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救命药》 第1页 [GL百合] 《她似救命药》作者:七哥有酒窝【完结+番外】 文案: 她似救命药,亦是心头好。 ******** 多年前,一身荣光的叶以疏是救何似出噩梦的璀璨晨星。 数月相处,何似在分别之际第一次开口说话,“长大了,我回来找你。” 重逢,叶以疏温声取笑,“我的小朋友长大了,也漂亮了。” 何似直勾勾地盯着叶以疏白大褂里的衬衣,在心里补充,“胆子肥了,力气也大了。” 后来,战火纷飞的异国他乡,何似躺在废墟之中,看着硝烟弥漫的天空喃喃自语,“我想,回去你身边。” 如今,她喜欢的姑娘就在眼前。 ******** 【年少的喜欢已经病入膏肓,救命良药,唯你。】 Tips: 阳光励志年下攻(摄影师)vs温柔御姐年上受(医生); 1V1,HE;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似,叶以疏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谷雨,空气湿冷难受,刚下飞机的何似迷迷糊糊地被助理拖进了摄影艺术展览中心。 今天,这里有一场何似的个人摄影展,主题——《迷途》。 何似,女,26岁,从未在媒体面前露过脸的世界顶级华人摄影师,拍过战争,拍过和平,拍过野生的温柔,也拍过人性的残忍。 她眼里的世界真实到无处可藏。 何似20岁时突然出现,一举成名之后又骤然消失,一年后,她因为一组战地照再次走入公众视线,往后四年,每年如此,外界因此称她为‘行走在死亡线上的记忆’。 她对摄影的执着强大到无所畏惧。 摄影展《迷途》是何似欠下的人情,也是她对自己不经意的温柔,只是后一个理由无人知晓罢了。 ———— “阿似,欢迎回来。”国内主流摄影杂志主编荆雅一见到何似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何似打着哈欠,怏怏地推开,“别,这边一结束马上就走。” 荆雅惊讶,“这么急?” “嗯,最近打得凶,死了一个,伤了一个,正缺人。” “那也轮不到你这个无业游民去啊。” 何似倚着墙笑,“没办法,精神境界天生高人一等。” “扯淡!”荆雅笑骂,随后问道,“你真打算当把战地记者当职业?” 何似无所谓地歪了下头,“有何不可?论拍照没几个人比我专业,论玩命......呵,我的命不值钱。” “阿似......” 荆雅还想说什么,被何似打断,“你老婆呢?不是说带她走后门来采访我吗?” 提到自己老婆,荆雅作为女强人习以为常的凌厉轮廓登时柔和了下来。 她朝不远处站在一副照片前面发呆的女孩招招手,“童童,过来。” 江童立刻抱着笔记本跑过来,脸颊通红。 “这就是你偶像,何似。”荆雅介绍,“一肚子坏水,一会儿问她问题小心点。” 何似撩眉,“雅姐,这年头走后门流行带刀?” “对象是你,何止带刀还得带着炸 | 药包。” 何似连声唏嘘,笑意不减,“这次摄影展加独家专访够还你人情了啊,以后有事没事都别烦我,忙。” 荆雅吃软不吃硬,“我还就喜欢烦你怎么着?咬我啊!” 何似扬眉,缓声,“江童,你老婆欺负我。” 江童软软一嗓子‘小雅’立刻让荆雅缴械投降。 荆雅还有工作要忙,把江童交给何似后就赶回了杂志社,江童一路紧张地跟在何似身边问问题,临近尾声,何似停在了一副黑白照片前面。 何似两手环胸,懒懒地靠着墙,嘴里叼了一小撮头发,眼神平静淡漠。 “何似姐,你为什么会办这场摄影展?”江童看着已经打满对勾的表格,问了一个上面没有列出来,但盘踞在心里许久的问题,“迷途,有种,有种很茫然的感觉。” 何似吹掉咬在嘴里的头发,轻笑,“感觉对了。” “你这么厉害,也会迷茫的时候?” “有啊,一个冲动跑出去,想回头的时候连北都找不着了。” “那你是想借这场摄影展走出来吗?” “不是走出来,是走回来。”何似低缓的声音像是来自流年之外,“这几年一直在外面漂着,睡过猛虎猎豹,也睡过死人,说不定哪天一颗炸|弹丢脚边,尸体都找不着了。” 何似歪着头,朝江童挤眼,“偷偷告诉你,姐姐我其实是个非常有民族荣誉感和归属感的人,客死他乡什么的还真接受不了,所以呢,趁着还有机会,赶紧回来绕一圈记记路,万一哪天死了,魂儿也能跟着记忆漂回这里。” “何似姐。”江童眼圈泛红。 何似的职业离死亡不过一步之遥。 “哈哈哈!”何似弯着腰大笑,“骗你的!不管是走出来,还是走回来,都是我在无病呻吟,哎,女人一上年纪太容易矫情了。” 江童不信,直觉告诉她,真正的何似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样无所畏惧。 “何似姐,你为什么会冲动的跑出去?是因为做错了什么想逃跑吗?” 这种经历江童切身体会,所以问得无心,何似的笑意却渐渐模糊。 -- 第2页 如果喜欢一个人算错,那她从4岁错到了20岁,往后……执迷不悟。 何似眼前,那副黑白照片变成了阳光灿烂的夏日。 她站在医院天台的边缘问一个人,“你敢说分手我就敢从这里跳下去,叶以疏,你敢吗?!” 叶以疏波澜不惊,“阿似,你还小,不懂感情里的分分合合,对成年人来说,合则聚,不合则分,随心,也随性。” “随性?”何似笑出了眼泪,“意思是你玩腻了?想换人了?” 叶以疏没说话,脸上冷淡的表情给了何似肯定答案。 何似转身,张开双臂,夏日灼热的风吹不暖她冰冷的身体。 “砰!”身体落地,何似对过去的记忆戛然而止。 何似顺着墙壁滑下来,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照片下方的两个汉字‘归路’。 迷途里会归路吗? “江童,你和雅姐差了十三岁,为什么你们爱得那么风平浪静?”何似问。 她和那个人差了十一岁,同样都是错过一个时代的感情,为什么到她这里就变成惊涛骇浪了? 江童摸着垂在胸前的戒指,脸上幸福难挡,“小雅是师傅,什么都听她的就不会错。” “原来如此。”何似低声自语,“我以前要是也一直听她的……不行,我要是听她的,可能连仅有的那两年都不会有,不一样的,不一样……” 何似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地自言自语让江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紧张地岔开话题,“何似姐,你穿衣服为什么都要把一个衣角留在外面?是艺术家的特殊癖好吗?小雅说很多艺术家的灵感都来自于非常人所能理解的癖好。” 何似停止自语,低头看着露在外面的衬衣一角,“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曾经拉着一个人的衣摆走了很久,后来她离开了,我只能靠这种方式维持思念。” 第2章 一个星期后,摄影展结束,何似如期离开。 机场,荆雅、江童和助理跟来送她。 何似戴着夸张的墨镜,一手勾着助理的肩膀,一手在他胖乎乎的肚子上乱拍,“小胖,家就交给你了,工作之余别忘记减肥啊,再胖下去我真养不起你了。” 家,何似的工作室,不拍婚丧嫁娶,八卦娱乐,只拍寻常生活,平淡心事。 小胖身形伟岸,但心思细腻,因分别在即,靠在何似肩头哭得一塌糊涂,“老大,能不能不走?你看看你这骨瘦如柴的身板,去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不被虐死?况且枪子儿又不长眼,不会因为你是好人就放你一马。” 何似勾下眼镜,和小胖头挨着头,“放心,只要你每天三炷香供着,老大我肯定能平安回来。” “老大......” “滚蛋!”何似突然推开小胖,暴躁地踹了他一脚,“每回我走,你都要演这么一出,有意思?” 小胖抹干净眼泪,嘿嘿干笑。 何似懒得理他,转头和荆雅说:“走了,下次回来再聚。” 荆雅上前抱抱何似,“一定要完好无损地回来。” 何似没回答,当着荆雅的面儿对江童抛媚眼,“小美女,谢谢你帮我写那篇采访稿,很客观,我喜欢。” 江童害羞,“不用谢,这次是小雅帮我改的,下次我一定会自己写。” “有出息,姐姐等你啊。” “嗯!” “走了。”何似背对几人挥手,来去唯一的行李是背上沉甸甸的创意坦克相机包。 对何似来说,钱可以丢,命可以丢,那里面的东西绝对不能。 她的相机里,随便一张照片可能都是某个人一辈子的故事。 故事要被铭记,而不是丢弃。 荆雅看着何似毫不留恋的背影,语气沉缓,“每次都是我送她离开,起点一样,终点永远未知,归期......” 打从第一次离开,何似的生命里应该就不再有‘归期’这两个字。 “何似姐的背影好洒脱,我也想像她一样勇敢,义无反顾地去战场上记录真相。”江童羡慕。 “也就背影洒脱。”荆雅嫌弃,反应过来江童后半句话的内容时,心惊胆战地敲敲她的脑袋教育,“何似那女人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的时候你还是个没发育的小屁孩,学她?想都别想!” 江童两手抱着脑袋眼泪汪汪,“小雅,你打疼我了。” “抱歉抱歉。”荆雅手忙脚乱,“话我可得跟你说明白,何似那女人对自己是真狠,你要是敢学她,我就让你下不了床!” “小雅!”江童恼羞成怒,一转头,不远处的出口人头攒动。 “小雅。”江童碰碰荆雅的胳膊。 荆雅收回追在何似身后的视线,问道,“怎么了?” 江童指着不远处,“军医大附属医院的医疗队。” 荆雅看过去,平静的眸光渐深。 “他们回来是不是代表灾区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江童问,“这次灾后的疫情好像很严重。” 荆雅几不可察地点头,“嗯。” “他们和何似姐一样伟大,一个记录战争真相,一个挽救垂危生命。” “伟大?”荆雅看着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人,语带嘲讽,“连感情都能欺骗,何止是伟大,简直惊为天人。” 江童莫名,“小雅,你在说什么?” -- 第3页 荆雅笑着摇头,“没什么,回吧。” “嗯。” 和一直在旁边打电话的小胖打了声招呼,荆雅带着江童离开。 不久之后,医疗队从小胖眼前经过,小胖的视线扫过走在最后的那个女人时忘记了说话。 那个人怎么和老大背上的纹身长得一模一样?!! 妥帖的陆军常服将她高挑的身姿衬得格外醒目,身上糅合了幽兰,澹竹,清风的气质,让人无法忽视却又捉摸不透,即使她今天只穿了严肃的军装,脸上也没有笑容,可眉宇之间柔和的气息恰如满城春色里最洁白的那树梨花,风过,落花浮于佳酿,一饮即醉。 还有她眼神里沉淀下来的淡漠和淡漠之下的与世无争…… 六年前,小胖亲手把这样一个人完整地纹在了何似背上,花了一整晚的时间。为了不影响效果,何似从头到尾都没使用麻药,疼是必然的,而且时间越久疼痛越异常。 到现在,小胖都能回忆起何似当时的样子,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到天亮,麻木得好像针不是刺在她身上。 小胖握紧手机,视线紧锁着走在最后的那个女人,脑子里不断闪过热恋期的何似跟他说的话。 “我家小叶子那是常人能比的?穿军装的时候神圣不可侵犯,气质爆棚,一旦套上白大褂,那就是活脱脱一白衣天使,温柔早被她刻进骨头里了,也就我这个银河系数一数二的阳光美少女才能啃得动。” “你们男人怎么能懂女人的美,我家的小叶子的滋味......哎呀不行,一说就心痒,我去医院勾搭小叶子了啊,就算工作室垮了也别打扰我。” “完蛋完蛋,我都三分钟没见到小叶子了。再这样下去我要欲|火焚身而死了。” “......” 既然爱得几分钟都离不开,怎么最后就弄到分手了? 老大用那么极端的方式把人留在身上,偏偏又是自己一辈子都看不到的地方,这么矛盾的做法是恨她太狠心,还是恨自己忘不了? “叶主任,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放松放松,您去不去?”一个小年轻走过来问。 叶以疏侧头,微微一笑,“我有点累,你们去吧,明天记得把单子带着,我给你们报销。” “哈哈哈,那就谢谢叶主任请客了。” “不用谢,一顿饭而已,跟大家这么多天的辛苦比起来不值一提。” “别别别,您才是最辛苦的,我看您为了救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好几天都没睡觉,还有……” 小年轻的絮叨还在继续,小胖却在一声‘叶主任’里糊了脑子。 姓叶,还和老大背上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这人十成十就是那个让老大要死要活的极品小阿姨小叶子了! “操!狗屎运啊!这都能碰见!”小胖激动。 对了!老大! 等小胖反应过来,医疗队的人早已经走远,他火急火燎地给何似打电话,一边在原地打转一边碎碎念,“老大,求你别走啊!千万别走!”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小胖垂下手,看着医疗队离开的方向满脸挫败,“再过一个六年老大都32了,还哪儿来的心思谈恋爱。” 小胖背后,本该登机的何似站在远处,相机紧贴在眼前,长焦镜头里清晰的世界让她紧抿的唇角微微扬起。 看不出喜怒,只是唇边的梨涡比以往更加寂寞。 第3章 经历了五天的辗转奔波,何似终于在第六天中午进入了战区,迎接她的是比离开之前更为惨烈的死亡气息。 “阿似!”震惊的男声从一侧出现。 何似转身,来人是为了做战地记者转换国籍的华裔同胞,也是在这条路上教会何似生存的师傅——裴俊。 “师傅!”何似激动地跑过去抱住裴俊,“你竟然还活着,很坚|挺啊!” 裴俊生气地拉开何似,脸色发黑,“不是让你回去就别再来了吗?我们的话你怎么老当耳旁风!” 何似笑着打哈哈,“师傅,你放宽心,不就是几场空袭么,没你想得那么可怕,我人小,但是腿长,跑......” “欣姐昨天差点死在空袭里!”裴俊厉声打断,“走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她的?!你说你会带着你的相机去拍祖国的大好河山,你说你会用你的眼睛替她记录家乡的自然风光,何似!我们拼了命把你送出战区,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何似收敛笑容,但没有消失,“‘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那你就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师傅,这是欣姐告诉我的,她说这是战地记者永远的格言。” “那又怎么样?”裴俊无力,“阿似,这又关你什么事?” 何似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道,“来都来了,你总不能不让进门就给我赶回去吧,心会碎耶。” “你!真把人能气死!” 何似两手插兜耸着肩,靠在裴俊身边讨好,“师傅,你快带我去看看欣姐呗,两周没见,想得我心肝肺都疼了。” 裴俊想笑又有点无奈,敲了敲何似的脑袋,转身往他们在这里的临时住所走去。 何似跟在后面,眼前一片狼藉。 废墟,尸体随处可见,爆炸声,哭喊声不绝于耳,这就是正在被战争蹂|躏的城市的样子。 “阿似,别乱看。”裴俊低声提醒,“死亡让这里人心惶惶,他们经受不住陌生人带着窥探的眼神。” -- 第4页 “我明白。” 何似这样答应,视线并没有收回,只是在重新看过去的时候带上了笑容,这个世界通用的语言。 经过拐角,何似已经被过去折磨得没有温度的心突然刺痛。 不远处,一名瘦骨嶙峋的小孩子正对着她笑。 他的腿上裹着纱布,额头还有血迹流淌,可脸上灿烂的笑容像极了阴霾过后的晴空,干净到纯粹。 战争的残忍让一个不过刚刚懂事的小孩学会笑对生死,生于和平的他们为什么总不懂得珍惜身边的人事? 何似抬手,攥着挂在脖子里的玉坠替他祈祷。 面对战争,渺小的她只能做到这些。 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何似和裴俊回到了住所。 说是住所,其实不过只比残壁断垣好了一点,勉强能让他们休息。 在战场,能有这样一个避难所,已属难得。 “回来了。”裴俊进门,同行的几人纷纷打招呼。 看到何似,他们俱是一愣,惊讶于她的突然出现。 裴俊主动解释,“牛脾气,管不了。” 跟在后面的何似偷偷吐了下舌头。 “欣姐情况怎么样?”裴俊问。 一人摇头,“死不了,但是伤到了脊椎,后半辈子恐怕坐不起来了。” 何似打了个寒颤。 这种情况她不是第一次经历,更甚至,在此之前她连死亡都能坦然面对,可如果对象是欣姐......她笑不出来。 欣姐之于何似,意义重大。 裴俊低咒一声,快步往里走,何似急忙跟上。 阴暗的房间里只有零星日光,何似看不清楚欣姐的伤势,但里面浓重的血腥味可见一斑。 何似站在门口不敢靠近。 裴俊走过去,叫了欣姐一声,她刚疼晕过去,对裴俊的声音没什么反应。 确认欣姐的情况稳定,裴俊转身往出走,经过门口时拍拍身形僵硬的何似,“能捡回一条命就该庆幸,别多想。” 何似点点头,想躲又想看的目光里充满矛盾。 裴俊知道何似和欣姐的事儿,自然明白她现在的心情,不过事已至此,除非神仙下凡,否则谁都回天乏术。 “不敢看就不要勉强,如果欣姐醒着肯定也不想你替她难过。”裴俊说。 何似动动嘴,没发出声音。 “走吧,先去吃点东西,下午有的你忙。” “嗯。” 何似跟着裴俊出去,几人围坐在地上吃午饭,面包就水,食不下咽。 后面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何似都跟着裴俊一行人帮忙救人,他们虽然不是战地医生,但都有医师资格证,做简单的急救不成问题。 拍摄之余治病救人是他们一直默认的坚持。 忙到傍晚,几人一身狼狈的回了居住地。 简单洗漱后,何似和裴俊坐在一起说话。 裴俊把过去两周的情况跟何似通通说了一遍,他希望何似因此望而却步,谁知道何似听到最后只说了一句,“师傅,欣姐的女儿才5岁。” 裴俊胡乱抓着头发,忍了上百个小时的眼泪疯狂往下掉,“有战争就有牺牲,阿似,你回去吧,你只是个普通摄影师,没义务跟着我们蹚这些浑水。” 何似对裴俊突如其来的软弱不予理会,她坐在狭小的窗台上,仰头看着‘暗无天日’的夜空。 窗外野风呼呼,何似湿漉漉的头发被吹得贴在脖子上非常难受。 何似两手扒着窗沿,低着头一阵乱甩,水渍甩得到处都是。 “总要有人帮他们记住历史,也该让其他人看见战争的残忍,人的劣根性让他们天生习惯不看到坏就记不住好。”何似说。 裴俊咬紧牙根,声音沙哑,“我们这些人或者是为了高额补贴,或者是为了理想抱负,也有人是因为身上有不得不留下的故事,怎么算都轮不到你一个有大好前途的小姑娘来扛。” 何似不以为意,“轮不到我也都扛了五年了,现在才想起来赶我走,晚啦。” 裴俊无言反驳,“阿似,你看这窗外的城市战火纷飞,窗里的人却能呼呼大睡,知道为什么吗?” 何似跳下窗台,背对裴俊闭着眼睛感受战场熟悉的味道,“因为知道生死不由己。” “既然知道,就该为那些整天为你担惊受怕的人想一想,你死了什么都痛苦都感受不到,可活着的人怎么办?”裴俊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滚动,“阿似,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何似沉默地看着天空。 良久,转身,“活过这一次,我就回去。” 第4章 何似看起来很小,净身高勉强过160,瘦得可怜。 她也不是什么只一眼就能让人疯狂的大美女,但阳光可爱,很是耐看,一头蓬软的头发也让人很有靠近和触碰的欲望。 以前,何似身上不服输的韧劲儿和藏不住的阳光味道是谁也偷不去的资本,尤其是那份任凭生活如何打磨也不曾变质的单纯、热烈,让普普通通的她一度成为某些人眼里最明亮的星。 近几年,何似居无定所,跟着欣姐和裴俊他们四处奔波,风餐露宿。 在惨烈的真实里待得太久,何似身上属于少年的执拗和冲动逐渐被消磨殆尽。 现在的她,随便一个动作,一缕眼神都带着历经世事后的沉稳和淡然。 -- 第5页 何似说苍白的生活教会她无情,失败的爱情教会她无欲,惨烈的战争教会她无求,而战争里不经意的感动让她燃起希望。 她的人生总是在重复经历失去,又一次次从失去的阴影中爬起来去寻找下一次可能属于她的温暖。 何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累,可如果还能向前走一米,那她一定不会吝啬的只走99公分。 她的坚强让很多人误以为阳光总是在某些时候偏爱于她。 和何似一起上路的前两年,裴俊也一直觉得她应该生在名门大家,家境殷实,父母温柔,她的人生也该一帆风顺,水到渠成。 她该是个被溺爱长大的孩子,天真到荒诞。 毕竟,没有哪个年少成名的名校高材生会甘愿放弃学业,放弃未来光鲜亮丽的生活,跟着他们到处奔波,直到有一次濒临死亡,他们不确定还能不能活着回到祖国时,裴俊才第一次开始正视何似,这个笑容里偶尔会藏有悲伤的小女孩。 那天晚上,他们亲眼目睹一座繁华都市变成了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 在无休无止的枪炮声里,裴俊听了一个故事的结尾——曾经笃定的爱情成了刺伤何似的利刃,曾经温暖的怀抱的成了何似避之不及的噩梦,曾经胜过性命的爱人成了何似心底最深的伤口。 她拼命逃离过去,却始终不曾想过忘记。 她说,“年少的喜欢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 “阿似,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当战地记者?你不缺钱,对这个职业也没有多少执念,一路跟着我们,难道只是因为欣姐?”裴俊问。 何似回身,歪着头笑,“很明显,我还是为了帮人类记住这个世界的真相。” “真的?” “当然是假的啊。”何似拨开黏在脖子里的头发,“就我满脑子的小市民阶级思想,怎么可能会有那层觉悟。” “那是为什么?因为你的命是军人救的,所以你喜欢这个职业的人喜欢到拼了命也要记住他们从生到死的每一个瞬间?” 何似的笑意变淡,“对了一半。” “哪一半?” “我喜欢这个职业是因为我喜欢的人曾经是这个职业。” 裴俊蹙眉,“什么意思?你喜欢军人?” 何似后退一步,不让裴俊看到自己眼底快藏不住的情绪,“勉强算是吧,她是军医大毕业的,毕业分配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分去支边,后来又回了学校的附属医院当普通医生,挺复杂的,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原来如此。” 何似蹲下身体,随手拨弄着地上的碎石,“师傅,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 “她是女人,你徒弟我喜欢一个女人喜欢了十六年年。” 裴俊猛地站起来,“阿似!你!” 何似抓起一把碎石砸在墙上,恼怒里充满孩子气,“娘个腿哦,我刚学会走没几天竟然就喜欢上了女人,胆子够正的吧,就算那时候不是爱情也是真喜欢她,结果呢,呵呵,从稚嫩到成熟的十六年全打了水漂,溅起的水花还差点把自己淹死,每次一提这事儿,我就想回娘胎重生一次。” 裴俊沉浸在惊讶里走不出来,“你怎么会喜欢女人?!那你和欣姐,你们也是这种关系?!” 何似嘴角抽搐,“师傅,不要放飞脑洞好吗?我和欣姐是纯友谊。” 裴俊心有余悸,“这几年不管多辛苦你都跟着她,还帮她照顾孩子,我以为你们......” “以为我搞在一起了?哈哈哈,师傅,你想太多了。我死乞白赖地跟着欣姐当战地记者,说大义了,是为了记住真相,说私心,是想体会生死一线的感觉。师傅,一开始,我只是想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死,因为再难我也舍不得杀死她救回来的这条命。” “何似!”愤怒突至,“你这是在侮辱我们的职业!” 何似拨拨额前已经被风吹干的碎发,笑意盈盈,“还好有欣姐告诉我什么是对错啊,你放心,我早就开始惜命了,现在么,是习惯,喜欢,也是责任,这些虽然不如你们的理想伟大,也不如你们的故事深刻,但好歹是真放进心里了,不会侮辱这个职业。” 裴俊舒了一口气,随即犹豫道,“你们,你和那个人没在一起?” 在何似告诉裴俊的那个结局里,她承诺和那个人老死不相往来。 “是啊,分手六年了,准确来说是我被甩了,不过这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打从一开始,人家就对我这种没脸没皮的小屁孩没什么兴趣,能耐着性子跟我玩两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很恨她?” “噗!”何似笑弯了腰,“师傅,都不爱了干嘛还要恨?多累,我只想忘记。” “可你到现在也没忘记。”裴俊的目光停留在何似因为弯腰露出来的玉坠上,“从我见你第一面,这枚玉坠就一直跟在你身边,欣姐说那是阿似的命根子,我想问她一句,她的命根子是不是送她这枚玉坠的人?” 何似直起腰,笑容比裴俊见过最亮的星还夺目。 “binggo!”何似打了个响指,“回来之前,我在机场见过她,风光得很,人家估计早就忘了世上还有我这号人,我呢,长老不长脑,到现在还对人家念念不忘,所以说啊,这个做人还是不能太主动,也不能太贱,到最后吃亏的全是自个儿。” -- 第6页 “不要这么说自己,感情的事谈不上谁对谁错,有时候缘分主宰一切。” “可能吧,反正我是疼怕了,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就把工作室搬到南边,好好拍照,好好挣钱,哪天寂寞得受不了再领养个小孩子逗乐。一辈子很快,没必要为了个女人把自己折腾得要死要活。” “你不想找她?” “以前想,现在更想,越想越不能去。”何似丢开手里碎石按着胸口,“这里,见不得她比我过得好。” “也舍不得她过得不好。”裴俊替何似说完她不想说的话,“阿似,你很执着,也很心狠,你怕再见面会控制不住自己,强行打破她现有的平静生活。” 何似无所谓地摊手,“知道就别跟我说什么回去找她,破镜重圆,放屁都比这有存在感。” 裴俊的视线离开何似垂到地上,“介意和我讲讲那个结局之前的故事吗?” 何似拨弄碎石的动作凝滞,“比起你的见闻,我们的故事不止平淡无奇,还有点长。” “没关系,今晚没有炮火声,明天应该是安静的一天,我有的是时间听完你的故事。” 何似握住玉坠,被尘封的记忆之门慢慢开启。 “我喜欢的人叫叶以疏,曾经,我以为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后来,她成了我这辈子最惧怕回忆的女人。” 第5章 【二十二年前】 1999年12月20日,中国政府对澳门恢复行使主权,澳门结束被葡萄牙长达100多年的殖民统治,回归祖国。 那一年,何似4岁,现实用一场噩梦作为她对这个世界认识的起点,将她从天堂推入了地狱。 地狱入口,何似遇见了满身荣光的叶以疏,于是,何似这一生的喜怒哀乐都与她有关。 ———— 何似的祖父、曾祖父、高祖父,往上追溯好几辈都是教书先生,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养了一屋子文人雅士,这种优良传统传到何似爸爸这一辈时被彻底打破。 何爸爸在大学任教期间结识了一名欧洲来的外教,在精神世界主动吸收了发达国家的先进思想以后脑子一热,动了经商的念头。 说来何爸爸也是冤枉,他只是想想,真正将其付诸行动的是何似的叔叔,但何似爷爷觉得是他这个头起坏了,气急之下摒弃文人雅士的做作,对何爸爸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棍棒教育,这一打适得其反,打得何爸爸义无反顾地下海经商。 从此以后,何爸爸彻底被冠上了不孝的恶名,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们一家从一到下雨天屋子里就发水灾的土房里搬出来,摇身一变,成了村里最先盖起楼房,开起小轿车的有钱人家,日子过得比城里人还矫情精致。 何似爷爷脸上有了光,半推半就地重新认回自家的不孝子。 有了何似之后,爷爷更是把不孝子变成了好儿子,只因为何爸爸给他生了个人人羡慕小机灵鬼。 据家史记载,何似一出生还没睁眼就会看脸下菜了,先是踹了和她一样又红又丑的‘同学’,再是摸着年轻漂亮的亲妈不撒手,然后……对亲爹各种嫌弃。 靠近,何似拳打脚踢,哭闹不停,退后,闺女立刻挤着皱巴的小脸咯咯乱笑。 何爸爸扶着门框痛心疾首。 为了给闺女留下最美丽的第一印象,他可是豁出去老脸,借了小护士的镜子笑了十多分钟啊。 何爷爷见此,拐杖朝何爸爸腿上狠劲一敲,旧事重提,“连刚出生的小奶娃都知道你是个不孝子,你还不认错?!” 何爸爸生无可恋。 因着聪明可爱,慧眼识人,又是何爸爸40岁才好不容易得来的独苗,何似一落地就成了家里的小宝贝,被众星捧月地溺爱到了4岁。 在此之前,她没有经历过任何磨难。 ———— 不肖子孙何爸爸是天生的商人,干哪行成哪行,在众多反对声里,一路开挂把小生意做出了大名堂。 照理说,在商场打滚久了,多少会被商人的铜臭气同化,可何爸爸又让人惊艳了一回,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书生气和民族荣誉感不仅没消失,反而因为见多识广更加高涨。 只要一得空,何爸爸就带着何妈妈和何似上革命旧址参观,参观完何妈妈写观后感,何似……不会写,不会说,眼睛一转,用几个奶声奶气的‘爸爸’换何爸爸给她攒到以后一起写。 何爸爸对何似这一套只求多不求少。 澳门回归那天,何爸爸和何妈妈放下工作,带着何似去了南山脚下的烈士陵园扫墓。 他们是普通人,只能用普通人的方式替祖国庆祝。 一路上,何妈妈不厌其烦地把什么是烈士解释给何似听。 何似小朋友听得严肃认真,频频点头,临进陵园之前还扬起小脸,对着大门上鲜红的五角星正了正缀着花边的娃娃领,小模样可爱得何爸爸和何妈妈在如此严肃的地方笑出声来。 何似小朋友被取笑,不乐意地踢了何爸爸一脚,奶声奶气地说:“不孝子。” 何爸爸蹲在何似跟前,笑眯眯地哄人,“阿似,你看这是什么?你最爱吃的大白兔奶糖,你要是叫爸爸一声爸爸,爸爸就给你大白兔。” 何似不为美食所俘,倔强地扭头,小下巴高高扬起,“老何,爷爷说你这种行为叫糖衣炮弹,放在,放在......” -- 第7页 想不起爷爷的话,何似急得小脸通红。 心肝宝贝着急,何爸爸赶紧提醒,“放在抗战时期。” 何似小朋友傲娇,“我知道,不要你提醒!” 傲娇完,何似小朋友和演讲一样,继续慷慨激昂地批判何爸爸,“爷爷说现在用糖衣炮弹骗小孩,放在抗战时期就是卖房卖地卖小孩卖国家的大汉奸,老何,你是个不孝子,对不起头顶鲜艳的五星红旗。” ‘演讲’结束,何似偷偷后腿,小声和在旁边快笑岔气的妈妈说:“妈妈,爷爷教的我全部背出来了。” 何妈妈给何似比了两个赞,“我们阿似真棒。” 何似下巴扬到了天上。 何爸爸拆了颗大白兔放在手心,对着它委屈地哭诉,“我可怜的阿似,小小年纪就被灌输了这么多沉重的话题,来,给爸爸抱一下就不难过了。” 何似‘啊’一声跑到何妈妈身后,抱着她的腿假哭,“妈妈,老何要吃小孩子!” 何妈妈,“哈哈哈!” 何爸爸伤心欲绝,一口吞掉大白兔对着天空怒吼,“扫墓!跪……!” 何爸爸和何妈妈花了大半天时间为烈士扫墓,态度恭敬、虔诚。 何似跟在旁边,似模似样地学着。 四岁的何似不懂其中深意,但烈士和英雄这两个词在她脑子里扎了根,而墓碑上鲜红的五角星则是她记忆最深刻的颜色和形状。 “老何。”何似的小短腿蹬蹬站在松树下伤春悲秋的何爸爸,“大白兔。” 何爸爸被女儿临幸,喜极而泣,给何似喂完糖,趁机抱着她亲得没完没了。 何似被满脸口水惊到,嫌弃地推开何爸爸,趴在树干上呜呜地哭。 何爸爸蹲在一旁不止不哄,还变着法子‘找打’。 没办法,谁让闺女一出生就在嫌弃他…… 何妈妈被一大一小两个冤家逗笑,摸摸何似的小脑袋哄她,“宝宝乖,被爷爷发现爸爸把宝宝惹哭了,爸爸会挨打的。” 哭得快背过气的何似停顿几秒,哭得更加惊天动地。 何爸爸胸口的老血直逼喉咙。 不腥,甜得上头。 何妈妈哭笑不得,“阿似,再哭鼻子就不漂亮了,一会儿怎么见人?” 何似立刻站直,吸吸鼻子,蹭蹭眼泪,理理衣冠,然后紧张地问,“这样能见人了吗?” 何妈妈无言以对。 何爸爸仿佛看到了天使,暗戳戳地朝她摊开手掌,“阿似,来,牵起爹爹的手一起走向共和。” 何似无情地拍掉那只刚抹过鼻涕的大手,拉着何妈妈往办公室走。 他们要去捐钱。 陵园的工作人员大都是当地的退伍老兵,没家人,没住处,没收入,也没健康的身体,全凭政府微薄的补贴度日,日子过得极其清苦。 来之前,何爸爸被何爷爷耳提面命,一定要尽其所能为那些退伍老兵做些实事。 何爸爸思来想去一整晚,觉得捐钱最为实用,于是,他们几乎是一次性捐了厂子大半年的利润,感动得老兵们非要留他们吃午饭。 为表诚意,几名老兵还亲自上山给他们打野鸡加菜。 老兵们的身体多少都有残疾,平地上劳作都吃力,更不要说是崎岖不平的山路。 何爸、何妈心里过意不去,磨了半天嘴皮才跟过去给他们打下手,何似太小,被留在办公室等吃。 这一等,耗光了她前面的幸福,也偶遇了她往后的酸甜苦辣。 第6章 “陈爷爷,妈妈和老何怎么还没回来?”何似坐在管理员陈爷爷怀里,情绪低落。 陈爷爷看了眼窗外暗下去的天空,给何似拆了一颗大白兔,“他们已经上去两个小时了,很快就会回来。” “好吧。”有了大白兔,何似有了笑容,她向后仰起头,指着陈爷爷的领子说:“陈爷爷,你这里有星星哦,爷爷和老何说身上有星星的都是好人。” 陈爷爷苍老的脸上满是笑容,就连眼角褶子的弧度也格外慈祥,“阿似乖,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会保护你的。” “嗯!”何似认真点头,随即小脸一皱,疑惑道,“陈爷爷,为什么你这里的星星是金色的,外面那些墓碑上的星星是红色的?” 陈爷爷摸摸何似的脑袋,混沌的眼睛里浮现起亮光,“金色的星星是路,红色的星星是家,再过几年,陈爷爷身上的金色星星也会变成红色,那时候陈爷爷就回家了。” 何似歪着头,似懂非懂。 陈爷爷笑笑没有解释。 红色代表永垂不朽的灵魂和精神,也代表了鲜血,这太残忍,不适合让一个小孩子知道。 “轰隆!”低沉的雷鸣响彻天际,何似害怕地躲进陈爷爷怀里,“陈爷爷,老何,老何说打雷的时候会有坏蛋来抓小孩吃,你快让他回来抱着阿似,不然阿似会被抓走的。” 陈爷爷哈哈大笑,“陈爷爷有星星,会保护阿似,不会让你被抓走的,哈哈哈!” 何似缩在陈爷爷怀里,将信将疑。 大雨落下,雷声渐歇。 何似‘躲过了一劫’,兴奋地抓着陈爷爷的胳膊乱晃,“陈爷爷,陈爷爷,星星真的会保护阿似哦。” “哈哈,是阿似乖,坏蛋不敢来抓阿似。” “不是不是,是星星保护了阿似,我要去告诉老何,让他以后打雷不要再抱我,我有星星就可以。” -- 第8页 何似从陈爷爷腿上爬下来,跑到窗边踮起脚,两手扒着窗台努力去看外面的世界。 大雨里,墓碑屹立,鲜红的五角星被雨水洗净。 “陈爷爷,那些红色的星星也有保护阿似哦。”何似开心地回头。 陈爷爷合上文件,走到何似身后,抱起她踩着窗台,“能不能看清楚?” “嗯!” 站得高,何似又怕又兴奋,趴在玻璃上咯咯直笑。 不一会儿,何似的笑声突然停止,浑身发抖。 “害怕了?”陈爷爷笑问,“爷爷抱你下来。” 何似没说话,小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砰!”何似脚落地的瞬间,办公室虚掩着的门被大力推开,门口空无一人。 陈爷爷奇怪,“起风了?” 疑惑间,陈爷爷已经牵着何似走到了门口。 屋檐下,一人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从他身体里不断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聚集在台阶下的雨水。 陈爷爷是上过战场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表现得很镇定。 他第一时间将何似藏到门口,嘱咐,“待在这里别动,爷爷等下拿糖给你吃。” 何似没说话,神情呆滞。 安顿好何似,陈爷爷快步走出去查看那人的伤势。 看清楚他的长相时,陈爷爷倒吸一口凉气,同时,何似怯懦地叫声在身后响起,“老何。” 陈爷爷立刻挡在何似身前,不让她看到何爸爸的惨状。 “快回去,阿似是好孩子,要听话!”陈爷爷绷紧声音。 何似没动,怔怔地看着屋檐下的人。 这时候的何似或许不懂,她故意气何爸爸的那些行为不是嫌弃,而是恃宠而骄。 何似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对何爸爸不如对何妈妈好,但她也明明白白地知道,不管人前如何放肆,人后,这是她独一无二,最喜欢最喜欢的爸爸。 现在,爸爸正紧闭着眼睛,看起来非常难受。 执念驱使,趴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何爸爸突然清醒。 他伸出手,努力伸长胳膊去抓何似的脚踝。 何似本能后退。 血太可怕,她还不敢碰。 何爸爸的动作落了空,一阵剧烈咳嗽之后,虚弱地说:“阿似,跑......快,快跑......妈妈,在,在路上等你......” 何似怔愣几秒,像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一样拔腿就跑,大雨很快浇透了何似小小的身体。 何似一直跑,一直跑,跑出大门的时候回头。 雨幕里,何爸爸趴在泥地上,手朝着何似的方向失力地落下。 那个画面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缓缓切过,一帧一帧直戳何似稚嫩的心窝。 “爸爸!爸爸!”何似疯了一样往回跑,跑到一半被从旁边突然出现的何妈妈捂住嘴拖进了不远处的树林。 深冬,大雨,温度寒冷刺骨。 何似被恐惧包围,眼泪疯了一样往下掉。 何妈妈抱紧何似,浑身冰冷,“阿似,听妈妈的话,不能哭,不能出声,看到什么都不能出离开这里听到了吗?” 何似拼命摇头。 何妈妈拉开何似,冷着心肠威胁,“阿似,你要是不听话,妈妈就不要你了!” 何似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已经僵硬到没有知觉的双手倔强地抓紧何妈妈的衣服不让她走。 何妈妈眼泪决堤,混合着深冬冰凉的雨水快速落下,“阿似,你要记着,爸爸妈妈不管在哪里都会一直爱你。以后就算是一个人,你也要按照爷爷和爸爸妈妈教你的长大,要做个好人,还要找到喜欢你的人,确定了,一定要带他去见见爸妈。” 何似听不懂,除了摇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出来,我看到你了!”阴冷的男声渐渐逼近。 何妈妈果断抱起何似,把她藏进了灌木丛里,“何似,不要出来!” 话落,何妈妈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 何似想追,可何妈妈说,不听话就不要她…… ————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何似亲眼目睹了何妈妈的惨死,那是她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噩梦之外有人踏光而来。 第7章 烈士陵园在市区边缘的南山脚下,因早年土匪头子在那里落过窝,周围的人一直将那里视为禁区,就算有热血烈士守卫也鲜少有人靠近。 这一现象看似委屈了这满园烈士,实则给了和他们遥遥相望的军医大大一新生一个向英雄学习的机会。 每天早晨,傍晚,大一新生必定喊着号子绕陵园来个五公里,偶尔遇上天气不好还会在中午加训。 据说,这是从第三任校长手里传承下来的光荣传统。 据说,那座陵园里躺的全是他的战友。 今天就是要加训的那一天,深冬的大雨最适合用来考验新兵们的意志力。 “1,2,3,4......” 整齐划一的号子声穿破厚重的雨幕传向天空,比偶尔劈下的惊雷还要响亮,饶是如此,班长恨不得扯破嗓子的咆哮依然不绝于耳。 “一个个都没吃饭?!喊得和娘们似的!大声点!” “1!2!3!4!”喊声振聋发聩。 “报告班长,前方有情况!”一个被晒脱了几层皮的昔日小鲜肉大喊。 班长提腿就是一屁股踹,“就你眼尖!” -- 第9页 昔日小鲜肉嘿嘿一笑,“小时候胡萝卜吃多了!” “要不要再赏你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昔日小鲜肉尖叫一声跑远,班长在后面没好气地骂了几句后跟了上去。 往前两百米,几辆警车停在路边,警笛声刺耳,红蓝交错的警灯刺目。 “最后两圈,速度提上来!”班长咆哮。 随后,自己减慢速度跑向了警车方向。 军警不分家,都是为祖国和人民出生入死的同志,遇见了自然要打声招呼。 刚穿上军装的新生们心里还藏着年少的好奇劲儿,从旁边经过的时候,眼睛争分夺秒的往上凑。 队伍最后,一名高瘦的短发女孩淡然的眼神与他们的热烈格格不入。 她叫叶以疏,今年不过15,比同批新生的年纪小了整整三岁,偏生个子和长脱的竹子一样高,扎在一堆男生里没有丝毫违和感,唯独白净的长相和温和的眼神让她在一众热血少年里占尽了那独一份的别致。 “叶以疏,你就不好奇那边发生了什么?”舍友吕廷昕跑到叶以疏旁边问。 叶以疏侧头,淡笑,“需要我们的时候义不容辞,不需要的时候克己复礼。” 吕廷昕和叶以疏住上下铺,算是最熟的俩人,对叶以疏时不时咬文嚼字的调调早就习以为常,前面一排的男生戚昂听得多,见得少,今儿亲耳所闻忍不住插嘴。 “叶以疏,这都快一学期了,你身上的书卷气怎么还没被磨平?咱们这批新生里怕是有百分九十九都已经重新做人了,剩下那百分之一也离回炉不远,你咋就这么耐得住性子?教教哥......们儿呗?” 没等叶以疏说话,吕廷昕先用言语操了回去,“就你那二两脑浆早他妈在脑子和稀泥了,教你还不如教教班长用意念收养的那只军犬。” “卧槽!吕廷昕,我上辈子挖你家祖坟了,还是抢你男人了,你至于一见我就横眉冷对?!” “啧!你竟然知道横眉冷对这个词,老祖宗们晚上怕是要诈尸回来感谢你没有辱没他们的智慧。” “操!”戚昂气得火冒三丈,偏偏就是口齿不如人。 他慢一步跑到叶以疏另一侧求助,“叶以疏,快管管你们宿舍这个疯女人,吃错药了吧她,逮着谁都咬!” 叶以疏置若罔闻,平静的视线落于不远处的山林。 “看什么呢?”吕廷昕问。 叶以疏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没什么,看错了。” 十二月的大雨天,树林里怎么可能会有人。 可是,刚才一晃而过的瞬间,她好像看见了一双眼睛,里面夹杂着恐惧,惊慌,无措,还有......祈求...... ———— 又一圈绕回来,班长站在路边满脸严肃。 “面向我,成三列横队!”班长下令。 不过几秒,列队结束。 班长沉声,“山上发生了命案,目前四死,三名陵园管理员,一名普通人,还有一个4岁的小女孩和一名35岁左右的女人失踪,警方人手有限,需要我们协助找人。凶手的杀人手法很残忍,多拖一分钟,两名幸存者就多一分危险,我么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她们,明白吗?!” “明白!” “凶手有武器,搜索过程务必小组行动。”班长提醒。 大一新生的军事素质还不够硬,单兵作战难免发生意外。 “按上周训练时的编队,行动!”班长一声令下,两队快速组合,朝不同方向跑去。 叶以疏所在的一队向东搜索。 跑了几十米,叶以疏停在原地。 “叶以疏,发什么愣,快跟上!”吕廷昕着急。 叶以疏没说话,片刻后,果决地朝相反方向疾步跑开。 “叶以疏!”吕廷昕在后面大喊。 叶以疏无动于衷。 叶以疏的目标很明确,径直向刚才那双‘眼睛’所在的地方跑去。 “啊!啊!”还没靠近,叶以疏就听见了小孩子充满恐惧的尖叫。 叶以疏眯起眼睛,远处,人影隐约可见。 叶以疏加快速度,眼前的画面很快清晰起来。 “怎么样?”叶以疏跑过去问。 戚昂指着前方无奈摇头,“死不瞑目。” 叶以疏看过去,被眼前的画面震惊——何妈妈躺在树下,死状恐怖,眼含血泪。 顺着她的‘视线’,叶以疏回头。 前方十几米,几名女生无能为力。 叶以疏心跳一滞,快步跑过去。 小孩子的尖叫还在持续,声音明显不如刚才清亮,她脸上,那双夹杂了多种情绪的眼睛……叶以疏没有看错。 “小朋友,你别怕,姐姐是来救你的。”同学蹲在灌木从前试图诱哄何似出来。 何似尖叫,手里的木棍乱挥。 同学差点被打到眼睛,急忙站起来后退。 叶以疏抵着她的背,帮她稳住身体。 “谢了。”同学道谢,随即低声说:“我也黔驴技穷了,这小孩儿亲眼看着妈妈惨死,现在情绪很激动。” 叶以疏平静的眸子一缩,慢慢和何似对视。 灌木丛里,何似正在看她,手里的木棍停在半空,没有尖叫。 叶以疏从同学身后走出来,一步一步靠近。 “叶以疏,小心!”刚吃过亏的同学提醒。 -- 第10页 叶以疏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令人惊讶的是,一直到叶以疏蹲在何似面前,她都没有再次激动。 叶以疏嘴角上扬,温和的声音是深冬仅有的温度。 “冷吗?” 第8章 “冷吗?”叶以疏问。 何似手里的木棍掉落,视线凝固在叶以疏领口附近。 叶以疏微微低头,有个猜测冒了出来。 今天下课,叶以疏临时被老师叫去说话,后来集合时间太赶就没回宿舍换衣服,现在身上穿着的是冬季常服,领口别了领花,领花上有代表胜利的五角星。 这孩子是来扫墓的,墓碑上那么显眼的五角星她必定看过,那么,她现在的平静会不会是因为对这个形状有安全感? 正猜想着,何似已经从灌木丛里爬了出来,满是泥巴的小手正慢慢伸向叶以疏。 同学紧张,“小心!” 叶以疏不以为意,身体稍稍前倾。 何似的手指擦着叶以疏侧脸过去,凉得她呼吸凝滞。 起初试探,确认之后攥紧。 何似在对她来说同样陌生的叶以疏面前平静了下来。 “什么情况?这就不叫了?”同学小声嘀咕,“叶以疏不就长得白了点,高了点,整天温温吞吞的哪有一点军人的气质在,不过哄小孩儿倒是挺有一套。” 另一名同学嘘一声让她闭嘴,“别胡说。” “切!” 同学的对话,叶以疏听见了,不在意。 没人规定军人必须按照哪个标准被刻版印制,也懒得解释何似对她另眼相看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一枚小小的领花。 有些人,不准备深交就没必要浪费口舌。 叶以疏回神,压低身体和跪坐在地上小何似平视。 “冷吗?”叶以疏重复。 何似的视线离开攥着叶以疏领花的拳头,对上她。 何似没说话,眼神呆滞、无焦。 “姐姐抱你?” 何似一动不动。 叶以疏往前半步,两手穿过腋下将跪坐在地上的何似提起来,随后一手箍住她的腿,一手护着后背,面对面把她抱了起来。 何似没有反抗,苍白的小脸靠在叶以疏肩头,望着不断坠落的雨滴发呆。 被她攥在手里的领花一直没有松开。 回到陵园,另一队还没回来,班长和警方的一名负责人站在雨里,脸色难看。 看到叶以疏他们,班长快步走过去问,“活着?” 叶以疏点头。 班长舒了口气,“活着就好。” “心里指不定留了多大阴影。”有人说。 怀里的何似身体剧烈抖动。 叶以疏腾出一只手,轻拍何似的脊背,“不要怕。” 忽然,熟悉的哭喊穿破耳膜。 刚安静下来的何似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再次失控。 挣扎间,何似的指甲抓伤了叶以疏侧脸。 何似趁着叶以疏吃痛,用力一推,小小的身体从叶以疏怀里直直坠落,还好班长眼疾手快地接了一把。 站稳,何似挣脱开班长拔腿就跑,一直跑到放何爸爸和何妈妈尸体的车旁。 车子底盘很高,何似试了几次都没有爬上去,站在原地急得大哭。 旁边的警员看不过去想帮何似,人还没走近,何似就贴着车边不停向后缩,眼里满是惊恐。 “我来。”叶以疏快步走过来说。 警员后退。 和方才一样,叶以疏一出现,何似就盯着她领口的领花一动不动。 叶以疏先一步上车,俯身朝何似伸出手,何似抬起手臂,乖巧的由着叶以疏把她抱上车。 两人都没说话,但动作里充满信任。 何爸爸和何妈妈身上已经盖了白布,只留下两双脚在外面,鞋子很好辨认,和何似穿的是亲子款。 何似跪坐在一旁,摸着其中一只脚,小脸惨白如纸。 “不能动。”叶以疏抓住何似伸出去的手,不让她掀开白布。 何似剧烈挣扎,偶尔落在叶以疏脸上的拳头不疼,但不成调的哭声让她心口发酸。 童年的不如意跟一辈子也不为过,何况还这么残忍。 不久之后,何似渐渐平静下来,嘴里不断重复着一个称呼,“爸爸,爸爸......” 奶奶的声音很好听,也很刺人。 一直到晕过去以前,何似口中叫的都只有爸爸。 从发现何似的地方很明显能看出来,何妈妈是为了保护她才主动跑出去吸引凶手的注意力,何似年纪小,不能理解妈妈的做法很正常,可毕竟都是至亲,她却只叫了爸爸。 为什么? 这个疑问虽小,却始终盘踞在叶以疏心里得不到答案。 一直到十四年后的重逢,叶以疏才从阳光爱笑的何似笔下找到了答案,这个答案让叶以疏心疼。 它和何似众多执拗的坚持累积到一起,铸成宝剑,帮她在布满荆棘的前路上缓步前行。 偶尔平顺,那柄宝剑也是何似增加生活趣味的玩具,在不经意的一挥间刺破叶以疏心里坚固的防线,让她尘封已久的感情看见阳光雨露,让那颗叫□□情的种子重新生根发芽,最终开花结果。 ———— 何似哭晕过去以后,叶以疏抱着她下了车。 车外,同学都已经回来,还带回了另外三具尸体。 -- 第11页 “叶以疏,接下来的事交给警方处理,我们没权利参与。”班长看着一直将何似抱在怀里的叶以疏说,言下之意再不明不过。 叶以疏下意识抱紧何似,“班长,她亲眼看到父母惨死,现在谁都不认,把她交给陌生人会不会出事?” “放心,一个小孩儿而已,我们能处理好。”警方的人说。 没立场,叶以疏只能把晕过去的何似交给警方。 离开之前,叶以疏悄悄摘下何似攥过的那枚领花别在了她的领口。 班长,“集合!跑步前进,目标餐厅!” 队伍快速集结,向学校跑去。 过了马路,跑在最后的叶以疏回头,未关的车门里,何似安静地躺在后座。 这么冷的天,没一个人给她盖件衣服。 “叶以疏,你今天的状态不对,身体不舒服?”吕廷昕低声询问。 叶以疏摇摇头没回答,转而问了个突兀的问题,“你是不是欠我几次轮休?” 吕廷昕怔住,“是,之前急事外出,有几次是你借假期给我的。” “现在能不能还给我?” “你要假期做什么?”吕廷昕反问。 一整个学期下来,除了国家法定假期,周末轮流出校的机会叶以疏一次也没用,现在突然想要回假期着实奇怪。 叶以疏言简意赅,“休息。” 吕廷昕倒也干脆,“好,不管休息几次,我都还你。” “不用,暂时就这一次,谢谢。” “客气。” 说完,叶以疏快几步追上队伍,吕廷昕跟在后面,脑子里不断闪过叶以疏现在的样子。 发丝凌乱,衣衫不整,雨水顺着下巴不断落下,脸上沾着泥巴,领花也少了一个,这样不拘小节的叶以疏似乎比平时正儿八经的她好看很多。 “呵,小孩儿哄小孩儿,有意思。” 第9章 周末,时间一到叶以疏立刻拿着请假条出门。 自从把何似交给警方,叶以疏悬着的心就一直没有放下,她不是什么善人,也不热心,只是在均为医者的双亲感染下对人命有种异于常人的珍惜。 那个小孩……她放心不下。 叶以疏的父亲叶振民是军医大校长,母亲佟弦华是药理学教授,任教之余,两人也是军医大附属医院的医生,家就在隔了一堵墙的军医大家属院。 入校半年,叶以疏始终低调,有些光环,她拒绝接受,所以至今都没人知道她的家境如何,只当是地方考过来的普通人。 今天,叶以疏意外地感觉到沾父母的光是种享受,至少不用在回家这件事上耗费很多时间。 走进家门,叶以疏鞋子没换直接冲进了书房,着急忙慌地样子吓了父母一跳。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叶父佯装严肃,眼睛里的笑意藏不住。 坐在旁边的叶母用钢笔嗔怪地敲敲父亲,随后问道,“不是说这周没轮到你出校?” 叶以疏走过来,简短说明自己换了舍友的假期后直奔主题,“爸,请您帮我打听个人。” “谁?” “一个小女孩。” 几分钟后,叶父放下电话,“人在附属医院,情况不太好。” 叶以疏转身就跑,“爸妈,我晚点回来。” 叶母奇怪,“以疏这是怎么了?很多年没见她这么莽撞了。” 叶父笑,“这样不好?15岁还是小孩子,靠心情做事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叶母放下钢笔,拿过叶父手里的毛笔,在他刚写完的扇面上落款。 “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年老成,没有一点小姑娘该有的灵气。”叶母数落。 叶父有苦难言。 女儿可是叶母一手养大的,还一直因为她稳重的性子骄傲......结果呢,稳重的女儿光顾着跑,都没问他那孩子住哪间病房…… ———— 因着叶父和叶母的缘故,附属医院的人对叶以疏并不陌生,她一进去就被路过的护士拉住问东问西,“怎么样?大学生活能适应吗?帅哥多不多?谈对象没?” 叶以疏敷衍两句问,“姐,能不能请你帮我查个病人?” 护士,“可以啊,叫什么名字?” 叶以疏怔住,那个小孩的名字她还不知道。 “我记得她的长相,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眼睛大大的,很白,稍微有点婴儿肥。”叶以疏回忆。 护士,“......三四岁的小姑娘不都长这样?” 两人个未婚姑娘相对无言。 “李医生,快来,分局送来的那个小姑娘又吐了!”拐角有人大喊。 “这也是个小......姑娘......这跑法被我弟看到,女神梦恐怕要碎了。”护士看着风一样消失在拐角的叶以疏感叹。 住院区,叶以疏一间挨着一间病房找,找到第三间时看见了躺在病床上何似。 不过三天不见,何似的婴儿肥消失了,白净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叶以疏疾步走进去,问道,“李叔叔,她怎么了?” 李医生刚给何似打完针,闻言摇头,“饿的。” “饿的?”叶以疏惊讶,“她多久没吃东西了?” “送来三天,一口都没吃,护士一喂就闹。” “怎么会这样?” “受惊过度,又没个亲人在身边,她这反应已经比预期好很多了。哎,成年人亲眼看着宠爱自己的父母惨死,短时间内都不一定度过这一劫,何况是这么个蜜罐子里泡了几年的小丫头。” -- 第12页 李医生叹气,“听说这孩子的家境很好,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跟父母的关系也比一般家庭融洽,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让她以后怎么生活?” “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叶以疏问。 声音很轻,怕吵醒睡梦里也平静不下来的何似。 李医生,“两天前还有爷爷,叔叔婶婶,现在......” “现在怎么了?” “只剩叔叔婶婶了,老人家去认尸的时候没受得了,勉强撑了一夜也跟着去了。” “叔叔婶婶没来看她?” “来过一次,一看住院费用又匆匆走了,说什么家里有三起丧事要办,不方便把孩子带在身边,放屁!就是怕花钱!” 叶以疏两手握拳,“住院费有多少?” “具体的我没算过,但肯定不少。” “分局那边怎么说的?” “能怎么说,那天之后这孩子就没开口说过话,他们见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把人丢给我们不管了。” 叶以疏敛眉,视线一转刚好落在何似惨白的小脸上,“李叔叔,麻烦您再帮我拖一阵,住院费的事我来想办法。” 李医生调笑,“你能想什么办法?” “我......” “放心,你李叔叔好歹也是一室主任,勉强有点发言权,她住院期间的费用我会和医院申请减免。” 叶以疏松了口气,“谢谢李叔叔。” “谢什么,治病救人的事不止未来的你们会做,我们也在努力。”李医生话锋一转,问道,“你怎么对这孩子这么上心?” “出事那天,我们刚好在附近,见过。” “原来如此。”李医生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你不会就是那个能让她安静的学生吧?!” 叶以疏把脸侧的碎发夹到耳后,“是。” 李医生大笑,“那就好那就好,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让她吃东西,再饿下去身体受不了。” “我尽力。” “行,那我先走了,有情况随时让护士叫我。” “好。” ———— 李医生一走,叶以疏缓步走到床边坐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何似。 瘦得太快,叶以疏心惊。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何似小小的身体突然大幅抽搐。 叶以疏急忙俯身把何似抱进怀里,和那天一样,拍着她的脊背安抚。 很快,何似安静下来。 叶以疏直起身体准备去打水给她擦脸,站起来却发现走不了,自己的外套一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何似的小手攥住,紧得骨节泛白。 叶以疏想了想,重新坐回床边,视线在这个她不陌生,但对何似来说绝对可怕的病房里扫了一圈。 目光重新回到病床前时,叶以疏看见了挂在床头的病历卡,上面有她的名字。 “何......似......” 第10章 陪何似一直待到中午她都没醒,叶以疏实在耐不过生理需求,脱下被何似攥着不撒手的外套去了卫生间。 这会儿正直饭点,住院区四处飘香,没走几步叶以疏的肚子便开始咕咕抗议。 想起李医生的交代,叶以疏丝毫不敢怠慢,去完卫生间后马上从侧门拐去了餐厅打饭。 听叶父说,军医大附属医院的餐厅在国内数一数二,不止是菜色口味,连同营养搭配都极度贴合病患的身体情况,比起外面餐馆订的餐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叶以疏足足绕了三圈,为什么有种越看越觉得吃大锅饭会亏待何似的感觉? “以疏,那孩子醒了?”刚出完门诊的李医生从旁边经过,问道。 叶以疏摇摇头,“还没有。” “别担心,这是正常情况,我给她打的营养针里有镇定成分。” “镇定成分?!”叶以疏无意抬高音量,“她这几天的情况很糟?” “这倒没有。”李医生言辞之间隐有顾虑,“各方面的检查都已经做了,暂时没发现异常,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您是不是担心留下心理问题?” “现在还不好说,等拿到诊断书才能确定。” “大概什么时候会有结果?” “不确定,我已经联系了相关科室的同事,都是权威,他们前前后后过来有五六次了,每次都一无所获,这孩子始终拒绝交流。” “可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心理问题宜早不宜晚,尤其是她这个年纪,稍微出一点差错就是一辈子的事儿,这个风险我们担不起。” “谁说不是。”李医生顺手拿了双筷子,视线在餐厅里扫了一圈,“过去坐着说?” “好,您等我一下。” 叶以疏取过餐盘,快步走到档口和打饭的师傅指了几个菜。 “我怎么记得你不喜欢吃肉?”李医生诧异于叶以疏打的菜。 叶以疏笑笑没说话,跟着李医生往空位上走。 坐定,叶以疏在李医生动筷子之前,把他的饭盒和自己的餐盘交换了一下。 “什么意思?”李医生一头雾水。 叶以疏低着头,抚了抚头发,“婶婶口味淡,做的饭比餐厅的适合小孩子。” “额?”李医生一愣,随即大笑,“难得你会对谁这么上心,拿去吧拿去吧,要不要我打电话让你婶婶再送点过来?” -- 第13页 叶以疏耳朵发烫,明目张胆抢东西这种事儿她真是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有没有伤到李叔叔的面子。 “不用了,她好几天没吃东西,一次吃不了多少。”叶以疏说。 李医生心情好,不和叶以疏计较,边吃饭边继续刚才的话题,“按照我的经验,经历过这种事的小孩儿后期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来走出阴影,大多数小孩在接受治疗后都能恢复正常,也有少数会患上情绪障碍症,更甚至是人格异常,从而出现反社会或是暴力倾向,不过心里问题不好界定,也不能轻易下断言,一切都要在摸清何似的情况做决定。” “可您不也说了,她现在拒绝交流,没有交流,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总会有办法的,她现在除了不说话,不让人靠近,其他表现都还不错,既没做噩梦,也没自残,问题应该不大。” 说到这儿,李医生倏然抬头,咀嚼着鸡腿肉饶有兴致地瞧着脸上写满担心的叶以疏,“实在不行了不是还有你吗?” “我?”叶以疏恍惚道,“我能做什么?” “你脑子好使,跟着咱们院里的专家做几个案例就能弄明白心理疏导是怎么回事,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听起来挺神乎其神的,其实说白了就是‘安人心’,只要能看懂人心就会知道怎么将它妥善安放。这孩子只跟你亲,由你出面再合适不过。” 叶以疏没吭声。 多辅修一门专业对课业繁重的医学生来说有难度,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她对此早有决定,现在真要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孩改变?值得? “对了,老石不是和你家住隔壁吗?那老头是这方面行家,你要是有意向可以咨询一下他。”李医生语重心长,“你以后总归是要进部队的,辅修个应用心理或者康复治疗没坏处。” “......我考虑一下。” “不急,等老石回来,这孩子的问题应该就会有进展,让你辅修第二专业是后话,有兴趣和精力了再说。” “我明白。” “嗯,你也赶紧吃饭,吃完回去哄那孩子吃点,她这才来了医院几天就快瘦脱形了。”李医生提醒。 叶以疏恍然,急忙站起来说道,“不了,我先回去看她,您继续吃。” “也好,还是那句话,别担心,有问题随时找我。” “我知道。” ———————— 心里惦记着李医生的提议,回去的路上,叶以疏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护士和她说完话很久才反应上来。 “你刚才说何似的舅舅来看她?”叶以疏焦急。 护士翻开来客登记表,指着最新的那条记录说:“就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还带了顶鸭舌帽,看起来挺凶的,没想到会有这么灵气一外甥女。” 叶以疏心里的不安快速涌起。 李叔叔上午才说过何似只有叔叔婶婶,哪儿来什么舅舅! 万一......万一....... 叶以疏不敢继续往下想,一路横冲直撞地往病房跑。 “砰!”门被大力推开,病房里只有被惊醒的何似。 何似缩在床角,怀里抱着叶以疏的常服外套,白如纸张的小脸上覆满惊慌。 叶以疏心有余悸,站在门口急促喘息。 两厢无言间,何似乌亮的眼睛迅速被水光侵袭,一手紧抓着外套,一手在被子上不停拍打。 “啊!啊!啊……” 叶以疏不懂其中深意,模棱两可地猜想何似这是在生气,至于为什么生气,她脑子里贫乏的经验解释不了。 叶以疏屏住呼吸,关上门朝里走。 走到床边,叶以疏弯下腰和何似平视,清淡的眸子里漾着淡淡笑意,“还记得我吗?” 何似大声哽咽,鼓起腮帮子,小拳头用力捶在软乎的被子上,“啊!” 不知怎的,叶以疏突然想笑。 何似这样子好像是在......撒娇? 叶以疏弯弯嘴角温声询问,“饿不饿?” 话落,一阵清晰的咕咕声响起。 何似脸颊绯红,那种又饿又要表现的我一点都不想吃饭,也不生气,更不难过的小模样可爱极了。 叶以疏忍俊不禁,上前一步坐在床沿,边开餐盒边说:“为了你,姐姐竟然连强盗都做了,你说,你还那么小怎么就有这么大的魅力?” 何似自然不会回答叶以疏,她也不在意,挖了一勺米饭递到何似嘴边。 何似一动不动。 叶以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姑娘还没吃饭,总不至于是嫌饭菜不好吃吧。 琢磨了下,叶以疏想到一个可能。 勺子凑近何似,叶以疏启唇,“啊……” 第11章 “啊......”叶以疏学着叶母哄隔壁家小孙女吃饭的样子哄何似。 何似张嘴,连米带勺子一起叼走。 叶以疏讶异,原来哄小孩竟然有这么多的窍门,效果显还如此惊人。 何似叼着勺子不动,大眼睛眨巴眨巴。 叶以疏用指尖在勺柄顶端拨了下,“同学,陶瓷的勺子你可能咬不动。” 何似一爪子拍掉叶以疏,攥住勺柄向外一扯,几粒米掉在了被子上。 叶以疏认命地放下餐盒去捡。 何似小朋友没饭吃,坏脾气地哼哧。 叶以疏不予理会,想着何似接下来如果大闹,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跟她讲道理,等自己走了,护士也好少受点罪。 -- 第14页 谁知道何似不仅没闹,还很贴心地咬着勺子爬到床头扯了张纸递到叶以疏跟前。 叶以疏心里的滋味无法形容。 都说何似难伺候,所以,到底难在哪里? 照着成功案例,叶以疏喂了何似几乎三分之二的饭菜,到最后,她自己光是看着都有些撑,这才强行没收勺子,在何似气得滚圆的腮帮子上戳了下,“医院的大米要被你吃光了。” 何似扭头,“哼!” 替何似擦完嘴,叶以疏将她塞进被窝,“睡觉。” 何似立刻闭上眼睛,听话得从门口经过的护士瞠目结舌。 “不愧是我弟的女神,哄小孩只需要两个字,可怜我那些即使笑到抽搐也得不到人家垂青的同仁了。”护士悄声感慨。 “嘘。”叶以疏眨眨眼,无声问道,“有事?” 护士上前,将放药的托盘塞进叶以疏手里,然后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膀,“交给你了,姐还有事,先撤了。” 叶以疏骑虎难下,给小孩子喂粉末状的药怕是比登天还难。 “啊。”一声微弱的呼喊和腰侧几不可察的拉扯感让叶以疏回神。 叶以疏回头,何似半张脸埋在外套里,大眼睛扑闪。 “睡不着?”叶以疏问。 何似拉着叶以疏的衣服跪坐起来,熟练地将药粉倒进水杯里用勺子搅匀,随后在叶以疏的注视下端起杯子凑到嘴边。 一小口下肚,何似黑亮的眼睛被水雾弥漫。 叶以疏光是看着就觉得难以下咽,药粉兑水简直是人类的天敌。 她以前是怎么喝的?一勺糖水一勺药?还是一口果脯一口药? 正想着,何似拧巴拧巴转了个身,背对叶以疏再次将杯子送到了嘴边。 叶以疏惊讶地长大嘴巴,腰侧的拉扯感随着何似细微吞咽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倏地,何似转回来把杯子砸进托盘里。 力气太大,叶以疏险些没接住。 堪堪稳住杯身,叶以疏抬头。 眼前,何似哭得伤心欲绝。 叶以疏咽了口口水,轻声叫她,“何似。” “啊......!”何似仰起头,扯着嗓子大哭,声音大得门外经过的人频频侧目。 奇怪的是,这回叶以疏不仅没心疼,反而一再由着脸上的表情失控。 她不是有意要笑的,实在是这样的何似太......可爱? 何似硬逼着自己喝药的确是怕她为难吧? 呵,都委屈哭了呢。 叶以疏碰碰何似因为哭得太认真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别哭了,我请你吃糖?你喜欢吃什么糖?大白兔?” 隔壁石伯伯家的小孙女似乎非常钟爱这种明星糖。 何似哭声渐歇,通红的大眼睛紧盯着叶以疏,里面清楚地写了一句话,“要很多很多大白兔。” 叶以疏轻弹何似眉心,调侃,“谁家养的小猪?” 心事被参透,何似生气地扯了下叶以疏的衣服,“啊!” 叶以疏急忙敛起表情,让自己看起来非常正经,“你那么喜欢‘啊’,不如我叫你阿似?” 何似秀气的眉毛挤成一堆,像是在思考很困难的问题。 半晌,何似叹了口气,点点头,“啊......” 叶以疏哑然。 她没有听错?这么小的何似在叹气? 也可能真是听错了,她都不会的技能,这么小的小孩怎么可能会。 “阿似,你现在乖乖睡觉,我去买糖,等你睡醒了就会有很多大白兔可以吃。”叶以疏软言哄道。 何似不乐意,拉着叶以疏腰侧的衣服不放。 叶以疏状似不经意地绷起脸,“阿似,你这样不乖。” 何似大概听懂了,不情愿但也没再继续坚持。 行动自由,叶以疏站起来,朝何似努努下巴,“睡觉。” 何似乖乖爬回去,拉高盖在被子上的外套,然后左右按下被角。 唉?先按被角衣服就跑了,可是先拉衣服被角要怎么办? 叶以疏全程目睹何似的纠结,才压下去的笑意又慢慢冒了出来。 叶以疏弯着腰,将衣服拉高,让何似稍微一动下巴就能蹭到领花,“你还这么小,怎么就知道带了这个东西的是好人?” 何似看着她不说话,偏生叶以疏就是能从她弯弯的眉眼里读出千言万语。 这个小孩......她啊,才是真懂人心,还知道怎么俘获它。 “闭眼。”叶以疏温声命令。 何似听话。 病房里顿时寂静无声。 叶以疏带上饭盒,悄悄退了出去。 离住院区不远有家超市,叶以疏买了一大包大白兔,顺手还拿了一排娃哈哈,这才满意的回了病房。 想是吃饱喝足身体没有负担,不过是买个东西的时间,何似已经陷入沉睡。 叶以疏没打扰,轻轻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后转身离开。 放何似一个人住医院,叶以疏心有不忍,可也只能这样。 她们非亲非故,能做到现在已经算超出预期,往后......各安天命,这么乖巧的一个小孩,老天应该不会狠心地亏待她。 叶以疏走后不久,安静的病房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吟,很稚嫩的童音,藏着数不清的依赖,只听一声就能记一辈子。 ———— “阿似,叫爸爸。” -- 第15页 “不要,老何。” “乖,你叫一次,爸爸就给你一颗糖。” “老何!” “哼!不叫爸爸,晚上没有饭吃!” “老何老何老何......!” “哈哈哈哈!”何妈妈笑弯了腰,“我们家阿似这么小就知道拒绝诱惑,爸爸你一把年纪还用威逼利诱,这可不是好榜样。” 何爸爸回头,夕阳让他脸上的幸福无处可藏,“阿似叫一声爸爸,我就是死了都能笑活过来。” ———— 何似侧躺在病床上,纯真稚气的笑容被冬日的阳光衬得格外可爱。 美梦里,何似蜷缩起身体,无意识蹭蹭衣领,小小的脸慢慢埋进了叶以疏的军装里。 “爸爸。” 第12章 “叶以疏,你这几天怎么心不在焉的?”课堂上,坐在叶以疏旁边的吕廷昕问。 叶以疏摇摇头没说话,认真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距离她去医院见何似又快过去一周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闹,有没有怕,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家人接...... 正胡思乱想着,安静的课堂忽然躁动起来,教导员带着一名警员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那个人叶以疏见过,是何似父母出事当天负责办案的警员之一。 “叶以疏。”教导员站在门口张望。 叶以疏立刻站起来,“到!” “出来。” “是!” 离开之前,叶以疏合上笔记本对吕廷昕说:“如果下课之前没回来,帮我收拾下东西。” 直觉里,叶以疏觉得这名警员的出现与何似有关。 吕廷昕,“明白。” “叶以疏犯事了?”后座的戚昂八卦。 吕廷昕看都没看,一挥拳正中戚昂下巴,剧痛让他脑子一热,站起来怒吼,“吕廷昕,你他妈有病啊!” 讲台上,教授一言不发,跌至零下的眼神让戚昂憋屈到怀疑人生。 小插曲结束,继续上课。 吕廷昕拿过叶以疏的笔记本,翻开。 夹着笔的那一页被两个字重复着填满——阿似。 ———— 教室外的走廊尽头,教导员开门见山,“叶以疏,这位同志想找你帮个忙,你配合一下。” 叶以疏,“您请说。” 警员面露赧色,“是这样的,上次你们帮忙找回来的小孩出了点问题,想请你过去看一下。” 叶以疏早有预感,此刻反应没有太大起伏,“先前帮忙是义务,后面的事我恐怕帮不到您。” 同样的事有一有二,不能有三四,她这几天已经因为何似的事学习状态差了很多,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以后她会是医生,军医,在这条路上行走容不得一点差错。 警员着急,“那个小孩儿被家里人宠坏了,一不高兴就大吵大闹,咬人摔东西,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会找上你,她现在只听你的话。” 叶以疏平和的眸光隐约闪动,“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们。” 叶以疏转头,“教导员,这节是专业课,我先回去上课了。” 说着,叶以疏就要离开。 警员在她身后大喊,“再不吃东西,她会饿死的!” 叶以疏平稳的步子乱了一拍,“你们亲口承诺过,能处理好一个小孩子的问题。” “谁知道她会那么难缠啊,小小年纪就被父母惯得好像全世界都得围着她转一样,没有一点教养!” 叶以疏停住,转身,“这么评价一个小孩儿,甚至还带着她刚离世的父母,您的教养又在哪儿?” 叶以疏平淡的目光竟让警员心生畏惧。 他自知刚才的言辞略为冲动,可碍于脸面,他也不能当下就对一个比自己小近十岁的小姑娘道歉。 犹豫之际,教导员站出来打圆场,“都是为人民服务,不分你我,叶以疏,你就跟这位同志去看看情况,我给你批半天假,连着后面三天的元旦假期一起休。” 叶以疏依然拒绝,“教导员,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上忙。” 教导员硬起态度,“这是命令,叶以疏同学请无条件服从!” 叶以疏没有任何犹豫,“是!” ———— 去医院的路上,警员大致和叶以疏说明了情况。 自从叶以疏离开,何似就只吃她留下的糖和娃哈哈,吃完了又开始饿肚子,护士一给喂饭马上哭闹不停,有时候护士说话重了,何似还会咬人,李医生实在没辙才给分局的人打了电话,让他们想办法处理。 分局汇聚了一帮未婚的大老爷们,打哪儿学哄小孩的本事? 思来想去半天,他们最终把主意打到了叶以疏身上。 “同学,我也知道你们课业重,早晚还有训练,时间非常紧,我们这不也是无计可施才找上你的?让一群糙汉子去哄白白嫩嫩的小姑娘,那画面你敢想?” 说完,警员自己先打了个寒颤,“就是你敢想,我们也不敢做。那个小姑娘一看就是在有钱人家娇生惯养长大的,瞧那细皮嫩肉的小模样,啧,我们一把下去估计能捏碎她的骨头。同学,人毕竟是你救回来的,你忍心让她跟着我们?” 叶以疏不答反问,“你们为什么不联系她家人?” “怎么没联系!”警员的语气突然变差,“打电话,上门请,去了不知道多少回,那对夫妻一口咬定丧事没了结,没能力带小孩,还指责我们吃着皇粮不为民除害,平白让他们哥嫂死于非命,他娘的!我们也是人,又不能二十四小时全城巡逻!” -- 第16页 “凶手抓到了?” “目标刚锁定,人还在逃。” “寻仇?还是图财?” “寻仇。”警员说:“凶手是名商人,去年厂子出了问题之后一直没缓过来,撑到今年算是撑到了极限,他本来可以借助一大单生意解决燃眉之急,谁知道中途被死者抢了下来。凶手的妻子可能意识到厂子要破产,偷偷带着一对儿女,卷走家里所有现金跟别的男人跑了,厂子也在同一时间负债,一连几个打击把他逼上了不归路。” 叶以疏语速缓慢,“不正当竞争?” “那倒不是,死者家里几辈都是文人,他们本人也受过正儿八经的教育,这些年经商之余做了不少好事,出事那天,他们就是去扫墓的,还捐了不少钱给陵园,突然受到这种无妄之灾真是够冤的。” 见叶以疏不说话,警员偷偷瞟了她一眼,故意叹气,“凶手已经没有人性了,那孩子一个人被丢在医院万一有个意外什么,哎,算了,都是命,我们也只能尽力。” 叶以疏依旧沉默,警员自知没趣,乖乖闭嘴。 在他读不到的背后,叶以疏心烦意乱。 凶手在逃……一身黑衣的舅舅来找……他们难道是同一个人?连小孩儿也不准备放过? 这种不安情绪一直持续到医院,被里面一团糟的场面印证。 “出什么事了?”警员随手拦住一名护士问。 护士惊慌失措,“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叶以疏的心瞬间悬至半空,急忙逆着人群往住院去跑。 何似的病房里空无一人。 叶以疏立刻转身走出病房,观察周围的情况。 走廊里乱作一团,斜对面的墙上还有没干涸的血迹,地上星星点点的红一直持续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叶以疏眼前忽然闪过何似妈妈惨死的画面,心里的不安被无限放大。 “不行!”叶以疏无意识低喊,循着血迹快速往前跑。 临近尽头,叶以疏的步子突然顿住。 何似病房的门是关着的,床铺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小皮鞋规整的放在墙根,拖鞋……拖鞋不在。 如果是被人挟持离开,病房里不该是这样! 叶以疏反身,再次回到病房。 病房里依旧空无一人。 在不在? 在哪里? 叶以疏的视线在病房扫了几圈,最后停在床头柜下方稍大的柜子上。 那个柜子是用来存放衣物和日用品的,空间不算小,容下一个何似不成问题。 叶以疏神经紧绷,缓步朝床头柜走去。 “吱......!” 柜门被缓缓拉开,数日前叶以疏见过的那双眼睛再次出现——恐惧,惊慌,无措…… 这次没有祈求,而是等待。 叶以疏伸出手,“阿似,姐姐来了。” 第13章 狭小的空间里,何似缩成一团,怀里紧抱着叶以疏没带走的那件外套。 叶以疏压下还在心里横冲直撞的不安,软言,“阿似,不要怕,姐姐来了。” 何似没有血色的嘴巴一瘪,眼泪掉了下来。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待得太久了,下次!下次姐姐一定会等到有人来接你!”叶以疏保证。 何似听不进去,哭得没有一点声音。 越是这样,叶以疏越是心疼。 叶以疏的手往前凑了凑,“阿似,你摸摸,姐姐的手很暖和。” 何似受惊,缩向角落。 刚刚那一幕还在她的小脑袋里乱跑——想偷偷出去找叶以疏的何似,透过门缝看到一个人手里拿着刀,刀上有血,外面的人都在跑,她也跑了,可即使躲进柜子,她还是能听见走廊里那些可怕的叫声。 叶以疏压低身体,让何似能看清楚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自己,“阿似,这里只有姐姐,没有坏人。” “......”何似没有回应。 地面阴冷的空气让人身体发寒。 静默半晌,在叶以疏耐心耗尽的临界,何似紧攥的小手慢慢伸出来,试探着放在了叶以疏掌心。 叶以疏屏住呼吸,用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何似软软的拳头。 “阿似,姐姐要拉你出来了。”声音温软如水。 下一秒,何似被叶以疏拉入怀中,“抱住你了,不要害怕了。” 两人中间夹着叶以疏的外套,有些厚,硌得人很不舒服,但这远不及耳边何似的抽泣。 叶以疏就这么半蹲半跪地抱着何似,等她平复心情。 约摸半个小时后,外面嘈杂的声音逐渐停止,病房门被人大力推开,来人是不久前接叶以疏过来的警员。 “有没有受伤?”警员问。 叶以疏用下巴蹭蹭何似松软的头发,“没事。” 警员点头,随即指向门口,“出来一下。” 叶以疏犹豫,眼下这种情况,不管带不带何似在身边她都不会安心。 “很重要的事。”警员提醒。 叶以疏这才放开了何似,“阿似,姐姐就在门口,不会走远。” 何似怯懦地看了下满脸严肃的警员,乖巧地抱着外套站到床和柜子的夹角,那里是离门口最近的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 叶以疏心疼,摸摸何似的脑袋,“不怕,姐姐很快回来接你。” 何似咬着嘴唇不吭声,紧攥着的小拳头微微发抖,指缝里刺眼的红隐约可见。 -- 第17页 “阿似,你的手怎么了?!”叶以疏担心。 何似立刻将手背到身后不让她看,恰好警员催促,叶以疏只好先跟他出去。 病房门口。 叶以疏,“什么事?” 警员正色,“人没抓到。” “没抓到?”叶以疏的声音罕见得低沉,“如果不是她躲起来,今天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她才四岁,不止噩梦不断,现在还要每天担惊受怕,你们让我把她放上警车的时候,不是承诺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吗?为什么人都已经出现在你们面前了,你们依然抓不到他?” 警员尴尬,“他对医院的地形非常熟悉,显然是在这里蹲守很多天才行动的,不然我们也不会跟丢。” “蹲守很多天你们发现不了?”叶以疏语气平缓,“是不是他还曾经以何似舅舅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出现过?” 警员惊讶,“你怎么知道?!” 叶以疏没多少表情,平淡的声音也难以分辨喜怒,“总共有一天,她的命会葬送在你们手上。” 警员被激怒,“这次是意外,我们......” 叶以疏毫不犹豫地离开。 再好的解释也弥补不了何似受的惊吓,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病房,何似还在角落里站着,原本抱在怀里的外套被穿在了身上,宽大到滑稽。 这么弱小的何似应该有更好的去处,叶以疏想。 思考片刻,叶以疏抱着何似去了李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没人,她们在里面等着,一直等到何似在叶以疏怀里睡着,李医生才满身疲惫的回来。 “李叔叔,有没有可能把她送到分局去?”叶以疏直言自己思考许久的结果,“这里虽然是军医大的附属医院,但毕竟对外开放,谁都可以进来,分局不一样,不管那里的人怎么样,至少凶手不会蠢到去警局找麻烦。” 李医生无奈,“如果这孩子愿意,我们早把她送去了。” “你们试过?” “试过了,闹得很凶。以前护士靠近或者碰到她,她才会哭闹,自从你上次离开,我们只要一说送她走,她就开始摔东西,咬人,护士已经被弄伤了好几个,我们现在是真没办法。” 叶以疏垂眸,盯着外套里露出来的半个脑袋发呆。 明明是个很乖的小孩,怎么会闹得这么凶? “以疏,你有没有想过把她带在身边?”李医生假设。 叶以疏马上否定,“不可能,我读的是军事化管理的医学院,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带小孩,而且,而且......” 早熟的叶以疏一时难以启齿,“我才15岁,不会带小孩。” “那元旦这几天你暂时带着她?我让警方的人务必在这三天联系她家人过来。” 叶以疏沉默。 父母心肠软,把一个可怜的小孩带回家照顾三天,他们肯定会同意,可是...... 可是,她和这个小麻烦已经牵扯太多了,再继续下去,她会越来越离开自己,自己呢,好像也对她越来越上心了,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现象。 李医生看出了叶以疏的迟疑,不想为难她,“我再想想办法。” “对不起。”叶以疏心生内疚。 未来她是医生,现在却眼睁睁的对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孩子置之不理。 “睡着了?”李医生小声问。 “嗯。” 李医生走过来,“趁睡着,你快把她给我,万一醒了,你就走不了了。” 叶以疏下意识抱紧何似,何似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抓着叶以疏衣领的小手用力攥紧。 “李叔叔,今天的意外还会发生吗?”叶以疏明知故问。 “除了医院本身的安保,警方也已经派了人过来,短时间内不会再发生,但是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凶手不是第一次出现,俗话说的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不要命也想拉着这孩子垫背,这种破釜沉舟的做法,我们就是有心防,也会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早已经等在头顶的冰水轰然倒下,“她绝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自然!等今天的事情平息,我无论如何也会让警方给一个交代!行了,别犹豫,快把孩子给我。”李医生从叶以疏怀里抱走何似。 叶以疏对他抱孩子手法怎么看怎么不满意,“轻一点,不要弄醒她。李叔叔,你这么抱她会不舒服,你让她攥着领花啊,你怎么没刮胡子,蹭到她会疼的。” 李医生无语,“以疏,叔叔带过三个孩子。” 叶以疏,“三个都是哥哥。” 李医生,“......”好像确实带得比较糙。 “快走!这丫头一会儿闹起来有我们头疼的。”李医生没好气。 李医生把何似抱到后面,再出来时,只有他一个人。 叶以疏着急,“阿似呢?” “阿似?”李医生瞪人,“叫这么亲有什么用?!快走快走!” 叶以疏噤声,忍着回头的冲动离开办公室。 走到下一扇门前,一声模糊的‘啊’留住了叶以疏的脚步。 再仔细听,走廊里又只有嘈杂的交谈声。 叶以疏摇摇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走吧,以后不能再见了。” 叶以疏深呼吸,重新提步离开。 不知道受什么拉扯,也可能是潜意识舍不得离开,叶以疏的步子非常缓,足够某个人磕磕绊绊地跟上。 -- 第18页 “啊!”急促的叫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叶以疏快速转身,一个软软的身体踉跄着撞在了她腿上。 叶以疏不敢置信地低头。 何似小小的肩膀上挂着她的外套,仰起头,泣不成声。 “何似,何似,你别跑!”不过是接个电话就丢了孩子的李医生着急忙慌地追过来。 何似藏到叶以疏身后,不断拉扯她的衣摆。 叶以疏还沉浸在何似突然出现带来的惊讶里没什么反应,急得何似直跺脚。 “以疏,你还没走啊。”李医生绕到叶以疏后面去拉何似。 何似全力反抗。 “嘶!你这孩子怎么老咬人?!”李医生手背上出了血。 摆脱‘坏人’,何似用力拉着叶以疏‘逃跑’。 要用多大的力气,瘦小的何似才能拉得动比她高出那么多的叶以疏后退? 可能是她身上全部的力气,成败就这一次。 “何似,放开这个姐姐,她不会带你走!”一着急,李医生的实话脱口而出。 何似像是断电的机器一样,一切动作戛然而止。 叶以疏站稳以后回头。 何似肩膀上的衣服掉在了地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掉下来。 叶以疏想转身解释,刚一动,何似惊恐地放开她后退,步子凌乱无章。 几步之后,何似被掉落的衣服绊倒在地。 “阿似!”叶以疏紧张。 何似胡乱蹬着腿,拒绝叶以疏靠近自己。 陌生的拒绝直击胸腔,像针扎一样疼得细密、尖锐。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对质几秒,叶以疏背对李医生轻声开口,“李叔叔,后面三天,我带她回家。” 第14章 何似不闹了,默默坐在地上流眼泪。 叶以疏蹲下扶起何似,弯起食指刮了下她红彤彤的鼻头,“再哭就不可爱了。” 何似马上要出口的哽咽卡住,不敢哭又阻止不了眼泪不停往下掉的模样格外生动。 叶以疏不厚道地笑出声,一遇见何似她的表情就没办法自主管理。 何似气恼地踢了叶以疏一脚,在她裤腿上留下一个小小的脚印。 叶以疏不在意,捡起地上的衣服拍干净,帮何似穿上。 宽大的外套和戏服一样拖在地上,依然滑稽,但掩饰不了可爱。 叶以疏忍不住勾了下何似小巧的下巴,坦荡地夸奖,“小可爱。” 何似扭捏地低下头,脸颊一片通红,露在外面的鞋尖不停往衣服里藏。 叶以疏怕继续取笑何似,她会把自己也藏进衣服里,于是忍着笑站起来和李医生说话,“李叔叔,阿似我带回家了,后面几天辛苦您多催催分局。” 李医生欣慰,“好,好!你放心,我也挺心疼这小丫头的。” “那我们先走了。” “要不要我让人送你们?”李医生解释,“这丫头好几天没吃饭,全靠打针撑着,身上应该没什么劲儿。” 叶以疏回头看了眼正在用袖子抹眼泪的何似,呆头呆脑的样子和先前那个懂事的小机灵鬼不像同一个人。 怎么办?又想笑了。 哪有人这么可爱,不过擦个眼泪,竟然也能擦成全身运动。 “不用麻烦您了,我爸办公室有自行车,我骑车带她回去。”叶以疏婉言拒绝。 李医生,“那也行,后面几天我都在医院值班,小丫头有什么不舒服随时给我打电话。” “您放心,我们家三个人,两个半医生,能把她照顾好。” 李医生两手一拍,恍然大悟,“看我!竟然把你们家那俩大名人忘了,老糊涂喽!” “您就别给他们戴高帽子了。” “哈哈哈,快回去吧,以后最好别再来医院了,老石回来估计就这两天,你直接把人带他家里去。” “嗯,我明白,那我们走了。” “走走走,赶紧的!” 叶以疏转身,和第一次一样抱起何似。 何似环着叶以疏的脖子,软软地趴在她肩头。 背对叶以疏的方向,何似抬起小拳头朝还没走的李医生挥手,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灿烂。 李医生在医院工作几十年,见了多少生生死死都没有哭,今天不过是个不讲理的小丫头跟他笑了一下,他竟然觉得眼睛酸疼难当。 “老了,老了啊。”李医生推推眼镜,和何似挥手。 长长的走廊里,谁都没有看到这一老一小温暖的小动作。 那是小何似一个人的秘密,谁都猜不透,连她自己也都懵懂。 ———— 叶以疏先抱何似去了叶父办公室拿自行车。 从办公室到大门口有很长一段路不能骑车,叶以疏要推车就没办法抱何似。 叶以疏藏起笑,假意惆怅,“怎么办?选你?还是选自行车?” 何似立刻抱紧叶以疏,怕她被车子抢走。 没过一会儿,何似许是想明白了,踢着腿要下来。 叶以疏放下她,打趣,“有了车就不要我了?” 何似瞪她,没有一点儿气势。 叶以疏摸摸鼻子,紧咬住腮帮子。 现在笑,何似可能又要踢人。 做好决定,何似抬起个胳膊,用被袖子完全盖住的小手指指车,指指叶以疏,然后踮着脚抓住她的衣摆一动不动。 -- 第19页 叶以疏看得懂,摸摸何似毛绒绒的脑袋,煞有其事地叮嘱,“抓紧了,松手姐姐就要被车子抢走了。” 何似目光坚定,黑亮的眼睛里藏了一汪清泉,映着阳光。 人来人往的医院,叶以疏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何似抓着她的衣摆落后半步,偶尔回头,一个温柔地微笑,一个懵懂地仰头。 如果有人看见,一定会将她们之间的对视作为藏着太多生离死别的医院里最美的画面。 医院门口,叶以疏放好车子,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和何似平视,“会坐自行车吗?” 何似猛摇头,带着点嫌弃的眼睛好像再说:“我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怎么会坐这种车子?” 叶以疏假装没看到,将何似乱糟糟的头发掠到耳后,“坐后面好不好?” 何似再次摇头,不过一瞬,又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 点头的同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以疏已经起了褶子的衣摆。 叶以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可以。” 可以给你抓。 何似羞涩地低头,默认叶以疏的答案。 叶以疏将何似抱上后座,打起车撑,自己也坐了上去。 “阿似,抓紧了。”叶以疏回头,正盯着她的何似被抓了个现行,不闪不躲,单纯稚嫩。 车子‘飞’出去,本来只抓着叶以疏衣摆的何似受到惊吓,手忙脚乱地抱住她的腰,浑身哆嗦。 叶以疏低头,看着腹部两个白嫩嫩的小拳头弯起了嘴角。 ———— 医院离家属区很近,不过片刻,两人就到了目的地。 客厅里,叶父和叶母正在喝茶,看到叶以疏怀里的何似时同时一怔。 “以疏,你抱的这是谁家小孩?”叶母狐疑,“我怎么没在小区里见过?别是什么非法手段拐来的吧?” 叶以疏低头看了眼正往她怀里缩的何似,声音里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不非法,但是来路也不太光明。” “嗯???” “路边捡来的。” “捡来的?”叶母惊讶,和叶父一起走过来,绕到叶以疏身后去看。 何似大眼睛瞪圆,水光快速浮现。 见状,叶母立刻拉着叶父撤退。 满脸褶子的老人家好像吓到人家小朋友了。 “怎么回事?”叶母比划。 叶以疏口型,“等会说,我先带她上去,帮我准备点小孩子的食物。” “好,好。”叶母连声答应。 叶以疏将何似带回了自己卧室,翻出小时候的衣服要给她换。 何似躲在叶以疏身后,用实际行动表示拒绝。 “阿似,你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了两周了,再不换就不漂亮了,也不香了。” 何似动摇。 “不换衣服,我的衣摆就不给你抓了。”叶以疏使出杀手锏。 何似立刻倒戈,小皮鞋蹭着地面蹭到叶以疏跟前。 叶以疏莞尔,何似这副不情不愿的小表情实在是可爱。 叶以疏将衣服搭在臂弯,倾身替何似解扣子。 解到一半,何似突然用力拉着叶以疏往卫生间走。 叶以疏莫名。 卫生间里,何似环顾一周后走到浴缸旁边拍了拍边沿。 叶以疏似乎看透,“你拒绝换衣服是因为没洗澡?” 何似背对着叶以疏没动,两只白嫩的快速变红。 叶以疏忍不住用指尖碰了碰,揶揄,“爱美爱干净的小可爱。” 何似蹲下,两手捂住红得透亮的小耳朵。 何似很乖,不管是洗头发,还是洗脸配合度都非常高,和叶以疏见过的那些哭到撕心裂肺的小孩有着天壤之别,但爱玩泡沫的性子如出一辙。 玩闹上瘾,有些东西就会被慢慢忽视,比如她一直攥着的那个小拳头。 “咚!”什么东西掉进水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怕硌到何似,叶以疏将手伸进水里摸索。 摸到何似脚边的时候,一个温度略低于水温的硬物碰到了她的手指。 叶以疏捏起它抽回手,眼前是一枚金色的领花,上面残留着没被热水冲刷干净的血迹。 叶以疏握紧领花,放缓语速,“阿似,让姐姐看看你的手。” 如果没猜错,这枚领花是出事那天她留下的,何似一直攥到现在。 害怕的时候会很用力。 正在玩泡泡的何似听见叶以疏的话,像是被抓包的小贼一样,急忙将手背到身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以疏看着何似不说话,平静且直白的目光让不懂城府的何似无所遁形。 绵软的拳头慢慢伸出来,摊开,掌心几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血,严重的地方血迹已经蔓延到了指缝。 叶以疏握住何似的手指,拉近自己,眸光暗了些,“阿似,下次感觉到疼了一定要说出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我心疼?” 绕口令似的话把小机灵何似的脑子搅成了浆糊。 叶以疏用指腹蹭干净沾在何似嘴角的泡沫,点了点笑起来会有梨涡的那一处,“意思就是你不能把笑容都藏在这里,要让我看见。” 何似眨眼,随即歪着脑袋笑得阳光明媚。 第15章 何似的笑让叶以疏失神。 留下这枚领花的时候,她的想法很简单,这个小孩需要,她恰好有,一切不过举手之劳,没想到她的‘需要’会这么重要。 -- 第20页 “啊。”轻轻一声低唤,何似抽回手藏在身后,脸上的笑看起来有些傻。 叶以疏垂眸,目光停留在浴缸边缘,“阿似,你才4岁,不可以这样。” 不可以为了别人委屈自己,更不可以为了一点小小的恩惠轻信陌生人。 何似听不见叶以疏的心里话,扑棱着水花站起来,朝叶以疏摊开那只完好的手,“啊......” 尾音拉得很长,软软的,九曲八弯,很像叶以疏在商场一楼那家宠物店里见过的奶糖——一只老板捡回去的中华田园小奶猫。 他们讨好人或者讨要东西的方式一模一样,示弱,软糯。 叶以疏将领花装进口袋,点着何似的鼻尖,“现在还不可以,洗完澡了再还给你。” 何似不乐意,伸长胳膊自己去掏,结果脚下一滑,小人儿直直扑进叶以疏怀里。 怕叶以疏生气,何似抱着她的脖子一动不敢动。 叶以疏也不吭声,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僵持。 何似没撑多久便开始拧巴,估计是脚下滑,撑久了酸的。 叶以疏等的就是她撑不住。 “下次还闹不闹?”叶以疏双手放在何似身侧,但没有给她借力。 何似小朋友遭遇‘虐待’,声音带上了哭腔,委屈巴巴地‘啊’一声,顺便重重点头表明态度。 尖下巴磕在叶以疏肩头,两人同时吃痛,随即默契地哈哈大笑。 久等不到两人下去的叶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两人放开了嗓子的大笑,吓得心惊肉跳,扭头就跑。 彼时,叶父正在欣赏自己在厨艺的杰作,看到叶母火急火燎地跑来,担忧,“出事了?” 叶母呼吸急促,“以疏,以疏笑了!” 叶父,“......”谁还不会笑了? 叶母用力扯着叶父的嘴巴,“放声大笑,像这样放声大笑懂不懂?!你什么时候见过总把自己当成大家闺秀的以疏笑得像个市井流氓?” 叶父,“............”谁家妈会这么评价自己闺女? “不行,我要上去再打探一下情况,以疏别真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拐来了这个小孩。”说完,叶母风一样吹走。 叶父淡定地理理头发,“干得漂亮。” 叶母再次回到楼上,房间里一片祥和。 卧室的床上,何似被叶以疏用浴巾裹着,半坐半靠在她怀里享受私人订制的吹发服务。 最低档的风很柔和,只一小会儿,何似就晃着脑袋倒进叶以疏怀里睡了过去。 难得睡这么踏实,叶以疏舍不得叫醒何似,轻手轻脚地把她放进被子里出了房间,和等在门口的叶母‘偶遇’。 “怎么就你一个?刚那个小孩儿呢?”叶母抻着脖子往里看。 “睡着了。”叶以疏边说边关门。 门板合上之前,叶以疏用手指在门框上撑了下,只留一声轻缓的‘咔嚓’。 叶母的好奇心越发严重,“饭不吃了?”饿坏了怎么还人? “醒了再吃。” “醒了饭就凉了,谁给你热?” 叶以疏疑惑,“爸今晚不在家?” “在家是肯定在,可你忍心让你年迈的老父亲大半夜起来帮你热饭?” 叶以疏毫不犹豫地点头,“忍心。” 阿似太久没吃东西,饿不得。 叶母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反应片刻后,快速追上已经走出好几步的叶以疏,在她旁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良心?那可是你爸,亲爸,你为了一个拐来的小孩儿竟然……”如此这般,把叶以疏数落的一文不值。 叶以疏置若罔闻。 她的这对父母在外精明能干,回到家里不及她一半稳重。 看到只有叶以疏和叶母下来,叶父摘下围裙走过去问,“那孩子怎么回事?真是拐来的?!” 叶以疏扶额,简短地说明了前因后果,两人惋惜。 “一个4岁的小丫头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叶母心疼,哪儿还记得刚才的‘没良心事件’,“这几天你就别出去了,在家好好照顾这孩子,我和你爸假期也没安排,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们说。” “是啊。”叶父附和,“凶手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进家属区闹事,让那孩子别害怕。” 叶以疏感激,“谢谢妈,谢谢爸。” “客气什么,做医生就是要想方设法地治病救人,说到底,这孩子遇到的第一个医生就是你,你有责任,也有义务帮助她。”叶母说。 叶以疏正色,“我明白。” 叶父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别有压力,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你去带她下来吃饭。” 没等叶以疏回答,叶母抢先一步说:“你不是要帮我修改论文吗?今晚就辛苦一下熬个通宵,一会儿让以疏帮你把台灯搬下来,你坐在餐厅改。” 叶父茫然不解,“离截稿日还有一个月,用得着这么赶?而且,为什么要在餐厅?” 叶母,“因为我们三个女人都不会做饭,需要你严守餐厅这片阵地,随时待命。” 叶父,“............” 话虽然这么说,叶母到底也是心疼自家老头,守到平时睡觉的时间就跟他回了房间。 叶以疏和何似住一起,随时等着去叫叶父热饭。 谁知道,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何似都没有醒,几人这才心生着急。 -- 第21页 “爸,有没有什么问题?”叶以疏站在床边,忐忑不安。 叶爸正在替何似检查,听言摇摇头,“暂时没检查出来问题,你带她走的时候,你李叔叔有没有特别交代她的情况?” “没有,李叔叔说阿似会对陌生人防备,长时间不吃东西,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异常。” “那就对了,她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现在这样,应该是长时间精神紧绷之后突然放松下来的正常反应。” “什么时候会醒?” 叶爸收好东西站起来,从容道,“睡饱了,或者饿坏了。” 两个女人同时看向何似,小姑娘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不过,小孩子正在长身体,一直没有营养摄入对身体不好,最好还是起来吃点再睡。”叶父补充。 叶以疏没有犹豫,绕过叶父走到床边坐下,柔声轻唤,“阿似,阿似......” 何似紧闭的眼睛动了动,睫毛微颤。 叶以疏以为何似要醒,准备抱她,却不料何似的情绪突然激动。 一会儿和受伤的小兔子一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一会儿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喉咙里喑哑的‘啊’比哭声还让人心疼。 叶以疏虚按着何似瘦小的肩膀,不让她伤到自己。 “阿似,姐姐在这里,不要怕,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姐姐在这里。” 何似的恐惧更加清晰,眼泪从紧闭的眼睛里快速流出。 “爸,把领花递给我!”叶以疏疾声。 叶父急忙照做。 叶以疏抓住何似的手,将领花放进她手心,五指轻轻按下。 “阿似,回家了,不怕,不怕......” 那枚领花像有抚平何似恐惧的魔法,让她在叶以疏的怀里逐渐安静。 何似睁开眼睛,缩在叶以疏肩窝张了张嘴,“啊。” 同样的字,先前恐惧无助,现在依赖委屈。 叶以疏的紧张松弛下来,俯身抱起她。 何似靠在叶以疏肩头,余惊未消,被眼泪沾湿的睫毛黏在一起,看起来格外浓密。 ———— 勉强安抚好何似,叶以疏带她下楼。 餐桌旁,何似坐在叶以疏怀里吃饭,叶父、叶母坐在对面看着她笑得和蔼可亲。 除了最初瞟的那一眼,何似的目光始终跟在叶以疏侧脸不肯离开。 太久没吃过东西,何似的胃口很小,只喝了半碗粥就不再张嘴。 叶以疏知道缘由,不勉强,抱着她去了后院散步。 临走前,叶以疏和父母有过一个对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叶父拨通隔壁石医生的电话,“喂,老石啊,是我......哈哈,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什么时候到?已经到了?!那太好了......老李的嘴倒是挺快……好,我们在家等你。” “答应了?”电话一挂,叶母紧张地问。 “嗯,老爷子摔了,老石提前回来,去看过他就能过来。” 叶母连声叫好,“也算是这孩子运气好。” 叶父声音沉缓,“话还不能说得太早,听老石说这孩子除了以疏谁的话都不听。” “怎么会这样?那她要是离了以疏怎么办?” “哎……分局的人已经联系到她家里人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会来接她回家。” “这么快……”叶母看向窗外,叶以疏正用衣摆牵着何似往前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何似突然拉了叶以疏的手,她回头,弯下腰,一个比划一个猜。 数秒后,叶以疏抱起何似转了个圈,两人一个比一个笑得开心。 第16章 战场上,死状千奇百怪,很多新兵第一次参与实战难免会因为过分惨烈的死亡留下心理阴影,石医生要做的不止是帮他们走出阴影,还要让他们坦然面对。 他的职业很伟大,也很被需要。 何似的异常是因为父母的死亡,和石医生的擅长异曲同工。 “老叶,人呢?”石医生进门,疾声问道。 对待病患他向来不会怠慢。 叶父站起来,指指后门,“刚吃完饭,以疏带她去后院了。” “好,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等一下。”叶父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石医生,“把我的外套穿上,你问诊全凭一张嘴,话多容易惹人烦,尤其,你问的还都是不招人待见的话,一会儿把人小孩儿惹毛了拿这个挡一挡。” 石医生绷着脸,“怎么,你的衣服镶了金边不成?” “那倒没有,只是这孩子看到五角星情绪会稳定一点。” “五角星?”石医生看了眼叶父衣领上已经发旧的领花,登时明白过来。 “行。”石医生接过衣服穿上,快步朝后院走去。 ———————— 后院的树下,一个大小孩抱着一个小小孩在原地转圈,偶尔停下说点什么。 叶以疏平缓沉静,何似趴在她肩头昏昏欲睡。 石医生推推眼镜走过去,笑得和善慈爱,“哎呦,这是谁家的小丫头,怎么这么可爱?” 何似挣扎着睁开眼睛,看清楚来人陌生,身体一缩,抱紧叶以疏的脖子。 叶以疏轻拍何似,转身,“石伯伯。” “嗯。”石医生点头,“让我和她说几句话?” -- 第22页 叶以疏一直在等石医生过来看何似,现在他亲自登门,叶以疏自然不会拒绝,倒是何似闹腾得厉害。 叶以疏稍微松手,何似就开始叫。 没办法,叶以疏只能重新抱紧她。 “石伯伯,能不能就这样?她有点认生。” 叶以疏说得无意,石医生却听乐了,“你不也是生人?” 叶以疏面露囧色,“石伯伯,您别取笑我了。” “好好好。”石医生容着脾气,“我这个外人就不勉强你们小姐俩分开了。” 石医生转到叶以疏身后,半弯下腰,和对自家小孙女一样逗何似。 何似始终无动于衷,只有在叶以疏说话或者动作的时候才会有点情绪。 尝试了约莫半个小时,石医生无能为力地摇头。 叶以疏紧抿着嘴角,担忧道,“石伯伯,您摇头是什么意思?阿似的情况很严重?” “这倒不是,和老李电话里说的一样,她现在完全拒绝交流,我暂时没办法做出准确判断,不过她认得五角星,在你面前也表现正常,精神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说话只是心理的坎儿没过去。” “好解决吗?” “说好解决也好解决,说难也难。这个年纪的小孩刚懂事,注意力和记忆力不会持续很久,如果诱导得当,她很快就能忘记这件事重新生活,如果处理不善,一辈子就毁了。” 叶以疏嗓子发紧,“我现在要怎么做?” “尽量做能让她开心的事转移注意力,尽量不要让她独处,小孩子一旦觉得不安,会下意识想到父母,万一回忆起出事那天的情况,后果我也办法预料。” “好……我尽力。” “嗯,我这边是临时回来的,明天一早飞国外参加学术会议,去十天左右,后面这段时间,我们随时保持联系,有任何异常一定要及时告诉我,现在错一步,以后想补救都难。” 叶以疏没应声,她突然觉得肩头的压力沉重。 除此之外,心里难以言说的异样也更加清晰。 “石伯伯,我只能照顾她三天。”叶以疏的声音几不可察。 这事儿不能让何似知道。 石医生抚掌,“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老李说分局的人已经联系到这孩子家人了,他们明天就会来接她回去。” “明天?!”消息来得太突然,叶以疏不自觉扬起声音。 何似刚睡迷糊,被叶以疏一吓不满地在她脖子里哼哼。 叶以疏立刻禁声,以手轻抚何似后背。 过了一会儿,石医生低声说道,“有家人陪最好,但前提是这孩子信任他们,他们也确实会尽心尽力照顾她。以疏,关于她家人的事你了解过没有?” 叶以疏犹豫,“没有。” 没了解过,却也能笃定他们不能让何似过上以前的日子。 不管是亲情,还是生活都比不上以前。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石医生摘下老花镜,笑道,“为了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小丫头,难为你了。” 叶以疏笑笑没说话,何似的确是个小麻烦,如果小麻烦有别人接手,她...... 她需要好好想想。 “行,那我先走了,有问题随时联系。” “好,谢谢石伯伯。” “客气什么。” 石医生大步离开,走到石板路下面时,从草地里捡起了一个圆形的东西。 “以疏,这是你的?”石医生问。 叶以疏走过去,“是阿似的,可能睡着的时候没抓住。” 这个小玩意是叶以疏昨晚帮何似洗衣服时在她口袋发现的,当时她一手泡沫,随意放在一边没来得及看仔细,也不知道何似什么时候把它拿回来的。 “这个可以打开?”石医生好奇,两手从中间轻轻一掰便朝两边分开。 入目,一边是表盘,一边是相片。 “以疏,这东西何似打开过没有?”石医生严肃。 叶以疏回忆,“打开过。” 刚才她抱着何似在院子里散步,明显听到过金属碰撞的声音。 “有什么问题?”叶以疏疑惑。 石医生没说话,把相片放在叶以疏眼前。 叶以疏眸光闪烁,“她没有反应。” 数次看到父母的照片,何似没有任何反应。 “以疏,对心理建设不完整,不强大的人来说,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可是就这么忘了......”叶以疏欲言又止。 “对她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 “万一哪天又想起来了?” “因人而异,有些人顺水推舟,有些人伤害加倍。” “......” “以疏,我现在完全明白这孩子依赖你的原因了,你出现的太是时候。”石医生缓声感慨,“她的记忆因为过分恐惧被无意识藏了起来,而你,是她新记忆的开端,是她唯一相信且依赖的人。” 叶以疏视线游移,“石伯伯,我不行。” 做一个心灵脆弱的小孩子的全部,15岁的她承担不起这份责任。 “石伯伯懂你的心情,不要想太多,等她家人来了,说不定你就不再是这个唯一了。” “希望......是这样。” ———— 石医生走后,叶以疏抱着何似继续在后院转圈。 阳光在她们身后,将树影、人影拉得很长。 -- 第23页 冷风吹过,寒气让只穿了毛衣的叶以疏鼻尖酸痒。 “阿嚏!”没忍住,叶以疏打了个喷嚏。 她的身体素质非常好,一个喷嚏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怀里睡得迷糊的何似却突然惊醒。 何似从叶以疏肩头爬起来,望着她神情呆愣,想是没搞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再睡一会儿。”叶以疏温软的目光里揉了很多笑意。 何似眨眨眼,脑袋一晃,将自己砸在叶以疏肩头。 叶以疏笑意加深。 不过片刻,悄然消失。 何似仅仅在叶以疏肩头趴了几秒,而后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软乎乎一双小手覆在她脸上,紧张不已。 她们之中,一个被冬衣藏得妥帖,一个被冷风吹得透彻,何似手上的热度和叶以疏脸上的冰凉将什么是暖春,什么是深冬诠释得淋漓。 叶以疏眼底的水波微微荡漾,“我们阿似怎么这么会心疼人呢?” 被夸奖,何似一点也不高兴,反而因为太稚嫩,完全藏不住脸上的恼怒。 何似短促地‘啊’一声,小脸皱成一团。 她认真地收回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随后将双手放在叶以疏的耳朵上。 那里温度更低。 数十秒后放回脸上,再然后回去耳朵。 反复几次,何似手上的温度渐渐和叶以疏持平,脸上的急色随之加剧。 叶以疏一时不知所措,她顶得住冷风,何似这小身子骨可撑不住,可屋里没有太阳。 晒过太阳,何似的脸才不会白得那么让人心疼。 正犹豫着,过路的冷风再次从两人身边吹过。 叶以疏不禁打了个寒颤,何似也没好到哪里去,替她捂着耳朵的手明显朝里缩了下,不过一瞬,又义无反顾地捂紧,严肃着急的小脸也跟着凑过去,贴在叶以疏侧脸来回蹭着。 小孩子滑顺的皮肤让叶以疏温软的心潮无处可藏,毋庸置疑,她心底快速涌起的陌生感觉应该就是她鲜少体会的感动。 感动背后还有淡淡的奶香和恍如春阳的温度。 傻的,这么取暖能有多大用处? 她呢,整个身体都在寒风里暖了起来。 第17章 第二天上午,刚过十点,何似叔叔一家被送了过来。 分局的人先前在他们那儿吃了不少闭门羹,这会儿估计是怕继续被拉着扯皮,人一送到就借口执行公务匆匆离开。 这一家人也是真不认生,敲开叶家大门就坐了进去。 客厅,何似的婶婶痛哭流涕,“我哥嫂不是去扫墓的吗?怎么把自个儿给扫没了?可怜阿似还这么小就成了孤儿,本来还想着她和爷爷亲,父母死了还有爷爷疼她,谁知道,谁知道,哎......” “哭什么哭!”何似叔叔态度粗鲁,“我不是还没死?!以后阿似就是我亲闺女,有我一口饭吃绝对不会饿到她!” 何似叔叔说话的时候两手紧握成拳,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叶家父母的人生经历非常丰富,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很多,不过一眼,他们就知道这个人忍耐的绝对不是失去血亲的痛苦,反而是在暗暗期待什么。 何似叔叔出言不善,“我侄女在哪儿?快把她交给我们!” 叶父和叶母交换了下眼神,前者语气谦和,“何先生不用着急,孩子现在很好,不过,有几个问题我们需要提前和二位确认一下。” 何似叔叔不耐,“什么问题?!” “这孩子亲眼看到父母惨死,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后期需要你们悉心照顾才有可能恢复,这会是很漫长且耗费心力的一段过程,你们有了解过这个情况吗?” 何似婶婶听言,下意识推了何似叔叔一把,后者冷眼。 “费什么话!这是我大哥的女儿,我不对她上心,难道还指望你们这些外人假惺惺?!”何似叔叔扯着嗓子大吼。 叶父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另外,这孩子现在不会说话,对过去的事儿也没什么记忆,回去以后,你们要定期带她来附属医院做检查,费用上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知道二位有没有这个经济能力和心理准备?” 叶父是医生,在病人做出决定之前,他会把所有可能告诉他们,其中自然包括现实环境的阻碍,这是习惯,他说者无意,可听着有心。 对面的两人听到这话脸色骤变。 何似婶婶怕丈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不停地从后面拉他,何似叔叔无动于衷。 站在一旁的女儿何书珊见此,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何先生,何太太,要抚养这个孩子就必须承担相应的风险,你们二位想明白了吗?”叶父追问。 何似婶婶着急地掐了丈夫一把,后者扭头大吼,“推什么推!我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何似婶婶尴尬地收回手坐好。 这几年生意越做越难,再加上何似爸爸那么个能人的对比,何似叔叔的脾气被磨得非常差。 何似爷爷还在世那会儿,他顾及老人家的权威,不装也得装,现在老人家一走,他的脾气立马和暴涨的洪水一样,谁都拦不住。 叶母眉头紧锁,“何先生,恕我直言,你的脾气不适合照顾何似。” 何似叔叔一点即炸,“你是什么东西!我脾气怎么样关你屁事!” -- 第24页 “何先生!”叶父面冷如霜,沉声,“还请你说话客气一点!” 眼见何似叔叔双脚向后一缩打算站起来,何似婶婶立刻拉住她,好言解释,“你们误会了,他爸平时挺好的,最近店里遇到点麻烦,他压力大才会这样。” 叶母半信半疑,脾气是会随着心情改变,可始终是绕着本性在改,何似叔叔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经过刚才,何似叔叔的态度缓和不少,说起话来竟有几分文人的儒雅,“叶先生,能不能让我们先见见阿似?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小丫头,在外面待了十几天,我和她婶婶很担心。” “好。”叶母一口答应,“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叫。” 她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看两人惺惺作态。 “妈,我去。”后门口的叶以疏突然出声。 几人同时愣住,没想到屋里还会有其他人。 其实,从何似叔叔一家进门,叶以疏就站在那里,她本来是要进屋找皮筋给何似扎头发的,谁曾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何似叔叔很不客气地让父母把何似交给他们。 那个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慈父,还有先前在医院因为费用单逃跑,屡次联系借口丧事推脱…… 把何似送去这样的两个人身边真的好吗? 可留下何似,她好像也没有什么权利和特别的理由。 叶以疏摇摇头,打散脑子里捋不顺的繁琐想法。 “妈,我知道阿似在哪儿,我去找她。”叶以疏说,快速转身离开。 经过小花园,女孩有意压低的声音若隐如现。 叶以疏放轻脚步走过去,视线很快清晰。 她在屋里看到过这个女孩,是何似的堂姐,叫何书珊。 “我堂妹被吓傻了,现在连话都不会说。” “我爸妈说,只要拿到她的监护权,大伯家的工厂,房子,车子都会变成我们家的。” “当然是真的!等我爸开车送我上学的时候看你们还信不信!” “我爸妈才没有骗钱,何似以后住我们家的,吃我们家的,他们家的钱就应该是我们家的!” “......!” 因为激动,何书珊对外界的感知聊胜于无,从叶以疏发现她的存在,听见她的秘密,到最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何书珊始终没有发现。 叶以疏的心思却因为这一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慢慢偏离原来的轨道。 ———————— 院子东边,何似背对叶以疏蹲在篱笆下面,小身子偶尔动一动,频率不高,晃得人心惊胆战。 大雪后明媚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身上,让本就绵软的何似看起来格外温顺,彭软的头发经微风一撩,缓缓飞起又乖乖落下,可爱得让叶以疏不忍心打扰。 “啊!”伴随着小小一声尖叫,何似跌坐在了地上,没过几秒,又笨拙的爬起来,继续蹲在篱笆下面经营自己的小世界。 叶以疏忍不住笑意,心想,这个小朋友估计把营养全用在大脑上了,以至于小脑经常偷懒罢工。 呵,平白蹲着都能让自己跌倒,这么一个笨笨的,需要人特别关注的何似……怎么适应即将收留她的那个家庭? 叶以疏敛起心思走过去,弯下腰,手掌放在何似头顶揉了揉。 何似顿住,呼吸也跟着缓了不少。 “阿似,在看什么?”叶以疏的声音在头顶,很轻。 何似没动,就着背对她的姿势,把紧攥着的小拳头伸了过去。 “有东西给我?”叶以疏接住何似的小拳头。 刚碰到,她就害羞地在她手上一按,然后快速收回手抱在怀里,同时,还被叶以疏摸着的脑袋一低,趴在了膝盖上。 叶以疏好笑,垂眸,视线落在手心。 那里多了一粒大白兔奶糖,暖暖的,已经有点变形。 叶以疏记得,这粒糖是早饭时叶母为了‘套近乎’专门从隔壁石家小孙女那里骗来哄何似的。 何似呢,为了表达开心,很给面子的吃了叶母为她剥的鸡蛋。 一口粥,一口鸡蛋硬生生灌下去的。 何似好像一点都不喜欢吃鸡蛋。 从早饭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这粒糖最后落在叶以疏手里。 叶以疏握紧手掌,蹲在何似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篱笆下面一朵小小的蓝花。 “阿似,你想不想和他们回去?” 第18章 何似小小的身体轻微晃动。 叶以疏没说话,心里大概清楚何似的想法。 这个小孩忘记了一些事,可她的聪慧还在。 “阿似,如果我读的是普通学校,以后也只是一名普通医生,那我肯定能下定决心为你争取一些东西。” 现实里没有如果。 叶以疏侧身,面相何似伸出双手,“阿似,进屋了。” 离开前,还想再抱她一次。 何似抬头,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叶以疏,之后恢复刚才的姿势。 叶以疏不急,手悄悄伸进口袋。 何似好哄,吃颗糖坏情绪就会被抛诸脑后。 这个家里,不止叶母想‘讨好’何似,叶以疏身上也有专门为何似准备的糖。 和她给的那粒不一样。 “阿似,你……”话刚出口,何似站了起来,手里捏着那朵蓝色的小花。 “啊。”棉花糖一样甜软的声音落下,花被递到了叶以疏面前。 -- 第25页 何似望着她,乌黑的大眼睛里盈着亮光。 “给我的?”叶以疏不确信。 如果何似听懂她的话应该生气,怎么可能会把冬天极为罕见的野花送给她? 何似不说话,手朝前送了送。 叶以疏犹豫着接住。 何似收回手,后退一小步。 那一瞬间,叶以疏好像看见了世间最美的景——何似望着她笑。 何似笑起来很甜,嘴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睫毛扑闪,灵动乖巧。 如果没有遇到意外,没有长时间不睡不吃,何似会是多可爱的小孩? 叶以疏想象不到,心里隐隐生起了期待。 失神的空隙,何似绕到叶以疏身后,熟练地拉着她的衣摆等她带自己去下一个地方。 叶以疏心口发酸,因缘际会下遇见的小孩而已,能对她有多少感情? 糖化了,花枯了,这段短暂的交集也就该忘了。 ———————— 如果从后门直接进屋,两人不会和何书珊碰上,叶以疏没想怎么样,走到交叉路口时,脚步随意一拐,人已经绕去了花园。 那边,何书珊还在和人争辩,看到突然出现的叶以疏尴尬不已。 叶以疏平和的视线从何书珊身上一扫而过,后者噤若寒蝉,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近,然后擦肩而过。 “何似?!”看到叶以疏身后的何似,何书珊尖叫,声音里似有无限怨恨。 何似回头,莫名其妙。 叶以疏拍拍何似的脑袋,她立刻听话地转回来,跟着叶以疏继续往前走。 没人看到的身后,何书珊攥着手机浑身发抖,眼神里的阴狠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阳光热情大相径庭。 “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怎么看不起我!”何书珊咬牙,随后快步跟上。 正门,一看到何似进来,婶婶马上哭着跑过来要抱她。 何似站着不动,漂浮难定的眼睛里有对这个‘陌生人’的恐惧,恐惧之下还有不该属于她的忍耐。 叶以疏嘴里酸涩难忍。 何似真的听懂了,也看明白了,她知道自己要跟这个人走,所以,即使不喜欢,也要假装接受。 叶以疏控制不住自己,在婶婶马上要碰到何似之前把她抱了起来,“阿姨,您这样会吓到她的。” 平缓的语气和她平时与陌生人说话没有区别,但深知她秉性的父母一眼就读懂其中有意掩藏的不悦。 至于这份不悦的来源,叶以疏自己都没有完全猜透。 “以疏,把孩子带过去坐。”叶母走过来,替僵持的两方解围,“何太太,你别伤心,孩子没出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你们以后细心照顾她,情况会好转的。” “你说得对,说得对。”何似婶婶擦着没有眼泪的眼睛连声答应,余光扫见偷摸着跟进来的何书珊时,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还不过来!” 何书珊拘谨地跟在母亲身后不敢抬头。 她刚才的话要是被人听见就完了。 几人坐定,叶父神情严肃道,“何先生,何太太,孩子的情况,我刚才已经和你们解释清楚了,她现在的样子你们也看到了,不知道你们作何感想?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以疏正在帮何似调整坐姿,听见叶父的话,下意识抱紧她,平静的心跳有加剧的趋势。 父母不怕惹上麻烦也要替何似问清楚以后的生活情况,这种做法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让她敬重。 何似叔叔恼羞成怒,“这是我大哥的女儿,我们能把她怎么样?!别以为你们照顾了她几天就有资格插手我们家的事!” 声音太大,受到惊吓的何似不断往叶以疏怀里缩。 叶以疏心里本来就憋着一股气,再经何似叔叔这么一吵,脾气逐渐冒了出来。 叶以疏寡淡的目光有意无意从何书珊身上扫过,“是为了钱,还是真心想收养她,你们心知肚明,我们看破不说破,大家心里都有底,何必非要把姿态摆那么高,不累吗?” 一句话点燃了何似叔叔身上的熊熊烈火,在他发怒之前,叶以疏捂住了何似的耳朵。 “你不要血口喷人!何似是我侄女,我怎么可能为了钱收养她?!” “是吗?”叶以疏清淡的眸子里倒映着何似叔叔狰狞的表情,“那么,在医院一看到缴费单就逃跑,丢下她一个人不闻不问的是谁?以丧事为由数次拒绝接她回去的又是谁?亲情难道还会由着你们挑选时间?” 被小辈含沙射影地羞辱,何似叔叔气得口不择言,“胡说八道!看你年纪不大,怎么心思这么恶毒?!” “空穴不来风。”叶以疏说,低缓冷淡的声音让两人羞愤愈加。 何似婶婶挥手,重重一巴掌打在何书珊脸上,“是不是你在外面乱说了?!” 何书珊捂着脸大哭,“我没有!” “没有人家怎么会知道?!难不成是我自己跑出去说的?!” 何似叔叔大吼,“都别吵了!没有的事儿让你们这么一吵也坐实了,丢不丢人!” 何似婶婶意识到说错话,白了何书珊一眼,转瞬和颜悦色道,“让你们见笑了,这孩子虚荣得厉害,经常撒谎骗人,你们别见怪,我们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育她。” 叶家三人同时蹙眉,竟然有父母当着外人的面这么说自家小孩儿,这种家庭环境根本不适合孩子成长。 -- 第26页 叶以疏生气,气得心口刺痛,可她的表情里没有丝毫怒色,“何似父母死得突然,应该没有留下遗嘱说明财产如何分割,那么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何似将以第一继承人的身份继承他们夫妻二人的共有或者私有财产,就算你们是她的叔叔婶婶,也没有资格动一分钱。” 表面上,叶以疏说得顺畅、笃定,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只是凭着之前看书时残留的印象唬人而已。 幸运的是,何似的叔叔婶婶对这方面的法律也是一知半解,被叶以疏一唬退缩了不少。 “不如,我给你们出个主意?”明明气愤,叶以疏却依然平静。 “你?”何似叔叔狐疑,“你没成年吧,能给我们出什么主意?” 叶以疏低着头,表情淡淡的,“何似成年之前,她父母留下所有的财产交由你们打理,成年之后怎么处理,她自己决定。何似现在无父无母,有权申请法律援助,律师会为她起草一份协议,把这些条款都加进去,只要你们签字,之后的十四年就可以随意支配这些财产,当然,每笔开支都必须合情合理。”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给一个小孩打十四年的工,到时间了,她想让我们滚蛋,我们就要乖乖滚蛋?!”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不可否认,接下来的十四年,只要工厂不倒闭,你们就可以衣食无忧,退一步说,就算工厂倒闭了,亏的也是何似的钱,无本买卖,你们不亏。” 何似叔叔举棋不定。 想了一会儿,他问道,“何似呢?她跟谁?如果真亏了,我们没钱给她看病。” 短短一番话将他自私的本性暴露无遗。 叶以疏眸子里的温水泛起微波,“她没病。” 何似叔叔看起来强硬,实则外强中干,被叶以疏一动不动地盯了没几秒便心虚躲开,底气不足地问,“她以后跟我们过?” 叶以疏低头,看着脸侧毛绒绒的脑袋,嘴角疏离的弧度慢慢柔和,“跟我。” 第19章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均显吃惊。 叶父正了坐姿,提醒道,“以疏,注意你的立场。” 叶以疏捂着何似耳朵的手掌来回动了动,怕她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方向的按压耳朵会麻。 “爸,凭您的生活阅历,有些话我不说出来您也能明白,今天,我们独善其身对阿似的去处不闻不问,未来这个国家是会多一个栋梁,还是出一个庸才就没办法准确预估。您这一辈子治病救人,教书育人,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益事,现在只是教一个小孩子长大,又有什么不可以?” 话落,没等叶父作答,何似叔叔已然大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办法准确预估?!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叶以疏清淡的眸子微阖后恢复常态,“没什么意思。” “你......!”何似叔叔有气没地方撒,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叶以疏没打算和他多话,敷衍完后转而和叶父说话,“爸,养阿似的钱我现在就有能力赚,时间......时间,您和妈先借我,我以后还你们。” “谁要你还了。”叶父哭笑不得,转瞬正色,“只是这孩子和我们非亲非故,也不是没有亲人健在,留下她,我们会授人以柄。” 叶以疏动动胳膊,给睡意朦胧的何似找了更舒服的位置,“爸,您忘了,她是我亲手从灌木丛里抱出来的。活下来以后,她吃的第一口饭是我喂的,第一个安稳觉是在我床上睡的,第一次认真笑也是对我,她信任我,依赖我,而且只是我,所以,就算以前非亲非故,现在我也有责任替她确保未来万无一失。” 说话时,叶以疏的眼睛像迎了风,暖暖的笑意被吹散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如果以前确有顾虑,在何似把那粒糖和那朵花送给她的时候就已经被悉数抹去。 叶以疏天生心软,偏偏遇见了最会卖好的何似。 叶父严肃的表情里晕开笑意,像是对待犯了错却不忍心训斥的小孩子一样说道,“你啊......” 欲语还休的两个字,满是纵容和疼爱。 叶以疏飘在空中的心缓缓落地。 何似叔叔被忽视,情绪更加暴躁,“别拿什么信任、依赖说事,我是何似的亲叔叔,难道还不如你一个外人?!” 叶以疏丝毫不见避讳,“确实不如,你们图的是她父母留下的钱,而我,图的是她的将来。” “少提这事,不都说了那是小孩儿炫耀的玩笑!我们如果真是为了钱直接走法律程序不就完了,用得着在这儿和你废话?!” 叶以疏态度舒缓,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何似的头发,“那就别废话了,何似归我,财产归你们。” 简单一句话,立场明确,落地似有声。 何似叔叔的愤怒戛然而止,自以为掩饰完美的目光里染上狡黠的寒光,“如果何似突然想起她父母的事,误会我们故意不管她怎么办?” 叶以疏不做犹豫,“我会负责到底。” “以疏!”叶父责怪,“做出承诺之前先想想后果,想想你有没有能力兑现!” 许是叶父离得近,声音太大,何似被吵醒,迷糊地爬起来,揉揉眼睛看清楚眼前人的长相后又无精打采地靠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但其中信赖可窥一斑。 -- 第27页 叶以疏心口温热,声音比以往更加柔和,“爸,您还有疑问吗?” 叶父不语。 医者仁心,除去外因,他们自然不忍心把这么乖巧的一个孩子交给配不上她的人家。 这对叔婶,从露面到现在还没叫过何似一声‘阿似’,始终连名带姓,而他们先前已经动摇,如今却又假意愤怒的态度,也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个能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的承诺,这种人,没资格为人父母。 叶以疏移开视线,不屑和对面的两人对视,“怎么样?这个结果二位满意吗?” “让我考虑考虑。”何似叔叔紧咬牙根,因为强忍笑意,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扭曲。 叶以疏没有催促,低头看了眼在她肩窝乱蹭的何似。 这个小可怜的心可真大,都被人卖了竟然还能睡得这么香。 ‘商量’了好一会儿,何似叔叔掩面感慨,“不瞒你们说,家里一下子死了三个人,乱得和一锅粥一样,我们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何似要是跟我回去肯定得不到最好的照顾。 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父母和爷爷就心疼地哄前哄后,时间一久,性格难免娇贵。 不怕你们笑话,何似长这么大,我还没听见她规规矩矩地叫我大哥几声爸爸,这种被惯坏的小孩儿我真担心不会养。” 叶以疏如水的眸子落下寒霜,“您二位放心,我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思想开明,和子女相处时更喜欢像朋友一样互称姓名,另外,溺爱小孩是为人父母的天性,我们家恰好缺一个愿意被惯的小孩子,阿似留下正好。” 吃瘪,何似叔叔黑着脸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财产?” 叶父接话,“收假以后会有人登门拜访,你们签完字就可以接手属于何似的财产,至于她父母留下的东西,一样都不能碰。” 何似叔叔站起来,威胁,“到时间如果没见到人,我们立刻报警!” 叶父眉头紧敛,“请便!” 何似叔叔用力踢了下妻子的脚,“还不走!” 何似婶婶赶忙站起来往出走,何书珊跟在后面低着头,视线根本不敢和叶以疏有交集。 一直到坐上回家的班车,她紧绷的身体才大幅度打了个哆嗦,脑子里回放着从叶以疏跟前经过时她说的话。 “金钱只能为你打造华丽的外表,内里如果没有阳光,连金银也会被慢慢腐蚀,小姑娘,如果你的语文能及格,可以适当理解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对了,想嫉妒谁之前最好先对着镜子练习一下怎么控制表情,你现在这样真丑。” ———— 何似叔叔一家离开,客厅的气氛马上和谐起来。 叶母坐到叶以疏旁边,意味深长地打量她,“小姑娘?那丫头穿的可是初中校服,和你的年龄差不会超过三岁,你叫她小姑娘不会觉得奇怪?” 叶以疏没有任何心理障碍,“身高,学历,智力,眼力,行动力,我都接近,甚至高于成年人,年龄对我来说不是问题。” 叶母唏嘘,“以疏,我一直担心你生错了年代,说话做事不温不火,没有一点脾气,现在看来,不是你藏得太深就是我和你爸对你了解得太少。” 叶以疏对叶母话里的取笑不以为意,手指上缠了一撮何似的头发,“毕竟是穿军装的,不能留给别人欺负的机会。” “阿嚏!”何似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动作太大,头皮被扯痛,何似不高兴地拧着小脸转了个方向,那边正好对上叶母。 何似眨巴两下大眼睛,吸吸鼻子又转了回来。 叶母诧异,“这孩子刚才是在嫌弃我?” 叶以疏忍笑,“可能。” 佟教授气质尽失,隔空在何似后脑勺敲了一下。 何似没什么感觉,她自己反倒乐开了花。 “如果是这小丫头欺负你呢?”叶母假装吃醋,酸溜溜地问。 叶以疏松开缠在手上的头发,在发根处揉着,声线温润撩人,“随她。” 第20章 下午,趁何似睡着才得以脱身的叶以疏跑去隔壁石医生家借来了儿童座椅。 “以疏,这东西你会装吗?”叶母和叶父站在一旁看热闹,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叶以疏不吭声,钻到车里研究安装方法。 几分钟后,叶以疏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成功!” 叶母、叶父大吃一惊,后者忍不住上前,“女儿啊,你这些年忍得很辛苦吧?” 叶以疏不明所以。 直觉里,这不是什么好话。 叶母扶着车门凑近,解释道,“以前别人逗你半天不见你动一下眼珠,现在不过是装成功个儿童座椅竟然这么激动?以疏,自从阿似出现,你越来越奇怪了。” 叶以疏的表情僵在脸上。 事实......好像就是这样...... 何似被天真的孩子气收买,而她,被何似收买。 叶母玩心骤起,不怀好意地对身旁的叶父使眼色,“阿似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放在身边养大,以后顺理成章地娶以疏,咱们就不用担心谁会嫌弃她不懂情趣了。” 叶父接受到讯息,立刻配合叶母表达惋惜,“她们差了11岁。” “肤浅,只要有感情,年龄根本不是问题。” -- 第28页 “可惜阿似是个女孩儿。” “......哎” 两人失望地看着叶以疏假意冷静地从车里钻出来,频频叹气。 叶以疏对这对正经起来吓人,不正经起来气人的父母无话可说,索性不和他们争辩。 “我去叫阿似起来。”叶以疏岔开话题。 既然决定留下何似,而她也已经忘记了和过去最难舍的牵扯,那他们就该尽力让她在能承受真相之前不要想起那段过去。 现在,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何似置办日用品,新生活要从每一个细节地改变开始。 见叶以疏要走,叶母不负责任地提醒,“我和你爸马上五十,你忍心让两个老人家开车?自从买了自行车,我和你爸已经有三年没开过车了吧?” 叶以疏停下,回过头表情难以言说,“那你们准备让四岁的阿似开车,还是让没成年的我开?” 叶母莞尔,眼角岁月的痕迹挡不住她昔日的风华,“等你们长大了开,现在,都要给我像小孩儿一样生活,该闹了闹,该笑了笑,多点情绪爸妈才能知道你开不开心,像这次留下阿似一样,你主动提出要求爸妈才能想办法尽力满足你。” 浅希近求,知足常乐。 对子女,叶父、叶母以前或许寄予厚望,现在......风平浪静就好。 叶以疏垂着眸子,随手将耳侧的头发捋顺。 路边,刚被清水洗过的草地映着阳光,清香萦绕,怡然自得。 叶以疏,“谢谢爸妈。” 留下何似的要求,她不止提得突兀,还提得过分。 作为社会地位极高的父母,这种要求会对他们的形象产生多大影响,未来可能带来哪些不便,叶以疏都没有考虑。 严格来说,叶以疏在父母面前终于叛逆了一回,对此,她的父母给予了她最大的支持。 有这样的父母,她很幸运。 叶母裹紧披肩,眼底藏了昔日旧事的情绪缓缓流淌,“跟自己爸妈说什么谢谢,快去叫阿似下来。” 叶以疏微微颔首,随即快步离开。 身后隐约还能听见母亲的声音,没有一丝异样。 “好久没带着女儿上街了,这次竟然一带两个,走,跟我去隔壁炫耀一下!” ———————— 楼上,何似已经醒来,正跪坐在床上发呆。 何似身上批了条粉色的毯子,大小刚好能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 从后面看,叶以疏只能看到何似毛茸茸的小脑袋和勉强露在外面的脚丫,白白嫩嫩,小巧可爱。 偶尔动动,像只酥软的小爪子在她心里挠过。 一时没忍住,叶以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何似脚心挠了一下。 何似触电一般缩回脚,回头。 两眼通红,覆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看清楚捉弄自己的是叶以疏,何似身上的紧张感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被无故丢下的委屈和莫名其妙的吓唬。 有何爸爸那个数年如一日的炮灰在,何似别的本事没学好,欺负人手到擒来,眼下睁着眼睛不出声都能让人觉得她已经哭到了肝肠寸断的地步。 叶以疏急忙绕到何似正面,明知道她有意夸张,依然顺着她的委屈道歉,只是在开口时没把控好尺度,情急之下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对不起,下次你穿上袜子,我就不逗你了。” 何似嘴角耷下,黯淡无光的眼神充满质问,“你嫌我没穿袜子?你以后不逗我了?” 内容太深奥,叶以疏参透不了。 何似把它当成了默认。 伤心到极点,何似晃晃悠悠地掀起被子躺进去,还很用心地将睡姿调整为正对叶以疏。 当着叶以疏的面,何似拉过毯子抹了抹眼泪。 蠢萌呆滞的神态,迟钝稚嫩的动作,委屈伤心的表情,三者糅合在一起,生出一种极为别致的吸引力。 叶以疏一瞬不瞬地看着,笑意悄悄爬上眉眼,“不生气,姐姐就带你去逛超市。” 何似眼珠一转,兴趣被提了起来,但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泰然给叶以疏看。 叶以疏看破不说破,忍着笑诱惑她,“一会儿看见想要的东西就拿,姐姐这学期替老师工作攒的钱足够养活你。” ‘工作’,‘养活’这些词离何似太远,她不全明白,但‘超市’听得真真切切,当下兴奋地蹭着床沿爬下来,在地板上乱蹦。 叶以疏坐在床边,语笑嫣然,“慢点。” 有活力的何似像人间的小精灵,靠近她,她的笑容总是这么不受管束。 接下来的时间,叶以疏几乎是用了毕生精力才把何似伺候好。 衣服换了几十套,几乎是把叶以疏小时候所有的衣服都试了一遍,何似才勉为其难地揪着其中一件的领子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头发反复扎了四次,漱口,洗脸,抹香香一样没少,就连干净得已经挑不出毛病的小皮鞋也被强行要求重新擦了一遍,态度严苛得叶以疏头皮发麻。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叶以疏对何似叔叔口中那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有了绝对深刻的认识。 她除了会卖好,认人,还很矫情,很会使唤人,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一条……何似没把她当外人。 伺候好何似,叶以疏也给自己挑了件衣服,顺便恭维何似,“阿似,姐姐要是再不换件漂亮衣服都不敢和你一起出门了。” -- 第29页 何似光笑不吭声,小脸上满是得意。 叶以疏捏捏何似鼻尖,拿着衣服进了卫生间。 再出来时,卧室里空无一人。 知道何似不会走远,叶以疏倒也不着急,循着走廊慢慢往前走。 走廊尽头,一扇一周只开一次的门里,何似趴在床头柜上盯着照片里的人发呆。 叶以疏走过去,摸摸何似的脑袋,“下楼了。” 何似点点头,站起来,抓住叶以疏的衣服跟在她身后往出走。 门在两人身后关闭,隔绝了一室清冷。 “阿似,以后不要进这个房间,这个方向太阳照不到。” ———————— 屋外,叶父和叶母正在逗隔壁石医生家的小孙女。 何似一露面,别说是没见过她的石家儿媳妇,就连准备把她当亲女儿的叶家父母亦是一副舌桥不下的惊讶表情。 这个眼睛水亮,长相灵气,自带可怜的骄傲小公主是谁?! 叶母放开石家的小孙女,和叶父对视一眼默契地告辞。 石家的小孙女虽然漂亮,但只是漂亮,和他们家的小阿似比起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半晌,石家的儿媳妇反应过来,惊讶地大喊,“佟姨,这个小姑娘是谁啊?” 叶母回首,盈盈一笑,“我们家以疏的童养媳。” 第21章 到达商场,叶父和叶母去四楼找熟识的老板选砚台,叶以疏带何似在一楼买鞋,途径宠物店时,何似被橱窗里的一只白色小奶猫勾去了魂儿。 叶以疏对这只猫记忆深刻——奶糖,做某些事时和何似有八九分神似。 叶以疏往回走几步,和何似一起站在橱窗前发呆。 何似踮起脚,扒着玻璃看猫,叶以疏弯下腰,按着何似的脑袋看她。 透亮玻璃窗上倒映出来的画面里,有人冁然而笑,“阿似,想不想进去看它?” 兴许是没见过叶以疏这么有活力的表情,何似拧过小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眯着眼睛朝她点头。 叶以疏直起身体,在何似脑袋上随手一拨,已经被蹭乱的发型更加难以言喻。 “走。” “啊!” 推开店门,门板拉扯着风铃,带出一阵清脆的竹节碰撞声音。 何似好奇地仰头,风铃下面垂着的嫩绿枝芽在她眼前不停旋转。 老板听见声音走过来,笑容温厚,“是你啊,来看奶糖?” “嗯。”叶以疏应声,眼尾的余光紧随努力去抓风铃的何似。 这距离,何似就算再长十年恐怕也够不到。 “阿似,走了。”叶以疏提醒。 与风铃握手失败的何似不高兴地哼唧一声放弃挣扎。 ———————— 橱窗边的笼子里,奶糖正眯着眼睛假寐,听到脚步声时耳朵动了动,眼皮还没完全抬起来就又垂了下去,每一个动作细节都透露出它高不可攀的骄傲姿态。 呵,这可不就是何似小朋友得意时的真实写照。 老板拨弄着笼子上的铃铛逗奶糖,半是欣慰半是无奈地说:“奶糖最近的状态不错,不过还是不怎么喜欢理人,你们今天估计只能看它睡觉。” 叶以疏,“没事,这样就可以。” “那你们看,我去忙了。” “谢谢老板。” “客气。” 老板离开,两人一猫相顾无言。 何似拉拉叶以疏的手指,用眼神说:“你去逗它。” 叶以疏摇头,“你去。” 养一个何似已经让她越过了很多不必要的界限,现在再多出来一只没长大的猫,就算她有心也实在无力,况且......相似的东西有一样就好,贪多难免会在某些时候忽视到谁。 何似眉间堆出一座小山,鼓鼓的腮帮子藏满她的小脾气。 “啊!”小皮鞋往地上一踩,何似小朋友鼓起了勇气。 何似放开叶以疏,蹑手蹑脚地靠近。 离笼子还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时,软到心坎里声音蓦然出现,“喵……” 叶以疏激动,奶糖惊醒。 前者为何似终于肯说出除了‘啊’之外的其他字,后者......为什么? 叶以疏探求的目光在一人一猫之间游走。 仇敌见面分外眼红?不确切,似乎更像旗鼓相当的两方在捍卫属于自己的领土。 领土的名字叫做‘可爱’。 叶以疏不禁感慨缘分的奇妙,眼前这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家伙都是最先在她面前卸下防备,现在又犯了同样一个让她不忍心批评的毛病——爱面子。 不同的是,对于奶糖,叶以疏选择陪它等来能让它不再流浪的人,而对于何似,叶以疏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漠视,后来甚至主动挽留。 “阿似。”不舍得何似吃亏,叶以疏悄悄把一旁的毛线球塞进了她手里。 毛线球,促使奶糖理智崩塌的最大天敌。 何似眉开眼笑,兴奋地将它悬在笼子上方捉弄奶糖。 奶糖一伸爪子,何似立刻提高毛线球,奶糖放弃,何似又马上给它制造新的希望。 一番斗争结束,奶糖变成了翻版的何似——一只爪子稳定身形,一只爪子努力去够永远也够不到的毛线球,何似刚才不就是这样够风铃的? 两个小傻子,傻得一模一样。 -- 第30页 强忍不住,叶以疏对何似和奶糖之间的互动做出了客观评价,“阿似,你们怎么都这么可爱?” 怎么?!都?! 姐姐竟然拿她和猫比?!还让她输给了猫?! 何似手劲儿一松,毛球落下来被奶糖抓住。 试了几次抢不回来,何似索性放弃,气呼呼地抛下叶以疏离开了宠物店。 叶以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头雾水,急忙和老板打完招呼去追何似,刚追出店门就和去而复返的她撞在一起。 不解释什么,何似兀自拉着叶以疏往隔壁店里走。 不一会儿,两人停在了一高一矮两个没有脸的模特前面。 何似指指叶以疏的后背,再指指其中一人。 叶以疏会意,“看她的后背?” 何似拼命点头。 叶以疏惊奇,竟然能有东西让何似这么激动? 看清那人背后的字时,叶以疏大致明白过来。 ——喂,我想改个名字。 ——阿似妻子的名字。 这里面有何似的名字。 不过,两句没有前因后果的话放在一起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叶以疏百思不解,视线从一旁较高的那个模特身上擦过时幡然醒悟。 它的背后同样有字——改什么名字? 三句话合起来应该是: ——喂,我想改个名字。 ——改什么名字? ——阿似妻子的名字。 “你好。”店员走过来,热情介绍,“这是我们老板娘亲自为她和老板的结婚周年设计的,翻遍全国的服装店也找不出第二款,你要不要考虑看看?上面的人名可以定制。” 叶以疏看了眼何似,小姑娘眼睛里一闪一闪的亮光都快赶上天空的小太阳了。 “成品只有成年人的尺码吗?”叶以疏询问。 店员大笑,“这是给夫妻或者情侣穿的,肯定都是成年人啊。” “这样,那我们......” ‘不要了’三个字在叶以疏嘴里打了转,一出口变成,“那麻烦你帮我们装起来。” “就这两件?名字不需要改?” “嗯。” “好的,您稍等。”店员立刻应声,动作快得叶以疏来不及反悔。 “啊!”身后有拉扯感。 叶以疏回过头,何似揪着衣领满脸着急。 “太热了?”叶以疏没看懂。 店员帮忙分析,“她是不是也想买新衣服穿?小孩子一来商场都这样。” 何似停住,着急变成期待。 叶以疏惊讶于店员的理解能力,她虽然体会不来这种急迫感,但还是妥协,“那麻烦你帮我们把旧衣服装上,新的现在就穿。” 店员疑惑,“给她穿?”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没有,就是,她穿得了吗?” 叶以疏打量了下何似的小身板,掐着手心不让笑意声张,“没关系,给她当裙子穿。” “呀,你还真是宠妹妹,这么贵的衣服也舍得。” “妹妹?她可不是。” “那是什么?” 回忆到叶母不久前的戏言,叶以疏眉眼一弯,戏谑的笑容快速滋生,“我的童养媳。” 店员,“......!” 终于见到比他们老板娘还前卫的人了吗?! “衣服可以给我了吗?”见店员不动,叶以疏问道。 店员回神,“可以!可以!” 好好一件衣服再次被何似穿成戏服,叶以疏无奈地捏了下她的鼻尖,“做个小坏蛋也这么可爱。”随后将另外一件换上。 大小刚好…… 她已经长到可以穿男装的地步了? 心慌一闪而过。 付完钱,店员目送两人离开。 远远看去,一高一矮相差极多的两个人竟然有种莫名的和谐。 “刚才应该把女款给那个小孩,男款也太大了。”店员自言自语。 “站门口干什么?”刚上完卫生间的老板娘问。 店员嘿嘿两声,跟着她往里走,“没什么,刚才有对小情侣买走了您设计的那款衣服,一时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长得很养眼?” “也不是,就是,唔......宠,对,就是宠!” “哦?说说看,怎么个宠法?” “这......老少恋里你说什么都对,你要什么都行的那种宠?” “......” 第22章 逛完一楼的童装区,叶以疏带何似去了B1的超市采购日常用品。 担心何似跟在后面出问题不能及时发现,叶以疏提议她坐购物车,何似在强烈表达嫌弃之后自己绕到前面,得意地抓着叶以疏的衣摆不撒手。 何似个子小,步子更小,往叶以疏前面一挤,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推购物车,走路也要迎合何似的步子,随时担心踩到她。 购物车又一次不受控地跑偏,叶以疏停下,和何似商量,“阿似,你挡在前面,我没办法走路。” 何似的小脸皱成包子,乌溜溜一双大眼睛里写了一句话,“你别急,我想想办法。” 叶以疏哑然。 小孩子怎么都这么喜欢装大人? 长时间想不出来办法,何似急地跺脚,头上软蓬蓬的头发也跟着急躁起来。 叶以疏拨了下何似头顶俏皮的发丝,随后托着她后脑摇摇欲坠的丸子头,玩笑道,“不然,我去买根绳子把你绑在身边?” -- 第31页 何似皱起眉头,很认真地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啊!”何似突然踮着脚尖指向叶以疏领口。 叶以疏低头,领口有用缎带绑出来的蝴蝶结,这是她高中校服上的配饰,也是她口中能配得上何似的衣服的配饰。 叶以疏从幼稚园开始穿校服,大学换成了军装,这些年下来买的便服屈指可数,仅有几件大小合适的却不够朝气,挑挑拣拣半天,只好又把高中校服拿出来穿上。 以前她觉得绑这个蝴蝶结不止麻烦,还碍事,所以时常拆下来塞在书包,偶尔遇见检查才会绑上,现在仔细一看竟然有些可爱,更甚至,它可以绑住眼前这个满脸期待的小同学。 叶以疏捏着一头,轻轻拉动,柔软滑顺的缎带从脖间掉落,尾端若有似无地从何似乌亮的眼睛上扫过。 何似不满地吸吸鼻子,她还没有看够。 叶以疏忽略何似的小心思,仔细将一端系在她手腕上,打了个死结,另一头则绑在自己的小拇指上。 这里最省地方,能让何似跑得更远。 隔着缎带,叶以疏拉了拉何似,将她的纵容和欢喜传达过去,“现在高兴了?” 何似眯着眼睛,笑容甜软,嘴角浅浅的梨涡里没有鲜花可赏,也没有美酒畅饮,但就是有魔力让看到的人流连、沉醉。 沉醉,不如趁醉。 叶以疏壮起胆子,在何似脑后一揪,丸子头彻底垮掉,头发乱糟糟地翘在半空,怎么瞧,怎么像刚和猫猫狗狗打完架的小淘气。 何似恼了,追着叶以疏打,可惜人太小,挣扎无效,反而因为用力过猛把自己累得脸颊泛红,趴在购物车边缘呼哧呼哧地喘气。 这样有活力的何似真真切切就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可爱又天真,酽寒深夜在她这里也能变成温暖旭日。 “妈妈,那个妹妹真可爱。”旁边经过的小男生偷偷指着何似对母亲说。 没等母亲说话,小男生已经被坐在购物车里的亲妹妹打了一巴掌。 母亲乐得哈哈大笑,似乎对自家小孩的‘亲密接触’习以为常,至于被夸奖的何小朋友……高扬下巴,昂首阔步。 如果她身后有小尾巴,现在一定快翘到天上去了,就是这个发型,依旧美得别出心裁。 见何似小朋友骄傲过头走错了路,叶以疏扬声提醒,“阿似,左拐,我们要去买零食。” 何似恼怒地回头,对着叶以疏张牙舞爪,活生生一只被逗炸了毛的小狮子。 怕笑得太夸张影响别人的购物欲,叶以疏赶忙跟上,强迫自己严肃起来先办正事。 叶母和叶父找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何似在前面走走停停,自家女儿被牵在身后唯命是从,每每弯腰询问何似的意见,都笑得那么...... “老叶,我用几个词描述下咱们女儿现在的状态,你不许反驳。” “我......” “听话,顺从,纵容,宠爱,还有小媳妇儿气。” “……”叶父不是不反驳,是无力反驳,这几个词放在一起他实在无力评价。 描述完现场画面,叶母眯着有些近视的眼睛指挥叶父,“老叶,我没带眼镜,你给我念念她们衣服上写的字。” 叶父听令,一字不落地念给叶母听,越往后念越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叶母幽幽地道破真相,“我怎么听出了一种以疏在和阿似撒娇的感觉?” 叶父吞咽困难,还没理清楚这话里的意思,又接收到了叶母的指令,“老叶,你看以疏口袋里那个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叶父聚焦目光,仔细辨认。 叶以疏身侧,没拉上的口袋边缘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若隐若现...... ———————— 超市一处,叶母的思路因为一对耳朵肆意奔放,另一处,叶以疏和何似之间因为一件内衣搞的气氛焦灼。 属于小女生的私密东西,一直都是叶母准备好,叶以疏直接塞进书包带去学校,即使现在上了军事化管理的学校,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她还从来没有体验过自己购买的经历。 何似呢,今天不止破了叶以疏的第一次,还格外认真地背着手挨个挑选。 她对买这个东西好像很有经验,可是谁教过她呢? 啊,想不起来! 何似摇摇头,继续认真挑选。 叶以疏脸皮烫得厉害,想逃又逃不了,臊得直想找个缝隙钻进去,偏偏何似意志坚定。 叶以疏只好装作不认识她,目不斜视地盯着购物车里的东西,在极限距离附近徘徊。 “啊!”何似突然兴奋,叶以疏的小拇指被扯得生痛。 “怎么了?”叶以疏疑惑。 何似指着上面一处,眉飞色舞。 叶以疏狐疑地抬头,脸上还没下去的热度腾一下加剧。 这,这么性感的颜色和款式,她驾驭不了的。 “阿似,我们走吧,你还想吃什么零食?我......” 话没说完,何似已经笑眯眯地在朝导购招手。 导购走过来,无视叶以疏,直接和何似有模有样的商量。 叶以疏哭笑不得,现在的人都这么厉害?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才是拿主意的那个? 过了大约四五分钟之久,两人的交头接耳结束,定下其中一款。 这下满意了,是不是可以走了?叶以疏没好气地心想。 -- 第32页 不,何似还要笑得像朵花一样挡在她跟前邀功。 叶以疏恼得不想说话。 她可以摸着良心发誓,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有骂人的冲动,好巧,对方最知道如何笑脸迎人。 见叶以疏不说话,何似将样品递过来,隔着缎带拉拉她的小拇指,“啊……” 绵软的声音比最清甜的美酒还让人无法抗拒。 叶以疏红着耳朵深呼吸,憋了半天憋出来两个字,“坏蛋!” 何似领会到了精神,兴高采烈地用样品换来没拆封的库存扔进购物车,然后哼哼唧唧地踢着步子继续采买。 叶以疏被拉着往前走,脸上的燥热慢慢散去,随之而来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 往后,有这么一个小人儿陪在身边,她的生活会多出多少阳光? 大概,每天都会晴空万里,春暖花开。 第23章 接下来的时间,叶以疏极力和何似保持距离,这个人实在太坏了。 对此毫不知情的何似呢,根本不给叶以疏逃避的机会,隔一会儿就要拉拉她的手指表达意见,有些意见却有可取之处,有些......气得她想挠人! 偏偏何似每次发表完意见都要无辜地冲她笑一笑,叶以疏肚子里就算屯上十吨火药也炸不出一星半点火花。 叶母一直拉着叶父跟在后面偷看,越看越觉得何似能干,心里痒得忍不了,叶母主动现身,加入了采购大队。 有叶母帮忙,东西很快买齐,一家四口打道回府。 进门,叶父看到茶几上的请柬猛拍大腿,“今晚是不是有元旦文艺汇演?!” 叶以疏点头,随即淡淡地补了一句,“你还要上台发言,发言稿依然是初稿。” 往年的元旦文艺汇演都安排在元旦假前几天,今年赶上上面领导检查,就被挪到了这个让无数人破口大骂的日子——元旦假期第二天。 放在以前,叶以疏完全不觉得假期被打扰是一件很糟心的事,眼下有了何似...... “爸,我能不能请假?”叶以疏问。 叶父知道她的意思,直言,“不行,搞特殊这个头一起,以后不管你做得多好,都会有人说你是关系户,人言可畏。” “那阿似怎么办?” 刚带何似从石家炫耀回来的叶母闻言抢答道,“老师可以带家属,阿似我带着。” “你?!” “你?!” 两声惊讶,如出一辙。 叶母牵着何似的手走过来,目光凉凉,“不行?” 叶以疏偷看了下因为瞌睡脑袋点得和捣蒜一样的何似,摇头,“行是肯定行,可你怎么解释和阿似的关系?” 叶母拢拢披肩,笑不露齿,“我女儿的......忘年交。” 叶母跌宕起伏的语气让叶以疏坐了一趟过山车,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时,哀怨,“妈,我们只差了11岁。” 忘年交......说的她有多老似的。 “那说什么?”叶母假意为难,实则在叶以疏岌岌可危的小情绪上又点了一把火,“金兰?刎颈?还是竹马?这些也都不合适,你们差11岁啊。” “随你怎么说。”叶以疏放弃抵抗,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托住何似的下巴,“上去睡一会儿?” 何似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迷糊地点头。 两人走远,叶父忍不住戳穿,“你是不是想带阿似去给你们系那几个老头炫耀?” 叶母睨了叶父一眼,“每次开会,他们都在我面前说自家孙子有多可爱,多机灵,多招人喜欢,我就不能反击一下?” 叶父不语,直接竖起了大拇指。 有时候,脸面和工作状态以及心情直接挂钩! ———————— 吃过晚饭,叶以疏提前返校,其他人踩着点散步过去。 临走前,叶以疏将何似领回房间待了足足半小时才重新露面。 彼时,叶父和叶母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听见脚步声,叶母回头看了一眼。 嗯? 换个方向,再看一眼。 然后,视线定格在叶以疏脚边那团白色的可疑物体上,“以疏,你旁边那个东西是阿似?” 白色的毛绒外套刚过膝盖,下面紧接着同色系中靴,鞋筒外面裹了一层毛,鞋面上还有一颗卡通兔头,走路时兔耳朵随着步子一晃一晃和真的一样。 这,还是人吗? 叶以疏没回答叶母幼稚的问题,一路将何似领到客厅,指着叶母旁边的位置说:“坐这里。” 何似手脚并用爬上去,翻了个身坐好。 叶母这才注意到何似的外套带了帽子,帽子上有兔耳朵,视线往下,靠近屁股的地方还有一团小毛球,如果她没理解错,那应该是兔子尾巴。 “阿似,一会儿出门会很冷,帽子、口罩、手套一样都不能摘。”叶以疏仔细交代,顺手从书包里拿出手套挂在何似脖子上,随后是口罩。 毋庸置疑,所有东西有是白色的,带毛的兔子。 “以疏啊,你老实和妈说,是不是因为你小时候养死过一只兔子,心里阴影一直没过去,现在才这么,这么执着?” 叶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这是心里疾病,你要尽快想办法调整。” 叶以疏充耳不闻动,认真帮何似戴口罩,第一下没卡到耳朵。 -- 第33页 何似举起手,隔着软乎乎手套帮叶以疏把头发蹭到后面,好让她能看到耳朵。 叶以疏唇角的笑意被牵动,轻轻在何似耳垂上捏了下,“谢谢。” “啊。”何似摇头,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又黑又亮,衬着奶奶的音色和笨笨的动作,意外得可爱。 她是不是该庆幸猫咪的那一套凑不齐?小兔子似乎更适合阿似的气质呢。 叶以疏心想。 “以疏,你再不走就赶不上集合了。”叶母小声提醒,生怕叶以疏沉迷兔子无法自拔。 叶以疏不急,慢悠悠地从何似身后的帽子里拿出一对发卡,左右一捏卡在了她头顶。 “这不是你藏在口袋的那对耳朵?!”叶母一个激动说漏了嘴。 叶以疏狐疑,“你怎么知道?” 叶母敛起表情,假正经,“你该走了。” 叶以疏看了下表,时间的确紧张,只好忍下心中疑惑,俯身拎起了书包,“阿似就交给你了。” 叶母不看她,摆摆手,“去吧,汇演结束到我办公室接人,你爸要和那些领导吃饭,我去替他挡酒。” “好。” 叶以疏边往出走边扣扣子,书包挂在肩头随时会掉,她不得不有意抬高那侧肩膀,姿势看起来稍显别扭。 几步之后,叶以疏忽然感觉到衣服被人拽住,同时,余光扫见身侧白白一团。 叶以疏回头,何似正踮着脚抓她的书包。 眉毛挤成一堆,又傻又认真。 叶以疏拉紧书包带,攥住何似毛茸茸的爪子,“书包很沉,你力气太小拿不起来。” 叶以疏的书包里塞满了父母推荐的医学书籍,大多数是硬皮,她自己背都会觉得沉,更别说是何似这个没长开的小矮子。 何似听不见,换了另一只手继续去抓。 叶以疏被逗乐,想了几秒,摘下书包放在了何似怀里。 抱住的瞬间,何似身体大幅度朝后仰,叶以疏急忙伸手护住,生怕她被小小一个书包压倒。 何似小朋友将将站稳,不仅不知道感恩图报,还怒气冲冲地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冷哼,对叶以疏不信任自己这件事表达了控诉。 叶以疏啼笑皆非,见小人家哼哧着要走,赶忙跟在旁边护驾。 衣服上的帽子略大,何似还没撒开腿就被帽檐挡住了视线,只能努力扬起下巴,脚下探着步子往前挪。 叶以疏光笑不出声,悄悄提起了帽子上的兔耳朵。 走到门边,何似终于抱不动了,通一声把书包砸在地上。 距离太近,险些砸到脚,何似吓得尖叫,抱着脑袋向后一跳,刚好被叶以疏接住。 这下,叶以疏终于被何似搬起书包砸自己的脚的行为逗笑,抱着她蹲在书包旁取笑,“这是谁家的小兔子,怎么不乖乖待在家里?” 何似在叶以疏怀里蹭了一圈,软乎乎的手指戳在她嘴边,“啊!”。 这是你家的啊。 ———————— 被何似那么一闹,叶以疏的心情好得出奇,一反常态地哼起了小曲,连走路的步子也不似平常那样沉稳。 本以为这只是她自己的小兴奋,只有月光看得见,黑夜听得见,殊不知,这一幕亦被在同一时间返校的吕廷昕尽数窥探。 临近校门,吕廷昕回头,一瞬不瞬地看着被昏黄路灯照亮的前路,疲惫的目光里隐隐泛起亮光。 第24章 回忆让何似陷入只有她自己能够看透的狭小世界。 在生与死的边缘地带,何似盘腿坐于废墟之中,眉目低垂,眼神黯淡。 “师傅,关于我们之间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楚明白,随便一件小事大概就可以让我反复说上半年。”何似说,语气平静无波。 裴俊从她眼里看到了照亮记忆的烛火,微弱的火光在燥热的夜风里摇曳,孤独寂寞,忽明忽暗。 “对她,我比对自己用心得多。” “阿似。”除了叫何似的名字,裴俊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何似握着玉坠,过分削瘦的骨节让她的那只手看起来异常苍白,“吕廷昕,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女人!” 突兀的提及让裴俊不可思议,“你是说年青一代军医里最被看好的那个吕廷昕?!” “对!”何似猛然抬头,如刃的目光下寒霜万里。 “你......”裴俊想到什么,欲言又止,换了个委婉的方式问,“吕廷昕是高考复读生,和你的年龄差应该在16岁左右,照这个来算,你懂事的时候,她已经被分配到了驻地,你们之间怎么会扯上关系?” 何似冷笑,没有温度的眼睛让裴俊生出惧意。 “有些人天生就像地狱的阴魂,即使隔着阴阳,她也能缠上你,缠到你喘不过气。” 过去的何似始终认为自己对吕廷昕的印象始于一个意外的对视,对她所有的不喜源自于她眼里那份承载野心的强烈欲望,自己早就发现却没放在心上,所以有些结果她甘心接受。 直到吕廷昕义无反顾地放弃和戚昂的婚约,到听见他们关于往事的争吵,何似忽然意识到,2000年的那场元旦文艺汇演才是所有预谋真正的开端。 何似脱掉鞋子,鞋口朝下,一块儿米粒般大小的石子从里面掉了出来。 裴俊看着,隐约明白何似想表达的意思。 -- 第34页 何似穿上鞋,捡起掉在腿边的石块儿放于手心,“师傅,吕廷昕就像它,存在感小得可怜,我的眼里甚至看不到她,可她的的确确存在,还总藏在我不易发觉却要承受全身重量的地方。 她的存在,让我每朝前走一步就要忍受皮肉被硬生生刺破的痛苦。” 裴俊挪开视线,不忍心看何似被过去揪扯得鲜血淋漓的眼神,“她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何似低声默念,前一刻还激烈的情绪此时飘忽不定,“她一手促成了小阿似和她最喜欢的那个姐姐的分别,那时候的小阿似除了她谁都没有,连记忆都没有。” “......” “我不在的那些年,她欺负小叶子,我回来了,她欺负我,我的感情路因为一个几乎没什么交集的女人断了一次又一次。” 何似曲起腿,双臂紧抱膝盖,将脸埋于其中不让裴俊看见她的不甘和脆弱,“师傅,那种做尽坏事的女人凭什么要被人仰视啊?” 孩子气地反问让裴俊哑口无言。 他对吕廷昕的了解只局限于外界的传闻和军事新闻上的报道,至于她背后的故事......因为光芒太盛,恐怕早就被人忽略了。 动动嘴,裴俊问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阿似,你还好吗?” 肩膀抖成那样,何似怎么能好? 何似摇头,声音沉闷到压抑,“我恨吕廷昕,恨不得扒了她皮,抽干她的血,将她的骨肉一寸一寸凌迟。” “阿似!”裴俊心惊,这是何似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恨,她的语速分明缓慢得没有任何恶意,裴俊却好像看到快如闪电的利刃劈在了谁的身上。 “呵。”苦涩的笑轻薄如翼,落地恍若惊雷。 何似抓着半干的头发蜷缩成小小一团,“师傅,难受。” 裴俊喉头酸疼,想不出什么话安慰何似。 不过是对过去几天的描述,裴俊已经能够从中体会何似对叶以疏的依赖和喜欢,和这么一个还没懂事就已经在想方设法讨好过的女人断了联系......一无所有的何似能活到现在真的是个奇迹。 裴俊走到何似身边,拍拍她的头顶,“阿似,你不想提破镜重圆师傅不强迫你,但是,请你一定要回去属于自己的地方。 你看你,心里藏着一个需要被疼爱的小公主,却偏要让自己做无所不能的勇士,你不难受谁难受? 阿似,这里不适合你,这里太缺爱。” 何似推开裴俊的手,破涕为笑,“师傅,你好讨厌啊,什么叫我不难受谁难受?说得我好像自作自受,活该找罪受一样。” 裴俊笑不出来,“阿似,别打岔,你明白我的意思。” 何似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嘻嘻哈哈地点头,“明白明白都明白,屁大点事儿,别总搞得这么伤春悲秋。” “哈......”何似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半阖着浮起薄薄水光的眼睛摆手,“师傅,我回去睡觉了啊,故事改天再讲,这会儿脑子在和泥,想不起来。” 裴俊不予置否,看着她灵活地跳上窗户,爬进屋里。 裴俊往回走了几步,曲起一条腿,斜倚着墙壁。 刚才的何似就坐在他眼前,他却感觉何似好像回到了那个和叶以疏重逢的地方。 她看着记忆里根深蒂固画面,用玩世不恭地态度祭奠18岁的自己拥有过的一切。 18岁的青春年少,18岁的义无反顾,18岁的执着等待,18岁的赤诚热烈,所有东西都回不来,而她,也回不去。 天空黑得狰狞,夜静得诡异。 裴俊心烦意乱,通常,极度的安静背后必定紧随惊天动地的暴风雨。 “明天,不平静啊。” 裴俊摇摇头,甩掉脑子里暴走的各种假设,从窗户口跳了进去。 他们居住的屋子不大,挤的人很多,闷热的空气像蒸笼一样将众人团团包裹。 汗发不出去,堵在身体里慢慢积聚成火,让沉睡的梦魇熊熊燃烧。 角落里,何似侧卧,身体蜷缩在一起,紧攥着她从不离身的玉坠,嘴里反复叫着那个只有在梦里才敢叫的名字,“小叶子,小叶子......” 黎明带来短暂的清凉,随之而来的是肉体无法与之抗衡的激烈战争。 第25章 震耳欲聋的爆炸将所有人惊醒。 “阿似,别愣着!快收拾东西!”裴俊大喊,屋里众人已经开始穿戴装备。 何似没动,混乱的脑子被回忆充斥。 静坐半晌,何似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处哪里,急忙跳下床,提起从不远离的相机包朝欣姐所在的房间跑。 “轰!轰!”屋外,密集的爆炸接踵而至。 何似站不稳,一次剧烈摇晃袭来时朝身体不受控地朝旁边跌倒。 腿磕在桌沿,疼得窒息。 裴俊急忙跑过来扶起何似,紧张地问,“怎么样?!” 何似勉强站稳,忍着疼笑了下,“没事。” 裴俊当真以为没事,握着相机准备走,视线扫过桌子一侧时被迫停住,随即快速回到何似腿上,“腿怎么了?!” 何似嘴唇发青,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撞了一下,没什么......” 话没说完,裴俊已经拉开了何似挡在腿侧的衣服。 裤子上多了一道不长的口子,血正不要命地往出冒。 -- 第35页 裴俊抬腿,狠踹桌子,“谁他妈把刀插这儿的!” 屋里一片死寂,对比得外面的枪炮声更加惊悚、恐怖。 生死关头,切记内讧,何似牢记欣姐说过的话。 这种关键时刻,她不能成为矛盾的触发点。 “师傅,我没事,伤口不深。” 何似麻利地从急救包里翻出纱布包扎,手法娴熟。 血止住,裴俊脸上的冷色稍显缓和,“阿似,你们先走,欣姐有我。” 何似断然拒绝,“师傅,新闻要从你手里出!” 何似只拍照,不负责现场报道,更不负责后期赶稿发新闻,说白了,在这些人里,她最没用,有些责任理应由她承担。 裴俊没时间和何似废话,直接进屋背起欣姐往出走。 拉扯到伤处,欣姐疼醒。 因为失血太多,欣姐的身体很虚弱,说话时气若游丝,“裴俊,别管我,阿似,我知道阿似回来了,帮我保护好她。” 裴俊置若罔闻,冷静地背着欣姐往出走。 何似跟在身后,嘴唇紧抿。 裴俊的果决理智,她还是没有学会。 发现何似跟在后面,欣姐拖着无力的身体回头,“阿似,你过来。” 何似目光闪躲,像是犯错的小孩在逃避即将到来的责罚。 犹豫片刻,何似磕磕绊绊地跑到了欣姐身边。 “对不起。”一开口就是道歉,“答应你的事,我没做到。” 上次回去办摄影展,欣姐让何似不要再回来,她食言了。 “咳!咳!”搅动肺腑的咳嗽让欣姐意识混乱,趴在裴俊肩头好一会儿才稍有缓和。 何似干看着,眼睛红得瘆人。 她太害怕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阿似,回去,把七七也带回去。”欣姐动了动垂在裴俊身前的胳膊,何似立刻会意地握紧她的手,哭腔浓重,“欣姐,七七是你女儿,你干嘛让我带她回去?” 欣姐闭着眼睛,想笑一下都困难重重,“阿似,七七从出生就是你在带,她跟你比跟我亲。” 这是事实,何似无法反驳。 “阿似,我离不开这里,迟早会走到现在这一步,生下七七却狠心不养她,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没有感情,我死了她才不会难过。” “欣姐,你别这样。”何似止不住眼泪,“十二年你都撑过来了,这次肯定也一样。” 欣姐摇摇头,费力地抬起眼皮,“你知道当孤儿有多煎熬,也知道被不在意的人养大会吃多少苦,所以,阿似,欣姐求你,一定要安全离开这里,帮我把七七带回去养大。” 何似哭得像个小孩,满脸都是眼泪,“欣姐,你别逼我,你说过不逼我的。” 欣姐不再说话。 何似胡乱抹了一把眼睛,看清楚双目紧闭,瘫在裴俊身上的欣姐时,疯了一样大喊,“欣姐!” 裴俊侧头,“别担心,还有心跳。” 何似沉浸在恐惧里,不敢相信。 裴俊目视前方,忍下心里的悲痛,告诉了何似一个她靠自己永远也猜不到的真相。 “阿似,欣姐不照顾七七是为了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醒来是何似不愿面对的事实。 何似惊慌失措,“师傅,你别说,求你!求你了!” 何似放开欣姐,兀自朝前跑,腿上无法忽视的疼痛让她再怎么努力也跑不赢声音的传播。 “阿似,欣姐怕你习惯这里的生活,留下就不走了,你还小,跟她不一样,所以欣姐借口没精力照顾七七,逼着你不得不时常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我死了既能见到安子,又能找到理由让阿似彻底离开战场,裴俊,有几次我真的想过放弃。’ 阿似,这是欣姐的原话,我知道你能听懂,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我不逼你。” 接近奔跑的何似突然停下,转过身,眼底腥红一片,“不逼我,不逼我!说着不逼我,可你们每个人都在逼我!逼我走,逼我留,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到底想走还是想留?!” 面对何似的崩溃,裴俊冷静如常,“阿似,就算欣姐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你如果想让七七从现在开始学习面对现实,请便。” 裴俊无情地陈述让何似的激动平息。 是啊,七七才5岁,5岁扛不起照顾欣姐的责任,这些责任也不该落在她身上。 “嘭!”□□在一旁爆炸,何似无动于衷,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快速浮现。 “阿似,往东走,他们都在东边等你汇合!我送欣姐去战地医院,无论如何都会让他们将欣姐留下!”隔着爆炸声,裴俊大喊。 从何似最后的那个眼神里,裴俊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那他也该兑现对欣姐承诺。 何似站直身体,目光坚定,“我明白!” 话落,两人分道扬镳。 不过寥寥数步,何似毫不犹豫地回头朝相反方向跑去。 六年的经验足够何似靠一双耳朵分辨战场的中心在哪里,东边......东边恐怕早就在她离开的这些天被夷为平地了,那里根本就没有人等她。 裴俊骗了她。 骗她只是想保全她。 可是欣姐的爱人死在这个国家,她发誓要将战争对这个国家造成的伤害公之于众。 现在欣姐倒下了,那真相就由她来说! -- 第36页 何似抱紧相机,快速在战火里穿梭。 离开安全区,想活命除了靠个人能力,还要靠天意和运气。 好在何似的耳朵足够好使,只需要稍微集中精神就能分别出炮弹的种类和飞来的方向,从而根据欣姐和裴俊教她的那些东西预估运动轨迹和落点。 知道这些,她离生就不会太远。 “咻!轰!” 又一次躲开爆炸,何似干脆利落地从废墟堆里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这片区域,何似昨天经过。 她记得在第三个岔路口,有一家药店,她要去那里找一些东西。 何似刚才和裴俊说伤口不深是骗他的,发现刀子的时候,恰好是距离他们最近的那次爆炸发生,强烈的晃动感让她没办法做任何补救措施,只能眼睁睁地由着刀刃一插到底。 这会儿,何似的腿已经快疼到麻木,再不打止疼针她会受不了。 以前,他们每个人的急救包里都有止疼针,以备不时之需,这次因为战地医院自身难保,拒绝接收非本国身份的欣姐,他们不得不把备用药物全用在欣姐身上,眼下,她身上连必备的止血绷带都已经用光。 没地方补给,何似只能祈祷岔路口的那家药店还有残留。 右腿的知觉正在迅速消失,何似跑不动了,只能半拖半拉地贴着掩体往前挪,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地雷上,随时有被炸成肉沫的可能。 穿过几乎没有活人的街道,何似看到了岔路口的药店。 有损毁,问题不大。 何似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背到身侧,一鼓作气朝药店挪了过去。 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一百米的时候,一颗爆破弹从天而降。 药店,何似的希望顷刻被炸成废墟。 痛在一瞬间加剧。 何似受不了,连连后退,脚后跟磕到地面的凸起时狼狈跌倒。 撞到伤口,疼得钻心。 何似咬着牙,握紧拳头狠砸地面,以此缓解痛苦。 疼痛里最尖锐的部分过去,何似脱力地倒下,仰躺在地上急速喘息。 “没关系,没有止疼针你也能撑下去,伤在腿上又不是别的地方,小事儿,能过去,能过去的。” 何似不断给自己制造心里暗示,躁动不安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忽然,细微的抽泣从爆炸过后的短暂安静里传来,恰逢时机。 何似不需要任何思考,直接弓起身体,脑袋后仰,视线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声音来源。 不远处,一辆报废的车子下面躲着一个小孩,他在哭。 这个小孩何似记得,他昨天刚对自己笑过。 隔着尘土,何似和他对视。 从他身上何似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们都身处困境需要人救助,不同的是,何似恐惧,而他......平静。 即使哭泣,他的眼里也没有一点悲伤。 第26章 何似爬起来,双手拽着纱布两端,咬牙,闭眼,然后用力拉紧,“啊......!”痛苦的嘶吼脱口而出。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听过最难听的声音,明明想放开嗓子大喊,出口的时候却只敢让自己听见。 剧痛过去,何似倒在地上急速喘息。 躺了几分钟,力气勉强恢复一点,何似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那个小孩身边蹲下。 何似朝他伸出双手,努力挤出他熟悉的那个笑容,用生疏的当地语言说:“别怕。” 小孩认得何似的笑,只犹豫短暂几秒就接受了她的示好。 小孩从车底爬出来,同何似没有距离地对视。 何似突然脑子一片空白,她要去战场中心,不可能带着这个小孩,可是不带他,他活不过今天。 矛盾让何似的笑容逐渐消失。 经历了太多战争,小孩早就对人情冷暖有了自己的衡量,他对何似的矛盾视若无睹,指指她腿上的伤口,随后指着另外一处不断点头,翻译过来就是“那里可以治你腿上的伤。” 何似惊喜,理由和他不同,“对了!医院!战地医院在那个方向!去那里你就安全了!” 顾不得伤有多疼,何似拉起小孩就跑。 小孩在本地出生长大,早已经将这里的地形牢记于心,熟练地带着何似在不知名的小巷子里穿梭。 没一会儿,两人就看到了战地医院的标志。 来不及兴奋,两人同时加快脚步。 他们都知道,有那个红色的十字保护,活下来的几率就能增加,这或许就是战争里为数不多的仁慈之一。 “咻!”熟悉的炮弹尾哨声由远及近。 何似大惊失色地回头,不远处的空中,她已经能看到炮弹的轮廓。 “趴下!”何似大喊,动作先于意识将那个小孩护在自己身下。 炮弹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周围的东西震飞,上千块碎片和利箭一样朝四面八方飞速射出,将毁伤范围内的一切生物屠杀。 何似离得远,依旧没能躲过。 数不清的碎片划破衣服,刺入血肉,那种痛无法言喻。 榴弹,杀死欣姐爱人的凶手。 它靠着爆破后的强烈冲击波和数千块碎片毁伤目标,常被用于毁坏面积较大的目标,如雷达阵地、坦克装甲车辆、机场设施、还有......集群有生力量!!![注1] 无疑,战地医院是这附近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 第37页 何似因为痛苦而紧闭着的眼睛骤然睁开,漆黑的瞳孔被恐惧挤压成小小一团。 靠着残存的意志,何似爬起来,踉跄地朝已经被浓烟和尖叫包围的医院跑去。 “欣姐,你不能死,七七等你,你不能死......”何似语无伦次,无措的眼神聚焦不到一处。 被何似保护完好的小孩见她要去医院,死死抱着她的腰不放手。 从住所到这里,何似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医院被炸毁的那一刻,她的精神寄托也随之一并被毁灭,现在,一个小小的孩子就能轻易地将她压倒在地。 何似趴在地上,对着漫天浓烟无助地大喊,“欣姐,我还欠你一条命,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回应何似的是第二颗榴弹无情地轰炸,紧接着是第三颗。 “欣姐!”响彻天际的喊声里藏满何似的悲伤。 何似抓着身下的土地,手指深深嵌入其中,血从指甲缝里渗出来,和这片被人性的残忍荼毒过的土地混在一起。 无情的战场不能给予何似安慰,而是再一次冷酷地打击。 “我的玉坠呢?!”何似不知道从哪儿找回了力气,猛地挣脱开束缚,拉开衣领寻找叶以疏送她的玉坠。 脖子里空空如也。 何似站起来,脚步不受控地朝回走,数米之后折回来,走了没几步又再次返回。 如此反复数次,何似终于因为承受不了心里的煎熬抱住自己蹲了下来。 玉坠比不上欣姐的命,这是何似的第一反应,过后,她用经过三颗榴弹轰炸后的医院再无生还希望的理由说服自己,欣姐已经尸骨无存。 可是,这能成为她放弃欣姐去找一枚玉坠的理由? 一个狠心的女人留给她的死物,难道还比不上赠给她第三次生命的欣姐? 激烈的矛盾击垮了何似薄弱的心理防线,挣扎过后,她终于还是决定忘恩负义一回。 何似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踏上了来时的路。 被何似救回来的小孩站在热风里看着她,笑容不再灿烂。 那个姐姐眼里藏着数不清的悲伤和绝望,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很多次,因为太难过,他不得不努力学习如何用笑容掩饰。 此刻,他失败了。 那双眼睛,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双都缺少生的渴望。 ———————— 何似原路返回,在第一次看见药店的那个位置找到了遗失的玉坠。 昔日翠绿的玉坠,此刻布满尘埃。 何似欣喜若狂,失而复得的惊喜让她忘记了要去观察周围环境的变化,于是,当危险袭来,何似只是呆呆地看着,脑子一片空白。 炮弹从头顶飞过,尖锐的尾哨声逐渐低沉,而后戛然而止。 当你终于开始醒悟,这十几秒的延迟爆炸是在给你逃生的机会,一切却又被骤然夺走,那种突然而至的兴奋还未体会就已经逝去的感觉往往才最致命。 战场上,炮弹落地没有马上爆炸,不如直接将某一处夷为平地。 后来的何似常常在想,为什么电影可以倒带,她的人生却不能重来?为什么重要的画面会被无限慢放,她的时间却一刻不做停留? 如果老天能再多给她一秒,她的耳朵或许就还能听清那个人情到浓时的低声耳语,“阿似,喜欢你。” 阿似,对不起。 ———— “轰!” “......”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过后是极致的寂静。 没有火光,只有滚滚浓烟和刺鼻硫磺。 何似躺在废墟里,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感受不到痛,也感受不到周围的一切,她好像听见了空气流动的声音,又好像和这个世界断绝了一切声音交流。 有什么东西从耳朵里流出来,缓慢、温热,离开耳朵后快滑落。 何似动动嘴,叫出来一个名字。 这个人没有回应她,这个声音也没有被谁听见,何似自己都没有听见。 何似终于笑了,在和死亡擦肩而过之后,笑得干净纯粹,一如当初年少。 何似吹干净玉坠上的尘土,手慢慢落下,将玉坠贴于唇边。 透亮的绿,鲜艳的红,刺目的白,三种不同的颜色,三种不同的心情。 将自己流放了六年之后,何似到底还是对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妥协了。 “小叶子,真该让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看看你做了多少坏事,看看即使这样我在从死神手里逃亡成功后,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当年如何狼狈地离开,而是你不经意的每一个好。” “小叶子,我想......回去你身边。” 这些话出口,用了什么样的心情,声音里藏着什么样情绪,除了滚滚而过的浓烟没人知道。 何似仅仅是将它们说出来,听不进耳朵,所以放不进心里。 那么,她的妥协也该到底为止了? 以后......祖国那么那么大,不刻意,就不用再见了吧。 何似将玉坠放进胸前的口袋,将斜跨的简易相机包一点一点拉到跟前,打开。 何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所有力气都用在保持头脑清醒,这一个小小的相机她拿不起来。 “哎......”何似笑着叹气,里面藏了多少无奈。 再次尝试失败,何似放弃挣扎,换了种方式寻找可能。 -- 第38页 何似垂下手,费力地侧过身体,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就会被扯动,疼入神经深处。 汗水湿透了何似的衣服,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狼狈不堪。 在一具被烧焦的尸体上,何似找到了合适的拍摄位置。 她将相机架在尸体上,单手握住,无法动弹的身体侧躺在废墟里,眨眨眼,明艳的笑容正对镜头。 咔擦! 一生一次的惊心动魄在这一刻被定格,于死亡线上游走多年的何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自己以一串二进制数据保存进相机,然后,以最亮眼的笑容被世人知晓,被如今还在惦念,过后只剩怀念的那个人知晓。 拍完这张照片,何似身上最后的力气耗尽。 相机从手中跌落,同从何似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液一起躺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感受片刻的安宁。 “啪啪啪!”子弹急速穿膛而出的声音带来了死亡的味道。 最后的扫荡,谁都逃不过。 手在地上推了一把,何似变侧躺为仰躺,用双眼保存她对人间最后的记忆。 何似的眼里住过四季美景,也看过人间百态,它们历经岁月的艳阳晴空,也在暴风雨里饱受摧残,却没有将那份难得纯真遗失在时光里。 26岁的何似依然拥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映着硝烟弥漫的天空,用云淡风轻的姿态迎接生命最后一刻。 “师傅啊,这次我又要食言了,家真的要回不去了。” “欣姐,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下辈子再还你。” “七七比我小时候厉害多了,就算没有我们在,她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一个人的喃喃自语,如同与这世界最后的告别。 “一个活口不留!”粗哑的声音和他们手里枪声一样难听,何似听不见,心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往事从心头掠过,何似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去这一生的跑马灯,她的人生,除了等待就是失望,幸福......全部与她有关。 “小叶子,我想回去二十二年前,回去没有你之前。” “砰!”刺耳的枪声响起,子弹穿膛而出,被空气摩擦后带着刺鼻的硫磺味道钻进血肉。 扭转,深入,然后消失不见。 何似望着天空在笑,笑里是痛到麻木的释然和对往事的追忆。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何似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在哪里写过这样一句话——愿我们不被现实所扰,以白首之约,共此生。 到底在哪里写过? 写给谁? 第27章 军医大附属医院新楼,人来人往,有人因为病愈激动,也有人因为病逝痛哭。 这里剖析了人性的软弱,也见证了生命的坚强。 “叶主任下手术了。”护士站的小路和过来签字的叶以疏打招呼。 叶以疏点点头,清浅的笑容如同山涧流水,潺潺而过,清凉、舒缓。 小路才来不到一个月,被急救的一帮‘老流氓’调戏得够呛,突然见到这么温柔的女医生不自觉地红了脸,“叶医生,听说您把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转到咱们医院了?还帮她垫付了医药费?” 叶以疏合上病例,将钢笔插进胸袋,抬起头,似被春雨洗过的双眼刚好对上小路害羞的眼神。 “嗯。” 一个字,暗淡了万里艳阳。 小路刚从学校出来,比不上前辈们能说会道,眼下叶医生表现的这么‘冷淡’,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继续寒暄。 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给小路带来的不适,叶以疏主动和她搭话,“急救那帮小孩总欺负你?” “啊?”小路红透了脸,“没,没有,他们闹着玩的。” “呵。”叶以疏低声笑了下,自然随和,天生柔软的唇色让她看起来非常容易亲近。 “不喜欢的话随时和护士长说,那些小孩都怕她。”叶以疏说。 小路连连点头,脸颊通红,不加掩饰的本能反应在叶以疏眼前覆上了一层薄雾,远看笑容依旧,近看飘忽难定。 多年前,同样的位置,她因为一个同样害羞的反应,对那个阳光明朗的少女说过这样一句话,“我的小朋友长大了,漂亮了,脸皮却薄了。” 她呢?呵,盯着自己军装衬衣的扣子想入非非。 那时候,叶以疏以为她从阳光里走来,不惧风雨,相处之后才发现她从不曾踏出阴霾,只是在阴影里待久了,不得不学会凭借自己的能力制造阳光。 后来......后来她们走散了。 她有意为之。 “小路!小路!你偶像出事了!”急救的一个实习生横冲直撞地跑过来大喊。 小路紧张地看了眼叶以疏,见她没有生气的迹象才悄悄放下心来,鼓着腮帮子生气道,“你别胡说,我偶像前几天还更新微博,说她已经安全抵达进战区前的最后一个检查站了。” 实习生点亮手机屏幕递过去,正色,“真的,这是你偶像十分钟前刚更置顶的微博,上面写着代发。” 小路手忙脚乱地抢过手机,看清楚微博内容时,脸上血色尽失。 置顶微博是一张照片,配的文字是‘我与死亡的对视’,微博下面,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评论由她自己发出——我的笑,我真实的样子。 照片里,何似脸上有血迹,身后有尸体,这是她在战区留下的最后一个笑容。 -- 第39页 见小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实习生急忙安慰,“你也别太担心了,你偶像过检查站的时候不是说了吗,今年的照片会比前四年都惊艳,她承诺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这条微博应该,应该只是不方便上网,你别担心。” 小路红着眼睛,无法相信自己在那条微博里看到的东西。 “可是何似姐姐是女生,那种地方不适合女生,万一她跑慢了怎么办?” “喂,你别哭啊,我错了,我不该告诉你的,你别哭啊,真求你了!” 工作台后面,一对年轻男女因为一条微博失措,工作台前面,叶以疏因为一个名字忘记呼吸。 六年没听过这个名字,她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只有心口刀割般无休无止的痛苦。 “小路,你刚才说谁是女生?”轻柔的女声不似来自人间,太凉,太颤,太恐惧,太无助。 小路和实习生同时转头。 眼前,叶以疏脸色惨白如纸,微张着的嘴唇不受控地发抖,就连那双拿起手术刀拯救过无数生命的手都像错搭了神经,毫无章法地乱跳,还有她向来平和的眼睛......明明看着他们,却好像隔了时空,隔了千山万水,无论如何也对焦不到一起。 “叶医生,您怎么了?”小路惴惴不安。 叶以疏想笑,动动嘴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甚至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 她控制不住,狼狈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可那些因为颤栗产生的碰撞就是不肯放过她,一次又一次从喉咙里闯出来,将她不堪一击地情绪击垮。 叶以疏忍受不了,疯魔一样越过工作台抓着小路的胳膊问她,“何似,你刚才说了何似对不对?就是那个有名的战地记者,她,她,你说她怎么了?” 前半句几近癫狂,后半句轻不可察。 人要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才能将落差如此巨大的两种情绪在短短两三秒内一次表达? 小路害怕极了这样的叶以疏。 温柔如果坠入黑暗,那比黑暗浮于阳光更让人不敢靠近。 实习生担心叶以疏伤害小路,强行拉开她们,将小路挡在身后,正面回答的叶以疏的问题,“何似遇到意外,可,可能死了。” “闭嘴!” 中年女高音的怒吼强势压过实习生的怯懦,但叶以疏还是听见了。 她动作僵硬地转身,不稳的身体像是暴风雨里岌岌可危的花枝,随时有被折断的可能。 来人是现任护士长,从毕业一直做到现在,见证了附属医院百年历史中的23年。 小何似和叶以疏的相遇,她在入职第2年亲眼所见。 何似和叶以疏的爱情,她在入职第15年亲口祝福。 她们的分别,她同样亲耳所闻。 何似之于叶以疏的重要性,没有人比她更明白。 “姐,阿似她没事对不对?”叶以疏发声困难,每说一个字就要经历嗓子被劈开的剧痛。 护士长有心欺骗,但现实无法隐瞒,“有伤亡,人数还不确定。” 叶以疏死寂的眸子生出一丝希望,“不确定,不确定就还有希望是不是?不确定就说明阿似没有出事是不是?” 激烈的情绪让叶以疏一贯沉稳的形象崩塌,这个清心寡欲到与俗世格格不入的女人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以疏,学生都看着,你别这样。”护士长提醒。 她不忍心在这种时候强迫叶以疏注意形象,可事情一旦传出去,难保六年的那一幕不会重演。 活在别人的耳目之下,她们做事不得不小心谨慎。 叶以疏如梦初醒,马上敛起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姐,能借一步说话吗?”叶以疏问,语气如常。 护士长答应,“跟我来。” 两人去了门诊楼的天台。 天空阴云密布,暴雨将至。 “以疏,这次恐怕是真的。”护士长率先开口。 简单一句话,让所有侥幸的希望化为泡影。 叶以疏承受不住,一阵天旋地转后跌倒在地上。 护士长急忙蹲下,担心道,“以疏,你怎么样?!” 叶以疏两手撑着地面,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各种画面疯了一样冲出来扭打、撕扯,直到两败俱伤后尘埃落定。 叶以疏看着脑子里唯一一个残存画面,笑容从紧咬的唇边浮现。 穿着裙子跳舞的何似怎么能......这么好看? 护士长在叶以疏的笑里红了眼睛,哑着嗓子说:“以疏,消息还没最后对外公布,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叶以疏置若罔闻,淡淡的笑意从唇边晕开,用极致的浓情渲染眉眼温柔的弧度。 “姐,阿似下次回来在什么时候?” 护士长给不了她肯定答案,战场上的意外谁都控制不了。 叶以疏眼里暗淡的光慢慢炙热,强烈,笑意在有温度的情绪里走到了一个旁人控制不了的极端,“我想去找她。” “以疏!你是有军籍的,不要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话!” “那我该怎么办......?” 护士长欲言又止,沉吟半晌,破罐子破摔一样给了她一个答案,“吕廷昕随军外派,和何似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叶以疏难以置信,随即摇头,“没有用,外派人员除非直属领导,不然谁都联系不上。” -- 第40页 护士长站起来,脸色难看,“不用联系,她自己知道怎么做。” “?” “等着吧,是死是活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等多久?” “......”谁知道。 就算等回来也不能在一起,还不如就这么一直等下去,谁都别打扰。 “回去吧。”护士长说:“下午还要帮你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做手术,别分心。” “......好。” 第28章 闷热的房间里,何似趴在床上,没有一点生气。 吕廷昕在替她检查伤口,裴俊等在门外。 ———— 遇见战争胜利者对自由军和平民进行扫荡的那一刻,何似是真的做好了等死的准备,毕竟,在她这些年的所见所闻里,良知大多数时候只存在于尝过人情冷暖的弱势群体,人越是生活在底层,越能看透世态炎凉,他们的心往往越干净,越温热。 战场上的手下留情,何似想都不敢想,即便她的身份是在国际公约中受到保护的记者。 所以,当吕廷昕突然出现救她时,何似除了震惊没有第二个反应。 吕廷昕穿着和那些人一样的衣服,在子弹打向何似脑袋的前一秒将她拖离原地,子弹失去目标仅仅打在腿上。 旧伤添新伤,何似疼得恍惚,任由自己被吕廷昕背起来和那些士兵的枪子儿玩捉迷藏。 她们赢了,何似疼晕了。 吕廷昕将何似带来了他们落脚的地方,还让人把裴俊一起接了过来。 来的路上,裴俊隐约知道吕廷昕来这里是有任务在身,她私自救何似,带何似和自己来根据地的做法严重违规,吕廷昕自己清楚,同行的人也劝说过,但她没有理由地坚持。 裴俊到这里以后,吕廷昕只和他说了一句“稍等”就进了房间,态度冷淡得裴俊头皮发麻。 裴俊想不出来,这么一个严肃得连笑都觉得奢侈,甚至为了救何似不惜牺牲性命和前途的女人,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做了何似说的那些坏事?还是,那些坏事其实另有隐情? 至少,从裴俊目前的观察分析,吕廷昕是一个绝对正派的女人,仁心仁术,胸怀坦荡。 裴俊摇摇头,“算了。”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当事人都不一定说得清那时的是非曲折,他一个局外人就更加不用费力猜测。 摒弃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裴俊站在门外静待结果。 不久之后,老旧的门板被拉开,带出刺耳的声响。 一身白衣的吕廷昕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此,裴俊立刻上前,紧张地问,“情况怎么样?” 吕廷昕摘下口罩,声音硬邦邦的没什么感情,“腿上的伤拖得时间太长,伤口很深,再加上刚才那一枪,情况不乐观,不过没有伤到要害;背上的伤是普通榴弹造成的,弹体里没有钢箭,取碎片的难度不大,但粗略估计,她背上的伤有20处以上,取碎片的过程会很麻烦,而且单靠肉眼不能保证完全取干净,必须尽快到医院用仪器确认。” 吕廷昕一口气说了挺多,裴俊快速筛选后没听出来什么致命伤,顿时松了口气,“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阿似就拜托你了。” 吕廷昕面无表情,平铺直叙的说话方式听得人难受,“你只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裴俊刚放下的心再次被提到嗓子眼,“什么心理准备?” “炸点离得太近,伤到了耳朵,她的听力会严重减退。” “减退到什么程度?” “一只耳朵保留三分之一是极限。” “有没有补救措施?” “没有。” “……” 裴俊心乱如麻。 4岁失去家人,20岁失去爱人,26岁失去和世界的交流,何似的人生还可以再悲惨一点吗? 对裴俊的反应,吕廷昕视若无睹,边往门边走边冷淡地说:“这里条件不够,我只能先替她做应急处理,结束以后会有人带你们出境,一直送到医院。” 裴俊脑子很乱,听话听了个大概,循着本能问出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你这么做不怕被处分?严重了可能连这身军装都穿不了。” 吕廷昕刚要进门,闻言顿了下,随即恢复,“不怕。” 裴俊没有再追问理由,目送吕廷昕消失在门里。 他应该能猜到什么。 ———— 房间里,和吕廷昕同行的一名年轻军医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 “师傅,可以开始了吗?”年轻军医询问。 吕廷昕点点头,走到一边洗手,穿无菌手术衣。 几分钟后,吕廷昕站到了无影灯下。 何似背对她趴在简易手术台上,裸着上身。 吕廷昕见过比何似背上严重数十倍的伤口,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可当她看清楚伤口之外,那个几乎占据半个后背的纹身时双手止不住颤抖。 笑得这么纯粹温柔的叶以疏,她好像也见过。 很多年前,久得她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想不起当时完整的画面。 “师傅,您没事吧?要不然我来处理,您在旁边指导?”见吕廷昕反应不对,年轻军医试探着问。 吕廷昕恢复正常,“不用,她很爱美,身上不能有疤。” 年轻军医诧异,“您怎么会知道?!” -- 第41页 吕廷昕没说话。 她不知道,这是叶以疏说的,二十二年前跟她说的。 “开始吧。” “好!” 取碎片的过程本就麻烦,吕廷昕还要尽量保证伤口平滑,以至于整个过程花了四小时有余才勉强完成。 等她再次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斜阳已经拉开了夜的序幕。 “好了?”裴俊问。 吕廷昕满身疲惫,“嗯,半个小时后有人来接你们离开。” “那你呢?” “我不能跟你们一起。” “如果何似醒来问起你,我怎么回答?” “如实,或者闭口不谈。” 吕廷昕回答问题的方式太僵硬,饶是裴俊口才出众一时也想不出理由和她打迂回战。 想了下,裴俊开门见山,“你救她是意外?” 吕廷昕,“我的身份不允许出现这种意外。” “她恨你,你却为了救她不顾后果?” “有问题?” “没问题?” 一直果决的吕廷昕第一次出现迟疑,“你想听什么答案?” 裴俊敛起眉目,直言自己的猜测,“你在用这种方式弥补。” 吕廷昕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 “是。”吕廷昕承认,声音模糊。 裴俊心里模棱两可的期待落空,用一句“谢谢”单方面结束这个话题。 能弥补,代表吕廷昕真的对何似犯过错,裴俊厌恶亡羊补牢,如同何似厌恶伤害。 他们都不是心胸宽广的人,做不到和讨厌的人虚情假意地攀谈。 裴俊只是有点想不通,究竟要欠多少东西,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拿命和前途作为赌注来偿还。 吕廷昕没再应声,兀自提步离开。 迎着光,吕廷昕挺直的脊背看起来异常孤傲。 裴俊看着,脑子里蹦出来一些想法。 吕廷昕这类人大都会为了事业不择手段,却永远不会为感情屈尊降贵。 他们其实活得比谁都累。 “你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了。”随后走出来的年轻军医突兀地说。 裴俊连声道谢,随后揉揉脸,抹去脑子里对吕廷昕的评价,快步走进房间。 推开门的瞬间,浓重的消毒水味刺激得裴俊冷颤连连。 上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裴俊的人生几乎被颠覆,这一次……万幸,他的小徒弟还活着。 麻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何似听见声音迷迷糊糊地转过头看了眼,见是裴俊又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裴俊走过去,站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何似只缠了绷带的后背。 绷带的缝隙之间,裴俊看到了一双含笑的眼睛,淡得品不出任何热烈,却偏偏藏着这世间最浓的情。 裴俊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18岁的何似为什么会喜欢的那么投入,分开会那么痛苦了。 只是这么单纯的一眼,历经感情波折的裴俊就已经爱上了这双眼睛,何况是当时怀揣14年思念的天真少女。 “师傅......”何似声音虚弱。 裴俊弯下腰,侧耳听她说话,“帮我把她叫进来......叫她进来......” 她,除了吕廷昕没有第二个人。 裴俊犹豫,以何似现在的情况根本经不起太大刺激,可以她对吕廷昕的成见,两人单独见面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裴俊选择善意地欺骗,“阿似,你再睡一会儿,睡醒了师傅帮你找她。” 何似怔怔地看着裴俊一开一合的嘴巴,除了眼底星星点点的水光快速连成一片,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裴俊忽然想起来吕廷昕对何似耳朵的判决,急忙摸着她的头发安抚,“阿似,你别难过,等回国了师傅带你去看最好的医生,师傅这些年攒了不少钱,职业也自由,不管花多少时间师傅都陪你,我们一定能把耳朵看好。” 何似只能听见模糊的声音,听不清裴俊到底说了什么,未知的恐惧将她拉入深渊,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吱!”房门被人推开,吕廷昕去而复返,手里拿着纸笔。 “麻烦你出去一下,我有话和她说。”吕廷昕说。 裴俊迟疑不决。 吕廷昕没有催促,表情冷淡地站在门口。 何似拉拉裴俊的衣服,他回头。 “师傅,你出去一下。” 冷硬的声音凉得没有温度。 知道犟不过何似,裴俊妥协,快步走到门外将空间留给她们两个。 房间里,吕廷昕拉了张椅子坐在何似对面。 两厢对视,一个冷漠,一个愤怒。 第29章 有麻药的效果残留,何似对疼痛的敏感程度不是太高,这恰好为她提供了和吕廷昕平视的可能。 在吕廷昕面前,何似不想输了任何东西,包括和她平等的对峙。 何似屏住呼吸,将所有力气集中到双臂,一鼓作气撑起了上半身。 平日里简简单单的一个起身动作,何似挣扎出了满脸汗水,白色的绷带上隐约有血迹渗出来。 吕廷昕冷眼旁观,既不打算帮忙,也没有落井下石,异样的平静让她看起来格外不近人情。 何似不以为意,靠自己是她这些年学得最好的本事,无视他人目光也是她早已经烂熟于心的技能。 在吕廷昕的注视下,何似一手撑着身体,一手将无力的双腿从手术台上挪下来。 -- 第42页 腿上的伤重,经何似这么一折腾,才止住血的伤口再次裂开,血迹渗透绷带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何似这几年很少穿露胳膊露腿的衣服,身上本就白皙的皮肤被捂得更加招人嫉妒。 当干净的白沾染上刺目的红,巨大的视觉落差让这幅画面变得妖冶、刺激。 然而,此刻无人计较。 何似是因为没有多余的精力,吕廷昕则是不在意。 不被她放在心上的东西,即使再怎么诱人也入不了她的眼。 手术台很高,何似披了外套坐在上面,用占据高处的俯视掩饰自己的狼狈。 “为什么要救我?!”何似咬着牙,所有愤怒都被推到了那双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里。 吕廷昕看得清楚,反应平平,用和平时无异的速度低下头,拔开笔帽在纸上写字。 几秒后,纸被翻了过来。 【对不起】 “对不起?”何似笑得讽刺。 汗从脸侧滑下,滴落在腿上,不热,何似却觉得那一处烫得疼痛难忍。 “一句‘对不起’就能把你欠我和她还回来?!这中间牵扯的不止是感情,还有人命!吕廷昕,你做梦都不会梦见冤魂找你索命吗?!” “不会。”没有感情的回答让何似的愤怒彻底爆发。 何似拖着无力的身体站起来,一步一步,以极慢的速度靠近吕廷昕,“吕廷昕,小叶子什么坏事都没做,你害得她从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变成人人唾弃的罪人,我什么坏事都没做,你害得我失去温暖,失去感情,失去所有可以支撑的东西!” 何似的语速很慢,每说一个字身体的痛就会加剧,心口从没有愈合的伤一点一点被撕裂。 恨在发酵,和她的痛苦一起被丢进名为愤怒的大火里焚烧。 何似绕到吕廷昕身后,将攥在手里的刀贴在她的脖子上。 从何似站起来,吕廷昕就看到了她手里的刀,可她只是看着,平静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现在刀架在吕廷昕的脖子上,她依然无动于衷,好像生死在她这里只是两个字,无论接下来会走到哪一步,她都会欣然接受。 何似弯下腰,手捏在吕廷昕肩头,比地狱厉鬼还阴冷的声音近在咫尺。 “名利就那么重要?啊?重要到你连做人最起码得良心和感情都可以欺骗?可你不都在把我赶回叔叔家以后,踩着她的肩膀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为什么你不安安心心地在那条路上继续往上爬?为什么你要再次出现,还是我喜欢她喜欢得什么都可以不要的时候?” 手术刀冰凉的触感就在颈侧,只要何似稍稍一动,吕廷昕的性命就会葬送在她手上。 害怕吗? 吕廷昕感觉不到,只有一幕幕往事在她心口凌迟。 伴随着能将人逼疯的疼痛。 “吕廷昕,你究竟知不知道为了和她在一起,我背负了什么?” 何似的声音非常压抑,像是痛苦到至极时想和谁同归于尽的绝望。 吕廷昕听出了异常,本能反问,“你背负什么?” 她忘了,何似听不见。 何似将手术刀放平,紧贴着吕廷昕的脖子,喉间阴冷的声音和她朝气阳光的外形大相径庭。 “本来我是想看看枪口对准你的额头时,你会不会害怕,可惜军医不配枪,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尝尝手术刀的滋味好了。” 何似露出灿烂笑容,眼底黑暗肆虐,“老实说,杀人我见得多,真正做还是头一次,感觉挺刺激。你不是医生吗,教教我从哪里划下去最爽呗?要感官上的爽。看着血一点一点流出来偏偏就是死不了,这才最适合你。” 吕廷昕不语,或者说,即使她开口,何似也听不见。 死寂的房间里,除了何似时而兴奋,时而阴郁的声音别无其他。 吕廷昕坐着,疼到麻木的心静如止水。 “砰!”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走廊里燥热的风涌了进来,温度高得吓人,何似却在阵阵燥热里打了个寒颤。 手控制不住,锋利的刀刃随着何似的颤抖在吕廷昕脖子里游走。 “阿似!把刀放下!”裴俊大喊,因为太过震惊,他忘记何似已经听不见声音这个事实。 何似却在恍惚之中猛然清醒,触电似的扔开手术刀。 水泥地面上,泛着冷光的刀刃上有血迹残留。 裴俊大步走过来,挡在何似身前,密不透风。 前方,吕廷昕刚好转身,脖子上的血沾满了那一处衣领。 “你不会告发何似!”疑问句被裴俊说成了祈使句。 吕廷昕寡淡的眼神动了动,一开口,声音依然生硬得分辨不出情绪起伏,“不会。” 紧绷的弦松开,下一秒再次被拉紧。 吕廷昕冷淡的目光从裴俊肩头扫过,察觉不到任何紧张,“不过,她的伤口再不重新处理恐怕会留下一身疤痕。” 裴俊立刻回头,这才注意到何似一直在抖,像是疼的,又像是吓的。 裴俊转身,压低身体和何似没有焦距的眼睛对视,“阿似?” 何似没有反应,惨白的脸和嘴角扎眼的红形成鲜明对比。 裴俊看着,胸口涨疼得快要炸裂。 这么咬自己不疼吗? “阿似,张嘴!”裴俊使劲儿捏着何似的下巴,迫使她放开被虐待的嘴唇。 -- 第43页 没了东西能咬,何似的精神瞬间崩溃,抓着裴俊的衣服放声大哭,“师傅,她把小叶子害得那么惨,把我害得那么惨,她明明那么坏,为什么我还是不敢杀她?!就因为她穿军装?就因为她治病救人?我没那么伟大的,你让我再试一次,就一次,我一定可以做到......” “何似!”裴俊大吼,声音大得燥热空气不敢随意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流动。 何似隐约听见裴俊在叫她,愣了下,用仍然在恨里打滚的目光看过去。 所有疯狂的激动在看到裴俊眼里的苛责时被打回原形。 “对不起。”道歉委屈至极。 裴俊心疼地摸摸何似低垂的脑袋,不知道怎么安慰。 何似说的一点都没错,就是因为吕廷昕身份特殊,她才下不了狠心。 她的爷爷,她的父母,她曾经的爱人,包括她自己对这个职业都心怀敬畏,如果不是这样,她和叶以疏也不会因为一枚领花结缘,更不会有这往后的种种酸甜苦辣。 何似的善良,天生就有,生在骨子里,生在灵魂里。 “叩叩!”敲门声适时响起,和吕廷昕一起帮何似治伤的那名年轻军医走了进来,“师傅,来接他们的人已经到了,催着出发。” 吕廷昕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声音听不出来一丝异常,“再给她打一针镇定剂,路上时间长,她忍不了疼。” 年轻军医看了眼何似,诧异,“她的伤口怎么又裂了?!” 吕廷昕往水池边走,“马上给她打针,我重新处理。” 年轻军医忙不迭失地跑过去准备。 何似已经平静下来,裴俊一推,她就跟着裴俊手上的力道走到了手术台前乖巧地趴下。 视线在地面的手术刀上停驻,声音飘着飘着飘进了吕廷昕耳朵里。 “吕廷昕,你该兴庆自己当初为了达到目的辅修了药理,也该兴庆她不厌其烦的教你,把你教成了一个真正的医生,更应该庆幸她让军人和医生这两个职业在我脑子里扎了根。 这些年,从你手里诞生的‘药品专利’、‘第一例成功案例’我都记着,如果没有这些,如果你没有救下战场上那些为了和平不顾性命的英雄,如果你没有一次又一次改变那些因为生病造成的操蛋分别,刚才那一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划下去。” 何似接近自言自语的平淡陈述让吕廷昕失去方寸。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吕廷昕死水一样的眸子生出了普通人才会有的复杂感情。 感激,后悔,还有……喜欢。 过去的她,亲手毁了一份可以媲美所有荣耀的喜欢。 现在,她只能尽力偿还。 吕廷昕再次提笔。 用了两页纸。 盖上笔帽,吕廷昕将第一页纸拿给何似看。 【伤害她我很抱歉,伤害你我也很抱歉,为此我付出的代价是永远不结婚生子,不退二线享受风光厚待,后半生,我会拼尽全力活着,用活着的每一天替我做过的那些事忏悔。】 “哈哈哈!”何似笑出了眼泪,“好啊,我祝你每天都活在愧疚里受尽煎熬!” 吕廷昕收回纸攥着手里,习惯冷淡的眼睛里隐隐浮出笑意。 欠下的,她终于可以开始偿还。 针头刺进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何似的意识随着镇定剂的推入慢慢模糊,委屈和不甘责趁机放任,“吕廷昕,你为什么不是个普通人?” 隔着一身军装,隔着一身白大褂,她怎么心安理得找她报仇? 吕廷昕回答不了,只是在何似马上要跌入黑暗时,把下一页纸亮给她看,同时念给她听。 何似听不到,可她从那张纸上看到了光,万里晴空下最亮的阳光。 第30章 来接的人催得紧,吕廷昕帮何似简单处理后就把她交给了裴俊。 车外, 吕廷昕在和裴俊交代注意事项。 很多, 裴俊一一记下。 结束以后, 一直不知道什么是拐弯抹角的吕廷昕难得吞吐, “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我们不能带私人电话。” 裴俊诧异于吕廷昕的态度, 不过只是一瞬间便恢复正常,“我的手机在带欣姐走的时候丢了, 阿似的可以吗?” 吕廷昕平静的眼底惊讶翻腾,“你说的这个欣姐左手腕上是不是有个牙印?” “你怎么知道?!”裴俊难以置信, 失态地抓住吕廷昕的胳膊, “你认识欣姐?不可能啊!欣姐十几年没回国,而你出国的机会屈指可数, 即使出来也有任务在身,怎么可能有机会认识欣姐?!” 吕廷昕低下头,手腕一转, 挣脱了裴俊的束缚。 “不认识。”语气闪躲。 裴俊忽略吕廷昕的异样,追问,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欣姐手腕上有牙印?!” 这个细节裴俊自己都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吕廷昕动荡的目光平息, 说话声音淡淡的,“听人提起过。” “谁?” “不记得。” “……” 吕廷昕的回答明显是推托之词, 语气里的不耐若隐若现。 裴俊察觉得到,不得不就此放弃,转而继续刚才的问题,“给你阿似的手机可以吗?” 吕廷昕迟疑片刻, “......可以。” “稍等。” 裴俊回去车上找手机。 -- 第44页 再回来时,吕廷昕背对他站在远处,腰背不似往常挺直,远远看起来有股子说不清楚的孤单。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身上的人情味道才能在不经意间被人发现。 裴俊走过去,刻意加重脚步让吕廷昕听见。 现在不适合‘打扰’,更不适合‘不打扰’,那不如就在暴露之前,让吕廷昕自己将那些不想为人知晓的情绪藏起来。 两人距离不到五米时,吕廷昕转过来,神色平淡,“谢谢。” “不客气。” 裴俊将手机递过去,随后走远。 吕廷昕拿着手机看了很久。 在屏幕第五次黑下去又被点亮时,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却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号码。 号码拨出去了,没有提示空号。 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中,吕廷昕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看着前方的路,已经忘记哭笑是什么滋味的她一次同享这两种心情。 ‘哭’的是酸涩地嫉妒,‘笑’的是无奈地后悔。 何似的手机里,叶以疏的号码还在,存的名字还是她习惯叫的那三个字——小叶子,不同的是,备注栏多了一句提醒——这是你要用一辈子忘记的女人。 既然是要用一辈子忘记的女人,何必还要把她的号码留着? 下定决心分手的叶以疏呢?一直用着和何似只差一位的手机号码又是为了折磨谁? 吕廷昕攥着手机,心口酸疼,那些早就该被遗忘的心情在胸腔横冲直撞,撞得四分五裂之后化为乌有。 她曾经不是也把与你有关的事记得清楚? 后来忘被得一干二净,与人无尤,于己有悔,所以......嫉妒就算了吧,把她在意得人安全送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吕廷昕这样说服自己。 “喂。”电话接通,叶以疏像是久病缠身一样虚浮的声音传了过来,“阿似,是你吗?” 吕廷昕将手机放在耳边,努力压下心底的起伏,“是我。” 空气凝滞,死寂里单薄的呼吸声快速远离听筒。 吕廷昕急忙叫住叶以疏,“等一下!” 听筒里一片静默。 吕廷昕知道叶以疏还在,咬着牙,快刀转乱麻,“何似没事,一会儿会有人带她出境去医院,你帮忙联系一下那边的医生,我的关系在那里走不通。” 叶以疏一口答应,“好!我马上联系!” 说着,叶以疏就要挂电话。 吕廷昕想听这个声音想得发疯,可她更怕说多错多,招来的恨多,再多不舍也只能用一句不敢掺杂感情的提醒结束,“做事不要冲动,医院人多口杂,被人发现你和何似还有牵扯会很麻烦。” 不知道叶以疏有没有听见,吕廷昕的话刚说完听筒里就传来了‘嘟嘟嘟’的提示音。 吕廷昕关上手机,紧攥在手里,风雨飘摇的双眼望着一处天空发愣。 她脑子里想的东西很多,想抓住某一样时又马上变成虚幻的梦境,一碰即逝。 “吕医生,再不出发时间要赶不上了。”司机催促。 吕廷昕快速收敛情绪,短短数十步走回来,脸上的表情已经与往常无异,“情况稳定之后马上回来,不要让人发现。” 司机,“明白!走了!” “小心。” 车子驶离,吕廷昕站在原地望着尘土滚滚的方向一动不动。 一直到夜幕压下来,他们即将出发执行任务,吕廷昕才在同伴的提醒下进了屋。 这一去危险重重,吕廷昕不求安然无恙,只希望对得起医生和军人这两个身份。 这是吕廷昕拿很多东西换来的,为此,她不止一次犯下了无法挽救的错误,活该得不到原谅。 不过,老天其实是有在给她制造机会弥补过错的吧?吕廷昕侥幸地想。 如果不是,本该留守国内的她怎么会被临时派来这里,怎么会在出发前鬼使神差地看到何似过检查站时发的微博,怎么会私自离队跑出来找她,怎么会碰到那个小孩,怎么会看到他挂在胸前的记者证。 如果这些前提都不成立,她又怎么会在危急关头救何似一命。 这可是叶以疏愿意为之受尽委屈的女人。 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何似活得太真实,太壮烈,她不该死在这里,不该被尸体掩埋,在意她的了也不该为此伤心难过。 “何似,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就此打住,还是找到真相重新开始?” ———————— 距离离开战地已经过去一月,何似的情况不时反复,医生担心出问题一直留她在医院观察。 何似每天浑浑噩噩地躺着,清醒的时间很少,大都被缠在梦里走不出来。 裴俊干看着没有一点办法。 第35天,何似突然清醒,没有任何征兆,好像噩梦结束她就被送还现实,变回以前那个不畏惧一切艰难的她。 裴俊不敢追问何似缘由,陪她在医院又待了三天。 第四天上午,何似主动开口讲话。 “师傅,为了找玉坠,我把欣姐丢下不管了。” 说话时,何似坐在病房的窗台上,腿悬在窗外,脸上的笑容可以和天上的骄阳媲美。 裴俊站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冒汗,“阿似,你先下来,有什么话在这里说。” -- 第45页 话说完好一会儿,裴俊才意识到何似听不见,匆忙去床头柜上拿了纸笔写道——阿似,下来! 何似不听不看,两手撑在窗台上,晃着腿,低头看向楼下人来人往的路面。 医院的生意怎么老是这么好呢? “嘿。”何似忽然笑了下,同时身体前倾,右手在空中划过,好像在抓什么东西。 “阿似!”裴俊吓蒙了,马上丢下纸笔,强行把她从窗户上抱了下来。 窗户前,裴俊从后面箍紧何似的腰,怕她犯傻。 何似两手撑着窗台,低着头,身体佝偻。 慢慢的,裴俊听见了眼泪的声音。 “师傅,为了找一枚玉坠,我把欣姐丢下不管了。”何似执拗地重复。 裴俊动动嘴,说了一句安慰的话。 何似听不见,继续说着被她藏在心里的秘密。 “分手以后,我害怕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很快就走遍了大江南北,国内没地方了就去国外,发达国家去过,土著部落也去过,这里是最久的。” “因为这里有欣姐,她有一段跑赢时间和生死的感情,我很羡慕。” “我和欣姐相识是在我做交换生的第一年深冬,同性恋酒吧。” “欣姐跟我了一个星期,在我磕了药差点和人发生关系的时候救了我,然后打了我。” “欣姐打人可疼了,我脸上的手印足足一个星期都没有下去,害得老师以为我遇到校园暴力,调查了很久。” “呵。”何似嗤笑。 裴俊松手,何似支撑不住,蹲了下去。 “老师根本就不知道她眼里那个聪明乖巧的中国学生其实是假装的,她啊,一到晚上就把自己打扮得暴露低俗,和各路牛鬼蛇神混在一起喝酒、嗑药、飙车,干尽坏事。” “哦对了,她们知道我会拍照,让我用照片还酒水钱。” “师傅,你知道她们让我拍的是什么照片吗?” “她们ML的照片,两个人的有,三个人的有,最多的时候整个包间都是。” “她们从来不谈感情,觉得谁能让自己爽了就找谁,结束了再换下一个。” “我不参与,就在旁边看着,没有一点羞耻心。” “我长得不是她们最喜欢那一型,但笑起来好看啊,况且我还是个外国人,她们怎么可能不想尝尝鲜,所以啊,在她们做好准备的那天,我被逼着嗑了双份的药。” “她们把我带去了酒吧外面的巷子里。” “让我想想当时有几个人哈,8个?10个?还是11个?记不清了,反正挺多的,要是和每个人都玩一遍,我估计会直接死在那里。” “欣姐就是那天晚上露面的,其实从她第一次跟踪我,我就知道,懒得说而已。” “这世上,每个人出现都有目的,我等着她自己找上门。” “欣姐会中国功夫,Chinese kongfu,哈哈哈,超级厉害的那种,没几下就把人都打跑了,然后呢,她一句话没说,打了我,再然后,她退掉我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把我的东西都搬去了她那里。” “姐夫那时候还活着,他们对我很好。” “欣姐从来没问过我以前的事,可我总觉得她什么都知道。” “她教了我很多东西,除了成长,还有忘记,我只学会了前一样。” “欣姐说她不逼我,只要我过得好,其他什么都可以免谈。”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赖在欣姐身边,看着她的宝宝出生,帮她一起抚养她长大,可是老天怎么总不放过好人?” “姐夫死了,欣姐为了坚持他们的理想待在战场不回来,我好不容易找到可以依靠的地方又没了。” “欣姐说,只要心怀希望,即便身处漩涡中心,也能在暴风雨里找到安宁。” “我有过很多很多希望,每一次都信心满满,每一次都徒劳无功。” “师傅,我得到过很东西,每一样都在还没有焐热的时候被抢走,你说是不是就是因为我太坏了,上天才要这样惩罚我?” “可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我好?我如果好又怎么会为了一枚早就该扔掉的玉坠丢下欣姐不管?” “师傅,我其实是个坏蛋对不对,肯定是的......” 平淡地陈述慢慢变成何似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她的世界,谁都进不去。 裴俊站在何似身后,看着她柔弱的肩膀起起伏伏。 刚才不过寥寥数十句话,裴俊却仿佛看到了何似从幼稚到成熟,从成熟到堕落,从堕落到平淡,再弄丢平淡开始流亡的全部过程。 何似总说她的故事平淡无奇,现在看来,她才是真正被生活亏待的那一个。 “阿似。”裴据拍拍何似的肩膀,把写了字的纸递到她面前——你没有丢下欣姐不管,她不在医院。 何似不敢置信地回头,“师傅,你在说什么?欣姐,欣姐怎么会不在医院?” 裴俊攥着拳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说,何似因为自责在心里划下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说,新伤换旧伤,值当? 等不到回答,何似站起来抓着裴俊的胳膊求他,“师傅,你说啊!欣姐为什么不在医院?!那她是不是还活着?!” 裴俊紧闭上眼睛深呼吸,他真的尽力了。 裴俊拿起纸,奋笔疾书。 -- 第46页 何似紧张地守在旁边,看到纸上快速连成句的文字时激动戛然而止。 【欣姐死了,和你说完话就死了,我说她还活着是想让她和七七一起变成你的责任,让你不要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 “哦。”何似对这个答案的回答。 她笑着,比哭还悲伤。 “师傅,欣姐不在医院,那尸体就应该还在的吧?” 【温度高,不能久放,我们到这里的第二天就火化了。】 “骨灰呢?” 【在,等你带回家。】 “哦。” 【......】 “师傅,我想回家了。” 【好。】 第31章 机场,裴俊在排队办理托运, 何似坐在落地玻璃墙前等他。 约莫半个小时后裴俊回来, 何似依然保持之前的姿势——跨坐在行李箱上, 两手抓着拉杆, 下巴撑在上面望着天空发呆。 何似很瘦, 经历了一个月的折磨后更加明显。 裴俊走过去,摸摸何似柔软的头发。 何似龇着牙笑, 和小动物蹭主人的手掌心一样动了动脑袋。 这原本是个很乖巧可爱的动作,却因为何似不小心碰到拉杆上的按钮, 致使拉杆缩了回去。 突然没了支撑, 何似差点摔个狗啃泥。 稳住身体以后,何似气愤地站起来, 踢着行李箱在原地转圈圈。 欺负行李箱? 这世上还有比何似更孩子气的小姑娘? 裴俊好笑。 笑着笑着眼眶发热。 如果没有伤害,何似身上单纯的孩子气应该会陪她一辈子,可她确实在26这个风华正茂的年纪经历了多少人一生也不会经历的过去。 现在, 强大的她终于受伤了,不再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而她在不久前那段关于‘太坏’的自责也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淡, 最后消失不见。 这是裴俊的期望,现实如何, 谁都不知道。 回去,何似只能重新开始。 玩累了,何似拖着行李箱坐回原地。 裴俊站在旁边,陪她一起看远方的飞机起起落落。 “师傅, 朝那个方向飞13个小时,我是不是就能回去了?”何似指着天空,怯懦的声音里交织着期待与退缩。 裴俊拍拍她的脑袋,作为回答。 何似忽然扭头,眉眼弯弯,“师傅,我会想你的,很想很想。” 近似表白的话里,裴俊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阿似,你......” 何似站起来,抢走裴俊手里的登机牌就跑。 裴俊反应几秒,急忙去追,“阿似,不要闹!” 何似听不见裴俊的着急,却感觉得到。 她背对裴俊站定,高高扬起手,在他要跑到自己正面的时候大喊,“师傅,不要让我看到你!” 裴俊不敢动。 何似低着头,手没有放下,“师傅,就送到这里吧。你都不知道我这人有多爱哭,所以告别什么的就都别说了,不要陪着我走,也别让我看着你走,我们就在这儿分道扬镳。” 轻淡的风吹不散一朵盛开过后的蒲公英,却能轻易将何似用遗忘铸造的坚固牢笼吹得四分五裂。 她最不想拖累对自己好的人,也最见不得分别。 这个师傅对何似很好。 再好,她也不想让裴俊看见自己不堪一击的一面。 有些软弱,何似只愿意给喜欢的人看。 她不在身边了,那她只能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该是这样。 裴俊明白何似的心思,可一句‘分道扬镳’,还是听得比普通男人更强大的他差点哭出来。 女孩子,何必让自己过得这么辛苦。 “阿似......”裴俊苦笑着摇头。 何似故意不戴助听器,不管他这会儿是想训她,还是想哄她,何似都听不见了。 呵,这个小孩总这么讨厌。 师徒之间再无一个多余的字眼。 裴俊站在原地看着何似走远,一直到她在尽头拐弯,到正午的阳光照亮身后的玻璃墙才转身离开。 出口的垃圾桶,裴俊扔掉了没来得及给何似看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 【你救下的那个小孩还活着;你微博置顶的照片被我换成了你相机里最后那张笑脸;我背着你给你藏在通讯录最末位的那个小叶子报了平安,但没有跟她说你的耳朵,医生也都没说,我想你应该舍不得让她知道;还有……阿似,你想不想知道欣姐的本名?】 如果还对过去有念想,这些事就算裴俊不说,何似也会发现,如果没有,就没必要拿这些事牵绊她向前的脚步。 人生路不会太平,不过,船到前头也会自然变直。 一切顺其自然未必不能如人心意。 ———————— 飞机起飞后不到一小时,窗外就只剩下没有尽头的阴云。 何似心里躁躁的,拉下帽子盖在脸上睡了过去。 不知道经过多久,何似动动酸疼的脖子醒过来。 睁眼的瞬间,阳光穿透云雾照亮了整个机舱。 何似摘下帽子看出去,一望无际的白云之上便是蔚蓝晴空。 笑容藏不住。 何似趴在玻璃窗上,无声地对自己说:“恭喜你,终于从阴雨走到了艳阳。” 心情随着天气变好,何似兴致勃勃地拿出包里的《喜宝》翻看。 -- 第47页 书里说喜宝为了钱失去了很多东西,亲人、朋友、青春、活力,还有爱。 何似不爱钱,却和喜宝一样,为了执着的东西失去一切。 本质上,她们的结局都注定悲剧。 何似不开心,非常非常不开心,但还是坚持看了下去。 最后一页合上,何似从地球的另一边回到了原点。 飞机落地的瞬间,何似的心突然空了。 对这座城市,她好茫然。 机舱里,旅客迫不及待的离开,何似一直等到最后都没有动。 空姐过来检查时看到了坐在原处发呆的何似。 空姐弯下腰,微笑着问,“小姐,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何似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是当人影出现在余光里时转过来指指耳朵,然后摇头。 空姐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又马上微笑朝她眨眨眼,指向窗外。 远处,一辆摆渡车刚将乘客送达飞机。 这些人里,有多少人上了这架飞机会一去不回? 何似吸吸鼻子,郁闷地猜想。 想不出答案,何似站起来,在空姐的帮助下取下行李箱离开。 从下飞机到出口有很长一段距离,隔着走廊里的玻璃窗,何似看到了午夜的星光。 ————————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机场大厅,一名母亲不停地替孩子向何似道歉。 几分钟前,她的小孩因为乱跑差点撞倒何似。 何似没生气,不紧不慢地捡起助听器挂回耳朵,“没事。” 说话时,何似的笑容淡淡的,带着点俏皮。 女人心有不安,凶巴巴地教训自家小孩。 隔着女人的肩膀,小孩调皮地朝何似做了个鬼脸,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孩子气。 何似被逗笑,两手插兜,歪着脑袋回他了一个更加调皮的‘略略略’。 小孩哈哈大笑,母亲尴尬不已,再次向何似道歉。 何似摆摆手,态度真诚,“没关系的。” 女人放下心来,带着孩子离开。 刚走几步,小孩子挣脱开母亲跑到何似身后捡起了一个东西。 那是何似的登机牌。 “妈妈。”小孩看着登机牌,不确定地求助自己母亲。 女人走过来,“怎么了?” “你看这两个字是不是何似?” 女人看了眼,从容消失,急忙拿过登机牌走到何似身边问道,“你是何似?” 何似莫名,但还是点头承认,“是。” “刚才有人在叫你。” “嗯?”何似疑惑,她刚回国,应该不会这么巧碰到熟人吧。 六年了,这里几乎没几个人认识她。 “那个人长什么样啊?”何似问。 女人稍一回忆,立刻回答,“医生,里面穿了军装的医生,很特别,所以我......” 话没说完,何似已经跑远。 “妈妈,那个姐姐好像很着急。”小孩拉着妈妈的手,看向前方不断撞到人,不断道歉的何似说。 妈妈摸摸小孩的脑袋,笑容温婉,“因为叫她的那个人很重要啊。” “那我叫妈妈,妈妈也会这么着急吗?” “会啊。” “妈妈。” “在。” “妈妈!” “在,在,在......” ———————— 数十日之前,和吕廷昕结束通话后,叶以疏马不停蹄地帮何似联系了医院,找的人都是权威中的权威,只要何似还有一口气在,生命就能被延续。 把何似交到他们手里,叶以疏本可以安心在国内等她痊愈离开的消息,谁知道,第二天一早,她被迫坐上了去山区义诊的班车。 院长说叶以疏有在那座山里义诊的经验,这次去轻车熟路。 可他不知道,那次义诊是叶以疏和何似感情线里最大的转折。 在那之前,叶以疏藏着躲着不敢喜欢,那之后......她听之任之努力配合。 这个地方,她怎么敢去? 现在却不得不去。 山里没有网,没有手机信号,从进山那天起,叶以疏失去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两周的义诊,她几乎没睡过一次安稳觉,眼睛一闭就是何似微博上那张照片,和记忆里那个不喜欢服输的少女完全重叠,她几乎能百分百还原她笑时清脆的声音,好听又遥远。 勉强撑过义诊回到医院,叶以疏抛下所有顾虑拨出了何似的电话。 电话提示关机。 每天二十四小时,没有一分一秒打得进去。 叶以疏陷入了清醒和浑噩的怪圈,只要走进医院,她马上就会变成医术了得的外科主任,所有疑难杂症在她这里都被会给予最好的治疗,一旦下班,所有精神立刻崩溃。 怕叶以疏回到六年前那种状态,护士长不得不扔下正处在高三关键时期的一对儿女陪着她。 短短数日,恍如经年。 一直到第十三天深夜,叶以疏收到了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信息,煎熬才随着黎明的到来逐渐平息。 那条信息只有两个字‘安全’,胜过她听过最美的语言。 然而,没有亲眼所见,叶以疏心里的担心始终无法完全放下,护士长一看她发呆就来气,偏生怎么骂人家都没反应,反倒把她自己折腾得够呛。 -- 第48页 气急了,护士长以甩手不管威胁叶以疏,叶以疏每次都是那一个字‘好’,护士长扭头就走,没一会儿又气呼呼地回来,指着叶以疏的鼻子愤愤,“我就不信除了何似那个小丫头,没人能治得了你!” 这种时候叶以疏一定会笑,发自内心的笑。 事实上,除了何似,除了何似的前途、未来,以及安危,真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治得了她。 今天,叶以疏不用上手术,人刚在办公室刚坐稳就被护士长轰出来,扔上了出租车,理由是她从灾区带回来的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痊愈了,她和奶奶坐今天的飞机回家乡,作为将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给她新生的主治医生,叶以疏有责任,有义务在临行前给她上最后一堂人生课。 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不会说话的小女孩......护士长真的很会利用人性的弱点对症下药。 叶以疏认命,不止把人送到机场,还包办了一切手续。 机场大厅,小女孩站在叶以疏面前,仰着头,怀里抱着护士长不知道从哪儿翻腾出来的玩具狗。 两人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叶以疏却从她眼里读出了千言万语。 叶以疏弯下腰,点了点玩具狗的脑袋,笑着说:“再见。” 小女孩重重点头,天真的笑容璀璨夺目。 奶奶走过来,握紧叶以疏的双手,眼含热泪,“叶医生,我孙女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以后只要你有需要,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就一定会拼劲全力帮你!” 这样的情形叶以疏习以为常,礼貌地笑了下,并没有过多客套。 时间差不多,叶以疏送她们登机。 不久之后重回机场大厅,叶以疏看到了梦里都不敢出现的人——何似。 她站在一楼大厅,黑色的鸭舌帽反扣,身上是她这些年习惯穿的迷彩裤和黑色短袖,外套松垮地绑在腰间。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何似歪着头坏坏一笑,脸上是叶以疏从没见过的不羁和洒脱。 有点陌生。 有点害怕靠近。 但又忍不住心里疯狂的想念。 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叶以疏摒弃所有矜持和隐忍对着那个背影大喊,叫的是何似的全名。 叶以疏确信自己的声音足够大,何似对此始终无动于衷。 得不到回应,叶以疏慌里慌张地往下跑。 机场大厅太大,人太多,不过片刻,何似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突然而至,突然消失,巨大的落差会让人崩溃,尤其是对在何似那里从来就没有真正坚强过的叶以疏来说。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医生慢慢弯下腰,像为情所困的小姑娘一样蹲在地上放任眼泪将自己的脆弱说给陌生人看。 不同的是,她哭得沉默,再大的痛苦也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哭什么?每次都是我追着你跑,最后被甩的也是我,要哭的难道不该是我?” 熟悉又陌生的女声随着头顶的阴影一起压下来,沉重的叶以疏不知道如何呼吸。 她机械地抬头,模糊的双眼看不清身前人的长相,但那道在心里扎了根的声音她到死都不会忘记。 “叶以疏,我回来了。” 第32章 机场咖啡厅,何似和叶以疏在最角落的位置已经坐了大半个小时, 谁都没有主动打破沉默。 何似翘着二郎腿, 整个人窝在卡座里有气无力, 对面的叶以疏则还和多年以前一样, 无论何时何地都正襟危坐。 不过, 有些东西似乎变了。 以前,何似一见到叶以疏就变得小心翼翼, 不论是最初单纯感激她的时候,还是后来喜欢得无法自拔, 在叶以疏那里, 何似始终处于下风。 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何似大剌剌地盯着叶以疏看, 而她,始终低着头沉默。 忍受不了压抑的气氛,何似将勺子摔进咖啡杯, 语气不怎么好,“我怎么记得哑巴过的是我, 你现在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叶以疏睫毛微颤, 嘴巴一动,发出来的声音依然潮湿, “我......” 我什么?叶以疏根本不知道我后面要说什么?笑了下继续选择沉默。 这个笑是叶以疏对自己的嘲讽,落在何似眼里却成了对她的不屑,有些怨气来势汹汹。 “你刚才是叫了我吧?是哭了吧?如果我没理解错,你哭应该是因为我没死, 心里膈应的对不对?” 夹枪带棒的讽刺让叶以疏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苍白。 何似看得心口发堵,说不出来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是堵,想破口大骂。 这些年在外面,何似骂人的功夫很有长进,多难听的话都能骂得顺嘴,但是面对叶以疏......何似只能骂自己一句“窝囊废”! 她刚才到底为什么要出现在叶以疏面前?! 不是都已经决定到底为止了吗?干嘛自己跑出来找不痛快! 人家连句话都不想和你说,你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 数落完自己,何似的情绪更加糟糕,说起话来口不择言,“我也想在外面多待几年,运气好的话直接死在外面,既不占谁的地儿,也不着谁惦记,可人家不让聋子当记者啊,我就是有这份心,人家也看不上让我去。” 聋子?!叶以疏震惊地抬头,视线落在何似挂着助听器的耳朵上。 -- 第49页 她给医院打过那么多电话,为什么没一个人告诉她何似的耳朵出问题了? “是这次伤的?”叶以疏开口,声音让人心疼得可恨! “是!”何似拔出胸口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对面,“这只完全听不见,这只只剩下三分之一,怎么样?开心不开心?你看不爽的女人,老天都在替你收拾。” 叶以疏最后的伪装被何似无情摧毁,她必须紧咬着嘴唇才能让自己坐得端正,可嘴里腥甜的血腥味呢? 挡不住,更藏不了。 何似看着,心里绞痛。 毕竟是她放弃一切喜欢过的女人,折磨她,自己能好受到哪里?但不可否认,痛的同时,她兴奋。 何似放任兴奋爆发。 她取下助听器,放在手里把玩,“摘了这玩意,我基本就是个聋子,挺新鲜,对想听不想听的话收放自如。” 何似将助听器扔向空中,在它马上要掉进咖啡杯的时候伸手接住,然后身体前倾,看着叶以疏紧张的表情,戏谑道,“你说,我那时候如果不用跳楼逼你,改成把自己戳聋,是不是就可以当做没听见你说分手啊?” 话落,不等叶以疏反应,何似兀自靠回去,蹙着眉,“可是你清楚啊,你不要的东西谁逼你都没有用。” 何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兴奋起来,“喂,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叶以疏所有的情绪都被何似牵在手里,对她的话根本做不出第二种反应,“什么问题?” 何似暧昧地眨眨眼,“吕廷昕不是在驻地就是在外面出任务,你一个人的时候都是怎么解决的?像你这种清高的女人应该不屑找情人,更不屑自|慰吧?” 直白下流的措辞让叶以疏惨白的脸红透,羞愤让她气息不稳。 见此,何似身体里的恶略因子更加活跃,她摆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追问,“别不说话啊,再怎么说咱俩也是老乡老,你就大方一点,跟我传授传授经验呗,等下,让我做做准备工作哈。” 何似快速戴好助听器,和小孩子上课一样,坐姿端正,严肃认真,“说吧,我准备好了。” 叶以疏惨白的脸上一片死寂,眼神空洞的可怕,“你想让我说什么?” 何似的表情冷了下来,“我想听的话,你敢说吗?” 叶以疏沉默。 何似不在乎,这个答案早有预料。 “嘟,嘟......”手机震动缓解了被拉扯到极致的紧张气氛。 何似拿起手机看了眼,嘴角的弧上扬度。 当着叶以疏的面,何似点开免提。 手机接通的一瞬间,一声清脆的“何似妈妈”从听筒里冲了出来。 听到的两人,一个笑得不着痕迹,一个慌得显而易见。 笑容过后,心疼倾泻而出。 何似拿起手机,凑在嘴边,不厌其烦地哄着电话那头的小人儿。 通话过程中,叶以疏听着看着,身体仿佛至于冰窖,冷得她止不住哆嗦。 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孩子气收买的何似也这么会哄人了? 很久之后,何似挂断电话,温柔笑意、柔软表情全部冷却。 何似扔下手机,恢复方才流里流气的态度,“怎么?还是没话跟我说?” 叶以疏放在膝头的手紧握成拳,“刚才和你通电话的人是谁?” “欣......我女儿,叫何七七,今年5岁。”何似说。 实话在嘴里转了个圈,变成了谎言,将已经处在悬崖边缘的叶以疏又朝外推了一步。 “她爸爸是谁?” “爸爸?不知道啊。”何似歪着头靠进沙发,满不在乎地回答。 叶以疏冰冷的身体被烈火点燃,“不知道?你就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 太久没见过叶以疏生气,何似的第一反应竟然还是害怕,不过一瞬,顷刻变得若无其事。 何似漠然,“战场上你来我往,活得了今天,活不过明天,谁他妈没事提责任,爽了不就行了?” “何似!”叶以疏快忍不住了,“......为什么这么做?” 叶以疏摇摇欲坠的声音让何似轻浮的态度有所收敛,但没有停下,“在那种地方生存,压力很大,很恐怖,如果找不到方式发泄,人会被逼疯。” “所以你就,你就......?”话到嘴边,叶以疏说不出来。 何似替她补全,“所以找男人喽,做|爱是纾解压力最好的方式,你以前不是尝过这种甜头?现在装什么无知。” 何似的轻浮和不以为意像被磨钝的剪刀,将叶以疏的伪装一寸一寸研磨着剪断,痛得沉闷、绵长、撕心裂肺。 离了伪装,叶以疏不知道怎么面对何似,不如继续逃避。 “医院还有事,我先走了。”叶以疏说。 何似随性的表情骤变,先是冰冷,再是戏谑,“别啊,分手也能做朋友的,我刚回来没什么朋友说话,你就当可怜可怜我,陪我说会儿话呗。” 可怜...... 似是而非的玩笑留住了叶以疏,她没主动挑起话题,也没再提离开。 何似随手玩着手机,黑亮的眸子有笑,没有温度,“叶以疏,这些年我一直恨你,你知不知道?” 叶以疏迎上何似的目光,不闪不躲,波澜不惊。 终于要开始算旧账了吗? 叶以疏做好了承受任何惩罚的准备,可当她一次又一次被何似中伤、戏弄,尊严被何似踩在脚下践踏时才突然明白过来,何似变了,她走得太远,而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 第50页 跟不上何似的脚步,注定要被摔出她的世界。 叶以疏,“知道。” 何似唔一声,表情玩味,“但是有件事你不知道。” “?” 何似撑着侧脸,拇指在唇边摩挲,迷离而直白的目光像在看入了眼的猎物,“我恨你,所以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每次一想到你,我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就是你躺在我身下,被我做到哭的模样。叶以疏,你知道你在床上的样子有多美吗?” 超过承受极限的用词让叶以疏羞愤难当,两种颜色在她疲惫的脸上快速交替,时而潮红,时而苍白。 这曾经是何似最喜欢在叶以疏脸上看到的两种颜色,第一种因为难得动情,第二种因为难得示弱。 现在,何似只想更狠一点,让叶以疏被身体里的煎熬压垮,逼疯。 何似站起来,身体越过桌面,俯身凑进叶以疏脸侧,贴着她的耳朵说:“还有你手指放进我身体的感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成为真正的女人留的那滴血滴在了你的手上。” 叶以疏浑身僵硬,脸上的潮红彻底被苍白取代。 愤怒来得凶猛,“怎么,觉得对不起现任生气了?何必呢?咱俩上床的次数没一百次,也快接近了吧,你要真觉得对不起现任就别他妈搁我这儿惺惺作态,为我哭?抱歉,哭丧都不敢劳您大驾!” 何似烦躁地扯开衣领,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除却刻意,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不全是假的。 有些画面因为太深刻,被回忆也就轻而易举。 她们刚在一起那会儿都很害羞,半推半就地做过几次以后尝到了其中滋味,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都是正常女人,一个恰逢年少,一个风华正茂,对于情|事的了解全部来源于对彼此身体的探索,发现得越多越沉迷。 那时候叶以疏工作忙,何似一边上学一边打理工作室更忙,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们连煲电话粥都成问题,一旦两人同时在家,门一关,就算外面天塌下来也阻止不了何似折腾叶以疏。 家里能做的地方,何似几乎都磨着叶以疏做过。 有一次想找刺激,何似拉着叶以疏在小区最多人经过的小竹林里做了一回。 那时候正直饭后,老头老太太纷纷出了家门,在小区散步消食,她们做的事万一被人发现,何止是丢脸,估计会被拉去填护城河。 何似那一次是真玩嗨了,叶以疏也是真恼了。 之后大半月,叶以疏没让何似碰一下。 饶是这样,何似还是管不住那个年纪该有的血气方刚,逮着机会就折腾。 不知道哪一次玩脱,叶以疏反客为主,折磨得何似直飚眼泪,她才突然明白过来,不是叶以疏弱,是因为疼她才总让着她。 那之后,何似折腾人的花样少了,一门心思全用在取悦叶以疏身上,每每走到那一步都会用尽温柔,欺负得叶以疏掉点眼泪。 何似不心疼,小狗似的一边乐一边在她眼睛上乱舔。 叶以疏躲不过,对何似也是真没办法,时间一久就由着去了。 那时谁也没预料到往后,只想在当下占有对方的全部,把她抱紧、揉碎藏起来谁都不让看见。 六年过去,当初的热情早已不复存在,可那种蚀骨的情|欲滋味何似还记忆深刻,不见尚还能忍,见了,何似恨不得当场把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压在身下,做到她哭都没力气哭。 可是谁给她资格? 说得有骨气点,别人的女人她不屑碰,说得实在点,她不想让喜欢过的女人难做,总结起来,何似觉得自己就一彻头彻尾地孬种! 何似嫌弃地啐了自己一口,端起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 “啪!”杯子落下,何似笑得坦荡,“前任,你可千万稳住了啊,万一你要是过得没跟我在一起时好,我这辈子都不会甘心,没人愿意无缘无故地输给一个不如自己的人,你说是不是?” 话落,何似站起来准备离开,“走了,咖啡就当你请我。” 叶以疏沉默着接受一切。 擦肩而过之后,何似上半身后倾,盯着叶以疏放在腿上的双手,“忘记恭喜你了,叶主任,你这双手挺适合做外科医生的。” 这次,何似没有再停留,叶以疏更没有挽留,一路目送她离开。 何似的背影消失后很久,叶以疏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双手低声自语,“那你知不知道,这双手有两年连手术刀都拿不起来。” 第33章 叶以疏想象过自己和何似再次见面的场景,打她, 骂她, 再怎么激烈她都做好了接受的心理准备, 独独冷嘲热讽她从来没有想过。 何似......明明是个懒到不愿意记恨的人...... 一个人坐在角落, 窗外偶尔经过热恋的情侣, 叶以疏看着,心里异常难受。 不是因为何似的话, 而是何似如此巨大的改变。 从童年到少年,何似经历了人生最孤独寂寞, 也最阴暗煎熬的一段时间, 即使那时候她一无所有,还要受尽委屈也没有哪个瞬间像今天一样, 把谁的尊严和脸面踩在脚下践踏...... 不对,她有过。 依然是为了叶以疏。 仅仅因为她堂姐何书珊在背后说叶以疏的坏话。 其实,何书珊说的何止是叶以疏, 她骂得最难听的应该是何似才对,何似说她习惯了, 左耳进, 右耳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 第51页 可如果何书珊的矛头指向叶以疏, 再无关紧要的一句诋毁,何似也会使劲浑身解数顶回去,气急了何似还动过手。 为此,她被叫了家长。 家长是叶以疏。 叶以疏知道缘由, 除却生气,更多的是心疼,所以辅导员当着她的面说何似的不是时,她第一次端出了架子。 叶以疏不喜欢和人针锋相对,只是因为事情还没有触及底线,一旦越界,她能不带一个脏字的说到对方怀疑人生。 不巧,辅导员触到了雷区。 没走的何似躲在办公室门口偷听,笑得腰腹酸疼。 晚上回家,何似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感谢——亲叶以疏。 何似一开始的打算只是脸颊,后来理智败给诱惑,她假装意外亲在了叶以疏嘴唇上。 第一次,叶以疏正视了何似对自己异样的感情,她开始有意躲避。 躲着躲着,躲到了何似身边...... 喜欢她太自然,被她喜欢也是冥冥之中。 有些感情就像四季更替,除非地球不再公转,否则就一定会经历遇见。 打架的事情闹到最后,何似没有受处分,辅导员反倒因为玩忽职守落了个被开除的下场。 她们两个,一个不好勇斗狠,却能为了喜欢的女人动手打架,一个自小独立,最不屑用父母的关系达成目的,却也能为了家里的小姑娘把人逼到离职。 即便辅导员离职的根本原因不在叶以疏,她也确确实实在何似不知道的时候推波助澜。 她们都曾经为了保护彼此做出努力,如今却将可怕的语言暴力用在对方身上,还用得得心应手。 时间改变的何止是感情,还有一个人根深蒂固的坚持。 “呦,这不是军医大附属医院大名鼎鼎的外科主任吗?您这种大忙人竟然有时间来喝咖啡?还是离医院三十多公里的机场。”话里带刺的女声出现得突兀。 叶以疏满脑子都是何似过去的模样,一时没将这个声音放进脑子和听过的声音对比,只是在那人坐到自己对面时凭着本能驱赶,“抱歉,这里有人,请你......是你。” 疏离、礼貌的声音只一瞬间便冷却下来,“何小姐,请你马上离开这个座位。” 冤家路窄,俗语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此刻,坐在叶以疏对面的正是才在她脑子里出现过的何书珊,何似的堂姐。 这个人一手毁了何似该有的幸福,从亲情到爱情。 就算有些事何书珊没有亲自操刀,也改变不了她伤害过何似的事实。 叶以疏讨厌这个人,极其讨厌。 面对叶以疏不留情面地言辞,何书珊并不怎么在意,她无所谓地笑了下,当着叶以疏的面儿掏出烟盒点了支烟。 红到让人不适的嘴唇抿着烟,深吸一口,然后吐出。 青白色的烟雾飘在略带躁意的空气中,让何书珊身上的低俗感越发浓重。 叶以疏不喜欢化妆的人,尤其是浓妆艳抹。 厚重脂粉味遮住的不止是一个人原本的容貌,还有她的自然纯粹。 她曾经被人欺骗,于是,厌恶任何形式的伪装。 “何小姐,这里禁止吸烟。”叶以疏提醒,适度的语气不会让谁觉得难堪。 何书珊置若罔闻,换了个方向后对着叶以疏吐出烟圈。 不悦顿时加剧。 叶以疏站起来离开。 腿刚绕过座位,何书珊再次开口,“急什么,不介意的话,和我谈谈何似的事情啊。” 叶以疏离开的动作没有停下。 何书珊将烟夹在两指之间,戏谑的声音和咖啡厅里的安宁格格不入,“这样,我随便问,你看着答,第一个问题,你们确实谈过恋爱吧?” 叶以疏停下脚步回头,表情没刻意冷淡,何书珊依然在她的注视下打了个寒颤。 很细微,只有她自己感觉得到。 “何小姐,你确定要在这里找我麻烦?”叶以疏声音缓缓的,察觉不出来喜怒。 何书珊捻灭烟,红唇勾起尖锐的弧度,“真是对不起,我怎么把你们早就分手这事儿给忘记了?还是你甩了她对不对?听说何似为了求你回心转意差点跳楼,后来半死不活的被舍友发现,手腕上还有刀划过的痕迹......” “你说什么?!”太过震惊,叶以疏控制不住地睁大眼睛,眼底因为长时间疲惫熬出来的密集血丝让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许恐怖。 何书珊笑容更甚,“你不知道?那就怪了,我还以为她为了不和你分手会闹得人尽皆知。” 叶以疏的身体在发抖,声音里的恐惧再怎么努力也压不下去,“你把话说清楚。” “好啊。”何书珊染成黑色的指甲轻点桌面,看着叶以疏惨白的脸色恣意发笑,“可是说什么呢?说何似当着你的面儿不敢跳楼,结果背着你自杀了?这话你敢听吗?” 一刀还没拔出,另一刀再次跟上。 叶以疏危如累卵地情绪被何书珊逼到了绝地,什么礼仪礼貌忍耐克制统统抛诸脑后。 叶以疏暗下眸光,瞳孔深处的情绪不激烈,却胜过狂风暴雨,“何书珊,不要忘了,把她逼到那个地步你也有份,如果还有良心就请你立刻、马上滚出我的视线。” 何书珊端着胳膊冷笑,“逼她怎么了,你要是够坚定谁逼得了她?叶以疏,我承认在促成你和何似分手这件事上做得不够光明磊落,但你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你主动提分手,谁能打垮何似?说到底,我没错,吕廷昕没错,错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人。” -- 第52页 何书珊站起来,阴暗的表情让空气也忍不住退避三舍。 “叶以疏,你才是把何似逼上绝路的罪魁祸首。” 重击落在,叶以疏好像听到了沉重的枷锁将她锁死在感情十字架上的声音。 沉闷、压抑,看不到光亮。 何书珊看得身心舒畅,她真是爱死折磨叶以疏和何似的感觉了。 过去,她们不是总觉得自己高尚,总看不起她吗?现在还不是被她几句话玩得团团转,呵,女人的感情脆弱得让人不屑可怜。 “对了,我爸妈心疼何似无家可归,过几天会在老家给她办丧事,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来送她最后一程,如果......” “啪!” 足以惊动整个咖啡厅的巴掌声让何书珊愣在当场。 剧痛传至大脑,何书珊疯了一样捂着脸朝叶以疏扑过去反击,“你这个死同性恋竟然敢打我!” 叶以疏轻巧躲开,就着何书珊身体向前的惯性随手一拉,她便狼狈地扑倒在地。 匆忙之下,被自己踩掉的抹胸长裙让何书珊成了这一处最大的笑柄。 叶以疏对这一出好戏没有多少兴趣,她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放进臂弯,然后解开领口最上方的扣子,走过去俯视矮她许多的何书珊。 “何书珊,这一巴掌是替何似打的。你们一家霸占她父母留下的财产,霸占她的家,却不给她应有的生活环境,让她小小年纪就吃尽苦头,现在她出事了,你们却跑出来和她谈亲情,不会觉得可笑?可是怎么办,她现在活得比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风光,以后也只会更好,要不然,这丧事就当是替你提前准备的?” 叶以疏说话的声音不急不躁,甚至能从其中听出隐约笑意,但和她直白讽刺的措辞混在一起就变得尖锐无比。 何书珊目眦欲裂,气到发抖的手指指向云淡风轻的叶以疏,“你......” 只来得及说这一个字,剩下的话再次被叶以疏的巴掌打了回去。 “这巴掌是替我打的,路那么宽,地方那么大,你找谁的麻烦不好,为什么偏偏不长眼地找上我?我承认,你刚才的话我很怕听见,可你怎么不想想,我难受了谁最心疼?” 叶以疏低下头,指尖轻弹臂弯里没有一点灰尘的白大褂。 动作随意,语气平淡,“让她心疼的人,你觉得我会听之任之,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叶以疏,你别装了!”何书珊扯开嗓子,市井泼妇一样大喊,“分都分了,你现在才来装好人会不会太晚了?!” 叶以疏反应平平,在周围零星的探究目光下缓声开口,“分手只是分手,不代表我不再喜欢她,有关阿似的事,一辈子都不会晚。” 阿似,久违的称呼脱口而出。 叶以疏没有起伏的胸口疼得尖锐,她突然想让时光倒流,在事发之前不管不顾地带走何似,带她去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生活,至于那些凌驾于道德底线之上的东西,她一个人知道就好。 只要何似的喜欢一直在,她就能一直忍受来自灵魂深处的审判和煎熬。 可是,怎么让时光倒流呢? 没谁能教会她。 没再和何书珊说只言片语,叶以疏离开了咖啡厅。 这一处的闹剧随着一方的离开落下帷幕,有心之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恶趣味却没有就此打住,他们蛰伏在茫茫人海中,看起来平凡无奇,却总能将别人平静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 先被叶以疏羞辱,再被咖啡厅的人指指点点,何书珊哪里还能忍?硬是在咖啡厅撒了一通泼后才憋着满肚子气去卫生间整理自己。 卫生间里没什么人,何书珊骂骂咧咧地打开化妆包补妆。 叶以疏那两巴掌打得狠,而且都在右脸,何书珊再怎么遮也遮不住脸上的红肿。 气急,何书珊端起手边的绿萝砸在了地上。 巨大的声响过后,营养土混着花盆碎片散了一地。 过来打扫的保洁阿姨敢怒不敢言,唯唯诺诺地躲着何书珊收拾残局。 何书珊没有一丝愧疚,大摇大摆地拎起包往出走。 马上要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脚,何书珊避之不及,踉跄着崴倒在地。 开怀的笑声随着何书珊的尖叫一同响起。 何书珊见鬼一样抬头。 在她的认知里已经死掉的何似此刻正随性地靠着墙壁,像看小丑一样看着她笑。 “你不是死了吗?!”何书珊声音在颤。 何似从裤兜里摸出一枚鸡蛋,上下颠着,“你都没死,我怎么好意思赶在你前头?你不是我堂姐吗?替你收尸,我义不容辞。” “你,你想做什么?”何似的语气太正常,何书珊害怕。 何似腰上用力,借着墙壁的支撑站直身体。 “做什么?帮你长长记性呗。”何似走到崴了脚站不起来的何书珊面前,随意踩着她的一处裙摆问道,“你刚才又去欺负她了?” “谁?”何书珊脑子乱成一锅粥,根本不知道何似说的是谁。 何似快速收回脚,又猛地踢出,军用靴子硬邦邦的鞋尖刚好踢在何书珊膝盖上。 何书珊疼得尖叫,抱着膝盖不停向后退。 何似无动于衷,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痛苦扭动。 -- 第53页 卫生间里有脚步声靠近,何似在那人走出来的前几秒弯下腰,满脸微笑地问没挪出多少距离的何书珊,“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何书珊不断摇头,发疯的何似她根本就惹不起。 何似耸耸肩,似笑非笑地说了一个字,“哦。” 出来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两人之间的互动,然后快步走开。 走廊里重新安静下来,何似恢复冷淡,“回答我的问题,你刚才欺负她了?” 何书珊回魂,明白过来何似说的是谁,心里的恐惧更加剧烈。 “说话。”何似不耐。 何书珊瑟缩,声音小得可怜,“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有意的了?我怎么记得之前警告过你,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不要说她的坏话,你既然长了猪的脑子,为什么没有猪的智商?” “我......” “我什么我?”何似语气转凉,“拿我刺激她?何书珊,你真是活够了。” 何书珊不敢说话。 过去的何似为了维护叶以疏不要命的样子她还记得,太可怕了。 “何书珊,问你个问题,回答的好,今儿这事再议。”何似说。 何书珊忙不迭失地点头,“什么问题?” “我和她的事你参与了?” 一个问题直中要害,何书珊慌不择言,“不是我,不是我!我本来是有打算把你们的事捅到她父母那儿,但被那个叫吕廷昕的抢了先,她威胁我,不让我和别人说,所以你们的事我只告诉了她,我发誓!” “你没把我们的事捅出去,那她为什么会和我分手?” “我真的不知道,你去问吕廷昕,叶以疏不是因为她才和你分手的吗?你去去问她啊!” 何似蹙着眉不说话。 当初分手,叶以疏给的理由的确是吕廷昕,刚才何书珊在她面前提前,她也确实没有反驳,可在国外的碰面,吕廷昕给她看的那张纸写得非常清楚——你们分手和我没关系,她骗了你。 不关吕廷昕的事,也不是迫于父母压力,那叶以疏和她分手还会有什么理由? 何似脑子一团乱,靠回墙边不再说话。 何书珊趁机站起逃跑。 跑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何似没有感情的声音,“下次她再想打你,打完右脸,麻烦你把左脸转过去让她打,两次用同一只手打,疼。哦,对了,还有湿巾,记得随身携带湿巾,她的手是用来救命的,被你脸上那二两粉一搞,还怎么救人?” □□裸的羞辱让何书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胸口剧烈起伏,“何似,你能不能有点骨气,是她甩了你,你为什么还这么维护她?” 何似随意抬起眼皮,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我乐意,关你屁事。” “你......” “你什么你?少用手指指我,这动作由你做出来怎么看怎么欠。” 何书珊立刻收回手背在身后,这个指头被何似硬生生折断的剧痛她还记忆深刻。 “行了,你可以滚了。”何似努努嘴,轻描淡写,“回去跟你爸妈说一声,当初签的那份关于我父母财产所属权的协议一周后生效,属于我的东西我会一样不落的拿回来,你们该回哪里趁早打包东西滚蛋。” 何书珊脚步踉跄,一个字不敢多说。 没人的时候,何似剥开鸡蛋小口咬着。 鸡蛋,何似最讨厌的食物,没有之一。 现在,她能把鸡蛋当饭吃,只因为叶以疏说过它好。 吃完最后一口,何似低着头笑了下。 苦涩、无奈、委屈、难过,还有......怨和恨。 鞋尖抵着地面,何似的目光定格在没有扔进垃圾桶的一块儿鸡蛋壳上,“枉你自以为看过她光鲜的一面,也陪她经历了一些黑暗,就能做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可笑到头来你连分手的理由都要从别人那里一点一点打听,呵,这种喜欢说出去可能要被人笑死。” 何似烦躁地扯下助听器塞进口袋,抓起背包甩在肩头,一脚一脚踢着行李箱往前挪。 深夜安静的走廊里,没人听见何似闷闷不乐地嘟囔。 “戴这玩意有什么用,不想听的一字不落,该听一句都听不到。” “白长那么高了,说话声和蚊子嗡嗡还小,鬼听得见。” “......” 叶以疏和何书珊的那段对峙,何似只是隐约听见了何书珊的尖锐,完全听不到叶以疏的答案,偏偏那才是她关注的重点…… 满心不高兴的何似低着头,嘴角耷拉,腮帮子鼓鼓,偶尔气得不得了,愤愤地用指关节蹭两下鼻尖,和以前生气时的模样没有区别。 骨子里的何似其实一成不变,只有在面对让她难过过的叶以疏时才会变得不受控制。 图什么? 何似也不知道图什么。 可能因为憋得太久,伤得太深,单靠自己藏在没人的地方舔舐伤口起不到作用。 也可能因为......不知道分手的理由,所以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没有希望,人怎么活?怎么心平气和? “小叶子啊,你能不能仁慈一点?给个理由让我死心,或者......给个台阶让我回去。” 第34章 离开机场,何似在工作室附近住了一晚,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才踩着拖鞋晃悠回了工作室。 -- 第54页 在这座城市里, 以前, 何似的家是有叶以疏在的地方, 现在, 她无家可归,工作室便成了唯一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地方。 工作室的小伙伴看到何似平安无事, 激动得直抹眼泪,其中, 以小胖最为夸张, 庞大的身躯挂在何似身上鬼哭狼嚎个不停。 “老大,这都多少天了, 你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打?!说实在的,我们都知道你命硬,就算外面那些危言耸听的新闻闹翻天也不会担心,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心眼小得和针尖有一拼的雅姐每天都想杀了我。” 何似正在努力把小胖扁了一点, 但依然非常碍事的胖肚子往回按, 听到最后一句时停下,懵逼, “你把她怎么了?” 小胖抬起头,伤心欲绝的脸上没有一点要哭的意思,“她问我你的情况我答不出来啊。” “我……” 何似刚开口,小胖猛地推开她, 颤抖着手指悲愤道,“我怎么会知道你的情况?!我不过就是个打工的,每天给你烧香、赚钱,你想起我了呼来喝去,指挥得毫无心理障碍,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小胖妖里妖气地拂袖,怨念能拉一火车,“你不需要我的时候,连个报平安的电话都舍不得打给我。” 何似恶寒,搓搓胳膊狡辩,“我……” 又是一个字,小胖原地爆发,两手抓着何似的肩膀,气运丹田,怒吼道,“你说你怎么就没缺胳膊,没少腿的回来了?!亏我还在淘宝上给你找了那么久的轮椅和担架,你对得起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吗?啊?你说啊?!你说!” 何似被小胖晃得眼冒金星,懵着脑袋笑眯眯地接茬,“对得起,对得起,你都快把我赚的钱吃光了,我还没找你算账,让你用一片痴心抵债有什么问题?” 小胖丢开何似,愤怒,“你赚的钱?你重新说一次,好好说!” 何似干笑。 这些年她除了时不时在微博上打个广告,还真没怎么管过工作室,全靠小胖一个人不辞辛苦地将它发扬光大。 “小胖小胖,你饿不饿?”何似揉揉胃,用她拙劣的演技岔开话题,“我都快饿成一道闪电了,你快去给我买吃的啊。” 明知道何似是装可怜,小胖还是在看到她耳朵上挂着的东西时妥协了,“说!想吃什么?!” “变态......”辣! 敬业得宛如何似肚子里蛔虫的小胖,在她‘无理’的要求提出之前将它们统统扼杀,“重口味的想都别想!” 何似立刻拉起箱子往办公室走,声音闷闷的,“那算了,给我买几根鸡腿回来,炸的,不要油,多辣。” “不要油你给我炸一个试试看!”小胖想掀了屋顶,让何似看看这里现在是谁的天下! 何似站住,夸张地活动几下下颚,随后转过身,用最悲伤的表情面对小胖的良知,“我都六年多没好好吃饭了,你忍心继续亏待我?” “不要脸的东西!”小胖将比戏服还宽大的衣袖甩得生风,“等着!” 何似捧腹大笑,“哈哈哈哈,我胖哥不愧是艺术里最会扯后腿的,你这造型就是放在八百年前也会遭人嫌弃。” 被嘲笑,小胖不仅没生气,反而欣慰得一塌糊涂。 他们老大也就笑得这么疯癫的时候才像个活人。 “我走了!”趁着眼皮还能包住眼泪,小胖抢了不知道谁的钱包火速出门。 正门口一拐,加肥火箭一样的小胖和着急忙慌赶来的荆雅猛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力逼得两人节节后退。 勉强稳住,荆雅弯着腰,捂住胸口,心疼得要死,缓了两口气后冲小胖怒吼,“后面又没狗追,你跑什么跑?!” 小胖扶着墙大口呼吸,情况没比荆雅好多少,“后面是没狗,但有我老大啊,您老千万别拿她和狗比,狗可比她会做狗多了。” “你倒是看得门儿清。” “一半一半,生存不易,不擦亮眼睛活不长久。” “嗤!”荆雅唾弃,随即问道,“那二货情况怎么样?” 小胖立刻停止耍宝,正色,“不好。” 荆雅站直,再强势的眼神也压不下瞳孔深处的心疼,“我去看看她。” “荆主编。”见荆雅要走,小胖战战兢兢地叫住她。 荆雅回身,“嗯?” “那个,你别骂我们老大啊。”小胖指指自己脑门,压低声音,“她这里缺筋养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她这一次。” “唔……”荆雅拖长声音,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档案袋在腿侧敲点,“好处。” 小胖想问候这女人全家! 朋友做到这份上真是活久见! 小胖伸出一根手指,视死如归,“下期封面我出!” 荆雅,“三期。” “一期!” “三期。” “两期!” “成交。” 小胖缺钙式抽搐,“你是魔鬼转世吗???” 他自己是智商缺陷吗??? 为什么每次都要被这个吹毛求疵到令人发指的女人坑! “不是,我是活生生的人。”得了便宜,荆雅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嘚瑟的味道,“哦,对了,下期封面不是帮我做。” “那是谁?” “我楼下的。” “楼下?”小胖狐疑,“楼下不是负责医疗这块的吗?” -- 第55页 “答对了。” 小胖腮帮子狂抖,“事先声明啊,我只拍风景,不拍人的花花肠子,更不拍心肝脾肺和脑子!” 荆雅忍不住赏了小胖一个白眼,“你就是想拍,我也找不到素材给你。”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拍人。上次灾区的医疗救援很出色,社会热度一直没下去,楼下新来的主编是江童不知道搁哪儿认的一个小阿姨,做事风格非常凶残,为了不吓到手下的人,她想把自己的形象定格在‘人性的温暖’上。” “所以?” “所以,她打算在下期撤掉几个鸡肋的专栏,大篇幅报道上次的救援事件。” “然后?” 荆雅不答反问,笑得高深莫测,“军医大附属医院医疗队的负责人是谁?” 小胖头皮一紧,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想了下,小胖回答,“脑外科主任。” 荆雅,“名字。” “我怎么知道,隔行如隔山好吗?” 荆雅连声啧啧,“亏你总说要把一腔热血全留给你老大,现在竟然连把她的心一窝端的女人叫什么都不知道,恶仆欺主,我已经看到了雏形。” 小胖一脑袋云雾,“把我老大的心一窝端的女人和军医大......妈蛋!小叶子!叶主任!她们是一个人!我怎么把这事忘记了!” 荆雅光笑不说话,意味深长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小胖后颈发寒,“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荆雅光明正大地欺负小胖的智商,“你可是亲眼见过你老大半死不活的样子,再让她们见面保准出事,还是大事。” “嗯嗯!”小胖连连点头。 点完,眼睛一转,不对啊,他们老大这么多年不勾搭女的,也不勾引男的,难道不是在等小叶子回心转意?让他们见面就算出事也一定是好事!这个睚眦必报的女人绝对是在诓他! 荆雅把小胖百转千回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心想,“就你们这群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子智商能藏住事儿才怪,到时候‘说漏嘴’看你那个一天天就会装腔作势老大还坐不坐得住!哼!敢坐不住,我就敢让她深刻体会吃回头草的结果有多惨痛,以后乖乖夹着尾巴朝前看!那种狠心的女人,留着垫桌脚都嫌不平!” 荆雅不露声色地清清嗓子,继续煽风点火,“这里离医院就十来分钟路程,走过去也不见喘几口粗气,不巧,你老大是个非常管不住腿的人,你回头帮我给她带句话,让她把皮绷紧了,敢偷偷摸摸去见人,我就敢把她丢锅里煮了,顺便切了你小弟。” 小胖两腿夹紧,冷汗直冒,“它犯了什么错?” “七年不止没搞定一个女人,反而让别的女人可劲儿折腾她,你说,你小弟留着还有什么用?” 小胖欲哭无泪,“我和老大的兄弟情那么深厚,怎么可能对她下得去手啊,还有,我老大的属性从小就是女,我哪怕是有十头牛的力气也拉不回来一两米,况且,我还是个虚胖......” 荆雅汗毛倒立,男人,尤其是又高又胖的男人委屈起来简直颠覆三观。 荆雅在心里踩了小胖一脚,下最后通牒,“以后对你老大得事儿再长点心,另外小胖......子,为了避免恶仆欺主的事发生到何似身上,你回头把工作室的账目拿给江童捋一捋,尤其是去年十月到十一月的账目,少一笔……” 荆雅冷笑,“咱们走着瞧。” 小胖腿软,“明天,明天就送过去。” 荆雅不冷不热地丢下一个哼,转身进了工作室。 十月到十一月的那几笔帐,她早就想重新算一下了,免得某些定力喂了狗的人看出猫腻,临时倒戈。 有些好,不知道了是天上掉馅儿饼,知道了就是平白吞老鼠药,死都不能死得干净利落。 何似不怕死,可她们这些朋友不能总看着她为了个狠心的女人折磨自己。 ———————— 办公室里,何似瘫在椅子上,两腿交叠搭在桌面,脚抖动的频率随着抑扬顿挫的语气时快时慢。 “我先以为我是个受得了寂寞的人,现在方明白我们总在一处后,我就变成了一个不能同你离开的人。” 啧,还能这么有感情的朗诵情书,怎么看都像是个没事人,白瞎她担心这么多天了! 荆雅肚子里的火蹭蹭往上冒,在门口站定,动动脖子,然后屏气凝神,“何似!” 隔着隔音玻璃,外面的员工都听到了荆雅的吼声,沉浸吟诗的何似屁大点反应没有。 荆雅躁了,高跟鞋踩得噔噔响,几步走到何似后面踹了上去。 何似刚觉得自己领悟到了这段话里的精髓,急忙放下脚准备趁热打铁写下感悟,谁知道身体还没完全坐起来就在一股猛力的推动下连人带椅子一起飞了出去。 胸口撞在桌沿,何似疼得眼泪哗哗。 她一直觉得例假前几天的胸根本不该长在人身上,不过是蹲下系鞋带的动作,磕到膝盖都能疼得人背过气,更不要说是拿来撞桌子。 何似捂着胸口站起来,随手抓起小胖的手机砸在地上增加气势,“谁他妈踹我,找死啊!” 荆雅皮笑肉不笑,“我踹的,有意见?” 何似心里还惦记着自己失联这一个多月给身边朋友带来了多少麻烦,一见到来人是荆雅,嚣张气焰立刻熄灭,“雅姐,你怎么来了?来,快请坐,请坐。” -- 第56页 荆雅和老佛爷一样被何似扶过去做下,讽刺道,“以前在我面前不是挺德性的吗?今儿怎么开始说人话了?难不成是这次死里逃生让你长记性了?” 何似嘿嘿两声不说话,偷偷摸到助听器挂在了耳朵上,“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荆雅闲适的坐姿瞬间僵直,绷着脸问,“什么叫没听见?” 何似不做隐瞒。 荆雅听完脸色更差,语气也跟着急躁起来,“你一直不给我打电话就是这个原因?” 何似挠挠头,“不是,这回真是我忘记了。” “何似!”荆雅气炸,“骗我一下能死啊你,你知不知道江童为你的事儿哭了多久,我换衣服的时间都不够她攒眼泪,就差每天在肩头垫块儿毛巾随时侯着!” “不会吧......”何似心虚。 “不会?!”荆雅气得想拆了何似,“你狼心狗肺,不要把别人也想得和你一样不是东西!” “额?我明明挺长情的,怎么到你这儿就成狼心狗肺了。” 荆雅看着何似不说话,冷淡的表情让何似发憷。 何似明白荆雅的言外之意,脑子在深沟里转了两圈后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笑嘻嘻的语气没有一点诚意。 和荆雅相处,何似向来贫嘴,没多大目的,就是觉得朋友之间老正儿八经的说话没什么意思。 荆雅对此从来不生气,还总能和何似来回打几次太极。 今天,何似也这么以为,所以即便听到荆雅说江童哭得厉害她也只是习惯性给了个不正经的回答。 谁知道,荆雅直接沸腾了,用刀子似的眼神指着屁股刚蹭上桌面的何似,“你,给我滚下来!” 何似悚然,“你想干嘛?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大金主,没有我,谁给你正在谋划的那个专栏拍照。” 荆雅冷笑着站起来,“大不了撤掉,谁怕谁。” “你别冲动......啊!”荆雅手落下来的前一秒,何似抱着脑袋蹲下大叫,“救命!” 大叫之后,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预期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何似睁开一只眼睛,偷摸着往上瞧。 荆雅就站在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何似自知理亏,悻悻地站了起来,“事先声明,别打脸啊,员工都在外面,我也是要面子的。” 荆雅对何似有意装出来的轻松无动于衷,反问道,“她知不知道?” “谁?”话题转得太突然,何似反应不过来。 荆雅声线僵硬,“叶以疏。” 何似所有的情绪回归原位,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慢慢开口。 声音淡淡的,不太情愿提及,“知道,我们在机场见过一面,还一起喝了咖啡。” “喝咖啡?”荆雅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我以为你会直接把杯子砸她脸上。” 何似嘴角抽搐,“我没这么凶残,最多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口头讽刺。” “嗤!讽刺她,信你还不如信明天会下红雨。” “真的,我对天发誓。” “你发誓也要有人信!”荆雅烦躁地踢了一脚旁边的花盆,语气不善,“在她面前,你那张嘴只会做两件事。” “嗯?”何似茫然,她自己都没数清楚的事儿荆雅怎么会知道。 “哪两件?”何似问。 荆雅扯了一片花瓣,揉碎,“讨好她,取悦她,包括心理和身体。” 何似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何似张张嘴,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操!” 第35章 荆雅不悦地皱眉,“这些骂人的话, 你都跟谁学的?” 何似心情很差, 没好气地回答, “无师自通。” 荆雅抬手就想给何似一巴掌, 转念一想她这几年的生活, 硬生生忍下,“以后少在我面前说。” 何似懒得理, 憋着气不说话。 荆雅踢了何似一脚,继续刚才的话题, “是不是被我猜对了?你又在她面前装乖孙子了?” 何似表情僵硬, “雅姐,揭人不揭短。” “你一身短是个人都能看见, 需要我揭?” 何似无语,“我腿挺长的。” 荆雅气笑,“有心思开玩笑, 看来这次还不够惨,怎么样, 要不要再去一趟, 搞个壮烈牺牲,改明儿我亲自帮你写讣闻!” 何似靠着桌沿, 脸色暗沉,“不要,害怕。” “啧啧啧,说笑呢这是?你还知道害怕?”荆雅用力将大老远带过来的档案袋摔在何似身上, “我看你笑得挺开心啊,来,跟我说说,你在对谁笑?” 何似听得晕头转向,嘟囔道,“我对谁笑了我?” 捂着再中一击的胸口,何似俯身将档案捡起来打开,里面是她最后拍的那张照片。 摸摸厚度,这里至少有二十张。 如果一张算一千怒气值,那荆雅现在的战斗力绝对堪比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何似将脸躲在档案袋后面,不出声,各种模式地笑,觉得已经能笑得如同天女散花的时候露脸,“雅姐,你不愧是大杂志社的大大主编,同一张照片一下子打这么多,有钱人,有钱人。” 荆雅不为所动,表情更冷,“我在问你话!你这是在对谁笑?!” 见荆雅真生气,何似破罐子破摔,跳起来盘腿往桌子上一座,无所谓地耸肩,“明知故问。” -- 第57页 荆雅看着何似不说话,嘴唇紧抿,垂在身侧拳头微微发抖。 就在何似以为荆雅要打死自己的时候,她却突然红了眼睛,“你他妈差点就死了知不知道?!笑个屁啊笑!” 何似心口酸疼酸疼的,还有点开心,悠闲用胳膊肘顶着膝盖,托住下巴嬉笑,“你刚不让我讲脏话,现在自己怎么讲得这么溜?还有啊,你老婆知道你被我弄哭会不会掐死我?” 荆雅又哭又笑,“滚!” “哦。”何似两手撑着桌面,以屁股为着力点转了个圈,“我走了。” 荆雅没脾气,捞起手边的纸巾盒砸向了何似的后脑勺,“试试!” 何似叹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你想让我怎么样?” 荆雅整理好仪容,语气凶残,“滚过来。” “哦。”何似郁闷地转身。 荆雅坐回去,组织了下语言,问道,“接下来怎么打算?” 何似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把美工刀,在小胖刚贴好的桌纸上乱抠,“先前打算把工作室搬到南边去,拍拍照,玩玩乐,一辈子就过完了。” “现在。” 何似弯下腰,认真抠着桌纸上的一朵蓝色小花儿,“没想好,南边太潮了,我喜欢暴晒,不喜欢潮热,另外……还有个事儿……” 见何似吞吐,荆雅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提前给她打预防针,“你要是觉得我听了会有激烈反应就不要说。” 何似主动屏蔽,自顾自地说:“这次出事是吕廷昕救了我,她告诉我了一件事,我还没想好怎么接受。” “什么事?” 何似抠纸的动作停下,抬起头,目光微凉,“她说她跟小叶子什么都没有,是小叶子利用她骗了我。” “什么鬼?”荆雅怀疑自己的智商,“既然她和吕廷昕没关系,那怎么解释她当时的做法?” 何似吸溜一口唾沫,摇头,“你都说了它是什么鬼,那肯定只有鬼才知道啊。” 何似吊儿郎当的态度气得荆雅磨牙,“那你现在到底什么打算?觍着脸和她旧情复燃?小心我抽死你!” 何似用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看我口型,呵,呵,哒。我一张照片几十万,上百万......” 何似突然停下,掐着小指尖比划,“夸张一点点而已。” 挤眉弄眼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找抽。 荆雅微笑,慢慢攥紧了勾在指尖的车钥匙。 何似眼明心亮,在钥匙串砸过来之前,识趣地坐端正继续说:“以我现在的身价,犯得着屁颠颠地追一个女人?况且,不管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她那时候做得是真绝,软的硬的,连跳楼我都用了,她就一句轻飘飘的‘合则聚,不合则分’,我是人,不管一开始有多喜欢,被逼到那一步都会记恨。” 听懂何似的立场,荆雅马上说出心里话,“那你马上搬到南边,再也别回来!你这几年什么天气没见过,怕潮热?哄谁呢你!” 何似伸出食指,高深莫测地冲着荆雅摇了摇,“非也,都说了会记恨,不摆平心里的坎儿怎么奔小康,过好日子?” 荆雅烦躁的心思快速下坠,“你想做什么?报复?” 何似两手环胸,眯着眼睛,恶劣的笑容快速在脸上漾开,“说报复多难听,我这么善良的人也做不来,最多,给前任也长长记性,让她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有些人,不是她想要就要,想丢就可以丢的。” “阿似,别乱来。”荆雅知道何似不是心狠的人,但难保多年紧绷的生活节奏不会把她逼到另一个极端。 尤其......她的那段感情无疾而终。 荆雅不希望何似再和叶以疏旧情复燃,同样,她也不想看到何似因此变得心狠手辣。 报复前任? 不适合她做。 何似吹着口哨,摆着手,“放心,玩玩而已,闹不出人命。” “你......”荆雅欲言又止。 说服何似改变决定,很难。 停顿半晌,荆雅转而问,“记者的死亡名单公布了,里面有一个叫卓欣的是不是就是你经常提的那个欣姐?” 何似扬起的嘴角慢慢沉下,眼里的光忽明忽闪,“是,卓欣不是欣姐本名。” “嗯?” “卓是姐夫的姓氏,欣姐和姐夫在一起十几年,一直没结婚,她不想委屈姐夫,所以改用姐夫的姓氏,全当从了古代的婚嫁礼仪。” “这样。”荆雅若有所思,“那你知道她的本名叫什么吗?” 何似摇头,“不知道,她自己好像不怎么愿意提起本名,以前有人问过,欣姐没说,当晚我就看到她一个人拿着手机哭。欣姐哭,不是大事,就是天大的事。” “嗯。”荆雅若有所思。 何似疑惑,“有什么问题?” 荆雅笑了下,否认,“没有,随便问问,对了,她先生不是也去世了吗?留下的孩子怎么办?” 何似,“跟我。” “跟你?!”荆雅不敢苟同,“我看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己都保不住,更别说是照顾一个从没在国内生活过的小孩。” “你就门缝里看人吧,等把我闺女接来看你还敢不敢数落她老娘。” “话别说得太满,这小孩一出生就失去父亲,现在又突然失去母亲,各方面状态肯定非常差,你确定有能力照顾她?” -- 第58页 何似扬眉,没有一点对过去的恐惧,“我不就是这么过来的,怕什么。” 荆雅想抽自己一嘴巴,她怎么能把何似给忘了。 “别把你变态的适应能力强加在一个小孩身上,有问题随时找江童。”荆雅故作轻松。 她知道何似不想总被人可怜,现在的她也不惜要谁可怜,那就没必要在提起过去时,老是心情沉重。 何似对荆雅话里的某个点来了兴致,“听说你老婆的□□属性很强烈啊,改天让我体会体会?就当是心地善良的她慰问空巢老人的晚年生活了。” 荆雅咬牙切齿,“你老年?那我是不是该给自己准备棺材和墓地了。” 何似郑重点头,“看上哪了跟我说,我帮你算算风水,免费的,什么山环了,水抱了,湖光山色了,都是有讲究的......” 荆雅瞅着何似神叨叨的样子,很想一巴掌拍死这个神经病。 “什么时候去?”荆雅忍着动手的冲动问。 何似,“昂?去哪儿?” “......” “嗯???” “去!接!欣!姐!的!女!儿!” “这个啊。”何似坐好,恢复正常人的状态,“过段时间吧,欣姐的墓地,财产归属,工作交接都要我处理,还有这个。” 何似指着自己耳朵上的助听器,“等适应这玩意了再说,何小美虽然早熟,但也不过是个5岁的小孩,我怕吓到她。” “说的也是。”荆雅心疼,“你以前老说自己是社会主义的拖油瓶,得,现在真被你说着了,你这张乌鸦嘴一开口,晴天都能让你说成大暴雨。” “不至于吧,我就是三跪九叩之后大喊一句晴天霹雳也……” “老大,你的鸡腿。”幽怨的男声成功让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 何似和荆雅慢动作似的转身,小胖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盒鸡腿。 高调的发型塌了,夸张的戏服掉色了,最喜欢的小白鞋也划船了,外面下雨了…… “不是吧。”何似咽了口唾沫,“我真这么神的?” 荆雅站起来,“神,神经病的神。” 何似,“!” “我走了,今天过来就是看看你,还活着就好,给你一天时间休息,明天开始准备专栏的照片。”荆扒皮吩咐道。 何似在后面隔空踹了她一脚,随即留人,“等一下,有件事求你。” 荆雅一口答应,“说。” “昨晚在机场,她穿的是制服,情绪不稳定,你这两天帮我留意一下网上的信息,别让人把她扒出来,她的两个身份都不允许她做出格的事。” “就这?” “就这。” “抱歉,办不到。”荆雅站起来,毫不犹豫地离开。 何似不急,声音也没有刻意拉高,“雅姐,我知道你一直替我不值,对她的成见很深,这次你就当看我面子帮她一回,我保证以后只看着,绝对不会再插手她的死活。” 荆雅停下,转身,穿透力极强的目光让人无法抗拒,“如果我帮她的前提是要你马上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你会不会答应?” 何似果断摇头,“不会。” 沉默僵持在一瞬间被拉到极致。 “老大,你的鸡腿要凉了。”用生命将鸡腿完好运送回来的小胖担心道。 没一个人理他。 良久,荆雅几不可察地点头,“嗯。” 何似掩藏完美的紧张立刻放松下来,扬起嗓子喊道,“小胖,送客。” 小胖隔着不到五米的距离吆喝,“好嘞!” 荆雅只想感叹这一屋脑子不碰就能碎成渣渣的豆腐渣工程。 小胖尽职尽责地将荆雅送出了工作室。 门口,荆雅微笑,“别忘记提醒你老大不要偷偷摸摸地去见人。” 小胖拍着被雨水湿透的胸脯保证,“放心!” 水渐了荆雅一脸。 荆雅努力保持笑意,“辛苦了。”等摸清何似的打算了,咱们再仔细算账! “客气,您慢走。” 目送荆雅离开,小胖立刻跑回去给何似送饭。 办公室里,何似又瘫回了椅子。 小胖靠在桌沿,拆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挑了根最肥的鸡腿给何似,“老大,有个事儿,我得提醒一下你。” 何似啃得津津有味,舔了一口嘴角的油渍,含糊道,“说。” “下周一,我要出趟公差。” “干嘛去?” “前一阵军医大附属医院的医疗队不是去救灾了么,据说表现太好,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然后呢,就有人想给他们做专访,我是这期专访唯一的摄影师。” 何似咬着鸡腿不松口,明晃晃的眼睛瞧得小胖心虚,“老大,你干嘛这么看我?我可是在替你赚钱,还在替你挡灾。” 何似,“嗯哼?” 小胖站直身体,严肃道,“荆主编说了,这期杂志封面是医疗队负责人,也就是你心窝窝里的女人小叶子,她让我警告,不对,提醒,是提醒你把皮绷紧了,不要偷偷摸摸去见人,否则......” 小胖还没威胁完,何似已经丢了嘴里的鸡腿,直接提出条件,“我去。” 小胖朝窗口走,“你别拦着我,你让我死。” 何似,“去外面跳,这个窗户太小,会卡到。” -- 第59页 小胖跪倒在懒人沙发上。 “咦?这是谁的手机?摔成这样我竟然还是觉得眼熟。”小胖捡起一边的手机尸体问。 何似看了眼,“不是我的。” “好的。” 小胖丢下手机,往懒人沙发上一趴,哀怨,“老大,给留条活路行不行?” 何似转过来,二郎腿翘起,啃着鸡腿,“行啊,让我拍。” 小胖脖子一歪,自行死透。 何似美滋滋地啃着鸡腿,脚一抖一抖的很是惬意。旁人看不到的黑亮眼睛里,幽深笑意正卷着狂风呼啸而过。 玩么,谁还学不会了。 我们来日方长。 第36章 医院,叶以疏忙得脚不沾地, 她不久前刚下手术, 饭还没顾得上吃几口又被其他科室的人叫来会诊,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 叶以疏心想今天晚上恐怕又要睡办公室了。 不过也好, 不回家就不会想起何似。 想念是种煎熬,有苦有甜。 苦的是刀山, 甜的是火海,哪一处她都想去, 哪一处都困难重重。 挣扎到最后, 她只剩下站在原处和想念的人遥遥相望的力气。 原先她们之间相隔万里,叶以疏出不去, 何似不回来,因为没人会发现,她的想念才可以肆无忌惮, 也因为清楚没有任何偶遇的可能,她的想念和平淡生活才能相安无事。 如今何似回来了, 叶以疏忽然害怕回家。 家里没有何似。 叶以疏疯了一样想有她。 想和她回到从前,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叶主任?”一旁的同事撞撞叶以疏的胳膊叫她。 叶以疏回神,侧过头, “怎么了?” 同事取笑,“哈哈,叶主任竟然也会走神?难得,难得!” 叶以疏笑了下没说话。 共事这么久, 她还是不太喜欢和他们寒暄无关紧要的话题。 同事笑够了,进入正题,“刚才讨论的方案您还有有什么意见?” 叶以疏没有马上回答,用钢笔一头上下轻点着笔记本,回忆方才讨论的结果。 过了一会儿,叶以疏停下动作,“没问题,不过我要全程参与。” 没等同事说话,坐在对面的刘钊率先开口,“叶主任这是怕我们抢了你的功劳?” 刘钊,附属院长副院长,处事圆滑,城府极深。 刘钊刚才那些话说得随意,大家都当玩笑对待,只有叶以疏能听出其中深意。 她不怕,怕的是刘钊。 怕叶以疏不给他功劳。 叶以疏不着痕迹地握紧笔,视线越过刘钊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玻璃窗上,“功劳是大家的,无所谓抢不抢。” 刘钊,“不愧是叶主任,工作这么多年还是不喜欢追名逐利,我们大家可得跟你好好学习,看看怎么才能做到和你一样无欲无求。” 叶以疏牵动嘴角,笑意官方、疏离,“名利是身外物,您哪天想开了自然就看透了,可惜......” “可惜什么?” 叶以疏笑着,随手撩了下耳后的发丝,“可惜您的眼界太局限,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 刘钊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同事从来没见过叶以疏和谁这么针尖对麦芒过,一见刘钊脸色骤变急忙替叶以疏打圆场,“叶主任的意思是您一心为医院的发展着想,难免有顾及不到其他的事的时候,是不是啊,叶主任?” 同事使劲儿朝叶以疏使眼色,后者像没看到一样调转视线,丝毫不避讳地回答,“不是。” 同事内心崩溃。 刘钊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那这次就辛苦叶主任全程跟着了。” 叶以疏泰然自若,“应该的。” 台阶递过来,叶以疏下了,紧张气氛暂时告一段落。 刘钊继续安排下面的事情,同事则借机凑到叶以疏身边,悄悄摸摸地问,“叶主任,我知道你对这个病例的重视,可你这几天都是连续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后面一个月也都排满了,这样下去身体吃得消吗?” 叶以疏拔开笔帽,低下头写字,“没事,和杂志社约的时间在明天,可以趁机休息一下。” 同事恍然大悟,“对了,我差点把这事忘记了,不过叶主任,你怎么突然愿意接受杂志采访了?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这种形式主义的啊。” 叶以疏正在写字的动作顿住,墨水顺着笔尖缓缓流下,在白净的纸上晕染开来。 叶以疏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黑色的圆点,脑子里浮现出何似爱笑的脸。 从一幅幅清晰的画面里叶以疏闻到了墨水的淡淡香味。 叶以疏喜欢墨香,不是为了附庸风雅,只因为何似‘喜欢’。 小时候,何似用墨水把自己画成了小花猫。 为了逗她开心。 长大了,何似再次用墨水把自己化成了小花猫。 为了逼她承认喜欢。 她们都喜欢墨水,她们的‘喜欢’不同,可本质都是为了一个人。 墨水渗透纸张在下一页留下痕迹的时候,叶以疏抬起笔尖,慢慢开口,“没什么。” 平淡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异样,衣衫下的心脏跳如擂鼓。 过去,因为知道即便自己出现在最主流的新闻媒体上何似也不会看到,所以总是想方设法的拒绝,现在…… -- 第60页 她不该让何似看到的。 可潜意识究竟在什么时候打败了理智? 叶以疏微抬眼眸,视线擦过对面侃侃而谈的刘钊。 这次采访是刘钊亲自通知她去的,按照刘钊以往的为人,应该紧紧抓住这种能名利双收的机会才对,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推给她? 想不明白。 不过她刚才没忍住驳了刘钊的面子,下次,他肯定会连本带利的从她这里讨回去。 会诊又持续了大半个小时,结束以后,叶以疏回了办公室。 前脚进门,护士长后脚跟了过去。 “以疏,杂志社那边的人下午打电话过来了,说是让你明天多带一套衣服过去。”护士长说。 叶以疏正在喝水,闻言放下水杯,不解,“为什么?” 护士长耸耸肩,显然也对这个要求一头雾水,“不知道,就说让你多带一套以防万一。” 叶以疏的第一反应不太好,但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细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子边沿沉思。 护士长在叶以疏对面坐下,从桌上的糖盒里摸出一颗糖塞进嘴里,含糊着声音吐槽,“不就是做个专访,能有什么万一?真搞不懂这些人在想什么,麻烦死了。” 叶以疏没多少情绪的眼神随着护士长抿糖的动作不断变化,最后定格在她以怪异姿势吃糖的嘴上,“姐,你能不能不要嚼?” 护士长随便扫一眼就从叶以疏脸上看到了心疼,欣慰得一塌糊涂,当即笑呵呵地宽慰,“放心,我前几天才体检过,血糖正常,不会……” “阿似喜欢这种糖。”叶以疏突兀的声音让护士长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憋着呼吸,不确定地问,“你刚才让我不要嚼,是怕我吃得太快,吃完这颗还会拿下一颗?” 叶以疏将夹在耳后的头发拨出来,遮住了小半张脸,“阿似喜欢吃。” 护士长牙疼,“所以呢?你就对我这么小气?” 叶以疏低着头,不去看护士长难以置信的眼神。 护士长气得胸口疼,舔了下粘在牙上的糖,干巴巴地表明态度,“以后我和何似势不两立,你少在我面前提她,包括和她有关的一切!” 叶以疏捋着头发,闪躲的视线在经过笔记本时停留。 那一页写满了何似的名字。 无聊时写何似的名字已经成了习惯,上了瘾,戒不掉。 护士长一巴掌拍在桌面,恨铁不成钢地威胁,“看!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的本子扔了!” 叶以疏条件反射地将笔记本塞进抽屉锁起来,遇到再大困难也不会妥协害怕的平淡土崩瓦解。 护士长动了杀人的心思,表面上还要努力保持微笑,“就当姐求你了,别总为何似做蠢事,你一心想着她好,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到头来反而不遗余力地记恨你。你这么做值不值得我不评价,只提醒你一句,不要再让别人抓住把柄,不然你这些年的努力都会白费。” 护士长语重心长的话像是当头一棒,让叶以疏的偏向何似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 “我知道。”叶以疏说,淡淡的声音混合着清浅的呼吸,与外面的嘈杂格格不入。 护士长不忍继续责怪,转而再次提醒她多带一套衣服。 叶以疏从衣架上取了件白大褂叠好,放进手提袋里。 护士长没走,看着叶以疏不慌不忙地整理东西,等她确认无误之后才又再次开口,语气有些犹豫,“以疏,你要是不想去,可以找院长说说情,就算刘钊的权力再大也不过是个副院长,只要院长开口,他多少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叶以疏在拉拉链,听到护士长的话没有多大反应,不紧不慢地回答,“不用,习惯了。” 除却不该有的私心,她早就习惯在刘钊面前用‘听话’来换取何似平静的生活。 “那你也不能总被刘钊抓着把柄为所欲为,这几年他从你身上拿走的好处还少?要不是你,他怎么可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当上副院长,这个职位本该是你的。” 叶以疏抬起头,无所谓地笑了下,“我不觉得有什么,能继续穿这两身衣服我已经很满足了,况且我还有阿似,只要是为她好,吃点亏没什么大不了。” “你......”护士长欲言又止,憋了半天,也只是叹口气当做默认。 “姐,你不要这样,我没有吃多少亏。” “没吃亏?!”护士长气不打一处来,“你拼死拼活地治病救人、做研究,好不容易出了成果名利都归他,这还不是吃亏?” “没关系,他要那些名利除了让自己步步高升,也为医院争取到了不少好机会。我不擅长和媒体打交道,就想好好做个医生,他能利用我的成果做出名堂,我其实挺感激他的。” 叶以疏放好手提袋,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平平淡淡的表情让护士长不知道怎么发火,“以疏,你就是太在乎何似了,那小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经不起风浪的人,你没必要什么事都替她扛着。” 叶以疏笑了出来,璀璨如繁星的眼眸里满是温柔。 “姐,我知道阿似可以受委屈,一直都知道,但我不能让她心里受煎熬,她太小,后半生还长,我舍不得。” 护士长无话可说,能把叶以疏捆绑得寸步难行的只有何似。 “姐,给你看这个。”叶以疏转过电脑,屏幕上是何似在战地留下的那个笑脸,“阿似很好看对不对?” -- 第61页 “好看什么好看!她这最多就是个小家碧玉,跟你这种大家闺秀没有任何可比性!” 护士长眼窝发烫,这个小她几岁的妹妹,笑起来明明那么好看,偏生只有想到何似的时候才会笑。 叶以疏不反驳,看着电脑屏幕笑得更加热烈。 护士长有口难言,为了保护心爱的人,叶以疏无坚不摧,在喜欢的人面前,她低入尘埃,这么坚强又脆弱的叶以疏本该得到最好的感情,却被命运不小心遗留下来的鸿沟夺走了一切。 叶以疏总说何似是被亏待的那一个,仔细想想,她自己的生活又何尝不是曲折坎坷,进退无门。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护士长站起来准备离开,“明天下三点,杂志社的人会去接你,我和他们约的接送地点是你家,今天加完班你直接回家,后天再来上班。” “谢谢。” “客气什么,你继续忙,有需要找我。” “好。” 护士长离开,办公室立刻安静下来。 叶以疏走到窗边看着满天繁星,心情没来由的轻松。 距离和何似在机场的偶遇,已经快过去一星期了,她只要一回忆还是会觉得何似离自己那么近,耳边的呼吸那么清晰。 不管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不可否认,有那么一段短暂的时间,她们离得很近。 叶以疏甚至可以从何似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思念。 叶以疏打开窗户,对着天空诉说自己的心事。 “阿似,这次能不能不走了?” “我不会打扰你,不会惹你生气,更不会让你难过。” “你留在能让我偶尔遇见地方就好。” “......” 寂寞的夜晚最适合思念。 叶以疏开着窗户,躺在沙发上做了一整晚的梦。 梦里都是她们过去甜蜜的画面,不论回忆多少次,叶以疏依然觉得欢喜。 这种感觉,她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反而像美酒一样,历久弥香,回味无穷。 早晨六点。 叶以疏照常醒来。 坐起来的瞬间,叶以疏只觉得天地旋转,眼前漆黑一片。 叶以疏急忙躺回去,耐心等待强烈的眩晕感过去。 几分钟后,叶以疏抬手摸了摸额头,烫得厉害。 她发烧了。 医生手里握着病人的性命,在治病救人之前,他们首先要学会照顾好自己,所以叶以疏抽屉里一直备有常用药。 勉强撑着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叶以疏拿了一条冲剂倒进水杯,添了点热水。 水蒸气将冲剂融化后的味道带了出来,甜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 叶以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混沌的脑子里何似急哭的脸慢慢浮现。 那是她和何似住在一起的第一个冬天。 因为去乡下义诊,环境恶劣,叶以疏回来当晚,一进家门就晕倒在了地上。 何似那时候不过十八。 年少时失去得太多,长大后,她习惯性将每一个细微的温暖无限放大,将能给她温暖的人加倍珍惜。 被何似珍惜的人哪怕只是划破手指,也会得到最大程度的重视,何况她是发烧晕倒。 那一整个晚上,何似寸步不离地守着叶以疏。 给她喂药,帮她擦洗,叶以疏稍微露出一点难受的表情何似就能心疼地大哭。 第二天,叶以疏好了,何似却把自己搞得去不了学校。 叶以疏嘴上取笑,付诸到行动时主动打电话到医院请了假。 两个病人窝在家里看看电视,发发呆,一天过得好像只有一刻。 太快,她们想要的更多。 那次发烧,何似给叶以疏吃的就是甜味的冲剂,喂她喝药的时候和哄小孩子一样,滑稽又可爱。 那时候,何似还不知道叶以疏曾经有一整年的时间都在喝汤药,苦到反胃的那种。 叶以疏没有解释,她其实有点享受被人照顾的感觉,尘封多年不予理会的心,也在不自觉地向何似靠拢。 等她发现,为时已晚。 喝完药,叶以疏又躺了一会儿,情况有所好转时带上衣服回了家。 她对下午的采访没有多少兴趣,任务完成了就结束了,有人却因为约定时间迟迟不来,急得坐立难安。 比如,何似。 “小胖,你是不是买新手机了?借给我摔啊。” “小胖,你不能再吃了,我暂时还不想锯门。” “小胖,你面朝北跪下,给各路神灵磕个头,我一会儿要出门,万一他们不保佑我找到北怎么办?” “小胖......” 小胖想送这尊大佛去峨眉山。 第37章 修改后 前面几天,何似奔波于墓地和律师事务所处理欣姐的事, 昨天忽然闲下来, 便开始和游魂一样跟在小胖身边折磨他。 忍了一天半, 小胖忍无可忍, 仗着身高优势在何似头顶咆哮, “老大,求你去网上冲个浪, 或者下楼去捅马蜂窝,呐, 就在路口那颗大槐树上, 以你的身手肯定爬不上去,你就当是回味不自量力的童年好吗?!” 何似蹭蹭头顶被小胖的口水无情蹂|躏过的发丝, 顺手牵走了他刚洗好的果子,“脑子不好使,想不起来童年的辉煌, 我还是好好待在这里监督你干活吧。” 小胖抢走何似的手机,板砖一样握在手里威胁她, “你再敢靠近我一步, 信不信我把它塞进马桶?” -- 第62页 何似咬着果子,声音含糊, “新款Apple,防水性能非常好,只要冲不走我就还能捞回它。” 小胖放弃治疗。 他家老大越来越不像人了,这么困难的问题竟然都能想到办法解决…… 熬到中午, 何似累了,怏怏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小胖忙不过来,肥起来胆子指挥何似,“老大,帮我把昨天的样片上传到微博。” 何似一动不动。 小胖随手揉了一团不知名的东西砸向何似。 何似刚好打着哈欠转过来,嘴巴一张,完美叼住,“唔?” 怎么不是甜的?难道甜味都被苹果的香味吸收了? 何似郁闷地拿下‘苹果’,看清楚它非一般的材质后怒了,“小胖!你竟然给我吃泡沫塑料!” 小胖被震得耳膜疼,堵起一边耳朵回头,“去,把微博发了就给你吃真的。” 何似愤怒地扔掉‘苹果’跑去发微博,起初兴致缺缺,无意看到小胖先前转发的一条微博时,所有感官都被吸引到了微博下面的配图上。 经历了这么多,她的笑脸原来还可以和以前一样好看。 “够没心没肺的啊你。”何似对着屏幕里的人说。 小胖一边忙活,一边给何似指路,“就昨天最后修的那组,在E盘,按日期排序......” 经过何似身边,小胖看到了屏幕上的照片,心里委委屈屈的,“老大,你是有多爱这张脸,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有心思自拍。” 何似目光怔怔,说话的声音远似天边,“不爱,就是怕回不来。” 如果她回不来,叶以疏就再也看不到这张笑脸。 这是何似当时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于是,当在死亡到来之前,何似拼尽全力留下了这个笑脸。 本以为没死这种照片就永远不会被公之于众,没想到,现在不仅被人千万人看到了,用得还是自己的大号。 不用想,干这事儿的人只有裴俊这一个可能。 哎,大家现在肯定都知道何似是谁了……大家…… 想到什么,何似突然抓起鼠标,点开了原微博。 微博发出的时间那么早,配的文字和评论暗指那么明显,转发量又这么高,但凡是对摄影有点关注的人都该知道何似可能死在了那里。 那么,叶以疏是不是也早有耳闻?会不会......她也有关心过她的死活? 何似退出小胖的账号,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和密码。 手抖得厉害,何似一连试了几次才勉强点下登录。 私信爆满,何似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在里面翻找那个熟悉的马甲。 从饭前找到饭后,结果一无所获。 小胖看不下去,挤走何似,撸起袖子翻找。 何似坐在桌边,晃着腿,活跃到能把小胖气疯的语气不复存在,“你知道我要找谁吗?” 小胖动作不停,“知道。” “那你知道她的微博叫什么名字吗?” 小胖奋力翻找的动作戛然而止,“不知道。” “那你找个屁啊。”何似卷了几张纸敲在小胖后脑勺,“就算电脑被你翻烂也找不到的。” 小胖抬头,努力挤出一个不太难看的笑容,“你可以告诉我啊,你胖哥我啥都不好就是记性好,你说一遍我肯定就记住了。” 何似两手撑在身侧,抬起身体往上坐了一点,然后仰起头对着头顶水蓝色的吊灯说:“阿似。” “嗯?”小胖挠头。 何似重复,声音冷静自持,“阿似,就叫阿似,她说她不喜欢玩这些东西,不想费心去记,所以把昵称和密码都用了我的名字。” 小胖整个人都不好了,啪一下扔掉鼠标问道,“老大,你跟叶医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你们好得快成变态了,怎么莫名其妙就分了?!” 何似歪着头,语笑盈盈,“天知道,地知道,他们都知道,就我一个被蒙在鼓里。” 小胖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用笔头戳戳何似的胳膊,“好吧,我不问了,你别哭。” 何似扑哧一声笑出来,脚后跟有一搭没一搭地磕过桌腿,“哭毛啊哭,姐像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 小胖直言不讳,“哥认识你这么多年,还真没见你懂事过。” “再毁我英明神武的形象,信不信我揍你!”何似攥着拳头威胁。 小胖威武不屈,试探着问,“要不,今天下午还是我去吧?” 何似一口否定,“我去。” 既然决定玩就该利用好每一个交集,往后好不好过谁都不能逃过。 “去,把我手机拿来。”何似毫无防备地说。 小胖震惊,“你不是都决定与世隔绝,戒网,戒手机了吗?怎么突然这么想不开。” 何似一字一顿,“要,你,管。” 小胖想一杯西瓜汁糊何似脑门上,再在她额头写上两个字,“幼稚!” “等着!”小胖甩起肥大的袖子离开。 何似蹭着桌面转过来,面露犹豫。 数十秒后,何似退出自己的账号,输入了叶以疏的手机号码。 只差一位,她不想记得都难。 登陆成功。 何似看到了自己不愿意去猜测的事实。 叶以疏的微博一片空白,头像,简介,昵称统统归零。 -- 第63页 何似睁大眼睛深呼吸,视线努力向上。 挺好的,人都把事情做到这一步了,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论心狠,你比不过她,论吃苦,你比谁都厉害。 不就是捅她一刀的同时还自己两刀吗,没什么大不了,忍着忍着就会习惯。 “老大,接着。”小胖站在门口将手机扔向何似,“外面来人了,他们搞不定,我去看看。” 何似接住手机,连接电源。 上次电量耗尽以后,何似就没再充电,现在即使连上电源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机。 等待的过程很漫长。 随着时间的推移,何似心里的躁动越来越激烈。 几分钟后开机,何似直接翻到了通话记录。 出事那天,‘小叶子’这个号码从她这里打出去过。 谁打的? 不用想,只可能是吕廷昕。 裴俊还不清楚关键时候叶以疏对于何似的意义。 可如果真有这通电话,叶以疏在机场知道她听不见为什么会那么惊讶?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通电话其实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这一刻,何似宁愿这个号码永远沉默。 何似笑了出来,“用我的手机谈情说爱,够可以的,哼!” 何似扔掉手机,跳下桌子。 “小胖,车钥匙给我。” 何似的表情太凶残,小胖心疼自己新买的心肝宝贝,警惕地问,“你要干嘛?” 何似不说话,直接伸手,“给不给?” 小胖颤颤巍巍地把钥匙递过去,“老大,人要紧,车更要紧,您老......悠着点啊......” 小胖还没交代完,何似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旁观到这一幕的兼职小妹八卦地问,“你又惹老板了?我怎么有种老大要找人打架的错觉?” 小胖幽怨,“别说是打架,就是打家劫舍都没问题,只求老大良心发现,留我儿子一具全尸。” 小妹,“......啊?” 这都什么匪夷所思的姐妹情?不见的时候天天烧香拜佛求保佑,现在人回来了,反而地位不如车了。 ———————— 何似这几年的经历注定她开不了慢车,拥堵的大马路愣是让她开成了荒郊野外。 好在何似的技术够纯熟,一路飙到集团楼下倒也没出什么交通事故,就是超速提醒一直不断。 荆雅今天公出,远远便看到一辆车在公司楼下横冲直撞,正想过去给那人长长记性,何似就从里面钻了出来,脸色不怎么好看。 荆雅解开安全带,对自己的专属小司机江童说:“童童,你回办公室先写一份初稿,晚上回家我帮你校对。” 江童疑惑,“你不上去?” “抓个人,等会上去。” 没等江童继续提问,荆雅已经风一样离开。 GM大楼何似是第一次来,登记,拍照等身份验证做完,荆雅刚好追过来,逮住她问,“受什么刺激了你?车都快被你开成飞机了。” 何似烦躁地拍掉荆雅按在自己肩头的爪子,吃了枪子一样暴躁,“走开,别烦我。” “哎?!”荆雅和何似卯上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往里走。 何似不熟悉地形,在里面转了两圈才找到电梯,荆雅光是看着就觉得这女人要发疯。 电梯里,荆雅有意无意地问,“以前请你来你不赏脸,今天抽的哪门子风,竟然会主动献身?” 何似猛地回头,眼底泛红,“别和我说话。” 荆雅意识事情的严重性,迅速敛起表情,眼神里带了些凌厉的锋芒,“怎么回事?” 何似不出声,阴冷的表情让荆雅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不是和叶以疏有关?”荆雅猜测。 何似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一旦她的情绪激动那一定是和叶以疏有关。 电梯恰好到了13楼,何似不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荆雅跟上。 13楼是医学杂志编辑部,前台看到荆雅立刻站起来问好,“荆主编,您怎么有时间下来?” 荆雅用余光看了眼何似,后者显然不希望她过多废话。 荆雅在心里吐槽了何似几句,笑着回应,“我带个人过来,这位是何似,下期封面和医疗救援的采访都由她拍。” “你是何似?!我就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前台惊讶,手忙脚乱地拿出纸笔递到何似跟前,“你能不能帮我签个名?我很喜欢你!” 何似臭着脸接过来,花里胡哨的字体往上一丢马上递回去,“我可以进去了吗?” “稍等!稍等!我马上通知方主编!”前台兀自兴奋,完全没注意到何似烦躁的表情。 “不用。”何似说着就要往里走,前台急忙拦住,“不行啊,方主编千叮咛万嘱咐,您一来马上通知她,她要亲自过来迎接您。” 何似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荆雅,“你们主编怎么知道我会来?我记得你们约的是傅十五?” 十五,月半,凑在一起就是胖,小胖人生经历的真实写照。 “这......”前台求助地看向荆雅。 荆雅揉着脖子假装看天。 何似嘲讽,“一个两个都见不得我好,真特么有意思啊。” 荆雅垂死挣扎,“你在跟我说话?我做了什么我?” 何似对此只有一个回答,“哼!” -- 第64页 前台看着径直往里走的何似,急得火烧眉毛,“荆主编,怎么办啊?我还通知不通知方主编?” 荆雅气定神闲,“通知,顺便提醒她一下,一会儿采访的时候开着视频,我要看到全过程。” “好!”前台立刻回去打电话。 荆雅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还没见呢,就这么大火气,一会儿碰面怕不是要拆了GM大楼? ———————— 何似找到会议室时,里面只有方糖一个人在。 何似之前没见过方糖,但方糖对何似期待已久,接到前台的电话后更是激动得不能自持,战地记者加灾区救援医生,简直绝配!这期杂志绝对会爆火! 官架子十足的方糖站起来,放低姿态和何似打招呼,“久仰大名,今天一见果然英雄出年少。” 何似看了眼方糖,一个字没说转身往出走。 方糖面子挂不住,快步走过去拦住何似,“你好,我是医疗杂志部的主编方糖,你可以叫我方姐......” 何似抬眸盯着方糖的脸,看了许久,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我跟你很熟吗?” 职场女战神方糖脑袋当机,“不熟。” “那你凭什么让我叫你姐?” 方糖嘴角抽搐,官方笑容快撑不下去了,“随你意思,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何似继续往出走,方糖不敢拦,生怕踩到艺术家的臭脾气。 几分钟后,何似去而复返。 见方糖还在里面,开门见山地问,“叶以疏呢?” 方糖,“走廊尽头,9号会议室。” “谢了。” 三句话结束交流,方糖脑子里只有一句“pardon?” 不是说这位艺术家和那位医生没什么交集吗?怎么一出现就要找人家? 莫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 方糖立刻给荆雅拨了通电话,想从她那里挖出点八卦,谁知道,荆雅只回了她一句话,“少多管闲事。” 方糖,“???!!!” 她就不信了,今天这采访不扒出来点大众喜欢的八卦她就不姓方! 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紧闭着,里面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何似的出现打破了平静。 门被推开的瞬间,里面正在交谈的两个人同时回头。 门口,何似单手勾着相机包搭在肩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黑白分明的眼底平静缓缓流淌。 叶以疏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脸色红得不正常。 隔着不远的距离,何似感受到了叶以疏的惊讶和......退缩。 何似紧抿的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不是笑,更像是讽刺。 “你,你是谁啊?”一名看起来像是化妆师的女孩儿战战兢兢地问。 何似朝里走了两步,一手抓着相机包,一手挡住门,“你出去。” “我要帮叶医生化妆,时间很......” 何似沉声打断,“出去。” 化妆师想必从来没被人这么凶过,通红着眼睛随时有可能哭出来。 叶以疏于心不忍,轻拍她瑟缩的肩膀示意她离开。 这本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落在何似眼中犹如星火落入万里枯草,风一吹,烈火熊熊燃烧。 化妆师离开,何似关上会议室的门,落锁。 清脆的‘咔哒’声让叶以疏快速跳动的心被挑至高空。 何似曲起腿,两手环胸,懒懒地倚在门后,话一出口便暴露了不悦的情绪,“喂,看我一眼有那么难吗?” 叶以疏站在窗前光线充足的位置,听言慢慢对上了何似的视线。 一个平静如水,一个激烈如火。 看着看着,何似笑了出来。 吊儿郎当,风流成性。 “上次在机场说的那些话,你别介意,是我没搞清楚事实错怪了你,我道歉。”何似说。 笑着。 叶以疏听不出来诚意,甚至有些不知来由的担心。 “什么事实?”叶以疏问得小心。 何似不回答,在叶以疏飘忽的注视下站直身体,缓步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叶以疏心头,疼痛在所难免,更多的是对自己明明应该逃走,却偏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憎恶。 几步之遥,何似好像走出了半生,停在叶以疏面前时,所有喜怒都化成一句不受控的戏谑,“事实就是,你的确没必要靠自己,也没必要去外面找女人,你看吕廷昕对你多好的,即使远隔万里,她还是会想方设法的联系你。” 叶以疏脸色发白,有个模糊的想法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太快,她还没抓住就被何似抢了先,“用前女友的手机和老情人打电话,既在讨厌的人心口捅了一刀,又和喜欢的人互诉了衷肠,叶以疏,这种感觉是不是特爽啊?” 见不得何似用这种口吻说话,叶以疏本能否认,“没有。” “我信。”何似回答得很快,灼灼目光紧锁着叶以疏,让她避无可避,“只要你承认你和吕廷昕没关系,我就信这通电话没有任何意义。” 叶以疏疲惫地跌坐在沙发上,弯下腰,胳膊肘撑着膝盖,打理妥当的发丝垂于脸侧。 天气不热,其中几缕却因为汗湿黏在一起。 “阿似,不管我和吕廷昕有没有关系都和你没有关系。” “有!谁说没有!”何似的情绪突然激烈,“要是没有她,我们根本就不会分手!” -- 第65页 喉咙干涩难忍,叶以疏忍不住咳嗽起来。 来得太急,咳得太猛,叶以疏如烟的眸子里泛起一层薄薄水光,脸颊上的红晕衬着惨白的唇色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刺激。 何似控制不住自己,在叶以疏停止咳嗽的下一秒欺身而上,将她压倒在了沙发上。 叶以疏本能推拒,何似却像是早有预谋一样,准确无误地抓住那双手,与她十指相扣,置于脸侧。 掌心的细腻温热和记忆里那双手重叠。 那是给过何似希望和生命的一双手。 曾经,何似重视它们犹如珍宝。 记忆如同洪水,错失的感情如同困兽。 何似被紧锁于牢笼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洪水一点点吞噬,直到停止呼吸。 “叶以疏,你承认吧,你和吕廷昕根本就没有实质性关系。”缓缓的声音落于耳畔,好似诉说。 叶以疏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浑身冰凉,“阿似,即使没有吕廷昕,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永远不可能。” 叶以疏的决绝让何似的侥幸希望分崩离析。 “理由。” “没有理由。” “如果我一定要个理由呢?” “......喜欢你,我后悔了。” “那我是不是也该找种方式表达后悔?你后悔的方式是把与我有关的过去统统删掉,我懒,删起来太麻烦,可是一直记着我又不能开始新的生活,你说我该怎么办?” 叶以疏不知道,除了何似后半生的平安无事,她什么都不想知道。 何似俯下身,呼吸清浅,笑容灿烂,“不如这样,趁着吕廷昕在外面出任务,你跟我吧,我其实不怎么介意做第三者,相反的,你这个年纪的女人没有夜生活应该挺难受的吧?” 叶以疏泛红的脸颊刷一下惨白如霜,拧着身体拒绝,“你别这样。” “别哪样?”何似放开叶以疏,直白的目光比言语更让人难受。 “......” “这样?”何似动作肆意。 “......” “不说话?那肯定是因为不够。” “不是!”否认脱口而出,叶以疏的声音俨然生出慌乱。 “那就是我觉得不够!”何似忽然敛起笑容,以迅雷之势将叶以疏薄弱的心理防线击垮。 “阿似!”叶以疏失口惊叫,声音里竟有恐惧。 这是叶以疏的本能反应,不能反应才是心里最真实的反应。 痛处一闪而过。 下一秒,何似毫不犹豫地继续。 叶以疏痛得咬住了嘴唇,脸上病态的苍白里慢慢浮起红晕。 何似压低身体,灼烫的呼吸在叶以疏脖间流连,“叶以疏,你还是拒绝不了我。” 第38章 情人之间水到渠成的结合最容易让人沉迷,一旦柔情里掺杂了怨恨, 不锋利却足以致命的疼痛也最容易让人崩溃。 叶以疏想不到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也可能, 她并没有因为何似不温柔的对待心如刀绞, 反而在熟悉的温度里渐渐迷失了方向。 不管心疼与否, 她始终惦念这个女人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时的感觉。 疼痛得细微,欢愉到极致。 “阿似, 能不能轻一点?”叶以疏受不住,轻声祈求。 沾染了湿意的声音像是浮萍随波荡漾, 在何似的激烈之上缓缓擦过, 抚平了那些被恨意支配的粗鲁。 有些情绪在一瞬间变得兵荒马乱。 何似停下动作,伏在叶以疏上方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让人着迷的表情。 以前那么那么喜欢, 现在竟然觉得讽刺。 是她病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凭什么努力珍惜的人到最后只能一无所有,做尽坏事的人却能轻而易举地夺走一切? 何似不喜欢把错归咎于人,前提是她有错在先。 错在哪里?她需要一个理由。 何似抽回手, 指间的滑腻能让人轻易沦陷。 这种感觉怎么可以独享? 何似拉开叶以疏盖在眼睛的手,再次与她十指相扣。 没了遮挡, 叶以疏娇艳的脸颊和水雾朦胧的双眼将何似轻易俘获。 情|欲二字人类生来便有, 年少无知时不识个中滋味,只当消遣或是玩乐, 等有一天爱上某个人,懂了某段情,它便成了这世上最让人欲罢不能的本能。 何似的本能全来自于身下这个女人。 在她面前,她的理智只能屈从于她喜怒。 她哭了, 何似的恨也就被融化了。 何似低下头,亲吻叶以疏的眼泪。 呼吸顺着心跳,在叶以疏脸侧、耳畔徘徊,低缓的声音像是静谧深夜里忘情的呢喃,“叶以疏,我只是这么碰你,你就会有反应,你其实根本就忘不了我对不对?” 叶以疏不知道怎么继续沉默,干涩嘴唇微微张开的瞬间,久违地娇嗔从喉咙里私自跑了出来,“阿似......” 比娇媚多了一点委屈,比委屈多了一点嗔怪,比嗔怪多了一点妥协,又比妥协多了闪躲。 闪躲之后是让人窒息的后悔。 她们两个......怎么可以做情人之间才能做的事情? 何似不懂其中曲折,只听见了最后的闪躲和后悔。 她都退让到这种地步了,人家还是躲着她。 “呵。”何似低声发笑,看不到任何愉悦的脸埋在叶以疏肩窝,眷恋着那里的味道,“叶以疏,等有一天我开始变得健忘,你就再没有机会了,你确定要一直这么跟我耗下去?” -- 第66页 叶以疏望着头顶华丽的装饰,被后悔狠狠着敲打的思绪想不到答案。 很多年前,不满十八岁的叶以疏从天堂跌入地狱,她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尝尽人情冷暖。 短暂放任之后,她靠自己的力气站了起来,从此,孤身一人在荒凉的人生路上踽踽而行。 那时,她以为自己的后半生只有连绵阴雨,阳光大抵是她倾尽所有也得不到的昂贵奢侈品,直到何似出现。 何似的热烈将叶以疏从严冬带进了盛夏,让她早已经败落的人生再次繁花似锦。 从那天起,叶以疏不想做大度的人,只想和心爱的姑娘平淡度日,白头偕老。 然而,现实是面镜子,它见证了过往的点滴,再在恰逢时机的场合将那些往事逐一回放。 与往事有关的人,在它面前或是欢喜,或是悲伤,也有人和她一样明明无辜,却不得不把自己逼得举步维艰。 从那面镜子里,叶以疏看到了自己人性里最丑恶的一面——和一个不到20岁的姑娘违背伦理的结合。 何似同她站在一起。 一个阴暗丑陋,一个天真纯粹。 她们之间,感情是唯一的牵扯。 断了,何似就还是那个何似,不管过去多少年,她始终向阳而生。 于是,叶以疏向自己妥协。 她不想打着为谁好的旗帜委屈谁,同样的,她也不想以爱为名,拉着何似陪她受尽人性的煎熬。 人人都说分手不是最佳选择。 人人都找不到第二条出路给她。 怎么选? 她没得选。 滚烫的体温逐渐冷却,叶以疏在何似的唇齿咬上自己肩膀时突兀开口,“何似,我们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冷淡的声音像是在对陌生人说话。 留恋于唇齿间细腻触感的何似浑身冰冷。 怔愣的目光被无情拉向深海。 何似机械地张开嘴巴,然后狠狠咬下。 牙齿磕到骨头,叶以疏吃痛地蜷缩起身体想和何似拉开距离,事实上,她越是这样越是和伏在她身上的何似紧紧贴合。 何似感受得到叶以疏的变化,身上同样的位置疼得剧烈。 疼要靠伤害来缓解。 何似腾出一只手,毫无章法的在叶以疏身上点火。 拒绝由理智支配,可当叶以疏看清何似耳朵上的东西时,愧疚来得猝不及防。 挣扎一瞬间变成了迎合。 衣服被撕裂勒得身体生疼,远不及心疼。 因为她,何似变得残疾。 何似没有感情的亲吻四处游移,每一次停留都会让叶以疏体会到痛的真谛。 那些痛随着何似的动作一点一点积累,到达极限后猛然冲破劳动。 似痛苦还似欢喜的声音再由不得人控制。 只一声,何似的动作戛然而止。 两厢静默许久,何似猛然放开叶以疏站起来,用尽全力呐喊,“啊!!!” 矛盾将何似的声音拉扯得四分五裂。 疯狂的呐喊结束,何似恢复笑容,笑意浮于表象,“你!做!梦!” “我有病,你知道的,病的名字是你。 你在别人那里或许不是独一无二,可你在我这里绝无仅有。 叶以疏,你明明知道自己有多重要的啊,打从我四岁遇见你,你就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你不是医生吗?不管病人有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你都会拼劲全力救他们,那你怎么不行行好,也救救我? 我对你那么好,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你怎么就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和决心对我? 不要我,可以,不想和我发生关系,也可以......” 何似后退一步,下巴扬起,自信的笑容从唇边快速漾开。 矛盾消失之后,她还是那个闪闪发亮的何似。 这个何似不懂心疼和原谅。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除非我死。” 何似抬起手,指尖在唇角游移,“今天之后,我觉得我应该还是更喜欢和女人上床,不过,天下那么大,想找一个和自己身体契合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容易事儿,你知道我这人很懒,大海捞针这么麻烦的事我肯定做不来,所以我们就这么耗着吧,是人都会有累的时候,等我累了你就解脱了。 叶以疏,分手不能做朋友,但可以做|爱,我对你上瘾,始终就没想过戒掉。” 叶以疏听得懂何似话里的意思,对自己刚才的迎合追悔莫及。 明明分手做得那么好,怎么重逢会被搞得一塌糊涂? 不就是从头到尾坚定的拒绝吗?有什么难的......她就是做不好...... 何似屈腿靠在桌沿,语气平淡如常,“换身衣服收拾一下自己,我和你说说等会儿拍摄的细节。” 前后的态度差距太大,叶以疏做不出反应。 沉默半晌才凭借本能坐了起来。 这一坐,身上凌乱的衣衫让她惊慌失措。 “行了,别遮了,这里又没第三个人。”何似随意瞟了一眼,“不是通知你多带一身衣服了吗?就在这里换吧。” 叶以疏诧异,“是你给医院打的电话?” “不是,不过是我授意。” “为什么?” “这都看不出来?”何似落于叶以疏身上的目光无比坦荡,“当然是为了撕啊,不是早告诉过你撕制服会上瘾?” -- 第67页 叶以疏脸上的红晕加深,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没来之前你就知道是我,也做好了打算?” “对啊,刚才那些话只是试探,但凡你松下口,我以后都不会缠着你,不过,你似乎不怎么喜欢我离你远远的,那我就勉为其难继续缠着你呗,我是大学肄业生,没你有文化,什么好聚好散之类的都他妈扯淡,我只知道吃什么都不能吃亏。 还有......人善被人欺。 叶以疏,请你做好接受的心理准备,我们之间,不是你说算就能算了的。 开始的是我,结束,也只能由我拍板。” 叶以疏身上的力气在快速流逝,头晕得厉害,“如果我道歉呢?” “如果道歉有用这世上还哪儿来那么多误会?啧,大名鼎鼎的叶大主任,您怎么也有智商不够用的时候?” 何似的冷嘲热讽像一记重磅炸|弹,炸得叶以疏理智崩塌。 她们绝对不可以再有肉体关系! 叶以疏在沙发上撑了一把,快速站起来。 强烈的眩晕感让她眼前一片漆黑。 叶以疏低着头,焦躁地等待不适过去。 何似没再理会叶以疏,自顾拿出相机摆弄。 不久之后,叶以疏逐渐清晰起来的视线,不受控地跟在了何似身边。 准备和何似彻底划清界限的打算顿时被丢得一干二净,叶以疏混乱的脑子里反复回忆着何书珊的话,“何似当着你的面儿不敢跳楼,结果背着你自杀了。” 自杀......手腕...... 叶以疏的视线存在感太强,何似早有察觉,忍无可忍地时候回过头戳穿,“我还能入你的眼?” 打从再次相遇,何似对叶以疏说话就一直夹枪带棒,叶以疏适应不了,也不想适应,每每听见都会强迫自己无视,然后顺从心里的疑惑,“能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何似莫名其妙,但还是伸出了惯用的右手,掌心向上。 手腕有一处旧伤,经历年岁,痕迹仍然没有被完全抹去。 叶以疏看着那一处,强忍下抓在手里的冲动问道,“这个伤是怎么来的?” 何似看了眼,随口敷衍,“不知道。” “刀伤?” “可能。” “什么刀划的?怎么划的?疼不疼?”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问得急促。 何似不耐烦地收回手,“你烦不烦啊,都说了不知道干嘛一直问一直问?!” 叶以疏目光怔然,身上去强烈的不安卷土重来,搅得何似心烦意乱。 “切水果划的行了吧?!”何似烦躁,“真有意思,死活不管,现在拉着个芝麻绿豆大的伤装什么情圣!” 叶以疏拧一团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还好,只是划伤了一点点,离脉络还远。 “别杵这儿啊,快换衣服,我没工夫陪你一直耗着,早拍完早走人!”何似催促。 叶以疏愣了下,快步走到沙发旁拉开手提袋找衣服。 从头翻到尾,只有一件白大褂。 她果然还是把‘多带一套衣服’理解错了。 “我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换。”叶以疏说,轻缓的声音细听之下隐有委屈。 何似吹胡子瞪眼,“不是让你多带了吗?话听哪儿去了?!” 脱口而出地训斥莫名窝心。 何似走到叶以疏身边,俯身,试图帮她补救。 奈何,刚才被门挤了脑子,下手太狠,关键部位的扣子全崩掉了。 没办法,自己造出来的结果,跪着也要给圆回去。 何似站直身体,认真思索。 片刻之后,何似打了个响指,“裹好衣服跟我来!” “去哪儿?” “能让你一丝|不挂的地方。” “......” 第39章 “能让你一丝|不挂的地方。” “……” 叶以疏下意识拉紧衣服,脸上红晕更甚。 何似唏嘘两声, 背上相机走了过来, “让让。” 叶以疏移步。 何似蹲在地上, 猫着腰, 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叶以疏想问, 又怕她拒绝,犹豫半晌选择了沉默, 安静地站在一边看何似一会儿蹲着,一会儿跪着, 一会儿还要趴地上摸索, 奇奇怪怪的姿势莫名有些喜感。 叶以疏无意识牵动紧抿的唇角,温柔眉眼慢慢浮现。 何似找全被扯掉的扣子, 一回头就对上了叶以疏的笑容。 隔了这么多年,她的笑还是和暮春四月的柳絮一样绵软、多姿。 美得何似鼻子发酸。 何似发过誓,要用一辈子守护这个笑容。 现在...... “别笑了, 真难看。”违心的话脱口而出。 笑容登时变得僵硬。 何似越过叶以疏往出走,手握住门把的时候回头, “走不走?” 叶以疏黯淡了目光, 垂着眸子,拿起手提包跟上何似。 何似带叶以疏去了后续要做采访的创意会议室。 临近门口, 何似忽然停住脚步,“你在这里等着。” 叶以疏不解,“你呢?” 何似微微撩起眼皮,落在叶以疏胸前的笑里戏谑不加掩饰, “里面一帮男人正等着围观你,你要觉得自己够圣母,大可以进去给他们发发福利,我不仅不会拦着,还会帮你们摇旗呐喊。” -- 第68页 叶以疏如水的眼波泛起涟漪,展了展微蹙的眉头,拉紧衣服侧身,“不用了。” 何似无所谓地耸耸肩,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正乱,方糖如临大敌一般指挥者工作人员布置现场。 何似不屑方糖如此劳师动众的做法,但不可否认,她的审美的确出彩,大到现场风格,小到水杯,果盘,每一样都完美契合叶以疏的气质——冷淡、疏离、庄重,还有一颦一笑间藏都藏不住的温柔。 这个人,连身上的气质都是矛盾的,难怪她花了二十二年的时间依然没有看透她的心思。 “嗤!”何似的脾气来得快,快步走到方糖跟前,开门见山,“采访推迟。” 方糖一脸懵逼,“为什么?你刚才不是去找叶医生了吗?她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何似异常明亮的视线在空中划了个圈,从门口那个若隐若现的肩膀上擦过,“叶医生现在不太方便见人。” 方糖觉着自己听到了足以沸腾业内人士的惊天秘密,“什么叫......不方便?” 何似将垂于胸前的长发撩到身后,笑意浓烈,“也没什么,就是我刚才帮叶医生脱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扯掉了几颗扣子。” “哦?”方糖被何似笑得心神荡漾,话一出口竟多了几分试探的味道,“没想到何大师不止拍照厉害,连脱衣服的手法也异于常人。” “一时激动,有点忘情,还请方主编见谅。” “哪里的话,何大师请随意,下班前回来就行。” “谢了。” “客气。” 打好招呼,何似大摇大摆地往出走,会议室里一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主编,你快打醒我,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一名小编辑丢了魂一样说。 方糖抬手就是一巴掌,“怎么样?醒了没有?要不要我换种方式?” 小编辑欲哭无泪,捂着差点折掉的胳膊跑回去继续干活。 方糖站在原地,端起胳膊,被老茧磨得不再温柔的指腹来回摩挲着下巴,“原来是同道中人。” ———————— 离开会议室时,何似有意放轻了脚步,以至于她出现在叶以疏面前时,叶以疏没有丝毫防备,绯红脸颊上的羞恼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何似俘虏。 有些情愫不受控,表达出来却又换成了另一种方式。 何似懒懒地靠向墙壁,对着叶以疏的方向吹了声口哨,“这就害羞了?咱们以后玩的时间多了去了,你这样可不太行啊。” 叶以疏对任何形式的何似都无力招架,眼下她说出这么不文雅的话,叶以疏依然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是在长久沉默之后叫了她一声,“何似。” 何似敛起表情,肩膀顶着墙壁站直身体,“跟我来。” 话落,毫不留恋地走远。 叶以疏知道何似生气了,也能猜想到原因。 除却心疼,她不觉得有错。 相反的,以后这种有意划清界限的举动会越来越多。 她们之间最好的结果是从情人变成陌生人,最坏......也不过是她无情无义...... 何似之前没来过这层,凭借刚才进来时的印象找到了安全通道。 门打开,燥热冲进走廊。 何似不悦地抓抓被热风吹得贴在脸上的头发,率先上了台阶。 叶以疏紧随其后,游离的目光随着何似攀爬楼梯的动作逐渐聚集到她耳后。 何似说过,她喜欢听大自然或是醇厚,或是清浅的声音,说那里面有生命的养分和希望。 现在,她的声音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窥探秘密的念头快速支配了叶以疏的理智。 在何似安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叶以疏毫无征兆地伸手抢走了何似的助听器。 何似受到‘攻击’,本能还手。 叶以疏还站在台阶上,脚下不稳,既不能伤到何似,又不能让她抢回助听器,动作左右受限。 眼看着何似要得手,叶以疏不假思索地躲开,单手撑在护栏上做着力点,脚下用力轻松越过护栏跳到了下一层。 眼睁睁地看着叶以疏用这种方式消失在自己面前,何似的魂魄也好像跟着一同跳了下去。 下面是无底深渊。 消失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何似怔愣地站在原地,身上覆了一层冰霜。 不久之后,思绪回笼。 心头的恐惧足以颠覆一切伪装的和平,或是激烈。 何似踉跄地跑下来,大喊,“小叶子!” 小叶子就在她拐个弯便能看到的地方。 安然无恙。 何似的恐惧尘埃落定,随之而来的是比严冬风雪更加凉薄地质问,“玩我?有意思?” 叶以疏不做声,站在低处仰起头,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扶着护栏,浮于表象的淡漠眼神看似静水无波,实则,瞳孔深处猛烈翻滚的巨浪能卷走一切。 叶以疏捂着耳朵的那只手下是何似的助听器。 隔着助听器,叶以疏听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清晰到让人畏惧。 可即使这样,何似依然与这世界大多数的美妙声音背道而驰。 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推翻,又有什么东西坚定下来。 叶以疏收回扶着护栏的手挡在嘴边,平和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何似。 -- 第69页 “......” 何似知道叶以疏说话了,可她看不到口型,更听不见声音。 那些话只要叶以疏不刻意告知,何似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内容。 在何似没有任何感情的注视下,叶以疏走了上来,认真地将助听器帮她戴上,然后道歉,“对不起。” 何似一言不发地离开,脊背挺直。 叶以疏跟从,心里默念的话像是咒语,将她的心思拉得越来越远。 【请你放过她。】 ———————— 楼上是荆雅的地盘,何似和叶以疏一进去就看到了离荆雅从不过百米的江童。 江童已经从荆雅那里得知了何似的事情,此刻见到她除了激动、庆幸,还有难过,乌亮乌亮的大眼睛一眨就变得泪眼婆娑。 何似会哄人,没几句便搞定江童,在她的指引下找到了荆雅的办公室。 荆雅刚处理完手上的急事,准备下楼和方糖那个女人硬碰硬。 那厮刚才竟然在电话里自称阿姨,还说她发现了何似和叶以疏不得了的秘密?! 笑话!就何似看叶以疏那眼神,是个人都能发现她俩关系匪浅,说秘密,当真委屈了这两个字! 不过,该封的口,该提的醒,她还是要顾忌。 荆雅已经想好了措辞,准备一鼓作气,虎到底,谁知道门一打开,看到的先是泪眼朦胧的江童,再是吊儿郎当的何似,何似旁边还有用白大褂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叶以疏。 在此之前,荆雅对叶以疏只局限于听说,从何似那里,也从外界。 从那些听说里,荆雅对她做出了两点评价,仁心仁德,冷血无情。 今天近距离碰面,荆雅说不上来心里的异样。 有种,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没等荆雅想明白这种异常是真是假,何似一脚横跨过来,挡在她和叶以疏中间,语气不悦,“你办公室借我!” 荆雅想杂事想得入神,没听懂何似语气里的不悦,随手拨开她说:“别挡路。” 何似跳脚,“你看谁呢?!” 声音大得江童捂住了耳朵。 荆雅这才反应过来何似的别扭,当即火上浇油,“看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啊,如果知道附属医院有这么正点的女医生,我早带着童童过去那儿看病了,犯得着被外面那些歪瓜裂枣盯着瞧。” 火烧得越旺,何似的情绪越藏不住,荆雅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她想对症下药,也要何似的病情足够明确不是? 可惜,事实再次让荆雅失望。 在何似想到反驳的话之前,叶以疏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侧了一步,避免和荆雅面对面。 选好位置,叶以疏看着前方一处绿植平铺直叙地说:“我是脑外科的医生,如果你脑子有病可以去挂我的号。” 叶以疏公事公办的态度让荆雅有种她已经病入膏肓,正在妄图走后门做她的病人的错觉,而她刚正不阿,不准备为自己开后门。 是这个意思吗? 荆雅不明所以地指着自己,“你说我脑子有病?” 叶以疏目不斜视,“我说的是如果。” 荆雅不说话,直接撸袖子。 江童以为要出大事,急忙拉走荆雅按在办公室外的墙上,艰难地扭过头对还没回神的何似喊道,“何似姐,你快带这个漂亮阿姨进去,我帮你按住小雅了!” “啊......”何似懵。 几秒后,“啊?!” 醍醐灌顶的何似,什么都顾不得想,直接拉起叶以疏的手腕进了办公室。 门锁落下,何似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数落,“你惹谁不好,干嘛惹荆雅?你知不知道她以前是柔道国家队的?!” 叶以疏神色如常,动了动还被何似攥在手里的手腕。 何似触电一样放开,顺带往旁边躲了两步。 “我不知道。”叶以疏微微敛着眸子,表情格外认真,“不过,你可以告诉她我保持着近身格斗六年第一的记录,对手是谁,你清楚,如果觉得只说这些不够让她退缩,你可以把我对手的身份一起告诉她,这些不违反规定。” 何似眉心猛跳。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她怎么闻到了酸酸的味道? 嗤! 鼻子和脑子一起坏掉了吧! 唾弃完自己,何似没再理会叶以疏,自顾跑到荆雅的办公桌前翻箱倒柜。 果然,这个人|妻属性爆棚的女人待过的地方就有哆啦A梦的口袋,找个针线包什么的,不要太随意。 何似取出针,穿上线,对站在门口没移动过的叶以疏说:“过来啊。” 叶以疏不知道何似想干什么,也不想知道,脚步固定在门前一动不动。 何似躁动了,“你这人没生活常识就没生活常识吧,怎么连做人都这么扭捏?” 叶以疏直直盯着何似,像是要把她看穿。 受不了叶以疏用沉默对抗自己,何似扬起手里的针线解释,“缝扣子。” 叶以疏绷着的表情登时放松,缓步走了过去。 办公桌前,何似已经坐了上去,正晃着腿等叶以疏过来。 站定,叶以疏刚想开口便听到何似掷地有声的两个字,“脱吧。” 叶以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反问,“你说什么?” 何似收回腿,盘膝而坐,两手撑在身后,指尖有规律地在桌面轻点,“我倒是不介意这么给你缝扣子,可你确定能受得了我碰你?” -- 第70页 叶以疏拉紧胸前的衣服,轻声拒绝,“我自己缝。” “你确定?”何似眉梢挑起,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个能把白T恤和牛仔裤放在一起洗的人现在告诉我她要自己缝扣子?你是打算让我当笑话听吗?” 叶以疏垂了垂眼眸,没把何似的讽刺听进心里,“我缝合的技术很好,缝衣服也可以。” “缝合等于缝衣服?了不起。”何似把针递了过去。 叶以疏紧张地接住。 何似从她脸上看到了老虎吃天无处下爪的纠结。 自行想象了下缝衣服的流程,叶以疏背过身,找到残留的针孔戳进去,然后拉出来。 整条线全部被拉了出来。 何似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来,嘴角刚刚上扬便被强行压了下去,暗忖道:“不打结缝扣子?果然领悟了缝合的精髓,呵,凭借这种狗屁生活常识活到三十多岁,老天也真是很给面子了。” 何似从办公桌上跳下来,快速绕到叶以疏正面,在她做出反应之前将掖在裤子里的衣服扯出来,说道,“得了啊,就你这种天上跑下来的女人,给你一辈子的时间恐怕也学不会凡人的生活技能。” 何似出现的太突然,叶以疏一时不慎手抖了下,针尖戳破了指腹。 何似不经意的目光从渗出来的血珠子上扫过,语气与往常无异,“别婆婆妈妈的,快点。” 叶以疏犹豫不决。 何似静静等着,不催促,也没打算就此妥协。 半晌,叶以疏脱下衬衣交给了何似。 何似没再多言,低着头认真缝补扣子,叶以疏则裹紧白大褂走去了离她不远处的窗边。 不久之后,何似抬头。 叶以疏斜靠在窗边,侧脸迎着阳光。 不笑的她依然拥有阳光无法比拟的柔情。 何似平缓的心逐渐泛起波澜,在它马上要走向极端的时候强迫自己打住,抓起衣服走了过去。 “穿上。” 衣服递到叶以疏面前,她条件发射的将手背到身后。 速度很快,何似还是看到了她没有按下电源的手机屏幕。 上面有一条很长的信息。 何似假装没看到,重复道,“穿上。” 叶以疏接过来,“谢谢。 何似没应声,转身走远。 确定不会被何似发现时,叶以疏再次拿出手机,看了眼编辑框里的文字,删删减减之后回了一个字——好。 ———————— 楼下,方糖急得火烧眉毛,荆雅站在旁边唯恐天下不乱。 一看到何似和叶以疏出现,两人立刻迎上前。 方糖只差给两人跪下,“何大师,叶大神,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何似瞟了眼荆雅,后者指着方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何似秒懂,不卑不亢地回答,“不可以。” 方糖在爆炸的边缘游走,“怎么才可以?” “这样就可以。” “???” 何似自顾走到里面,找准角度后朝叶以疏努努下巴,后者会意地坐过去。 何似试拍了几张,光线构图都还不错,这才决定给方糖一点提示,“这样就可以了。” 方糖想问候何似全家。 动动脸上的肌肉,方糖硬挤出满脸笑容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采访开始,何似喊停。 “手机不要装在口袋,影响拍摄效果。” 这话是何似对叶以疏说的,被打断情绪的方糖差点把自己的手机砸到何似脸上。 做不到,方糖就还得满脸堆笑,做和事老,“叶医生,就一会儿,如果有电话打进来,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及时通知您,不会耽误急事。” 叶以疏思忖片刻,将手机交了出去。 经过几人转手,手机最后落在了何似手中。 在叶以疏看不到的角度,何似点亮手机,输入密码。 极简单的0008,键盘上最容易记忆,单手操作最便捷的两个数字。 叶以疏学她的。 桌面是苹果自带图片,应用程序少得可怜。 稍稍回忆过刚才看到的画面,何似直接点进了信息。 短信还没有关闭,何似几秒看完。 随后毫不犹豫地在叶以疏回复的那个‘好’字下面又加了一条——时间提前到明天上午十点。 得到对方的肯定,何似将两条信息同时删除,关上手机继续拍照,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目睹整个过程的荆雅眸光暗沉,从人群外面绕了个圈,绕到何似身边。 第40章 何似总说拍照是一门艺术,它所表达的不止是人或事物本身的真实感, 还有作者的思想和感情。 喜欢拍照的何似仅仅是记录别人, 就好像让自己也经历了人间的诸多圆满和残缺。 现在, 出现在何似镜头里的是她的前女友, 一个胜过万千风景的女人, 她的心理活动会是什么样子? 荆雅百思不解。 好奇心驱使荆雅走到何似身后,目光紧紧追随着LCD屏上的缩略图, 试图从里面找到答案。 看清楚缩略图里的叶以疏时,荆雅太阳穴一抽一抽得疼。 “公家资源, 悠着点用可还行?”荆雅凑到何似身边, 小声提醒,“这年头早就不流行拍大头贴了。” -- 第71页 何似侧过头, 瞥了她一眼,“相机是我买的,电是我充的, 现在不辞劳苦拍照的还是我,最后受益的却是你们, 请问, 公家给了我什么好处,需要我悠着点用?” 荆雅吃瘪, 照着何似的腿弯就是一脚。 何似没料到荆雅会来这招,一时不备被踢的膝盖发软差点跪下。 站稳后,何似没好气地回头咋呼,“疯了吧你, 相机摔了赔得起吗你?!” 荆雅皮笑肉不笑,“赔得起,工资高得吓人。” 何似磨牙,“滚!” 荆雅但笑不语,视线有意无意地和被灯光环绕的叶以疏擦过。 从采访开始,叶以疏的表现就很从容,即便她与人寒暄的手法生疏,也不能忽视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亲近感和主角光环。 这种人,天生就该被众星捧月。 不过,她的弱点也是够明显的。 荆雅暗自琢磨。 她刚才不过是有意拉近距离和何似说了几句话就有人如坐针毡了。 啧,瞧瞧那想看何似又硬忍着不动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疼。 心疼?! 不是吧! 荆雅想一巴掌抽醒自己! “去,找盆水煮蛋和一箱酸奶过来。”荆雅对一旁看叶以疏看傻的小年轻说。 后者心不甘情不愿,偏偏惹不过荆雅,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眼后跑去完成任务。 荆雅等得心急如焚。 何似这会儿刚好跑去休息,可别等东西搞回来了人跑了。 几分钟后,小年轻气喘吁吁地回来,把东西递给荆雅,“荆主编,您要的东西拿来了。” 荆雅抱住,险些被压弯腰。 “你打劫了食堂吗?” 荆雅看了眼酸奶箱子上面的盆,都快赶上小型脸盆了。 小年轻憨笑,“食堂阿姨听说是您要,就把煮好的鸡蛋全给我了。” 荆雅,“呵......呵......” 抱着沉甸甸的食物,荆雅走去了何似身边。 东西被扔在地上的瞬间,发出通一声闷响,连带的还有清晰的震感,和何似在战场上经历过的爆炸极为相似。 何似条件发射地将相机挂回脖子上,仔细观察周围情况。 视线转到左手边,荆雅正在脱高跟鞋。 何似,“???” 荆雅旁若无人地脱掉鞋子,挤到何似身边坐下,姐俩好地朝她笑了下。 温柔得何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疯了?”何似认真地分析。 荆雅撇过头,娇羞地用指头点了下何似肩头,“你才疯了呢。” 何似一个激灵差点爆粗口,异常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后朝旁边挪了挪。 荆雅眼明手快地跟上,顺带将鸡蛋和酸奶一起拖了过去。 荆雅将放鸡蛋的盆子端到何似跟前,笑问,“饿不饿?” 何似汗毛倒立。 一个不到30的女人对着她笑出了60的慈祥感,这体验太特么匪夷所思了。 不过,无视荆雅的笑容之后,何似倒是真觉得饿了。 之前在工作室,何似先是等时间等得胃口全无,再是看到那通电话和叶以疏一片空白的微博,气都气够了,还哪儿来的心思吃东西。 这会儿被荆雅这么一勾,肚子叽里咕噜叫个不停。 何似看了眼叶以疏,她还在认真回答问题,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同样的照片她早就拍够了,不差填肚子这几分钟。 想通,何似放下相机从盆子里捞了个鸡蛋过来,直直朝脑门上磕。 还没碰到就被一惊一乍地荆雅半路拦截。 荆雅绷着脸,和古板老太太教育叛逆小孙女一样戳何似的脑门,“能不能搞清楚性别再做事?你是女人,女人怎么能自己剥鸡蛋?还是用头?三从四德,礼义廉耻全学狗肚子里去了?” 何似,“!” 好吧,荆雅没疯,她疯了成不? 不就是吃个鸡蛋,屁大点事儿,怎么就上升到性别和礼义廉耻了? “神经病!”何似低声吐槽。 荆雅听得一清二楚,全部报以宠溺的微笑。 何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恶寒,“雅姐,求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不是你老婆,你如果实在饥渴得厉害,请出门左拐上楼,约江童去你办公室详谈。” 荆雅不说话,暧昧地朝何似眨眨眼,然后......拿着从何似手里拦截过来的鸡蛋磕向了她的脑门。 何似,“???” 不是说她是女人,不能用头磕鸡蛋么? 那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何似捂着脑门,一脸懵。 约莫半分钟后,荆雅将剥好的鸡蛋递到了何似嘴边。 何似本能伸手,刚抬起来就遭到了荆雅的无情毒打。 何似这回真火了,顾不得场合直接朝荆雅大吼,“你有病啊!”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集中两人身上,丰富多彩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 荆雅假模假样地清清嗓子,端出领导架子,“看什么看,活干完了?” 十几道视线刷一下全部离开,独独中间四道依旧直白。 荆雅只当她们不存在,再次将鸡蛋凑到了何似嘴边,“乖宝宝,跟着姐姐学,啊......” 何似抽抽嘴角,“你爱上我了?” 荆雅手一抖,鸡蛋掉在了地上。 -- 第72页 何似手忙脚乱地将鸡蛋捡起来,放在嘴边心疼地吹,“你缺钙啊,抽什么抽?!” 荆雅的心跳还在加速,摸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出真相,“不是我缺钙,是你缺心眼,我爱上你?你打哪儿来的错觉,有点离谱了。” 吹不掉尘土,何似放弃被荆雅玷污过的鸡蛋,重新拿了一颗认真剥着,“那就好,我的心里素质是真脆,经不起你厚重的爱。” 荆雅用余光瞟了眼中央,叶以疏正襟危坐的反应让她甚是满意。 试探继续。 荆雅塌下腰,更加卖力地在何似跟前献殷勤,“要不要喝奶啊?黄桃口味的,保管你爱喝。” 何似咬着鸡蛋,侧过身体看了眼,含糊道,“智障。”明明是葡萄。 荆雅开启屏蔽模式,自娱自乐,“来来来,姐给你开一盒,酸奶就鸡蛋,味道棒极。” 何似接过来吸了一口,美得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接下来,一屋子坦荡或是鬼祟的视线时不时在何似身上交汇。 何似置若罔闻,吃得来劲儿。 中央,方糖的问题即将接近尾声。 叶以疏也似乎有些心力不足。 方糖看了眼电脑,问道,“叶医生,听说您在这次救灾过程中,救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 问题一出,方糖明显感觉到叶以疏变得紧张,平和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何似那边飘。 看到她正在认真吃鸡蛋,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才像是送了口气一样回答,“是。” “您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救那个小女孩的?据说当时的形势非常危险,稍有不慎,您和那个孩子都会丧命,而且,她的家人也明确表示过,那个孩子的精神有问题,长大了,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己都是一种负担,您没必要为了她冒险。” 叶以疏随意放在腿上的手拢了拢,平整的白大概被挤出几道明显的褶子。 “是不是负担,不能由谁单方面决定,也可能换个人她就会变成听话懂事的小孩。医生可以无能为力,但不能放弃一分一毫的希望,最后的事实也证明我是对的。走的时候,她很好。” 方糖感触颇深,吸了口气,笑道,“叶医生,您的内心果然和外表一样,对谁都那么温柔。” “啪!”叶以疏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的确,她对谁都温柔,包括吕廷昕,独独何似在她这里得到了伤害。 “疯了你,吃这么鸡蛋?!”高昂的女声在短暂的安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叶以疏侧目,荆雅正试图抢走何似抱在怀里的盆儿。 何似抱着盆转了个圈,背对荆雅,抓住每一秒剥鸡蛋,“中午没吃饭不行啊,又不是吃你的,瞎心疼什么?” 荆雅在何似脖子上挠了一下,趁她吃痛抢走鸡蛋。 荆雅将盆子放在地上,随手一推,它便快速向叶以疏滑去,撞到脚尖时堪堪停下。 叶以疏怔愣地看了眼鸡蛋,随后抬头看着前方。 那里,荆雅还在‘闹’何似。 心里酸酸的,还有点涩。 叶以疏弯下腰,从盆里拿出一颗鸡蛋捂在掌心。 “你几岁啊,吃鸡蛋能吃到脸上!”一点也听不出来生气的女声传进叶以疏耳中。 叶以疏再次看过去,荆雅正在细心地帮何似擦拭嘴角残渣。 何似脸色很臭,但没有拒绝。 叶以疏握紧的手收拢,细微的声响逐渐从指缝中渗透出来。 “方主编,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叶以疏平静地问。 方糖没有回应,她一直关注着两方的反应。 一个若无其事的和荆雅互动,一个极力克制不让自己失了方寸,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没有交集的两个人。 “方主编?”得不到回应,叶以疏再次出声。 声音稍大了一点,刚好够不远处正在努力躲避荆雅热情的何似听见。 何似咬着吸管扭头。 叶以疏神色如常,对她们这里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酸奶突然没了滋味。 随意吸了两口,何似放下酸奶盒子站起来。 拿上相机,她就还是那个专业的摄影大师,没人读得懂她心里的委屈、不甘和愤怒。 “何老师,我们可以开始准备了吗?”一名工作人员凑到何似身边问。 何似懵,“何老师?你叫我?” “对啊,自从您在微博贴了摄影教程后,很多人都这么叫您。” “是吗?”何似心虚。 那些东西可不是何似写的,纯粹是欣姐闲来无聊随手po上去的。 何似的微博账号大多数时间都是欣姐在打理,私信里传达的某些心情,欣姐可能比她感触更深。 “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准备了?”工作人员再次询问。 何似回忆了一圈,反问,“准备什么?” 没等工作人员追问,方糖已经站了起来,“何大师,你不是说要拍情景吗?我这边差不多结束了,现在开始?” 何似如梦初醒,然后假装失忆,“有这回事?你记错了吧。” 方糖肺疼,“不是你让我们通知叶医生多带一套衣服,说是拍情景要用的吗?” 何似自顾摆弄相机,装傻充愣,“不要胡说,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方糖憋了一肚子气,想原地爆炸。 -- 第73页 叶以疏安静地坐着,垂下眸子,浅笑嫣然。 原来,是骗她的啊。 这一抹笑容旁人或许因为被不讲道理的何似糊弄无暇顾及,始终关注叶以疏的荆雅却看得清楚。 荆雅沉下心思,若有所思。 “外表看起来这么好欺负,心里的喜怒有意无意地追着何似,这种女人真的会做出始乱终弃的事儿?” 荆雅目光下移,落在叶以疏放进口袋的手上。 “如果真那么狠心,怎么会因为她帮何似擦嘴硬生生捏破鸡蛋。” 情绪调节好,方糖面带笑容地说:“既然不拍情景,那我们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叶医生,感谢您给我们向世人展示救援医生这个身份的机会。” 叶以疏回以官方吹捧,“方主编客气了,也要感谢你给我们机会,让我们被大家知道。” 两厢客套结束,方糖和叶以疏同时站了起来。 离开沙发的瞬间,叶以疏只觉得天旋地转,四肢发麻,身体不受控地朝一边倒去。 意识被黑暗快速抽离。 恍惚之中,叶以疏好像听见了何似的声音,闻到了她身上的问道,还有她温暖的怀抱。 第41章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注意: 7.27号之前看过的同学从这里重新看一下哈,作为临时修文的补偿,新增的两万字没有增加新章节,全部加在了41-44这四章里,不用额外订阅。 每章很长,希望不要看得费力...... 熬夜太久熬不住了,如果有错别字暂时忽略哈 叶以疏倒下的瞬间,何似正看着一张照片发呆, 是方糖刚才提及她救了一个不会小女孩时抓拍的。 她们说的那些话何似都有听见, 有些欢喜, 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叶以疏做医生向来比做人更地道。 几经权衡之下, 何似选择假装没听见。 哪曾想,不受控地随手一按, 到底还是暴露了她的在意。 画面里叶以疏清婉的笑容,和4岁的小阿似初见她时一模一样。 当初救她, 这个人肯定没存什么别的心思。 她呢, 把她当成了全部。 往事一幕幕划过,何似烦乱的思绪被撕扯得鲜血淋漓, 疼痛过后,依然是叶以疏留下的那些好。 如果没有叶以疏,没有惦记, 没有过去,小阿似在她那个无良的叔叔家撑不下来…… 这么重要的人在她面前晕倒, 就像天崩、地裂, 足以让何似脆弱的坚强化为乌有。 在何似那里丢了命都不能丢掉的相机从手中跌落、坠地,何似顾不得捡, 疯了一样跑过去抱起叶以疏,一声接着一声叫她。 没人回应。 事发突然,荆雅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快步走过去蹲下,安抚道, “阿似,别着急,她是医生,如果身体状况不好不会轻易答应接受采访。” 何似手足无措,紧咬着嘴唇碰了碰叶以疏额头。 烫得厉害。 有些愧疚快速滋生。 她早该发现叶以疏脸上红得不正常的,这个人不动情的时候脸白得让人嫉妒,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脸红。 她早该发现的。 “叫救护车!”方糖冷静地对下属说。 下属急忙拿出手机,号码没播下就被何似制止,“不用,我送她回去。” 何似跪坐起来,扶着叶以疏的肩膀挪到前方,然后拉起她的手圈住自己的脖子。 叶以疏不重,但身高高出何似十几公分,平衡一下重量也够她受的。 第一次,何似没站起来,叶以疏无力的身体从她背上滑落。 荆雅接住,扶着叶以疏趴回去。 第二次,何似背起叶以疏走了两步,脚下踉跄。 荆雅看不下去,拦住何似,“阿似,我来。” 何似眼神坚定,“不用。” 荆雅沉下脸,语气严肃,“这种时候跟我犟什么犟?!送医院要紧!” 方糖怕人在自己手里出事,也赶忙过来帮腔,“是啊何似,让荆雅送吧。” 何似低着头不做声,腿抖得厉害。 过了一会儿,何似抬头,眼睛红红的,“对不起。” “胡说什么呢。”荆雅心口堵得慌,勉强笑了下接过叶以疏背在身上,“你把车开到门口,我马上带她下去。” “好!”何似拎起叶以疏的手提包,拔腿就跑。 门口拐弯太急,何似撞到了肩膀,沉闷的声响让一屋子人倒吸凉气。 何似不以为意,往旁边侧了一步迅速离开。 她视为生命的相机始终被丢在地上无人问津。 路上是何似开车,荆雅扶着叶以疏坐在后座。 离开主路,拐进岔路口,荆雅马上发现方向不对,提醒何似,“阿似,这不是去医院的路。” 何似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脸颊通红,难受得眉头紧蹙的叶以疏,咬牙,“不去医院。” “那去哪儿?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惦记着心里那点不痛快?!”荆雅训斥。 不管叶以疏对何似做过什么,人命在任何时候都高于仇恨,况且,经过今天为数不多的接触和观察,荆雅心里的天平已经有所动摇。 也可能,她一心偏袒何似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眼下听到何似毫不犹豫的话,荆雅下意识以为何似是出于记恨,说话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强硬。 -- 第74页 何似不语,兀自踩下油门加快车速。 约摸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市中心一处半旧的小区。 往东走,不过十来分钟就是何似以前就读的大学。 以前,她们一起住在这里。 当初买这套房子,叶以疏花了大价钱,甚至负债。 何似心疼叶以疏,她呢,一边帮何似整理衣物,一边告诉她,“没关系,钱可以再赚,我们阿似住的舒服最重要。” 何似在这里住了两年。 她人生中记忆最深刻,最温暖的两年。 “阿似,这是哪里?”荆雅降下车窗,疑惑道。 何似解开安全带下车,“她家。” 荆雅五味杂陈的心思顿时清明,在何似打开车门准备扶叶以疏下去的时候道歉,“对不起,刚才没弄明白事情就凶你。” 何似低着头,“没事。” 荆雅快速下车,绕过去背起叶以疏,跟在何似后面朝单元楼里走。 因为是老小区,管理全程靠人,几人一露面就被管理员拦住,“哎哎哎,你们是干什么的?不像这里的住户啊。” 何似退回来几步,拿出身份证,“送人回来。” 何似的态度太冷淡,管理员大叔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身份登记结束,两人立刻上楼。 1301,何似闭着眼睛也能找过去。 出了电梯,荆雅询问,“你有钥匙吗?” 何似摇摇头,“她有。” 何似拉开叶以疏的手提包,从里面翻找出一串钥匙。 钥匙插进去,旋转,只动了一点就被卡住。 何似站在门前,目光茫然,“打不开,她换住处了。” 荆雅想安慰何似,张开嘴却发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静默让气氛僵持。 咔哒! 清脆的门锁开启声在静谧的走廊里异常突兀。 荆雅回头,1304的住户从里面走了出来。 出来的人是位老太太,慈祥的面容在看到何似和荆雅时变得警惕,“你们是谁?站在小叶家门口做什么?!” 小叶家门口?! 惊喜从天而降。 何似拔出钥匙跑过去,激动得语无伦次,“小叶家门口?她还住在这里,叶以疏,她还住在这里?!” 老太太被何似吓到,后退一步到门里,扶着门框防备地问,“你们认识小叶?” 何似重重点头,“认识的,认识!” 老太太上下打量何似,确定她不像坏人时再次走了出来,说道,“房子还是小叶的,但是她不住在那里。” 激动的情绪被冷水浇透,何似嗓子发颤,“那您知道她住哪里吗?” 老太太朝前走了几步,指着1302 的门说:“就这里。” 何似顺着老太太指的方向看过去。 1302,1301对门。 “听我女儿说,小叶是五年前搬到1302的。”老太太叹气,似有不忍,“小叶那时候的精神状态很差,也没有工作,还是我女儿女婿帮忙搬的家。” 老太太不重的一句叹息在何似这里似有千金,让她连开口说话都觉得艰难,“您知道,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为什么会搬家吗?” 老太太想了下,据实回答,“好像是小叶家里的小姑娘不见了,小叶说是因为她小姑娘才会不见,她很自责。 小叶是个重感情的人,小姑娘不见以后,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好,没多久就在做手术时出了意外,病人没死,但是闹得很凶,小叶因为那事儿被停职了一个月。 老实说,那次意外不是小叶的失误,不过,出事了总要有人承担责任,小叶主刀,自然就成了背黑锅的那个人。 之后两年,小叶一拿手术刀手就抖,医院不是什么慈善机构,不养闲人,表面上让她停职休息,实则是想和她撇清关系,往后那个病人有个好歹,他们也有了托词。 至于搬家,我想可能是怕看到熟悉的地方会想起家里那个小姑娘。” 老太太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描述的真相或许存有怜悯却不带感情,何似身为局内人,只是听着便尝尽了苦痛。 见何似的表情太纠结,老太太心有不忍,好意说道,“小叶今天出门的时候好像说是有什么采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们要是不嫌弃可以来我们家坐一会儿。” 何似的全部思想都被用于还原老太太话里那个让她望而生畏的画面,现在就算是天塌下来,何似也只会等死。 荆雅将叶以疏往上托了一点,上前答话,“叶小姐病了,我们送她回来。” 荆雅这么一说,老太太才注意到她背上有人,赶忙走过去看了眼,确定是叶以疏时担心地说:“哎呀哎呀,你们有钥匙吗?快开门让小叶进去躺着,小叶这姑娘一年到头生不了几次病,一病就能要命!” 要?命?! 何似恍惚的心神归位,立刻走到1302门前开门。 锁子应声打开,屋里的景象让何似和荆雅震惊。 空荡,除了空荡,她们想不出来第二个词。 老太太像是习以为常一样,先一步走了进去,“快进来,卧室在这儿。” 怕何似承受不住,荆雅越过她快步朝卧室走去。 好在卧室里东西齐备,人味儿浓了一点。 “阿姨,麻烦您帮忙照看一下叶小姐,我下去买药。”荆雅放下叶以疏说。 -- 第75页 老太太正忙着给叶以疏盖被子,闻言摆摆手,“说什么麻烦,赶紧去。” 荆雅快速转身往出走,在卧室门口碰到了何似。 何似低着头,荆雅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用了,我知道哪里有药。” 说完,何似径直往里走。 何似走到窗边,拉开床头柜最上面的抽屉。 果然,那里是满满一抽屉常用药,生产日期还都在近两个月内。 在18岁的何似和叶以疏重逢之前,她要学会一个人活着,身边准备常用药是习惯。 和叶以疏住在一起以后,这个习惯被带了过来。 叶以疏学会了这个习惯,学会为了何似好好照顾自己。 “雅姐,你回去吧。”何似拿着药往出走,“开我的车,我明天去你们公司取。” “阿似,你......”荆雅欲言又止。 何似从冰箱里拿出水,倒进厨房仅有的一个小锅,“我没事,也不会把她怎么样,你回去吧。” 荆雅不知道怎么说服何似让自己留下。 纠结了一会儿,荆雅妥协,“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何似没看荆雅,正在橱柜里找碗筷。 这个家里连水杯都没。 荆雅离开,屋子里安静得压抑。 何似站在灶台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锅里的水从平静到沸腾。 她的心却像是沉入了大海深处,无论怎么努力都翻不起一点浪花。 兑好冲剂,何似端着碗进了卧室,老太太正在卫生间里拧湿毛巾。 床上,叶以疏平躺着,和她记忆里安静的睡姿有些不一样。 那时候,叶以疏好像很喜欢抱着她睡。 每天早晨醒来,何似眼里的第一个画面一定是叶以疏温婉的眉眼和那句百听不腻的“阿似,早上好”。 “呵。” 何似苦笑,“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一回想还是会心跳加速。” “药冲好了?”老太太端着脸盆走出来,见何似站在床边发呆,以为她不会照顾病人,说道,“把药给我。” 何似拒绝,“不用,我可以。” 屏住呼吸,何似走过去扶起叶以疏喂她吃药。 很顺利。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总觉得何似在哪里见过。 “小姑娘,你是不是来过小叶家里啊?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何似端着碗的手抖了下,药水顺着叶以疏的下巴留下来,滴在胸前的衣服上,“来过,很早了,您那时候还不住这里。” “这样啊,那就怪了。”老太太暗自琢磨。 喂完药,何似将碗放在床头柜上,扶着叶以疏躺下,然后站起来朝老太太鞠躬,“谢谢您这几年对她的照顾。” 何似的动作太正经,老太太吓了一跳,急忙扶起她,“大家邻里邻居的,相互照应是应该的,谈不上感谢。” 何似扯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嗯。” “你一个人可以照顾小叶吗?”老太太问,“我得去接孙子下课了。” 何似点头,“可以。” “那行,我就先走了。” “我送您。” “不用不用,小叶家我熟,你留下照顾她。” “......好。” 目送老太太离开后,何似走到窗边,斜靠着墙壁坐下,没有内容的视线凝固于叶以疏慢慢渗出汗水的脸旁。 脑子很乱,什么都想不明白。 何似烦躁地抓抓头发,指尖接触到头皮时滚烫难耐。 何似抽回手放在眼前,视线逐渐模糊。 不久前,她用这只手欺负了叶以疏...... 手抖得厉害,灼烫感也越来越清晰。 何似受不了,以手握拳砸向窗台。 “啪!”有什么东西被碰到,掉在地上发出不大一声声响。 何似弯腰捡起来,翻到正面,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相框里是小阿似和叶以疏的合照。 那几个月短暂交集里唯一一张合照。 离开叶以疏的时候,小阿似不知道有这样一张照片存在,想她全靠记忆和带走的那台相机。 重逢,何似庆幸有它。 如此,叶以疏才会一直记着她,让她有机可趁。 何似看着照片,委屈地想,“那时候,要是没分开就好了,要是没有吕廷昕就好了。” 可现实是,一次文艺汇演拉开了往后所有幸或不幸的序幕。 她们都站在幕后,立于台上,在被命运写好的剧本里用真实感情演了一出出闹剧或是悲剧。 人生啊,不太平的时候太多。 人呢,能在风浪里坚持下去的太少。 多和少的差距注定了有些相遇最终只能走到老死不相往来。 过去那些甜蜜? 仅仅只是记得。 回忆,她负担不起。 现在......她看不懂。 “你既然能那么狠心地说分手,又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何似自言自语。 何似抹抹眼睛,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回去,绕过床头,坐在了叶以疏身边。 药效起了,细密的汗珠不停从叶以疏额头渗出,叶以疏难受地掀开被子。 怕叶以疏着凉,病情加重,何似赶忙拉回被子,按在她身侧。 叶以疏双目紧闭,拧着眉,不悦地翻了个身继续掀被子。 -- 第76页 “嘶!”不小心被叶以疏的手表磕到腕间的骨头,何似疼地吸溜。 尖锐的疼痛过去,何似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人年纪不小,生起病来却比小孩子还爱闹。 不想叶以疏继续折腾,何似开了空调,调高温度,替她拉开被子堆在一边。 被子下的画面让何似耳朵发烫。 严肃的军装贴合着成熟女性绝美的曲线,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足以称之为美。 何似揉揉耳朵,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视线却有意无意地在叶以疏身上停留。 古板的墨绿色领带被扯乱,领口的扣子不听话地躲去一旁,衣衫下的鲜花在盛开,随着急促的呼吸若隐若现,比雨后娇艳的芙蓉之美更甚。 美目流转,暗香浮动。 何似心动。 “嗯......”叶以疏被身体里滚烫的温度折磨得受不住,轻吟从微张的唇间溢出来,让一室暖色变成原味的暧昧。 何似两手握拳,强压着身体里翻滚的情绪。 对叶以疏,何似向来不会克制欲望,可现在情况特殊,她要是还想碰她就太不是东西了。 偏偏,叶以疏无意识地时候也不肯放过何似岌岌可危的控制力。 叶以疏一手拉扯着领带,一手覆在额头,红润的脸颊,细密的汗水,还有......极力忍耐的熟悉表情...... 每一样都像极了情到浓时最真实的反应。 何似混乱的脑子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做禽兽,不要做禽兽,手却鬼使神差地慢慢靠近。 从衣扣的缝隙里,何似感受到了叶以疏紧实的腰腹。 细腻的触感像是毒|药,一旦碰触万劫不复。 先前,何似骗叶以疏的时候说她喜欢撕制服,那是真的,不过,事实并不是撕,只是动作激烈一点而已。 毕竟,让一个穿着军装,不惧生死的女人为自己变得柔软,那种落差太刺激。 军服伴随着战争诞生,它生来就是为了保卫和平。 欲望,与无畏的牺牲背道。 于是,军服和禁欲被放在了一处。 可是军装之下呢? 心会动,情会起。 只要有爱,人就无法割舍天性里最真实的身体反应。 那种反应,多数人抗拒不了。 何似第一次控制不住碰叶以疏就是在类似的情况下。 那天,何似遭到拒绝,一个人跑了出去。 静夜的深山,荒无人烟。 叶以疏找了一整晚才找到何似,带她回小木屋。 因为焦急地奔跑,叶以疏流了很多汗,脸颊泛红,每一次呼吸都牵着何似克制多时的欲望。 明明那么生气,表情那么严肃,脸上的红晕却能轻易让人沉沦。 在一起一伏的呼吸里,何似从叶以疏身上读懂了两个词禁欲、撩人。 单方面拿出来任何一种,何似自信能扛过去,可如果两者兼备...... 矛盾情愫让何似的理智输得一败涂地。 控制不住的时候,何似做了坏人,她用绵密的针刺破叶以疏紧闭的心房,逼她说出了心里话。 敞开心扉后,何似第一次脱下了叶以疏的衣服。 就在山间不隔音的小木屋里,窗外是黎明的光和徐徐晨风,身下是情动的女人和娇美身姿。 那种滋味,何似只要一回忆就会热血沸腾,心和身体顷刻为她做好准备。 旧事重演,何似的理智依旧少得可怜。 理智随心,心随意。 何似四处游移的手掌在叶以疏身上找到了恋慕已久的柔情。 缱绻笑意在何似脸上流连忘返。 沉浸在浮沉燥意里的叶以疏对此一无所知。 几经挣扎,领带被叶以疏扯掉,赌气般地将它扔在一旁。 何似看着,脑子里重构了叶以疏从一身严谨到半遮半掩地全部过程。 人前,她永远一身合体军装,或是白衣翩然,笔挺的身影里有能让人轻易交托性命的信任感,也有对军人不掺杂质的敬畏和崇拜。 人后,她会笑,会羞,会动情。 百炼钢。 绕指柔。 极端矛盾在叶以疏身上得到了恰如其分的解释。 何似腾出一只手,使坏的捏住叶以疏的脸颊,“忍,你还忍,不难受吗?” 大抵是军人天生的骄矜作祟,不论在一起多少次,叶以疏总会竭力克制,反应生涩,越是这样,何似越想征服她。 想用尽办法逼叶以疏承认,她给的欢愉快,她甘心承受。 想是生病让人变得脆弱,何似没用多大力气就把叶以疏捏得眼泛水光。 何似心疼,收回手细细摩挲着她脸上残留的指印,“你还是生病的时候比较听话。” 何似俯身,微凉的嘴唇在叶以疏脖间使坏,“小叶子,如果我以后不欺负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骗我,不要不要我啊。” 细细的诉说里满是委屈,叶以疏听不懂,只觉得脖间的冰凉像是救命良药,吃进去,她就不会这么难受。 叶以疏睁开微阖的眼睛,被清浅河水打湿的眼底交织着茫然与渴望。 迎风摇曳,楚楚可怜。 何似乱了呼吸。 唇间若有似无的碰触慢慢上移,上移...... 久违的浓情自唇间化开时,何似听到了叶以疏甜软的声音,“阿似。” -- 第77页 ———————— 何似照顾了叶以疏一整夜。 不知道是太累,还是病得不舒服,叶以疏一直没有醒来。 第二天一早,何似赶在叶以疏苏醒之前离开她家赶去赴约。 十点钟,和给叶以疏发短信的人约在城中村的村口。 昨天叶以疏收到的那条信息是陌生人发的,大致意思是他手里有叶以疏在机场穿着军装打人的视频,让她拿二十万块去换。 何似气极。 这女人都被人明目张胆地勒索了,竟然只回个好字! “嗤!这么软,活该被人欺负!”何似没脾气,让出租车司机加快速度。 到达约定地点不过9点,何似简单塞了两口东西后去约定地点等人。 城中村的入口鱼龙混杂,地痞流氓比比皆是,何似一出现就被人盯上。 好在她事先有准备,嘴里嚼了口香糖,两手揣兜靠着电线杆,痞里痞气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不好惹。 城中村那些混混大都外强中干,壮不起贼胆只好压下贼心寻找下一个目标。 十点不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巷子口。 何似背对着她,一时没有发现。 那人蹑手蹑脚走到何似身后,拍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何小姐,你在等谁?” 何似定住,心跳快如擂鼓。 这声音听着也太恐怖了吧,喉咙里硌把沙子也不过如此。 何似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害怕。 她见过大世面,现在不过是对付一个勒索犯,没什么大不了,对,没什么大不了! 心理建设完成,何似猛然转身。 “额?”怎么是个印度女人? 中文说得挺溜,还有那双贼贼的眼睛......看着有点眼熟啊。 何似心里有了答案,不动声色地将力气集中到手腕,在那人做出防御动作之前快速揭开了她的罩袍。 那人尖叫一声,捂着脸跑去旁边面壁思过。 何似将罩袍挑在指尖,吊儿郎当地走过去靠在她旁边,和外国人说中国文一样,吊起嗓子,平着调调嘲讽,“荆大主编,您什么时候把国籍改到印度了?噫,您这黑得也不太专业了吧,入乡随俗懂不懂啊?” 荆雅拉高衣领装死。 何似没工夫和她胡扯,随手扔回罩袍走开。 荆雅遮着脸亦步亦趋,“你动叶以疏手机的小动作被我发现了,我昨天压根就没走,一直在楼下等你露馅! 我告诉你,你如果不想我找叶以疏告密,最好马上告诉我你在这里等谁?等他做什么?你们要做的事是不是和叶以疏有关?” 一连三个问题,基本问出了真相。 何似懒得废话,直接承认,“就上次让你帮我关注那事。” “机场?” “对,她那天打人了,穿的军装,不小心被人拍了视频。” “哎呦我擦!”荆雅一时激动忘了遮脸,“她会打人?你逗我的吧?” 何似站定,斜了荆雅一眼,把叶以疏那天告诉她的足以让荆雅的武力值黯然失色的话讲给她听。 听完,荆雅吞了口口水,“果然人不可貌相,近身格斗六年第一也是蛮厉害的了。” “那么......” “那么关你屁事啊!”荆雅突然暴躁,“你不是恨她吗?不会说只要我帮她,你就不会再管她的死活?那你现在这算什么?” 何似说不出来,自暴自弃地踢了脚路沿,“你就当我有病好了。” 荆雅不假思索,“什么叫当?你是真有病。” 何似瞪着眼睛想咬人。 荆雅惧热,将回罩袍折在一起扇风。 荆雅昨天是真没回去,在叶以疏家楼下待到何似出门。 昨天傍晚,荆雅再次遇到了1304的那位老太太,她身边跟着女儿女婿。 女儿告诉了荆雅一些事,让她心里偏向何似的天平偏到了叶以疏那边。 她们不可以分手。 这是荆雅最后考虑出来的结果。 既然如此,帮助她们旧情复燃她就义不容辞。 “今天这事儿姐帮你,解决好了,你再找那个小叶子去看病。”荆雅火上浇油。 何似怒目,“你能怎么解决?!让你关注这么多天,你连根毛都没关注出来!” “啧!能耐啊,都会倒打一耙了!” “离我远一点!” “偏不,来啊,给姐摸啊!” “……” 两人,一个使劲儿躲,一个使劲儿贴,打打闹闹地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店等待目标出现。 十点半,那人依然没有出现。 “阿似,你确定约的是今天十点?”荆雅疑惑。 何似肯定,“不会错,再等等。” “嗯。” 几分钟后,一个小孩儿送来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比起二十万,我更想让她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阿似,我们报警吧。”荆雅面色凝重。 何似收起手机攥紧,“不行。” “说好的二十万突然反悔,还让人送来这种纸条,他肯定已经发现我们了,硬耗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那我就在事情更糟之前把他找出来!” “阿似!” 何似目光坚定,“过去,她已经因为被人推到风尖浪口,尝尽了人情冷暖,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 第78页 荆雅诧异,“怎么回事?” 何似撇过头,随口敷衍,“没怎么回事。” 荆雅没有妥协,严肃地表明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态度,“阿似,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将自己置身危险,今天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你如果不说出一个不能报警的理由,我会马上按照自己的方式处理。” “雅姐!” 荆雅不说话,坚定的表情不容许任何质疑。 何似咬着牙,脸侧肌肉滚动,“事情有点早,你让我想想。” “不急,我有的是时间等你想起来。” 沉默半晌,何似慢慢开口,“四岁那年,我被吕廷昕设计回到叔叔家以后,叶以疏一直对我放心不下,情绪很低落,吕廷昕,吕廷昕......” 见何似说不下去,荆雅猜测,“吕廷昕趁机使坏了?” “她骗了叶以疏的初恋。”何似腥红的眼底风雨欲来,“叶以疏是个很心软的人,在她遇到吕廷昕之前的十几年里,不是在学校上学,就是跟在父母身边看书、学医,她的世界太单纯,遇到心思深沉的吕廷昕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荆雅不解,“吕廷昕不是和同学里一个叫戚昂的有过婚约吗?官方说法,他们的感情从大一入学就已经开始,但碍于学校管理和前途才没有互相表明心意,如果传言是真的,她不可能会喜欢女人啊。” 何似扯动嘴角,冷笑,“她那时候不喜欢女人,她喜欢的是叶以疏的家事。” 荆雅立刻明白过来,“我操!吕廷昕利用她当跳板啊?!” “不止这样,吕廷昕发现叶以疏并不打算靠父母的关系为毕业分配争取好去处时把她们的事捅了出来。” “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就不怕自己也跟着一起玩完?” “哼,那种人在没算计好之前,怎么可能下手。” 何似看着前方,深沉的目光像是能看到那时的画面。 “大学四年,叶以疏对吕廷昕的喜欢一直很干脆,也很单纯,几乎是她一手把擦线考进去的吕廷昕教成了仅次于自己的优等生。 他们毕业分配那会儿有一个北上的名额,只要能拿到那个名额前途不可限量,相对的,学校对候选人的选择就格外慎重。 按照叶以疏当时的成绩和个人素质,这个名额百分百属于她。” “所以,吕廷昕动手了?” “是!吕廷昕把事情捅出来,把所有责任推到叶以疏身上,说叶以疏单方面纠缠她,让她一夜之间从天之骄子变成了连过街老鼠都不如的同性恋!” 何似转过头,眼里的心疼让身为局外人的荆雅只是看着就难以接受。 “雅姐,一个从小没吃过苦,没吃过亏,被人寄予厚望的人,突然被喜欢的女人捅了一刀,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你能明白那种落差吗? 她那时候才19岁,失去的何止是身上的光环,还有初恋和对人的信任。” 荆雅怎么可能明白,这种经历她光是想象就觉得喘不过气。 “事情发生以后,叶以疏的情绪几近崩溃,在家里躲了一个多月。 毕业典礼那天,吕廷昕如愿以偿地北上,叶以疏去追她了......” 何似弯着腰,额头抵在桌沿,浑身战栗。 何似的反应太痛苦,荆雅不忍心再逼她回忆,“阿似,我不报警了,我们不说了。” 何似置若罔闻,没有焦距的眼睛落在地面一处小小的洼陷,“叶家二楼,走廊尽头有一扇一周只开一次的门,小时候,叶以疏跟我说那个方向照不到阳光,我当时还小,不懂她的意思,爱上她以后我明白了。 那是她哥哥的房间。 他是名军人,执行任务的时候被炸断了一条腿。 一名发誓用生命保护这个国家的军人不能再上战场,这可能比让他死还难受。 不过啊,哥哥比她坚强得多。 适应假肢以后,哥哥申请调去了边防驻地做后勤保障,把自己最后的热血洒在祖国的边疆。 如果不是叶以疏出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一个是残疾的哥哥,一个是精神崩溃的妹妹,荆雅心里有个模糊的想法冒了出来。 刚刚清晰便被她打住,同时大声制止何似,“阿似,别说了!” 何似抬起头,脸上带着看透世事的笑容,“我从来都不承认是叶以疏害死了她哥哥,吕廷昕,她才是罪魁祸首,如果她不自私,不狠心,谁都不会死在那处塌方里。” “可是,如果吕廷昕不自私,叶以疏就不会和她分开,那你哪来的机会和叶以疏走到一起?”假设脱口而出,荆雅想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 何似的笑容在一瞬间定格,脸色惨白,“如果真是这样我认命,我的要求不高,就希望她一直好好的。” “阿似,都过去了,你看你从4岁到18岁,惦记她那么多年,不顾一切找到她,爱上她,也让她爱上你,让她重新接受这个世界给的温暖,有你在,她是幸运的。” “所以啊,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分手的理由。”何似脱力地趴在桌面,声音沉闷,“除了我自己离不了她,心疼她再次变得成无依无靠的一个人才是我真正舍不掉这段感情的原因。” “会不会......”荆雅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太荒唐,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 第79页 何似无所谓地笑了下,替她说出来,“会不会,她忘不了初恋,因为吕廷昕跟我分手的?” “抱歉,我只是本能猜测。” “不会。”何似坚定,“吕廷昕亲口告诉我,我们分手和她没有关系,是叶以疏用她骗了我。”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荆雅死活想不通,她的感情路很顺利,这种匪夷所思的纠葛离她太远。 “你问我,我问谁?”何似胡乱抓着头发,“这种明知道不是不喜欢,不是移情别恋导致的分手,却死活不找不到原因的感觉真能把人逼疯。雅姐,我觉得已经受不了。” 荆雅揉揉何似乱糟糟的头发,安慰,“只要她还单身,你就还有希望不是吗?阿似,你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何似不语,脑子里回荡着荆雅的话。 笑容慢慢自唇边晕染开来。 何似坐起来,眼睛通红,笑容灿烂,“嗯!” 荆雅心里酸疼酸疼的,面上还不得不配合何似的笑,“好样的!走,现在就去家门口堵她!” 何似嘴角抽搐,“雅姐,不是我看不上你,是你工作之外真的缺了不止一根筋。” 荆雅一巴掌拍扁了装西瓜汁的杯子,攥在手里,衬托她不可一世的女王范儿,“那也比某些人缺心眼的好,来,咱们一起脱了比比谁的心眼更缺?” 何似拿起手机,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神!精!病!”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荆雅嘴上生气,脸上笑容不减,“我怎么记得某个人前不久还德性地说要报复前女友来着?现在又哭又笑怎么回事啊?蛤|蟆挤尿?来,再给姐挤一个看看。” 何似捂着耳朵逃跑,不想和荆雅这个神经病待在一起丢人。 荆雅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紧跟在何似身后聒噪。 受不了的时候,何似回头大喊,“从我在死神手里抢回一条命,从吕廷昕告诉我分手和她没关系,我就压不住喜欢她的心思行不行?! 只要一想到她在过去被人欺负,在未来没我帮她出头,我就火大行不行?! 只要一看到她在我面前装没事人,还把我当外人,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欺负她行不行?! 我多好的,从小就知道讨好她,可她为什么这么不懂珍惜?! 我没脑子,想不到办法逼她说出真相,只能一边欺负她一边缠着她不放! 我没脑子,一听见别人说她因为家里的小姑娘不见了,把自己搞得那么惨就心疼! 我他妈就是有病!就是犯贱行不行?!” 荆雅受到惊吓,神情呆滞地夸奖何似,“行,你这贱犯的格调还挺高。” 何似扭头就走,心里直想把这人打包扔去外星球。 熬到上车,何似窝在座椅里快要断气,“开,车。” 荆雅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紧张地问,“除了你是个喜欢犯贱的变态,你别是还有其他事儿瞒着我?” 何似闭着眼睛,转身朝外,迷迷糊糊地说:“没事儿,就是昨晚没好意意思碰她,全程靠自己解决了,累得慌。” 荆雅诧异,“你竟然还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今天太阳是从天上飘下来的?” 荆雅降下车窗朝天上看了眼。 头顶烈日,地上蒸汽。 总结一下,就是这种天气要命。 “地球已经快不适合人类生存了,晚上要给童童降降温。” 自言自语结束,荆雅发动车里离开,送只用十几秒就已经快睡死过去的何似回工作室。 第42章 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工作室楼下。 小胖惦记了自家心肝宝贝一整晚, 还有…… 小胖回头看了眼, 叹气, “哎!” 还有这尊从天而降的活菩萨。 叹完气, 小胖继续靠着门框伤春悲秋, 乍一看到心肝宝贝脸上熟悉的车牌号时火急火燎地冲下了楼。 车上,何似还在呼呼大睡, 荆雅没忍心叫醒她,悄悄摸下车, 准备上去和小胖知会一声。 谁知道, 一个上楼,一个下楼, 拐角处再次无情相遇。 这一遇,擦出来的何止是火花,简直火星直接扑向了地球, 荆雅的五脏差点被撞出裂纹。 楼梯上,两人同时扶着护栏喘息。 勉强能说出来话了, 荆雅颤颤巍巍地指着小胖控诉, “你果然是何似亲生的!回回见我都要行这么重的礼!” 小胖面如猪肝,一句难看无法准确形容, “荆主编,我真不是亲生的,亲生的在楼上等一早上了,老大再不回来, 我就该被人举报拐卖儿童了。” “嗯?”荆雅一秒恢复,正经问道,“什么亲生的?” “就一个小小的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拖着一个有她两三倍大的行李箱找上了门。” “四五岁?”荆雅搓着下巴若有所思,“是不是白白净净,比何似好看,比何似会装腔作势,还比她会使唤人,对了,她是不是还管何似叫妈?” “你怎么知道?!不会真是我们老大的私生女吧?!”小胖震惊。 荆雅抿唇微笑,“说私生女多难听的,人家明明有名有姓还有名分。” “?” “江湖人称何七七,何似的......亲闺女。” 小胖身形一晃,跌坐在了楼梯上,“命运啊,太会捉弄人了,老大的女儿一出现,以后是不是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 第80页 荆雅弯下腰,拍拍小胖的肩膀,“放心,你会比以前更忙。” “怎么说?” “以前是当牛做马,活得不如狗,以后,可能连流浪狗都不如。” 小胖的人生陷入无边黑暗。 “都杵这儿干嘛呢?”睡醒的何似揉着头发走过来问。 没等两人回答,何似打着哈欠越过小胖的‘尸体’上了楼。 被无视的小胖和荆雅对视一眼,快速跟上去看戏。 工作室里的气氛因为何七七的到来陷入前所未有的奇妙,大家想和这个嘟着嘴满脸不开心地小姑娘打招呼,又怕惊动人家黯然凄苦的背影,破坏了人家的小情绪。 毕竟,这可是管他们老大叫妈的角色,是他们未来的小金主。 惹不起,惹不起。 “何似.....” 忽然,牛奶味的童音响起。 工作室里所有人的视线刷一下全部集中到何七七身上,然后顺着她眼泪汪汪的目光看向门口。 门口,何似抓着头发,哈欠打了一半,呆滞的神情宛如智障。 得不到何似的回应,何七七从行李箱上爬下来,跑到何似跟前,小心翼翼地抓着她裤子仰起头看何似。 那明明已经快伤心欲绝,偏还要忍着不让眼泪流下的小模样惹得一众人在心里唾弃何似。 “何似,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牛奶味的声音里混入了苦涩、酸楚和害怕,还说的那么如履薄冰,一下子就把何似抛夫弃女的渣女形象衬托得无比高大。 议论声慢慢响起,太小,何似听不完全,只觉得脑袋边全是蚊子,一只比一只能嗡嗡。 何七七揉揉眼睛,睫毛湿成一片,“何似,你要是不想要我可以直接跟我讲,我现在就走,不会给你当拖油瓶。” 何似脑子里的粥刚开始黏稠,闻言低下头,手指插进何七七的刘海里往上一拨...... “嘶!”吸气声此起彼伏,全为何七七的那张脸。 眉毛以上是白嫩的面团,眉毛以下是烤焦的面团,黑得界限真是别具一格。 何似离得近,观感更加刺激,惊讶得大半天合不上嘴巴。 何七七两手抓住何似的手腕,拉下她的手放在脸侧蹭了蹭,乖巧得让人发指,“何似,我走了,你哪天要是想我了就去孤儿院找我。我来的时候已经和开公交车的叔叔打听过了,他说这里有孤儿院,条件很差,还出过虐待小孩儿的新闻,我很害怕去,但是我知道你不想要我,我不想让你为难还是去吧。” 何七七叹了口气,放开何似,低下头,咬着嘴唇忍住不哭,“何似,以后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说完,何七七和黄在地里的小白菜一样走回去,小步子恋恋不舍,好像在等身后的人挽留。 可惜,已经冷血到丧心病狂的何似除了笑,一个字都没说。 何七七走到行李箱后面,两手推着上下要靠爬的巨物往出走。 走到门口,阻力限制了一人一物的移动。 何七七从行李箱后面探出头,眼睛通红,“何似,你让让,我要走了。” “走?”何似皮笑肉不笑。 “把你辛苦带过来的屎盆子往我身上一扣就准备走?何七七,你这儿长的是狗胆子吧?都能吃天了。”何似戳着何七七的小心窝说。 何七七被戳疼,绕过行李箱走出来,紧抱住何似的胳膊朝她眨眼。 再开口时阳光灿烂,哪儿还有一点凄凉的味道,“何似!我来投奔你啦!” 何似蹲下,嘴角被春风吹动,声音里藏着淡淡清香,“何小美,以后我养你啊。”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何七七一直忍着的眼泪掉了下来。 何七七呜一声扑到何似怀里大哭,“何似,我等了你那么久,你怎么都不去接我?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呜......!” 何七七伤心的哭声让何似眼睛酸涩难忍。 何七七的童年经历和何似的经过不同,但本质不谋而合,她们都在最需要人关心,娇惯,宠爱的年纪变得一无所有。 不同的是,何七七一开始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她把对父母的感情藏起来,用全部的精力来爱何似——这个陪她一起长大,未来可能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 何七七是长大后的何似,会察言观色,会审时度势,小小年纪便心怀算计,为的只是将来不会孤单一人。 何似懂那种感觉,感同身受,亲身经历。 这样说来,她该在第一时间把何七七接到身边,陪她一起渡过这段不愉快的日子,可她呢,以为何七七好的名义,放任她一个人过了那么久。 “何小美。”何似放开何七七,面露愧疚,然而说出来的话没一点认错的意思,“刚那出戏演得不错啊,我差点就信了。” 何七七哭声停住,拉着何似的袖子擤了擤鼻涕,连脸上的伤心也一并擤掉。 “你别夸我啊,我会不好意思的。”何七七假装害羞地说。 何似微笑,“我看你挺好意思的,不过几句话,几个表情就把我的‘渣’演绎得淋漓尽致,奥斯卡不给你小金人绝对眼瞎。” 何似悄悄咪咪地后退,“何似,你别夸我了,真的,我......” “何小美!!!”何似怒吼,“一出现就找茬,我看你是真皮痒了!” -- 第81页 何似边吼边撸袖子,吓得何七七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何似随手捞了根拍摄外景时用的马鞭,在后面穷追不舍,好好一个‘幼女千里寻渣母’的苦情戏被两人搞成了鸡飞狗跳的‘恶毒渣母当众鞭打幼女’都市新闻现场。 荆雅和小胖怕殃及到池鱼,双双退到门外,躲在门板后面心有余悸。 “现在这什么情况啊?”荆雅捂着胸口难以承受现场的血腥。 小胖同样懵逼,“我也想知道啊,一开始不是我老大的人性被钉在十字架上鞭打吗?怎么现在成了她手握皮鞭鞭打申诉者了?” 荆雅和僵尸一样转头,脸上写满同情,“小胖,你老大的良心泯灭至此,我也是很为你的未来担忧了。” “????”他怎么突然就走到这一步了? 荆雅站直身体,恢复精明能干的模样,在小胖心上划下最后一刀,“节哀。” 小胖,“!!!!” 荆雅离开,小胖越想越不对,真真有种被虐的错觉。 一个激灵,小胖抖着一身重量走进来,站在中央咆哮,“都给我住手!” 何七七刚被何似按倒在地,两人扭成一团,听到小胖中气爆棚的怒吼后同时抬头。 一接收到何七七的视线,小胖立刻变得和蔼可亲,冲她笑眯眯地说:“你别怕啊,哥哥会保护你的,绝对不会让你被这个人渣欺负。” 何七七看了眼何似,几秒后重新看回去,“叔叔,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小胖嘴边硬挤出来的肉窝抖了抖,“叔,叔叔高中毕业,脑子没问题。” 何七七推开何似爬起来整整短裤、短袖,郑重其事地说:“没关系的叔叔,虽然你这种智商已经不值得挽救了,但我何似妈妈心地善良,一定会为你的后半生负责。” 何七七扭头,征求何似的意见,“是吧,何似妈妈?” 何似盘腿坐在地上,玩着手里的皮鞭,笑得阳光灿烂,“是的,一会儿把你的狗粮盆盆和狗咬胶送给这个叔叔,我们都是心地善良的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残疾人被欺负。” 何七七拧着小脸点头,“好的!” “哈......!”何似一晚上没睡,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再睁开时,泪眼模糊。 何七七看到,立刻用爪子替她抹眼泪。 何似闭上眼睛,舒服地享受特殊待遇。 周围的人捂着嘴,憋着声音,沉默地笑出了一部惊悚片。 他们老大到底用了几辈子的运气才能养出这么一个会坑妈的女儿? 瞧瞧那双被抹黑的眼睛,比国宝还黑得有态度。 始作俑者的何七七呢,依然在不遗余力地把脸上的黑油往何似眼睛上抹。 ———————— 是夜,何七七窝在何似的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眼角的眼泪从来没有断过。 何似坐在一边看着,压不下心疼。 一出生,父亲死了,没完全懂事母亲死了,何七七来到这个世上不过五年就已经经历了人生最大的苦难。 白天,她演戏陷害何似,和她打打闹闹,对欣姐的死表现得没有一点异常,到了晚上,她变回了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知道难过和想念。 何似摸着何七七的脑袋,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下,“何小美,你会说的第一句话是何似妈妈,会写的第一个字是似,3岁自己跑去把名字从卓七七改成何七七,4岁在幼儿园学做的第一个蛋糕为我过了生日,这些我都记得,以后我不会再走,不会和欣姐一样离开你,你乖乖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有事没事搞点恶作剧,呵,老实说,你还是做熊孩子的时候比较称我的心意。” 不知道何七七是听见了,还是现在的睡姿不舒服,在何似说完话以后她抱着枕头转了个身背对何似。 何似坐在一旁看着,没有打扰。 轻微的鼾声停了一会儿才又响起。 何似没再说话,替何七七盖好露在外面的肚皮后去一边收拾行李。 打开行李箱,何似吓了一跳,里面被塞得没有一点空隙。 看样子,何七七是把能搬上飞机的东西全塞了进来。 “难怪小胖吐槽他的脚指头被压充血了,里面塞这么多东西,分量怎么可能会轻。”何似小声嘀咕。 话落,本该睡过去的何七七忽然转过来,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何似,“何似,我的裤子口袋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那个木头盒子。” 声音出现的太突然,何似愣了下,随后从一堆小玩意下面翻出来盒子,再从何七七口袋拿来钥匙打开。 盒子里面是一张老旧照片和......一枚玉坠! 何似慌忙将玉坠拿出来,同被自己挂在脖子上的玉坠对比。 除了细微的色泽诧异,两枚玉坠几乎一模一样。 叶以疏送何似玉坠时的话冲出脑海,“阿似,这是我出生时爸妈为我定做的,其他地方找不到和它一模一样的,它能带给我好运,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回到叔叔家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就摸摸它,我能感觉到。” 定做的? 找不到一模一样的? 那现在她手里这枚是什么? 何似不敢深思,欣姐对她的那些好一幕幕快速浮现,太快,刺激得何似头晕,后脑一阵阵钝痛。 “何似,你怎么了?”何七七爬下床,害怕地蹲在何似面前。 -- 第82页 何似勉强笑了下,摸摸她已经洗掉黑油的白净小脸,“没怎么,瞌睡的。” 这么一说,何七七立刻拉起何似往床边走。 “睡觉!”何七七将何似按在床边,凶巴巴地说。 何似身体后倾,两手撑在床上,翘起二郎腿,踢了踢何七七,“不嫌我没洗澡了?” 下午补觉那会儿,何七七可是把不洗澡的何似说得一无是处。 何七七龇牙装凶,“嫌!臭死了!” 何似一把搂住何七七抱在怀里□□,“嫌我?也不想想小时候是谁给你换尿布,伺候你吃喝拉撒的?良心都放在狗盆盆里送给小胖了?” 何七七的头发被揉成了鸡窝,怨念地护着脑袋控诉何似,“你又欺负我,我要不爱你了。” 何似像模像样地点头,“正合我意。” 说完扔下何七七进了浴室。 何七七反应半天才明白何似的话,当即跑过去拍着浴室的门板反悔,“何似!何似!你出来,我反悔了,你要继续爱我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麻烦鬼。” 何似敷衍了一句后不再出声,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手里的照片。 三人照,两女一男。 站在中间的男人何似没见过,两边的女人......一个是卓欣,一个是叶以疏。 这张照片,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叶家二楼。 阳光照不到那间房子。 ———————— 竖日一早,何似站在床边,一手拿着鸡蛋,一手拿着包子,嘴里还叼了一袋牛奶,心里压着再多心事也挡不住她胡吃海喝的诚心。 何似用脚指头揭开被何七七拉到头顶的被子,轻轻踢了下她的后脑勺,“何小美,太阳都已经照射大地了,你怎么还在陪周公打盹?” 何七七一动不动。 何似的心忽然被拉高,急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去看何七七。 何七七身上直冒冷汗,痛苦地按着肚子缩成一团。 “七七,你怎么了?!”何似抱起何七七,心拧成一团。 看何七七的脸色,这种状况持续的时间显然不短,她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何七七缩在何似怀里疼得直哭,“何似,肚子疼。” “乖,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很快就会好的。” 何似匆忙抱着何七七往出走。 工作区,早起的小胖正在四处晃悠,看到何似抱着何七七出来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再一看到何似光着脚准备出门急忙喊道,“老大,鞋,穿鞋啊!” 何似充耳不闻。 没办法,小胖火速冲进卧室提了双鞋子跟上。 紧赶慢赶,小胖还是只赶到了车尾气。 小胖拎着鞋子站在路边叹气,“哎,这就是亲的和养的的区别。” 叹完气,小胖继续回去看门,赚钱。 以后多了个主子要伺候,他必须更加努力才行啊。 何似一路飙车到医院。 军医大附属医院新楼。 离工作室最近的医院。 何似的工作室是叶以疏作为成年礼物送给她的,在叶以疏买完1301的房子之后。 叶以疏不是有钱人,买房子花的钱已经让她负债,在这种情况下送何似一个工作室谈何容易。 不得已,叶以疏出卖了自己作为医生的底线...... 小时候的何似对父母的死亡没有印象,没有印象不代表它不存在。 那段记忆就像□□,谁也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爆炸,可他们都清楚,一旦记忆回归,何似幼小的心灵一定会受到重创,以此导致的结果,她们不敢想象。 叶以疏是心疼小何似的,为了她,叶以疏把早已经打定主意要学的第二专业——肿瘤学改成了应用心理,师从应用心理专家石康。 把何似的情况也记在心上的那个石医生。 后来,何似被迫回了叔叔家,叶以疏为她改的专业突然没了用武之地。 好在叶以疏不是一个喜欢半途而废的人,尤其是在接触到真实案例之后,她体会到了应用心理的魅力和重要性。 一看透,应用心理就同她的本职一起被坚持了下来。 石医生退休以后,叶以疏顶上。 作为石医生的关门弟子,叶以疏不仅把他教的东西融会贯通,还有了自己的创新和理解,名气来得轻易。 离开支边的部队以后,叶以疏回了军医大附属医院。 附属医院对外开放,来看病的人形形色色,权贵,名人,叶以疏见得不少,有钱人......也有。 为了给一边打工一边养相机的何似一个谋生的出路,叶以疏第一次私自接诊。 对象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 帮助那家女儿走出噩梦的那天,他们给了叶以疏一大笔钱,比她最初提出的那个价格高出很多。 叶以疏只拿走了一部分,刚够帮何似开那个工作室。 即使叶以疏的初衷是为了帮在叔叔家吃尽苦头,却还能笑对生活的何似完成梦想,但她始终觉得自己愧对医生这个身份。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叶以疏没有再接过那方面的病例,当时为自己做过的事道歉。 这件事何似知情,一直都知情。 准确来说,就是叶以疏的这个举动让何似对她的喜欢明朗起来,从收到礼物的那天起一发不可收拾。 -- 第83页 过去六年,何似放不下叶以疏,却也一直心怀怨恨。 多少次,何似都想把工作室搬走,离叶以疏远远的,可每次要下定决心之前总能想起叶以疏为了这个工作室出卖过什么。 对叶以疏那样心思干净的人来说,这一件无伤大雅的事足够她记一辈子。 何似也会心疼一辈子。 几经纠结,工作室依然留在那里,何似也在长久的辗转之后回到了原地。 附属医院,工作室,只隔了三条街...... “医生!医生!”何似抱着何七七在门诊楼里横冲直撞。 太久没来这里,何似已经想不起来分诊区是怎么分布的了。 咨询台的护士见何似着急,赶忙带她绕去了急诊。 急诊里的人个个行色匆匆,悲痛、焦急的情绪把医院本就紧张地气氛推到了极致。 何似站在帘子外面手脚冰凉,不管怎么努力都控制不住身体发抖。 何七七是欣姐唯一的女儿。 欣姐不可以失去唯一的女儿,何似不可以失去任何人。 这是何似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就是这明明白白的一个想法足够何似为之活着或是死去。 “何似?”不确定地女声犹如天籁,让溺水的人看到了希望。 何似饱含期待地转身,表情和眼泪不听从她的指挥。 “小叶子......”熟悉的三个字里夹杂着数不清的依赖。 叶以疏心口抽疼,快步朝何似走过去。 还没靠近,何似已经跑过来抱住了她腰。 活泼的何似喜欢抱叶以疏的脖子。 她说,那样方便做坏事。 难过的何似喜欢抱叶以疏的腰。 她说,那样能找到最安心的依靠。 现在,何似就抱着叶以疏的腰,浑身冰凉。 叶以疏的心疼得麻木。 她刚从昨天短信里提到的那个地方回来,人没见到,电话提示空号。 二十万没花出去,她心有不安,所以跑来医院找点事做,以此麻痹自己。 谁曾想,她刚帮急诊的同事缝合结束就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转身,是让她忍不住心疼的小姑娘。 叶以疏回抱住何似,下巴蹭着她额角的头发,“跟我说,怎么了?医院的事由我做主,你想让谁活,我就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救活他。” 叶以疏的坚定让何似的害怕找到了落脚点。 何似离开叶以疏的怀抱,抓着她的胸前的衣服语无伦次,“七七肚子疼,何七七,她在里面,你救救她,小叶子,你救救何七七!” 叶以疏冷静地拉开何似的手贴在自己腰侧,“不要怕,她不会有事。” 何似抓紧叶以疏腰侧的衣服,看着她的眼睛通红一片。 没再说话,叶以疏拉开帘子走了进去。 “何似,何似妈妈......何似......” 这个小姑娘哭着喊何似......妈妈? 叶以疏已经走上前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下一秒又义无反顾地走过去,问道,“情况怎么样?” 急诊的医生轻松地笑了下,“没事,小孩子肠胃弱,估计是吃了什么太刺激的东西,一会领出去挂个水,吃了两天清淡的马上活蹦乱跳。” 叶以疏放下心来,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一动不动地看着躺在病床上咬着嘴唇的何七七在心里说:“这个小孩子没有何似小时候好看。” 想法一出,叶以疏吓了一跳。 她是成年人,怎么能这么肆无忌惮地评价一个小孩不够漂亮? 这太可怕了。 叶以疏几乎是从帘子后面逃出来的,脸色发白,目光闪烁。 何似看到叶以疏的表情,以为是何七七出了事,拉开帘子就往进冲。 几秒后,被医生骂着退出来。 “你这个家长怎么当的?凌晨五点给小孩吃冰棍?!是嫌她太小了还是嫌她太小了?!” “我......” “我什么我?!犯了错不知道悔改,还敢威胁医生?!我看你就是太年轻欠收拾,吃几次亏才能长记性!” “......” 医生太凶残,牙口厉害的何似被吼得频频后退。 几步之后,后背撞在了一个人怀里。 何似回头。 头顶,叶以疏正低着头,忍笑忍得辛苦。 何似满肚子害怕顿时全变成了委屈,瞪着眼睛,眼神幽幽怨怨。 叶以疏喜欢何似小孩子一样对她生气。 也心疼。 只笑了一会儿就把何似拉到身后替她解围。 何似藏在叶以疏身后,手悄悄摸上她的腰,笑里抹了蜜一样甜。 “对不起,家里的小姑娘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叶以疏这样解释。 医生半信半疑,“家里的?” 叶以疏回头看了眼何似,后者正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家里的,我家的。” ———————— 何七七挂上水以后在何似怀里睡了过去,叶以疏忙前忙后替何七七缴费,取药,就连针都是她亲自扎的。 干净利落,没让何七七受什么苦。 一早的着急忙慌暂时告一段落,叶以疏坐在何似旁边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份早餐和一双鞋子。 没有任何前兆,叶以疏蹲在何似面前,仔细的用湿巾帮她擦干净脚,穿上鞋子。 -- 第84页 何似由着叶以疏动作,笑意爬上眉眼。 穿完鞋子,叶以疏出去了一阵,再回来时手湿湿的,拿起早餐问何似,“要吃吗?” 何似摇头。 刚摇头,又觉得不对,紧跟着点头。 何似用眼神指着被何七七抱在怀里的胳膊说:“吃,但是我没手。” 叶以疏看了下,的确。 “我帮你抱她。” “你喂我。” 两人同时开口。 何似再补一句,“我饿了。” 一句饿了足以让叶以疏什么都顺着何似。 叶以疏用吸管扎开牛奶盒子,递到何似嘴边。 何似张开嘴,认真喝着。 几秒后,盒子被吸扁。 何似放开咬着的吸管努努嘴,“鸡蛋。” 叶以疏还在看手背上小小的一个白点,心神有些恍惚。 那是何似松开吸管后,被吸扁的盒子自动恢复形状时渐上去的牛奶。 “小叶子,牛奶很甜,是我嘴里的味道,你要不要尝一下?” 过去,何似调戏叶以疏的话不经意冒了出来,叶以疏下意识抬手,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等她明白过来时,手背上的牛奶已经没了,只有舌尖淡淡的香甜和何似不怀好意地取笑,“甜吗?要不要和我嘴里的味道对比一下?” 叶以疏手忙脚乱地放下牛奶盒子,把早就剥好的鸡蛋塞进了何似嘴里。 鸡蛋太大,塞在嘴里咬不动,吐不出来,憋得何似脸蛋通红。 叶以疏压根不理会何似,径直离开。 何似朝着她的背影直哼哼,换不回来一点同情。 折腾半天,鸡蛋终于安全被吃下去。 何似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一静,何似脑子里马上回忆起叶以疏刚才舔牛奶的样子。 心被勾起,火烧火燎得难受。 对叶以疏,何似早就妥协了,从吕廷昕说出真相时模糊的开始,到她在荆雅面前喊出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确定。 但重新开始还需要契机。 在她这里,也在叶以疏那里。 那么,促使这段关系往前走的契机到底会是什么? 何似想不出来,烦闷地用后脑撞着墙壁。 约莫一个小时,何七七的水挂完。 何似拿着药,找去了叶以疏办公室,叶以疏还趴在桌面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懊恼不已。 对何似,她的防备和抗拒真的太薄弱了。 何似敲敲门,不等叶以疏请人,自顾拧开门锁走了进去。 一看到何似,叶以疏的紧张马上上头。 “你怎么来了?针打完了?”叶以疏问。 何似低着头,表情凝重,“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叶以疏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答应,“好。” “我没有家可以回,工作室的条件你清楚,七七现在生病不能跟我住在那里凑合。” 没家可以回?让小胖听到这话怕是要把何似的良心挖出来踩在脚下。 她明明在市区最繁华的地方有一套精装房子! 同样的话,放在叶以疏这里就不同了,不止心疼,还心疼得要命。 “带她去我那里可以吗?”询问不经大脑。 叶以疏后悔自己嘴快,但担心何似拒绝,事实上,她真的拒绝了,“你那里什么都没有,你也不会做饭,还不如工作室。” 叶以疏沉默。 何似去过那里,嫌弃那里,嫌弃她是应该的。 “我能不能去你家住一晚?家属区的那个家,就一晚。”何似保证。 叶以疏不知道怎么拒绝,也没办法肯定。 她很久没回过父母身边了。 得不到回应,何似失落地笑了下,“不行就算了,我带七七住好点的酒店。” 酒店?! 又是叶以疏接受不了的词。 几乎是带着怒意,叶以疏强势地打消了何似的念头,“住我父母家!” 何似还在为难,“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你带她在门口等着,我去拿车。”叶以疏不给何似反驳的余地,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里,何似吹着口哨折磨打完针后止不住想上厕所的何七七。 工作室有个中华小当年小胖,她们用得着住酒店?又不傻! 嘚瑟完,何似抱着何七七去了门口等人。 叶以疏父母家......长大后的何似不喜欢去哪里。 因为他们嫌弃过叶以疏的过去。 可那里,二楼的那个房间有何似想知道的秘密。 何似希望,这个秘密就是她想要的契机。 第43章 从附属医院新楼到家属区的路程很远,一路上, 何似抱着何七七安静地坐在后面, 和叶以疏没有任何交流。 叶以疏紧张, 怕何似问她什么, 更怕即将回去的那个地方。 距离她最后一次回去, 已经快过去七年了。 叶以疏最后一次回去是七年前的春节,何似带她回去的。 她自己的家, 何似把她带了回去。 ———————— 叶家父母早几年已经退休,现在偶尔在军医大带带课, 或者去附属医院旧楼出出门诊, 日子过得平淡缓慢。 尤其是看到同龄,或是比他们还小的人坐在门口含饴弄孙的时候, 日子就更显得漫长难熬。 -- 第85页 过去的事,他们早已经释怀,可在和叶以疏的关系里留下那道的鸿沟, 他们永远无法跨越。 艰难时候遇到父母的责难,好不容易等回来了心疼她的哥哥, 却因为她丧命, 那种痛苦,不管用多少方式弥补都不能完好如初。 叶家父母后悔。 于事无补。 时间久了, 他们逐渐开始接受这辈子都等不回来女儿的事实。 所以,当叶以疏的车子停在门前,当她从车上走下来时,父母只剩下喜极而泣。 叶以疏看着他们斑白的头发, 心如刀绞。 明明是她犯的错,怎么最后内疚的是生养她的父母? “以疏,你,你回来了。” 向来善谈的叶母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叶父站在一旁更是紧张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以疏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也只有一个“嗯”。 何似坐在车里,把几人的反应看得清楚。 何似撇了撇嘴下车,走到叶以疏身边笑嘻嘻地打招呼,“叔叔,阿姨好!我来蹭饭了!” 叶父、叶母愣住,一时没想起来何似是谁。 也是,长大后的何似和他们只有几面之缘,再加上时隔多年,穿衣风格变了,发型也变了,连脸上的轮廓和感觉也没了以前的孩子气,他们一下子认不出来很正常。 何似咧着嘴笑,“我是何似,小时候在您家里住过几个月,长大了来蹭过几次饭,现在又嘴馋了,想吃叔叔做的大餐。” 说明身份,父母两人立刻笑逐颜开,叶父走到何似身边连声说好,“想吃什么随便点,叔叔给你做!” “那就先谢过叔叔了。” “不谢不谢,叔叔退休以后无聊得都不知道做什么,你们来刚好,刚好。” 无意的一句话让叶以疏心里那片海波涛汹涌。 以前那么风光忙碌的父母竟然也会有不知道做什么的一天。 其中缘由,除了年纪应该还有她犯下的错。 “行了,都别站在门口,快进来,进来。”叶母说,视线有意无意朝叶以疏那里飘。 叶以疏知道,但没有回应,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叶父和何似走在前面。 家里太久没来过想见的人,叶父激动的停不下来问话。 何七七被吵到,不满地哼了一声时,叶父才惊讶地指着她问,“这个小姑娘是谁?” 何似在何七七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不让她矫情,之后正视叶父的问题,“我女儿,何七七。” 身后的叶以疏一脚踏空,干净的鞋子踩在刚浇过水的草地里,脏了一片。 叶母一直关注着叶以疏,看到她踩空第一时间走过去扶着她的胳膊担心道,“怎么样?有没有扭到脚?” 前面的两人听见声音回头。 叶以疏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语气也和平常一样听不出来异样。 “没事。”叶以疏说。 叶母不放心,又不敢多问,扶着她的胳膊不知道如何是好。 何似则是看着她沉下了目光。 何七七这个熊孩子似乎能为她做点什么? 何似开心地转身,“叔叔,我想吃变态辣!” 叶父满心都是自家女儿,听到何似的话时只是出于礼貌答应。 何似听得出来,满不在乎,抱着何七七轻松愉快地往里走。 ———————— 沾了叶以疏的光,何似和何七七这顿饭基本吃到了十二分饱。 饭后两人一左一右,懒懒地躺在沙发上拍肚皮。 动作同步,连打饱嗝的频率都基本持平。 坐在一旁的叶以疏不看心里都酸得难以忍受。 “何似,撑。”何七七用小脚丫子踹了何似一脚。 何似有气无力地推开,“别踹我的胸,那是我老婆才能摸的地方。” 老婆...... 摸...... 叶以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着急忙慌地站起来逃跑。 何似瞅着叶以疏的背景笑得花枝乱颤。 她们刚在一起那会儿,何似有事没事就拉着叶以疏找刺激。 “你是我老婆,我的胸给你摸啊。” 这句话,何似在医院里对叶以疏说过。 有段时间,何似胸疼得厉害,她以为自己得了癌症,背着叶以疏跑去医院做检查。 好巧不巧,被叶以疏抓了个正着。 于是,早就过了实习期的叶医生亲自帮何似做了胸部B超,连摸带看的那种。 恶趣味驱使,何似当着B超室另外两位医生和几名患者的面儿凑到叶以疏耳边说了那句话,离开时还舔了下她的耳垂。 叶以疏被何似折腾的满脸通红,打印检查结果的时候半天做不好标注。 事后,叶以疏生气了好几个小时。 何似光笑不哄,偶尔还要落井下石。 这些话说起来都是过去式,可记忆待在何似脑子里总那么鲜活,叶以疏只是随便一个反应,她就能和过去清晰重叠。 何似多希望它们都是现在式。 “何七七,我上去一趟,你乖乖躺着不许动,不然!”何似攥着拳头,龇牙,“打的小胖满地找牙,让你没人可以欺负!” 何七七挥挥手,对何似幼稚的行为表示嫌弃,“去吧,去吧,女人。” 何似气笑,闹了何七七一会儿才放轻脚步上了楼。 -- 第86页 二楼左拐是叶以疏的卧室,右拐...... 那间阳光照不到的房间今天会开门。 她记得,所以故意提出来这里住一晚的无理要求。 何似垂在身侧的手揣进口袋,再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张照片和一枚玉坠。 何似回头看了眼叶以疏卧室紧闭的房门,抬脚走向了和它相反的方向。 门后的房间里没有阳光,没有夏天的味道。 何似走到床头柜前蹲下,看着反扣在上面的相框发呆。 翻开它会看到什么呢? 何似怕和心里的希望对上,又怕和它们毫无关系。 没了关系,她就没了契机,可有了关系,她该怎么面对叶以疏为她做的一切? 这个人,可能和欣姐认识,可能有意让她跟在自己身边,保护她,惦记她。 “阿似?”叶母惊讶的声音忽然出现,“你怎么来这里了?” 何似回头,叶母怀里抱着被子,床上空空如也。 应该是刚晒完收回来的。 何似站起来,走过去帮叶母抱着被子放回床上,铺平。 很久没人帮叶母做这些事,她一时忍不住感慨,“还是家里有个女儿好啊。” 何似正在抚平被角的动作顿住,假意随便地问,“您当时应该多生几个孩子的,孩子多了热闹。” 叶母脸上的笑容消失,绕到一侧坐下。 良久,叶母拿起反扣在桌面的相框,看着上面的人湿了眼睛。 何似在叶母身后,越过肩膀,看清了照片上的内容。 和她口袋里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我有过三个孩子,十几年前死了一个,几个月前死了一个,现在就剩下以疏,还,还......哎,好好一家子,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往事太过刺心,叶母忍不住流泪。 何似掏了张纸巾放进她手里,视线一瞬不瞬地看着照片里的人。 “我见过她。”何似指着照片里的一个人说。 那是年轻时候的卓欣。 叶母不觉得诧异,指腹摩挲着女儿的脸颊,“我知道,这几年,以欣的新闻稿,用的配图都是你拍的,我们有看到署名。” “以欣......叶以欣。”何似低声默念。 原来欣姐的本名只和叶以疏差了一个字,所以…… “她是您女儿?”何似问出了一个答案已经清晰的问题。 叶母点头,“是,我大女儿,这是我最大儿子。” “你还不知道吧,我儿子以前是空军,能力出众,很受器重,人人都羡慕我有这么优秀一个儿子。” 叶母眼里闪着光,转瞬即逝,“谁知道他刚开始展露锋芒就在执行任务时出了意外,前途,命运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改写,我们心疼啊,所以从那以后,我和你叶叔叔极力反对以欣从事战地记者这个职业,太危险了,我们受不了第二次失去。” 何似握紧拳头,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我理解您。” 叶母摇摇头,深呼吸,“你们还小,不会明白做父母的心疼。为了让以欣放弃做战地记者的念头,我和你叶叔叔做了很多工作,大都以说服为主。你也知道,我和你叶叔叔向来对子女放心,强硬的手段我们不舍得用,也不会用,哪曾想,以欣口头答应,转身就背着我们出了国。你叔叔一气之下威胁她说再不回来就一辈子不要回来,以欣也是狠心,一走就真的没再回来。” “阿姨......”何似声音哑了,比哭还难受。 叶母拍拍她的脑袋,笑着安慰,“没事,她现在去了,我们反到安心了,毕竟离开了就不用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不用在荒郊野外吃苦受罪。” “你们不难过吗?”她一个外人都快难过得喘不上气了啊。 还有只要一提起家人就哭的欣姐……做出这么叛逆的事,她应该没有几天过得踏实。 叶母用袖子在玻璃上擦拭,“难过,但是我们还有一个女儿需要疼惜,顾不得难过。” 何似无声。 以前,她还怪过这对父母,以为他们对叶以疏太狠心,在她被吕廷昕耍了之后不止不维护,还把她送去支边。 那个地方远得火车都到不了,叶以疏一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女孩怎么生活? 可现在时过境迁,何似忽然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如果不心疼女儿,他们何必在出事之后把她藏在家里一个月?何必通知远在边疆的哥哥回来?何必在哥哥死后,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把身边唯一的女儿送去更远的地方? 那里可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没人笑话她啊。 他们真的用心良苦。 “对不起。”何似道歉,为自己所有的愚昧和无知。 叶母不知道前因后果,只当何似是为他们难过。 叶母搂着何似的肩膀,和她头挨着头,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阿似啊,以疏就跟你亲,你帮帮叔叔阿姨,帮我们照顾一下她行不行?” 何似堵在嗓子眼的情绪一瞬间爆发,“不行!我照顾不好她的!” 何似站起来仓皇逃跑。 她绝对照顾不好叶以疏! 单单她喜欢叶以疏,想和她谈恋爱,想和她做亲密的事这几点就决定了她绝对不可能按照叶母所说的‘好’照顾她。 可是怎么办? 这对父母,曾经对她那么好......除了叶以疏,就属他们对她最好。 -- 第87页 何似跑出门,漫无目的地往前,然后,撞进叶以疏怀里。 “阿似?”叶以疏轻声叫着眼睛聚焦不到一处的何似,“发生什么事了?” 何似机械地抬头,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叶以疏时毫不犹豫地踮起脚与她亲吻。 湿热的亲吻比任何一次都激烈。 叶以疏沉迷了一瞬,马上变成震惊。 这是在她家,她们最不该把这种关系表露出来的地方! “阿似,放开,放开......”叶以疏推拒。 何似听不进去,动作更加激烈,除了亲吻,手也不规矩地伸进衣服,在她身上乱来。 怕出事,叶以疏加大力气,沉下声音,试图让何似清醒。 “阿似!”伴随着叶以疏带了怒意和恐慌的声音,何似被她推得后退好几步撞在墙上。 撞击的沉闷声音太刺耳,叶以疏的心被揪扯得生疼,“阿似,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何似顺着墙壁滑下来,抱住自己,说话声音异常平静,“小叶子,我错了。” 叶以疏疼痛的心乱成一团。 何似的道歉太突然了,她总觉得不安。 叶以疏走进,站在何似跟前,“阿似,你......” “你别说话。”何似抓着叶以疏的裤腿,脸埋进两膝之间,“小叶子,这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承不承认,我都把自己当你唯一的女人,同样,你也只能是我唯一的女人,我们必须在一起,谁都阻止不了。” 何似的语气太决绝,叶以疏心跳狂乱,“阿似,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啊?” 何似站起来,笑得没有破绽,“没怎么?装装可怜让你心疼。” 叶以疏是了解的何似,她的掩饰在她这里起不到任何作用,“阿似,你不要骗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何似两手插兜,痞里痞气地冲着叶以疏笑,“就是......我想进你房间睡个觉,何七七的睡相太差,昨晚折腾得我几乎一夜没睡,前几天晚上为了照顾你,我也是一夜没睡,再这么下去,我真要神经衰弱了。” 话一出口,叶以疏立刻打开门让何似进来,“你怎么不早说?快去睡。” 何似踱着步子走进去坐在床边,丝毫没有打算睡觉的意思。 叶以疏拉开被子催促,“快躺下。” “哦。”何似脱了鞋子乖乖躺下,在叶以疏替她盖被子的时候拍拍身侧的位置,“没有你我睡不着。” 叶以疏的动作停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何似的话。 “阿似,你说什么?” 何似眨眼,“我说,没有你我睡不着。” 叶以疏松了被子站起来,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情绪,“这是在我家,不要把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表现出来。” 何似哈哈大笑,“你想什么呢?我就是想抱着你睡一觉,你忘了?小时候,我都是在这张床上被你抱着睡觉的,习惯太根深蒂固改不了,那次回家过年不就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不会失眠?” 提起往事,叶以疏的迟疑有所动摇,“只是这样?” “不然?几乎两天没睡觉,我哪儿来的力气和你做......什么?” 何似抑扬顿挫还带着停顿的话让叶以疏红了耳朵。 叶以疏慢吞吞地走到一侧,躺进被何似掀开的被子里。 还没完全躺下,何似就已经自动自觉地抱着叶以疏的腰缩进了她怀里,“小叶子,两千多天了,每天晚上我都幻想自己睡在你怀里,醒来还是你,现在幻想终于变成了现实,我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 何似的声音很委屈,偏生笑意明显。 叶以疏听着听着心软了,“阿似,睡吧。” 何似闭上眼睛,顷刻坠入梦乡。 梦里,何似回忆起了‘愿我们不被现实所扰,以白首之约,共此生’这句话写在哪里,写给谁。 ———————— 傍晚,何似先一步醒来,叶以疏还在沉睡。 何似轻轻拉开叶以疏的手臂,从她怀里钻出来趴在床上,伸手在床垫和床架的缝隙里摸索。 几秒后,何似笑得灿烂。 何似抽回手,指尖夹着一张纸。 摊开,上面是她龙飞凤舞的笔迹——愿我们不被现实所扰,以白首之约,共此生。 何似埋头在柔软的枕头里开怀大笑。 你看,连这么容易暴露的地方都能藏住她的秘密,还有什么是她们过不去的坎儿? 她们生来就该在一起的。 何似重新将纸塞回去,侧过身体,凑近叶以疏,在她紧抿的嘴角落下最柔软的亲吻。 “小叶子,你喜欢的那个何似回来了,她也在等着你回到她身边。” 叶以疏醒来时,日暮早已经落下。 叶母等在门口,见她醒来敲了敲半开着的房门,小心说道,“阿似说七七不习惯在陌生的地方睡觉,她带七七回去了,让你醒来给她打个电话。” 叶以疏刚醒来,思路还不太清楚,突然面对叶母如此小心翼翼的态度,心里难受得厉害。 叶母见叶以疏脸色不好,急忙走过去,担心地问,“不舒服?” 叶以疏摇摇头,看向叶母,在多年之后重新对她微笑,“妈,我有点饿了。” 叶母愣了几秒,随即捂着嘴转身,“好,好,妈马上让你爸给你做饭。” -- 第88页 说完,叶母快步离开,不让叶以疏看到她失态的样子。 事实上,失态的何止叶母,紧攥着被子的叶以疏也在极力克制。 这一声妈隔的时间太久,她的声音都那么生疏了,如果不是何似非要来...... 想到何似,叶以疏想起叶母的话,匆忙拿过手机打开了通讯录。 何似的号码一直被叶以疏在第一位,不用翻通讯录,她就能马上看到。 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叶以疏点下了那个号码。 十几秒后,官方女声提示无人接听。 叶以疏的急切趁机缓和下来。 叶以疏放下手机,走进卫生间洗脸。 再冷的水也不能让她理顺脑子里乱做一团的思路。 何似......好像变了...... 这样的何似让她狠不下心和她拉开距离。 这边叶以疏心绪烦乱,另一边,何似差点乐翻天。 江童今天公出,荆雅一整天没看到她的人影,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想好好和她做点什么以解相思之苦,谁知道,何似这个杀千刀的在关键时候带着何七七打上门了。 两人和土匪一样,先是吃光了她给江童准备的晚饭,再怂恿何七七抢走江童,此仇不共戴天! 然而,荆雅还得在江童的嘱托下给何似当知心姐姐...... “所以呢?”在何似讲完自己在叶家的发现之后,荆雅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地问。 何似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冷却下来,“她把我交给了自己唯一的姐姐,让她不顾一切保护我,她不是不管我。” “嗯哼?” “她不是因为吕廷昕不要我,更不是因为不喜欢我不要我,她不仅没有在逼我离开后过得更好,反而把自己搞得拿不了手术刀,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的离开让她的生活也失去了光彩。 雅姐,你说她为什么搬离1301?既然决定搬离我们一起生活的地方,为什么不干脆搬远?为什么要花高价买下它对面的房子? 雅姐,我拿人头保证,她从来就没有变过,对我,对我们的感情都没有变过。” 荆雅打了个哈欠,抬手做出请的动作,“请继续你的发言。” 何似正襟危坐,“我要让她回来我身边!” “那么请问,她父母那关你要怎么过?” 何似勾起唇角,笑容里只有对叶以疏的眷恋,“我不介意把自己藏起来,藏到我们都老得没人关注的时候。” “如果被发现?” 何似无惧,“我扛!” 荆雅不语,心里生出希望。 1304的人是外人,这个外人告诉她叶以疏的过去,荆雅因此想让她们复合。 叶以疏是局内人,她用自己的方式留给何似回头的机会。 何似同是局内人,一直就没有放下,稍微一推便大步向前。 既然大家都这么希望她们在一起,那她也许可以提醒何似一件事。 一直没什么精神的荆雅睁开眼睛,扬扬下巴,“你手机刚才亮了。” “啊?”何似回头,费力的抓过手机查看。 看清楚来电人时,何似整个人疯癫了一样站起来来回踱步,“我没接小叶子的电话,我怎么能不接她的电话?” 荆雅靠着床沿,不忍心批评何似掉线的智商,“电话的使用里有一种操作叫回拨。” 何似蹭一下回头,冷笑,“你以为谁都和你智障吗?连回拨都不知道是什么!” 说完,不等荆雅发怒,何似屁颠屁颠地抱着手机去了旁边打电话。 “啧,真会选地儿,随便一蹲就是洋葱最喜欢撒尿地方。”荆雅吐槽。 洋葱,一只成年泰迪。 电话刚播出去,何似立刻挂断,紧张兮兮地问荆雅,“我要不要找个理由约她明天见一面?” “要,打铁都是趁热,凉了,遭殃的是锤子。” “可是我应该找什么理由才会比较有说服力?” “说你想女人了,她不出来你就去街边收小卡片。” 何似对荆雅有毛病的提议置若罔闻,自言自语道,“何七七应该是个不错的理由。” 荆雅,“......”现代社会竟然还有卖儿卖女的后娘?世风日下啊。 电话接通的过程,何似紧张到鼻尖冒汗。 除却吕廷昕打出的那通电话,她已经快六年没拨过这个号码了,都快忘记叶以疏接电话是什么样了。 一想起这,何似心里依然酸得冒泡。 “我都快死你,你们竟然还用我的手机叙旧情,没良心的狗东西......” “不是叙旧情。” 温软的女声让何似地自言自语戛然而止。 何似不确定地将手机拿到跟前看了眼,通话时间在逐秒15s,16s...... 我草草草!!!人后说人被人听见不要太尴尬好吗?! 何似蹭蹭鼻子,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呵……” 如果何似没听错,电话那头,叶以疏笑了一声。 真......他娘的好听。 “是吕廷昕主动打电话给我的,他们不能带私人电话。”叶以疏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 何似努力保持高姿态,“哦。” “她跟我说你没事。” “......哦。”所以你就不担心我了?在知道这个号码还能打通的情况下对我不闻不问了? -- 第89页 何似越想越不高兴,回答叶以疏的话极尽敷衍。 叶以疏感觉得到,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何似下巴磕着膝盖,糊里糊涂地糊弄人,“有件事,我要和你说明一下。七七还小,不能一直跟我住在工作室凑合,我想在旁边给她买套房子,那里的房价很贵,我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想把叔叔一家欠我的钱拿回来。当初和我叔一家签的那份关于财产归属的协议是你和叶叔叔一手操办的,我现在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是证人必须在场。” 怕遭到拒绝,何似一口气说完后马上将手机拿远,耳朵却不受控地竖了起来。 静默持续了几秒,叶以疏绵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好。” 何似直接从地上蹦起来,身手灵活的荆雅为之震惊,然而,话一出口还在装模作样,“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接你。” “明天。” “好,早上八点我去楼下接你。” “好。” 话题结束,两人都没有挂电话。 何似有一肚子话想说,挑挑拣拣半晌只留一句,“再见。” 叶以疏,“再见。” 挂完电话,何似转了个身,兴奋地把手机砸在了荆雅肚子上,砸得她一肚子晚饭差点溢出来。 “雅姐,追一个人好难的,尤其是分手过后再回头。”何似底气不足,“我虽然有理由证明她还喜欢我,可我不能阻止她为了她的理由推开我。” 荆雅捂着嘴,怕自己一不小心喷一地晚饭。 勉强压下去胃里的翻滚,荆雅替何似正名,“请把18岁的你追女人时不要脸的精神拿出来!姐相信,这个世上没有你坑不过的女人!” 何似抿着嘴唇,表情凝重。 荆雅以为自己戳到了雷点,想逃跑。 屁股下刚挪出两公分便听到何似掷地有声的一个字,“嗯!” 荆雅呵呵,想问她一句脸呢? 真把她的话当夸奖了还。 不过,有情人终相守才是感情该有的样子。 尤其是何似和叶以疏这种少了谁都像是差了一整个世界的......极品! “喂,你明天准备怎么做?”荆雅问。 何似蹲着,两手撑着下巴,“你猜?” 荆雅,“我猜你大爷!” 何似站起来,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往卧室外面走,“我不要大爷,只要小叶子。” 荆雅隔空揍了她一拳,笑意难当。 叶以疏你可要好好看看何似真实地样子,没头没脑没烦恼的她多可爱啊。 第44章 竖日,天刚亮。 何似闯进小胖房间, 扰了他的美人梦, 抢了他的车钥匙, 一路飙到叶以疏家楼下。 到的时候时间还早, 何似没敢上去, 蹲在车轱辘旁边惹搬家的蚂蚁。 昨晚,何似琢磨了大半夜, 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她和叶以疏之间的关系平和过度。 想法太多,压得何似失眠到天亮。 连续三天通宵, 她的精神头都能熬死猫头鹰了。 可惜, 还是熬不过叶以疏的坚持。 “哎。”何似叹气。 尾音消失的瞬间,有阴影压了下来。 何似抬头, 眼前是刚刚晨跑结束的叶以疏。 她背着光,汗湿的发丝随着呼吸微微晃动,过分白皙的脸旁被朝霞染红, 清润明净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傻不愣登的模样?! 何似炸毛,胡乱拨开聚在脚下的蚂蚁站起来不看叶以疏。 叶以疏只笑不说话。 第一圈远远跑过来, 叶以疏就看到何似了。 她那时的心情还乱, 不知道怎么面对身上那些痕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何似。 多了几圈, 精力逐渐被消耗,叶以疏复杂的思绪竟奇迹般地清晰起来。 何似,何似,她舍不得的何似, 却不得不舍得的何似来找她,她怎么可以装作没看到。 不过是一瞬间的动摇,叶以疏便改变方向朝何似跑了过来。 靠近,好心情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她的小阿似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欺负弱小。 蚂蚁......呵,这次选还真是‘重量级’角色。 “吃饭了吗?”叶以疏用护腕擦着下巴的汗水问道。 何似背对她,闷声不乐,“没有。” “介意我请你吃饭吗?” “不介意。” “想吃什么?” “随便。” “包子豆浆?” “可以。” 叶以疏哭笑不得。 明明不久前何似还因为分手对她冷嘲热讽,甚至......动手动脚,怎么一转眼变得和以前不开心的时候一样,消极对抗? 会不会,何似知道了什么? 叶以疏轻松的心情瞬间绷紧,站立姿势多了几分僵硬。 何似觉得自己惹蚂蚁这个行为在叶以疏很少丢了面子,情绪低落,一时没有发现叶以疏的反常,转过身语气如常,“还是去东门外面那家路边摊?” 叶以疏机械地点头应声,先一步离开。 何似不远不近地跟着,没多想,直到两人坐在早餐摊点吃东西时才有所察觉。 “你是不是不想我频繁出现在你面前?”何似咬着包子,声音含糊不清。 叶以疏刚吃了一小口,被何似突如其来的询问一刺激卡在了嗓子眼,堵得难受。 -- 第90页 大口喝了半杯豆浆,嗓子里的拥堵感消失。 叶以疏放下杯子,看向何似,“何似,我们就保持现在的关系好不好?不当朋友,也不当情人。” 何似咬着包子不动,略长的发丝遮住眼睛,让叶以疏看不真切她的情绪变化。 越是这样,叶以疏越是心里没底。 停顿了好一会儿,何似放下包子,抬起头,眼里平静无波,“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怎么分手的?忘了分手的时候我有多难过?” 叶以疏静默片刻,坦白,“没忘。”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和你保持现状啊?你是觉得我很好欺负吗?” 不大的声音在嗓子里波澜起伏,何似自问自答,“的确,我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力,只要你给我一点希望,我就能一直围着你打转。”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叶以疏心口酸疼,她多喜欢何似的直接,钻进耳朵里,甜在心头上。 可惜,话一出口依然要拒绝,“何似,你别这样。” 何似放下包子直视叶以疏,目光灼灼。 “别怎样?” “别和我扯上关系。” “嗤!”何似撇过头,看着路边疾驰而过的车子,嘴角浅淡的弧度像是她对自己地讽刺,“说的我们现在好像有关系一样,前,女,友。” 有意咬重的后三个字像尖利的针,慢慢刺在叶以疏心头,疼得猛烈、尖锐。 叶以疏承受不住,微微伏低了身体。 何似没吭声,只是余光里的随意一瞥,叶以疏不似平时温柔的眉眼就让何似的别扭缴械投降。 深呼吸几次,何似转过来,和没事人一样把吃剩下的一小半包子放在叶以疏的盘子里,手收回时顺势拐弯,拿走了她跟前的豆浆杯子。 豆浆已经见底,何似仰起头一口喝完,然后放下杯子,单手撑着脑袋,舔了舔嘴唇。 何似平淡的目光里没有多少恶趣味和招惹,却能让叶以疏在看到她小巧的舌尖从红润嘴唇上擦过时心潮涌动。 叶以疏前一刻还疼得绵长细密的心顿时变了味道。 有点涩,有点甜。 心窝被一只软软的爪子挠着,像是在撒娇。 闭上眼睛,还能听见一声接一声绵软的‘喵’,让她的心彻底融化。 何似把叶以疏的反应看得清楚,心里很不是滋味。 换做以前,她早该抱着这女人做点该做的事了,现在!连看都要偷偷摸摸,生怕被她发现了恢复成那副让人火大的冷淡模样! “叩叩!”何似用指关节敲敲桌面。 叶以疏看过去,不解。 何似努努嘴巴,指着叶以疏盘子里的包子说:“包子吃不完了,你帮我吃。” 叶以疏下意识答应,“好。” 尾音在晨起清凉的空气里飘荡,被有意拖长,夹着微风擦过何似耳尖。 何似的耳朵对这世界的声音已经失去了昔日的敏感,但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从里面听到了叶以疏对待淘气小孩的宠溺。 那是独属于叶以疏的温柔,独独被何似听到、享有。 压不住心里的渴望,何似忽然站起来,越过桌面抓住叶以疏的衣领猛力拉向自己。 叶以疏条件反射地伸手推拒,何似却像是有预谋一样抓住她的手按在桌面,倾身靠近。 激烈的亲吻让叶以疏头脑发懵,想拒绝,又拗不过萦绕在鼻尖的撩人味道和唇齿的甜腻触感。 理智随着何似不断深入的纠缠分崩离析。 “阿似......”喘息的瞬间,叶以疏忍不住叫那个让她魂牵梦绕多年的名字。 何似抓着叶以疏衣领的手放到她后脑,用力压向自己,“别说话!” 语气有些气闷。 这女人真讨厌,都不知道迎合一下她! 叶以疏身体发软,本能想找支撑,手一抬,拉上了从何似衣服上垂下来的衣领抽绳。 轻轻拉动,松垮的蝴蝶结散开,被何似藏起来的玉坠从衣领里掉出来,打在了叶以疏手上。 热情在一瞬间冷却。 叶以疏用力推开何似站起来,两手撑在桌沿大口呼吸。 突如其来的拒绝让何似有片刻迷茫,痛楚随之而来。 何似坐回去,染上红晕的脸颊和冰凉眼神势同水火,格格不入。 “再吃点吧。”何似说,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一丝异样,“你的胃要养。” 何似的反应就像阴风突然遇上骄阳,强烈的反差让叶以疏岌岌可危的心坠入冰窟。 叶以疏低着头,不敢看何似的眼睛。 她都这么拒绝了,何似怎么还不生气? 以前......以前,何似遭到拒绝或是受了委屈一定会用她喜欢的方式十倍百倍的从她身上讨回去。 那样不懂城府,开心不开心全写在脸上,反映在动作里的何似叶以疏喜欢得不得了。 不是她天生喜欢被人欺负,只因为何似是她少年时便开始心疼,后来喜欢得不舍得让她有一点不开心的小姑娘。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不被生活左右的小姑娘也开始变得能对情绪收放自如了? 叶以疏坐下来,指尖颤抖,“何似,你别这样。” 何似拨弄着车钥匙上的卡通小胖,笑得随意,“你老让我别这样,可到底是别哪样?我猜不出来,也不想猜。” -- 第91页 “何似......” 叶以疏还想说点什么,话一出口,何似将剩下的那半个包子塞进了叶以疏嘴里。 叶以疏本能咬住。 被她一起咬住的还有何似的食指。 何似淡然的目光沉了下,慢动作似的抽回手放在自己嘴边摩挲。 叶以疏在何似赤裸裸的注视下红了脸。 刚才,何似抽回手的时候似乎碰到了她的舌头。 有意的。 叶以疏被何似盯着多吃了一个半包子,这才勾着车钥匙晃悠着步子朝小区里走。 叶以疏跟在后面,心思烦乱。 比起现在不气不火的何似,叶以疏更希望何似同之前一样对她恨得牙痒,至少那样的对峙能让她的立场界限清楚,现在...... 就像何似说自己的那样,叶以疏最抗拒不了的也是何似的情和爱。 “你是不是要上去换衣服?”走到车边,何似问道。 叶以疏点头,“是。” “我能不能去你家上个卫生间?” “......” “走吧。” 何似自问自答,完全没留给叶以疏反驳的余地。 看着何似明确的步子和方向,叶以疏嘴里残留的豆浆甜味逐渐苦涩。 隔壁的老阿姨已经和叶以疏说了何似送她回来那天的事,关于她搬家,为什么搬家没有隐瞒的必要,只是,何似会怎么想那些理由? 是不是她现在反常的做法就是因为老阿姨的那番话? “小叶啊,你和那个小姑娘关系挺好的吧?我把你的事儿告诉她是不是不太好?我看她当时的表情都快哭了。” 老阿姨的话出现在叶以疏脑子里,把她烦乱的思绪搅的一塌糊涂。 于是,有些行为不受控制。 叶以疏不由自主的加快步子跟上何似,在她要进电梯的前一秒拉住她后腰宽松的衣服。 何似顿住,没有转身。 叶以疏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动作。 到这个份上,想后悔肯定已经来不及了,还不如硬着头皮把心里话说出来。 坚定了下信念,叶以疏小声开口,“何似,你别哭。” 何似的热血直冲脑门,干站着就有种要飘起来的错觉。 这么心疼的声音,何似只听一次,骨头就能酥一辈子。 何似抬脚挡在电梯门口,不让门闭合,极力克制着想转身的欲望,假装淡定,“没挨打,没挨骂,我为什么要哭?” 叶以疏小心翼翼地攥住何似的衣服,不着痕迹地拉了下,“五年前,我没怎么样,你别哭。” 原来是这个。 何似松了口气,又马上绷起神经,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因为接下来的问题变得紧张,“你......我走了你很难过?” 身后细微的拉扯感慢慢消失。 何似失望地笑了下,很快恢复。 何似转过来,往旁边侧了一步,脚依然挡在门口,“进来。” 叶以疏侧着身体走进去,站在最角落的位置。 何似站在电梯口。 两人没有交流。 出电梯,进家门,这种沉默持续发酵,一直到叶以疏进去洗澡才有所缓和。 何似踱着步子走进卧室。 卧室里开着窗,风吹动窗帘,流转的空气送来淡淡女儿香。 何似揉揉鼻子,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变态,在觊觎已久的女人家里找刺激。 “反正都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变态一点谁在乎。” 何似这么说服自己。 心安了,何似拿起叶以疏遗落在外套下面的毛巾,折了一下……里面夹着叶以疏的内裤。 性感的黑色。 与她干净的白截然相反,又能把她的美衬托得恰到好处。 “叩叩!” 何似敲响了浴室的门。 里面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 有人影在慢慢靠近。 “哗......!”缓慢的开门声响起。 洗发水的淡香味扑面而来。 何似不自觉地深呼吸。 “有事吗?”叶以疏躲在门口,声音从窄小的门缝里溢出来。 何似清清嗓子,正儿八经地把毛巾递过去,“你忘记带擦头发的毛巾了。” 叶以疏不知道说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洗澡,她都不会带擦头发的毛巾进浴室,这个习惯何似一直知道。 还是被何似逼着养成的习惯。 何似说她喜欢看叶以疏头发滴水的样子。 滴在肩头,顺着身体最本真的曲线滑落,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撩人的痕迹。 稍一回忆,叶以疏还是觉得耳朵发烫,逃也似的地从何似手里抢走毛巾准备关门。 叶以疏太着急,忽略了被何似故意勾着指尖没能跟着毛巾一起抢走的内裤。 东西没拿全,门怎么能关? 何似眼疾手快地抬脚卡在门口。 门关不上,叶以疏干着急没办法。 “何似,你让一让啊。” 被水雾打湿的声音有些恼了。 何似不怀好意地笑了。 “你不要这个了吗?”何似将叶以疏的内裤挑在指尖,绕过门板伸进去,“我是不介意你不穿这个出门,但是你有自信面对其他人?我们今天是要出门......的......” 话没说完,何似指尖的东西被抢走,手被用力推了出来。 -- 第92页 “你出去!”叶以疏生气地大喊。 何似呆住,愣愣地看着手被上的水渍,烫得发疼。 还有叶以疏气恼的喊声。 怎么听,都像是一句能撩起熊熊心火的娇嗔。 “呵。”何似轻声笑出来,收回脚,软软地开嗓,“好......” ———————— 这大概是叶以疏洗得最煎熬的一次澡,尽管何似在说完那个‘好’字之后就没再折腾出什么动静,但叶以疏就是觉得门外有双眼睛在盯着她,一动不动的那种。 隔着一道门,叶以疏都能想象得到何似不怀好意地眼神。 何似这个人......这个人坏起来会把她气得不想说话,偏偏始作俑者的何似自己还很坦荡,很无辜,总能找到办法把责任推到她身上,然后从她那里拿走好处。 “怎么办?”叶以疏站在镜子前,看着肩头依旧清晰的痕迹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敢保证,自己如果湿着头发出去,何似肯定会动歪脑筋,还不止一星半点,可是不出去...... 叶以疏还没想到‘可是’后面是什么样子,浴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 响声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叶以疏手一抖,刚拿起来的乳液瓶子掉在了地上。 清晰的哗啦声把坐在门口玩游戏的何似吓得直接跳起来砸门,“开门!” 叶以疏一边捡瓶身碎片,一边紧张地和何似说话,“没事,没事,你别进来。” 门外的砸门声停了,何似快步走远。 叶以疏本能站起来走向门口。 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叶以疏的交焦急冷静下来,对着覆了一层水雾的玻璃门低声自语,“走了不是正和你的意思,干嘛还要担心她会不会生气。” 不愉快的心理暗示结束,叶以疏重新走回去蹲下,处理地上的碎片。 心情有点失落。 不久之后,所有的失落变成紧张。 门口有金属碰撞和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 几秒后,门被人匆匆拉开。 叶以疏诧异地回头,门口是脸色发白的何似,一手拉着门锁,一手扶着门框,呼吸急促。 “阿似......”着急、紧张或是不能思考的时候,叶以疏本能叫出这个更为亲昵的称呼。 何似不吭声,冷着脸走朝叶以疏走过去,在她身后弯下腰,紧紧抱住她脖子,“你欺负我!欺负我!你就知道欺负我!害我担心!” 一连好几个‘欺负我’让叶以疏有些呼吸困难,心跳也跟着失去规律,可这远不及背后的何似。 隔着衣物、血肉与骨骼,叶以疏都能感觉到何似失衡的心跳。 快得难受。 叶以疏抬起手,轻轻抓着何似的手腕,“何似,你松开一点行不行?我......” “不松!”何似的牛脾气上来,不仅没松,反而抱得更紧。 叶以疏刚刚沐浴过后的手温度很高,现在正握着她的手腕,这么美妙的感觉,她怎么可能放弃! 如果可能,何似希望叶以疏不止是放在这里,有些地方的手感其实......更好。 脑子越来越糊,何似松开一只手,顺着叶以疏的衣领慢慢摸了下去。 刚碰到便被叶以疏抓住手背,声音紧绷,“何似,你别乱来。” 何似不理会。 手心柔软,手背强硬,鼻尖是沐浴露的淡香,耳边还有女人带着湿意的声音,这种时候何似要还没点反应真就对不起荆雅那句‘18岁时的不要脸精神’了。 何似侧过脸,因为担心失去温度的嘴唇在叶以疏温度极高的脖间流连。 “小叶子,我想你,心里和身体都想,做梦都想,想得受不了就找别的方式发泄,好辛苦的。” 别的?方式? 叶以疏脸上血色尽失。 “何似,你说你,说你......”不知道怎么说出何似和陌生男人有过一个女儿这句话,叶以疏抓紧何似的手背硬忍了下来。 何似满心都是过去和叶以疏温存的画面,无暇猜测她说不出口的话是什么,只是张开嘴在她脖子里不轻不重地咬着。 叶以疏浑身战栗,本就不稳的蹲姿晃了下后单膝跪在地上。 为了稳住身体,叶以疏本能伸手撑向地面。 地上未捡干净的玻璃渣扎进手心疼得叶以疏忍不住瑟缩。 何似敏锐的察觉到叶以疏的反常,抬起头询问,“怎么了?” 叶以疏没说话,兀自收回手攥着,不让何似发现手心的伤。 何似抿着嘴唇,欲望逐渐消失,“跟我发生关系让你觉得很为难?只是有这个苗头就让你难受?” 叶以疏没回答,心里的答案和何似的质问是两个极端。 何似放开叶以疏站在她身后,平静的声音听不出来异常。 “抱歉。”何似说。 叶以疏攥在一起的手猛然握紧,血迹从指缝里渗出来刺激了叶以疏脆弱的理智。 在叶以疏心里,何似会主动认错,会为了喜欢的人一退再退,但绝对不该没有理由和立场。 何似应该是骄傲,自信,无所畏惧的。 可是现在,她一点儿错都没有怎么还在道歉? 为了这个不像何似的何似,叶以疏接下来的动作做得不由自主。 叶以疏就着蹲下的姿势转身,将攥着的拳头伸到了何似眼前,轻声开口,“手扎破了,怕你看到,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原因难受。” -- 第93页 没什么表情的何似一听这话立刻变得紧张兮兮,弯下腰,抓住叶以疏手紧张道,“让我看一下!” 叶以疏直觉何似在转换情绪时表情有些扭曲,但一时想不出来原因,只好顺着已经踏出的那一步继续往前走。 叶以疏摊开手掌给何似看,白净的手心伤口明显,血迹顺着掌心的纹路四处蔓延。 何似二话不说,拉起叶以疏就往出跑。 叶以疏顺着何似的力气,不拒绝。 跑到床边,何似将叶以疏按在床沿坐下,自己跑去床头柜里翻碘伏和创可贴。 床头柜里东西太多,何似越翻越乱,索性抽出抽屉一股脑全倒在了被子上。 叶以疏一瞬不瞬地看着,好像看到了谈恋爱那会的何似,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把临近30岁的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着急的时候,她总喜欢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做法。 找到需要的东西,何似从床上爬过来,坐在叶以疏跟前,曲起一条腿,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 “别怕啊,就一下下,不疼的。”何似拿着沾了碘伏的棉签小心说道。 叶以疏弯弯嘴角,声音里多出几分取笑,“我又不是你,一点点伤就能哭得龇牙咧嘴。” 说着,叶以疏完好的那只手不受控地靠近何似,拉开她没有绑上抽绳的衣领。 没了遮挡,何似锁骨上一处伤痕便露了出来。 年岁很久,依然没来得及淡下去。 叶以疏想摸摸那里的伤,被何似拦住,“不是什么好回忆,别想。” 叶以疏迟缓的动作彻底顿住,既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再靠近。 良久,叶以疏开口,“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和吕廷昕有牵扯,如果不是她,你也不会被迫回到叔叔家,更不会受伤。” 吕廷昕三个字一出,何似猛然将叶以疏的手按在自己肩头,咄咄逼人的目光快速靠近,“关于吕廷昕,你在此之前和我道过三次歉,一次是4岁,我被迫离开,一次是18岁,你说你的初恋不是我,最后一次是20岁……你为了和她重修旧好不要我。叶以疏,你确定这三次道歉都是真心实意?没有掺假?” 叶以疏目光闪躲,试图抽回手。 何似不依,身体直接向后倒去。 不舍得弄疼何似,叶以疏不敢用力抽手,勉强顺着她的力气向前倾身。 停下,两人之间的姿势已经无法简单描述。 这样一上一下的角度让叶以疏不知道怎么躲,何似早就算到了这一点,一手抓着叶以疏的手不让她跑,一手拨过她的脸与自己对视。 “小叶子,第三次道歉,你骗了我。”何似开门见山。 叶以疏的眼神慌了,想躲,躲不开何似手上的力气。 “吕廷昕说我们分手和她没有关系,你骗我。” 何似的直白让叶以疏无所遁形,只能用沉默应对。 何似扬起眉梢,带笑的眼睛一直望进叶以疏心底,“小叶子,即使不你说,我也会靠自己一点一点找到原因,你逃不掉的。” 逃不掉...... 叶以疏苦笑,泄气地松开胳膊上的力气压在何似身上。 “我们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了,你何必还要再回来找我?” 明明没有错,却被她狠心推开; 明明伤了心,却主动回来找她; 明明是她坏,怎么......一再妥协的还是何似...... 何似伸手,环抱住叶以疏的腰身,下巴在她脖间蹭着,“因为死不了就还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人生活太难了,六年是极限,再这么下去我不会死,但会疯。” “阿似。”心疼脱口而出。 何似哈哈大笑,看似随意的话真真实实被叶以疏听进了心里,“小叶子,我拿命保证,你推开我不是因为不喜欢我,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你,你好好想想,现在只差一个可有可无的原因,你确信要继续瞒着我?” 叶以疏沉默。 不久,妥协。 “有人说我在害死哥哥的同时也害死他的爱人,让他在人生最幸福的时候突然失去所有,他说,如果我不想尝到和他一样的痛苦就让你离开,否则,你不止会被人骂同性恋,还会有性命之忧。” 叶以疏的声音不平静,何似抱着她的力道变得很大。 叶以疏能清晰感觉到何似的情绪变化,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阿似,我知道这么做很蠢,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能失去你,更不能接受因为自己害死第三条人命,那个人还是最爱的你。” 何似动动脑袋,发顶蹭着叶以疏掌心。 何似能理解,但不能完全接受,“你明知道我跑去做战地记者还是不肯联系我,让我回头,这不也是拿我的命在开玩笑?这和让我留下有什么区别?” 叶以疏的声音变得低缓,“你不会有事,有人和我保证过。” “谁?” “......卓欣。” 何似笑了。 她的小叶子终于上套了。 “你怎么会认识欣姐?是你让她接近我的?欣姐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的对我好都是你的意思?”何似语气平静。 叶以疏动动嘴,声音很低,“嗯。” 几不可察的一个字说明了一切,“至于我们的关系你别问,很单纯。” “好,不问。”何似的指尖在叶以疏腰上轻点,“我直接说,她是你姐姐,你失去哥哥,失去父母的疼爱后唯一的姐姐。” -- 第94页 叶以疏震惊地撑起身体,“你怎么会知道?!” 何似敛起笑容,深沉的目光里蓄满心疼,“小叶子,你让唯一的姐姐跟着我,保护我,万一她因为我受伤了,死了,你怎么办?你不会难过?不会讨厌自己?” 叶以疏说不出来话,这个问题她难,从她让卓欣靠近何似的那天起,她就没敢深思。 叶以疏不敢想,何似敢,还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小叶子,你一定会!可你为什么还是义无反顾地让她出现在了我身边?” 不给叶以疏找理由的机会,何似自问自答,“因为你爱我胜过生活的全部,为了我,你甘心接受任何心灵的拷问和制裁,小叶子,现在你还敢说你不爱我吗?” 叶以疏的理智溃不成军,除了摇头她什么都做不出来。 何似笑弯了眼睛。 终于等到承认,她怎么这么开心? 等等......! “欣姐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何似紧张地问。 有没有说她在国外做的那些混蛋事…… “没有。”叶以疏说:“她说她只是一座连通你我的桥,我们站在桥的两端,除非我们自己走上去遇见,否则她不会做任何事情改变现状,有时候顺其自然才能走的长久。” 何似的紧张落地,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过去那几年的记恨图什么,怨念道,“你干嘛不早说欣姐是你姐姐!” “怕你回来,我没能力保护你。” “……对不起。”何似道歉。 为叶以疏的不被理解,还有欣姐的死。 即使有裴俊的那些话,何似对欣姐的死依然无法释怀,现在再加上叶以疏的话,她和欣姐的关系……何似对卓欣的亏欠一定会持续一辈子。 这句‘对不起’,叶以疏只懂其一不懂其二,心疼得眼眶酸痛。 叶以疏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何似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那么低,除了自以为是的好,她没为她们之间的感情做过任何努力。 “小叶子,他是谁?”何似问。 问题转得太快,叶以疏没听懂,反问,“谁?” “威胁你的人。” 叶以疏迟疑。 “你不说我也能查得到,如果因为动作太大打草惊蛇,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何似的话直戳叶以疏软肋,她几乎是急不可耐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刘钊,我们医院的副院长!” 何似眼里的温度消失,“你们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他这些年没少用我们的关系压榨你吧?” “阿似,别去找他,这几年我一直再找和他相互制衡的办法,已经有眉目了,你再等一等,不会很久。” “你说我就听!但是你不能因为刘钊继续对我不闻不问,更......” “好!”叶以疏抢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何似满意了。 在叶以疏看不到的角度,何似的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朵后面,在心里暗戳戳地夸自己,“软硬兼施,还怕摆不平一个你?!” 在这一段不长却足以让何似欣喜若狂的转折里,叶以疏看到的是没有错的何似一再道歉,一再妥协;看到的是被自己伤过的何似依然把她放在心头,担心她手上的伤,担心她看到她锁骨的伤心疼;看到的是何似拿命保证不会放弃她;看到的是何似说没了她会疯...... 每一样都戳在叶以疏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戳得她根本无力招架。 招架不住就只剩下被何似牵着鼻子走。 可事实上,何似真正的心路历程只有两个字‘哄’、‘骗’。 先是早餐摊上时而怒,时而冷的态度交替,让叶以疏无力招架,最后全都归结到对她的细微关心,让她的心不再受控。 再是家里有意无意的‘失误’,一次次,一件件,都恰好落在叶以疏柔软的心上…… 明明看到了叶以疏手上的伤,偏说她因为自己的亲近难受,然后用道歉让她内疚; 明明一打开抽屉就发现碘伏了,偏用别的东西挡起来装找不到,然后用着急让她念好; 明明觉得因为吕廷昕受伤那段日子如同吃蜜,偏用无所谓地语气说它不是什么好回忆,然后用遮掩让她心疼; 明明可以不告诉她自己过去六年的煎熬,偏要一字不落的说出来,然后用坦白让她妥协。 叶以疏天生心软,逃不过何似,更逃不过有意让她沦陷的何似。 一下子套出这么东西,何似乐得直为自己点赞,正要趁热打铁从叶以疏那里捞点好处,却感觉到她撑起了身体,停在自己上方拧着眉头,面露不悦,“何似,你既然早就从吕廷昕那里知道我们分手和她无关,为什么要在机场和杂志社那么对我?” “啊?这个啊......”何似在叶以疏身下翻了个个儿,趴在床上抱着被子哼哼,“可能太久没回来,水土不服?” 当然是因为不知道你的态度心里堵得慌啊! 何似在心里补充,“要不是1304的老太太说你也不好过,要不是你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我,我才不会那么快把心态拧巴过来!女人,再喜欢也有犯浑的时候!” 叶以疏压低身体,温热的气息在何似耳后徘徊,“你四月才刚刚回来过,办摄影展那次,那次水土服了?” 何似捂着耳朵找借口,“我耳朵背听不到,听不到。” -- 第95页 叶以疏不在乎何似的敷衍,默认她不是理由的理由。 看到何似的助听器,叶以疏想到了不久之前,在杂志社楼梯上那次不愉快的对峙。 叶以疏拿走何似的助听器,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开口,“阿似,不想你走得那么远。” 这是叶以疏在杂志社楼梯上对何似说的话。 何似的背影,六年前她看过一次,此后再也不敢看见。 没了助听器,何似听不到叶以疏的声音,气急败坏地从她手里抢回去戴上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叶以疏抱住何似,双手在她身前交叠,“阿似,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啊?” 说开了,就离不开了。 离不开......谁来保何似的平安和头顶耀眼光芒? 何似侧头,嘴唇贴着叶以疏埋在自己脖间的侧脸,“怕什么,以前就是我替你出头,现在还得是我,你在4岁为我出的那次头足够我拿一辈子还你!” “4岁......”叶以疏默念,时间太远了。 何似动动肩膀,语笑盈盈,“带我回家之前,你救了我一命,送我离开之前,你又救了我一命,小叶子,你给我的,我没打算还清,以后,请让我回到你身边,继续替你出头。” 叶以疏喉咙干涩,声音里似乎万千言语,出口,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字“好”。 何似转过头,下巴低着柔软的被子,“小叶子,你说,小时候的何似好还是现在的何似好?” 叶以疏犹豫,“小时候。” 何似郁闷,“为什么?” “她不会为难我,一心一意都在想着怎么讨好。” “有这回事?” “没有?” “哪里有......了......”何似底气不足。 叶以疏咬着何似的耳朵,取笑,“我养过一只小兔子,她叫何似,她参加过一场元旦文艺汇演,坐在嘉宾席,偷了满满两口袋的果子和零食,她说,那些都是给我的。” 何似耳朵泛红,“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叶以疏抱紧何似,感受她有力的心跳,“我讲给你听。” “……” 第45章 讲给你听 “我讲给你听。” 何似想在后面加个“啊”。 何似喜欢听人说话结束时,在末尾带一个软软的‘啊’。 尤其, 那个字从叶以疏嘴里说出来。 它会被咬得很轻, 尾音微微上扬, 和叶以疏嘴角的弧度接近。 那个声音里除了爱, 还有一点点宠。 何似喜欢偶尔的偶尔被叶以疏像小女生一样宠着。 何似在叶以疏温柔的诉说里慢慢走到一扇门前。 那是过去与现在的交界。 恍惚中, 何似没有打开那扇,她靠坐在门外做了很久的梦, 梦里都是旧时模样。 那些梦从幼年开始,到20岁结束。 酸酸甜甜, 是她成长和恋爱过的味道。 有些过程, 她决意割舍。 有些开端,她终生难忘。 比如, 那段无忧无虑,不牵扯感情,却爱得比谁都纯粹的短暂童年。 尽管结局不如心意, 何似还是迫切地想走到结尾,听叶以疏和她说一声, “阿似, 我会想你,会一直记得你。” 何似呢, 她还是会回叶以疏那句,“长大了,我回来找你。” 于是,她们两个的结局被她单方面预定。 —————————— 元旦文艺汇演在军医大礼堂进行。 里面, 慷慨激昂的音乐已经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本该是很振奋人心的场面,叶以疏的视线却全程没有离开前排的嘉宾席。 “叶以疏,你在看什么?”右手边的吕廷昕随口问道。 叶以疏收回视线,回答得更加随意,“看表演。” 吕廷昕放松维持了一晚上的端正坐姿,“你确定不是在跟我说笑话?平时一两分钟的空闲,你都要抓紧时间记几个医学名词,今天竟然会把大把时间浪费在看无聊地表演上?” 叶以疏的好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言外之意就是对谁都不会特别亲近,即使她和吕廷昕住上下铺,平时接触最多,也不会起和她闲话家常的心思,不过,该有的态度还是得有。 叶以疏侧目,不怎么热络地笑了下,“偶尔放松一下,其实还不错。” 吕廷昕耸耸肩,对她的回答不予置否。 之后,吕廷昕眼里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叶以疏。 叶以疏似乎有点着急? 前排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存在,竟然能让向来稳得和世外高人一样的叶以疏着急? 吕廷昕玩味。 她学着叶以疏的动作,身体稍稍前倾,目光在前排扫过。 领导,老师,除此之外......那一团白色的毛球是什么东西? 吕廷昕正诧异着,坐在叶母旁边的何似忽然因为太热扯了扯口罩。 本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无奈何似一直记着叶以疏的叮嘱,手上的兔子手套再热都没有摘下。 两只爪子毛绒绒,圆滚滚,伸手不见五指,一把扯下去连口罩边儿都没摸着,反倒把一旁的叶母逗得开怀大笑。 何似生气,拧过身体用脑袋顶在叶母怀里撒泼。 这一幕,让始终关注何似的叶以疏忍不住笑了出来。 别人或许没听见,吕廷昕不止听见了,还看得一清二楚。 -- 第96页 这是她入校半年以来第一次见叶以疏发自内心的笑,柔和,轻淡......娇美...... 吕廷昕错愕,她竟然用娇美形容穿军装的女人? 这太可怕了。 可她心里刚才一闪而过的异样是因为什么? 到底,是因为什么? “吕廷昕,你知不知道还有几个节目才能结束?”叶以疏突然发问。 平淡的眼睛里有光,表情也比以往的温吞生动很多。 刚才在吕廷昕心里闪现的异样再次回归。 这次她没有克制,而是顺着心情侧过头,一边嘴角扬起,语气肯定,“叶以疏,你平时老成的样子都是装的吧。” 叶以疏满心都是何似戴着手套挠口罩的模样,一边责怪叶母没照顾好何似,一边担心何似难受,焦灼的心情让她一时没听清楚吕廷昕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叶以疏问。 因为反应慢,叶以疏脸上真实的表情还没有完全消失。 那是柔软女人最让人着迷的心疼。 赶在那个表情完全消失之前,吕廷昕快速靠近,几乎贴上了叶以疏的耳朵,“你平时老成的样子都是装的,真实的你就是个15岁的小妹妹。” 在外人看来,吕廷昕的动作纯粹是怕叶以疏听不清才刻意靠近的,和闺蜜说私房话没什么区别。 身为主角的叶以疏却不这么以为,她的第一反应只有反感,来自和陌生人亲近的反感,还有她最不喜欢的那个三个字‘小妹妹’。 这会让她有种被人轻视能力的感觉。 叶以疏敛起表情坐直,声音冷淡,“不要胡乱揣测别人的心思,很讨厌。” 没了说话对象,吕廷昕就势转向前方,对叶以疏的话没做反驳。 插曲结束,叶以疏和吕廷昕再无交流。 熬到汇演散场,叶以疏立刻起身离开。 吕廷昕坐着没动,目光紧跟着前排被叶母牵在手里的何似。 这位教授家里似乎不该有一个这么小的女儿。 “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以为杵哪儿都有人关注?”和吕廷昕一见面就杠的戚昂突然出现,嘲讽道。 吕廷昕将平放的双腿交叠,皮笑肉不笑,“戚昂,你每天吃的是饭吗?” “什么意思?” “嘴巴这么臭,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吃屎长大的。” 戚昂一脚踹在吕廷昕旁边的座位上,暴怒,“吕廷昕,你的嘴巴要不要这么贱?!” 吕廷昕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低头整理衣服。 十几秒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戚昂看着吕廷昕的背影浑身发抖,发不出来的火气直逼胸腔,在马上要爆发出来的瞬间被人一屁股踹翻在地。 班长踩着他的背咆哮,“戚昂,你个兔崽子故意的吧!是不是我之前把你和吕廷昕分在一起让你挨了打,你大爷的今儿故意迟到,等着让我被指导员训!” 戚昂摔下去的时候前胸着地,还没缓过神又被班长死命一踹,这会儿疼得直想骂娘。 “班长,迟到要怪公交,那是我能控制的?你想找人练手直接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戚昂忍着要炸的胸口说。 班长嘿嘿两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 “你小子是不是看上吕廷昕了?”班长八卦。 戚昂和被点着的□□一样,蹭一下炸了,“我脑子有病啊,怎么可能看上那个趾高气昂的男人婆?!” “那你脑子可能是真有病。” “操!” 班长家中脚后跟的力气,在戚昂背上碾了个圈,“你想操谁?我?来,给你机会。” 戚昂欲哭无泪,“班长,我错了,您老能高台贵脚成不成?我的骨头都快被你踩断了。” 班长啐了唾沫,松开脚,“丑话说在前头,别整天瞎琢磨女人,万一琢磨出点不合规矩的事儿,你们两个都得卷铺盖回家。” 爬起来一半的戚昂停在原地。 班长沉声,“你们两个都是挤破脑袋才从老家考过来的,付出的努力比别人多了不止一倍两倍,不要因为没有结果的感情葬送自己十几年的辛苦,不划算。” 戚昂趴回去,声音闷闷的,“班长,叶以疏那个各科接近满分的变态我比不上,可我好歹也是以第二名的成绩考进来的,她吕廷昕的成绩就擦了个边,凭什么看不上我?” 班长压低身体,胳膊肘撑着膝盖,“不是看不上你,是吕廷昕的野心太大,她只会跟对她的前途有帮助的人交往。” “真他妈操蛋的现实!”戚昂一拳垂在地上,“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我能选?!” “行了你!”班长踢了戚昂一脚,恨铁不成钢,“老祖宗没给你留下好的,你不会自己争取?!还有好几年的时间让你折腾,怂什么怂!” 戚昂坐起来,笑得像个二傻子,“班长,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发展的好,吕廷昕就会对我有意思?” “别问我这种没营养的问题!赶紧滚!” 班长一怒,戚昂不敢造次,立刻夹着尾巴逃跑,根本没留意到班长慢慢沉下来的表情,“你要是有叶以疏那家事,就他妈是摊烂泥,吕廷昕也会蹲下给你扶起来,可惜,你不是。” 得到‘鼓励’,戚昂整个人轻飘飘的,一路跑步回宿舍。 经过工科楼时,吕廷昕的身影从戚昂面前闪过。 -- 第97页 “搞什么鬼?”戚昂嘀咕一声跟了上去,一直跟到四楼。 四楼的走廊很安静,奶声奶气的童音在幽暗的静夜里就显得格外清晰。 “啊!啊......啊......!” 戚昂诧异,这么可爱的童音他还是第一次听见。 她这在用轻重缓急不同的‘啊’表达心情? 戚昂的脚步不受控地靠近。 经过最后一间还有光的教研室,吕廷昕笑意十足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让原本挠人心肝的气氛变了味道。 吕廷昕,“叶以疏,你在和谁说话?” ———————— 叶以疏躲过同学,偷偷摸进叶母办公室的时候,叶母刚好等急,一看见叶以疏立刻把她推进门走人。 一整套动作下来,没给叶以疏说一个字的机会。 叶以疏对着紧闭的门板心情不好,“阿似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盯着门板好一会儿,叶以疏转身往里走。 墙根下的沙发上,何似蹲在上面,不知道在做什么。 从叶以疏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团软白软白的毛球在蠕动,毛球头顶的那对兔耳朵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格外惹眼。 叶以疏走近,放缓语调,“阿似,你在干嘛?” 毛球僵掉,一动不动。 叶以疏有点心慌,眼下这个是什么状况呢?不高兴?不开心?不舒服?还是...... 毛球抬头了,毛绒绒的两只爪子蹭着帽子边缘挣扎着要露脸。 好不容易露了,脸上还有一只口罩兔。 如此,叶以疏在何似的一番挣扎过后,依然只能看到她的眼睛。 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像刚刚流过一汪秋水。 何似急躁地拍了下沙发,“啊!” “怎么了?”叶以疏赶忙走过去询问,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事实上,何似小朋友苦恼的对象只是一枚硬币。 何似手上戴了兔子手套,不止伸手不见五指,还非常之圆润,隔着它别说是捡硬币,捡她的大白兔奶糖都困难重重。 “阿似,其实你可以摘掉手套再捡。”叶以疏忍着笑在旁边出主意。 何似不听,继续用胖乎乎的爪子扑棱。 怕自己笑出声伤了何小朋友的自尊心,叶以疏在破功之前伸出援助之手,把硬币捡起来放在了何似的爪子上。 原本蹲在沙发上的何似叹了口气,两腿一伸,背靠沙发瘫下自己的小身体。 姿势舒服了,何似一手捧着硬币想从中看出朵花,一手放在胸前不停拍打,似乎是在缓和紧张激动的情绪。 叶以疏瞠目结舌,“阿似,你真的只有四岁?怎么和小大人一样,情绪这么丰富?” 何似小朋友傲娇地‘哼’一声,龇着牙攥起了拳头。 叶以疏忍俊不禁,小公主的威严好像又被她伤害了。 叶以疏不敢轻举妄动,规矩地待在一旁看何似小朋友怎么笨拙地掀开帽子,怎么用两只抓不住东西的爪子在耳朵边乱挠。 可爱是蛮可爱的,就是这一头被刨乱的头发太掉感觉,还有再怎么努力也摘不掉的口罩...... 叶以疏伸出手,指尖轻轻一勾,口罩掉了一半。 何似小朋友的能力被质疑,生气地在叶以疏还没收回去的手上敲了一爪子。 不具任何攻击性,反而有种故意卖萌的嫌疑。 而且,爪子明明敲在了手背上,叶以疏怎么觉得自己心里软软的,绒绒的,还暖洋洋的。 何似趁热打铁,两爪夹住将掉未掉的口罩一把扯掉,这才长舒一口气把两只爪子伸到了叶以疏面前。 叶以疏莫名。 “啊......”何似自带颤抖的奶音叫得叶以疏心窝子软得一塌糊涂。 “摘掉?”叶以疏不确定。 何似点点头,小模样既委屈巴巴惹人可怜,又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叶以疏忍笑忍得腰腹疼。 摘掉手套,何似立刻活了过来,脚丫子踩在沙发上乱蹦,晃晃悠悠的身体看得叶以疏心惊胆战。 解脱束缚的激动表达完了,何似通一下跪坐在叶以疏旁边,小手在口袋掏啊掏,掏了足足有五六次终于掏到了口袋衬里。 叶以疏目瞪口呆,所以,这满沙发的果子零食全是从何似口袋掏出来的? 何似的口袋看起来小小的,没想到容量这么巨大。 “阿似,你不是小兔子吗?怎么看了个汇演就变成喜欢屯粮的小松鼠了?”叶以疏诚心询问。 何似吸吸鼻子,对叶以疏的描述非常不满。 叶以疏自觉不语,安分地等小公主的脾气自己消失。 果然,没过几秒,何似又开心起来。 她趴在一堆零散的东西里翻翻捡捡半晌,拿了个最丑的橘子剥皮。 叶以疏眉梢微扬,心想,小朋友怎么这么聪明,竟然知道最丑的最甜,还会...... “唔!” 叶以疏在想事情,一时不备,被何似偷袭了个正着,连橘子带手指一起咬在了嘴里。 叶以疏的脑子停止思考,舔了下嘴里的东西,一个很甜,一个很淡,眼前还有个小姑娘眉目弯弯地看着她笑。 那么,她吃了什么? 反应过来,叶以疏急忙把何似的手拉出来翻看,好在手指上只有个淡淡的牙印,没咬坏。 “阿似,下次不能这样。”叶以疏佯装严肃。 -- 第98页 懂事以后,她就没再有过被人喂东西的体验,经何似这么一闹自然反应不上来,万一咬坏她怎么办? 何似丝毫没觉得叶以疏的严肃对自己有威慑力,泰然自若地把剩下半个橘子塞进自己嘴里傻笑。 叶以疏放弃教育。 小孩子只要心术正,所有天真的样子都可以保留。 叶以疏稍微弯着腰,手撑在沙发上,尽量和何似平时,“阿似,这会儿人已经散了,我们要回家了。” 何似点点头,扑在沙发上把她屯的小零食往一堆聚集。 叶以疏失笑,“以后想吃什么告诉姐姐,姐姐买给你吃,不用这么费力地运输。” 叶以疏的话里没有责怪的成分在,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担心何似学坏。 虽然这些东西放在那儿也没人吃,拿了就拿了,可万一养成习惯,以后学会占小便宜,甚至是偷...... 叶以疏摇摇头,不让自己继续吓自己。 以后时间还久,她有的是时间教何似分辨对错。 安慰完自己,叶以疏低下头,准备帮何似收东西。 不曾想,何似已经在她想事情的时候弄好了,还分类明确。 果子放在一只手套里,零食放在一只手套里,手里抓着连接两只手套的绳子递到叶以疏眼前。 “这些东西是给我的?”叶以疏忍着心里的起伏猜测。 何似立刻点头,“啊!啊!” 绳子又被何似往前推了一点。 叶以疏接过绳子,凑近何似,用最温软的声音对她说:“谢谢。” 原来真有人能这么一心一意的对她。 何似眨眨大眼睛,摇头,然后主动爬下沙发穿鞋子。 动作依然笨拙,却笨得异常可爱。 穿好鞋子,何似有一搭没一搭的用脚尖磕着地面,鞋子上的兔耳朵被磕得有了生气。 叶以疏捡起何似的口罩,越过她往前一步,随后扭过头,对等着她的何似说:“抓好了。” 何似伸手,在抓到外套一瞬间被叶以疏握住手塞进了衣服下面,“没有手套会冷,抓里面的衣服。” 何似不止没有拒绝,还很开心。 这个位置真的很暖呢。 两人晃着晃着晃到了门口。 叶以疏打开门,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门锁开启的声音亮起。 叶以疏伸出手感受了下楼道的温度。 有点冷。 “阿似,把帽子带着,外面很冷。”叶以疏提醒。 “啊!”何似拒绝,帽子好大的,戴上都看不到路,也看不到姐姐! “嗯?”叶以疏点点何似的小脑袋,“不听话?” 何似抓着叶以疏衣服的手晃了晃,撒娇,“啊......” 嗓音太甜软,叶以疏不忍心继续强迫何似做不想做的事情。 “好吧,下不为例。”叶以疏妥协。 何似开心地扑过去抱住叶以疏的腿示好,“啊......啊......” 软得叶以疏有些招架不住。 就在这时,走廊里响起突兀的人声,“叶以疏,你在和谁说话?” 这个声音叶以疏认识,是睡在她上铺的吕廷昕。 班里没人知道叶以疏的父母是谁,她希望大学五年一直如此,靠自己的能力在这所人才济济的学校出头,所以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被发现。 声控灯暗下去的瞬间,叶以疏跨进办公室,轻轻上锁,然后蹲下来抱住何似,捂着她的嘴巴仔细分辨走廊里那个脚步声的远近。 “啪!”为了以防万一,叶以疏关了办公室的灯。 眼前顿时漆黑一片,只有何似亮晶晶的眼睛被零星月色照亮。 脚步声近在咫尺,吕廷昕疑惑也可以模糊听见,“难道是我听错了?” “听错什么?”戚昂问。 不速之客再加一人。 吕廷昕冷声,“你跟踪我?” “屁话!我是来找师兄请教问题的,谁有闲工夫跟踪你!” “既然如此,就请继续走你的路,别杵这儿恶心人。” “吕廷昕!你别不识好歹,我告诉你,只要我够努力,总有一天会超过叶以疏的,到时候你别求着我跟你说话!” 吕廷昕戏谑,“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你也做不起这个梦。” 戚昂被刺伤,心里话脱口而出,“我们都是从穷乡僻壤出来的,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走廊里一片死寂。 几秒后,沉闷的撞击和男人吃痛的声音突然打破死寂。 戚昂被吕廷昕按在墙上,两手扣在身后,疼得像是骨头移位了一样。 “戚昂,你再敢提一次刚才的话,我绝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戚昂咬牙忍痛,“不说就能改变事实?吕廷昕,你也太幼稚了!” 吕廷昕靠近戚昂,压低声音,“只要我站得够高,就没人会在意我的过去!” 吕廷昕甩开戚昂,声音冰冷,“以后别再烦我!” 说完,吕廷昕毫不犹豫地离开。 戚昂转过身,靠着墙壁呼吸急促。 胳膊疼,胸口更疼,“妈的,白瞎了这双眼睛才会喜欢你这么多年!” 不久之后,走廊恢复安静。 叶以疏侧过头,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确认。 确定外面没有人后,叶以疏拍拍何似,“阿似,走了。” -- 第99页 怀里的小人儿没有一点反应,轻轻的鼾声在提醒叶以疏,“小公主累了,先你一步就寝了。” 叶以疏的愉悦不加掩饰,就着零星的月光逗逗何似的兔耳朵,顺便捏捏她的脸颊,玩得不亦乐乎。 这种轻松奇妙的心情,她第一次有,就像是得到了最珍贵的玩具,想妥善收藏,又怕看不到,想放开玩,又怕被人说孩子气。 现在四下无人,她才敢尽情体会其中乐趣。 玩够了,叶以疏帮何似戴上口罩帽子,抱着她出了办公室。 一路无人。 一直到叶以疏和何似的身影消失在四楼,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本该离开的吕廷昕才又再次出现。 吕廷昕重新走到那间办公室前,看着门牌上的名字默念。 “佟,弦,华......” 药理学最有名的教授,叶振民校长的夫人。 第46章 讲给你听 一夜无梦,六点, 叶以疏准时醒来。 何似侧躺在她旁边, 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只留下半个脑袋露在外面。 蹭了一晚上, 这会儿她的头发和刚撒泼打滚结束的小狮子一样, 乱得可爱。 叶以疏捏了一撮,夹在拇指和食指指腹之间搓着, 拧成小小一缕了再换个方向继续搓。 这么一个无聊的动作被叶以疏玩有了三四分钟,一直到被子里传来肚子的咕咕叫声才不舍得停下。 叶以疏侧过身体, 拉下被子按到何似下巴下面, “阿似,你饿了?” 回答叶以疏的是下一波咕咕叫, 还有何似涨红的脸。 叶以疏忍不住笑意,曲起胳膊枕着头,身体稍稍弯曲凑近何似, “这就害羞了?脸皮怎么这么薄?” 何似紧闭着的眼睛动了动,长长的睫毛细微颤动, 刷过叶以疏心头, 撩得她沉睡了一晚的心竟有些痒。 情不自禁。 叶以疏伸出手,指腹在何似的睫毛上轻轻戳着。 何似不舒服, 缩了缩脖子,在被子里乱闹。 不一会儿,昨晚被她踹到床尾的毛绒兔子出现在了怀里,兔子脖子上还绑了条围巾。 是叶以疏送的。 高三那年冬天的最后一次模拟考, 叶以疏以刷新往年历史的成绩拿了省联考第一名,父母作为礼物送她了一条围巾。 现在天冷,叶以疏转赠给了何似。 第一次见面那天下大雨,何似身上很冷,叶以疏一直记得...... 叶以疏掀开被子看了眼,想着何似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在被子里。 何似不让,抱着兔子往叶以疏怀里蹭。 叶以疏抽回枕在头下的胳膊,一把抱住两小只。 何似乐了,软乎的小手拉起围巾盖在叶以疏眼睛上,不让她继续取笑自己。 叶以疏喜形于色,抱紧何似转了个身,让她和毛绒兔子一起趴在自己身上。 “起床喽。”叶以疏扬起嗓子,声音罕见得开怀。 话落,叶以疏快速坐起来,在何似还没有反应的时候抱着她下床朝卫生间走去。 何似被吓到,顾不得她家小兔子,紧张地抱紧叶以疏的脖子不敢动。 不大的卧室里,一大一小听得见,或是听不见的笑声把晨光渲染的格外温暖。 伺候好何似穿衣打扮后,叶以疏牵着她,她抱着兔子小楼。 楼下,出去晨练的父母还没回来,屋里空荡。 何似肚子饿,一走下楼梯立刻跑到餐厅,爬上凳子找吃的。 餐桌上空无一物,早餐还没煮。 何似失望地爬下来,低着头,抱着兔子往出走,经过叶以疏的时候理都没理。 叶以疏啼笑皆非,在何似走远之前勾住她的后领向后一拉。 何似站不稳,跌跌撞撞地后退一小步靠在了叶以疏腿上。 没东西吃,加上被欺负,何似的脾气和点燃的火|药芯子一样,从脚底噌一下烧到了脸上。 何似回头,扬起脑袋,鼓着腮帮子,气得直哼哼。 叶以疏不仅不知错,还很过分地落井下石,“准备离家出走?把兔子留下。” 何似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半晌,何似像是看透人心的黑暗一样,一巴掌拍在脑门,重重叹了口气。 叶以疏差点笑出声来,这个小朋友还能再搞笑一点吗? 笑容还没晕开,叶以疏眼前突然一黑,鼻子遭到撞击,疼得想流眼泪。 勉强缓过神来,叶以疏低下头。 原来是何似两手抓着兔子长长的腿,朝上一甩,把兔子砸在了自己脸上。 始作俑者的何似现在正供着身体,蓄势待发,准备第二次出手。 好吧。 惹不过。 叶以疏承认自己惹不过这个小坏蛋。 “去,茶几上有果子和零食,先吃一点垫垫独独。”叶以疏指着客厅的方向说。 何似喜上眉梢,什么深仇大恨都忘记了。 “啊!”何似满意地点头。 心情一好,何似的小步子都变得轻飘飘的,走一步蹦一下,可爱得紧。 是不是还可以再可爱一点? 叶以疏这样想,顺势就做了。 “对了阿似,咱们家的存货已经被你吃光了,你去手套里翻一翻昨天屯的那些,就在茶几上放着。” 叶以疏的话乍一听全是好意,可下一句略带烦恼的嘀咕听着就不怎么顺心如意了。 -- 第100页 “阿似最近好像胖了很多,双下巴都能看见,也可能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这么喜欢吃,改天要多备些零食了。” 何似急切的步子停了,眼巴巴地瞅着近在咫尺的手套吞了口口水。 双下巴......好像女孩子有双下巴叫胖,不好看。 一番挣扎过后,何似蹭着步子往回走。 瞧着有点委屈。 叶以疏不敢笑,提高音量,“厨房应该有米,我准备熬个粥,不知道......” 某人想不想吃。 后半句叶以疏还没说出口,何似已经跑到她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开心地啊啊啊表达自己拒绝继续挨饿的愿望。 叶以疏心口暖暖,回头点了点何似的小脑袋,“不许跟进来,在门口等着。” 何似放开叶以疏,点头,态度端正。 叶以疏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面对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样,满脸严肃地走进了厨房。 做饭这种大事,她完全没有经验。 米在哪里?锅在哪里? 米放多少?水放多少? 冷水下米?还是要等烧开...... 叶父和叶母一回来,就看到站在厨房里和木雕一样的叶以疏。 两人吓了一跳,急忙跑进去诧异地问,“以疏,你怎么进厨房了?!” 何似趴在门口,扒着门框傻乐。 想必是遗传和传统作祟,他们家几辈女人都不喜欢进厨房,叶以疏更是把这种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别说是让她闻厨房的油烟味,就算只是进去一趟也要做足心理建设才会去。 今天,她不止进去了,还站在灶台前一动不动。 听见叶母的问话,叶以疏面露尴尬,“我在想怎么熬粥。” “熬粥?!!!”叶母惊呆。 反应片刻,叶母快速拉开叶以疏挡在灶台前,满脸严肃,“以疏,你身体不舒服?医者不自医,爸妈明白这个道理,快去让你爸看看!” 叶以疏无语,“妈,我没生病,是阿似。” “阿似?”叶母不解,回过头看了眼正冲他们傻笑的何似,“阿似怎么了?” 叶以疏,“饿了。” 叶母想了下,“这个点确实该饿了,所以这关你什么事?做饭是男人的义务,女人瞎掺和什么。” 叶母心安理得地指挥已经走到柜子旁边取米的叶父,“给阿似做甜的,我要咸的。” 叶以疏替叶父默哀,在心里暗暗琢磨着是不是该找时间学学做饭了,小孩子的肠胃太金贵,往后大一点要开始长个儿,正是‘暴饮暴食’的时候,再往后可能还会挑食。 叶以疏突然觉得肩上的重担又沉了几分。 “你们下午几点回学校点名?”叶母随口问道。 叶以疏,“六点。” “嗯,看着点时间,不要迟到,大一是打根基的时候,别给人留下说你不是的机会。” “我明白。”叶以疏说。 可是,她走了何似怎么办? “妈,阿似她还小,一个人在家......”叶以疏欲言又止。 自己生养的女儿,叶母自然清楚,笑道,“我这学期只带了一门考查课,两周前就已经结课了,手头的研究也刚过瓶颈期,有足够的时间帮你照顾她。” 叶以疏感激,“谢谢,阿似是我自作主张留下的,最后却要你帮我照顾。” “跟自己妈这么客气做什么,再说,阿似这孩子我是真心疼,也是真喜欢,以后我就把她当成亲生的小女儿疼。” “小,女,儿?”叶以疏默念这三个字,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来。 不过,她的心跳速度比平时快,这应该就是开心的表现吧? ———————— 吃完饭,何似恢复精神,拉着叶以疏在后院玩了一上午。 午饭后,何似开始犯懒,叶以疏没哄一会儿,何似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到叶以疏返校也没醒。 不舍得叫醒何似,叶以疏只好把最初送给何似的那枚领花放在床头柜上,顺便留了一张拼音写的纸条。 【chi fan, shui jiao, wan. ——ye yi shu】 傍晚,何似醒来,房间里空无一人。 何似动动腿,怀里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她蜷缩身体,软绵绵的,很舒服。 何似爬起来,扒开被子,里面躺着她的长腿贵气毛绒兔。 和兔子对视了一会儿,何似顺着床沿滑下来。 楼下,叶父和叶母在看新闻,听见脚步声,两人齐齐转头。 楼梯上,何似头上卡着两只兔子,怀里抱着一只兔子,脚上瞪着两只兔子,衣服也是连体的兔子...... 和去看元旦汇演时的那套不一样。 “老叶,给阿似买衣服的时候,我们应该跟着以疏的。”叶母由衷地说。 叶父极力掩饰激荡的心情,“女孩子喜欢这些有什么不好,多可爱。” 叶母郑重点头,“问题是以疏给自己买的衣服为什么那么正常?” 叶父猜测,“多了个女儿,多了一份责任?” 叶母哑然,“..................” 两人越猜越离谱的时候,何似已经抱着兔子走到了门口。 门锁高,何似需要踮着脚才能打开,很费力,但何似做得毫不犹豫。 眼看着何似消失在门口,叶父和叶母急忙往出跑。 -- 第101页 人要是丢在他们手里,这罪过可就大了。 门外,冷风嗖嗖,何似抱着兔子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发呆。 听见声音,何似回头。 看了叶父和叶母几秒又视若无睹地转回去,小世界稳得两人忍不住惊叹。 “阿似啊,外面冷,会生病的,我们进去好不好?”叶母哄道。 何似不说话,小手伸进肚子前面的口袋掏啊掏,掏出来一张便签纸放到叶母眼前。 便签是叶以疏留下的那一张,下面一行箭头,一行字。 叶母费力的拼写。 “chifan, shuijiao, wan.——ye yi shu” ↓ ↓ ↓ “dengni, dengni, dengni.——asi” 吃饭等你,睡觉等你,玩等你。 ———————— 图书馆,样本书库。 叶以疏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看书,窗户没拉严,冷风从狭小的缝隙里一直灌进来,让这个本就冷清的阅览室里寒意更甚。 吕廷昕抱着书走过去,坐在了叶以疏对面。 意识到有人,叶以疏没动。 公共地方,去留随意。 忽然,已经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背感受到了一丝温度。 叶以疏写完笔下的那个字,侧目。 手边多了一杯豆浆。 “刚降温,你这么开着窗户不嫌冷?”吕廷昕靠在椅背上,随手玩着笔头,说话时声音没有一点收敛。 叶以疏直觉不喜,握住杯身把豆浆推了回去,“谢谢,我吃过饭了。” 吕廷昕身体前倾,右手撑着侧脸,左手拿起豆浆送到自己嘴边。 叶以疏看愣,虽说她确实不想喝这杯豆浆,可是现在的人都这么经不住拒绝吗? 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吕廷昕才放下豆浆似笑非笑地问,“你刚才不会以为这豆浆是给你喝的吧?” 一股冷风钻进来,叶以疏不受控地打了个哆嗦,随后收回视线继续看书,对吕廷昕的问题始终没有正视。 吕廷昕靠近,“我一直以为你是成熟高冷一型的,没想到你遇到问题也会用沉默掩饰尴尬。” 叶以疏笔尖顿住,墨水快速晕开,原本一手漂亮的好字因为这一个墨点失去了应有的美感。 “你今年15吧?开学那会儿好像有人议论过你的年龄。”吕廷昕自说自话,“这个年纪的女生很少能像你这么自律,你是自己养成的习惯,还是家里人要求的?” 吕廷昕的态度太随意,和朋友聊天一样。 叶以疏不好继续冷淡,放下笔,看过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吕廷昕望着有了情绪的叶以疏,笑而不语。 在叶以疏耐心耗尽的前几秒,吕廷昕突然站起来,快速伸出胳膊在叶以疏头顶划过。 叶以疏反应不及,任由吕廷昕的手掌在自己头顶拍了一下。 “你做什么?!”叶以疏的语速非常慢,很明显能听到其中的不悦。 吕廷昕笑道,“你的头发被吹乱,帮你整理整理。” “你!” “同学之间,不用客气,谢谢就免了。” “......!” 叶以疏呼吸加速,幅度加大,看着吕廷昕的视线不再平静。 吕廷昕将那个动作理解为‘瞪’。 这个自从入学还没和谁红过脸的女生在瞪她,表情意外得好看。 “啪!”叶以疏合上书,快速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吕廷昕诧异,“喂,这就生气了,开玩笑而已。” 声音依然没有收敛。 话落,管理员从书架后面走了过来。 “这里是图书馆,要聊天去外面。”管理员严肃道。 叶以疏立刻站起来道歉,“对不起,以后会注意的。” 吕廷昕坐在原处,没吭声,表情也多大变化。 管理员朝叶以疏点点头,随口嘱咐,“走的时候来我这里一下,佟教授之前托我找本绝版书。” “好,辛苦您了。” “没事,你好好看书。” “嗯。” 管理员离开,叶以疏的心情也跟着平复,重新翻开书做题。 对座的吕廷昕一直注视着叶以疏,眸光深沉。 “叶以疏,你家哪儿的啊?”吕廷昕问。 没等叶以疏回答,她又自顾自地加了一句,“我家山里的,小时候上学要翻过一座山才能到学校,每天天没亮就要出门,天黑才能到家,现在想想还挺辛苦的,也不知道小时候那些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吕廷昕的直言让叶以疏不好再对她置之不理。 叶以疏放下笔,声音淡淡的,“我是本地的。” 吕廷昕惊讶,“你竟然是本地的,亏我们还各种猜测你是哪个省里的状元,完全浪费感情。” “我不是状元,高考发挥失常。” “发挥失常还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进来,你是想上天吗?” 叶以疏一本正经,“我不想上天。” “开玩笑,不用这么认真。”吕廷昕悄声问,“你喜欢装深沉是不是因为年纪太小,怕被人欺负?” “我没有装。” “那你比我们心智成熟。”吕廷昕这么说,语气和表情完全不是一回事。 叶以疏不傻,一眼就能看出来吕廷昕在敷衍自己,当下也有了情绪,主动说道,“要是没什么事,我继续看书了,马上考试,有很多东西要复习。” -- 第102页 “等一下。”吕廷昕不自觉提高音量,想起管理员的提醒又立刻压低声音,“有件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 “寒假我不回家,你既然是本地的,能不能带我四处转转?我来这个城市大半年还没机会去。” “对不起,寒假家里很忙,我没有时间玩。” “一天,一天时间你总有吧,就去城墙上转一圈,别的地方我自己去。”吕廷昕退一步说:“假期我要打工,时间也不多。” 叶以疏犹豫。 一到寒暑假她不是跟着父母去医院观摩,就是去蹭各种学术交流会议,哪儿来的时间出去玩,况且,今年还多了个何似。 意识到叶以疏有所顾忌,吕廷昕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我一个人去也行,找你陪是临时起意,别太为难。”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以疏觉得自己要是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 “可以,但是时间要我来定。”叶以疏说。 吕廷昕惊喜,“真的?” “嗯,不过我的时间很紧张,还随时可能变化,到时候不管有什么意外,我肯定会第一时间离开,这样如果你也没问题的话我们可以先约下来。” 吕廷昕立刻答应,“好!” 回答得太快,叶以疏反而有些不适应,习惯性把垂下来的碎发夹到耳朵后面作为掩饰。 吕廷昕看着不说话。 之后的时间,两人各自看书,相安无事。 一直到午饭,吕廷昕才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对面的叶以疏还在埋头苦读。 不久,戚昂出现在吕廷昕坐过的位置上,同样一杯牛奶放在了叶以疏手边。 叶以疏不解。 她和戚昂几乎没什么交流。 戚昂主动解释,“你上铺让我带的,说她早上是故意逗你的,作为道歉,她会连续请你喝一星期牛奶作为补偿。” 叶以疏遵从本心,拒绝道,“帮我谢谢她,不用了。” 戚昂难以置信,“不是吧,你们睡上下铺,需要我这个隔离几栋宿舍楼的人传话?!” 叶以疏想了下,好像没错,于是收下牛奶说了声“谢谢”。 戚昂摆摆手离开。 叶以疏看着牛奶发呆,餐厅里的牛奶好像不够甜,何似喜欢喝甜的。 视线一转,叶以疏发现了笔袋里的大白兔奶糖。 几天前何似给她的那颗。 叶以疏拨开包装纸,把糖扔进杯子,然后收拾东西去了研究生楼找佟弦华。 往后几天每天如此。 隔着一堵墙,叶以疏在里面给何似泡奶,何似风雨无阻地抱着杯子坐在门口喝得津津有味。 每次隔壁家小孙女闹着不吃饭,她妈妈就会对着何似感慨,“比不上一个小娃娃养的娃娃啊。” 何似这样回应,“嗝!” 第47章 讲给你听 周六,天没亮, 何似爬下床, 站在叶父和叶母门口等他们起来。 昨天晚上, 叶母说叶以疏今天回来, 何似抱着她家小兔子翻来覆去一晚上, 想着自己可能需要提前收拾打扮一下才对得起这难得一次的见面。 想法很诱人,就是现实对小短腿的她使了很多绊子。 衣柜真的很高呢。 想通了, 何似小朋友主动放下架子来求人了。 叶父要做饭,早叶母一步出房间, 身高差距迫使他无视了已经快在门口等到发芽的何似。 步子迈出, ‘通’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脚边。 叶父低头, 何似坐在地上泪眼汪汪。 听见动静跑出来的叶母一看,不得了,叶父这货闯大了。 叶母急忙从叶父旁边挤出来, 蹲在何似身边哄她,“阿似, 有没有哪里摔疼了?” 何似摇摇头, 从地上爬起来,指指走廊里挂着名人画像, 再指指自己。 叶母茫然,“你想和她一样思考人生?” 何似摇头,拉着叶母走到另外一幅画像前面摆了个淑女的姿势——两手置于腹部,笑不露齿。 叶母不懂, “你想和她一样不惧时局,为新中国的发展做出贡献?” 何似继续摇头。 “那你是想做个不怕牺牲的勇士?” “想学习精神?” “想付诸行动?” “想听故事?” “......” 何似垂头丧气,这些人的理解力好差。 “那你想做什么?”叶母气馁。 和何似交流比她做课题困难多了。 “你说如果我们只看表面是不是就能理解到位?”叶父猜测。 叶母,“怎么理解?” 叶父清清嗓子,信心十足,“阿似,你是不是想和他们一样穿漂亮衣服。” 何似立刻抬头,两眼发光。 叶母哑然,这些人穿的到底哪点漂亮了? 当初为了培养叶以疏的女英雄气节,她可是专门挑了一批不怕死的,不拘一格的人物画像,从这里面她只能看到喷薄而出的野生气。 弄清楚何似的意图,叶父心满意足地下楼做饭,叶母则领着何似回了叶以疏房间替她收拾打扮。 衣柜前,叶母瞠目结舌。 她女儿到底是有多喜欢兔子...... 何似的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无一不印着兔子,或者干脆有耳朵,有尾巴,穿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会两条腿直立行走的小兔精。 -- 第103页 见叶母久不动作,何似拉拉她的裤腿,啊啊地指着最上面一个袋子。 “要穿那个?” “啊!” 叶母拿下袋子,打开,手一抖险些扔出去。 袋子里别的没有,只有一个带着兔耳朵的发箍,一只耳朵高高竖起,一只耳朵软软地耷拉下来,怎么看,怎么眼熟。 对了!叶母脑子里灵光一现,这可不就是她和叶父在超市里看到的那对耳朵!感情又是给何似买的? 叶母这头还没惊讶完,何似已经踮着脚拿走发箍套在了自己脑袋上。 乱糟糟的头发,配上可怜兮兮的兔耳朵,这画面......值得纪念! 叶母用最快的速度挑了套衣服给何似换上,再把她拎进卫生间洗干净,抹香香,然后带上兔耳朵发箍,踩起小皮鞋,何似小朋友摇身一变成了萌宠一只。 叶母托着下巴左右观赏,满意,太满意。 “走!下楼等你妈回来开吃!”叶母扬声道。 何似蹬蹬跟上,心情美得冒泡。 不过,好像哪里不太对。 你?妈? 说的是姐姐? 本以为吃完饭就能等到叶以疏回来,何似心心念念把自己的一大半早餐留给她,怕她回来饿。 谁知道,这一等等到大半夜叶以疏才进门,何似心里的泡泡早碎了,心也跟着碎了。 ———————— 这周刚好轮到叶以疏出校,她不在把假期让给别人,而是早两天请好假,就等到时间到了出门。 为了抄近路赶快回家,叶以疏选了教学楼后面的小路,谁曾想,小路旁边的排椅上,系里一位老教授正在批改试卷。 见到叶以疏,老教授面露喜色,明晃晃的目光穿过老花镜上方射向叶以疏,“这不是弦华的小女儿么,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叶以疏走过去,毕恭毕敬,“韦爷爷。” “好,好。”韦力摘下眼镜,眯着眼笑,“小时候,你父母工作忙,可是经常把你寄在我身边的,怎么样,现在要不要替他们还点人情?” 叶以疏心里磕腾一下,她怎么还?总不至于也帮韦力带孩子吧。 “怎么还?”叶以疏虚心请教。 韦力拍拍腿上足足有十公分厚的试卷,“帮爷爷改试卷,顺便在教务网上录一下成绩,爷爷年纪大了不懂那什么教学系统,分数提交。” “必须今天提交吗?” “可不是,马上就放假了,综合楼那帮人要开始准备成绩单了,天天催已经考完的科目提交成绩。”韦力压不住老年人的火气,“教书就教书,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做什么,根本就是在为难我这个老头子!” “时间这么紧。”叶以疏干着急,“那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说我今天晚点回去?” “有这个必要?弦华三天两头就会跟我抱怨你把学校当家不回去,他们不都习惯了?” “现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叶以疏王顾左右而言他,“就这一沓吗?有没有标准答案?” 韦力吹胡子瞪眼,“要什么标准答案,就是你们大一的试卷,自己做一遍答案不就出来了!” 叶以疏,“......”要做也得她有时间。 尊师重道那么大一担子压下来,叶以疏想走也找不出理由,只得硬着头皮做题,改试卷,算成绩,录成绩,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日落。 好在韦力有良心,亲自给院办去了电话,说叶以疏被他留下用了,明天下午再回去报道,不然,叶以疏又要等一周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回去见何似。 本想着自己回去晚,叶母肯定会把何似带去医院或者留个人在家陪她,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叶以疏着急忙慌回到家时,何似已经坐在门口睡了过去。 深冬,天黑得快,家里没开灯,只有朦胧的月光能让叶以疏看到何似模糊的轮廓。 怕吓到何似,叶以疏放轻脚步,缓步靠近。 想是心里一直惦记着叶以疏,几不可察的脚步声还是被何似听见了。 何似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着眼睛,和迷途的小羊羔一样茫然。 叶以疏坐到何似身边,用指尖弹了下何似头顶垂下来的那只耳朵,“怎么坐在这里?” 何似笨拙地将抱在怀里的毛绒兔举过头顶,朝叶以疏挺挺肚子,“啊......啊......” 叶以疏不解,“肚子饿?” 摇头。 “有东西让我拿?” 开心! 叶以疏伸出手,慢慢探进何似肚子上的口袋,里面温暖的触感和外界阴冷的空气截然不同。 摸到便签纸,叶以疏收回手。 ‘等你’之后,何似又用拼音添了五句同样话。 【第1天太阳→月亮,姐姐没有】 【第2天太阳→月亮,姐姐没有】 【第3天......】 【第4天......】 【第5天......】 从节后返校到今天刚好五天。 叶以疏捏紧便签,“阿似,你每天都在这里等我?从太阳出来等到月亮出来?” 何似瘪嘴,伤心得不行。 “啊!”委屈至极的一声轻喊结束,毛绒兔被砸进了叶以疏怀里。 软软的兔子身上带着甜腻的奶香。 方才,聚集在叶以疏心里的歉疚顷刻消失。 -- 第104页 叶以疏坐到台阶上,把何似挤在自己和柱子之间,抱着兔子忍笑。 何似不理她,缩着身体从夹缝里挤出来,僵着步子往回走。 走到门口,何似踮起脚......打不开门。 “噗!”叶以疏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笑的,实在是小兔子何似踹门的动作太可爱,明明看着挺大力的,偏偏踹上去连点声响都没有,还差点把自己踹翻在地。 叶以疏急忙跨过去,提起兔子的只前爪,让毛绒兔张开双臂接住何似。 何似靠在毛绒兔怀里装死。 叶以疏曲起兔爪在何似脸颊蹭了蹭,明知故问,“生气了?” “哼!”扭头不看你。 “对不起,今天是意外。” “啊!哼!”转身连叶以疏带兔子一起抱住。 叶以疏莞尔,“阿似,你怎么这么好哄?” 何似抱着叶以疏双腿的手收回来一点,只抱住毛绒兔,一言不发地转身往里走。 “砰!”一人一兔撞在门上弹回来,堪堪撞在叶以疏身上。 叶以疏就势弯腰,把两只小生物一起横抱起来,调笑,“小阿似,门撞坏了是要赔的,我可不舍得你卖身换门。” 何似听懂了叶以疏话里的取笑,抱着兔子在她怀里蹬蹬腿,害羞地将脸藏到了兔子后面。 经过餐厅,何似的小拳头猛然一伸,差点打到叶以疏下巴。 叶以疏心有余悸,“阿似,你怎么老偷袭我?” 何似被横抱着,腰上没劲儿坐不起来,只能挥舞着小拳头不停往餐厅方向指。 叶以疏停下,“去餐厅?” “啊!” 叶以疏脚下一转去了餐厅,满桌子饭菜悉数未动,旁边空余的地方还有何似吃饭专用的小碗,里面有大半馒头,大半鸡蛋。 何似捶捶叶以疏肩膀,叶以疏会意,把人放在凳子上。 何似一手抱着兔子,一手艰难地把盘子一个一个往跟前拉。 好不容易凑到一堆,何似拉拉站在椅子后面的叶以疏让她坐下。 “啊!”吃! 叶以疏看着被何似塞在手里的筷子,心里暖得异样。 她竟然在一个小孩子那里体会到了被悉心照顾的感觉。 “阿似,长大了,你肯定是很抢手。”叶以疏捏了下何似红彤彤的鼻头,浅浅一笑,“怎么办,现在就开始舍不得了。” 何似皱着眉头思考叶以疏话里的意思。 叶以疏摇摇头,这么小的何似怎么会懂‘抢手’和‘舍不得’意思。 下一刻,何似爬下凳子,挤到两张叶以疏旁边,紧拽着她的衣摆摇头,“啊!啊!” 一声比一声短促、坚定,小表情别提多不乐意了。 叶以疏怔怔地望着何似,旋即把她抱在腿上做好,回了一个字,“好。” 你希望的,一切都好。 ———————— 叶父和叶母回来时,被叶以疏塞进浴缸里泡了大半个小时的何似正满脸委屈的蹲在沙发上画圈圈。 叶母奇怪,看到正在下楼的叶以疏更加奇怪,“你怎么还没回学校?” 叶以疏走过来,无奈道,“今天回来的时候碰到了韦力爷爷,被他拉去当了一天苦力,作为补偿,他走后门帮我申请了今晚到明天的假期。” “原来是这样,那阿似又是怎么回事?” 叶以疏看向何似,后者也刚好回头盯着她。 目光对上,何似别扭地蹭蹭鼻子转回去,孩子气的动作看得叶以疏心生愉悦。 都一晚上了,怎么还气着呢。 “浴缸里泡太久,在生我的气。”叶以疏笑道。 “嗯???”叶母诧异,“什么情况?” 叶以疏不答反问,“你和爸今天什么时候出门的?一直没回来过?” 叶母想了下,“九点半左右,给你们小姐俩做好午饭就出门了。今天院里来了一批实习医生,你爸耐不住寂寞去给讲了一下午的人生理想,结束以后又办了个欢迎会,要不怎么能折腾到这会儿才回来。” “你们为什么不带阿似一起去?” “她不是要等你吗......?”叶母后知后觉,“你今天一天没回来,我们也不在,那阿似岂不是白等你一整天?!” 叶以疏走到沙发旁,把何似的粉色小毯子从头顶盖了下去。 何似眼前一黑,头顶一沉,生气地拉扯毯子,睡衣声的小尾巴因为她的动作来回乱晃。 毛茸茸一团,比她本人还可爱。 叶以疏心情愉快,不止没撒手,还故意将手掌放在何似头顶轻轻压着。 何似被压的一个趔趄,跌坐在沙发上,两只爪子在头顶乱抓。 摸到叶以疏的手腕,何似两手握住扯下来,和小狗狗洗完澡后甩水一样,猛摇脑袋。 毯子被摇下来,何似仰头,大眼睛里充满愤怒。 “啊!”何似大叫,表达愤怒。 叶以疏弯腰,胳膊肘搭在沙发背上,不止不见悔改还笑得更加开怀。 “生气了?”叶以疏明知故问。 何似重重点头,嘴巴里发出短促一声‘啊’! 叶以疏把这个声音解读为——你这个幼稚鬼! “呵。”叶以疏失笑,花了点力气抽出被何似抱住的手腕。 何似执着,叶以疏的手都举过头顶了她还没放弃,整个人不断跟着叶以疏手离开的方向后仰,最后,扑腾一下倒在了沙发上。 -- 第105页 何似扑棱扑棱腿,没起来。 算了,就这样吧,躺着也很舒服。 何似小朋友抱着毯子消停了。 叶以疏忍着笑,对看得一愣一愣地父母说:“我回来的时候,阿似就睡在门口,桌上的饭一口没动,应该是在外门等了我一整天,我怕她生病就让她在热水里多泡了一会儿,估计是嫌我说她,洗完澡就一直在跟我闹别扭。” “你说她什么了?”叶母眼神发直。 叶以疏斜靠在沙发背上,手垂下去晃了晃。 何似叽里咕噜的目光跟着叶以疏的手一起动,绕到眼前的时候,何似用小拳头在她手心砸了下。 叶以疏就势握住,“也没什么,就是让她以后不要坐在门口等我,也不能不吃饭,可能是态度强硬了点,她觉得我凶她,不开心了。” 叶母乐不可支,“哈哈哈,该,该!小媳妇儿是要哄的,怎么能凶?” 叶以疏耳朵发烫,“妈,你别乱说。” “不说就不说。”叶母摆摆手往里走,“媳妇儿是你自己的,不高兴了也是你自己心疼。” 叶以疏,“......” “不过阿似最近确实有些过分。”叶母突然道。 叶以疏疑惑,“嗯?” “从你离开,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门口等你,这个毛病不能惯,一会儿凶人的时候记得带着糖哄,别把人惹恼了打你。” 在叶以疏心上戳了一刀子,叶母哼着小曲离开。 叶以疏回头,何似正揪着她衬衣袖口的扣子玩得不亦乐乎。 “你不是说阿似没吃饭吗?那这些是怎么回事?”叶母走过餐桌,用筷子戳着剩下的饭菜疑惑,“看起来吃得挺认真,盘子全拉自己跟前了。” 叶以疏攥了下何似的小拳头,答道,“我吃的,阿似给我吃的。” 叶母连连摇头,“好偏心的小坏蛋,这些饭菜可是你爸一大早起来现做的,我想尝一下她都不给,到你这儿......哎呦哎呦,牙酸。” 叶以疏只笑不说话。 感觉到手臂晃动,叶以疏回头,越过沙发背看向始作俑者的何似。 何似正邀功似的冲她傻乐。 叶以疏转过身体,趴在沙发背上居高临下地问何似,“饿不饿?想不想喝奶?” 何似两眼放光。 叶以疏放开何似的拳头往厨房走。 叶母刚吃了口凉菜,正嫌弃地往出吐,看到叶以疏进厨房,蹲在垃圾桶旁惊讶得一动不动,连看完戏刚走过来的叶父都忍不住问,“以疏啊,你想吃什么,要不要爸帮你做?” 叶以疏拒绝,“不用,热瓶奶,我自己可以。” “行,有需要了叫爸。”叶父这么说,视线一刻不敢离开。 他们家这两个女人对厨房的破坏力绝对彪悍。 “嘶!”不过片刻,急促的抽气声骤然响起。 叶父离得近,急忙走过去问,“怎么了?” 叶以疏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摸着耳垂,“烫了一下。” 叶父汗颜,“闺女,别顾着学习,把脑子往生活常识上放一点。” 叶以疏窘迫,沉默了一会儿,含糊道,“爸,你能不能教我做饭?” 叶父觉得自己上年纪幻听了,“你说教你什么?” “做饭。” “以疏,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没关系,有事只管跟爸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叶以疏崩溃,“爸.......” “在,在,有什么难言之隐跟爸直说?” 叶以疏无话可说,自顾将奶倒进杯子端了出去。 叶父看得心里难受,偏生无能为力,只能叹口气,由着叶以疏去。 沙发上,何似抱着毯子仰躺,穿了毛袜的脚丫子露在外面来回晃。 叶以疏坐在一边,手伸到何似背后用力,“起来了。” 何似就着背上的力道,两腿向上一台,再重重落下在,身体顿时和跷跷板一样,一头落下,另一头直挺挺地坐起来。 叶以疏递过去杯子,“煮了两颗糖进去,很甜。” 何似两手抱住,美滋滋地往嘴边送。 叶以疏好笑,何似对大白兔泡出来的奶没有半点抵抗力。 看何似喝得开心,叶以疏觉得是时候跟她讲讲道理了。 “阿似,今天的情况是个例外,以后不许坐在门口等我,更不许饿肚子,再有下次......” “噗......啵!”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吸引了叶以疏的注意力。 叶以疏抬头,何似抱着杯子,嘴巴一动,一个奶泡泡被吹了出来,随即破裂。 叶以疏平和的眉梢飞扬,语气里藏着惊喜,“阿似,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到吐奶?” 何似咬着杯口不动了,清如水的眼睛里浮现出疑惑。 叶以疏用指关节顶顶杯底,“喝完了有奖励。” 何似歪着头,“唔?” 叶以疏随意交叠双腿,凑近何似,“明天带你去个地方,在那里,我们周内也能见面。” 何似脸上浮现喜色,抱着杯子,仰起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将剩下的奶喝了个精光。 杯子被递回来,叶以疏一手接住,一手抱起何似。 叶以疏,“睡觉。” 何似点头,小脑袋碰了下叶以疏额头,“啊!” 小小的动作已经成了睡前习惯,叶以疏也习惯在这个动作之后回她一句,“谁家的小机灵?” -- 第106页 何似眯着眼睛不吭声。 叶以疏自问自答,“我家的。” 第48章 讲给你听 第二天一早,叶以疏是在两道火辣辣的视线里被迫醒来的。 彼时, 何似就坐在叶以疏眼前, 身上裹着她的专属小粉红毯子, 笑得欢天喜地。 这还是叶以疏第一次见到这么开心的何似。 叶以疏转了个身, 侧躺过来, 胳膊弯曲垫着头。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何似背对着阳光, 小小的轮廓看起来异常柔软。 “阿似,你笑起来怎么好看?” 叶以疏问, 初起的嗓音不如以往柔和, 却别有韵味,还有晨光下不经意一抬眸的温柔, 像飘花随风掠过,轻抚脸颊,淡淡亲吻。 何似害羞了, 脚丫子不住往毯子里缩。 在家里养了一段时间,何似脸上有了点肉, 又变回了以前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 头发彭软,眼睛水亮, 一笑,嘴角的梨涡恍如春阳。 很漂亮的小孩。 “阿似,以后要多笑。”对过去,最好一直不要想起。 何似不懂叶以疏心里的起伏, 只当她是单纯让自己笑,于是,何似咧开嘴,弯起眉眼,笑容快速蔓延。 在何似毫无芥蒂的笑里,叶以疏坚定了一个想法——她必须要好好照顾这个小孩,不管是出于同情还是怜悯。 ———————— 吃完饭,何似毫不意外地被包成小兔子牵出了家门。 因为是周末,时间还早,小区里人不多,只有早起跑步,遛狗,或是遛小孩子的人早早出门。 何似很久没有在这个点出过门,对这里的一切充满好奇,小孩子天生的活泼让她乐得停不下来,拉着叶以疏的衣服,在她身后蹦蹦跳跳。 走出一段,冷风灌进脖子,叶以疏含着笑,拉了拉肩头被扯开的衣领,“阿似,你再扯,我的衣服就要掉了。” 何似脆生生‘啊’一下,绕到叶以疏前面,踮着脚在她肩膀以下的位置拍了拍,认真的表情好像是在跟她说:“不要慌,衣服掉了阿似会帮你穿好。” 叶以疏忍不住点点何似机灵的小脑袋瓜,“坏蛋。” 何似缩着脖子傻笑。 “唉?!这不是叶家小姑娘和她的童养媳吗?”略显苍老但精气十足的女声惊讶道。 叶以疏和何似同时回头,后面以石医生为首的老年晨跑俱乐部里一干人正饶有兴致地朝她们跑过来。 叶以疏心里本能生出逃跑的冲动,这些老人家没有一个好糊弄。 反观前两周还对陌生人避之不及的何似,突然见到这么多对她虎视眈眈的人不仅没害怕,反而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着胸膛迎接一众老人家探究的目光。 众人跑近,石医生大笑,“哈哈哈,我果然没看错,这就是以疏家的童养媳!” 围观群众兴致勃勃。 “呀,这么水灵的小丫头是叶家小姑娘打哪儿找的?” “小丫头几岁了?叫什么?” “呦,笑起来还有酒窝。” “那叫梨涡,位于嘴角斜下侧约一公分处......” 面对众人接连不断的提问,何似均以天真的微笑回应,没有一点怯场和闪躲。 慢慢地,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再问何似问题,转而夸她好看。 石医生走到叶以疏身边,感慨,“小丫头的情况很好。” 叶以疏点点头,“忘记那天的事,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嗯,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哪天想起来伤害必定加倍,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 “我明白,石伯伯......”叶以疏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想多修一门应用心理,用最短的时间学完理论,您能不能给我开个后门?” 石医生愣了下,随后声音沉重地开口,“我一直以为你的第二专业会在航空航天那边选,你哥......” “石伯伯。”叶以疏笑着打断石医生,“没事了,哥已经接受了现在的生活,他说军人是他一辈子的职业,职业没有贵贱。” 石医生不再继续,转而问,“你突然想修应用心理是为了这孩子?” “嗯,她是出发点,是私心,说得大义一点,再强大的人心也会有不堪一击的瞬间,身体上的病直观可视,经验够了就能治,人心不一样,很复杂,需要更多人关注,我想做那些人中的一个。” “也好。”心理的阴霾褪去,石医生面露激动,“能在退休之前带你这么个学生,也算是我的运气好,下周一抽时间去办公室找我,我带你到实验室认认人,想用这个专业糊弄人很简答,想学好不下功夫不行,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叶以疏坚定,“谢谢石伯伯。” “客气什么,哈哈,我还等着以后沾你的光。” “您就别取笑我了,不管我往后发展怎么样,您永远都是师傅。” “行了行了,小孩子哪儿这么多客套话。”石医生摆手,假意不耐,“快把你媳妇儿带走,瞧她那白嫩的小模样,再待下去肯定得被这帮老太婆生吞活剥了。” 叶以疏面露赧色,“石伯伯,您别乱说。” “你这话说得,童养媳可是你妈亲口跟我儿媳妇说的,能有假?” “我妈在开玩笑。” “那我们可管不着,反正我们这群老家伙是当真喽。”石医生边说边往何似身边走,随手在她的兔耳朵上揪了一把,笑呵呵道,“小丫头人气挺高。” -- 第107页 何似正被人围观,骄傲得不得了,闻言下巴扬起,朝叶以疏招招手,软软地喊了一嗓子,“啊。” 叶以疏走过去。 何似没有拉她的衣摆,转而牵着她的手,仰起头,顽皮地眨眼。 叶以疏被牵着左手,站在何似身后,从后面勾了下她小巧的下巴,“得意。” 何似害羞,小身子一转抱住叶以疏,脑袋顶在她身上晃来晃去,可爱的动作惹得一众人哈哈大笑。 何似红了耳朵,急得跺脚。 叶以疏淡淡的眸子里有暖色浮现,赶忙护着何似,“阿似早饭吃得多,我带她去消食了。” 众人,“好,去,去吧,哈哈哈!” 在不绝于耳的笑声里,叶以疏被何似拉走。 身后,石医生不怕事地大喊,“徒弟啊,以后有机会多带你媳妇儿出来消食,就这个点,这个地方,我们每天都会经过!” 叶以疏头疼,这些老教授,老医生,怎么一个个年纪越大越不正经了。 ———————— 叶以疏和何似遛弯的目标是小花园旁边的健身运动场,那里,隔着一堵墙是军医大操场的看台,上了看台,叶以疏就能看到运动场的一切。 在这里,即便是不能出校的周内或是周末,她们也可以见面。 “阿似,看到那个红色的砖头了吗?”叶以疏指着掉了墙皮的一处说。 何似,“啊!”看到了! “以后,每天六点半你就来这里,我在上面等你?” 何似惊喜地扭头,似乎不敢相信对叶以疏话里的‘每天’。 叶以疏又重复了一遍,何似开心得乱蹦,顺便拉着叶以疏在运动场里乱窜。 何似没见过这里的运动器材,看到什么都要好奇地摸一摸,转到冬青围成的绿化带旁边时,叶以疏毫无征兆地抱起何似坐在了前面的仰卧板上。 何似被抱在空中转了个圈,稳稳落在叶以疏腿上,害怕又兴奋地抓着她的衣服笑弯了眼睛。 “啊!啊......啊!!!”何似用长短不一,抑扬顿挫的‘啊’,再加上手舞足蹈的描述,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叶以疏抱着何似,将被风吹到嘴边的头发拨开,“童养媳啊,就是姐姐把你养大,你长大了嫁给姐姐。” 何似歪着头,不懂。 “唔。”叶以疏想了下,解释,“就像姐姐的爸爸妈妈那样,一直生活在一起。” 何似脑子里闪过一家三口曾经的幸福画面,她看不清爸妈的长相,也想不起来他们是谁,可那份单从笑声里就能感受到的幸福感她深有体会。 她很喜欢,很喜欢那种暖暖的感觉。 何似郑重点头,对童养媳这个身份非常满意。 叶以疏失笑,“小傻子,我们都是女生,养大了,你也是别人的。” 这话何似听懂了,不高兴了。 何似拉开叶以疏环在自己身后的胳膊,从她腿上爬下来。 叶以疏疑惑,“怎么了?” 何似吸吸鼻子,“啊......!!!!!” 声音被拖得很长,很用力。 这是她表达坚定的方式。 叶以疏身体前倾,胳膊撑在膝头,“看在我们阿似坚持的份上,姐姐暂且答应了。” “啊??”何似背着小手,老先生卖弄学识一样挺着肚子装没听明白。 “你啊你,好会得寸进尺。” 叶以疏摘了片冬青树叶,擦干净,塞到何似嘴边,又在她准备咬的前一秒拿走,“姐姐答应,只要你想,就不把你嫁给别人,我们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 何似满意了,扑进叶以疏怀里继续玩闹。 叶以疏捏着叶柄顺时针转了一圈,在心里补充,“姐姐等你自己选个喜欢的人,嫁给他。” ———————— 带何似认完路,约好时间,往后的每天晚餐之后,自习之前,叶以疏都会避开所有人跑去看台和何似见面。 每次,何似都乖乖坐在仰卧板上晃着双腿等她。 今天依然。 “阿似,阿似......”叶以疏趴在墙上,小声叫单单坐着就已经快睡过去的何似。 何似揉揉眼睛,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认清楚来人时激动地蹦下来跑到墙根下用力拍着墙,“啊!啊!” 墙不高,叶以疏隔着几十公分的距离,隔着空气,在何似额头弹了下,“退后一点,不许叫。” 何似听话,往后蹦出一点。 叶以疏回身,将杯子上的提绳放到最长,勾着绳子一端慢慢放下杯子。 何似直勾勾地盯着,确定自己可以够到杯子了,娴熟地跑回去接住,然后掀开盖子,咬住吸管大口喝专属于她的大白兔牛奶。 这是她们每天见面的必备活动。 前一天傍晚,叶以疏把牛奶带来给何似,何似喝完了抱着杯子回家,叶母第二天上班时将杯子带去办公室,叶以疏下课后自觉拿去泡奶。 叶母为此不止一次取笑她们是不合格的地下党,交换情报的手法毫无技巧可言。 身为当事人的叶以疏和何似充耳不闻,反而对每天的秘密约会越来越期待。 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有些东西很快就成了习惯。 比如奶的味道,比如看何似喝奶的表情。 此时,叶以疏就趴在墙上,低着头,对何似吃东西的享受表情非常喜欢。 -- 第108页 “好不好喝?”叶以疏问。 何似咬着吸管,两手抓着杯子旁边的耳朵,连连点头,“嗯嗯嗯!” 叶以疏莞尔,“喝慢一点,回去还要吃饭。” “嗯......!”何似摇头拒绝。 叶以疏哭笑不得,“再这样下去,你脸上的肉又要不见了。” 何似摸摸脸,对叶以疏的话持怀疑态度,她最近一鼓腮帮子都能看见包子了。 “阿似,明天......” 叶以疏刚想说系里明晚有活动,不能过来和她见面,就听见不远处吕廷昕好奇的声音。 “叶以疏,你站那儿干嘛?” 叶以疏迅速指指冬青树丛,何似对这个暗号非常熟悉,晃悠着小短腿立刻停止,灵活地跳下仰卧板跑到冬青树丛旁蹲下,坐在树根下面的水泥台阶上继续喝牛奶。 藏好何似,叶以疏抬起一条腿搭在墙头,侧身和已经走到看台下面的吕廷昕说:“没什么,拉筋。” 吕廷昕似笑非笑,“操场那么多运动器材你不选,偏偏喜欢踩着墙?叶以疏,你的性格和你的长相很配,和平时表现就不怎么搭了。” 叶以疏心里惦记着何似,一时没听出来吕廷昕话里的调侃,随意敷衍道,“刚好走到这里就上来了,你现在来操场干什么?不去自习室?” 吕廷昕上了几级台阶,靠着一侧的扶手,两手环胸,目光灼灼,“去了,戚昂说你放下书又急匆匆地离开,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我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出来散步。” “发现了。”吕廷昕动动身体还想往上,叶以疏慌张地阻止,“上面风大,很冷,你就没穿外套还是别上来了。” 吕廷昕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就着低头的姿势笑了下,“你也会关心人?罕见。” “大家都是同学,没你想得那么生分。”心理活动,请你赶紧走吧,阿似已经在地上蹲好几分钟了,腿要麻了。 “是吗?”吕廷昕完全体会不到叶以疏的心理活动。 “啊!”细微的童音紧接着吕廷昕的尾音出现。 墙那头,何似转了身,扒着修剪平整的冬青,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着叶以疏笑。 那模样和小朋友们玩捉迷藏时互通情报的模样分毫不差,小谨慎里藏了个小坏蛋的坏心眼。 叶以疏看完只想让时光倒流,不和她在这里偷偷‘约会’。 她们可能要被人抓现行了。 的确,这头的吕廷昕起了疑,她敛起表情,问道,“什么声音?” 叶以疏正偷摸着勾手,让何似藏回去,听言反问,“什么声音?有吗?是不是我们说话的声音?” 大多数人在紧张地时候声音会无意识拔高,表情会变得丰富起来,叶以疏也是如此,而且,恰好被吕廷昕察觉到。 吕廷昕动了动紧抿的嘴角,揶揄道,“你紧张地时候很可爱。” 叶以疏和不听话的何似正在进行激烈的眼神沟通,没听清楚吕廷昕的话,转过头反问,“嗯?” “没什么。”吕廷昕站直身体,“戚昂给的内部消息,今晚学风督察组的人会来查自习,你玩够了赶紧回教室。” 叶以疏没有迟疑,“好!” 已经走出几步的吕廷昕诧异地回头。 她刚才刻意对叶以疏用了‘玩’,按照她严肃的性格,应该对这个词不稀罕,甚至有些讨厌才对,可她怎么接受的这么随意? 吕廷昕注视着叶以疏的背影,目光幽深难懂。 墙的那头到底有什么,值得叶以疏看得这么认真? 还有那个声音,听错了?还是确有其事? 想起今天没听懂的专业课,吕廷昕烦躁地摇摇头快步离开。 这所学校人才聚齐,她的起点从一开始就比大多数人低,现在必须用上所有时间追赶才有可能在他们之中脱颖而出。 捷径......如果有,她会毫不犹豫地抓住! 吕廷昕走远,叶以疏紧绷的精神逐渐松弛下来。 有眼色的何似见此,从冬青后面跑出来,喜滋滋地抱着杯子喝牛奶。 叶以疏越看越觉得何似是在故意欺负她。 “阿似,你学坏了。”叶以疏压低身体,趴在自己腿上数落何似。 何似蹬蹬腿,跑上前,好奇地看着叶以疏现在的动作,抱自己的腿看起来好像很好玩。 何似放开被咬扁的吸管,娴熟地将杯子提绳往脖子上一挂,迈着小短腿跑去了爬梯旁边。 叶以疏来不及阻止,何似已经学着她的样子挂上腿,弯下腰了。 “啊!”短促一声尖叫结束,何似蹲在地上抱住腿,泪眼汪汪。 叶以疏想笑不敢笑,忍得非常辛苦。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谁把自己疼哭。 “阿似,还能站起来吗?”叶以疏询问,因为忍笑声音有些别扭。 何似停顿一下,打了个饱嗝继续哭,看样子是真扯疼了。 眼看着自习时间越来越近,叶以疏又不能下去哄人,思路一走,走到了新买的笔记本上。 叶以疏撕了张纸,在上面奋笔疾书,然后折成飞机的形状放在嘴边哈了口气。 “阿似,接住。”叶以疏轻喊。 何似懵着脑袋看天。 纸飞机太轻,在空中盘旋很久后插在了何似松松垮垮的丸子头上。 -- 第109页 插得不深,纸飞机只停留一下就顺势滑下,落在了何似脚边。 何似捡起来,小脸紧皱。 这个飞机折得好丑。 怕何似把飞机当玩具,叶以疏小声提醒,“阿似,把飞机拆开。” 何似带着兔子手套,毛茸茸的爪子撕扯半晌才勉强拆开飞机,上面用拼音写了一句话——学校明晚有活动,我们不能见面,你今天回去不能生气,明天不能跑来这里等我。 何似一连读了好几遍才勉强读出来点意思,读出意思了就该质问某人的良心了。 何似抓着飞机,不确定地抬头。 叶以疏被何似盯得心虚,小声解释,“学校明天有活动,不能......” 话说到一半,何似小朋友已经愤愤地离开,身后大幅晃动的小尾巴团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她的心情——阿似很生气,非常生气! 叶以疏不明所以,她们明天都不能见面了,何似怎么还舍得跟她发脾气? 琢磨半天,叶以疏只能想到一个可能,“女人心,深海之针。” 第49章 讲给你听 第二天傍晚,安排好的活动——体能测试变成了突击检查, 一帮人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去吃饭的路上, 赶到操场时一个比一个怨念大。 班长拎着花名册, 笑眯眯地甩着步子走过来, “没吃饱?刚好, 测完体能还能多吃两碗饭。” 底下一片哀嚎。 班长照着皮糙肉厚的戚昂就是一脚,“嚎什么嚎?!一会儿输给女生有你好看的!” 戚昂自信心爆棚, “没拿到第一,我戚昂的名字倒过来写!” 吕廷昕扯扯嘴角, “嗤!” 戚昂爆炸, “有本事比一场?!” 吕廷昕笑得轻蔑,“真是对不起了, 你有本事把异性当竞争对手,我却不想强迫自己把你列为超越的目标。”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 “你不配。” “吕廷昕!!!” 吕廷昕泰然地扭头和身边冷静自持的叶以疏说话,“你不是一下课就走了吗, 怎么没在餐厅看见你?” 叶以疏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没做回答。 这趟体能测试下来,她肯定没机会摸进研究生楼找叶母了, 不知道何似有没有生气, 气到什么程度,今晚恐怕又要失眠到天亮。 吕廷昕推了下叶以疏胳膊, 叫她,“叶以疏?” “嗯?”叶以疏转过来,“怎么了?” 吕廷昕玩味,“是因为要放假了, 所以你总不在状态?” “没有。” “我还以为你......”吕廷昕欲言又止,笑得更加怪异。 叶以疏看得很不舒服,借口看书把手里的东西一起拿到了眼前,被她藏在身侧的杯子顿时落进了吕廷昕眼中。 “原来你喜欢这种杯子?”吕廷昕问。 笑意不加掩饰。 “这不是我的。”叶以疏急忙把杯子藏到身后,尴尬地解释。 吕廷昕乐不可支,“好,不是你的,你说我就信。” 叶以疏丝毫没从吕廷昕的语气里听出来理解,反而有种,有种难以言喻的......纵容? 叶以疏表情僵硬,手背在身后不再说话。 吕廷昕不是个吃了闭门羹就会离开的人,叶以疏不理她,她主动找话题就好了。 “听说你第二专业选了应用心理?”吕廷昕问。 叶以疏敷衍,“嗯。” “老师说你天生就是拿手术刀的,你自己似乎也很喜欢,怎么会突然想着修应用心理?” “没什么。” “你做事会没有原因?” “不行吗?”叶以疏侧目,语气里的不耐隐约可见。 吕廷昕耸耸肩,“行啊,你们这种人做什么都不费力,有随意挑选的资本。” 吕廷昕无所谓地语气好像在说她的好成绩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叶以疏不悦,忍了忍,没有表现出来。 谁说天才不需要努力? 相反的,他们因为被众人关注,被寄予厚望,不得不花费比常人更多的努力让自己永远站在制高点。 外人只能看到她们遥遥领先的成绩,却看不到他们在背后夜以继日的付出。 这种认知叶以疏早就已经形成,也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的接受,可被人当面提及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能不能求你帮个忙?”吕廷昕突然说。 叶以疏心里不舒服,说话的语气自然不怎么客气,“我很忙。” 吕廷昕不以为意,压低声音说:“你能不能帮我复习期末考?我不能挂科。” “我也要复习,没时间帮你。” “不会浪费你很多时间,你认为是重点的东西,给我讲一讲就行。有几个教授不是说了吗,平时学习一般,期末考在及格线游荡的一律给59,多一分算他对不起祖国的未来,大家同学一场,你不会忍心看我第一学期就拖咱们班后退吧?” 叶以疏眉头紧蹙,“我怎么没听说过?” “一般老师废话的时候,你都在看笔记,不关注这种对你来说不值一提,对我们却是生死攸关的小事很正常。” 叶以疏半信半疑,但心里已经将吕廷昕所说的59回忆起来一点。 少一分就要背上挂科的名头,这对刚经历过高考,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他们来说有点残忍。 -- 第110页 叶以疏软下态度,婉言拒绝,“我没有和人一起学习的习惯。” 见叶以疏的态度有所缓和,吕廷昕勾起嘴角,熟稔地开玩笑道,“那就当是让我这个上铺捡便宜,占用你的第一次呗。” 叶以疏不啃声,这种头一开,以后恐怕会麻烦不断,而且......吕廷昕的话和她的语气放在一起好像有些歧义? “不是吧,一个班,一个宿舍,还睡的是上下铺,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挂科?”吕廷昕惊讶,有意提高音量。 周围的同学听见声音后看了过来,目光里掺杂着各种质疑。 叶以疏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犹豫道,“我复习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每天晚自习后空出来一个小时专门帮你复习,你如果觉得这样没问题......” 不等叶以疏说完,吕廷昕立刻答应,“没问题!” 叶以疏嗯了下没再继续说话,吕廷昕的胳膊却在下一秒毫无征兆地搭在了她的肩头,“我一直以为你很难说话,没想到稍微示下弱你就妥协了,看来你高冷外表下的那颗心应该很热。” 叶以疏不自然地躲开,“班长让回去换衣服。” 失去支撑,吕廷昕趔趄了一下,随后抬头。 站在队伍前面的班长正在虐菜,哪儿有空管他们是不是要回去换衣服。 “呦,还会骗人,叶以疏我对你刮目相看。”吕廷昕戏谑。 叶以疏不喜欢吕廷昕的语气,好好一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一点夸人的意思都没有。 叶以疏整理好表情,走到一边,翻开书认真阅读。 吕廷昕在旁边站着没打扰,视线始终在她周围游移。 不多时,班长带头敬礼,“石教授!” 石医生戴着眼镜,和颜悦色地和这些年轻人打招呼。 结束以后,石医生对站在外围的叶以疏招招手,“以疏,你过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叶以疏成功引起众人注意。 戚昂趁机挪到吕廷昕旁边,八卦道,“叶以疏的面子这么大?连石教授都点名指姓找她,这可是国内心理学方面的第一人啊。” 吕廷昕目光幽深,“起点越高,接触到的人和事就越高。” “额?”戚昂茫然,“叶以疏什么起点?” 吕廷昕侧头,“你这辈子也高攀不起的起点。” “卧槽!咱俩无仇无怨,你至于这么诅咒我吗?”戚昂恼火,不过一瞬又恢复正常,继续问道,“你最近和叶以疏走得很近?” 吕廷昕低头,扣好袖口的扣子,随口反问,“有吗?” “你们两个刚才的动作,我看得一清二楚。”戚昂连声唏嘘,“和叶以疏那种只可远观的人勾肩搭背,吕廷昕,你可以啊。” “喂。”戚昂狗腿,“你俩关系这么好,什么时候去给咱套点复习重点?让我们也跟着沾沾光啊,只要一想到有后门可以走,我这心情飘得都快上天了。” 戚昂只顾表达激动,压根没注意到吕廷昕逐渐阴沉的脸色。 一直到他的话结束,吕廷昕才冷冷丢下一句“关你屁事”离开。 戚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话不能说,坏话不能说,闲话也不能说,真难伺候。” 石医生找叶以疏没别的事,就是路过,看到她在顺便叫出来问问最近的情况。 私心来讲,石医生希望在退休之前带出来一个让他不枉此生的学生,将他对这个行业的期望延续、发展。 叶以疏有这个资本,他也有耐心教她。 “怎么样?觉得这个专业难度大吗?”石医生关切道。 叶以疏客观回答,“熟悉理论没什么问题,但和实际应用联系的界限还有点模糊。” “不急。”石医生蠢蠢欲动,“这几天你先安心准备期末考,等放寒假了来实验室,我亲自教你。” 叶以疏藏在书后面的手握紧杯子,说话语气不如以往那样平稳,“寒假可能不行。” “有其他安排?还是跟你父母四处学习?” “不是。”叶以疏吞吐,“阿似第一年来,我想陪她。” 石医生哈哈大笑,“原来是那个小丫头啊,听你妈说,你昨天把人惹了?” 叶以疏错愕,“真生气了?” “你不知道?”石医生一回忆就憋不住想笑,“听说那小丫头见完你,扭头就把没喝完的牛奶给扔垃圾桶了。” “怎么会?!”何似身上是有被宠出来的坏毛病,可就算她再生气也不会扔食物。 “你还真猜对了。”石医生神神秘秘地指指家属院方向,“小丫头扔牛奶之前换了新的垃圾袋,扔完人不走,就在垃圾桶旁边蹲着,一动不动的样子吓得你爸一顿饭做得心惊胆战。” 这回轮到叶以疏忍俊不禁,“这种事情只有阿似做得出来。” “谁说不是,后来吃饭,小丫头把垃圾桶搬到自己脚下,渴了拿出来喝一口,喝完再扔回去,那模样,光是想想都能笑得人肚子疼。今天早上,小丫头看到你爸把洗干净的杯子摆在桌上,她似模似样地走过去冲着杯子哼了一声,然后抱在怀里,等你爸妈出门的时候塞给他们带过来。哈哈哈哈,你是不知道,早上你妈和我闲聊时身上那股子得意劲儿,只差当面说我家小朋友比不上他们家的小丫头。” 石医生打趣,“你说这么可爱一小丫头怎么就心甘情愿地跟你了?” -- 第111页 叶以疏笑容灿烂,“大概是我长得好看。” “哈哈哈哈!看来快乐真的会传染,你才跟那小丫头待了没几天就学会贫嘴了。” 叶以疏不反驳,抱紧怀里的书,看着家的方向默默在心里对何似说:“你第一次跟我生气怎么是在别人面前?还是通过第三个人的口让我知道......比不上他们家的小丫头......” “明明是我的。” 最后一句,叶以疏不小心嘀咕了出来,石医生没听清楚,反问,“你说什么?” 叶以疏摇摇头,“没什么。石伯伯,能不能跟您讲个不情之请?” “你说。” “这周末没轮到我出校。” 话留半句,石医生瞬间了然,“你想出去看家里小丫头?” 叶以疏敛着笑意,表情略微羞涩,“嗯。” 石医生一口答应,“没问题!石伯伯就为你们搭一回鹊桥!” 鹊......桥...... 这些老教授的语文到底是怎么及格的。 “叶以疏,集合了!”不远处,吕廷昕叫她。 叶以疏扬声答应,随即把杯子塞给石医生,“石伯伯,这是给阿似的东西,您帮我带回去。” 石医生瞧着手里小娃娃用的杯子,疑惑,“什么东西?” “阿似的牛奶。” “牛......奶?这就是惹出一屋子趣事的牛奶?”石医生凌乱了,“你这到底是把这小丫头当媳妇养,还是当闺女养?” 叶以疏迎着晚风,眉目如花,“当成宝贝养。” 彼时,何似正端着她的小板凳在门口写字。 叶母才教她的三个汉字——小叶子。 后面,何似又补了几个字,“阿似 xiang ni le” ———————— 往常,每到周五下课,叶以疏必定最后离开,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在老师走出教室的瞬间合上笔记本塞进了书包,顺便催促坐一旁的吕廷昕,“快点。” 吕廷昕侧过身体,左臂搭在椅背上,右手放在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尖轻点。 叶以疏收拾完东西后站起来想往出走,挡在唯一出口的吕廷昕丝毫没有要给她让路的意思。 “今天复习的时间提前,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分钟。”叶以疏提醒,言辞之间透露着急切和不悦。 吕廷昕是个精明人,对叶以疏极力掩饰的情绪看得清楚,不过,她并没有做出让步,反而翘起二郎腿将仅剩的一点空间堵死。 叶以疏低头,夹在耳后的头发因为低头的动作散在颊边,让她身上严肃的军装之外多了一点柔情。 吕廷昕抬起搭在椅背上的胳膊撑着侧脸,唇角微动,“想过去,求我啊。” 叶以疏好像听见了天方夜谭,觉得可笑,也觉得不可理喻。 叶以疏背起书包,后退两步,单手撑着椅背,脚下用力,直接跳上后一排桌面,头也不回踩着桌子离开。 吕廷昕诧异,随即笑得开怀。 赶在叶以疏消失之前,吕廷昕拿起东西快步跟了出去,一直下到二楼才勉强追上。 怕出了教学楼人多不好说话,吕廷昕直接越过二楼扶手跳了下来。 落地的时候,叶以疏还在楼梯中间,被突然出现的吕廷昕一吓差点踩空。 吕廷昕急忙扶了一把,担心道,“你没事吧?” 叶以疏被惹恼,罕见地大声说话,“我没空陪你玩,让开!” 吕廷昕被凶,不怒反笑,亦步亦趋地跟在气冲冲的叶以疏身后絮叨,“别啊,说好帮我复习的,现在还有五十多分钟,你不能就这么撂挑子,食言而肥非君子。” 叶以疏充耳不闻。 “教导员上周刚夸过你作风正派,让我们向你学习,你现在这样不合适吧。” “......” “同学一场,就剩下最重要的一科了,你送佛送到西,帮我一把啊。” “......” “叶以疏......” 叶以疏猛然停下,态度有些焦躁,“你到底想干什么?” 在撞到叶以疏之前,吕廷昕紧急刹车,态度真诚,“想要你......帮我复习。” 刻意的停顿让吕廷昕的语气听起来稍显别扭,叶以疏心思烦乱没听出来异样,深呼吸几次后缓下情绪说:“图书馆,老地方。” “好。”吕廷昕顺从地点头,和以往张扬的个性截然不同。 叶以疏觉得奇怪,却也想不出来差别在哪里,快速摒弃不重要的念头朝图书馆走。 他们下课是在六点,帮吕廷昕复习一个小时是七点,结束以后还要去找石医生,等她跟着石医生的车蹭回家肯定过七点半了。 早知道是这样,就不该让石医生提前跟何似说她这周回家,等不到她,何似肯定会坐在门口不吃饭。 越想,叶以疏的步子越快,吕廷昕跟在后面接近于跑。 好不容易坐下,叶以疏喘气的机会都没留给吕廷昕,直接步入正题。 一整个小时下来,吕廷昕除了机械地点头,没听进去几个字。 叶以疏自认不是个好老师,不会管学生能听进去多少,讲完该讲的东西立刻收拾东西走人,“我走了。” 吕廷昕转着笔,状似无意地问,“又去操场?” 已经走出两步的叶以疏惊讶地回头,“你说什么?!” 叶以疏的反应让吕廷昕眸光渐深,她将视线放回繁杂的高数公式上,敷衍道,“没什么,看你每天饭后都会去操场运动,随便问问。” -- 第112页 叶以疏暗暗舒了一口气,没发现她和何似的秘密就好。 插曲结束,叶以疏毫不犹豫地离开,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身的吕廷昕眼底的笃定一无所知。 ———————— “谢谢石伯伯。”家门口,叶以疏扶着车门对驾驶座的石医生道谢。 石医生挥挥手,“快回家,别让小丫头等急了。” “嗯!”叶以疏点头,心底的兴奋难以自持。 绕过前院幽静的石板路,叶以疏的视野逐渐开阔。 不远处的门口,何似坐在小板凳上摇头晃脑,怀里抱着她的专门水杯,脖子上还挂了个小巧的手电筒。 听见脚步声,何似惊喜地‘啊’一声,猛跳下台阶朝叶以疏跑过来。 叶以疏背好书包,蹲下,将何似接了满怀。 在叶以疏出现之前,何似已经焦心了好几天,现在真实地抱着她,何似的小心思反而泛不起波澜,只有开心。 何似抱着叶以疏的脖子,蹭了蹭,“啊......” 软软一声问候如同轻拂过心尖的温热泉水,暖意顺着流淌的血液快速传遍四肢百骸。 “啊......”叶以疏用同样的方式回应。 亲昵的动作痒得何似缩着脖子躲避,清脆的笑声让夜空最亮的星忍不住为她眨眼。 军医大操场的看台上,吕廷昕站在上面,望着只有零星路灯的家属区陷入沉思。 忽然,一个活力四射的‘啊’,在她静水流深的眼底掀起万丈波澜。 吕廷昕听见的那一声‘啊’,是得意的何似在向叶母炫耀她等回了想等的人。 叶母倚着门框,手里是叶父刚给何似做好的小点心,“阿似,点心和姐姐只能选一个,你......” 话只说了一半,何似就紧张地抱住叶以疏,意思再明确不过。 叶母连连摇头,“骗子,你昨天可不是这样回答的。” 何似转过来,靠在叶以疏腿上咯咯直笑,透过这些不掺杂质的笑,叶以疏仿佛看到了过去的何似。 就算她不是这世上最招人喜欢的小孩,也一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幸福得不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 “阿似。”叶以疏拍拍何似的脑袋,“回家了。” “啊!” 叶以疏向前一步,解开外套扣子等何似拽她的衣摆,不曾想,何似抬起手,抓住的是她的小指。 叶以疏疑惑。 叶母嘴里咬了点心,声音含糊不清,“路灯坏了好几天,你爸最近工作忙,没顾得上修,前几天阿似见完你回来摔了一跤,第二天一早就拉着你爸去买了这个手电筒,我还以为是小姑娘摔疼了,给自己寻摸的,现在看来,买手电筒纯粹是为了接你。” 和何似相处的这段时间,叶母有意将原本习惯性简练的短句改成小孩子容易理解的长句,经她这么一解释,连何似也听明白了。 何似歪着脑袋,朝叶母眨眼,可爱得叶母心软成一团。 叶以疏呢,除了感动,还有欢喜。 踩着脚下的光,叶以疏勾了勾被何似攥着的小指。 何似仰头,脸上的笑容灿若桃李。 “阿似,姐姐给你讲个故事。” “啊!”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住着一只小松鼠,她的名字叫阿似。阿似很喜欢一个人,她叫叶以疏......” 第50章 讲给你听 周末,吕廷昕习惯一个人跑步, 绕着操场, 不跑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不会停下。 今天, 一如往常。 第十三次经过看台时, 吕廷昕的步子慢慢停了下来。 她站在跑道上, 呼吸急促,目光幽深。 墙的那头到底有什么?为什么叶以疏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跑来操场?为什么每次都是站在那个位置?为什么没轮到她出校, 她依然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还有那个叫声...... 鬼使神差,吕廷昕走了上去。 墙后, 叶母陪着叶以疏和何似玩闹的一幕证实了吕廷昕心里模棱两可的猜测——原来, 他们这批新生里真的有人头顶光环。 命运还真是不公,给了叶以疏无人能及的脑子, 偏偏还要锦上添花,给她人人羡慕的家世。 嫉妒来得凶猛,吕廷昕收不住表情, 眼里的寒光被何似看了个正着。 这个眼神,何似似曾相识。 很可怕。 恐惧并没让何似退缩, 她快速跑到叶以疏身边, 奋力拉着她往回走。 叶以疏不明所以,“不想玩了?” 何似不说话, 抓着叶以疏的力气加重。 叶以疏直觉不对,回握住何似的手腕勒令她停下,“阿似,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 何似不吭声, 低着头,不让叶以疏看见自己脸上的惧意。 叶以疏知道何似不会无缘无故在她面前发脾气,耐着性子追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何似摇头。 随后跟过来的叶母蹲在何似身边,看着她闪躲的目光旁敲侧击,“阿似是不是看到不喜欢的东西了?告诉阿姨,阿姨帮你打它。” 听到叶母的话,何似立刻抱紧叶以疏的脖子,游移不定的视线偶尔掠过看台。 叶母站起来,转过身,如炬的目光看向看台。 看台上空无一人。 那头的吕廷昕正在重复之前的行为——跑步。 -- 第113页 这次晨跑,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持得久。 ———————— 对于何似的异常反应,叶母和叶以疏绞尽脑汁依然没猜明白,好在回家以后她的表现还算正常,两人这才安心陪她在家里呆着。 不出门恰好方便正在准备期末考的叶以疏复习功课,还剩下三科,熬过去她就有一等奖学金可以拿。 过完年,很快就是何似的生日,她需要多准备一点钱给何似买礼物。 何似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看叶以疏干什么都眼红,一见她写字,何似也宝贝地拿了自己的汉字本蹭在她旁边写写画画。 小本子上的笔迹依旧稚嫩,但‘小叶子’三个字已经熟练的不需要任何思考。 两人不吵不闹地待在房间里学习,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过得快。 叶以疏有午休的习惯,适当休息能让她下午的精神更加集中,但碍于一道难解的题,叶以疏今天没回床上,解完题以后直接趴在桌面小憩。 何似正直猫嫌狗厌的年纪,想睡的时候雷打不动,不想睡的时候谁说不听。 这会儿,精力旺盛的何似跟着叶母消完食后兴冲冲地跑来楼上找叶以疏。 门没关,何似一进去就看到了枕着胳膊熟睡的叶以疏。 何似脱了鞋子,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爬上旁边的凳子,跪在上面一动不动地盯着叶以疏看。 何似还不知道怎么夸人一个人长得好看,脑子里翻来覆去就那两个字——喜欢。 她特别特别喜欢这个姐姐,喜欢得想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 “咳。”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让叶以疏不适地皱眉。 何似只是看着就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感同身受,圆嘟嘟的脸顿时拧巴成一团。 等咳嗽带来不适过去,叶以疏重新安睡,一旁何似却没有安心。 何似紧张的目光在卧室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自己专用的小毯子上。 阿姨说她的小毯子香香的,还很暖和,姐姐盖上肯定就不会难受了。 这么一想,何似马上从凳子上爬下来,跑过去床边抱来毯子,再哼哧哼哧地放到比她高出许多的桌子,然后手脚并用爬上凳子,站在上面把毯子盖在了叶以疏身上。 大概是真的暖和,毯子盖在身上的瞬间,叶以疏用侧脸在上面蹭了蹭,不仅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反而睡得更沉。 现在的时间,早已经超过了她往常的生物钟。 何似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站在椅子上眯起眼睛傻乐不停。 兴奋累了,何似坐下来,趴在叶以疏旁边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觉,叶以疏睡得天昏地暗,像是把过去一周的辛苦全都补了回来。 醒来,夕阳渐斜,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窗外孤单的枯枝看着屋里熟睡的两人,无端生出几分热情,惹人遐想。 叶以疏动动酸疼的身体坐起来,毯子顺着她消瘦的脊背滑落。 睡得太久,叶以疏的反应有些迟钝,低头看了很久才认出来那是什么,心顿时有被融化的感觉。 侧目,何似果然也在。 何似脑袋上扣着家居服的帽子,上面有长长软软的兔耳朵,随着何似的呼吸上下起伏。 桌子很高,何似很小,勉强趴在桌上睡觉的她有种莫名的喜感,仔细一看,更多的是惹人怜爱的纯真。 这个小朋友,连睡觉都比一般人认真。 叶以疏趴下来,提着耳朵拉高帽子,何似的脸慢慢露了出来。 怎么有人的睫毛会这么长,这么密?眨眼的时候不会累吗? 呵,美对爱面子的何似来说应该不会成为负担。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何似打了大大的哆嗦,身体不住蜷缩。 怕何似摔下去,叶以疏急忙坐起来将何似抱进怀里。 何似粘人,天生如此。 以前的对象是父母和爷爷,现在是叶以疏,一靠近她怀里,何似马上熟练地抓着她的衣服,寻到那个最能让她安心的位置睡了过去。 叶以疏望着何似,净水无波的眼底被暖风吹乱。 这天下午和晚上,叶以疏没有复习功课,带着何似在卧室玩到了大半夜。 离校太久容易惹人非议,叶以疏周末一早就要跟石医生回学校,今晚的陪伴是她赔给何似的。 不知道明天何似听到她要走的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会很舍不得吧。 伴随着疑问,第二天悄然来临。 早饭过后,石医生来接叶以疏,在她还纠结于怎么和何似解释的时候,何似已经替她收拾好了笨重的书包。 一楼,叶家三人和石医生一动不动地望着何似,她正抱着比自己轻不了多少的书包从楼梯上一步一步往下挪。 因为太过出乎意料,或者说是感动,是心疼,竟然没一个人想到要去帮她,一直到何似走到叶以疏面前,将书包往脚边一扔,喘着粗气用袖子抹了把没有汗水的额头,几人才猛然惊醒。 后怕凶猛而至。 楼梯那么高,何似又看不到脚下的路,万一踩空或者滑到,后果不堪设想。 叶以疏心跳快得难受,蹲下去的时候几乎稳不住身体,要不是何似及时抱住她的脖子,她恐怕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跌坐在地上。 “啊.......”从何似软软的音色里叶以疏听出了安慰,还有理解。 -- 第114页 何似超出年纪的表现太难得,叶以疏心有纵然万般滋味,现在也说不出口,只能回抱住何似,将她紧紧按在怀里。 石医生摘下眼镜,揉揉眼睛,感慨,“就隔了一堵墙,我怎么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叶父望着两个人,无声地笑,“谁说不是,这小丫头明明没经历过生活,却好像早就把生活看透了,每做一件事都能让人当成一辈子来记。” 叶父随意地一句笑话,惊醒了一直没关注到这一点的叶以疏。 叶以疏一直觉得何似孩子气的外表下有远超于同龄人的成熟,她始终把这种感觉归咎于懂事和她父母良好的家教,现在看来,‘害怕’可能才是更好的解释。 何似害怕很多东西。 害怕失去,害怕一个人,害怕被丢下,害怕等的人一去不回。 所以,她懂怎么讨好人,懂怎么心疼人,还懂怎么让人心疼...... “阿似,你别这样。”叶以疏说,像是不愿意接受别人强加在她身上的责任一样,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何似听不懂,旁边三个年逾不惑的人心明如镜。 叶以疏的委屈啊,不过只是源于心疼。 不忍心她们继续把小小的分别搞得这么伤感,叶母弯腰拍拍叶以疏的肩膀说道,“别这样,考完试就放假了,只是分开三天。” 叶以疏嗓子酸疼,动了动嘴,只能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叶以疏放开何似。 她脸上灿如夏花的笑容没有丝毫异样,叶以疏却看得心如针扎。 何似的那些行为越是不经意越能说明她心底深处的害怕有多深刻,如果有一天,它们变成本能,那何似还怎么过简单的生活? “阿似,三天,再等姐姐三天,考完试姐姐马上回来找你。”叶以疏发誓似的承诺。 何似笑眯眯地点头。 “这次不许在门口等我。” 何似噘嘴,不想答应。 叶以疏摸摸她的脑袋,“你要在门里,我等着你帮我开门,接我回家。” “......”何似一时没听懂。 思考了一会儿,纯粹的笑容自眉眼晕开。 “啊!”我在门里,接你回家啊。 ———————— 后面三天,叶以疏一边要顾及考试,一边对何似放心不下,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好不容易听到‘考试时间结束’,叶以疏立刻交了试卷往出跑。 刚到楼梯口,吕廷昕叫住了叶以疏。 “有什么事?”叶以疏不耐地问。 吕廷昕靠着墙,两手随意插在裤兜里,“今晚聚餐,你不知道?” “聚餐?”叶以疏敛眸,“什么聚餐?我不知道。” 吕廷昕不经意地嗤了一声,随即声音如常,“你还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事儿是上周就定下来的,考试结束当天在1号餐厅聚餐。” “能不能请假?”叶以疏问。 吕廷昕平静如常的态度走偏,言辞逐渐刻薄,“叶以疏,你是真不合群,还是不屑和我们这些人待在一起?不过就是吃顿饭,又不是让你跟我做朋友,你至于这么避如蛇蝎吗?” 吕廷昕的尖锐让叶以疏的着急冷却。 叶以疏沉下脸,声音冷淡,“我说过不要胡乱揣测别人的心思,你这种行为很讨厌。” “可你现在的做法不得不让我这么猜测?你难道就没听到别人对你的议论?” 叶以疏喉头耸动,心里大概猜到了一点,“什么议论?” 吕廷昕没有添油加醋,照常把大家对叶以疏时常利用特权在周末出校的事情描述了一遍,随后说道,“就算有人知道你离校是石教授那边需要,不是出于自愿,可也免不了有人因为嫉妒扭曲事实。 你从一出现就太抢眼,凭着一个人的能力孤立了所有人,大家当面对你客气,不代表私下接受。 叶以疏,你必须学会和不喜欢的人相处,这是大学,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一起形成的小社会,特立独行只会让你被越来越小的圈子圈死。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哪天出事,你这种人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帮助,大家巴不得一次性将你踩得翻不了身。 这就是属于成功者的骄傲和悲哀,你高高在上时,所有人对你容忍,你一旦跌入泥潭,所有人都会落井下石。” 吕廷昕不带感情的话让叶以疏准备了一肚子的反驳被咽了回去。 叶以疏直直站着,脑子很空,很茫然。 因为太过平顺,她从来就不需要和谁合作,更不需要谁的帮助。 吕廷昕说的这些事,她没有仔细考虑过。 凭着本能,叶以疏回应,“我没做什么让大家为难的事。” “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吕廷昕换了个姿势,脸上净是对现实的不屑,“你太喜欢独来独往了,独来独往的人没有琐碎的事情做屏障,最容易成为有心人默默关注的对象。大学里已经有了利益牵扯,在这里没人维护你,你做得再好也会有人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挑刺,何况你根本就没有为同学之间的关系做过什么,没有任何维系的东西谁会珍惜?你太天真了。” “......” “这个社会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有人良心还在,只是在你落魄的时候作壁上观,有人天生犯贱,最喜欢在你落难的时候雪上加霜。叶以疏,别说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成年人的世界只有优胜略汰,适者生存,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人心可以狠过任何东西。” -- 第115页 在吕廷昕对现实赤|裸的剖析里,叶以疏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一向平静的表情出现了裂缝。 “我去。” 简单两个字,是叶以疏生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现实妥协。 这不是第一次。 往后,她因为妥协欣喜若狂,也因为妥协痛不欲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遇见何似也是叶以疏对她的妥协。 那双眼睛里的渴求太多,她忽视不了。 最难熬的日子里,叶以疏问过自己,如果她一开始就没有对何似妥协,那她的人生会是怎么样? 没人告诉叶以疏答案,她只能在醉酒后用一句话评价自己没有何似的后半生——好看的皮囊残留人间,懂爱的灵魂随土安葬。 有些事,哪怕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不会如意,人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只因为他们的心是热的,情是暖的。 活过,就应该经历。 听到叶以疏的回答,吕廷昕绷紧的情绪陡然松弛,脱力的身体像是刚刚结束一场艰难的大战一样靠在墙壁。 适应几秒后,吕廷昕站直,神态如常,“先回宿舍吧,吃饭时间在7点,还有两个小时。” 叶以疏摇摇头,语气生硬,“不了,我还有其他事。” 说完径直离开。 吕廷昕迟疑几秒,悄悄跟上。 同吕廷昕猜想的一样,叶以疏又来了研究生,还是四楼,还是拐角那个办公室。 安静的走廊里,叶以疏急促的敲门声格外突兀。 久久得不到回应,叶以疏心急如焚。 已经答应过何似的事中途反悔,这对小孩子的成长来说绝对致命,可是吕廷昕说的那些话...... 叶以疏矛盾。 又敲了一会儿门,依然没有回应。 叶以疏拿出纸笔写了张纸条,从门下面塞了进去。 叶母现在在会议室做项目结题答辩,不论早晚肯定要回办公室,只要她看到纸条,回去帮自己跟何似解释清楚,她就不算食言,何似.....何似会理解的。 怕被人发现,留完纸条后,叶以疏穿过连通另外一栋楼的走廊,从其他学院的研究生楼离开。 走廊里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吕廷昕走到了叶母办公室门前,门缝里的纸条还有小小一角留在外面。 吕廷昕蹲下,用笔尖将它拨了出来。 【妈,今晚班里聚餐不可以缺席,我明天一早才能回去,你帮我跟阿似解释一下,让她不要等我,也不能生气】。 不长的一段话,吕廷昕读了足足三分钟有余。 对着纸条里的人名,吕廷昕默念,“阿似?那个总让你找理由离开学校的小孩儿?” “如果,她就是要跟你生气呢?” “......” 平整的纸条慢慢被揉皱,撕碎,最后扔进厕所随污水一起冲走。 叶以疏到底还是对何似食言了。 没人预料到这一次有预谋的食言会让何似受多大的伤害,也没人预料到叶以疏会因此失去什么。 知情者知因不知果,即便后来知道因果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后悔,随后一笑而过。 不知情的叶以疏,后悔了整整十四年。 第51章 讲给你听 叶父酒量浅,大多数时候的应酬都是滴酒不沾, 避免不了的场合, 叶母必定会陪在身边替他挡酒。 今晚, 就是这样。 结题的答辩搞定, 叶母立刻回去办公室收拾东西回家, 和已经在家里等着的叶父汇合,随后叮嘱何似乖乖在家等着马上会回去的叶以疏。 何似开心地答应下来。 叶以疏要回来, 这对她来说比任何事情都高兴,所以一个人待在家里就显得不足为惧。 这一切看似无恙, 实际差得离谱。 —————————— 家属区, 何似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口,无聊地晃着手电筒玩。 月亮都快要爬到屋顶了, 姐姐怎么还没有回来? 何似闷闷不乐地想。 “喵......”软软的猫叫让何似无精打采的耳朵竖了起来。 何似跳下台阶,打着手电筒,顺着声音的来源寻找。 夜深人静的路上只能听见何似忽快忽慢的脚步声。 通!重物落地的闷响伴随着凄厉的猫叫突然出现。 何似轻快的脚步僵在原地,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它们是红色的,很可怕。 “哒!哒!哒......”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将静夜渲染得阴森恐怖。 因为太过恐惧, 何似反而忘记了害怕, 怔怔地抬高手电筒照向前方。 不远处一只白色的小猫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小猫身上是被拉长的人影。 何似定在原地, 两手紧握着手电筒。 一双脚越过小猫的身体朝她走了过来。 那双脚上有血迹。 一些画面不受控地冲破记忆,在何似小小的脑袋里横冲直撞。 即使她看不清那些画面里到底有什么,也不知道心理的恐惧源自何处,脚步依然凭着本能慢慢后退。 在那人的面孔马上要落尽光亮的瞬间, 何似扔下手电筒拔腿就跑。 闷声不响地往前跑,眼睛里只有路口一盏昏暗的路灯。 她记得,从那个路口往右拐就可以回家。 都这么久了,姐姐肯定已经回来了,还带了她喜欢吃的东西。 -- 第116页 回到家,有姐姐保护,这个人就不会再追她。 何似反复这样告诉自己。 来人似乎早就知道何似不会说话,更不会有人帮她,所以追得很随意,像是极端掌控者在肆意玩弄不堪一击的弱小。 越是这样,何似心里的恐惧发酵得越迅猛,所有可能的希望都被她寄托在会在门口等她的叶以疏身上。 事实上,叶以疏正一杯接一杯的以茶代酒为她的‘不识趣’赔礼道歉,用她最不喜欢的虚与委蛇。 “她们都不会回来的,叔叔今天就送你去见父母好不好?”男人靠近,表情狰狞。 何似被石板路的边缘绊倒,扭动着小身体不断后退。 脏兮兮的泥土沾满了她特意为叶以疏换的新衣裳。 阴影慢慢压下来,何似退无可退。 “来吧,叔叔送你上路。” 锋利的刀子落在肩头,疼痛铺天盖地。 何似很快在肩头尖锐的疼痛里失去了意识。 醒来,何似是在医院,在叶以疏怀里。 何似一看到叶以疏,所有委屈和害怕都涌了出来,抓着她衣服哭闹不停。 叶以疏的意识还停留在不久前的惊心动魄里,小心地避开何似肩头的伤口,抱紧她,“阿似,哭,使劲哭,哭着就不害怕了。” 何似放声大哭。 叶父、叶母和石医生站在门外,光是听着胸口就钻心的疼。 “到底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出这种事儿了?”叶母情绪激动,即便事情到现在已经尘埃落定,她依然心有余悸,“离阿似父母出事都多少天了,凶手不仅没抓到,反而由着他一再对一个孩子赶尽杀绝,警方都是吃素的?家属区的警卫也是用来当摆设的?一个大活人就那么给放进去了?” 石医生嘴唇紧抿,脸色难看,“据警方的人说,凶手是从东门直接走进去的,和警卫没有正面冲突。” “直接走进去?!”叶母气愤,“门口没人站岗?!” “有是有......”石医生欲言又止。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可隐瞒的!说啊!” “警方在凶手身上发现了以疏的饭卡,他应该是用饭卡进的家属区。今晚在东门站岗的警卫新来不到一周,认不全家属区的人,他以为有饭卡就是家属区的住户,没多想。” 叶母沉下脸,“以疏考完试没回家?” “班里第一次聚餐,不参加不合适。” “那也该和我或者他爸打声招呼!”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石医生惊讶,“以疏说她给你写了纸条,从办公室门下塞进去的。” 叶母,“我没看到。” 此话一出,几人的表情立刻绷紧。 叶父难得严肃,“这事儿不简单。” “嗯。”石医生附和,“今晚的事儿闹得这么大,警方不得不重视,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查清楚。” “亡羊补牢有什么用?”叶父不敢苟同,“他们要是早点抓住凶手,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再次受伤?” “老叶,这次还真不完全是警方的失误。”石医生解释,“以疏发现饭卡丢了,心里不安,当时就跑了回来,这才让小丫头逃过一劫。以疏看到小丫头受伤动了气,差点把人打死,为了保命,凶手说了点有用的东西。” “说了什么?” “有人在背地里帮他。一个星期前的周末,凶手突然收到一封信,说会在今晚把以疏的饭卡扔出来给他。凶手半信半疑地来了,不仅拿到了饭卡,还得到了你们一家三口今晚都不在家的消息。” “怎么可能?!”叶母难以置信,“就算饭卡的事早有预谋,我们都不在家也没人会知道!老叶今晚的应酬特殊,对外保密,绝对不会......” 叶母的表情突然严肃,“我想起来了,下午老叶带阿似先回家,我提醒过她晚上有应酬,声音有点大,当时一年级刚考完试从旁边经过,难道是……” “无凭无据不要乱猜测,这事不小,不管牵扯上谁,他一辈子的前途就没了。”叶父提醒,“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阿似平安度过这次的噩梦。” “……嗯。” 几人站在门口心思沉闷。 凶手已经抓到,不久就会被绳之于法,可何似受到的伤害......哎,只求叶以疏对何似足够重要,能让她暂时不想这些事。 他们的想法合情合理,真实的结果恰好相反。 受到安慰的不是刚受过惊吓的何似,而是第一次亲眼见证人性阴暗面的叶以疏。 病房里,何似哭够了,靠在叶以疏怀里默默流眼泪。 鼻息在叶以疏脖子里飘过,明明很温热,却刺激得她浑身战栗。 这个温度告诉叶以疏,何似还活着。 活着背后,她差点因为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聚餐失去这个小姑娘。 “阿似,对不起,对不起......”叶以疏不停道歉。 何似用还能动的胳膊在叶以疏胸前拍了拍,软糯的啊是她给的安慰。 这个声音,这个动作,成了叶以疏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感动。 “乖,不哭了。”叶以疏用下巴蹭蹭何似的头发,轻声说:“等天亮了,我们就回家,以后,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何似听懂了,靠在叶以疏怀里安心睡着。 叶以疏彻夜难眠。 -- 第117页 饭卡肯定是在她被轮番劝酒的时候丢的。 那时候,她的包被吕廷昕拿着...... ———————— 养伤的日子美得冒泡,至少对何似来说是这样。 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零食,睡不完的觉,还有姐姐寸步不离的照顾。 日子每天都在重复,何似的好心情却没有分毫减弱。 今天肯定也是开心的一天。 饭后,叶以疏将躺椅搬到后院,抱着何似躺在上面晒暖暖。 早上吃得太多,何似打了个饱嗝,小身子扭了扭,难受地哼哼。 叶以疏不敢取笑伤患,好脾气地替她揉着圆滚滚的肚皮。 何似这回是真胖了。 胖了可爱,肚子摸着软乎。 叶以疏心痒,让何似四肢伸开,瘫在自己身上,两只手在她的肚子上又是揉又是拍,玩得不亦乐乎。 石医生带着自家小孙女一到后院就看见了两人的动作,顿时乐得直不起腰,隔着篱笆吆喝,“徒弟啊,你带媳妇出来晒太阳了?” 叶以疏的动作顿住,脸上的笑不再从容。 没了人伺候,何似不开心地蹬蹬腿表示不满。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小心扯到肩膀上还没完全复原的伤口,何似疼得惊叫。 叶以疏赶忙坐起来,满心紧张,“不许动!” 何似被凶,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 对面的石医生将良心踩在脚下,落井下石,“小叶怎么连媳妇都欺负?哎,人心都变坏了。” 叶以疏不在乎石医生的‘诋毁’,何似却生气了,挣扎要下去替她打抱不平。 叶以疏急忙拦住,生怕何似把自己折腾出点别的毛病。 何似气得龇牙。 叶以疏不理会,小心地抱着何似回家。 正门口,叶以疏想见很久的人——吕廷昕,正在和叶母说话。 叶以疏抱着何似走进来,忍下心里的疑问,语气如常,“你怎么会知道我住这里?” 吕廷昕刚和叶母打完招呼,转向叶以疏说道,“教导员告诉我的,他让我来通知你一件事。” “什么事?” “寒假,咱们系要选学生代表北上慰问边防战士,后面一周在礼堂排练。”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年级第一,教导员让你做主持人。” 叶以疏一口否决,“我做不了。” “这话你和我说没用,想拒绝去找教导员,我只是个传话的。” 叶以疏不语,穿透性极强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吕廷昕,“你在外面等一下我,我有话问你。” 吕廷昕没有丝毫犹豫,“好。” 随即,转身往出走。 叶以疏将何似放下,和她说话,“乖乖在家,再敢动打人的心思下午没有零食吃。” 何似一动不动,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吕廷昕的背影。 她在墙上见过这个人,她不喜欢这个人的眼神! “啊!”何似抓着叶以疏不让她走。 叶以疏心里存了事儿,对何似突如其来的小脾气没了往日百分百的耐心。 叶以疏稍稍带了些力气拉开何似,表情严肃,“不能闹,我就走一会儿。” 何似被伤了心,踢了叶以疏一脚,转身跑开。 叶以疏担心何似,但心里的事儿更急,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去问吕廷昕要一个解释。 躲在二楼何似见此,心里的委屈越发严重,气得直想哭。 脑袋瓜动了动,何似又觉得自己气得很没道理,叶叔叔和外人说话的时候,叶阿姨就不会生气,现在姐姐和人说话,她怎么可以生气。 这么一想,何似觉得自己和隔壁石医生家的小孙女一样幼稚,郁闷地低下头,踢着步子回了房间。 ———————— 大门外,叶以疏和吕廷昕站在庭院里说话。 叶以疏开门见山,“聚餐那晚,我的饭卡丢了。” 吕廷昕目光坦荡,“然后呢?你怀疑是我偷了?” “整个过程中只有你帮我拿过书包,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有这个机会。” “不,还有一个人。” “谁?” “你自己。” “???” “你忘了?我不小心把酒洒在你衣服上的时候,你从包里拿过纸巾,你确定那会儿饭卡还在?” 叶以疏仔细回忆。 她拿纸巾的时候,包里有表,笔,橡皮,糖...... 没有饭卡! “你一晚上都心神不宁,隔几分钟就要把表拿出来看一眼,几次三番,饭卡不掉才怪。” 叶以疏脸色发白,装饭卡的小包很浅,她不止一次掉过装在里面的东西。 这次,这次可能真是她害了何似。 “能不能问一下,丢饭卡对你来说很严重?”吕廷昕问。 叶以疏脑子里全是后悔,没多想便做了回答,“有人把我的饭卡给了杀死阿似父母的凶手,他用我的饭卡进了小区,阿似差点被他害死。” “阿......似?被你从大雨里抱出来的那个小孩儿?” “嗯。” “抱歉。”吕廷昕说。 叶以疏勉强笑了下,“不关你的事,你道什么歉,对了......” 叶以疏敛起表情,语气里带着请求,“我家的事不要和其他同学说。” -- 第118页 吕廷昕面露不解,“这不是好事吗?大家以后还不都围着你转?” “不需要。” “呵,你这人看着清高,原来骨子里更清高。” “.....” “行,这事儿我不和其他人讲,但是有个要求。” 叶以疏拧眉,“什么要求?” “这次去边疆慰问你不能拒绝。” “为什么?” “另一个主持人是我,我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你不放弃机会是你的事,和我去不去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你有关系。”吕廷昕单手插兜,脸上带着笑,全然没有往常的严谨,“你不去,我就要换搭档,可我不想换,叶以疏,我只想和你搭档。” “我们不熟。” “不,我们最熟。” “?” 吕廷昕低了下头,再抬起来时笑意扩散到了眉眼,“你从来不关心班里同学的人际关系,自然注意不到我喜欢和谁亲近。叶以疏,其实只要你稍微用点心就会发现,我只会亲近你,缠着你......讨好你。” 吕廷昕的话让叶以疏浑身不适,硬忍着扭头离开的冲动说:“你和戚昂是一个地方考过来的,你们从小就认识,论起熟悉,谁都比不过你们,你可以找他。” “这次还真不能找戚昂。” “为什么?” “边防的战士几年回不了一趟家,别说是见女人,就算只是见个外人都难上难,我们既然是去慰问,自然要选相貌最出众的女人去。” 叶以疏心里膈应,“这么做合适吗?” “哈哈哈。”吕廷昕大笑,“你想什么呢?看美女帅哥是人性里抗拒不了的东西,我们只是上去被人看几眼,没有下文,更没有什么脏心思,而且......” 吕廷昕地吞吐勾起了叶以疏的心思,“而且什么?” “教导员说,我们去的地方有你想见的人,男人。” 男?人? 边疆...... 叶以疏问得小心,“教导员有没有说他叫什么?” “没有,只说他以前是空军,少年英雄,现在在管后勤。” 叶以疏漆黑的瞳孔骤缩,身体跟着晃了下。 吕廷昕紧张地扶住她,“你没事吧?” 叶以疏挣开吕廷昕,步伐凌乱地往回走,“麻烦你告诉教导员,我去,一定去。” 吕廷昕张嘴,“好。” 唇边有笑,格外抢眼。 ———————— 客厅里,叶父和叶母在说话,看到叶以疏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心道,“以疏,发生什么事了?” 叶以疏停下,转过头,两手紧握成拳,“这个寒假我们要去边疆慰问,去的地方可以见到哥哥。” 叶父和叶母听到这话立刻走到叶以疏面前,不确定地问,“真的?” “真的,指导员让吕廷昕告诉我的。” 叶母浑身失力,随时有可能倒下。 叶父急忙扶住叶母,对叶以疏说:“你先上去看看阿似,这里有我。” 叶以疏看了眼叶母通红的眼睛,心里难受得厉害,点点头上楼。 楼上,卧室里。 何似无聊地趴在床边玩兔子,叶以疏一进去,她立刻跑过去抱住叶以疏的腿,哪儿还有之前的郁闷。 叶以疏弯腰抱起何似,和她一起坐在床沿。 “阿似,我该怎么选?选你,可他是对我最好的亲人,现在一个人在常年积雪的寒冷边疆,选他......可我答应过你,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 “阿似,你说我该怎么选?” 叶以疏坚定的‘我去’在看到何似之后变得茫然,两边......都这么重要。 何似听得模棱两可,脑子里只有五个字‘最好的亲人’。 亲人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何似软乎乎的手掌摸上叶以疏发凉的嘴唇,点点头,“啊......” 拐了弯的柔软声音和长辈溺爱子女,对她们无要求妥协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你去啊。 这是何似的答案。 叶以疏在何似干净的笑里湿了眼睛,“阿似,等回来了我还你,加倍还你,你不能和我生气,不能和我生气......” “......” 第52章 讲给你听 去时形同陌路,回来情同姐妹, 这是那一届赴边疆慰问的学生对叶以疏和吕廷昕之间关系转变最中肯的评价。 没人知道原因, 只是在表演结束后, 看到她们和一个走姿略显僵硬的男人站在一起说话。 离开时, 那个人还送了她们两个一人一枚子弹。 听说, 那是从他身体里拿出来的,那时候他还能拿得起枪。 曾经, 它们离他的心脏只有几寸距离。 ———————— 返程途中叶以疏脑子里想的全是何似看到自己开心的样子,会叫, 会跳, 会要她抱,所有美好的画面她都能想到。 然而, 当她真的回到家里,迎接她的没有何似的热情,只有何似叔叔一句不容反驳的“何似必须跟我们回家!” “之前不是说了好, 何似归我,她父母留下的财产归你们吗?为什么突然反悔?”叶以疏绷紧的声音里压不住怒意。 何似叔叔不敢说话。 叶母把叶以疏拉到一边小声解释, “阿似受伤的事儿传回村里了, 这一家子被村民骂得不轻,说他们不念亲情, 忘恩负义,不仅霸占何似父母的财产,还把她卖给陌生人,听说他们现在已经被骂得不敢回家了。” -- 第119页 “所以他们是打算把阿似带回去当挡箭牌?” “真实目的肯定是这样, 但如果他们一口咬定是不放心阿似和外人生活在一起,那我们也没办法反驳,说到底,我们和阿似一点关系都没有。” “妈,一句没关系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阿似带进火坑?那家人是什么样子,您比我看得明白。” 叶母叹气,心有不忍,“以疏,在不明白真相的外人面前,法理和人情,我们一样都没占,想在阿似叔叔的坚持下留下她,可能性不大。” 叶以疏不说话,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可她还想为何似争取。 也是为自己...... 叶以疏走回去,站在矮自己许多的何似叔叔面前,放低姿态,“要怎么样,您才能让我留下何似?” 何似叔叔态度坚定,“怎么都不可以,何似必须跟我回家!” “如果,我偏不呢?” “那就走法律程序!” 叶以疏提着背包的手收紧,目光冰冷,“你敢。” 何似叔叔外强中干,被叶以疏随随便便一吓就跌坐在了沙发上。 叶以疏缓步上前,沉静目光紧锁着何似叔叔惊恐地眼睛,“你连亲生女儿都教不好,凭什么跟我抢何似?你是想让她变得跟你一样无能,懦弱,欺软怕硬?还是想让她和你女儿一样,小小年纪爱慕虚荣,心思复杂?你们,配得上跟她一起生活吗?” 被晚辈不留情面地数落,是个男人都会生出点脾气。 何似叔叔挺起腰杆,一字一顿,“何似只能跟我回家!” “咔!”骨头错位的声音伴随着何似叔叔痛苦的尖叫骤然出现,撕裂了两方对峙的紧张气氛。 叶父和叶母私心里觉得叶以疏做得没错,但情面上不得不出手阻拦。 “以疏,别冲动。”叶父没有一点责怪地说。 叶以疏笑了下,随着叶母的力气后退,“没冲动,从进门我就想动手了,这个人舒服的样子我看着很不舒服。” “以疏!”叶母沉声,“别把最后的转圜余地堵死。” 叶以疏低着头,看了眼背包,“妈,不会有转圜的余地,这种人宁愿把亲侄女拖进他们的生活,看着她受委屈,也不会容许自己受到一点伤害,他们最现实,也最冷血。” 叶母无言以对,这些事她怎么会想不到,只是不想说出来刺激叶以疏罢了。 “妈,我上去看看阿似,给她带了很多好吃的。”叶以疏笑得,笑里没有敷衍,更没有难过。 叶母心里堵得慌,勉强点了点头,“去吧,剩下的事儿我和你爸处理。” “谢谢妈。” “你......哎,去吧,阿似这两天闹肚子,别给她吃口味太重的东西。” “好。” 上楼的过程,叶以疏走得很慢,脑子里各种假设层出不穷。 何似有没有想她? 有没有怪她一走就是六天? 何似知不知道她叔叔的打算? 知道了,她会不会难过? 难过了,她会怎么办? ...... 脑子太乱,叶以疏忘记调整表情和情绪,以至于分别六天后,她和何似的再见面没有一点笑容。 何似就坐在卧室外面的墙边,兔子和她坐在一起,耳朵耷拉着,看起来很不高兴,和何似灿烂的笑容截然不同。 何似一看到叶以疏,马上爬起来,跑过去抱住她,咿咿呀呀地表达自己的开心。 叶以疏笑不出来,将背包挂在肩头,俯身抱起何似朝卧室走。 走到门边,何似拍拍叶以疏的肩膀,视线落在门口的兔子身上。 叶以疏会意,抱着何似弯下腰,等她抓到兔耳朵,拎起它才又继续往卧室里走。 几天不在,卧室里属于何似的味道又变清晰了,叶以疏的视线随便一扫就能看到何似落下的东西。 幼稚的小玩意让这个整齐到没有生气的卧室充满童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何似这个高调闯进来的小坏蛋竟然已经进驻到了叶以疏生活里的细枝末节。 叶以疏抱着何似走到床边,先把她和兔子一起放上去,随后自己也脱了鞋,坐在她们对面。 叶以疏一边从背包里拿零食,一边和何似说话。 神色如常。 “阿似,我不在的时候,你乖不乖?” 何似盘着腿,抱紧兔子,重重点头,“啊!” “晚上睡觉冷不冷?” 何似猛摇头,“啊!!” “有没有想我?” 何似绷紧的小脸放松下来,笑眯眯地点头,“啊......” “想我,还是想我给你带的零食?” 何似不开心,抓起兔子的爪子戳了下叶以疏的脸颊,“啊!啊!啊!” 兔爪子软软的触感让叶以疏强压着的情绪濒临极限。 叶以疏仓惶地低下头,拆开一颗糖,送到何似嘴边。 何似张开嘴,美滋滋地叼进去。 再普通不过的奶糖,何似吃出了山珍海味的表情。 叶以疏看着她,酸涩的眼睛逐渐模糊了何似的样子。 越努力越看不清。 视线只剩一片水雾的时候,叶以疏肩膀上忽然有东西压下来,紧接着是何似身上熟悉的味道,最后......是嘴里甜到发腻的奶糖。 何似把她最爱吃的奶糖送到了叶以疏嘴里。 -- 第120页 这是小孩子最珍贵,最天真的赠予。 何似趴在叶以疏怀里,抱着她,手掌不断轻拍着叶以疏的后肩。 “啊......啊......” 何似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叶以疏安慰。 她总是这样。 有些情绪不受控。 叶以疏也不想控制。 何似受到影响,笑容跟着走了下坡路。 等楼下的事情有了定论,叶母上来转告结果时,何似已经趴在叶以疏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叶以疏红着眼睛,除了一遍一遍让何似‘别哭’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看到叶母,叶以疏看到了救星,急忙叫她,“妈,你帮帮我,阿似一直在哭。” 叶以疏走进去,苦笑,“你都哄不下来,我哪儿来的办法?” 叶以疏怔住。 事实好像就是这样。 叶以疏紧闭眼睛,摇摇头,不让坏情绪继续打扰她和何似团聚。 不久之后,叶以疏睁开眼睛,眼底一片笑意,语气轻快,“阿似,阿似,你想不想吃雪糕?” 何似的哭声止住,笨拙地从叶以疏怀里爬起来,抹了抹眼睛,不确定地问,“嗯?” 叶以疏弯下腰,凑近何似,“雪糕,你不是想吃吗?我带你去啊。” 没等何似说话,叶母率先提出反对意见,“以疏,就算身体正常,阿似也不能在这个季节吃雪糕,更何况她还在闹肚子,吃了肯定要生病。” 叶以疏两手撑在何似身边,抬起头看向叶母,“生病了,她就能再多留几天。” 一句带着笑意的话让叶母危如累卵的糟糕心情崩塌。 叶母秉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正常,“以疏,你不能为了留下何似伤害她,这和他们的做法有什么区别?” “那您告诉我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叶母说不出来。 要是有,他们何必在楼下对何似的叔叔一再忍让。 “你们说不出来办法,没关系,我说,我说了你们却不让我做,那不如我们都别说了,我们让何似选,看她愿不愿意。” “以疏......”叶母不知道怎么劝说。 让何似选,何似肯定会想尽办法留下,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愿不愿意这个说法。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何似忽然抱住叶以疏,扭过头防备地看着叶母,呼吸也比以往重了很多。 叶母能看懂何似的心情,她怕自己骂叶以疏。 叶母无奈地摇头,“真不知道你们两个上辈子欠了对方什么债,这辈子总搞得这么难分难舍。” 叶以疏回抱住何似,往上拖了一把,“不知道。” 叶以疏敷衍地回答让叶母憋了一肚子气,“带阿似吃雪糕这事儿,你想都别想!” 叶以疏笑着捏捏何似胖乎乎的脸颊,“您放心,我只是想想,如果真吃也会焐热了给她吃。” “你!”焐热的雪糕?那还能吃吗?! “妈。”叶以疏按着何似的后脑勺,让她趴在自己肩头,随后神色正常地看向叶母,“时间说好了吗?” “好了,明天一早。” “嗯。” “以疏,今晚让你爸做点好吃的,就当,就当......” 叶母心里难受,说不下去,叶以疏替她做了决定,“没事,和往常一样就行,最后一晚,别让她睡得不好。” “......那你也注意点。” “嗯。” 叶母离开,叶以疏恢复正常,陪何似坐在床上吃,玩,然后睡觉。 一整晚,叶以疏几乎没有合眼,脑子里全是何似来到她身边这段时间的记忆。 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到最后,都汇聚成分别的苦。 早晨六点,叶以疏照常起床叫何似吃饭。 饭后,两人去小区里散步,然后回家。 何似的叔叔已经等在家里。 看到他的一瞬间,叶以疏全身的神经都变成了防备,何似却像没事人一样拉着身形僵硬的她上楼。 全程旁若无人。 叶以疏模糊的明白,何似可能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早到什么程度?可能比她还早,看到的过程比她还全。 可是从她们见面,何似就没有表现过一丝异常。 何似将叶以疏拉去了卧室,让她坐在床边,然后拿出自己的小包往里装东西。 不多,吃剩的糖,写剩一半的铅笔,皱皱巴巴的汉字本,口罩,手套,围巾,还有......领花。 “阿似,要不要我帮你?”叶以疏问,干涩的嗓子几乎说不出来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何似正在叠围巾,听到叶以疏的话扭过来摇摇头。 何似还在笑,傻乎乎的,好像不知道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 叶以疏受不了,身体后倾躺在床上,手背盖着眼睛不声不响。 何似收拾好东西,爬上床,侧躺在叶以疏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啊......” 一个简单的‘啊’软乎得和何似的手掌一样,这或许比不上别人的千言万语,细腻措辞,却真真实实地戳进了叶以疏心里。 疼痛来得剧烈,后续缓慢,绵长,疼得她无法呼吸。 “以疏,要走了。”不知道什么走到门口的叶母提醒。 叶以疏动动胳膊,没有移开,“妈,你先把阿似带出去,我洗个脸。” -- 第121页 “好。” 叶母走进来。 何似主动爬下床,背上背包把手放进了叶母手心。 从床边到门口的距离很短,何似一步三回头。 走到门口,何似抬起头摇摇叶母的手。 叶母低头,何似脸上笑容灿烂,大眼睛蓄满眼泪。 这个反差何似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叶母却看得心如刀割。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计划有何似的这个年要怎么过,怎么转眼就不得不亲自把她送走? 早知道结果是这样,当初是不是就不该把她留下? 何似这么一走,相互惦记的何止她们两个小姐妹,还有很多见过何似,喜欢何似的陌生人。 为了让叶母觉得自己不难过,何似歪着脑袋想朝她眨眼,谁知道,仅仅是歪头,眼泪就已经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何似急忙抽回手,两手不停地抹着眼睛。 叶母被何似不吵不闹却比任何时候都伤心的情绪感染,也跟着她一起抹起了眼泪。 走到楼下时,两人一个比一个狼狈。 何似叔叔对此无动于衷,看到何似直接走过来提着她的上臂往出走,只一步便听到叶以疏冷冷的两个字,“放手。” 叶以疏的声音没有起伏,也没有温度,但就是能让人觉得她很生气。 何似叔叔带走何似的目的已经达成,没必要再给自己找麻烦,所以叶以疏这么一喊,她当即放开了何似。 没了束缚,何似马上跑到叶母身后藏起来,胳膊不停发抖。 何似叔叔刚才是用了力气的,抓得她很疼很疼。 叶以疏快步走下来,蹲在何似身边,替她揉着胳膊。 叶以疏低着头,何似也低着头,一个做得认真,一个看得认真。 这个互动她们时常有做,每一次何似都开心得哼哼,今天,两人没有任何交流,更听不到何似的笑声。 确定何似的胳膊不疼了,叶以疏站起来,侧过身体,拉起她的手从羽绒服下摆放了进去。 “阿似,拉好了。”叶以疏说。 “啊!”何似喜上眉梢,紧紧抓着叶以疏里面的衬衣。 再没有只言片语,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家。 叶父、叶父和何似的叔叔跟在后面。 从家属区到车站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叶以疏始终望着前方,何似始终望着她。 十几分钟的路,她们走了整整半个小时。 刚到车站,一辆绿色的车停在了两人跟前。 叶以疏看了眼,没什么反应。 何似叔叔快速走到何似身边,提着她的胳膊准备上车。 叶以疏平静地目光从何似叔叔手上扫过,后者触电似的松开,慌张地解释,“这趟公交可以到汽车站。” 汽车站有回县城的车。 到了县城再倒一趟城乡公交。 终点是何似以前的家。 “等下一趟。”叶以疏说。 话落,何似突然放开叶以疏,快步跑上了车,何似叔叔见状也跟了上去,催促司机开车,“快走!快走!” 在叶以疏反应不过来的时候,车子慢慢开远。 后排车窗上,何似趴在上面对叶以疏笑,同往常没有差别。 快要看不清叶以疏的表情时,何似猛力朝叶以疏挥手。 何似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没了,随之而来的是声嘶力竭地大喊,“啊!啊!” 不要走! 她不要走! 何似从椅子上爬下来,跑到车门前用力拍打。 售票员吓了一跳,大声呵斥,“你在干什么?!家长快管管啊!” 何似叔叔丢了面子,大力拉回何似按在座位上,威胁,“再敢动一下,看我怎么收拾你!” 何似不听,扭着身体要离开。 何似叔叔气急,一巴掌打在了何似脸上。 何似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眼眶里泪水在打转。 记忆里,她都是被人哄着的,从来没挨过打。 “啊!啊!”何似尖叫,对叔叔拳打脚踢。 何似叔叔还想动手,被车上的人指指点点几次后,硬忍了下来,由着何似在他身上发泄。 打够了,何似依然想下车。 车子到站,何似从人群里挤下来,站在站台上张望。 周围的东西她全都不熟,人也陌生,所有路都长得一样,她找不到哪一条是来时的路。 不久,何似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样,两手抓紧书包肩带回到了车上。 回去的路上,何似再没有闹,抱着背包,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发呆。 辗转两个半小时,何似回到了她应该熟悉却一无所知的家。 何书珊和母亲站在门口。 母亲还有装的意思,何书珊索性不屑,“还以为他们多有能耐,最后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带走。” 何似不吭声,紧抱着背包,沉浸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小世界里。 母亲剜了何书珊一眼,走到何似跟前,笑着说:“小似啊,婶婶带你去房间好不好?” 何似依然沉默,但乖巧地顺着婶婶的步子往里走。 上了三层楼,婶婶停下,指着一扇紧闭的门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何似抬头看了眼,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婶婶扶着何似的肩膀,将她推到房门前。 -- 第122页 “咔擦!” 房门打开,门后是刺眼的阳光。 何似主动走进去。 再离开,是在十四年后。 成年的她摆脱束缚,在不可能的地方遇到了最想见的人。 此后半生,她的幸福、悲苦都与这个人有关。 第53章 四岁的经历是何似记忆最深刻,却不得不时常逼自己忘记的存在。 回忆, 何似想叶以疏想得发疯。 忘记, 何似不知道怎么在叔叔家生活下去。 艰难的日子里, 年幼的何似, 年少的何似都需要这段记忆作为继续往前走的动力。 何似的坚持只为等有一天她有能力了, 回到她们相遇的地方,找到她心心念念十四年的叶以疏。 何似希望再见时自己还是叶以疏喜欢的那个天真小姑娘, 所以,即便成长的路不那么平顺, 她依然靠着自己寻找阳光, 寻找希望,寻找回来的路。 何似做到了, 也因为那份不曾改变的简单和与日俱增的热烈得到了叶以疏的心。 她以为在一起,所有想念就能变成现实,可意外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小叶子。”何似抱着被子, 嘴里满是苦涩味道,“就算要分手, 你也不该把喜欢吕廷昕作为逼我离开的对象, 那么坏的一个人,呵!” 何似笑得讽刺。 叶以疏抱紧何似, 不让她一个人难过,“阿似,我承认,如果我一开始就躲吕廷昕远远的, 那后面很多事可能都不会有,但是阿似,吕廷昕并没你想的那么坏。” 怒气一触即发。 何似在叶以疏怀里剧烈挣扎,“让开!” 叶以疏力气大,两手抓着何似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按在床上。 挣脱不了,何似泄气的趴回床上,将脸埋在被子里,浑身发抖,“让杀人凶手找到我不算坏?害你成为笑柄,害你哥哥出意外不算坏?在我喜欢你的时候突然出现,说你们以前有多好不算坏?和何书珊联合起来逼你和我分手不算坏?那你告诉我,什么才叫坏!” 何似接近崩溃的质问让叶以疏心疼。 叶以疏低下头,用细密的亲吻缓解何似的激烈情绪,“阿似,不要生气。” “不生气?叶以疏,你当我这二十几年受的罪是因为谁?” “阿似......”叶以疏就着与何似十指相扣的姿势,抱着她侧躺下来,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阿似,你知道以前野心勃勃的吕廷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何似赌气,“她变了吗?丝毫不觉得,还是那么可恨。” 嘴上这样说,可何似心里确有疑惑。 现在的吕廷昕给人一种不争不抢,看透名利的感觉,像,像一心只知道治病救人的叶以疏。 “阿似,在我们的关系里,吕廷昕只做错了一件事——拿走我留下的纸条。” “这不就是全部?她的行为就像蝴蝶效应,一个小小的开端引起了往后所有的不幸。” “不是。”叶以疏蜷缩起身体,下巴抵在何似头顶,“阿似,我说的和你知道的不是一回事。” 绕口令一样的话让何似心思烦躁,“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以疏放开何似坐起来,看着不耐烦的何似,语速缓慢,“阿似,害你受伤,害我被人耻笑,害哥哥发生意外的人都不是吕廷昕,她只是拿走了纸条,后面的事都和她没有关系。” 何似震惊,“你说什么?!” 叶以疏望着何似的眼睛,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阿似,我只说一样,吕廷昕喜欢我大哥,甚至在毕业前带着自己攒钱买的戒指去边疆和哥哥求婚,她那么喜欢哥哥,而我是她的亲妹妹,她怎么可能用那种杀人不见血的方式伤害我?” 叶以疏话像一道惊雷,把何似的理智劈的四分五裂,“你不是说她是你初恋吗?!怎么会喜欢你哥哥?” “也是骗你的。”叶以疏不想回忆她和何似在一起的过程,可是到如今,她没办法不去回忆,“十八岁,多好的年纪,和一个对什么都没有热情的女人在一起你能得到什么?阿似,为了拒绝18岁的你,我想尽了办法。等我终于确定自己非你不可,可以把真相告诉你的时候,刘钊出现了,他不要我们被人唾弃,他要你的命。” 叶以疏低头笑了下,眼睛里何似从没见过的愧疚,“阿似,我一直都不是个有本事的人,遇到真正的强者,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 叶以疏两手撑在床上,模糊的视线看着何似紧攥的拳头。 “吕廷昕让我带你走,去没人的地方生活,我试了,可我连一张车票都买不下来。 阿似,刘钊的父母才是人人羡慕的那种可以只手遮天的人,他们没有官居险位,没有通天权势,可他想要你死,就能马上找到一百种,一千种理由,还不会有人怀疑。 你体会不到我那时候有多无能为力。” “我不知道。”何似嘴唇哆嗦,眼神冰冷,“我不知道刘钊是谁。” “不知道就不知道。”叶以疏表情凝重,“阿似,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世界很现实,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在我们没有准备好反击的时候,不能冲动,不能暴露,更不能反抗,否则,失去的东西会成为我们怎么努力都弥补不了的缺憾。” “好,你现在说了,我就知道了。”何似握住叶以疏的手,直视她的眼睛,“但是过去的事,我只相信自己听到,看到的,你出尔反尔地帮吕廷昕开脱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 第123页 “阿似,有些事一两句话我没办法和你说清楚,但请你相信我,喜欢哥哥之后,吕廷昕没有做过一件坏事。” “喜欢......之后......”何似默念,“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哥哥的?” “大一,我们作为学生代表去慰问边防战士的那个寒假。”叶以疏避开何似的目光,看向别处,“在去边疆慰问之前,吕廷昕的确对我存过别的心思,之后她心里只有哥哥,那次慰问是所有故事的转折点。” “我不信,六天而已,怎么可能改变一个人的野心?” “正常情况下,我们的出行确实只有六天,可吕廷昕在那里待到了第二年春天开学,她和哥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始料不及,事后想想又好像合情合理。” “发生了什么?” 叶以疏摇头,“具体的不清楚,我只知道演出前两天,哥哥和吕廷昕突然失踪了,被找到时,哥哥昏迷,吕廷昕背着他从雪山里往出爬。阿似,如果你见过吕廷昕那时的样子,你一定会和我一样,在后面几年对她比对亲人还好。” “她怎么了?” “她把所有厚衣服都给了哥哥,手掌,膝盖被划得血肉模糊,身上冻得成片青紫。救援人员告诉我,他们出现的前一刻,吕廷昕的眼神比他们见过的最凶猛的动物还坚定,把哥哥安全送到他们手里的瞬间,她直接昏倒在了雪地里。 阿似,她......” “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叶以疏的话。 敲门声有些急,还有些小心,矛盾的做法让叶以疏心里生出异样。 叶以疏暂且放下没说完的话,起身下床,“我去开门。” 何似心烦,随口应了一句,“嗯。” 敲门声还在持续,叶以疏快步走过去打开。 门外是拎了大包小包的叶母,额头有汗,发丝凌乱,和以往的严谨截然不同。 “以疏。”叶母尴尬地打招呼。 叶以疏反应过来,急忙接过叶母手里的东西,侧身让她进来。 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叶母脸上的尴尬变成心疼,原本急促的步子慢了很多。 叶以疏越过她往厨房走,不经意地解释,“医院工作很忙,我不怎么回家。”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别年纪轻轻就把身体熬坏了。” “我知道。” “......” 太多年没有过交集,叶母和叶以疏的之间的交流只能维持在这种简单的对话。 卧室里的何似不同,偷听完两人没营养的对话后立刻走出来,热情地问,“阿姨,您什么时候来的?我刚睡着都没听见开门声。” 叶母诧异,“你睡在这里?” 何似抓抓出门前有意弄乱的头发,打了个哈欠,“是啊,我刚回来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工作室条件有点差,睡了几天差点睡得骨头散架,实在受不了才跑来姐姐家里蹭一觉。” 叶母皱眉,“怎么不早说?阿姨马上帮你找地方住!” “不用不用!”何似急忙拒绝,“别人的地方住不惯,买房子的话,我还缺点钱,过段时间再说。” “那也不能天天在工作室凑合,你看看以疏,跟你一样工作拼命,把办公室当家住,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小,不能跟她学那些坏毛病!” “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叶母严肃,“就这么定了,你搬来以疏这里住!” 何似,“啊?” 叶以疏,“不行!” 一个懵,一个惊。 叶母只当没看到她们的反应,自顾推开次卧的门说:“下午让以疏帮你把这里收拾一下,你尽快搬过来住。” 叶以疏拒绝,“妈,阿似不能住这里。” “为什么不能?” 叶以疏解释不了,总不能说何似住这里会对她做不该做的事吧。 “说不出理由就是没有理由。”叶母一锤定音,“阿似,你明天就搬过来住。” 何似嘚瑟地‘诶’一声,全然不把叶以疏的焦急当回事。 叶以疏无语,以前就是这样,只要何似和叶母联合起来就没她说话的余地,现在都过去六年了,怎么还是这样? 解决完何似的住处,叶母坐在唯一一张沙发上,何似和叶以疏一个靠在窗边,一个站在卧室门口,气氛有些诡异。 何似清清嗓子,打破沉默,“阿姨,您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叶母看了眼叶以疏,慢慢开口,“你叶叔叔种的菜长得不错,我带了一些过来。” “自家种的吃起来肯定很好,不过,要是还有下次,您给我和姐姐随便谁打个电话就行,我们过去拿,天这么热,您别大老远的亲自跑这一趟。” “好。”叶母答应,表情不太自然,“其实,我来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何似问。 叶母站起来,看向随意倚在门边的叶以疏,“以疏,下个月三号是你哥的忌日,你能不能回家一趟?” 叶以疏随性的站姿瞬间僵硬。 何似清楚地从她眼里看到痛楚一闪而过。 哥哥的意外,她还是放不下。 叶以疏点点头,强装镇定,“好。” “还有廷昕,你能不能联系她吗?”叶母面露担心,“往年都是她提前一个月联系我们,今年都快到了日子了她还没有一点信儿,电话也打不通,我和你爸都很担心。” -- 第124页 “她有任务,我联系不到。” “那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不知道,不过既然是哥的忌日,她无论如何都会赶回来的,您放心。” 叶母叹气,“我不是担心廷昕赶不上忌日,是怕她出点什么意外。这几年廷昕升得越高,接触的任务越凶险,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哎,自从你哥去世,廷昕的性子就越来越孤僻,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苦了,累了谁知道?她的职业那么特殊,稍微一分心就是生死攸关的事儿,哪儿能由着她把心事全憋在心里?还有你......” 叶母语重心长,“你37了,不能再和27岁一样折腾自己,治病救人是本分,但你不能为了本分把自己的身体搭进去。” “妈,我有分寸。” “好,你有分寸,那妈问你一件事。” 叶母的表情太认真,叶以疏直觉她接下来的话不会太顺耳,但她们之间的关系才刚刚有所缓和,拒绝不能太明显。 犹豫了一下,叶以疏点头,“您问。” “你觉得刘钊怎么样?”叶母面带喜色,“他没什么婚姻背景,长相,能力和你相当,年纪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和他在一起?” 叶以疏一口拒绝,“我们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去年,你爸去医院开会,随口提了一嘴你们的事儿,刘钊那边表现得很积极。” 叶以疏心烦意乱,“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妈,我的事儿您和爸不要操心!” 叶以疏的态度一变得焦躁,叶母立刻妥协,“好,好,妈不说了。” 过去那么多年的疏远,如今关系突然缓和,叶母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催叶以疏,但毕竟是她的最后一个孩子,她不忍心看着她继续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生活。 “那你好好休息,妈先回去了。”叶母说。 叶以疏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态度伤到了叶母,但道歉她一时还说不出口,只能尽量弥补。 叶以疏走过来,语气温和,“我送您。” 叶母连声拒绝,“不用!来回一趟得两个多小时,你有这时间还不如多休息休息。” “我没事......” “没事就去替阿似收拾房间!”叶母突然强势,然后转过头,朝何似招招手,后者立刻走了过来。 叶母拉起两人的手叠放在一起,轻轻拍了下,随后对何似说:“阿似,你自小就亲近以疏,长大了也比我们更懂她的心思,阿姨让你搬过来住,私心里是希望你替阿姨管管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别让她整天不要命似的工作,你一定要帮阿姨这个忙啊。” 何似心跳停滞了一下,随即笑嘻嘻地回答,“您放心,姐姐谁的话都不听,就听我一个人的,我一定会帮您好好看着她。” 叶母听到何似的回答,满脸欣慰,“那就好,那就好。” 何似抬头,朝对面完全没有料想到事情发展的叶以疏眨了下眼。 很正常的一个眨眼,叶以疏却受惊似的抽回手,慌里慌张地朝门口走去。 叶母不解。 何似挽着叶母的胳膊往门口带,不让她起疑,“阿姨,您安全到家了给我们来个信儿,别让姐姐担心。” 叶母鲜少被人挽胳膊,一时激动忘记思考,顺着何似的话说:“好好好,阿姨到家了马上给你打电话。” “呀,给我打?这么看来,在您心中我比姐姐更重要喽?” “哈哈哈,那可不是,阿姨一直都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的。” 何似虚拍着胸口,表情夸张,“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叶母被逗乐,点点何似的脑袋瓜笑道,“既然打定主意回国了,以后有时间就常去家属区转转,你叔叔的手艺还在,亏待不了你的小肚子。” 何似很给面子的吸溜一声,笑眯眯地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母喜笑颜开,“好......” —————— 叶以疏和何似亲自替叶母拦了车,看她走远以后才慢慢悠悠地回了家。 门关上的瞬间,走在前面的何似突然回身,把正在锁门的叶以疏压在了门板上,两手在她身前乱动。 叶以疏受惊,磕巴地说:“阿似,你想做什么?” 何似踮着脚,恶趣味地舔了下叶以疏后颈,“这还用说?当然是......” 话停下的瞬间,何似猛地用力在叶以疏胸前捏了下。 叶以疏没有防备,哼出了声。 本意只是撩拨一下的何似当即变了眼神。 何似微凉的双手钻进衣服,在她朝思暮想的皮肤上游走,“小叶子,我们做吧。我知道的那些事,不管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都无所谓了,我唯一能确定的,唯一在乎的事是你的心没有变过,这就够了。” 叶以疏躬着身体,抓住何似的手不让她乱动,“不是,不是要去你叔叔家吗?已经快十点了,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不急。”何似提起膝盖挤进叶以疏没有关注到的地方蹭了蹭,“阿姨不是已经帮我找到住处了吗?要债的事儿暂时延后。” 叶以疏对何似没抵抗力,何似也是个上下都会挑地方的主,随便一动就能折腾得叶以疏两腿发软。 叶以疏扶着门板,呼吸急促,“白,现在是白天。” “我知道啊。”何似收回腿,膝盖在和叶以疏腿弯顶了下。 -- 第125页 叶以疏站不稳,身体下坠。 何似趁机抱住叶以疏,与她的后背紧紧贴合,“白天才能看清楚你的表情,小叶子,不是告诉过你,我最喜欢看你明明受不了,还偏偏忍着不吭声的表情了吗?现在做,时机恰到好处。” 叶以疏满脸通红,恼怒道,“你怎么那么坏啊!” 比娇嗔还中听的声音听得何似浑身酥软。 何似踮起脚,下巴搭在叶以疏肩头,灼热的目光落在她羞赧的侧脸上,“你就说想不想?” 叶以疏低着头,额头低着门板,混乱的脑子里只有衣服里何似正在为所欲为的双手。 良久,轻如蚊蚋的声音从叶以疏嘴里吐出来,“想。” 何似听不见,不是装的,“你说什么?” 叶以疏认命地闭上眼睛大喊,“想!” 何似笑了,指尖在一处滑过,和她绵软的声音配合在一起,让叶以疏最后的理智急速崩溃。 “嗯,听见了,小叶子,我听见了。” “你说,我怎么会那么喜欢阿似?” “我告诉你理由。” “理由就是......她能让你□□。” 第54章 卧室,暖色气氛在持续发酵。 叶以疏平躺在床上, 一条腿曲起, 胳膊盖着眼睛, 嘴唇紧咬。 何似坐在叶以疏腰腹的位置, 一手撑在身侧, 一手拨弄着她领口半开的扣子。 “小叶子,你这人可真难伺候。”何似有意压低声音, 柔软的声音里带着让人着迷的磁性,“晚上吧, 我看不到, 你不出声,要不是身体反应真实, 我都有点怀疑自己对你没有吸引力了。你知道那种挫败感有多难受吗?你肯定不知道。” 何似流连在叶以疏领口的手指缓缓下移,在空中对着一处比划,“今个儿好不容易在白天了, 得,还是不让看脸, 那不如......” 何似的手指突然落下, “叫一声我听听啊。” 指尖隔着衣服接触到身体,叶以疏惊慌失措地移开手臂, 抓住何似,“不要!” 何似连声啧啧,“我要听的可不是‘不要’,小叶子, 你再这样我要伤心了。” 叶以疏眼神慌乱,根本不敢看何似不怀好意的表情,“阿似,你,你能不能......” 何似俯身,笑意浓烈,“能不能什么?能不能快点?” 叶以疏双颊泛红,水光淡淡的双眼不再平静,“能不能先下去。” “嗯?”何似惊讶,“我没听错吧?刚才不是你自己说‘想’的吗?现在又打算出尔反尔?真当我没脾气啊。” “不是,阿似,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做什么?” 叶以疏难以置信地看着何似拉起自己的手从衣摆下面伸了进去。 何似笑容坦荡,“你不让我碰你,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动好了。” “我......” “别说不会!你是医生,你不仅会,还知道怎么做,知道哪个位置最能让我无法自拔。” 何似一边按着叶以疏的手不让她逃跑,一边拉扯宽大的衣领,“小叶子,不要总让着我,我喜欢被你主导的感觉。” 叶以疏脸上的红晕加深,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叶以疏坐起来,抽回被何似按住的手。 何似没有阻止,脸上的笑容逐渐开怀。 叶以疏一瞬不瞬地看着何似,动动嘴,说出了一句何似以为一辈子都不会从叶以疏嘴里说出来的话,“何似,我想要你。” 何似愣了几秒,随即舔了下嘴角,张开双臂,“好啊。” 之后,何似的脑子和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情到浓时,叶以疏突然停下,细腻的手掌在何似后背来回摩挲。 叶以疏记得,除了肩膀,何似身上没有任何一处多余的伤,可是现在......何似光滑的后背凹凸不平...... “阿似,你的背......?”叶以疏嗓子干涩,“是最后,最后一次留下的?” 听见叶以疏的声音,沉浸在□□里的何似猛然清醒。 何似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欲望。 何似转过头,看向窗外,声音平静,“小伤。” “那你让我看一下,让我看一下!” 叶以疏试图翻过平躺在床上的何似。 叶以疏心里很急,动作变得凌乱,把破绽全留给了何似。 何似只是在她身后随便按了下,叶以疏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 何似趁机反客为主,用叶以疏最抗拒不了的方式偷走了她的思考能力。 六年太遥远,想念太漫长,有些情绪一旦被勾起就无法做到适可而止。 何似和叶以疏的这场纠缠持续了很久,结束时,两人相拥躺在床上平复心跳。 叶以疏握着何似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腕。 那里有一个不明显的伤痕。 “阿似,过去的事你跟我说一说好不好?” 何似坐起来,丝毫没有顾忌滑落的薄毯,“芝麻绿豆大点事儿,别总揪着不放。我先回去了,去我叔家要债的事儿等我有空了再说。” 何似起身下床,叶以疏转过来想看看何似的后背,她快一步披上了叶以疏的休闲衬衣。 叶以疏只能看到何似腰下若隐若现的墨绿。 叶以疏急忙坐起来,手伸向何似后背,“阿似,你背上是什么?” -- 第126页 何似在关键时候转身,抓住了叶以疏的手,冲她吹了声口哨。 “想看啊?你有这力气?”何似灼灼的目光在叶以疏□□的身上扫过。 “何似!”叶以疏恼了,“不要跟我玩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 何似敛起笑意,放开叶以疏,侧过身体,低下头。 叶以疏看不清何似的表情,心里的不真实感越来越强烈。 “除了最后一次意外,其他时候都有欣姐和师傅照顾我,没多大事儿,欣姐是你姐姐,你应该相信她。” “我说了,她什么都没跟我说!” “不说就是没事,你真别瞎琢磨。”何似转过头,笑了下,“我都还没问你为什么搬家,搬家为什么不搬得远远的,你是不是在做手术的时候出过事故,之后很久拿不了手术刀......叶以疏,我也有很多问题,真一个个问出来,我们恐怕要说上好几个月,这些不愉快的问题,你确信要跟我一样一样算清楚?” “阿似......” “行了,我走了,何小美智商不太行,我早上走得急,没和她交代行踪,万一被发现,小胖会被她大卸八块的。” 说完,何似捡起扔在地上的衣服往浴室走。 叶以疏没再追问,视线怔怔地看着何似走动时被风撩起的衬衣下摆。 衣服下面,叶以疏看到了一个完整的图案——腰带扣。 腰带扣上有金色的‘八一’和失去一角的五星...... 何似在浴室里随便处理了下,再出来时穿戴整齐,“我走了。” 叶以疏侧躺在床上,低声嗯了下。 何似察觉到叶以疏情绪不对,犹豫了下,没在意。 有些事,越解释越糟心。 何似走出卧室,没几秒,脑袋又出现在了门口,“隔壁卧室记得帮我打扫一下。” 叶以疏心里在想别的事,一时没反应,“什么?” 何似抹了下嘴唇,眨眼,“同居。” “......?”叶以疏的脑子没办法思考,眼睁睁地瞧着何似离开,听见门锁开启后重新闭合。 过了很久,叶以疏才恍然大悟一样笑了出来,随后坐起来穿衣服。 隔壁卧室.......呵,收拾出来给那个小孩住吗? ———————— 和何似料想的一样,何七七跟在小胖后面快把他折磨疯了。 何似回去的时候,何七七正吃着西瓜,亦步亦趋地跟在小胖后面踩他的‘戏服’裤子。 小胖看到何似一时激动没躲开,被何七七踩了个正着,于是,此起彼伏的尖叫把刚走进工作室的何似吓了出去。 何似站在门口,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没走错啊,怎么平时安静得宛如智障的一群人,今天在她的场子鸡飞狗跳?” 何似还没想明白,一个白影忽然从里面冲出来,抓着她的胳膊就开始咬。 何似吃痛,尖叫,“何七七,你属狗的吗?快放开你的狗嘴!” 随后跟出来的小胖见状,一手抓着裤子,一手扯着何七七的后领帮何似摆脱麻烦。 何七七被扯得不舒服,扭头咬上了小胖。 这回轮到小胖尖叫,安安静静的工作室真被几人搞成了鸡飞狗跳的菜市场。 咬得牙酸了,何七七不情愿地放开小胖,拖着还在旁边揉胳膊的何似进了办公室。 “坐!”何七七把何似按进懒人沙发里,两手环胸,凶巴巴地质问她,“你去哪儿了?” 何七七就势后倾身体,把自己瘫在沙发上,“去给你找后妈了,明天开始,咱俩搬去你后妈那儿住。” “后妈?”何七七蹙眉,和何似小时候一模一样,“我后妈不是你吗?一大早就不负责任的闹失踪,也不管我要不要上厕所,要不要吃饭。” “那你吃了吗?” “吃了。”何七七挤到何似身边叹气,“小胖做的饭菜才是人吃的,何似,你真的是后妈。” 何似气笑,弹了下何七七的脑门。 何七七捂着脑袋挠人。 一不小心挠开了何似的衣领。 “何似,这是什么?你被人打了?”何七七紧张地看着一处红痕问。 何似看了眼,不紧不慢地拉上衣领,糊弄何七七,“蚊子叮的。” 何七七震惊,“中国的蚊子是从西游记里出来的吗?成精了!” 在门口窥探的小胖被何七七的脑洞折服,无语地探进来半个身体解释,“这只蚊子可能还是个人精。” “蚊子是人精?”何七七打心眼里看不起小胖的智商,“何似,你家小胖的脑子一定有缺陷,就是你说的那个,对,智障!” 何似托着下巴琢磨,半晌点头,“嗯。” 小胖给这对假母女跪了。 “老大,给方主编的照片什么时候能弄好?”小胖蹲在何似跟前问。 何似一副早就忘了这回事的表情,拍了下何七七的脑门,“你怎么不提醒我处理照片的事儿?!” 何七七被拍倒,爬起来就往何似身上扑,“你打我!家暴!我要去找警察叔叔告发你!” 何似两手撑着何七七的肩膀,不让她靠近,艰难地侧过身体对目瞪狗呆的小胖说:“deadline不是下个月10号吗?让她等着,不拖到最后一刻,绝对不松口,明白?” 小胖想死,“我不要去当炮灰,那个方主编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一开始,她好心把你的相机送回来,我还以为美女的心肠都是热的,后来,呵呵,每次打电话来催照片都一副恶婆娘的凶残样,气哦!我又没抢她男人,至于总凶我凶我凶我吗?!” -- 第127页 小胖的暴躁,何似和何七七听呆,后者凭良心说出真相,“小胖,你看起来就很好凶。” 小胖阵亡。 何似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何七七,踢了踢小胖,“小胖,你说相机是方主编送回来的?” “对啊,我没和你说?” “方糖看了里面的照片?” “不清楚,不过方主编给我相机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们老大胆子够正的’。莫名其妙!新相机里除了叶医生根本就没有看起来很霸气的照片,胆子正个毛啊。” “唔......”何似拖长声音装了一会儿深沉,继而哥俩好地和小胖商量道,“小胖,求你帮个忙?” 小胖受惊地抱紧自己,“老大,你别这么认真,我害怕。” 何似没吭声,朝何七七努努嘴。 何七七识相地出去,还很贴心的把办公室门替他们拉上。 何似转过身,背对小胖拉高上衣。 小胖只惊讶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何似背上的纹身是他亲手纹的,那些伤......看过新闻就能想象得到。 “小胖,帮我把它洗掉。” 小胖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老大,洗掉?你当这是画上去的啊?纹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这么大面积的纹身一旦纹上去就别想其他有的没的,先不说洗的效果怎么样,单就是疼都能疼死你,还会留疤,你自己长点心,别瞎折腾。” 小胖说得太严重,何似心虚,“真不行?” “我说不行就肯定不行,不信你去找别人,你这烂摊子我管一次就已经吓得丢了半条命,第二次,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那怎么办?”何似一个激动转了过来。 小胖急忙捂住眼睛提醒,“老大,男人,我是男人!” 何似马上拉好衣服。 小胖偷偷看了眼,确定没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后放下手,“老大,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突然想洗了?” 何似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转了个圈,面朝天花板,“不想让她看到。” “她?叶医生?看到有什么不好?刚好能让叶医生知道你有多在意这段感情,以后安心跟你过日子。” 何似踹了小胖一笑,骂道,“你懂个屁!我纹这个又不是为了让她内疚,现在都在一起了,何必再让她看到?万一......” 何似眨眨眼,模糊的视线看不清天花板上的墙纸花纹,“万一被她知道分手那几天的事,肯定又是解决不完的麻烦,懒,不想折腾。” “老大......” 何似突然坐起来,眉飞色舞地问,“有没有可能让它看起来像新纹上去的一样。” “没可能。”小胖背对何似哼哼,“还是那句话,会疼死你的。” 何似拖着懒人沙发挪到小胖旁边,撞撞他的肩膀,“别啊,你的手艺以前可是风靡整条酒吧街的,对自己要有信心。” 小胖扭头不看何似。 何似不屈不挠,“咱俩可是中国好闺蜜,别这么小气啊。” 小胖气炸,“小气?你说我小气?!这是小气能解释的吗?我还不是心疼你!你自己想想当时纹这玩意的时候有多疼?荆主编光是给你擦汗就用了三大包纸,我现在都不求你长心了,长点脑子可还行?” 何似干笑,“没想到你记性这么好的。” “少跟我打哈哈,这事免谈。” 小胖说完就要走人,何似急忙扯着衣服把人扯回来,“我不说了还不行,你别急着走啊。” 小胖,“哼!” 何似尴尬地摸摸鼻子,好言好语,“改明儿就给你加工资,别生气了呗。” 小胖冷笑,“给我加工资?等你干了赚钱的活儿再来我这儿充大老板!” “那午餐给你加鸡腿?” “这两天正减肥,吃不起!” “每天一份下午茶?” “肾虚,喝了总上厕所,影响工作状态。” 何似火了,一巴掌拍在小胖后脑,愤怒道,“别给脸不要脸啊!我才是你老大!” 小胖被打,立刻怂了,“真吃不了,最近虚,胖的厉害,您老不是不想锯门吗?那就请高抬贵手放过我。” 何似哼一声,朝自己后肩指了指,“再说一次,能不能弄得和新的一样?” 小胖果断摇头。 何似拧眉。 思忖了一会儿,何似再次问道,“把伤疤遮住总可以吧?让纹身看起来完整一点。” “这个......” 何似面无表情地威胁人,“可以,还是不可以?” 小胖立刻举手发誓,“可以!” “行,今晚我去你房间。” “额?”小胖懵逼,“去我房间干嘛?” 何似站起来,眉梢飞扬,“当然是去看你是不是男人了。” 小胖,“???!!!” 好想咬死这个臭不要脸的! ———————— 是夜,何似趁何七七睡着去了小胖房间。 小胖已经准备好了。 “张嘴。”小胖把何七七送他的狗咬胶塞进了何似嘴里。 何似咬了咬,口感不错,乖乖趴好。 “老大,我开始了。”小胖提醒。 何似一脸淡定,“嗯哼。” 下一秒,何似在床单上画圈圈的手猛然收紧,痛苦地闷哼。 小胖加快动作,尽量让何似少受罪。 -- 第128页 之后的一个小时,何似没再哼一声,冷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湿了床单。 小胖全身心投入,努力不让自己被外界环境打扰。 里面两人的思绪被不同的目的牵扯,谁都没注意到原本紧闭的房门开了一条缝。 门外,何七七坐在地上,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份打开的word文档。 小胖说出‘好了’两个字的时候,何七七快速关掉文档,抱着电脑回了卧室。 何似说,她们明天要搬家了,搬去后妈家里。 这台电脑一定要带过去,还要给后妈看到。 嗯! 第55章 怕打扰何七七睡觉 ,何似从小胖那里离开后直接睡在了外间的沙发上。 由于纹身的影响, 何似翻来覆去一整晚, 和没睡一样, 脑袋昏沉得厉害。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背上磨人的疼痛消停了, 人也迷糊了,何七七开始尖叫了…… “啊!何似!何似!”何七七光着脚从里面跑出来, 地板被踩得咚咚直响。 何似烦躁地抓起手边的兔子扔过去,“别吵!” 何七七迎面直上, 接住兔子抱在怀里跑到了何似身边大喊, “何!似!小!叶!子!的!电!话!” 何似脑子疼得要炸,被何七七一烦, 整个人暴躁了起来。 何似用枕头盖住脑袋,凶残吼道,“小叶子是什么东西?!告诉她, 我在睡觉,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何七七捧着已经凑到何似身边的手机懵了。 几秒后, 笑得像只小狐狸。 何七七收回手机放在耳边, 用手捂着话筒悄悄摸摸地和电话那头的叶以疏说:“小叶子,我们家何似说你不是东西, 让你找个冷点的地方待着去,不要烦她。” 何似的声音大得能拆了房子,叶以疏自然听见了,听见了就会有点不知所措。 “小朋友, 你能不能让何似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叶以疏缓不过神,说话速度比往常还慢。 何七七热情如火,“嗯嗯!好的!你等一下!” 答应好叶以疏,何七七兴奋地扭头。 前方飞来一个软乎的枕头,砸在了她自认为美若天仙的脸上。 枕头上还有何似的口水味儿。 这是何七七猜的! 何七七拨开枕头,愤怒,“何似!你又家暴我!额......?” 看到何似坐在沙发上龇牙咧嘴地打自己脑袋,何七七心惊胆战,“何似,你怎么了啊?” 何似抿唇微笑。 笑容格外扭曲。 她现在整个后背和刚从针板上滚了一圈一样,哪儿哪儿都疼。 何七七不知道情况,吓得赶紧跑过去嘘寒问暖,“你的屁股是不是又流血了?我让小胖给你煮红糖水!暖宝宝,对!还要一袋暖宝宝!何似你别急,我马上去找小胖!” 何似扶着腰,拉住后领把何七七拉了回来,“手机。” 何七七急得眼睛泛红,“何似,你是不是要死了啊?我,大不了我以后不欺负你了,你别死行不行?” 何似头疼,“死什么死,你妈我少说也能再修理你五十年!快!手机给我,回去睡觉!” 何七七抱紧手机,不信何似,“你没骗我?” “骗你一个字,我管你叫妈!” 何七七受惊过度,咽了口唾沫,“我的年纪当不了你妈妈。” 何似黑着脸,咬牙切齿,“手机!” 何七七立刻把手机递过去,还很贴心地提醒她说:“你刚才说小叶子不是东西的话,我已经替你转告给她了,她让你再说一遍,不要忘记了哦。” “!”如果可能,何似想把何七七塞回娘胎重新生一遍。 何七七退场,何似扶着腰走到窗边和没挂电话的叶以疏说话,“抱歉,刚才睡糊涂了。” 叶以疏‘嗯’了下,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找我有事儿?”何似问。 叶以疏沉默片刻,问道,“你还要搬过来住吗?” 叶以疏小心翼翼地态度让何似心口发堵。 过去的事情虽然还有疑问,但横在她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差不多已经说开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她们也都做了,可一旦脱离当时特定的气氛,她们之间的感觉还是这么别扭。 何似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过去无异,“住!当然住啊!这可是阿姨亲自下的旨,你敢反悔我就敢告状!” 叶以疏笑着,声音很淡,“不反悔。” “好!那你在家等我,我马上把何七七打包带过去!” 说着,何似就要挂电话,叶以疏急忙叫住何似,“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叶以疏吞吐,“能不能不搬到1302?” “嗯?那搬哪儿去?你家楼道?” “不是。” “......” “1301,搬到1301。” “......嗯” ———————— 何似和何七七没什么东西要收拾,一人一个超大号行李箱搞定一切。 两人在小胖鞍前马后的伺候下吃完早饭,然后风风火火地拉着行李箱出了门。 小胖看着两人毫不留恋的背影,靠在护栏上感叹,“喜新厌旧。” 不到半个小时,何似和何七七站到了1302门口。 “何似,这就是我后妈家?看起来好旧啊。”何七七背着手四处打量,“我敢肯定,这里一定有蟑螂!我后妈好可怜,连买房子的钱都没有。” -- 第129页 何似睨了何七七一眼,动动下巴,“一边待着。” 何七七心疼自己的新后妈,郁闷地走到行李箱后面装空气。 “叩叩!”何似敲门,动作生硬,神色紧张,心里还在不停吐槽自己。 十八岁的她把不要脸发挥到极致,连哄带骗装可怜,再趁着下雨,打包两身衣服到叶以疏家门口蹲守了一宿。 值完夜班的叶以疏回到家,摸摸何似滚烫的额头,分分钟心疼地让她住进自己卧室。 叶以疏一直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工作那么多年,住的也不过是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何似去了,除了她的卧室没地方可以睡。 何似表面上为难,心里乐开了花。 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只用半年时间,就把心门已经封死快十年的她从里面救出来。 过程很辛苦,何似甘之如饴,毕竟,不知者无畏。 现在...... “咔擦!”门被拉开,一身居家服的叶以疏出现在何似眼前。 门扇带起的微风里夹杂着淡淡清香。 “来了。”叶以疏打开门,给何似让出位置。 何似点点头,没动,反倒是一旁大到壮观的行李箱自己长腿滚了过来。 何似抬起一条腿,侧着身体给箱子让路。 箱子滚到门边,被门框挡住,拐了个弯后继续朝里滚,最后停在了叶以疏脚边。 叶以疏对会动的箱子这个画面还没惊讶完,便看到了一颗小脑袋从箱子后面冒了出来。 虎头虎脑,憨态可掬。 “阿姨,你好!我是何七七,你从天而降的女儿,今年五岁,品学兼优,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以后请你多多关照!” 说完,何七七站到一旁,朝叶以疏鞠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躬。 叶以疏搞不清楚状况,对何七七的神叨了如指掌的何似则不想认识她。 “阿似,她是......你女儿?”叶以疏不确定地问。 “嗯。”回答完,何似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火速低头。 箱子旁边,何七七正眯着眼睛瞅她,“我不......唔!” 话还没说完,何七七已经被何似捂住嘴拖到了走廊一角。 两人蹲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叶以疏站在门边,看着她们亲密的互动,嘴角的笑容逐渐酸涩。 这个小孩......和何似小时候很像。 墙角。 何七七被捂得差点背过去气,好不容易逃脱何似的魔抓,立刻贴紧墙面和她划清界限。 “你想干嘛?!”何七七浑身警惕。 何似满脸严肃,“何七七,我是不是你亲妈?” “不是!”何七七果断摇头,说完又立马点头,“比亲妈还亲!” “说得不错!那么,如果有外人问起你和我的关系,你该怎么回答?” 何七七皱着眉,一本正经,“你就是我亲妈!” “干得漂亮!等会就这么说!” “如果我不呢?” “我会挨打,你会被打死!” 何七七汗毛倒立,“何似,你就是我亲妈!” 何似站起来,气运丹田,“走!” “又干嘛?!”何七七真是受够何似神经病一样的做事风格了,动不动就捂嘴,锁喉。 何似不理她,径直拖着衣领,把人提溜回了叶以疏跟前。 何似摆出一副阳光灿烂的表情,和叶以疏打招呼,“嗨!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何七七,何似的何,因为是七月六号生的,所以叫何七七。” 何七七忍不住扶额。 他们家何似这幅和比幼儿园演讲还慷慨激昂的态度真是丢尽她何七七的脸了。 刚才,趁着何似和何七七说话,叶以疏已经调整过来了心情,此刻听见何似的介绍,只是微微笑了下,没有任何不适。 叶以疏弯下腰,朝何七七伸出右手,“何七七,你好。早上是你接的电话吧,我就是那个和你说‘早安’的小叶子。” 何七七握住叶以疏的手,扑上去就是一声‘啵!’ 还是在叶以疏嘴角。 “原来小叶子你就是我的新后妈!我们必须要重新认识一下!” 何七七生动的表亲让叶以疏忍不住笑意,“好啊,你想怎么认识?” 何七七眼珠子乱转,“我觉得我们需要再亲一下。” “何七七!”何似怒火攻心,强行分开死命抱住叶以疏脖子的何七七,“你亲谁呢?!狗胆包天了,你这是要?!” 前一秒还眉飞色舞的何七七,被何似一吼立刻瘪着嘴,泪眼婆娑,“何似,你早上刚家暴了我,现在怎么又骂我?” 何似沸腾,“哎呦我去!戒不掉演戏的瘾了你还!给我滚过来!” 何似对何七七炉火纯青的演技熟得不能再熟,她动一根头发丝,何似就知道她打得什么鬼主意。 啧!何似敢对天发誓,何七七这货绝对是在装可怜! 为了她以后的家庭地位! 何似清楚何七七的阴谋诡计,可是叶以疏不知道啊,看到何七七哭,始作俑者的何似还没有任何反省的意思,叶以疏的笑容慢慢冷了下来。 叶以疏上前一步,摸摸何七七的脑袋,把她藏到身后,在何似一头雾水的表情下开口,“七七都哭了,你怎么还骂她?” “哈?”何似又气又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我骂她?我不止骂她!我还想揍她!” -- 第130页 话落,何似眼疾手快地把何七七从叶以疏身后拉出来,照着她的脑门就是一指头。 明明没有多大力气,何七七却疼地哇哇大哭。 何似不安慰,反倒冷冷地威胁,“何七七,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何七七捂着脑袋不敢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如果不分析内心活动,‘可怜’二字大概只能形容何七七三分之一的惨状。 叶以疏这回真生气了,两手握拳,呼吸沉重。 何似抬头,被面无表情地叶以疏看得头皮发麻。 “何似,你太让我失望了。”叶以疏说。 冷冰冰的声音直接钻进了骨缝。 瘆得慌。 BUT,EXCUSE ME?她做了什么让她失望的事了? 何似无语。 没给何似解释的机会,叶以疏直接牵起何七七的手,把她往1301门口带。 何似见状,立刻跑过去,在门打开的瞬间,抢走何七七把她丢进了1302。 何似堵在门口,看着把住行李箱拉杆的何七七笑里藏刀,“何小美,我看你最近极度缺钙,时不时就要抖擞一下精神,做点找打的事情,不要说我亏待你,我现在给你机会,去!窗户边站着!全是阳光!” 何七七如临大敌,“何似,你要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吗?” “呦,姑娘脑子真好使,这都被你猜中了!我不止要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以后还要让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何似弯下腰,压低声音,“亲她?你这狗胆子大得都要逆天了?!” 何七七缩着脖子后退,像是真被吓到了一样,怯懦地看了眼何似身后,小声说:“何似,你不仁,那我就不能对你有义了。” “什么玩意?”何似没听懂。 何七七没留何似思考的时间,扬起嗓门朝她身后大喊,“小叶子,何似是我后妈!不是亲的!她没有小孩!她怕挨打才说她是我亲妈的!” 何似僵在原地。 不回头,她都能感觉到叶以疏周围被快速拉低的温度。 早知道就不用那么拙劣的理由骗她了,话说的那么难听,当时爽了,现在,呵呵,世界大战怕是要爆发了。 何似闭着眼睛转过来,听天由命。 “阿似......” 叶以疏的声音在靠近。 何似心如擂鼓。 然后,停止跳动。 “谢谢你。“ 第56章 谢......谢你? 何似声音不稳,“小叶子, 你说什么?” 当初在咖啡厅的话, 何似还记忆深刻, 在她看来, 但凡是个有骨气的女人都不会对她当时的态度表现得有多大度。 “谢谢你还是你。”叶以疏走近何似, 手里紧攥着钥匙,“我把你推出去, 没有留下任何余地,你不仅没有放任自己一直记恨我, 也没有用极端方式表达不满, 阿似,你比我的年纪小那么多, 可不论眼界、信念还是做事都比我豁达、得体,也比我坚定,我......” 怕叶以疏说出什么伤脑子的话, 何似在她停顿的空当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你就是我想要的, 不用质疑, 我有我的问题,你也有你的毛病, 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而且,谁说她没有极端的方式表达不满了? 她用的方式,叶以疏一辈子都不可以知道。 “何似。”抱着行李箱看戏的何七七见两人不说话, 走过来扯了扯何似的衣服,“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讲。” 何似弯下腰,和何七七一样小心翼翼,“说什么?” 何七七看了眼叶以疏,小声说:“我的新后妈是不是就是你做梦老梦见的那个人?一梦见她,你就哭。” “额?”何似窘,“你的幻觉吧。” 何七七坚定地摇头,“是我看到的真相,何似,我帮你吧。” “哈?”何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能帮我什么?我好像也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你有。”何七七龇着牙奸笑。 何似被怵到,立刻直起身体逃跑。 何似跑得快,何七七的手更快。 何七七在何似转身的瞬间,啪一巴掌拍在她后腰,好死不死就是伤痕最密集的地方。 那里昨晚不知道挨了多少针,被何七七这么一拍,何似直接从原地弹出大半米,捂着腰大吼,“何七七,你疯了?!” 何七七眼明手快地跑进1302,摔上门,隔着门板大喊,“小叶子,何似受伤了,你要记得帮她上药哦!” 何似想踹开门,用502糊了何七七的嘴! “阿似,你怎么了?”叶以疏紧张。 何似一手捂着腰,一手伸直不让叶以疏靠近,“没事,你别听何七七那个小疯子乱说。” “既然没事,七七刚才只是拍了一下,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这个......”何似后退,“可能是我的腰比较敏感。” “骗人!”叶以疏直接戳穿,“你敏感的地方是大腿和耳后!” 说话时太着急,叶以疏没顾得上多想。 说完看到何似不怀好意的表情,叶以疏才突然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白皙的脸颊顿时红了一片。 何似想笑,奈何腰上火辣辣地疼,试了半天也不过是尬笑两声权当敷衍。 僵持间,身后1304的门被人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比叶以疏稍稍年长的女士。 -- 第131页 何似背对着1304,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叶以疏朝着她身后的方向叫了一声“骊姐”。 被叫做骊姐的人应声,“嗯,站在楼道里做什么?” 话落,何似疑惑的眼神和骊姐对上。 骊姐,姜骊,穿着很普通的一个女人,但气质绝佳,是何似望尘莫及的典雅,举手投足间还有荆雅正经工作时的那种精干和自信。 第一印象,何似不喜。 这种人和叶以疏太像,又比她更有安全感,也更让人信赖。 荆雅说过,她不知道叶以疏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但她确定,现在的叶以疏更适合和稳重、成熟的人在一起。 这话荆雅说得不早,就在她和何七七来这里的路上。 为了嘚瑟,何似在楼下给荆雅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她这么说。 没说缘由,就说:“阿似,你不能继续由着性子来了。” 经过何似,姜骊站到叶以疏跟前,笑道,“今天没上班?” 叶以疏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何似,不自然地将垂在脸侧的头发夹到耳后,“阿似,你能不能先进去?” 何似没有反驳,“钥匙。” 叶以疏递过去钥匙,何似接住,没说话,直接打开门进了1301。 屋里的摆设同记忆里的没有分毫差别,随便一眼,何似就能回忆起她们当时甜腻的画面。 ———————— 楼道里,叶以疏和姜骊小声说话。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被你弄丢的小姑娘,何似?”姜骊笑问。 和叶以疏温软的笑容很像,细看却又比她多了几分随性。 “是。”叶以疏大方承认。 她和何似分手后不久,姜骊一家人就搬到了隔壁。 姜骊和叶以疏一样,都是附属医院的医生,不同的是,姜骊是急诊科,她是外科。 姜骊回忆了下何似的长相,真诚夸奖,“本人比照片好看。” 叶以疏点头,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嗯,她一直很好看。” 姜骊鲜少见到叶以疏露出这种小女人的骄傲表情,一时没忍住想拍拍她的肩膀。 手臂提到一半,微微颤抖,姜骊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状况,停顿几秒后垂了下去。 叶以疏知道姜骊的情况,心里很不是滋味,语气里带着些挽留地问,“真的要辞职?” 姜骊走到墙边,后背靠着墙壁,“真的,辞职申请已经提交了,这两天就会批下来。” “胳膊受伤而已,也不是非要辞职。”叶以疏着急,“你和院长说说情,调岗或是回学校当老师都可以!” 姜骊无所谓地笑着,“不了,做不了医生就不想再碰和这两个字有关的工作了,怕触景伤情。” “可是......” “没有可是。”姜骊收回视线,看向叶以疏,“你需要的东西,我已经发你邮箱了,抽空看一下,加上你之前收集的那些资料,应该够牵制刘钊,不过以疏!” 姜骊突然正色,“不管你有多喜欢何似,都不能表现得太过,有些事我能发现,别人也会发现,不要总把把柄留给有心不让你好过的人。” 叶以疏的紧张变成担心,“你看到什么了?” “几天前的早餐摊,你们在接吻。” “!” “以疏,就算你们坐在角落,有树挡,有墙遮,也不是绝对安全,我不过是下班经过,随便扫了一眼就认出来是你,别人未必有我这么随意。” “......我明白了。” “嗯。”姜骊站直身体,恢复笑容,“下个月我搬家,到时候带她来家里吃饭。” “以后还回来吗?”叶以疏不舍。 过去六年,姜骊对她的帮助很多,从生活到心里均是她的良师益友,她还有一些解不开的心结在,还想找姜骊再聊聊。 姜骊摇头,“不了,我想去找她,不管是生是死,我们这辈子总该有个明确的结果。” “姐夫呢?他会同意?” “嗯,我们本来就没有感情,要不是为了孩子早离了,现在我妈和他都知道孩子是领养的,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就更没有必要继续。” “孩子是无辜的,他能接受?” “能,孩子以后跟他,毕竟是男孩,我喜欢女人,他跟着我不合适。” “可这么多年都是你在照顾孩子。” “不冲突,我以后还可以看他。”姜骊走近,换了只手拍拍叶以疏的肩膀,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放开点,喜欢就是喜欢。等刘钊的事情解决了,和她好好谈谈,感情里没什么克服不了的心理障碍。” 叶以疏脸色泛白,“我没什么问题的,我们昨天刚发生了关系,我没有任何不舒服,之前,之前也是。” “可你事后和她打电话,浑身都在抖。”姜骊捏紧叶以疏的肩膀,让她稳下来,“以疏,你难道没有发现,你们之间的相处不正常?” “怎么会?我只是太久没见她了。” “你这话也就骗骗自己,她逼你一次,你就能正常一段时间,过后你会后悔,所以跟她说话总那么小心,以疏,情人之间不是这么相处的,时间久了你会让她对你们之间的感情失去信心。” 大概是要离开的缘故,姜骊今天说话罕见得直接,“你别忘了,你已经让她失望了六年,即使她现在回来了,也接受刘钊拿她的命威胁你们分开这个理由,可这并不代表她对这次分手不会心存芥蒂,毕竟是人心,人心都是不完美的,你如果一再放任它随波逐流,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去不回。” -- 第132页 叶以疏发不出来声音,已经被压在记忆深处的声音有回归的迹象。 姜骊见过叶以疏过去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异常,当下在她肩膀上用力捏了下,“以疏,别胡思乱想。” 叶以疏咬着嘴唇,双眼紧闭。 不久,叶以疏重新睁开眼睛,平和的目光下还是那个不慕名利的叶医生,笑得没有瑕疵。 “我回去了。”叶以疏目光坚定,“资料我会尽快看,在你离开之前,我会让你看到我有和她一直生活下去的能力。” 姜骊愣了一瞬,随即欣慰,“好。” 没有过多的话,叶以疏径直走到1301门前,敲了两声。 何似就在门口,没有开门。 等叶以疏敲到第三遍的时候,何似走到客厅,大声喊道,“来了!” 门打开,笑靥如花的何似落入叶以疏眼底。 叶以疏走进去,关上门,抱住何似,亲吻来得激烈。 何似只被动承受了几秒,便开始迎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急切的叶以疏。 一路纠缠。 就在这个数年不曾踏入的房子里,何似甘心躺在叶以疏身下,给她想要的一切。 背疼得厉害。 越是这样,感官上刺激越是激烈。 到最后,何似根本控不住自己的声音,任由沉默的叶以疏主宰她的全部。 结束,何似浑身瘫软,意识模糊。 叶以疏跪在身侧,轻轻翻转过何似的身体。 同叶以疏猜想的一样,何似背上是年轻时的她。 叶以疏俯下身,捂住那张熟悉的脸,嘴唇在何似红肿的伤口上停留。 疼痛有了温度,痛感更加剧烈。 何似在清晰的痛里回神,慌忙解释,“小叶子,你别乱想啊,这是我昨晚才找小胖纹的,为了庆祝我们和好,和分手一点关系都没有!” 此地无银三百两。 何似越解释,叶以疏越想知道分手到底给你何似带去了什么。 “阿似,我能不能拿最后的秘密和你交换分手以后的事?”叶以疏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和何似说她的秘密,可她的确这样做了。 对此,何似的答案是,“不能。” 何似离开身后的叶以疏坐起来,捡起衣服随便套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没有一点起伏,“分手之后我作为交换生出国,一年后做了战地记者,六年后回来,回来后还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却又拉不下脸求你和好,一折腾好几天,老天看不过眼给递台阶,我没什么骨气,看到台阶自己就顺着下了,台阶尽头是你身边。这就是分手后的全部,我说了,你信吗?” 叶以疏低着头,怔怔地目光集中不到一处,“......不信。” “这不就结了。”何似大笑,“我说的话你都不信,还哪儿来的交换这一说?你这题出的对自己不公平。” “那我能换个条件吗?” “说。” “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 第57章 工作室,何似处理了一下午照片, 全程没有离开过座位, 担心得何七七吃西瓜都没了心情, 时不时就要把空勺子送进嘴里。 次数多了, 何七七有点为自己的门牙担心。 “小胖, 你说我们家何似是不是不开心啊?”何七七担心地问。 距离两人蹲守在何似办公室门口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有余,不要说是正眼, 何似连余光都没舍得给他们一丝。 小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比较凝重,但越是如此, 何七七越觉得他是在幸灾乐祸。 “小胖, 你别笑了,小心我打你哦。”何七七攥着拳头威胁。 小胖委屈得心肝乱颤, 还要努力保持平静,“美啊,你妈我老大, 早上走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怎么回来一趟忽然就歇菜了?你们在新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七七难以启齿,“我被何似抛弃了。” “干得好!呸!我是说老大忒没良心, 不过, 如果是你被抛弃不应该是普天同庆的事儿吗?老大这反应可不太像,你再想想, 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儿?” 何七七的两条眉毛挤成一堆,再三犹豫后说出了她以为的真相,“我后妈打何似了,打了好久。” 小胖震惊, “美啊,这话可不能乱说,会出人命的。” “真的!”何七七一脸严肃,“我在门口都听见了,何似哭得特别凶,还一直说‘小叶子,不要了’‘小叶子,轻一点’,这不是挨打是什么?!” 小胖凌乱了,这要是挨打,那他敢保证何似每分每秒都想被打叶以疏打死。 何七七突然站起来,攥紧勺子,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小胖,我决定找新后妈谈谈!让她对我们家何似好一点,她肯定不知道何似哭起来有多伤心!” 小胖脑子里的野风正在呼呼,根本听不进去何七七的慷慨陈词,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何似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试试?” 何七七和小胖同时捂脸转身,踮着脚尖偷偷逃跑。 何似倚着门框,胳膊一抬,何七七的新宠——手势棒戳在了小胖后脑。 “转过来。”何似凉飕飕地说。 小胖和何七七对视一眼,后者发现自己安全,欢呼一声逃跑。 小胖对命运的压迫无力反抗,心惊胆战地转过来讪笑,“老大。” -- 第133页 何似收回手势棒,扛在肩头往回走,“进来。” 小胖立刻跟上。 躲在远处观望的何七七见状急忙跟上,跑到目的地的最后一秒被小胖关到了门外。 何七七怒火冲冠,愤愤地将勺子塞进嘴里,狠狠咬下。 “啊!牙掉了!” ———————— 办公室里,何似曲腿靠着桌沿,小胖在她的座位上正襟危坐。 “小胖,你一直在这片混,对刘钊这个人有没有了解?”何似问得突兀。 小胖迟疑了下,反问,“附属医院那个副院长?挺厉害的,年纪轻轻,成果无数,你怎么突然对他有兴趣了?” 何似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势棒敲着腿,“不突然,琢磨好几天了。除了这些官方说法,还有没有别的?” 小胖摇头,“没有,但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谁?” “方主编。” “方糖?”何似蹙眉,“什么情况?” “我也是昨儿个才知道的,三年前,方糖差点和刘钊结婚,喜帖都发了,却在婚礼前一周突然取消,连个原因都没有,之后两人各过各的生活,和陌生人差不多,不过,既然都能走到结婚那一步,肯定对彼此有深入了解,你可以问问她。” “消息可靠?” “当然!”小胖拍着胸脯保证,“前天晚上,我去老东家那里替一个大客户纹身,不巧,方主编也在,你猜她什么打扮?” 何似莫名,“除了职业套装,她还有别的衣服?” “这回你还真错了。”小胖摆着手指,一副你不行的模样,看着很欠收拾。 “说!” “烈焰红唇,紧身短裙,烟不离手,酒不离口,绝对夜店老手。” 何似眸光渐深。 这样的方糖,和荆雅描述的判若两人。 “何似......” 正思考着,何七七偷偷摸摸的声音从电脑后面传了进来。 何似身体后倾,从显示器后面摸出来一个穿了绳子的纸杯。 何似无语。 何七七此人真快成精了,昨天才知道她这里有做了隔音,今天竟然就放了传声筒进来。 何似将听筒放在耳边,拉紧绳子,好让何七七声音听起来清晰一点。 “何似......何似......” 何七七简直就是幽魂的化身。 何似,“有事儿说事儿。” 何七七在那头兴奋,“有个漂亮阿姨来找你!她说她姓,阿姨,你姓什么?哦好,何似,有个姓方的阿姨来找你!” 何似懵了下,“方糖?” “嗯嗯,阿姨说是她。” 何似扔下听筒,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 两三米外,方糖正好奇地拿着何七七的听筒研究。 看到何似,方糖露出官方微笑,“何大师,见你一面真难。” 何似恶寒,这女人装腔作势的本事手到擒来。 暗自咬了咬牙,何似笑得同样敷衍,“方主编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方糖,“嗯,下次我提前打电话。” 何似,“?!”感情她下次还要亲自去接啊! “哼!”何似懒得装,直入主题,“来我这儿干嘛?” “照片啊。”方糖兀自往前走,何似不得不给她让路。 “就算只有叶医生的大头贴我也要。”方糖说。 何似被逼得没地方退,脚下一个趔趄,后退半步撞在了门框上,背上还在隐隐作用的伤口顿时疼得尖锐。 许是发现何似脸色不对,方糖走回来惊讶地问,“不会是连大头贴都没了吧?何大师盛名在外,可别在一个小小的杂志上栽了跟头啊。” 何似黑着脸,撞了下方糖的肩膀,越过她往里走,“照片还没弄好。” “我猜你也没弄好,所以,我今天就是过来给你提个醒。” “你们杂志社是要倒闭了,还是你要下岗了?闲成这样。” 方糖不把何似的讽刺当回事,笑了下没吭声。 何似觉得没意思,也懒得多嘴。 吵闹的气氛一下子凉透。 小胖识趣,在何似灼灼的目光下起身逃跑。 一出去,等在门边的何七七立刻拉上门,把何似的目光彻底隔绝。 “哎呀!”小胖着急,“你把门关了,咱俩怎么偷听?” 何七七挤眉弄眼,朝小胖扬扬手里的传声筒,“还有这个啊。” 两人一拍即合,默契地蹲在门口偷听。 听筒里只有频率极高的咔擦声。 何似把听筒扔进了小胖家仓鼠的笼子,它正在卖力地啃威化饼。 ———————— “喝水?”何似取了一次性杯子,问方糖。 方糖正在看桌上的照片,闻言应声,“谢了。” “嗤!”何似对她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态度很是嫌弃。 接了水,何似端过去放在放在方糖手边,提醒道,“别碰到。” 方糖挑眉,“礼数这么周到,不像你的性格啊。” 何似刚压下去的火蹭一下冒了出来,“你专程来找我麻烦的吧?” 方糖马上否定,“别误会,我真是来提醒你照片的事儿的,顺便,仅仅是顺便对你和叶医生的关系有点好奇。” 何似倚在桌边,低头摆弄相机,“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 第134页 “怎么不能?”方糖靠在何似旁边,有意放慢了语速,“你们不是情侣吗?” 何似翻看照片的动作停住。 何似侧过头,眼睛里的警告不言而喻,“你什么意思?” 方糖轻松一笑,端起水抿了一小口,“别紧张,我们是同好。” 何似没搭理。 方糖转过头,看着墙上一副放大的照片,低沉的声音和她的个性相差甚远,“不瞒你说,在没遇到那个人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异性恋。” “所以?” “三年前,我和她有过一夜情。我们第一次见,第一次发生关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 方糖的语气何似不喜。 和死人一样,没半点生气。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们还没熟到这么程度。”何似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糙一点,好压过现下的气氛。 方糖听得出来,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说:“如果不是她出现,我们现在是敌人。” “嗯?” “刘钊。”方糖转过来,一字一顿,“何似,刘钊对叶以疏做过什么,你就不想知道?” 何似顿了一下,反应与之前无异,“她说已经找到制衡刘钊的方法了,不用我管。” “你以为刘钊那么好对付?要真是这样,她把你藏起来不就好了,何必非要分手,搞得你们一个两个都要死不活。” 何似不悦,“你不是刘钊差点结婚吗?你说的话我凭什么要相信?” 方糖挑眉,“呦,你知道的还不少。” “没多少,就知道你们差点结婚,还有,你一到晚上就变身夜店女郎。” 方糖丝毫不觉尴尬,“我和那个女人是在酒吧遇见的,去那儿纯粹是为了碰运气,别把我想得不是东西。” 何似不吭声,只当默认。 “何似,相信我。”方糖放下杯子,声音低沉,“这件事,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但是你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去和叶以疏住,就算只是为了保护你,叶以疏也该急了,她一急,刘钊的目的还不轻松达成,现在只有你能让叶以疏稳下来。” 方糖说得没头没尾,何似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 “有话直说。”何似不耐。 方糖两手撑在桌子边缘,握紧,“还记不记得你和荆雅是怎么认识的?” 何似不解,“这跟荆雅有什么关系?” “回答我的问题。” “一起轰动全国的儿童性侵案,她私自改了那一期的封面为受害儿童发声,当时没人敢给她提供照片,我帮了她。” “就是那个案子!”方糖站起来,眼睛里压着愤怒的火焰,“那起案子,受害儿童败诉了,根本原因就是有刘钊在背后操纵。钱是这个世上最脏,但最有用的东西,刘家什么都缺,独独不缺钱。” “日了狗的东西!”何似踹翻了椅子,“我走的时候,案子还没开始审,我以为有荆雅这么大的动作,他们赢定了。” “你错了。”方糖的视线放远,努力压着火气,“你要是不走,当时不止是受害者败诉,还会多加你一条命。” “你是说......?!” 何似隐约猜到了什么。 方糖没接话,“你一时冲动,心里的正义感舒坦了,可由此带来的结果是刘钊对叶以疏的恨意加倍。” “刘钊爱人的事儿你知道吧?”方糖突然问道。 何似,“知道,这是意外,不怪她,要不是吕廷昕......算了,我也说不清楚。” “不清楚没关系,重要的是,刘钊认定是叶以疏害死了他女朋友,你再那么一闹,让他多花了不止一倍的钱和精力摆平那个案子,他还怎么可能让叶以疏的日子好过?” “我没想那么多,我当时问过她意见,她很支持。” “她什么时候对你的想法提出过反对意见?”方糖瞥了何似一眼,“和你有关的事儿,叶以疏哪一样不是先顾忌你的态度?喂,别这么看我,你知道的啊,我最近在追他们的采访,稍微查了一下而已。” 何似磨牙,“稍微?是不是也稍微把我祖宗十八代的身高体重了解了一下?” “那倒没有,时间有点远,哎,你这人,别打岔啊。” 方糖整理整理思路,继续说:“刘钊用你的命威胁叶以疏,让她和你分手,一开始,叶以疏有试着反抗,后来......” 方糖站在何似面前,表情异常严肃,“刘钊逼她看了儿童性侵案的视频。” “疯子!”何似震惊,“她连跟我接吻的照片都不敢正眼看,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刘钊怎么敢?!” “他有什么不敢。”方糖冷笑,“何似,刘家有五个儿子,刘钊是唯一一个私生子,十岁以前,他连刘家的正门都不能走,可是现在,刘家哪一个人敢不听他的?他的狠,从他母亲惨死那天就已经根深蒂固。 刘钊不爱他女朋友,他谁都不爱,但那个女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救过他的命,所以,她的死刘钊绝对不会放任,对叶以疏,他自然不会手软。” 因为愤怒,何似浑身发抖,眼底腥红一片。 方糖不忍,但有些事不得不跟她交代清楚,“何似,你和叶以疏差了11岁,年龄差是个错,童年的相遇也是个错。你四岁离开她,十八岁再次遇见她,你以为这中间十四年的惦记是让她爱上你的一个催化剂,没错,但前提是刘钊没有逼她看那些视频。看过了,还不止一次,你觉得她还能心安理得和你像情侣一样在一起?刘钊是学心理的,他有的是办法让叶以疏误以为是大你11岁的她把你拉上了一条不归路,还是从你不懂事的时候开始。” -- 第135页 “可她也学过心理啊!”何似不愿意接受方糖的推论,“她那么厉害,就不能,就不能不相信刘钊的误导?” “果然是荆雅口中的傻孩子啊。”方糖苦笑,“何似,当局者迷懂不懂?如果她没有为这段感情努力过,你以为你们现在还能假装相安无事?” 何似说不出话,张大嘴巴也不能缓解急促的呼吸。 “何似,听我一句,暂时不要惹刘钊。”方糖理智分析,“以叶以疏的能力,她和你说的能制衡刘钊的办法,不过是从学术上找漏洞,这些东西根本玩不死他,反过来,等他缓过气了,你们两个都得玩完。” 何似低吼,“那我就这么干看着?看她在我面前装没事人,到了外面被刘钊压得喘不过气?” “不。”方糖摇头,“你也知道,我最近经常往返医院和杂志社,跟你说的这些事就是我无意中从刘钊和他大哥的对话中知道的,顺着他们的谈话,我找查到了一些东西——刘钊手上有条人命。” 何似难以置信。 “当年的儿童性侵案,他逼死了一位单身母亲和一个受害儿童。” 方糖闭上眼睛,深呼吸。 过了很久,方糖才敢继续这个话题,“刘钊女朋友的弟弟是当时涉事的老师之一,为了保住他,刘钊花了大量的金钱替他买关系,买名声,买原告撤诉,最后事情不仅不了了之,他反而成了无私奉献却受尽委屈的那一方。一个孩子的母亲受不了邻居的指指点点,也没钱带孩子看病就开了煤气,等有人发现的时候,尸体早僵了。” “这种人还是人吗?”何似早就知道人性残的一面,可不知道它竟然能阴暗到这种程度。 方糖撑不住,走到窗边,趴在窗台上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何似,现在你该明白叶以疏为什么非要和你分手,一方面是那时候她还不能消化那些视频,另一方面则是刘钊不会让她走,不会让她死,不会让她好过,所以你不能留下,更不能留在她身边。 这些事,我本来打算私下找叶以疏谈,但是你早上给荆雅打电话说要和叶以疏同居的时候,我恰好在旁边,忍不住让她提醒了一句,事后,我越想越担心,只要你们住在一起,哪怕再小心也会有露馅的时候,刘钊绝对不容许叶以疏有一分一秒比他过的好。 看你的态度,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和叶以疏重修旧好,她呢,也在尽力弥补分手给你带来的伤害,让你们分开,应该没什么可能,那还不如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让你做事之前动动脑子,至于你想不想和她共同承担,我做不了主。” 何似两手握拳,腰背挺直,目视前方,“我们不会分开,刘钊也休想再动她一根头发!” “你有这个能力吗?” “没有。”何似坦言,“可就算是堵上我的命,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 方糖无奈摇头,“还是荆雅了解你。” “......她说了什么?” “做事凭意气,让人爱不起来,更讨厌不起来。” 何似无法反驳。 如果她足够理智,没有犯过错的叶以疏可能根本不用在她这里受委屈。 “别急。”方糖转过身,朝何似点点头,“我和荆雅已经在着手收集证据了,除了那个案子,还有刘家逃税、利用非法手段盈利的证据,再加上他常年占用叶以疏的研究成果,数罪并罚,刘钊后半辈子估计都会在监狱里度过。” 何似擦干眼睛,弯下腰,态度真诚,“谢谢你。” 方糖受得起,“各人有各人的长处,我和荆雅别的本事不大,就是圈子广,这些事儿放心交给我们办,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叶以疏,稳住你们的关系,还有两件事......” “什么?” “让叶以疏把她手头的那篇论文让给刘钊,另外,帮我跟踪刘钊。” 第58章 从前一天下午一直忙到第二天晚饭,叶以疏觉得自己只要一停下就能马上昏睡过去。 “叶老师, 这是毕业论文的初稿, 请您帮我看一下。”一名实习生在叶以疏喝水的间歇对她说。 叶以疏放下水杯, 接过来翻了几页, “先放着, 如果下周一我还没有给你答复,记得提醒我, 最近事情比较多。” “好,谢谢叶老师。” “不谢。” 说完, 叶以疏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遂问道,“刘副院长这两天没上班?” 实习生想了下说:“好像是在忙那个自杀未遂的学生的事儿。” “自杀未遂?” “嗯, 前几周微博上不是爆出来一个叫小朱的女生被导师从本科奴役到博士的新闻吗?最新消息,她自杀了,但是被家里人及时发现救了下来, 现在情况不太好,听说, 那个.....哎, 反正就是情况不好,刘副院长知道以后, 主动通过媒体联系到了那家人,承诺免费帮她进行心理疏导,因为是在隔壁市,来回不方便, 刘副院长就请了一周的假。” 叶以疏沉默。 没有目的的事,刘钊绝对不会做。 这次,他图的又是什么? “叶老师?”见叶以疏不说话,实习生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紧张道,“这些事我也只是听说,您要是有急事找刘副院长还是给他打个电话比较好。” 叶以疏点点头,笑容温和,“好,你先去忙。” -- 第136页 “嗯!” 实习生离开,叶以疏平和的心情起了波动。 刘钊不在...... 她突然很想见何似。 很想很想。 起了这个念头,叶以疏立刻收拾东西离开医院,去了何似的工作室。 何似不在,小胖和他的新主子何七七依旧吵闹。 叶以疏一出现,何七七马上蹦过去抱住她,满含期待地问,“小叶子,好几十个小时没见了,你有没有想我?” 叶以疏喜欢活泼的小孩子,尤其,何七七还和何似那么像。 叶以疏弯腰下,帮何七七顺了顺一头乱毛,“想了。” “有多想?” 叶以疏为难。 她只有在想何似的时候,才会想起这个来历不明,却和何似密不可分的小孩。 实话说出来,何七七肯定会难过。 何七七精明着,叶以疏回答问题的速度稍微一慢,她马上看明白了自己这个拖油瓶的地位。 何七七郁闷地放开叶以疏,闷头往里走。 太久没哄过小孩,叶以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何七七的心里素质够顽强,受了伤还不忘招呼叶以疏进来。 何七七将叶以疏带去了何似办公室。 “小叶子,按照以往的经验推算,何似还有一个小时才会回来,你在这里等她一下。”何七七说。 叶以疏坐下来,摸摸何七七永远也理不顺的头发,“谢谢你。” 何七七叹气,“不用谢,谁让你是我后妈,是何似她老婆,亲疏关系我还是懂一些的,你放心,我只吃醋,不喝醋,等何似回来,我还是会叫她一声何似。” 叶以疏忍俊不禁,“七七,你怎么这么聪明,这么可爱?” 被夸,何七七奇迹般脸红了,“我们家何似教得好。” 叶以疏没忍住笑了出来,不大一声笑刚好被推门进来的何似听到。 一身疲惫因为这声没有杂质的笑悉数消失。 何似将车钥匙勾在指尖,转着圈走近,“何七七,你又靠出卖我博取同情了?” 何七七跺脚,心里那个气哦,“何似,你这个坏女人!” 何似笑眯眯地点头,“可算看清现实了,以后千万别落我手里,不然......呵呵!” 受到威胁,何七七吓得逃跑,整个工作室都是她对何似的无情控诉。 何似嫌吵,关了门,上锁,才又重新走到叶以疏身边,坐在她面前的桌上。 “今晚不值班?”何似问。 叶以疏看着她,眼神不似以往平稳,“不值班。” “那晚上一起吃个饭?”邀请脱口而出。 说完何似就后悔了,方糖才刚提醒过她稳住两人的关系,这个稳的意思不是稳固,是稳妥,是不要被人发现。 脑子一转,何似就势圆了回来,“不出去,让小胖给咱做,他的手艺和外面那些死贵死贵,分量却只够塞牙缝的餐厅不相上下。” 叶以疏想拒绝,话到嘴边变成了一个字,“好。” 何似随手扔下钥匙站起来,“你坐一下,我去和小胖报菜单,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叶以疏摇摇头,“都可以。” 何似没继续追问,提步往出走。 和叶以疏擦肩而过时,被她拉住。 何似低头,“怎么了?” “阿似......”叶以疏慌张的视线对上何似,“你刚才锁门了对不对?” 何似莫名,“锁了,何七七听墙角的功夫一流,不锁门,咱俩说话都不能安心说。” “嗯。”叶以疏应声,攥着何似手腕的手没有放开。 何似不想想歪,可是叶以疏仰着头,巴巴望她的表情实在是由不得她不胡思乱想。 思维一放飞,何似不怀好意地取笑,“小叶子,现在天可还没黑,不过,你要是坚持,我也可以勉为其难。” 何似说得含蓄,但配合她的表情和语气,意思还是挺清楚的。 按照以往的套路,叶以疏听到这话之后应该面红耳赤地嗔怪何似一声‘不正经’,何似则该趁机撩拨叶以疏一把解解馋,事情就此结束。 可今天,叶以疏反常的没有脸红,攥着何似手腕的力道反而更大。 何似心里生出异样,表面波澜不惊,“一天半不见,不至于这么想我吧?” 叶以疏没正面回答,手上用力,拉近何似。 “你别走行不行?” 距离太近,何似几乎能数清楚叶以疏的睫毛。 异样变成躁动。 何似勉强压下情绪抱住叶以疏,下巴软趴趴地搭在她肩头,“小叶子,你最近有点躁。” 叶以疏用力将何似抱进怀里,动作很急。 快要摸到关键位置的时候,何似突然打住,“别,姨妈在。” “阿似!”叶以疏的语气开始着急。 何似只当没听到,随意在她嘴角亲了下便起身离开,“抽屉里有饼干,先吃点垫吧垫吧,我找小胖还有其他事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何似走得太果断,叶以疏在嗓子里徘徊许久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想你,想抱你,亲你,和你做最亲密的事。 门外,何似靠着墙,表情不太好。 叶以疏刚才想做什么,她当然知道,还知道原因。 知道了就不能接受。 -- 第137页 水到渠成才会发生的事儿怎么可以靠她逼自己接受? 先前亲昵时,叶以疏偶尔表现出来的闪躲……她竟然以为那是拒绝。 杂志社的会议室,那声‘阿似’那么好听,可里面掺杂了后悔; 她用‘我们以后不要再这样了’,用那么伤人的话回应还没结束的纠缠。 早餐摊,自己用没有底线的表白换来一句‘阿似,你别这样。’ 吻到激烈,被突然推开...... 能回忆起来的叶以疏的这些矛盾情绪是何似注意到的,没注意到的呢? 背后,叶以疏到底逼了自己多少次?逼到哪种地步? 何似的表情太凉,何七七和小胖躲在一边不敢靠近。 “美啊,你妈又不高兴了,不然你去哄哄?”小胖惶恐不安。 都和叶医生私聊了竟然还是一副想弄死谁的表情,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 何七七不吭声,直接动手。 小胖被手势棒戳到腰上的痒痒肉,大笑不停,何似就是想装看不到都难。 “你,过来。”何似朝小胖勾勾手指。 小胖干笑,“距离产生美,我觉着咱俩这距离刚刚好。” 何似似笑非笑,“可我就是不想看你美的样子怎么办?”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小胖摩擦着地面蹭过去,狗腿道,“老大,有什么吩咐?” “今晚带我去你老东家那里。” “啊?!”小胖惊讶,“老大,那儿可是出了名的贵,你有钱吗?” “没有。”何似诚实,“你有。” “有也不能给你花。” “我不花,就是去看看。” 小胖恶寒,“看什么?看男男女女混乱的私生活?敢看吗你?” 小胖无心的话像是尖刀,毫不犹豫地戳进了何似胸膛。 以前她就敢看,还看得没有任何避讳。 “就这么说定了,晚饭后走。”何似单方面决定。 小胖有异议也只能吞回肚子。 “对了,今晚多做几个菜,我们都在这儿吃。” “我?们?” “嗯,我,小叶子,何小美,除了你。” 小胖,“!”让他死! 交代完小胖,何似重新回到办公室。 叶以疏正站在窗边接电话,很认真,连何似进去都没有察觉。 何似没动,倚在门边,等她自己发现。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叶以疏挂上电话转过来,看到何似时吓了一跳,手机直接掉在地上。 何似走过去,替叶以疏捡起手机,递了回去。 “谁啊?”何似随口问。 叶以疏攥着手机,眼神闪躲。 就在何似以为叶以疏肯定不会开口的时候,她说出了一个名字,“吕廷昕。” 何似的笑容淡了一点。 叶以疏急忙解释,“这两天家里没人,她打固话过去没人接,以为出了什么事才打给我问问情况。” 何似挠头,“你慌什么啊,我都还没说话。” 叶以疏疑惑,“你不生气?” 何似想了下,直言,“不知道。你说的那些话和我知道差太多,我不知道该信哪个,不过,说不记恨那肯定是骗人的,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哪怕恨她只是习惯也早改不掉了。” “阿似,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马上就到哥哥忌日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去祭拜他,吕廷昕也会在,有什么问题,你当面问她。” 叶以疏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阿似,这世上真正了解吕廷昕的人只有哥哥,他不在了,没人知道吕廷昕做每件事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和目的,我猜不到,也不敢猜,以前猜错过,说的话很伤人。” “好。”何似一口答应,“到时间了你叫我。” “嗯。” 结束对话,两人相对无言。 何似怕气氛持续尴尬,找了个借口开溜,顺便把何七七派过去陪她。 不一会儿,叶以疏的笑声从办公室里传出来,比跟她在一起时小心翼翼的模样舒服多了。 何似郁闷地踢踢小胖,“去,把门关了,烦。” 小胖不敢,“你家美威胁过我。” 何似无语。 何七七此人绝对是在准备上天。 ———————— 在叶以疏温软的笑声里,何似撑到了晚饭,随便扒了几口后就以有工作要忙,把何七七交给叶以疏,自己拽着小胖出了门。 小胖心疼自己的手艺没人品尝,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何似说。 何似也懒得多言,一路飙到酒吧。 还没过九点,里面的气氛已经热闹非凡。 小胖的脸是通行证,进门时刷了一次,后面一路畅通。 到了六楼,何似停下,回头问小胖,“有没有穿上别人就认不出我的衣服?” 小胖看何似的眼神变了,“你想干嘛?” 何似撩起长发,暧昧地眨眼,“难得来一次,不玩够本怎么好意思?” 小胖扭头就走。 何似跟在后面拉不住。 纠缠到电梯口,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正在点烟,手法娴熟。 何似死盯着她看,几秒后惊讶,“方糖!” 方糖手一抖,火差点烧到头发。 灭了打火机,方糖看稀罕玩意儿一样盯着何似上下打量,“你怎么来这里了?” -- 第138页 何似黑着脸,对方糖像是把她扒光了欣赏一样的眼神非常膈应,“你不是让我别把你想得不是东西吗?现在这脸打得是不是有点狠?” 方糖尴尬地缕缕头发,把烟盒和打火机塞进了手包。 何似看着她的动作,恨不得用眼神在她身上戳几个洞。 怕丢了气势,方糖率先出手,口气很是大爷,“问你话呢,来这儿干嘛?” 何似吃软不吃硬,回答得更大爷,“关你屁事。” 方糖的火爆脾气一秒被点燃。 “低头!”方糖疾声呵斥。 何似不以为意,转身就要走。 方糖看了眼前方,有人正在朝这边走。 横下心,方糖用别人让她记忆深刻的一记防狼招式把何似放倒在地,两手反扣于身后,膝盖顺势压了上去。 旁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胖腮帮子狂抖,“方,方主编,我们老大胳膊细,您悠着点,别给她捏断了啊。” 方糖瞟了小胖一眼,然后,一巴掌扇在何似后脑勺,破口大骂。 骂的内容,小胖光是听着都觉得他们老大会吃人。 什么叫玩你是给你面子,什么叫你要不是个处,姐连你看都不会看你一眼......还有,什么叫就你胸口那二两肉,还不够姐塞牙缝...... 等旁边路过的人走远,小胖虚抹了把汗,战战兢兢地替何似说话,“方主编,你看我老大都不说话了,要不就算了?” 方糖猛然回头,表情狰狞。 小胖吓得腿软。 下一秒,方糖放开何似,蹭一下跑到小胖身后装孙子。 小胖一脸懵逼地看着何似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甩胳膊,一边往他这边走。 “老大,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小胖干笑。 何似拉着他的衣领把人拖走。 方糖没了小胖护体,笑容在抖。 “何似,刚才......” “刚才过去的人是刘钊。” 第59章 “你看到了?”方糖拉着脸,一副不赞同的表情, “我让你跟踪他, 没让你跟到这里,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干干净净地进来, 有几个人能干干净净地出去?就算你自己没玩的意思, 别人呢?但凡有谁对你动点歪心思,都多的是办法让你乖乖听话, 况且,刚才那个人还是刘钊, 万一被认出来, 你和叶以疏连准备棺材板的机会都没有!” 何似不满方糖说教的语气,却也没反驳。 方糖敛起脾气, 压低声音,“这两天跟得怎么样?” 何似点头,“你猜得没错, 那个教授的丑闻的确是刘钊在压。” 方糖冷哼,“他还真是准备把仅剩的那点人性也给作没了。” 何似没接茬, 继续说自己这两天打听到的事情, “我装成学生去了几趟学校,打听到了一些事。听小朱的舍友说, 她脾气很好,不管导师提多不合理的要求,她都会答应,最恶心的是, 导师以早年丧偶,工作繁忙为由让小朱去他家帮他洗过衣服。” 方糖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披着人皮的禽兽!” “出事之前,小朱的表现没有任何异常,还报了舞蹈班学跳舞,说是准备在和男朋友的婚礼上跳给他看,可是有一天,她突然说她受不这个世界了,没有任何征兆,第二天,那条实名举报的微博出现了。小朱的舍友证实过,那条微博确实是她自己发的,没人动过她的电脑。” 方糖没有犹豫,“肯定有什么东西触及到了她的底线,不然十年都忍下来了,马上就能熬到毕业脱离苦海,她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山和导师闹得鱼死网破。” “你说对了。” 何似拿出方糖借她的录音笔,快进到她和小朱舍友的对话。 “小朱发了那条微博之后,她男朋友不仅没安慰她,还发微信骂她是□□,说她跟两个老男人,哎呀,那些话我说不出口,很伤人,对了,他还说小朱小时候有精神病,见人就咬。” “我也听到了,小朱当时的表情好可怕,我们都以为她会骂回去,谁知道她只是笑着说‘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小朱发了微博以后心情反而好了,我们以为她终于出了这口恶气,觉得解脱了才会那样,谁知道他导师没有一点事,她却突然自杀了。” “......” 何似收起录音笔,语气阴凉,“方糖,十几年前,小朱是刘钊的第一个病人,在刘钊那里,小朱没有任何秘密,包括她小时候遭遇的房思琪式的强 |暴。” 方糖心惊,“你怀疑刘钊把这件事告诉了小朱的导师,这些年他一直用这个胁迫小朱就范?” “不是怀疑,是肯定。”何似握紧录音笔,恨不得它就是刘钊,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捏断、踩碎。 “何似,冷静点。”方糖担心。 何似没理会,兀自看向旁边已经听呆的小胖,“小胖,想办法让我能听到刘钊和那个教授的对话。” “啊?”小胖的智商还没上线。 何似看着他不说话,表情严肃。 小胖赶紧甩甩脑子,端正态度,“有我在没难度,跟我来。” 话落,小胖朝和刘钊离开的反方向走去,方糖和何似跟在后面。 “你和叶医生这两天怎么样?”方糖小声问。 何似单手插兜,表情淡淡的,“就那样。” -- 第139页 “那样是哪样?” 何似捡方糖暂时没准备听的说,“她挺忙的,论文一时半会儿写不完,刘钊应该也知道,还没跟她提。” “继续,说说私生活。” 何似脑门一串黑线,这女人说话一直这么直接? 犹豫了下,何似如实回答,“她会有点急。” “嗯,好现象。”方糖拍拍何似,笑里满是恶趣味,“一直想问来着,女人和女人做都有哪些姿势?感觉怎么样?” 何似脸色铁青,耳尖却悄悄泛红,“你不是和人有过一夜情吗?自己回忆回忆不就完了,干嘛问我。” 一说起这方糖就来气,“我当时喝得糊里糊涂的,就知道疼,哪儿想得起来那个蠢货是怎么做的!” 何似平平地‘哦’了一声,很明显的嘲笑,“原来你不仅是被压的那个,还有点受虐倾向,这种经历竟然都能让你一直惦记。” 方糖,“滚!” 小胖带两人去了监控室,正正经经的安全监控...... “小胖,我要能听到刘钊说的话,你带我来这儿干嘛?”何似冷声质问。 小胖悄悄咪咪地嘘了一声,指着一堵墙说:“里面。” 何似,“......”穿上而过?真不用这么上档次。 小胖走到墙边,敲了两把,听响声应该是实心墙。 何似和方糖互看一眼,默契地转身。 刚走到门口,墙开了。 真的就是开了,和门一样被人从里面拉开。 小胖得意洋洋地冲两人扬起下巴,“来。” 两人立刻走过去,跟着小胖进了墙。 里面的摆设让两人叹为观止。 这特么才是真正的高科技。 小胖没搭理两位‘刘姥姥’,自顾走到一边,和一个腿还没他胳膊粗的男人说话。 几分钟后,小胖招呼何似过去。 还没靠近,刘钊和那名教授让人作呕的对话就已经清晰地传了出来。 教授,“这女人也真是够笨的,反正早被别人玩过了,何必在意多我一个?为了一时痛快实名举报我,结果呢?我屁大点事儿没有,她却搞没了学位和前途,还被人说勾引老师不成,想出这种办法败坏老师清誉,哈哈哈哈!” 教授大笑,和靠在一旁悠然自得的刘钊碰了下酒杯,“老弟,如果不是你把她小时候的事告诉我,我不可能让她乖乖听话这么多年,还有这次的事,多亏你在关键时候让人替我出了那份精神鉴定报告,不然谁会想到她是因为小时候受到的伤害在报复社会?实话实说,没有这个反转,现在自杀未遂躺在医院被人唾骂就是我。” 教授给自己到了一杯酒,端起来,郑重其事地说:“老弟,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尽管开口!哥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帮你做到!” 刘钊坐起来,随意笑着,看起来非常纯良,“我倒是真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哦?说说看。” “听说您接了一个军工项目?” 教授轻松的表情沉了下来,“你怎么知道?” 刘钊放下酒杯,交叠起双腿,食指有规律地点着膝盖,“听说。” “不可能!” 他们签过保密项目,上个月才刚刚立项,除了项目组的人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后续开发也是全封闭环境,绝对不会对外公布。 刘钊没解释,另起了个话题,“知道你那个博士生的男朋友为什么会在你打算侵犯她的时候突然出现?那可是深夜两点,正常人早该睡了。” 教授想到了什么,眼睛猛然瞪大,“是你故意陷害我的?!” “这怎么能叫陷害?”刘钊泰若自然,“我只是无意中告诉了你小朱的童年经历,是你自己用这个威胁她,压榨她,临近毕业竟然还想占有她。色字头上一把刀,你既然敢做就该想到总有一天会被发现,我不过是找人给她男朋友捎了个话,让这一切提前发生而已,而且,精神鉴定是你亲自交给警方的,是你,你亲手把她逼到自杀。” “刘钊!”教授蹭一下站起来,气得浑身哆嗦,“你早就在打我的注意!” 刘钊不置与否,“你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既然能让人做出那精神鉴定报告就能推翻它,还有你这些年对小朱的所作所为......你如果还想继续做你的教授,甚至继续往上爬,最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教授脸色惨白,略微发福的身体摇摇欲坠。 “怎么,人没做好,却想坚持职业操守?会不会太晚了?还是你想把它带进棺材,去下面用?”刘钊讽刺。 教授跌坐回去,声音在抖,“是,前期工作已经结束了,项目组下个月1号开始封闭开发。” 刘钊沉声,“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教授额头冒出冷汗。 军工项目牵扯的可不只是金钱,还有人命,甚至是国家荣誉。 刘钊露出笑容,“别紧张,不会让你在项目上动手脚。” “那是......?” “去靶场做实验的时候,想办法出个意外。” 教授没听明白,“实验肯定会有意外,不过都在可以把控的范围内。” 刘钊收起笑容,冰凉的目光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狰狞,“我需要它失控,帮我要一个人的命。” “不行!”教授一口拒绝,“出了人命,我们的东西谁还敢用?我在这一行也会丑名远播。” -- 第140页 “这就是你要考虑的事了。”刘钊站起来,扣上扣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只要看到结果,至于你怎么让意外变得合理,准备让谁背黑锅,我没打算过问。” “我,你能不能换个条件?这件事难度太大了。” 刘钊不语,径直往出走。 教授着急,赶忙站起来,破罐子破摔,“好!我做!” 刘钊背对着他笑了。 “你想要谁的命?”教授问。 刘钊冰冷的目光看向前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吕,廷,昕。” 第60章 刘钊的话让偌大的空间变成一片死寂,只有教授急促的呼吸和楼道里的交谈隐约可察。 刘钊握着门把手, 脚后跟抵住门板, “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否则, 你的下场......” 话留半句, 足够让教授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刘钊前脚离开,教授后脚也跟了出去。 不久之后, 何似和方糖出现在了他们待过的包间。 “何似,这事儿非同小可, 你打算怎么做?”方糖担心地问蹲在地上的何似。 何似没吭声, 手伸到沙发下面摸索。 几秒后,何似站起来, 嘴角噙着笑,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钱夹。 方糖疑惑,“这是什么?” 何似收回手, 打开钱夹,在里面随意翻找, “那个老师的钱包, 他刚才坐下的时候掉出来的。” 方糖只想呵呵。 何似不去当侦探可惜了。 “我在问你正事。”方糖提醒。 何似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 “刘钊不是说了吗,不会让他在项目上动手脚。” “那吕廷昕呢?她是军人,何似,你忍心?”方糖端着胳膊, 两手环胸,若有所思地问,“你们有仇?” 何似两手一摊,后退几步坐在沙发上保持沉默。 方糖来劲,“什么仇?” 何似似笑非笑,动动嘴,用口型说:“关,你,屁,事。” 方糖想一巴掌抽上去。 “边上挪点!”方糖挤到何似身边,硬坐下来。 何似一脸懵逼,“那么大地方,你干嘛非要挤我旁边?” 方糖撩了下头发,视线对上何似,“我,乐,意。” “卧槽!”何似打了个寒颤,果断站起来和方糖拉开距离。 方糖这秋波送的,真特么要命。 “何似,提醒你一句。”方糖不苟言笑,“你是人,和刘钊不一样。” 何似啪一声合上钱包,倚着墙笑,“别,我真不想做人。” 方糖沉下脸,“何似!” 听语气显然已经来了脾气。 何似不好再和她对着干,态度正经起来,“我们最初的目的只是找到能彻底扳倒刘钊的证据,你和雅姐负责过去,我跟现在,目的既然已经快达到了何必再节外生枝。” “何似,这些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说?” 方糖沉吟半晌,再开口时语速格外缓慢,“荆雅说你是个有底线的人,你会生气,会记恨,会报复,但一定在做人的底线之内,同时......你会因为伤害他人而心生愧疚。” “我会因为刘钊那种人愧疚?你没睡醒吧。” “何似,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不知道。”何似站直身体,抬起手,指间夹着一张卡,“那个老师的门禁卡,有编号。” 话题转得太快,何似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什么用?” “在大众眼里,他不是受害者吗?不是勤俭节约,教书育人的模范教师吗?穷教师上这种地方,喝的还是一瓶十几万的红酒?什么时候,穷可以这么定义了?” “这话我当然知道,可是门禁卡和他在这里消费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何似低下头,默念了一遍门禁卡上的编号,“十几年前,不过是张饭卡就能知道它属于谁,现在......保密实验室的门禁卡,你觉得它里面会不写入持有人的个人信息?” “So?” “So,等着看戏就行。” 见何似准备走,方糖急忙站起来拦住她,“你到底想干嘛?荆雅这两天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好你,你可不许胡来啊,你老婆的事儿有我们处理,别瞎操心。” 何似拨开身前方糖,手指随意弹着差点被她碰到的衣服,“你不都说了,那是我老婆的事儿,既然有机会靠自己解决,我又何必舍近求远靠别的女人。” 方糖,“毛病。” “哎!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毛病深,我老婆偏偏吃我这套。” 方糖没脾气。 何似火上浇油,“怎么,嫉妒啊,有本事把你那个一夜情的对象领出来遛遛?我保证在她面前乖乖当一回孙子给足你面子。” 方糖磨牙,“你给我等着!” 说完大力推开何似往出走。 何似被推得撞在门框上,疼得龇牙咧嘴。 她这个背啊,不是被沙发折腾,就是被门框折腾,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再不好,她都想剥层皮了。 方糖还有自己的事儿,没和何似一起离开。 何似一个人走到楼下给小胖打了个电话交代行踪,“小胖,那个帮我拷贝视频的技术小哥你可要陪好了啊,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或者,要不要我给你买个痔疮坐垫?只是应急的话,应该有点作用。” -- 第141页 小胖直接摔了电话。 何似揣着钱包和U盘,心情愉悦地回了家。 进小区之前,何似买了瓶牛栏山漱口,顺便在领口撒了一些,五米之外都能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精味。 何似哼着小曲上楼。 1302,何七七一个人呼呼大睡。 1301......叶以疏在客厅赶论文。 听到开门声,叶以疏立刻站起来往门口方向走。 步子很急。 何似以为叶以疏睡了,一进门便开始脱衣服脱鞋,脱完胡乱扔在地上,等她看清楚客厅里的情况时,衬衣刚脱了一半,叶以疏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傻愣傻愣的。 有点......萌。 叶以疏没穿鞋,宽大的居家服遮了半只脚,头发用铅笔随便挽了下,几缕垂在脸侧。 没了平时的严谨,叶以疏也不过是个软绵绵的小女人。 何似一秒入戏,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抱住叶以疏的腰,在她怀里乱蹭,说话声音委屈巴巴的,“小叶子,难受,都怪小胖,不就是给人拍个照么,为什么要拉我去?为什么要骗我喝酒?坏,这个人超级坏的!” 叶以疏心疼地抱紧何似,一边亲她的额角,一边在后背轻拍,“胃里难受?要不要喝糖水?” “难受!好难受啊!”何似抱着叶以疏撒泼,“明天要打死小胖!” 叶以疏忍俊不禁,“你啊,又诬陷小胖。” 就小胖对何似那副唯命是从的态度,怎么可能骗得了她?况且......晚饭后,明明是何似拉走了小胖,还一直朝他使眼色。 何似不开心,手从叶以疏宽松的衣服下面伸进去乱摸,“小叶子,你变了,你都不哄我了,不行,你不能变,快哄我,哄我!” “好,好。”叶以疏的笑里掺了蜜糖,真就和哄小孩子一样抱着何似左右轻晃,“下次不能再喝酒了,伤身体,还难受。” 何似满意地哼哼。 闹够了,何似的胳膊离开叶以疏的腰,改为圈着她的脖子,将整个人挂在她身上。 “小叶子,抱,公主抱。”何似戒酒装疯,讨便宜。 叶以疏一心顺着何似,弯下腰把人抱了起来。 “不回房间。”何似眯着眼睛提要求,“沙发,要睡沙发。” 叶以疏犹豫,“你不舒服。” “舒服了,有你抱就很舒服了。” 叶以疏无奈摇头,脚步转了个方向朝客厅走。 沙发上,叶以疏坐着,何似躺在她腿上,翘起二郎腿,脚丫子抖得欢实。 叶以疏忍不住笑意,“阿似,你怎么一上沙发就喜欢抖脚丫子?这会儿不晕了?不难受了?” “啊!想吐!”何似装腔作势。 完了睁开一只眼睛,眨巴眨巴,颇有深意地说:“抖脚丫子是一种生活态度,你不懂。” 叶以疏低下头,温软的目光看着何似,“嗯,我不懂,那你教我。” 何似在叶以疏的注视下丢了魂。 心痒难耐,何似抓着叶以疏的衣服拉下她。 不到五公分的距离,两人不躲不闪地对视。 “小叶子,能不能亲你?”何似询问。 往常,她毫无顾忌。 现在......叶以疏想的时候,她尽力配合。 叶以疏没回应,直接俯身下去。 纠缠了一会儿,何似有点耐不住,借着‘酒劲儿’难受了一下让场面就此打住。 叶以疏一见,马上心疼,什么都想不起来。 何似侧躺过来,枕着叶以疏的腿,抱着她的腰,声音闷闷的,“小叶子,你少讲了一段。” “嗯?” “四岁,我离开你那天的事,你少讲了一段。” 叶以疏摸着何似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嗯。” “上车之前,我和你说话了,我说‘长大了,我回来找你’,小叶子,我做到了。” “嗯。” “高考前一天晚上,何书珊给我吃的面包和酸奶是过期的,我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亲自给我送吃的,但是我不能不吃,两天的考试,我需要体力,考好了,我才能有脸来见你。小叶子,这里的学校好的太好,差的太差,我不能给你丢脸,我只可以考进最好的那所学校。” 叶以疏没说话,盘起腿,抱起何似,让她靠进自己怀里。 “考试第一天,我拉了一天肚子,监考老师跟前跟后,以为我想作弊,呵,我要有那心思怎么会由着何书珊欺负那么多年?” “阿似,你,你不是不愿意跟我说在叔叔家那几年的事吗?” 何似动动身体,在叶以疏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一开口,不是回答她的问题,“我不知道自己发挥的怎么样,但肯定没有预期的好,所以在填志愿的时候选了隔壁市,离这里最近的一所重点大学,除了名字不同,我觉得我还是和你在同一座城市,可是......!” 何似的呼吸忽然加重,“何书珊背着我改了志愿!我没有电脑,身份证也在几天前丢了,丢?倒不如说是被何书珊偷了。没了身份证,我不能去网吧,只能借用何书珊的电脑。志愿刚填好,她就把我赶了出去,我的账号没退出。” “她把你的志愿改到哪里了?” 何似从叶以疏怀里爬出来,笑得开心,“改到了你身边,最好的学校,最好的专业。她以为我考不上,我也以为我考不上,所以在知道志愿被改以后拼命学习,不断告诉自己下一年无论如何也要考过来这里,可是老天长眼啊,何书珊只改了学校和专业,没改服从调剂,虽然是不喜欢的专业,可我最后还是如愿以偿的来到了你身边。” -- 第142页 何似敛起笑容,“小叶子,这就是缘分。” 叶以疏藏不住眼里的心疼,“你不用那么辛苦,不管好坏,我都会被你吸引。” “哈哈哈!”何似靠进叶以疏怀里大笑,“是是是,我魅力多大的,装装可怜就把别人费尽心思也追不到的清高叶医生骗进了心里,小叶子,你肯定给我开后门了。” 叶以疏放远目光,看着何似从霸占了1302的何七七手里抢来的照片点头,“嗯,开了,小时候就开了。” 何似的笑容淡了一些,用侧脸在叶以疏脸颊上来回蹭着。 “小叶子,有件事一直没顾得上和你说清楚,咱们俩之间一直是我逼你的。十四年没见,我惦记你成了习惯,见到了,你还对我那么好,我肯定要想方设法勾引你啊。 你一开始只想把我掰回正路,后来被逼得没办法了,怕我难过,怕我犯傻才勉强答应,当然!最后你是真的喜欢。 小叶子,这条路是我选的,你没错。” “阿似......” “嘘!别说话,影响我表达感情。” 何似吧唧亲了叶以疏一口,咧着嘴笑,“你心软,可怜我的身世,也心疼我在叔叔家过的日子不叫日子,考上大学了呢,一边打工养自己,养相机,一边还要拼命学习拿奖学金,这些事,我其实早就习惯了,可是你不行啊,你总觉得我受委屈了,受伤害了,想尽办法补偿我,给我最好的生活。 你多穷的,明明那么有能力,偏偏死心眼的只拿着死工资,还把一大半拿出来给和我一样没有爸妈的小孩子买东西,喂,你老实说,这套房子的房贷现在还清楚了吗?还有......工作室...... 小叶子,为了给我开那个工作室,你欠自己的心里债还清了没有? 1302呢?怎么买下来的?” 何似一番话让叶以疏胀痛的嗓子几乎咽不下去一口唾沫,“阿似,你,知道?” “当然啦。”何似咬了叶以疏一口,语气里掩饰不住生气,“要不是都知道,还都把你的好记得清楚,我早搬得远远的,跟分手时对自己说的一样,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了。” “阿似,我还是对你不好。” “屁话!”何似一个着急爆了粗口,“小叶子,因果是存在的,也是公正的。我们遇见、喜欢只和因果有关系,最多再加上你心肠好,我运气好,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感情它就是纯粹的感情,这里面不牵扯任何道德问题,更没有谁对谁错,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何似最后那句话问得小心,叶以疏从中意识到了什么。 叶以疏拉开何似,不确定地问,“阿似,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何似没有隐瞒,“刘钊对你做的事,你说的最后的秘密,我可能知道了。” 叶以疏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阿似,我没事儿,真的,我......” “嗯嗯嗯!我知道!”何似不让她继续解释,“我就是跟你提个醒儿,让你明白自己有多坏的,哼!就知道拒绝我!要不是我抑制力坚定,咱俩能像现在这么好?以后听话点,别时不时跟我闹,我脾气好,嗯,对你是真好,你也得有点良心,不能老往我心窝窝里扔冰块,知道不?” 叶以疏被何似搞怪的语气逗笑。 没往常笑得好看,但笑了就好。 何似脑袋一沉,和小时候一样把自己砸进叶以疏怀里,笑嘻嘻地说:“你这人心思重,有我看着的时候才像个正常人,我早看透了,以后啊,我不惹你,不欺负你,咱俩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叶以疏仰起头,视线慢慢模糊,“行。” “刘钊的事儿你能不能先放放?我想和你谈恋爱,培养感情,把过去六年欠下的都补回来,暂时不想想这些糟心事儿。” 叶以疏,“能。” 何似抱紧叶以疏,嘴巴蹭着她的耳朵,“那咱俩可说好了,明天开始谈恋爱,把你那些狗屁,不对,把你那些膈应人的心思都收起来,我要是真觉得不舒服,嫌弃谁,她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我也得给她扔回去,明白?” “明白。” 叶以疏回答的太顺从,何似有些诧异,“小叶子,你这态度端正过分了。” 何似离开叶以疏,两手环胸抱紧自己,“怕怕的。” 叶以疏开怀大笑。 何似光是看着就觉得日子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那就世界末日了,她也能笑着面对。 刘钊,教授,小朱,何书珊,还有......吕廷昕....... 不管是谁,不敢他多有能耐,都别想破坏她们之间来之不易的平静。 “阿似。”叶以疏突然严肃,“你真的喝酒了?” “昂?”何似挠着头发从她身上蹭下来,“不然你猜一下?” 叶以疏取下挽起头发的铅笔,眉目含笑,“不然,你也猜一下?” “猜什么?” “我现在想做什么?” “......”小叶子被带坏了。 第61章 何似趴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现在这情况和她猜的出入好像有点大。 何似动了动被绑住的双手, 咽了口唾沫, “小叶子, 你什么时候开始好这口的?还挺, 唔,还挺带劲儿。” 叶以疏盯着何似乱糟糟的后脑勺, 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不过好心情还是要表达一下的。 -- 第143页 于是, 叶以疏把何似脱了一半的衬衣掀上去, 盖在了她的脑袋上。 何似不满了,“喂, 你想玩新鲜的我一定会尽全力配合你的,就不用捂脑袋了吧。” 叶以疏正在帮何似解内衣排扣,闻言在她背上拍了一把, 装作凶巴巴的样子下命令,“不许出声。” 挠痒痒似的力气根本拍不疼何似, 偏偏叶以疏照准了她背上红肿发炎最严重的一处拍, 何似当即疼得倒吸凉气。 “小叶子,我不喜欢SM, 你可悠着点啊!”何似挣扎着要起来。 叶以疏压着她的腿不让动,手在何似肩头随便一按,她便毫无反抗能力地趴了回去。 何似认命,不爽地嘟囔, “不愧是练过的,这本事一旦用在床事上简直就像开启新世界大门的钥匙一样好用,我以前竟然会觉得你脸皮薄,都怪我太年轻了,哎,心思浅,不得了。” 叶以疏又拍了何似一把,“少装可怜哄我。” 何似假装生气,“哎!你这人过分了啊!” “那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何似转头,只能看到白花花的衬衣,“当然喜欢了,小叶子,来吧,我准备好了,” 叶以疏替何似把脑袋放好,衣服盖好,顺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那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去房里拿点东西。” 何似连声嗯嗯。 叶以疏用食指关节低着鼻尖笑了声,随后起身离开。 几分钟后,叶以疏回来,何似听到了硬物和桌面碰撞的声音。 “小,小叶子,你拿了什么啊?”到这会儿,何似才知道害怕,“你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叶以疏一手摆弄桌上的东西,一手按着何似不让她坐起来,“不许动。” 都要被人那什么了,何似还怎么可能不动! 何似收回伸直的胳膊,撑着胳膊肘爬起来一点。 “啪!”清脆一声巴掌落在何似刚撅起来的屁股上,何似惊呆。 即便屁股上火辣辣得疼,也可能只是有一点点酥酥麻麻的异样,但这依然不能改变小叶子打了她的事实! 何似愤怒地蹬腿,“小叶子,你打我?” 叶以疏弄好了东西,脱掉鞋子跨坐在何似大腿上压住她,不让她瞎折腾,“你要是和小时候一样乖,我就不会再打你。” 何似捂着脑袋怨念,“小时候那是傻不是乖,你少糊弄我。” 叶以疏没反驳,拿起桌上的东西沾了一点,“可是我喜欢。” 何似不装生气了,在沙发上蹭蹭脸闷声回答,“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叶以疏弯弯嘴角,“嗯。” 话落,叶以疏温软的指尖落在了何似背上。 和以往直接接触皮肤的感觉不太一样,凉凉的很舒服。 何似拧过脑袋,放过快憋死在沙发上的自己,问道,“小叶子,你干嘛呢?” “帮你抹药。”叶以疏轻声说,声音里藏不住对何似的心疼,“之前疼的时候怎么不和我说?你要是疼,我就不那样对你了。” 何似哈哈两声,没有丝毫在意,“我当什么事,也没多疼啊,情绪高涨的时候这些疼完全感觉不到。” 随口的一句安慰,叶以疏完全没有从里面感受到心安,“都已经肿了,过几天开始发痒会更难受。” 何似对答如流,“没事,墙上蹭蹭就过去了。” “你!”叶以疏真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脑速比嘴还快的人,“挠坏了看你还装不装无所谓。”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就算痒我也能撑过去,不过......” 何似拧巴着上半身,看起来很难受。 叶以疏紧张,“怎么了?现在就开始难受了?” 何似马上停止拧巴,清清嗓子说道,“内衣硌在前面不舒服,你帮我把它脱了。” 叶以疏拿着药膏的手晃了下。 何似这个要求提得是不是有点矫情了? “快点快点,本来胸就不大,这么一压可别给我压回去了。”何似催促。 叶以疏憋不住,笑出声来。 何似当即恼了,一边扯盖着脑袋的衬衣,一边挣扎,“起开起开,你这人还是当盒牙膏比较招人喜欢!” 叶以疏没吭声,趁机拉出已经拆了肩带的内衣搭在沙发靠背上,然后哄人,“好了好了,不闹了,我又不嫌弃你......” 叶以疏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何似一口闷气憋在胸腔,随时有可能爆炸。 气愤半晌,何似闷声不乐地说:“不嫌弃是一回事儿,喜欢是另外一回事儿。” 叶以疏无奈,“你这性格,怎么不是最南就是最北?” “什么意思?” “说起道理来比我能说会道多了,一旦不讲理了和小孩没有区别。” “那你倒是给个明确话啊!”何似咋呼。 “嗯,好。” “嗯?”何似没感受到诚意,“这就完了?” “没完。”叶以疏稍稍俯身,手掌朝上,慢慢塞进沙发和何似之间。 等到那双没有受过任何磨难的手轻轻覆上自己胸口的时候,何似本能地弓起身体配合她的动作。 “我很喜欢。”叶以疏说。 虔诚、认真。 何似被绑住的手十指交握,额头抵着沙发动了动身体,“小叶子,你就不能表现的经验丰富一点?光按着和摸两坨肥肉有什么区别?” -- 第144页 叶以疏被何似直白的话搞得耳朵通红,犹豫了下,还是照做。 何似顿时舒服地哼哼。 声音不大,但不仅被叶以疏听到了,还有门口半睡半醒的何七七。 “哈!”何七七闭着眼睛打哈欠,揉了揉泪眼模糊的眼睛问叶以疏,“小叶子,何似回来了吗?” 叶以疏立刻放开何似站起来,走到门口,“回来了,刚才就回来了。” “哦,那我去给何似拍拍脑门。”何七七边说边越过叶以疏往里走,“何似回来晚的时候心情都不好,还生过病,何似可笨了,都没我会照顾人,我得帮她照顾自己。” 何七七目标明确,叶以疏跟在后面不知道怎么拦,紧张地随着她一路走到了沙发前面。 沙发上,何似已经靠自己的能力将衬衣蹭下来了一半,刚好够遮住关键部位,就是这个手...... 何七七迷迷糊糊地摸上何似额头。 几秒后,何七七瞪大眼睛,“小叶子,何似发烧了!你快救救何似!” 何似‘生病’的事还没震惊完,何七七又看到了她被绑住的双手,尖叫再次发出,“啊!何似你是不是遇到坏人了!有没有挨打?啊!你身上这是什么?被打青的吗?” 何七七一惊一乍地表达完感情,急忙跑去拉她的衣服。 叶以疏眼疾手快地拦住,把她按在自己怀里解释,“没有,没有,何似没生病,也没挨打。” 何七七不信,“你骗人!何似额头那么烫,身上,你看她身上都青成那样了,很明显就是挨打了!” 叶以疏不知道怎么解释,“七七,何似那是,那是......” “啊!”何七七转身抱住叶以疏大哭,“我们家何似是不是要死了啊?我不要她死!不要她死!” 装死的何似疯了,气运丹田,比何七七吼得还凶,“何七七!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几百回了?啊?!不管大病小病,有病没病你都咒我死!你那小心窝子装的都是狗尾巴草吧!路边一揪一大把,根本不长心!” 何七七被吼,害怕地搂着叶以疏的脖子回头,“小,小叶子,这叫回光返照,我知道。” 叶以疏,“......” 何似,“!!!!” 何似心累,“小叶子,请把我祖宗送回她的狗窝,回来时请关上门,谢谢。” 何七七委屈,“何似,你又不想要我了。” 何似一个字都不想理她。 叶以疏直接抱着人往出走,活生生一棒打鸳鸯的恶毒后妈。 好不容易打发走何七七,何似什么心情都没了,有气无力地仰躺在沙发,悲叹生活的无情。 叶以疏坐在一边,拍拍何似的脚丫子,“脚放下去,趴好,药还没抹完。” 何似哦一声翻身。 这回谁都没异样心思,药抹得很快。 结束以后,叶以疏去洗手,电脑放在桌上,没有锁屏。 何似坐起来,拿过电脑进了小朱学校的论坛。 叶以疏出来的时候,何似正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叶以疏走过去,坐在何似旁边,看到她正在编辑的内容时忍不住笑,“你连自己学校的论坛都没去看过,怎么突然对别人学校的八卦感兴趣了?” 何似手下不停,兴趣盎然地说:“美女帅哥集结地啊,单就是拿来养养眼也值得浪费这个时间。” 叶以疏懒得理何似的歪理,拿起手机站起来,“我先睡了,明天工作很多,你也不要玩得太晚。” 何似连声点头,笑眯眯地目送她回房。 等到卧室的门关上,何似删了已经编辑好的灌水内容,重新开始打字、上传图片。 十几分钟后,何似退出登录,删了cookies,浏览器里干净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出现过,但该被大家人知道东西早已经传到了那个最火的校花和校草评选的帖子里。 不用等到明天,数不清的麻烦就会找上那个道貌岸然的教授。 “这个世界的黑白我左右不了,但该尽的本分,该保护的人,我一样都不会放弃。” 第62章 第二天一早,叶以疏出门上班, 何似睡到日上三竿才在何七七疯狂的敲门声里醒来。 没人给买早餐, 母女俩垂头丧气地空着肚子去了工作室。 不用说, 肯定又是小胖被抓壮丁做饭。 有了食物, 两人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鞋子一脱, 沙发上盘腿一坐,捧着碗, 看着鬼片,吃得别提有多开心。 小胖从门缝里看了眼黑漆漆的办公室, 被里面阴森恐怖的氛围吓得腿软。 之后一上午的时间, 小胖能离那对母女多远就离多远。 对于一大早就看日系恐怖片,还看得津津有味的人他是真的惹不起。 刚过午饭, 受荆雅所托,为何七七联系好学校的方糖来找何似。 两人齐心协力,把不愿意上学, 不愿意变幼稚的何七七抬上了车。 何七七全程尖叫,何似和方糖看戏看得兴奋。 车子上路, 何似和方糖旁若无人地说话, 后排的何七七被绑死在安全座椅里动弹不得。 “那个校花校草评选的帖子,第4321楼是你回的?”方糖开门见山。 何似, “嗯。” “够坏的啊。” “坏吗?还好吧。”她不过是以小胖老东家服务生的身份发了一则门禁卡和钱包的失物招领启事而已,离坏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 第145页 “你别高兴得太早,那条回复发出去后不到一个小时,帖子就被封了。” 何似早有预料并不觉得惊讶, “一个小时足够了,那个帖子很活跃,只要有人看到就一定会有结果。” “何以见得?” “我之前去学校打听小朱的事,看到过她舍友的门禁卡,她说为了便于区分,国家级重点实验室的门禁卡编号第一位是零。” “然后呢?” “不巧,需要被认领的那张门禁卡的编号就是以零开头,更不巧的是,国家级重点实验室,他们学校只有一个。” “我去!你早就算计好了吧?” “还真没有,我又不知道他会把钱包丢在包间。” “说的也是,那你原来怎么打算的?” 何似看向窗外没吭声,她原本的打算只有刘钊。 小朱的遭遇固然值得同情,但叶以疏的安危更不能懈怠,如果那个教授当时没有答应刘钊在实验时动手脚,那何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似突然开口。 可事实上,他答应了。 有关军人那个职业,何似做不到无视,即使她对吕廷昕的态度依然不明。 何似的话说得没头没脑,方糖一时没听明白,反问道,“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什么。”何似敷衍。 方糖狐疑地看了眼何似,继续认真开车。 后排的何七七闹够了,正四仰八叉地靠在座椅里打呼噜。 何似回头看了眼,好心情藏都藏不住。 “喂,你那个小情人找得怎么样了?”何似一把刀直接插进方糖胸口,“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肯定早就有对象了吧。” 方糖剜了何似一眼,没好气地说:“别说是有对象,就算是有家室我也能给她拆散了!” “啧!坏人姻缘,小心遭天谴。” “滚蛋!她既然把第一次给了我,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人,管它什么狗屁天谴!” “真没看出来,你胆子还挺正。” “屁话!感情上越是孬种越得不到好结果,我又不是什么善人,看上的总要抢一抢才能安自己的心。” 何似歪了下脑袋,对方糖的话不予置否,倒是方糖突然想到了个问题,“何似,你回复的时候用了家里电脑?” “嗯。” “你太心急了,就算IP查不到具体位置,也能区分是内网还是外网,你就不怕他们借用公家资源查你这个外来人口的位置?” 何似转过头,胳膊肘撑在车门上托着侧脸,“求之不得。” “什么意思?” “我登了VPN,用那个教授本人的账号密码登录的,简单来说,那条回复走的是保密实验室的专用网络,就算查也查不到我头上。” 方糖惊讶,“你哪儿来的账号密码?” “小朱笔记本上发现的。”何似声音低沉,“小朱就像他的人工智能机器人,不仅要帮他干活,还要帮他打理一切琐碎,记录账号密码只是其中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件事,说来他也是真蠢,该给的不该给的全给了小朱,他就不担心小朱被逼急了破罐子破摔?” 方糖嗤笑,“这不叫蠢,是过分自信,他以为手里有小朱的秘密,小朱就会任她宰割。” “事实上,小朱也确实忍了,我想,就算只是为了她那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男朋友,小朱也会尽力忍耐,毕竟,有人喜欢能给她继续走下去的希望。” “可他最后成了逼小朱自杀的帮凶。” 何似不语,感情里的反目会给真正爱过的人带来多大伤害,她能感受得到。 “哎,好像到了。”方糖看了眼学校名字说道,“你们先下,我找地方停车。” “好。”何似解开安全带下车,把后排绑死的何七七解救出来。 何七七睡蒙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被何似卖进学校,她随便拿糖一哄,何七七就跟着进了学校。 一直到两人离开,何七七才清醒过来,先是隔着铁门嚎啕大哭,搞得和生离死别现场一样,哭够了,再和何似依依惜别,叮嘱她不要忘记接自己放学。 方糖在一边看着,笑得肚子疼,“要不是因为年龄差太大,我真怀疑你们之间才是真爱。” 何似拨拨头发,微笑,“真爱还分年龄?你好会开玩笑。” 方糖无言以对。 “学校的事谢了。”何似拿出手机一边低头摆弄一边说:“我有点私事要办,暂时不回去。” “行,那我就不管你了。” “嗯。” 目送方糖离开,何似揣起手机拦了辆出租车。 何似准备去趟医院,跟叶以疏表达一下兴奋。 何似刚才上网搜了下,门禁卡的事已经在网上传开。 隔着屏幕,键盘侠们终于发挥了他们存在的价值——有人把风向引到了小朱身上。 【大学教授出入高档色情场所,这怎么和当初说的勤俭节约不一样?没人出来解释一下吗?】 【说到底还是现在高校的编制体系纵容这些导师有恃无恐,反正只要不犯罪,编制就是铁饭碗。】 【学位=导师的全职免费保姆,学术,科研都他妈扯淡。】 【亲眼所见,小朱被导师奴役整整十年。】 【去年11月23号凌晨两点,导师让小朱去他家里做饭,小朱没去,一篇足够署名第一作者的SCI被导师在背后独吞。】 -- 第146页 【......】 看着评论里一条一条早已经腐烂却无人理会的‘规矩’,何似心凉如水。 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术圈也能乱到让人作呕。 不过,只要小朱的事能引起重视就不怕揪不出那个教授和他背后的刘钊,以及这个特例之外数不清的腐败。 正想着,何似的手机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叶以疏。 何似清清嗓子接通,声音轻快明亮,“喂,小叶子!” “嗯,起了吗?” 何似汗颜,“已经下午了,我再不起是要长在床上吗?” 叶以疏低笑,“我还以为你会说是床绑架了你。” “这不一个意思。”都是说她懒。 “这会儿不忙了吗?”何似问,“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叶以疏沉吟了下才又继续说话,“今天下班,你能不能来医院接我?我的脚扭了,开不了车。” 何似立刻坐直身体,声音紧绷,“怎么回事?!” “没什么,查房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见叶以疏不想说,何似没有追问,一口答应下来,“我现在就过去,你别乱动!” “不急,下午还有一些工作,你七点左右过来就可以。” “脚都扭了还上什么班?!”何似气不打一出来,“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就不是了?!” “我只是脚扭伤,不影响工作,况且下午还有预约的病人过来复诊。” “病人病人病人!你到底是跟病人过日子还是跟你老婆过日子?!” 何似一口气吼完,直接挂了电话。 这人真是要把她气死才甘心! 电话那头,叶以疏反应不过来,“我又没说什么,她干嘛发那么大的脾气?” 姜丽靠在桌边,把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有点理解何似的心情,“嗯,你是没说什么,要真说了,何似可能直接不让你进家门了。” 叶以疏想不通,“为什么?” 姜丽回头,“太喜欢你。” “......” “以疏,今天这事儿你怎么想?”姜丽看了眼叶以疏肿得不成样子的脚踝,表情严肃,“医患矛盾屡见不鲜,但像今天这样没有任何理由的找麻烦,我还是第一次见。” 叶以疏放下手机,回忆当时的画面——她带了实习生去查房,正在教他们怎么写查房记录,忽然有人从外面冲进病房,手里拿了一节铁棍,没有任何前兆,直接朝她身上打。 要不是实习生里有男生,力气大,推了那人一把,她当时就会被打得头破血流。 “我确信没有见过这个人。”叶以疏说:“除了六年前的那次意外,我没有出过任何错。” “那会不会是那家人的亲戚来找麻烦?” “不知道。” 姜丽叹气,“你明知道那个手术有风险,为什么还要让刘钊的堂妹上手?她什么水平你不清楚?人没死在她手里绝对是病人祖上积了德。” 说起往事,叶以疏依然心怀愧疚,“那件事的确是我自私了。” “理由呢?以我对你的了解,这种拿病人性命开玩笑的事,你绝对不会做。” “刘钊拿阿似威胁我。”叶以疏低头,看着微微颤抖的双手慢慢开口,“他给我看了一段阿似在国外被混混打的视频直播,人是他安排的。” 姜丽难以置信,“他还是不是人!” 叶以疏笑里满是苦涩,“他是不是人我管不了,我只知道视频里阿似满身都是血,缩在地上,不叫人,也不反抗,就像......一心求死一样。 丽姐,阿似不想活,但我绝对不能让她死,所以刘钊说什么我都要听。我知道他安排人跟我上手术是什么目的,无非就是想让我身败名裂,看我笑话,我不在乎这些,也确信有能力善后,才带上了他堂妹。 就算,就算那次手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是我欠下的人命,只要阿似好好的,我就敢欠这种债。” “你!”姜丽无法相信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会从叶以疏嘴里说出来,可转念一想,爱情里哪儿来的理智和界限? 有人愿意就是最好的解释。 “以疏,这件事你和何似说过没有?”姜丽问。 叶以疏笑着摇摇头,“没说,不过她好像知道我的手有很长一段时间拿不了手术刀,但不知道是因为私心导致的内疚。” “嗯。”姜丽点头,“不能说,从你的描述里,我大概能感受到何似的性格有点极端、冲动,万一被她知道,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我明白。”叶以疏用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掌心,“等刘钊的事情解决了,我和她就能回到以前。阿似不是个爱记仇的人,我稍微妥协一点,对她好一点,她就能忽略过去所有的不好。” “丽姐。”叶以疏忽然抬头,脸上灿烂的笑容姜丽鲜少看见,“分手那么难以接受的事,阿似只因为我让姐姐陪在她身边就不记恨我了,在这之前,我甚至不敢想象有一天还能和她再见面,可现实是,我们现在又住回了谈恋爱时住过的房子。” 姜丽勉强笑了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如果何似知道叶以疏背地里为她做了多少,何止是不记恨她,恐怕会反过来恨她自己。 “好了就好,以后别总让着她,她都26了,能和你共同承担生活。” -- 第147页 “不行。”叶以疏抬起手,捋着垂在脸侧的头发,“在我这里,阿似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子,我喜欢照顾她,看她没有烦恼,随心所欲。” “你啊你。”姜丽连连摇头,“你就惯吧,早晚有一天会被她欺负得悔青肠子。” 叶以疏收回手,食指在home键上按了下,看到锁屏壁纸上歪歪扭扭的拼音时,笑意在嘴角晕开,“没关系,阿似一笑,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姜丽没再说话,抱起放私人物品的箱子往门口走。 她今天是来办离职手续的,过了今天,她就和这个行业再没有联系了。 “走了。”姜丽站在门口说。 叶以疏站起来,朝旁边蹦了一步,“我就不送你了,反正回家还能再见。” “嗯,你歇着,何似肯定等不到7点,估计这会儿已经在上楼了。”姜丽笑道。 叶以疏点点头,“好。” 姜丽转身出门,拐弯。 原本轻松的表情在看到蹲在墙边,把胳膊咬出血的何似时变得紧张。 第63章 “你......”姜丽欲言又止。 何似没有反应。 姜丽回头。 叶以疏办公室的门还开着,万一何似现在的样子被她发现, 谁也不知道会引出什么样的麻烦。 想了下, 姜丽朝何似走了过去。 姜丽蹲下|身子, 将纸箱子放在一边。 何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 姜丽握住何似紧攥着的拳头, 低声说:“别这样,就是怕你知道了难过, 以疏才什么都不和你说。” 何似直愣愣地目光闪了下,慢慢松开嘴。 何似胳膊上被咬的那处留下了一个很深的齿痕, 血还在往出流。 姜丽不忍心看, 抬头和何似对视。 不曾想,眼前的画面更让她难以接受。 何似嘴唇上沾满了血迹, 有些顺着嘴角往下流,有些蔓延到下巴,没有一点电视里演出来的美感, 尤其是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 眼泪在疯狂叫嚣,何似却执拗地将它圈在眼眶里, 不让流下。 何似张开嘴, 声音哑得比砂砾摩擦还难听,“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姜丽点点头, “跟我来。” 姜丽抱起箱子率先离开。 何似站起来,犹豫不决。 摇晃的步子朝叶以疏办公室那边动了动,又像是受到惊吓一下马上收回来,慌里慌张地转身跟上姜丽。 姜丽没看到何似的纠结, 可她对这种心情感同身受。 说到底,感情都是相同的,即便爱的方式不同,痛起来也同样能要人命。 姜丽带何似去了住院部的小花园,这里没有夏季的燥热,安静得让人不忍心大声说话。 “坐。”姜丽说。 何似站着不动。 姜丽不勉强,放下东西后找了个位置坐着,先何似一步开口,“什么时候来的?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何似后退一步,靠在走廊的柱子上,仰起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下午送何七七去学校,学校离医院很近,小叶子打电话那会儿,我已经在准备下车了。” “这些事她没打算让你知道。” “我知道。” “那你......”姜丽不知道怎么开口,“你准备怎么办?” 何似身体僵直,“没想好,我的毛病很多,最大的一样就是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让我装不知道没什么可能。” “可这是伤,说出来谁都不好受。” 何似不语。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有些事越是模糊,她心里的坎儿越是过不去。 姜丽突然勾勾嘴角,笑得很轻松,“何似,我是在你们分手后第二个月搬到1304的,这之前,我对你一无所知,但那之后,我从叶以疏的记忆里见过一个完完整整的你,知不知道我印象里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何似回答。 至今为止,她对叶以疏过去六年的生活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零星的几点认知也不过是叶以疏爱她,一直都爱,至于她怎么和别人描述自己,她猜不出来。 “你是她生命里的阳光。” “这不是对我的印象。” 姜丽不反驳,兀自反问,“分手的时候,你用跳楼逼过她对不对?” 话题转得突兀,何似寡淡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激烈,“......是!” 姜丽敛起眸子,目光渐深,“以疏说她也在逼自己。” 何似惊讶,“什么?!” 姜丽转过头,看向远处,不想从何似眼里看到一点自责,“分手的理由你已经知道了,可你不知道为了逼你走,以疏对自己做过什么。” “你......”何似抓了抓头发,语气稍显急躁,“我不想听这些。” 姜丽不予理会,“你想问我的问题不就是这六年她是怎么过来的?现在为什么又不想听了?” 何似不知道。 她现在很乱,什么都想不明白。 “和你分手是以疏过去六年生活的开端,你想知道以后就必须知道开端。”姜丽倚靠着柱子,从藤蔓上扯了一片树叶,继续刚才的话题,“在上天台之前,以疏给自己打了一针镇静剂,她怕控制不住被害怕支配的情绪,被你看出端倪。” 何似乱了心神,她一直以为那段冷静到没有人情味的话是叶以疏发自内心,后来,后来和好了就没有再仔细想过。 -- 第148页 原来,她经历过挣扎。 “以疏说和你分手对她来说是场赌注,赢了,她欠你一段感情,输了,她欠你一条命。她用两条命堵你不舍得跳下去,不舍得再也看不到她。 最后你还是跳了,可你跳回了天台。 所以以疏赌赢了。 赢了,她就要用所有美好的东西去偿还欠你的那段感情。” “你走以后,以疏搬到了1302,除了一张床,家里什么都没有。 空荡的生活是她对自己选了伤你最深,却是唯一能保护你的一条路的惩罚。 和睁眼闭眼就能回忆起恋爱甜蜜的1302对门,是她放不下你,又对你心怀愧疚的证明。” 何似站不住,顺着柱子滑下来坐在地上。 姜丽说的这些话,何似猜得到。 可她猜测的时候总会下意识选择最容易让自己心安的理由,如今被旁观者赤|裸裸地摆在眼前,何似才突然觉得心疼。 “你在国外出事以后,以疏联系到了以欣。以欣,你知道是谁吧?” 何似点点头,发不出声音。 “以欣很疼以疏,几乎是她一手替工作忙碌的父母带大了以疏,她们之间的感情你可以尝试着想象。 感情越是深厚,被突然丢下以后受到的伤害越是深刻。 尤其是在仅剩的哥哥也出事以后。 所以,即使以欣在离家时给以疏留了联系方式,她也没有主动联系过。” 姜丽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 再开口时,低下去的声音大了一些,“可有一天,以疏忽然告诉我,她让以欣去找你了。 那时候,我只是觉得这个决定很突然,不明白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是什么,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在看了你挨打的视频之后下定决心的。” 姜丽停顿了下,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何似察觉到了姜丽的犹豫,勉强笑了下说:“没关系,你说,我听着。” 姜丽暗暗叹气,“何似,包括让以欣带你去随时有可能丧命的战场,都是以疏在经历煎熬之后亲自做出的决定。 只有那个地方刘钊的手伸不到。 可是你的安危怎么办?” “她让欣姐一路护着我。”何似替姜丽做出了回答。 “是。”姜丽肯定,“以疏就是怀着不想联系以欣却不得不联系,想让你平安无事却不得不把你送进战场,想让你和以欣都安然无恙却不得不在你们之中做出选择的矛盾度过了那六年。 那六年里,除了媒体偶尔报道,以疏没有你的任何消息,以欣什么都不告诉她。 毕竟是战场,保护的再好也有受伤的时候,以欣是个明白人,她知道自己多说一句,以疏心里的愧疚就多一分,索性,她对你的情况只字不提。 隔着距离和时差,以疏一方面要受刘钊摆布确保他不会对你下手,一方面要小心收集能与他谈判的证据,除了每天心惊胆战的生活就只剩下对你的担心和思念。 这样的日子过了六年,以疏还能和你回到以前,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坚持不用我说你也能想到。” 何似抱着膝盖,通红的眼睛看着姜丽,“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我替她出头,她那么软,那么好欺负,凭什么觉得我需要被她保护?” 姜丽没有回答。 她将攥在手心的硬币抛向上方,重新落于掌心时双手合十,双目紧闭。 “你在做什么?”何似不解。 姜丽睁开眼睛,摊开手掌,“字朝上。” “嗯?” 姜丽收起硬币看向何似,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吐出一口气。 “跟你讲个小故事。”姜丽俏皮地眨了下眼睛,不符合她的年纪,但很衬她轻松的语气,“我喜欢一个人,女人,野保志愿者。” “很帅的职业。”何似真心赞美。 姜丽点点头,眼里的欣赏藏不住,“不管是谁,梦想总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贴进现实,只有她,从知道梦想是什么的那天起就没有变过。 在这个世上,除了梦想,没有什么能留住她,包括感情。 我一直都这样以为。” 何似蹙眉,欲言又止。 “直到有一天,她发来一封邮件说喜欢我,从小就喜欢。 她说,等澳洲的工作告一段落就回来找我。 我答应等她。 可我一直等到爸爸病危,等到我嫁给别人她也没有再出现过。” “她......怎么了?”何似问。 姜丽低声笑了下,“她说,比起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她更喜欢在荒无人烟的野外找刺激。 这些年,我陆续能收到她发过来的照片,无一例外,全都是凶猛残暴的动物,可我总能从它们的眼神里看到生存的渴望。 时间久了,我开始爱上自己想象里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弱肉强食,但没有人为的杀戮。 我喜欢的人在那个世界里救助弱者,同时,她也在保护强者。” “强者也需要保护?”何似不解。 “需要,他们比弱者更需要保护。”姜丽看向何似,语速缓慢,咬字清晰,“弱者因为知道自己生存不易,所以总会想方设法让自己避开漩涡。 躲藏未必辉煌,但一定比明知故犯活得长久。 可强者呢? -- 第149页 他们天生趋于战场。” “趋于战场。”何似低声默念。 她好像有点明白姜丽的意思了。 “何似,你经历过五年战争,战争的真相你比谁都清楚,你见过没有硝烟和死亡的战争吗?” 何似摇头,“有对抗就一定会有伤亡。” “是。”姜丽站起来,攥着硬币的手插进裤兜,“何似,以疏见证了你的童年,同样也参与了你的成年,在以疏那里,你不仅是需要她庇护的弱者,更是需要她极力保护的强者。 那么,如何让弱者安逸,让强者安全? 唯一的答案就是让他们规行矩步,远离战场。” “何似,强韧这两个字说的就是你和以疏,你强硬,她坚韧。 强硬固然能够抵御风暴,可坚韧才最扛得住击打。 刘钊是你们的战场,只要你在就一定会挡在以疏面前,拼命护着她。 但刘钊是什么人以疏比你清楚,要让你平安,她只能赶走你,独自一个人寻找可以让事情回到原点的方法。” 姜丽站起来,抱起箱子,“何似,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以疏过去的六年,我只说了她的处境,没说她为你们的感情做过那些努力,我想,只要有这些出发点在,不管她做什么都能被理解。” 何似,“我,你让我再想想。” 姜丽朝前走了一步,何似刚好能看到她的鞋子。 “以欣的死,只要稍微关注就会知道,你仔细回忆回忆以疏的表现,她有没有在你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难过?” 何似摇头,“没有。” “对,她没有,最亲的姐姐死了,她没有表现出一点难过。”姜丽压低声音,尽量不去触碰何似敏感的神经,“何似,她都那么努力不让你知道了,你这么聪明,只要用心,就能想明白,到底该不该把这些伤疤再挖出来让她难受一次。” “......” “我走了,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去1304找我。”姜丽说。 何似怔愣地看着姜丽从自己眼前经过,视线擦过她腕间的手串时,突然开口,“姐姐,我能不能再问你个问题?” “嗯。” “你喜欢的人叫什么?” “陶挽,挽留的挽。” 说完,姜丽毫不留恋地离开。 何似愣在原地,脸色发白。 几秒后,何似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在相册里翻找。 在姜丽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的前一秒,何似点开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右下角写着两个字——陶挽。 “何似,能死在这片草原上我很开心,却也遗憾。 我答应过一个人,工作结束就会回去找她,当面告诉她,在认识她的35年里,我喜欢了她21年。 可是不久之后,我的骨灰会洒在这些动物的新家园里,我的工作永远不会结束,所以,我永远不能回去找她。” “我的邮箱地址你知道,密码是我名字的全拼加522。 每年冬天,麻烦你帮我给她发一些照片,告诉她我过得很好。 发到50岁就可以了,我的梦想只计划到50岁,如果那时候我还没有回去,她会知道我留在了哪里。” “何似,她叫笑笑,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叫她。” 第64章 深渊可攀,鸿沟可越。 岁月可逆, 时光可欺。 这是何似对感情最初的印象, 她总觉得感情里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只有爱或不爱, 可如果爱的人不在了...... “不在了, 还能怎么办?” 何似退出相册,攥着手机发呆。 这些年何似一直在外面飘着, 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很多,有些只有一面之缘, 有些可以交托生死, 但凡能被她记住,能出现在她镜头之前的人必定有他们独一无二的故事。 陶挽就是那个和何似只有过一面之缘, 却在与她的交集里停留时间最久的女人。 陶挽说她为了那个叫做笑笑的女人放弃过梦想三次。 第一次,陶挽想陪她读医,没日没夜的学了三年还是以六分之差落榜, 去了离她千里之外的异乡; 第二次,陶挽想陪她出国深造, 兴奋地办好一切手续后, 得到了她被国内一家权威医院聘用的喜讯; 第三次,陶挽想说出她的喜欢, 然后留在她身边。 “何似,你懂不懂那种盼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盼到头了,却发现前面是你粉身碎骨也跨不过去的鸿沟是什么感觉? 我的第一反应是还好没和她说喜欢, 第二反应是她会不会因为食言讨厌我,第三|反应才是‘核辐射’这三个字为什么会落在我头上? 我不过是看到了火光,不过是循着火光去救那些无辜的人,怎么到最后死的是我?” 这些问题,何似一个都答不上来,也想不起来陶挽的答案,她只记得思考很久后,问出了一个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你想不想见见她? 陶挽说想,又说不能。 那时候,陶挽已经被隔离了,谁都不能见,她和何似之间所有的联系都是通过邮件。 整整十一天,何似把那些屈指可数的文字看了不下百遍,从那些文字里,何似看遍了陶挽的一生。 不过十一天,活生生的一个人被迫离开了她还没有完全看透的世界。 太快,何似甚至不知道陶挽是怎么死的,就连她的墓地何似都没能进去。 -- 第150页 他们不让何似去祭拜。 他们说陶挽的遗体也有辐射。 他们说核辐射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死亡,但它称得上世上最痛苦,最绝望,也最孤独的死亡方式。 陶挽在邮件里说她的骨灰会洒在动物们的新家园里,呵,哪儿有什么骨灰,只有被封死,被掩埋的尸体。 陶挽一辈子都怀着一颗善心救助野生动物,最后一次,她救了人,人却不能救她。 从那天起,何似不再相信公平,不再相信善恶有报,她只信自己。 抓得住想要的,她就会属于你,抓不住,只能认命。 何似站起来,握紧手机,坚定的目光落于前方,“小叶子,你也要信我。” 何似想回去办公室找叶以疏,什么都不说,纯粹接她回家。 经过住院部正门时,何似从衣帽镜里看到了狼狈的自己——胳膊上血已经止住,伤口瘆人,嘴巴周围还有将干未干的血迹,衬着她没有血色的脸,看起来格外恐怖。 这样去见叶以疏,不用说话,她就能猜到什么。 犹豫了一会儿,何似转而去了急诊。 处理好伤口,何似待在离医院不远处的饮品店平复心情。 一整个下午,何似脑子很乱,她很努力地让自己想点别的东西,翻来覆去却都是姜丽和叶以疏的对话,还有姜丽告诉她的被叶以疏藏起来的那六年。 在那样的处境下,叶以疏一个人守着她们共同生活过的地方,一边怪自己,一边努力保护她,苦了,痛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委屈了,也只能一个人哭。 对此,何似应该感激,甚至感恩,可她一回来就开始欺负她。 何似后悔莫及。 越后悔越着急。 急得忍不下去的时候何似拿出手机,拨通了方糖的电话,“你知不知道小朱的住处?” ———————— 傍晚七点,何似准时出现在叶以疏办公室门口。 叶以疏不在,经过的医生告诉何似,她在做手术,保守估计还需要两个小时。 何似有气没地方撒,一脚踹在办公室门上,踹得门裂了一个缝。 “你是,何似?”小心翼翼的女声突然出现。 何似正窝火,扭过头没好气地反问,“你谁啊?” 对方被吓得愣在原地,稍稍反应过来以后,抓着何似的胳膊兴奋大叫,“何似!何似!你真的是何似!你没事!太好了!” 何似蒙圈,“妹子,你哪位啊?咱俩认识?” 妹子摇头,红扑扑的脸蛋上藏不住开心,“我是这里的护士,你可以叫我小鹿,我喜欢你!” “啊?!”何似受宠若惊,但是...... “我有喜欢的人了。” 小鹿连忙摇头,“不是那种喜欢,是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何似被绕晕了,“不是那种喜欢,那究竟是哪种喜欢?” 小鹿放开何似,表情严肃,“我喜欢会拍照的何似和她照片里的故事!” 何似,“......” “小鹿,护士长找你!”不远处有人叫小鹿。 小鹿回身朝她挥挥手,“马上过去。” 挥完手,小鹿重新转过来对上何似,黑亮的双眼里满含期待,“何似姐姐,你怎么在叶医生办公室门口?你是来等她的?你们是不是很熟啊?” “呦。”何似眉梢扬起,“这你都知道?” “我猜的。之前,我听叶医生和刘副院长说话时提起过你,刘副院长只是开玩笑咒了你一句,叶医生就生气了。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叶医生生气,表情特别冷,所以我就想你肯定对叶医生很重要,不然她不会连玩笑都开不起。” 何似没了笑容,“去他大爷的玩笑!” 何似语气突然变坏,小鹿摸不着头脑,紧张地问,“何似姐姐,你没事吧?” 何似笑了下,“没事,你快去忙吧。” “好。”小鹿应声,不舍地离开。 走了几步又突然折回来,把一个文件袋递到了何似面前,“这是叶医生的快递,麻烦你帮我交给她。” 何似接过来,拿在手里晃了晃,“谢了。” 小鹿连连摆手,“不谢不谢,那我先走了。” “好。” 小鹿离开,何似的气也消了一大半。 早就知道叶以疏是什么人,何必为了病人跟自个儿过不去。 一想通,何似浑身轻松,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地研究文件袋里的东西。 “我老婆的东西不就是我的东西,说不定还是什么急件,耽误一分钟就是一条生命。” 这么一想,何似心安理得地拆开了文件袋。 也就是这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一个举动,让何似心里刚压下去的火再次熊熊燃烧。 文件袋里装了一张照片——叶以疏胳膊上搭着白大褂,身上穿着军装,何书珊捂着脸跌倒在她脚下,狼狈不堪,是人都能看出来叶以疏对何书珊做了什么。 何似捏着照片的手因为用力微微发抖。 最近麻烦事接连不断,她都快忘记曾经有人用机场那件事威胁过叶以疏了。 何似咬牙,“不管你是谁,这次都别想从我眼皮底下逃走。” 何似用手机拍下寄件人信息,随后撕碎照片和文件袋扔进垃圾桶。 整理好心情,何似重新走回叶以疏门口等她忙完。 -- 第151页 叶以疏出现是在两个半小时以后,被一个男医生扶着,行动艰难地往过蹦。 何似吃味,冷着脸走过去,挡住两人的去路。 叶以疏只顾看脚下,没精力注意前面,一直到何似挡在她身前才疑惑地抬头。 看清楚来人是何似,叶以疏脸上溢满笑容,“阿似,你来了。” 何似哼哼,“我都来两个多小时了,你才知道。” 叶以疏急忙道歉,“病人情况突然恶化,拖不了。” “哼!” “我当时太着急了,是不是没有给你打电话?” “哼!”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不会让你等这么久。” 何似气炸,“谁嫌这个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哦,瘸子治瞎子?了不起啊!你就不怕一个不小心,把人治得天残地缺?!” 何似个子不高,但在外面混得久,她一旦凶起人来别说是女人,男人都害怕。 眼下,何似不仅凶了,还凶得声情并茂,听得送叶以疏回来的男医生一脸错愕,偏生叶以疏依然笑脸相迎,“不许生气,我已经道过歉了。” “哎呦我去!”何似火大,“你这女人的良心留手术室了,还是丢垃圾桶了?好心全被你当成驴肝肺了!” 叶以疏刚做成了一台大手术,处在瓶颈期的论文也从中得到了启发,这会儿心情正好,何似越像小孩一样不讲道理,她越是开心。 叶以疏动了动胳膊,对旁边的男医生说:“你先回去吧,谢谢你送我回来。” 男医生担心,“你确定?” 这个凶巴巴的姑娘怎么看都像是来闹事的。 叶以疏点头,“确定,这是家里的小孩,专门来接我的。” “哦哦,这样啊,那我就先走了,有需要随时打我电话。” “好,谢谢。” “客气。” 男医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瞧那担惊受怕的模样...... “啧啧啧!叶医生人气蛮高的啦。”何似酸溜溜地吐槽。 叶以疏朝前蹦了几步,最后一步没站稳,身体前倾。 何似急忙上前把人接住,语气恶劣,“作!继续作!摔疼了谁管你!” 叶以疏抬手拍拍何似的脑袋,笑声轻软,“你管。” 何似最经不住软脾气的叶以疏哄人,她一开口,何似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抱着她闷闷不乐,“欺负人。” “嗯,欺负你。”叶以疏摸着何似的头发,笑意难挡,“那么,请问何似小朋友,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何似推开叶以疏,瞪眼,“你才是小朋友,你全家都是小朋友!” 叶以疏抓着何似的胳膊,笑弯了腰。 何似心口酸疼,一张嘴只有两个字,“坏蛋。” 把坏的都藏在心里,好得全留给了她。 这个人简直坏透了! “走!回家!”何似霸气转身,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叶以疏为难,“阿似,你背不动我。” 何似好想问问自己早逝的爸妈,为什么没有赋予她挺拔魁梧的身材? 别人抱媳妇轻而易举,她,呵呵,别说是抱,背都背不动,大把的调情手段到她这里都变成了笑话。 “阿似,电梯离得不远,我蹦过去。”叶以疏小声说,生怕何似面子挂不住扭头走了。 事实上,何似真的扭头了,脸色奇差,“你又不是青蛙,蹦什么蹦?” “那我怎么过去?” “......蹦” 第65章 两人回到家时刚过十点,何似把叶以疏扶到沙发上坐好, 顺手抱起她的小腿揉一揉, 摸一摸, 美曰其名是在替她放松腿部肌肉, 实际上豆腐吃得酣畅淋漓。 正折腾着, 叶以疏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七七呢?今天怎么不见她来敲门?” 何似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完蛋!她今天第一天上学,我和方糖走的时候, 她把头卡在铁门里逼我下课按时接她, 我下午,额?我下午好像不忙, 可一干其他事还是把她给忘了!” 叶以疏头疼。 怎么大的小的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快看看手机,老师肯定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叶以疏提醒。 何似急忙拿出手机翻通话记录,看到清一色的呼入呼出, 没有一个未接来电时脑子里蹦出一个事实,“学校是方糖联系的, 留的好像是她的电话。” “你怎么不跟老师更新一下?” 何似收起手机, 言辞坦荡,“到学校那会儿何七七寻死腻活地不愿意进教室, 我怕自己一个心软把她带走才没多留。小叶子,跟你说句实话,对何七七心软这种情况真没什么可能,可我还是选择了麻利地走。” 叶以疏不理会何似有意轻松的语气, 表情严肃,“阿似,七七是女儿,你要对她上心。” 何似撇过头,小声嘟囔,“又不是亲生的,人可比我猴精多了。” 听到何似的话,叶以疏正准备站起来的动作顿了下,放轻声音问她,“那七七是谁的孩子?” “反正不是我的。”何似王顾左右而言他,“我去趟学校,何七七虽然早熟,但年纪在那儿放着,被人骗是秒秒钟的事儿。” 叶以疏不拦着,眼下的确是何七七的安全比较重要,“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嗯。”何似走到鞋柜边,边穿鞋子边应声,“你别担心,何七七的生存能力很强,一定不会有事。” -- 第152页 何似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急疯了。 何七七是欣姐唯一的女儿,不能在她手上有一点闪失。 蹬好鞋子,何似急忙抓起车钥匙,拉开房门。 门外,从左到右依次站了三个女人——方糖,何七七,以及......吃棉花糖已经吃到刘海上的不知名人士。 “这什么情况?”何似一头雾水地盯着最后那个吃棉花认真到视她为无物的小姑娘问。 没等方糖回答,何七七哇一声大哭出来,“何似!你这个骗子!你知道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我差点就死了,见不到你了!骗子!” 死?!何七七竟然说到了这么要命的词! 何似急忙蹲下,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跟妈说,妈替你出头!” 何七七干哭不回答。 方糖憋着笑,假意咳嗽两声刷到了存在感,“我可能知道。” 何似站起来,语气急躁,“说!” 方糖,“你闺女差点被饿死。” 何似,“???” “你说的啥玩意?”何似觉得自己肯定幻听了,“去学校的时候,何七七书包里除了零食没有第二样东西,她会被饿死?除非遭到抢劫!可问题是谁会眼瞎到抢她那些腻到常人无法忍受的奶油制品?白送估计也要对方看着心情收吧。” 何似觉得分析得头头是道,方糖也连连点头,随口把何七七今天的壮举和盘托出,“你闺女把零食都给了花花,自己从午饭后一直饿到现在。” “花......花?是什么?” 方糖用下巴指指矮了何七七一头的豆丁,“就那个。” 何似低头,看着企图从花花脸上瞅出一朵花的何七七,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生出质疑,“零食都能送人,这得是何七七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吧?不对,我是亲自看着何七七出生的,绝对没有亲妹妹这种可能。” 传话筒方糖看不下去何似无厘头地猜测,解释道,“不,你闺女说那是她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嗯,反正用了很多四个字成语描述之后,好不容易找到的媳妇,她......” 何似抬手阻止方糖,“等等等,你说花花是何七七的什么?” 重新回忆了一遍方糖的话,何似暴走,“何七七!你的熊心豹子胆炸掉了吗?!” 何七七不甘示弱,扬起脑袋怒吼,“没有!!!” “你的奶断了吗?” “没有!!!” “你有钱吗?” “没有!!!” “那你这个媳妇儿是什么东西?” “我媳妇儿不是东西!你才是东西!” 何似气得撸袖子。 始终盯着这边的叶以疏见形势不对,急忙喊住何似,“阿似,你做什么?” 何似头也不回,“我要给这个入戏太深的女人长长记性!” 何似火大归火大,打小孩儿这事儿她还真做不出来,这么说纯粹是吓唬吓唬何七七,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现实。 哪曾想,何似的袖子还没撸起来,花花小朋友已经挡在了何七七身前和她怒目而视。 何似,“?!”现在的小孩都要成精了吗?! 何七七停止嚎叫,眼泪还在哔哔地往下流。 花花转过去,为难地看看何七七,再看看棉花糖。 十几秒后,花花小心翼翼地把棉花糖递到了何七七嘴边,“啊......” 何七七蠢得宛如机器,花花一哄立刻张嘴吃了一大口棉花糖,何似连提醒她棉花上有花花的口水和鼻涕的事实的机会都没有。 吃了糖,何七七乐了。 边乐边哽咽,声音大得能捅破天。 何似想了想自己今天犯的错,并起脚站好,正儿八经地和何七七说对不起,“今天这事儿确实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何七七不接受道歉,对着何似吹了个鼻涕泡,愤怒地用手背抹干净后牵起了旁边那个小姑娘的手,“花花,咱们回家。” 说完,何七七领着花花从何似腿边挤了过去。 何似被挤得站不住,扶着门框往旁边侧了一步,无情吐槽何七七,“何小美,这么窄的距离连只王八都爬不过去,你怎么这么厉害,不止自个儿过去了,还过一送一。” 何七七对何似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满脸堆笑地领着花花坐到了沙发上。 和正在往门口蹦的叶以疏擦肩而过时,何似还很礼貌的叫了她一声,顺便让花花喊她妈。 叶以疏当场愣住,不知所措地转头看向何似。 何似耸耸肩,摊摊手,用口型说:“戏精的世界我们不懂。” 叶以疏,“......” 何似侧过身体,倚着门框,一条腿撑住身体,一条腿踩在对面的门框上抖啊抖,动作比表情嘚瑟多了。 “送何七七回来的事儿谢了啊。”何似嬉皮笑脸,“不过,那个花花到底打哪儿来的?何七七个没良心的东西怎么对她那么上心,还那么听她的话?” 方糖收起笑容,回忆了下学校老师告诉她的事情经过。 何似听完诧异道,“被父母丢了?这年头还有人丢孩子?原因呢?” “遗传性心脏病。”方糖从口袋拿出一叠纸递了过去,“这是丢下她的人留的信和病例,这种病就算做手术后期也断不了药,富贵病,一般人家养不起。看这孩子的穿着,家境应该不怎么样,估计是父母不想眼睁睁地......换个说法,估计是父母不想耽误她才给丢下的。” -- 第153页 何似回头看了眼被何七七安顿在沙发的花花,语气微沉,“真是这个原因?别怪我多心,丢孩子哪儿不好丢,怎么就不偏不倚丢到何七七跟前了?” “何七七不让老师陪,一个人在校门口等你,第一个发现她在情理之中。” “五岁,和何七七同岁,这个年纪的小孩已经懂事,他们应该知道不能和陌生人走这个道理。” “何七七不是陌生人,她们一起在校门口待了三个小时。” “那又怎么样?在这三个小时之前,她们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 “但在那三个小时里,何七七把自己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全让给了她,还说要带她回家。” 方糖熟知事情经过,对何似的问题对答如流,何似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方糖沉吟了下,补充道,“何似,你也说了,她们都是小孩子,小孩子喜欢谁,凭的不就是当时印象?” “可我总觉得不安,刘钊的事情还没着落,今天突然又冒出来一个。” 后半句,何似的声音很轻,方糖听不清,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何似摇摇头,笑了下,“可能真是我多心了。” 方糖郑重其事,“何似,现在什么形势你比我清楚,在这种时候逞英雄绝对是最愚蠢的做法。” 何似犹豫。 “我和你的交情不深,但你这些年为维护战争真相做的事我都有关注,单单凭你这份超过绝大多数人的正义感和使命感,我就不会对你们的事袖手旁观,况且,我们之间还有荆雅和江童这层关系在。何似,相信我,多我一个朋友亏不了你。” 方糖真诚的言辞让何似动容,有些话脱口而出,“我今天截了一个给小叶子的快递,里面是一张小叶子穿军装打人的照片,在杂志社做采访那天她也收到了类似的短信,有人想找她麻烦。” “刘钊?”方糖猜测。 “不是,刘钊的心思从来就没有隐瞒的打算,他手里攥着最让小叶子忌惮的把柄,犯不着做这种躲躲藏藏的勾当。” “那还有谁?叶医生不像是会和人结怨的人。” “就是因为没有目标我才担心。”何似眸光浮动,“我不怕看我们不爽的人报复,就怕有心的人惦记,防不胜防才最可怕。” “嗯。”方糖赞同何似的说法,“先别胡思乱想,对方既然寄了照片就表示他已经开始筹划,不出所料,他很快就会再次出现。” “万一,他已经动手了呢?” “?” “小叶子扭伤脚不是意外,有人直接去医院找她麻烦了。” “卧槽!军区直接管辖的医院他都敢去!人抓到没有?” 何似摇头,“具体情况不清楚,她怕我担心没说实话,我知道的这些是不小心听见的。方糖,我必须在小叶子不知道,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找出那个人。” “能理解,能理解......可是何似,对方盯上的是叶医生,你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有直接接触?快递你能拦,电话呢?邮件呢?她还要上班,上班的地方有刘钊,你们和好的事情暂时还不能被刘钊发现,你既然不能24小时护着她就什么都保证不了。” “我明白,你让我好好想想怎么做。” 方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何似,你变了。” “什么?” “比之前稳了一点。” 何似吐气,闭着一只眼睛,笑得不太重自然,“不能再给她惹事了,不然,我都不敢说我的喜欢比她多一点点。” 方糖眼里隐有羡慕浮现,“你们的感情真好。” “那是你没见过我对她不好的时候。”何似站直身体,哥们似的捶了下方糖的肩膀,“我还在等你的好消息呢,快把你的小情人找出来让我看看。” 方糖没说话,紧咬着牙根,脸色泛白,表情痛苦。 何似察觉到不对,紧张地问,“你胳膊怎么了?” 方糖想笑,笑不出来,表情有些扭曲,“脱臼了。” “脱臼?!好端端的怎么会脱臼?” “和个女人打了一架。” “为了何七七?” “不是。” “那就好。”何似拍拍胸口,“要是因为何七七,我这人情可算欠下了。” 方糖捂着肩膀,哭笑不得,“不带这么没良心的啊,我可是亲自把你闺女和她媳妇儿送回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好好好,功劳,苦劳都有。”何似笑着走近方糖,在她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一手按着肩膀,一手抓着上臂向内旋转,然后猛力向上一托。 剧痛来得猝不及防,方糖没忍住喊了出来。 1304,姜丽出来扔垃圾,听到方糖的声音走过来问,“胳膊怎么了?” 何似回答,“脱臼,我已经帮她接回去了。” “嗯,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恢复不好容易留下后遗症。”姜丽说。 何似点头,准备和方糖传达一下精神,谁知道她还来得及没开口就被方糖怼了回来,“你动手之前就不能只会我一声?万一接错位把我搞残废了怎么办?!” 何似无语,“我是有证的人好吗?屁大点事不用这么大呼小叫。” “你!”方糖想揍人,“我走了!” “要不要我让滴滴送你?” “不必!” -- 第154页 “那你慢走不送。” 方糖,“!” 方糖没好气地朝电梯走去。 何似没真不送,相反的,她不仅送了,还很贴心地帮方糖按了电梯。 等电梯的过程中,两人谁都没说话。 她们各有各的心思,却都是为了一件事——让何似和叶以疏顺顺当当地继续往下走。 电梯来得很快,何似帮方糖按着按键让她进去。 松手的前一瞬,方糖问道,“何似,你要小朱的住址做什么?” 何似平静的目光微微泛凉,“我想问她知不知道刘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到以后呢?” 何似不语。 方糖替她回答,“你想让她站出来,把自己的经历和过去告诉给所有人听。” 第66章 何似送完方糖回来,姜丽还在1301门口站着, 很明显是有事想和她说。 何似走过去, 轻轻拉上门, 叫了姜丽一声, “姐姐。” 姜丽点点头, 笑容平和,“今天过得怎么样?” 何似低着头, 乱飘的视线不敢和姜丽对视,“还好, 一开始有点接受不了, 后来,后来......” 后来满脑子都是陶挽的事。 姜丽没在意何似的吞吐, 语气如常,“我下个月走,能不能提前跟你和以疏预约一天时间吃顿便饭?” “走?”何似猛然抬头, “走去哪儿?” 姜丽恬淡的笑里带着绵长想念,“去找陶挽。” “不行!你不能去!陶挽已经......” 真相几乎脱口而出, 还好何似在最后一刻忍住了。 不过, 敏锐如姜丽,还是有所怀疑。 姜丽敛起笑容, 郑重其事地问,“何似,你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啊?”何似抓抓头发,不让情绪泄漏, “我的意思是陶挽既然答应你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你要相信她。” “只是这样?” “当然!”何似拍着胸脯保证,“我的感情经历可是非常丰富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何似的保证并不能打消姜丽的疑虑,但毕竟才相识,她也不好多问,于是,话锋一转回到刚才的问题,“吃饭的事没什么问题吧?” 何似顿了下,声音轻缓,“你还是准备去找她?” 姜丽摇头,笑意填满嘴角,“经你刚才那么一说,我也觉得是自己太冲了,我和陶挽一起长大,她的性格我了解,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事就一定会兑现,反而是我一声招呼不打就冒然过去,说不定会打乱她的工作计划,她很爱那个工作,我不能给她添麻烦。” 何似脸上笑着,心里比千刀万剐还疼。 “姐姐,如果陶挽一直不回来,你会一直等下去吗?” “会,39年,一半的生命都已经等过了,为什么不继续等下去?” 何似说不出来让姜丽忘记的原因,只能背着真相点头,“应该等的。” “嗯。”姜丽笑容更盛,“那吃饭的事?” 何似扬起脑袋,明艳脸上看不出来一丝异样,“姐姐,时间随你约,我就是在外星也会飞回来的!” “那我确定时间了再通知你,以疏那边麻烦你转告一下。” “好!我一定会转告她的!” “嗯,快进去吧。” 姜丽说完转身往回走,何似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嘴巴张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陶挽的事......还是算了吧。 姜丽离50岁只剩下11年,这11年就让她用那个约定圆一场美梦好了。 人活着总需要一点希望。 何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平复好心情后回了屋。 屋里的气氛甜腻到让人发指。 “花花,你想不想吃小鱼饼干?” “花花,给你吃黄桃罐头。” “花花,这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脆脆棒,送给你。” “花花,你会不会洗澡?我可以帮你。” “花花,我有很多漂亮衣服,你想穿哪件随便挑。” “花花......” 何似来来回回从沙发前经过三次,何七七全程无视。 何似觉得很有必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内心戏,不然,她会被憋死。 何似光明正大地踮着脚尖挪到卧室门口,和叶以疏一起站在门边盯梢。 看不下去何七七狗腿的样子,何似小声吐槽,“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喜欢捡小孩的德性一毛一样。” 叶以疏对何似的碎碎念很是好奇,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阿似,你说什么?” “没什么。”吐槽过后,何似心里的失落感油然而至,转身抱住叶以疏的腰,伤心地说:“小叶子,好端端的,我怎么有一种嫁女儿的悲伤感?” 叶以疏忍俊不禁,“七七才五岁,哪儿懂什么喜欢,你这悲伤来的没有道理。” 何似抬头,食指挠着叶以疏后腰,“我四岁就喜欢你了。” 叶以疏,“......” ———————— 前一晚,因着何七七要伺候自家......媳妇儿? 何似窝火,“我生她,呸!我看她出生,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她倒好,上半天学就给我捡回来个女媳妇儿!我敢保证,她们之间绝对不是真爱!” 何似说前半句时叶以疏还有点替何七七担心,等她说完最后一句,叶以疏直接笑了出来,“阿似,你到底是担心七七早恋,还是担心她被骗?” -- 第155页 何似叹气,“我当然是担心她把人小姑娘骗了,就何七七那满肚子坏水,万一劈腿,我怎么跟人小姑娘交代?” “阿似,你真的想太多了。” 何似郁闷,“小叶子,你不懂,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种了很久的小白菜突然被人挖走了,你不止要担心挖白菜的人能不能用它做一道好菜,还要担心做出来的菜会不会把人吃进医院,影响我这个农夫的名声。” 叶以疏哭笑不得,“阿似,你哪儿来那么多歪理?” “明明就是事实,怎么被你一说就成歪理了?不服!” “好好好,事实,你说的都是事实。”叶以疏笑得纵容,“快点吃饭,你一会儿去工作室的时候捎我一下。” “捎你?”何似塞了口包子,愤愤难平,“你还惦记那些病人呢?” 叶以疏将剥好的鸡蛋放进何似盘子里,语气舒缓,“不是惦记,是责任。” “切!你是我老婆,对我还有责任呢!”何似忽然扔下包子,越过桌面抓住叶以疏的衣领语气急切,“小叶子,你能不能请假?三天,不,一天,就一天行不行?!” 何似的动作太突兀,叶以疏没端稳牛奶洒在了手上。 何似瞧见了,当即朝叶以疏吹了声口哨,“我比牛奶甜。” 何似明明没说什么,叶以疏却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话一样,手忙脚乱地放下杯子,抓住何似的手说:“阿似,你放开我,我要去洗手。” 何似放手,跟在快步离开的叶以疏后面叽叽喳喳。 叶以疏被吵得受不了,一走进卫生间,马上锁住门把何似关在了外面。 何似摸着被撞到鼻子,一脸懵逼。 反应过来以后,一边嚎,一边拍门,聒噪的模样和何七七如出一辙。 知道劝叶以疏请假没有可能,何似只得亲自把人送去医院。 叶以疏进去以后,何似没走,而是换了装扮,在离她不远却不会被轻易发现的位置待着。 昨晚睡下以后,何似想了很多杜绝那个寄快递的人和叶以疏产生直接联系的办法,第一样就是偷走叶以疏的手机,可早上醒来,何似看到了床头柜上的领花。 就像当初救她一样,叶以疏的职业注定她不能做个把私心和家事放在第一位的人,叶以疏的电话是很多人的救命草,拿走了,那些人可能就活不了了。 她可以自私,却不可以罔顾人命。 不能和外界断开联系,何似就只能尽量让叶以疏不脱离自己的视线。 有她在旁边守着,至少能在再遇到昨天那种情况时,确保叶以疏不受伤害。 “这位先生,你是几号?”后方有声音传来。 何似侧侧身体看过去。 叶以疏的诊室门口,一名带着帽子的男人在和护士僵持。 “先生,刚才进去的是9号,你是几号?我帮你估算一下时间。”护士询问。 男人低着头不吱声,径直朝里闯。 “哎!先生,你不能进去!” 眼看着男人马上要碰到门把手,何似迅速跑过去,在门被打开的前一秒抓住了他的手腕。 何似靠近男人,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不是病人。” 男人的帽檐很低,何似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说完话后猛然收紧。 这个反应让何似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你是昨天在住院部袭击叶医生的人。” 何似的语气太肯定,如果旁人能够听见,一定会以为她亲眼看到了昨天在住院部发生的事情。 男人似乎也有些诧异,本能地抬头看向何似。 两人对视,何似心惊。 她竟然从对方脸上看到慌张和沧桑。 这种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名声在外的医生下狠手? 只是这一瞬间的松懈,男人已经挣脱何似的束缚逃跑。 何似立刻追上。 男人凭借身体优势,跑得很快,但何似也不是吃素的,她在战场上扛着相机跑了那么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力和毅力。 一直追到尽头的安全通道出口,何似拦住了男人,也做好了和他硬碰硬的准备。 然而,事实让何似诧异。 男人被何似拦住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动手,而是扶着帽檐想从她身边离开。 何似往旁边侧了一步,挡在男人面前,“打伤她就想跑,没这么便宜的事。” 男人拉低帽檐,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慌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你跑什么?” “我,我怕检查结果不好。” “是吗?”何似拿出手机,点开,“叶医生是脑外科权威,只要是没被判死刑的病人,到了她那里就还有一线希望,不巧,我和她熟得狠,要不要我给她打个电话只会一声?” “不要!”拒绝脱口而出,男人也因为着急抬起了头,整张脸被何似已经打开的相机完整收录。 这张脸,她好想在哪里见过。 只一下,何似便收起了手机,假装无奈地说:“既然这样,我就不为难你了,不过......” 何似上前一步,表情冷冽,“请你记住,叶以疏是医生,她以前救过很多人,听清楚了,她,以前,救过很多人。” 男人一语不发,仓惶绕过何似下楼。 -- 第156页 这次何似没有拦着,只是在他和自己擦肩而过时看了眼他露在外面的手。 果然,那里有被烧伤的痕迹,如果真的是他...... 何似还没想明白,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何似拿出手机接通,“喂,方糖。” 电话那头,何似看着电脑屏幕上刚收到的视频脸色难看,“这人是谁?” 何似俯身,胳膊肘撑着楼梯扶手,“没有意外,他应该就是昨天在住院部找小叶子麻烦的人。” “你怎么会遇到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 “那就好。”方糖松了口气,不过一瞬,再次紧张起来,“人呢?抓住了?” 何似还是那两个字,“没有。” “没抓住就没抓住,人没事最好,你......” 何似看着空荡的楼梯,沉声打断方糖,“方糖,我见过他,很早以前。” “?” “小叶子救过她妻子一命。” 第67章 和方糖通完电话,何似立刻打给了姜丽。 “姐姐, 方便见一面吗?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方糖一口答应, “好, 在哪里见?” “我在医院, 暂时不能离开, 能不能麻烦你过来这边一趟?” “可以,我收拾一下马上出门, 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到。” “谢谢。” “不谢。” 收起电话,何似心头发凉。 和叶以疏在一起的第二年春天, 她连续加班一个月, 只是为了腾出三天时间陪何似出去玩一趟。 在那三天里,有一天是何似的生日。 4岁的何似和叶以疏分开时, 离她的生日不到两个月,叶以疏一直记得那份已经起了心思,却没来得及置办, 更没有机会送出的生日礼物。 叶以疏想弥补那份缺憾,更想把往后14年的生日一次补给何似, 让她那些年孤孤单单的生活里多一个想象中的自己始终陪伴。 那次约会, 叶以疏选了隔壁市的一处休闲山庄,山水草木, 花鸟虫鱼,一切都是最自然舒适的样子。 到了山庄,何似拉着叶以疏四处拍照,尤其是人少的地方, 简直成了两人调情的最佳场所。 私心里,她们希望这份跨越时间和年纪的感情能光明正大的被天地万物见证,并得到祝福,可现实不允许,她们只能挑选这些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假装想要的东西都尽如人意。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们才会遇到那个心脏病发作差点死在竹林角落的美丽女人。 叶以疏救了那个女人,并把她送回了房间。 在房间里,她们看到了女人的丈夫。 他正靠在阳台的护栏上看书,身形挺拔,眉目清隽。 如果没有看到他挽起的袖子下面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何似一定会误以为他是哪里来的世家公子,不食人间烟火,不被世俗打扰。 知道妻子的情况,男人很着急,对叶以疏和何似更是感激不尽,甚至提出晚上一起用餐的要求。 可惜,晚上叶以疏要帮何似过生日,只得拒绝。 知道不能强人所难,男人再三感谢后送她们离开房间。 那之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 听工作人员说,好像是男人的公司突然出了状况,当晚就带着妻子退房离开。 本来也只是一个小小插曲,离开就离开了,何似和叶以疏没放在心上,这么多年过去,她们早就忘记曾经和这么一对夫妻有过交集。 谁知道,那样一个与生活琐碎沾不上边的男人会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出现,还变得闪闪躲躲,以及他俗气的打扮和......脸上的沧桑...... 何似心里的疑虑更甚。 如果他还是自己印象里那个客气得让人不好意思用轻松随性的语气说话的男人,那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忘恩负义到对妻子的救命恩人下狠手的无情人。 无论如何也想通不通,何似索性放弃。 只要能确定他就是承过叶以疏恩情的人,有些事就好办多了。 随手收起手机,何似下了两层楼后从安全出口走进了门诊楼。 她刚才追人的时候跑的有点糙,直接原路返回肯定会被人行注目礼,万一谁多句嘴,让事情传到刘钊耳朵里,那叶以疏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为了保险起见,何似决定绕段路,顺便乔装一下。 何似到的这一层是妇科,走路要格外小心,一个不留神就能和孕妇正面遇上。 这种女人太金贵,何似惹不起。 何似轻手轻脚地朝电梯口走,偷偷摸摸的模样没引起旁人的注意,反倒是前面一个趾高气扬的女人勾起了她的好奇。 “这欠欠的德性怎么有点像何书珊?”何似疑惑,踮着脚跟了上去。 何似最喜欢看何书珊的戏,越精彩,她越兴奋。 经过分诊台,不确定的女声叫住了何似,“何似姐姐?” 何似回头,小鹿正满脸审视地盯着她看。 “真的是你!”小鹿开心,“我还以为看错了,对了,何......唔!” 小鹿年轻活力的声音很有辨识度,走在前面的女人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正停下脚步准备回头。 何似怕露馅急忙跑过去捂住小鹿的嘴,拉下她蹲在分诊台后面,低声说:“不要出声,有人追杀我。” -- 第157页 小鹿紧张地瞪大眼睛,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儿,何似放开小鹿,悄声说:“你站起来看一下,有没有一个踩着恨天高,穿黑色紧身裙的女人在看我。” 小鹿听话地站起来往过看,走廊里只有笑得比花还灿烂的孕妇。 “没人看你。”小鹿重新蹲下,和何似一样悄眯着说。 何似捂着脸,小心站起来查看。 走廊里祥和的气氛和小鹿说的一模一样。 “何似姐,谁在追杀你?”小鹿还惦记着何似刚才胡说的话,紧张的不行,“是不是因为你不小心拍到了对方见不得人的照片?” 何似一本正经,“你怎么知道?” 小鹿,“电视里经常这样演。” 何似,“......” 不想欺负小朋友,何似解释道,“逗你玩的,没人追杀我。” 小鹿拍着胸口,松了口气,“那你是来找叶医生的吗?她不在这层。” 何似摆摆手,贼头贼脑地四处看,“我知道她在哪儿。” “哦,那你准备上去吗?我刚好也要上去,咱们可以一起。” “暂时不行,小鹿!”何似突然转过来,表情认真,“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口罩?” “这有什么问题,不过你要口罩干吗?” “角色扮演。” “啊?” “不是,是我想给叶医生个惊喜,不能直接看到脸。” “嗯嗯,我明白了。”小鹿喜上眉梢,“何似姐,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好,好,谢啦。” 说快,小鹿是真快,不到两分钟就给何似搞了一沓口罩回来。 何似只需要一个,无奈小鹿的盛情难却,何似只得戴一个,口袋塞一堆。 “小鹿,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我随便参观一下。” 何似说着就要朝前走,小鹿急切道,“何似姐,你要是想参观,我可以让这边的护士带你去新生儿科或者其他地方,那里比较有意思,前面......” “前面怎么了?” “前面是做人流的地方,气氛很压抑,还经常有男女双方因为意见不和吵架。” 何似兴趣盎然的表情登时沉了下来,“那一片都是?” “嗯。” “何似姐,你没事吧?”见何似脸色不好,小鹿担心地问。 何似撩撩眉毛,恢复轻松语气,“没事没事,你快去忙,我不参观这儿了。” “那我上去了啊,要和叶医生说你来找她吗?” “不要,惊喜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嗯,好。” 小鹿离开,何似的笑容顷刻消失。 没有任何犹豫,何似朝前走去,然后拐弯。 长长的走廊里坐了很多人,没一个人脸上有笑容。 “砰!”重重的落地声突然从前方传来。 何似看过去,一个年轻女孩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护士正在想办法扶她起来。 两人体型差不多,护士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人扶起来,反而因为来回折腾加重了女孩的痛苦。 何似看不下去,快步走过去帮忙。 扶女孩儿坐好,护士便匆忙离开,何似犹豫了下,在她旁边坐下。 “谢谢你。”女儿主动开口。 何似愣了下,没有摘掉口罩,“不谢,你男朋友呢?怎么不来陪你。” 女孩不解,“男朋友?为什么要有男朋?还要让他陪我来,我不过是......” 女孩疑惑的视线扫过不远处明晃晃的手术室三个大字,顿时明白了何似的意思。 “你以为我是来做流产的?”女孩问。 何似懵,“不是?” “我是从卫生间走出来的,不是手术室。” “......” 女孩捂着肚子,弯腰下,额头直冒冷汗,“我喜欢女人,要是哪天怀孕了一定会被送进实验室,怎么可能有机会跑来流产?” “抱歉,抱歉。”何似快被自己尴尬死了。 肚子太痛,女孩适应了一下才又继续说:“你不惊讶?” “为什么要......”话到嘴边,被何似变成了夸张的,“啊!你你你,你竟然喜欢女人。” 女人两个字,何似咬得很轻。 这不是什么光荣事儿,被人听见不好。 女孩离得近,不止听见了,还对何似的演出嗤之以鼻,“看你这反应,不是双性恋,就是同性恋,再不然就是思想境界高人一等,最后一个基本没什么可能,所以我猜你是同类。” 何似弯弯眼睛,不予置否。 女孩转过头,眼里有期待,“我能不能和你说说话?憋得太久,心里难受。” 何似点头,轻声说:“好啊。” 女孩坐起来,脸色发白,“她是我嫂子,准确来说,是我前嫂子,在我哥,我爸妈,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不学无术,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的时候,只有她把我当普通女生看。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纯粹是出于小姑子的责任才肯管我,可我就是爱她。 为了她,我从学渣变成了学霸...... 喂,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何似干咳两声掩饰尴尬,“没什么意思,眼睛抽筋了。” “嗤!”女孩懒得揭穿何似,“去年的省文科状元就是我,不信去看新闻。” “新闻就算了,我好奇的是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 第158页 女孩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她和我哥离婚了,我以为他们离婚了我就会有机会,一时冲动跑去和她表白。” “被拒绝了?” 女孩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有脑子都会想到这个结果好吗?但她的理由让我无法接受。” “什么理由?” “她说她从知道感情是什么开始就喜欢一个女人,嫁给我哥是为了满足亲人临死前的心愿,也因为我哥只是想找个人敷衍爸妈不会真碰她,他们没有感情,纯属恰好需要,一拍即合。” “这......”何似词穷。 “她说,她和我哥的虚假婚姻已经让爸妈伤心了,我不能再意气用事,她还说我喜欢她只是因为她对我好,狗屁!我看起来像是有恋母情节的人吗?” 何似摇头,“第一次见面,不了解,看不出来。” 女孩气结,“话题终结者说的就是你。” 何似扬眉,对这个形容非常满意,“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女孩失落的表情突然明亮起来,“我认识了一个姐姐,她介绍我去当模特,等我在这行稳定下来了就离家出走,让她看到我的决心。” 何似不赞同女孩的做法,“恕我直言,你有决心是你的事,她喜欢别人是她的事,你如果想用道德绑架让她走到你身边,结果只会让她离你越来越远,况且,她都为喜欢的人做到那一步了,又怎么会轻易忘记她和你在一起。” 何似的直言浇灭了女孩的热情。 何似心里过意不去,正想道歉,女孩却再次满血复活,信心十足地说:“我认识的那个姐姐说了,世上没有挖不动的墙角,只有不努力的女人,她男朋友心里也住了一个女人,还不是照样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妥协,我也一定可以!” 何似唏嘘,“毁三观的理论,不过,我挺好奇你说的这个姐姐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从实践中得到这种理论。” 女孩满脸崇拜,“名善百货的大小姐,何书珊。” 何似身上没了温度,“你说,谁?” 女孩没有察觉到何似的异样,兴奋地重复,“就那个很有名的名善百货的大小姐何书珊啊,她爸妈白手起家,从小工厂做到现在简直不要太厉害,还有书珊姐,她特别漂亮,明明家境那么好,自身条件也很优越,偏偏喜欢一个破医生喜欢得不能自拔。哼,不就是个副院长吗,有什么了不起,书珊姐不离不弃地跟她7年,现在还跑来为他打胎,实在太不值得了。” “副院长,7年。”何似冰冷的眸子有火焰在熊熊燃烧,“你知道她喜欢的医生叫什么吗?” 女孩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她们的时候,凑到何似身边小声说:“刘钊,这家医院的副院长,就是他给书珊姐开的后门,不然这么多人排队,她肯定要等到下午才能做手术。” 女孩略带不满的声音落下登时变成了锋利的刀,剐得何似浑身生疼。 “手术室里现在躺着的人是何书珊?”何似问,声音森凉。 女孩终于察觉到何似不同之前的态度,疑惑道,“听你的语气好像认识书珊姐?” 何似站起来,冷笑,“何止是认识,我早就该送她进地狱了。” 话落,何似在女孩难以置信的眼神里走向了手术室。 何似的表情太可怕,女孩怕她对何书珊做出什么不利的事,赶忙捂着肚子站起来,准备阻拦她。 人还没站稳,一道诧异的女声让女孩跌坐了回去,“遥遥,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喊人,“嫂子。” 同一时间还有何似冰冷的声音穿插进来,“姐姐,你等我一下,我先处理一点私事。” 来人正是和何似有约的姜丽,不过,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关注何似,满眼都是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的女孩。 “盛遥,你跟我过来。”姜丽一字一顿。 盛遥本能想跑,但一想到自己没做亏心事,当即站起来朝姜丽身边走。 经过手术室,盛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何似一巴掌打翻了脚步虚浮的何书珊,此刻正居高临下地和她说话,“何书珊,考上大学的那天,我就提醒过你别惹我,可你为什么非要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底线?做人长点脑子不好吗?” 何书珊面色痛苦的倒在地上不敢吭声。 何似蹲在她身边,极低的声音只有她们两人能够听见,“今天我心情不好,就不用改日了,咱们新账旧账一次算个清楚。” “第一件,我和她的事,你因为吕廷昕的威胁没告诉她父母,但告诉了刘钊对不对?” 第68章 “第一件,我和她的事, 你因为吕廷昕的威胁没告诉她父母, 但告诉了刘钊对不对?” “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何书珊捂着肚子, 满脸痛苦。 刚给她做完手术的医生、护士赶忙走过来问发生了什么, 就连等在走廊里的人都挤在门口围观。 “这位小姐, 您和病人就算是有深仇大恨也不该在她刚做完流产手术的时候打人啊,万一出点意外谁负责?”医生大声训斥。 何似立刻站起来道歉, “对不起!我实在太生气了才没控制住脾气。” “把病人扶起来。”医生对护士说,随即转向何似, “天大的气能有病人的生命安全重要?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 第159页 何似拧着眉毛, 看起来非常难过,“您是医生, 我也不怕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实话告诉您,我堂姐肚子里的是私生子, 前天被正室发现了,不得已才来打胎的, 我叔叔已经因为她给别人做小三的事进了医院, 现在还在ICU躺着。” 何似一番话让门口对她指指点点的那些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何书珊身上。 何书珊本就惨白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何似, 你不要血口喷人!” 何似没有反驳,走到何书珊身边,对扶着她的护士说了声谢谢,转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何书珊没力气, 只能由着何似动作。 “辛苦您了,我来吧。”何似礼貌地对护士说。 护士点点头,迅速放开何书珊。 她们不歧视病人,只是看不起破坏别人家庭的坏女人。 何似搂着何书珊的腰,语重心长,“珊珊姐,你别难过,分手就分手了,反正那个男人的年纪比叔叔还大,你跟着他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况且,他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会离婚,不会放弃家庭,等有一天你人老珠黄,他还不马上甩了你,重新找个年轻漂亮的养着?你真是太死心眼了。” “何似......!” 何书珊想反驳,话刚出口便被何似在脊梁骨上戳了一下。 何书珊因为肚子疼而微微蜷缩的身体立刻绷紧。 何似靠近何书珊,压低声音,“你爸妈应该还不知道你堕胎的事吧?如果我没看错,八卦新闻上好像说他们想用你的婚姻换一个品牌的永久代理权?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你已经被别人玩过,没有买卖价值了,他们会怎么对你?” 在旁人看来,表情难过的何似是在心疼自家姐姐,可身在其中的何书珊却因为何似直白,粗俗的话惊慌失措。 “何似,要怎么做,你才会放过我?”何书珊没有立场的妥协。 何书珊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那个暴脾气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她都会受到铭心刻骨的惩罚,更不要说是现在这种不可饶恕的错。 何似笑了下,提高音量,“珊珊姐,你别怕,我马上带你回家,等你的身体恢复好了,我陪你去和那个老男人摊牌,告诉他,你以后不会再做小三了!” 说完,何似扶着何书珊慢慢往出走,何书珊有口难言。 堵在门口的人见状立刻散开,像是在躲避洪水猛兽一样。 盛遥站在人群外面,见何书珊要被带走,下意识去追。 姜丽拉住她的胳膊,摇头,“不要捣乱。” 盛遥气愤,“可那个女人刚打了珊珊姐啊!珊珊姐那么好,她凭什么打珊珊姐?!” 盛遥和何书珊认识在先,何书珊对她很好,又一直在尽心尽力帮她和那些模特经纪公司牵线,她才不会相信何似的胡言乱语,相反的,盛遥甚至有些怨恨何似当面诋毁何书珊。 姜丽手掌下移,攥住盛遥的手腕往安全出口拉,“跟我过来,你的事情解决了,再去管别人的家事。” 说到正事,盛遥立刻歇菜,挫败地低下头被姜丽拉着往前走。 另一边,何似把何书珊带去了她先前和姜丽说话的地方。 那个长廊很偏,鲜少有人经过。 “坐。”一脱离人群,何似立刻恢复冷淡。 何书珊身上没力气,坐好之后身体一软躺了下来。 何似始终冷眼旁观,连口罩都不愿意摘,好像让何书珊看到她的脸都是一种亵渎。 何似靠在柱子上,双手环胸,表情冷淡,“说吧。” “说,说什么?”何书珊气息虚弱。 “你和刘钊认识七年?” 何书珊犹豫。 何似冷笑,“何书珊,你一怕我拿当初签的协议要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让你和你那对父母变回穷光蛋,二怕我把你的丑事告诉你爸人,让他打死你,三怕我直接动手,讨回过去那些年在你手里吃的亏,四怕我把你的真实嘴脸公之于众,让你这个富二代的千金大小姐成为上流圈子的笑柄,你说,你既然这么怕我,干嘛还总跑来惹我?这是不是就是我折断你手指时,她形容你的那句‘天生犯贱’?” 何书珊攥着拳头,敢怒不敢言。 小时候,她穷怕了,不得不努力抓住偷来的优渥环境。 后来,何似住进她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出入,免不了被人对比。 何似成绩拔尖,长相可爱,见谁都会笑眯眯地叫一声,不要说是村里人喜欢她,就连她喜欢的男生也喜欢何似!明明何似一无所有,她应有尽有,为什么别人眼中还是只有何似一个?! 上大学了,毕业了,何书珊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何似的阴影了,可几年后她再次考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 时常出现,阴魂不散。 一个是名校高材生,独立自强,一个是三流垃圾专科,吃穿用度全靠父母,那种从一开始就注定,往后越来越不受控的落差几乎逼疯何书珊。 怨恨积攒得多了,何书珊又想像小时候一样靠欺负何似缓解愤怒。 可何书珊忘了,人是会长大的,当她有了目标,有了想爱,想保护的人,以往那些习以为常的忍气吞声便像扎在血肉里的刺一样,稍微动一动就疼得剜心,尤其,当她爱的人也开始爱她,有些委屈就容不得别人再施加于她。 与何书珊的恩怨,何似只动过一次手,往后都是叶以疏在心疼她。 -- 第160页 不过,也就是因为那一次动手,叶以疏知道了何似过去十四年不被疼爱的生活到底有多糟糕。 知道了就不能再袖手旁观。 叶以疏开始不遗余力地对何似好。 何似知道叶以疏的那些好是出于什么原因,可她太需要人疼爱,更因为重要。 过去那些年,有小何似和她的姐姐留下的那段短暂回忆,何似才能数年如一日的笑着跟自己说:“你离那个姐姐又近了一步,你要好好学习,要向往未来,你不能被生活打败,更不能被冷淡的亲情打败。何似,见到她时,你得是最好的样子。” 说着说着,何似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再难过也能笑出来,笑过以后会哭,哭完了还是会心存希望。 何似感激在小何似的生命里存在过,一直都感激。 叶以疏说她没本事,没能力保护何似,可在何似看来,她就是那个支撑着自己头顶一片天的独一无二的女人。 ...... 何似走到何书珊跟前,蹲下,拍了拍她惨白的脸蛋,“何书珊,你在她手里吃的亏不少,该长长记性了。” 何书珊本能瑟缩。 一回忆起叶以疏做的那些事,她还是觉得可怕。 过去这么多年,何书珊依然不敢相信,叶以疏那种即使穿上军装也没有一点杀气的女人一旦记恨起谁来会那么可怕。 “是。”何书珊开口,声音里充满恐惧,“你们的事是我告诉刘钊的。” 何似浮于表象的笑容荡然无存,“理由。” “我......”何书珊磕绊吞吐。 理由说出来,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离开这里。 “说。”何似声音轻缓,语气冰凉。 何书珊打了个寒颤,被挡在嘴里的话脱口而出,“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会掐死我!我难道不该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报复她吗?!” 何似的脸色奇差无比。 过去,叶以疏即使心疼她,也只是在何书珊挑事儿时,默默在背后替她解决,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去找何书珊的麻烦。 能把叶以疏逼到控制不住脾气,何书珊一定碰到了她的雷区。 “你做了什么?”何似问。 何书珊避开何似阴冷的目光,小声回答,“我带她去看了你以前住的地方。” 话落,何似猛然掐着何书珊两腮,一字一顿,“何书珊,你找死!” 呵! 她住过的地方?! 她住的那是什么地方! 不见天日的小阁楼,冬冷夏热,蚊虫鼠蚁。 没有床榻,没有桌椅,没有光。 “何书珊,你是觉得我在你家过得很好,想给其他人炫耀你们一家没有忘恩负义吗?”何似沉闷压抑的声音比黑夜里的狂风暴雨还让何书珊胆战心惊,“那你怎么把戏做足?带她去看原本属于我,却被你硬生生霸占的那个最宽敞舒服,阳光最充足的房间!小阁楼?” 何似笑得讽刺。 阁楼里堆满了何似父母留下的杂物,仅有的一点落脚处甚至不够长大以后的她舒展身体睡觉。 他们说,叶家的那个叔叔明令他们不许动家里的旧物,他们除了照做,还是念旧。 何似一开始不懂,长大一点才开始明白,这哪里是念旧,分明就是拉不下面子丢了她和那些东西,又不想看见,才把她和它们一起丢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阁楼。 多少次,何似半夜翻身碰到胡乱堆起来的东西,被倒塌的重物砸中,疼得彻夜难眠。 高三,为了多一点时间复习,何似坐在后院的路灯下看书。 冬天,实在冷得受不了,何似帮别人写作业挣钱,用零零碎碎的钱买来火柴和蜡烛在小阁楼里学习,一时犯困,她差点把自己烧死在里面。 这样的事,何似随便一回忆就能说出来一大堆。 可就像叶以疏知道的那样,何似在某些方面是个很懒的人,比如记恨过去。 辛苦是一回事,可这不能掩盖她在那个家里成功长大的事实。 有时候,何似甚至觉得自己能在重逢之后用那么短的时间喜欢上叶以疏,有过去那些年不公平待遇的一份功劳。 况且,人生那么短,她们错过了那么多年,何必把时间都放在对过去的不满上? 即使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何似依然觉得不够她用来爱叶以疏,又何必把那些事再说出来让她心疼。 没有何似亲口说那段过去,叶以疏只能凭借偶有的契机知道她在叔叔家过得不好,却不知道不好到什么程度。 何似一直以为叶以疏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些事的...... “何书珊,除了给她看我住的地方,你还说了什么?”何似在笑,笑意不达眼底,“骗我一句,你今天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何书珊惊恐,“我,我没说什么,只把你的日记给她看了。” 日记?! 何似有五本日记,从4岁到18岁,可她带去叶以疏家里的时候只剩下三本。 她一直以为是卖旧书时不小心拿错了,难过了很久,没想到竟然是何书珊偷了。 偷得还是她最不愿意让第二个人看到的两本。 太压抑,就像生活看不到希望。 “她是怎么掐你的?”何似掐着何书珊两腮的手下移,落在她的脖子上。 掌心冷冰冰的温度让何书珊浑身战栗。 -- 第161页 在何书珊惊恐的眼神下,何似猛然收紧手,看到她的脸色逐渐涨红后马上放开。 如此反复三四次,何书珊已经没了思考能力。 何似松开手,但没有移开,近距离欣赏何书珊生不如死的表情,“你怎么和刘钊勾搭在一起,怎么发现我们的事,怎么和刘钊说了我们的事?” 何书珊反抗不了,只能把知道的事情如数回答,“是刘钊先找上我的,我,他身上有成熟男人的魅力,还事业有成,和我身边的那些二世祖不一样,我抗拒不了。 你们的事......你大一拿了国家奖学金,奖学金到账的那天,你请叶以疏吃饭,回去的时候,我看到你们在车里那个。 我当时只是惊讶,事后想起叶以疏为了你处处针对我,还差点掐死我,我一时情急就写了告密信寄到学校,谁知道那封信落在了吕廷昕手里,她威胁我,说只要我说出半个字,哪怕是赌上她的前途和性命都会让我不得好死。 我不敢说,就把你们的事藏在了心里。” “既然都藏起来了,为什么又要告诉刘钊?” “他,他说他想娶我,可是心里始终过不去爱人突然被人害死的坎儿,我,何似,我是真的爱他!” 何似甩开何书珊,站起来,态度冷若冰霜,“所以你就为了一个心里惦记着前任的男人,把我们的死活作为交换条件了?” 何书珊大惊失色地坐起来,抓着何似的裤子解释,“何似,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何似摘了口罩,嘴唇紧抿,没有温度的眼神让何书珊惶恐不安。 “刘钊现在有什么计划?”何似问。 何书珊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他的事从来不让我过问。” 何似相信,就何书珊这智商,谁跟她多说谁倒霉。 何似,“我不在的这几年,除了刘钊压着她,你有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我没有!”何书珊立刻否认,“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好过,既然你们都分手了,还闹得自杀,我的目的就已经加倍达到了,不可能再找她麻烦。” “那机场那天是怎么回事?” “机场......刘钊又一次拒绝和我结婚,我太难过才找她撒气的。” “难过?”何似仿佛听到了天下奇闻,“你知道难过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何书珊反驳,“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光打胎就打了三次,这还不算爱?如果不爱,她为什么一直让我在她身边?” “因为你蠢。”何似的话不留情面,“你真以为刘钊是因为爱你才和你在一起?别做梦了,就他那种心思深沉的男人,怎么可能看上你这种三十多岁还在啃老的货色?他对你哪怕只有一分一毫的喜欢都不会让你为他打这么多次胎。”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在其中的人往往才能一语惊醒梦中人。 何书珊颓然地低下头,没了往常的骄横,更没有面对何似的唯诺。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对我好的样子。”何书珊没有底气地辩解。 何似嗤笑,“是,我是没见过,也不想看见你们这对狗男女做的事有多恶心。” “何似,你总是这样!”何书珊不屑一顾的笑里竟然有委屈,“即使再难,你也能找到方法让自己向前看,想方设法得到想要的东西,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看不上那些不如你的人!” “有问题?”何似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就算看不上你,那也是我凭实力看不上,不服气,你就做出点人事来让我改观,不过,你这辈子肯定没有希望。” 何书珊气炸,“何似,咱们走着瞧,看到底谁笑到最后。” 何似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何书珊,提醒你一句,今天跟我说的话,你最好守口如瓶,我最近正好有些事要和叔叔谈,万一把你的事说漏嘴......” 话留半句,何书珊已经猜到了下文,气愤顿时变成了紧张。 何似没在乎,继续说:“刘钊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你,同样也不清楚,靠出卖别人讨好男人不是一个聪明女人该做的事,别等有一天他玩死我,也弄死了你才知道后悔。” 何书珊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 “何书珊,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堂姐,我不会把你的路全部堵死,但你没有用以后刘钊会。” “我不会相信你!何似......” 何书珊想为自己辩解什么,话一出口,何似突然抬手阻止,说话时带着惯有的客气,“抱歉,接个电话。” 就是这么一个习以为常的反应,让何书珊的怒火更加高涨。 13岁以后,她何书珊吃的,穿的,用的全是最好的,何似呢,比生活在最底层野孩子还不如,为什么她谁都不靠就可以那么轻易的成功?为什么没人教她礼义廉耻她就可以轻易的让它们成为习惯? 何书珊肚子抽痛,可这远不能压下她心里的恨。 何书珊攥紧衣服,看着何似的背影咬牙切齿,“何似,我不会让你继续这么顺利的!” 不远处,何似正在加快脚步,因为始终仰着头向上看,脚踩在路沿差点跌倒。 “小叶子,为什么你能看到我,我却看不到你?”何似握着电话不满。 何似正在接叶以疏的电话,叶以疏说她看到了自己,可何似看遍四周也没有看到叶以疏的影子。 -- 第162页 不开心。 楼上,刚处理完突发情况的叶以疏正靠在窗口,看着何似在下面没头没脑地乱瞧。 “既然是偷看,自然不能给你发现。”叶以疏笑着说。 病房里正在照顾生病母亲的女生忍不住笑,“叶医生是在和喜欢的人打电话吗?” 叶以疏捂着话筒,反问,“很明显?” 女声吃了口苹果,满脸笑意,“叶医生说话一直很温柔,但像刚才那样笑得比声音还温柔,我还是第一次见,所以我猜,叶医生肯定在和喜欢的人打电话。” 叶以疏笑了笑,既没肯定,也没否认,而是转身趴在窗口,放开捂着的话筒再次开口,“阿似,向左上方看。” 何似立刻照做。 抬头十几米远的地方,叶以疏脸上胜过任何美景的笑容在盛开,衬着阳光,哄得何似从眼窝一直暖到了心窝。 “阿似,笑一个。”叶以疏勾勾手,和小时候站在看台上逗何似的动作一模一样。 何似没有犹豫,跑到墙根,仰起头拍着墙壁,“啊!” 叶以疏笑出了声,“退后一点,不许叫。” 何似嘿嘿两声,听话地往后蹦。 叶以疏站直身体,用空着的手摸摸口袋,从里面拿出一粒奶糖,“阿似,今天没有牛奶,只有糖,要不要吃?” 何似立刻点头,“要!不对,要和小时候一样回答啊!啊!” 孩子气的兴奋叫声和阳光笑脸,同叶以疏记忆里的画面一模一样。 叶以疏伸长胳膊,把糖仍在了何似脚边。 何似兴冲冲地捡起来剥开,塞进嘴里,还不忘和叶以疏表达一下喜悦,“啊!” 叶以疏太喜欢看何似吃东西时满足的样子,偏生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阿似,我要回去工作了,刚才只是临时上来一下,门诊那边的病人还在等着。” 何似没有一点不开心,抿着糖兴奋地朝叶以疏挥手,“啊!我等你下班!” 叶以疏拨了下头发,声音温软,“好,去我办公室,外面晒,办公桌左手边三个抽屉里都是你喜欢的零食。” 何似眯起眼睛,将手机放在嘴边,“小叶子,啵!” 第69章 叶以疏忙完已经过了饭点,本以为回到办公室能见到一只边看电视边咔擦咔擦啃零食的松鼠似, 不曾想, 只有一张便签纸孤零零地贴在电脑屏幕中央。 【小叶子, 我出去觅食了, 有你的份儿哦, 忙完打电话给我。——何似】 看完留言,叶以疏立刻打给了何似。 电话响到自动挂断都没有人接。 叶以疏一连打了三遍, 结果如出一辙,满是期待的心里逐渐生出失落, 转念一想, 自己因为工作原因陪何似的时间更少,顿时什么不舒服的心思都没有了。 叶以疏退出通讯录, 点开微信,给何似发了一条语音,【阿似, 我忙完了,你在哪里?】 发完信息, 叶以疏放下手机, 拆了一袋松子慢悠悠地剥着。 平缓的视线始终留在和何似的微信对话界面上,只要屏幕一暗, 叶以疏立刻用手指点一下,比她第一次作为主刀医生上手术台还要认真紧张。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何似回过来一个幽怨的表情——【不叽道为森莫,忧球它喂绕着窝】。 叶以疏很少接触网络用语, 读了好几遍才读出来何似的意思,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从门口经过的护士长听见笑声,蹭一下推开门,满脸震惊,“以疏,你办公室有女人?!” 叶以疏正在回复何似的动作停下,环顾了下不大的办公室,“没有。” “那刚才是谁在笑?” “我......” “肯定不是你!”护士长关上门走进来,如炬的目光四处搜索,“刚才那声笑和十来岁的小姑娘笑得一样脆,就你这37的年纪,73的心理,绝对笑不出那种青春活力的感觉。” 叶以疏的表情僵在脸上。 何似在叶以疏面前说的都是她的好,还从来没人这么直接地说她......像个老年人...... 抓不到人,护士长将刚才听到的笑声归结为幻听。 叶以疏没解释,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剥松子。 手边的餐巾纸上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丘,够何似囫囵吞枣地吃好一会儿。 护士长看到眼馋,临走时顺了一把。 一把顺完,纸上只剩下零星几粒。 后知后觉的叶以疏诧异地看向扭着腰离开的护士长,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 诧异结束,叶以疏把仅剩的松子仁拢在一起,小声说:“为什么每次都要抢我给阿似准备的零食?下次一定要把门锁起来。” 可怜巴巴的声音和受了欺负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谁都没发现,连叶以疏自己都没有察觉。 微信那头,何似没得到回应,又发来一个表情——【说不出的委屈】 叶以疏看到,急忙把对话框里已经输入完成的话发出去——【怎么突然忧愁了?】 何似:【人太多,路太远,我在m记门口堵到失忆了】 叶以疏哭笑不得。 麦当劳就在医院隔壁,估计是有医生的‘耳提面令’在作祟,很少有人去那家店吃东西,哪怕是周末人多,也不会用到堵这个字。 何似说她在m记门口堵到失忆,就像是在说她在家门口堵到失忆,明明道路通畅,目的地近在咫尺。 -- 第163页 何似这谎撒得很幼稚。 就是叶以疏纠结的这十几秒时间,何似又发过来一条信息——【小叶子,求共享位置,嘤嘤嘤】 叶以疏微抿着的嘴角不住上扬。 今天的何似和小时候的她神似,都那么会逗人笑。 动了动手指,叶以疏本想回何似一句‘别闹’,想了下,还是没控制住自己陪她玩的本能和欲望,转而发起了位置共享。 叶以疏刚发完位置,何似就跟了进来。 放大的地图上,两个小点离得很近。 叶以疏心想,何似的愿望既然已经满足就该乖乖回来找她了,于是,安心地把手机放到一边,抓了一把松子继续剥。 几分钟后,叶以疏看了眼代表何似位置的小点,几乎原地不动。 真那么堵? 堵得寸步难行? 叶以疏疑惑地拉近手机,仔细看清楚后才发现它不是不动,是在原地疯狂乱转。 隔着屏幕,叶以疏好像从一个带着箭头的小圆点上看到了何似揣着手机在太阳下面蹦蹦跶跶的欢乐样子。 没有一点正行,但一定亮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阿似,不要乱跳,会碰到人。】 手机里突然传来声音,正在和玩偶熊跳舞的何似立刻躲到他背后,猫着腰警惕地瞧向四周。 确定叶以疏不在附近,何似收起位置共享,发了一条文字信息过去——【小叶子,你又在哪个犄角旮旯躲着偷看我呢?】 叶以疏回的还是语音,【我在办公室】 何似狐疑,对话框里没有新收到的语音信息啊,小叶子是怎么说话的? 何似瞅着四周,悄悄咪咪地回复,【那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一举一动?】 叶以疏嘴角的笑意更加浓烈。 呆呆的何似太好欺负,她有些不忍心了,【阿似,共享位置的时候可以发实时语音】 何似立刻回到地图,果然......是她智障了一下。 何似按着语音按钮,哼哼,【啧啧啧,我媳妇儿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精明了?】 叶以疏正在喝水,听到何似的话不小心呛了口水,难受得直咳嗽。 叶以疏总觉得,以她和何似的年龄差来讲,有些称呼和行为,该是她更有优势和主动权,可从恋爱开始,何似就比她更随心所欲,比如刚才那声媳妇儿......叶以疏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的,偏偏何似叫得顺嘴。 何似每次这样叫,叶以疏会有点羞,但嘴角也会不受控制地上扬。 嗓子里火辣辣的痛感逐渐平复时,叶以疏回复何似,【不许再玩了,外面热。】 何似秒回,【收到!】 回完,何似退出了位置共享。 叶以疏看着地图上属于自己的小圆点孤零零地留在那里不动,失落来得猝不及防。 叶以疏喜欢何似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样子,更喜欢她始终留在在自己周围打转。 离得不远,抬头就能看到。 即使是像刚才那样,仅仅通过位置符号来表示,她依然欢喜。 现在何似突然没了,她就会有点失落。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叶以疏以手握拳,抵在额头取笑自己,“真是被阿似带坏了,怎么连这种没有所谓的别扭都要闹。”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取笑完自己,叶以疏继续剥松子。 剥到第23粒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何似朝气蓬勃的脸出现在了门口,左耳上挂着口罩,笑眯眯地,表情有点坏。 叶以疏扔下松子壳,朝何似招手,“进来。” 何似立马锁上门跑进来。 明明有凳子,她非要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动作麻利得叶以疏连劝说都来不及。 不想让何似觉得拘束,叶以疏索性由着她折腾,自己稳着心神剥松子。 “小叶子。”何似叫她。 叶以疏没抬头,轻声回应,“嗯。” “张嘴。” “嗯?唔!” 叶以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皮还没完全抬起来就觉得一个白色的东西从眼前闪过,下一秒,嘴巴里传来冰冰凉凉的舒适感。 很甜,是冰淇淋的味道。 叶以疏不贪嘴,也就有何似在身边的时候才会买零食,吃,纯粹是为了陪她。 在各式各样的零食里,叶以疏稍稍钟爱冰淇淋。 只因为她们重逢的第一次见面和冰淇淋有关。 那天,何似涨了工钱。 送外卖时又受到了顾客的夸奖,一时心情好,何似给自己买了一个打折的甜筒吃。 只吃了一口,剩下的全部掉在叶以疏脚边。 人来人往的医院,何似穿着打工那家店铺的制服马甲,仰着头,长发随意拢在脑后,脸颊晒得痛红,略黑的皮肤,干涩的嘴唇和小时候灵气可爱的何似差别很大。 初见的何似绝对和好看扯不上关系,但叶以疏就是觉得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姑娘比她这些年见到的任何一个女性都要好看,也很......辛苦。 意识快于行动,叶以疏弯腰下,摸摸何似的脑袋,淡淡的笑容让那个夏天不再燥热。 “我的小朋友长大了,漂亮了,脸皮却薄了。”叶以疏看着何似的眼睛说。 何似愣愣地看着叶以疏,没有反应,更没有害羞,叶以疏所说的脸皮薄不过是多天辛苦导致的晒伤。 -- 第164页 就是这一瞬间的本能和心疼,让往后的叶以疏对何似的各种要求一再妥协,包括陪她踏上那条不怎么平坦的爱情路。 “在想什么?”何似单手撑着桌面稳住身体,收回递到叶以疏嘴边的冰淇淋,好笑地问表情有些懵的叶以疏。 叶以疏将嘴里的冰淇淋咽下去,舔了舔残留在嘴唇上的奶油,“想你这个小孩怎么那么坏,见我第一面不仅没有感动,反而对我起了心思。” 何似愣了下,很快露出笑容,“谁说我不感动了。” “嗯?” “你前一秒转身,我下一秒哭了,就在分诊台前面,那么多人经过的地方。” “......” 何似重新把冰淇淋递到叶以疏嘴边,碰碰她的嘴唇,“还吃吗?” 叶以疏张嘴咬住,甜腻里掺了一点点苦涩。 何似......不管是幼年,还是少年都那么会心疼人。 “小叶子,你今晚有没有工作?”何似问。 叶以疏嘴里有冰淇淋,说不了话,朝她摇了摇头作为回答。 何似立刻兴奋起来,“那咱们晚上去吃饭逛街吧。” 叶以疏迟疑,“脚还有点疼,不能多走路。” 何似坐直身体,得意洋洋地拍拍自己的肩膀,“有我,怕什么。” “可你背不动我。”叶以疏直言,“我难道要一路蹦过去吗?” 何似得意的表情垮掉,“小叶子,你还能在直白一点吗?” “对不起,下次注意。”叶以疏笑着说,道歉没有一点诚意,“对了,你不是说出去觅食,还有我的份儿吗?午饭呢?” 午......饭...... 何似和机器人一样咔咔着脖子转头看向叶以疏,哭丧着脸说:“完蛋,我光顾着和熊跳舞,把咱俩的午餐扔垃圾桶盖上忘记拿回来了。” 叶以疏低下头,“嗯。” “小叶子......”何似讨好,“不然,我再去买一回?” 叶以疏没正面回答,一边吃剥给何似的松子一边说:“熊是什么性别?” “昂?”何时挠头,“看身形应该是男人,拉着我转圈的时候力气挺大,嗯,肯定是男人!” 叶以疏吃了一大口松子,“知道了。” 知道了就没事了? 那她是不是可以先吃点零嘴? 何似吞了口口水,手悄摸着朝‘松子山’移。 小叶子亲手剥好的松子啊,比饭开胃多了。 “嘶!” 何似刚碰到松子,叶以疏突然拿起钢笔敲了她一下,力气大得何似飙出了眼泪。 何似抱着手,疼得跳脚,“你干嘛打我?!很痛啊!” 叶以疏抬起头,眼神比秋水还要平和三分,“你不是刚和熊跳过舞吗?手上有细菌,现在不适合吃东西。” 何似哑巴吃黄连,现在只想抽自己一嘴巴。 说什么男人,说女人...... 说女人,她这只手就要被敲成猪蹄儿了! 何似眼巴巴地瞧着只剩下一小波的松子,心痛不已,“那你给我留点啊,我马上去洗手。” “嗯。”叶以疏答应。 在何似马上要走的时候,叶以疏当着她的面儿把最后一把倒进了嘴里。 何似,“......”小叶子刚才是在宠她笑?很嘚瑟的那种笑? 第70章 把不容易生气的人惹到恼火,何似觉得这也算是自己的一项本事, 为此暗戳戳地开心了好一会儿, 开心完了再跑到叶以疏面前装乖巧。 “小叶子, 你想吃什么, 我去买?”何似谄媚。 叶以疏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随便。” 何似戳着下巴出主意,“那吃......” 话一出口, 叶以疏打断,“餐厅。” 何似懵逼, “啊?” 这个点的餐厅只剩下残羹冷炙, 没有油水,没有肉, 那是人吃的东西吗? 叶以疏假装没看到何似的嫌弃,兀自指着挂在衣架上的包说:“饭卡在钱包里。” 何似憋屈,“好......吧。” 拿了卡, 何似屁颠屁颠地跑去打饭。 脑子里不停问候把她害得这么惨的熊男人! 说来也是那只熊的不幸,何似打完饭回来经过急诊, 竟然看到熊热得中暑, 正在输液室挂水。 何似和熊对视一眼后,目不斜视地从他眼前经过。 走了几步, 何似退回来,趴在输液室门口,挡着嘴小声说:“让你惹她生气,现在报应来了吧。” 熊, “???” 他做了什么? 他明明在认真发传单,莫名其妙地就被人拉去疯跳广场舞,跳完舞还要收到一条‘你不行啊’的恶意差评。 差评也就算了,他放在垃圾桶上的传单还被捡破烂的捡走了,人也终于在剧烈运动之后光荣中暑。 这一系列的悲剧难道只能总结为报应? 那么,谁能告诉他,他到底做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才会受到如此惩罚? 熊生黑暗的熊坐在输液室越想头越晕,人生光明的何似坐在叶以疏办公室美得冒泡。 何似拎着餐盒回去以后,灵机一动,把跳舞的前因后果颠倒成她不忍心拒绝一个顶着烈日暴晒的打工小孩的邀请,陪他跳了一支舞,让他拿到了双倍工资。 叶以疏听完心疼不已。 这种穿人偶服发传单的工作何似以前也做过,还热出了一身痱子,叶以疏一直记得何似难受得整晚睡不着的样子有多可怜,现在听她这么一说不止生不起气,甚至为了表达歉意亲手喂她吃饭。 -- 第165页 何似也真是把不要脸的精神学得炉火纯青,叶以疏的饭都喂到嘴边了,她还要哼哼两声表达心情,一顿饭吃得要多矫情有多矫情。 饭吃完没一会儿,叶以疏被电话叫走,何似一个人没了兴致,躺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打游戏。 正打到关键时候,小胖的电话来了,何似一个激动,手机脱手砸在了脸上。 那种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何似坐起来接通电话,一出声吃了小胖的心都有,“说不出来个正当理由,我放何七七咬死你!” 小胖一身肥肉狂抖不止,“老大,不用你放,你闺女现在正在咬我,还有她媳妇......啊!疼!” 小胖的哀嚎太刺耳,何似拉远手机,龇牙咧嘴。 等最刺耳的部分过去,何似重新将手机放在耳朵边幸灾乐祸,“不都说了那是你祖宗,你没事干嘛惹她?” 小胖欲哭无泪,“老大,做人要凭良心。你为了送叶医生上班抛弃我祖宗,我一个外人不辞辛苦地替你把她和她媳妇送到学校,现在还要受这些莫须有的伤害,你的良心过意得去?” 何似,“过意的去,过意的去。” 小胖的头已经撞在了墙上。 怕小胖被欺负得对人生绝望,何似好心询问,“你又怎么何七七那货了?” 小胖哭诉,“我当然是把她当爷爷供着啊!这回真不是我的毛病!” “嗯哼。” “我祖宗她媳妇今天不是来陪读了么,结果因为智商太高,知道得太多伤了老师的自尊,老师一不小心批评了她一句,真的只是不小心,谁知道我祖宗当场就火了,直接大闹课堂,你都不知道那画面有多震撼!我在她面前虽然没什么地位,可好歹也是揣着你的脸来送人上学的对不对?势必要在这种时候站出来阻止形势持续恶化是不是?” “继续。” “我被当成了帮凶。” “活该。”何似落井下石,“现在怎么样?控制住何七七了?” “嗯,花花一个害怕的眼神飘过去,我祖宗立刻认怂。” “这不挺好的么,你还给我打电话干嘛?” “好什么好?”小胖长叹,“园长说他们的庙小,容不下我祖宗和她媳妇这两尊大佛,让我立刻马上把人领走。” “那你就领回家好生伺候着呗。” 小胖疯了,“老大,今天是两个啊,伺候一整个下午啊,你是想让我被她们折磨死?” 何似,“不。” 小胖欣慰,“我就知道我们老大最有良心!” “不是一下午,还有一晚上。等小叶子下班,我要带她去约会,保守估计十点以后才能去接她们。” 小胖吐血而亡。 老大的脑子到底有什么泡啊?来历不明的小孩都敢留? 重点是留就留了,做妈的讨好闺女的心情他能理解,可是为什么最后当牛做马的总是他……? 刺激完小胖,何似挂了电话继续坑队友,坑完了再戴上口罩跟在叶以疏身边‘保护’她。 之后一整个下午,手术室门口都有一个戴着口罩,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破口大骂,一会儿疯狂乱跳的何似在盯梢,吓得往来进出的护士各个花容失色。 叶以疏也经过一次,一眼就瞧出来众人口中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是何似。 何似那时候正坐在一边打游戏,认真得对外界环境没有丝毫反应,叶以疏有意靠边走的时候,她还非常礼貌地侧过腿给叶以疏让路。 叶以疏心念一动,趁没人关注快速勾了勾何似的下巴。 何似玩得投入,被人打扰火大得不行,抬起头就要嚎,看清楚不远处熟悉的背影是谁时立马变成惊喜。 “小......!”何似要喊人,话刚出口被正准备进门的叶以疏阻止,“嘘!” 何似立刻捂住嘴巴,笑眯眯地目送叶以疏进去手术室。 小插曲结束,何似心波荡漾。 眼珠子转了转,揣着手机跑路。 晚上六点,叶以疏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办公室。 何似晚她一步。 “阿似,你去哪儿了?”叶以疏抿了口水,嗓音干涩。 何似把两个购物袋放在办公桌上,兴冲冲地从里面拿东西——一件粉色碎花长裙,一双小白鞋,几个精致的头饰。 叶以疏走过去,拿起裙子在何似身上比了比,“阿似,这种风格不适合你。” 何似更适合简单一点的短袖短裤,看起来阳光又活波。 “嗯嗯嗯!”何似两眼发光,“这是给你买的。” “......我?”叶以疏疲累的脑子停止工作。 反应过来何似说什么,叶以疏连声拒绝,“不行,我从来没穿过这种衣服,不合适,不合适。” 何似不听,兀自把衣服放在一边,跑去脱叶以疏的衣服。 叶以疏端了水杯,动作幅度不敢太大,一时不慎被何似钻了空子。 何似的手摸上叶以疏腰带时被她慌忙拦住,“阿似,别胡来,外面有人。” 何似停下动作,眨眨眼,“帮你换衣服而已,怎么就胡来了?况且,我有锁门,来人也不怕。” 叶以疏推拒,“我没说要穿你买的衣服,不用换。” “喂,咱俩晚上可是要去约会的,你觉得你穿一身军装走到哪儿哪儿都要被人围观合适吗?” -- 第166页 叶以疏心里着急,根本不知道何似在说什么,“约会?我怎么不知道晚上有约会?” 何似龇牙,“我下午刚决定的。” “阿似......”叶以疏拿何似没办法,妥协道,“我的脚还有些疼,不能多走路,改天再去行不行?” 何似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放心,我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 “先换衣服,等会就知道了。” 说完,何似抢了叶以疏的水杯,动作麻利地替她换衣服。 约莫十分钟后,何似把叶以疏推到了衣帽镜前。 叶以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阿似,这,这是我?” 长至脚踝的裙子把叶以疏清瘦,高挑的身姿尽数彰显。 干净的小白鞋藏在裙摆下面,半露半遮,很像年轻俏丽的姑娘在恋人面前尽力掩藏她的羞涩。 叶以疏难以置信。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温婉,清丽,不缺雅致,又不会太中规中矩的自己。 何似站在叶以疏身边,歪着头,和镜子里的她对视,“漂亮。” 何似向来不会吝啬对叶以疏外貌的夸奖,这些话叶以疏早就听习惯了,可像今天这样换了装束,换了环境,用那么认真正经的态度说出来,她还是第一次听见。 感觉很奇妙。 叶以疏不自然地抬起手,将垂在脸侧的发丝夹在耳后,低声说:“阿似,我的年纪不适合穿成这样。” “不会,很好看。”何似转过头,闪着亮光的眼睛看进叶以疏低垂的眸子,“确认过眼神,小叶子就是漂亮的小姐姐。” 叶以疏不出声,脸颊上浮起淡淡红晕。 “小叶子,蹲下来一点点。”何似拍拍叶以疏的肩膀,弯弯的眉眼里藏不住喜色。 叶以疏扶着桌沿,顺从地伏低身体。 何似站在叶以疏身后,十指穿过她柔软的发丝。 小心,温柔。 “小叶子,还好你不是正儿八经的军人,不然头发都留不住。” “嗯。”叶以疏微微扬起唇角,笑意快速传到藏了一汪清水的双眼,“阿似,你说喜欢我留长头发,这些年我都没有剪过。” 何似被取悦到,乐得哈哈大笑,“呀,不愧是我媳妇儿,听话哦。” 叶以疏慌张的视线不知道往哪里躲,“阿似,你别这么说话啊。” “好嘛,好嘛,不说就不说。”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何似已经替叶以疏绾好了头发。 大半垂在肩头,随意几缕编在一起绕了几下用卡子卡在脑后,再加以素色发饰装点,美得何似有些后悔,更多的是兴奋。 宝贝被据为己有,那种感觉比上天还有吸引力。 “搞定,出门!”何似牵着叶以疏手,兀自兴奋,“我要吃大餐!” 叶以疏侧过身体,下巴碰了碰何似的脑袋,“m记?” 何似瘪嘴,“小叶子,能不提m记了吗......?” “好,不提,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 何似扶着叶以疏,和她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出挪。 一路上,何似和叶以疏碰见了很多熟人,每个看见叶以疏都是一副见鬼的模样,搞得叶以疏越来越对自己今天的打扮没有自信。 反观何似,戴着口罩,笑得格外嚣张。 走到门口,何似把叶以疏扶到没人的地方站好,叮嘱她,“我去拿个东西,你站着别动。” 叶以疏好奇,“拿什么?” 何似回了两个字,“秘密。” 何似回来得很快。 叶以疏这边刚数到56,她就已经逆着人群往过走了。 何似身边多了一辆自行车,阳光打在慢速转动的辐条上,折射出亮眼的光。 等何似走进,叶以疏不确信地问,“这就是你要拿的东西?” 何似扬眉,“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叶以疏只有惊,没有喜,“阿似,我从来没见过你骑自行车。” 何似不乐意了,“损人不带你这样拐弯抹角的啊。” 叶以疏忍笑,曲起的指关节蹭了蹭嘴唇,“嗯。” “嗯?!你这什么态度!”何似炸毛,“不识好歹的女人!” 何似气呼呼地坐上去,一脚撑着地,一脚踩着脚踏。 “上来。”何似说,硬邦邦的语气像命令,又像赌气。 叶以疏停在何似气呼呼的背影上的目光投向前方。 人这么多,万一撞到谁怎么办? 久不见叶以疏动作,何似扭头,凶巴巴地威胁,“再墨迹,我就把你一个人扔这儿喂狼!色狼!” 叶以疏靠着玻璃墙壁没说话,但微微扬起的眉梢让柔和的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活力。 何似心痒。 裙子不脱也能那什么吧,要是...... “呸!” 饱暖才思□□,你这还没吃呢,惦记个什么劲儿! 何似鄙视自己一闪而过的邪念。 叶以疏不知道何似的心思,只觉得她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懊恼的表情是一出独角大戏,即使没有台词,也演得投入,她这个观众呢,看得津津有味。 看够了,叶以疏往前挪了两步,手搭着何似的肩膀提醒她,“我要上去了。” 何似立刻握紧把手,正襟危坐,“上!” -- 第167页 叶以疏小心翼翼地坐下,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正纠结着,何似忽然用力一踩,车子歪歪扭扭地朝前滑出。 “啊!”叶以疏受到惊吓,为了不掉下去,本能抱住身边最可靠的东西——何似的腰。 何似奸计得逞,大笑,“哈哈哈!小叶子,你抱这么紧,我怎么喘气儿?放心,放心,我的技术好着呢,刚才就是让你体验一下心动的感觉。” 知道自己被戏弄了,叶以疏恼怒地捶打何似后背,顺便凶她,“你怎么这么坏啊!” 何似缩了下肩膀表示害怕,说出来的话却依然还在找打。 “小叶子,你这挠痒痒似的力气打得我两腿发软,还有娇嗔的声音,‘啊,你怎么那么坏啊’,真要命!” “阿似!” “哈哈哈哈!” “......” 最熟悉的地方,穿上最陌生的衣服,身边是最喜欢的人,耳边是最动听的笑,这一刻,叶以疏忽然不想矜持了。 叶以疏侧过头,看着何似充满朝气的侧脸,轻声说:“阿似,我想抱你。” 第71章 说是吃大餐,一到目的地, 何似想都没想直接扶着叶以疏进了离她们最近的一家拉面店, 味道......真不怎么样。 一碗面的时间, 何似吐槽的频率比吃饭的频率还高, 连一片厚度不均匀的萝卜都要嫌弃几句才会愤愤地吃下去, 那模样,活像是攒了半辈子的怨气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从何似一边抱怨一边还要大口吃饭开始, 叶以疏就在笑,没什么目的, 纯粹觉得明明不喜欢还要强迫自己认真的对待的何似很可爱。 现在的姑娘被宠得太娇气, 偶尔粗线条的何似就显得格外出众。 好不容易吃完了,何似朝椅子上一靠, 拍着肚皮打了个嗝。 “真难吃。”何似说出最终结论。 笑得太久,叶以疏脸颊酸痛,却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难吃你怎么想都没想就跑来了这家?” “还不是怕你路走多了脚疼。”何似对叶以疏的笑颇为不满,“哼!真把我的良心当狗肺了!亏我刚才又给你抱, 又给摸的, 亏吃大了哦,叶, 医,生。” “好,我的错,下次不笑你了。”叶以疏把何似给自己点的小蛋糕推到她面前, 好脾气地说:“吃点甜食消消气。” “不要。”何似把甜品推回去,两手托腮笑成了一朵花,“你吃,一口都不能剩。” 叶以疏为难。 一到夏天叶以疏的胃口就不怎么好,为了补充体力,她刚才已经勉强自己吃多了,现在...... 叶以疏看向何似,她被窗外的古筝独奏吸引,正兴趣盎然地盯着演奏者傻乐。 犹豫片刻,叶以疏放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小蛋糕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向何似那边移动。 何似的视线飘得更远了,心情也跟着飘了起来。 其实,叶以疏的手刚碰到盘子,何似就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不过么,这种只有小孩子才会有的行为由叶以疏做出来......软绵绵的正中何似心窝。 看一眼,兴奋一点。 怕露馅,何似闲着的手放下去掐住大腿,强迫自己继续四十五度仰望窗外。 盘子历经波折挪到桌子中央的时候,叶以疏抬起头看向何似,小心翼翼地说:“阿似,吃不下。” “哈哈哈哈!”没有任何征兆,何似哈哈大笑,幅度大得随时有可能背气去。 叶以疏愣在当场。 “不行!不行!太好笑了!”何似疯狂捶着桌面,眼泪笑了出来,“小叶子,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吃不下就吃不下,直说呗,干嘛,哈哈哈,笑死我了!” 何似的笑太直白,周围有零星目光投过来,叶以疏更加尴尬。 “阿似,你别笑了。”叶以疏绷着脸,低声说。 “啊,啊?什么?”何似没听清叶以疏的话,只觉得她紧张起来比平时正儿八经的样子还招人喜欢。 何似顿时笑得更加夸张。 叶以疏很少被人这么笑,面子上挂不住,一时冲动从下面踢了何似一脚。 好巧不巧,刚好踢到何似脚踝。 何似的笑卡在脸上。 叶以疏没察觉,一脚不解气,接连又踢了好几脚。 何似咬着牙,憋着气儿,恨不得把脚剁掉。 气儿撒得差不多,叶以疏终于缓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何似精彩的表情。 “阿似,你怎么了?”叶以疏紧张地问。 何似攥着拳头,微笑,“没事儿,我好着呢。” “真的?” 何似深呼吸,用毕生演技假笑,“当......然!” 叶以疏狐疑。 何似躲开叶以疏探究的目光,拿过叉子叉起蛋糕上面的草莓送到叶以疏嘴边,“啊......” 何似轻软的声音太像哄小孩,撩过心头,让叶以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动作先于意识,叶以疏张开嘴,咬住草莓,慢慢咀嚼之后咽下去。 草莓的香甜味道从唇齿间一路蔓延到心头、肺腑,最后渗透到叶以疏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这种感觉就像初恋,春到了,天晴了,花开了,喜欢的人来了,连风都带上了甜蜜味道。 何似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叉子吃蛋糕。 “甜不?”何似满嘴蛋糕,声音含糊不清。 -- 第168页 叶以疏低下头,手背贴着额头,“甜。” 在何似看不到的角度,叶以疏的笑比嘴里残留的草莓味还要甜上几分。 ———————— 饭后,两人手牵着手在商场消食,走一步停三步,速度慢得和蜗牛有一拼。 经过珠宝店时,何似步子一转,拉着叶以疏走了进去。 “阿似,你要买首饰吗?”叶以疏好奇。 她还没见何似戴过腕表以为的第二样东西。 何似光笑不说话,把叶以疏扶到高脚椅上坐好,兀自跑去挑选东西。 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何似指着其中一条手链说:“小姐,麻烦把它拿给我看。” 店员热情地替何似服务。 没了柜台玻璃的遮挡,手链更显精致。 清清淡淡的莲花很像不争名,不求利的叶以疏。 何似越看越满意,当即拍板,“就这条了。” 服务员喜上眉梢,“好的,小姐,我帮您包装一下。” “不用。”何似拿着手链,走到叶以疏面前,盯着她的手说:“小叶子,手。” 已经拿出卡,准备付钱的叶以疏愣了下,疑惑地指着自己问,“给我的?” “不然呢?快,手伸过来。”何似催促。 叶以疏不动,“阿似,我不适合戴这种东西,上班不方便,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买给你。” 何似懊恼,“对哦,我怎么把这个忘记了。” “小姐,不好意思,这条我不要了。”何似把手链递回去,视线瞟向隔壁。 “那个是脚链吗?”何似询问。 刚因为何似反悔拉下脸的店员立刻恢复热情,“是,我们店里刚到了几个新款,您看一下?” “好。” 何似快步走过去挑选,付钱,全程不超过五分钟,叶以疏想拦都拦不住。 买好东西,何似拎着空袋子回来。 走到叶以疏面前时,何似摊开手掌,一条银色链子安静的躺在掌心,粉色碎钻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 “小叶子,生日快乐。”何似说。 叶以疏前一刻还在无奈的心情顿时变成惊讶,“阿似,你怎么,呵......” 叶以疏低头笑了下,“你肯定记得,只有你一直记得我的农历生日。” 阳历生日离哥哥的死太近,叶以疏总会下意识忘记,农历生日时常在变,她没精力想起。 久而久之,生日成了叶以疏最不在意的事。 八年前,何似的出现让它重新被记在心头。 每次生日,何似都会带叶以疏吃最普通的饭菜,做最普通的事,然后当着她的面买礼物,转身就会送到她手上。 没有一点惊喜,有时叶以疏都感觉不到那是何似在给她过生日,就像刚才,那个她没有吃掉的小蛋糕应该何似给她的生日蛋糕吧,可她什么都没有提起。 十九岁的何似说过,“小叶子,你的生活节奏太快了,我不想搞什么惊喜占用你的精力,但是该做的事我一样都不会落下,我们慢慢往前走就好。” 现在,何似二十六岁了,她依然没有忘记当初说过的话。 何似倚着柜台,爱笑的眼睛里都是浓密情意,“看我对你好吧?不管隔多久都还记得你的生日。” 叶以疏只笑不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情绪。 何似给的感动不轰烈,但足够铭记。 在叶以疏起伏难平的目光下,何似蹲在她脚边,拉了拉她的裙摆,“小叶子,把裙子拎起来。” 叶以疏脑子一片空白,凭着本能拎起了裙子。 一瞬间,冰凉的触感圈住了叶以疏纤细的脚踝,偶尔还有何似温软的指腹擦过细腻皮肤,极致的凉意和窝心的温暖让叶以疏几乎站立不稳。 好在这种‘煎熬’只持续了几秒。 戴好脚链,何似握着叶以疏脚踝,仰起头,和小时候看她一样,眼睛里只有最纯粹的那种喜欢。 “小叶子,你怎么那么好看?”何似噘着嘴,像在不满,仔细一看又全是笑意。 叶以疏的思绪还沉浸在脚踝上冷热对立的刺激里,听见何似的话没有一点反应。 等到冰凉消失,脚踝上只剩难耐的滚烫时,叶以疏弯下腰,摸摸何似的头发,“我们阿似也这么好看。” 何似乐得花枝乱颤。 “走?”何似站起来,拉着叶以疏的手问她,“去广场上转转?” 叶以疏放下裙子,动了动脚,“好。” 带着脚踝上怎么努力都忽略不了的温度,叶以疏和何似下楼去了商场前面的广场遛弯。 广场上灯火辉煌,人声嘈杂。 叶以疏不喜欢凑热闹,找了处灯光照不到的排椅坐下,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的大屏发呆。 何似天生好动,耐着性子陪叶以疏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时推过来车子,在她跟前转圈秀车技。 叶以疏看着,偶尔夸奖。 眼前有亲密的情侣打闹着经过,叶以疏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不羡慕,因为她的阿似比那个姑娘好看,也比她会心疼人,可她心里挥之不去的异样是因为什么? 叶以疏放在腿上的手掌拢在一起,在何似绕回来时问她,“阿似,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他们一样光明正大的谈恋爱?” 何似眉飞色舞的表情沉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 -- 第169页 何似撇下自行车,一屁股挤到叶以疏身旁坐下。 刚才玩得太high,何似一坐下,叶以疏便感觉一股热气萦绕周围,让她温度略低的身体沾染了一点暖意。 “小叶子,你这人啊就是心眼太小了。”何似一开口就是数落,“我跟你在一起又不是为了让谁看到,更不想向谁炫耀,就算是一辈子见不得光,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你别整天分心琢磨这些事,听到没?” 叶以疏收起手掌,攥着质地滑顺的裙子,“阿似,我不想委屈你。” “得,又来了。”何似不想让气压持续低迷,站起来想走。 脚下一动,叶以疏抓住了何似的手腕。 何似回头。 叶以疏仰着头,表情淡淡的,声音缓缓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阿似,等刘钊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公开关系吧。” 何似的疑惑变成惊喜,很快又退化成淡然,“小叶子,别说这种傻话,公不公开我无所谓,但你的工作不想要了吗?为了它,你几乎付出了全部心血。 小叶子,医生对你来说不止是职业,更像是信仰和空气,没了它,你怎么活?你的人生还会剩下什么?” “阿似......”叶以疏想解释,话一出口被何似打断,“别说什么有我就够了,我只是喜欢你,从来没想过用喜欢束缚你,也不舍得,咱俩都是经历过事儿的人,没那么矫情。” 何似的话让叶以疏沉默。 燥热的夜风吹过,何似感觉到叶以疏握着她手腕的力气在一点一点变大,和她预期的妥协背道而驰。 何似蹙眉,不明白叶以疏的意图。 “小叶子,你到底想说什么?”何似疑惑。 叶以疏攥紧何似,平淡的目光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坚定,“阿似,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想的事情不多,一个是怎么让你平安,一个是怎么让刘钊不再成为威胁,还有一个就是我们的未来。 如果还有可能在一起,我们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 阿似,我始终觉得自己想不通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答案一直就在我心里。” 何似转过身体,脸上是她自己察觉不到的紧张,“答案是什么?” 叶以疏拉近何似,浅淡的笑容被热风轻吻,温柔在夜色里变得刻骨铭心。 “阿似,我没了什么都不能没有你。” 第72章 何似和叶以疏离开广场,晃悠着过去工作室接何七七和花花时已经过了十点。 街上行人渐少, 燥热慢慢被冷空气安抚。 “小叶子, 你说何七七一会儿看到我们会不会动用武力?”何似合理猜测, “花花今天被老师‘批评’了, 何七七这会儿肯定在大闹工作室, 替花花鸣不平,啧, 就何七七昨晚对花花鞍前马后伺候的态度,说她是在和花花过家家估计都没人信。” 叶以疏坐在后座, 手臂轻轻环着何似的腰身, 始终带着笑意的眉眼更显柔和,“不是说有了媳妇忘了妈吗?七七现在应该没精力管我们。” “说的也是。”何似赞同, 随即否定,“女儿媳妇挨骂,我们这些当妈的不仅没有亲临现场替她出气, 还一逛到大半夜,何七七肯定吃了我的心都有了。” 何七七忘恩负义的时候多了去了, 这么说她绝对不算诬陷。 叶以疏但笑不语。 何似和何七七的相处方式很特别, 一会儿就算动手估计也不会有太多火药味儿,大概, 更像小孩子掐架。 到了工作室,何似让叶以疏先下来,自己跑去旁边停车。 锁好车子,心情愉快的何似蹦跳着往过走。 走了一半, 小胖迎面而来。 “老大,花花不见了!”小胖心急火燎地说。 何似愉悦的表情立刻沉了表情,“什么时候不见的?不见之前去过哪儿?” 小胖,“不超过十分钟,我当时正和七七,和她......” “和她怎么了!”何似提高音量。 小胖看了眼站在一旁满脸严肃的叶以疏,犹豫不决。 何似火了,“说!” 小胖把心一横,破罐子破摔,“七七最近瞒着你偷看她妈妈留在电脑里的随笔,今天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内容一直哭,我怕出事就跟在旁边哄她,没顾得上管花花,就在刚才,七七心情好了一点想找花花玩,我们才发现她不见了。” 小胖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内容’时视线无意识闪躲,何似不用动脑子就能猜出大概,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 没有意外的话,何七七看到的内容应该和她有关,还不是什么好事。 欣姐是新闻记者,有写随笔的习惯,不管她写的东西是公事还是私事都是她的个人隐私,何似不是一个健忘的人,她怕看了那些东西,欣姐的死就再也放不下了,所以即便欣姐去世,何似也没有哪个瞬间动过窥探她隐私的心思。 何似一直都知道欣姐的电脑里有关于她的秘密,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刻意翻开就不会有人知道,至少不会那么快被发现。 现在看来,她还是低估了何七七的能力和敏感程度。 过去六年,何似第一年荒唐,往后几年时常和生死打交道,那种事被欣姐用文字表现出来,即使只是客观描述也足够可怕。 在生离死别上,何七七是个很会认命的小孩,可就算她对现实的适应能力再强,也不能坦然接受何似多次差点死在外面的事实。 -- 第170页 何七七看到那些东西只是哭,已经比很多大人表现得坚强了。 “附近找过了吗?”何似快速敛起情绪,岔开话题,“花花今天的表现有没有异常?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找她?” 从花花出现,何似就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心存疑虑,现在她突然不见,那种心情正在疯狂暴涨。 小胖摇头,一开口语气更急着急,“发现花花不见了,我以为她瞌睡跑去睡觉了,就上楼去找。当时门没锁,我让七七待在下面看门,谁知道我只是上楼下楼几分钟的功夫七七也不见了,老大,万一七七出什么事......你打死我吧!” 何七七也不见了? 何似脑子里轰一声炸了,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自责像凶猛的洪水将何似快速吞噬。 她总是照顾不好欣姐唯一的女儿。 何似发抖的手在身侧乱抓,她需要什么作为支撑才能继续保持站立姿势。 叶以疏看到,立刻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何似掌心。 何似握紧叶以疏的手,转过头,勉强对她笑了下,“小叶子,我和小胖去找人,你的脚上楼不方便,就在这里等我们,你别担心,七七机灵着呢,不会出事的。” 叶以疏极力克制的平静,在何似对焦不到一处的眼神里出现了裂缝,“阿似,是你别担心才对,这一片是市中心,治安很好,七七和花花都不会有事。” “哈哈。”何似大笑,假装轻松,“我怎么会担心,何七七......” 话说到一半,何似突然放开叶以疏,朝来时的方向快速跑开。 步子很乱,身形紧绷。 小胖见状急忙要追,被叶以疏拦住,“阿似是去找人的,没事。” “可是老大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这么出去别有什么意外。” “不会,我们要相信她,就算是为了七七,阿似也不会让自己有事。”叶以疏不容置疑地说:“你去另外一边找,带上手机,我在这里等着,如果她们回来我会给阿似打电话,让她转告你。” “好!”小胖不敢磨蹭,马上去相反方向找人。 小胖离开,叶以疏看向何似还没有完全消失的背影浑身发冷。 凡是走进何似生活里,也同样被她放在心上的人都不能有事,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意外她都接受不了。 何况,这个人还是何七七...... 这个小孩和何似的感情似乎很好。 ———————— 街头,何似漫无目的地寻找。 回来这座城市以后,何似很少在外面逛,这会儿要找人了才突然发现自己对这里的环境一点都不熟悉,连哪里可能藏人,哪里最吸引小孩子她都不知道,着急、紧张、害怕、懊恼一瞬间全部涌了出来。 如果何七七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还有小叶子......小叶子如果知道何七七是她姐姐的女儿,一定也会怪她没有照顾好何七七。 何似受不了这种猜测可能引发的后果,弯下腰,大口呼吸。 “何似。”忽然,熟悉的声音从转角传来。 小心翼翼,隐约能察觉到哭过的迹象。 何似认得这个声音,是何七七! 何似欣喜若狂,快速站起来转身。 离她不到五米的地方,何七七牵着花花,眼睛红肿,小小的脸蛋上爬满眼泪。 何似踉跄了下,跑过去抱住何七七,紧张得说不出来话。 何七七趴在何似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何似,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我从出生就是个没人管的小孩,你不能和他们一样不要我。” 何七七的担心来得没有前兆,何似听完懵了一下,立刻和小胖说的话联系到一起。 何七七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让她觉得害怕的东西,才会生出这种担心。 何似单膝跪在地上,抱紧何七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平缓,“何似怎么会不要你?瞎说!” 何七七连成线的眼泪流进何似脖子里,烫得几乎能灼伤皮肤。 何七七大哭,“你骗人!欣欣妈妈的电脑,电脑......我都看到了!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七七,跟何似说,你看到了什么?”何似低声诱哄,“你说了,何似才能跟你解释啊。” 何七七放开何似,紧抓着她的衣领,眼睛通红,“她说你要留在那个总打仗的地方不回来了,何似,你不能去那里,欣欣妈妈就是因为去了那里才回不来的。” “何七七,你想什么呢?”何似无语。 她早打消这个念头了好吗?这何七七断章取义的本事也是蛮厉害的。 何七七努力回忆小胖念给她听的那些话,“何似,欣欣妈妈说小叶子对你很重要,那我呢?我重要还是小叶子重要?” 正事说了一半,何七七突然转变话题问出一个这么有难度的问题,何似当即智商下线,不知道怎么回答。 “何似,你说啊,我重要还是小叶子重要?”何七七追问,哭哭啼啼的样子比别人家闹别扭的小女朋友还像回事。 何似揉揉鼻子,假装咳嗽,“那个,何小美啊......” 何七七一眼识破何似的企图,抓着她的衣领大喊大叫,“你别想敷衍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心里的小九九!” 何似没办法,只能半昧着良心回答,“你,勉强有那么一点重要吧。” -- 第171页 “那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不能再去老打仗的地方,你要好好陪着我,等我长大了再去其他地方。”何七七叮嘱,表情认真得何似竟然有些动容。 何似掀起何七七的短袖下摆替她擦眼泪,“好,我哪里都不去,陪着你长大。” 何七七破涕为笑,扑到何似怀里表达感动,“我就知道!何似,我就知道我对你很重要!你要一直跟我好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何似扶额,“你到底都看了些什么啊?怎么突然对自己的地位这么在意了?” 何七七搂紧何似的脖子,天真的笑容被难过压了下去。 何似看不到,只能听见她和平常一样活力四射的声音,“我就是看了欣欣妈妈的电脑,一时有感而发而已,我这个人啊,重感情,心思敏感,你别在意。” 何似拍拍何七七的脑袋,好笑,“小孩子家家哪儿那么多心思?不嫌累。” 何七七拍着何似的后背,大声回答,“不累!” “你不累我累啊!”何似突然想起自己跑出来的初衷,当即爆炸。 何似把何七七从怀里拎出来,恶狠狠地点着她的脑袋质问,“老实交代,你和花花一个两个先后闹失踪是怎么回事?嫌小胖活得太长了,还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还是嫌我最近对你太好了想找刺激?” 提起自己犯的错,何七七顿时没了底气,绞着手指悄悄往后退。 何似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腿,皮笑肉不笑地瞅着已经退到花花身边的何七七,“何小美,我的脾气你知道,平时你怎么演,怎么闹都没问题,但关系到人身安全绝对没有妥协的可能,说,到底怎么回事?” 何七七结巴,“何似,我,我们就是想吃零食了。” “我办公室的零食都能拿箱子装了,还不够你吃?” “没有我想吃的。” “你想吃什么?” “我,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何似冷笑,“何七七,你当我跟你一样蠢?” 何七七没见过何似发火,害怕地躲到比自己矮许多的花花后面不敢吭声。 何似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人,在看到花花提在手里的东西时,目光逐渐沉了下来。 “花花,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何似问道,声音很低。 花花立刻将手背到身后,脸上超过那个年纪的平静顷刻消失。 何似垂在身侧的手收紧,慢慢走向花花。 花花小小的身体不住发抖。 何七七离她很近,感觉尤为清楚,顿时对何似生出了怨气,大喊道,“何似,你吓到花花了!” 喊完,何七七牵起花花的手,拉着她往回跑。 何似没动,沉静的目光始终跟着花花手上的点心盒子。 那种点心,只有城南一家老店有卖,离这里很远。 ———————— 何似和何七七、花花三人先后回到工作室楼下时,小胖还没回去。 何七七怕挨骂,一跑回来就先下手为强,义愤填膺地告诉叶以疏她们只是肚子饿才跑去的,绝对不是乱跑,顺便添油加醋地控诉何似的凶残,最后和花花一起躲在叶以疏身后求保护。 叶以疏把何七七的话当真了,等何似冷着脸回来时,笑着替她们解释,“阿似,别生气了,孩子没事就好。” 何似没回答。 叶以疏上前一步,还想继续帮两人说好话,“阿似......” 话一出口,何似硬邦邦地打断,“小叶子,报警,花花不能继续留在我们这里。” 何似平静的辨不出情绪的一句话让在场三个人同时愣住。 何七七一反应过来何似说了什么,立马冲上来大声质问,“不是说好了留下花花的吗?你为什么要反悔?!” 何似一动不动地站着,冷淡的态度和何七七的激动形成鲜明态度,“我们和她非亲非故,私自留下她是违法的,你想让我被抓去坐牢?” 坐牢太严重,何七七的激动变成紧张无措。 何七七走到何似跟前,抓着她的手腕,仰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花花父母的不要她了,何似,小孩子没有爸爸妈妈很可怜的,你能不能不要让她走?何似,求你了。” 何似不为所动,沉凉的目光看向站在叶以疏身边的花花。 小胖说花花的智商很高,高得让老师下不来台,那何似说不能让她继续留下的话她一定听得懂,可她没有一点反应,这种比成年人还冷静的反应让何似心里疑虑更甚。 何似坚定,不管花花的出现有没有其他目的,她都不能再留在她们身边。 何似身边剩下的人不多,谁都不能有危险,一分一毫都不行,就算到最后发现只是她杞人忧天,她也要做这个不懂同情的冷血坏人。 不想让叶以疏被何七七记恨,何似放弃让她打110的决定,当着何七七的面亲自拨通了电话。 何七七拦不住,失望地后退,稚嫩的脸上满是受伤,“何似,你是坏人!坏人!我不要再见到你!” 何似不否认,快步上前抱起准备带着花花逃跑的何七七上楼。 何七七剧烈挣扎。 刚剪完,还不平滑的指甲抓伤了何似的脖子。 何似没在意,冷着心肠把何七七锁进办公室后下楼。 楼下,接到叶以疏通知的小胖刚刚回来,见何似下楼紧张地问,“七七怎么样?” -- 第172页 何似点了下头,“没事,你上去看着,别让她出来。” 小胖立刻答应,“明白!” 只剩何似、叶以疏和花花的时候,何似走到花花跟前,用和大人说话的方式问她,“这盒点心是谁给你的?” 花花没直面回答何似的问题,抱紧点心盒子,脸上的表情和初见时一样乖巧,“阿姨,这是给何七七的。” 何似身上有了怒气,说话时语气很重,“我问你,这盒点心是谁给你的?!你跟着何七七有什么目的?!” 叶以疏怕何似吓到花花,走过去拉了下她的胳膊,“阿似,花花还小,没那么多心思,她......” “她有!”何似猛然回头,“这种点心只有城南一家老店有卖,来回车程超过两个小时,她今天一直和何七七在一起,哪儿来的时间去买?况且,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她还是小,这么小的小孩根本没有能力坐几十站的车去买一盒点心!” 何似的话惊醒了叶以疏,她忽然明白了何似刚才异常的反应。 这个花花......也许她的出现,真不如她们知道的那么单纯。 叶以疏诧异地转头,花花正蹲下身体把点心盒子放在地上,动作非常小心,丝毫没把何似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放好东西,花花站起来,脸上带着小孩子才会有的笑容,“阿姨,你们都是好人,何七七也是好人。” 何似蹙眉,总觉得花花的话没有说完。 还没来得及细想,模糊的警笛声出现在了街头。 何似回头看了眼,隐约能看到警灯刺眼的红光。 “小叶子,我一会儿肯定要跟去做笔录,你留在这里照顾何七七,等做完笔录,我马上回来。”何似说。 叶以疏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很不安,说话时语气略显急切,“阿似,七七那儿有小胖,我跟你一起去警局。” 何似一口拒绝。 叶以疏了解何似的性格,她做出的决定很少有人能更改。 没办法,叶以疏只能沉默着接受。 不消片刻,警车停在几人面前,何似和花花被一起带上了警车。 警车很快离开。 叶以疏站在原地,看着混入车流的警车心口忽然疼得厉害,那种痛比她六年前决定和何似分手还要难熬。 那一次,叶以疏知道缘由,也计划好了将来,所以不管有多难过都还能忍受,这次......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呵。”叶以疏自嘲地笑了下,“可能真是年纪大了,胆子越来越小。” 说完,叶以疏往前走了一些,把何似匆忙锁上的车子挪到角落,然后站在路边看着蔓延到远方的车灯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第73章 在路边站到车流渐稀时,叶以疏上了楼。 二楼的小卧室门外, 小胖正急得转圈圈, 何七七在门里哭得惊天动地。 看到叶以疏, 小胖看到了救世主, 急忙迎上前来说:“叶医生, 您快给哄哄,七七再这么哭下去嗓子要哭坏了, 老大知道还不心疼死。” 听到这话,叶以疏因为心里异样微微佝偻的脊背挺直, 忍着脚痛加快步子走到门边把花花留下的点心交给小胖, 对他说:“把门打开。” “好!”钥匙早被小胖揣在了身上,叶以疏一松口, 小胖立刻过去开门。 他虽然天天受何七七的欺负,但喜欢她也是真的,尤其是在看到她亲生母亲留下的那些文字时, 除了更心疼何似,也心疼何七七这么小就已经经历了数次生离死别。 这么不容易的一个小孩, 他们一定要好好照顾。 门打开, 何七七坐在地上,泪珠子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小叶子。”何七七委屈得不像话, “你让何似走开,我不要看见她!以后都不要看见她了!” 明知道何七七说的是气话,叶以疏还是觉得心头酸酸的。 何似不会做坏人,更不会做无缘无故的坏人, 何七七冤枉她了。 本来留下花花就不是长久之计,要不是没想好怎么哄何七七,何似可能连门都不会让花花踏进一步。 日后,他们对花花不管是非法收养,还是走正常手续,只要有心人想借题发挥,何似都会惹上官司,况且,花花还来历不明,再加上手里那盒点心......很明显是有人给她的。 这个人是好是坏先不做评价,单凭他躲在暗处不肯露面,何似就绝对不能让花花继续留下。 潜在的未知危险爆发起来往往才最最致命。 叶以疏走过去,坐在何七七身边,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后背。 “七七,你跟何似生活了那么久,她对你好不好?”叶以疏问。 何七七的哭声停顿了一下,闷声点头,“好,何似可好了,我想要什么何似都会给我买,我被人欺负了,生病了,不开心了,想妈妈了都是何似陪着我,没人比她更好。” 何七七抱紧叶以疏,尖尖的下巴抵在她肩头,第一次把何似的重要讲给别人听,“小叶子,别人家的小孩除了爸爸妈妈,还有好多亲人,我只有何似。何似要是哪天不喜欢我了,对我不好了,再或者,她不想要我了,我会很难过。” 何七七的敏感戳中了叶以疏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何七七刚才因为何似的拒绝那么生气,不是不懂大人的顾虑,也不是小孩子的不讲道理,恐怕,她只是单纯以为何似‘不喜欢她了’,所以不再顺着她的要求了。 -- 第173页 叶以疏身体后倾,靠在床沿,让何七七趴在自己怀里,“七七,你还小,有些事我没办法和你解释,但你一定要相信何似,她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做到,她否定的事也一定是出于你的安全考虑。” “她说会一直对我好,也会做到?” “当然。” “那她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留下花花?”何七七伤心,“我都跟她说了,花花是我媳妇,以后要跟我在一起的,她干嘛要拆散我们?” 叶以疏语塞,她总不能和何七七说花花的出现可能别有目的。 花花和何七七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何七七是铁了心对花花好,万一她们的猜测是真的,那花花对何七七就是欺骗。 欺骗对一个感情不掺假的小孩子来说绝对是重伤。 不得已,叶以疏选择善意的谎言,“不是何似要拆散你们,是你们还小,哪儿知道媳,媳妇是什么。” “我知道!”何七七搬出满肚子理论反驳,“你就是何似的媳妇,所以你们住在一起,睡在一起,把我一个人丢在1302!” 叶以疏尴尬。 心想,何七七不愧是何似养出来的,不害臊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厉害。 打好腹稿,叶以疏再次开口,“就算你说的没错,也不能阻止花花的父母接她回家,你喜欢她,肯定不希望她做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小孩。” “骗人!”何七七一语戳穿,“我找到花花的时候,她爸爸刚走,他们才没有要接她回家!” 何七七脱口而出的话证明了何似的某些猜测。 叶以疏抱着何七七坐起来,拉开她环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和她对视,“七七,你说花花的爸爸来找她了?那盒点心是她爸爸给的?” 何七七眼神闪躲,扭动着身体要从叶以疏腿上爬下去。 叶以疏不允,两手攥着何七七的胳膊不让她逃走,“七七,你见到花花的爸爸了?” “我没有,我没有!小叶子,你放开我。”何七七挣扎。 她一定不能承认,不然花花被送回去的! 怕弄疼何七七,叶以疏不敢太用力,一时不慎被何七七挣脱了束缚。 何七七撒开步子往出跑,叶以疏追不上,朝站在门口的小胖使了个颜色,小胖马上拦住了何七七。 “小胖,你干什么?快让开,我要出去!”何七七大叫。 小胖充耳不闻。 何似和花花一起上警车的事,小胖从上面看到了,现在她不在,自己一定要确保何七七的安全。 走不掉,何七七急得大哭,“你们都是坏人!我要去找欣欣妈妈,我不要和你们在一起,你让开!” “七七!”小胖疾声呵斥,“不要乱说!” 小胖的反应很快,叶以疏依然听到了一个再被她努力忽视的名字。 叶以疏站起来,顾不得脚上的扭伤,快步走到门边蹲下,握着何七七的肩膀问她,“七七,你妈妈叫什么?” 叶以疏的表情太严肃,何七七慢慢停止胡闹,小声回答,“卓欣。” 卓欣? 叶以欣! 何七七竟然是她姐姐的女儿?! 叶以疏翻江倒海的心里萌生怒气,就算她没有和何似认真说过姐姐的事,何似也该清楚亲人对她的重要,她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告诉自己何七七的身份,可每次都闭口不谈。 “叶医生,您没事吧?”见叶以疏脸色难看,小胖小心地问。 叶以疏站起来,穿透力极强的目光不再柔和,“七七的身世你也知道?” 小胖心里嗑腾一跳,莫名害怕不笑的叶以疏,“知道。” “何似跟你说的?” “没有。”小胖回忆了下何七七出现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解释道,“老大什么都没说,我一开始也以为七七是老大亲生的,后来......” 小胖看了眼何七七,把锅甩给了她,“后来七七跟我说老大是她后妈,我才知道了一点,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 知道也不能说啊! 小胖在心里补充,“老大不愿意承认的事,谁揭穿谁倒霉。” “原来如此。”叶以疏不懂小胖心里的曲折,只觉得心里绷紧的弦松了一些。 只要何似不是只瞒了她一个人,那她就还愿意给何似机会解释。 “小胖,我出去一趟,你照顾好七七。”她现在急需见到何似,问问她何七七到底是谁的孩子。 说完,叶以疏下楼,小胖不敢拦,跟着她一起往出走,何七七亦步亦趋。 走到门口,三人被一个带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挡住去路。 叶以疏一眼认出了他,本能护在何七七和小胖身前,心存戒备,“你是在住院部找我麻烦那个人。” 被识破,男人不做隐瞒,当着他们的面摘下了口罩和帽子。 看到他的长相,叶以疏一下子回忆起和他在多年前仅有的那次见面。 和过去加以对比,叶以疏顿时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男人没什么表情,说话的语气也和他冷淡的态度一样没有节奏和起伏,“都说人以群分,你和她的反应果然一样。” “她?何似?”叶以疏几乎肯定,“你把她怎么了?” 男人勾勾嘴角,露出一个称不上笑的表情,“我没把她怎么样,倒是她在明知道我伤了你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放我走,而你,看到送上门来的我,同样没有选择报警,所以我说人以群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们都没有变。” -- 第174页 男人的话模棱两可,再加上先前激进的行为,叶以疏弄不清楚他的意图,转而对小胖说:“带七七上去。” 小胖不明缘由地担心,“叶医生,你一个人行吗?” “行。” “那您小心,有事马上叫我。” “好。” 小胖带着何七七离开,叶以疏没了顾虑,本能去解袖口做出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摸到光裸的手腕时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没穿军装。 穿着一身裙子打架......不方便也就这样了。 叶以疏心想。 男人混迹过商场,也曾经做得风生水起,看人的本事比一般人好出太多,尽管叶以疏没在他面前表现出太多情绪,他还是猜出了七八分,于是,在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之前率先点破。 “我手上有你在机场打人的视频,明天一早,各大媒体都会收到这条视频,你会在一天之内失去所有被人称赞的好名声。” 男人的话一出口,叶以疏身上罕见得浮现出戾气。 “你想怎么样?”叶以疏冷声问道。 “我想和你谈谈这条视频应该以哪种前提发出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你有时间,我想听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你、何似和何书珊有过牵扯的故事。” “......” 第74章 警局,何似和花花并排坐在带她们回来的警察桌前, 一个猛盯着桌上快长野的多肉看, 一个猛瞧着恨不得把多肉揣在怀里带走的何似看。 “啪!” 静默中, 清脆果决的一巴掌打在了何似脸上。 何似被空调吹得凉透的脸蛋顿时火辣辣地疼。 何似机械地转过头, 凝固在多肉上的视线挪到打她的人身上。 “花花,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何似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脸问。 花花正心疼地捧着手吹,听见何似的问话, 闷声回答,“脸。” “那你知道打人不打脸吗?” “知道, 我没有打你的脸。” 何似肺疼。 花花瘪嘴, 委屈巴巴地把手伸出来,“你看。” 花花的把何七七装可怜时的表情学了十成十, 看得何似控制不住地搭话,“嗯?看什么?” 花花,“我在帮你打蚊子, 血都沾在手上了。” 何似瞧了眼,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什么, 对不起啊。”何似摸着鼻子, 尴尬地道歉。 花花收回手,扔掉蚊子尸体, 手心贴着何似的大腿蹭血迹,心安理得的模样比何七七偶尔担惊受怕地表情更稳。 何似满脑门黑线。 “你。”警察打断两人没有营养的交流,问何似,“报的案?” 何似看着自己白花花的大腿被花花当抹布, 全身每一个细胞都透漏出嫌弃,表现在脸上还要喜眉笑眼,装大度。 没控制住,何似条件反射地抖了下腿,忍着不适回答,“是。” 警察,“说说经过。” “昨天何七七第一天上学,我可能还没适应她的这个生活节奏,一不小心忘记去接她放学,等我反应过来准备去找人的时候,她已经和她媳妇站在家门口,我想着大半夜的,把一个小孩子丢出家门不太地道就把人留下了。经过今天一天的深思熟虑,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警察叔叔知道一下情况,免得突然出点什么意外控制不住后续事态发展。” 何似一口气说完,警察没摸着任何头绪。 “何七七是谁?她媳妇又是谁?这两个人和她有什么关系?”警察指着花花,茫然地问。 何似,“何......” 何似只说了一个字,剩下的全被花花抢过去了,“花花是我,何七七是我媳妇。” 警察,“???” 所以何七七到底是谁? 想是看出了警察的无语,何似憋着笑解释,“何七七是我女儿。” 警察了然地点头,“也就说,这个孩子是你女儿带回你们家的?” “对。” “怎么带回去的?” 何似靠在椅背上,两手环胸耸耸肩,“这就要问花花了。” 说完,何似和警察同时看向花花。 花花被人围观丝毫不见紧张,不紧不慢地收回手和另外一只一起放在腿上,坐姿乖巧,“七七给我东西吃,和我说话,她是个好人,她要带我回家,我就去了。” “嗯,食物的诱惑。”何似评价。 警察正在写笔录,听到何似的话直接写了上去。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警察急忙划掉那几个字,继续问,“还有没有其他的?” 何似琢磨了下,摇头。 她的怀疑仅仅是她的怀疑,不必上升到一个小孩子的行为上。 “那有没有什么随身的东西能提供线索?” 何似拧眉,“花花身上有本病例和一封信。” “信?病例?什么病例?现在在哪儿?” “来的着急,忘了拿,不过......” “不过什么?” 何似迟疑,遗传性心脏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看不到希望的病,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没等何似担心完,花花主动补充道,“我有遗传性心脏病,病例上只写了我的病情。” 何似和警察同时愣住,似乎都没想到花花能这么轻松的说出自己的病。 -- 第175页 花花一说完,警察立刻猜想到了什么,快速和何似交换了下眼神,两人会意地点头。 警察放下笔,弯着腰,胳膊肘撑在上和花花平视,“小朋友,你叫什么?” 花花看了眼何似,小声回答,“花栩。” “你爸爸叫什么?” “花亦。” “你妈妈叫什么?” “不知道。” “你家在哪里?” “不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 花花停顿了下,“不知道。” 警察坐直身体,表情严肃,“孩子先留在这里,我跟你回去病例本和信,看看能不能从那上面找到什么线索。” 何似想了下觉得这个方法可行,立刻站起来答应,“行,我现在马上回去拿。” 警察也站了起来,“好,谢谢配合。” “应该的。” 说完,警察招呼来一起值班的同事照看花花,自己带着何似往出走。 一路上,何似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瘆得她心里发毛。 走到门口,何似回头,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她腿上。 何似垂眼,花花正仰着头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和何七七如出一辙,哪儿还有工作室楼下被戳穿时比大人老成的冷静。 啧!何七七这个魔鬼,才几十个小时而已,就把人花花折磨得这么会做戏了! 何似在心里吐槽。 “阿姨,那盒点心一定要给七七吃,我答应过给她买的。”花花嘱咐。 何似反应了下,明白过来花花说的点心是什么,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 不管花花出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受谁指使,至少在她和何七七短暂的交往里,何七七没有受到伤害,反而是花花,一心惦记着给何七七零食吃。 “好。”何似答应。 听到何似的回答,花花开心地点头,“谢谢阿姨。” 何似喜欢爱笑的小孩,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脑袋,“不谢。” “走吧。”警察提醒。 何似收回手,回身,跟着他上车离开了警局。 不短的车程里,何似仔细回忆最近发生的事,越想越乱。 突然出现的花花,多年不见的男人,没来得及处理的机场打人视频,还有刘钊,小朱......各种烦心事把何似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心里的不安逐渐滋生。 临近目的地,警察放慢车速,看着周围的建筑问道,“是不是这里?” “嗯?”何似心神恍惚,愣了下才俯低身体看向窗外,“还要再过一个路口。” “好。”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工作室下面。 何似带着警察上楼。 工作区的门没关,可也没人,何似进去以后疑惑地喊人,“小胖?小胖?” 没人回应。 “没人?”警察询问。 何似心里的不安加重,随口敷衍一句‘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后快速上楼。 楼上,小胖正鬼鬼祟祟地趴在何似房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 何似心里烦得厉害,没好气地走过去踢了小胖一脚,“干嘛呢?” 小胖本来就蹲得不稳,被何似这么一踢当即翻到在地。 见来人是何似,小胖见鬼一样跳起来捂住她的嘴,“别出声!” 何似被捂得不舒服,抬起胳膊,朝着小胖就是一胳膊肘。 小胖没吃晚饭,挨这么一下差点吐出胆汁。 摆脱小胖,何似马上过去开门。 门后不是何七七,也不是叶以疏,而是和叶以疏说完话还没有离开的男人。 看到他,萦绕在何似心里的不安爆发。 何似浑身绷紧,压低声音防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叶子......小叶子!” 何似大力推开挡在门口的人,脸上满是担心。 男人顺势让开,慢他一步的叶以疏出现在了何似眼前。 何似松了口气。 “小叶子,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何似挤到叶以疏跟前,在她身上四处查看。 怕被外人看到笑话,叶以疏急忙拦住何似解释,“我没事。” 何似不信。 不久前就是这个人突然出现在住院部害得叶以疏差点出事,事后又悄无声息的跟到门诊,现在......竟然直接出现在了她的地盘! 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不是他太自信,就是太不把命当回事。 感受到何似的紧张,叶以疏拍拍何似的肩膀,“不信你看。” 然后当着何似的面儿转了个圈,“我真的没事。” 确定叶以疏没事,何似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和男人正面对峙。 何似神色紧绷,浑身是刺,男人则一派从容淡定,和在医院看到的沧桑唯诺判若两人。 “都五年了,你们的感情还是这么好。”男人说。 何似矮叶以疏那么多,可她站出来保护的叶以疏的样子还是和五年前在休闲山庄的初见一样坚定,他那时就羡慕,现在依然。 对于男人套近乎的表现,何似并没有多少好感,反而更加厌烦他这种不明朗态度。 甩了甩手,何似冷声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一次两次没得手,还想来第三次?” “阿似,不要这样。”叶以疏阻止,“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 第176页 “那是哪样?你脚上的伤是假的?还是我在门口听到的你和姜丽姐的谈话是假的?!” 叶以疏惊慌,“阿似,你,你听到我和丽姐说话了?” 男人刚来时对叶以疏说,他和何似在门诊楼有过一次碰面,她那时只当何似是担心她,见到可疑的人都当坏人对待,现在看来,何似亲自送她上班,在医院陪了她一整天根本就是因为早就知道了这个人先前的行为,还是从她和姜丽的谈话里。 她们说了那么多,何似不可能那么巧只听到了她脚受伤的事...... 何似随便嗯了一声,不想多做解释。 “对不起。”男人突然开口,态度诚恳,“让叶医生受伤我很抱歉。” 何似嗤笑,“道歉有用?” “没用。” “那就别废话,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我报警。” 说着,何似已经拿出了手机。 见此,叶以疏急忙拦住何似,“阿似,别冲动,花亦先生来这里是为了帮我们。” “帮我们?”何似嗤之以鼻,“现在是晚上,要过好几个小时才能看到明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不对,你是花亦?!” 何似猛然转头,“你和花花......” 提起花花,男人露出温和笑容,“她是我女儿。” 何似只惊讶了一下,很快理清思路,“是你让她找上和七七的?也是你给她点心让我发现她有问题?” “你很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那盒点心太突兀。” “嗯,是我。”花亦承认,“我需要花花帮我在你们身边走一个过场,最后以被发现结束。” “理由。” “花花必须尽快做心脏移植手术,这种手术成功率最高的医院是军医大附属医院,我需要借用那里的资源。” “医院又不是我们开的,别说是让花花在我们这里走过场,就算她是我亲女儿,也要按规律办事。” “我知道。” “那你还这么做?花花的身体你状况你最清楚,说句难听的,万一她出现什么突发情况,你的反应速度和准确度一定超过所有人,你却选择把她放在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我们身边,这绝对不是明智的决定。” “不放心,但是我没有办法。” “怎么回事?” “何小姐!你找到病历本了吗?” 关键时候,警察地催促传来,隐约还能听见他上楼的声音。 何似没有任何犹豫,随手将叶以疏往里推了一把,随即对花亦说:“进去!” 花亦不敢迟疑。 两人进去,何似关上门走出来,抓起正在往楼梯口瞄的小胖往客厅走。 “花花的包呢,你收到哪里去了?”何似问。 何似他们看过花花身上的病例和信后就把东西放在了她随身的小背包里以防万一,今天花花陪何七七去上课,和老师‘闹崩’之后直接来了这里,只要她的包在这里,病历本和信就一定也在这里。 小胖想了下,两手一拍激动地说:“我想起来了!” “快去拿!” 小胖跑去拿花花的包,警察刚好上来,何似笑脸迎上去,“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找东西比较麻烦。” “没事,我今晚值夜班,不着急下班。” “辛苦了。” “没事。” “老大,找到了!”小胖急乎乎地拿着花花的包过来交给何似。 何似接过来找到东西,一转手交到警察手里,“这就是花花的病历本和信,你看一下。” “嗯!” 警察翻看了一会儿,没找到多少有用的东西,收起病历本说道,“今天谢谢你的配合,这些东西我要带回局里,明天去所属医院查证。” “好。” “行,那我就先走了。” “我让人送你下去。”何似侧目,“小胖。” 小胖上前,“您请。” 警察在小胖的指引下下楼,何似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开。 等到脚步声消失,何似快步朝卧室走去。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花亦的出现有所图,至于他图的是什么,何似想不明白。 越不明白越怕他和刘钊那帮人有牵扯...... “生死有命,我们早就看开了。我们一起长大,已经相爱了28年,现在在一起的每一天既是上天的恩赐,也有你们这些好心人的帮助。” “如果有一天她走了,我会带着和她共有的回忆好好活着,不刻意追忆,也不用悲伤回报过去拥有的甜蜜,这是我们对爱情态度,也是对生活的态度。” “......” 这是何似和叶以疏把花亦妻子送回去以后,他对她们说的话。 一个连生死都能轻易看开的人,会因为什么样的‘没有办法’变得执着?甚至执着到对救命恩人下毒手,执着到把亲女儿送到陌生人身边,现在还让她一个人待在警局。 何似记得,在叶以疏提及女人活不过五年,问花亦会不会怪命运不公平时,花亦回了这样一句话,“执念越深活得越痛苦,她不希望我学会这种情绪,我也没有精力追逐不可能失而复得的东西,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因为某件事变成一个言行激烈的人,心存爱意的人不该生活左右。” 如果真是这样,花亦现在的行为到底算什么? -- 第177页 何似烦躁地抓抓头发,推开了卧室的门,里面的交谈戛然而止。 第75章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提醒一下,看这章之前请重新看下前一章,不然会看不懂...... 需要清缓存才能看到前一章的新内容,会有点麻烦,这是我的问题,诚恳表达歉意。 另外,最近工作忙到虚脱,写文的时间会很紧张,请大家理解下下。 何似烦躁地抓抓头发,推开了卧室的门, 里面的交谈戛然而止。 叶以疏和花亦站在窗口, 不知道说了什么, 何似竟然能从两人脸上看到淡淡笑意。 何似吃味, 不管不顾地走过去拉走叶以疏让两人保持距离。 何似这么一做, 两人脸上的笑意更浓。 “阿似,刚才叫你的人是谁?”叶以疏笑问。 何似口气恶劣, “警察。”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花亦在住院部对叶以疏动手的那天戴了口罩和帽子, 最后也侥幸逃脱,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哪里没处理好, 他还是会被人发现。 警察是他的敌人。 何似瞥了花亦一眼,良心发现地解释,“来拿花花病例的, 跟你没关系。” 说到花花,何似突然想起来花亦先前的话, 问道, “你说让花花跟着我们是因为没有办法?没有什么办法?” 花亦和叶以疏交换了下眼神,见她朝自己点了点头才开始回答何似的问题, “何似,这件事和名善百货的大小姐何书珊有关系。” “何书珊?!”何似惊讶又生气,“这个女人乖乖做她的智障大小姐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天天在外面秀智商下限?” 吐槽完, 何似正色,“何书珊做了什么?” 花亦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后退一步反问何似,“她是不是用叶医生在机场打人的视频威胁过叶医生?或者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花亦的话刚说完,何似马上紧张地看向叶以疏。 叶以疏没有丝毫惊讶,显然已经知道了视频的事。 既然这样,那她也就没必要再瞒了。 何似转向花亦,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第一次,有人发信息给小叶子,让她用20万去换那段视频,可我到了约定地点以后,对方却临阵反戈,说不要钱,只要小叶子身败名裂;第二次是不久前,我在医院收到了一封快递,里面是小叶子打人的照片。” 听完何似的话,花亦平和的表情变淡,“知道对方为什么会临阵反戈?” “为什么?” “何书珊用三倍的价钱买下了那段视频。” “!” “何书珊拿到那段视频后一直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想一击即中,用它让叶医生再无翻身的机会,叶医生一旦出事了最心疼的人莫过于你,何书珊的目的不过就是让你难过。” “这死女人!”何似磨牙。 “冒昧问一句,你和何书珊到底有什么过节?每次看她提起你的语气和眼神,对你的怨恨似乎非常深。” “呵。”何似的笑容轻蔑,“我们之间的恩怨光用过节根本就没办法解释。” “那是什么?” “投错了胎。” “嗯?”花亦不解。 何似侧过头看向窗外,语气寒凉,“她是我堂姐。” “堂姐?!”花亦难掩惊讶,“堂姐怎么会那么对你?” 何似回了两个字,“有病。”无可救药的心理疾病。 看何似的脸色实在太难看,花亦不好意思再追问她和何书珊之间的恩怨,转而继续先前未结束的话题。 “前几天何书珊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马上把那段视频公布出来,如果我不照做,她就让刘钊彻底断了花花的后路。 何书珊跟了刘钊七年多,即使他们没有对外公开关系,我也不得不忌惮她左右刘钊想法的能力。 花花的身体经不起意外,更拖不过时间,我只能听她的。” “他妈的!”何似没忍住骂了一句,“都多少年了,何书珊还是这么死性不改,只敢拿小孩子开刀!” 以前是她,现在是花花,坏事都让何书珊一个人做尽了! 花亦动了动唇角,温和的笑容里浮现出苦涩,“花花是我唯一的希望,她不能有事。” “我明白,明白......”何似太能明白花亦的心情了。 人生只剩下那么一点希望,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为此,他们都会不惜任何代价,可是...... 何似强迫自己把叶以疏放在第一次,硬起心肠说:“即使是这样,你也不能助纣为虐!” 花亦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用各种理由拖到现在都没有把视频公布出来。 昨天上午何书珊去了趟医院,不知道在医院发生了什么,等她再回到刘钊的医药公司时整个人异常愤怒,她威胁我立刻把视频公布出来,同时,还要把你拉下水。” “我知道她为什么愤怒。”何似声音低沉,“她昨天在医院打胎被我撞见了,我从偶遇的一个女人口中知道了她和刘钊的关系,还有一些其他事,一时没忍住给她难堪了。” “原来如此。”花亦了然,“难怪她会让我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对付你。” “什么手段?” -- 第178页 “把花花送到你们身边,然后举报你多次利用幼童制造假新闻。 这几年,你用未成年人作为主角拍摄的照片涉及的话题都很敏感,所有人对你的定位都是敢说敢做,站在人性和社会现实的阴影里拥抱阳光,一旦你被举报的谣言曝光,不论真假,你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尤其,花花的身体还有问题,即便只是出于人性对弱势群体本能的同情,你也必定会成为全民公敌。 何书珊让我这么做,是真的对你恨透了。” 花亦说完,屋子里死一般寂静。 叶以疏走到何似身边,担心地握紧何似的手,却远不能抚平她心底的愤怒。 “是不是即使我今晚没有主动报警,警察也会找上门?”何似问,语气极慢,每个字都像是被咬碎了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只要我被压上警车进的警局,不用等到明天,我就会成为过街老鼠?” 花亦没有否认,“是。” “何!书!珊!”愤怒在发酵,何似恨不得现在就把何书珊千刀万剐! “何书珊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花亦在何似的愤怒下开口,“我说了,你很聪明,一看到我给花花的点心立刻选择报警,在脏水还没有泼下来之前先一步走到了安全区域,只要再晚一会儿,你的角色就会被迫反转。” “你帮了我!”何似几乎确定。 “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在让花花出现在你们身边之前,把病例放在了她身上,只要知道她的身体状况,你们必定会对她的情况实时留意,即便花花的身体出现意外也绝对不会措手不及,这样,何书珊想告你为了捏造新闻枉顾性命的筹码就没有。 另外,还有那封信和我给花花穿的衣服。 那封信是我亲笔写的,衣服是从旧衣服回收那里买来的,它们能让花花看起来更像一个家境贫穷的小孩。” 花亦停顿了下,声音略低,“退一步讲,如果你今晚没有因为那盒点心发现花花的异常,主动把她送去警局,而是因为举报被带上警车,那封亲笔信和花花的穿着会作为另一个证据,证明花花是被我这个没能力的父亲遗弃的,而你,收留她只是因为自己的童年经历对她产生了同情。 在送花花来之前,我和她说过,如果有人问她跟你在一起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她一定会说你是好人。 何似,你做过的事不会被恶意扭曲。” 花亦不紧不慢地一番解释,让何似的愤怒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不解,还有感激。 “你不怕何书珊发现你的计划?那个女人狠起来六亲不认,万一她把怒火转嫁到你身上,那花花的机会就真没了。” “怕,可再怕也要想办法解决问题。明天一早我就会把视频公布出来,她不要再妄想用这个理由逼我妥协。” 花亦淡淡的表情和语气能抚平周围人心里的浮躁,平静之下,何似乱糟糟的脑子接受到了话里的讯息。 “不行!”何似着急,“视频公布了,小叶子怎么办?” “阿似,我不会有事。”叶以疏丝毫不见紧张,反而露出丝丝笑意,“花亦先生已经替我想好对策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需要给这段视频一个合理的前提,目前,最合适的理由是你不愿意提起的过去。” 何似不解,“什么过去?” “我对你的好和你叔叔一家对你的不好。” “......”何似明白了什么,这是要拿她无父无母,被叔叔一家亏待十几年的身世‘博取同情’。 同情之外,她一直被一个陌生的女人善待。 这个人因为心疼她,同情她,怜悯她,在公共场合动手打了让她经历黑暗的罪魁祸首。 见何似不说话,叶以疏握住何似的手腕,略带紧张地说:“阿似,你如果不愿意,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嗯?”何似愣了下,笑得一派从容,“想什么呢你?不要说是给别人茶余饭后的聊天加点素材么,多大点儿事?就是让我亲自陪你演出戏都没问题。” “你不怕别人因此改变对你的态度了?”叶以疏依然不放心。 何似最怕被人同情,她从来就不想让自己成为弱者。 何似微微扬起下巴,眼底的刚自信而笃定,“那是以前,现在没有谁的态度能影响到我。” 叶以疏眼眶发热,何似的成长全在离她以后,那些成长过程中不为人知的辛酸苦辣除了何似自己谁都看不透,连她都不知道。 “对了,我突然想到个能锦上添花的好理由。”何似难掩兴奋。 “什么理由?”叶以疏问。 何似拨开头发,指指自己的耳朵,“它。我们可以这么利用它受伤的理由——你动手打何书珊那天我刚好从国外回来,在此之前,我差点死在战场,后来经历了长达一个月的煎熬才说服自己回到现实,接受耳朵几乎听不见的事实,死里逃生的我本来盖被善待,何书珊却落井下石。” “阿似......”叶以疏不忍心。 何似无所谓地挤着一只眼睛,歪了下头,“它受伤的理由可以被好好利用。” 没等叶以疏再说什么,何似的目光转向花亦,“我要怎么做?先下手为强,在我微博上挂一条?” “不用。”花亦接话,“你和花花去警局的这段时间,叶医生已经和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我会结合她说的那些事情和你这五年的经历写一个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不止不会让叶医生的形象受损,反而会让始作俑者的何书珊人人厌恶。” -- 第179页 “需要我做什么?”何似心有不甘地问。 坐享其成的感觉是不错,可她还是不喜欢把叶以疏的事假手他人。 花亦思忖片刻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顾花花?她的时间不多,不会拖累你很久。” 花亦平静得几乎察觉不到呼吸的一句话,让何似和叶以疏心口发疼。 这对父女,怎么一个比一个‘看得开’?还有花亦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什么是......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 叶以疏比何似早一步反反应过来花亦的话,语气焦急,“花先生,你想做什么?” 花亦没有回答,而是抬起手摸了摸藏在衣服下面的戒指。 花亦胳膊上烧伤的痕迹依旧狰狞,容貌也没有五年前干净俊秀,可他会笑的时候还是那么温柔,“我想她了。” 第76章 花亦离开,叶以疏和何似一个站在门口, 一个靠着门框, 谁都没有主动说话。 送完人的小胖回来看到这副画面, 叨叨不止的嘴巴终于消停。 现在这是要爆发世界大战了么? 先是小祖宗何七七因为媳妇儿被强行送走放了狠话, 以后和老大势不两立, 连母女关系都要断绝,虽说她们本来就没有母女关系, 可断不断的话一说出来,还是有点瘆人。 再是叶医生, 知道小祖宗的亲妈叫卓欣时那表情, 妈呀! 小胖打了个寒颤。 大的大,小的小, 怎么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犹豫了一会儿,小胖鼓起勇气朝两人走过去。 “老大?”小胖虚抹一把冷汗,提醒何似, “七七怎么办?她现在在我房间,自从你把花花送走就一直哭, 超级伤心。” 何似懒懒的倚靠姿势动了下。 小胖以为何似要去看何七七, 暗戳戳地为轻松化解一场大战的自己点赞,谁知道, 下一秒何似就戳破了他的美梦,“去,看好何七七,她要是少一根头发丝, 你明天提头来见。” 小胖只想对这个不负责任的妈说一声‘呵呵哒’。 脑子一转,小胖又觉得没何七七掺和,叶以疏说不定就能心平气和的和老大谈事儿,这情人之间啊,最怕隔阂,有心事立马摊开了说才是正理,拖久了,拖出来的都是误会。 对,肯定是这样! 好机会必须留给自个老大,至于何七七那个破罐子就让他这个能工巧匠去修补好了! 做完心里艰建设,小胖麻利走人。 走进房门,小胖后悔了,他的房间哪儿还有一点人样! 生起气来的何七七,战斗力简直匪夷所思。 看到小胖,何七七随手抓起他买回来一次也没穿过的戏服擦了把眼泪,然后愤愤地指挥小胖,“你去把何似叫来,我要和她正式断绝关系!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生死由命!” 小胖的手伸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衣服被何七七糟蹋,心疼的要死,可表现在表情和行动上还要狗腿地哄人,“美啊,你先别哭,你妈我老大正在和叶医生说很重要的事情,等她们说完了,我马上去帮你叫她。” 何七七的哭声停了一下,“何似在和小叶子说什么?” “不......”知道。 话到嘴边,小胖改口,“吵架,她们在吵架。” 何七七彻底不哭了,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往出冲。 小胖赶忙拦住何七七,紧张地问,“美,你要干嘛?” 何七七仰头,满脸愤怒,“我要去帮忙!” “帮什么忙?”难道是怕老大挨打? 这么一想,小胖放心了。 他就知道老大教女有方,关键时候一定知道担心她。 不错,不错...... 小胖满意地点头,下巴刚仰起来受到何七七一记致命重击。 “帮小叶子打何似那个坏蛋!” “啊?”小胖懵逼,反应过来大喊,“不行!啊!好疼!” 在何七七的强势踩踏下,小胖本就薄弱的战斗力告罄,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却无能为力。 何似的房间和小胖是斜对门,何七七一出现,何似就发觉她的情绪不对,身体转了个圈绕到门里,在何七七闯进来之前把她锁在了外面。 何七七的怒气值爆表,对着门板连砸带踹,嘴里还振振有词 ,“何似,你出来!我们单挑!你快出来!我只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接受我的挑战,一个是认输!你别躲在里面,快出来啊!” 里面的何似对何七七的咆哮置若罔闻。 何似兀自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新换的床单,觉得手感不错,顺势躺了下去。 叶以疏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没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小叶子。”何似突然开口,“你说花亦和何书珊是什么关系?他说的话我们毫不犹豫地信了,可万一信错了怎么办?我刚才应该问一下他是怎么和何书珊牵扯上的,可是......” 花亦说‘我想她了’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很明显,明显得她们无法忽视他的言外之意——想她了,想见她了。 何似看着天花板,飘忽的视线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小叶子,一晚上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如果花亦说的是假话,那我们现在还有机会弥补,晚了就没可能了。” 叶以疏走到了何似身边坐下,握紧她的手,“阿似,花先生今晚出现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诧异,后来也有过怀疑,但他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彻底放下芥蒂。” -- 第180页 “他说什么?” “花先生让我信一次人心,以他妻子的亡魂发誓。” “......” 何似转过身,侧躺着,反握住叶以疏的手,俏皮地眨了下眼睛,“那就,信吧。” 叶以疏,“嗯。” 对话结束,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何似非常不喜欢这种小心翼翼地感觉。 何似放开叶以疏的手坐起来,直截了当地问,“小叶子,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叶以疏转向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怕一开口就会对何似发火。 “有话直说。”何似被眼下的气氛搞得难受,说话语气不怎么好。 她们之间是隔了六年,隔了说不清的恩怨纠葛,可她们依然还相互喜欢。 这种偶尔出现的小心谨慎让她陌生,不喜。 “阿似......”叶以疏低着头,温如水的嗓音被搅乱,“我的脑子很乱,想问的问题很多,你让我想想,想想应该先问哪一个。” 何似蹙眉,“小叶子,你怎么了?” 何似的手触上叶以疏肩膀时,她本能发抖,这一反应让何似的担心更加严重。 何似强行掰过叶以疏的肩膀,迫使因为身高优势,即使低着头也不能完全躲开的她和自己对视。 叶以疏眼底交织着风雨,和何似认识的那个总带着笑,说话慢慢悠悠的女人截然不同。 “阿似,我和丽姐在办公室说的话你都听到了?”风雨动荡了心神的时候,叶以疏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何似松了口气。 如果只是这样,骗一骗就过去了。 叶以疏一直很好哄。 暗自吸了口气,何似义愤填膺地说:“听见了!听见你扭伤脚的过程差点气死我!要不是这样,我第二天干嘛跑去医院陪你一整天?!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我跟过去,万一花亦被逼得没办法闯进去诊室,你怎么办?” 何似打了个寒颤,后怕地搓搓肩膀,“还好疼你如我不顾一切地跟过去了,否则,后果不敢想啊。” 何似的动作太夸张,叶以疏克制不住想笑。 努力牵动嘴角也笑不出来时,叶以疏才发现笑竟然也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 “除了这些还有吗?”叶以疏问,紧张不加掩饰。 何似疑惑,“还应该有什么吗?” 叶以疏急忙摇头,“没了,没了,就这些,只听到这些就好。” 何似忽然凑近,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说:“小叶子,你有事情瞒我。” 叶以疏看着何似,表情虽不自然却很轻松,“你别瞎猜,没有的。” “嗯?”何似两手环胸,显然不信她的话。 “真的。”叶以疏正襟危坐,只差发誓。 何似坐回去,不想让她继续为难,妥协道,“真的就真的,我又没说不信,干嘛搞得怎么严肃?” 叶以疏没回答,心里却在感激何似的不追问。 听到了何似肯定会很难过,听不到,就只有她一个人心疼。 只是一瞬间的晃神,叶以疏的情绪再次绷紧。 何似正在为自己安全瞒过叶以疏开心,一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直到叶以疏带着颤意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侧, “阿似,七七是谁的孩子?” 何似随意放在身侧撑住身体的手猛然收紧,平整的床单被攥出褶皱。 “她,何七七不是我女儿。”何似词不达意。 叶以疏看着掉落在地板上的发丝,勉强笑了下,“那她是谁的女儿?” 何似说不出来。 不敢说。 “小叶子,你赶紧洗漱一下休息吧,我去看看何七七。”害怕叶以疏继续追问,何似挪到另外一边下了床离开,步子很急。 叶以疏能感觉到何似的动作,落在地上的视线逐渐移过去,从她焦急的步子一直挪到微微佝偻的脊背。 “阿似。”何似握住门把手时,叶以疏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是我姐姐的女儿对不对?” 叶以疏低缓的声音将何似伪装的平静撕碎。 现在只是按下门把,拉开门板的力气她都使不出来。 身后,叶以疏站起来,一步一步靠近何似。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叶以疏一向温和的声音稍显急躁,“我哥哥年纪轻轻没有了,姐姐一离家二十几年,我,我没有做错事,可父母却不得不因为我被人处处议论。 他们生我们,养我们,到了这个年纪本该在儿女的侍奉下颐养天年,可我们带给他们的只有生离死别的痛苦。 阿似,他们的年纪不小了,有生之年也不过是希望我能幸福,希望姐姐有一天想通了再回来,可她死了,永远也回不来了!甚至连她的墓地都在万里之外!我呢,我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父母期盼的幸福到死,我都没办法让他们看到! 我们三个儿女,没有一个人真的孝顺。 阿似啊......” 叶以疏身形不稳,紧抓着何似身后的衣服才能勉强站立,“阿似,如果七七是姐姐的女儿,那她会代替我们三个成为爸妈最后的希望,你应该懂的,应该懂的啊,可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说到最后,叶以疏的声音里藏不住委屈和失望。 何似背对叶以疏,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这声音犹如利刃,刺痛的何止是何似的心。 -- 第181页 “小叶子,我不是故意的。”何似小声说。 理由没有任何说服力。 叶以疏矛盾。 一边是生养她,因为轻信谣言和别人一样误会她而内疚多年,如今小心翼翼地等着她偶尔回家的父母,一边是她无论如何也离不开的爱人,该怎么做才能不走到二选一的局面? 她不想怪何似瞒着他们的,可如果不怪,要怎么和每天在人前若无其事,人后郁郁寡欢的父母交代? “阿似,你说个理由,说了我就信。”叶以疏语无伦次,“如果实话太难听,你就编个理由,随便什么都行,只要能让我信你有苦衷,哪怕你说忘记都可以,阿似,你说,你说啊!” 何似虚握着门扳的手收紧,因为极力克制,脸侧柔和的线条被灯光打得异常清晰。 叶以疏抓紧何似的衣服,祈求,“阿似......” 何似低下头,视线模糊了眼前的花纹。 “我忘记了。” “......” “忘记告诉你。” 叶以疏慢慢放开何似,笑容从唇角快速晕开,“好,我信。” 何似在叶以疏的笑声里心如刀割。 信了就好,信了就不会把她在国外那一年的事牵扯出来。 欣姐看到的是一部分,没看到的是绝大多数,那些荒唐的事,连她自己都嫌弃,怎么可以被心疼她,喜欢她的叶以疏知道? 对,不能知道。 何似转过来,背靠着门板,不自信地问,“小叶子,你还会喜欢我的,对不对?” 叶以疏装出来的笑僵了一瞬,随即靠近何似,在她惊慌的眼神下贴近她,撩拨她,占有她。 然后,沉迷于她。 于是,那些最开始知道真相时才有的激动和怨愤悄然消失。 第77章 第二天一早的餐厅,气氛诡异。 叶以疏和何似各坐一边, 各吃各的, 没有半点前一晚亲密纠缠的热情。 大厨小胖站在桌边伺候, 全程手抖。 他的美现在在闹什么别扭他能理解, 可老大和叶医生这面上相安无事, 却谁都不理谁的德行所为何事? 小胖暗暗猜测,难道是因为花花的爸爸? “啊!”小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一不小心喊了出来。 餐桌上的六道目光顿时全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看得小胖寒颤连连。 “何似, 我们谈谈!”何七七蹭下凳子, 冷冰冰地说:“我要和你暂时断绝关系!” 何似瞅了她一眼,没理会, 继续吃饭。 何七七愤怒,“何似!你不要以为不说话,我就会原谅你, 这次我真的生气了,绝对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欺骗!” 何似扔下勺子, 两手环胸靠着椅背, 面无表情地说:“去上学。” “不去!以后都不去上学!” “何七七,别的什么事都好说, 但上学没得商量,这是你亲口答应欣,答应你妈妈的,别让她失望。” 何七七被何似的态度伤到, 委屈地直掉眼泪,话一出口完全不过脑子,“我没有妈妈!她都不要我,我干嘛要听她的话?!我讨厌她!讨厌她!” “何七七!”何似生气了,“我再说一次,马上收拾东西去上学,否则,不是你跟我断绝关系,是我自认没能力管你,把你交给能让你听话的人。” 何似从来没和何七七发过这么大的火,准确来说,何似一直心疼何七七没人疼,没人爱,对她几乎言听计从,纵容得根本没有底线。 现在,何似突然发火,谁都没有料到。 惊讶之后,只剩下紧张。 “老大,我们昨天和老师闹得不愉快,今天就算去学校也会被赶出来。”小胖站出来维护何七七,“不如,我一会儿先去学校走一趟,给老师道个歉,等事情解决了再带七七去上课。” 何似平静的目光看着何七七,没说话。 何七七是何似养大的,看她哭成这样,自己比谁都心疼,可何七七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情急之下说出讨厌卓欣这种话。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 “呵。”何似嗤笑。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何七七怎么会变成没有亲妈管的小孩? 卓欣为了让她活得有血有肉,忍了多大的痛苦才舍得把亲生女儿交给她,让她不得不为了照顾何七七时常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说到底,何七七的错全部来自于她何似,她哪儿来的资格教训她,况且,现在何七七的身世已经说清楚,多的是人争着扶养她。 何似,呵,你算哪根葱。 何似站起来,背对何七七开口,“何七七,你妈妈的原名叫叶以欣,是小叶子的姐姐,你是叶家的孩子,你有小姨,有外公外婆,你不是没人要,以后,你跟他们一起生活。” 何七七的哭声戛然而止,眼泪却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掉。 反应过来何似说了什么,何七七踉跄着跑过来,抱住何似的腿伤心地问,“何似,你,你在说什么?你不要我了?何似,你不要我了吗?” 何似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微微扬着下巴,不让何七七看到她也在难受。 “何似,你说话啊!”何七七拉着何似的衣服摇晃。 何似说了三个字,“不要了。” 何七七愣了下,终于意识到何似不是在开玩笑,眼泪顿时掉得更加厉害,“我以后不提花花了,不怪你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何似,我错了,我保证以后都不对你发脾气,你不要把我送给别人。” -- 第182页 何似忍着心疼拉开何七七,不留余地地说:“何七七,不对,你以后会姓叶,你和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我没资格一直把你留在身边。” “我不管!”何七七大叫,“我就要姓何,就要跟着你!” 怕何七七情绪太激动伤到自己,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叶以疏走过来抱住何七七不让她乱动,“七七,你别这样,何似怎么会不要你?不要乱想。” 何七七伤心,“不是,小叶子,何似就是不要我了!这次是真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以前,我发脾气惹到何似,只要马上道歉她就会哄我,可是这次她都不笑的,小叶子,何似肯定生气了,你快帮我说说好话,别让她不要我,我在这里谁都不认识,我只想和何似在一起。” 何七七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尤其是叶以疏。 从前,不会说话何似也是把叶以疏当成唯一,时常害怕失去,想尽办法讨好她,后来不得不离开,何似也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地和她吃饭,睡觉,然后一个人收拾背包,一个人跟着叔叔离开,没让她有一点为难。 何似多好的,你怎么忍心在她‘安然入睡’之后,问她一句‘阿似,如果七七愿意,能不能让她和我爸妈一起生活?’ 叶以疏在心里质问自己。 何似不答应她的要求是无情自私,答应了,就要像现在一样,说着违心的话推开相依为命五年之久的何七七...... 昨晚,叶以疏以为刚经过激烈情|事的何似已经熟睡,她不会听见那些话,才敢纵容私心把它们说出来,现在看来,何似不止听见了,还答应了。 不问理由就答应了。 “小叶子,我在楼下等你,你收拾一下下来,我送你上班。”何似忍受不了何七七继续求她,强迫自己仓惶离开。 何七七在叶以疏怀里剧烈挣扎,“何似,你不要走!我现在就去上学,你不要生气,不要走!” 何似毫不留恋。 何似的背影消失后,何七七在叶以疏怀里瘫软下来。 何七七抓着叶以疏的衣领,满脸眼泪,“小叶子,我和你不熟,也不认识什么外公外婆,我只要何似的,你别让我跟我何似分开行不行啊?” 叶以疏胀痛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小叶子,你放开我。”何七七突然冷静下来,“我去拿书包,再晚会迟到的。” 叶以疏松开手,何七七头也不回地跑去了小胖房间。 小胖站在一边,眼睛红红的。 “叶医生,你是不是和老大说了什么?”小胖问。 叶以疏站起来,低着头,声音很轻,“为什么这么问?” 小胖,“老大都快把七七宠上天了,怎么可能会狠心把她送走?七七刚才哭成那样,老大都没松口,这绝对不是她会做的事,所以,我断定你和老大说了什么。” 叶以疏避重就轻,“我父母不是别人,是七七的亲外公外婆。” “老大是七七的妈,老大对七七比亲妈好,比外公外婆好,比谁都好。” “......” “叶医生,是不是你让老大这么说的?”到现在,小胖几乎确定了,“是你让老大对七七说这些话的。” 叶以疏抬起头,简简单单地回了一个字,“是。” “为什么啊?”小胖替何似不值,“你不是喜欢老大吗?为什么还要这么为难她?你知不知道老大这六年过得什么日子,她有多珍惜身边的人?你知不知道分手那天晚上,老大是怎么回来的?!” 最后一句接近咆哮,小胖浑身发抖,脑子里全是六年前惊心动魄的那一晚。 何似,何似当时是真的不想活了的。 叶以疏清瘦的身形晃了下,嘴唇止不住发抖,“她怎么回来的?” 意识到自己失言,小胖急忙找了个理由搪塞,“走着回来的,情绪很不好。叶医生,老大那么喜欢你,你干嘛要让她做那么为难的事?” 叶以疏欲言又止,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我能感受到七七对阿似的重要,可是我怕。” “怕什么?” “怕有一天我父母发现她藏着七七了怪她。” “这有什么好怕的?老大又不怕挨骂。” “可我怕父母会因此迁怒我们之间的关系。” “......”小胖哑口无言。 何似和叶以疏的关系太敏感,随便一点星火就能燎原。 “小胖,纸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我们的关系会被人发现,被人嘲笑。”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现实对同性恋一直都是这样,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在事发之前化解可能成为威胁的存在。” “那您,您可以和老大说啊,她会理解,你不说,她就只能一个人伤心难过。” “你放心。”叶以疏点头,“早上阿似一直没理我,我不知道原因,所以没解释,刚听见她和七七的话才明白过来一些,既然知道了,我就肯定不会让她一个人继续受两份罪。” 一份为违心送走何七七,一份为自己在感情里的自私。 小胖拍拍胸口,放心下来,“这就好,您和老大绝对不能再出什么事儿了,老大受不了。” “我明白。” “嗯嗯!那您赶紧去换衣服,老大还等在下面等着,我先下去开店门,碗筷儿一会儿再收拾。” -- 第183页 “辛苦了。” “客气客气,应该的。” 说完话,小胖径直下楼,餐厅里还残留着饭菜香,却没一个人细细品尝。 拐角的墙边,何七七抱着书包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等到叶以疏转身朝这边走,何七七重新跑回了小胖房间。 再回来时,何七七怀里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小叶子,我可不可以进来?”何七七站在门口,小心地问。 叶以疏正站在衣柜前发呆,听言点了下头,“进来。” 何七七走到叶以疏身边,把电脑递到她跟前,急切地说:“小叶子,这里面有很多我的视频,能证明我有多坏,多不听话,我不是个好小孩,和谁在一起谁烦心,你看一看,看一看就知道让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会有多生气。” 何七七一开口,叶以疏就知道了她的用意。 她是想让自己对她失望,这样,她就不用被带回去父母身边生活。 叶以疏把电脑接过来,摸摸何七七的脑袋,安慰,“好,今晚下班我就看。” “嗯!小叶子,我很坏,只有何似能管得了,别人不行的,你一定要看认真啊。” “......好。” 交代完叶以疏,何七七开心地离开。 叶以疏站在原地,觉得手里的电脑比千斤还重。 叶以疏走到床边坐下,揭开了电脑。 电脑没关,叶以疏揭开电脑后不过几秒的时间屏幕便亮了起来。 上面显示着何七七忘记关闭的word文档。 何七七一直在国外生活、上学,她认识的汉字不多,一边查字典一边看文档,速度非常慢。 不过几十页的东西,何七七从小胖帮何似修补纹身那晚看到现在还没看完。 上一次,何七七刚看到‘何似来到这里第一年春天——今天,宝宝在我肚子里动了下,何似比我还开心,只是笑一笑,我就能想象以前的她有多招人喜欢,这么一个爱笑的小孩和以疏在一起,她肯定也会变得爱笑,可她们还是分开了’。 这句话一入目就吸引了叶以疏的注意力,她立刻将文档拉到了最前面。 【何似总在记录别人的生活,努力忘了自己的故事,我想帮她记住——欣】 这就是小胖说得何七七最近在看的她妈妈的随笔吧? 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叶以疏开始集中精力看文档。 “嘟!嘟!” 看了不过几行,急促的手机震动忽然响了起来。 叶以疏放下电脑,拿过手机,来电显示何似。 叶以疏接通电话,“喂。” 何似看着车窗外的人流,情绪不高,“收拾好了吗?” 叶以疏急忙站起来,一边脱衣服一边回答,“好了,马上下来。” “要不要我上去接你?” “不用,走慢一点没问题的。” “嗯,那我挂了。” “好。” 挂上电话,叶以疏无心顾虑电脑,快速换好衣服下了楼。 车子停在楼梯口,很挡道,何似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只是下意识心疼叶以疏脚伤还没好,不想让她多走路。 叶以疏拉开车门坐进去,正在系安全带时,何似把平板放在了她腿上,“看看微博热搜。” “嗯?”叶以疏不解。 她很少关注娱乐圈的事。 何似发动车子,“关于那段视频的。” “......” 第78章 何似发动车子,随口解释, “关于那段视频的。” “......” 叶以疏心里还惦记着吃饭时发生的事, 拿着平板愣了好一会儿才动手点开了微博。 何似没退出, 叶以疏一眼就看到了热搜靠下的位置有两个她很熟悉的词——【何似 活着】 上一次, 何似的名字出现在这里时, 人差点死在国外。 这一次,只因为她。 叶以疏极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点开那条热搜, 找到了媒体官博发布的原文。 叶以疏没敢细看,怕何似还有什么经历是她不知道的细节。 那些细节必定与年少的疼痛和过去那六年有关…… 事实上, 只是粗略扫过就足够叶以疏抓住某些关键词, 然后心疼不已。 何似从天堂跌入地狱的不幸幼年,孤单、寂寞、煎熬却始终乐观向上的童年和少年, 为了理想没日没夜地努力、坚持的成年,以及成名后始终游离在危险边缘的近几年都被写了进去。 字字珠玑,有理有据。 他们说何似也曾是娇生惯养的小孩, 后来,天翻地覆。 那些从天而降的不幸没有埋没她的良知, 相反的, 恰是因为曾经经历苦难,她才更懂得什么是人性的良善面, 懂得知恩图报,坚持正理,也懂得爱。 他们说何似在逆境中奋力向前,抓住生活里的每一丝可能从阴雨走到了艳阳; 在功成名就时不忘初心, 始终留在死亡线边缘寻找战争真相; 在偶尔‘闲暇’时关注野生动物,甚至是社会敏感话题; 在几乎失去全部听力后不悲不喜,低调归来,继续她永远也拍不完的平淡生活; 在这个世界没给她阳光,却依旧于经历黑暗之后保留有人性里最理智的东西。 【是什么给了何似这样的勇气和坚持下去的毅力?】 -- 第184页 【是一枚领花,一块玉坠,一本汉字本,一段老旧时光和一个普通,但谁都无法取代的女人】 这两句话是在原文里出现的。 叶以疏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连同附在最后的实物照片,以及......何似留在战场的最后一个笑脸。 照片下面用引号写了一段话。 “小叶子,你看到了吗?自始至终,我都有按照你想给的样子努力生活。我不惧怕死亡,只是有点担心你会难过。看到这张照片时请你相信,无论我身在何处,现在在做什么,下一刻会面对什么,我都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因为我想同你一样,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守住这世上最重要的两样东西,生命和真相,它们超越了生死。” ‘生死’之后是小孩子青一块紫一块的瘦削脊背。 笔者用绝对突兀的转折引出了如此乐观的何似竟然有着这样不幸的童年。 越突兀越容易引发旁观者的愤慨。 那么,让何似沦落至此却仍旧不知悔改的何书珊该被如何裁决? 用数年时间抚平那些伤口,因为心疼动手打人的叶以疏又该被如何评断? 公道自在人心。 公道是以扒开何似心里的伤作为代价换来的。 “阿似,这些照片是你发给花先生的?”叶以疏问。 目光凝固在瘦骨嶙峋的小何似背上,嗓子涨疼得几欲炸裂。 原来,这才是何似小时候真实的生活。 她听到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生活真正冷落她的地方除了心理还有身体。 何似正在等红灯,闻言转头。 何似眼里的叶以疏是暖阳,永远高高在上,不热烈却足够温暖。 能打败叶以疏的从来都不该是现实,只有她主动遵从自然规律。 现在这样低着头,没有往日里半分冷静自持的叶以疏,何似一点也不喜欢。 不喜欢的就要改变。 何似下意识抬手想给她安慰,伸到半空又收了回来。 “是我发的,昨晚做完以后,你去洗澡时我发的。”何似看着前方,淡淡的语气辨不出情绪,“领花都已经快磨平棱角了,我竟然还能给它拍出大片的感觉,是不是突然觉得我挺厉害的?” 叶以疏握着平板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微微发抖,“我说的不是那些东西照片。” 是你。 何似没吭声,安静地等待红灯结束。 叶以疏也没有追问,一直握着平板不动。 等到手指开始发酸的时候,叶以疏眼前的照片也跟着模糊。 小何似背上青青紫紫的颜色快速连成一片,比任何视觉冲击都来得猛烈。 何似转头,视线落在叶以疏的手上时沉了沉,“别看了,后面没什么,夸大其词而已,不过卖惨效果挺好。” 后面除了何似在学校被何书珊和她那些跟班打得浑身是伤的照片,还有很多是叶以疏听都没听过的,不比这些好多少。 有些连何似自己回想时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更不要说是她有个头疼脑热都要心疼一阵子叶以疏。 何书珊那女人绝对是把六亲不认和忘恩负义这两个词学进了灵魂里。 叶以疏没听何似的劝阻,在她的注视下上滑了一下屏幕。 恰巧此时红灯结束,后面有人在催促何似。 何似犹豫了下,转过视线认真开车。 一旁,叶以疏翻到了最后。 【何似说:“那个姐姐的存在是种习惯,即使在最靠近死亡的时候,我叫的还是她的名字,想的还是如何回去她身边。” 万幸,何似再次活着走出来战场,用她残疾的耳朵听见了祖国的声音。 这该是多难得的一幕?然而,迎接她的不是亲人喜极而泣的关心,而是堂姐何书珊的冷嘲热讽。 何似不在乎这份凉薄的亲情,但有人替她心疼。 那个小时候救她一命,后来用回忆陪着她长大,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姐姐,叶以疏。】 【叶以疏仅仅是打何书珊一巴掌够吗?私以为差得很远,毕竟陌生人都能有血有肉有感情,血缘至亲却一再把人性里最该珍惜的东西拒之门外,甚至亲手套上罪恶的枷锁,这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叶以疏看着何似说的那句话忘记了呼吸。 有两股方向不同的力道在心口来回撞击,偶尔碰到,火花四射。 一股是暖阳,来自于何似对她的维护。 一股是寒流,来自于何似为了维护她所说的那些事情。 原来那么早,在何似都还不知道分手的理由的时候,她依然念着自己。 这个小姑娘啊,怎么永远都不知道先心疼自己? 临近医院,叶以疏合上了平板靠在椅背上看着缓缓而过的人流没有说话。 “一会儿,我就不陪你去医院了,两个人一起出现麻烦会更多。”何似边开车边说。 叶以疏脑子里想的都是文章里出现的何似的话,听言只是凭着本能嗯了一声,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问题。 何似用余光扫了眼叶以疏没有说话。 就像叶以疏猜想的那样,昨晚她说的那些话何似听到了,然后失眠了一整晚。 怪她是肯定怪了,怪完了勉强接受她的提议。 说到底,何七七是叶家的孩子,卓欣为了自己硬是瞒着所有人把何七七让给了她五年,怎么看都是她亏了叶家的,现在既然有人需要,她就不该自私的把何七七继续留在身边。 -- 第185页 可人心都有阴暗面,何七七是何似一点一点养大的,何似对她的感情比谁都重,分开,谈何容易? 想到这些,何似的不免责怪叶以疏的要求太过直白,所以早上醒来,何似尽量避免和叶以疏对视,免得自己不悦的情绪被强行施加于她。 现在,何似忽然有点后悔了。 明知道今天的新闻一出,叶以疏肯定会因为里面的内容难受,自己何必在她敏感的神经上再添一笔? 感情里没人绝对无私,但私心也该适时发作。 不分场合,不计后果的由着性子胡来,最后受伤的只会是曾经因为喜爱而走到一起的感情。 不划算,绝对不划算。 这么一想,何似堵在心里的气逐渐消失。 转过弯,何似把车子停在了角落。 “去上班吧,我看着你走。”何似对叶以疏说。 叶以疏放开紧攥着的平板转过来,眼眶泛红,但在何似能接受的范围内。 “干嘛这么看我?是不是特感动?”没了怨气的何似嘻嘻哈哈地说。 在何似不掺杂质的笑里,叶以疏摸上了何似彻底听不见的那只耳朵,“怎么没有提前跟我讲一声?讲了......” “讲了你肯定就不让我发了,我还不了解你?心眼小的和针尖一样,你肯定不想让别人同情因为我,可怜我才更关注我,我自己其实不怎么在意啦。” 何似单手点着方向盘,脸上挂着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我现在基本算是无业游民,靠卖惨吸粉说不定还能捞几单大生意,绝对有利无害。” 叶以疏温软的指腹摩挲着何似的耳垂,紧抿的嘴角露出一点笑容,虽然勉强却很窝心,“我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何似侧着头,凑近叶以疏的手掌蹭了蹭,“嗯,我知道。” 叶以疏真正担心的还不就是怕她提起那些过去心里难受? 说实话,不难受肯定是假的,可一想到自己越惨,那个在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小叶子姐姐,为了维护刚刚失去听力,狼狈回国的她而动手打人理由就更充足。 有这个结果做依托,她还有什么可难受的? 应该兴奋才是。 “小叶子,今天一过你是不是也成名人了?”何似忽然岔开话题,兀自兴奋,“你看下面的评论,除了骂何书珊就属说你那一巴掌打轻了的多,相比较你们俩,费尽心思卖惨的我就没多少人关注喽,哎,失望。” 叶以疏在何似的长吁短叹里笑了出来。 不论真假,何似能在过去被揭开以后保持笑容,她就万分感谢。 那她,也该为自己的一时失言道歉。 叶以疏收回手,重新攥紧放在腿上的平板,“阿似,你现在不开心还喜欢吃糖吗?” 话题转得太快,何似想了下才狐疑地点头,“吃。” 得到肯定答案,叶以疏略带着急地从包里拿出一颗糖,在何似的注视下拆开,塞进了她嘴里。 “阿似,甜吗?”叶以疏紧张地问。 何似眯着眼睛点头,表情别提有多满足。 叶以疏忍不住想笑。 何似吃东西满足的样子不论过多少年都没有改变。 “甜了就不能再生我的气。”叶以疏有意放软了声音,娇娇的,仔细听时还有点讨好的味道,听得何似轻飘飘得像踩在棉花糖上一样。 何似抿糖的动作停顿了下,假装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 “从早上起床到现在。” 何似转向窗外,憋着马上要藏不住的笑冷淡地反问,“你说我没理你那事儿?” 何似冷淡的态度很明显是在生气,叶以疏顿时更加紧张,思索了半天才勉强说完一整句话,“嗯,还有你因为我和七七说的那些话。” 何似转回来坐好,没有情绪的眼睛盯着叶以疏一动不动。 看样子,是真气得不轻。 叶以疏后悔。 就在叶以疏以为自己还要继续努力道歉时,何似忽然耷拉下嘴角,委屈巴巴地说:“是生气来着,你都不知道哄我。” 前后反差太大,叶以疏完全反应过来,傻愣地瞧着何似好一会儿才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时候还醒着,我以为,以为......” 以为后面的话太尴尬叶以疏说不出口,倒是何似不害臊地替她全说了出来,“以为自己当家做主了一回,我肯定给累趴下了对不对?” 叶以疏藏在长发下面的耳朵发烫,视线快速从何似身上挪开,反问,“你既然听到了为什么当时不质问我怎么那么自私,只想着家里人?” 何似哦了下,表情认真,“我是想问来着,但是后来一想你今天还要上班就算了。你上班可跟我不一样,万一手术台上因为没睡好闭一下眼那就是一条人命的事,我担不起这心。” 何似口中的理由听似冠冕堂皇,说到底还是担心叶以疏睡不好才硬忍了下来。 叶以疏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顿了下,叶以疏难得加重语气,一出口只有一个字,“傻!” “嗯???”何似诧异地指着自己脑门,“我年年考第一好的吗?” “智商都用在考试上了,难怪平时生活里做事总不过脑子。” “哎?!你这人过分了啊!”何似假意火大,“我还是不会为了你!没良心的女人!唔!” -- 第186页 怨气还没撒完,何似鼻尖忽然飘过淡淡青草香。 那是叶以疏身上独有的味道。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软软的,甜甜的。 在她失神的瞬间,从容地抢走她含在嘴里的糖,把另一份甜腻留下。 叶以疏坐回去时,脸上挂着笑,嘴唇上泛着点点水光,在何似懵懵的注视下一字一句的把心里话说给她听。 “阿似,让七七和父母一起生活是我自私了,自私背后是怕有一天我们的关系瞒不住了,好心抚养七七多年的你会因为此被迁怒。” “小叶子,你......” “嘘!”叶以疏捂住何似的嘴,不让她出声。 “阿似,我从来不说没经过考量的话。” “......” “‘等刘钊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就公开关系’这不是一时冲动。” “......” “我什么都怕,怕得多了、久了反而像是想开了,想开了顾虑就少了。” “......” “以后啊,死活也就是一个你,我不想再做个委曲求全的无能女人,更不想打着为你好的幌子总让你不开心。” “......” “我只想你平平安安地待在我身边,偶尔闹闹别扭,吵吵架,给平淡的日子增添一点情趣。” “......” “等到我们都老了,没人关注了,我还想听你说‘小叶子啊,你怎么那么好看’。” “......” “阿似,我设想的未来可以没有医生这份工作,可以没有光鲜亮丽的生活,但一定、一定、一定要有你。” “......” 叶以疏很少和何似说这种直白的情话,她不擅长,但每说一次,何似就可以记一辈子,并为此原谅一切。 何似侧过身体,右腿曲起搭在座椅上,身体前倾靠近叶以疏,蹙着眉,好像不认识眼前的女人是谁。 叶以疏坐得端正,任由何似打量。 良久,何似咧着嘴,眉开眼笑,“小叶子,你怎么那么好看?” 叶以疏点点何似的脑袋,在她艳如骄阳的笑容下慢慢开口,“因为她喜欢的姑娘就在眼前呀。” 不用费力,抬头就能看到。 那么好看。 也那么好看。 第79章 “因为她喜欢的姑娘就在眼前呀。” 叶以疏说完这句话,车厢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何似一直觉得叶以疏说话很好听, 软软的, 慢慢地, 再糟糕的情绪被她的软言轻语一撩拨也能快速平复。 当然, 何似有时候也非常抵触她的这种性格。 比如, 什么压力都藏在心里,表面却风平浪静。 至于现在......气氛正好, 她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何似暗自琢磨。 反正在车里做某些事的经验她们俩多得是。 叶以疏从何似逐渐热烈的眼神里看出来她不合时宜的意图,当即打开车门下了车。 何似急忙伸手拉人, 只拦住了一声毫不留情的‘砰’! 何似气急败坏地追下去, 挡住一瘸一拐的叶以疏质问,“你干嘛?我可是你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在那种氛围下忍住不碰你绝对是我有病!” 叶以疏忍着笑,捏捏何似气得滚圆的腮帮子,“不能闹, 万一我沉迷女色耽误了工作怎么办?” 何似气呼呼地挥开叶以疏的手,不满, “那你刚才就不该撩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 “下次说假话。” “嗯?” “算了, 你说假话会让我产生揍人的欲望。” “......” “快走吧,快走吧, 看见你就心烦!”好情绪被打乱,这种感觉真是......他娘的想爆炸! 何似自说自话,完了跑回车边踹着车轱辘发泄。 一瞬间,何似好像变回了以前那个爱笑爱闹, 时而成熟懂事,时而淘气稚嫩的她,和这次回来偶尔乖戾易怒的何似判若两人。 相较而言,叶以疏还是更喜欢以前的何似。 有熟悉感。 可不能忽视的是,现在的何似性格里出现的缺陷是她一手造成的,谁都可以嫌弃,独独她不能。 “还不走,烦人!”何似凶巴巴地赶人。 叶以疏心底发软,说话时尾音稍稍扬起,“走呀。” 话落,比之前还大的一声“砰!”突然传来。 何似不高兴了。 叶以疏刚抬起的脚步停下,站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何似和小孩子一样对车轱辘撒火。 胸口有什么在轻轻碰撞。 撩动心门,勾起回忆。 叶以疏飘忽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从前,脑子里可爱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小阿似和长大后阳光热情到让人抗拒不了的何似交替出现。 最后,画面停在自己第一次承认动心的那天清晨。 那天的天很蓝,和风旭日,春花满城。 刚刚经历严冬的城市被步履匆匆的行人叫醒,怔然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叶以疏没有被它迷失的样子感染,反而在煎熬了一个冬天之后骤然清醒。 叶以疏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露出久违笑容。 在她眼里,路上的行人是模糊,车辆是模糊,就连周围还没有完全褪去年味的大红灯笼也好像失去了它们应有的存在感,同眼前的模糊一同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 -- 第187页 叶以疏的整个感官世界只剩下便利店里,橘色灯光下那个穿着制服,来回忙碌的小姑娘。 何似。 一整个寒假何似都在这家便利店打工,叶以疏只要闲了就会站在马路对面看她。 这个寒假,她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连见面都难。 偶尔碰见,何似也只是冷淡地叫叶以疏一声姐姐,然后和陌生人一样同她擦肩而过。 原因,叶以疏戳穿了何似对她的心思,并正面表示了拒绝。 何似对此的回复是,“好,我接受你的拒绝,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听,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你不用总加班了,这是你家,就算要躲也该是我躲着你。” 那之后,她们从亲密无间的小姐妹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叶以疏害怕那样理智的何似。 怕她一个躲起来偷偷哭,更怕她突然消失。 在何似出现之前,叶以疏因为‘同性恋’被人唾弃,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骄傲,她以为那就是她人生的最低谷,可命运又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她在失去所有骄傲的同时,也失去了哥哥和父母的信赖。 那之后的漫长人生里,叶以疏始终被阴雨笼罩,度日如年,看不到希望。 十八岁的何似再次出现时,身上有阳光的味道,她触碰到了,感受到了就赖上了,离不开了。 消失,叶以疏想都不敢想这个词。 可依赖和喜欢究竟是不是一回事? 她对何似无底线的好和纵容到底是因为从她那里得到依赖而回赠的好处,还是真的喜欢? 经过一个月的煎熬,叶以疏想明白了,在与何似炙热的感情里,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输得有多惨?一整颗心算不算? 那输得有多早呢?可能从大雨里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输了。 正是因为喜欢,她才敢放心依赖...... 路对面的绿色行人图标再次动起来时,叶以疏穿过马路走进了便利店。 里面,何似正在收拾桌子,听到开门声本能笑着说:“早上好!” 等她看到来人是谁时,热情的笑容消失了,只要疏离的礼貌。 叶以疏心口酸酸的,不能接受这么冷淡的何似。 “小姐,您想吃点什么?”何似问道。 这家便利店全国连锁,有提供各式各样的餐点供上下班的人食用。 叶以疏站在桌边没动。 何似也没再追问。 两人就那么站着对视,谁都不肯认输。 直到同事忙不过来,催何似去送餐。 何似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在何似马上要走入旁人视线的瞬间,叶以疏快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叶以疏在冷风里站了很久,一握住何似的手腕,她马上感觉到了刺骨的冰冷。 本能的,何似回头凶她,“你这人怎么搞得,穿这么少在外面站岗是想折腾谁啊?我吗?我就是心疼了怎么样!” 叶以疏不语。 原来何似早就知道她来了。 知道了,也不肯叫她进来。 叶以疏心口疼得厉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说出想说的话。 看到叶以疏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何似肚子里的火烧得更旺,瞪着大眼睛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沉默半晌,叶以疏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开口说道,“阿似......” 何似没好气地打断,“别说话!正火大呢!” 说完,何似丢下餐盘,拉起叶以疏的双手放进了自己脖子里取暖。 暖流从掌心一路延伸。 终点是叶以疏的在缓缓跳动的心脏。 “阿似,我们试试吧。” “!”何似气闷的表情顿住。 “阿似,你只知道我曾经被人骂同性恋,不知道我因为这件事失去过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也不想再回忆那些事情,但请你相信,我会为了你,努力忘记那件事带来的影响。 在这之前,我不能保证全心全意地喜欢你。 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但也不会一两天就轻松过去,你愿意等吗?” “......”傻掉的何似除了面无表情地盯着何似,没有第二个反应。 久久得不到回应,叶以疏失望。 何似还是生气了。 就在叶以疏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何似忽然兴奋地尖叫,声音响彻整个便利店,“啊啊啊!” 叶以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时隔一个多月后再看到何似的灿烂笑容格外满足。 这种感觉她想用一辈子珍惜。 何似的尖叫吸引来了老板——一位暴脾气的小阿姨。 老板冲过来,照着何似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何似疼得飙眼泪,好心情被打扰的恼火憋在胸口敢怒不敢言。 叶以疏则不同,她抽回被何似按在脖子里的手,用力把何似拉到自己身后藏起来,第一次在何似面前展现了她身上属于军人的威严。 “你为什么打她?”叶以疏问。 声音不大,威慑力不小。 老板是个被丈夫宠坏的小女人,什么时候轮到她被别人质问?当下昂首挺胸准备怼回去。 然而,当她看到藏在叶以疏身后连根头发丝都看不到的何似和投降一样举起胳膊狂摆时,话锋一转变成了,“手误,手误,你们慢慢聊。” -- 第188页 老板离开,何似松了口气,站在叶以疏身后,额头抵着她的脊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她的腰带。 “阿似,你愿意吗?”叶以疏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问。 表白这种事她从来没做过,今天一次做了两遍,负荷已经快超过心理承受能力了。 何似没应声。 叶以疏的妥协来得太突然,她接受无能啊! 看不到何似的表情,得不到肯定或是否定的答案,叶以疏第一次真实体会到了烦躁和害怕这两种情绪的威力。 它们像是一双无形的手,用力推着她往前走。 不管她愿不愿意。 “如果......” “愿意!”何似在叶以疏再次开口时打断了她。 何似急忙伸手环住叶以疏纤细的腰身,像是晚了叶以疏就反悔了一样。 “我愿意!等多久都愿意!”何似坚定地回答。 叶以疏在那个瞬间被过去释放。 她自由了,心和感情一同自由。 是何似解开那把看不见的枷锁。 未来,她必须好好爱这个人。 回忆似苦还甜,过去的画面和眼前还在车边撒火的何似重叠, 不论到什么时候,她的确还是更喜欢这个情绪多样的何似。 叶以疏走过去,站在何似身后,一手放在她头顶揉着,一手指着车窗玻璃上恼火地何似说:“如果你不闹,晚上回家我送你一样礼物。” 何似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愤愤地和玻璃上的叶以疏对视,“谁要你买礼物了,穷医生一个,花钱节省点知道不!” 叶以疏弯下腰,尖尖的下巴搭在何似肩头,补充道,“不花钱的。” 何似皮笑肉不笑,“啧!连钱都不舍得给我花竟然还这么招我喜欢,我对你果然是真爱。” 叶以疏眨了下眼睛,侧过头,温软的嘴唇在何似脖间流连,“如果你不闹了,晚上回家我跟你讲一句话。” 何似前一秒还嫌弃的姿势顿时僵做一团。 脖间的温热呼吸和软腻的亲吻让她想疯狂尖叫。 “什么话?”何似忍着快要冲破束缚的情绪,硬邦邦地反问。 带了异样气息的声音格外诱人。 叶以疏听进耳中,放纵自己的理智被何似的嗓音勾走。 叶以疏从后面抱住何似,原本绵密的亲吻停在一处细细轻咬。 舌尖偶尔滑过细腻皮肤,带起阵阵战栗。 在与叶以疏的感情里,何似一直处于主导地位,包括情人间不可避免的亲密接触。 这样看来,何似该是被惯得已经对某些行为免疫的那一方才对,可事实上,何似最经不起叶以疏若有似无的撩拨,哪怕只是她用娇俏的声音恼她一句,何似都觉得全身的骨头在发软,更不要说是现在这样,用情人间最喜欢的姿势拥抱,亲吻,偶尔低声耳语。 这样坦率的柔情爱意足以致命。 何似站不住,稍稍弓起身体扶住了车门。 “阿似,我爱你。”叶以疏在何似耳边低语。 本想忍到回家作为奖励讲给何似听的,可一抱住她,叶以疏在的脑子就控制不住了。 何似心口发烫,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 这......好像是叶以疏第一次在公共场合主动和她表达亲密,尽管停车场并没有人。 何似有点开心,开心过后更多的是委屈,随便逮住什么就开始反攻,“干嘛现在才说啊?以前想尽办法逼你,你总因为害羞躲开,就连和我发生关系都那么克制,害得我老觉得自己色狼附身,你就是那个不幸被我看上的小白兔,你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罪恶吗?” 面对何似没有任何攻击力的质问,叶以疏不仅没有表现出紧张,眉梢的温情反而更加清晰。 叶以疏收紧双臂,将小小的何似完全拥入自己怀抱。 可能是知道快结束了吧,没有压力和束缚的叶以疏突然想让怀里这个因为她吃尽了苦头的小家伙安心一点,开心一点,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不管何似是不是清楚她做每件事的初衷和真实想法,她都想把自己对这份感情的认真亲口讲给她听。 除了分手,她们之间没有秘密和误会。 可就是那一次,她差点失去这个会笑会闹的小姑娘。 那种惊魂一瞬,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 不过,也就是因为那些瞬间,叶以疏才好像明白了一个道理——处在感情里的两个人应该共享酸甜苦辣,而不是一味独自承担。 那种做法伤的何止是自己,最痛苦的莫过于她想保护的那个人。 “阿似,七七不会离开你,谁都不会离开你,你不用再强迫自己为我做什么。” 叶以疏眷恋地抱着何似,轻缓的声音擦过耳膜,一路传到了心底,“以后,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讲,不管我有没有,能不能做到都一定会尽力让你如愿以偿。” “你一开始在我生命里出现就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姑娘,可分开的那十四年我受了伤,等你再回来,我不仅没了能力自保,也没了能力保护你。” “万幸,你按照对你有期待的人想要的样子长大,带着最好的自己回到了我身边,还把你一点点攒起来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分给我,让我知道熬过去漫漫长夜就能看到朗日晴空。” 叶以疏接近诉说的软语呢喃让何似动荡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 第189页 果然啊,她的小叶子认真说起话来那么好听。 “阿似,我后悔了。”叶以疏埋首在何似脖间,低声说。 呼吸依旧温热,但气息里带着明显湿意。 “要是能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跑去那些我这辈子可能都去不了的地方。” “即使我因为哥哥的死恐惧失去,也不会让你离开。” “你别生我的气,也别再委屈自己做不想做的事,以后,换我迁就你。” “和小时候一样,没有理由地对你好,你开心了就笑,不满了就生气走开。” “我跟着你,哄着你。” “阿似......” “请你把以前那个简简单单的小孩子还给我好不好?” “我想重新做回那个会保护她,疼爱她的姐姐。” “不软弱,不好欺,也不再喜欢自作主张。” 何似收回抓着车门把手的手,攥住叶以疏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腕,一开口带着浓重哭腔,“小叶子,你变坏了,都知道怎么欺负我最有效了。” 何似经不住叶以疏在□□上的撩拨,更经不住她示弱和敞开心扉表达心意。 这个人吃了一肚子墨水,说起话来和念诗一样,字字句句都能戳中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她早已经兵荒马乱的心理防线轰然倒塌。 尤其,她现在说的还是自己最想听的。 叶以疏怕极了何似哭,好像藏着天大的委屈一样,随便一个音节就能让她崩溃。 叶以疏抱着何似的力气打到她呼吸困难,细密亲吻再次回到颈边。 何似侧过头,配合叶以疏的动作。 偌大的停车场里容不下她们小小的感动。 听见车辆驶近的声音时,何似敛起情绪拍拍叶以疏的手背提醒,“小叶子,有人来了。” 叶以疏停下动作,染上红晕的脸上带着被打断的不满。 何似喜眉眼笑,这样的叶以疏好真实。 何似转过来,笑得纯粹又干净,“小叶子,你忘了啊?我说过的,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听,现在依然有效。” 叶以疏定定地望着何似,眼里的情浓得化不开。 何似踮着脚尖凑近叶以疏,指着自己的眼睛问,“小叶子,你看这里有什么?” 叶以疏稍稍弯腰,仔细观察。 几秒后,叶以疏纤细的指尖点着何似的眼角,轻声回答,“有我们阿似漂亮的眼睛。” 何似眨眨眼,抓住叶以疏的手掌贴在脸侧。 “还有你啊,从这里看进去,满满的都是你。” “......” 第80章 “还有你啊,从这里看进去, 满满的都是你。” 说话的何似眉眼弯弯, 明亮的眼睛里没有残留的雨雪风霜, 干净得一如当初年少时无拘无束的模样。 这样的何似, 叶以疏好怀念。 叶以疏的手指上移, 绵软的指腹贴着何似额头。 撩过刘海,女孩子年轻娇嫩的脸完全显露了出来。 现在的何似不像最初那样白得病态, 健康肤色上有阳光抚摸过的痕迹,轮廓也不像以前那样稚气柔和, 清秀脸庞上有时间的刻刀雕琢过的印记。 “阿似,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总背着我偷偷长大?” 叶以疏望着何似,近在咫尺的眼睛却好像穿透层层云雾飘去了天涯海角。 “我在变老, 而你风华正茂。我不能操纵时光倒流,只能尽量让脚步慢下来等你走近,可即使这样, 我还是一次又一次错过了守着你长大的机会。” 她会因此害怕。 怕知道得越来越少,差距越来越大。 年龄的坎儿叶以疏跨得过去, 毕竟, 何似这个人已经在她的心里根深蒂固。 可‘不知’是致命的伤。 等有一天,她开始频繁追问何似‘为什么’‘怎么了’的时候, 她在某种程度上就变成了何似生命里的陌生人。 比如,过去这六年。 她对何似几乎一无所知。 如果人生是一条有始有终的漫漫长路,除却以前那十四年的不得已,她们在这条路上当了足足六年的陌生人。 和她那么喜欢, 那么喜欢的女孩子做陌生人? 呵...... 如果那段回不去的时光是洪水猛兽,那她早就被溺死,被撕碎了无数回。 现在,她们重新走到一起,她愿意拿所有珍贵的东西作为献礼,祈求往后的何似在她身边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变老,然后,安然离去。 再多海誓山盟,均不如不弃白头。 还好,兜兜转转数年,何似还在她身边。 安然无恙。 既然这样,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 叶以疏舒展了眉目,和逗小孩子一样俯下身,毫无保留地赞美,“阿似,你笑起来是甜的,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宝藏,我发现了它,它就是我的。” 何似还停留在叶以疏前一句藏不住哀伤的话里走不出来,此时听到她的赞美也只是呆呆地看着,眼睛发酸,喉头胀痛,做不出半点反应。 老。 何似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的字眼。 原来它真实存在。 还在她的小叶子身上得到印证。 叶以疏不喜欢在脸上涂涂抹抹,也没有时间刻意关注工作之外女人该有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可就像何似曾经骄傲的夸奖,她啊,天生丽质,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对自然之美的认可。 -- 第190页 如今,她的笑眼也终于有了岁月的纹路。 很淡,但无法忽视。 何似忍着拧成一团的心转移话题,“小叶子,你刚说什么是你的?” 叶以疏放下何似的刘海,抚平,然后稍稍抬头,下巴抵着何似光洁的额头,“我说......” 车辆驶近的杂音盖过了叶以疏舒缓的低语,何似只能勉强听到末尾那句,“我一个人的。” 什么是她一个人的呢? 何似更加好奇。 可惜,叶以疏没有重复。 医院是刘钊的地盘,叶以疏怕人多眼杂被谁发现什么,所以在说完话后马上离开何似,警醒地说:“上车,离开医院。视频的事一出,刘钊肯定猜到你已经回来了,这里不安全。” “那你呢?”何似蹙眉,“你应该知道何书珊和刘钊的关系。” 不然,花亦那晚说到何书珊跟了刘钊七年时,叶以疏不会表现得那么平静。 叶以疏没有否认,“知道,也很好奇。刘钊心里一直放不下他死去的女朋友,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极端的把那场意外归结到我头上,何书珊......他绝对不会喜欢何书珊。” 何似嗤笑,“可何书珊那蠢货不这么以为,反而对他死心塌地。六年前,就是何书珊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了刘钊,刘钊才能那么准确无误地抓住你的软肋胁迫你。” 叶以疏难以置信,“确定吗?她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关系?” 何似那时候还是学生,叶以疏一直很小心地保护着两人的关系,生怕何似会因此在学校里受到欺负。 学校里的那些小孩子才刚刚成年,远不够成熟,不知道流言蜚语有多可怕。 叶以疏深受其害,太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她一直有在努力保护那段关系。 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何似敷衍道,“是我不小心。” 根据何书珊的说辞,她们露馅儿是在何似拿到奖学金那天,她们在车里发生关系被看到了,这本来只是意外,不能怪谁,但错就错在那次是叶以疏主动。 她说喝了酒的何似太诱人,她忍不住。 这个原因要是被叶以疏知道,肯定又要自责。 索性,何似含糊其辞。 好在上班时间快到了,叶以疏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再次叮嘱何似,“不要在医院逗留,我没事的,刘钊还想要我正在写的那篇论文,很重要,他暂时不会把我怎么样。” 论文? 何似忽然回忆起方糖的话,“让叶以疏把她手头那篇论文让给刘钊。” “小叶子。”何似叫住叶以疏,难以启齿。 叶以疏都说了这篇论文很重要,又怎么会轻易让给别人?还是她们都恨之入骨的刘钊。 “怎么了?”叶以疏问道。 何似想了下,最终摇摇头没说出来,而是换了个问题问她,“你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清,能不能重新说一遍?” 叶以疏撩起垂在身后长发,用随身携带的铅笔松松挽起,不安分的几缕发丝垂在脸侧,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如果此时有风,它会成为何似最羡慕的对象。 因为它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撩动发丝,同它们一起亲吻她喜欢的女人。 叶以疏在何似的注视下拨了下垂在耳侧的头发,撩过她脸颊的发梢好像也同时撩在了何似心头。 “阿似,你笑起来是甜的,我发现了它,她就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 叶以疏离开后很久,何似悸动的心依然不能平复。 这是从叶以疏身上表现出来的占有欲。 第一次。 像是......像是恋爱。 许久,悸动缓和,何似靠在车边心乱如麻。 何书珊再不济也是名善百货的大小姐,突然被扒出来对堂妹冷血那么多年,甚至在她死里逃生后落井下石,这么好的八卦媒体怎么放过? 舆论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把她的私生活扒个底朝天,刘钊和她的关系持续了那么多年,想藏根本没有可能。 可刘钊是什么人?堂堂军医大附属医院副院长,身后还有数不清的资本归他所有,脸对他再重要不过。 如今,刘钊突然被何书珊这颗老鼠屎糊在了脸上,就算不为她报仇,也肯定会为了自己把叶以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叶以疏现在去医院岂不是自寻死路? “怎么办?”何似自言自语。 忽然,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何似疑惑地顺着声音来源走过去。 看清楚眼前画面时,惊讶一闪而过。 刚才在何似脑子里出现过的何书珊,此刻正躺在地上痛苦地缩成一团。 何书珊穿的裙子,下身的血迹顺着大腿流下来,染红了身下的水泥地。 刺目的红衬着她身上青紫的暧昧痕迹,看起来格外狰狞。 何似下意识后退。 何书珊的威胁已经没有了,她再也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就在何似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何书珊朝她伸出了沾满血迹的手,“何似,救我。” ———————— 楼上,叶以疏的办公室,刘钊不请自来。 两厢僵持间,气氛被拉扯到了极致。 “她回来了?”刘钊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没和我说一声?” -- 第191页 叶以疏正襟危坐,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透露着寒气,“这么多年,你该玩够了。” “玩够?”刘钊换了下交叠在一起的双腿,表情的细微转换里竟然有被误会的失望,“难道不是刚刚开始?毕竟,以前都是你一个人的独角戏,看得多了自然也腻了,现在她既然回来了,就该陪你好好演一出苦情戏,才不枉你为她委曲求全这么多年。” “刘钊!” “这就生气了?”刘钊身体后倾靠着椅背,随性的坐姿里藏不住贵气,可说出来的话依旧那么遭人恨,“知道医疗救援的专题采访我为什么会让你去?” 叶以疏没说话。 她之前有怀疑过刘钊这么做的用意,但碍于始终想不到理由,再加上后来接连不断的杂事就没有细思,现在刘钊有意提起,再次证明了她当初的猜测。 主动让她接受采访,一定也刘钊他为了达到某些目的的预谋。 等不到叶以疏的回应,刘钊自问自答,“因为我知道何似要回来了。” “!”刘钊这么一提示,叶以疏立刻抓住了他的意图,“你想用我引她出现!” 刘钊稍显霸道的眉毛扬起,显然是默认了叶以疏这个猜测,“不过,她对你的感情似乎比我想象的更深,听说,那次采访的摄影师就是她?还是主动请缨。 早知道这样,我根本不用安排你去接受采访,我想,不管你露不露面,她都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叶以疏,她对你还真是用情至深。” 刘钊的话像是一记没有预兆的闷棍,打得叶以疏险些失去还手能力。 叶以疏放在腿桌下的手握紧,表面上风平浪静,“回来又怎么样?这里是国内,我们都受法律保护,你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 “不能,一直不能。”刘钊从容应对,“不过叶以疏,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好奇,你为了让何似躲开我的人,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她进战场,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老实说,我让人找她麻烦仅仅是让她受点皮肉苦,最多也就是断几根骨头,在床上躺个把月依旧生龙活虎,可你让她去的地方呢?稍不留神就会丧命。 叶以疏,对何似,你到底是真爱,还是敷衍?” 叶以疏冷眼看着,没有回答刘钊的问题。 像刘钊这种没有感情的人,根本体会不到她当时的心情有多煎熬。 让何似去战场,无疑是她逃开刘钊最好的方式,可保她安全却是在拿卓欣的命做赌注。 叶以疏曾经侥幸地以为,卓欣教会何似在战场的生存法则,再加上她从旁保护就能让她安然无恙,可说到底,侥幸依然只是侥幸,何似最后还是受伤了,卓欣也死了。 即使她的死和何似没有任何关系,也抹杀不了叶以疏曾经自私的事实。 这辈子,叶以疏都不可能完全原谅自己在这件事上犯的错。 绝对不可能。 叶以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爱何似多一点,更多一点,让她跨越生死的回归不被浪费。 面对叶以疏的冷淡,刘钊表现得异常淡定。 刘钊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嘴边的笑容隐约可见,“一直拿视频威胁你是珊珊做得不对,我替她向你们道歉,你们已经反击了,甚至可以说是用她手里的刀亲手杀了她,如果这件事能安全过去,我以后会管好她,不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话题转得生硬,叶以疏猜不到刘钊心里的想法,提到半空的心再次被拉高,“你突然回来找我,就是为了道歉?” “是,也不全是,这只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个是什么?” 刘钊,“以前总是你为她妥协,现在......我突然想看看她能为你做到什么程度。” 第81章 午饭时间,因为刘钊的话浮躁了一上午的叶以疏拨通了何似的电话。 她以为何似现在不是在欺负小胖, 就是在求何七七原谅, 谁知道电话一接通是护士长悄悄咪咪地告状。 “你家那姑娘不要命了?这种节骨眼跑来医院干嘛?!是嫌刘钊的近视不够深?还是觉得自己命够硬!”护士长压着声音发火。 叶以疏不知道前因后果, 疑惑地问, “阿似在医院?” “不止在, 还待了一整个上午!” 叶以疏握紧手机,心颤抖了下, “她现在在哪儿?有没有怎么样?” “怎么样?!”护士吹胡子瞪眼,“真怎么样了, 我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住院部, 7楼,最南边的单间, 上来!” “别让她乱跑,我马上过去。” 说完,叶以疏立刻挂了电话往过跑。 连多问一句, 何似的电话为什么会在护士长手上的心思都没有。 刘钊已经因为视频的事回医院了,医院再大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方, 两人随时有可能碰到, 何似待在这里太危险。 还有刘钊最后说的那些话...... 想到这里,叶以疏加快脚步。 脚踝处的伤因为用力疼得越发明显。 叶以疏顾不上许多, 只知道心头发慌的感觉很难受。 好不容易熬到住院部,电梯口又和往常一样排满了人,这一等,没个十分钟, 她肯定上不去。 焦虑如山洪暴发,卷走了叶以疏叶以疏的理智。 几乎是一瞬间的犹豫,叶以疏便穿过人群拐进了安全通道。 -- 第192页 上楼比平地难走很多,每上一级台阶,叶以疏脚踝处都有种骨头裂开即将踏空的虚浮感。 很痛,可这远不及对何似的担心来得迅猛。 七层楼,叶以疏爬上去用的时间比正常人还短。 安全通道的出口中间,从这里走到护士长所说的单间还有很长一段路。 叶以疏快速拉开门走进去,又小心地握拉着门把手将会自动闭合的门板慢慢放回原处。 这里是住院部,很安静,如果放任门板自动闭合,会产生很大的噪音。 做完这些,叶以疏匆匆转身往走廊尽头走。 经过值班护士台时,忽然有人从旁边走了出来。 叶以疏脚疼得厉害,没躲得开,和那人狠狠撞在一起。 冲力太大,叶以疏的步子太虚,身体支撑不住地向一旁倒去。 只一下便被抱住,耳边是何似担心的声音,“小叶子,你怎么样?!” 叶以疏匆忙侧过头,见抱住自己的确实是何似,满心紧张一下子松弛下来。 这一松,脚上的疼痛快速席卷神经。 额头有冷汗冒出来。 叶以疏极力撑着身体,对何似摇了摇头,“没事。” “放屁!”何似气不打一出来,“脸白得和鬼一样,哄谁呢?!” 何似这一声吼得中气十足,旁边的护士、病人齐刷刷朝两人看了过来。 叶以疏脸皮薄,被人围观,白皙的面容一下红透。 叶以疏偷偷侧过脸,拉着何似的衣服小声求饶,“不要生气,我错了。” 叶以疏小女生撒娇似的声音一飘过来,何似骨头都酥了,还哪儿顾得上生气? 不过,该装腔作势的时候还得做作一点。 “咳!”为了掩饰自己心里带颜色的小九九,何似假装咳嗽两声,随后拉起叶以疏的手臂勾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好让她借力往前走。 “哎呀,叶医生我姐真没事,您干吗这么着急赶过来啊?万一脚伤严重可怎么得了?” 何似说话时故意提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她说话。 霎时,大家都明白过来刚才诡异的画面所谓何事。 原来是叶医生担心病人啊。 可是!这个病人家属刚才明明很凶来着! 这么一想,何似顿时变成了忘恩负义的那一方。 顶着身后火辣辣的注视,何似环在叶以疏腰侧的手故意使坏,“我这黑锅背得绝对冤枉,说吧,你想怎么补偿?” 被捏到敏感处,叶以疏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脸上还没下去的红晕俨然有强势回归的迹象。 “你别乱动啊,要被人看到了。”叶以疏只顾扭着腰躲避何似的手,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多‘矫情’。 何似暗自骚动的小心肝颤了又颤,原本准备把人扶去病房的打算就此作罢,走到尽头时脚下一拐,带她去了对面。 听护士长说,这个病房的病人早上刚痊愈回家,现在房间里肯定没人,她......她想挠人! “姐姐,您怎么跑这里来了?”何似扶着叶以疏站在门口,心不甘情不愿地对病房中央一脸怒火的护士长说话。 护士长冷笑,‘健硕’的臂膀跟着她的动作一起颤动,“我要是不来,你们是不是就准备在这里坦诚相见了?!” “昂?”心思被拆穿,虽然有点夸张,但何似还是不大好意思地撇了过头,顺便顶了一嘴,“谁说了,最多摸一摸,亲一亲好不的?” 牢骚发了一半,何似被风一样飘过来的护长拧住了耳朵。 “啊!疼死了!”何似的脸瞬间涨红,疼得龇牙咧嘴。 护士长手上力气由此可窥一斑。 叶以疏心疼,急忙出声阻拦,“姐,你干嘛呀?快放开她!” 护士长不止没听,还拧着何似耳朵转了半圈,疼得何似想死的心都有了。 “嚎!”护士长提高何似的耳朵威胁,“再嚎一句信不信我当你老婆的面儿把你打得屁股开花!” 何似立刻禁声,侧着脑袋努力迎合护长的力气往墙根走。 叶以疏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不敢再拦。 叶以疏虽然不知道她们两个之间发生过什么,但看护士长生气的程度,她现在一出口肯定要起反作用。 走到墙根,护士长甩开何似,指着她的鼻子说:“给我站这儿好好面壁思过!上午的事情还没解决,现在又开始造,真当我是死的?!” 何似捂着耳朵不敢顶嘴。 何似以前就怕护士长,怂怕怂怕的那种。 没办法,她见过凶的,从来没见过凶成护士长这样的,动起手来简直惨无人道。 何似和叶以疏在一起不过两年,光是在护士长那里挨的打就不下二十次,每次挨打,不是耳朵就是屁股! 丢人丢出太阳系了都! 何似越想越气,怨念一膨胀,瞪着眼睛就朝护士长看了过去。 只一眼,马上怂怂地转过去面壁。 前一刻还心疼何似心疼得恨不得准备不顾一切和护士长理论的叶以疏,一看到何似这模样登时笑出了声。 欺软怕硬的小孩子。 何似听见笑声,凶神恶煞地扭头。 表情还没铺开,屁股上狠狠挨了一巴掌,还一抽一抽疼得厉害的耳边是护士长魔鬼般声音,“瞪谁呢?啊?你瞪谁呢?!” -- 第193页 何似没脾气,规矩地站好,低着头在心里疯狂踩小人。 收拾完何似,护士长神清气爽地走到叶以疏身边笑问,“中午想吃什么?我现在去食堂,一块儿给你带回来。” 叶以疏笑得腮帮子酸痛,听见护士长的话时看了眼何似。 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低垂着,怨念好深的样子。 “我要一份素菜饭,给阿似一份鸡腿饭。”叶以疏忍着笑说。 护士长哼哼,“我有说要给她带?你一会儿好好问问她上午都做了什么,听完,看你还想不想护着她!” “很严重?”叶以疏担心。 何似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异样,立刻转过来解释,“没有!你别乱猜!啊!” 何似又挨打了! 何似捂着屁股尖叫,“你这个疯女人!” 护士长皮笑肉不笑,挥手又是重重一巴掌落在了何似屁股上,打得何似噤若寒蝉。 说来也是奇怪,平时在外面风风火火的何似一到护士长这里马上变乖,由着她打骂,最厉害也不过骂她一句疯女人,再激烈的行为和言辞一次也没有出现。 就像现在,何似都被人连打几次了,竟然还规矩地站在墙根面壁思过。 可能,只有在这种时候,何似才能感受到‘母亲’这个词的含义。 从叶以疏介绍她们认识,护士长就因为爱屋及乌没把何似当外人看过,尤其,她亲眼看到四岁的何似有多‘落魄’,以至于后来再见时格外心疼。 那种心疼是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小女儿。 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是相互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叶以疏看着还在念叨何似的护士长轻轻摇头。 是她疏忽了,这段时间她只顾在护士长面前说何似的好和不好,却从来没想着让她们见面。 今天这样,就当是她们之间久别重逢的礼物了。 很新鲜,也很可爱。 何似这边稍稍消停了点,护士长火速离开。 再晚一点,她们三个都得吃剩饭。 病房里只剩下何似和叶以疏的时候,叶以疏走到何似身后,坏心眼地朝她脖子里吹了口气。 离得远,吹在脖子里凉飕飕的,何似不舒服地抱住了脖子。 叶以疏忍俊不禁,这模样当真就是恼羞成怒还不敢发脾气的小朋友。 “怎么惹到护士长了?”叶以疏问道,清清凉凉的声音一下子戳破了何似心窝窝里的委屈。 何似抱着脖子转过来,低垂着的脑袋砸到叶以疏肩头,“我没惹她,是她自己一上来就看我不爽。” “嗯?” 何似抬起头,哭丧着脸替自己辩解,“我就是救了个人而已,她干嘛不依不饶骂我一上午?就刚才咱俩碰到那会儿,我还在替她跑腿,最可恶的是,她连我的手机都没收了,害得我想告状都不行!” “嗯??”叶以疏拖长声音表达了自己对何似不肯明言的拒绝。 何似知道躲不掉,也没想瞒她,迅速敛起表情,正经地回答,“何书珊,我救了何书珊,她现在就躺在对面的病房,上午差点没抢救过来。” 叶以疏眼里闪过惊讶,之后是对何似的责备,“如果我是护士长,这会儿已经打得你走不了路了。” 何似无法反驳。 她和叶以疏的感情,护士长亲眼见证并且祝福,后来的事,她肯定也都知道,现在自己在仇人的眼皮子底下救了仇人的女人,护士长不生气才怪。 “对不起。”何似道歉,眼里仅有的一点光随着她低哑的声音暗淡了下去。 当时,就算何似不出手,也会有经过的人救何书珊,她其实可以完全无视。 可何书珊说后来那句‘对不起’时的眼神太绝望了,何似忽视不了。 何书珊的绝望和战场上那些明知道死亡不可逆,却还是一心想活着的绝望不同,她的绝望是伤心地绝望。 何似脑子里浮现出何书珊被推进去急救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她安静地躺在急救推车上,没了往日趾高气扬的态度后,和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门关上的前一瞬,何书珊忽然看向何似,笑得很释然。 如果何似没听错,何书珊最后说的那句话应该是,“我们都罪有应得。” “小叶子,何书珊才做过流产手术,现在应该好好在家休养,可是医生说她吃了很多加快血液循环的药,还和人发生了激烈的性行为,如果发现得再晚一点人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何似的语气异常平静,好像这个由她救回来的人的死活和她没有半分关系,“我一直希望何书珊不得好死,但这一天真的到了,我又希望她只是落魄,不会沦落至此。” “阿似。”叶以疏说不出来自己现在的心情,她不能完全理解何似的心情,又好像在某些一闪而过的瞬间能明白她‘退而求其次’的想法。 何似闭着一只眼睛深呼吸,笑问,“我是不是挺虚伪的?” 很心酸的笑容,叶以疏第一次从何似脸上看到。 何似要的,应该是和罪过对等的报应吧。 叶以疏心想。 现在这样......叶以疏也说不清楚是好,还是不好。 那就暂时不想了吧。 叶以疏望着何似,眸子里晕开如水的温柔,“你没事就好,其他事以后再想。” -- 第194页 何似点头答应。 想不到办法的时候,她习惯听叶以疏的话。 叶以疏弯下腰和何似平视,一手撑在腿上,一手轻轻揉着何似依旧发红的耳朵,微敛的双眼柔情似水,“还疼不疼?” 一瞬间,何似听见了心动的声音,能扫除一切烦恼。 何似瘪着嘴,可怜巴巴地说:“疼,超级超级疼,耳朵都快被拧掉了,她还要让我面壁思过。” 叶以疏靠近何似,小心翼翼地揽她入怀,先前因为着急而稍稍发凉的嘴唇贴上了何似的耳朵。 纵使声音轻淡如云,何似还是听见了叶以疏完整的心声。 她说:“我们阿似怎么这么乖呀。” 第82章 何书珊醒来的时候,何似和叶以疏刚吃完午饭, 正站在窗边聊天。 不知道叶以疏说了什么, 何似忽然倾身捏住了她的耳垂。 一个仰头, 眯眼, 不怀好意, 一个垂眸,勾唇, 含情脉脉。 很美好的一幕,何书珊却只觉得刺目。 她嫉妒、愤怒、憎恨, 同时, 也羡慕。 何书珊认识刘钊15年,从二十岁的初见到了三十四岁的现在。 8年单恋, 7年守候,她以为自己的名声再差,也能凭着这么多年在感情上的执着, 从刘钊那里换回来一点什么,可无情的现实告诉她, 15年的执着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她做再多也抵不过那个早已经在刘钊心里长眠的女人。 这次的视频风波一出,何书珊和刘钊的关系必定会被媒体挖出来, 不管刘钊对她有没有感情,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个一边为自己立痴情男的牌坊一边养情人的渣男。 由此带来的影响不止是他作为副院长的前途,还有他的公司, 股票和一切一切能让他从中谋取利益的东西。 也可能,渣男背后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肮脏勾当会被揪出来。 何书珊是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罪魁祸首,不管她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刘钊都不会在意,他只会毫不留情地丢弃何书珊,保全自己。 坦白讲,到了这一步,爱不爱的,何书珊已经不在乎了,她犯下的错,她一个人承担,只希望刘钊不要因为这次媒体风波带来的影响将她置于死地。 何书珊心存侥幸,想用一出苦肉计赌刘钊会顾念旧情。 她不惜瞒着刘钊自己刚做过流产,冒着这辈子可能再也做不了母亲的风险吃下那么多活血化瘀的药,在车里承受来自刘钊的愤怒。 可他呢,嫌她的血脏了他的衣服,在发泄完之后毫不留情地把她丢在了停车场,丝毫不考虑那么多的血是怎么来的。 那时,何书珊躺在冰冷的地上,嘲笑自己的愚蠢。 明知道刘钊不想让她生下孩子,却还是偷偷让自己怀孕是愚蠢。 知道怀孕后第一反应是假借刘钊的名义给自己安排最快的手术是愚蠢。 走进手术前还和盛遥说刘钊的好,说没有他的关系不会这么快排到手术是愚蠢。 没有利用价值后,企图用苦肉计逼刘钊就范更是蠢得无可救药。 刘钊的狠,这世上没有人能左右,她何书珊更无可能。 不对,也许被他放在心里的那个女人有这个能力。 可既然她这么重要,刘钊又为什么要跟自己保持肉体关系这么多年? 呵,大概只有一句话可以解释,感情和性互相独立。 费尽心机倒贴上去的女人应该没有几个人会嫌弃吧,尤其,这个女人还能主动帮他欺负何似——他的仇人最喜欢的女人。 何书珊漂浮不定的视线随着空气里的尘埃游移,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15年了,她是不是该学会面对现实? 她坏是事实,如今被何似用她想拿来害人的手段摆了一道也是事实。 这个事实把她逼到现实面前,逼她承认刘钊根本不爱她,一分一秒都没有爱过,她做得越多越像哗众取宠的小丑,一旦失去娱乐人心的能力就只剩下无尽嘲笑和无情丢弃。 可是刘钊啊,你真以为你能借着这次机会摆脱我? 我在你身上花了15年,不是15天,就算我提前被判下地狱,我们也该结伴而行。 冤冤相报,结束和开始都要是你和我。 “你醒了?”不知道什么转过来的何似随口问道。 何书珊闭上眼睛,不让何似看见自己眼中的狼狈。 “谢谢。”何书珊说,嗓音干涩难听。 “不必。”何似走过去,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扔在了何书珊手边,“你爸妈一直在打你电话,我没接。” 何书珊睁眼,褪去狼狈之后只剩下讽刺,“我以为你会趁机对他们冷嘲热讽,把你那些年受的气全部撒出来,毕竟,气死一个少一个不是吗?” 何似不屑和一个刚从鬼门关绕回来的女人打口水战,径直扭头对身后的叶以疏说:“走?” 叶以疏 ,“嗯。” “等一下!”何书珊情绪激动,挣扎着要起来。 何似冷眼旁观,“不想死就安分一点。” 何书珊起了一半的身体跌回去。 不过几秒的时间,冷汗已经打湿了何书珊后背的衣服,腹部刀剐似的痛正一波接着一波快速袭来。 “嘟......嘟......”安静的空间里,叶以疏放在口袋的手机震动声显得格外清晰。 叶以疏拿出手机,看清楚来电显示时,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 第195页 速度很快,但还是被何似准确抓住。 “谁?”何似问。 叶以疏没做隐瞒,“我妈。” “那你快去接电话,我去护士站等你。” “好。” 叶以疏接通电话走出病房,何似紧随其后。 走到门口时,何书珊再次出声,“何似,等一下。” 何似没转身,就着背对何书珊的姿势反问,“还有什么事?” 何书珊迟疑,她刚才叫何似那声纯属本能。 何似没耐心等她找理由,等了几秒不见回应,果断拉开了房门。 何书珊咬着牙根大喊,“对不起!”底气不足,声音虚浮,没有一丝往日的气势。 何似出门的动作停住。 好一会儿,何似才像是慢动作一样转过来,语气格外嘲讽,“何书珊,你真当我傻?” 何书珊局促,“何似,我只是想和你道歉。” “别,别。”何似丝毫不掩饰嫌弃,“你还是像以前在我面前装孙子,到了背后当刽子手好,现在这样,真他妈膈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何似从来就不信坏了半辈子的人,会因为一次帮助变好,如果真是这样,那天下早就太平了。 何书珊深知何似对自己的厌恶,也没想过改变,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话。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何书珊身边的人很多,对她真心实意的没有,她明知道那些人不是为了她的人就是为了她父母的钱,却还是和他们保持联系。 原因无他,就是不想让生活变得空空荡荡。 这些年,刘钊几乎是何书珊的全部,他需要何书珊在身边的时候,她活得虚假却充实,他需要何书珊滚得远远的时候,她活得真实却空荡。 怕自己有一天会被扭曲的生活折磨死,何书珊用十几年的时间结交各种酒肉朋友来填补空虚。 时间久了,她终于不负众望的成了暴发户养出来的窝囊废,靠爹吃爹,靠娘吃娘,没了他们,她连基本生存都有困难。 刘钊没出现以前,她只是虚荣和坏。 刘钊出现了,她几乎不像个人。 这个结果赖谁? 谁都赖。 不过还好,她马上就会让它们结束。 很快。 何书珊转过头,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声音虚弱无力,“何似,我们都罪有应得。” 何似无动于衷,“这句话你说过了。” “是吗?”何书珊低声笑了下,干裂的嘴唇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裂开一条口子,血趁机从里面渗出来聚集成血珠子,和她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我欺负了你那么多年,还害得你和叶以疏分手,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何似不是善人,学不会悲天悯人和以德报怨,就算何书珊下一刻就会死在她面前,她还是会一字不落地说出实话,“恨,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那我变成现在这样,应该还不够你解气吧?”何书珊笑问,平淡语气竟和老友闲聊有些相似。 何似被何书珊云淡风轻地反问刺激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瞋目切齿,“何书珊,你怎么好意思问出这种问题?你知不知道,为了跟叶以疏在一起,我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 何书珊的笑僵在脸上,似乎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反问会让何似动这么大怒。 “你,怎么了?”何书珊怯懦地问。 何似的眼神太可怕,比她见过最凶残的生物还冰冷嗜血。 何似两手紧握,浑身发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波涛汹涌。 阴森肃杀的气氛被推到极致时,何似忽然发笑,死灰一眼的眼睛里透着癫狂,“呵,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喜欢她是我自愿,自愿。” 前后如此巨大的落差让何书珊不知所措。 眼前这个何似,远比数次想让她不得好死的何似可怕。 何似踉跄了下,背后是没关上的门。 门被推动,随着惯性慢慢闭合。 何似的身体从正在闭合的门板上找不到支撑,跟着它一连后退好几步才在险些跌倒之前找到了依靠。 站稳,何似仰起头,后脑抵着门板。 天花板在何似眼前扭曲。 眩晕感和无力感包裹着她,不知名的谩骂和指控像千斤重锤,一下一下在她心头狠狠敲击。 模糊之间,何似看到了惨死的父母,他们跟她说:“何家几辈文人怎么就教出来你这么一个同性恋?!你不配做何家的子孙!你滚出何家!” 这些话,何似听了很多遍年。 从她意识到自己对叶以疏的感情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单纯时开始,一直到现在。 最挣扎的时候是最初决定喜欢叶以疏的时候,后来,习以为常,再后来,忘记了。 和叶以疏在一起时生活太甜,何似想不起来,和她分开了生活太苦,她没精力想。 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她终于又想起来了。 老实说,那些话是何似凭借想象编造出来的,但不可否认,如果父母健在,她逃不过一场以断绝关系为前提的责骂。 “何书珊。”何似忽然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我唯一一次被叫家长是因为什么?” 何书珊突然被提及,愣了半晌才机械地回应,“初一感恩节的语文随堂测验,老师让你们给父母写封信,你交了白卷。” -- 第196页 “不对,我没有交白卷,我写了信的。” “那老师为什么让你叫家长?你写了什么?” “对不起。” “......?” “你,你们一家,包括小叶子,你们都以为我不记得4岁之前的事情,有时候,我也希望我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可我偏偏记得清楚,尤其是他们死的那天。” 何书珊震惊,“你从来没说过!” “我怎么没说?我不止说了整整8年。”何似嗤笑,“早在10岁祭祖那年我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从你们丢给我的爸妈的遗物里。那里面有一盘录像带,还有数不清的照片和父母对我的期望,我想想不起来都难。” “我,我没有听见,我不知道。”何书珊语无伦次。 “你当然听不见,因为我只有到了晚上才敢说,每天晚上一个人躲在你们给我安排的‘鬼屋’里说,想知道我说了什么吗? 还是对不起。 我每天都在说对不起,对不起没在老何死前叫他一声爸爸,对不起没守住他们留给我东西,对不起我不想听他们的话做个好人,可是每天醒来,我还是不得不做个好人。 不是因为妈妈临死前的交代,只为你们硬生生从我身边抢走的那个姐姐希望我好好的。 那时候,她可是我的全部啊,没有她,何似这个人早就被你们一家,被她想起来的那些事逼疯了。” 何似收回落在天花板的视线看向仍处在震惊里的何书珊,风卷云涌的双眼让她不寒而栗。 “何书珊,你们到底是怎么狠下心把我从她身边抢走的?啊? 你们明知道没有父母,没有爷爷,也没有记忆的我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因为一己私利把我从她身边抢走?你们既然把我带回去了,又为什么要让我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我爸妈在世的时候从来没亏待过你们,你们怎么忍心?” 浑身哆嗦的何书珊不敢说话。 他们原本是打定主意让何似在叶以疏家长待的,后来被村里人指指点点也没想过让何似回去,直到家里有人被打伤,她爸爸才不得已把何似带回去的。 既然是带着怨气接回了何似,他们怎么可能给她好日子? 何似爸爸一直都不是个慈父。 至于她,她只是坏,恰恰坏人欺负好人不需要理由。 “呵。”何似又一次笑了出来,没有前一次的癫狂,而是荒凉,“你知道爸妈对我的期望是什么吗?” 何书珊颤抖着嘴唇张开嘴,只有一个无声的,“什么?” “找一个喜欢的男人,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一辈子平平淡淡,平平安安。 这是为了让我活下来,主动跑出去被凶手连捅几十刀后死不瞑目的母亲,亲手写在我百岁照后面的,哪怕是在死前,妈妈还在嘱咐我找个喜欢的人,可我呢,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就算爱她理所当然,也不能抹杀我背弃父母遗愿的事实。” “从我爱上她到现在已经8年了,整整8年,我没有去过一次墓地,就算去了也只是远远站着不敢走到父母面前。 这是我对他们的忏悔,谁都不知道。 仔细想想,我其实是个很好的演员,和你们生活了十四年,你们完全看不出来,和她在一起两年,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挺好,不知道,她就会一直以为我的性格里没有阴暗面,不会知道背地里的我有多遭人嫌弃,就算知道......也不能推开。” 何似的声音骤然低沉,细问蚊蚋的声音接近自言自语,“小叶子,是你在我想尽办法也得不到回应,准备认命时突然跑出来说试试的,是你让我等那个可以全心全意爱我的小叶子的,是你对我好得没有办法遵从父母的遗愿,如果错,我们都有错。小叶子,即使知道,你也不可以和六年前一样,说着为我好的话让我伤心难过。” 何书珊望着失神的何似彻底失去语言能力。 枉她这么多年一直嫉妒何似在逆境里也能迅速成长,嫉妒她凭着一己之力走到现在功成名就,原来,她的背后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辛酸苦辣。 “何似,对不起。”何书珊只能想到这一句话。 何似思绪回笼,平静的眼底只剩下残风断雨,“何书珊,我不接受,这辈子都不会接受你的道歉。” “我......” “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知道一切却还义无反顾地喜欢她是什么心情,更不会明白明知道是错的,依然每天嘻嘻哈哈地追她,求她,骗她有多煎熬,你不知道,她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只知道何似永远站在阳光下,不服输,不怕输,但你们不知道一旦天黑了,她连星光都看不到,所以,你们也永远不会明白她跟我分手时,我为什么会跳楼。 何书珊,站在楼顶时,我真的想过跳下去。 她是我唯一的盼头,没了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到最后,我还是没那么做。 我怕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怕她因为我的死再次被人指指点点,更怕她后悔了会难过。” 何似站直身体,一步一步,用极慢的速度走到何书珊床前,看着她的眼睛说:“何书珊,你说她重不重要?” 因为太过惊讶,何书珊只剩下本能,“重要。”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事告诉刘钊,逼我们分手?” -- 第197页 “我,我 ......” “小时候,你见过她对我好的样子,长大了,你见过她爱我的样子,你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为了一个根本不会看上你的男人选择拆散我们。 何书珊,你坏成这样,哪儿来的勇气认为自己有说对不起的资格?” 何书珊无言以对。 对何似,她做什么都弥补不了。 “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以后安分守己,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何似,你!”何书珊露出喜色,“你真的不会?” 何似微笑,“不会,毕竟,你是我堂姐,一个喜欢男人却注定生不了孩子的女人。” 前一刻还在惊喜的何书珊一瞬间坠入深渊。 周围是数不清的手,每一只都想把她拽入地狱。 生不了孩子? 这才是真正的报应吧,好,真好。 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何书珊用尽全身力气坐起来,惨白的脸上笑容隐约可见。 “何书珊,你疯了?”何似眉头紧锁。 哪个女人听到自己不能生孩子会是这种反应? 何书珊点头,“何似,我疯了。” “无药可救!” 何似毫不犹豫地离开。 这次,何书珊没再阻拦,而是拿起何似丢在她身边的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你明明活着却不教我什么是好坏,让我一步错,步步错,到现在弥足深陷,无法回头。” “现在老天爷终于肯来教我了,我愿意学,而且会学得非常好。” “你放心,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没有谁能逃得过报应。” “谁都不能!” 第83章 何似从病房出来,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叶以疏人, 猜想她可能去了没人的地方接电话。 犹豫了下, 何似按照先前的约定准备去护士站等人。 谁知道刚转身, 隔壁病房突然冲出来个人, 一拐弯直直朝她撞了过来。 何似没防备, 被狠狠撞到墙上,险些撞裂了骨头。 勉强稳住身体, 何似火大地吼那个撞她的不明物体,“这里是医院!住院部!你以为是你家后院啊, 任由你横冲直撞?!” 不明物体没有响应。 何似揉着后背, 骂骂咧咧,“书都念狗肚子里去了, 一个比一个欠抽,你......额,是你?” 话说到一半, 何似愣住。 站在她面前哭得稀里哗啦这女的是何书珊那个忠实粉? “你来看何书珊的?”何似询问,顺嘴安慰了她一句, “她还没死, 你不用哭成这样。” “你咒谁死呢?!”盛遥泪眼汪汪的眼睛瞪圆,脚一抬, 照着何似小腿踢了过去。 根据何似的粗略估算,盛遥这一脚踢过来,她不残也差不多了。 何似火速躲开,只被蹭到了裤腿。 盛遥不放弃, 追着何似打,搞得向来尊老爱幼的何似在安静走廊里上蹿下跳。 眼看着要被腿长脚长的盛遥要追上,何似破罐子破摔地朝前一扑。 “额?姜丽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何似一脸懵逼地问被自己扑了满怀的姜丽。 姜丽盛怒的表情在听到何似的问话时有所收敛,但依旧冷得可怕。 何似敛眉,“出什么事了吗?” 姜丽没回答何似的问题,转而担心地问她,“你有没有怎么样?” 一句话,问不爽了两个人。 一个是追过来的盛遥,一个是打完电话往过走的叶以疏。 “你们在干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叶以疏和盛遥同时发问。 前者最多有点生气,后者,吃了谁的心都有。 何似后知后觉地从姜丽怀里爬出来,脑袋从她身边侧过去,嬉皮笑脸地对叶以疏说:“误会,误会,不要慌。” 叶以疏的表情淡淡的,似乎对她们这个‘拥抱’没有多少意见,可何似总有种她喝了一坛子山西老陈醋的错觉。 “过来。”叶以疏说,温润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悦耳。 啧!何似心里乐开了花。 这伸手就能碰到距离,还要她过去干嘛? 宣誓主权呗。 于是,何似屁颠屁颠地跑到叶以疏身边,等她夸奖自己。 可惜,满心欢喜等来的是叶以疏一句凉凉的,“离我远点。” 何似,“?” “我不喜欢花香。” 何似,“??” 眼睁睁地瞧着叶以疏头也不回地离开,何似脑子里和起了稀泥。 “姐姐,小叶子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何似茫然地问。 姜丽不禁摇了摇头,“你啊你,人不大本事倒是不小?” “嗯?” “我今天喷了香水,玫瑰香味,而你,刚才抱了我,你说,以疏还能喜欢花香?” 何似嘴角抽搐,“不愧是我老婆,连吃醋都表达得这么隐晦。” 姜丽哭笑不得,“也就你有这个本事,换做别人,以疏连理会都懒得理会。” 何似拍拍胸脯,满脸得意,“没办法,打小入了她的眼就再没出来过,别人自然也没机会进去。” 何似本能的回答让姜丽于不经意间露出羡慕。 陶挽也是打小入了她眼的,这些年没有离开过一天,她多想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的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片刻也好,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 第198页 姜丽的表情变化很细微,但还是被敏感的盛遥捕捉到了,嫉妒同心里的痴、怨搅和在一起,让她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分崩离析。 “嫂子,你不是心有所属吗?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第二个人吗?那昨晚呢?你跟谁上床了?” 盛遥说话的声音很轻,落地却堪比千万吨炸药齐齐被烈火点燃。 姜丽是有脾气的,被踩到底线时尤为明显。 此刻,她即使不说话,一旁的何似也能感觉到她身体里那股快压不住的怒气。 偏偏,姜丽一开口没有丝毫异样,“何似,你上次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那天临时出遇到点麻烦,再想起来时已经晚了。” 姜丽问得突兀,何似一时没想起来,不解地反问,“哪次?” “医院,你不方便离开,让我过来这里找你那次。” 经姜丽这么一提醒,何似猛然反应过来是她遇到花亦那次,急忙摆手解释,“没事了没事了,当时是想向你打听下小叶子扭伤脚的细节来着,现在已经知道了。” “那就好,以后有事及时打电话给我。” “好。”何似重重点头,然后借机逃走,“我去哄小叶子了啊,家庭内部矛盾的性质太恶劣,不能放任。” “去吧。” “嗯!”何似火速逃离现场。 盛遥刚才那话......噫,要命! 走廊里只剩下姜丽和盛遥时,前者忍了一上午的怒火再也无需隐藏。 姜丽缓步前行。 每靠近一步,盛遥就心虚一分。 等姜丽站到盛遥面前时,她连一个对视都不敢给。 “盛遥,不要想当然的以为我会一直纵容你胡闹,昨晚你在我的咖啡里加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不要逼我亲口说出来,那样谁的脸面都不好看,但是请你记住,从今天开始,我不是你嫂子,不是你姐姐,更不是你的朋友,我们连陌生人都算不上,你不用再打着关心我的名义一再逼我做出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事。” 姜丽的话像是深冬一盆冷水从头顶猛然浇下,强烈的刺激让她几乎窒息。 姜丽看着盛遥白净的脸上血色尽失心有不忍,但一想到她的所作所为,所有不忍立刻变成了滔天怒火。 她的心,她的人都是陶挽的,哪怕只是有人觊觎都不能得到原谅,更不要说是被人用那么龌龊的手段夺走。 盛遥,以前她多袒护这个小孩,现在就有多厌恶。 盛遥读懂了姜丽眼中不加掩饰的讨厌,一颗稚嫩的心再次鲜血淋漓。 “那也是我的第一次,你不用这么嫌弃。”盛遥低着头,自嘲般地说。 姜丽不语。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从盛遥风雨飘摇的眼前划过,然后,落在了她挂在脖子里的项链上。 短暂的拉扯感消失后,盛遥脖子里只剩下火辣辣地疼。 空荡荡的,只是疼。 盛遥聚焦不到一处的视线随着姜丽离开的背影移动。 等她意识到姜丽从她脖子里取走了什么时,疯了一样跑过去抱着她的胳膊祈求,“姜丽,你别这样,求你了,那是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我发过誓要戴一辈子的。” 姜丽不为所动,当着盛遥的面儿毫不犹豫地把它扔出了窗外。 7楼,扔下去连个声响都听不见。 确定再无挽回的可能,盛遥放开姜丽,眼泪在流,笑容灿烂,“姜丽,何必呢?用这种方式掩饰害怕太幼稚了。” 姜丽转过头,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盛遥靠近她,拉开自己的衣领,指着一处鲜红笑得鬼魅妖冶,“我说,你在害怕。” “啪!”姜丽因为气愤不住颤抖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了盛遥脸上。 这一巴掌打碎的何止是一个年轻女孩费尽心思只爱一个人的心,还有她摇摇欲坠的尊严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 电梯里,何似将叶以疏挤在自己与电梯壁之间,得意的像只偷腥成功的小奶猫。 “小叶子,你生气了啊?”何似明知故问。 叶以疏稳稳地目视前方,“你的错觉。” “哦......我也觉得自己最近的智商有点营养不良。”何似拉过叶以疏的手指,一下一下戳着自己下巴,为难地说:“不然,你给我补补?” 指尖绵软的触感让叶以疏心猿意马,呼吸之间多了几分异样,“怎么补?” “吃啥补啥呗。”何似歪着头凑到叶以疏面前,眼睛里的光亮得吓人,“猪脑子可以考虑一下哦。” 叶以疏低头,绷紧的唇线渐渐浮起温柔弧度。 “记得捣碎啊,那玩意看起来怪瘆人的。”何似打了个哆嗦,因为不喜下意识嘟起了嘴巴,傻傻的模样格外惹人疼惜。 叶以疏心头一软,终是不忍心和她闹无畏的别扭。 叶以疏曲起被何似攥住的手指,顺势勾了勾她的下巴,温软笑容能轻易撩动盛夏美景。 “傻样。”不加掩饰的取笑藏于简单的两个字中。 何似听得一清二楚,然后乐得欢天喜地。 “小叶子!看我!”何似兴奋。 叶以疏从容俯身,“嗯?” “啵!”脆生生一个亲吻落在了叶以疏唇间。 何似的动作太快,叶以疏还没来得及品味便失去了最佳时机,残留下来的是嘴唇磕到牙齿的细密痛感,女孩儿快速靠近又离开带起的淡淡微风,还有她无论经历多少不公却始终干净纯粹的清亮笑声。 -- 第199页 “叮!”电梯到达一楼,何似往前蹦了一步挡在电梯口,朝里面还保持着弯腰自己的叶以疏做了个请的手势。 错过高峰期的电梯口空无一人,何似可以尽情她的表演。 叶以疏直起身体,安心享受专属待遇。 与何似擦肩而过时,叶以疏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跟着我,不要乱跑。” 语气依旧温软却格外坚定。 这种坚定是何似一直想从记忆里那个姐姐身上找回来的安全感。 何似停留在空中的视线晃了下,随即热烈,“你要带我去哪里啊?不好玩的地方不去。” 叶以疏回头,点了点何似微微起伏的胸口,“这里,去不去?” 何似眨眨眼,摇头,“不去。” “嗯?”叶以疏拖长声音,佯装生气。 何似笑容灿烂,一手抓住叶以疏轻点在自己胸口的手贴紧,一手掀开白大褂,隔着衬衣贴上她的胸口,“轻车熟路的地方还用你带?小爷闭着眼睛也能打上门去好吗?!” 叶以疏一愣,随后握着何似贴在自己胸口的手笑弯了腰。 何似站在一旁,眼眶热热的,心口堵堵的,细细一尝都是甜蜜味道。 笑够了,两人一起往出走。 一个气定神闲,一个摇头晃脑。 从旁经过的人不时投来探究目光,何似都瞟见了,不止不收敛,还越发肆无忌惮,走路姿势比小孩子还不规矩,好像只差叶以疏松一句口她就可以蹦蹦跳跳,毫无形象。 叶以疏莞尔,不安分的何似走到哪里都那么会招蜂引蝶。 “对了小叶子,你妈妈刚才有说什么吗?感觉你接了很久电话。”何似忽然问。 叶以疏含笑的眉眼几不可察地僵了下,又很快恢复正常,“后天是哥哥忌日,妈让回去一趟,还说......” “说什么?” “吕廷昕依然联系不上。” 第84章 工业园区的露天咖啡厅,花亦和刘钊坐在角落, 一个不修边幅, 一个西装革履。 盛夏的风像是能读懂人心一样, 吹过花亦时轻轻撩起他额前的发丝, 顺便将掠过脚下潺潺流水时带起的亮光铺洒进去, 让他总藏着悲伤和沧桑的眼睛有了一点温度和生气。 “视频的事,我不会追究。”刘钊主动开口。 花亦随着流水浮动的眸光闪了下, 随即恢复,“为什么?” “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 这件事是珊珊有错在先, 落到现在这样的结果怪不了谁。”刘钊不紧不慢地回答,淡然的态度让花亦有种何书珊之于他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既然如此, 刘钊又何必把她留在身边7年,还总叫得那么亲密? 不知道刘钊是不是察觉到了花亦的心思,他说完话后很快又补了一句, “还有她利用你女儿威胁你的事,我替她向你道歉, 你放心, 你女儿的信息我已经让人登记过了,只要有合适的供体马上就可以替她做心脏移植手术。” “是吗?”花亦平静地反问, “你之前不是说必须等这款药过了I期临床试验,我女儿才会有机会做手术吗?” 刘钊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想是口感太差,咖啡刚入口刘钊就拧着眉毛将杯子放了回去, 那口难以下咽的咖啡则被他硬吞了下去,并没有和这个园子里大多数的金领一样不依不饶地找服务员麻烦。 每到这种时候,花亦就觉得自己看不懂刘钊。 类似‘与人方便’的举动,刘钊几乎习以为常,但在花亦女儿的事上,刘钊坏得让他牙痒,还有他手上数不清的伤天害理的事。 那些也都是刘钊授意甚至亲自参与,做得心安理得。 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让刘钊可以‘坏’得那么自然,又‘好’得这么随意? 花亦百思不得其解。 “在你太太意外离世那件事上,我虽是无心,却推脱不了责任,这些年,我一直很内疚,现在能有机会弥补自然不会放弃。”刘钊真诚地说:“你女儿的事,我义不容辞。” 花亦动了动嘴角,笑得讽刺,“弥补?我想走正常流程替我女儿做手术,你却想尽办法从中作梗,用她的命逼我进你的公司替你研发新药,甚至以新药为代价换我女儿的命,这就是你说的弥补?抱歉,我完全看不到你想要弥补的诚意。” 刘钊坦然自若,“我只是太惜才,如果你肯心甘情愿地帮我研发新药,我绝对不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逼你就范。” “那以前的事呢?!”花亦突然激动,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以前你用莫须有的罪名搞垮我的公司,逼死我太太,这些事又该怎么解释?!” 刘钊依旧泰然,似乎花亦说的事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风过即散,不留痕迹。 “如果你当初肯和我合作,把新药物的代理权交给我们公司,那我绝对不会想到从你公司下手。” 花亦坐回去,灼灼目光里掩饰不住他的愤怒,“照你这么说,你陷害我们公司研制的新药吃死人,让你的人混进来篡改临床数据,用你所谓的证据一步一步把我逼到破产、负债是我的错?事发之后,你逼我用那款药的配方和你换我的无辜,而我不想把救命的东西交给一个眼里只有钱的商人,所以你火上浇油,把你得不到的东西彻底毁掉是我的错?你因为我的拒绝让人动我太太,害得她早产,惨死在产房里是我的错?这所有的一切都因为我在你眼里是个人才,因为我不肯和你合作,所以它们理所当然的发生在我身上?刘钊,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人性?” -- 第200页 面对花亦隐忍克制的愤怒,刘钊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道理不难懂,况且,和我合作只会让你的药拥有更大的市场和价值,这对我们来说是双赢的局面。” “呵。”没忍住,花亦的语气也有了普通人才会有的冷嘲热讽,“你所谓的双赢就是拿着我们没日没夜的心血换你数不尽的财富!病人呢?他们除了买药治病还要生活,而你和你的公司只会让他们为了活下去倾家荡产,然后留下数不清的抱歉和愧疚黯然离世,他们离开之后呢?他们的亲人要面对的不止是死亡带来的痛苦,还有不得不努力偿还的债务。刘钊,你才是医生,你见过的生生死死比这个只会在实验室做实验的我多出太多,可你对待生死的态度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 花亦的话淡了刘钊虚伪的笑容。 褪去伪装的刘钊格外阴冷可怕。 “生死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有人在意,如果有一天生死变得只和那个人本身有关,那它根本不会具备任何意义。” 刘钊一字一句说得极慢,花亦甚至能从每一个字的间歇看到他眼里的情绪变化。 从阴冷到愤怒,从愤怒到偏执,再从偏执到看透,每一种情绪都是他的真实反映,代表他的一种态度,彼此矛盾,又脱不开联系。 刘钊此人是个绝对矛盾的存在。 不过花亦没有反驳刘钊的话,毕竟,他关于生死之所以重要的意义并没有说错。 “花亦,你见过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吗?”刘钊发问,单纯的态度像把花亦当成了可以谈天说地的知心好友。 花亦没有犹豫,“见过。” 弱肉强食,好人没有善果,坏人没有报应,但不乏不求回报的善意。 “不,你没见过。”刘钊坐直身体,微敛的眸子和瞳孔里深不见底的黑让他身上愤世的感觉异常突兀,“这个世界是脏的,冷的,你想活得不受人摆布,不受自然规律约束就要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等有一天你爬到谁也追不上了,你才有权利对你所厌恶的一切说不,而你追求巅峰的过程就是你看清这个世界本来面目的过程,真实的它比你想象的更加让人作呕。” 花亦不敢苟同,“你一开始看到的就是错的,继续下去只是越走越远。” 刘钊疯狂大笑,“我承认我错过,可我的错是谁给的?还不是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和身处其中的人!他们的虚伪凭什么要我买单?!我现在不过是把他们加注在我身上的还给他们,顺便从他们身上讨回利息,如果这是错,那我宁愿相信是非对错本身就没有界限!” 花亦眉头紧锁。 自从他为了花花进刘钊的公司替他研发新药一直对这个人敬而远之,像今天这样除了工作之外‘闲聊’还是第一次,但也就是这一次足够他认清刘钊此人极端扭曲的本性。 这样的人,他惹不起,却不得不待在他身边时时想着如何与虎谋皮...... 刘钊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真实而激烈的情绪,今天突然发泄出来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 心情一好,谈起话来自然礼让三分。 “花亦,她们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刘钊问得突兀,也没有提名道姓,但花亦还一下子就听出来他说的是谁。 是他刚刚帮助过的叶以疏和何似。 “不知道,也没问。”花亦回答,“我只说何书珊打算用我女儿威胁我陷害她们,我不愿意这么做,但视频的事必须尽快了结,否则,谁都不能保证何书珊下一步会用它做出什么,所以,我选择用如今这样的方式将它公之于众,让何书珊自食恶果,恰好应了你那句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 “哦?”刘钊玩味,“既然如此,她们为什么会相信你是真心帮忙?毕竟,和你女儿的命比起来,一个外人的名声太无足轻重。”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人心可取的一面。” “......” “知恩图报。” “......” 刘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扣上扣子转身离开,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花亦还是能从他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里看出什么——一旦自己的手脚动到刘钊身上,刘钊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说白了,刘钊今天对何书珊一事不与追究的说辞不过是在为他敲响警钟而已。 刘钊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个大度到能让眼睁睁地看着旁人做出有损自身利益之事的人。 花亦站起来,热风吹过后背汗湿的衣衫,无端生出冷意。 ———————— 下午放学,校门口的小花园,何似和何七七已经在那里待了很久。 何七七紧攥着书包带,低着头,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路沿。 何似站在她旁边,只是单纯看着,并没有主动搭话。 今早,何似强硬的态度确实伤到了何七七,她还没想好怎么道歉。 “何似。”何七七主动开口,声音闷闷得,“是不是我好好上学,考一百分,和你一样什么都懂,你还是不要我?” 何似凝固在何七七后脑勺的目光晃了下,一开口嗓音格外难听,“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 “你还有亲人在,如果他们一定要和你一起生活,我没办法阻止,但是......” 何似欲言又止。 -- 第201页 何七七仰起头,黑亮的眼睛没了平日的活力。 “但是你心里其实舍不得我。”何七七替何似说了她没说出口的话。 何似沉闷的心跳漏了一拍。 何七七一直过分聪明,她能用一整天时间想通这个‘但是’并不稀奇,何似只是有点难受,她都让何七七哭成那样了,她竟然还能不责不怨地想通自己的真实想法。 相比起来,她偏激或是执拗的性格还比不上一个灵秀的小孩子。 何似上前一步,揉了揉何七七永远梳不整齐的头发,“在他们面前,我对你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外人,就算我有心,也没立场说留下你的话,何七七,你跟着他们没有错,他们是你妈妈的亲人。” “比起妈妈,我更喜欢你,她一点都不爱我。” “不行。”何似立刻否定,“你妈妈她不是不爱你,她只是,只是......” 何似说不出来卓欣不肯亲自抚养何七七的原因是为了自己,即使那不是她的本意,也否定不了她从中受益的事实,说出来,她在何七七这里就变成了罪人。 何似不想被何七七讨厌,至少在她不能完全独立之前不想被讨厌,这样,何七七受委屈了就还可以心安理得地找她发泄。 何似暗暗吸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如常,“何七七,你不能讨厌你妈妈,更不能讨厌她的家人,她比谁都爱你。” 卓欣还在世的时候,每次何似回去都会带很多何七七的照片和视频给卓欣看,她看得非常仔细,还分门别类保存了好几份。 那些看似不在乎的背后,其实全是卓欣对何七七的疼爱。 所以,何七七绝对不可以讨厌卓欣,不管是生气还是真心实意。 “哦。”何七七蹲下,软乎乎的手掌在草丛里乱拨,“何似,你是我妈妈,一直都是,以后也是,你不是外人。” 何七七明显在是逃避的回答让何似胀痛的嗓子几欲炸裂,眼底涩涩的感觉清晰得她快藏不住了。 何似稍稍仰着头,假装轻松地说:“你只有惹事的时候才叫我妈,现在干嘛这么乖?不习惯。” “那我离开你,你会习惯吗?”何七七不假思索地问。 何七七的问题一针见血。 何似根本想不到答案,更或者,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啊!找到了!”何七七兴奋地站起来,拉着何似的手把一根草放在了她手心,“何似,送给你!它能带来好运哦!” 何似低头,手心躺着一颗已经失去生命力的四叶草。 看它的脱水程度,显然已经被摘下了很久,可何七七的兴奋却在表达它刚刚才被找到。 是不是,为了找到它,何七七花了今天一整天的时间? 何似无意识眨眼,眼底藏不住的情绪随着她的动作掉了出来。 假装开心的何七七愣了一下,随即抱住何似嚎啕大哭,“何似,你别哭!像我何小美这种美女到哪儿都会招人喜欢,你别哭!就算不在你身边,我也肯定不会被人欺负的!你别哭啊!” 何似不想哭,她只是忍不住。 一想到身边的人要走她就忍不住。 何似在行走的路上遇到过很多人,其中不乏可以交换心情,交换生死的,像荆雅,像小胖,像裴俊,这样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很多很多,可他们再亲也亲不过亲人。 何似的亲人太少,少一个就好像少了半边天空,少两个......她的天就塌了。 “何七七。”何似摸着何七七的耳朵,语速异常缓慢,“我们争取一下好不好?” 何七七的哭声戛然而止。 何七七就着紧抱何似的姿势仰头,不确定地问,“争取什么?” 何似眨眨眼,笑容里有了生气。 “争取把你留在我身边。” 第85章 清晨的墓地,凉风隔绝了夏日的燥热。 叶父、叶母、叶以疏立于一座墓碑前祭拜, 何似带着何七七站在远处, 不声不响。 何似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也听不见他们讲话, 但仅仅只是几个侧影, 何似就能清晰感受到白发人送黑发的凄凉和与血缘至亲阴阳相隔的痛苦。 这些痛苦她感同身受。 何七七一直关注着何似的情绪变化,看到她的表情开始变得痛苦时, 急忙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放在自己两手之间搓了搓,“何似, 你别难过, 我陪着你。” 何似勉强笑了下,目光很乱。 过了今天, 不知道她还有没有福气继续享有何七七的安慰。 今早之前,何似没想着带何七七过来,她们说争取, 那只是她们之间的秘密,至于什么时候将它公之于众, 什么时候开始为此努力, 她还没有想好。 毕竟在认祖归宗这件事上,她处于绝对的劣势。 相较而言, 何七七比何似果断得多。 早上,叶以疏只是因为紧张随口问了何似一句自己今天的穿着是不是适合,何七七就猜到了她们一起出门的目的,还死缠烂打硬跟了过来。 路上, 何七七一个人坐在后排,默默吃着花花留给她的那盒点心。 何似问她好不好吃,她说好吃,何似再追问一句难不难吃,她又会马上回答难吃,无精打采的模样看得何似心里很不是滋味,以至于她靠在座位上转来转去始终不得安宁,到最后连叶以疏都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异样,趁着等红灯的空档捏了捏何似后颈。 -- 第202页 叶以疏没有说只言片语,只是给了何似一个浅淡的微笑,何似却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彻底安静下来。 何似以为有了叶以疏的‘保证’,自己真就不紧张了,直到现在看见叶父、叶母苍老的侧影,她才忽然意识到,不管这两位父母的内心多么豁达,表现得多若无其事,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除非时光倒流,否则他们的心里的伤永远无法被抹平,亦或者......把何七七送到他们身边,让他们看到新的希望...... “何似,他们过来了。”何七七的提醒惊醒了何似。 何似下意识回握住何七七的手,攥紧,把她拉到了自己斜后方。 原本佯装镇定的何七七,因为何似本能的动作眉开眼笑。 “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坏蛋!”何七七美滋滋地想,“外公外婆看到你这么喜欢我,肯定会同意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年幼时的每个想法总是习惯从心底出发,单纯而美好,他们不懂大人的顾虑,更不懂他们做出一个决定会带有多少前提和未来。 如果懂,何七七在告诉叶以疏父母自己的身份之前一定会好好夸夸何似,让他们知道自己离了谁都行,但绝对不可以是何似。 可这世上哪儿来的如果。 “叔叔,阿姨,姐姐。”何似挨个对刚走过来的三人打招呼。 走在后面的叶以疏悄悄对何似摇头,表情不太好看。 何似读懂了叶以疏的意思——暂时不要和她父母讲何七七的身份。 何似将空着的那只手背到身后朝何七七晃了下,何七七马上明白过来,已经准备好的话一股脑全被咽了回去,还很浮夸地做个吞咽动作,身体也顺势随着吞咽的动作瘫了下去,俨然一副如释重负脱力模样。 “也不知道廷昕情况怎么样了。”叶母叹着气,无不担心地说:“这么多年,廷昕就是处境再难也会赶回来见他一面,这次却连人都联系不上。” 叶以疏上前一步,站在叶母身侧宽慰道,“可能是任务还没结束,我们再等等。” 叶母摇头,汹涌而来的悲观情绪挡也挡不住,“万一廷昕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和你哥交代?在你哥心里,廷昕早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我和你爸为人父母却连自己儿子喜欢的女孩子是不是安全都不知道,百年之后,我们哪儿来的脸下去见他?” “妈,别胡思乱想,对他们来说,没有消息有时候就是最好的消息。” 相反的,一旦有人主动关心,那个人可能才是真的出事。 叶母醍醐灌顶,“对!对!看我老糊涂的,没消息就说明廷昕没出事,我们等着她!” “嗯。” “阿姨。” 叶以疏平静的点头和一侧几不可察的女声同时出现。 那人支离破碎的声音太过突兀,在场几人一听见,立刻顺着声音来源看了过去。 何似也一样。 看清楚来人是谁,何似身上的怒气瞬间暴涨。 远处,一身军装的吕廷昕正在往过走,极慢的步子和略微佝偻的脊背让何似联想到了一个远不该出现她身上的词,老态龙钟,但事实的确如此。 何似的视野越清晰,吕廷昕身上像是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衰败感就越发强烈。 何似眉头紧锁。 在何似心里,吕廷昕是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她所追求的东西始终是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和权利地位。 为了得到这些东西,吕廷昕牺牲的何止是别人的幸福,还有她自己的人性。 如今,吕廷昕怎么忽然就‘败了’? 何似紧随着吕廷昕的目光渐渐散开,记忆回到她们在国外的那次见面。 【伤害她我很抱歉,伤害你我也很抱歉,为此我付出的代价是永远不结婚生子,不退二线享受风光厚待,后半生,我会拼尽全力活着,用活着的每一天替我做过的那些事忏悔。】 写下这些话的吕廷昕和何似认知里的她不同。 这个人不争不抢,看淡生死,没有一点曾经的野心和戾气。 这是不是代表吕廷昕知道错了,她在真心求得原谅? 不行! 一想到这个可能,何似立刻否定。 在她知道的那些事里,吕廷昕欺骗了叶以疏的感情,还在事发之后落井下石,让她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人人厌恶的同性恋,甚至让她因此失去了疼爱她的哥哥!这一切都是拜吕廷昕所赐! 对!吕廷昕就是个坏进骨子里的人! 不管叶以疏怎么说,她只坚信自己所知道的事实! 心里的矛盾得到化解,何似稍稍侧过脸,以胜利者的姿态睥睨步履蹒跚的吕廷昕。 不知道是看见突然出现的吕廷昕太激动,还是被她现在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吓到,一直担心、念叨她的叶父和叶母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反而是曾经被吕廷昕‘伤害’过的叶以疏走过去扶住了她。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何似明显感觉到吕廷昕灰败的眼底燃起了亮光。 那束光太亮,何似无法忽视,随之而来的便是如山洪暴发般强烈的危机感。 无意识的,何似握着何七七手的力气变大,而何七七则出于保护自己人的本能,上前一步将何似的手臂抱进了怀里。 暖意从何七七身上传来时,何似冰凉的目光闪了下,快速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 第203页 小叶子亲口说过,她的初恋是她,现在爱的也是她,吕廷昕......她什么都不是! 危机感随着何似的笃定逐渐消失。 何似挺直脊背,一动不动地看着常人即使只是散步也可以用两三分钟走完的路,被吕廷昕用了数倍时间走完。 等吕廷昕站到叶父和叶母面前时,整个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不断从脸侧滑落,滴满了衣襟,还是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和干裂的嘴唇...... 像久病初愈,又像刚刚大难不死。 “廷昕,出什么事儿了?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叶母焦急地问,伸在半空的手无处安放。 吕廷昕无力地笑了下,一个简单的眨眼由她做起来非常困难。 “小伤,不碍事。”吕廷昕说。 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虚浮。 叶母心疼不已,“回家,马上回家休息!” 吕廷昕摇头,“不行,小哥只有今天会回来,错过了,我又要再等一年。” “可是你的身体......” “我没事。” 为了表示自己可以,吕廷昕被叶以疏扶住的胳膊向下按了按,后者会意地放开了她。 吕廷昕不稳的身体顿时剧烈摇晃。 从何似的角度看过去,她藏在外套下的衬衣一处早已经被血色浸透,还有持续发酵的趋势。 如果只是小伤,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怎么会连路都走不稳? 何似的脑子乱成一团。 天性里泯灭不了的善良逼何似上前揭穿吕廷昕的‘伪装’,可理智毫不犹豫地将她拦在了原地。 何似可以管,但她不想。 一点也不想帮这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廷昕!”叶母失声大叫,想上前扶她。 吕廷昕抬起手阻止,踉跄着后退两步与叶母保持距离。 在所有人都以为吕廷昕会跌倒时,她竟然在最后关头奇迹般地稳住了身形,佝偻着身体站在原地急促呼吸。 吕廷昕的短发几乎湿透,汗水顺着发梢滴下,掉落在泥土地上很快消失不见。 这样狼狈的吕廷昕,何似还是第一次见。 何似撇过头不看吕廷昕,心里逐渐升腾起她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的异样感觉。 “阿姨,您看,我没事。”吕廷昕笑着证明自己。 叶母捂着嘴不语,担忧和心疼全表现在一双眼睛里。 在场都是精明人,谁会看不出来吕廷昕的身体有问题,可她不说,谁也不知道到底差到什么程度。 “去吧,他也在等你。”这话是叶父说的,沉痛的声音里满是不忍。 叶母生气地反驳,“廷昕都成这样了还去什么去!出事了谁负责?!” 叶父没说话,吕廷昕当着两人的面感激地鞠躬,“谢谢叔叔,阿姨,我可以。” 吕廷昕身体还没完下去便被叶以疏扶住,后者轻声说:“别这样。” 吕廷昕侧过头,怯懦、闪躲的视线不敢与叶以疏对视,却又不舍得失去这样难得的机会。 吕廷昕藏不住渴望的目光在叶以疏脸上数次扫过,在她马上要收回时才勉勉强强对上。 多年不见,这双眼睛竟然还是这么干净。 吕廷昕诧异,随即释然。 它们一直都是这样。 一旁,何似冷冷地看着,突然觉得这个画面异常讽刺。 呵,多深情的对视。 当着她的面儿,她的女人在和别人旁若无人的对视,那个人眼里还有即使再怎么刻意隐藏也会被轻易剥离出来的浓烈情意! 受不了这样诡异扎眼的气氛,何似拉着何七七毫不犹豫地离开。 何似的动作幅度不小,可在场几人心思都被‘病娇’的吕廷昕勾了过去,谁还会理会她的情绪? 何似越想越气,以至于越走越快,小短腿何七七跟在后面接近奔跑。 好不容易停下来,何七七一脑门撞在何似身上,何似撞在了树上。 “何似!”何七七拉着贴在树上一动不动的何似夸张地惊叫,戏精本质暴露无遗。 何似嫌丢人,额头抵着树干瞥了何七七一眼威胁道,“再喊一句信不信我把你吊在这里收拾!” 何七七立刻捂住嘴巴后退,大眼睛里写着,“何小美怕死了!有本事你来啊!” 何似气得肝疼,紧闭着眼睛懒得理她。 另一边,叶以疏听到了何七七的那声尖叫,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着急忙慌地看过来,却发现何似正在面‘树’思过,瘦小的背影怎么瞧怎么可怜。 一时没忍住,叶以疏低声笑了出来。 很轻淡的一声笑,只有她自己听得见,最多,再加一个吕廷昕。 “我没事。”吕廷昕抽回被叶以疏扶住的胳膊低声说道。 叶以疏没有坚持,转头对父母说:“爸妈,你们先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就行。” 叶母犹豫,“可是廷昕的身体......” “阿姨,我真的没事,我自己就是医生,能不能撑得住心里有数,您和叔叔昨晚肯定没睡好,快回去休息吧。” 数年接触下来,叶父、叶母对吕廷昕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知道现在多说无益,索性由着她任性一回。 “早点回来。”叶母心疼地说。 吕廷昕点点头没说话,黯淡的双眼里藏不住疲惫。 -- 第204页 吕廷昕转过身体,和叶以疏目送叶父、叶母离开。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墓园门口时,吕廷昕收回视线,略带抱歉地对身边绰约多姿的女人说:“我不知道她在。” 如果知道......就算知道,她应该还是会在时隔多年,再见到叶以疏时忘不掉自己曾经对她心存妄念。 明明,她喜欢的人是她的哥哥。 吕廷昕多痛恨自己这样不干不净的龌龊心思,可只要一看到这个不论何时出现都会让她变得平和的女人,她就克制不住胡思乱想。 在她的小哥离开后的那些年,如果不是这个同样被现实狠狠伤害的女人和她‘相依为命’,陪着她,带着她,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她应该感激,却偏偏在一次又一次放任自己无限靠近这个和小哥长相、性格相似的女人后泥足深陷,最后,在说破时骤然失去一切。 如果她那时候再坚定一点,再强大一点,她们是不是就能一直亲如姐妹? 亲如......姐妹? 吕廷昕弓起身体,汗湿的头发贴进了脖子。 她有些撑不住了。 叶以疏看着,没有多话。 她猜得到吕廷昕的心事,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们之间,没有仇怨,只有戳破心事后的尴尬。 那是除了老死不相往来,再也没有别的方式可以化解的尴尬。 僵持间,远处再次传来何七七的尖叫,“啊!我的何似!你怎么了?!要晕倒吗?!你能不能等一下再晕倒?我还没想好接住你的方式!” “呵。”叶以疏忍俊不禁。 这两个小人儿啊,只要待在一起就会有数不清的趣事发生。 叶以疏不加掩饰的笑容刺痛了吕廷昕双眼。 那种细密尖锐的痛看不见,却能顺着神经迅速传遍全身每一处角落,清晰得她无力招架,更无力反抗。 痛过之后是在一瞬间全面爆发的后悔。 她爱的人是躺在不远处的那个男人,这辈子!只可以是他! 她都已经因为一时口快说出不该说的话,失去了原本一心一意在乎她的女人,为什么还不知道悔改? 这是她喜欢的男人的妹妹,她刚刚看着她的笑在嫉妒什么?在痛苦什么?! 她这种人……到底为什么要被人喜欢啊? 软弱是毒药,吃下去万劫不复。 吕廷昕在自己撑不住之前落荒而逃。 叶以疏没有阻拦,平和目光里若隐若现的心疼是她能做到的极限,至于感情......从来就只有何似一个,吕廷昕要的她给不起,更不能给。 平复好心情,叶以疏提步朝何似走去。 那边,何似已经‘长’在了树上。 叶以疏悄声走过去,对蹲在一旁挤眉弄眼的何七七笑了笑,指着何似无声地说:“能不能把她让给我一会儿?” 何七七半捂着眼睛疯狂点头,整个一副‘小人得志’的坏蛋模样。 叶以疏缓步上前,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 毛茸茸的穗子碰到何似脖子时,何似没好气地动了动肩膀,“何七七,你不想活了?!” 何七七立刻答话,“想活,还想长命百岁!” “那就滚去一边呆着,烦!” “......”没人应声。 话到嘴边的何七七被叶以疏制止了。 不久之后,叶以疏温热的胸膛贴上了何似后背,还有她停在耳边笑意盈盈地诉说。 “大树啊大树,你既有春风雨露,又有艳阳皎月,还有广阔土地和万千养分,而我,只有阿似。” “请你把她还给我啊。” 第86章 “请你把她还给我啊。” 叶以疏玩笑似的话让本就恼火的何似更加郁闷,烦躁地拧着身体推搡身后的人。 叶以疏则是打定主意要哄自家打翻醋坛子的小姑娘, 何似越是推得厉害, 她越是抱得紧, 到最后, 何七七肉呼呼的两只手死死按着眼睛, 都没眼看两人羞羞的姿势。 何似又气又恼,白净的脸逐渐涨红。 没办法, 只得妥协。 “你快放开,这里是墓地, 严肃点。”何似别扭地说。 叶以疏不放, 言语之间竟有点耍无赖的成分,“除非你不生气。” 何似冷笑, “你还知道我生气?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生气。” “嗯......”叶以疏故意拖长音,抑扬顿挫的调调勾得何似心肝乱颤。 “不说就滚!”何似这回真火了。 叶以疏哑然失笑, “你生起气来怎么谁都骂?” 何似理直气壮,“骂你是给你面子,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真他妈逗火我了, 我连白眼都懒得赏他。” “好好好,我的错, 对不起。”叶以疏毫无诚意地道歉。 “原因呢?”何似皮笑肉不笑,依然纠结叶以疏不肯明说的态度。 叶以疏放开何似,转了个圈靠在树干上,“阿似, 我们之间没什么。” “我信!”何似不假思索。 叶以疏笑了下,转过头,清明的眼睛在看到跪坐在墓碑前一动不动的吕廷昕时沉了下来,“吕廷昕不是坏人,即使她曾经想当坏人,也在遇到我哥之后放弃了。” “但她做过的那些错事没办法弥补。” “嗯。”叶以疏不予置否,“我明白,也知道她那么做的原因。” -- 第205页 何似嗤笑,“坏就是坏,哪来的原因。” “阿似,你不懂。” “我干嘛要懂?嫌她做的事儿不够糟心?” 叶以疏摇摇头,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有说不完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沉默了一会儿,叶以疏重新开口,话题被扯得很远。 “吕廷昕是山里出来的,那里几十年可能都出不了一个大学生,而吕廷昕出来了,还进了名校,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她的母亲,一个悲剧但对她尽心尽力的女人。” 何似蹙眉,直觉叶以疏接下来的话不会太轻松。 果然,短暂停顿之后,叶以疏说出了一个何似曾经见过,却无力改变的现状。 “吕廷昕的母亲原本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样貌,学识都不差,考上研究生的那年暑假,她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山里支教,那一去就再也没能走出来。” “被人拐了?”何似几乎肯定。 叶以疏没回答,而是走到何七七身边,拍拍她的脑袋说:“我和你的何似有话说,你能不能去前面等她?” 何七七扭头看了眼前面的小房子,不情愿地薅起一把草走开。 确定何七七听不见她们说话,叶以疏才肯定了何似的猜测,“是。吕廷昕的母亲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屈服于现状她做不到,只能不断逃跑,再不断被抓回去,经历了很多非人的折磨。有了吕廷昕之后她想要逃离的愿望更加迫切,相对的,被抓回去以后受到的惩罚也就更严重。吕廷昕高一那年,她母亲意识到山里的教育现状根本满足不了自己女儿,她自己能力有限,也只能教她到这一步,为了让女儿不步自己的后尘,她再次带着吕廷昕逃跑。” “没跑出去?”何似下意识问。 问完自己先否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太明显。 “差一点。被追上的时候她们已经能看到公路了,不过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十几年的煎熬几乎磨平了吕廷昕母亲的希望,那一次,她只是想替女儿找条出路,谁知道,希望明明已经近在咫尺最后却突然破灭。 受不了那种落差,她当着吕廷昕的面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那之后,吕廷昕接替了她母亲的角色。日复一日的暴力生活逼她走出了那里,同样的,想摆脱那种生活的执念也被迫根深蒂固。” “所以,你觉得吕廷昕以前做的那些缺德事都情有可原喽?”何似冷嘲热情。 叶以疏摇头,“不能原谅,至少在她故意拿走我留下的纸条,导致你受伤,之后还被迫回到叔叔家这件事上,我绝对不会原谅。” “那其他事呢?” “其他?”叶以疏转过来,沉静目光里清风徐徐,“没有其他。阿似,我说过,她只做过这一件错事,这不是在替她开脱。” “是吗?”何似撇开目光,敷衍道,“那你就当我的耳朵是真聋,眼睛也差不多快瞎了。” 她亲眼见过吕廷昕和戚昂在一起,也亲耳听到她在吵架时承认欺骗叶以疏,甚至为了北上的名额对她落井下石,如果那些都是假的,那她可能真是又聋又瞎,白活了那么多年。 “不许胡说!”叶以疏难得加重语气。 何似没吭声,无所谓地耸耸肩,两腿一弯,坐在了路沿。 叶以疏上前,站在何似身后,手掌轻揉着她头顶的发丝,“阿似,赴边疆的那次慰问,吕廷昕用了心,也把它当成了自己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可是为了把哥哥带出雪山,吕廷昕放弃了所有努力,甚至因为主持人不出现差点搞砸演出被记过。” 何似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吕廷昕的野心太大,她绝对不会那么做?” “不管你信不信,她确实这么做了。”叶以疏低着头,声音模糊,“慰问结束,我们准备离开那天吕廷昕醒了,但身体还没恢复,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哥哥陪着她来送我们,上车之前,哥哥送了我和吕廷昕一人一枚子弹,那是他的人生也曾经辉煌灿烂的证明。 哥哥把它们送给了我和吕廷昕。 当着吕廷昕的面儿,哥哥说‘以疏,哥突然想好好生活了,不是单纯为了守着祖国的疆土而活,哥想为自己活一次’。” 叶以疏收回手,坐在何似身边,挺直的脊背和席地而坐的随性格格不入,“阿似,哥哥说他喜欢吕廷昕。” “喜欢......”何似想不明白,“就是因为吕廷昕救了他?” “不全是。阿似,你经历过生死一线,应该能明白在那种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太阳的情况下,如果有人不放弃你,寸步不离地守着你,鼓励你,甚至为了带你走出困境不顾自身安危是多难能可贵的一件事,尤其是当死亡来得缓慢却必定会来。 等待死亡往往才最折磨人心。” 何似弯下腰,双臂环着膝盖,下巴轻轻搭在上面,“你是想跟我说患难见真情么?我怎么觉得那只是一时感动,未必是真感情。” “患难感情肯定有,但不止是这样。在失联的那几十个小时里,他们之间有过很多外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秘密。吕廷昕说那是哥哥留给她最珍贵的礼物,她不想说给任何人听,只想把它们藏起来,藏到下辈子再次遇见讲给哥哥听,让他第一眼就喜欢上她。” “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招惹你,陷害你?为什么会在多年以后和戚昂定下婚约?”何似执拗地反问。 -- 第206页 叶以疏看着前方的路,眼神放空,“这个说起来话长,但有一点,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我的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这么你这么笃定就告诉我一个理由,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叶以疏转过头,看向远处。 原本跪坐在墓碑前的吕廷昕此刻正靠在墓碑旁,笑得简单热烈。 “关于我的谣言是戚昂散播的,吕廷昕和我一样,是那件事的受害者。” “什么?!”何似震惊,“怎么会是他?他和你们根本没有牵扯啊!” “他有。”叶以疏敛起眸子,身上的戾气清晰可辨,“他喜欢吕廷昕,从小就喜欢。” “喜欢就去追啊!为什么要往你身上泼脏水?!” “因为他知道自己比不上我哥,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挽回不了心从来就不在他身上的吕廷昕。吕廷昕和哥哥在一起以后,我们全家人都很开心,哥哥的身体有残疾,又打算在那种地方待一辈子,没有哪个有大好前途的女人会心甘情愿放弃舒适的生活跟他去那里生活,所以,我们想方设法替哥哥对她好。” 何似脑子里闪过什么,疑惑脱口而出,“你手把手把她从及格线教成优等生只是因为感激她喜欢你哥?!药理!阿姨是药理学的专家,她给吕廷昕开后门也是因为这个?!” “是。”叶以疏眼底浮起内疚,“我们对她太好了,她也太努力了,以至于走得太快,在戚昂想成为她期待的那种人之前,她自己先具备了那样的机会。 一边是戚昂永远比不过的男人,一边是他再也追不上的女人,戚昂清楚知道自己想得到吕廷昕的喜欢绝无可能,但谁能甘心? 同样都是山里走出来的人,凭什么他优秀的时候吕廷昕看不上他,他拼死拼活努力的时候,吕廷昕却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捷径? 阿似,人变坏只需要一个瞬间。” 何似以为愤怒浑身发抖,“有病!” 叶以疏比她坦然得多,“这些事,我们是在很多年以后才知道的。” 时隔多年,叶以疏突然回忆,还是觉得自己看不懂人心,“戚昂和吕廷昕的家境比电视里演得那些山村孩子更让人无法想象,要在匮乏的教育资源下走出那个地方,他们付出的努力可想而知。 在长时间的共同成长,惺惺相惜下产生异样感情很正常,尤其,军医大还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戚昂即使表现得再自信,也还是会在某些时候产生与眼前那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所以,即使没有那层喜欢,吕廷昕的存在在那种时候依然对他很重要。 毕竟,跟那些人比起来,他们最亲,他不能失去。” “不能失去是他的事?凭什么赖在你身上?!” “凭吕廷昕绝对不会喜欢他,凭他不甘心就此放弃,凭我对吕廷昕太好,他的谣言一说出来就会有人相信,还凭他因为喜欢不舍得伤害吕廷昕,只能把所有矛头都指到我身上。” “这个人渣!”何似愤怒。 “好!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吕廷昕害我受伤这件事也永远改变不了!”何似退而求其次,打从心底里不愿意原谅吕廷昕。 叶以疏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何似地话继续说:“吕廷昕扔掉我留的纸条仅仅是想让我食言,让你生气,她一整晚都跟我待在一起,拖延我回家的时间,根本没有机会把饭卡拿出去给凶手。阿似,戚昂才是拿走我的饭卡,害你陷入危险的罪魁祸首。” 何似打死也不相信,“你们之间又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她为什么要拖住你......她在打你的主意!”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何似对吕廷昕的态度再次激烈,“你看!吕廷昕自始至终就是个坏人!” “所以,我一再重复,在这件事上,我绝对不会原谅她。就算你的意外只是她的无心之失,也确实是她间接导致,况且,她那时的心思太不干净了。”叶以疏说。 何似忽然委屈,觉得自己受伤,被迫回家没有一点意义,“那你刚才为什么还对她那么好?” “......因为哥哥死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 “......” “阿似,你坐起来让我靠一下。”叶以疏低沉的声音让她看起来格外疲惫。 何似立刻坐直身体,拍拍肩膀说:“来吧!” 叶以疏笑着靠过去。 风吹动发丝,打在何似脸上,痒痒的,很香。 “同性恋的谣言,我爸妈一直不信,却也没有明确帮我和吕廷昕说过话,我能理解他们心情,一个是女儿,一个是认定的儿媳妇,突然被人传出来那种荒唐的谣言谁都无法接受,我不怪他们沉默。 过去那些年,我一直不和他们联系的根本原因在于,在我的名声无法挽救之后,他们求吕廷昕顶上我的位置分去了最好的地方。 所谓能保一个是一个其实很伤人,毫不犹豫地把我送去支边更伤人。” “小叶子......”何似心疼,“我以为他们是想保护你,让你远离是非才把你送去支边的。” “的确,不过,在此之前他们优先选择了儿子的幸福。” “他们,他们可能是心疼你哥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太辛苦。”何似毫无底气地假设。 叶以疏却没有反驳,“是,我能明白。” “那你为什么还怪他们?” -- 第207页 “与其说怪他们,不如说是怪我自己。”叶以疏动了动脑袋,在何似肩头靠得更加踏实,“哥是最先知道吕廷昕顶替我北上这个消息的,他怕我一连受到两次打击撑不住才不管不顾地往回跑,然后在途中发生意外,我一直在意的其实是父母本能的做法让我成了害死哥哥的凶手。” “小叶子!”何似抓紧叶以疏的手,试图用言语减轻她心里的罪恶感,“不是你,是意外,是吕,不是,是意外,就是意外!” “嗯,是意外。”叶以疏努力微笑。 “既然不是吕廷昕始作俑者,她为什么不及时站出来替你澄清?”如果说了,可能叶以疏的处境会好很多,她哥也不会死。 叶以疏闭上眼睛,声音酸涩,“吕廷昕回不来。” “......” “吕廷昕带着她用奖学金买的戒指去找哥哥了,她说她一定会把哥哥从那个寒冷的地方带出来,可是阿似,路塌了,连日大雨路塌了,那条路吕廷昕只能走一半,往前,见不到哥哥,回来,我已经出事了,让她北上的决定也已经下来,谁都改变不了。 她去和领导解释过,也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拿出戒指说她有喜欢的人,但是同性恋啊,别说是在那个年代,就算是放在现在也没人敢给她们一丝纵容。” “哥死后,吕廷昕什么都没了,心里怪着自己的我也一样,我们因为同一个人走到了一起,互相扶持,互相依靠。阿似,那几年,我们队对彼此来说比亲人还重要很多。” 何似心里酸溜溜的,说出来的话更酸,“骗人!我回来找你的时候,她已经是戚昂的未婚妻了,我都没见过你们打电话!亲个屁亲!” “是,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 “日久生情,她在那段无依无靠的日子爱上了我,而我拒绝了她,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结局。那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爱上谁,更不可能是差点成为我嫂子的女人。” 何似浑身僵硬,这种感觉她太能体会了,就像她毫不犹豫地喜欢叶以疏...... 她们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受尽煎熬,都有一个人始终陪伴,自己仅仅是靠着回忆就能爱上叶以疏,更不要说是和她朝夕相处的吕廷昕。 吕廷昕那时候应该很煎熬吧。 “呸呸呸!”何似胡乱摇头,不让自己同情觊觎过叶以疏的女人。 叶以疏没精力顾忌何似的心情,兀自说道,“吕廷昕将心事说破以后,我们都知道那是错的,也选了最直接的道歉方式——让彼此回到最初陌生的状态,这就是为什么你出现的时候,我和吕廷昕已经没了交集,至于戚昂的未婚妻......” “那是吕廷昕在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后的报复。她不要戚昂死,只想让他活得不得安宁,所以,她给戚昂所有想要的东西将他捧上天堂,再在制高点说出事实,将他狠狠拽落。 女人狠起来,什么都可惜牺牲,包括那个她承诺只会留给哥的未婚妻身份。” 何似目光发直,有些解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阿似,吕廷昕活得很难,比我难。” 为了喜欢的人,吕廷昕摇身一变成了戚昂的未婚妻,拉着他陪自己一起痛苦,叶以疏则再次回到一个人的生活,在没有光亮的世界里踽踽独行,然后,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遇到可以和她相伴一生的姑娘,跟她重新走到生活的正轨,而吕廷昕......依旧在看不到希望和未来的人生里挣扎。 何似转过头,看向远处,目光从模糊逐渐清澈。 等到吕廷昕的亲吻落在墓碑上时,何似指着头顶亮堂的阳光,笑得坦荡,“小叶子,你去跟她讲,没事多看看天空,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它都有光。” 叶以疏睁开眼睛坐起来,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何似没有重复,转而继续说:“另外,如果她下次跟我道歉,我会考虑接受。” “......” “还有......” “?” “小叶子,承蒙厚爱。”让我始终一个人住在你的心里。 第87章 “小叶子,几点了?”何似百无聊赖地揪着身侧地草问。 夏天的太阳太毒, 再这么晒下去, 站在小房子前面‘监视’她们大半天的何七七要被晒成人干了。 叶以疏看了眼腕表, 回答, “马上十二点。” “哦。”何似两手撑到身后, 侧过身体看向远处依旧没有打算离开的吕廷昕问,“她每年都是这样?” “嗯, 我来的时候她没走,我走的时候她还在。” 前些年, 叶以疏很少和父母一起过来祭拜, 每次都是等到他们离开,她才会出现, 每次吕廷昕都跪在那里,和在地下长眠,却在她心里永远鲜活的男人反复说着自己的心事, 一说就会说到日暮西沉。 何似撇过头,努力无视心里的异样, “看不出来, 她还挺长情的。” 叶以疏听得出何似阴阳怪气的调调,好笑地拍拍她的脑袋取笑,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疑问,一会儿要是有机会,我留给你们时间自己解决。” “切!”何似拍掉叶以疏的手,身体一软直接躺在了草地上, “谁要跟她解决问题了?我病得很重吗?我看起来像是很大度的人吗?不要乱揣测人心好不好?这毛病真的很讨厌。” 何似连珠炮似的反驳让叶以疏哭笑不得,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侧过身体捏了捏她被烈日晒红的脸颊,“是她有病,不是你,不要生气。” -- 第208页 “哼!”何似转了个身,小虾米一样蜷缩着身体,闷声问道,“她怎么了?” 叶以疏迟疑,“虽然有差别,但我们毕竟还是同一个行业,难免遇见。前些年开会,我碰到过一路把她带出来的老领导。” “然后呢?老领导不遗余力地夸吕廷昕,然后你就被她亮晶晶的光环吓到你了?” “不是......他说吕廷昕除了必要的交流,可以一整个月不说一句话,甚至更长时间。” 何似蹭一下坐起来,脸色难看,“心理有毛病?” “没有,如果真是心理问题她早就上不了前线了。” “那是?” “单纯不愿意说话。”叶以疏心怀愧疚,“我偶尔会怀疑,是不是我们处理那个错误的方式错了?也可能,熬过某个阶段,我对她而言就还只是她喜欢的男人的妹妹,没必要非要搞成现在这样,仅仅打一个电话都要考虑再三。我们相处那些年,她虽然也寡言少语,但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阿似,她变成这样,跟我们之间那个决定脱不了关系。” “你想和她和好?”何似磨牙。 叶以疏有点乱,一时没听出来何似在闹情绪,闻言顺着本能回答,“我们没有吵架,不存在和好这个说法。” “呦!那感情好啊,你只要稍稍低个头,她还不立马飞扑过来和你旧情复燃?” “胡说什么?”叶以疏不喜何似别扭的说话方式,一转头,姑娘的臭脸上能刮下二两墨粉。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叶以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没别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了!”何似语气夸张,“有感而发而已,能有什么意思?你放心,就我这心胸,一巴掌绝对挡不住,你可劲儿当我面抒发感情!我好好听着呢!” 何似一口气说完,语速快得叶以疏总觉得她说下一个字时会咬到舌头。 然而事实证明,何似一旦闹起来,智力和能力都有质的飞升。 刚才那番话说下来,何似脸不红,气不粗,还是说得眉飞色舞,时不时就有一个动作突然蹦出来配合她激动的语气,生动得叶以疏的情绪也忍不住跟她平铺直叙却又感情饱满的腔调一起变化。 就是......何似感情和表情不像是在说同一件事。 “阿似。”叶以疏凑近何似,黑亮的眸子映着随时会炸的何似,“你今年几岁了?” 何似正在气头上,突然听见叶以疏的话一脸懵逼,反应过来后气呼呼地回答,“26!” “我怎么觉得你今年最多3岁?” “Excuse me?!” 叶以疏捏了一撮何似垂在身前的头发卷在食指上,笑道,“我最喜欢的年纪。” 呵!这是甜枣?还是巴掌? 何似一口闷气憋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疯狂想挠人。 忍无可忍的时候,何似冷飕飕地丢出来两个字,“呵呵。” 叶以疏放开何似的头发,虚伏在她肩头笑得停不下来。 ‘心性’真是个好东西,不管它经历过多少风雨,总能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轻易暴露,然后,让惦记它的人欢喜不已。 被笑,何似虎着脸凶人,“你这女人够了啊,一把年纪能不能有点正行?平时那副性冷淡的样子难道都是哄人的?” 叶以疏抬起头,因为笑得太厉害,水润的双眼看起来格外诱人,“嗯,都是哄人的,不然惦记我的人会很多,你这么小的个子挤在人群里,我看不到怎么办?” 何似,“滚!” 叶以疏笑着,温柔嗓音意外地撩人,“滚去哪里?家里吗?要不要提前发个定位给你?免得你在家门口堵到失忆。” 何似满脑门黑线。 没情趣的女人突然贫嘴起来除了别扭,还有点...... 何似忽然龇着牙靠近叶以疏,年轻女孩子独有的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鼻尖。 “小叶子,我觉得我们可能很久没有进行深入交流了,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跟我说?” 何似隐晦的话让前一刻还笑容满面的叶以疏,下一秒浑身僵硬。 叶以疏向来不是个重欲的人,以前老随着何似胡闹不过只是因为太喜欢,不想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失望,现在何似收敛了,她自己也就没有多少心思放在那上面。 如今突然被何似提起,还是在大白天,别说她今年37,就是73,恐怕也会顶着满脸褶子敲打敲打这个说话不知道避讳的小姑娘。 “阿似,你......” “何似!”女人中气十足的怒吼强势压过了叶以疏即将出口的教育。 两人同时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 方糖正疯子一样毫无形象地往过跑,何七七个小短腿跟在后退,肩头扛着一把水枪。 老远的距离,方糖踩着高跟鞋不到半分钟就跑了过来,速度之可怕也是够匪夷所思了。 “方主编,你这么着急找阿似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叶以疏站起来问。 方糖喘着粗气摆手,“让我缓,缓口气。” 话落,一道犀利的水柱打在了方糖脚下。 与此同时,还有何七七如临大敌地嘶吼,“你已经被包围了,快举起手来!” 三人,“......” 何似憋着笑,用脚尖勾了勾何七七的胳膊,“嘛呢?” 何七七回头,恨铁不成钢,“何似,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是没有一点危险意识?!你没看到这个老阿姨刚才要吃了你的表情吗?” -- 第209页 “啊......”何似坦然,随即茫然,“啊?!” 何七七是不是对老阿姨和吃人有什么误会? 何七七对何似放弃治疗,转过头继续‘保护’何似,“我见过你!你每次和小胖说话都一副,一副......” 组织不好语言,何七七索性放弃,手下猛力一按,水柱再次打在方糖脚边以示威胁,“快说,你想把何似怎么样?” 气喘吁吁的方糖停止思考,“你叫我老阿姨?” 何七七意识到错误,马上改口,“大婶!你想把何似怎么样?” 身后的何似捧腹大笑,方糖脸色黑如锅底。 “何!似!”方糖咬牙切齿。 何似不为所动,倒是一旁憋笑憋得辛苦的叶以疏按下何七七的水枪,解释道,“这位小阿姨不是坏人。” “可她刚才看何似的表情超级凶!” “那是因为着急。” “着急吃何似吗?”何七七悚然,拉着叶以疏的衣服让她伏低身体,然后挡住自己嘴巴大声说:“你看她的嘴!那就是何似给我讲故事时说的血盆大口,只有吃人的坏蛋才是那样!” “七七啊,你可能对这个阿姨有点误会。”叶以疏尴尬地解释。 何七七拒死不认,端起水枪滋在方糖脚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没有选择!” 方糖嘴角抽搐,“你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一句话戳到了何七七的痛处。 她现在老有种何似会被随时抢走的危机感! 何七七猛地丢下水枪要扑上去咬人。 何似眼疾手快的把人捞回来,安抚道,“吁!吁!” 何七七愤怒回头,“你当我是小马驹啊!” 何似立刻摇头,“小马驹哪儿有你暴躁!” “何似!”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何七七受伤了,“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你就一个人在外面自生自灭好了!” 何似求之不得,话一出口却是,“下次往她脸上滋!” 何七七兴奋了。 方糖想让这对母女回炉重造! 闹了一会儿,何似锁着正在努力用脚尖勾水枪的何七七问方糖,“找我什么事?” 方糖的神色立刻紧绷起来,“还记得你在医院发给我的那段视频吗?一个男人的正脸。” 何似想了下,“记得。” 她当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拍下了花亦的正脸,想着过后找人查查他和叶以疏有什么过节,后来何似看到他手腕上的烧伤,发现他是熟人,潜意识里觉得没有危险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方糖竟然还记得。 方糖正色,“我今天看到他和刘钊在一起,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就跟了一段,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他是刘钊的人,替她工作好几年了!” “确定?!”何似沉声,然后快速转头和叶以疏交换了下眼神。 果然,叶以疏的惊讶也掺杂着担心。 “确定。”方糖心有余悸,“你们提防着点,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们。” “不用了。”何似拒绝。 “为什么?他不是想对医生不利吗?你一点都不担心?” “我担心,担心的是他。” “你说什么?”方糖难以置信。 何似言简意赅,“他和刘钊之间的恩怨一两句说不清楚,不过,如果我们没猜错,他是想靠自己让刘钊为曾经犯下的错付出代价。”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顾花花?】 【我想她了。】 花亦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和表情何似还能回忆起来,平静得让人无法忽视他口中的‘如果’很快就会变成现实的错觉。 要真是这样,那花亦出现在刘钊身边的目的就不足为奇,同时,他的安全也会岌岌可危。 “你们真见过啊?”方糖后知后觉地问。 因为太过惊讶,她只顾担心花亦和刘钊的关系,竟然忘记何似在电话里跟她说过,他们很早就见过,叶以疏还救了他妻子一命。 何似点头,“是,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视频就是他一手操办的,如果不是他提前跟我们说何书珊的打算,还帮忙想办法化解,那现在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不是始作俑者的何书珊,而是小叶子。” “我去!我还说等这两天忙完问你怎么回事呢?”方糖差点跳起来,“那人到底什么来路啊,怎么一会儿找叶医生麻烦,一会儿又帮她?” “一两句话说......” “说不清楚喽,又是这。”方糖懒得听,“你们没事就行,我也是突然发现他和刘钊关系异常,打你电话又一直没人接才跑过来告诉你一声的,你自己掂量。” “明白,谢了。”何似真诚道谢,不止为花亦的事,还有刘钊。 方糖听得出来,随意摆摆手说:“客气什么,反正......” 话到嘴边,方糖改口,“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 何似肯定不愿意让叶以疏知道,他们也在背后盯刘钊。 “我先走了,工作忙翻天。”方糖说。 “好。” “不行!” 何似和何七七同时开口,一个平和,一个狂躁。 “你站住!留下找何似的目的!”何七七吼道。 方糖脑壳疼,“何似,求你管管可还行?屁大点的孩子就想逆天了!” -- 第210页 何似但笑不语。 她巴不得何七七多整点花样,那她们的生活会多很多乐趣。 “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男人着急的喊声来得突兀,几人立即转身,远处,叶以疏哥哥的墓前已经围了好几个人。 叶以疏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往过跑,何似把何七七扔给方糖后也快步跟了过去。 方糖自知惹不过这个烫手山芋,放低姿态提议道,“我们也过去看看?” 何七七冷冰冰地瞅了方糖一眼,一个字都不想和她说。 对峙几秒,何七七拎起水枪往走人,满腹牢骚的方糖跟上去护驾。 墓前,叶以疏帮吕廷昕检查伤势,何似疏散人群。 吕廷昕身份特殊,能不露脸最好。 “怎么样?”解决好围观人群,何似蹲下来问。 叶以疏神色凝重,“伤口很深,缝合得很仓促,要尽快送医院重新处理。” “好!”何似伸手去扶吕廷昕,被叶以疏拦了下,“我来。” 何似和吕廷昕的身高差太多,让何似扶她必定会因为姿势问题扯到伤口。 何似不爽,但没有阻拦。 人命关天的事儿,由不得她使性子。 叶以疏一手拉起吕廷昕的胳膊环在自己脖子上,一手放在腰侧用力把人扶了起来。 吕廷昕的意识已经模糊,被叶以疏扶起来时只剩下军人本能对危险的反抗。 挣扎只持续了一会儿便安静下来。 吕廷昕干裂的嘴里开始含糊地叫着一个人,“小哥,小哥......” 声音里遥远的思念听得人莫名心酸。 “她是谁?”绷紧的女声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何似没工夫耽误,上前一步拉着方糖的胳膊说:“别挡路,出了人命你担待不起。” 方糖死盯着双目紧闭的吕廷昕,执拗地反问,“她是谁?” 何似火了,“你不认识!快让开!” 方糖依旧不动。 何似放开方糖的胳膊,冷着脸拉开吕廷昕的外套,指着被血迹浸透的衣服说:“再不让开,这条人命就归你了!” 方糖凝滞的视线慌了,立刻侧过身体让路。 没等她们走几步,方糖再次追了上来。 方糖一动不动地看着吕廷昕,话却是对叶以疏说的,“把她给我。” 数次被挡路,叶以疏不悦,“方主编!” 方糖没说话,直接走到一旁,弯下腰,把人抱起来往前跑。 方糖常年健身,又有武术功底,抱一个人女人对她来说小菜一碟,只是......她怎么会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么热心? 还有,担心。 知道方糖的为人,叶以疏不担心她把吕廷昕的怎么样,转而疑惑地问,“阿似,方主编怎么了?” 何似看着方糖急切的背影若有所思,“不知道,也可能,知道那么一点。” “嗯?” “如果是真的,方糖可能会脱层皮。” 第88章 “如果是真的,方糖可能会脱层皮。” 何似的声音有点沉, 叶以疏的心跳被勾动, 乱了下, 不解地问, “为什么这么说?” 何似摊手, “方糖的私事,我暂时不确定她想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叶以疏点了点头, 没追问。 原则性问题,不能勉强。 “我们跟去看看, 别让方糖病急乱投医。”何似说。 叶以疏, “好。” 叶以疏先一步往前走,何似拎起被吕廷昕的伤吓傻的何七七跟在后面。 三人赶到陵园门口时, 方糖的车恰巧疾驰而过,带起的灰尘呛得何七七险些背过气去。 “咳咳!咳!”何七七捂着嘴,吊在何似身上猛咳。 何似良心发现, 随后将何七七提溜到身后,转而对叶以疏说:“你去拿车, 我手机在车上, 先给方糖打个电话提醒她别乱走。” “我马上去。” 不过片刻,取完车的叶以疏停在了打打闹闹的何似和何七七面前。 “上车。”叶以疏降下车窗, 侧过身体对不远处的两人说。 何似甩开死缠烂打的何七七,率先抢了副驾。 何七七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嘟嘟囔囔地跑去后面坐着。 “手机。”何似坐好, 叶以疏将手机递了过去。 何似接住,马不停蹄地拨通了方糖的电话。 何似一连打了三通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被挂断。 何似不放弃,又打了第四次。 电话刚播出去,听筒里立刻传来方糖的怒吼,“你他妈最好是有重要事的说!” 何似嫌弃地拿远手机,作势要掏耳朵。 “阿似。”叶以疏敲敲方向盘,提醒,“说正事。” 何似切了一声,将手机重新放回耳边,表情板正严肃,“顺着大路直走,到第三个岔路口往右拐,不出五分钟就能看到附属医院旧楼。 屁话!没关系能让你去那里! 信不信由你,别说你满肚子小人心,老子还懒得卖脸给你女人讨人情!” 一口气吼完,何似神清气爽地撂了电话。 然后......感受到了叶以疏时不时飘来的探究目光。 “阿似,你刚才说了什么?”叶以疏意有所指地问。 何似支支吾吾不吭声,靠在椅背上装哑巴。 -- 第211页 何七七心里火着呢,见何似吃瘪,暗戳戳地眯着眼解开安全带,从安全座椅上爬了下去。 “何......似......” 何七七游魂似的声音飘进何似耳朵,刺激得她寒颤连连,装死装得都不爽利了。 叶以疏抽空看了眼何七七,淡淡地说:“坐好。” 何七七怂了。 软妹发火,那才是真凶。 这可是何似的原话,她记得可清楚了。 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方糖和叶以疏的车子一前一后停下。 早一步到的方糖已经抱着吕廷昕去了急诊,叶以疏和何似匆忙过去找关系。 一番折腾下来,燥热散去,阳光渐斜,纯白云朵飘在湛蓝天边,说不出的温柔。 何似和方糖一左一右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她真是你要找的人?”何似八卦地问,看好戏的心情藏都藏不住。 方糖冷眼瞥她,“不知道。” “嗯??”何似凑近,眸子微敛,“那可是和你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你怎么会不知道?” “废话,我要是知道她的长相还用天天穿得和个夜店熟女一样跑去酒吧碰运气?” “昂?”何似挠头,“说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方糖连鄙视都不屑鄙视。 “那你刚才激动毛啊?” 何似站直身体,虎着脸模仿方糖刚才的动作,“她是谁?把她给我!” 方糖满脑门黑线。 “你知不知道你当时的动作有多爷们?啧!看得我一个女人都心动了!”何似假模假式地赞美,其实心里正在疯狂吐槽方糖不如叶以疏有女人味儿。 “喂,你不会是移情别恋,看上这个了吧?” “何似!”方糖被气得胃疼,“你的脑洞能不能收敛一点?我在你眼里真那么不是东西?见一个喜欢一个?” 何似板着脸,硬邦邦地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乱七八糟地胡扯!” “不知道你的为人,所以不知道你的私生活有多混乱。”何似理直气壮地补充,“也可能你不止是见一个喜欢一个那么简单。” 方糖彻底败给何似,转身趴在窗沿上一言不发。 何似撞撞方糖的胳膊,主动示好,“生气了?我看你从进医院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怕你胡思乱想才处处挤兑你帮你缓解情绪的。有心事老闷在心里会闷出毛病,这可是过来人的经验。” “嗯。”方糖淡淡地点头,言语之间察觉不出情绪。 何似靠在一旁,不给方糖逃避的机会,“你到底怎么想的?她要不是你想找的人就离她远点,惹上她对你没什么好处。” 方糖侧过头,似笑非笑,“不就是个穿制服的,惹上她还能惹出人命不成?” 何似满脸严肃,“要真是人命不过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统共也就扑腾那几分钟,可要是换成感情里的纠葛,方糖,你确信这比一刀下去来得痛快?” “你这话什么意思?”方糖眉头紧锁,总觉得何似话里有话。 何似避开方糖直白的视线,直言道,“她心里有人,很多年了。” 方糖冷笑,“小哥是吧,男人是吧,了不起吗?” “你知道?!”何似惊讶。 “知道。”方糖转回去,一瞬不瞬地看着从天边缓缓飘过的云朵,“三年前那晚,我是真喝多了,看不清她的长相,也记不清我们当时怎么走到那一步的,但是她后来趴在我身上哭的声音和反复叫‘小哥’这两个字的声音我记忆特别深刻。” “你......”何似不知道怎么说。 一个女人在和自己发生关系之后始终叫着别人,这种感受,怕是只有方糖这个过来人才能体会。 “我没当回事,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就算她结婚了,我要真看上她也能给她搞离了。” 方糖低下头,额头抵着胳膊,“何似,不骗你了,我以前真挺不是东西的,学习,工作,人,感情,什么都玩,有时候玩得狠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人是为了什么,活得比你能想到的任何画面都荒唐。人都说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我信这邪,却没当回事,哪儿知道转眼就遇见了她。” “呵。”方糖躬起的身体前后晃了晃,“她当时的胆子是真够大的,衬衣牛仔裤帆布鞋,身上现金不到一千块都敢去那种动辄消费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地方玩,不过,她那身简单打扮挤在一堆庸脂俗粉里真他妈漂亮!” 何似无语,她真体会不到吕廷昕漂亮在哪里,最多......好看? 好吧,吕廷昕是挺漂亮的,以前是心高气傲的野,现在,随便搁哪儿一站就一妥妥的高冷女神。 嘶,是真冷。 何似哆嗦了下,智商上线,“你这不是看到她了么?怎么还说不知道她的长相?” 方糖摇头,“她一直背对我,后来又挑了个角落坐着,我没看到正脸。” “没看到正脸你怎么知道她漂亮?” “直觉。” “好吧,信你的鬼直觉,那你就没上去搭讪?”照方糖对过去那个自己的描述,看到漂亮女人还不马上跑去勾搭? 方糖来回晃着的身体停下,声音稍显紧绷,“不敢。” “......”何似懵逼,然后很不给面子地嘲笑,“哈哈哈哈哈!你那时候不是玩得很凶么?怎么还有不敢勾搭的女人?” -- 第212页 方糖抬起头,死盯着何似,冷冰冰的眼神格外瘆人。 何似自知惹不起,乖乖抽了自己一嘴巴,干巴巴地给自己找活路,“咳,那什么啊,我可能走了下神,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方糖没心情陪何似胡扯,又看了她几秒才收回目光,兀自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当时还挺纳闷的,不就一来酒吧玩的女人,怎么走哪儿,哪儿就像是被她主宰的世界,谁都进不去,她也不出来,即使喝着最廉价的烈酒,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清清冷冷的模样,后来......后来没钱付账,服务生想动她的项链,她本能躲避时,我看到了她的眼神。” “何似,你看过寸草不生的沙漠吗?”方糖突兀地问。 何似点头,“看过。” “她当时的眼神就像是濒临死亡的人好不容易在沙漠里找到一棵绿草,却被人硬生生烧成了灰烬,特别荒,特别狠。” 方糖放在窗沿上的十指交握,右手拇指不停在左手虎口上搓,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焦躁,“我这种除了玩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人,偶尔也能从眼睛里看到光,她却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戴了口罩的原因,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那双眼睛上,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双眼睛除了被人激怒后的狠荒芜一片。” 说到最后一句时,方糖的身体明显在发抖。 何似看在眼里,于心不忍。 犹豫了下,何似用力握住了方糖的肩膀,“有故事的人才能相互吸引,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们是怎么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发展到最后那步的。” 方糖苦笑,“可我不明白。” “......” “钱最后是让我人付的,然后让经理出面以赔礼道歉为由为她免单,不过,后来我好像听说她把钱送回去了,就一个信封里塞了一沓钱,有零有整,一毛钱便宜也没占。” “可能是职业性质作祟,他们一旦穿上那身衣服就只想着为人民服务,不想拖人民的后退。”何似本能回应。 说完,她自己先吓了一跳,这话明显是在偏向吕廷昕...... 方糖笑笑没接茬,“之后,她走了,我跟着,云里雾里跟了一路。意识稍微回笼的时候,我已经没退路了。” “就,在一起了?”何似汗颜,这节奏也太快了点。 “我上辈子绝对是欠了那女人的!”方糖咬着牙根,交握在一起的手猛然用力,“我心疼她是第一次处处忍着,让着,她却不心疼我身娇体嫩全由着自己的心情来!前一晚疼到大半夜,第二天一早进医院,我他妈这辈子还没这么丧过!” “啊......?好壮烈的感觉。”何似瞠目结舌,“你为什么不反抗?至少教教她怎么做啊?” “教个屁!”方糖爆炸,“我他妈疼得骂人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好吗?况且......” “况且什么?” “她的声音太压抑,尤其是中间停下那会儿的哭声,还有数不清的‘小哥’。” “你的肚子真大。”何似真诚道,“这么狗血的总裁剧套路也能忍。” “不懂别乱说。”方糖冷声否定。 何似立刻认错,“抱歉。” 天下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情和爱,方糖能对一个第一次见的女人忍耐到那种程度,背后肯定也有她不为人知的故事。 “喂,不要怪我多嘴啊,再问你一次,你对里面那人什么打算?”何似问道。 吕廷昕的过去太不平凡,爱上她没什么好结果。 方糖迟疑,“不知道。” “别,你必须给我个准信,不然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方糖狐疑,“什么意思?因为那个小哥?” “秘密。”何似催促,“先说你的打算。” “打算......”方糖犹豫不决,“叶医生扶着她的时候,我听见她叫小哥了,和我记忆里的声音不一样,但沉下心来听,那里面的思念和压抑如出一辙,我想,应该不会那么巧,刚好有两个喜欢叫小哥的女人都被我碰见了。” “所以,你觉得她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你急了?” “差不多吧,不过,进医院以后我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可笑。我辛辛苦苦找了三年没找到人,最后因为一个不带脑子的担心意外遇见,这种巧合说出来谁信?” “万一,世界就是那么小呢?” “......” “她没事了。”叶以疏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何似和叶以疏的对话。 两人同时回头,一个平静,一个急切。 “现在可以去看她吗?”方糖问,紧张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可以,但是......”叶以疏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叶以疏侧过身体,看了眼旁边无所事事的何似说:“但是,阿似工作室的小胖刚来电话,说荆雅找你,似乎很着急。” “我?”方糖指着自己鼻子,不明所以。 叶以疏,“是。” 几秒后,方糖因为着急差点跳窗。 “何似,我先回单位卖命,你快去帮我探探虚实!”方糖边跑边在走廊里吼,声音大得招来了保安。 方糖被赶着往出走时,还不忘把先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万一世界就是那么小,那她生是我方糖的老婆,死也是我方糖的亡妻!” 第89章 一路目送方糖被‘拖’进电梯后叶以疏回头,何似正缩着肩膀, 踮着脚尖悄悄咪咪地逃走。 -- 第213页 叶以疏故意软着嗓音, 轻喊了何似一声, “阿似, 你想去哪里?” 何似本就因为垫着脚尖步子不稳, 被叶以疏这么一‘刺激’当即晃晃悠悠地撞在了墙上。 何似哭丧着脸回头,控诉叶以疏的突然袭击, “小叶子,大白天不带这么搞的啊。” 叶以疏哦一声走过去, 替何似揉着肩膀, 状似无意地问,“方主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你在车上和她打电话时说的话, 不准备解释一下?” 何似傻笑着打哈哈,“我怎么知道?我跟方主编也就见面点头的交情,哪儿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你高估我了, 高估了。” “那她刚才让你探听虚实又是指什么?” 何似咽了口唾沫,“可能, 怕人死了担责任?” 叶以疏捏着何似肩膀的手猛然用力, “嗯?” 何似顿时疼得嗷嗷乱叫,“小叶子, 你谋杀啊!” 叶以疏放开何似,正色,“阿似,你清楚吕廷昕的情况, 应该明白不管放任她和谁在一起都不会有好结果。” 何似郁闷,“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了,受伤了,难过了,谁来负责?” “反正不是我,况且,现在还不知道吕廷昕到底是不是方糖要找的人,你别瞎担心。” “阿似......” “我明白,我明白!”何似不让叶以疏继续念叨,绕到身后,推着她的肩膀往前走,“你放心,我还没到当媒婆的年纪,不会闲到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叶以疏拗不过何似,胳膊伸到后面拍了下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严肃道,“好好走路,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何似立刻听话地跑去叶以疏身边,两手插着兜,晃里晃荡地迈着步子往前走。 叶以疏无奈摇头,努力想压下去的唇角不住上翘。 走到其中一间病房前,叶以疏停下。 何似没稳住,多往前走了一步,见叶以疏停下,立马大跨步腿了回来。 “干嘛停下?”何似问。 叶以疏握住门把手,看着何似低声说:“这是吕廷昕的病房。” 何似警惕地后退,“你想干嘛?” “让你见见她。” “别逗!”何似汗毛倒立。 她俩最后一次见面可是动过刀的,现在哪儿来的脸进门? 叶以疏不理会,兀自打开了门,顺手在何似准备逃跑之前,拎着她的后领把人拎了进来,手法和她平时拎何七七的手法如出一辙。 何似觉得自己的老脸受到了伤害。 病房里,何七七正盘腿坐在吕廷昕床头,笑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一看到何似被叶以疏‘拎’进来,立刻站到床上蹦蹦跳跳,手舞足蹈。 何似攥着拳头威胁。 何七七不止不怂,还很兴奋地朝叶以疏伸出手大喊,“小姨,抱抱!” 脆生生一声小姨马上将叶以疏的心叫化了。 叶以疏丢开何似,快步走过去抱住了何七七。 被丢掉的何似傻在门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就叫上小姨了?认亲过程都省略了?何七七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呵。”突兀一声轻笑吸引了何似的注意力。 何似臭着脸看过去,已经醒过来的吕廷昕正倚在床头看何七七和叶以疏秀恩爱。 很简单的笑容,清凉却柔软,好像眼前这两人对她来说是多重要的存在似的。 何似心里翻江倒海,怎么看都觉得刺眼。 “何七七,你!立刻!马上!放开我老婆!”何似扯着嗓子吼人。 何七七蹭一下收敛笑容,躲在叶以疏怀里,揪着她领口的衣服怯懦地说:“小叶子,怕怕。” 何似,“怕你妹!” 叶以疏,“何似!你太过分了!” 何似欲哭无泪。 她的地位何止一落千丈,分明就是被人强行塞进脚底板了好吗?! 凶完何似,叶以疏抱着何七七坐在床边,亲自替她穿鞋,抱她下来,然后牵着手往出走,全程没有要理何似的意思。 何似神情呆滞。 两人经过何似走到门口时,何似拉住叶以疏的手腕,“小叶子......” 叶以疏回头,没什么表情,“有什么事吗?” “我以后不凶何七七了。” “嗯。” “把她当我大爷供者,每天早晚三炷香,呸!早晚好吃好喝伺候!” “嗯。” “嗯?”何似吹胡子瞪眼,“那你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叶以疏回头,拍了拍何似鼓得和包子一样的脸颊,“给你长长记性。” “哈?” “别人的事儿不要插手,自己的事认真对待,尤其是自己人,别动不动就发脾气,除了我,没人会一直哄着你。” 何似,“......”说到底,不还是嫌她凶何七七了! “我现在要回趟附属医院新楼,七七我带走。”叶以疏平铺直叙地说。 “那我呢?”何似瞪着眼问,幽怨的眼神里分明写着一句话,“求带走。” 叶以疏对此只是笑盈盈,“你留下照顾病人。” 何似太阳穴抽疼,“你说什么?” “我们走了。” 话落,叶以疏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门锁。 何七七开心地跑到叶以疏右边,一手被她牵着,一手拍着何似的肚子,“何似,你要乖乖的,我和小叶子晚上会过来接你的。” -- 第214页 何似五脏燃起熊熊烈火,“何七七,我......!”火还没发出来,被叶以疏冷飕飕的一个声‘何似’浇了个透心凉。 “好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还不行?”何似无语。 今天的憋屈,她总有一天会加倍还给何七七这个混蛋! 叶以疏恢复和蔼可亲的模样,拉着何七七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何七七立刻扒在门框上偷听里面的动静,贼溜溜的眼睛转个不停。 好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何七七满意地跑回靠在墙边等她的叶以疏身边,伸出手兴奋地说:“搞定!” 叶以疏抬手和何七七碰了下,揶揄,“机灵鬼!” 何七七昂首挺胸,把它当成了赞美。 先前,何似和方糖在外面说话的功夫,向来敏锐的吕廷昕已经醒了过来。 何七七不清楚吕廷昕和何似的恩怨,只看到这个阿姨流了好多血,看起来非常可怜,所以她一醒,何七七就爬上床嘘寒问暖,比对生病的何似还上心。 吕廷昕疑惑,却拒绝不了一个天真孩子的示好,打起精神跟着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叶以疏怕何七七不知轻重,碰到吕廷昕的伤口,出声提醒,“何七七,你不可以学何似胡闹那一套。” 吕廷昕听到何七七的名字,难掩诧异,“她是何似的女儿?” “是!”何七七兴奋地点头。 对于自己和何似的关系,何七七在自己人面前老拆台,在外面绝对自豪。 叶以疏检查完病例,解释道,“我姐的女儿,一直让阿似养着。” 何七七见缝插针地拧过头攀关系,“小姨。” “嗯。”叶以疏应声,喜悦藏不住。 吕廷昕看在眼里,心里疑虑更深,“你姐为什么要把自己女儿交给一个外人养?” 何七七举手,“因为何似喜欢我!离不开我!她是我的!” 何七七的话,吕廷昕只是听着,听完看向叶以疏。 叶以疏点点头,肯定了吕廷昕的猜测。 吕廷昕心生愧疚,不管怎么说,六年前,她也有份逼走何似,虽然只是帮忙演了一出旧情复燃的狗血戏码,却不得不承认那出戏给何似带去的后续伤害。 犹豫很久,吕廷昕问出了心里话,“可不可以让我和何似单独聊聊?” 没等叶以疏回答,何七七率先爬过去拍着吕廷昕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阿姨,你想找我们家何似啊?可以的。不过,我跟你说哦,我们家何似还是个小孩子,脾气可坏了,你跟她说话的时候一定要顺着她的心情来,看她不高兴了一定要马上认错,不然何似超级凶的,明白吗?你没有我重要,不能像我一样随便欺负她的。” 吕廷昕这些年很少和陌生人接触,更不要说是这么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三言两语就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说什么都笑着答应。 叶以疏看不下去,抱起何七七放在了床头,板着脸教育,“不许说何似的坏话。” 何七七对着手指装委屈,“人家没有嘛,何似就是脾气不好。” 叶以疏才不管,“那你也不能在背后说她。” 何七七委屈巴巴地对‘恶势力’点头。 搞定何七七,叶以疏不确定地反问吕廷昕,“真想见?她现在的脾气的确不好。” 吕廷昕笑着,“以前不也一样?” 何似和吕廷昕的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哪一次不是刀光剑影? “可是......” “没关系,有些事你不是已经和她说了吗?她是你从一开始就认定的人,什么性子你肯定明白,是非恩怨,她有的衡量标准,别担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以疏只得答应下来,“好,我去叫她。” 何七七在叶以疏要走之前拉住她,一脸坏笑,“小叶子,我有办法让何似乖乖听话哦。” 叶以疏兴趣盎然,“什么办法?” “你过来。”何七七贼头贼脑地勾手。 叶以疏凑过去,听见了何七七的馊主意——你凶她,吓唬她,她肯定就听你话了。 叶以疏疑惑,“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何似是在意她,但远不是何七七说的这样吓吓就完了,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把自己气到。 何似......小脾气摸不透。 何七七白净的小脸皱成一团,“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你。反正你要相信我,何似超级怕你生气,她一会儿来了,不管做什么你都要装做不高兴的样子,这样她肯定就乖乖听话了。” 叶以疏将信将疑地照做,没想到,效果出奇得好。 何似有苦说不出来,还一直妥协的模样让人莫名想欺负。 “七七,你为什么会知道何似怕我?” 电梯口,叶以疏再次追问何七七。 何七七背着手走进去,小脸严肃,“不是怕你,是怕你生气。何似说我很坏,只有她能管,欣妈妈说何似很坏,只有你能管,她说何似很怕你生气。” “欣妈妈在哪里说的?” 何七七大力摇头,“不能说,不然你肯定要生气的,我不想何似挨骂,也不想何似哭。小叶子,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啊。” 叶以疏笑笑没说话,靠着扶手等电梯闭合。 也许,她知道卓欣在哪里说了。 何七七给她电脑时,那个没关闭的文档不就是卓欣记录的她不知道的那个何似? -- 第215页 ———————— 病房里,何似看着紧闭的房门小声嘟囔,“阴晴不定的女人。” 何似的声音非常小,但碍于病房里太过安静,再怎么小声也会被人听见。 吕廷昕紧抿的唇角被牵动,冷淡的表情柔和了几分。 “何似。”吕廷昕主动开口。 何似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拳,转身后,表情非常之欠,“你别误会,是小叶子逼我留下的,不是自愿。” 吕廷昕不予置否,撑着身体想坐起来一点。 何似看到,三两步跑过去按着肩膀把人狠狠按了回去,“折腾什么折腾?!嫌死得不够快啊?!” 吕廷昕先是一愣,随即淡然,“还是你适合她。” 何似臭屁,“这话用你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以后少打她的注意,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打到你长记性为止!” 吕廷昕但笑不语。 何似看得心肝疼,她怎么这么讨厌这种喜欢装高深的女人? “何似。”吕廷昕突然开口,“不管以,不管叶以疏和你说过什么,我做过的承诺都不会反悔。” 何似的呼吸停了几秒,随后冷着脸问,“承诺什么?” 吕廷昕,“承诺用活着的每一天为我做过的事忏悔。” “你做过什么?”何似语气微沉,“她说你只错了一件,让我不要恨你,可你的承诺远重于这个错误,吕廷昕,你心里在想什么?” “......” “不说吗?”何似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她,“等着她继续为你开脱?那是我的女人,没义务总为你解释。” 吕廷昕平和的目光和何似对峙。 良久,吕廷昕移开了视线,“我做错了六件事。第一件,拿走了她留给她妈妈的纸条,让你落单发生意外,最后被迫回到叔叔家;第二件,一时冲动跑去找她哥哥,留下她一个人被戚昂的谣言肆意伤害;第三件,去得太远,回来得太晚,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机会,让她永远背上同性恋的骂名;第四件,心不够坚定,路塌了车过不去,可只要不怕死,人总还能找到路走过去,我却没有坚持。 何似,如果我那时候坚持走过去就能找到小哥,他就不会因为添油加醋的谣传急匆匆赶回来,在半路发生意外。 他不死就会戴上我买的戒指,会娶我,会成为反驳戚昂最好的证据。 他不死......她就不会总怪自己。” 这是何似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听吕廷昕说话,她的语气淡得何似无端生出一种不被俗世接受的疏离感。 “吕廷昕,小叶子没说错,你只错了第一件。”何似说。 坚定的语气没有一丝敌意。 吕廷昕摇摇头,脸上的笑异常苍白,“第五件,因为一时痛快,和戚昂订下婚约,背叛了小哥;第六件......” 把最宝贵的第一次给了一个不知名的女人。 第90章 “第六件事是什么?”见吕廷昕不说话,何似问道。 吕廷昕摇摇头, 避而不答, “有些事, 你们觉得没错, 可在我这里, 它们错得离谱。” “你想太多了,凡事得过且过才能活得轻松自在。” 何似和吕廷昕一直针锋相对, 现在突然和平相处,甚至安慰人, 何似怎么着都觉得别扭, 以至于说话腔调格外诡异,“你们这些人就是心思太重了, 明明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藏着掖着,搞到最后谁都不会痛快, 有意思?折腾起来最痛苦的还不是自己和喜欢的人?不要嫌我说话难听,你们就是毛病太深, 太自以为是了。” 吕廷昕侧过头看向一连嫌弃的何似, 干涩唇色微微上扬,“你和她也是这么说的?” 何似理直气壮, “当然不是,和她只能拐弯抹角,除非不得已或是气糊涂。” “你......还真是会心疼她。”吕廷昕真心评价。 清凉笑容压不住苦涩。 何似还没习惯和吕廷昕对视,自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变化, 只是顺着她的话颇为骄傲地说:“那是自然,我老婆我不心疼谁心疼?反正早就知道她是什么德性,现在气也气了,骂也骂了,欺负也欺负了,她自己也知道错了,还不好好过日子难道要等到下辈子继续折腾?纯粹扯淡都没这么不靠谱!” “你比我想象的豁达。”吕廷昕缓声说着,心口像被人用利刃千刀万剐。 如果不是当年一时冲动失言,她现在应该也能像何似一样骄傲地说着叶以疏的好或不好,而她,也会把与自己有关的事情记得清楚。 朋友。 吕廷昕其实很喜欢这个词,可她好像一直离它很远。 “吕廷昕。”何似敛起表情,沉下声音,探究的目光里交织着矛盾,“你和戚昂吵架时说的话,我听到了。” 吕廷昕淡薄的视线晃了下,随即了然,“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知道我曾经对她的龌龊想法,才对我有那么深的敌意,原来......” “原来我单纯当你是害得她失去光环,失去哥哥的人渣?”何似反问。 即使真相已经浮出水面,她还是无法理解吕廷昕当时的话。 吕廷昕与戚昂解除婚约那天,和他昂了很多话,何似没听到开头,却听到了结尾。 “戚昂,我一开始的目的是想借叶以疏和她父母的关系让自己少努力几年,所以,我接近她,讨好她,让她的心向我靠拢。 -- 第216页 可她太清高了,不要说是让我这个外人借她父母的便利,就连她自己都不会用,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我又何必在她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不过还好,同性恋的谣言帮了我,而我,只需要顺水推舟。” “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说喜欢她哥?那个注定一辈子守在边疆的瘸子? 一面之缘而已,我都不记得他的样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可我越是说喜欢他,他们越相信谣言,不是吗?你们都羡慕她,可都比不上她,好不容易有机会看她笑话了,有几个人会放弃? 戚昂,我有落井下石,你们也没有多干净,不过,最后得利的只有我一个。 叶以疏被人踩死了,我顺位顶上,拿走唯一一个北上的名额,你说,是不是连老天都在帮我?” “我就是在欺骗感情,践踏感情,甚至在叶以疏哥哥无辜枉死后心安理得的霸占原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我的眼里只有前途,只想改变命运,能在这条路上帮到我的人,我会不择手段地抓住,无用的,我会不假思索地丢掉,这就是我,你见过过去的我过得什么生活,应该能明白现在的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和你结婚?呵,你还不明白?因为你现在的发展比我好。 你也不过是我人生路上的一块跳板,利用完了就可以踢开了。 感情?如果真的有,也只是我和叶以疏似真似假的那几年,你算什么东西? 戚昂,我的心从来就不在你身上。” “......” 这些话不论被哪个不知情的人听到,都会以为是吕廷昕忘恩负义,利用了叶以疏,最后还残忍的落井下石。 何似自然也毫不犹豫地信了,一直信到今天。 哪曾想,这其中的隐情与事实截然相反。 “吕廷昕,明明是戚昂散播的谣言,为什么我听到的却是你承认这件事是你主导?还有,你明明喜欢的是叶以疏的哥哥,和她根本没有感情牵扯,为什么要承认你就是想利用她的感情?还说你喜欢她?”何似百思不解。 要不是吕廷昕当时那么清楚地承认,何似可能还会起分辨真假的心思,可她太坚定了,还说得毫无悔意...... 吕廷昕沉默。 她与戚昂那段被人津津乐道的交集,只要一想起就觉得恶心想吐。 何似能感受到吕廷昕的情绪的起伏,不想做揭人伤疤的事,但疑问总憋在心里她永远不能做到真正的原谅。 “小叶子说你和戚昂在一起时为了她哥哥?”何似试探着问,“你那么说是想让戚昂觉得你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他对你动真心,你却把他当成踏脚石,这很伤人,尤其是当他知道对谁都不会动心的你,把仅有的一点感情给了女人,这对男人的尊严来说绝对致命。吕廷昕,你很会骗人。” 何似说话的声音很轻,说完后病房里一片死寂。 吕廷昕一动不动地躺着,看透一切后空荡荡的眼神在略显燥热的空气里停留。 沉默僵持得太久,就在何似以为吕廷昕肯定不会回答她的时候,吕廷昕开口了,“是,你不觉得这些话和轻飘飘一句分手比起来,更能激起他的愤怒吗?我只是不想看他好过,一分一秒都不想。” 吕廷昕的声音轻轻飘出,重重落地,在何似不平静的心里掀起风浪。 “何必把自己说的那么一文不值?跟人渣比起来,你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何似压下嗓子里的异样感,语气轻松,“况且,你这人虽然没我招人喜欢,不过也不是差到见不得人的那种,努力努力还是可以挽救的,以后不要自暴自弃了啊,说点自己的好,有人相信。” 何似别扭的宽慰让吕廷昕哑然失笑,“何似,我们还是保持以前的状态吧,你现在这样,我很不习惯。”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何似登时冷了脸,“狗咬吕洞宾。” 吕廷昕但笑不语。 她不是不识好人心,是不想用那些事理所应当的事博取同情。 对话结束,病房里静得诡异。 何似寻摸了下口袋,得,手机又扔车上了,连个掩饰尴尬的东西没有。 过去那六年,手机对何似来说基本等于摆设,时间久了就没了带手机的习惯,现在回来,何似还是保持原状,手机不是忘记充电,就是时不时失踪。 这是毛病,今天回去就改。 吕廷昕能体会到何似纠结的心情,主动给她台阶下,“何似,我没什么事了,你先去忙吧。” 何似哼一声撇过头,下巴能翘到天上,“你以为我乐意在这里和你大眼瞪小眼?我那是为了讨小叶子的欢心好吗?别不识好歹了你。” 吕廷昕哭笑不得,她纯粹是好心,怎么被何似一解读就成不识好歹了?她啊,果然还是理解不了小孩子的世界,叶以疏......从小就知道怎么和何似相处。 “那么我可以睡一会儿吗?”吕廷昕问。 过去这几个月,吕廷昕几乎没睡过一天安稳觉,睁眼闭眼都是枪炮声和凄厉的叫喊。 明知道死亡的脚步凭她一己之力挡不住,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看不淡,看不开。 回国那天,唯一一个敢和吕廷昕开玩笑的小徒弟死在了她怀里。 她说:“师傅,我回来了。 您说得对,祖国的天比那里蓝,比那里和平。 -- 第217页 师傅,我想在这里睡个安稳觉,您不要叫我...... 师傅......您以后要多笑,笑了天就晴了......” 从学校毕业以后,这个小徒弟就一直跟着吕廷昕,不管她怎么严厉,小徒弟总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好像人的忧伤烦恼在她这里都不足为惧。 只要天还会亮,她就还有精力用笑容迎接下一个黎明。 吕廷昕以为自己能保护好这个小徒弟,能等到她学有所成,接替心已经行将就木的自己守卫祖国疆土的那一天,她以为现在的自己谁都能保护。 然而,现实的战争告诉她,死亡只有你能不能接受,如何接受,并不会给你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 ...... 吕廷昕的话问得很突兀。 何似又不是她的谁,她想睡就睡,想醒就醒,何必问外人意见? 反应了好一会儿,何似莫名其妙地‘嗯’了一声。 此时,病床上吕廷昕已经陷入沉睡。 睡梦里的她依然不得安宁。 “我们一定能回去。 师傅不会骗你,你睁开眼睛看一眼,就一眼。 小栗,师傅送你回家。” “小哥,同学矛盾这么处理不对吗?那你教我怎么做。 小哥,我还是忘不了过去,你跟我说说话,听见你的声音我就不会再想那些事。 小哥,等我毕业了你就娶我好不好? 小哥,我不去好地方,哪里都不去,就去你想守护的地方一直陪着你。 小哥,我又活着回来了......” 你呢? 不大的病房里,全是吕廷昕的梦语,一句比一句真实,一句比一句平静。 可明明何似一个外人只是听着就疼得喘不过气。 受不了病房里的压抑的气氛,何似将吕廷昕紧攥着被子的手拉开,抚平,离开了病房。 临近晚饭,走廊里逐渐有人走动,何似站在床边闻着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饭菜香心口堵得发慌。 一个把梦见过去当成习惯的女人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方糖...... 【她既然把第一次给了我,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人,管它什么狗屁天谴。】 【感情上越是孬种越得不到好结果,我又不是什么善人,看上的总要抢一抢才能安自己的心。】 【就算她结婚了,我要真看上她也能给她搞离了。】 方糖说过的话何似还能清晰回忆,只是寥寥数语,何似就能感受到方糖的强势。 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应该会想尽办法,甚至不择手段吧。 可她的偏执怎么就遇见吕廷昕这么一个打定主意不打算往前走的女人了? “刘副院长,您这边请。” 身后,有人谄媚恭维的声音传来,“这就是您先前亲自指示免去手术费用的病人,现在已经能下床了。” 何似向来不屑溜须拍马,对这类人也是敬而远之,这会儿听见不过是嗤笑一声准备离开。 医院,最真实的是人情,最虚伪的也是人情,何似看得太多,早就疲于分辨它们的真假。 “咔擦。” 细微缓慢门锁开启声被走廊里‘激动人心’的感谢场面压得几乎听不见,男人平静而冷淡的声音却异常刺耳。 “你是何似?” 何似停止推门动作,转头。 不远处,被众星拱月的刘钊正对着她笑。 第91章 天台,何似和刘钊站在边缘, 被夕阳拉长的身影落在身后, 任凭躁动的风灌满衣襟, 也吹不暖何似冰凉的身体。 “当年, 你就是打算从这里跳下去的对不对?”刘钊轻描淡写地问。 何似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原本柔和的脸部轮廓因为极力忍耐显得异常深刻。 “你还有脸提当年?”何似咬牙切齿。 刘钊的所作所为,每一样都够他死一百回也不解气, 可他竟然还敢这么云淡的风情的和她提当年。 刘钊一派从容,丝毫不把何似濒临爆发的怒气放在眼里, “何似, 你要是好好在国外待着不回来,我其实并不介意让你活到自然死亡, 我的目标自始至终就只有叶以疏一个人。” “不回来?”何似冰冷的双眼夹着深冬酽寒的风雪,“不回来难道要等着你把她折磨到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怎么能说折磨?她欠了我一条命,我用自己想要的方式从她身上讨回来错了吗?” “你爱人的死是意外, 凭什么怪在她身上?!况且, 她哥也死在那场意外里,那谁来还她一条命?” “这我管不着, 我只知道,如果不是叶以疏他哥非要在那个节骨眼上往前走,车子根本不会因为失控滑下山崖。” 刘钊从容的表情变淡,藏在绅士皮囊下的戾气来得快而猛烈, “他是罪魁祸首死了活该,我未婚妻呢?她年复一年地坚持给那些贫贱的人送钱,送粮,送衣物,让他们活得像个人,为什么老天看不到她的好?!你知不知道,她死的时候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我答应过她,努力忘掉这个世界对我所有的不公平,答应等她回来就娶她,可是叶以疏的哥哥亲手毁了这一切!” 刘钊接近咆哮的怒吼拉断了何似脑子里绷紧的弦,刺耳的余音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每一次激烈碰到都在提醒她,刘钊的恨已经根深蒂固。 何似紧攥着的手骨节泛白,再怎么努力依然控制不住地发抖,“这和叶以疏没有关系。” -- 第218页 “没关系?”刘钊收着眼眶,冷硬的目光阴森恐怖,“如果不是她和吕廷昕做出那种丢人事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哥会因为担心她千里迢迢,不顾危险赶回来?” “她和吕廷昕什么关系都没有!” “没有?”刘钊冷笑,“那你呢?你们的关系呢?叶以疏在害了自己,害了别人以后竟然还知错不改和你勾搭在一起,你说,她这种贱人配活吗?同性恋配活吗?!” 刘钊扶了扶眼镜,阴鸷的目光透过镜面后更显沉郁,“她不是喜欢你吗?不喜欢比自己小的女人吗?我成全她!让她一次看个够!” 看,个够? 何似难以想象这个‘够’背后到底有什么,她只觉得恐怖,阴暗潮湿,散发着血腥气的恐怖。 “何似,你知道她看了多少视频吗?50G,整整50G!哈哈哈哈!”刘钊疯狂大笑,“隔着电脑,叶以疏无能为力地看着她们在教室里哭,闹,挣扎,喊破嗓子却依然逃不过男人下面那东西!” “别说了!”何似浑身发抖,脑子里全是当年帮荆雅拍照时看到画面。 精神任人摆布,身体同样,一个比一个天真的年纪却遭遇了人性里最可怕的一面。 没人问的时候她们不知道说,有人问的时候她们不敢说。 何似那时几乎求遍了所有受害者,有些家庭愿意站出来揭露那些禽兽的真面目,有些,呵,脸面比公正的裁决更重要。 他们都知道人言可畏,知道惩治恶者的同时,他们收获的除了怜悯同情,还有嫌弃和躲避,可他们不知道姑息会养奸。 尤其,有人在背后为那些丑陋的罪恶遮风挡雨。 刘钊用刺眼的光环让那些狗东西变回人样,继续光鲜亮丽的活着。 受害者呢?无知的年纪尚还能懵懂的过活,懂事以后呢? 受人威胁,处处忍让,一辈子活得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 小朱就是最好的例子,小心翼翼地活到最后依然逃不过过去。 她的遭遇只是其中一例,更多不为人知的受害者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度日如年,更或者,有些早已经选择极端方式彻底结束。 何似以为年少时不惧险恶的自己费尽心思用照片陈述受害者的遭遇就是惩凶除恶最好的利器,不曾想,她匆匆离开,再悄然回来时,坏人依然逍遥法外,甚至光明正大的拿着他们犯罪的证据逼迫她喜欢到连分手都可以轻易原谅的女人! 忍?还是旧事重提,揪着过去不放? 何似心里早有答案。 她这辈子所有的容忍和耐心都已经用在了叶以疏身上,别人犯下的错,她看见了就不能视若无睹。 何似无畏的目光迎上刘钊,“刘钊,罪恶可以被华丽的背景掩盖,但只是一时,只要还有人愿意追求真相,你就一定会为你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追求真相?你在说你自己?”刘钊玩味,“何似,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一开始的打算里并不包括逼你离开叶以疏,毕竟,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受尽折磨却束手无策才更痛快不是吗?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替受害者拍那些照片,妄想找出所谓的真相。叶以疏已经害死了我的女人,她的女人又怎么可以再次害死我心爱之人的弟弟?何似,是你,是你自以为正义的做法逼走了你自己,留给我肆意折磨她的机会。” 刘钊轻描淡写地话像是烈性□□在何似耳边轰然炸开,巨响过后,只剩下连绵不绝的嗡嗡声,吵得她头疼欲裂。 “何似,这样说来,我其实应该感谢你。” 刘钊半是微笑半是阴狠的表情异常狰狞,“你真应该看看叶以疏当时的表情,精彩得只要一回忆,我就会兴奋地难以自持。” 何似潜意识拒绝刘钊接下来的话,步子不受控地后退。 刘钊想要的就是何似的惊慌失措,他能从何似任何一个恐惧的表情里找到报复的快感。 刘钊笑着,轻飘飘的声音压不住兴奋,“叶以疏耳朵边是凄厉的叫喊,眼前是下贱的画面,她多想逃,可抬头,转头,回头全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就像被那些男人肆意玩弄的不是陌生人,而是她亲手救回来的你!” “疯子!疯子!”何似嗓子里止不住颤意,身体不断下坠,下面是无底深渊,冷风疯狂摩擦着皮肤,疼得尖锐,找不到落点。 刘钊将癫狂推到了高潮,他摘下眼镜丢在地上,抬起脚踩上去,慢慢研磨,表情阴狠,好像那副眼镜就是他所厌恶的人,正被他踩在脚下折磨,□□,到死也不愿放弃。 “一个学过心理学的人却挽救不了害怕声音,害怕黑夜的自己?何似,你觉得她可怜吗?可我怎么觉得兴奋?” 刘钊踢开被踩碎的眼镜,一步一步朝着何似走了过来。 “你知道我让她在哪里看的那些视频吗?” 刘钊阴郁低沉的表情比鬼魅还触目惊心,“就在我公司的实验室里。夜深人静,除了那些停不下来的哭声什么都没有,哦,不对,有。” 刘钊抬起手,捏着神情慌乱的何似的脖子,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那里有手术刀,有安眠药,有很多能让她结束生命的东西,我一直在想,一旦她拿起刀,是先杀了我,还是先杀了她自己。何似,你不是爱她,了解她吗?不如,你来猜一猜?” -- 第219页 何似被掐得满脸涨红,停滞的意识逐渐被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拉回。 “杀!了!你!”何似一字一顿,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强烈的狠劲儿。 刘钊甩开何似,拿出手帕不紧不慢地擦着手,“我也是这么想的,也站在她面前给了她动手的机会,可是她不敢,我一根头发她都不敢动。” “知道为什么吗?” “......” “怕你在国外被我的人打死,或者,被玩死。” “......” 何似耳边的世界安静了。 风声,人声,心跳,所有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偌大世界只剩下刘钊扭曲的嘴脸。 “刘钊,你去死吧。”何似说。 死寂的脑子里不断重复着三个字——杀了他! 杀了他,所有人都会解脱! 何似毫不犹豫地朝刘钊扑过去,低沉压抑的声音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怕,“你去死吧!” 刘钊似乎早有准备,对何似突如其来的动作不见半分惊讶和慌张,反而笑得更加从容淡定,似乎何似这一推就把他想要的结果推到了眼前。 “何似!”惊恐的女声在何似碰到刘钊的一瞬间骤然出现。 她是不久前才何似‘聊过天’的吕廷昕。 何似被惊醒,手碰到刘钊后立刻偏向一旁,身体则因为惯性继续朝前扑去。 “唔!”何似趴倒在地,碎裂的镜片扎进膝盖钻心得疼。 吕廷昕顾不上自己的伤,大步跑过来挡在何似身前,冷眼对视泰若自然的刘钊。 刘钊似笑非笑,“吕廷昕?你竟然也来了,呵,终于都凑齐了。害死她你也有份,这次,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你想干什么?!”吕廷昕冷声问道。 即使穿着病号服,依然挡不住她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威严锋利。 “我想干什么?”刘钊微垂着眼皮,不以为然的目光扫过何似,“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她想对我做什么?” 吕廷昕一手捂着腹部,一手伸开挡着何似,凛然坚定的语气掷地有声,“刘钊,不要以为有钱就能买卖人命,法律不是摆设,容不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和践踏!” “是吗?那我静待法律找上门来的这一天。” 刘钊越过两人往出口走,吕廷昕防备地挡在何似身前,随着刘钊的步子移动。 确定刘钊离开以后,吕廷昕急忙蹲下来查看何似的情况,“何似,你怎么样?” 没人回应吕廷昕。 何似还维持着趴伏的姿势,很安静,吕廷昕听不到任何声音。 慢慢地,何似的肩膀开始抖动,紧握的拳头砸在水泥地上,一下比一下重。 那声音,吕廷昕光是听着都能感受到何似心里能将她折磨疯的痛苦有多沉重。 “何似,别这样,你女儿刚打了电话过来,说她们已经在来接你回家的路上了。”吕廷昕说,声音很轻,生怕惊吓到何似摇摇欲坠的心。 何似侧过身体,收回胳膊抱紧自己。 何似背对着吕廷昕,她看不得何似的表情,却能从她颤抖的身体上感受到她已经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何似......”吕廷昕抬起的手在空中滞留,等到何似嘶哑的低喊开始清晰时落在了她头上,“何似,别哭,她来接你了,乖乖跟她回家,回家就没事了。” 何似蜷缩起身体,呆滞的目光看着墙根处的一颗野草。 那么不起眼,生命里却那么顽强。 “我早该回来的,早该回来......” 第92章 “我早该回来的,早该回来......” 何似不厌其烦地重复。 吕廷昕见过没有何似的叶以疏是什么样子, 自然也能明白同样深爱着叶以疏的何似在知道她受过的罪时会有多难受, 有些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夕阳落幕, 低沉的夜慢慢爬上天空, 吕廷昕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天台太过安静, 就显得手机铃声十分突兀。 吕廷昕缓慢的心跳因为突然而至的声音急速跳动,很难受, 依旧躺在地上的何似对此无动于衷。 吕廷昕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犹豫不决。 是叶以疏, 不用想, 肯定是通过她找没带手机的何似的,可何似现在的样子...... 沉默片刻, 吕廷昕按下了扬声器。 电话接通的瞬间,何七七活力四射的声音传了出来,“何似!何似!你在哪里?我和小叶子来接你了哦!还给你带了糖葫芦, 草莓的,是我专门买给你吃的!你快跟我说谢谢!” 电话这头一片死寂。 “何似?”何七七提高声音。 依然没有人回应。 何七七疑惑, “听不见吗?小叶子, 何似好像听不见我说话。” 何七七的声音渐渐变远,几秒后, 叶以疏清晰的声音传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阿似?听得到我讲话吗?” 何似僵硬的身体动了下,抱着自己的动作无意识收紧。 吕廷昕将手机放在何似嘴边,示意她回应。 何似本能闪躲。 怕叶以疏担心, 吕廷昕只能将手机重新拿回来,准备先找个理由搪塞一下。 谁知道,吕廷昕刚张开嘴,声音还没发出来,失魂落魄的何似突然坐起来抢走了手机。 “小叶子,我在!”何似硬邦邦地回答,声音大得吓人,她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 -- 第220页 电话那头的叶以疏敏感地捕捉到了何似的异样,脸上如水的笑意在一瞬间消失干净。 她必须要非常努力地秉着呼吸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软如常,“在哪儿?我和七七来接你了,我们今晚不回去,住我父母家里。” 今天,刘钊来旧楼开会了,万一何似碰见他,以她的性子肯定要在刘钊那里吃亏。 “我在,在......”何似环顾了下四周,空荡荡的天台除了风什么都没有。 这个地方是她们两个谁都不愿意主动提起的地方,说出来,叶以疏肯定要难受。 担心何似露馅儿,吕廷昕拍拍她的肩膀,用口型说:“跟我在一起。” 何似忙不迭地回答,“我和吕廷昕在一起!” 叶以疏愣了下,似乎突然理解何似语气异样的原因了,吊起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没碰见刘钊就好。 吸了口气,叶以疏语气如常地说:“吕廷昕现在有伤,你不能趁机欺负她,不然晚上不许吃饭。” “为什么啊?!”何似怨念的眼神恨不得化成一只只小飞刀戳吕廷昕一身窟窿。 吕廷昕无辜躺枪,眼眸闪了闪竟透出些许笑意。 眼前这个小孩子多有生气,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威慑力的‘警示’竟然也能气成这样,和她在一起,叶以疏的生活也会变得有声有色吧,就像刚才那句‘威胁’里不容忽视的轻松语气,一向板正的叶以疏也能玩笑似的说话,这应该就是爱情的魔力。 身在爱情里的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潜移默化,朝着对方喜欢的那个方向慢慢发展。 听到何似的怨念,叶以疏笑了下,好脾气地解释,“我喜欢的人,她恩怨分明,不会随随便便欺负受伤的人。” 叶以疏的声音淡淡的,通过话筒传过来后不那么清晰,偏生听得何似耳根子软得一塌糊涂。 “少给我戴高帽。”何似偷瞄了吕廷昕一眼,见她没有刻意关注自己后小声嘟囔,“我俩还没冰释前嫌呢,你别想哄我给她好脸色。” “好。”叶以疏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细语地说:“我们现在正往住院部走,你和吕廷昕打好招呼就下楼,一会儿还要过来给她送饭,不能耽搁时间。” “不要!”何似尖叫,一不小心碰到膝盖疼得抽气。 叶以疏清晰地听到一声‘嘶’,紧张地问,“怎么了?” 何似顺势撒谎,“一不小心摔了,将膝盖献给了7楼地板,我对这片你待过的土地果然爱得深沉。” 叶以疏绷着脸,严肃道,“不要贫嘴,好好说膝盖怎么了!” 何似瞥了眼膝盖上的斑斑血迹,若无其事地回答,“破了一点,不严重。” “没有骗我?” 何似脸不红心不跳地骗人,“我发誓!”有点严重! 叶以疏放下心来,躲着蹦得和只猴子一样抢手机的何七七嘱咐何似,“不要乱碰,现在马上过来急诊,我帮你处理一下。” 何似大眼睛瞪圆,这一去保准露馅儿好吗! 何似的手机一直放的外音,吕廷昕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当下指指自己低声说:“告诉她,我帮你处理过了。” 何似憋着气儿不吭声,心里那个堵啊,明明不久前她们之间还隔了深仇大恨,怎么转眼人就巴巴地‘相互扶持’了,人真是种诡异难懂的东西。 人是东西?! “屁!”何似恨不得缝了自己这种没个把门的臭嘴! 电话那头的叶以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何似火爆的一句‘屁’,担心顿时变了味道,“阿似,你为什么骂我?” “昂?”何似抱着手机半天,没昂出个所以然,低着头小声说:“骂你的胆子早在刚回来那会儿就用光了,现在哪儿敢。” 何七七闹腾得厉害,叶以疏一时没听清,冷淡着嗓子反问,“什么?” 何似深吸一口气,微笑,精气神满点,“我是说,吕廷昕已经帮我处理过了,你不用管。” “确定吗?” “这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我只是耳朵聋,眼睛又不瞎,痛觉也没失灵。” “可她身上也有伤,怎么帮你?” 何似蔫儿了,“你到底是心疼我,还是心疼她?” “......那行吧,我们在门诊正门等你,你快下来。”叶以疏王顾左右而言他。 何似切了一声,不悦地点头,“好!” 随着叶以疏渐渐撤离的呼吸,何七七的嚎叫在逐渐清晰,“何似!是我啊!你家美!听得到我的呐喊吗?” 何似扶额,过去几年,她到底对何七七做了什么?怎么会让她的性格养成如此别致。 不顾何七七的喋喋不休,何似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吕廷昕,站起来往出走。 晃悠的步子一点也不安分,不是拖着一条腿甩受伤的膝盖,就是一步两步朝前蹦,和吕廷昕见过的多动症熊孩子一模一样,闹是闹了点,一点也不讨厌。 吕廷昕跟在后面慢慢走着,忍了很久依然没忍住压在心里的疑问,“何似,为什么你的情绪转可以转变得那么快?” 明明不久前还因为刘钊的话伤心难过,接完叶以疏的电话立刻活蹦乱跳。 何似蹦下了,扯到伤口时一边吸气一边囫囵解释,“不知道,心里有她就想不到别的,不想让她担心,不想让她看到我吊着脸的模样,也可能真像我说的,最近的智商有点营养不良。” -- 第221页 “智商......营养不良?” 吕廷昕诧异于何似的解释,她还从来没听过这么无厘头的话,想了下,又觉得挺符合何似的行事风格,不拘一格,没头没脑,不沉浸悲苦,更不会始终停留在过去。 何似的路永远在前面。 自己,学得来吗? 摇摇头,吕廷昕不让自己费心思考没有结论的东西,顺着何似的解释说道,“那你的智商应该营养不良了很多年。” 何似不安分的走路姿势规矩起来,回过头,眼神桀骜不驯,“吕阿姨,您看咱俩像是熟到能随便开玩笑的程度了吗?” 吕廷昕嘴角挂着笑,点点头,玩笑脱口而出,“乖,阿姨不和你计较以前。” “你不和我计较?!”何似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少给自己脸上贴金!离我远点!” 何似一股脑吼完,风风火火地往前冲去。 没走几步,怂在了原地。 何似弯下腰捶着膝盖外侧,憋不住眼泪,“真特么疼啊!” 随后走来的吕廷昕笑出了声音。 时隔多年后,因为一个一直敌视她的小姑娘笑出了声音。 这一刻,吕廷昕沉寂的生命好像突然活了,有血有肉有温度,也许,还有期待。 期待什么? 期待身边的人身体康健,期待脚下的土地和平永久,期待有一天还能和想见人在某个空间重逢,期待...... 从过去走出来,然后,爱着在她心里永远鲜活的男人了却一生。 ———————— 下楼以后,吕廷昕帮何似处了伤口,贴着纱布,看不出来严重程度。 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何七七差点打爆吕廷昕的手机。 “好了,她看不出来。”吕廷昕坐在床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脸色很白。 何似站起来,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吕廷昕伤得不轻,这才休息了多久就跑去了天台,还为了维护她和刘钊对峙,看吕廷昕惨白的脸色肯定是又扯到伤口了。 “有话想说?”吕廷昕戳破。 何似闷声点头,“你的伤怎么样?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天台?” “伤有点疼,不过问题不大,至于你在天台......”吕廷昕想了下说:“你和刘钊走的时候关门声音很大,我听见了,不过跟出去以后你们已经不见了,我找了一会儿才在天台找到了你。” “刘钊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一部分。”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处境?” 吕廷昕摆放东西的动作停了下,再开口时声音很沉,“不知道,我们这些年几乎没有联系。” 何似倏然回忆起叶以疏和她说过的话,心里揪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 吕廷昕失笑,“是我把事情搞成这样,你为什么道歉?你不怪我对她动过歪心思了?” “你看我像是很大度的人么?!”何似磨牙。 “不像。” “那以后就长点心,少在我这儿找不痛快。” “好。” 吕廷昕的态度太淡然,顺从,有理的何似反倒觉得自己成了恶霸,郁闷地瞪了她一会儿后小声说:“谢谢。” 吕廷昕不觉诧异。 叶以疏说过,何似是个直肠子,知错就改,不喜欢弯弯绕绕。 这个性格有时候很冲,但大多数时候其实很讨喜。 吕廷昕为叶以疏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身边感到庆幸。 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吕廷昕重新开口,“不谢。下次不要冲动,刚才不管是你把刘钊推下去,还是自己掉下去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我们能找到更合适的办法让他俯首认罪。” 何似灵气的眼睛浮现茫然,“能吗?都这么多年了,要是有办法早想出来了,哪儿轮得到他一再踩着法律的底线为所欲为。” 吕廷昕将托盘放好,正视何似,“何似,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灰色地带,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是有人的地方也有混淆不了的黑白界限,这是人性里磨灭不了的正义感,你见过那么多人和事,不用我告诉你这个道理。” 何似被头发挡住的耳朵发烫。 听这个女人说教的感觉怎么这么尴尬,尤其是被人当面指出不对。 何似梗着脖子,强壮镇定,“当然不用!我就是试探一下你,看你是不是真的是个好人!” 吕廷昕莞尔,“结果呢?” 何似,“马马虎虎。” “......嗯。” 何似臊着一张脸跑到门诊,刚出现就被何七七跳起来在肩头打了一巴掌,“何似!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跟我讲话!糖葫芦已经被我吃掉了!” 何似拉开何七七,口气比她还冲,“我为什么要接你电话!为什么要和你讲话!你是我谁啊!糖葫芦吃掉你很有理啊!” 何七七,“我是你的美!” 何似,“那我可能真不美。” 何七七,“!!!” 怕两人在医院门口打起来,叶以疏赶忙上前一手拎一个板着脸教育,“你多大了,七七多大了,总和她这么吵是不是很出息?” 何似首先挨训,哼一声撇过头不认错,何七七则欢天喜地。 可惜,开心只持续了不到五秒。 “还有你,小孩子打大人?谁教你的?嗯?以后好好跟何似说话,不许讲她的坏话,不许欺负她,不许凶她,更不许打她。” -- 第222页 叶以疏一口气说完,何七七懵了,何似乐。 “哈哈哈哈!我老婆果然是我老婆,凶我一句就要凶别人翻倍!哈哈哈!真爱,真爱了!” 何似得意洋洋的笑刺激到了何七七已经被伤透的幼小心灵,后者低下头,迈着小碎步哀怨地离开。 走了好一会,怎么还在原地打转? 何七七回头。 哦,原来她还被叶以疏拎在手里。 何七七伤心欲绝,“小叶子,你放我走吧,让我一个人去角落里自生自灭。” 何似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叶以疏放开手,一高一低拍着两人的脑袋瓜,被牵动的嘴角笑意满满,“回家。” 何似和何七七对视一眼,神同步地挥起了拳头,“冲呀!” 年轻活力的声音被拉长,交织着夏日热烈的空气,注满叶以疏缓缓起伏的胸腔。 第93章 是夜,洗完澡的何似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叶以疏坐在窗边的落地台灯下看资料, 谁都没有打扰, 又好像彼此心明意了。 “阿似, 盖着被子睡觉。”见何似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叶以疏轻声提醒。 何似抱着那只被叶以疏‘养’了十几年依旧完好的兔子蹭了蹭,瓮声瓮气地拒绝, “不要,热。” “热?”叶以疏合上资料, 轻轻拉了下睡衣领口, 似乎确实有些热。 “要不要重新洗个澡?会舒服一点。”叶以疏看了眼窗外,已经月过中天, 再不休息明天哪儿来的精力上班。 何似不满,“你这是古人的屋子吧?现在是间房都有空调好吗?就连犄角旮旯的小宾馆都有......” 说到小宾馆,何似一股脑爬起来, 两眼冒光。 “小叶子,我们今晚住外面怎么样?”何似兴冲冲地说。 叶以疏不解,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住家里吗?” 以前哪次回来, 何似不是赖在床上死活叫不起来,念念叨叨地说什么这是我家小叶子从小睡到大的床, 睡它就等于睡我家小叶子。 那些话怎么听都很不要脸,叶以疏却生不气来,还总哄着,骗着, 逗着,一点点把人弄起来吃饭。 想起以前,叶以疏身上的躁意重了一点,随手将资料放在一旁起身,将半开的窗户推到底。 窗边,冷风偶尔经过,带来一点凉意。 “你觉得这想法怎么样啊?”得不到回应,何似追问。 叶以疏转身靠在窗边,神色懒懒的,和白日里温和或是严肃的她截然不同,“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出去住?” “当然是光明正大的和你上床啊!”何似理直气壮。 叶以疏呼吸停滞,“你!” “我什么我?我除了谋求自身福利,也是为了你好!”何似撇着嘴嫌弃得不行,“你这房间的墙和摆设有什么区别?里面打个喷嚏,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然后就说什么,哦,怕你爸妈发现了,死活不让我碰,想想就来气!你懂一个女人明明抱着自己老婆,却连摸都要摸得小心翼翼的痛苦吗?” 叶以疏淡然的表情不再自然,“那你收敛了吗?” “额?”何似伸直腿,眼睛叽里咕噜乱转,“没有,偷情加霸王硬上弓的戏码演起来更有感觉,错过哪一次我都觉得可惜。” 叶以疏白净的脸颊染上红霞,好在窗口光线昏暗,何似一时发现不了。 “不要胡说了,快睡觉。”叶以疏语气生硬。 何似拍了把大腿,仍在气愤,“你说你那什么毛病?每次在你房间做都死活不出声,嗯,虽然你在其他地方也不怎么出声,但这里尤其过分!要不是你的身体比较诚实,我他娘的都觉得自己是在唱独角戏!” 一着急,何似习惯性的彪悍用语冒了出来。 叶以疏听着,身上的异样更加明显。 她们在一起的那两年,何似有事没事就死缠烂打拉着叶以疏回家,企图缓和她和父母的关系,叶以疏单方面推拒,除了怕见父母,更多的是怕何似胡来。 偏偏,何似老掰着手指头算,每次攒在月初兴致最高的那几天拉她回来。 等到了家里,何似在叶以疏父母面前姐姐长,姐姐短,乖得不行,一回房间,夜一深......故意在做那种事时喊她姐姐...... 姐姐,你身上好香。 姐姐,你这里好软。 姐姐,你为什么不出声,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姐姐......你有反应了。 ...... 叶以疏慌手慌脚地转身趴在床沿上大口喘息,不让脑子里乱糟糟的回忆继续作乱。 可惜,它们是何似留下的,和它的主人一样坏,你越是想让它消停,它越是蹬鼻子上脸。 以前,何似一到这里就特别喜欢逼叶以疏,语言上,动作上,层出不穷的花样,叶以疏越是不吭声,她越是兴奋,偶尔冒出来几句粗话把本就火烧火燎的气氛推到极致。 叶以疏受不住,努力忍耐,越忍何似越过分,每次结束她都和打了一场硬仗似的,浑身无力,脑袋发懵。 那种时候,何似再喜盈盈地叫她一声‘姐姐’,在她耳边发表一两声感言,叶以疏似城墙坚固心理防线也能被她轻而易举的摧毁。 这人,坏透了。 不过,叶以疏大概知道何似是什么心理,似乎,那特定的情境下,从心爱之人身上得到的感觉会更清晰,更深刻,也更刺激。 -- 第223页 叶以疏不重欲,但不代表她不喜欢和何似身心交融的感觉,更或者说,她其实非常享受何似用情人之间最直接的方式带给她极致欢愉。 每到那个瞬间,叶以疏会忘记很多事,好的坏的通通忘记,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却永远活力的何似。 她啊,可能早就被何似带坏了,总爱陪着她胡闹,至于今晚,还是忍忍吧,这次不止大人在,还多了一个小孩子,教育要从小孩子抓起,马虎不得。 “小叶子,热啊。”何似两手伸开,把自己瘫在床上小声叨叨。 叶以疏趴在窗口不敢转身,“明天,我让人过来装空调。” “那今晚怎么办?我快要被热化了。” 叶以疏回头看了眼,何似穿着背心热裤,膝盖上贴着两块儿纱布,四肢摊开,小脚丫子搭在床沿晃悠,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要不要风扇?”叶以疏记得自己先前为了给电脑降温,好像买过一台风扇。 何似有气无力,“要。” 叶以疏没马上动,而是等风里细细的凉意压下脸上的燥热后才转身去了书房。 没多久,叶以疏拎着一台小风扇回来,何似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玩手机。 “坐起来玩手机。”叶以疏随口说,对何似这种小毛病已经管成了习惯。 何似不听,捧着手机笑得花枝乱颤。 叶以疏看着何似的动作,总觉得手机下一刻就会‘脱手而出’砸在她的嘴巴上。 “阿似,坐起来玩,小心......”叶以疏担心道,话没说完,何似已经尖叫一声捂住了嘴巴,“啊!好痛!” 叶以疏急忙扔下风扇,坐在床上拉开何似的手查看情况。 何似嫌丢人不让看。 叶以疏着急,冷着脸说:“放手!” 何似怂怂地放开手,泪眼婆娑。 “嘴唇肿了。”叶以疏捏着何似的下巴仔细观察,“嘴巴别用力,张开我看看。” 何似,“啊......” “我要看的是嘴唇,你吐什么舌头?” 何似,“......” 叶以疏轻轻掀起何似的上嘴唇,内侧磕到牙齿出了血。 “没事儿,就是这两天吃东西会难受点。”叶以疏下结论。 何似丢开叶以疏捏着自己下巴的手,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每根头发丝都在抗议现在的处境,看样子是真伤到脸面了。 叶以疏格外喜欢这样没头没脑的何似,一时没忍住巴掌轻轻拍在了何似屁股上,“长记性了?” 何似触电一样伸手抱住自己的屁股,脸埋在枕头里大叫,“你干嘛摸我!” 叶以疏哑口无言,继而开怀大笑,“好好好,下次想摸了提前通知你做好准备。” 何似悬在空中的脚丫子乱蹬,“算了,你还是搞突然袭击吧,这样我比较容易有反应。” 叶以疏,“......”一到这里,她和何似就没办法愉快聊天。 插曲过后,叶以疏放何似一个人消化心情,自己坐在床边插上风扇,对准何似的后背吹。 何似最热的是脑袋,感受到风后拧巴着身体往下蹭。 “呼!”吹到脑门,何似舒服地叹气。 叶以疏又想揪何似的小毛病,提醒她风扇不能对着脑袋吹,视线落在她额头上汗湿的头发时忍住了。 她‘心凉’,再热的天也能靠自然风扛过去,何似还小,没必要跟她受这份罪。 “小叶子,你把微博清空了。”何似忽然开口,话题扯得有点远,叶以疏想了下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嗯。”叶以疏应声,右手自然地搭在何似凉飕飕的额头上。 她还是有点担心冷风吹多了,何似会头疼。 “为什么?”何似闷声不乐。 虽说叶以疏过去的打算都有理由,她现在也安心接受,可一想到叶以疏连‘阿似’的微博都清空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酸,那个微博昵称是她的名字,密码是她的名字,关注人只有她一个,发表的所有心情也都和她有关,那是叶以疏一个的‘阿似’,不可以被轻易清空。 尤其!何似刚才看到失踪好久的荆雅一出现就在微博上和江童秀恩爱,被赤裸裸的刺激一推,何似毫不犹豫地跳进醋罐翻不出来了。 叶以疏在何似湿漉漉的额头拍了下,“往前趴一点,风太凉了,不能一直吹头。” 何似听话。 确定何似趴好,叶以疏一边用手掌替何似扇风,一边慢慢开口,“怕刘钊发现我还在关注你。” “他......” 不想何似老惦记刘钊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叶以疏在何似的疑问出口之前打断,“清空之后,我又重新注册了一个。” “真的!嘶!”何似因为惊喜不管不顾的想爬起来,身体一动,膝盖便开始抗议,疼得何似刚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 叶以疏心疼更生气,难得凶人,“你安分一点行不行?!” 何似侧过头,偷偷瞄了叶以疏一眼,见她是真生气立马认错,“我错了!求躺平!这样就不会蹭到膝盖了!” 叶以疏不出声,但行动上表示了赞同。 叶以疏站起来,左腿撑着地板,右腿跪在床边,俯下身抱住了何似,“小心点。” “哦。”何似借着叶以疏的力气轻松翻身,然后,不想撒手了。 “热死了。”何似抱着叶以疏撒泼。 -- 第224页 叶以疏啼笑皆非,“热你还抱我这么紧?” “我乐意。” “我不乐意,撒手。” “我不!” 拗不过何似,叶以疏顺势松了力气,胳膊肘撑于身侧,虚虚伏在何似身上。 何似满意了,在叶以疏身下蹬蹬腿儿,亲亲人,玩得不亦乐乎。 “阿似。”叶以疏玩着何似的头发,声音温软动人,“我每天都在等着你更新微博,不管是什么内容我都能开心得好几天睡不着,因为这代表你还安全,我不怕刘钊对我做什么,就怕你出事,是我把你赶出去的,你出事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过去不算两人的禁忌,可一提起,何似依然觉得心口绞痛,尤其是什么都喜欢藏在心里的叶以疏将她的心事敞开时痛感就更加清晰。 “我一年到头更新微博的次数两只手就够数了。”何似怏怏的,语气里掩饰不住后悔。 叶以疏扯了扯何似的头发,不让她胡思乱想,“至少还有更新。” “嗯。”还好她隔一段时间就要替真相说话,还好...... “小叶子!”何似想到什么,语气忽然急躁起来,“我,你一直在等我的微博,那你看到我师父发的那条了!你看到那条......!小叶子,你放开我!” 何似挣扎着要离开叶以疏去看她的表情。 叶以疏不让,收回手抱紧何似,下巴来回蹭着她的发顶。 “看了。”叶以疏承认,“以为你没了,很难过,忍不住将结果往坏处想时接到了吕廷昕的电话,她说你没事,我才稍稍安心。 再后来总忍不住给你打电话,一次也没有打通,很慌,上班也没集中不了精力,护士长天天骂我没出息,我没理由反驳,她看不下去的时候,把我赶去机场送人,在那里,我遇到了活生生的你。 你跟我说的话很伤人,可我难受的还是你耳朵听不见的事实。 我的阿似听不见,这比杀了我还难以接受。 我很想道歉,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事实确实是我没能力保护你,赶走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万幸,你不计前嫌,原谅我自以为是的错误,再次回到了我身边。” 叶以疏的这番话完全没经过思考,好像已经在她心里被复述了无数次,契机到了就能不磕不绊地脱口而出。 小短句,没有咬文嚼字,也没有酝酿感情,和她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差得很远,但何似却觉得这些话可以被记到记不住的那一天,这是叶以疏最真实的心情。 “小叶子,对不起,是我不好。” 何似懊恼,在国外治疗的那段时间,她心里全是卓欣的死,拒绝别人的关心,也拒绝和外界交流,才会让真正担心她的人一再生活在她生死未卜的煎熬里。 “不是。”叶以疏低头亲了亲何似额头,“阿似,你很好,在感情里,是我配不上你。” “胡说八道!”何似像被点着了的火药芯子,蹭蹭烧上了脑门,“你他妈老这么悲观是觉得爽还是怎么回事啊?!” 叶以疏对何似的暴躁不以为意,一下一下亲着何似的额头安抚她的情绪,“不爽,一想到你过得不好就一点也不爽。” 何似狗脾附身谁也挡不住,一张嘴咬上了叶以疏的肩膀。 “嘶!”叶以疏吃痛,一时不备被何似找到翻身的机会,不管不顾地将她压在了身下。 “你这女人就是欠收拾!臭毛病一身一身的!” 何似火大,完全不顾忌抽疼的膝盖,坐在叶以疏腰上死命去脱她的睡衣。 叶以疏慌了,“阿似,你别乱来!” 何似勾起一边嘴角,笑得像个小恶魔,“今儿个,我不止要乱来,还要让你知道惹火我的下场有多凄惨!动不动就给我长记性?啊?我看你才是最欠教育的!” 说完,何似直接用嘴巴堵住了叶以疏的反驳,不规矩的手扯开她的睡衣在觊觎已久的地方乱揉,还很不要脸的抽空问了一句,“你刚站窗口那会儿是不是就有反应了?” 叶以疏急促喘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何似恶劣,“可我怎么看你站都站不稳了?” 说着,何似的手已经挪到了下面。 叶以疏完全来不及反应,感情碰撞带来的强力冲击就已经让她的理智一败涂地。 窗外,夜已深,昏黄的路灯照着清冷的小路,如同夜空沉睡的星。 不大的卧室里,有人时而温柔,时而激烈,还有人始终压抑忍耐,最终还是逃不过情欲爆发瞬间极致的刺激,在喜欢的姑娘怀里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 “阿似......阿似......” 第94章 “阿似......” 叶以疏一遍一遍叫着何似的名字,小小软软的声音很是撩人。 何似这会儿正到兴头, 叶以疏若有似无的推拒得到的不是何似的手下留情, 而是细枝末节的‘关注’。 “小叶子。”何似趴在叶以疏耳边, 舌尖若有似无地擦过细腻皮肤, “你确定不出声?” 叶以疏转过头, 迷离的眼神看向何似含笑的侧脸,“阿似, 你,也确定?” “嗯?”何似懵了下, “我确定什么?” 叶以疏眼底被何似点燃的情愫淡了一点, 抓着床单的手不着痕迹地挪到了何似后背。 “确定......能在我这里一直占据主导权?”叶以疏轻声说着,褪去绵软情意的双眼覆着一层淡淡水光, 让何似本就没什么定力的心随着她眼里的情绪起起伏伏。 -- 第225页 何似含着叶以疏的嘴唇轻咬,声音含糊不清,“小叶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以疏没有回应,只是在何似喜欢闹事的手游走到脸侧时, 抱紧她快速翻了个身。 一瞬间, 天旋地转,暖色灯光如流光划过眼前, 浮着淡淡女儿香。 等何似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时,自己和叶以疏的位置已经倒了过来。 此时,在床上一向绵软被动的叶以疏正伏在何似上方,一手将她细嫩的手腕交叠在一起压在头顶, 一手眷恋的抚摸着她错愕的脸颊。 “小叶子,你,你想干嘛?”何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情|欲如激烈过后的风浪悄然退去,只留余韵缓缓拍打着平静的沙滩。 叶以疏流连于何似眼睛的手指慢慢下移,停于她红肿的嘴唇后久久不离。 “我说了让你安分一点,你怎么老不听话?嗯?”叶以疏看着何似黑亮的眼睛,撩人低音如静谧夜空下缓缓而过的流水,让她心神荡漾。 何似清明的脑子被最后那个婉转起伏的‘嗯’搅成一团乱麻,有些还未离去的异样情愫正在悄然迸发。 何似傻傻地看着叶以疏,迟钝的脑子失去了思考能力。 忽然,叶以疏轻按着何似嘴唇的手指猛地用力,何似先前被手机砸到的那处火辣辣地疼,明亮的眼睛湿意尽显,微张的嘴巴随着急促呼吸轻轻颤抖。 “小叶子,你欺负人。”何似委屈的声音没有分毫先前的得意,倒像回到了18岁再见那会儿,小小的个字,瘦瘦的身板,笑起来热情洋溢,装起可怜,呵,骗得叶以疏心疼不已。 “嗯。”叶以疏点点头,落在何似眼里的目光慢慢游移,经过她微张的嘴巴时被牢牢黏住。 这张前不久还嚣张地在她身上惹事的嘴巴,现在正可怜兮兮地发抖,每动一下都那么小心翼翼。 叶以疏眸光渐深,低缓声音里难得的恶趣味压抑不住,“嗯,欺负的就是你。” 何似眨眼,眼泪簌簌往下掉,明明只是嘴巴被按的那里疼的,落进叶以疏眼里却变成对感情的动容、回应和期待,每一个反应都能轻易勾起她蠢蠢欲动的情绪。 心念一动,叶以疏把何似先前丢给她的话还了回去,“阿似,你想不想知道那种明明已经忍到极致却不能喊出声的感觉吗?” 何似七荤八素的脑子一个激灵,磕巴地说:“小小小,小叶子,我累了,真的,腰酸腿软四肢无力,你明天不是也要上班吗?咱们还是赶紧睡吧,万一你因为精力不足手抖怎么办?你可是要做手术的,人命关天的事儿,我们必须认真对待。” 叶以疏压低身体,不让企图逃跑的何似乱动,浅淡笑意随着何似惊慌失措的表情逐渐浓烈,“阿似,我的手很稳,也很准,一次就能找到最佳位置。” 何似懵逼。 叶以疏这话要是没有言外之意,她跟她姓! 何似干笑,“小叶子,你让我缓口气,不然,影响发挥哈,我保证......嗯!” 拖延时间的话何似只能说到一半,剩下的全部被叶以疏堵进了嘴里,等候已久的情|欲在叶以疏手指按下的一瞬间轰然爆发,激烈而漫长,好像不耗尽何似最后一分力气绝不会罢休。 何似感受着叶以疏缓慢的动作和绵密亲吻,发直的眼睛从叶以疏饱含笑意的瞳孔里看到了璀璨星空。 她就知道,叶以疏的话没那么见过,果然...... 迷糊中,何似明白了一个道理——惹谁都不能惹到医生。 这个职业对人的身体太了解,掐点一掐一个准,没有缓冲的刺激她真的扛不住啊。 情到浓时,何似正在充电的手机不要命似的响了起来。 叶以疏细密亲吻稍缓,轻声提醒何似,“阿似,电话。” 何似气炸,“这时候管屁电话啊!专心点!” 叶以疏抬起头,注视着何似,学着她平时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刚才是谁拼命拒绝的?怎么现在......” 话说到一半,被叶以疏强行咽了回去。 她到底还是含蓄惯了,就算现在占据上风也不能像没脸没皮的何似一样什么话都往出说。 何似才不管叶以疏想说什么,反正自己现在舒服了就不能停。 “快点。”何似催促。 叶以疏看了眼不远处依旧在卖力闪着的手机犹豫,“不如先接电话,万一对方有急事怎么办?” “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怕什么!” “万一......” “你哪儿来那么多万一啊!”何似气急败坏地向后仰着头,伸长胳膊勾过手机接通,语气异常恶劣,“你他妈谁啊?!也不看看现在几点,别人都不睡觉的吗?!” 何似一通吼结束,电话那头死寂一片。 叶以疏扯了扯何似的脸颊,小声提醒,“好好说话。” 何似火大,“满肚子火,好不了!” 叶以疏闪着柔光的眼睛睁大,随即越过何似躺在旁边,拉起被她随意丢在床上睡衣盖着,不再看她的眼睛。 何似满肚子的火,嗯,她一点也不想帮她灭了。 这是对不听话的小孩子的惩罚。 “说话!”何似接近爆炸。 “咻!”回答何似的是一声挑衅意味十足的口哨,接着是荆雅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反问,“办事呢?我这电话打得可真是时候。” -- 第226页 何似恨得牙痒痒,“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你给我等着!” 荆雅瞟了眼怀里只剩喘息力气的江童,笑得浑身舒畅,“你放心,我这儿刚伺候好江童,等她恢复力气应该需要很长时间,不怕人打断。” “!”何似想拎桶清水给荆雅稀释稀释满脑子的颜色。 “说正事!”何似压着嗓子说。 荆雅慢条斯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我?” 何似冷笑,“我想了上周吃的肘子,上个月吃的鱼,上年吃的面包,唯独没想你。” 荆雅连声啧啧,“没良心的东西,亏我天天惦记你,怕你从二哈那里移植过去的脑子不受控制,跟叶医生那儿犯病,你倒好,只记吃不记打。” 何似嘴角抽搐,“不劳您费心,我们好得很。” “你确定?”荆雅无不担心地问,“好事被人中途打断还能好?何似,你别是有什么毛病吧?” 何似,“滚!” “哈哈哈哈!”荆雅夸张地笑吵到了江童,后者生气地在她胸前掐了一把说道,“小雅,不要吵!” 荆雅机械地低头,看着江童的手的位置面如菜色。 她家童童抓重点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 “咳!”荆雅拉开江童的手,僵着语气问,“方糖疯了?” 何似没好气,“我怎么知道,她做了什么让你有这种错觉?” “......找我谈心。” “这不好事?再怎么说她也是江童的阿姨,高你一辈,你俩老那么互看不爽江童夹在中间多难做?” 荆雅冷冷地补充,“找我谈怎么和女人上床。” “哦,这样啊,什么?!”何似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你给她送医院了没?” 荆雅一直把方糖当自己的假想敌,觉得她做什么都是在觊觎江童,方糖呢,护短心切,总觉得荆雅那副职场白骨精的调调会把她侄女骗得骨头渣子都不剩,每次见荆雅都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对她极尽嘲讽。 这么水火不容的俩人没有正当理由,怎么可能谈和女人上床这么高深的话题? 方糖可能真的疯了,不对! 吕廷昕! 八成是为了打吕廷昕的注意! 想到这,何似才是真疯了,“你稳住她!千万稳住了!” 现在的吕廷昕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和谁再谈感情的人,方糖这么剃头挑子一头热绝对吃力不讨好,万一哪天脑子烧坏了再来个冲动,激动,不择手段,强行把人给那什么,那吕廷昕还不拧断她的脖子! 荆雅诧异于何似突然的紧张,若有所思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何似立刻否认,“我们又不熟,我能知道什么?” “那你紧张什么?” “怕她学会了出去祸害良家少女啊!” 荆雅想了下,觉得何似的担心不无道理,方糖此人的前科简直不忍直视,好不容易用了三年时间洗白了,她以为可以从此高枕无忧来了,现在看来还是不得不小心提防。 荆雅不着痕迹地抱紧了江童。 “行,这事儿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没教她。” “额?她放过你了?”方糖有那么好说话? “哦,我给她资源带回家慢慢研究了。” 何似,“......”这真的是一个风里雨里打败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坐上主编位置的女强人该做的事? “对了何似。”荆雅突然正经,“你走远点,我还有件事和你说。” 何似看了下闭着眼睛侧躺在旁边的叶以疏,轻手轻脚下了床。 走到窗边,何似问道,“什么事?” “让刘钊不得好死的机会到了。” “当真?!” “嗯!”荆雅坐起来一点,严肃道,“你把那个教授的饭卡放在网上相当于把他推到了风尖浪口,先前将矛头指向小朱的人早就开始反戈,转而关注小朱的近况,刘钊免费替她做心理辅导的事儿自然会被有心人拿出来大肆吹捧。” “刘钊?我怎么没看到?”何似疑惑,她一直有关注新闻,没看到有人提刘钊。 “时间还没到,我是走了关系偶然知道的,那个教授一倒,马上就会有人借着他的‘东风’让刘钊火一把。” “操!”何似忍不住爆粗口,“小朱以前的事儿是刘钊捅给她导师,让他一直拿那些事威胁小朱就范,现在刘钊又跑出来当好人是想恶心谁?” “当然是恶心我们,人家名利双收,开心都来不及。” “没办法压下来?” “没,我跟那人也就开会见过,人家没义务因为我一句话放弃拿一手新闻的好机会。” “那怎么办?干看着?这就是你说的让刘钊不得好死的机会?” “不要急,听我说。”荆雅坚定的声音里隐有兴奋,细听又在极力压着愤怒,“六年前那个儿童性侵案里一个受害者的母亲正在准备上诉想翻案,她的最终目标是刘钊。这次,不管刘钊帮小朱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没那么容易落着好吃,说不定还会因为‘太出名’被关心他的人揪出六年前的所作所为。” “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何似问。 她一个天天关注刘钊的人都没发现的事,荆雅竟然了解的这么清楚。 荆雅言简意赅,“最近江童家里那几个老东西又开始找麻烦,我想要找周正帮江童打她父母的官司,就是那个从出道就没有过败诉记录的周正,谁知道江童突然出事,等我找到她,带她去见周正时已经晚了一步。” -- 第227页 “江童怎么了?”何似紧张。 江童是与她亦师亦友的荆雅喜欢的女人,她出事了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小事儿,那些老东西的手段不光明,江童受了点惊讶。” “那就好,那就好。”何似心有余悸。 “别担心,我的人他们还惹不起,无非就是拿捏着江童性子软,想借机利用她达成目的。” “嗯,不过还是要小心,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明白。” 说完自己的事儿,荆雅继续先前的话题,“我们去的时候,周正刚接了受害者母亲的诉状在收集证据,我说认识她,六年前也想过办法帮她,周正才松了口,告诉我了一些事情。何似,我对那位母亲的印象非常深刻,当时她是第一个站出来坚持让施暴者付出代价的,你给我的那些照片里的小姑娘就是她女儿。” 何似燥热还没退去的身体一阵发冷。 原来是她。 何似一直记得那位母亲当时的眼神,面对女儿时仓皇无力,面对残酷的现实却异常坚定,她说过,只要活着一天就一定要给女儿讨回公道,时隔多年,她终于还是再次站了出来。 “她为什么突然想翻案?”何似问,嗓子干哑胀痛。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在重的伤也该平复,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应该没人会愿意亲手搅乱现在的生活。 荆雅犹豫了下,压低声音说:“你走以后没多久,轰轰烈烈地指控就变成了不了了之,施暴者反而成了好人,那位想求个公平的母亲却为此倾家荡产落得个离婚,带着女儿远走他乡的下场。 去了乡下以后,她女儿的情况好了很多,她也开始接受这个结果,想认命,想和女儿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谁知道今年3月开学,以前涉事的一个老师调去了他们学校。官方对外说是他主动请调来支援农村,其实就是怕有人继续追查才躲去了那里。”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何似问。 何似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小姑娘再见到伤害自己的人时,疯狂的尖叫和惊恐的眼神。 “没做什么。”荆雅嗤笑,“不过是当着所学生的面问了一句‘你以前是不是**小学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多久,小姑娘以前的遭遇就被翻了出来,说她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诬陷老师,还是用那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初中生能有多少分辨是非的能力?家长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学,没多久,小姑娘就因为受不了校园霸凌和扭曲的事实自杀了。 死在教室里,没有任何先兆,只留了封遗书,说对不起妈妈,说她想爱这个世界,但是没人愿意给她机会。她母亲看到遗书当场拿刀想杀那个老师,没成,被拘留了三个多月,一放出来就看到了小朱的新闻,这才起了上诉的心。” “这和小朱有什么关系?”何似不解。 小朱的遭遇虽然和她们像是,但年纪比她们大很多,不可能和那个案子有关系。 “和小朱没关系,和里面的刘钊有关系。别人或许注意不到一闪而过的画面里有刘钊,但小姑娘的母亲可以。”荆雅说:“当年,刘钊之所以大费周章压下那个案子,是为了他未婚妻的弟弟,不巧,这个人就是调去小姑娘学校的老师。他以为案子了结了就可以继续有恃无恐,在小姑娘死的当天,当着她母亲的面儿说刘钊是他姐夫,钱多得想买多少条人命都没问题,他能保自己第一次就能保第二次。那位母亲知道真相怎么可能就此罢手?她现在无牵无挂,唯一能支撑她活着的就是替女儿翻案,所以,她从小朱的新闻里看到刘钊后立刻动身,辗转千里找到了周正。” “人渣!”何似紧咬着的嘴唇渗出血迹,腥甜味道让她的理智不受控制,“这种人为什么还不死!” 荆雅语气沉凉,“会的!周正是个不要命的主,他的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再大的权势、利益也敌不过正义两个词,只要是他接下的案子就一定会胜!” “我可以做什么?”只是看着,何似怕自己控制不住想杀人的欲望。 荆雅,“我们都接触过那起案子,周正后面应该会找我们取证,这件事一旦被刘钊知道,我们的处境会变得多危险,你我都想象不到,我必须提醒你,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叶医生,这次扳不到刘钊我们都得玩完。” 何似目视前方,眸光坚定,“刘钊一定要为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连本带利,一样都不能少!” 荆雅看不到何似,但能从她的语气中想象到她说话时的表情,憋在心里的那股气顿时稳了很多。 她几乎能想象刘钊和那些杀人不见血的凶手俯首认罪的场景,一定比她见过任何一个画面都大快人心。 荆雅抱紧江童,看着她因为父母的官司连日疲惫而泛起青黑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深刻,“放心,真相可以被尘封,但只要人还是人就一定会让它们重见天日。” 何似垂眸,不远的处庭院灯忽明忽灭,每一次挣扎着亮起来都像是冲破厚重云雾带来了胜利的希望。 等它彻底压制住黑夜,照亮那一处时,何似再次开口,“我等着!” 夜风凉了,黎明不远了。 第95章 挂了电话,何似趴在窗边看着深沉的夜空发呆。 再过不久, 天就要亮了啊。 -- 第228页 叶以疏没睡, 隐约能从何似单方面的提问和回答里猜出个大概, 心里说不出的担心和紧张。 “阿似, 是不是出事了?”叶以疏坐起来, 轻声问。 何似转身,胳膊肘撑着窗台, 一条腿曲起,一条腿抖啊抖, 分分钟虐死强迫症。 “荆雅说刘钊的事儿有眉目了。”何似语气如常, 不轻松,倒也不沉重, “所以,你心里那些对付刘钊的花花肠子可以收了。” 叶以疏愣了下,“有, 眉目?” “对,和六年前的事儿有关。” “你是说, 说......”叶以疏脸色发白。 六年的事没有一件是好事, 不论何似知道什么对她来说都是种折磨,尤其, 那些视频...... 何似站在暗处,视线晦涩不明,她假装没看到叶以疏惨白的脸色,若无其事地说:“就我六年前干的那件大事啊, 那次没成,这次铁定让刘钊翻不了身。” 叶以疏攥紧身的侧床单,骨节隐隐泛着白色,“阿似,你有没有见过刘钊?” “刘钊?”何似认真回忆,“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儿?他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叶以疏疾声问道,因为紧张,说话声音一句比一句大。 何似收回胳膊,身体前倾,侧过头看向浑身紧绷的叶以疏,“就今天啊,走廊里远远看到了背影,人家那是领导视察,前呼后拥的,我哪儿来的机会看正脸?”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 “应该有什么?” 叶以疏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有。” “嗯。”何似站直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僵硬的骨头舒坦后朝床边走去。 叶以疏往一旁挪了挪,拍拍身侧的位置说:“坐这里。” 何似不推辞,一屁股压在了床上。 叶以疏顺势靠在何似肩头,不规律的心跳依然没有恢复。 何似随手抄起叶以疏的手按在自己大腿上,和老奶奶欣慰孙女终于长大似的拍着她的手说:“小叶子,真的,求你了,刘钊的事儿,如果有需要,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找你帮忙,除此之外,请你,一定,务必保护好自己,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 叶以疏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 何似眼疾手快地把人按回肩头,继续说教,“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想方设法挖刘钊的短,现在也找到线索了,但是小叶子,刘钊凭一个人的能力就能把那么大的案子压下来,他的底气有多硬,我们就是没脑子也能想象出来,盲目地和他正面刚谁都讨不到好,现在好不容易有正经门路了,我们积极配合,不拖后腿才是最好的选择。” 叶以疏没出声,被何似按在腿上的手慢慢渗出汗渍。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说得挺有道理?”何似笑问。 叶以疏摇摇头,没出声。 沉默从容而至,有暖色灯光的烘托竟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何似偏过头,下巴怼了怼叶以疏额头,“小叶子,把你那些东西给我。” “给,你?”叶以疏不解,“我收集的资料和六年前的案子没有关系。” “没关系怎么了?一码事归一码事儿,别人的债刘钊要还,我们的,哼,他要加倍还。”何似冷笑,“锦上添花的事儿我不会做,落井下石嘛,信手拈来。” 叶以疏失笑,“不要这么说自己,我的阿似,她不止会锦上添花,还会雪中送炭。” “那就听她的话,把东西给她,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叶以疏坐起来,眉目沉凉,“东西我可以给你,包括姜丽姐给我的关于他拿病患做实验对象的资料都可以给你,但你在刘钊的事上不能对我有所隐瞒,以前我没能力保护你,现在更不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以身犯险,自己却袖手旁观。” 何似侧头,面无表情,“如果我不呢?” “那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何似两手一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势把自己丢在了床上,“你这女人看起来软得要命,怎么拧起来和头牛似的?哦,以前你说让我走就毫不犹豫地骗了我六年,现在你不想坐享其成就要我什么都向你报告,我成什么了我?你养的宠物啊?逆来顺受也得看我心情不是?” 叶以疏挪到何似旁边,手掌轻柔她的小肚子,“那你答应不答应?” 何似扬起脑袋,瞥了眼叶以疏的手,“姑娘过分了啊!美人计都用上了!” 叶以疏只笑不说话,等何似的答案。 何似舒服地眯眼,愣是不给准信儿。 叶以疏手下的力道重了一点,“答不答应?” 这一下差点给何似还没完全消化的晚餐按出来。 何似连声求饶,“答应!答应还不行嘛!你轻点,一会儿该吐了!” 叶以疏撒手了,改为绵软地轻柔。 舒服了,何似的瞌睡虫回来了,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叶以疏下了床,轻手轻脚地抱何似过去躺好,将小毯子盖在了她因为热而露出的肚皮上。 叶以疏关了灯,躺在何似身旁,隔着黑夜悄声说:“晚安,阿似。” 迷糊中,何似转过来,脑袋靠在叶以疏肩窝拱了拱,“晚安。” 夜风浮动,夏季的雨来得猛烈突兀,偶尔有惊雷落下,夹在暴雨里,不壮烈,却足以勾动平静的大地。 -- 第229页 —————— 竖日清晨,何似又是被叶以疏连哄带骗拉起来的。 何似揉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跟在叶以疏后面下楼,每走一步,叶以疏都担心她会不会脚下踩空,一头扎下楼梯。 好不容易安全下楼,叶父,叶母和何七七已经坐在客厅等候多时。 “爸,妈,昨晚睡得怎么样?”叶以疏笑问。 没一个人回答她。 叶以疏停下脚步,意识到了客厅里不正常的气氛。 何似脑子还懵着,一时没有察觉,见叶以疏不走,撞了下的肩膀说:“杵这儿干嘛呢?” 叶以疏动动嘴,没发出声音。 何似越过叶以疏往前走,一路上哈欠连连。 走到沙发旁时,何似看到了恨不得把脑袋砸在地上的何七七。 何七七吊儿郎当地踢踢何七七的鞋尖,用与平日里无异的玩笑语气说:“嘛呢?一大早就面地思过?” 何七七没动,脑袋又沉了一点。 何似蹙眉,收回腿站好,快速环视周围。 这一看终于发现了叶父和叶母阴沉的脸色。 何似下意识以为是何七七惹了事,抬手就拎着衣领给人拎起来训斥,“何七七,你又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你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快!老实交代!诚恳认错!不然我揍你!” 何七七抬起头,怯懦地看了眼何似又马上躲开。 全程不过三四秒的时间,何似还是清楚看到了何七七通红的眼睛和鼻头,紧张地蹲在她面前问道,“怎么了?为什么哭?是不是哪里难受?还是饿了?” 何七七抓着衣服不出声,眼泪珠子不要命的往下砸。 何似慌了,快速坐在沙发上,抱起何七七放在腿上询问,“别不出声,跟何似说你哪里不舒服?” 何七七抓着何似的领子难过得差点背过气。 何似一手抱着何七七,一手拍着她后背顺气,“别怕,我们不打针,吃药,甜甜的药,一点都不苦,何似会陪着你的。” “你陪?”一直沉默的叶母突然冷笑,“把她陪得不懂礼貌,和老师吵架,直呼长辈名称?” 叶母的话一出,何似快速扫了何七七一眼。 从何七七闪躲的目光里,何似猜想到了什么,心里的担心顿时变成紧张。 何似抱着何七七的手收紧,用笑掩饰自己的强装镇定,“阿姨,您也知道何七七的光荣事迹了?她跟您说的?” 叶母冷冷道,“难道还指望你说?那我们是不是到死也不会知道何七七是谁?!” 何似心惊。 何七七的身份,暴露了? “怎么?不敢说?那我告诉你!”叶母目光锋利,“她是我女儿的孩子!” 何似抱着何七七抖了下,“阿姨,这件事我可以解释。我承认,我是有意隐瞒何七七和您的关系,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叶母厉声质问,“但是我女儿的孩子跟你姓了?但是你把她教的谁都管不了,只听你的话?但是你根本没有打算告诉我们实情?!” “阿姨......” “妈。” 何似和叶以疏同时开口,后者语气急切,不给何似说话的机会,“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阿似养了七七五年,很爱她,她们之间的感情谁都替代不了。” “她们的感情别人替代不了?那你姐呢?!”叶母站起来,因为气愤浑身发抖,“记者的工作太忙,所以把自己女儿交给一个外人养?我们叶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公无私的人了?!” “妈!” 叶母不听解释,指着何似,怒目而视,“你让她自己说!我要亲口听她说!” 何似放下何七七站起来,不知道怎么继续隐瞒,“欣姐是为了我。” “你?”叶母嗤笑,“你凭什么?你的命是以疏救的,你上大学那会,没钱,没家人,所有烂摊子是以疏帮你收拾的,我们一家人什么都不欠你,凭什么我女儿要为了你放弃自己的孩子?!” 叶母冰冷的眼里有泪光浮现,何似不敢看,仓惶的眼神不知道放在哪里。 “对不起,我,我......” “你还有脸说对不起?你看看你把她的孩子养成什么样子了!” 叶母的质问接近咆哮,吓得何七七哇一声哭了出来。 何似心疼,立刻把人拉到自己后面躲着。 何七七挣扎着跑出来,挡在何似面前替她解释,“名字是我自己改的,不听话也是我自己学的,和何似没有关系,你不许骂她!” 叶母气笑,“好好好!这就是你何似养出来的女儿,跟大人顶嘴都快赶上家常便饭了!” “何似......唔!唔!” 何七七还想说什么,被何似一把捂住嘴发不出声,急得直哭,眼泪掉在何似手上烫得无法忍受。 叶以疏顾不得许多,快步走到两人身前和叶母对峙,“妈,七七的性格非常好,您不能因为片面的了解就否定阿似这么多年的付出。” “片面?”叶母把何七七的手机丢在叶以疏脚下,发抖的手指着还没暗下去的屏幕说:“如果把她从小到大的劣迹全部听了一遍还叫片面了解,那你说,什么才是全面了解?!” 叶以疏难以置信地回头,正看着她的何七七立刻躲开。 不用想,这些所谓‘劣迹’肯定是何七七自己说的。 -- 第230页 她大概还是想用自己的‘坏’逃避被送回来的事实。 叶以疏蹲下,捡起手机翻看,几秒后攥紧,“妈,我知道阿似隐瞒七七身份做法不对,可您和爸也是为人父母的人,应该能明白她想尽力把养了七年的小孩留在自己身边的心情,况且,这件事错在我,和阿似没有任何关系,照顾七七的这五年里,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你也知道?还帮她隐瞒?!” 叶以疏站起来,直视怒火中烧的叶母,“不止是帮她隐瞒,妈,我才是导致姐姐把七七交给阿似抚养最根本,也是最直接的原因。” “你!”叶母呼吸急促,面色发白。 一直没说话的叶父见状,赶忙扶着叶母坐下安抚道,“别激动,先听孩子解释,阿似这孩子是什么心性,我们比谁都清楚,你要给她解释的机会啊。” 叶母一手捂着胸口,呼吸困难,一口指向何似,“说,你说!” 何似眼睛发红,白净的脸没有一点血色。 “阿似,说。”叶以疏坐在叶母旁边,紧张得嘴唇发青,“说你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只是舍不得七七。” 何似张开嘴,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我,我不舍得她离开我。” “那你就忍心看我们在失去女儿后,对自己有个外孙女的事实一无所知?!”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何似不敢说,说了,她没办法和叶以疏交代。 等不到答案,叶母指着门口,不容置疑地大喊,“你滚!马上滚!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何似本能拉紧何七七塞进自己手心里的小手。 叶母看到,怒气更盛,咬着牙挤出了两个字,“你敢!” 何似受惊似地放开了何七七。 何七七哭着去拉何似,每一次都无功而返,何似一直后退,通红的眼睛不敢和何七七对视。 叶母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怒气低吼,“你马上滚出我家!” 何似不知所措地看向叶以疏,后者焦急地站起来往她这边走,叶母在身后大喊,“你要是敢和她一起走就不要再叫我妈!” 叶以疏的步子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到何似面前,和她并肩而立。 何似很少从叶以疏脸上看到如此坚定的表情,心跳一窒,惊叫,“小叶子!” 叶以疏闭着眼睛,慢慢点了下头,“别怕,有我。” 话落,叶以疏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牵起了何似的手,“爸,妈,我爱她,很爱。” 叶母睁大眼睛,眼里恐惧,恶心,失望,怨恨,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把把刀,把叶以疏和何似伤得体无完肤。 叶以疏握紧何似的手,努力无视来自父母无声地控诉,“六年前,我以分手为由让她伤心难过,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过着无依无靠,担惊受怕的日子。 妈,我很怕,很怕她再也回不来。 我不能忍受后半生一个人,靠与她有关的记忆活着,所以,我找到了姐姐。 姐姐把阿似带在自己身边,保护她,把七七交给她,让她有回归正常人生活的机会。 是我,您怨的,恨的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和阿似没有一点关系。 她就是个在我这里伤了心,却还在拼命活得耀眼的小孩子,请您不要责怪她。” 叶以疏自责却坚定的一番话让何似的眼泪掉了下来,无声的,又好像每一滴落下都重如惊雷。 “小叶子,你干嘛要在这种时候说?”何似控制不住哽咽。 以前的事,说她们谁错都不公平,可说没错,她们也确实因为不成熟,或是私心的做法推动了结果的发展。 到如今,她们真的要接受审判了。 叶以疏握着何似的手垂下来,脸上还是何似记忆里最温软的笑,“瞒不住了。” 她刚才捡起来的何七七的手机,只要再往下翻几页就是她们睡在一起的照片。 粗看没有异常,她们同床共枕不是第一天,叶父和叶母也都知道,可这是她们在1301的同床共枕。 穿着睡衣,小小的何似背对叶以疏,被她紧抱在怀里,那绝对不是普通小姐妹该有的拥抱。 等叶父和叶母从何七七身份的愤怒里反应过来,发现她们的关系,迎接她们的肯定是比现在重数倍的责难。 叶以疏一直都知道她和何似的关系不可能永远安全,她也一直在考虑什么才是最合适的坦白时机和方式,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岌岌可危的这一步。 既然瞒不住,不如,说了吧。 她们之间,不管最初是谁先动的心,到如今相爱,她作为年长的一方就有理由承担这个事实带来的全部后果。 叶以疏转过来,稍稍往旁边侧了一步挡住何似,不让她承受父母怨愤的眼神,“妈,我们是怎么开始的您不用追究,您只需要知道,我年长,还是那个救过她的姐姐,我说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相信,我说试试,说喜欢,说在一起,她都会答应,那些答应是她出于对我信任的本能。在这段感情里里,如果她有错,也只错在我对她太好,让她找不到拒绝我的理由。” “不是的,不是这样!”何似抓着叶以疏的衣服语无伦次,“阿姨,是我逼她的,不是她说的这样!” 叶以疏回头,温婉的笑比平常更窝心,“阿似,我对你好不好?” -- 第231页 何似哭得只剩本能,“好。” “那我说的话,你要不要听?” “要。” 叶以疏弯下腰,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那双总藏着笑,如今哭得红肿的眼睛,“那这次还是我说了算,嗯?” “小叶子......”何似无助地低下头,又马上抬起来,滚落的眼泪砸在叶以疏心头。 “听话,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叶以疏柔软的声音似一剂良药,让何似仓皇无措的心找到了落脚点。 点点头,何似慢慢开口,“好。” 叶以疏和何似旁若无人的动作让叶母心灰意冷。 叶母无力的靠在沙发上,苍老的目光聚焦不到一处,“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啊?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要生下你们三个!大儿子死不瞑目,二女儿为了理想十几年不回家,小女儿,呵,小女儿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叶母凄凉的笑让人无法直视,“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亲姐姐推出去当靶子?叶以疏!我们才是你的亲人!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这么对我们?!” 叶以疏心痛得无法呼吸,眼前这两个人的确是她到死都无法割舍的亲人,可何似...... “妈,她是我的爱人。” 第96章 “小叶子,你走慢点, 我喘不上气。”何似趴在叶以疏背上, 小声说。 叶以疏顿了下, 莞儿, “第一次被人这么骂?难受的?” 何似抱紧叶以疏的脖子, 脑袋垂在她脸侧,“不怕挨骂, 也不怕挨打。” 叶以疏停下,“阿似......我怕。” 叶以疏说出那句‘妈, 她是我的爱人’后, 叶母抄起茶杯就砸了过来。 叶以疏没想躲,那是生养她的父母, 她现在却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们,理应受到任何形式的惩罚,但何似不行, 她不接受叶以疏在她面前受一丁点伤。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何似从叶以疏身后跑出来, 挡在了她前面, 那个本该砸在叶以疏肩头的杯子砸在了何似脑门上。 血很快流下来,流进眼睛里, 很难受。 何似不停眨眼,她眼前的世界一会儿是黑的,一会儿是红的,快速变换的刺目颜色让她的视线不再清晰, 相反的,耳边何七七的哭声和叶以疏的担心被无限放大,大得她不得不摘了助听器才能忍住不尖叫。 后来...... 后来怎么了? “小叶子,你刚才是不是和你爸妈吵架了?”何似问她。 没了助听器的何似听不太清楚叶以疏和他们的争吵,但从两方谁也不肯退让的表情里,何似能体会到叶以疏心疼她的心情。 同样的,何似也心疼叶以疏。 说话和蚊子嗡嗡似的叶以疏不可以为了她和父母吵架,所以,何似丢下何七七,拉走了叶以疏。 家属区门口,叶以疏掰开何似的手,把助听器重新帮她戴上,然后勾着她的后颈,用自己的额头碰碰她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说:“破相了,这下怎么办?” 何似脑子乱作一团,怔愣地拉着叶以疏的手说:“小叶子,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叶以疏没有丝毫犹豫,一转身就背起来何似。 两人盲目的走着,一路走一路停,再抬头时恰好停在那个已经不知道翻新了多少次的公交站牌下。 当年,小何似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一别,十四年。 “小叶子,放我下来。”何似拍拍叶以疏的肩膀,示意她停下。 叶以疏迟疑,“站得住?” 何似勉强笑了下,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嗯。” 叶以疏放下何似,后者佝偻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去站牌下坐着。 何似看着没有终点的马路,平静地问叶以疏,“小叶子,你说,我上了那辆车是不是不该再惦记着这里?” 站在一旁的叶以疏慌了下,很快恢复如常,“不惦记这里?那你想惦记哪儿?惦记谁?” 何似没回答,继续说:“惦记了,回来了,是不是也不该掰弯你?” “......” “我没人管,自己心里的坎儿过去了,和女人谈恋爱就不是什么大事,你不一样,你还有爸妈,还要工作,身边放个我,随时都要担心被人戳穿丢了这些好东西。小叶子,我在拖累你。” 何似的声音太飘,太远,拉扯得叶以疏的心也开始起伏动荡。 很慌。 叶以疏走过去,蹲在何似面前,紧握着她的双手,僵直着身体说:“你后悔了?” 何似转过头,眼神茫然,“后,悔......” 何似的反应让叶以疏的心悬在了半空。 如果何似后悔了,她要怎么办? 叶以疏喉头发紧,却张不开嘴为自己争取什么。 忽然,何似放声大笑,“哈哈哈!后悔什么后悔,你看我像是那种人没定力的人?!我吧,就是觉得对不起你爸妈,他们对我多好的,我却一门心思要把他们小女儿勾搭走,这么一想,我忒不是东西了。” 叶以疏笑不出来。 何似的心情好不好全凭一张脸,现在,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阿似,你后悔什么都不能后悔跟我在一起。” 叶以疏看着何似的眼睛,不让她逃避,“决定跟你谈恋爱那天起,我就做好了和父母坦白的准备,他们不接受,甚至雷霆大怒都在意料之中,毕竟......我哥的死,我从优等生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都和同性恋有关,他们应该生气,但是阿似,懂事以后,路就是我一个人走出来的,他们只能提建议,不能强行要求我做什么,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打算,好不好,身在其中的我是唯一有发言权的人。” -- 第232页 何似淡了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后悔不后悔?阿姨说,你跟我走了就不能再回去了,你们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的,这么一闹肯定又要僵很多年。” 何似懊恼,“大爷的!我刚才拉你走,应该过下脑子的!” 叶以疏低了下头,再抬起来时笑得那么坦然,“没什么,失去亲情固然可怕,但比起失去你,我宁愿失去前者。” “那是你爸妈,看他们生气,你不难受?” “难受,也愧疚。他们生养了我那么多年,我却因为私心走上了和姐姐一样叛逆的路。” “我们现在怎么办?” “有机会了弥补,没机会了交给时间平复。” 叶以疏坐在何似身边,伸直腿,捶打着有些麻木的膝盖,“我们家的教育很开放,从小,爸妈就教我们自己为自己做决定,自己为自己负责,他们总说成年后我们就会是独立的个体,谁都没义务陪谁一辈子,甚至,早在哥哥姐姐还在家的时候,他们就明确表示过,年老以后不需要我们为他们养老,他们有积蓄,可以为自己负责到底,我们只需要在他们百年之后,为他们送终。” 何似惊讶,“那个年代就有这种想法,叔叔阿姨好潮。” “潮?”叶以疏失笑,“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于无情。” “胡说!”何似不满,“人家明明是看得透彻,说白了就是不想拖累你们,你们这些小朋友没良心了。” “是,是,我们没良心,但是如果不是从小被灌输这种强烈的独立意识,哥哥不会坚持留在边疆,把使命当成第一要务,姐姐不会为了做战地记者,在哥哥出事后不久就离开家,我也不会数年如一日和他们保持疏离关系。 我们家的人看似温和,其实心都很硬,以前,石伯伯,就是隔壁那个老医生,你小时候见过,还记不记得?” 何似想了下,忽然脸红,“就那个老爱说我是你童养媳的伯伯?” 叶以疏忍俊不禁,侧过头饶头性质地瞧着何似,“以前不是挺为这个身份骄傲吗?每次一说下巴都能扬到天上去,现在怎么害羞了?” 何似别过头,崩溃地在心里小声逼逼自己小时候干得那些蠢事,“年少不懂事,不提也罢。” 叶以疏忍着继续逗她的冲动,移开视线,看着路边的野草继续说话。 “石伯伯总开玩笑说我们家人学历太高,眼界太广,以至于把什么都看得过分透彻,和你的想法一样。我以前想不明白,后来经历了才慢慢发现,透彻的另一层含义就是无情。 不可否认,他们很好,比任何一对父母都好,他们不吵架,不死板,不约束子女,给我们最大限度的容忍,但遇到事了,他们又理智得可怕。” “理智吗?”何似翻着眼睛看自己额头上的伤,叶母扔杯子的时候,她可没发现半点理智。 叶以疏哭笑不得,“你干什么呢?” 何似立刻坐端正,摆手,“没事,没事,你继续。” 叶以疏回忆了下先前的话,继续说道,“就像姐姐走了,他们就不再打扰她,让她没有负担地为理想工作;就像哥哥没了,我的名声坏了,他们第一时间选择帮还有机会的吕廷昕撇清谣言。 这些是你知道的,你不知道还有很多。 这种理智,我始终一知半解,到现在唯一能完全确定的也不过是如果要做选择,我选的肯定是你。”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你的父母,我们不能做得太过。” “是。”叶以疏坚定,“所以,在感情这件事上,以我们不分开为前提,他们做什么我都会接受。” “小叶子......”何似还有疑虑。 叶以疏不给她追问的机会,一边摸着她红肿的眼睛,一边取笑,“以后不要哭鼻子了,漂亮小姑娘要哭成小花猫了。” 何似扶额,“我都奔三人了,你还拿这种哄小孩的话哄我真的好吗?” 叶以疏捏捏何似的鼻子,笑道,“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子。” 何似但笑不语,冰凉的心里逐渐涌起暖意。 爸,妈,你们看到了吗? 我的决定没有错,这个人就是你们期待的那个可以陪我一辈子的人。 她是个女人,但是我爱的人。 ———————— 叶以疏和何似离开后,客厅里死一般寂静,连先前嚎啕大哭的何七七都不闹了,站在旁边使劲儿抽。 叶母这会儿还气着,不过,气再大也还是心疼这个突然出现的外孙女。 压了压火气,叶母走到何七七身边哄她,“七七,饿不饿?外婆带你去吃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何七七泪眼婆娑,“我不要吃的,我要何似,你是坏人,你打何似,你是坏人!” 叶母笑容僵硬,“她把你养成这样,她就是好人了啊?” 昨晚,何七七趁何似和叶以疏回房,拿着从小胖那里借来的手机,偷偷摸进叶父和叶母的房间说她是谁,说她的‘光荣事迹’。 每翻开一张照片,何七七就会讲一件她做过的坏事,没一点不好意思,反而讲得得意洋洋。 叶母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外孙女被何似养得如此无法无天,更无法接受何似对她身份的隐瞒。 卓欣离家时她哥哥才出事不久,叶父和叶母还没有完全从悲痛走出来,自然无法接受优秀的女儿再次走上一条生死不受控的路。 -- 第233页 可机会太难得,卓欣坚持。 父母为了留住她,不得已威胁她,一旦离家就永远不要回去。 卓欣义无反顾,这一去真就没有再回来。 后悔吗? 谁都后悔。 如果不后悔,叶父和叶母不会对这个女儿只字不提。 如果不后悔,卓欣不会一个人躲起来哭。 可卓欣的路还没有走完,那条路上有她心爱男人的亡魂和理想。 她回不来,后悔就没办法平息,但现在,只剩下遗憾和......骄傲。 叶父和叶母的书房里有卓欣全部的新闻稿和照片,每一样都让他们为之骄傲。 何七七是卓欣的女儿,她必须和卓欣一样优秀,绝对不可以是现在这样! 叶母站起来,冷下心肠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我和你外公会好好教你做人做事。” “我不要!”何七七尖叫着推开叶母要往出跑,没几步便被抓了回来。 叶母抱着何七七上楼锁进了书房。 楼下,叶父叹气,“何必呢,我们就剩下这一个女儿了,干嘛非要和她弄得老死不相往来?” 叶母走过来坐下。 没人了,她才敢放任自己流眼泪,“就是因为只剩下这一个了,我才舍不得啊。” “你......哎。” “让廷昕替以疏北上那事儿,我是藏了私心,想着大儿子一辈子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廷昕既然是她喜欢的女孩子,我们就该好好照顾她,结果呢,廷昕确实好了,可自己女儿那些年过得什么日子?”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不让她任性一回,阿似那孩子,我看她是真喜欢,不如......” “不可能!”叶母疾声打断,“同性恋是什么你忘了?!要不是因为这,我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次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同性恋就是同性恋,杀人不见血,她要是真狠得下心,那就一辈子别认我这个妈!” “弦华......” “去做饭!饿到我外孙女,你赔不起!” 吼完,叶母愤愤离开。 叶父又坐了会儿,起身往厨房走时突然笑出声来,“还知道心疼孩子,看来也没有多生气。” 彼时,叶母正坐在隔壁石医生家里,和他促膝长谈。 主题,同性恋是不是一种心理疾病?应该怎么治疗? 第97章 叶以疏和何似一直在公交站牌下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临近中午, 叶以疏回附属医院新楼上班加值夜班, 何似临危受命, 不情不愿地去旧楼照顾吕廷昕。 一整天下来, 何似本就不爽的情绪接近暴走。 是夜, 晚上十一点。 何似仍然和吕廷昕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理谁, 偏偏眼神里滋滋啦啦全是火花。 “喂,你一个人行不?”何似两手插兜, 扬着下巴, 一副我用余光瞟你都是给你面子的表情问道。 吕廷昕平躺着,高度上矮了何似好大一截, 淡然的气势却没有输掉半分。 吕廷昕闭了下被何似盯到发酸的眼睛,从容应对,“可以是可以, 但是......” “但是什么?”何似惊悚,“你别真指望我照顾你, 咱俩的事儿两清了就要做回陌生人!” 吕廷昕稍显无语, “何似,你抽空养养智商吧。” 何似, “昂?” “之前,你不是说智商最近营养不良吗?现在已经严重到影响正常思考和交流了,还是抽空关注一下比较好。” 何似皮笑肉不笑,“吕阿姨, 请保持你的高冷人设,OK?” 吕廷昕不予置否,认真执行叶以疏的交代,“她让我看着你。” “嗤!我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用得着你这个老弱病残看?” “那你实话实说,你现在要去哪里?” 何似用指关节揉揉鼻尖,脑袋顺势偏向一边,“找地儿吃宵夜不行啊?饿坏我,你赔得起吗?” 吕廷昕向后仰起头,看着床头柜上的手机。 这是叶以疏不久前托人送来的,新款智能机,下载了微信。 “去哪儿吃?”吕廷昕一边伸手拿手机,一边问。 何似哼哼,“m记。” “好。”吕廷昕一口答应。 何似反倒狐疑起来,“你真这么好说话?” 吕廷昕拿着手机认真摆弄,“嗯。” 何似欢呼,“那我走了!” 人还没挪到门口,吕廷昕再次开口,“等一下。” 何似回头,“还要干嘛?” 吕廷昕扬扬手机,“加个微信好友吧。” 何似震惊,“吕阿姨,你怎么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定位?我们先前是仇人,现在是陌生人,让我和一个陌生人加微信,你当我的心里装着太平洋吗?” 吕廷昕一派淡然,“她说微信可以共享实时位置,只要你出了这扇门就要和我共享位置,免得你背着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何似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们这个年纪的女人是不是都有点更年纪女性的特质?” “嗯?” “多疑。” “......” 何似走到床头,两手环胸,直言不讳,“我要去找何七七。” “怎么去?” “翻墙。” “那可是军医大的家属区,就你这身板......”吕廷昕上下打量了何似一番,摇摇头不说话。 -- 第234页 何似的能力受到质疑,火气蹭蹭往上冒,“要你管?!一句话,你是不是准备和小叶子告状?” 吕廷昕回答得云淡风轻,“这不叫告状,是履行承诺。” “你!”何似气得肺片子疼。 僵持间,吕廷昕的手机响了。 吕廷昕看了眼来电提示,接通,“喂,以疏。” 何似的皮瞬间绷紧,警惕地盯着吕廷昕的嘴巴。 “她在,没出去,嗯,没有异常,明早?太辛苦了,你直接回家休息,她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人接来送去,好,有问题再联系。” 吕廷昕汇报工作似通话结束,何似松了口气,随后马上紧张起来,“你为什么不拆穿我?” 吕廷昕放下手机,面色平静,“你想去找何七七可以,但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也要去。” “...............?” —————— 家属区门口,何似带着口罩,帽子,贼眉鼠眼地躲避门卫不时投来的探究目光,吕廷昕正趴在窗边登记。 “您怎么这么晚过来?叶教授和佟教授估计早就休息了吧。”门卫一边看吕廷昕登记一边寒暄。 吕廷昕写字的间隙回应,“很久没回来,等不到明天。” “您和叶教授一家感情真好,只要休假就肯定会过来看他们,我都没怎么见叶教授的女儿回来。”门卫真心实意地恭维。 何似一听,恨不得扑上去踹人。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叶以疏来的次数虽然少,但只要来肯定全程微笑,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何似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个门卫盯叶以疏那含羞带怯的眼神实则比她还火热老多。 哼,转眼的时间,这东西竟然就在背后说叶以疏坏话!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偷摸进去,何似不得不忍...... 但心里的不满依然健在。 “不会说话的东西。”何似小声嘀咕。 门卫耳力好,侧过身体询问,“这位是?” 何似撇过头不吭声,登记完的吕廷昕站直身体,笑道,“我徒弟,跟我起休假,到得太晚找地方住不方便就给带过来。” 徒弟?! 何似怒目而视,被夸张的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后更显眼睛大。 “原来如此。”门卫了然。 何似目露凶光,死瞪着吕廷昕一字一顿,“我是你大爷!” 门卫,“???” 吕廷昕歪了下头,用口型无声地说:“年轻人,脾气大。” 门卫不正经地笑了。 何似觉得自己头顶在冒烟,风都吹不散的那种。 怕何似当场翻脸,吕廷昕适时开口调节气氛,“她就不登记了?反正我常来,真出事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几个电话就能打到我领导那里。” 门卫哈哈大笑,“看您说的,要不是您坚持按规章办事,您这登记手续我都能给省了。” “那就谢了。” “客气客气,帮我给叶教授和佟教授带好。” “好。” 客套完,吕廷昕给何似使了个眼色,自己率先往里走,何似跟在后面碎碎念,没一句好话。 走了一会儿,吕廷昕忽然停下,“何似,你的声音可以再大一点,现在这样听着很费劲儿。” “切!”何似心虚得没有一点破绽,“你不是号称可以一个月不说一句废话吗?现在什么情况?转性了?还是我看起来很像饭桶,专收你心里那点残羹剩菜?” 吕廷昕淡然的表情僵了下,再开口时声音不像先前那么自然,“抱歉。” 她好像真的太久没说话了,突然遇到一个不那么刻板听话的人竟然就控制不住了。 何似不吭声,插在兜里的手四处乱抠,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道歉。 人家吕廷昕不止好心带她进来,先前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还没思量清楚,吕廷昕再次停了下来,“到了。” 何似懵着脑袋抬头,屋里灯火通明。 一想到何七七可能还在哭,何似心急火燎地往里冲,“你等我一下,我就爬个墙,很快回来!” 吕廷昕出声阻拦,“你这么去肯定被发现,跟我来。” “去哪里?” “敲门。” “哦......哦!”何似拔开刘海,指着脑门上的纱布义愤填膺,“你是想让我被打死吗?!” 吕廷昕回头看了眼,没什么表情,“你死了,我也活不了,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吕廷昕说得太正经,何似突觉理亏,怂怂地放下刘海说:“他们不想看见我。” “我知道,不会让你们见面。” “那我不还是要爬墙。”何似扒拉着头发,被局限的思维怎么都逃不出这个逻辑。 吕廷昕鲜少见到这么丰富的表情和情绪,更少见这么拎不清的智商,一时忍不住又想笑,嘴角刚被牵动又沉了下去,淡淡地说:“一会儿我先进去,我身上有伤,叔叔阿姨会担心,应该没多余的心思关心别处,我会想办法找到何七七,让她出来找你,你躲在门口等着就好。” 何似失落的表情瞬间鲜活起来,“可以吗?” 吕廷昕笑了下,“可以。” 何似尴尬,“那什么,我这人嘴欠,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帮我这次,我会记得你的好,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报答你。” -- 第235页 “不用。” 说完,吕廷昕不再久留,顺着小路朝大门走去。 屋里何七七闹得正欢,早就过了睡觉时间的叶父和叶母被折腾的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两人这会儿正轮番陪着站在墙角睹墙思人的何七七说话。 “你睡不睡?”叶母冷冰冰地问。 何七七眼睛不带眨的,“不睡!” “吃不吃!” “不吃!” “哭不哭?” “不哭!......哭!” 叶母凉凉一笑,“好,那你就一个人在这儿哭着吧!” 何七七兴奋地想,叶母要走了,自己有机会逃跑了! 然而,叶母下一句话一出口,便把何七七的兴奋浇了个透心凉,“我一会儿再来问你!” 何七七因为太过震惊,忘记了哭。 这,这这这,这和他们家何似说的那个什么套路怎么不一样? 这个坏蛋外婆现在不是该被气得不想理她吗?为什么过一会儿还要再来问? 过了半晌,何七七推开过来‘换班’的叶父,扯着嗓子朝叶母远去的背影嚎叫,“你这个坏人,为什么不按我们家何似的套路来?!” 叶母优雅转身,“套路?你还知道套路?你们家何似?哼,她什么套路?!” 何七七扭头,宁死不屈,“你不要妄想刺探情报,我不会告诉你的!坏人!” 叶母气笑,“我真是小看你和你那个何似了!” 何七七,“哼!” 叶母脑仁一阵阵抽疼,一个字也不想和何七七说。 今天一整天,他们老两口软硬兼施,不止没摆平一个小丫头,反而被她瞧出他们不舍得真凶她,后半程蹬鼻子上脸得厉害。 “呼......”叶母长舒一口气,随后叮嘱,“老叶,你看好她,我半个小时后过来换你。” 叶父连声答应。 说完,叶母瞟了何七七一眼转身离开。 刚走出客厅,门铃响了起来。 叶母疑惑,“这个点怎么还有人来?” 迟疑了下,叶母走过去开门,看到门口捂着腹部,满脸惨白的吕廷昕时被何七七折磨得不成形的脑子只剩下担心。 “老叶,过来!快过来!”叶母大喊。 叶父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跑了过来,看到门口的吕廷昕时,担心不亚于叶母。 两人立刻扶着吕廷昕往里走。 被好奇心领过来的何七七贼眉鼠眼地躲在客厅偷看,一不小心瞥见了吕廷昕悄悄往门口指的手。 何七七顺着吕廷昕手指的方向转头,看见了何似刚刚伸进门里的大......小短腿。 何七七一蹦三尺高,兴奋大叫,“何似!” 何似努力维持的一字马垮掉,直直坐在了地上,被扯到的老筋疼得她险些剁腿。 何似绝望地想,“猪队友之间的较量,何七七完胜。” 第98章 何七七这一声高调的‘何似’直接把何似和吕廷昕的目的昭告天下,吕廷昕原本还苍白的脸色一转眼的时间竟有了血色, 眼底还可见隐约笑意。 这对假母女还能再搞笑一点吗? 叶母看了一辈子人, 当下就看出了吕廷昕和何似合谋的这点小心思, 和另一边的叶父交换了下眼神, 两人同时放手。 吕廷昕没防备, 身体突然没了支撑,踉跄好几脚才勉强站稳, 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这次绝对不是装的,刚那几下晃悠扯到伤口了。 叶母到底还是心软, 一见吕廷昕凄凄惨惨的脸色, 火气顿时消了大半,冷着脸转身看向还在扒着门框再怎么挣扎也起不来的何似。 何似低着头不敢乱看, 抽疼的腿完全使不上劲。 越起不来越慌,越慌越起不来,所以, 当兴奋着跑过来的何七七伸出援助之肩时,何似想都没想就抬手按了上去。 这一按...... “啊!”何七七被按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疼得她眼泪当时就飙了出来。 两人一个屁股疼, 一个腿疼,坐在门口怎么看怎么可怜。 叶父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的何似, 小小的姑娘有着自己的小骄傲,小尊严,小欢喜,灵气的模样和何七七如出一辙, 自己挖坑自己跳也是一来一个准。 那时,小何似要是能说话,肯定也和现在何七七一样能言会道吧。 想到这里,叶父没忍不住笑了出来,凉飕飕的气氛顿时变了味道。 何似和何七七神同步地看过去,几秒后神同步地转回来,表情愤愤。 被人当面嘲笑,简直丢尽了她何似/何七七的脸! 两人手搭着手,肩并着肩,为了尊严,一起站了起来。 人还没站稳,叶母极尽嘲讽的声音传了过来,“何似,是你太健忘,转眼就忘了白天发生的事,还是你觉得我很好说话,一天时间就可以消化你们做的那些丑事?” ‘丑事’两个字让何似如坠冰窟,先前所有的心理建设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阿姨,我和小叶子没错。”何似低着头,执拗地说。 叶母冷笑,“那是我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觉得同性恋理所当然?!”叶母的语气逐渐急躁,“你知不知道仅仅是‘同性恋’这三个字就可以毁掉一个人一生?!你们没错?呵,你们简直罪无可恕!” -- 第236页 何似浑身发抖,空白的脑子嗡嗡作响。 怎么......罪无可恕这么严重词都被用上了? 和正常的恋爱比起来,她们的关系是没有多光荣,可她们也不脏。 “阿姨......”何似抬起头,暗哑的嗓音比砂砾摩擦还难听,“小叶子是什么人,您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有人在旁边追着、赶着、逼着,她绝对不会跨出那一步。她白天说的话,您听听就好,别动气,要是心里实在不舒坦,想打想骂了都冲我来,不要伤了您和小叶子的母女情分。” 何似说得诚心诚意,听在叶母耳里却成了她不讲情分,需要何似一个小辈教她什么心胸宽广。 叶母气不打一处来,又气又笑的表情没有一点知书达理的佟教授的影子,“真怕伤我们的母女情分,你就马上和她分开!” 何似猛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反问,“小叶子的喜欢不是随便说说的,您让我和她分开不是要她的命吗?!” “你们现在是在要我的命!” 何似张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下父母心,叶母说得一点都没错,可是谁来看看她们的委屈? 喜欢而已,何必说得这么见不得人? “何似,如果你还念着小时候的情分就听阿姨一句,放过你自己,也放过以疏。”叶母突然示弱,语重心长地说:“先不说性别,单单年龄这一样,你们就差得太多,她经历人生的时候,你还在学校里无忧无虑,她老了,没力气再对抗现实了,你却还年轻,万一,万一你......” “没有万一!”何似随意捏紧手里攥着的东西,扬起下巴,不卑不亢,“您要是担心我喜新厌旧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大可不必,这辈子,只有她不要我的份儿,绝对不会有我说不的机会!” “你!”叶母诧异于何似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这么低,转念一想,年少冲动的感情可不就是这样,海誓山盟全凭一张嘴,走到头了,比人做得都狠,同性恋......以疏绝对不可以再经历一次! “阿姨,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担心的那些事我同样担心。”何似深呼吸一口,正面刚上了叶母恨不得吃了她的目光,“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小叶子一旦出事,我比您,比任何人都心疼。” 叶母气得嘴唇哆嗦,“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对以疏的关心还不如你一个外人?” 何似懂事以后没有和长辈相处的机会,今天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瞪,下意识缩起了脖子,前一刻还饱满的气势顿时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云里雾里飞一通后蔫蔫地掉在了地上。 “我......”何似憋了一肚子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心里不停打着鼓,响一下,理智被啃一口,到最后,梗着脖子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一直到她被叶母一把推出门外,赏了一碗闭门羹后才有些反应过来。 “阿姨,您要是真气得不行就把我关起来,和小叶子关在一起,我给她当地下小情人,不让人知道她是同性恋,不给她丢人。” 回忆起自己说过的话,何似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她明知道现在火烧眉毛了,怎么还火上浇油?!生怕死得不够彻底,不够快?! 何似站在门外,和小时候一样□□门。 不同的是,何似上次甩着腿踹,这回...... 怕被听出声儿,何似脚底板贴到门上用力往下踩。 然后,踩得刚刚冲破现实障碍跑来开门的何七七被门夹了脑袋。 “啊!”又是一声尖叫,何七七捂着脑袋退回了门里。 何似懵逼,腿伸在半空不知道如何是好。 叶父、叶母一听何七七的尖叫,急忙跑过来表示关心。 看到何七七脸上从脑门一直蔓延到下巴的红印时,叶母爆发了,“何似,你!马上给我消失!” 何似条件发射地收回腿落跑,身后,何七七撕心裂肺地挽留,“何似!你个没良心的快回来啊!你不是来见我的吗?你看见我消瘦的脸旁了吗?看见我为你流血流泪的眼睛了吗?看见我为被你伤得千疮百孔的心了吗?呜......何似,你这个负心汉!” 何七七惊艳了全场。 叶母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来一句完整话,叶父差点笑出腹肌,吕廷昕觉得自己可能要回去检查下伤口是不是被笑裂了。 “别哭了!”理智回笼的叶母七窍生烟,“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从哪儿学来的?” 何七七停了下,“《国民男神住我家》。” 随后,没有丝毫不适地继续哭着念台词。 叶母头一阵阵发晕,“老叶,你快扶我一下,我头晕。” 叶父二话不说,扶起叶母就往客厅走。 门口只剩下何七七和吕廷昕时,前者偷偷摸摸地仰起头朝吕廷昕眨巴眼睛,用夸张的表情表扬刚刚打倒了‘坏人’的自己。 “咳......”吕廷昕不忍直视何七七那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落魄样。 “行了,何似已经走了,你的戏可以暂停了。”吕廷昕悄声说。 何七七挤眉弄眼的表情一垮,眼泪珠子又掉了下来,“何似太让我失望了,一次两次都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里,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吕廷昕腮帮子疼,“你也看到了,你外婆不喜欢何似,别说是带走你,哪怕只是她多在这儿待一分钟就会多挨几句骂,你忍心?” -- 第237页 何七七撩起衣摆抹了把眼泪,“不忍心!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 “做何似和小叶子的救世主。” 吕廷昕,“......” 她很想问何七七一句,“你可知道救世主是什么意思?” “这个阿姨,你不要小看我哦!”何七七贼头贼脑地说:“我已经把外公外婆的脾气摸透了,他们就是何似常说的那种刀子嘴豆腐心,有我出马,何似和小叶子肯定不会被拆散,就是,就是......” 秀完智商,何七七的心情再次沉郁起来,“就是何似老忽略我,这个行为真的让人非常伤心,我想我老婆了,只有她是真心爱我。” 正捂着腹部想办法蹲下来的吕廷昕听到何七七的话差点栽了跟头。 “你刚才说什么?”吕廷昕诧异地问。 何七七叹了口气,表情悲戚,“我想我老婆了。” 吕廷昕莫名起了一身冷汗,何似养出来的孩子果然非同凡响。 不过,有她在,原本紧张伤感的气氛似乎真的不那么压抑了。 吕廷昕抬头看了眼客厅方向,叶母正闭眼靠在沙发上缓气,叶父坐在一旁笑得欢畅。 前一次,这个家因为‘同性恋’三个字变得家不成家,这一次...... “你叫何七七?数字七?”吕廷昕问哭得投入的何七七。 何七七吸吸鼻子,“干嘛?” “你想不想回到何似身边?” 何七七看着吕廷昕宛如看待一个傻子,这么明显的问题还用问? 吕廷昕有些窒息,这孩子真难相处。 “你想不想让何似和小叶子好好的?”吕廷昕继续问。 何七七确定,这个阿姨就是个傻子。 何七七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作势要往里走。 她真的不想再理会这个傻子阿姨。 吕廷昕眼疾手快得把人拉过来转了个身,小声说:“你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你很快就能回到何似身边。” 何七七狐疑,“你比我们家何似还厉害?” 吕廷昕心虚,“一点点?” “那你先说说看。” 吕廷昕挑眉,“糖衣炮弹。” “......!”何七七的眼睛亮了,下一秒,“呜啊!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不要拦着我,让我离家出走!” 吕廷昕僵在了原地。 何七七是不是对糖衣炮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 家属门口,何似被门卫单方面热情问候好几分钟后险险脱身,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路上晃荡。 晃进附属医院旧楼时,何似接到了方糖的电话。 “何似,你叔叔被抓了,刘钊搞的。” 第99章 接到方糖的电话,何似急匆匆打车去了她的住处。 约莫四十分钟, 两人在方糖家碰面。 “坐, 喝点什么?水?”方糖站在桌边问道。 方糖穿着居家服, 光脚, 素颜, 看不出一点在公共场合时的精明和神经。 何似仰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 “水,加冰, 谢谢。” 方糖冷笑, “第一回 来,你倒真不把自己当客人。” 何似翻了个身, 神色怏怏,“你不懂,心累到一定程度, 死对头也能当好朋友,何况, 咱俩还是点头之交, 比死对头亲了很多。” “言下之意,咱俩现在的关系已经跨越友情了, 即将朝着那个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 何似向后仰起头,目光呆滞,“你怕不是趁着二院墙塌,从里面逃出来的吧?” 方糖, “............” 倒完水,方糖直接坐在了茶几上,二郎腿轻松翘起,嫌弃地踢着何似肚子,“你叔出事儿,你就这反应?” 何似凉飕飕的目光瞅着方糖的脚,“往哪儿踢呢?” 方糖翻了个白眼,随手将杯子递过去恶心何似,“厕所接的,你随意喝,不够了我再去接。” 何似喝得毫无心理障碍。 方糖咋舌,“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都不能让你失去理智。” 何似没工夫理她。 一口气喝完,何似将杯子砸在桌上大口喘气,“怎么回事?” 方糖正色,“新闻还没爆,不过不会拖太久。” 何似抬起头,目光如炬,“那你为什么会知道?” 方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是跟你说过,我跟刘钊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么,虽然大家后来分道扬镳了,但老一辈子的关系还在,偶尔吃个饭什么的不足为奇,你干嘛这么看我?” 方糖被何似盯得头皮发麻,收起腿,悄么叽儿地往旁边挪了一点,“你放心,我的定力绝对足够,以前能慧眼识人,现在肯定也可以坚守阵地,不会临阵倒戈出卖你的。” 何似淡淡道,“果然慧眼,三年找不到一个女人。” 方糖的表情僵在脸上,“送医院那个你问过了?不是?” “不......”否定的话脱口而出,说了一半,何似还是决定给方糖留点退路,“不知道,没问,她休假一个月,不出意外的话,后面一段时间应该都在这里,你想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去问。” 方糖勉强笑了下,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晚上吃饭,我无意间听到刘钊在和助理打电话说你叔的事儿,似乎涉及到了人命,公司运营也存在很大问题,你叔这口牢饭吃定了。” -- 第238页 “嗯。”何似冷淡地回应。 方糖不了解何似的过去,见何似这反应非常诧异,“你就一个‘嗯’?你叔年纪也不小了吧,这口牢饭吃下去肯定只有家人替他收尸的时候才能出来,你一点都不担心?” 何似看了方糖一眼,目的性不强,纯粹说话前示意一下,方糖却觉得自己被看得心肝子发颤。 “你和你叔的关系不好?”方糖小心翼翼地问。 何似勾起一边嘴角,笑了下,“没有不好。” “哦。” “是非常不好。” “......” 何似放开杯子坐直身体,不苟言笑,“我婶和何书珊呢?” 方糖摇头,“刘钊没提到你婶,不过何书珊好像有提,态度挺奇怪的。” “怎么个奇怪法?” 方糖搓搓胳膊,“叫她珊珊,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不一般,但后来说到要在明天之前要看到她的人时又有点狠,具体怪在哪里我也说不太上来,刘钊这人心思很重,我和他在一起好几年也摸不清。” 何似眼神复杂地看着方糖,“你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方糖疑惑,“关系?你是指何书珊做过他的秘书?还是指......” “何书珊和刘钊保持了七年的情人关系,现在还在继续。” 何似突兀的打断让方糖的表情凉了下来,“确信?” “不会有错,你......”何似欲言又止。 方糖嗤笑一声,捏断了刚抓在手里的铅笔,“妈的,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玩别的女人?我方糖什么时候这么好欺负了!” 猜测被证实,何似抓抓头发说了声抱歉,“你就一点都没发现?” 方糖压着心头的邪火,嗤笑,“我们那恋爱谈得恨不得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谁也别搭理谁,刘钊知道我那时候玩得凶,一直对我睁只眼闭只眼,我当然要知恩图报对他不闻不问了。” “那你现在矫情个屁?两人半斤半两。” “你懂什么?!”方糖觉得自己头顶绿得发光,“我玩归玩,从来不碰底线,刘钊是男人,全部智商都压在下半身,你觉得他能把持得住?” 何似果断摇头,“说句良心话,何书珊模特出身,还是有胸的模特,是个男人看到她那双腿都得流一地哈喇子,而且......她为刘钊打过胎,还不止一次。” “那不就结了!”方糖冷笑,“你方姐这几年消停了,你还真把你方姐当那只粉□□了!” 粉□□? 何似抽搐着嘴角提示,“那叫Kitty。” “我管它叫什么!”方糖站起来,阴恻恻的表情看起来挺吓人,“本来还想对你手下留情,现在看来不送你一张牢底坐穿的通行证都对不起你方姐当年的大名!” 何似的求知欲被唤醒,“什么大名?” 方糖低头,眯着眼,勾着唇。 何似靠意念给她配了雪茄,墨镜和大金链子,妥妥一社会人形象塑造得完美无瑕。 “方姐。”方糖说。 何似,“嗯?” 方糖重复,“方姐。” 何似直挺挺地躺回了沙发。 方糖不见外地挤到何似旁边,笑得热情无比,“你想不想听听我年轻时候的奇闻异事?” 何似拒绝,“不想,一个字都不想。” “别啊,这可都是我抄家底的存货,听了保你受益匪浅。” “别,我怕知道的太多遭到杀身之祸。” 方糖拍了何似一巴掌,鄙视,“怂样!” 何似虚心接受,顺便怼了回去,“you can you up.” 方糖的家底推销不出去,硬盘着腿和何似挤地方坐,“你叔这事儿明早肯定见报,你真就打算袖手旁观?” “袖手旁观已经是给足他面子了好吧?” “呦?听这话,你叔把你得罪得挺厉害?来,跟姐说说呗,姐帮你分析分析,你这做法会不会遭天谴。” 何似烦得要死,蹭着仅剩的一点空间翻身趴在了沙发上,“不想说。” 方糖被人戴了绿帽子心情不好,自然也不会让身边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舒坦。 “说吧说吧。”方糖突破极限,又往里蹭了几公分,“要不要姐去称二两金鸽,买两瓶小酒?长夜漫漫,我们嗑着瓜子喝着酒,聊着心事看着景,这滋味......” 何似回头,“滚!” “哎哎哎!你这可就过分了!你说来我家,我二话不说就给了你地址,你这孩子你怎么没有一点感恩的心?” “我走!”何似一骨碌爬起来,大喊,“我走!可以了吧?!” 方糖受惊,讷讷地点头。 “起开!”何似推搡占了三分之二地盘的方糖,“屁股大了不起啊?我真是脑子有问题才跑来你这儿找不痛快的!” 方糖打电话那会儿,何似刚走回附属医院旧楼,正在门口徘徊。 病人都不在医院了,她还进去干嘛。 回家?叶以疏和何七七都不在,冷清。 回工作室?几天不见,小胖估计会有诉不完的衷肠拉着她说,心烦。 犹豫半天,何似竟然想不到自己可以去哪里,以至于方糖的电话一来,她想都没想就问了地址。 这会儿,肠子早悔青了。 快把何似逼疯的方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反而在反应过来何似要走时,一把把人按回去,仔细威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我这里酒店啊?” -- 第239页 “要真是酒店,我早投诉你了!让开!” 方糖不让,“行了行了,不折腾了,我还有正事问你。” 何似气不过,扑棱着腿,把脚底下的抱枕全踢到了地上,“说!” “小朱,你去见了?” 方糖问完,何似立刻安静了下来,“没去。” “为什么?” 何似没吭声。 一开始,何似想去找小朱的念头很强烈,她希望小朱站出来说话,希望那个教授倒台,希望刘钊被牵扯进来......何似希望得很多,可后来一拖再拖,那种念头逐渐消失。 就像她亲眼见过的那个儿童性侵案,受伤害的人维权固然值得赞赏,可避而不谈也绝对不能被指责,不论他们选择何种方式,最终的结果都是求个继续生存的机会,她如果执意让小朱站出来说话,或许能满足她的那些‘希望’,付出的代价则是把小朱心里的伤坦露在公众面前,受人点评。 童年的遭遇一定是小朱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儿,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这么多年后还因为此受人摆布。 何似不忍心把小朱的新伤旧患一起挖出来给人看,即使她再怎么渴望坏人受到惩罚,也不想选择逼迫受害者来达成目的。 方糖是个人精,何似眼神一动,她就明白过来何似的意思,笑得那叫一个高深莫测,“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怜悯之心。” 何似抬眸,云淡风轻,“这不是你要为自己除草了么,我怎么好意思抢你的风头?” “除草?”方糖一头雾水,“我不种地的。” 何似微笑,“头顶一把绿,我看着都替你揪心。” 方糖,“......” “叶医生那么一个斯文人,怎么就不幸的遇见了你?”方糖盯着何似,吐槽。 何似啧啧两声,明显不屑,“你放心,跟她在一起我绝对不是这个画风。” “那是什么?见到主人疯狂摆尾的哈士奇?” “......” 堵完何似,方糖正经起来,“你不去找小朱,我去。” 何似不明白,“你去找她干什么?” 方糖蹙眉,“以前,我只知道刘钊那人心思深,最近越来越觉得他坏,小朱在她手里,我不放心。” “嗯。”何似点了下头,“小朱主要是心理问题,如果刘钊趁机给她指条荆棘路......” 何似猛然抬头,对面的方糖露出同样的担心表情。 “小朱自杀了就死无对证了,外面的人只会说小朱病得太重,不会怀疑刘钊从中作梗。”方糖低声说道。 两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何似坐起来,提议,“我们现在过去一趟?” 方糖摇头,“不急在这一时,明天你叔的事儿一出,各路媒体必然又会推起一场轩然大波,对小朱事件的关注度肯定会降低,只要媒体不催,刘钊应该不会急,他忙得很。” “你确定?” “确定,刘钊管理的不止是附属医院,还有数十家大型公司,涉及的产业非常广,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他绝对会各方权衡之后择优处理。” 何似点点头,抿了下嘴唇,“刘钊怎么进的医院?附属医院由军区直接管辖,他没有理既做副院长,又在外面有自己的产业。” 方糖耸肩,“有钱能使鬼推磨,谁知道呢,反正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是两边兼顾的状态了。”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五年前吧。” “认识就谈了?” “好像是吧。”方糖压根回忆不起来自己和刘钊的那段过去。 遇到刘钊之前,方糖一直在国外,一次家庭聚会,她被勒令回国,在聚会上认识了刘钊这个外人,家里人有意撮合,方糖自己则是个颜控,见刘钊长得斯文,脾气好,性格好,能力高就随口答应了。 后来...... “我们一起吃过饭?牵过手?接过吻?” 方糖一样一样回忆,几秒后,啪一巴掌拍在了何似大腿上,“卧槽!卧槽!我们在一起一年半连手都没牵过,我竟然就背上了个前女友的名分?!” 何似被拍得腿麻,龇牙咧嘴地揉,“你有病啊!” 方糖兀自认真,“真他妈憋屈!不行,我一定要把刘钊送进去,免得哪天被人扒出来这段黑历史,丢脸丢去我未来老婆那儿。” “你老婆?”何似一言难尽地看向方糖,“你老婆在医院躺了这么久也没见你去看一眼啊!” 方糖沉寂了,“我可能找错人了。” “认错?”何似觉得气氛不对,敛了情绪,“睁眼的人你都没见到,怎么就知道认错了?” 方糖摸着脖子一处,含混道,“我昨晚去酒吧,喂,你看我那什么眼神?我是去谈工作的好吗?” 何似一脸冷漠地看着方糖摸脖子的动作,“第一次听说去酒吧谈正经工作,呵呵,还把吻痕谈到了脖子里。” 方糖肺片子疼,“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跟你交流一次我得短寿好几年。” 何似抬手,“请继续。” 方糖正了正情绪,“她和我记忆里的女人几乎完全重叠,味道,声音,感觉,严丝合缝,何似,我觉得我找到她了。” 何似笑了下,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方糖要找的人不是吕廷昕很好,两个人都逃过一劫,可如果不是吕廷昕,谁还能有胆子靠近她的感情? -- 第240页 “呸!”何似突然暴躁。 她干嘛要担心吕廷昕没人爱?!吃饱了撑也不该是这个程度! 方糖不知道何似的心思,以为她的呸是在鄙视自己,顿时冷了脸,“不要以为就你的感情高尚,我方糖要是认真起来神佛难挡!” 何似努努嘴,不予置否,“恭喜。” 方糖并没有多高兴,“但她喝醉了喊的人不是小哥。” “所以呢?” 方糖凑近何似,真心求教,“你说,我是不是想她想太久,感官错乱了?我要不要去找去医院确认一下?” 何似摊摊手,爱莫能助。 “算了。”方糖放弃治疗,话锋一转问道,“你晚上出来和医生说了?还回去不?不行睡我这儿得了,客房阿姨每周都打扫。” 何似想了下,觉得可行,“谢了。” “行,那你和叶医生说一下,我去给你拿被子。”方糖站起来说。 “不说了。”何似也跟着站了起来,“她今晚值夜班,顾不上管我。” “你确定?” 何似肯定,“确定。” 话落,何似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何似看了眼差点哭出来。 方糖疑惑,“谁啊?表情这么痛苦?” 何似把手机翻过去给她看,“小叶子......” 方糖笑,“秀恩爱啊?姐不认!” 何似哭不出来了。 “快接啊,别让她担心。”方糖提醒。 何似认命,活动活动脸部肌肉,堆出一脸笑容,“喂,小叶子啊,诶!你在哪儿呢?哦!我想起来,你在医院,怎么样?夜班辛苦吗?要不要我给你点外卖?几点下班呀?我去接你......” 何似絮叨起来没完,方糖看着她莫名寒颤连连,总觉得她心里有鬼,另一边的叶以疏自然也不例外。 “阿似,你怎么了?”叶以疏声音严肃,“听你说话的语气不太对。” “哈,哈哈。”何似尬笑,“我没怎么啊?可能刚睡醒,精神不太好?” “真的?”叶以疏怀疑。 何似猛点头,“嗯!” 一旁的方糖揉了下脖子,唏嘘,“幅度这么大,脖子竟然没断。” 说完,何似想咬人的眼神投了过来,说话语气却还是那么热情,“那个,我啊,我在旧楼啊,不是你让我在这儿照顾吕廷昕的吗?” 叶以疏温柔一笑,“那你让她听下电话。” 何似,“......” “不行吗?”叶以疏软软地反问,“你是不是骗我了?” 何似对天发誓,“怎么可能?!嗯......就这一次......” 叶以疏温软的嗓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冷到了灵魂深处,“地址发过来,我帮你叫车,马上过来我这里。” 何似怂了,脑子一热不打自招,“我没去找何七七,她现在还在你家,看起来非常精神,你不用担心。” 空气静默几秒,叶以疏低缓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过来这里,别让我担心。” 何似垂下头,眼睛热热的,“我没闹事儿。” 许是听到何似情绪不对,叶以疏稍稍提高声音补充,“我知道。刚才不是训你,事情接二连三的出,把你放在看得到地方我才能放心。” “嗯。” “你来,我今天刚去买了零食,都是你爱吃的。” “......好。” 隔着电话,何似听到叶以疏在深呼吸,然后是她不软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何似想哭的声音。 “阿似,你来,这一次,不管要面对什么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坏的,你哭,我哄你笑,好的,你笑,我看你笑。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真正相处的时间却寥寥无几,即使在一起,也因为工作和各种现实阻碍不能时常见面。 我们明明是恋人,交集还不如外人。” “小叶子......”何似快速眨眼,不让自己在方糖面前哭出来。 叶以疏笑着,一字一句清晰坚定。 “以后,我想自私一点,把最好的时间都留给你。 你来,我不看别人,看你。” 第100章 “天,上, 掉, 馅, 儿, 饼, 了!”护士长的怒吼将躺在沙发上刚睡着的何似惊醒。 何似身体一抖,从拼起来的几张凳子上滚了下来。 “好痛!”磕到腰, 何似疼地抽气。 护士长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瞅着何似, 火气压都压不住, “这是给你睡觉的地儿?啊?!你当自己的脸是脸盆,大得不要命啊?!” 何似扶着腰爬起来, 怂得一句嘴都不敢顶。 护士长越看火越大,一巴掌扇在何似脑袋上指着电梯方向说:“马上给我滚蛋!少在这儿占用医疗资源!” 何似偷偷抬头看了眼护士长,小声逼逼, “几张凳子而已,怎么就占用医疗资源了?” 何似声音小, 护士长耳朵大啊, 把何似的话听了一半,自己补一半, 当下就怒了,食指用力戳着何似脑袋恨不得给她戳进墙里。 叶以疏那边刚结束工作,一回来就看到何似侧身贴着墙缩成一团,护士长不依不饶地戳着脑袋训人。 叶以疏心疼得不行, 急忙跑过去把何似拉到自己身边,拧着秀美问道,“姐,你怎么又骂她了?” 护士长冷笑,“骂她怎么了?我还想打她呢!她不知道刘钊回医院上班了?天天在这儿晃,你们两个的心怎么一个比一个大?” -- 第241页 “是我让她来陪我的,你要骂就骂我。” “你以为我不敢?!” “......” 之后的时间,何似和叶以疏站在墙边被骂得昏天暗地。 约莫十来分钟,叶以疏和何似迷迷糊糊地出了医院。 天还早,空气里有点点凉意。 何似跑去小吃摊买了俩包子,一人一个站在路边吃。 想是刚才躺椅子上眯了会儿,何似现在恢复了精神,吃个包子都不安分,手舞足蹈地围着叶以疏讲笑话。 叶以疏偶尔附和,柔软的目光始终随着何似转。 “一会儿跟我回家?”叶以疏咬了一小口包子,含糊着声音问。 何似连连点头,“好啊,我这会儿睁眼全凭意念。” 叶以疏笑笑没说话。 叶以疏昨晚叫何似过去时没多少心思,想着她自己玩一会儿,累了就找地方睡觉了,谁知道何似一见她,豪言壮语立马冒出来了,“小叶子,我要和你同甘共苦!” 于是,何似一会儿滴眼药水,一会儿找棉签撑眼皮,硬是陪着叶以疏耗了一整晚。 工作结束以后,叶以疏照例去查房,何似才拉了几张凳子跑去补觉,还好巧不巧地被护士长撞了个正着,一个通宵下来是够何似累的。 “小可怜。”叶以疏咬着包子,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何似吃得认真,闻言抬起头看向了叶以疏,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几秒后,何似又收回目光继续吃包子,表情傻呆傻呆的,依然不知道叶以疏是在说自己。 “走了,剩下的车上吃。”叶以疏不忍心何似一副随时可能昏过去的表情,提醒道。 何似喜出望外,“走!” 说完,何似风风火火地往前冲,叶以疏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瞧着,心里的石头慢慢落了地。 叶以疏今天查房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关于何似叔叔被举报的新闻,一个人,一家公司闹得满城风雨。 那家公司的前身是何似父母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小工厂,里面凝结着他们的心血,后来被何似叔叔占了,成年后,何似没要回来,现在,肯定要败了。 今早看到新闻时,叶以疏以为何似的反应会很大,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若无其事,好像......真的没有想起来他父母的事一样......可叶以疏明明在何似丢了的那本日记里读到过她的心情。 何似一直在后悔父亲死时没叫他一声爸爸,那之后,她没再叫一声爸爸。 “阿似,你手机呢?看你出来什么都没带。”叶以疏开着车随口问何似。 何似正翘着二郎腿哼小曲,听言在身上乱摸一通,然后得出结论,“可能又掉哪个犄角旮旯了,反正也没几个人找我,丢......嗯?” 正说着,熟悉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义勇军进行曲》。 何似抻着胳膊在座位下面摸索,好半晌才在铃声断掉之前摸出了手机。 “干嘛?”何似接通电话,没有任何前奏地问。 打电话给何似的是方糖,听到何似这口气当即扬起了假装深沉的声音,“你嘛呢?一大早和吃了枪药一样。” 何似哼哼,“要你管?说,什么事儿?” 方糖轻咳两声作为开始,“我要去看小朱,你要不要一起?” 何似吊儿郎当的表情正经起来,“什么时候?” “现在。” “......” 挂了电话,何似板着脸,一副别人欠她很多钱的表情说:“小叶子,我不回家了。” “那去哪儿?” “方糖那里。” “有事?” 何似不想隐瞒,“去看看小朱。” 叶以疏虚扶着方向放盘的手握紧,“小朱?那个正被舆论缠身的博士生?她出事了?” “是,没出事,以防万一而已。”何似言简意赅,“同样的事经历了两次,是个女人都受不了,何况到小朱这儿还多了个男朋友的背叛,真等到出事恐怕就没办法善后了。” “嗯。”叶以疏点头,随后问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当然,你去保险点。”何似后背紧贴着椅背,转过头,累得眼睛已经眨不动了,“现在谁都不知道刘钊主动请缨帮小朱是真好心,还是假好意,如果是真好心,我们这趟就当是安自己的心,如果是假好意......” 何似停了下,再开口时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如果是假好意,我们可能还有机会拉小朱一把......好死不如赖活着听起来有点消极,但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想看到希望,一定要有活着这个前提......活着......” —————— 叶以疏和何似找到方糖时,后者正坐在公司大楼门口的台阶上抽烟。 何似知道方糖抽烟,但像今天这样在人来人往地门口抽烟何似还是第一次见,看样子心情很差。 何似和正准备下车的叶以疏对视一眼,独自一人打开了车门。 “亲,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是年轻人的专利哦。”何似笑盈盈地凑到方糖身边,因为太过用力差点把方糖挤下台阶。 方糖正烦,没好气地瞅了何似一眼,站起来靠在墙边一脚脚踩着墙根一盆正在吸收天地精华的盆栽。 “咋了你?”何似两手托腮,笑得像朵太阳花,“为情所困?” -- 第242页 方糖拿出烟盒灭了烟,两手插兜,弓着身体,“给我三分钟,等我忧郁完了马上办正事。” 何似眨眨眼,“请便。” 说完,方糖开始认真忧郁,踹着盆栽的力气一次比一次大,何似数到第六十二个数时,盆栽翻了,垂在旁边的花骨朵被花盆砸断了。 “走!”方糖直挺着身体说道。 何似看了眼时间,“你还没忧郁完啊。” 方糖额头冒汗,“命都要没了还忧郁个屁!” “昂?”何似一脸懵逼,“什么......” 正说着,中年女人的怒吼从身后传了过来,“方!糖!” 何似回头,不远处站了一位贵气女性,手里捏着遮阳镜,目眦欲裂的表情恨不得剁了方糖。 方糖腮帮子发抖,“妈,您老怎么来了?” 何似两眼瞪圆,蹭一下站了起来。 有戏看! 方妈妈踩着高跟鞋走过来,二话没说,拎起包就砸在了方糖脑袋上。 何似打了个哆嗦。 看着好疼。 “阿姨,有话好好说。”何似忍着笑,替被砸到翻白眼的方糖说话。 方妈妈秒变贵妇,“你就是那个不久前卸了方糖一条胳膊,昨晚打了她一巴掌的美少女?” 何似,“...........”她和方糖相处挺和平的。 方糖勉强恢复神智,忍着后脑勺的闷疼咆哮,“你眼瞎啊!她美个屁!” 方妈妈怒吼,“你眼瞎啊!这么多年也没把我女媳妇找到!” 方糖无语,揉着后脑问,“你怎么突然跑来了?我爸呢?看不住你这个疯女人了?” 方妈妈敛起怒气,沉了表情,“你想把刘钊怎么样?” 话题转得生硬,方糖反应了下才慢声回应,“就是你知道的那样。” “坐牢?或者直接判死刑?”方妈妈语重心长,“先不说他妈妈对我有恩,哪怕只是顾忌两家老几辈的关系,你都不该亲自对他下手。” 方糖捋了捋头发,不以为意,“妈,我以前混账的时候,你说做人要有底线,怎么我现在干人事了,你又变卦了?” “放屁!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 对峙数十秒,方妈妈软下了态度,“你爸已经想办法把你放在刘钊身边的人接回来了,有刘钊身边的人帮忙你的人没事,不过,刘钊这些年研发违禁药物的证据没拿到。” “刘钊身边的人帮忙?”方糖诧异,“谁?” “他的经理,一个叫花亦的男人。” “什么?!”方糖脑壳疼,“花亦到底哪边的啊?!” “你问我,我问谁?如果不是他帮忙,不止是你的人,你也自身难保!下次做这种事之前先和我们只会一声,别老自作主张,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方糖尴尬,“知道了,还是您老厉害,什么都知道。” 方妈妈神秘一笑,“要不怎么说你妈就是你妈呢,我活到这把年纪喝的醋比你喝得水都多,以后多学着点。” 方糖,“......呵呵” “行了,我上去办正事。”方妈妈戴上墨镜,高冷姿态一览无余。 方糖狗腿欢送,“一路走好。” 方妈妈扭着腰离开,几步后回头,“盆栽的事儿,我会原封不动地告诉你叔,他是一刀一刀切了你,还是切了你,我......静待佳音。” 方糖神情呆滞,刚撂下的心悬空了。 方妈妈走远,何似戳戳方糖,幸灾乐祸,“咋地?那个盆栽比你的命还重要?” 方糖咽了口口水,“何止......” “那你还有心情去看方糖不?” “没了。”方糖凭本事认怂,看到何似戏虐的表情后心神稳了下来,“没了怎么可能!走!” “......” “喂,你什么时候给刘钊身边塞的人?”何似好奇心爆棚。 方糖骄傲,“早八百年了,在你还在玩泥巴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何似,“……”难交流的女人。 上车后,何似在前面睡觉,方糖在后面打不完的电话。 快到目的地时,方糖拍了拍前座,“何似,一会儿小心点,叶医生也是,小朱情况不好。” “好。” 小朱家在毗邻城郊的小镇上,盖着六层小楼房,一楼出租商铺,二楼网吧,三楼自己家住,往上都是出租房,小日子过得很充裕,如果......小朱没出事。 “这里?”何似站在一间空了的商铺前问。 方糖,“嗯。” 相较于左右邻居家的繁华热闹,小朱家冷清得可怕。 不过也能理解,每天被记者包围,受人指点,生意根本没法做,租户肯定会搬走。 “我们要不要买点水果牛奶带着?”何似瞅着隔壁超市橱窗里的东西问。 方糖认真出主意,“我觉得鸡蛋好点,砸脑袋上多好看。” 何似赏了她一对白眼,“你这人的思想品德很有问题。” 方糖不予置否。 叶以疏从中调和,“先上去看看吧。” “好。”两人应声。 ———————— 老旧的金属台阶因为几人的踩踏微微晃动,声音刺耳。 绕过网吧,几人停在了上三楼的铁门前。 铁门锁着,旁边随意丢着一大堆垃圾,大都是小朱读博期间积攒的资料和书籍。 -- 第243页 “我来。”叶以疏抓住何似的手,往她身前侧过一步按下了门铃。 “......”回应她们的是长久沉默。 “不在家?”方糖疑惑,“还是被骚扰烦了不愿意开门?” “不知道。”叶以疏重新按了几次门铃,结果没有例外。 “下去问问邻居。”叶以疏说。 方糖没意见,何似则不甘心地扒着铁门往里看。 叶以疏怕何似把自己卡门里,在她使劲儿往里凑时拉着后领把人拉了出来,“下楼。” 何似耸耸肩,“哦。” “我们要不要做点好事,把这些垃圾送给收破烂的?”经过门口堆积如山的垃圾时,何似随口说道。 叶以疏回头看了眼,不觉得这是个吃力讨好的事...... “阿似,那是什么?”叶以疏指着何似脚边的一只粉色小熊问。 何似捡起来,一把‘掐断了’小熊的头。 “看着像优盘。”何似看完后说。 叶以疏眉头紧锁,“我在刘钊那里见过。” 何似猛然抬头,“他变态啊,怎么会喜欢这么有少女心的东西?!” 方糖对何似的关注点嗤之以鼻,“姐妹儿,能对自己的智商上点心吗?” “你能你来啊!”何似把熊扔给了方糖。 方糖接住,还真从手提包里掏出了笔电。 打开优盘,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几人难掩兴奋。 方糖全程手抖,“把这些东西交给警方,刘钊立马玩完!我们今天是踩了多大的狗屎运啊!” 她们捡到的优盘里不止有方糖让人进刘钊公司想拿到的有关违禁药物的证据,还有他发表的所有论文的原文件,每一份都能证明他用非常手段窃取了叶以疏的研究成果,甚至于连他收过病人几次红包,假公济私在医院给了自己公司揽了多少生意,还有用病人试新药...... 何似和方糖一样,与看到的东西同乐,只有叶以疏一人心存疑虑,“刘钊非常谨慎,不会大意到弄丢这么重要的东西。” 何似愣了下,假设道,“如果他就是大意了呢?人总有疏忽的时候。” 方糖收起优盘,合上电脑,“小心点总没错,我一会儿回去先找人看下资料真假,如果资料是假的,说什么都没用。” 叶以疏,“那我们还是先下去问问邻居有没有小朱家人的消息,之后再作打算。” 何似,“嗯。” 方糖,“好。” 三人下楼后分头去了左右几家邻居那里打听消息,得到的结果都是没看到小朱家人出门。 十几分钟后,几人重新汇合到了小朱家门口。 紧锁的铁门打开了。 离小朱家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一辆黑色车子在等红灯。 前排地盛遥紧握着方向盘,不解,“珊珊姐,明明是你冒险把资料拷出来给她们发现,也是你托关系给小朱一家找了好去处,干嘛要藏着掖着?那个何似一看就不是好人,必须让她给你道歉,还要道谢!” 何似几人第一次在楼下按门铃时,小朱一家已经被送走了,盛遥和何书珊站在楼上的死角,看着她们来了又走,什么话都没说。 何书珊望着马路对边的车,笑得很不真实,“这是我欠何似的,不够还了,我没办法继续,多了,我不想落她的好,况且,借刀杀人而已,哪儿来道谢这个说法。” 盛遥着急,“可你为了拿到资料已经被刘钊怀疑了,他......” “盛遥。”何书珊打断盛遥,“你下车。” “啊?”盛遥看了眼只剩5秒的红灯,“别了吧,我虽然每次开车上路都会‘杀人’,但都没真闹出来人命,你放心。” 何书珊,“下车。” 盛遥和何书珊冷冰冰的目光怵到,僵硬着动作拉开安全带下了车。 路边,何书珊坐在车里,对外面的何书珊说:“盛遥,别把我当好人。” 第101章 午后,烈日炙烤着昏昏欲睡的城市, 市中心的办公室里, 何书珊缩在角落, 四肢无力, 浑身剧痛。 “东西呢?”刘钊平和如常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 何书珊动了动身体, 强忍着痛意抬起头,烈日刺痛了双眼。 不久之前, 何书珊在等红灯时发现了刘钊的人,没有说任何理由, 何书珊把盛遥赶下了车, 自己带刘钊的人四处绕弯,被识破以后, 刘钊的人包围了何书珊想强行截下她的车,何书珊没有分毫犹豫,一脚油门踩到底, 拉了两个陪衬的同时,自己也因为剧烈撞击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被带到了刘钊办公室。 “东西呢?”见何书珊不回答, 刘钊重复问道。 何书珊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因为亮光的刺激眼前漆黑一片。 “什么东西?伤口太疼, 一时想不起来。”何书珊笑问,无畏,嘲讽。 刘钊站起来,一步步走到何书珊面前, 锃亮的皮鞋踩在她还在流血的小腿上,“这样,能不能想起来?” 何书珊疼得浑身哆嗦,笑却更加浓烈,“能,当然能。” 刘钊收回脚,蹲下,随性的口气与平时和何书珊说话没有区别,“东西在哪儿?” 何书珊弓着脊背,目光下移,“内衣里。” 话落,刘钊一把撕开了何书珊的衣服,肩头露出来的旧伤疤看起来格外狰狞。 -- 第244页 刘钊静如秋水的双眼微微晃动,视线凝固在了那道伤口上。 七年前,何书珊救了因为醉酒差点被绑架的刘钊,伤是替他挡的,没挡出来感情,只有7年的物质满足和何书珊单方面越陷越深。 “看样子,你还记得这个伤是怎么来的。”何书珊说。 刘钊笑了下没理会,随手从何书珊内衣里拿出了优盘,和她留给何似几人的那个优盘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这样,叶以疏也不会在一堆垃圾里注意到这么小一个优盘。 刘钊拔开优盘帽,确认这就是自己常用的那一个,“只有这一份?” 何书珊艰难地翻身变为仰躺,寡淡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又是监控,又是让人跟踪,你给我时间多做备份了?” 面对何书珊冷嘲热讽的态度,刘钊表现得很淡然,甚至有些感慨,“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一时冲动想不开,跑去何似那里吃亏。何似亲眼看着你从小坏到大,你现在突然示好,她根本不会相信,与其里外不讨好,不如我给你机会回头,你说呢?” “好啊。”何书珊寡淡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给我个孩子,我和你回到从前,不结婚,不对外公布关系,以后,孩子归我,你还是你。” 刘钊平缓的唇角微微上扬,“珊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长记性?我早就说过了,我的孩子只有一个,死了就不会再有第二个。” 何书珊的表情突然阴冷下来,“如果可以长记性,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发你,让你不得好死。” 刘钊站了起来,微垂的目光俯视着何书珊,“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不过,我还是会给你时间考虑。” 何书珊不解,她只认识笑面虎刘钊,并不记得他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刘钊勾唇,“在小朱和她母亲被找到之前,你随时可以反悔。” “!”何书珊身体僵直,“你知道?你把她们怎么了?” 刘钊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打开相册,随后转手给何书珊看,“是这辆车没错吧?如果我没记错,这辆车是你这辈子唯一一件用自己的收入买的东西。” 何书珊浑身冰冷。 这辆车是何书珊认识刘钊之前买的,廉价,低配,刘钊是何书珊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她不想让刘钊看不起自己,所以一次也没有在他面前开过这辆车。 何书珊以为刘钊永远不会注意到这辆车,更不会把那种只能代步,完全上不了台面的车和她联想到一起,现在看来,她在刘钊面前何止是没有尊严,她连秘密都没有。 “小朱母亲已经答应不再追究小朱的事了,你放过她们。”何书珊近乎祈求地说。 刘钊不以为意,“在我放过她们之前,你想过放过我?珊珊,做人要公平,你偷拿资料想害我,我却念在旧情不想伤你,既然我们两个都不能有事,那是不是就可以让旁人为此付出代价?” “偷资料是我一个人做的,跟小朱没有关系!” “我当然知道,所以你放心,我会让她们死的没有一点痛苦。” “刘钊!” “在。”刘钊轻言软语的样子让何书珊不寒而栗,“你,你到底把她们怎么了?” “暂时还没有,等找到她们再和你细说。” 何书珊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敢想象那个血淋淋的画面。 “能不能放了她们?”何书珊气虚似的说:“小朱以前就是你的病人,你尽心尽力救了她,后来又为了利益把她的过去出卖给她的导师,让那个禽兽用日复一日的折磨再次把她逼回原点,这次不是没办法治了吗?那就当她和你没有过交集,让她在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自生自灭不行吗?况且,以她现在的情况根本没能力指证她导师,更不会威胁到你,你没必要非置她于死地。” 刘钊轻笑,“珊珊,你有良心的样子真让人反胃。” 何书珊嘴唇泛白,“我只是可怜她们。” “那谁可怜你?没有人。”刘钊异常好说话,“对你有所求的人巴结你,奉承你,对你有所怨的人恨不得杀了你,这世上没谁真心待你,你自己不也知道?不然,你为什么让盛遥出面替你办这件事,而不亲自露面?珊珊,你知道自己即使做了好人也不会有人相信。” 刘钊压低声音,隐约可从其中分辨出兴奋,“珊珊,你是不是把盛遥当朋友了?” “没有!没有!”何书珊疯了一样摇头,“盛遥是块儿做模块的好料,各家都在争她,我既然签了她就要把她包装好,卖个好价钱,我们只是买卖关系,绝对不可能成为朋友!” 刘钊点点头,似乎认可了何书珊的说法,“不知道盛遥听见这话会不会伤心?” “她有什么可难过的,早在签约的时候,我就和她说了......” 何书珊的话没说话,盛遥的声音突然从刘钊口袋传了出来,“珊珊姐,你骗人,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那几个经纪人糟蹋了,你明明是真心对我的,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何书珊眼前花白,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要签盛遥? 盛遥不过是个没头没脑的小姑娘,永远看不清时局,就像现在。 刘钊拿出手机,当着何书珊的面挂断,“盛遥担心你的身体,正在来这里的路上,一会儿见面了,我给你们足够的时间讨论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 -- 第245页 何书珊无力地瘫在地上放弃抵抗,“小朱和她母亲一出镇就下车了,人现在在我家。” 刘钊微笑,“早说不就好了,盛遥也不用大老远亲自跑来看你。” “盛遥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为难她。” “当然。难得你真心为谁,我自然要看看她知道你的真面目后还会不会和之前一样信任你。珊珊,把你想走的路一一堵死是对你背叛我的惩罚,不重,你受得住。” 何书珊安静半晌,淡淡道,“刘钊,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刘钊没有一丝迟疑,“没有。” “那你这些年把我留在身边是为了什么?因为我不会跟你要名分,所以,你把我留在身边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外标榜你对感情的忠贞不二?” 刘钊沉默片刻,垂眸,“不是标榜,是给自己一个不要停下的理由。” “不要停下的理由?”何书珊顿了顿,似乎明白过来,“刘钊,何必呢,做坏人,干坏事是日积月累,然后在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即使没有我这个‘榜样’,你依然会继续扮演坏人的角色,你看到别人走投无路会兴奋,就像你以前被折磨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那些人从中得到的快感。刘钊,你给那么多人治病,却不知道自己其实才是病的最重的那一个,你因为厌恶这个社会,所以用尽一切手段让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幸福。” 何书珊一番话正中靶心,刘钊却并没有因此愤怒,反而像是赞赏一样垂下头,给了何书珊难得的正眼,“难得还有人这么了解我,珊珊,我突然不舍得和你闹到现在这步田地了,我给你钱,给你不受父母控制的富足生活,你留在我身边坏一辈子不好?半辈子都快过去才想起来善良实在太晚,没人会信,我也绝对不会允许。” “善良?”何书珊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你放心,就算死囚想要回头是岸,我也不会想做个好人。” “那就好,你小坏,我大恶,我们在一起相互学习,相互督促,让那些看我们不爽的人一个比一个不幸福。” “你的志向还真是远大。”何书珊讽刺。 刘钊笑笑不反驳,随即一副恍然大悟地表情说道,“对了,忘记告诉你,7年前那次绑架是我将计就计,亲自设计的。” 何书珊刚刚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开,不可思议地反问,“你说什么?” 刘钊泰然自若,“我公司研制的新药吃死了人,那些是死者的亲属,他们败了官司想退而求其次从我这里讹钱,你觉得作为一个胜利者,我还有什么必要拿钱堵那些人的嘴?不得已,我容忍他们抓我,伤我,然后理所当然的让他们为这些激进行为付出代价。” 何书珊震惊的说不出来话,她一直都知道刘钊狠,可怎么也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安危都能利用。 刘钊侧过头,从玻璃上看着何书珊难以置信的表情,“珊珊,如果你那时候不出现,他们最多只是绑架,只要我这个当事人不追究,再加上一个伤心过度的理由,他们完全可以免除牢狱之灾,可你偏偏出现了。伤了人,我想给他们扑路,他们也没几乎走下去。” 刘钊轻描淡写的话让何书珊如坠冰窟。 何书珊一直以为自己当时的举动可以称作见义勇为,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可以换个活法,坏就坏吧,偶尔也可以做做好事,可到如今她才突然明白,哪儿有什么见义勇为,她不过是刘钊计划里的帮凶,即使她对此一无所知。 “哈,哈哈!”何书珊忽然笑了起来,尖锐的笑声让人不适,“刘钊,你不怕报应?” 刘钊回头,虚握着的拳头朝下,然后摊开,优盘掉在了脚下。 刘钊抬起脚踩上去,用脚后跟慢慢研磨,“怕,怕报应来得不及时,怕报应和你们的期许不对等,可是怎么办,报应它似乎也很贪财,都这么多年了,它什么都没有做。” “是吗?”何书珊坐起来,靠在墙角低着头,凌乱的发丝垂在眼前,“我怎么觉得它早就来了呢?” “哦?说说看。” “比如,你十六岁以前的生活,比如......那个死无全尸的女人......” 何书珊的话轻易勾起了刘钊的怒火。 刘钊面无表情地踩碎了优盘,“何书珊,考虑的时间我不想留给你了。” 何书珊不惧不怕。 死对她来说是种解脱,遗憾的是,她看不到刘钊的结局。 “叩叩!” 短暂的静默间,刘钊办公室的门响了起来。 刘钊敛起表情,扬声,“进来。”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身正装的花亦走了进来。 “什么事?”刘钊问,语气如常。 花亦的目光随意扫过角落,很快回归,“最新消息,小朱和她母亲出了车祸,两人当场死亡。” 刘钊拧眉,“怎么回事?” “她们发现了你的人,躲的时候出了意外,车祸现场已经上新闻了,不会有假。” “嗯。”刘钊点头,“死了省的我动手,这件事就此打住。” “好,另外还有新药研发进度的事,我想和你讨论一下,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刘钊想了下,答应,“有,去会议室谈。” 说完,刘钊率先往出走。 花亦跟在后面,单手背在身后,朝何书珊比了个ok。 -- 第246页 已经在安心等死的何书珊看到花亦比的手势时,灰败的眼睛忽然燃起希望。 第102章 盛遥看到何书珊被刘钊的人追后马上原路返回找到了何似一行人。 简单叙述经过,何似第一个做出了决定, “何书珊的死活我管不了, 你只需要告诉我小朱和她妈妈在哪里?” 盛遥大怒, “你还是不是人?!拿着珊珊姐用命换来的资料就不怕烫手?!” 何似波澜不惊, “不烫。她想做好人, 我不计前嫌成全了她,你应该问我恶不恶心。” “何似, 你混蛋!” 盛遥气极想动手,被叶以疏及时拦下, “盛小姐, 你不了解实情,不要根据个人揣测妄下断论。” 盛遥甩开叶以疏冷笑, “我早该知道的,你和姜骊是一路人,你们看上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竟然天真的以为你们会帮我!” 盛遥边说边后退,眼神冰冷。 叶以疏担心, “盛遥, 你一个人做不了什么,不要乱来。” “你放心, 珊珊姐还在刘钊手里,我绝对不会乱来,但是你们!”盛遥用不近人情的目光依次打量三人,“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 说完, 盛遥快步离开,叶以疏下意识想追,被方糖拦了一手,“刘钊的人在,别给自己惹麻烦。” 叶以疏顺着方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有几人正鬼鬼祟祟地站在对街假装攀谈。 叶以疏收回已经踏出去的脚步,看着没什么表情的何似欲言又止。 方糖对何似的事一知半解,不知道何书珊之于何似有什么意义,只是顺着自己的疑问没心没肺地问,“何似,你真不打算管何书珊?人可是你亲姐啊。” 何似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人民内部矛盾有人民自己解决,我们这些外人掺和什么?” 方糖点点头,“说的像那么回事,不过,你这个姐还挺义气的,要自己男人命的东西都敢偷来给你。” 义?气? 何似撇过头,一言难尽地看着方糖,“你高考语文考几分?” 方糖昂首挺胸,自信心爆棚,“134吧,选择题发挥失常,错了两道,不然上140了。” 何似,“那改卷老师是真瞎。” 方糖,“......” 何似稍稍侧过身体,背对刘钊的人把优盘从叶以疏那里拿了过来,“小叶子,这件事我们不能管,不管它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们都不能直接插手。” 何似说完,没等叶以疏发表意见,方糖先炸了,“何似,你不是吧!你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一点担当都没有?现在证据都有了,你他妈却要怂了,感情之前那些都是逗我玩呢?!” 何似眯着眼掏掏耳朵,稳稳地在随时准备把自己连同她一起烧死的方糖脑壳上扇了一股风,“嗯,逗你的。” 方糖,“............” 方糖气得没话说,两眼瞪着何似想在她身上钻洞。 叶以疏没说话,心里却明白何似的意思,她怕刘钊这次不死,她们会再次遭殃。 何似这种做法不值得表扬却切合实际,只是...... “阿似,你真的决定了?”叶以疏不确定地问。 血浓于水的亲情,何似舍得? 何似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没想好,不过差不多了。先前让你把手里的资料给我,别再插手这件事时就有过打算。我们挟私报复虽然也有理有据,但还是和周正走正规程序不同,说句难听的,就算刘钊要对付周正,也要先考虑考虑公众和法律,我们呢,随便一句‘私人恩怨’可能就会让我们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不划算。” “你是想把这些东西都给周正?” “嗯,我查过周正,他做律师十几年,接过的案子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大案要案,看似凶险,最后却都能化险为夷。周正经验丰富,比我们清楚每一步怎么走最安全,与其担着证据有可能烂在我们手里的风险,不如把它们交给能将作用最大发挥的人。” 叶以疏揉揉眉心,被手遮住的笑里似有释然还有欣慰。 何似终于到了遇事会权衡利弊的年纪。 “等下,等下。”方糖扶着脑门,一脸无知,“这事儿怎么又牵扯上周正了?他不是已经被他师兄包养,过上了躺着数钱的日子吗?什么时候又放弃贵夫生活,跑出来靠嘴谋生了?” 何似和叶以疏哑口无言。 好好一正义之士过了方糖的口怎么就堕落成这样了? “何似。”方糖凑近何似,像是要把她看穿,“你别是对周正做了什么吧?” 何似满脑门黑线。 何似忍着一脚踹开方糖的冲动,简单和她说了经过后,方糖连声唏嘘,“我当年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才决定和刘钊解除婚约的?这种狗东西就是剁碎了喂猪,猪也会踩两脚,然后拨进粪池吧。” 何似非常赞同,“雅姐说这两天周正应该会找我,到时候,我把手里的东西都带过去,退一万步讲,即使六年前的事时过境迁,翻案无望,我们也还能用从别的点切入,让刘钊无处可逃。” “我看行,周正是个厉害角色,有他出手,刘钊这次死定了。”方糖说完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小朱怎么办?刘钊抓了何书珊,小朱和她妈的下落估计保不住了。” 何似想了下,扭头对叶以疏说:“小叶子,你有花花爸爸的电话吗?” -- 第247页 叶以疏,“有。” “......” 几分钟后,叶以疏挂了电话,表情凝重。 “怎么了?花花爸爸帮我们的事被发现了?”何似紧张地问。 叶以疏摇摇头,“不是,他说何书珊早就给他发信息说了今天的事,何书珊被刘钊的人缠上时,花亦正把小朱和她母亲带去自己家里,她们现在和花花在一起,很安全。” “不是吧?!”方糖一脸便秘,“花亦不是和何书珊不对盘吗?怎么背地里还给勾搭上了?” 叶以疏无视方糖奇怪的用词,再次摇头,“不清楚,花亦先生没细说,只是让我们暂时别管小朱,说她一定会平安无事。” 方糖面无表情地鼓掌,“何书珊这是准备艹人设了啊,了不起,我竟然有点崇拜她反手就能下定决心把老情人踹飞的做法。” 何似身子一斜,靠在了叶以疏身上,“好事没落你头上,觉得可惜了?” 方糖,“滚!” 叶以疏抬抬肩膀,“走吧,既然小朱安全,我们就不要再做无谓的事。” 何似唔一声站直了身体,“你一会儿给姜骊姐姐打个电话,让她看紧盛遥,那姑娘脑子有问题,没人管可能真会跑到刘钊那里为何书珊出头。” 叶以疏,“我明白。” 方糖见缝插针,“就像以前的你。” 何似,“你这人嘴怎么这么欠?” 方糖,“还不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走远,刘钊的人见从她们那里找不到小朱的下落也都纷纷离开,而何似叮嘱叶以疏的电话打过去,得到的却是姜骊一句机械地反问,“以疏,你帮我问问何似,陶挽是不是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叶以疏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帮她问了。 得到肯定回答,姜骊笑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说:“难怪遥遥说陶挽回不来,是我误会遥遥了,我不该打她,她说的都是实话。以疏,你刚才说遥遥怎么了?是让我给她打电话吗?好,等我缓一下就打给她。” 姜骊嘴上这样答应,实际连站都站不稳,而另一边自愿送上门的盛遥正和何书珊坐在角落里聊天,对自己一时嘴快说出来的事实会把姜骊逼成什么样子一无所知。 “珊珊姐,你说的话我信,包括你是坏人,可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在我这里都是好人,你对我很好,除了以前的姜骊就属你对我好,这是装不出来的。” “你想知道原因吗?” “......想。” “你做错事,父母会生气,但不会动手打你,而是耐心地教你什么是对错,他们以身作则,让你真真正正地看到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他们不贪婪,不自私,在家人面前不暴力,在外人面前不怯懦,他们,是父母。” ———————— 竖日一早,何似接到了何七七偷偷摸摸的电话,一通哭诉后,何七七叹了口气说:“何似,我们今生有缘无分就暂且就这样天各一方吧,等下辈子,下辈子你给我当孙子。” “!!!”何似想把何七七一脑子的狗血小白文全烧了祭祖宗。 不过,听何七七的语气在叶家的待遇似乎还不错,何似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安心做自己的事。 饭后,何似照例先将叶以疏送去医院,自己嘴上说去工作室看看好久不见的小胖,付诸行动却变成约荆雅去了周正那里。 昨晚,何似翻来覆去一整晚,本意是等周正理顺手边的事后再联系她,几相权衡之后,何似还是忍不住主动找了上门。 毕竟,她的手里有何书珊和叶以疏给的两份烫手山芋,拿得久了,她担心变质。 周正的律师事务所在市中心最上档次的写字楼里,地理位置极佳,职业也颇受青睐,就是这个装修...... “雅姐。”坐在会客室地何似戳了戳旁边悠然自得的荆雅悄声问道,“周正在网上的照片是不是花了重金请人P的啊?” 荆雅抿着咖啡莫名,“这话从哪儿说起?” 何似环顾四周,不住摇头,“看着这种暴发户似的的装修,我真的很难把周正和业界精英联系在一起,品味太接黄金气。” 荆雅放下杯子,神秘道,“孤陋寡闻了吧,这栋楼是周正老公盖的,给周正的这层是他亲自盯人装修的,要说品味接黄金气,那也是说周正老公,周正巴不得人给他一层泥土坯子,一辈子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老公?”何似咽了口唾沫,“我怎么有种天下有情人不是男男就是女女的错觉?” 荆雅风骚地撩起了发丝,“说的没错,这就是错觉。” 何似,“......” “叩叩。”何似和荆雅正说话着,有人敲了下敞开的玻璃门。 两人同时侧头,西装革履的周正正在往里走。 何似一路围观,绞尽脑汁也只想到两个字描述周正——帅,冷,事实么,周正也就对外人这样,内心勉强阳光火热。 “抱歉,刚在开会。”周正一边拉开凳子坐下一边说。 荆雅撩着发丝的手随意动了动,“没事,是我们来得唐突。” 周正坐下,秘书紧跟着进来放了杯水在他面前。 何似偷摸着坐直身体朝杯子里瞄。 水面飘了三颗大红枣...... 周正似乎很渴,端着杯子一口气喝到见底才正视了荆雅旁边的何似,“何似,久仰。” -- 第248页 何似正襟危坐,“过奖。” “一直想跟你约时间谈一谈,没想到你亲自登门,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何似的表情难以言喻,“......都是现代人就别这么多客套话了吧。” 周正笑了下,嘴边竟然和何似一样有个小小的梨涡,“那我就不客气了。” 周正打开录音笔和电脑,表情严肃,“你手里都有哪些资料?” 何似给了周正两个优盘,一个是从叶以疏那里拿来的,一个是何书珊让她们‘捡’的。 “保险起见,这些东西我回家之后再看。”周正小心收起优盘,继续问道,“六年前的案子你了解多少?帮荆雅拍照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 何似想了一会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六年前,何似初出茅庐,不怕事,不怕死,了解了荆雅的诉求后,想也没想就瞒着叶以疏去帮她拍照。 那时候,何似天真的以为,只要真相被剥离出黑暗,造就那些惨剧的人就一定会受到惩罚,谁知道,努力付出换来的不是凶手被绳之於法,而是她被迫离开,叶以疏独自一个人受尽折磨。 现在重新回想,何似方觉当初的自己太过愚蠢。 好人可以做,可要选对方式。 也许,她当时可以做个‘无名英雄’,偷偷拍照,偷偷把事实交给可以让它们见到天日的人。 何似摇摇头,摒弃脑袋里不切实际的想法,继续认真回忆,“我记得,最后一次去学校时,一个受害的小孩说过,庆庆老师带我去了一个大大的房子,那里有很多好吃的,还有个会说话的电视机,里面的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周正在键盘上快速移动手指停了下,“庆庆,韩庆,刘钊未婚妻的弟弟?” “应该是的。” “那会说话的电视机呢?” “不知道,小孩子的认知能力有限,我不确定她的描述是不是对,不过电视机里能有个和她长地一模一样的人,十成十是监控没跑了。” “嗯,继续。” “她还说,趴在二楼的窗户上可以看到大山,晚上还能看到天上有红色的星星。” 周正一一记录,随后根据记录在脑子里搜索符合要求的地方。 “景阳半山别墅。”一直没说话的荆雅突然开口,“那里临近机场,到了晚上能看见‘红色的星星’。” 周正眸光发亮,“一期。” “对。” “那片现在已经被开发成了景区,大部分人都搬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目击证人,我今天下午就过去一趟。”周正说。 荆雅心存顾虑,“刘钊不是什么善茬,你当心点。” 周正一派从容,“放心,我少一根头发,楼上那个会要对方的脑袋。” “啧!”荆雅被酸得掉牙,“这么严肃的场合还不忘记秀恩爱,周大状要不要这么忠心不二?” 周正不反驳,笑容却更加明朗。 被晾在一旁的何似左看右看看,头一抬对上了周正探究的目光,“你为什么突然关注起六年前的事了?” 何似直言不讳,“我想让刘钊死。” 周正身体后倾靠着椅背,坐姿随意,眼神锋利,“不巧,我也是。六年前,案子初审那段时间,我的个人状态非常差,常年不在国内,再回来时事情已经盖棺定论,没人再提起,如今苦主找上门,一字一句都是血泪史,我一个成年男人光是听着尚且觉得可恨,那些乐在其中的人却能以此为乐,他们不死,谁死?” 何似正色,“有把握?” “十足。比钱,我家那个只剩生吃金子,比权,他家几个兄弟姐妹没一个省油的灯,比狠,我还没见过比我家那个更狠的男人,刘钊,哼,我们玩剩下的都比他有资本。” 何似激动地掐了荆雅一把,强自镇定地对周正说:“谢谢。” 周正扬眉,“客气,我之所以对这件事上心,一是职业,二是想给一位已故朋友有个交代,说白了,我真正的目标是刘钊。” “交代?”何似疑惑,“你那个已故的朋友是因为刘钊出的事?” “是。”周正坐起来,两手握拳放在膝头,隐约可见颤意,“他是名空军,少年英才,前途无量,一腔热血只为脚下的大好河山,谁知道,一次意外让他连正常行走都成了问题,我们都以为他会就此颓废或是绝望,让人惊讶的是,伤刚好他就请调去了边疆,一守就守到了长眠不起。” 周正的话让何似失去了思考能力,怔愣的目光里恐惧沉不下去。 这个人,好熟。 荆雅紧挨着何似,把她的反应看得清楚。 荆雅暗自叹气,伸过手拍了拍何似的手背。 何似回神,勉强笑了下。 “他的一生本该灿烂辉煌,生前让人敬仰,死后被人缅怀,可就是因为刘钊!”周正双眼泛红,一拳砸在了桌面,“他那次的任务是支援陆军营救被困边境的人质,本来是轻而易举的事,不会有任何意外,可刘钊怕自己走私违禁药物的线被牵出来,竟然为了一己私利□□。那场仗是他打过最难的仗,也最酣畅淋漓,他说他没后悔为救战友丢了一条腿,只恨漫漫余生不能光荣的死,而是苟且的活。”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来了电话说喜欢上一个姑娘,承诺等她毕业了就娶她,问我还能不能兑现之前的承诺,给他个谋个能养活心爱姑娘工作。 -- 第249页 我做梦都想他离开那个又冷又寂寞的鬼地方,怎么可能不答应他的要求? 可是四年后,我只等来了他的讣闻。” 周正抬起头,冷笑里掩饰不住恨意,“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刘钊的所作所为,他绝对不会有机会在我眼皮底下兴风作浪这么多年!好在老天有眼,我男人小气十几年,终于小气到跟我翻旧账,一不小心翻出了刘钊,现在,该是他偿命的时候了。” 周正说完后,会客室长久静默。 何似张开嘴,试了几次没发出声音。 荆雅犹豫片刻,替她问出了心中疑问,“你这位已故的朋友姓什么?” 周正,“姓叶。” 第103章 回去的路上荆雅开车,何似单手撑着侧脸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何似, 叶医生哥哥的事儿, 你打算怎么办?”犹豫了一路, 荆雅还是忍不住开口。 何似随口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半晌才又补充道, “不怎么办,反正没人知道, 就烂在肚子里好了。” “这样也好,旧事重提最后伤得还是叶医生一家人的心。” “嗯。” “你一会儿回去别吊着个脸, 免得被谁发现端倪。” “知道了。” 对话结束, 车厢里一阵静默。 荆雅将何似送去了工作室,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回了公司。 何似神色怏怏地上楼, 刚进门便被风一样扑过来的小胖抓住肩膀使劲摇晃,“老大,你竟然还活着?那我祖宗是不是也健在?她在哪儿,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也不给我打电话?” 何似被摇得脑子发晕, 看东西带重影。 小胖摇了何似约摸半分钟之久, 才在何似马上要吐出来之前放开了她。 何似一步一晃,勉强挪进了自己办公室。 小胖贼头贼脑地跟进去, 锁上了门。 “老大,你这两天干嘛去了?”小胖担心得五官挤成一团。 何似把自己瘫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想说,怕再遭小胖毒手才硬撑着回了一句,“心累。” “开玩笑!”小胖宽大的袖子甩得生风, “你一不干活,二不管事儿,哪儿来的心累这一说?” 何似撑起眼皮,不可思议道,“我真这么不负责任?” “你又问这话。”小胖委屈,“你问得不累,我都答累了,真,比针尖还真。” 何似,“值得欣慰。” “......” 尬聊结束,何似继续闭目养神,小胖见何似精神不好不忍心折磨她,自己寻摸了个地儿处理图片。 临近中午,何似恍惚着醒来。 “几点了?”何似问。 小胖看了眼时间回答,“十一点半。” 何似拍拍肚皮,蹙眉,“我饿了,你去做饭,我要吃酸辣土豆丝,丝儿要切得粗细均匀,辣椒要有红有绿。” 小胖二话没说,存了图片就往出走。 走到厨房时,小胖菜惊觉自己根深蒂固的奴性有多可怕,人一句话就能让他放下所有...... 办公室里,何似等饭等得无聊,索性扒过小胖的电脑,登录游戏,心怀叵测地邀请了一帮好友替小胖拉仇恨,顺便抒发心情。 挨骂......那是轻的。 第四局,继落地成盒之后,何似和人正面钢枪完败,又一次成了众矢之的。 其中一人忍无可忍,气势汹汹地质问何似,“你还是不是男人?!”。 何似微微一笑,答道,“不是。” 对方愣了几秒,被收了人头。 何似乐不可支,兴奋地直捶桌子。 忽然,好不容易被何似惦记着揣进口袋的手机响了起来。 何似没注意来电提醒,一边乐一边接通,“喂,你好。” 听筒里静默一瞬,随即,带着笑意的熟悉男声传了过来,“何似?” 何似的笑容戛然而止。 何似不自觉地坐直身体,“刘钊?” “是我。”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查一个电话而已,对我没有什么难度。” “为什么打给我?” 刘钊停顿了一会儿,再开口时笑意加重,“何书珊在我这里。” 何似嗤笑,“有什么问题?她不是你的女人吗?不在那里,难道还在别人床上?” “说的也是。”刘钊不恼不怒,语气非常平和。 何似对刘钊的态度厌恶至极,冷冰冰地反问,“你找我就为这事?” 刘钊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淡淡道,“你知不知道叶以疏曾经出过医疗事故?病人差点死在手术台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停职状态。” 刘钊事不关己的态度惹怒了何似。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要不是刘钊安排的人故意拖后腿,那种意外根本不会发生在叶以疏身上!他现在竟然还有脸提?!还提得这么轻而易举! “你想怎么样?!”何似咬着牙,恨不得将刘钊的血肉一寸寸咬碎。 刘钊回答得云淡风轻,“想请你过来我这里喝杯茶。” “如果我不去呢?” “那旧事可能会被重提。叶医生是名医,手术,门诊哪个不是排到几个月之后,如果现在突然被人翻出旧账,你觉得她会怎么样?名声扫地?或者......” “你敢!”何似强硬地打断刘钊后面的话,因为过度愤怒眼睛泛红。 -- 第250页 刘钊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桌面,笑了起来,“那你是来还是不来?” 何似呼吸加重,“地址!” 刘钊不紧不慢地报了地址,何似马上挂断电话往出跑。 做好饭的小胖一下来就看到何似火急火燎地往出冲,当即扯着嗓子大喊道,“老大,你去哪儿?土豆丝炒好了!” 何似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小胖紧追慢追也只追到汽车尾气。 “老大啊,就算咱这儿是车马店,您老也吃顿饭再走啊。”小胖扶着腰一边喘气一边叹气。 话落,一股自带寒气,一点也不圆润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你好。” 小胖以为是慕名而来的客户,立马憋着气儿,直起腰,微笑着转身,“你好。” 来人几乎没有表情,“何似是在这里上班吗?” 小胖笑不露齿,“是的。” 来人不再说话,直接朝楼梯口走去。 小胖快步跟上,热情地和那人攀谈,“小姐贵姓?” “吕,吕廷昕。” “哦哦,吕小姐好,您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也是一样的,我是何似的代言人,能全权做主。” 吕廷昕停下,“我需要她的行踪。” 小胖,“......额?这个我真帮不了您。” 吕廷昕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小胖,小胖莫名发怵。 “她不在这里?”吕廷昕问,声音淡淡的,小胖怎么听都觉得她下一步就要撕了自己。 小胖悄悄咪咪地后退一级台阶,和吕廷昕拉开安全距离,“刚走,您这会儿追,估计还能追上。” “她去哪儿了?” “这个真不知道,我们老大接电话看心情,她刚走的时候非常暴躁,这会儿应该没人能打通她的电话。” 吕廷昕想了下,越过小胖往下走,“谢谢,如果她一会儿回来,麻烦你让她给我打个电话,就说叶医生让我请她吃午饭。” 小胖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心里却在疯狂吐槽,你谁啊?!叶医生怎么可能让你请我们老大吃午饭!她都不怕后院起火的吗?! 走下楼梯时,吕廷昕回头,“何似车牌号多少?” 小胖赔笑,“194SB。” 吕廷昕听到这话本能敛起了眸子。 小胖脖子一缩,真诚解释,“真的,这是她亲自选的。” 吕廷昕将信将疑,走到路边拦了辆车,朝着何似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不多时,车牌号为194SB的车子出现在了吕廷昕视野里。 “师傅,跟上她,别太近。”吕廷昕说道。 司机师傅立马加速,中间还不忘给吕廷昕比个你放心的手势。 吕廷昕表情僵硬,“......”她果然太久没见到外面的世界了,这些人热情得让她难以接受。 刘钊的公司离何似工作室不近,开车三十来分钟才到了目的地。 何似正在火头上,车子大剌剌地往正门口一停,人就朝里冲去。 没过一会儿,何似又折回来,规规矩矩地把车停去了旁边,过程中还因为不满自己的怂样絮叨不停,“德性!德性!挡路挡的也是混蛋的路,你心虚个屁!” 晚一步跟来的吕廷昕找见何似时就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车里,脸臭臭的,嘴巴开开合合没一秒消停。 付完钱,吕廷昕下车朝何似走过去,何似停好车恰巧也在往这边走。 两人快碰上时,吕廷昕出声,“何......似。” 何似直直和吕廷昕擦肩而过,连个眼神都没留。 吕廷昕莫名,何似虽然不喜欢她,却也没厌恶到见面连招呼都不打的份儿吧? 怀揣疑惑,吕廷昕跟在何似身后进了大楼。 一楼前台看到大摇大摆地何似马上拦住,“小姐,您有预约吗?” 何似站定,皮笑肉不笑,“预约?那是什么东西?和你们老板一路货色?” 前台的官方微笑没了,“小姐,没有预约您不能进去。” 何似无所谓,“好啊,那麻烦你告诉刘钊,不是我不来,是他的狗眼长在天上看不见我。” 听到刘钊的名字,前台紧张起来,“小姐,您贵姓?” 何似对前台这种欺软怕硬随风倒的德行嗤之以鼻,哼了声回答,“何似。” 前台快步走回去,神神秘秘地打了个电话,不久后折回来热情地说:“何小姐,您这边请。” 何似懒得搭理前台的虚情假意,就着她指的方向阔步离开。 上到23楼,前台将何似交给了一个男人,听前台毕恭毕敬的口气,那人职位还不低。 何似依旧没搭理,男人说什么,她做什么,一路被带去了楼顶。 今天是阴天,空气闷热,何似跟着男人爬到楼顶出了一身汗,走到空旷地方时才从呼呼的风里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刘总,人带来了。”男人低眉垂目,对背对他们而立的刘钊说。 刘钊抬起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前后动了动,男人立刻会意的离开,留下何似一人站在原地沉默。 良久,刘钊转身,笑容满面,“六年前,你是不是想从附属医院的顶楼跳下去?” 何似眉心微敛,不悦于刘钊套近乎似的态度和无端挑起的尖锐话题,“我人都来了,你想做什么直接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刘钊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挽了挽袖子,“你爱她吗?” -- 第251页 何似眸光微闪,警惕地问,“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没关系,但和你有关。” “......!” 面对何似探究的目光,刘钊并没有过多在意,停顿数秒后不紧不慢地说:“那场医疗事故的受害者病情复发了,你说,如果我把当年的事说给大家听一听,叶医生还能不能继续在这个圈子混下去?” “刘钊!”何似身上的戾气猛然爆发,“那是你一手安排的‘意外’!如果有人追究到底,你以为你逃得掉?!” 刘钊不慌不忙,“逃不掉就不逃,多拉几个垫背总没错,你说呢?” “我说你不得好死!” “......” 刘钊看了何似一会儿,接着说:“何似,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来换她依旧风光。” “我为什么要选?所有的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要付出代价也只会是你一个人!” 刘钊笑了笑,态度从容,“你不得不选,因为你爱她。” 何似后退小半步,双眼微眯,“什么选择?” 刘钊将一直插在口袋的手抽出,随后稍稍用力向前一掷,一把水果刀被准确无误地扔在了何似脚边。 “这里,是女人孕育孩子的地方。”刘钊指着下腹位置,“我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同他母亲一起死了,这条命是叶以疏欠我的,你既然爱她,不如替她还我?”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何似目光紧了紧,“我们都是女人,这辈子根本不会有孩子,你让我怎么还你?” 刘钊收回手背在身后,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命换一命你自然还不起,不过,换种方式我倒也能接受。” “?” “用这把刀刺进下腹,不多,两刀,抵两条命,怎么样?何似,你敢吗?” 何似没有温度的目光落在刘钊身上不闪不躲。 许久,何似吸了口气,身上再无先前的戾气,“如果我按你说的做了,你怎么保证这件事不会再被提起?” 刘钊当着何似的面拿出手机,在上面敲敲打打半晌后反手递到了何似面前,“你做了,我马上用附属医院的官方微博替她澄清。” 何似敛起眸子,一字一句阅读刘钊编辑的微博内容。 当年的真相全部包括在内。 这条微博一旦发出,叶以疏的职业生涯就不会再有威胁。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何似反问。 刘钊,“我的本意是让叶以疏痛苦,你伤了,她痛苦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其他的,我根本不在乎。” “好!”何似一锤定音,“我做!你发!” 刘钊沉静的目光冷了下来,“请。” 何似蹲下,捡起水果刀反握在手里站了起来。 热风吹乱何似随意扎着的长发,几缕不安分地贴在脸侧,拂过嘴角。 厚重阴云被风吹到城市中央时,何似猛地扬起手,然后快速落下。 第104章 何似手里的刀扬起时刘钊好整以暇,刀落下时刘钊慌了一瞬, 很快恢复。 前后不过几秒的时间, 刘钊手背上留下了一条细长的伤口。 那是他以为何似要跟自己动手下意识用手挡时受的伤。 事实上, 何似的目标只是手机。 锋利的刀刃划过刘钊手背时, 何似趁他吃痛, 快速在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机上一按,手机脱手直直掉落。 刘钊反应很快, 见手机落地,脚立马踩上了上去。 何似的刀毫不犹豫地跟上, 刘钊躲避不及, 小腿被割伤,何似则趁机拿到了手机。 许是老天帮忙, 屏幕虽然暗了下去,却没有完全熄灭,何似急忙用手指点了下, 屏幕再次亮了起来,界面还停留在刘钊编辑的微博信息上。 何似果断按下发送, 然后将手机用力砸在地上摔得黑屏。 一整套动作结束, 何似气喘吁吁,不知道是紧张的, 还是累的。 与虎谋皮不容易,尤其还是刘钊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 刘钊垂着手,任由血迹顺着指尖流下,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何似,你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何似低了低头,随手转着刀柄,“后果?只要能让你威胁不到她,我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大白天的,你还想杀人灭口?” 刘钊用还在流血的右手解开西装扣子,指尖的血迹沾在白净衬衣上莫名让人发怵,“只要我想,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刘钊平淡的一句话落地有声。 何似本能后退,刘钊步步紧逼。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两米时,何似拿起刀,做出备战姿势。 刘钊的身手如何,何似不清楚,她只能确定一件事——在不会防卫过当的前提下尽全力自保。 风雨将至,闷热的空气被压得很低,何似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难受得厉害。 刘钊脱下外套随手扔在地上,衬衣袖子被挽至胳膊肘,平日里用来装腔作势的眼镜也被一同摘掉丢在了脚下。 没了外物修饰的刘钊终于露出本来面目——冰冷,凉薄,没有感情。 何似经历过数不清的生生死死,每一次都觉得自己可能在劫难逃,每一次却都安然无恙,这次......她不确定。 以前的那些惊险,她总以旁观者的身份出现,不遇事儿是尽人事的结果,遇事了也只能听天由命,如今,暴风雨的中心就在她脚下,天命,人事都由不了她决定。 -- 第252页 风呼呼地吹着,钻进衣服里,稍稍吹散了身上的黏腻感。 刘钊没有任何征兆的出手,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刘钊出拳的手法看似有迹可循,实则毫无章法,细看却又不显凌乱,倒像是已经把各种招式刻在了脑子里,出手全凭感觉,没有一次落空。 何似没认真练过,但有多年‘逃跑’的经验防身,倒也不至于被刘钊完全压制。 然而,男女之间在速度和力量上的差距天生就有,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何似便开始力不从心,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躲避。 一时不慎,何似被刘钊一拳打在了腹部,当即疼得直不起腰。 刘钊抓住机会,执着于何似腹部,连下狠手。 何似受不住被打趴在了地上,身上冷汗密布。 刘钊理了理被扯乱的衣服,居高临下地俯视何似,“太久没动,对付你竟然花了五分钟,何似,你该庆幸遇见的是现在的我,如果放在以前,你现在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 何似额头抵着地面,急速呼吸,腹部绞痛。 勉强憋足一股劲儿,何似翻了个身,仰躺过来笑得讽刺,“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否则,新仇旧恨加起来,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刘钊不予置否,昂贵的皮鞋在地面磨了下,随后抬起脚用力踩在何似腹部。 痛感来得太过突然,何似没忍住,闷哼出声。 不大一声,像是兴奋剂注入了刘钊体内,让他还没完全冷静下来的情绪再次被点燃。 刘钊腥红的眼底有团火在烧,幽蓝色的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何似抓着刘钊的脚踝向上抬,试图减轻腹部的压力。 刘钊将何似的意图看得一清二楚,先是顺着何似的力气慢慢抬起脚,再在脚掌马上要离开时猛然踩下,同对待弱小的动物一样,将何似的轻松痛苦玩弄于鼓掌之间。 何似有防备,硬生生忍下了这一脚,意识被剧痛拉扯得四分五裂,连头顶刘钊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刘钊脚下不停歇的折磨。 真的在劫难逃了? 何似这样问自己,她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 如果被叶以疏知道肯定会骂她,还有何七七,荆雅,小胖,裴俊,方糖......应该会有很多人惦记她,她们...... 就在何似越想越远不着边际的时候,吕廷昕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 何似艰难地侧过头,被汗水模糊的双眼看不清吕廷昕的表情,但就刚才那一声极力压抑的低沉声音足够何似听清楚她的怒火。 何似想笑。 自己讨厌了吕廷昕那么多年,知道误会后也没给过她好脸色,她呢,刚才是生气了?因为她? 吕廷昕走过来,凌厉的目光锁定刘钊,一字一顿,“把,脚,挪,开!” 刘钊淡漠的笑开始浓烈,“吕廷昕,你终于出现了。” 吕廷昕和刘钊没有过交集,只是作为叶以疏和何似分手的‘导火索’听说过这个名字,所以她并不能听懂刘钊话里的久违感,只是冷着声音再次重复了之前的话。 刘钊笑了下,竟然真的照做。 逃脱桎梏的何似痛苦的缩成一团,冷汗一波接着一波往外冒。 吕廷昕不敢怠慢,快步上前替何似检查伤势。 刘钊站在一旁,云淡风轻。 数十秒后,吕廷昕松了口气。 刘钊下手全在何似腹部,没伤到要害,何似还年轻,休息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不过...... 吕廷昕将何似放平在地上,越过她站在了刘钊面前,“你就是那个坏事做尽,如今却依然逍遥法外的刘钊?” 刘钊垂下眼皮发笑,没有回答,而是用手掌一下一下敲着裤缝,像是在积蓄某种力量,然后一击即中。 何似缓过劲儿来,拉了拉吕廷昕的裤腿。 吕廷昕回头,垂目。 何似朝吕廷昕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和刘钊硬碰硬。 吕廷昕身份特殊,不论是主动,还是被迫和普通人动手,一旦被发现都是有理说不清,何似虽然不喜欢她,却也分得清是非轻重,眼下,她们只能靠迂回寻求机会。 吕廷昕能接收到何似想表达的意思,刘钊自然也能,可他偏就不如她们的意思。 刘钊沉默着,眉梢眼角的笑意像是凝固在脸上一样,久久不散。 许久,刘钊慢慢开口,“你喜欢叶以疏,还是她哥?她呢?一心一意爱何似,还是曾经也对你动心?” 刘钊一句话,轻易挑起了两个人的情绪。 何似是小气,吕廷昕则是心事被戳破后恼怒。 现在的吕廷昕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做错过的事她敢认,可也只局限于当事人和真心替她分辨对错的人,就像何似先前在病房对她的冷嘲热讽,吕廷昕除了歉疚没有任何不适。 刘钊不行,他在把她的心事当笑话看。 吕廷昕脊背挺直,风将衣服吹得紧贴身体,何似能真实地看到她绷紧的身体在发抖。 何似用力拉住吕廷昕的裤腿,低喊,“吕廷昕!” 吕廷昕不以为意。 她的后路早就没了,如今浑浑噩噩坚守的也不过是小哥曾经对她的期待——做个好医生,努力留住那些为了和平勇往直前的人,留不住的也要让他们走得安心、体面。 -- 第253页 如果有人在这种时候推一把,她应该会顺势打破假装平静的现实吧,毕竟,一个人踽踽独行地在这条路上走得太久,她累得连睡觉都觉得是种煎熬。 吕廷昕心里的激烈在膨胀,刘钊看在眼里,挑唆的话更加尖锐,“听说你是带着戒指去找他的,可惜,天不遂人愿,你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后来呢?后来,你背叛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喜欢上他妹妹。吕廷昕,人人都说你无情,可我怎么觉得你处处留情?” “刘钊,你闭嘴!”何似大吼,忍着痛慌张地爬起来,抓住吕廷昕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吕廷昕,别听他的!” 吕廷昕沉郁的表情动了动,淡淡地说:“他说的是事实。” “那又怎么样?!”何似急得嘴唇发抖,“你们两个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不喜欢才有病好吗?!” 吕廷昕诧异地回头,“何似,你......你......” 吕廷昕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何似知道她想问什么,也明白现在的形势,索性把心一横,破罐子破摔,“我原谅你了!不对!你没错!之前是我错怪你了,你别跟我计较,我一直就是那种狗脾气,别人不惹都会找上门打架,我叫你一声阿姨,你大人有大量忘了以前的事!” 阿?姨? 吕廷昕哭笑不得,心里的怒气一点一点消失。 何似见状,再接再厉,“你今天要是敢动手,我就告诉小叶子,我保证,你们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何似的威胁没什么意义,休假结束,吕廷昕会再次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和谁都不联系,一个人待着,一直待到被这个世界渐渐遗忘,或者死亡,朋友?她要不起,也不敢再觊觎,可这话从何似嘴里说出来,吕廷昕突然害怕了,还有期待。 是不是,她和何似之间的‘恩怨’雨过天晴了就会出现阳光? 没等吕廷昕想明白答案,刘钊毫不犹豫地扔下了最后一记重磅炸弹,“你知道他是怎么残的吗?为了救他的战友。那你又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战友?因为,我想让他们死,他伤得没有一点意义和价值。” 吕廷昕眼中刚被压下去的阴云快速回归,“你是什么东西,能定他的命运?” 何时听到刘钊的话则是另一种心境——慌。 从何似对吕廷昕过去仅有的一点了解里,她可以确定吕廷昕是真的爱叶以疏的哥哥,现在还在继续,如果被她知道他受伤的真正理由还不发疯。 “你他妈放屁!”何似破口大骂。 吕廷昕看了何似一眼,声音很轻,“我想听听他怎么说。” 何似急疯,“吕廷昕!” 吕廷昕坚持,“我想听。” 刘钊笑得从容,“我不能,可钱能!” 吕廷昕从刘钊简单的六个字里捕捉到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理由,愤怒在一瞬间完全爆发。 吕廷昕飞快地捡起被随意丢在地上的水果刀朝刘钊扑过去,刘钊灵活躲避,何似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高手过招,结果必定两败俱伤。 尤其,吕廷昕的理智被情绪左右,判断没有平时稳健,被刘钊压制是迟早的事。 何似干着急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吕廷昕腹部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 从吕廷昕带着伤出现墓地到现在,她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会扛不住,根本不能有这么激烈的动作! “吕廷昕,别打了!”何似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吕廷昕充耳不闻,快速蔓延的血腥味逐渐拉回了她的理智。 冷静下来的吕廷昕出手异常果决,饶是有武术冠军做师傅的刘钊也感觉到了威胁。 打斗的空隙,刘钊敛起的眸子忽然沉下,快速扫过顶楼入口。 不多久,静谧的入口忽然涌入人群。 闪光灯,质问声此起彼伏。 何似震惊地回头,大批记者正在快步朝他们走来。 何似疯了。 她对吕廷昕认错,道歉,为的不就是让她避开刘钊制造的漩涡?可现在,漩涡主动找上了门。 何似几乎没有犹豫,一鼓作气跑到还在纠缠的两人旁边,密不透风地贴近吕廷昕,随后拼尽全力抢走她手里的刀,背对记者们插进了自己胸口。 疼一点,要不了命。 胸口哪里是安全位置,她比谁都清楚。 何似突如其来的动作震惊了两人,刘钊稍微一愣便被吕廷昕踢重要害,疼得后退数步无法继续。 吕廷昕借机收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何似,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何似,你怎么样?”吕廷昕死盯着何似的伤扣,紧张得忘记了自己医生的身份。 何似勉强笑了下,凑近吕廷昕小声说:“记清楚了啊,我这刀是刘钊给的,你是我姐,跟他动手是为了保我,不管记者怎么问,你只有这一个答案。” 吕廷昕愣住,紧张悄然而逝,只留下说不清道不清的感动。 吕廷昕定定地看着何似,任由耳边激烈的质问肆虐,思绪始终停留在何似趴在她耳边说话的那一刻。 何似的声音很轻,几乎被一众尖锐的声音淹没,吕廷昕什么都听不清,独独把何似的话记得完整。 还有何似说话时留在耳边温热气息,夹在风里很快被吹散,可吕廷昕怎么觉得那里还是烫烫的,好像时间正在为她停驻不前。 -- 第254页 吕廷昕心里有一潭死水,四季更迭与它无关,风霜雨雪更与它无缘,它被藏得妥善,谁都能发现,谁都搅不乱。 吕廷昕以为这就是她的一眼能看到终点的生活,一直坚信。 到这一刻,吕廷昕忽然惊觉不妥,一旦遇到感情炙热豁达,心思单纯干净的人,她的心似乎还是会泛起涟漪。 “何似,你撑住。”吕廷昕说,坚定的,稳重的,安心的。 何似哎一声,和平时死乞白赖往小胖身上靠时一样,软趴趴地把自己丢进了吕廷昕怀里。 吕廷昕轻手轻脚地抱住何似,看似小心翼翼,实则能让人安心落意。 “吕廷昕,你知道现役军人打架斗殴一旦立案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吗?去了那里你的前途就完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似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们和刘副院长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三人会同时出现在这里,还动了手?” “......” “近期有相关人士透露,附属医院叶以疏曾经因为个人原因差点让病人死在手术台上,事后,病人家属闹事,是刘副院长替叶以疏压下了这件事,同时,也是刘副院长将她停职作为处罚,可就在十几分钟前,附属医院的官方微博突然替叶以疏发了一条澄清的微博,将一个从来没有在附属院出现过的人推了出来,这件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你们逼迫刘副院长发的那条微博?刘副院长不答应,所以,你们跟他动手!” “......” 何似靠在吕廷昕肩头的身体动了下。 什么是......没有在附属医院出现过的人? 刘钊那条微博是假的!还有这之后的种种都是他算计好的?! 何似愤怒地看向人群之外的刘钊,后者一派淡然。 显然,她一开始就错了,就像刘钊说的,何似根本没得选,她伤了自己,叶以疏会伤心难过,她与虎谋皮,最后逃不出虎口,左右,她们都会被刘钊摆这一道...... 记者没给吕廷昕和何似一丝解释的机会,追问再次逼近,“地上那部手机是不是你们摔的?是不是为了掩盖你们强迫刘副院长发表不实微博的事实?” “你们和刘福院长动手是不是因为他不赞同你们的做法?” “吕廷昕/何似,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 “......” 何似的思绪还停留在幡然醒悟的刺激里,听到记者的话下意识想坐起来,吕廷昕按住何似肩头,不让她乱动。 何似的伤疼得厉害,本就没什么力气,被吕廷昕这么一按丝毫动弹不得。 吕廷昕慢慢抬起头,眼神很淡,凉意不减,“没有犯过的错,你想我们怎么回答?” “没犯过错?谁?叶以疏?当年的事凡是有点资历的人都知道,你们怎么敢说她没犯过错?你们今天出现在这里逼迫刘副院长,难道不是听见风声,跑来替叶以疏收拾残局的吗?” “我们逼他?”吕廷昕抚了下垂在脸侧的头发,嘲讽的表情像是在听笑话,“还是你们想逼死一个好医生,再加一个何似?” 一句话,静默了所有人,数十道目光一瞬间全部集中到了何似还在不断流血的胸口。 新闻是他们用以谋生的资本,固然重要,可人命...... 吕廷昕抱起何似,冷淡的目光从围成一堵墙的记者身上扫过,“何似出事了,你们都是凶手,谁也别想跑掉。” 说完,空气里死一般的寂静。 吕廷昕在众人的注视下,带着何似一步一步离开。 临近出口,吕廷昕停下,背对众人开口,“刘钊,你和何书珊的事,何似管是因为她和何书珊切不断的亲情,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了声誉牺牲她,你因此迁怒于何似却是完全出于自保的私心,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何似今天要是出事了,我和她姐姐何书珊绝对不会放过你!” 吕廷昕的话乍一听没头没脑,细思之下却能得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何似为了替姐姐出头找到了刘钊,刘钊却因为私心伤了何似,而吕廷昕和刘钊动手则是因为他伤了何似。 吕廷昕一段话轻易逆转了方向,记者的矛头顿时指向了刘钊。 先前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曝光,刘钊深情的人设因此动摇,如果是为了立人设,保前途,他对何书珊下手不无可能,至于何似,外界对她和何书珊之间的恩怨并不清楚,眼下吕廷昕一句亲情,一个姐姐道出一切,记者不相信她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何书珊都难。 一旁,始终看戏的刘钊突然被拉下水并没有太大意外,简简单单一句‘无可奉告’当做所有问题的回答。 记者不是省油的灯,刘钊的言辞越闪躲,他们的好奇心越重,一番推嚷下来,刘钊被团团围住,吕廷昕则趁机带何似离开。 下到第三层,吕廷昕在楼梯转角和迎面而来的何书珊、盛遥撞了个正着。 吕廷昕本能护住何似,一言不发地从两人身旁绕过快步下楼。 何书珊没有阻拦,只是在她们要消失在下一层时轻声说道,“你们放心,今天的事,我替你们圆过去。” 吕廷昕急切的脚步停了下,很快恢复。 空荡的楼梯间回荡着吕廷昕逐渐隐去的脚步声和何书珊若有似无的呼吸。 “盛遥,上次的流产手术是你陪我去的吧,还能不能想起来我在路上和你说的话?”何书珊笑问。 -- 第255页 盛遥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实回答,“能。” “好。”何书珊缓缓点头,目光游离,“我怕时间久了记不住那个孩子来到我身边的时间,所以让你帮我给确认怀孕的诊断书拍了照,照片还在不在?” 盛遥害怕,“珊珊姐,你想做什么?” 何书珊没回答,再次笑着询问,“照片还在不在?” 盛遥“......在。” “之前的也帮我找一找,我想代这几个孩子和我自己问问刘钊,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真正放在心上。” “............好。” 第105章 吕廷昕带着何似找到电梯准备进去的前一刻,花亦的电话打到了何似那里。 吕廷昕替何似接通, “你好。” 花亦没有多言, “进左边第一部 电梯, 密码四个0, 下负二, 我在电梯口等你们。” 吕廷昕犹豫不决。 何似闭着眼睛点点头,“听他的。” 有了何似的肯定, 吕廷昕马不停蹄地带她下了负二。 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吕廷昕度日如年。 如果不是为了她, 何似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小哥的伤残......她们都以为是意外, 如今刘钊突然说出实情,她真的接受不了。 一点儿都接受不了。 刚认识那会儿, 吕廷昕对未来的执念还没有完全打消,她总想和现实、和出身争一争,说不定哪天运气来了, 她的命运就此改变了。 小哥不拦着,偶尔还会帮她出出主意。 不投机取巧, 也不走邪门歪道, 不声不响地将她带回正途。 “昕昕,你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不知道真实的它是什么样子,等你长大了,阅历丰富了就会明白,荣辱淡得不如一餐饱饭, 公不公平也不过是随心而论。 我在这里待了很多年,现在还想继续待下去,至少,在你毕业之前不会离开。 了解我过去的人认为这对我不公平,他们觉得我该在天上被人瞩目,而不是无人问津的边疆角落,可了解这里的我真真实实地喜欢上了现在的生活。 昕昕,抛却繁华都市,我们守的同样是祖国疆土,和谁都没有差别...... 你可以不顾一切追求想要的东西,但请务必不忘初心。 生命没有贵贱,前途也一样,只要你努力了,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前途,旁人的眼光永远不可以作为左右你决定的因素。” 这是小哥常和吕廷昕说的话,起初,她听得模棱两可,偶尔还会觉得他太趋于现状,没有男人该有的热血,日子久了,小哥平淡中总藏不住自豪的嗓音在吕廷昕心里扎了根。 她渐渐开始明白‘随遇而安’的另一层含义——不苟且,不怨愤,尽人事,听天命。 之后,她效仿,最后习以为常。 吕廷昕以为自己已经把小哥待人处事的方式学了七八分像,能平心静气地对待每一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然后遗忘,可今天轻易被刘钊激怒,她才恍然惊醒。 哪儿有什么‘过去’,过去根本过不去,它只能被强大的内心深埋,或者,一辈子不见光明,或者,在某个恰当的时机重见天日。 吕廷昕的内心不强大,小哥是她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的软肋,她可以对自己漠视,却忽略不了小哥在她心里的位置。 与他有关的事,只要提起,必定在吕廷昕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毫不犹豫地推着她与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为敌。 吕廷昕不后悔和刘钊动手,她接受得了任何结果,包括脱下那身军装,或者更严重的处分,她只是委屈何似因为她的失控遭了这么大的罪。 “叮!” 吕廷昕失神间,电梯到了负二,电梯门应声打开,门外站着面色沉凉的花亦。 “跟我来。”花亦说。 吕廷昕不疑有他,快步跟上。 拐过两个弯,三人在一扇厚重的玻璃门前站定。 花亦上前,在门禁上验证指纹。 验证通过,门慢慢向两边分开。 门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这里是做动物实验的地方,每周五关闭,不会有人发现。”花亦简单解释后带打开了一扇门,指着中央标准的手术台说:“把何似放上去。” 吕廷昕照做,花亦则快步离开,“我去准备手术要用的东西,很快回来。” “好。” 没了花亦,室内寂静一片。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何似抓着吕廷昕的衣角,声音含糊,“对不起,我本来是想帮小叶子,最后却连累了你。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还总惹麻烦。” 吕廷昕波荡的心靠岸。 吕廷昕弯下腰,靠近何似,轻声说:“何似,你只是你和以疏生活里的主角,可以要求你自己,也可以左右她,一旦到了外面,你只是事情的参与者,并没有完整的决定权,你不必强迫自己必须做成什么。” “可是刘钊......” “何似,没有可是。”吕廷昕拨开何似的刘海,替她擦拭额头的冷汗,“你有你出众的地方,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不用处处想着逞匹夫之勇。 刘钊犯了法,自然有懂法的人将他绳之於法,你,我,花亦,还有更多人,我们是受害者,是法律的信奉者,却不是法律的践行者。 我们可以为了心里的不甘努力,想尽办法让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付出代价,但我们必须承认,凭借个人的能力,我们根本不能把刘钊怎么样,所以何似,听我的,不要胡思乱想,乖乖睡一觉,也许你睡醒了,事情就结束了。” -- 第256页 “......” “我们要相信法律的公正,更要相信有人会为了维护正义不顾一切,这个人不一定非要是你我。” 吕廷昕的话让何似沉默。 这些她都懂,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让叶以疏远离刘钊的事,不会把知道的都告诉周正,就像吕廷昕说的,匹夫之勇......她的能力不允许。 “吕廷昕,你会没事吗?”何似努力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吕廷昕问,“何书珊说帮我们圆谎?怎么圆?是不是小叶子不会被牵连?” 吕廷昕迟疑,“我不会没事,何书珊......也圆不了谎,她身边还有盛遥要维护,只要她起了那个心就不得不被刘钊摆布。” “好不甘心!” “没什么甘不甘心,个人有个人的角色,我们都是普通人,守本分,尽义务是我该做的,除此之外,静待佳音就好。” “......” “何似,好好睡,睡够了就起来。你要相信,我们身边人人都是英雄,不缺你这一个人,但对以疏来说,你绝无仅有,不可有一点点意外。” ———————— 何书珊和盛遥赶到天台的时候,记者已经被面无表情的刘钊怵得差不多了,俩人突然一出现立刻成了记者们围攻的对象。 尤其,何书珊苍白的脸色,蹒跚的步子和落在刘钊身上凄凉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记者,她受了多大的伤害,这个伤害很可能来源于刘钊。 “何小姐,你和刘钊在一起多少年了?” “你们的关系走到哪一步了?” “何似说你是她姐姐,为什么外界从来没有传过你们之间的关系?” “你身上的伤是不是因为刘钊?他怕你们的关系暴露影响前途才这么对你的?” “......” 记者的问题此起彼伏,何书珊始终不紧不慢,寡淡的目光凝固在刘钊身上不曾离开。 一旁的盛遥被他们之间看似平静,实则激烈的眼神对峙吓得心惊肉跳,她几乎能从刘钊的眼神中翻译出他想表达的意思——让何书珊安分一点,管住自己的嘴巴,否则,后果自负。 盛遥不自觉地拉了下何书珊,后者侧头淡淡一笑,“放心,天塌下来有我。” 何书珊轻得几乎被记者的声音淹没的一句话,听进盛遥耳朵里无比安心。 盛遥再次坚信,不管何书珊过去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在她这里,何书珊只是那个领她入门,一心一意为她的模特梦想牵线、铺路的大姐姐。 她的坏,与她无关。 何书珊稳住呼吸,忍着身上的凉意慢慢开口,“我们在一起七年。” 话一出口,刘钊的面色立刻阴沉下来,似乎是没想到何书珊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和自己作对。 何书珊看得清楚,一点也不在乎。 以前,她处处忍让不过是因为还对刘钊的感情有所期待,现在......呵,傻子也该明白刘钊以前没有喜欢过她,以后也不会动心,那她又何必继续自讨没趣? 虽说,拿自己作为女人最后的尊严和刘钊同归于尽,可她已经蠢了半辈子了,不怕再多这一次。 “你们结婚了吗?”一名记者问道,“为什么一直不对外公布关系?” 何书珊牵动泛青的嘴唇,冷冰冰的声音和闷热的空气格格不入,“结婚?你们问问他敢吗?关系说透了,他还怎么玩情深义重这套人设?” “现在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那接下来是要准备结婚,还是另有打算?” 何书珊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越过众人,看向不远处面色阴沉的刘钊,“娶我,你敢吗?” 众人目光,在一瞬间全部集中到了刘钊身上。 刘钊敛起表情,慢步走过来揽着何书珊的腰身面对众人说道,“我会给她最盛大的婚礼,请大家期待。” 何书珊浑身僵硬。 刘钊的回答完全出乎意料。 何书珊攥紧手机,下意识想辩驳。 刘钊先一步意识到何书珊的意图,放在她腰间的手收紧,面带微笑着说:“我一直以为我未婚妻的死会是我心里一道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坎儿,后半辈子,我注定要守着和她的回忆一个人走下去,但是......” 话到一半,刘钊忽然停下,低下头深情地和何书珊对视,“珊珊的出现让我看到了新希望。我们相识七年,从遇见的那天她就没想过离开,不管我怎么冷淡,她始终保持着一颗热忱的心,对我不离不弃,让我已经的冷下去的心死灰复燃。 人常说,熬过七年之痒,未来就能长长久久。 上一次失去,让我对感情始终惧怕,所以,我总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远,是因为她太好,我不舍得放手,不近,是我害怕再次失去。 我承认,在感情里我是个怯懦的人,可对珊珊,我想大胆一次。” 刘钊嘴角的弧度加深。 何书珊从和刘钊近距离对视里清晰看到了他‘深情’背后的阴狠。 何书珊身形不稳,晃了下。 刘钊急忙扶住,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 “珊珊,我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评价你,在我这里,你始终是最好的那一个。珊珊,嫁给我,好吗?” 刘钊当众求婚惊诧了一众人,何书珊同样惊讶。 有一瞬间,何书珊脑子里闪过一个词‘守得云开见月明’,也可能,她蠢到头了,老天开眼了。 -- 第257页 可是很快,当记者问出那句‘您怎么解释吕廷昕说您为了保住前途准备牺牲何小姐这件事’时,何书珊冷静了下来。 哪儿有什么老天开眼,再多‘感人’也不过是刘钊自导自演的闹剧而已,她要是配合了,那就真成自己都看不起的笑话了。 何书珊低声笑了下,反问刘钊,“是啊,你怎么解释呢?还有......” 孩子。 后面两个字何书珊没能说出来,被刘钊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刘钊抱紧何书珊,贴近她耳侧,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想要盛遥好就乖乖配合我。” 这个在外人看起来亲密无间的动作,冷了何书珊整颗心。 盛遥,盛遥......还是个小孩子,不该把她牵扯进他们的纠葛中,可她一旦配合刘钊演成了这出戏,后面再想找机会翻盘,机会微乎其微...... 怎么办? 就在何书珊左右为难时,刘钊已经给了记者的提问完美回答,“我已经递交了辞呈,等流程走完就不再是附属医院的副院长,你们口中的前途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必要为了莫须有的东西牺牲一个跟了我七年的女人?” “空口白话,您怎么证明已经递交了辞呈?”记者质问。 刘钊放开何书珊,淡漠的眼神看向那人,“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你是谁?有什么资格问我要证明。” 记者不卑不亢,“把事实告诉公众,这是我们的职责。” “那你们何不问问珊珊,我到底有没有一己私利伤害过她?” 刘钊在何书珊肩上轻轻一推,何书珊被迫站了出来。 在何书珊开口之前,一旁心急火燎地盛遥试图阻拦,话没出口便看到何书珊垂在一侧的手朝她摆了摆,再多不甘心,盛遥也只能吞进肚子。 “没有。”这是何书珊的回答,多一个字她都说不出来,恶心至极。 直至此刻,何书珊才彻底从‘坚持帮何似’与‘配合刘钊保盛遥’的两方煎熬中清醒过来。 刘钊身上根本就没有为人的特质,他的感情早就被不愿意提起的过去吞噬,留下的这具空壳子谁都捂不热,包括那个被她挂在嘴上,放进心里的未婚妻,自己......可牺牲,可利用......不可爱。 她帮不了何似,只能退一步保盛遥。 问题得到解答,刘钊不再接受记者的提问,带着何书珊率先下楼,记者紧随其后。 盛遥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人群眼眶发酸。 成年人的世界勾心斗角太多,她一点儿也看不明白。 刚才何书珊没把自己曾经为刘钊怀孕的事公之于众,盛遥是开心的,她和何似不熟,打从心眼里不赞成何书珊为了帮她拿自己当枪使,可这么一闹,何书珊怕是彻底逃不开刘钊的禁锢了。 结婚......没有感情的婚姻不如破釜沉舟。 盛遥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追了过去。 没关系,她现在没人可以爱了,能腾出大把时间和精力守着何书珊,她想做什么自己都可以帮她。 好的,坏的,都可以。 第106章 何书珊被刘钊重新带去了自己办公室,之前, 她进了这扇门就没有再离开过, 像刘钊圈养的动物一样, 在他的冷嘲热讽和无视下, 苟且地熬到不久之前短暂的离开。 刘钊用力将何书珊推进去, 自己则站在门外顺势关上了门,连已经弃用很久的密码锁也一同打开。 晚了一步, 没跟得上何书珊进去的盛遥看到刘钊的行为瞪圆了眼睛,“你干嘛?!让我进去!” 刘钊侧身, 冷淡地看着盛遥, 答非所问,“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楼顶?” 盛遥眼神闪躲, 没了刚才的气势,不过几秒又梗着脖子攒足了劲儿吼道,“出去透气不行啊?你把珊珊姐关在这里几十个小时, 不说话,不给吃喝, 是个人都会憋出毛病好不好?!还有!你刚才和记者乱说什么?结婚?珊珊姐等你这句话等了多少年?为你做了多少牺牲?可你把她当什么?随时陪你上床的女人, 可有可无?!她现在准备放弃了,你却为了自己突然用结婚绑住她?有意思?!” 盛遥一通吼结束, 刘钊依旧冷静,一边扣着袖口一边淡淡回应,“她要是愿意,我会兑现刚才的话。” 盛遥立刻拒绝, “她不愿意!” 盛遥因为生气手抖得厉害,拿出手机试了好几次才点开了先前上楼顶之前何书珊让她找的照片。 “混蛋!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就你这种人渣,珊珊姐绝对不会你结婚!”盛遥将手机砸向刘钊,刘钊下意识接住。 刘钊不喜盛遥的态度,迟疑片刻拿起手机查看。 不过几张照片,刘钊看了有三四分钟之久,越往后脸色越难看,有好几个瞬间,盛遥都觉得刘钊一抬手就会把她的手机砸个稀巴烂。 那是她考上大学时姜骊送她的,平日里用的小心翼翼根本舍不得磕碰,刘钊今儿要是敢给她摔了,她就敢跟刘钊拼命! 姜骊......就算闹掰了,盛遥潜意识里还是把与她有关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就在盛遥做好准备,打算从刘钊那里抢手机的时候,刘钊忽然抬起了头,冷冰冰的目光深不见底。 “最近一次,你陪她去的?”刘钊问,语速很慢。 最后那张照片上拿着手术同意书的手是属于女性的,但显然不是何书珊。 -- 第258页 她的同性朋友不多,能陪她做这种事更是少之又少,刘钊不用想就能猜到盛遥。 “是我陪她去的,不是你帮珊珊预约的手术,又因为忙才让她找我的?”盛遥满腹狐疑,听刘钊这语气怎么和不知道一样。 刘钊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快得盛遥捕捉不到。 过了几秒,刘钊硬邦邦地回答,“是。” “呵!”盛遥冷笑,“男人做到你这份儿也是刷新底线了,亏珊珊姐不管什么时候都在替你说好话。” 刘钊不语,随手按下电源,把手机递了回去。 “你随身带着这些照片做什么?”刘钊明知故问,他现在几乎完全确认何书珊突然出现是想针对他,刚才要不是他先一步用盛遥当挡箭牌,现在他恐怕已经做了网民攻击的对象,变成网络笑话了。 盛遥宝贝似的抱紧手机,支支吾吾不吭声。 她这个猪脑子,一着急怎么什么都往出拿! 盛遥的态度证实了刘钊的猜测,他沉默半晌,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盛遥本能上前,“你别走,让我进去!我要和珊珊姐待在一起!” 刘钊没有回头,“你不回学校上课?” “额?”话题转得太快,盛遥怔住。 等刘钊走出很远才气急败坏地跑过去砸已经关上的电梯门,“你给我滚出来!开门啊!你放我进去见珊珊姐!” 回应盛遥的只有不断变化的数字。 没办法,盛遥只能折回去办公室门前,隔着厚重的门板喊何书珊。 何书珊精神不好,从被刘钊推进来办公室就一直坐在门后没动。 听到盛遥的声音,何书珊动了动身体,侧着脸贴上门板尽量压稳声音回应,“盛遥,给花亦打电话,我的手机没信号。” 盛遥不解,“给他打电话说什么?他能放你出来?” “不能。”嗓子干涩得厉害,何书珊一口气没喘顺不停咳嗽。 盛遥在门外急得团团转,“珊珊姐,你怎么了?你别怕,我,我报警!” 盛遥慌忙拿出手机,还没按全110,何书珊再次开口,“不用了,警察很快就会来,你现在马上给花亦打电话,让他小心点。” 盛遥惊喜,“你已经报警了吗?” 何书珊无力地摇头,“不是我。” 是不久前趁刘钊上楼,躲过监控打开门让她去帮何似的花亦。 花亦说刘钊能让何似进这里就不会让她轻易离开,说他找了记者,想让吕廷昕的前途折在这里。 他还说,“如果你做不到,我会报警,刘钊的实验室一旦曝光,他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花亦口中那个没有翻身的机会以他作为帮凶,同样会被逮捕量刑为代价。 何书珊靠在门口,心虚前所未有的矛盾又宁静。 何书珊和花亦,她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算不算盟友,她因为视频的事和刘钊闹崩,身心俱疲,根本无暇追究花亦在那件事里起的作用,尤其是在何似对她伸出援助之手之后...... 多少年的恩怨,因为何似一次出于人性的底线淡了。 何书珊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正视,于是,在花亦找到她,让她帮忙拷贝刘钊电脑里的东西时,何书珊迟疑了。 几经纠结之后,她答应下来。 至今,刘钊依然自信地以为自己非常安全。 每当何书珊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就会一遍一遍地拷问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刘钊是她期待了7年的男人,为了他,她几乎没有自我,可怎么到头来,是她亲手把他的命交了出去? 这么做值得?就算证据安全到了何似手里,她也不会领情,而自己万一被刘钊发现,一定会变成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 何书珊始终犹豫不决,真正让她下定决心这么做的是何父被查。 消息传开后,何母对何书珊破口大骂,质问她为什么用了7年依然拴不住一个男人的心,反而让他有机会把人安插进自己公司,让他们多年的心血在一夜之间付诸东流。 何书珊很想告诉何母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做哪些伤天害理的时就应该想到今天,话到嘴边却换成了,“做了这么多年美梦该醒了,反正我们本来就一无所有,回到最初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何父必定入狱的事实,就当......是他们亏欠何似的报应好了。 那一刻,何书珊想相信因果。 善恶到头,总有它们自己的结局,不管这个结局由谁推动,都没人能躲得过。 心里的摇摆有了定论,何书珊不做犹豫,在刘钊忙于处理视频的事时偷偷拷贝出来那些东西,还费尽心机找到了和刘钊一样的优盘,若非如此,何似她们未必能在看到那么一个小玩意时捡起它。 何似几人对此一无所知,包括她一时起意带走了小朱和她母亲...... 这原本是花亦的打算,何书珊知道后毫不犹豫地揽了过来。 何书珊清楚,花亦的小女儿是他的命根子,若是被刘钊发现他的所作所为,刘钊肯定会在他女儿身上做文章,即便只是为了女儿,花亦也不得不顺从刘钊的条件。 反正从偷偷拷贝数据的那刻起,她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怕多再多一次刘钊记恨她的机会。 “呵。”何书珊低声发笑,她最后好像还是仰仗了花亦的帮忙,不然小朱和她母亲现在已经落在刘钊手里了,那个姑娘已经被长年累月的心里压力折磨得不成样子,落在刘钊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 第259页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次‘合作’,花亦才会在何似和吕廷昕来找刘钊时果断告诉了她,还想办法把她从刘钊办公室放了出去让她想办法扭转时局。 不过,她好想并没有帮到何似。 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警方,只要刘钊被带走,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他们都能稳住事态,不让它朝着难以预估的方向继续发展。 “珊珊姐,你还好吗?”听不到何书珊的回答,盛遥担心地问。 何书珊闭了闭眼睛,提高声音重复先前的话,“盛遥,给花亦打电话。” “好!”盛遥一口答应,随即犹豫,“说什么?只说让他小心吗?” “嗯,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做。” “我马上打!”说完,盛遥就拨了花亦的电话。 只一瞬间,自动挂断。 “珊珊姐,我的手机没服务!”盛遥着急。 何书珊猜得到,“下楼,走远点。” “好!”盛遥立刻离开,刚跑了两步被何书珊喊住,“盛遥!” 盛遥停下。 何书珊虚浮的声音从门后慢慢飘了出来,“盛遥,打完电话回家去,或者回学校,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也别想着做模特,这个钱你赚不起。” 何书珊的语气很平静,同样的话盛遥也在最近很短的时间内听了很多次,这次......有些不一样。 像是真正的告别。 盛遥跑回来,急得眼睛发红,“珊珊姐,你干嘛说这些啊,我,我不做模特就不做,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 “朋友。”何书珊低声重复,不久后露出微笑,发自内心,“是,我们是朋友。” 盛遥重重点头,“嗯!珊珊姐,你放心,我马上给花亦哥哥打电话,他能放你出来一次,肯定也能做到第二次,你别怕!” 盛遥的声音快速远去,何书珊靠在门后苦笑,“躲不过这一劫,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帮我......” 这厢,盛遥一直走到楼下手机都出于无服务状态,她着急却无能为力,而另一边,刘钊已经下到了负二。 第107章 盛遥将手机关机重启后依然没有服务,不得已跑去路边求助, “先生, 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手机?” 对方比盛遥年长许多, 看到小姑娘急得满头大汗不忍心拒绝, 把手机递了过去。 盛遥急忙拨通了花亦的电话。 电话接通, 盛遥的‘喂’还没完全说出来被单方面挂断。 盛遥快速跳动的心停住,脑子乱做一团。 反应几秒, 盛遥忙不迭失地往回跑。 她离开后不久,警方的车子停在了大楼前面。 车门打开, 三名警员迅速从车上下来往里走。 一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士跟在最后, 步伐看似缓慢,却丝毫没有和前面步履匆匆的几人拉开距离。 彼时的负二层, 刘钊正站在一旁看花亦解剖小白鼠。 不久之前,何似和吕廷昕也在这里出现。 “活体动物实验的事儿什么时候落在你身上了?”刘钊随口问道,沉凉的目光在偌大的实验室里游走, 看似不经意,实则每到一处都会把那一处的摆设与记忆里的画面对比。 如有出入, 刘钊必定上前查看。 花亦冷静的目光之下紧张到窒息, “今天实验室照常关闭,他们都去休假了, 我闲着没事就过来了。” “是吗?”刘钊一边朝墙根的柜子前走一边和花亦‘闲聊’,“不用这么辛苦,我看过报告,这批新药的临床效果不错, 用不了多久就能投入生产,按照约定,新药一旦上市,你女儿就能正常走手术流程,你可要养足精神好好照顾她,即使手术成功后续治疗也不能马虎。” 刘钊满是‘关心’的话让花亦手里稳稳的刀偏了一分,血顿时溢了出来。 怕李钊察觉自己的失常,花亦侧过身体挡住刘钊的视线,迅速善后。 花亦稳住声音说:“刘总说的是,这次还希望你兑现承诺,新药上市后给我女儿公平的机会等手术,同时,放我自由。” 刘钊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放你自由可是我的一大损失,要是可以,我还想多留你几年。” “刘总过奖了。”花亦转身,看到刘钊所处的位置时眸子骤缩。 他正凝神站在存放实验器具的柜子前,似乎要透过紧闭的柜门看清里面的东西。 往旁边不远......是花亦专用的实验桌。 桌下,吕廷昕一手捂着何似的嘴,一手按着伤处,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刘钊转身,脸上漂浮着一层笑意,“你的能力毋庸置疑,留在这里是我捡了便宜。” “我......” 花亦刚要开口,刘钊突然转回去,以迅雷之势拉开了柜门。 因为用力过猛,柜子里摆放整齐的器具前后晃动,随时有可能掉落。 花亦握紧了手术刀,紧张情绪快速浮现。 刘钊侧目看了眼花亦,随即面色如常地收回目光,在柜子里游移。 柜子是花亦不久前才让人置办的,除了上层摆放了些东西,下层空无一物,刘钊随便一眼就能看全整个柜子里的内容。 里面没人。 刘钊合上柜子,丝毫不觉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什么尴尬,“有你在,连一个小小的柜子都被打理得这么整齐,你说,我怎么舍得放你走?” -- 第260页 花亦扯动嘴角,尽量不让自己的紧张外露,“我为什么留下,刘总很清楚,何必一再说这种违心的话。” 刘钊笑笑不说话,提步朝花亦的实验桌走去。 “刘总!”花亦无意识提高音量。 刘钊停下,“有事?” “想请刘总帮忙看几组数据,不知道刘总有没有时间?” 刘钊不拒绝,却也没改变往前的步子。 花亦本能上前。 花亦稍一动,刘钊脑后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问道,“不是要看数据,你不去拿?” 花亦,“这里每天都在做动物活体实验,不干净,刘总还是和我去办公室看比较好。” 刘钊摆摆手,“没关系,血腥我见得不比你少,就在这里讨论,你去拿要看的数据,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刘钊加快步子朝桌边走。 花亦紧张地手心冒汗,被攥在掌心的手术刀在刘钊要走到桌后时动了。 “砰!”实验室的门猛然被推开,撞在玻璃墙上发出一声突兀的闷响。 花亦迅速收起手术刀,同回身的刘钊一同看了过去。 看清楚来人,花亦难言兴奋。 桌下放好何似,已经挪出来半步的吕廷昕则再次躲了回去。 门口站着三名警察,为首的拿着逮捕证,面色寒凉,“刘钊,我们接到报案,怀疑你与六年前的儿童性侵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 刘钊惯有的从容淡了,“证据呢?” 警察收起逮捕证没有回答,他身后,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刘副院长放心,除了六年前的案子,我还有很多事想向您讨教一二,您想要的证据只多不少。” 刘钊看着男人,脸上的从容彻底消失,“周正。” “是了。”周正微微弯腰,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却不显卑微,“多年不打交道,难得刘副院长还记得鄙人。” “是很多年了。”刘钊从桌旁走出来,表情冷冽,“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唯一一次交集是因为我未婚妻的死,当时......” “当时,我不过是去警局认领一位好友的遗物。”周正截断刘钊的话,语气冷了下来,“因为太过悲痛,没注意到刘副院长也在那里,还望刘副院长不要见怪。” 刘钊警惕地眯起双眼,压低声音,“你去认领谁的遗物?” 周正沉下嘴角,“......叶家大公子。” 刘钊猛地睁大眼睛,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 周正心里发出一声冷笑,面上没有丝毫异样,“刘副院长,请吧,到了正经地方才好说话。” 刘钊笑着整理了下规整的衣领,笑道,“一会儿还请周大律师嘴下留情。” “刘副院长客气了,周正是个直肠子,说话不懂拐弯抹角,一会儿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要请您理解才是。” “好说,配合警方办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周正心里闪过一句‘卧槽’! 他长到四十多岁高龄,还从来没讲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说罢,刘钊朝几人走过来。 随行警员下意识移步让开路给刘钊走,为首的警察寒着脸掏出来手铐,言简意赅,“执行公务。” 话落,冰冷的手铐套上了刘钊手腕。 刘钊低头看了眼,目光发寒,但没有反抗。 马上要踏出实验室时,刘钊忽然停下,背对站在手术台边没有开过口的花亦说:“我一直以为你女儿就是你唯一的软肋,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花亦,你很好。” 花亦低头,笑得讽刺,“不好,怎么能被你‘看上’,一而再再而三的逼到现在这副田地?” 刘钊,“哼!” “请!”警察暴脾气地推了刘钊一把。 刘钊侧目,眼神锋利。 警察不以为意,公事公办地押着他往出走。 周正原本不想跟,犹豫半晌还是觉得刘钊的戏看一场少一场,他要格外珍惜,于是跟了出去。 离开地下见了光,原本被刘钊找来坑吕廷昕的记者成了把刘钊送上头条的主角,镜头纷纷对准了锁住刘钊的手铐。 周正靠在柱子上,来回摩挲着下巴心想,这押刘钊的警察怕不是和他有什么过节,不仅不帮忙拦着记者,怎么还像在给他们机会多拍几张刘钊的落魄照? 想不明白,周正摇摇头折回了负二。 进门的指纹验证周正有,花亦早就帮他录好了,为的就是突然情况发生时能行方便,要不是因此他才懒得跟警方跑这一趟,替人开门真不是他的风格。 与前一次不同,这次周正在实验室里多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躺在手术台上的何似,一个是正在帮她处理伤口的吕廷昕。 吕廷昕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平平淡淡的,细看之下隐约藏有几分担心。 周正记得这双眼睛。 多年前,他不远千里去看叶以疏的哥哥时,从他手机里的照片中看到过。 那时候,它们是在笑着的。 照片中的吕廷昕用薄薄一本党章遮着脸,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笑容从唇边一路蔓延至眉梢眼角,笑得......阳光灿烂。 现在,这双眼睛连担心都这么平淡。 “借一步说话?”花亦走到周正身边低声询问。 周正收回凝固在吕廷昕身上的视线,点点头以示答应。 -- 第261页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轻轻带上门,隔绝了里面细微的呼吸。 “谢了。”花亦率先开口,没头没尾。 周正怔了下,无奈地笑了出来,“不至于这么客气,我们认识虽然不过短短几天,但想把刘钊扒皮拆骨的愿望是一致的,说到底,这次如果不是你打电话给我,我还不知道他今天想针对她们,也不会在还没准备万全的时候要求警方重新立案侦查。” “抱歉。”花亦自责,“我知道你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原则,今天也是病急乱投医才给你打了那通电话,希望没有打乱你的节奏,要在这么短的时间拿到逮捕令很麻烦吧?” “小事,我家那个关键时候顶的上用。” “你家那个?” “就......”周正尴尬,人花亦是有女儿的人,对同性恋估计不会有什么好感。 “咳!”周正轻咳一声,岔开话题,“别担心,我顶得住,多熬几个夜而已,一定会在羁押到期之前将证据准备充分移送法院,之后......” 周正舒了口气,语气微沉,“就等审判了。” “能不能判死刑?” “能不能?”周正笑了,“你应该说必须能!” 花亦悬着的心缓缓落地。 死,太轻松,但刘钊的罪只能用死偿还。 “话说回来。”周正恢复闲聊的随性语气,转而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我们之前似乎没有过任何交集。” 花亦找上他和何似上门在同一天,那天,他开的‘会’就是同花亦见面。 从他的叙述中,周正整理出来刘钊这些年为了研发新药的所作所为,每一样都透露着商人的无情和他独有的冷血。 “我刻意找上你的。”花亦后退一步,靠在玻璃墙壁上满身疲惫,“我女儿的身体拖不起,我没时间继续和刘钊周旋。” 周正哽住,花亦跟他说过这件事。 “对不起。”周正道歉。 花亦不在意,“没什么对不对得起,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小事,真正替受害者讨回公道还要靠你。” 周正拍拍花亦的肩膀,言辞恳切,“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除了帮你们其中也有我自己避免不了的私心。” “话虽这么说,还是要谢谢你这么尽心尽力地帮我们。” “可不得尽心尽力。”周正假装叹气,“你们这些人,没一个省油的灯,真被刘钊逼急了,恐怕争着和他玩命。刘钊的事儿如果真被你们私下解决了,我们有理最后也站不住,靠警方......到底是外人,我信不过,现在配合他们只是因为走流程避免不了,但严格说起来,我们依然靠的是自己,只不过是用了正规名目而已,所以别想太多,安心等结果就好。” 周正一番话让花亦的心彻底沉静下来,转念又想到了刘钊发的那条内容不实的微博和吕廷昕当众与人动手的事实,刚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悬至高空。 “希望刘钊被抓的新闻能压得过叶医生和吕廷昕。”花亦说。 周正皱眉,“我怎么把这事儿忘记了,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妹妹,一个是他喜欢的姑娘,不管谁出事,我都得自裁谢罪。不说了,不说了,我去看看情况,里面的情况一稳定马上送走!” 周正边说边快步离开。 “我明白!”花亦扬声答应,随即拉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吕廷昕正在收尾。 “怎么样?”花亦问。 吕廷昕又气又笑,“机灵着,表面看起来严重而已,没什么大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叶医生那边不好交代。” 话落,何似的手机响了起来。 花亦将手机拿过来,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提醒时苦笑,“说谁来谁,你接?” 吕廷昕扬扬手里的东西,“忙,你接。” 花亦,“不然,让何似自己接?” 两人同时看向因为麻醉沉睡的何似。 睡梦里,姑娘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一伤会不会挨打。 第108章 花亦和吕廷昕相互推脱半天,最后还是吕廷昕妥协。 电话接通的瞬间, 叶以疏的‘暴怒’吓得吕廷昕差点扔了手机。 她还是第一次见叶以疏发这么大的火。 “以疏, 是我。”吕廷昕握着电话, 很想把‘睡’得酣畅淋漓地何似揪起来接电话。 听见吕廷昕的声音, 叶以疏的情绪缓和了一点, 压着脾气问,“她怎样?你们在哪儿?” “你别急, 我们还在花先生这里,他这边的设备很齐全, 我已经帮何似处理过伤口了, 何似知道心疼自己,下手留了余地, 表面上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往轻了说只是皮外伤, 你不用担心。”吕廷昕解释得没有底气。 “留余地?”叶以疏气笑,“我看她根本就是不知死活!她回来那会儿我就和她说刘钊心狠, 让她不要自作主张, 她倒好,扭头就自己送上了门!是不是之前让我别参与刘钊的事, 说她自己不会用鸡蛋碰石头都是跟我说着玩的?!” “这......”吕廷昕为难。 叶以疏生气她没见过,怎么劝? 吕廷昕正犹豫着,叶以疏的火烧到了她这里,“还有你!你马上四十的人了, 跟她一起胡闹?!” 叶以疏的语气火药味浓重却格外窝心,放在平时,吕廷昕必定听进心里,今天,她笑不出来,“以疏,你哥的伤和刘钊有关。” -- 第262页 叶以疏心口燃烧的怒火熄灭,只留一片寒霜,“你说什么?” 吕廷昕握紧手机,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刘钊的话,“他说小哥的伤不是意外,是他!是他拿钱买了小哥一条腿!” 吕廷昕压抑着喊完,耳边安静的能听见叶以疏的呼吸声。 “以疏。”吕廷昕后知后觉自己失控,小心地叫叶以疏。 叶以疏冷静得可怕,“我知道了,你留意自己的身体,阿似那边......拜托你帮我带回来。” “我,以疏!你别着急!刘钊已经被警方的人带走了,周正有把握让他进得去出不来,我们静观其变,你好好上班,不要被他发的那条微博影响!” “我明白。”叶以疏站在走廊里,平静地看着经过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可我等不了。” “以疏!嘟嘟嘟!” 叶以疏挂了电话,只留下急促的忙音。 花亦从吕廷昕紧张的表情和语气里能分析出大概,他不多问,主动说:“我送你们离开。” “好!谢谢!” 这边,花亦争取每一秒时间把两人送到安全地方,医院,叶以疏把给何似的资料一一公之于众——刘钊多次窃取她的科研成果,派人跟她上手术差点闹出医疗事故,滥用私权压着她升职,缩减科研经费等等,每一样都能让刘钊从这个圈子,甚至成为整个舆论抨击的对象。 记者,医院的同仁,包括不知前因的病人及家属均为之震惊,同时他们疑惑。 “一面之词,您怎么证明这些资料是真的?”一名记者问。 叶以疏看向那人,目光冷淡。 后者明显被嗝了下,方才的气势弱了不少,“事关刘副院长的声誉,还请您解释一下。” 叶以疏收回目光,叫了下护士长,“姐。” 护士长立刻抱着几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文件盒上前。 叶以疏打开其中一个文件盒,从里面取出一沓文件。 不大的A4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批注。 “这些是我近几年的科研资料,包含了所有课题的全部研究数据,从最初提出课题,到最终实验论证的每一份手稿都在,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就能对比出这里面的手写体批注不是出自刘副院长之手。”叶以疏不紧不慢地陈述。 记者们的镜头紧密地聚焦到叶以疏手里的资料上,试图把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拍摄清楚。 叶以疏没有拒绝,也没有意配合,确定他们看清楚自己手里的东西后便放回去,转而从最下面的盒子里拿出来一张光盘。 “这张光盘是当年那场手术的录像,从开始到结束,每一帧都包含在内,足够证明当那场所谓的医疗事故不过是刘副院长这位有心人刻意安排。”叶以疏说。 此话一出,别说是记者,连护士长都惊讶地难以自持,“以疏,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现在才拿出来?!要是早拿出来怎么可能被人误会,还停职那么久!” “是啊!明明有证明自己清白的东西,您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难道不是为了替自己辩解造假的证据?”记者言辞尖锐。 “因为我不知道有这盘录像。”叶以疏淡薄的嗓音压过了现场的质问,“前年年底,为了完成年度任务量,我不得不在被刘钊拿走论文后加班重新写,那一整个月,我几乎住在医院,白天门诊,手术,晚上值班,稍微空闲就要去图书馆和资料室查文献赶进度。我那段时间的生活没有白天和夜晚的区别,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有机会在资料室独处,在成千上万的手术录像中发现这盘被丢弃,却能够为我作证的录像。” 叶以疏说完,周围的窃窃私语密集起来。 附属医院稍微有点资历的人就能回忆起那一整个月的黑白颠倒叶以疏是怎么熬过来的。 单单一句辛苦根本没办法形容。 记者们开始相信叶以疏的话,同时,还有另外的疑问产生,“可您的背景殷实,能力出众,如果您执意不接受刘钊的要求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可根据您的描述,您在过去六年里对他一再妥协,这是因为什么?” 叶以疏笑了。 温柔,深情。 离叶以疏最近的护士长看到这个笑容心揪成一团。 闪闪躲躲这么多年,叶以疏到底还是想把她和何似的那段感情告诉所有人。 “以疏啊,你哪里软弱了,有关何似的事你比谁都拧,尽管方式不尽如人意,心却始终坚定。”护士长在心里叹气。 护士长拧巴的一口气没捋顺,叶以疏开口了,“因为刘照的欲加之罪,他未婚妻的死是意外,他却一再打着替她讨回公道的幌子怪罪于我,还因为我喜欢的人差点坏了他助纣为虐的‘好事’,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刘钊用她的安全作为筹码,我除了听从没有第二个选择。” 刘钊不是什么碌碌无为的商人,更不是一事无成的医生,他用钱和名声堆砌起来的身份决定了他没有刻意隐藏的过去会被媒体扒得一干二净,他未婚妻的死自然逃不过。 刚才,叶以疏一提,记者们马上就可以回忆起当年那场意外。 的的确确是场意外。 “那是天灾,刘副院长不这么认为?”记者问。 叶以疏笑了下,一点也不温和,“这你们要问他。” “那您喜欢的人是谁?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被刘副院长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 第263页 叶以疏沉默片刻,等到眼底被刘钊这两个字划得支离破碎的光连成一片时再次开口,“她差点把刘钊未婚妻的弟弟送进监狱,她,是个女人。” ———————— 叶家,何七七捧在手里的饭盆掉落,汤汤水水撒了一身。 “何似死了,何似死了......” 何七七看着电视里的画面不断重复这几个字,等到吕廷昕抱着何似消失在楼顶时“哇”一声大哭出来。 正在书房讨论问题的叶父和叶母听见何七七的哭声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 看见何七七身上的污渍,叶父和叶母下意识以为她被烫着了,赶忙牵着何七七往卫生间走。 何七七脑子里全是何似受伤的画面,被带出去很远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该为何似做点什么。 “我要去找何似!”何七七挣脱开叶母,大声哭喊,“何似死了!我要去找何似!” 叶母舒展的眉心拧成一团,转身用眼神询问叶父。 叶父摇摇头,同样一脑袋雾水。 叶母挡住何七七的去路,好言好语地教育,“何似好好的怎么会死?小孩子不可以乱说这种话,不吉利。” 何七七胡乱抹着眼泪,哭得险些背过去气,“我看到了!电视,电视里都演了,何似死了!” 何七七这么一说,叶父立刻跑去了客厅,叶母停了下,拉着何七七也跟了过去。 新闻已经过去,叶父换了好几个台才从重播的内容里看明白何七七话里的意思。 叶父当机立断,“我马上联系以疏,她肯定知道何似的情况!” 叶母自然不会有异议。 他们二老虽然还记恨何似藏着何七七的身份,甚至,甚至和自己女儿谈恋爱这件事,但小时候的怜惜,长大后的心疼都还在,他们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眼睁睁地看她出事。 叶父去拿手机联系叶以疏,何七七害怕地抓紧叶母的手,仰起头,眼泪珠子不要命地往下掉,“何似是不是死了啊?!你们让我去见何似最后一面,妈妈,妈妈我就没见到,何似不能和她一样!” 提起一次离家就再没见过的女儿叶母无比心疼,柔声安慰何七七,“别害怕,何似肯定没事,她不舍得你。” “是!”何七七边哭边重重点头,“何似对我可好了!她肯定舍不得我!那你们让我跟她在一起好不好?何似,何似,你看我才几天不在何似身边她就快死了,我见不到何似也很难过,你捏捏我的脸,肉都要没了!你别让我在这里嘛!我不要在这里!” 小孩子一半委屈,一半撒泼的语气直直戳进叶母心窝。 叶母盯着何七七脸上掩饰不住的伤心半晌长叹了口气,“我带你去找何似。” 何七七嘴比脑子转得快,“还有小叶子!小叶子也要在!” 叶母吸了一半的气堵在胸口,难受得紧,“何七七,你别得寸进尺!” 何七七梗着脖子,大哭,“何似都要死了,你怎么还这么狠心!坏蛋!” 叶母,“............” 何似啊何似,你还真是教女有方! 不多久,叶父面色凝重地回来。 叶母悬着的心猛然掉落,强烈的失重感让她异常难受,“何似怎么样?” 叶父,“何似没事,躺几天就能活蹦乱跳。” 何七七不哭了,猛力吸了下鼻子,将刚要掉下来的鼻涕吸了回去,笑得像个二傻子。 叶母的心也跟着缓缓回归原位,“那就好,那就好啊......” “以疏出事了。”叶父补充道。 叶母抚着胸口缓气的动作停下,“以疏怎么了?” “她说她喜欢女人。” 叶母,“......!” 叶父,“虽然现在人的想法比过去开放,但骨子里的传统根深蒂固,以疏当着媒体的面把这话说出来不是自掘坟墓吗?哎!” 叶父的话让叶母想起叶以疏毕业那年被人诬陷时的场景。 原本好好一个女儿,前途一片光明,却因为一段谣言失去了一切,同她一起失去的还有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 这些苦,他们不提起不代表忘记,午夜梦回才更能体会人世百态的辛酸苦辣。 现在,日子好不容易顺了,怎么又提起了,还是在全国人面前...... 过去不断刺激着叶母,为了克制情绪,叶母无意识握紧了何七七的手,疼得何七七又想哭。 “不行!以疏不能和何似在一起!”叶母斩钉截铁。 何七七听到这话彻底绷不住了,扯着嗓子哭得比先前更凶。 叶父安慰性地拍拍叶母的肩膀,“别吓着孩子。” 叶母恍然大悟,急忙放开何七七,蹲下来哄她,“不哭不哭,外婆揉揉就不疼了。” 何七七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哭得撕心裂肺,“小叶子喜欢何似,何似也喜欢小叶子,你们干嘛要生气?还打她!” 叶母虽然和何七七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已经把她的性子摸透,知道她‘明白事理’,脑子装的东西不像小孩子,这会儿见她哭得伤心一时忘了年龄差距,和她讲起了大道理。 “七七,你不懂,以,小叶子和何似都是女人,女人和女人在一起会被人骂。” 何七七抹了把眼泪,“我懂,她们和我是一样的人,是相互喜欢的人,我不会骂她们。” -- 第264页 叶母语塞。 何七七此人长大了绝对是人常说的那朵奇葩,不该让她‘明白事理’的时候,她比谁都精,该让她懂的时候,她油盐不进。 “啊!”何七七忽然尖叫一声,刚哭过的眼睛亮得人发慌,“你等我一下!我去找小胖!” 叶母,“????” 小胖又是谁? 何七七来去匆匆,再回来时献宝似的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叶母。 叶母狐疑地接过来,问道,“干什么?” 何七七推推手机,“小胖那里有妈妈写的日记,他给我了,你看看!就微信里面,你看看!” “日记?”她女儿的......日记?! 叶母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 叶母以为这里面是自己女儿离家这些年的心情,然而,当她打开微信对话框里的文档,看清楚标题和第一页文字时,愣住了。 这不是她女儿的日记,是记录何似过去六年的随笔。 寥寥几句就把那个小姑娘对感情的执拗描述了七八分,再往下看,字字珠玑。 何七七见叶母望着手手机发呆,拉拉她的衣服小声问,“你看得懂吗?要不要我念给你听?我查了很久的字典,现在差不多能认全上面的字。” 叶母收起手机,低头看着满脸期待的何七七,“你认识何似很久?” “嗯!我从出生就跟何似在一起!” “那你觉得她开心吗?” “开心!”何七七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完又郁闷地摇了摇头,“不开心,何似跟小叶子才开心,不哭,爱笑。” 叶母弯下腰,小心地将手机挂在她脖子上。 “你不看了吗?你再看看,看完了就会让何似和小叶子在一起,妈妈说她们要在一起,没篇日记后面都写了。” 叶母摸摸何七七的脑袋没说话,随后手掌下移,轻轻握住何似的手,“不看了。” “......”何七七难过。 须臾,兴奋。 “但是外婆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嗯?” “试着让何似和小叶子在一起。” 第109章 花亦开着公司经过改装后,去了红色十字, 换了造型的救护车, 在平稳基础上一路追着时间把何似和吕廷昕送到了医院。 门口, 记者被保安死死拦住, 依然不死心地想往里挤。 花亦看到门口的景象, 停下车拿出了手机。 数字时代,一部手机就能看遍整个世界。 花亦从网上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心下发凉。 看来,医院是去不了了。 “吕医生, 你们还有别的去处吗?”花亦回头, 问坐在后面照顾何似的吕廷昕。 吕廷昕,“有是有, 但何似有伤,还是待在医院放心点。” “嗯。”花亦敷衍地应声。 吕廷昕察觉出花亦的反常,掀开挡住车窗玻璃的帘子看向外面。 “记者怎么会在这里?”吕廷昕莫名厌恶这些随时随地都能循着蛛丝马迹追过来的记者。 花亦握着手机欲言又止。 “我下去看看。” 吕廷昕弯着腰, 离开座位准备下车,花亦赶忙提醒, “别去!” “怎么了吗?”吕廷昕回身, 心里隐有不安。 花亦犹豫了下照实回答,“叶医生刚才当着医生的面把刘钊任副院长期间的违规行为说了出来, 还说......” “说什么?” “说她喜欢同性。” “......”吕廷昕顿了下没出声,重新坐回座位。 “现在医院是非多,你们两个也牵涉其中,还是躲一躲比较好。”花亦避开吕廷昕脸上一闪而过的失魂落魄提议。 吕廷昕凭着本能应了声, 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花亦没得到肯定答案,不好做决定,索性放弃追问,将车开去路边等吕廷昕告诉自己她想怎么做。 停好车,花亦靠着椅背,稍侧过身体看着窗外往来的人群发呆。 现在刘钊被抓了,没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大可不必每天待在刘钊为他打造的牢笼里替刘钊卖命。 花亦忽然觉得自由这样可贵。 从出生到现在,花花和普通小孩一样生活的日子屈指可数,等事情了结了,花亦想带她去趟游乐园,吃一串棉花糖,看一场喜洋洋,也许,还可以让她和她的那位新朋友何七七团聚。 “呵。”想起花花偷偷给他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给何七七买最好吃的那种点心时开心又紧张的语气,花亦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一下,被吕廷昕突兀的声音打断,“花先生,我们换个地方吧。” 花亦敛起表情,正色,“换到哪里?” “哪里......”吕廷昕摸着垂在胸前的坠子,低声重复,“回家吧,她们有家可以回。” 花亦,“好。” 越过往来人群,车子在路口转弯驶向另一个方向。 吕廷昕转过身体,额头抵在车窗玻璃上,随着车子颠簸的频率左右晃动,被她握住的手机界面停留在叶以疏说‘喜欢’的那个画面。 画面里的人和她记忆里眉目温和的女孩很像,干净,柔软,不与俗事论长短。 后来......什么都变了,她不喜欢笑,更不喜欢光。 现在,她又回来。 有何似在的时候,她就会回来。 -- 第265页 吕廷昕握紧手机,眼眸微阖,浅浅的笑容从唇边快速蔓延,将她因为常年在外,被风风雨雨雕琢的冷硬轮廓变得异常柔和。 “以疏,你们要好好在一起。”吕廷昕小声地将心里话说给自己听,“我想去小哥待过的地方,替他守着那里,守到我老得走不动的那一天。” “吕,嘶!”刚刚醒过来的何似动了下扯到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吕廷昕睁开眼睛,伏低身体,担心地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何似眨巴了下眼睛,嘿嘿干笑,“吕阿姨,你不是医生吗?不知道我什么情况?” 吕廷昕坐起来,微垂着眼皮,“我知道,以疏也知道。” 何似的笑僵在脸上。 吕廷昕心下好笑。 这个何似,怕惹事,还成天惹事。 这次,是为了她。 “吕阿姨,你不讲义气。”何似撇嘴,“我可是为了捍卫你的前途和名誉,你倒好,转手就给我卖了,咱俩果然不是一路人,以后,我还是继续过我的桥,你爱哪儿哪儿,别招我。” 吕廷昕点点头,笑容更甚,“我对此,表示衷心感谢。” 何似嫌弃,“嗤!没诚意。” 吕廷昕但笑不语。 “喂。”何似扯了扯吕廷昕的衣摆,明亮的眼睛紧盯着她,“你还难过吗?” 吕廷昕平静的眸光随波轻荡,“你说小哥吗?” “嗯,刘钊,他......要是没有他,小叶子的哥哥肯定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锦绣前程,信手拈来。 吕廷昕仰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车顶陈旧的纹路,“有一点。” 何似放开吕廷昕,很看不上她‘装模作样’的虚假回答,“说句难过能死啊,大家都是女人,谁还不知道谁心里装了什么,我又不会嘲笑你。” “不是怕你嘲笑。” “那你哭一个,我绝对不告诉其他人,我发誓!” 楼顶,吕廷昕听见刘钊话时的反应,何似还记忆深刻。 她的反应不如自己骤然失去爱人时极端,却也是真的被真相刺痛了。 这会儿,吕廷昕表面平静,心里恐怕早就翻天了。 何似懂那种事与愿违的煎熬,也明白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有多难受,她需要一个出口发现情绪,哭一场会好点。 吕廷昕动了动手腕,视线落在车顶,手机分毫不差地被递到了何似跟前,“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我这个老人家的事自有分寸。” 何似莫名其妙,“我有什么事,不就是为你挨了一刀么,小叶子知道就知道,大不了我......卧槽!” 何似点开视频,听见叶以疏的话差点弹坐起来,还好吕廷昕有先见之明,手机刚被何似拿走就按住了她的肩膀,才避免她会因此扯到伤口。 “小叶子疯了吗!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她还想不想继续当医生了!”何似尽量控制着语气,但没有半点作用,反而因为两种情绪纠缠在一起,让声音听起来格外扭曲。 相较于何似的激动,吕廷昕平静许多,“告诉别人她喜欢你和做医生不冲突。” “不冲突个屁!医生啊!每天接触那么多人,一个人骂她一句就是成千上万句,她不在乎吗?!” “不知道。”吕廷昕很平静,“可能,从她下定决心和你在一起那天起,这个问题就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也可能是某个瞬间念头起了,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何似将手机放在胸前,眼睛酸涩,“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 【阿似,等刘钊的事解决了,我们公开关系吧。】 【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想的事情不多,一个是怎么让你平安,一个是怎么让刘钊不再成为威胁,还有一个是我们的未来。如果还有可能在一起,我们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 【阿似,我没了什么都不能没有你。】 好像,叶以疏说起这个问题时真的无所畏惧。 好像,除了她,叶以疏真的可以无欲无求。 “吕阿姨。”何似转过脑袋,眼睛红红的,“大不了我养她!她做不了大家的医生,就做我一个的医生!我脸皮厚,被人踩着脸骂都不会当回事,而且,我勉强算是个搞艺术的,艺术的圈子和同性恋的圈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在这个圈子里,我能混下去!我能养得起她!” 何似的坚定勾动了吕廷昕的嘴角。 吕廷昕笑得很淡,很暖,“这话和我说没用,一会儿回家了,见面了,跟她好好说。” 见面......何似秒怂,差点哭出来,“吕阿姨,求助啊!” 吕廷昕对何似的反应很满意,右手放在身侧撑着身体,坐姿随性,“我们之前是死敌,现在勉强算握手言和,至于求助......嗯,大概还没熟到这一步,一会儿,你还是自求多福保险一些。” 何似崩溃。 吕廷昕果然不是好人!不是好人! —————— 何似和叶以疏的住处离医院不远,在闹市区开车也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楼下。 花亦好人做到底,帮吕廷昕把何似送上去以后便借口有事离开,实则是不想掺和接下来的那场‘暴风雨’。 何似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天真的以为在叶以疏下班之前,她有足够的时间想好对策。 -- 第266页 谁知道,不过喝杯水的时间,叶以疏回来了。 何似闭上眼睛装死。 叶以疏推开门走进来,脚步听得几乎听不见。 之后很久,何似没听到一丝动静。 受不了心里的猫爪子四处乱挠,何似偷偷睁开了眼睛。 床前,叶以疏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神很淡,何似看不出来叶以疏在生气,亦或者,气到某个点反而平静了。 “小叶子。”何似弱弱地叫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引起家暴。 叶以疏动了。 慢慢走到床前,坐在何似身边。 “小叶子,我......” “我说了。”叶以疏打断了何似的话。 何似懵逼。 生气绝对不该是这个反应? 还是......! 完蛋了!叶以疏肯定是气得不得了才会有这种异常反应的! 何似紧闭上眼睛,动用了当年吃奶的劲儿,“小叶子,我错了!” 何似一通吼结束,房间里比刚才还静。 静到极致时,一声轻软的笑突然响起。 何似蹭一下睁开眼睛,惊悚地盯着面前笑颜如花的叶以疏。 她别是把小叶子气疯了吧! 就在何似越想越紧张,准备再次表诚意的时候,叶以疏说话了。 “阿似,虽然早了点,时机也不太对,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把心里话告诉他们。” “你不能怪我冲动,是他们非要要个理由,我不得已才拖你下水。” “你就算生气,也要忍着,不然,我也会生气你今天的做法。” “我们都冲动了一次,两两相抵,谁都不能怪谁。” “以后,我要好好想个办法,让你乖乖听我的话。” “......” 何似脑子一片空白。 事态发展超出了智商范围了怎么办? “小叶子,你还好吗?”何似战战兢兢地问。 叶以疏莞尔,“为什么不好呢?不止好,还很轻松,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轻松,不考虑前途,不担惊受怕,阿似,我很喜欢现在的状态。” 何似沉下嘴角,“你这个名医马上要被病人抛弃了,去大医院看病的很多都是有钱人,有钱人眼睛长在头顶,他们不会让一个同性恋给自己看病。” “不看算了,我刚好也厌烦每天为能不能凑够任务量烦恼的工作,医生是治病救人的,不该为了条条框框分心。” “可你不是说要做一辈子医生吗?” “嗯,做一辈子。” “工作都丢了,你还怎么做?”何似委屈巴巴地想。 叶以疏不在意,“古时候不是有种职业叫走方郎中吗?我想学学他们,背起药箱,去你去过的那些穷困地方看一看。你用照片把他们的困境带出大山,我想循着你照片里的路一步一步走进去。” 何似眼睛发亮,不久,暗了下去,“那条路特别难走。” 有些地方没水,有些地方少电,有些地方,没有路。 叶以疏望着何似,轻轻一笑,“没关系,再难走那也是你走过的路,跟着你,走不对,总也不会错到哪里去。” 何似定定地看着叶以疏的眼睛,心逐渐被什么胀满。 “只是,没有收入,存款少得可怜的我恐怕真要靠你养活了。” 何似抬起手,手背覆着眼睛,“......求之不得啊。” 第110章 何似做事总是后知后觉,起初的打算或许是出于好意, 或许是一时冲动, 等到事发才惊觉自己当时的决定不是最佳选择, 就像今天, 她只顾吕廷昕和叶以疏, 完全没想到自己因此受伤她们两个会是什么反应,更没有想到可能她们想要的只是她平安无事。 “小叶子, 你干嘛不骂我啊?”何似闷闷地问,鼻腔里像是堵了团棉花, 难受得厉害。 叶以疏看着何似掌心的纹路,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了声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刚看到新闻那会儿不止想骂你,还想打你来着,后来......” 话留一半最是考验人的耐性, 尤其是何似这种理亏的。 何似岔开手指,从指缝里偷看叶以疏的表情。 对方脸上挂着淡笑, 怎么看都不像生气。 “那你后来为什么改主意了?”何似干巴巴地问, 生怕叶以疏说着说着就跟她翻脸。 叶以疏单单‘嗯’了声就不再说话,搞得何似想抓耳挠腮都没有门路。 坦白讲, 叶以疏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在哪个瞬间改变决定的,至少,在她进家门之前依然非常生气何似今天的做法。 即使何似理由再充足也不足以让叶以疏接受她用伤害自己换取别人对她和吕廷昕的‘手下留情’,可她想不通为什么, 一开口心软得厉害,那些原本模棱两可的决定也跟着清晰了,已经准备放弃的,未来打算坚守的近得好像就在眼前,而她,格外向往靠信念和理想支撑着的,自由自在、问心无愧的生活。 那是何似在过去六年里独自远行的缩影,它们没有叶以疏的参与,她想用未来半生一一弥补。 得不到明确答案,何似急得火烧火燎,偏偏什么都不敢问,不敢做,拧巴着的表情看起来异常可怜。 叶以疏只顾自己沉思,没注意到何似的变化,直到吕廷昕出现在门口,她才恍然大悟般拍了拍何似的额头笑着说:“这次真不骂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 第267页 何似欲言又止,心不甘情不愿地目送叶以疏离开。 房门关上,彻底隔了何似的视线。 何似握着拳头龇牙咧嘴地在空中乱打,一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心里却和抹了蜜糖一样,招蜂引蝶,好不开心。 门外,客厅中央,叶母冷着脸,声音被压得很低,“何似人呢?” 没等叶以疏说话,何七七风一样扑过来抱住了她的大腿,哭哭啼啼地问,“小叶子,何似是不是死了?” 叶以疏不高兴了,“你怎么总说何似死了呀?” 何七七抽咽一声,吹爆了一个鼻涕泡,“那她到底死没死?” “没死,活得好好地。” “我要去看她!” “不给看!” “你让开!” “不让!” “......” 一大一小两人站在客厅中央,当着三位观众的面儿进行毫无水平可言的对话。 在何七七凭借矮子优势马上要冲破叶以疏的防线之际,叶母火了,“你们两个给我站好!” 叶以疏条件反射地收回手脚站定,先前被她拦住的何七七没了支撑吧唧一声扑倒在地,摔得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叶母心疼地要命,急忙跑过去扶起何七七表示关心,“跟外婆说哪儿摔疼了?外婆揉揉。” 何七七神情呆滞,“鼻子疼。” 话落,两道鼻血悄然流下。 叶母一手托着何七七的下巴,一手按住额头,命令道,“脑袋朝后仰!” 何七七立马照做,脑壳直指后背。 就着这个姿势,何七七被叶母拖进了卫生间,一时间,客厅里的气氛缓和不少。 叶父走到叶以疏身边,满眼心疼,“以疏,为什么不跟爸妈说?” 来的路上,他们把叶以疏对记者说的话反复看了好几遍,每多一遍对刘钊的恨就多一分,同时,他们也后悔自己对这个女儿疏忽。 整整六年,他们竟然没有一次察觉到叶以疏在被刘钊威胁。 喜欢的人远走,亲人尽在眼前却没有交集,她还要独自一个人承受刘钊的威胁,一个人担惊受怕,眼下光是说一说就觉得心绞痛得难以接受,过去那几年的面叶父更是想都不敢想。 反观身在其中的叶以疏,直直站着,表情淡淡,“很快就过去了。” 叶父叹气,“怎么过去?就算刘钊的事能解决,你和何似呢?你们以后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还怎么生活?” 叶以疏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个当下最关心的问题,“您觉得丢脸吗?” 叶父犹豫片刻,说道,“你是我女儿,我自然了解你的脾气秉性,知道你是非她不可才会这么义无反顾,感情啊,说不清,到那个份上了就走到一起了,谁能分得清对错? 所以,说丢脸,可能是我们这些老顽固的思想更丢脸,但我和你妈传统了一辈子,你想让我们在一夕之间接受同......接受你和何似的感情也实在强人所难。 以疏,你在这种事上吃过一次亏,明白众口铄金有多可怕。 爸妈不求你以后飞黄腾达,光耀门楣,只希望你好好的,有个安稳的工作,找个能相互扶持的人共度余生,何似......爸妈知道她是个好孩子,但是,但是......” 后半段的‘但是’叶父说不下去,棒打鸳鸯疼的也是他们这些为人父母的。 停顿了一会儿,叶父苦笑着摇摇头,“你们好自为之,好坏自己掂量明白了就不要后悔,也不要害怕,爸妈现在接受不了,以后会慢慢适应多个媳妇的事实。” “爸......”叶以疏无法形容自己和何似被亲人理解,接受的心情,酸甜苦辣搅成一团,明明各有滋味,她却只尝到了越来越浓郁的甜。 叶父没有应声,继续说着自己窝在心里窝了好几天的话,“你们以后要是在外面受委屈了就回家来,爸妈没办法堵住别人的嘴,但能给你们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干净环境。爸呢,手艺好,可以给你们做饭吃,你妈呢,刀子嘴豆腐心,自己闺女和她喜欢的人真受委屈了哄哄不成问题。” 叶以疏动容,千言万语涌上心有只剩下一句,“爸,谢谢您。” 叶父拍拍女儿垂下的肩头,笑得温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跟爸有什么好谢的。” 叶以疏望着叶父说不出话。 的确,他们是一家人。 久违的三个字一经提起比任何感情都来得猛烈。 卫生间,叶母捏着何七七的鼻子站在门口慢慢露出笑容。 他们年轻的时候尚且拧不过这几个有主见的孩子,现在上年纪了就更没了胜算,不如退一步,看看她们所谓的幸福到底是什么样子。 “唔!”何七七被捏住鼻子好久,气得跺脚。 叶母低头,和蔼可亲的来回又捏了几把,“你的何似是别人家媳妇,你急什么急?” 何七七,“!!!!” 叶母火上浇油,“以后小叶子和何似要过二人世界了,知道什么是二人世界吗?就是你掺和不进去的世界。” “......”何七七悲愤了,突然好想她的花。 叶母咳嗽两声作为预警,估摸着外面的人差不多绷紧皮了,拎起何七七走了出来。 何七七低着头,怏怏不乐。 叶以疏看了眼叶父,见他撇头示意,忙躲去了他身侧。 -- 第268页 叶母瞧见叶以疏这动作,差点笑出声,她家这姑娘,少年老成,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小孩子家家的行为,不过,情绪经过脑子过度到脸上依旧冷冰冰的,非常不好说话。 “我听说你把对面的房子也买下了?”叶母突然发问,和叶以疏心里备选的几个开头差了好远,她反应半晌才点了点头,“买了。” “嗯。”叶母把随时要瘫软下去的何七七拎起来,低声训斥,“站直了!” 何七七伤得重,挺不起胸膛,直不起腰。 勉强稳住何七七左摇右晃的身体,叶母再次开口,“我和你爸这两天搬过来住,真有人上门骚扰我和你爸这两把老骨头能顶点用。” 叶以疏难以置信,“......???” 叶母进卫生间前还冷冷一张脸,怎么转眼就站在她这边了? 叶母不解释,兀自拎着何七七往出走,顺便不容反驳地下命令,“马上到饭点,老叶你跟我去买菜,廷昕去对面歇着,知道自己有伤还见天往出跑,一会儿吃饭不准吃肉!” 叶父茫然。 吕廷昕同样。 三人不解的目光对到一起,短暂交流后,叶父和吕廷昕跟了出去。 叶以疏揉揉鼻子,笑容再也藏不住了。 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柔和。 叶以疏晚了几步跟上去,从门口的鞋柜上拿过钥匙塞给走在最后的吕廷昕。 吕廷昕回头,用口型说:“放心。” 叶以疏,“好。” 目送几人进门,叶以疏转身回家。 手才握住门把,姜骊像是掐准时间一样从自家门里走了出来。 叶以疏听见门锁的声音转头。 不远处,姜骊穿着单薄衣衫,身形消瘦得厉害。 “骊姐......”叶以疏不知道怎么劝慰姜骊想开点,阴阳相隔的距离谁都打不破。 姜骊关上门走过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一开口嗓子涩得能刮疼耳朵,“新闻我看到了,刘钊这次被抓是个契机,一定要让他进得去出不来。” “我明白。” “这几天小心点,虽然刘钊人在里面,外面也未必安全,刘钊的关系树大根深,不是一朝一夕能扳倒的。” “嗯。” “等刘钊的事情解决了来我家吃饭,先前跟何似约好的,不要忘记。” “不会忘。” “好。”姜骊将垂在脸侧的头发夹到耳后,露出失去光泽的侧脸,“我已经订好机票了,吃完饭第二天就走。” 叶以疏惊讶,姜骊明知道她想找的人已经没了,怎么还要走? 姜骊看得出叶以疏的疑问,主动解释道,“只是远远看一眼。” “看完还回来吗?” “回来,不过,不住这里。” “那住哪里?” “小时候一起住的胡同里。”姜骊揉揉僵硬的脸颊,笑得牵强却认真,“我们以前住隔壁,每天一起上下学,一起玩,一起疯,一起长大,那里回忆很多,我住在那里不至于因为想不起来她的样子整夜失眠。” “......”叶以疏动动嘴没发出声音。 整天想起应该才会失眠吧,就像当年的她。 何似刚离开那会儿,叶以疏走到哪里都会看见何似的影子,她兴奋的去抓,去抱,次次满心欢喜,次次希望落空,每每摔得头破血流后才恍然惊觉何似已经不在了,被她用移情别恋那个荒唐的理由逼走的。 怕自己坚持不到何似回来的那天,叶以疏不得已搬到了对面。 不敢走远,不敢靠近。 想何似的时候,叶以疏会站在1301门口敲敲门,听着屋子里空荡荡的声音对着空气傻笑,好像何似没有离开,只要那扇门开了她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是一种让叶以疏上瘾的想象,上了瘾就再也没有戒掉。 现在何似回来,她才终于敢打开这扇门,看真实的何似从这间房里进进出出。 姜骊......她等不到想等的人,回去不过是徒增悲伤。 “我出去走走。”姜骊打破沉默,“何似在家吧?你快回去照顾她。” 叶以疏机械地点头,“好。” 姜骊离开后很久,叶以疏回了家,她没去找何似,而是从储物间里拉出来一个大箱子,盖子上落了厚厚一层灰,里面的东西崭新如初。 叶以疏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看着最下面的一本日记和一副摄影作品陷入沉思。 日记是何似‘丢’的那本,何书珊为了刺激她而给了她。 摄影作品是她匿名买的,何似去年10月将它命名为《初恋》,然后扔在工作室的角落无人问津。 叶以疏偶然发现,高价买下。 《初恋》中,一个女人站在校园的林荫道上,透过错落树叶之间的缝隙看着狭窄的天空发呆。 画面里只有那个女人的背影,叶以疏认得出来,那个人是她。 那天,何似读的大学在举办研究生毕业典礼,优秀的人很多,最优秀的何似不在其中。 那年,何似25岁,她们相识的第二十二年头,她们相爱却不在彼此身边。 第二十三年,何似在迷途里找到了归路。 路的尽头,叶以疏还在原地。 第111章 临近饭点,1301的门被敲响, 在屋里发呆许久的叶以疏急忙起身去开门。 潜意识里, 叶以疏以为是叶父或者吕廷昕来叫她吃饭的, 谁知道门一打开是满头大汗的小胖。 -- 第269页 “叶医生, 我老大呢?”小胖规矩地问。 “进来。”叶以疏侧身将小胖让进来, 顺手带上了门,“她在里面休息。” “我能去看看她吗?”小胖抱着保温饭盒, 站在玄关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叶医生和他老大真不是一个世界的,瞧人家这知书达理, 轻声细语的模样, 和他老大那不是瘫在懒人沙发上就是坐在桌上的德性简直一个仙女一个土锤。 叶以疏犹豫,“不然你等会儿?何似还睡着。” 叶以疏中途去看过何似一趟, 屋里没开空调,何似又怕热,叶以疏只好给她脱了衣服, 让她瘫在床上晾着,这会儿, 何似全身上下也就一条内裤和捂着肚皮的被角, 小胖要是进去还不把她看光光? 叶以疏暂时还不想叫醒何似穿衣服。 “好!”小胖唯命是从,只差发誓。 叶以疏被小胖一抖一抖的腮帮子逗笑, 指了指不远处的沙发说:“坐,喝点什么?” 正在顺拐的小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走路姿势有多滑稽,脸上带着笑乖巧礼貌地回答,“白水就可以。” “好。” 叶以疏去里面拿杯子帮小胖倒水, 小胖落了单这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周围的摆设。 简单不失格调,一看就不是出自何似的手笔。 小胖抱着保温饭盒唏嘘不已,视线一转停在了叶以疏没顾得上收拾的日记和相框上。 “坐啊,不要客气。”远远走来的叶以疏说,看见小胖惊讶的表情时停了下才又继续往前走。 小胖放下保温饭盒,俯身摸着相框上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难怪方主编要查账,估计是猜到您买走了这幅作品吧。” 叶以疏不知道查账这件事,没做回应。 小胖看着照片里的背影低声回忆,“老大那次是受伤拍不了照才被她师傅赶回来的。” 叶以疏端着杯子的手不受控的抖了下,“伤在哪里?” “手腕。听说是子弹擦着骨头飞过去的,再往下一点那只手就废了。她回来的时候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所以拍这幅照片的时候手不稳,后期修了很久,效果差强人意。” “修不到满意,所以丢去了角落?”叶以疏问。 “这种水平根本没人看。”小胖尴尬,“它卖出去的时候,我还在想是哪个人傻钱多眼瞎还不懂艺术的人来推动社会主义发展了,暗戳戳地为赚的那几万块兴奋了好久,原来......是您买走的。” 小胖抬起头,眯眯眼红通通的看起来怪可怜,“叶医生,您干吗不跟我说啊?要知道是您想买,我一分钱都不收,还差人专门给您送过来。” 叶以疏将水杯放在小胖,模糊不清的视线凝固在下方的那两个汉字上,“不一样,那时候,我买了它就是我的,你送的,不经过何似,它还是何似的。” 智商堪忧的小胖听不明白,转而想拿放在一旁的日记。 叶以疏先他一步拿走,顺便抱起相框重新放回了箱子,锁好,然后拖进储物间,整个过程无比娴熟,小胖站在一旁空有帮忙的心思,找不到见缝插针的机会。 叶以疏再次出来,已经稳下来的小胖正用袖子扇着风,抿着水,坐姿端正,看见叶以疏时露出一个官方微笑,“叶医生今天不上班?” 问完小胖就后悔了,新闻他又不是没看,这节骨眼,叶以疏就是想上班也没几个人找她看病。 叶以疏不怎么在意,实话实说,“手头的工作结束就准备辞职了,不差这一两天。” “辞职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叶以疏倚在墙边,眉眼含笑,“......等何似养我。” “哦,啊?”小胖震惊,他印象里的叶以疏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是坐吃等死的主啊! 叶以疏不以为意,“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对面看看,让他们给你加双筷子,马上到饭点了。” 小胖连连摆手,抱起保温饭盒献宝似的说:“我带了吃的,两个人的量,等老大醒了,我俩一起吃。” 一起......吃? 还是一男一女。 叶以疏垂下眼皮,抹去眼底的异样随口问道,“你带了什么菜?” 小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家常菜,拍黄瓜,鱼香肉丝,清炖猪脑。” 叶以疏莫名打了个寒颤,“何似喜欢吃猪脑?” 小胖摇头,“不喜欢,但是吃什么补什么啊,老大得为自己的身体考虑。” 叶以疏竟无言以对,从补脑这个点上来说,小胖着实贴心。 “那行,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去叫她起来。”叶以疏说。 小胖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不要!” “嗯?” “您不是说老大睡着了吗?让她好好睡吧,我不着急。” 中途被打扰,何似那个不分早中晚的起床气会吓死他,小胖胆战心惊地想。 叶以疏不懂小胖的担心,单纯从自己不能留下小胖一个大男人和光溜溜的何似待在一起考虑,“没事,她睡了有一会儿了,再睡下去晚上会失眠。” 说完,叶以疏也不管小胖有多想哭,直接进了卧室。 里面,何似四仰八叉地躺着,要不是胸口裹了纱布,叶以疏真难相信何似这样离奇的睡姿是来自一个病患。 叶以疏走过去,只一声‘阿似,别睡了’,何似就乖乖揉着眼睛醒了过来,完全没有小胖假想的起床气。 -- 第270页 简单替何似穿戴好,叶以疏把小胖放了进去,自己站在外面听着卧室里吵吵闹闹的声音笑意难当。 日子,似乎回到六年前了。 简单,热闹,没有烦恼。 ———————— 竖日清晨,叶以疏趁着何似迷糊去了趟医院,把早就准备好的辞职信交到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极力挽留,承诺重新调查当年的医疗事故和刘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如果属实,将通过官方渠道还叶以疏清白,并将属于她的东西如数奉还。 叶以疏始终沉默,到最后只留下一句清清淡淡的,“不用了。” 有些事就算耗尽一辈子她也想等个圆满,有些事......‘算了’可能才是最好的选择。 叶以疏留在医院的东西不多,简单收拾后将能送人的给了护士长处理,不能送人的全部丢弃,自己空人去,走的时候手里只多了两大包零食。 离职的流程一两天走不完,叶以疏原本不用这么着急交接手里的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下定决心从体制内走出去,她就变得越来越急不可耐,被压在心底的自由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 只是,她手里的病人该怎么办? 叶以疏站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进了住院部的大楼。 大家抵触同性恋是人之常情,她不该埋怨谁,也没有理由和资格,只是遗憾不能陪他们到出院那天。 楼上,小鹿正在和值班护士说话,看见叶以疏立刻从值班台后面跑了出来。 “叶医生,您真的要走了?”小鹿急得口齿不清。 叶以疏眉目温和,拿了包零食放在小鹿手里,安抚她说:“真的,手续办好了就走。” “那您的病人怎么办?” “不要担心,院长会安排人接手,医术只会比我好,绝对不会在我之下。” “可他们没您了解病人的情况,不会像您那样事必躬亲,尽心尽力,更没有您安抚病人情绪时的耐心仔细。”小鹿说着说着,大眼睛开始泛红,“叶医生,他们都需要您。” 叶以疏温和的眸光闪了闪,很快恢复正常,“他们怕我,不需要我。” “才没有!”小鹿因为激动破了音,引来周围人的围观。 叶以疏没敢回应那些满是探究的目光,怕真的同自己猜想的一样,所有努力付出只因为她喜欢女人这一样便付之一炬。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的激动,小鹿闷声道歉。 叶以疏眨眨眼,难得揶揄人,“平时见我不都磕磕绊绊说不好话,今天怎么不结巴了?” 小鹿白净的脸颊瞬间红透,“我,我那是因为喜,喜欢,所以紧张!才,才没有结巴!没有结巴!” 叶以疏边笑边点头,“是是是,你只有见到我才会结巴。” “叶医生!”小鹿捂着发烫的脸颊,小声嘟囔,“你怎么这么坏呀!” 叶以疏但笑不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这么坏了,浑身轻松得好像踩在云端,踮起脚尖,扬起手臂就能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那里除了何似和无忧无虑的生活什么杂念都没有。 脸上的热度慢慢褪去时,小鹿再度开口,“叶医生,何似姐姐怎么样了?” 叶以疏语调平和,尾音却藏不住雀跃,“很好。” 往后余生,何似都是她的,她们之间的时间不会再被工作、学业或是距离占用,怎么能不好? “那就好。”小鹿抓抓盘成一团的头发,眉眼里掩饰不住的失望,“何似姐姐肯定不认识我,但我一直记得她。” “嗯?”叶以疏诧异。 小鹿来医院的时间不算短了,她只知道小鹿喜欢何似,还从来没听她提起过别的什么事。 小鹿,“我高中毕业就出国了,读的是何似姐姐做交换生时的学校,我见过她。” “嗯。”叶以疏将零食袋拎高了几分,耐心等小鹿的小文。 小鹿眉头紧蹙,似乎是接下来的话让她难以启齿。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叶以疏主动发问。 小鹿摇头带影,“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是?” “......何似姐姐出国的第一年,我救过她。”小鹿两手握拳,极力克制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情绪,“那些人边打何似姐姐边直播,他们明明说着中国话,却毫不留情地打着中国人!” 叶以疏呼吸停滞,唇色发白。 直播......刘钊...... “她,你,她伤得重吗?”叶以疏明知道答案,依然心存侥幸。 小鹿低着头,不敢直视叶以疏如浮萍般随处飘摇的目光,“后来没事了。” “那之前呢?之前!她住了多久的院?医生怎么说的?哪里伤得最重?疼不疼?有没有人在医院照顾她?” 叶以疏一连好多问题,小鹿一样也回答不上来,“我只是把何似姐姐送去了医院,那时候家里有事,我就休学回了国,等我再回去,何似姐姐已经退学了,往后,只能在新闻里看到她。” “这样。”叶以疏的激动冷却下来,“谢谢你把她送去了医院。” “不是!该谢的是我!”小鹿猛地仰起头,嘴唇发抖,“我和爸爸的关系不好,出国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要不是那次碰见何似姐姐,我根本不会回家,不回家,我就见不到爸爸最后一面。叶医生,是何似姐姐让我动了回家的念头,她对家,对这里的执念很深,我一直很感激她的执着让我对这里重新产生了好奇,抱着这份好奇,我回到这里才不至于抱憾终身。” -- 第271页 “她做了什么吗?” “没有,只是反复说了一句话。” 叶以疏张开嘴,声音轻得难以分辨,“说什么?” “小叶子,我想回去你身边。” 第112章 “砰!”叶以疏手里的零食掉在脚边,刺耳的塑料摩擦声经过安静的空气后在耳边无限放大, 像魔鬼的爪牙在疯狂啃噬着她的血肉。 叶以疏狼狈地靠着墙壁, 身体冰凉, 嗓子里是再怎么努力也压不住的破碎声音。 很早之前, 她看过这样一句话, “没有爱情的人生是什么?是没有黎明的长夜。” 何似走的时候是盛夏,阳光热烈, 鲜花盛开,随处可见蝉鸣鸟叫, 可她只有空空荡荡的一个人, 没有爱情,没有情亲, 带着单薄的友情一个人去了地球的另一边。 她的孤单,痛苦没有一样能等到黎明,独自在冰冷长夜里徘徊, 找不到出口,看不到终点。 何似应该恨, 恨不得杀了她, 可她......怎么还想回来......她身边? 叶以疏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 快速蔓延的凉意刺激着她的身体不断打着激灵,手背的皮肤因为冰凉透骨而青白交错,空空如也的胃里一阵阵恶心难受。 “叶医生,您怎么了?”小鹿看到叶以疏这幅样子, 吓得脸色惨白。 叶以疏机械地摇摇头,双手用力想直起身体。 手掌刚离开膝盖,叶以疏突然脱力一般,身体大幅晃动几次后狠狠撞在了拐角的墙上。 肩膀很疼,喘不上气,一波接着一波的凉意同愈渐清晰的恶心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叶以疏淹没。 她错了,错得离谱。 她一直以为明着欺骗的她是最难受的,何似......何似只是暗着受伤,她还小,在热闹的花花世界里走远一点就会忘记在她这里受的伤,就算忘不了,也能用恨替代,等有一天她回来,自己就还有机会和她再续前缘,再不济,等有一天何似发现她也因此受到惩罚了就可以抛掉怨恨开始新生活。 叶以疏不在乎没了何似的自己未来会有多糟糕,只希望何似平安,康健,自由自在。 可是......何似怎么比她想象的笨那么多? 笨得心都伤透了还想回来。 “呕!” 干呕突如其来,叶以疏捂着嘴踉跄地跑进了卫生间。 小鹿吓坏了,左顾右看不知道怎么办,那些平日里见到叶以疏总热情问候的病人站在门口冷眼旁观。 小鹿看着他们漠然的表情,耳边是叶以疏痛苦的干呕。 “呵。”小鹿笑出声来,眼眶发红。 你看这世界看似纷扰繁华,实则人心凉薄,一次‘错’就能抹杀叶以疏过去所有的付出。 来这里实习之前,老师和小鹿说过,医生和病人的交集只在医院,病愈了,再见面谁还认得谁?病逝了,迎接他们的会是家属无休止地指责和控诉。 委屈吗?当然委屈。 可穿上那身白袍,被人叫一声医生,他们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职业。 毕竟,人心的多面性他们还可以期待。 良善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闯进医院阴冷的角落,在那里洒下阳光,化解他们的委屈,让他们明白什么是职业满足感和人性的温暖。 小鹿对此深信不疑,也在不短的实习期里体会到了老师所说的温暖,可这一刻,她只觉得失望。 附属医院这么大,其中不乏好医生的存在,可像叶以疏这样温和,想尽办法为患者的经济和身体考虑,不收回扣,不故意开高价药,不夸大病症,处处以病患为先,恪守本分和底线的医生少之又少。 小鹿喜欢叶以疏,很喜欢很喜欢,除却她恪守医德还有她不做保留,不厌其烦地给实习生传授经验时的淡然语气。 本质上,医生也是一份养家糊口的职业,谁没有私心?谁不想成为人人称颂的,独一无二的专家? 叶以疏自然也有,不然,她也不会当那什么劳神的主任,可在此之前,她首先把医生当成了一种责任和义务,有这两者保驾护航,不论到何时,叶以疏的医德都不会被现实打败。 这是小鹿还没学会,未来想成为习惯的东西。 小鹿身在其中,深知它们有多难能可贵,可到了旁人那里,呵,只因为叶以疏是同性恋就对她避之不急。 这样的交集,她宁可叶以疏不要。 小鹿深吸一口气,扬起下巴,腰背挺直,在他们的注视下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叶以疏干呕的声音已经停下,回音还在刺激着小鹿岌岌可危的理智。 小鹿保证,不论谁敢说叶以疏一句不是,她就敢...... “小鹿姐姐,叶阿姨今天还是没来医院吗?”小女孩迷糊但清脆的声音在走廊里突兀响起。 小鹿怔然,嘴唇紧抿。 小女孩的声音在靠近,“叶阿姨生病了吗?我妈妈很担心她。妈妈已经能下床了,吃东西也比之前多了很多,我想告诉叶阿姨这个好消息,她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小鹿牵动嘴角,勉强笑着转身,“叶医生来了,等会儿就去看你妈妈。” 小女孩兴奋,“真的吗?!” “真的。” 小女孩一手牵着奶奶,一手牵着爸爸,开心地拉了拉他们的胳膊,“爸爸,你买给我的巧克力,我可以给叶阿姨吃吗?” -- 第272页 年轻的爸爸摸摸女儿的脑袋,取笑,“不给爸爸妈妈吃,倒舍得给叶阿姨?嗯?” 小女孩害羞,“叶阿姨也给我好吃的了嘛,而且,她每天那么辛苦地帮我们照顾妈妈,我们也自然要帮叶阿姨的爸爸妈妈照顾好她哦。” 爸爸为女儿的懂事欣慰,奶奶在听到孙女的话时,浑浊的眼睛竟也明亮起来。 “小鹿医生,叶医生没什么事吧?”奶奶担心又自责,“我看了昨天的新闻,哎,这些年难为叶医生了,我们这些病人家属什么都不知道还总给她添麻烦。” 小鹿呆呆地看着一家三口,眼底才压下去的湿意再次浮现。 他们和其他人不同。 “没事,叶医生没事,她正准备去看你们。”小鹿又哭又笑,“你们等一下,我去叫叶医生!” 话落,小鹿吸了吸鼻子快步离开。 小女孩见状,也放开奶奶和爸爸跟了过去。 她迫不及待地想把甜甜的巧克力给那个漂亮阿姨吃。 卫生间里,叶以疏漱完口正准备往出走,一转头看到了气喘吁吁的小鹿和小女孩。 叶以疏下意识后退,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小孩子的世界太干净,她不敢靠近。 小女孩看不懂叶以疏的顾忌,兴冲冲地从小鹿旁边挤了进去。 “叶阿姨,你终于来了啊,呐,给你吃巧克力,这是爸爸坐了很久的飞机带回来的哦。”小女孩摊开手,掌心是一颗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巧克力。 叶以疏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伸出,刚碰到巧克力又触电似的收了回来。 巧克力上还残留着小女孩的体温,太暖了。 小女孩拉起叶以疏的手,本想表达自己心里的欢喜,在碰到叶以疏时灵气的笑脸皱成了一团,“叶阿姨,你的手好凉。” 叶以低着头,鼻头发酸。 “叶阿姨,你跟我来!”小女孩想了下,一边拉着高自己太多的叶以疏往出走,一边认真地说:“奶奶的手可热了,让她给你暖暖,你这样会生病的!你生病了妈妈会难过,妈妈难过了爸爸也会跟着难过,我也会难过,叶阿姨的家人肯定更难过!” 难过.....难过...... 窝心的两个字反复在叶以疏耳边重现,每一次都似寒冬过后的骄阳,慢慢融化冬雪,催促大地快快回春。 叶以疏终于抑制不住地蹲下来,双臂环抱着自己肆意哭泣。 小女孩无措地站在一旁,泪眼婆娑,“叶阿姨,你怎么了?是不是难受啊?” “爸爸!你快来!”小女孩站在走廊里大喊。 等在拐弯处的爸爸听见声音急忙扶着奶奶走了过来。 看到叶以疏时两人俱是一愣,心疼扑面而来。 他们的妻子/女儿病情反复,进出这里不下五次,同叶以疏认识的时间足有四年之久,过去再辛苦,他们也没有哪个时刻见叶以疏这样崩溃。 这一次,她的心该是被伤透了。 奶奶放开儿子的手,蹒跚着步子走到叶以疏跟前,俯身轻拍她的头顶,“好孩子,别哭了。” 六个字,直戳叶以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叶以疏将自己抱得更紧,明明伤心,哭声却渐渐停歇。 小女孩站在父亲身前,向后仰着头,红通通的眼睛里满是担心和疑问。 父亲捏捏女儿塞进自己手心的小拳头,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叶以疏,无声地说:“拿去给叶阿姨吃。” 小女孩似懂非懂。 爸爸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拳头晃了晃,“叶阿姨吃了就不哭了,你去哄哄她,和哄妹妹一样。” 小女孩眼里的光亮了起来。 她抽出被父亲握住的拳头,剥开包装纸,小心翼翼地捧着巧克力走到了叶以疏身前。 奶奶落在叶以疏头顶的手揉了揉,“来,尝一尝生活的味道。” 叶以疏抬起头,双眼红肿。 她身前,小女孩笑靥如花,“叶阿姨,跟我学哦,啊......” 叶以疏怔怔地看着她没有反应。 小女孩执拗的等待。 半晌,叶以疏在本能的驱使下慢慢张开了嘴巴。 巧克力球被塞进嘴里,甜蜜中带着淡淡苦涩。 眼泪在流,叶以疏在笑。 她行过茫茫雨幕,终见无边艳阳天。 第113章 叶以疏在医院一直待到中午才勉强找到了机会‘逃走’,她怕再待下去会后悔做出辞职这个决定...... 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太招人喜欢, 她一路拉着叶以疏去查房, 用小孩子惯有的天真热情替她开了一扇门, 铺了一条路, 那条路上依然有人对她敬而远之, 但没有谁当面将厌恶或者不悦表现出来。 甚至,叶以疏能从个别人的字里行间感受到安慰。 不直白, 却足够窝心。 再一次,叶以疏在这个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感受到了人情味。 人, 真的是种非常可爱的生物。 离开医院, 叶以疏匆匆回了家。 何似一上午没给她打电话,估计是生气了, 她要好好想想怎么哄人。 叶以疏一路忐忑,本以为推开门迎接她的会是何似想尽办法营造的低气压,谁知道家里大门敞开, 夸张的笑声不时从里面传出来,远远就可以听见。 叶以疏眉头紧锁, 疑惑地带上大门去了房间。 -- 第273页 里面, 何似大爷似的躺着,江童在她旁边正襟危坐, 只要何似的嘴巴一闲,江童立刻将水果奉上,荆雅,小胖, 方糖,吕廷昕,姜骊,凡是和何似有过交集的,不论关系深浅都围坐在一边陪她聊天。 这待遇......比跟自己在一起时好多了,何似也似乎非常享受。 难怪不给她打电话,原来是有了更好的选择。 叶以疏这样一想忽然觉得鼻头酸酸的,控制不住地吸了吸鼻子。 这种感觉和先前在医院的感动委屈不一样,她现在很想不要面子地把这些人都赶出去...... 坐在里面的姜骊最先看到叶以疏,她随手捏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随后扬起手,不动声色地朝她打了声招呼。 一边的荆雅正盯着紧张兮兮地江童瞧,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剥皮拆骨一口气全吞进肚子,省的她把别的女人当上帝伺候。 看到姜骊的动作时,荆雅勾勾唇角,就着二舅姥爷都不会有的霸气坐姿踢了脚缩在一旁的小胖,“去,欢迎一下你老大媳妇儿,声音要洪亮,态度要端正,肢体语言要丰富。” 小胖立刻弹从凳子上跳起来,肥硕的身体非常灵活。 “老大媳妇儿,欢迎回家!”小胖对着叶以疏的方向九十度大鞠躬。 叶以疏被他的称呼弄得脸颊发烫,怔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尴尬,一时间,掺杂了多种的情绪的表情看起来格外怪异。 何似背对着叶以疏,先前没发现她进来,这会儿听见小胖这一声嚎才挥挥手拨来江童,扬起脑袋瞧向了门口。 “小叶子,你回来了啊,吃饭了吗?这里还有剩的,你要不要先垫点儿?晚上他们会带大餐过来,到时候再好好补。”何似沉浸在被人伺候的优越感里,兴奋地问。 叶以疏瞟了眼桌上的残羹剩菜,脸上的热度很快降下来,凉飕飕地回答,“不了。” 何似嗯嗯点头,“那你要不要吃水果?去皮,去籽,切了牙的,特别甜。” 叶以疏,“不了。” “零食呢?甜的,辣的,酸的,应有尽有。” 叶以疏,“......不了。” 何似纠结地哦一声,继续问,“那你......” 还没等何似想清楚‘那你’之后该问点什么,叶以疏先她一步凶巴巴地打断,“不了!” 何似惊呆。 她家小叶子好像生气了! 周围都是精明人,见叶以疏不爽,纷纷站起来告辞,还没被伺候够的何似见状极力挽留,着急的模样越看越扎眼。 不到一分钟,热闹的屋子里只剩一片狼藉。 何似怏怏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叹气,“好不容易被人伺候一回,还没享受够怎么就结束了。” 叶以疏眉心突突地跳,声音却平静如常,“你是不是觉得跟他们在一起比跟我更开心?” 何似懵逼地拧过头,瞧了叶以疏半天才噗嗤一声大笑出来,“哈哈哈!小叶子,你怎么能跟他们比?这也太掉分子了!” 叶以疏,“我掉分子?” 何似乐不可支,“你可当呢!哈哈哈!” 叶以疏眉心的火快速蔓延,转眼烧到了心口。 叶以疏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脱鞋,上床,将何似扒个精光,全程一言不发。 事发突然,何似脑子有点顿,隔了好久才艰难地咽口唾沫,磕磕巴巴地问,“小,小叶子,你想干,干嘛?” 叶以疏已经着手处理围在何似周围的水果零食,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让你心甘情愿地收回刚才的话。” 何似,“......怎么心甘情愿地收,收回?” 叶以疏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眉目含情,眼神直勾勾地瞧着何似。 那眼神明明和外面那些个顶个会来事儿的小妖精没法比,偏偏何似越瞧越觉得撩人。 一上午没喝水,叶以疏这会儿渴得厉害,无意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慢声开口,“用你最受不了的方式。” “......”何似脑子和起了稀泥。 “小叶子,那什么,我这儿还残着呢,现在,唔,现在做我肯定伺候不好你。”何似弱弱地说。 叶以疏点点头,眼眸微垂,黑亮的眼睛映着一潭清水,“没关系,我伺候你。” 肯定比他们伺候的好。 叶以疏在心里补充。 说完,叶以疏端着水果盘离开。 何似看着叶以疏的背影怂了。 叶以疏认真起来真会要命,她自己最近也憋得有点久,一会儿要是忍不住叫出来恐怕整栋楼都能听见...... 这可是老房子,门里打声喷嚏,外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何况是‘受尽折磨’。 就在何似懵逼到不分东南西北时,收拾好东西的叶以疏回来了,垂在身侧刚洗过的手还在滴水。 “从哪里开始?”叶以疏认真地问,说话时绵软中带着丝丝凉意的指腹顺带贴上了何似腰腹。 何似一个激灵,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姑娘略带惊慌还强自镇定的表情很容易惹人犯错。 叶以疏走到床边坐下,不等何似回答,身咬上她的嘴巴。 有股子香香甜甜的西瓜味。 “小小小叶子......”何似磁带卡壳一样叫叶以疏。 叶以疏抬眼看她,指尖却在下移,顺着何似内裤的边缘来回摩挲,偶尔挑开单薄的布料轻轻剐蹭。 -- 第274页 何似绷不住,示弱地哼出声来,“你轻点啊,我最近憋得厉害,一会儿叫起来超可怕的。” 叶以疏顿了下,悄悄红了耳朵。 “唔。”叶以疏瓮声回答,滚烫的掌心贴上何似前胸。 何似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下去,从叶以疏掌心细腻的皮肤上划过带起的异样触感格外撩人心弦。 何似目光漂浮,眼前似有星河,映着灼灼芳华。 叶以疏看着倒映其中的自己有片刻失神。 占有欲......她现在的表现叫做占有欲......一种在情人之间时常出现,她过去体会过,现在变本加厉的存在。 “小叶子,你哭过。”何似轻却笃定的声音让叶以疏的思绪回笼。 气氛静默一霎,叶以疏低声回应,“嗯。” 何似抓着床单的手松开,转而抱住叶以疏的腰身压向自己。 叶以疏拒绝,“别乱动。” “哦。”何似闷闷不乐,“那你干嘛做让我心疼的事?哭了多久?” “没多久。” “没多久个屁!”何似盯着叶以疏,眼睛瞪得滚圆,“眼睛到现在还是红的!” 叶以疏胳膊肘撑着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刚回来看到你玩得投入开心的。” 何似拖着嗓子,“............哦。” 开心怎么刚才那么凶? 叶以疏瞧见何似那要笑不笑的表情心里的郁结又重了几分,“他们怎么都来了?你叫的?” “不......”何似否认的话一出口变了,大眼睛边转边做戏,也不怕火上浇油浇过分了烧到自己,“对啊,早上醒来看你不在,何七七也被叔叔阿姨押去上学,我闲着没事做就给他们叫来打发时间了。” 叶以疏平心静气,“醒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何似对答如流,“那你出门也没见跟我只会一声。” 没人知道何似醒来看不见叶以疏时有多担心,她怕叶以疏一个人跑出去挨骂,挨打,怕刘钊的人对她不利,还怕她的好名声全败在自己手里,每一样变成现实都够何似受的,偏偏叶以疏还老往外跑,要不是送完何七七上学的叶母过来告诉她叶以疏的去处,她真得扛着一身伤出门找人。 “我出门的时候你还睡着。”叶以疏解释,“不舍得叫醒你。” “咳!”何似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你一上午去哪儿了?” “没哪儿。”叶以疏随口回答,小女人赌气时惯有的别扭语气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倒是何似原本收着的目光渐渐变得炯炯有神。 好心情不期而至,何似拉着叶以疏的手,指尖逗弄着她柔软的掌心,“不是我把他们叫来的。” 叶以疏被何似勾得心猿意马,想抽回手却又舍不得,带着微微醋意的心情被搅成了一锅浆糊。 “是小胖给人叫过来。”何似强行给小胖甩锅,“美其名曰我孤家寡人一个,一时冲动把自己搞得半身不遂,现在急需社会各界关爱支撑随时有可能狗带的身体,放屁!我明明有家有室,日子美得冒泡,纯粹他那张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硬拿我说事。” 叶以疏将信将疑,“是这样吗?” 何似嘚瑟地翘起了脚丫子,“那你可当,我这块儿宝死心塌地的跟着你算是让你捡到便宜了。” 叶以疏向后倾身,把何似的脚丫子拍了下去,假意凶人,嘴角上翘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一点病人的样子都没有,想挨打吗?” 何似德性地努努嘴,口气又欠又招人喜欢,“来,打脸,其他地方肉少,把你手打疼了我心疼。” “胡说八道!”叶以疏没忍住笑了出来,轻握着何似的脚踝,指腹来回摩挲着被自己刚才打到的地方。 “小叶子,你去医院了是不?”何似动了动脚,吸引叶以疏的注意力,“医院有人骂你了?” 叶以疏低着头,认真帮何似揉着脚踝,手下细腻的触感让她上瘾,“去了,没人骂,只是有点冷淡。” “忘恩负义!”何似窝火,“我他......” 叶以疏手下用力,不让何似动粗口,“也有人感激,惦记。” 何似撇嘴,“你就糊弄自己吧。” 叶以疏不予置否,糊弄不糊弄的没有多大意义,有那么一两个真心的她就已经非常感激了。 “下次出门记得跟我说一下。”何似叮嘱。 “好,这次......阿似,这次我是故意没告诉你的。” 何似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你想背着我偷偷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怕你打电话时刻意逗我笑,你心疼却假装无所谓的声音我听了会想哭。”尤其是连钟爱的工作也被人嫌弃时。 “......”何似的眼神黯淡下来,“冲动是魔鬼,后悔说出来了吧?现在咱俩就是两只过街的老鼠,走哪儿都有人想把咱们扔油锅里炸了。” 叶以疏放开何似的脚踝,重新坐回她身边,指尖卷着她柔软的发丝,深邃眸光偶尔从她身前游移,“别再说这种没所谓的假设,不接受。” 大白天的,何似拒绝裸奔,勾着小毯子护了护关键位置。 “好,以后不说了。”何似说。 叶以疏,“嗯。” 沉默突然而至,让本就有点热的房间更加熬人。 半晌,叶以疏突然开口,“阿似......” -- 第275页 何似抖着被她揉舒服了的脚踝,闭着眼睛哼哼,“唔。” “等你把身体养好了,我陪你去祭拜叔叔阿姨可以吗?” 何似放松的身体绷紧,微阖的眸子轻轻颤动,“清明刚去过,过段时间再说吧。” 何似言辞之间的逃避不言而喻,叶以疏不忍心勉强何似,但更不想她一直把心里的遗憾藏在日记本里。 【老何,你别急着走,和我妈多在附近转转,记记回家的路,也等等我。 下辈子,我还给你们当女儿。 下辈子,我不叫你老何,我叫你爸,天天叫,叫到你烦。】 【老何,对不起。】 这是何似写在日记本里的心里话,日期停留在她12岁那年。 那时候,她还长在那个没有温度的亲人家里,靠着微薄的记忆孤孤单单的生活......心怀愧疚...... “阿似。”叶以疏坐到何似身边,抚摸着她年轻单纯的脸颊,“那是你的父母,也是我的。” 何似紧闭着眼睛不说话,睫毛根处隐约可见湿意。 “如果你觉得你那时候做错了不敢道歉,那我替你去。” “......” “我替你叫他爸爸,把你这些年欠下的逐一补上,等有一天补完了,你再理直气壮地对他说‘爸爸,这是我喜欢的人,请你祝福我们’。” “......” 在何书珊家长大的那些年,何似时常会从梦魇里惊醒,梦里是她父母的惨死,还有......年幼的何似因为害怕没叫出口的那声‘爸爸’。 每到那时,阁楼里总是一片漆黑,何似仰躺在湿了一片的枕头上,呆呆看着眼前零星的月光清醒到天亮。 后来,她开始回忆小何似和叶以疏那段短暂却温暖的相遇,再后来,她逐渐被生活招安,被回忆招安,等到再次遇见记忆里的人时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她。 何似睁开眼睛,被水洗过的眸子亮得惊人。 “......好。”何似回答。 叶以疏俯身,嘴唇贴着何似光洁额头,把今天在医院收到最好的礼物转赠给她,“好孩子,别哭了。” 第114章 好孩子...... 被叔叔带回去以后,何似的记忆里没人再和她说过这三个字, 她听到最多的是何书珊那些朋友带着敌意和讽刺的‘野孩子’, 如今再听, 她竟然觉得这三个字胜过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 特别是由叶以疏说出来...... 孩子永远天真, 孩子的世界没有伤害。 何似在孩子的世界短暂停留后与它分道扬镳,再不知其中滋味, 如今,叶以疏重新将它带到了她身边, 她分外珍惜。 “你怎么会知道?”知道我对过去的不甘和害怕。 何似问, 泪珠子挂在眼角,将落未落。 叶以疏离开何似, 一手撑在她身侧低头看她,一手从她的睫毛上慢慢划过,“看了你的日记。” 何似恍然大悟, 继而撅起了嘴巴,“差点忘记何书珊这个坏女人干的好事了。” “嗯, 她的确干了件好事。” “屁!明明就是看你好欺负, 拿去刺激你的。” “这是她的初衷,但对我来说却是了解你最直接的渠道。” 两人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何似很少谈及过去,在叶以疏面前,她乐天、热情,对什么都充满希望, 可这希望背后不属于她那个年纪的沧桑却从没有离开。 叶以疏恨何书珊欺负何似,却也感谢她偶尔把何似的过去公之于众,若非如此,她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当年不已的妥协,给何似带去了多少灾难。 如果当年没有让何似叔叔带走她就好了。 这个‘如果’曾经是叶以疏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存在。 从未出口,但在她心里落地生根。 “阿似,我们一言为定。”叶以疏伸出手,勾起何似的小指,“等你身体好了,你带我回家看看爸妈,我们要选个好天气,手牵着手,让他们看看他们用尽全力保护的女儿现在过上了他们期望的生活。” 何似别过头,目光闪躲,“如果他们不同意呢?” 叶以疏迟疑,“......” “他们希望我找个可靠的男人,过正常的生活和婚姻,从我出生他们就这样希望,我要是答应了,对你是辜负,不答应,对他们是不孝。” 何似转回来,矛盾在眼里交织,“小叶子,你希望我怎么选?” 叶以疏勾着何似的手慢慢落下。 马上要放开时,何似眼里的矛盾骤然消失,只留坚定,“我选你!” 与此同时,叶以疏猛地握紧何似的手,放软了声音,“你要选我。” 寂静的卧室里,燥热空气缓缓流动,驱散现实带来的寒意。 ———————— 次日一早,何似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叶以疏坐在旁边给她穿衣服。 “手抬一下。”叶以疏攥着何似的胳膊说。 何似顺着叶以疏的力气抬起胳膊,眯着肿出三眼皮的眼睛,舒服地叹气,“眼缝里看世界原来这么美。” 叶以疏好笑,“睁大眼睛看就不美了?” “那你以为!眯眯眼的世界只有眼前人,独一无二哦。” “是吗?” “当然!你快问我眼前的人是谁。”何似拧巴着胳膊撒泼,不配合叶以疏好好穿衣服。 -- 第276页 叶以疏拧不过何似,抓住她乱动的胳膊认真地问,“你眼前的人是谁?” 何似龇牙,“你呀。” 叶以疏点点她的额头,回了她一模一样的两个字,“你呀。” 这一刻,她连无奈都觉得是种享受。 喂何似吃完早饭,叶以疏出发去了医院。 离职手续没办法下来之前,她还有责任要履行。 停车场,叶以疏遇到了专程在等她的花亦。 “方便跟我去个地方吗?”花亦面色凝重地问。 叶以疏,“去哪里?” “看看小朱。她导师的案子已经移交法院,不出意外这两天就会开庭审理,法院那边有周正打招呼,媒体这边也有公众舆论推动,法院对他的量刑肯定从重,我昨天看到新闻只顾着高兴,一时大意忽略了小朱,她看到新闻再次崩溃了。” 叶以疏的心悬置半空,“小朱对自己做了什么?” 花亦稍一回忆小朱被玻璃碎片划得血淋淋的胳膊,依然觉得脊背发凉,“自残。” 叶以疏攥紧车钥匙,果断答应,“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安排下今天的工作!” “好!” 不出二十分钟,叶以疏急匆匆地回到停车场,坐着花亦的车去找小朱。 何书珊没能成功带走的小朱和她母亲现在住在花亦家里,一处远离市区,还没有被拆迁的偏远村落。 入村的公路中央种了成排的香樟树,树荫落下,清凉一片。 叶以疏坐在副驾,远远看到了村口坐在石狮子旁边的花花。 花花一手拿着棉花糖开心地笑,一手牵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那是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小朱。 “你放心让小朱和花花待在一起?”叶以疏目视前方,担心地问。 小朱精神不正常,别说是放任她和花花待在一起,哪怕是成年男人都未必能一直完好无损。 花亦单手扶着方向盘,千疮百孔的心被女儿乖巧的模样填满,“小朱喜欢花花,不会伤害她。” 叶以疏着急,“小朱和普通人不一样!” 花亦侧目,没了负担的声线自然温和,“在花花那里,小朱和谁都没有区别,花花能让小朱回到没有烦恼的童年,那是只有她们才懂的小世界,没有生活的压力,也没有成年人的勾心斗角,小朱很喜欢那里,花花是她在哪里的朋友,她不会伤害花花。” 叶以疏紧抿的嘴唇渐渐松开,“这样挺好。” 小朱的前半生过得小心翼翼,却依然不得所求,如果真的能忘记,对她来说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 车子临近村口的石牌楼,花花站起来,拉着小朱兴奋地朝他们跑了过来。 花亦减缓车速,将车子靠边停下,两人解开安全带走了下来。 看到叶以疏,花花兴奋的表情隐隐透露出不安和期待,小朱则害怕地缩起身体一直往花花后面躲。 叶以疏不了解小朱的情况,不敢贸然上前,而是后退几步,给她留出自由呼吸的空间。 “叶阿姨。”花花举着棉花糖,干净的双眼掺杂着成年人才会有的伤感,“何七七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叶以疏失笑,“你是她捡回去的,她怎么会不喜欢你?” “可是我骗了她,我故意出现在她面前,骗走她的零食,还差点害了她最喜欢的何似阿姨。” “那你最后有没有伤害何似阿姨呢?” 花花拼命摇头,“没有!” “那就没有问题了。”叶以疏蹲下,隔着不远的距离和花花平视,“七七给你零食吃,带你回家是因为喜欢你,喜欢是一件很长久的事请,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 花花听得模棱两可,歪着脑袋懵懂地问,“所以,七七还是喜欢我的?” “嗯。” “太好了!”花花开心地手舞足蹈,没有一点先前超出这个年纪小孩的成熟。 叶以疏默默看着,嘴角的弧度无意识地上扬。 花花的笑容很有感染力,看到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被吸引,包括把自己从这个世界隔离出去的小朱。 “好,好......”小朱学着花花的样子,不断重复这个字。 花花踮着脚,拉着小朱的胳膊,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教她,“高,兴,开,心。” 叶以疏站起来,对一旁始终带着笑的花亦点了点头。 他的放心理由充足。 在村口停了一会儿,叶以疏带着花花,花花牵着小朱步行回家,花亦开车在她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家门口,小朱妈妈正坐在矮凳上摘菜,看到自己女儿回来,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迎过来,一边替她抹额头的汗,一边笑着问仰头看她的花花,“又去村口了?” 花花舔了口棉花糖,点头,“嗯,小朱阿姨今天很乖,没有发脾气,还跟我学说话。” “是吗?”小朱妈妈苍老的脸上挤满褶子,笑容却比那些光鲜亮丽的年轻更让人觉得温暖。 “学了什么,跟奶奶说说。”小朱妈妈问。 花花,“学了......” 花花刚开口,小朱像牙牙学语的幼童一样接过她的话认真回答,“开,开,心!高兴!高兴!” 小朱母亲当年能在离婚后,独自带着被阴影折磨的女儿走到现在无疑是位坚强的母亲,可当她听见已经读到博士的优秀女儿如此磕绊地说话时竟然哭了起来。 -- 第277页 她不觉得可惜,甚至深深感激。 生活的落差带给她的不再是伤痛,而是新生,连同她永远视为孩子的女儿一起重获新生。 小朱放开花花,茫然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对她来说同陌生人没有差别的苍老女人。 她的记忆是混乱的,空白的,可从母亲那里得到的,已经融进灵魂的爱从不曾被封锁。 看到她哭,小朱的心也在难受。 “不哭!不,不哭!”小朱无处安放的双手在空中乱抓,执拗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女儿因为过去再次被提及而陷入混乱后,小朱妈妈一直担惊受怕地守着她,尤其是在她自杀未遂之后,那种小心翼翼地呵护达到了极致。 小朱妈妈从来不敢幻想生命已经过去大半的自己还能从女儿那里找到依靠,可是方才,她说不哭...... 小朱妈妈跌坐在路边,哭得撕心裂肺,积压在她心里多年的痛苦在这一瞬间轰然释放。 她的希望回来了。 花花反身抱住叶以疏的腰,挂着眼泪的小脸埋在她腹部,闷声问道,“叶阿姨,小朱阿姨是不是要好了?” 叶以疏低头,手掌轻抚花花垂在脑后的辫子,“是,她要好了。”回到一个单纯,没有伤害的年纪。 停好车的花亦走过来,站在两人身边,同她们一起看着那对被生活蹂|躏却始终在努力寻找出口的母女。 小朱妈妈还在痛哭,小朱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她太‘小’,不知道什么是安慰。 眼前的这个女人对她来说太‘陌生’,她不知道该不该安慰...... “不哭。”轻柔的女声随着一个拥抱悄然出现。 小朱妈妈怔然地被小朱抱紧,哭声戛然而止。 许久之后,小朱妈妈用力回抱住女儿,感受她怀抱里不再只有冬季的鲜活温度。 叶以疏看着这一幕,素净的脸在寂静村落的煦日和风中露出微笑,“她什么都知道。” 第115章 村里的一处院落中,花花坐在葡萄架下给小朱讲童话故事, 后者正襟危坐, 表情随着故事情节的起伏不断变化。 小朱妈妈隔着厨房的窗户时不时看着女儿露出笑容, 花亦靠在大门边, 同叶以疏说话。 “小朱母亲希望她一直维持现状。”花亦说。 叶以疏将视线从不远处开得正艳的月季花上移开, 转而看向一旁听故事听得紧张地睁大眼睛的小朱,“留着过去, 无论对小朱,还是她母亲都是种无休止的凌迟, 现在这样挺好, 只是......” “只是什么?” “小朱妈妈年纪不小了,等有一天她离开了, 小朱怎么办?” 对于一个没有过去,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小朱来说,母亲将会是她这一辈子的唯一, 可她们之间差了很多年,母亲总有一天会先她离开。 那时候, 小朱如果依然不懂悲喜, 母亲的离开只会让她想起时偶尔难受,可如果她再次领会了亲情, 那母亲的离开会让她又一次跌入黑暗。 花亦泰然,“不用担心,我会负责小朱的后半生。” “!”叶以疏诧异。 花亦笑了笑,解释道, “不要误会,我的话和男女感情没有关系。之前刘钊看中我的公司,想做商业化用途,我不得已把它转给了一个同行里的朋友,现在他准备定居国外,正在着手把公司重新转回我名下。” “这是好事啊。”叶以疏由衷地替花亦开心,“可这和小朱有什么关系?” 花亦深吸一口气又快速吐出,带笑的眉眼之间隐约可见年少时的俊秀,“我会把公司卖掉,用那些钱在郊区买一块儿地,盖一间公益性质的疗养院,给那些无法独自生存的人一个栖身之所。小朱会第一个住进去。” 叶以疏,“这不是一件小事,有可能花光你所有的积蓄。” “花光就花光了,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赚再多也比不上一份简单的生活。” “那后续的资金来源呢?疗养院一旦盖起来会是一个无底洞。” “这个问题我想到了,也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什么办法?” “周正的......”花亦欲言又止,表情尴尬,以手握拳轻掩嘴唇咳嗽一声后才又继续说道,“周正的男朋友是个慈善家,人脉非常广,他那个圈子里的人个个都不是泛泛之辈,有他们助力,给疗养院送钱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绝对不会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 叶以疏了然,“看来你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花亦不予置否,“早晚有一天,花花会找到她喜欢的人独自生活,或者和她妈妈一样离开我......我不能跟她们一起走,又不知道一个人怎么继续生活,也许,倾尽心力办这么一间疗养院转移注意力可以让我看起来不那么孤单。” 花亦平静的语气让叶以疏心口刺痛,她必须非常努力地屏住呼吸才能让自己不把伤感表现出来增加花亦的心理负担,“别太悲观,花花做完手术身体会好转,只要你保护的好,她有可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到自然死亡。” 花亦,“希望如此。” “吃饭了!”小朱妈妈做好饭,趴在窗口喊他们吃饭。 花花最先回应,“来了!”然后收起故事书,拉着小朱跑进了厨房。 花亦敛起还在不断下沉的心情,询问叶以疏,“一起吃?花花和小朱早上起得晚,阿姨怕两人饿着就把午饭提前了。” -- 第278页 叶以疏揉了揉没有任何饥饿感的肚子,摇头拒绝,“不了,你们吃,我这院子里坐一会儿。” 花亦不强求,“小朱吃完饭对陌生人的防备会小很多,你趁机了解了解她的情况,看后续怎么治疗。” “好。” 花亦离开,叶以疏独步走到觊觎许久的月季花前轻声问它,“我想把你摘走送给我喜欢的小姑娘,你愿意吗?” 回答叶以疏的是轻缓的风声。 叶以疏嫣然一笑,“你不拒绝就是答应了,等下我就找你的主人要走你。” 月季依然沉默,叶以疏的心在阳光下慢慢绽放。 ———————— 叶以疏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八点,卧室里,何似正瘫在床上数头发,何七七搬了个小桌子坐在她旁边写作业。 看到叶以疏,何七七兴奋地朝她挥手,“小叶子!” 何似也想兴奋,一想起吕廷昕今天帮她换药时的叮嘱又怂了回去。 叶以疏笑着回应完何七七,走到何似身边坐下捏着她秀挺的鼻子问道,“今天做了什么?” 何似郁闷,“躺着......第一次发现我做事竟然可以这么专一。” “进步很大,想不想要奖励?” 何似两眼放光,“把昨天没做成的事儿做完?” 叶以疏一口回绝,“不行。” “为什么!明明是你先挑的事儿!” “最后也是我收的场。” “收场?!你收什么场了?放任我自己消化也叫收场?!” “难道不是?” “......!”何似肺片子疼。 怕何似气到自己,叶以疏收起继续逗她的心情,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指尖捏着那支从花亦那儿摘来的月季。 “阿似,情人节快乐。”叶以疏说。 听到这几个字,何似登时红了眼睛。 六年前的情人节,何似和叶以疏计划了很久,承诺给彼此留下一段毕生难忘的记忆作为这段爱情的伊始。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最终他们还是分道扬镳,所有美好的计划也都跟着一并泡汤。 之后六年,何似无暇想起,更不敢惦记。 现在重新听到恍如隔世。 “时间还没到,快乐不起来。”何似哑着嗓子,用曲解叶以疏的意思来掩饰自己激荡的情绪。 叶以疏嗯一声,作势要收回花。 何似急了,蹭一下抢过来抱进怀里,紧张兮兮地说:“不带你这样的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送我了就不能收回!” 叶以疏撑在身侧的胳膊朝后伸出,准确无误地按住正在后面看戏的何七七的脑袋转了个方向。 下一秒,叶以疏毫无征兆地俯身下去咬住了何似的嘴唇。 何似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何似向后仰着头,主动勾住叶以疏的脖子,十指在她柔顺的发间轻轻摩挲,“小......” 嘴巴被牢牢封住。 叶以疏没了平日的温柔,嘴里下了狠劲儿。 何似吃痛,揪了下她的头发,这种方式不仅没让自己得到喘息机会,反而被叶以疏更加深入的堵住。 舌尖撬开她的嘴唇,肆意索取。 何似喘不上气,意识混乱。 何似牢牢勾着叶以疏的脖子,模糊地想,叶以疏对自己绝对是真爱无疑了,不然就她那副慢慢吞吞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霸道总裁才会有的经典桥段。 亲够了,叶以疏放开何似的嘴巴,转而去亲她的脖子,温热气息洒在皮肤上弄得何似浑身颤栗。 “喜欢吗?”叶以疏忙里偷闲,含糊地问。 何似仰着脖子努力迎合,“你说花还是人?” “都有。” “都喜欢。” “更喜欢哪一个?” “......花。” 叶以疏停下,与何似拉开距离,低着头,目光紧紧锁住何似,“再说一遍,更喜欢哪一个?” 何似收回手,将月季花放在鼻子下面深吸了一口气,“更喜欢你。” 叶以疏满意了,指尖轻点何似的红润的嘴巴,“肿了。” 何似佯装惊讶,“不至于吧,这才哪跟哪儿。” 叶以疏微笑,“的确。” 何似半眯着眼睛,欲望蠢蠢欲动,“那不如......” “不如,我送七七回去睡觉。” 何似,“???” 叶以疏坐起来,放开何七七的脑袋,后者失去支撑,哎呦一声趴在了何似大腿上。 再高一点,何似怕是要‘晚节不保’。 叶以疏看着何七七爬的位置,含笑的目光渐深,一点也不温柔地拎起何七七说道,“收拾东西跟我去对面。” 何七七看戏不成,还栽了跟头,心里正窝火,不仅听不进去叶以疏的话,还很胆大地顶了回去,“不要!我今晚要和何似睡!” 叶以疏抿唇微笑,“你想不想知道花花在哪里?” 何七七的兴奋瞬间爆棚,“哪里哪里?!花花在哪里?!” 叶以疏用下巴指指何七七的小桌子,说道,“收拾东西。” 何七七麻溜地转身,纸笔书本一股脑全塞进了书包。 “好了!”何七七抱着书包跳下床,目光炯炯地站在叶以疏面前等答案。 叶以疏拍拍她的脑袋,声音格外温柔,“乖,下周的小测验及格了,我再告诉你。” -- 第279页 何七七想摔了书包表达自己受到欺骗后的心情,但碍于媳妇儿在坏人手里,她只能暂时对恶势力妥协,回到自己的小窝好好养精蓄锐,等到他日时机成熟再报此仇。 心里暗示完成,何七七昂首挺胸地离开了卧室。 叶以疏跟在后面,确定她进了对面的门才重新回到了何似身边。 彼时,何似正在兴冲冲地拿着咬着那朵月季自拍,叶以疏进来连个正眼都没舍得给她。 拍好照,何似直接秀到了朋友圈。 荆雅秒回,【哪里偷的野花?叶医生知道你私下这么浪吗?】 何似,【要你管!话说,江童知道你私下这么嘴贱吗?】 江童,【小雅,你这个毛病要改。】 荆雅暴走。 何似抱着手机疯狂大笑,在手机脱手而出想再次问候她的脸时,一直注视着她的叶以疏急忙伸手挡住。 手机砸在手背的骨头上,稍有痛意。 何似透过指缝望着叶以疏紧张的脸抿了抿嘴唇,“小叶子,我想亲你。” “嗯?”叶以疏一时没听清楚,反问,“你想干什么?” 何似抓住叶以疏准备收回去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重复,“我想亲你。” 话落,何似温软的舌头裹住了叶以疏微凉的指尖。 强烈的刺激感一路扩散,很快传遍叶以疏的四肢百骸,她从漫天星光中看到了最闪的那颗,里面有个人在对她眨眼,告诉她爱情有多美好。 很早以前,早到叶以疏还在支边的时候,她遇到过一个游方僧人,他问了叶以疏这样一个人问题,“人间有七苦八难,你觉得哪种苦最难以接受?” 叶以疏刚旁观了一场生离死别,答案脱口而出,“原是天赐良缘,后来,一个成了阴间的亡灵,一个做了盛世的游魂。” 现在,叶以疏想到了另外一个答案。 不是阴阳相隔,而是...... “阿似,你要一直喜欢我,一直喜欢。” 如果有一天你的爱情没了,那我也就跟着死了。 第117章 何似张开嘴,舌头离开叶以疏之间。 温度骤然消失, 叶以疏心里的不舍和失落快速涌起。 她知道得失心太重会消耗一个人的理智, 可她就是忍不住, 尤其是在面对何似时。 何似舔了舔嘴唇, 咧着嘴笑, “难得难得,叶医生也要求人的时候啊, 还是求别人喜欢你。” 叶以疏收回手,捏住何似的耳朵, 追问, “那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你是不是就打算拧掉我的耳朵了?” “你可以试试。” “啧!”何似唏嘘,“叶医生, 你耍无赖啊。” 叶以疏不假思索地回答,语调轻扬,“那又怎么样?” 何似, “棒!” “哈哈哈。”叶以疏笑得不夸张,但声音异常愉悦, 这样的她被拭去了蒙在心头的浓雾, 此刻,阳光明媚。 忽然, 门口响起吕廷昕煞风景的声音,“抱歉,打断一下。” 何似嗤一声,表情颇为嫌弃, “知道抱歉就别在这种时候坏人好事成吗?一把年纪的人了没一点眼力劲!” 叶以疏宠溺又无奈地再次捏了下似的耳朵,才不舍得放开她坐直身体问吕廷昕,“有事?” 吕廷昕一手抄在裤兜里,一手垂在身侧,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有人找她。” “找阿似?”叶以疏诧异,“找阿似的电话怎么会打到你这里?” 吕廷昕歪了下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被提及名字何似则平着脸丝毫不觉尴尬地朝吕廷昕伸出了手,“谁啊?” 吕廷昕将手机递给何似,确定她抓稳后放手,说道,“方糖,之前来看你的那个女主编。” “嗯???”何似兴奋了,捂着话筒暗搓搓地问,“她怎么会有你电话?” 吕廷昕蹙眉,表情不太好看,“她......” 话留一半,何似兴奋了。 何似挂掉电话兴趣盎然地问,“她把你怎么了?” 吕廷昕眉心被挤压出来的痕迹加深,“你似乎很希望她把我怎么样?” 何似掐着自己兴奋的脸,干笑着小声叨叨,“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何似声音太小,吕廷昕没听清,压低身体反问,“你说什么?” 何似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吕廷昕将信将疑地站直身体,准备离开。 “哎!你别走啊!”何似急了,不顾身体强撑着要坐起来。 叶以疏连忙把人按住,冷着脸教训,“你想干什么呀?!” 何似嘿嘿两声躺回去,满脸激动,“我有问题问吕阿姨!” “......”叶以疏对‘阿姨’这个称呼实在不敢恭维。 吕廷昕停顿几秒,若有所思地说:“刚好,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何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你问!” 吕廷没有马上问,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何似兴奋的目光,似乎在酝酿一个能一鸣惊人的问题。 何似跃跃欲试。 好一会儿,吕廷昕像是下定决心一样问出了那个压在心里好几天的疑惑,“方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何似的表情僵在脸上,“............啊?” 叶以疏对何似迟钝的反应莫名其妙,拍了拍她一鼓一鼓的肚皮问道,“你好好说话。” -- 第280页 何似咬着腮帮子,表情从僵硬变得诡异。 几秒后,何似笑疯了,“方糖要知道你这么评价她,估计会伤心地跳护城河。” 吕廷昕一想起方糖神经病似的行为就难受,这会儿看到何似笑,心里的那点郁闷像浇了油的火星子一样,蹭蹭全烧起来了,偏偏何似不止是笑,还要看着她笑。 “何似,你够了!”吕廷昕咬牙警告。 何似拧着大腿憋笑,“我没做什么啊?倒是你和方糖,你们怎么了啊?” 何似说最后一句时,不怀好意地朝吕廷昕扬了下眉毛,欠揍地表情气得这些年几乎没有过什么激烈的情绪的吕廷昕胸腔剧烈起伏。 “手机还我!”吕廷昕伸出手,声音冷得何似觉得自己在大冬天被人往后脖子里塞一把冰碴子。 何似哆嗦了下,收起笑怂怂地说:“我还没给方糖回电话呢。” 吕廷昕面无表情,“用你自己的手机打。” “我的手机欠费了。” “你......!” “真的!就在刚才!” “拿来!”吕廷昕信何似就有鬼了! 何似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不甘心地把手机递了回去。 吕廷昕一言不发地接过手机往出走,走到门口,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估计是之前被方糖‘骚扰’得有点过,吕廷昕想都没想直接接起电话低吼,“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静默一瞬,冷硬的男声传了出来。 之后的时间,房间里的气氛随着吕廷昕句句简短的回答越来越压抑。 即使听不见电话那头的人到底说了什么,叶以疏和何似也能从吕廷昕的站姿和语气里隐约察觉出大概。 怕是,属于吕廷昕的暴风雨要来了。 约莫三四分钟不到的时间,吕廷昕挂了电话转过来,表情淡淡的,“我要回去了。” 叶以疏的心快速坠落,“回哪里?” 吕廷昕,“队里。” 何似一瞬间正经起来,“是不是因为上次天台的事?” 吕廷昕随意‘嗯’了下,将手机塞进口袋,“现在就走。” 叶以疏猛地站起来,因为紧张破了音,“很严重?” 吕廷昕躲开叶以疏的追问的目光,含糊其辞,“还不知道,回去了看情况。” “吕廷昕。”叶以疏沉吟着开口,“不要因为刘钊葬送了自己的前途,不值得,哥去世那么多年了,有些事也该过去了。” 吕廷昕低着头,短发垂在脸侧,被灯光打出的阴影遮住了晦暗不明的眼神,“以前的过去了,也释然了,小哥一辈子都没有辜负自己的理想,我替他开心,但是现在不行,刘钊因为一己私利毁的不止是小哥的前途,还有他对那个职业的藐视,他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我......” 吕廷昕抬起手,隔着衣服摩挲着垂在胸前的弹壳,“我必须守住小哥引以为傲的东西,他的付出只可以为了肩头的使命和责任,不能被小人的私心玷污。” “你......”叶以疏有一肚子的话想劝吕廷昕,一开口被何似强硬打断,“这件事你必须实话实说!” 吕廷昕侧头看了眼何似,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我说出动手的真正原因,小哥的腿和他战友的牺牲就没有任何意义,我不能为了自己,用已死之人的付出做代价。他们的血是为救人流的,不是被小人偷袭。” “狗屁!”何似烦透吕廷昕身上要死不活的调调,她有能力,担得起曾经渴望的野心,现在这种逆来顺受,海纳百川的态度怎么看怎么讨厌! 吕廷昕,“何似......” “谁他妈让你说你男人的事儿了!你脖子上头那是猪脑子吧!我拿刀捅自己的时候怎么和你说的?!我!” 何似指着自己的鼻子,气得口不择言,“你和刘钊动手是因为我!没有一毛钱私人情绪!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让我的伤白受,我就敢把你领导拖去填海!” 何似一通吼结束,吕廷昕愣住了。 叶以疏偷偷瞪了何似一眼,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太过分,何似哼哼两声扭过头不看两人,心里的熊熊大火变成了一撮一撮小火苗。 凶一点怎么了?她是为了谁好?狗咬吕洞宾! 房间里很静,窗外是断续蝉鸣,清冷月光照亮了前路。 “何似。”吕廷昕抚了抚乌黑的短发,泛白嘴唇挡不住眼底的感激,“谢谢你。” 何似拉起毯子盖住头,躲在里面嗡嗡,“快走!看见你就心烦!” 叶以疏头痛地笑了下,替何似说好话,“别跟她一般见识,刀子嘴豆腐心。” “明白。”吕廷昕说。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吕廷昕指指门口平静地说:“走了。” 叶以疏的目光暗了暗,“不管好坏,有机会记得打电话回来。” 吕廷昕,“......嗯。” 叶以疏送吕廷昕出门,两人站在楼道里谁也没有先一步离开。 许久,吕廷昕率先开口,“对不起。” 没有前兆的道歉,两人心知肚明。 为过去那段因为软弱而萌生的感情。 叶以疏以手拳头,在吕廷昕肩头碰了下,扬起的嘴角是时过境迁后看淡一切的笑,“以后保持联系。” 吕廷昕藏了多年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寡淡的目光很快红了眼睛。 -- 第281页 再也压不住眼泪的时候,吕廷昕猛地仰起头,像受伤的小姑娘一样委屈地问,“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叶以疏一字一顿,“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好!我们是朋友!好!”吕廷昕一手捂住眼睛,一手快速拉开门落荒而逃。 她怕再待下去会丢了多年坚守的固执孤独,没了这些东西,她不知道一个人要怎么走下去。 前面的路太长了...... 叶以疏明白吕廷昕的心情,不忍打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到门后若有似无的声音消失不见时回了屋子。 门里,吕廷昕没有走,一个人哭,一个人笑,往后,一个人继续前行。 这次,她带了退路。 不想让二老担心,吕廷昕一直等到他们散步结束,进屋休息才悄悄离开,没说理由,只有一句写在纸上的,“临时接到任务连夜归队,勿念。” 等他们看到吕廷昕的留言时,她刚进了对她寄予厚望的老领导办公室。 以往,他对吕廷昕像亲女儿一样心疼,这次,他将晋升述职报告被甩在了吕廷昕脸上。 解除婚约之后就没再见近距离接触过的戚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 卧室里,叶以疏站在床边,何似掀开毯子看着门口方向咬了咬嘴唇,“小叶子,吕廷昕会没事的对不对?” 叶以疏走过来坐下,握着何似稍凉的手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安慰,“对,她会没事。” 何似将叶以疏握住自己的手拉近,放在下巴上蹭了蹭,“吕廷昕坏过,但是现在是个好人,好人要有好报。” “嗯。” “小叶子。”何似稍稍侧过身体,脸上的生气淡了一些,声音倦倦的,“我一直没和你说过,生死一线的时候,是吕廷昕救了我。” 叶以疏诧异,她只知道是吕廷昕帮何似治的伤,怎么,怎么连她的命都是吕廷昕救的? 何似拉紧叶以疏的手腕,缩着身体埋首其中,“那个地方你知道,死一个人比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吕廷昕的身手再好,也没办法用血肉之躯抵抗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炮弹,那种灾难是人力抗拒不了的,但是啊,她还是选择救我。” 叶以疏动了动嘴,没发出来声音。 她始终无法想象,何似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更想象不到,她和吕廷昕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死一线。 “吕廷昕救了我,我却骂了她。她什么都不解释,只说用后半辈子赎罪,我那时候还为我们觉得委屈,觉得她踩着你才有了现在,而她不止不感恩,还害死你哥,陷害你,甚至连我们的感情都要插足,后来......” “......” “后来才知道,她要赎的罪不是因为她犯了错,而是太在意曾经得到,最后却突然失去。”何似喉咙里哽了一下,胀痛开始明显,“小叶子,她只是接受不了现实才一味地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叶以疏没出声。 这些事,她比何似明白得早,了解的深。 “我知道吕廷昕的好坏。”何似眨眨眼,尽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漏,“她不用道歉,我该向她道谢。” 叶以疏就着被何似抱住的手,用指尖刮着她侧脸,避重就轻地问,“既然知道,怎么还老针对她?你的态度那么恶劣,她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意?” “嗤!”何似不自然地冷笑,“我唯一的心意就是依然看不惯她!明明就是个心机女非要整天装深沉,装大度,有意思?不是我打击她,就她那思想觉悟就是想看破红尘,也得佛祖愿意给她开后门!” 叶以疏抽回手,笑着拍了拍何似鼓起来的脸颊,随后俯身和何似对视,“阿似,除了部队里的战友,吕廷昕身边都是过路人,走走停停到最后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们和她的交集最多,认识的时间最长,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对现在的她来说,我们就是最重要的。 这个重要能让她不顾一切。” 何似吸了下鼻子,声音低了几分,“别把她说的这么可怜,人徒弟一大堆呢。” “是,可他们都不认识过去的吕廷昕。”叶以疏捏着何似的下巴,拇指搭在上面轻轻摩挲,“阿似,吕廷昕不需要佛祖开后门,只要你给她个台阶,她就能回到以前。” “我?”何似从来不觉得自己对吕廷昕那么重要,她们......几乎不熟。 叶以疏语气不重,但格外肯定,“阿似,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但你要一直记得,不管你承不承认。” “什么话?” “爸妈给了吕廷昕亲情,哥给了她爱情,我和你如果愿意可以给她友情。” “......” 何似怔怔地看着,觉得心口空了一块儿,那里有风在吹,很凉,从前胸一直吹到后背,还带着雨季湿漉漉的阴冷。 “友情......”何似低声默念。 冷风在朝四肢快速蔓延,奇怪的是,她突然不觉得冷了,甚至有种出暖花开的错觉。 叶以疏低下头,俊俏的鼻子碰了碰何似的鼻尖,“阿似,爸妈,哥,我,还有你,可以填满吕廷昕空虚的世界,只要我们愿意。” 何似听着,脑子转得很慢,表情变化也很慢,好像时间到了她这里就乖乖停下了,所有感官里只有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和说话的温柔女人。 叶以疏不急,耐心地等待何似的答案。 -- 第282页 时针划过10时,何似笑弯了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月光下的碧水泛着微波。 “我还是喜欢小时候见到的那个野心勃勃的老阿姨,吕廷昕以后要是不再我面前装腔作势了,我就答应你。” 叶以疏唇角的笑容逐渐绽放。 何似用下巴在叶以疏手指上点了点,补充道,“我愿意跟她做朋友。” 叶以疏低着头,柔软的目光里揉碎了世上最温暖的颜色,“我们家小姑娘怎么这么乖?嗯?你说,我们家小姑娘怎么能这么乖?” 何似撅起嘴,皱着眉,支支吾吾半天后软软地开口,“还不是因为我太喜欢你。” 喜欢你就想你万事都能达成所愿,包括,听你的话。 第118章 吕廷昕这一走迟迟没有音讯,‘脑子有病’的方糖急得团团转, 每天除了上班就是亲自登门烦何似。 一个星期后, 何似的精神不堪重负, 拖家带口地躲去了花花家。 这天, 小朱导师的案子开庭审理, 花亦亲自送小朱母亲和小朱出庭作证,周正带着不同案, 却同样尝尽其中煎熬的另一位母亲出现在了花花家。 她想见见小朱,把精心为女儿准备的, 却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生日礼物送给小朱, 圆自己这辈子最后的心愿。 院子里,有了花花就有了全世界的何七七拉着她蹲在花丛里捉蛐蛐, 叶以疏陪在旁边,顺便和周正闲聊。 周正最近为了六年前的案子和突然冒出来的刘钊费尽心力,长时间睡眠不足让他的脸色看起来非常差, 不过,能为自己的坚持和私心做点什么, 他乐此不疲。 “六年前的案子, 警方已经重新立案审查,刘钊牵涉其中没有任何争议, 再加上他这些年利用职位之便做的那些违法勾当,他的胃口就是再大,也吃不下这碗牢饭。”周正说。 周正说话时语速很慢,插在裤兜里的双手隐约可见颤意。 叶以疏明白他极力压抑着的东西是什么, 她看破却不能说破。 已经没有转圜余地的东西,用再华丽的言语劝慰也没有作用,倒不如让它们一点一点在心底积蓄,等到时机成熟那天轰然爆发,然后尘埃落定,让生活重新走上正轨。 人生里的起起落落,经历过才能明白其中滋味,过后才更能体味平静的难能可贵。 叶以疏侧着头,平淡目光偶尔和在里屋陪着那位母亲说话的何似相撞,没有火花,没有风浪,只有契合的心意和浓情蜜意,“需要我们怎么配合,您尽管说。” 周正抽出手,随意甩了甩,笑道,“不用老跟我客气,我们以前虽然没见过,但经常听你哥说起你和你姐,对你,我可以说是久仰大名。” “是吗?”叶以疏习惯性用指关节蹭了蹭鼻尖,掩饰被人当面夸奖的尴尬。 她步入社会的时间不短,但为人处世和最初那个她差别不大,虚与委蛇她没那本事,溜须拍马她也做不出来,至于别人的直白夸奖......她总觉得受之有愧。 这些年,她的成就着实配不上大家的吹捧。 周正放松笔挺的站姿,单手把玩着打火机,深邃目光里藏着回忆的光,“是啊,他有事没事就要夸你们几句,天上有地上无的那种夸法,搞得我们宿舍几个人每天都想和他绝交,偏偏他那只笑面虎会做人,一惹毛我们立马找理由弥补,到最后,好像成了我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一样不讲道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把我弟卖了换个妹妹回来养着。” “最后呢?卖了吗?”叶以疏憋着笑问道。 周正面露尴尬,“没,刚把我弟抱出门,他就尿了我一身,我妈听见哭声跑出来把人抢了回去。” “后来呢?” “挨了顿打,之后我妈看见我靠近我弟就觉得我要害他,对我弟三令五申离我远点,弄得那小子现在见我就和老师见犯错的学生一样,头恨不得栽地里去。” “呵!”叶以疏没忍住笑了出来,手指抵着鼻子,笑得很克制,“很难想象您也会有年少气盛的时候。” 周正耸耸肩,对往事无限怀念,“谁都年轻过,尽管方式不同,但都最后都会殊途同归。” “归到哪一次处?” “回忆,一辈子也忘不掉,却回不去的回忆。” “......” “在说什么呢?脸色这么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何似,站在叶以疏身后,踮着脚,下巴搭在她肩头问道。 叶以疏转过头,侧脸碰了碰何似额头,“没说什么。你怎么出来了?孙大姐呢?” 孙大姐,那位找周正为女儿讨回公道的母亲。 今天,她带着礼物来看和自己女儿遭遇相同,但活得更长久的小朱。 何似吸了口气,从后面抱紧叶以疏的腰,将脸埋在她颈窝闷闷不乐地说:“在看她女儿小时候的照片,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胸前别着小红花,两手捧着奖杯,对着镜头傻笑。” “傻笑?”叶以疏秀气的眉毛微微扬起,“和你小时候比谁更傻?” “胡扯!”何似使坏地在叶以疏脖子里咬了一口,恶狠狠地说:“我小时候人见人爱好吗?跟傻完全不沾边!” 叶以疏吃痛,下意识‘啊’了一声,很明显看到对面还没离开的周正笑了。 “你别胡闹!”叶以疏小声呵斥,没有一点威慑力,“我不说你了还不行吗?” -- 第283页 “好啊!”何似一口答应,动作却丝毫不见收敛,过分地就着刚才咬叶以疏的位置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舌尖轻舔。 酥麻感从脖间快速传遍全身,叶以疏虚握着何似胳膊的手渐渐收紧,然后...... “啊!好痛!”何似抱着被人打断了骨头一样的胳膊,不可思议地看向叶以疏,“你干嘛?!” 叶以疏气定神闲地摸摸何似脑袋,微笑,“乖,给你长长记性,下次再在外面这样,我就不是这个手劲儿了。” 何似有口难言,气得泪眼婆娑。 叶以疏丝毫不觉心疼,反而有种欺负小朋友的莫名快感,很奇妙,好像......好像何似哭起来软软糯糯的样子比平时张牙舞爪的模样更有魅力。 她这是什么变态心理? 叶以疏头痛地捏捏眉心,无奈地自言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何似看不到叶以疏的心思,只觉得自己不仅被拒绝,还挨了打,满满一颗心里都是委屈。 不远处,捉不到蛐蛐,捉到何似的何七七看着她气呼呼的表情两眼放光。 “花花,我以后肯定不会欺负你!”何七七拍着扁平的胸口保证。 花花正带着遮阳帽,坐在小板凳上吃葡萄,听到何七七的话甜甜一笑,“嗯,七七说什么我都信。” 何七七脸红了。 她媳妇笑起来比学校那些歪瓜裂枣好看多了。 “喂,小子,你知道你现在什么表情吗?”周正蹲在花丛边,笑容诡异。 何七七抬头,花花回头,两脸无语。 后者吐掉葡萄籽,皱着眉,老成地说:“七七是女孩子,你怎么能说她是‘小子’?” 周正哑口无言。 他叫家里那个能当他儿子的弟弟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而已。 花花站起来,摘下遮阳帽拿在手里,‘凌厉’的目光和周正正面交锋,“伯伯,你的年纪太大了。” 周正遭遇灵魂暴击,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张了半天愣是没发出一个音。 花花不想理周正这个老年坏人,话一说完,转过身拉起何七七用小孩子奶声奶气地嗓音问道,“我想去村口等爸爸,七七,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何七七的智商还没上线,傻不拉几地瞄了眼花花拉着自己的手,点头道,“能。” 花花开心地拉着何七七往出走,对表情各异的三个大人视若无睹。 等到两人消失在门口,叶以疏伸手在何似下巴上捏了一把,“痛不痛?” 何似愣愣地点头,黏在门口的视线收不回来。 半晌,何似尖叫一声,蹦了老高,“我去!何七七那货疯了吧!她就是想勾搭花花也要我和花花他爸同意好吗?!光天化日地跟人去村口调情,她当我是死的吗?!” 叶以疏软言轻语,“我怎么觉得是花花勾......是花花更有主动权呢?” 何似,“昂?” 叶以疏歪了下头,意思不言而喻。 何似哭了。 她一直觉得何七七不管是跟妹子一起,还是汉子一起都是总攻,谁曾想,这还没怎么呢,就被软妹摆平了。 这绝对是她教育事业上的一大败笔!耻辱! 何似哭丧着脸,请求安慰,“小叶子......” 话一出口,屋里忽然传来沉重的闷响。 只一声,格外清晰。 两人对视一眼,心快速沉下。 周正比两人反应快,三两步已经走到了门口。 里面,孙大姐仰躺在地上,很安详,细看还能从她脸上看到笑容。 随后赶来的叶以疏见状,立刻上前替孙大姐检查,何似和周正站在一旁脸色难看。 几分钟后,叶以疏回头,对周正说:“帮我把孙大姐抱到沙发上。” 周正立刻照做。 叶以疏后退到何似身边,拍拍她的头安慰道,“别担心,孙大姐没事,心里负担太大而已。” 何似抬起头,勉强笑了下,“没事就好,我还怕,怕她......” “别怕,至少,在翻案之前,孙大姐不会有任何意外,她是位很坚强的母亲。” “......嗯。” 安顿好孙大姐,周正走回来,满脸严肃,“我一刻也不想再等!那些人多活一天,孙大姐,还有那些和她一样苦苦挣扎的母亲受到的折磨就多一天!” 叶以疏,“会不会操之过急了?” 周正冷笑,“这世上,只要是我周正想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除非那件事本身就错的!” 叶以疏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默认。 周正留下自己为孙大姐安排的公寓地址后马不停蹄地离开。 走到村口时,周正停下车子,远远地看着坐在田边和何七七说话的花花,眼神似凉还暖。 【周律师,请您帮我准备一份器官和遗体捐献同意书,等有一天我不在,希望我身上完好的器官和组织能够成全别的家庭,也希望能用我的遗体为医疗事业的发展尽点绵薄之力。】 这是来花花家里之前,孙大姐和周正说的,她还说:“如果我女儿当时也能遇到一个和花花一样可爱的孩子陪着她,她一定能从阴影里走出来,和小朱一样重新面对生活。周律师,我想多留这孩子几年。” 孙大姐想送的礼物何止是给小朱的那份,她真正想送的应该是花花吧。 -- 第284页 这个和她血型相同,她想让女儿认识,却永远没有机会的小姑娘...... 第119章 花亦带着老少四人回来时已经过了午饭,家里, 何似和叶以疏一直陪着孙大姐说话。 何似打从心底里心疼这位母亲, 不仅不觉得不耐烦, 反而句句避开伤处, 让她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女儿存在, 又不会触景伤情。 叶以疏坐在孙大姐身旁,柔软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不远处的何似, 偶尔附和她的看法,那种不加修饰的默契和喜欢磨平了时光留下的刻痕。 “我女儿也喜欢这么笑。”孙大姐粗糙的手指摸着何似弯弯的眼睛, 透过她黑亮的瞳孔看到了自己做梦也想回到的过去, “我女儿小时候身体不好,不长个, 还瘦,那时候,孩子们都还小, 学校里的小男孩喜欢玩,把欺负她当乐子, 弄得她三天两头就会浑身脏兮兮的带着一脸伤回来, 她怕我和她爸担心就笑哈哈地哄我们说是见义勇为,帮邻居家的小姐妹收拾坏蛋才弄成那样。” 孙大姐笑着叹气, 无奈又欣慰,“其实啊,我们什么都知道。她这边刚出校门,老师的电话就打到家里来了。有时候我被老师叫去学校, 还能一路跟在后面,偷偷看着她怎么哭回家,怎么在村口抹眼泪,那孩子啊,是老天爷给我的宝贝,现在,现在......” 孙大姐哽咽,深陷的眼窝快速积蓄眼泪。 何似鼻头发酸,大力揉了揉脸颊,没心没肺地说:“孙大姐,我没妈,您没闺女,要不然咱俩凑合凑合算了,我吧,原来成绩挺好的,唔......” 何似尴尬地挠挠头,不忍心回忆自己当年的冲动,“后来退学了。” 说完,何似偷偷看了眼叶以疏,后者也正在看她,倚靠着沙发,懒懒的,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宠溺模样,一点责怪的表情也看不出来,这让本就没什么底气的何似更加心虚。 孙大姐不知道个中原委,只当何似也和自己的女儿一样遇到了不得不退学的事情,顿时心疼地拉着她的手问,“怎么好端端的退学了?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何似抓抓头发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旁的叶以疏见状,稍稍坐起来一点替她解围,“阿似喜欢摄影,学校能教会她理论,却不会教她生活的真实感,有些感觉需要她去各地寻找,真真实实地感受,所以她走了。” 孙大姐惊讶,“原来小何还是个摄影师啊,我这些年没怎么看过新闻,竟然一点不知道。” 何似受之有愧,耳朵红了一片,乱刨了一把头发拉到耳边遮住,磕磕巴巴地说:“没有,就随便混的,混的。” 孙大姐被何似害羞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一手握着她使劲儿冒汗的手,一手在手背上来回拍着,“小何谦虚了,大姐,哎不对,你这丫头年纪小,该叫我阿姨,阿姨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是个能干的孩子,就算现在没做出来名堂,以后也肯定能有出息,阿姨相信你。” 何似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看着对自己充满信心的孙大姐心里五味杂陈。 被人期待和有所期待,对两者都是一种难言的幸福,可这幸福差了一层血缘。 叶以疏坐起来,双腿交叠,俯身向前,单手撑在膝头托着下巴看着何似,嘴角浅浅的弧度和柔软目光让她看起来格外深情,“我们阿似现在已经是个能干的姑娘了,她现在比我会赚钱。” “是不是?”孙大姐饶有兴致地侧过头看向叶以疏,问道,“叶医生在大医院,还是科室主任,工资应该挺高吧?” “嗯。”叶以疏声音很轻,好像接下来要说的不是自己的事,“已经辞职了。” 孙大姐哽了下,回忆起最近在网上看到的种种。 “辞了也好。”孙大姐由衷地说:“大医院就是条条框框多,叶医生你有能力,走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 叶以疏托着侧脸,眨眨眼,越过孙大姐的视线看着何似,“我不准备再回医院了。” “不回医院?!”孙大姐难以置信,“不回医院你去哪里?这一身手艺岂不是都浪费了?” 叶以疏挑眉,目光软了又软,“阿似说她能养我,我呀,以后要吃她的,喝她的,还要拿着她的钱去穷点的地方治病救人。” 孙大姐张着嘴,左看看,右看看,几秒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好!好!一辈子就这几十年,不辜负自己也是种大智慧。” 叶以疏轻笑一声,拖托着下巴的胳膊放下,同另一只交叠,一起放在膝头,侧着头枕了上去,“主要还是家里的姑娘太能干,我才有机会偷懒,在她背后做个没出息的女人。” 何似歪着头,咧嘴傻笑,“那以后就辛苦叶医生好好帮我带孩子了,我负责出去赚钱养家。” 叶以疏,“好啊。” 孙大姐坐在两人中间,被她们之间不加掩饰的浓情爱意包裹,冷淡多年的心逐渐有了温度。 孙大姐低头笑了下,拉起两人的手叠放在一起,微笑中带着期许,“你们都要好好的。” 何似和叶以疏同时坐直身体,郑重其事地看着对方,“一定。” ———————— 门口,花亦几人已经等了很久,将三人的对话全部听了过去,心里说不出来的羡慕。 如果他的爱人还在,他们过得只会更好,而不是因为惧怕看到别人的甜蜜连家门都不敢进。 -- 第285页 花花从出生就一直和花亦相依为命,此刻最先感觉到花亦情绪变化无疑是她。 花花晃晃被何七七抱住的胳膊,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七七,你放开我呀,胳膊痛。” 何七七立马放开花花,紧张地捧着她的胳膊吹气。 花花俏皮地笑了下,随后抽出胳膊,转身抱住了花亦。 花花什么都没说,但花亦深知其中担心和安慰,被思念撕扯的心慢慢安静下来。 勉强平复好心情,花亦牵起花花率先进了门。 何七七没人可以抱,幽怨地跟在后面,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个狗啃泥。 里面三人听见何七七的惊叫同时看了过来。 弄明白怎么回事,何似无情嘲笑,“哈哈哈哈!何七七,你真的蠢出天际了!” 何七七回她了一个白眼,搬了个柚子躲去门口和它拼命。 花亦拍拍花花,指着门口,“去和七七玩。” 花花乖巧地点头离开,给几个大人留出说话空间。 确定两个小孩不会听见他们的谈话,花亦犹豫地看了眼孙大姐。 都是母亲,他不确定孙大姐会不会因为小朱的事联想到自己和女儿。 孙大姐看破不说破,笑道,“我把带给小朱的礼物拿去给她,你们慢聊。” 目送孙大姐离开后,叶以疏低声询问,“结果怎么样?小朱和阿姨呢?” 花亦,“小朱心情不错,和阿姨在院里玩,至于结果,一审判了,十五年。” “嗤!”何似踹了脚沙发腿,极度不满,“十五年太便宜他了!小朱只是个例,在她之前肯定还有学生吃亏,十五年够陪谁的青春?!” 花亦不语,对这个结果持保留意见。 叶以疏走到何似身边,捏了下她的肩膀。 后者回头,气得眼睛发红。 “不爽!”何似气愤。 叶以疏不否定自己的想法和何似一样,但她尊重法律的公平,“十五年是短了,但对一个行业里有名的教授来说,他已经没有任何翻身机会了,十五年后,他只是一个没有社会地位和钱财的老人,晚年凄凉,妻离子散。” “那又怎么样?!至少他还活着啊!可他伤害的那些人一辈子都要承受心理的折磨,还有他那些叵测的用心一旦达成,死的会是吕廷昕!”何似低吼。 叶以疏和花亦从何似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前者不确信地问,“阿似,这件事和吕廷昕有什么关系?” 何似懊恼,“我的错,我只顾和周正说六年那个案子,忘记把刘钊指使小朱导师在实验时做手脚的事告诉他了。” “实验?!”叶以疏眉头紧锁,表情凝重,“他接的都是军事项目,实测在基地,一旦出事,轻则伤人,重则致命。” “我知道。”何似跌坐在沙发上,两手抓着头发,对自己的失误后悔不已,“而且,刘钊指明针对吕廷昕,他想要吕廷昕的命......” 说到这里,何似猛地抬头,紧张地说:“小叶子,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吕廷昕?!小朱导师进去了,可项目还没停!” 叶以疏当机立断,“我能联系到戚昂!之前开会,他留了联系方式给我!” 何似的紧张冷却下来,“那个人渣!” “阿似,这种时候,只要有关系可以用我们就不能拒绝,吕廷昕的安全重要。” 何似不想带私人感情,但戚昂是所有事的开端,她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接受。 叶以疏明白何似的心理,自然也不想勉强她,主动去了外面打电话。 不久,叶以疏再次回到屋里,带来了一个不知道是喜还是忧的消息,“吕廷昕因为和刘钊动手的事被关禁闭了,一个月,戚昂现在也见不到她。” 第120章 不久,叶以疏再次回到屋里, 带来了一个不知道是喜还是忧的消息, “吕廷昕因为和刘钊动手的事被关禁闭了, 一个月, 戚昂现在也见不到她。” 何似蹭一下站起来, 面带喜色,“这样她是不是就接触不到刘钊的人了?!” 叶以疏摇头, “......上面考虑到初测过程的不可预测性,让吕廷昕作为医护人员跟项目组走。” “什么?!他们疯了吧!” “他们没疯, 这是正常做法, 军工没有小项目,让医护人员跟着是为了以防万一。” “这次不一样!” “我知道。”叶以疏握紧手机, 微微蹙眉,“戚昂答应想办法见吕廷昕,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这件事不止牵扯到吕廷昕的安危,还有整个项目组不知情的人员。” 叶以疏这么一说, 花亦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沉声说:“有没有可能直接把这件事告诉他们领导?让他们暂时中止项目?” “不可能。”叶以疏一口否定,“戚昂说这个项目是今年主推的项目, 人力,物力,各种资源的投入巨大,只要这次初测能过, 基本十拿九稳,所以,他们绝对不可能到了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猜测中止。” “那我们就只能这么干等着?” “......” 沉默迅速在客厅扩散开来。 他们无法想象这场‘意外’的影响会有多大,但拖一分钟,吕廷昕的危险就会加重一分。 “不是猜测!”何似忽然激动,“小叶子,戚昂能见到吕廷昕领导对不对?!” -- 第286页 叶以疏莫名何似大转弯的态度,但还是照实回答,“对。吕廷昕是医疗兵,是军,戚昂是军医,算文职,他们两个的交集原本不算多,但巧的是,戚昂最近调到军区总医院做副院长,就在吕廷昕回去那天。” “军区总医院?”何似不明白这两者的联系,疑惑地问,“那不还是在外面?” “是。不过,军区总医院离吕廷昕的驻地不远,他们队里的人平时有什么问题都是去军区总医院,两边联系很紧密,戚昂和他们老政委的私交也不错,见面应该没有问题。” “这样......”何似犹豫了下,说道,“小叶子,我回家一趟拿个东西,你去找周正,把这件事当面告诉他,让他先想想对策。” 叶以疏,“拿什么?” “一段视频备份,足以说明他们想在实验室动手脚不是空口白话。” 叶以疏面露喜色,开心之余又有些担心,“你怎么会有这个?” 何似王顾左右而言它,“我先回去拿东西,你快去找周正,我们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知道问不出来什么,叶以疏也不好磨蹭,爽快答应,“好。” 何似抓起车钥匙,眼神愣冷透,“小朱导师最好祈祷没人出事,否则,他的十五年还没开始就该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此话一出,几人的心情更加沉重。 祸不单行,往往说的就是人极力渴望意外不要发生的时候。 祸不单行......往往伴随着事与愿违。 ———————— 离开村子,上了大路没一会儿,何似和叶以疏分道扬镳。 何似闯了一路红灯往家里赶,她记得,上次让小胖靠‘卖笑’从他老东家那里混来的刘钊和小朱导师见面的备份视频被她随手放在客厅的桌上。 那晚,何似只顾着在小朱学校的论坛发‘失物招领’帖,希望小朱导师人后的奢靡生活作风暴露在公众视线里,从而引出他这些年打着为人师表的美名做下的那些肮脏勾当。 毋庸置疑,何似的目的达到,可后来被别的事情一再打乱脚步,她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一件。 这次,如果吕廷昕真的因为她的失误出什么事,那她万死也难辞其咎。 约莫一个小时的车程,神经绷到极致的何似终于回到了家。 空荡的走廊里站着一位不速之客——方糖。 方糖两手插兜倚靠着墙壁,头向上扬起,闭着眼睛,生硬的下颌线让她看起来格外难以亲近。 在何似的印象里,方糖人前精明,人后或许放纵,或许荒唐,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一样让她觉得陌生。 一种冷冷清清的陌生感,会在不经意间勾起旁观者的心疼。 何似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小声叫她,“方糖?” 方糖像是受到惊吓一样,身体剧烈抖动,原本微阖的双眼用力压紧后又猛然睁开。 何似到嘴边的下文停住,吃惊于方糖青黑的双眼。 方糖站直身体,烦躁地搓了搓脸,问道,“吕廷昕呢?” 何似快速回神,不答反问,“你找她做什么?” 方糖口气很差,“你别管,告我她在哪儿就行!” 何似没说话,默默看了方糖一会儿转身去开门。 方糖憋了一肚子火,见何似这种态度当即生气地抓住她正在插钥匙的手,疾声质问,“我问你话呢!哑巴了?!” 方糖的手劲儿很大,手一抓上去,何似立刻疼得变了脸色。 “放开。”何似冷淡地说。 方糖没见过这样的何似,目光对上她时莫名发怵,态度松了一瞬又马上刚起来,“少他妈惹我!心烦着!” 何似不说话,直直看着方糖。 何似的眼睛很大,乍看不仅没有任何攻击力,相反的,还会让人觉得好欺负,但不知道为什么,方糖就是觉得多被她盯一秒肉就会少一块儿,可就这么认怂也绝对不是她方糖的作风! 方糖手下又用力了几分。 何似疼得想骂她祖宗。 僵持间,何似的手机响起了起来。 何似再次开口,“放开。” 方糖有了台阶,烫手山芋一样扔开何似的手,重新靠回了墙边。 余光里,方糖看到何似白净的手腕红了一大圈,手抖得几乎抓不住钥匙。 随意看了眼来电显示,何似一边接通电话一边用止不住颤意的手开门,“喂,小叶子。” 电话那头,叶以疏刚到周正办公室没一会儿,两人此刻正站在桌前看着一段网络视频神色担忧。 听到何似的声音,叶以疏朝周正指指手机,走去了窗边接电话。 “阿似,到家了吗?”叶以疏问。 何似手腕一阵阵抽疼,半天没插进去钥匙,心烦的厉害,听见叶以疏的声音时停下动作,认真回答问题,“刚到,你呢?” “我比你早一点。”叶以疏迟疑,“阿似,吕廷昕可能出事了。” 何似抓在手里的钥匙猛地掉落。 冷硬的金属砸在地面砖上时,发出刺耳的碰撞。 一旁的方糖听见声音急忙侧目,一下子撞到了何似白惨惨的脸色。 “何似,你怎么了?”方糖紧张地问。 方糖离得远,但叶以疏还是听到了不属于何似的声音,警惕地问,“阿似,你和谁在一起?” -- 第287页 “嗯?”何似愣了下,如梦初醒,急忙捂着手机朝安全出口走。 方糖跟了几步,意识到何似是在有意回避自己,这才停下脚步重新走回门边,捡起掉在地上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安全出口,何似额头不断有细密的冷汗冒出来。 燥热的风从窗户灌进来,吹散了一波又一波,却始终吹不干何似汗涔涔的额头。 何似胡乱抹了把脸,汗水流进眼睛涩地她不断眨眼,“吕廷昕怎么了?” “还不清楚。”叶以疏抬起眼皮看向远处的高楼,清淡的声音击退了徘徊在何似身边的热风,“有人在网上传了一段视频,地点在吕廷昕他们驻地附近,爆炸很激烈。” “会不会是正常测试?”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据我所知,初测一般只安排三到五发,因为测试人员要在现场对每一个炸点做毁伤评估,所以每一发中间的间隔绝对不会短于半个小时,但视频里的爆炸声是连续的,哪怕是最终验收测试,也肯定不是这个节奏。” 叶以疏说完,何似微张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一滴汗顺着侧脸滑落,掉在窗沿摔得四分五裂。 “阿似,你还在吗?”久久听不到回应,叶以疏担心地问。 何似轻声嗯了下,随手拉起短袖下摆擦汗,“等等吧,视频已经出来了,官方应该很快就会出声明。” “我知道,给你打电话是怕你着急。” “我没事。”何似坐在楼梯上,两腿敞开,佝偻着身体,坐姿很颓,“小叶子,我不希望她有事。” 叶以疏软软的心口钻进了冷风,“我没办法安慰你,你知道的,我现在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嗯。” “但是,我还是想说吉人自有天相,没到最后一刻,我们就不该过早地下结论自己吓自己。” 何似将汗湿的手心在地上来回蹭了几下,黏腻感消失,干净的手心也脏得不成样子。 何似怔怔地看着掌心的污垢,回忆起自己在战场数次死里逃生的画面,轻松笑容逐渐回归。 “好。”何似语调轻扬,“我们信一次命。” 叶以疏松了口气,曲腿倚着玻璃墙笑得畅快,“好啊。” 第121章 和叶以疏通完电话后,何似又在安全出口待了一会儿才折回楼道, 本以为方糖等不急早早就走人了, 谁知道屋里大门敞开, 方糖正瘫在她家磕碜的小沙发上沉思。 何似走过去, 坐在茶几上, 没好气地踢了踢方糖架在沙发扶手的脚,“滚下去!” 方糖不仅没下去, 还是蹬了高跟鞋,大剌剌地踩在了沙发上。 何似想问候她二舅姥爷。 见方糖躺得着实踏实, 俨然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何似在心里把她踩在脚下摩擦了一阵,说道, “吕廷昕走了。” 方糖大爷的姿势僵了片刻,很快恢复,“走哪儿去了?” “能哪儿?她一个肩头带衔的最缺的就是自由和随心所欲。” “......”方糖不语, 紧闭着的双眼睫毛微微颤动。 “方糖,你, 吕廷昕......”何似磕巴半天, 还是没忍住心里的疑问,“你把她怎么了?” “我把她怎么了?”方糖像被点燃的□□一样, 蹭一下从头烧到了尾,“我能把她怎么了?!她随随便便就给我卸条胳膊的操作,我他妈能把她怎么着?!” 何似挠头,“......啊?你惹到她了?” “屁!” “那她为什么卸你胳膊?” “我他娘的比你更想知道!”方糖坐起来, 气得咬牙切齿,“送你闺女和花花回来那次也就算了,她不认识我,可能觉得我一个混酒吧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卸条胳膊也就算了,可这次呢?!我不就夸了一句她胸大,腰细,腿长,有腹肌,她至于故技重施不?!我这是胳膊!不是猫猫狗狗的蹄子!” “啊?”何似的震惊不亚于火星撞地球,“原来那次是她揍的你,缘分!绝对的缘分!” “滚你大爷的缘分!老娘命都快折她手里了!” “哪儿能。”何似眯眯眼,幸灾乐祸,“真残了,不就有理由让她对你负责了?想开点。” “想不开!”方糖攥着拳头,信誓旦旦地许诺,“这辈子要是睡不到她,我方糖的名字倒过来写!” 何似直起腰,郑重其事地鼓掌,“有志青年啊,我从精神上支持你,并且心甘情愿做你坚强的精神后盾。” 方糖瞅着何似虚情假意的表演恨不得拧断她的胳膊,让她也尝尝那种痛到喘不过气的滋味。 僵持了一会儿,方糖率先败下阵来。 方糖肩膀一塌,表情一垮,欲哭无泪地问,“她这一走再回来就猴年马月了,到时候缺胳膊少腿什么的我都认了,哪怕是死了,我也愿意给她收尸,可你说她要是带回来个野男人我怎么办啊?总不能给人阉了吧?” “这个......”何似面无表情,“那吕廷昕可能会宰了你。” 方糖打了个哆嗦,“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就咱俩这交情......” “咱俩没交情。” “......” 怼完方糖,何似从茶几上滑下来,转了个身,在下面的抽屉里翻找。 方糖疑惑,“你干嘛呢?” 何似随口回答,“找上次酒吧的监控视频。” -- 第288页 “酒吧?你工作室那个胖子穿墙而入的贵到死的会所?” “对。” 方糖蹲到何似身边,胳膊肘撑着茶几,“这东西留在你手里不安全,虽说外界没人知道那堵墙后面能看到酒吧每一个角落的画面,但难保不会他们内部工作人员不会有人为了私利外泄,你还是趁早脱手的好,况且,这东西留在你手里没有任何用。” “我知道。”何似取出一个小盒子,拆开,里面零零碎碎塞了很多东西,最醒目的是十几年前,她从叶以疏那里拿走的领花。 何似坐在地上,捏起领花置于掌心,目光平静,“方糖,小朱导师判了15年。” 话题转得太快,方糖反应了下才低声骂了句说道,“便宜他了!” “是。”何似握起手掌,收回来放在垂在身前,“这个视频是让他为过去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关键。” “不至于吧。”方糖单手撑着脑袋,冷静分析,“不就一段视频,最多扯出生活作风问题,这次开庭审理应该已经......” 话说到一半,方糖突然回忆起刘钊和小朱导师的对话,整个人快速从空中坠落,下面是一个黑暗阴凉的无底洞。 “吕廷昕,她,她不一定会和小朱导师的人遇到对吧?”方糖努力挤出笑容,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的恐惧。 何似不忍心见方糖这副表情,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现在的情况,话在嘴边徘徊了好久终于出口,“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出事的不一定是她。” 方糖努力维持的笑容消失殆尽,苍白脸色取代所有冷静,“什么叫出事的不一定是她?” 何似握紧拳头,领花坚硬的棱角扎得手心生疼,“网上爆出一段视频,地点在吕廷昕他们的驻地附近,爆炸得很激烈,不过还不确定有没有人员伤亡。小叶子已经联系到人去打听情况了,应该很快就能知道确切消息,你别担心。” “是吗?”方糖跌坐在地上,表情慌张,动作错乱,“这事儿还真只有叶医生才有门路,你们要是有信儿记得通知我啊,我,我......” 方糖忽然站起来,微微扬着下巴,身姿僵硬,“她要活着,我送上门给她睡,她要死了,我替她收尸!” 何似无话可说。 对方糖和吕廷昕之间的关系,何似知道的太少,无从猜测往后的进展,至于现状......方糖已经认真了。 对感情的认真的人,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旁人的劝阻不具有任何意义。 何似低下头,将领花随意别再衣服上,继续找东西。 方糖没走,也没再说话,傻傻地站在一旁,谁也看不穿她心里的想法和背后的故事。 最后一个抽屉拉开,里面除了一袋垃圾袋,别无他物。 何似挫败地将抽屉推回去,对自己犯的这个低级错误后悔不已,“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能随便丢在桌上!” 平复好心情的方糖重新蹲下来,缓声说道,“你别急,再想想,会不会是叶医生收拾东西的时候帮你收起来了?你的东西,她一般会放哪儿?” 何似心烦意乱,“她帮我收拾的东西多了去了,平时要找什么都是直接问她,根本不会留意东西放在哪里。” 何似语气里无心的依赖让方糖心口发酸,表情变得不那么自然,“要不去书房看看?优盘这种东西,很可能在书房。” “对啊!我去书房看看!”何似站起来就往书房跑。 没一会儿,方糖就听见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方糖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紧密的视线从每一次可能放东西的地方扫过。 经过储物间时,方糖停了下,随后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储物间里没有窗户,光线很差,隐约可见摆放整齐的大小物件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除了墙边的箱子...... 方糖在墙壁上摸到灯,打开,暖色光线顿时照亮了昏暗的空间。 方糖毫不犹豫地朝箱子走过去,本以为会是一堆零碎物件,然而,等她看清楚箱子里的东西时,脑子空了一瞬。 忽然,何似兴奋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找到了!” 方糖下意识合上箱子,却还是晚一步被何似瞧见了。 “那是什么啊?”何似边往里走,边疑惑地问。 方糖含糊其辞,“不清楚,估计是不用的旧物。” “哦。”何似不疑有他,兀自兴奋地说:“我马上把这个视频拿给周正,你和我一起去还是回单位?” 方糖不假思索,“一起!” “好!” 话落,两人匆匆往外走。 走到楼下时,何似摸了摸口袋,没有手机。 “方糖,你等我下,我上去拿下手机。”何似说。 不等方糖阻拦,何似已经重新跑进了楼门。 方糖想着不就拿个手机的事儿,何似不会多疑到去看箱子里的东西。 可事实上,方糖错了。 何似的确着急,没心思关注多余的事情,但她知道夏季用电安全,出门必定关灯。 方才,两人急匆匆离开时,遗忘了储物间的灯。 何似小跑着过去关灯,视线触及方糖刚才打开的箱子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被迫的,她与曾经丢掉的心事不期而遇。 ———————— -- 第289页 学校毕业典礼那天,因为手伤被裴俊赶回国的何似去了医院找叶以疏,值班护士告诉她,叶以疏请假了,很久,因为生病——长期饮食不规律引起的胃穿孔。 何似不太能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反应,只是隐约记得那种违心的畅快交着心疼感很难受,好像有人活生生地在挖她的心,掏她的肺,疼得她连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护士以为何似是找叶以疏看病的,见她扶着墙,弯着腰呼吸急促,急得大喊正在忙碌的护士长。 何似听见‘护士长’那三个字,什么都顾不得想,随手抓起放在脚边的相机包跑开。 因为太过着急,她忘记自己伤在手腕,医生叮嘱她要尽量避免负重,而她,偏偏用那只手拎着笨重的相机包。 逃离医院,何似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这一走,走回了母校。 曾经,这里的老师以她为荣。 后来,她辜负了所有希望。 很多时候,何似是怯懦的,尤其是在面对那些对她有恩,她却无以为报的人时。 所以,当何似看见以前带过自己的老师时,拔腿就跑。 不巧,她想躲得一个接一个找上门。 何似没跑几步,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另一位老师。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何似插翅难逃。 不得已,何似被拉去了系办和恩师促膝长谈。 这次谈话坚定了何似留在战场的心念。 他们替何似中途退学惋惜,更为她的后来骄傲。 他们说:“何似,执教十几年,你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不为别的,单单是你身上不输给男孩的血性。” 何似惭愧。 血性属于裴俊和卓欣那些为了理想的人,她只是个感情里的逃兵,配不上这样的赞美。 可既然收到了,她就该努力回报。 以后,她要好好正视战地记者这个身份。 婉拒老师的午餐邀请后,何似背着包在校园里漫步。 没了初始的迷茫,她仍旧喜爱这里单纯的青春气息,过去单纯的回忆在她不经意时悄然复苏。 走过林荫道,抬起头,何似看到了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女人。 她瘦了,宽松的衣服遮不住清瘦的身形。 她也老了,不关年龄,只是那颗被破裂的感情撕扯的千疮百孔的心老了。 何似远远看着叶以疏笑,又默默陪着她哭,然后把她的背影留在自己的故事里,带着它悄无声息地离开。 于是,那个淡得连得失心都没有的女人一个人蹲在路旁哭得伤心的画面刻进了何似心里,即便往后的记忆纷繁复杂,血腥暴力,她也总能在回忆起那个画面时再次感受到人心的如软和易碎。 当死亡逼近,她终于开始承认,“小叶子,我想回去你身边。” 第122章 何似拿了手机重新下来的时候满脸喜色,看得等在车边心急如焚的方糖一阵胃疼。 “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方糖格外认真地问。 何似笑眯眯地点头, “你说的都对。”脾气好得出奇。 方糖在心里截胡了一只羊驼。 何似自动自发地坐进副驾, 系好安全带, 侧过身体, 满脸笑容地对还站在外面的方糖说:“还不走吗?” 方糖自认在职场混得挺久, 忍耐力比一般人高出很多,可看到何似这股子贱贱的劲儿, 还是忍不住想把车钥匙砸她脸上。 深呼吸几口,方糖扯开车门, 泄愤似的发动车子驶出了小区, 一旁经过的路人看到她的车速纷纷避让,而依然沉浸在所思所想里的何似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已经在鬼门关打了好几转。 她啊, 现在满心都是叶以疏的好。 不到二十分钟,方糖把车开到了周正楼下。 从车上下来,何似提前跑去给叶以疏打电话, 让她找周正放行,方糖则站在原地, 仰头看着眼前景象。 上百层的高楼大厦矗立身前, 迎着灼热阳光,落下成片阴凉, 阴凉下的她心里空空的没有着落。 不一会儿,何似打完电话走过来,从后面推了方糖一把,“走了。” 方糖没有防备, 被何似推得趔趄,想打她的心又重了。 有周正提前打招呼,两人一路畅通,还有专人带路。 到了周正办公室,叶以疏第一时间给何似递了杯温水,顺手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何似妥妥地受着,俨然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恶俗状态。 没人疼,没人爱的方糖五官拧巴成了一团。 “东西找到了?”叶以疏轻声问道。 何似立刻放弃喝水,小心翼翼地将优盘递给了等在一旁的周正。 周正拿到优盘赶忙插进电脑,打开视频。 很快,刘钊和小朱导师的对话从电脑里传了出来。 之前不止听过,还亲眼见过这个画面的何似和方糖已经有了心里铺垫,所以听到两人的对话时反应还算平静,叶以疏则是因为看事情的态度向来平和,这会儿也只是靠在周正身后的玻璃上,淡淡地看着窗外和此处比肩的高楼大厦,至于周正......他攥在手里,用来标记文件的铅笔在听到吕廷昕的名字时被生生折成了两段。 “啪!”视频播放结束,周正猛地扣上电脑站起来,过激的动作让沉重的座椅向后滑出很远才在叶以疏提脚挡住时停下。 -- 第290页 周正两手撑在桌面,弯着腰,侧脸轮廓绷紧,肌肉随着咬牙用力的动作来回滚动。 在场几人和周正的交集都不算多,少有的几次见面也不过是公事儿之间的客套。 在他们眼中,周正从来没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这会儿,他正在爆发的边缘试探。 几人屏气凝神,静等周正开口。 极致的静默过后,周正忽然一拳砸在桌面,近乎暴躁地低吼,“狗娘养的!” 没人知道怎么回应,偌大的办公室,除了周正急促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不久,周正站起来,猩红目光注视着前方,“我兄弟喜欢过的女人,我就是搭上这条命也要给他保住了!” 何似抱紧杯子,假装冷静的表情的有了温度,“不要你的命,贡献点脑力就行。” 周正嘴角噙着笑,不重,却格外醒目——凉,淡,不留退路。 周正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扣上西装扣子,正色道,“何似,这个视频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何似放下杯子,同样严肃,“先前跟踪刘钊的时候发现的。” “为什么跟踪他?” 何似犹豫不决,“有点事儿。” “什么事?” “......”何似犹豫。 周正不着急,耐心等何似的答案。 见躲不过去,何似把心一横,真正的理由脱口而出,“想让他为过去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靠自己摆平他?”周正舒展的眉头拧成一团,随后高高扬起,“有骨气,可惜,没脑子。” “你......!” “不过,我欣赏你。” 周正这么一说轮到何似不好意思了。 现在想想,还好这事儿没成,不然,只靠她一个人根本就不能把刘钊怎么样,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何似悄悄踮起脚,越过周正的肩膀看了眼他身后不远处的叶以疏,后者依然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平静的好像没听见何似刚才的话一样。 何似心里有点乱,转念一想,话都说出来,也只能破罐子破摔。 做好心理建设,何似再次开口,“我工作室有个员工原来是外面混的,认识的人不少,刘钊去的地方刚好是他以前的老东家的底盘,我就让他用关系把这段视频弄出来了。” 周正,“是你亲眼所见?” “是。” “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何似回头,指了指脸臭到发黑的方糖,“她跟我一起的。” 周正放远目光,对方糖点了点头,“方主编,这件事也是你亲眼所见?” 方糖自从听见周正那句‘我兄弟喜欢过我的女人’后心里就和刀子搅一样不爽,这会儿要是可以,她绝对会甩脸走人,但可惜的是,那个他兄弟喜欢过的女人,现在她也喜欢,还非她不可。 正了正表情,方糖干巴巴地回答,“亲眼所见。” 周正敛起眸子,语气加重,“据我所知,你和刘钊,你的家庭和刘钊的家庭关系都很紧密,更甚至,你差点嫁给刘钊。” 方糖压低一边嘴角,“那又怎么样?” “如果我要告刘钊到死,你站哪边?” 方糖嗤笑出来,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如果真要给想让刘钊死的人排个序,以前,我远到没边,现在......第一非我莫属。” “哦?”周正的目光完全聚集到方糖脸上,压迫性十足,“理由呢?” 方糖表情里的嘲讽淡了,取而代之的时对一个人的占有欲和一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等发下时已经无法回头的感情,“除了喜欢我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周正身上温度骤然降低,即使办公室无风,冷空气依然快向四周扩散,“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属于谁?” 方糖勾起嘴角,轻笑,“那你知不知道谁睡了她?她的第一次属于谁?” 周正表情不变,绵里藏针的眼神眼神紧紧锁住方糖,“方主编,你我不是一个行业里混出来的,没多少交集,我不想为难你,但如果你想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我周正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你不防出去打听打听,看我怎么对付看不爽的人,顺便看看那些人的下场。方主编,奉劝你一句,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明里暗里的话彼此心知肚明,就不必说出来伤和气了,你觉得呢?” 周正的威胁已经摆在了明面上,稍微有点危机感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和他硬碰硬,但方糖偏不。 只要是她看中的,除了正面刚,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 即使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如果我就是不呢?”方糖笑问,随性的语气让她和周正之间没有硝烟的战火一触即发。 周正抬起手,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点了点太阳穴,“那就只能拭目以待了。” 方糖眉头轻皱,张开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 周正亦不再追究这个问题,转而对何似说:“你提供的视频是重要证据,但太单一,只靠这个不能立案。” 何似用手背蹭了下干涩的嘴唇,“那怎么办?” 周正,“我这边马上安排人顺着这条线搜集证据,如果没有意外,小朱导师这些年在项目上应该动了不少手脚,只要他做了就一定会留下证据。” “可高校老师贪腐的风气不是一两天形成的,就算你查到了又怎么样?能加几年?”何似扬着下巴,和高出自己许多的周正直视,“周正,他该死,而牢狱绝对不可以成为他的避风港。” -- 第291页 “我明白。”周正坚定,“相信我,试验场上的意外会成为他和刘钊的催命符。” 催命符......他们都在求的东西,可它不该建立在吕廷昕可能出事的基础上。 “你们知道吕廷昕的情况吗?” 这话是方糖问的,怯懦的,软弱的,没有一点方才的气势。 周正冷眼瞥了她几秒,默不作声地转身朝办公桌前走去。 何似转身,朝方糖摇了摇头。 方糖勉强回了个笑,她和何似一起来的,自然知道她同自己一样,除了那段视频对吕廷昕的事一无所知。 方糖低着头,抓着额前的头发揉了揉,“何似,我先走了,有信儿了给我打个电话。” 何似咽了口口水,硬邦邦地说:“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你回来不久,路还没我熟。” “你......” “我没事,走了。” 说完,方糖快步离开,头也不回。 等到办公室的门再次紧闭上时,何似走到周正桌前,不确定地问,“如果吕廷昕也喜欢上方糖了,你还会阻止她们在一起吗?” 周正从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收回视线看向何似,“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吕廷昕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她有被人追求和再爱的权利!” 何似略带急躁的语气并没有勾起周正的情绪,后者身体后倾靠着椅背,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两手交叉置于身前,淡淡地说:“可我不想给。” 一句轻描淡写的拒绝把还想据理力争的何似完全堵死在了半路。 何似死盯着面前稳如泰山的周正,恨不得在他身上钻俩洞。 始终站在窗边沉默的叶以疏虽然没有刻意留意何似和周正的对话,但还是听进去了七八分,这会儿看到何似气得腮帮子鼓鼓立马稳不住了。 叶以疏走过来,拍拍何似的脑袋,轻声细语地说:“回家。” 何似一听叶以疏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 何似闷声不乐地转过身,低着头,脑门抵在叶以疏肩头蚊子嗡嗡似的说:“不开心。” 叶以疏用下巴点点何似脑袋,回了一个字,“嗯。” 何似郁闷了,“你怎么不哄哄我啊!” 叶以疏从容笑着,丝毫认识不到‘错误’,“不用哄,你自己不是黏上来了吗?” “哎!你这没良心的女人!”何似气愤难平,“白喜欢你了!” 叶以疏莞尔,“这话不能乱说,伤感情。” 何似,“......好吧” 稍稍压下何似的负面情绪,叶以疏和周正告辞,“先走了,有需要随时找我们。” 周正耸耸肩,抬起胳膊做出请的手势,“随时联系。” 叶以疏点头答应,“好。” 随后拉起何似离开。 何似一直神色怏怏,走出大楼,站到阳光下身上的阴霾也没有消散。 叶以疏到底还是不忍心何似一直这么蔫蔫的,组织了下语言说道,“我们不是周正,不明白他心里的想法,同样的,我们也不是吕廷昕,不知道她最后会怎么选择。” “所以呢?”何似目光怔怔,瞳孔深处漂浮着茫然,“就算吕廷昕真的喜欢了也不能和方糖在一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呢?”何似后退一步,抱着叶以疏的胳膊,脑袋稳稳靠上她的肩头,“小叶子,喜欢却不能在一起,那种感觉很痛苦。” 叶以疏淡然的表情变得艰涩起来,“嗯,我明白。” “那你别拦着吕廷昕喜欢别人,就算她差点成为你嫂子,你也不能拦着。” 叶以疏失笑,“我为什么要拦着?她身边能有个喜欢人的陪着,我比你更开心,只是......” 何似抬头,“只是什么?” “只是吕廷昕不会再喜欢别人。” “......” “你还没出现之前,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她不常说,但一旦提起必定坚定的一句话是‘以疏,这辈子我只会喜欢小哥,他死了,可他一直活在我心里’。” 何似沉默。 叶以疏侧过头,脸侧蹭着何似的脑袋,“阿似,这世上绝对的东西不多,我们多给吕廷昕些时间,让她自己从过去走出来,走出来,她就会爱上别人。” “......嗯。” 叶以疏提了提胳膊,语气轻快,“走吧,回家。” 何似放开叶以疏,站在一侧仰着头看她,“小叶子,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买下《初恋》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叶以疏顿了下,随即露出灿然笑容,“高兴地哭了一整天。” ———————— 军区总医院,吕廷昕靠在手术室门外的墙壁上一动不动地待了将近两个小时。 苍白脸上数到伤口的血迹已经干涸,原本鲜艳的红凝固后变成得深沉压抑。 “廷昕,你去处理下脸上的伤,这里有我。”和吕廷昕一起配合这次实地测试的战友高翔说道。 吕廷昕机械地摇摇头,没有焦距的目光被冰冷灯光拉扯的支离破碎。 高翔和吕廷昕认识的时间很久,算是‘孤僻’的她在队里唯一一个知己,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和戚昂之间纠葛的人。 今天这局面......他想劝也无从下手。 -- 第292页 “廷昕,你别想太多,就当戚昂替你挡那一下是在赎罪。”高翔说。 吕廷昕动了下,从高翔的角度看过去,她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垂在脸侧的头发遮住的不只是她的表情,还有她心底真实的想法。 “可我不想要他赎罪,他活该背着这个罪名受一辈子心理煎熬。” “你们是同学,还是战友,没必要把事情搞僵。” “我把事情搞僵?”吕廷昕抬起头,青白交错的脸色让她的表情看起来异常恐怖,“如果戚昂只是诋毁了以疏,让她失去光环,那行,以疏现在有喜欢的人,也不打算和过去再计较,我作为一个外人肯定不多说什么,可他不止诋毁了以疏,还因为害死了小哥。” “廷昕......” 吕廷昕站直身体,怨愤的眼神像极了受到伤害的小女孩,“你们都说小哥的死是意外,可你们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是以疏出事,他怎么因为着急赶回来遇到这个意外?说到底,戚昂才是凶手!杀人不见血,但他永远也别想逃脱这个罪责!” 高翔哑口无言。 感情里的执着和不理智,他没有经历,不懂。 吕廷昕咬着嘴唇,用手背胡乱抹了下眼睛。 过大的动作触碰到了眼皮上的伤口,致使已经干涸的伤口再次溢出鲜血。 吕廷昕丝毫不在意,提高声音,把自己藏在心里的委屈全部袒露,“只差一个多月而已,过了,我就是小哥的妻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那个身份,哪怕,哪怕只是一天也好啊。” “我!”吕廷昕狠狠戳着自己心口,“吕廷昕不是个好人,如果她没遇见小哥,一定会变成你们最看不起的那种卑鄙小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那个人不懂感情,不懂感恩,更不明白什么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线。可是怎么办?她就是遇到了呀,还得到了他独一份的喜欢。” “高翔,你告我,我怎么原谅突然把他从我身边抢走的戚昂?” 吕廷昕的质问,高翔做不了任何回答。 在劝人这方面,他一直很愚钝。 “对不起。”这是高翔唯一能给的答案。 吕廷昕苦笑,“高翔,在最后关头和戚昂解除婚约,放弃用一辈子的折磨报复他是我的底线,我已经尽力了。” 高翔走过来,兄弟似得拍了拍吕廷昕的肩膀,“我知道,我都知道。” 吕廷昕抬起头,软弱的目光刺痛了高翔的眼睛,“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我吗?如果知道,你告诉我理由,我不想不明不白承他的好。” 在小朱导师被抓之前,他已经安排好了测试的事,只等时机成熟。 原本小朱导师被抓,这件事就该被搁浅,可偏偏他们做的是军工项目,封闭开发期间谁都不能和外界联系,所以小朱导师被抓的事没人知道,以至于当初的安排按部就班的走了下来。 今天就是那个成熟的时机。 然而,在爆炸发生之时,突然出现的戚昂毫不犹豫地救了吕廷昕。 他们的计划成功了,伤的对象却错了十万八千里。 吕廷昕始终回忆不起来戚昂晕过去之前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只是模棱两可的记得,戚昂的语气很沉,压得她喘不过气,还有他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后背...... 如果戚昂当时的做法是医生的本能,那吕廷昕接受,并且感激。 如果只是赎罪,那很抱歉,她并没有戚昂想象的那样伟大。 有些罪孽一旦发生,只能用同等条件偿还。 沉默间,手术室的门忽然朝两边分开,一名护士匆忙从里面走了出来。 高翔立刻上前问道,“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对以后的正常生活有影响?” 护士摇摇头,叹气,“熬过这劫再说什么以后吧,熬不过说什么都没用。” 丢下这样一句话,护士匆匆离开,让忧心的人更加无所适从。 高翔烦躁的扯下作训服帽子,攥紧,“吕廷昕,这样你还是无动于衷?” 吕廷昕抬眸看了眼高翔,淡得没有情绪。 就在高翔因为自己肯定得不到吕廷昕的回应时,她说话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这是报应。” 第123章 就在高翔因为自己肯定得不到吕廷昕的回应时,她说话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这是报应。” 戚昂亲手种下的因, 如今自己尝到了苦果, 这是罪有应得, 只是...... “廷昕,他是为了救你。”高翔低哑的声音包裹着浓烈的无力感。 吕廷昕漠然, 随着偏头的动作慢慢勾动嘴角。 那样冷淡又嘲讽的笑让高翔觉得异常陌生,稍一深思却又觉得顺理成章。 戚昂犯的错的确无法弥补。 吕廷昕吞了口口水, 睫毛闪动, 看似漫不经意的态度实则谁都改变不了,“高翔, 除非他死,或者让小哥重新活过来,否则, 我们之间的账永远清不了。” 高翔词穷,沉吟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歹给他个机会。” “不可能。”吕廷昕波澜不惊的目光和冰冷的‘手术中’三个大字无声拉扯, “我对错的定义只有两种,原谅和不原谅, 没有你说的机会,更谈不上弥补。” “廷昕.......!”高翔无可奈何地拉长了声音。 吕廷昕眨了下疲惫的双眼,嘴角忽然露出一抹清浅笑容,“你拿我没办法的时候, 表情、语气和小哥很像,但是,你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告诉做人应该怎么样,而小哥是心疼我,甚至,他觉得有个我和她抬杠才像真的恋爱。高翔,单单这一点,你对我来说就只能是个外人,所以别再用自己的观点否定或是试图改变我的想法,有时候,我连自己的话都不愿意,更不说你这个外人。” -- 第293页 吕廷昕界限分明的话一出,高翔像是被人掐中软肋一样,生硬的表情僵在脸上,眉目之间隐约可见怒火。 “随你怎么说!”高翔飞快地说,好像再晚一点自己就会变得被动,“你放心,就算你以后再变成十天半个月不说一句话的鬼样子,我也绝对不会管你!我们这些外人......呵,我们这些外人哪儿比得上你完美的小哥!” 高翔的语气充满嘲讽,吕廷昕听进耳中却没在心底留下痕迹,她依旧笑着,那笑像极了叶以疏的温和,说话的态度远不如笑容那样易亲近,“我走了,今天的事还有一大堆的报告要写。” 高翔下意识答应,手刚抬起来挥了下又烦闷地垂下,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冷淡的,“嗯。” 吕廷昕心如止水,甚至庆幸高翔没再挽留,没有劝说。 她很清醒,清醒的有点儿期待戚昂的下场,别人劝说的越多,她的态度越强硬,到最后弄得两败俱伤不划算。 走过长长的走廊,拐过人来人往的门诊区,吕廷昕重新站在了阳光下。 夏季温暖的阳光远不能温暖她冰冷的心。 “小哥,如果戚昂为此付出代价足够抵消他犯下的错了,那我坚持一个人生活的理由还剩下什么?” 吕廷昕站在人群中央,逆着人流,紧握着垂在胸前的弹壳喃喃自语。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前方有人在朝她缓步走来,步伐坚定,温和的脸上带着笑,暖暖的,把一个男人对他的小姑娘的宠爱柔滑在了血肉灵魂里。 “小哥......小哥......小哥!”被吕廷昕困在心底的感情枷锁轰然崩溃。 吕廷昕发疯一样朝前跑去,带着颤意的声音由喑哑到尖叫,最后戛然而止。 她的癫狂让行人避如蛇蝎。 “吕廷昕,我不是你的小哥,我叫方糖。” 方糖轻到小心的声音让吕廷昕的幻想破碎,她怔愣地看着对面和自己一般高的女人,一动不动。 方糖忽然怕了。 怕听见吕廷昕失望的声音。 从周正那里离开,方糖心慌得厉害,开着车在闹市里兜兜转转不敢停下,总怕停下了就会胡思乱想,想多了心里绷着的弦会断,断了,她一定会为了找到吕廷昕做出出格的事,那样,吕廷昕对她的厌恶必定更加深刻。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可怜,方糖在等红灯时烦躁地一转头竟然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吕廷昕。 方糖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过程,把车子朝丢在马路中央一丢,直直跑来了吕廷昕跟前。 和之前不一样,这次吕廷昕看见她没有嫌恶和冷淡,而是同样满怀热切的渴望向她跑了过来,可是啊,吕廷昕叫着不是她的名字。 方糖难过,担她更怕伤害,只敢这么小心翼翼地重申她的姓名。 “吕廷昕,我叫方糖。”方糖重复。 吕廷昕没有丝毫反应,失魂落魄的看着她,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让她朝思暮想的人。 方糖走近吕廷昕,紧张得手心冒汗,有些话一出口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吕廷昕,我喜欢你,当爱人的那种喜欢。” 吕廷昕看着方糖,崩溃的情绪渐渐回到心底那座沉重的牢笼。 没了感情的吕廷昕又变成了方糖熟悉的那个冷淡女人,风平浪静到让她恐惧。 “你说什么?”吕廷昕反问,没有惊讶,也听不出生气。 方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刚刚打理过的指甲深嵌进掌心,疼得尖锐。 “我喜欢你。”方糖说。 “喜欢我。”吕廷昕缓缓地重复,随即微笑,“滚。” 方糖早就知道向吕廷昕表白会被拒绝,也做好了接受的准备,现在,只是一个‘滚’字恐怕已经是吕廷昕最给面子的做法了,可她还是觉得心口细密的痛在快速发酵。 很奇怪,不全是痛,还有心疼和嫉妒。 “吕廷昕,你不要急着拒绝,我,我......” 说不出来想表达的意思,方糖急得脸色通红。 吕廷昕冷眼相看,然后在方糖想要再次开口时给予狠狠一击,“一个只会趁人之危的人跟我谈喜欢?方糖,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和你在酒吧夜店玩得那些人一样,给钱,给玩,就会对你趋之若鹜?” 方糖前一秒还涨红的脸瞬间惨白,“你,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吕廷昕逼近方糖,常年在风里雨里磨砺出来的锋利目光压得方糖喘不过气,“知道那晚的人是你?还是知道我不过是你玩过众多男女里的一个人?亦或者知道你之所以对我念念不忘是因为我寒酸的把一对早就过时的戒指当宝贝?方主编,你对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就该想到会被第三个人听到的可能,不巧,我正好就是那个人。” 方糖青白的嘴唇开开合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没有,我只是好奇,那对戒指......” “那对戒指我再也戴不起了。” “......” “从我们发生关系那天起,那对戒指就丢了,不是丢在地上,而是丢在我回去的路上。” “吕廷昕,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晚上你一直哭,你叫他,你说你难过,说你很想他,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就是,我就是很怕你哭,吕廷昕......”方糖低哑的声音接近祈求,“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吕廷昕笑着点头,平和的目光让方糖看到了希望。 -- 第294页 仅仅一瞬间。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习惯,玩久了,习惯了。” 方糖哑口无言,连继续解释的力气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吕廷昕越过方糖往前走,擦肩而过之际背对着她说:“别再做那些无聊的事,你越积极的出现在我面前,我越反感你的存在。你是以疏和何似的朋友,我在意她们,不想她们觉得为难,可如果你真的让我觉得有负担,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想办法解决,真到那个时候你就没几乎说不了。方糖,给自己留点余地,我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对陌生人。” 说完,吕廷昕毫不留恋地离开。 方糖站在原地,红了眼睛却不自知。 吕廷昕走出医院大门,刚刚混入人流时,手腕被人紧紧攥住,方糖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一字一顿,用力地说:“吕廷昕,我改了,遇见你那晚就改了,你能不能给我认真喜欢一个人的机会?一次就好!” 吕廷昕没有感情的目光扫过腕间苍白的手掌,只回了两个字,“不能。” “为什么?我都改了,那些坏毛病都改了啊!” 吕廷昕转动手腕,轻而易举地挣脱开方糖,与她面对面,用无情目光刺痛她悸动的初心,“你要的机会我没有。” “......” “我不会喜欢你,这辈子都不会,所以,你要的机会我没有。” 方糖目光一震,天崩地裂,“那我也会一直喜欢你。” 吕廷昕活动手腕的动作顿住,不确信地看着方糖半晌,冷淡地丢下两个字,“随你。” 方糖捋了捋头发,恢复平日里的精明干练,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说:“你没事就好,我们看到视频都担心你。” “视频?”吕廷昕疑惑,“什么视频?” 方糖拿出手机,点开,将还没退出的视频拉到头放给吕廷昕。 吕廷昕侧着身体,修长脖颈裸露在方糖目光所及之处,呼吸间,有淡淡青草香。 几十秒的时间,方糖恍如隔世。 如果可能,她希望这一刻变成永恒。 这一刻,吕廷昕的心在远方,身体却在她身边。 “她们都看到了?”吕廷昕没头没尾地问。 方糖不用想也知道她问得是谁,她在意的人只有那几个。 忍着心里的吃味,方糖点头说道,“看到了,比我看到的早。” 吕廷昕话不多说,掏出手机就拨通了叶以疏的电话。 电话那头久久无人接听。 第124章 何似和叶以疏回到家时,何七七正扒拉着1301的门往里看, 贼头贼脑的模样看得何似莫名想兴奋。 兴奋了就想欺负她。 想到做到, 何似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对叶以疏‘嘘’了声, 后者点点头靠在墙边笑意绵绵地瞧着何似踮起脚朝何七七走过去。 何似走到何七七身后, 猛地跺脚大叫, “啊!” 何七七受到惊吓,一时失手没扒住门把, 整个人直愣愣摔在了地上。 何似没想到何七七反应这么大,看何七七摔得‘五体投地’的样子也有点懵, 几秒后反应过来, 笑得肚子疼。 对面,叶父和叶母都在, 听到门口的动静赶忙跑出来查看情况。 叶母看到何七七憋眼泪憋得眼睛通红,再看看笑疯了的何似,什么理智和气质都没了, 拿起手里的报纸就抽上了何似后脑勺,生气地质问, “你做什么呢?!” 何似捂着脑袋僵在了原地, 怂得一个字都不敢说。 她现在还是戴罪之身,谁都惹不起。 打完何似, 叶母斜了依然靠在远处看戏的叶以疏一眼,没好气地从何似身边挤过去蹲在何七七身前,轻声细语地问,“跟奶奶说, 摔哪儿了?” 何七七嘴巴一瘪,金豆子哗哗往下掉。 叶母以为是何似做得太过分才把自家外孙女欺负成这副模样,憋了很久的火气蹭一下上了头。 “何似!”叶母站起来,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瞪着何似,“你......” 叶母准备把何似教训道生无可恋的话刚出口,还魂的何七七用力推了叶母的腿一把,小脸满是愤怒,“你让开!” 叶母,“......?!” 这一个个都想造反了?! 好不容易站到何似跟前,何七七再次恢复可怜巴巴的表情,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似偷瞄了气到几乎崩溃的叶母一眼,一改往日横冲直撞的说话方式,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格外友爱地问何七七,“哪里疼?妈给你吹吹。” 何七七什么时候见过何似这个鬼样子,登时被她软到让人浑身战栗的声音吓得灵魂出窍。 “说话!”何似一边笑,一边咬牙切齿,“我今天要是因为你挨打,你下半年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何七七一个激灵,哇一声大哭扑进了何似怀里。 何似弯着腰,重心不稳,被何七七大力一撞,身体不断后退,快要碰到站在门口的叶父时,后者身手敏捷地躲向了旁边。 毫不意外,何似后背和门框正面接触。 撞上去的瞬间,何似觉得身上一把老骨头纷纷叫嚣着要跟她绝交,也终于认识到了一个真理——只要有何七七在,她的命途就异常得坎坷。 叶以疏没想到何似会碰见这茬,听见她疼痛的闷哼时倏然沉下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 第295页 “回家我看看!”叶以疏不多言,拉起何似的手就往1301带。 何似不敢走,不敢喊疼,手腕一转挣脱开叶以疏缩回去贴着门框站好。 叶以疏难以置信地回头,好巧不巧看到何七七插进何似腰带里面的手,目光里的焦急顿时变淡,躁动不安的情绪也跟着快速冷淡。 “七七,你的手放哪儿了?”叶以疏不紧不慢地问,温吞的语气和平时无异,偏生在场的人都觉得一股寒流从脚底板蹭一下涌上了心头。 矮子何七七的感觉尤为明显。 下意识的,何七七拉着何七腰带的动作更大,何似一个哆嗦,差点以为自己的裤子被何七七扒了,在心里暗戳戳地想,“何七七此人的用心可以说是非常险恶了。” 事实上,只因为何似今天穿了贴身的牛仔裤,何七七找不到地方抓才把爪子伸进了她的腰带里,然而,对叶以疏来说,这个地方仅仅属于她,胖的人,谁动谁该‘死’。 叶以疏淡淡地看着何七七不说话。 何七七一脸懵逼,对自己犯了什么错丝毫不知情。 何似瞧着形势不对,紧张兮兮地提着裤子,用底盖顶了顶何七七的胸口,说道,“撒手!” 何七七能听话就怪了,她可是超级怕不笑的小叶子的,这种表情的小叶子比何似那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生气吓人多了。 忍无可忍之际,叶以疏笑了一声,标准的笑里藏刀。 随后,何七七被提着领子提到了一边,胳膊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 叶以疏走到何似身边,站姿随性,稍稍垮着身体好配合何似的身高,手下格外认真地解开何似的腰带,然后,猛地拉紧。 何似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勒出内伤,旁边的叶母光是看着就觉得疼,再一深思...... “叶以疏!”叶母气冲冲地走过来,一开口调子起得颇高,“你快四十的人就这点出息?!啊?!” 叶以疏转过来,站直,高瘦的身形将何似挡得严实。 “我怎么了?”叶以反问,眼神无辜,声音又慢又轻。 “嗨!”叶母气笑,“吃一个小孩儿的醋,叶以疏,你越活越回去了?!” 叶以疏神态自若,“嗯,吃了,建议您让何七七别再缠着何似,不然这样的事以后会成为常态。” 叶母愣在当场。 她都听到了什么?! 自己高冷得不像人的闺女当着她的面儿承认自己吃一个小孩的飞醋?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叶母撸起袖子,气运丹田,“叶以疏!” 叶以疏,“在。”然后回头,手卡进腰带和何似肚皮之间,“傻子,回家了。” 何似,“......”被强行拖走。 直到两人消失在1301门里,叶母才反应过来,顿时气得火冒三丈,隔着单薄的门板摆明立场,“你们两个给我收敛点!我还没死,更没接受你们两个的关系!” 门里寂静一片。 围观了全程的叶父忍着笑走到叶母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行了,你虽然退休了,但作为一个老教授该有的气度依然不能少。” 叶母冷哼一声将脾气压了下来,暂且当叶父这话说的在理。 何七七依然不在状态,见1301的门锁了,蹬蹬几步又跑过去准备开锁。 叶母见此恨铁不成钢地拦住她说:“回家!” 何七七,“嗯嗯!你回吧,我找何似玩会儿。” 叶母崩溃到五官扭曲。 知道拦不住何七七,叶母索性放弃,攒着一肚子火自个走人。 这厢,有钥匙的何七七成功拧开了锁。 门打开的瞬间,何似让人鸡皮疙瘩疯狂掉落的娇嗔从门缝里飘了出来,“小叶子,你轻点啊,疼。” 叶母身上的血直冲脑门,以迅雷之势一手捞起何七七夹在胳膊下面,一手拉上门大吼,“混账东西!” 骂完,叶母风一样夹着何七七进了1302,防盗锁一路拧到了头。 1301,何似趴在玄关柜上,莫名其妙地嘟囔,“骨头都快磕断了,还不让人喊个疼?小叶子,你妈妈变了,跟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个会给点心吃的老阿姨差太多了。” 叶以疏替何似揉着肩膀,笑意难当,“嗯,老阿姨以后也是你妈妈,自己人对自己人自然苛刻点,因为知道不会真的生气,这是人与生俱来的弱点。” 何似扭过头,脸蛋红扑扑的,“我这算是你的人了?正儿八经的那种?” “唔......”叶以疏抿着嘴唇,眉头紧锁,“可能还需要一点步骤。” “什么?” “把你拐进房间。” ———————— 两人在屋里闹了一会儿,累了,跑去沙发上一坐一躺消磨时光。 饭点,何七七把门敲得惊天动地。 何似神烦何七七这种不分时间地点都亮如白昼的电灯泡,火大地走过去拉开门说:“何七七,狗胆包天啊你!” 对门,叶母冷飕飕地反问,“何似,你的狗胆逆天了?” 何似秒怂,“......” 何七七笑得阳光灿烂。 “吃饭!”叶母怒气冲冲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回了屋,摔门的动作惊动了隔壁姜丽。 姜丽拉开门,一言难尽地看着何似便秘似的脸问道,“何似,你这是......” -- 第296页 何似两手扯住何七七的马尾,龇牙微笑,“没事,教育小孩呢。” “你......继续,不打扰了。” “好的,姐姐慢走。” 姜丽一走,何似扯住何七七头发的手猛地朝两侧拉。 何七七的头皮登时绷紧,连带着魂儿都被吊了起来。 “何,何似,你想干嘛?”何七七哭哭啼啼地问。 何似皮笑肉不笑,“干嘛?!呵呵,宰了你这个叛徒!” 何七七失声尖叫,安静的楼道被两人搞得鸡飞狗跳。 收拾完何七七,何似领着垂头丧气地她回家找叶以疏,叶以疏再带着这两着俩怂包去了对面吃饭。 餐桌上,何似数着米粒吃饭,何七七则看着何似的脸色进食,最能闹腾的两人真就把‘食不言’这句古训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饭后,叶父去洗碗,何七七回房写作业,叶母、何似、叶以疏三人坐在客厅大眼瞪小眼。 “以疏,廷昕有没有联系过你?”叶母担心地问,“这孩子走就走,怎么也不跟我们当面说一声?留下那么一张字条不是找着让我们担心吗?” 叶以疏神色自若,“她一直都这样,您不是已经习惯了?” “哎,习惯是习惯,但还是心疼啊。”叶母叹气,“以前,我和你爸忙,廷昕悄悄回来,再偷偷走,我们能理解她不想给我们添麻烦的心思,可现在我和你爸都已经退休了,她怎么还这样?这都多少年了,我们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疼爱,她怎么就不明白我想亲眼看着她走才安心的心意啊,哎呀......!” 叶母忽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激动地说:“廷昕别是出什么事了吧?上次天台动手的事儿上了新闻,她回队里肯定得受处分!” 叶以疏眉心跳动,面上依旧淡定,“我们坐这儿乱猜没用,等她消息吧。” “哎,只能这样。”叶母黯淡的眼神收回,掠过何似时狠狠瞪了她一眼,“廷昕要是真背了处分,你难辞其咎!” 何似吓得坐直了身体,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 叶母拒不接受,“你和那个刘钊的过节自己私下解决不就行了,非要拉着廷昕做什么?她要不是为了你怎么可能和人动手?!” 叶母字字珠玑的质问让何似有口难言,原本腰杆挺直了也就小小的一只,这会儿脖子缩起来之后怎么看怎么可怜。 叶以疏一手撑着沙发侧过身体,将有意和自己拉开距离坐在一旁的何似往自己身边拉。 何似下意识反抗,叶以疏偏不遂她的意,加大力气,何似拧不过,整个人被拉的斜扑进叶以疏怀里。 两人当众‘亲密’的动作如同火烧浇油,把叶母心里那点克制烧了个干净。 “你们给我滚!都滚!”叶母指着门口,气得呼吸急促。 厨房里正在洗碗的叶父,听见声音赶忙跑出来紧张地问,“又怎么了?” 女人发火的时候,最忌讳男人说又,叶父这个字用的当真‘恰到好处’。 叶母黑着脸,指指叶父,再指指抱住何似不让她动的叶以疏,“好!好!你们父女终于统一战线了是吧,现在就我一个人恶人!行!我走!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 吼完,叶母快步绕过沙发往出走,叶父见状急忙跑过去把人拦住,好言相劝,“我也没说什么,你生的哪门子气?” “我生哪门子气?!我十月怀胎生的好女儿当着我的面抱另一个女人,甚至,甚至为了她跟一个小孩闹别扭!你现在竟然问我生哪门子气?!” 叶父摸摸鼻子,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孩子们大了,她们知道分寸。” “知道分寸就不会把廷昕拖下水!”叶母怒不可遏,“自从那条新闻爆出来,我一直顾忌何似小时候的事,想着她这些年也不容易,所以不追问为什么她和刘钊的事会牵扯到廷昕,对她和以疏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忍耐极限,我要是再坐视不理还怎么对得起叶家的列祖列宗?!” 叶父摇摇头,表情牵强,“你怎么越老越不讲理了,我们都没忘记以疏因为这个原因受到过多大的伤害,自然也能想通她对‘同性恋’的避讳,所以如果不是真的喜欢,她怎么可能再次义无反顾地踏上?上一次,我们不够坚定成了那个谣言的帮凶,这次,我们难道不该支持她,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叶父说话的方式不紧不慢,其中深意却深刻坚定。 叶母失控的理智渐渐回笼。 叶父趁热打铁,“弦华啊,重蹈覆辙的做法,我们再做就不会有机会弥补了,你确定要狠心棒打鸳鸯,连同你们母女情分一起打散了?” 叶母别过头,执拗地重复,“她们这样有违伦常。” “那又怎么样呢?”叶父看着不远处站在一起相互依靠的两人,由衷地说:“说得宽泛点,何似这孩子从出生就属于以疏,这是命里带的缘分,我们强行拿走了,自己是心安了,可她们的命就没了。小时候,你不还和隔壁老石家儿媳妇炫耀过,说何似是以疏的童养媳?话是你亲口说出去的,现在又有什么理由反悔?况且,她们在一起那两年,我们真真实实感受到以疏是快乐的,这不就够了?生儿养女,图的仅仅如此。” 叶母波涛起伏的情绪沉寂下来,“她们以后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 第297页 “有我们在,怕什么?”叶父笃定,“我们搬来这里不就是怕外人欺负上门?弦华,承认吧,你接受不了的只是这两个孩子受到伤害,不是她们的感情。” 叶母扭头的动作变得生硬起来。 叶父说得对,有何似的叶以疏是什么样子的,她在两人在一起的那两年已经深切感受到了。 那时候,何似不过成年,知道叶以疏和他们关系冷淡之后,总想方设法骗她回家,借口千奇百怪,有时候幼稚的仅仅是因为嘴馋。 几人对这些理由背后真正的原因心知肚明却没有戳破,他们都需要会笼络人心,调节气氛的何似为他们牵线搭桥,重塑丢失的亲情。 对此,叶母一直心存感激。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反对过她们感情。 她所有的不通情理不过是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同性恋给叶以疏和这个家带来的灾难,他们再也无力承受第二次。 有过去做参照,叶母以为自己是对的,可现在看来,强行拆散两人换来的不会是亡羊补牢,而是更惨烈的恩断义绝。 只是......她需要一个台阶。 一个能走到她们面前的台阶,不高不低,刚好够她接受何似的存在有好无坏。 这个台阶,叶以疏给了。 “妈。”叶以疏牵着何似走过来,声音涩涩的,“对我来说,阿似的好恰如其分,不张扬,不辉煌,有时候吵闹得人哭笑不得,有时候又因为过分安静急得我心烦意乱,她时常说,生活是被时间推着往前走的,不管你情不情愿,终点就在前面,与其整天活在过去为自己画好的圈子里自怨自艾,不如洒脱一点接受新生活,笑一笑,闹一闹,走完的是同样的一辈子。” 叶以疏停了下,握着何似的手收紧,“她之所以让我心生向往,除了喜欢,还有仰慕。” 命运给何似的路荆棘密布,何似却凭一己之力将它走成了康庄大道。 叶以疏仰慕的,一直是何似那股不知道失败和退缩是什么东西的信念。 “妈,我曾经一手毁了自己仰慕的东西,狠心把她送到遥不可及的地方,让她在异国他乡尝尽感情给予的失败,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也最没办法弥补的过错。您,包括我,我们永远不会知道,阿似在外面的那六年经历了什么。” 叶以疏稍稍侧过身体,用空着的手摸摸何似的耳朵,疼痛的心揪成一团,“这原本是可以听到各种奇闻异事,美妙声音的耳朵,现在,连我说喜欢都不敢离得太远。” “小叶子......”何似侧着脑袋,蹭蹭叶以疏的手,不想让她继续,“我都不怪你了,你干嘛还要再提?” 叶以疏笑笑没反驳,继续说道,“好在,离了我,她还是那个会在夹缝里找生存的何似,姐姐把她带进了战争的世界,她在记录真相的过程中找回了自己,最后,她带回了完好如初的自己,也带回了聪明活泼的七七,至此,我对她除了愧疚、亏欠,还多了一份感激。” 叶父和叶母从来没听过这段过去,一时难以接受,叶母忘了自己不久前还极力反对的立场,心疼地问,“怎么就,就狠得下心呢?” 叶以疏彷徨多年的终点也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理由。 过去,藏着掖着,一个人消化黑夜的寂寞,现在,她找到可以诉说的亲人了。 “因为......她得活着啊。” 第125章 竖日中午,何似哼着小曲儿出现在了许久不曾露面的工作室, 一屋子小伙伴看到她激动的乱叫, 只有小胖一个人坐在角落默不作声。 何似走过去, 一屁股坐在小胖对面, 踢了踢他的脚问道, “嘛呢?面地思过?” 小胖咬牙切齿,“滚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何似佯装吃惊, “我又怎么你了我?我一伤患天天窝床上,不打你, 不骂你, 你怎么倒记起仇了?” 小胖气得腮帮子乱颤,“我这人皮糙, 你不虐我,我睡觉都不踏实。” “......啊?”何似缩着脑袋,两手握拳放在胸前, 弱弱地后撤,“你怕不是个变态?怎么还带自己送上门找揍的?” 小胖捶胸顿足, 对自己的奴性也是接受无能, 可这就是事实。 “老大,你以后好好活着行不行?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啊!”小胖哭诉。 何似吓得蹭一下站起来躲到凳子后面, 紧张兮兮地反问,“你到底怎么了?” 小胖停止伤心,挺挺肥嘟嘟的肚子指向何似办公室方向,“从昨天到现在, 方主编已经快把我折磨疯了!求你快把她弄走行不行?!” “方糖在这里?”何似诧异,随即摇头,“心有余而力不足,抱歉。” 说着何似就要走人,办公室里憋尿别到极限的方糖正好出来,看到何似招招虚弱无力的手说:“过来扶我一把。” 何似猛摇头,“我这种矮子扶不住你,真的,小胖,你去。” 小胖虎躯一震,悚然,“我这种虚胖也扶不住啊。” 方糖屏气凝神,“......何似!” 何似条件发射地站直身体,答道,“在!” 方糖,“过来。” 何似认怂。 小胖鼓掌欢送。 扶方糖解决完生理需求,两人一起进了办公室促膝长谈。 方糖把自己这段时间对吕廷昕的‘骚扰’和盘托出,说的有血有泪,感人肺腑......除了昨天表白被拒......她还想给自己留点念想,也给别人留点劝她的机会。 -- 第298页 听完经过,何似同情地握住了方糖的手,“不然,算了?” 方糖暴走,“你他妈再说一次算,信不信我踩死你!” 何似收回手,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哦,you can you up,我不反抗。” 方糖哎呦一声靠回椅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何似失望地说:“何似,我看错你了,你就是个翻脸不认识的东西!” 何似笑眯眯地点头,“嗯嗯,继续。” “我就不该告诉吕廷昕你们也看到视频,不该看着她给你们打电话,活该让你们继续担心!” 何似敛起表情,郑重其事地问,“你见到吕廷昕了?她怎么样?” 方糖懵,“你们不知道?” 何似摇头。 方糖放下手,坐起来,回忆当时的情景,“我在医院碰到她的,人没事,脸上有些划伤,她知道你和叶医生也看了视频当场就给她打了电话,不过好像没人接,后来,她就说去找你们,让你们当面看她没事也好安心,你们怎么会没见她呢?” 何似一瞬不瞬地盯着方糖,紧锁的眉头透露着她的担心,“她几点打的?” “差不多饭点。” “那会儿,我和小叶子在她父母那里吃法没带手机过去。” “那就难怪了。”方糖了然,“可她不是来找你们了吗?总不至于连这个都错过了吧?” “不知道,我们没见到吕廷昕。” 昨晚,叶以疏剖露了自己的心事后,叶母对何似的态度不再坚持,几人坐在不大的客厅里听着叶以疏一字一句说着她的不得已和不得不,心里既心疼何似,又恨不得杀了刘钊。 身为主角的两人一再保证刘钊这次进去就没有翻身可能,叶父和叶母才稍稍安心放两人回1301休息。 那会儿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叶以疏第二天还要去医院上班,何似在后边催着她匆匆洗漱后就上了床,手机压根没顾得上看。 今早起床,叶母格外热情,何似受宠若惊,全程黏着叶以疏吃了一顿战战兢兢的早饭后,两人才得以离开。 路上,叶以疏始终忙着整理病人资料。 她的辞职报告已经在走流程,不出意外,一周后她就会彻底离开这个工作了很多年的地方。 担心别的医生突然接手自己的病人,不了解他们的情况,叶以疏决定把病例之外的资料细化,并一一制定后续治疗方案。 这一忙就是一路,到了医院也没停,以至于吕廷昕这个没有打通的电话至今没有被发现。 何似的回答让方糖紧张起来,“你有她联系方式没?打个电话试试。” 何似立马拿出手机打给了吕廷昕。 短短几秒,何似挂了电话,说道,“关机。” 方糖坐不住,烦躁地站起来来回踱步,“她那地方咱们进不去,电话再一关机不就和失联一样!” 谁说不是。 普通人行动范围的局限性总在关键时候表现的格外清晰。 “我们等等吧,吕廷昕既然说了会来找我们就肯定回来,食言而肥不是她的作风。”何似安慰道。 现在的她,对吕廷昕几乎完全接受,包括过去的恩恩怨怨。 方糖无力地跌坐下来,默认何似的提议。 见不得方糖失魂落魄的模样,何似想了下说:“我去医院看看,说不定吕廷昕去找小叶子了。” 方糖喜上眉梢,“我跟你一起。” 何似不忍心刺激方糖,但不得不这么做,“你确定吕廷昕现在想见你?” “......” “别担心,联系上吕廷昕,我第一时间给你说。”何似说。 “只能这样。”方糖苦笑,“总有种我上辈子辜负了她,她这辈子来讨债的感觉。”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恨着才说明曾经深爱。” “呵,何似,你一点也不会安慰人。” 何似不予置否,随手捞起衣摆塞进短裤里说:“走了,你就在这儿待着,我让小胖给你弄点吃的。” “谢了。” “客气什么,自己人。” 走到楼下,何似又给吕廷昕打了个电话,依旧关机。 何似的担心猛涨,到医院时到达巅峰。 护士长告诉何似,叶以疏来医院后给手机冲了电,开机后打了几个电话,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匆匆离开一直没有回去。 而此时,被认为失联的吕廷昕已经在军区总医院的病房门口徘徊了许久。 ———————— “吕廷昕?!”结束训练匆匆跑来的高翔看到吕廷昕时明显惊讶,“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吕廷昕神色疲倦,“不久。” 回想起两人之前的不愉快,高翔的热情有所收敛,走到吕廷昕对面,低声说:“昨天的事,抱歉啊。” 吕廷昕莫名,“什么?” “就昨天冲你发火,说不会再管你。”高翔单手捏着后脖子,面带尴尬,“我这人嘴笨,脾气大,说话不中听的时候多了去了,你别在意,以后你有事尽管说,哥们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给你办成了。” 高翔发誓一样的态度逗笑了吕廷昕,后者语调轻扬,“那就先谢过高大队长了。” “客气客气。”高翔说:“对了,你来这儿不怕被老罗发现再给你加一个月禁闭?我今儿出来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才有逮着了个机会。” -- 第299页 老罗,对吕廷昕来说亦师亦友亦像父亲的存在。 吕廷昕勉强笑了下,实话说道,“他知道,假是他亲自准的。” 高翔连声摇头,“果然是亲闺女才有的待遇,我们这些外人不管怎么努力都只有爱踹的份儿。” 吕廷昕但笑不语。 高翔看得出来吕廷昕的为难,走到墙边靠着,一手插兜,一手转着帽子直截了当地问,“戚昂的情况听说了?” “嗯。” “你怎么想的?戚昂这次为了救你算是把后半辈子都搭进去了,你......你的立场我现在也算明白了个七八成,劝你我是肯定不劝了,但该问的话还地问,我除了和你是战友,也和戚昂有过命的交情。” “我明白。”吕廷昕后退一步,腰抵着高翔对面的墙,弯下腰看向地面,声音低哑,“可我不知道。” 或者说没想过。 昨天,吕廷昕确实打算去找叶以疏和何似,谁知道半路遇见工地塌方,她顺手去救了人,等折腾完天已经黑了,后来遇到警方取证问话,她又被迫去了警局配合调查,再出来时,老罗的车就等在外面,而她的手机早在救人时丢在了工地。 吕廷昕没得选,只能跟老罗先回去。 车上,老罗一言不发。 吕廷昕在后座和她并排坐着,同样沉默。 临近目的地,老罗忽然开口,“叶家那小子跟你什么关系?” 吕廷昕万万没想到老罗会问这个问题,惊讶地转过头反问,“您知道小哥?” 老罗转过头,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霓虹灯,惋惜道,“何止是知道,要不是那场意外,他会是我的兵,前途不可限量。” “小哥,小哥来过这里?!”吕廷昕激动地像个小孩,说话时又那么小心翼翼,“不对,是差点来这里?” 老罗不忍地把一份资料递过去,沉缓的声音如同迟暮钟声,“当初,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空降兵那边给他要了过来,本来以为他考核拿了第一名,顺理成章就成了我的兵,帮我把没机会走的路走完,谁知道,一场几乎手到擒来的任务葬送了他的前途,也扼杀了我的期望。” 吕廷昕眷恋地摸着资料首页的照片,视线从清晰到模糊,再从模糊变得遥远,“第一名,小哥怎么那么厉害?” “是啊,有勇有谋,难得将才。” “罗叔,我好像给小哥拖后腿了。”吕廷昕侧过头,笑容明媚,“我是最后一名进来的,和小哥的第一名虽然只差了五个数,但性质完全变了,他果然是那个我只要仰起头就一定能看到的耀眼明星。” 老罗静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你也很优秀,没给他拖后腿。”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 安静的车厢里,吕廷昕借着微弱光芒看着照片里俊朗坚毅的男人,笑意在脸上慢慢晕开,“小哥,我好像停在了你来了又走的地方。” 吕廷昕的低语呢喃让久经风霜的老罗红了眼睛。 “廷昕,你老实告诉我,那天为什么不顾身份和人动手?是不是因为小叶!”老罗近乎肯定地问。 吕廷昕翻看资料的动作停下,低着头,语气如常,“您在说什么?小哥怎么会和这种满身铜臭的商人牵扯在一起。” “那你怎么解释那天的行为?!” “为了何似。” “何似?那个受伤的小丫头?你真当我老眼昏花到这种程度?”老罗抽走吕廷昕放在膝头的资料,迫使她和自己对视,“那丫头的伤明显是在记者上去后自己捅的,她当时的角度虽然刁钻,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那个下意识扶她的动作明显是拦不住时顺势做的,你也就哄哄那些不熟悉你的人!” 既然被看破,吕廷昕也无需辩解,实话说道,“是,何似是为了用她的伤替我开脱。” “那么,你动手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小叶!他和那个刘钊有什么关系?” 吕廷昕避开老罗的目光,声音寡淡凉薄,“你不会想知道原因。” “我必须知道!” “......” “廷昕,就当我求你了,除了我自己因为意外断送了梦想,小叶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你不能自私的藏着他的秘密,让我到死也不知道真相。” “罗叔......” “我保证,不论真相是什么,我都会用最公平的态度对待。” 吕廷昕平放在腿上的手掌收拢,平整的裤腿上留下道道褶痕,“刘钊是害小哥来不了这里的罪魁祸首......” 之后的时间,不管吕廷昕如何愤慨,痛苦,老罗始终沉默。 车子一直开到了宿舍楼下,吕廷昕从车上下来,弯着腰,对坐在里面的老罗说:“罗叔,小哥如果知道你对他如此器重肯定非常开心遇到您这样的伯乐。” “可惜,我没能看到他这匹千里马在疆场驰骋。” “嗯,比起您,我不止惋惜,还心痛。可我亲眼见过后来的小哥,他很好,很喜欢那里,所以,也请您向前看。” “那你呢?”老罗如炬的目光让吕廷昕避无可避,“你总这么原地踏步不怕他心疼?” 吕廷昕笑笑不说话,话题一转问道,“您怎么会突然问起我和小哥的关系?还知道我们,我们......” “知道你们谈过恋爱?” “......嗯。” -- 第300页 “接到老战友电话,无意间提起小叶,他说有个姑娘一直在给小叶寄信,数年不间断,我好奇,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是你,也知道了你们过去那些事。” 吕廷昕直起身体,不让老罗看到她即将失控的表情,“这样,那还真是巧合。” 老罗本能伏低身体,想看清吕廷昕,动作做到一半骤然停下,就这别扭的姿势说:“廷昕,停下吧,你寄去的信他看不到,也等不到回应,那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再过几年连最后这个知道你们故事的人也会离开,到那时候,你的信真的就要石沉大海了。” 吕廷昕努力提着嘴角,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可怜,“我只是想假装他还在,你们何必总想着让我面对现实?” 老罗心里一疼,动动嘴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吕廷昕站在原地看着老罗的车子离开,心里的空洞被冷风灌满,“再寄三封就够999了,我们说好的长长久久。小哥,你再等等我,等寄够了,我就能安心放你离开。” 夜灯亮起时,吕廷昕转身上了宿舍楼。 楼道里偶尔有年轻的嬉闹声,还有谨慎的私语。 关于戚昂。 他们说,医生给戚昂判了死刑。 他们说,戚昂瘫了,他的后半辈子只剩下六个字——生活不能自理,前途和未来对他来说会成为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奢望。 曾经,戚昂也骄傲过...... 吕廷昕听到这话异常平静,没有得到想象中报复的快感,亦没有替谁惋惜。 她只是在辗转反侧一晚后,找老罗请假来了这里。 吕廷昕是犹豫的,如果不是高翔突然出现,她可能在下一刻就会离开。 她想看戚昂罪有应得的样子,却不想以一个不完美的成功者身份居高临下地看着没有反击能力的戚昂。 小哥说过,输赢最根本的前提是堂堂正正,她和戚昂的恩怨注定没有结果。 高翔看着吕廷昕弯腰的姿势走了会儿神,再一开口不受控制地问出了积压在心里很多年的问题,“廷昕,你有好好想过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吕廷昕抬起手在因为身体前倾而变得空荡的胸前寻找了一会儿,然后在一处按下,感受到金属的坚硬时慢慢开口,“想过。”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 “无情无义,自私自利。” “别这么说,你的付出大家看得到,你要是自私了,那队里就没几个真正明白大义的人。”高翔说。 吕廷昕曲着腿,动了动酸疼的脖子,对于自己鲜少提及的过去只有寥寥数语,“在校的时候,我喜欢小哥,戚昂喜欢我,他一直觉得我们才是一路人,认为我对小哥喜欢不过是因为他的父母可以给我好前途,不论我怎么做,他都没有改变过这个看法,所以,当我有一天终于决定要嫁个小哥时,戚昂慌了,他用最让人不齿的手段把以疏拖下了水,让我们一起为他从来没得到过的感情陪葬,小哥......他只是无辜的受害者。” 高翔知道吕廷昕和戚昂的纠葛,却不知道真实起因,今天骤然听见竟有些恍惚。 感情怎么能有这么大的魅力? “廷昕,既然是因为喜欢,是不是可以给戚昂减刑?毕竟,感情里不受控的因素太多,人又是多情的生物,有时候冲动犯错可能并不是他本人最初的意愿。”高翔说。 吕廷昕吸着气摇头,“不是的,戚昂根本不喜欢我,只因为我们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他不允许我背叛而已。” “怎么会?要是不喜欢,戚昂为什么想娶你?”高翔说:“廷昕,有些话我一直没跟你说,不管你信不信,那时候,你们要是没取消婚约,戚昂真的会为了你放弃大好前途。其他时候我不能保证,那次,我可以拿肩头的责任发誓,他是动了真心的。” “嗯,我信。”吕廷昕坦然接受这个对她来说无比荒谬的说辞,“所以呢?这能成为他犯错的理由吗?” 高翔无言以对。 吕廷昕替他做出了回答,“不能。” 结束交流,走廊里恢复安静,吕廷昕甚至能听见自己轻缓的呼吸。 不久,吕廷昕站起来说:“我先走了。” 高翔下意识嗯了句,说完补充道,“不等他醒?” “不了,我今天来这里是有些疑问想找戚昂要个答案,不过,刚才和你一说,我好像已经想通了,那就没必要再见这一面给自己添堵了。”吕廷昕说。 高翔认同吕廷昕的做法,提醒道,“你最近小心点,这次实验出现这么大事故,上面肯定会彻查,万一被人发现你禁闭期间外出可能会抓住机会做文章。” 吕廷昕语态轻松,“放心,这次他们顾不上我。” 高翔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你这是心态,还是知道什么,所以肯定?” “后者。” “理由呢?” “出事那天,我看到有人慌了。” 高翔立刻严肃起来,正色道,“谁?” “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 “这事儿你必须马上和老罗汇报!” “我明白。”吕廷昕解释道,“我也是昨晚睡不着才理了理出事那天的情况,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情况还要等调查结果出来才能有定论。” -- 第301页 “小心为妙,万一真是被人惦记上了,也好有个准备。” “嗯。”吕廷昕点头,随后问道,“能借我手机打个电话吗?” 高翔一口答应,一边拿手机一边问,“你的手机呢?” “昨天救人的时候落工地了。” “以后小心点,万一被人捡到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怎么办?”高翔打趣道。 吕廷昕一笑,拨通了叶以疏的电话,等待接通的电话过程中对高翔说:“秘密倒是没有,就是昨天本来要给家里人打电话报平安的,手机一丢就把事情耽搁了。” 高翔轻笑,“你这可就过分了啊,赶紧打。” 吕廷昕耐心等待。 电话接通,一道阴郁的男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想要她活马上来昨天的工地,记住,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否则......” 否则之后是紧密的拳头击打声。 第126章 不久前已经初见雏形的高楼,如今满目疮痍, 昨天那场事故让这里还未繁华就已经没落。 工地对面的树荫下, 吕廷昕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冰冷建筑物, 呼吸急促, 眼神无情。 烈日透过交错的枝叶落下来, 打在吕廷昕犹带伤口的脸上,让她眉间清晰的褶痕更加深刻。 一想到叶以疏就在这栋废弃建筑的某个角落被人欺辱, 吕廷昕顾不得交通规则是不是允许,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横穿马路, 朝将掉未掉的工地大门跑去, 身后留下此起彼伏的刹车声和叫骂声。 此时,顶楼风口, 一名男人已经站了很久,他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一脚踩在随意堆砌在一起的钢筋上, 玩味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吕廷昕,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水泥地面上, 叶以疏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 今早, 叶以疏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再三询问得到不回应后, 叶以疏以为是谁拨错了号码准备挂电话,不曾想,在她要按下挂断的前几秒,稚嫩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了出来。 他说自己是叶以疏的病人, 现在很不舒服。 叶以疏简单询问后把他的个人信息和自己不久之前才接诊过的一个小病人蒋寻对上了号。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对自己没有逆转可能,只能尽量维持的疾病始终乐观,小小年纪的他比大多数的成年人更知道什么是坚强和坚持。 叶以疏心疼他,以至于数分钟耐心指导没有缓解症状时,她选择亲自出诊。 这本是作为医生的好意,却得到了最恶意的结果。 叶以疏根据电话里的指示到达目的地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的小病人,而是自称关益的焦急男人,他身后的沙发躺着自己出诊的对象,已经昏迷不醒。 关益对蒋寻的情况描述非常清楚,以至于叶以疏下意识以为他就是蒋寻的家属,检查之后专心救治,忽视了事实上别有用心的关益。 就在叶以疏稍稍稳住病情,准备询问关益可能导致蒋寻病发的原因时,她的后脑突然遭到猛力击打,很快失去意识。 再醒来,叶以疏已经被带到了工地,身旁是伤痕累累的孙大姐。 “你是谁?”叶以疏后脑的钝痛依然剧烈,思路却还算清晰,“你把蒋寻怎么了?” 关益脸上全无先前的焦急,阴郁表情让过分消瘦的他看起来稍显恐怖,“都死到临头了,你竟然还在关心无关紧要的人,我是该说你太善良,还是太愚蠢?” 得到这样满是嘲讽的回应,叶以疏不打算继续追问,转而侧过身体叫了几声孙大姐。 意识模糊的孙大姐听见熟悉声音,挣扎着睁开眼睛,双眼无法聚焦。 孙大姐凭感觉在空中摸索几下后,紧抓住了叶以疏的胳膊,不确定地问,“叶,叶医生?” 叶以疏低头看了眼孙大姐血迹斑斑的双手,秀眉紧蹙,“你看不见?” 孙大姐点头,点到一半忽然激动地往叶以疏身前爬,试图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挡住关益无处不在的麻木目光,说话时,语气里藏不住惊恐,“你把叶医生怎么了?!放了她!她和我们之间的事没有关系!是我要替女儿讨回公道才想杀你的!不关叶医生的事!你放了她!” 孙大姐的话一出口,叶以疏脑子里闪过一个让她抑制不住愤怒的念头,“你是刘钊六年前包庇的那个人!”能让孙大姐恨到想杀之而后快的人,只有伤害过她女儿的那个人! 这个人对天真小孩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却能逍遥法外,何似本着人性帮荆雅拍下反馈真实的照片却被刘钊视为眼中钉,而她,因为想要保护何似,惧怕失去挚爱之人才会受刘钊威胁,以至于失去了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整整六年! 关益!这种人不配活! 相较于孙大姐的惊恐,叶以疏的愤怒,关益平静得异常。 他用钢筋一头在地面来回划过,刺耳的摩擦声搅得人心绪烦乱,他却像是从中得到无法想象的快感一样,表情越来越兴奋。 “是啊。”关益理所当然地说:“刘钊当年他没本事保护好我姐,让她死于非命,为了弥补过错,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她唯一的弟弟。” “你姐是谁?”叶以疏问,她无法将这个身份和自己已知的事情联系起来。 “你知道。”关益停下用钢筋划地面的动作,眼底幽幽火光快速积蓄,“因为你那个好哥哥,哦,不对,追根究底是因为你,因为你我姐姐死在了回家的路上。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那场塌方,她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母慈子孝,丈夫疼爱,是你这个杀人凶手让她失去了一切!” -- 第302页 因为她? 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塌方…… “你姐是刘钊的未婚妻!”叶以疏确定了。 刘钊心里一直住着他未婚妻,她似乎对刘钊很重要才会让他数年如一日的惦记,视始终陪在他身边的何书珊无物,更是激进地将她的死迁怒于自己,可那......只是意外...... 他们都说不怪她。 叶以疏忍受着心底渐起的波澜,第一次正视那场让她失去光芒之后又骤然失去亲人的天灾,“那是意外。” “意外?”关益把着钢筋,弯腰下,用钢筋顶端抵着肩头笑道,“我怎么听说是因为你是同性恋的丑闻被同学揭穿,闹得沸沸扬扬,你哥担心你才不顾天气跑回来,结果路上出了事?他要是不着急赶路说不定车就不开了,车不开谁都不会死,既然当时的情况有可能避免,就不该说是意外,你说是不是?” 关益不疾不徐地反问再次勾起了好不容易才从叶以疏心底抹去的自责,沉默气氛让愧疚的阴云再次将她笼罩。 一旁的孙大姐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叶以疏快速低沉的心情,急忙抓紧她的胳膊,用力握了握。 叶以疏感受着来自旁人的坚定,脑子里浮现起不久前她才和父母说话的话,“对我来说,何似的好恰如其分......我狠心把她送到遥不可及的地方,让她再异国他乡尝尽感情给予的失败......这是原本可以听到各种奇闻异事,美妙声音的耳朵,现在,连我说喜欢都不敢离得太远......” 对了,当初就是因为心魔的存在,她才会受刘钊威胁,亲手断送了两人的美好姻缘,现在,她又怎么可以重蹈覆辙? 叶以疏抬起头,淡然目光迎上关益等着看戏的表情,“天灾地变,与人无尤。” 关益敛起表情,冷着脸站直了身体,“那就只能怪你命不好惹到了我姐夫,六年前,他保我一次,现在,换我替他达成心愿,让你们这些害他失去爱人的人全部付出代价。” 话落,关益将钢筋棍随手丢弃,拿出手机走到风口拨通了吕廷昕的电话。 自始至终,他没有动叶以疏一下,那些密集的拳头声不过是他打在沙袋上的假象,吕廷昕稍微用心一点就能听出来差异,可她慌了,在听见叶以疏出事的那一秒就慌了,关益料定了吕廷昕的反应才敢这样虚张声势,至于理由......叶以疏没去想,确切来说,她只觉得关益的行为怪异,并不在意,她只希望吕廷昕来时带上理智。 “叶医生,你,你快跑,不要管我......”确定关益这个危险暂时远离,孙大姐气若游丝地说:“我这是自作孽,死了活该,你快找机会逃跑。” “不要说这种话。”叶以疏声音低缓有力,抚平了紧张气氛带来的不安,“你怎么被关益抓到这里的?” 孙大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很为自己的冲动后悔,可她等够了,也等怕了,冲动之下只靠自己的能力放手一搏。 “我怕拖着拖着,希望又会慢慢落空。”孙大姐说:“所以,所以......” “所以你亲自找关益报仇,最后适得其反,被他抓到了这里?”叶以疏替孙大姐说完了后半句。 她明白孙大姐的心情,一如当年为了何似不考虑后果的自己,同样的,她也明白鸡蛋磕石头会是什么结果。 “为什么不再等等周正?”叶以疏问。 “我想等,想亲眼看这些恶棍受到惩罚,可是啊......”孙大姐欲言又止,也许是说到了难言之处,低低叹了口气,转而说道,“叶医生啊,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我女儿漂亮,可爱,善良,怎么,怎么偏偏是她遇到这种事?又为什么要在她好不容易逃离那个噩梦的时候再次遇到关益,被他一步一步逼到绝路?” 叶以疏迟疑了下,回答,“也许就是因为她太好......”才会被人觊觎。 “呵!”孙大姐抬起头,望向她再也看不见的狭窄天空,“不公平。” 说完,孙大姐忽然转向叶以疏,坚定地说:“叶医生,你快找机会逃走,不要管我,我活不了多久!” 叶以疏诧异,“活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 孙大姐不回答,重复说道,“快找机会走!” “不行!”叶以疏一口否决,她无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被白发人送黑发人和有理无处诉,看着坏人逍遥法外半辈子折磨多年的年轻母亲带着不甘离开。 孙大姐听见叶以疏坚定的拒绝勉强牵动嘴角,带着她很多年没有过的感激和释然说道,“一年前我就检查出了脑瘤,晚期,医生断定我活不过三个月,可我足足多活了四倍有余,现在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叶医生,不要管我……” “孙大姐......”叶以疏喉咙酸涩,任何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孙大姐抓住叶以疏身前的衣服,凑近她耳边低声说:“叶医生,那个小姑娘还在等你......我......” 孙大姐失去光明的眼底难掩苦涩,苦涩之外,还有不甘,不甘背后是解脱带来的平静,“就算我今天活着离开这里,也没几天时间了,别为了没什么希望的我,让自己失去逃跑机会,不值当。” 孙大姐一语惊醒梦中人,可清醒之后的叶以疏更加坚持。 医生,是不能放弃希望的,除非走到绝路的尽头。 叶以疏敛起双眸,用自己这辈子只对何似有过的坚定说:“你放心,你女儿的死必然会有交代,我们可以不信天道轮回,但不能不信有人心支撑的法律的公平公正。” -- 第303页 “还......能吗?”孙大姐的坚持已经被消耗的所剩无几。 叶以疏轻声道,“能。”一个字足以撑死孙大姐摇摇欲坠的信念。 “有人很早就在努力,我们又怎么能在马上要看到坏人被绳之以法的时候放弃?”叶以疏脑子里浮现出何似的笑脸,“何似用她的相机直面过真相,她曾经不计后果的试图给受害者一个交代,很早,早得我只要一回忆就觉得自己三生有幸。” 不可否认,何似帮荆雅拍那些照片时的‘鲁莽’是造就刘钊迁怒的导火索,以至于叶以疏不得不在刘钊的威胁之下,选择最愚笨的方式保护何似,让一份原本可以白头到老的感情几乎夭折,可当叶以疏沉下心来细想,她毫不意外地发现,何似根本没有错,她只是在认真履行一个人活着最根本的良知。 这是叶以疏在经历年龄、性别和时间的考验之后毫不犹豫地爱上何似的原因,也是对何似,她只有亏欠,从来没有过责怪的原因。 孙大姐听到叶以疏的话静默几秒,随后恍然大悟。 “那姑娘......那些照片......那些照片是她拍的?!事发的时候,唯一一个肯站出来的摄影师?!”孙大姐激动地问。 “嘘。”叶以疏示意孙大姐小声,同时点头,幅度不大,其中骄傲却显而易见,“是她,我的小英雄。” “真好。”孙大姐看不见叶以疏的动作和表情却能清晰感受她提起何似时的温柔。 孙大姐笑了笑,掩下羡慕,感激地说:“谢谢。” “不客气。”叶以疏说。 语毕,叶以疏话锋一转补充道,“如果真要谢,就请你好好活着,坚持到翻案的那天。刘钊已经被抓,周律师那里也掌握了不少证据,事实面前不会再有人只手遮天。” “是吗?” “是吗?” 孙大姐的激动和关益哑涩的男声一同响起。 两人俱是一惊,叶以疏快一步反应过来,护在孙大姐身前,警惕地看着手中拿着一根比刚才粗很多的钢筋棍的关益说:“关益,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你不清楚?”关益慢悠悠地抬起胳膊,手腕越过肩膀时猛地落下,被他攥在手里的钢筋棍与粗糙的水泥地面猛烈撞击,刺耳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她一心要我死,我难道还要可怜她,给她活着离开这里的机会?至于你......我说了,我姐夫要你和马上赶来送死的吕廷昕一起下去陪我姐。” 刚才说到叶以疏时,关益身上的暴戾感明显变淡,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叶以疏捕捉到了。 叶以疏秉着呼吸,快速回忆两人之间的交集,然后笃定,“小寻的病情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不能保证他长命百岁,但至少不会白来世上一趟。” 关益眼底的狠劲儿在叶以疏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彻底消失,甚至,仔细看时,还能从他瞳孔深处看到希望。 叶以疏绷到极致的情绪松了,看来她赌对了,初见时,关益脸上的焦急是真的,他在意小寻,愿意为了他后退,刚才打电话时的怪异行为可能证明。 叶以疏憋着半口气,攥紧汗湿的手掌,想再次为自己和孙大姐争取生路,然而这次,她失败了。 “我......” 叶以疏刚发出声音,关益突然疯狂地举起钢筋棍朝她狠狠打下,“你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 冰冷钢筋与燥热空气急速摩擦带起暴虐的风,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第127章 进入大门,吕廷昕攥紧手机随时准备接通。 在她马上要踏进施工区域时, 手机毫不意外地响了。 吕廷昕接通电话后没有出声, 那头的人自然会给她指示。 “上顶楼。”关益说。 说完, 再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听筒里已经传来急促的嘟嘟声。 吕廷昕眯了下眼睛, 停住脚步,抬头看向被绿色防护网围住的废弃大楼。 楼还未建成, 没有电梯,她想上去, 只能靠楼梯。 这栋楼......不低。 确定楼梯位置, 吕廷昕脚下一转,灵活地从外脚手架的空隙中钻进去, 顺着来回盘绕的台阶往上跑。 吕廷昕的特殊身份决定了她拥有高出常人很多的身体素质,再加上心有挂虑,脚下的速度不仅没有因为楼层增加而变缓, 反而有不断加速的趋势。 不低于六十层的楼,吕廷昕只用了不足十分钟。 爬到顶楼时, 一再突破身体极限的坚持竟让她感受到了短暂眩晕。 不确定对方是什么来路, 在这里设了什么陷阱,吕廷昕不敢轻举妄动,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快速找了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后背紧贴着墙壁,竭力缓解身体的异常。 四周很安静,隐约蝉鸣可见, 淡淡血腥混在空气中,若有似无。 短暂的眩晕过去,吕廷昕绕过承重墙,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风从防护网的缝隙中吹进来,拐了弯,刮着吕廷昕被不断撕扯的担心。 吕廷昕双手垂在身侧,一举一动不具任何攻击性,连同今日随性的运动衫都在渲染着她的‘不堪一击’,独独经历过无数次腥风血雨的目光和意识提醒着周围的一切生物——她来了,此行,不成功,便同死。 就算这世上有神明存在,吕廷昕也会打破神明定下的生死成败,夺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 第304页 她不需要奇迹,只要一线生机。 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她就能完成任务,这是她作为军人最基本的信念。 何况,这场‘战争’与叶以疏的生死有关。 她是亲人,比生养吕廷昕的父母重要千倍万倍的亲人。 行至中央,平静空气突然被生生撕裂。 吕廷昕没有任何迟疑,在扎根于身体深处的本能驱使下快速向右侧身,几乎同时,子弹擦着发丝飞过,打在吕廷昕身后的柱子上,在凝滞空气中留下一道肉眼无法捕捉,却差点击中她的致命轨迹。 危险过后,吕廷昕第一时间确定了对方射击位置,躲入射击死角,以极快速度环顾四周环境后作出最精准的预判。 这里的地势不算复杂,能找地方做掩护的地方不多,对方又占据了靠近边缘最有利的位置,视野宽阔,隐蔽性好,赤手空拳的吕廷昕想反击只能借助距离较远的几根柱子,交替躲避,绕到与他平齐的位置让他藏无可藏。 近身对刚还没几个人是吕廷昕的对手,她有的是自信将对方制服,可在达到这个目的之前,她首先要和对方的子弹赛跑。 跑赢了,吕廷昕就赢了,跑输了,叶以疏也会跟着遭殃。 就刚才那一枪的果决而言,对方的枪法绝对不弱,反应速度也比一般人快出许多,这无形中又降低了吕廷昕胜的可能性。 吕廷昕没打过败仗,却也很少上有绝对把握的战场。 她的胜利,大都和死亡打过照面。 今天不过是在危险边缘试探,她无须犹豫和忌惮,可是叶以疏...... 不确定叶以疏的安危,吕廷昕只能在保她平安的底线之上放手一搏。 一场注定以一放妥协为结果的拉锯战立刻开始,又迅速结束,在吕廷昕看见被掉在空中的叶以疏时。 成功躲过第一枪,转移到左前方的柱子后面时,吕廷昕看见了一个被‘藏’在柱子另一侧的女人。 那一眼,吕廷昕忘记了自己已是身经百炼,生死放于眼前也不过淡于云烟,她的心跳现在在不受控地疯狂乱跳。 女人胸前挂着一枚子弹,和自己随身带了多年的那枚无异。 那是小哥送给他们的,它们曾经以毫厘之差靠近过他生命的终点,后来,它无数次将吕廷昕从生死边缘救回。 吕廷昕确定,这个人是叶以疏,她失去什么也不可以再失去的亲人。 “要试试吗?”关益赏玩趣事似的声音从吕廷昕身后飘来,“只要我的食指轻轻一扣,子弹就会钻进她的脑袋或者心脏。” 试?吕廷昕怎么敢。 吕廷昕望着被粗制麻袋蒙住头的叶以疏,脑子里噩梦似的画面横冲直撞,真实的她几乎想相信自己脑子里看到的就是即将到来的结局。 担心像一堵打不破,摧不毁的墙,不断靠近,压迫。 噩梦定格之前,吕廷昕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底一片平静。 一个单枪匹马,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普通人而已,还击不垮她的信念! “你想怎么样?”吕廷昕冷静地问。 关益,“想和你玩玩啊,你不是很厉害吗?今天就比比看,是你这个专业医疗兵的手术刀快,还是我这个业余神枪手的枪快。” 比反应速度,吕廷昕绝不会输,比武器的客观速度,只要时机抓得准,她也未必会输,只是...... 吕廷昕摸了摸右腰,那里空无一物。 枪只有出任务时会配发,不能随身携带,关益所说的手术刀也并非她的武器,那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东西,不该沾染罪犯的血。 “我没带武器。”吕廷昕说。 “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关益单手持枪,将地上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简易手术器械包用脚勾起来接住,用力扔在了吕廷昕身侧。 吕廷昕偏头看着眼地上的东西,没有动作。 器械包离她不远,但要拿起来必定会将身体某一部分暴露给关益,在没有战友掩护的却情况下冒然去拿绝对是下下之策。 关益等待数秒,见吕廷昕始终没有出现,耐心逐渐动摇。 “你尽可放心,这次是公平比试,我不会趁机偷袭。”关益说,轻飘态度没有任何诚意可言。 吕廷昕自是不信,但叶以疏撑不住了,她的身体因为疼痛在不断抽搐。 吕廷昕放开紧握的拳头,慢慢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将自己全然暴露在关益的枪口下。 顶楼边缘位置,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她。 稍有差池,她就会命丧于此。 吕廷昕站着,同躲在墙壁后的关益对峙,挺直脊背和冷淡表情让她看起来坚定又倨傲。 画面近乎定格。 “不捡?还是你觉得只靠血肉之躯就能赢得了我?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关益说,同时晃了晃手里的枪,好像子弹随时可能从漂移不定的枪口飞出。 吕廷昕脸上没有任何怯意,肃然目光紧跟着枪口移动,同时谨慎蹲下,以双目余光找寻器械包的位置。 当吕廷昕的左手触及器械包时,关益忽然从墙后走出来,将枪口对准了她。 吕廷昕的动作停住,关益同样没有继续,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表情迫使他在那个瞬间忘记先下手为强。 吕廷昕不在乎关益惊讶的缘由,她只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 第305页 趁着关益这一瞬间的迟疑,吕廷昕干脆利落地抓住器械包,以左腿为轴,身体扭转一百八十度,借住快速旋转形成的惯性朝一旁跨步躲回了柱子后面。 这一躲,主动拉开她和关益之间的战争。 男人的尊严经不起挑衅。 关益阴着脸,一边靠近一边示威地朝吕廷昕藏身之处连续开枪。 吕廷昕争分夺秒地打开器械包,拿出手术刀,稳稳握住。 真到了危及生命的那一刻,她只能用这把神圣庄严的刀自保。 关益没有给吕廷昕一秒的喘息机会,发狠地朝她射击,子弹打在地上,柱子上,溅起灰尘在空气中快速积累,伴随呼吸,进入吕廷昕喉咙深处,刺激她快速进入战场状态。 那个地方,她游刃有余。 吕廷昕后背紧贴墙壁,右手握着手术刀,侧头听着关益愤怒的声音越来越近。 “出来!你不想救她了?!” “出来!” “再不出来!我杀了她!” 关益的愤怒在字里行间,吕廷昕不得不相信,自己再不出现关益真的会对叶以疏下手。 不敢继续挑战关益的耐心,吕廷昕迅速脱下外套铺在地上,然后反手一刀,插进靠在柱子上的水泥袋里,用力滑下。 袋子被划出很长一段口子,大量水泥粉倾泻而出落在衣服上。 在关益的威胁声快要压过枪声时,吕廷昕包起衣服,袖口随意交错绑住,然后猛地朝左后方抛出,与此同时,吕廷昕从柱子右侧迅速绕出,向斜后方转移。 关益枪法不弱,对目标的判断也够精准,当他看见空中突然出现的不明物体时,本能告诉他那可能是对自己有威胁的东西,毫不犹豫地瞄准射击。 衣服被打破,本就没有绑住的袖子也随着抛扔的动作散开,石灰粉顿时从空中落下。 关益发现异常,立刻后撤躲避,勉强幸免。 只是这片刻的分神,吕廷昕已经绕到了关益斜后方徒手攻击。 关益根本来不及防御,只觉得肩头倏地一紧,上半身已经被吕廷昕死死禁锢。 关益眼底的愤怒熊熊燃烧,“吕廷昕!” 伴随着一声疯狂怒吼,关益强行在吕廷昕的禁锢下挣脱,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右臂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挂在肩头。 那种痛非常人能忍,关益却为此兴奋。 原本被关益握在右手的枪已在挣脱禁锢之前换到了左手,自由瞬间,完全兴奋起来的关益将枪口对准吕廷昕疯狂扫射。 吕廷昕身手灵活,但与子弹的速度比起来差距悬殊,四处乱飞的子弹像是一张利刃组成的网,只是擦过,伤口便深可见骨。 关益的疯狂在快速暴涨。 吕廷昕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刺目的红成了点燃最后一根引信的火种。 “砰!”最后一颗子弹出膛,直逼吕廷昕胸口。 在那一刻,吕廷昕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杂乱无章,悲喜交加,最后定格于小哥有宠,有爱,有心疼,有期许的笑脸。 他说:“以后的路,我陪你走,在我身边,你只能快乐。” 一刹那,吕廷昕仿佛过尽了一生。 她在记忆里快乐,可离开记忆,那个以高于一切的军人尊严承诺过会陪她一生的人,终究留了她无边寂寞。 第128章 从护士长口中得知叶以疏离开前确实有异常时,何似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轰然崩塌, 白惨惨的脸色遮都遮不住。 “何似,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护士长见状, 疑惑地问, “以疏怎么了?” 何似左手指尖掐着手心尽量稳住发颤的身体, 右手掩饰性地挠了挠后脑勺,假装心虚地笑, “可能嫌我不听话,生气了。” “真的?” “真......” 没等何似点完头, 护士长又自顾自说, “你不听话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犯得着这么紧张?她要是舍得跟你生气, 我跟你姓。” “是吧。”何似心里乱,凭着本能敷衍道,“小叶子脾气好。” “那你可当。”护士长白了低着脑袋的何似一眼, 伸手接过找她签字的护士递过来的资料,一边翻看一边说:“大二寒假, 你瞒着以疏跑到深山老林里采风, 结果差点喂野兽的事没忘吧?” 何似,“没。” “救援人员把你安全送到以疏面前, 她骂你了?” “没。” “打了?” “......没” “把走廊那个病人安排到2床。”护士长简单交代,签好字把资料夹递回去,随后继续说:“她不止没生气,还怕吓到你, 站在你面前紧张得手脚没处放,磕巴半天才说一句,‘阿似,我能不能抱抱你?你身上太冷了。’” 护士长的话轻易勾起回忆,往事如慢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在何似眼前回播,鼻头的酸涩感几乎压过担心。 “我给她抱了。”何似说。 声音委屈巴巴的,还有些懊悔。 护士长于心不忍,放软了态度,“我说这话不是怪你给她惹事,只是想告诉你,过去的事儿已经过去了,你们以后的时间还长,慢慢来。以疏是我一路看着走到现在的,所以你也别嫌我偏心她。我知道你这几年过得辛苦,以疏也不好过,你们一个处境难,一个心事重,都吃尽了苦头,等搞定她父母之后好好相处,哪天要真惹她生气了,多哄哄,这女人啊,年纪越大越想有人哄着宠着,挺矫情,但也是人之常情,如果真把事事都控制在情绪之内,还叫什么谈恋爱?干脆处闺蜜算了!还是说,你依然记着她狠心把你赶走,真想和她做闺蜜?” -- 第306页 何似摇头,有点想哭,还有无端被人划到闺蜜那一拨烧起来的火,心里一急喊了出来,“谁想和她做闺蜜了!闺蜜给亲,给抱,还是给睡了?!” 热闹的走廊死一般寂静。 护士长慈眉善目地拍拍何似气呼呼的脸,笑道,“小同志是有想法的,加油。” 被各路人士驻足围观的何似后知后觉,臊得慌,偏还不想躲躲藏藏,硬是扬去下巴回了一句,“谢谢啊!” 护士长笑疯。 她那公认高出天际的笑点,什么时候低到地平线之下了? 哎。 “行了,赶紧走!”护士长摆摆手,撵人,“想发誓,想保证找她去,别在我跟前晃悠,忙!” 找她去......何似醍醐灌顶,所有情绪顿时集中到一点,匆匆和护士长说了声再见转身离开。 跑出门诊楼,何似给叶以疏打了几个电话,依然关机。 何似无措,只是失联这一会儿,即使报警说叶以疏可能有危险,警方也必然不会受理,捕风捉影的事,谁会掺和。 稍作犹豫后,何似决定去周正那里碰碰运气。 他那个男朋友好像挺有本事,说不定有办法帮她联系叶以疏。 有了决定,何似心里稍安,疾步往出走。 出了医院正门没几步,何似惊喜地发现了一个傻缺。 何似倒着往回走了一段,站在蹲在路边数蚂蚁的‘傻缺’身后,脚尖戳了戳她后腰,“就你这伪装技术,到底怎么混到主编的?” 傻缺本人蹭一下弹起来,将扣在脑袋上的草帽砸到何似怀里,恼羞成怒,“姐这是一时情急,你懂个屁!” 何似耸耸肩,态度嘲讽且敷衍,“哦。” 眼前这个穿着花里胡哨的长袖外套,不怕被闷熟的傻子俨然就是不久前才被她那句‘你确定吕廷昕现在想看到你?’堵回去的方糖。 “你在这儿干嘛?”何似明知故问。 方糖脱掉丑出人间新高度的外套拿在手里当扇子,“吕廷昕不想见我,但我想见她。” “想见就想见,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何似上下打量了方糖一番,被她能屈能伸的精神折服,但还是要实话实说,“你其实不用把自己搞得这么别致。” “嗯?那怎样?”方糖问,想是病急乱投医,言语之间竟然有紧张和着急,觉得何似能给她出个好主意。 何似想了下没吭声,随手把过大的草帽扣在自己头上,转身继续往前走。 方糖跟在后面追问,“怎么做你倒是说话啊!” 何似快走几步,猛地停下。 要不是方糖反应快,肯定会扑到她身上,两人一起摔个狗啃泥。 “怎么了?干嘛突然停下!”方糖心有余悸地问。 摔了何似,叶以疏还不心疼死,她心疼了,吕廷昕肯定会更讨厌她,他大爷的连锁反应! 何似回过身,抬起头,阳光打在帽檐上,在何似脸上留下成片阴影。 “没用。”何似说。 方糖,“嗯?” 何似重复,“没用。” “......”方糖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几秒后,方糖怕冷似的抱了抱怀里的外套,笑道,“姐没两把刷子怎么可能混到主编?放心,先锋战输了不还有精英战,精英战败了还有王牌......” 方糖说到一半,何似突然打断,“如果都输了,你怎么办?” 方糖抿了抿嘴唇,眼里暗下去的光死灰复燃,“傻孩子,对吕廷昕来说,我的喜欢才是终极BOSS,就算没有一兵一卒,我也还有勇气与她的坚持同归于尽。” 何似望着方糖不语。 她其实想说‘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对了,你见到叶医生了没?”方糖生硬地转开话题。 何似摇摇头,“没有,护士长说她接了电话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刚在出来的路上又给她打了几个电话,还是没人接,现在准备去找周正,看他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小叶子。” “别着急,说不定手机忘哪儿了。” “嗯,那我先去找周正了。” “我开车了,送你过去。”方糖说。 何似赶时间,没有推辞,“谢了。” “客气,在这里等我,我车就在路边停着。” “好。” 方糖取了车,一路压着超速线把何似送到了周正那里。 下了车,何似一手扶着车门,弯下腰问,“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去?” 平白让人当一回司机,何似心里过意不去,好歹得给人口凉水喝是不是,况且,方糖此人都已经会发呆了,这不是什么好现象,放她一个人在这里,何似不放心。 方糖甩甩汗湿的右手,拔了车钥匙下车,“走。” 何似对她‘见好就收’保持沉默。 楼里楼外简直两个世界,进门后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两人汗毛倒立。 “土豪的地盘,我等普通人类看多少次都消灭不了身体里熊熊燃烧的嫉妒之火。”方糖搓着胳膊酸溜溜地说。 何似笑了笑没说话,她穷惯了,给她十斤人民币和十斤包子做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后者。 几部电梯都正在上行,下来得一会儿,何似按了按键,靠在墙边给叶以疏打电话。 “还是没人接?”方糖问。 何似收起手机,脚尖在地砖上画圈,“没。” -- 第307页 反复安慰的话方糖说不出来,只好笑了下示意她别担心。 何似心领神会,侧身看了眼电梯数字,继续等。 约摸半分钟后,叮一声脆响表示电梯下来了。 何似急忙站直身体,走到等候区做准备。 电梯门打开,何似下意识又往旁边让了一小步,好给下来的人腾出更大空间。 然而,回应她的不是零零碎碎的交谈声和脚步声,而是周正略显惊讶地反问,“何似,你怎么在这里?” 何似立刻抬头,见是自己要找的人,直入主题,简洁明了地复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周正听完,眸光渐深,“刘钊应该知道叶医生在哪里。” “我去!还真和刘钊有关!”方糖在心里暗骂,同时紧张地看向何似,怕她接受不了。 让她意外的是,何似不止没有慌,反而奇迹般冷静了下来,严肃表情让她看起来格外陌生。 “他有什么要求?”何似直截了当地问。 周正诧异于何似的敏锐,惊讶一闪而过,“他想见你一面。” 何似不假思索,“可以,在哪里见?” “看守所。” “我怎么进去?”周正是律师,进出尚且要经过重重检查,她一个普通人就更没有进出自由的资格。 周正,“我想办法。” “现在吗?” “现在。” “好。” 说完,何似越过方糖,径直往外走,在她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焦虑和不安。 “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方糖心里发虚。 刘钊都‘平安无事’这么多年了,一朝落网已经在她意料之外,现在叶以疏无故失踪,又恰巧赶上他突然想见何似,一桩桩一件件都由不得她不多想。 周正抬手,扶了扶眼镜,“有我在,看守所也不是他能随意动小动作的地方。” 方糖不再多言,和周正快步跟上何似。 去看守所的路上,周正也开了车,何似坐他这里,方糖紧随其后。 一路上,何似沉默地看着窗外发呆,临近目的地才转过来郑重其事地问了周正一句,“她会没事对不对?” 周正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绵延至远处的公路,低沉的声音似有千斤,“对。” 一个字而已,把何似飘然的思绪稳稳压住。 几分钟后,周正停下车,打开中控锁,提醒何似,“到了。” 何似下车,平静目光在积蓄惊天巨浪。 锁好车,周正提着公文包走到何似身边说:“走了。” 何似,“好。” 路上因为接了个电话晚几分钟到的方糖,只来得看何似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门里。 有周正的带领,何似顺利地作为助理律师得到与刘钊会面的机会。 “一个小时,抓紧时间。”带他们过来的警察一边开门一边说。 周正微微颔首,“明白。” 门打开,周正率先一步走进,何似跟在后面,慢了一步,这个短暂的延时足够让她看清楚成为阶下囚的刘钊现在是什么模样。 呵,还是这么让人讨厌。 坐定,何似不慌不忙地同不远处的刘钊对视。 刘钊靠坐在他们正前方的椅子上,丝毫不惧将他锁住的挡板与椅子之间的狭小空间,双腿交叠,姿态随性。 周正打开卷宗,低头写了些什么,然后同笔记本电脑一同推到何似手边。 何似垂眸,看到了周正的提醒,“有摄像,无监听。” 何似盖住字迹,将卷宗放在一侧,按照周正在路上告诉她的,似模似样地打开电脑,在已经打开的文档里填写表头信息。 等她敲下日期后面几位时,刘钊开口了。 他说:“你找不到她了,是不是?” 何似停驻在屏幕的目光上移,平静地反问,“你要死了,是不是?” 第129章 何似停驻在屏幕上的目光上移,平静地反问, “你要死了, 是不是?” 刘钊没有回答, 一瞬不瞬地望着何似笑。 享受的, 无所畏惧的。 何似虚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力道加重, 被按住的数字9键在屏幕中不断增加。 周正正在做准备,余光瞟见几乎占据半个屏幕的9时顿了下, 随即恢复如常。 爱人失踪,罪魁祸首竟还安然无恙地坐在她面前挑衅, 何似能保持这种风度已属难得, 要是放他身上,估计早砸了监控, 把刘钊打得半死。 “开始吧。”做好准备,周正说。 何似嗯了声,收回目光, 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按下了这么多数字。 还好, 只是这样。 何似忽然庆幸来时路上, 周正的那几句提醒...... “何似,刘钊想看你慌, 可你不能。” “他在里面,行动受限,即使事先有安排,也未必能考虑万全。” “我们要最最坏的打算, 同时,也要相信他计划里的任何一点漏洞都可以成为我们让叶医生转危为安的机会。” “所以何似,你不能慌,至少不能在刘钊面前不能表现出任何一点愤怒或是慌张,我们主导了这次见面就主导了他的情绪,这是我们唯一能从他的反应里找到破绽的方法。” 要是没有这些提醒,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恐怕会成为最能取悦刘钊的好戏。 -- 第308页 何似摇摇头,不在胡思乱想。 确定何似情绪还算稳定,周正习惯性推了推眼镜,进入正题。 “刘钊,你今天主动提出见我,是噩梦做多了害怕,打算交代自己的罪行?”周正问,死板的语气勉强压制住他对刘钊的憎恶。 刘钊侧着身体,一手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轻点,一手撑在侧脸,面带微笑地回答,“周律师,你可能误会了,我说的是见她,不是见你。” 刘钊久经世事后的深沉目光从何似身上慢慢扫过,然后停驻。 后者听懂了刘钊的话,也清晰感受了他的注视,却没有任何回应,而是一下,一下,尤为慢速地删除着表格里的数字。 不大的密闭空间里除了呼吸,只余何似敲击键盘的声音。 很规律,却能敲得人心烦。 刘钊看透了何似的意图,笑意更浓,“小姑娘,你太嫩了,再努力也没办法掩饰你内心的恐惧,更不要妄想扰乱我。何似,你知道将死之人一般都在想什么吗?” 何似平静的目光闪了下,按下去的手指没再提起,一直到空格里的东西删得干干净净才放开手,抬头看向刘钊,同他一样,扯出一抹笑容,“想什么?” “呵。”刘钊忽然笑出声,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当然是想垫背这种东西多拉一个是一个,那样,就算掉下深谷也总有人比自己死得更惨。” “你这算是死到临头给自己的心理安慰?”何似不疾不徐地反问。 “我不否认,不过,你也可以当成我是在验证不久之前提出的一个假设是否成立。” 何似莫名,“什么假设?” “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和叶医生聊过很过关于你的事,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我们曾经坐在同一张桌前,通过一张小小的屏幕近距离围观过你在异国他乡的生活,老实说,很精彩。” 刘钊平静地说着,淡淡目光像是注视着何似,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什么,刘钊知道,何似也知道。 无非就是他所谓报复的快感来源。 何似点在按键上的手有点僵,衣衫下缓缓跳动的心被一把无形的刀反复刺伤。 她那时的生活怎么能用‘精彩’来形容,也许......也许是漫不经心,还可能是自我厌弃...... 可她也确实过得精彩,那些精彩来源于刘钊。 当时的何似什么都不知道,只当被放弃了的生活就该暗无天日,对什么都逆来顺受,甚至,她曾经沉迷身体的痛苦。 生理的痛达到一定程度,心里的痛就淡了。 殊不知,她和叶以疏感情里的种种灾难都是受刘钊逼迫,他以为未婚妻报仇之名做尽坏事,却没有让叶以疏同他一样尝尽死别的痛苦,而是选择生离,让这头的叶以疏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受尽磨难,她体会绝境的无能为力,让她本就鲜血淋漓的心一点一点支离破碎,然后,不得不狠心让卓欣把何似带得更远。 做下那个决定时,叶以疏该有多艰难? 何似放在电脑上的手移开,沿着桌子滑下来,垂在腿面。 手不受控,何似想握,握不住。 “什么假设?”何似重复道,眼神很沉。 刘钊脸上的笑容变深,嘴角弧度渐渐拉开,“我和叶医生说,以前总是她在对你的事妥协,现在,我想看看你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话落,刘钊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刘钊坐起来,双眼微敛,褪去笑意的眼底寒风凛冽,“何似,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拿你的命换她安然无恙,你敢吗?” 何似握不住的双手摊平,手心朝下,紧贴着腿面。 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何似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愤怒在咆哮,积聚。 “刘钊,你要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进了这扇门,外面的事就轮不到你做主。”怕何似顶不住刘钊的挑衅,周正抢在何似回答之前开口。 刘钊笑笑不说话,连余光都没有瞟向周正一下,他现在只想听到何似的答案。 何似没出声,眼前是她见无数次的场景——足以照亮黑夜的炮火,昼夜不曾停歇的哭喊,断壁残垣,血流成河。 画面从何似正式回国那天开始倒退,倍速,快得她抓不住任何一帧,直到她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那天停止。 那天,卓欣把何似带到了战场边缘。 经过检查站时,卓欣指着一个方向问何似,“何似,想好了吗?踏进那片禁地,你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何似刚收好裤腿,准备将裤脚扎进靴子里,闻言抬头看了过去。 那里的天空很低,再大的风吹也不散硝烟。 何似塞好裤腿,绑紧鞋带,站起来走到卓欣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耳边爆炸声在持续,脚下的土地几乎能感受到轻微晃动。 “欣姐,从答应跟你来这里的那天起,我就没再想过以后。”何似拢了拢被野风吹散的头发,将挂在背包带一侧的鸭舌帽取下来戴上,“以后太久了,我很累,负担不起。” 卓欣侧过脸,看不清何似被帽檐遮住的表情。 “何似,你......”卓欣欲言又止,准备了一路的话在嘴边来回打转。 “嗯?”何似拉高帽檐,与卓欣对视。 卓欣下意识躲开何似无辜的眼神,假装随意地问,“你恨她?” -- 第309页 何似顿住,历经千帆后渐渐趋于平和的目光揉碎了矛盾,“恨过,可还是很喜欢啊,很喜欢很喜欢。” 卓欣听着何似比委屈多了些疼痛的声音心里很不是滋味,犹豫片刻,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何似的脑袋,“走吧,我会保护好你,不让她继续担心。” 何似的矛盾在心头乱撞,脑子里乱糟糟的,对于卓欣无意识说出的‘她’没多少在意,只是惯性地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卓欣笑笑没说话,拎起放在脚边的背包背好,带着何似一步一步远离和平,踏入血肉之躯无法抵挡的狼藉之地。 一去六年。 何似身上的棱角被磨平了,心里的恨啊,怨啊淡了,被小心藏匿的感情却始终根深蒂固,等她回归故土,再次见到自己生命里唯一的主角时猛然苏醒。 于是,有些责怪悄然离去,只留下赤裸的爱把她带回原地。 那里,该在的人还在,爱也依然浓烈。 可是错过的这六年谁来弥补? 何似忽然觉得,除了罪魁祸首刘钊,她也难辞其咎......如果她那时候留意了卓欣的话,多追问几句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好!她有错,她认! 何似贴着腿面的双手握紧,裤子被抓出一道道难看的褶痕,“你想让我怎么做?” 刘钊的笑容淡了些,“一命换一命。” “怎么换?”何似不假思索。 刘钊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徒留冰冷,“你不怕死?” “怕!” “那你为什么答应的这么痛快?” 这次何似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掩去眼底的漠然,调整呼吸,以最柔软的姿态,说出了那个最坚定的字,“她。” 因为她。 刘钊没了动作。 何似心急如焚,表现到脸上却要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很难,可她不得不坚持。 良久,刘钊的诡异笑忽然打破一室静谧。 何似心口一怔,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一样,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直觉告诉她,刘钊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何似,我想我不需要执着于这个假设的结果了。”刘钊笑着说,语气很真诚,笑容丝毫不掺假,更不见算计,可越是这样,何似越担心。 让坏人在一念之间放下屠刀简直痴人说梦,所以当他有意表现出友善时,往往就是他蓄谋已久的东西即将得到印证的时候。 何似的心被一再挑高,又被数次狠狠拉下,处于爆发的边缘的情绪开始四处游走。 “你到底想怎么样!”何似牙根紧咬,一字一顿。 “怎么样?这个......”刘钊似是为难一样拖长音,等到胸腔那口气马上要断掉的时候突然开口,“我非常确定你会为了救她牺牲自己,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你这个机会。” “刘钊!”何似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手掌猛拍在桌面,怒气全部集中于那张年轻朝气的脸上,“她在哪儿?!” 刘钊坦荡地迎上何似的目光,失望般连连摇头,“何似,你还是太年轻了,随便遇到一点挫折就马上沉不住气,叶医生当年的处境不比你差,可她的反应比你稳重太多,你......” 刘钊的话说了一半,审讯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刚才带何似他们进来的警察握着门把,表情严肃地提醒,“这不是在你家,注意点。” 周正立刻站起来,态度谦恭却不卑微,“小姑娘刚毕业,年轻气盛,听到罪犯描述犯罪细节难免情绪激动。您放心,有我看着,不会给您闹出乱子。” “知道就好,抓紧时间。” 说完,警察关上门离开,周正转过来给了何似一个眼神暗示,何似读得懂他表情里的警示,不得不再次坐下来,耐着性子同刘钊打这场随时会将人逼疯的迂回战。 审讯室里的气氛降至冰点,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压抑感。 时间拖得久,周正也来了脾气,略显烦躁地摘下眼镜随意丢在桌上。 没了镜片遮挡,周正锋利的眼神将他不算柔和的轮廓衬得更加坚硬。 “刘钊,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否则,你的下场绝对不会只有死刑这么简单,我会想尽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应该知道,我有这个能力。”周正说。 刘钊不知道是听进去了周正的话,还是自己想明白了,在周正说完之后没一会儿,突然坐直身体,正色道,“OK,我说。叶以疏会死在我前面,吕廷昕会为她陪葬,而你......” 刘钊看向何似,春风满面,“会长命百岁。” 何似脸上血色退尽,嘴唇青白,假意坚强如风吹飘絮,再怎么努力也抓不住。 周正也好不到哪里去,烈火在双眸里疯狂燃烧。 “她在哪里?”何似问,声音很稳。 这是她堵上自己后半生全部运气的最后一个问题。 刘钊抬起手,隔空用指尖点了点何似的腕表,“十分钟后,你可以去渭城区正在建的那栋大楼里替她收尸,如果还能找到尸体的话。” 不等周正反应过来刘钊的话,何似已经推开椅子朝门口跑去,临走,还抢走了周正的车钥匙。 前后不过几秒的时间,追出来的周正已经看不到何似的影子。 怕刘钊的话成真,周正立刻拿出电话打给了自家那位。 -- 第310页 听着那头沉稳的声音和一贯有力的保证,周正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而此时,孤身一人的何似已经发动车子,踏上了那条不知结果的宽阔大路。 何似想,这条路这么平坦,它的终点也必定太平无事,只是......这隔了很远也能看到的浓烟是因为什么? 何似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不闯红灯,不压实线,嘴里反复默念着‘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 这句话是叶以疏第一次对她发火时罚她说的。 空着肚子念了整整一百遍。 那是何似18岁生日当天,她因为不能缺席班级会议耽误了和叶以疏的约会。 怕叶以疏等久,何似骑着自行车一路狂飙,临到临到,闯红灯被出租车蹭倒,摔伤了腿。 叶以疏生气,罚她念了一百遍交通规则。 何似觉得难过,一个人站在书房边念交通规则边沉哭。 她以为自己期待多年的生日就以那样的方式结束了,以后,叶以疏更不会喜欢莽莽撞撞的她。 然而,在十二点的钟声马上要敲响时,叶以疏关了书房的灯,端着插了蜡烛的蛋糕走到了何似面前。 “阿似,十八岁生日快乐,作为你今天因为冒失害自己受伤的惩罚,我今年只能满足你一个生日愿望。”叶以疏似水如歌的声音点了黑夜,“想好要什么了吗?” 何似眨着眼,看不清被微弱烛光衬得格外柔软的女人。 “可以要你抱吗?”何似问她,浓重哭腔让叶以疏恍惚回到从前那段短暂的相遇。 叶以疏用食指挖了一块蛋糕,仔细点在何似泛红鼻尖,在她眼睛里的泪珠子马上要掉下来时软语呢喃,“可以啊。” 那个瞬间,何似所有的骄傲一败涂地,她想,这辈子无论要她付出什么,她都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 白头偕老,相守一生。 哪怕是死。 记忆在叶以疏的怀抱里定格时,何似哭了出来,她所有的无助都变成了那个想叫一辈子的称呼,“小叶子......” 车子还在规规矩矩地前行,远处的浓烟也还在持续,何似对生的希望随着距离的缩短渐渐碎裂,然后破灭。 第130章 何似急匆匆去取车的时候,方糖正在给江童打电话说工作, 本来两分钟就能搞定的事, 被那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的荆雅一个劲儿捣乱拖了大半天, 以至于何似出来的时候方糖完全没有注意到, 一直到善后结束的周正追出来, 勉强摆脱荆雅的方糖才急忙跑了过去。 “怎么样?何似呢?”方糖看着身后空空如也的周正问。 周正提着公文包、电脑,怀里还抱着各种卷宗, 脸色非常难看。 “你一直在这儿待着?”周正答非所问。 方糖点点头,对于何似没有出来这事儿追根究底, “何似到底去哪儿了?” 周正一脸冷漠, “你一直在这儿没看到何似出去?眼瞎?” 周正给外界人的印象基本可以用三个词概括——精明能干,冷血无情, 偶尔的偶尔,良心发现,放放水, 最后‘赶尽杀绝’,凡经他手的案子从来不会给对手一点翻身的机会, 律师界典型一个狠人, 但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面儿上工作向来做得到位, 对什么都稳稳当当的,没和谁红过脸,更不要说大庭广众的让对方下不来台,所以, 他这话一出口,方糖明显愣了下,随即冷笑,“是挺瞎的,不然怎么会觉得你面善。” 周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臭着脸看向方糖刚才跑来的方向,“那是你的车?” 方糖,“怎么着?怼不过人,想拿车出气?” 周正没吭声,径直抱着一堆东西往过走。 方糖在后面看着,嗨一声唾弃,直想用车钥匙砸碎周正的后脑勺。 周正前脚刚走到车边,方糖后脚就气冲冲地跟过来,快他一步坐了进去,然后当着他得面甩上车门,动作大得吓人。 周正站在车边努了努鼻子,试图用鼻子将有滑落趋势的眼镜推上去。 失败之后,周正弯下腰,就着抱了一堆东西别扭姿势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开车。”周正下命令似地说。 方糖回了三个字,“你谁啊?让我开我就开?” 方糖从小野到大,谁敢赤裸裸地指挥她那一定是觉得自己活太久了想死,后来进了工作场,方糖更是凭着出众的工作能力和厚实背景将自己横惯了的性子发扬光大,平日里别说被人当司机一样指挥,就连屁大点委屈都没受过,这会儿周正摆明找事,她要是再怂就跟他姓! 周正听到方糖的回答后整理东西的动作停住,目光上移,与后视镜里的方糖对视,“你不想知道何似去了哪里?” 方糖绷着的拧脾气软了下来,“何似到底怎么了?” 周正单手压在电脑上,为自己刚才幼稚的行为懊恼,“叶医生出事了,何似赶过去找她。” 方糖撤回把住方向盘的手,难以置信地转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周正摇头,声音很低,“不清楚,我已经让人过去了,肯定会比何似早到,希望能赶在出事之前救出叶医生和吕廷昕。” “吕廷昕也在?!”方糖毛了,浑身的血猛朝脑门冲,“关她什么事?!” “先开车,路上说。”周正疲惫,虽然自家那位从来没对他食言过,这次他既然答应会把叶以疏完好无损地救出来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可他还是免不了担心。 -- 第311页 任何有关叶以疏和吕廷昕的万一他都不想看到,所以,他乱了。 乱了节奏,还对不熟的人乱发脾气。 方糖不知道前因后果,心揪得比周正更加厉害,听到他的话丝毫不敢犹豫,急忙坐回去系好安全带,把车倒了出来。 从倒车到车子上路,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方糖的胳膊已经因为过度用力酸得稳不住方向盘。 周正把方糖的表现看在眼里,一方面奇怪于她如此大的反应,一方面为自己方才的无立场的针锋相对内疚。 “对不起。”周正道歉,同时安抚,“别担心,何似不会有事。” 方糖动作僵硬地点点头,因为过度担心,话都说不清楚,“吕,吕廷昕呢?她和叶医生在一起?她们怎么了?会受伤,或者,或者,会死?她们在哪里?我要往哪儿开?” 周正放下手里的东西,身体前倾,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右拐。” “好!” 答应完,方糖顺势就打了方向盘,可这里离路口还有很长一段路,还是双向单车道。 “小心!”周正疾声提醒。 方糖反应过来,猛朝回打方向。 好在迎面过来的车子也躲得足够及时才避免意外发生。 车子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车道,周正心有余悸的地让方糖停车靠边。 方糖二话没说,立刻停车,解安全带从里面翻到了副驾坐好,坐姿乖巧异常。 周正坐上驾驶座亲自开车,和方糖没再有交流,车厢里异常安静。 几分钟后,周正打破沉默,问出了心中疑问,“你担心人是吕廷昕?” 方糖平放在腿上的手握紧,一开口,腮帮子因为长时间用力酸疼得厉害,“是。” 周正握着方向盘的手劲变大,心头莫名发慌。 之前,方糖亲口说过喜欢吕廷昕,何似也旁敲侧击地问他‘如果她们相互喜欢’,他早该有心理准备,可做再多心理建设,他还是完全无法正视这个事实。 “理由!”周正压下心里的纠结问道。 方糖不觉得喜欢女人是件很难启齿的事,既然周正问,那她就堂堂正正地回答。 “我喜欢她......” “吱......!” 方糖的话还没说完,车子猛地停住,尖锐的刹车声即使隔着玻璃也能听见。 方糖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疼,又心急去找吕廷昕,当下破口大骂,“你有毛病啊!” 周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方糖,瞳孔深处好像无尽深渊,轻易靠近便会跌入其中,被摔得粉身碎骨。 “看我干吗?!开车!”方糖被盯地心虚,大声说。 周正岿然不动,重复方糖刚才的话,“你喜欢吕廷昕?” 低低的声音像在质问方糖,又像在反问不愿意听懂的自己。 方糖想识时务,可一开口还是不愿违背心意。 “是。”方糖回答。 “不行!你离她远点!”周正硬邦邦的声音充满警告。 方糖乍一听到,被他冷淡的语气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时,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吼什么吼!我喜欢她,她喜欢叶以疏,你不高兴吼叶以疏去啊!关我屁事!”方糖毫不客气地回怼。 周正表情扭曲,“我劝你最好不要造这种谣。” 方糖,“谁造谣谁不得好死!” 方糖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让周正不得不信。 信了,刚沉寂下去的担心立刻爆发。 周正拿出手机,找到最后一次通话记录,再次拨出。 电话刚通就被对方接了起来,没有任何缓冲,电话那头的人一开口气氛便紧张起来,“情况不好,我尽力。你到了以后不要靠近,不管我有没有出来都站在安全区域不要动,明白?” 周正愣了下,手心发凉。 这还是第一次,他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你......”周正不知道说什么,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最中肯的两个字,“谢谢。” “呵,客气。”对方笑了下,很快恢复正常,“我进来的时候,你说的那个叫何似的小姑娘还没到,我让人在路口堵她,绝对不会让她进来......轰!” 正说着,手机里传来一声爆炸,紧接着是男人痛苦的闷哼,一前一后两种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的烈雷,炸得周正脑子嗡嗡作响。 周正没敢询问,不愿意亲口证实现场情况有多恶劣,只是用最快的语速告诉他,“吕廷昕喜欢以疏,她出事吕廷昕必然乱了阵脚,你救人的时候不要只顾以疏,两个都要救!” “明白!挂了!” “等一下!”周正张张嘴,担心,关心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剩下一句艰难的,“拜托了,他们一个是他的妹妹,一个是他的女人,谁都不能出事。” “我尽力。”还是初始那句话,态度依然正常,似乎爱人眼里没有他的死活不值一提。 话落,急促的嘟嘟声响起。 周正收起手机,呆坐着没有反应。 一旁的方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听到那声爆炸,悬在半空的心越沉越低。 半晌,方糖拉了拉安全带,说道,“走。” 周正没有迟疑,立刻发动车子。 拐过弯就是何似之前走的那条大路,宽阔绵长,没有树荫遮挡,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浓烟滚滚的天空。 -- 第312页 彼时的何似已经临近目的地,那声爆炸她听得一清二楚。 何似不敢多想,不敢慌,只是在下一个斑马线时依旧匀速,不曾给行人让路。 工地周围聚集了很多人,车开不进去,何似只得将车扔在路边,自己往过跑,不过几步,忽然被两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挡住。 何似下意识以为他们是刘钊的人,当即要跑,不料对方手长脚长,三两步就追上了她。 “你们想干什么?”何似防备地问。 其中一人微微弯腰,垂目,不与何似对视,“周先生有交代,你不能进去。” “周正?”何似试探着问,其实心里早有了答案。 对方面无表情,“是,请您安心待在这里,老板已经带人进去救人了。” 安心? 简直开玩笑! 何似不理会,迅速回身往工地方向跑。 鸡蛋碰石头,何似想从这俩人手下逃脱根本是痴人说梦。 “放开我!”被一左一右钳制住胳膊的何似剧烈挣扎。 两人不为所动,将何似拉到一旁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站定后便没再理会她,任凭何似怎么骂,踢,求都没有得到回应。 第二次爆炸发生时,何似定住了。 她所有的感官,意识,语言都随着那阵爆炸和随之而来的坍塌化为乌有。 空气很静,何似能听见身侧两人明显加重的呼吸,能听见远处人群的惊恐猜测,能听见坚固墙壁被爆炸撕裂......独独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求你们了。”何似怔怔地开口,没哭,声音很稳。 两人同时看向何似,对自己老板的担心全部转移到何似身上。 那张脸还年轻,不掺杂质的眼睛还明亮,似乎,刚才那场爆炸与她毫无关系,可当他们停住在何似身上的目光想要进一步确认点什么时,他们却好像从她身上看到这世上最让人绝望的一幕——苦苦挣扎的尽头没有出路,而是荆棘密布。 她应该痛苦,大哭,甚至嘶吼,可她怎么能这么平静? 也许爆炸夺走也许不只是谁的生命,还有这个小姑娘的灵魂。 那种感觉就像是花开了,天明了,转过身,陪伴的人没了。 往后的她不管是奋力往前,还是回头寻找,那条叫做生命的路上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她的感情枯坐路边,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慢慢老去,她们固执地在原地等一个不归人,直到有一天,那个老去的背影消失不见...... 其中一人知道过去的几年的何似在做什么,对这个瘦弱肩膀的小姑娘钦佩已久,如今好不容易看到真实的她,却和想象里坚强的她相差甚远。 那个能数次穿梭于炮火之中始终笑对生活的小姑娘,身上怎么爬满了无言悲伤? 心有不忍,他想了下安慰道,“何小姐,你不要太担心,我们老板年轻时候是特种兵,他经历了很多比这危急数倍的情况,带进去的几个人也都不是普通人,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一定能把人救出来。” 何似抬起头,眼底是停滞的风雪,“既然这么安全,你们就让我过去好不好?我保证,不靠近,更不会上去,我就是,就是看看,对,我只是看看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求求你们!小叶子还在里面,她很凶,不对,她一点也不凶,可我很怕她生气,所以她讲过的话我都会牢牢记住,她不许我毛毛躁躁,不许我做危险的事,这些我都记得!真的!我刚才来的路上一次红灯都没闯,也没超速,我很听话,所以求你们了,我只是去看看,就看一眼......” 何似越说越急,极致平静过后是绵延万里的暴风雨,她是暴风雨中心摇摇欲坠的枯叶,在风雨里徘徊。 “求求你们啊。”何似沉默着崩溃,眼泪混着恐惧一起掉下来,砸碎了两个大男人的心,“她心眼特别小,什么事都自己藏着,很害怕我担心,可她其实比谁都害怕、难过,一会儿她出来了,肯定很需要我的安慰,我必须要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如果,如果她出不来......” “他们都能出来!都能!”一人打断何似,坚定地说。 他的声音很大,老远跑过的路人都得听见,何似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此无动于衷,话在嘴边来来回回许多次终于出口,“如果她出不来,我还能看着她离开我。” 两人没听见何似的低语,彼此交换了眼神。 达成共识后,两人慢慢放开了何似。 没了禁锢,何似拔腿就跑。 工地周围已经站满了人,何似闯进其中,一边道歉一边不管不顾地往前挤。 有人白眼,有人谩骂,也有人诧异于怎么有人可以凭一己之力把悲伤转嫁给诸多与她毫无关系的路人? 他们主动让开路,看着这个眼睛通红,脸色煞白,说话磕绊,身形不稳的小姑娘从自己身边经过。 工地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察站在线外维持秩序。 何似不敢走得太近,围着警戒线绕了大半圈才找到一个被遗忘的入口——一堵塌掉的矮墙,墙后是未完全处理的颓垣败瓦。 这里曾有一片民房,这里的生活平淡,温馨。 何似看向浓烟滚滚的前方,难以想象里面的人在经历怎样的九死一生。 “小叶子,别怕,你出来,或者我进去,无论哪种情况,我们都不会再分开。”何似对着天空自言自语。 -- 第313页 说完,何似越过矮墙,穿过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房屋往里走。 被水泥残块堆满的路崎岖不平,何似越着急走得越艰难。 好不容易从一扇稍算完整的窗户爬进去,可以看到前方的路时,爆炸再次出现。 一次连着一次。 不绝于耳的轰隆让浓烟都不再骇人。 何似站在废墟上踩不稳,近距离感受到爆炸带来的震动时狼狈跌倒。 这一倒就再没有爬起来,爆炸让岌岌可危的断壁彻底倒塌,将何似下半身压得严严实实。 何似经历过许多生死攸关的场面,一次比一次惊险。 她从没怕过,甚至麻木,可这次,她用上全部力气也想从这里出去。 何似怔怔地看着前方。 离她很近。 可那是她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地方。 何似趴在废墟之上,双手紧攥碎石瓦砾,飞扬的尘土和流不尽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小叶子,你出来,你出来嘛。” 何似把她后半辈子的委屈全用在了这句话里,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接连爆炸后轰然坍塌的高楼。 终于,她还是连陪着她离开都做不到...... 何似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把每一帧画面都刻进脑子,试图用想象拼凑出一幅完美图卷。 那里面有她们一起规划的未来——她带着相机,叶以疏背着药箱,她们远离繁华城市,走过山川河流,看遍春夏秋冬,在停停走走的路上留下终其一生都值得被回味的平淡故事。 高楼停止坍塌时,图卷碎了。 何似茫然地看着视线所及的满目疮痍笑出了声,“哈哈哈,骗子!骗子!骗子!” 何似对着尘土之后的废墟大喊。 没人听见。 确定已无生路时,何似握住胸前的玉坠贴于唇边,和在战场做最后告别那时一样,对着它喃喃自语。 只是那一次,她躺着,还看得到天空,这一次,她趴着,只能看到绝地。 “小叶子,我才是骗子,不该说想回去二十二年,回去没有你之前,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明明亲手写过‘愿我们不被现实所扰,以白首之约,共此生’,我明明那么确定你喜欢我,怎么还会信你真的要赶我走,怎么......怎么会恨了你那么多年?” “小叶子,我认错,我道歉,怎么都可以,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小时候,你丢了我一次,长大了,你又丢了我一次,我再喜欢你,也经不起第三次。” “小叶子......” 何似的问题不会有谁给出答案,她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执拗地对着玉坠一遍一遍重复。 精疲力竭时,何似摘下助听器随意丢弃,让自己同外界的声音失去联系。 这样,只要她不抬头,不去看眼前的画面就有能力强迫自己相信这场噩梦没有发生。 她想要的还有,她等的人还在。 被压住的下半身渐渐麻木,何似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是在意识开始混沌之际把玉坠含进了嘴里。 这里是她身上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想,只要她守住了这枚玉坠就守住了全部,包括叶以疏的生命。 第131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模糊的何似忽然从嘈杂环境中听见了一道熟悉女声, 很急, “何似......何似......!” 何似挣扎着睁开眼, 入目是心急如焚的方糖。 “何似, 你怎么样?!”见何似醒来, 方糖紧张地说:“你别怕,我马上救你出来!” 说着, 方糖徒手搬开一截断壁,将压在下面的何似一点一点往出挖。 很快, 方糖的双手被划破, 血流出来,混着土。 “方糖, 别白费力气了。”何似嘴里含着玉坠,咬字模糊不清。 从她的声音里,方糖听出了四个字——听天由命。 方糖看了眼趴在地上的何似, 颓然地跌坐一旁,望着不断哆嗦的双手发愣。 不过片刻, 方糖再次跪坐起来, 表情前所未有的坚定,“何似, 还没到最后,谁都不能说放弃,你是主角,更不可以!” 说完, 方糖重新开始,试图用尽全力将压在何似身上的东西搬离。 汗水很快打湿了方糖的发丝,顺着侧脸流下来,在下巴短暂停留后落进土里消失不见。 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在赶到这里,亲眼看到足以震惊所有人的爆炸时开始发疯...... 不久之前,方糖和周正火急火燎地赶到这里,周正刚下车就被之前拦住何似的两人拦在了外面,一步也不让靠近危险区域。 方糖不一样,她对自己的评价一直是没人管,多活一天谁都不会关心,早死一天也没人在意,所以一下车,她想都没想就跑了进来。 和何似选的路一样,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能遇到被压在这里的何似。 为了救里面的人,何似似乎尽力了,她的无能为力和颓然放弃将方糖的侥幸希望推入深渊,哪怕只是一秒,她都不敢将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爆炸里。 “何似,再坚持一下,马上......”方糖喘着粗气,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马上就好了,再一下......呼!呼!” 方糖双手扒着最后一块断壁,憋住气,将全部力气集中到手臂,然后,猛地向上用力。 “啊......!”一声足以压过一切令人崩溃的声音的怒吼之后,何似下身的压迫感慢慢消失。 -- 第314页 “何似,出!快出!”方糖斩钉截铁。 已经失去希望的何似脑子空了一瞬,随即快速撑起上半身往出爬。 “快点,我撑不了多久!”方糖咬紧牙,一口气憋在胸口不敢松,强烈的胀痛感让她有种胸口随时可能炸掉的错觉。 何似没出声,努力逃离。 她的腿被压得太久,完全使不上劲,只能靠一双手往出爬。 何似知道方糖撑不了多久,本来就心里着急,被她一催就更加迫切地想出来。 隔着一层单薄衣料,何似身前的皮肤被尖锐硬物摩擦得火辣辣地疼。 “砰!”断壁重重落地,方糖快速撤手看向何似,担心脱口而出,“何似!” 万幸,何似在最后一秒从下面爬了出来。 方糖松了口气,潜力发挥到极致后的疲累扑面而来。 两个狼狈女人,一个瘫在地上大口喘气,一个仰面朝天心有余悸。 现实并没有给她们过多时间,仅仅只是片刻轻松后,爆炸再次发生。 何似直挺挺地坐起来,失魂一样看着前方。 “何似,你......” 没等方糖说完一句整话,何似忽然踉跄地站起来往危险中心跑。 方糖根本想象不出来一个双腿被压了那么久的人还会有站起来的可能,以至于何似快要跑到楼梯那里时才猛地反应过来,惊恐地大喊,“何似!危险!” 何似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进去,进去,再见她一面。 何似出现得突然,救援人员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她绕过外脚手架上了楼。 彼时,有规律的爆炸已经从顶楼延续到了7楼,何似现在进去等于白白送死。 方糖远远地看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画面被剪辑、拼接,然后回放,每一帧都宣告着死亡。 关于里面的人,关于她还未来得及盛大的感情...... “拦住那个女孩!快拦住她!”扩音器里的声音在爆炸间歇响起,像开关按钮一样,强行关闭了方糖的胡思乱想。 方糖站起来,立在凹凸不平的废墟上,高瘦身形迎着烈日,眼底暗淡的光渐渐变亮。 在何似差点从因为爆炸而断裂的楼梯摔下去时,方糖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刚刚以性命做为威胁,才得以摆脱束缚的周正连出声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个都疯了!”周正嘴上恨铁不成钢,表达到行动上比任何一个人都不管不顾。 远处正在指挥的特警,看到几个人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一个往火坑里跳,气得直接摔了手里的扩音器,吼道,“一只苍蝇都不许再放进去!” 可这谈何容易......人都是感性的,被逼到极致就没有什么能成为阻碍。 周正顺着方糖的路紧追上去,男人天生的体力优势尽显,差距快速缩小。 就在方糖弯下腰,准备从外脚手架钻进去的时候,五楼爆炸如期而至。 这次从高处落下的不止是□□残渣,还有三个人。 周正眯起眼,准确分辨出几人的身份,当即对着翻糖的背影喊道,“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方糖愣了下,迅速回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到了落在自己正前方不到十米的人。 里面有吕廷昕。 方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落入深海被窒息和黑暗逼到绝境时,忽然迎来了光和氧气,那种落差带来的不是恐惧失落,而是兴奋激动,足以将她身后最后的力气耗尽。 方糖两腿发软,刚迈出一步就狼狈跌倒再也站不起来,然而,心底人就在眼前,她哪怕爬也要爬到她面前。 于是,躺在地上适应强烈撞击造成的眩晕和疼痛吕廷昕第一次正视了这个冒然闯入自己生活的女人。 无疑,在吕廷昕面前的方糖一直是卑微的,可同时也是光鲜的,像今天这样又哭又笑,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的画面,她做梦也无法想象。 可它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还将一直持续。 “吕廷昕,你没事,哈哈,你没事!”方糖大笑,对已经决堤的眼泪全然不知。 吕廷昕的表情很淡,目光涣散,她还没有从刚才的爆炸和高出坠落的撞击中反应过来。 “错了!”坚硬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时,吕廷昕猛然惊醒,与方糖纠缠在一起的目光毫无保留地收回,随着转身的动作一起落在了身后的女人身上,丝毫没注意到方糖一点一点暗下去的眼神和笑容。 “不是以疏,你们救错人了!”周正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晕厥的女人说。 她是和叶以疏一起被关益绑来这里的孙大姐,此刻被摘下头套才显露了身份。 吕廷昕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我,她,她穿着以疏的衣服,还带着小哥送我们的子弹,怎么会错了?!” 周正冷静分析,“肯定是刘钊受益,他知道你喜欢......” 说到喜欢,周正猛然停住,沉默几秒后硬邦邦地说:“刘钊肯定知道你喜欢以疏,断定你看到她出事会乱,所以移花接木,把以疏的衣服和重要东西换在了孙大姐身上。吕廷昕,正常情况下,以你的能力绝对不可能判断错,她们两人的身形差太多了。” 周正直白的指责让吕廷昕如遭雷击。 往日心情被戳破的尴尬,因为个人情绪救错人的悔恨在争分夺秒地将她凌迟。 -- 第315页 “我回去找她。”吕廷昕说。 那种坚定等同破釜沉舟。 在场几人被吕廷昕的气势压制,在她说完之后竟没有一个人做出反应,还是被忽视的方糖在看到她惨白的脸色时才惊慌地拉住她的胳膊问,“你受伤了?!” 吕廷昕低下头,不让方糖看见自己的因为疼痛骤变的表情,同时甩开方糖,冷淡地说:“不关你的事。” 方糖攥住被吕廷昕甩开时从粗糙地面狠狠擦过的手,定定地看着她不作声。 眼前这个女人明明白白地和她说过,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上她,她们之间不要说是恋人,连朋友都没有可能,在她眼里,自己的尊严和感情恐怕连垃圾都不如,都这样了,她还要为她付出? 要吗? 只是片刻,方糖把这个问题在心里反问了自己几十次,然后,有了答案。 “你留在这里,我去。”方糖说。 声音很轻,但掷地有声。 吕廷昕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方糖,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破绽。 她失败了。 方糖平淡的眸子里有失望,放弃,疏离和......陌生,唯独没有玩笑。 吕廷昕的心被吊至高空,酷暑,严冬交替闪过,残忍地折磨着它。 吕廷昕不知道这种痛苦的根源是什么,只是在某个瞬间被方糖眼里从未见过的情绪打败,之后不再复现,可那种感觉她刚才真实体会,这让她害怕。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吕廷昕避开方糖的目光,冷冷说道,随后一手按着胸部,一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 无奈断掉的肋骨戳刺内脏的痛太难忍,吕廷昕刚动了一下就痛苦地跌回去,冷汗直流。 方糖心疼得发疯,但最后的尊严强迫她不要关心。 她和吕廷昕有缘无分已经是既定事实,既然如此,就......不要在做让她为难的事好了。 方糖没再说什么,径自站起来往里跑,匆忙跑过来的救援人员只够将剩余三人拦住。 “都自身难保了还逞什么能!不要命了?!”救援人员口气极差,显然是被这波人自作聪明的行为惹怒。 吕廷昕脑子泛空,任由救援人员将自己按在担架上往出抬,双眼怔愣地看着方糖快速上楼,一次次与死神的镰刀擦肩而过。 四楼的楼梯被剧烈爆炸炸断,方糖上了一半停住,稍作观察后反身往下去了三楼。 那里,爆炸正在倒数。 计数至零时,方糖恍惚地觉得自己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听到了吕廷昕的声音。 她在叫自己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可能就此一去不回的恐惧...... 与此同时,何似在烈火与爆炸中失去了方向。 何似在23楼。 她在这里捡到了一枚领花。 不是叶以疏每天必穿的制服上的那枚,而是小时候能抚平她噩梦的那枚...... 第132章 23楼大部分地方已经被烈火吞噬,现在正在朝何似栖身的角落蔓延。 何似压低身体顺着墙根往里走, 尽量避免吸入浓烟。 “嚓......!”裂纹出现在墙壁上时发出的细碎声响能让人轻易崩溃。 何似没了助听器, 没了对声音的认知, 自然没了对危险的辨识, 她不在乎, 坚定的目光始终看着前方的路。 也许,转过下一个弯, 她就能找到想要的人。 “咳!” 突然,男人极尽煎熬的咳嗽从斜前方传来。 何似听不见, 依旧往前, 直到嘴角挂着血迹的关益出现在她面前。 两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对方,看见彼此时同时愣在原地。 片刻后, 何似最先反应过来。 她看见了被关益背在身后,没有反应的叶以疏。 “小叶子!”何似失声惊叫,当下要跑过去查看她的情况。 关益立刻放下叶以疏, 手里的枪对准了她,“不要过来, 否则我杀了她!” 何似定在原地, 慌张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助听器带上,然后两手张开置于头侧, “我不过去,你别冲动!” 何似想不起来助听器是怎么回到自己身上的,似乎是听见爆炸坐起来时,为了克制内心恐惧随手抓住的东西里的一样, 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人…… 何似脸上的紧张不加掩饰,即使现在烟雾缭绕,关益也能毫不费力地把眼前的人和何似的身份对应起来。 这个人就是当年差点让自己蹲大牢的人。 确定了何似的身份,关益顶着叶以疏眉心的枪立刻转向了何似。 “原来是你。”关益脸上露出嗜血的笑,“今天你自己送上门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何似不认识关益,自然不知道他这话背后的意思,只当他是刘钊的人,受命不让她和叶以疏好过。 “要怎么样,你才能放过她!”何似问。 “好说。”关益用下巴指指何似身后,“只要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保她平安无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你不敢不信。” “......” 何似一瞬不瞬地看着叶以疏,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还有呼吸,胸口的起伏规律又平缓。 忽然,何似慌了神,急迫地答应下来,“好!” -- 第316页 关益拧眉,偏过头看了眼躺在自己脚边的叶以疏。 火,烧上了她的衣服。 关益下意识后退一步,弯下腰靠近叶以疏,在马上要碰到被烧着的衣服时猛地停住,然后快速站直身体,抬脚狠踩那一处。 “你干什么?!”何似心疼地无以复加,恨不得关益马上葬身火海或拉着他一起活活摔死。 关益不理会,自顾踩着叶以疏。 等到火被踩灭时,关益抬头看向何似,舒展笑容,“救她啊,没看到?要不要重新来一次?” “不要!”何似两手伸出,掌心朝向关益示意自己不会轻举妄动。 “那就跳吧,我等着,下次火再烧上来,我可没这耐心继续替她灭火。”关益不耐烦地说。 “好,好,我跳!”何似一步一步后退,凝固在叶以疏身上的目光交织着不舍与不甘。 退到边缘,何似转过身,看着从前方延伸过来的塔吊起重臂。 一旦走上起重臂,她就成了砧板上的鱼,任由关益宰割。 可如果直接跳下去......外侧的脚手架和钢筋会将她扎成筛子。 “快点,我没工夫陪你在这里等死。”关益催促。 话落,何似快速朝前跨步。 何似没跳,而是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踏上了离地面几十层楼的塔吊起重臂。 没了遮挡,高空的风吹得何似摇摇晃晃,每走一步都看得人提心吊胆。 看到何似的动作,关益第一反应是找死,刚放下的枪立刻抬起来对准了她。 可没过几秒,关益渐渐对何似孤立无援的模样来了兴致。 慢慢折磨人,远比痛快的死更好玩。 关益看了眼叶以疏,确定火一时半会烧不过来时,索性提着枪走到边缘,靠在墙壁上欣赏何似的‘垂死挣扎’。 “还不打算跳?”何似走出五六米时,关益轻描淡写地威胁,“你多犹豫一秒,她的危险就多一分。” 何似不为所动,站在风里,适应它,顺从它,一步一步稳稳地朝前移动。 关益越看越激动,凭想象完整地脑补出何似摔下之后的惨状,这让他兴奋地难以自持。 他等不及听何似恐惧的尖叫了。 关益第三次将枪口对准何似,笑容狰狞,“看你这么怕,我只好勉为其难送你一程了。” 不等何似反应,关益快速扣下了扳机。 “砰!” “啊!” 一声枪响,一声惨叫同时出现。 叫的不是何似,是从高空坠落,被遗留在脚手架上的钢筋穿胸而过的关益,他为了躲避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叶以疏,失足掉了下去。 叶以疏的突然出现让关益那枪成功打空,可即使这样,何似还是因为不能躲避失去了平衡。 何似此刻正两手抓着起重臂,身体悬空。 “小叶子!”何似不想哭,可眼泪忍不住,“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叶以疏心惊肉跳地望着被何似被风吹向一边的身体,浑身发冷,“阿似,你别动,我过来救你!” “不要过来!”何似断然拒绝。 对叶以疏,她才刚刚失而复得,怎么能再次让她陷入危险。 叶以疏明白何似的心情,可将心比心,她又怎么能对身处险境的何似坐视不理? 叶以疏毫不迟疑地上了起重臂,脚下晃得厉害。 为了不给何似增加负担,叶以疏必须格外小心的往前移动,尽量减小晃动。 “小叶子,你退回去,快退回去啊!”何似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也许等不到叶以疏过来,她就会摔下去。 叶以疏不听,反过来笑着安慰何似,“哭什么,我来了。这次,我绝对不会再丢下你,再等我一会儿就好。” “小叶子......”这种时候,何似宁愿被丢下。 手因为出汗开始打滑,何似尝试着抓紧一点,却不料适得其反,身体的轻微晃动让她的情况更加危急。 叶以疏看到了,笑容渐渐凝固。 还有不到三米。 如果只是一个人,她很快就能过去,可何似在,她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就可能让何似掉下去...... “小叶子,我抓不住了。”何似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叶以疏不敢哭,更笑不出来,只能用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话继续哄她,“再坚持一下,我已经到了,听话。” 何似动不了,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眼泪止不住。 何似不断眨眼,依然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叶以疏,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和叶以疏逐渐清晰的喘息。 对,有叶以疏在,她就还能坚持。 不怕。 没有意外。 叶以疏在何似马上要脱手的瞬间抓住了她,一点一点将她拉上来,拉进怀里,抱紧。 “小叶子!”被抱住的刹那,何似放声大哭,不断叫着叶以疏的名字。 叶以疏不厌其烦地回应,除了一个‘在’,别无其他。 此刻,再多言语也抵不过怀里这个小姑娘真真实实的哭声。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何似和叶以疏被安全救了下来。 据说,她们下来后不久,16楼以上全部塌了。 如果不是关益逼何似从23楼跳下去,不是何似为了争取时间想自救办法走到了起重臂中央,不是叶以疏为了救她义无反顾地跟上去,那她们都会在楼塌之时,在那里永远长眠。 -- 第317页 世事,由天,却也拧不过人为。 ————— 叶以疏和何似下来后,立刻有人将她们带去警局做笔录。 做完笔录,周正作为担保人将叶以疏和何似从警局保释出来,送两人去了医院陪吕廷昕。 吕廷昕伤得重,叶以疏和何似去的时候手术还没结束,两人虽然累,但放心不下,索性坐在手术室外,肩靠着肩,头抵着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小叶子,被压在废墟里不能动的时候,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很害怕。”何似闭着眼睛,不敢告诉叶以疏自己有过想随她一起去的想法。 叶以疏将何似的手放入掌心,拇指来回摩挲着她的手背,“现在还怕吗?” “不怕。”何似摇头,“你在,不怕。” 叶以疏,“嗯,以后都不用怕。关益死了,刘钊也必定要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以后不会再有人逼我们做不想做的事。” “真的吗?”何似坐起来,仰着头,乌亮的眼睛里有期盼和不确定。 她的胆大都用在了过去几年没有叶以疏的日子里,现在的她‘胆小如鼠’,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经受不了。 叶以疏低头,与何似额头贴着额头,“真的。” 何似睁着眼睛,过分靠近的距离让她看不真切叶以疏眼睛里的情绪,可她感受到了温度。 来自叶以疏,让何似日日思念的温度。 “小叶子,想亲你。”何似看着叶以疏的眼睛说。 小孩子撒娇似的,软软绵绵的,还有一点羞涩。 叶以疏离开一点,与何似四目相对。 “可以吗?”何似急切地问,积压在她心里的紧张不安需要用这样的方式进行释放。 叶以疏弯弯眼睛,笑了,“不巧,我也想。” 窗外,明月动人。 灯下,人惹明月。 那些历经风雨之后仍能完好的感情,终于等到了新的‘开始’。 “小叶子,那个关益为什么没杀你?”短暂的亲昵过后,何似靠在叶以疏怀里,轻轻说话。 做笔录的时候,何似和叶以疏是分开的,她只能从警察口中会知道一部分事实,断续的拼接起来还是无法还原当时的情况。 叶以疏捏着何似耳边的头边玩,听到她的话顿了下,随即回答,“我有个小病人叫蒋寻,他,哎......” 叶以疏低声叹气,“他是关益的儿子。” “什么?!”何似惊讶地做起来,脑袋磕在叶以疏下巴上疼得她眼前发黑。 “阿似!”叶以疏一手揉着何似的脑袋,一手揉着自己下巴,假装严肃地教训人,“你怎么老一惊一乍的?” 何似可怜巴巴地揪着叶以疏胸前的扣子求饶,“对不起嘛,下次......” “没有下次。” “哦,好吧。”何似知错就改,完了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她不杀你,甚至一路把你从顶楼背下来是为了还你给他儿子治病的恩情?” “不知道。”叶以疏摇头,“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关益手里。” 叶以疏没有危言耸听,关益手里那根钢筋打下来的时候,她真的想到了死,可就在生死交界的刹那,关益忽然改变方向,将它打在了孙大姐身上,孙大姐当场晕了过去。 叶以疏诧异于关益的反应,但没有精力思考个中原委。 后来,关益一言不发地将她绑起来扔到下一层,临走,还将她打晕,抢了她的外套和挂在脖子里的子弹。 不久,爆炸发生,火势快速蔓延下来。 关益以为叶以疏还昏迷着,想都没想,找到她就背起来往下逃。 途中,关益接到了蒋寻的电话。 虽然只有短短几十秒,但叶以疏还是从中听出了端倪,并以此推断出关益种种异常行为的缘由。 除了这个发现,叶以疏对昏迷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包括吕廷昕什么时候来的,和关益之间发生了什么,后来为什么会发生爆炸,吕廷昕他们为什么会一起从楼上摔下来等等。 这些,恐怕只有等吕廷昕醒来才会有答案。 “那你什么时候醒的?”何似问,“是潜意识里感觉到关益要对我开枪,所以强迫自己醒来的?” 叶以疏稍稍扬起头,用下巴蹭了蹭何似发顶,“不是,早一点。” “多早?” “你们遇到之前就有点意识了,听到你那个毫不犹豫地‘好’时努力想醒来,看到你走上起重臂之后......不得不醒来。”叶以疏抱紧何似,没办法继续回忆当时的画面,“阿似,你知不知道,从那里跳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何似窝在叶以疏怀里,贪心地闻着她身上能让人安心的味道,“知道啊,所以我没有马上跳,而是慢慢走上去,抓住任何一点可能找自救的办法。” “你啊......”叶以疏心疼,“真当自己有超能力?你走上那条路等于把最后的主动权交给了关益,想办法?你告诉我,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哈,这个。”何似咬着叶以疏的领子打哈哈,“这不是还有你吗,最后关头那一推,一拉,坏蛋死了,我活了,简直完美。” “不要贫嘴。”叶以疏侧侧脖子,不让何似乱咬,“这种事没有第二次,记住了?” 何似乖乖点头,然后认真地反问,“如果下次还有人拿你危险我,我应该怎么做?你也说了,我没有超能力,一旦受人威胁就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 第318页 叶以疏紧了紧抱着何似的力道,一开口,语速格外缓慢,“你走,想尽一切办法走。” “你呢?”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活着见到你。” 何似沉默。 危险面前,她们之间谁都舍不得放弃谁,同样,谁都舍不得留下谁。 这是个矛盾命题,无解。 “阿似,不论处境有多难,都不要想着和我一起死,更不要拿你的命换我,反过来,成立。” “这不公平。” “这很公平。” 叶以疏身体后倾,靠着椅背,扶着何似的肩膀让她退出来一点,然后看着她水光点点的眼睛说:“我只能走在你前面。” 何似哭丧着脸,鼻音浓重,“为什么?因为你老吗?” “你......!”叶以疏哭笑不得,“你怎么越来越会煞风景了?” “那你说为什么嘛!” 叶以疏无奈地摇摇头,笑容深了又淡,“因为啊,下辈子,我还是想比你大一点,看得东西多一点,这样,在遇见你的时候,我的经历,经济才能够支撑你无忧无虑的生活。” 何似呆住,这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的理由。 叶以疏捏捏何似泛红的鼻子,笑容渐渐回归,扩散,然后融化在倒影着何似的瞳孔深处。 “阿似,我做梦都想回到以前,一直把你带在身边,慢慢养大,慢慢喜欢,慢慢变老,慢慢回忆往事,慢慢等下一次相遇。我想的很多,但能实现的似乎很少。” “你说,这仅有的后半程会梦想成真吗?” 何似吸吸鼻子,点点头,在‘手术中’三个字暗下去的时候轻声开口,“会啊。” 不是下辈子的未知会梦想成真,而是此生可及的一起终老绝不会食言。 第133章 监护室外面,何似趴在玻璃窗上, 两手挡在脸侧, 一边看病房里吕廷昕的情况, 一边嘟囔, “她不是很厉害吗?那怎么还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兮兮的?” 叶以疏站在何似旁边, 闻言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好好说话, 没人会笑话你担心她。” 叶以疏的力气有些大,拍得何似一脑瓜子撞在了玻璃上, 再加上心事被揭穿的尴尬, 何似顿时恼羞成怒,瞪着眼, 气呼呼地说:“谁关心她了,我那是替紧缺的医疗资源发愁好吗?” “好,好。”叶以疏哄小朋友似的笑着敷衍何似,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似哼哼两声,别过头不再理她。 叶以疏盯着何似的后脑勺, 光笑不出声。 这姑娘的自愈能力好得出奇, 明明不久前才经历了几乎致命的大起大落,现在仅仅过去几个小时, 她怎么就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吵吵闹闹? 想了一会儿想不出答案,叶以疏摇摇头不再继续,和何似一起趴在玻璃上看吕廷昕。 吕廷昕躺在病房中央,身上连着各种仪器, 微弱呼吸很难从感官上察觉到,必须借助屏幕上的各种波形才得以确认。 何似看得鼻头发酸,闷不吭声地拽了拽叶以疏的衣服,后者会意,往她旁边侧了一小步。 何似拉起叶以疏垂在身侧的右手,放到自己右肩拍了拍,说道,“有点自觉可还行?” 叶以疏愣了下,反应过来何似什么意思后差点笑出声。 “害怕了?”叶以疏搂紧何似,笑道,“想要抱直说,何必赖我不自觉?” “哼!”何似梗着脖子,打死不承认。 笑闹间,安静走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叶以疏和何似同时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 不多时,周正从拐角出现,疾步朝她们走来。 叶以疏放开何似,转身面对周正来的方向,何似规矩的立在斜后方。 “小朱导师被自己学生检举了!”周正努力压抑着兴奋,语速极快,“有他直系研究生的证词,再加上何似提供的那段视频,他被刘钊胁迫,在实验中做手脚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拿军工项目做私利,他们的脑袋就是再硬也敌不过枪子儿!” “谁检举的?!”何似从叶以疏和玻璃中间挤出来,激动地说:“我明天就送他一副锦旗!” 周正,“一个研一新生。” “漂亮!” “据说爆炸发生那天,吕廷昕多看了她一眼,她自己心虚,怕被导师推出来当替罪羊,所以主动自首,把知道的东西全交代了。” “这么说来,那天的爆炸真的是人为?”何似眉头一拧,沉声道,“有没有人受伤?” 周正敛起情绪,侧过头看向病房里的吕廷昕。 短暂沉默后,周正说出了一个何似这辈子也不想再听见的名字,“戚昂。” “怎么会是他?!”何似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连一旁的叶以疏都忍不住皱眉,她们怎么都无法相信戚昂那种自私到拿别人的前途名声做垫脚石的人会为了吕廷昕不顾自身安危。 周正摇摇头,“不清楚,传闻戚昂对吕廷昕还有感情,他们之间的婚约可能会恢复。” “扯淡!”何似火大地指着病房里的吕廷昕,字字珠玑,“如果不是戚昂,她喜欢的男人不会死,她不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生里来死里去,小叶子也不会因为他莫须有的谣言背负骂名,更不会因为后来那场意外被刘钊盯上!他这种人渣怎么配有感情!” 何似的愤怒里表达出来的东西,超出了周正对往事的认知范围,他不确定地问,“你说当年的谣言是戚昂散播的?” -- 第319页 “是!他......” 何似的回答刚出口,叶以疏忽然捏了捏她的后颈,轻声道,“阿似。” 何似的愤怒戛然而止,随后不解地仰头,“嗯?” 叶以疏,“不说了,我不想再看你因为过去的事生气。” 过去太长,未来太短,她们要向前看,不能总活在过去,一遍又一遍用无法逆转的错误刺伤自己。 何似咬着嘴唇,不情愿。 叶以疏搭在何似后颈的手放平,拇指贴着一处轻轻抚摸,“没事。” 说完,叶以疏话锋一转,问周正,“戚昂伤得怎么样?” 周正还在消化刚才那个突兀的消息,闻言迟疑了下才重新开口,“熬过来了,不过情况不乐观,以后可能连生活自理都有困难。” 善恶终有报,这本该是个让人振奋的消息,可叶以疏却像事不关己一样淡淡地说:“没死就好,不然吕廷昕会欠他一条命。” “以疏,你,你真不在乎了?”周正试探着问。 如果戚昂真是当年那件事的始作俑者,那叶以疏该对他恨之入骨才对。 “说原谅那肯定是假的,可真要一直记恨我也没那个精力。”叶以疏笑了笑,手下用力,将何似往自己身边拨了拨,“这姑娘爱惹事,我呢,恰好喜欢记与她有关的事,从小到大,还有以后,大大小小的事加起来实在太多,所以,其他不重要的就算了吧。” 叶以疏看似豁达的回答细听之下像极了表白,何似听得心口暖烘烘的,眨巴两下眼睛,缩缩脖子小声嘀咕,“谁他娘的爱惹事了,在外人面前这么说,是当我不要面子的吗?” 一句孩子气的抱怨出口,身旁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何似恼怒地抬头要替自己证明,却在看清他们脸上畅快的笑容时,咧咧嘴,和他们一起感受这难得放肆的瞬间。 笑累了,周正走到玻璃窗前,似是感叹地说:“她的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如果不好,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见喜欢她的人,可如果好,怎么一个两个都留不住?” “一个两个?除了小叶子的哥哥,还有别人喜欢她吗?”何似不解。 周正插在裤兜里的手握紧又松开,掌心的汗让他很不舒服,“不是还有那个方糖?” 何似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把她忘了,今天要不是她救我,我根本不可能上去找小叶子!她现在人呢?吕廷昕受伤,她正好可以借机表现啊!” 周正不语,紧咬牙根的动作让他侧脸的轮廓看起来有些冷漠。 何似读懂了周正表情里的隐忍,沉了语气,“她人呢?” 周正看着前方,倒映在玻璃上的目光不像往常那样波澜不惊,“知道救错了人,吕廷昕想重新上去,可惜伤得太重动不了,所以......” “所以什么?!” “方糖替她去了,没出的来。” “没......呵,你开什么玩笑!”何似想笑笑不出来,脸上来回交替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怪异,“不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那女人自己都说自己是一路玩过来的,以前很不是东西,就她做那些事,我估计只用坏形容都是低估,这种坏女人怎么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何似说到最后直接喊了出来。 她和方糖虽然只是泛泛之交,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多次接触下来,何似打心眼里佩服她不服输的性子,想交这个朋友,况且,她刚刚才帮过自己,这种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相较于何似的激动,周正的表现平静了许多。 他惋惜,却不心痛。 组织了下措辞,周正平铺直叙地说:“除了关益,救援人员还找到了一具女尸。尸体烧焦了,没办法辨认身份,不过根据当时的情况分析,基本可以断定那具尸体是方糖的。” 周正不带感情的叙述如同深冬时节从头顶浇下的冷水,从皮肤表层一直凉到神经深处。 何似一手扶着玻璃窗,一手抓着叶以疏的衣服,腰直不起来,“分析?只凭分析就下论断未免太草率了吧。” 周正扶了扶眼镜,转过身,正视何似,“警方已经通知了方糖的亲属去做DNA比对,但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是她?!” 周正摇头,“她......” “哈哈哈!我就知道不是她!”何似只看到周正摇头,便惊喜地抓住叶以疏的胳膊,和她分享自己的开心,丝毫没有注意到周正脸上沉重的表情和‘不是她’根本是两个极端,也忘记了DNA比对需要时间。 叶以疏想得到,也明白周正还有话要说。 她想知道周正那个‘她’之后的真相,但不忍心打破何似的喜悦。 “好,不是她。”叶以疏顺着何似的话附和。 说话间隙,叶以疏假意替何似整理头发,指尖一勾,碰掉了她仅剩一只的助听器。 何似哎呦一声,放开叶以疏,弯腰去捡。 叶以疏迅速开口,“情况怎么样?” 周正,“方糖的直系亲属没一个人到场认尸,只能等警方强制执行。” 叶以疏张着嘴,有片刻失语。 要有多大隔阂,才能让他们漠视一个死人? “这件事不要让阿似知道。”叶以疏说。 “明白。” 话落,何似恰好捡起助听器戴在了耳朵上。 -- 第320页 开心的笑还挂在她脸上,丝毫没被叶以疏和周正方才的对话影响。 这一刻,叶以疏竟然想感谢让何似听不见的那次意外。 没有声音的何似,只要在她身边就好像不会再被生活的是是非非打扰。 “嘿!哥们!下次说话别大喘气成不?吓死个人!”何似嫌弃地瞪着周正说。 周正笑笑没反驳,转而说道,“我来就是告诉你们案子的新进展,话带到了,我就先撤了,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叶以疏颔首,“慢走。” 何似笑眯眯地挥手,“不送。” 周正离开,何似依然高兴地停不下来,站在走廊里手舞足蹈。 叶以疏安静地靠在玻璃上由着她闹,心底万千烦恼只被自己知晓。 夜幕彻底拉开时,何七七拉着叶家父母出现了。 几人步履匆匆,表情凝重,很明显是来兴师问罪的。 叶以疏最先看到,头疼得厉害。 今天这事交代清楚了,父母肯定会后怕,交代不清楚......她和何似恐怕都得挨打。 怕他们当众爆发,叶以疏急忙拍拍蹲在一边玩的何似,等她回头后指指正朝这边走的三人说道,“你快去打发他们,我不敢。” 我不敢?! 何似发现新大陆似的地吸溜一声,身体往后一靠,蹭着叶以疏的腿看了过去。 那头正在往过走的何七七两眼通红,一脑袋随心所欲的发型很是拉风。 看见何似没少胳膊没少腿,何七七扑通了好久的小心脏可算回归原位,扯着嗓子就是一句,“娘啊!” 何似对这个称呼还算受用,一股脑从地上拾起来,久别重逢一样张开双手朝何七七跑了过去。 何七七的动作和她如出一辙。 叶父叶母原本窝了一肚子火准备教训两人,这会儿看到母女俩‘抱头痛哭’,竟也像被感染一样倏地红了眼睛,什么生不生气的压根想不起来。 叶以疏看到这个情形松了口气,僵直的身体往旁边一靠,只忠于何似一人的温软笑容慢慢爬上了嘴角。 “这里是病房,吵什么吵!”被两人夸张的哭声引来的护士凶巴巴地说。 两人立刻止住哭声,抱紧对方,望着护士泪眼汪汪。 “小姐姐......”一大一小默契地开口,声音委屈至极。 护士嗨一声感叹没了脾气,泄气地挥手,“哭哭哭!继续哭!声音小点!” “是!”两人异口同声。 叶以疏被逗得乐不可支,掩唇发笑时,视线偶然扫过玻璃窗内。 那里,吕廷昕依然安静地躺着,可原本紧闭的双眼,此时正定定地望着外面,没有情绪的眼底一片清明。 明显,吕廷昕不是刚刚醒来,那她刚才和周正的对话...... 叶以疏记得,吕廷昕看得懂唇语。 哥亲自教她的。 第134章 吕廷昕出院是在一个月后,那天, 实验场爆炸案第一次庭审。 “吕阿姨, 你胖了。”何似靠在病房门口, 看着帮吕廷昕收拾东西的叶以疏酸溜溜地说。 小叶子都多少年没这么认真地帮她整理东西了! 吕廷昕正在回信息, 听到何似的话抬起头, 笑容很淡,但不像以前那样寡淡, “嗯,多亏以疏的悉心照顾。” 何似一口气噎回胸口, 堵得难受, 她这是在真人演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旁的叶以疏把两人绵里藏针的话听得清楚,她一点不也担心出事, 反而有些欣慰。 何似已经接受了吕廷昕是朋友、是家人这个事实,吕廷昕也开始尝试着从过去走出来,掐架、斗嘴、取笑, 这些早在多年前就被埋葬的灵动情绪最近时常在她身上出现。 她们都开始朝前走了。 “小叶子!好了没?!饿死了!”何似扯着嗓子喊道。 她以前真是太小看吕廷昕这女人了,人当真是比她多吃了几年大米, 心眼多了去了, 在人家面前,她是斗也斗不过, 稳又稳不住,活该输了气势,还输了老婆给人当牛做马。 “好了好了。”叶以疏提着东西走过来,用空出来的手捏捏何似耳朵, 教她规矩,“这里是医院,不能大呼小叫。” 何似嘿嘿两声,乖乖认错,顺手把叶以疏提着的东西拿走,抱进怀里,“小叶子,晚上姜骊姐姐请吃饭,你记得吧?” “记得。”叶以疏点头,然后对还靠在墙上发信息的吕廷昕说:“可以走了吗?” 吕廷昕收起手机,站直,“可以了。” 两个同样高挑的女人站起一起......有点养眼。 何似觉得自己又酸了。 “小叶子,你说我们去姜骊姐那里要不要带礼物?”何似假装询问,实则用丰富的表情猛刷存在感。 叶以疏把何似的心思摸得透彻,心里好笑,嘴上倒还算配合,“我带着走哪儿都不认生,会活跃气氛的你当我的礼物,你带着相机,多拍几张合照算你的礼物。” “行不行啊?这也太没诚意了吧。” “行。”叶以疏帮何似把怀里歪外到一边的东西摆正,随手又把她宽大的短袖领子往里拉了拉,“聚餐结束,骊姐就要走了,她这一走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留下点真实能看到的东西让她带走,以后一个人寂寞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也算是种心里安慰。” -- 第321页 叶以疏说得轻松随意,何似却听得心里五味杂陈。 过去那些年,她一直带着叶以疏送的玉坠,天天想,天天看,不就是睹物思人缓解一个人流浪在外的寂寞? 至于叶以疏......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想什么呢?眉毛都挤成一堆了。”见何似表情不好,叶以疏用食指压着她的眉心问。 何似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想法挺好。” “嗯,那晚上就好好表现,正好也让我看看大摄影师是怎么拍照的。” “啊?”何似面露为难,“万一害羞手抖怎么办?” 叶以疏回答得格外善解人意,“没事,我给你揉揉。” 何似,“......哈?”大庭广众的秀恩爱不太好吧。 何似呆滞的表情配着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非常好玩,吕廷昕一时没忍住说出了心里话,“小朋友。” 何似登时毛了,堵着门口就要找吕廷昕的事,无奈怀里抱了一堆东西,吕廷昕随便一个假动作就从旁边溜了出去。 何似气不过,跟在后面穷追不舍,吕廷昕配合地一边跑一边躲,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60岁的人对这种小孩子你追我闹的小把戏玩得用心。 叶以疏跟在后面慢慢走着,眼前的画面第一次让她有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矫情感慨。 还好,一切美好都来得不晚。 “小叶子,快点啊!哈哈!”抓住吕廷昕报完仇的何似,用身体把她挤在自己和墙之间,欢天喜地朝叶以疏喊。 叶以疏无奈地拨了拨头发挡住脸,不让路过的人用眼神控诉自己。 这姑娘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和她说一百次不能在医院大声喧哗,她也记不住一个字。 叶以疏快步走到两人跟前,拉着何似的衣服,小声说:“站好啊你!” 那躲躲闪闪的表情看得何似通体舒畅。 欺负叶以疏,看她着急恼火一直是何似的理想,她从以前努力到现在,以后还将继续。 对这个理想,何似只是想想就能一个人笑出声来。 人嘛,性子再慢也得有点寻常人的脾气,这样的感情才有真实感。 何似冲吕廷昕扬扬下巴,得意地说:“阿姨,以后别老掐着点踩,再有下次还揍你。” 吕廷昕秀丽的眉梢动了动,“就凭你这小身板?” “嗨!你还来劲了你......哎!小叶子,你干嘛呀!” 何似的威胁只说了一半,就被丢人丢不下去的叶以疏强行拖走。 于是,向来严肃的住院部出现了这么一幕——一个抱了满怀东西的矮子苦力被一个两手空空的俏丽姑娘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走到护士站,叶以疏把何似放进墙角,自己过去办出院手续。 何似郁闷地抱紧东西,缩在墙角死盯着笑得给外慈祥的吕廷昕,大眼睛里刀子哗哗乱飞。 办好出院手续,叶以疏看着各种单子,头也不抬地对两人说:“回家了。” 何似了笑眯眯地回答,“好的!” 说完,何似跑到叶以疏旁边,故意挤着她走路。 叶以疏走不稳,偏偏气不起来,弄得她也有点想打何似。 等电梯的时候,叶以疏临时有个电话,走去了一边接。 何似落单,又开始兢兢业业地和吕廷昕打眼神战。 “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叫吕廷昕的病人?她住在哪个病房?” 不远处,一道清亮的男声传来。 何似立马侧着身体,越过吕廷昕往过看。 护士站,一个穿着夏常服的年轻军官在和护士说话。 很明显,刚才那句话是他问的。 他左侧,何似看不完整的一边停了一辆轮椅,里面坐着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右手的袖子里空空荡荡。 “吕阿姨,他们是你战友?”何似疑惑地问。 吕廷昕回头,平淡目光没有变化,“不认识。” “可是他们指名道姓找你啊?”何似心里的疑问越来越重,“而且,我怎么觉得坐轮椅那个人在哪里见过?” “叮!”电梯下来。 不等何似反应,吕廷昕快速将她推进电梯,按下关闭。 何似跳脚,“小叶子还在讲电话!等下她啊!” 何似急忙去按开,吕廷昕快一步挡住,逼得何似眼睁睁地看着电梯关闭,下行。 电梯到下一层停下时上满了人,何似想出也出不去,只能一路愤懑地盯着吕廷昕表达不满。 吕廷全程昕视若无睹,心淡如水。 楼上,叶以疏打完电话过来,那名年轻军官正将一张折好的信纸交给值班护士,“如果吕廷昕再回来,请您帮我把这个交给她。” 护士为难,“她已经出院了,以后应该是不会再回来的,你要不找找别的方式联系她?” 年轻军官收回纸,俯身和轮椅上的人说话。 十几秒后重新将纸递了回去,“一个月为期,她如果始终没有回来,就请您帮我扔了它。麻烦您了。” 护士拒绝不了一个军人的请求,接过纸答应下来,“好的。” “谢谢。” “不客气。” 结束对话,年轻军官推着轮椅上的人朝电梯口走来。 叶以疏站在原地没动,淡然目光望着轮椅上的人一点一点靠近。 -- 第322页 几分钟后,电梯上来,年轻军官推着轮椅上的人走了进去。 叶以疏一直站在外面帮他们按着电梯。 “您不上来吗?”站定,年轻军官问道。 叶以疏笑着摇了摇头,不等他继续说话,径直走向了护士站。 护士看到叶以疏去而复返,如释重负地说:“还好您来了,这里有封信是给您那位姓吕的朋友的,麻烦您转交给她。” “好,谢谢。” 叶以疏接过信,转身靠在一边,打开。 里面只有寥寥几笔组成的一句“对不起。” 字很漂亮,但没能写进格子里。 叶以疏没有继续停留,电梯再次停下后跟着人群下了楼。 楼下,离电梯不远的窗前,何似还在不遗余力地找吕廷昕麻烦,吕廷昕四两拨千斤,轻飘飘地把何似惹毛,再手下留情给她欺负,完了继续挖雷。 循环往复,闹得停不下来。 叶以疏站在电梯口叫了何似一声,后者立刻兴奋地朝她跑过来,吕廷昕紧随其后。 “阿似,我渴了,你能不能帮我买瓶水?”叶以疏拿走何似怀里的东西说道。 何似一口答应,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吕廷昕,“吕阿姨,您老喝点啥?” 吕廷昕,“咖啡。” 何似撇嘴,“作为一个不大病初愈的老人家,您这喝法也太不讲究了。” “那你看着买,提神的。” “行!” 目送何似风风火火地离开,吕廷昕目视前方来去匆匆的人流问叶以疏,“有话和我说?” 叶以疏笑了下,坦然道,“有。” “什么?” “戚昂来了。” “嗯,刚在楼上看见了。”吕廷昕回答得风平浪静。 叶以疏不觉得吕廷昕的反应有什么异常,点了下头,从口袋拿出对折在一起的纸递过去说:“这是他留下的。” 吕廷昕低头,没接,“扔了吧。” 这个答案在叶以疏的预料之内,所以她的反应没有多大起伏,经过垃圾桶时随手将纸放了进去,然后快一步跟上吕廷昕,和她一起‘数落’何似越活越‘幼稚’的性子。 不久,年轻军官推着轮椅上的人从附近经过。 “等一下。”轮椅上的人说:“帮我把口袋里的照片拿出来。” 年轻军官照做。 照片取出来后被放进了他不能动的左手里。 他很努力地想摸摸照片,或者,摸摸它上面的人,结果事与愿违。 “扔了吧。”他说。 同样的三个字,吕廷昕说得洒脱,他说得抱歉。 年轻军官迟疑了下,抽出照片走到了垃圾桶旁边。 照片被扔进去之前,他将它翻了过来。 照片上印着两个衣着破旧的短发小孩,他们身后是蜿蜒山路,眼前似有繁华无数。 曾经,她痛恨贫贱出身,向往利益地位,他努力跟着,却不刻意追逐。 后来,他一飞冲天,光明前途唾手可得,而她,却甘心守着平淡孤独终老。 是什么造就了他们与初衷截然相反的结局? 时局? 诱惑? 还是,年少冲动犯下的错? 是人。 是情。 戚昂因为一个人,一段情,变得为人不齿。 吕廷昕因为一个人,一段情,变得良善和气。 何似,叶以疏亦是如此。 他们都在停停走走的人生路上碰到了躲不过的那个人,然后,跟着他,变得越来越像他。 不幸的是,戚昂在没有分清好坏的时候遇到了那个最坏的,而吕廷昕,何似,叶以疏在还没变坏之前遇到了最好的。 这是命运捉弄,更是命中注定。 第135章 傍晚,叶以疏拖家带口去了姜骊家, 同她们一起的, 还有一个好消息——庭审结束, 当天宣判, 刘钊和小朱导师的下场如他们所愿。 门一开, 何似和何七七立刻热情地扑过去抱住了姜骊。 两人动作太大,姜骊后退好几步才堪堪稳住。 站在门口的叶以疏和吕廷昕对视一眼, 慢悠悠地上前,一人拎着一个丢去了旁边。 “骊姐, 打扰了。”叶以疏客气地说。 姜骊穿着宽松的居家服, 头发随意绑在脑后,看起来知性又大方。 听见叶以疏的话, 姜骊笑了笑,柔和目光望着恨不得跑到叶以疏面前哭给她看的何似说:“求之不得。” 这种哪怕只是一丁点忽视都想闹给对方看的感情,她光是看着就羡慕不已。 “随便坐。”姜骊淡去心头的异样, 指指客厅中央的沙发说:“零食水果都是下午才买的,想吃什么自己拿, 不要见外。” 一到饭点就没‘人性’的何似和何七七听到这话, 什么坏心情都没了,颠颠地跑过去觅食。 见外?她们俩的人生字典里压根没这个词。 叶以疏看着无视沙发, 盘腿坐在茶几前啃果子,完全不知道客气的两人隐约觉得自己有些头疼。 “咳,骊姐。”怕何似把最后那点小脸面也丢到别人家,不擅长套近乎的叶以疏主动开口, 吸引姜骊的注意力。 “这位是我朋友。”叶以疏指着从进门就没说过话的吕廷昕说:“姓吕,吕廷昕。” “有印象。”姜骊笑着朝吕廷昕点头示意,“大学同学,我没记错吧?” -- 第323页 “嗯。”叶以疏习惯性拨了拨耳侧的发丝,柔软眉眼含着淡淡笑意,“也是姐姐。” “姐姐?”姜骊诧异。 之前,她从叶以疏那里听来的零星往事好像不是这样的。 叶以疏侧目看向吕廷昕,两人的笑容里播放着同一件往事,过去因为客观因素或者主观意愿引起的隔阂、别扭都消失在了这个笑里,以后,她们会是真真正正的家人,可以随叫随到,可以生死相托。 沙发前,啃果子啃畅快的何似看似吃得投入,实则一直关注这边,刚刚那个笑,她看得完整。 这次何似没有吃醋,相反的,她突然开始期待未来有亲人可以惦记的平淡生活。 “叩叩!”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室温柔。 姜骊说了声‘你们随意’后走去开门。 门打开,盛遥怯懦小心的脸出现在了姜骊眼前。 “你......”姜骊欲言又止。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盛遥。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孩,盛遥的执着,热情,她再清楚不过,只要给她一点小小的希望,她就能凭着顽强的毅力用它绘出最完美的结果。 对于盛遥,姜骊已经做出了决定。 拒绝,就要拒绝的彻底。 “有事吗?” “嫂子,我饿了!” 姜骊的冷淡和盛遥的热烈同时出现。 姜骊愣了下,下意识蹙眉,“饿了几顿?” 盛遥伸出手,比了个三,“马上决赛了,准备答辩稿。” “这是理由?”姜骊无法认同这些年轻人报复性的恶劣生活方式,“一顿饭能浪费你几分钟?” 盛遥乖乖听着,顺便‘偷偷’揉了揉胃。 一个简单动作,让姜骊攒了一肚子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 “进来。”姜骊侧了侧身体,对盛遥说道,“饭要等会才能出,桌上有零食,自己去拿。” 盛遥连连点头,脸上笑得开心,单纯稚嫩的心里却因为这太久没有听到过的熟悉语气波荡起伏。 “嫂子,我准备去试飞院实习了,顺利的话,毕业以后就留那里了不换了。”和姜骊擦肩而过时,盛遥忽然凑近她说。 姜骊受尽似的后退一步,本能动作让盛遥的表情僵在脸上。 “抱歉。”姜骊避开盛遥受伤的目光,顺着她的话问道,“怎么突然想去试飞院了?之前不是一直说私企自由,想去那里吗?” 盛遥耸耸肩,恢复正常,“航空报国呗,私企自由归自由,加班加到人神魂颠倒也是真的,我惜命,所以还是安安分分混央企好了。” “试飞院不比外面轻松,单位也离市区很远,你......” 姜骊担心盛遥一时冲动耽误了前程,忍不住像以前一样和她讲道理,希望她听得进去。 这次姜骊失败了。 盛遥两手抓着挎包肩带,笑里带着拒绝,“我想去。” 姜骊哑口无言。 沉默很快让两人之间伪装的和平变得尖锐。 何似是个人精,虽然离得远没听清两人的对话,但多多少少猜得到什么,这边把吃剩皮的西瓜往何七七嘴里一塞快速跑到盛遥身后,跳起来勾住了她的肩膀。 “嗨!小美女,又见面了,叫姐!”何似笑眯眯地说。 盛遥吓了一跳,大眼睛瞪得滚圆,“你谁啊?” 何似,“你姐。” 盛遥,“......”神经病。 “放开我。”盛遥动动肩膀,想推开何似。 何似不止不识相,反而更加过分地勾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客厅拖,嘴里还振振有词,“会□□不?姐教你?免费。” 盛遥满脸嫌弃,“谁要跟你学这种鬼东西!” “欸!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这儿掏心掏肺,都打算把家底掀起来教你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知恩图报?” “别,你要真把心肝肺都掏了,那我也只剩找人替自己收尸了。”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掐架,尴尬气氛渐渐缓解。 骗得盛遥乖乖跟何七七坐在一起吃东西后,何似身体后仰,冲一直看着她们的姜骊眨巴了两下眼睛。 姜骊回以感激地点头。 安顿好盛遥,姜骊去了厨房做饭,吕廷昕帮她打下手,叶以疏被派去照顾客厅的小孩子们。 约莫一个小时后,晚餐准备妥当,向来冷清的小餐桌坐满了人。 姜骊亲自替大家倒了酒,随后举杯,“谢谢你们肯赏脸陪我吃这顿饭,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留下的东西却少之又少,尤其是朋友,离开之前能有你们在,我很感激。以后如果还有机会见面,我们再聚。” “真的不回来了?”叶以疏忍不住问。 叶以疏见惯了情感上的离合,对这种场面本该习以为常,可真落到自己身上,她忽然无法接受。 姜骊点点头,笑道,“嗯,我喜欢的人不能回来,那我就去那里陪她,几十年而已,寂寞着寂寞着就习惯了,很快。” “骊姐......” “好了,小叶子,姜骊姐忙了这么多年,该是时候为自己考虑了,她知道怎么做是对自己好,你就别瞎担心了。”何似适时打断叶以疏,主动与姜骊碰了下杯子,“姐姐,一路顺风。” 姜骊扬扬杯子,“谢谢。” 不知道怎么继续劝解,叶以疏只能退一步同姜骊碰杯,“一定记得回来。” -- 第324页 姜骊笑而不语。 这里没有能让她留恋的东西了,离开,就是同这里的永别。 一旁,盛遥心里五味杂陈。 舔了舔干涩嘴唇,盛遥最后一次对姜骊笑,“嫂子,再见了。” 姜骊,“再见。” 告别结束,几分纷纷起筷,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酒酣之余,有些被藏匿起来的心事得到了分享、倾听,有些只能为自己知道的经历越沉越深,见底时落锁,一辈子不得重见光明。 比如陶挽死得轰烈又沉默,比如盛遥爱得卑微又坦荡,比如吕廷昕与他的爱情回忆,比如何似与她的六年过去,比如,爱上何似是叶以疏这辈子永远的骄傲。 “嘟!”何似扔在餐桌上的手机有信息进来。 叶以疏拿起手机看了眼,没保存的号码。 “阿似,有短信。”叶以疏靠在椅背上,扬起手对和盛遥在一边闹的何似说。 何似欸一声跑了过来,“谁发的?” 叶以疏,“不知道。” 何似就着叶以疏没吃完的食物往嘴里塞了一口,随后解锁手机。 【阿似,你好吗?】 来了嚼着满嘴食物,快速回复,【您是哪位?】 对方很快回复,【裴俊。】 何似定住。 几秒后,兴奋地大叫,“师傅!小叶子,我师傅!我师傅的短信!” 叶以疏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侧脸,浅醉后迷离的双眼里满是笑容,“嗯。” 何似拉开凳子坐下,开心地发了两张照片给裴俊。 一张是叶以疏趴在阳台触摸月光的温柔侧脸,一张是屋子里打打闹闹的平静热闹。 【师傅,我很好,你呢?】何似问道。 【我也很好。】裴俊回复,第二天彩信紧随其后,配图里他正对着镜头笑,身后是晴空万里,没有废墟,没有足以照亮夜空的炮火。 何似将照片放到最大,认真看裴俊身上有没有伤,身后有没有尸体。 正看着,手机再次震动。 何似退出照片,短信对话框里多了一句话,【阿似,战争结束了,我准备回去了。】 何似一瞬间模糊了眼睛。 叶以疏站起来走到何似身后,握着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一行字,【欢迎回来。】 战争永远不会有结束的时候,可人还有从过去走出来,为未来重新打算的机会。 她做到了,裴俊做到了。 在他们不知道的角落里,还会有更多做到,只要他们对未来还存有期待。 第136章 姜骊走是在国庆后的第一天,何似和叶以疏去送了。 没有太多离别的难分难舍, 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和一句珍重。 “小叶子, 你说姜骊姐还会不会回来?”回去的路上, 何似趴在车窗上, 看着空中起起落落的飞机问叶以疏。 叶以疏正在开车, 认真看着前方的路。 确定不会有意外时,叶以疏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了何似的脑袋, “她不回来,我们可以去看她, 不要难过。” 何似转过来坐好, 夸张地吸了口气再吐出来,然后笑嘻嘻地说:“花花是下午两点的手术对不?” 叶以疏, “嗯。” “何七七这个小白眼狼,最近天天陪在医院不着家,但凡回去一趟就恨不得把家里的零食搬空, 搞得我现在就想把她嫁给花花,让花花他爸去养。” 何似一想起何七七最近的所作所为就愤愤难平。 “她也是担心花花, 小孩子哄人不都是给零食吃?”叶以疏说。 何似唔了声, 一开口声音沉了下来,“还好花花及时等到了心脏, 不然我真担心何七七发疯。” “是啊,这都要感谢孙大姐,她苦了半辈子,生命最后不仅没有抱怨, 反而给了花花活下去的机会,我们都要感谢她的慷慨。” “嗯,她比大多数人更懂生命的可贵。” 刘钊和小朱导师的案子结束后,孙大姐和小朱母亲的反应比想象中平静很多。 她们也激动,也愤怒,但更多的是沉冤昭雪后突然失去理由继续坚持的茫然。 人一旦没了坚持就没不知道如何坚强。 孙大姐的病情原本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多出来的这些时间不过是她强行和老天爷争取来的,这次被关益绑架,又遭了不少罪,再加上刘钊和关益已经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终结了她多年的噩梦,孙大姐再也找不出理由继续留在这个对她来说只剩思念和寂寞的世界上独自生活。 临走前,她签了器官捐献协议,把自己的心脏捐给了花花。 她喜欢这个孩子,希望自己的生命在她身上得到延续,希望她的新生没有灾难。 她的慷慨救的不止花花一个人,而是所有爱她的人。 “两小无猜的感情很美好,一会儿到了医院,你不要捣乱。”叶以疏打破低压气氛说道。 何似连声唏嘘,“你这胳膊肘拐得有点狠了吧?” 叶以疏,“嗯,是有点。” 何似郁闷地转过来面相叶以疏,郑重其事地问,“说!我是谁!跟你什么关系!我和何七七掉水里你先救谁?!” 叶以疏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等车子稳稳停到红灯前才收回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转过头与何似对视,“你是心底喜欢,是理想世界,是无人可替的独一无二。” -- 第325页 何似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从叶以疏嘴里听到过这么直白的情话,她含蓄惯了,爱得再深也不过一句简单‘喜欢’。 这次回来,叶以疏变了,变得学会利用人心的柔软之处。 她不过轻描淡写,却能将为彼此定制的美好未来一点一点刻进何似心里。 那将是何似身上又一道一辈子也不会愈合的伤。 不同的是,从这道伤口里流出来的不再是鲜血,而是欢喜、幸福和刻骨铭心。 它永远鲜活,永远忠贞,永远不会在时间里褪色。 “小叶子,我的心怎么在噗噗乱跳?”何似摸着胸口傻里傻气地问。 叶以疏忍俊不禁,“不跳就坏了。坐好,我们走小路快点去医院看花花,她太小,做这么大的手术肯定会害怕,我们要陪着她。” “好的。”何似立刻转回去坐好,腰杆挺直,双手放在膝头,小模样比上课的何七七还认真。 从小路去医院只有二十分钟不到的路程,沿途栽满了梧桐树,成片树荫挡住阳光,给这座城市带来难得清凉。 何似规规矩矩地坐着,心跳还在加剧。 “等一下!”何似突然出声。 叶以疏吓了一跳,以为何似不舒服,急忙打了转向灯将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不舒服?”叶以疏紧张地问。 何似看着斜前方,表情冷淡,“是她。” “嗯?”叶以疏疑惑地顺着何似的目光看过去。 不远处的幼儿园里,何书珊被孩子们围在中间,脸上挂着柔和笑容。 何书珊臂弯里挂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满了糖果和小国旗。 天真的孩子们在和她讨要糖果,她有求必应,前提是唱一句完整的《我爱你,中国》。 “何书珊不化妆,不想着算计人的样子看着真别扭。”何似慢悠悠地说,表情莫名有点诚恳。 “是不好看。”叶以疏附和,说得比何似还像真的。 叶以疏知道何书珊对何似的伤害,自然能理解她心里的不舒服,她不准备劝何似原谅,更不打算让她做个无底线大度的人。 有时想想,在何书珊这件事上,她比何似小气得多,至少,何似会忘记,她呢,看见何书珊就想起何似平安长大有多不容易,对何书珊这个人就再也喜欢不起来,就算和胡珊现在回归平静生活,也无法从她这里得到认可。 “我叔刚进去,我婶就把我叔私人银行里的钱全卷跑了,债主找不到我叔我婶就天天跑去堵何书珊。”何似以旁观者的身份陈述他们的罪有应得,“坦白讲,我看得挺爽,尤其是她被那些人推倒受尽辱骂之后,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对方行行好,给自己的房产车子出个好价钱。” “小叶子,你知道何书珊把卖来的钱花哪儿去了吗?”何似问。 叶以疏摇头,这些事她从来没有关注过。 何似努努下巴,说道,“一部分还给了生活最难的债主,一部分不知去向。” “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叶以疏问。 何似歪了下头,没回答,就着前面没说完的话继续,“我一直在想,以她的个性,能有还钱的想法已经让人匪夷所思,剩下的钱肯定留自己口袋,继续过米虫的生活。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小看她了。” 叶以疏,“为什么这么说?” 何似降下车窗,指了指幼儿园门口立着的鲜红牌子——上面写满了捐献者的名字,大多是‘匿名’,末尾新增的一个叫流浪的考拉。 何似记得,这是何书珊的网名,签名是‘居无定所好过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把钱捐到这里了。”何似开始怀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的可信度,“小叶子,你觉得一个人根深蒂固的秉性真的可以改变?” 叶以疏犹豫了下,据实回答,“不知道。” “好吧!”何似扒扒头发,不再纠结于这件事,“走!见我女儿媳妇去!” 何似高昂的情绪让叶以疏心里的疙瘩慢慢消失,“好。” 车子再次启动,从幼儿园门口缓缓开过。 等到再也看不见时,发完糖果和棋子的何书珊走到校门口,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拿出手机敲敲打打很久后发了一条短信给何似——【我是刘钊的女人,这辈子都是,我很清楚他有多坏,可比起从小就不知道疼爱是什么的父母,他伪善的爱满足过我对温暖的渴望。他死后,我想过跟他一起去死,可他欠下的债还没有还清,我有责任替他继续偿还。何似,对不起,我还不能轻易去死。】 何似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花花刚要进手术室,忙得顾不上看,后来又忙着规划她和叶以疏‘浪迹天涯’的路线,以至于一拖再拖,到最后再也没想起来。 何书珊不知道,只当何似的默认就是原谅。 何似不知道,往后忙碌又充实的生活让她想不起来记恨。 阴差阳错的初衷,最后得到了同一个结果,这不是源于命运,而是何似自始至终的善良和何书珊没有彻底泯灭的良知。 花花手术成功,转入普通病房的那天,何似和叶以疏背起行囊踏上了未知旅途,吕廷昕和他们一起去了车站。 她要回队里,继续未完的使命。 这天是个阴雨天,不便出行,但难得凉爽。 “吕阿姨,再见!攒好假等我们回来一起吃喝玩乐!”早半个小时上车的何似抱着吕廷昕说。 -- 第326页 吕廷昕两手揣兜,对何似动手动脚的热情已经习以为常,“行,出门在外省点心,别老给以疏惹事。” “啧啧啧!”何似开启吐槽模式,“你越来越像我妈了。” 吕廷昕看了何似一眼,高冷得不行,“叫声妈听听?” 何似微笑,“滚。” 挤兑完何似,吕廷昕转而对叶以疏说:“一路顺风,回来再聚。” 叶以疏点点头,对接下来的路充满期待,“你也是。” “进去吧。” “嗯。” 吕廷昕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一直看着她们进入闸机口,随着人流逐渐消失不见后才拉着箱子去了卖特产的地方。 “老板,麻烦您了。”吕廷昕将一封信放在收银台上,对坐在后面嚼口香糖的老板说。 老板没有多余的话,取过东西放进了抽屉,老熟人见面一样寒暄,“这次是准备回去了,还是刚回来?” 吕廷昕,“回去。”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又得一两年?”老板问。 “不,过年就回来了。” “是不是啊?怎么突然想通了?” 吕廷昕笑笑没回答,随意看着收银台上摆放着的明信片说:“这是最后一封,下次路过就不来麻烦您了。” 老板嚼口香糖的动作顿住,看了吕廷昕好久才不确定地问,“决定了?” “嗯。” “也好,也好......”老板忽然觉得抽屉里的信比千金还重。 老板和吕廷昕相识在收信人长眠的地方,那里也是他一辈子忘不了的存在。 在那里,他知道了吕廷昕的故事,才会数年如一日地帮她寄这些永远不会被拆开的信件。 现在终于要结束了,他有几个瞬间竟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过更多的还是开心。 这个总孤孤单单的女人总算知道为自己的将来另做打算了。 “走了。”吕廷昕说。 老板站起来,第一次认真地和她告别,“再见。” 走出特产店,吕廷昕一身轻松。 这是第999封信,寄到了,她的承诺就完成了。 以后,她会带着圆满的感情记忆和疼爱她的家人好好生活。 往候车室走的途中,吕廷昕被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拦住,她吃力地抱着满怀玫瑰对吕廷昕说:“阿姨,这个送你。” 吕廷昕蹲下,接过花束,替小姑娘拨了拨汗湿的刘海。 “你认识我吗?”吕廷昕问。 小姑娘摇头,“不认识。” “那为什么送花给我?” 小姑娘回头,拧巴着小脸蛋四处张望。 不久,小姑娘再次回头,背书一样说:“有人说她喜欢你。” 吕廷昕怔住,看着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问,“谁?” 小姑娘张开嘴,指着舌尖上的水果糖说:“她说她叫方糖。” “......” 旁边有人匆忙跑过,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水果糖的甜和红玫瑰的香交织在一起,顺着鼻腔慢慢浸入肺腑。 恍惚间,吕廷昕觉得雨停了,云散了,阳光不烈了,心,软了。 《卑劣[她似救命药番外]》作者:七哥有酒窝 文案: 方糖对吕廷昕‘未见钟情’,之后三年,遍寻不得果。 等她终于知道吕廷昕是谁时,也知道了她的故事——她心里藏着一段至死也无法忘记的感情。 方糖一直觉得她与吕廷昕这段注定无果的感情,是对自己过去那些荒唐的惩罚,所以她付出得毫无怨言。 后来,她等到了吕廷昕心软。 再后来,她看着吕廷昕离开。 现在,她看着眼前模糊的世界,心淡如水。 以后,看不见也好,不见......也好。 内容标签:强强都市情缘虐恋情深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糖,吕廷昕┃配角:江童,荆雅,何似,叶以疏┃其它: 一句话简介:喜欢一个不会爱的人 第1章 卑劣[她似救命药番外] 五一假第一天。 一大早,还在睡梦里的江童接到了小姨方糖的电话,“童童,帮我带身衣服来公司对面的酒店,我在1802。” 江童瞬间清醒,从女朋友荆雅怀里弹坐起来,疑惑地问,“小姨,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在酒店?” 方糖说话有气无力,细听,沙哑的嗓音里还带了些哭腔,“别多问,尽快带衣服过来。” “好!”江童一口答应,心里担心得无以复加。 她这个小姨年轻的时候爱玩,男朋友,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结婚对象,还中途反悔,取消了婚约。 不过,那个男人后来犯事被判了死刑,下场不好。 从这点上来说,方糖反悔也算她几十年来做得最明智的决定,至少不用年纪轻轻就为了一个不爱的人守寡。 可是...... “小雅。”江童抱着被子,担心地说:“小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我看她这几个月经常笑着笑着就开始发呆,一请假好多天,回来总病恹恹得,有时候还带着伤,你说是不是有人欺负她啊?” 荆雅坐起来,靠在床头,把瘦小的江童拉进怀里,“不要胡思乱想,方糖比男人还强悍,谁敢欺负她?” “可是,我刚才好像听到小姨哭了。”江童执拗地坚持自己的担心。 -- 第327页 荆雅沉默。 方糖的事荆雅大概知道一些,无非就是爱上了一个心里有人的女人,偏偏还不撞南墙不回头,巴巴地把自己送到人家面前尝尽漠视。 “别多想,我先送你去找方糖,她不是让你带身衣服过去吗?你的她穿不上,就带我昨天刚买的那套行不行?”荆雅软着嗓子说,生怕一个不小心吓到心理素质极差的江童。 江童揉揉眼睛,点头,“好。” 约莫半个小时后,两人出现在了1802门口。 “叮咚!”荆雅按响了门铃。 里面没有回应。 “小雅,小姨是不是出事了?”江童红着眼睛,随时有可能哭出来。 荆雅攥紧江童的手,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前台拿门卡。” “快点!” “好。” 话落,荆雅快步离开。 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门锁开启的咔嚓声,随后是江童的尖叫,“小姨!” 荆雅立刻回身。 1802门口,江童抱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方糖跪在了地上。 方糖穿着酒店提供的浴袍,双目紧闭,脸色白惨惨的,几乎没什么血色。 荆雅急忙走过去,背起方糖放回了床上。 方糖在发高烧,脸颊通红,意识模糊,嘴里来来回回念着一句话,“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小雅,小姨......小姨在说什么?”江童第一次见到这么脆弱的方糖和她的委屈,被她压在心里的担心暴涨到了极点。 荆雅眉头紧锁,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把自己知道的那部分告诉江童,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明明不久前,方糖才在荆雅和何似她们面前炫耀过自己与喜欢的人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才过去几个月,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不要走......不要走!”方糖被噩梦缠绕,躺在凌乱的床上浑身发抖。 “小姨,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好不好?”江童坐在床边紧握着方糖的手试图将她从噩梦里叫醒。 方糖不愿意走出来,眼底的恐惧如同细密的网,将她紧紧束缚。 良久,恐惧褪去。 方糖睁开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目光呆滞。 “方糖?”荆雅不忍看江童难过,弯下腰凑近方糖,试探着问,“她回来了?” 方糖茫然的目光惊慌失措,瞳孔剧烈收缩,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她走了,走了......我以后再也找不到她了。” “谁走了?”江童忍着想哭的冲动,小心翼翼地问。 方糖不语,侧过身体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肩膀处露出来的一点皮肤上还残留着她们再熟悉不过的痕迹。 江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痕迹,嗓音颤动,“小雅,报警。” “童童......” “报警!”江童激动地站起来,拉着荆雅的胳膊像是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雅,马上报警!我要杀了那个欺负小姨的坏蛋!” 荆雅看着如同风吹浮萍般不安的方糖欲言又止,“童童,可能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难不成是小姨自愿?”江童激动地语无伦次,“小姨是女人,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是自愿?她肯定是被人强迫的!” “童童,你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嘛?!小姨都成这样了,她......”江童低着头哭得伤心。 荆雅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抱紧江童给她依靠。 床上,情绪平和下来的方糖呆呆地望着窗外,声音空洞无力,“我是自愿的,一直都是。” “......” ———— 四年前,方糖和一个陌生女人有过一夜情。 在那个短暂黑夜里,方糖从她口中听到了最动人,也最无望的心伤。 她对她未见便已钟情。 往后,方糖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去寻找那个连名字和长相都一无所知的女人。 去年,她找到了,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和过去——她叫吕廷昕,心里藏着一段至死也无法忘记的感情。 方糖早已经在漫无目的地寻找里爱上了她,爱得无可救药。 再遇,方糖想尽办法靠近她,追求她,为此赌上了自己的全部尊严,甚至差点失去性命...... 死里逃生的方糖依然爱她。 国庆那天,方糖试探着打通了吕廷昕的电话,祝她节日快乐。 吕廷昕是军人,国家的节日就是她最重要的节日。 那天,吕廷昕一改往日冷淡,罕见地和她说了快十分钟的话。 挂断之前,她问方糖,“你确定要喜欢我?” 方糖回答得斩钉截铁,“确定!” 吕廷昕笑了下,很淡。 方糖觉得那是对她的嘲笑,一如之前多次。 她早就习惯了,只是每每听见还是有些难过罢了。 就在方糖准备又一次用夸张的笑掩饰自己的失落时,吕廷昕再次开口,“我们试试吧。” 方糖怔住,张着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结果,突然梦想成真竟有些不知道如何接受,太不真实。 “怎么,不愿意?”吕廷昕听不到回答,淡淡地反问。 方糖傻子一样猛点头,好几秒后才意识到吕廷昕根本听不见,又急忙应声,“愿意!愿意!做梦都愿意!” -- 第328页 “嗯,过年我有二十天假,见面时如果你还是愿意,那我们在一起。” “不用等到过年,我现在就去找你!” 怕吕廷昕拒绝,方糖直接挂断电话,马不停蹄地跑去公司请了长假,当晚就坐上了去找吕廷昕的火车。 那之后的三个多月,方糖强行介入了吕廷昕的生活。 即使方糖能见到吕廷昕的机会屈指可数,有时遇见也不过是远远看一眼,连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可她依然沉浸在幸福里无法自拔。 方糖以为每天想见吕廷昕,时常想念她,偶尔的偶尔在一起,什么都不求,喝喝茶,聊聊天,看看她,就是自己挖空心思求到的那个完美结局,可现在......怎么突然就变了? 她们不再煲电话粥,不再把早安晚安当成每天必不可少的仪式。 每次见面,除了上床再没有其他交流。 结束,吕廷昕毫不犹豫地离开,方糖半死不活。 吕廷昕是医生,也是军人,最是知道怎么折磨一个女人的身体...... 方糖始终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和吕廷昕走到这一步的,只是模糊记得,转折似乎在除夕的前一天。 那天吕廷昕休假回家,何似和叶以疏飞机误点没办法去接她,就委托给了方糖。 方糖和吕廷昕正处在热恋期,自然对接她的事求之不得,一大早就爬起来洗澡,化妆,大冬天的穿着一身淑女裙早早等在火车站,准备在见到吕廷昕时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和深吻。 见到吕廷昕的瞬间,方糖所有的热情冷却了。 吕廷昕哭过,眼睛很红。 方糖低头,看见了吕廷昕手里捏着的那张车票,起始地是她心里那个男人长眠的地方...... 第2章 吕廷昕回到家时,赶着放假回来的何似和叶以疏前脚刚到,两人正坐在客厅中央的地上分礼物,大大小小的盒子堆了满地。 “吕阿姨,你干嘛去了?”何似一看到吕廷昕进来,立刻兴奋地叫她,“快来啊,我和小叶子给你和方糖带礼物了!” “跑步。”吕廷昕随口敷衍,声音很低,尾音里带着长时间不说话的沙哑。 何似唏嘘不已,“队里的生活已经够枯燥了,现在好不容易休个假,你怎么还不知道抓紧时间放飞?” 吕廷昕笑了下没说话,弯下腰,扶着柜子换鞋,柔顺短发垂在脸侧遮住了满眼疲惫。 换好拖鞋,吕廷昕站起来往里走。 何似笑眯眯地看着她,晃晃手里精致的盒子说:“喏,你们俩的礼物。” 吕廷昕走过去接住盒子,顺势蹲在何似身边拆开。 “藏刀是你的,牛角梳是方糖的。”何似一边继续分礼物一边解释道,“方糖那个是她千叮咛万嘱咐带的,你的是按性子买的,喜欢不?” 吕廷昕目光游离,本能回应,“喜欢。” 方糖……今早,她离开的时候,方糖的状态好像非常差...... 何似想起什么又问了句,吕廷昕没有丝毫反应。 何似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奇怪地问,“吕阿姨,你想什么呢?走神这么厉害。” “嗯?”吕廷昕没听进去,笑了下,站起来说:“我有点累,进去休息会儿,午饭不用叫我。” 吕廷昕说完,不等何似反应,径直拿着礼物盒朝卧室走去。 礼物还留在地上。 何似捡起礼物,拧着眉,声音略低,“小叶子,吕阿姨情绪好像不太对。” “没事,她处理得好。”叶以疏说。 叶以疏和吕廷昕相处的时间远比何似久得多,何似能看出来的东西,她自然不在话下,可成年人的感情世界向来界限分明,外人如何参与得进去? 她们能做的,只是在吕廷昕需要的时候陪着她,听她诉说,给她依靠。 “会不会是和方糖吵架了?”何似猜测,转瞬又全盘否定,“吕阿姨脾气那么好,方糖又喜欢她喜欢得没有底线,她们怎么可能吵架嘛,奇怪。” 最近这一年多,何似越和吕廷昕接触,越觉得她性子软,不是那种生活不能自理的软,是对身边人没有理由的纵容。 吕廷昕时常笑,不同于何似的张扬,也不同于叶以疏的温和,她的笑容很平静,让人很有安全感。 何似实在想不出来,现在这样的吕廷昕会和对她几乎言听计从的方糖吵架,可她明显看起来有心事。 “不要胡思乱想,廷昕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你不要去添乱。”叶以疏再次提醒道,嗓音温软。 何似不安心,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往里跑。 叶以疏见拦不住,笑了下,索性随她去了。 何似是个很爱管‘闲事’的姑娘,尤其是对她觉得重要的人。 ———— 卧室,吕廷昕和衣躺在床上,侧着头,看向艳阳高照的窗外放空自己。 这次回来,她只告诉了叶以疏和何似,想着和她们见一面,叙叙旧,往后半年就足以安心。 方糖......昨晚在计划之外。 昨天,吕廷昕出站之后直接去了坐公交的地方等车。 五一小长假,出行的人很多,她等了三辆都没有上去。 第四辆,她排在第一位,想着这次必定能上去。 谁知道她最后等到来不是第四辆回家的车,而是笑容如常的方糖。 -- 第329页 方糖无所顾忌地将车停在公交站,降下车窗,拉下墨镜,朝吕廷昕勾手,“上来。” 吕廷昕目光冷淡。 吕廷昕从不否认她们之间有过感情,可那份感情还没开始浓烈就已经凋谢。 现在,她对这个女人除了恨,别无其他。 而她,似乎总执着于在自己心情最好,或是最坏的时候出现,然后准确无误地踩住她的痛处。 细细碾磨。 这次,她又想做什么呢? 吕廷昕紧抿的嘴角勾起,弧度冷淡且无情。 吕廷昕在众人的注视下上车,离开。 很快,车子驶上正路,车厢里一片静默。 “要不要听歌?”方糖突然问道,语气轻松,和那段短暂相处里的随性自在没有区别。 吕廷昕没吭声,漠然地看着窗外急速倒退的街景,心底没有一丝起伏。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一直强迫自己冷静的方糖慢慢攥紧了方向盘。 “回家的路不是这条。”车子行至半路,始终沉默的吕廷昕忽然开口。 语气冷冰冰的,却是方糖做梦都想听到的声音。 红灯,方糖将车稳稳停住,随后转头看向吕廷昕,墨镜后的眼神暧昧又灼热,“这么久不见,你就不想我?” 吕廷昕收回视线看过去,平淡笑意犹如利剑,“方糖,你忘了上次离开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了吗?” 方糖眼底的恐惧一闪而过。 这一刻她突然庆幸自己戴了墨镜。 这原本只是自己为了掩饰疲惫的装饰,现在竟成了战士最好的铠甲。 有它在,自己所有的伪装都能成为坚强。 “没忘啊,你说,以后我再出现在你面前,你绝对不会对我手下留情。”方糖无所谓地说:“不怕告诉你,我挺喜欢你不对我手下留情的样子,最好是在床上,爽。” 方糖慢动作似的舔了下嘴唇,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几分,带着浓烈的情|欲味道,“你是我见过最懂女人生理需要,也最能勾起女人欲|望的人,男人不如你柔软,女人不如你强势,尤其是你明明已经达到极致却极力克制的模样。” 方糖侧过身体,靠在吕廷昕颈窝,深深吸了口气,“吕廷昕,只要一想起你那个模样,我就是坐在办公室也会忍不住把自己摸到高|潮。你的手,你的唇,你那里的温度,你努力不让自己出声,偏偏每次都叫得人骨肉酥麻的声音,还有......” 方糖滑腻的舌尖从吕廷昕脖间滑过,“你出任务受伤那次,我们在医院,呵,你哭起来的样子美极了。” 方糖的话露骨又含蓄,放在任一个正常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害羞,可吕廷昕自始至终都是那副冷淡表情,好像事不关己,言未扰意。 红灯结束,后面的车子不断催促。 方糖慢慢离开吕廷昕,眷恋、失落、痛楚都不及余光扫过她胸前那枚弹壳时的彷徨害怕。 “吕廷昕!是你说试试的!是你给的我机会!你既然说了就要负责到底!这辈子,你别想甩开我!除非我死!”方糖近乎疯狂地说,换来的不过是吕廷昕一句寡淡的,“好,只要你受得了,我不介意陪你玩一辈子。” 方糖所有的疯狂在一瞬间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不顾一切的决绝。 方糖在拥挤的街上快速穿行,原本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她只用了不到一半时间。 车子停下,方糖快步绕到副驾驶将吕廷昕从里面拉出来。 两人从地下车库纠缠到电梯,从电梯到常住酒店房间,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黎明。 那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方糖不会赢,吕廷昕不会停,结束必定伴随着一个人对对另一个彻底的绝望。 “吕廷昕,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我们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这是吕廷昕离开时,方糖问她的,也是除了那些情动之外仅有的声音。 吕廷昕站在床边,衣冠整洁,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狼狈的方糖。 那些看似平淡的目光像噬魂的恶鬼一样,一点一点将方糖拉近无底深渊。 “因为我突然发现你叫方糖。” 第3章 “叩叩!”何似先一步推开门,随后才象征性地曲起手指在门框上敲了两下以示礼貌。 里面,吕廷昕依然平躺在床上,侧头看着空荡窗外。 听见声音,吕廷昕猛地转过头看向门口,表情错愕。 何似第一次见到吕廷昕这样,已经踏进来的步子顿住,不确定地问,“吕阿姨,你......没事吧?” 吕廷昕一动不动地望着何似,好几秒后才后知后觉地坐起来,低着头,抬手胡乱搓了搓脸。 状态恢复,吕廷昕抬起头,脸上挂着笑,“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竟然连你都会敲门了,进步挺大。” 何似目光闪了闪,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两手揣兜走进来挨着吕廷昕坐了下来,“人到中年,总得明白些道理对不对?” 吕廷昕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太自然,“你是人到中年,那我是不是已经步入老年了?” “哪儿能嘛。”何似用身体撞撞吕廷昕,格外友好地刺激吕廷昕,“最多也就半截身子如土而已,不要慌。” “行,再过几年记得帮我收尸,我的存款全留给你。”吕廷昕顺着何似的话说,她这会儿脑子很乱,没精力和和她斗嘴。 -- 第330页 何似嘿嘿两声亦不再耍嘴皮子。 沉默片刻,何似再次开口,和往常横冲直撞地说话方式大相径庭,“吕阿姨,你是不是和方糖吵架了?” 吕廷昕平静的眸子里慌乱一闪而过,随即笑着摇头,“没有......” 话落,吕廷昕觉得不合适,又补了一句,“没什么可吵的。” 吕廷昕的本意是怕何似多想,哪料到这么一解释反而画蛇添足,当即被何似发现了异常。 吕廷昕说没什么时的语气太有距离感,就像方糖之于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她不屑同一个陌生人浪费精力。 这比吵架严重得多。 何似板着脸,严肃地问,“吕阿姨,你和方糖到底怎么了?” 吕廷昕不想提,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燥热的风夹杂着雨后的湿意吹进来,黏在皮肤上很难受。 “何似,我们分了,其他的你别问。”吕廷昕背对着何似说,声音很轻,但态度坚决。 “……好吧。”何似犹豫了下,妥协道,“有需要我做什么的随时说,后面几个月,我们不出去。” 何似知道吕廷昕的性子,她不想说的事,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提半个字,与其追问让她烦心,还不如坚信她能处理好,或者主动开口。 吕廷昕转过来,靠着窗沿,脸上带着笑,“不走了?准备摄影展?” “嗯。”何似眼里浮着光,自信又骄傲,“我闯过了迷途,现在找到了归路,往后的路上只有幸福。我想让更多人相信,心里有爱,信念就不会被时间消耗。” “爱......”吕廷昕脸上的笑淡了,“何似,如果你爱的人是伤你最深的人,你还会这么执着于回来的路?” 何似果断摇头,“她不会,即使方式错了,归根究底还是为了我,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伤害。” “呵,是啊。”吕廷昕低着头笑,笑容里满是嘲讽,“她和以疏本来就不一样,以疏从来没错,她......一开始就没对。” 吕廷昕的声音很小,何似听不清,走近两步问道,“你说什么?” 吕廷昕抿着嘴唇笑了下,“没事。” “可是.......”何似还想问,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何似拿起电话,看来电人是裴俊,立刻接了起来。 “喂,师傅。” “在。” “行,那我下午就过去。” “放心,家里有人,我让小叶子或者吕阿姨帮忙拿下。” “辛苦。” 短暂的通话结束,何似收起手机眉头紧锁。 “怎么了?”吕廷昕问。 “唔......”何似把尾音拖了老长,“吕阿姨,你下午有事没?” 吕廷昕想了下说:“暂时没有。” 何似,“那你下午去趟医院,帮我取下花花的药,我师傅今天临时出外景赶不回来。” 吕廷昕不敢犹豫,“好。” 手术后,花花需要一直服用抗排异的药物减少心脏移植的排斥反应。 叶以疏虽然离开了医院,但护士长还在,一般都是她定时帮花花准备药,裴俊过去拿,至于花花爸...... 刘钊死后,他接手了刘钊的公司,合并到政府企业下,致力于癌症药物的研发。 花亦热爱这个职业,往事尘埃落定后也有了精力和热情,以至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几乎住在了实验室,偏偏花花的身体又离不开人,何似索性在何七七的纠缠下把人接到了叶父叶母身边,由他们亲自照顾,取药这些事一直由他们代劳。 “吕阿姨,你到时候把药拿到工作室。”何似说道,“我和小叶子下午要去趟杂志社谈个事儿,完了直接去工作室接你们,花花和七七放学后也会去那里写作业,你先陪她们一会儿。” “好。”吕廷昕点头。 好久没见这俩小丫头,她还挺想的。 “嗯,那我先出去了啊,你确定不吃午饭?”何似问。 吕廷昕摸摸干瘪的胃,这会儿正一抽一抽地疼,那种明确又模糊的疼已经蔓延到了心口。 “不了。”吕廷昕笑着拒绝。 何似歪了下头,不再强求,指指门口说:“我先去出了,你好好休息,眼睛红的。” “好。” 何似离开,吕廷昕再次转身,俯身趴在窗口看着楼下的零星行人发呆。 下次再见......和方糖说清楚吧。 搭上自己的报复,她不想再继续了。 累。 很累。 —————— 午休结束,吕廷昕换了便服坐公交去医院。 五月的天已经热得人难以忍受,饶是习惯流汗的吕廷昕也觉得这种天出门简直就是种精神折磨。 好不容易熬到医院,吕廷昕径直去找护士长。 值班护士告诉她护士长忙着解决医患纠纷,一时半会回不来,让她拿了药直接回。 恰好吕廷昕和护士长不太熟,少了当面寒暄的尴尬,值班护士这么一说,她索性顺着台阶下了。 吕廷昕拎着药袋去了走廊尽头,鲜少有人走的那个安全通道。 医院向来人满为患,电梯等几趟才能下来,吕廷昕一方面不喜欢人挤人的感觉,一方面不想占用那个狭小空间里的一席之地。 来这里的人,不是自己生病,就是家有病人,自己没办法雪中送炭,不如与他们行行方便。 -- 第331页 花花和何七七下课还早,吕廷昕倒也不急,慢慢悠悠地踩着台阶,由着难得的散漫性子和这里的安静耳鬓厮磨。 下到四楼时,一个坐在台阶上,侧身靠着扶手的单薄背影迫使吕廷昕停下了脚步。 她像极了曾经的自己,明明身处热闹都市,却总与人心的热烈格格不入,有种……有种被人间抛弃的孤单。 吕廷昕提着药袋的手紧了紧,缓步向下。 数秒后,吕廷昕停在了那人身前。 “小姐,你怎么了?”吕廷昕轻声问道。 何似说过,吕廷昕的温柔没有温度,但足以抚平躁动心境。 那是一种雪霁初晴的安静,孕载着不染纤尘净土,让听者无处安放的焦躁找到归宿。 吕廷昕不热衷于关注陌生人的喜怒哀乐,这次的主动仅仅来源于她与自己的‘相似’。 她以为对方也和当时的自己一样,需要一根救命稻草,一个知心听众,可事实好像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她问完话后许久,那个人也不见抬头。 吕廷昕当是自己声音太小,对方没有听到,犹豫片刻后,以手捏捏喉咙,弯下腰,再次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那人低垂的肩膀受惊似的抖了下,这一下意识的反应看得吕廷昕心口酸涩。 小哥离开那会儿,她也是这样,极力渴望外界的救赎,偏又怕听见谁的安慰,努力寻找又小心躲藏。 那种矛盾让她变得不像自己,畏畏缩缩,战战兢兢...... 吕廷昕咬了咬嘴唇,稍稍提起裤腿蹲在了那人面前,和身上冷清之气截然相反的温热手掌握住了她的肩膀。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生离,死别,喜爱,憎恶,都不过是我们看透生活,学会生活的必经之路。总有一天,我们会被独自留下,然后一个人离开。” 吕廷昕顿了下,握着那人胳膊的力道大了一点,但不会让人觉得疼痛。 再开口时,吕廷昕平缓嗓音里藏着浓浓思念,“习惯了寂寞,回忆也能成为治病良药。” 话落,那人慢慢抬起了头,素净脸上带着戏谑笑容,“早上刚走,下午又见,吕廷昕,我们这段孽缘怎么就断不了呢?” 吕廷昕看着方糖的笑,身上仅有的温度凝成了寒冬霜雪。 第4章 安全通道里,方糖坐在台阶上靠着墙,吕廷昕站在窗边靠着窗。 逆着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舒服?”方糖率先发问,还是那副无所畏惧的散漫模样,“你不是医生吗?自己看不了?难道真是因为那什么医者不自医的狗屁逻辑?” 方糖明显带着不屑的语气让吕廷昕不悦,但她没有多说,她们之间已经没有继续纠缠的必要了。 方糖把吕廷昕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可表现在行动上也不过是笑着在她的底线上划上一刀,“不会是昨晚玩得太狠,今天精神不济吧?也是,让一个40岁的女人自己动的确累了点,不如今晚再约一次,你躺着,我来?或者就地?” “方糖!”吕廷昕忍无可忍,冷淡表情染上怒色。 方糖耸耸肩,识趣地闭嘴。 一时间,本就安静的空气里只能听见两人淡淡的呼吸。 吕廷昕侧头看向窗外,一开口话却是对方糖说的,“我们就这样吧。”无欲无求的漠然语气。 方糖愣了下,很快笑着反问,“这样是哪样?莫名其妙地跟我好,然后莫名其妙地看我不爽,吕廷昕,你真当我一点脾气都没有?不怕告诉你,我方糖会玩的时候,你不过是个接吻都不会的穷学生,你以为我事事顺着,求着你,哄着你是因为什么?不过就是因为我看中你,否则你哪儿来的机会在我这里有恃无恐!” 方糖一开始还能假装心平气和,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咆哮了出来。 吕廷昕听着,一派云淡风轻。 “你可以选择不看中我。”吕廷昕在方糖愤怒地注视下慢慢开口,“正如你所说,我不会玩,也没时间玩,没了我,你会有大把的机会找一个,两个,或是十个,二十个和你心意,愿意陪你玩的人,这个人一定不能是我。” “呵,吕廷昕,你真行。”方糖站起来,笑里藏着深渊里的阴暗,“如果我就是要你呢?” 吕廷昕收回视线,寡淡表情刺痛了方糖的双眼,“那我只能继续让你体会生不如死的煎熬。” 方糖心口钝痛,身体一斜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吕廷昕……好歹给我个理由,行吗?哪怕是,是你突然觉得没办法喜欢我都行,我只想要个理由,你不能自私的让我死都死不明不白。” 吕廷昕低了下头,再抬起时墨色眼珠燃烧着熊熊烈火,“半年前,你以忙为由让我帮你打理过个人财产,我虽然不懂理财,但看得懂账目进出明细,你的账户在刘钊死后的第二月走过2笔账,每笔50万。” “那又怎么样?”方糖立即反驳,“我坐到主编这个职位,为了留住专栏作者或者抢专题采访,偶尔通过私人账户走账节省时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不奇怪,可这样的转账持续了很多年,每次都是同样的两个人。”吕廷昕停了下,声音很沉,“方糖,你还记得收款人的名字吗?” 方糖语气焦躁,“谁没事记这东西!” -- 第332页 吕廷昕看着方糖不语。 良久,吕廷昕偏过头,自言自语似的说:“是啊,活着的人哪儿会记得离开的人有多不舍。” 空气很安静,方糖听到了吕廷昕的低语,焦躁顿时变成了疑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糖不解地问。 吕廷昕慢慢抬起手,紧攥着挂在胸前的弹壳,看着方糖的目光好像透过她看见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让她觉得心疼和不甘,“小哥出任务遇到的意外不是意外,是费尽心机的计划,他伤得没有任何价值。” “怎么可能!”方糖难以置信,“他不是普通人,谁敢设计他?!” “你们敢,不是吗?那些钱不就是给凶手的封口费?”吕廷昕笑了下,云淡风轻,“刘钊亲口承认,你的账户又常年保持这两笔支出,事实摆在眼前哪儿有什么不可能?一年一百万,这不是笔小数目,方糖,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方糖语塞。 她知道,一直知道,可刘钊说那是她单方面悔婚的补偿款,打十年,十年之后他们就再也有没瓜葛,至于这背后的秘密......她真的一无所知。 吕廷昕揉揉手腕,提在手里的塑料袋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大小不一的摩擦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无话可说了?”吕廷昕淡淡反问。 方糖望着吕廷昕,没什么表情,先前的焦躁也随之化为乌有,“比起我,你还是更爱他,是不是?所以你连求证都不求证就直接给我定罪。” 吕廷昕握着弹壳的手紧了下,没有表现出一丝迟疑或是慌乱,“是。” “吕廷昕啊,你.......”方糖弯着腰,笑得停不下来,“我活该,变成现在这样全是我活该。什么情,爱全是狗屁,再多誓言也比上你心里先入为主的那个人,我以为我努力了,你回应了,过去就到此为止了,可我忘了你本来就是个狠心的人,对别人是,对自己尤其,招惹了再放手对你来说轻而易举,难过,呵,根本不值一提,拿的起放不下的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吕廷昕漠然地看着方糖下,她那些似怨还似悔的话从耳朵飘进去落在心底,轻得没有一丝重量,却疼得她喘不过气。 笑够了,方糖站起来,腰背微弯,“吕廷昕,就这样吧,你说的,就这样吧。” 解释没必要了,如果今天的检查结果没有奇迹,那她未来的身体状况只会成为吕廷昕的负担。 吕廷昕肩上有责任,有人民,不该为了她这个累赘分心。 所以就这样吧,她心甘情愿做这个凶手,害死了吕廷昕喜欢的人,也亲手终结了她们的将来。 “吕廷昕,我们再约定一次吧,上次是你受伤,我骗你的白头偕老,这次就,老死不相往来吧。”方糖笑着说。 吕廷昕看着她没有感情的笑心底风卷云涌。 方糖主动放弃,这是吕廷昕能给她最大的宽容,如今终于等到,她怎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甚至......她不舍得看到方糖一边笑一边拿刀割着心头肉...... 不舍得......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吕廷昕慌了一瞬,快步转身离开。 方糖潜意识急了,不管不顾地往前追,“等一下!啊!” 脚下踩空,方糖的身体直直往下坠。 马上要撞在台阶上时,本能反应迫使吕廷昕抱住了方糖。 这个心跳异常迅速的温暖怀抱,方糖做梦都想拥抱。 本能过后,吕廷昕毫不犹豫地推开方糖,冷冷道,“摔在这种地方没人会发现你。” 方糖没有防备,被推得撞在了扶手上,肩头钝痛深入骨髓。 “你放心,我就是死在这里也轮不到你收尸。”方糖忍着痛,漫不经心地说。 吕廷昕垂眸看向方糖,动了动嘴,没发出声音。 “小姨?小姨!你在哪里?!”江童焦急的声音伴随着急促推门声突然传来。 方糖曲着腿,身体伏在上面,听见声音伸出手在空中晃了下,扬声道,“我在这里。” 方糖话音一落,江童的声音就从头顶传了过来,“小姨,你干嘛乱跑!出事怎么办!” 吕廷昕抬头,从楼梯曲折盘旋的缝隙中看到了江童着急的脸。 吕廷昕常年在队里,和方糖生活圈子里的人没有任何交集,江童,她以前不认识,以后,也没有必要见面。 这么一想,吕廷昕果断离开,步子虽稳却很急。 方糖低着头,凝视着定格在地面一处裂痕,视线渐渐模糊...... “小姨!”匆忙跑下来的江童看见方糖没事松了口气,随即气急败坏地说:“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吗?!一个人跑到这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方糖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抱着腿,脸埋在双膝之间,声音静得异常,“童童,她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 江童的焦急冷却,“小姨,你,见到她了?” “嗯。”方糖抱紧自己,言语之间藏不住压抑的痛苦,“见了,也说清楚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小姨......”江童红了眼睛,求助地看向台阶上随后赶来的荆雅。 荆雅无能为力。 “呼!”方糖突然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吐出,笑得没有一点破绽。 “检查结果怎么样?”方糖问道,语气里是谁也察觉不出来的了然。 -- 第333页 今早,方糖晕倒后,荆雅叫120把人拉到了医院。 本来以为只是单纯发烧,医生却在检查后开了一大堆单子,然后模棱两可地说做完整套检查才能断诊。 方糖倒是无所谓好不好,江童一听吓坏了,愣是押着方糖把单子上的诊室全跑了一遍。 检查完后,荆雅拿着单子去找医生看结果,江童奉命陪着‘半死不活’的方糖吊水。 中途,江童去了趟卫生间,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方糖人就没了,急得她拉住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荆雅就开始找。 刚才跑得太急,江童还没来得及问荆雅结果。 这会儿方糖一问,江童才紧张起来。 “小雅,医生怎么说?”江童小心地问。 荆雅蹙了下眉,很快恢复,捏着大大小小的缴费单子不知道怎么开口。 “到底怎么样,你说话呀?”江童急得跑上去,抢过单子自己看,“视神经......失明......建议手术......” 断续地读完断诊单子,江童不可置信地问荆雅,“小雅,这是什么意思?” “童童。”荆雅为难,“可以手术就说明结果不是最坏,你不要急。” 江童不停摇着头,依然无法相信,“不会,小姨只是发烧而已,怎么会......” “没什么不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来的方糖打断江童,顺手拿走了她手里的单子翻看。 方糖看得很快,表情轻松,好像这个结果与她无关。 看完,方糖随手把单子塞进口袋,拍了拍江童低垂的脑袋,哄道,“之前出现过短暂失明,这个结果在意料之内,我有心理准备。别担心,我没事。” 江童抬起头,泪眼婆娑,“小姨,是不是因为去年那次事故?” “是。”方糖不做隐瞒。 那次,关益想把楼里的人都炸死,方糖则怕吕廷昕把自己折腾死,所以,在吕廷昕发现救错人后,方糖强行替受伤的她进去找叶以疏。 那个过程是场噩梦,方糖一直不敢回忆。 “小姨。”江童拉着方糖的衣服,祈求道,“我们去做手术好不好?” 方糖闭着眼睛摇了下头,“不了。” “为什么?!”江童急得眼泪直往下掉,“小姨,医生说会失明。” “嗯,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做手术?” 方糖收回手,笑着,眼里有伤,“看得见的时候看不见她,不如看不见的时候看着她。至少,在我心里她始终是爱着的。” 第5章 离开医院,吕廷昕步行去了何似的工作室。 裴俊带人去出外景,工作室里就小胖和几个助理在,吕廷昕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一进门就被小胖无比狗腿地请进了何似办公室。 之后大半个下午,吕廷昕再也没出来过。 约莫五点,小胖把何七七和花花接了回来。 “小心心!我回来啦!”何七七一进门就插着腰大喊。 小心心是她吕廷昕的爱称,吕廷昕表面上没有拒绝,内心......可能也没有拒绝。 这是何七七自己猜的,所以她每次都叫得格外亲热。 后一步进门的花花走过来,嘴里咬着块儿哈密瓜,拉拉何七七的衣袖,委委屈屈地说:“七,你不是说我才是你的小心心吗?” 何七七左手一只包,右手一只包,往前一小步,靠在不知不觉已经高过她的花花肩头蹭了蹭,“你是这个小心心,何似家吕阿姨是那个小心心。” 小胖在一旁看的汗毛倒立。 “主子,您的那个小心心在老大办公室,要不您先把这份腻味放一放,我带您老进去叙叙旧?”小胖恭恭敬敬地问。 何七七瞪了小胖一眼,把两人的书包塞进他怀里,“花,我们走。” 说完,何七七牵着花花往里走。 走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就是地上掉了张照片都要紧张兮兮地踢开才让花花走。 小胖看着,嘴唇抽出了羊癫疯的感觉。 “小,心,心。”何七七推开门,脑袋伸进去,喜滋滋地叫人。 吕廷昕发了太久呆,听见这个称呼一时没反应,愣愣地看着门缝里一颗脑袋没有反应。 何七七以为自己被遗忘了,眼睛一红,收回脑袋,默默拉上了门。 “七,你怎么了?”花花心疼地问。 何七七吸了下鼻子,哭诉,“我的小心心不要我了。”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敏感的,何七七这么一说,花花毫不犹豫地当真了,心疼地把最后半口哈密瓜喂到了何七七嘴边,“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啊......”何七七得寸进尺地张开嘴,让花花给她把哈密瓜塞进去。 花花只顾心疼,哪儿在乎何七七是不是故意,立刻歪着头凑近,把哈密瓜放进了何七七嘴里。 何七七开心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正吃着,办公室门被人拉开。 吕廷昕斜倚着门框,单手插兜,垂眸,“又在花花面前装可怜呢?” 何七七表情包似的快速回头,“啊!我的小心心,你想我了吗?” 吕廷昕看了何七七一眼,越过她抱起了立在一旁乖巧不语的花花,语气温柔,“热不热?上课累不累?” 花花抱着吕廷昕的脖子摇头,“不热,不辛苦,老师今天还给我发小红花了。” -- 第334页 “花花乖,晚上想吃什么?” “胡萝卜。” “好,一会儿阿姨让小胖去买做。” “嗯。” 两人旁若无人的聊着天,进了办公室。 何七七这回真被遗忘了,脑袋一垂,用头顶开门,郁闷地挪进去当空气。 何似和叶以疏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温馨的一幕——何七七趴在懒人沙发里傻笑,吕廷昕坐在宽大椅子里,怀里抱着花花,笑得温柔又恍惚。 何似忽然觉得眼睛疼,回身抱住正在回信息的叶以疏,“小叶子,方糖的事,我们真不告诉吕阿姨?她们不该错过的。” 今天下午,她们去杂志社谈一个山区医疗现状的专题报道,离开时遇到了方糖。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又好像眼神空洞,什么都没有看。 何似当时就发现了不对,再三追问下,方糖告诉了她们实情,并让何似帮忙把一样东西还给吕廷昕,至于她们分开的原因,方糖只字不提,只说是自己的问题。 何似自然不信,可方糖当时的情绪太差,她不敢强行扒她的伤口,不得已答应帮她还东西给吕廷昕。 这会儿看到吕廷昕笑得不真实的模样,何似忽然后悔了,“小叶子,吕阿姨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敢不要脸,不要命逼她的方糖,她走了,吕阿姨是不是又会变成一个人?” 叶以疏抱紧何似,摸摸她的头发,低声道,“会。” “那我们告诉她方糖的事好不好?” “好。” 有了叶以疏的支持,何似攥紧方糖让她带回来的盒子,从叶以疏怀里爬出来,坚定道,“小叶子,爱是看得见的,吕阿姨爱方糖,我看得见。” 叶以疏心头发软,弯腰捏捏何似因为过去一年奔波没了肉感的脸颊,眼底含笑,声音低柔,“嗯,我爱你,大家也都看得见。” 何似一下子没忍住,再次黏糊地抱住了叶以疏。 两人站在门口腻味了一会儿,直到叶以疏去接电话,何似才不情不愿地放开她进去找吕廷昕。 “吕阿姨,能谈谈吗?”何似试探着问。 吕廷昕点头,“能。” 吕廷昕将花花放下来,指着不远处从懒人沙发上爬起来的何七七说:“帮我把七七领出去。” 花花,“好的。”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办公室里便只剩下何似和吕廷昕两人,一个靠在椅子里仰着头,一个坐在桌子上低着头。 “吕阿姨,方糖病了。”何似开门见山。 吕廷昕平放在腹部的手抖了下,目光闪烁不定,“什么病?” “眼睛的问题,去年那场爆炸的后遗症。” “......”吕廷昕沉默很久才轻轻吐出一个字,“嗯。” 那场爆炸......吕廷昕到现在都不知道方糖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她只知道方糖身上有烧伤后留下的疤痕,很明显,从脖子一直蔓延到小腹。 方糖是个极爱美的人。 这一年多,除了见吕廷昕,她没穿过一次裙子,出席重要场合也不过一身黑色正装,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你不心疼吗?”何似看着吕廷昕冷静的样子,有些生气,“我不否认,方糖变成现在这样是为了救小叶子,可归根究底,她还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替你冒险。你就算不感激,也不该漠视,况且......你们相爱过不是吗?吕阿姨,我不相信你会对爱过的人这么冷漠。” 吕廷昕不语,放在腹部的手动了动,十指交握,很不安分。 “吕阿姨,这个是方糖让我带给你的,她说里面是你的东西。”何似将攥在手里的精致锦盒递了过去。 吕廷昕顿了下,坐起来接住,静静地看着。 “不打开吗?”何似看着吕廷昕的动作问。 吕廷昕摇摇头,拇指在盒子的柔和的棱角上刮过,“不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吕阿姨.....”何似欲言又止。 吕廷昕抬起头,笑了下,“觉得我过分吗?” 何似的心思被揭穿,脸上露出尴尬,“知道你为什么还这样?你们在一起没人知道,分开又谁都不告诉。感情不是这样的,清清楚楚是底线。” “是,正是因为有底线,我才在再三犹豫后仅仅只是和她分开。”吕廷昕平静的眸子里冷风过境,“如果我们没有开始过,我不会对她这么手软。何似,我已经尽力了。” 何似理不透吕廷昕口中的前因后果,“什么叫你尽力了?” 吕廷昕反手将盒子扣在膝头,冷淡目光里有挣扎,“小哥的意外,她也有份。” “什么?!”何似震惊,“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可证据确凿,她也没有否认,我,还能怎么办?” 吕廷昕眼底的风停了,留下极致的静让人不忍。 方糖很会谈恋爱,再独立强悍的人在她那里也能体会到被照顾的感觉,不浓烈,却足够细致。 吕廷昕流浪得太久,方糖死缠烂打的追求,细枝末节的关心和......不顾性命地付出是她躲不掉的温柔。 离开时,那束花,那句喜欢......是她心软的起点,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没有这个事实,她想,她真的会试着把这个人领进自己的生活,和她分享这往后许多年的喜怒哀乐,风花雪月。 -- 第335页 可事实就是事实,那是‘喜欢’永远也无法填平的深渊鸿沟。 “何似,不要告诉以疏。”吕廷昕低声说:“小哥的事过去这么多年,你们都有了新的生活,我不想她再因为这件事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我知道。”何似嗓子发堵,“我们都有了新生活,那你呢?” “我啊。”吕廷昕身体后倾,重新靠回椅子里,“我有家人,有战友,有责任,有使命......” “可你没有爱人。”何似在吕廷昕要开始用那些大道理麻痹自己的时候猛地打断,“家人,战友都是外人,爱人才是能陪你一辈子的人!吕阿姨!你不是说小哥在边疆那些年过得很好吗?他既然都接受那段生活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他是过去式......过去了。” “他过不去。”何似一番话让吕廷昕单薄的笑退回眼底,“我没活成刘钊,没活成戚昂,没活成何书珊或者关益,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因为我遇到了小哥。他交给我的不止是他的喜欢,还有他能看到的全部的光。有光就有温度,有温度了,人,才是人。” “......”何似无言以对。 小哥是吕廷昕心里神一样的存在,他的重要谁都无法撼动,方糖能走近吕廷昕本就不易,现在......恐怕真的没可能了。 何似从桌子上下来,攥了攥衣服,不知道说点什么,犹豫许久,不过一句干巴巴的,“晚饭吃吗?” 吕廷昕笑笑,拍了下何似的胳膊,“别哭丧着一张脸,你以后对我好点就行。” 何似笑得比哭还难看,“好嘛,以后绝对不欺负你行不?” 吕廷昕,“......行。” “那我出去了。” “嗯。” 何似离开,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吕廷昕靠回去,望着窗外,把自己锁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时针划过7时,吕廷昕坐起来,动动僵直的胳膊,将何似带来的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串项链,挂着一对戒指。 那是年少时的吕廷昕倾尽所有买的,一枚给自己,一枚给她的小哥。 四年前,它被弄丢了。 同它一起丢的,还有吕廷昕作为一个女人所有的第一次。 那个夜晚,吕廷昕毕生难忘。 那个人,吕廷昕怨恨又感激。 她是个残忍的强盗,抢走了她仅剩的重要东西,可没有她,吕廷昕早就在那晚成了一副尸骸,被沉默地埋葬…… 晚风习习,吹动厚重夜幕。 寂静空间里,回荡着吕廷昕茫然的低语,“是你,怎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第6章 假期第三天,吕廷昕突然接到车站特产店老板的电话,说边境那个班的最后一位老班长要退伍了,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去送他一程。 那是仅剩的一位,知道吕廷昕过去那段感情故事的人。 他退伍了,吕廷昕和过去的牵扯就彻底断了。 吕廷昕听到这话,饭都顾不得吃,立刻收拾东西出发。 叶以疏要作为家长带何七七和花花参加学校组织的五一小活动,没办法去送,何似自告奋勇当了司机。 一路上火急火燎,好像她才是主角。 到了火车站,何似一边给吕廷昕背包里塞吃的,一边絮絮叨叨,“吕阿姨,万事小心,遇到事儿别老把自己当男人,更不要忘了自己这一把年纪,晓得不?” “嗯。”吕廷昕点点头,站在一边望着何似笑。 吕廷昕今天换了陆军常服,只是随意站着都挡不住一身正气。 去有他的地方,走他走过的路,吕廷昕总喜欢用最好的模样面对。 “日常,放心。”吕廷昕言简意赅地说。 何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傻啊,你那日常会要人命的好吗?记住!你现在在休假中,真遇到事儿,轮不到你见义勇为!” 吕廷昕笑笑不反驳。 不过,从绝境里找出路,从死路里找生路真是她的日常。 哪天她要真把日子过平淡了,可能才会不习惯。 何似一股脑把吕廷昕的背包塞得满满当当,这才满意地提起包丢进她怀里,长吁了一口气,“路上吃完,一口都不许剩!” 吕廷昕掂了掂包,胃突然有点发胀,“你......” 吕廷昕刚一张口,立刻被何似怼了回来,“不接受!” 吕廷昕无语,“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就不接受。” 何似眉毛一扬,把不讲理当成了大道理,“你说的我都不接受,赶紧走赶紧走!” 吕廷昕没脾气,还得耐着性子,原本有些焦急的表情愣是给何似闹成了无可奈何地笑。 何似看到了,心里酸酸的感觉淡了一些。 现在的吕廷昕眉宇之间不再只有英气,还蕴藏着若有似无柔软,这个改变方糖功不可没,可柔软背后藏不住的矛盾同样也来自与她...... 哎。 何似暗自叹了口气,转而笑哈哈地推着吕廷昕往里走,“早去早回啊,要是有时间,记得再回家一趟,我们等你。” 何似现在是真把吕廷昕当家人,说起话来完全不会收敛其中关心,吕廷昕就是再想一个人在外面飘,也顶不住何似已经成为习惯的提醒,这让她觉得无奈又窝心。 “知道了。”吕廷昕笑着回应。 这么坦然、温暖、平和的笑,老板一次也没有见过。 -- 第336页 他印象里的吕廷昕还停留在过去——用一个人的寂寞守着两个人的感情。 现在,她终于看开了。 那个被她放在心里的人如果在天有灵,应该也会替她开心的吧。 老板抬抬肩膀,将沉甸甸的背包往上托了一点,随后推着箱子朝两人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看见老板,吕廷昕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不等对方有反应,何似立刻热情地问,“大哥,您就是跟我家阿姨一路去的人吧?” 被叫大哥,其实满脸褶子能当何似爹的人被她这声‘大哥’叫得乐开了花,“是啊,你有什么要跟大哥交代的不?” 何似立马从吕廷昕背后绕到了大哥身边,两人挤在一堆窃窃私语。 吕廷昕原本被何似推着,走得好不轻松,这会儿何似突然一撤力,她惯性朝后躺,差点丢人丢在了火车站。 站稳,吕廷昕看了眼离她几步远的两人。 大庭广众之下交头接耳......怪可爱的。 就这样,何似自来熟地和老板一直聊到了他们进检票口,吕廷昕默默跟在旁边成了实实在在的外人。 下到站台,吕廷昕和老板随着人流往后走。 他们买票晚,被排在了最后一节车厢。 “这里这里!”上车后,老板率先看到座位,高声叫落后他一段的吕廷昕。 吕廷昕抬手示意,小心避开过道里的人往过走。 忽然,身后传来男人气急败坏地咒骂,“你他妈眼瞎啊!这么宽的路你不会走,非要往我脚上踩?!鞋子踩脏了你赔得起吗?!” 回应他的是一副女人的冷淡嗓子,“多少钱?我赔给你。” 这个声音让吕廷昕心头一震,随即摇头? 肯定只是声音相似而已,吕廷昕这样说服自己。 她们已经说清楚了,以后没人会再像方糖一样说风就是雨,把她从南跟到北。 “赔?就你这穷酸样,赔得起吗?” “多少钱。” “......” 身后无理的纠缠还在继续。 吕廷昕摒弃脑子里杂乱的想法,将包放上行李架,顺手又帮旁边一个独行的小姑娘放了行李,随后拿着手机和耳机坐在了老板旁边。 “路上就靠这个打发时间?”老板指着吕廷昕手里的东西问。 “嗯。”吕廷昕微笑,眼里闪着细碎的微光,“我有段时间学习跟不上,心态很差,小哥怕我哭就录了很多歌哄我。” 老板讶异,“你也会哭?” “会,在他面前我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在她面前......” 下意识的‘在她面前’一出口,吕廷昕受惊似的握紧了手机。 “在她面前,她也只是个有脾气,有情绪的小女人。” 这句未出口的话是方糖说的。 年前那段短暂的相处中,她们有过一次不算争执的争执。 准确来说,是吕廷昕单方面对方糖发了脾气…… 有次任务,吕廷昕没能救回一个本有可能获救的战友,情绪非常差,方糖又恰好出现,自然成了她撒气的对象。 那时,吕廷昕其实已经把方糖当成了自己人,有脾气潜意识里就朝她撒了。 事后,吕廷昕虽然后悔,却也抹不开面子道歉,时间久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想想,那次的错明明在她,方糖却无理由承受了她的无理取闹,还说......她对此甘之如饴...... 老板见吕廷昕脸色不好,以为她提及伤心事难受,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吕廷昕摇摇头,短发垂在脸侧,遮住了矛盾揪扯出的满目疮痍。 “以前条件不好,他只能用磁带录,我前段时间假公济私,托人费了很大力气才翻录成了MP3,音质不好,就不和你分享了。”吕廷昕故意补充了老板并没有打算深究的问题,以此强迫自己不要对已经结束的人和事胡思乱想。 老板是过来人,在人来人往的车站见过太多聚散离合,难分难舍,吕廷昕此刻到底是什么心境,他就算不能完全读懂,也能猜出来个大概。 无非就是逃避和麻痹。 不知道该说什么,老板索性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吕廷昕戴上耳机,点下音乐播放键,成熟男人满是宠溺的声音夹杂着噪音缓缓流出。 吕廷昕在他的声音里慢慢进入了梦乡。 那是一些真实发生过的梦。 梦里,方糖站在山坡上,对正在负重跑的她用力挥手。 方糖脚边放着一个纸盒,盒子里是刚开始学做饭的她花了整整三一周时间才做成功的戚风。 时间没把握好,中间凹陷了一点。 原料比例也不合适,有点硬。 但,很甜。 梦里,方糖坐在路边,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膝头放着画板。 她正在替临近被调过来执勤的他们画肖像速写。 画里只有一个她。 梦里,方糖在路灯下等休假的她回家,急得如同热锅蚂蚁。 看到她下车,穿着合体正装的方糖和小孩子一样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抱住她的腰,委屈地说:“不是说五点就到的吗?现在都过十二点了。” 梦里,她出任务受伤,方糖几乎发疯。 那之后半个月,方糖整日整夜守在床边,稍一入眠就会被噩梦惊醒。 -- 第337页 醒来摸摸她的脸,握握她的手,哭一样反复说着一句,“还在,还在......” 梦里,方糖穿着连衣裙,脖间绕着丝巾,小心翼翼地跟她说:“生日快乐。” 她的生日礼物是一份承诺——吕廷昕,我这辈子都不会介意你继续喜欢他,但你要给我机会一直喜欢你。 只要我喜欢你就好。 梦里,她们去超市采购食材。 方糖拉着她的手,看一眼,笑一下,傻气模样和工作中让人‘毛骨悚然’的女魔头判若两人。 走到零食去,方糖停下,收回手,拉拉她的衣袖,脸上带着小女孩的羞涩,“我想吃棉花糖。” 梦里,她们坐在夜空下,肩并着肩。 乌云遮住皎月时,方糖忽然转身,微凉嘴唇贴着她的侧脸,耳畔声音近在咫尺…… “吕廷昕,你们是不是计划明年办一次集体婚礼?” “能带家属不?” “我不管,就算不能带,你也要想办法把我弄到婚礼现场。” “我没办法让你和你的战友一样,光明正大地牵着心爱的女人承诺未来,可就算偷偷摸摸,我也想让你有一次接受众人祝福的机会。” “我们走在最后,谁都不打扰。” “不亲吻,不交换戒指,不发誓,不喜极而泣。” “我们静静地走着就好。” “手牵着手,一步一步走过那段通往幸福的路。” “......” 吕廷昕睁开眼,车外阳光正好。 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再是那个总带着温柔宠溺的男声,而是方糖小心翼翼地请求。 “路上只有你和我。” “一分一秒都好。” 第7章 几十个小时的火车结束,老板凭借他无处不在的人际关系找了辆‘黑车’带她们继续往前走。 一路颠簸,两人终于在第二天晚上找到了一处小酒馆落脚。 地偏,夜寒。 吕廷昕和老板到的时候,只有三五个人围着炉火小酌。 酒馆中央吊着一盏灯,无风,忽闪灯影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酒馆老板看到两人,热情地走过来迎接,“两位?刚赶到的?” 知道吕廷昕不擅长客套,特产店老板李哥立马走过来接话,“对,路上凑合两天了,您这个点还能给弄点热乎东西不?” “能,能!”酒馆老板领着两人往里走,指着炉子旁边仅剩的两个座位说:“你们先坐,喝点酒暖和暖和,我马上去准备。” “好嘞!”李哥率先坐下,丝毫不知生疏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老板忍不住红了眼睛。 好在炉火正旺,遮住了那一瞬间的触景生情。 “好久没喝到这里的酒了,还是这个味道,够烈!”老板拿起酒壶又倒了些,递到吕廷昕面前问,“你也来点?” 吕廷昕刚坐下,眸子微垂,“不了,外出禁酒。” 他们一路走来,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李哥早已经摸透了吕廷昕的性子,这会儿她说不喝,就绝对不会碰一下。 李哥不觉尴尬,兀自仰头灌下,随后和周围的人攀谈起来。 吕廷昕坐在一旁保持沉默。 很快,李哥和大家混熟。 他本来就是个大嗓门,这会儿一喝酒声音更是大得吓人。 吕廷昕心情莫名烦躁,侧身和他打了声招呼,起身去了门外。 外面夜风呼呼,吕廷昕刚暖和起来的身子很快被吹得凉透。 “一会儿要下雨了。”吕廷昕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低声说。 一旦下雨,接下来那条路会非常难走。 走过去了能看到无边旷野,走不过去......尸骨无存。 当年,小哥没过去那条路。 这次,她会不会也被留下? 吕廷昕在无端暇想里晃了神。 忽然,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尖叫,“你干什么?!不要跑!” 吕廷昕登时回神,立刻朝声音来源跑去。 这里是地图最北,好人太好,狠人太狠,一旦出事必定危及性命,吕廷昕骨子里的责任感让她不敢对不平之事有丝毫懈怠。 吕廷昕刚跑没多远,几个黑影忽然迎面冲了出来。 为首的人穿着黑色防寒服,面目阴冷。 吕廷昕停下,没有任何避让的动作。 “别多管闲事,否则要你的命!”为首的男人威胁道。 被拉起的衣服下面别着一把刀。 吕廷昕不为所动,越过男人看了眼后面紧追不舍的女人。 夜色太沉,她看不清来人长相,只能凭借声音和轮廓判断来人是名年轻女性,她身后......似乎还跟了个人。 跌跌撞撞,急急匆匆。 应该是被抢了很重要的东西吧。 吕廷昕心想。 随即快速收回目光,攥住了撞过她肩头,准备强行离开的男人。 “把东西还给她们。”吕廷昕语气淡淡。 男人冷笑,“你找死!” 话落,男人毫不犹豫地拔刀朝吕廷昕刺去。 吕廷昕侧身,轻巧躲过,顺势往旁边绕了一步,劈手打中那人手腕。 男人吃痛,刀掉在了地上。 吕廷昕迅速踩住,同时扭住他的胳膊将人扔在了地上。 其他几人根本没料到一个女人会有这种身手,互相对视几秒后,一起朝吕廷昕冲了过来。 -- 第338页 吕廷昕见过的场面都是生死局,眼下不过几个小毛贼,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她忘了,有种担心叫‘我不能让你有事’。 缠斗中,一人拎起路边的木棍朝吕廷昕后背打了过来。 吕廷昕完全有能力躲过,但就在她解决掉一个人准备回身的时候,后背忽然受到撞击。 不疼,很凉,是一个人。 紧接着是木棍狠狠击打骨肉的沉闷声音和女人痛苦的□□。 只一瞬,吕廷昕眼底的漠然变成了暴风雪。 吕廷昕回身抱住摇摇欲坠的女人,迅速提腿,发狠地踢了过去。 男人被踢得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酒馆里,出来找吕廷昕的老板恰好看到这一幕,大喊一声,屋里的人立即抄起家伙跑来助阵。 没多久,几人便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我已经打了电话,警察马上到。”酒馆老板说。 这种场面,他习以为常,请警察过来的次数都快赶上见自家闺女的次数了。 吕廷昕不语,沉默地扶着女人蹲下,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吕廷昕没有听错,她上车时听到的那个声音的确是方糖的,她也来了这里,救了她,此刻靠在她怀里目光涣散。 “吕廷昕,你,你没事,太好了。”方糖摸着吕廷昕的侧脸,眷恋又小心。 一旁吓得已经失声的江童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前天,小姨说她想最后看一眼那个人生活过的地方,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吕廷昕过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江童和荆雅劝不动,只好一起跟了过来。 途中,荆雅出现高反,没办法继续跟,这才变成了不经世事的江童跟着随时有可能看不见的方糖独自来到这里。 方才,她们也是因为看到了酒馆,准备过来避一晚,这才停了车。 不料方糖下车时忘了带钱包,走到半路才发现,再回去的时候就发现车窗被砸了,钱包也没了。 本来,这只是破财消灾的小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 可方糖不知道怎的,不要命也要拿回钱包。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这些事。 江童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从来不把钱放在眼里的方糖怎么突然这么在意一个根本没有多少现金的钱包了。 “李哥,帮我找车!”吕廷昕比压在头顶的乌云还沉声音让江童如梦初醒,她立刻挤进来,跪坐在方糖身边,握着她的手说:“小姨,你不要吓我!” 方糖笑了下,眼前一片模糊,“童童,钱包,钱包......” 江童手忙脚乱地捡起打斗中掉在地上的钱包,塞进方糖手里。 方糖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发抖的手怎么都打不开钱包。 吕廷昕看着方糖的动作,胡乱跳动的心仿佛掉落深海,带着黑色的寒意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来。”吕廷昕低声说,嗓子里压抑不住对死亡的恐惧。 方糖愣了下,下意识要把钱包藏起来。 可正常情况下也拿吕廷昕办法的她,此刻哪儿来的机会同吕廷昕争。 吕廷昕拿到钱包,迅速打开。 里面除了几张纸币,还有一张照片——吕廷昕去年晋衔时拍的军装照。 只此一张,方糖无赖似的从吕廷昕那里抢走的。 吕廷昕捏着边缘已经起毛的照片,身体止不住发抖。 一张照片而已,何必为它搭上自己? 方糖就躺在吕廷昕怀里,她的反应,方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知道了,自然不能让她‘胡思乱想’。 “你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长情,只是没来得及扔而已。”方糖无不轻松地说。 吕廷昕想说服自己相信,可方糖刚才跌跌撞撞追赶盗贼的画面还残留眼前,吕廷昕根本找不出任何理由让自己相信方糖的‘只是没扔’。 “车来了!”李哥找到车匆忙过来说。 吕廷昕顾不得多想,本能将照片塞进方糖手里,然后抱起她跟着李哥往车边跑。 去医院的路上,吕廷昕经历了人生最大的煎熬。 和得知小哥发生意外时绝望的悲痛不同,这次她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被烈火烧,被寒风吹,被刀剐,被针扎的折磨。 那种痛太漫长,太真实,击垮的不是她的意志,而是操控一切的精神。 如果方糖出事了...... 如果她出事..... “你们还是尽快把她送去省里的医院吧,我们这里的医生做不了。”县医院的值班医生检查完后严肃地说。 靠在墙边的吕廷昕身体晃了下。 方糖伤在头,新伤加旧患,即使送到省里的医院也未必有人敢动这个刀,反而会因为路途颠簸加重病情。 吕廷昕闭了眼,站直身体走过来。 低缓脚步声在清冷空气中回荡。 “我来。”吕廷昕说。 平凡语气,神一般光亮。 老板看了眼吕廷昕垂在身侧的手,小声提醒,“别逞能。” 吕廷昕笑了下,因为麻痹不断发抖的手紧握成拳,“我不逞能,谁来救她?” “万一出事,你......” “万一出事,我赔她!” 赔偿的赔。 吕廷昕无法原谅方糖插手了小哥的事,可她也不得不承认,方糖已经走进了她心里。 -- 第339页 心与心的抗衡,她注定赢不了。 赢不了......可也输不起。 吕廷昕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自私地把这道选择题交给了危在旦夕的方糖。 她要她怎么赔,她就怎么赔。 这样,她既没有原谅方糖的错,也没有完全接受她的好。 明知是懦夫行为,吕廷昕却无能为力。 如果吕廷昕肯静下心来想一想,一定会发现她潜意识里的想法——她渴望方糖活。 活着,才能和她追讨赔偿。 她说怎么赔,她就怎么赔。 第8章 院方检查了吕廷昕的证件,确定她有能力做这台手术后立刻召集人做术前准备。 吕廷昕跟着医生离开,还没走远的时候,犹豫许久的江童叫住了她。 “我能问问你和小姨到底怎么了吗?”江童红着眼,不知道方糖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你们闹矛盾的这半年,小姨经常傻笑,笑完就呆坐着不出声,严重的时候可以一整天待在办公室不出来。她经常请假,一请好几天,走的时候开开心心,回来伤痕累累。我实在想不通,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天大的误会,才会让你这么狠心地无视一个人的喜欢,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为什么要接受?觉得小姨好欺负?好玩?还是觉得她只适合被喜欢那么一段?” 江童字字珠玑地质问,吕廷昕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她太渣?可她只是无法原谅喜欢过的人,伤害过她年少时光里最亮的光。 可若是不渣,她又怎么会在知道实情后,没有立即放手,而是一遍一遍,用超越仇人界限的方式‘报复’她...... 真的是‘报复’? 还是......舍不得就此分开? “你别不出声!”江童最讨厌冷暴力,看到吕廷昕这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憋了一肚子的气蹭蹭冒了出来,“我不怕你!你,你要是敢打我,我就报警!” 吕廷昕心神恍惚,动动嘴,声音异常疏离,“我不打人。” 江童,“那你说话嘛!说了才知道问题该怎么解决啊!” “......”吕廷昕不知道怎么开口。 方糖挺宠江童,被她知道方糖做的那些事,江童怎么接受?可不说,她今天恐怕走不出这里。 “你有没有想过,方糖以前除了不爱惜自己,还做过别的错事?”吕廷昕试探着问。 江童拧眉,“好像做过。” 吕廷昕的表情淡了下来,“什么事?” “在你之前,小姨找了一个女人三年,掘地三尺的那种,特别执着。”江童直率地说,话落又急忙替方糖辩解,“不过你放心,有了你之后,小姨就再没去过酒吧!” 吕廷昕摇摇头,“不是这件事。” 方糖找三年的人就是她自己,她怎么可能觉得这是错。 “那还有什么?和男人有婚约,最后还悔婚了?”江童猜测道,“可是刘钊最后死了啊,我觉得小姨悔婚悔得对。” 提到刘钊,吕廷昕再也没办法保持平静,有些谴责脱口而出,“她和刘钊联手害过人!直到现在,她还往那些凶手的账户里打钱!每年一百万!” “一百万?”江童反应平平,“我知道啊,每年就是我定时帮小姨处理这件事的。” “你知道?!”吕廷昕难以置信,“你竟然也知道!还帮她瞒着!你知不知道她害得不止是谁的前途,还有人命! 江童呆住,随即哎呀一声,狠狠跺脚,气得脸颊发红,“你这个大傻子!” 吕廷昕听出了话外音,攥攥手,屏住呼吸,小心地问,“不是?” 江童背着手在原地打转,气实在消不下去的时候走回来,快速踢了吕廷昕一脚。 鞋尖踹在小腿骨头上,疼得吕廷昕差点没站住。 “你疯了?!”吕廷昕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有了脾气。 江童也很火大,下巴一抬,直接怼了回去,“你才疯了!你不止疯了,还是个大傻子!” “江童!” “叫我干嘛!” “你......!” 吕廷昕真不会和人吵架,尤其是说什么都有理的女人,这会儿虽然憋了气,也只能忍忍不吭声,跛着腿往手术准备室走。 江童缓了缓情绪,对着吕廷昕的背影大喊,“你个笨蛋!那些钱是小姨还刘钊的债!和你说的那什么害人没有一点关系!” 吕廷昕猛地顿住。 很久才转过来,不确定地问,“还债?” 江童没好气,“小姨悔了刘钊的婚,这些钱是刘钊要求小姨打的,说对方是他的病人,穷苦人,等着钱续命,不然小姨干嘛把血汗钱给她根本没见过的人!” 吕廷昕一脸惊愕,反应过来江童说了什么后大笑出声。 从站立到弯腰,最后蹲在了地上,笑声一直没有断过。 江童害怕,“你没事吧?”吕廷昕笑得一点也不开心。 吕廷昕抬起头,眼底泛红,茫然无措地模样让人心疼。 “我不知道,我这里跳得很快,喘不上气,很难受。”吕廷昕单手按着胸口,嘴唇泛白,“我应该高兴的,可我这里好疼。” 吕廷昕痛苦地伏低身体,“她一出现就太热情,骂不走,打不走,以至于我想当然地以为她之后所有的行为都是理所当然。我把她的付出当成了习惯,也把拒绝当成了习惯,所以当我发现她和那些凶手有牵扯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拒绝了已经发生的感情,然后拒绝了跟她求证,我......” -- 第340页 吕廷昕跌坐在冰冷的地面,抓着头发,眼睛里密集的血丝看起来格外恐怖,“小哥太重要,我把维护他当成了本能,可我怎么从来没想过问一问她心里的想法,一次也没有。” 江童不知道吕廷昕和方糖之间的细节,这会儿听到吕廷昕的话才忽然明白方糖过去那些日子受了多大的委屈。 江童走到吕廷昕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配不上小姨。” 吕廷昕在痛苦里奋力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 吕廷昕颓然地放下手,抬起头,一开口,粗嘎声音刮痛了江童的耳膜,“对不起。” “啪!”回应她的是江童毫不留情地一巴掌。 吕廷昕受着,没觉得委屈。 江童却被打在手背上的那滴眼泪烫得慌了神。 “你必须救活小姨!不然,你就是死也偿还不了她对你的付出!”江童故意用恶语掩饰自己的慌张。 吕廷昕如同醍醐灌顶,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往准备室跑。 江童望着吕廷昕踉跄的背影,心里竟为方糖感到一丝庆幸。 不管过去如何,至少现在这个看清了事实的吕廷昕是真的在为她担心。 —————— 手术台上,方糖安静地躺着,身上连着各种仪器。 吕廷昕远远地站在门口,眼前是看清事实,认清心意后的豁然开朗。 “吕医生,可以开始了吗?病人的情况不能再拖了。”助理医生提醒道。 吕廷昕自知失神却没有理会,步子一抬,朝方糖走了过去。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唇色这么淡?”吕廷昕站在手术台前,低头看着双目紧闭的方糖,目光里的温柔淡了冷色调的灯光,“你总喜欢咬我,说什么女人的嘴唇有了外力的润色才会好看,今天,我也试试?” 吕廷昕说话时没刻意收声,在场几人都听到她说了什么,看她的目光顿时变了味道。 吕廷昕不在意,在众人的议论下慢慢俯身,嘴唇贴着方糖鼻尖。 极度暧昧的姿势里没有半分□□,更像一句誓言,一种承诺。 吕廷昕往一旁侧了侧,停在方糖耳边,低缓声音诉说着她后知后觉的千般不舍,万般后悔,“方糖,如果你活下来了,我以后事事顺着你,由着你,哄着你。” 这是方糖曾经质问吕廷昕的话,今天,她反过来把它们当成了承诺,“我这人很笨,二十岁时,别人在教我什么是对错,现在我四十岁了,人生一半时间都过去了,却还要你教我怎么谈恋爱。” “呵。”吕廷昕低声发笑,嘴唇蹭着方糖的耳垂,“你才是个傻子,傻子......” 莽撞地用血肉之躯在长于绝壁之中的朽木上雕出了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秋天,你来了。 冬天,你在了。 春天,你哭了。 这个夏天......你该笑了。 第9章 八一建军节,向来严肃的军营里笑声连成片。 一双双新人手牵着手,走过幸福门,踏上幸福路,以天地为媒,许下一生的承诺。 吕廷昕穿着军装礼服,方糖一身纯白礼裙,脖间没有累赘的丝巾。 方糖身上在过去留下的伤疤没有消失,但她心里的痛已然安详。 对过去,她不再追究,在被吕廷昕从死神那里领回来时。 对将来,她满怀期待,在被吕廷昕抱住,哽咽着说出她的后悔和害怕时。 今天,她们一起见证别人的幸福,也终于开启了属于她们的未来。 她们和曾经说的一样,走在最后,不被谁关注,也不去打扰谁。 方糖虚靠在吕廷昕身侧,肩头飘带被风吹起,轻轻从吕廷昕唇边划过。 “原来结婚是这种感觉。”方糖看着新人们脸上幸福的笑,轻声说。 吕廷昕侧头,弧度温柔的嘴唇隔着薄薄飘带碰了碰方糖侧脸,“什么感觉?” 方糖收回视线,转头与吕廷昕四目相对,“甜得想哭。” 吕廷昕眨了下眼,嘴角淡淡弧度染上了幸福味道,“你想要吗?” 方糖笑着摇头,“不要,平平淡淡的生活挺好。” “那......”吕廷昕话留半句,起伏语气勾得方糖心里痒痒的。 “那什么?”方糖抓着吕廷昕的胳膊,嘟嘴,“说!” 吕廷昕低头,柔软目光在方糖抓着自己的手上短暂停留后落在了她嘴上,“那要是我送你呢?” “送我?”方糖不解,“送我什么?” 吕廷昕不回答,小心拉开方糖的手,曲起胳膊,将它放进自己臂弯,“送你一个被众人祝福的婚礼。” 方糖的不解变成了难以置信,“吕廷昕......” “嘘。”吕廷昕以指为吻堵住了方糖的疑问,“跟我走。” 话落,吕廷昕在方糖讶异地注视下,领着她一步一步走上红毯。 红毯尽头,所有人望着她们,没有歧视,没有偏见,更没有嫌弃,独独一份祝福从头到尾。 方糖想要却假装无所谓的誓言、亲吻被一一兑现。 “往后半生的春夏秋冬,我想陪你一起走。”吕廷昕站在方糖对面,和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一样,因为紧张笑容不那么自然,“你愿意吗?” 方糖转头,望着身侧不长的路,泪光在阳光下变得耀眼夺目,“愿意啊。” -- 第341页 “那,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方糖转过来,痴迷于眼前这个比春水还柔软的吕廷昕,“求之不得。” 吕廷昕上前一小步,一手扶着方糖后脑,一手放在腰侧,以虔诚之姿为她们人生中最要的仪式画上句号。 此后,她们只与幸福有关。 婚礼落幕,方糖终于敢光明正大的挽着吕廷昕的胳膊,靠在她肩头,和她细细计划着未来种种,偶尔,还有过去。 “吕廷昕,最后那次爆炸就在我身后。” “我原本逃不过的。” “可冥冥之中,我听到了一个被恐惧支配的声音。” “她在叫我的名字。” “她说‘方糖,你出来!出来我就让着你!你做什么我都让着你!’” 方糖抱着吕廷昕胳膊的力道重了些,笑容从脸上蔓延到声音里,“吕廷昕,你说,这些话是谁说的?” 吕廷昕将与方糖十指紧扣的手放进口袋,抬起头,看着万里碧空,“我说的。” 你进去那刻,我的心就乱了。 我错过了与你的初见,却没躲过与你的再遇。 我躲过了与你的再遇,却没扛过与你的纠缠。 我扛过了与你的纠缠,却没拧过命运的捉弄。 “方糖,我自以为是的卑劣,终究在你赤诚之下的一片深情中得到了救赎。” “以后,你多跟我闹一闹,让我看看真实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模样。” “如果它真的甜到想哭,那请你哭一辈子,我,哄你一辈子。” 余生还长,够我们慢慢相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