯……你们对他怎么了?! 我们没对他怎么样,是他自己想怎么样。他轻轻地说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想怎么样……?啊、难不成,莠伯劫狱……她啧了声,想起莠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时笑说,若她被补,自己一定去劫狱之事……真是不自量力,愚忠愚忠!他被抓了吗……不!这事跟他没关系,你们已经抓了我,别对个老头子动手──他那身子骨,肯定受不住这牢中的折腾。 那、他扬起非常满意的笑,你现在能告诉我,关于这毒的事了?嘴角简直弯到不能再弯,十足惹人厌。 丫头恨恨地瞅着那笑颜,只得将一切说出。 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的晏白河,英眉紧锁。同样一件事的解决方法应该不只一种,为何大人总用这种方式? 直到她说完了,蔺春旅的脸色亦变得凝重。他将早被她捏烂的纸收回袖中,起身,白河,走吧。 禁不起……她真禁不起再失去身边的人了,就因此,这么多年来,她都是独自行动,绝不结伴。她同时起身,追着两人到牢房底处,眼见他二人就要消失在她可见范围内,急唤,等等!莠伯的事……那平凡男子却头也不回。 ……来此之前,大人已派人拦下你家莠伯,他不会有机会做傻事。回她话的是晏白河,他侧头瞧她一眼,才随大人离去。 丫头闻言,愣了阵子,松了紧扣石柱的手,两眼无神地远眺他两人消失之处,久久,无力地滑坐在地,任黑暗再次袭向自己。 ─┤§├※┤§├─ 夏季的天色亮得早,清晨的空气凉爽宜人,很是舒适。 距那夜探井牢之夜又过几日,就在初审前一日,蔺春旅应冉长霞之邀,来到府里中庭的一处凉亭那时,迷人的晨雾已散。 冉大人真有雅兴。若不是他要求,自己一定睡到日上三竿。蔺春旅打了个呵欠,身后的白河倒是如平时一般的神清气爽。……这是什么味道? 是藿香,今儿个就是为此特地邀蔺大人早起,冉长霞笑指搁在一边的博山香炉,能解热理气。若薰在衣上,一整日香都不会散,如此一来就算夏日炎炎,也不至脑袋昏沈……天还没亮就让人去买来,蔺大人这几日也忙累了,若喜欢,我再差人去买些。 他挑挑眉,不置可否。 晨风拂来,有一丝凉意。 亭中三人,就这么沉默地过了好一会,直至长廊另一头,一个身影行来。 老爷,早晨的醒神茶,您还没喝呢。是青儿,恭敬地端上茶碗。 是呀,好在有你,要不忘了喝,夫人又要多加责怪了。冉长霞微笑接过,说到夫人那时,语调显得温柔。执高杯,就口。 蔺春旅见他喝了,眉间轻拧了下,随即又舒开。他转向青儿道:青儿你厚彼薄此呀,怎么冉大人有,我没有呢? 青儿顿了顿,连忙福身请罪,蔺大人恕罪,几日以来都见蔺大人早晨只喝清水,是青儿疏忽了,马上让人准备去。 哈哈!冉长霞放下杯,大笑着道:蔺大人,您怎么为难起一个丫鬟来,真不似大人物所为──唔呃……突如其来一阵疼痛。 怎么了?蔺春旅本来慵懒地倚面,见他脸色大变,急问,冉大人,你脸色好苍白……冉大人! 冉长霞只感受到一股热流在肚中翻搅,刹那间,针刺般的痛涌上胸口,呃啊……呃、啊啊啊──他拧起胸,滚落在地,胸中之痛皆写在脸上。 啊啊啊!青儿被此吓着,跌坐在地。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25 章 蔺春旅扑下身抱起他,神色有些复杂。又唤几声,转头对下人们吼道:快,快请大夫过府……青儿,还坐在地上做什么,快去请大夫! ……是、是!她都被吓哭了,被蔺大人一吼,赶紧爬起身,又看两位大人一眼,跑出凉亭。 蔺春旅绞紧眉,任怀中人勒着自己的前襟及背部,待下人们全都吓散,啧了声,一手撑开他嘴,塞入两指,免得他咬伤自己的舌──吕府尸体,十个有八个舌都被咬烂。他另一手从腰侧摸出一包药,正要从他嘴中灌入。 唔……他用力过猛,咬破了他的手指,鲜血滑入他喉头。 晏白河从高处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他只是定定看着,视线焦点放在冉长霞紧搂大人身子的那双手,那双痛苦挣扎、死命环抱的手…… 白河……白河!唤了多次仍不见他有所反应,蔺春旅才扫他一眼,又望回怀中人,冷声下令,跟着她。 他回过神,咬牙。下一刻,纵身出了府衙。 又是深夜,府衙上下忙乱过一阵,此刻,方归平静。 一抹水色近白身影飞身落于一角。 晏白河来到大人房前,迟疑良久,才推门而入,那时,一人跪在大人座前,正回过头来。 英眉轻拧,他在身后关上门。 镜潭王准,参见晏大人。王准朝他一抱拳,起身以待。 你去那丫头住处,把辩叔叫回来,顺便告诉那老者,过几日就把他家丫头放回去,要他别轻举妄动坏了事。蔺春旅低低命令,见他领命,才转向白河,示意他上前来回报。 晏白河步来,瞥见大人手上的伤还未包扎,眉又拢近。 不若平时的从容,蔺春旅似是有些疲惫,事情如何?摊摊手,要白河坐下来说,他现在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他是应该责备大人不仅没人性,还十足冷血。早知青儿有嫌疑,却为留下证据,以及了解她手法与目标,不惜铤而走险,差点枉送人命…… 可…… 瞟了大人一眼,晏白河深吸了口气,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青儿不是一人,背后应该有个组织。他不再看大人,望向别处。 白河为此事动怒,是意料中事,但他实在没什么气力消遣他。从何而知? 她一出府衙,往朱雀街去,一路都十分谨慎。 ……朱雀街? 朱雀街一角,有一蒙面女子相候,他们交换了两句话确认身份。 哪两句话? 青儿说:破国山河在,那女子回:军成万骨枯。这两句话,他从未听过师父提及,这令他匪夷所思,怎么江湖上有师父不知之事?随后,青儿在那女子耳边说了一些话,那女子点头,似是准了她做什么事。 闻言蔺春旅沉下脸,是破军……怎么也没想到会牵扯至此。但,如此也能解释为何要对冉长霞下手了。 破军?首次听见的两个字。 嗯。他点点头,见白河仍一副迷惑之相,解释道:简单来说,是倒燕的组织,是大燕之敌,更是我镜潭大敌。镜潭是直属皇帝的死士,成立以来,自是无时无刻不想把其统领揪出来,除此大患,年年亦为此牺牲不少人。 也就是说我们能以青儿,引出背后的主使者,予以痛击?理论上应该是这样,但大人脸上的表情不是这么回事……本以为就算是在山中一生,也能像师父一般笑看红尘俗事,乐于旁观者清。如今才明白,知得越多,也就烦得越多,又怎能说将事事都看得清呢? 破军、镜潭各为其主,但两者有很多相似之处,像是都躲在暗处、都对于自己要成之事执着不二,蔺春旅眯了眯眼,继续道,其中最像的一点,就是对于失败者,抱持舍弃的态度。 也就是说,漂亮的眉轻轻拧起,青儿绝不会供出任何关于破军之事? 如同镜潭众人多是这一代或先代受过朝廷之恩,才会这般誓死效忠。破军聚集的,多是受过其害之人,他解释着其中关系,然,这两者都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的组织,其中曲折复杂,难以一言蔽之。其等不仅目标一致,且多背负着血海深仇……白河,你明白这是多坚固的力量吗? 他望着大人,琢磨着大人的话。这样的道理对他还说是有些深奥,只能回想自己经历过的事,而第一个在他脑中浮起的是一件,他永远也忘不了的事。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蔺春旅愣了愣,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直当他是深居山中的孩子,没见过世面,要说是纯洁也好,就某方面来说,是太天真了。他并不是讨厌这样子的他,只是如此之人,多会沦落自命清高……可爱度会减半的哪! 看来自己也不能说是完完全全地了解他。蔺春旅赞赏地打量着他,唇边是一抹兴味的笑。 晏白河迎上他的视线。是错觉吗,大人似乎很开心,原本萎靡的精神也振作不少,才想开口,忽闻门外有动静,他惯性地抚上剑,后又放下。 大人,属下王准。王准敲着门,听到一声应,才将门推开。他让辩叔先进,才跟在他身后带上门。 回来得正好。蔺春旅将方才的心思暂且收回,招他二人前来,将白河的发现告知后,他转向王准,道:青儿要杀冉长霞,不如前次波及甚大,应是组织之令,若她是破军一员,这动机不难理解。就是为了将大燕良官铲除,挖去国家栋梁,如此一来,时间一久,国本必摇。 那大人的意思是……王准问着。他心思仍未有几位大人转得快,方才一见藏龙先生时也是,自己还没开口说明来意,他已知晓。 你跑一趟镜潭,查吕氏一族的资料。他算了算,应不会浪费太多时候。青儿对其如此赶尽杀绝,必有隐情。朝身后之案瞧了一眼,叹口气认命地起身,拎起纸笔写下几行字,在信末落款后,抬首望着白河。 晏白河走近,从怀中掏出团龙玄铁牌,交予大人。 蔺春旅摇了摇头,嘀咕了句究竟谁是监国,才用那铁牌背面沾了丹砂,印上那信尾。在他好看的字体旁,一轮红印,其中是团龙国印,及他官衔、名讳。原来,此铁牌不仅是表示身份的令牌,亦是镜潭最高领导人、监国御督的官印。 属下即刻出发。忽略那铁牌存放之处,王准上前接令。蔺大人所说的镜潭位于皇宫大内,是他们组织基地,位于大潭之下。依他脚程,由洛棠到蟠京不过半日,若顺利,后日便能回来。 王准是大人安在冉大人身边的卧底?见他被遣退,辩叔才问。难怪多疑如大人对冉长霞显得信任,原来是早就将他摸清了。 不是我安的,是上一任监国。真是,别什么事都套到他头上。蔺春旅没好气地回着,将团龙铁牌乖乖地交还给白河,才回到原先地位置,懒懒地坐下,高超也是。毕竟是卖国贼的入门学生,但这六年来足以见他忠心。 说来也颇为讽刺,冉长霞耗尽心血就为证明自己的赤胆忠肝,不想最后证此的,竟是他最痛恨的反贼。 辩叔呵呵地笑了两声,有那么一瞬觉得仕途是条满布荆棘之路,但想起家乡悍妻还在等他出头天,那凶恶嘴脸可比母夜叉,更是恐怖。大人这回要一次办两个案子?他很自动地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顺带一问。 谁那么闲。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回道,斜了辩叔一眼。冉长霞遭害,这消息已放出,青儿若不回来,别说我们,整个府衙都会怀疑到她头上。等她回来,我把事情弄明白了,就送交大理寺。镜潭是有审判之权,他却不想搅进此事。他是监国一事已传开,明知凶手是破军之人还公然开审,岂不自找麻烦。 事实上,光追查此案,怕是已难脱身。抚抚发疼的额头,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也觉得来得太快了些,悠闲日子还没过够。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26 章 基于大人的安危,他也赞成大人别审此案,但,大人要放过那丫头?她身上也有几条人命。晏白河拢眉问道。 吕氏一案,太后要讨公道。他淡淡回道,有谁告了那丫头吗?要不至少,来具尸横在我眼前。这些年来江湖门派给她伤多少人,就不见有人告上官府,或许真是江湖事江湖了,但要追究起来,怕是没完没了。 无论如何,他只办非办不可的案子,绝不会没事找事。 晏白河沉默了。并非又动怒,只是思考着。 见他不语,无意再辩,蔺春旅起身入内,懒懒的声音道:我累了,你们也歇下吧。王准回来前,只能等了。 清晨,一人闲步在花园。 小心地踏上浅池边石块,他一手背在身后,弯身看着脚下水中的小蝌蚪。 轻风拂来,吹起他发丝衣衫,再低头,小蝌蚪们见影全吓散了。 懒懒的眼仍低垂着,盖去其中心思。 远处一道白影遥望已久,清磊细腻面上,英眉轻蹙。 冉长霞身中奇毒,九死一生。 以其为饵引凶手行凶,枉顾人命,存心造成这一切的,是大人……但,几日下来,他明白大人对冉长霞与其他京官不同,不但极少刁难,还处处信任、处处维护…… 这是不是代表,无论是是何人,大人都能算计、利用? 抿唇。他早该了解的,在京中亦是如此。大人挑拨官僚、离间宦臣,高坐丞相之位,仗势凌人。只是,如此,图的是什么呢? 下一刻浮现脑中的,却是冉长霞倒下那时,大人拥他的神情…… 伤他。 又不忍他伤。 他就要分不清了,究竟,大人存的是何心思? …… ……眼前混乱之事不只此,实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扣紧手中剑,压下紊乱心绪,冷着眉,晏白河跃上屋檐。 花园浅池旁,男子正回过身,隐约见到一抹白影隐于屋檐与林子之间,总是慵懒的眼神飘了飘,才又回到那影消失之处。 又过一日,傍晚,夕阳隐去那刻,洛棠府衙东厢客房的一处灯火被点燃,窗上映出房中四个人影。 细细读完手中卷,蔺春旅交予一旁的辩叔。 辩叔接过,迅速扫了几眼,大人,这…… 晏白河见状,上前一同读着。 蔺春旅忖度着,唤,王准。 属下在。就算是在镜潭查得大人所要之物,他亦看不出个所以然。 我不想你在冉大人面前露了身份,往后还得赖你效力。这也是那人的意思。并不是怪那人疑心病重,只是身负大燕天下,加上他本是天之骄子,自幼又看多了后宫争权,容不得他人有二心。相识十载有余,对于那人城府,蔺春旅纵是百般不愿意、万般没兴趣,也早摸透了。 他自然是无意向王准或任何人解释这一层了。 我将请冉大人过厅一叙,他若召你,你再来见吧。言下之意,让他退下待命。 是。入镜潭半生,命令以外,从不曾受过前几代监国大人任何话语,而第一回见监国大人,却也已完全折服于他,不单只是因他的身份地位。王准抱拳退出厅外。 门一被阖上,蔺春旅转向辩叔,将冉大人请来,再吩咐人叫青儿炖点冰糖燕窝送来。 大人,闻言,辩叔提醒着,语气有些调侃,初审不得夜审,更不得私审。 挑挑眉,我没要审,我只是想喝喝燕窝,这也不成?内行人不说外行话,他故意又说,顺便要确定送去大理寺的是个正点子。 初审不得夜审,是因示其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古人立法自有其道理……只是,似乎不适用于大人身上,挑明了说,这也没啥好讶异就是了。辩叔冷笑着,斜了身边白河一眼,请冉大人去了。 大人,辩叔的意思他明白,是要他想想办法,别让大人再惹事。然,此刻在他心中的却是另一件事。不妥。 有些好笑地望向那清磊细腻的容颜,蔺春旅怔了怔,才道:我的小百合,难得你会为我担心,我真是受宠若惊。 …… 但这事定要有个了结,否则难对那人交代。 白河担心的不是这一层,是大人明知那青儿── 青儿识武又心怀不轨,光我知道没用,要人尽皆知才行。微微的笑意。 晏白河瞪着说出这话的大人,知道再说什么也拦不了他。 半盏茶时候,冉长霞来到厅中。 他虽才中毒,服下大人事先准备好的解药,又有大夫帮着调息,除了较容易累、四肢无力外,已无大碍。晏白河清澈的眼望他一阵,又别过面去。 将那动作尽收眼底,蔺春旅蹙了蹙眉,却只能暂搁一旁。入洛棠府衙以来,白河的异状,待事情告一段落,他势必要弄个清楚。 蔺大人夜里招下官前来,该不会只是想叙旧吧?冉长霞笑问。他在藏龙先生的搀扶下来到蔺大人身旁一位,坐下端起他推来的茶。 他自然是猜不到眼前这人会用自己的命去钓凶手,却也非愚蠢之辈。那日自己中了毒,蔺大人的应对、解药……似是在说,蔺大人掌握了一些他不知情的部分。 有劳冉大人移步了。蔺春旅笑中有歉意,抬眼唤了辩叔,给冉大人过目。 从藏龙先生手中接过的是一本浓黑锦布包裹的册子,上头隐约可见团龙国印。冉长霞抚上那印,微愕地看向身旁人,蔺大人,这是…… 我如今身份你早已知道,本不该给你看,但,他回以温笑,迳自饮了口茶,我希望你别再与此案有所牵扯。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27 章 蔺大人会这么说,难不成此案……冉长霞猛地低头,翻起手中册子。 那是吕氏一族这一代的相关记载,其中有几页被折起,他留心地阅读。 德贵妃……也就是未入宫前的吕素珍,曾与人订过亲,是吗?当他翻到某一页时,蔺春旅问着。 ……据我所知,确有此事。冉长霞将册子放低,回忆着年轻那时,是与……六年前任洛棠府尹,亦是我恩师萧程远大人的长子瑞玉,他二人自小青梅竹马。只是,还未文定,就……曾经自己还是萧大人的入门学生,曾经,自己与萧大人的两位公子朝夕相处,尤其与这大公子感情若亲手足。 那语气是有些感叹的,大丈夫恩怨两分明,但也只有在蔺大人面前,他还敢称之为恩师。 萧大人通敌叛国之事败露,满门抄斩。他怎么也不愿相信恩师会做出如此之事,只是罪证确凿,由不得人不信。 恩师全家被押赴刑场那日,自己也被押上京中听候发落……冉长霞低头,伸手抚了册子上一笔带过的名字,眼神中是不忍与惋惜。瑞玉曾是那么聪明、前途可期的少年,却因家中逢变,断送了。 往下翻至我做记号之处。蔺春旅轻轻打断他思绪。冉长霞重感情,这也是当年萧家其他学生皆未被牵扯进来,而他会遭问罪的原因之一,在明白事实真相之前,他甚至还为萧程远喊过冤。 冉长霞应了声,跳了数页,顺平那被折起的页面。这……读了几行,他看向蔺大人。 那是仆役名单,详录了各人生平、出身、契据。镜潭会有如此详尽记载,是因吕家出了一名亲近天子的贵妃,一般官家,除非三品顶戴,否则也无需做到这个地步。 萧瑞玉,蔺春旅替他将其中一个人名念了出来。就不知是否是巧合了。 冉长霞皱着眉,道:但,此人小上瑞玉近十岁,又是个女孩呀。 我知道,你再往前翻一页。蔺春旅点点头,伸手指了另一个名字,这若再是巧合,那真是太巧了。这可是她的本名? 冉长霞瞪大了眼,厨房婢女中,有个熟悉的名字。青儿……青儿是数个月前他亲自挑进府中的,因此记得她的本名。 看来不像是巧合了。蔺春旅从他的表情上得到答案。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在吕家的仆人中,会出现这两个名字,这当中,又有何关联?冉长霞想了想,又道,蔺大人,无论如何,这两人都死于数月前的惨案了? 理当是如此。他点点头,见他一副完全被自己搞混的模样,解释道,可你该看过普卷了,吕氏一门下至仆役皆有人来认尸,唯有一人例外。 冉长霞遽然懂了些什么,往后翻回萧瑞玉的名下,……卖身葬父…… 可想而知是没人来认尸了。这事,他也在案发当时便顺道查过了,确是无人来认尸。 那青儿……他真不知自己是明了了,还是更加糊涂了。 这个──此时,敲门声起。蔺春旅倚面,慵懒地咧开笑。我们就得问问本人了。 推门进来的正是青儿,领了命,花了点时候炖燕窝。她端着一方木盘,上头两碗燕窝,朝两位大人而来。奉蔺大人之命,青儿炖了冰糖燕窝。福了福身,将碗置于两位大人中间的茶桌上,见两位大人还有要事相商,准备退下。 青儿,你稍后再离,一旁候着吧。蔺春旅对她微微一笑,端起燕窝啜了几口,斜眼见她退至冉长霞身后。 冉长霞却是没碰,只因才刚中过毒,又是青儿经手之物,莫怪他起疑。 刚才说到哪了?他倒是毫无所谓地喝着,似是不经意又聊起,冉大人,不如聊聊萧家的二公子吧。不必刻意抬眼,视线余光亦能感觉到某人陡然一顿的眼神。 蔺大人是说……惜玉?不明究竟地,怎会一下子又跳到这话题上。冉长霞本还妨着青儿,被蔺大人这么一问,思考了下,答道: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我还记得我与瑞玉一同研究四书五经,他在后头也跟着要学。 小上他哥哥许多?见冉长霞点头,又问,那人下令诛萧家九族,两兄弟在押解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囚车翻落山崖……他不忍地闭上眼。只是,若是两兄弟被斩首示众,他又是于心何忍? 两人皆不幸丧生?他淡淡问着。 是。那崖底是一深不见底的大潭,瑞玉的尸体在潭边给找着,可是…… 可是,就只找回一具尸体? 冉长霞望着蔺大人,掀唇欲语。 蔺春旅笑意依然,他起身行至窗边,望向东方一弯方才升起的月儿。冉大人,听听我的假设好吗? 蔺大人请讲。 假设,囚车翻下山谷,一人死了,一人生还。假设,这人逃离了,他苟活下来,假设他有了个奇遇,顿觉天无绝人之路,等待时机报仇。假设他潜入了那个揭穿萧程远通敌叛国的仇人家中,伺机毒杀了那一家四十六口,又顺利脱身,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眼神落在冉长霞身后的娇小身影,他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这又是为何呢? 从方才听到眼下这刻,青儿原本的冷静沉着也被眼前人给磨光了。青儿瞪着他,完全无预警地被叫到此处,听了他一席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心中的震惊是难再掩饰。 你说呢,青儿?瞅着那柔弱的身影,蔺春旅话语中带着一丝严厉。 青儿咬牙,猛地弯身掀开罗裙一角,掏出两把匕首往身前的冉长霞刺去。 白河!蔺春旅低喝,另一边的辩叔也冲上前去。 晏白河人剑一体早已冲出。自她一进门就未放过她任何动作,她替大人擦脸那日、她离去那时,不意见到她双手虎口的茧。一个丫鬟手上有茧并非奇事,但生在那儿就让他有些起疑,再观察她行走步伐,便猜到其会武。 冉长霞下意识从椅上跳起,转身迎敌,青儿攻势凶悍,他却还在方才紊乱的思潮中,闪避不及那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剑射来隔于他与青儿之间。 眨眼,晏白河一手搭上剑柄,收稳剑身,灵巧一拨,将冉长霞带退两步,另一边青儿又再逼近,他一个回手再刺出,混乱间抵进了青儿胸襟,掀了那外衣。 冉长霞方站稳,映入眼中的便是青儿半露的平坦胸前,一枚玉佩。 圆形青玉刻海棠,其上是一个萧字。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那玉,脱口,惜玉……瑞玉身上也有一块类似的玉,却已一同下葬,他不会错看。 一手抚上胸前,心知身份已曝露,竟是朝那唤了自己本名之人冷冷一笑。 冉长霞倒抽一口气,顿觉腿软,朝前倒去。 晏白河将他接住,只一瞬,那萧惜玉竟转移了目标,朝大人奔去。辩叔!他一掌将怀中人打向辩叔。 黑瞳寻去,窗边那人背着月光,静静立着。 心头一窒,英眉骤凝。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28 章 晏白河提剑,一个悬腕,以内力使鞘离剑。鲜少离剑的鞘射出,铿然声响,拦下了就要落在大人心口的一刀,也熄了一方烛火,直直插入墙中。 刹那,他身随剑至,不过一招,已将两人距离拉开。又一招削了萧惜玉左手的刀,锋利的剑毫不留情。 因那一掌扑到藏龙先生身上,冉长霞连忙借力撑起身,冲向门边呼救,来人!快来人啊!……王准! 王准本就在附近,即刻冲来,搀起扶在门边的冉大人,见到昏暗厅中的打斗,那剑招之快,只见几道寒光白影。 晏白河劈落他仅存的匕首,稍歇,又举剑刺向他喉间。那眉间的冷漠,彷佛不觉自己手起剑落,便是一条生命。 白河!身后一声唤,留命! 寒若冰的一剑终是划过,众人皆屏息。 萧惜玉瞠眼,只来得及看见眼前人将剑敛至身后。 一绺发丝被削落,白细的颈子无痕。 厅中顿时无声,晏白河却是忿然旋身,一把揪起大人衣襟。 他是背向众人的,然,窗边月色明,蔺春旅清楚看见那清澈眸中的愠怒。 一霎时,那发怒而好看的容颜,令他傻了。 紧锁英眉,深吸了口气,平复胸中怒涛。晏白河松开他,退开几步,举臂反手将剑还鞘,又将之从墙中拔起,拂袖而去。 然后,众人才似是得以喘息,望了望彼此。 萧惜玉几乎以为自己死了。回过神,只觉颈边一热,一会,那不听使唤发颤的手抚上颈边又放下,低头一看,印在手掌的是一道浅浅血痕,伤才刚裂……他已分不清是那凌厉快剑,还是那冰冷剑气。 蔺春旅向前迈了几步,蹙眉,望着他离去之处久久,转向厅墙。 厚实的墙被钻了一个孔,清冷而皎洁的月光穿过,落在了他脚边。 夜深。 洛棠府衙东厢的一个厅中,烛火重新被点燃,窗纸上映出五个人影。 两位大人高坐厅堂大位,藏龙先生立于一侧,王准押着手脚被绑的青儿……应说是男扮女装混进府衙的刺客萧惜玉,手中一使力,迫使他跪落在地。 怔怔地看着他,冉长霞的心情是极为混乱的。 六年前单纯的孩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钦命要犯。 蔺春旅亦是看着正跪垂首的他。那是男生女相的秀气面容,会选择女装行事,是利用了人性的弱点,为卸人心防?依吕氏一族之案,此策略是成功的。 且别说日前下毒一事有无确切证据,光是今日他刺杀两位朝中重臣,就已是难逃死罪。此时未将他打入牢中,尚押在此,就是为了自己几个私心的疑问。 他不愿冉长霞再与此案有所牵扯,却劝不退,只能由得他留下,唯不允他多插话。他亦不许辩叔录案,于此,这真只是单纯的问话了,就算押上大理寺,萧惜玉要翻供,任谁也莫可奈何。 可他性子天生如此,断狱之事,不追根究底,难以罢休。 蔺春旅平时慵懒的眼显得有些深邃。白河离去后,厅中就多了分微妙的沉默,他的易怒大约只有亲近之人知晓,但那盛怒而复杂的眼神,倒是第一回见。 大人,身侧辩叔已被这冷凝的默然压得难受,不禁低声道,您要我等陪您耗到天光不打紧,此犯终要送出去的,再不问,待他进了大理寺,也甭问了。 嗯。他应着,叹了口气,转入了正题。你可真是萧惜玉?这话,自然是问厅上所跪之人。 萧惜玉抬眼,在那平凡双眼的注视下,答:如假包换。 若是,有几个问题,我十分希望能得到答案,不高不低、不温不火的语调,像夜里的一阵风,吹缓了厅中略显沉重的气氛。你可以不答,这并非审案,你就当上大理寺前的准备吧。 他从未害怕过被捕,亦预想过千百回,但都未有一回,料想到事情会有如此的展开。萧惜玉不语,只单单打量着那平凡至极的面容。 你落下山崖,大难不死,遇见了两个人。未等他答覆,蔺春旅自顾自地问起。他遇见的其中一人便是还关在狱中那桑家的丫头,那夜她说出自己曾不意将桑家独门毒物泄露给了一个受伤的男孩,因而看到吕氏一族命案死者的特征,才会惊惧。桑家人事到如今自是不会蠢到拿自家毒物去毒杀皇室,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因自己的一念之仁、一时疏忽,导致了这惨案。 萧惜玉不语,眼前之人分明温和,不单是几日相处下来他能感受,就连现下提问也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令他不安……说不上为何,只直觉,自己若在此人面前有一丝假话,都会是白费心机。 一个是既好心又迷糊,到头来反被你利用的丫头,他缓了缓,才接着问,另一个,是谁? 瞠大的眼中有些许心虚……他究竟猜到几分? 这么问好了,破国山河在,军成万骨枯。是谁教你的呢?他轻轻问着,身旁冉长霞与另一头的王准皆不敢置信地望向他。前者只风闻这样的组织存在,后者想也没想到自己防了半生的大敌,竟就在身边。 萧惜玉震惊地瞪着眼前人,良久,别开了视线。能连这一层都摸清,看来,其他事是不可能瞒过他了。思考一阵,他微拜而道:蔺大人果真名不虚传,惜玉佩服。既然蔺大人已将我底细摸清至此,我无话可辩,也无需再隐瞒,您可继续问下去,但您应当也明白,从我口中,问不出任何破军之事。 好。蔺春旅扬笑,颇为欣赏地看着他。你女装混进吕府,不单是要混淆视听? 是。他侃侃道出,吕府缺知书达礼的丫鬟,我想,是为请一名能进宫、任吕素珍差遣的丫鬟,所以女装卖身。 也因此……忽然间,另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浮现。蔺春旅拢拢眉,姑且先将先前疑问澄清,用了萧瑞玉之名? ……是。对此一问,萧惜玉顿了下,唇边漾起有些忿恨的笑,可笑的是,我在吕府一年,没人发觉有异,就连后来见了吕素珍,她也只是多问了一回,未曾起疑。 蔺春旅对于这答覆忖度片刻,才又问,你在吕府待了一年才下手,是为你哥哥? 萧惜玉皱起眉,在他的注视下,点头,我想知道,曾经跟哥哥定亲,又改嫁皇帝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那你必定十分失望了?可想而知的答案。入得宫中,要什么样的生活,就要使出什么样的手段。蔺春旅摇摇头,想解下一个疑问。你离京后回到洛棠,杀冉大人是出自你自身意识? ……不是。眼神移至冉大人脸上,又转回,行刺蔺大人亦非我本愿,只是,若能重来,我必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那平凡的脸上没有一丝讶异,你用了相同的手法? 是。同一种毒,从六年前那小女孩给了自己的铁打伤药单背面,抄写的毒物。 钻心虫,混茶水、饭菜、点心,只要能进入体内,就能以香操控。蔺春旅替他答着。那日冉长霞中的,就是此毒,而那藿香,自然也是萧惜玉巧妙安排的了。 香越浓,毒性发得越快、越强。他补充道。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29 章 你识武,但仍选择以此毒执行破军给你的任务,是因王准?他却同时想到了另一个缘故,不禁敛眉。 也因晏大人。在这两位高手眼下,自是不会选择动武了。蔺大人一行是在我意料之外的出现。 蔺春旅支手于颊边,琢磨他所说的话,最后,点点头。我明白了。他将方才再问话中察觉之事压下,起身,又来到窗边,轻道,冉大人,请将他暂押大牢吧。 冉长霞坐在那位上,静静听着他们之间的对答,萧惜玉的每一个回答,都让他忆起自己寄住在萧家的那段时光,那感觉……很煎熬。 这六年来,他一日不敢忘恩师所教,亦是,一日不敢忘恩师的背叛。叛国、叛了他所教导学生的学问与理念。 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准,将他带下去吧。 是。王准弯身将他押起。 蔺大人,他未起身,扬声道。您不问,我为何如此残忍,连吕府中仆人都不放过? 蔺春旅回过头来,望着他。只怕是没有人比这孩子更懂得,什么叫残忍。 那双曾经满是仇恨的眼中,曾几何时,只剩深深的哀痛。皇帝杀了他全家,上天让他看见哥哥的死,却又让他存活下来,除了复仇,他已不知可以为什么而活。 他誓杀皇帝。 入了破军,越去挖掘当年的事,才发觉,他以为的谣言不是谣言,自己的亲爹真与鞑靼有了约定,助其攻破大燕北御,便得以封侯……这事,长年与他萧家交好的分明吕家也有一份,不想竟阵前倒戈,拿此把柄,在皇帝面前反告了一状,换得荣华富贵。 萧氏一门既是全家被诛,吕氏也没人应被赦免! 忽地,一张秀丽笑颜在眼前,萧惜玉双眼有些模糊了。 ……就算是……就算是无罪之人,他也能制裁。 蔺大人,您不问青儿的事?方才还能毫无畏惧地坦承自己所做的一切,萧惜玉瞅着蔺大人,声已哽咽,您从何时开始,发觉了我非女儿身、发觉了我假造青儿之名? 不愿……不愿此名、此人,独独被遗漏了。 蔺春旅半垂的眼落在那询问的脸,猜想着这孩子究竟承受了多少苦痛,只是,那平凡的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青儿是个细心的孩子,从我一进府衙她就在我身边伺候着。她连我早晨只喝清水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平声平调地,他说道,我怎么也想不透,这样的一个孩子,会任自己娘亲所赠的耳坠掉了数日,还浑不自觉……除非,是她自愿将之给了谁,然后便不希望用其他耳坠来填补那缺。 那日他的提醒,实是观察已久才道出的。 蔺春旅回应他讶然的视线,吕府尸体,个个面目狰狞,只有一人例外。这人是厨房的小丫鬟,她的尸体是从府中湖底被捞起,双目紧闭,死前应是没有遭受太大的痛苦。银针探喉,色黑,探腹,无反应,是死后灌毒。我想,她应是第一个遭毒手之人,她一耳无洞,另一耳,钉有一枚耳坠……小巧的圆形翠玉,刻海棠。 ──娘,哥哥定亲,您给他玉镯子要送大嫂,那我呢? ──呵……才几岁就想着讨老婆,有中意的对象? ──……没有…… ──娘就知道你什么都想学哥哥。哪,拿着吧,是玉耳坠,与你胸前这玉是一对的,本就想待你娶媳妇时给你,瞧你急性子,你就先好好收着吧。 眼泪,从瞠大的双眼中溢出。萧惜玉已看不清眼前人是什么表情,看不清,众人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看着,心事被揭穿的自己…… 蔺大人,他伏地磕头,惜玉只有一事相求。 你说。他走近,低头问。 吕沛同流合污,却使计害了我全家,这仇,我已报了。我亦知冉大人为家父喊过冤,蔺大人任刑部尚书时,彻查过此案,却一无所获,从前我只当官官相卫,后来才知并非如此……惜玉已不求此事实公诸于世,是黑是白,他都要吕氏偿命,现在两家皆亡,死无对证,他萧家并未蒙受不白之冤,对他来说,足矣。只求蔺大人将我葬于洛棠。 他生是洛棠萧家人,死时,不愿与萧家人同葬于梁州祖坟,而是洛棠这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吗?蔺春旅依然低头看着他仍俯在地,终是应承道,我答应你。 而他只是磕着头,泪已爬满面,连声谢,也只能埋于心中。 凌晨,洛棠府衙东厢一角的某个厅中,烛火烧尽,熄了。 那时窗外,是平时嫌嘈杂,此刻却觉分外悦耳的鸟鸣,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一人慵懒地瘫在椅上,啜着染了清晨寒露,已冰冷的茶。 寒气,入喉……入身、入骨。 他身后一人,望了眼空旷的厅堂,开口。大人为萧家查过此案? 他沉默了很久,道:吕沛拿了难以假造的鞑靼诏书,铁证如山,朝中文武惊慌,那人不重治萧程远的罪,难以服众。 这般重案,自然由大理寺接手,而大人您……在人人都将矛头指向萧程远时,多疑如大人却对于能拿出如此铁证、将萧程远推向万劫不复深渊的吕沛起疑,嗅到这必定有鬼。 刑部很闲。他淡淡道,若刑部也有镜潭这种职权可使,那孩子也就不用脏了自己手了。 他用哥哥的名字、用青儿之名;他大可封了此毒,撇清关系,可他却是,处处留下线索……然,没有人阻止他。这,就是前夜与他对答间,他发觉之事。 眉宇深锁,蔺春旅喃喃地,或者他最恨的,是自己的亲爹呢…… 大人心目中,萧程远是怎样的一个官呢?他从前听过萧程远,才不禁问。 勤政爱民的好官。他答着。我想,在洛棠人心里,都会这么想吧。六年前,萧氏一族也是差不多在这个时节,一个个被凌迟处死……这几日进出,你应见到了墙外的奉花了吧? 萧氏叛国,自然不会有人为他们扫墓,但那花,可想而知是县民悄悄放置,凭吊萧府尹了。那为何他又要通敌呢? 一会,方答,……贪吧。 是人都会有贪念。他自己也因不甘于相国之位,才跪求了监国一职,若不是与那人之间有赌约,也不会困在京中那么多年,早因贪玩贪懒逃之夭夭。 ……由大人口中说出这解释,意外的挺能服人的。他没将这话真说出口。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声音悠悠说着,我一直不怎么相信这话,要不,天下也不会有这么多喊冤、寻仇的了。你说是吗?大燕法说到底也是人立的,天下无完人,自也不会有完全的律法了。 很难得的,能看到大人这一面,也很难得的,他没有说什么冷嘲热讽的话。大人留他一命,对他来说,是解脱,还是残忍? 又过了很久,他回道,我审案才不是要给谁解脱,或是对谁残忍……不谈这些了,给我磨墨吧。很快地,又恢复了那一贯的颐指气使。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30 章 您要写信给皇上?您想让皇上让你再翻查吕沛的事?他已来到案前,为他磨墨铺纸,见他未回话,转了转眼,语气里沾了点揶揄,容我提醒您呀,大人,您现在写又有什么用呢?您的官印早气跑了。 闻言,他缓缓转向墙上的一个孔,第一道晨曦射入,落下光明的一圆。挑挑眉。他真恼我了吧? 小百合,我好开心你下山要来我身边保护我、小百合,那刀飞来了,好快,我闪不过了,你能为我挡下吗?事不关己,他这旁观者可看得清楚,有人仗着另一人武功高强,为诱敌,什么手段都使得出。……哼哼,不恼才难啊!他却是幸灾乐祸。 尽管动你的嘴皮子,我说一句你就给我写一句,一字都不准漏,这是要写给那人看的,写好看点说不定龙心大悦就招你进宫,你也不必在我身边受我鸟气了。他翘起二郎腿,深吸了口气,吐出时道,离京五月吕门惨案已结凶手萧程远二子萧惜玉归案三日后送交大理寺三堂会审罪名── 等等!我才刚起笔…… 根据普案所记手法与犯人所供一致无二所用之毒钻心虫一旦入身遇香则发── 都说等等……吼、大人…… 窗外阳光渐升,暖了夜色寒气。 他还是不停说着,有如窗外鸟儿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唇边,扬起一贯慵懒促狭的笑意。 青儿,你今儿个又向管事续契了吧,为何非待在吕府不可呢?上回我不是帮你介绍了其他官家,若要给你那卧病的娘找大夫,那儿能赚的不比这儿少。 我想待着,不成? …… 贵妃对我有恩,也是我远房表姨,我不能离开吕府……再说…… ……嗯? 再说……这儿有你呀,瑞玉,我从来没交过朋友,你却愿意成为我的朋友。我真的好开心……瑞玉,我们一辈子当好姐妹吧。 ……若我是男儿身呢? 啊?你这么粗手粗脚,倒也挺像──啊,好啦好啦,开玩笑的,你别恼……若你是男儿身,我就做你妻子,你说好不好呀?或是你做我妻子也成。 …… 我喜欢跟你在一起,你虽表情冷冰冰的,但我知道,你心地很善良……瑞玉,我们来打勾勾,永远在一起吧。 洛棠府衙井牢中,萧惜玉躺在冰冷的石地上,从梦中醒来。回想被押进来那日,换了一个女孩出去。 是谁,他已顾不了了。 他又闭上了眼。 ──冤冤相报,何时了? 此时了。 蔺公案之《再登程》 夜雾中,男子沿著遣水而行。 若说蟠京中有何处他爱,那定是春日的峒岭。 深夜赏樱,别有一番情趣。心情颇佳,他放慢步伐。 忽然,听见隐隐约约有啜泣声……男子立定,第一个窜进脑中的,是个鬼字。 他挑挑眉。传说出了洛棠内海在往东去有个扶桑岛,那儿的樱花树下,皆是埋骨。 又向前几步。 雾中,一个娇小身影伏在树干,一听有人接近,警觉地回过头来。 雾中,谁也没将谁看请,只知,一名男子、一名女孩。 然后,那女孩跑走了。 那一夜,樱花盛开之夜,也是,吕氏一门惨死之夜。 吕氏一门惨案,在萧惜玉被押上京受审后,可以说是告一段落,他对放毒行凶坦承不讳,大理寺的三堂会审,像是形式上的一个步骤。 入秋时节,洛棠府衙院中的枫树,已连成一片霞色。 “您说什么?”赏枫品茗,却差点被一口茶呛死,冉长霞咳了几声,脸都咳红了。 同桌而坐的辩叔点点头,又无奈地摇摇头。 秋日凉风轻拂,他们所说之人瘫在凉亭一角,半眯著睡著了。 冉长霞好不容意平复了呼吸,皱眉道,“蔺大人,您要为萧家出头的心情我能了解,可──” “我何时说要为萧家出头了?”懒懒地捞起茶杯,沾了口,抬眼,几片小巧红枫飘下,落在了他斜躺的身躯。 “大人是没说要为谁出头,只说要刨吕家的坟、开吕家人的棺,花个几年好好重查六年前的通敌案。”信是他照大人所说一字字写下的,问他最清楚,辩叔解释著。他是不觉大人要替人出头,应是怕此案一了,又被召回京中吧。 “这……”并非他这做学生的不愿为恩师喊冤,吕沛就算真如惜玉所说,与恩师一同通敌,又中途反悔出卖了恩师,六年前蔺大人不也费尽心思就是抓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惜玉只想了断一切,如今两家人都不在了,这么做,只怕会引起新的祸端……冉长霞有些心虚地看了蔺大人一眼,语重心长道,“大人,您何苦非要与太后作对?” 满朝文武皆知,太后疼爱德贵妃,以及,太后痛恨蔺大人之事。 “此案极受太后重视,现下您反过来说要查吕家,岂不给太后难堪。”就像在说太后有眼无珠,与卖国贼之女搞在一同,长反贼志气、灭大燕威风。冉长霞压低了声音。他是明辨是非之人,但也是忠于皇室之人,不愿看见蔺大人屡犯天威。 他却是凉凉喝口茶,玩玩才从身上拾起的小巧枫叶,丝毫不把此当成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没办法呀,我家大人最在行的就是拆别人的台。”辩叔扬起带有邪佞之气的笑,讽道,“想当初,两宫垂帘,大人不仅仅拆了两宫的台,连个台阶也不给两位老人家下。” 冉长霞拧拧眉,无奈地摇摇头,他真是连提都不敢提此事,但,话说回来……他转向辩叔,小声问道,“皇上与太后、太皇太后的感情,不是听说极好吗?” “这倒是……”辩叔也同意。他在丞相府待了一段时日,皇上时常微服私驾,他远远见过,几回不意听见皇上与大人谈话,方知皇上忧心国政之余,亦不忘孝顺两位老人家,真是仁孝过天。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31 章 “当然好啦,又不是他扮黑脸。”喃喃自语地,蔺春旅饮了口茶,“他只要扮孝子就成了。” 耳中自动避开了某些话语,也亏蔺大人如此大胆。冉长霞决定终止这个极有可能招来欺君罔上罪名的话题,转问,“是了,这几日怎么都不见晏大人?” 他是说得毫无心机,辩叔斜了他一眼,又偷偷瞧向还在假装喝茶赏景的大人。 ……赏景赏景,若能在这美景下来段好戏,再好不过了。奸诡的笑,久久不去。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宁静、月明。 蔺春旅方净完身,在窗边擦拭湿发,感受到秋日凉意袭来,他锁眉,只因忆及了一张怒容。 叹口气,自那日之后,白河就没在人前现过身。 他知道他不会离自己太远,因那承诺。 忽觉心情颇差,放下擦拭长发的布,顺手扔到一旁。 怎知,打到了镜台上的水盆,翻下浇熄了烛火,顿时房中一片漆黑。 挑挑眉,生平第一回觉得自己的好脾气没了,竟是微微发怒起来。 他摸黑起身,套上亵衣,记得火摺子在一旁的柜子上……他凭感觉移步,一步、两步、三步。 “啊──”凄楚的叫声响起。 同刻,一人破门而入,月光从他身后透入,映出他细腻好看的侧脸,却是英眉轻拧,有些焦急。 就著同样的月光,他找到一人趴伏在地。他弯身一把将他扶起,另一手顺势燃起另一盏灯。 “……白河……”靠在他身前,蔺春旅微愕地唤著。他不过是踢到柜角,想不到竟把他引了出来。 意识到大人身上一股松墨香,晏白河将他放开,让他坐到椅子上。几乎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寻自己开心的话了,却见他抚了抚发疼的脚。 “陪我走走,好吗?”他这才缓缓抬头,起身捞过了衣物,随意将长发系在脑后。“我想和你谈谈。”自来到洛棠府衙,积压于心头之事,该有个了结。 既已现身,便不可能拒绝了。晏白河极轻地点头,先退到门边等待。 蔺春旅穿戴整齐,想了想,收一物入怀,才与他一同步出,向院中走去。 深夜院中,只有月光,与,对月光鸣叫的虫子。 “我知道你恼我,”走著,见他沉默,他先开了口。“但,你能说说你恼我哪件事吗?”自己能让他生气、不满的地方太多了,尤其,他早注意到,自一进洛棠府,他就有些心事。 晏白河没有回话。事实上,他也不知如何回答大人的疑问。 “是太多了,让你不知从何说起?”他噙笑替他回。 大人还颇有自知之明的……他心道。 “是恼我以冉长霞为饵,害他差点送命?”他不说,他只能猜。“还是我无故拘禁了那桑家的丫头?”他知道那纯直性子、无私眸中,看重的不是善恶,而是那背后的情由……正因那性子、那双眼,不会以自身标准强加于事物,才,更加难以理解会做出那些事的自己。 世人羡慕、妒嫉他傲视朝野、权倾四方,而白河他…… 蔺春旅睨著那乾净的身影。 晏白河只是与大人静静走著,依然抿唇不语。 “亦或是,”蔺春旅停下的脚步,等他停下望向自己,才道:“因我不顾自身性命,引萧惜玉行凶?” 想起了那夜他的怒容……在那眼底,是真心地为自己担忧了。他能这么想吗?当世人只看见高高在上的蔺春旅,却有一人,不停想探究、挖掘…… 清澈的黑瞳瞅著他的,他没有否认。 追捕萧惜玉是他们一行离京的目的,无论如何,大人都要给皇帝一个交代。于此,无论是否是就吕式一门惨案,都非将萧惜玉定罪不可。大人对大理寺办案手法不信任,才会,不惜多次以冉长霞为饵……甚至,以大人自身为饵。 任那清澈无私的眼神严厉地审视自己,须臾,“抱歉……”心中忽起一阵复杂的心思,他别开了视线,“我不该仗著自己对你的信任,我知道你对梅老头有承诺──” “大人,”他截断了他的话,“白河真的分不清,真不明白大人的行为。大人有时不可理喻到了极点,有时,却是深谋远虑,只是,为何总是不择手段?” 蔺春旅静静听著。 这问题,他已问了数次。口头上的解答,很容易,他可以抛给他千百个理由,但他不想。他的个性便是如此。 晏白河亦知道自己问了大人很多回,却次次得不到答案。英眉凝著,道:“大人,白河对师父没有承诺,是对大人有承诺。这是白河此生立的第一个诺言,我不想轻易毁了它,但……但大人却不当一回事。”想起那日大人连躲也不躲,就只是看著那刀刺去,他感到怒不可遏。 这不是第一回他提及那承诺,但这一席话,令他震撼良久。“白河,若当时情况危急,无暇顾全,你会牺牲冉长霞吧。”这不完全是的问句,他看得清楚,那纯直的表象下,是与之不符的心,会去追究一件是非的缘由,是出于自身容不下一点不明不白之事,而非对这世上的人事物有怜悯之心。 晏白河并未回话。 那清澈眼中,容不下苟且之事,于是,显得无私。但…… ……或许该到此为止,不该再深思。摇摇头,蔺春旅牵起嘴角。“就算你这么说,有些事,我也无法改变。” “白河从未想过要改变大人。”从未想要改变任何人,他只是,想要多了解他一些……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晏白河顿了顿,黑瞳别向远处。“白河的职责只是保护大人,我既认大人为主,大人怎么做或许真轮不到我插口。白河只希望,大人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望著那认真的侧脸,怔忡了会,蔺春旅深深一笑。“你这么死心眼是会吃亏的。”他向前几步。 回过头来,对上他视线,那一瞬,不知怎地心中有些不稳,晏白河瞪他,“我已与大人歃血,必是以命相护,命就是大人的。” “谁要你的命,白河,我要的是你的心。”他促狭地笑,忽而俯身,贴上他轻抿的薄唇。 那唇,是柔软的,比他想像中温暖。 晏白河愣住,在那半阖的眼中看出一丝情愫,他骇然地推开,却,只剩可恨戏谑的笑。 ……捉弄自己真是如此有趣?他微愠,还未平复,只能瞪视著他。 他却一把抓住了他,“白河。”在他拧眉那时,将一旧布包裹之物交予他。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32 章 那面上,好似什么也未发生。 英眉又再拢近,望他良久。 然,在那平静的注视下,他竟是依了他。 在他示意下将布包之物捧好摊开。 那是玉串剑袍,由上古白玉雕水纹串成。那玉,奇形怪状有大有小,晚风拂来,吹动落于掌外的袍尾,极轻的碎玉碰撞声,叮当作响。 “……这是什么意思?”他记得前不久自己才说了不爱这些东西。而且,在……在吻了自己之后,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记得那玉店吗?”他扬起一抹温笑,步开几步,淡道:“丹桂书肆,是我的老家。” 晏白河握著手中物,掀唇。首次,听大人说起从前的事。 “我离京,或是想寻旧吧……”短暂失神,他又自嘲地笑,“今日是我生辰,你就当做做好事,收下了吧。” 他沉默地望著那平凡的脸庞,那不甚出色的眼眉、口鼻,他很熟悉。总是那么的云淡风轻,他早该看惯了,却顿觉,一丝温柔与孤独。 夜里对望,无语。 那夜之后,日、月一般交替。 又过几日,蔺春旅接到那人皇简,说明吕氏一案已结,要他莫再多管闲事…… “钦此……”这表示,不再去查吕沛的事,他就能继续在外逍遥了?蔺春旅将皇简递予一旁的辩叔,沉吟半晌。“嗯,好,去向冉大人辞行吧。” 辩叔也拜读了皇简,邪笑轻问,“大人,是要回京呢,还是──” “听说衮州那儿有个仿县,是那人几年前独自溜出宫玩,在当地被发觉后,开始有了小蟠京之称……”言下之意,是对吕氏通敌案撒手了。蔺春旅出言利诱,他也算对辩叔了解,知其虽一心想飞黄腾达,找机会立大功以面见天子,谋个一官半职衣锦还乡,免得被老妻给休了不说还可能被折腾个猪狗不如……可,一旦脱离五指山,老顽童玩心还是在的。 在他听来也颇有威胁之感,辩叔在心中衡量之后,嘿嘿嘿地笑著,“那么,叫上白河一同辞行吧,我等也打扰颇久的了。” “是呀,颇久的了,都有些腻了是不?”他也呵呵呵地笑著,起身出了门外,忽见白河正步进,两人的眼对上。 那双黑瞳依然清澈无私,就算是经那夜莫名其妙之事。 晏白河开始学著面对大人,就如师父所说,凡事多忍让,别往心里去,毕竟两年下来他也明白,大人做很多事时,只单单想寻个乐子……但寻到自己身上,这种事,他不会再允许第二次。 蔺春旅慵懒的眼落在他身上久久,又望向他手中之剑。那夜给了他一串剑袍,这几日依旧不见他系上。 无妨,他耸耸肩,两手背到身后,迳自步去。“白河、辩叔,跟我来。” 一行来到院中,停于廊下一处,看见冉长霞牵著一名妇人。三人静静看向相偕散步的两人,冉长霞细心地托著她的手,一步步带领她,谈笑著。 “可是冉大人的妻子?”辩叔轻轻问著,住在府衙的日子,曾听下人聊起过,冉长霞与其妻,鹣鲽情深。“一场意外,让她双眼失明。” 晏白河觑他,未听说过这样的事。这段日子,他只发现大人很了解他,而他也很了解大人,知道一些关于大人平时不提的事。 院中相依的身影,映著枫红,美如诗画。前几日才结束的事件,像是从未在这画中留下阴影。蔺春旅远远望著,面上出现了复杂神色。 一旁晏白河看得清楚,这般的大人,他见过,在离京之前,和在山上那时。 另一旁的辩叔也看见了,他皱起眉,看了远处两人,又看看大人,忽道:“大人,莫非你对冉大人……” 蔺春旅回过神来,见辩叔那既不可置信的眼神,好笑地道,“我与冉长霞,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过在冉长霞这君子面前,他是显小人了点。 “那难不成大人是对冉大人的妻子……”他更是如同遭受雷殛般震惊。大人的无视礼教众人皆知,但……这也太…… 对于那话,蔺春旅没有反驳,片刻,淡哂。“我只是……只是希望他们幸福。” 辩叔没再追问。是大人话中的轻描淡写,让他倍感沉重。只是……大人不像是对那夫人有情。 晏白河亦是沉默。但基于某种不知名的缘故,他想起了在京中那时,大人珍藏的一方木盒,与上头雕的一对鸳鸯。 暗地里,蔺春旅瞄著白河表情。长日以来挂在心中的疑问,好似,有了那么一些些解答。 只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开口提及。 于是,三人各怀心思地望著院中人影。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三个人影出现在人烟稀少的街上。 “大人,这么著,不好吧?” “的确,大人,我们怎能不告而别呢。” “……” 一名长相平凡的男子领在前头,身后左方一名貌似智者的年长男人首先发难,右方那身著水色近白长衫的好看少年接著说道。 昨日他两夫妻逛花园逛了一下午,这又有什么办法。男子翻翻白眼,身后这两人,不也不忍打扰?现下倒有脸推到他头上来。 “大人,好歹也等到过午。” “是呀。” “够了没,”那是一贯不高不低、毫无起伏的语调。“都走到城门口了,谁还想拦?” 少年与智者才想再说,一道身影飞来。 “我!”随风落地的是个女孩,玲珑身形,悦耳甜声。“我要拦你。” 男子蹙眉,确信没见过眼前可人的女孩,也没听过那声音,但觉,其中有几分熟悉。 “耍我一阵就想走人,没这么容易。”那是可以用黄莺出谷、甜腻欲滴来形容之声,却总没句好话。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33 章 男子瞟她一眼,似是明白了些什么,轻笑,朗声道:“原来是江湖人称裹毒糖──”她一个变脸,冲上前来,咫尺,却被少年长剑挡下。 智者在一旁,暗暗讶异。上回见到的桑门丫头,是如市井女孩一般的容貌,面色偏黄,粗手粗脚,是吃得苦的模样。而如今眼前的,是白皙可人的甜美娇容,却绝不是混迹世井,也绝不像在毒、药堆中长大的孩子。 裹毒糖衣,擅易容,少年亦早知道了。但眼下见著,还是一阵诧然,只因先前见过她两回,无论是面貌声音都与此刻不同……就不知,究竟哪一面,才是真的她。 丫头自是不知他二人心思与反应了,只斜了眼将自己挡下之人。井牢寒气,饶是多年武功修为,像她这般娇小女儿身,关了那么段时日,也受创甚深,还未完全恢复,她又是素颜来见,自是不想声张。 “拦我何事?”男子打趣地问。 娇容微怒,背身嗔道:“我曾与人有约定,定要找回桑门毒典遗落的一页。”六年前,她与他过著被庶家追杀而逃亡的日子,一夜,他自知在劫难逃,支开她去挖藏于地窖的毒典及药典,怎知路上撞上个冒失鬼,那全是未经整理的手抄本,不意之下,她竟给了他那独门剧毒。“若是有人替我寻回,那我就得还他这个人情。” 想了想,男子笑道:“牢中得你相助,这人情,你已还了。” “不,此事本因我起,当由我了结。”光是替他解开此毒之谜、给他解药方子,并不是还他人情,只是为自己的过失弥补。 “这样呀……”男子搔搔头,“那就先欠著吧。” “不!”见他等要走,她又冲向前,“我活了十六年,从未欠过人,也最讨厌欠人。” “而我最喜欢别人欠我。”他倒是接得挺顺,安慰道,“你放心,我记性好,不会忘记跟你讨的。” “你──”为之语塞。跺脚一阵,见他三人出了城门,咬牙追上。 “又有何事?”三番两次被挡,男子挑眉。 “我……”丰唇嘟起,想了老半天,忽尔心生一计,灵黠大眼一亮,“我要跟著你!”莠伯好转,其实早有打算离开洛棠,选日不如撞日……是这么说的吧? “呃……”这回不只是男子傻眼,其他二人亦怔住。 小个子抬头扬笑,得意地道:“带著我,多一人护著你,对你只有好处……等等,我还没说完,别走!”她边跟著边说,该是烦人的纠缠,却显得可爱,“你想想,我自小在江湖打滚,不仅会武,江湖之事,我也懂得比你多。再说,这回你是刚好碰上我,要不,天底下是不会有人能解那毒之谜了,而且……” 男子略略停下脚步,被这伶俐丫头的话逗笑了,这怎么听,都像是夜市叫卖。他想起他们初见那时。 见男子停步,她乐得冲到男子面前,“而且我还懂医术,我的医术绝不比宫中那群草包御医差到哪里去,真的!” 男子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这……大名没有,小名喜鹊儿。”她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人前说出自己的本名,不安地转了转大眼,望著眼前男子,不知为何,在这双平凡至极的眼下,她扯不了谎。 这名,自他死后,便没人再喊过。 一会,男子温温笑道。“小喜鹊儿呀,真是个吵闹的名字。” ──‘喜鹊吗?真是个吵闹的名字呀。’ 温暖的阳光下,是他温柔的笑。 曾是她最敬重、最喜欢的师父,却抛下她独自一人…… 她傻愣地望著眼前男子,重叠于心中的影子。 一霎时,湿了眼眶,闭眼再睁开时,是甜甜的笑意。 男子看在眼里,眼神飘了飘,未追究,旋身。 而在他身后,三人立著。 “小喜鹊,”智者有些语重心长,不忍看小女孩受骗,“回头是岸呀。” 收敛心中遐思,她转向那智者,“那你怎么不回头?”人小鬼大,一向不听老人言。见他嘴角抽动闭上了嘴,她轻哼了声,转向另一边的少年,“这位少侠,怎么称呼?” “晏白河。”是错觉吗,她甜得显腻的声音,尖得令人耳鸣。 “吓!出尘快剑!”那娇容上的表情多变。她惊呼,向后跳了一步,想不到会遇上这号大人物。“幸会幸会,那这老头是谁?” “……辩叔。”少年掏掏耳朵。 “你可以叫我声藏龙先生。”智者补充道。 “多饶舌呀,辩叔。” “你这丫头──” “啊,走了走了,要追不上啦!”她已朝城门外的人影奔去,忽地开怀大笑起来。 “你──”老羞成怒地,却见身侧少年已奔出,也只有跟上,“站住!……等我……” 就这么,洛棠城外,一行人将队伍拉得好长。 旅程,方才开始。 第一部完 恶搞番外《尊姓大名》 ──白河篇 小百合,事情都办妥了?男子声音不高不低,毫无起伏,如同这春日夜里一阵不冷不热的风,吹过便散了,谁也不会去留意。 是白河。第三千六百二十九次纠正男子对自己的称呼,少年的不悦皆写在脸上。 ……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小百合,忽略那常见的愠色,男子若有其事地说道,你爹他……可是卖药郎中? 百合,性甘而微寒。也就是说,表面上冷淡,本性其实却是甜的呀……真想见见他这一面…… 不知道。少年回道。 男子沉吟半晌,还是说,你娘是夷洲人?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34 章 夷洲?是哪个三不管的野地方?……不知道。 若真是夷洲人,那,想必也颇爱吃莲子吧? …… 你说是吧,白河? …… 莲子呀……很好吃呢,很可口呢~ ……正在考虑要不要送眼前男子上黄泉路,亲自问问自己爹娘。 ──白河篇aya惠赐版 蔺公不动声色:小白,手(握手)。光明正大吃豆腐。 小白啧一声,虽有微词,仍听话地将手递上:给。 ──金师爷的断掌一只。 蔺公:…… 呕~~藏龙再次夺门而出…… ──蔺公篇寒月大人惠赐版 知县挑了挑眉,何人自荐? 禀大人,是首先发现尸体之人,也是方才击鼓之人。师爷见那三人没有回话的意思,回身低斥,见了知县大人,还不跪拜参见! 少年闻言,啧了声,朝县太爷抱拳,晏白河,见过知县大人。 草民藏龙,参见县太爷。智者也接着道。 最后,立于两人间的男子吞下口中的芝麻糕,作揖道:草民蔺屠蒙,参见知县大人。 语落,那少年翻了翻白眼,智者摇摇头。什么另图谋,一听就知绝非善类嘛! ──蔺公篇原始版 …… 最后,立于两人间的男子吞下口中的芝麻糕,作揖道:草民蔺子虚,参见知县大人。 语落,那少年翻了翻白眼,智者摇摇头。噗!什么蔺子虚,我还蔺乌有咧……摆明唬弄嘛! 番外完 后话《入红尘》 五岳?恒山盛林居 浓浓的雾气中,一抹身影独立。他背着双手,明明望不远,眼神却深邃。 身侧,一个男孩施展轻功而来,小小年纪,清瘦的身形飞踏枯木林,一个利落翻身落地,无声无息。 不知真是他内力深厚,还是他心事重重,只隔三步之遥,男子却毫无知觉。 男孩微微仰首,瞅着他望向别处的眼,可爱的娃娃脸上,一对漂亮的眉轻拧。 良久,男子回过头来,视线与男孩对上时,暗惊瞠目。 他讶异的并非男孩的现身,他很清楚自己来拜访的对象,名师出高徒,这一点也不令他意外。 是因,男孩一双无私清澈的瞳眸,毫无一丝苟且畏惧…… 又过了很久,男孩才终于惊觉自己失礼了,竟盯着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放,连忙抱拳躬身,晏白河奉师父之命,特来领路。 这位客人在盛林居待了一晚,与退隐江湖多年的天下第一剑,同时也是此居主人的梅盛林,彻夜煮酒,隔日清晨便离去了。 那日午后,梅盛林唤来自己的末徒,白河,你过来,为师有话同你说。 名唤晏白河的男孩正在门外练剑,一听到师父传唤,收了剑,奔进屋中。 你坐下。看着末徒听话地坐定,梅盛林满意地点点头,现在为师说的话,你要一字不漏地听好,明白吗? 徒儿谨记在心。小白河颔首。 昨儿个来的客人,你见过的。梅盛林望着末徒微微喘气的脸,爱怜地伸手替他抹了把汗,轻声道:为师和他说好了,过几年,让你下山,就到他身边去。 小晏白河闻言先是瞪大了眼,而后像是接受了师父的安排,乖巧地点点头。 眼底闪过一丝讶然,梅盛林蹙蹙白眉,顿时哽咽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你知道,一想到再过几年要送你走,为师真舍不得呀! ……那师父为何不将徒儿留在身边?他眨眨灵秀的黑瞳。 被末徒这么一问,梅盛林有些心虚地转转的眼珠,哽咽地道:为师老了,总不能将你们留在身边一辈子,你应该出去闯闯,就像你上头几个师兄,为师也打算十八就把他们赶下山了。 徒儿只愿像二师兄一般,侍奉师父。撇开叛离师门的大师兄不说,二师兄十九了,师父也有意思就让他一直待在身边。 胡闹,你二师兄是病弱,要不为师早让他下山了……再说,你又知道你二师兄是怎么侍奉为师的?他的饮食、他的作习皆与一般人不同,也只有这个二徒,从小病弱,也跑不远,绕在自己身边便最了解自己喜好。 晨昏定省,形影不离,亦侍寝暖被。他说这话时清秀的面上没有一丝异色,他上头五哥师兄,个个都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师父养他们、传他们武功、教他们做人的道理,恩同再造……如今该当是他们这些徒儿回报师父的时候,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的。 噗──一口好茶给喷了满地,梅盛林气急败坏地道,胡说胡说!我什么时叫你二师兄……呃……做过那种事。 是徒儿亲眼所见,小白河斩钉截铁地回道,师父怕冷,二师兄总在您净身时,先用厚布裹着暖碳,将床蒸热了。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35 章 ……一滴冷汗由他老迈的脸上滑下。 韶光荏苒,几个春去秋来,当年的男孩已成翩翩少年郎。 一个春日,与梅盛林有过约定的男子又再上山拜访,是为了接少年而来。 梅盛林将男子留在前厅,入内唤来末徒,低声对他谆谆告诫。跟这种人相处,为师送你一字诀──忍。最初的几个月是最难捱的,所以,你答应为师,忍他三年。 ……不是说最初的几个月……一对英眉轻敛,晏白河一袭水色近白的长衫,衬托出他出尘的容貌。 三年内,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你都要忍。不见他回话,梅盛林又追道,放软了声音,为师知道你性子耿直……但,相信为师,若忍过这三年,你的武功修为必定更上一层楼。 英眉微挑,还以为师父会说,忍过三年,便知他为人并非可恶至极。晏白河点了头,谨尊师命。 看着言听计从的末徒,他欣慰含泪地拍拍他的背。 与师父并肩走了几步,入厅前,晏白河停下脚步,问:师父放师兄们下山,皆不许师兄们泄露师出何门,此次徒儿下山,师父可有任何条件? 梅盛林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赞赏。只有一件事……老迈的眼中堆满笑意。 为师要你与他歃血起誓,护得他一辈子,不离不弃。 …… 同样的一片天,异地而处,难再体会相同的风致。 望着窗外,晏白河想起了遥远记忆中,几个清晰的片段。 喂,白河,我可以问你一事吗?并未发觉他的心思,喜鹊大剌剌地夹了块兔肉入口,边嚼边道,亏她长得甜美可人,可一点也没姑娘家的样子,惹得旁桌侧目。 辩叔一顿饭吃得艰辛,平时他爱听人八挂,却没想到也有落人话柄的一日,幸而这只是乡野小店,人不多,吃饱喝足也就分道扬镳。暗自斜她一眼,与这丫头片子不数月相处,他已切身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蔺春旅噙着笑,当初就是因她有趣,才让她跟着,不想竟是跟辩叔对上了。看来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常有好戏可看。 何事?晏白河沾了口茶。他是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只是,平时是听大人与辩叔斗嘴,她来了之后,还得忍受那令人耳鸣的高声高调。 江湖盛传,出尘快剑晏白河,是天下第一剑梅盛林毕生所收唯一的得意弟子,这可是真?她眨眨灵黠大眼,瞧着那赏心悦目的面容。早看晚看,真是越看越好看、怎么看也看不腻。 自小到大,尤其下得山来,被人这般打量也不是第一回了,晏白河不以为意。家师确是梅盛林,至于得不得意,这要问他老人家了。 呵呵,白河,你真是个耿直的性子。一声一声白河,她倒是叫得亲密。是自小打滚江湖,养成她不拘小节的个性。那,堂堂天下第一剑的弟子,又怎么一下山来就在皇城演武受封,还跟在个官儿身边?一朝入庙堂,凡事便绑手绑脚的,不像是江湖名人之后会做的事呀。 晏白河闻言,黑瞳觑了她一眼。这些日子相处,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大人会允她跟着。大人长年在朝为官,有处事手腕、特权,辩叔是才富五车的文人,却甚自私,少关切身外之事。而自己,虽从师父那里听来不少典故、事件,却未真正亲身经历。他们三人是各有所长,但行走江湖,光靠这些是不够的。 人在江湖,多一个历练丰富的她,未尝不是好事……但,这是不是也代表,不玩个够本,大人是不准备回京了? 白河?看他有些出神,她追问。 家师与大人是旧识。他诚实道,家师亦觉白河应下山闯闯,于是将此做为条件。至于御前演武、受封官职,只不过是刚好遇上了。 碰一声,辩叔无比郁闷地将茶杯敲在桌上。好一个刚好遇上,难不成真是时也、运也? 意识到他的不快,晏白河眼神示意喜鹊别再说了,好不容易少见了辩叔与大人的唇枪舌战,可不想再引起新的争端。后者吐吐舌,乖乖吃饭。 蔺春旅不掩面上笑意。看来这小喜鹊儿颇有一套,不只辩叔,连白河都没辄了,呵呵呵呵…… END 第二部《夏抚》 《飞雁杳》 跑!什么不会,开溜最拿手的了,哼哼! 一抹小小的粉色身影在街道间穿梭着,乌黑长发系了两个圆圆的发结在头顶,细细的缎带随风飘起。看那衣衫、装扮,合该是富家千金、官家小姐,身边怎么就不见了随侍的丫鬟家丁,落了单,好不狼狈。可见那奔跑模样,却也不似娇弱的小闺女…… 二十步之遥的后方三个汉子紧追不舍,引来侧目,就不知追着个孩子是何缘故。 小不点提着罗裙前襬,步伐跨得有些艰辛。 不用回头,也知后头来人又更近了些。咬咬牙,胡乱转进了一条无人小巷,死命地跑。 忽地,小不点停下了脚步,只因身前一堵大墙挡了去路,一回过身,就见三名大汉在转角出现,一看情况,歪嘴笑着冲来。 这是身陷死胡同了!小手拨开被汗水沾湿的浏海,露出光洁的前额,细看才知,右眉尾处有个短短的疤,拨发的手上亦有几道深浅不一的旧伤…… 试图平复呼吸,晶亮的眼眸没一刻停歇,环顾四周。 ……有了。瞄到一物时惯性地轻咬小巧朱唇,微微露笑。回眸见三人扑来,退了数步,含了口气用力一蹬,小小的身子竟就这么飞跃起来。 早在离地前便看准了架在墙边的几枝竹竿,纵身一抱,该是身轻如燕的气势却是一个脚滑,险些摔落。 下头汉子扑了个空,抬头见到小妮子像只猴子般挂在竹竿上,先是一愣,随即伸手欲将之拉下。 小不点惊呼一声,赶紧手脚并用沿着竿子爬上屋顶。 费力地攀上屋檐,费力站起身,听见身后声响,知是追兵又来,左右一望,择了一处奔去。 沈家庄?不知遮掩的语落,察觉本是嘈杂的茶楼顿时静了些,箭一般的视线全都射向同一人。貌似智者的年长男人明白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轻咳了咳,捻捻胡须,待四周人又转回各自的事,才又压低声音问了回,那是哪儿?很出名吗? 沈家庄你都没听过,同桌而坐的丫头嗤了声,一如往常的目无尊长,我看你坐远点,别说你我是同路,这可是要让方圆百里内的江湖人笑掉大牙了。那声音如黄莺出谷,那相貌俊俏可人,唯少说出顺耳之话、少有温驯模样。 可她说的一点没错。 大燕江山宽阔无际,国土画为十二州,各州有各州的风土民情。在这江湖胜地的衮州、各大武林门派的发迹处,名门正派、三教九流外,新兴的小门小派更是多不胜数。其中,三大庄中的沈家庄老庄主侠义事迹满天下,虽已作古,可威名仍在,眼下由沈老庄主东床快婿当家。 无人知这女婿师承何处、是否名门之后。只知九年前沈老庄主婉拒了上门求亲的众多武林豪杰,执意将掌上明珠嫁给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 然,九年来先后经沈千金香消玉殒、沈老庄主仙逝,如今只剩这女婿独自撑起庄院……许多人猜测,是其觊觎沈家庄在江湖上地位及家产,狠心加害于妻子及老丈人。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36 章 可正所谓死无对证,江湖上亦另有传言老庄主临终确有遗言将沈家庄传给这半子,再加上从前受过老庄主恩之人嚷着要为沈家人报仇,最终都成了其女婿的手下败将。于是,沈家庄的是是非非终归于沈家家务事,近年已少人过问。反倒是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女婿武功身手,及其手上的稀世佩剑,皆想一探究竟…… 总之,谁没听过沈家庄,想是不必在道上混的了。 智者听着丫头的话,撇撇嘴,不再言语。莫怪他孤陋寡闻,他本不是江湖中人,又哪里懂江湖中事? 初遇丫头那时会对桑门略知一二,那也是因为御医班中有桑门中人。若沈家庄也出个在皇宫中当差的,他自然会打听个清楚。 听着他二人的对话配茶,同桌而坐的一名男子噙着浅浅笑意。他长相平庸,不甚出色的眼耳鼻,拼凑出不甚出色的长相,尤其四周都是威猛的剑客侠女,或英姿豪迈,或奇装异服,或缺眼断臂,相较之下,此人实在平庸地出奇了。 单手支在颊边,慵懒的眼有一眨没一眨地,就快要睡着了。 他身边是一名带剑青年。 那剑随意靠在桌边立着,极简的剑柄、剑格显示出其主人或不爱以武示人,可老江湖一见便会知,此剑不如其外表淡泊。至于隐于那剑鞘下的剑究竟是何来头,只怕放眼江湖,说得出个所以然之人不出一二。 此剑主人身着水色近白的长衫,蜜色的肌肤、清磊细腻的五官,秀眉美目,挺鼻樱唇,那只应天上有的气度容貌,从一就坐便为他四人招来不少目光。 天下剑客数不尽,人人都在猜此人是何来头,却也皆摸不着头绪。 不是没发觉冲着自己来的打量目光,只是青年早已习惯,也就由得众人慢慢看去。他举杯就唇,秀眉轻拧,思考着某些事。 只是茶虽沾唇,就不见他饮尽多少。不久,又放下。 慵懒地挑挑眉。这不是男子第一次注意到此事,可他总不问起,只收进眼底。 慢慢琢磨青年的一举一动,也是种乐趣。 喂,忽地,丫头一声唤,打断了男子惯有的自寻乐子。你定是听过的吧,白河?她倒是唤得理直气壮,也不顾那青年长了她许多。 而他似乎并不太在意别人怎么唤他。青年缓缓回过头来,对上了她微微仰起的脸。听过什么?清磊面上的疑惑,没有一点捉弄苟且。 闻言,智者掩嘴偷笑。 ……你刚刚没听见咱们的对话?丫头瞥了智者一眼,又问,我刚刚是问,你可有听过沈家庄?青年的江湖历练虽不如自己,可对江湖中事该是清楚才是。 沈家庄……青年转转好看的眼,搜寻记忆中的某个部分,正要回话时,蓦地一拧英眉,举剑拍退了桌,顺势一把拉起了身旁的男子,退了开。 啊!差点给桌子撞飞,丫头一惊,见四周众人一同向上望去,她亦仰头。 呜啊!一手才正伸出欲取用眼前萝卜丝饼,青年一掀桌,饼从眼前飞了,落在远方楼梯处,咚咚咚滚下楼去。男子垂下眉,一脸惋惜,怪罪地瞟着青年。 这时,茶楼屋顶竟是垮了下来,一个娇小身影踏破了年久失修的屋瓦从天而降,随破碎的瓦片飞尘掉落。 不知是事出突然亦或是其它,看清了那身影竟是个孩子,却无人出手相助。 眼见那小小身躯就要落地,被青年护在身后的男子一拍他的肩,白河! 利落地为男子挡去几块落下的砖瓦,青年不为所动,耳闻屋顶似乎又有声响,一把抱住男子腰间,单脚点地,飞身出了茶楼。 他等原先的位置在二楼,就见他一个翻身落地,已远离正崩塌的茶楼。 原来是继那小娃儿之后,又有三名壮汉随之而来,将茶楼屋顶撞破了个大洞。 转眼,茶楼中的江湖侠客全都飞离,而青年眼尖,见那孩子在落地瞬间单手支地,一个翻滚跳了出去。 青年瞇细了眼。小小年纪,反应如此灵敏,而瞧那轻功,竟是……只是……是有哪不对劲? 跟在青年之后,同行的丫头一把抓着智者飞离,狼狈地落在他二人身前。搞什……么,白河、她尚有些喘不过气来,怎么、不先通知声……再晚一步可要闹出人命了哪! 她可没漏看,青年早知屋顶上有异,却什么也不说,拉着男子就先开溜了,真是一点义气也无! 青年没有回话,眼神仍锁住那小小身影有些勉强地跃上另一幢小屋,后头三人还穷追不舍。 男子或是确信青年定会保他个毫发无损,所以没惊没怕。可他心里也明白,青年单单保他一人,其余的是非生死,他看不入眼也放不入心……这该是好,亦或是不好呢?慵懒的眼埋起了心思,随青年的视线移至一高处,就见那小不点一人打三人,是有那么点样子,但手上连个武器也无,只怕挡不了许久。 少爷!啊、不……是小姐!围观人群中有一人不时跳起,冒出头来,与手上的一柄剑。老圆给找着啦,小姐!小姐!他仍高举着手中的剑,那剑给厚布包裹着,唯有剑柄一角微露。 距离颇远,两人一老一小,力道恐有不足,要接剑是有些困难……男子瞇了瞇眼。 好呀!果然是你等小贼所为!小不点哼了声,也不瞧那在下头嘶声吶喊的老头子,反倒对眼前三人扯开笑,眼下我要的东西已经回来,若你三人在此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便饶了你等偷我爹爹宝剑一事,要不── 要不怎的?为首的壮汉见老头子手中之剑确为自己兄弟三人前夜所偷得之剑,恍然是中了眼前小不点的调虎离山之计,啐了声,我等雪山三虎也会栽在个名不见经传、男扮女装的小鬼头身上,传出去要给人笑话了……二虎、三虎,捉了这小鬼,到时要什么还怕沈家庄他那有钱老子不给吗? 雪山三虎仰天大笑。 啧,不过是三只雪山滚下来的过街小老鼠,还敢自称为虎,小不点极为不屑地吐了口口水,捉了我,我那有钱老子可是一个子儿也不会花的。市井粗话说得顺口,只是说到后来只得自己听得见。 嘴上是说得豪气,小不点心里明白,方才自屋顶摔下已扭着了腿,拿手的脚上功夫是再难施展。悄悄往后退去,一滴冷汗自额间滑下。 三虎瞧出了点端倪,摩拳擦掌准备一举将他擒住。 不好。远远观望的男子脱口道,瞥了眼从未将视线自那小不点身上移开的青年,见他眉峰紧锁,沉吟半响,道:白河── 语未竟,身边青年已然冲出。是因见到了屋檐边上的小不点一个脚滑,落了下来。 小小的身影坠落。他知道身后是个坡,然后下头是个大池塘,池塘中是……鲤鱼和水草……?好像几次有人落入,捞起来时身子上缠着的水草怎么也拔不下,露在衣裳外头的手、脚,都给鲤鱼啃得见骨。 所以,池塘中究竟是哪门子的可怖鲤鱼和水草?是什么已没有什么分别,只要他一落入池塘中,就算没给水草缠住或是鲤鱼啃掉,回到庄中,爹爹定不会轻饶。 搞成这样也不是他情愿的……他只不过就是想要把爹爹的剑给要回来罢了,没想惹麻烦的。是嘛,次次都是麻烦找上他的,这又怎么能怪他呢?是吧,爹爹…… 感觉身子往下坠去,小不点瞇了瞇眼。爹爹……爹爹……别恼,别不说话,雁儿知错了、雁儿不敢了……别不理雁儿…… 咦……谁? 半瞇的凤眼中映入一抹清流,是很好看的长相,那身手……怎么有些眼熟……咦,做什么?做什么拔剑朝他砍来?双眸猛地一睁,正好见到一道极冷剑光,硬生生朝他双腿间劈去── 不不不──朱唇微张,他伸出了手想制止,却被那人一把拉进了怀中。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37 章 事情有了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转变。 但见那小不点从屋檐落下,底下围观众人低呼,当中有个老头子吼着什么,雪山三虎趴在屋檐,试图想将小不点拉回。三虎是想捉他,可没想杀他,这关系到江湖名声,本已是盗贼之流,再加个追杀小孩儿的罪名,怕真要人人喊打了。 久不闻落水声,众人冲至坡上往池塘一望。哪还有人? 凉风轻拂,只余淡淡水纹。 喂,那场打斗你可有瞧见?一个身背九环大刀的江湖人问道。 怎么没有。他身旁一个手持流星锤的大汉应着。 ……那,兄弟你可瞧见了最后那一幕?铜铃大眼左瞧右瞧,问得很小心。 唔……这当然是有呀。大汉支支吾吾地说道,不就是一个白衣侠客跳入水中,将个小不点拉了起来── 是吗?狐疑地挑眉。可那池塘是出了名的一落没指望,一沾水便要人命的呀。据说是五十年前有个毒人跳水自尽,人是死了,其身上的毒也全溶进池塘水中,从此,落水之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喔,瞧我这记性,大汉改道,不不,没落水,是那白衣侠客这么个一举剑,一柱擎天,带小娃儿冲上天去了。 ……这应是他整个下午打听来,最合情合理的版本了。九环刀客一掌拍拍大汉的肩,笑道,兄弟好眼力,同我看见的一般无二,方才问你,只是想确定我所见无误,毕竟有如此轻功之人,放眼江湖实在少之又少……兄弟别见怪。至于白衣侠客的名号……还是别问了罢,省得到时谁都下不了台。 ……怎么会见怪呢,兄弟,哈哈哈!大汉暗暗捏了把冷汗,幸而给他瞎掰中了,要不,堂堂冀北流星锤,闯遍大江南北什么场面没见过,今儿个竟连沈家庄的少主娃儿落水,都给吓得闭上眼不敢看……不,他只不过是一时恍神,琢磨着该不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哈哈哈哈──两人勾肩搭背,大笑着。 一旁,一个老头子经过,手中捧着上等茶叶,见到那二人嘴脸,暗暗骂道:自诩江湖人,做的可都不是些光明磊落之事呢,今儿见小……少爷遇难,可没一个跳出来相救的呀。想了想,又咕哝着,这也该怪老爷了,从不与人争强,可便宜了那飞鹰山庄,成了三庄之首了。众人必是见到那雪山三虎是飞鹰山庄的食客,才不敢妄然出手,为了一个孩子得罪了飞鹰山庄。 口中碎碎念着,脚下不敢停,抱着怀中茶叶朝街尾一幢大宅奔去。 一进门,听见厅中有声响,缩缩脖子,只有装做没听见,入厨房泡茶去。 厅中的声响是茶杯落地,瓷器破碎的清脆。 不好意思……男子眨眨眼,也没有要收拾的意思。 男子对面坐着一个貌似智者的男人和一个小丫头,身边则是一袭白净的青年。高坐堂上大位的为一略显单薄的侠客,一身枣色长袍,清冷的俊颜彷佛冰冻了千年似地,除了那双深似海的双瞳尚有一丝波澜,余下的,是一片清冷。 从方才进门至此刻,除了现下跪在厅堂中的小不点说了句是雁儿不好之外,就连下人端来空杯时,也未发一语。空杯……是,是空杯,瞥了对面男子一眼,应是故意打破那只名贵的杯子吧…… 平时话最多的丫头,一见那堂上侠客,竟也噤了声。但觉此人跟青年一般,却又不一般……似的是两人皆冷漠,可青年冷的是外表,此人是冷进骨子里了。若不是男子方才打破了杯子,她一口气还凝在胸口喘不过来。 啊哎哎……真是不好意思。说是这么说,可依然不见他移动那尊贵的身躯半步。男子搔搔脑袋,一副为难的样子。 此时,厅外有人敲了敲,推门而入,正是那老头子。一见厅内气氛冷凝一如过往每一回老爷招待客人,老迈的脸上浮起笑,老爷、各位救命恩人,不巧庄里的茶叶用完了,现下老圆买回来了,这就上茶来了。 就见他老头子一个人笑嘻嘻地给各位客人上茶,一见男子的茶杯破了,吆喝了门外烧水小童又去取了新的来。 小心地给众位爷儿斟上,遣退了小童,才又静静立于一旁待命。老太爷身后,庄中少客,老爷好冷酒,小主子爱甜品,莫怪庄里只有下人喝的粗茶,而无招待客人的上等茶叶了。老头子老迈的眼悄悄瞄向座上爷们。 那面貌平庸之人,瞧他,竟有点像自己死去的爹,又点像方才上那茶庄老板的远房堂弟,可那耳朵分明与东大街那摆摊算命的江湖术士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是好一张大众脸哪!随意看了那年轻丫头与一脸小人的年长男人,他才有些心虚地斜瞄那着白衣的青年。 那实在是只应天上有的容颜,方才为他斟茶,他老手还不住发颤呢……可……见他举杯两回,茶只沾唇,似乎也没喝进多少。 堂上之人冷眼扫过老头子一举一动,终是开口,沈圆,发生了什么事?话语一出口便要结冰似地,教人直打颤。 老爷的话像冰,冻醒了他的偷窥。老头子回过头来,牙间抖得发不出声音。 不关沈伯的事,爹爹,小不点自行认罪,一切都是雁儿的主意,请爹爹降罪。 冷眼扫向跪在身前的孩子,睨着那一身女装,瞄见裙摆处露出的一截铁链,急什么,还没轮到妳呢。冷漠的眼又扫向座上客,一个个毫不掩饰地打量,最后,停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青年身上。是你,斩了雁儿腿上的炼? 男子、智者、丫头三人这才注意到小不点腿上系着铁链。小小的腿上勒了又冷又重的铁链,早先打斗拉扯到了,绑腿布上已是血迹斑斑。 是哪个爹这么狠心,这么拴自己的孩子的。 饶是自小看到大,老头子亦是不忍地别开了眼。 青年秀眉微蹙。 小不点见状,扑到青年脚边道:不关师叔的事,爹爹,师叔只是见雁儿要跌进池塘里了,才劈了铁链让我好施展。 堂上之人双目微瞠,不是因他护着个今日才初见之人,而是他唤青年……师叔…… 正品茶看戏的男子,手中拨茶叶的杯盖定住,挑了挑眉。智者瞪着小不点趴在青年脚边,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丫头则是左看看右看看,睁圆了一双灵黠大眼。 爹爹,雁儿没错认吧,小不点知道自己抱到了个免死金牌,死命拽着,师叔身手好,好过爹爹,可雁儿自小练过同一功底,不会看走眼,是吧,爹爹? 而他依然无语。眼神示意老头子将厅门关上。 青年垂下眼,忖度一阵,起身微拜。白河见过三师兄。 半盏茶后,厅中依然五人各据一方,唯有堂下跪着的小不点给赶了出来,跪到花园里去了。 这么想护这剑,爹成全妳。爹爹抛下一句话,丢给她一柄剑,入内去了。 真是,爹爹肚量小,说师叔身手好过爹爹,这也实话,有什么好气的?吐吐舌,可该做的还是要做的,两只小手将失而复得的剑高高举起。 厅内,青年立着身,道:师兄当知,我依师命追随蔺春旅蔺大人,这两位则为蔺大人所用,辩叔和喜鹊。睨了大人一眼,又道,这是我三师兄宋雨,世人只知师兄掌管沈家庄,不知其为天下第一剑梅盛林的徒弟。 宋雨照样惜字如金,清冷的眼飘得老远,停在纸窗上一个小小剪影。 他想的是雁儿……雁儿竟能认出白河身手,自小他是传雁儿武功没错,可碍于下山时在师父跟前立的誓,不可透露师出何门,并非他防雁儿,只是她年纪尚小又常冲动惹事,因而他未曾将内功心法传得完全,怕的便是雁儿无意间泄露武功门路。 如此,雁儿还是认出白河内功与自己如出一辙……雁儿……他就要锁不住这孩子了吗? 几不可见地咬咬牙,他将心思压下,环视在场之人,考虑着一些事。 喜鹊还阖不上嘴,她盯着白河,又转向其师兄,从其师兄身上又转回白河。怎么会?天下第一剑不是只有一个徒弟吗,现在蹦出了个三师兄……这表示,至少还有个大师兄跟二师兄吧?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38 章 辩叔对江湖间的传闻不甚清楚,但略有耳闻白河是为某个高手高高手的单传镀金弟子,不知被大人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抢过来当随身护卫,名正言顺的孟焦不离……瞧瞧白河的师兄,只能说,大人真会挑。本以为白河已经够冷的了,想不到还有个结冻的,相较之下,白河可爱多了不是? 蔺春旅讶异的不是白河有师兄。他上过恒山,是他上山讨了白河,亦是他将白河接下山来。虽没照过面,也知白河上有师兄数人……只是没想过天下之大,竟有机会遇上。 他也,从未听过白河说起几个师兄的事。 慵懒的眼转了转,来到宋雨清冷的眼眉间,读出了一点迟疑,他微微露笑。既是白河的师兄,那便是自己人了。我明白宋大侠向令师起过誓,今日若非巧逢……贵公子,想必白河也无心相认,以免节外生枝。 宋雨回应他的注视,凝了凝眉。 宋大侠请放心,良久,蔺春旅道,此事,我等不会泄露半字。语毕,瞄向另两人。 辩叔连忙拱手相应,在下绝不会泄露大人应承不会泄露之事。就算他一点也不觉得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不就是天下第一剑有不只一个徒弟,这也好拿来当秘密……江湖真是疯子聚集地。 白了他一眼,喜鹊也抱拳鞠躬,晚辈也绝不会泄露半字。灵黠大眼转了转,是说,跟着这三个大男人,知道了什么江湖八卦她也无处说去。只是……相传梅老前辈得七把稀世宝剑,当年出尘快剑下山入世御前演武,其剑是否为那七剑之一已招来武林人士猜测。是因白河有意无意,剑不离身又少有出鞘之时,加上其入了公门未于江湖走动,令得外人难探虚实。如今梅老前辈的三弟子竟为沈家庄主人,此事若传出江湖,怕要掀起一阵风雨。 ……看来,跟在小春身边果真是刺激哪! 冷着眉峰,沉默许久,宋雨才转向师弟。天色已晚,你等便留下吧。语毕,负手走出厅中。 夜凉如水。 一个小小影子跪在院中,寒气袭骨,身子不住颤抖,高举的双手已有些麻痹,却还是咬着牙,不愿屈服。 ……躲在那儿做什么,沈伯。宋思雁齿缝中磨出话语。 少……小姐,眼看四下无人,沈圆才敢从树后贼头贼脑地步出,放下手中一个提篮,随即摊开了件厚衣,给小主子披上。真是,要是受风了可怎么行……口中碎碎念着,是真担心。 宋思雁举着剑的手一刻不敢放,只任沈伯将衣裳裹紧。沈伯,一会少爷一会小姐,你选一个你中意的唤便是,无需换来换去的。今日在外头,你不也唤了我小姐? 手边正替小主子将晚膳端起,心知没有老爷允许,小主子是不会将手放下了。沈圆皱皱眉,可……那是因为小姐今儿个着女装出门呀!说着,手握汤匙舀了口饭菜,送到小主子嘴边。 口一张,毫不客气地吃了,两人动作十分有默契,可见如此情况时常发生。 侧首,宋思雁边嚼边说道:那这么着吧,日后我若着女装,你便唤我小姐,着男装便唤少爷,无需多有顾虑。说罢又咬下一口沈伯递来的饭菜,咽下,身子已暖上些许。 ……还是唤少爷吧,沈圆见小主子吃得急,刻意舀了小口些免得她噎着。若让老爷听到── 爹爹听到又如何?宋思雁吃没吃相,吞下了口中饭菜,仰高了下巴,道,雁儿是爹爹的孩儿,爹爹要将我当男儿亦或当女儿养,爹爹说一声,我遵从便是。庄中上下听令于爹爹,爹爹要大伙怎么唤雁儿,对雁儿来说没什么分别,可沈伯不同……雁儿可以是爹爹的儿子,是庄中少主,但若沈伯认我做女孩儿,那又何妨? 月光穿过薄云落下,照亮了那小巧脸蛋,眼眉间隐约已有一股英气。 沈圆望着,瞧见了眉尾一道小疤,拧拧老迈的眉。为男为女,他明白小主子是真不放在心上,只是这小小身子,已有无数大小疤痕,或许真是身为男儿好……女孩家破了相,就怕要惹人嫌弃。 见沈伯不语,宋思雁转开了话题,是了,师叔他们,可在西厢?说到师叔二字,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是,沈圆也不再多说,继续喂着小主子,老爷让他们留宿于观岁阁。老爷师承何处一直是江湖一大谜,今日竟是给小主子给看穿了。老爷下了封口令,连下人也不许说,这事只有小主子与他老圆知道。 沈伯,你说,只咬了半口便急着道,爹爹从未提及师叔之事,眼下,师叔与爹爹多年不见,可会留下个一年半载?晶亮的眼可比天边的星星。 ……老爷一向不好客。实在不忍敲醒小主子的美梦,沈圆说得含蓄。 是吗……掩不住失望,宋思雁心中其实也明白。别人武家弟子,自小便有武师教导,爹爹从不让旁人授他武功,却也从不将一套剑法拳法传得完全,若有师叔在,他便能求师叔指点指点……唉,爹爹是怕他……学快了学全了?那不是能光耀门楣吗,又有何好怕? 沈圆一口饭递到小主子嘴边,也不见她再张口。小主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她自小便醉心武学,老爷不愿多教,想是有其分寸想法。毕竟…… 毕竟那事要忘是太难。 沈伯,你可知师叔在外的名号为何?是了,留几日便几日吧,练不出个花样,也好听听师叔行走江湖之事。 是出尘快剑晏白河。身为沈家庄总管,沈圆早年也随老太爷在江湖闯荡,至今对江湖人物消息还是颇灵通。 出尘快剑……宋思雁喃喃念着,好个神气的名号! 见小主子脸上写着将来要闯个更神气的名号,沈圆失笑摇摇头,快吃吧,少爷,饭菜都要凉了。 喔。宋思雁应着。眼下不多吃些怕是熬不到天明了,还是专心地吃,莫再多想。 远处,聚散亭中,一人独立,使了内力将一切尽收眼底。 晚风轻拂,吹起衣襬,宋雨调离了目光,落在了近处的湖水。 湖水随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映进清冷的眼中亦挑起了波澜。 九年了……雁儿每长一日,便代表她死去多一日。九年来,爹逝去,他接掌了沈家庄。 庄内草木、庄外尘事,一般消长,却难再牵动他分毫。就连丢剑,他亦不为所动……唯有雁儿,尚能使他动怒。她也好像真明白,才会三天两头便要捅个篓子,便要带些伤回来。 非得要逼得他有所反应,发怒也好,就是不愿他冷眼相对。 这般性子,可与她像了是不?落雁…… 单手负于身后,宋雨拧紧了眉,闭了闭眼。 良久,他才冷冷地道,这么夜了,小六,何事? 晏白河这才由小桥另一边步来,九年前白河未能下山,只能于此向三师兄致意。微微抱拳躬身。 贼人入庄,妻子与宝剑,三师兄当护哪一方?一霎时的取舍,怕只有三师兄自己明白……外人只知,其妻死了,独留宝剑…… 嗯。宋雨淡淡应着,头也不回地。你可有上山拜见师父? 三师兄不愿多谈那事,晏白河顺其意回道,师父有令,若未召见,不许白河擅离大人。纵使恒山离此不过半日路程。 对于师父要小六与那姓蔺的立下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誓言,宋雨不置可否,传闻,你去了清州? 是,随大人办案,便到了清州。迟疑了会,他答着。三师兄一向便不是多话之人,不只是对外人如此,就连对师兄弟,亦少显露情感。如今多有提问,不由令他微微困惑。 可见到了老四老五?并未察觉小六异状,似是不经意又问。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39 章 ……没有,白河不知四师兄与五师兄在清州。晏白河抬眸,望着三师兄背影。自追随大人,便未接过几位师兄的消息。然师父与其它师兄间,必有他不明白之事,这不是第一回有如此感觉。 又过一阵,宋雨才旋身与他对视。 自小一同,阔别多年,回想今日,他并非第一眼便能认出小六。就算那出尘容颜,见过一回,便再难挥去……是他已无心。 对世间许多事,他已无心…… 对视,无语。 宋雨望进他的眼,那清澈不变、无私不变……而后,他缓缓避了开。 晏白河向前几步,越过他的肩,见到了方才他所看之处,秀眉轻拧,三师兄,你…… 一会还不见小六接着说,发觉他所望之处,宋雨抿了抿唇。小六欲问之事,许多人问过,他却不想答。 雁儿为女孩,他却没将雁儿当女孩儿看待,而当成男儿教养。在他心中,雁儿就是个男孩……也或许是男是女一点也不重要,雁儿只是他的孩儿,如此而已。或有人认为他狠心,可雁儿终要入江湖。 江湖、江湖……只有恩怨情仇,没有男儿女儿。 见那小小身影分明在发抖,柔弱的身子哪禁得起夜里寒露。秀眉依然拧着,晏白河张口欲言,待话出口那时,终是忍住而转道:三师兄可有打算将转魄传给思雁?今日思雁夺回三师兄失落之剑,可见三师兄已不将剑当一回事,任其被盗,也不费心再追……过往,或许自己会因此动怒,为三师兄不将师命当一回事而动怒,可此刻,他只单单这么问着。 转魄,宋雨之剑。如同悬翦之于晏白河,同是师父梅盛林所赐之剑,一朝接剑,便要以命相护,若一生找不着合适之人相传,则依师命折剑,绝不能落于他人之手。 小六平静的语气里,宋雨听见的只是他惯有的有疑必问,却少了咄咄逼人的责难,无论是对于雁儿之事也好、转魄之事也好。从来,只认定师命大于天的小六、自视甚高的小六,竟有放下成见之时,这般转变,他不甚熟悉。 你在那姓蔺的身边,见着了什么?宋雨淡淡问着。 ……见着了什么?三师兄何以有此一问? 见着官场阴暗人心险恶,见着大人在朝左手翻云右手覆雨,以玩弄朝臣为趣、扰乱朝纲为乐。几不可见地咬牙。 却也见着了什么……他无法付诸字句的感受。晏白河回答不了三师兄。 宋雨不语。自小,师兄弟间就属他二人沉默寡言,他生来便不善言辞,自是少言,而小六却多是不屑言语,唯对师父与……那人例外。 沉默持续着,直到点点夜雨落到湖面,映入宋雨眼中,他方道:小六,你可知,你三岁入山,入山方习武,师父却在你四岁前,便决定将悬翦许你?没说出来的是,为此,那人还不服过。倘若小六当年知道此事,想必是会拱手相让吧。 ……白河只知师兄们最迟皆于十八前领了剑,师父却未有意思允白河之剑,直至大人来接白河下山。其余的,师父自不会与他多说。 悬翦剑气傲然,难以驾驭,然其实为七剑之首,若非师父一把惊鲵用了大半辈子了用得顺手,悬翦该是师父之剑。此事师兄弟间皆知,然而事实却是,小六亦不想接剑。 自小使过竹剑、木剑、石剑,后来几年,连纸剑也使了,信手拈来皆利器,又何苦让把人人觊觎的真剑绑了手脚? 忽然,晏白河似是有些懂了三师兄言中之意。 三师兄是少言之人,做什么也不求他人理解。可对思雁,他竟是思前想后,掏尽心思,才会连传剑一事也犹豫不决。 思雁是极中意转魄,可那单纯地因为其为三师兄之剑,并非想要据为己有。三师兄则更加不愿思雁为一把剑卷入江湖纷争……然而,子承父剑天经地义,思雁底子如何,师父不会不知,到时只要师父合意,不会顾及三师兄苦心。 …… 晏白河顿然,为此刻心中的想法。 他……竟在质疑师父的判断吗? 灵秀的眉峰凝着。 夜雨愈落愈密,打在湖面激起一洼洼水纹,不留一点平静。 雨里亭中,师兄弟相隔两步,各自立着。 雁儿之事,将会迫使他面对与师父之间难以避免的冲突,迫使他抉择。晚风拂进,雨落入眼,宋雨开口,淡淡问着:小六,若有一日,师父让你在两事里抉择…… 师父将小六派至那姓蔺的身边所为为何,他再清楚不过。而在小六心中,自小将师父放在什么样的位置,师兄弟间不言而喻。 雨声渐大,而他话语还是一般清冷。你可有想过,该怎么选? 天边见白,夜雨方歇。 院中小小身复印件是伸直的双手,也不禁弯曲了些,不住发抖。 沈圆昨夜一见落雨,便回屋中取伞给小主子遮雨,可夜深雨势渐大,主仆二人仍是全身湿透了。 整夜,沈圆不只一回劝小主子回房,待天明再向老爷求情,可小主子性子硬,说什么也不肯,见小主子浑身发颤,脸色惨白,真是急煞了他老圆,可除了陪小主子一同受罪,实在也没什么其它法子。 宋思雁死咬着牙,再怎么地都得撑过去。 沉重的眼皮压着视界,她只见天边翻起鱼肚白,其余的皆瞧不清。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的盗剑人,什么不好盗偏偏来盗剑!若盗其它古董财宝,她也就不会追了,也就不会惹恼爹爹了,也就无需跪在此处了! 爹爹……爹爹…… 她快不行了……爹爹……别要生气,她不是故意偷懒,实在是因淋了一夜雨,好冷、头好疼……改明儿天晴了,雁儿再跪一夜便是……别要生气了……爹爹…… 意识逐渐蒙眬之际,宋思雁满脑子只想着与爹爹请罪,视线模糊…… 一旁沈圆注意到小主子异样,正要出声,却见小小身影顿时失衡,向前扑倒。 少爷!沈圆急唤。 一抹身影飞来,及时接住了那冰冷瘫软的身子。 雁儿手中剑铿然落地,宋雨却是瞧也不瞧一眼。 老爷……沈圆这才发觉是老爷以小飞石击中小主子睡穴,老圆就知,老爷绝不忍心──说着有些哽咽起来,虽说,拖了一夜已是有些迟…… 传丫鬟备热水,宋雨紧紧搂住雁儿,声音中听不出情绪,请张大夫过府。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40 章 是!沈圆领命奔去。 待他走远,宋雨才缓缓低头。 怀中雁儿一对略显粗的眉拧着,口中呓语,雁儿知错了……雁儿知错了…… 总如冰封的面容不自觉柔了几分,眸中情感,只在此时表露。 静静审视,见那小手、颈边又多了几道伤。 冷漠的唇轻抿。 妳又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他没有想过。 三师兄昨夜所问,他从未想过。 如何、为何去选择,这种事从不曾令他烦恼。是因自小,他想不出师父所言有任何令得他质疑之处。 可……三师兄的话自那时起便一直在他脑中不去…… 纤手执杯,向唇边靠去。秀眉轻拧,将杯中物沾了沾唇,又移了开。 终是忍俊不住,蔺春旅开了口,……我的小百合,为何你一整个下午,都露出那么迷人──呃,我是说迷惑的表情呢?一对利眸瞥来,出口的话赶紧转了个弯。 白了大人一眼,晏白河放下手中茶杯。 蔺春旅扬着笑,瞇细的眼落在那杯中,语气却还是一般漫不经心,龙井、云雾、碧螺春,玉露、毛尖、紫笋茶,珍眉、猴魁、露牙、银针、毛峰……茗茶粗茶、清茶浓茶、生茶熟茶……我的小百合,是真没一样合你的意,亦或是有别的缘故,你竟滴茶不沾? 此事他观察不是一日两日,白河入府不过半月,他便发觉此事。只是不愿点破,花了数年,每回似是不经意换过不同茶种,依然不见他饮进多少。 闻言,晏白河置于茶杯边的手微微一僵,冷冷道,大人何必如此费心。 这什么话,我对你一向如此费心的呀……我的小百合,未放过他眼中踌躇,蔺春旅有些诧异,这分明也不该是什么大事,怎么问着问着,好像问起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为何不看着我说话?大抵是第一回,见那率直的眼在与他说话说时显得隐匿。 越是如此,他越非弄个明白不可。 人总有喜恶,白河不过是不爱茶罢了。晏白河淡淡说道。 人总有喜恶,白河不过是不爱茶罢了。晏白河淡淡说道。 不爱茶……这可是我第一回听人说,他喃喃道,又转问,可是不喜欢茶味?不放过他一丝表情变化。 ……嗯。他应了声。 他转转眼,不怀好意。不爱茶亦不爱酒,那你说说,你究竟爱什么,嗯?糖水?已是有些嘲弄的语气。 ……他咬了咬牙,白河不记得告诉过大人不爱酒。 顿了顿,见他抬起头,并不似说谎神情。蔺春旅唇边噙笑,失笑点头,这倒也是,但你也从未与我饮过一杯。说着说着又愁眉苦脸起来,可怜地说着。几次邀白河共饮,总被无情拒绝,他可伤心的哪。 终是对上了大人促狭的眼,明知大人有意为难,却只有道,……改日吧,大人。 呵呵呵……蔺春旅贼贼地笑,这可是你说的,我的小百合,找一日你定要陪我喝呀! 晏白河回望着他,正想说些什么,身侧一个小身影奔来,扑到他身旁,挽住了他的手。 师叔师叔!略带鼻音,宋思雁苍白的脸上一抹绽开的笑。 思雁。晏白河是不太习惯给人碰触,却也不忍将她推开。 师叔,她一身锦衣短袍,是男装打扮,那日蒙师叔相救,雁儿还没见过礼呢。说着,屈膝而跪,恭敬拜道,雁儿给师叔请安,多谢师叔相救之恩──这一跪,腿上铁链垂地,铿锵有声。 还不等她说完,晏白河早已将她挽起,不必多礼……妳身子还好吗?发觉手中她臂膀细弱,想起三师兄狠心让她在雨中跪了一整夜,又拧起眉。 好了好了,她嘻嘻笑道,雁儿很听话,睡了一日,乖乖服了药,怎么不好呢!眼前是师叔好看而担忧的面容,见那眼如星,眉如黛,朱唇皓齿……脸颊不觉热了起来。自觉失礼,轻咳了声,转向了一旁的大伯。 雁儿见过蔺大伯。礼多人不怪,更别说此人是师叔的朋友了。宋思雁抱拳见礼。 ……有礼。娃娃称他大伯,这也颇合乎礼数,只是……这……听来真是很老……远目望向一棵树,正有片落叶随风飘落…… 师叔,自是没去注意蔺大伯是何心思,宋思雁拉起师叔衣袖,难得您来,指点雁儿几招可好? 这……晏白河蹙起秀眉。并非他不愿,是怕乱了三师兄所授章法。 师叔……她哀求着,两道小眉拧着,是惹人怜爱的模样,好嘛,雁儿求您嘛,就几招嘛,师叔呀! 掌中是那比自己还粗糙的小手,摇啊摇地,晏白河斜觑了早在远处回廊观看的三师兄。见三师兄轻轻颔首,他舒了眉,温温笑道,三招。 宋思雁顿了顿,是想不到师叔真会答应她的任性要求。惯性咬咬下唇,咧开了笑,多谢师叔!师叔三招,便是她三百招也抵不过,她绝不再贪。 晏白河握着她的手起身,转向大人。 去吧,还不等他开口,蔺春旅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就好。 是。他点头,拉着小思雁朝外院而去。 蔺春旅见那一大一小两背影行去,扬起一抹笑。 来到沈家庄两日,见白河与其三师兄似乎感情并不算好,或者该说,他三师兄为人冷漠,情感不表露于外。倒是白河,虽对他三师兄表面是回以淡然,对于小思雁却颇疼爱,可见对师兄弟间的感情应是珍视才对。 视线随他二人飘远,直到远处,他才收起心思。转眼,在回廊处见到一人,忖度片刻,扬声唤道,宋大侠! 正想离去,身后一声唤,宋雨只有回过身来。 但见那姓蔺的朝自己挥了挥手,示意他前去。 宋大侠,请移步。圈着嘴,蔺春旅吼得他难以拒绝。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41 章 冷漠的眉凝着,暗啧了声。宋雨缓步而来,入了聚散亭中,冷冷扫了眼前人,低头见方才他二人似在煮茶,坐了下来。 蔺春旅执起壶,重新给两人上了热茶,举茶笑道,宋大侠,在府上叨扰了。在下借花献佛,以茶代酒了。 宋雨不语,瞥了眼一旁小六用过的茶杯,杯里茶八分满。他也举杯,回道,蔺大人不必客气,家师既令小六追随大人,可见家师与大人交情匪浅,您若有任何吩咐,宋雨自当倾力相助。仰头饮尽了茶。 话说得客气,可语气中仍是冰冷的。 蔺春旅仍是带笑。以自己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这事算是他专长之一,不会太在意。呵呵,这怎么敢当呢。说着,又为两人斟了茶。 面对此人,宋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拒绝,只有接过了茶杯,与他闲聊对饮。 见他未多做推辞,蔺春旅笑了开,天南地北扯了开,一会问起归鸿名胜,一会说着衮州好酒,一会又问起老友梅盛林之事。 梅老头隐居于恒山,不涉足江湖已多年。此处虽距恒山不远,但高人多是怪性格,他也不例外,若不是三月前先行下帖拜山,即便是皇帝老子也不见。而蔺春旅早得白河,已无非见梅老头不可的理由了。 又聊一阵,夕阳西斜,宋雨才借故离去。 蔺春旅也不多留,起身目送他朝廊下走去,直到转进了侧厅中,才又坐下。 平凡面上已不复方才的嘻皮笑脸,一手支在颊边,一双慵懒的眼睨着宋雨过的杯,转向白河用过的杯,后又再转回。 唔,他喝呀……喃喃地,执起了白河的杯,凑近鼻前。本以为是这门师兄弟的怪癖,然三师兄喝,白河不喝,这可是怎么回事? 茶香淡淡,他又开始动起歪脑筋。 三招,可以快快传授,自然也能耐心指点。 宋思雁悟性极高,然小鬼灵精,花样也多,拐了师叔将应她的三招,传了十日有余。 既得三师兄应允,晏白河不会与她计较太多,只要大人不说话,这三招要传三月也无妨。垂目,他记下了她几个惯性用力过猛的动作。 几日下来,明白师叔静静看她练剑,直到晚练结束才一并指正,宋思雁反将弱点尽现。过去,爹爹传她剑法,让她使的是木剑。师叔看着她两日,令她换了纸剑,至今她仍难以掌控,不是躁进,便是过缓。 尤以师叔传她──挑、点、回三招,与她自幼所练可说是恰恰相反的轻灵招式。 挑、点、回……剑招中的基本,也是剑招中的精湛,天下剑客皆能使,却多将注意力置于其它更具杀伤力的招式。 转魄剑沉,本为男子之剑,故多有砍杀招式。前几日见思雁一柄实心木剑使来得心应手,心知三师兄必让她练过好一阵子的石剑。 晏白河授她利落剑招,自有他的想法。思雁为女儿身,此事无论三师兄如何看待,一日一日,思雁终将感受到男女之别于气道、于内力,这是即便练过石剑也难以改变之事。 三师兄或许后来真无心将转魄传予思雁,因而不让她继续练石剑驯力,他便传了她此三招,转豪夺为巧取。如此一来,无论思雁能否接下转魄,对于未来武功上的修炼,皆是有利无害的。 师叔……烈日当空,宋思雁苦哈哈地唤着,手中早已是张烂纸,而非她师叔剪给她的剑了。 望着她无辜的表情,晏白河蓦然失笑。几日来见过她的机灵、她的孝顺、她的粗鲁、她的可人,就是没见过如此……如此像孩子的一面。行了,今儿个到此为止吧。 一听,两道眉纠成一团,就怕师叔再不教她了,忙道,不成不成,雁儿还没学会呢,师叔你瞧瞧,我这是太过用力还是不够用力?说着,又刺出一剑,怎知,那本就烂了的纸剑被她这么折腾,便断成两截,寿终正寝。啊…… 是太过求好心切。他仍微微笑着,却是认真说道。 一旦执着,就难随心所至。 小小的脸庞抬起,瞇了瞇眼瞧着师叔好看的眼眉,她歪了歪头,似懂非懂。 这样吧,他敛起了笑,黑瞳里的温柔未褪,我不教妳招式,但教妳休息。 ……这还需要师叔教吗……眼下可不是贪懒的好时机哪。 可无法违抗师叔,只有随他来到庄内小池旁,寻了两块大石,照师叔所教的依样画葫芦打起坐来。 微风轻轻拂来,她学着师叔吸气吐气,闭上了眼。过了一阵,竖起耳,不闻师叔有任何动静,她悄悄睁开眼,偷偷瞄着师叔,见他八风不动,彷佛已神游太虚……咬咬下唇,猛地闭上眼,休息就休息吧,这几日都在想着怎么诓师叔教她更多,想着师叔教的招式有何深奥之处,夜里也总睡不好。 所以休息……也不赖…… 风轻轻吹过耳边颊边,慢慢地,她闻到了池水的味道、闻到了青草与树木,感觉到身中气游走,脑中已不再思考…… …… ……… 约莫半个时辰,晏白河睁开了眼。身侧石头上的思雁已不如方才刚开始时正襟危坐,双掌微弯在丹田处合成一个圆,可左脚已垂放在石头边缘,身子歪歪斜斜。 晏白河勾勾嘴角,弓起了一脚。 一眨眼,那干净的身影已消失。 又过数日的一晚,落起细雨。 时节已是暮春,虽雨不寒。晏白河又是与思雁练了一日的剑,这才回到房中,净过身,准备歇下。 弯身才吹熄烛火,耳闻门前有动静,他又惯性搭上了剑。然,那脚步、吐息他太过熟悉,指尖还未碰着剑,便已收回。 忖度半晌,挽起发束好,拉起外衫披上,应门而去。 一推开门,便见那身影,一手抱着酒缸,一手执雨伞,已然回身要走,听见他开门,正回过头来。 我道你歇下了……蔺春旅见他房中黑暗一片,这段日子白河日日与那小雁儿练武,他是无意打扰。但心中有数,白河睡得浅,他又非练武之人,不懂脚步放轻、屏息凝气,定是将他吵醒了。 瞇了瞇眼,夜黑如墨,落雨起薄雾,瞧不清白河会否恼他,是否一脸倦容。 雨中,总是张狂促狭的笑竟有一刻犹疑,是他错看了吧。 晏白河步出房外,停顿一阵,秀眉不自觉微拢。 见白河瞄着他手中酒缸,蔺春旅也不知怎地,竟转道,你歇下吧,我只是一时兴起……我找辩叔喝去。说罢,呵呵笑了两声,转身便要走。 大人……明明知道这一来,恐怕是如了大人的意,可他还是留住了他,入内来喝吧。答应过大人的,白河没忘。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42 章 几不可见隐忍着唇边一抹贼笑,蔺春旅随他入了内。 晏白河领在前,重新燃起了烛火。 蔺春旅自动自发,将酒缸放在桌上,坐了下来。抬眼,打量一阵,见他长发轻束,长衫罩身,不禁悠悠轻叹,好看的人儿怎么都好看,就是……太过见外。 毕竟也是同住一个屋檐两年有余,可没见过白河在人前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这自也是有些难以想象就是了…… 晏白河有意略过大人总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的表情,一手接过酒缸,放下两只酒碗,倒了满。还不等大人开口,举杯微敬,一仰而尽。 蔺春旅见状笑了开,自也跟进,以免扫了兴。如何? 放下碗,晏白河看着碗中,道:衮州绢露,幽雅醇郁,香而不艳,低而不淡,杯空而悠悠留香。大人好美食美酒,每到一处便要四下打听,衮州酒不若泉州多样多变,可说到底也是江湖人聚集地,豪气干云,少不了名酒一二。 会选这绢露,应是向三师兄打听而来。 只是……秀眉一挑,这绢露…… 见他果然起疑,蔺春旅接道,据沈圆说,是沈家庄所酿,与坊间用的酒引不同。说着,又替两人斟了满。 望着大人递来的杯,杯中物如其名,如绢丝滑。三师兄好酒,为他所酿的,应是其妻。三师兄怎么会将这酒让了大人? ……他好心吧。转转眼,总不能自己招来,说是因他的小百合日日与小雁儿练剑完全忘了他这个大人的存在所以他只好日日与那冰棍三师兄聊天想多挖些小百合的事来听听结果三师兄说起小白合千杯不醉他怎么也不相信三师兄被烦得恼了才送他一缸酒要他自己看着办…… 那平凡的眼有些心虚地别了开,晏白河能猜到些许,也不说破,又啜起酒来。 见他未多问,径自喝了起来,蔺春旅又露笑,似是不经意问,是了,这几日与小雁儿练得如何? ……还好。大人允他授剑,可没说允他多久,算算时日,也耽搁了好些时候。此刻虽不若刚出蟠京那时,是为追寻凶手下落,但他早怀疑,大人离京是为他事。琢磨一阵,晏白河道:思雁悟性极高,三招虽练不完全,也早掌握七、八分,往后自己练也不成问题。 我的小百合,我这可不是要赶你,蔺春旅饮了口酒,又道,你若还想再住上些时候,也不是不成…… 晏白河不语,将酒凑近。大人嘴上这么说,是待他好,明白他一辈子也没离开过恒山,一到了大人身边便难再与师父师兄再聚。在沈家庄这几日,大人天天往外跑,甚至还覆了来帖,在那号称天下第一镖的鸿远镖局过了一夜。 鸿远镖局名震江湖,按理说不该是朝官如大人前往拜访之地,然而鸿远朱家先祖为大燕开国元老,天下第一镖之名更是太祖所赐,可见其于江湖、于朝廷之地位。 地位如何,想大人是不会放在眼里,于是才更讶异于大人接帖前往。而他趁雁儿打坐休息,暗中抽身跟着,方探得原来鸿远镖局局主朱时风竟是镜潭东南西北四方御卫中为首的西御卫,手执白虎铁牌,过往几任监国,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如此人物,实不该让大人独自与其会面。 晏白河举杯就唇,转向大人,明日待白河向三师兄辞行,便启程吧,大人。说罢,给两人添酒。 闻言,蔺春旅不再推辞,点了头,扯开了话题,与他对饮。 夜露渐重,酒过三巡。 蔺春旅纵是喝得小心,也有几分醉意。却见白河面不改色,明知是自己有意灌他酒,还不以为意,恣意地喝着……难不成真是千杯不醉? 挑了挑眉,蔺春旅接过白河为他斟满的酒碗,不住问道,我的小百合,你……不累吗?若白河肯与他把酒言欢到天光,他是再开心不过,可他还没醉到神智不清,白河什么个性,若是平时,早把他一脚踹出门去才是。 他将酒碗朝前一举,又靠向唇边,是你找我一同喝酒,怎么一缸酒还没喝完,就说累了?那清澈黑瞳中有一丝笑意。 呃……他不是累,时常夜里阅卷,整夜不阖眼也不会累。只是……只是本要将他灌醉,怎知不成,眼看再不脱身醉的就是自己了。 再喝吧,不过剩半缸,剩了多可惜。他一举杯,又是一仰而尽。 罢了……他认输了!他的小百合果真是千杯不醉,只是他捱不到那一千多一杯,看看他可有喝醉之时了。 蔺春旅一口也未再多饮,便颓然放下了酒碗。 眼前白河也将酒碗放低,单手拿起一旁的酒缸又往碗里倒酒,怎知一个不小心,撞翻了碗,滚落地碎了。 瞧了瞧地上碎碗,蔺春旅才又望向白河。见他没伤着,遂道,碗碎了就别喝了,剩下的改日再── 晏白河充耳不闻,转身寻些什么,一物入眼,他稚气一笑,长手将之拿近。 ……蔺春旅狐疑地看着那堪称可爱的笑容,与他手中之物,这……来做什么? 嗯?他一副此物用途摆明了何需再问的表情,筷子拿出来,一样能盛酒的。说着,将当中之物取出,往里头倒酒。 呃……这…… 你瞧,这么着。彷佛未察眼前人已微微变了脸色,晏白河继续着动作。 嗯……难不成…… 这么喝起来才过瘾,是吧。清俊面上没有一点异色,平日一般的神情,左手一倾,盛满了绢露。 见他真要就口而饮,蔺春旅一手托起了掉落的下巴,一手盖上了白河手中杯。我的小百合,你……还是别喝了吧。 对于眼前人的动作皱起眉,晏白河静静看进他的眼。良久,才依言将停下。 蔺春旅松了口气,下一刻,又不可置信地望向白河。两指弓起,拧起自己脸颊一块肉……痛呀!怎么不痛,痛得酒都醒了。 不喝,他侧着头,瞄着桌上一物,露齿一笑,那吃点东西吧。随手将抄起方才置于一旁的筷子,夹起食物要往口里送。 蔺春旅几乎要遮起自己双眼了,眼是遮了,指缝却是张开的。内心挣扎了老半天,究竟是等着看好戏呢,还是该制止? 早八百年前被狗啃了的良心瞬间归位,蔺春旅暗叹,立起身一把将白河拉起,夺过他的筷子,令得食物落地。好了好了,喝过吃过……我的小百合,早点歇下吧。 晏白河紧拧秀眉,不明究理地盯着地上,久久,才转而正视眼前人。明明还没吃呢……你怕我胖了?嘟起了朱唇。 ……嘴角抽动,眼睛怎么酸酸的,他好想哭。怎么会呢,胖点好呀,只是你瞧,都掉在地上了,怎么还能吃呢,嗯?你先睡吧,要吃,明日一早我吩咐准备就是。 闻言,他乖巧点了点头。 来吧,上床睡吧。快睡吧,小宝宝,再不睡难保自己不会做出什么小人举动了。蔺春旅醉意全消,可就怕见了那容颜会……会出事……眼神刻意别开,就连搀他走路也隔着袖子。 离床咫尺,晏白河停下了脚步。 怎……怎么了?还是不看他的脸。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43 章 脱。脸不红气不喘,晏白河平静说着。 蔺春旅僵住,抽空掏了掏耳,你说什么? 替我宽衣。他理所当然说道,两手置于身侧,朝他前进一步。 几乎是同刻,蔺春旅退了一步。 见眼前人一直未有动作,晏白河叹了口气,不耐烦道:那我帮你吧。伸手拉下他佩带。 好!白河手脚快,再不出声就真要出事了。蔺春旅扣住他手腕,又再退了一步,才长手替他解开衫结。我替你行了。 晏白河这才停下动作,任眼前人替自己除去外衣。 好了,睡吧睡吧,再不睡天要亮了。含糊着话语,蔺春旅收拾着衣物,无法正视于他。 但闻他低笑两声,竟是扑上来抱住了他。 白……蔺春旅瞠目结舌。 怀中人埋进他肩头,笑已隐去,低低地道,我就知道你疼我的,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是吗? 呃……以白河现在抱他的力道,他也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松开手中衣物,蔺春旅迟疑一阵,小心地反手回拥了他。 淡淡绢露酒气,混杂属于他的清新。那身子并未特别热,然结实不若外表所见清瘦……第一回见到白河这般表达情感,他该开心才是……蔺春旅却微微拢眉。 感受到他的响应,晏白河又将他抱得更紧了。别走……声音还是一般清澈见底,不带一丝情欲。 蔺春旅心中一紧。白河,别再说了。 别走……他还是继续说着。 大师兄…… 那好听的声音极轻,贴在他耳边,就要与窗外雨声融为一体。 经昨夜雨,洗涤出清新的暮春早晨……一如某人身上的味道。 聚散亭中,一人独饮早茶。 平日他一早醒来,只饮清水,可昨夜一晚未阖眼,还是喝点茶吧。 蔺春旅转着手中杯,陷入沉思。 他早该明白的……自白河不唤他大人,而唤你,他就该明白,得逞了。 白河饮酒千杯不醉,这事他听梅老头无意间说起,他三师兄也是如是说。若不是真,想必昨晚他邀白河夜饮,白河也不会答应。 所以,真是因为…… 蔺春旅又转了转茶杯,摇晃其中之物。 昨夜酒中,他搀了一杯茶。 怕白河喝出不对劲,所以仅仅搀了一杯淡茶。 怎知……怎知真让他试出白河不会醉酒,却会醉茶。 又怎知,会不经意探出了他心中住着一个人。 唉……微叹。这种事,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鸟儿叽叽喳喳,晨曦透过窗纸,映在他脸庞。 那温暖,令他不禁掀掀睫羽,悠悠转醒。 坐起身,拉下了身上的凉被。 脑中尚有些浑沌,昨夜…… 昨夜…… 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吗? 秀眉紧拧,晏白河下了床,随手拉了外衫罩上,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正疑惑着,瞥见了桌上一片狼藉。 望着其中一样东西,他顺手拿了起来。 笔洗……? 里面是……酒?凑近一闻,的确是绢露,融了长年沾在笔洗中的余墨,染成了灰灰白白的颜色。 秀眉高高挑起。谁用这玩意儿装酒? 又瞄到两只毛笔与那酒缸的红布封落在脚边……歪着头,许久,还是不解那做为何用。 昨夜,大人找他喝酒,喝的是三师兄所赠衮州绢露,两人彻夜对饮,饮了半缸,聊的是……思雁。 是了,他答应了大人,今日向三师兄辞行,便要离去。 思及此,撇下了房中那些他难以理解的东西,推门出了房。 就这么,蔺春旅一行人在归鸿沈家庄待了半个月,才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再度启程。 辩叔与喜鹊在沈家庄日日吃香的喝辣的,白河三师兄甚至还差了个家丁带他们四处游玩览胜,眼下要离开此处,与大人一同踏上那前路茫茫的旅程,不禁感叹,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院中道别,晏白河只看了三师兄一眼,没有多说一句。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44 章 蔺春旅却是不免要客套一番,宋大侠,这几日在府上多有叨扰了。 是呀,多谢宋大哥的招待。攀亲带故,认一个有权有势的大哥以后行走江湖绝对有好处。喜鹊嘻嘻笑道。 辩叔也朝他拱拱手。 好说。扫了众人一眼,宋雨的回话还是一般冷漠。他眉峰微蹙,是因自今儿一早,便不见了雁儿踪影。雁儿本就没什么朋友,半月相处对她师叔多有崇拜,眼下怕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般离别场面。 晏白河环视了沈家庄,缓缓敛了视线。 那么,就此别过了。须臾,蔺春旅打破了沉默。 不远送了。宋雨点点头,将一行送出了庄。 而当他回到院中,才见雁儿立在屋顶,小手在身侧紧握。 他静静在屋下看着,不忍出声。 静静地,望着她望向远方。从那远眺的眼中,宋雨明白了一件事──雁儿,终将展翅。 又过三年,同样一个暮春午后,雁儿带着转魄消失在沈家庄。自那之后,宋雨便没有再见过她,只在数年后听过一个名号,一个属于天下第一剑的小徒孙的名号──这又是更久之后的事了。 END 《牡丹花下》 夜色如墨,月儿高挂。 啊……嗯、啊啊……女人媚惑的娇声,男人粗嗄的喘息,融合出一种黏腻的淫秽气息。 不知掩盖的交欢声直至深夜还未歇,几番云雨,似乎未能满足床上人儿。 啊、邵郎……欲望的高峰,女人高声唤着身上男人的名,任他一次又一次的索求。泪,也在同刻,无声滑落。 房中无灯,男人只顾自身,未曾发觉怀中女人的眼泪。 只知,付钱的是大爷。 不一会,床上平息许多。 男人平躺,拥着女人在胸膛,直至两人呼吸终能平复,她轻叹:邵郎…… 桂香,他又将她搂近了些,在她耳边吐气,苦了妳了。 嗯?靠在他宽阔胸上,听着那令她安心的心跳。 我听嬷嬷说,我家那婆娘来闹了几回。本来男人娶妻,三妻四妾不为过,怎知娶了个书香世家大小姐后,这不准那不准,连他与其它文人上青楼吟诗作对也不准。 她闻言愣了愣,小手紧紧握住他的。不苦,这些都不算什么。奴家自卖身以来,从未遇过一个男人像邵郎待我,奴家心甘情愿,没有什么苦不苦。 女人便该如此,温柔似水、逆来顺受,男人满意地吻着她额前,桂香……我要娶妳过门,以八人大轿抬妳过门,可好? 邵郎……她抬起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这诺言她听过,就不知哪回是真? 所以,桂香,大掌抚上了她脸颊,有些湿润,他心疼道,妳以后便不用如此辛苦了,不用接客,不用强颜欢笑。我给妳个名份,而妳,只要服侍我一人就好……说着,又吻上她发颤的唇。 而她,早已说不出话来,只恨不得将自己埋入情郎身中。 门外,一个黑影窃听已久,直到房中又传来男女交欢之声,才离去。 夕阳西下,鸟儿回家。 一行四人在小山坡上狂奔着,身后拉长了影子,走了很长的一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餐风露宿好不凄凉,才会远远见着前头有个小城镇,说什么也要在入夜前找间店子落脚,好好吃上一顿洗洗尘。 为首的是个小不点,后头跟著名男子,再后头是个青年,最后,拉开了些许距离的是个年长男人。 进城了进城了!一股脑奔进城中,丫头欢呼着,那声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身在热闹市集,灵黠大眼环顾左右,一吸气,是她熟悉的市井味儿,可比这几日赶路时闻的乡间草味好闻多了。 快快,找间店吧。男子边喘边道。那是个平凡相貌,极其不起眼,就连那声音,也如春风一阵,吹过便散,不会有人留意。 ……男子身侧的青年性子使然,少有自觉非必要之发言,可那相貌打一进城便招来四周惊叹。青年身着水色近白长衫,蜜色无瑕的肌肤,秀眉星目、挺鼻樱唇,如画中走出的人儿一般。他身后背着一把剑,不知是哪个名门大派之后? 等……等等等、等我……后来居上的年长男人一口气差点换不过,以袖抹去面上斗大的汗珠。分明是智者长相,那双略显贼气的眸子瞪着同行三人,口中颇有怨言。也不想想他长三人多少岁,这么个不要命的跑法,是巴不得他当场咯屁不成! 快快,找间店吧。那长相平凡的男子看也不看那气喘如牛的智者一眼,径自道,小喜鹊儿,妳挑,挑间好的,我等要住上三五日再上路了。 是。丫头欢天喜地颔首,一溜烟又奔进人下午收市的人群中。 三人见状,寻了城门边一处坐下稍歇。 男子下意识地确认一行身在何处,眼见城门边一块匾如是写,翠屏县……衮州翠屏,前朝庆枭帝宠幸盈贵妃,传说便是出身此地某书寓。 大……爷,拐了个弯,智者唤道。您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眼下都到了翠屏啦,再往西,都要进承州了。他与那男子望着同一方向,赶忙提醒道。 我知道。男子斜他一眼,若不是走岔了路,也不会到此了,再说就算是进承州,也不见得遇得到你爱妻,你说是吗?浓厚的调侃语气,智者的惧内症头人尽皆知,未得出仕休得返乡,是其妻给的八字真言,智者日夜不敢忘,时刻想着如何一步登天。 大大大大──智者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若不是两年多前的殿试他贪杯误了事,也不必跟在这个这个……这个爷身边,等哪日他心情好了良心发现了,许自己个官做做,让他好光荣返家,对家里老妻有个交代……思及此,紧咬的牙关顿时松了,嘴角缓缓上扬,大爷,您说的是,可容小的提醒您,前些日子在驿站收到的皇……我是说您家主人捎来的消息您可是忘得一乾二净了?笑容笑容,年岁不会白过,笑,就赢了。 闻言,青年一顿,秀眉微蹙,望向了男子。 男子几不可见抽抽嘴角,睁眼说起瞎话,什么消息? 智者倒抽了口气,就不知这种人为何竟能飞黄腾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白河,爷忘了,拿出来请爷过目。 我的小百合,男子提高了声音,你听谁的? 智者不可置信地瞠目,瞧男子那副天高皇帝远的悠闲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登时涨红了脸。 一旁青年非常有智慧地保持沉默,谁也不帮。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45 章 智者一下瞪着男子,一下瞪着青年,早该知道的,这是个趋炎附势的世道。 男子则不意外青年冷淡的反应,他一向是如此态度。只是……悄悄偷瞄着青年好看的侧脸,不久前他一行造访归鸿沈家庄,其庄主正是青年三师兄,当时发生了点……事,这事,青年好似…… 一点也不记得了…… 发觉男子正打量自己,青年回过头来,对上了他总是慵懒的眼。 那双澄澈黑瞳毫不闪避,就这么直勾勾地望进他的眼。良久,男子别开了视线,看着前方人群,忽地,见到丫头的身影。 青年拢拢秀眉,不再追究,立起了身。 小春……丫头微喘,扫了眼坐在一旁生闷气的智者,不予理会,只对男子道,本来县城中有两间客栈,前夜其中一间走水,现下来客全都挤到另一间去了。 没房了?男子皱皱眉,可不想到了县城还得露宿街头。 有倒是有,可就剩两间房了。丫头摇摇头,眨了眨眼。她可是女孩家,应能一人住一间房吧。 也就是说,三个大男人要委曲求全,共住一房。 不干。男子首先发难。 死也不干。智者还在气头上,想都别想。 根本不用青年发话。 那怎么办嘛……丫头自然也不想如此的,本想若小春不同意,那她能妥协,江湖儿女不计小节。可看样子,不单是她一人的问题了。 男子忖度一阵,道,谁说只有客栈能住人? 三人狐疑地望向他。 慵懒的笑容扬起,笑得眼都弯了。 衮州翠屏县中规模最大的青楼──百花楼前,四个人影伫立。 智者吹吹口哨,爷,您是认真的吗? ……青年嘴角抽动,已瞧见两位花枝招展的姐姐朝他走来,正想着该如何应付。 ……我说,小春哪……吞吞口水,个头最小的黑面小伙子挠挠头顶,这是你要我易容的缘故吗? 这不是个好主意吗?灿烂的笑容,那不高不低的声音说着,从袖中抖出两个暗藏的元宝在手中把玩,保证四人一人一间房,还有山珍海味和赏心悦目的姐姐们伺候着,岂不惬意? 可不是。先前的恩恩怨怨在他心中已然消散。智者应声道,一个箭步来到白河面前,伸手拨了拨头发,搂起一个姑娘朝内去了。 喂!你──黑面小伙子没忘自个儿正易容成男儿,压低了声音吼着,怎知另一个姑娘见他俩是同路,又可爱得紧,搀着她的手往里头拽了去。 呵呵呵……男子低低笑道,朝另两个姑娘招了手。 见状,青年再忍不了,我记得爷说过,不好此道。 男子见两个姑娘全都冲着身旁青年笑,回道,我是不好此道,不过图个落脚处,可我的小百合,你没试过,又怎知不会喜欢,嗯? 那话语中的捉弄,令青年咬了咬牙,正想说今夜他在近处守着便是。 怎知男子以那把玩元宝的手朝他指了指,扬声道,好生招待了,几位姐姐。 于是,跟在男子身后,青年给左右两个姑娘架了进楼。 四人被带到了二楼一处僻静坐位,老鸨远远一见,上前来打招呼。 呦!几位爷儿是外地来的吧?年轻的姑娘们眼睛朝那清俊的青年打转,她道行深,眼里只瞧见两只元宝,顺手牵了个年轻的姑娘,往那多金的爷儿怀里塞。还没问爷儿怎么称呼呢? 叫声蔺爷行了。蔺春旅呵呵一笑,不着痕迹将怀里姑娘推向身旁空位。嬷嬷,我几位拜把兄弟没见识过大场面,妳替我张罗张罗,说着,拉过老鸨的手,将一锭元宝塞进她手中,爷儿们满意,另有打赏。 啊呦,蔺爷,哪儿的话,老鸨笑得花枝乱颤,紧紧攥着元宝,娇声道,秋菊、山茶、梨雨、冬梅、百合、夜昙、水仙、兰儿、莲儿、杏儿……还不快来给四位爷儿伺候着! 好、好,蔺春旅接过一个姑娘递来的酒杯,嬷嬷,上点菜吧,这是想灌醉爷儿不成? 这不就给您准备去了。老鸨娇笑着推他一把,瞧几位爷儿正挑着姑娘,起身离去了。未久,便端上了辣卤牛肉、龙王炒虾、八宝烧鹅、清蒸黄鱼、玛瑙豆腐、翠玉白菜、素罗汉、蔘鸡清汤……荤素共八样菜。 蔺爷,你们慢慢享用,老鸨笑咪咪说道,还要什么,吩咐姑娘一声。 有劳嬷嬷了,见老鸨招呼别桌客人去了,蔺春旅不经意避开姑娘们的碰触,调笑道,这位姐姐,嘴巴别老往我脸上放,妳饿,我也饿了呀,给我夹菜行了。斜眼觑着他的拜把兄弟们。 一旁,一个芳龄不过二十的姑娘正被智者端在怀里,娇嗔,藏爷,你好坏喔……你每回都赢,杏儿不依啦! 什么藏爷,是藏龙先生,软玉温香在抱,还是不忘逞逞威,妳不服,咱们再来划一轮。说着,不安份的手又将杏儿的纤腰搂得更紧了。啊啊……老天爷,想当年他十七,潇洒少年郎,与三五诗人朋友上青楼饮酒作乐,想他右手挥毫、左手划拳,手上功夫多了得,迷得整间青楼的姑娘…… 想必是沉醉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中,蔺春旅冷笑着移开视线。 再看对面小丫头片子可真吃得开,左一个右一个,左腿上一个右腿上也一个。兰儿姐姐、莲儿姐姐,快喂我吃嘛!……啊啊……秋菊姐姐也吃,我喂妳……啊呀,梨雨姐姐,别一劲儿的灌我酒呀,先说好,我醉了可是要抱着大姐姐才睡得着的呀!绝不顾此失彼,逗得姑娘们好不开心。 蔺春旅失笑摇头,幸得是个女儿身,否则可是令人头疼的小色鬼了。转向另一旁给三个姐姐围住的白河,就这么任人抚摸,想推却又怕碰了不该碰,是真不知该如何自处……啧,看来还真是从未上过青楼哪。 促狭的眼睨着那紧拢的眉峰,僵硬的身子,忽地,他道,姐姐,给妳晏爷换壶别的吧,他出身权贵,自小喝的茶都是西域进贡,妳等楼子里的粗茶他喝不惯的。毫无起伏的语气。 晏白河回过头来,望着大人。 晏爷不喝茶呀……依在他身边的夜昙转转眼,那喝酸梅汤可好?那可是咱们大姐牡丹亲自调煮的哪。 当然好,快快去取。蔺春旅说着,掏了碎银赏她。 夜昙领了赏,欢天喜地去了。晏白河还是看着大人。 蔺春旅则让身边姑娘为自己斟酒,静静看远方台上,一个歌女弹着琵琶唱歌。 清澈眼中映着那平凡的侧脸,大人察觉了什么?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46 章 那夜……果然发生了什么事吗? 秀眉紧拧,对于那夜,他还是只有不完全的记忆。 笙歌直至深夜方休。 几个喝得烂醉的男人钱使完了开始闹事,一个个给老鸨让跟班赶了出去,几个有钱的,便让姑娘搀了上楼,共渡良宵。 老鸨忙了一晚,可没忘这头还有大金主,赶了客人上楼,又回到那僻静处的一桌。 嬷嬷,可是忘了我等?蔺春旅一手支在颊边,懒懒地问。 呦,蔺爷,什么话嘛!听那不温不火的声音,老鸨反倒以为自己惹恼了大金主,巴结道,老早就给您四位爷儿打点好了,这就请四位爷儿上楼吧。 好。蔺春旅满意地点点头,一双眼就要睁不开了,我的小百合、不……我是说百合,搀我上楼吧。 百合与嬷嬷交换了个眼色,示意今夜就由她一人来服侍蔺爷,不许有别的姐妹来打扰,明儿个她分的赏便多些,这是她身为百花楼第二红牌应得的份。 见大人上了楼,晏白河径自起身欲跟上。 老鸨两手一挥,夜昙、水仙便迎了上前,挽着他的手。晏爷,这两个丫头年纪小,年初才挂牌,你可得好好疼惜了。老鸨扫了他清俊面容,非凡身段,一夜观察,那双黑瞳没半点苟且,多半还是童子身,不舍地朝两个小丫头使了眼色,要她们伺候的服服贴贴的。若再年轻个二十年,这么个货色,该由她亲自下海才是哪。 辩叔左拥右抱,早已自动上楼寻空房去了。 喜鹊斜了辩叔一眼,这种不安份的男人……哼哼,想到一计,晚些来捉弄捉弄他。灵黠大眼眨了眨,挽着身旁梨雨,梨雨姐姐,都是妳,瞧妳把我灌醉了,今晚妳可要负责了。 梨雨双颊微红,不知怎地,竟觉得这小公子话语虽轻浮,却是十分善良。她揉了揉小公子的发,姐姐今晚抱着你睡,算是给你补偿,可好? 老鸨和气生财,笑盈盈地送了四位爷上楼,遣退了其它姑娘,目送其入了房,才转身招来了跟班的,低声道,已是变了脸色。桂香呢?还在闹?……该死的丫头,想当枝头凤凰想疯了,邵爷随便个甜言蜜语,她竟当了真,敢不给我接客还绝食!没看这几日那邵爷是怎么糟蹋她的,真是蠢丫头!叫牡丹来我房里商量,这事儿看怎么了才好!她拂袖而去。 是!跟班领命。 啪!随着响亮的巴掌声,一条白绢落下,桂香趴伏在地。 花朵一般的容颜印上了五指红印,她震了震,趴在地上,将脸埋进袖中,痛哭起来。 在自己房中等不到人,应了姑娘通报赶来,才推开门,便见到了如此光景,见着桂香雪白的颈上一道勒痕,老鸨不禁一愣,又过一会,方脱口:桂香妳……牡丹,这……她转向另一人。 立于一旁的女子深吸了口气,握握一样肿胀的手掌。 牡丹,百花楼第一红牌。另一手拨开额前有些凌乱的发,露出了娇艳玉容,那双眼,却不若女人专有的柔情万千。 老鸨本是怒气冲冲,一见桂香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加上几日绝食早显憔悴,又给邵爷带了其它爷们糟蹋,牡丹再这么一打,饶是唯利是图也不禁心疼起来。行了行了,用不着动手吧,打坏了这张脸,她可靠什么吃饭?扯了扯牡丹袖子,她低低说道。 咬咬牙,牡丹未答话,只瞪了桂香一眼,甩袖离去。 老鸨见牡丹离去,遣退了其它跟班、姑娘,将桂香扶了起来,坐在桌边,给她倒了杯茶。妳牡丹姐姐也是为妳好,瞧妳……傻丫头一个,寻什么短呢?欢场哪有真情,妳偏要当真……真是……嬷嬷都不知该怎么劝妳好了。 桂香抚着脸颊与颈项,不说话。 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老鸨递出了绣花帕子,给她抹抹脸,好了,不许哭了。 泪,还是不停滑落。桂香明白牡丹姐姐、嬷嬷都是心疼自己受了委屈,可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邵郎、她的邵郎,她怎么也不愿相信,邵郎竟会欺骗她…… 邵郎呀邵郎……不是说好了要替她赎身、娶她过门,怎么能这么对她呢,怎么能骗她呢…… 溢出眼眶的还是泪水。 都说不许哭了,老鸨替她拭去,捧着她的脸,要她正视于自己。醒醒吧,孩子,妳那邵爷对妳都做了些什么了?还找他的兄弟来欺负妳……这些男人不过来寻欢罢了,哪有什么真心! 良久,桂香还是不发一语,只静静坐着。静得,连廊道下其它房中的嘻闹声都能听见了。 老鸨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让紫荆、铃兰备热水给妳净身,晚上便陪着妳吧。说罢,拍拍她的手,出门去了。 桂香明白,嬷嬷是要让两位妹妹看紧自己,免得又做出什么傻事……这算傻吗? 爱一个人,是傻吗? 黑暗里,一个人影独坐。 未久,一人敲门入内。 交代你的事都办妥了?坐着那人道。 是,人都到齐了。另一人道。 好,那就照原计划行事吧。 是。 好,那接下来,听我指令行事,切忌轻举妄动……此人,远比你我想象的难缠,需步步为营,明白了吗? 尊命。 朝坐着那人抱拳,转身退了出去。 良久,独坐之人起身,步至窗边。 清冷月光穿透木刻的窗,照亮他腰间一物。 佩带上系着一块青玉,青玉下方是枚白玉所制的短柱状物,然此物似不完全,一方有断痕,映着月光隐隐生辉。 他惯性抚上,遥望窗外,极为珍视此物。面上,是难解的表情。 ……小爷? 梨雨姐姐,喜鹊被圈在她怀里,眼前是让她相形见绌若隐若现的玉峰,口鼻间是她身上的甜甜香味,而那娇艳欲滴的朱唇就要贴上自己的……玩过火了?她实在有点不知该怎么玩下去,于是别开了脸。不是早说好了,咱们只交交朋友的。 梨雨挑高了两道柳眉,瞪大了一双杏眼。她还没这么被拒绝过,想了想,轻笑出声。小爷整夜说笑了,男人上窑子,哪有交朋友的道理。小爷未经人事,她是不想吓着他,可男人终归是男人,嘴上说得多么君子,骨子里却没什么分别……所以,她从来只贪图一时快活。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47 章 是真的,梨雨姐姐,一双灵黠眼眸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妳卖身并非情愿,而我生平最厌恶让人做不情愿之事──这些年打滚江湖早练得一身滑溜,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从她这双眼睛是瞧不出个究竟的。 与他对望良久,她赧然退了退,眼眸带笑,细声羞道:你又怎知我不情愿?几乎要怀疑怀中人并非男儿了,可她方才将身子贴得极近,他的确是男子身形。 梨雨姐姐有意无意触碰她身子,早知是有鬼了,好在她易容可不是半桶水,要做都是做全套,该没有的就没有,不该少的也绝不会少了。喜鹊吞了吞口水,心知再这么下去不妙,衣裳给扒了就真要泄底了,连忙转道:梨雨姐姐,咱们来玩个游戏吧,可好? 梨雨明白他是真没那意思,才要转开话题,心下轻笑着,也就随着他了,成呀,可小爷说要跟梨雨交朋友的,我却还不知小爷的名字呢,这算哪门子的朋友? 这……心知她有意刁难,灵黠大眼绕了绕,行走江湖,小名不足挂齿,我天生皮肤黑,江湖人称黑面蔡的便是我了。 原来小爷姓蔡呀,呵呵。梨雨目不转睛瞅着他。 喜鹊见她还不满足,只有再道,本名是──香附,只有死去的爹娘和我三个拜把哥哥知道,他们私下都叫我做香香……梨雨姐姐也可以这么唤我,就是别张扬出去让人笑话了。香附,性平、味辛、微苦、略甘,整治妇人之良药也。 香香……这回梨雨是当真笑开了,怪不得他有意隐瞒,这名许给男儿的确不怎么威。你刚说要玩什么游戏呢? 嗯,呵呵呵呵……喜鹊也笑开了。 明亮房中,辩叔拉过杏儿,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喂自己喝酒。另一手摸着莲儿大腿,让他喂自己吃花生米。 啊呀,藏爷,你好坏呦,莲儿不来了啦!腿上给他有力捏了一把,莲儿嘟嘴不依,怎么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 ……都说了是藏龙先生了,辩叔再次试图正名,什么藏爷,多不好听。 不都一样嘛,大丈夫不计较小枝小节的,杏儿笑嘻嘻地,又将酒杯凑到他嘴边。来,藏爷,再喝! 喝也喝够了呀。藉酒壮胆,可也别壮过了头,等等醉酒坏事,错过良宵,可就亏大了。辩叔两个姑娘搂近,往怀里带。一手解了莲儿腰间长带,一手已伸进杏儿裙中,顺着大腿向上摸去。 杏儿、莲儿自是明白他意欲何为了。大爷有的是钱,她们不是没见过同行的蔺爷塞在嬷嬷手中的元宝,虽然此人不如那位晏爷俊朗,可男人嘛,熄了灯上了床都是一样的,便将就将就吧。 交换了个眼神,杏儿、莲儿拉他起身,一人径自将衣衫半褪,一人助他宽衣。 辩叔心中得意,正将她二人推向床边,怎知房门在此时给人一脚踹了开。 杏儿、莲儿尖叫了声,赶紧拉起衫子遮掩。 谁啊!辩叔亦坐起身,没好气地叫着。 啊呦!梨雨姐姐,看妳往哪儿跑! 虽是压低了些声音,可听来是有点像……瞇眼一瞧,吓!不正是那只臭小鸟儿吗?竟来坏他好事,真是不要命了! 杏儿、莲儿早已退到一旁,拉整衣衫,定睛一瞧,正是与藏爷同行的小爷,眼上蒙了条绢子,正向梨雨扑来。 小爷!来呀来呀、来捉我呀!梨雨也玩得起劲,手中一串小铃,一会儿往左摇,一会儿又往右摇。 喜鹊便随着铃声左扑右扑的,其实她习过武,听人吐息步伐便能辨位,不过与梨雨姐姐闹着玩,倒也就不必太过认真。嘿!她扑!……她再扑! 呵呵……小爷!你抱错人了,那可是莲儿哪!梨雨在一旁取笑着。 啊……莲儿姐姐呀,不好意思……松开了手,喜鹊赔笑道,却没将眼上的绢子拉下,分明是还玩得不过瘾。 本是有点被吓着,这会莲儿噗嗤一声笑出来。方才在楼下用膳,她便是跟着小爷,心知他有趣又可爱,要不是给藏爷拉了去,今夜该是要与梨雨姐姐一同陪陪小爷的……悄悄瞄了一旁杏儿一眼,也就不会让杏儿误以为自己要与她争什么来了。 杏儿……今晚也不知怎地,就是对藏爷好似有些执着。杏儿大上她两岁,又比她早挂牌,按理她是不该与杏儿强争,可眼下是藏爷选的人,她是身不由己,就望别因此得罪了杏儿才好。 莲儿姐姐,妳愣在那儿做什么呢?喜鹊不闻她有所反应,以为她给吓傻了,伸手摸了摸她脸颊。 莲儿回过神。小爷这么进来闹场,倒也不是坏事,这么想着,她玩心也起,冲到梨雨身后,与她一同摇铃玩闹。 喜鹊不禁扬扬嘴角,转向一旁的另两人。充耳不闻辩叔自她一进门便没断过的怒骂,向前扑去。 啊咧,杏儿姐姐呀……呵呵……喜鹊那小色鬼的笑声不断,却在闻到她身上一股异香时,心下一顿,随即又搂紧了些,杏儿姐姐的身子好软呀! 该死的家伙!辩叔一见本该服侍他的两个姑娘,他碰都还没碰呢,现下全给这死小鸟儿占了便宜,老羞成怒起来,妳这该死的喜──喜字才说一半,便差点给她挥来的一掌打飞。 是香香没错!咦,这可不是我辩……三哥的声音吗?喜鹊接话道,微微跃身,长手挥过他鼻下,然后装起了害怕模样,抖声道,辩三哥,香香多有打扰…… 论年岁、经历,怎么也排不到第三吧!辩叔瞪着这小妮子,却没拆穿她,深吸了口气,低吼:滚! 是真动怒了……喜鹊吐吐舌,照他的话拉着梨雨、莲儿夺门而出。 直到喜鹊与梨雨、莲儿三人的嘻闹声远去,辩叔才稍稍平息了怒火。 转身,望着杏儿,他又伸手将她搂过,别让那臭小子坏了兴致了…… 怎么会呢,走了个莲儿,事情好办多了。杏儿勾起媚笑,娇声唤,藏爷…… 啧,不是说了,叫声藏龙先生吧,我的好杏儿。说着,将她轻柔放在床上,头也不回地解了床边纱帘。 她羞涩地笑了。藏龙先生…… 他满意地咧开笑,俯下身……夜,可是很长的。 晏爷,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嘛! 就是说嘛,晏爷,你嫌弃咱们不成? 莫怪夜昙、水仙两丫头对着大爷说起酸不溜丢的话来,她俩本年纪小,是贪玩心性,遇上个楼里百年难得一见的俊美少年,自是乐在心里。怎知爷儿话少又冷淡,陪了一整夜,好说歹说,竟不见他有所反应,将如花似玉的姐妹二人视若无物……真令人心寒哪! 晏白河还是不语,静静坐着。 那清澈黑瞳不变,眉峰轻凝,对于两个姑娘的手来脚来隐忍不发。 无视于眼前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他很努力、非常努力地回想,在沈家庄那晚,自己与大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细如发,唯爱捉弄人,有话也不直说。今日开口为他换走了茶,必是看出了端倪…… 不……不只如此。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48 章 两年九个月,大人应不是近日才发觉他不碰茶,可将茶换下,却是第一回。 朱唇轻抿。 他还记得大人夜里提酒前来,与他聊起思雁……然后,大人何时离去,而他又是何时就寝,他却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然,他依稀记得,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见到一个人。 此人……或许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蓦地,晏白河扣住水仙搭上他剑的手,未敛力道。 啊、水仙叫疼,晏爷,你弄疼我了!不过是好奇,想见见晏爷的剑罢了,用不着如此吧! 闻言,他微微松手。 夜昙见状,将水仙拉到身侧,见她腕间一圈红印,心知不可将事闹大,转而娇声道:晏爷,水仙不懂事,说着,绕到另一边,执起晏爷大掌,靠向自己心口,您别恼。 掌间是夜昙温软丰盈,他未避开,只是定定望着她。 水仙一见晏爷未再推拒,跟着在他身边坐下,却是不敢再碰那剑,轻轻偎向了他怀里。 晏白河掌中忽地一握,指尖使力,夜昙只觉左胸一疼,才想装怒闹他一阵,眼前一黑,已晕厥过去。 水仙低呼一声,腰间一紧,整个人竟是被晏爷托起,紧贴在他身前。 晏白河低头审视怀中女人的面容。 天下间男男女女,男人五官较粗,女人五官较细,粗细间又各有不同处,以至各人有各人的长相,用以区别。 ……他想起了大人的脸,那绝不是女人若水的细腻,然又比不过这些日子在山下见过的粗犷汉子。或许就如辩叔所说,蟠京最热闹的街道上,随手抓上五人,拼凑五人的眼、耳、鼻、口,那便是大人的五官。 五官,曰眼、曰耳、曰鼻、曰口、曰心…… 大人的心,又是何模样? 晏、晏爷……水仙睁大了眼,贴在他精实的身躯,挣不开箝制,又惊又怕……心中又不禁有点小喜,只因晏爷是选她而非夜昙那骚蹄子。 回应她话语,清澈的眼落在她的,彷佛能将她所想一眼看穿了。 水仙暗抽了口气,再无法与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对视。 晏白河拧拧眉,双手自她臀部抚摸,移至腰肢、再至胸侧……温暖、柔软,以及一股自她俩近身便挥之不去的馨香…… 嗯……在他称不上轻柔的抚摸下,水仙呻吟出声,解开了衣衫,任其由身上滑落,双手环上晏爷颈项。 光裸细致的身子上,一件遮不住春光的薄纱肚兜。晏白河清澈的眼微微瞇起,感觉自她身上传来的香味,又更浓郁了些。 秀眉轻拢。是因此刻他脑中想的,竟是大人身上独有的松墨香……那香淡而雅,两年相处,早已惯了那气息,比起女人身上的味道,更令得他自在…… 水仙见他若有所思,但并未推拒,心下松了口气,伸手拉松了肚兜系带,踮起脚凑了去。 晏白河却是微微侧过了脸。 水仙不明其意,才想再拥他,顿觉肩下一痛,便晕了过去。 单手拖住她身子靠向床边,晏白河转身拍剑离去。 顺着走道,眼中见到两旁窗上,或是熄了灯火或是映着交迭的人影,耳中听见的全是嬉戏淫秽之声,晏白河握紧手中剑。 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真要他与这两个女人过夜?还是,只为了想看他笑话? 咬牙,压下紊乱心思,他停在一间房前,举起手来正要出声拍门。听见房中传来交谈,顿了顿。 喔……啊……那是大人的声音,好舒服啊…… 是吗?蔺爷喜欢就好,呵呵。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叫……百合? 仍是高举的手微微僵住,秀眉紧锁,良久,他放下了手。 干净的身影自廊道尽头的窗台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喔……啊……那是大人的声音,好舒服啊…… 是吗?蔺爷喜欢就好,呵呵。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叫……百合? 仍是高举的手微微僵住,秀眉紧锁,良久,他放下了手。 干净的身影自廊道尽头的窗台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百合暗自翻翻白眼,道:我说大人,行了,该走的已经走了。 闻言,蔺春旅慵懒倚起面。他坐在床边,两脚的裤管卷起,泡在一桶热水中。 蹲在他脚边大半夜的是百合,此刻正替他按着脚。 就是那里,喔……好舒服,他彷佛没听见她方才说的话,真是,走了那么远的路,鸡眼都要走瞎了。 百合嘴角抽了抽,丢下他的脚,拾起一旁的净布拭手,大人,您料得真准,料准晏大人夜里会来。她有武功底子,虽是敌不过晏大人,辨别门外有无来人、是否会武,这倒不成问题,于是两人才如此做戏。 只是以晏大人身手,要来去自如也非难事,方才便是与大人饮酒作乐,而后又捏了大人的一双臭脚好一阵子,都要怀疑是这满肚子坏水的大人故意捉弄她了……晏大人不掩气息与脚步,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自认没什么不能让白河知道之事,可自沈家庄那夜以来,白河的话始终令他挂心……偶尔,他也需要独处时候。蔺春旅面上是微微的笑意,将心思隐藏得极好。 百合悄悄瞄了大人一眼,随后拉了张椅子坐下。大人,您别怪我多嘴,但您现在的表现,在我眼里,与楼里那些争宠的姐妹倒也颇像。本来晏大人虽非镜潭中人,可身为大人的护卫,在镜潭中的地位不言而喻,今夜聚首,大人又何必将他排除在外?若不是心中有鬼,实在无需如此……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对于她的话中带刺,蔺春旅不以为意,淡道,今日来此,纯属巧合,若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也就碰不上她了,不过……这里可是妳该出现的地方,潇潇?指的不是青楼,而是翠屏。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49 章 季潇潇,镜潭四方御尉中手持青龙牌,掌管宁、泱、泉三州的东御卫。东御护京,自镜潭设立以来便由武将执掌,这一代东御卫出身泱州一没落商家,多年前蔺春旅仍任刑部尚书时,与季家有过一段渊源,而那时她已沦落青楼。 往事不堪,潇潇面前,他不会提起。然不可否认,潇潇会武,经商有一手,长年混迹青楼手段一流、人面极广,早年便是他安排在外的刑部密探之一,十分好用。接任监国那时适逢前一代东御卫遇害,他才将她带入镜潭,成为四方御卫中唯一由他领进的大将,同时,也是唯一的女人。 大人这么说就不对了,季潇潇嗤地一笑,您是要跟我兴师问罪吗?年约二十六,城府之深,已越那年龄应有。她天生好飘荡,要她待在一处超过半年,她就浑身不对劲。 东南西北四方御卫,可自由游走所管的三州,却不能随意离开。蔺春旅懒懒说着,眼下妳是为难我了。若镜潭是他家后院的那池子,他便不会计较这些,可一旦传进那人耳里,只怕又是要八百里加急送来什么机密文简,召他回京了…… 辩叔一路上不知拿此事压了他多少回,想来便觉不快。 大人,容我提醒您,她纤手支在下巴,娇笑道,您上任至今,可是只有我在执行您给的特别任务哪……有些调笑的语气。回头一想,这倒也不是大人的问题,历代监国走马上任,树大招风,多有朝不保夕,四方御卫早已惯了自行打理管辖内之事,说穿了镜潭的存在是为大燕皇帝而非监国,尤以这一代除了自己之外的三人,全都是目中无人之辈……自然也因他们有那本事就是了。 就不知大人能否收服他们? 她要看这好戏,那可得好好保大人的命了。 其实,大人身边有个晏大人,又哪里轮得到她担心?季潇潇忍不住又笑了,多情人儿多烦恼,而她这无情人嘛,就当到戏园子瞧戏,不有意思多了? 蔺春旅听着她的话,原本慵懒的眼中多了一分少见的复杂情绪。 季潇潇看了他一眼,亦收起了笑,单刀直入地道:大人想见之人,应是在清州。 眉峰一凝。早年他探不着一丝消息,近年,则听过太多线索,却一没样是真。而他早已学会平心静气以对,我到过清州。暗中也有派镜潭中人四处打探,但无结果。 轻轻地,她笑了,却是有些苦涩,大人,这条线,若不是像我这般出身之人,大抵也是难以追出吧。她立起身,拉过一旁的纸笔,写下四字,递给了他。 蔺春旅迟疑了。明明是一伸手便能触及,明明是苦苦追寻的一点音信…… 见状,她将纸对折又再对折,靠向他身前,您自己琢磨琢磨吧。放进了他掌心,为他阖上。至于另一事,我还未查出,大人再给我些时候吧。 蔺春旅不说话,平凡的眼落在手心。 季潇潇看在眼里,想了想,转开话题道:是了,大人。您这一路走来,可都安宁? 还好。天下间担心他安危的人颇多,有人是为其自身利益,有人是惟恐他伤了分毫会遭怪罪,也有人嘛,是为了不值钱的誓言。而潇潇,不为什么,就怕欠他的恩这辈子还不了,还得赊到下辈子去,商人总是算得特别清楚,亏本生意是不会做的。蔺春旅挑挑眉,这倒跟小喜鹊儿挺像的。真是,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纠缠个三生三世,难不成他果真如此人见人厌? 我倒是听说大人英明神武,力敌破军乱党,又破了桩悬案哪。她嘻嘻笑着。清州缉凶,大人以自身为饵,而清州归那一副正经八百的家伙管,若是出事,可就好玩了。 蔺春旅略过她话中嘲弄,妳到衮州,是朱时风要妳来的? 季潇潇带着神秘的笑,道:往年多有监国在任内,连朱大人一面也未曾见过……大人,朱大人对您可真有兴趣。 我也对他很有兴趣。他轻笑道。对于朱时风未经他同意便向其它御卫下令一事,并不放在心上。他见过此人,有朝一日他有幸步上前几任监国的后尘,那人的镜潭,有大半得靠他了。 大人……不担心吗?季潇潇故意不说出朱大人找她是何事,不料大人一点也不着急,就不怕朱大人骑到他头上? 担心什么?了然于心她所言,可权力够用就好,这种忧国忧民之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担心妳跟他跑了吗?他凉凉说着。 ……算我白问。她悻悻然地噘嘴,不与他再嚼舌根。 自大人在清州自揭监国身份,朱大人便先后邀了北、南、东三御卫到西御一叙,为的便是布局。 过往四方御尉除了年聚之外鲜少聚首,各自为政,是因监国一个换过一个,个个又各有主张。这回不同,朱大人显然想赌一把,将赌注全压在大人身上,赌他能坐稳监国大位。但,大人,翠屏自庆朝殁、燕朝兴,一直以来便是破军聚集地,您自曝身份,只怕行踪已被他们掌握。 他不置可否。朱家一门,世代出忠烈、侠义之士,朱时风想利用自己做什么,他暂且依了。可监国一事,一朝昭告天下,去到哪是无分别了。 大人,明日一早,您还是快快离去吧。季潇潇道。这话,是发自肺腑,不单单因为自己欠过他。 嗯,我自有分寸。漫不经心地,他应。 自知多说无益,季潇潇叹了口气,杏眼瞄着大人从方才手边便有的小动作,摇摇头。 大人,她软软唤着,笑眼瞇得极细,瞅着她的,低声道:让我给您一个忠告,您最好想想该不该看──认真一点想。 纸片在他掌中彷若化为利刃,一握,便要割伤了他。然,他又放不开。 那么……看穿他的犹疑,季潇潇也不再多说,缓缓退后,直到到了门边,一手将门推了开,百合告退了,蔺爷。 门关上后,蔺春旅望向手中纸片。 一夜,他仍只是远远观望。 啊啊啊啊啊──! 划破清晨的宁静的,是东方第一道曙光,以及一声尖锐的惊叫。 那惊叫声惊慌、凄厉,一霎时,青楼中几乎所有姊妹、留宿的客人全都在同一刻跳起,冲出房门一探究竟。 上房中的蔺春旅还来不及将握于手中的纸片收起,白河就已破窗而入。 你……有那么一点心虚着,却也只能不急不徐将手中物收进袖中。真早…… 晏白河昨夜离去,跃上了对街的榕树,要就近保护大人,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清澈的眼扫了整齐的床上,四下也不见那百合身影……一回神,见大人正望着自己,以为大人又要说出什么嘲弄他的话了。 蔺春旅只匆匆瞥他一眼,便夺门而出。 房外立着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全都望向一处。 几个姑娘衣裳都还没穿好,只急忙披上,蹲在一旁啜泣着,不知给什么吓得花容失色。 蔺春旅拢拢眉,平凡的眼环视了众人,在当中瞧见了披头散发的辩叔,和正与自己对视的小喜鹊儿。而后,他转向了朝那些姑娘走去,安抚着她们的老鸨。 一听见姑娘惊叫,守夜的小跟班便冲了进房,未久,神色慌张的在老鸨耳边说了些话,令她也变了脸色。 蔺春旅心下隐隐明白不是什么好状况。回过头,小喜鹊儿已与白河站在自己身后。 我说小春,喜鹊探头探脑地,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他才想应,就听见有人惊叫着:死人啦死人啦──!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50 章 天方破晓,百花楼中死寂一片。 唯有那三个字,在耳中回荡着,久久不去。 翠屏县令年约五十,面黄肌瘦,身材中等,闻讯由衙差护行来到百花楼,还不及发令,就见老鸨与姑娘们忙进忙出,一会递茶、一会给他搥背。 喝着牡丹端上来的酸梅汤,后头有几个年轻的姑娘给他舒着筋骨,眼前是老鸨急得想撇清关系。楼里死了人,只怕要坏了名声,也怪不得她死了个恩客,面上哀痛却只为她自个儿。 县令一手招了师爷前来,低低说了几句。不久,几个衙役便将尸体给抬了出来,置于姑娘们夜夜弹唱跳舞之处。 先前几个跟班一见到床上躺了个尸体,早喳呼得整间青楼都知道死了个人,因此此刻没人讶异。只是,亲眼见着,还是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尸身光裸,衙役以白布盖在其身,可任人也知,死的便是翠屏秀才邵亮节。 怪的是,那身上一点伤也找不着。 小春哪……县令下令封了楼,所有姑娘嫖客一律立到一旁等候发落。喜鹊一身男装未卸,自是与小春一同。玩了一整夜,本是有些倦了,怎知出了这事,死人她见多了,更何况是个不认识的,莫怪她没点同情心了。她打了个呵欠,摇摇头道,先前我便想说了,你可真是个……是个……心虚地转转眼,越说越小声。 灾星哪。辩叔见她有些难以启齿,好心替她说了。走到哪都出事,这不是灾星是啥?一双贼目飘到窗外老远,看日头看小鸟,看山看水就是不敢看躺着的死人…… 活了二十人,不知何时已拉整好衣装,乱发也扎起,又是人五人六高深莫测的智者模样。 怎么说?喜鹊转转大眼,问着。 呵呵呵……蔺春旅但笑不答。微瞇的眼扫过有几人已有家属做保领回,他旋身回到房中。 具保候传,辩叔哼了声,可得要有人做保才出得去哪,我等外地人,可就给关在这儿了。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了…… 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龌龊事,目色显得邪佞起来,回身想入大人房中,正巧撞上了喜鹊用力甩上的门。 一边风流快活去吧,辩三哥!就算是刻意压低了,仍是清脆悦耳的声音自房中传来。 辩叔捂着差点没给撞扁的鼻子,边拍门边叫开门,喊到一半,忽地收了口,转而盛怒起来,死小鸟!说!昨夜妳给我下了什么该死的药,害我──语未竟,哽在喉间吐不出来。 害你怎样?喜鹊强忍着笑。 妳……辩叔瞪大了眼,果真是妳这该死的死小鸟……开门,给我开门,看我怎么教训妳! 喜鹊忍俊不住,放声大笑。手一松,便让外头的辩叔破门而入。 看我把不把妳揍一顿!辩叔扑向她。给我站住!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51 章 哈哈哈哈──!喜鹊笑着躲开了他虚实几招,一会跳到白河身后,一会又拿小春挡在身前,一想象昨夜想逞威的辩叔在紧要关头发现自己无法一柱擎天时会是何表情,还是拜自己所赐,笑得眼泪都给逼出来了。我这可是在帮你呀辩叔,你没听过吗,温柔乡、英雄冢,要不是我── 妳还说!脸一阵青一阵红,辩叔一把拉住了她袖口,却又给溜了开,真给她气了个要七窍生烟了。 一旁蔺春旅噙着笑,给自己倒了杯茶,凑进嘴边。抬眼见他的小百合看着吵闹的两人,又转向自己,似是希望他出声制止这场混乱。 蔺春旅却是不发一语,依然是一抹笑意,眼神示意他将门带上。 夜凉如水。 夜月藏于薄云后,偶尔透出清冷月光。 窗边一人独自倚面,总是慵懒的眼落于百花楼院中。 晏白河已立于大人身后多时,循着大人所望之处。 月下院中,几株牡丹,未到花期尚只结花苞,但见一人影正弯身浇水。 一日下来,可以感觉大人正思索着某些事,才异常少言。又过良久,直到那人影收拾了入内,晏白河才轻唤,大人。 蔺春旅没有答应。自一早另两人大打出手、争吵不休,直到晚膳过后他俩各自寻了空房歇下,大伙才有片刻安宁。 夜,是该如此静的,不是? 手,不自觉地来回抚着左手衣袖,袖中暗袋,藏有潇潇给他的纸片。 盼了数年,盼到,他都快要弄不清自己最初究竟是做何打算……年岁,最可怕的莫过于让人习惯,荏苒怔忡时,便软弱了。 平凡的眼,依然是将情绪隐藏的极好。 我的小百合,又过了很久,蔺春旅道,验尸去吧。此事,还是早了早好。 ……是。 黑暗里,两粒花生米飞来,击中了看守衙役的穴道。 晏白河见其二人倒下,领在大人前步出。 后头蔺春旅瞄着趴地的衙役,边摇头,喃道:好端端的,用什么花生米呢……边从怀中掏出了小喜鹊儿为他调制的药末,抹在鼻下。 晏白河自动略过某些话语,瞥了眼台上盖着白布的尸首以及一旁燃着的皂角,正要上前。 我的小百合,蔺春旅道,方才忘了,你替我回房去取净布,沾以清水即可。 ……是不愿他靠近尸体?大人以为他会在意染不染上秽气?晏白河秀眉微蹙。 快去,平凡的眼眉,一如往常的笑意,他说得不经意,一会验完,我可马上要擦手的。来到尸体边,掀起了白布,先是细细审视一番,接着自尸体头部抚摸按压。 ……是。若真那么在意,也不会忘了拿了。拢拢眉,晏白河离去。回到房中,拿了沾水净布,又退出房中。 他立在二楼,由高处望着正验尸的大人。 大人精于断狱,平时身边却没一样仵作有的用具,甚至不惜以双手直接触摸死者……大人可有想过,若是中毒身亡,尸身上可能还有剧毒未退? 晏白河缓步绕过廊道,向楼梯而去,清澈的眼,却一刻不离大人。 大掌从颈间下滑,抚至胸前,似在确认其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肌肉经络是否有任何缺损以致死。 肋骨下方,大人以双手姆指按进其腹间,隔皮肉抚脏器。 大人眼微闭,十指来来回回在胸腹间,或按压、或捏扣,过了良久,他眉峰轻凝,双手又再往下探去。 晏白河步伐依然缓慢,一步步踏下楼梯,只见大人双手置于尸体大腿根部,搓起一些白色粉末,拈起凑近观看。 大人双眉又更紧皱,竟是一手握住那私处,施力。 清澈的眼避也不避,晏白河下了楼,又回到大人身后。 蔺春旅并未言语,思考一阵,便将白布盖回,朝白河走来。他接过他递上的净布拭手,觑了眼那好看的面容。 对于某些事,白河是个追根究柢之人,然,对于更多的事,难让他放在心上……这……应是好事?只专注于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事,不随波逐流…… ……武术剑法外,断狱验尸竟也能引起他兴趣吗? 蔺春旅顿了顿。果真如此,若是早几年将白河接下山,若是在他任职刑部那时,便能以此诓他,收做弟子……以白河对梅老头的唯命是从看来,想必是个乖巧可人的徒儿吧,呵呵呵…… 早几年、早几年……那时的自己,可有余力? 轻笑,是自嘲于内心想法。眼眸半掩盖去心思,蔺春旅转道:如何?我的小百合,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并未漏看那一闪而逝的情绪,他想起第一回见到大人那时。山中雾中,那少年负手而立,墨黑的眼瞳是泓死水,好似外头有再大的波澜,也难牵动半分。 然后,浓雾中,少年回首,眼中映出他的模样。 那时的大人、眼前的大人,哪个是真? 白河?久久不闻他回答,他又唤。 愿闻其详。就让他多与大人耗几年,看到最后,能否见着。 未点烛火的房中一片漆黑,只闻细碎交谈声。 是小婢该死,女孩儿声音,不若平时娇柔可人,隐隐还透出一股厉气。小婢愿受惩罚,请爷降罪。 看也不看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孩,独坐之人运气至掌中,微微移动了身子,半掩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此刻,系于佩带下的柱状玉饰自他腿上滑下,垂落于腿边,轻轻摇曳……彷佛欲就此牵制他动作。 ……妳可知,妳的独断独行可能害我等全盘皆输?他动了动手指,停顿半晌,才道:如今多说无益,只有一赌,赌尚未打草惊蛇。虽然,他心中明白,以那狗贼性格,半点差错都够他起疑心。 女孩本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请罪,此刻暗暗松了口气。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52 章 妳速离吧,他冷冷道,再轻举妄动,就休怪我严惩。 小婢领命!她俯地叩首。 破晓前,东方远处微微泛白。 矮小的身影偷偷摸摸自后门而入,其手脚极轻,一阵凉风拂过,已消失在阴影处。 埋伏于屋顶已久的另一抹人影见此,单手支在颊边,灵黠的眼转了转,确信那人已入内去了,这才纵身跃下。 回到楼中,直奔二楼东廊道尽头的一间房,胡乱敲了便推开门。 房中烛火微弱,两人煮茶,却是一人独饮,一同望向唐突入内之人。 ……白河也在呀,原来是喜鹊。一身夜行装束,仍是黑面的男子扮相,却已不再掩饰其甜美清脆之声,道,小春,告诉你一件事。 小喜鹊儿。蔺春旅温温扬笑,对她投在自己与白河身上的奇妙视线并不太在意,我正好也有事要问妳,坐吧。 你要问我何事?她狐疑问。她有一种感觉,好似每回小春知道的事情总比她多……也罢,小春何许人也,如此是理所当然。 妳先说。他笑得不容她拒绝。 好,喜鹊爽快道,昨夜我等初到此,我见辩叔乐昏了头,心下有些不快,便决心要整他一整。他给两位姐姐搀了进房,我暗暗记下,夜里便去闹了一番…… 小丫头少年心性,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见不惯辩叔青楼取乐,瞎闹也是无可厚非,只不过……小喜鹊儿,妳玩过火了,嗯? 小春你又知道我玩过火了?喜鹊嘻嘻笑道。 蔺春旅但笑不语。能让辩叔那笑面狐狸发怒之事五根手指便能数出,若是在入夜后的青楼,那…… 讨厌的笑容又扬得更高了些。 那必是和辩叔难得一见的男人自尊有关了。 蓦地,蔺春旅收了笑意,停顿半晌,问道,小喜鹊儿,妳昨夜说,温柔乡、英雄冢……是何义? 我要与你说的,正是此事。她也不再言笑,夜里我到辩叔房中,两位姑娘侍寝,当中一位,身上有股异香。 异香?晏白河低喃,想起近他身那两个女人身上的香。 蔺春旅觑他一眼,道:说下去。 那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喜鹊说道,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是毒。 闻言,他二人并无太大反应。 ……小春,白河,她挑了挑因易容而显粗短的眉,失望地道,辩叔都差点送命了,你等还真冷淡。 晏白河不语。辩叔丢不丢命,他还没认真思考过,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妳想必在当下做出了处置不是?否则事后辩叔哪有命找她算账?蔺春旅向来凡事不经意的面上,双目微瞇。 他不该此刻才追究此事。 昨夜小喜鹊儿话一出,他已察觉有异,却未放在心上……不自觉握了握袖中暗袋藏的纸片。 人,总是将自己之事,置于他人之前吧。 若在别处遭害也就罢了,若在他眼下,他是无法坐视不理。 喜鹊虽是不拘小节的性子,多少也发觉小春有些心事,却知要从小春嘴里套出话来,是比登天还难,索性装做不知。她道:那姑娘叫杏儿,身上藏了一毒,名曰尽欢。此毒下于女子体内,男女交合,便转到男子身中,七日后毒发身亡。 所以,妳对辩叔也投了药。蔺春旅有趣地撇撇嘴。姑且不论她的玩心与难缠,她对那杏儿的底细全然不知,当面拆穿对谁都没好处,向辩叔下手,是让杏儿不起疑心,如此是智举。 蔺春旅赞赏地瞧着小喜鹊儿,不愧是搞得武林各大门派鸡犬不宁的裹毒糖衣,灵巧可人的外表下,心机是颇重。 只是…… 她为何要对辩叔下手?晏白河问道。 这我也想不通哪!喜鹊接道,但你等知道怎么着?一入夜,那杏儿便偷偷摸摸出了青楼── 呵呵……还不等她说完,蔺春旅低笑出声,小喜鹊儿,平时爱与辩叔玩闹,关键时候,不也对他极为关心?怕辩叔再中美人计,才会盯着杏儿一举一动。 平日见两人吵闹,老把要揍死对方这话挂在嘴边,到头来还是为辩叔着想,如此反复心思,晏白河一时难以明白。 喂喂,我话还没说完呢,做什么取笑我!喜鹊抗议着,只是因为她有不良企图,我怕波及到小春你啊!她是在强辩,就不愿给人看了笑话。 闻言,蔺春旅但笑不语。 晏白河觑了眼那讨人厌的笑。那,妳发现了什么? 喜鹊回道:杏儿去了县衙一趟。 妳跟进去了?蔺春旅追问。 不知其底细而冒然行事,这太危险了。 不……她有些心虚道,本是要跟进去一探究竟,看她在搞什么花样,可……她转转眼,不知怎地,我就是觉得不妥,迟疑一了阵才翻墙入内,转眼便不见她踪影,于是我便退了出来,回到青楼等候。 蔺春旅点头。 喜鹊本以为自己临阵退缩,会让小春失望,想不到他竟是一副安心的模样。她继续道:我在屋顶等了杏儿一夜,直到方才她回来,我就来找你们了。小春,你说,她会不会再对辩叔出手? 说来说去,就是担心这个。晏白河想了想,道:大人,不如让白河去探探。 不。他道。小喜鹊儿担心的是他们一行之中有人损伤,而白河怕只是自恃武功高强,并非有心。无论如何,都不宜鲁莽行事。 好不容易让白河自己开口相助,小春怎么阻止呢。小春,可──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53 章 方才让妳说完了,现下换我问妳。蔺春旅截断她的话。 你想将辩叔置之不理?她已是有些不可置信。她喜鹊虽非出身名门大家,又背着江湖恶名,可是非黑白还是得分的。至少,她是无法再容忍有人死在她面前了。 她对生死的执着,他并非第一次见到。蔺春旅放缓语气,道:妳好好答我,此事自有解。 ……问吧。纵有不甘,姑且先听听。 蔺春旅知她心有不服,未多解释,只问:易容之术,亦有高低之分,妳可能分辨一个人是否用了易容术? 自是有高低之分,喜鹊答道,她的易容术是师父所教,长年遭人追杀,易容以保命,这技巧高不高超,直接关系到生存与否。她仰起下巴骄傲地道:虽说我的易容术没有使毒厉害,可也绝非三脚猫,只要能在三步之内看其三眼,便能说出其是否易容。 三步之内……蔺春旅抚抚下巴,一会才转头对她道:小喜鹊儿,这几日需要妳帮我看一人,若我料想无误,辩叔一事亦能水落石出。 好,小春只管吩咐。喜鹊应道。 妳且先退,一夜未眠想必累了,一旦安排妥当,我再唤妳前来。蔺春旅想了想,心知此事越快解决方为上策,而实则,他也无多余心思慢慢琢磨,遂对白河道,你去请百合姑娘前来,就说我有事相问。她来之后,你便带着玄铁牌去县衙,将我验尸结果转告于他,招他午后前来。 晏白河微诧。方才与大人谈论验尸,分明对凶手还未有个头绪,此时将县令招来,实不似大人所为。再者,为何要请百合……? 蔺春旅自是了解他所想,白河,此案与以往不同,能否让凶手伏法,也从来不是我所在意。 秀眉轻拢,他不明所以然。 想了想,蔺春旅暗暗叹了口气,百合是我镜潭东御卫,她与本案无关,只是有几个问题,她或能为我解答。看来他不解释一番,白河是不会死心的。 什么?喜鹊惊道,发觉自己太大声,连忙捂住嘴,后又以责怪的眼瞪着小春,你们镜潭这是逼良为娼吗?朝廷这也算为人民着想吗? ……蔺春旅顿时哑口无言。朝廷为人民着想与否,这问题要他怎么答呢?燕太祖举兵推番前朝暴政,或是为了解救身陷水深火热的人民。至于现今龙椅上的那人,说他完全为人民着想,那是太过,可说他完全不为人民,那也非实话。 天下如何,江山如何,他与那人有约在前,当中要使任何手段,多数时候他难以掌控。这些谁是谁非、君负臣亦或是臣负君的问题,关乎当事者一念之间,他不想答,也代不了谁回答。 是不是朝廷逼迫她,往后妳自己去问她吧。他淡道。 蔺春旅起身转向窗外,面上一贯的慵懒与不经意,远望的眼却让身后二人隐约感觉,他肩负之事外人难以体会。 是。两人不约而同答道,退出了房。 午后,天明风轻。 县令领命领着师爷、衙役一同到来,依晏大人吩咐,并未特别拜见蔺大人,只招了老鸨前来,说要审理此案。 依照大燕例律,审案当在衙门,身为镜潭监国,过往又是刑部尚书,是何原因蔺大人不按理出牌,县令倒要瞧瞧,他有何打算。 老鸨领了众姑娘下楼来,立于一旁,就见台上尸首依然,衙役们围在四周,师爷一旁磨墨,准备录案。 楼外有围观民众,全都给拦下,离中厅有段距离,应是只能瞧见楼中之人,而听不清其所言。 老鸨再往另一头望去,竟是那蔺爷,身后跟着其拜把兄弟三人走来,与县令平起平坐。这不禁令她倍感疑惑。 开始吧,大人。蔺春旅带着微微笑意,拾起一旁茶点享用。 闻言,县令颔首,朝师爷使了个眼色,要他详实记录,便向众人说道:邵秀才一案,今日必结,也给其苦主一个交代。他并未传邵夫人前来,是怕其一时情绪失控,又要影响办案。嬷嬷,姑娘们全都在此了吗? 是,大人,老鸨应道,百花楼三十七个姑娘,全都在此了。就连龟公、跟班也一个不漏。她是不会蠢到跟官府作对的。 昨日仵作与本县前后亲验此尸,皆找不到一处伤,县令说着,幸有蔺……蔺先生相助。蔺先生精通断狱,此次得先生出手,本案才得以真相大白。 县令起身,行至尸首旁,挥手掀了覆于其上的白布。 尸身光裸,经过一日一夜已是有些发臭,纵使四周烧着皂角,方才衙役亦泼了醋,众人还是不禁掩鼻,更多人索性别过面去。 邵秀才平日健朗,邵家人也道其并无病痛隐疾,如此之人断然不会无端猝死。县令绕在尸首头肩处,缓缓道来,人死必有因,仵作以银针探其全身脏器,皆无反应,邵秀才并非中毒身亡。本县查其身体发肤各处,找不到一处伤痕,内伤外伤皆无,更别说是致命之伤。 众人听县令所言,交头接耳起来。既无病痛隐疾,并非中毒,又非伤重致死,这当做何解释? 蔺先生,接下来,可否劳烦你?县令行至他面前,恭敬地道。 才刚塞了个白糖糕入口的蔺春旅定住,不是让白河交代了,由县令自行解案即可……一旁白河秀眉轻蹙,看来是县令自己的意思。 蔺先生,请。摆明了不让他拒绝。 他饮了口茶吞下口中物,只有起身。 县令见状,回到了坐上,静观其反应。 蔺春旅单手负于身后,扫了眼姑娘们,问道,前夜伴邵秀才的是哪几位姑娘,可否站出来,在下有几个问题。 姑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认,就怕给套上了杀人罪名。 老鸨却知纸包不住火,再说了,能让县令如此恭维礼遇,想必是厉害的人物,可不好开罪。她唤,绿萼、桐儿、秋穗、风铃、朱槿……迟疑了会,接着道,牡丹…… 被点名的几位姑娘推拖不过,一个个给嬷嬷瞪得站了出来,面上皆是惧色。 蔺春旅很有耐心地等待,直到七位姑娘在他面前排成一列,他啧了声,邵秀才大多多久来一回?都是独自前来,还是与朋友一同作乐? ……邵秀才家中宽裕,每隔三五日便会前来,久久都没人回话,老鸨答道,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可并非次次都在楼中过夜。邵夫人消息灵通,总会捎人来请他回府,也有几回自己到楼中闹过。来闹的原因是桂香,这事若蔺先生不问,她自不会没事找事地供出。 次次来,都是由这么多位姑娘伺候着?再怎么看都只能用纵欲过度来形容了。 不,老鸨摇头,本是邵秀才邀了两位朋友一同来楼中作画,但不知怎地就只有邵秀才来了,怕他生气,差了牡丹也一同去陪着,等到了深夜,他未有意思回府,便让姑娘们全都留下了。 嗯。蔺春旅应着,表示了解。他来回步于七位姑娘前,打量了会,低声问道,那夜,七位姑娘皆陪睡了? 如此直接的问题,令得姑娘们直觉回避起来。 他扬笑,接着道:这么问吧,那夜谁未陪睡?那无音调高低的声音说来,并不猥亵。 姑娘们未答话。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54 章 ……那就是都有了?他望进她们的眼,彷佛在确认,嗯……他在考虑要不要继续问细节。 青楼姑娘陪睡,有何不妥?发话的是牡丹,她本是百花楼红牌,众姐妹也将她看做大姐,此人如此问话,她自当站出来说话了。 陪睡没有不妥,蔺春旅浅笑而答,但若七对一,又轮番上阵,那就大有不妥了。笑意依然,半瞇的眼直勾勾睨着眼前的女人。 温婉的面容未有一丝畏惧,蔺爷此话是何意思? 在下的意思是,邵秀才精尽人亡。他淡道,彷若说的是天气。 众人一听,倒抽了口气。 青楼寻欢,爷们付得出,咱姐妹便能伺候得服服贴贴,牡丹柳眉一挑,道,蔺爷该不会要说是我等将邵爷给杀了吧。 蔺春旅静静与她对视,平凡的嘴角有抹慵懒的笑,那是妳说的。 牡丹瞪直了眼,抿起朱唇。 总之,那就是邵秀才的死因。他将视线移开。仵作先验,排除毒杀可能,县令再验,证实无内外伤,自己又覆验,是不会错。 就算邵爷是因此死去好了,那与我姐妹何干?牡丹不服,说道,要怪,只能怪他自己的色欲,我等姐妹只当做是买卖,没有加害于他的理由。 蔺春旅瞥了她一眼,有理由妳等就肯承认加害于他? 牡丹顿时语塞,不再言语。 他也不追究,转向众姑娘们,道:邵家秀才流连温柔乡,嬷嬷当他是撒银子的大爷,有姑娘当他是恩客,有姑娘当他是冤大头,也有姑娘,当他是好情郎…… 慵懒的眼缓缓扫过姑娘们,她们一个个低下头来。他停在其中一人面前,妳说是吗,桂香? 桂香猛地抬头,见他微微瞇眼,正紧瞅着自己,心下一紧又低下头去。 蔺春旅心中有谱,接着道,邵秀才与妳一夜定情,从此,妳便不愿接其它客,夜夜盼情郎来相会,日日盼他信守诺言,为妳赎身,娶妳过门。 听在耳里,桂香回不了话,冰冷的手藏在衣袖中交握。 身后的姐妹们暗暗交换了眼神,这只怕是翠屏县人尽皆知的事,只不过…… 妳殷殷期盼,注意着众人的表情,他又接着道,结果换来的是什么呢? 桂香苍白的面上秀丽的五官凝着,浑身微微颤抖,彷佛耳边那冷淡而又残忍的话语再继续下去,她便会晕厥死去。 蔺春旅不是没发觉她的异状,却仍说着,用那毫无起伏的音调,他带了友人一同前来,将妳与众人共享── 够了!发话的是牡丹,她恼恨地瞪着他,要他闭上嘴,一手扶住站不稳的桂香,挽近身旁。你说够了吧! 就快够了。就在她语落的同时,他硬声回道。缓缓低头,唇边浮现浅浅笑意,放软语气道:本是托付终身的情郎,竟是如此糟蹋自己……纵使自小生在青楼,看尽男人寻欢的嘴脸,一旦爱到了,又遭背叛,姑娘,妳不恨?不怨?不想挽回?不想报复?不想杀了他? 桂香张口欲言,然而什么也说不出,只能依在牡丹怀中,不住发抖。牡丹一边拥她安抚着,咬牙道,你── 我方才说的,可有漏了什么?蔺春旅将视线由桂香转向了牡丹,平凡的眼中映出那双坚毅的眸子。 拥着怀中柔弱的身子,牡丹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气平复胸中怒火,你没有说漏什么,可是你说错了一件事。 喔?他懒声问。 招了潇潇前来,蔺春旅问的便是关于桂香与邵秀才之间之事,两人私订终身,桂香信以为真,不接客、成日只盼着会情郎自是弄得百花楼内无人不知,终究是惹恼了老鸨,怪她给楼中姐妹做了坏榜样。 邵秀才几次前来都约了友人,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几日便弄得满城皆知了。满城皆知不打紧,人人只会笑这女人傻,妄想飞上枝头成凤凰,邵秀才放荡不羁,也不会在意,三五好友还会亏他的风流。 然而这事传进了邵夫人耳中,就难善了。 据蔺春旅猜想,邵夫人必来闹过多回,必也与邵秀才起了争执,她本是大家闺秀下嫁这穷书生,哪咽得下这口气,多半拿了此事当把柄威胁,控制了丈夫生计。挥霍如邵秀才忍不了几日,一方面想与妻子认错,一方面,怕是将过错全都怪到了桂香身上,才有了后来结集友人一同欺负她的事。 邵夫人是否来闹过,他能从潇潇那打听出来,其余的,邵秀才人死无对证,其想法如何,是无人能知了。 沉默良久,感觉怀中人稍能喘过气来,牡丹方道:就算桂香再恨再怨,她都不会去杀邵爷……应当说,她那夜根本没机会下这个手,蔺先生方才没听嬷嬷点名吗?当夜服侍邵秀才,桂香根本不在其中。 精尽人亡这种手法,谁在、谁不在不是重点,蔺春旅欣赏她的冷静,不似一般青楼女子,瞧,楼中女子逾三十,自头至尾,又有谁站出来说话了,就连老鸨都未多开口。他步至两人身前,行房多少次才是。 呵!牡丹轻笑出声,你的意思是说,桂香有能耐能令我等姐妹为她杀了邵秀才? 语落,在场之人议论纷纷起来。 桂香虽是自小生在青楼,长相清丽却不特别讨好,琴棋书画皆懂然无一精通,加上性子本不喜与人相争,眼见年岁相仿的姐妹都挂了红牌,她还是一般没没无名。若不是这回与邵秀才一事,恐怕再过十年她亦是如此。 这样的桂香,并非楼中姐妹巴结的对象,更遑论为她犯下杀人之罪了。 她是没有这个能耐。蔺春旅似是有些倦了如此一来一往的对话,开门见山道,然,妳却有。 怀中人一僵,牡丹连忙反驳,你瞎扯!我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邵秀才娶不娶谁与我何干? 他娶不娶谁与妳无关,蔺春旅将视线锁住桂香苍白僵硬的脸,他玩弄了谁,妳就无法坐视了。 胡扯!牡丹再听不下去,转向了知县大人,诉道,大人英明,您给牡丹评评理啊。 知县从方才便不发一语,静观蔺大人是如何审案。早听闻其断狱妙招,套犯人话的花招更是令人拍案叫绝,今日一见,实与所闻大相径庭。 青楼女子,欢场生存,只有勾心斗角,以保全自身、以一步登天,哪有替人杀人此种自己得不到好处又自毁前途的道理? 镜潭监国,不过尔尔。 蔺先生,抚了抚官袍一角,知县开了口,你且先退吧,剩下的,交给本县处理罢。 那就交给大人了。那讨人厌的笑挂在他嘴边,扬得老高,一双平凡的眸子还瞅着桂香不放。 而回避了多时的眼,此刻,竟是一眨也不眨地回望着眼前的男子。 本是环在牡丹腰间的手,缓缓松开……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55 章 她只见到那笑是冲着自己来,不是在笑她痴傻,那笑中眸中有种歉意。 这一刻,夕阳西下,余晖从窗中洒进。 照在远方邵郎的遗体上,是温暖的颜色。 她无心的眼绕了一圈,又回到男子身上,还弄不清那歉意从何而来,男子已转身,与他身后三人,一同离去了。 百花楼,该是入了夜就热闹起来。 然而,这些天来,日落西山后,却是冷清。 大人……回到大人房中,一桌四人各据一角,谁也没发话。忍了许久,辩叔轻唤,打破了沉默,这真是我见过您审过最烂的案子。 闻言,晏白河与喜鹊对看了一眼,却谁也没多接话。 不按大燕律例于公堂审案,反倒草率地在青楼审了起来,就算有师爷录案,就算凶手坦承行凶,其上了公堂还是能翻供的。偏偏,他又故意在此逼凶手说真话……真不似平时算计周全如他会做的事。 我倒觉得,蔺春旅一点不在意那三人说出来与没说出来的奚落,给自己倒了杯茶,是审得最好的一回哪。 ……您的意思是,这场杀人案中没人会再丢命,皆大欢喜?语气中的嘲弄毫不掩饰。辩叔从大人手中接过了他正要放下的茶壶,也为自己添了茶。若想要这种结果,大人往后也都不必出面审案,岂不多此一举?想今日最大的收获,便是在众人前丢脸。 我也不想出面的,辩叔爱与他闲扯,他也正在兴头上,奉陪到底,可断狱之于我好比趋奉之于你,是种天性,此生难改也。言下之意,讼案判决本只是他随心所至,与伸张正义无关。 辩叔咬了咬牙,才想再说,喜鹊却正色抢道,阻止了两人无谓的争论。小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今日你虽揪出了真凶,却抓不了她啊。她想起第一回见他,是在洛棠井牢,一番对话,心想自己怎么会遇上个杀千刀的,拿莠伯来威胁自己,后来方知他早有安排……由此可见小春贱的只是张嘴。 今儿个他却是在众人面前直揭那桂香的痛处,此时此地拿其与邵秀才的关系出来做文章,以逼真凶现形,无疑是在她伤口上洒盐。 先是被背叛,而后死了情郎,现下又得怀疑好姐妹为自己杀人……小春于心何忍? 她会有如此质问,想是对自己尚抱着一份期盼,盼他与她所想的官不同。蔺春旅想了想,平声道:小喜鹊儿,且让我问妳,若天下所有的不平都能在公堂上获得平反,今日的妳,会是裹毒糖衣吗?他想起了萧惜玉,那悔与不悔交错煎熬的年轻脸庞……小喜鹊儿,不需要走到那一步。 这问题她……她从未细想。 她未曾想求助公门,许是因桑门庶家多有在朝为官,而古有云官官相卫。也许是她心里明白,桑门一夕风云变色,庶家江湖坐大,无凭无据,她独身一人,空口指认亦成不了气候…… 小小的脸蛋垂了垂,转回时嗫声唤,小春…… 晏白河在一旁看得清楚,辩叔出言相讥,恼的自始至终只是丢脸,大人,为何无法定那牡丹之罪? 啜了口茶,蔺春旅抚抚下巴,忽而笑道:你等还真信任我所言,我说她是凶手,在场之人可没一个信的。知县、师爷、老鸨鄙夷的目光,他还记忆犹新。 辩叔、喜鹊皆道出不满,白河不说,他却明白他绝非理解自己才做此反应,眼前三人各自恼他,然对他于案情的推敲所得不疑有他。 ……大人,我说您就别再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用根脚趾也知道大人暗爽在心,这种人的马屁,初识之时他怎能日拍夜拍照三餐拍还甘之如饴?思及此,辩叔面上忽露愠色,莫非跟了大人几年他功力减退,每每面对大人才语不经大脑,说起心中真话来了? 难不成就让她这么逍遥法外?略过辩叔之言,喜鹊问道。 邵秀才已死,究竟是他寻欢过了头自作自受,还是有人耍了手段……语未竟便收了声,他可不会什么日审阳夜审阴的那一套。蔺春旅一副没什么大不了地模样,点了点头,所以,是逍遥法外没错。 辩叔一手撑在颊边,一手把玩茶杯,打了个呵欠。 大人,晏白河见大人说得不经意,问,那大人先前招百合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蔺春旅有趣地眼角瞄着那细腻的面容,揶揄道,我的小百合,你好像很介意她的事呀……他与潇潇之间有着小秘密,白河不可能没感觉到。 白河是介意。 白河是介意。细腻的面容十分泰然,半晌,晏白河说着。 语方落,三人挑眉望向他。 咳、顿了会,蔺春旅清清喉才道,你…… 她在大人房中待了大半夜,说了些什么,今日午后,大人又问了她些什么,他定定道,白河全都在意。 百合是镜潭中人,得大人信任,身为护卫他却无法不防,为的是保大人不受毫发之伤。大人有事瞒他,这也非第一回,若大人是料准他从不追问才故意如此,那么,他更该问。 呃……真是突如其来的坦然,让人有些招架不住。蔺春旅别过面去,沉吟了会,瞧见了辩叔隐忍着一抹奸笑,喜鹊眨着大眼等他解释,又回到白河那双清澈的眼瞳,叹了口气。 潇潇……他道,也就是百合,我向她探听牡丹与桂香之间的事。她说两人自小一同生在青楼,牡丹大上几岁,桂香便视其为姐,两人一同学艺,感情极好。我问,好到什么程度,潇潇想了许久,才说出,曾见过一回桂香受罚跪在雨中晕过去,牡丹甘冒连坐之罪冲上前去抱她入屋,床边伴她三天三夜之事。两人……或至少牡丹对桂香抱有大于姐妹的情谊,见不得她受委屈,于此可见一斑。 晏白河静静听着,大人未亲眼见着此事,因此才在众人面前试探?藉众目睽睽之势,逼得桂香更显无助。大人性子,若非亲眼所见,难以心服。 大人真是坏心眼。辩叔喃道。这事以大人的能耐,就算不在众人面前也能做到,偏偏就要搞了个大排场,最后又颜面扫地……是了,他最不明白的便是为何分明知道定不了其罪,还要传那知县前来? 真是残忍了些啊,小春。喜鹊撑着黑黑的两颊,咕哝道。出此话,并非要责怪小春,她想,小春必自有道理……只不过那些大道理,她不想听了。 蔺春旅懒懒扬笑,不语。 大人,您传知县来的用意何在?辩叔问着。若大人回他一句好玩,那他真想揍人了。 嗯,他正想问起此事。妳可有替我好好瞧了? ……原来小春故意不在公堂上审案,为的这个啊。她转转灵黠大眼,小春说会为她制造机会让她瞧一人是否易容,说的便是那知县。 当然,蔺春旅点头,若在公堂,哪能让妳离他三步,我看妳得站在三十步之外了……所以,结果如何? 喜鹊顿了顿,小春还有哪一步没有算计到的?她眨眨眼,才回,是易容。当时心中是对小春有所不满,有所责怪,可小春交代的,她未曾忘记。 ……从大人话中不难猜出他等说的是那知县,但……辩叔左瞧右瞧,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竟是听不太明白两人说的话。再看白河也是一副了然模样,怎么就只得他给排除在外? 蔺春旅对她所说并不意外,淡应了声,问:能看得出是男是女? 九成九是个男的,男女终有别,他骨骼粗魁,一见便知,年不过三十,该是生得不差,虽易了个老相,眼睛、神态和那光滑的颈间可就露了馅了。说到此,喜鹊有些自傲地仰仰下巴,这些细节可是难逃她法眼。 他真正的相貌,可能猜出一二?蔺春旅自知如此问是在出难题,却不得不问。假冒朝廷命官,传回那人耳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她拧拧黑面上两道粗眉,指尖在唇上点了点,垂首忖度良久,眼睛应是再大些,鼻子再小些,不说话时嘴角垂下,身材再瘦些……她所能看出的,大略也就这些。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56 章 识武,使炼状武器,惯用右手。晏白河接道,他亦发觉知县行走间步伐有别于寻常人,轻功不差。 白河自是有听见他交代小喜鹊儿之事,才会将注意力放在知县身上……会武,嗯……蔺春旅挑了挑眉。 请容我插个话,辩叔再受不住被三人忽视,谁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在朝为官而易容,也似在隐藏身手,晏白河说着,他是假冒了真知县?若是如此,那恐怕凶多吉少。 他不一定是假冒了他人,或是有其它理由才不以真面目示人,蔺春旅总是云淡风轻的面上显得沉了,这种事,镜潭莫非没有能力察觉?知县易容,绝非一日两日。不过…… 辩叔又再插话:我说── 不过易容多半不是无中生有,只因无中生有的面容反倒易有违和感而让人起疑,所以白河想得没错。也不知是真没听到辩叔开口还是假没听到,喜鹊自信笑道,总之不管他换几张面皮,真面目示人也罢,我喜鹊定能认出他来!个中玄机,是她行走江湖的保命机密。 看着她骄傲灿烂的笑,蔺春旅姑且相信她所言。无论如何,看来是有所图谋。翠屏这些年治绩平平,也无贪污传闻,如今出了此事,知县所图令人忧心。 喂──辩叔变了脸。 小春,可要捎个信息回京里那啥潭?喜鹊热心问道,一双大眼闪烁着光芒,她可想亲眼见见那团龙玄铁印是怎么能当成印章盖的哪。 不妥。晏白河没忘,第一回与知县照面,知县便盯着大人瞧,当时便猜想其中定有隐情,眼下又知其易容……在未弄清其底细前,一动不如一静。 嗯,蔺春旅想着一样的事,暂且按兵不动吧。 喔……心有不甘地,喜鹊应着。 好了,回房歇着吧,也折腾了一夜一日了,妳昨夜没睡吧。蔺春旅拍拍她的肩,其它的事,容后再叙。 昨夜没睡?辩叔两道眉挑着老高,这是同一回事吗? 你等去吧。蔺春旅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三人一同退出房中,喜鹊才终于有了点倦意,小手一挥,径自回房。 喂,等等……辩叔出声挽留,却又想起自己与她之间还有些过节,迟疑间她已消失在廊道转角。他啧了声,转头正要唤白河,却只见一道白影由尽头的窗台跃出。 这怎么回事?当我是木头啊!搞什么鬼东西!真是!哼──了不起,不问了不问了,我也回房睡我的大头觉去,杀人了也别叫我,可恶──!混着被视若无物的委曲与恼怒,辩叔一甩袖,大步大步跨回房去,这是他的长者风范,不计较太多…… 哼!一直到他返至房中关上门,那股恨意才消逝在百花楼东厢上房的廊道。 冬日寒风冷冽,吹拂如针扎。 雪地里,一株不知名的树独立。 一个女孩蹲在树下低泣。她一身华服,样款却不似这年龄应着的,显是有人将衣裳改了小再让她穿上。 小手露在袖外,她抱着膝盖。未久,她微微抬起脸,十二、三的秀丽面容,哭得惹人怜。 一阵风吹来,面上泪痕都要结冰了。 她又将脸埋回腕间。 谁会找着她呢……? 半日了,谁会找着她? 再找不着,她就要死了。 死了,谁会伤心吗? 正吸着鼻子的她顿了顿,想起一双坚毅的眼,和一抹笑。 …… 桂香── 远方,好像有人唤她的名。 很远,但,好像又很近。 桂香…… …… 她不想应,除非那人就这么找着自己。 桂──香── 忽远忽近的呼唤,总以为走远了,然而未曾消失。 …… 很冷……很冷……冬,都是这么冷的?怎么从前她不觉得? 她……不行了。 ……桂香! 恍惚中,一个温暖怀抱。 傻丫头,怎么一个跑出来?让人担心哪! 温温的声音,很好听,就连责备都温暖。 别哭、别哭,不是说好,我照顾妳一世,不让妳受委曲,妳不信我? 冰冷的泪痕,被点滴热气化开。 咦?小手抚上了面,是……谁的泪?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57 章 信我,我不会让妳受委曲的…… 低喃的声音,在她耳中萦回不去。 小手回拥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要哭尽了一世的泪似地。别丢下我……抱我……抱我……牡丹── 遥远记忆里的一页,写的是情。 如此模糊,又如此清晰。 同一株树下,她独立。 双手抱胸,泪从眼中溢出,缓缓滑下。 热泪,却暖不了心冷。 她闭了闭眼,置于发间的匕首一个使力,劘下了一束发,散落于树下。 弯身,她背起行囊,迈出了步伐,头也不回地……一切,她都将抛诸脑后。 ──爱一个人,是傻吗? END 《血成花》 黑暗中,一人独坐。 他身前跪了四十余人,全是黑衣蒙面,彼此眼神中皆有一股恨意,与一股惧意,只定定望着地下。 他等明日必定会离去,独坐那人说道,语气冰冷,今夜,是我等最后的机会。 云爷,跪地为首的微微抬头,心下还是有些不踏实,这真是凌小姐的意思吗?还是……还是分明就是云爷妄动? 闻言他有些不悦。此人是镜潭监国,我破军人人见而诛之,或者,非要谁的意思你们才肯动? 为首的迟疑着。果然如他所料,凌小姐还不知此事……但,他说的是事实,能一举铲除镜潭监国,不但立下大功,也将重挫大燕狗皇帝。听闻,此任监国是狗皇帝的亲信。属下不敢。他识相说着,迟疑一会,又道:但…… 嗯?婆婆妈妈的性子,已有些令他不耐。 青楼可还有其它人客、姑娘,他是压低了声音道,该当如何处置……? 他并非没有想过这一层,可……冷哼了声,监国狗贼就在眼前,他是不会让到嘴边的鸭子飞了!思及此,他放沉声音道:召集八大高手,午夜动手。 为首的一凝眉,却也知孰轻孰重,当下令莫要伤及无辜便是。是!他领命,不再犹豫,其余众人也一同抱拳应道。 那么,听我命令。他满意地点点头,我们兵分两路,一路跟我,另一路带上杏儿,她见过那监国真面目,你等听她指认,千万不要任意出手,以免打草惊蛇。 是。杏儿试图毒杀监国失手一事,他等有所听闻,不敢轻敌。 此任监国狡诈,你我必要上下一心,方能得手。独坐之人说着,抚了抚手边的玉饰,一切按计划行事,明白吗?他喝问。 明白!众人回应,眼中燃起深似海的恨意与势在必得的决心。 他挥退了众人,才缓缓从屋中步出。 皎洁月色,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轻抿的嘴角微微下垂。 他行至庭上中央,腕间忽地一掷,一个下腰,精钢打造的炼勾从手中射出,直直贯穿二十步外的一棵树。他迅速手中一拉,炼又收回手中,而那树应声倒地,断成了两截。 霁月……他喃着。眼中交错忿恨与难解的情绪。 一阵风拂来,吹起了他腰间玉饰,叮叮作响,他将之收进佩带之中。 抬眼,黑云蔽月。 风起风止,他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 一抹白影靠在屋檐阴影处,闭目养神……顺道听着窗里传来的对话。 ……现在几更了,妳猜?淡淡的讽意,出自不高不低,毫无起伏的男声。 三更啦。刻意压抑尖锐的声音说道。 可妳昨夜二更才睡,解决了百花楼邵秀才一案,录了些经过准备隔日交予潇潇传回镜潭,方才写完,正要就寝这小妮子便门也不敲闯了进来。蔺春旅轻问,不累? 不累。喜鹊诚实回道,黝黑面上一对大眼好比天上星星。离开此地前,她不打算卸了那易容。 ……看来她是不会罢休了。 认清了事实,蔺春旅暗自叹了口气,给彼此斟了杯冷茶。 喜鹊见状,明白是小春默许两人夜谈,欣喜问:小春,你摸着良心说,不能让凶手伏法,你恼不恼? 唔……这应当是这世上最不让他恼的事了……蔺春旅搔搔头。说白了,与他何干? 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她已多少能猜测,眼前小春这反应,肯定是不想说出来浇她冷水。 可,为何呢?若她研究一种药物,必要试验到成功才甘心。小春精于验尸审案,没可能甘于纵放人犯才是。 定一个人罪是很容易的,瞄了眼纸窗外,仍是一片黑暗,看来有望在日出前窝回床上小憩一阵,蔺春旅说道,但我在公堂上见多了被定了罪,却依然理直气壮、毫无悔意的人犯。押赴刑场斩首时,仰天大笑大呼一命换十命,值得的人也不是没有。 ……的确,寡廉鲜耻之人,她在江湖上见多了。 杀人放火都不放在心上了,又怎会在意他人眼光。因此,定罪与否,处刑与否,都只是方便那人控制百官万民……扯远了。他打住,啜了口茶,总而言之,能让犯人打从心底承认自己做错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人,最拿手的便是找借口让自己好过。 喜鹊听着小春十分难得的侃侃而谈有问必答,良久,才道,所以,你让牡丹最在意之人来定她的罪。然而,痛苦的却不只她,还有桂香啊。人都说戏子无义,婊子无情,今日一见却不是如此,她听闻桂香已连夜离去,牡丹是留不住心底之人……她无法不同情牡丹与桂香。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58 章 蔺春旅沉默了会,将茶杯拿近,却迟迟未沾唇,一个人,可以接受别人对他好,而无视其背后缘由,也可以选择了解后,再接受那付出。他无意过问谁人的意图抉择,断狱,从来只为他自己,无论谁痛苦了,都只是个结果,并非他的目的。 那话语,让她思考了好一阵。 两人无语。 窗外一声雷响,接着,便是沉重的落雨声。 蔺春旅眼神隐隐一凝,瞄向了窗外。 窗外有什么他看不清楚,不过,他想某个人应该是在外头。 然后,又不着痕迹将视线疑回。小喜鹊儿,妳不向辩叔解释? 辩叔气小妮子给自己下了乱七八糟的药,她分明在意,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解释什么?她拧了拧手。她出言怪小春残忍,可他方才一言似又在说自己。她并不是个求回报之人,也不是自认救了辩叔一命,往后就事事要拿人情压他,只是……只是…… 只是怎么着?她就是有所不快! 将一切尽收眼底,蔺春旅噙着笑意,这小妮子一旦将一人当成了朋友,就十分义气。就当我没问吧,若妳没别的事了,天亮前我要歇一会。 很温和的逐客令,喜鹊嘟了嘟嘴,说了那些话,又提及辩叔,叫她现下怎么睡得着?小春真可恶。 怎么?他故做不明白。 睡你的大头觉啦。她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 呵呵呵……蔺春旅目送她出去。 门阖上那刻,他的笑也隐了去,吹熄灯火,除了外衣,倒头躺在床上。 辗转反侧,紧闭的眼猛地张了开,他叹了长长一口气,起身重新点上了灯。 静静望着窗,良久,他披上外衣,推开了窗,对着黑夜狂雨说着,我不叫你进来,你就淋一夜雨? ……隐身于屋檐下的晏白河,身子已湿了一半。他踪身一跃,蹲低在窗台,低头望着大人。 蔺春旅似也颇习惯他的神出鬼没,退了一步,好让他进屋。 晏白河身子一倾,轻巧落地。 为何不回房去?他明知故问,却是没好气。这些人,是存心不让他睡了? 他见过凡事老神在在的大人因食物发怒,睡……也是大人的罩门之一?晏白河拍拍剑上的雨滴,将之置于一旁,拨开了两颊熨贴的黑发。 不喝茶,便喝点热水吧。语气中是带点愠气,手边却燃起了煮茶小盆。抬目,见他一手抚在胸前,顿了顿,白河? 晏白河回过神来,不去想身中异样。 你……脸色似乎不太好。少见那红润薄唇些许苍白,蔺春旅不记得他身子有如此虚弱,不过在雨中待了三刻,便受不住寒。 大人,白河没事。他道,显是不想再论此事,转开话题道:喜鹊为何如此执着于此案? 蔺春旅拢拢眉,想追究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有反问道,你不在意?不在意,当时又哪会露出那种不满的表情?方才又怎会偷听? 晏白河在意的是大人不在公堂审案而选在青楼,树大招风,他就怕有心人暗算。 身边三人各有恼他的理由,白河所想他明白,他能想什么,想来想去,都是如何尽忠职守……为何看着白河的脸他想到的是那一夜他主动而有力的拥抱,被当成替代品是有点……但那臂弯确实妙不可言…… 蔺春旅伸指揉揉发疼的脑门,摇了摇头,试图摇去不受控制的思绪。他能阅卷验尸下棋饮酒寻乐整夜不睡,可一旦他累了,就算是日正当中也要睡的。 以为打发了喜鹊就能换得一夜好眠,然…… ……奇了,过往他不会在意这些的,在早朝当殿睡下去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为何在白河面前不能睡?他疯了吗? 小喜鹊儿自小就独身闯荡江湖,没什么朋友,眼下是把你我当朋友了。他眨眨眼,欲藉此撑开沉重的眼皮,继续方才白河起的话题,边将一旁烧滚的热水倒进杯中,推至他面前。 ……晏白河喝了口热水暖身,清澈的眼瞄着大人。一个想法浮现──现在问大人什么事,他是否都会答?若是,他不想把这大好机会浪费在喜鹊身上。 这孩子经历人情冷暖,可毕竟还年少,过去遇事没人商量,现在才会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他说着,一手撑在颊边。 大人……该趁人之危吗?晏白河想了想,问,大人为何离京?清磊的面上没有一丝苟且。 闻言蔺春旅停顿半晌,……是为一人。 何人?他追问。 此人……十年前从我身边突然消失,我捎信梅老头为其,讨了你到身边也为其,离京就为寻其一点消息,生也好,死也好,我就是不愿就此罢休,才苦苦追寻……他说道,平凡的眼缓缓对上他的,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 晏白河瞠目,看进他眼中。 深黑如夜里的海,思潮由底处翻搅而上,赤裸裸地,疼痛着。 十年……十年……他淡哂,再也说不下去了。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唇微启,晏白河想说些什么,却徒然。 蔺春旅阖上眼,再睁开时是淡淡倦意。 他径自起身,才走几步,披在身上的外衣滑落,他也不理,只是回到了床上,掀了被,躺下。 大人身后,晏白河也起身,却只能拾到那落下的衣衫,一张纸签从中掉出。 他望向大人,只见大人闭着眼,似已睡去。 他弯身将之捡起,隐约可见当中有字……为何,他感到如此心痛?尤其当他想起大人的笑,当他想起大人的行事作风……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59 章 指尖掠过纸缘,眉间蹙起,另一手在衣袖中摸到了个暗袋,便匆匆将纸片又再放回。 晏白河转身,将大人衣衫挂起,手却还未放开,在袖外暗袋处,隔着布料轻抚。 那日,他见到大人将一物收进袖中,今日,他注意到大人有此抚摸的小动作不只一回……想起了他问大人,那夜季潇潇说了什么,大人却未曾答他。 大人已得妻子的消息? 那……又在迟疑些什么? 长指停在衣角,晏白河咬咬牙。 窗外一声响雷,随即一道冷光劈了下来……好似劈进了他心里。 他醒了。 早在白河那话问出口,他便清醒了。 清醒的答那,埋在心中的一个结。 为何不看? 为何不替他看他苦寻了十年的,究竟是哪几个字可以解? 白河── 手被紧握,令他思绪中断。蔺春旅倏地睁开了眼。 起来!晏白河低喝。使力一扯,将大人从床上拉起,护至身后。 同刻,房门被踹开,六七个蒙面黑衣人涌进,另一头,亦有人破窗而入。 紧握的手还未放,晏白河一个箭步冲向前,以脚勾起了剑,踢向冲来的两人。 剑身重击胸前,他二人登时吐出血来,退了数步,倒在身后同伴身上。 剑一反弹,晏白河反手握住剑柄,回身一顶一刺,转眼间又退了大人身后的黑衣人,其中一人飞出窗外。 大开的窗外大雨倾盆,又有几人翻窗跃入,见状,晏白河又将大人拉近,准备往从房门突围而出。 才踏一步,他又回身,以剑尾勾起衣架上的衣衫,甩至大人身上。穿上! 蔺春旅还不及回话,便给他扯了去。 晏白河单手持剑,愈发往剑柄后端握去,几乎只以四指握剑。 黑衣人不断涌来,就见他一个甩剑,被击中之人便抱胸倒地惨叫。 他带大人破门而出,手始终未放,仅单手迎敌,然而一出门来,眼前便飞来一条炼勾。 房外只有几处灯火,晏白河瞇了瞇眼,长剑一挡,炼勾来回几圈缠住了剑。 他冷着秀眉,手指一松又再握紧,运气一推,剑鞘箭一般地飞向使炼那人。 蔺春旅在白河身后暗骂了老天不让他好好睡一觉,瞥见远方那人跳躲开白河的剑鞘,平凡的眼直视那并未蒙面之人。 剑一旦出鞘,更加肆无忌惮。晏白河几次出手,就听见有人哀嚎,一霎时,血腥味在四处散开,而那干净剑身未沾上一滴血。 但见左右黑衣人持刀扑来,晏白河单手拎起大人由二楼纵身一跳。 小春!白河!喜鹊与辩叔背靠背,正与黑衣人对打。她是知小春有白河护着,因此一有人冲进她房中,她使毒将之迷晕,第一个便冲到辩叔房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辩叔的功夫是三脚猫,从方才到现在,他已挨上两刀,都只是划开个浅浅的口子,是有些痛,但不碍事……是不明就里被人砍杀这事令他老大不爽! 你还问!喜鹊斜了他一眼,腿一抬,从鞋套中抽出一把短刀扔给他,拿着,保命要紧,其它的之后再说吧! 呜啊!差点接不着,直接插进他心窝了。辩叔抖着手拿好短刀,又与身前的黑衣人拼命。 晏白河扫了众黑衣人,约有十人已被他撂倒,余下的武功也强不到哪去,看来也只有方才使炼那人,与另一个正与喜鹊缠斗的刀客较有威胁── 唔、蓦地,胸中一阵痛。晏白河手中快剑顿了顿,这…… 白河?蔺春旅察觉不对,急问,方才伤着了? 不、不碍事。说着,他又削下一人手臂。拉着大人朝门的方向而去,不耐地朝挡路之人挥剑。 此时,那使炼之人又在窜出,阻了其去路。 一方烛火映出双方面容,除了杀戮气息浓重,倒是相貌堂堂,英气逼人,若不是此时此刻此情景,来人倒似名门大户之后。 晏白河清澈双眼瞅着他,将剑甩至身侧,不放过他任何小动作。 使炼者亦明白眼前之人有多大本事,只是,不战而退不是他的本性。 今夜,他必要镜潭监国死! 他一瞪,手中炼要出,眼前一柄长剑已经顶向他喉间。 一惊,他连忙举腕挡在喉前。 铿然声响,晏白河剑尖刺中他的精钢护腕,若再运气,是能刺穿,废了他一只手。 快剑却停顿了。 握着自己的手又更加使力,蔺春旅看着那细腻的侧脸,发觉他微微喘息。 感觉对手的停顿,使炼者朝后跳了一大步,手中炼又再射出,是对准了镜潭狗贼。 晏白河剑收,又再次出招,挑、点两招,打偏了炼锥的方向,再一个回剑,竟是精准卸下炼前之勾。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60 章 勾子飞出,射入一旁雕凤雕花的柱子中。 使炼者眼见手中武器要被分解开来,赶紧收回,心生一计,跃出了青楼,身影消失在大雨中。 晏白河欲乘胜追击,一举败敌,却心知他得护着大人,不能离大人寸步,否则便着了贼人的道。快走。 他能听出白河语气中有所隐忍,但知眼下并非问话时机,蔺春旅回头对喜鹊及辩叔道,一起走! 辩叔滚在地上,正朝一人小腿肚砍了几下,见那人抱腿狂叫。他见大人唤他,心道,有白河的地方安全些,便连滚带爬朝他二人而去。 你等先行,我随后便跟上!喜鹊与那刀客仍在交手,她将短刀给了辩叔,因此只随手拿了摔断的椅脚与之拼搏。她的武功皆是行走江湖时有样学样,混进各大门派时也偷学几招,没有正统路数,却教人难以捉摸,只可惜女孩儿力气上总是吃亏,所以跟眼前刀客是难分高下。 武功不是她的拿手好戏,再这么下去,她将因体力不济先败。喜鹊这么想着,决心趁机掏出怀中法宝。 小鬼头,口气倒不小!刀客呿了声,大刀迎头砍下。 呜啊!举高手中椅脚一挡,当场给砍成了两半。喜鹊吞吞口水,一个利落翻身拉开距离,眼角瞥见小春三人已然离去,心下暗笑,一手伸入怀中,掏出了个药瓶子。 天边偶有闪光雷电交错,豪雨直落,斗大如石子。 三人贴得极近,见街边户户紧闭,彷佛知道有事会发生。 来到两街交会处,四周又窜出几十名黑衣人,将他等团团围住。 晏白河将大人护在身后,瞇细的眼环视四周,首领都在他之下了,余下的他不放在心上。他担心的是…… 呃、他抿起唇,咬着牙,松开了大人的手。大人,一会就行了。 蔺春旅反手又握回他的,白河,你究竟是怎么──他是压低了声音问着,眼下情势,让来人看出些端倪便会让其有机可乘。 白河一出手,大人便退,但千万别离白河十步以上。那是他的自信,十步之内,必能保大人毫发无伤。 相握的手,终究是松开了,晏白河不看大人,提剑,飞身而出。 冰冷的剑气在雨夜寒意更甚,来人亦是看不清其剑法路数,只知一股冷气逼来,或在腕间、或在腿处感到痛楚,便无法再使刀站立,顿时,哀嚎声四起。 雨,落得狂,令人五感迟缓。 晏白河自知此刻已无余力,只能专注退敌,稍有分心,就怕大人会有些许损伤。 蓦地,一道雷电闪于远方,他一个挑剑回剑,脚边轻点,纵身一旋,剑才停,四周只剩躺平的尸身。 唔……单手不住抚上了胸前,秀眉一拧,持剑的手竟有一刻的迟疑。清澈眼中打进雨水,他斜目向一处,瞅着隐身于屋瓦后的一抹黑影,心知自己身中异态已曝。 不能再恋栈。 晏白河转身,见大人与辩叔正在不远处,他收剑于身侧,正朝两人走去──远方黑影吹了声哨,八个黑影自四方窜出。 与大人对视的目色一凝,他奔了数步,欲将大人扯到身后,指间还不及大人衣角,一支暗器飞来,他只有剑尖一转,替大人挡下。 怎知这一挡,竟是拉开了他与大人的距离。 该出的剑,却是一收。晏白河啧了声,与忽然窜来的八人对峙。 白河!蔺春旅低唤。他担忧的不是自己性命,而是白河的逞能。 雨水直落,打在身上、尸上、地上,偶有远处电光,因而还能分辨沾湿的是雨亦或是血。 白河身手他再了解不过,旁人要伤他是极难,而依他性子,从不愿让血溅至剑上,更别说是身上……然他方才确实见到了他微抖的手指沾上一点墨黑 雨能净人,转眼间都要将满地血腥洗净。 那虽是一霎时的事,他却知自己没错看,白河手上沾了血。 是……白河的血吗? 心头一紧。不,就算那并非白河之血,也太过反常。 大人,退吧……辩叔一边抹着脸,雨水大得他睁不开眼了,就不知这些江湖人是怎么能如此打打杀杀,那快准狠的刀一下来,能剁去他半条命了。他明白,跟着白河方能保命,可……十步也真是太近了……大人不识武,他自当挡在前头,几番打斗,他已伤了数处。 不。蔺春旅道,没忘白河告诉他的事。可此刻,他更是无法放下他一人。 交手不过十招,晏白河已知此八人与方才那群乌合之众不同,应是江湖留名的人物。若平时,一次对战十人他也游刃有余,然…… 秀眉拧紧,咬牙拦下朝自己喉间射来的短箭,反手一运气,箭在剑上反弹,直直射向欲暗算他之人。 那人一个闪躲,短箭射入其上臂。他痛哀一声,随即退至同伴身后。 不该如此,他不该让他闪过……晏白河想再追击,却遭其余七人围攻。 身中真气已乱,才让他无法控力,这样下去,他会保不了大人……大雨混乱中,晏白河瞥见了远处观望的黑影。 黑影回应他注视,缓缓起身立于屋顶,正是方才于青楼那使炼之人。 由上俯瞰街边的打斗,那俊朗的面容一股快意,扬起了邪气的笑。 天助我也! 早听说镜潭监国身边有个武功高强之人,因此他早有准备,叫来了八大高手,杀不了此人,也要他大伤元气,亲眼见着自己护着的主子死在他手上。 他没放过自方才交手他便有的小动作,不知是中毒亦或是内伤,但,要不了多久,八大高手便能将他制伏了。 那笑,扬得更高。 出尘快剑……今日他算是见识到了,这剑,究竟有多快。 可惜啊、可惜了…… 天亦助他!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61 章 黑影登高一呼,埋伏在屋中的数十名黑衣人又再涌出。 晏白河一剑刺中一名黑衣人肩胛,狠厉一提,便卸了其一臂。还不及喘口气,四周又围满了人。 一阵痛在胸中扩散开,他紧攥眉峰,压抑住慌乱的眸中,回眼,找寻黑压压人群后,一人负着单手而立,平凡眼中,尽是忧心。 手中剑未有一刻停顿。十步……他不敢细数,只因,他心知,无论几步,都离他太远── 数名黑衣人手持大刀,举起,胡乱朝大人砍去。 辩叔大吼一声,以喜鹊交给他的短刀相抵,铿然声响,短刀已裂。 不…… 极轻地,晏白河低喃。映在眼中是一把带环钢刀,劈向了大人,大人闪避不过,是辩叔推了一把。 刀,还是落下。 大人闷哼一声,跪地。 双膝落,溅起水花…… 清澈眼中一热,晏白河两指抚向掌中剑柄,一个使力,松了什么,运气一推,将剑柄与剑身分离。 始终不愿转移的视线,瞪着的是跪地的大人,与那溢出的血……夜的黑,仍藏不了那涌出的鲜红。蓦地,那双清澈眼里,瞳子骤收── 剑柄一离剑,便从尾处弹出利刃。同刻,已贯穿手持钢刀的黑衣人心口。 蔺春旅只手撑地,抬眼,但见方才伤了自己之人双眼一瞪,朝自己倒来。他侧了侧身,让其倒下,也见到脚边多了把短剑…… 那剑柄他认得,是白河之物。 一把将剑从地上拔出,蓦地仰首,只见那抹白色身影几乎埋没在黑衣人群中。他按住小腿痛处,勉强起身。 一旁,辩叔拾起了那带环钢刀,力敌又再攻来的黑衣人。 再回看被包围的白河,竟是见几道冷光落下,十几名黑衣人顿时飞弹出去,散成了肉块。 白河!蔺春旅看不清当中情形,只得唤道,白河……白──声音戛然而止,止于一道电光闪过那刻。 ──他见到了他。 依然是熟悉的那抹白影,撕了衣衫一角缠在握剑的手……发丝凌乱,胸前起伏……蔺春旅唇微启,瞠目。 应是熟悉的清澈眸子不再,只余一抹狂炽。 方才几剑着实太过残暴,招招直取大穴血脉,使剑不干脆,单用勾点招式,彷佛非要折腾一番,才准人死去。黑衣人觑了眼满地尸块及黑一片的地,忍着斥鼻的血腥味,打从心底畏惧发毛,一时不敢再动手,悄悄望了屋顶上那人。 那黑影也在震惊之中。他的位置,看得最是清楚……不,他是一时倾尽了内力,看了二十个弟兄是如何被活生生剖解,才看出些端倪。 他看见那清冷的剑化做一道道幻影,第一招定是挑进眉间,再准确勾出四十九道大穴与两条人体大脉……还有什么解骨招式,他还不及看明。 只知纵是瞬间,也必是如万剑在身中游走,痛楚难当。 握起微微发颤的手,暗暗从袖中掏出炼……他要一搏!绝不能眼看那镜潭狗贼就这么从他手中逃脱! 恨恨咬牙,黑影高呼一声,示意八大高手中的四大高手先退。 他才下令,余下的兄弟拼死向那白衣人而去,就为护八大高手中幸存的四大高手全身而退。 而那白影冷笑,手中剑一挽,刺入了前几人的左眼。 剑离,顺手一带,便削了他等半边脑袋与半个肩头。 绝美的笑一勾,望进了屋顶远观那人忿恨而惧然的眼。 挑衅一般地,眼瞧也不瞧朝自己冲来的黑衣人七、八名,又是随手一挥剑,拦腰斩了。 黑影见此,甩袖,袖中炼已出,朝他飞身而下。 他一扬剑,挡开了攻势,黑影却转而攻向了别处。 此举令他不悦,脚底一点,已然跟上,前方却迎来四人拦路,他的眼却始终不离那黑影。 闪过一流星锤,他冷冷扫他一眼,剑尖轻点其左右膝部。 只闻骨裂,一人倒地痛哀。而他悠悠从他身旁而过,举手间又闪过交错的双剑攻势,与之过了数招,掌中一旋,连武器带腕一并划下,眨眼间一副手腕与剑飞出。 另两人见状对看一眼,合招而上。一人使鞭攻其下盘,一人使剑直取其喉头。 秀眉微蹙,一脚踏住疾如风的鞭,封了那招数,脚下一蹬,将鞭向自己扯来。 那使鞭之人万万没料到他劲道如此强大,一手被拉扯向前,只觉一道冷意划过,闭眼前看见自己身子给斜切了半截。 那使剑之人见兄弟两眼一翻,抖着手伸直了剑,指向那人……不、那根本就不是人!他自幼习剑,可没见过如此迅捷如此残忍招式……他曾听人说,早年江湖有一人,使剑便是张狂若此,然那人断不该是个年不过二十的毛头小子。他朝身后主子喊道,云爷快走! 被称云爷那人充耳不闻,他直盯着双腿淌血之人,一步步行来,手中炼投出。 蔺春旅望着眼前人,避也不避,想从那忿然的容貌下探出点究竟。 大人!辩叔双手举着大刀砍来,砍偏了夺人命的炼,炼却从他背上划过。呜啊! 瞬间,那狂炽眼中似乎有万分之一怔忡,然一闪而逝。睨着指着自己的剑尖,他眼一瞇,出剑。 使剑之人眼见他飞身而来,将手中的家传之剑一分为二……脑中浮起了爹娘要他跪接此剑那时的光景,他闭眼,一股冰冷袭来,便没了知觉。 一剑利落刺入又刺出,一具身躯顿然蹦裂而分,飞向两处。 那云爷才刚要出手将眼前两个狗贼一举送上西天,脑后一阵冷意疾然逼来,他回首,猝不及防。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62 章 一人却是飞身来挡,定是用尽了真气,挡在了云爷身前,才会在那快剑刺入之前,早已气绝身软。 秀眉微拧,依然将剑挺进。 那云爷倒抽一口气,惯性又伸腕,以腕间护具挡剑。 他睥睨一觑,掌间推剑,碎了那精钢护腕,刺穿他手骨。 呃啊啊啊──!他低吼着,心知右手经脉尽断…… 会死吗,纵不死,他怕是废了一只手……镜潭狗贼就在身后,只差一步,他竟败在此…… 他会死吗? 才闭眼,忆起那身影……不!死,也要爬回她身边再死…… 他骤然睁眼,剩余的那掌打在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剑的兄弟背上,推向前,蔺春旅的命,先寄着,云祎必然来取。 语落,没有漏看那发狂似的眼中的顿然,他冷笑,飞身。 他想追,怎知剑上那具尸身爆了开,鲜血肉块四溅。他挥开,眼尾扫见那身影狼狈往屋后竹林而去,脚边虚了点,左右窜出两个黑影搀扶。他瞇眼,欲追,脚边忽地一紧。 他低头。 白河……别追了,辩叔方才被那黑衣人震伤了,又见他等死斗不敢动弹,待那黑衣人走才赶紧抱住他的腿。我等皆伤,喜鹊她也不知怎地还没回── 语未竟,他秀眉厌恶一蹙,一踹,辩叔滑了出去。 辩叔!飞奔而来的是喜鹊。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刀客,又来了十多个黑衣人,缠得她几乎用尽了身上法宝才脱身。 一路行来都是全与不全的尸身,她心惊胆跳就怕当中见着了熟识的谁。 哪知远远寻着了他等一行的身影,才奔来,竟见白河对辩叔出手。 辩叔!喜鹊扑来,扶起他,吼道,白河,你疯了,他是辩叔! 只见那身影侧了侧头,移动步伐,手中剑微扬,指向了在地上相拥一大一小两人。 喜鹊……我、辩叔不是没见到白河是怎么杀人的……那双眼,哪还是白河?那双眼,哪还认得他们?我不行了,妳快走,白河他……他……他已疯了……抑不住声音中的抖意,他使力将拥着自己的手扯下,硬是推了开。 白河!喜鹊自也发觉了他的异样,可一切太没有征兆,她早也在打斗中伤着了,跑也跑不远。白河!你醒醒,是我,我是喜鹊,他是辩叔,我等是一同的,说好一会就会合,你……她喊着,顿了顿。 你不记得我等,那该记得小春,是吧?可以感觉他有些动摇,她继续说道,小春啊!你不会忘的,小春,你的大人── 分明见到那眼中有什么波动的,下一刻,那冰冷剑气已逼近在三步外。 喜鹊住了口,只能瞪着他,是因她已明白,任谁也挡不了那把剑。她……不想死不想死……大仇未报,她怎能死!谁来、谁来拦他! 夺眶而出的是泪水,她别开面,不再看那双令她害怕的眼,抱紧了辩叔。 三步外,他停下,转向了一方。 那方,一人拖着脚吃力行来。 而他也等待着,直到他立于自己身前,也挡在地上那两人之前。 蔺春旅不发一语。 那双眼,深不见底,泛着血红,映不出自己…… 这是白河?平日的他只是隐藏着,住在体内的一头兽? 他早知,那把剑要杀谁,毫不会有一丝犹豫,包括身后的辩叔与喜鹊。那会否,在疯狂中,也认不得自己? 白河从不让血沾剑沾身。如今,大雨一如他的狂,早洗去那一身血腥,却还不回那双清澈眼眸。 秀眉轻凝,亦是不语。 眼前的人是谁,他看不真切。只是,依稀是抹他该深记的身影…… 唔、一疼,他抚上胸。再抬目时,一并将剑高举。 剑落下那刻,蔺春旅听不见雨声。 ……谁的承诺呢,要一生一世? 一生,那是多长……誓言许的若有剩,可否先存着?那种狗屁倒灶的话,等梅老头百年之后,在地狱他可要好好压榨他一番的。 白河白河……那绝尘的面容,闭眼前,也要好生看着…… ──一道雷电闪光从天劈下,一柄长剑,停在了颈边。 呃……一股腥甜涌上,别开了与他对视的眼,晏白河捂不了,抑在胸中的血块自喉间呕出。他挥开眼前人,接着,吐出一口口的黑血。 单手以剑撑地,他瘫软扑地。 蔺春旅两手一抱,没有一点迟疑,却拥不住他跌下的身子,双双落地。 ……白河!一手抚开了额前的发,只见他口中不断溢出血,眼轻阖。白河!他拍拍他的脸,在他耳边低唤。 瘫在身侧的手已无力握剑,晏白河吃力睁眼……雨落入眼,模糊一片…… 大、大人……唔──他咳出血来。 蔺春旅捧着那脸庞,细细端详,那眸中还有些混乱,但,是望着自己……想替他拭去颊边的血,却怎么也拭不去。 晏白河紧揪着胸口痛处,猛地一咳,吐出肉块混着血,一双秀眉皱得死紧,意识已在崩溃边缘。 白河!看着我!蔺春旅扣着他颈项,见他眼瞇起了,恼道,看着我!不许你闭眼听见没……听见没!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63 章 被那声音一震,他又缓缓睁眼,咬牙,一手拧起大人衣襟。 铿一声,收于襟中的一柄短剑落在血水中。 晏白河顿了顿,发颤的手拾起那柄剑,欲按下一处,却使不上力。 唔、血又自他口中溢出。 蔺春旅见此搭上他的手,替他按下剑柄上一个极小的突起。 瞬间,柄上多了个开口。 这……蔺春旅看他从那开口中倒出些珠子散了一地,拾起一颗凑近。 那珠子硬如铁,该不会是要生吞……?朝地上一望,那些珠子在雨中血中也不见化开,入了身中,可能救急? 晏白河一把握住大人的手,才想说些什么,又呕出血来。 他抖着手亦抓起一颗,置于掌中,欲将之捏碎,却徒然。 蔺春旅再不多想,将那珠子放入口中一咬,呃!差点牙要断了。 正想将之吐出再问此物如何用,忽觉其在口中化开…… 浓重呛人的气味在口中霍地散开,蔺春旅一晕,几乎要稳不住身子。 是……酒味? 如同千杯陈年烈酒提炼而成……他甩甩头,试图甩去些许酒意。 唔──衣襟被扯下,口已被封。 晏白河伸舌探入大人口中,忍着胸中不适,反复吸吮。 白、蔺春旅瞠目,血腥味由口中灌入,混着酒味,让他几乎窒息。 晏白河无暇顾及覆在身上之人作何感想,只知,若他还想守着两人之间起的誓,他便不能让身中之物再次撒野。 吞下的,是血、是肉、是此生最恨的酒味。 还有,大人的气味…… 意识逐渐散漫,紧攥的手,逐渐松开。 白河不会忘,不会忘…… 陷入黑暗前的那刻,他听见有人咆哮他的名…… 白河──! END 《萤火碧》 没有月的夜,很黑。 没有风的夜,冬的寒意,还是冻入骨里。 日沉西方后,山中寂寥,一抹小小身影如疾风,穿过枯枝间,娑娑沙沙。 风从耳边刮过,利眼使了内力望到百步外一片平地,他脚边一蹬,箭一般飞去。 刷一声,小小身影破枯林而出,利落翻身,着地。 寻了一处坐下,手中轻抚方盒,不自觉扬笑,将之推了开。 盒中几枝短香……香的味道,他并不特别爱,如此珍藏只因其来处。 小心翼翼,燃起一枝在手。 墨黑夜色顿时一阵暖意。 映出一张细腻精致面容,眉如画,眼若星,樱唇噙着浅笑。 他静静等着。 冬风轻拂,吹开了几片云,月儿露了角,他空出小手将衣衫拉拢。 风,依然。又吹来薄云掩月色。 短香燃尽,松软香灰散在手中。 一会,他又燃香。 一直一直,直到东方微微泛白…… 小小身影,点着头。 两颊圆鼓鼓,在朝阳下显得细嫩剔透。 两只小手在身前,抓着晒干的长草儿,编着师父交代过冬要换上的席子。 手边结得胡乱,小小身影,还是不停点着头。 ……小六,身旁少年一身月牙长袍,观察许久,终是不住道,你睡着了。 小六一惊睁眼,眼前是干草缠手,结了个大死结。 秀朗的眉,一遇不顺心的事,便不耐地蹙起,欲解,却缠得更紧。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64 章 他恼了,运气一扯。 嗤喇一声,席子顿成两片,沉沉落地,掀起一小阵风沙。尘埃落定,寿终正寝。 ……朱唇嘟起。 哈哈哈──!少年瞧了眼地上两人合力编了数日的草席,也不动怒,反倒是大笑起来。笑他的易怒,也笑那可爱的举动。 本是病恹恹的苍白面容,顿时多了几许生气。 小六清澈的眼扫了身边少年,冷哼一声,甩下了手中断裂的杂草,准备起身。 身后大掌一压,又将他压回原位。笑什么,嗯? 师兄。少年一见来人,笑未收,轻唤。 见那笑,他顿了顿,扣在小六肩上的大掌收了收,能让你二师兄笑成这副模样,小六,你说了什么笑话?也说给大师兄听听。 无力反抗,小六睨了来人一眼,乖乖坐好。这人大自己十岁整整,他是别想在他面前作怪了。 还在瞧那少年,直到他微微敛了笑意。说嘛说嘛,小六,说给大师兄听听,可好?年岁是最长,可童心不输眼前小六。 地上烂草席是还在,可他没见着此事始末,自是不了解了。 我可什么也没说。小六啐了声。二师兄悲极生乐吧。一张草席编三日,七张草席编二十一日,坏一张多三日……等同先后二十四日不能玩耍去。这数,他还算得来。 少年一听,又噗嗤一声笑出来。爱怜地抚上小六的发,一双揶揄的眼瞅着师兄。 白了少年一眼,他可再消遣不了谁了,……小六,你多久没读书了? 师父有训,大师兄教导师弟们读书,二师兄料理事务,三师兄清理院落,四师兄、五师兄挑柴挑水,小六……好生读书,好生练武,哪个师兄忙不过手,便帮着。 大师兄偷闲几日,便是几日。他凉凉道。书没读好,师父怪罪下来,自有人比他先遭殃。 ……他百口莫辩。忽地,掌中力一转,将小六推出至院中,脚边一勾一踢,手里多了条干草,顺道也扫了条给小六。 小六眼一瞇,精准接下飞来的干草。 少年不语,立起身,任风吹起一身月牙袍子。 一方,他姆指扣中指,软趴趴的干草倏地直起,他朝一旁花儿一挥,花儿便断头。 另一方,小六负手而立,小小的手握着干草,轻垂身侧,也颇有个样子。 风轻拂,是冬的寒凉,掀了他与他与他的发。 眨眼,颀长的身子已然奔出,手中干草刺出,直指小六那双好看的眉间。 三寸外,小六柔软身子一下腰,手边干草已抵向他颈边。 他一扬嘴角,利落旋身,跃至小六身后,手中干草如剑,顶在他脑后。 小六停顿一阵。 正当他以为小六认输那时,那小小身影趁隙一个箭步向前又回身,虽是矮小,挺直了身子,单手举那干草指向了自己。 他愣了愣,笑赞道:书没念,功夫倒没废。步伐、运气、剑路,无一不到位,就是缺了股……狠劲。 是了,或因年岁,小六的剑,太过淡薄,招招点到为止,怕脏了剑似的……从前就发觉他是如此,尽管招式迅捷慑人,每每感觉其逼近,却都只是剑气。 小六,想单凭剑气? ……没说出口他书没念几日,功夫就废了几日。清澈眼中有些许心虚。 小六……太过天真。他欲言,又止。 一把剑,若未伤过人,便失去一把剑的意义。 而师父所传之剑法,各人虽悟出不同剑路,然练至精髓总离不了一个厉字。以小六资质,师父绝不可能容其武功修为止于此……也终有一日,他等师兄弟六人,都要下山入江湖。 到那时,小六还能如此自以为是? 思及此,手中干草霎时立起,他已飞身刺出。 小六本与他对视,正欲敛气。忽见他攻来,一惊,只手架开,脚下迅速移动,向后一翻,想拉开两人间距离,他却紧追不放。 一方,点几招便抽手,另一方硬是逼来,不肯就范。 草如剑,相交铿然。 小六秀眉紧蹙,本是指在他左眼却被挡下,看两草间交错的裂痕── 不过眨眼间,他已削下了小六手中草,半截随风飘去。 灵秀的眼略瞠,懊恼中亦是不解,怎么自己会在那一刻不自觉收了力…… 不……其实他明白的。他有很多那一刻,很多不愿两剑相交的那一刻…… 不单对大师兄如此,对其他师兄,甚至对师父也是。 小六的表情,他收入眼。有些不忍,仍是拧过他襟前,你再执意,就练至能以剑气伤我吧。若不能,就别再在我面前拔剑,听明白了吗……白河? 感觉胸前那劲道,能将自己拧碎了。 而那小巧精琢的朱唇,还是轻抿,没有回话。 远远观望两人打斗那人,一袭月牙随风飘起。他没有一刻欲出手相助,尽管,他早看出大师兄一双不自觉泄露淡淡恨意的眼,是冲着那娇小身躯而来。 夜色如墨。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65 章 风在窗外刮着,一人推门而入,燃起烛火,暖了一角。 为何不点灯?他说着,将烛台移来。 师兄……静坐已久,身前一竹筒短杯,杯上紧塞。 扫了他身前之物一眼,……师父还不死心。几不可见地,他咬牙。 他为此物跟师父大吵过,自那时,便没再听闻此物之事。想来,只是他等都不在自己面前提罢了。他早该明白,师父的顽固可比追日夸父,要成之事,任谁也拦不了。 他不置可否,手轻触那竹筒,长指抚着塞子,道:尘事喧嚣,我等看不见也听不见,只知四季交替,年岁流转。本只有你我的山居,多了四个师弟,本只有你我晨昏舞剑……若有一日,六剑齐出,你道会是为谁? 他不语。 这山大,他继续说着,然关不住四师弟、五师弟,他俩入冬前已然偷溜下山几回了,师父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话停了,苍白病气面上,一双眼悄悄觑了大师兄。这山,不只关不了两个小师弟,也关不了眼前人罢。 那俩小子向来不知天高地厚。他剑眉皱起。嘴上责难,实则,哪有不操烦的道理,毕竟也是身为大师兄,待下头几个师弟,难掩手足之情。 三师弟性格冷漠,若一世不出山中、不遇着谁令他挂念,是无需担忧,说到此,他才缓缓蹙起眉,可……小六呢?师父道你与小六都是天生习武的身骨,却将悬翦许了他。悬翦,那可是师父至交──铸剑仙消声匿迹前留的最后一把剑,师父说过,他再造不出更好的剑了。 如此之剑,近来方知,师父早在收小六入门后未久,便暗许于他,而非自己……他无法欺骗谁──他恨小六,恨那无形中威胁自己的存在。可同时,他早将小六视为亲弟,一如他待其它五个师弟。就这么,两种情感在心中拉扯。 师父隐居山中,心仍在江湖,他一语道破,彼此心中所想,悬翦许了小六,师父又怎会甘愿藏他于山中一世。 听着他的话,思考着,他微微瞇起眼。师父命你养这蚀勾,想必将来有所用途,可眼下,莫非是要让小六试? 纵然对师父将悬翦交给小六一事心生不满,然,在知晓师父偏袒小六之前他们师兄弟间的数年朝夕相处亦不会是假,他将五个师弟视为手足血亲的情感也早深刻心中。再者眼前人说过,蚀勾猛烈,寻常人饮下都要尝那锥心之痛……小六,不过是个孩子。 一对剑眉,不忍地蹙起。 蚀勾,是我无意间养活的蛊毒,师父知道其特性能用于操控人后,便要我费心钻研,使其繁殖。他握起短竹筒,只是,三年了,还是只得这尾。 是你不愿多养。眼前人当是最了解师父之人,定是嗅到了师父将行之事。他自幼多病,才研读药草医术,看似孱弱的外表,性子却颇拗。 他垂了垂眼,转回了原先的话题,淡道,小六他……撑不过的。 闻言,他才恍然大悟,瞪着案上所置,除了蚀勾,还有另两杯不明物。剑眉登时紧蹙,扯过那抚于竹筒上的手,紧紧扣住,厉声道,你想了一夜,想的竟是要自己喝下这毒吗? 一贯苍白面上,温和眼中,读不出的情绪,你也不想小六喝的,不是? 深吸了口气,他锁住他脸庞,定定道:若这是二选一的问题,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情愿是他。 手,能清楚感觉他的力道温度,隐隐发疼了。 而他……也不想挣扎了。至少,在这一刻是如此。 夜黑依然如墨。 交握的手,藉烛光,映在窗纸上。 晨曦破晓,烛火燃尽。 房内,一人独坐。 一夜未闭眼,面上却无倦意。 窗仍掩着,然挡不了朝阳闯入,照在他依然放于竹筒的手上。 昨夜师兄来过,说的是小六,师兄离去,那问题在他心中,依旧是无解。 这确是个二选一的问题──小六,或是自己? ……小六…… 犹记师父一回后山闭关,时隔四月出关,手中便牵着个娃娃。 小娃娃面白唇红,双眼清澈,教人难以直视。就这么,直勾勾地望进任何一个看着自己的人的眼,没有防备,可,也没有任何回应与笑容。 说他冷漠,又不及三师弟。 师兄们走到哪,小娃娃便跟到哪,只是任凭师兄们想尽了法子,就是逗不着小娃娃开口说话或露笑。 倒是看他五官清秀可人,大师兄连同四师弟五师弟将他打扮成了女娃娃,画了眉还硬是让他穿上了鹅黄罗裙,这才惹得他恼火,一脚踢爆了师父刻了门规的大石……这已是小六入山一年后的事了。 又过一年,小六才终于开口说话。 他有种感觉,小六,好似将一切看在眼里,花费那么长的时候,只是默默瞧着身边人的举动,倒也无关善恶好坏,只是非要到理解了,才愿开始思考该如何与此人应对。 ……是什么,造就小六如此性格? 身世如何,师父置之一笑,师兄弟间,谁无一段坎坷?根本不值一提。 怔忡间,手已解了竹筒上的塞子,一见光,里头浓黑之物中似有什么翻搅起来。 他失笑。 他无坎坷,只是无父无母。 ──蓦地,忆起破晓前还有人握过自己的手,对他说了那些话…… 够了。如此,足矣。 将塞子放下,他握起短竹筒,往嘴边靠去── 咿呀一声,门被推开。 二师兄,今儿个不是要下菜田瞧……小小身影,童音问着,推门一入见着二师兄手中之物,愣了愣。 他亦是一顿,却无事一般将之放下,笑道,嗯?见那双眼瞅着自己,他移开视线,你四师兄、五师兄老爱整你,你倒好心,怕他等没好好干活,给师父责罚?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66 章 小六不说话。师父责罚,也不过抵抵他俩偷懒不练功的分,菜没摘回来,师父爱的青菜豆腐汤,该怎么煮? 好吧,我向师父请安就来,你……转转眼,他道,到柴房拿十尺麻绳,在老松下等我一同再去。 闻言,小六隐隐噙笑。有人要被绑回来了……目送二师兄离去,他转向了方才他似是不经意又将塞子塞回的短竹筒。 小小的脸庞,一对眉拧起。 那里头是什么,他早知道了。 师父对他说,二师兄有一样东西,是要让他喝下。喝了,撑不过便可能会死去,撑过了,便一世离不开师父与二师兄。 二师兄……方才是想代他喝了吧? 那是如何的心思呢?自己就从未想过代四师兄、五师兄受过,而二师兄,竟是想代他受苦? 秀眉凝着,他一步步走来,停在了案前,望着那竹筒,踮起脚尖伸出了手。 艳阳高照于老松,他等候多时。 抬目看了赤烈的阳光,他拧起眉。 心中忽有不祥之感,他快走几步,朝院北的柴房而去。 柴房无异,小六个儿小,总要用根大木头顶开门闩,而那大木头远远立着,上头还缠着蜘蛛网,不似谁近来用过。 心中一凛,他加快脚步,奔到了小六房中。 又是无人……厅里,无人、练功房,无人…… 慌忙来到自己房前,他抽着气,喘病已有些发了。 小、小六……推开门,他扶着门板喘着气,小── 他瞠大眼,呆愣在当场。 那小小身躯倒在地上,抽搐着,屏风遮了那面容。 映在他眼中,是那倒在一旁,空了的短竹筒。小六!他已扑上前,一把将他抱起。 唔、很疼很疼很疼,有什么在身子里钻洞。小六发着颤,费力睁眼见到来人,二、二师兄,我、咳──他干咳着,体内有什么在窜动、胡咬,一下子冲上他喉间又钻进他处。 小六!他正慌乱着,瞥见到案上另两个杯,是定相与寄迹……大师兄离去前,为了让他安心,分明收进药柜中了才是。 定相,用以安住蚀勾,本应与寄迹一同,于生吞蚀勾后的两次吐息内饮下以免不适之感,如此之事,他只对师父稍稍提过,小六怎会知道? 难道师父对小六说了些什么……他长手取过,却见其中一杯已空了。 你喝了定相了?声音微抖,若只有蚀勾入身,一炷香内他尚能想法子将蚀勾打出体外。眼下,只怕是迟了。 一手搅着二师兄衣袖,小六不喊疼,只是咬着下唇,咬得出血了。 他捧着那小小脸庞,挣扎着。该让他活,还是让他死了罢? 活,那便是终其一生得靠药物压着腹中毒蛊,半点差错,即会让蚀勾啃咬体内,最终破体而出。 但见小六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他一咬牙,一手掐住小六逼他张口,另一手取过寄迹一仰而尽。 顾不得口中物的猛烈,抛了空杯,对准他的嘴,缓缓将药喂入。 ……身后一人,听闻声响闯进房中正巧撞见此一幕。见小六苍白颊边,几点鲜血,由他口中灌入的清澈之物,有些许流了出来,却冲不淡那殷红。 小六瘫在怀中,他将手探入衣中按抚其胸腹,又急急把脉,确信寄迹已发挥效用,这才转回身。 身后来人不掩气息,他再熟悉不过,在踏入房中那时,他早已发觉。 怎知,对上了微微上扬的嘴角。 ──那笑,不是盼小六死而他便能得一把稀世之剑。那笑,是庆幸那二选一的难题有如此之解。 拥着小六的手收得更紧,他恨自己读得出眼前人所想,才更加痛苦,不禁低吼出声,你可知,他是为我喝下的!话语中的责怪与无助如此明显,也像是在掩饰自己心中的一股内疚。他该是能阻止这一切发生的,若不是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事,他该能更早发觉异状。 那声吼,吼回了他的理智。他才发觉自己在笑…… 我……混合着心虚与自责,他来到小六身边,也跟着捧起他身子。 师兄!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急道,运气,替小六将虫子压下! ……什么?小六都已不醒人事了,胡乱运气入他体内,谁知会出什么事。 蚀勾生吞、定相、寄迹后,会于体内翻搅找寻适切位置寄生,方才真正平息。这时,需靠内力将之压下,而小六不敌寄迹酒力,已昏迷过去,更无足够内力平复,如今只能藉助内力深厚之人。别对小六见死不救,师兄。 他还是犹豫,但── 师兄,他一把握了他的手,不自觉使力,你若不救小六,他必死无疑! 苍白的手臂,苍白的面容,令那英俊的面上剑眉蹙起,他抿嘴,松开了他的手,一把将小六抱起,让他盘坐在自己身前。闭眼,深吸了口气,他点了小六背上几个穴位,大掌贴上了他的背。 见师兄妥协,他才松了口气,随即旋身亦坐于小六身前,单手运气按于小六心窝处,以护其心脉。闭眼前,他见到师兄专注的神情……不久,他感到一股气在小六身中乱窜,按理,他三人师出同门,气走同路,不该压不住此外来乱象才是。 但另一方的他早已怀疑过,小六体内之气不与其它师弟一般,应是别门内功,小六入山时才不过三岁,已怀有内功之事他怎么也想不透,只是未曾从师父口中问出些什么。就因此,方才二师弟要他运气至小六体内,他才迟疑了,不敢轻举妄动。 渐渐地,两人开始无法控制运入小六身中之气,同时,也无法控制自身之力…… 收!咬着牙,他低声道,却见他还未收手的意思,他恼道,世笙,收手! 气一乱,三人皆伤,一股腥热涌上,从那紧抿的苍白唇间溢出。 看在眼里,他紧紧拧眉,一口血也由口中喷出。他知道该收手,所以要他收手,但自己呢……?生死关头,方知,自己宁可承担一切,也不愿任何一个师弟受伤。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67 章 他性格天生如此,一朝为兄弟,便再难割舍那情感。 想着,他一掌使力打在小六背上,将坐在另一头的他震了开。 护不了两人,那便护一人吧,再这么下去,三人都脱不了身了。 睨着倒于地上那人,他又吐出血来,正打算使尽十年内功护住小六,手却被架了开,身子也跟着飞弹出去。 师……师父…… 两人晕过去前,见到师父左掌贴在小六后心,右手五指立起,打在了他脑门。 夕阳余晖,染了山间嫣红一片。 山中小居,两抹人影,两剑相交。 调息十日,他二人已然恢复无异。 夕日隐去那刻,另两个师弟不知从哪蹦出,四人笑闹起来。 小居一角,窗角微开,小小人影坐卧在床,厚被子覆盖全身,他静静看着。 床边一人觑着他还是略显苍白的侧脸,老迈的面容噙着抹笑,怎么?看你师哥们玩得开心,在怨哪? 他不说话,仍是静静望着。 谁叫你要喝下那玩意儿,嗯?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 ……师父不就想要白河喝吗?连该怎么喝药都说得一清二楚,又故意让他撞见二师兄正要喝药那时,他可没忘,那日一早,是师父要他上二师兄那儿的。 老迈面上,笑纹更深了。小娃娃喝药哪是为谁,不过就为了试试,自己能否为旁人做些什么?能做到什么程度?这种事,试过一回,便会牢记伤痛,怕一生也不会再有第二回。师父要你喝,你就喝了?那师父要你死,你可会死? 他望着师父良久,又别开面。细声道,……不会。 在那清澈眼中,他看见一股执拗。这回换他静了。的确没想过……捡着娃娃时,想也没想过,娃娃会为自己舍命。 是否童言,终有一日,娃娃自有解,轮不到他老头子操心。 师徒未再交谈。 小六静静望着远处师兄们舞剑玩闹,他抚抚灰白胡须,对于自己的算计,犹心痛,却满意。 一尾蚀勾,一个徒儿喝下,能化师兄弟间因一柄剑而起的纷争心结,也能让他永久控制这徒儿──呵呵呵,一箭双鵰,还不值吗? 一个月后,小六恢复大半,终能下床时,便随师父闭关四十九日。 出关时,是一个深夜,师父领在前,一入山中小居就吩咐他下去歇着。 他漫步回房,只见一人独立。 大师兄……有些不可思议地,他唤。 小六,他扬笑,是他独有的爽朗,一如朝阳。只是这笑,自从知道师父将悬翦许于小六,已有许久不曾对他展露。若不累,陪陪师兄可好?他晃了晃手中一柄木盒,说道。 他对上大师兄的眼,他立定不动。 他明白,自己态度的反复,让小六却步。又过一会,他朝小六步来,一把将他抱起,走吧。 在大师兄怀中,他反手轻拥他颈间,清澈的眼瞥着大师兄手中的木盒,乖巧地任他将自己按在肩头,飞身翻过屋檐,又穿过树林,来到了小草坡上。 寻了一处,将小六放下,两人席地而坐。 然后,他打开盒盖,拿出一枝短香点上。 不久,香的味道弥漫。 听你二师兄说,他说着,边摇起手中的香。你拿了我先前给你的那盒假香来此过? 这阵子小六闭关,他替他整理房中时,看见了一个小心用帕子包好的木盒,里头,正是他拿来整这几个师弟的假香。假香定会引来满山蚊子,叮得他满头包……他以同样的手段整过四师弟与五师弟,他二人隔日便跳脚找他算帐来了,可小六,却什么也没说。 嗯。他应了声。 送你那么久了,我当你没用过呢。他低笑,却不闻身边人再说些什么。想了想,他接道,小六,你不敢真正对谁发怒吗? 小六爱生闷气,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能让他恼。可,谁又见过他将怒火发至其它人身上?……最多,是不幸被波及罢了。 小六还是不说话,一双眼盯着大师兄手中的香。月光下,他看见香烟飘起又消散,双手抱膝,他枕在腕间。 等待许久,他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香交给他,回身又燃起几支,再换回他手里的。 一束香交到他手中,却又不放。扯不下,小六狐疑地瞧着大师兄。 有一日,待你真心对一人发火,待你为一人痛心疾首,他望进那双清澈眼中,缓缓说道,小六,届时,你我再比剑一场,可好?待他有了牵挂而认真相对,再用师父所赐彼此之剑,堂堂正正比试一番。 他回望着大师兄,不明白他何以有此一问,侧着头…… 忽地,他瞧见点点微光,啊…… 见小六眼睛一亮,他跟着抬眼。 四周,碧绿荧光。 小六站起身,将手中香又挥了挥,一只小虫子飞来,停在了他手臂上。 小小脸蛋被照亮,小六欣然露笑。 一会儿,他挥向这头,一会儿又将香在头顶画个大圆。 不再追究小六还未应承的约定,仍是坐着的他亦扬起笑,看着小六玩得不亦乐乎……一会捉了虫子放在手心,一会又放,后来,好像发觉了这些虫子最美时,是自在飞行之时,不是受制于人之时,于是将手中的香拧了熄,静静立着观看。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 作者:铁衣/月蚀 第 68 章 ……彷佛忘了,自己身子里也有只虫子。 总是爽朗的笑敛了。 手中短香燃尽,松软香灰散在骤起的一阵晚风。 无论小六是因师命,或因朝夕与二师弟相处而来的手足之情而喝下蚀勾,二师弟因此保住了一条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夜,那小小的身影映在他眼底,闭上眼,他清澈的眸子更加清晰。 而他带着一股歉疚,始终回避着无法直视。 二师弟苍白而脆弱的命,小六开怀却沉默的笑,以及此刻心中这分难受的愧意,他都将铭记于心,此生不忘。 不忘。 来年他十八时,领了师命下山。不久后,他因故叛离了师门。 那一日,只有一人拦他。 别走。小小的身子,清澈见底的眸子。 他忘了自己曾经想守护些什么,满眼只是腥红,手持一把掩日剑,刺进了小六的心。 然后,他仓皇地逃走,从此,无了音讯。 第二部完 ◆·☆ ─ ☆·◆·─ ☆ ─ ★ ─ ☆ ─·◆·☆ ─ ☆·◆ 本书由恋耽美论坛【罗小猫】为您整理制作 更多txt小说下载尽在恋耽美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版权归作者所有! ◆·☆ ─ ☆·◆·─ ☆ ─ ★ ─ ☆ ─·◆·☆ ─ ☆·◆ 第 68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