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女王与我》 第1页 [GL百合] 《草原女王与我》作者:春伏野【完结】 文案 当我睁开眼睛时,我才想起来我只是个从小被游牧北兵俘虏后到处转卖的内地小女子,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没有时间去想到底哪边才是梦,当我再度成为俘虏时,一位草原上的征服者让我留在她身边。 她错了,错的离谱。 她毁了我的一切,所以我也要毁掉她,看着尊贵的武士女王背对着我脱下铁盔,我暗内下定决心。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古代幻想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凝笙,卓娜提亚 ┃ 配角:丰绒花,杉樱,安慕 ┃ 其它:女王,游牧,战争 一句话简介:俘虏与女王相爱的故事 第1章 远路 当我睁开眼睛时,大姐叫我跟上队伍。 无边无际的白山山脉下,母系的安族人的女雇佣兵们披甲骑行,护送商队穿越荒原。她们每个人都坚毅而高大,每个人都姓安。 我才想起来我只是个从小被游牧北兵俘虏后到处转卖的内地小女子,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发达、讲道理的世界。与我的记忆完全不一样,不用当奴隶,不会有人施虐,不会有那些杀人放火的军队,不会有低人一等的境遇。 从小到大不知道被转卖了多少次,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算个人。主人的面孔换了一个有一个,体面的工作与低贱的工作不知做了多少,恍如隔世,如今却连骑马都还没学会,只能步行跟在队伍后面。 “李子,为什么不走快点?” 因为脚底板的泡破了几个,每一步都钻心的疼,同时也为那个长长的梦感到疑惑。我抬头看看驾马来到我身边的安族骑兵,背紧了背后的大行李,如往常一样露出献媚的笑容。只要有这个笑容的话,我就不会挨打,对我而言这已经是一种本能。 但是我错了,错的离谱。安族战士都是嗜血如命的女战士,我居然忘了小的时候在江边小舟上,娘亲对我讲过的“安婆”的鬼故事,传说安婆都在西北蛮荒,是女人为主的蛮族,以战为生,女不像女,男不像男。 如今安族女战士就在面前,我却用讨好男人的笑容去敷衍她。这高大的女人拿出了马鞭,对我劈头盖脸一顿抽打。 “还敢笑!还敢笑!拖了后腿还有脸笑!” 在关外被转卖了七八年,蛮夷之语我早就通了,却还没真正懂得他们的生存之道。 “大姐,我错了,别打我了,求你了!” 我惊叫道,这顿打应该挨,刚刚那个长长的梦让我忘了大姐是个什么人。大姐是骑兵的小头领,因为我有一次没事干把她受伤的马的马蹄用布子裹了起来而认识了她。安族人不喜欢别人碰她们的马匹,我为那件事挨了一顿拳打脚踢。但后来大姐的马好了,她对我的态度也变了。但那根本不是我能适应的关系,安族女人之间豪放不拘小节,动不动拳脚相加。大姐对这行程的事极为看重,我不光拖了后腿还媚笑,这侮辱到了她。 “你们看什么看,想挨打吗!”那几个男劳工回头看着我笑,被大姐呵斥后便赶紧头都不回的背着自己的那份行李走。 那一顿鞭子在我的手臂和脸上留下了红印,也让我扬天倒下,背后的大箩筐就像龟壳一样让我无法起身。 膀奴隶就是如此,比骡马便宜,当骡马用,死了就扔下。我到底是怎么混到了这一步的呢?想想的话当个帐奴服侍别人的话,比这舒服不知多少。看着深蓝的天空,就这样死了或许会舒服不少。 一对有力的手抓住我的肩膀,我回过神时已经被拉着坐了起来。大姐瞪大眼睛看着我,确认我没有和那些落在路上的奴隶一样直接累死。拼接的皮盔下露出一撮棕色的刘海....在梦中是叫刘海吧?我头一回觉得大姐这头发会这么好看。 “做好你的事,路不远了。”她说道,大姐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悦耳而可靠。她突然拥抱了我一下,然后做贼一样赶紧放开了我,生怕别人看见,拉着我站起身来。我太累了,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像个罗锅一样找准了背重物的姿势。这时大姐已经骑上马一溜烟疾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很暖。虽然天已经很热了,大陆西北荒漠干燥的风快把我吹成干肉,但我还是觉得很温暖,与炙热不一样的温暖。安族人相处起来虽然粗暴,却又有情有义。 想起来了,是大姐救了我。因为我在我上一个主人,西北荒漠的白山部落公子的帐篷里因为他过于疯狂的嗜好,踢了他的下身。 我犯了重罪,他们本来打算缝上我的嘴,锯掉我的头盖骨,说是可以用来治好那个公子因此受的伤。但行刑前夜里我从关押我的毡帐缝隙里逃了出来,希望可以换个死法。在荒原上离开了游牧部落,一个人活不久,不是渴死就是饿死,但总比被做成药引子要好。逃跑的路上我看到一匹拴着的马踏蹄时怪怪的,便模仿老牧人常做的包扎了马蹄。 那里的帐篷属于在这个部落做客的安族雇佣兵们。一个安族人看到了我,马上大声叫了同伴。安族人跑出来,痛打了我,还要砍掉我的手。大姐出来了,她第一眼看我的眼光有些异样。我认出了她,公子带着自己的女奴见客时,另一边客人里领头的就是她,当时她看我的眼光就像看到了美食。而现在,她的眼中却是满满的不可置信,满满的失望。 -- 第2页 我知道,盗马这个罪在这些人当中是多么恶劣的罪行,远比我之前犯下的罪要严重。她举起鞭子,看她的身形我觉得她应该会把我活活打死,倒也坦然接受了这个死法。但大姐只是用力抽了我的脸一下,之后转身就走了。她走的很快,就像一秒也不想留。 安族人看着我七嘴八舌的说着不能在别人的地盘动私刑之类的,于是把我交给了部落士兵。士兵们商量要不要干脆用了我再杀了我。这个结果也比被虐杀好,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偏偏他们聊到我明天要受的大刑,为了药引子有效果非要把我留在明天的大刑上。 第二天,等萨满跳完舞,拿着锯子和针的人走上前来。当了很久帐奴的我,居然有点难以忍受野外干燥的风直接打在赤身裸体上的触感。 我吓晕了。因为我见过被活活锯开头盖骨的人惨叫的有多渗人。 但当我醒来时,我在安族的帐篷里。赤身裸体躺在地毯上,周围的安族巾帼们都穿着皮扎甲。 “大姐很感谢你对黄尾巴做的事。”一位女战士开口说道。 “我们和公子做了交涉,公子承认你也是冒犯我们的盗马贼,同意把你交给我们。”她继续说道。 “我...我不是...”我开口说道,嗓音沙哑到我自己都无法相信。心想反正要死了,也不差再多一顿打。 “不这么说公子不会把你交给我们。”那个“大姐”开口说话了,她转过身看着我。不想其他安族战士那样冷漠,我听出了陌生的感觉。“你想活下来,就跟我们走。” 也不是多陌生的感觉,只不过是隔了太久我不太认得出来了而已。 那是关心。 “可是...”安族雇佣兵们护送商队深入东方的草原。但是他们哪里用得到帐奴,用得到在厅帐里打杂的人? “少说话,奴隶,你是个奴隶,安族人不用女奴隶。”大姐继续说道,她一呵斥我就吓得闭嘴,什么早晚要死了挨顿打没什么之类的想法马上扔到了九霄云端。“你想从奴隶变成人,我们有自己的规矩” “但是,大姐,就算她活下来了,你难道要找个奴隶...”一个安族战士开口了。她有着流水一样的黑色直发,如同马尾一样扎在后面,简直不像是真的头发。 “安希澈,那就是我的事了。”大姐对她说道,那战士原来叫安希澈?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安希澈虽然脸上还是有些不满,但是不再质疑大姐,看得出来大姐在她们之中地位有多高。 “你叫什么名字?”大姐问我道。 “我...”多久没人这么问我了?陌生人,尤其是拥有了我的人,通常都是直接给我起名字。 “李子”我说道,这应该是我的名字?还是别的?我也记不得了。 “李子,想成人,就得做完自己奴隶最后一次分内之事。你是盗马贼,盗马贼要当膀奴隶,不死可以回原籍,这是我们安族人的法律。”大姐说道,“你必须接受。” 我必须接受? 她在强迫我,我没什么感觉,强迫在我的生命里一直都是主题了。 突然,麻木的喉头突然感到一阵更痛。 “我必须...必须...接受。”我说道,不禁哭了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那几个安族战士会如此尊敬大姐。 她扔给我一件布艺和婆靴子,可能是从哪个死掉的奴隶身上扒掉下来的东西,我是不知道。 我把布艺盖在脸上,再取下来时上面留下了两斑泪痕。 最甜蜜的强迫,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 第2章 安希澈 当锅里的食物终于煮沸后,寒冷的荒野里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点吃的,但热汤只属于安族战士们。如我一样的奴隶们只能就着野菜吃糜子。嘎吱嘎吱的生硬嚼劲,还有几乎刺痛舌头的野菜的腥辣,对我来说这实际上不太能够适应。 水袋里还剩一点水,我不敢喝太多。那些奴隶们会互相抢夺水袋,安族战士会用鞭子制止奴隶的争斗,但不会为他们主持公道,也不在乎谁的什么被谁抢了。如果没有大姐的话,这种旅程里我可能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吧?恐怕死后连头发都得被拔下来绑行李。 但只要坐的离大姐近一些,奴隶们就无法接近我。离大姐近就代表离篝火近,相对还能够暖和一点。但大姐不会在这种所有人瞩目的场合对我有什么亲近的表现。我也知道,我还只是个奴隶,身份有别,在这里是不可打破的规矩。我距离篝火不远也不近,在吃完自己的东西后卷缩在冷冰冰的地上,希望可以再做一下那奇怪的,遥远的梦。 “安希澈,好好休息。”我听到篝火前的大姐说道。安希澈,就是那个有黑色直发的女战士。“等到了博德人的领地后,就可以和其他姐妹会和了。”博德部落,我还是知道的,从公子他们的对话里听到过,东方大草原最西边的大部落。 “大姐,那个奴隶怪怪的,你真的要让她成人?”安希澈说道,她显然在说我。 “李子的事我下定决心了,你不用太怀疑她。” “....”大姐对她说话的声音好温柔,卷缩在地上的我居然嫉妒起了那个安希澈。我听到了甩头的声音,和每晚一样。那是大姐在篝火前脱下了头盔,整理自己的头发。只有安希澈见过大姐脱下头发或者帽子的样子。 -- 第3页 我感到更嫉妒了。 第二天一早,队伍又出发了,白山山脉远去,我们越来越接近东方的大草原。 我是膀奴隶,但因为身体没那么强壮,所以我背的行李相比其他奴隶小得多,虽然也足够要我的命了。 不过今天的行程格外艰难,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生病了?要病死了? 痛苦的摧残和烈阳升起,尘土吸入鼻子又呼出来,我掉队了。 我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也听得到又有马蹄声接近,不过已经难受到无法再去想自己会不会又挨鞭子这种事情。不知为何从昨夜开始,仿佛有什么心事一样睡不着又头疼。现如今又是肚子里被塞了一个石头一样。 “李子,你到底怎么了?”骑马赶来的大姐说道。我一抬头就看到马背上的她手里还拿着鞭子。不知过了多久,鞭子也没有落下来,只有我低着头喘着气。 又是一阵马蹄声。“这个奴隶在搞什么鬼?”这回是安希澈的声音,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相信我。 “我...我...”我想说点什么,却感觉□□好像有一股湿润。那湿润的感觉随着贴身的布衣裤扩散开来,让我觉得更加糟糕了。大姐和安希澈看着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我也低头,才看到已经一片血垢。 叹了一口气,我又仰躺着倒下了。因为这个,也因为劳累。 恍惚中,好像有大姐呵斥其他人不准看的声音,“谁看谁死!”这样的声音。又看到安希澈拿出一块布,又从一个袋子里抓出一把灰,用布把灰包裹起来向我走来。 我还记得,很多时候,都是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因为公子也好,其他人也好,他们都会露出看到不得了的脏东西一样的表情,把我赶出帐篷。把沾到那东西的毡子也一起扔出去。 “快起来吧。”安希澈说道,还是很不耐烦的声音。我好像趁着这个机会小睡了一会儿,她居然把一切都直接解决了。她没有扶我,我也只能翻过身挣扎着站起来。看样子她把那个灰布包垫在了里面,真是好方法。 “你是...第一次吗?”安希澈突然小声问道。 “不是。”我答道。 她突然变得很不高兴,我几乎看得见她有些红着脸,气呼呼地转身跑去上了马,一溜烟跑掉了。 那就奇怪了,她看着也不比我小多少。难道从来就没有过? 第3章 交战 “是博德人吗?” 进入大草原后不久,大地变得平整宽阔。目光与风都能千里无阻。所以大姐她们远远地就看到有一小支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离我们的队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是博德人,不是黑狼旗。”安希澈说道。 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火。我还记得小时候烧杀我家园的人那些人,似乎就是持着黑狼大旗。 原来他们就是大姐她们一直所说的博德人?难道大姐她们在给我的仇人工作? 不知道为何大姐的地位似乎在我心里动摇了,但我还是安慰自己,起码这一趟完事后就能远离这群博德人。 那伙人疾驰的很快,我也几乎看到了他们的棋子是白色的鹰。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图案。看样子大姐他们也没有见过。并没有做出任何猜测。 他们像一阵风一样,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我们一队人的跟前,拉着马头打起转。他们有的穿着皮扎甲,有的只是穿着袍子。看样子也是身份有别。 “一路安好吗,旅人们。”领头的那人说道。草原上的人与西方也不太一样,虽然也处事粗暴,但却对自己的那点礼貌把持的很严格。对此在奴隶生涯中也算是多有体会。 “安好,陌生人。”大姐开口说道。“请问博德人的营盘还有多远?” “博德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几个大汉突然在马背上狂笑起来。笑的四仰八叉,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安族战士们明显不太高兴,有几个姑娘把手放到了腰间的剑把上。 “你在愚弄我们吗?”大姐的语气中也有了一些愤怒。 “是你在愚弄我们!”那大汉终于不笑了。“听好了!旅人们!昏庸无能的博德人,侵犯了大草原上的很多部族,也侵犯了南方那些石房子里的人,现如今,草原十大部族推举我们布谷德人为盟主,我们的兵峰已经横扫了整个大草原。博德人不肯屈服,拉拢其他部落,但都无济于事了,在伟大的白鹰后裔——卓娜提亚女王神一样的谋略下,博德人已经亡国灭种!” 安族战士们小声议论纷纷,大姐也一言不发。看样子,我们还要去的那个地方,已经不存在了?那我岂不是走不了最后一程了?如果不能走完最后一程,以安族人的死板,以大姐那个脾气,他们岂不是永远不会接纳我了? “旅人们,博德人的老营盘还是在那里,但是如今已经是我们伟大的卓娜提亚女王的营盘了。如果你们早点过去,兴许还能见到仁慈的卓娜提亚女王让博德人工匠为博得可汗打造的坟墓,还有他的妻儿用眼泪浇灌的胜利之地。还有那些为博德人工作的外人们,卓娜提亚女王对他们的反抗很欣赏,所以砍下了他们所有人的脑袋,插在枪杆上做成了人头陵园.....” 那大汉还在充满骄傲与憧憬的说着,结果说道这里时大姐突然大喊了一声。回过神来时,那领头的人已经身首异处,只剩大姐手里带血的长剑。 -- 第4页 那几个大汉愣了一下,随即纷纷刀剑出鞘。安族战士们却普遍比他们快上那么一点。 马蹄声四起,刀光剑影,鲜血四溅。怒吼,战吼,惨叫彼此起伏。奴隶们丢下行李四散逃命,杀红眼的大汉却不管是安族人还是奴隶都会用马刀斩杀。 我抱着头蹲在地上不知所措。 当厮杀声停止时,我抬起头来,看到周围全是歪七倒八的尸体。安族战士所剩无几,那几个布谷德人则全军覆没。奴隶们不是死了就是跑散了,行李和马车倒散一地。 我很惊讶居然没有被布谷德人一刀砍死,再一转头才看到一旁下了马的大姐,手持长剑,喘着粗气。 她...保护了我。 安希澈急冲冲地从马背上蹿下来,把长剑收了回去,快步走向我。当我注意到她走向我时,安希澈就一脚把我踢倒在地。 “就你这样,你也能成安族人?!”她愤怒的说道。 她一脚一脚踢在我身上。疼得我又挡又躲,丑态百出。 “你骗了大姐,还骗了我们,你这个无耻的奴隶,为了活命居然妄想成为安族人!” 明明她在踢我,却自己发出了哭腔。 “你还骗我那东西不会来。你肯定是第一回 吧,否则我岂不是——你这个!混蛋!” 她继续踢打,我一边连滚带爬的躲,心里却觉得莫名其妙。她在说什么?什么来不来?我和她说过这种东西吗? “住手,安希澈!”大姐喊道,安希澈不情不愿的站着不动了。 “你自己有气,不要朝着李子撒气。”大姐继续说道。“姐妹们很有可能都遇难了,你有本事应该去找那个卓娜提亚女王报仇去,而不是打自己人。” “自己人?大姐您管一个奴隶叫自己人?”安希澈不可置信的回头问道。 “没错,反正博得部落没了,她就算完成行程了,你们怎么想我管不着,我现在就把她当自己人。” 第4章 绝望 洪宁实录卷十一记载:洪宁七年,单宁府太师李兴六十寿,四方官民皆至,宴毕,公念女而泣。公老来得一女,曰李凝笙,洪宁二年,女龄方满七,贼虏剥蚮扰边,剥蚮一路三万直捣单宁府,月半城破,烧杀十日还。贼掠人无数,公女李凝笙亦被俘之,贼使单宁府令以白银千两赎之,破虏大将军王占闻之,严令各府不可交银与贼,贼闻禁令,载俘还关外。而今已数年,李凝笙仍不知去向,宴客知此悲,皆泣之。 布谷德人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善于骑马射箭,轻骑如风,令人闻风丧胆。安族人善厮杀,通多语,是塞外最好的雇佣兵。但在草原上,安族人面对布谷德人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在大姐他们与布谷德巡逻队起了冲突后,又有断断续续三四人的骑马队时不时杀来。仅仅一天后商队近全灭,只剩五人。大姐、安希澈在内四个安族战士,和已经不被大姐当做奴隶的我。 “看样子一支巡逻队没回去让他们起了疑心,布谷德人已经派出不少骑兵追踪我们了。”大姐说道,夜空下月光微微照亮每一个人的脸庞,还有大姐那棕色的头发。因为害怕被布谷德人发现,我们甚至没有点起篝火。“而且姐妹们也肯定已经被娜提亚女王处死了。”她继续说道。 “连博德部都灭亡了,草原上的局势变得也太快了。”一个安族战士说道。 “我们可以试着绕过博德营盘,没准会有博德残部,这一趟的钱必须有人垫上,否则我们还怎么回艾利马?”安希澈说道。艾利马,那里据说就是安族人的城市,在西北荒原还要西边的地方。 “不可能了,一来商队没了,他们没理由给钱。二来博德本部亡了,就算有残部也肯定自身难保,也没理由给钱。第三...”大姐突然不说话了。我是第一次见到大姐这么萎靡的样子。“第三....布谷德人的土地在极东,最东边的布谷德人灭了最西边的博德人,那只能说明....”大姐不太想说下去。 “草原被布谷德部统一了。”安希澈道。 “我们能怎么办?布谷德成了这种庞然大物,我们又杀了人家的人,帮助人家敌人的事情又败露了,他们也杀了我们不少姐妹。”大姐说道。她不时地看看我,在月光下那目光里有着很多的复杂想法。她有话难说,说不出口。 我也清楚,几天的相处至少明白了,大姐不善言辞,但心思缜密。在东边已经全是敌人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往西边走,逃回到白山下白山部落那里去。但白山部落的公子,就是要取我脑壳的人,如果说见了我还活着,肯定会对只剩几人的安族战士心生不满。 大姐在顾及我。 因为她们大可把我直接送还给白山部落的公子,那他们可能会很乐意把我做成药引子,也会很乐意接待大姐他们。但大姐明显不想这么做。或者说,大姐连去白山部落这种提议都不想说出口。 安族人普遍沉默寡言,但都是出生入死的姐妹,很清楚对方的想法。这一回,就连安希澈也没有提出回白山部落。大姐顾及我,大伙儿顾及大姐。 “我们得绕过白山,直接回艾利马。”良久的沉默后,大姐终于开口说话了。 “.....”战士们都不说话,我看到安希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等天亮了把弓箭备好,明天我们得主动袭击落单的布谷德人,把粮草夺足了。”她说道。 -- 第5页 没有篝火,虽然已经是入夏,但夜里还是很冷,地上的虫子时不时爬到身上。 远处近处无数的虫鸣声与风吹草动的沙沙声,在耳边回响不断。 “麦丛沙沙,虫儿铮铮 鸟儿关关,风儿轻轻 娘亲吟,娘亲吟 孩儿听,闭上睛, 梦中不恐无娘亲。” 想起了那个熟悉的旋律和词调,在黑暗中轻声唱了起来。每当所有人入睡时,就像所有人暂时不在了一样。世间所有人都睡了,就是世间都暂时不在了。只有这时才暂时没有了布谷德,暂时没有了兵戈与打骂。让我能够静静回想娘亲在身边时,我随手戳破一层窗户纸,偷看院子里下人的小孩玩乐的,那些如梦似幻是真是假都难分了的过去。 悠悠十年,凄凄十年。遇到几人能听懂这几句? 第5章 成为人 绿荫上,岩崖旁,白鹰腾起。 安族战士们吃的是晒干后撕成丝的肉感配上野菜的汤,腌制晒干的肉为汤水增味不少。不过因为不敢生火,我们只能冷水泡着吃,不过味道还是比糜子好多了。虽然其他三个战士,尤其是安希澈不情不愿,但大姐还是坚持让我和他们吃一样的食物,让我摆脱了奴隶那可怜的食谱。 “我们去要分头探路,往南的路我想交给李子。”大姐说道,朝阳与晨雾让草原看起来好极了。 “但我不太会骑马。”我说道,我实话实说。 “不会骑马?你还算游牧民吗?”安希澈的话看着不像是挖苦我,而是觉得我在撒谎。或许是因为大姐一直挺我的缘故,我的底气不像前几天一样那么不足。 “我本来就不是,我是被虏来的,好吗?”我说道。安希澈没想到我还会回嘴,有些惊讶的看着我。很明显,她还是把我当做一个逆来顺受的奴隶。 “你...”安希澈还想说些什么,大姐赶紧打圆场:“算了算了,别浪费工夫。既然李子不会骑马,那么...”大姐说着突然语塞了一样,好像下一句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一样。“...我带你?”她终于接着说道。 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不用了,大姐,她会拖你后腿,让我来吧,我带李子。”安希澈突然开口站在我和大姐之间说道。 “你来?不过你们的关系...” “不要担心,只要相处,肯定会好的。”安希澈说道。我是第一次看到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脸僵硬的笑,简直恶心的我想要把刚刚喝的凉水吐出来。安希澈转过头来看着我,那目光就已经截然不同了。我本来不想和她一起走,毕竟这几天她一直都对我怀有一种不太友好的态度。 但可能是“成人”不久的缘故?那一瞬间我还是按照奴隶一贯的思维,逆来顺受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哪怕是那一瞬间大姐瞥向我,用目光向我求得是不是真的确认要如此。我还是有点让自己感到失望,毕竟这样自己拿主意的事近十年来只是想过,从没真正做过。刚刚顶嘴对我而言已经很努力了。 “那么我再说一说,既然安希澈和李子走一路,那么我们全员一起正好四个方向,没有人会留在原地守营,大家最好记住这片平原,最晚两天,必须原路返回来,把路探好,不要惹人耳目,不要引上追兵,就是这样。”她说道。 坐在马背上对我来说是非常罕见的体验。毕竟更多时候我是被人抓着趴在马背上被当做行李一样来回走。不过这回倒也不是坐在马背上,严格意义上是在马鞍后面,被游牧民普遍称为坐在马屁股上。 一路上安希澈一言不发,与主动要求带我时那突然热情四杨的样子判若两人。她也不是很介意我从后面抱住她,毕竟不抱着就可能会跌下去,上马时在大姐的眼皮底下我抱住了她的腰,一路上就一直没有撒手,我也不太敢撒手,如果她突然不让我抱了那就要摔死人了。 她的腰实际上很细,隔着皮甲也能感觉到,挺拔而兼任。与那些我曾经的帐奴姐妹柔软的身体完全不一样。说是像男人,但实际上也并不是很像男人。难以言喻的感觉,让我在心底深深觉得或许我们不是同一种活物。 我可以看到皮盔的下面露出一小撮的黑色直发,是安希澈绑在脑后的,马尾一样的头发。那头发又和我在白山部落服侍过的,那个公子的未婚妻的头发很像。乌黑的,如同流水一样的直发,就算简单粗暴的绑在脑后,也丝毫不影响它的美。 她的箭筒就在腰间,朝着后,为了取箭简单而且不影响右手的动作。 或许现在就是个绝佳的时候。在她突然假惺惺要求带我时候,我就因为胆怯错失了机会。现在应该补回来。 我撒开了一只手,她没有察觉。马奔的不是很快,耳边呼啸的气流声不至于让人什么都听不到。但正好掩盖了我的声音。我因为恐惧而不自然的呼吸声。 就这样,轻轻地,从她的箭筒里摘出一支箭来。她也没有察觉。 “李子”她突然说道。吓得我差点把手里的箭落了。 “我知道你不傻,你只是不说话,你懂得察言观色,就像我们中一些聪明的姐妹。”安希澈说道。 “大姐很中意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从见到你开始,大姐就一直不太正常,像这两天布谷德的事情,原本不会发生的,大姐带着我们遇到过不知道多少次这种情形,但是她没有这样感情用事过。” -- 第6页 我看走眼了。我还以为就像一些我在游牧部落见到过的,一直拍马屁随声附和甚至最后自己都信了,全身心成了与我一样的奴隶只是名分不是奴隶的、那些部落武士的随从一样,安希澈也只是个大姐的跟屁虫而已,结果她却表露出责怪大姐的意思。真是难得,她不是个跟屁虫。 “你当初是不是瞧准了大姐的马,所以做了那出包扎的事情,企图用这个来摆脱奴隶的身份,以为这样就能跟着大姐回到艾利马,成为一个安族人?你这种女奴我们见的多了,看见我们安族人风光,就磨破了脑袋套近乎。” 她的想法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当时谁知道那个“黄尾巴”是大姐的马?谁又知道女人在安族的社会这么高,会有人磨破了脑袋想要套近乎挤进去?虽然我和安族人相处时间不多,不过打心底觉得安希澈或许还真是安族人里的异类,起码她像这样猜忌啰嗦的样子更像那个白山部落的男人,而不是大姐一样的安族战士。 或许大姐才是安族里的异类,大部分安族人实际上更像安希澈这样烦人?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等会儿如果碰到布谷德人家,我就拿你交换一点东西算了,你就留在布谷德人那里,过太平日子吧。既然草原已经被布谷德人统一了那么这里应该不会有刀剑声再响起来了。对你也好,对我们也好,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了愤怒。因为不被当人太久了,很多感情与原则我可能已经遗忘了。不过她的话却让今天起希望可以开始做人的我感到了愤怒。 做的真好,安希澈,我想成人的第一天就让我感受到了人该有的愤怒。 我谢谢你。 握紧了手中的箭,我一只手缠绕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箭抵在了她的喉咙上。因为还在生气的缘故,本来想先抵上去,结果还是戳破了她的脖子。 安希澈一惊,肯定是完全没想到我会来这一出。她连箭筒会被我扒窃都没有注意到,直接这样让我上了马背。不信任我却又没防备我。愚蠢的姑娘,起码和大姐比你确实算不上合格的安族战士。 这么想或许还是早了,安希澈一拉马头,马抬起前腿撒起欢来。随着这一下她又用手肘恨恨地打了我的腹部,让我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要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抵在她脖子上的箭的箭头随着我失去平衡,把她的脖子到耳后划开了一条大口子。我下意识的抓紧了她的皮甲,结果两人一起从马背上跌落在了地上。 “你这个....你这个卑鄙的奴隶!我就该知道你没安好心!” 我趴在地上,摔得头昏眼花,一旁的安希澈已经怒的像是要把我撕扯粉碎,还没爬起来就怒吼起来。她发怒了,而我的怒火在她的怒火面前彻底地,没骨气的被扑灭了。 我好不容易正过身子,就看到安希澈站起身来,一只手捂住脖子上鲜血淋淋的伤口,一只手拿着长剑,面如厉鬼一样向我走过来。 被抓到或许连砍下的脑袋都得是瓣儿的,我连滚带爬撒腿就跑。慌不择路,一股脑在草丛上向着高地全力逃跑。可能是因为早上终于吃了一顿像样的食物,我发现我跑的不是很累,只是摔得很疼而已。 当我终于跑到高地的尽头后,我看到了一副光景,于是停下了脚步。 恶鬼一样的安希澈追了过来,然后也同样停下了脚步。 她手中的剑也当啷一生落在地上,鬼神一样的龇牙咧嘴的神情荡然无存,只剩下惊讶,甚至可以说惊恐的张大嘴。 在高地的尽头就可以看到远处的另一片延绵的平原。直到远处的山脉为止,偌大的平原上布满了星辰一样的毡房与人影,还有畜群。但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只有肃杀之气,披甲之人,骑马之兵多如沙尘,到处移动。列队的士兵还举着□□,反射着寒光的枪尖就像是森林一样,乍一看望不到尽头。还有那随处可见飘扬的,过目不忘的白鹰大旗。 虽然找到了布谷德人,但却不是什么民居牧户。而是成千上万狼虎之兵组成的,规模大到令人胆寒的布谷德兵营。 第6章 二进宫 布谷德人都是很优秀的骑手,这是当了这么多年奴隶的我都明白的一件事实。所以在看到布谷德大营的一瞬间,在高地上一直在大喊大叫的安希澈和我就被布谷德卫兵发现了。带着刀剑的轻骑兵很快就冲上了高地还堵住了我们两个的退路。 我本来想的是安希澈拼死抵抗的话我就可能会有逃跑的机会,但安希澈的表现实在是出乎意料。 她没有捡起自己的剑,面对布谷德的轻骑兵她直接束手就擒了。 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啊!我拼命地朝她使眼色,也不管不久前我们两个都想把对方一刀刺死。我是不管你是不是刚刚被几万布谷德兵的阵势给吓破胆了,但至少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吧?就这样被抓了的话可是又要变成奴隶了,布谷德人可是对奴隶奉行很实用想法的部落,绝对会被送到哪个根本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去放羊,然后在某个极寒的冬天冻死在羊群中间吧?你们一群安族人还杀了人家不少游骑兵,就这么被抓了还会被逼供问出大姐她们的位置吧?难道到时候要和大姐他们一起去放羊吗?放羊都算好了,就这群人恩仇必报的急性子的话,这回不只是我的头盖骨,我们几个的头盖骨都得被当成药引子了啊! -- 第7页 但安希澈还是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是没看到我使眼色还是不想做回应,我们就这样被麻绳捆住双手,被骑兵牵住拉扯着到了布谷德营地。一路小跑几乎磨破了我的脚,可能我的肺也跟着破了。我看得到不远处被拉着的安希澈一路小跑倒不是很费劲,却一直低着头。 她从一开始到底都在想什么?怎么对我一直那么奇怪?现在又在想什么?怎么突然从安族战士变成怕死的窝囊废了?真让人费解。 被拉到大营里之后,士兵们纷纷下马对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说了很多。这个穿着漂亮袍子的大汉就怒气冲冲的走向我们两个。 “好,又一个安族女妖!”他像野兽一样怒吼着,一脚把安希澈踹倒在地,连踢带打。但安希澈一声不吭。 “还有个....你....!”他又转向我,想叫骂但一时不知道怎么骂我,毕竟看着不像尚武的安族人也不像商人。于是卡壳的这位大人还是用马鞭抽了我的脸。不由自主的尖叫后,脸上火辣辣的疼。也算是个新鲜的触感,毕竟这么多年来当帐奴的我,被惩罚时总是会避免打脸。 “给我拖出去砍了,脑袋拿去慰灵!”他喊道,这样一来我就是第二次被宣判死刑了,和上次不一样,这一回听到这句话,被卫兵架起来时倒是没了情绪。 “慢,大人。”一个好像很有地位的人说道,“女王昨晚才说过以后外人生死一律由她最终审定,您擅自斩了这两人会惹女王不高兴的。”听到这句话,那位大人露出了迟疑的脸色。 他们这个女王还定下了这种规矩?还正好是在昨晚?这也太好了吧?那一瞬间我觉得真的如果不是不起眼的奴隶和俘虏的话真想说一句我也要效忠她了。 “但是就两个小喽啰,送到女王厅帐里会被说成辱没王帐的。”另一个很有地位一样的人说道。 你他女王的就不能不说话吗? 那位大人又露出了认同一样的表情,糟了,他被说动了啊,又要被砍头了。 这回可没有什么黄尾巴马给我治了,也不可能再碰上第二个大姐了,真的死定了。 “报,大人,搜到这个。”一旁搜查安希澈坐骑的士兵把一个物件交给了那位大人。他的眼睛都直了,我的眼睛也直了,我也注意到安希澈的眼睛也直了,只不过我和那位大人是惊叹,安希澈是一脸完蛋的表情。 那是一个玉佩,翠色的身又带着漂亮的叶子浮雕。 “好东西啊,以后带身上可不怕别人再说我没玩意儿了。”他说道。 不是,你这关注的地方不对啊。 “大人,莫要如此。”那个很有地位的人赶紧说道,“安族人不喜花花绿绿的装饰,这种东西只能是有身份的人的象征,恐怕得上交女王,这两人的身份不一般。”他说道。 不一般?我只是个奴隶啊,哪里不一般了。 .... 难道安希澈不一般?我惊讶的看向她,安希澈只是低着头,恨不得躲起来一样的样子。与之前嚣张跋扈针对我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交给女王,那这回不算辱没王帐了?”这大人问道。 “当然不算了,没准儿还算大功一件呢。”那人答道。 “那太好了,没准儿是个安族的王公贵族的女儿之类的。”他笑道,拿着玉佩来到了我的面前。“如果能算一件功劳,那我还得谢谢你这位安族....”他指着我,打量了好一阵,“好吧应该不是你”说完转向了安希澈。 偏偏这种时候眼光又准起来了!可千万别变成安希澈能活下来,我又得去变成慰灵的贡品的那种结果。 “把这两人捆好,我们要觐见卓娜提亚女王。”他对士兵们下令道。 实际上布谷德部落可能确实和大姐说过的一样,已经占领了全部的东方的草原。至少这个什么什么女王住的厅帐比我这十多年来见过的所有厅帐都要大气,有参天大树那么高,有小山那么大,还有个威风凌凌发着光的金顶。厅帐门前站着一排穿着金属扎甲的士兵,亮晶晶的盔甲和阴森森的长戟,真的是在其他草原或者山地、林地部落里见不到的景象。 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定了那么个好规矩的女王,到时候能制止一下这群莽汉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做法了。 第7章 女王与奴婢 “参见草原上高贵的白鹰、白山到三河源头唯一的主人、十箭盟邦的守护者——伟大的卓娜提亚女王,愿风与流水永远庇护您。”那位大人在大帐的中央规规矩矩的三拜九叩,说着一大堆繁琐的头衔。在诸部之间浪迹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长还这么臭屁的头衔。虽然很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王,但我和安希澈被反绑双手还被士兵摁着头,硬是看不到大帐尽头宝座上的那位女王到底长什么样。 “贡格公,突然要觐见,西征白山部落的事情有进展了吗?”卓娜提亚女王说话了,我很意外,那声音非常年轻也非常悦耳。我还以为卓娜提亚女王会是个穿着大袍子,又肥又刻薄的老太婆。西征白山部落?那么那个被我踢坏下面的白山公子岂不是要倒霉了? “先锋官还没有找到白山部落的大营位置。”那个叫贡格的大人答道。 “那你来做什么呢?浪费我听杨先生高论的时间吗?”女王的声音很不悦,但我听得出来她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在逗那个贡格公玩而已。不过杨先生?中原人?我想抬头看看,结果被士兵更用力的压住头。 -- 第8页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实际上是奴才的卫兵抓到了两个安族人。” “那就送去刽子手那儿,你连这点决定都不敢下?”女王说道。 “可是女王,从她们身上搜到了这个。”贡格把玉佩递给一个侍者,侍者又上交给了女王。女王一直没有说话,我真的很想看看她会是什么表情,像这样听声音的场合她一旦不说话了我就会非常不安。 “....把那个安族人带上来。”她说道,语气很平缓,我却听得出来她很认真。安希澈可能要有麻烦。结果压着我的头的卫兵松开了手,直接把我架起来拖到了王庭上,又摁着我跪了下去。 诶? 不对吧,怎么是我? “女王陛下,鉴于安族人都不可能开口,也不能伤到可能是重要人物的其中一个,我们讨论了很久,就觉着这个没穿盔甲不会武斗的应该是玉佩的主人。”贡格说道。 不对,一炷香工夫前你眼光不是挺准的吗,怎么这时候又犯糊涂了?你倒是拷打一下啊,那还不至于弄出这种乌龙啊,别没打就认定会宁死不屈啊。 “如遇安人,是敌则杀,不究。如遇贵胄,安主必赎,不论。贪生怕死者不赎。”女王念了一段不知道哪儿看来的诗还是词的东西,“不会武斗,不穿铠甲,就是安族人骂的软衣服,脚不离地的孬种。那是不是贵胄可就没什么意义了,安族人不会认她的,一刀砍了也不会影响以后雇佣安族人。”女王说道。 可我不是安族人啊,孬一点又不犯哪国的法。就这么没头没脑的被祭天了我可不能接受。 “请慢!”我大喊道,想要抬起头,但士兵还是和钢架子一样硬摁着我的头。“女王,让我说几句!”我大喊道。反正都是死,不如把话挑明了。 “竟敢咆哮王庭,剐了她!”“把她钉死!”“杀了她!”“不知死活!”周围一群大臣和将军见我大喊大闹,比我更激动的叫喊起来,我甚至听到了刀子出鞘的声音。他们甚至等不及士兵把我拖出去,想要上来就亲自砍了我。 “安静”女王的声音不是很高,却让这一大群大臣与将军纷纷闭了嘴,收起了刀。 “让她抬头”她继续说道。摁着我的士兵犹豫了一下,放开了我的后脑勺,脖颈都被压得酸痛了,但终于能抬起头来。 大帐的尽头,一层短短的木质阶梯上,有一座镶嵌了亮金金的金色浮雕的木质座椅,上面铺着一层松软洁白的羊皮。年轻的女王微微倾着身子,挎着二郎腿坐在王座上,身上披着鲜艳的林罗绸缎,内里是松软的白色袍子,腿上是北人常穿的裤子与女式的皮短靴。她的头发编成了漂亮的大辫子,绕过耳边披在肩上,头上还带着一顶银色的王冠。那王冠就像是用獠牙编制的一样,几乎可以说是狰狞,让人怀疑会不会扎头。 如果说卓娜提亚女王长得美若天仙,那就是夸张了,她不比我见过的被称为绝世美人的一些部落的妃子更美到哪里去,细眉与鹅蛋脸只能说是让人舒适的标致。但她却比任何我见过的所谓美人都要独特,因为她那独特的气质。如此的从容、高贵,仿佛习惯了身居高位顶层,就是为了带皇冠而生一样。却又如此的冷漠,清高。就像是激流与礁石,大理石雕出的神像一样。 我本以为我看到她后会在心里诅咒她,现在却觉得感受都复杂了起来。 “那么,安族人,你想说什么呢?”她看到我呆了,便带着一点笑意问道。 很舒服,因为她说话从容不迫,也满是礼貌,根本没有趾高气昂的意思。 “女王殿下,请..请原谅我鲁莽”下意识的先是道了歉,而且不是因为畏惧,确实很神奇。“但我不是安族人,我只是被安族人救过的奴隶而已。” 周围传来吸气声,我准备好被那些个大臣大声斥责,但没有人敢开口。只有卓娜提亚女王以一副随意的坐姿在那里睁大了眼睛一直盯着我。 不对,不太舒服。我总觉得这个女王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和大姐那样随时顾及自己的姐妹属下不一样,她没什么可顾及的也没人管得了她,所以根本没有要隐藏一些心思的样子。 “那你是哪个部落的奴隶呢?”她继续问道。 “我不是塞外的人,不是哪个部落的门奴,我是被虏来的。”我继续说道。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卓娜提亚,我也能放松自己实话实说,仿佛这个埋了很久的秘密实际上不是秘密。 “哦?你是中原人?”她问道。 “是的。”我答道。 “那你叫什么呢?” “李.......Z”我想说常说的那个假名李子,但是到嘴边又收了回来。 “李什么?大声点啊”卓娜提亚收起的二郎腿,往前倾着身子,脸上还是带着好奇与笑意。 真是,这个女人怎么一副拿我耍着玩一样的样子,搞的好像这些我当成生命一样有分量的东西都是笑话似的。 “李姓,若想知道,请女王答应我一件事。否则还请让我带着真名死了算了。”想到我也有让女王非常想要的东西,索性敲诈一下算了。反正横竖都是死,这种时候我就会胆大包天起来。虽然上次就玩脱了。 “你说什么!该死的——”一个大臣忍不住叫骂起来。 “闭嘴!”女王看都没看向他,还是带着好奇与笑意但是令人胆寒的呵斥了一句,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我。那大臣赶紧低着头闭了嘴。卓娜提亚则还是一副完全对我感兴趣到不得了一样的表情。 -- 第9页 “太有意思了,说你想要什么。”她说道。 “不要杀我与我的同伴,只是如此。”我说道。我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只能保证我和安希澈能活命。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着靠在座位上,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抱歉,哪里很好笑吗?”我有点生气,但一开口就后悔了。妈啊,我在说什么啊,单凭这一句就会被剐了啊。 “可能这就是人穷志短吧,哈哈哈哈哈,不杀不杀,当然不杀,啊哈哈哈哈哈哈”她继续笑着,完全不在乎快显得失态了。 “但我也有一个条件。”女王说道。 “.....啊?”我有点懵,她怎么转手表情就变了。这是要完蛋? “那个安族人,我能让她活命,甚至不需要其他安族人来赎,但你得留下来。”她指着我说道。 “.....诶?”我更懵了。我留下来干什么?布谷德部落这么缺女奴吗?都得女王出面亲自留人? “当然这也不是条件,我答应你的条件了所以我的条件你不能违反。” “哪里有这种道理啊!”我喊到,也不管会不会死了。总觉得她在耍赖。 “当然有,我是女王,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就是道理。”她说道,“先把她压下去。” 士兵马上把我架了起来。她虽然对我很感兴趣但现在明显已经不想做任何商量了。 “等一等,等一下!”我拼命喊道。我可不想留下来,我想去见大姐。我还是更向往安族人的自由身。确实,奴隶的日子我真的过够了。 “慢”女王说道,士兵们就停下了动作。哦?大喊大叫起效果了?我看向女王。 “光顾着讨价还价,差点忘了,你叫什么名字?”你那叫讨价还价吗?不是你突然单方面要价吗! 我叹了口气,想想要不要我也耍赖不说了。但那样可能会激怒这位女王。确实她现在对我的这种好奇的态度,或者说是好感就是我现在仅有的东西。她敢肆无忌惮也确实是已经看透了我的立场。 “单宁府李氏,李凝笙。” 我老老实实把暗自记了十多年,让自己绝对不能忘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 第8章 离别 当夜无眠,安希澈与我被关在了用稻草包裹的圆顶屋里,区别于舒适的毡房,这是关押人犯的东西。我只是被反绑着双手坐在满地的稻草上,安希澈可能是因为会武斗,还得被大夹子夹住琵琶骨,光是从表情就能看出有多疼,让她动弹不得。 “安希澈”我叫道。 “....”她一言不发。 “你明天就要走了,可以去见大姐,你也该对我说点什么了吧?”我说道,“你没被一刀砍了可得谢我才是吧。” “你...”她终于出声了,紧紧盯着我。“反正你也想杀我,我们两清了。” 啥?难道她还在记恨我用箭头划破她脖子的事情? “你可真不像个安族人。”我说道,她的眼神简直就是要刺死我,如果眼神能刺人我估计已经变成筛子了。反正她也动不了,今天是共处的最后一天,我也不怕她什么了。倒是想到她明天又是自由身,我又得当帐奴,我就觉得心里非常的不快。 “你又懂什么是安族人?”她也没法动手打人,只能还口。 “起码也得像大姐一样吧,有情有义,敢作敢当,不拘小节。”我说道,“哪儿像你” “大姐可是艾利马最有名的战士之一了,你真以为安族都是大姐一样的人吗?”她有些想笑。 “反正我觉得你不像” “大姐没法在艾利马当高官就是因为她喜欢上我们一位将军,搞的没法在艾利马活命。”她说道,虽然我根本不懂艾利马的社会组成是什么样,但既然是安族人的社会,那应该都是女人了。 等一下,果然大姐喜欢女人?难怪总觉得她有时候像是一些部落那些还没懂人事但是会喜欢大姐姐还害羞的男孩子一样,原来真的是这样? “她这人一色迷心窍就会做蠢事,否则会是个非常优秀的战士。我跟着她出来就是为了看着她变回那个身败名裂以前的大姐,谁知道半路遇上你,她又昏了头。”她有些咬牙切齿。 “那也不能怪我吧?”能不要说得好像是我主动勾引了大姐一样好吗,我也很无辜啊。“在你们安族人里,那种事应该很普遍吧?你们不是除了生子以外生活里没有男人的吗?大姐怎么就身败名裂了?” “那我们也不会乱搞啊,大姐一直追求的那位将军,她有自己的挚友的啊。”安希澈的样子更不高兴了。她好像还在隐瞒什么。 “安希澈” “嗯?” “说实话,那个女将军是什么人?”我问道。 “什么什么人啊,我有必要回答吗,说了你也不会懂。”安希澈故意别过头,她撒谎的样子也像个隐瞒实情的十岁小女孩。 “那我这么问吧,是你什么人?” “我...我什么人...我不想说.....”她还在装作看着别处。 “你再隐瞒在我眼里可就是出丑了啊”我说道,“一点都不像一个安族人”。安希澈好像非常纠结,这句话对她又格外的有效。最终她正眼看着我,像是打定了主意。 “大姐的那个...和她那个的那人...是我娘”安希澈说道,几乎带着哭腔。眼角也几乎是带着泪珠了。 -- 第10页 娘啊,什么鬼事情啊这是。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当我没说。”总觉得追问下去就成了是我在欺负人了。 不过看样子那个玉佩确实是安希澈的东西,因为她是安族女将军的女儿。 ... 那么难怪她会对“不像个安族人”之类的话那么敏感了,功勋高官总是对自己的孩子要求苛刻,她可能经常被她娘亲这样责骂。 “我都说了我不想说,你非要让我说”安希澈抱怨道,她一直以来的伪装也随着说出实情而不断崩塌。 别这样啊,我不想看你的真面目啊,快收起来啊,你这样比动手打我还让我觉得难受啊。 “那天,你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那件事....你是不是至今没有过?”我想起来那天在荒野上她和大姐帮我解决那事儿时的事情问道。 “.....”她恶狠狠的瞪着我,虽然很生气但明显要哭出来了。 “好吧好吧当我没问。”根本不需要问嘛,看她这个反应就知道她从来没有过。她处理别人时那么熟悉应该是早就到了这个年纪一直在等,但是等不来。 恐怕这也是她选择和大姐跑出来的原因吧,她娘亲可能也因为这个缺陷对她很刻薄。 为了不把她弄哭,我决定不再主动问什么了。我们就互相看着,良久不语。 “你是中原人?”终于,聊得比较深让安希澈受不了可以继续交心倾诉的诱惑。她主动问起话来。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随口答道。如果不是为了保命我才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你叫李什么来着?” “就叫李什么” “不对啊,你说的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还有,你是什么府的人?” “不告诉你” “....”看她又气鼓鼓的样子,别说还真有点觉得可爱。 “你是被谁虏来的,布谷德人?”她继续问道。 好烦啊,怎么非要问我自己平时都不愿意去想的问题。估计刚刚我问她时她也是这种感觉。 “应该是博德人,我只记得黑狼旗了。” “那卓娜提亚把博德部落灭了,把博德可汗王室都杀了,算是给你报仇了?”她说道。她居然还很认真? “那你意思我留下来给卓娜提亚当帐奴,还算是报恩了?”我简直要笑出声了。 “可能真是这样。”我们两人都笑了,笑中带着恶心,我根本想不到会和安希澈聊得来还会一起笑。 “你如果见到大姐了,对她说一句好吗。” “什么?”她问道。 “就说小李子已经死了。那样大姐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你...不想大姐来救你吗?”安希澈有些惊讶。 “救得了吗?来找布谷德人麻烦不是找死吗?”我说道,“你也是,出去后好好活着,别寻死觅活的了。” “你这话说的很像安族长辈的话。” “我以后可能一辈子就是奴隶了。”我说道,这回我是在说真心话,“我对你也算姐姐了”说到这一句她的表情变得很嫌弃,“如果出去的是我我绝对会珍惜自由的,不会轻易去死的。你也应该这样,就当帮我了了一个心愿吧。” “...”她低下了头,娘啊,她好像有些内疚? “我对你那样,你为什么救我?” “我是人啊。”我笑道。“威胁你也好,救你也好,都是人才会做的事情。至少直到明天重新变成奴隶为止,我想做人才能做得事情。”我还记得几天前大姐说我不再是奴隶而是人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心情。站好最后一班岗的话,至少也算没有辜负当时的那种感受。 “我还一直对你那样。”她真的内疚了。 “挺好的,也让我好好地看了可爱的一面,我挺满足了”实际上没满足,但我不想继续欺负她了。外面似乎逐渐放晴了。 “你可能没注意到”安希澈突然说道,“圆顶屋外一直有人偷听。” “啥!”这么羞耻的对话居然有人偷听?你以为是新婚悄悄话吗! 圆顶屋的门外传来门锁被拉开的声音,几个士兵走了进来。然后又是出乎意料的一个人。穿着白色袍子,腰间佩刀的卓娜提亚女王。 我本来想直接问“你偷听了?”但是想到以后要留在这里,还是别对这里地位最高的人胡说八道的好。我把姿势改成跪坐的样子,让这个女人看着能舒服点,那我也能过得舒服点。 “按照约定,李凝笙留下,那个安族女人可以走。”卓娜提亚说道。 安希澈还是仅仅盯着我,但已经不是那样恶狠狠的眼神。我向她轻轻点头,算是一种告别。 “嘁”卓娜提亚女王的嘴里发出了很不爽的声音,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那一脸非常不快的表情。糟糕,她好像有些生气?她在生什么气?我们哪里惹她生气了? 我还没想明白时,卓娜提亚就把细细的弯刀从剑鞘里抽了出来。那一瞬间我害怕了,她只是嘴上在说约定,她不守约定我又能怎么样?从头到尾不还都是她在为所欲为。 但她没有走向我,而是走向靠墙勉强坐着的安希澈。安希澈至始至终没有从我这里移开眼神。快点开口求饶啊,傻姑娘,认个怂就这么难吗? 卓娜提亚女王用弯刀快速一划,一片血迹就沾到了她白色的袍子上。安希澈尖叫起来,甩着唯一能动的头,因为疼痛而挣扎起来。她的脸颊上流下了两道泪痕一样的血,紧闭着双眼想要止住这流血。 -- 第11页 卓娜提亚女王就这样,划瞎了安希澈的双眼,冷漠的站在那里看着安希澈尖叫扭动。 “你在干嘛!”我终于忍不住了。“你说过不会杀她的,你说过这是约定!”我继续喊道,我想要站起身,却被士兵们摁了下去。 “留个记号而已”卓娜提亚的声音不像昨天在厅帐里一样那么充满好奇。她的语气冷漠到令人恐惧。“把这个安族人放回她的马背上,放走。传令全军,以后遇到盲眼的安族人,不杀。”她说完,转身看向我,“而你,得去侍女嬷嬷那里梳洗梳洗了”。 “瞎眼的人被放到草原上不是必死无疑吗!”我对她喊道,也不顾会不会激怒她。 “要不怎么说是中原来的人呢,什么都不懂,人不用认路,马会带她回她该去的地方的。” “你怎么确定?” “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卓娜提亚说道,“我们的嬷嬷给不那么尊贵的人梳洗时,手法不比给骡马梳毛要轻多少。” 安希澈还在尖叫,士兵们把她架了出去。我看得出来,突然地疼痛与陷入黑暗,让她非常的不安,非常的恐惧。 “你...”我看着卓娜提亚的脸,把话咽了下去。也把表情收了回去。“那真谢谢了,我也想洗漱一下了”我说道。 你会后悔的,我心想道。 你会永远后悔的。如果心音有声音,恐怕整个草原的人都会听见这句话。 第9章 西征前夕 “这么漂亮的身体,太可惜了”嬷嬷说道。洗净身体又化了妆后,脸上一道被贡格用鞭子打出来的青痕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洗澡时她也没少拧我,但对脸无论如何都不会下手。这就让贡格大臣在前天打我的那一鞭子显得大煞风景。 “倒更是显得楚楚可怜。”嬷嬷看着我说道。 “那我再自己打两道?”我说道,这种干洗侍的老太婆是我这么多年最讨厌的一类人。比那些男人还要讨厌,男人看我姑且算个□□,她们看我简直就是衣架子加个皮囊。 “少说废话。”嬷嬷又拧了我一下,倒没叫我喊出声。“你这种不懂规矩的,我们可有的是方法治你。” “亲爱的嬷嬷”不知道为什么,安希澈那件事后我就一直被心里一股莫名的怒火牵着,也忘了作为奴隶应该有的样子和少挨打的诀窍。“你再拧我一下,我就挖花自己的脸。”我说着,脸上是天真的笑颜。 嬷嬷愣了几秒,然后像是看见黄油的狗一样挥舞着双手,在我的胸前腋下没完没了的掐了起来,每一下都让我不禁尖叫和后退,简直就像是要把皮肉拧下来一小块一样。被拧了十多下我才想起自己说的话,刚朝着自己的脸抬起手来嬷嬷就抓住了我的两手腕。我们僵持起来,嬷嬷的力气又比我大得多。 “快来人啊,造反啦!”嬷嬷像是杀猪一样大喊大叫起来。好几个卫兵从毡房门口端着刀子冲了进来,然后看见这少女和老奶奶摔跤一样的场景就发了楞。 “愣着干什么,把这贱婢拉出去,砍了手,看她还折腾不折腾!”嬷嬷喊道。 我还以为嬷嬷只是霸道,没想到是真傻。 我到巴不得砍了我的手,那样估计得有不少人赔我一个脑袋。 “嬷嬷,别犯傻了,女王吩咐过,要漂漂亮亮的送到大帐。”卫兵的表情很为难,“少个手脚的话可就真的难交代了。” 嬷嬷看向我,似乎是在确认我这么放肆是不是因为知道这件事。 “别看了,你再不放手我就咬舌”我还是一副笑脸说道。嬷嬷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然后不情不愿地撒了手。 我摸了摸被握的有些红肿的手腕,对卫兵说道:“马上换人,否则我让你们都不好过” “你还没完没了...”嬷嬷刚要发作,就看到我伸出舌头。 她真的很顾忌,对卫兵说道:“让芙蔻来”就像个打不过人的恶犬一样气呼呼的走出了帐篷。 嬷嬷想多了,我才不是要咬舌自尽,我只是在朝她吐舌头骂她而已。 不久后卫兵们带来了一位刚刚被称呼为芙蔻的姑娘,与我年纪相仿,脑后梳成两个辫子的头发却只到脖子。在中原也好在草原也好,这个年纪的姑娘被削了发,应该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芙蔻话不多,但却是个认死理的小姑娘。她重新烧了一盆水,撒了花瓣倒了牛奶。不听我解释什么让我进水里重新洗了一遍。重新入水我才发现,上半身尤其胸前又多了很多青紫,都是被刚刚那个嬷嬷掐的痕迹。 “这位妹妹,名字叫芙蔻,难道你也是中原人?有姓吗?该不会就姓芙吧?”芙蔻给我穿上了内衬,又开始打扮,我就趁机搭话,不知为什么心中总觉得这孩子与我有同样的经历。 一般来说中原人来这儿的也不会有几个主动愿意的。要么是被这些部落入寇时虏来的,要么是随军来出征打了败仗成了俘虏的,极少数是在内地混不下去了来投奔草原部落。 “....该怎么办”芙蔻完全没在听我的话,她看着我的脸嘴里喃喃说着。果然,又是那个鞭痕吧。 “没事没事,看起来更楚楚可怜不是吗?”我笑道。芙蔻好像对这种说辞并不买账。 “怎么了嘛”我问道。最近这些日子难得碰到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妹妹,总是愁眉苦脸的也太让人头疼了。 -- 第12页 “嬷嬷会责怪的...”她终于面向我对我说话了。 娘啊,刚那话就是嬷嬷说的好吗? “请移步吧。”她说道,看样子也放弃了我脸上的鞭痕。 我身上穿着贴身的舞女衣,又披了一层挂不上肩膀的披肩袍用两个袖子固定在半腰上不来下不去,裙摆下薄纱一样快透明的裤子只到脚踝,活像西域部落的舞女还披了东方草原的披肩。 “....” 是不是忘了什么。 “芙蔻?” “嗯?” 我看看她,她看看我。 “鞋子呢?” “没有” “我要光脚走吗?”合着我不是帐奴,这回真要变膀子奴隶了? “有规矩的”芙蔻的表情有些嫌弃,就像是在斥责“这都不知道吗”一样。 “什么规矩?” “帐奴不给穿鞋,防止逃走” “我看是那个女王有什么奇怪的特殊嗜好吧?” “没有的。”芙蔻的表情很认真,根本看不出来我是在半开玩笑。 “我开玩笑的。”我说道,想尽量让她觉得好相处。 “....女王真没有啊。”她更困惑了。 不是,我真的是在开玩笑啊,你难道觉得我是在讥讽? 我放弃了和她更进一步交流,转身走出了毡房。赤脚踩在草地上感觉真的糟糕透顶。 “卫兵”芙蔻喊道。我立刻觉得脊背发凉。我干了什么了?难道我看错人,这个芙蔻比刚刚的嬷嬷还要坏? 一个卫兵走过来,不由分说把我侧身抱了起来。 “诶诶诶!”我惊叫道,然后才发现是卫兵抱起我帮我代步,快步走向大帐。芙蔻跟在后面。 也不知道卓娜提亚能不能接受这种事态,该不会一进去她就会被这一幕惹火吧? 大帐外似乎正准备着进行一场大会,这回我看到上次在大帐里的那群将军大臣包括贡格,也有很多个子更大兵器更夸张盔甲更花哨的武将。 “悍马将军,您的羊腿。”一个侍从端着里面有比我手臂还大的烤羊腿的铁盘走过来,递给了给对着我席地而坐的武将。然后就是勒勒车撵过草地一样的噗嗤噗嗤声。 随即,这个悍马将军就把空铁盘扔到一边,站起了身来。 “???” 这就吃光了?抱着我的卫兵才走了五六步,一个羊腿就吃光了?而且没有剩下骨头?这是人还是怪物? 不等我从惊讶反应过来,卫兵就撩起房幕走进了金顶大帐。卓娜提亚还是坐在尽头的王座上,这回大厅上倒是没有文武百官——他们都还在大帐外等着进来。有的还吃了一个羊腿。 “女王陛下,十部首领,九熊将,四个万户长都在大帐外等待厅帐大会。”卫兵放下了我,跪下身恭恭敬敬说道。 “李凝笙”王座上的卓娜提亚说道,“还在等什么,快到本王身边来。” 还本王,拽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我走过去时卓娜提亚一直笑眯眯的,直到我走到跟前表情变了。 “你脸上是怎么回事?”她问道。 “你亲爱的贡格公打的,你难道不知道?”我皮笑肉不笑。 “芙蔻!”她突然喊道,大帐尽头的芙蔻赶紧跪了下来。“我让好好打理,是你做的吧?这也叫好好打理?”卓娜提亚斥责起来。“把她拉出去,打五十鞭子。”卫兵立刻起身要抓芙蔻。 “停!”我喊到。 “对本王处理内务有意见吗?”卓娜提亚用一副非常公事公办的表情看着我说道。 “你打芙蔻五十鞭子也不是不行,但我喜欢楚楚可怜的人”我说道,“你看,芙蔻身上有悖嬷嬷掐的痕迹,我也有,我就觉得她没我可怜,但如果多了鞭痕,我可就会母性泛滥,如果她死了,我可能会一辈子守着她的念想。”我也不知道我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反正起到能起点作用。 “....嬷嬷掐你了?”卓娜提亚想了许久,然后赶紧转移话题一样说道。 “你要看看我”我撤下胸襟,露出了那些青一片的点点掐痕。 “....穿好”她别过头故作正经一样说道。 .... 合着你也是个大姐。 “传我命令,别让贡格公来大会了,他辜负我太多次,这回就撤销他千户职务,在家守灶反省。” “贡格公吗?” “我说的不清楚吗?”卓娜提亚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非常吓人。 “是,遵命!” “还有,传令侍女帐,鉴于拓霍辰嬷嬷年事已高,撤销总嬷嬷职务,回家养老。侍女帐由伊苏嬷嬷接掌。” “遵命!” “宣本部各大臣,九熊将,十部首领入帐,开始商讨西征白山部落事宜。” “遵命。”卫兵说着,转身走出了大帐。 “李凝笙,跪坐在本王旁边。”她朝别处看着说道,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干巴巴的下令道。 “噢” 我也淡淡答道,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王座旁边。这女王估计根本没习惯用本王这个称呼,实在是有够别扭的。 “....”她看着我,愣了一会儿。“ 不是那儿,我脚边” “啥?” 这种画面我见过,虽然见得不多。那不就是妃子以下,大王可汗的美人通常会跪坐的地方吗? “真的?”我问道。 -- 第13页 “叫你做就做”卓娜提亚好像不太愿意解释过着过多提及这件事。 “等会儿文武百官进来了又对我有意见了,到时候可赖我。” “那要你管?”她拉着我的肩膀,好像为这件事磨蹭越久她越觉得难受一样。 *********** “今天宴请各位,就是为了庆祝我的白马驹又获头位。”白山公子在自己的大帐里举着杯说道。突然大帐的门幕被一刀砍出一大片空缺,一群蒙面士兵冲了进来用剑控制了大帐里所有人。 “你们是什么人?”白山公子惊叫道,“我的卫兵呢?” “我们只要有五十人,你那些卫兵还不够热热身”那为首的蒙面人笑道。“不认识我了?”那人取下了面罩,是一位女战士。 “你是...是你!那个把我的女奴带走的安族人!”白山公子用酒杯指着安族战士说道。 那女战士没等他说更多话,取下背着的弓就一箭射向他。那一箭飞跃整个厅帐,三菱头的钢箭把白山公子手中的银杯射了个对穿,也击穿了白山公子的喉咙。让他就这样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你们这些白山部落的蛀虫,难道不知道举着白鹰旗的布谷德人就要西征了?”安族战士大喊道。“还在这里花天酒地,还在这里以为身处世外桃源。你们这种人不适合带兵打仗,所以也不适合在乱世生存,杀!” 安族战士大喊道,蒙面的士兵们纷纷用刀剑切开了所有王公贵族的脖子。惨叫声彼此起伏。刚刚还在歌舞升平的厅帐如今都是大臣贵族东倒西歪的尸体,却只有一人除外。 “百达将军,恭喜你,你的愿望实现了。”那为首的安族战士来到唯一没被杀的将军面前。“现在你就是白山部落的可汗了。” “我记得雇佣了你们很多次,你们倒是把我在想什么,白山部落怎么样都摸清楚了?”百达将军有些受惊,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这确实是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但讲究战争财和信誉的安族人,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你想要多少财?这回怕是得把半个白山部落都付给你了吧?” “不用,我只要一个结果。” “那就有意思了,应该是很强的执念,否则不至于做出这种安族人不齿的事。”百达将军基本恢复了冷静。“对了,还没问过怎么称呼。” “若要称呼就叫我大姐。”她说道,“我要的报酬只有一个,你们现在的敌人,也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要布谷德部的卓娜提亚女王的人头!” 第10章 杉樱 “从罕姐的厅帐滚出去。” 终于喝了一碗热茶,卓娜提亚又恰巧不在,本来以为这个午后会轻松不少但没想到突然进来一个披发却又在左鬓绑了个短辫,身上是卓娜提亚一样的白色锦袍,只差没带个王冠的姑娘跑进厅帐来,不由分说指着我就破口大骂。 鉴于她腰上还带着佩刀,我选择收敛一些。 ..... 先等等。 “罕姐是谁?”我问道,姑娘您走错毡房了吧。 “她姐姐是可罕的意思。”桌子一旁的芙蔻说道。自从让她免了一顿鞭子后她对我倒是友善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冷淡。 “什么可罕?”我问道。 “卓娜提亚女王在布谷德部落内部的头衔就是卓娜提亚可罕。”芙蔻继续说道。 “那女王呢?确实我还觉得女王这个称呼在草原很罕见。” “那是十部共推的尊号,所以可罕是自部亲信的称呼。” “原来如此”我一边点着头一边吸溜吸溜喝着茶。 芙蔻这姑娘还真靠谱,以后在布谷德就可以说多了一位密友了。 不过好像把谁给忘了。 “你们两个,不准无视我!”门口的姑娘大喊道。 “抱歉抱歉,有点糊涂而已,这么说你是卓娜提亚的妹妹?”我问道。 “连我都不认识还有脸在行军大营里厚脸皮待下去!”她喊道,这人是吃了轰天雷了吗,“马上滚出我罕姐的厅帐!” “但我没鞋子啊,而且侍女也不给,我倒是想出去走走,但是人家就是不给” “你少找理由!”她继续喊道。 “不信你看....芙蔻,给我一双靴子,我出去走走。”我对芙蔻说道。 “不行,规矩是君主帐奴不能有靴子,以防逃跑。”芙蔻也照本宣读一样说道。 “你看。” 那姑娘气的脸色发青,看得出来她的手想要放在刀把上又放下去。 跟你们这群人开玩笑真是比驯野马还刺激。 “芙蔻!你到底帮我还是帮她!”她对芙蔻喊道。 “长公主,您也知道女王的命令,请不要为难我。”芙蔻恭恭敬敬的说道。 芙蔻你们两个好像挺熟? 等等,她是长公主?女王的妹妹确实是长公主,那我岂不是惹了个很麻烦的大人物了?这种时候认个怂或许更好,但想到芙蔻见她也没行礼的样子,那我也省了算了。 “你如果能给我一双靴子那我自己圆润的滚出去。”反正她也不会违反她“罕姐”的命令。 “你....好个无赖!”她继续叫骂道。 既然这位长公主不会违反卓娜提亚的命令那也肯定不敢伤害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继续骂吧。反正骂是骂不死我的。 “对了,不知道这位长公主怎么称呼?”我问道,继续故意气气她,还很有意思。 -- 第14页 “杉樱长公主,是卓娜提亚女王的唯一的妹妹。”芙蔻在一旁对我说道。 “芙蔻,你干嘛告诉她!”杉樱在那里气的跳脚,一副被心腹背叛了的样子。 “怎么,长公主的名字还怕别人知道?”我打趣道。 .... 杉樱? “难道你是中原人?”这回我认真问道。 不对,不久前芙蔻明确和我说过她不是中原人。现在长公主也有个中原名字,难道卓娜提亚也是个中原人。合着布谷德人是中原部落? 不对吧,中原人在中原不好好的,干嘛跑塞外风吹雪打的当个牧马王? “人你个头,老娘是布谷德的白鹰眷族。”她更跳脚了。不是就不是呗,这么凶干什么。 “那——” 话还没说完,迎面一个白毡靴飞了过来打得我眼冒金星。还说不是,这一招明明深得童年记忆里中原扫地老大爷真传。 “长公主,请不要失态。”芙蔻捡起了两个白靴子说道。你倒是关心一下被砸的我啊?不过腰间佩刀的人,拔出刀子那我认怂不是挥舞两下的事情,怎么就脱靴子打人呢? “看什么看,靴子给你了,再不出去让你多一张嘴!”她喊道。” ..... 既然违反了卓娜提亚的命令,那么就是有这个本钱。那我可能真有挨刀子的可能。 “谢谢了”穿好靴子,站起身来时芙蔻轻轻地拉住我的衣角。但不管这个,把芙蔻一起拉起来,赶紧略过还在瞪着我的芙蔻,迫不及待我就飞奔出了毡房。 “罕姐居然指望这种人能代替她。”我听到杉樱在我背后小声抱怨着。 一走出毡房,第一件事就是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芙蔻还是有些不安,尤其是我们两个一个侍女一个穿的和舞女一样,实在是在一大群士兵当中格外的惹眼。 “说起来确实是十部军队在行军啊。”我看着周围大营里来回穿梭的披甲人与骑兵感叹道。老小与军队同行,这说明这里就是整个军队集团的核心。也离前线有一段距离。 “请不要走的离军营太近。”芙蔻在一旁说道,“我不能保证不会出危险。” “这我还是知道的。” 随军打仗这种事我还是经历过不少次的,那种行军打仗还要带舞女帐奴玩乐的首领挺多,无一例外都浪死了,他们倒霉了我才有逃跑的机会。虽然每次逃跑也无一例外都半路被另一方军队俘虏。 有的人在打铁,有的在晒皮革,有的在宰羊卸骨。虽然草原部落的生息日常见得不少了,但像今天这样带个侍女悠闲悠闲的瞎逛还是第一次,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非常好玩。 “芙蔻啊” “嗯?” “杉樱和你,为什么都有中原名字”我问道,也是时候正经的询问一下了。因为杉樱与芙蔻刚刚对彼此的态度让我觉得这两人不一般。 “....长公主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说道。 “哦?难道卓娜提亚想让我代替的那个人就和你们的这个名字有关系?” “....”我听得到芙蔻的呼吸突然加促了一瞬。虽然她是个喜怒不表于形,话又少的姑娘,但还不是没有情感。 “和我长得很像?”我问道。芙蔻还是不作答。她是个善于否认的孩子,但不善于撒谎。所以她不作答就是默认。 “死了?走了?背叛你们了?和哪个男人跑了让你们失望了?”我总觉得卓娜提亚对我的态度与情感也非常复杂,就像是早就认识了我一样,根本不像是刚见到我的人。 虽然说我自己还算是有姿色还因为这个倒霉了十多年,但不至于同时吸引大姐和卓娜提亚两个人,所以我至始至终觉得卓娜提亚对我这奇怪的态度是因为其他原因。 “难不成那个女的,真的是布谷德部的叛徒?”我继续激着芙蔻,如果芙蔻与杉樱和那个女人有起名那么深的关系的话,应该容不得胡说八道。 “不要侮辱李逸笙!”终于芙蔻像是受不了了一样,很不快的说着,低下头停下了脚步。 “噢,那个中原女人叫李逸笙啊。”看到芙蔻直到上当的有些对我生气的表情,我故意大声说道。 “诶?”我自己不禁叫出声。 李逸笙? 这名字咋和我的名字这么像?还一个姓?还长得像? 但我只记得有哥哥,不记得有什么亲戚叫什么李逸笙啊? “这个李逸笙是什么人啊?”我继续问道。芙蔻低着头不说话,她耸着肩突然快步朝其他方向走去。 “诶?等一下”我刚想追她,结果她改快步为跑,一溜烟朝着一堆毡房跑去不见了。 .... 某种意义上我也是活该十多年受这么多苦,我习惯了对别人展现我差劲的一面,习惯了面对□□时用尽手段保护自我,却没有学会对亲密的人该怎么做。我在布谷德部落只有芙蔻这一个朋友,我却一直对她说过分的话,惹了她生气还没意识到,沉迷在李逸笙和李凝笙这个闹剧一样的谜题里。 确实,芙蔻虽然话不多,但不是没有情感。 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我也就失去了继续在大营里闲逛的性质。闹剧该结束了,人该认清自己的处境和地位。 步履蹒跚走回君主营帐,进出时卫兵们倒是没有拦我,我也一直都无视他们。 -- 第15页 “所以你就把靴子给她了?!你傻吗?!”一到营帐门口就听到卓娜提亚的声音。她的声音此时不像君主也不像对我时那样,像个训斥后辈的姐姐那样纯粹和亲切。 “罕姐你先解释一下你为了她要打芙蔻的鞭子!你这么宠她的话我给个靴子不是更合你心意吗?”吵了很久了?杉樱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芙蔻只是个侍女!” “芙蔻对我和妹妹一样。她呢,只是个奴隶!姐姐你疯了,你分不清白天黑夜了!”听到哭声和跑步声,只见芙蔻推开营帐的门,飞奔而去。 “诶,靴子...”看着她裙摆下面没穿靴子,我欲言又止。 追出来的卓娜提亚就站在门口,她看到我马上收起了表情,让自己显得很矜持。 “我累了,我要睡”我说着走进了她的营帐。“你累了的话你睡我旁边吧。”我继续说道。 卓娜提亚没有说话。营帐里也有一个王座,她走回营帐坐到了王座上,脸上的疲惫已经无法再隐藏。我走过去像在大厅帐里一样跪坐在她旁边,用一头枕在她的大腿上。 “李凝笙....你累了的话,可以去躺着的。”她呆了很久,然后轻轻推着我的头说道。 “叫我笙儿。”我说道。 “....” “好吗?就一次也行。” 那是我小时候,娘亲的叫法。 一到这种情绪填满胸口的时候,十多年来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想要有一个声音这样称呼我的名字。 “笙儿。” 卓娜提亚说道。这种中原名字的中原式叫法,从她一个胡人嘴里讲出来,说不出的滑稽,也道不出的温暖。 “再一次。”我说道。终于等来了这一声笙儿,但是听完完全没有如释重负,如小时候安心入睡的感觉。怎么听都听不够。 “笙儿。” “再一次” ..... “笙儿” ... ****************** 白山部落的领地边上,一片荒漠上无数尸体东倒西歪,嗜血蝇虫、食腐雅雀漫天乱舞。五百人轻骑组成的布谷德先锋官部队本来是在探路寻找白山部落主力,如今却都成了异乡的无头尸体。而他们遭遇的只是数十人的安族军队而已。 “饶了我吧!” 先锋官队长惨叫着被蒙面的安族战士割下了耳鼻,随后满头鲜血的被放到了马背上。 “回去告诉卓娜提亚,她的头颅,安族的姑娘们要定了。” 对已经吓破了胆,抓着缰绳还不断发抖的先锋官队长,大姐在衣摆上擦着满是鲜血的长剑,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气说道。 第11章 深夜 洪宁朝名臣事录·李兴传载:公晚年得一女,赞今享太平而又得女乃吉昌之象,故取宁生之音,曰李凝笙。 看到了被安族人割了耳鼻的先锋官队长,坐在她脚边的我看到她的身体在发抖。我知道那是因为什么而发抖。草原女王并非被安族的女战士们所吓倒而害怕,而是彻彻底底被激怒了。我是不知道是哪个安族战士在领导这场抗击,但她应该是彻彻底底误判了卓娜提亚的性格。 “又是安族人。”她的语气平稳,完全听不出怒火。却足够让厅帐里所有将军大臣都低头不语。或许这就是君主气质吧?倒是正坐在她旁边的我没下面那些人那么害怕。 “你就这样吓破了胆,带着这丢人的样子把她们的下马威来丢给我?”卓娜提亚对那小队长依然是平静的说道。或许可以知道了,她心平气和的说话时就是在生气了。“拉出去军法处置,以整士气。”卓娜提亚淡然的下令处死那小队长。对他杀猪一样的求饶充耳不闻。 “看样子我们要一下子砍足够的白山人的首级,来给我们的官兵当成军旗。”卓娜提亚已经愤怒了,她似乎是急切的要一场惨烈的胜仗来打压对方的气焰。 “悍马将军,率五千精兵沿白山领地长驱直入,遇敌则战,一兵少说杀三敌,再退”、 “得令!” 一个熊一样高大的将军单膝下跪。他就是之前我见到的那个五步吃掉一个烤羊腿的将军。 “十二连营展鹤翼之阵,等到敌穷追来犯马上合围,不留俘虏。本王自认先锋领两中营,十部首领自领自部为营。各部首领回营后筹兵马,马上组阵,不得有误!” 与前几天与杉樱大吵一架后低落却又强忍的样子不同,卓娜提亚在用兵指挥上得心应手,句句如雷,在王座上不怒自威,倒也是让我理解了第一次遇到布谷德骑兵时为什么他们都吹“卓娜提亚女王的神一样的谋略”了。 要说低落,这几日我和卓娜提亚就像难姐难妹一样。杉樱再也没有和卓娜提亚说过话,好几次在营中偶遇也是既不行礼也不问好。而芙蔻还是一直在充当打理我生活与装扮的侍女,却一句话也不和我说了,甚至连对上眼神都在逃避,也不像之前一样完工后也一直跟着我。恨不得赶紧离我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一样。 虽然说拉近了我和卓娜提亚,但我实际上不想和她说太多话。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大姐浑身是血从布谷德骑兵手里一次又一次保护我的样子,还有安希澈被划瞎双眼后挣扎的惨状。我认识那些安族人不久,但大姐是一直以来对我好又好几次救了我的命的人,安希澈也算是对我敞开了心扉。 -- 第16页 至少他们不该那样得到悲惨的回报。 李逸笙的事情我也没敢问卓娜提亚,但至少知道了我对她而言只是个代替品而已。 每天晚上在君主营帐里,床铺上总是铺着两张绒被。她似乎是刻意与我保持着最后底线一样的距离。 如此焦虑的独占,却又不敢过度沾染。手掌生杀大权,却都不会怒视与我。 “你为什么越来越冷漠了呢?” 背后传来她的声音,在各自的杯子里,她跨过这一壁垒问着我。 “我擅于应付□□焚身的蠢货。”我直说道。“但应付不了自己都不知道想要索取什么的蠢货。” “说说话。”她的声音很低,低到我几乎听不见。 “你是想听我拒绝吧?” 终于想到了那个原因,为什么她对我那么矛盾的原因。 “若是想拒绝,就直接拒绝吧”等了许久,她才如此答道。 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可笑甚至可以说是可悲。才多少天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对我原来仅仅是到这种程度而已吗,只是个代替品,一个代替那我未曾谋面的女人拒绝的人。 我曾如此弱小,如今却要出口成刀。 虽然不知道那人如何伤了卓娜提亚,让杉樱与芙蔻与她貌合神离,又不肯将那女人留下的印记,那两个名字改去。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找个面貌相似的人作为慰藉,实在不是一位手持白鹰旗的草原女君主应当做的事情。 奴隶的生涯如同目不及尽的血海泥浆,我不能像荷花能出淤泥而不染,能变得只有暗迹斑斑,载沉载浮。 突然,她只是个过客,却让我重拾了人的身心。我也曾幻想能披甲而行,就算落个沙场丧命,也是个自由自在的死人。但那终究只是痴人说梦。 我终于有些许爱了自己,如今你却又要把它变成行尸走肉。在称为王座的椅子旁,在称为大帐的毡房里,演着不是我自己的人。 “我不知道李逸笙是谁,但我是李凝笙。” 她猛然而起,背对着也能知道在瞪着我。但我释然,终于说出了久等的话语。死不死已经不是应当考虑的问题。死为李凝笙,总好过装作李逸笙。终于懂了,若能死而为人,死不死沙场无所谓。几日戏谑人间的闹剧,终于该有一个好的结局。 “若杀了我,我就永远是李凝笙。” 不是小美人,不是小李子,不是不会跳舞的女奴,更不是李逸笙。藏了十年的这名字,终于可以对得起她的字字句句了。 “我叫你笙儿,是你让我叫的。” 卓娜提亚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心若止水?怒发冲冠? “我也一直知道,你不是她,我一开始不在乎你是不是。” 我没言语,因为不用你说,我早就知道了。 “但这样对你不公平,我懂了,你...就当我现在起才刚刚认识你吧,不要再这样了。” .... 平静的几句话,却震耳欲聋。仿佛整个陷入永夜的心境,都被破晓唤醒。 “我无法把杀伐打骂加在你身上,就像没法让杉樱芙蔻改名一样。我真的好累,在你身旁才得以片刻喘息,不要这样了好吗。” 她曾对其他人如此吗? 哪怕是杉樱? 为什么她要把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的展现给我呢? 或许并非如此。或远非如此。 以一面示人久了,就会疲惫不堪。风口浪尖的君主当久了,就会忍不住想要当无忧无虑的妹妹,哪怕只有一小会儿。 她还是没有等来我的答复。我只是起身抱住了她。 沉默不语,那就是最洪亮的声音。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十年时光的实感。不像是被掳走后很久面对湖水时发觉那个小姑娘已然不再的惊愕。或许那缠着娘亲的笙儿确实不在了,但如今,为他人寻得温暖的笙儿终于出现了。 我们都把彼此想的太简单。 我们都是刚刚认识。 ******************************* 悍马将军的五千精兵只在伏击前撑了一会儿便全军覆没,只剩高如巨岩的悍马将军一人。 他一次又一次以九尺长刀向那安族女战士袭去,每一次都被闪过,每一次身上都多一个伤口。最终安族女战士像玩腻了一般,转身闪过悍马的长刀将他一剑穿喉。 一员虎将,陨落荒原。 “大姐”再度用衣襟擦着剑,看着部下们将悍马将军带来的白鹰旗撕扯粉碎。她笑得胸有成竹,因为取白鹰女王之首级再进一步,她早已猜破了对面敌军应当要用的兵法。 第12章 捣巢 每到傍晚,一顿晚饭之后,卓娜提亚都要去听杨先生讲大道理。最近几天她开始把我也带在身边。 “君可以杀伐得天下,但不可以杀伐治天下。以威作窠臼,丧心于民,终难免巢倾卵覆之难,千秋大业毁于一旦。” 杨先生,名杨楚材。四十余岁,是六七年前从中原投奔布谷德部的文人。从那时起就为布谷德贵族教子育儿,他自己似乎也希望能培养出一个通王道,能一统天下的仁义之君。卓娜提亚就是他的学生,她也非常喜欢听杨先生讲课。 但杨先生这几日的心情明显不是很好。因为每次卓娜提亚听讲,身旁都会同坐一人。那就是我,与女王形影不离之人。 他似乎是视我为红颜祸水,纠缠着卓娜提亚败坏她的心智与斗志。我也没法解释,毕竟如今军营之中只有卓娜提亚愿意同我讲话。 -- 第17页 “锦衣玉食,虽为养生之物,但每日不求过甚才可有益于生,若脑满肠肥,苛求温饱两欲,反而有害于身,久而久之必为大患,此乃求长生不得而得短生之理。” 虽然杨先生只是个文绉绉的老秀才,但似乎真的很想把卓娜提亚培养成理想中的明君,所以他是真的看我不顺眼。但又碍于卓娜提亚不敢明说,只能侧敲旁击。今天说锦衣玉食,明天说红颜祸水,反正什么能代指我就拿什么说事儿。 门口传来嘈杂声,似乎是有人想要进毡房却被卫兵堵在了外面。卓娜提亚本来想无视,但实在是吵得腼腆的杨先生没法再继续说下去。 “让那人进来”卓娜提亚说道,卫兵就放了那人进来。 是一位传令兵,头上插了几根羽毛,是加急的意思。 “加急军报都敢拦,把门外的卫兵抽五十鞭子!”卓娜提亚对门口喊道。紧接着门外传来嘈杂声,士兵们似乎把卫兵给拖走处置了。 “说”处理了那个失格的卫兵,卓娜提亚对传令兵说道。他单膝下跪,开始报告起军情。 我不是很懂,但大致能听出来,是安族人的小部队把悍马将军的五千先锋精兵给全部歼灭了不说,还把悍马将军斩杀。 那个几口就能连皮带骨吃羊腿,高的和毡房差不多的悍马将军,这么简单就死了?我非常惊讶,因为在我的理解里那位悍马将军简直就是一个怪物,连他都如此轻易地死了,那群安族人果然是强到不行。 卓娜提亚没有应答,她挥挥手让传令兵出去,但并没有要接着向杨先生学习的意思。那个老秀才也很懂得察言观色,很识趣的没有说话。 虽然说她用兵如神,但我来了之后她已经挨了不少败仗了。 “能把五千精兵都一战消灭,那些安族人中难道有艾利马来的安族将军?否则怎么可能动员起那种战斗力”她喃喃说道,好像在问我又好像不是。 “如此紧急军情,应当召集部将立刻商讨对策才是”杨先生道。 卓娜提亚瞪了他一眼,那真的是不怒自威,在无声的提醒杨先生越了界,他不应当代替君主做决定。 “微臣得罪了”他赶紧站起身又单膝下跪。正如我所观察他很懂得察言观色。 不过嘛 “他说的很对,你该想想会不会被识破了兵法”我对卓娜提亚说道。她又瞪了我一下,但并没有吓到我。 “你不要馋和这些事”卓娜提亚对我说道。 “但你倒是没说错,鹤翼之阵不适用了,对方肯定识破了这局。”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毛笔杆习惯性的嚼了起来。这几天一起上课,没见她写字,净见她嚼笔头了。 “那么就不能门户大开了,得围成圈——”话没说完,屋外又传来嘈杂声。卓娜提亚刚想对着门外喊一声安静,但不久就反应过来这个声音的不一般。人声嘈杂不说,夹杂着兵器刀剑的碰撞声,还有惨叫声。 “殿下,遇袭了!啊——!”卫兵从门外把头伸进来,话刚说半响就应声倒地,只见脑后插了一根长箭。卓娜提亚波澜不惊,转身就从桌上拿起了自己的佩刀系在腰间。这样的“捣巢”袭击我以前也见过,所以也不算吓得没魂。倒是杨先生似乎吓得不轻,一头钻进了桌子下面。 卫兵们在毡房外围成一圈保护我们。卓娜提亚又摆着架势随时准备血战。这样的情形让我觉得无比安心。 但毡房外传来奇怪的响声,我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什么重物落到了毡房的屋檐上,突然一把匕首出现在屋顶,直直割开了屋顶的毡子,一个黑影一脚踢断了一根木梁,落在了桌子上。 浑身黑衣的女战士就像是黑夜变成人人形,她快速左右张望一下,然后便一刀刺向卓娜提亚的脖子,被她一刀挡下。 黑衣人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虽然反手拿着匕首却无孔不入的从上下两路连续攻击,让手拿长刀的卓娜提亚疲于应付。 “快出去!”她对我喊道,我想都没想就冲出了毡房。 一出去就感到了受伤一样的感觉,仿佛做了一件难以接受的坏事一样。夜色的军营乱成一片,一些毡房燃起了烈火。黑暗中的黑衣人随处可见又难以捕捉,到处收割着布谷德人的性命。 “侍女帐着火了!”不知道是谁大喊道,我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 卓娜提亚能武不说,全部士兵都在保护她。但芙蔻呢? 就像刚刚冲出毡房一样,想都没想我就冲向侍女帐。大帐与几个毡房果然都被点燃,变成了黑暗中极为亮眼的火炬。 侍女们东倒西歪,其中也夹杂着来不及逃跑的嬷嬷的尸体。 一支箭从耳边飞过,尖锐的呼啸声刺痛了耳膜也吓破了胆,让我赶紧躺在地上装死。 躺下后我才发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火焰旁不断起舞,好像是并不在乎这混乱的沙场之上随时可能会丢掉性命。 但定睛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杉樱。与她姐姐一样穿着一身白的身影,手持长剑与好几个黑衣人打成一团。她的背后又有一个身影坐在地上,惊魂未定。那就是芙蔻。 这里没有多少士兵,刺客们又认出了杉樱是个大人物,所以她实际上就是落了单。虽然对峙好几个黑衣人不落下风,但就像是一群猎人围着猎物射箭一样,只是在被玩弄和等着耗光体力而已。 -- 第18页 想到卓娜提亚离这里不远,把心一横,起身我又往回跑去。 卓娜提亚在的毡房门口她正站在士兵们的中间,似乎是解决了刚刚那个刺客。 “快去救杉樱!她落单了!” 我尽全力喊道。又跌倒在地。越是重要的时候简单的事情就越是复杂,哪怕是普通的奔跑都会让人摔跟头。 还未爬起来,我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刺耳的哨声,似乎是某种特殊的口技?黑衣人一听到这声音,就丢下了一地自己人的尸体作鸟兽散。 “不要放跑,骑兵队追!”卓娜提亚对士兵下令,来到我的面前蹲了下来。 她很担心我的样子,又像是想要嘲笑我的狼狈样。 “你还好吧?”她问道。该死,我都看到她眼中有一些笑意。 “不好,没死成,不太舒服。”我站起身,指了指侍女帐的方向。“你就不管管你妹妹的死活吗?” “她可能打的很,没那么容易死。”卓娜提亚嘴上好像很放心一样,但不难看出是在装作不太担心。也不知道在我面前装成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这些是什么人?” “安族人,安族人的刺客队,能见到安族刺客这么多人出现还是头一回。” “安族人?”我见到的安族人都是顶天立地的战士,这样阴险狠毒的刺客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看了看卓娜提亚已经脏了不少的白袍,这才问道:“受伤了吗?” “才问?再晚点恐怕都死了。”她好像不太满意。 “我觉得你也能打的很,没那么容易死”把她对她妹的话现学现卖,也可以看看卓娜提亚有点气的样子。实际上我确实担心过她,但想到全军营都会保护她,似乎也不差我一个担心。 “我没事真好,啊吓死我了。” “你在说什么?”她突然没来由的说这么一句,而且摆出一份很蠢的样子,让我突然有些摸不到头脑。 “因为你实在是说不出口的样子,我就代劳自己说了。”卓娜提亚说道,叹了一口气,转身又去指挥士兵去了。 她和她妹妹确实很像,虽然藏的很深但本性还是一样。 实在是不经逗,又和孩子一样非要别人把一些事明着说出来给她听。 第13章 雏鹰的伤痕 为什么卓娜提亚的身手会那么好呢? 为什么只有卓娜提亚没有中原名字呢? 虽然基本成了卓娜提亚的贴身丫鬟,而且是不用伺候她的那种清闲丫鬟。但是关于这位突然出现在草原上的女王,疑问还是非常的多。 她有的时候会毫无犹豫的表现出脆弱的一面,甚至不惜带着恳求一样的语气来让我倾听她的一些话,但她不会说太多关于自己的话题,都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面对真正的困境时,卓娜提亚完全不会表现出任何脆弱的样子。她冷酷无情,魄力十足,那一晚安族刺客捣巢时候面对近在眼前的死亡也面不改色。在吃了一连串败仗后马上要求主营围成圈,让十部的数万军队主动攻击白山部落的游牧地和耕地。那是塞外为数不多的耕地,虽然白山部落留给我的印象非常差但我对那片耕地有着很大的好感。而卓娜提亚则命令焚烧白山所有的耕地和谷仓。我虽然没有见到战场,但我知道这场战争的规模超出我以往经历的任何战争。卓娜提亚是认真地,白山部落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 那一日,卓娜提亚在桌前用笔墨写着什么。虽然她一直拿我当倾诉的对象,不过在我看来起不到任何效果,因为她一直刻意保持距离,并没有真正说出心中的芥蒂。 她一见到我在偷瞥,就撕掉了信纸。但我还是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字。虽然已经过了十多年但我还是能认出中原的字。 白雏。 一点都不好看的笔迹勾勒出的就是这样两个字。 “白雏” 趁着在营地里闲逛,遇到了杉樱,我便对她说出了那两个字。那惊讶的反应正如我所想,是有分量的两个字。 “白雏是什么意思?”我问道。我知道杉樱的性格与她姐姐一样非常别扭,容不得开玩笑。所以只能非常正经的去问她,免得她因为对我的厌恶又不理我了。 “你一个中原人你不知道白雏是什么意思?”她就像安希澈一样,或者说如孩童一样拙劣的想要掩盖一下什么。 “我那天晚上见到你保护芙蔻,所以我喊了人。” “那晚的人是你喊来的?”她所有的心理活动都会直接写在脸上,与卓娜提亚完全不同。卓娜提亚的脸与心的距离恐怕比天与地还远。 “太奇怪了,就算你再能打,你姐姐为什么都不关心呢?她甚至都不关心芙蔻,芙蔻你们三个关系应该不一般才对吧?”我一股脑把所有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比□□折磨更可怕的是被蒙在鼓里的无知与无力感。像这样与谁都隔着好几里远一样的生活我是无法忍受太久的。 “你可真是善于观察啊。”杉樱说道,她的语气故意说得很嫌弃,但我看得到她对我好像没那么厌恶了。确实与安希澈一样,是个无法忍住能够被理解与倾诉的诱惑的孩子。 “李逸笙,白雏,我只知道几个名字,但我不知道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我说“为了你姐姐好,或许你应该告诉我一点。你看,现在芙蔻已经不理我了,就是因为我喜欢乱猜乱说话,所以说了李逸笙的坏话,惹了她生气。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如果再惹你姐姐生气的话,对她也不好吧?” -- 第19页 “你已经知道李逸笙了?”她顿了很久后问道。 “我只知道我和李逸笙长得很像,但是我不是李逸笙,我也不想代替李逸笙。我叫李凝笙,这名字也是我爹娘起的名字,而不是模仿那个李逸笙起的名字。你担心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因为我也不屑于那么做。我虽然是个奴隶,但我自认人的身份比什么都金贵,才不会拿去替换我根本不认识的人。” 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杉樱是我想象的那种人的话,诚恳的实话是可以打动她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她对我已经不是那么抗拒,起码不想几天前流露出打心底的恶心了。 “告诉你无妨,但不要告诉罕姐。”她闭眼很久后终于说道。然后把我带到了自己的毡房里,确认周围没有人偷听。 “你尽管告诉我吧,我会保密的,我会保护她的。” “不,不让你说是为了保护你自己。” “保护我自己?” “是的,你根本不知道罕姐——卓娜提亚女王,白鹰女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前所未有的严肃,让我不禁认真起来。 确实,毫无顾虑的露出脆弱一面的人,或许是真脆弱,或许已经不是简单的人了。 “李逸笙是和李先生、杨先生一起来布谷德部的中原文人。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逸笙姐是李先生的女儿,她也是我和罕姐的女先生,经常和我们还有当时是我贴身丫鬟的芙蔻讲中原的事情。后来给我们起了中原名字,杉樱,芙蔻就是她起的。” “那白雏...” “白雏就是罕姐的中原名字,因为逸笙姐喜欢管她叫小雏鹰,她以前非常喜欢这个名字。” 小雏鹰....卓娜提亚小时候的样子,确实会觉得像个雏鹰。 “但是李先生教书不到一年就回中原去了,在那之后逸笙姐就像是丢了魂一样,再也没和我们说过话。” “那个李先生把李逸笙抛弃了?” “应该是的,所以有一天我们的邻部,呼碳部的首领公子,本来预定于我们两姐妹中的一个有婚约,但是姐姐死活不愿意,我又太小,他就带兵掳走了单独在草原闲逛的逸笙姐。” 又是抢人。一个女子身处这乱世草原就会变得像货物一样被抢来抢去。 杉樱深深叹了口气,目光垂向别处,像是不愿意再说话。 她看了看我非常在意的样子,好像非常难以出口一样继续说了下去。 “罕姐自那以后就疯了一样,她请求父亲把逸笙姐赎回来,抢回来,都被回绝了。她真的疯了,她串通了父亲的几个将军,趁着他打猎发动兵变把他逐出了部落,随即动员当时布谷德所有兵力直接攻打了呼碳部。” 为了李逸笙吗,确实像是卓娜提亚做得出来的事情。 “呼碳部因为不宣而战没做准备直接被打败了,那是一年多以后了。” “然后呢。” 看她又不愿意说了,我就赶紧追问道。 “她带着我从主营找到了逸笙姐,逸笙姐还是和丢了魂一样,不仅如此肚子也大了。罕姐就真的疯了。我也好,将军也好,都拦不住她。她斩杀了逸笙姐,又命令军队把呼碳部尽数屠灭。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胜仗,但、那之后白雏就不在了,她取回了卓娜提亚这个名字。用骑兵队刺杀了被流放的父亲自立为布谷德可汗,过河拆桥一样攻杀了帮助过她又反对她称汗的将军,统一了布谷德部,然后开始一个一个报复在布谷德内乱时前来搅混水的其他部落,直到从草原的最东边一路攻杀到了最西边。她让我和芙蔻也放弃掉中原名字,我们不肯,她就撤销了我所有的职权让我成了闲散贵族,又把芙蔻赶到了侍女院做下等丫鬟。” 我听得不寒而栗,那光鲜亮丽,高贵年轻的女王,那个夜里放下姿态对我道歉恳求我倾听那些闲杂琐事的卓娜提亚,居然会又如此血腥和黑暗的过去?而且仅仅是几年前? “自打那之后,我就知道罕姐穿上了盔甲,戴上了王冠。她永远都在演戏,永远都在保护自己,她巴不得芙蔻死,好让我也死心。如果我不是她仅有的妹妹,如果以前没有那些美好的回忆,她可能会毫不犹豫的把我也杀了。不,我想,她或许从头开始也巴不得我死掉吧?” 或许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卓娜提亚每次与杉樱吵架都会消沉的那么厉害。她对我也是伪装,但终究伪装的比较少,她还是对杉樱又负罪感。 但我也汗毛竖立,因为我切实感受到了伴君如伴虎。她才是布谷德军营里最危险的人,随时可能取我性命的人。 第14章 莲华城 我原本以为,卓娜提亚会是个比较简单的人,即便复杂也该复杂的简单。 但杉樱一席话提醒了我,她不是复杂的简单,而是单纯到复杂。 卓娜提亚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欲望,战争杀伐也好,那盛旺的独占欲也罢,从未做过任何掩饰。她直面自己的欲望与悸动,将所有日月旋转紧紧握在手中。 她对我的好,或许是想找个代替李逸笙的人,或许只是想补偿自己对李逸笙的负罪感,虽然她没说,但她也没有隐瞒,只是单纯的直面自己的内心与外面的世界,单纯的向我索求需要的东西。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卓娜提亚没有回绝过我的问题。 这可能是个危险的陷阱。幸亏提前向杉樱了解了关于李逸笙的那段过去,否则越是被她惯得坏了,越是口无遮拦,总有一天会戳到她的痛处,我自己也惹祸上身。可能我距离被处死只差那么点,毕竟连她都遮遮掩掩的白雏两个字都被我看见了,那天要是问她那是什么的话,可能就死在那里了。 -- 第20页 殺父、殺师、兵变、不宣而战、征服扩张、清除异己。像是一朵新星一样出现在草原上的白鹰女王,背后就是血腥而恐怖的真实。她年纪轻轻,可能不比我大三岁,又风度翩翩,优雅从容,又英气勃勃、战而不惧。但她的手上沾着的鲜血,恐怕比我见过的所有那些部落首领的总和都要来得多。 不得不说我怂了,这是第一次如此惧怕这位年轻的女王,第一次对同床共枕的人感到发自内心的害怕。每次厅帐大会跪坐在腿边时,我开始变得焦躁。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里,不知道该做何感情。 她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态度也越来越亲切。但越是如此便越是印证我的认知,越是加深这恐惧。我多么希望她不要就是那个样子,因为越是贴合这个猜测,她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笙儿” 第一个叫出这名字的人,我真的不希望她变成其他的人。变成我不认识的猛禽。 这一天大会,卓娜提亚与十部首领要商讨一举歼灭被包围的白山部落残余的事情。但是这一天来了一位特使,他得到了卓娜提亚的召见。 那特使一出来我就惊呆了。那深色绸缎,脖子上的朝珠,头顶上容纳发束的冠帽。 多少年没见过了呢?熟悉感和亲切感奔袭而来,涌入心头。不知不觉间喉头都有些发酸,眼角也湿润了起来。 “莲华城政事王吉拜见卓娜提亚殿下。莲华城,禄王书信呈上。”这特使并没有下跪,只是站在那里抱着拳鞠躬。卓娜提亚罕见的没有对他有什么苛刻要求,周围的大臣们也没有群情激愤。 “自己念。”卓娜提亚平静的说道。 “是”他便自己打开了信封。 “兹启者,闻贵部举兵讨白山,致使生灵涂炭,天地无光。本王念苍生劳苦,且白山为莲华城守东境,今圣亦欲设土司,故遣使贵部,劝可罕莫要逞一时之快,得饶且饶,退兵白山,以谋共生,若再讨白山,便是进犯莲华城东境,进犯莲华城,便是犯我朝天威,必发天兵问罪,若到彼时,不问降惧,皆为贼人,必剪灭之。莲华太守禄郡王赵因,洪宁十三年七月庚子。” 厅帐之上鸦雀无声。即便是我也听得出来这书信中的傲慢与威胁。这是第一次见到卓娜提亚在厅帐之上时,下面的人既不下跪,还出言威胁。 “不知道这皇上的黄头贼之乱,平了没有?”卓娜提亚缓缓开口问道。 “天威浩荡,小小黄头贼,不足为虑。”那使者答道。 “那就好,王吉阁下,莲华城到这里路途遥远,累坏了吧。” “哪里,还要回去复命” “是吗,那休息几日吧”卓娜提亚挥了挥手,仿佛懒洋洋的一样平稳的说了句:“都抓起来。” 王吉的脸色变了,他后面那几个侍者的脸色也变了,但不等做什么反应就被士兵们摁在了地上。 “你这胡首,发什么神经!连我都抓,疯了吗!”他叫的撕心裂肺,“我可是大吕官员,我可是莲华城政事!” “首先,见我应当下跪。”卓娜提亚没有理会他的喊叫。“其次,叫我女王陛下,别叫我可罕,可罕不是你们外人叫的,我的大名也不是给你叫的。” “别忘了你们布谷德与我大吕可是藩属关系!” “藩属关系不是我父罕死后就不认了吗?还资助十部围剿我,那个帐我可还记得。”卓娜提亚淡淡说道,“再说,许你中原黄头军的陈角自立皇帝,不许我白鹰眷族也称王称霸吗?” “你可不要被羊油糊了眼睛,难不成你要攻打莲华城?!”王吉还是喊得撕心裂肺。 “莲华城与我无冤无仇,我何必攻打呢?我只是想收拾一个没有礼节的奴才罢了。” “你不会有好果子吃!你们都不会!布谷德亡族无日了!哈哈哈哈哈哈!”才几句话下来,王吉应该是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已经像疯了一般还想激怒卓娜提亚,应该是想求个速死。 “拉下去,关起来。”她挥挥手,让士兵把鬼哭狼嚎的王吉拖了下去。大臣们与将军们还是哑口无言。他们可能不想与中原王朝起冲突,但又不能忍受王吉的百般侮辱。 “这个禄王想要保白山部落,那我偏要灭了白山,我倒要看看,朝廷会不会真的为一个白山出兵塞外。”卓娜提亚说道,“明日准备总攻。” 虽然早就习惯了大会上卓娜提亚把万人生死一言敲定,但如今还是对她感到更复杂。这姑娘已经到了几乎不知天高地厚的程度,连大吕都不放在眼里。 但不知为何,卓娜提亚的冒险总会给我一丝期待。抵消掉我知道李逸笙的事情后的那些恐惧。 我并不是期待她的胜利,我期待她的败亡。我想看看卓娜提亚真正失败时会是什么样子。看看她卸下“盔甲与王冠”后的样子。 或许她会越发疯狂直到玉碎为止。那就算是满足了我对她的怨气与恨。 或许她会松懈下来。 变得惹人怜爱。 第15章 白山陨落 杉樱走在草地上,看着马奶与鲜血流成一片,刺鼻的烟雾缭绕四周。 她不断地用手帕擦拭着自己的佩刀,即便它已经干净的不像刚斩杀了数人。虽然呼碳部的主营已经被攻破,到处都是跪服的呼碳部人与骑着马耀武扬威四处掠夺的布谷德士兵,她还是无法把不安从心中驱逐出去。 -- 第21页 杉樱不像她的姐姐一样,亲临战场不久却出奇的勇敢,仿佛无所畏惧。 她看到不远处一座大毡房燃烧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炬一样。而卓娜提亚就站在那燃烧的火场旁,也在不断地擦拭着自己那纤细的弯刀。 “找到逸笙姐了吗?”杉樱上前问道,卓娜提亚却没有理他。 她直接跨上马,拉着马缰转了几圈。然后才反应过来杉樱提过问一样。 杉樱觉得很不安,她第一次见到卓娜提亚像这样不太清醒一样的模样。,肯定是有什么坏事发生了。 “回答我啊?”她越来越焦急,便追问起来。 “李逸笙怀了敌人的孩子,背叛了我,已被我斩杀,大帐也烧了,你就不要找了。”她静静地,一字一顿说着句句难以理解的话语,在杉樱心中仿佛扔进一个又一个铁蒺藜。“悍马将军在哪里?”她叫来了一位将军,下令道:“把呼碳主营尽数歼灭,寸草不留!” 周围这萧条场景突然又变成了骑兵追杀逃窜的步行者的地狱,砍杀声尖叫声不绝于耳,就算瞬间遁入阿鼻无间,恐怕那惨状也不过如此。不知何时起草地上流淌着的已经不再是被一桶一桶打翻的马奶,而是鲜艳到刺眼的鲜血。仿佛落雨流水,山河淌过一样的鲜血,无孔不入的鲜血。在杉樱眼中溅满卓娜提亚全身,将原来洁白的小雏鹰染得猩红的鲜血。 她一直站在那燃烧的大帐旁,直到目尽都是四向倾倒的尸体,直到大帐与毡房都烧成一片灰烬。她还是站在原地,脑中不断回响着卓娜提亚最后的说的那几句话。 ************************ 布谷德大军的主力来到白山部落的营盘时,已经没有几个白山兵敢反抗了。卓娜提亚没能活捉白山公子,因为白山的贵族大部分都被一个叫百达的将军联合一群安族人诛杀了。自此白山部落人心涣散,屡战屡败,最后营盘被攻陷时卓娜提亚才知道百达将军带着亲信逃去大吕的边疆藩王禄郡王的莲华城去了。 我甚至看到了那个用木头和银装饰着的祭坛。大半年之前,就是在这个祭坛上,白山公子想要锯下我的头盖骨做成药引子。当时谁又想得到仅仅半年多后,强盛的白山部落就会亡部灭种呢? 我也想不到大姐他们会是个什么下场,或许逃走了,或许没有逃走。战场上瞬息万变,我一开始还非常担心那几个安族人的安危,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没有实感。只能在心底希望她们能在这乱世活下去。 “女王陛下,请看这些。”士兵们从高高的木架上解下了很多被网起来悬挂的头颅,还带着布谷德的盔。卓娜提亚看了看口鼻都被塞了干草的头盔最花哨的一个首级,叹了一口气:“天底下也有悍马将军啃不碎的骨头。这说明白山部落还有狠人,还没有灭干净。” 她下令把那些被悬挂的布谷德人的首级全部收好,之后便下令把很多负隅顽抗的白山将领和士兵拉到祭坛旁。 卓娜提亚没想干别的,她下令在白山人自己的祭坛上将这些人一一斩首。一时间哭喊声响成一片,很多老人与孩子祈求着白鹰女王放过他们的家主,亲自监斩的卓娜提亚充耳不闻,挥手下令将那整齐一排排的士兵拖到祭坛上一个一个斩首。那惨状超出了我之前见识过的任何死刑,随着被斩的人越来越多,鲜血顺着祭坛流淌下来,在草地上形成了暗红色的小泊。随后她又下令将尸体掩埋,祭坛就地烧毁,然后拍了拍一如既往跪坐在她旁边的我,让我扶着她起来。 虽然有点奇怪,但我还是照做了。 “我又不是你的丫环。”扶起她时我小声说道。真够佩服自己的,面对这种大男人都得吓掉魂的场景,还敢对下令的人说这种话。 “就假装是一次好了。”她也小声说道。我敢这样说的原因也很简单,虽然害怕但我也算吃透了卓娜提亚对我的态度。她虽然冷酷无情,但是却非常享受能够两个人可以说悄悄话的时候。 “你把侍女帐带过来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扶着她走出刑场,刺鼻的腥味也终于远去。 白山部落引以为豪的大型祭台被焚毁了。他们那号称塞外中原的辽阔耕田与那些谷仓也都被一道烧成了灰烬。卓娜提亚当天还亲自监管,焚毁了白山部落祖传的大卷轴库,处死了所有白山智者,砸毁了所有石碑石刻。卓娜提亚审问了战俘,得知还剩下百达将军为首的将近八千人的白山军队逃到了莲华城,其中还有近百人的安族部队。 “留着这些东西,白山部落随时会复活,毁了这些东西,那八千人就只是流寇了。”面对质疑,卓娜提亚理所应当的说道。 “那就是要与莲华城作战啊,我们何必去惹中原人呢?”大臣还是对此感到不安。 “中原地大物博不假,但布谷德日益强大,惹来大吕兵锋是迟早的事情,说什么退兵不犯,骗我们的话罢了。” 或许是因为长期接触中原的教育,李先生、杨先生与逸笙先生让卓娜提亚非常了解大吕,这个南边的庞然大物。 转眼已经是夜半,在原白山的营盘上卓娜提亚罕见的留在了自己的毡房里。但她却没有卸掉盔甲武装甚至佩刀都没取下,只是脱下了头盔,坐在那里喝着茶。 难不成她开始警戒我了? 像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下,然后马上把它赶出了脑海。今天虽然见识了很多战场上难得一见的残酷物语,但是一想到自己还是无事可做就又觉得无聊起来。 -- 第22页 “我能不穿这一身了吗?”我问道。虽然一天一换,但我实在是厌恶起了这舞女一样的服装,让我在这人人都没有多余一寸坠饰的军营里显得又累赘又惹眼。 “我想要和你一样正常的衣裳,正常的袍子,还有属于我自己的靴子和腰带。”按理说我不能穿靴子,但杉樱那天丢给我的白靴子卓娜提亚也没有收回去,她默认了,但我还是觉得这显得我不像个正常人。 “我想跑的话,靴子的问题是挡不住我的,而且我是人,会遵守诺言,就算安希澈瞎了,我也不会违反诺言。”看得到提到安希澈时她的表情难看了一下。但现在最多也就这样而已了。毕竟蹬鼻子上脸就是要循序渐进。 “是吗?” 她淡淡答道,好像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她只是在回避而已。 “你是怕我和李逸笙一样突然消失吗?” “小心你的嘴。” 说完这句她立刻没有停顿的警告了我一句,那一瞬间几乎可以说是凶相毕露。让我很惊讶,甚至多于恐惧。因为我是第一次见到卓娜提亚把愤怒毫无保留的表现在脸上。 “李逸笙是你杀的吧?”我走到小桌子前,跪坐在她的旁边。“想把我也杀了吗?李逸笙、李凝笙,两个中原女子,一个被父亲抛弃,一个被博德人强虏,但最后双双死在了自己珍视的人的手里,死的毫无价值,因为双方都很痛苦,。” 当我说李逸笙的坏话时,她的反应并不像对她失望的人。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反应与芙蔻无异。李逸笙于卓娜提亚,等同于李逸笙于芙蔻。 而这一席话,并没有激怒卓娜提亚。卓娜提亚也是有血有肉之人,而且恩仇必报,除了对杉樱以外不会压抑自己的情绪。至少安希澈因为卓娜提亚嫉妒而马上付出了牺牲,让我第一时间明白了她是个什么人。 她会嫉妒安希澈,她会保护我,她甚至有些病态的独占欲。她防范我逃跑并不是因为李逸笙,李逸笙是被抓走的,与逃跑无关。她只是纯粹的怕我逃跑而已。 “杉樱都和我说了,但我不会觉得那就是实话,无论是杉樱说谎了还是因为她并没有眼见为实,她说的肯定不是实话。” 卓娜提亚没有言语。她只是看着我,又马上避开目光对视。 “我也不会叫你白雏,我知道那会让你难受,不管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也不是我所知道的白鹰女王的名字,我只知道卓娜提亚这个名字。” 看表情就知道了。她们都一样,姐妹们很像,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卓娜提亚终于放下了茶碗,顿了许久才开始言语。 “叫我提亚”她说道,“就像我叫你笙儿,叫我提亚,可以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这句话出口时,我已经不忍再说下去了。她那又像命令,又像迫求的语气与那心中的复杂却变成一句话的心情,我感同身受。 “...”我没有说话,不知原因,这回是我止步了。 十年的帐奴生活,漫长的如同好几辈子。我学到的东西不多,所以我在草原上并不能自食其力,只能像个寄居虫一样被人养着,以自由为代价换取生命。但是这生活让我唯一学到的东西就是观察人心。 每个人都是奴隶。每个人都被某种东西牵引着,控制着。 金币、力量、军队、美人、酒水、梦、自由、爱,每个人都有渴望的事物,都有穷其一生追随的事物。无论是再强大的征服者、再高贵的君主、再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只要面对这种诱惑,都会慢慢失去背负,主动抛弃一切。 我想要的是卓娜提亚的信任。我想得到卓娜提亚女王的依赖。 我还是对她怀有最初的仇恨。 但是看到她真正渴望的东西居然如此渺小时,一种罪恶感笼罩了我。她是无情的征服者,碾碎所有脚下的敌人。她是强大高贵的白鹰女王,像怪物一样强大的武将都会折服在她的裙摆下。她也是明智的君主,赏罚分明,铁面无私,在她的营盘里我几乎没有见过争执。但是在这些高大身影的背后,有的只是一个振短翅的小雏鹰。睁着大大的眼睛,等待着温暖到来的白色雏鹰。 越是明白这一点,越是让我有一种欺凌弱小一样的罪恶感。太可笑了,我才是被俘虏被当做金丝雀圈养的奴隶,她才是至高无上令人敬仰的女王,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子呢? “报告女王,西南方向有五百重骑被我方截停”头上插着羽毛的士兵代表急军情,直接进门报告道。他一抬眼就看到我跪坐在一旁,卓娜提亚的表情则将哭之人一样,便愣住了。 “啊,好,对的,对的”卓娜提亚赶紧眨眨眼擦了擦眼睛,正着嗓子应答起来,“不出我所料,牵马来。”她说着站起身来想要走出毡房。 “提亚!”我喊到,卓娜提亚终于止住了脚步。 “提亚,叫你提亚不是不行,但是——”我说道但是时,她扭回头,仿佛不愿意听一样。 “但是请答应我的要求,我要换一身衣服,做个正常人。”我说道。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自己也不知道,随口就出去了。 卓娜提亚猛地回过身来,睁大眼睛看着我,仿佛根本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当然,那太划算了。”她终于找回了原来的模样,平静的笑着,熟悉的语气。 -- 第23页 夜里月色正亮,卓娜提亚让我坐到她的后面,骑着马带着骑兵飞驰起来。夜色中冰冷的空气随着马蹄声在耳边呼啸,还有怀抱中卓娜提亚盔甲下纤细的腰。 骑兵飞驰了不久,在一处低地看到一群同样举着火把的骑兵。 “好厉害”我不禁开口道。 那些骑兵身穿的盔甲精良,扎甲上每一片都是亮晶晶的铁片。就连马也披着亮晶晶的铁扎甲,下批直至马腿。整个骑兵与其说是骑着马的人,不如说更像一座座浮屠塔。 卓娜提亚一拉马缰,便停在原地,布谷德骑兵们也纷纷停了下来。 “莲华城的河西军,大吕的边军精锐之一,好看吧。”卓娜提亚小声对我说道。 确实好看,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中原军队。事实还是很可笑,我身为中原人,长这么大才见到中原军队。 只见对方骑兵阵中有一举着火把的骑兵直奔这里而来。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那骑兵说道。 “来使就把头盔脱了,没礼节。”卓娜提亚大声喝道。那骑兵看了看似乎是被这边的气势震慑了,脱下了头盔。 “你可是布谷德的卓娜提亚女王?”那骑兵问道。不愧是兵,相比不久前的侍者,基本是不讲没用的敬语。 “你们又是谁?”卓娜提亚问道。 “我们是禄王门下河西铁骑,今夜在此是为明说禄王口谕,布谷德明日必须将我莲华城特使释放,再全部退出白山老营退兵三十里,否则将你部全部诛杀。” “为了明说口谕?哈哈哈哈哈哈。”卓娜提亚笑了起来,我是知道了,她很多时候不是真的笑,纯粹是一种她自己的礼节。“禄王派一个重臣来我这里吓唬我时候我就算知道他的那点德行了,朝臣不管用,就半夜派重骑兵来。这点伎俩吓唬吓唬一般的草原小部还行,吓唬我,不够格。” “我五百重骑兵入你营寨取你头颅可是易如反掌。”那骑兵继续说道,气势一点都没有被打压。 “当然,你当我不知道吗?”卓娜提亚说道。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传来,一支箭贯穿了那骑兵的脑袋。那骑兵就这样头上插着一支箭血流如注,直直瞪着这边随后瘫痪一般跌落马背没了声息。 “所以你才让他脱头盔。”一个裹得和浮屠塔一样的重骑兵近在咫尺,如果他突然要打过来,卓娜提亚和我确实会很危险,那简直刀砍不入,枪扎不进。 “当然。”她小声说道。 不远处地平线上火光四起,随着令大地撼动般的马蹄声无数的布谷德骑兵出现在那里,拥满了整个高地。莲华城的重骑兵们在低地见到已经被数千布谷德骑兵包围明显不知所措,直到火箭从四面八方飞来,犹如赤红的雨点纷纷落下。 第16章 驿馆之变 莲华地处西域,是大吕西北边关最远的城池,西域的都护府与土司都依靠莲华城为羁向内地联系。大吕分天下十六州,后添边关九郡,又添莲华城。故莲华城自成一州。 莲华城太守禄郡王世袭罔替,因太宗年间辽东关亲王谋反,边关封王皆低一等。洪宁二年,剥蚮、即博德部伙同白山部围攻莲华城,河西军兵败,博德军由河西长驱直入,又破单宁府,烧杀十日,掠民三万有于,单宁府李太师幼女亦被掳走。洪宁三年,边关蓟州郡开元卫、即布谷德部落,其藩主女儿谋反夺卫权,皇帝亲令撤卫,命九边遣使各部剿之,失利。自此大吕失去了唯一草原部落藩属。西北白山部落与莲华城且战且和,禄王本意欲屠之,皇帝令禄王安抚,欲设土司改土归流,分化博德部与白山部。 谁曾想,布谷德势渐大,不足十年,洪宁十二年布谷德灭博德部,洪宁十三年布谷德灭白山部,兵临莲华城。大吕朝廷皆恐单宁府之役重演,大将军王占谏言,布谷德今占草原十二部兵马,可出兵二十万,辽西天险至河西金山皆入其手,乃大患也,与其他贼虏不可同日而语。皇帝赞许,一面命禄王遣使劝退布谷德,一面命王占筹大军以出关征讨布谷德。 这一日,晴空万丈,莲华城外城的城垛上士兵见到远处沙尘暴突起,风沙翻滚而来。 不久便见远处哨所狼烟起,万马踏地声传来。原来是带着白鹰旗的万余骑兵,如狂风骤雨一样奔驰而来。一时间城墙上人声鼎沸,擂战鼓,吹螺号,点狼烟,紧急通告全称贼兵来袭。 禄王早上本是在行宫中作画,忽然听得人声嘈杂,军报急来,才知道布谷德万余骑兵已经直接奔袭城下。禄王急召各将议事,座下将军意欲出城杀贼。禄王优柔寡断,咬定这一突然奔袭必有阴谋埋伏,且卓娜提亚诡计多端。于是令全城闭门不出,若贼军攻城便防,不攻就不过问。燃起所有大烽火台,以呼援军。诸将还是不懂禄王为何如此犹豫不定,因为来袭布谷德兵只有万余骑兵,莲华城内驻扎河西军精锐就有四万,加之征召民夫可有十万,何虑之有 潮水般的骑兵绕过了莲华主城,开始疯狂劫掠城郊民舍,攻打外部未来得及撤入城中的兵营。城头上的士兵中,大部分还是不太希望布谷德兵马上开始打起攻城战。结果正如他们所愿望的那样,布谷德兵至始至终没有发动攻城甚至没有接近主城城墙,只是在莲华城郊劫掠三日后火速离去了。 四日后,第一批援军到达莲华城,随后其余援军陆续赶来,集结步骑十万余。但方圆数百里已不见贼兵身影,白山老营也化为灰烬,白山军民牲畜也被一并带走一空。 -- 第24页 “我早就说过卓娜提亚诡计多端,她就是看透了禄王优柔寡断的本性,所以派兵惊扰莲华本城,让莲华城所有兵力都向本城收缩,打乱西域的布兵排阵,然后趁着空余从容撤兵。打了莲华城的脸,又灭了莲华城威风,还不费一兵一卒。” 莲华城内驿馆内,大姐愤怒的拍着桌子。 “现在卓娜提亚本营已撤,河西兵没能伤她兵力,容了她休养生息,以后她再来就恐怕会是布谷德十几万铁骑围攻莲华城了。”百达将军早已没了夺位白山公子时的威风。如今白山陨落,部众被吞,他只是个数千白山残兵的小头领了。他也没有白山氏族具有号召力的血脉,所以禄王并不看重他,也不看重与他一道的大姐。 “我看我最好还是离开莲华城,到更西边的月者汗国躲一躲吧。”百达将军垂头丧气道。 “堂堂大将军大男人,怎么没点骨气?别忘了,你的抵抗杀了布谷德名将悍马,卓娜提亚与你不共戴天,你就是躲到斡罗思去还是会被追杀的。”大姐对他不争气的样子不屑一顾。 “悍马将军是你杀的,与我何干?” “你是领头,自然有你一份。” “别说了,搞得我无路可走,亡族灭种,都是你的错,你这安族女妖!”百达将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的几个士兵便冲进屋里来。 “哦?”席地而坐的大姐见状,一点都不意外。 “我看你早就算计好想拿我去和卓娜提亚换个活命吧?” “你这害我部族的女妖,杀你天经地义!”百达将军装作大义凛然,隐藏自己的恐惧与怯懦。 “咱们的兵都在兵驿,结果你还能留几个侍卫,就凭这个,想杀我?” 大姐说着,不紧不慢站起身来。随着她慢慢起身,百达将军与他的侍卫都慢慢后退。 “怕了?四个大男人怕我一个女流之辈吗?”大姐笑道。 百达将军与侍卫们握紧刀剑,却没人敢首先上前。仿佛心中都明知,首先上前的必死无疑。 大姐突然一脚踢向桌子,木桌直砸向百达将军,将他直接打翻在地。一侍卫健步上前一劈却被大姐侧身躲过,她一伸手握住侍卫手腕,侍卫吃痛长刀脱手被大姐夺下,随即便被大姐一刀斩杀,鲜血洒满榻榻米。 其他两个侍卫见状不敢贸然上前,结果大姐如猛虎一步冲到一人跟前,不及反应便一刀抹过咽喉,随后转身一刀挡下另一侍卫劈砍,用另一手夺下被抹了咽喉正倒地侍卫的刀,向下一刺便刺穿对刀侍卫的腹部,然后又用另一刀将其颅首一分两半。 百达将军刚爬起身,才见到这分秒之间大姐已经连杀三人,不禁大喊:“来人啊!杀人啦!”双手紧握战刀紧盯大姐。 “呦,百达将军为何像个农家小妇人一样”大姐戏谑道。百达将军整日被大姐讽刺侮辱,这一回终于忍无可忍,自认白山军中一大汉子却总是受一安族女子冷嘲热讽,终于失去理智冲向前去。 大姐先是笑脸,突然面相变成虎豹般模样,让百达将军瞬间心如冰点,恢复冷静。大姐一刀横着砍去,只见百达将军竖在面前的战刀被削成两半。他呆呆望着被砍断的战刀,这才察觉到异样,原来刀锋如影而快,脖颈确实会察觉不到已被斩断。百达将军双目淌血,脑袋从脖子上慢慢滑落。 “何人在驿馆造次!”莲华侍卫冲入厅内,见大姐与周遭惨状,猛知此人不好惹。纷纷退了出去。 驿馆内一安族人滋事武斗,杀白山部众四人,捕快馆卒十数人。此事惊动了莲华城上下,禄王恐是布谷德派人渗入城中,命大将军钱达带兵五百包围驿馆。 钱达一路上左思右想,一女子何故能如此无双。终于带兵来到驿馆前,命人喊话,才见一褐发女子身穿胡衣,带刀而出。那女子无论怎么看都觉眼熟,终于钱达想到一人,顿觉一切合情合理。 “请问可是安族巾帼?”钱达问道。 “是”大姐答道。 “难道是安慕?”钱达继续问道。 “不假,我名确实是安慕。”大姐答道。 “呜呼!”钱达赶紧收起了剑,转身下了马,变得恭敬起来。“当年在都护府带兵,早就见过安将军以百兵破月者兵数千斩其王侯的英姿” “过去之事何必再提呢,这位将军不快快派部下取我性命,莫不是来叙旧的?”大姐出言讽刺起来。 “晚辈只是想问,安将军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又是安族大将,何故今日在驿馆隐姓埋名呼” “什么大将,早不是了。我与白山共谋攻布谷德,谁知道那白山公子是个酒囊饭袋,我便帮百达将军将其诛杀以夺大权,结果这百达将军也是个孬货,欲拿我首级换那卓娜提亚的欢心,所以杀之。” “安将军难不成是与布谷德有私仇?尽可对晚辈说之。”安慕乃一员猛将,若是与布谷德有私仇,就可为大吕所用,所以钱达欣喜若狂。 “我有一密友,其女初出江湖与我伴行,结果那卓娜提亚先是屠杀我同胞,又抓了那女刺瞎其目。被我寻见时奄奄一息,双目失明不说肩膀重伤,不能再打斗。”大姐嘴上这么说,但还是隐瞒了最大的一个理由。 那日找到双目失明的安希澈时,她说小李子死了。虽然没多说,但大姐认为是卓娜提亚杀了她的李妹妹。所以与她不共戴天。 -- 第25页 “晚辈明白,安将军不亏重情义之人。如今白山已亡,布谷德犯我城池,安将军和不与我去见禄王,禄王定会欣赏安将军之勇武,托以重任,让安将军手刃卓娜提亚,报仇雪恨。” 大姐笑了,她来到莲华城里起就已经不对百达将军抱有任何期望,而是一直在等这一幕。在驿馆把事情弄得这么大,也是为了这一幕。 “那自然再好不过”大姐答道,用手臂夹着刀身,擦净了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嘛,所以州郡县,君王亲王,九边都护府什么的混搭着乱用了,不要在意细节 第17章 再见芙蔻 卓娜提亚在消灭了那五百河西兵后,第二日就带主力撤出了白山老营,并分兵一万袭扰莲华城旨在扰乱大吕边军布防。果不其然,大军两个月便尽数撤出河西畅通无阻,应是吕兵都被吸引到了西域莲华城。 大军来到威宁海北,这里水草丰美,气候宜人,远比白山的荒漠要令人心情愉快许多。也是在这里,赐了我一身青色衣袍后的卓娜提亚也亲自用账幕圈起圆场,牵着马教我骑行。 “别,别,千万别放手” 她带来了极为漂亮的高头黄马,原本寄人背后也会有点虚的我,自己骑着马竟头一回觉得马背实在是高的可怕,仿佛随时随地会摔下去。而马是活物,不会百分百随人意,更是让人不安。这种时候在下面牵着马的卓娜提亚就成了让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安全保障。被她牵着的马驮着我便一直在空地上转着圈。 “若想疾驰的快点的话脚用力踏着马镫,不要总是夹着,走不快的。”马下卓娜提亚拍着我的腿说道,原本全身紧绷的我更是连连受惊。“笙儿比马还容易一惊一乍。”她就像是嘲笑小孩子一样笑话起来。如果是小孩子的话可能会气急败坏,但我也只能苦笑不停,毕竟她说的是实话。 “别太紧张,马通人性,你老慌它也会慌的。”她说着,突然撒了手。 “不不不不,你干什么!”我看她不牵了,吓得全身冰凉。 “你差不多了”卓娜提亚笑着不见了,马还在漫步,我甚至都不敢回过头找她在哪里。 突然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卓娜提亚一定是用力拍了马屁股一下,黄马嘶鸣一阵立刻撒腿跑了起来。 右手拉住两边缰绳,左手持鞭,脚踩住马镫,紧贴马背,这些我在速度变快颠簸起来的一瞬间就忘到天边海角去了。如果有谁能阴阳眼的话恐怕能看见我这一瞬间三魂六魄都跟着颠簸飞散不见了。眼见就要撞到拉起的白布围幕,右手一拉马缰,黄马似乎也知道了我的用意一样改变方向开始绕着围幕跑起圈来。马蹄起伏的节奏也很好掌握,很快就可以清楚的感到到自己坐稳了马背,不再是被颠的要飞起来的样子。 “吁~——”一边轻轻拉着马缰一边嘴里吆喝着,黄马便慢慢停下了疾驰。 小跑了几圈,感觉比自己动脚跑还要累。 当然,主要还是吓得够呛。 “太好了,我就说过笙儿有骑马天赋”卓娜提亚笑眯眯的,一点都没有刚刚差点害我跌下马背摔个半残的自觉。 “你还真是个姐姐”我仿佛看得到她教杉樱这些有的没的东西时的情形,那估计一定非常的粗野,把当时的小姑娘也吓得不行。她对这种事熟练到让我都觉得有些难以适应。 “以后就可以一起骑马了。”她来到马边,与我漫步同行起来。 “但我的手很疼啊。”缰绳还是很咯手。 “不久就会习惯的”她说道。“居然还嫌缰绳太硬,你可比公主还娇贵了”与她关系近了才发现这人格外喜欢出言刺人。 “提亚的做法可比练兵还狂野”我也直说道。 “那是你没让我教你用刀剑,那我会天天把你练哭的。”她笑眯眯的,仿佛还很期待一样。别说,肯定是以前天天把杉樱折腾哭。 “刀剑可以缓一缓,我又不上阵杀敌,有什么用呢。” “你若是会骑射劈砍,就成了标准的布谷德娘子了,还识字通理,在布谷德算古今无双了,可你在草原呆了挺久,居然才学会骑马。” “我可不比你们,一直都是身不由己,哪儿有机会自己骑马呢。” “.....那我囚你时候,怎么不说出来呢?”这样一说,她似乎就会有些内疚的样子。说来奇怪,尸山血海走来的女王,居然会为这点事情,这一句话而内疚? “习惯了啊。” “那以后...我准许你出入任何地方,别离开营地太远就行。” “真的?”虽然马蹄未停,但突然出口的这句话还是让我感到惊讶。 “真的。”她信誓旦旦。 在威宁海北,远征白山的布谷德中军营与留守后方的布谷德大营再度会师,对我而言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与大营会师便是说明侍女帐也到了,就终于可以到侍女帐去看看芙蔻。 虽说中军营与大营分离时,因为李逸笙的事情芙蔻已经不理我了,但对于被夹在李逸笙与卓娜提亚和杉樱之间,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却还要遭罪的这个寡言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不管。正值水草丰美之时候,一袭青衣驰骋在白色的毡房间,一瞬间仿佛也感受到了为人的快乐,十年来除了大姐对我许诺带我走以外唯一一次因为切实感到了自由自在而感到快乐。驱赶牲畜或是织着毡子的牧民、披甲带刀而走的士兵、梳着辫子的年轻女子,不同人的目光无不被吸引这,转头看向我。但这回不像是穿着舞女装一样,已经不再惧怕或是忌惮那些生人好奇的目光。更多却是一种得以与快乐。 -- 第26页 就像是在心底大喊,这就是我自由的样子,尽情的看吧。 当我来到侍女帐前时,怎么也找不到芙蔻的身影,就学起布谷德人的样子,在马背上用鞭子指着人问,他们好像非常吃这一套,恐怕早就认定了这么做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收监了?在哪里?为什么?” “因为她是贵吉尔氏族的人,贵吉尔氏族犯事了。”那侍女说道。 “收监到哪里了?” “新的劳作营,专门收押贵吉尔氏族,得往那里走。”她指着地方,我便快马加鞭赶了过去。因为心急的关系,对于芙蔻的情况耿耿于怀,倒是对骑马不太熟练这件事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赶到那里时发现那里立起了不少新毡房,做着很多劈柴打铁运东西的苦工。劳工们都带着脚镣,应该就是那侍女所说的贵吉尔人犯。 “停下,什么人”侍卫跑了出来,我便给看了一下卓娜提亚给我的玉佩。果然好用,他就变得恭恭敬敬起来。 “侍女帐的芙蔻在哪里?把她叫过来,我有话要说。”一边呼来喝去看着侍卫屁颠屁颠跑去毡房头头那里询问,一边我心里想着,难怪这些达官贵人做事都不肯下马。确实在马背上和人说话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不久后我看到士兵带着一人走向这里。那姑娘穿着破旧袍子,瘦弱到仿佛随时倾倒,脚上的脚镣叮当作响,让人不禁怀疑她光是走路都得受多少罪。就连做侍女时那种干练的发型都没了,只剩凌乱的散发还沾了杂草。芙蔻的样子实在是让我惊讶无比,挺久没见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行了,你走吧,我有话说。”士兵点点头,规规矩矩的转身走开了,只剩下马背上的我与站在那里的芙蔻。 对芙蔻我实在是不想耀武扬威,我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她的跟前,她就一直呆呆的看着我。 “卓娜提亚难道是为了针对你一个人,把这么多人抓了?” 想想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对这孩子说出第一句话,便单刀直入问道。我自己心里却非常厌恶我现在这幅火急火燎,神气活现的样子。 “不,你冤枉女王了。”她答道。与之前一样还是波澜不惊,却让人觉得委屈万分。 “你们氏族真的犯事了?” “我们氏族到铡胡关私开马市与中原,女王不高兴了,因为我们要和中原打仗了。” “那抓头头就成了,何必把你们都抓了?” “逸笙姐说过,法不容情。所以请不要再欺负女王了,女王永远是对的。”她一言道出了心声,这也就是她一直逆来顺受的原因。 “...你也相信是卓娜提亚一怒之下亲自处死了李逸笙吗?”仿佛一些东西,我觉得不可能,对她们确实共识。 “您与逸笙姐不是一类人,看着您这幅英姿我就明白了。”她说道。芙蔻的话意外的很多,或许她把这当成了我和她最后的会面。“逸笙姐若是像您,也就不会老老实实被呼碳人掳走一年多了....请不要再为我为难女王了,女王对您的关心不能变成您伤害她的依据”即便已经沦落至此,芙蔻还是更关心卓娜提亚,还是觉得是我一直在为难、欺负卓娜提亚。 “...算了,你回去吧,我会再来的。”本想把芙蔻带离这个收容帐,但心想就算这么做芙蔻也绝对不会答应,恐怕还会惹出更多麻烦,只能作罢。 芙蔻转身走了回去,那脚镣还是铛铛作响,每一下都让人心痛。 就算芙蔻这么说,我还是得回去见卓娜提亚,也得见杉樱。 第18章 马市之役 “今日之事,应速速执行,不得延误。” 当我来到大帐时,发现卓娜提亚已然集结了一群将军开完了一场军会。仿佛非常特殊一般,就算我用玉佩也无法进入大帐。 将军们一出大帐便纷纷上马,调兵遣将。眼看着在营地里无数骑兵整装待发,或骑马集结。 于是我转身赶往可汗营帐,终于截住了回帐休息的卓娜提亚。 “把芙蔻抓起来的事情,是你下的命令吗?”两人都在马背上见面,我开口便质问起来。 “芙蔻也被抓起来了?我可没下令抓她,只不过她自己氏族犯事了而已。”她方法一点都不在乎一般。 “那至少把芙蔻放了吧?不说她根本没罪,也该想想她曾是杉樱的贴身丫鬟。” “别说笑了,别说杉樱的丫鬟,她就是我奶妈我也得把她关起来。这就是我的国法。”她斩钉截铁。 “你总是这样可不能怪杉樱对你没有好脸色。”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关系越来越近,我自己也能知道我说话越来越直白,真的是“没大没小”了。她仿佛也对此越来越难以适应。 “反正芙蔻死不了,这事不要再提了,不会有结果。”她说着,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仆人便要进帐篷。突然一个士兵跑来跪下喊道:“报告女王陛下,蛮牛将军的八千铁车军集结完毕。”让卓娜提亚停下了脚步。 “马上出发不得有误。”她说道,那士兵应答了一声便下去了。 随即远处营地里尘埃弥漫起来,随着号令声彼此起伏无数重骑兵带着长长的骑枪披着甲向南边开去。 “这是要做什么,河西军追上来了?”一个多月没碰到战事,我对这个情形感到很好奇。 -- 第27页 “河西军哪里追的过来,他们是要去打铡胡关。” “打铡胡关?打铡胡关做什么?”这名字非常熟悉,不仅是因为那里是中原开设马市的地方在草原人尽皆知。也是因为不久前就听到贵吉尔氏族犯事就是因为在铡胡关私开马市与大吕私通。 “铡胡关如今大开,密探报告有五百人贵吉尔商队受允许带五万匹马陆续赶过去。那正是打它个措手不及的好机会啊。” “.....你疯了吗?”这种话让卓娜提亚眉头一皱,但我还是要说,“马市是和平之地,若有战事便关,若和则开,古往今来马市一开秋毫不犯,这连我这种人都懂的道理,你这么做完全就是背弃你们草原上自己的道理啊。”我在这十年被当做奴隶的生涯中,只有一次随着一个女主人到过双横关的马市,也是我第一次企图逃跑的地方。那里对我而言就是中原连接草原、家园连接异乡的希望港口。卓娜提亚要攻打铡胡关,实在是让我觉得难以接受。 “你不是草原人,对这迂腐草原道理的遵守倒是比我更甚啊?”卓娜提亚的表情没有那么丰富了,虽然还在笑,但看得出来她生气了。 “你想怎么样,劝我不要攻打大吕的城池,收回攻打铡胡关的命令?” “是的”虽然是笑着威胁人的样子,但我也明白不能服软。这一次如果对她妥协了,以后恐怕就没有再说话的资格了。 “你想让卓娜提亚女王改变她的国策命令?好啊,很简单,不是什么难事。”她继续说道,已经不再用自我称呼,且面带着依然愤怒的笑容。“只要让卓娜提亚成了光杆女王,无兵可调,再用力扯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拽,她还不服气就抽打她的耳光,把她收拾到服服帖帖泪流满面为止。到那个时候,别说改变命令,就算是让她给你脱靴子都行。”她笑眯眯的说着,然后重重地摔门入了自己的毡房,把我和几个吓坏的仆人与卫兵留在了外面。 卓娜提亚总是在一些地方上带着奇怪的执着。虽然我也不是个懂得国事的人,但还是能感觉得出来,她并不是从国事上考虑做了这些决定,而是因为一些其他东西。而且这种令人寒心的可怕行为,也不像一位明智的主君做得出来的事情。 起码我之前认识的那个白鹰女王,不是这种失心疯。可能是之前我对她了解不深的缘故,但我总觉得她会给自己惹来很大的灾难。 ************ 大吕重视马政,故从大漠草原广泛买马。所以草原领主每次带马来朝贡,每次都是重重有赏。但洪宁十三年后,九边各地都防布谷德,马市常年不开。 布谷德几乎要一统北边,对大吕的压力越来越大,于是大吕朝廷决定运用反间计,因料定会有领主因布谷德与中原对抗无可通贡而恼苦,故派密使与之各个接触,秘开马市以分化布谷德。果不其然,吉谷尔氏族首领为解决部落生计问题,决定大规模与大吕私通马市,定下献马十万,首批五万,后五万,以换取黄金。 洪宁十三年秋初,铡胡关马市关闭十一年后迎来再开,外城人声鼎沸,热闹至极。马市再开七日后,贼数千奔袭铡胡关,皆为精骑,其头目窝于一铁车内,以六马拉之。铡胡关官兵数少,反应不及,外城半日而破,贼军遂屠之。七日后援兵到铡胡关,见群马被贼兵掳走,外城关口尸堆成山,一片狼藉。如此惨事,称马市之役,贼惨无人道,开马市屠关口之事,古今未闻。 马市之役一事传至京城,朝廷上下震动。皇帝龙颜大怒,敲碎龙椅,斥卓娜提亚先杀父夺取开元卫大权是不孝、攻莲华城后又屠大开马市的铡胡关是为不义,对此一忍再忍已忍无可忍。故命停摆所有对北人安抚之行事,命九边集结大军。 大将军王占荐一奇女子,姓温名良玉,山东人氏,乃王占侧室。温良玉本是济州府外一山寨之女头领,善使双刀,武艺高强,十年前王占率兵讨之,遂降,受招安成总兵,与王占成亲。 皇帝命征夷将军王占为先锋,带“流星锤”猛虎将军高红,“双刀”红缨将军温良玉为左右附将、少年将军李卫驿随军,率兵十五万北伐布谷德卓娜提亚。 草原上新兴的白鹰旗下的布谷德,与中原王朝大吕帝国之间的战争即将爆发。 第19章 再见杉樱 大吕发出檄文公称要讨伐布谷德,王占大将军率十五万大军由冀州起兵分三路直扑威宁海北而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卓娜提亚说过攻打铡胡关会令大吕上下震怒,这种道理浅显到连我这种当了十年女奴的人都会懂,她却充耳不闻。 我见到卓娜提亚对于即将到来的王占大军一点都不赶到紧张的样子,反而像是正中下怀。她曾不止一次说过大吕的马市也好宽厚安抚也好都是骗人的把戏,可能在她眼里早与大吕决战或晚与大吕决战并无任何区别。 “蛮牛将军正在回营路上,但主营不能留在这里了。威宁海北一片平原,不适合打遭遇,敌众我寡,在动员起三河源头老营之前我们要让全部军营动起来。” 她又在大帐中集结了诸将、诸部首领与大臣,直接开始商讨对抗王占。 “老营还有八十八千户,少说可以集结七万大军,到时候对敌军就可以是两虎相争。但我们不能留在草原上等着吕军来捣巢。不光我们,三河源头的老营也得动身,百里加急必须在这次会毕后即刻启程,命老营守灶的父辈嫡子都马上准备动全营,转移到杭盖山处准备与我大营会师。再杀吕军一个回马枪” -- 第28页 “女王,人犯怎么处理,这一路的带有不少俘虏、刑犯等,严加看管会浪费人力和行军速度。”一个将军问道。 “俘虏和一般刑犯全部编入军队,重刑犯编入死士营戴罪立功”卓娜提亚毫无犹豫的答道。 “那五百个贵吉尔氏族的人也一样吗?” “那五百人斩了。”她还是毫无犹豫的说道。 斩了。 那就是说芙蔻也要被斩了? “没有其他事了就散了吧,执行各自的命令去。”卓娜提亚站起身,我也从她腿边站起身。 “请等一下,你知道芙蔻也在那五百人里吧?”问她这句话时,脑袋已经有些晕晕的,仿佛整个人都要栽倒。 “她在不在里面,不影响我杀那五百人。”卓娜提亚说道。我也已经注意不到她到底是真的无情还是和上次一样只是赌气似的气气我。她的回答让我的脑袋仿佛炸开一样,像是什么无法抵抗的东西终于捅破窗户纸接近了。 “但是芙蔻还在啊!”脱口而出,我下意识的拉住了她的双手。突然熟悉的感觉传来,原来是卫兵拉开了我,捏痛了我的肩膀。 “放开她!”卓娜提亚凶了卫兵一下,他们就赶紧放开了我的肩膀。她看着我,好像是犯错的是我一样。 “我再说一遍,芙蔻在不在并不影响我下这命令,而且大臣已经去了收押处了,现在恐怕已经开始组织行刑了,你阻止不了,你也来不及阻止,所以我劝你最好放弃这个念头。” “我——”我刚要转身走出大帐,卓娜提亚使了个眼色让卫兵拉住了我。 “你哪里也别想去,就在这里等信就好了。我知道你对芙蔻也有感情,所以我不会让你见到行刑或者尸首的。你就当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算了。” 逐渐地冷静了下来,才终于看到了卓娜提亚的真正神情。她并不是无情,也不是疯狂,她也与我很像,她也在喘着粗气。毕竟芙蔻曾经是杉樱的贴身丫鬟,也被李逸笙赐了中原名字,那么她对于这一对姐妹肯定就像第三个小妹妹。 布谷德原本被中原称为开元卫,是吕朝派人进驻管理的藩邦。但自卓娜提亚登上草原的权力舞台起,她就选了一条苛刻无道无义的道路,在平定了布谷德部落后又选择走波澜壮阔但又必然多灾多难的征服者之路。这些选择开头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但到了路上更多就是身不由己,甚至得违背自己的本性。面对这个凶险的世界,她也只能选择更加凶狠。如果她真的是个无情无义之人,那么就不会对杉樱怀有那么明显的愧疚,也不会需要我这么一个非妻非仆、非亲非故的人来抚慰自己。 他说了我对芙蔻有感情,实际上是她有更深的感情。她说不让我见行刑与尸首,实际上是她自己见不得。 若是见了,恐怕那脆弱的一面会流露出来。 想到这一点,便再也无法继续责怪卓娜提亚,也突然体会到芙蔻说的那些话的滋味。芙蔻虽然少言寡语,也因为李逸笙的事情闹脾气。但她也是个尽职尽责之人,所以她直接把那次见面当做诀别,反常地说着很多地话,劝我也能够尽职尽责,在卓娜提亚这艰难的道路上更好的支持她,在她做出自己认为必要的决定时支持她,在她因为这些伤害而自责时抚慰她,而不是给她增添烦恼与痛苦。 或许芙蔻已经了解了我,知道了我没法当时了解她的意思,也可能会因为这个情形而被说动,不再去救她,为此与卓娜提亚再起冲突。 但她想错了一点,我或许如此,但有人不是。 “报!” 果不其然,一个士兵飞奔进大帐。 “怎么回事?”看士兵急冲冲的样子,卓娜提亚问道。 “长公主带了一群人截刑场,打伤了不少人,还给人犯们备了马。” 她也好,芙蔻也好,忽略了这个大营之中还有一个压抑着自己的白鹰。 “傻姑娘。”卓娜提亚低声说着,冲出了大帐,我也赶紧跟了上去。 卓娜提亚带了一大群士兵奔向收容帐,发现那里已经打成一片,一片狼藉。不少士兵被砍伤,刀斧手也都头破血流,各种杂物摔得满地都是,还有满地的被打开的脚镣。 贵吉尔氏族的人犯都已经骑马跑远,只留下遥遥骑尘。在那里只剩几人骑在马上未走。其中几人是杉樱的私人卫队,人人蒙着面带着弓箭,显然是极为精锐的骑射手。而在中间则是穿着耀眼的白袍,带着头盔的杉樱。 “杉樱,不要做傻事,劫法场是重罪。”卓娜提亚骑马上前喊道。 “若要杀芙蔻,不如连我一起杀了算了。” “你知道你说的话是多么让人难以置信的傻话吗?!”她喊道。卓娜提亚唯有在面对杉樱时会更像个无奈的姐姐,而非冷淡的君王。 “芙蔻与我长大,对我而言就是妹妹,让我这个姐姐眼看着妹妹死,我做不到,除非再有一个我的姐姐把我也一起杀了,那我就释然了。” “你是长公主,怎么能做这种混账事,说这种天真的傻话。” “长公主?你这么多年还真是把我当公主了,撤了我那么多职,一点都不让我参与国事战事,我看再过不久你就要把我嫁给哪个陌生首领的傻儿子好强化你的同盟关系了吧?” “你不要揣测我的意思,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 第29页 “我看什么都不懂的是姐姐你!”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抽出了细细的弯刀。周围的士兵们一齐警戒,也纷纷抽出了战刀,卓娜提亚一抬手握拳命他们把刀收了回去。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想和我装好人吗!”杉樱喊道,“先夺走了逸笙姐,又害父汗,又做了那么多事,现在又拿这个妖女自己骗自己没杀逸笙姐。”她用刀指着我,“如果你还是白鹰眷族的女儿,那么便与我决斗吧,如果我赢了,我就杀了那个妖女。我杀你李凝笙,你也可以杀我芙蔻,我们就两清了,我就不会再找你麻烦,如果我输了,我就自尽,以后的路随你喜欢”她说着,这分明是逼卓娜提亚输,想拿我与芙蔻了断姐妹的恩怨。 不等卓娜提亚答应与否,杉樱就骑着马举着细弯刀奔驰而来。卓娜提亚喊了一声:“所有人不准碰长公主!”自己也抽出了细弯刀驾马迎战。 两人都穿着白袍,两人都骑着枣红马,两人都使三日月一般的细弯刀。就连劈砍,转身,纵身闪躲,马背马术也极为相似。两人都身姿挺拔矫健,动作敏捷快速,刀刀致命,却又被躲过。乍一看仿佛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决斗。 七八个回合下来,仍然是不分胜负。 “杉樱,听姐姐的话,不要做傻事。” “我可不傻。”杉樱喘着气,两人又驾马斗作一团。 周围的士兵,将军,大臣都是卓娜提亚的大营中的亲信,大部分老人老将也都是看着她与杉樱长大的。如今看着卓娜提亚与杉樱,这对白鹰姐妹殊死搏斗、刀光剑影,很多人都觉得难以忍受,甚至痛苦的别过头去不看。 又是七八个回合下来,又是胜负不分。 “杉樱,不要再逼我了。”若不是在众将士兵面前,或许卓娜提亚已经想求杉樱别再如此了。但她得保护自己女王的威严,否则布谷德会人心涣散。 “我说了,我不傻。”杉樱满头大汗,连连喘气。她回头看了一眼,人犯们逃走的骑尘已绝。 她在拖延时间。她一个人拖住了卓娜提亚与一整个大营的士兵。 卓娜提亚因为杉樱的这一系列行为方寸大乱,刚刚才反应过来杉樱的用意,她对卓娜提亚一笑,一拉马头转身一溜烟疾驰而去。 一将军抽出了弓箭,对准越跑越远的杉樱背后拉开了弓,然后撒了弓弦。 卓娜提亚一挥刀,将飞过她身旁的这支剑砍落到了地上。 “不要追了,这事就不追究了,就当长公主死了。” 她的语气冷淡到极致,骑着马低着头回身而去。 士兵们沉默不语,将军们亦是如此。在场全是猛将大汉,竟无一人敢对这身形单薄的凄凄姑娘说两句安慰或是激励之语。 “提亚!” 我喊到,她拉马缰停在了那里,却没有回头。 “等等我啊。” 我尽量把语气压的平常,驾马跟上前去。她没有转头看我,只是继续驾马与我同行。 第20章 噩耗 “竟然被五万多人抄了后路,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吗!” 卓娜提亚将几个将军叫到了厅帐里,让他们单膝下跪,一通臭骂。 “你们一个个不是很有本事吗!当年在西域如何如何,当年在山海关如何如何,一个个绰号比吕军的震天雷还响。可是现在五万多个大活人从漠南绕到了我们的后面,我们居然今天才知道!你们的那些军探,那些先锋官,难道一个个都老的眼瞎耳聋鼻子都不灵了吗!” 卓娜提亚非常恼怒,甚至已经不再像平常一样用平静的外表掩盖怒火。 “将军打败仗是要军法处置的,你们几个负责大营主军,现在后路都被人抄了,你们说,我要怎么做才行,你们来说说啊?!”我是第一次见到卓娜提亚用这种语气训斥部将。原本大吕十五万大军对她似乎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一样,如今却闹成这样。或许真的是因为将军们犯了非常低级的错误。 “属下万死。”他们低头道。 “算了算了,事情变成这样,只能做好正面冲破敌军和老营军汇合的准备了。可能会变成一场血战,而且拖得太久还会被后面追上来的敌人一并给包围了。” “北边断路的那货军队,领头的是谁知道吗?” “是高红,被大吕朝廷封为猛虎大将军,吕军内人称流星锤。” “南边呢” “南边有五万敌军领头是温良玉,是个女将,王占的小老婆,朝廷封红缨将军,吕军内人称双刀。” “小老婆?打听过她年纪多大吗?”卓娜提亚对此突然很感兴趣一样。 她没问还好,一问我突然觉得心中有一丝奇怪的不快感。仿佛对此感兴趣的卓娜提亚的面貌变得非常碍眼丑陋起来,但又像不是如此。 “哎,那温良玉说是本来是山东一处有名的山大王,被王占给抓了就嫁给他了,三十多岁四十岁的人了。” “这年纪了还没想办法混个正室?看来她这以前山大王没当明白啊”卓娜提亚戏谑道,终于浅浅地笑了几下。 随着战争走势越来越不明朗,卓娜提亚的态度也越来越没有原来那么从容。 虽然在我看来更多是因为杉樱和贵吉尔氏族的事情让她对自己掌握的这个巨大草原部落联盟以及自己的世界产生了动摇。 -- 第30页 杉樱走后她并没有下令追,甚至命令手下不准再追踪寻找杉樱。 但越是想了断,越是斩不断理还乱。更别说还是铁闸钢刀也斩不断的血缘亲情。在看到那一日杉樱与卓娜提亚之间的一战后我才明白这对姐妹是多么的相像。卓娜提亚实际上非常在意妹妹,杉樱又何尝不是呢,隐忍了让她背负屈辱的七八年的无差闲散,隐忍芙蔻被剥夺欺压,也不正是因为心底为姐姐做的让步吗?但这对姐妹互相在不同的事物上纵容,终于互相踏破了对方的底线。现在卓娜提亚为此痛苦,恐怕杉樱也是如此。 深夜里毡房中又是只有我们二人,一到打仗的时候她每晚都要把口头军报亲自写下来自己分析,睡得很晚。 “笙儿说过你是单宁府的人吧”她突然开口问道。 “是的。” “你能说说单宁府是什么样的地方吗?” “我不太记得了。”我说道,“我只记得有河,有桥,有不少桥,圆圆的石拱,还有高高的城楼,五颜六色的风筝。” “逸笙姐经常对我说单宁府的事情,闹市的喧嚣、节日的热闹、瓦子里唱小曲的艺人、舟上江边吟诗作对的骚客。”她说道。 “你可知道的比我清楚。”你说的确实比我说的精彩,我是忘得差不多了。 “不,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怀疑,逸笙姐常说书中语如镜中花,迂腐文人才会把书桌放在前面,心怀天下之人的书桌永远在后面,而把家门放前面,只因天下皆在门外。” “那可真有道理” “那对我而言逸笙姐的那些话是不是也只是书中言呢?可能我亲自去了,也只是和你一样不会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我七岁就被博德人掳走了,所以才不记得。” 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她从来当做动力与后盾的那些东西,李逸笙描绘的那些憧憬,卓娜提亚似乎已经对它们产生了动摇。 “我六岁时为了抢一个头饰把杉樱的头打破了,那里留了疤痕,只是被头发盖住了看不见了而已,至今我还记得鞭柄砸在它头上的那种触感。” 她好像是在反驳我,但却生硬的借着这个机会说了自己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我并没有突然对谁倾诉过我有什么难堪的过去,因为我并不善于表露和倾诉。所以我也无法再去看透卓娜提亚如今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我说出了这些话。 屋外传来一阵喧嚣,吸引了卓娜提亚的注意。 “什么事?” “传令兵” “让进来” 与屋外的侍卫喊着对话后,卓娜提亚让传令兵进来了。它还是头上插着羽毛,神情悲痛无比。 “出了什么事?”卓娜提亚问道。 “我....我罪该万死,我带来了坏消息,请女王按照习俗处死我吧!”那传令兵痛哭流涕起来。 “倒是说啊,到底怎么了?” “三河源头,老营那里...老营出事了” “什么!”卓娜提亚的毛笔掉落到了地上。三河源头的老营,就是远在东边的布谷德如今的老家所在地。 “老营那里朱尔吉人突然造反,呆了五千多人夜袭老营,老营损失惨重,几个王爷和郡主都走散了,现在七万人群龙无首了。还有就是....就是.....” “还有什么!”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卓娜提亚也急了。 “伟大的恩伦太后,她在老营被袭击时,动了心气,在逃亡路上...在逃亡路上....她的灵魂回到长生天那里去了。” 恩伦太后?虽然没听卓娜提亚提到过,但那应该是卓娜提亚的母亲。卓娜提亚虽然是杀父上位,但并没有听说她也杀了母亲,既然能够在老营称太后,与卓娜提亚的关系应当特别好。 “她...她有遗言吗?”卓娜提亚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发颤。 “她去世前一直在念叨,卓娜提亚和苏纳拉,母亲对不起你们了。” 卓娜提亚和苏纳拉,母亲对不起你们了。恩伦太后是她们的生母,她叫的就是自己给这对姐妹起的布谷德名字。她们还年轻,恩伦太后年纪也应当不大,她原本心气不宁,应当是知道了自己将死,留下了这句对孩子满怀歉意的话。 “母亲,苏纳拉,她...”卓娜提亚嘴里说着什么,但已经不再听得到任何声音,只见嘴巴不断张张合合,像是什么话欲言又止又跳出来。 “属下带来了噩耗,请女王——” “行了行了你快出去吧”我只能小声打发传令兵,虽然你也跪地痛哭流涕,但卓娜提亚的情况明显更糟,你还是别留在这里煞风景了。他也磕了几个头一溜烟跑出了毡房。 卓娜提亚还在那里愣了一样直直看着前面,嘴巴还在一张一合。那双眼睛虽然发直,但却什么都没在看。 她终于抱着自己一样拉住了自己的双襟,低下了头,浑身颤抖起来,几乎要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她还是不肯哭出来,甚至不肯抽泣。 “提亚——”我想去说点什么,结果手指一碰到她的肩膀,她就像触电一样更是缩成一团大喊起来:“不要碰我!”。 我受了惊,赶紧收回了手。她还是在那里说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当我后退几步时,脚步声让她更加敏感了起来。 “李凝...笙儿,不要走。”她几乎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 第31页 不肯接近却又不肯离开,这便是卓娜提亚。 “我在,不用怕,我一直在。”我说道。或者这就是唯一能做到的安慰了。 “不要走。” “不会走的” “唯独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了。” “不会的。” 她还是在那里,坐在椅子上,寒冷一般抱着自己,深深低着头,双腿也紧紧贴在一起。 勇敢的战士,高贵的女王。她先是失去了妹妹,又失去了母亲。母亲的遗言似乎又终于让她强烈的感觉到了失去妹妹的实感。 强大的卓娜提亚,高贵的卓娜提亚。 强大的她突然又变成了渺小的她。 小到弱不禁风,小到胆小无比。 小到害怕爱与被爱,小到不敢失去也不敢索取。 越是探究卓娜提亚的真面目,越是感到恐惧。因为我们在内心深处彼此也是如此相像。都是武装起自己的人,都是因为胆怯而武装自己的人。 她找到了我。 我的她呢,就是她吗? 我只是想单纯看她哭一哭,或是痛苦的样子而已,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层次。若是我再依着以前的想法走,确实会如我所愿的伤害她。 但那伤会有多深呢,令我都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到希望这整个正在发生的事情应当只是错觉一样。如此一来,连谁是到底谁的俘虏,到底谁想从心底独占谁都分不清了。 我又上前摸了摸她的秀发,她便又挣扎起来。几下过后就像是习惯了一般安心下来,在椅子上温顺地依偎在了我的怀里。似乎知道了就算走的近了也不会互相伤害,于是马上接受了这个结果。 当然不会被伤害,走的近了你才会温暖。 如今我才明白,应当害怕伤害的是我,因为撕裂时你才会痛。而我无时无刻都会隐痛。 第21章 广剑川之战 高山之巅,奇石竦峙,白鹰展翅飞翔。 当卓娜提亚女王带领布谷德走上扩张之路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料想到她真的能在短短几年里统一整个北方草原,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布谷德的部落联盟。但也是没有人能够想到,仅仅是在完成这一丰功伟业半年多以后,布谷德就人心惶惶,摇摇欲坠。 当我第一次见到卓娜提亚女王时,为她与我们这种下人说话时那种自然的自信所打动,被她高贵而洁净的容貌外表所打动,被她当断则断心狠手辣的做法所打动,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家人的一一离去会让她哭着卷缩在我的怀里。究竟是我在欺凌弱小,还是我心软了,这都已经无法再去细细探明。卓娜提亚失去了最后的两个亲人,但战争还在继续。在草原上,还有十五万大吕的狼虎之师要砍下她的脑袋。战争还在继续,容不得她分心。 平原之上,五万大军摆出了层层叠叠的铜墙铁壁之阵,等待着卓娜提亚的骑兵攻击。按照卓娜提亚所说,对面的流星锤高红也是个聪明人,故意把两军交战打成持久战,好让后面的双刀温良玉追杀上来。 中军之中,我骑着马,她也骑着马。将军们不再对此有什么意见,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我与女王如影随伴。 “但既然行动的比温良玉快那么多,那么辎重肯定减去了很多,这一张有的打。”卓娜提亚说道。“我的一千死士营在哪里?” “就在阵前!”一将军答道。 “死士营,战无不胜!”远处的将军喊道。随即远处平原上一众几乎不披甲的千余人齐齐举起大刀喊道:“战无不胜!战无不胜!战无不胜!” “好,有气势”卓娜提亚赞道。“白狼将军,你率五千步战兵,摆剑盾之阵,弓箭手紧随其后,步步为营,与敌军前锋五十步时让弓箭手将所有箭镞全部放到地阵当中,再抵近鏖战,待撕开了敌铜墙铁壁,便给骑兵让开一条道” “遵命!”一个带着小胡子的将军在马背上应答到,随后跑到阵前下了马。 “剑盾之阵!”布谷德步卒站成了整齐的方队,首行两人一上一下叠着圆盾,摆成了一堵数百步的盾墙,随着阵中央的白狼将军一声令下,便迈着摄人心魂的沉重整齐步伐向前而去。 “蛮牛将军” “在!” “带三千铁车铁骑,等我号令,杀向敌阵中,搅得他天翻地覆,人仰马翻为止!” “是!铁车军,列阵!”蛮牛将军喊着,冲向阵前去。 远处喊杀声震天响,是不是有野箭飞到军前,插在地上。却无一人为之动容。白狼将军的剑盾阵已经开始与敌军面对面砍杀,剑盾阵却未乱,就像士兵们推着一堵墙一般。 卓娜提亚在马背上,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来昨晚啼哭之模样。高高的帅帽盖在头上,就是一个深沉而充满杀气的主将模样。 “好,敌前阵已破,莫要给他们时间,擂鼓鸣号!”卓娜提亚下令道。布谷德中军马上响起震天响的战鼓声,又响起杀气十足的螺号声长久不衰。 无数重骑兵马上跟着一辆铁车向前杀去,一个个重骑兵的马蹄仿佛要把草地踏碎一般,大地都在因为他们而颤抖。近看时他们出发时还只是一群骑兵,当冲到阵中时扬起的灰尘盖住了骑兵的身影,已然成了一支横冲直撞的沙暴。以吞食天地的气势由白狼将军留下的口子冲进了地阵里面,摧枯拉朽的深深插入敌阵之中。 -- 第32页 “这么看大吕军队也不怎么样啊。”我不禁说道。当初河西军来了五百人就把卓娜提亚紧张成那样,如今却完全被算计在她的战术里。 “战场瞬息万变,知己知彼才能百胜。那高红将军为了绕我们后路定时轻装上阵,那么中原人那些长杆大枪、震天雷、投石机什么的肯定是能不带就不带的,只用刀枪剑戟的话我们当然不用怕吕兵了。”卓娜提亚说道,她每次对我解释这些东西时并不像其他将军懒得对外行人废话,更像是对我炫耀自己的成就一样,充满耐心,可能我再夸奖一句的话她就更高兴了。 “黑熊将军何在!” “在!”一个和当初那个悍马将军差不多大个子的大胡子将军出现了。 “敌军乱了,中军露出来了,你马上带两千死士营,给我直取中军,就算人全死光也要把对面的帅旗撕下来带给我!” “遵命!死士营,跟我冲!”将军应答完,二话不说拔出弯刀一拉马头转身就带着阵前的死士营冲进了战场。如今那里是烟尘弥漫,人头鼎沸,喊打喊杀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 “李凝笙何在!”她突然说道,因为那语气实在是太正式了,和叫将军一样,我就没有反应过来。 “.....” “李凝笙何在?!”她有喊道。 “喂,叫你呢!”一旁的亲卫军士兵忍不住了,赶紧小声提醒我道。 “啊,是,在!”我这才反应过来就是在叫我,赶紧应答道。 你该不会想把我也派出去作战吧? “我命你与亲卫队后补营马上回大营,准备我回去后启程行军。” “支我走?” “我们要决战了啊,傻瓜,你留这里干什么。”她见我完全不开窍,也小声说道。 “啊,啊,那我...你怎么办?” “哎呀——赶紧说是就是了”她见我还是不开窍,亲卫军将军们都有点看笑话的样子,马上有点脸红了,也有些急了。“我还用你担心?” “那你可得好好回来啊,等你的捷报。”我拉着马头,反正留在这里确实会给她徒增麻烦,于是和亲卫军们准备回营。不过我最后这句话还是让她更羞红了脸,在将军士兵面前更加难看。可能让所有人有点意识到了她是被关心和照料的一方了,让她觉得很难为情? 李凝笙一走,卓娜提亚便终于不再畏首畏尾。等了不久之间满身血痕还插了几根箭的黑熊将军带着一块破布与几个士兵跑回了阵前。黑熊将军将那东西扔到地上,才发现那不是什么破布,而是旗子。是敌军的帅旗,上面写着大大的“高”,而在帅旗中还包裹了一个人头。 “报告女王,帅旗已夺,高红与我决战三十回合,被我斩杀。” “好!”卓娜提亚抽出战刀,高高举起,“布谷德,还有十箭联盟的勇士们,联盟存亡在此一战,对面的吕军已经群龙无首,与我杀向敌阵,灭的它片甲不留,听我号令,全军出击!” 洪宁十三年秋初,威宁海北百里广剑川上,卓娜提亚军与高红率领的吕军正面遭遇。高红军奉命阻拦撤回老营的卓娜提亚,被突破,高红于阵中被杀,大军溃散,被驱赶追杀四十余里,死伤惨重,剩一万人向西逃去,无力再阻拦卓娜提亚。称广剑川之战。 击败高红后卓娜提亚率军继续向三河源头行军,随后得知战事已然到了绝望的地步。 三河源头宗王造反后,宣布与卓娜提亚势不两立,带三万大军讨伐卓娜提亚,而在东面王占的五万大军本来杀向三河源头,或许是与叛王取得了联系,突然转向往卓娜提亚方向而去,而在南面温良玉的五万大军也在追杀她的路上。后又有军探来报,莲华城禄王响应朝廷出兵六万,由西域直扑广剑川而来。在这大漠上,卓安提亚仅剩的六万军队遭到了十九万大军的四面包抄,而且老营已经被叛王控制,无处可回。 原本刚刚取得胜利的卓娜提亚军本来士气高昂,但四面包抄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很快传的士兵们也人人自危,使其动摇,人心惶惶。 “那就是王占做的事情,那家伙最擅长挑拨部落之间的同盟,他带着五万人就是去搞三河源头的,现在三河源头被搞到他们那边了,所以马上转头就来攻打我们” 将军们议论起来。卓娜提亚在王座上还是一言不发。 “这次比以前的十部围攻还要艰难,十部围攻也就十万人,还不少乌合之众想要捞战争财,这回可是大吕的精锐,还有莲华城的河西军,还有咱们布谷德老营的老军,都不是善茬啊。” “我早就说过打莲华城打铡胡关不是好事,否则怎么可能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一个老臣说道。 “安吉公,您难道是说我的决策是错的吗?” 卓娜提亚开口了。 “若是不打,哪至于惹来大吕几十万大军围剿呢?” “当初您还反对过于十箭联盟合并,推举我当女王,反正在您眼里,手握兵权就是为了投降吧?” “当初也是一样,大吕不会允许北边出现强国大邦,草原是统一了,但这也给布谷德带来了连年兵灾不是吗?” “我们统一强大之前,那些敌人强加给我们的兵灾人祸难道就少了吗!”卓娜提亚有些生气了,“大吕兵就不是兵了吗?是兵就是人,只要我们不害怕,团结一心,什么四面包抄,是个值得头疼的事情吗?这些人来草原打个闲散部落都那么费劲,打我们统一的布谷德不见得会多简单!” -- 第33页 卓娜提亚站了起来:“以后谁在说这种混账话,动摇军心,别怪我到时候不认人!” 或许并不是我的错觉,卓娜提亚确实越来越无法再保持冷静。或许是这些属下们面对真正强敌时的心态实在是让她觉得非常失望,让她面对这种局势力不从心,总之卓娜提亚最近的表现越来越不像原来的白鹰女王。 而是更像我以前见过的那些部落首领,那些败亡前的部落首领,那些已经不知道胜利不是靠自己的想法与战略,而是在于如何安抚与制约部下让他们能够更好执行战略的,只看得见危险的局势和自己的首领。 第22章 离 强敌四伏,步步紧逼,黑云压城城欲摧。 话说卓娜提亚的大军终于突破了广剑川的封锁,却又要面对从北方杀来的叛王的军队。由三河源头而来的叛王所带领的都是布谷德老营的老军,军中很多人并不愿意与老家亲人起杀伐冲突,哪怕卓娜提亚也是如此,即便叛王起兵害死了她的母后,恩伦太后。而且老营老军乃当年布谷德中坚之力,深知卓娜提亚以及她的军队如何作战之方法,在卓娜提亚看来这就是不能与北方之敌人作战的最大原因。但若是不捉紧选一处突围点的话,北方叛王大军、东方王占大军、南方温良玉大军、西方莲华城大军都有可能先行与卓娜提亚军接触,若是碰到了便会成为鏖战被缠住,继而余下三方皆至,大军就成了瓮中之鳖,被十九万狼虎之师生吞活剥,死无葬身之地。 卓娜提亚选择铤而走险,她每次厅帐大会上都会与将军们大吵一架,因为将军们并不是非常支持她的冒险计划。卓娜提亚的计划很简单,便是放弃继续由广剑川进入大漠继而进入漠北在广大草原上消耗敌人,而是南下到阴山以高地分兵把守,依靠山脉之易守难攻先破温良玉攻势。 “我军补给愈来愈少,若是能进入漠北,一边游牧一边以运动御敌,岂不是最佳之策略,为何要南下阴山与温良玉硬碰硬?”将军们非常不解。 “我看是大吕的军队把你们的魂都吓没了吧?走漠北这么简单的道理人人皆懂,就连小兵马卒都知道,吕军会猜不出来吗?北边敌军先锋是叛王,原本就是布谷德人,自然会清楚我们的用兵行军之道,到了漠北那才是正中王占下怀,等于一头扎进王占设下的陷阱,只会落得全军覆没。若是铤而走险,偏向南方而行,不按常理出兵,反而可以令温良玉不及准备,给他们当头一棒,温良玉一破,漠南则解,以漠南之基础断王占之后路,彼必惊而遂破,王占若破,大吕十五万北伐大军则全军覆没,那莲华城也好叛王也好都只是聚骨之鸦,没了猛虎只能作鸟兽散。此乃先破温良玉,再破王占,向死而生之战法。连这个都不懂,还一定要往漠北去,到了漠北我们除了死就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温良玉乃山贼出身,若是精通山地峡谷之作战,我们岂不也是自投罗网了?” “那王占还是征夷将军,一辈子和我们这些草原人打交道,论精通,他不更精通平原草原作战之法吗?与之相比一个山东的山贼又有什么好怕的?她在山寨肯定打的是守备而非攻坚,论在山地攻坚清野恐怕还没有那个王占来的精通,否则为什么最后王占把她给抓去当了小老婆了?” “但是——” “别说了,吵了我一天,头都疼了,李凝笙,与我回帐。” 她说道,我也就起来扶她起来。虽然跪坐了一天腿酸腿麻的是我,而且你一个比我大不了两岁的人干嘛每次都要我扶。想到在大众面前卓娜提亚还是比较矜持,我也就没有像以前那样不解风情了。毕竟在别人面前她都不愿意叫我笙儿,更不愿意给别人听见我叫她提亚。 一到帐中,卓娜提亚便想要休息,我坐在一旁,并没有像以往一样一同更衣而入床。 “你知道我的身上有疤吗?”我如此问道,卓娜提亚穿着内衬,只是摇摇头。 “我自小被博德人掳走当了奴隶,又被到处转卖,有的时候是给某个没孩子的小贵族当女儿,那时候还比较舒服,有的时候就会被卖去做针绣或者梳妆打扮的活儿,我以前在单宁府好歹也是个大小姐,那种活当然做不会也学不会,就会被嬷嬷们打骂,最狠的一次便是在我的腰上用锥子扎了一下,当时我又疼又吓,生怕自己会死在这伤上,嬷嬷就继续打骂让我安静,那天我就忍了一整天腰上带个窟窿,到了晚上血都流到了裙摆底下去了,结果管生活的嬷嬷见了以为我是来了第一次那事情还流了一身,又把我打骂了一顿。那疤痕现在还留在我的背上,只是个小点而已,但给我的印象可太深了,因为那时候我才第一次明白了当一个下人,当一个奴隶,没有人会在乎你的真相,没有人会在乎你的事情做的如何,因为与奴隶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我能...看看吗?”卓娜提亚问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有应答,只是背过身子撩起了衣服,然后便感觉到背上冰凉的触感。 “其他的疤痕也多了,有在逃难时被割伤的小疤,也有被一些有奇怪习俗的部落在某些部位烙上的字,只要见到疤痕,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当年经历的时候如死如生,哪一个不是要命的劫数,但渡过来后再看看留下的这点小疤痕,也就都成了只能让自己笑一笑的小事了。” -- 第34页 “你以前穿舞女服,我为什么没注意到你的腰上有这么些伤痕?”她问道,却又像是自问。 “舞女装虽然露腰,但也正好可以盖住这一些伤痕啊。提亚与我同床共枕快一年了,既没有完整见过我的身子也不肯碰我,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事了。”我放下了衣服,硬生生隔开了卓娜提亚的手。“我要说一件实话,你再怎么想将我独占,想拿我当李逸笙,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当了十年的帐奴啊,我这十年见识的,经历的事情你这种身居高位的女王是无法想象的,上一个见我身子的男人就是白山部落的公子,他看着我这一身零零散散的小伤疤,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果然只能远看,不能把玩啊,真煞风景’,好像是与他想象的白璧无瑕的酮体要差了不少春秋。” “你讽刺我。”她有些不快,但并没有生气。 “我并没有,提亚,我很高兴能有个人可以互称乳名,夜夜共枕,形影不离。但是你心里不是也很清楚吗,我李凝笙可能是个什么人,你对我做过什么,对我的朋友做过什么。所以你对我保持距离,你远观,不肯把玩,你让我抚慰你,但无法深入了解你,你也不肯深入了解我。我想有个知心的朋友,可这朋友不肯啊。” “那你想要什么呢,笙儿。”卓娜提亚问道,那句笙儿却有些生硬了。 “我与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于心不忍,不忍就这样当个没心没肺的旁观者。我与你形影不离快一年了,这一年我没有做工,没去做任何事,专门服饰你,所以我才知道杉樱、芙蔻、还有我素未谋面的恩伦太后、李逸笙,她们在你的生命里占据了多少的分量,有着多高的地位,我才能对你每一天晚上的啼哭感同身受,对你听到噩耗后一夜不眠不语的样子痛彻心扉。快一年了,就算是每天抱着一块大凉石头睡觉,也该捂热了吧。你让我继续当一个保持距离,尽职尽责的精神枕头,我做不到了。我也有心,也有肝,我也有自己的感情,我以前恨你,讨厌你,但现在不恨你了,也没那么讨厌了,你还是与我保持距离,又不准我走,我在布谷德部落里,主不主,仆不仆,奴隶也不是正经人也不是,就一直这样陪着你,陪你骗你自己玩,你自己受得了,我已经受不了了。”我原本以为,这些话说出口的话可以更平静一下,却没有想到每一句每一词说出口都像是从心中拽出一个个宽大的匣子,每一次都疼的难以忍受。 “将军们找过你了吧?”等了许久,才等来卓娜提亚的这一句话。她果然聪明,这种事情还是满不到她。 “白狼将军甚至给我下跪了,就是今天早上的事情。他们一群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我不要再缠着你了。芙蔻让我尽力服侍你,将军们让我不要缠着你。我现在才算知道了,芙蔻那是宠溺你,溺爱你,凡事都为你舒服,你快乐去着想。将军们更担心社稷,担心你这个女王能不能称职,他们知道也看得出来你根本就是沉迷于这场我和你之间,笙儿与提亚的游戏里不能自拔了。战事越是变得紧张,你就越是往这里一头扎进来逃避现实。卓娜提亚女王,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来自一个布谷德的巡逻小兵,他们非常自豪的说从三河源头到金山所有的土地都已经属于卓娜提亚女王,她战无不胜。我当时被这番话,这份自信和崇拜的态度,还有那个随风飘扬的白鹰旗给彻底震撼了,也深深感到自卑。大家都是女子,我只是男人们手手相传没有任何隐私与廉耻的玩物,有女子与我相仿却能把一目望不到尽头的草原山川与男人女人全部收到手下,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被你纯洁、高贵的模样所打动了,当时觉得最耀眼的东西恐怕也莫过于此了。现在才发现,我身上一直带着的油污,居然染到了这高贵的白鹰身上了,让她沉迷于这种毫无意义的游戏。” “笙儿,你知不知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藏着自己的惊讶,因为你长得和逸笙姐实在是太像了,听到你的名字时我又觉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因为李凝笙这个名字与李逸笙实在是太像了。我刺瞎那个安族人的眼睛就是因为害怕她会把你夺走,因为安族人会为了抢女人无所不用其极。你说我与你保持距离,我是怕我会伤到你,我背后的东西会伤到你,你也算了解了我,了解了很多我的故事。我本想一句都不告诉你的,李逸笙、父罕、还有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事情,我都不想告诉你。因为一看到你我就会想到逸笙姐,一看到你我就会想到我小时候的那些承诺与愿望。看着你我才会看到小时候的我自己,看到我以前的那些憧憬,才能真正发觉这些年来我已经背弃了我自己的愿望与憧憬,已经不能再与真正美好的事物走的太近了。如今你看,我的身边只有悲剧和离别在不断发生,你还不能明白吗?”卓娜提亚被我的直说的话打动了很多,她罕见的说了很多很多,说了心底的话。这么久的时间以来,我是第一次感觉到卓娜提亚主动离我这么近。 “那你就不能干脆放我走吗?如果我走了你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你就可以专心于你应该做的事情,我也可以落个自由的人,你的将军们也就省的哭着鼻子向一个帐奴下跪了。”喉咙发痛,我也感觉到我的声音在走调,眼睛也湿润起来,眼前的画面模糊了起来。 “我知道,你今晚突然对我这么亲切,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吧,你应该做好的打算时与我好好聊一聊,然后激怒我或者起争执,好伤我的心让我赶你走的对吧。”卓娜提亚的语气越来越僵硬,双眼也红肿了起来。 -- 第35页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不愧是用兵如神的白鹰女王。”我笑道,越是笑越是感觉喉头痛的不行,仿佛整个人就要抽泣起来,整个脸都不听使唤。 “当然最好了,我也想好了,我这种杀父、杀师、篡位还到处打仗的暴君,没有理由一直把你留在身边,对你我都好。”她走到我的面前,只穿着内衬却面带笑容。“不要当奴隶了,当了十年奴隶的李凝笙,单宁府的李凝笙,博德人——草原部落害了你十年的青春,我现在亡羊补牢,还给你了。今天起你就不要当奴隶了,当人,成为人,成为一个自由自在,想爱就爱,想恨就恨的人。从此山川大海都是你未到的旅途,单宁府就是等着你回归的家。” 她继续微笑着,我却看不到我的脸上已经哭出了花。 “去看看逸笙姐说过的地方,喧嚣港口、流水小桥、舟上佳人,长河落日百里田,漕运万里人不绝,那些我可能这辈子看不到的东西,你可以去看了。离别了十年,中原等着你回去,李凝笙就要回家了。”她还是微笑着说道,仿佛衷心地为我重获自由感到高兴。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想什么,她说什么我的心中就出现模糊的画面,那些话一直一直都在回响。 “快走吧,趁我没有改变主意,来人备马!”她语气越来越如同决堤一样难以控制,不断地推着我把我推出了毡房,关上了门。 下人们备好了马和干粮干肉。备好行头我就半夜带着牌子疾驰着离开了布谷德大营。 不知为什么,离开布谷德大营这一系列事情没有耗费我太多时间与精力。或许是因为那期间我根本就什么都没想,根本没想过任何事情。只有刚才的一幕幕还在回响。 我该去找大姐了吗?还是回中原呢?当一个自由的安族人呢还是当一个归家的流浪儿? 不知道为什么,大姐说我已经不是奴隶时,那种对自由身的憧憬,那种成为人的渴望与感动,甚至大姐的话语与当时的容貌都已经想不起来了。明明几个时辰前还在的东西,如今却已经被冲淡了。 因为那里剩下的只有卓娜提亚,她推着我出毡房的画面,她说“别再当奴隶了”的那一刻。 为什么会这么简单,我始终想不明白,但是在心底可能已经懂了。 但懂不懂,是不是真的如今都已经不重要,我已经在夜里随着月光,纵马驰骋离卓娜提亚越来越远。 此时没有了月光下草地如海浪一般翻滚,没有了虫鸣与马蹄声。没有了远处布谷德大营那星光坠落大地一样的浩瀚营火。只有一片不见尽头的黑暗里,毡房中倒头而哭的卓娜提亚,与马背驰骋的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知道何时起我就不再看眼前满地的月光照耀到淡淡道路。而是倒在马鬃上,声嘶力竭地哭了出来。却连人带哭声,淹没在黑暗中,淹没在草原里。 第23章 重聚 因为屡次在边关战事中获得荣耀,李卫驿被皇上亲封少年将军。若不是因为依然为戴罪之身,或许应该更飞黄腾达才是。如今二十多岁,得以与王占大将军一起出塞远征,自然是卖力卖命,带着自己的一营兵,不断靠近卓娜提亚军。 “报。”一兵在帐外喊道,李卫驿便让他进来了。 “虎狼骑在前沿俘一骑手,其人自称吕人,未带兵戈。” “交于虎狼骑审之,何故报于我?”他继续写着自己的东西,头都不抬的说道。 “因为...因为那人乃女子” “卓娜提亚也是女子,番邦北国女子皆可为兵,何怪?” “此人姓李。” “荒谬,”李卫驿抬起了头,“天下姓李之人何其之多,只因姓李,不敢审之?” “将军....那人....”那士兵还是磕磕绊绊,“那女子自报,姓李,曰李凝笙。” “李凝笙?!”李卫驿的毛笔掉落在了地上,惊讶的张大了嘴。“敢自称李凝笙,胆大妄为,可是胡人冒充?” “报,虎狼骑主将只是说,那人与将军实在是...眉宇之间实在是相像,故不敢审,只是拘押与军帐中,命末将来报。” “那人可知书识字否?” “识字却不知书。” “被掳时才满七岁,果然识字但不知书....快命虎狼骑,速速将那李凝笙带来营帐,不得有误,不得有闪失!” ************* 离开布谷德军营后数日,马上就被一伙中原骑兵给抓住了。果然是不是自由身并不影响你在战场上乱晃肯定会被一方给抓住,这一点倒是与我以前每次趁着兵荒马乱逃跑的下场没什么区别。但这次除了大头兵一开始对我毛手毛脚以外,到了军营里面后就把我关在军帐中,不敢碰不说还问了一堆有的没的。果然吕兵比一般的北兵要军纪严明许多吗?转眼又被带着转移到更大的军营,至始至终都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大吕军队果然装备精良,军纪严明,这里的军营规模不大应当不是主力,但兵士将领所着甲胄,都和布谷德中军大营一个水平。可见大吕作为中原王朝还是地大物博,军队也富得流油。而且十多年过去了,还是第一次遇到整个军营所有人都说中原话的地方,倒是让我倍感亲切。 被带到一个更大的军帐中之后我就被一个人放在那里,因为是中原式的小桌子也只能席地跪坐在席子上,那些人也给我倒了一杯茶。毕恭毕敬的态度还是让我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这群吕兵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 第36页 “像啊,太像了。”不远处有一幕帘,后面似乎有几个人在偷看我喝茶,嘴里还有词有句的。 “什么像不像的?既是当兵打仗的,出来说明话。”阴阳怪气的样子让我这种十年饱经草原直爽作风的人实在是无法忍受,于是就不知死活的直接开口说道。 “放肆”好几个穿着甲胄的小将领从那帘子后面出来,张嘴就骂道。 “罢了。”又一个将军出来说道。 不知为何,看那个年轻的将军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之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手下无理还请海涵,不知姑娘尊姓大名?”那将军也跪坐在我的对面,一个士兵给他也倒了一杯茶。 “李凝笙。”我说道。他好像有点“果然如此”一样点头。 “可是中原人?” “正是” “家住何地?” “四海为家” “我是问籍贯” “单宁府” “可是大户人家?” “正是” “何故来边关?” “幼年被掳来而已。” 我喝了一口茶,清凉爽口。 “将军问这么多,是在审我?”不得不说问的我有些烦了。 “可认识单宁府太师李兴?” “.....”我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但还是说了:“当然,那是我爹。” “李卫关呢?” “我大哥。”可能有十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但我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激动。 “李卫驿。” “我二哥。” “......” “将军,您认识我家里人?”我问道。他简直无所不知啊,把我辛苦记了十年不想忘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但这年轻的将军没有回答我,坐在那里抽泣了起来。太奇怪了,我怎么总是见到将军哭鼻子。 ...... 虽然心里这么想,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我自己的泪痕都流到了下巴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哭了出来,虽然没有那么痛苦,没有发疼发胀,却自然而然的流着泪,止都止不住。 “我还记得有一本书,大哥二哥都得学,我不用学,但里面的故事我很喜欢,但是我只记得有....有这么一本书,故事我都忘了,名字我也忘了。”我说着一个印象最深刻的回忆,十年来没有人能印证它,我自己也不知道它究竟是真事还是一场梦。 “那是...那是左传。”他面带笑意,却也满脸泪痕的说道,十年来第一次印证了它不是一场虚幻的梦。 他终于站起身来摆出了抱拳鞠躬的姿势。“笙儿,二哥卫驿无能,让小妹受了十年流落的非人之苦,二哥赔罪了!” “二哥,对啊,喜欢打打杀杀的,喜欢兵法王侯的,就是二哥啊。” “笙儿,在这里重聚实在是,实在是天意。”他已经快要没了将军的威风,直到我站起身帮他擦拭眼泪。 “二哥别哭了,我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嘛。” 梦醒了,十年的噩梦终于醒了。噩梦开始时那遥远的模糊回忆,终于在这尽头得到了延续。十年来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终于不是孤身一人。 “当年你被掳走,娘直接病倒了,爹用尽手段想要把你寻回来却都没能成功,我就下定决心要去边关参入兵戎之事直到找到你。没想到....这一天就这么到了。”大男人哭成这样真的是难看,虽然我自己可能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有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被家人放弃了,十年来听不到一点音讯不免会觉得成了遥远草原上的弃子。但如今这句话,就是解开了这心结。十年来没能成功救我又如何呢,有人试图救我已经让我觉得自己是非常幸福之人了。 一旁的小将领和士兵们突然纷纷下跪,说道:“恭喜李将军寻得家妹,乃我军中大吉昌之相也” “你的兵都知道我的事情?...”我问道。二哥只是点点头。 “凝笙姑娘有所不知,李将军戎马十年,从马前卒到将军战功赫赫,十年不弃的口号便是‘不见李凝笙,刀剑锈不生’,军中人人皆知,熟记在心。” “爹娘还好吗?大哥呢?”我继续问道,却发现二哥的面相不太对。 “....?怎么了,爹娘到底怎么了,倒是说话呀。” “小妹也累了,歇息吧。”他说道,逃似的走出了大帐。 “诶?到底怎么——”刚要说,那跪着的小降临拍了拍我的肩膀。 “怎么了?” “李将军有难言之隐啊,如今刚刚兄妹相认,乃大喜,一些陈年往事不适合讲。”他说道。 “别和我说这些虚的,到底怎么回事?”我问道,或许是草原呆久了,还真有点不适应事事都要规规矩矩的大吕作风。 “那....”小将领也有点犹豫。 “到底什么啊” “既然凝笙姑娘一定要知道,那我便得罪李将军好了。单宁府李氏一族,五年前因牵扯反诗大案,被皇上满门赐死,除了还在行军打仗的李将军外,全家十七口服毒而亡。” “服毒而亡...死了?!五年前就死了!?”突然,仿佛梦未醒。 “李将军立有战功,被免死,但也失去了晋升之路。凝笙姑娘,您不在的十年,李家发生了太多事情,太复杂。您只需要知道李将军与您能相认,已然是这天下一奇迹了,不需要再——” -- 第37页 “住口!”我推了一下那将军,身体也忍不住发抖。 “我以为,我以为草原诸部都是坏人,没想到大吕朝廷居然灭了我的门!”擦了擦眼泪,心脏也咚咚响,一腔愤怒实在是止不住。 “凝笙姑娘不要妄议朝事,小心祸从口出啊。” “我就是要说,狗皇帝,烂朝廷,一个好人没有,你们一个好人没有!” “凝笙姑娘冷静,此番话末将就当未曾听见,末将告退,请姑娘好自为之。”他被我几句话便吓得要抽身,似乎想要远离这麻烦。 希望与失望,感动与愤怒。如此复杂的一天,在我一生中恐怕不会有第二遍了。 第24章 单宁府中 敬启者。 回到单宁府已经一个月,虽然老宅已经被查封后又被霸占,但二哥还是为我安排了一处好住处。在这里,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外面滨水河流过的样子,还有那河上来往不绝的小舟。时隔十年回到单宁府,却已经认不出单宁府的样子。可能是因为我的回忆都围绕着以前的李府老宅,如今那里却成了别家大院。 时将入冬,前不久却见到红叶伴细雪的风景,就连老管家都说这一景象在单宁府不多见,是一绝景。他们可能没有见过在漠南,桃花刚开却又盖上一层初春细雪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在草原呆的太久,单宁府的生活实在是无所适从,就连衣冠行头都觉得别扭。 晚秋细雪只有夜中见,到了白天便化水不见。那一抹抹悄默默披上的白色,总是让我想起你,想要将人独占却又不敢近观的样子。确如我曾经对你所说,已过的事情再去回想,总是让人不觉微笑。塞外战事正紧,不知道你的计划又实行的怎么样了,不会就这样败给王占吧。 说起王占,就想起安希澈对我讲过的趣事。当年将我掳走的两个部落,便是白山与博德,她说你当初灭了博德,是否就算是为我报了被掳之仇呢?如今细想,可能确实是如此。而二哥告诉我,当年博德军想拿我向爹爹勒索一笔钱财,爹爹又备好了赎金,当时的王占大将军便下令禁止向博德人付赎金,致使我被带到了塞外。二哥的手下又对我说五年前的反诗案,就是王占向皇上参一本,说我爹在黄鹂楼墙上以毛笔写了前朝反诗。如此一看,王占反倒算是我的仇人吗?为什么我的仇人都会与你成为敌人呢,实在是令人费解。 每次都想写信给你,每每都止步在那三个字上。 敬启者。 本也不知道怎么向本是敌国贼酋的你去寄信,同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头。 我原本恨你入骨,恨不得见你家破人亡,国破兵败,狼狈可怜的样子。遂真的见了你家破人亡,却又高兴不起来,见你一步步将要兵败,也不觉得有什么欣慰。 如今都想明白了,我只是将自己十年的苦难全部强加在了你的头上,把你当成了这些年受的委屈的罪魁祸首。你又何罪之有呢,那也太冤了。 拿我当李逸笙的代替品也好,拿我当抚慰自己的女奴也罢。如今仔细想想,十年来除了大姐,你是唯一真的待我好的人。那时候我只是一介奴隶,你是一方女王,你大可用鞭子把我所有的歪念头和不愿意打的魂飞魄散,那才是最合理的结果,你却愿意听我抱怨,愿意任我对你威胁对你发脾气,愿意听我的话改正对我的态度。你是我见过最蠢的部落首领,也是最蠢的女王。你明明塑造了一个桀骜不驯,近乎没有人情的白鹰的形象,为何要把真实面貌毫无顾虑的给我看呢?为何要把自己最脆弱的部分,藏得最深的那些感受拿出来与我分享呢?你这么做在我看来就是在犯蠢,害得我心中那个高高在上的白鹰女王一步步崩塌,最后记得的只有一位甚至都不敢面对自己真实情感的,胆小又多愁善感的小姑娘。 与你相处近一年,我总觉得伴君如伴虎,又觉得你喜怒无常。如今想想,你是直接对我卸下了自己的盔甲与王冠,直接把我当做了最亲近的人。这一年,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我若不高兴你甚至愿意低声恳求,这哪里是女王与奴婢,这是奴婢与女王。 李逸笙给了你至高的理想,可能还有别人,有很多人为你灌输了很多东西,让你不得不负重前行。所以把你变成了一个蠢姑娘,连那么爱你的亲妹妹都会被你气走的蠢姑娘。不食人间烟火,或者说是不识人间烟火,想要一个知心的伴就粗暴的把她拉到身边,把自己所有的秘密与真相直接亮给她。 你这么蠢的姑娘,为什么偏偏碰上我了呢。如果是碰到愿意骗你玩的人,也就不会有那天害得你哭着放我走的事情发生了不是吗。 越是如此想,越觉得难以释怀。 但我不想说没有你我便活不下去,如今我重归故里,十年梦醒,已经是心满意足。希望你作为我一生中的一个过客,也能好自为之。 老管家敲着门,让我放下了笔墨,还有那白白的纸张。 他高兴的无以复加,让我也以为有什么好事。 “姑娘,您听到会高兴的,九边传来的捷报啊。” 他如此说道,满脸的笑容与期待。 “贼军内乱,贼酋卓娜提亚带数百骑逃出,被温良玉将军活俘了!” 他继续说道,期待的看着我,应该是期待我的脸上也出现欣慰的笑容。 但他期待的样子变成了费解。 -- 第38页 因为那一刻我的血都凉了,就连呼气吸气都带着明显的颤抖。 第25章 笼中的鹰 温良玉将军命大营摆成圆阵,严防敌军贼人来袭,将站岗兵士增加了三倍。 她又命军士连夜挖了一处占地一房的地窖,铺上石头与稻草插上圆木,以木板盖之又建以大帐在地上,是为地牢。二十日前突然传出情报,卓娜提亚军因南下北上之争执起了内讧,将军们造反火拼,卓娜提亚在属下保护中力战而退,只带数百兵丁。于是温良玉自领精兵一千,在威宁海北一处小丘之上截断了卓娜提亚去路,亲自与卓娜提亚战了数十回合,全灭其兵丁,最后卓娜提亚逃亡数日不眠不食,被温良玉套索缠住,跌落下马被活擒。 温良玉进了地牢,只见地牢潮湿不堪,阴冷闷绝,实在是令人难受至极。 活捉卓娜提亚后,温良玉赶紧派人百里加急送书信通知王占,王占紧急回信要她带大军原地驻扎不要动,称贼酋虽俘但贼军仍在,应当变更战法,以卓娜提亚为饵围点打援,破了贼军后再班师回朝,将卓娜提亚零割碎剐,以慰圣上。在此之前,切不可伤她,这也是出征前圣上的意思。 卓娜提亚还是穿着那身白袍,浑身却脏兮兮,双手在前被一个三十斤的铁铐死死铐住,王冠早已不见踪影,那编织精细的辫子也被解开,一头长发被侮辱性的系在一个铁环上,铁环又被钉在了背后圆木上,令她寸步不能动。她本因久日奔波,劳累体弱,又跌落马背,身受内伤,面色苍白不堪。 “又来做什么?”卓娜提亚见温良玉下来便问道。“还想侮辱我吗?” “我早先想不到卓娜提亚的中原话也说得这么流利,当然是恨不得每天都下来与你畅谈。”温良玉说道。这温良玉将军在卓娜提亚看来虽然年过三十多,却也算是英姿挺拔、芙蓉模样,既是女中豪杰,也是婷婷美人。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卓娜提亚突然说道,温良玉便蹲下身来点点头。 “但问不妨” “我听说你是山东一处的山大王,既然是自己当主,无拘无束,为什么就从了王占,如此争先恐后地要当鹰犬?” “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带着一群兄弟姐妹,以为可以替天行道,直到手足死的差不多了,才知道海有多深,石有多尖。你已经成了阶下囚,与你直说也没关系。我当年也好,现在也好,从未看王占、看朝廷顺眼过。但王占的屠刀架在手足兄弟的脖子上,当时不能不从,就在我自己的山寨被官军一把火烧成火场的那夜,王占也把我变成了妇人。但那又如何呢?跟了王占,我就可以带着兄弟们成官兵,该借老乡人头借老乡人头,该喝酒吃肉喝酒吃肉,豪爽生活可过不说,也没了官军围剿,不快哉吗?” “合着你就是为了那点抢来的钱财,那点锦衣玉食,杀伐快感?我还以为温良玉是个山林女王,原来也是个狗奴才!” “山林女王?你是女王当多了脑子坏掉了吧”温良玉拍了拍卓娜提亚的额头,看着她只能恨恨地干瞪眼倍感舒适。“我原名温二娘,只是个草莽出身的女子,王占给我改了名叫温良玉,就是诀别了以前的日子。你觉得我是个狗奴才?这世界上若想过得好,哪个不是得低头,哪个不是染得一身黑?不当狗奴才,打破了脑袋死光了人也就只能成那当朝实录里一小段的‘山东匪患,遂平’而已,我当了将军后平了匪患无数,哪个不是拼死血战,骨堆成山,哪个又不是六七个字就被打发了。说我狗奴才,我狗奴才现在把你女王当成狗绑着,你还不懂这其中滋味吗。”温良玉愈说愈动,一字一句拍着卓娜提亚的耳光,只见她的右脸颊微微红肿了起来,却面带笑意,丝毫没有温良玉期待的恼怒,令她不解。 “我本以为温二娘能和黄头军的那个土皇帝一样,好说歹说是个好战士,也能让我钦佩。如今看来真的是不过如此,让我笑掉大牙。还染黑?我看你就是自甘下流,自甘堕落,给王占又当打手又当小老婆,白天给他打工,晚上给他铺床,还头头是道来教训我.....不要再说笑话了!你这个可怜的小妇人!” 卓娜提亚忍着笑一样说道,最后大声喝道,让温良玉面如死灰,怒的浑身颤抖。 “你这个贼人!自命不凡的臭女人!贱婢!”温良玉气的怒目圆瞪,仿佛指甲都变尖了窜出三寸,伸出手恨恨地扼住了卓娜提亚的喉咙,杀猪似的大喊大叫起来,又一阵阵用尽浑身力气,挤压着卓娜提亚单薄的脖颈。 卓娜提亚被扼住喉咙,不自觉的口中发出短促的悲鸣,浑身挣扎起来,却又奈何手脚头发都被铐住动弹不得,随着她翻起白眼,也就逐渐的失去了挣扎的动静。 温良玉恢复冷静,赶紧松开了手,卓娜提亚才赶紧呼吸起来,不断地咳嗽。她的脖子上被抓出了红掐痕,还有好几道流着血的抓痕。 “再敢胡说,可没这么便宜。”温良玉见她恢复了意识便说道。 “咳咳....没想到...我还会过得很舒服?” “哈?”卓娜提亚的话让温良玉觉得没头没脑。 “抓了我少说快一个月了吧,既没有一刀砍了我,也没有让你的兵士把我糟践成破布,也没见让我缺胳膊少腿,一日两餐三急都有解决,甚至连手指甲都舍不得扒掉一个。恐怕是上面有命令,要把我完完整整,明明白白的带回京城,再给你们慢慢折腾的吧?”卓娜提亚说道,温良玉不答,只是黑着脸。 -- 第39页 “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就你这些小把戏,不痛不痒,正好就当消遣了。” 温良玉被卓娜提亚一说,又气急败坏起来,从甲胄掏出了匕首。 “哎呦,难道狗奴才要抗旨了?”卓娜提亚饶有兴趣的说道。 温良玉俯身便开始割开卓娜提亚的白袍内衬,没一会儿一身脏了的白鹰眷族的衣冠便化作破布天女散花,温良玉甚至夺了卓娜提亚的靴子,方才罢休。结果事与愿违,卓娜提亚并未有任何窘迫可怜之态度,还是戏谑地看着温良玉。 “没想到我如今沦为战俘,温将军还懂得帮我更衣替我脱靴,真是奴才之模范,奴才之榜样,我那些帐奴应当与你好好学学才是。” 温良玉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收起匕首,转身就要走出地牢。不知为何,从一开始身体羸弱时不堪侮辱,到现在逐渐恢复变得仿佛刀枪不入。 即便成了战俘被屈辱地拴在木桩上,温良玉觉得白鹰女王那白光还是照的自己原形毕露,无地自容。 若不是王占的死命令,她真恨不得将这高贵的人送去万人,看她事后笑不笑的出来,再碎尸万段。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方女王就算成了阶下囚,依然不是自己可以动的,正如她所说自己只是个奴才而已。想到这里,温良玉便觉得胸闷气短,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写了二十五章了,愉快愉快~ 第26章 缘由 话说在卓娜提亚定了南下破温良玉向死而生之计后,军中人心愈发不稳,其中光照将军与尖刺将军二人更是几度劝阻,却被卓娜提亚告知不准再有异议。两人垂头丧气,因都是求稳之人,实在无法理解向死而生之意。此时在军中又有十部中的霍尔、达达两部首领遣使密约两位将军,两人当夜便去了。原来是霍尔、达达两部本是边关部落,依靠中原物流而生,而今深受卓娜提亚禁马市令之害,又因卓娜提亚派兵攻击铡胡关灭贵吉尔氏族商队屠镇一事受惊不敢上报部落忧患,积怨甚深,又见光照、尖刺两位将军与女王意见不合,特此密约,直言要换女王推举新王,与大吕修好,休养生息以慰诸部久战之苦劳。 两位将军自是不敢苟同废女王之事,但眼见大军即刻南下,两人深觉国运将绝,于是同意两首领之提议。因中军大营除了铁车军与步阵兵外大多是两部人马,四人相约直接起兵活捉卓娜提亚,捆缚一番送吕军。 第二日晚四人起兵,却一时无法攻破白狼将军之阵,让卓娜提亚与随从队连夜逃了出去。 卓娜提亚因李凝笙离去而心气不佳,又因连日鏖战疲惫乏力,当晚之内斗令她不及反应,只能仓皇撤走,连盔甲都来不及披上,之带了王冠。大营大战不久落幕,白狼将军之阵步兵溃散,光照、尖刺两将军带精兵一万追击卓娜提亚,蛮牛将军带五千铁车军穿插阻拦,缠斗两天死伤惨重。 卓娜提亚当日逃至一丛林,见布谷德骑兵来,一时不知是敌是友,抵近一看才知是满身负伤的蛮牛将军。铁车军只剩四十人。 “终于,连我战无不胜的铁车军也只剩你们几个了吗。”卓娜提亚叹道,因叛军人多势众还在追杀,不得已带人继续逃跑。结果在一处小丘旁,卓娜提亚的士兵们遭遇了温良玉亲率的大军截杀。蛮牛将军带人拼死断后,却早已不能战,被温良玉双刀削去右手和首级而死。吕军守株待兔,杀逃窜几日不吃不喝的布谷德军如猎虎杀兔,温良玉由王冠认出逃者中的卓娜提亚,带兵穷追不舍,卓娜提亚见马力逐渐匮乏,转头拔刀就要与温良玉决战。 温良玉命部众不得插手,与卓娜提亚鏖战数十回合,卓娜提亚数日不眠不休而逃,最终细月刀也被温良玉砍落脱手,不得已调转马头又要逃。温良玉紧追而上用套索套住其脖颈,将她拉落下马,才将卓娜提亚生擒。见卓娜提亚被温良玉活捉,吕军欢呼叫喊响成一片。 “白鹰女王,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吧?”温良玉踩着卓娜提亚之后背激道,见她无力起身,便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不在乎精疲力尽的卓娜提亚如何哀嚎叫痛,无力的拍打她的手。 “既然是在逃跑,为什么不把王冠扔了?我也就找不到你了不是?”她一把扯下卓娜提亚的王冠问道。 “没半路晕过去跌落马背就已经很好了,哪儿来得及去想....啊!”卓娜提亚本想回答,却被扯着头发,吃痛说不出完整话来。 温良玉将卓娜提亚亲手活擒后,一路将她殴打羞辱后关入军营。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却没注意到有一布谷德兵在战斗中未被杀死,纵马逃出了吕军的伏击圈。那骑兵一路风驰电掣,却又被叛军的达达部骑兵发现,又被一路追杀,背上落了好几根箭矢。 他与十数个骑兵一路追逐到一处岩山之地,那骑兵一路逃命,达达叛军一路追杀,都没有注意到岩山上躲着数十个弓箭手。“布谷德骑兵追到这里来了?”领头一女子疑问道,但也没多管。她一挥手下令,逃跑的骑兵与追杀的叛军都纷纷中箭跌落马背。那女子骑马前去检查尸体,这才发现逃跑的骑兵一息尚存。 原来这女子就是当初带着贵吉尔氏族的人逃出布谷德大营的杉樱。 “有人造反....温良玉....抓了女王....救女王.....”骑兵见有人来,撑着最后一口气说了重要的话,然后撒手人寰了。杉樱听了这消息,惊的连连后退三步。 -- 第40页 “罕姐被温良玉活捉了!?”杉樱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27章 白鹰陨落 从单宁府一路走到铡胡关的路,说实话对我而言比从威宁海北走到白山还要陌生。虽然已经不知道被掳走的这些生涯让我错过了多少中原的大好河山,崇山峻岭、丰茂林木,但至少它比无人的草原要有人情味的多。银子与一纸通文,一匹可以疾驰的高头大马,靠着这些保护自己,隐藏自己,在各式各样的人群当中不断地往北而去,披甲的士兵、带车的商贩、卖艺的游民,在从未见过的人生百态中,切实地感受着红尘的意味,我不断地向北而去,向那片只存在于梦中的土地回归。 进入越是接近铡胡关,盘查就越紧。盖有二哥军印的一张纸虽然是保命与通行的利器,却也只是一张薄薄的信纸而已,甚至风一吹就会破一个洞。像这样把身家性命全部押在一张如此脆弱的东西上的行为,在我以往的人生中从来都没过。在草原呆的太久,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一直让我难以接受。虽然我一直让自己记住七岁以前所有的一点一滴来鞭挞自己,让自己记住根在哪里,但真正在单宁府住下才发现,在这故乡我早已是形同陌路。每一天的每分每秒,每一刻的一丝一毫都在拿去与草原对比,与之前的生活做比较,只有这样才能相对的找到正确的对待态度,就像是一个惊慌的客人战战兢兢地在主人家里不站不坐一样。 老管家那态度还是令我惊讶,他居然没有阻止我也没有说任何劝导之语。只是一个眼神,与为我准备必要东西时的态度,就让我看到了他似乎也曾感同身受。或许他也有过那样一个时刻,因为简单的一句话的消息坐立不安,急切的想去见某个人,那中间隔着的千里山河都成了碍眼的阻挡物。或许他没能把握那样一个时刻,或许他没有相信自己的当时的感受是发自内心的情愫,所以忽视了那炙热的悸动,或者因为沉重的人生与现实而放弃了将执着付诸行动,为此后悔终生。他的过去无从问起,但我却不再愿意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遗憾。为什么我如此急切的想要去见那个可怜的姑娘、那个无情的君王、那个不会与人相处的孩子呢?我自己也无法想通它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但它就在心中,搅得我日夜不宁,不能吃也不能睡。经历过了那些大起大落,人生几度悲欢离合,我也早就不想再单纯的追求两餐温饱,在单宁府无所事事的日子。爹娘不在了,李宅也霸占,对我而言单宁府也早已不是能够给我内心平静的地方,无论是多少个夜晚,闭上眼睛总会觉得自己置身毡房中,依旧留在那茫茫大草原上。 卓娜提亚被活捉了,或许会或者,但也可能会被处死,或者她自己选择不去苟活。她的生命已经是风中残烛,随时随地可能会就成为永别。她留在我心中的最后一幕还是那个把我推出毡房的身影,那个胆小可怜的样子。若是见了她最后一面,或许一些东西就会说清,一些事情可以弄明白。我可以得到一直以来我所寻求的真相,关于我内心的真相。那么这奇怪的苦涩或许就不会再有了吧。 来到铡胡关时下起了大雪,夜里的风雪是奇怪的橙黄色,掩住了我的视线让我置身于几步的牢笼之中,虽然没有墙壁但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都毫无变化。一点一滴的,时间在一片片雪花的狂舞中仿佛变慢了下来,仿佛停在了那一刻。身体在这极度的低温下仿佛已经不属于我,冰冷僵硬的麻痹贯穿了整个脊椎。如果再这样下去,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死吧。死在铡胡关外的荒野中,死在中原与草原之间那细细的黑线上,就像我自己这短暂的人生一样,不上不下,似是而非,没有一个可以埋骨的归宿。 如此自然的死亡是我十年来一直奢求的东西,若是自己伤害自己,胆怯还会挡住我的去路。自己为自己断水绝粮,却又无法抵抗本能的强烈驱使。像我这样软弱无能的人,唯一能求得的最佳归处就是在不可抗力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死去,没有怨言也没有遗憾,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失去生命就是唯一的归宿。 但是不一样了,无论如何都要与白鹰再见一面,如此的想法如今充斥着我的心房,随着一下下的心跳流动到全身还温暖的血液当中,驱动着身体继续一步步牵着马艰难向前。在这样的信念之下,死亡成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结果,却又不像贪生怕死的人恐惧着它而歇斯底里,更像是有着急事的人与死神做着冷静的谈判一样。我还有事,可以的话请不要现在带走我,我还有事未了,可以的话请让我心满意足后再带走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娘亲说的,通道者归天如破枷解锁,执着者归天如老龟脱壳。那种形容留给我的唯一印象就是后者应该是难以忘怀的剧烈疼痛。如今却在一片夜里风雪中懂了这句话的滋味。有过执着,方知执着,知晓什么事执着,才放不下执着。 橙色的风雪牢笼中透出了一丝亮光,终于看到了铡胡关的边城客栈。它不远,可能只是风雪盖住了我的视线让我没有看到它近在咫尺而已。若是倒在了这里,或许就成了死在客栈门口的人。只差一点点,差点就成就了遗憾的一生。 不久后出了铡胡关,在白色的平原上继续走时,才回想起来仅仅半年之前,我还不会骑马这个事实,不禁自我感叹起来。难怪在铡胡关时那些大男人都在惊叹我为什么会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惊叹我敢于一个人在这危险的边关独自出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活成了不是我的样子。或许我早就是这样了,只不过之前一直以为不是而已。按照老管家之说,我带军印通文,所以官兵没法把我怎么样,但土匪贼人不会理它。铡胡关被卓娜提亚的军队攻击过,所以一路都加强了戒备,对我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也听了他的建议,果不其然一路走到现在确实安全。唯一有些失落的是没能看到卓娜提亚的铁车军在铡胡关留下的任何战斗痕迹,实际上那是半年多前的事情了确实也留不下什么,但不能亲眼见识一下卓娜提亚那一日做的决断留下的痕迹还是有些让人失落不已。 -- 第41页 出了铡胡关后不久就遇到了吕军官兵,一路通过官文就可以找到二哥所在的大营。但是我的目标并不是重新去拜访二哥,而是通过二哥去找温良玉所在的吕军大营。在那里肯定关押着那个我一直以来都想见的人,卓娜提亚女王。 “小妹,无论如何都要去见她吗?”二哥在军帐中为我洗了尘,对我的目的还是不甚理解,“在单宁府不是过得很好吗?” “我与卓娜提亚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因为我也算是当了与她朝夕相处一年的帐奴,她的最后一面如果见不到的话,我这一生会不得安宁。” “温将军连让我去看看卓娜提亚都不准,一直等着王占大将军平了东边一些流寇后汇合。但是你与卓娜提亚关系特殊,温将军应该会用的到你,待我写一封书信,小妹见她应该就十有八九了。” “真的吗?!”我有些激动,虽然一路奔波回到了威宁海北,但实际上对于真的见到卓娜提亚还是没抱太大希望。 “二哥何曾骗过小妹,既然小妹说要见,那必然有小妹你自己的道理,二哥若是阻拦就成了不通人情了。”二哥笑道。与二哥相认后我们说过的话实际上不多,但却并不觉得像是生人。 “太谢谢二哥了。” “不,小妹能够让我有事帮得到你,才是帮了二哥。”他说道,似乎是对于我主动对他提出要求感到非常欣慰。 次日与几个吕军随从启程,就从李卫驿的军营一路来到了温良玉的中军军营。一路对各色军官说了要见温将军后,终于在一处大帐外递交了官文和二哥亲笔写的书信。过了良久士兵告诉我可以进大帐了。 温将军跪坐在一个小桌子旁,没有着甲却看得出来身姿挺拔,黑黑的头发与英气成熟却又不失美貌的面容让我想起了安族的那位大姐。她摆摆手让我坐下,我便跪坐在她的对面。 “你给卓娜提亚当了一年帐奴,朝夕相处?” “是的” “你是伺候她起居吗?” “不是。” “教书?” “也不是” “.....难道是那种的?”她打起了奇怪的手势,“那种关系?” “不..不不不,您想多了,我们虽然同床共枕,但甚至都没看过对方的身子。” “哈?”她越来越疑惑,“那到底是干什么的?” “只是朝夕相处而已。”我说道,“实际上我也不知究竟算什么” “那卓娜提亚还真是缺爱啊,罢了,带你去见见她吧,没准她会有什么话说。” 她说着,拿起钥匙让我也起身,来到了一处很大的军帐,外面站着一圈卫兵,里面又站着一圈卫兵,大帐里面地上盖着木板,被大铜锁死死锁住。温将军开了铜锁,下面用木板铺着楼梯,跟着她一步一步嘎吱嘎吱地走下去,顿时一股阴冷的湿气袭来让我浑身不禁发颤,又传来臭烘烘的潮湿气味,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味。 地牢里一片抹黑什么都见不到,只见温将军用火把点燃了地牢两侧的油灯,才见到地牢中间铺了很多干草,还插着一根非常大的圆木。圆木上,无片布遮身的女子卷缩在那里,双手在前被戴着大枷锁,长长的头发被束起来像破布一样被系在一个钉到圆木的铁环上。她奄奄一息,想要低头歇息却因为头发被绑在上面而痛苦的挂着脑袋闭着眼,见有了亮光才缓缓睁开双目,直到目光扫到我才惊讶的睁大了。 “笙....你...别...别看我..”她虚弱地低声说道,又紧紧地蜷缩起身子,避无可避只能自欺欺人一样闭上双眼。她一动我才看到干草上沾着鲜血,一路随着血迹一直到大腿之上。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又非常急促地合拢了腿,藏住那些痕迹。 温将军也看到了那些痕迹,笑了起来,让我觉得无比扎耳。 “居然来了那事儿,我们的卓娜提亚是在地牢关的太久,一月多长也不知道了吧!”她的话句句带刺,却又让我觉得粘稠油化,恶心到不行。她见我没动也没接茬,而卓娜提亚还是一副非常羞耻的样子,索性把火把插在墙壁的槽子上,开始上前对卓娜提亚动手。 她想吭声,想瞪温良玉,我看的出来。但是她却目光却到处躲藏,别开视线,低声下气的悲鸣,小声地哀叫。看温良玉这见到新玩具一般的态度就可以知道,卓娜提亚以前面对侮辱不是如此,她是因为被我看到了这个姿态才会这样。 从单宁府到这里,就是为了见这一副景象吗?就像是不可触碰的什么东西被打了个粉碎,心中出现了比哭还要更甚一层的奇怪情绪。既不高兴也不悲伤,温良玉还在那里乐此不疲,我却完全看不下去了,转身便走出了地牢。 一出地牢,胸口就疼了起来,胃也跟着凑热闹翻腾起来,让我不得不弓下身子,又是咳嗽又是干呕,让卫兵都急忙过来扶我。 这一天起耳鸣便没有停下来。 这一刻之前,我还是那么想见卓娜提亚,如今我却一秒都看不下去,也什么都做不了。 第28章 纯白的爱歌 “若是凝笙姑娘在,我们也就省了每一阵子就让军医给她灌药。”温将军在帐中召见,要我去负责侍候卓娜提亚。 “实不相瞒温将军,我想走了...”我也就直说道,那副凄惨的景象实在是不想再看第二遍。 “你可知军中无戏言?”温良玉见我对她的客气不买账,她的的表情就变了,冷冰冰道。 -- 第42页 “我也是常年在军中侍候王侯首领之人,这点道理自然懂。” “那就是要知法犯法,要试试我营中军法吗?” “温将军,我可没答应过你任何事情,即便军法,也是讲道理的不是?” “放肆。”她将自己的茶一股脑泼在了我的脸上。因为进帐谈了良久,一盏茶已温,倒是没灼了我的脸。被人如此羞辱在跟了卓娜提亚后就没有过第二次。如今擦去粘在脸上的茶梗,心中虽然没太大波动,倒也勾起了以前的回忆。 “凝笙姑娘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汝兄乃一员良将,若有委托绝不推辞,这妹妹怎么会是个没心没肺的狗畜生?”虽然骂的难听,却也不比我听过的侮辱更低级到哪里去了。 “将军若要杀我,便杀了吧,我与二哥已然相认,但家门已灭,对人间早就没什么可贪恋的了,倒不如死个痛快。”虽然只是说说,但也确实挺希望她把我就此拖出去一刀斩了,也算痛快了。 “你死与我无关,何故以死相迫,笑死我温二娘。”她却一点都没有想笑死的样子,倒像是气死。“罢了,与你大动肝火,不值得。小妮子,你今晚就先与卓娜提亚在一起,明天我让人送你回去见你二哥。如果你二哥也说不动你,那你要死还是要滚回单宁府我也就懒得管了。”她说道,既然妥协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默默点头。 走出大帐篷,看到夜空比以往都要晴朗的多,可见银河从南边横跨过天际的样子,那些星星在寒风中一晃一晃地打着冷颤。回了单宁府一趟,才发现在草原上星辰更清楚,云更低,不知道是天更晴朗,还是离天更近。月光撒在地上,就可见莹莹月影淡淡的投在地上描出军营万物的形状,直到一处篝火才被破坏一片。 “卓娜提亚很虚弱,今晚你如果想要什么热水之类的可以管卫兵要。”温良玉在一旁说道。 “温将军如果能少折腾她几天,她自然会好受的,这是我的诊法,比你军医的好用。” “找死!”她喊道,从背后把我一脚踹倒,我无话可说,只是站起身来拍拍土继续走。 来到了地牢所在的大帐前,我转身向温良玉伸出了手:“如果要给我什么的话,就给我那个铁铐的钥匙吧,至少今晚让她的手好受一些。” “卓娜提亚身手不凡,你就不怕到时候人跑了?” “她连那铁铐都举不起来了,哪儿来的力气逃跑呢?你也说过今晚让她好受一些,有助她康复不是吗。” “那也不是不行,但是,一手换钥匙,钥匙给你,我要砍下你的右手,可好?”她笑道,笑得令人厌恶。 “随你,请快点。”我把伸出的右手抬高。反正我既不干活也不执笔,一只右手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温良玉拔出了战刀,一旁的士兵就慌了神。“这恐怕对李将军不好交代——”不等他说完,她就一刀斩了下来。 仔细一看,右手还在,只是割破了食指而已。 “真是没意思的小妮子。”温良玉失望的说道,收起了战刀,让士兵把钥匙给了我。又递给我火把。 第二次进入地牢,阴冷的空气还是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点燃了油灯,插上火把,转眼又看见了被拴在木桩上的卓娜提亚。她自我进来一直看着我,却一言不发,我也看着她,自顾自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些香灰,包裹在一片布里打好了结。 又流血了,这样放着自然是不行的,我就上前用灰包轻轻摁住了那个地方,心中惊叹着她的大腿已经变得冰凉。而她稍微挣扎了一下,又涨红了脸,但似乎舒服了一些,也就长叹了一口气。 “笙儿....为什么不回单宁府?”她缓了良久,终于开口轻轻问道。 “我回去了,但是住不惯,家人也都不在了。” “笙儿的家人...怎么了?”她问道。 “被皇帝赐死了。”我说道。 “那笙儿....为什么要回来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来看你的,不要想多了。”撒开了抵在那里的手,我换了个坐姿,总觉得心里突然有些不高兴。 “哈...”她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提亚呢,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有人造反....想杀我,逃跑时偏偏撞到了温良玉,就变成这样了。”她想要苦笑,却又挤不出笑容了。 “我早就说过,不要打铡胡关,不要把事情做的太绝,为什么我都懂的蠢事你就不懂呢。”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钥匙,解开了她手上的铁铐,把这还挺有重量的东西放到了一旁的稻草上。卓娜提亚双臂与身体一样白皙,却因为铁铐留下了深深的拷痕。然后我站起身,解开了她被系在铁环上的头发,才让她的脖子得到了休息。 “既然已经这样了,再斥责我...也没啥太大意义了。”她揉着自己的手腕。“今天...真的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 “让你看到了不好的样子。” “你现在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我知道,我今天看到你...所以就有点太...我知道你不高兴了....让你...”她越说越词穷,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来说自己的想法,我们两个却都心知肚明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提亚不用道歉,如果这种事需要道歉,那我应该道歉多少次,你不用道歉。”不知为什么,那股欺凌弱小一样的罪恶感又上来了。 -- 第43页 “我还不让你看我...不让你碰我。” “但我现在看到了不是吗,对我而言没差啦。” “不,不一样了,温良玉做的不止你看到的....被她关了这么长时间,她就是想欺辱我,就是...想看我痛苦,看我哭....想让我自己恨自己....” “我看她今天那么激动,你以前肯定做的很好,她根本没有达到目的。”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想安慰,她却把手抽开了。 “我已经不是那个卓娜提亚了...我...”她别过了脸。这下让我也觉得费解,她究竟在为什么感到这么悔恨? “你这样温良玉可就达到目的了。”我说道,“她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提亚怎么可以被这种人玩弄在股掌中?”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笙儿这么勇敢...我实际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 “我是知道的啊,我都知道。”我再度握住了她的手,她这回没有逃避了。“我认识的卓娜提亚,就是这个卓娜提亚,一个矛盾的可爱姑娘,不是什么神一样的女王,也不是温良玉脚底下的玩物。” “你....”她看着我,恍然大悟一般。或许是第一次,卓娜提亚真正知道了我懂她,她不懂我这件事,第一次感受到了我离她有多近,比她想象的近得多。或许也是第一次,她知道了之前与我保持距离是多么蠢的举动。 “我认识的提亚会哭泣、会胆怯,又自私、又固执,有的时候喜欢看别人出丑为乐,做事没轻没重,还很蠢,可以说是根本不懂人心。所以我才....我....”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或是说不出那几个字眼。不知不觉觉得脸上又温润了起来,本来想与她平平和和的见最后一面,最后却又弄成了这样。 “是啊,你知道,你都知道,我却一直那么蠢,就是害怕你知道后会嫌弃我,会想尽办法离开我。”她的声音也开始发颤,尽力让自己保持正常。 “杉樱说过你的过去,你是个充满秘密的人,但是对我而言,秘密只是我不知道具体事情而已,但是我懂,我相信事实并非如此,一些事情肯定不是听起来那样,是吗?” 她可能是被染成了血红,但白色的羽毛是与生俱来的,不可能一直都是血红色。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一年的相处虽然短暂,但对我而言认清卓娜提亚这个人已经是完全够用了。她不时那种复杂的人,或许她的过去非常复杂,但是她的人格却并非如此。 “你又怎么知道?”她躲藏似的别开了目光。 “李逸笙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是李逸笙,你害怕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你防备的东西我不会去实行,我的那点恶意也根本伤不到你。提亚,只是一晚上,只剩最后一晚了,告诉我我没有认错人好吗?” 她看着我,思前想后,还是叹了口气。 “逸笙姐确实是我斩杀的,但是当时的事情,说给谁听都不会信的。” “说吧。”我摸了摸她的脸颊。她愣了几秒。 卓娜提亚缓缓道出原委。那是只有她知道的事情,这个草原上最黑暗的角落。 当时李逸笙确实在呼碳的大帐里,也确实几乎要临盆了。但她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卓娜提亚一看到这个情形当时就知道了事情与她想象的不一样,呼碳人也是遵守草原法则的人,不会如此对待以后会是别妻的人。 李逸笙不是呼碳部的别妻。 逸笙姐看到卓娜提亚,就对她说了最后的话,那遗言让卓娜提亚感到害怕。 她说很高兴看到卓娜提亚带兵来了,来了就肯定是兵变篡位了,这一切都在她父亲的计算之内。当时的布谷德部为大吕充当先锋,已经东征西战打造了一支强悍的军队与完善的体制,卓娜提亚又聪慧博学,完全有当入草原争霸的条件。但是他们却缺少动力,缺少这种主动性。所以仇恨就是最大的动力。李逸笙的父亲抛弃她,她估计引诱呼碳部掳走她,又激怒呼碳部去折磨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计谋,都是为的就是这一刻。这一切都按照她父亲临走前的交代一步一步实行下去。 仇恨。 李逸笙与她的父亲,想方设法与卓娜提亚培养起感情,却是为了以此来培养出仇恨。 李逸笙说仇恨把她从雏鹰变成了嗜血的真鹰,从此卓娜提亚就不能止步了,止步就会粉身碎骨。如果还认她是逸笙姐,就继续把大业持续下去,不要辜负她做的这一切。虽然骗了卓娜提亚,却也是为了她好。 最后一刻,李逸笙让卓娜提亚一刀了解自己,她已经厌倦了人世,厌倦了一切活生生的东西。之后便是杉樱所说的部分了。 卓娜提亚一直仰慕,也深深喜欢着李逸笙。李逸笙却常说,她是雏鹰,自己是山雀,自己迟早会成为她的饵食。卓娜提亚一直不懂那句话的意思,直到那一天看着起火的大帐,她明白了其中的滋味。 自己喜欢过的人,却一直活在地狱。既没能拯救她,也没能识破这些圈套。直到最后,一口一口撕咬着,曾经的雏鹰吃掉了与它一起成长的山雀。在那之后卓娜提亚的父亲也直说了卓娜提亚没有退路了,他选择了自杀,逼着自己的女儿在踏上的修罗之路继续前行。背负了这些罪名,这些恶名的卓娜提亚,只能一往无前继续走下去。 我的十年是地狱,她的七年又何尝不是呢?我悲惨窝囊,她风光威风,却在深处没有什么真正的区别。卓娜提亚在尸山血海中不断前进,把自己活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把真实的自己留在心中,等待着第二次的天明。 -- 第44页 这就说明了一切,这证明了一切。 “我相信,我相信。” 我没有看走眼,我也没有认错人。卓娜提亚就是我所认识的卓娜提亚,一切就像是准备好了一样。 “你相信?” “我都相信。”我信誓旦旦。“我也都懂,不需要再说了。”为什么要骗杉樱,为什么做那些事情。她最后做的,是李逸笙不曾要求的,替她背负了那对父女的罪孽。 为什么呢,这种人,这么可爱的一个傻姑娘要背负这些东西却没有人能理解,她自己也费解。她一年来一直在向我呼救,现如今,我终于响应了。 “那我不说了……我应该早点对你说的吧?”她苦笑道,就像我之前一样,梦醒了,释怀了。 “提亚,提亚,卓娜提亚。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预感我的命运要改变了”伤心的往事也只是过去了,但是感受还没被冲淡,就会感同身受。“只是相处了一年,你却洗掉了我对过去十年的所有回忆,洗掉了所有人的脸,洗掉了每一刻好的坏的所有感受的记忆。我回到单宁府后,见到马就想起你教我骑马,见到毛笔就想起你嚼笔头,见到一袭白衣就想起你那一身耀眼的白袍。提亚,我的提亚,你搅的我夜不能眠,把我一路拉回了草原。你能解释一下吗,你能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越说越是激动,语调已经没了平时说话的样子。 “我们能不能不像孩子一样...一个哭了另一个也被带着哭起来....”她抹着鼻子,笑了一下却又止不住抽泣。“我希望你永远不回来,忘了我和草原,忘了北边的一切,去拥有那些....那些我憧憬过得美好的事物。但是你还是回来了,而我....我居然.....我居然心底...很高兴你又回来了...” “我是为了真相,所有的那些真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真相...” “你找到真相了吗?” “找到了” 明日我就走了,我走后,温良玉会和王占汇合,把卓娜提亚交给王占,王占会把她带回京城。之后她会被皇帝下令处死,从此就再也见不到面了。我终于明白了,重新捧起她的双手后终于明白了。这红尘根本没有真相,这世界根本就不在乎这种东西。 我知道了,唯一的真相就在心里,它自诞生起就一直在那里。我应当面对的问题不是它应不应当存在,而是它已经在那里了,它不光已经存在,还无时无刻提醒我它的存在,敲击我的心房,撕扯我的灵魂。 死或生、草原或中原、中原或者单宁府都一样,对我而言都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终于在见到你后,才切实地知道了即将失去你,永远的失去你。我终于知道了那真相就是那藏不住的炙热,挡不住的悸动。 “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我也一样傻,没有发现就在这里。” “那我就没有错,一开始都没有错,我一直都有这种预感,我一直相信自己的感受不会有错,太好了....笙儿...太好了。”她的眼角从留下的一道一道细细的啼痕终于成了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 我伸出双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擦去了她的泪痕,她露出了前所未有安全的样子,又盖住我的双手,想要继续多享受一下这种沉醉。 “提亚,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介意我的过往,不介意我曾经是破布一样的奴隶,曾经是憎恨过你,是个对你有过歹意的潜伏者、曾经希望看你败亡还对你的败仗一次又一次在心底幸灾乐祸。接受我,收纳我,成为.....”说到这里,那字眼似乎又说不出口,宣言已经到了嘴角,所有的秘密全盘托出,最后的那字眼却还是羞涩的不肯露出身影。“成为....成为我的...成为我的爱人?”感受得到脸颊发烫,仿佛冒出了透明的气,心跳一下下又无比的重,从未觉得全身都如此的炙热,仿佛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都在为敞开了心扉而欢呼,我强迫自己看着她,不要因为那胆怯与羞涩别过头去。唯独我不能别过头去,不能逃避。 “我是个充满秘密的人,随时都可能让笙儿失望,让笙儿受伤,我....”她涨红了脸,目光看着别处,说着其他的话。 “提亚...我都会接受的。” “我可是....” “从此你就是我的,你的缺点也好秘密也好,一切都是我的,对我而言没有区别”说出这些话,实在是让人难为情,但是为了她,无论如何都要把感受说出来:“因为只要是提亚的,就是我喜欢的人的点点滴滴。” 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大了眼睛,仿佛为这句话无比惊讶,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把我的双手拿离了她的双颊。 “你说了,我是你的,那我从此就是你的。从此不再只是卓娜提亚,是....是李凝笙与卓娜提亚、李凝笙与卓娜提亚!是吗?是吗?”她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嗯...李凝笙与卓娜提亚。”我答道,总觉得脸上要着起火。 突然,我仰面摔倒,重重摔在了干草堆上。卓娜提亚像是被我吸引着一样扑进了我的怀里,用力地抱紧了我。猝不及防,却也是意料之中。她是如此用力的抱紧了我,一寸都不愿意松开,仿佛害怕这一刻我会突然消失离去一样。 “我曾经觉得,流水只是流水、春天只是融雪、奴役也只是高声的说话和一些体罚、自由只是对幻想的向往,但是笙儿说过的,一切就不同了,流水是大地透明的丝巾、春天是从冰雪到新的世界的关口、奴役是对灵魂的禁锢、对自由的向往是不屈的高贵。只要是笙儿说过的,我都觉得美,只要是美的,我都想对笙儿分享。就连被抓前一晚那夜里的飘雪,我都想和笙儿诉说有有多美,温良玉折磨我时,我真想告诉笙儿好疼。”她一句一句说着,撒着娇,又不肯松开双手。 -- 第45页 “我不会离开了” 我会留下来,我会保护卓娜提亚。她不是身上该有鞭痕的人。 “地牢这么阴湿,提亚冷吗?” “冷…笙儿,我好冷…”她毫不掩饰的倾诉,就像是迷了路的妹妹,终于找到姐姐后哭着撒起娇一般。 与她紧紧贴在一起的这一瞬间,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滞不前。这一瞬间,明白了永恒这一概念的含义,仿佛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残酷未来,即将生离死别的悲惨命运,兵败被俘与被灭门的凄惨现状都不再存在,整个世界唯一真实的只有卓娜提亚的存在,那凉而又细腻的触感。 第29章 奉献者 话说杉樱在得知卓娜提亚因为兵变出逃被温良玉活俘后,便马上与贵吉尔氏族告别,带着自己的随从走出了大山企图收拢散落的部众以营救卓娜提亚。但是草原的正中地带被已经叛变的达达部所占领,杉樱虽然凭借自己身为长公主的号召力成功的收拢了一批又一批的散兵游勇,却在有着中原帮助的达达部军队的围追堵截下不断损失人力,又因为东边的王占五万大军开始扫荡布谷德残余势力,杉樱不得不在草原上不断转移自己的营地,并在达达部军一次又一次的袭扰下疲于应付,至始至终网罗的部众超不过千人。 眼看时间到了深冬,趁着风雪时节,杉樱与参与属下商讨,决定冲破叛军的壁垒并绕过莲华城禄王的军势,到西域去寻找安族人以谋求帮助。因为在这种墙倒众人推的形势之下,唯独安族人是会帮助卓娜提亚方的势力。她带着千人骑兵从广剑川西出发,一路风雪折磨不说敌人又不断袭扰,直到初春时才来到白山山脉。到此时杉樱的部众已经不足一百人,她原本以为还要走一年直到安族人大本营艾利马,因为白山部落的覆灭让这里的雇佣兵生意桥头堡也跟着消失了。结果她才发现大吕王朝对卓娜提亚发动的战争让西域也陷入了亲卓娜提亚的残余势力与莲华城、白山部落的残余势力之间的战争,让安族人看到了商机,在这里驻扎了一个大将笔下两千多人的大营,专门等着接各种战争生意。 杉樱与芙蔻还有数十人骑兵在大营前遭到了弓箭手瞄准,他们不得不表明来意,结果安族人只允许女人进入大营。于是杉樱只能带着芙蔻和七八个女骑手下马进入大营。大营中物资充沛,士兵甲胄精良,兵将如郎虎,但细看不难发现都是女子。杉樱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到安族人大营,也发自肺腑的觉得安族人的英气果然与众不同,非他族男女可比。 “长公主,您的财宝都丢的差不多了,到时候见了安族大将,到底怎么办?”芙蔻对杉樱小声说道。自从脱离了布谷德部她的话也日渐多了一些。 “这我自有办法。”杉樱说道。看似镇定自若,实则有些心虚紧张,自然是逃不过芙蔻的眼睛。 “安族人肯定恨死布谷德人了...不会出危险吗?” “不会,安族人未被雇佣便永远置身事外,立场全看雇主。” “但愿是真的。” 几人被安族卫兵带到了大帐篷,帐内坐着一安族将军,看样子刚过三十,肩宽腿长、身姿挺拔高大,着甲不带盔,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束成长长的马尾,额头上只留一缕垂发,又精神又英气,胸甲也被铸成了适合她身材的样子,令杉樱一行人不自觉的移开目光。 杉樱见她便知肯定是安族大将,同时也心想盔甲还能做成这样又漂亮又实用的样子,果然我们这些男子为主的地方还是目光太狭隘了。 “欢迎,布谷德来的客人。”那将军开口道,“我叫ann tujis,以你们布谷德人的语言,可以叫我安忒斯” “谢谢”杉樱很高兴,因为安族人愿意对外人用自己的语言说自己的名字,便是一种好感和信任的表现。她说:“我叫....” “白鹰眷族的二女儿杉樱,是吗?”安忒斯笑道,杉樱便愣了。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关注所有的战争,发生在东方草原上的战事已经让白鹰眷族变得声名狼藉,我的很多属下都觉得管不住士兵的布谷德人是孬种,劝我不要接任何布谷德人的活儿,你说合理吗?” “抱歉,我....” “先回答我”她的气势不容置疑,杉樱都有些被镇住的感觉,想到自己是来求人的,也只能顺着她的心意:“您的属下说的很对。” “哪里对呢?布谷德人是孬种,还是不该接你们的活儿?”安忒斯笑着继续追问道,让杉樱极为难受。 “都对,现在的布谷德人确实是安族人所说的孬种,看不起我们不接我们的活儿也是正确的。” “噢?孬种很难有自知之明,那么便说一句‘我是孬种’吧,你们几个都说说,让我的属下好好听听。姐妹们!手里的事儿放放,看看别人承认自己是孬种。”她拍手让大帐里所有人都看向杉樱一行人,那目光令她们抬不起头。 “欺人太甚!”杉樱的一位女兵忍不住这样的侮辱,把手放到了刀把上,随即不知哪里飞来一个飞刀刺穿了她的手臂,让她捂着手跪倒在地。 “别动!”杉樱回头对属下们喊道,又看着安忒斯,低声地说:“如果安忒斯将军想要拿人取乐,拿我或者我罕姐说事就是了,请不要侮辱我们的士兵。他们一路拼死杀敌才把我送到这里来,不应被如此侮辱。” -- 第46页 杉樱的样子让芙蔻心中滴血,也让随从们低着头几乎泣出声来。杉樱长公主自知事起就是个要强倔强之人,即使成了闲散贵族在兵士眼里也与将军无异,如今为了救女王,竟然在这里如此低声下气,实在是让人心痛不已。 “说得好!”安忒斯一个人鼓掌起来,那声音格外刺耳。“如今布谷德与十箭联盟分崩离析,大吕军队势如破竹,你们的卓娜提亚女王又被一个小小的温良玉活俘了,你们要钱没有,要势也没有,恐怕以后也要亡的渣都不剩。接你们的活儿确实不值。但是我们安族人,就没有管过别族别邦孬不孬、蠢不蠢的事情,我们不像某些个人,用自己的准则去强求别人,若全天下没有孬种,我们替谁打仗?但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我们是以雇佣为营生,自然是要吃饭的,白鹰眷族的小妹妹来到这里求我接活儿,肯定是带了什么好东西吧?”安忒斯说道,杉樱便要回答,让芙蔻更不敢听下去了。 “月者汗国的第纳银币,五十枚。中原官银银锭,二十个。”她大声说道,大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我相信这肯定是写在支付账册封面上意思意思的赠品吧?那么接下来还有什么呢?”安忒斯笑道。 “没有了。” “没有了?听到了吗姐妹们,白鹰眷族的人第一次来雇佣安族人,就出这么点钱,熔了还不够打一副银甲带回艾利马和妈妈们显摆,要是我说这是统一草原的白鹰眷族出的佣金,她们肯定会笑我遇到了冒名顶替的骗子——”安忒斯说着来到了杉樱面前,她比杉樱高出一个头,让杉樱只能仰视她,“该说是可笑呢,还是可怜呢?” “我知道您不会满意,所以我…” “你什么?”她逼问道,贴的更近了,让杉樱更结巴。 “我…我….我来当奉献者,够佣金了吧?”杉樱终于说出了心中的话。 “哈!奉献者?真敢说,我们的白鹰眷族小妹妹真敢说!”安忒斯一指芙蔻问道,“我问你,知道什么是奉献者吗?你们呢?”她一个一个指着那些杉樱的女兵问道,无视了杉樱拉着她的袖子想阻止,那些人则没有人回答。 “她们当然不知道,毕竟小妹妹也要面子,是吗?白鹰眷族就算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死撑着要在属下面前保持尊贵,多可爱的小妹妹。”她笑道,“如果我想错了,你来说吧,你不敢说那就是我想对了,如何?” 杉樱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回过头,她实在是有些怕了安忒斯这过于知晓人心的性格,怕她因为自己试图隐瞒又做出什么事来。“安族人的侍妾只要出身高贵的人,一些人是与佣金一起和亲送走的,一些人是雇佣战争中掳来的俘虏,而奉献者…就是自愿…自愿当这种人,换取一次雇佣……”杉樱实在是说不下去,也看到了芙蔻和其他人不可置信的样子。 “长公主!”“长公主何必这样!”她们惊讶的质问彼此起伏。 “抱歉,提前说了你们肯定会拒绝来的,我只能……” “月者汗国送了我们一个公主,换了我们五百重骑兵。布谷德长公主,你觉得你自己值多少呢?” “我不要别的,我要五百暗杀者,潜入吕军大营救出罕姐!” “哦?巧了,我们大营里只有五百暗杀者,但我觉得你不值这个价。” 杉樱终于涨红了脸,马上拔出了细月弯刀,安忒斯也抽出了直直的长剑,火花一闪,两剑相抵,“让我试试你到底值不值吧!” 几个侍从见两人拔刀打了起来,便想上前帮忙,结果见到数个安族人用弩对准了她们,也只能不动。 安忒斯挥剑有力,几乎次次都刮起一阵风,杉樱敏捷,招招躲过,一劈一砍都向要害,却又被有力的挡住。两人斗作一团,密不透风的打了一阵才分开。杉樱已经开始气喘吁吁,因为长途奔波已然没了耐力,却见安忒斯脸不红气不喘。 “好,太好了,不愧是卓娜提亚的妹妹。”她收起了长剑,杉樱见状不解,但也收回了弯刀。安族人尚武,她们眼中的美人必须能打才算美,否则再美的人也只会被当做没用的皮囊。所以侍妾们通常过得悲惨,也与王公贵族多不会武因而被安族人鄙视有关。 “传我命令,暗杀者整队,骠骑队整队,准备奔袭温良玉军营,营救卓娜提亚。”她说道。安族人的不讲道理与直爽这一回给了众人深刻印象,果然事情一确立,她们不会浪费一分一秒。杉樱经历了一小阵的羞辱,如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样子。 “你们可以走了。”她对芙蔻等人说道,杉樱也想转身,却被安忒斯一把抱住了,吓得她小声尖叫了一下。 “你可不能走。”安忒斯说道。“安慕现在敢重用本命给吕人的莲华城河西军效力,打了大胜仗肯定会拿回大将称呼。而我为布谷德救卓娜提亚一来和她对立,二来还比她多拿到一个布谷德公主,就可以压她一头,你走了,我可急着炫耀。”听得杉樱一头雾水,安慕又是谁? “长公主……”众人见状也不想走了,安忒斯便放开了杉樱。“既然是我的人了,要有自知之明,我不想杀我侍妾的属下,她们你自己打发走,然后我们立誓。”杉樱听了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发现眼角已经湿润了。 侍妾,她还是知道的,在安族人的这个社会里,侍妾与外面那些被她们鄙视的女人没有太大区别,所以地位也不会高。 -- 第47页 “需要这么着急吗?” “以后再顶嘴,我就罚你。”安忒斯说道,转身便要出了大帐,留下了众人。 芙蔻上前对她小声说道:“长公主,别哭出来了。”她抹着杉樱的眼泪,“我们别救女王了,好吗?” 杉樱很惊讶,“你不是对罕姐最忠心吗!为什么说得出这种话。” “我自己怎么样无所谓,但是长公主…长公主更重要。” “有这句话就够了,芙蔻,与他们回去吧,罕姐自由了第一件事肯定是清算叛徒,贵吉尔氏族好不容易活下来,你们还不能这么简单就死。” “长公主怎么可以当侍妾……我来吧,长公主走吧”芙蔻继续说道。话不多的她越是表达自己越是难。 “她们只要我这样的,这也算白鹰保佑,罕姐有我这样闲散、还会打斗的妹妹,在安族人眼里就是个完美的情人,才能给她讨个活命。”她苦笑道,“这样我也算与姐姐和家族两清了,当个侍妾没什么不好的,起码没有帝王家那些条条框框了不是吗?那个李凝笙都能和安族人相处,我又怕什么呢。”她半安慰的说道。 “长公主…您长大了。”芙蔻突然伸手摸了摸杉樱的头。 “是啊。”杉樱答道,突然又抑制不住哭了出来,“能叫我杉樱吗?就当最后一回” “对我来说,长公主就是长公主”芙蔻说道,“我的生命中也只有这个始终如一的长公主。” 第30章 降临 “小妹,没事吧?” 二哥看着我问道。 随着初春到来,布谷德流寇对吕军的骚扰也日渐密集起来。为了保证卓娜提亚不会被布谷德人救走,温良玉只能把李卫驿,我的二哥所率部调至这里。二哥来到温良玉大营,第一件事就是来见我。但是看到我起身坐下都磨磨蹭蹭,就有些担心的问了起来。 “有事。”我直说道。 “不舒服吗?” “你自己看吧。”疼痛让我没有耐心去解释去组织语言,我站起身便转过身脱下了衣裳,结果二哥就喊道:“小妹你干什么?这叫我目不能视啊。” 他怕是闭上了眼,想想都知道。 “睁开眼看看。”我说道,然后就听到了惊讶的吸气声。 “这是谁干的?”二哥的声音这一刻就开始带了怒火。他生气倒是让我高兴,至少能感到他确实是我的亲人。 毕竟,我的背上应该已经是一塌糊涂的鞭痕。若是我无动于衷,这亲人就太让人失望了。 “温良玉干的。” “她...她匪气陋习改不掉就罢了,何故要害及我妹!”二哥拍案而起,我赶紧穿上衣裳,拉住了要冲出大帐的他。 “你去对峙,不会有结果的。” “你何罪之有,要被温二娘一个贼人打成这样?!”他一改以前平和的样子,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她每隔几日便要去折磨卓娜提亚,每次鞭打我就挡在中间,她便打在我的背上。” “卓娜提亚....圣上不是要她毫发无损吗?温良玉这又是做什么?” “你所说的‘匪气陋习’而已,抓了一个女王,她哪里坐得住呢?” “那小妹为何要挡?” “我看不下去,不说有情,于理来说她也算是一方枭雄塞外的贵人,不是说王侯不苟活吗?她也不该被如此侮辱。” “....”二哥看着我,表情很复杂。一直以来他仿佛一直对我暗示的我与卓娜提亚之间的关系是默认的,或者说是不愿意,不敢去细想。而如今这件事越来越明显,他的真正态度也显现了出来。 “小妹长大了。”他突然说道,让我有点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 “所谓近朱者赤吧?看到小妹明事理又敢作敢当,俨然已是鹰隼鸿鹄了,哪儿是以前那闺中小秀的样子能比的。” “你就不想知道我....” “不需要解释了,二哥都懂。” “二哥可不要想着安慰我,我给二哥看伤痕纯粹是把二哥当亲人不想隐瞒,而不是告状让二哥替我出头。”他要是去找温良玉做傻事那我又多一件头疼的事。 “二哥只问一句,替那女王挡鞭子,可曾后悔?” “疼归疼,没甚么后悔的。” “说得好。”他点点头,“有这句话,小妹自己就该为这鞭痕自傲,此非奴役打罚的屈痕,而是贯彻心性之战伤,不比我等挨的箭镞低贱。”然后他转身又要出去,我又赶紧拉住了他。 “可别真去找温良玉麻烦啊,你还能抽回去不成?”我赶紧说道。 “小妹有情,二哥岂能无义。就算还不回去,温良玉这折腾,对小妹也好卓娜提亚也好,该到头了。”他看我还是不放心,赶紧作放松状:“小妹放心,二哥不是莽撞人,不至于去惹麻烦,温良玉现在也是朝廷武将,还是要讲道理的不是?我也不指望升官发财了,今天就去敲打敲打,得罪一下这温将军。” 说罢,二哥还是出去了。不过自这件事后温良玉确实再也没有折腾过卓娜提亚,也还了她的衣服。不得不说让我让她都轻松了不少。虽然在大营中温良玉更是看我不顺眼起来。 被囚禁了一个冬天,卓娜提亚消瘦了许多。温良玉控制着她的三餐,无荤少水,要的就是让她整日都虚弱无力,无法反抗她也没有力气去寻求逃跑。 -- 第48页 每次进入地牢都要被搜身,这个环节之内身上是一张额外的纸片都带不进去,温良玉不允许任何她不知道的东西进入地牢。不过自从我来了之后,卓娜提亚的身体日渐好了起来。不只是因为有人伺候,半月也会帮她沐浴一次,她心情好转,也是因为我想了一个改善饮食的办法。 兵粮里有不少肉干,每天索求一下可以拿到一小块,但我自己一口都不会吃。将它含在口中,压在舌头下面就可以瞒过每次搜身带入地牢。这样保持了一个多月,每天就都有一两小块肉干可以给卓娜提亚去吃,让她从虚不受补因此而腹痛,逐渐的恢复起来。不过她也不傻,即便身体开始恢复了,还是要装的虚弱无比。 “你吃吗?”手中拿着温湿的肉干,她撕下更小的一块,看着我摇摇头便自己吃下。每次我带来肉干她都会这么做,即便说了不要别再这样,她还是会如此。就像小孩子分享好吃的东西一样,就像某种必须的仪式一样。 “如果我没猜错,春天战马消瘦,人心不稳,尤其吕军缺乏换乘战马,正是草原部族进攻驻扎军队的时候。”卓娜提亚说道。 “你意思他们可能会来救你?”我问道。 “当初造反的只是两个部族,如果温良玉冬天就把我带回中原,那我就死定了,只能认命,等到春天了,所有部族应该都知道我没死的事情了,又到了进攻的最好时节,那我自己也说不准我是不是活不成这件事了。” “真好啊。”我不禁感叹。 “什么真好?”她问道。 “看到提亚又满口军国政务了,感觉真好啊,我刚来时候你可是狼狈得很,别说想着逃出去,连正眼看我都不敢了。” “人都有低谷嘛,我又怎么免俗。”她嘴上说着,但似乎想到了当时那个情况,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现在觉得你这害羞真是习惯一样改不掉的毛病了。” “只对笙儿害羞,怎么能叫毛病?” “那提亚你想想,我帮你沐浴时候,还有立冬那阵你生病时候,别说吃喝沐浴喂药,连如厕都得帮忙了,但我猜提亚又不是没被丫鬟女奴侍奉过,怎么每次都恨不得找个隔帘把我隔开一样呢。” “别说了。”她捂住了我的嘴,“这种东西说出来多不雅,快和温良玉一个德行了。” 我也只能拉下她的手,“好好好,我说个有用的。我从我二哥那里听来,阴山一处山里估计有四万多布谷德军队撤到了里面,而且现在吕军分不出兵力去攻坚。”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 “不会是李卫驿骗你吧” “我二哥至今可没骗过我。” “那可太好了”她高兴了,“果然还是我的人,终究还是听我的话进了阴山了,好啊,进了阴山那就是保住命脉了。” “对了,还有消息说布谷德长公主带人去西域找安族人了,据说温良玉也派人联系了安族人在西域的大将,她们不肯透露任何事情。” “.....杉樱?”卓娜提亚惊呼道,“那傻姑娘,去找安族人干什么?傻吗?会被安族人连骨头一起吃下去的啊!”一听到杉樱的动向,她便非常激动。 “冷静点啊,提亚,又没说肯定是真的。” “安族人不说谎的,不说便是默认。你说这傻姑娘,她不是和我恩断义绝了吗?那应该乐于见我出丑啊,为什么要去找安族人,安族人都是些什么人她心里就没数吗?!” “你应该高兴啊,安族人多能打,到时候不是布谷德兵救你就是安族人救你,肯定是出去了。” “安族人会真心帮我?别开玩笑了,她们恨不得我死,我死了草原才会重新四分五裂,才会有的一堆生意做,我平了草原又从来不去雇佣安族人,她们可是恨我恨得牙痒痒。谁知道到时候会耍什么花招。” “我觉得你对安族人是不是有点太有偏见了?以前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安族人不是人都很好嘛,还莫名其妙被你弄瞎了眼睛。” “那是你幸运,碰上的都是那个被我弄瞎的一样的傻姑娘。安族人可都是战争贩子,做的都是今天帮你抢回女儿,明天帮你仇家杀你再劫走你女儿的两头跑勾当,为了战争财和好战本性安族人可是什么都做过的。为什么朝廷吕军不肯雇佣安族人,只有莲华城那种边关藩王才接触,因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笙儿,你太傻了,有的时候像我姐姐,有的时候比杉樱还傻!” “杉樱那么能打,又有影响力号召力,在说安族人都是女的,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想当然了吧,安族人可比男人好女色,落进她们手里要是成不了战士,那身份可比在男人的世界里当玩物还会惨。真以为普天之下皆是姐妹啊?这个傻姑娘,最好赶紧和安族人谈崩,离那些人远一点!” “我的提亚还真是肉干吃多了,都有操闲心的心情了。”对她这么大的反应,我还是觉得有些杞人忧天。毕竟随随便便我就碰到了大姐那样的人,好人应该还是比较多。 背后传来有人下楼梯的声音,转身看到是个吕兵。 “看样子今天我呆不了太久了。” “笙儿?” “怎么了啊,我晚上还会来——” 一瞬间我就知道了为什么提亚会疑惑地叫我名字,恐怕她看到了背后那个士兵的异样。我也是,因为我感觉到后背一阵冰凉,什么东西刺了我一下,耳中听到了撒弦的声音。 -- 第49页 我再度转过身,看到那士兵手里拿着一把小弩。这时候我才感觉到背后痛了起来,温润的触感也扩散开,让我无力的倒在了稻草上。 好疼,感觉有什么异物从后背直插进了胸口,每次呼吸都会发出嘶嘶声,每次呼吸都痛到难以忍受。 “笙儿!笙儿!!”我听到卓娜提亚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有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卓娜提亚,我们受命来救你。” 那声音越来越模糊。诶?那个吕军士兵....原来也是女的吗? 仿佛又有打斗声音,有谁被摔倒在地。我看到的是穿着布衣的身影被摁倒了。那是卓娜提亚? 她还在叫我?但是...无法回答。 而且,也看不见了。 第31章 炼狱 当我睁开眼睛时,大姐叫我跟上队伍。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残酷、洪波涌起,却又甜蜜的世界。 西北大地上万里荒凉,在地平线的尽头才能看到白山山脉模糊的轮廓。每走一步,就会腾起一片尘土,干旱的气息折磨着鼻腔与肺。 奴隶永远是奴隶。似乎是一个嬷嬷曾经对我这样说过。背上的那一小小的伤疤似乎又淌出了鲜血,一直流到裙摆。 “为什么不跟上来?” 尘土飞扬,一个安族奇兵来到我的面前说道。她头盔前露出一撮棕色的头发。依然是带着那副威严的样子。 “大姐....” 她举起了鞭子,见我无动于衷,便奇怪了起来。 “小李,没事吧?” 大姐问道。 “我....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我说道,可能不长,只是四季轮回一次那么长而已。 “梦?噩梦吗?” “不是。” 我答道。 “但是,梦醒后总觉得,心好痛。” 我一边说着,一边后退,突然踩到了一片水洼,整个鞋脚都浸湿了。 一转身便发现是一水小江,水上舟来来往往。 一身穿绿衣的女子在船头,抱着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那小孩对江河景观一点好奇心与性质都没有,只是吓得紧紧抱住母亲不肯撒手。小船在水面上微微摇摆,随着船桨划动而慢慢前行。 “麦丛沙沙、虫儿铮铮” 看到女儿被陌生的外界吓倒,那女子便笑着轻声唱了起来。 “鸟儿关关,风儿轻轻。” 她继续唱道,用那清脆悦耳的嗓音。 江水已然没到了我的胸口,当我继续向那小船走去时,终于整个人沉入了水底。阳光从水面落下,照出一道道倾泻的光暮,在那一闪一闪的点缀中,船底的阴影悠悠驶过。 我尽力摆动手臂,用尽了多少年没有用过的水性,希望可以快点回到江面,再去看一看那女人。 终于到达水面时,清澈的阳光也不见了,整个江面一片赤红,没有任何小船的踪迹。 “娘!娘!” 我大喊道,回应我的是军鼓螺号。无数的骑兵飞驰在街道上,烧杀抢掠无处不见。当我一脚踩到街面上时,一摊鲜血正在我的脚下,它直接飞溅到了我的半腰。骑兵们还在四处劫掠,巨大的黑狼旗随着他们的飞驰而飘扬。 远处城墙上大火燃起,一片片黑暗遮盖天幕,仿佛魑魅魍魉,横死的人们回归殡天的景象。 “娘!” 我又喊道,突然听到同样的声音,却稚嫩的很。 “娘!——娘!——”一个小女孩被一骑兵横在马背上,不顾她濒死一般的哭喊,骑兵们越跑越远。 “笙儿!” 背后又传来女人绝望的呼喊,一转身看见无数的吕兵拦住了那女人。 “夫人危险!贼兵还在街上!”那些士兵喊道,期间又有人中箭倒地。如此混乱可怕的场景,却仿佛吓不怕那女人。 “快把夫人拉回去!”那士兵喊道,几个士兵便将那女人硬拖回了大寨门中。她尽力哭喊,就像是一块肉被撕扯下来了一般。 “我的笙儿啊!——”那声音不久便淹没在喊杀声中。 我看了看游过来的地方,被染成血红的江水另一面,依然是那片西域贫瘠的土地。远处的风景因为热气腾起而扭曲,大姐还是骑着马在原地,远远地看着我。 我看到的是地狱。 我想这样告诉她,让她不要过来。 “不见得吧?” 她远远地答道。 重新游过那片江水,大姐还是看着我,我却紧紧盯着更远处。大同小异的样子。 厅帐。 厅帐。 床头。 床头。 战场。 尸体。 暴力。 讥笑。 献媚。 厅帐。 厅帐。 厅帐。 是啊,我才发现。那里不是地狱。远处那片赤红的街坊不是地狱。 它只是地狱的门。 我见到的这些,何曾不是人心中最丑恶的部分。再光辉的人,来到厅帐中面对我就成了野兽。没有希望,本将可以把希望寄托在人身上,但它显得越来越荒谬。 我继续向前走去,又见到一处厅帐。 我被士兵压着,终于得到准许抬起头。她高高在上,饶有兴趣的俯下身子望着我。仿佛一瞬间,两个枝叶繁茂的树纠缠在了一起。 -- 第50页 “单宁府李氏,李凝笙。” 王座下的姑娘面无惧色,仰起头对那女王答道。 继续向前走去,看到的是更大的战场。草原上数以万计的人东倒西歪,倒在连成一片远远而去的血泊中。箭镞就像是麦田一样插满了整个大地。天上食腐的乌鸦秃鹫如同乌云一般盘旋飞行。 铡胡关一片烈火,马市中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们在重骑兵的追杀中疲于逃命。 “喂,再走就是地狱了。” 背后传来大姐的声音。 “梦醒了吗?” 她继续问道。 自从被掳走开始,整个人生便一直在人间与地狱的边缘徘徊着,分不清生与死之间的区别。我见到了地狱,见到了我自己迟早也会躺在里面的地狱。 “跟我走吧,活着多没劲啊。”她继续说道,“爹娘家人也都不在了。单宁府也好,草原也好,哪里都住不惯,哪里都不是家,哪里都是仇人。”。 她说的话不好听,却是事实。若是一直在血泊中徘徊,活着这件事本身又有什么令人期待的呢?我回过头来,终于发现那不是大姐,那是我自己。 “所以你才知道这么多。”我说道,“你说的...很对啊” “我是个不懂得死心的人,死皮赖脸这么多年,终于磨光了。” “是啊。” 虽然这么说,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从那遥远的烈火中的街坊开始,直到这人间地狱的尽头,仿佛忘了一些什么东西。 我看到自己骑着马朝着那炼狱的尽头而去,便开口喊道,“喂,再走就是地狱了。” 但是在那尽头,没有尸山血海的延续,我看到的是一个地牢。 那女王头发凌乱,没了衣服,狼狈的让人不敢相信。但她并没有悔恨的样子,也没有寻死揽活的模样。她紧紧地拥抱着一个人,脸上满是安全的表情,仿佛此世间任何事情都已经不值得她去害怕,不值得让她再侧目。 是啊,确实忘掉了什么。 若是一直在血泊中游荡,或者本身就没有什么值得期待。但是如果得到了珍视的事物,生命便变得前所未有的珍贵。 “看啊,这十年,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地狱。”我对自己说道。 “但是与她在一起的每分每刻都是恩赐。” 那老旧的地牢中,发出了耀眼的白光,将我整个吞没了进去。我回首遥望,那十年一路走来的炼狱,也都被白光所照耀,甚至一直到单宁府的街道为止。 我继续漫步,走过那片白光。 “你真的要继续吗?” 我自己在那里,在我的背后问道。“即便接下来的路充满未知,即便这一生都有可能在这寒冰与烈火的冲撞里化为乌有。” “没错,即便充满未知,即便这一辈子可能夹在寒冰与烈火之间化为乌有。” 为了让她不会像我一样独自一人在血泊中煎熬,为了不让她那信任的,充满安全感的那一刻失望。 既然约定了,从此是李凝笙与卓娜提亚,那么就要兑现它。 当我睁开眼时,二哥坐在一旁,高兴的看着我终于醒来,我一眼便认了出来这里是二哥的军帐。仔细回想一下,似乎也不至于记忆混乱。 “小妹,你终于醒了,你在地牢中了安族人的毒箭。” “卓娜提亚呢?”我开口问道。 “被安族人带走了,温良玉已经疯了,快把整个军营士兵都派出去找人了。” “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十日了,多亏虎狼骑的同僚帮我找看你。” “我能....吃一顿饭吗?”不知道为什么,肚子饿得很。 “知饿便好,知饿就是好了。”二哥非常高兴。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会让他失望,恐怕我会像个混账妹妹,但我还是得说出口。 “还有,帮我准备一匹马。”我说道,“我要去找她。” 第32章 凶神 在大草原的东端,王占率领的五万大军还在扫荡着剩余的布谷德势力。自从得到了三河源头的响应之后形势一片大好,王占曾直言,三年即可荡平整个大吕北患,只要平了北患就可以让大吕集中兵力对付国内的黄头军之乱。 军帐中一将军虽有了些年纪,但也生的豹头环眼、虎背熊腰,正是王占将军看着地图。此时突然有士兵进账通报。门外的副将刚想进帐,只听得里面有人喊圣旨道如何如何,便等在原地,不久后那士兵出去了,他才进了帐篷。只见王占接过圣旨,才从跪着站起身。 “圣上有何旨意?”副将问道。 “圣旨传这么远,就是又是着急罢了。” “十五万大军出阵半年,又是过冬临春,粮草人马定是压力不小啊。” “是啊,好不容易让圣上发了大军,不彻底平了北患,岂不是浪费人力了。这一回只要打散了卓娜提亚所有残部,扶持几个属于我们的部落,大吕北疆可以五十年无事。” “更别说我们还活俘了他们的女王。” “女王十年可能再出一个,而贼兵所谓的十箭联盟如果不打他个土崩瓦解,北患反复,迟早会把九边都拖垮。到时候南边那些老顽固会如鱼得水,我们这些北将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两人说的正热,突然帐外有人喊“报!八百里加急军报!”窜入帐内。 “什么事。”王占接过那士兵递过的书信,一打开便怒目圆瞪。 -- 第51页 “何事?”副将见状问道。 “温二娘这个蠢婆娘!居然把卓娜提亚搞丢了!早就叫她多加防备,居然会被安贼钻了空子!”他一把将信纸拍到桌子上。“加急军报!传令温良玉,限她一个月之内把卓娜提亚抓回来,否则提头来见!再一份!告禄王,联系所有还在西域的安族大小诸将,找到是谁接活救走卓娜提亚,出五倍、出十倍价钱,找她们的踪迹,要把卓娜提亚找回来!” **** 大草原威宁海北,达达部大营内,深夜人困马乏。自达达、霍尔两部与尖刺、光照两将军起兵反卓娜提亚以来,战事就从未停过。达达部尤其深受其害,为吕军为马前卒,与其他八部已经散乱的军队不断作战,疲于其扰。大小各将深觉这还不如在卓娜提亚治下时,每战必胜,还有战获可得,而今除了怒火中烧的卓娜提亚残部,达达部已经得不到什么了。 “把散布谣言的人再杀一批,明天白天行刑。” “是” 达达部首领在自毡房里对士兵交代完,准备休息。坐在桌前喝了一杯茶。转头一看还有一个士兵站在那里,就说道:“你也出去吧。” 那士兵却悠悠走到首领桌前。 “你...你做什么?叫你出去。” “噢?” 那士兵开口道,那声音让达达首领僵住了,甚至血都停了流动。 那是熟悉的,悦耳的女声。 “想不到达达公,时至今日还是日子不好过啊。”那士兵说着摘下头盔扔到了一边。脑后粗略盘起来的鞭子便落了下来。头上还带着王冠,依然像之前的獠牙状的金王冠,却是白色的王冠。 “你——你是怎么。”达达首领刚想站起,卓娜提亚拔出剑抵在他喉上,逼他安静坐下来。 “我?我的经历可丰富了,温良玉每日羞辱折磨于我,为了让我痛苦还折磨李凝笙,这种日子我过了将近半年。”她说道,与在王座上时一样,平静而带有微微笑意。达达首领却清楚,那是她愤怒的体现。 “我妹妹求安族人来救我,安族人确实救了我,但她们也恨我,救我后说任务完成了,然后给我戴上木枷夺走了我的衣裳把我扔进了荒山野林里。你知道吗?这半年多来,我没穿衣服的时间甚至多于穿着衣服的时间。”她的剑尖几乎划破了达达首领的脖子。 “你...陛...陛下是怎么....”达达首领知道卓娜提亚的身手,不敢轻举妄动。 “我来告诉你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掰断两手拇指把双手从枷里脱出,我花了几天时间把巨枷从脖子上拆下,我饿的不能动,挖出春眠虫子为食,之后我学狼嚎引来狼,凭着木棍石块斗的满身是伤,以狼血内脏为食,待我完全恢复后我就再披着狼皮找到并杀了几个达达部巡逻兵,夺了他们的衣裳甲胄,直到潜进这里为止。”她指了指头上白色的王冠,说:“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我的王冠被温良玉抢了,于是就用那些被我嗜了血吃了内脏的狼牙重新编了一个。” 卓娜提亚越说,达达首领越是害怕,越觉得眼前的人确实不是人。可以是鹰,或是鬼神,但决不是人。 “达达公,你造反,我实际上不生气。你们害得我兵败被俘,我也不生气。我被侮辱囚禁,过了几个月非人的生活,害得我茹毛饮血,我都不生气,完全不生气,我甚至没想过杀你们。但是.....”她的怒火已然无法控制,达达首领觉得自己浑身也在跟着发抖。 “安族人救我的时候,李凝笙被射了一弩!她替我被温良玉打了多少鞭子,受了多少折磨,最后居然落个被安族人顺手杀死的下场。我知道那不怪安族人——怪你们所有人,你们每一个,一个都别想跑!事已至此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命!”她说着语调越来越高,最终一剑捅进了达达首领的喉咙,又抽出,闪电似的来回劈了七八剑,才让浑身是血的达达首领跌倒在地。首级双手都滚到了异处。卓娜提亚一甩剑,鲜血便洒在毡房壁上成了一道血红的三日月。 ****** “温将军!达达,霍尔部大部突然谋反!常将军的监从军损失惨重,常将军战死!” “他们都是造了卓娜提亚反的人,为什么突然就回头帮那边去了?!”温良玉对军报觉得不可思议。 “温将军,如今贼军内谣言四起,称指挥达达部的就是卓娜提亚,如今散落的各部军队正在向威宁海北集结,若不趁早处置....” “我知道!我知道!李卫驿,李卫驿在哪里?把所有军队都拉回来!”温良玉喊道,然后便瘫倒在地,几个小将见状急忙去搀扶。 “完了...都完了,一时大意,把凶神放走了,现在一切都完了,”温良玉失神,念念道。 第33章 相残前夕 “给我准备一匹马。” 当我对二哥这么说的时候,他并没有太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了我会这么说。他为我准备了简单的一顿饭,让军医重新换了缠胸的纱布,告诫我不能太累,不能大喘气,否则肺里会出血。 他还是没有为我准备马匹,但我知道二哥的想法,他只是希望我能多呆一会儿,就一会儿也可以。他的淡然让我无所适从,那不像是对我不管不顾,而是一种对晚辈的溺爱。作为我唯一在世的亲人,自我被掳走之后,可能再二哥心中便亏欠了我什么。让他想尽办法去弥补对我而言根本不存在的空缺。 -- 第52页 那天,温良玉的人送来了紧急军报。那还是个下午,二哥一直都愁容满面。 “我想走了。”我已经不想再等了,见他直说道。“我真的...” “我懂”二哥打断了我。“但是二哥也得明说我所知的,卓娜提亚已经在威宁海北重新集结了三万大军,数量还在增加。温二娘也好,其他人也好,现在恐怕都是阵脚大乱。” “我也知道。”我也说道,我确实不是很意外,“温良玉彻彻底底小看了卓娜提亚,她以为可以打垮那个人,摧毁她的志气,她根本不知道卓娜提亚是如何走到女王这一步的,我想你们和那个皇上也不知道,所以才会拖这么久,若是早就一刀杀了就没有这些事了。” “卓娜提亚重回王座,必定要血腥报复,这里已经都不安全了,小妹真的还要去找她?” “没错。” “不说这回再走就真的会被当做投敌跳反,如今可能有的战场凶险也不是往日能比。” “我穿越战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果二哥阻止你,便是不近人情了,二哥也知道小妹应该不会听什么都是为了小妹好之类的话,因为强留小妹说到底还是二哥自私。”他叹了口气,然后挥挥手:“绑了。” 吕军士兵马上窜过来架住了我,我很惊讶,却不是因为二哥的所作所为而惊讶,而是为我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说是小妹,但强留一个草原人圈养十年的低贱奴隶,对一个大将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说道。 “小妹莫要自贱,二哥也说了,这是二哥自私。因为李家只剩你我二人了,二哥戎马献身没什么可说的,唯独不想失掉唯一的亲人。小妹恨二哥也好,老死不相往来,或是以后掘了二哥坟墓都可以,只求小妹活下去。” “这话可太不公平了!”仿佛柴火烧了起来,我也感到了恼怒:“二哥说自私,小妹也有私心,可至今为止小妹一生自私过几次?如意过几次?二哥让小妹弃了情去独苟活,小妹也恨不得二哥别和卓娜提亚打仗,别为王占和大吕皇帝效力,不如当个逃兵享太平日子去长命百岁更好,二哥能吗?将心比心,为何独对小妹如此?” “对不住了,此战凶险,小妹非走不可。就到辽西台门暂且避战吧!”他挥挥手“带走!即刻启程!” 吕兵对我还是很客气,没有像以前每次被扣时草原兵那样摁牲畜一样抓我,只是听听架着而已。我也没有挣扎,不知为何面对终于如此的二哥,心中酸甜交加,难以忘怀。 这一别,卓娜提亚或者是二哥,情或亲都将可能一别千年,生死不知。甜又是觉得这位亲人终于不再溺爱我,没有像之前一样事事顺着我,而是终于自私了一回。我在心底一直觉得,他早该如此了。 ***** “不愧是女王陛下,不愧是卓娜提亚陛下!” 阴山的山坡树林中,一片一片藏着将近四万布谷德士兵,他们共推白狼将军为主领,一直等待着吕军的攻坚。但是等了大半年,聚集的人数越来越多,最终等来的是来自威宁海北,九死一生而来的加急军报。 那是卓娜提亚以月者文亲笔书写的书信,讲述了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简述了由阴山进漠南,与卓娜提亚的军队夹击温良玉军的战术,以及日期要求等。白狼将军聚集了所有军士,将信中简述的屠狼过程改成了一段草原语的诗歌,大声而唱,随即军中人人传唱,士气高昂。 一时间,大军出山,潮水一样的骑兵由丛林涌出,长队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 ***** 辽西将近,不知道远在威宁海北的大战是否打响了。 情人与亲人,灵魂与血肉的相拼。却又是草原与中原、大吕与布谷德之间的决战,也是被侮辱的女王与穷途末路的大将之间的死战。数万人将会拿着刀枪棍棒,想尽办法将对方置于死地。虽然想想都觉得心中在滴血,任何结果都无法去接受,但那也确实不是我能够插手的战争了。早在广剑川之战时,卓娜提亚就让我远离战场,最后也放走了我。而如今对双方来说胜利的需求远比广剑川时要大,也要残酷。若是见到了卓娜提亚,她会高兴我没被安族人一弩射死吗?还是会恼怒的责怪的进入修罗场,像二哥一样把我绑了扔的远远地呢 越是接近辽西,平原越发的少,多是峡谷山丘流水。 但是这一处却没有多大的山河清香,反而有一股刺鼻的臭味。 叫嚷着让马车停了下来,无论如何都想要下车看看。吕兵们不放心,非要跟在我的后面,又是怕我有危险,又可能是怕我逃跑。 来到一处小峡谷时,几个士兵劝我不要再走了,更是激发了我的好奇心,谷前漫天的苍蝇几乎嗡鸣的让我头疼。 这时候我才发现,山谷中填满了尸体。 腐臭的尸体。从衣着袍子可见都是草原部族的人。男女老幼,光鲜布衣,什么样子与面孔的尸体都可以一眼瞥见。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王占将军的军队在辽西一带捣巢,扫荡这里的布谷德部落。”士兵答道。 “留下的就是这幅光景吗?”我口中小声答道。 不是稀奇事了。 自战乱开始起,在草原上见到尸体确实不新鲜。你甚至能猜出他们死前的遭遇,被砍了头邀功,被洗劫一空,或是被污辱过的姿势,逃命时被一刀毙命。或者像这里,被一批批杀死后投入山谷。 -- 第53页 既然不是什么新鲜事,那我也就解了疑惑,回了马车。 据说在中原像是黄头军等各地都有群雄林立,与大吕朝廷打的难解难分。这种场景在那里也不罕见吧。 懂得了乱世中的滋味,就是明白被人杀死,或者是以其他方式死去、遭遇悲惨的经历并不是稀奇的事,唯一稀奇的事是没死。 第34章 伤心地 洪宁十三年,十一月,京师地震,全城房瓦皆落,漠南征夷将军王占命北伐军分兵、左副将军温良玉部活擒女贼酋卓娜提亚,帝闻大悦,赋诗一首曰:早春梅花耀云光/敢叫男儿学温娘。十二月,河套段现紫气,人皆称吉昌,太子闻,偏瘫。洪宁十四年,一月,辽东降黑雪,百里如黑泥遍地,一日而化。二月,黄头贼围洛阳,洛阳告急。三月,多地见有星大如月,谣大凶兆,漠南女贼酋卓娜提亚逃,帝大怒。 “凝笙姑娘,外面冷。” 一士兵说道。辽西小寨围墙到房屋都是木头,如今又被盖上了一层早春的雪,发出十分清香的味道。劳作的军户与全副武装的士兵,刀剑与锄头的叮当碰撞时不时响起。 “姑娘不要再担心李将军了,定会旗开得胜的。” 他继续说道。 我担心的不只是他,我也在担心另一个人。 如果她认为我死了,会不会把怒气撒在吕军身上呢?从阶下囚夺回帝王身的她又会不会去报复吕军呢?如果温二娘落到了她的手里,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 虽然对温良玉没有什么担心的情愫可言,但我还是不希望她去同等报复,甚至用更残忍的手段回赠温良玉。她不是这种人,不应该在这种路上渐行渐远。那就像是用洁白的丝巾去绞死人一样,是一种更可怕的亵渎。 如今,战争的阴影也已经覆盖了辽西。寨中老幼都说这里本来是平静的地方,商贾出寨也会有胡人来做交易,胡华混杂也本来常见,却随着卓娜提亚的崛起,胡人越来越少,日子也提心吊胆,后来王占来了,横扫了这里的几个部落,也让这里变得人迹罕见,冷清之极。士兵们不知道我已经用单宁府带来的手镯与马倌换了一匹马,还备了一些粮食,今夜就准备离开。 “娘,我饿啊。” 城寨粮食短缺,西屋裁缝的女儿便哭了起来。不知为何想到了当年在辽西的事情,突然觉得心中一痛。没有多想,我就过去把自己的饼递给了那小女孩。感谢或者推辞也没有多听,转身逃似的离开了。反正要走了,也算是做一件好事吧。 第一次来到这辽西,是在我十二岁时,被掳来不久还被来回贱卖,有一次便遇到了买主的部族遭到惨败的事情,那一次,我是躺在尸堆血水当中才躲过一劫。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草原上的部族仇杀,仅仅一天前周围还是人声鼎沸,牲畜成群的车马大队,如今草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尸体直到目所能及的地平线。尸臭味无处不在,捂住口鼻根本无济于事。蝇虫禽鸟更是漫天乱舞,仿佛把活人都要吃个干净。或许那时候起就对人的身体没了什么好奇,因为在那战场上,有衣服的或者没衣服的、露着皮肤的或者没了皮肤的、残缺的、破碎的、烧焦的、散落的,只有想不到的,人能呈现的样子就是全部都在那里了。那时候的我花了很长时间想要走出那尸山血海,也一度以为自己也死了,已经身处冥间地狱。 我还记得那时候遇到了一个女人。样子记不得了,名字也记不得了,甚至做了些什么也不太清楚了。但是我记得,那女人让我叫她娘亲。 她会说中原话,也让我叫她娘亲。 ****** 卓娜提亚的大军分为八营,正面与温良玉与李卫驿之军队对峙。温良玉至始至终拿不出太多兵力来与卓娜提亚对峙,因为她的主力被牵制在了南边,从南边阴山中杀出来的白狼将军的军队令她始料不及。 温良玉命全军工匠连夜打造了数里的木质巨板门与木寨,平地为坚,抵挡卓娜提亚方向的猛攻。李卫驿率虎狼骑向南攻白狼将军剑盾阵,双方酣战良久,不分胜负。卓娜提亚率军数万,却始终不肯以主力发起总攻。虽说逃出敌阵后立刻东山再起收复了大部分部落与军队,但是吕军并非等闲之辈。这一战与被俘前相比形式并未好转太多,一步险,步步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是时候了。” 一日夜里,突起北风,卓娜提亚见起风如此说道。 “传我命令,对温良玉发起总攻。” “但是敌有板门数层,难以一夜而下啊。”黑熊将军道。 “打的就是板门。命令前锋官,备燃火车二百,弓箭手骑射手换火箭,给我烧。” 话说北风一起,温良玉马上便知道了卓娜提亚迟迟不进攻的原因,但为时已晚,前线立刻来报布谷德兵以燃火车火箭齐攻,板门阵陷入熊熊大火,一线守军烧死无数,已然溃散。 黑夜里长空皆是夜空色,却唯独南方地平线上犹如朝霞初出,随着不间断的木头燃烧与爆裂声一闪一闪,远远望去远方地平线这大火的红光,卓娜提亚跨上了战马。 只是打仗,对她就没什么难。多少年来,卓娜提亚怕什么都没有怕过战场,没有害怕过与人斗智斗勇,与人拼死搏杀。因为很多时候,她并不需要去承担死亡的后果,那于她而言只不过是战报与数字。卓娜提亚怕的,是那文字离自己太近时,无法摆脱的真实感。 -- 第54页 她还记得那是在辽西时,自己打了这辈子最不愿意回首的一场战斗。 当时她只有十四岁,却已经窜了父罕的位置,为了李逸笙而灭了呼碳部,走上了不能回头的战争之路。后来她听说父罕在辽西聚集了大批散兵游勇,又有大吕朝廷暗中支持。如果不去解决的话,布谷德部便会从她手中失去控制。 那时候她刚下令让布谷德兵屠灭所有呼碳部的营盘,而军队主力又离辽西不远,于是决定直接前去解决这威胁。 ***** “你是人,还是鬼?” 那女人一开始确实是这样问我,或许是看我浑身是血,人鬼难分了吧。摇摇头后才发现,她说的是中原话,她也发现了我居然听懂了中原话。那一刻仿佛尸山血海都不在了。 “你家人呢?” 与她同行时,她如此问道。 “不知道,我被抓到这里来,一个人都不认识了。”我答道。 “你若叫我一声娘,我们两个就算认识了,不是吗?”她说道,又笑了。 娘这个称呼怎么能够乱叫呢?这种想法当时并没有浮现在我的心里,而是觉得那句话格外的诱人。 “娘” 我想都没想就如此答道,她就点点头。从此,我叫她娘,她叫我丫头。我们两个从尸堆里挖出了不少粮食干肉。当时她说想要到辽西去,因为在辽西有很多大吕的城寨城堡。到了那里便都是自己人了,乞讨也好,干什么也好,也能活命。 “娘为什么来草原了?” 面对我的提问,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汉子说是要到开元卫做工匠,本来是个正经差事,但到了草原发现没有什么开元卫了,只有兵荒马乱。” 我当时便记住了开元卫这个名字,以为那也是个难以寻找的世外桃源,与中原无异。到了很久之后才知道开元卫就是大吕曾经对布谷德部的称呼。 当时不知走了多久,脚上的泡破了鲜血浸湿布鞋,在我们就快要渴死时终于看到了一条河。喝了水后,娘亲又洗了身体,也摁着我洗了干净,还洗了已经满是血污的衣服。清爽了很多但衣服也都湿透了。河水里多了一条长长的污垢流去。 “多体面的孩子呀。”娘捧着我的脸说道,“会长成个漂亮的大姑娘。”我却一点都不高兴,如今对我而言漂亮体面之类的话并不会给我什么实感。我更希望能听到回家和吃饱饭,也一直期待娘这么说。现在想想,当时她怎么可能会说“会回家和吃饱饭的”,只是我当时想瞎了心而已。 “不吃,以后会嫁不出去。” 面对娘摘的难以下咽的野菜,我苦的满眼泪水,她则会如此呵斥。 “娘?” “嗯?”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从小一直理解的一句话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了。似乎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世界就变得越来越陌生。 “嫁人到底是什么啊?”我需要仔细确认一下我从小理解的那个概念没有错。 “就是姑娘出嫁,离开娘家,嫁入婆家,与丈夫朝夕相处,同床共枕。” “会做那事吗?”我做着手势,因为不知道语言上怎么说。 “会啊,为了生孩子,传宗接代。” “那……那也算好事吗?”我问道。果然,确实是哪里出了问题。出嫁只是如此的话,这一年来我长大了一些后便一直在做这事了。我算是什么,嫁了好几个人吗?那还怕什么嫁不出去呢?别人怕饿死,我是快撑死哩。如果长大后只有嫁人,而且嫁人还算一件人生大好事的话,那我岂不是已经失去了人生唯一的大好事,以后只剩苦难了? 娘没有多说什么,她良久后问我:“我有孙子吗?” “什么孙子?”我问道。“我怎么知道娘有没有孙子。” “傻丫头,这事都懂了,孙子的事还不懂?” “噢噢噢噢!”我恍然大悟,“没有” “为什么没有?”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没有,这些年也不用挨那么些打了。” 我们又启程,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辽西的那座城寨具体在哪里,她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却坚信她肯定是对的,我们两个就一直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前进。毕竟唯一知道的就是辽西在西边。 “娘不想找开元卫吗?” “想啊,我不知道开元卫在哪里,只知道我汉子说过开元卫的旗子是白色的鹰。我和汉子一来就被抓了当奴隶,到头来也没见到白鹰旗。” “你汉子…” “叫爹。” “不。”我说道,“您是娘,他不是爹。” “傻丫头,世间没有这种理啊。”她笑道。 “我只认了娘为娘,那汉子根本没见过,也没认过,怎么能胡乱喊呢。”实际上是心里觉得没见过面的人配不上娘亲。 “那就罢了,想叫你汉子就叫你汉子吧” “你汉子在哪里?” “死咯” “噢”我答道。 ****** 在辽西等待卓娜提亚的,是她父罕的一座毡房。她留下了大军,独自一人进了毡房,看到的是穿着常袍的父罕一个人在毡房里喝着奶茶。 “我的女儿,终于来了,快坐,常常父亲熬的奶茶。” 卓娜提亚没有说话,摘下了盔甲的腰带与佩刀,坐在了父罕的对过。 -- 第55页 “我的女儿啊,败者一败而败走向胜,胜者一胜而胜走向败,一日胜利就不能回头了。”他虽然笑得慈祥,甚至前所未有,却让卓娜提亚觉得难以接受。 “父罕,女儿请您回去。” “回去?回去做什么,现在你是布谷德的可罕,我去不是自找麻烦吗?” “可朝廷只认您。”她有些无奈。 “大吕眼里,我只是个守边的千户胡官而已。认不认我有什么用呢?女儿你难道有可罕不当,非要给大吕当狗?” “大吕已经不让布谷德进所有关口了,我们被大吕封锁了。” “当然啊我的女儿,大吕不会坐视你壮大的,你以后只要站在毡房外面,放眼望去都是敌人,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啊。” “您回去的话就不用了,战争可以结束了。” “我回去?”他放下了茶碗,“我回去的话,大吕倒是会放过布谷德,我们就又是开元卫了,但是呼碳部的事他们不会不管,会追责,会要把你带回京城去凌迟示众,会让我们拿出一半财产赔偿其他部落里散落的一些呼碳贵族,让我们白白打了呼碳部,然后我们会成为其他部落的眼中钉,被围攻,直到快要死时候大吕才会帮我们,他们要我们活,但不想让我们壮大,仅此而已。” “父罕…可打呼碳部,本身就是谎言啊,李先生骗了我,也骗了…” “李先生都和我说了,逸笙先生也和我说了,没人骗你,这就是你的最后一课。” “可…为什么?为什么逸笙姐要这样做,为什么父罕你也这样?”卓娜提亚越来越无法理解。她的世界也崩塌了。 “记住,卓娜提亚,鹰不怪天高、狼不嫌山远,我们白鹰眷族,飞起来后除非死了,否则不会落下。”他说罢,突然拔出了一把短刀。卓娜提亚跳了起来,转身拿起佩刀但没有□□。 “不愧是我女儿,好动作。记住了,我死后,辽西的散兵游勇都被我集中起来了,趁着他们没有散乱,一举歼灭,永除后患!”父罕说着,一刀穿喉倒在了地上,只留下卓娜提亚捧着自己的佩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没有多想,马上决定实行父亲的遗嘱。 趁着敌人集结,永除后患。 ****** 娘亲说到辽西了,她认识辽西的山水。 我觉得辽西似乎与之前的地方没什么不同,因为我嗅到了血腥味。我们两个趴在高地上,这才看到前面又有一片尸山血海。骑兵们正在收集战利品,捡起那些刀剑甲胄。 “是白鹰旗!”娘突然喊道。她兴高采烈,跳起来跑向那里。 “是开元卫吗!是开元卫吗!” 娘大喊道,突然想起刺耳的箭簇声,娘的喉咙中了一箭,箭身贯穿着她的脖子,她失了声倒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娘!” 我大喊道,上前去抱住了那尸体。她还在抽出,双眼圆睁看着我,嘴里说着什么一样一动一动,发出的却只有冒血泡的咕噜咕噜声。一个骑兵来到我的旁边,拉开弓对准我。 我从未想过会是如此结果。 “住手!”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喊道,我就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白甲,似乎比我稍大的女孩骑着马来到我的跟前。我看着她发了呆,马上又反应过来不能直视这些人,低下头抱住了已经没了动静的娘,闭上了眼。 “给她一袋糜子。” “公主?” “哪里的奴隶母子吧,你还杀人家娘亲,怪可怜的,照做。” “是。”那骑兵答了一声,把一袋糜子米扔到了我的头上。 “就当赔你了。”他说道。 之后我只记得听到了马蹄声,很久后才敢抬起头,那些人都已经走远了。 ****** 卓娜提亚的攻势太猛,一夜之间打穿了温良玉的军阵。她只得带着亲信,在李卫驿幸存的虎狼骑保护下,撇下所有营地辎重仓皇向西逃去。卓娜提亚没有让部下紧追温良玉,她马上开始着手处理温良玉的大军留下的营地辎重。也命令从所有吕军战俘、幸存者中询问李凝笙的事情。但没有人认识李凝笙是谁,营地里有过很多布艺女子,也没法问出来李凝笙究竟是哪个。 卓娜提亚回到了那地牢,地牢里还是原来的样子。还有一地鲜血的痕迹,似乎自从自己被安族人救出后温良玉一直都没动这里。她穿着盔甲,坐在那木桩前干草堆上一直在发呆。李凝笙是死是活,无从所知,令她心中就像是被吊着一样。 卓娜提亚痛恨这地牢,在这里她受了非人之苦,在这里温二娘用尽了手段污辱她。 她却不想烧了这地牢,也不想急着找追杀温,去找她寻仇。 她更关心李凝笙的生死,她也更希望地牢能一直保持原样。因为在这里,也有过一夜她最好的回忆。 洪宁十四年,四月,贼酋卓娜提亚领贼七万击温良玉部,温败遁走,死伤五万余,帝闻震怒,传旨将温撤职,月末太子偏瘫不治,崩。五月,卓娜提亚势复,聚贼十万走辽西,禄郡王闻贼势大,带兵六万还莲华,王占集兵六万守辽西。 至此,在将近一年的北伐卓娜提亚战争中,“流星锤”高红将军的五万人于广剑川被歼灭,“双刀将军”温良玉五万人于威宁海北被歼灭,三河源头叛王军队作鸟兽散首领遁藏,莲华城禄王军队撤回河西,只剩下王占在辽西的五万人将要面对布谷德重新整合来势汹汹的十万大军。 -- 第56页 第35章 凝笙歌 夜空血红,大火燃起,坊间烟雾缭绕,一片狼藉。单宁府的吕军从城南发起了反击,持着黑狼旗的博德军开始了撤退。一个少年随着女孩哭喊的声音,徒步死死追着离去的骑兵,直到被博德的骑兵。少年似乎没有想过被发现后该怎么办,只能呆呆看着那骑兵拿弓搭箭对准自己。 “少爷!” 一个仆人窜出,挡住了博德骑兵射出的箭,也扑倒了那少年。骑兵没有多管,一拉马头转身离去,马蹄声与女孩的哭喊渐远。 “阿福..!”那少年推了推自己身上的仆人,他被一剑穿心,鲜血浸了少年一身,已经没了动静。他推开了仆人,站起身来时背后又跑来一个男人带着一群家丁。 “卫驿,快和我们回去,又有一群剥蚮贼从后巷那里来了。”他拉着少年喊道。 “可是小妹被抓走了!”少年甩开他的手,“你听不见小妹的哭声吗!” “回去吧,到处都是剥蚮贼,会送命。” “大哥!家妹被掳,你就没点血性吗?!”少年喊道,转身要走。男人无奈,甩甩手,家丁们便上前摁住了少年。 “李卫关!你干什么?!”那少年惊于这情况。 “小妹已经被抓走,你若再死,娘可就没法活了。” “骨肉血亲都保护不了,不如被一箭射死!” “不值!” 李卫驿挣扎着,被家丁们拖了回去。他们走后没多久,又有数十伙骑兵出现在这里,将火把扔向四处民宅,阻止吕军的追击。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少年,李卫驿在边关屡立奇功,却又被抓了起来,之后又被赦免,这让他免于见到李家满门抄斩的惨状。他回到单宁府时,皇上甚至不准李家立坟祭祀。李卫驿最后得到的只有大哥李卫关写下的绝笔信。 今日此番,冤屈悔恨,兄无言可喻,以墨代血,向弟辞行。凝笙北走,焉知非福,望弟早日寻笙,享得太平,远离军政是非。 “十五从军抛颅洒血,胡无人昔得安眠!柳叶神兵腰间带插,出匣方得斩胡马!天下有志人,四海豪杰客,不见李凝笙,刀剑锈不生!秋风起昔北伐去,杀得胡虏七十七!” 少年将军写下凝笙歌,边军广为传唱。尤其是虎狼骑,无人不识李卫驿,无人不知李凝笙。 短年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伐辽东、走河西、讨月者国,大漠草原,八千里路云和月,功成转身万骨枯。战争越打越多,却发现敌人已经不再是群狼,不再是那些散乱而残暴的游牧部落。不知不觉间,草原上没有了黑狼旗,也没有了其他图腾,如今的草原上只有一面白鹰旗,只有卓娜提亚一个君王。 李卫驿在野外醒来,见到诸将士皆疲惫不堪。仅一个多月前,大破开元贼,活俘卓娜提亚,全军士气高昂。而如今,正是那活捉卓娜提亚的温良玉将军,成了全军最低落的一人。他见不远处火光闪闪,凌晨篝火旁诸将围而坐谈,温良玉也在其中。 “李将军不好好休息吗,贼兵无处不在。”一副将问道。 “够了。”李卫驿答道。 “再往西五百里左右,就能到辽西四井台门了,进了城寨,就不用怕追兵了。” “虎狼骑的备马大多散失,我们走不了太快。得考虑回头解决追兵。”李卫驿道。 “冒失,卓娜提亚军势已经胀至十万人,不快点与王将军部汇合,我部都会被吃掉。” “我看你是被布谷德打的失了魂。”李卫驿淡淡道,“温将军有何高见?” 温良玉只是看着篝火发呆,良久才开口问道:“那些布谷德兵,唱的词是什么?”与战局毫无相关的问题,让李卫驿觉得难以忍受,却也没法反驳什么。 “仲且,你通胡语,你说说。”一将军道,另外一将军便点点头。 “那是一首之前没听过的歌谣,应该是最近出现的。大致是说:白鹰女王挣脱了锁链、她磨断指甲以长出利爪、拔掉牙齿以长出尖喙、她学狼鸣引来群狼、用狼心狼肝果腹、用狼皮狼头作装、用狼牙编出新的王冠,白鹰女王回来了、她要仇人来做战旗、她要仇人来做战旗。” “胡歌虏语,果然粗鄙不堪。”一将军听完道。 “战旗是什么?”温良玉没管,继续问道。 “贼虏有俗,会把敌人首级插在枪上,散乱其发,用作军旗。” 温良玉只是继续盯着篝火,一言不发。 将军们也都一言不发。大家都很清楚这个成为战旗的下场离自己不是很远,只剩数千人逃窜的如今,可能明天就会被插在枪上。 “何故作此懦夫态!”李卫驿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大喊。 “几句胡词虏语就把你们吓到了?我中原也有,不输他贼歌!”李卫驿大喊道,朝着周围的卫兵与骑兵挥挥手,带头高声唱起来。 “十五从军抛颅洒血——唱!” 周围的士兵皆是边军,又都是虎狼骑,凝笙歌早已熟记,见李卫驿起头就一起大声唱起来。 “十五从军抛颅洒血,胡无人昔得安眠!柳叶神兵腰间带插,出匣方得斩胡马!天下有志人,四海豪杰客,不见李凝笙,刀剑锈不生!秋风起昔北伐去,杀得胡虏七十七!” 士兵们唱的热血沸腾,李卫驿见士气高昂,也终于眉头舒展。 -- 第57页 唯独温良玉面露讥色。 “你那李凝笙,可是与卓娜提亚搂搂抱抱,恐怕配不上你的凝笙歌了。” 众人皆静,李凝笙与卓娜提亚关系不凡这事,虎狼骑也好温二娘随从也好都是人尽皆知,却都不点破。 李卫驿脸色极为难看,忍了半天脱口一句:“与卓娜提亚搂搂抱抱的可不止我小妹吧?难道温将军是看卓娜提亚当初只愿意抱她却抗拒你,嫉妒了不成?” “放肆!”温良玉的一个亲信喊道,他一拔刀,周围的虎狼骑也纷纷拔刀,对峙起来。 “李将军素来少言寡语,今日一看原来并非秉性使然只是不说而已。唇枪舌剑损人这般厉害,倒也看得出来那李凝笙是你亲妹了。”温良玉继续说道,仿佛无视了周围剑拔弩张的紧张。“只可惜叛贼家中出忠将,苦苦寻妹十载却又是个和胡人勾勾搭搭的东西。” “我小妹遵循圣旨保卓娜提亚体肤健全,你却三番五次为自我满足伤她二人,我看你才是目无君主,有逆反之心吧?” “李家小儿,莫要拿你那大帽子扣我!”温良玉也站了起来,“我看你寻妹辛苦,有意提拔,谁知道你兄妹二人团聚后本性暴露,没点德行,如今大军打了败仗,你倒是威风起来了?” “我李卫驿一步一血走到今天,用不着当小老婆的人来提拔!” “畜生!”温良玉终于也拔了刀,李卫驿也拔刀,将军们立刻拉人劝解起来。 “如今生死关头,岂能内讧乱了大事啊!”他们拉开了两人,也夺下了战刀。“把刀收了,散了散了!”也遣散了周围对峙的虎狼骑与温二娘亲信。温良玉一把推开了小将,一指李卫驿破口大骂起来。骂了良久才说: “顶撞上将,目无长幼尊卑,今日不办了你叫我如何带兵!” “你先收了匪气再说自己是上将——” 李卫驿话没说完,只听远处有人喊道:“贼兵追来了!”众人皆大惊,上马的上马,叫人的叫人。李卫驿也赶紧找小将要回自己的战刀,跨上了战马。 “虎狼骑都跟我来,其余人带着温将军撤!”他喊道,从目瞪口呆的温良玉身边一窜而过。 第36章 绒花 我本以为我换到的这匹马是一匹快马,只要我骑得够快就不会被追上,只要我走的够早,城寨中的军队就来不及追我。但是我还是低估了大吕骑兵的速度,或者说是高估了我这半路出家的骑术。我甚至因为劳累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两个骑兵追了上来。 “凝笙姑娘不辞而别,不想想虎狼骑将士,也要想想令兄李将军吧?” 诸如此类的劝言随着他们截停我便开始了。 “我也不是不顾二哥,但是我留下来无事可做,对你们也是累赘,更别说落人口实不是吗”我终于受不了他们絮絮叨叨的,开口说了真正的想法。 “落什么口实?” “不是我说话难听,你们全军皆知我和卓娜提亚关系不凡,我来后几个月卓娜提亚就跑了,二哥把我送走,随即威宁海北又生大战,谁都会怀疑我来吕军军营是心怀不轨” “胡扯,全军也都知道安族刺客带走卓娜提亚时凝笙姑娘身中毒弩,命悬一线,怎么会怀疑?” “如果只是如此确实不值得怀疑,但二哥与我是罪臣家后,想不怀疑都难吧?与其如此不如干脆投个自在,不是我自大,卓娜提亚见不到我,也是她疯狂的原因。”在吕军的军营呆了近半年,最大的印象便是边军派系林立,针锋相对,二哥也深受其扰。我这么一说,士兵们也就懂了。 “……凝笙姑娘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另一个年长的士兵说道。“可是姑娘身上带伤,带着这点东西是跑不到威宁海北的” “我也曾从单宁府一人走到威宁海北,从辽西如何走不得?” “单宁府到威宁海北,途径单原、开平,铡胡关,一路上行人不绝,有客栈、驿站、野庙、兵营以修养栖身,凝笙姑娘自己走的肯定知道。但辽西到威宁海北,途径漠南皆是胡土,不说百里渺无人烟、野狼走兽居多,如今正值战乱,被不认人的兵卒一刀杀了都不稀奇。姑娘是李将军的亲人,也是我虎狼骑心中的骨肉,冒不得这个险。”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想让我怎么样?”他的话确实有道理,所以才让我有点恼火。 “姑娘要走,我们确实不该拦,但这样走肯定死在路上,那就是送死了。不如和我们回寨子,我王百户承诺会给姑娘安排细软和护卫,写好通文护送到布谷德军营,他们也肯定会接收姑娘,那样万事大吉,总比一个人没头没脑被满荒野惊慌失措的兵卒杀了的好。” “当真?到时候要是敢关我,我就咬舌自尽了。” “不敢不敢,句句当真。” ************ 卓娜提亚的大帐做成了巨型房车,以牛马十头拉之,在潮水般的骑兵当中稳稳前进,指挥着整个东去的大军。她时不时从一个小囊中取出一撮干草闻一闻又放回去,让帐中报告的将军感到非常疑惑。 “怎么了吗?怎么不说话了?”卓娜提亚见他不说话便问道。 “不,属下只是见到陛下一直在闻干草,有点不解…” “这是吕军地牢里的干草。”她低声答道,收了起来。 “为什么要一直闻地牢里的干草呢?” -- 第58页 “你不懂,这干草不一样,它有摄人心魂的香味留在了上面。”卓娜提亚的话让将军摸不着头脑。之前她也一直一个人呆在地牢里,将军实在是想不通卓娜提亚为什么对曾经关押自己的吕军地牢那么留念。 “对了女王,绒花将军回信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说?”卓娜提亚抬起了头。“那疯姑娘怎么说?” “绒花将军传使者带来口信,说随时愿意为女王赴汤蹈火,已经带着四万大军出了辽东,会沿嫩江直扑吕军在辽西的各个台门。” “她哪里来的四万大军?”卓娜提亚问。 “绒花将军为辽东女直部落作战交好已久,很多部落愿意出兵帮助陛下,就让她凑出了四万人,对了,据说吕国的辽东总兵丰余良认了她做养女,也支持她的势力。” “日子过得这么好?倒是不记恨我流放她们父女的事情吗?” “老将军在辽东自刎后,绒花将军可是年年来信要戴罪立功回草原的,不像是记恨的样子。” “但愿吧,希望我没养了个辽东女王出来。”卓娜提亚站起身,“命令全军加速前进。” “还有,陛下,先锋官被牵制了。” “被牵制了?没人探路我们不成瞎子了吗?先头是谁的千户,先锋官被拖慢了居然不去增援?” “陛下,已经增援了,拖住先锋官的是吕军的虎狼骑数百人,几次袭扰先锋官营地,虽然已经包围了,但几次差点被突围。前方士兵良莠不齐,没法一举歼灭敌人的虎狼骑。” “一支断后的部队而已,这么能打?领头的是谁?” “据上报,是吕军的大将李卫驿。” “李卫驿………等等,李卫驿?”卓娜提亚瞪大了眼睛,“和温良玉一直成一营的,虎狼骑的李卫驿?” “是的。” “备马,我要亲自带队去阵前。” “陛下,一个李卫驿不至于…” “马上备马!”卓娜提亚整个人仿佛燃起了火焰,容不得半点质疑。因为她还记得李凝笙曾说过李卫驿是她失散的亲人,她的二哥。如今吕军大败却不见李凝笙的身影,李卫驿肯定知道李凝笙在哪里。想到这里她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 ******** 李卫驿的虎狼骑几经鏖战,四处出击,虽然屡屡得胜但损兵折将,虎狼骑只剩二百多人。李卫驿深知虎狼骑不能打防卫,便再度主动出击,追着布谷德又一支先锋官部队便像是打猎一样穷追猛打。谁知道追了一阵不远处小丘上箭矢突然如雨而落,一时间不少骑兵中箭落马,李卫驿便知道中了圈套,立刻命虎狼骑转身撤离,却发现后方已经有黑压压一片布谷德骑兵断了退路。 李卫驿回头发现没有退路,一拉马头一转,发现四面八方都有布谷德骑兵的身影,便知道这回是要命绝于此。他本来以为带着虎狼骑如风疾驰,快速截断破坏先锋官的阵型体制就可以让他们首尾不相顾,来不及制定对策。却没有发现自己疾驰,对方也疾驰,对方却还是制定出了针对虎狼骑的伏兵战法。应当是碰到了久日用兵,早就猜到虎狼骑战法的老将,如此一想也是释然,开元贼的兵善战,将又都老谋深算,今日焉有不败之理。 正在李卫驿心想应该选择哪面突围决死时,突然听得正面军阵之中传来鼓声。布谷德骑兵分出一条路,带着大旗的几人便骑马慢慢走出。 李卫驿定睛一看,只见为首一人身穿白衣袍银扎甲,头盔外面王冠一般镶了一圈狼牙,背后白篷随风而起,显露出腰间三日月一样的细弯刀。那人面容俊俏,肤白腰细却又挺拔昂首,头盔后面露出编的俊气的大辫子。左右两侧都有布谷德大将护送,五一不比那女子高大威武,却在气势上远不如她。李卫驿这才明白,这人应该就是自己半年来一直都被温良玉阻拦,没能看上一眼的布谷德女王卓娜提亚。 只是见了一眼,李卫驿便明白了这人为何可以六七年内横扫草原,也明白了小妹李凝笙为何对她如此死心塌地,说不清又道不明。心中又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说小妹李凝笙有眼光,还是这卓娜提亚有眼光。 卓娜提亚挥挥手让将军们停步,转身便下了马。下马对人是一种示弱,将军们想劝阻,却被她挥手阻止。虎狼骑众人皆无言,只见卓娜提亚一步一步远离了自己的军阵,离虎狼骑越来越近。 “我就是白鹰女王卓娜提亚,你们的温将军曾趁着我体弱疲惫将我活捉,如今我生龙活虎,你们有谁想再来试一试?如果能活捉我或是杀了我,绝无怨言,大可带着我或者我的首级回去请功。”卓娜提亚用中原语说道。虎狼骑将士面面相觑,惊讶与她会说如此流利的中原话语。 “我来!”不等李卫驿说话,一虎狼骑士兵喊道,纵马向前便要砍杀卓娜提亚,突然面部中箭,跌落马背。众将士皆惊。 “要打就下马。”卓娜提亚道。一虎狼骑又顿感愤怒,下马持着□□又快步杀向卓娜提亚。 结果布谷德军中又有人向他射箭,结果卓娜提亚细弯刀出鞘,随手一刀将箭砍落在地,又一转身躲过那虎狼骑的刺击,一把抓住枪身,挥刀劈断,又把枪头反手一拿便投了出去,枪尖正中那虎狼骑脖颈,令他抽搐倒地。 “换我!”又有一虎狼骑士兵下马持刀上前,与卓娜提亚刚对砍一刀,火光四溅,便见到他战刀脱手,握着手惨叫起来。原来是那一对刀卓娜提亚一挑,细弯刀便越过他刀的护手,挑断了他三根手指。卓娜提亚反手又是一劈,便将他斩杀在地。不足喝一口水的工夫,就有两人被她斩杀,都对峙不过一两下,令李卫驿惊讶。 -- 第59页 “罢了!”李卫驿喊,“我来!” 他下了马,从雕着虎头的剑鞘中抽六尺钢直剑,空挥了几下,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你看样子是个人物,自报姓名。”卓娜提亚说道,实际上光是见到面容,就已经猜到了这人是谁。 “虎狼骑主将李卫驿。”他说道,“能和女王交手,荣哉,快哉。” 说罢,一剑刺向卓娜提亚,被她后退躲过,两人随即拼起剑来。细弯刀与钢直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两人身形敏捷,招招致命,打的是密不透风,容不得半点失误犹豫。 李卫驿的疲惫已经飞到九霄云外。眼前的这卓娜提亚每一次挥舞都仿佛看得到一片残影,仿佛细弯刀划破空气的残影,她看似放松随意,实际上是以脱力来让身体松弛,以让每一次攻击都是拳脚打得到的最大距离,每一下都如同全力一击一般不能掉以轻心。越是如此便越是奇怪,这般强悍的人物怎么就会被温二娘捉了呢? 酣畅力战,卓娜提亚没有疲意反而越战越勇,最终一刀挡开了李卫驿的劈砍,回之一刀,只听一声痛呼,李卫驿的右手持着刀被砍落在地。带血的弯刀又直直对准了他的喉咙,宣告李卫驿的败北。 “将军!”“李将军!”将士们呼喊起来。但也尊重李将军一骑之讨,没有上前干涉。 李卫驿见手臂断口血流如注,便赶紧死死捏住伤口以止血,忍住痛意。李卫驿手臂上也有皮革护臂,却被卓娜提亚一刀砍断,令他深感输的不冤。 “李卫驿,单宁府的李卫驿,是吗?” “既然输了,要杀便杀。”李卫驿捏着手臂断口忍痛说道。 “李凝笙是不是你妹妹?” “我想你都知道,又有什么好问的?” “李凝笙现在在哪里?”卓娜提亚问道,收起了所有的表情。 “我又何必告诉你?” “意思是李凝笙还活着对吧?”她赶紧追问。 “.……”见她变得急切起来,李卫驿突然觉得也就没必要绷着。“是的,还活着。” “伤得重不重?他可是后背中箭。”她说着越来越表露出担心与急切。 “伤口不深,但是有毒。” “毒??”她瞪大双眼。 “但是及时洗出了毒血,又以药滋之,没有大碍了。” “她在哪里?不和你在一起,莫非和温良玉在一起?” “她厌恶温二娘,早在你与我们交战前,我就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是吗” 卓娜提亚像是心事终于放下,长叹一口气。 “你该自豪,你有个好妹妹。”卓娜提亚说道,“走吧。” “走?”李卫驿仿佛被激怒了,“在这里放我性命,是故意侮辱于我?” “杀了你,李凝笙会见不到亲人,而且你斗我输了就该由我发落,轮不到你说。”卓娜提亚将弯刀收回鞘中,又捡起带着断手的钢直剑。“今日你以武斗我,输了。让你回去就是要你重振旗鼓,来日在战场上以兵法再战,这你可以接受了吧?”卓娜提亚将带着断手的剑递给李卫驿,他收起断手,将剑收回鞘中。 “何故如此?” “我也不说假话,也是看在李凝笙份上,我对你也没什么恨意,你我都算她亲故,替她考虑考虑是应该的。”卓娜提亚道。 “我可不认你是小妹的亲故。”李卫驿咬着牙说道,“后会有期,来日再求指教”转身便走回虎狼骑军阵。 “兄妹还真挺像。”她暗自小声道,“什么事都得哄着。”她转身也走回自己的军阵,下令道:“放开路,让他们走!” ************** 与王百户等人一路跑回了辽西的台门寨子用了一天多,结果在远处便看到一股浓烟升起。两士兵叫不好,留下我探路去了,见他们许久没回来,我也就跟了上去。接近后才发现,着火的是寨子。整个城寨都陷于大火之中,满地都是士兵、大人与小孩妇孺的尸体,还有插在地上如麦子一样的箭镞,鲜血保持着泼洒的样子随处可见。空气中满是木炭味与油脂味。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大火吞噬了,多少人化为人形的碳。 我还看到箭镞上插着白色的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耳朵。所有的剑头上都插着耳朵。土墙上都是尖刺,上面又插着很多男女老少的首级,鲜血顺着木桩而下。 这是一支什么军队?居然做的出这种事? 我还记得寨子里有那么多人,也有布谷德人。他们对我也是那么友好,我在走前还把吃的给了一个裁缝的孩子。 他们都死了吗? 虽然几乎已经麻木了,但还是想要问自己,为什么这种事会像吃饭一样常见,这种可怕的事情。 我见到不远处王百户他们似乎找到了一个幸存者,在那里喂水,我便跟了上去。 “是什么人?卓娜提亚的布谷德兵?已经杀过来了?”王百户问道。那幸存的士兵满脸是血,只是摇头。 “不是……是从……从东边来的…军队……从来…没有见过…” “什么旗子?是白鹰旗吗?”王百户继续问道。 “没见过的……没见过的旗子……像火……又像花…一条一条的向上的紫色花纹……” “那是什么旗?”王百户也懵了。 要不怎么说这些人,对这里一点都不了解就来了。 -- 第60页 “我知道。”我说道,三人就都看向我。 “那是绒花旗” 我叹了一口气。 “白鹰眷族的旁系,艾新氏族的家徽。” 卓娜提亚与我说过的,本来应该不存在了的白鹰眷族的旁系。 如今看来是她对我说谎了,可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谎呢? 第37章 温良玉的终末 王占立幕府,集和大小将领讨论如何抵御卓娜提亚之事。如今三河源头的顺从虏兵闻卓娜提亚复位已经作鸟兽散,如今来投者也不过一千人。又闻卓娜提亚十万军队已经对三河源头与东部草原发起大规模进攻,如此一来更是不能期待会有更多虏兵来投。 王占又闻温良玉残部部率千余人奔辽西,李卫驿断后没了音讯,决定遣人传令让温良玉留在辽西十井子台门,并搜寻李卫驿的生死下落。如今在东部,王占可以调遣的军队勉强有六万,圣上又发金牌要求大捷守辽西,已经是退无可退。 “将军!急报!” 一卒奔入幕府下跪道。 “说。”王占道。 “四井台门、十三茶台门、东古井军门、马边卫、山道卫均破,都遭屠城屠寨,守将李若真、于福恒、雷如松等均战死,只有四井台门数十兵马逃生,共损兵一万七,百姓边民无数。” 小卒一说完,幕府中大将们纷纷小声吸气,就连王占都瞪大眼睛。 “卓娜提亚如此神速,单月不到便可威宁海北窜至辽西,灭我城寨?” “报,将军,来犯辽西的不是开元贼。”小卒道。 “那是何人?” “据来逃者称,来犯贼军多以羽毛饰盔,短弓重箭,又见主帅旗以紫色绒花做案,多中原言语或辽东言语。” “什么!”王占拍案而起,“这所言莫非辽东总兵丰余良的女直签军?丰余良部为何在辽西烧杀抢掠?莫非丰余良嫌辽东不足以肥己要造反呼? “将军,丰余良近些年在辽东战事中多以女直签军打头阵,持紫色绒花旗者应该是丰余良之女,丰绒花。”一将军道,“而且据说丰绒花原本是开元卫人,卓娜提亚殺父造反后远遁辽东,认丰余良作父改姓丰。如今辽西战事紧迫,丰余良让绒花军来犯,摆明是要趁火打劫,与卓娜提亚遥相呼应,灭我们九边北将,以辽东可独大。” “快!起草一份参奏,写明丰余良佣兵攻辽西意图谋反,快马加鞭送京师!”王占喊道,随即又头疼一般捂住额头道,“把重兵向南而防,眼前之敌是绒花军!这绒花偏偏与卓娜提亚一部,到时候倒打一耙说是养女带兵而逃,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丰余良,你可好啊!” ********** 自李卫驿带虎狼骑断后,温良玉便带部向东一路溃逃,后在辽西遇到王占部小众,又接王占军令留守,谁知所率小部人马尚未安顿便遇到了绒花军前锋,温良玉料定又有大军随后,便又向北而去,到了辽西御虏镇,入城中歇息,才算舒缓了。结果不久绒花军前锋来袭,御虏镇关城,正遇镇守雷如松南下,城中只有温良玉为大将,故只能守之。温二娘心想虽然御虏镇是一小城,以土砌墙但守城总比野战更占优势,但城中人马不多,于是派快马北上幕府向王占求援。这之后温二娘心想十日前巧遇绒花军前锋一事,这才想到绒花军应是由南北上,如此一看御虏镇便要受到大军攻击,谁知大悟已晚,数日后绒花将军亲率两万大军抵达御虏镇城池前,而镇中只有两千兵马,粮草不足,士气低落。这时温良玉收到了王占回信,王占信中责备她战败溃逃而又求援,不知羞耻,又职责她与李卫驿勾勾搭搭不守妇道。读罢此信,温二娘咬破了嘴唇,任血从唇角流到脖颈。 但如今援军是唯一希望,一支偏师又有大部分是残兵,根本不可能逃得过虏军。在绒花军合围前,温良玉派遣快马再度北上幕府向王占求援,她以血作书,在信中只能不断提及夫妻之恩,又澄清与李卫驿的关系,称知耻而欲自尽,但兵事不能与己殉葬,望夫增援。 那封信有没有回信,温良玉是收不到了。信使走后,绒花军就把整个御虏镇围的水泄不通。据称绒花军做事残忍,之前短短一个多月,多有屠城屠寨之事,又多酷刑,以恐怖敌人。但这回绒花军派遣使者入城,递交了劝降书,一反常态。温良玉本以为自己要命绝于此,但看到绒花的信上写了暂缓七日攻城以城中考虑,便期待起王占的援军,援军一到就有希望了。 “援之?何以援之?良玉乃山野贼寇出身,必不会死,不足虑也,回去复命。” 王占面对遭到追杀,少了一半面颊,跪在地上递增血书的信使,先是问了一下是否又要求增援,后连血书都没看就拒绝了这要求,将流着血泪的信使赶出了军营。他有没有回到御虏镇便没人知道了。或许赶到了御虏镇又被围城的绒花军所杀,又或者因为受的伤太重死在了路上。没人知道,温良玉不会知道,王占也不会知道。 温良玉日渐憔悴,又复发了酗酒恶习。整日醉醺醺的,嘴中不知道说着什么话,只有她自己清楚。当年在济州府劫富济贫时的弟兄们,她想她们了。不断叫着那些人的名字,也只有自己知道这些名字代表的是什么人。她想到了卓娜提亚在地牢里时对自己的嘲讽,卓娜提亚说她是可怜的小妇人,让她觉得卓娜提亚甚是嘴硬,在那种境遇之下竟敢说活捉她的胜利者是可怜的人,还有折磨她,侮辱她时卓娜提亚那不甘的眼神、厌烦的眼神,李凝笙挡鞭子时那悲伤、愤怒的眼神。还有最令温良玉无法忘怀的,久久挥之不去的——那是怜悯的眼神,发自心底怜悯自己的眼神。 -- 第61页 我有什么可怜的呢?我今天的成就都是成功的,都是不亏本的买卖,为什么就可怜了呢?当时如此想着,撕扯卓娜提亚被束缠的头发、掌掴她、掐紧她,即便是失去意识,甚至失禁,却还是无法让她收起那个怜悯的眼神。 越是想到那个眼神,越是不想承认,但卓娜提亚是对的,卓娜提亚至始至终都是对的。她在地牢里被踩着贴地皮时恐怕就已经料想到了今日的这幅图景,所以才那么宽容,那么悠然,那么无所畏惧。 城中粮草日渐减少,却又等不到援军,温良玉一方面盼着援军的到来,做梦也好,打开窗户、爬上城楼都希望能见到黑红色的吕军大旗,但另一方面她也知道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终于到了第七天的期限时,绒花军又派遣使者入城,要一个是投降还是要战的准确回答。 温良玉到现在为止只投降过一次,那就是十几年前在济州府向王占投降。输了战斗,输了弟兄,也输了身子,可能也输了灵魂。如今却又要投降一次,温良玉让使者等着,自己到隔间,又把坛子里剩下的一点酒都喝了,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哭的痛彻心扉,哭到身心剧痛,仿佛整个脸都要融化下来一般的痛哭流涕,随后才擦净脸庞,走出来在使者的信上花了押签了字。 城外军营,使者归去后不久,城垛后的士兵们都等待着开城投降,也可以省了一顿拼杀。可能会被遣返,也可能会被抓为奴隶,但他们都预料错了,他们看到城外的绒花军架起了一座座投石机,开始擂鼓鸣号。 温良玉也听到了动静,她也万万没想到如此屈辱的投降书还是换来了攻城的结局。为什么呢?为什么最后还是会落得如此下场?难道绒花军让投降完全就是为了羞辱自己?她已经崩溃了,城中的条件支撑不了守城战,她也无心守城。她也不想为在这种时刻抛弃自己的王占,抛弃自己的那些人卖命了。所以面对急忙忙的士兵,她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绒花军的投石机纷纷开始投掷,无数的黑点飞散在空中,直到落下时士兵们才发现那些不是石头而是血淋淋的人头。男女老少的人头,士兵男人的人头,带着头盔的人头,已经腐烂的人头。无数的人头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的砸在城垛上,砸在士兵们的甲胄上,盾牌上。每一张脸都是惊恐的表情。 当绒花军的攻城锤被推到城门前时,结果早就注定了。 ***************** 当绒花军开始攻击御虏镇时,卓娜提亚的主力一万人从三河源头直扑辽西北边王占幕府,王占中军大破,只身一人向南而逃,中军大破使王占大军溃散,布谷德军十万余人对王占部剩余数万军队发起了大规模攻势,是年洪宁十四年七月末,历时将近两年跌宕起伏的布谷德与大吕的战争,以吕军在塞外的全面溃败告终。 王占率人南逃期间,虽然成功躲开了布谷德军的围追堵截,却在御虏镇周围遭到了绊马索,被绒花军生擒。绒花将军至此生擒了王占与温良玉夫妻二人,却并没有打算先写信告知卓娜提亚。温良玉沦为俘虏后就一直带着枷锁与奴隶同行,完全不知道形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道王占已经被俘,她甚至还没见过那绒花将军到底长什么样。 绒花将军在把吕军高层与一些士兵带出城后,便下令大军屠城。她花了好几天时间屠城纵火,将御虏镇夷为平地。 终于有一天,温良玉被下了枷锁,被反绑着带到了绒花军一处军营中,问过才知道是绒花将军要见她。 之间军营中来来往往皆是女直兵,不见布谷德人。而在一处军帐旁,一女子身着甲胄,左右两鬓各扎了一条短鞭,脑后束着发,还带着一根很好看的簪子。她似乎与卓娜提亚相仿,却比卓娜提亚要矮小纤细,长得喜眉笑眼,仿佛笑惯了一般。但温良玉也看得出来,她那眼中的光芒令人感到不寒而栗,是个与卓娜提亚截然不同之人。 她听到了马鸣又听到了猪叫声,辽东来的军队却还带着猪,伙食可能是自己料想的要好的多了。 “跪下。”士兵一踢温良玉的双腿,让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那丰绒花就笑了起来。 她走到温良玉跟前,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下令攻城吗?”那声音甜美亲切,完全不像是在问这事。温良玉摇摇头。丰绒花转过,突然一马鞭狠狠抽在了温良玉脸上,让她火辣辣地疼。 “我问话,请答话哦。”她的中原话说的那么好,根本听不出来是胡人。 “不…不知道”心想这时候也没什么可犟的,温良玉也就认了。 “因为我看到你画押签字,签的名字是温良玉。温良玉抓过我的女王,这我可知道,你知不知道哦,你可让我愁坏了。”她依然笑着说道,“你最好一五一十交代是怎么欺负了我的卓娜提亚姐姐,否则呢,不会有好果子哦。”她依然是笑着,笑的那么甜美。 “我…” 温良玉话没出口,又挨了一鞭子。“我没问就别说话。”她说道。 “你知道吗,辽东的猪肉非常好吃,炒之,烤之,皆是美味。这个猪肉的精髓,就在饲料问题上。” 温良玉被架着,丰绒花走着,就来到了一处军营的猪圈前。温良玉看到猪圈里的猪都肥头大耳,浑身污泥粪便,脑满肠肥,也被一处栏杆隔开了,猪圈另一处,槽子上被盖上了布,布一直在动。士兵们一拉大布,才露出石槽中是一个被脱了浑身衣服,白肉一样被打的奄奄一息还被捆着仰躺的人,浑身也被涂满了泔水。 -- 第62页 “需要我介绍一下吗?大吕的王占大将军。” 温良玉已经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丰绒花一下令,猪圈的隔栏被打开,饥饿难耐的猪就蜂拥而至,噗嗤噗嗤的吃了起来。 那声音就像是吃泔水,或许猪也分辨不了人与饲料肉食有什么区别。但王占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与刺耳而贪婪的撕扯与咀嚼声让在场所有人都脊背发凉。 没过多久,王占的惨叫声越来越小,终于没了声息,也在无数猪嘴的疯狂咀嚼啃食下逐渐没了人形。鲜血与污泥流出了石槽,淌到了猪圈的泥地里。 温良玉的脸颊还是很烫,不知道是脸红了,还是流了泪,或者是流了口水。她感到全身都很湿润很温暖,也不知道是出汗还是失禁。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酷刑,也没见过这种惨状。 她痛恨王占,讨厌王占,但也承认王占是雄才,是一个体面人,是一位人物。怎么都想不到,王占会落到如此的下场。他不该是这种死法,起码不该真的变成猪食。 丰绒花一推,温良玉就倒在了地上。她马上便想到了这个死法就是躺着的人不会被猪当做人,马上尖叫了起来,叫的比猪也要刺耳的多。她疯狂挣扎,直到士兵们将她扶了起来。 “你可没这么痛快,我的温姐姐。”丰绒花见她的样子笑道。“我们两个呢……”她走到已经惊恐而满脸泪水的温良玉面前,面容突然阴沉了起来,笑容荡然无存,双眼仿佛恶鬼一般。“我们两个要交朋友的,可是要好好的,尽兴的玩一玩的。” ***************** 李卫驿断了一只手后,用烧红的剑灼烧伤口止住了血,又带着一百多人勉强往东撤退,在一个地方他看到无数吕军士兵被打断了四肢,螃蟹一样被绑在车轮上高高挂在高杆上,如同路标一样。心有不忍,见一个就放下安葬一个。直到一处,他遇到了十多个这种路标,又见到很多人还活着。但四肢皆断,被扭到奇怪的角度捆在车轮上,已然没了活路,只能给个痛快。结果其中有一个熟人,是王百户。 “王百户!” 李卫驿惊呼道。 “如何成了这样?凝笙……我小妹呢?” 王百户奄奄一息,面露悲痛,嘴唇干裂勉强开口:“凝笙姑娘…四井台门被…烧了…我们带她找…找布谷德人…她…她被辽东来的…绒花军…劫走了…” “绒花军?他们抓小妹做甚?”李卫驿问道。 “将军…你要小心…绒花军杀人不分青红皂白…抓凝笙姑娘……可能是为了对付卓娜提亚……要小心!” 第38章 猪婆婆 大吕京师,朝廷之上皇帝看着王占送来的对辽东总兵丰余良谋反参奏,让群臣议论。 “依臣看,威宁海、辽西一战历时近两年,王占碌碌无为、屡战屡败,虽俘敌酋却又失之更为可恶。” “前日战报,我威武之师北伐贼虏,最后竟在辽西几近全军覆没,虽有温良玉之流屡建奇功,怎奈王占不武。” “皇上,王占虽败但也是为大吕边关浴血奋战之将,怎可背后论人,满朝文武不乏恶语中伤,却不见他们上前线,而王占参奏更是不应以其胜败论之,该就事论事。辽东女直签军出没辽西与贼虏共战,以多方来报确有其事,皇上应加以重视。” 皇帝拿出了另一本奏折:“可丰余良的奏折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贼虏卓娜提亚从王占手下逃出,给了塞外各虏极大震动,本来因为天兵北伐而人心涣散的各部均归心贼酋,就连他辽东治下的绒花军也反叛而逃,投了辽西战场。这说的确有其事吗?” “皇上,贼酋出逃一事确实轰动塞北,九边各卫有边兵出逃之事屡出,少则数十,多则数百,搞的边关人心惶惶。辽东绒花军头领名丰绒花,是丰余良养女,但也是原来开元卫之人,自卓娜提亚起兵后投了辽东,而今丰绒花又投卓娜提亚,可见边关因贼酋出逃受莫大冲击,形式转瞬逆转,究其根本,就是王占好大喜功,俘虏贼酋却命温良玉继续留守威宁海北,以至错失斩蛇首之良机,转胜变败。” “皇上,王占贪功好大,目无朝廷大计,屡战屡败还要污蔑辽东总兵丰余良谋反,实在是罪大恶极。” “皇上,九边北将多是王占提拔之人,他拉帮结派,败坏朝廷风气,以前与单宁府及陇、甘等州官吏兵将多不合,而今又与辽东作对,实属排除异己,扩张权势,看似忠将,实为权臣!” 王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朝廷之上已经将他打为奸臣贼子,废征夷将军又抄家还连坐官场十数人。当然大吕朝廷也不会知道,打了败仗后失去音信的王占并没有逃出生天,而是在绒花军的军营里被活活喂了猪。 除了高红被确定于广剑川战死以外,王占、温良玉和李卫驿等主将全部在威辽之战中失去了音信。 ************ 洪宁十五年,三月。 距威辽之战已经八个月,因为绒花军与布谷德军从东西两边对辽西合围,大吕在辽西设立的防御全线收缩至长城一带,八个月来有近十五万民南逃。 威辽之战令大吕九边精锐损失惨重,一时已经无法再组织大规模攻势。故皇帝命九边全线与辽东转为守势,严防贼军来犯。因绒花军与布谷德军主力最后会师辽西,皇帝特急令临渝关与辽东各卫严防。 -- 第63页 临渝关,距京师六百里,是大吕长城东起点,号称天下第一关。大吕边防由九边转辽东和临渝关,令辽东总兵丰余良一时势大。 洪宁十五年,五月。莲华城禄王斩钦差帝使,于西域佣兵二十万,起兵谋反,叛军由河西一路南下破陇、甘州,单宁府告急。黄头军闻禄王造反,由中原再发兵围攻洛阳。 两面大军压境,大吕朝廷一时间可以调集的军队有限,又恐布谷德趁此机会再南下,朝上人心惶惶。 五月末,布谷德使者杨先生带三随从与一人犯来京求和。皇帝与满朝文武皆惊。 “禄王于西域反之,还遣使于我,邀我布谷德犯辽东,称我布谷德与大吕是为世仇,应当助他。卓娜提亚女王念威辽之战本是奸臣王占引发之大不幸,无意与大吕继续为敌兵戎相见,而禄王这等叛王,我布谷德上下皆愿出兵讨之,为大吕朝廷解天下之忧,以示塞内塞外结永好之意。特此将禄王使者与禄王兵阵图带至京师,一并献上,以表诚意。” 卓娜提亚没有对大吕的窘境落井下石,令皇帝大为惊讶,但他也极为高兴,并高规格地接待了布谷德使臣。虽然威辽之战过去不足一年,铡胡关、漠南与辽西惨状历历在目,令朝上群臣颇有怨言,但也无可奈何。黄头军与禄王军一南一北,一个逼近京师一个抵近潼关,任何一个突破都会导致大吕有亡国之危。而今塞北卓娜提亚愿意出兵讨禄王,朝廷也就可以把西北边兵调到中原围剿黄头军,解亡国之忧。至于这之后该如何应对更加强大的布谷德,就是挺过这一难关的后话了。 在肯特山旁,卓娜提亚用了这八个月的时间将新纳入统治的漠南六部以及辽西七部全部以及重新收复的十部十箭联盟全部打散进行了重新编排,组成了布谷德十七个万户。与之前松散的布谷德与十箭联盟已经随着战争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由卓娜提亚掌控的前所未有的帝国。 卓娜提亚的新帝国要打的第一场战争就是对莲华城的战争,她依然记得与李凝笙一起从河西兵眼皮底下撤退的事情。对于一个帝国的女王而言,那是一种耻辱,而她要动用十万军队横跨草原大漠,去清洗这耻辱。 或者,是这位失去了至亲再也找不到杉樱,失去了致爱一直也寻不到李凝的女王已经开始回归疯狂。 ****************** 当卓娜提亚教我如何骑马以后,我的身体就不再那么弱不禁风了,它也变得我曾经憧憬的一般挺拔而具有活力。就像是安希澈的,就像杉樱的,就像卓娜提亚的一样。而不像一个吹弹可破的女奴。 最后一次骑马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应该是女直兵用套索把我从马背拽下来那次。我还记得那天被拖拽了多远,还有王百户那大喊的声音。当女直兵停下来是我连衣襟都破到不见了。那天遭受的屈辱与污辱,把我直接送回了以前的炼狱当中。 丰绒花偶尔会见我,但她似乎对我兴趣乏乏,并不像温良玉当初天天折腾卓娜提亚一样那样。在绒花军的地牢里呆了不知多久,我早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每次外出如厕或者清洗都被定在了夜间,都是在夜间。几个月没有见过阳光了,或许我已经不再适应阳光,也因此身体也一天天变得瘦弱不堪,就像是当奴隶的岁月里最早的那些日子一样。 丰绒花那天处置了那几个女直兵,在那之后她总是关着我。既没有殴打折磨,也没有故意饿我。但是我却感觉得出来,她在一天天消磨我的意志。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我却逐渐忘记了很多事情,脑子里只有她的身影。 不知多久没有与人说话,我每次开口都发现自己变得更加口齿不清,措辞混乱。有的时候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在说胡语还是在说中原话。 地牢的门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向我走来。当她走的足够近时,我才认出来那人是丰绒花。那一瞬间,我居然为丰绒花下到地牢来看我感到了高兴,还有就是感激。随后才发现自己居然对她会有这种心情,简直就像是逐渐被驯服了一般令人不快,或许这就是她的目的所在。 我至今想不通一个问题,丰绒花既然是卓娜提亚的人,为什么要抓我呢?难道真的满世界的人都只想不让我和卓娜提亚待在一起? “你怎么不说你认识她呢?你可真是个坏姐姐。” 丰绒花的声音还是那么娇弱做作,令人作呕。只有听到她的声音,对她那股不应存在的敬仰才会被厌恶覆盖从而消失。 “谁?” 没头没脑的话让我难以理解究竟是她说的没头没脑还是我已经到了听不懂人话的地步了。 “猪婆婆——带她进来。” 地牢门口又传来甲胄的声音,还有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猪婆婆?难道她把母猪带进来了? 随着火光与脚步声还有那惨叫越来越近,我才看到是两个拿着火把的士兵架着一个脏兮兮的人。 那惨叫声不是猪叫,而是含糊不清的哀嚎。 “求求你们了,把火熄了吧!求求你们了!” 她不断尖叫着,直到被扔到地牢的干草堆上。然后才像个动物一样四肢着地,像个动物一样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她的头发像杂草一样杂乱,发丝间满是叫不上名字的恶臭污垢。她身上应该穿着的应该是布艺,但脏的完全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身上散发而出的,呕吐物与粪便混合在一起一样那令人窒息的恶臭。 -- 第64页 我不知道多久没有听到这么大的声音了,它让我头痛欲裂。 当猪婆婆看向我时,我才是知道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她失去了鼻子,取而代之的是被软骨隔开的两个空洞,它们似乎还遭到了灼烧,周围满是皱巴巴的痕迹,里面流出半透明的浓浆,也不知道是鼻涕还是流脓。那样子活像是人脸上长了一个猪鼻子,虽然非常残忍,但不得不说这名字取的非常绝妙。 她的左手像是一张烙糊了的饼,已经看不清手指与手掌在何处。 “这是怎么回事?” 实在是忍不住,我开口问道。 “睡得太死,被猪啃掉了而已。”丰绒花说道。“猪婆婆,快对李姐姐介绍一下自己。” 一听到丰绒花的命令,她就像是被泼了水一样激灵。 “我是…我是猪婆婆!慈祥的猪婆婆!”她像是保命一样大喊起来,一字一顿说道,生怕说错一句话。 “她为什么四肢着地?”我又问道。 “因为她是猪婆婆,猪只会趴着。”丰绒花道。“你看她现在多温顺。” “温顺?”她喊得我脑仁都快炸了,这叫温顺? “别看她这样,一开始可是得好几个士兵才摁得住,所以我撬了她的所有槽牙,这样她就没法咀嚼了,只能吃稀拉拉的泔水。再加上一些耐心的教导,她才会知道自己是谁。别看她以前厉害,现在就连军营里的十岁孤儿都能把她摁在地上。” 她的话依然没头没脑的,但是我听得出来,这个猪婆婆不是一开始就是猪婆婆,她是被变成这样子的人。 但是这个猪婆婆怎么看都觉得非常眼熟。忍着臭味向前去看她的脸时,她会吓得卷缩起来,仔细观察了一番,突然发现这人确实是熟人。 “你是…温将军?!是温将军吗?!”一想到我就惊讶的说出了口。 “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是!我是猪婆婆!” 那声音虽然还是含糊不清,但也越发耳熟起来。 “温将军?!温良玉!?” 话没说完,丰绒花突然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我感觉得到嘴唇破了,流出了血。这真不像是这种娇小的姑娘做的出的事情。 她看向我,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起来。 “你再说那个名字,我就拔了你的指甲。”她说道。 “她真的是温良玉?” “你再说我就真的拔了你所有的指甲。”她的话不像是威胁,而是通告。她真的会这么做。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又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或者说从眼前这幅惨状,我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光景。是啊,从我对她开始有了感激和敬仰的心态之后,这种日子离我也就不远了。她用了八个月的时间,把温良玉这个人毁掉了。她对我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她似乎非常喜欢这种玩弄人的把戏。卓娜提亚教过我什么?她没教过,但我知道她会怎么做。 “你……你是害怕温良玉这个名字,是吧?”我终于提起勇气,就算她摧毁了温良玉,却还是避讳她的名字,我知道那个原因。“但你就算把她烧成灰,那也是温将军的骨灰,不会是你的什么猪婆婆!” 那个猪婆婆听了这句话,吓得哭了出来。“求求你不要对主人这么说了!…主人对我最好主人对猪婆婆好!”她语无伦次起来,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温良玉变成这么副样子? “随你怎么扒掉我的指甲或者别的……那是你的自由,而我想说什么是我的自由。”越是疯狂,越是恐惧。卓娜提亚在地牢里说她完全不怕当时的温良玉的吕人,就是因为这个。 “那我就扒了你的脸皮,再把你变成没有脸的猪婆婆,看看卓娜提亚姐姐还会不会说什么喜欢你这种鬼话。”她似乎是被我激怒了。这威胁着实让我感到了恐惧。但是当你鼓起勇气接受结果时候,应该知道恐惧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你愿意扒了我的脸皮还是剐了我都无所谓,但我敢说——你肯定没有胆子把我带到卓娜提亚面前,可不敢让她知道我在你这里,你没有杀我可能是想怎么样,扭曲我的心智?你一直拿放我回中原当成奖励来做奖励诱惑,你以为我猜不到你的心思吗?你没有杀我肯定是因为当初抓我时候有漏网之鱼吧?所以你怕引火烧身,你只是个可怜的……”卓娜提亚用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的?“对!可怜的小妇人!” “扒了她的所有指甲!给我撒盐!”丰绒花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狗一样几乎跳起来撞到地牢的顶板。“看看她还会不会嘴硬!” 一个久违的声音在心中告诉我,你又惹祸了,现在得受罪。但也又很多熟悉的记忆回到了脑海里,感觉被绒花军俘虏时的日子就像昨天,而八个月的地牢生活不复存在。 随后我就只记得钳子,还有盐巴,以及十指指尖钻心的疼痛。我痛昏过去,又痛醒了过来,又痛昏过去。在好几次反复之中,丰绒花至始至终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我,就像是我在做什么滑稽的表演,那些没骨气的哀求和道歉都是好听的歌谣一样。不知第几次开始,她撒盐的时候我终于忍住了自己的尖叫与哀求,既然我能毁了她此刻唯一的乐子,何乐不为呢? 也不知道第几次的时候,丰绒花终于不在了。我的双手满是鲜血以及盐渣,疼痛丝毫没有得到缓解。我也没法保持自己的清醒。不知第几次时,我想到了地牢里的卓娜提亚。也佩服起了她,同样的境遇下她可比我要体面的多了。 -- 第65页 突然食指感到了温暖,疼痛缓解了一些。我缓缓睁开双眼,才看到温良玉抬起我的手,一个一个含着我的手指。她在帮我去掉伤口上的那一层层盐巴,让我好受一些。我本想说一些感谢的话,但是看她的眼神似乎还没有从惊魂中冷静下来,我怕她又没完没了尖叫起来,只能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帮我清理盐巴。 这是在感谢我吗?我也不知道,但她应该记起了自己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因为开题的事情所以耽误了很多更新,看官大人们实在实在是对不起了 第39章 花的影下 猪婆婆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身体受到了多少的伤害,有过多少无法治愈的伤残。她只知道自己现在还活着,而且不用再体会丰绒花用剪刀一寸一寸从鼻尖开始直至剪掉整个鼻子的痛苦。 “看我,笨手笨脚,修的不够好,对不起啊婆婆。” 她还记得那时候丰绒花擦着剪刀上的血,像是真的道歉一样的样子。没错,她管那叫“修整”,就像是人的鼻子不应该长成这样一样。 但她实际上并没有失意,她还记得自己威风时的样子,扎甲穿在身上的重量,砍断敌人脖颈时的触感。但经过了那么多的苦难,丰绒花教她的话无时无刻不环绕在心头。她用身体,用疼痛去学会了一件事情,温良玉这个身份是罪恶的,温良玉的所作所为都是耻辱,而丰绒花不喜欢温良玉的一切,那是大忌。她曾因为反抗,或是无意的不当好猪婆婆而受罚。为此她失去了很多,或者说很直观的,失去了很多身体部位。她这才知道人的身体上居然有那么多东西可以被割下,被剪下,而且不影响最起码的走动和说话,丰绒花到底算是天才还是恶鬼呢,实在是难以去辨别。但自己很蠢是一定的,因为丰绒花从来就不打算给自己速死,从敲掉槽牙开始,自己就失去了哪怕嚼舌自尽的能力。或许早点认清自己是猪婆婆就不需要挨罚了,但还是等到了身上、肢体上,隐秘的与不隐秘的,那些身体部位甚至都割无可割了,才知道老实就不会受苦。 丰绒花曾说,她亲手阉割过很多人,甚至包括惨死的王将军。她说那些男人,只要经过那么一下刀割,再怎么暴戾强大,再怎么有气概的人也就再也威风不起来了。她说那是剥夺了那些人的男儿身。猪婆婆还记得自己当时唾了丰绒花一脸,现在想起来真恨不得自己打自己愚蠢的嘴巴。丰绒花的话说的都是真的,她不光能剥夺男儿身,也能用同样的方法剥夺女儿身,如今的自己也是再也威风不起来了,再也直不起腰,抬不起头了。 当她看到李凝笙时,更是恨不得马上被杀死。猪婆婆是个多么肮脏的东西啊,连人都不是,当年居然会拿着鞭子抽打李凝笙。尤其是想到与自己那么不合的李卫驿当初还舍命保护自己,更是觉得自责与自卑都深刺骨髓里面。 当她看到丰绒花让士兵摁住李凝笙,然后用钳子一个一个慢慢拔掉她的指甲时,心里更是感到苦痛不堪。可能不是自己当初做的那些孽的话,李凝笙也不用落到和自己一样的地狱里面来。丰绒花这就是想把李凝笙变成又一个猪婆婆,她会先拔掉她的指甲,然后故意放跑她,故意让她有机会羞辱她,然后打压她的锐气,修剪她的鼻子,就像是对待自己做过的事情一样,她一定会那样做,因为她看起来太熟练了。 但是当李凝笙不再撕心裂肺喊着没骨气的话讨饶时,她觉得不一样了。李凝笙紧紧闭住了嘴,可能把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在了这里,她张口斥责丰绒花,那样子和当初卓娜提亚斥责自己一模一样。想到自己对卓娜提亚做过的事情,猪婆婆更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就是因为这个才变成这样的,她深信不疑。 李凝笙破坏了丰绒花的乐子,让丰绒花显得非常傻。她会为此付出代价,果然,丰绒花还是用不断地撒盐摧毁了李凝笙的心智,把她变回了惊慌失措的样子。但丰绒花一点都不高兴,撒盐的过程太长了,超出了她的耐性,让她一点都不觉得愉悦,反而觉得麻烦。所以最终,还是李凝笙赢了,因为她最后还是成功破坏了丰绒花的乐子。 猪婆婆在丰绒花走后就一直在幻想,看着李凝笙幻想自己如果没有屈服的话应该会是个多么壮烈的抗争过程。越是幻想越觉得甜蜜和好受了许多,然后那腋下、胸前、腰间、腿间、手脚上、嘴里无处不在的疼痛又无情的告诉自己那只是白日梦,事实是自己屈服了,成了猪婆婆。 为什么会从威风堂堂的将军变成了猪婆婆呢?她终于开始想这个问题,然后便哭了起来,又因为哭而咳出了血。当初在地牢里卓娜提亚不就已经告诉自己为什么了吗?自己就是一个善于屈服和自我欺骗与逃避的可怜的小妇人。 不,不是卓娜提亚告诉自己的答案。早在十几年前,在济州府外那山寨下,对着王将军刀尖着地,解下腰带时,自己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对啊,那时候自己还叫温二娘,在那次屈服之后就成了温良玉。而这回屈服又让自己成了猪婆婆。温良玉、猪婆婆,真的有区别吗?不都是后来别人给的名字,别人让我变成的样子吗? 想到这里,仿佛释然,又觉得可悲。 又想念起地牢里的卓娜提亚来,当时与她本该是有许多话可以说,或许她是唯一懂了自己的人,却没能珍视那个机会。一味的逃避。 -- 第66页 她越发觉得眼前这七窍满是眼泪鼻涕,疼的哭喊到昏厥的李凝笙是个漂亮的人。她在塞北当了这么多年奴隶,颠簸流离,却一直都是李凝笙。自己却早就不是温二娘了。 她知道那些手指上带着血结块的盐巴会继续让李凝笙生不如死,但地牢里除了沙土就是干草,也没法清理伤口,自己身上和衣服上又满是猪圈和茅厕里的污秽,最终想到只有嘴里干净,便捧起李凝笙的手,含了起来。 口中是浓浓的咸与苦涩。而李凝笙随着手指一个个没了盐巴,好受了不少的样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 丰绒花给过我逃跑的机会。 那天狱卒突然进来,说他喜欢我,现在看守不严,让我穿着布衣赶紧逃跑。温良玉想说什么又像是不敢开口。但我知道他在扯淡,一切肯定都是丰绒花的诡计。 她想怎么消遣那是她的事情,但逃跑的机会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我想丰绒花还是低估了我。 当我跑出去后不久,我没有去顺着那狱卒说的东边军营大门的无人路逃跑。我知道丰绒花的人肯定带着套索等着我,或者更糟,会有猎狗之类的东西。 既然要让丰绒花不舒坦,那么就要让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乖乖听她的话,默认她的安排。所以我找了一处篝火,抽出了一个还在燃烧的柴火。然后不等那些女直兵反应,将柴火丢进了粮草车里。 随着刺痛,我知道我的肩膀中了箭,我也清楚必须躺倒装死不管疼不疼,这样才能保证那些士兵不会继续朝我射箭。大火熊熊燃起,马上就点燃了好几处营帐,整个军营马上乱作一团。 如果还有五六个人帮我,在别处也点火的话这军营应该就完了,我也不清楚,因为我在奴隶的时候经历过的夜袭基本都是这样。 我差点被自己点燃的大火烧死,且躺且爬着,但大火还是被绒花军的军人们给扑灭了。然后腾出手来的士兵们抓了我,折断了肩膀上的箭,扯出箭头,简单包扎了伤口,无视我疼的大喊大叫,把我交给了丰绒花。她的脸色是那么的难看,也让我久违的感觉心情舒畅。 丰绒花开始和一些将军讨论是要把我点天灯,还是把我开膛破肚,或者是五马分尸。最后他们决定把我处以钱刑。 丰绒花笑眯眯的告诉我钱刑是一种类似中原凌迟的刑罚,他们会找一个铜钱,然后让经验丰富的师傅从我的胸口开始用小刀划一条正好可以穿过铜钱钱眼的皮肉出来,不切断,一头穿过钱眼然后不断割不断续,直到全身只剩白骨,而全身就全部穿过一遍钱眼,那铜钱就会被刻上我的名字,永世不得超生。 我只感觉得到,布衣的裤子湿了。我自己也感觉不出我已经是什么表情。 他们带我上刑场时,经过猪圈时丰绒花突然告诉我,如果我自愿到猪圈里滚几圈的话,她可以考虑只剐掉我的一条腿。 我突然明白了,好像也就没那么恐惧了。 我告诉她,我想亲自在铜钱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因为你们肯定刻的不好看。 丰绒花很生气,每次看到她笑眯眯的样子变成气鼓鼓的,又觉得舒畅又觉得她有些可爱……当然后者的感受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 她最后没有割掉我的什么或者剐了我。但她还是用和之前一样的手法拔掉了我所有的脚指甲。我只记得那是个非常漫长的下午,充斥着惨叫与讨饶,还有我喊到疼的嗓子。后来我就不喊了,毕竟都疼,不喊的话起码嗓子能好受一点。 深夜时她才把我送回地牢。脚趾上的伤口沾满了盐,走路比走刀山还要疼。我几乎是被拖着回地牢的。但是这东西不会折磨我太久,实际上丰绒花没注意过,温良玉每次都会帮我含着把盐都清理掉,哪怕我说不合适,她也不会停手。 这段时间里,温良玉就是我最亲密的人。甚至感觉就像家人。 我很确定她就是温良玉。虽然身上各式各样的伤痕多到不像话,几乎没了人样,头发也白了,皮肤也松弛了下来。但她确实是温良玉,那是她骨头的样子,怎么都能认出来的样貌。 我会怀疑的原因很简单,温良玉对待我的态度简直不像温良玉。我怎么都想不通她会变成这样。 她对我悉心照顾,又有耐心、和蔼到卑微,让我都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慈祥的猪婆婆? 虽然我根本不想承认丰绒花的那些屁话,但是,似乎就是如此了。 在那场逃跑之后很久,丰绒花再也没来找过我们,这让我和温良玉都好受了不少。温良玉还是神神道道地觉得丰绒花又在计划什么试探和折磨我们的计谋。但我觉得,她可能是被卓娜提亚调去打仗了。 毕竟,战争不会因为失去几个将军就结束。 *** 大雨纷飞,本应是滋润万物的好节气,整个西域到中原却都笼罩在阴影里。 自禄王起兵之后,河西军势如破竹,就连中原的黄头军也遣使并以臣自称,相约破潼关与京师,让禄王当上新的皇帝。但是在中原,无数的西北边军被大吕朝廷调来,黄头军的攻势开始受阻。而在西域,布谷德大军也逼近莲华城。 一处河畔,本是农耕定居之所,为禄王治下之地,如今却只见数百骑兵在村中疾驰劫掠,直到无人抵抗为止。 “你们应当庆幸,千户允许你们逃命。” -- 第67页 原本的村民们以为贼军如此或许真的是良心发现。但没过多久就发现又愈来愈多的村民向西逃去,贼兵虽然放人却还是步步向西烧村烧寨。灾民越来越多,粮食越来越少,人们便越来越惊恐,因为再逃下去只能逃到莲华城里去了。 “粮食,面粉,都被你们抢走了,我们吃什么啊!” 那老人如此叫喊着想要阻止一身甲胄的士兵时,除了他的孙子已经没有人敢于上前帮忙,甚至是拉开他。直到他被一刀断颈倒在地上为止,没有人上前。 一处高地上,看着西方远处地平线上一片片升起的滚滚黑烟,卓娜提亚暗自叹着气。她不禁想到,下着令却还这样一副样子,若是叫李凝笙看到了,她是会体谅和安慰呢,还是会斥责虚伪呢?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拿不准她可能会作何反应了。 “佯营已经布好了。”白狼将军来道。 “很好,这样就不用担心莲华城里的安族刺客了。”卓娜提亚道。 “大军已经到了。” “都到了吗?”她问道。 虽然是在高地,但是感觉得到大地似乎已经开始随着滚滚马蹄声发颤。 “剑盾军、新铁车军、漠南万户军、三河源头布谷德亲军、辽西万户军、林木中百姓万户军、女直绒花军,还有从大吕国九边被派来的工匠军都已经就位。” 卓娜提亚转过身,走向高地的东边,她看到东边地平线上,远远地好几支队伍源源不断向这里开来,直到马蹄声、脚步声与号令声震耳欲聋,纷纷来到她脚下,踏起的尘土如大雾一般无处不在。浩浩荡荡的好几支大军,就像是东边流淌而来的江河在洼地中汇聚,即将向西方滚滚而去。 这一回卓娜提亚集结的军队数量达十五万之众,已经超过了当初西征白山部落时十箭联盟的规模。 “绒花来了吗?” “绒花将军亲率绒花军主力,就在军中。”白狼答道。 “叫来大帐,我要问话!”卓娜提亚说道,转身走了。 第40章 离离散散 禄王没有留在莲华城,而是率领河西军主力南下,留在了单宁府。 破单宁府虽未耗费太多精力,不过还是狼烟四起,坊间一片狼藉。遥想当年在单宁府的知府李兴原本与自己是莫逆之交,后来破格升太师后还曾劝他突升高职并非好事,果然不久就被赐了个满门处死。而今带着大军破了单宁府,他马上命令属下赶走霸占李家故宅之人,在宅中摆灵位,以大丧祭李家。 虽然了却心愿,但禄王还是闷闷不乐。他原本以为遣使布谷德可以让那个与大吕有着身俘受辱之仇的卓娜提亚加入自己的阵营,一想到强大的河西军、一部分西北边军,还有外来的安族雇佣兵和来信称臣的中原黄头军都在自己这边,京师皇位已经成了触手可得之物。却没想到卓娜提亚反而与大吕秘密达成协议,自己前脚南下,她后脚就带着十五万大军围困了莲华城。 他看着李宅祠堂再摆上的灵位,包括李兴,包括之后的二子一女。李卫关、李卫镇、李凝笙,以及李兴之兄李复的灵位、和李复据说早年夭折的独女,李逸笙的灵位。 “若非李复独走开元卫,后开元卫叛,也不至王占当年参本里会多这一条。”禄王感叹道。 “即便不是莫须有,也是李复谋叛啊,灭族之罚重矣。”禄王的谋士也道。 “此事先生就有所不知了,李复幼年曾被街坊氓童痛击,以至残,后不能育,此事只有当年我和我王兄……如今那昏君知道,李复之独女实是李兴给过继长女,所以李复当年之事,虽是王占参本中一小格,却大大让我那蠢皇兄起了疑心,觉得我这李兄是以儿女挑开元卫。”说道此,禄王深叹一口气,“兴死,实为复害之啊。”又鞠一躬,惊了谋士。禄王又道:“李兄失长女,乃过继之无奈,长女死,是复之过。但晚年得幼女,又失幼女,是我之过啊。当年若是没有在西域兵败剥蚮贼,何以招单宁府之难。” “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谋士突然说道。 “但说无妨。” “据李兴次子李卫驿之院子来报,李兴幼女李凝笙未死。” “还活着?!”禄王转过身来,“为何所有人不知!?” “据院子来报,战事吃紧,李卫驿吩咐不要声张,怕是皇上又下旨杀。但那李凝笙似是给布谷德的卓娜提亚女王当丫鬟,当时闻卓娜提亚被俘,便只身又回塞外去了,之后威辽之战兵败,就没了消息。” 禄王深深闭上了眼,良久不语。然后上前一把抓住了李凝笙的排位,用力一扔,扔到了门外去。 “卓娜提亚,卓娜提亚,当初温良玉王占为何不干脆一刀杀了那卓娜提亚!” 禄王气的发抖,脸上松松垮垮的肉都波浪一样一抖一抖。 虽然莲华城中守军只有四万人不到,但想到莲华周围的布防,以及留守城中的还有良将钱达以及两个强大的安族大将——安慕将军与安忒斯将军,禄王又觉得事情并不会太糟糕。他的手下可是有两个安族大将,以前可有人能同时雇到两个安族大将吗?想到这里,禄王又觉得莲华和布谷德或许不是勉强一战,而是势均力敌。至少在自己收拾了中原以后,有的是机会杀个回马枪。 ****** 大姐在屋中坐着,将筷子放到一边,用勺子一口一口吃着碗中的粟,还有一些小碟的蔓菁、芥菜做的小菜,一些切成片的山羊肉。自围城始起,莲花城内粮食便紧张起来,大姐自己主张将领、大臣、贵族等一律清淡少食,以风气多撑一些时候,但似乎除了自己以外没几个人愿意从自身开始削减胡吃海喝。 -- 第68页 大姐实际上不喜欢吃这栗米儿,也吃不惯中原的小菜和肉。每当她进入战斗,风餐露宿时,她并不会对饮食有太多的要求,不过安稳下来后就会开始想念那些烘烤的面饼,还有胡椒面的味道。相比粟米来说,她更希望城里储备的麦可以多一点,那么汤面也好面条也好,面食总是更合自己的胃口。 来到莲华城后虽然一下子可以说是锦衣玉食,但她与禄王和禄王的手下不知有过多少次争执。她希望在威辽之战时能够带精兵快速东伐以灭布谷德主力,却被优柔寡断的莲华众将拒绝,在卓娜提亚脱身后在威宁海北与温良玉部决战时,她提议快马加鞭牵制布谷德军策应温良玉部,却又被禄王以冒险为理由拒绝。在那之后她就对禄王和莲华城失望了,实际上禄王和莲华众将也对我感到了失望,就连钱达也为了自保不怎么来往,也没能参与禄王的南征。 但那无所谓,大姐很清楚自己来莲华城是做什么的,最终目的永远都是面对卓娜提亚。她有耐心,只要卓娜提亚拥有一个草原帝国,只要莲华城还耸立在这里,它们之间迟早会发生冲突。到时候就是自己的机会,否则一个人的话确实会缺少资源去接触一个已经如此强大的帝王。 门外传来谈话声,守卫就让那人进来了。脚步轻盈,健步如飞,再一抬头时那穿着白袍的女孩子就自顾自拿着凳子坐到了一旁。 “又是你啊,安忒斯的第六个侍妾。” 大姐又低头拌起饭说道。 “我更喜欢别人叫我杉樱。” “现在来说,这个名字和那个名字有差吗?”大姐似乎小声笑了。 “至少杉樱更短吧。”杉樱说道。 “还是说你更愿意我叫你卓娜提亚的妹妹?”大姐抬起了头,直直瞪着她。 杉樱的白袍与发饰都不是原来自己的行头,她也不再携带那细弯刀。但她歪座着让凳子两条腿来回晃的样子,毫无惧色可言。 “如果我见过卓娜提亚,可能会因为你们长得像,早在驿馆就从安忒斯身旁把你杀了。”她说道,“但你可真是狡猾。” 杉樱一言不发,大姐便问道:“怎么,没吃饭?” “罚我不准吃饭。” “这第几回了。” “可能我不太适合给安族人当侍妾吧。” 大姐把自己的碗勺递给了杉樱,她便吃了起来。 “每次都往这里跑,回头安忒斯要是找我决斗麻烦可就大了。” “她早该找你决斗了。” “难不成你也染上安族人的颜色了?”大姐笑道。 “也?也曾有人如此吗?” “想起一个朋友而已。” “朋友?” “说是朋友,实际上是一个奴隶。当了很久奴隶的那种奴隶。” “这可新鲜了。”杉樱放下了碗,“你们不是连稍微优柔的人都会骂作孬种,居然会和奴隶交朋友?”她饶有兴趣。 “我也觉得很奇怪,她确实是个奴隶,我们常说‘奴隶奴隶,死不足惜’,但是她不像那种低贱可怜的人,起码她的眸子像个自由人,而且她治好了我的马。” “黄尾巴?” “就是那匹。” “那可能是个落难的牧家姑娘什么的吧。”杉樱又没啥兴趣了。 “她是个中原人,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说自己叫‘小李子’,或许是博德之类的部落当年掳来的那些个人的后代,在西域这种奴隶很常见。” “…中原人?”杉樱的脸色变了,明显到连大姐都注意到了。 “怎么了?”她问道。 “她后来怎么样了?” “我和你说过的安希澈……” “不,不不不不,别说,不对吧。”杉樱站起身来,好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让大姐觉得更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事,肯定不对吧。” “怎么了?” “安希澈被罕姐划瞎双眼前,是和一个中原奴隶一起往东去的?”杉樱终于缓过气来,面对大姐问道。 “是啊,”大姐答道,她也发现了不对劲,“莫非你认识?” “呵,‘小李子’?你可真是个会骗人的家伙,原来早在罕姐前,连安慕大姐都骗过了吗?”杉樱像是碎碎念,又笑,又像是生气。 “杉樱,你认识小李子?”她问道。 “小李子?什么想不起自己的身世,她连出生地都没忘,什么都没忘,她只是没告诉你而已。什么小李子,她叫李凝笙!” “你是说那个卓娜提亚一直带在身边的丫鬟?”大姐问道,“那个李凝笙就是小李子?” “李凝笙一直缠着我的罕姐,你也看到了后来都发生了什么吧?幸亏她不在了!我还觉得威辽之战害我变成这样,害的母后丧命,现在我真应该感谢威辽之战,至少除了那个李凝笙!” 大姐摇摇头,便不再说话了。不知为什么,她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怀疑起那个让她之前一直不禁侧目的小李子,那个一直为了她做过很多事的小李子。但随即她就打消了这怀疑。安希澈说过,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小李子,她是自己陷入黑暗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而她对此无怨无悔。怀疑小李子就是在怀疑安希澈,那么就没有为安希澈报仇一说了。 安希澈被送到了关内,但她的双眼沾了污秽,中原的医生说那是邪气入体。这让这个可怜的姑娘生命垂危。草原部族喜欢刺瞎放走的安族俘虏的双目,为的是日后不被报复,他们眼中的安族人与妖怪无异。大姐见过一些双眼没能处理好的姐妹,她们的盲眼不断地流血,直到流脓,开裂,最后一命呜呼。那是一个漫长而可怕的折磨,或许最早留下对待安族俘虏习俗的草原人就是为了这种漫长的折磨。安希澈可能已经死了,或许快死了,自从把她和几个丫鬟带着银子送到中原便没了消息。以前出过这种事,那些光荣负伤的姐妹在半路上被护送的丫鬟杀死,侵吞了银两没了身影。她们都是不惧死的好姑娘,却像个乌龟一样病恹恹的在被窝里被人割喉。而安族人对此没有任何解决方法,毕竟她们只在乎打仗,眼中只有强者,没有伤者和弱者。 -- 第69页 不知为何,突然想通了。驱使自己的仇恨,从盲目和混沌一样的情绪,变成了清晰的执念意志。就是这么一瞬间,大姐明白自己已经面对了自己的人生,看清了自己在安族人中被当做耻辱的人生的真相。 “实际上你的姐姐更适合当个安族人。”大姐突然说道,杉樱一愣。 “罕姐?” “近女色、好战、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简直就是个天生的安族人。”不知为何她直接就说了出来。这就是安族人的真正共同点,真正的文化。她们被一些地方的女诗人夸耀为光荣的女战士,但他们不知道安族人这黑暗一面无关于男女,是为人可以最可怕的集和。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唯独卓娜提亚会让她如此痛恨。因为白鹰女王就是个天生的安族人。而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安族人当中的异类,为了情、为了义,自己小半辈子都活在白眼与排挤当中。 “不对,罕姐不是那种人。”她一反常态,杉樱对于提到卓娜提亚的一切场合都不会有太多好话,她像一直在对自己的姐姐恨铁不成钢。“罕姐是被迫变成那样的。” “那也是她的选择,她有的选,不是吗?”只要选了还做的很好,那便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她又回想起看到安希澈奄奄一息趴在马背上被找到的那一刻,那愤怒,那种惊愕。在得知事情过程后,她甚至感到了恐惧。恐惧,仿佛是安族人的黑暗一面终于变成了一个具体的存在,伤害到了身边最重要的人。 “但我和她一起长大,我更清楚。”杉樱继续辩解道。在她眼中,真正的安族人似乎也不是个好的形容。“你能接纳我,难道对于罕姐就一定不一样吗?” “我不是圣人,杉樱,我很抱歉。”大姐沉默良久后答道。“我确实想从你的角度考虑,为所有人分担,去理解你们,放下一些。但我做得到的话我也不会是今天在安族人里人人唾弃的逆反战士了,我放不下,我为此而生,所以我放不下。”这也是她当初帮助李凝笙的理由,她一生唯一坚持的东西。“如果你一来就告诉我你是卓娜提亚的妹妹的话,我确实没法接纳你,我会敌视你,恨你,打你,甚至杀死你。” 杉樱刚来时,只是安忒斯的驼队中一个低着头不说话的侍妾。安忒斯带来了安族铁骑、刺客,浩浩荡荡近千人,被禄王高价雇佣,一下子在莲华城里成了大将。相比之下作为光杆将军的大姐就被比了下去,讨厌大姐的禄王也找到了更称心的安族人。安忒斯与大姐是死对头,她送了一把草原工艺的细弯长刀,来安慰和讽刺她。 那一晚,杉樱突然出现在她院里,她与白天截然不同,称那新月刀是自己的东西。大姐只是想玩一玩,她想给安忒斯的侍妾挂彩,羞辱回去,于是把弯刀给了杉樱,让她与自己切磋,能证明是自己的就带回去。 那一夜,卫兵们吓得想要阻止却又不敢违反大姐的命令。大姐惊讶于杉樱的身手,她敏捷却又有力。但那打法又光明磊落,甚至可以说是天真。她猜出了这人有高贵出身,她似乎并不愿意当个侍妾,这身手远不止可以给安族人当侍妾。这改变了大姐的想法,她十分欣赏杉樱,还有她这火焰一样的性格。自那一夜对决之后两人关系逐渐走近,甚至成了挚友。直到有一天安忒斯告诉自己杉樱是卓娜提亚妹妹时,她也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她至始至终尊重杉樱做过的所有决定,她是个平常女子,肯为了姐姐给女人当侍妾,而且还是安忒斯这种人当侍妾,还有什么更多可以要求的呢? “或许当你能真正接纳李凝笙的时候,我也就能放下了。”她说的是实话。如果眼前的人能做到,自己也就能做到了。 “李凝笙不在了,死在乱军中了,我没什么可接受了。罕姐与我也是两清了。”她说的是那么勉强,大姐都看得出来,那感受她感同身受。她有过不知道多少次这种勉强的话。她也知道劝是无用的,就像当初没人说得动自己一样。“我还不如担心一下芙蔻,她会贵吉尔氏族后隐居点会不会被人找到了。” ******* 丰绒花走到布谷德大帐前,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摘下了自己女直样式的带羽毛的头盔。卫兵们都很奇怪,直到她对着大帐顶上的银制的白鹰雕塑注目和鞠躬后进入,一个卫兵才非常小声的说了一句:“装模作样”。 卓娜提亚就坐在大帐尽头的王座上,丰绒花跪拜后,卓娜提亚赐了座。丰绒花规规矩矩,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着卓娜提亚作为女王先开口。 “我吩咐你找的人,你找到了吗?”她问道。 “没有。” “那你一直以来在干什么?” “整顿,陛下。我的军队中不少人不太愿意加入您的帝国。” “据说你把姓氏改了?” “是的,虽然现在弃了丰余良,但我还是叫丰绒花。” “实际上我可以赦免恩泰氏族。” “抱歉,我的陛下,恩泰氏族已经不存在了,它的男丁都死了,只剩下一个私生女。”绒花苦笑道,“而私生女觉得恩泰家族当初的所作所为害了自己,更愿意改姓为这个收容过自己的丰氏” “正因为不存在了,才可以赦免。”卓娜提亚说道。那一刻,丰绒花都分不清她到底是仁慈,还是冷酷。 “那可能会……开个坏头,接下来可能贵吉尔氏族也会想办法求赦免,最后会让陛下的威信丧失。” -- 第70页 “贵吉尔氏族的战士是最优秀的勇士之一,我确实很想赦免他们。” “但是长公主……” “小心嘴。” 一提到杉樱,卓娜提亚便直接打断了丰绒花,她也不得不马上不提这茬。她看得到那一瞬间,只有刀剑上才有的光泽闪烁在卓娜提亚的瞳孔中。 “赎罪,陛下。”她低下头小声道。 “真正谋反的达达部,我也没有屠灭他们的部族,只是连坐了本家而已。贵吉尔氏族的本家只是人比较多,激起了反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质疑我的仁慈,” “不敢。”丰绒花平静地答道。 “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毫无预兆地,卓娜提亚突然说道。 “我…我没有——” “你是说我错了?”卓娜提亚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几乎可以说是面无表情。但是丰绒花那一刻却觉得脊椎发凉。 “抱歉,陛下,我只是在想,我回来这么久了……您只召见过我几次,甚至宴会都没有。” “宴会?”她哼了一下气,仿佛不屑地笑了一声,“你看我们的处境,像是该开宴会的样子吗?” “我们打赢了大吕……” “大吕有多少人呢?我们才打赢了多少人呢?你可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卓娜提亚说的是实话,因为她上位以来这么多年,没开过几次宴会招待首领将军。 “我很抱歉,陛下,我并不是贪图享受,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来,我们…疏远了。”她说道,“我可以像以前一样叫您姐姐吗?”她小心翼翼,又显得柔弱可怜,那是她真正想要的,最简单的东西。 “不行。”卓娜提亚斩钉截铁。“绒花将军,或者我该叫你丰将军?注意我们的身份,就像你说的——我的威信,威信很重要。” “只是叫一声,也不行吗?”丰绒花继续问道。 “不行。”她答道,“除非你想挑战我的权威,那我很欢迎你逾越自己现有的位置冒犯我。” “我不是哪个意思。” “但我是这个意思。”她继续说道。就像是铜墙铁壁,丰绒花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失落。两人都沉默了一阵,丰绒花低着头,卓娜提亚看着她。直到丰绒花突然开口。 “八年前那件事,我没参与过,我真的没有。”她说道,“我为我没做过的事情赎了这么久罪,难道还不够吗?” “有的人还从养尊处优突然莫名其妙当了十年奴隶,你是想让我安慰你吗?你的眼中女王是干这些事的人吗?”卓娜提亚皱着眉头压低声音慢慢说道。“我想说的是,我是女王,我不欠你们的,所以别找我要。你的功劳得到了应有的奖赏,在此之上我不打算额外给你任何东西,所以别再抱任何幻想对我说那些话了。”她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又放回一边桌上。“我是你的女王,不是你的姐姐,或者你的亲人。对谁都一样。” “我明白了。”丰绒花说道,不再提任何事。 “让你在辽西的人好好排查,把我要找的人找出来,一根指甲都不准伤。我交给你的任务,最好去完成她,否则——功过在我这里不会相抵,只有赏罚分明。”她说道。“出去吧,我不给你限定时间,但我也没有太多耐心。” “是。”她起身,行了礼。“恕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她到底是您什么人。” “你觉得呢?”卓娜提亚盯着她的眼睛,让她不禁移开目光。“你很聪明,希望能聪明到不需要我明说。” “知道了。” 虽然在说知道了,但那语气更像是“我早知道”一样,她是不是故意的没有人知道,而卓娜提亚似乎也已经敏感的嗅到了,只是没做表示。 丰绒花说罢退出大帐。她转过身后,卓娜提亚便看不到她的表情了,她才放松下来。 她在笑,哭一般的惊悚而凄厉的笑。 卓娜提亚坐在原处,一片光映射在脸上,让另一半显得更加阴暗。她看着帐门外离去的丰绒花的背影,眯起眼睛,紧紧盯着。 第41章 物是人非 济州府安生了。 因为那总是纵马截官道,搅得他们不得安生的樊泊寨被官军平了。 樊泊寨也满足了,因为他们得到了招安,正应了那句“要得官,杀人放火等招安”实在是人间真实。却也不是所有人都得到了招安的机会,一些人与寨子一道,被官军的火箭烧成了灰烬。 带着一众兄弟下山的一位女头领,被唤作温二娘。温二娘力求招安,却被其他几个头领反对,一怒之下火拼后带着自家弟兄下山投了官军。她也带来了樊泊寨的密道图,让官军的围剿一下子方便了许多。 那一日,王占一眼便看中了这年轻而又英气勃勃的娘子头领。 他并没有直接答应收下温二娘的人马向朝廷上报求招安,王占只是在幕府中多看了这位巾帼一眼,温二娘便明白了言下之意。她不是一个很看重这件事的人,她目前只在乎招安的事情。 那一夜,守卫不让温二娘见王占,不让她进王占的私帐,她将枪尖着地戳在了那里,等到了帐内王占的一句准进。温二娘后来印象不深了,她记得自己只是仰着头,闭着眼忍受着,等着一切过去而已。过去了之后便可以有了自己和弟兄们一直期待的一切。她许下了,并付出了代价,那便要得到。夜深了,一旁的王占倒头就睡,她却听到了远处的轰鸣声。那是大火碾碎山寨的声音,即便相隔这么远也听得见。 -- 第71页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那余音却仿佛散不去。 南征北战数年,枪尖刀尖从来不见白。王占纳了她做侧室,作为女将又被赐了新名温良玉,算是免得成了“王温氏”,后来又面了圣。那一夜的忍耐与灼烧没有白费,那之后真是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那时候她最是春风得意,根本没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可人终归是有起有落的,每到夜里的时候,似乎又有那么一些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头,就像是以前在寨子中带着弟兄下山,等了太久还没回去一样的感觉。 当她来到中原平乱时,面对漫山遍野饿死的农户,又想起了山寨有余粮时济贫的场景。虽然只是象征性的求个平安,如今却这点事情都做不到了,倒是杀了不少觊觎军粮的人。 援贼者,灭门,那是在黄头军作乱的某些地方,官军常用的手段。温良玉也只能贯彻这个手段,或者说,有些时候她还会试着去享受那些过程。她一生见惯了男人如垃圾般死的满地都是,却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妇孺老人被斩首,鲜血染红了干涸的土地,染出了一片血色的田。享受它,温良玉如此对自己要求着,毕竟无法反抗的事物就去试着享受它,让自己过得更好,这不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最擅长的事情嘛? 大捷之后,受命铸京观以慑黄头贼,却发现杀的黄头贼不够做京观,便混了很多战死、累死的义兵和平民进去。浴血的沙场、臭气熏天的死尸堆、可怕的京观、大快朵颐的酒宴、纵兵掠夺、荣华富贵,这便是温良玉将军一直以来的生活。 最得意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果然是将那一袭白衣踩在脚下的时候。从那满是累累白骨的黄泛区,一直到万里硝烟的大漠草原。自己仿佛真的无敌了一样,在威宁海北,一战成名,活捉了草原的女王。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了为什么一直以来不是滋味。 那女王的样子,便是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如今王占也不大愿意理自己了,毕竟男人永远只喜欢小的,那实际上无所谓。但越是不想在乎便越是真的在乎,温良玉不想承认,她一直以来在朝中都需要王占的帮助,而现在得不到了便开始心慌了。 那女王一下子就看穿了这一点,温良玉越是不想听什么,就越是说什么。哪怕遍体鳞伤也要说。 就算活捉了女王,草原上还是有十多个大部落。甚至牵扯进了西域的安族,辽东的女直,整个北方叫的上名的大势力纷纷有了自己的动作,甚至可以说是乱成了一锅粥。这战争的规模超出了温良玉的想象。实际上平黄头军的战争一点也不比威辽之战来的小,但是这一次温良玉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这场旷世之战的中心。当那个女王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跑时,她就知道劫数要来了。 威宁海北的决战,第二次与卓娜提亚的交锋,温良玉一败涂地。在撤退到辽西的途中,她看到了漠南在整个战争中变得一片狼藉的样子,便想到了平黄头贼时的一幕幕。胜也是如此,败也是如此。 果然,区别不大吗? 温良玉本是害怕卓娜提亚追到辽西来,却发现布谷德军并没有追击自己,而是到了三河源头,直接威胁到了王占的本阵。她既感到松口气,又觉得心里复杂。毕竟那只能说明已经打了败仗失势的自己已经不是一个角色,卓娜提亚在威宁海北决战之后便看不上她了。 但她也知道,大人物看不上自己,却永远不会缺乏痛打落水狗的人。 绒花军的穷追猛打,丰绒花的不依不饶,她都心里有数。为什么连投降都不被允许,她心里都有数。正因为有数,所以才害怕,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是第二次寄人篱下了,原本是王占的侧室。如今则成了丰绒花的玩物。 确实是玩物,丰绒花从不隐瞒自己的恶意与疯狂。她就是想看有头有脸的人丑态百出,看到一个人不断地自相矛盾。 温良玉还记得,年轻时多少人曾夸过自己的鼻子,它便被一剪一剪变成了一滩碎片。像这个一样,丰绒花一点一点把自己的那点骄傲与自我都撕成了碎片。 那一晚,在王占的手下,她只是忍了一下便过去。 这一次,她每天都会死去活来,痛哭流涕。温良玉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如此善于求饶,想尽了办法想要让自己好过一些。原本那一死了之的想法不知为何成了奢望,丰绒花是个大师,她想要让自己变成生于死之间的怪物,一具供她玩乐的行尸走肉。所以割遍了全身,取下了那么多的部位,却不会割下温良玉的舌头,破坏她的手脚。温良玉自己也明白丰绒花喜欢听她的惨叫,喜欢看她摇尾乞怜的样子。 自己早就疯了。当一块部位被取下来,伤口外露、风干、开裂、流脓。鼻子也好,手指脚趾也好,身上其他部位也好,每天都在经历这种的过程。它比任何的酷刑都要可怕,都要持久,无时无刻,哪怕是在梦中也会折磨自己。 慈祥的猪婆婆,不会嫌弃猪圈脏。慈祥的猪婆婆,永远不会对主人有恶意………慈祥的猪婆婆,猪鼻子永远流着鼻涕。 “猪婆婆,你也太臭了吧。”如此的讥讽侮辱,每天都当做是最美的话语。因为每次滑稽,都可以让主人高兴。猪婆婆喜欢看丰绒花高兴,主人高兴了,自己就会好过,猪婆婆逐渐的打心底希望丰绒花可以天天高兴。 -- 第72页 如果只是如此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已经闻不到味道了,在黑暗中躺在猪圈里,习惯了以后居然还是能享受一下。太可怕了,人真是太可怕了。正是这可怕让自己可以活下去。 但命运总是让事情不向自己希望的发展,它高兴时给你荣华富贵。它不高兴时,就算是希望在猪圈的污垢中舒舒服服睡一觉都不被允许。 “把火把拿开!求求你们,就这么黑着不好吗?”士兵的火把仿佛要烧掉双眼,随后她便看到了那个姑娘。又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一直照顾卓娜提亚的那个姑娘,那个讨厌的李卫驿将军的妹妹。 丰绒花不是卓娜提亚的手下吗?她为什么要抓李凝笙呢? 就算有疑问,猪婆婆也学会了不要表现出来,她是猪婆婆,这不归她管。 李凝笙与卓娜提亚在地牢里几乎是形影不离。她如今也受了很多酷刑,先是失去了十根手指的指甲,不久后丰绒花又夺走了她的脚指甲。她也会丑态百出,不比自己好多少。但丰绒花一走,她却又是李凝笙了。 猪婆婆一天突然反应过来,她当了十年的奴隶,一直都是李凝笙,从来没有变成别人。似乎也没有变成李卫驿不认识的其他人。 卓娜提亚曾讥讽自己,李凝笙也曾讥讽自己。如今这幅样子都被看到了,猪婆婆等待着那尖刀一样刻薄伤人的可怕言语。 但李凝笙自从见到猪婆婆,从未说过任何讥讽的话。她关心自己,鼓动自己,她的眼里没有猪婆婆。她管猪婆婆叫温将军。 将军? 两年多的生活改变了太多,温将军是个很陌生的称谓,很没有实感的称谓。虽然以前不待见李凝笙,但两年一同作为奴隶和玩物,猪婆婆还是与李凝笙结下了友谊。她真是个好姑娘,这么好的姑娘实在是太少见了。 也不是很少见,她想起来以前在中原,有个农家的姑娘帮她包扎过伤口。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好像是一个弟兄看上了她,她后来抓花了那个弟兄的脸。而自己则将她杀了后将尸体吊在了树上。 罪恶感一直伴随这猪婆婆,她把这终末当做理所应当的结局。丰绒花说过,等到远征西域后回到这里时,就会把她同正月的猪一同煮熟。 这就是结局,这一生最后的一幕。 或许还比王占要好得多,他也受了丰绒花最可怕的折磨,最后葬身猪腹。而自己或许会被人吃下肚。虽然之前那永远散不去的一股不是滋味的感觉终于发觉到那是一片顽固的罪恶感时已经晚了,当初在漫天飞舞的蝗虫下,在荒地当中骑着马杀死那么多食不果腹的男女老少时,带着无数的首级与黄色的贼旗凯旋进城时,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死法作为一生的结局吧? 但直到那些弓箭手进入地牢时,留守的绒花军士兵纷纷中箭时,李凝笙拉着自己的手要她快逃时,她才发现这不是。 一直都不是,可以不是这种结局。 ******************* 我在地牢里究竟呆了多久呢?仿佛都要习惯了这种虫子一样的囚犯生活。我拼命的记住卓娜提亚的模样,这两年来仿佛只有与她许下的诺言成了我的支撑,否则的话我还活着做什么呢?落入丰绒花手里,连奴隶都不是,而是玩物和囚犯。每天忍受着指甲断裂的地方干瘪开裂的痛苦,若是没有那个同样是在地牢里许下的诺言,没有兑现诺言的执念,没有不想让那个在地牢里失去了一切却流着泪拥抱着我的人,不想让那充满安全和安心的表情的人感到失望和伤心的话,活下去本身对我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和吸引力了。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死亡比活着更甜蜜。 我真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曾经非常讨厌温良玉,如今却与她成了逆境中的挚友。 或者说因为没有别人,便成了朋友而已。 我讨厌她,非常的讨厌她。讨厌她趾高气昂的样子,讨厌她虚伪而暴戾,讨厌她喜怒无常,讨厌她毫无信誉,讨厌她对我动辄打骂,讨厌她总是拿我的家和二哥说事。 但我也是个没出息的人,是个当奴隶当得太久,不懂得贯彻恨意的人。所以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她趾高气昂的样子,她虚伪的样子,她喜怒无常、总是拿我家和二哥说事的那些模样,都成了让我觉得可怜到心痛的回忆。一个那么骄傲的人,为什么会低贱到这种程度?她到底经历了多少可怕的事情,丰绒花究竟为了什么呢?看到她每天夜里在稻草上痛醒的样子,我根本连一句讥讽的话都说不出口。我不想当个加害者,我不想在一个已经遍体鳞伤的可怜人身上留下新的伤口。 那一天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是惨叫声,男人的惨叫声。 不对,没有那么单纯,那是厮杀的声音。 那是箭矢击穿人体的闷响,还有钉在木头上的声音。太熟悉了,就是那样的声音在地牢的门口。 不久后地牢的门口被打开了,迎着火把的火光,我看到好几个士兵拉着弓箭走进来。 “end baih hen ?李凝笙?” 奇怪的语言,一时间我居然听不太懂,那“李凝笙”也说得很不标准呢,硬是过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 想起来了,那是草原上的语言。两年多要么与丰绒花和温良玉说着中原话,要么听着绒花军的士兵说女直话,没听到过那个语言实在是有一段时间了,总觉得变得陌生了起来。 -- 第73页 “是我!” 我喊到。 “我们是贵吉尔氏族!我们来救你的!快点和我们走!” 贵吉尔氏族?那又是什么东西呢? 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是个有着很深印象的词。但是我现在脑子里都是老鼠和稻草,想转过弯总觉得很难。费了一些劲我才想到了贵吉尔氏族这一名字的尽头该有的记忆。 那是姑娘的背影,她穿着破旧袍子,瘦弱到仿佛随时倾倒,脚上还带着脚镣,每走一步就叮当作响。她已经如此的悲惨,却还是为其他人,尤其是卓娜提亚和我着想。自从惹她生气以后,除了最后一别便再也没有见过面说过话。或许应该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成为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才对。 想起来了,那个姑娘,贵吉尔氏族的芙蔻。 那一瞬间总觉得眼前变得雾蒙蒙的,我没有多想,就牵住了温良玉的手。 “你也听到了,快走吧!” 她惊愕的看着我,而我也想不得那么多了。 前面就是自由,就是离别两年的天地,既然都找上门了,为什么不逃走了。或许那么一瞬间我还是想到了这可能是丰绒花常玩的圈套,外面可能是十几个拿着棍子等着把我像打狗一样来回逃跑打着玩的刽子手,但是那只是一瞬间,对丰绒花的恐惧只能束缚我的手脚不到眨眼的工夫,就烟消云散了。 绒花军的女直兵都是弓箭好手,这我是有所耳闻的。但我也记得贵吉尔氏族是布谷德最善战的氏族之一,也是弓箭与骑术最好的氏族之一。一百多个骑兵当中,我和温良玉一人被一个骑兵带在后面,他们就在草原上狂奔了起来。那仿佛是化成了一阵风,两年来再一次久违的体会到了马背的感觉。贵吉尔氏族的士兵一边纵马狂奔一边转身射箭,从头到尾半空中交织的飞矢就没有停过。他们驰骋,欢呼,仿佛交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我才想起来这就是布谷德士兵的模样。 我差点从马背跌落下去,被关了太久已经忘了骑马的感觉,就连被人带着都觉得非常不习惯了。想想也觉得有些恼怒,这下肯定得有一阵子才能重新自己骑马了。 渐渐地,不再有箭从背后飞来落到地上,追兵显然是跟丢了。 虽然追兵不在了,但士兵们还是纵马狂奔,完全没有要慢下来的意思。他们想要把那些绒花军甩的更远,但我并不知道他们想要去哪里。或者说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毕竟被丰绒花关了两年多,如今到底是什么局势,到底草原变得怎么样了,那些人,尤其是卓娜提亚如今到底如何了我都不知道,无从所知。 “我们在朝哪里?”我向前面的骑士大声问道。 “北方。” “北方有你们的营地吗?”我继续问道。 “是的,铁钩领主等着见你呢。”他答道。 铁钩领主?想要见我?我怎么不记得我认识这种人?我仔细的从脑海中筛选了很久,很确信从来都不认识,也没听说过什么铁钩领主。 马队向北跑了很久,直到进入一片密林,又东拐西拐了很久,终于在密林中出现了一片营地。毡房都极为少见,而是很多临时的帐篷,更像是女直人常用的木帐。 “虽然女王一直在西边打仗,但布谷德兵一直在扫荡我们。” 面对我的疑问,那士兵如此答道。 “你们有郎中、医者吗?” “有,你们两个都得好好看看。” “我没事,最好给她好好看看,她伤得很重。” 我指了指在马背上疼的没法下马的温良玉说道。 “那您的手指…” “被拔了几次指甲而已,早晚又会长出来的。”正因为会不断长出来,才成了丰绒花最喜欢的娱乐之一,虽然这十指伤口看着吓人但我实际上已经习惯了。 “对了,那个铁钩领主在哪里?” “他就在那里。”士兵指了指一根大树,粗壮的就像是好几根树被合在了一起,树枝上垂下来很多麻绳。 这群人怎么都住到树上去了? 一个身影从树上缠着麻绳滑了下来。他带着草原式的帽子,穿着一身破旧的袍子。一眼就可以看出为什么叫他铁钩领主,因为他的右手该在的地方是一个铁钩。 我并不意外,贵吉尔氏族来救我,确实不是意外的事情。而在这里看到他,对我而言也不是很意外。 “二哥?” 他走向我,用左手拉起了我的手,看着我手指上的旧伤口与疤痕。就像是一个长辈看孩子受伤时的样子一样。 “我…我有好多事情想问你。” 我继续说道,看到了亲人,我就有些安心了。而他只是点了点头,拉着我继续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密林之中点缀着波澜一般的阳光,威风拂过时头顶树叶的沙沙声令人感到非常的舒适。两年多的囚禁与折磨后,不管是再简单的景色,对我而言都变得美丽了起来。 在密林的尽头,是一片悬崖,可以看到更远处延绵的山丘,壮观的景色一览无余。他找了一片岩坐在了上面,我也就坐在了一旁。 “你的右手……发生了什么?” “威辽之战时,被卓娜提亚砍下了。”他平静的答道。 “卓娜提亚?” 原来那情与亲的相杀,早就发生过了。它还是留下了残忍的结果,既然说是被救,那么二哥的虎狼骑果然还是因为与卓娜提亚交锋而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毕竟我也是见识过卓娜提亚作战时模样的人,她光是在用兵上来说,确实是个鬼神一般可怕的人。 -- 第74页 “她一直在找你,我也一直在找你,最后还是我先找到了。” 但二哥好像在故意变换话题,他故意说了卓娜提亚。果然,差点因为这个忘了我自己本来最想问的东西了。既然想到了就得赶紧问他,两年多的空白下来,我已经跟不上外面的世界变换的脚步了,就连二哥身上都冒出了一堆谜题。 “不,不对,二哥,‘铁钩领主’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和贵吉尔氏族在一起?” “因为他们救了我还有很多弟兄。” “威辽之战,大吕输了?” “输的彻底。” “你们为什么不回去?” “回去?”二哥很惊讶的看着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回了啊。” “出了什么事?” “小妹,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二哥说话一直很平静,也很深沉,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一股天地不惧的,如火似雷的感觉。就算不问也看得出来,这两年多他也经历了非常多的事情。 “不知道。” “大吕…真正的大吕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一年多前,卓娜提亚攻陷莲华城,禄王远逃西域月者汗国,黄头军破潼关又破京师,辽东总兵丰余良带兵入关夺还京师,但黄头军把京师大小官吏、皇亲国戚千余人押到了潼关,尽数残杀,皇上也死了。” “那……什么…”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原来天下已经大变了。原来在京城的皇帝也会被杀死,皇亲国戚和京官也会被杀死。这个世界在一些方面对于一些人,似乎会变得意外的公平起来,但我却对这种事情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不习惯幸灾乐祸。 “现在谁是皇帝?” “现在黄头军在西北有一个皇帝,丰余良在京师立了一个皇帝,禄王在西域自己称帝。” “卓娜提亚呢?” “卓娜提亚没有称帝,她还在清理禄王在草原的残余。”我倒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卓娜提亚并没有掺和进这个到处都自己当皇帝的浑水里面去。二哥说过她也在找我,不知道她日子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因为一堆军国大事,整日头昏脑涨的? “那么…为什么贵吉尔氏族会认二哥做主?” “这也是个很长的故事了。”他苦笑了。“我是驸马。” “驸马?” “贵吉尔氏族的大小姐,她叫伊娜,我们一年多前成了亲。”他一边平静地叙述,一边微笑着。 “二哥是被强迫的吗?” “不,我们是……两情相悦,他们救了我,照顾我,我便领情了。” 他说的很简单,但越简单就越不简单。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原来真的会发生,而且是在我的亲生哥哥的身上。 “那么…我有嫂子了?”不知为何,虽然有些突然,但我还是很高兴。 “对不起。”他突然道歉道。“二哥对不起你,没能留着这一个新的亲人。”他是真的在道歉,仿佛那个伊娜相比是大哥的结发妻子,更多是我的嫂子一样,虽然我们根本没见过面。 “没有……?”还是简单的话语,但越简单就越不简单。不幸就这样简单的发生过。 “不久前的事情,绒花军和布谷德军的一次突袭,我们被逼到了一处峡谷里,包围持续了很久,直到援军来帮我们突围。但是伊娜那一次在山上被毒蛇咬到了脚踝。我努力了,我们都努力了,但她还是没能挺过来。” “为什么偏偏是她…”简直就像是与我开玩笑。我甚至才知道有了一位嫂子,她就已经去了。而且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毒蛇而已,如果稍微注意一下脚下可能就不会有这种的悲剧出现,为什么偏有这样的安排? “这就是命啊,有的时候挡都挡不住。”他还是在笑,但那是苦笑。我看得出来,二哥已经没有了当初带着士兵唱《凝笙歌》时那样的意气风发。他已经很累了,他一直前进到现在,已经在各种的折磨之下心力憔悴,恨也好,伤心也好,都已经无法再去做了。他就算有眼泪恐怕也是哭不出来了。 “走了,都走了,走到最后就剩下几个人。”他还是很平静,“小妹,你应该为我高兴,就当是二哥求你了,为我高兴吧。”他胡子拉碴,眼光下垂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中复杂。 “……伊娜是个什么样的人?”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我就如此问道。 “……我不说了,我想自己留着。”他顿了一下,“自从十多年前那次单宁府失陷之后,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像这一年一样,这么开心过。二哥算是没心没肺了放下了很多事情,因为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他说道。 我总算知道了。我确实为他感到了高兴。虽然短暂的只有一年,但二哥这一回,为自己而活了一年,他自私了一年,幸福了一年。因此就算是到了一无所有的现在,还是不会觉得后悔。 “我为你高兴。”我说道,“至少这一年对你而言是有过的。” “是啊,有过的。”他说着,捂住了脸,一言不发。太阳开始西下,阳光打在了我们身上,岩石与青草都变得耀眼。 人们在最朝气蓬勃的时候,总是会患得患失。希望索取,希望得到,希望能够永远拥有,而不希望失去,不希望物是人非。但人生走到某一处时,人们会发现,人生留下的不会有太多,而最珍贵的往往只是“有过”而已。 -- 第75页 有过,那便难得。 “休息吧,小妹,明天要送你去见芙蔻。” “你认识芙蔻?”我有些惊讶,不过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他是贵吉尔氏族的驸马,可以说已经是贵吉尔氏族的人了。 “芙蔻就在另一个营地,不过森林外面应该到处都有绒花军在找人了,今天就休息吧。”他说罢又捂上了脸。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动静。 两年多的空白,一切都变了。 当晚老医为我的旧伤涂了一些草药,原本不痛的伤口因为这些东西又疼了起来。而温良玉身上也到处都缠满布,她疼的浑身发抖,而且还是臭气熏天。 “为什么不帮她洗一洗呢?”我问道。 “她伤得太重了,浑身都是。会很麻烦。”那几个军医说道,“而且,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有神佛显灵了,谁知道明天会不会缓不过气就死掉。洗不洗的,没什么用。” 他们认定了温良玉活不了太久,当她的面对我如此说道。 “给我武器,可以吗?”她躺着,无力的说道。“要死,我想死的有些人样。”她的声音相比虚弱,还有了一些恐惧。果然,就算变成了这样,人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还是会害怕。 “臭成这样,人样不人样又有什么用呢。”军医还是如此说道。真是不近人情,也不看看温良玉都成什么样了,就不会替别人稍微哪怕一点点地去着想一下吗?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把他硬推出了帐篷。 “臭就可以洗,有伤可以注意绕一下,有什么麻烦的。你们给我准备一些布和几桶水,你们不洗,我给洗!”虽然是赌气,但毕竟要做到底。怎么说也是一同生活了两年的人。 然后我就觉得有一些后悔了,给温良玉脱下那一身沾满粪便和各种污垢的破布一样的衣服时,简直和剥皮没有两样。她还是喊到我的耳朵生疼,也引来了一群人在帐篷外偷听。 脱下后,她的身体让我觉得毛骨悚然。两年多的折磨,确实已经不像是人的身体了。当我绕过那些切口与伤疤擦拭,落下的污垢后面露出的惨白皮肤多少才让我回想起她该有的样子。渐渐地,我的鼻子已经习惯了这尸体与粪便混在一起一样的臭味,温良玉也渐渐习惯了擦拭清洗。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她缓过劲后,第一句便这么问。 真是,都两年了,还是把我当外人? “你现在除了我还有谁呢?”我反问道。 “你在可怜我吗?”她问道,“我…讨厌被可怜。” “你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说道,“我以前如果有人可怜我的话,我真是高兴都来不及。” “我不是……我不是可怜人。” “你逞强也没用啊,你确实很可怜。” “我是个两年浑身沾满粪便的人,你说我还算人吗?” “人的肚子里还永远都有粪便呢,人不人的难道要靠这个来辨认吗?哪里来的歪道理啦。”真是奇怪的话,难怪这种人有的时候只是往她身上涂点污垢就会那么受打击。 “…….李凝笙,你为什么这么…奇怪?”她问道,“我可是……我可是…不该被这样的人啊” “谁知道呢,可能是身边的东西变得太多,看过的太多了吧。”我说的是实话,可能因为自己太可怜,所以也总是会可怜其他人。 “你也被丰绒花关了两年多,你为何…不为所动?” “我当了十多年奴隶,里里外外都被人翻弄的不成样子过,才两年,对我算事?” 这么说有点把坏事当好事来骄傲一样奇怪的感觉,但事实就是如此啊。 “我都,我连人都不算了。”她又说道。 “好吧好吧,你确实快不算人了,但你起码比丰绒花像人。”我有点不耐烦了。一个人老说自己不是人了,什么恶毛病。 “她会找到我们吗?”一说到丰绒花三个字她的表情和语气就全都变了。 “你害怕吗?”我问道。她甚至都在打颤。 “我……我怕。” 丰绒花对她的特殊照顾,确实几乎毁掉了这个人。她再害怕的话连我都快被带着有点慌了。 “她又没有神通,而且她也不在辽西,管她做什么?”我说道。“你如果实在是害怕,为什么不想想她也是人,也会被打败,然后痛哭流涕求你不要杀呢?会不会好受一点。”她应该会这么想才对吧,毕竟当将军的人不都是这样的才对的吗? “我也活不久了,反正,什么都没用了。” “你比我活的精彩多了,难道你还觉得遗憾吗?”我问道,“人还真是不知足的东西呐。” 我发誓我真的不想安慰她,事到如今她还把我当外人,没有把我当成朋友,我为什么要安慰她?而且她之前做过的事情我可没忘记,她抽过我的鞭子,还对卓娜提亚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忘记,我不会忘记。既然我都没有忘记,她又凭什么自己否定自己的过往? “我还活的精彩吗?我以前是什么样,我也和你说过很多次不是吗……”她很激动,颤抖了起来。她还不懂这个道理吗?我不是一个喜欢说难为情的话的人,你非要让我把难为情的话说出来才会懂吗? “我现在死了,除了认识我的人,没人会记得我,我只是个没什么成就的奴隶而已。” -- 第76页 “我呢?难道你会记住我吗?我真的活不久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啊啊啊啊啊,真是个烦人的女人。 “会的,至少我会记住你。” “记住……记住可怜的猪婆婆吗?” “不!记住一个姓温的女将军,曾经在威辽之战中活捉过不可一世的卓娜提亚。我想卓娜提亚也会记得有过这样一个敌人。” “我……真的?” “真的,所以我才讨厌你,你把我心目中的神给变成了地牢里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我低声说道,“所以请你不要再说丧气话了,你这是给卓娜提亚抹黑,我就更讨厌了。” “我……我……是啊,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她说道,又颤抖了起来,让我的擦拭变得有些麻烦。 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在抽泣。又用那残缺的手抹着眼泪。 “……别这样啊,温将军。”我才是想哭的那个人啊。 别这样啊,我不想也像个小姑娘一样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开题的事情完事了,拖了这么久,多写点当陪个罪吧~ 第42章 番外 破碎的玉 泰宁二十二年,塞北芮国屠厉可汗使京,帝会使,遂定两邦交好,次年屠厉可汗觐帝于长安,自请婿,帝许。泰宁二十四年,立华公主出塞。 大漠茫茫,一眼不到尽头。自过了贺兰山,就连那些零散的野庙颓垣也不见了踪影,立华公主这才明白了何谓廖无人烟。虽坐于马车内总好过如护卫们在外风吹日晒,但这塞外风霜反倒让立华公主颇为喜爱,相比万年如一日的无聊皇宫这茫茫塞外更有些意思。 不过一想到以后就要与那岩石一样的屠厉可汗为妻,心中又高兴不起来。如今这点不开心也算是她妥协的结果,之前在宫中多少次哭闹撒泼也都没能让父皇改变心意,如今认了命,人生的乐趣也就仅限于看看未曾见过的塞外模样了。 父皇说,献一人而保二十年塞北安宁,就是大忠大义,就是为公主的妇人之道。但越是想用妇人道来安慰自己,越觉得有些可笑,只是岔开腿躺着也可称之为道,这与被唾弃的一些行为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大队距漠北龙城还远的很,据说龙城再往北是三更才日落的地方,那可真是天涯海角了。立华公主不禁想自己是否已经称得上嫁的最远的媳妇了? 如此这般想着,没过多久只听得一声闷响。这才从马车的窗子注意到有一个骑手中箭倒地。 “敌袭!”士兵们叫嚷着,兵器碰撞着,又看到无数骑兵由远而近,就像潮水吞没了送亲大队。立华公主抱着凤冠卷缩在马车里,任由马车外打杀声彼此起伏,直到一人一把揭开门帘。 立华公主抬起头来,才看到那是个身穿兽皮的女战士。夏日之下小麦色的皮肤上满是汗水和血迹,也浸湿了一头微微带卷的齐肩黑发。 “你是南边来的立华公主?”那女人问道,立华公主点点头,心想这些人连甲胄都没有,肯定不是屠厉可汗的人,恐怕是与芮国敌对的蛮族部落。这女子比自己小了不少,可说是个妹妹。 “出来!” 那人一把抓住她的凤冠,结果生生将它拉了下来,仿佛以为那是立华公主身体的一部分,可以拉出整个人一般。女战士看了看凤冠后将它摔在地上,再伸手把立华公主从马车中拉了出来。 “看到了吗!我阿依拉!活捉了立华公主!屠厉可汗的妻子!”她开心的大喊道,与刚才的凶神恶煞不同,这回更像个得意的孩子。“她是我的俘虏了!这回父亲就会知道我才是部落‘白鹰’的继承人!” 她的手紧紧攥着立华公主的手腕,攥疼了她,仿佛怕她会马上跑掉一样。 立华公主看着扔下一地尸体逃掉的远处骑兵的背影,便知道了命运已经改变,接下来只能随风而飘了。 但不用与屠厉可汗成亲,反而让立华公主高兴了起来。当俘虏又如何,反正可以预见的无聊生活已经远去了。 看到立华公主的笑颜,那阿依拉一惊,开口道:“你这是什么妖术?为什么我会觉得愉悦?”听到这番话立华公主一吓,便收起了笑脸。 她发现立华公主不笑自己也就没了那种感觉便说道,见立华公主不笑,一怒之下便打了一耳光,呵斥道:“笑!” 立华公主哪里挨过这种打,忍住了哭意,却又想到了皇宫里撒娇要糖的小孩子,不知为何越来越觉得这阿依拉也是个有意思的人。阿依拉几次呵斥,见她始终不笑,也就没了兴趣。 立华公主被这部落擒获后,便被往东扭送,途径了长河与大湖,也没人告诉她究竟在去往哪里,但立华公主知道肯定是远离了龙城,远离了芮国与屠厉可汗。 阿依拉告诉她,她是俘虏,那么就要百分百听主人的话。但阿依拉叫她做什么她都做不到,也不会给马上鞍,也不会烧水煮肉,也不会打猎,让阿依拉对她从愤怒一直到无奈为止。立华公主是第一次见到刀枪剑戟,打猎烹饪无一不在行的女子,而阿依拉也是第一次见到什么都不会做,却仿佛会摄人心魂的女子。 阿依拉每天晚上都会要求她讲故事,阿依拉喜欢听故事,但塞北的故事听得够多了。立华公主随便编故事给她听,见她每天都在篝火旁对自己双目发亮,津津有味的听那些实际上东拼西凑的烂故事,就觉得自己终于是擅长了一件事。 -- 第77页 但有一天讲到某个世子殺父夺位的故事时,阿依拉怒了,叫她不要在讲那种可怕的故事。立华公主这才发现这些人都淳朴到可以说是愚蠢,不少成年的战士都被这故事吓得不轻,似乎是他们对父母伦常看的更加重的原因。 终于来到了阿依拉他们的部落,“我们的鹰部是最神圣的部落!我父亲就是这一任白鹰,白鹰是我们的神,会降临在每一代最优秀的战士身上,治理部落,这么厉害的东西你们那里肯定没有吧!”中原故事听得多了,阿依拉似乎有些赌气一样的对立华公主说了很多自己部落的事情,得意洋洋的也满怀期待的看着立华公主。 但这个破破烂烂的蛮族部落营地实在是让她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最终也只是敷衍道:“啊,好厉害,从没见过。”结果阿依拉仿佛非常满足,却又故作不在意一样说道:“那就好好看看吧,你能长见识就好嘛。” 阿依拉的父亲也是个岩石一样的老男人,看到立华公主眼睛都在发直。他找了一群萨满迎接阿依拉一行人,又唱又跳了半天,吵得立华公主耳朵都疼了后才作罢。但阿依拉没能如愿以偿的成为白鹰的继承人,因为她的哥哥活捉了芮国的一个将军。 不过阿依拉似乎对此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她只是请求父亲让立华公主继续作为俘虏跟着她,她父亲没有允许,他想要取立华公主做侧室,而阿依拉没法反驳。 回到营地后,阿依拉还是让立华公主住在自己的帐篷里,几乎是寸步不离。立华公主每天晚上都很难入睡,一是因为这帐篷里的条件实在是太差。 还有就是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的阿依拉。她以为立华公主听不见,但她只是把头埋在了被窝里而已,反倒是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 有一天阿依拉的父亲让她一个人去长河净身,那是隔一阵子鹰部的女子都要做的仪式,一去就是两个月。立华公主已经学会了如何上马鞍,她也帮阿依拉换上新的衣裳,换下那身兽皮。 在阿依拉走后半个月,立华公主除了认一认野草也没什么事可做了。不久后他的父亲突然说要成亲,当晚就要圆房,却被立华公主踢了一脚,一卧半个月,立华公主也就被囚禁了起来。 之后阿依拉回来了,知道了立华公主的事情后急急忙忙找到了木笼旁。 立华公主见阿依拉,便说道:“你能不能帮我带句话?我想和你的父亲成亲,我想通了。” 阿依拉愣在了原地,睁大了双眼。毫无愤怒,毫无威胁,那是一副世间最是可怜一样的模样。立华公主无言,只是收回了手。 当天晚上,按照鹰部的习俗,子女守帐,父亲等在里面,等着立华公主进去。 她一步步走向帐篷,突然转身,看着面如死灰的阿依拉,她道:“一些事情,机会来了就要做,就当是礼物吧。”低声留下了这句话,她转身走进了帐篷。 次日,佣人们发现首领与立华公主双双暴死于帐篷。他们仔细查看了两人床前酒的茶壶,才发现茶叶里被放入了烈性的毒花。究竟是谁放的?立华公主需要自己先饮再敬茶,人们觉得不会是她,她为什么要连自己一起毒死呢? 但这件事很快被压下去了。阿依拉集结了亲信,将哥哥驱逐出了部落,自任为白鹰,开始了首领之争。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的阿依拉冷酷无情地一个一个扫清了所有的敌人。 泰宁三十年,鹰军破龙城,芮国亡,屠厉可汗被蛮众生啖。 永洪十六年,鹰部首领改鹰部名布谷德部。 永洪三十八年,布谷德女酋病死龙城,无后,其侄继位。 人们只是常说,阿依拉女王的房中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凤冠,而她总是在凤冠前轻抚自己的嘴唇沉默不语。 第43章 复苏 洪宁十五年十月,黄头贼破京师,朝体崩塌。十二月,丰余良率军二十万夺还京师,陈角逃潼关,殺帝与群臣千余人。丰余良立十王爷为帝,新帝拜丰余良为相,年号是为庆永。 庆永元年,二月,帝命丞相丰余良讨黄头贼,丰余良率辽东铁骑十万攻潼关,潼关破,黄头贼首陈角带残兵退至洛阳。六月,卓娜提亚率军十五万破莲华城,俘禄王家小七十一口,城守安慕带五千人逃。十一月,丰余良遣使莲华城,欲盟,卓娜提亚拒,言不战不合,两立相安之约,帝许。十二月,大司马骂丰余良挟天子,被斩,遂诛九族。 庆永二年,三月,卓娜提亚率军六万连下西北边关,七月至单宁府止,禄王一路逃西域月者国,气数已尽,丰绒花率女直军追。卓娜提亚势迫陈角,陈角命王氏姐弟率军三万对峙。王彩、王云姐弟本王占骨肉,被先帝流放汉中,故投黄头贼。八月,丰绒花破月者国拜花喇城,屠城,俘月者王室九十人,将男子四十人尽数烹杀,尸骸悬挂城墙。月者国震动,逐禄王,禄王逃至雪山龙城。十月,月者国遣使与卓娜提亚谈和,卓娜提亚许,命女直军还,丰绒花撤军。 彼时,布谷德帝国一统西域,势鼎,是为衰败始。 ************* 浮浮沉沉,离离散散,乱乱纷纷,是红尘。 两年来,眼前只有枯草、刑具和温良玉。她身上缠着绷带,穿上了干净的衣服,终于深深睡去。不知是第几个夜晚,惊慌失措的猪婆婆已经慢慢远去,她终于难得地放松了下来。直到她睡去,我才敢起身离开营帐,与二哥准备的人马一起准备趁着夜色起身去往芙蔻所在的营地,躲过留守辽西的部分绒花军。 -- 第78页 我再三嘱咐二哥要好好照顾温良玉,他说温良玉是他少数幸存的旧识,会继续好好医治她。据幸存的吕兵在路上告诉我,当年威辽之战,二哥在与温良玉吵到拔刀相峙时,敌军一来也会奋不顾身保护这位上将。我与二哥相认不久,但他的秉性我从未怀疑。 他们说卓娜提亚两年来与禄王激战,两年来连下莲华城、甘州、顺州、单宁府、吐罗州,禄王的势力被切断成了西域与中原两处。中原一处遭到丰余良的打压,而西域一部则被以丰绒花为主的辽东绒花军做先锋追杀。 “那卓娜提亚在哪里?”我很不解,如此问道。 “卓娜提亚一直呆在单宁府,据说占了一处大宅,几个月来就不再出城了。” “大宅?”有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不住,住一个说不上名的大宅?我有点糊涂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单宁府几处府邸大宅都在当初禄王攻城时被烧毁殆尽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单宁府的哪里。”那吕兵大哥答道。 “你们真的就没想过回中原?”我实在是忍不住如此问道。 “姑娘,我们都是愿意跟着李将军卖命,才没有扔了铠甲或者落草为寇的。”那吕兵大哥笑道,似是很无奈,“威辽之战过去那么久了,该逃回中原的吕兵也都逃的差不多了。辽西也好漠南也好,甚至是西域和关内都开始落入胡人手里了,中原又到处是丰余良这种奸臣拥立傀儡或者自立为王。世道已变,大吕不可一世之时过去了,如今兵灾蔓延,日月倒转,不久估计连白天和黑夜都会分不清的,要逃,逃得到哪里呢?” 我无言,却也不是感到茫然。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历,我从小被俘为奴后没有二十次,也有十几次了。温良玉又常说在中原讨黄头军时的惨状,那与我一直以来的经历也没有太大区别。我并不想说这位吕兵大哥见识少,但天下实际上从未少过兵戈厮杀,只是这回这两年泛滥到了全天下,无人再能独善其身罢了。 “姑娘见到卓娜提亚,胡人就会退了吗?”又一个年轻的吕兵问我,“我们一直都听说是这样的。” “为什么有这种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卓娜提亚虽然对我好,但军事大事,可从没听过我的。”我如此说道,也就是唯一的实话。 “那我们送你去见芙蔻姑娘,有什么用?”一个吕兵急了,“我还在想真有一笑倾城这回事,能靠一个女人把天下大势变了,见到你我就觉得也没多少倾城。” “别胡说,没规矩。”一个老兵如此骂道。 我只是摇摇头,相比老兵而言,我倒是挺赞许那小兵的话。他说的一点没错。 “你们看我的十指,”我伸出双手,“十多年来,一直是帐奴,十根手指只会取悦别人,生的娇嫩灵巧,但是这两年丰绒花不断割伤我的手指,一次一次拔掉十指指甲,它现在不光细嫩无力,还布满伤痕,对我而言畸形也是丑恶。”不只是手指,我也是如此。被和温良玉关在一起,就是为了消磨我的意志,就算我再怎么反抗它也肯定是生效了。小时候对娘的思念也好,十年来学会的讨好人的本事,还有与卓娜提亚的点点滴滴,自由人的喜悦,都越发的模糊了。我见温良玉窝囊就气,是因为我也如此。我也怕,夜夜梦到又落入地牢,又要每日猜想要被如何折磨的那些可怕日子。 “我也不知道我活到现在是为了什么,你要是把我杀了,我也就解脱了。”人只能活在两个甲子间,却要受千年累积的红尘苦。自己的苦难还没受完,还要为别人的悲伤去流泪,一生就这样过去了,留得下什么,留不下什么,难以去知晓,诉说人生,总是成了诉苦。 至少在短暂的停留中,还见到过一些美丽的事物,有过真心喜欢的人。想想也就够了。 这一瞬间,居然就做好了人头落地的准备,在地牢里明明并非如此,或许只是不想死在丰绒花手里而已吧。人以为自己多顽强,没想到认命也是意外的快。 “姑娘,别自顾自哀怨了。”老兵见我的样子,仿佛懂了什么一样。“大家都是沦落人,谁不担待谁啊。别听那娃娃瞎胡说,他们没见过世面,以为做点什么小事好日子就回来了,咱们这种见过世面的人至少该知道,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吧?”他如此说道,往火堆里添了柴火,“你能让卓娜提亚退,自然好,不退,也好,总比我们都成了她仇敌好,谁还觉得不值了?”他的坦然到没有令我震惊,只是让我意识到了一件事。我对中原人那奇怪的负罪感一直让我没法好好思考,原来只是仅此而已。毕竟所谓的大道理,我早就懂了,懂的比这些兵娃子早道多了。 *************** 话说卓娜提亚攻破莲华城后,安慕带三千骑突围出城,却与安忒斯走失,安忒斯带着杉樱而走,令她心急如焚,却迫于布谷德大军西进,不得不带兵躲入深山。卓娜提亚破莲华城后,大掠三日,丰绒花谏言屠城,卓娜提亚不许。三日后卓娜提亚置罕庭于莲华城禄王府,将禄王家眷予以严加看管,恢复各省部运作,屯田储军,集结军队以备南下继续追讨禄王。 后卓娜提亚亲率布谷德主力分三路南下,破定西关,连下甘、凉、肃州,中路军直捣单宁府,禄王出逃。西路绒花军追禄王,过雪山沙漠,入月者国,连破三城,后据报禄王逃至唐努山,不有音信,卓娜提亚命林木中万户扫唐努山,未能寻获。卓娜提亚与丰余良对禄王的战争持续两年,最终完全肃清禄王势力,卓娜提亚没有从单宁府撤军,大吕西部几乎落入布谷德控制。布谷德卓娜提亚、大吕丰余良、黄头军陈角三方成三足鼎立。 -- 第79页 白山山脚下,原来白山部落的领地上,绒花军的大旗飘扬,军户生火劳作,极为热闹。而在不远处,一支举着莲华城大旗的数百人的军队缓缓走来,若是细看也不难发现,为首的将军与军人都是女子。 一身形娇小的年轻姑娘,两鬓各梳了一个小辫子,穿着绿色的袍子,自绒花军军营中带着几个士兵驰骋而出,来到了那支女子军前。这人便是亲自出城迎接的丰绒花,而对面则是从莲华城出逃后不断被追剿,前来投诚和谈的安忒斯与她的安族军队。虽然安族军奔波逃亡近一年许,却看不出疲惫受怕的模样,仿佛一支胜了后的部队一样意气风发。 “安将军,贵客啊。”丰绒花笑道。她就算不笑双眼也如半月,笑起来更是甜美,安忒斯很是欣赏她的容貌,却也在心中敲着警钟。因为这外貌与绒花军的做派实在是不符,这肯定是个不简单的人。 “哪里,丰将军亲自迎接,还真是对我非常重视了。”安忒斯也说道。 “杉樱姐,别来无恙。”丰绒花对穿着白袍,在马背上低着头的杉樱说道。她经过两年的痛苦鏖战,与卓娜提亚近在咫尺却碍于誓言不能相见的痛苦,安忒斯的控制和欺辱,已经很难再从外表看出原来那倔强好强的样子。实际上杉樱不是对她们服了软,而是在心中一直担心着大姐安慕的安危。而且她最反感的人就是眼前的丰绒花。 “别人问话,回答!”安忒斯举起马鞭抽了她一下,杉樱痛的缩了缩身子,对丰绒花只是点了点头。 “安将军不要这么粗野,杉樱姐怎么说也是我的熟人。”丰绒花还是笑着说道。 “绒花妹,熟人什么的,我担不起。”她开口道。自小她就讨厌总是缠着卓娜提亚的丰绒花,自小她就觉得丰绒花与别人不同,说不上是什么,就是讨厌。如今这一个将军,一个只是女人的侍妾,令她觉得更是反感不堪。 “哪里的话,杉樱姐你可不知道,陛下有多想念你。” “我可是叛贼,想杀我还差不多吧?” “不要误会她啊,杉樱姐,一直以来想杀你的是我,不是她。”丰绒花还是笑眯眯的,语气还是甜美悦耳。但就连安忒斯都觉得不寒而栗。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丰绒花的笑可能不是伪装,她是真的发自心底喜欢自己的所作所为。安族人只是好战,而丰绒花则像是喜欢负面的一切一样。 丰绒花将众人带入军营,在大帐中摆大宴为他们接风。而安族军队也被赏赐了酒肉同乐,营中杀羊宰猪,备酒熬汤准备大庆一番。到了夜时,到处响着辽东歌谣,士兵们把酒言欢,安族兵们也聚在一起大快朵颐,大帐中丰绒花则用上等的料理和好酒招待安忒斯与几个头领。 而杉樱却被安排到了大帐外面,卫兵旁安排了一个外桌,在士兵旁显得极为惹眼。她对这种侮辱性的安排自然是恨得牙痒痒,是别人还则罢了,是丰绒花恰恰令她不爽至极。 丰绒花在大帐中座主位,面前摆了一桌酒菜,安忒斯和众头领也都摆了一桌酒肉,却都比丰绒花的要丰盛。安忒斯等安族人不知东方有甚礼节,只是觉得应该是不外乎尊客贱己的礼数而已,也没有太多在意。几倍蒸白酒入肚,暖了肠胃,也兴了兴致。 “诸位姐姐投我,我真的太高兴了。我也是自小听着安族战士的故事,一直以来想象着诸位姐姐的勇武飒爽,只可惜年少去了辽东,东西相隔太远,不像我们的女王,我是第一次见安族人。” 说的就和真的一样。布谷德军破莲华城时,丰绒花以好奇为名专门寻找任何可能是安族人的士兵加以虐杀,在布谷德军中极为有名。就像是小孩子撕扯没见过的小虫子一般,令人颤栗的行为。 “我在辽东最爱吃的菜肴,还属把腌菜和猪肉一起做成的炖菜,实在是人间美味,百吃不厌。相比草原的牛羊肉是另一番风味。”她如此说道。众人也纷纷品尝着这道菜,至少这句话她说的还是实话,确实很好吃。 “有了各位的相助,抓住安慕应该也不是太难的问题了,安慕除,西部就可以安定,在女王那里就是大功一件。少不了各位姐姐的好处。”她说着,从自己的主位站了起来,手里还是捧着自己的酒杯,“最重要的,后方安定了,女王肯定会继续南下,入主中原。到时候可是有的是大仗,有的是战争可以满足你们了。” “白鹰女王想当桃花石的皇帝?我们可没听说过。”安忒斯有些惊讶,这是个很大的消息。 “当然了,布谷德现在兵强马壮,西征月者国没让女王看到什么价值,她更希望打中原,然后再回头灭月者国。”丰绒花拍了拍手,一群穿着素衣的侍女便端着菜肴低着头漫步走入大帐。仔细看不难发现她们高鼻深目的样子。她们上完菜,便一排站到了大帐中间。 “王公贵族当佣人总是笨手笨脚,但就是和真佣人不一样,所以笨手笨脚可以饶恕,对不对?” “她们是月者国人?”安忒斯见状问道。 “不愧是安姐姐,真聪明。”丰绒花一拍手,佣人们仿佛把它误会成了什么命令,惊慌失措了一阵,又赶紧恢复了安静。 “我怎么听说女王和月者国和谈后,就把抓的那些王室都放回去了?”安忒斯问道。 “当然,但具体放多少是我的事,我抓了几十人,自己留了十几人,不过分。”她说着,漫步到了那些女佣旁。很显然,她们原本都是月者国的公主或郡主,与这些高鼻深目的月者贵族比起来,丰绒花显得更是娇小,矮了整整一头。 -- 第80页 “一些人会跳舞,但我不喜欢看跳舞,所以真可惜,留下来的都是什么都不会的。”她说道。 “丰将军,您这个身段,跳起舞的话怕是别有一番风味。”安忒斯突然说道,她虽然一直觉得丰绒花是个残忍虚伪的家伙,却也一点都不怕冒犯她。 “第一次有人说我适合跳舞,哈哈,或许我该当个舞女,而不是将军。”丰绒花似乎一点都不生气,还是甜甜地笑了,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捧着自己的脸颊。 “您破的是他们的夏都,应该不止这些女贵族吧?” “您不知道吗?这些姐姐们肚子里可都是有他们那些亲人的骨肉。”丰绒花笑道。 “什么?等等,你难道让他们亲人——是不是太恶心了?”安忒斯皱着眉头。 “不不,不是啦,别误会,我说的不是那个腹,我又不是疯子,我是指肚子啦肚子。”丰绒花连连摇头,“我也请她们吃了一顿酒席,只不过吃的是另一些人而已。” “……”这也不比刚刚误会的不恶心,安忒斯心想,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来。“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她甚至疑惑了。 “好处?我可不是为了好处。”丰绒花来到安忒斯桌前,半蹲下来,用手拿起一片猪肉,轻轻放进嘴里吃掉了。“只是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安忒斯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一种精神上的挫败感,仿佛自己成了那个比较弱的人。丰绒花的做派看似像个安族人喜欢标榜的那样,但安忒斯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哪里不对。 “你为什么一定要留着这些贵族。” “你们安族的姐姐们不也喜欢贵族吗?”丰绒花反问。 “不一样,我们是名正言顺的收取,光明正大的带着,就是为了名声和满足。”安忒斯直言道,“你这样偷偷摸摸的留着,别人又不知道,那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姐姐们还是世俗的很啊,”丰绒花站起身来,抿了抿刚刚夹起肉片的手指,“我可不是为了名声,名声什么的我不想管,别人怎么看与我关系不大。我只关心我自己开心不开心而已。” “你这样做不是头一回了吧?”安忒斯问。 “哎呦,我记性不太好,真的记不清有几回了,但我上次留下来的玩伴,还在辽西本营里呢,姐姐有空,我带你去见她。” “是什么人?”安忒斯问道。 “大吕的将军,我可喜欢死她哩。”丰绒花笑道,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当然,抓的是夫妻两个人,丈夫就做了饲料了。” “饲料?” “喂猪。”丰绒花道。 “你的猪都是人肉喂养的?” “对啊,每几个月都要喂大人物,活着喂更好,猪肉就更好。”丰绒花说罢,在场的客人们皆停了筷子,安忒斯也停了筷子。“你们别要觉得不适,你们吃的不适那些猪肉。” 丰绒花如此说道,在场的却没有人再动。 “你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安忒斯问道。 “只是告诉你们,我不是疯子,我也不吃人肉。我只给猪吃人肉。就像你们吃的那些——恐怕你们也分不清哪片是猪肉,哪片是人肉吧?”丰绒花走回自己的主位,在场的头领纷纷反胃,有些甚至呕了起来。 安忒斯面色铁青,忍无可忍。这高大的女将一脚踢翻桌子站了起来,她倒是不担心丰绒花耍什么图穷匕见,安族人上宴席不下甲胄,就是防的这个。 “你这个疯子,耍我们耍够了吧?”她抽出了佩刀。“戏耍安族人可是要付出代价。” “姐姐不要这样,我很害怕啊。”丰绒花手无寸铁,身穿华服没有甲胄,似乎是真的害怕了。大帐外很吵闹,原本是士兵们满军营摆酒席的吵闹,如今却变得更加嘈杂。安忒斯仔细一听,听到了无数熟悉的声音。 那是箭矢飞散,击中物体的声音,就如同下雨一般密集。 “你这个疯子,早就算计好了这一次吧。”丰绒花面带笑色,不言语地从自己的坐垫下面拉出暗匣,拉出扎满箭矢的箭袋绑在腰间,又拿出了一张半月似的辽东女直弯弓。 安忒斯知道如今敌众我寡,不能硬拼,只能直接拿下丰绒花,挟她以逃出绒花军营寨。而外面的姐妹们有多少能幸存恐怕就难说了,而杉樱就更来不及去管。 丰绒花抽出箭矢,她是个好射手,手速娴熟而快,众人不见她上箭她就发了一箭。一箭避开了甲胄,将一个头领的左眼贯串让她倒在了地上。 不等她们她们反应就有三人中箭而亡,丰绒花的弓箭功夫令在场安族头领们目瞪口呆。一人拿起低桌当盾牌准备冲上前来,丰绒花还是甜甜地笑着,却开了一个大满弓,一声呼啸后箭头刺穿了被举起的桌子,也刺穿了那人的脖颈。 “看不起出来,我还以为你只是疯而已。”安忒斯几乎酒醒了,那是不到喝下一杯酒的工夫,其余人就已经被丰绒花射杀。她没有安排伏兵确实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是她自己就足够收拾所有人。 “我可舍不得杀你,姐姐。”丰绒花笑道。安忒斯大步上前,丰绒花当头一箭,安忒斯砍落飞矢,她的佩剑就如鸣钟一般响着,让她惊讶于这箭犹如重剑刺击。这强弓重矢真是名不虚传。 “我经历的战阵,不比姐姐们少的。所以我也知道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丰绒花说着,不断后退。“也知道剑法防人,防索命,却不能防猎。”她说罢,满弓要发,安忒斯惊而挡,那一箭却是斜着朝一旁死去的安族头领而撒。一箭斜着击中那尸首头盔,发出脆响转而弹飞,扎进了安忒斯的脚踝,令她猝不及防,吃痛弓腰。 -- 第81页 “像这样。”丰绒花笑道,又一箭穿了安忒斯另一只脚,她就吃痛又失力跪倒在地,对峙的额两人从安忒斯高丰绒花一个头多变成了矮小的多。 丰绒花如玩耍般的笑起来,又一箭射穿了她的手臂,让她佩剑脱手,又一箭射穿肩膀,让她直不起身。才一会儿工夫,安忒斯四肢肩膀都插满了箭,真就像是故事中所说的,被射成了刺猬一般。 “姐姐疼吗,疼就喊出来啊。” “……疯子。”见丰绒花像是心疼自己一样的模样,安忒斯怒目圆睁骂道。“快杀了我”安族人最痛恨的不是输,而是输了后被拿来取乐。 不巧,这就是丰绒花最爱做的。 “姐姐你跪着的模样,比你站着好看。”丰绒花漫步走到安忒斯面前,半蹲着说道。 她恨不得起身将这个疯子撕成粉碎,却怎么都使不上力。丰绒花的弓箭实在是精湛,每一箭都伤到了韧肌,几乎是废掉了安忒斯的功夫。 “你这么做….为了什么?我们才几百人,安慕那边才有几千精兵,她根本不会为了我们而来,你这是……无用功。”安忒斯至少是接受了自己败掉的事实,于是问道。 “安慕?哪位?”丰绒花像是在听笑话,“我才不在乎什么安慕和那几千人,我为的就是你。”她说着,拿起了落在地上的草原式的餐刀,在手里把玩起来。 “你知道吗,我从小听安族人的故事,实际上没啥感想。我更讨厌你们,因为你们总是妨碍我的卓娜提亚姐姐。”她的表情终于没了笑容,却变得阴森可怖。“而且你救卓娜提亚姐姐,居然还下令把她赤条条地扔到野林里——这就是原因,没别的。” “你开玩笑吗?把她从温良玉那里救出来的是我,她也没有因为被仍在林子里而死去,我反而有罪?” “所以你不用死”绒花军的士兵来到大帐要报告,似乎是外面的战事已经平定了。丰绒花本来要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转身。 “啊,对了,差点忘了,你知道我们怎么对你们这种安贼俘虏吗?”丰绒花笑道。安忒斯意识到了她说的是什么,却也没办法了。 丰绒花将餐刀一挥,几点鲜血从安忒斯双目飞出。没有多少,甚至染不红那短刀。但安忒斯能看到的却只有鲜血,淹没人间的血,无尽头的,只有赤红的血。血,血。 “说道温良玉,你可以去陪陪那位温良玉。”丰绒花见安忒斯只是低声呼了一下痛,觉得无聊就要走。 “将军,安贼都已经杀了,伤亡千余人。” “好。”丰绒花答道,将餐刀扔到了一边。 “杉樱长公主已经跑了。” “没伤到她?” “没有。” “那就好,命亲信跟着暗中帮助,别让她见不到安慕饿死渴死在路上。” “遵命。” “还不走?还有什么?”丰绒花见士兵没有退去,就问道。 “还有,将军……”士兵似乎是不太敢说,“辽西……辽西来信,贵吉尔氏族叛军劫营,温良玉和李凝笙被带走了。” “你说什么?”丰绒花睁大了眼睛,“贵吉尔氏族?他们真想入猪肚了啊。”丰绒花面露怒色,“李凝笙也跑了,这可给会给我惹大祸,辽西老营那些人,都炖菜吃的太多了,弓都拿不稳了吗?” 士兵没敢说话,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接茬,否则会殃及生命。 丰绒花想接着说些什么,但随后又转过身来,捧起了流着血泪,已经目不能视的安忒斯的脸庞。 “至少我还有个新的猪婆婆了。”她又笑了。“抓贵吉尔氏族的舌头,把我的书信送过去的事缓一缓。”她说道:“先把阴山那里的贵吉尔营地办了,得确认一些事,再重新起草书信,否则就诈不到人了”。 士兵便答道:“是”。 ******************* 我们接近了一处深山,那是几乎封闭的一处山谷,到了热季时林木草丛中奇怪的五颜六色的虫子比灰尘还要多。那里就是贵吉尔氏族的另一处主营,芙蔻所在的部落。也是以前杉樱带着逃跑后一直带领的那支部落。 “绒花军!” 老兵说道,我们纷纷躲到了密林中,下马趴在地上观察着远处下坡那些士兵。他们都带着弓箭,以长羽饰头盔,带着紫色火焰一般的大旗,确实就是绒花军。 绒花军出现在这里,难道芙蔻所在的部落已经被布谷德发现了?我一时间也说不准到底是丰绒花派人来的还是卓娜提亚,因为两者都会杀贵吉尔氏族的人。但这两年来的地牢生活也让我确认了一件事,那即是丰绒花对卓娜提亚实际上藏着二心,有着自己的动向和目的。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我能够确定。 “好多人啊,幸亏发现得早。”近千多个绒花军骑兵从山谷撤出,他们抓了很多俘虏,也抬着类似棺材的东西。我仔细看着,也没从俘虏里看到什么熟人。我们几个就这样等到绒花军走掉后,赶紧出林进山确认了一下芙蔻的部落的情况。 却也果不其然,那里只有一片狼藉,满地的尸体和被洗劫一空的营地。 “芙蔻!” 我奔下马,开始一个一个翻看那些尸体的面貌,那些看似女子的尸体。虽然是寻找芙蔻,但我也在心里期待芙蔻不要出现在这些尸体里面。 -- 第82页 “没有。” 老兵和那几个吕兵也都认识芙蔻,我们寻找了良久,没有找到芙蔻的尸体。 她难道是被那些绒花军抓走了?但我们没看到俘虏中有她。事情是变得越发蹊跷起来。 “我们现在回辽西吗?”那兵娃子问道。 “姑娘你怎么看,这一趟任务是不会成了。”老兵道。 “我得跟着那些绒花军。”我说道,那老兵就瞪大了眼。 “姑娘你疯了吗?” “如果芙蔻在那些人里,我和二哥、贵吉尔氏族的事儿都被知道了,怎么说,会被丰绒花下绊子的。” 我是认真地说。而且,我必须确认芙蔻是否活着。 “这种事不该你做,我们来,姑娘你必须远离绒花军。”老兵道,“这开元贼的道道这两年我也算知道了不少了,既然芙蔻姑娘没法送你去见卓娜提亚,你就得自己去单宁府见卓娜提亚了。” “你们原来是想让芙蔻送我去见卓娜提亚,好让贵吉尔氏族脱罪?”我恍然大悟,难怪要送我去见芙蔻。 “是啊,现在打水漂了。” “那我去单宁府,你们去通知我二哥。” “你一个人太危险,我和你去,你们几个娃子去通知李将军。”那老兵说道,“你可是唯一的希望了,你死了我们也活不长了。”他说道。 我也只能点点头。对他们而言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也不想任性。 ********************* 话说在辽西,送走李凝笙去芙蔻的部落已经将近五个月,李卫驿带着贵吉尔氏族辗转辽西躲避绒花军的追杀,不是在山谷里就是在密林里。原本卓娜提亚引兵西征让贵吉尔氏族这里布谷德势力空虚,日子好过了许多,结果救回小妹的事情让贵吉尔氏族成了留守辽西的绒花军老营的眼中钉,遭到了疯狂的追杀与围剿,令他们疲于应对,死伤惨重。 一日李卫驿难得允许众人生活做炊事,部众们为终于吃到一顿热饭而感到高兴。结果一个伤兵骑马而来,令众人惊觉是不是绒花军又追来了。 “首领,绒花军抓了我们一十户的人,只有他被放了回来。”那士兵扶着伤兵说道。 “我们得准备动身了。”李卫驿说道。 “不不不,首领,别着急,绒花军撤退了。” “撤退了?” “都撤了,这人被活着放回来是因为被塞了将军的书信。” “将军……我的天啊,丰绒花本人的书信?”李卫驿站起身来,接过了士兵递过来的信纸。他因为没有右手,所以用单手很费劲的才打开了折叠的书信。上面写着的是布谷德的语言,李卫驿在贵吉尔氏族呆了两年,也差不多认识了这些勾勾圈圈的字儿。 信上面如此写到: 大吕的败将,抱头鼠窜的铁钩领主,李卫驿。我要我的猪婆婆。你抢走了我的所有,你会付出代价。我现在抓到了李凝笙,我们来做个交易。你来白山,所有的事一笔勾销,我把李凝笙给你,你还我的猪婆婆。你不来,新账老账一起算,我把李凝笙分成一百块儿还给你,我自己再取回我的猪婆婆。好自为之。带着头领们和我的猪婆婆找绒花军投降,他们必不伤你们,你就来白山。——女直万户领主、绒花将军、丰绒花 李卫驿心中懊恼,最不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丰绒花最近一年在塞北动作频繁,自己难道还是低估了她的行动力和眼线? “那是什么?” 一女子身穿甲胄,带着铁面遮住口鼻,上前来问道。 “丰绒花的书信。”李卫驿说道,把它递给了那女子。她戴着手套,结果书信打开,却读不懂那些字。 “说的什么?”她问道。 “他们抓了小妹,让我带着你的头领们投降,拿你换小妹。” 那女子不是别人,就是温良玉。在别了李凝笙后,经过三个月痛苦的挣扎,她不光没死,身体还康复并强壮了起来。但还是一身伤痛疤痕只能全部遮挡起来,看起来比以前更是煞人。 “不用说,肯定是圈套。”她说道,“至少你们应该会被直接喂猪。” “但我真的担心小妹,没了她,不说丰绒花,卓娜提亚完了手头的事也会来继续杀我们,那我们活不长。再说,那是我的小妹,我不能见死不救。” “总之是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温良玉道,“但是可以见到丰绒花不是吗,我去。” “你没事吗?”李卫驿有些担心,他至少知道,从丰绒花那里逃出来后温良玉的惨状。三四个月的恢复虽然快,但他还是心有余悸。 “有事?有什么事?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她?”温良玉的语气似乎是认真地,令李卫驿觉得有点奇怪。她真的很想丰绒花?什么情况? “而且李凝笙对我而言也是亲故般了,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温良玉说道,“这一趟你去不去不重要,反正我是一定要去。” “你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去就做不成人了不是。”李卫驿有些无奈地笑了,但也难得地,他的双眸似乎活过来了一样,恢复了不少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姥爷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居然坑了这么久T T,多写点谢罪,但肯定不会TJ的 第44章 被弃者 当我趴在山坡上观察远处正在进营的绒花军骑兵们时,脖子上总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瘙痒。当我想办法挠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拿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条蜈蚣。 -- 第83页 “别被咬了。”趴在一旁的老兵从我手上轻轻夺下了这不断挣扎的小东西,扔到了一边。 “这里已经是他们过的第三个驿站了,再往西我们的粮食可就不够了。”我轻声说道。“我怀疑他们要去白山。” “为什么?”那老兵问道。 “白山有原来白山部落和博德部落的部众和牧场,是现成的军队聚集地。二哥说绒花军西征回来后一直在修整,不是回辽西的话应该是在白山修整。因为卓娜提亚在单宁府,随时可以命令他们从定西关入关进入前线。” “姑娘,你倒是比我知道的清楚,羞煞我这常年打仗的人了。”老兵笑道。 “我可是在卓娜提亚身边呆了一段时间的,而且这些地方我小时候被来回倒卖抢夺时候都来过,所以熟点儿。别忘了我小时候博德部落就是从这条路长驱直入到单宁府把我抓走的。” “那确实没道理忘。” “姑娘就好好望着,我去打摘点儿吃的。”老兵说道,“他们修整,我们也不能饿肚子。” “我们得落着点儿后再跟,否则没法生火,迟早会得痢疾啥的。” “这你都懂?”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带着躲躲藏藏了。”确实我自己都说不上来是第几次了。“反正他们人多,怎么都跟不丢。” “我多打点儿,再往西都是荒原儿了。” “还好,到了荒原就有沙葱吃了” “沙葱?” “是啊,味道不错,越荒的地儿越多。”我说道。“荒地儿养不了太多人,但养活我俩还是够的。” “俺们俩这是谁保护谁啊。”老兵弓着身,进了背后的山林,而我则按照他说的继续观察下面的军营。 ******************* 辽西,李卫驿拿着书信,带温良玉等人投了绒花军。 “你就是李卫驿?贵吉尔氏族的铁钩领主?”那女直军官问道,李卫驿只是点点头。 “将军说还想要猪婆婆,她在哪儿?”军官继续问道。 “我带来了。” “在哪儿?” 军官问道,四处张望。在场来的都是穿着甲胄的头领,实在是看不出符合对于猪婆婆描述的人的样子。背后传来下马和脚步声,像是穿着重甲的人的声音,每一步都伴随着盔甲的鸣声。他转过头来,只看到一人身高七尺,浑身披甲,铁面掩着口鼻,浑身上下似乎找不到缝隙去扎一根针,手握八尺朴刀,不说是英雄将军样,也算得猛士夜叉像。 “你是什么人,为何掩面——”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她开口道,只闻那有些沙哑的声音,才知道是一女将。 “我们有老营的人,可认得出她,你别要给我使诈。”军官说着,使眼色让一个年轻的汉子上前来。 “你好好认认,可是将军养的猪婆婆?” 那汉子生的五大三粗,肥头大耳,专在军营里做粗活累活儿,同时也是专门负责“饲喂”和“打理”猪婆婆,实际上可以说是朝夕相处之人。 他似跳大神一样仰俯乱看,观察了温良玉好一阵后,露出一口烂牙笑道:“我将猪婆婆从猪圈迁出,洒水,喂食,拔掉没断干净的指头和牙齿,就算捂得这么严实我也认得出,猪婆婆就是猪婆婆,我们朝夕相处,天天拷打,和夫妻一样形影不离,我绝不会认错——” 他的话听得让人不快活的人,因为这人也是丰绒花手底下专门做脏活之人,不说则己,一说这腌臜泼皮的样子也是遮掩不住。但他的话没有说罢,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温良玉用朴刀刀把铁环,生生打得他半撮牙飞散,面凹见红而倒。 周围之军士纷纷拔刀,结果被那女直军官喝止。 “你们将军要抓我活,对吧?”温良玉道,沙哑声自铁面内传出,煞人无比。“那便行个方便,当你们有个劳役吃饭吃的太多,噎死在军营里。”她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到了那泼皮旁,低头道:“这两年承蒙关照,这便送你去讨得报酬。”抬脚一踩下去,靴子也见红,人头也不像人头。军士们又骚动,还是被那军官再三喝止。 “上马吧?”他说道。他知道温良玉的话是真的,也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在她身上,因为温良玉清楚丰绒花的做派,才敢如此。等到了丰绒花那里,看她还敢如此嚣张,他也只能如此想着,忍了这一切。 “你双手缺了那么多指,使这朴刀会不会勉强了?”李卫驿在马背上对上了马的温良玉问道。 “我温二娘还是使朴刀来的安心。”温良玉道。 “温将军,我看你右手算完好,单手使朴刀多有不便,要不使我这柳叶刀吧?”他把柳叶刀带鞘从腰带抽出来问道。 “你使我的朴刀?你会使吗?” “早晚会使的。”李卫驿笑道。 “那也罢,给你就是。” 两人互相一扔,各自换了佩刀,然后一驾马,与女直兵们一道向西而去。 *********************** 白山,绒花军大营。 兵士们把一个棺材抬进了大帐后便直接出去。那棺材上打了一些洞,也没有钉上。没过多久随着一股微弱地力费劲地推开了棺材盖,才看得到一双细手搭在了棺材边上,一身穿绿袍的姑娘才费力地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丰绒花自主位上起身,漫步走到了棺材前。 -- 第84页 “很对不起,我们防密探的手段就是这样,你一路除了吃喝方便都在棺材里,受苦了。”她说道,而那棺材里出来的姑娘便是芙蔻。 “你是…”芙蔻有些迷糊,她看着丰绒花半响才认出:“…绒花?是你吗?” “是我,芙蔻姐,是我。”丰绒花点着头,却没有半点以前那种笑或是阴沉。 “真的是你?我只是一直听说女王把你从辽东叫了回来,一直不知道你这些年到底怎么样了。没想到你的容貌都没怎么变。”芙蔻认出丰绒花后有些激动,然后才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 “你……是你下令袭击我们的营盘?” “抱歉,我递书信了,但是我的信使都没能回来。”丰绒花说道,“我也只能用这种方法见你。安心吧,除了一些反抗的人,我吩咐了不准滥杀,他们现在都是俘虏,回头我会放他们走。” “我们以为那些人是女王那边的探子……我的…天啊,绒花,我真的好想你。”芙蔻如此说着,终于忍不住眼眶湿润了起来。 “芙蔻姐,我也想你。”丰绒花上前,与芙蔻抱在了一起。 “自从那一别后,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十多年我一直想你。”芙蔻与她分开,用袖子抹着眼泪,“听说你从辽东回来了我就想见你,我以为这辈子我们见不到了。” “芙蔻姐也是没变。” “你当初还说长大后要变成和舞女一样高高的漂亮的大姑娘,结果现在也没长几多。”芙蔻想笑,却还是流着泪。 “我也想啊,就是不长,总被人当成稚气未脱。”丰绒花苦笑道。“那一别后,我一直在给女王写信,她肯定没告诉你,因为我也给你写了很多话。” “女王……一直没告诉我。” “我听说你换了姓” “是,”丰绒花点点头,“现在我叫丰绒花。” ********************** 丰绒花的绒花二字不是李逸笙给的名字,而是自小就被起了这中原名。她的全名便是艾新绒花,是恩泰氏族艾新家的女儿,布谷德白鹰眷族的旁系。因为与杉樱同岁小几个月,所以算是卓娜提亚与杉樱的远房妹妹。她也乐于叫她们姐姐。 恩泰氏族与贵吉尔氏族是世亲,丰绒花与芙蔻是各自家族的大小姐,因为从懂事起一起玩所以也是发小。直到有一天芙蔻六岁时,她父亲不得不分开两人。因为贵吉尔氏族有着世代家奴的传统,芙蔻必须被送到白鹰眷族家中为可罕的子嗣当侍女。年幼的丰绒花为此哭了几天几夜,几乎盲掉了双眼。她父母从僵持到最后被打动了,就将丰绒花以“玩伴”的身份送到了白鹰眷族家中,她被当时的可罕接受了,也被卓娜提亚接受了。 杉樱自小不喜欢丰绒花,因为丰绒花与卓娜提亚更合得来,令这位公主感到嫉妒。恩泰氏族又是与辽东关系甚密的部落,丰绒花自小通了女直语和中原话,令她和当时白鹰眷族的私塾先生李逸笙非常合得来,让杉樱更是嫉妒。从她六岁起,杉樱总是无缘无故会打她,因为她只是旁系家族来的玩伴,没有什么人会主持公道。但她觉得没什么。因为她和芙蔻没有分开,她还有了一个关心她的姐姐,她觉得自己非常幸福。 那时有一日,丰绒花十一岁。 她与芙蔻骑乘游玩,发现一个孤树上长满了青杏儿。芙蔻想上去摘一些,丰绒花则让她等着,自己爬了上去采摘并扔下,芙蔻便一一拾起擦拭收起,两人有说有笑。 不远处杉樱骑马而来,看到了芙蔻,便笑着上去问有什么好玩的,也看到了一树青杏儿。然后她看到了丰绒花,眼神就变了。 “我才不吃她摘的杏儿。”她如此说着,不顾芙蔻的劝阻,非要自己爬上那棵树,丰绒花也慌了神,连连求她不要爬上来,会摔伤。但她一说,杉樱就更来劲往上爬。她并没有爬过多少树,不熟悉那个感觉。终于一脚裁断枯枝,悬在了那里。芙蔻急哭,丰绒花便赶紧连攀带爬过去,将杉樱拉着让她踩到了结实的枝上。 “要你多事!”杉樱受了惊吓,见救自己的是丰绒花,便推了她一把。丰绒花脚下不稳,跌落到了地上,衣襟中的青杏儿也洒落一地,没有了动静。 那应该是丰绒花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直到那次从树上被杉樱推落。 她躺了很久,因为摔伤了腰。按理说小孩子从高处摔落很少受伤,或许她本该摔死,因为体轻只是卧了很久。 杉樱的态度自那之后变了,她不再恶言相对,还会每日都来毡房看她。虽然话不多,也不曾道歉,也总是拉着脸。但丰绒花知道杉樱有歉意,她就很满足了。这一件事她不怪任何人,唯一的遗憾只是看不到带着青杏儿回去,一起吃酸杏儿皱眉头的笑容而已。 但当她终于能站起与她们共驰骋后不久,变故就来了。 话说在卓娜提亚十四岁时,她篡位殺父,后在辽西将布谷德部很多不愿承认她的老领主一扫而光,其中就包括恩泰氏族。 辽西一战恩泰氏族被卓娜提亚率领的布谷德亲军彻底荡灭,剩余老弱妇孺则沦为奴隶被贩卖。贵吉尔氏族没有帮助任何一方,却也失去了往日的影响力,无法再把芙蔻接回来摆脱侍女的身份。 恩泰氏族只有两人幸存,那便是丰绒花,和在布谷德老营带着随从准备接走她的她父亲。他们父女二人也立刻被抓捕并控制了起来。 -- 第85页 丰绒花当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恩泰氏族做了什么与她究竟有什么关系?直到卓娜提亚亲自下令将他们二人流放到辽西深山老林雪海当中为止,她都想不通自己到底有什么罪。她在被军士带走前,哭着问卓娜提亚自己到底有什么罪,卓娜提亚却不再理会她,仿佛不曾认识她。那冷漠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丰绒花的心。 ************************ “原来逸笙先生就那样死了”丰绒花与芙蔻坐在一起,谈论着旧事。“这是谁告诉你的?” “女王自己说的,但我知道肯定不是那样,逸笙先生有难言之隐,女王非得自己承担杀她的名声,所以真相到底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芙蔻道。 “李凝笙和李逸笙到底有什么关系?”她继续问道。 “你见到李凝笙了?”芙蔻有点惊讶,“我听说她死了,又听她哥哥说从你那儿救出了她,我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所以让她哥哥把那个‘李凝笙’送过来。” “她哥哥——那个李卫驿嘛?”那一瞬间丰绒花的脸仿佛阴沉了一下,却又赶紧恢复了原样,“她哥哥没说谎,我确实一直扣着李凝笙。” “你为什么这么做?”芙蔻有些惊讶,“她可……不是坏人,而且女王很喜欢她。” “我觉得她不是好人,如此而已。” “杉樱长公主救我们之前,她也想救我们,杉樱长公主献身救女王前,据说她也从中原的家乡特地赶来服侍被俘的女王。我觉得这足够说明她的心意了。”芙蔻道,“而且,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好姑娘。” “我们还觉得逸笙先生是好人,但是你知不知,逸笙先生的爹李复李先生,是大吕有名的纵横家逆贼?” “这又是睡对你说的?”芙蔻疑惑道,“倒是第一次听说逸笙姐的家里的事。” “李复为了挑反开元卫,也就是布谷德,才专门北上。我知道那些事后就觉得逸笙先生被呼碳部劫走到被杀的事都是局,为的就是逼女王夺位造反。”丰绒花说道,“这是我的干爹,大吕的辽东总兵丰余良告诉我的。” “你怎么知道她家里的事?” “李复谋反的事因为女王起兵,单宁府李家被满门抄斩,当年在大吕是人尽皆知的大事儿,他们家除了参边军的二子——等等,”丰绒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李卫驿是李凝笙的哥哥,我说怎么不对,我说哪里不对。李凝笙就是李家的人,李家幸存的不止李卫驿,还有一个她,难怪她和逸笙先生那么像,难怪女王喜欢她。” “怎么了?绒花?”芙蔻见她很激动的样子便有些担心。 “李凝笙和李逸笙是一家人,是姐妹!我就说李凝笙不是好人,原来是接着她姐姐的活儿,继续来给女王设局的人。”丰绒花道。 “可是……李凝笙八岁就被博德人掳走,当了十多年奴隶,遇到我们时候连女王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还和安族人在一起。她不太可能那么小就被教会做那些事吧?” “………”丰绒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关押李凝笙的两年间,她也问出了关于她过去的那些事。确实,如此一说,一切又说不通了。 “奇怪了,难道李凝笙来布谷德,真就只是一个巧合?”丰绒花皱着眉,实在是无法相信这个结论。 **************************** 丰绒花与父亲被流放到辽东后,便在布谷德的哨所过起了猪狗不如的生活。直到他们的哨站遭到了女直的也太部落洗劫,两人又沦为俘虏,日子才出现了转机。 丰绒花的父亲为了讨得活命,以自己算布谷德贵族的身份为由,要把丰绒花送给也太部落的首领做侧室,来换取一点职位。丰绒花那年十三岁,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来了初次了,生儿育女不是问题。”她父亲如此道,丰绒花却怎么都不敢相信在经过了这些生活后父亲的样子会变得如此丑陋。 丑陋,因为会中原话,读了不少中原书。在她眼里变得唯唯诺诺,摇尾乞怜的父亲就是世间的丑类。 “父亲,我们可以回去的,不要这样!” 就算怎么哀求都没用,丰绒花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坍塌。她拿起了小刀,她父亲却笑了。 “你也想殺父?你想学那个混账卓娜提亚?”他如此说道。他的面庞扭曲,双眼挤满血丝。“你只要忍一忍,就会有权有位,爹就能有兵有势,这样才能回草原,才能找他们算账!恩泰氏族不会亡!” 明明是丰绒花拿着刀子,却被癫狂的父亲逼的一步步后退。她终于碰到了毡房的墙壁,退无可退。 “不是我牵线搭桥,我们还在林子里淋雨!牺牲一下吧,为了大业牺牲一下!” “父亲……” 丰绒花垂下了持刀的手,她父亲笑了,也不再逼迫她。 就在这时丰绒花突然又举起了刀,调转刀尖对向了自己。他父亲立刻瞪大了眼,伸手就要夺刀,怕她自寻短见。 但丰绒花没有对准自己的胸口,而是对准自己的小腹,然后刺了下去。 一声惨叫,却不是丰绒花发出的,而是他父亲发出的惨叫。他跪在了地上,仿佛自己被刀伤到,仿佛痛到难以言喻。丰绒花没有停手,横着又割了一刀,才把那染红的匕首扔在了地上,也浸染了地毯。一片殷红在她腹部的袍子上不断地扩散,他的父亲双手伸向她的小腹,像是想捧起什么一样,像是什么宝物被毁了一样。 -- 第86页 “你做了什么!”他继续惨叫道,丰绒花捂着伤口,靠着墙跌坐在地上。她指着自己的父亲,笑出了声。笑的凄厉,笑到破声。笑到那些父亲的惨叫都没引来的女直卫兵闯进了毡房,然后目瞪口呆。 丰绒花的父亲像是梦醒一般,不等卫兵做些什么,就捡起地上的匕首抹了脖子。丰绒花的父亲死去了,女直兵们把重伤的丰绒花送到了医生处。他们给她抹了草药,又用烙铁和香灰止血,用粗糙的麻线缝合了伤口。她不知道那到底是治疗,还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上刑。她痛到昏死又醒来,说尽了所有讨饶的话,哭到喉咙没了声音。 丰绒花活了下来,却不再来事了。她成了也太首领的帐奴,还是没有能够避免自己想要躲开的那个命运。但她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也太部落并不遵循丰余良为女直诸部定下的规矩,在丰绒花被俘后的第四个月,丰余良率领一万辽东铁骑与数千女直签军围攻也太部落的寨子。 也太部落首领总是住在自己的木房中,以女直文书信来传达命令,或是把侍女、帐奴送到自己的木房中。他不信任任何人。 丰余良军队围攻寨子,也太首领传纸将军队撤到山上,以重步、长竹枪与弓箭迎敌。抵御了丰余良攻打数日,之后丰余良以步换骑强攻,也太首领又命令以巨石为路障阻碍上山路,以弓箭攻杀攀爬士兵。又阻挡了丰余良进攻数日,数日鏖战中从山上摔死以及被射死的士兵近数百人。丰余良恼羞成怒,从辽东兵镇唤来工匠就地取木建弩炮、投石车以油弹火攻。却因为梅雨季节,阴雨不断,万物湿润阴冷,始终无法引起大火。 也太首领木屋中恶臭不断,终于卫兵们讯问无果后推门而入,才发现首领已经命丧多时,是被瓷器碎屑抹脖而亡。屋中没有别人,只有作为帐奴被送来的丰绒花一人。他们虽然不敢相信几日的战斗都是丰绒花指挥,但还是把她五花大绑送下了山,并举部投降了丰余良,这一鏖战才算结束。 丰余良怎么都觉得丰绒花这一乳臭未乾的小孩指挥了这几日的抵抗不可置信。但稍加询问便发现丰绒花对于这几日战斗的细节完全熟悉于心,且完全不惧丰余良,可以从容不迫洽洽而言。丰余良觉得她必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询问后才得知了她出身不凡,以及她的遭遇。 他如获至宝,明白这孩子是奇才,便说有意认她为女儿。丰绒花答应了,当即拜了丰余良为父,并舍弃了艾新这个姓,从此改名为丰绒花。 “女儿想要什么,告诉爹爹。”丰余良道,他决定从此培养她做将军,视如己出,必有大用。丰绒花对于各种提问都摇摇头,只是说:“也太部落俘虏剩余一千多人,可否尽数绑在林中树上?” “为何如此?”丰余良不解道。 “爹命人将逆贼皆缚之,女儿一一手刃之。”丰绒花说道,语气冷静道像是在说什么非常平常的事情一般。丰余良受了很大震动,但他看了丰绒花小腹的结疤,心想如果不答应,她可能会直接自我了断,如此这般会失去一个奇才,岂不是大损失,于是还是答应了。 他本来想通过收复也太部落宽恕之以立仁德,如今在丰绒花的要求下不得不改为立威了。一千多人男女老手尽数被缚与林中树上,丰绒花带侍卫而入,手拿匕首。 没有太多人看到那天林中是什么景象,也没人知道被杀的人们说了什么。但据说丰绒花休息着杀了三日,废了好几个匕首,而且大笑不止,侍卫们则呕吐不止,恍惚好几日。 从此无人不惧丰绒花。 ************************************ “你受苦了……可是……传闻都是真的……”芙蔻抚摸着她的小腹,那疤痕的位置。惊讶地捂住了嘴。“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要向她报仇吗?” “不,不,芙蔻姐,别怕我,我都是不得已而为止。”她说道,“我从来没恨过她,我不恨卓娜提亚姐姐,我也不恨杉樱,我有的是机会杀她们,我没有,这不就够了吗?”丰绒花说道,握着她的手,芙蔻却抽出了手。 “你变了……绒花,你变了。”她站起了身,“你回来到底…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找我又想做什么?” “芙蔻姐,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人了,我已经觉得够了,够多的伤害和鲜血了。”她说着,突然弓下了腰,“我无法练打斗,因为腰上有旧疾,可能长不高也是因为旧疾,卓娜提亚姐如今还是对我冷漠的很,杉樱姐也是,芙蔻姐,连你也要抛弃我吗?我想回到过去,我想求你们任何一个人,把过去的生活还给我,但我不知道得求谁,到底是谁夺走了它?!”她又直起了腰,“你们就没有一点,哪怕一点,觉得对不起我吗?!”她的话带着哭腔,颤抖地声音就是发自心底的声音。 “绒花……我不是那个意思。”听她的话,芙蔻自责了起来,“这些年所有人都经历太多了,我知道,我不该怪任何一个人,因为都是无奈。”她说着走上前去,丰绒花便抱住了她。 “我让杉樱姐走了,她会去找她的安族朋友,可能还会来找我麻烦。”丰绒花道,紧紧抱着芙蔻。 “我可以去劝长公主,她会听我进我的话的,我们就不用兵戎相见了,再也不用了。” “我真希望可以那样,连见你都要动兵戈,我以为已经彻底没有人肯听我说话了。谢谢你,芙蔻姐,你让我知道了至少事到如今我不孤独。” -- 第87页 “我会劝回杉樱长公主的。”芙蔻说道。 “你会的,你会传递消息的,你就是消息。” 芙蔻睁大了眼睛,丰绒花还是紧紧地抱着她,鲜血在芙蔻的绿袍上不断扩散,她还是双目圆睁,口中已经只有出气,没有了进气。 “嘘,就快过去了,就快过去了。”丰绒花安慰似的轻拍她的肩膀。芙蔻慢慢地失去了支撑与力气,瘫倒到了地上,瘫倒在丰绒花的怀中。 她把佩刀扔到一边,鲜血四溅染红了地毯。用手合上了那遗留着不解与心碎的双眼后,丰绒花颤抖了起来。 她在笑,惊悚、凄厉的笑,撕心裂肺的笑。 第45章 另一只白鹰 几个女直士兵带着数个穿着草原衣服的人来到了大帐,在收缴了他们的武器后进去通报。那两个人便在大帐门口东张西望,只见到一个马车上驮着一口檀木棺材,像是大人物的东西。两人互相点点头,知道了此行被召见应该是有什么目的。 “将军要见你们。”女直士兵出来道,两人就进了大帐,赶紧跪拜起来。 而在大帐的尽头主位上,一人用棉被将自己捂地严严实实地,仿佛是三九寒冬中受了冻一般,令两人非常不解。 “是贵吉尔氏族的人吗?”丰绒花问道,她的声音变得病恹恹地,仿佛受了风寒。 “是的,他们二人父亲曾经和将军家里做随从,所以将军一来草原,他们就投了我军了。”士兵答道,两人则是不敢说话。 “恩泰氏族与贵吉尔氏族的关系,终归还是有用的吗。”丰绒花终于从棉被中露出了头,望着那两人,“到时候见到了人,该怎么说,说什么,应该清楚吧,需要再学吗?” “小人都清楚。”两人连连磕头道。 “给我快点赶路,不准辱没了死者,我到时候要是听到风声哪里不对,就等着吃家里人的炖菜吧。”丰绒花完全没有笑眯眯的样子,她冷漠阴暗到仿佛大帐都变冷了下来。那两人直到丰绒花言中意思,冷汗直下,还是连连点头。 ********************* “干掉了吗?” “是。” “别搜刮了,快些回去,大队正在回老营。” 骑兵们如此说着,将那女直式的弓收回了弓袋。骑兵们疾驰而去,马蹄声越来越远,只留下树林旁满地的尸体,和麦穗一般竖立在尸体上的箭。 当马蹄声远到听不见时,当确定周围没有了树叶草丛与虫鸣声以外的动静后,我才费力地推开了我身上的尸体。甚至我的布衣都被浸染了鲜血,但至少活下来了。 那驮着棺材的绒花军小队入了老营后不久又出营继续向西,我和老兵继续跟着,便在这西域荒原遇到了当初莲华城城破后逃出来的河西军的残兵。 原本以为遇到了残败的河西军可以相依为命,却没想到这些人正被从西方归来的绒花军追杀。混乱之中我也就用一直以来幸存的方法,将一个尸体拉到自己身上,等着战事停歇。这一方法当然也失灵过,也就是对方会打扫战场时候。每当那个时候就会沦为新主人的俘虏与奴隶。而这回则比那几次要幸运多了。 “对不住了,老杨。”随着我来的老兵也中了好几箭,横在了那里。他如果没选择跟来,或许就不会殒命。但是这种明知道会死却必须做些什么的人,就是战场上所有人都会敬佩的武士。 他们没有打扫战场,我就得搜寻一下河西军携带的水壶和干粮。 “……” 不知为何觉得一股索然无味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却还是回到了在战场扒尸体的情景,觉得很无趣吧。棺材队走的并没有之前辽东骑兵那么快,也就让我得以有时间好好休整一下,整理了现有的资源之后继续追上去。 虽然说拿不准他们带着一口棺材到底是想去哪儿,但仔细想想的话这一代除了卓娜提亚的势力,就只剩下禄王残余的势力了吧。如果他们是去找禄王的话,那是不是丰绒花是想造卓娜提亚的反呢? 我实际上觉得,二哥当初与卓娜提亚在威辽之战交锋后虽然丢了一只手,却并没有被她杀掉,卓娜提亚西征和南下前也都有的是机会把贵吉尔氏族的残余势力全部荡灭,但她却一直没有那么做。我一直以来认为是贵吉尔氏族和二哥激烈反抗的结果,或许也是卓娜提亚对于芙蔻和二哥的那点势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后果? 但若是那么想的话,丰绒花在塞北这一系列动作就肯定不是卓娜提亚授意的行为了,那都说不通,她不是个喜欢下绊子的人。卓娜提亚从来都是直接真刀真枪直接解决问题。面对安族和白山部落也好,面对铡胡关和莲华城也好,她的作风从未变过。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在这西域也有我所不知道的盲区,一个黑暗的角落。丰绒花在策划什么,我始终觉得那是我绝对不能放下的事情。在草原上经历了这么久的漂泊,我事不关己太久了。 纵马而去,一骑绝尘。仿佛在远方白山与近处的荒原当中,只有人我一骑在动,万物都静止了一般。万里无云,西域的烈阳就像比他处的更亮一般,连远处的风景都模糊了起来。偶尔吹起的风并不会让我觉得好受,那是干燥的风,令人觉得难受。 不知为何,越来越觉得这风景变得很令人心动,仿佛是什么良辰美景一样。我在马背上思索了许久,才想起来为何会作此感想。 -- 第88页 对啊,无边无际的白山山脉,目不见尽头的荒原与炎热干燥的西域微风,无处不在的尘土和恼人的苍蝇飞虫。这是我记忆中非常熟悉的地方,对我而言是一个人生转折点的地方。我所记住的,如今依然在这里的是这些风景,但却不在了的是那份与炎热不一样的热,一种温暖。一队的女战士,背着行李步履蹒跚的奴隶,还有时不时落到身上的鞭子。却始终不觉得可怕与阴冷,因为那是第一次被人真正关心与保护,也是第一次找回作为一个人的感觉。 如此想着,却忽视了远处的风景,可能是我还没有完全适应从地牢出来之后的生活,在足够近的时候才看到那群士兵和停在那里的棺材队。那装束既不像河西兵也不像布谷德兵或者绒花军。我知道那不是个好现象,对方似乎在接受调查,而我的距离太近了,我敢肯定他们也已经注意到了我。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纷乱的西域,奇怪的旅人。 调转马头,一驾缰绳,我便逃跑了起来。大地上的马蹄声不久就不止我一个,我扭过头来就发现有三四个骑手在后面追我。他们有着更好的军马,更好的骑术,也没那么疲惫,所以眼看着就追了上来。 箭矢划破空气,从一旁飞过,发出刺耳的呼啸声落到地上,扎在那里,随着驰骋一闪而过。我知道那一箭瞄准的不是我,而是地面,那是一个警告。如果我再接着疾驰,或许下一箭就要落到我的背上。 一拉缰绳,我想停下来,却让马受惊站起,就算再怎么加紧马肚,踩紧马镫也没法让自己在竖起来的马背上坐稳。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我就滚落到了地上。地面比草原硬的多,着实摔疼了我,马还在嘶鸣,而那些骑兵都已经围了过来。 我想站起来,但摔懵的这瞬间我连自己是什么姿势都无法判断。好不容易转过身,就坐到了地上,一抹嘴唇才发现鼻血流了半脸。 “你是什么人,一路跟过来的吗?” 那马背上的骑兵开口问道。 出乎意料地,是女声。 此时我才抬起头,让清晰起来的视线好好看看刚刚逃命时没来得及注意的诸位,这才意识到她们都是女的。 我的天,我怎么可以忘记呢,这不该是我不记得的东西。她们的装束和行头都是安族士兵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差别不大,还是原来那个模样的人们。她们知道我摔懵了,倒是很耐心的等我回答。 只是为首问我的那一人更是眼熟,以至于让我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大姐?” 我问道,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对啊,一直以来,这些年来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一直都是我的遗憾。 “嗯?你怎么知道叫我——”大姐看着我有些警觉,又有些疑惑。突然就像是被针刺到一样,她睁大了眼:“是…是你?!李?小李?” “是我,是我啊,您救出来的小李子啊!”她认出了我,就说明我没有做梦或者是认错人,她就是那个大姐。“是我啊,我是白山部落那个奴隶啊!”我如此说着,不自觉的视线模糊了,眼角也湿润了。 “我以为你死了,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她说着几乎是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俯下身来,从甲胄中拿出了一个手帕,为我擦拭着鼻血。“太好了,碰得到你,你真的是人!” “我也一直希望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太好了。”我摸了摸她为我擦拭的手,确实是火热的触感,活人的手。 “你的手……”她也抓住了我的手,注意到了我手上那些零散的疤痕。“你这些年也受了苦了。” 大姐扶起了我,而她的士兵姐妹们则很有眼力劲儿的把我受惊跑掉的马牵了回来。 她不断为我拂尘排土,又看鼻子看眼睛,仿佛在确认我没有把身上什么东西摔飞了一样。她又拉起我的双手,看着那些疤痕,心痛似的翻动抚摸着,像是要把疤痕抹掉一样。 “这些年来你都去哪儿了?”她问道,“被布谷德人抓住了后,又发生了很多事吗?” “太多了。”我总有一种回家一样的感觉,比单宁府还要像家的感觉。太奇怪了,为什么这种荒郊野岭,面对认识不久的雇佣兵,会有这种感觉呢?实在是不争气的很。“但我一直得偿所愿,也回了家,也有了………有了重要的人。” “…是吗?”她的表情有些微妙,但重逢的喜悦还是盖过了它。我们一起上马,肩并肩走着聊了起来。从刚刚的追逐厮杀到如今如此,也是个奇妙的经历了。 “我刚见你背影眼熟,才下令别下死手。” “那我真是捡了一条命了。”我不自觉的露出苦笑。背后中一箭这种苦,我是不想再吃第二遍了。 “看看你,骑着马,穿着体面的衣服,不再本能地卑躬屈膝,这才像个人啊。” “当初让我‘成人’的是你嘛”我还得三四年前,也是在这片白山山脉旁的荒原上,我穿着奴隶的破布,背着令人窒息的行李。被所有人打骂却连正视别人都不敢,时不时挨一顿打。那真是回想起来可怕无比的经历,连我自己都难以想象当时是怎么从那种生活中熬出来的。当时或许也不敢想现在能和大姐肩并肩骑马谈天。 “那可不是我,成人的仪式没成功,博德部不是完蛋了嘛,永远不会成功了。”她还记得很清楚当时的事情。我还以为那都只是她生命中的插曲过客。“但是管它的,你自己也做到了,这就够了。” -- 第89页 “大姐你在那之后去哪儿了?” “我找了白山部,白山部完蛋后就去找了莲华城,莲华城也完蛋了,所以跟着河西军,河西军也完蛋了——我还真怀疑我自己是不是会克死所有雇主。”大姐笑了。她没有了当年那种矜持,或者说面对我不得不保持的距离。如今想想果然还是因为那时候地位有别,就算她不想那样,她的同僚也不会接受她让一个奴隶和她们平起平坐。 “但是,我得问你一个问题。”她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你的名字,是不是叫李凝笙?” “………是” “所以你记得你自己的名字。”她说道,“那你为什么当时没告诉我?” “因为我当时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奴隶……我得保留什么,保护我自己。”对于大姐,如今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便都直接说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大姐的名字啊。” “哦?”她似乎没想到我会反问,她眼里我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奴隶,“确实,我叫安慕。你如果不想叫我大姐,也可以叫我安慕。” “算了,叫大姐就好。”我道,“大姐现在准备怎么样,回艾利马吗?”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还帮助禄王的话,我只能说在布谷德的势力下禄王活不久。” “我知道,我现在不服务禄王了。我的新主人你应该认识,因为她也认识你。” “谁?” “白鹰眷族的杉樱长公主。” “什么??”我怎么都没想到大姐会和杉樱走到一起。但是更没想到杉樱会在西域,我对她的最后的印象就是听说她去找安族人救被温良玉俘虏的卓娜提亚,但没想到她就这么留在西域了。 “杉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难道不管贵吉尔氏族了?”杉樱就是带着贵吉尔氏族谋反逃跑的人,如此不管了,那真是有点不负责任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杉樱可不是那种人,她恢复自由身没多久,之前她一直是侍妾,寄人篱下。前不久从丰绒花那里逃出来后才恢复自由身。” “丰绒花?丰绒花差点抓到杉樱?” “杉樱把自己嫁给一个安族将军当侍妾换来了卓娜提亚被救,她寄人篱下两年,那个蠢货安族将军跑去投奔丰绒花,结果丰绒花在酒宴上杀了她们,杉樱一个人逃了出来。”她的语气就像是认识那个安族将军,似乎是她的对头。“卓娜提亚对她恩将仇报,她很失望。” “那应该不是卓娜提亚的意思。”我说道,“卓娜提亚不是那种人,她知道杉樱去找安族人时候很担心她。” “我们会知道的,正好你也可以见见杉樱。”她说道。 “那杉樱现在付得起你的佣金吗?”难不成又嫁一次? “佣金?我现在可不要那种玩意儿了。”大姐笑了,“我现在不是雇佣兵了,我也有了重要的人,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有了作为骑士效忠的主人。” “大姐你……” “没错,我现在就是杉樱长公主的贴身骑士安慕。”她说道,仿佛是有些骄傲,也仿佛是不安,似乎是怕我接着说出什么话来。但我说不出什么,大姐如此的行为,实际上就是抛弃了安族人的身份了。对此我能说什么呢?无可说道。 那一棺材队被甩在了后面,我们越过荒原,走过一片湖畔,沿着湖畔就有一片树林和延绵不息的丘陵。在足够接近之后才能够看到在丘陵延伸起伏的地方有一个营地。它隐藏的绝佳,非常好的依赖了地形。 一些人出来迎接了大姐,也都注意到了我这个陌生人。我们骑着马不断深入营地,终于在一个比较大的毡房前停下了脚步。 杉樱就站在那里,她原来还与卓娜提亚很像,如今却比我记忆中的卓娜提亚要变得更像别人了。但她的眼神却一点没变,那种不屈与倔强,还有对我□□裸的厌恶。 “真是稀客,居然会来到这里。”她如此说着,我刚下马,大姐就拉着我行礼。我既不是武士也不是她的丫鬟,也就行了一个万福。 进了毡房后,杉樱还是给了我座位,开口就问:“来做什么?” “我一直跟着绒花军的一群队伍,一直跟到这里。”我说道,“然后就遇到了大姐。” “确实有一群人,是贵吉尔氏族的人,不是绒花军,你这话有点蹊跷啊。”大姐道,“那几个人我们的贵吉尔战士都认识。” “我确实是从丰绒花在白山末的老营一路跟过来的。”我发现我的话显得不是很可信很糟糕,“他们袭击了贵吉尔氏族的营地,然后回了老营,又一路来了这里。” “你这话是真的的话,那群人就可能是叛徒了。”大姐道。 “我觉得你也有可能是叛徒。”杉樱突然道,“你的话在我这里可没那么可信。” “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居然还在赌气?真的吗? “丰绒花杀安族人的事,我觉得卓娜提亚不一定知道,最近绒花军的行动太多了,我总觉得有问题。” “这种重要的事情倒是成了推测了,可真够‘可信’的”她说道,“你也就骗骗大姐了,说实话,我真希望你在威辽之战时候就死了。” “你——”这话可真伤人,“你觉得丰绒花做的那些事,那作风像卓娜提亚的作风吗?你也知道你罕姐的个性,对吧?” -- 第90页 “你又懂什么,罕姐可是连逸笙先生都亲手杀了的人。” “你还以为李逸笙是卓娜提亚杀的?这事估计只有你不知道了吧?李逸笙被掳走本身就是她自己设的局,为的是逼卓娜提亚夺位……” “你懂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禄王的臣下里早就有人对我都说了,但是不变的是卓娜提亚最后自己杀了她,还烧了毡房,屠了呼碳部。”我可能确实有点蠢了,杉樱是切实参与了那次变故的人,对她而言这件事的伤害确实不是一两句所谓的真相能抵消的。 “我……对不起。” “还有,你知道李逸笙是什么人吗?李逸笙可是你的姐姐” “你说什么?”我的一点歉意被冲散了,“你别胡说,我只有三个哥哥,可没有姐姐。”拿我的家人开玩笑,那真是无法忍受,即便是我也会生气。 “所以说,什么都不懂的是你。”她说道,“你的父亲叫李兴,是吧?” “是。”她……确实说对了。 “李兴有一个哥哥,你的大伯,叫李复” “这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那是你懂事前的事儿。李复不能育,李兴就过继了长女,结果李复奔赴塞北,和那过继的女儿一起窜反了罕姐,那个女儿就叫李逸笙,是你的亲姐姐,你父亲没告诉过你的一个亲姐姐。” “不可能。”我站起了身,卫兵们甚至警戒了起来,“你在说谎!”李逸笙,做得出那么可怕事情的人,那么可悲可哀的一个人,会是我的亲姐姐?这么多年来我家里只有我不知道? “因为李复谋反败露,李家被诛,只有你和你当时在边军的二哥幸存了下来。我有说错吗?”她也站起了身来。我一直以为她在赌气,她没有,她是真的恨,因为她知道真相。“在你心底,你知道这是真的。” “这不是……不!不!”那么我家破人亡,也是李逸笙和李复害的?都是他们?合着到头来所有一切都是他们害的? 在我心底,我知道这就是真相。这确实就是真相。为什么所有认识李逸笙的人都会说我像她,为什么一些人总以为我身怀什么阴谋,为什么我们的名字只差一个字,为什么无缘无故我的家里人都满门抄斩。因为我就是李逸笙的亲妹妹。我就是那个代替品。我始终没有走出那个阴影,反而和它融为一体。 “你是个骗子,罕姐是个暴君,李复是个疯子,丰绒花也是疯子。”杉樱愤恨地说道,看着静静地坐回去的我,“罕姐如今都想除掉我,我就知道,你们没有好人。” 我没什么可反驳的,这种身份下,如何怀疑我都不过分。我就是那个接着李逸笙来继续蛊惑人心的巫婆,骗子。 “不,卓娜提亚不是。”但是唯独这一点不对,“你可以不相信我,至少相信你的罕姐吧?她是想自己背负一切,不是想伤害你。” “你就不要——”她的话还没说完,卫兵就跑进来道:“贵吉尔氏族使者求见!” 那棺材小队才到,他们被堵了那么就,应该是做了很久的检查和盘问。但是接下来的事我已经没有太多的心力去思考。我的思绪乱了。 杉樱走出了毡房,大姐看了看我,拉着我也出来了。她没有再说话,她的眼神似乎也不一样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发生什么。 毡房外,棺材被放到了地上,揭开了盖子。里面撒满了草药和花瓣,似乎是为了避免尸体的发臭,让它保持着死前的那一刻还留有余温的样子一样。 那是芙蔻。她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在花草中露出了面庞。杉樱呆立在原地,她的眼睛睁得很大。 “长公主,卓娜提亚下令袭击营盘,害死了芙蔻大小姐。我们想要报仇,卓娜提亚不配当女王,请您召集所有人,复仇吧,我们拥护您当新的女王。” “我们拥护您!” 来的那几个人说道。 假的。撒谎。 这就是丰绒花干的,我现在才反应过来,丰绒花袭击了营盘,把芙蔻的尸体送来给杉樱。这都是她的诡计。 “我的…我的芙蔻。”杉樱甚至有些站不稳,她靠在棺材旁,抚摸着芙蔻的脸颊,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她紧紧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在祈祷着什么,还是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她的双眼变得像是融化的冰,泪水聚集在那里,却倔强的不肯流下来。 她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实在是难以去体会。所有人感到了悲痛,感到了哀伤。却也不约而同地,感到了恐惧。一股强大的风雨似乎正在形成,杉樱在把头埋进棺材,与芙蔻额头贴着额头后终于抬起了头,深呼吸了一口。 她睁开了双眼,那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的气质仿佛是一把锻造中的箭淬了火一般,随着蒸汽与嘶嘶声,成了一把举世无双的利刃。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那两个跪在地上的贵吉尔氏族的人。轻轻地点着头。 她都明白了,她都知道了。我知道,她也明白了一切。 杉樱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向所有人发号施令。 “传使唐努山、白山、阴山、漠南、辽西,召集所有能召集的军队,河西军、安族军、贵吉尔氏族,所有人,所有反叛卓娜提亚的人马来博德老营的牧场。所有使者和传令兵只需要说一句话,说‘杉樱要讨伐卓娜提亚’,大营即刻启程,到博德草原去。”她冷静的说着,人们面面相觑,随即马上动了起来。 -- 第91页 “长公主万岁!长公主万岁!”人们欢呼着,也马上开始准备移动营盘,收拾行装。 “不不不,不对!”我上前拉住了杉樱的肩膀,“你不该这样,你明明知道这是丰绒花的计谋!”我的话仿佛没有发出声音,没有人对此作出反应,就连和我面对面的杉樱也是。大家都已经沉浸于杉樱命令的热血中。杉樱是个活的军旗,只要她的影响力在,能够集结起多大一支力量是芙蔻和二哥都无法比拟的事。 “大姐,你也劝杉樱,这一切不该是——” 我的话没有说完,就感觉到了冰凉。 “你什么都不懂,你也完全不懂我。”杉樱对我冷冰冰的说道,“别阻止我,别再阻止我,你不懂我。”她说着,推了我一把,我就倒在了地上。 那匕首还在她手里,整个染成了红色。 “啊,咳咳。”倒下后便站不起来了,肚子就像是漏了气一般,布衣上温暖的湿润也在不断扩大,红色也浸染的越来越多。 “大姐……”就连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她看着我,愣了神。想要来帮我,却又看了看杉樱,然后扭头走了。 “大姐……为什么……杉樱……” 所有人都在走。脚步声,马蹄声,随着我的身体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模糊。 好疼,好疼。好冷。 捏住伤口让它不再失血,却更疼了。 好疼。 好可怕。 不想死,不想就这样死去。 明明有了很多牵挂了,明明有了想做的事,有了不得不做,不得不阻止的事情。 为什么死亡偏偏这时候要来。 好可怕。 不知道是真的冷,还是我变得冰凉了。营地似乎已经没人了。只剩下卷缩在地上的我和一地的鲜血。她们肯定都已经走远了。 我原本以为很暖的重逢,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冷。 为什么。 意识都在远去,应该是死亡在接近了。时间也好,空间也好,一切的常识都会远去的那个深渊,那长眠就要来了。 感觉都会变得不真实起来,是这样吗。原来这就是死亡。 就像是纵马驰骋,就像是颠簸,或者是随风而逝。难以去形容的感觉。 颠簸?好像是真的颠簸,仿佛还有马蹄声。 对啊,我肯定不是骑马的那个,肯定是在后面,被人带着驱往黑暗。 我还抱着那人的腰,随着她的驰骋而去。她的腰很细,却又坚硬,隔着皮甲一般的触感,却不影响挺拔而坚韧的感觉。像男人,也并不是很像男人。难以言喻的感觉,让我在心底深深觉得或许我们不是同一种活物。 不,不对。 这不是死亡。 这是活着。虽然模糊,但我确实是在别人身后抱着她。 第46章 纯白的重逢 丰余良身穿朝服,直接佩剑走入大殿,却也不见御卫阻拦。只见年幼的皇帝与六个老臣面前各个摆了酒席,举杯共饮,却都持着酒杯愣在位上。 “余良至,扫兴否?”丰余良如此问道,像是豪气一般笑了。众人面面相觑,苍老皓首的老臣们与年幼的皇帝都半响不吱声。 “丞相……何出此言,我等正言席上缺贵,酒过半巡丞相至,我等幸哉”翰林学士说道,捋着白花花的胡子。 “圣上何故突摆酒席,宴请众臣,可有说法?”他又笑着看向年仅十二岁,龙位上的皇帝。 “爱卿实有不知,母后曾嘱我朝上老臣皆珍宝,朕久久铭记,今日闻御库馆修成洪宁全书,故宴请存续朝堂三朝老臣,以慰先帝壮志。” “先帝修洪宁全书不成,与众臣陨命贼手,是因文人误国之果。”丰余良露出了不可一世的表情,在六个低桌旁来回游荡,似乎是确认着皇帝没有私自交于他们什么东西。“况且太后遗言,妇人之见,若有尧舜之志,岂容后宫干政?”他拿起了学士的酒杯,里面满是雄黄酒。 “爱卿有理,朕惭愧。”小皇帝道。 “想我大吕开朝,横扫八荒六合,就是因文人匹夫,以笔墨废弓马,终招致大祸。余良既为相,当是鞠躬尽瘁,辅佐圣上。如此酒席,当散!”丰余良将杯子递回给大学士,让他饮尽,才笑着夺过杯子,敬所有人,众人回敬,一齐饮尽。 “丰贼!”大学士突然拍案而起,“可知大吕上下恨不能生啖尔呼!”丰余良一惊,又怒,拔剑将大学士刺死。却又觉得腹痛恍惚,这才发现其余五臣皆倒。又惊又怒,以剑指帝道:“黄口小儿!汝敢鸩孤!” “丰贼!今日六卿皆持鸩,乃玉石俱焚之计,悲哉壮哉,汝当死矣!” 丰余良欲上前殺帝,帝绕柱而逃,丰余良倒亡。帝遂下令围相府,丰家诛族 庆永三年,六月,布谷德长公主杉樱联合禄王、贵吉尔氏族、安族五部游勇等各方势力,于博德老营折箭结成新的十箭联盟,众人拥杉樱为女王,率一万大军向定西关进军,朝卓娜提亚后方发起进攻。镇守布谷德西部的丰绒花率军后撤,杉樱遂破定西关,下甘州,甘州城守倒戈。七月,十箭军人数增加至三万,杉樱欲直攻单宁府,安慕恐各路布谷德军增援使大军首尾不顾,杉樱令遣使洛阳与黄头军结盟,补缺进攻空隙,遂进军单宁府,单宁府告急,卓娜提亚调遣各路布谷德军回防。黄头军王彩、王云姐弟率军四万北上,两路大军于八月会师单宁府,开始围攻。 -- 第92页 若杉樱在布谷德各路援军到达前破单宁府,则卓娜提亚亡,若彼时不能城破,则前功尽弃。 同时,庆永三年七月,因丰余良于京师被十二岁庆永帝鸩杀,辽东军四分五裂,短时内无力再助即将爆发西域决战中的盟友卓娜提亚。大吕诸侯静待决战结果,以决定对于布谷德、十箭联盟、黄头军三方哪一边落井下石,以平一乱。 ************ 单宁府,夜。 当夜无眠,数万大军聚集城外,火把如银河浩瀚,投石机抛出巨型火石,仿佛一个个火流星般拖着尾炎飞入城中。 城池外,三千精兵当万众。城池内,处处失火,红光通天。 白狼将军一骑站军前,虽然军容威严,整整齐齐,脚下却都横着无数尸体。 五千精兵,挡了三回攻击,折损两千,损敌三千。 “战争的味道。” 红古将军道,他擦着战刀,已满是缺口。一袭征袍也是鲜血浸染。 “死战!” 他喊道,众将士便一齐呼喊。齐声震天,士气高涨,令对面十箭联盟士兵胆寒。大军呼喊三声,余音围绕在城墙上空。突然空中惊雷起,瞬如白昼,雷声惯耳,人马皆惊。随后大雨忽降,又空中乌云裹月,煞是一副鏖战之夜的景象。 大雨过境,一瞬就浇灭了城中被投石机火石点燃的无数大火,战场过雨而清,只有士兵的星散火把没有被浇灭。 “天助我女王!”红古将军大呼,如此及时雨必然速来速去,却来得及时,只能用天数来解释了。士气高涨,斗志高昂,对面的大军则正相反。 “战争的味道!痛快!——随我冲锋!” 红古将军一马当先,出城退敌的三千布谷德军山呼潮涌,对着攻城的十箭联盟发起了反冲锋。黑暗的大地上,红色的散星向着同样红色的浩瀚银河涌去。 那原本应该融入更大的一方,从此消失。正如石子丢入江河。 但人不是星辰,十箭联盟的士兵为攻城列阵,器械在前,被阻挡去路后阵列渐乱,又因及时雨而士气涣散。见布谷德军竟然脱离城下,迎面杀来,大军便乱了阵脚,互相踩踏,乱作一团。 小小的星尘,竟把银河冲的七零八落。 城中大火被浇灭,军民慌乱便减轻了很多。 白狼将军策马冲向李府,在大门前下了马将马绳递给佣人,便进了大门,结果就在正堂前的院子里被御前侍卫拦了下来。 “城外在激战!乱作一团,为何要开城门!我要见女王!”白狼将军怒道,侍卫们却还是不让他继续走。 卓娜提亚女王自从来了单宁府,便一头扎进被废置的李府不肯出来。据说是在府内朝尚阁内呆着不肯出来,传令也是代人传话。单宁府本地的仆人都称如此不妥当,因为朝尚阁乃不祥之地,当年李家被满门抄斩,朝尚阁的越制就是罪状之一。卓娜提亚却无视了这些声音。 若是到远点的街坊,还能看到李府的朝尚阁。到了夜里朝尚阁的顶层单亮,也看得到一女子婉身而坐的影子。也就只有靠这个,大家才能确认卓娜提亚还在那里。 白狼将军虽然心切,但也畏卓娜提亚,虽然莽撞,但也知道擅闯李宅内部到朝尚阁,应当会惹怒卓娜提亚。惹怒卓娜提亚之人,从未有过好下场。 他见侍卫还是死拦着自己,也只能作罢,出了大门从佣人手里接过坐骑,准备回阵前去了。却在街上听到城墙那里的嘈杂越来越响,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便策马疾驰而去。 红古将军越战越勇,杀进了十箭联盟的中军。若是再努力些,将这军队整个击溃也非不可能。 但应该是不可能了。 只见安族旗起,无数精锐的骑兵出现在溃败的军队当中。如件坚石一般难以被溃败的士兵撼动。 安慕手持十字枪,策马从中军带兵杀出,正如恶鬼跳出炼狱一般。 十字枪一挥,随着疾驰便有数个布谷德兵被刺下马。她单手一挥十字枪,枪尖环身如圆月,四面九尺竟无人敢近。 黑暗当中,安族军队已经如刀尖一般冲进了布谷德军内部,那些人周围的士兵便纷纷如风摧枯叶般纷纷落马。黑暗当中,虽然看不见鲜血的绽放,但势不可挡的猛将依然是面对面。 红古将军迎面讨之,一□□去被安慕从马背侧身躲过。再调转马头时十字枪已至眼前不到一寸。 如掣电一般,枪尖一闪而过。 大雨停了,乌云过境,天空放晴,银河伴月皆出。 红古将军立于马背,只是看着安慕收回十字枪。三个枪头中只有侧面的枪头上沾了血而已。 “终于……我也不能侍奉女王了吗。”红古将军喃喃说道,胸前的护心镜断裂而落。遂鲜血从头顶而出,从鼻梁一线红至脖颈,整个人跌落马背。 “随我进城,斩下卓娜提亚的人头!”安慕举枪高呼,一马当先冲向了门户大开的单宁府。 城墙上的守军见大军来袭,纷纷开始扔石放箭。却因为城门大开,也是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眼看着赤红的星点从城外涌入城内,刀剑喊杀声四起,布谷德军开始退入城坊。十箭联盟步步紧逼,眼见主力便都已经从城门进城,一部分人上城墙,大部分则继续深入单宁府。 “伏兵!” 城墙、堡垒内突然出现了无数身披甲胄的布谷德精军,令十箭联盟反应不及,转眼间就被布谷德精兵赶下了城墙。顿时箭如雨下,刀声四溢,城门旁的布谷德军成了多数。深入城坊的十箭联盟军队刚听到后方的异动,意识到后方中了埋伏时就为时已晚。布谷德亲军紧紧关上了城门,又从城垛浇下准备多时的铁水,将城门紧紧封住。如此一来,安慕的军队便被切断了后路,堵在了这单宁府城中。 -- 第93页 “众人莫慌!”安慕听到报告后,举起十字枪喊道。“向死而生,求死者生。拿下李府,斩下卓娜提亚首级,杀出血路!” 楼台、坊墙上纷纷出现了布谷德弓箭手,开始了狩猎一般对十箭联盟军队的屠戮。他们却视如无物,沿着主道朝着李府杀去。无数同僚中箭倒地,他们便纵马踏着尸体继续驰骋。 “挡住他们!保护女王府邸!” 布谷德士兵们高呼,拦路的守军却无法将让这支军队哪怕缓下马蹄,弓箭手们朝着安慕不断射箭,却十字枪不断打落。军队人数越来越少,却奔驰的越来越快,眼看着将接近李府的大门。 “列阵!” 布谷德步兵们摆起了枪盾阵,似乎是在单宁府得到了吕军的训练与帮助。十五尺的长戟与大铜盾组成的阵列横在了李府大门前不远处。后排的弓箭手们一齐放箭,黑雨迎面而落又击杀不少骑兵。他们丝毫不停下马蹄,就在接近的一瞬间安慕一拉马头,连人带马跃起跳入了阵中,后面无数骑兵则被戳死在了长戟上。安慕一斜身躲过门框,纵马冲入了李府大门,后面的守军想要追讨却被后续而来的十箭联盟军队死死拖住,还是让她冲入了庭院。 突然一箭中了安慕的马脖,坐骑嘶鸣一声,顿时人仰马翻。安慕一个跟头还是站了起来。然后才看到不远处,马背上手持弓箭的白狼将军。 “你这家伙,骑的倒是挺快。叫我从城门一路好追”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 “小小蟹将,有何贵干?”安慕突然笑了,白狼将军却没有被激怒。 “你能打败红古将军,可不代表能过我这关。”他取出双弯刀,纵身下马。“如此一来就公平了。” 安慕却还是一笑。 “只是死在马背还是地上的区别。” “讨打!” 他纵身一冲,一瞬至安慕眼前,双刀砍到了十字枪的左右枪头上,顿时火花并发,鸣声刺耳。 白狼将军连续劈砍,左右横落,却纷纷被十字枪挡住,他虽然不断地积极进攻,却没能让安慕后退一步。安慕攻击,则被他闪过。 安慕是个强者,但再强的人也无法斩落够不到的东西。例如远在天上的雄鹰,例如以两把弯刀作为翅膀的雄鹰。 “再来!”白狼将军躲过了安慕好几次几乎快到看不见的攻击,还是双持弯刀,如此挑衅道。安慕稍微有些惊讶,因为她似乎是第一次在比拼中输掉了速度。 “有意思。”安慕脸上露出了许些兴奋的神色,将十字枪一扔,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细剑。 白狼将军一愣,他眼里十字枪是比细剑更强的兵器,至少一寸长一寸强,长兵才是真正有威胁的存在。她却把长兵一扔,换了细剑,难道是看不起自己? 白狼将军练双刀而非长兵,就是因为父亲死在了长兵之下。 他从小只想证明一件事,只要够强,兵器便不是绝对。 如此想着,用一双弯刀斩杀了多少用长兵的敌手?恐怕都记不清楚了。 就连眼前这个敌人,长兵出神入化,也是理想中的对手,但是为什么要扔掉长兵呢?为什么要变成和自己一样的短兵者? 轻蔑?侮辱?就和自己下马一样吗? “你想…你想侮辱我白狼吗!” 如此怒吼道,却发现安慕不在那里了。 那里只有飞起的尘土。 而安慕近在眼前。 安慕在攻击的一瞬间,仿佛堕入了永恒当中,那就是战斗的快意。只有那一瞬间,斩下,刺下,撒放弓弦的瞬间,能够感受到战斗的愉悦。白狼将军,你确实很强,用两把弯刀挑战了无数强者;如蜻蜓一般躲过攻击;如鹰一般迅猛捕食;如狼一样紧盯机会。只要够不到,千里之外和近在眼前就没有区别,你的想法是对的。在这个纷乱的时代,有着自己的信念与坚持,实际上不用怀疑,那便是你自己的武道。 安慕心中坚信,武道所通向的结局应当是湮灭。对自己的证明最好的方法就是毁灭。只有那样才是完美,才是对战士而言战死沙场的最好结果。 白狼将军跳步后退,却感觉到了一股与以往受伤不一样的灼热。如此的灼热却又转瞬即逝,就像是用烧红的铁丝粘着皮肤,却又立刻离开一样。 从肩膀到腹部,一个巨大的伤口出现了。为什么?为什么伤口会越过甲胄?难道那个细剑是妖术做出来的不成?白狼将军的想法还未结束,第二剑便落下了。 半月一般的轨迹,从举过头顶落到脚下又升起来。白狼将军只觉得脚下一软,就跪倒在地。 好烫,为什么会如此? 白狼将军这才感觉到了鲜血涌出,从甲胄与靴子上细小的划口,鲜血喷涌而出。 在毡房旁,在沙场上,年幼的白狼问受伤的父亲:“既然长兵更有优势,为什么不用长兵?” 父亲收起了两个弯刀,非常鄙夷的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很没水平的话。 “没有短兵就不能赢的道理” “那么只用短兵,也是可以常胜的吗?” “只要够强,兵器便不是绝对。” 那是什么时候呢?很想知道它在人生中的次序,但如今怎么想却都想不起来了。 他口吐鲜血,双刀落地,跪在那里已经直不起身子。两把刀败给了一把剑,连长兵都能击败的自己,竟然完全不是一把细剑的对手。 -- 第94页 原来是如此啊。原来自己追求的东西,是这样的道理。 虽然被斩了,却为寻求到了久违的道理而感到愉悦和满足。只要够强,只要够强——真正明白了这一点的自己,又变强了。 但鹰的翅膀,已经被斩下了。 白狼将军明白了,几乎是大彻大悟。鲜血不光从胸前涌出,也从背后涌出。那是难以想象的巨大伤口。大地越来越近,天地仿佛都倒错了。 奇怪了,黑夜也从未如此之黑。 安慕收起了剑,转身朝着朝尚阁而去。祠堂,花园,东西宅,长亭,如此接连而去,斩杀、收拾着任何挡在路上的御前侍卫。安慕仿佛无人能挡,转眼就已经来到了朝尚阁的楼下。那里还有两匹战马,似乎是有人捷足先登。但只要卓娜提亚没有逃出去,她就是瓮中之鳖。 “她就在这里,是吗?” 问着一个被掐着脖颈的年轻侍卫,他浑身是伤,只是痛苦地点点头。安慕用细剑给了他解脱,然后就冲进了朝尚阁内。身后的喧杂喊杀声越来越响,只要她的军队还在门口拖住布谷德人,他们就来不及组织力量阻止安慕。她越发的欣喜起来,这一切实在是太顺利了。 “卓娜提亚!” 她一脚踹开了门,举起了自己的细剑。 “我来杀你了!” 话音刚落,她的表情却僵住了。 *********************** 当城外的大战开始时,我也只是在刺客们的帮助下来到了李府。朝尚阁就在眼前,儿时关于这楼台的记忆也清晰了起来。 刺客们安置起了攀绳,我也趁着这个空隙与她说起了话。 “你确定城不会破吗?”太阳落山,火流星一般的飞石开始落到城内,虽然还远没法威胁到李府所在的地带。 “她敢开着城门,那外面的军队进来就会输,不进来也是输。”虽然城门大开,我们却不是从城门进来,而是从城墙躲躲藏藏攀爬进来的。 “你倒是比我还有自信。”对她如此说道,我就被刺客们拉到了绳子上。他们将绳子绑在了我的肩膀上,告诫我不要太用力小心腹部的伤口开裂,然后拉着绳子将我送了上去。 朝尚阁的顶层,仅有一层灯火通明。刺客们选了非常好的一个位置,让那些在楼阁屋顶的布谷德士兵们也注意不到我攀上了朝尚阁。 推窗而入后,我愣在了那过道里。虽然我知道不远处拐角应该就有御前侍卫,但还是不自觉地愣在了那里。小时候在朝尚阁和哥哥们在一起的记忆浮现了出来,自那之后这是第一次再一次回到了我自己原来的家里。虽然上次被二哥送回单宁府也是待了一阵子,却完全没能够接近被霸占的李府。 卓娜提亚把李府选做自己的住处,或许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让我来找她,找得到她。 漫步过了回廊,窗外看得到单宁府城坊陷入战火的模样。上一次见到单宁府如此狼烟滚滚,也是被博德人掳走的那一回。那时觉得战场是地狱一般可怕的地方,就连自己熟悉的家乡也会变成如此。多少年后,物是人非,面对硝烟弥漫,我却已经是习惯甚至麻木了。 这十多年,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大多数却都是苦难,事实也总是一次又一次令我失望。沦落为奴好不容易找到关心自己的人,却被她硬推出了毡房告诉我“自由了”。好不容易与二哥重聚,却得知了家里人都被处斩已久的消息。自那之后凭着自己的意志去见她,却意外的分开,之后又沦落为奴,重获自由后天下大变。不断追寻着她的脚步,路上不断有人倒下,掉队。我从单宁府到草原,从草原又回到单宁府,认识的人中死去的怕是已经多过了活着的,如此一想甚至不会有再多的感慨,只是麻木了而已。 我将你视为活下去的希望,至少支撑着我能够继续接受满是苦难的世界吧。否则的话,我真的自己都不知道,继续活着还有什么用了。 她们告诉我,卓娜提亚就在这书阁里。门半掩,灯火透过窗纸莹莹而亮,仿佛城外的战火都不存在一般。就在我上前准备推门时,一阵凄厉的动静盖过整栋房子。 外面下起了急雨。 推门而入,那人就坐在书桌旁,那一身白衣不是穿着,甚至可以说是挂着。手中捧着一本书,书桌上又凌乱的摆着几本,就这灯笼橙黄的光而看。 她抬起了头,还是那熟悉的面孔。却憔悴了不少,仿佛我这里是两年半,她哪里过了七年一样。 这时我才注意到,为什么一切都那么奇怪,因为她在那里依旧一袭白衣,却白的过分了。正如说布谷德的可罕自诩白鹰一样,仿佛真化身成了白鹰一样。 “笙儿?” 那声音稍微有些沙哑,但也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叫法。我仿佛本能一样脱口而出道:“提亚?”想要确认她是真实的,不会突然消失。 或许她也这么想,她站起身来,拉正了几乎滑落的衣袍,没有再说话,只是捎带惊奇的看着我,仿佛等待着什么,仿佛害怕什么发生。 “多少次,你叫完我就消失了。”她说道,那是抱怨的语气。“多少次,我抬起头你就走了。连正脸都不愿意给我看看。”她向我走来,我则是没注意到我也在向她走去。 “提亚,你的头发——” 卓娜提亚的头发,就如同雪绒一般,全部成了白色。与那肤色和衣袍一起,就像是会随着刺眼的光而消失的仙子一般。它散落着,只是在一边系着一个蓝色的发带,将鬓角一小撮发束了起来。 -- 第95页 她却伸手向我的小腹。虽然被杉樱刺了一刀后,我换了一身布衣,但伤口却总是撕裂流血,从内到外浸染了一片鲜血的痕迹。 我一身布衣,满身伤痕,赶路的泥土灰尘都还粘在身上,与眼前这白到过分的人相比,简直可以说是脏到过分了。 “我在这里等你,我本来打算等到被杀死为止,那样或许还能再见你。”她如此说着,捧起了我的手,却又看到了我手上无数的割痕。 “笙儿,为什么会这样?”她的语气在发抖,“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遇见了谁?” “我遇到了丰绒花,遇到了二哥和杉樱。”我如实说道,不知为何心如止水。我不该哭吗?我不该感到激动吗?就连我自己在心底都在为我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感到困惑。难道我一直以为的感情与执着,都只是自己想的而已? “我懂了,我都懂了”她点着头。确实,她是精通驭人之术的帝王,以她对丰绒花和杉樱的了解,应当是不用我说就把发生过什么八九不离十都猜到了。 “我们——我们可以离开单宁府了,我等到你了。”她继续说着,放开了我的手。确实如我所想,卓娜提亚一直以来都是在单宁府等我。她居然真的为此大动兵戈,改变战略。 “提亚。” “嗯?” 我唤她的名字,她便看着我。 那耳光声很是清脆,或许也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动手打人。从来都是被人殴打的奴隶,第一次因为心中的忿怒而打人,而被打的却是一方雄主。如此的故事若是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 卓娜提亚并非碰不得,她是个亲临战场,也曾受过温良玉欺辱的人。一掌扇在脸颊上,让她抬手捂脸都做不到。但她却侧着脸,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怎么想也想不到为什么我会这么做,也想不到为什么我要如此。 “芙蔻死了,贵吉尔氏族死了很多人。”我说道,“我这一路,见到的死人太多了,太多了。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那话语就像是本能一般脱口而出。“杉樱也已经万劫不复了,你不是最怕她如此吗,不是为此不惜把她贬为闲散王爵吗?为什么还是发生了这种事?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样?” 她转过头来,那表情五味陈杂,却没有任何的回答。可能是太可笑了吧,一介奴隶,用自己可笑的认知范围和观念来衡量一个帝王的大业,来提出质问。或许是可笑到难以回答了吧。 “当初我求你不要为难芙蔻,后来杉樱甚至舍身救你。芙蔻,芙蔻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她就那样死在了丰绒花手里,被装进棺材送到很远的地方还要给别人看。”越说越是觉得委屈,为芙蔻觉得委屈。 “如果你还活在李逸笙的阴影里,还想着那些事,还想从我身上再索取对你自己的慰藉,那我来告诉你事实——” “我都知道了。”她打断了我,“来到李府后,我就都知道了。禄王曾经在这里设灵位祭拜你的家人,我就看到了你们姐妹的灵位。” “你都知道了,那就好。”我也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了,它令我感到头晕。为什么等了这么久的重逢,会是这种样子?我就是为了打骂别人,才赶了这么远的路吗?就为了和小孩子一样伤害对此怀有期待的卓娜提亚? 或许我该走了。一切的期待,别人对我的期待,我自己的期待,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转过身,准备走了。 “笙儿?怎么不教训了?”卓娜提亚在我背后问道。“你说的都对,都对。我都知道,我却让事情变成这样,我能阻止,我却让一切发生,我确实该打的。”她的声音就像是恳求。 恳求?是啊,从刚才起,卓娜提亚的态度就没有了往常的那份强大的样子,一直都小心翼翼地,轻声轻语地。 “如果笙儿还有话,继续说啊,为什么要走,如果扔下我,我可不会改。” “那还不是因为你——”我回过身接茬道,看到那一双眸子,话就再也出不了口了。楼下喧嚣了起来,我们二人却完全都无视了它的发生。 “我怎么?”她眨眨眼,后退了几步,露出了笑容。 “因为你蠢。“我大声道,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因为你一直都在犯蠢,为我犯蠢,好像是我逼着你犯蠢一样,你就不能不把平时的威风说丢就丢吗?”。 “笙儿说了,我会试试的” “你该打,你真的该打。”不知为何,想哭的感觉仿佛上来了。却又哭不出来。倒是想笑。 “明明你自己说过,你是我的,现在不想认了吗?难道是当时被温良玉折腾傻了,说的假话?” “我——”卓娜提亚整个人仿佛冻住了一般,那一身亮眼的白也不再那么遥远,整个人也真实了起来。她的耳根子都红了,“我……我认,我认就是。” “认什么?”不知为什么,看她的反应就突然觉得好玩了起来,就想看看更多。“你不说我不知道诶” “笙儿你——自己刚刚说过,自己忘了?!”她似乎是不吃这一套。 “忘了,” “那你忘了好了。” “你没忘,你说说啊。” “我才不要!”她似乎是越发离我近,不再是会突然消失一样。 “我可是连丰绒花都告诉了。” “什么?她?——为什么要和她————”她顿了一下,“行了,笙儿,别说胡话了。” -- 第96页 “我说真的。” “丰绒花的性格,她知道了这些会让你完整的出来?” “那——倒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如此一说就想到温良玉的样子,我这个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这样几句下来,我们都确认了彼此就是彼此。一切还是那样。没有谁被抛下。 “太好了,笙儿,笙儿回来了。” 她突然如此说着,紧紧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自觉地僵住了,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因为上一次我记得是在地牢里,是我顶着脸颊差点融化的感觉硬着头皮做的。为了让当时消沉的卓娜提亚振作起来。 我很确信,她现在应该也是如此了。如果是秋冬时节,或许她的额头都会冒出白雾来吧,可能我的也会冒出来,或者如今已经冒出来了。 该死,居然还是旗鼓相当吗,居然有一种挫败感。 “这会就轮到我——” 她越发地勉强,又是非常向往一样,甚至准备捧起我的面颊,而我却像是被定了身。 但她话音未落,我背后的门便被踢开了。 一直都在打情骂俏,两个人却都忽视了来自外面的喧嚣从楼下一路延伸到了这里,直到门被踢开为止。 “卓娜提亚,我来杀你了!” 呜呼! 大煞风景,大煞风景啊! 简直大煞风景! 卓娜提亚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的一旁。用一只手护住了我,她也是为此非常不满。 但是我觉得没有必要,轻轻地压下了那只手。她疑惑的看着我,而我只是点点头。 “大姐,一路安好啊。”我对闯入者说道,可能有些不合适,但是大姐惊愕的表情很让我觉得有点欣喜。 “李凝笙?为什么——”大姐非常困惑,可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门的后面会是如此的结果吧。 “大姐,我知道了你的很多事,所以,我为你感到高兴。就像是我为二哥感到高兴一样。至少你们都是得到了自己的归宿,得到了一直想要的心里的宁静。”我说着,“但是,我是不会允许你杀卓娜提亚的,因为卓娜提亚是我的。” “你的?”她的表情更困惑了,“你的意思是,你要杀她?” “杀不杀她是我的事,因为她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理都行。而别人想把她怎么样都不行。” “你是没能死成,发疯了吗?”一袭征袍盔甲染着血的大姐似乎是不耐烦了,“我本来为你惋惜,为你苦痛过,你还是阴魂不散,还说这种没头脑的胡话——卓娜提亚的人头是我的,你现在让开,我可以当做没见到你。” “那你可真仁慈。”这回是我下意识的伸出手护住了卓娜提亚,“但是抱歉,卓娜提亚整个人都是我的,我不打算把人头分给你。而且我是认真的,因为她自己承认过她是我的。” 后背被掐痛了一下,虽然不转头看不到一旁白色发丝下的脸,或许涨红了吧。 “那只能请你也去死了,虽然我不想这么做。”她举起了剑,若是眨一下眼,下一秒我的人头就会落地吧。 “真是抱歉,我也不打算死了。上次杉樱的事情,就当做是你对我的恩情,我还给你了吧。” “你可挡不住我,不要以为我会手下留情。上次我只是没有救你,因为那是我侍奉的君主的行为。但现在,现在是战争。”她看向我侧背后的卓娜提亚。 “你确实是打仗好手,你肯定已经让周围的庞大军团朝着单宁府驰援,布谷德人不善于守城,所以让出城的军队搅乱攻城军,用开城的手段把我的精兵引进来困在单宁府里。让埋伏的军队不断削减我的精兵数量,但卓娜提亚,你还是算错了一步,你小看了我,小看了我们的毅力。所以在你的援兵到来之前,我会杀掉你,让你的如意算盘落空。如今只剩李凝笙保护你了,我甚至觉得可怜——拿起武器,李凝笙,我不杀没武器的人。”她说道。 “是吗?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你的对手不是我。”如此说道,藏着的她也应该是听到了吧。身影闪过,大姐注意到了潜伏者,刀光剑影,刺耳的鸣金声后。她在回廊里后退着,与另一人对峙了起来。 那人穿着一身安族刺客的行头,身上也同其他安族暗杀者一样挂满了小物件和皮囊,手拿直剑,束着高高的马尾,用白布裹着自己的眼睛。 “果然有帮手,但是………嗯?” 大姐又惊愕了,她放下了剑,甚至收起了那猛虎一般的敌意。 “安希澈?”她问道。那人只是点点头,她确实就是安希澈。 “你没死?” “谢谢关心,大姐,我没事,而且遇到了很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的人?” “你知道吗,大姐,安族人的老祖之一就是中原人?”她如此说道。 “我不想听你讲历史,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会和李凝笙卓娜提亚在一起?卓娜提亚不是划瞎你双眼的人吗?你恩仇不分了?还是——你被雇佣了?”大姐很是激动,一下子说了很多。她的不满,她的猜测。 雇佣,这就是大姐最为痛恨的事物,安族人没有情义的源头。 “大姐,我不是来报仇或者赚佣金的。”她如此说道,语气镇定自若。“我只是完成我的修行而已,安族人的雇佣本不是雇佣,而是报恩。我只是来报恩的而已。”她说着,举起了剑。 -- 第97页 我很明白大姐惊愕的感受,安希澈与当初那情绪不稳定的小姑娘一比,完全是判若两人。这两年她在中原求医究竟遇到了什么人,确实令人好奇。 “报恩?李凝笙的恩?” “她挺身而出,让我免于被处死,她自己留在布谷德,换取我获得自由。”她如此说道。有这种事吗?或许当时的情况很紧急,我只是做出了当时我能做出的最好的决定,所以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我只记得她那一晚诉苦哭的像个小孩子。却完全想不到两年多以后就会变成这样。 “这可和你说过的不太一样。”大姐继续说道。 “我当时认识不到事实,因为不成熟。成长就是战胜不成熟的自己。”安希澈说道。 “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谢谢大姐关心,我可以看见一点,只是更习惯不看见而已。” “那你就是执意要与我为敌了。”大姐握紧了自己的剑,“那可不要怪我了,各为其主。” “我没有主,我只是在贯彻自己。”她还是平静的说着。 “我能看看你的眼睛吗?”大姐突然说道。虽然即将开打,但是大姐还是有些担心她的眼睛,很是奇妙,因为不久后她可能会死在大姐刀下,她却放心不下。 “大姐——你真体贴,但是,不用担心。”她取下了自己的蒙眼布。一双眼睛只是在眼角两侧和鼻梁上留下了细细地被划伤时留下的疤痕,而双眼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瞳孔则像是两块冰,似乎是流失了什么一样。她的眼神空灵失焦,却又看得到大姐具体在哪里。 安希澈对大姐温婉一笑,一转眼便换上了打斗的表情,持剑而上。 两人在过道里激烈地对决起来,令人眼花缭乱,刀剑不断地碰撞,劈砍、刺击与防御闪躲不断上演。踏着墙壁,甚至跳上天花板,两人的战场遍布了够得到的所有地方。不只是大姐,连我也为此感到惊愕不已。 大姐的武艺高强我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安希澈可是个连我都能划伤脖子的人。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已经成长到了足够和大姐对战。实在是奇迹。 从安希澈将我失血昏迷时救起,帮我千里奔驰到单宁府开始,我就知道了这十几年的经历至少不是完全白费,还是有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我是来报恩的。” 我们叙旧起来后,听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当时就如此回答。那句话简直就像是寓言故事一样有些蠢。 “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在这里被人捅?”当时我如此问道。 “因为我在阴山就跟到你了,追到这里时正好看到你被刺,人多不好出来救你。” “你的眼睛,没事吗?” “好多了,你看。”她摘下了蒙眼布,“只是稍微看不清楚。所以我赶远路才得带着姐妹们一起。” “我还有一个要求。”厚颜无耻地,我提起了要求,她却一点都没有当初那个气急败坏的小姑娘的样子,只是点点头,“你说,我会答应的,我很乐意。” “你可是已经救过我的命了,没关系吗?” “你救了我的命后,还给我了自由,所以你完全可以提第二个要求。” “那好。”既然如此,我也知道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客气的本钱。“带我去单宁府,见卓娜提亚。” “卓娜提亚?”她的表情稍微有些不愉快。那确实是应该如此,毕竟卓娜提亚是伤了她眼睛的人。 “求你了,我必须去,否则——我可能会再也见不到她。”因为杉樱肯定是准备对她的姐姐发兵的,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太悠闲。 “她对你很重要了吗,我以为你当初留下后,受了委屈了。”她突然面露笑容,“这就是好事了,我怎么可以拒绝呢。我们可以直接南下走水路,从水路越过城墙进单宁府。而且我也得追着十箭联盟去,我也得去,因为我也有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 “是啊,那个寻求执念的人,那个——” 那个寻求执念的人。 那个寻求终末,寻求战斗的人。 那个重情重义之人。 “你说是吗?大姐?” 双剑相抵,朝尚阁的屋顶破了一个口子,两人站在瓦片上对峙。 单宁府之一巅,深夜却不黑暗,因为围城火光冲天。 大姐皱着眉头,而安希澈脸颊上已经留下了伤口,她却还是很平静的在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finally..... 第47章 红色晨霞 不知带着链子被官军拉着赶路的日子过了多久,年幼的卓娜提亚终于来到了一座城市里。 和很多布谷德人一样,自己也被带着夹子拉到了台上。军头敲着锣,大声吆喝着引来了无数人。 “这几个开元贼可是身强力壮,能抗能搬,还有长得漂亮的,这个出身大户的,也能当个丫鬟甚的,先从这丫头开始,五十文钱起,谁不怕便宜谁出价啊” 简直就是人生中最难以接受的耻辱。卓娜提亚心中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和家人一样选择战死,而是被俘虏。以至于如今要在这众人面前如同牲畜一样被卖来卖去。 “六十文!” “六钱!” “十钱!” 人们纷纷开始喊价,甚至连达官贵人的轿子都停在了后面,叫着下人们挤进来看个究竟来凑热闹。卓娜提亚从未哭过,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落泪。她想活下去,只要忍辱负重就有机会来复仇,一切就有希望。但这耻辱还未真正降临,她就已经无法忍受了。 -- 第98页 铁链,铐子和夹子造成的痛苦与这比几乎不算什么。 “十两银子!” 突然有人喊道,那似乎是个代拍的下人。 “呦呵,那大爷出十五两!” “二十两!”那人继续喊道。 “二十五两!”那老人也继续抬价。 “五十两!”那下人也继续喊道,令所有人不禁惊呼。“我不会抬价了。”那下人又大声补充道。 “我——”那老人还未出口,突然被随从拉住,“那是阿福,可是李太师府上的人。”老人的随从对他说道。那老人一听到李太师,双目圆睁,左右一看,立刻不知是对谁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不再竞价了。 “五十两,还有人加价吗?五十两!”军头也兴奋的喊道。“没有,一次,两次,五十两!这开元贼小丫头归你了!” 卓娜提亚低下了头,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安置了一个“主人”,从此就是要开始真正的奴隶生活了。她被官军带着拉下太交给下人,下人拉着她的铁链,人群则分开了一条道。 她默默被牵着,来到了一座很大的八抬轿子前,帘被掀着,似乎是有人看着这里。 “夫人,人带来了。”那下人道。 “好啊!”同龄小女孩的声音传来,令卓娜提亚不禁抬起头,只见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从轿子里跳了出来。那完全是与如今的自己相反的模样,小却典雅的发髻与簪子令自己散乱的头发相形见绌,那褶裙上的刺绣根本认不出是什么话,玉佩也认不出是什么佩,而自己却身穿着粗布衣,赤着脚,相比之下不成样子。 “低头。”那下人摁了一下卓娜提亚的头,她却倔强的抬起头瞪着他。 “别为难她。”那小姑娘说道,下人就不再对她动手了。 “把这些东西卸了啊,她多难受?”那小女孩说道。下人好像很为难,但还是把脚铐以外的刑具都解了下来。 “我是李凝笙。”她对卓娜提亚说道,卓娜提亚听得懂他们的话,却不习惯说。“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问你呢,说!”下人喊道,李凝笙便无奈的又看了他一眼,下人就老实了。 “别理他,我们说我们的。”她笑道。卓娜提亚觉得怪怪的,但她似乎是对自己有很大的兴趣。 “jo—卓——卓娜提亚。”她磕磕绊绊的说道,心中又觉得比挨打挨骂还要耻辱。卓娜提亚是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的对人说话,明明她恶毒一些自己就可以更强硬了,这种情况却完全没法警戒起来。 “卓娜提亚!我远远看见你觉得亲,才求娘让人买下你的。” 买下我?卓娜提亚听到这句话,不自觉的咬紧牙关,这让放松警戒的卓娜提亚被提醒了自己是奴隶。 “但我不知道太多,你能做我的朋友吗?”她继续问道,卓娜提亚愣了很久,不知道作何回答。她傻吗?在说什么傻话?她如此想着,但为了以后的方便而言,她还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 李凝笙伸手就要牵卓娜提亚的手,却被她本能地闪过了。她实在是不喜欢别人如此的接触她的身体。但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李凝笙脸上失落的表情。 “不乐意吗”她如此说道。 “我——”卓娜提亚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无意间伤害到了一个在这冷酷的世间,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这让她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罪恶感,想要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将一切赶紧补偿。 “我——我愿意!” 她说道,“我愿意!因为,因为、”她磕磕绊绊表达着,“因为我是你的!” 说出了这句话,这就是自己的境遇。她决定相信自己的感觉,对眼前这个李凝笙的话,说这句话时值得的,说出这句话不会是耻辱,而是一种无法去解释自己却知道是什么样的信任。 在那之后,李凝笙与卓娜提亚成了一对小小的挚友。她偷偷拉着卓娜提亚来到了父亲的藏书楼——朝尚阁。来到了最高的楼层,拿出了藏书,吹着灰,看着卓娜提亚被灰吹到而打喷嚏,咯咯地笑着。 卓娜提亚也笑了,就像是火被水浇灭了一样,她感到了幸福。只要和她在一起,不管什么境遇都可以是幸福吧。 “我是你的。” 她继续说着,年幼的李凝笙却不在眼前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朝尚阁,自己坐在椅子上,扶着头,仿佛初醒。 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心中缺了一块儿,失去了自己的归属而游荡。 “你去哪儿了。”她小声说道,捋着头发。不知何时起,不再编成鞭子的长发,已经全部成了白丝。从不注意开始,到如今到了李凝笙原本的家里,所有的发丝全部都白了。 将士们还曾欢呼,是白鹰显现的征兆。 他们不懂,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为了谁而出现的现象。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女王心中一直以来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忧愁到底是为了什么。 来到了她的家乡,甚至遇到了很多知道她年幼轶事的人。她原本也是个大家闺秀,却忍受了多少自己没法想象的苦难才来到自己面前。 是啊,与其如此,她宁愿是自己忍受那些悲伤与屈辱,来和这个被保护、被宠爱、在自己的世界享受着滋润的她相见。她们的立场本是水火,必然要经历这些才会相见,那她宁愿是自己成为奴隶,因为与在一起的幸福与看着她幸福的美好相比,那都算不得什么。 -- 第99页 “可你还是来了,又冲破了那些阻碍,又蒙受了多少苦难。” 朝尚阁的楼顶传来刀剑打斗声,卓娜提亚却拉着她我的袖子。她的头发都白了,本该衬托的她不似凡人,却越发让她易碎起来。 “你在地牢说的话,我可都记得,我怎么能放过好不容易属于我的东西呢。”打趣一样说道,我也实在是不好意思说什么太肉麻的话。别说是说出口,光是想想都觉得脑袋会直接融化掉。 “是啊,你不光来了,还带来了救兵,还救了我的性命,救了我的大业,救了一切。你说服了本该是我仇敌的安族人——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一直以来都是怎么做到的?”她如此问道,她像是怎么像都想不到更合理的答案了吧。 “说真的,我也不知。”真的不知道,毕竟我上哪儿知道这两年来二哥和芙蔻会一直试着救我,上哪儿知道被杉樱刺伤之后安希澈也会来救我。 “但是,我接下来要走的路会更危险。”她突然正色道,不再感叹和疑问了。 我很清楚卓娜提亚的性格,她正经起来就是要说自己的决定,她的决定总是自作聪明,总是不懂人心,总是自以为是为别人考虑。可能与上次一样,她又要为我考虑了。 “我希望笙儿,你留在单宁府,留在你的家乡。” “你疯了吗。”她一说完我就回应道,我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我留下来做什么,当个流食吗?和你在一起我才会过得好,你别自以为是了,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你。”如此说道,却又突然觉得难为情,好像这句话有些肉麻了,就补充道:“别忘了,你不是我的女王,你命令不了我,倒是我该命令你。” 她眼中好像是看到了别人一样,很奇怪,就像是我身上或是我旁边出现了一个身穿戏服的戏子令她满足的亮相了一样。“我——” “你再说这种事,我可就打你了。” “好吧,好吧。”她笑了,那样子却像是如释重负,“不说了,那我就听令了。我明明是女王,现在却要被笙儿命令还没有顶嘴的份儿,真是没有面子。”她笑着,像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虽然她总是在行为上抵触这个结果。 “那我得问你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外面大军围城,大姐又来杀你我了。安希澈顶不住的话,可就轮到我们了。” “外面的大军撑不到破晓,我的援军到了他们就完了。黄头军肯定不愿意血战,黄头军撤了杉樱的军队就会成为少数,他们除了跑就是被消灭,没有第三个选项。至于那个安慕——”她说道,楼顶似乎已经没了打斗声,她似乎被安希澈引开了。“看她的动作,要我打我也不是不行。”她的样子很自信,刚见她是的阴霾都已经不见了。 “你傻吗?”我戳了戳她的脑门,她就困惑的看着我。“大姐就是来杀你的,你和她打不是正中下怀?你应该不见她才对。” “——笙儿你,说的很对。”她若有所思,然后拍着我的肩膀,“安希澈都引开她了,我确实有点意气用事,非以为得解决她才行,实际上不管她才是最对的。”她说道。 我看你是知道了大姐和我认识的早,吃醋了气迷心了一阵吧。 “那就趁此机会,避开打斗二人,我们直接准备走吧。” “去哪儿?”走倒是可以,可城还在被围啊。 “集结城里的守军,凌晨援军一到,直接撞倒城门,出城!”她说道,“安慕就不管了,她追上来的话再说”。 “出城后呢?继续留在大吕西域搅浑水吗?”我问道。 “至少单宁府这么一来就是留给黄头军了,我们去哪儿还得看杉樱有什么动向,虽然那傻姑娘肯定不会跑的。” “你说杉樱,可你知不知道,漠北出什么事你这个女王一半儿都不知道?”终于可以说这件事了。 “你说丰绒花?”她居然猜到了,令人惊讶。 “对,丰绒花,丰绒花做过的事,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我知道。”她说道,“不知道的只是部分而已,她逃不掉。”卓娜提亚似乎又更像了以前的那个冷酷的女王模样,但我知道,她对丰绒花如此,那对她是般配的。 ********************************* 单宁府,夜。 大火都已经扑灭,城中几乎不再能听到斗争的声音。城防加固,乱作一团的十箭联盟攻城也被严重拖慢了。 单宁府之围,一夜而定。 除了李府以外。这一夜雨云过境,明月再显。两人李于朝尚阁之顶,拔剑而峙。 “你的身手见长啊”安慕道。几轮打斗下来,并没有如她所料想的,将安希澈斩倒。 安希澈只是笑着,依然是淡然的很。 “我原本不想杀你,但现在看来,我并没有放水的余裕。”安慕将细剑随手一扔,它落到瓦片上,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滑落而下,终落到了地上。随后安慕将征袍一解,也随手扔去,随风而落。露出一身精悍的扎甲与小武器。她从背后解下了一个单手剑般长的铁杆,安希澈虽然看不清,却知道那是个钉头锤。 那钉头锤通体为钢,成黑色泽,锤头隆起是朝着四面的粗钢刺。安希澈很清楚,那就是安慕,她的大姐真正最善用的兵器。沉重的钝器在她手里比任何细剑短剑都要快,却也比一般的钝器都要重。没有几个人能在被击中一下的情况下活着逃出生天,更别提获胜了。 -- 第100页 她心中清楚,大姐认真了。 自从她母亲与大姐的事情之后,她一直只是带着钉头锤,却没有用过。如此残酷的战场当中如此迅猛的驰骋,背后却一直背着一个很重的钝器。 “你很强。”她打从心底说道。 安慕空挥了几下手中的钉头锤,那声音如同虎啸一般刺耳,一股一股阴风打在安希澈的脸上。两人站了十多步远,触感却还是如此明显。 不妙啊,她心底如此想到。 但可能安希澈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真正的想法是—— “有趣。” 安慕一个健步踏出,瓦片在她背后飞舞起来,一瞬间来到了安希澈面前。她看到了安希澈脸上,可能连自己都不自知的笑容。 并非那种之前一直挂着的淡然的笑,而是兴奋的笑容。 一次攻击,只追面门,却被安希澈仰头躲过。那感觉就如同一阵狂风吹过,刺痛了她的耳朵。安希澈知道不能用剑去挡,否则剑会断裂。 安慕紧紧追击,安希澈连连后退闪躲。瓦片飞起,空气划破,仿佛只差在空中划出火花来。安希澈一腿翘起一片琉璃瓦向安慕踢去,它就被目不能及的挥动击的粉身碎骨。那碎片飞散甚至不如安慕的速度快,她纵身一跃,朝尚阁顶的兽首就被打的粉碎。那声音犹如炸雷,让方圆数里的人都不禁看向朝尚阁。 安希澈不知何时布了绳索,拉着另一头稳稳滑落到了地上。安慕却直接猛地一跳远远踏在树枝上,又转身再跳落到了地上。背后则是数仗的树枝断裂落地。 两人一个轻柔敏捷,一个刚强迅速。光是从一动一作就能看出这一点。 安希澈心想,如果大姐没有扔掉细剑,而是一手细剑一手钉头锤,自己难免会躲避不及受伤。但她却没有那么做,只用那一个钉头锤。 “你的骄傲,我感受到了。”她笑道。 大姐再攻,她又退。所过之处树木断裂,木石飞散,仿佛那钉头锤击之必断。 转眼安希澈就躲到了长亭里,安慕紧追不舍。却迎面飞来一飞刀,被她打飞。安希澈再拔飞刀而扔,每一次都发出利箭般的呼啸,却被她一一击落。一转眼安慕也追到了长亭,挥舞着钉头锤攻击,则被躲过,那一击就如同打竹一般直接打断了长亭的柱子。碎屑飞散,长亭歪斜,安慕的追击连续打断了数根柱子,安希澈一听凉亭的声音不妙,转身跳到了一旁的花园里。失去一边的了柱子,另一边的木柱也难以支撑,随着长亭顶上的倾斜而断裂,安慕见状从另一侧跳到了花园里。 随着轰鸣,无数的砖石和木屑倾斜而下,长亭倒了一半,立着一半。很难想象这是两个人打斗的结果,若是只看那长亭的惨状,更像是山一样的巨人闯进李府,一屁股坐塌了一半长亭一样。 烟尘弥漫,安希澈踩了踩脚下的沙土,听着那吱吱声,心想这真是好沙土。 不等安慕再攻,安希澈突然一脚踢向地面。沙土被踹起,向着安慕飞散而去。若是说障眼法的话,那沙土的声音未免有些太吓人了,犹如用力挥舞一大布子一样,难听的闷响。安希澈虽然轻柔敏捷,但使力时也可以从身体到四肢,如弹簧一般四两拨千斤,发出惊人了爆发。烟尘中安慕举着钉头锤护住了眼睛,而那些小石子和沙砾却扎进了她的皮肤里,令她裸露的脸颊和手背染了血红。 “我以为是什么暗器——” 安慕放下了手,话音未落安希澈就踢了第二脚,这一回小石子甚至扎进了她左眼的眼白里,令她的左眼变红流血泪缓缓流出,但安慕却如无物一般连眼都不眨一下。 “安希澈,都这个年纪了,你是顽童吗?” 她的语气就像是失望。 “先是飞刀,又是砂土,等一会儿是不是要朝我吐口水了?” “战名将安慕,我确实恨不得连口水都吐出——” 安希澈话音未落,安慕一箭步再度猛攻。却见到一黑色长刃朝自己飞来,便击飞了它,结果那东西又呼啸着飞了回来。她这才看见那是一个带着长锁链的枪头流星锤。安希澈甩动锁链,随着锁链那枪头就会加速到目不能见,危险至极,就连安慕都不得不后退。 再一次抽打,锁链的回旋尽头越来越长,直到安慕眼前时,那枪头正好划过她的面门,便被安希澈拉了回去。 流星锤再度被甩出,带着迅猛的呼啸声与铁链声,令安慕也不得不躲开。一时间两人间的攻守就调换了位置。安希澈甩动流星锤不断攻击,安慕则步步后退或闪躲,流星锤击中地面会炸起烟尘,击中树木就将树拦腰打断,甚至将景观石都打的粉碎。两人一攻一退,所过之处圆木倒地,烟尘抖起,木石炸裂一片狼藉。两人间的距离却始终近不了七步,因为安慕找不到几乎去近身。 安慕站定,拉开距离,确定了流星锤再挥动打不中自己,两人再度对峙了起来。 “总算肯用后手了吗?” 安慕道,再度猛攻,又被流星锤逼退。 “但是,流星锤是有致命缺陷的,我没告诉过你吗?” “我不记得了。”安希澈满不在乎一样答道。 居然不记得了,安慕心中又觉得有些失望。这些年不见,本来以为会有奇迹发生,结果安希澈还是没有成长太多。 “那我就告诉你吧。”她摆好了架势,准备好了一次针对流星锤的猛攻。若是得手了,甚至足够一击让安希澈丧命。 -- 第101页 “流星锤的尖端虽然快到看不见,但是末端——慢到不能动!”流星锤朝着面门而来。但大姐已经通过观察末端预测到了会打向哪里。她一伸手就握住了那迎面而来的流星锤枪头,接下来只要一个猛攻就可以了。 但是不对,当安慕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流星锤的另一端随着刚刚那股力,被安希澈脱手鞭出了。锁链以安慕为中心极快地旋转起来,将安慕以手握头端的姿势捆在了原地。安希澈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一旁,握住了短到只剩一丈不到的锁链,将另一头扎到地上,踩到了地里。 安慕愣了一会儿,随即露出了笑容。 “激怒我,佯攻,设套,偷袭,缚术。这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我应该向你道歉,安希澈。”她说道,语气犹如长辈夸奖。 “那真是感激不尽。” “但是,你能赢的机会就是刚刚缚住我,我没有反应及时的一瞬间而已。现在来不及了,安希澈,你已经输了。”她的语气又冷了下来。 “你的手脚都不能动了,如何攻击呢?大姐,胜负已分。” 她如此说道。结果下一秒便知道了自己说的是完完全全的错话。安慕手脚不能动,膝盖却还能弯曲,见到这一幕安希澈就知道晚了。安慕双脚猛然齐蹬地,整个人跃起的同时安希澈脚下踩着的铁链尖端也从地里被扯开,脱踩而出。安希澈持剑准备趁着安慕还未脱身直接结束战斗,结果安慕落地一猛地转身那铁链外侧比较长的一段就呼啸的转起来逼退了安希澈。下一秒她又反向转圈,直接解开了缠绕在身上的铁链,并将它夺为己有。 “结束了。”她说道,一手钉头锤,一手流星锤。 她进一步安希澈就退一步。原本就没有好的攻击手段,如今连近身都做不到了。 “我可没有杀不杀得了你的自信,你如果有话就趁早问吧,省得我失手,你就没机会了。”安慕说道,安希澈那淡然的笑容早就消失了。她握紧了剑,直瞪着安慕,随后又仿佛消了气一样,缓缓地问道:“再多的话我也不想问,我只想问,娘的事,我的事,在你那里,现在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她直接答道,“我的主君是杉樱长公主,除此之外恩断义绝。” 安希澈的眼睛难得地瞪大了,那一双发白的瞳孔格外惹眼。她的手在颤抖,呼吸加重,咬紧了牙关。与之前的样子截然不同,仿佛最初那个易怒的安希澈回来了。但随后她仿佛又像是泄了气一样,反而露出了苦笑。 “真是不给我退路。”她道,握紧了手中的剑,整个架势都变了。 沙土再度飞散起来。 安希澈反常地猛攻而去。安慕以流星锤迎战,结果锁链被她连斩三段,飞向了四周。 “蠢孩子。” 安慕口中低语道,握紧并举起了自己的钉头锤。 ************************ 单宁府外。 东方已经开始蒙蒙亮,头顶却还可以看到星辰与明月。 一片雾气出现在山坡下,却在远处单宁府被零零散散的黑烟所代替。 山坡之下大雾之中,一片黄色的头巾与大旗。在高地的中军阵当中,两个年轻的将军身穿精良的扎甲,腰间牛尾刀,直直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探子报,东西两方都有数万布谷德骑逼近。不久将至。” “开元贼的援军来了,但那个杉樱女王还没有破城。”那女将军道,她便是王占之长女王彩。她头绑黄巾,身披征袍,正值青春年华,飒爽风姿。 “攻城、攻坚、守垒是我长项,但如今如果要继续帮助她,就得与开元贼骑兵野战。”那少年将军道,他便是王占之子王云。他生的高耸壮硕,牛皮靴,重甲胄,头盔上还有长长的雉尾翎子,也是年少却又不输老将的威风。“家姐如何?” “与开元贼骑战,定伤筋动骨,即使破城,两败俱伤,官军渔翁得利。”她说道,“对杉樱的一纸书信,我们引精兵数万给她争来一夜攻城时间,仁至义尽了。” “到此为止了吗,本以为贼也要易天,结果风云难测啊。” 王云道,面对众将士,大声喊道:“众将士听令!整装,上马,南撤!” ********************************** 十箭联盟中军在高地上,大旗与亲卫兵当中,身着白色征袍甲胄的杉樱在马背上,眺望着远处硝烟滚滚的单宁府,等待着破城的好消息。 但在更远处传来的军号声和军鼓声令她不得不扭头。 “女王陛下,布谷德的援军已经来了,再不让攻城部队撤下来,我们会被包围的。”那十箭联盟的军官说道。 “再等等。”杉樱说道,“再登一炷香。” “陛下,已经没有机会了,如果再不退,连陛下都会有危险的!卓娜提亚到时候肯定会出城,我们会腹背受敌啊!” “安慕还在城里,再等一等!”杉樱皱着眉头,倔道,却仿佛快要哭出来一样。 远方又传来军鼓声与军号声,在山坡的另一边,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说明布谷德的援军也越来越近,而在山坡另一边原本应该镇守外侧的黄头军早在几个时辰前撤走了。 “安慕,安慕——”她喃喃说道,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原谅我吧,安慕。”她说道,终于抬起头,下起命令来: -- 第102页 “通告全军,停止攻城,立刻集结,北撤! *********************************** 安慕的右肩上与左肋下都多了穿刺伤,令她走向朝尚阁书房的动作都变慢了很多。与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完全放开战斗的安希澈,最终还是令她差点丧命。但活下来的是自己,她擦拭着钉头锤上的鲜血。 进入书房后,那里已经没了人影。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刚刚与安希澈的战斗打的太过投入,忽视了周围的那些杂动。似乎是军鼓和脚步人马声,应该是卓娜提亚趁着这个机会集结兵力离开了李府。刚刚的战斗容不得她分心半点否则就有可能会丧命,她没法想象安希澈如何在这么短的两年里成长了这么多,但事实就是自己差点落败。 朝尚阁的窗外看得到远处的单宁府城墙,而更远处的山坡地平线已经初露晨曦。 军号声传来,是布谷德人的沉闷军号声。先是从城内,然后从城外,互相响应。她知道,城外的攻城军队应该是扔下自己撤退了。她也知道,自己带进来的安族姐妹们,应该也已经全军覆没。 “真是无情啊,杉樱女王。”她靠着墙坐了下来,苦笑了起来。“可我还没有贯彻作为你的将军的职责,这更无情吧。”她如此说着,撕扯着自己的袍子,卸下甲胄,包扎起身上被安希澈留下的伤口。 ******************************* 安忒斯卷缩在地牢里。 她原本一直被关在猪圈里,却因为一直以来不肯对丰绒花摇尾乞怜而被说是:“还当不了猪婆婆的无聊东西。” 但丰绒花却找到了新的方法来以她取乐。她将这高大的女将拴在木桩上,将她作为箭靶不断地朝她射箭。失明的安忒斯看不到箭,只能凭着声音护住自己的要害,她还不想就这样因为这种残忍的取乐而死去。 她逐渐知道了,丰绒花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以此来不断地取乐。丰绒花不断试着杀死她,她尽力挣扎,每次都会被她射成刺猬,后再养伤。她原本身强力壮,如今却越来越迟钝和衰弱。 若只是个喜欢折磨人的疯子就罢了,她这才体会到丰绒花的可怕之处。这苦难似乎是看不到尽头了。 她听到有人下了地牢,似乎是为自己准备食物的人。 每次一被丰绒花当做箭靶后,伙食或是地牢的垫子都会显著改善。丰绒花似乎是想让自己打心底期待被她拿去取乐。 “安头领。” 送饭的人突然开口了,那是个年轻的男声。 “什么?” 她答道。 她之后就惊讶无比,因为那人说的是西域的语言,自己知道的语言。 “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我是安族人的兄弟。”那男人答道,语气却非常冷漠。 “你开什么玩笑?”安忒斯感到了愤怒,“安族人没有兄弟,只有姐妹。” “你的姐妹恐怕救不了你了。”那男人说道,“至少每次你吃到的都是她们的骨血。” “你——什么?”安忒斯感到了一阵反胃,随后又感到了愤怒。 她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一定要如此? “安族人在艾利马会劫持和买下男人或者奴隶,用后就杀死。这是安族人的习俗,生下的男孩会被卖出去或是直接抛弃。”他说道。安忒斯没有作答,他说的确实是事实,令安忒斯稍微有些放下了疑惑。 “月者国买下了很多安族人的男孩,从小训练为战士,这就是我们,我们被称为弃子军。”他说道,“但丰绒花攻破月者国的旧都,弃子军都战死了,活下来的俘虏都被烹杀了,只剩下我,因为我冒充了奴隶。”他继续说道,“安忒斯将军,我的姐妹,今晚你要大闹一场,趁着没被丰绒花用箭射到动弹不得,趁着你的意志没有被消磨到卑躬屈膝。”安忒斯听到了拔刀的声音,她却没有感到恐惧与威胁。她震惊于这男人所说的话,震惊于安族人真的也有兄弟。 她也有些怀疑,怀疑这人是丰绒花派来演戏的人。丰绒花曾不断如此派人欺骗自己出逃,让她逃进陷阱。给她希望后再打的粉碎,这就是丰绒花不断重复消磨斗志的手段。 “你先杀死我,出去后就烧他们的营帐和粮草,尽量烧大点,最好把草地都点燃,让再远的人也能看到。” “你——?”安忒斯还没反应过来,困着她的绳子就被割开了,剑和火把也被递到了手里。 “快点,杀死我。” “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安忒斯无法理解。这人真的是丰绒花骗人用的托吗?他却真的要死,难以理解。 “我杀了很多人,留下了很多谎才活到现在,才来到你面前,甚至杀死了给你送饭的人。我不想落到丰绒花手里,不管是什么人到她手里,都会比地狱更糟糕,所以不如直接去地狱。” “你叫什么名字?”安忒斯理解了,她举起了剑。 “我的名字没有意义,我也是被托付的人,别人给了我希望——贵吉尔氏族的首领李卫驿,他便是给了我报仇希望的人,在我告诉他的密探,他的妹妹不在这里后。而你,是被我托付的人,你应该也活不过今晚,所以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你的兄弟,便足够了。——”他的声音稍稍有些颤抖,似乎已经准备迎接死亡。 -- 第103页 “好吧,我的兄弟。我从未想过我会有机会说出这个词——我的兄弟,如果幸运,我们明日在地狱相见,如果不幸,就在以后吧!” 她一直以来处在黑暗中。这位安族的兄弟,她连模样都没有见过,甚至连年龄都没法从声音里猜出来。她只知道,他的颈子很硬,比以往斩的任何人都要硬。 李卫驿?那又是谁,她不想管了。安忒斯只知道,她原本是坐拥无数安族战士,无数侍妾的安族将军。却被丰绒花骗着,逼着成了吃自己姐妹的怪物,被她当做万物。 她不知道很多事情,但她今晚要大开杀戒了。 第48章 利刃 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的梦. 一个发达、讲道理的世界。 不用当奴隶,不会有人施虐,不会有低人一等的境遇。 从出生起,不用担心衣食住行,不用为明天如何活下去而发愁。 我却突然知道了,那是我曾经的回忆。 如今回忆已经淹没于历史的长河当中,眼前的现实,总是炼狱。 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不长的梦。 一个残酷,蛮不讲理的世界。 背叛,利用与无情充斥着生命。 被迫用自己的双手一次次去伤害爱的人。 睁开眼后我知道了,那只是我的现实。 美好的一切都是谎言与虚幻,真实的一切,都是炼狱。 梦会交织在一起吗? 相隔最远的两个人,最不可能互相交叉的生活。 那卸下伪装,但求一死的面容。 那烈火肆虐的街坊中,飞驰的黑狼旗。 在辽西的战场上。却成了刚失去养母的奴隶,与刚失去亲父的公主。 在布谷德大帐的王座前。是企图挣脱命运的普通人,与试图遵循本心的女王。 在大吕军队那冰冷的地牢里。又成了万里赶来的自由之人,与失去尊严与自由的战俘。 在朝尚阁的书房里,两人都已是无论如何都想重逢的痴人。 如今想来,已经是三离单宁府。头回被掳走,后又自己离去,如今都不能说是离开,因为不是她的话,原本就不想再来。 如今想来,已经是第三次孤家寡人。头回是杀师杀父,后又是驱樱驱笙,如今则是苦苦等待应该不会再来之人。 但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梦之间交织在了一起,梦与现实交织在了一起。 庆永三年,八月,十箭联盟杉樱,联合黄头军王云、王彩从南北两方夹击单宁府卓娜提亚,卓娜提亚召四路大军勤王,杉樱久攻单宁府不落,南北两军各退甘州、潼关。九月,卓娜提亚集全军,准备北撤草原。遂向北攻破凉州,将十箭联盟进一步驱离关内,后向东朝冀州去,冀州严防,却不再见卓娜提亚大军身影。 历经围城鏖战,单宁府满目疮痍。王云、王彩再率大军北上,获空城。陈角召回姐弟二将,黄头军暂时放弃北上,准备南下攻巴蜀,为一统天下做准备。 十月,大吕庆永帝见西域大战十箭联盟大败,卓娜提亚撤军不见身影,便派辅国公刘旺率军五万西攻甘州,太师樊战率军四万收单宁府及周边州县。甘州的杉樱大军经大败不久,人困马乏,不敌刘旺,携三万残军撤出甘州,刘旺乘胜追击,于十一月在定西关再度大败杉樱,杉樱十箭联盟军马退回草原,樊战驱黄头军收单宁府,大吕收复整个西域。 但战乱并未随着大吕平定西域而结束。 在刘、樊进西域同时,辽东军丰余良旧部梁匀谋反,率军十万趁王都空虚再破京师,围皇城十日。皇宫内粮水均绝,宫女、太监与侍卫逃窜无算,庆永帝见中兴无望,在大殿中题字“朕非昏庸,奈何零丁。”后自皇宫城墙跃下自绝。 自此,吕裔已绝。 一百七十七年之大吕王朝彻底灭亡。 梁匀定国号大浚,自立为天名神文始皇帝,占据京师,结果越发猜忌,诛杀亲信部下无数。是为天名元年,一月 “皇上饶命啊!” 梁匀身穿龙袍,在昏暗的大殿之上,手捧一个奇怪的骨头琵琶。众人皆知,那是他用赐死的皇后大腿骨制成的琵琶。 只见侍卫将一大臣拖出大殿,金砖上留下了大臣磕破的额头与十指留下的长长地十一道血痕。 “报!” 又有一将军跑入大殿,行了叩拜礼。 “皇上,大事不好!” “开口就说不祥之话,拉去剐之。”梁匀不耐烦地说道。 侍卫又要把将军拉下去,将军便大喊:“皇上!京城外有开元贼大军!” 梁匀瞪大双眼,示意让侍卫别拉他下去。他瞪着眼到处瞅到处看,像是个刚醒酒的酒徒一般。 “我就——我就知道卓娜提亚的六万人怎么出了单宁府后就没了踪影,原来是绕路朝着京师来了!” 他大喊道。 “紧闭城门!遣民夫!守城!不要让开元贼进来,不要让开元贼进来!护驾!护驾!” 那声音破音了,令下面那差点受极刑而吓破胆的将军都觉得,那实在是太刺耳了。或许将几乎所有的有些才能的部下都处死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做法,剩下的这些人都是文也不会,武也不精,优柔寡断软弱无能之人。就算神志不清了,梁匀也是如此觉得。 -- 第104页 京师城墙上满是备好的滚木雷石,箭矢备的很足。各个马面和城门都有重兵准备。京师不比西域城池,至少人们还是觉得布谷德军来了,定能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有来无回。 但地平线上到处都冒出通天的黑烟,应当是布谷德军在郊外村镇烧杀抢掠。留在外面的军队应当是遭难了。他们还没有来攻城,那样很好,晚点攻城的话晚点受难。 当然,不来攻城是最好的,如今这个情况下,辽东军实在是不想和卓娜提亚交战。 ************* 过黄土,走高山。不知道为何卓娜提亚对于中原山水似乎是比我还熟悉的样子。自从单宁府出城后,北攻了凉州,将出城的十箭军都击败后,却连城都没进就开始继续东进,开始跋山涉水走天险。 路上又听说了大吕朝廷发兵要收西域,我就一路后沉浸在不安当中。山坡上,天险中,紧紧握着缰绳,甚至指间都在缰绳上磨破了,却还要担心会遇到大吕的西进兵。卓娜提亚将我当做亲信,一路跟随中军,反而也加剧了我的不安。 不是怕死,却是不想在山坡上碰到□□手被一箭射落山崖的惨痛。但是一路上除了一见到大军就进镇县不出来的地方团练军队外,却是也没见到大吕的兵。 出了黄土不久便是河套,却也没见卓娜提亚继续北进渡河回草原,而是 转眼不久,卓娜提亚不断依靠当地人认路,一路绕过了并州、忻州。之后便一路又向北,我本以为卓娜提亚是想打云中,结果又朝着东边山路去了。 “笙儿也学会左手持缰了吗。”她突然问道,打断了我的思索。 我们二人并肩骑行,我却一直忽视了她似乎一直在盯着我看。 “是啊,不知不觉。”不知何时,也和她们一样左手就牵住了缰绳,空出右手拿着鞭子垂在腰间,本来也不自觉,她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还真是一副熟练得很的模样。 “笙儿是不是在想,我们难道不打京师?”她笑道。白色的绒帽与白色的鞭子几乎要融为一体了一样。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打京师。” 我的语气不是很高兴,虽然心情也是如此。 一路上卓娜提亚没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就一路猜。猜去定西关猜错,猜从东胜州北上又猜错,猜攻云中猜错,猜从云中的路北上又猜错。越是猜错心中就越是赌气,不想她把一切都直接告诉我。虽然心中也清楚自己能突然猜对扭转局势什么的实在是蠢。 但这一回我是猜对了。 “提亚不打京师,只是派一万人去袭扰,待京营收缩京城就从容北撤,一个人都不会再挡你。” “笙儿神了啊,不去学领兵打仗可真的屈才。”她的表情七分是真的惊讶于我能猜对,三分却也有点嘲讽我难得答对。 “不就是当初在莲华城用的那一招,我就算什么都不懂,耳濡目染的,也该懂一些了吧?”我说道,又想到了自己的疑惑并没有真的解开。见她又似笑非笑的样子,就有些忍不住了。 “算了算了,我认输了。” “认什么输?”她明知故问。 “这一路为什么选这么样一个路线,我是猜不到。”我有些自暴自弃。 “猜不到就要好好请教啊。”她在马背上昂起了头,居然有些孩子气了一些。和单宁府时那快要成仙儿飞走一样的模样判若两人。 “怎么……我,请教一下提亚?”我最多也就摆出笑脸,那笑脸也非常勉强。 “请教吗,还要我教吗,就说‘求求你告诉我吧,提亚’这样说就行了。”她是笑得真灿烂。 “好恶心啊。”我连笑脸也没了,皱了眉,“你怎么说也是个君王,还差一两个人求你的?” “我还就是想看笙儿求我。” “行行行。”见她开心的样子,我也不想再坚持这些没用的东西了,只要她继续开心就好。“求-求-你-告-诉-我-吧-,提亚”我那语气说的也很蠢,简直就像哄小孩。 “哎。”她突然装模作样似的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我求来的你求我一样,这么没有成就感呢?” “我求都求了啊,再挑肥拣瘦可不对了啊。” “我知道,就说一句而已,瞪这么大眼干什么。”她笑道。“我早在杉樱他们围单宁府前就写书信让大吕也来掺一脚了,结果他们没给我回应,也没让信使回来。” “没准是你的信使没送到?” “我的使团都是一半进城一半城外接应,所以出了事才会有人来告诉我。当时我就料定了大吕皇帝肯定是想等着打完了捡剩,他能调动的京营就必定会在我这边分出结果后出发从大吕还能控制的州县一路到并州,在并州兵分两路一个驱败者一个收州县,这样一来单宁府和周边州县与并州就会让西安、潼关全部变成突出部,左右受敌,可遏制黄头军北进。但我听说黄头军把王云王彩从单宁府撤回,应当是那个陈角也料到了会如此,一早就放弃了北进,大吕就是在做无用功了。所以大吕西进势盛,我怎么走都会碰到西进军,不如从凉州直接往东去避开北路军,深入京师,惊敌首,让他们放开路,就可以毫发无伤的撤回草原。” “你就没想过留守草原的绒花军投了大吕什么的?”我继续问道,毕竟丰绒花是个很不安定的因素。 -- 第105页 “丰绒花不可能投大吕,因为大吕皇帝灭了丰余良的门。” “如今大吕也灭亡了,那个梁匀是丰余良旧部,你不怕她投梁匀?” “丰绒花可是丰余良的养女,丰余良的女直签军都给了她成了绒花军,她怎么可能会去投原本的属下,自折身价呢。而且梁匀命不久矣了,丰绒花也肯定猜得出来。所以丰绒花哪都不会去。” “也不会投杉樱。” “那最不可能,要投杉樱南下的时候就投了,等到现在杉樱损兵折将再投,说不通。而且丰绒花和杉樱以前不合,过节很深,两人应该都会介意。” “我实际上还很疑惑,丰绒花不恨丰余良吗?”这倒是第一次与卓娜提亚聊丰绒花的事聊了这么多,聊军队的事聊了这么多。与以前不同,她现在什么都会说给我听。 “她保留了丰姓一直到现在,还不够说明她的心意吗?”卓娜提亚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丰绒花虽然有点疯,但不是全疯。她审时度势和带兵打仗都很厉害,这一点我比笙儿可清楚。” “那么反过来,你不怕丰余良旧部的辽东军北上投了丰绒花?二十多万辽东军啊。” “辽东军进了京师,见了琉璃宫殿和丝绸锦袍,哪里还会想北上到草原上风吹日晒呢?你看现在京师这个样子,就是这句话的最好印证。” “那提亚就不想呆在宫殿里穿着绫罗绸缎?”我也实在是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提亚也好歹去了不少城镇,还在单宁府呆了那么久。” “我呆在单宁府也不是因为朝尚阁有多舒服。”她突然含糊了一下。“而且现在中原的局势,谁搅混水都不见得会有好下场,只看得到绫罗绸缎,看不到兵戈杀伐。” “京师怎么样先不管,提亚留在单宁府不是因为朝尚阁多好,那是因为什么?” “笙儿……你真是”她别过了脸,“还需要我说嘛?” “因为那里以前是我家?” “不和你说了。”她仿佛是不高兴了。浑身不自在地登马先我一步。 输了一路,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是我赢了。 如此一想,心情好了很多,甚至忍不住笑出声。 “提亚,别走啊。” 我也驾马跟了上去。 眼见日暮西山,大军在山脚扎营安寨,难得一晚不用再牵着马席地而坐歇息。篝火一起,兵哨四立,金顶大帐也架起,好似荒野中星火散沙一般。 大帐再开会议,将军首领分座两排。只有我被赐座尽头偏座,王座一旁稍矮的座位。那原本是给太后或是皇后妃子坐的位置。结果如今我坐到了上面,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我觉得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但是两排将军大臣似乎对此没什么太大的稀奇和意见一样,倒是让我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我本来以为会和第一次一样引人注目,搞的人人反对。 “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应该有千人以上的精兵。”卓娜提亚说道,“按照猎犬将军的话,断后兵力中很多的偏师都莫名其妙失去了联系。但是对方还是和我们保持着距离,所以应该不是人数太多的军队。也可以保持灵活的机动,在我们的断后军每次回首决战时又撤回去。” 卓娜提亚说道,她虽然年轻却经验老道,通过这些情报基本就猜出了对方的基本配置。 “你们有什么看法?”她问道。 “有可能是黄头军或者十箭联盟的偏师追了过来。” “或者是梁匀派人出城?或是其他地方散乱的辽东军?” “你们说的都不太可能。”卓娜提亚直接否定道,“黄头军撤回了潼关,舍弃了十箭联盟,不可能再派兵来追我们,对他们而言这无利可图。十箭联盟本部自身难保,被吕军逐出关内,也不会主动派人。梁匀和辽东军都是无首群龙,乌合之众,不可能搞得出这种指挥和意图都明确的行动出来。” “陛下,末将觉得,单宁府被舍下的安慕部安族军,我们并没有能够歼灭安慕的精兵,她们也杉樱本部失去联系,最有可能直接尾随我们而来。” “我觉得也有可能,安慕军也是唯一有这种士气和素质的部队了。目前为止他们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给我们,对于最训练有素的骑士而言都是神秘而可怕的敌人。梁匀的军队绝不可能有这种表现。” “你们说的也正是我比较担心的事。”卓娜提亚道,“如果是安慕未死的话,孤军深入,斩首捣巢就是安慕最擅长的作战方式,她对于领大军打前锋反而不像这个一样得心应手。当初征讨白山部落时候安慕部的暗杀者捣巢,刀剑几乎都驾到我的脖颈子上了。如今大军北上,要点是在尽量避免无谓斗争准备投入到草原决战,但安慕尾随,我中军一场恶战难免,如果以十三营之阵、牛角之阵等掩盖中军的话,又会严重拖慢大军行军,到时候如果再卷入其他麻烦的纷争,更是会损耗兵力,本末倒置。” “我等愿听女王调遣。”将军们齐声说道。 我还记得白山那次安慕大姐的暗杀者捣巢,差点让卓娜提亚和杉樱二人都落难丧命,确实是一介劲敌。 “如今我们身在中原关内,到处都有良田村镇,不似草原空阔苍茫,所以安慕部如今不缺补给,她们的后勤也压力一定是比我们六万多人的要轻。如果以行军拖之,拖不跨不说,反而于我不利。我们在明,她们在暗,在敌寡我众,应该发挥优势,诱使敌人主动出击以决战,一战定胜负,永除后患。各位散后记住,今后每次都摆十字阵,亮中军,今后三日一安寨修整。” -- 第106页 “陛下,以中军诱安慕,是否太过冒险我想应该立假中军,陛下另行避难躲避。”一将军道。 “你们都是我出身入死的忠将,我也不怕与你们直说。”卓娜提亚摇头道,“安慕连杀我悍马、红古、白狼三大最强武将,两度杀到我的面前。与这种猛将对阵,在九熊将几乎全灭的如今,我手下拿不出可以镇她、赢她的大将。而我也可以说,如今军中,武艺最高者就是我自己,所以我要以中军为诱,亲自斩安慕。你们有异议,但我必须明说,你们遇上她只会被斩落下马,绝没有赢的可能性。当初在单宁府,红古将军以精兵正面攻她,却被挑落下马。白狼将军设炉膛之阵,以千人伏兵放万箭,未伤她分毫不说还被她斩杀,被她一人突破了朝尚阁,杀到我的面前。除了我自己以外,你们有谁敢说自己能比当时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优的白狼将军和红古将军都能做的更好的?” 众将军不语,但也没人不满,毕竟卓娜提亚说的是实话。 “明日起,中军设防要改……对了,你。”她突然转向我,应当还是不太好意思在这种地方管我叫“笙儿”吧。 “明日起,你不能呆在中军,到侧翼去吧,我到时候专门组织卫队保护你。” 我没有应答。 这话还是有些伤人的感觉。结果到头来还是得我在看不到她的地方为她去担心吗? “除去安慕后,大军就继续加急北上,回草原。” 众将军应答。 但却有一人不语。 不是我,因为我并不想在难得的重逢后又与她吵架。 卓娜提亚谋事的大帐会议上,杨先生突然伏地不起,似是有什么大事要相求。就连坐在卓娜提亚一旁的我都觉得有些突然。 “杨先生,何必如此呢,有事坐着说。” “臣只是有惑”他却脸都不抬起。 “有什么事?”卓娜提亚问道。 “陛下可知,辽东军军头自立为帝,妖孽京城,霸临朝堂,杀良纵奸?” “我当然知道。” “陛下又可知,贼军尽入京城,强征民夫,横行坊间,无恶不作?” “这我也知道。” “陛下既然知道,又自引六万大军,何不攻入京师,杀贼除奸,救黎明于水火,又继大吕正统,立足北方,以图天下,造千古之伟业?”杨先生终于抬起了头,他居然哭的老姜带雨,煞是让人觉得前所未见。 “陛下!日月黑白倒悬颠反,黎明苍生饱受涂炭之苦,皆愿圣人再降于世。陛下破定西关,穿凉州,征甘州,万事顺利时为何当初在单宁府停留许久,如今动身集兵势后为何又绕行并州,佯攻京城,将眼前大好前程都拱手送了天下群雄,而不自立门户于中原?” 杨先生是真的伤心又恨的样子,他时不时看向我,似乎是把我当做了最痛恶的眼中钉。 “杨先生,莫要说笑了。”卓娜提亚突然说起了中文。虽然大帐里的将军们听不懂,但是他们没有说出任何话,只是静静听着。 “我当初攻莲华,是为打断大吕由西域入草原之径,后攻伐西域是伐禄王之残势,留单宁府是等天下形式变化以全身而退。走北方而不退西域是躲大吕西征二将,留他们与十箭相残,绕并州是存我军力,佯攻京城是为惊扰辽东军,为我放北上道。而今回草原,是继续与十箭联盟决一死战,平我布谷德内乱,保我治下安稳。” “陛下莫非没有心怀天下,雄心壮志不存呼!?”杨先生喊道,仿佛是失望又愤恨。看我的眼神也越发恶毒起来。仿佛是恨不得将我活活咬死。 “我心怀天下,但力不能及。我治下也都是军头,与今丰余良、梁匀之辈无异,入京城后,定会贪图享受,误人误己,为害一方。又,回头攻京,先生不见城墙上箭簇民夫成林,梁匀怕死,定会玉石俱焚,若攻,非强攻、围城不能破,必尸堆成山,血流成河,说什么救民于水火,实为至民于篝碳。杨先生与李先生当年赴我部,教我知书达理、兵法百家,甚是无私,可歌可泣。但又是无私之私,害逸笙先生赴死计我,又赚我弑父篡位,致我众叛亲离,成孤家寡人,受尽暴君之苦。如此这些,我从未向杨先生抱怨半句,报复一丝,是念你于我有教书育人之恩。但如今,这入主中原之事,我只能告诉你绝不可能,唯梦里可见。杨先生若放弃此事,随我回草原,若不肯,自去寻新主,或梦里见,长睡不起去吧!” 杨先生瞪大了双眼,仿佛世界崩塌了一样。他的胡须都随着身体发起抖来,也站起身,伸出了手指。将军们甚至把手放到了刀把上,因为用手指着女王是大不敬。 但他指的是我。 “你!你这祸国殃民的狐狸!妖孽!秽乱春宫,狐媚惑主!你兄是为忠良,你却为虺蜴,你如何对得起你伯父女!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一说到我二哥我就觉得与他没的比,也与我那个叔叔和那李逸笙没得比。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更大的事物去献身,去舍身的人。我这种沦落多少年才有个人样的人有的比吗。 “今日就算落得粉身碎骨,也先除你这妖孽!” 他盯着我,似乎是准备冲过来与我搏命。说是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今日我应该就要见识了。 突然一声闷响,我才看到是卓娜提亚拍案而起。她居然有如此之大的力气,也是没有想到。她怒目圆睁,如虎豹之样,又像是猎鹰扑食。一帐之人皆惊,就连要死要活的杨先生也受惊而立,面露惧色。 -- 第107页 “李卫驿是为壮士,与我有一面之缘,如亲如故。但李复、李逸笙二人,竟也敢拿来和李凝笙相提并论?李卫驿、温良玉、高红、王占虽都是败将,但无一不是舍身为国,亲赴沙场之英烈,李凝笙虽曾为奴婢,却两度孤身千里救我性命,舍安赴战,有情有义,有胆有识,不比其兄逊色。尔等之辈,与梁匀、丰余良无异,皆是包藏祸心,窥窃天下之虎狼豺豹,今我念旧恩,不与你计较,你却不懂进退,不知死活,不自量力,不去寻一窟苟延残喘,再三犯我,又图祸我爱,自寻死路!” 她挥挥手说道:“来人,把这人剥去朝服官靴,夺去冠帽玉佩,给我乱棍打出军营!” 杨先生的惨叫不绝于耳,也随着木棍敲打的闷声逐渐地远离了大帐。卓娜提亚像是被撕裂了什么一般捏住了自己的额头。她又低声让大帐里所有人散会休息,之后便就这样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提亚?” 我问道。我本以为她会因为这件事感到有一些解脱或是清爽,但是和想象的却不太一样。 “我一个人,让我静一静,笙儿也,也出去吧。” 我知道她的感受,那种被撕裂的感受。我原本以为只有我是如此过,但是她也不能例外。也正因为知道这种感受的滋味,我也很知趣的出了大帐。因为她确实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军营当中,灯火通明,甲胄与军马四处可见。 不止走到了哪里,我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位年纪比较大的老首领,穿着大袍子,手中拿着马鞭。 “是贡格公吗?”我问道。他本来在与属下说话,士兵们见到我便转过身对着我低下了头。贡格公看着我许久,似乎才终于认出了我来。 “是——李姑娘?凝笙姑娘?”他说道,我便点点头。 军营中也难得遇到了一个最初来时的熟人,他也遣散了下人,与我边走边聊起来。 “凝笙姑娘居然还记得我,真是老头子我的荣幸了。” “贡格公不是被提亚遣回家了吗,为什么又会在前线遇到你?”我直接问道。 “提亚?啊哈哈哈。”他对我的称呼会心一笑,“我本来回到了自家,结果威辽之战开打,家底被吕军和叛军给抢烧一空,等到女王南征,我就带着人又来了。当年还是千户长,如今却连百户都没有了。连金帐大会也进不去。” “你知道杨先生被赶走了吗。” “刚听说,女王的意思,我们也不好揣测。” “因为他执意让提亚攻京,入主中原。” “那就是他的问题了。我们可以上奏,但不能越权提君王做决定。女王没有杀他,也是念旧恩了。” 还真是这么回事啊,难怪没人觉得奇怪,我还以为会和贵吉尔氏族那次一样又失掉人心。 “李姑娘,你也不要太谦虚,我可听说他还想对你行刺,才惹怒了女王。” “那我觉得——不是正事吧。”不知为何,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女王从小我们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性子刚烈,但也念人情。老可汗被她攻杀,对她会有多大的打击,我们都懂。可惜啊,如今那些老哥们儿,老伙计也没几个活着的了。悍马将军、蛮牛将军、光照、尖刺,还有红古和白狼。最早被说是布谷德的九熊将,如今只剩两个了。” “三个吧。” “还有谁?” “‘绒花将军’丰绒花啊”我道。 “丰绒花,那女王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自己人,绒花军都是辽东来的女直签军,早晚想着回去。” “你们都是这么想?” “如果不是九熊将死伤太多,也不至于得让绒花军留守草原。要么带绒花军前线留危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女王那也都是没办法的事。如今用人之际,杨先生就算冲撞女王,连哄带骗也能用的。所以说是因为姑娘你啊,你还说不是正事。” “……”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可能心底我一开始也就知道贡格公所说的事才是事实,但是口头上不好承认而已。 “我当初第一次见姑娘,还抽了你一鞭子。现在想想,还能活命,真是福大命大。”他半庆幸半嘲讽的说道。 “我那时候可没少挨打,不缺你那一鞭子。”我笑道,虽然听着也像是刺耳的嘲讽,但那是实话。我在那时候便是把打骂当饭吃的一个人。或许说不是人,只是个奴隶。 “姑娘,看现在的样子,这个变化。我老头子也只能说,我们的女王没有看错人。女王身边的人随着这些年的争斗,离的离,死的死,她已经是孤独一人了。你就好好陪陪她吧,姐妹也好,情人也罢,我们草原上没有那么多勾勾圈圈,我们不在乎那么多。她这些年也经历了那么多事,做了那么多,回报就是最亲近的人又背叛她,离开她。” “不,没有的事。”我说道。我听不下去了。他这样对我婆婆妈妈说这些话,甚至还不如鞭子打在身上来的痛快一些。 “我就是她的回报。” 我向他告别,转身朝着金顶大帐的方向而去。 叶里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 或许喜欢到了想要独占,喜欢到了会去伤害别人。 为此做了很多傻事,却也每每在到手时放开了。 将我推出自己的毡房,或是让我走出大帐。她是如此的贪婪、迫切,恨不得自己将喜欢的人的一切都据为己有,却又脆弱而多心,总是以为对我有什么亏欠,总是想要对我补偿一些什么,总是在最后一刻与我保持距离。 -- 第108页 哪怕是在地牢之中,以为在临死之前,也只是倒在我的怀里,什么都没有做而已。她本能地想要把喜欢仅仅留在喜欢,因为她从未真的体验过在那之后到底是什么,也不敢涉足。 就算一个人在单宁府苦等,等到绝望,等到一瞬如永恒,等到满头青丝都成了异样的白发。最后却还是如此。 你既然说我是自由的人,那我就是这军营中最自由之人。 我可以离开这里,我可以回到单宁府,我可以去找黄头军,我也可以去找其他群雄。 我想做什么都是我的意志,如今没有人可以再强迫我,再让我服从。 所以我会做出我的选择,不会再去管她的小心思。 卫兵没有阻拦我,一掀门帘,大帐的尽头王座上,卓娜提亚还是坐在原处。她抬起头来,白色的大辫子与鬓角,还有那银色的王冠。正如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笙儿,怎么又进来了,有事吗?” 她的样子有些困惑。我却继续漫步走到了王座前,她的面前,她抬起头看着我,虽然满脸的阴郁与苦闷,却也带着非常疑惑不解的模样。 我半蹲下来,与坐在王座上的卓娜提亚面对面,或者说比她稍微低了一点。 “做我想做的事。”我说道。 “想做的…事?我不是说——”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堵住了。 这是第一次。 多少年了呢,本来是非常清楚的数字,这一瞬间似乎都想不起来了。 就像是一瞬间,却也像是永恒。一人在王座上,一人半蹲着,若是永远留在这一刻的话,什么样的璀璨俗世,什么样的憧憬执着都显得微不足道。 良久,还是一瞬,我也不知道。两个面孔终于分开的时候,她的两颊红到发热,热到就像是我都能感觉到了一样。 “提亚,你相信我吗?” 我问道。 “我……我相信笙儿。” “那就不要再止步不前了,我会陪提亚走下去的,不管怎么样都会走下去的。”我说道。 她没有如我料想的一样哭出来。 而是露出了笑容。 红晕当中的一笑,仿佛不会凝固的永恒的笑颜。 就像是醉酒后微微笑了一般。 被她带动着,我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颜。 已经空荡荡的金顶大帐之中,两人都无声的笑着。是在笑幸福吗?还是笑自己居然将这么简单的事拖了这么久?笑自己的痴实在是傻? 心知肚明,也没得诉说。流露出来,就只剩笑了。 ************************* 在开始记事时开始,唯一的记忆就是母亲残酷的训练。 或是被赤着身子扔到野外。或是被卖去,要求自己跑回来。 那都是难以想象的残酷经历,却也在不断地折磨当中逐渐习惯了。 但是从十岁开始,训练的内容就变得单调了起来。母亲给了自己一把剑,让自己劈开一些东西。 一开始只是竹子。 后来就是绳索、砖头、木板之类的东西。 再后来就成了奴隶、骸骨、盔甲、或者是同样的剑。 每天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劈砍。枯燥,重复,而且没有任何奖励的劈砍。 当时的安慕只是觉得,若是只论劈开过的东西的种类的话,自己应该是全艾利马——不,应该说是整个东方第一的也说不定。 也从那时候开始,安慕开始随军出征。无数的雇佣,无数的雇主,无数的战争。但是其中总是不乏要与安族姐妹相残的战事。每次都会丢脸,甚至身陷险境。 “弱小的家伙!” 母亲训斥着。 从那时候起,需要劈砍的东西就只剩一样。那是装满水的竹筒。 竹筒?要劈开它太简单了。 一剑下去,竹筒就会横着,竖着,甚至是斜着分为两半。里面的水就会洒落。 “弱小的家伙!” 没错却都被母亲训斥,毒打一遍,甚至站不起身。好不容易能重新拿剑,又要投入到这种奇怪的训练当中。 虽然不知道母亲想要的是什么效果,但是每次都会劈砍。反正自己做的肯定不对才会一次次被毒打。 还不够,劈的还有毛刺。自己也如此坚信。 出征,回归,训练,被打,卧床。 直到十七岁为止都是这样的人生轨迹,灰暗的人生当中只有安隐还在帮助自己,可能只是涂一些药,或是帮忙包扎手掌上被剑把磨破的伤口。 直到有一天,安慕逐渐的知道了自己需要什么。 母亲、安隐、艾利马、金钱。眼中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出征时为家族丢脸,使不出一身的武艺。因为那些是熟人,那些是同伴。 但是如今却看不到了,她的剑不会再有任何的犹豫。 厮杀只需要一下,坚决的一下,决定性的一下。任何东西在这种坚决之下都会被劈开。 通过数年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安慕终于剔除掉了自己性格当中的一个东西。 犹豫。 不再犹豫的剑不会是一阵风,而是一道光。 一道光之后,那竹筒还是原样留在那里,仿佛自己的剑没有碰到它。安慕每天都会离去,引得那些安族的小姑娘上前来看那竹筒。 -- 第109页 “这不是完全没有碰到吗?怎么一点情况的没有。” “我明明看到她的剑穿过了竹筒啊?” 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碰了一下还是原样的竹筒。 它轰然断裂成了整齐的两段,里面的水也泼洒而出。 小姑娘们被溅了一身水,只是呆呆的望着这两段被整齐斜切的竹筒。 那之后,母亲战死的消息传到了艾利马,不久后母亲的尸体被送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她就像是睡着了,但是脖子上那箭伤还是很明显。 安慕站在那里看着母亲的尸体,眼中却没有任何的光彩。 “弱小的家伙。” 她如此说着,将尸体仍在门口,回头进了屋睡觉去了。只剩下安隐站在那里,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惊讶不语。就像是躺在这里已经死去的不只是安慕的母亲,也有安慕一样。 自那之后安慕开始独自出征,不到十年就成了有名的安族大将。当她决定一骑讨后,没有任何敌人头目能够从她的手下讨得一命。 那一日,回到艾利马的安慕发现已经同样成为大将的安隐有了孩子,而且已经四岁了。 “这是我的女儿,安希澈。”她说道。安慕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从安隐的神色中她明白了这一切。 安慕这才明白,剔除掉犹豫的自己并不是变强了。 她失去了一些东西,几乎是永远找不回来。她模仿别人,模仿感动,模仿以前有过的那些感情,但就是再也寻不回最重要的事物。 她斩断了自己的犹豫。 她希望自己能够找回它,重新拥抱那些情感。 重新找回自己的犹豫。 安希澈在床上醒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屋子里,身上还缠着绷带和药膏。 “少主醒了!” 她属下的声音传来,她才看到屋里都是自己人。 她隐隐记得自己被安慕的钉头锤打中时的情形,她以为自己肯定是死了。 “弱小的家伙。” 她当时如此说道,一切都令自己失去了冷静。学到的一切也都忘到了脑后。 她看了看自己的姐妹们,问道:“这里是哪里?” “少主,此处是单宁府一处屋里。” “单宁府没有失陷吗?” “原本来了一批黄头军,又走了,又来了一群官兵,又走了。城里大多数人都逃了出去,十室九空,街上也没什么人影了,倒是安全的很。” “卓娜提亚,李凝笙他们呢?” “她们在少主和安慕战斗时就撤走了。” “那我——算是还了人情了吧。”安希澈喃喃说道,又痛苦地直起了身子。“大姐——安慕在哪里?” “安慕那一晚也身受不少伤,向我们要了药膏,告诉我们少主您没死,就走了。” “她果然是故意没杀我吗。”安希澈有些落寞。事到如今,还是如孩子一样被对待了。 “少主,安慕留了一张信给您。” “什么?!怎么不早说”她惊道,“快给我看看。” ***************************** 杨先生身穿布衣,背着包裹,跋山涉水时便被这群骑兵围住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先生如此道,但是为首之人却手起刀落将他斩倒在地。随后源源不断的骑兵出现在这里,至少又一千多人。 全部都是安族人,全部都是安慕的精锐。 “他在说谎。”为首的安慕道。久经战阵的大将,完全可以分辨这种谎言。 “将军,探子回报,东侧和西边山脚平原皆有军阵安寨,明暗哨所无数。” “那就很明显了,是十字之阵。”安慕道,“那么卓娜提亚的中军在哪里就很明确了”。 “明知深入他乡还摆十字之阵,将军当心里面有诈。”那属下说道。 “那又如何?卓娜提亚在这种时候频频安寨,还摆十字之阵,分明就是在挑衅我,让我与她决战。”安慕笑道,笑的令人毛骨悚然,“那我就不能推脱逃跑,否则不是浪费了她的一番心意?” 她一挥舞手中的钉头锤,大声道:“随我北去,直捣卓娜提亚的中军,用她的白发来做我们的军旗!” 深夜里,趁着月色之下,无数的骑兵连火把都不点,就像是夜色中的旋风一般朝着星火营地而去。 安族骑兵在夜色当中如钢刀一般冲向营地。哨兵们注意到马蹄声并大喊“敌袭!”的时候,铁骑已经出现在眼前。钉头锤、细剑与骑枪一瞬间就把外侧哨兵杀的一个不剩。转眼间就突破了无数的明暗哨所。营地中吹起螺号,擂起战鼓,转眼只见安族铁骑一个个越过了拒马木栏,秋风扫落叶一般在军营中疾驰起来。 安慕挥舞着自己的钉头锤,仿佛是天神的金刚杵一般,只要是碰到就会血花泛起,随着战马疾驰就在人群当中炸开了一幕幕血帘。 随着突入中军大营,布谷德兵的抵抗开始变得激烈起来。弓箭如雨般落下,来得及上马的布谷德骑兵也开始迎面冲锋而来。 姐妹们不断地折损落马,却完全没法让安族铁骑的冲锋慢下来。马蹄踏着尸体,就算后臀和胸前中了无数箭,“黄尾巴”也完全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 金顶大帐的金顶在月色下被安慕所看见,她发红的双眼中终于有了喜悦的颜色。 -- 第110页 此时已经几乎没有多少姐妹跟在后面。 大家都是一往无前的冲锋。 都为了自己这场漫长战斗的胜利,选择了绝对不可能回头,绝对不可能生还的冲锋之路。 每一个都是勇士,都是自己的好姐妹。 而这场漫长的战斗即将迎来尾声。 黄尾巴终于力竭了。它的喘气声越来越重,直到轰然倒地,就像是一座高塔倒塌了一般。安慕滚落在地,钉头锤却仍在握在手中。 箭偶尔落到关节上,甲胄的薄弱处,却被她无视了。 挡路者被钉头锤一下下除掉,从目前的地方到金顶大帐也就几十步的地方,被她杀出了一条铺满尸体的血路来。 “卓娜提亚!给我滚出来!” 她大喊道,金顶大帐里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无视了背后射来被甲胄弹开的箭矢,她终于来到了大帐前。脚踏着那木质的阶梯,走到了里面。 金顶大帐的议事厅里,地毯与座位还是那么奢华,如同外面的血战与骚乱不存在一样。而在那地毯的尽头,一人穿着白色的华袍,头戴绒帽与王冠,背对着自己而站。 又有一女子头戴绒帽,身穿一席绿衣,坐在偏座上,低头不语。 “卓娜提亚!” 安慕喊道,手持钉头锤冲了上去。 她甚至没有拔刀,也没有警戒,就像是轻视自己,也像是放弃了抵抗。 安慕为此感到恼怒,也因为杀红眼,急迫地要结束这一切。 钉头锤被挥舞着,直直朝着卓娜提亚的天灵盖而去。与此同时,卓娜提亚才满满地转过身来。 那是击中的手感,如此一来,钉头锤就会击碎她的天灵盖,令她一命呜呼。 但是,那并不是卓娜提亚的脸。 是李凝笙的脸。 鲜血从她的发间流到脸上,成了一道道红色的泪痕,又成了一道道红帘幕。甚至再往下染红了白色的华袍。 安慕迟疑了,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绿色的身影以目不可视的速度动了一下,转眼就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三日月一般的弯刀临摹似的从恰好自己预知到会进入的部位,轻轻地划过了体内。 腹部的筋与肉也好,内脏也好,脊椎也好,都在那一道线之中被划开了。 手中的钉头锤也掉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同样倒下的还有自己。 那不该叫倒下,安慕还能感觉到自己是弓着腰,像是被大地吸引着一样伏在了地上。 “呜呼。” 鲜血从嘴角,从腹部,从一切出的来的地方涌现出来。这一时间里,整个世界变得出奇的安静起来。而流逝的鲜血,无论怎么遮捂都拦不住。 不要说继续战斗了,就连站起身来,甚至抬起头看向李凝笙,看看她怎么样了都成了奢望。 “安希澈,你是个大材。你与你的母亲很像,不需要如我一样抛弃自己的人性与情感,就能获得真正的强大。但是你却没有学会真正的心止如水,太容易在意太多,太容易被执念所牵动,太容易想要从这世界讨要说法。这世界上哪里会有什么说法呢?一切只是发生了,仅此罢了。而人却还是人,不会因为你改变了看法就会有实质的改变。当你真正悟到这一切的时候,你应该就是安族当中真正脱离了那些贪欲与杀戮,获得新生的人了吧。作为最后一次给你的礼物与道歉,我会给你一个真实的说法,这会是你从世间讨到的最后一个真相,在这之后便没有了,请你珍惜吧——你的母亲安隐也好,你也好,在我心中都是无可替代之人,任何通俗的定位都无法代表我对你们的真正情感,我所说过的都是假话,因为那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战斗,我想看看你真正的实力。说来可笑,你追求如水,我却追求情感。我们却都成了相互期待的模样,只不过我的道不同,所以我已经无法接受。 你的境界与我的境界,到底哪边才是真正的安族人的模样,我也说不清楚,但我希望是你。坚持你所坚持的事情到这个程度并不容易,我希望你不要丢弃它,辜负它。由一而终,将它贯彻到底吧。 最后,我没有杀你并不是因为你是大材 而是因为你是安隐的女儿安希澈。 珍重,绝笔 安慕” 安希澈那两块冰一般的瞳孔,已经看不清的眼睛艰难地看完了这一封简单的信,不知不觉间视线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你早说啊!”她哭到,如同以前的安希澈一模一样。令她的姐妹们都想安慰她,她却紧紧握着那封信不断地抽泣。 头顶的剧痛说明我的脑袋还是被打破了。但是我的天灵盖并没有被打碎,我也没有一命呜呼或是觉得意识远离了。 大姐弓着身子伏到了地上,被卓娜提亚一刀斩穿的腹部如流水一般不断地流血,在地毯上染出了一大片地血泊。 我没死,也没受重伤,正如我想的一样。 卓娜提亚站起身,用我的衣服的袖子擦拭着手中的细月刀。而起则俯下身,看着大姐。 “你——你没有事——” 她艰难地问道。 “是的,只是如小孩碰到头一般的轻伤而已。”我也用白色华袍的袖子擦拭了额头和脸上的血。 “我——我迟疑了吗?”她问道。 -- 第111页 “是的,你犹豫了。” “哈——哈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犹豫是这样的啊。”她笑道,又咳出了血。至始至终没法抬起头看向我。“只是转瞬即逝的僵硬,就——足够——让自己丧命。” 她越是如此说,我越是不忍看。 用这种手段,利用了大姐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弱点,将她斩杀。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犹豫了,为什么,对你,会如此?”她凭着最后一口气继续问道。 “对我,对任何你在意过的人,你肯定都会犹豫。”我认真说道,说出一切的事实,这就是我对她作为战士最后的尊重了。“你自己不知道,但你就是这种人,你是重情义,重感情的人。” “是吗?——原来——原来一直都在啊,原来——一直——都——在——我——的——心——里——————” 她的话越来越弱,就像是越来越远去一般,终于无法支撑伏地的身体倒在了地上,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 我也站起了身,继续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 卓娜提亚听了我的话,在安慕大姐攻击我时至始至终没有动,等待着那一瞬间的空隙。她百分百的相信了我,我也终于融入了她的全部生活。 但目前而言的话,悲伤与厌恶却盖过了欣喜。 毕竟这是第一次,杀死了自己亲密的人。 卓娜提亚看向我,问道:“没有哭吗?” “没有。”我答道,却鼻子一酸。“我不会哭的。” 越是如此说,越感觉到自己在逞强,喉头也发起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点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 ~先给大家拜个年~ 然后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本来打算这一章完结的,结果想写的不那么仓促结尾比想象的难很多~ ~但我会好好结尾的~ 第49章 虚花 金莲川草原上,一目千里,除了碧绿的草,就是金色的金莲花花野。 大军行军至此,已经不会再遭受辽东军或是其他太守的袭扰了。经过了几天的修整,伤兵与士气问题都得到了很好的改善。 不光如此,来自漠南万户的补给也很快的与军队汇合。 虽然我一直也没有怀疑过卓娜提亚的用兵,但这种结局却是让我也觉得是一种死里逃生一般的惊险。 “好疼。” 每晚睡觉时,头上的伤都会让我一激灵。脑袋上缠着一圈白纱布的样子,也总是被卓娜提亚笑是“像个奇怪的布谷德的官冠一样。”毕竟他们崇尚白色。 “这也太疼了,我是睡不着了。”我说道。 “军医可说了,没有大碍,笙儿受过更重的伤,这个就不行了?” “再受伤,人还是知道疼的不是?”这叫什么话,不知道为啥总觉得她也越发变得没心没肺了,真是讨厌。 “头疼的事儿倒是小事了。我没想错的话,西域的人该收到书信来了,到时候可别出乱子。” “什么人?”我问道。 “安族人。” “你又不恨安族人了?” “我们手上死了一个安族大将,得归还遗物遗体。” “我怎么记得提亚恨不得把艾利马踏平掉?” “我倒是恨不得,但是现在恨谁恨的过来。”她说道,语气很淡然。既没有咬牙切齿恨得发痒,也没有心灰意冷疲惫不堪。“那个安希澈都救了你,也救过我,她都说了要知恩图报,那么安慕的后事,我也该如此了。” 提亚的话到底是指报安希澈的恩呢,还是说报安族人一些其他的恩情呢。具体我也没有再追问,因为我也不太好意思去追问。 “如果说恩仇必报的话。”不知为何,我突然又想起了那一件事,也非常想把她告诉卓娜提亚,听听她究竟有什么想法。“我——” “你就是李逸笙的妹妹,该不该为她对我做的事负有责任——笙儿不会是想这么问吧,是吗?”她似乎马上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也难得这种事上卓娜提亚会变得如此敏感,她可真是变得懂人心了。 “你知道的,李府里还有禄王给他们立的灵位。” “我很高兴李逸笙会在自己的家里有了自己的灵位。”卓娜提亚一点都不打算回答我的疑问,像是转移话题一样说道。 “那我呢。” “笙儿——傻吗?你又没死,要灵位做什么?”她的表情就像是真的在看傻子。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真的没有觉得有些——难以释怀?”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那么心宽坦然,我反正是一想到这里就会觉得不是滋味。 自从被掳走之后,每次听到家乡的消息就都是如此。 最早的没有消息就是消息,说明他们没有想要从博德人手里赎我,虽然后来知道了那是王占禁止给博德人任何钱财的举措,但当时我还是明白那是大人放弃救回我的证明,并深深受伤。 在那之后,第一次见二哥时,知道了家里人都已经被赐死。 回到单宁府后,李府已经被霸占,只能住到小宅里去。 或是被杉樱一刀刺倒前,被告知李逸笙是我姐姐,李复是我大伯父——家里人悲惨的结局某种意义上真的是咎由自取。 一次又一次,从来没有什么好消息。 -- 第112页 “说起来,笙儿知道,为什么白山部落和博德部落当年会联合起来攻入西域,而且单单攻破单宁府烧城吗?”提亚突然问道。 我摇摇头。不知道,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单宁府外也有州县,还有个莲华城。论富,莲华城富,论近,甘州比单宁府更近。 据说当年河西军战败退入莲华城后,两部联军入关一路绕过了重镇州县,直接攻打了单宁府。入城纵火抢掠后不久各路援军合围前逃回了草原。 “到底为什么?” “因为河西军年年会扫荡白山和博德的属地,减丁捣巢,男子杀死,妇孺无论贵贱全部卖为奴隶。单宁府是西域通商之枢,每年中原和西域人都会来做生意。所以奴隶市场自然也兴起。” “所以两部痛恨单宁府?” “没错,主要是河西军抓去的奴隶里有各部人员,卖的最便宜,又都是膀子和农牧骑乘的好手,故颇有名。当年有点地位的人都知道单宁府卖的奴隶最便宜也最实用,故称为‘单宁枷’,西域各部则把被河西军减丁称为‘抓单宁枷’,所以他们都恨单宁府。”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问道,“不,我应该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呢?” “笙儿,别误会。我没说这事合理。” 虽然这事确实合理,毕竟赚了那么多钱,肯定也就成了出头鸟。 “我是在想。在我六岁左右时候。大吕差点撤掉我们布谷德的藩,取消掉我们的卫所名额。因为当时因为一些漠南牧地的问题,大吕边军和布谷德闹得不可开交。” “所以?”我问道,“河西军来了?” “当时禄王追讨西域一个部落的首领,带着三万河西军一路追到了这金莲川附近,将那首领一干人尽数歼灭。随后河西军就被朝廷命令包围布谷德大营。当时的布谷德根本没有能力与河西军的具装重骑兵对抗。” “那是如何脱险的?” “没有脱险。几大氏族的首领吵成一片。但当时刚来到部落不久的李复先生,笙儿的大伯,向我父罕自荐,亲自用中原雅言给边军卫所写了求和信。边军将军要求我们十里外跪送大吕军队,连我在内,我们一家人跪在地上,等着那些重骑兵走远,我这辈子第一次下跪,就是在那时候,与我全家人一起。河西军还赶了我们部落一万匹好马,六万头羊,甚至儿羊儿马都被带走了,作为河西军额外参与琐事的赔偿。害得我们那一年几乎没法过冬,只能把自己的部民卖为奴隶,以换取畜群。” “但布谷德保住了地位。” “没错,自那之后,父罕才变了。我就一直在李复和李逸笙手下学那些书经谋略。”她说道。“但是,那一天到了朝尚阁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父罕没有决定求和认罪。而是与河西军鱼死网破,那么我可能会被河西军俘虏,很有可能会被当做单宁枷,送到单宁府贩卖。” “在朝尚阁?” “在朝尚阁。我感觉到了那另外一个可能性,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两个依然是有相见的缘分。只不过这一回我会是奴隶,你是主人。” “这样啊。” 虽然这么说,但也是不禁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 “我后来找到了笙儿家的老管家和佣人,问了很多笙儿小时候的事。我给了他很多钱财,结果他散发给了其他居民。然后求我放过那些被征召守城和做工的民夫。” “那么,提亚放过了吗?” “我说我没有那个条件不征召民夫。但是我向他保证了,撤退时不会带走民夫的,他才安心。” “所以确实——没有单宁府的人跟到这里来。我该怎么说,提亚还是很仁慈” “仁慈还是狡猾呢,我本来也没打算把单宁府的民夫带走,因为撤退时候肯定得轻装便行。” 出乎意料的,真正的事还是被提亚自己说了出来。我原本以为她会不高兴,结果现在更细心,更有气度的似乎已经不是我了。 真是不高兴,我居然落后了。 “不过——还是,提亚为什么对我说这个” “我只是觉得。我和笙儿相遇,命中注定,和李逸笙或者博德部什么的关系没那么深。只是我去找笙儿还是笙儿来找我的区别罢了。所以不要再想什么李逸笙的事了,笙儿自己不常说,李逸笙是李逸笙,你不是她的代替品,不是吗?” 虽然有点笨拙,有点异想天开。 但是,心中还是觉得一暖。 想来我也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居然和她会有这种奇怪的竞争意识。她的好,不还是落到我身上吗? 就像是以为树荫外是炎热酷暑,结果迎面吹来的是带有果香味的温暖的威风一样。 “谢谢。” 眼眶湿润了,视线变得模糊,喉咙也不争气的疼了起来。 “诶?怎么?为什么哭了?”她稍微有点疑惑和慌乱,以为是说这些平时绝不会说的话伤到了我吧。 “没有。” 扭过头去。 “才没有哭。” ************************************* 单宁府。 对于不认识的来说,如今只是破旧的空城 夜空明月露颜,照亮了变得残破的李府。 安希澈一个人在庭院中,她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一旁垮塌了一半的长亭。或许在她失色的瞳孔里,只是一个简单的轮廓而已。 -- 第113页 她又转过头,看到的是庭院里拦腰断裂的大树和破碎的大石。 伤痕,每一个都是这古老府邸的伤痕。 但也仿佛感觉得到当时那你死我活的紧迫气氛。 但是不管如何去回想,如何去挖掘那一晚的感受,那一晚与安慕的战斗,一切都已经翻篇而过。已经过去的战斗绝对不可能再像是还在继续一样。 自己真是不知珍惜。 她如此想到。 与大姐之间认真的一场对决,一场关乎一切的大战。那不应该是自己从小,多少人都在期望的事物吗? 为什么在当时,却完全没有珍惜那场战斗呢? 属下也来到庭院,准备将她叫走。 她知道她们要说什么,但是没有应答,属下也知道此时的安希澈并不想要别人开口说话打扰她,所以也没有开口。 最珍贵的交手,最亲切的一次接触。却在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随着那些不够稳重的举动和攻击,那些不是自己最好的招式与计谋一起,成为了过往。无法再补救,无法再补偿。 只有在过去后才知道。当时以为自己是要救走上弯路的安慕,如今却知道安慕那一晚就是在与自己告别,并认真地与自己交手。 她知道,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安慕已经离开了所有人。 “我再也不战斗了。” 她如此说着,转身离开了花园。 冷清的单宁府,冷清的李府,孤零零的朝尚阁。 虽是半夜,城中只有零零散散的灯火。 ******************************* 在金莲川驻扎的第四天,一支精良的安族骑兵便出现在这里。她们都轻装而来,为首之人也是一位安族大将。 卓娜提亚给了很高规格的接待,她亲自,也带着我出营迎接了她们。但安族人比较冷淡,不太愿意进军营。 “在下安隐,接过女王陛下的手信,从沙漠外驻地赶来,收安慕将军回艾利马安息。”她的态度与我曾见识过的一些安族人又不太一样。含蓄而有礼,并没有那种歃血吃人一般的煞气。 不过从面相上看的话,她似乎与我算是熟人才对? 在大棺被载马车上拉出来,交给安隐将军之后,大致的事情全部都做完之后我便开口问了。 “您是”“将军” 结果是我和安隐将军不约而同地开口了,她像是受惊一样不再说话,我也是如此。 之后她朝我似笑的致意,让我先说。 “安隐将军,阁下是不是……我是说,安希澈是将军的女儿吗?”我问道。 “没错,阁下就是李凝笙姑娘吧?”她问道,我也点点头。“她在写给我的书信里常提到您,我那不成器的女儿承蒙您的关照了”她说道,对我点头致意。我知道安族大将如此有礼意味着什么,所以赶紧恭恭敬敬回礼。 “哪里,安希澈对我也有救命之恩。” “这回是身有任务,否则的话,如果再有任何事的话,请尽管开口,安隐不求回报,肯定会帮忙的。” “哪里,安隐将军自己的任务要紧。” 安隐的态度令我惶恐,我甚至很久除了我二哥以外没见过这么有礼这么客气的人了。我突然觉得安希澈的变化并不是太唐突的变化,她或许就是找到了良师,也找到了很像自己母亲的一种自己原本的心性。 “安慕将军的事,也很感谢陛下写信了。安慕将军与我是故交,我很高兴能够在她牺牲战场之后,接回她的遗体。” “这是安族人——啊”我本来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下意识一问又觉得没礼貌赶紧打住。 “是的,接回遗体是安族人最高礼仪了,是谁接回非常重要,是会写在墓志铭上的。”安隐对此一点都不在意,只是简简单单地解了我的疑惑。“是啊,故交啊……”她突然小声感叹了一下,那一瞬间那清灵的样子散去不少,反而变得忧愁了起来。那其中到底有多少遗憾与故事呢?安希澈当年在地牢也虽然也只是哭诉了一句,我却能明白有多少分量。 “有始有终了。谢谢两位,安隐告辞。” 拉着棺材,安族骑兵们又朝着西方而去。但没走远,安隐突然又回首来到了我们面前。 “在下再告知一句,如果陛下打算去莲华城的话,最好小心为上。” “为什么?”卓娜提亚问道。 “莲华城已经出事了。” ******************************* 山坡之上,禄王下了马,将缰绳递给卫兵,看着远方荒凉的草原。而李卫驿紧随其后,下马并肩而站。 “你父李兴李世旭,与我故交。却今才见少将军,我失格也。”禄王道。 “与家父故交,则为长辈,何出此言。”李卫驿道,“王爷今到我军营,令我受宠若惊,足慰家父在天之灵” “世事无常啊,想当年,洪宁朝时,我与你父世旭常说天下大势,说之彻夜,尚不尽兴。”禄王面露哀痛之色,“遥想当年,世旭问我,今中原贼势久盛,若天下动乱再起,当匡扶宇宙,何以济乎?我答曰,我据莲华,外兼安虏、月者、白山、剥蚮,任天下华夷之勇,庶可以济乎,足下意欲如何?世旭曰,我当入朝廷,局庙堂之高位,扶吕室,清君侧,广任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也。雄心壮志当年,今却天人两隔,物是人非,壮志难酬,使我不能不心肠崩断!想我自立为帝,自以可继大统,实非亦啊!” -- 第114页 禄王老泪纵横,李卫驿也难说什么话。 但不远处温良玉身着甲胄铁面到来,纵身下马,来到两人身旁。 “洋洋洒洒数十言,情也煽了,泪也流了,就是不说正事。”她道。 “温将军果然快人快语。”禄王道,收起了哭丧脸,“如今杉樱撤回草原,绒花军与你等又暂成和谈,两位将军可曾想过丰绒花摇摆不定,若我等联手抗开元,她必来投,到时候天下大势必变。” “我等与杉樱女王非亲非故,没有倒戈之意,况且…”李卫驿没有接着说下去。 “况且王爷在我面前说要与丰绒花结盟,莫不是故意激我辱我?”温良玉接道,禄王便摇头。 “夫大材,应有吞吐天地之志,包藏宇宙之胸怀,丰绒花与将军的恩怨,应当暂且搁置才是。” “话虽如此,但王爷与杉樱女王今属十箭联盟,乃草原上旧邦之称,与卓娜提亚相互敌对,实属开元的内斗,如何与我大吕残兵与贵吉尔氏族有关系?”李卫驿道,语气依然是非常客气。 “公子此言差矣,公子莫非不知,洪宁朝末,潼关之变,巨凶陈角残灭吕室。庆永年末,丰余良、梁匀先后霸京师,肆屠皇亲,吕裔几绝。” “天下皆知,吕裔已绝。”李卫驿答道。 “本王在此,何言吕裔已绝?两位将军既然已然自认为大吕之先锋就应助我,助我就是助大吕复兴。” “王爷,既为游说壮己,直说便是,何至如此?”李卫驿的样子变得有些失望,让温良玉都忍不住看向他。“我等败将不敢称忠良,但也是大吕鹰犬。威辽之战王爷拥兵数万,却迟迟不来,隔岸观火,令我大军惨败威宁海,后大吕朝廷犹在,王爷却起兵谋篡,与陈角并作妖孽,使朝廷南北分兵不暇,致京师破,潼关之变。王爷虽是皇亲国戚,但也是大逆叛王,依律我等无权杀伐叛王,我又敬王爷是我父故交,故尊为长辈,不会伤王爷分毫。但也请王爷自重,吕裔已绝,我等绝不助叛王窜大吕正名。” “话至此,只能别过了。”禄王有些愤怒,但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只是转身上马,与随从一道朝着军营去了。 “送客,要安全送走。”李卫驿对属下说道,属下应答后也跟了上去。 温良玉见李卫驿站在原地唉声叹气,便说道:“探子还在不断回报绒花军中军营的每次移动所在,你上次光撒网让绒花军中的奴隶鼓动中军的安族人拼死大闹火烧中军,以确认丰绒花所在中军的计谋目前为止万无一失,为何唉声叹气?” “我只是愁,小妹不在丰绒花手里,哪又在哪里?绒花军到底想做什么?” “绒花军动向已经尽在掌握,主动权在我,李将军还是别多愁善感了。你小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我们再拖着不去见丰绒花,她又是否会撕破脸皮,攻我们?” “她中军方才被安族俘虏火烧,又有十箭联盟和布谷德军两路回草原准备决战,分不出精力管我们的。”温良玉道,也让李卫驿愁容消散不少。 “温将军还是大智大勇,一言解惑。”他苦笑道。 “哪里,多打过几天仗而已。” *************************************** 绒花军军营内,女直军人们不像从前似的一丝不苟,等待在战场上大快朵颐。 窃窃私语。 三五成群。 一种看不到又摸不着的东西,悄然的在布谷德帝国数一数二的军团当中发散开来。 这种东西,没有人能够仔细的叙述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气氛。但是稍微有些书识,或者是长期在军队当中当差经验的人都会觉得: 这是会摧毁掉一个强大机器的东西。 “听说梁匀参将都在京城当了皇帝了。” “为什么我们还要在这里呆着啊?” “好想会辽东啊” “可不要被监军听到了。” “杉樱女王的使者据说还没有回去” 士兵们的窃窃私语,人们都以为是自己的声音,都以为只是小群体内如此,都以为除了自己几个人以外应该没有人听见,没有多少人对此会有同感。 但事实是大家都是如此,莫说监军,丰绒花以下所有的军队大小军头实际上都知道这些流言蜚语,可能丰绒花自己也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不肯承认,视而不见而已。 “杉樱已经回来了?”丰绒花问道,那女直将军就点点头。“本来期望她能有所作为,结果败的这么彻底。”丰绒花面露失望。 “杉樱已经击溃了卓娜提亚女王在西域的布防,只不过单宁府一败,兵败如山倒,被群起而攻,退出关外而已。” “莲华城太守那里怎么说?” “莲华城太守那里已经出兵一万,准备把杉樱的军队控制在西部,等到卓娜提亚女王主力一到,一举歼灭。” “可女王还是没有给我们任何命令。”丰绒花喃喃说道。 “杉樱无法继续北撤的话,不到半个月,十箭联盟必灭啊。” “我知道,杉樱已经靠不住了。”丰绒花道 “而且现在军营里流言蜚语四起啊。” “说到这个,将猪圈里那几个私逃的军头再拉出来暴晒一日。”丰绒花道,“看看谁还敢说内逃的事。” 女直将军虽然点头答应,但是心中还是觉得不妥。那几个组织向关内逃跑投奔梁匀的军头被丰绒花活捉后,果不其然都被折磨到不成人形,隔几日就拿出来震慑众人。 -- 第115页 但几个吊起来都认不出来是人的活物,吊久了还是会失人心。如今丰余良已死,辽东军四分五裂,辽东变得真空,士兵们要么想去京师投奔梁匀要么想回辽东抢占好地,确实对于不断驻守布谷德草原感到了厌倦。 丰绒花自己也没有办法,签军就是这样。离开故土后战斗力相比各地来说高的不寻常,也需要不断开荤来维持士气,但并没有多少人打算真的留守异乡或者成为他乡人,最终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就会因为这些事导致士气下降,人心涣散。 对,开荤。 丰绒花知道自己原本想的事情已经不可能。既然如此,不得不自己出手的话,确实需要一些牺牲品来让士气得到提升。 “杉樱的使者?”她突然问道,“把他请过来。” 女直将军点点头,传令下去后不久,那使者就被请到了大帐里,对丰绒花行礼。丰绒花还是坐在自己的主位上,挥挥手让那使者到自己跟前来。 “将军难道是同意了女王的……要求?”使者是十箭联盟的一位老者,在布谷德这种智者会受到大多数人的尊敬。 “我抓获安忒斯,灭她的部,从她手里放走杉樱,为的是什么呢?” 丰绒花答非所问道。 智者知道她的话有所针对,他也知道十箭联盟如今是有求于人,所以如何回答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将军为了天命之人而做出了壮举,我等都应该仰慕将军的美德。” “可你们的女王打了败仗,害的现在战火都烧到我这里了。”丰绒花继续道,那语气故意说得惹人厌烦。 “胜负乃兵家常事,又何况君王——” “先是败给卓娜提亚女王,又败给大吕的残兵败将,就这点水平也配说这些话?”丰绒花轻蔑的笑了几声,“说到底,新的十箭联盟只不过是把败给布谷德的残兵集合起来的乌合之众而已,禄王也好安慕也好皆一事无成,根本不足为道。”丰绒花仰起头来,“当初就不该把杉樱放走,这种人居然也自称女王,还盗走十箭联盟的名号,真是耻辱啊。” 那使者受到这种侮辱,冷汗直冒,气的浑身发抖,却也不敢对丰绒花有什么针对之言,只是言语发抖道:“将军如果对女王或者我们的军队有所不满,直说便是了,我一定会原句禀报。杉樱女王也并非顽固之人,肯定会改进采纳,何必这样恶语伤人呢?” “这话应该对被扔在关内的安慕去说吧?她应该还生死不明吧?安慕不是你们杉樱女王身边的第一良将,亲如姐妹之人吗?打了败仗,说扔就扔,这姐妹之情可太单薄了。” “杉樱女王也是有自己的苦衷……” “但想来她起兵反自己的姐姐,本身也是有违姐妹之伦,所以说把安慕抛下,并不是苦衷,应该只是旧病复发罢了——哈哈哈哈!”丰绒花说罢笑了。 “我们杉樱女王领兵三万,从白山起,过沙漠,破定西关,长驱直入单宁府,捣毁了卓娜提亚在西域关内的布防,逼的她放弃西域,撤回草原,这难道不已经是对卓娜提亚的重大打击了吗?这还不够吗?” “起白山,到单宁府,一路上州县的牙早就被卓娜提亚拔了,你们背后突袭别人,最后还灰溜溜的逃出来了,居然还觉得是伟业?”丰绒花再度笑了起来,笑到流出了眼泪,并擦去,“十箭联盟打仗不怎么样,滑稽倒是很有一套嘛。” “将军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们应当是没得谈了?”那使者终于被激怒了,浑身颤抖,就连胡子都一抖一抖。 “不不不,请使者阁下到我跟前来。”丰绒花突然一改态度,那使者一惊,有些摸不着丰绒花的用意。 但他也知道,一些人就是喜欢在说正事之前用敲打和刺激来试探别人,或许丰绒花也是这样。她终于正经了起来,不再是刚刚那副轻视别人,戏谑而可恶的样子。 他起身走到了丰绒花跟前,丰绒花又示意让他把脸靠过来。 “我现在要说的,你可不要对除了杉樱女王以外的人说。” 丰绒花道。 使者便点点头。 “告诉她,打败仗不要紧,我们还有后手,等她到我这里,约好的那个地方,我会有很好的计谋告诉她。丰绒花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将军,约好的地方是指?”使者不解道。 “我没告诉她吗?——”她抬起头思索了一下,“好像确实忘了说了,那我告诉你好了,约好的地方。” “嗯” “当然就是——猪圈啊。” 她轻声说道,使者的表情还是很不解。 但丰绒花保持着笑容,突然雷闪一般一拳打在了使者的喉咙上。 只听一声软骨破碎的声音,这老智者便倒在了丰绒花的座位前,痛苦地捂着喉咙挣扎起来,发出类似水壶里的水沸腾时会发出的声响来。 “啊,真是无聊。” 丰绒花靠在座位上拖着腮子,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乏味的模样。 那使者还在挣扎,瞪圆了血红的眼睛看向丰绒花。她却还是那一副对此倍感乏味的模样。 “将军,既然要杀他,何必还说这么多话激他辱他。”一旁的女直将军道。 “直接杀人?做那么无聊的事,也就你们会这么想。”她一脚踩在使者身上,他已经逐渐地没了动静。 -- 第116页 “虽然他还是比我想象的无聊。” 丰绒花说着,看向女直将军。“那一晚如果你们能机灵一点,那个安族大将,我新的猪婆婆也不至于把我们的粮草烧了——你害得我必须自己下手了结我好不容易搞来的新猪婆婆,现在你又不许我找找乐子吗?” 她的语气从对无聊的抱怨到越来越冰凉,让那将军也脑门直冒汗。 “是属下们无能了。” “杉樱根本就不配当我的猪婆婆。”她说道,踢开了脚下使者的尸体,站起了身来。“明明是姐妹,却比我的卓娜提亚姐姐差远了。” 她说道,似乎是思索着什么,突然又沉默了许久。 “算了,我也忍够了。再压抑自己,肯定是会伤身的。”她笑道,像是在说什么开荤吃肉一样的小事一般。“传我命令!” “是!” 突然正经的高声命令,让那女直将军不得不站直。 “全军修整,准备南下。” 丰绒花突然道,令女直将军一惊讶。 “将军,…这,什么?” “南下,”她说道,“去莲华城。” “可是——” “需要我再说吗?如果杉樱被卓娜提亚姐姐灭了,我们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进莲华城了。”她说道,并露出了笑脸。“去莲华城,然后再招待一下远道而来的杉樱,顺利的话,她会和我冰释前嫌。” ***************************** 莲华城。 大雾突然起北方,令城内外人员十分费解。 但之后人们才发现,那是铺天盖地数万人的大军。 如今莲华城内还未内逃的人们基本也都认识了绒花旗,所以也没有太多的恐慌。 大军在远方地平线上就地扎营生活,随后从军营中分出数千人一路奔到城门之下。而城门早在他们没接近前就已经紧闭。 “城下何人?为何携大军至?” 城墙之上,军头如此大声问道。 “来的人可是辽东女直九千户统领、百战百胜的绒花军之首、第十位布谷德大帐之将,丰绒花将军本人!你等应当于城墙上倒戟为礼才是!” 绒花军的军头喊道。 “没有女王命令,我等不能放你们进城!” “女王于金莲川西进而来路上,但是杉樱叛军就要到了!如果耽误战事,你们可担待不起!” 如此喊过之后,城墙上便没了动静许久。 城下的绒花军却信心满满,动摇便说明了有希望。 “开城门!” 城墙上喊道,城门也缓缓大开,露出莲华城南街巷的轮廓来。 城守亲自不着甲来到了城门前,身后带着无数随从。按照律例来说他的地位比丰绒花低了很多,出城迎接是按规矩办事。 “城门大开,我没有看错,是吧?” 马背上,丰绒花向一旁问道,那将军点点头。 “那好,替本将军把莲华城给我踏平了!”她用鞭子指着说道。 那女直将军领命,一呼“进攻!”大军便朝着大开的城门冲锋起来,只有丰绒花中军百余人没有动,就像是激流当中的顽石一般。 城守大惊失色,而背后的随从则四散逃去,一些士兵端着□□向前,却一瞬后都被骑兵潮水所吞没。喊杀声、马蹄声与尖叫声响成一片。 “回营,我饿了,宰一头猪吧。” 丰绒花打着哈欠,转身逆着人流而去了。 ***************************** 十箭联盟的先锋官朝着北边不断进发,观察着远方,随时准备回头向大军报告情况。 几次大败让杉樱的大军情况非常不好,补给困难,士气低落,不断有人哗变逃跑。士兵们丢盔弃甲,缺枪落剑的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 先锋官们看到了远方大批的人影,立刻拉住了马,停在原地,甚至拔出了刀。 但是仔细观察之下才看到,那些都是穿着布衣的属民而已。有的背着包袱,有的挑着扁担,有的骑着马或者毛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着一大批,实际上没有队列或者领头人,只是在逃荒似的南下而已。 “奇怪了。”那骑兵道,“前面是莲华城方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逃难的?” 他驾马向前,那些人一见又有骑兵奔驰而来,吓得四处逃散而去,黑压压的人群愣是空出了一大个圆。他原本只是想问个话,人们却见他就跑。 他只得拿出套索,驾马追着其中一个看着似乎是有点家底的逃难者,并一套索将他套倒在地。 “我只是个做买卖的杀我作甚啊!”那人惊慌失措道。 “我没想杀你,我就是想问一下,北边莲华城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如此多的人内逃?” “还不是贼杀才!绒花贼!杀的我俺家人头滚滚!”一见不是要杀自己,他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起来,“烧了城,拆了坊,见人就杀!俺们不也是他们属民吗!怎的就突然翻脸!?”他哭到。 先锋官一听就懵了。莲华城已经被布谷德占据,布谷德的绒花军为什么要烧了莲华城呢?难道是这人胡言乱语?但成百上千人时不时逃难而过也不是假的啊。 突然人群更加惊慌而逃,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见人群逃窜的反方向,一伙儿具装骑兵正在奔驰而来。那大旗便是绒花军的大旗,令人们见而逃散。 -- 第117页 先锋官的同伴们也上前来,纷纷拔出了刀子。 迎面而来的绒花军却并没有战斗的样子,一拉马头停在了跟前不远处。 “可是十箭联盟,杉樱女王的先锋官?” “是,你们是丰绒花的人?” “正是,几位一路安康啊。”他问候道,虽然非常警戒,但是他们还是点头接受了对方的问候。毕竟没有敌意肯定比有敌意要好。大军如今的模样实在是不想再与绒花军再打上一战了。 “我们将军亲自下令,邀请你们女王来莲华城做客,要与她共商讨未来大事。”女直军人说道,那几个先锋官惊了。 这岂不是大好事。 丰绒花要投十箭联盟,那么未来就明朗了。 绒花军攻击莲华城的事也可以介绍清楚了。 “请通知你们的杉樱女王,亲自到莲华城来,带多少人无所谓,都可进城,绝不防范。”他说着,拿出了一块玉牌与书信,丢给了先锋官。 “就是如此,就此告辞!” ************************* 当卓娜提亚与将领们商讨该如此处理莲华城的事情时,将军们说法不一。 “丰绒花远征月者国都没有搞出小动作,末将觉得她对莲华城用兵应该有自己的理由才是。” “说到底,丰绒花的底细不是很详细,她在辽东那么多年虽然年年给王廷写书信,但是没人真的知道她那些年究竟在做什么。” “也有可能是莲华城的城守投了杉樱?” “不可能吧,十箭联盟的军队据说已经快凑不齐一万人了,莲华城有城池有粮草也有军队,为什么要投降他们?” 就连卓娜提亚,很显然也没法判断莲华城的具体情况究竟是怎么样。 “如果丰绒花要造反,攻打莲华城迎接杉樱确实是她最好的选择。”卓娜提亚道,将军们刚要说话又被她打手势止住。“我知道,杉樱和丰绒花从小有过节,她们两个走到一起的情况还是很难去想象。就算丰绒花愿意,杉樱也不一定愿意。” 我也听卓娜提亚说起过丰绒花与杉樱的那些过往。虽然说都是小事,但是对于这些草原贵胄来说,小时候鸡毛蒜皮的事是决定长大后割据格局的决定性因素,这一点我也懂。所以说实话,虽然我知道丰绒花是个半疯的人,但是我也猜不出来她这一步棋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不光如此,莲华城陷落,周围的村镇和布防也肯定都瓦解了。布谷德的西域可以说已经被她打碎了。如今就这样带着这六万人西去的话,对方如果真的有逆反之心,以逸待劳,从战法而言对我等不利。但是等辽西和三河源头的增援到来又需要时日,兵贵神速,这些日子足够绒花军整备完成对我们出击了。”卓娜提亚冷静道,“辽东九千户的女直绒花军能征善战,绝不能小觑。” “若是从兵法来讲的话,绒花军攻下莲华城,十箭联盟出关后也没多久,最上上策应该是趁她们立足未稳,大军直捣西域,不求歼灭,只求击溃,将丰绒花在西部的盘算打乱,再等增援,以决战和扫荡收尾。”一将军道。 “兵法来讲确实如此,但如果像刚才说的那样,丰绒花没有造反而有其他原因的话,会寒了人心,对于留守辽西和三河源头以及林木中的那些万户会是不好的影响。”卓娜提亚说道。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卓娜提亚已经学会了去考虑人心了。 想当初,最不懂人心的君王,如今也学会了人情世故。 “大军西进,遣使林木中万户和辽西万户,收信时起马上集结大军到莲华城。先遣使试探丰绒花虚实,若反,就地开战,若没有反,则转头攻杉樱。以战法之最谨慎入手,但以人情味辅,不主动出击。”卓娜提亚说道。 众将领起身点头,领了命令。 *************************************** 杉樱心中非常地忐忑不安。 一方面来说,她信不过丰绒花。根本不信丰绒花安排这次会面会对自己没有什么歪想法。 但另一方面来说,士气低落,人心恍惚。这一消息早就传遍了全军,人人都希望能够到绒花军的地盘得到歇息,如果拒绝了这次会面,会动摇士气。不光如此,还可能面临与绒花军为敌的局面。 就算是鸿门宴,杉樱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远处,莲华城上空一片乌云。仿佛要压垮城寨一般。但若仔细去看,不难发现那不是乌云,而是难以散去的缭绕黑烟,比整个莲华城的面积都要大数倍。 经过的村镇也都遭到了破坏与焚毁。收到这个消息不久的杉樱也惊讶与绒花军对破坏指令执行的速度之快。 唯一比较奇怪的就是城门城墙并没有明显遭到过攻打的样子。那么绒花军到底是怎么占领的莲华城呢?这让她越来越疑惑。 “开城门!” 杉樱带了一万人的骑兵随着自己进城。乌泱泱一长队的大军来到莲华城门口是,插着绒花大旗的城墙上一声令下,大门就被缓缓大开。正如之前丰绒花在书信上所写的那样,带多少人如何进城都不会阻拦和防范。 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一万人随自己进城,在狭窄的街巷里一万人便够用了。所以多少还是安心了一些。 “恭迎女王圣驾!” 城门内有人行着跪拜礼。随后上马带路,杉樱便与大军一起行进。 -- 第118页 城内街坊都几乎成了废墟,破烂垃圾、箭簇与黑色的油脂和液体满地可见,令泥地更是泥泞不堪。甚至还有成堆的尸体没有来得及清理。刀伤、箭伤、甚至是烧成了黑色,各式各样的尸体与苍蝇,令见惯了战场的杉樱与众将士都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 城内明显遭到过大火席卷。建筑物都发黑残破,一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黑烟依然在升起。杉樱知道莲华城是个多繁华的地方,怎么都想不到会变得如此如地狱一般。 又进一坊门后不久,在城市中一座相对完好的楼台门口,丰绒花身着普通的青色袍子迎接着她。 “末将丰绒花,拜见十箭联盟的杉樱女王。”她居然直接在那泥泞污浊的地面上跪拜了起来,令马背上的杉樱感到惊讶,虽然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丰将军,请起吧?” 杉樱并不想说的太失礼,但是面对丰绒花不知为何总是冷静不下来,仿佛小时候和之前的一幕幕都在眼前一般,搞的自己简单一句话也变得阴阳怪气,不给人面子一样。 “多谢陛下”她起身,袍子的衣襟与额头上都沾了泥巴。“莲华城城守本来打算对女王不利,我就先出手为强,诈他们开门,冲入城内将莲华城内贵胄军头一干人等全部杀光,将禄王府夷为平地,永除后患。” “城里这模样,也是你做的?” “是的,末将下令把全城清空,三日不封刃,本来打算也将全城夷为平地,但是怕陛下和诸位将士没有地方修整,所以留了一座空城。” “是吗。” 她东张西望,似乎是不肯入楼。 直到不久后,一军士报告道:“检查了街巷,楼顶和屋里都没有人埋伏,楼里也没有人埋伏。” “好。” 她答应道,这才进了楼。 虽然楼里也是破破烂烂,但是桌子上姑且还是摆了很多食物和酒宴。 最上位是一张小桌子,只留了两个座位。 “请女王入座。” 丰绒花站着,等到杉樱坐下后她才坐到了对面。 “这整座酒楼,我虽然下令不准焚毁破坏,但还是遭到了一些打击,不过整座城里也没有太干净的地方来为女王和诸位将领接风洗尘了,所以希望能够海涵。而且我知道陛下和诸位将领信不过我,认为我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会趁着这个几乎对你们图谋不轨,可能刀斧手弓箭手就藏在哪里,等着我摔杯为号什么的。” 丰绒花如此说道,就让众人脸色一变。虽然提前检查过,但还是难说丰绒花会玩什么把戏。 “我也知道各位信不过我,所以我才命人把酒肉放好后,统统赶出了街巷,连一个端盘子的都没有留下。诸位将领连斟酒的人都没有,如今来看的话是我疑心太重,结果闹得现在失去了礼数。我亲自为大家斟酒,希望各位海涵,也请各位相信我。” 丰绒花说道。手里拿着酒楼的一坛好酒,开始一桌一桌为将军们倒酒。将军们从一开始不相信,丰绒花接近时甚至保持距离,到后来惊讶,惶恐和争着要自己倒酒,也是让杉樱看的非常不是滋味。 将军们人人都知道绒花军大将是什么地位之人,亲自起身像个丫鬟一样给所有人倒酒,不说感觉会得罪女直人,甚至还怕天数折煞的意思。 “陛下,也请您用酒。”将领们的都是碗,杉樱面前的却是高座玉杯。她倒满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后自己饮尽,向所有人展示空碗。 “如何?这回不用怀疑我会下毒了吧?” 丰绒花说罢,坐到了位子上,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抱歉,陛下,我本来就不适喝酒,不胜酒力,一碗就有些醉了。失态了。” 见她的样子,杉樱便举起杯子道:“敬丰将军!” 众人也一齐举碗,后一起一口饮尽。 “果真是好酒。” 如此的感叹声传遍了整个大堂,杉樱也觉得这确实是好酒。自从入关后,一直在奔波劳累和受罪,受尽了生离死别的痛苦。这一杯好酒,似乎是在一瞬间让大脑空白,一瞬地缓解了那些痛苦,忘记了那些烦恼一般。 “我知道陛下从小受中原先生熏陶,所以特地准备了中原佳肴,以筷子品之。”她说道,杉樱便拿起了筷座上的银筷子,丰绒花才随后拿起自己的筷子。 “丰将军如此有诚意,我等都是离溃败不远的人,拿什么报答丰将军的人情?”杉樱道,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友善。 “我既然认了陛下是君王,必然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里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我听说丰将军的养父,丰余良将军全家遇害,丰将军虽然是养女,但也是丰家独苗了。” “养女算什么独苗。”丰绒花苦笑道,“辽东丰家已经绝嗣了。” “丰将军就没有想过,入关内找辽东军,为父报仇?” “辽东军的军头不一定认我这个养女,我的女直签军与大吕的辽东军向来不和。我父常常以武力迫强者,滋弱者,使女直阴阳平衡,又从中分化,使其互相敌视,才能征签军为我所用。” “但我听说女直部落都推丰将军做签军将领,绒花军才一步步吞并了所有签军。我看丰将军才是真正的辽东共主吧?” “女直部落的首领,多少年受我父恩威并施,早就都是目光短浅之徒了。让我当共主只是因为我会给他们带来更多利益。没办法,签军就是这样,不开荤的话士气没法保障。现在辽东已经变得真空,女直部落开始互相征伐抢夺辽东,就连我这里的士气也严重动摇了。如果没有莲华城的话,可能现在已经发生万人级别的大哗变了吧。” -- 第119页 丰绒花的话非常坦诚,不断让杉樱觉得难以接受。 她没法接受真正龌龊和多疑的是自己,而坦荡的,落落磊磊的是丰绒花。或许从小开始,有错的一直都是自己? “陛下请用菜。”丰绒花突然说道,杉樱这才注意到自己根本没用动筷子。 桌上的菜不算很丰富,但也看得出来尽量丰富了。有菜有肉也有鲜果。 “没想到这个时节,丰将军还能找到青梅。” 杉樱对着小青果说道。 “错了,这不是青梅。”丰绒花笑道,“这是一盘青杏。” “青杏?” 杉樱的脸色立马变了,也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也打消了对自己的那一份自我怀疑。 “丰将军,这是什么说法?”杉樱也笑了,却笑得一点都没有友善。 “青杏与熟杏不同,别有一番滋味,虽然到了这个季节通常长不出杏儿,但是种果树稍微下点功夫不难。至少在这莲华城里,禄王府的杏树就是这样的。”丰绒花道。 “我想丰将军,根本不是想吃青杏,才特意从焚毁的禄王府里找出来这些吧?” “我这人念旧,仅此而已,陛下。”她毕恭毕敬说道。 “我看是记仇吧?” 将军们陷入了沉寂,没有人动筷子也没有人说话。 “仇?小孩子时候的事,哪里算得上仇恨啊,陛下说话可真是严重。”丰绒花似乎根本感受不到气氛一样,动起筷子吃起了菜。 “我看丰将军恐怕恰恰是唯一不这么想的人吧?”她说道,“我这点事,和我那个姐姐比起来,算不得什么的吧?丰将军倒是只记恨我这个鸡毛蒜皮的过往?” “连罕姐这个称呼都不再用了,因为陛下自己认为自己就是十箭联盟的女王和可罕是吗?”丰绒花低声感叹似的说道,“陛下,真是意外的薄情啊。” “丰将军也意外的小心眼啊。” “我想问一句,”丰绒花突然态度一变,从毕恭毕敬笑眯眯的样子变得严肃正经了起来。“如果卓娜提亚被名不见经传的流民一刀杀死了,你可以接受吗?” “突然问莫名其妙的东西,这是什么说法?” “既然如此说,对你来说那就是没法接受的事情对吧?那么卓娜提亚或是某个皇帝,小的时候被欺凌,是不是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无理!”一将军喊道,杉樱便挥手让他们安静下来。 “但是对其他人来说,那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于名不见经传的人来说,就算死的很悲惨也不会有人当成什么奇怪的事。丰家的家丁屠寨,女直人自己也不觉得奇怪,黄头军把皇帝和大臣都杀了,陈角就成了大逆不道之天贼。温良玉折磨卓娜提亚,最后与整个塞外为敌,我折磨温良玉,没几个人会在乎。” 丰绒花说着,终于笑出了声来。 “所以智者都说,生者才有价值。我说,死者方显价值。不毁,不杀,根本不会知道怎么样。毕竟人们总是嘴上一个样,心里一个样。而这些人,都是没什么区别的活人,谁比谁珍贵,也都是人们自己定的罢了!今天你定我以前的事一文不值,我就偏要说,这是最大的事,大到我可以用兵戈来和你算账!” “是吗?” 杉樱的表情却终于变得失望起来。她原本以为会有什么可怕的阴谋,见不得人的秘密,结果丰绒花是为了这种小事,执着到要和自己兵戎相见? “我猜你这么恭恭敬敬,做了这么多让步,就是为了让我好好把这些话听到是吧?” “当然了,直接打起来,不小心将你杀了,我的话对谁说去。” “那我正好可以除掉我从小讨厌的人,也顺便为芙蔻报仇。”她站起身来,拔出了自己的三日月弯刀。与此同时,将军们也纷纷起身拔剑。 “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不丢人吗?” 丰绒花捂着脸,像是害羞或是害怕,露出来的嘴巴却在笑。令杉樱感到更加厌烦。 “但是,拿芙蔻的死当道具,把她也定价定贱了的杉樱女王,有什么资格说要为一个因为你而失去大小姐身份,和我这个发小分开,又逼得我这个发小不得不下杀手,到死都睁着疑惑的眼睛的可怜姑娘报仇呢。”她放下了捂着脸的双手,那表情又变成了悲痛。 “我逼你?你在说梦话吗?” “你以为,我看不透一个野心比自己姐姐大,能力却还没她属下高的不成器的妹妹的心吗?”丰绒花道,“你从见到我开始,就一直在求我,求我杀了安忒斯,求我折磨你,求我给你动力,求我推你一把。我都听得到,那些日子都快把我吵死了,你以为我愿意杀芙蔻吗?倒是你,打仗一塌糊涂,根本配不上芙蔻的死,你应该为她自裁!” “住口!住口!住口!” 杉樱一刀将丰绒花砍到在地,才喘着粗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之后她却发现不太对劲,丰绒花既没有挣扎也没有流血。 见到这情况,她这才注意到丰绒花肩膀上被劈开的衣裳里是奇异的锁子甲。 “好看吗?我从月者国带过来的。轻便,还好用的甲。” 她后退了几步,又站起身来。 如今杀了丰绒花易如反掌,就算她穿着这盔甲也一样。 “我如此冒犯你了,在你的属下面前。”她说道。“这就是你的惩戒?只是一刀了结我,让我死的这么痛快?” -- 第120页 “你又在说什么疯话?” “陛下,斩了她!!”将军们发疯似的喊道,恨不得群起攻之将丰绒花当即乱刀砍死。但是杉樱一挥手,让他们留在原地不要动弹。 “我都用芙蔻激你了,我都用卓娜提亚激你了。这就是结果?这也太令我失望了吧?” “你想要什么结果?” “你知道我剪碎过多少人的鼻子吗?”她笑道,“我的鼻子给你,你就算咬下来都可以,来啊?” “恶心,” “恶心?明知芙蔻是我杀的还以此为由搞这些事,还没搞成的家伙,可比我恶心一百倍啊。”丰绒花说道,“而且下杀手也这么武断,没有美感,根本配不上为我处刑。”她指着自己破开的衣服说道,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莲华城的废弃街巷上站满了士兵,有些坐在废墟上歇息,一些人直接座到了泥泞地里。但是一些奇怪的味道还是让他们难以忍受,天空阴沉的仿佛要压倒地上来,也让人觉得沉闷。 杉樱女王究竟在做什么,这样一座破城为什么要进来站在大街上? 如此疑惑着,人人都有自己的不满。 奇怪的呼啸声传来,所有人寻着那不间断的呼啸声抬起头来,这才看到是一个个火流星。 火流星?那是从远处街巷里起飞的尾烟,一些老兵见过那东西,实际上很多参与过攻城的士兵也都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被点燃的投石机飞石,总是在攻城战中被运用。当使用足够大的巨型投石机的话,甚至可以飞五百步远,用巨岩击碎城墙。而在干旱易燃的地方,小型投石机发射的火石就可以造成火灾。 投石机? 原来如此,难怪从莲华城的正门到大街一个人都没见到。他们统统躲到了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火流星纷纷落地,杂碎了残破的房屋捡起碎片,也落到街道上,巨响和飞溅的泥石让挤在一起的人们不得不掩住耳鼻。 泥泞路一碰到火焰,就被点燃了。一股火风暴在地面上纵横,点燃了一整个街巷。 如今人们才发现,那泥泞路的泥不是水,而是油。 到底都是什么油呢?如此之多的油,或许是人油?毕竟绒花军把莲华城都变成了空城。 没有人能够有空余去思考这些问题,因为大火让挤在一起的士兵纷纷乱成一团,大旗也被大火烧到不见。惨叫声彼此起伏,火人到处乱窜。 简直就是阿鼻地狱一样可怕的场景,如同八炎火地狱被搬到了人间一样的可怕场景。 这时候无数的绒花军士兵才爬上屋顶,奔跑着,攀爬着,从街巷的远处来到了一条线的火热地狱旁。毫不犹豫地举起弓箭,射杀那些没有被点燃的十箭联盟士兵。 女直签军的士兵们,原本都是来自辽东密林大山当中的猎人。相比骑马而言,他们更擅长攀爬、奔跑与射箭。 而这疯狂的大火一瞬间就点燃了杉樱他们所在的酒楼。 屋外的巨响和惨叫与火光令所有人呆滞,直到火烧眉毛。 “你——!你是怎么把信号发出去的?” 杉樱剑指丰绒花。 “陛下!快逃命!” 将军们喊道,大梁便烧着掉了下来,正落在两人的旁边,火星四起。 杉樱却怒目丰绒花,仿佛根本不在乎这火焰和那些被隔开和点燃的将军们。 “信号?什么信号?”热浪当中丰绒花的轮廓也在扭曲,“我只是告诉我的士兵们,什么时辰对着这里发起攻击而已。” “你想共死?” “是啊,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想杀我还是亲我一口,我都打算和你一起死在这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罢,丰绒花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脸。 惊悚的笑脸,两个唇角上扬到令人恐惧的笑脸,就像是月亮被割了一道弯弯的大口子一般的笑脸。在烈火与热浪当中,丰绒花的笑脸更是显得如恶鬼一般。 “疯子!” 杉樱喊道,转身就朝着楼梯跑去。她不像在这里就这样和丰绒花殉葬,她不想就这样因为一个疯子将一切结束掉。不像自己一生最后听到的声音是这疯子所说的风言风语,歪理邪说。 “陛下!” 浑身是火的将军冲到了主位旁,丰绒花拿起了银筷子,慢悠悠从杉樱跑上去的楼梯追去。那将军扑向她,丰绒花瞬身闪过,将银筷子向那人耳朵一刺后,将他一推,他就瘫倒着被推进了火堆。 杉樱寻着楼梯,上了快要断裂的爬梯,终于在浓烟当中逃到了屋顶上。 这时她才看到自己的大军陷入一片火海被弓箭不断狩猎的景象,也被其他屋顶上的绒花军注意到了。 “我的杉樱姐姐,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丰绒花也慢悠悠地爬上了屋顶。 “我都给了你机会了。快来向我复仇啊?反驳我的话,否定我的过去,恶狠狠的揍我,折磨我啊?”她对杉樱对自己警戒的模样与表现感到非常不尽人意。“难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也不肯吗?” “我可不想满足你变态的嗜好。”杉樱说道。 “变态嗜好?难道你对芙蔻没有感情吗?或是不觉得你的士兵的死是仇恨吗?”丰绒花疑惑道,“我就在你的面前,你为什么不攻过来,和我决一死战?我连武器都没有啊。” -- 第121页 丰绒花向前几步,杉樱便后退到了屋顶的边缘。 “开玩笑吗?开玩笑吗?杉樱女王,杉樱长公主,杉樱姐姐,居然被手无寸铁的人逼到死角?”丰绒花笑起来,继续接近杉樱。 “连我这种只能算娇小弱女子都会害怕的——” 话音未落,两道闪光闪过。 杉樱的细剑上发出了脆响。 再看时,才看到丰绒花双手上多了一双短短的弯匕首。 其中一个劈向杉樱被剑挡住,却深深地砍进了剑身里。 “我就知道,你这个狐狸。”杉樱道。 “被识破了~”丰绒花以另一个匕首砍断了丰绒花的剑,那也是看不及的一瞬闪光。 当年在莲华城为侍妾时,安慕曾对杉樱如此说过,让自己的攻击进入一丝犹豫,一丝缓慢都没有的程度,是一种可怕而漫长的修行。令她失去了很多,至今寻找不回来。 “这样啊。” 丰绒花的刀,很明显就是如此。 在“舍弃”这一层意味上的话,可能丰绒花确实早就把自己甩的很远了吧。杉樱从未认同过丰绒花一丝一点,但是如今却通过真刀真枪,认同了她的这一点。 仿佛一瞬间她疯疯癫癫的样子,那些不着边际的疯话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可恶,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为什么越是痛恨和否定,反而越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安忒斯曾经把你纳为侍妾。哼,你想猜猜她是怎么死的吗?”丰绒花拿着两把短刀,俯下了身子。“不用我说,你会知道的。” 又是迅猛的攻击。杉樱直接拿着断刀跳到了一旁的楼台上。在那交叉的闪光当中,溅起的琉璃瓦就像是被削开的纸片一样断成了整齐的两片。 “当年,那城寨希望把我交出去讨个活命。你知道吗?我要求我干爹,让我一个一个把城寨所有人手刃。他们想要存续,我就偏不给他们。干爹这人,虽然也一直都不怎么样,但是到他死为止,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任何事,任何事。” 丰绒花也跳到了那楼台上。 “他越是不拒绝我,我提要求时就越是谨慎。越谨慎越不敢说太多,不敢要太多。渐渐地我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无所畏惧了的我,会害怕和惶恐?因为我被我那个好干爹,那个丰余良圈养了啊!”她又切开了杉樱踢来的瓦片。又随手将飞来的游矢打落。“因为他的纵容,我才越来越害怕被拒绝。我意识到这一点了,所以才什么都说,什么都要。我自被卖为奴隶那一天起,永远都在拒绝别人。我父亲要我怀上孩子给他安稳的生活和地位,我就一刀刺破小腹终生不生。卓娜提亚姐姐想要从战火轮回解脱,从李逸笙的陷阱里解脱,我偏偏不让,我就是拼死战斗百战百胜,让她越来越高。她要李凝笙,我偏偏不给她李凝笙,李凝笙想死,我偏不让她死,不让他们断了念想。只有芙蔻,我也不像给她那样的下场,都是你逼我。” “围捕贵吉尔氏族的你,不想杀贵吉尔氏族的大小姐。谁信。” “我从来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辽西那点散兵游勇,活的到现在吗?我只是想要道歉,你们有谁对我说过,对我亏欠吗?”丰绒花说着,却笑了出来,“我本来打算,只要有人如此说我,我就当她面自裁,结束这一切。但是你们就是不给我,我每次都准备自裁,我甚至打算只要卓娜提亚姐姐允许我叫她一声姐姐我就自裁,但她就是不肯。你刚刚也放弃了这机会,我这两个匕首本来是要我自己两肋插刀的。但是你放弃了,那可不要再怪我了。” “温良玉呢,你给她机会了吗?” “温良玉是我酿的美酒,你又懂什么?至于李凝笙之类的人,只是我用来玩卓娜提亚的棋子,根本不足挂齿,我实际上不在乎她们怎么样。”她说着,“你们逼我杀人,看看我,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可怕的事,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再度猛攻几回,缓过劲来的杉樱终于不再被压制,却也没法威胁到丰绒花。这人一直以来隐藏自己的武艺,可能为的就是这样一刻,杉樱如此想到。 “我要把你做成人彘,送给卓娜提亚姐姐。她如果高兴,我就为她赴汤蹈火,她如果要为你复仇,我就把她也做成人彘,然后我们三个一起,我带着三个人彘一起沉湖。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她问道,脸上的笑容越发如同恶鬼一般,就连杉樱都觉得恐怖起来。“你的大军会为你陪葬,所以请你也不要再犹豫了,好好地,心怀满意的去死吧!”她说道,准备继续进行攻击。 手持断剑,根本无法再继续与丰绒花战斗。 杉樱紧皱眉头,实在是想不到如何脱身。 那模样让丰绒花觉得很泄气,但是更泄气的事情随后就发生了。 突然丰绒花就停下了动作,站直了身体,抬起头来。 “?” 杉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丰绒花持续抬着头,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好像是什么东西触碰了她的额头。 雨点。 雨点越来越多。 终于直到大雨倾盆,阴沉的天才像是破了的窗户纸,令人感到一丝舒适。 街道上的大火一瞬就平息了下去。烟雾也淡了许多,不再阻碍十箭联盟的士兵们用弓箭反击。 -- 第122页 “啊,啊~~~~~,啊————————!”丰绒花就像是泄气的孩子一般喊了起来,“偏偏这时候,搞什么!搞什么!”她收起了自己的匕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失望无比,乏味无比。 “没兴致了。这样一来什么都毁了不是嘛。” 她像是在对着杉樱说话。 “你?” “看样子天还是愿意帮帮你的。你赶紧滚出城外,带着你的残兵败将,感谢帮你的天,然后滚得远远地苟延残喘去吧。”她说道,那是真情实意的在赶人,似乎是一瞬间就对杉樱失去了所有兴趣。 “我不玩了,无聊,无聊,煞是无聊!。”她说道,“接下来的事猜都猜到了。” 她转身准备离去,突然转过身来,对着雨中已经满身湿透的杉樱说道:“你这么无聊的人永远不及你姐。和你说了那么多话真的很后悔。你把我的话都忘了吧,我丢不起这人。”说罢,跳回到酒楼。 杉樱瘫倒在屋顶瓦片之上,手中的断剑也脱了手,顺着湿溜溜的瓦片堆滑落屋顶到地上不见踪影。 不知为何,丰绒花放过自己的模样,令她感到比被杀死还要难受。 “丰绒花!” 她拼尽全力喊住了对面楼台上的丰绒花,她还是带着乏味的表情回过头来。 “回来!与我决斗!斩了我!” 她撕心裂肺喊道。就连那些交战互相射箭的士兵们也都听到了。 “杀了我啊!你不是想复仇吗?!快来斩了我啊!” 丰绒花则摇了摇头。 “别乱喊了,杉樱。你现在连被斩的权利都没有。”言罢,下了楼,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杉樱听到这句“连被斩的权利都没有”时,心中出现了久违的感觉。那是自从小时候上战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感觉。难以去形容,但也难以去习惯。 丑态?羞耻?屈辱? 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如何去形容。 但雨水当中,已经分不清她脸颊上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越来越激烈的雨点声和不远处士兵们喊杀,十箭联盟重新组成队列的那些声音,也掩盖了屋顶上是否又哭的声音。 “保护陛下!撤出城外!” 士兵们如此喊道。 杉樱看向他们,却直接从楼顶跳了下去。 她在泥泞中直接摔断了腿,清脆的响声让士兵们慌乱起来。 “陛下!陛下!” 他们扶起了满身泥巴,面色如死的杉樱。 杉樱死了吗? 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 只是被士兵架着,随波逐流着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三章 ~ 第50章 月藏于云 所谓的人生,更多时候就是不断地取舍。 我曾经选择了活下来,每一次都选择活下来。 一些人活在自己最好的时代,在自己最好的时候遇到了想见的人,一生从此留在了那里。 我却选择了不留在任何一个时代。 既没有留在碧水红绿、锦衣玉食的幼年,也没有留在尽失人性、任人宰割的少年。 我曾被这世间伤透了,才是有了留在世间的打算。 如今看来,既是诅咒,也是祝福。 只是这祝福又要承载多少苦难与他人的指责,又成了另一回事。 我却一点都不在意,从来都没有为此感到过一点痛苦,从未为此而挣扎。 与我曾经的苦难比起来,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与我现在获得的温暖比起来,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让我与李凝笙说上几句话吧,我也算是他的长辈。”禄王在帐篷里对卓娜提亚说道。他并不知道我就在帐篷外偷听。 大军西进没多久,便遇到了奔走的河西军,似乎还保护着什么马车里的大人物。于是先锋官击溃了那些河西军,结果活俘了禄王。 两年来,布谷德与禄王的战争从布谷德的西境一路波及了大北方的冰冻树林与大吕的西域,甚至一路打到了月者国境内,使月者国的旧都被布谷德人烧成了废墟。 如今在最后,禄王却如此简单地被俘虏了。一场旷世的战争居然就这样画上了句号。而禄王企图东山再起,向内竞中原,当真正皇帝的夙愿也就真的成了夙愿。 “禄王殿下,事到如今。我会给您一个体面的死法。”卓娜提亚非常冷静。禄王被俘后,她给予礼遇,虽然最后还是决定处死他。 “布谷德人,会如何处死敌对势力的可罕?。”禄王问道。 “我们会用湿牛皮裹住全身,以闷绝,留全尸。” “那我这样就行了。”禄王道,“如果到时候女王陛下能够再把莲华城夺来,就把我下葬到禄王府的废墟上吧。” “可禄王陛下不是有——” “陵园什么的就罢了,扔哪儿吧。”禄王道,“让我可以和妻儿全家团聚,也算补偿他们了。陛下答应我,不重建禄王府,不要打扰我们一家安息了。” “……”卓娜提亚沉默了一阵,后说道“好的,我答应。“我会叫李凝笙进来的。您确实是她的长辈,我就不掺和你们了。”卓娜提亚起身的声音从毡房中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与偷听的我打了个照面。 卫兵们见怪不怪,卓娜提亚也在他人的面前保住了自己的风度没有被吓倒。 -- 第123页 她努努嘴,指指毡房,让我进去。 我却摇摇头。 她便皱皱眉。 “进去。”她说道,“随便他要说什么,听一听吧。” “我不想和他说话我和他不熟。”想到单宁枷的事,我就觉得对他也提不起多少善心。 “听一听吧,明天死了以后,想听也没地方听了。”她如此说道。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遗憾,这是她的遗憾。卓娜提亚自从走上君王道,不得不杀死自己所有亲密的人,又失去了多少可以好好说话的机会,失去了多少没能好好听的话。她知道我和禄王没什么好说的,但她想到自己的遗憾,就不想这个遗憾以类似的方式出现在别人身上,即便那不是遗憾。 “好吧。” 我答应道,走进了毡房。 禄王便坐在那里,与草原上的王爷大公没什么区别,也是个大胡子中年。身上的衣服脏了不少,样子也不像个王爷。 毕竟打了败仗,到处流亡,不可能是锦衣玉食的模样。 “禄王殿下。”我没有行礼。实际上两年前开始我就基本忘了对贵人行礼该怎么做了,从来没做过。他也没有责怪我一个没身份的人对他的无理。 “凝笙。”他说道,被人这么叫让我觉得一阵不适应。“你和你兄,都生龙活虎,我心安,可甩手去了。” “陛下,见了我哥?”我问道。 “之前专程见了李将军,李将军嫌我叛王,誓不归我。”禄王如此说道,却是在苦笑,“与你父本旭殆如一人,奇人。” “禄王要见我,就为了夸我二哥吗?” “只是想见见本旭儿女。我与本旭先后要灭门身死,我本该了无牵挂,但本旭尚存一儿一女,与我如故,不见不能安死。”他笑道。“凝笙姑娘,若是嫌本王,大可不与说谈,只让我看看便是。” “单宁枷……”我想说这件事,至少问问他对此有何见地,但说出这三个字又说不出其他话来。 “单宁枷?姑娘虽沦落大漠日久,却还是通晓千百。单宁枷本不能生万金,本旭帮我办成单宁枷之盛况,天下闻名啊。”他说道。 也不觉得奇怪了。 可能是真相本该有的模样一次一次来的太快,令我麻木了吧。 “王爷没事了的话,小女子先走了。”我起身走去,禄王在背后便说道:“慢。” 我转过身来,却见禄王低下头行半礼。 “既然要了无牵挂,那么当年我兵败致姑娘被掳,又无能寻回姑娘一事,谢罪了。” 他如此说道,我心里便很不是滋味。也不是觉得受不起,只是觉得——事到如今,谢罪又有什么用,搞的好像是我亏欠了一般。如此两不相欠难道不好吗? “礼重了,王爷,一路走好。” 我如此说道,自己走出了毡房。 ************************************ 李卫驿与失散的虎狼骑和其他贵吉尔氏族军队里应外合,终于在戈壁上与看管他们的绒花军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摊牌与决战。 战斗结束时,已经是夜里。 黄土上洒下的鲜血都已经发黑,绒花军与吕军的尸体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李卫驿用单手持着朴刀,费力地在裤腿上擦了刀上的血迹,将它收入刀鞘。 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并像是铺路一样延向了一个方向。 越是顺着尸体走,倒下的尸体就越来越多。全部都是脖子中刀,全部都是绒花军士兵。在那尸体堆的尽头,一身穿甲胄的人倒在那里。 “温将军。” 李卫驿说着走上前去,他看到那铁面被扔到了地上,温良玉背对着他跪倒在地不断地干呕。一滴滴血从她的嘴里流到地上。 “温将军,你的身体还有很多伤,不要亲自厮杀啊。”他道, 温良玉伸手拿起铁面掩住了口鼻,捆好了后面的皮革绳后,才转过头来看向李卫驿。 “我撑得住。”她说道,那声音非常的沙哑。 “可你这是在耗命。”他直说道,“休养了这么久才恢复到这种程度,再这样会——” “我知道,我知道。”她沙哑却又平静的打断了李卫驿。“但是,这岂是想要什么老天终会给什么的童话,做甚都得有代价。见不到丰绒花,我是不会死的,李将军别担心了。从地牢里出来时那样我都没死,现在死不了。”她道,结果血从护臂里流到了手掌上,引起了李卫驿的注意。 “好吧,还是有点问题。”她举起了流了好几道血的手,苦笑了几声,“我得在身上缠点绷带。自打出地牢,第一次打了这么久,甲胄里全是血,滑溜溜的忒难受,见不到丰绒花我先失血死了就太不值了。” “我去叫军医。”李卫驿道。 “这回虎狼骑来了多少人?”转移话题一样,温良玉突然问道。 “之前发了密信,各地散落的虎狼骑,漠南来了一百人,辽西有五十,贵吉尔老营里也来了三十人,从黄草潭据说还有七十人。” “贵吉尔氏族还有人吗,不会都跟着杉樱那里去了吧。” “贵吉尔氏族里,我——”李卫驿顿了一下,像是一瞬间陷入了忧郁当中,却又马上恢复了,“我的…娘家,带着四个家族一直留在辽西,加上这一趟随我们来的,一共可以凑七百多人。” -- 第124页 “这可都凑不到一千人啊,太少了。”温良玉摇着头。“你那岳父岳母是真的喜欢你这女婿,给他们留点人吧,不要都带走了。” “他们自己都动身准备来了。”李卫驿苦笑道,“而且说在女直部落里还有很多失散的虎狼骑根本不知道你我都还活着还在发集兵令,说是在帮我打听,应是还能凑两百人吧。” “值了,你们李家人,到哪都不缺亲友,叫我好生羡慕。”她打趣道,李卫驿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自各处收集散落吕兵,在原处休养生息后不久,辽东最大的一支散兵游勇也终于一路躲过了辽东军、布谷德军的围追堵截,来到了大营。 辽东虎狼骑来投了李卫驿温良玉后,两人终于集结起了一支一千二百人的军队。李卫驿却每日都在见温良玉每况愈下。自从恢复后虽然强盛了一阵,却还是因为身上的伤痛太多,逐渐的显现出很多毛病来。 那一日温良玉服下了虎狼骑从辽东带来的参药,只觉得身上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疼了。也终于久违的睡了一晚好觉,没有被身上哪个部位的伤痕疼醒的好觉。 日上高杆,军营里熙熙攘攘。 满身缠满布条的女将在帐篷中醒来,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一身新的皮肤一样。 她穿上衣裳,整理衣冠。临了看了看甲胄,想想还是没穿上,直接走出了大帐。走到军营当中只是看了几眼,温良玉老道的目光就看出了问题来。 “怎么少了这么多人?”她问道。见她问话疾步跑来的副将便答道:“温将军,昨晚李将军引了五百虎狼骑,朝莲华城去了。特意吩咐不准吵醒将军,待将军醒后再告知。” “他作甚?去送死吗?” “李将军接到密报,绒花军大营要移动了。他怕遗失战机,再也寻不到好不容易找到的大营,又怕将军最近修养,急行之下有所不测,便先带兵探虚实,牵制大营,让温将军随后赶到。” “这姓李的,真是。”她怒道,却又无可奈何,“传我命令,拔营,启程!” 在温良玉决定启程后几日,带着五百多虎狼骑的李卫驿长途奔袭已经进入了原本禄王的藩域,莲华城外远处比较大的一处城堡,名叫只虎台门。 只虎台门占地不大,在莲花城外一处三面环山的低地当中,若是不接近十里以内的话根本看不到城堡的轮廓,是一处屯兵的隐蔽好地方。 但李卫驿到达只虎台门外时,却见到了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在逃向只虎台门,数来的话没有数千也有一万人在逃难。虽然听说了绒花军对莲华城下辖的四处出击,却还没没想到情况会如此惨烈。 四虎台门内还驻扎着当地人和一部分布谷德军,他们打开了城门让逃难者们纷纷入城,但在北方的高地上已经可以见到整齐的铁骑大队的轮廓与大旗,还有击鼓声。 “将军,若不快撤,被绒花军发现,暴露行踪,会坏大事啊。” 军头说道。 李卫驿也颇感为难,也没想到长途奔袭会在路上碰到绒花军进攻四虎台门。 “绒花军如果攻破了四虎台门,你猜会如何?”李卫驿问道。 “将军,我们——” “我在问话”他吼道。 “会,定会屠城”军头道。 李卫驿叹了一口气,紧紧握住了缰绳,站在高地上看着不远处人流涌向四虎台门。万民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携妻带子的逃散。 正如他在威辽之战时见过的漠南与辽西的惨状。数十万人逃入关内,流离失所。却又有多少人没能逃去,永远躺在了路上。 “是吕军!是大吕铁骑!” 见到了“虎狼骑”的大旗与吕旗,人流当中不知是谁眼尖,看到后大喊道。随后便如星火燎原一般,人流停了一大半,议论纷纷,看向李卫驿的虎狼骑,纷纷喊道:“大吕铁骑来救了!吕军来救了!” 一声声带些希望的声音,却又如同锥子。 李卫驿鼻子一酸。他想到了这些年发生的战乱,可能“大吕”的名号如此被爱戴和提及,这会是最后一次了吧。毕竟大吕已亡,不复存在了。 “大吕虎狼骑!”他情不自禁喊道,身后的将士们也纷纷立枪拔刀,高举大旗。但李卫驿又没有继续,因为他知道如此一来会暴露行踪。 可是,自己还是大吕的兵,大家都是。 既然是大吕的男儿,就该保护大吕黎民百姓。之前失败了,如今这样的机会又到了眼前。他却想着后退。李卫驿想到这里,为自己感到了羞耻。 他也拔出了温良玉的朴刀,用断手上的铁钩将刀刃划的冒火花,然后用铁钩缠住了缰绳。 “将军?” 身后的军头问道,人人都在等待李卫驿的话。 他在马背上转过身来看着一个个身着破征袍的老兵,已经老旧穿洞的却还在飘动的大旗,露出了微笑。 “为了李凝笙。” 他低声说道,转身纵马一骑当先冲去。将士们纷纷怒吼,咆哮,紧随上去。 虎狼骑如虎狼般出击奔驰,也如以前大吕还未亡时一样,以李卫驿为首人人高唱军歌《凝笙歌》向前冲去。 “——刀剑锈不生!” 只虎台门前的平原上,一支骑兵队径直穿过了人潮,百姓们纷纷避让,却都面露正色,欣喜的笑容。 -- 第125页 绒花军骑兵也鸣了螺号,向虎狼骑发起了冲锋。 小小的虎狼骑,转眼就被数千绒花军骑兵淹没,却又顽强的缠斗起来。冲过了虎狼骑的骑兵纷纷掉头围攻他们,却又难以吃掉这支部队。没有一个骑兵能够来到百姓的面前。 只虎台门的守军守将在城墙上见了这一幕,五百人将两千人搅乱缠斗的模样,纷纷热血沸腾。千余人也立刻组织好了骑兵,出城一同退敌。 “大吕铁骑出现在了只虎台门,攻城受阻”的消息也被马上报告给了不远处绒花军大营的丰绒花处。她大惊,马上知道了安忒斯大闹营寨后没有后续应该是前几日脱离了控制的李卫驿等人以如此手段辨认并发现、监视了自己的大营。这只虎台门的战斗离自己的大营太近了,这场战斗应当是个意外。 她心想要永除后患,立刻集结了手头五千精兵,准备亲自带队去只虎台门杀李卫驿。 ******************** 越过西部的虎牙山口,不久就看到了远处的篝火通明。 如今从莲华城中撤退出来的十箭联盟部队,基本都集结在了这里。士兵们境遇不是很好,但是斗志却依然高昂。那些与我一同到来的那几个布谷德兵虽然都是卓娜提亚的近卫精锐,却也显得有些虚了。 那是一处庙宇之地,应当是属于莲华城周围州县的地方,如今却都成了空城空郡,可能是为了驻守起来方便,杉樱选择了这样一处地方来驻屯。 “下马!” 几个士兵拦住我们喊道,我率先下马,那几个卫兵也就同我下了马。但是一路领着我们的十箭联盟士兵却并没有下马。 “你!”他们感到了侮辱,我却挥手让他们稍安勿躁。 这对我而言反正不算什么侮辱。虽然一个骑马人领着一群步行人,看着就像是一群被在押的俘虏一样难看,那对我而言也无所谓。 “其余人不准进。” 到了寺庙大门口,他们又拦住了其余人。他们又一次想要愤怒,我还是摇摇头让他们忍住了。只剩我一人时,大门敞开,破庙才让我进去。 在佛堂外可以看到昏暗的灯火。 领路的人却停在了那里,所有人像是不认识我一样别开了脸,仿佛我是多余的一样。 “怎么?” 我继续前进,却被拦住了,其他人则还是不理我。 又是在想办法羞辱我。 怎么说呢?真的是杉樱才想得出来的方法。或者说就算不是杉樱想的,也是会追随她的人会想出的手段。 “不让我进吗?” 我继续问道,那侍卫也好,周围的士兵也好还是不理会我,似乎是非常欣赏我此时的窘境。 “怎么,被丰绒花给打败了,连老朋友都不敢见了?” 话刚说完,那侍卫明显被激怒了。双眼发红,手起将我当面打倒在地。一阵头晕目眩,鼻血也如期地流了下来。 我更是惊讶于自己对于挨打挨揍这种事可能比很多男人都要擅长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呢?如此想着,我才发现我似乎是被一拳打的脑子不好使了,如做梦一样在地上考虑了很久别的东西。 另一个侍卫拉住了那打人的侍卫,他们看着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期待我会站起来。但从神情上看似乎是没有人料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 一只手摁住没有流血的鼻孔,我把堵塞在鼻孔里的血一股直接擤到了地上,用绿色的衣袖直接擦拭了脸上的鲜血。 “打都打了,能让我进了吗?该办正事了吧?”我继续说道,一说话才感觉到脸上应当是肿了一块。 “让她进。” 佛堂里的侍卫喊道,他们终于让开了路。 走入佛堂后,看到佛像前被点燃了好几盏灯,也燃起了香。而在一边被放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太师椅,杉樱就坐在那里。一条腿从袍底露出,上面缠着白布与木板。 她的神情虽然看似严肃,却难以掩饰那沮丧与悲伤的感觉。就像是那日带着贵吉尔氏族逃跑时一样的神情。一身的白衣服,如卓娜提亚一样的白衣服也变得破旧了很多。上面还系着没有卸下的裙甲。 “我以为我那姐姐派来的使者会是谁,怎么是你呢?”她说道,“你来做什么,领死吗?” “我来做个说客,仅此而已。”我说道,走到了她的面前。“请问,陛下,可否赐座?” “不准” “.……” 那拉倒,站着就站着。 “你来做说客,是来为我姐姐来劝降我?如果是这样,那我已经给你准备好战旗了。” “恐怕以陛下的性格,拿我的头做军旗,会觉得脏了您的戟杆吧?” “哦?事到如今,你还想活?” “你觉得我自己到这里来,甚至说服了你的姐姐,我打算苟活吗?”我说道,“我是来劝说的,不是来送死的,你真想杀我,怎么杀随你,但我得把该说的说了。”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讨厌我,恨不得我马上从她眼前消失一般的嫌,藏都藏不住。 “劝降?那不如别说,您直接去死比较方便。” “不,我是来劝战的。”我说道。她惊讶了,双眼变得有神了一些,其中也满是疑惑。 “劝战?” “你的姐姐说,草原上的雄主如果到了两雄争霸的地步,就会引大军,派使者,相约一处平原,正面带兵对决,一决高下。”我说道,“可是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没有这份斗志,直接派使者你可能不会全力以赴,甚至不会亲临战场。所以需要我来亲自为你劝战。” -- 第126页 “所以——你是见我不死,恨不得我快点带兵送死?” “死?杉樱,都这样了,你还想活吗?”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尊称她了,她对我直呼其名也感到了愤怒,却没有发作。“你的西边是丰绒花,她在收拾完莲华城周边势力后就会集结起军队。我听说她只用了几千人留守空城就害得你万余大军折损过半。等到她集结起所有绒花军后,你觉得你能和她对抗吗?而在其他方向,卓娜提亚的五万大军,还有其他万户十万大军纷纷赶来,你没有退路,你逃不掉的,认清现实吧。”我对她直说道,“她是你姐姐,我尊敬你也是个君王,所以才给你一个堂堂正正决死的机会。丰绒花是什么人,你姐姐又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难道你再落到丰绒花手里才会甘心?”如此直说道,仿佛触动了她的什么伤痕,让她的面目扭曲了起来。 我不知道丰绒花对她做了什么,但我第一次见到杉樱如此低落。 “你是个君王,那天你刺我一刀时的样子,比现在都要好看。怎么,我这一刀白挨了,入关后那些将士百姓白死了,被你利用了死因的芙蔻也白死了吗?” “你不懂!” 她突然喊道。 “你什么都不懂,不要装的什么都知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所有人都在逼我,我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田地,你以为我愿意和丰绒花那种疯婆子打交道吗?!”她的语气变得像是小女孩一样,仿佛初次见面时将靴子扔给我的那个少女又回来了一般。 “是的,你愿意,就算你不愿意,你也得当做自己愿意,这就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这就是帝王之道。你以为你的姐姐承受的比你少多少吗?你以为提亚也愿意如此吗?别任性了,你再这样下去简直令我作呕。” 我说道,也不顾会不会被她下令脱出去碎尸万段了。 “好啊,继续奚落我啊。见我如今模样,你应该痛快的不得了吧?” “你为什么这么说?”这句话才让我感到了一股被侮辱的感觉。“我冒着生死过来,可不是听你对我撒娇,说这些丧气话” “你把一个真女王都搞的团团转,我这个假女王估计只配对你说说丧气话了吧,看我苟延残喘的样子,开心吗?” “杉樱,别这样。”见她的模样,仿佛为自己愤怒甚至悲哀的样子,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生气了。“没人愿意见你这副模样。” “不,你应该很愿意才对。” “够了吧?”我继续说道,尽量把语气放的平缓。“我只是个没身份的人,你可不该把自己放的和我一样。” “哦?你那觉得我是个什么人?丧家之犬?” “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以来——都是羡慕你的?谁都可以说自己丧家之犬,唯独你在我面前没有这个资格。” 就算被辱骂,或是殴打,我都不会真的生气。杉樱这几句话却让我感到了最早在安希澈背后时感到的愤怒。 “你是个愿意为贵吉尔氏族造反,为了救姐姐孤身前往安族大营,等到她强盛后才再度造反对决,绝不趁人之危的仁义之王,侠道的女王。我们不只是想对天下如此宣,也是为了让你自己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不要再作践自己了,好不好?” 想到了安慕大姐死前的模样,她肯定也是惦记着杉樱,才那样不死不休。想到这里,更是觉得悲凉的不行。 “所有追随你的人,我也都知道。安慕、安族精兵、河西军、吕军、十箭联盟,都不是因为你的名声,因为你的一声号召就聚集起几乎颠覆卓娜提亚的力量来的吗?如今折损严重,剩下的也没有舍弃你,这不正是剩下了最赤城,最精锐的将士们了吗?你应该学会你姐姐的处事,坦然的对待胜败,面对失败后的羞辱也好,胜利后的奉承也好,从来都没有忘乎所以,没有妄自菲薄。这是你姐姐对你的尊敬,她没有把你当成妹妹以此来戏耍你,所以你作为君王,应该回应她的尊敬。” “尊敬,我看是同情吧。见我可能要被丰绒花践踏了,所以就慈悲的给我一个好点的死法。”她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那支腿似乎真的很疼,令她紧皱眉头,但还是要站起身与我对视。“你知道更糟糕的事实是什么吗?丰绒花那天都把我逼到屋顶了,我的大军身陷火海,结果一场雨浇灭了火焰,她就失去了杀我的兴趣?!你能理解吗?!丰绒花懒得杀我?!从小被我欺负的那个小小的女人,那天根本懒得杀我,也懒得阻止我逃跑!” 她的语气就像是喝醉了,也像是哭腔。 对我而言那种情况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但我知道对于杉樱这种性格的人而言,这种行为是最残酷的否定与侮辱了。而她当时还是逃出了莲华城,丰绒花则转身开始收拾莲华城周边县镇台门。如此看来她确实直接无视了杉樱,将她当成了甚至不值得她出手的小喽啰。 一路失败过来后,面对宿敌,却连被杀死的资格都没有了。这对她会是多大的伤害呢? 如果当时丰绒花直接说了:“你现在连被我杀的自由都没有。”的话,杉樱当时恐怕是哭出来了吧。 “不对。” 我知道问题在哪里,问题在于这是事实,却又不是事实。 “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当时确实没有能力杀你吗?” 我见识过不止一次杉樱的身手,可以说并不在卓娜提亚之下。整合残兵杀进关的指挥能力也不是随便谁都能达到的水平。 -- 第127页 相比说丰绒花辛辛苦苦组织了一场空城陷阱最后却没有兴趣杀杉樱,我反而认为那是丰绒花最后却是杀不了杉樱,才对她进行了精神上的攻击。 而且这攻击卓有成效。 “我可知道丰绒花是什么人,她最擅长给自己找台阶下了。”永远不会吃亏的小狐狸,如此形容那个疯女人是最合适的。 “你还想着骗我?” 她却一点都不在意,坐回了位子上。“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你——你这不通情理的——!你这姑娘怎么油盐不进!”我的耐心也快到头了,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恨不得打她。但杉樱这人不能打。 真想不通为什么我总是会碰到这种哄孩子一样的事儿。 也不知道为啥唯独面对杉樱时候无论再怎么耐心都会变得不耐烦。再怎么想要好好相处,也会变得不可开交。 “说甚么同情,难道你当初舍身救你姐,也是因为同情她从身居高位变成死囚?” “我怎么可能会同情她。”杉樱道,“那是她是我姐姐,又是君王,所以我就觉得这么做于我最合理——” 她终于止声了,明白了我在说什么。 “她愿意答应让我来,是信任你是妹妹。她愿意与你决战,是敬你也是个女王。” “你这人。” 她愣了许久,终于低下头,轻声笑了一声。又磕磕绊绊地站起身来,断掉的腿还是没法站稳。 “我理解为什么罕姐对你情有独钟了,你们的无情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我最恶心的一种。”她的语气恢复了平常。似乎也接受了提亚的挑战,连称呼也回到了最早的模样。 “可能吧。”如此面不改色的劝我认识的妹妹去死,我对这句话一点都不怀疑。 “三日后,鹤翼川,引军不论,一决胜负。”她说道,“回去吧,给我的罕姐问好。” 我点点头,准备离去,她却在我接近大门时又叫住了我。 “李凝笙,等一下。”她喊道,我转过身来,“三日后决战时,我们互相指罪。告诉罕姐,把最后最大的要说的罪——留给我对芙蔻的罪孽。” “.……” 我点点头,却难以忍受脸上因为悲哀而开始扭曲的样子,逃似的转过了身来。 再见了,杉樱。 我如此在心中无声的告别道。 讨人厌的妹妹。提亚唯一的妹妹。直率的妹妹。喜欢发小脾气的妹妹。 我们或许本可以成为好姐妹也说不定。 却再也不会有如此的机会了。 **************** 只虎台门内,百姓们挤在街巷,挤在所有能挤着的地方。也有不少身强力壮者,拿着镐头木棒就和守军一起出城了。 地平线上延伸到尽头满是女直军队,箭镞插满了平原,就像芦苇,又是更像小麦。而守军与虎狼骑的尸体,也是铺满了大地,东倒西歪,皆是战死之人。乌鸦、飞鹫与苍蝇已经是漫天,进行着大快朵颐。 却又有序的受惊,从自己的食物上飞走。因为一支骑兵来到了战场当中,马蹄踏着尸体。 “将军,就在前面。” 一士兵领路到,丰绒花骑马紧随其后。而在那里,靠着一个巨石满是激烈抵抗的痕迹。血迹与尸体箭镞几乎堆了两层。 一人满身是血靠着石头而坐,时不时干咳,浑身是伤,脖子上贯穿了一支箭,而前面露出的箭尾似乎是被他自己砍断了,只剩半截箭插在脖子上。 “他脖子中箭后,还是抵抗了很久,杀了不少弟兄。”那士兵道。丰绒花没做作答,只是走上前去。 “李卫驿?” 她问道。李卫驿抬起头来看着丰绒花,只是点了点头。 “幸会,我是丰绒花。”她说道,然后上前与李卫驿并肩,靠着石头坐在地上。 “这一趟来打扰你死,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你,只是想聊一聊,可否缓一缓再死?” 丰绒花的语气像是很正式,李卫驿艰难地露出了苦笑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只有你和几百骑兵?” 李卫驿点头。 “难怪,一直以来都和我念叨你这个人有多强,今天是见识了。” 她仰头靠着巨石,也不在乎都是鲜血。 “我从我的温良玉那里听说了你的事,你的全家如何死的,你妹妹如何幸存的。我总觉得我们两个的境遇很像。”丰绒花望天说道,“可是为什么,你能够不恨大吕呢?怎么做到的,能说说吗?” 李卫驿又咳出了不少血,双眼变得空灵起来,又聚焦起来。等了半天后,才挤出一句沙哑的:“你,不,会,懂,的。” “是啊。”丰绒花继续望天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确实不懂你们这些人。你们也不懂我。”她说着,笑了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取笑你们。” 李卫驿的双眼越来越无神,他最后转过头来,让脖子上的鲜血流的更多,伤口被撕扯起来。仿佛是在向丰绒花表达什么。然后又靠回了石头上,没有了声息,也没有了任何动作。只剩下长长的出气声后,彻底失去了动静。 “已经不能说话的你,能做什么呢。我倒是很清楚。”她站起了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正如我所想,聊的很尽兴。” -- 第128页 她走回了侍卫们身旁,一下将道:“将军,只虎台门无兵了,屠否?” “屠?”丰绒花看向只虎台门,“李卫驿再死的晚点的话,我很乐意屠给他看的。可惜了。”她说道,“抢掠三日,别烧了,留着有用。” “是”将军答道。 ****************** 杉樱带着三千人来到了鹤翼川,而在那里则有三万左右的布谷德军等待着她们。杉樱在阵前一笑,明白了这一回卓娜提亚确实不打算再给自己逃跑的机会了。她把自己的两条腿捆在了马镫上,也用皮带把自己固定在马鞍上,以免因为短腿跌落马背。 双方君王在阵前带着亲信向前,终于来到了互相能看到,也能听到喊声的地方。 “暴君卓娜提亚!你殺父夺位,杀师驱相,四处征伐,灭部族四十,烧城池无数,罪大恶极,我杉樱以十箭联盟共推之女王的名义,在这里向你挑战!” 杉樱大声喊道。 “叛王杉樱!你不听王令,护叛部反我,又纠集军队偷袭我,杀我将士无数——又为了一己野心,无视亲友芙蔻惨死事实,反以此为由继续造反,”卓娜提亚顿了一下,让杉樱也面露难色,“罪大恶极,我以白鹰女王名义,要灭你!”她的话说完整了,也让杉樱终于如释重负。 君王一马当先,大军紧随其后。 十箭联盟人少,却人人不怕死,敢争先。如同恶鬼一般。布谷德兵排兵布阵,始终不被对方的骑兵冲散。 夕阳西下,我也听不到任何的打斗声,因为战场离我太远了。没心没肺的想想,甚至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并非如此,就算战斗的结果已经注定了,在提亚出征后,我还是感到提心吊胆。 突然疾风一吹,夕晖下的草原荡起一阵波浪直冲我而来,也让营地里的人捂住了眼鼻。我却连双眼都没有闭上,硬是看向那风。 风草之中,一朵花被疾风斩了首,从我眼边飘散而过。 “如此一来,就应该偿清了。” 战场上,已然没有了己方的活人了。应当是大战已经结束。 “如此一来,就可以……去见芙蔻了。” 一个白色的袍子从甲胄下露出个角,一个熟悉的身影俯下身来。不知怎的,就把自己抱了起来。 “想说什么来着?” 如此想着,却连嘴巴都动不了了。但如果是罕姐的话,光是眼睛应当就可以知道了。就可以传达到了。 “对不起。” 这是一生以来,都没能对罕姐说出口的话。 知道最后的尽头,如果能传达到的话,该多好啊。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这么任性。” 意识逐渐的远去,却感觉到视线发黑。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被遮住了。被她抱到了怀里。 好温暖啊。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呢? 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了。 这个姑娘,肯定已经流出了眼泪了吧。 真难看,根本不像个女王嘛。 如果——她没有当女王的话—— ——如果我——没有—— 那么这——温暖——应该——不会——到现在才——到来———— 这一日,两个白鹰在鹤翼川约定决战,一决胜负。 布谷德的白鹰女王卓娜提亚以三万兵力包围并消灭了十箭联盟的白鹰女王杉樱的三千人。按照习俗,杉樱与将士们将被厚葬,以布谷德君王之礼来祭拜。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二章 ~ 第51章 花燃尽 鹤翼川上,两军混战。 卓娜提亚与卫队冲锋陷阵,不久后队形散乱,卫队也少了很多人。 虽然说是三万人对三千人,但十箭联盟的三千精兵始终排兵布阵,以全身之阵与三万大军前锋对峙,不久后又在混战中陷入中军之前。始终如礁石于江流,始终不被撼动。 十箭联盟突然变换了阵型,以尖刀之阵杀向卓娜提亚的中军。 可能他们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以三千精兵对三千中军。一切就变成了一对一。再一次以决死的战斗来企图获取胜利。 卓娜提亚眼见骑兵潮水冲向自己,卫队也彻底被斩杀或是散乱。不得不亲自出刀,亲临杀伐。 她看到了远处骑兵当中,在大旗之下有一人身穿白衣扎甲,领着骑兵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进攻。那便是自己的妹妹杉樱,十箭联盟的白鹰女王。 如今这个局面,可以说是她对自己真正认真起来的作战吧。确实不同凡响,几乎可以说是极具天赋的指挥者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剥夺她的实权,确实是埋没了一代雄才的能力与壮志。 靠着十倍的人数差距,却还是能把战斗推进到面对面的拼死搏杀,卓娜提亚认同了十箭联盟的士兵对她的追随没有任何盲目的部分。 但是在她的眼中,这也并不是多么罕见的事。 被怀着决死决心之人面对面的搏杀,是第几次了呢?恐怕连第二次都不是了吧。 她想到了李卫驿,想到了温良玉,想到了安慕和无数曾经的敌人。哪个又不是如此视死如归的猛士呢? 她朝着自己冲杀过来,在第六个人被斩落下马之后。卓娜提亚一眼就看到了她用来在马鞍上固定自己的皮革,她并不打算为杉樱留情。 -- 第129页 她不打算做任何的仁慈之举。 与杉樱一隔而过,马鞍和马镫的皮革就被卓娜提亚斩断,杉樱转眼无法夹住马背,跌落下马,也不得不自己挥剑斩断另一只脚与马镫的固定皮革。 杉樱跌落后因为断腿而无法再站起,一个骑兵手持长戟向她冲去,却被地上的杉樱翻滚躲过,转眼又夺下了骑枪。 她拄着长戟又站起身来,布谷德兵们如饿狼见食一样纷纷围攻她,卫兵们挡下了很多,她自己则要面对更多。 杉樱完全没有落入下风。布谷德兵们一接近她,就被单手持剑的刀光剑影斩落。沾满鲜血的尸体在她身旁越堆越多,仿佛树下落了无数的红色秋叶。 卓娜提亚再度骑马冲锋,结果在接近时被杉樱斩到了小腿,靴子被砍透,迸出血来,整个人也跌落马背。 她吃痛,却表情不变,立刻站起身来再度徒步冲向杉樱。挡路的人被她不正眼看着就纷纷斩倒,没有一个人能见到第二刀。 转眼,两位白鹰女王终于又徒步面对面。卓娜提亚一头白发编成了以往一般的大辫子,随着杉樱因为卓娜提亚的闪躲斩飞她的头盔,白发全部露了出来,转眼又落了无数红。 刀光剑影,两人的拼杀迅速,没有呼吸的空余。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就连旁边拼杀的士兵们也不自觉的远离了二人,让开了一圈无人地。 毫无保留的二人,杉樱却缺了一只手,缺了一只脚。持着长戟支撑身体的手无法再提供战斗,断掉的腿也无法蹬地进行有效的突击。 卓娜提亚却一次突击,终于打飞了杉樱手里的三日月弯刀,它旋转着飞落到远处。 她没有打算留情,正如一开始。 第二击对准的便是脖颈,虽然杉樱下意识用另一只手里的长戟来遮挡,它却肯定已经没有任何效果了。 虽然是在格挡,卓娜提亚却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杉樱已经放松的神情与坦然的眼神。 她放弃了继续抵抗。 一声脆响,长戟断裂成两段,枪头旋转飞去。 断颈的手感,却没有鲜血泼洒一身。 回过神来,只看到春风满面,手中也没了刀剑,身上也没了甲胄与鲜血。只是穿着平时的华服而已。而在面前,站在大树另一旁的是同样如此的杉樱。 “鹤翼川决战,结果是这样吗?” 卓娜提亚开口道,杉樱摇摇头。 “最后的机会了,你要说的就这个?” “我也不知道。”卓娜提亚低下头,看到的是脚下松软的绿茵。“既没有安乐净土,也看不到往生尽头。我什么都没能找到,只是在不断地杀身边的人。” “有哦。”杉樱笑了出来,“一直都有,只不过不属于你。” “哦?”卓娜提亚抬起头来,“不属于我,吗?” 她这才注意到,绿茵与树上的花海,只属于自己这边,而在杉樱那边,大树的另一半是枯枝,大地是荒原,大地的尽头只能看见昏暗的,难以分辨的地平线。 “我一直那样对你,威辽之战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是姐妹的天性。”杉樱道。 “那你为什么要起兵,不惜付出那些代价?” “那是我的人性。”杉樱道,“罕姐,你最后对我的关照,我很高兴。” “这都算不上是姐妹的关照——”她低下了头。 “对不起。”杉樱说道,“对不起,罕姐,一直以来这么任性。” “这不需要道歉。”卓娜提亚却还是低着头。 “当初,看到那个棺木被揭开,看到芙蔻的遗体时候我突然懂了,终于懂了所有的事,懂了罕姐一直以来的感受。我也一直是逼着罕姐前进的人,真的对不起。” “不,你没有——” “可是懂的太晚了,什么都太晚了,最后还要罕姐来帮我。”她继续笑了,卓娜提亚终于抬起头来,也跟着笑了起来。 杉樱一边笑着,一边抹了抹眼睛:“变成大人,真的是好可怕的事。只有大人,才会笑着笑着,哭出来吧?” “杉樱……” “罕姐,君王之礼,作与众人,姐妹之事,心知即可。我只希望,希望你不后悔生命里有过我”杉樱一歪头,笑容也变得无邪起来。“罕姐,每逢春天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春天只会有一个五月,如果——————” 杉樱已经是少女时的模样,离她越来越远。对此满不在乎一样的,她还是在笑着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听不到了。无论是闲谈,告别还是哀叹之声,都已经传达不到。 长戟的戟尖旋转着掉落下来,猛地落在地上,向下立在了那里。唯一的白鹰女王手持细弯刀,一抹红墨浸染身上,在白色之上格外惹眼。 *************** 当卓娜提亚的军队从鹤翼川归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大军并没有如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兴高采烈,人人面带笑颜,充满着胜仗的喜悦。 将近一年多前杉樱掀起的十箭联盟内乱,在辗转了大漠、草原、高山和关内数个战场之后,终于在鹤翼川的决战当中落下帷幕。云游诗人在军营中唱着那些诗篇,成了我了解鹤翼川决战的少数渠道。 “白鹰振翅而飞,却遇上了自己的对手。 就连大地与长空都想不到的事 烈日之下原来有两只白鹰。 -- 第130页 她们撕扯起来,飞上九十九重的高空天庭,又遁入八十八重地府黑洞。 群星暗淡,日月无光,诸神都为这悲壮的大战流泪 自诩最英勇的修罗与夜叉们都羞愧的不敢露面。 阿依拉女王的后裔们自相残杀,命运的降临如此残酷无情。 就连中原的金色可汗也深受震撼 就连西域的安族人都胆寒躲藏。 从此天下只有一只白鹰 从此草原上只有一个白鹰旗。 苍天作证,厚土印证。 不需要时日,因为日月之间就是一日 不需要记载,因为音韵之间一切流传, 凤凰可能不是凤凰, 但白鹰就是白鹰。” 这样的歌谣传遍了军营,我想就这几天的工夫,这不知道由谁创作的叙事歌可能就会传遍草原,传到后代去。 就连最后那句暗讽我的词都会被传下去。 卓娜提亚曾经告诉过我他们部族的祖先,阿依拉女王的故事。 传说阿依拉女王的父亲是一个高十丈的巨人,眼光却连牧羊产羔的地方都够不到,阿依拉女王受了天命,是一个全身发光的白鹰钻入母亲的腹部后所生,天生聪明英勇,却因为父亲与兄弟的嫉妒而备受欺凌,部落也因为她父亲的昏庸而濒临灭亡。上天见到了这景象于心不忍,于是有一日,一只凤凰从中原飞到了草原来,叼起一朵毒花飞进了她父亲的喉咙当中,那巨人父亲便被毒死了。阿依拉女王就拨乱反正建立了布谷德部落,成为布谷德第一代女王,并且消灭了仇敌蠕蠕国。 卓娜提亚后来与我说,她在朝尚阁时读了前朝大允朝的史书,从外国传当中找到了芮国传,确定那就是她祖先的世仇蠕蠕国。 芮国的屠厉可汗向大允称臣,并朝大允皇帝求亲,皇帝派出了自己的女儿出塞,半路被生蛮掳走,再无消息。 卓娜提亚说,她大致猜得到当时的情况。 肯定是与白鹰相对的后人们称呼她为凤凰。 如此说的话可能有些牵强,我也如此问过。但是卓娜提亚说过,在漠北的旧龙城遗迹的布谷德陵墓中,被供奉的圣物就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凤冠银饰,被布谷德人视为最珍贵的宝物。它当年被北伐的河西军抢走,阿依拉女王的棺木也被烧掉了。 “凤凰可能不是凤凰, 但白鹰就是白鹰。” 卓娜提亚确定了确实存在那样一个因为记述的疏忽,从人变成了凤凰的中原公主存在。布谷德人们始终认为女王上位是白鹰降临,如果再有凤凰再临就是天意下的大运到来。 可能是布谷德人觉得我是在有意把自己带入到他们崇拜的凤凰当中去,或是觉得我在卓娜提亚身边德不配位?就连给卓娜提亚和杉樱写的叙事诗中都要酸一嘴我。 可我也不在乎,我不想当李逸笙,更不会把自己嫁接到传说中的任何人身上。 夜深了,军营里终于也听不到作乐喝酒的声音。 卓娜提亚一个人在毡房里,坐在垫子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我一直没有与她说话,希望可以让她一个人好好静一静,但总觉得她现在更需要有人说话。 “怎么了?提亚?”我开口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她说道,“你记得杉樱的样子吧?” “嗯?”我有些不懂她想说什么。“说实话,在我觉得没法接近你的最初的时间里,杉樱是我少数信任且可以交谈的人。”想想,我还是直接说了真话。 “杉樱啊,本来是个非常任性的孩子,而且脾气秉性不是很好,从小喜欢乱发火,也总是自己被自己气哭。——对啊,她一直都是个爱哭的孩子,就算遇到你的时候也会哭。” 确实如此,她一生气就喜欢哭。 “总是一个坏脾气的爱哭鬼的样子,当初天天与我吵架,吵起来后就会哭,一直这样,一直这样,当时真的让我感觉烦死了啊。” 她的表情像是在说一般的趣事一样,怀旧着,还有笑颜。 “可是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死了之后,我记得的模样,每次想起来的模样,都是杉樱笑的样子了。每次想回想一下吵架的样子,我却只能回忆起杉樱的笑容。”她的双眼像是硬撑着,却阻止不了泪光,就算脸上带着再好看的笑,也看得出来非常勉强。 “提亚。”我上前去,轻轻抱住了她,她却还是不肯哭出来。 “大家都在逼我,这么多年来都在逼我。却也在逼她。这孩子都懂了的道理,我却在最后才懂,我算,我算什么姐姐。” 她的哭声从喘息,到隐瞒,最终则像决堤一样,再也无法隐藏。 如此这一天,我刚认识卓娜提亚时还曾没心没肺的妄想过,如今却成真了,我也没有当时想的任何的高兴或是满足的情绪,只是觉得为她担心,为她一起心痛而已。 这一日,卓娜提亚失去了世上唯一,仅存的亲人。 *************** 在决战后的一天,也就是卓娜提亚于鹤翼川祭杉樱的前一天,她亲自写了一封信,遣使送到了莲华城属地里东征西讨的丰绒花手里。 而在当时,丰绒花虽然听说了杉樱的军队向西有了动向,却并不知道姐妹之间定下了决战,且已经通过决战分出了胜负。 “卓——女王的亲笔信?” -- 第131页 她收到传令兵带来的信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丰绒花刚刚听到鹤翼川决战的消息,但却不怎么相信这个传闻。 直到她看到信里卓娜提亚亲自写明了这个情况,才明白传言就是真的。 “令你马上至白山老营见我。我以大将之礼,功臣心腹之遇款待你。你可以携带任何数量的军团来见我,你可随意带着任何人来见我。我会与你最好的盛宴,到时候你就可以畅所欲言,我会全部倾听,以最亲近的态度对待你。庆祝本王消灭了十箭联盟之乱,也庆祝你消灭了莲华城之叛乱。” 信中如此说道。 一次庆功会,而且对她完全没有限制。换言之,就是说卓娜提亚对自己是完全信任的状态。这本应该是自己最想要的情况,因为之前每次见卓娜提亚,她都需要被层层把关,被防备,任何企图亲近的行为都会遭到冷漠的回应。 如今,她似乎是心情大好?或是因为经历了在中原的大迂回和鹤翼川决战,心境发生了变化? 明明是对自己最好的情况,丰绒花却觉得哪里不对劲。而这份打自心底的怀疑,也让自己感到了更甚一层的厌恶与不适。 连带兵都不限制,这就说明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这究竟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不对。” 丰绒花突然想到了自己写给杉樱的信,想到了自己在莲华城废墟摆下的空城之阵。 可那是有莲华城一座城打掩护下,才能无视对方兵力,只要进城就等于进套的作战计谋。而在白山老营,除了白山山脉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草滩。根本不可能藏匿太多兵力和工事,做出任何足以无视一定程度人数差距的偷袭。起码以丰绒花一直以来的带兵经验而言,她根本没见过在这种地形上做这种事的例子,也想象不出来。 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自己的怀疑显得又像是辜负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好意,也像是胆小和怕死到一定程度的癔病。才更加令她不快。 “将军,还有一封加急信。”那人说道,丰绒花的心思全在卓娜提亚这边,心不在焉的接下了属下递过来的第二封信。 “是谁?” 她问道。 “辽东军参将梁都。” 属下答道。 “噢——”她心不在焉道,突然才意识到问题,“等等,梁都梁文中,梁匀的弟弟?他什么时候成了辽东军参将了?” “梁都不从兄,收十万辽东军,自任参将,要来投将军。” “梁家兄弟,当初可都对我女直签军不屑一顾,今天倒来投我了?”丰绒花没有起伏的假笑两声,“我记得梁都的那个傻子兄长,梁匀,不是占了京城又是定国号又是自立皇帝的吗?他不去投皇帝,来草原上干什么?” “将军,梁匀立伪朝,被辅国公刘旺攻,京城破,梁匀烧紫禁城,自焚宫中,伪朝遂亡。太师樊战又攻占潼关,梁都被两方追杀,又恐两人相争波及,故有意北上来投将军。” “绒花军如今势盛,但兵力不足十万,他一下子带着十万人来我这里。到时候我是女直万户之主,还是他是?”丰绒花道,“让他滚。” “将军,大军北上,又是穷寇,若不用无处可去,必铤而走险啊。” “可是……” “循将军旧例,以规定割出其首,化其军势,以各军头领主瓜分兵力,梁都自就势微,不是吗?” “可恶。” 丰绒花自然也想到了自己面对投军时常用的手段,但是如今卓娜提亚的书信让自己感到更加在意,反而有一种方寸已乱,无心留恋俗事一样的慌乱感。明明都是好事,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总之,先放一边。”丰绒花道,“温良玉的寇兵,有消息吗?” “最后一次报告是在虎牙山上,但至今没有找到。” “他们剩下的兵力不会太多,应该不会和李卫驿一样主动跳出来了。”丰绒花说到这里,非常消沉地叹了一口气。“我先……咳咳,先带五千人,到白山去见女王吧。” 丰绒花带着五万人,从莲花城外动身,朝着白山而去。 与此同时,丰绒花的亲笔书信也被送往即将出关到草原的梁都参将处,要求他分割军队,带小股随从到莲华城去,否则就不接受他的投诚。 十万人虽然多,但辽东军久受逐鹿之苦,后勤粮草应当是无法再支撑他们在草原再度对守株待兔的各个部落发动大规模的会战,这也是丰绒花对他的重视程度不高的现实原因。如今丰绒花更在意还是卓娜提亚请她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走过战场的路并不算多危险,很多的疮痍实际上都是绒花军自己制造的场景。流寇也好,散兵游勇也好大部分都遭到了消灭和降服,只有少部分逃到了山上苟延残喘。大部分人都随着流民逃入了关内,布谷德原本设置的太守和常守部落系统全数遭到了毁灭性打击,相比说遭到破坏,不如说已经不复存在了。 从大吕西部延伸出来,控制整个西域的莲华城和周边,在这一次数万绒花军的突袭和破坏之下,一年之内就彻底成为了无主之地。没有一处完善的城镇,没有一座完好的房屋。 丰绒花一队人从莲华城外出发,北上连续经过了好几处己方比较大的军营后才向东进发,朝着白山山脉下的白山老营而去。土地逐渐变得荒凉干旱,热浪中扭曲的白山山脉也开始映入眼帘。 -- 第132页 白山老盘里驻扎着布谷德大营,绒花军到来时先锋官先行通报了丰绒花要来,军队则在营盘外等待卓娜提亚的命令。按照往常来说,卓娜提亚不会允许丰绒花带着军队进入大营,她必须卸下武器,带着几个随从,还有被布谷德侍卫监视着到大营去,而且入了大营后不准骑马。 但这回先锋官带来的消息并非如此,卓娜提亚允许她以亲信的待遇带兵带人入营。绒花军不需要在营外驻扎,可以享受布谷德大营的物资补给。丰绒花也被允许直到面见女王为止都可以骑在马背上。 “女王改变心意了啊。” “将军要发达了” “女王会不会把莲华城辖地分给将军?” 下属们小声讨论起来,进入大营时,人们纷纷让出道,一条宽敞的道就直通金顶大帐。令绒花军的监军与军头们都觉得心动不已,感受到了自己终于攀爬到了布谷德帝国顶层的苦尽甘来和期待感。 只有丰绒花在队伍最前骑着马一言不发,部将们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并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队伍在金顶大帐前停了下来,在阶梯的尽头,大帐的门口,身穿白色华服,带着银色王冠的卓娜提亚等在那里,背后站着无数的部将与万户长和大臣,皆身穿华服正装。这就是布谷德迎接胜仗将军的最高礼节了,面对这样的待遇,丰绒花就算再面不露色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惊讶,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种事居然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也身穿绿衣站在卓娜提亚的身后,没有了那些繁琐的头冠和装饰,可能在这群人里显得不会很显眼,但丰绒花明显扫过一眼就注意到了我。 丰绒花翻身下马,部将们也纷纷下马,对着卓娜提亚行了单膝武礼,卓娜提亚走下阶梯,我也跟上上去,后面的人们也跟了上来。 她一步步走到丰绒花面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如同草原上亲切的人们会做的那样将双手放在了她不宽的肩膀上。 “你终于来了。”卓娜提亚说道,语气平缓。 “我…”丰绒花是很懵,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看到卓娜提亚的一头白发还是惊到了,“您的头发?!呃,抱歉,我是说……感谢陛下。” 丰绒花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卓娜提亚则拉起她的手腕走向大帐,我们纷纷让开路,然后与丰绒花的部将们一起跟在后面。 而在大帐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宴席。丰绒花的座位被设置在了卓娜提亚的旁边。 至今为止,丰绒花受到的所有待遇都是立功亲信心腹才会有的待遇。 宴起,歌舞升平。我在身份上只是一介丫鬟,并没有资格在宴会上有自己的席位,所以只是拿着垫子坐在卓娜提亚的背后,就像其他领主的贴身丫鬟一样。 丰绒花看样子没有什么胃口去享用眼前的佳肴,也没有心思去看舞。卓娜提亚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一些事,她就有一句没一句应答,她无所适从。 “陛下……”她突然主动说道。 “怎么了?”卓娜提亚道。 “莲华城的事,您真的……” “别再对我用敬称了,你我平称就好了。” “可是,您还是女王啊。”她有些为难,“我只是签军的将军,外户的首领。” “怎么会,你就是我的平辈,我愿意这么说,所以事实就是这样。绒花,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愿望,你应该全部说给我,我都会满足你的。不需要对我拘谨。” 卓娜提亚的话非常温柔,也让丰绒花更加不适应,也让我不得不想,她以前对丰绒花是有多苛刻?只是说几句好话就变得找不着北。 “我所欲的?”丰绒花一听到这句话,仿佛有了一点想法,终于想起了自己要做什么一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像是做准备一般,然后说道:“我可不可以,叫您姐姐?” 她的表情说完后就不是很有生机了,应当是默认了肯定不会有好的回答。 “可以啊,绒花,你就是我的妹妹。”卓娜提亚笑着答应道。 “呃?” 丰绒花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卓娜提亚也说过,丰绒花如此恳求过很多次,甚至不是想要相认姐妹,只是叫一声,她也从未答应,从来都是厉声拒绝。 如今却简单的被答应了,她不知所措。 “姐——姐姐?” 她叫了一声,卓娜提亚就点点头。 丰绒花笑了,却不是凄惨的笑容,也不是甜美的笑容。而像是看到了什么荒唐的事物,因为那荒唐和被戏弄一般的感觉而笑了一样,带有愤怒的笑容。 “这,这算怎么回事?您把我叫过来,什么都给我,这是想做什么?”丰绒花的语气变得低沉,语速也快了。 那是地牢里对我设套结果失败时,才会看到的罕见容貌,丰绒花恼羞成怒的样子。 她拿起了一把餐刀。在场的人都用餐刀割肉,没有人觉得奇怪。 她将餐刀对准了自己,然后突然又像是反悔一样又正握在手里。恐怕她心里现在也在经历着难以言喻的斗争吧。 “您不是说,您需要威严吗?不是说无法忍受任何对自己人动手的叛乱之举吗,不是——不是还说不准我做无畏的破坏吗?您——您的威严,您不要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拿着餐刀的手上甚至透出了青筋。 -- 第133页 “我的威严?那时候对你太苛刻了,是我的错。我应该对你道歉,原谅我这个愚蠢的姐姐吧。” 卓娜提亚却直接用最柔软的语气道歉了。 “——开什么玩笑。” 听到这句话,丰绒花整个人仿佛失神一样,双眼瞪得很大,握紧餐刀的手也放松了。 “你这——这算什么样子。这样子能治理好你的帝国吗?你连我——连我在做什么你都不知道吗?居然真的一点防范都没有吗?您怎么回事,脑子出问题了吗?”她一连说了很多话。宴席变得很乱,下面的部将们喝酒作乐,也没注意到主位上的事。 “是因为她吗?”她看向我,“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你这个白发的女人和我的卓娜提亚姐姐会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我会很让你失望。所以我希望绒花作为妹妹能辅佐我,帮我治理帝国,帮我稳住局面。”卓娜提亚继续说道。 只是两三句话,恐怕已经把原来那个威严和不可及的样子不可逆的从丰绒花心中破坏掉了。 “喂,我可是,把您的莲华城夷为平地,在那里把您的妹妹打到失去斗志失去主力。我可是杀死了芙蔻的人,还背着你——” 丰绒花语气颤抖着,话还没说完就被卓娜提亚打断了。 “你那是大功一件。如果没有妹妹把十箭联盟削弱到破灭,我也不会那么简单约战成功解决内乱。芙蔻和贵吉尔氏族就是叛逆,如何处理都不过分。” “可是,很多你不知道……” “你是将军万户,你自己定夺,我管不着的。”卓娜提亚道,“你肯定是对的。” “……” 丰绒花沉默了,她放下了餐刀,不由自主的耸起了肩膀。宴会气氛还是很热烈,我却能感觉到丰绒花这边一切都变得不妙了。 晚宴持续到了深夜,众人都醉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才算散了。卓娜提亚没有让我与她共住一个毡房,而是拉着丰绒花要与她同枕。她在侍女帐旁为我弄了一个独立的毡房,也有几个卫兵看守。 那一夜我却没觉得哪里不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吃醋或者是不快活的感觉。 真的没有! 就算盯着毡房的圆穹顶看到很久,眼睛都酸了,油灯灭了又点睡不着,我也绝对没有因此去感到嫉妒或者吃醋。终于在磨牙磨到槽牙都有些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临近了黎明,只听到穹庐外似乎有一阵骚动。 走出毡房便被卫兵拦了下来,但我确实听到营地里有密集急促的马蹄声。 “怎么回事?” “绒花军有人出营逃跑了。”卫兵说道,“姑娘,小心些,不要乱跑。” “会是谁?” “监军刚看到其他绒花军的军帐没什么动静” “少数人出逃?”我问道,卫兵摇头。“那算了,我得去问问你们卓娜提亚。” “姑娘,您——” “没事,你们也跟过来。” 他们几个经常被指派保护我,也算是熟人了,便点点头,跟在了我后面。一路营地里有很多士兵乱跑和检查,也有骑马的人企图出营追,但大部分管事的都醉的不成样子,始终没有有效的管理和指挥。 “姑娘!” 猎犬将军站在罕帐外带着一群卫兵,一看到我便走上前来。“姑娘怎么来了?营地里好像有乱子,不安全啊。” “卓娜提亚不知道吗?”我问道,“这么吵还睡得着?” “有人说人影是从罕帐这里跑出去的,我就马上带人保护罕帐。但是罕帐里女王和绒花将军都没出来,应当是没醒,我们也没叫醒她们。” “这不是胡搞吗,至少得告诉你们女王有危险吧?她是那种一睡着什么都不管的人吗?”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他们的不靠谱,就把猎犬将军和侍卫们训了一通,然后准备去进罕帐。 “提亚,醒了吗?我可进来了。”我在门外叫到,然后推门而入。 灯笼还亮着。 但帐篷里只有一个人。 提亚头发散乱,倒在地上。 地上是一滩鲜血,渗入了毛毯里面。 就连提亚白色的发梢,也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了。 “提亚?” *********** 丰绒花策马飞奔,同时也有一百多位绒花军当中的精英也夺马跟了上来。 她这一回并不是奔向某个目标,并非是飞驰,而是逃跑。恐怕这一生到这里为止是第一次如此迅速的逃跑吧。 以至于军营里的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只有自己的心腹精英们反应过来跟了出来。 之前在罕帐里,她想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对所有人索求的事情。看着卓娜提亚解开辫子,换上了白色的丝袍,她却始终没有更衣准备就寝,而是命令丫鬟们出去。 卓娜提亚点了点头,仆人们才出去。 “怎么回事?绒花妹妹?”她问道。丰绒花低着头,等了良久后才开口。 “我可以叫您姐姐,是吧?” “是啊。” “那么,姐姐,我还小的时候,经历的那些事情,我知道,杉樱也说过——我,”她有些激动,又语无伦次起来。这太奇怪了,丰绒花想到,自己明明从未如此。“芙蔻也好,杉樱也好,都过去了。但是我还是想问问姐姐您,您,难道就没有对我,感到过歉意吗?” -- 第134页 卓娜提亚的眼神仿佛在那一瞬间变了,让自己一瞬感到了寒冰贴脸一样的寒意,它却马上又变了回去。 “可以哦。”卓娜提亚答道,“我以前清算了好几个氏族,确实里面有恩泰氏族。我当时是没有办法,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领主们会反抗我。”她说道,“但是,罪过就是罪过。我当初把你和你父亲流放到辽东去,本来以为不会害你,却还是让你受尽了苦。是我的错,我为此向你道歉,妹妹,对不起。”她的语气很诚恳。 “所以,你,道歉了?”她惊了,娇小的身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是啊,我一直希望得到的一切,都这样来了?” “希望的一切?”卓娜提亚问道。 “不对,不该是这样。原来只是这种东西?我居然以为这样,我就不恨你了?我——”她捂着脸,跪倒在地。 一直以来得不到的东西,为此甚至发了疯一样多了很多事。但是最后却莫名其妙的都得到了?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落到自己手里了?甚至那个李凝笙也失去了地位,被自己就这样取而代之了? 到手之后才发现,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完全不一样。本来以为可以在这种高兴的氛围里自己自尽的,但却觉得一点都不值得,因为没有感觉到任何自己期待的东西。 是啊,自己期待的东西归根结底都是别人给予的东西,要如何都是别人的脸色。那么定价如何实际上还是别人说了算。自己觉得珍贵无比,实际上别人并不当那么回事,只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就能办到? 明明是让卓娜提亚女王又变回了自己的姐姐,还未一切道歉了,在这尘世间应该是没有人能够办到的事才对,为什么会觉得,一点都没有如意? “原来妹妹恨我吗?” 卓娜提亚开口道。 恨你?那种感情如今看来到底是恨还是爱,已经分不清楚了。但是毋庸置疑的是,自己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起这感情的真实性来。 “原来妹妹一直都恨我啊,我还以为—— 绒花最恨的实际上是自己呢。 ” 怒目圆睁。 她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如此的感觉并不是当时直观的感受,不是自己尊严或是理性的回应。 而是本能。 本能一般的愤怒,本能一般的从怀里抽出了自己的匕首,本能一般的划过她的脖颈。 一道光,在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那割开脖子的触感残留才变得真实了起来。她不解的看着自己,伸手捂住了脖子一侧的伤口,却止不住鲜血不断流淌。 我做了什么? 丰绒花看着手中带血迹的匕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再看向卓娜提亚时,她的白袍已经被染红了一片,还是不解的盯着自己,然后倒在了地上。 我做了什么?我在干什么? 不要这样看着我啊。她的匕首落到地上,心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她想起了芙蔻死前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的眼神。 鲜血就像是止不住一样,但更多是对做出这种行为的自己感到不可置信。 是啊,当时还觉得那是有意义的杀戮,是一种牺牲。 原来如此,当时是在自己骗自己啊。原来一直以来做了那些事,让自己坚信很多事值得,很多事快乐,都是自己骗自己啊。 因为不得不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断地在可怕的事情里面循环着,如果不骗骗自己的话,会发疯的吧? 可是,如今想想,道歉就自刎什么的,不是当时说出来骗杉樱的话吗?为什么现在自己也相信了呢? 说过的谎言太多了,自己都无法分辨真相到底是什么,原来真的会有这种事的吗?初衷是什么,目的是什么,这种事在不断地变形、欺骗、妥协和乱来后,恐怕自己也难以说清楚自己心底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吧。 逃跑。 无法再解释,无法再续行的状态下,就只能这样了。 丰绒花在马背上持续逃跑,却不断想着这些事。她甚至没有好好的规划逃跑的路线。属下们认为布谷德应该警戒了周边,而这边绕路躲过外岗的时间已经让对方有时间对外通报,只能不断地绕路,并攻击一些比较小的驿站来补充补给,以图回答莲华城绒花军大营。 虽然丰绒花的精神不太稳定,但属下们还是坚信回到营地后她会率领大家打败企图复仇的布谷德人。 逃跑的第三日,他们又攻击了一处驿站,杀死了驿站里的几个看守后享用补给品,煮肉、喂马,磨刀,拿箭矢。 “将军,从逃出来时候起,您一直不太好的样子。”一属下道。丰绒花只是坐在那里喝汤,却不吃肉,令他们觉得很费解。 “我没事。”她淡然道。 “您不好好吃的话,会没力气回到大营的。” “没事。”她还是淡然的说道。 丰绒花的样子完全不像以往任何时候,也不符合属下们的任何印象甚至是幻想。在这种布谷德人随时会追上来的时间里,她的情况令属下们感到着急。 突然远方传来号角声,属下们纷纷放下吃的,拿刀拿弓围着篝火寻找敌人。他们看到了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群骑兵,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被追到了吗?将军快走,一些人留下断后!”那属下道。 -- 第135页 “布谷德人吗?”丰绒花完全没有站起来,只是喝着木碗里的汤,坐在火堆旁看着远方地平线上越来越多的骑兵。 “嗯?”她发现了异状,属下们也发现了。 “将军,那是大吕的大旗!”他们喊道。 丰绒花手中的木碗落地了,肉汤洒一地。她站起身来,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队,双眼开始放光,整个人仿佛恢复了生命一样越来越高昂。 “是,是温良玉!我的温良玉!她来了!” 她欣喜若狂,终于也拿起了重弓站起身来。 “温良玉,不会放弃我的,我就知道!” 她笑道。而排成一队的女直士兵们纷纷拉开弓,准备对着来袭的骑兵发动一轮齐射。 ********************* 那一夜,温良玉来到了虎牙山的山脚下,在一处隐秘的洼地驻扎了军营。虽然她很担心李卫驿的情况,但是绒花军开始了扫荡,她不得不躲避对方的优势兵力。 “卓娜提亚不肯帮我们,布谷德会帮绒花军的。” 面对送去卓娜提亚处后又空手而归,什么口信都没有被告知的使者,她的属下道。 “卓娜提亚把我们的使者放回来了,就是有戏,只是没明说罢了。”温良玉道。她卸下了重甲,穿着普通的袍子,只是露出的双手与脸上缠满了白布,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坐在一个岩石上。对属下们而言这模样比铁面还要煞人。 “温将军,还有一个消息,是我从布谷德大营听来的。” “什么?” “李将军,李卫驿将军,在只虎台门战死了。”使者低着头说道。“李将军攻击了围攻只虎台门的绒花军,被丰绒花亲自攻杀了,首级被斩下悬于城楼三日。” 使者说罢,却没有任何回答,也没有回应,便继续低着头。 直到他听到了什么东西滴到地上的声音。 寻着声音抬起头来,才看到坐在岩石上的温良玉握紧了双拳。缠在手上的白布因为钻进的拳头嘎吱作响,也浸染了鲜血。鲜血从她的双拳,低落到了地面上。 “李卫驿……死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双目圆睁。 “二哥……死了?” 我的声音在颤抖。 那士兵跪在地上不说话,我却觉得心里一下子少了一大块。 刚安慰完失去妹妹的提亚,我就被告知失去了哥哥。这一瞬间就知道了自己的安慰有多幼稚,根本无法填满这种突然出现的空虚。传令兵出去了,毡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要讨回来,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 头一次,如此没有任何顾虑的,直接的说出了自己的敌意,自己的攻击性。 “我不会再原谅丰绒花了,不会有机会了。” “笙儿。”提亚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冷静点。” “提亚,难道是想劝我?” “不,只要你想,我就帮你。” “怎么帮?”我问道,“那种死了都会高兴的疯子,难道你会遵循我的方法?” “会的。”她说道,“我肯定会的。” “不,不行。”我站起身来,我知道她说的是我以前讲过的一个设想,但那对我来说只是设想,太危险。“这种事对提亚太危险了。” “笙儿去杉樱军营时候,不是说那次冒险行为会补偿我吗?”她说道,“这就是我所说的补偿,这回轮到我来冒险了。” “可提亚是女王,怎么能冒险。” “人总是要任性一次。” 如此说着,她还是投身到了那一切当中去。 人总是要任性一次吗?在床边等着她醒过来,回想着她说过的话。心中对她感到了愤怒,对自己也感到了愤怒。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做这种事,为什么我要允许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 不值,太不值了。 就算是为了二哥,我现在也开始觉得不值。失去了重要的人后,用另一个重要的人做赌注去报复,这算什么人该做的事。这难道不是丰绒花这种疯子才干得出来的事吗? 如果我对着二哥的遗体说得出这些所谓的计划,所谓复仇的设想。他恐怕会直接跳起来反驳我吧。 她咳嗽了一声,被我握着的手也反过来握紧了我。 “提亚?!” 我惊道,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我拿起一碗马奶喂给了她,她轻轻地抿了几口后,又大口喝了好几口。流了那么多血,她应当是非常渴了。 “我……是怎么?”她看了看周围的模样后,虚弱的问道。 “你被丰绒花砍伤了,失去了意识,应当很不妙才对,但是军医说提亚撕下衣服缠住脖子的举动救了你自己。我昨晚吸出了淤血,涂了药材。就等你醒过来。” “我不会睡了三天吧?” “你只睡了一天半。”我笑道。 却不知不觉视线变得模糊了,喉头酸痛,赶紧用袖子擦起眼睛。 “对不起。”我说道,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需要道歉吧……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那么生气……” “不,对不起。”我继续说道。,握紧了她的手。“又让你受伤了,对不起。” ******************** 荒原上,女直士兵们都已经丧命了。虽然有一百人,但是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吕军和贵吉尔氏族军队,还是尽数战死。 -- 第136页 而温良玉这边,实际上也只剩下了十多人不到。大部分人都是被弓箭所杀。 夕阳下的大地荒野被照耀成了赤红色,鲜血浇灌了荒芜的土地。 而手持李卫驿的柳叶佩刀的温良玉,与丰绒花交战起来。所有人都让开了道,看着两位大将的对决。 丰绒花满面幸福,她踏地而行,一瞬就出现在温良玉面前,两道寒光却被温良玉的战刀挡下,发出脆响与火花。 火花迸出,照亮了逐渐转暗的大地。 丰绒花持着双刀横斩,温良玉立战刀而挡。兵器轰鸣,击声刺耳,鸣声悠扬。 丰绒花的双刀在距离温良玉缠满白布的脖颈只几分的距离被挡,两人青筋纷起,星目圆睁,火花与尘埃仿佛定格半空。温持刀的手也已经被自己握的满是鲜血。 毫无保留的招式。 突刺。 劈砍。 挑动。 每一个招式都是致命的杀招,发出之时就注定了无人能招架。却也被挡下。 如小小的雷暴,雷击与花火不断发出,可能从远处变得黑暗的白山,也看得到这驿站废墟上诡异的一闪一闪。 刀光剑影,杀意碰撞。每一下都照亮了昏暗的荒地。 丰绒花以诡异的角度发起了攻击,也带着更致命的二段斩。但都被温良玉以单刀格挡。 她心中一暖,太懂我了。就算是恩交,也从未觉得如此交心过。仿佛之前关于卓娜提亚的那些可怕、荒凉的记忆都已经不复存在。 “温良玉,你是我酝酿多年的美酒。”她说道。“我要尽兴的品尝你!” “哼。”她只是冷哼一声,仿佛不屑一般。丰绒花在战斗中开始落下风,温良玉越是报仇心切,越是痛恨自己,就越令她感到兴奋。 来啊,这才是我丰绒花值得的终末。给我吧,给我悲惨的死法吧。 她如此祈祷着,呼喊着,也坚信温良玉听到的这些声音,坚信上天也听得到这些声音。 温良玉的剑把已经成了红色。身上也随着长时间的打斗开始出汗。 出汗?她根本没有可以完整出汗的皮肤了吧。有的只是刺痛,渗出白布的鲜血,滚烫炙热的鲜血。 丰绒花深吸气,她看到温良玉身上冒出了烟,仿佛整个人已经开始着火。那刀也变得炙热,发红起来一样。 “太棒了,你真是太棒了!”她再度猛攻,但是只看到赤色的光闪过,手中的一个短刀就飞上了天。 看不清,完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 温良玉此时,只见到中原一望无际的干旱荒地,又看到了见不到尽头的流民群,还有空中遮天蔽日的蝗虫。 “我乃!” 一刀劈开了那过往,又看到了从地平线尽头飞来的火流星,还有残破不堪的城墙。 “大将!” 又劈开了那些过往,只见到平日里山寨里的兄弟们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每个人都在笑,都在向自己敬酒。 “温二娘、温良玉是也!” 一刀刺击。 眼前的画面变成了丰绒花痛苦的面容。 她为何如此痛苦呢?那战刀刺进了她的小腹里,那里原本有一个疤痕。 但刺的不彻底,丰绒花握住了刀身,挡住了大部分的力道。 虽然乍看之下,温良玉这种高大的女将对战娇小的丰绒花颇有欺负人的感觉,但丰绒花的武艺是真的了得啊。 明明可以更光明正大,更前途远大的一个人。 她挣脱了刀子,捂着小腹盯着自己,似乎是准备最后一次攻击。那伤口也几乎冒烟了,可能是因为自己这边太滚烫了? 丰绒花久经战阵,不怕痛不怕死是常事。但是那一刀,却格外的痛,痛到自己没法忍受。 “受死吧。” 温良玉说道。 “下一击就要你命。” 宣读一般,举起了战刀,摆好了架势。 丰绒花也心神领会,露出了笑颜。 ******************** “你们的将军抛下了你们,但是袭王是她自己的事,女王坚信与你们没有关系。”监军们对着成为俘虏的,被丰绒花抛下的五千绒花军如此说道,“所以女王宽容的饶恕了你们,你们不会与你们的将军带有同样的不赦之罪,女王宽恕了你们所有人。” 而在远处,我扶着卓娜提亚站在大帐前。 “接下来,剩下的六万多绒花军就是无头苍蝇了,解散掉那些人易如反掌了。”卓娜提亚说道,“丰绒花的时代已经完了。” “我…我得去找她。”我说道。 卓娜提亚没有应答,只是看着我。 良久后她才说:“可以,我会帮你找她。反正我们也得确认她有没有被温良玉收拾。” **************** “呜呼——” 温良玉的刀脱手,突然跪倒在地,吐起了鲜血。 她身上的白布基本都被血污浸染。几乎全部都是她自己的血。 准备受温良玉最后一击的丰绒花愣在了那里,看着温良玉呼吸急促,不断吐血。 “你……你怎么回事?”丰绒花呆滞了。 “哼。”温良玉虽然痛苦不堪,却还是冷哼了一声。这一回是轻蔑,却又得意的声音。就在最后一下,就在临门一脚,她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 -- 第137页 或者,她是故意的? “丰绒花,你赢了。”她笑道,口中的鲜血不断地流淌到地上。“我会——我会在地狱——等你。”她说罢,倒在了自己吐出的一滩血上,双眼也变得无神起来,口中也只剩下长长的出气声。 温良玉死了。 与此同时,丰绒花手中的短刀也落到了地上。她呆滞在原地,看着温良玉的士兵们抬起她的尸体放在马背上,后纷纷骑着马走掉了。彻底的无视了丰绒花,因为温良玉说过如果自己先死掉了,就不要再理会丰绒花,不要寻仇。 夕阳落下,傍晚来临。 丰绒花却愣在原地。 就连自己刚刚期待的最后一击,自己等了将近五年的“美酒”,那个除了卓娜提亚外自己最喜欢的人。终于也在最后,用这种方式抛弃了自己。 是啊,抛弃了自己,舍弃了自己。 她用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结束了对决和恩怨。也让自己的生命从此再也没有了期待、快乐、激动、憧憬和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值得自己死的终末,自己应得的下场。 永远不会有了。 “我都,做了什么?”她喃喃道,像是说自己斩卓娜提亚的事,像是在感叹自己对温良玉的所作所为,像是感叹芙蔻,感叹一切,感叹一切。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她这才知道,真正的乏味,真正的无聊是什么样的东西。原来就是如此,支撑自己生命的东西纷纷被剥夺,或是抛弃自己之后,一生不再有任何牵绊,不再有任何期待,不再有任何纠葛的状态。 这样一来,自己就是孤零零的一人了。 ************ 在那之后,我带着士兵们寻踪了很久。 他们都是精锐的猎手,很简单的就发现了一个受过伤的,个子不高的人逃走的痕迹。顺着那个痕迹,指向的是荒原上一处难得的小湖。 腾格湖。在越过高地,看到地势比较低的湖泊时,在湖边的草地上,我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就那样躺在草滩上,仿佛看着什么,仿佛等待着什么。 “你们别过去。” 我说道,下了马,大步的走向了丰绒花躺着的地方。 她注意到了我到来,但只是坐起了身,没有看向我。 “丰绒花?”我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在辽东呆了那么久——却没有见过海。”她说道。 “这也不是海。” “我知道,我只是——突然想看看。”她说道。 我也坐了下来,与她肩并肩坐在一起。 “对不起啊。”她突然说道,“卓娜提亚对我那么好,我还是伤害了她。”她低下了头,“我只想得到她以前冷酷的样子。现在她对我好了,我却无所适从。现在我只记得她的好,我感觉……好后悔。” “你对她到底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小时候与她呆了那么久,有这种感情是从在辽东时开始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可能是恨她,现在我觉得,我喜欢她。” “真的吗?”我问道,“你做的可不是喜欢的人做得出的事。” “我也不想,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道,我是第一次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应该也恨我吧,我做了那么多的事。” 见她的模样,我有点不忍了。 “她实际上没有对你好。”我说道,“她那是故意的,为了激你,为了乱你的方寸。为了让你心烦意乱而已。”我直说了。“而且是我出的主意。” 她终于看向了我,眼神里却没有愤怒。 “因为,她恨我?” “别自以为是了,恨就是爱,那种事对你是不会有的。” “所以。” “所以她没变,还是对你没有感觉,对你不会有感情。”我依然直说道。 “谢谢。”她面露放松,对我道谢了起来。“我居然觉得好受了。” “我……我懂。” “是吗?”她又看向我,“我在辽东的时候,每次想到她就觉得双脚都没地方放了,整个人站着都会摔倒。她在白昼太耀眼,让我只能躲进暗处,把她的幻影拥入怀里,做着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梦。——对啊,梦。” “你喜欢上的不是卓娜提亚,是你危难里痛恨的,又憧憬的,自己塑造起来的幻影而已。” “你真懂我。我应该早点和你促膝长谈吧?”丰绒花笑道。 “我又何尝不是呢。”想到了最早同样是在这片荒原上,那个飒爽的女骑士的身影。 “你比我幸运。” “我和你唯一的区别就是我可能更幸运一些。”她说的话我也完全赞同。“我总觉得,我们两个实际上很像,秉性很像,脾气也像。我被你关了两年,我却能理解你为之兴奋的事,我实际上也会为之兴奋,只不过我会压抑自己不要那样罢了。我懂你的愤怒,懂你心里觉得不甘,觉得不对不公平的感情。因为——我自己也是如此。” “所以你搞这些,是为了——你哥哥?” “一开始是为了我二哥,但我现在不是了。我现在觉得,浇灭你的怒火是正确的事,不需要理由。” “如果,你之前直接来和我对谈,我可能会把你活煮了喝汤吧。”她苦笑起来,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 第138页 “你会陪着我吗?”她突然说道。 “我?”我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她递给我一株紫色的花。 那是毒花。 我这才知道了,她吃了毒花。 在终于没有了怒火的如今,她果然已经无法再忍受自己做过的暴行,或是无法再因为厌恶而进行暴行的生活。 她要逃了。 “我会陪你到最后的。”我点头说道。也不知为何,感到了鼻子一酸。 “我们的命运也很像,你却比我更懂得怎么控制愤怒。”她说道,“更像个姐姐啊。” “卓娜提亚说把你当成妹妹,是骗你的。”我道,“但是,我,我——我是真的希望你是我的妹妹。” “呃?”她看向我,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很欣慰。 “我也突然觉得,有你这样的姐姐,或许会很不错。” 她说着,又苦笑了起来。“原来是这种感觉,我一直想找的感觉。”笑着笑着,终于哭了出来。“为什么偏偏——偏偏这时候。” “你找到了,不就够了吗?” “我想……我想活了。”她抹着眼泪,“偏偏死前,我想活了。上天真是喜欢看人出丑,看人的蠢事作乐。” “今天我会失去一个妹妹。”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如此安慰,“但我会陪你走到最后。” “好疼。”她捂住了肚子,“好疼。”似乎是毒效在渐渐发作。 “没事”我抚摸着她的头发,两鬓的小辫子。“我在这里,没事。” “如果能回到那个午后,那天没有去爬树,我该……如何呢?” “没人知道的。”我说道,把手放在了她的背上,“应该会是个可爱的姑娘了吧。个子小小的,喜欢恶作剧,温柔、活泼,而且知书达理,腹有良策。” “哈哈,实际上,我——”她忍着痛,却还是尽量与我交谈:“更想要个高点的,腰也长长的身子,我想血会去舞……你有了我想要的,可能我也一直有你想要的吧?我们——我们这叫什么姐妹嘛?哈哈,”她笑着,也卷缩着,痉挛着。 不知多久后,当我再度想要说话时,丰绒花已经没有再回应了。 她躺在草地上,轻轻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卓娜提亚不会懂你的,很多人都不会懂你。因为她们没法理解你,无法理解你不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行动,无法理解你把感受看的那么重要。” 我说道, “对啊,真是活该孤独的秉性。” 解下了她的一个发带,我站起身来,朝着高地走回去,将发带收了起来。 无边无际的白山山脉下,干旱的可以驰骋万里。马蹄抖起灰尘,就像是小舟与波澜一样。 五年多以前,在这里,我还是个希望成为人的一个奴隶。 如今成了人,却又送走了多少人的生命。 认识的,不熟的,或是有仇的,有怨的。如今我似乎已经不剩谁了。荒原的热浪扭曲了远方的风景,也让思绪万千。多少熟悉的面孔,多少曾经活过的人。一个个的都被带走了,很多事只有在失去后,才会明白它的好。 但那只会告诉我,一切都来不及了,都只是空的而已。 “笙儿?” 提亚叫到,我才回过神来看向她。微风顺着绿油油的草原吹来,夹杂着草香与花香,也让铺着的垫子角都扬了起来。 “想什么呢?” 她问道。 “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说道。 “往事?” “很多年前的,很久前的很多往事。” 往事万千,很多时候仿佛想不起来,却又在一些时候会突然全部回放。记忆就是如此微妙的东西。我只是多看了她脖子上的疤痕一眼,就想到了那么多的事情。 “据说当初在黄头军里那个王云当了皇帝了,定国号叫大绥。你猜他们会不会递给我们国书?” “中原又一统了,估计会来一封非常傲慢的国书吧。”我道。 “那笙儿就帮我顶回去吧。” “我像是会骂人的人吗?” “谁叫你骂人了——虽然也是吧,就是不输阵的那种。” “多少年了,提亚怎么越来越孩子气啊。” “可能这就是头发又变黑的原因吧。”她摸着自己的头发笑道,笑得如此天真无邪。我知道,那是她真正的样子,那是她只对我才会有的样子,放松时的样子。 而我却觉得我自己正相反,虽然也是我真正的模样。 “你也该考虑一下继承人的事了吧?”我说道。 “内戚那么多,到时候选一个孩子就结了嘛。”她满不在乎。 “吓死我了。” “怎么?” “我以为你到时候会搞什么让我尽皇后的责什么的怪事。” “讨厌啊。”她锤了我一下。 “好疼,不行,我被打疼了,回不了首城了。”我接势躺了下来,看到了一片青蓝的天空。 “所以说你讨厌” 她说着,但也躺了下来。 往事的事,不经意间又忘掉了。 如今我只知道,当下有比过去更重要的人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迎来了最后一章~ 历时一年多,坑也终于填平了,但还有很多话想说,就都写在这里好了~ -- 第139页 最初写本文的时候,我也没有什么自信,只是想着把坑填完,把故事说完,不留遗憾就行了。结果还是有很多遗憾哈。文笔也不太行,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更的也慢,一些地方留了很多虫可能我自己至今都没注意到。 但是没想到会有很多读者愿意看下来,也愿意分享自己的回应。这对我来说是惊喜,每一位读到现在的小天使都是恩赐一般珍贵的人。 非常谢谢一路陪我走下来,我也只能尽量写的更好来回报了。 后面我会更新一些角色的小番外,补足一些人物的弧线和故事,还有正文里没能表现的一些遗憾。(所以读者大人们别把我从栏里删了啊秋梨膏) 关于书中人物的结局,虽然都写上去了,我作为动笔的不该在后面又唠叨,不过我觉得写的还是没有达到我心中的预期的目标,所以还是想说几句把。 书中大部分人一早都互相认识,除了几位安族小姐姐基本都是卓娜提亚小时候的姐妹和玩伴,关于这一点,我实际上是想写出一种大家从小好好长大,却又因为时间的推移而面临各自的命运的故事,可能叙事上拉得太长,有些不明显了,对此赔罪了。(天天赔罪) 李凝笙、丰绒花、杉樱、芙蔻都是权谋与战争的受害者,但一些人选择成为加害者,从贴心姐姐朝着反派人设一路狂奔,一些人则坚决不去做自己不屑的事,贯彻自己的意志。 享有第一人称叙述待遇的主角,苦命的李凝笙姐姐,毋庸置疑就是后者。我最早构想的李凝笙的人设就是一位坚强而且温柔的小姐姐,她的经历和真相足够令她痛恨她生命中的任何人(天降大任于....),做什么过分的事都不为过,而且确实还天天脑洞报复别人XD。但她并不想因为恨而错过爱,这种心态在我看来并不是那种如今人们常说的圣母一样的对于敌人的温柔,而是更加重视对自己人的温柔所以觉得那种行为很不值,因为在她所处的时代里,没有人负担得起复仇斗争的代价,她自己更负担不起。 所以,虽然在地位上凝笙一直处于丰绒花和杉樱之下,但论内心的强大的话书中没有几个人可以和凝笙相比,在做人这一点上她是比谁都看的通透的大姐姐。因此在两位女主的CP里,李凝笙是绝对的主导,毋庸置疑是攻,可以说是她绝不屈服的个性,让当年屈服于恩师和家人“逼迫”的卓娜提亚感受到了憧憬和依靠感(虽然第一眼纯粹是因为颜好而且像熟人-。-)在这个基础上,李凝笙的剧情在一直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模式,虽然命苦后来却也有了出路,结果她是一直在作死和作死的路上(李凝笙:哪个一方雄主我没怼过),命苦时候作死或许是一搏,但都衣食无忧了还作死那就是真性情了吧(也有可能就是单纯的作)。 这样一个构想的李凝笙小姐姐,我自觉没有写出心中她该有的那份魅力,所以总觉得罪恶感满满,故唠叨了这么多,写的都快比正文长了。我也只能赔罪了。(赔罪星人) 大家都要好好的,我们有缘下一个坑再见吧(光速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