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怪夫人太甜美》 第一章 时到今日,沈青薇仍是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被江城第一公子谢知意给毁了清白。 她神情恍惚地趴坐在梳妆台前,台上的铜镜中照映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柳眉如月,杏眸似水,红唇胜樱,悄然彰显出这是个精致的美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精致的美人,却在三日前的夜晚,干了一件道德败坏,有辱斯文的下流事! 三日前的午后,和煦的阳光柔柔地倾洒在后院之中,为满院的春色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沈青薇和往常一样用过午饭后,便倚坐在后院的小亭中赏景消食。 院中一株红芍药正开得层层叠叠,有几只粉色的蝴蝶围绕着它翩然起舞,红粉相绕间,甚为养眼。 沈青薇正盯着红芍药发呆,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急促且带着娇俏的女声:“青薇,你快听我说,我刚刚得到了一个天大的秘闻!” 沈青薇闻言望去,但见一身着淡黄色襦裙的娇俏女子,正提着裙摆朝她飞速跑来。许是跑得急了,女子白净的小脸有些微微泛红,鼻尖也沁出一层细细的薄汗。 来人正是她的闺中密友——苏梦岚。 苏梦岚疾跑到沈青薇的对面坐下,忙不迭替自己倒杯茶水润润喉咙,喘息了好一会,方又再次重复了刚才的话:“青薇,你快听我说,我刚刚得到了一个天大的秘闻!” “什么天大的秘闻?”沈青薇抬起手,捋了捋垂在自己胸前的一缕秀发,满脸好奇地追问道。 苏梦岚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打听江城各大人物的隐私秘闻。且每一次打听到秘闻后,她都会急不可待地拉着沈青薇娓娓道来。 比如上上次,是江城第一名妓——晚春。她虽然长得是绝代风华,但是却天生有着微淡的狐臭,所以只得是天天涂抹香气浓郁的香粉,以此来掩盖住自己身上淡淡的狐臭味。 再比如上次,是江城第一美人——许金玉。她虽然是江城所有女子中的翘楚,但是却在三年前突然失足落入水中,高烧了三天三夜,苏醒过来后却变成了一个懵懂无知的傻子! 虽然有着倾城之姿,但是却至今无人敢娶!第一美人落得如此唏嘘的下场,众人不免纷纷感慨道:“红颜薄命,美人多舛!” 众人都以为许金玉被高烧烧成了傻子!其实不然,三年前的那场落水,其实只是她的自导自演。有且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她恐惧成亲,不想嫁做他人妇! 更比如这次,是关于江城第一公子——谢知意。光是想一想,苏梦岚就觉得兴奋刺激到不能自已! 她剥了一颗荔枝扔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当即就溢满口舌,满足地眯了眯双眸,而后一字一句郑重道:“江城第一公子谢知意,他其实是个……断袖!” “断袖?”这个劲爆的秘闻着实是让沈青薇吃了一惊!她正在小饮一杯茶水,此刻受惊,一口茶水不禁喷涌而出。不偏不倚,尽数喷洒在苏梦岚白净的小脸上。 苏梦岚慌忙站起身,用衣袖去擦自己脸上的水渍,一张小脸紧紧地皱成一团,庆幸道:“幸好是凉茶,要是热茶的话,我这张脸估计就得有段时间不能见人了!” 见状,沈青薇羞愧地低下头,如水的双眸中噙满了歉意,“梦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苏梦岚不计较地摆摆手,大大咧咧道:“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这个秘闻太过劲爆!” 见苏梦岚没有生气,沈青薇悄然放下自己悬着的一颗心,转而好奇又不解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谢知意他是个断袖?”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苏梦岚理了理衣袖坐下,而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方才继续说道:“你且听我细细说来……” 方才在家中梳妆,苏梦岚发现自己喜爱的脂粉用完了,于是便去南街的清香阁买脂粉。在回来的途中,她就恰巧看见谢知意扶着一个男子向仁济堂走去。 被扶着的男子长着一张秀气的容颜,虽然身高七尺有余,却无半点男子该有的阳刚之气,反倒是如女子一般弱风扶柳。 他似乎是身体哪里有些不适,脸色有些许微微发白,一只手紧紧搭搂在谢知意的肩膀,而另一只手却轻轻捂在自己的后臀。 谢知意和男子在仁济堂驻留了大约一盏茶的时辰,方才提着好几大包的药材,神色匆匆地离去。 待他们的背影离得远了,苏梦岚当即就冲进仁济堂,向看诊的老大夫偷偷询问情况。 起初老大夫以“保护病者隐私”为由,不肯透漏出半分情况。 在苏梦岚强行往他的怀里,塞了好几大张的银票后,方才肯透漏出只言片语:“那位公子乃是因为后·庭顽痛,前来开些镇定止痛的方子。” 弱柳扶风的男子,有些难以启齿的后·庭之痛。不知怎地,苏梦岚的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一幅香艳旖旎的画面! 此时此刻,她就只有一个坚定的想法,那就是——谢知意肯定是个断袖! 难怪谢知意的身边虽然有着许多的莺莺燕燕,但是他却都不为所动,以及他二十有二,却仍然不肯娶妻生子。如今这样思来,一切都似乎有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听完苏梦岚的叙述,沈青薇有些质疑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你在听完老大夫的话后,凭空猜想而来。未亲眼所见,怎么能够这样胡乱中伤?” 被沈青薇质疑,苏梦岚有些不乐意了!她眉头微蹙,随即却似见了鬼一般,大叫道:“青薇!沈青薇!你该不会是喜欢谢知意吧?要不然你怎么可能会为了他,而质疑我这个好姐妹!” 闻言,沈青薇白净的小脸上,当即就腾起两团绯红的烟霞,她娇恼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和他都没有什么交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苏梦岚将信将疑,质问道:“那你为什么要为他说话?” 沈青薇两手一摊,无奈道:“我只不过就是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苏梦岚盯着沈青薇那张如白玉般的小脸,眼珠一转,狡黠笑道:“你若是不相信我,不如你就去试探一下他?” 沈青薇迟疑了片刻,而后当即出言婉拒道:“为什么是我?我才不会陪着你去胡闹!” 沈青薇长相精致,一颦一笑间都充满了灵气。虽然比江城第一美人许金玉略逊一筹,但是平日里,男子们若是见了她,却仍是会忍不住地为她驻足流连。 若是谢知意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子,面对如此精致美人的投怀送抱,他怎么可能会坐怀不乱,安静地做个柳下惠? 本想让沈青薇去试探一下他,以证实自己的猜想。奈何她不愿,苏梦岚只好诱哄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爹的将军出征图,若是你帮我去试探谢知意,我就帮你劝服我爹,将此图割爱送给你,如何?” 沈青薇的爹是个武将,曾官拜护国大将军,替当今圣上征战四方,不断扩大金玄国的疆土版图。 后来他年纪渐大,金玄国也日益强盛。他不愿战火流离四起,也不愿家中至亲日日思他流泪,遂辞去护国大将军之职,回到家中安享晚年。 还有半个月就是沈青薇爹的生辰,她一直在思考,要准备什么礼物送给她爹?有一次她无意间得知苏梦岚家中,有一幅赫赫有名的将军出征图,遂想求得此图赠予她爹。 奈何这幅图是苏梦岚爹的心头肉,沈青薇一连去请求了好几次,都是白费一番口舌,徒劳无功而返。 如今听苏梦岚这么一说,她不免有所动摇,但却仍是有所顾虑道:“我若是帮你去试探他,你是否真的能够说服苏伯父赠图予我?” 苏梦岚一拍胸脯,打包票道:“我爹最疼我了,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沈青薇纠结了良久,但是为了能够博得她爹一笑,她终是点了点头,眸中皆是坚定之色,“好,我帮你去试探他。” 闻言,苏梦岚喜形于色。她站起身走到沈青薇的身旁坐下,而后抬手搂住了她的胳膊,似小猫一般蹭了上去,认真道:“我会跟你一起去,要是谢知意敢对你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我就一棍子打废他,让他生不如死!” 沈青薇被她幼稚且真诚的话语逗笑,娇嗔道:“我自有分寸,你可千万别做这等子傻事。要不然,你非得要把江城的牢底坐穿了不可。”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江城的第一酒楼——如意楼,正是一天中生意最鼎盛的时刻,放眼望去,整个楼下都是座无虚席。 倘若不是苏梦岚,提前预定了两间二楼的雅间,她们此番的计划肯定就得落空! 一到如意楼,苏梦岚就拉着沈青薇直奔二楼的雅间而去。她预定的这两间雅间刚好相邻,若是其中一间有什么较大的动静,相邻的另一间就能够立刻听到声响。 这边雅间,若是谢知意不是断袖,意欲对沈青薇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只要她将桌上的酒杯往墙上狠狠一摔,另一边雅间的苏梦岚便能够当即听到声响,立刻前来解救于她。 在做好相对万全的准备后,苏梦岚和沈青薇便坐在了各自的雅间,静待谢知意的到来。 第二章 沈青薇第一次做这种有违闺阁体统的下流事,心中难免有些紧张害怕。她端坐在梨花木凳上,就宛如是坐在针毡上一般,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 她低头往面前的梨花木桌上一瞥,就恰巧看见桌上摆着的青花瓷酒壶。酒壶里盛满了清冽甘醇的酒水,而在酒壶的旁边,规矩地摆放着两个空着的青花瓷酒杯。 俗话说得好,酒能壮胆!即使是再胆小如鼠的人,只要三两杯酒下肚,便能顷刻间化作武松一般,徒手打死只老虎都不在话下! 为了给自己壮胆,沈青薇不假思索地就替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仰头一口饮下后,只觉得喉咙是辛辣异常,眼眸里也不禁呛出了一滴泪。 时间悄然流逝,先前似熔金的落日早已消失不见,转而代之的是一轮似深海鲛珠的圆月。 而饮下一杯酒的沈青薇,此刻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沉,视线也有些模糊,眼皮更是忍不住地打架,恨不能立刻就躺倒在舒适的床上,蒙上被子呼呼大睡而去。 就在沈青薇快要抵挡不住困意,即将昏睡过去的时候,却听见房门“吱呀”一声,似是有人踏着焦急的脚步疾疾而来。 闻声,沈青薇抬起有些模糊的双眸,朝着房门口定定地望去,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修长身影。随即她使劲地揉了揉眼睛,视线终于愈发地清晰了起来。 只见房门口站着一个俊逸的男子,他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衫,衣衫上绣着淡雅的翠竹。而他的眉眼之中似乎是揉进了万千春色,眸光旖旎如碧波荡漾,唇色红润似芙蓉盛开。 来人正是江城的第一公子——谢知意。 沈青薇一时看迷了眼,片刻后回过神来,方才抬手指向谢知意,似嗔似怪道:“已经月上柳梢,谢公子,你可让小女子我好等!” 闻言,谢知意微微皱起眉头,他踱步走到沈青薇的面前,而后极其真诚地赔了一礼,自责道:“只因有事耽误,方才来得晚了,还望沈姑娘见谅。” 谢家世代经商,以贩卖奇花异草为生。今日他在花庄和一名异域客商洽谈生意,只因对方事事巨细,询问颇多,他只得是耐着性子,为对方一一祥答。 一问一答之间,时间早已悄然流逝,等到和对方拍板定案,已然是夜幕四合,月上柳梢。 洽谈完生意后,他踏着皎洁的月色回府,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蹲坐在他的府门口。 小乞丐时不时地四处张望,待远远地看见他来了,连忙站起身跑到他的面前,而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纸小笺,笨拙而又认真道:“哥哥,黄昏的时候有个好看的姐姐,她给了我十两银子,叫我把这个交给你。” 闻言,他伸手接过小乞丐手中的小笺,而小乞丐却如释重负一般,欢快地跑开了。 借着皎洁的月色,他缓缓地展开了小笺,只见上面用娟秀可爱的小字写着——“今日,诚邀谢公子到如意楼一聚,不见不散!” 自从他到了适婚的年纪,便不断地有姑娘给他暗送小笺。要么是约他赏花游湖,要么就是约他饮酒怡情,简直是让他不胜其烦! 他本想对小笺主人的邀请视而不见,却在看到小笺落款处“沈青薇”这三个字的时候,不禁失了神。 试问这世间,他可以对任何一个姑娘不上心,可唯独沈青薇却是个偏偏。她是他心中的柔软,唯独她一人,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当即,他便连府门也不回了,火急火燎地往如意楼赶去。 推开雅间房门的那一刻,他看见沈青薇安静地坐在凳子上,昏黄的灯光在她的身上投下淡淡的剪影,让她恬静美好的像个仙子一般。 可他终究是来得迟了,沈青薇嗔怪于他,他只得是放低姿态去赔礼,只期望她能够既往不咎。 见谢知意诚心诚意地赔礼道歉,沈青薇连忙把他拉到自己的身旁坐下,而后低低地调笑道:“谢公子,你无须如此,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即可。” “什么问题?沈姑娘尽管问,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谢知意极其认真地回答道。 沈青薇直截了当,说出的话却让谢知意瞬间就黑了脸色,“谢公子,你老实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个断袖?” 闻言,谢知意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极力澄清道:“我乃是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绝非是什么断袖之流!” 谢知意话音刚落,谁知沈青薇却突然猛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的劲腰,十分质疑道:“我不信,除非你能证明给我看!” 温香软玉在怀,谢知意只觉得沈青薇的身子有些发烫。他低下头细细端详沈青薇,只见她不知从何时起,如玉的面颊竟已染上一抹微醺的酡红,身上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谢知意抬手握住沈青薇的胳膊,试图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扯开,边扯边在她的耳边关切道:“沈姑娘,你醉了,快点松开,我送你回府。” 这一扯,只扯得沈青薇有些许不悦,她用力拍掉谢知意握着自己胳膊的手,而后故作深沉并一本正经道:“回什么府,我还没有确定你到底是不是一个断袖呢!” 说罢,沈青薇竟然抬手去解自己的衣带。衣带渐解,衣衫渐滑,转眼便漏出大半个雪白圆润的肩头。 望着那犹如琼脂白玉的肩头,谢知意只觉得自己的鼻间猛然一热! 他忙不迭抬手替沈青薇拉好滑落的衣衫,而后偏过头来,无奈低叹道:“沈姑娘,你知不知道坐在你面前的,其实是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狼!” 沈青薇解自己的衣带未果,于是便决定改变策略,反手去扯谢知意的腰带。或许是因为喝醉,激发了身体隐藏的潜能,她的力气竟然大得出奇,极其轻松地就将那碍事的腰带扯了下来。 夜渐深沉,有滚滚的乌云在空中铺展而来,遮掩住了原本皎洁的月色,天地间霎时漆黑一片。 在这漆黑如墨的夜色里,恶狼总是会按捺不住自己焦躁而狂野的劣根性,残忍地扑向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柔弱绵羊! 天光渐亮,原本寂静沉默的街道,早已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摆摊的商贩,吆喝叫卖声渐起,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自宿醉中醒来,沈青薇只觉得脑袋隐痛,身子发酸。她动了动胳膊,试图伸个舒适解乏的懒腰,却发现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人紧紧搂在怀里。 见状,沈青薇当即心下一紧,身子也忍不住地抖了一抖。她紧张万分地抬眸向上观望,却看见谢知意那张被放大了的俊逸睡颜。 谢知意有着卷翘的睫毛,根根分明,随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地飞扬着。他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满足,嘴角上竟然还挂着一丝浅笑。 然而,沈青薇根本就无心去在意这些,她只是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而后毫不犹豫地将还在熟睡之中的谢知意……狠狠一脚踹下了床! 谢知意被踹倒在地,落地的疼痛瞬间就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猛然睁开双眸,在地上端坐起身子,就看见自己的衣衫劈头盖脸地向他飞来,有娇恼的女声在他的耳边骤然响起:“谢公子,还请你快点穿好自己的衣衫,而后马上离开这里!” 谢知意扯下盖在自己脸上的衣衫,不一会便又是一副往日里翩翩公子的风流模样。 他抬眸望向坐在床上的沈青薇,只见她将自己裹得严丝合缝,一张小脸紧紧地皱成一团,樱唇紧抿,眸底翻滚着屈辱的怒气! 谢知意忽然就有些后悔了,昨夜他不该那样失了神志,做出那种伤害她的下流事!清白对女子而言,可是比生命还要重要,他简直就是个禽兽! 沉默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谢知意扯下佩戴在自己腰间的兰花玉佩,而后将它郑重地递到沈青薇的面前,无比真诚道:“沈姑娘,你放心,我必定会对你负责!” 那枚兰花玉佩碧绿通透,散发着晶莹圆润的光泽,昨夜种种忽然就涌入沈青薇的心头。 昨夜若不是她喝醉了酒,行为是那样的放荡不检点,也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所以是她有错在先。 可谢知意明明没有喝酒,却似醉了一般,趁机毁了她的清白,所以他亦是有错。 既然二人都有错,又何必再纠缠不休,还不如各自坦然接受,自此再无纠葛。 沈青薇没有去接谢知意手中的兰花玉佩,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也平缓了下来,淡然道:“谢公子,昨夜之事,你我皆有错。与其一错再错,倒不如我们各自相忘,如何?” 闻言,谢知意忽然就握紧了手中的兰花玉佩,他没有回答沈青薇,只是兀自低垂下眉眼,眉眼之中渐渐染上了一丝落寞。 见谢知意不语,沈青薇以为是他默许了,于是便又再次强调道:“谢公子,昨夜之事就当做是黄粱一梦。现在人醒了,梦也该破了,休要再与别人提及此事……” 沈青薇话音还未落,谁料谢知意却突然将兰花玉佩郑重地放到床上,而后依旧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望着谢知意离去的背影,沈青薇觉得他似乎是有些气恼和失落,可是他究竟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第三章 沈青薇已经不记得她是怎样回到家中,她只知道一回到家中,她就将自己紧锁在闺房之内,三日都未曾踏出去一步。 今日,沈青薇依旧是趴坐在梳妆台前,神情恍惚,却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带着哭腔的女声在房门外骤然响起:“青薇,你快开门!我是梦岚,你让我见你一面可好?” 闻言,沈青薇起身打开房门,就看见苏梦岚红着一双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一幅画。见她将房门打开了,连忙将画塞进她的怀里。 沈青薇将怀里的画缓缓展开,就看见——漫天黄沙下,有两列着装整齐的精锐士兵。在他们的前面,有将军身披甲胄,手持银枪,棕红的汗血宝马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嘶鸣! 这幅画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将军出征图。 沈青薇如视珍宝般将画收卷起来,露出了一抹三日都未曾展现过的笑意,由衷夸赞道:“梦岚,你可真是厉害,这么轻松地就将这幅图从苏伯父的手中讨来。” 要是往日里沈青薇这样夸赞苏梦岚,她一定会仰天大笑地自夸道:“那可不,本姑娘就是这么的厉害!” 可今日听完沈青薇的夸赞,她却是突然放声大哭,声音哽咽且愧疚道:“青薇,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胡闹,你怎么会平白无故地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苏梦岚虽然说得极其委婉,但沈青薇还是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确定地问道:“那一晚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闻言,苏梦岚抹了一把眼泪,万分难过地点了点头。 三日前的夜晚,苏梦岚一直在等着沈青薇给自己送暗号。奈何她一直等到夜深人静,都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不由得有些心下担忧。 当即,她便慌忙地跑到沈青薇的雅间前。在连敲了好几下房门都没有得到回应后,她正准备踹门而入,却听见房门内传来一声低喝:“何人在外敲门?徒扰别人清梦!” 那声音低沉有力,隐忍沙哑,分明是个男子的声音!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有不好的预感立刻就涌入苏梦岚的心头。她本想继续踹门而入,但又怕动静闹得太大,惊扰醒别的客人,到时候再结群来看热闹,肯定就得一发不可收拾。 在权衡了利弊后,苏梦岚放弃了踹门而入的想法,转而心怀忐忑地回到了自己的雅间,自欺地祈祷一切都能够相安无事。 可自那晚过后,沈青薇就将自己紧锁在闺房之内,苏梦岚这才笃定——那晚肯定是发生了不可挽回的错事! 当即,她就迫不及待地向她爹讨了画,而后心怀愧疚地前来负荆请罪! 沈青薇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而后将它递给苏梦岚,柔声安慰道:“好啦,别再哭了,这事不怪你,是我自己喝醉了。” 苏梦岚接过锦帕,狠狠地拧了一把眼泪鼻涕,红着眼睛问道:“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沈青薇苦笑了一下,无奈低叹道:“还能怎么办,就假装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其实自那晚过后,不仅是沈青薇将自己紧锁在闺房之内三日,就连谢知意也亦是如此。 期间,谢知意闭门不出,还因此错过了一单大生意,他的娘亲杜若羽为此很是气恼! 此刻,杜若羽正站在谢知意的房门前,给站在自己两旁的家丁使了一个眼色,怒气冲冲道:“来福旺财,你们两个快把公子的房门给老娘踹开!生意都不想做了,这小子怕不是要上天了!” 来福和旺财得到指令,两人同时抬起脚,朝着房门狠狠地踹了下去。只听见“哐当”一声巨响,房门凄惨地抖了三抖,而后无力地向两旁推开。 见房门被踹开,杜若羽当即就提起满腔的怒气,快速地走到了房内,就看见自家儿子墨发散乱,神情憔悴地倚坐在床边,活像个被虐待过的乞丐! 见状,杜若羽不由得怒火更旺了,不好好谈生意就算了,还把自己糟蹋成这副鬼样子,哪里还有往日里江城第一公子的风流模样! 杜若羽正欲发火,谁料谢知意却突然抬眸定定地望向她,神色极其认真地说道:“娘,我想要成亲。” 就宛如是平地里炸起一道惊雷,豆大的雨珠瞬间就倾盆而下,为久旱的大地带来滋润的甘霖。杜若羽的怒火当即就消散了下去,转而笑意盈盈地问道:“哪家的姑娘?为娘这就给你去说媒!” 闻言,谢知意的眸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柔情,嘴角亦是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情真意切道:“东街沈府,沈青薇。” 在得到自家儿子的回答后,杜若羽当即就转身去找了江城最好的媒婆——黄媚。 黄媚年方四十,说媒已有数十载,凡是她出手促成的姻缘,无一不是幸福美满,琴瑟和鸣。 杜若羽本以为黄媚出马,铁定能为自家儿子促成这桩亲事,谁料她却是意气风发地前去,灰头土脸地归来。 黄媚甫一回到谢府,就忍不住地向杜若羽发牢骚,“我说媒数十载,就没有见过像沈姑娘这样目无尊长的小辈!” 她正在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恨的事情,气恼地跺了跺脚,“本来这桩亲事沈老爷都已经答应了,谁料沈姑娘却突然冲出来,硬生生地把这桩亲事给搅黄了!” 杜若羽未曾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十分失落地问道:“黄媒婆,你不是说十拿九稳,怎么会弄成这样的局面?” 黄媚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谢夫人,您有所不知,且听我慢慢道来。” 话说黄媚拿了杜若羽给的丰厚银两后,就风光满面地前去沈府提亲。 她在沈青薇的爹爹沈谨言的面前,利索地发挥了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可谓是说尽了谢知意的好话。 谢知意本就是江城的第一公子,容颜俊美,温和良善。而谢家世代经商,虽不说能富可敌国,但亦是能衣食无忧,尽享荣华。 只因沈谨言早年征战在外,落下不少病根,每逢刮风下雨,便会浑身刺疼。而他的夫人却也早年不幸离世,每逢阴雨发病,都是自家女儿在身边细心照拂。 只因沈青薇放心不下她爹独自一人生活,所以便迟迟不肯成亲嫁人,而她这一不肯,便已是十九岁的芳龄。江城里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子,孩子都差不多会喊娘亲了。 如今家境殷实的谢家前来提亲,而谢知意也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所以沈谨言便决定答应这桩亲事。 就在沈谨言答应这桩亲事,黄媚正准备回谢府复命时,谁知沈青薇却突然跑出来拦住她的去路,神情漠然道:“谢家这桩亲事我不答应,还望黄媒婆替我婉拒了。” 黄媚尴尬又不失礼数地笑了笑,而后抬手指向沈谨言,不容置喙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桩亲事沈老爷都已经答应了,沈姑娘可不好反悔吧?” 沈青薇不以为然,言之凿凿道:“那只是我爹不知道我的心意,我自己的亲事,自当是由我自己做主。这桩亲事我若是不答应,我爹也断然不会逼迫我!” 黄媚原以为沈青薇只不过就是信口开河,都已经是长辈答应的亲事,哪能这么轻易地就被小辈给反悔了,难道沈老爷他就不要面子的吗? 她求证地望向沈谨言,却见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确定道:“正如小女所言,既然这桩亲事她不答应,那便就此作罢吧。” 闻言,黄媚正欲再说些什么,试图能够挽回这桩亲事。而沈青薇却是当即就下了逐客令,毫不留情面地将她给请出了沈府。 在弄清楚这其中的原委后,杜若羽并未认同黄媚的看法,反而是扼腕叹息道:“这沈姑娘秉性纯良,遵循自己的本心,倒不失为一个良配。奈何她不答应,我也不能够强人所难。” 这桩亲事没有说成,黄媚也自觉没有脸面收下这丰厚的银两,遂将银两从袖中掏出,意欲转还给杜若羽,“谢夫人,这桩亲事我没有说成,这银两还是归还于您。” 杜若羽并未收下黄媚转还的银两,反而是拉住她的手,恳切嘱托道:“这银两你还是收下,待到来日,再替我寻一个貌美心善的儿媳,如何?” 黄媚连连笑着点头,眼角的皱纹都笑得愈发的深了,忙答应道:“还请谢夫人放心,我定会完成您的心愿。” 二人又寒暄了片刻,说了些许推心置腹的话语,黄媚方才向杜若羽辞别,心满意足地离开谢府。 待到黄媚离开后,杜若羽又匆匆地走到谢知意的房中,极其委婉地告诉他——这桩亲事没有说成! 虽然早已料到沈青薇极有可能会拒绝这桩亲事,但是当这结果真实地摆在谢知意的面前时,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感到失落。就像是失去雨露滋润的花草,瞬间就萎靡消沉起来。 见状,杜若羽心疼地安慰道:“阿意,你莫要感到难过,改日为娘必定会替你找一个,比沈姑娘还要好上千百倍的女子。” 听着自家娘亲的安慰,谢知意不仅没有觉得好受些,反而是愈发得失落萎靡。他喃喃地自嘲道:“其实我根本就不该成亲,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沈姑娘拒绝了也好,免得日后要承受跟娘一样的痛苦!” 他的这一席话,只蓦然勾起杜若羽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记忆。她黯然低垂下眉眼,而后悲伤不受抑制地涌上心头,渐渐湿润了眼眸。 第四章 时间转瞬间就过去一个多月,在此期间,苏梦岚总会变着法子地讨沈青薇开心,以此来让她渐渐淡忘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今日,苏梦岚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男子衣衫,秀发也亦是绾成了男子的发髻。她如献宝般将一个布包推到沈青薇的面前,神秘兮兮地笑道:“青薇,你快点猜猜,我今日又给你带了些什么好玩的东西?” 沈青薇紧盯着自己面前的布包,沉思了片刻,而后一连猜出了好几个答案,但都被苏梦岚给一一否决! 猜到最后,沈青薇便索性放弃,直接心急地打开布包,就只看见里面叠放着一件月白色的男子衣衫。 她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衣衫,只觉触感柔软细滑,而后不确定地问道:“梦岚,这是要玩话本子里女扮男装的戏码?” 苏梦岚笑着颔首,“没错,确实如此,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颇为遗憾道:“你就只是猜对了一半。” “只猜对了一半,那另一半是什么?”沈青薇好奇又不解地问道。 苏梦岚嘴角的笑意更甚,当即便回答道:“女扮男装后,当然就是带你去莺歌楼,领略江城第一名妓晚春的绝代风华!” 说罢,苏梦岚也不管沈青薇答应与否,直接抬手帮她去换那件男子的衣衫,手掌触及到她的腰间,只觉得她似乎是圆润了些,腰间徒长了些许赘肉。 想来她应该是对那件事有所释怀,要不然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发福?这样思来,苏梦岚那颗负罪的心,终于稍稍减轻了些许痛楚。 在苏梦岚的摆弄下,沈青薇很快便从娇美可人的女子,转变成玉树临风的男子。 沈青薇本就肤白胜雪,月白色的衣衫更是相得益彰,只衬得她一尘不染,恍若谪仙。 望着这样的沈青薇,苏梦岚不禁感慨道:“青薇,你若是个男子,肯定就没谢知意什么事了,这江城第一公子必定是非你所属!” 听到“谢知意”这三个字,那晚的记忆忽然就涌入沈青薇的心头,她陡然揪紧了自己的衣角,眸光也不禁黯淡了几分。 见状,苏梦岚方才察觉到自己有些失言,她慌忙拉起沈青薇的手,极其自责道:“青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他的。” 闻言,沈青薇的嘴角勉强牵扯出一抹笑意,她假装不甚在意道:“我没事,你可千万别多想,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自从求亲被拒,谢知意除了起初的那几日有些萎靡消沉外,往后的日子里便是不知疲倦,一心扑在花庄的生意上。 谢知意吃住都在花庄,一个多月都未曾回府。在此期间,他一连谈成了好几大单的生意,进账的银两颇是丰厚! 花庄众人都夸谢知意年轻有为,精明能干。唯独只有杜若羽知道,他这是在自我麻痹! 杜若羽怕自家儿子再这么不知疲倦地拼命谈生意,保不齐哪一天就会因为过度劳累而猝死在花庄!到时候再让她这个白发人去送黑发人,她肯定就得悲痛地当场就随他而去,好不哀哉! 为了杜绝这种人间惨案的发生,杜若羽当即就给自己娘家的侄子写了一封求救信,让人八百里加急地送了过去。 远在长安的杜景风,在收到自家姑母的求救信后,一边仔细观看信的内容,一边渐渐笑弯了眉眼。竟比那春天里的野花还要灿烂,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他和谢知意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因对方比他早出生半个时辰,所以他便理所当然地成了表弟。 谢知意从小到大都比他优秀,别的什么他都没有怨言。但唯独就只有他的桃花比他旺这一点,他就恨极了他! 他自认为自己的桃花还是颇为旺盛,平日里只要他给那些女子一抹如沐春风般的微笑,那些女子便会如痴如醉地拜倒在他的脚下。 但是这种局面只要谢知意一出现,便会产生天差地别的扭转。那些本该围着他转悠的女子,都会马上被谢知意的身影所吸引,逐而立刻忽视他这个堪称完美的存在! 虽说他因此恨他,但相较于此,他更多的还是崇拜他,敬畏他。因为谢知意无论何时,都是那么的波澜不惊,仿若世间繁华于他而言,都只不过就是过眼云烟。 如今谢知意被情所困,他不仅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情,反而是更加觉得他还因此有了些红尘气息,变得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 仔细观看完求救信后,杜景风当即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而后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江城。 在自家姑母的指引下,杜景风在花庄的账房里,看到了正在核对账本的谢知意。 此刻,谢知意正端坐在书桌前,一手翻着账本,一手拨着算盘。在算珠的噼啪作响下,他听到了一句极为调侃的话语:“表哥,听说你为情所困,这究竟是真还是假?” 谢知意闻言抬起头,就看见杜景风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神情,故而答非所问道:“你怎么来了,难道是上次老大夫开的药用完了,你又犯起病来了不成?” 闻言,杜景风不仅没有收敛半分,反而是调侃的语气更甚,“表哥,你就别给我净扯这些没用的!不就是被人家沈姑娘拒了亲,你有必要这样不敢承认么?” 被杜景风这么直接一说,那些被沈青薇拒亲所带来的痛苦感觉,又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张牙舞爪地向谢知意袭来! 他痛苦地低垂下眉眼,语气也不自觉地阴冷下来几分,不耐烦地说道:“若是你闲来无事,就请不要在我的面前瞎晃悠,徒来打扰我核对账本的清净!” 杜景风从谢知意的话语中,仿若感受到了冬日里凛冽刺人的寒风,不禁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他抬手搓了搓自己有些发颤的胳膊,而后踱步走到谢知意的面前,满脸赔笑道:“表哥,你可千万别着急赶人啊!表弟我可是特地赶来,为你排千忧解万难!” 见谢知意仍不为所动,他便继续扬高音调道:“不就是求亲被拒,表弟我有的是好办法,可以让表哥你如愿地把沈姑娘给娶回到家中!” 闻言,谢知意终于稍有动容,他十分嫌弃地鄙夷道:“就凭你的脑袋能够想出什么好办法?你可别净给我出些什么馊主意,徒来给我添堵!” 杜景风抬起手,高深莫测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奸笑道:“主意馊不馊,总要听了才能知道,我这就赶紧说给表哥你听。” 自古以来,女子皆视清白如生命。若是清白不幸被毁,等待着她的无非就只有两种结果。 一是羞愤难当,一条白绫一个圈,去和阎王他老人家来聊个天;二是息事宁人,嫁给那个毁了她清白的人,无论她以后是否能够生活得幸福美满。 既然沈青薇不肯嫁给谢知意,不如他就使些下流的手段,狠心毁了她的清白。 只要这样的事情一出,到时候她还不得乖乖地任由他摆布,娶她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听完杜景风那所谓的好办法,谢知意直接就抄起了手中的账本,朝着他的脑门狠狠地砸了过去,薄怒道:“沈姑娘才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女子,你要再是这样满口胡说,就给我快点滚回长安去!” 杜景风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账本,万幸地没有被它给砸中!心有余悸的同时,还有点小小的欣慰。 他的这位表哥想来还是有点在意他的,虽然嘴上说的话是极其难听,但是他终究是没有舍得——拿起算盘那个狠东西来砸他! 杜景风若无其事地将账本重新摆放到谢知意的面前,而后状似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叹息道:“想来不是因为沈姑娘不是那样的人,而是表哥你其实是那方面不行!这个好办法着实是触碰到了你的痛处,所以你才因此迁怒于我!” 想来也应该是如此,谢知意的身边虽然从不缺乏追求他的美妙女子,但是他都未曾真正地搭理过她们。 既然他从未与她们有过深切地接触,又怎么可能会懂得这其中所隐藏的深奥意义! 闻言,谢知意的脸色是愈发得难看了,就像是蒙了霜的寒玉,又恰不凑巧地迎上了一场漫天的大雪。霜雪交加之中,寒气是出奇得瘆人刺骨! 他怒气陡然间上涌,正欲再次抄起算盘向杜景风砸去,谁知他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表哥你先别急着生气,现在为时还不算太晚,我觉得你还是可以再抢救一下!” 说罢,杜景风便不由分说地扯住谢知意的胳膊,将他径直地往外面拉去。 当“莺歌楼”这三个字猝不及防地映入谢知意的眼帘时,他猛然甩开杜景风的牵掣,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阴鸷道:“这种地方,要去你自己去,别强拉着我来!” 说罢,谢知意正欲转身离开,却看见两个身材矮小的男子,正在缓步往莺歌楼走去。 其中一个身穿月白衣衫的男子,有着一张好看的容颜。就宛如是初夏里新开的幽莲,极淡却又脱俗于尘世。 她似乎是在和身旁的男子谈论着些什么,如玉的小脸上满是让人不禁动容的笑意。 只是那一瞬之间,他便不自觉地被她的笑颜所吸引,眸光深邃,移不开更逃不了。 第五章 莺歌楼是江城的第一青楼,日夜流转,从来都不会关门歇业。 白日里,有艺伎在高台上吹拉弹唱,歌舞升平。偶有娼妓不畏世俗,向高台下的客人们大肆传授房中秘术。 而夜晚里,有娼妓倚在人怀陪酒作乐,翻云覆雨。偶有艺伎经受不住金钱的诱惑,认命地脱去能够守住自己清白的衣衫。 此时正逢白日,有容颜清丽的艺伎端坐在高台上,素手纤纤,弹奏着一曲婉转动人的江南小调。 她穿着一件藕粉色的薄衫,玲珑有致的身材在薄衫下若隐若现。就宛若是雾里看花一般,只惹得高台下的客人们无限遐想。 杜景风抬眸望向端坐在他身旁的谢知意,面上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心中却已然是将他嘲讽了千百遍! 方才,谢知意分明是信誓旦旦,扬言绝对不会踏足这样的地方。可此刻他却悠然自若地端坐在这里,听着曲子,品着香茶。 呵……果然他的表哥,和他以及全天下的男子一样,都是个大猪蹄子!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却是分外诚实! 同为女子,沈青薇对高台上的艺伎并不感兴趣,她听着她那婉转动人的曲调,反倒是徒生了些许困意。 困意渐渐来袭,伴随着那阵阵催人入眠的曲调,最后她竟是抵挡不住,倏然趴在面前的梨花木桌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苏梦岚突然使劲摇晃着她的胳膊,神情激动道:“青薇,快别睡了,晚春马上就要献舞了!” 睡梦中的沈青薇被苏梦岚给吵醒,她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眼睛,而后抬眸朝着高台上定定地望去。 就只看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轻踩着莲步在高台上缓缓地走动。她的眉眼就恍若是盛开的红芍药一般,娇艳似烈火,只顷刻间就燃起人们心中最原始的欲望。 她穿着一件火红的舞衣,手腕和脚腕处皆系着一串精致小巧的铃铛,赤着的玉足每走一步,便会发出一阵清脆的铃音。 阵阵的铃音就恍若是一根华丽的雀羽,轻柔地将高台下客人们的心弦,撩拨得心猿意马,难以自持。 如此美艳尤物,正是江城的第一名妓——晚春。 晚春在高台上缓步片刻,而后便手指拈花,轻扬起手臂,腰肢百转千回,好似一只流连在百花丛中的红蝶,灵动而又诱人。 一舞撩人后,她不似往常一般施然离开,而是忽然驻足朝着高台下的客人们娇媚一笑,风情万种道:“今日,奴家想从你们之中挑选出一位心仪的良人,与其饮酒怡情,共度一夜良宵。” 晚春虽然身为江城的第一名妓,但是向来是卖艺不卖身,那些垂涎于她美貌的客人们,常常都只能是因此望而却步。 如今她扬言要接客,不免惹得高台下的客人们一阵沸腾!他们纷纷整理起自己的仪容,翘首以盼自己能够被选中! 就在此时,谁知苏梦岚却是突然捂住肚子,眉头紧紧地蹙成一团,神色难受而又尴尬道:“青薇,我肚子疼,要先去上一趟茅房!等我回来,你一定要告诉我所有的状况。” 说罢,苏梦岚便捂着肚子着急地往茅房跑去,将沈青薇独自一人扔在了原地。 晚春的目光在高台下客人们的脸上一一打量而过,有身姿丰腴略显油腻的中年伯父,亦有面颊清瘦稍显佝偻的花甲大爷,更有丰郎俊逸尽显风华的少年公子。 奈何这些她通通都不喜欢!就在晚春以为今日定不能挑选出心仪的良人时,她却忽然看见被一个身姿丰腴略显油腻的中年伯父,遮挡去大半个身形的沈青薇。 晚春将沈青薇细细地打量一遍,只见她眉目清秀,就恍若是幽林里的一汪清泉。而她的双眸亦像是被清泉洗涤过一般,澄净得不带有一丝的杂质。 不像是高台下其他的客人们一般,望向她的眼神里,只有深切而又浓郁的欲望! 晚春美艳的眉眼倏地轻弯,嘴角勾勒出一抹欣喜的笑意。她踱步走下高台,穿过高台下其他客人们的炙热视线,径直地走到了沈青薇的面前。 她轻抬起手,风情万种地挑起了沈青薇的下巴,大胆求爱道:“不知这位公子,可否愿意与奴家共度一夜良宵?” 沈青薇被晚春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怔愣了片刻,而后蓦然反应过来,慌地将她挑着自己下巴的手推开,婉拒道:“晚春姑娘,在下不行,还望你再去挑选其他良人。” 闻言,晚春并未识趣地走开,反而是突然欺身而上,在她的耳边呵气如兰,呢喃道:“为什么不行?哪方面不行?不管你是怎样的不行,奴家可都有的是办法,让公子你能够行!” 这几句话乍一听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若细细品味下去,难免会透漏出一丝下流的气息。 沈青薇如玉的小脸蓦然就涨红了起来,似一株娇艳欲滴的花,只惹得晚春不禁是一阵心神荡漾。 当即,她便准备挽住沈青薇的胳膊,意欲将她拉到自己的厢房之中,谁料却突然有人抢先一步,坏了她的好事! 沈青薇本来正在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摆脱晚春的纠缠,谁料却突然有人从身后,用力地扯住了她的胳膊。 那人用力极大,她一个踉跄不稳便猛然反扑进他的怀里。他的胸膛坚硬得如同磐石一般,只磕得她的鼻尖一阵发疼。 沈青薇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鼻尖,仰头向上观望,就看见了一张俊逸得极其熟悉的脸,她结结巴巴地问道:“谢……谢公子,你怎么也……也在这?” 谢知意并未回答沈青薇,而是径直地望向晚春,神色冷然道:“晚春姑娘,这位公子是断然不会陪着你共度一夜良宵!若你真的是渴望至极,不如就去找那位公子解决。” 说罢,谢知意便抬手指了指还端坐在一旁,正准备看一出好戏的杜景风。而后便拉着沈青薇的胳膊,径直转身离开了莺歌楼。 望着谢知意离去的背影,杜景风的心里是不禁感受到一阵苍凉的悲戚。 他的这个表哥可真是不够义气!为了给未来的表嫂解围,竟然拿他这么无辜的表弟来挡刀,当真是无情至极! 在走出莺歌楼一段距离后,沈青薇便挣脱谢知意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出言感激道:“谢公子,谢谢你方才替我解围。” 谢知意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眸底不禁涌上了一丝落寞,但很快就恢复如初,温声道:“沈姑娘,你不必如此。” 他稍顿片刻,而后不安心地继续劝说道:“只是莺歌楼这种地方,沈姑娘以后还是不要再去了。” 方才经历过晚春的大胆求爱,沈青薇早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哪里还敢再次前去!于是她便乖巧地点了点头,神色坚定道:“我再也不会去了,打死都不会去!” 见沈青薇一副坚定不移的模样,谢知意的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一抹安心的神色,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若是如此,我便就安心了。” 说罢,谢知意方才察觉到自己有些失言,刚想开口解释一番,却发现沈青薇似乎并未在听他言语,而是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一个卖炸豆腐的小贩。 那小贩手里持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将雪白嫩滑的豆腐切成整齐的小块,而后将切好的小块豆腐放入油锅中,用一双竹筷轻轻地翻动着。 豆腐甫一放入油锅中,只惊得油锅里的油汁翻滚起一圈圈的涟漪。而后不过是片刻之间,原先白嫩的豆腐便蒙上一层金黄的脆皮,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 沈青薇本来就不是什么贪吃的人,可此刻她闻着那股诱人的香气,肚子里那只沉睡已久的馋虫竟然被勾醒了过来,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咕噜声。 那阵咕噜声虽然响声甚微,但是谢知意还是耳尖地听到了。他顺着沈青薇直勾勾的视线望去,就看见小贩正在捞出几块已经炸至金黄的豆腐,遂而心中了然道:“沈姑娘,你可是想吃炸豆腐?” 被戳破心事,沈青薇有些羞怯地揪了揪自己的衣角,而后她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腰间,哪里还有半点荷包的影子?只得是摇了摇头道:“今日走得匆忙,未曾带银子出府,所以还是不吃了。” 说罢,沈青薇正准备抬脚离开,免得再看下去会徒生失落,耳边却突然传来谢知意那温润如玉的浅笑声:“无妨,那就让我做东,请沈姑娘吃个痛快。” 闻言,沈青薇连忙摆手,婉拒道:“谢公子不必了,我……” 奈何还未等到她把话说完,谢知意就径直地走到了小贩的面前,从袖中掏出银子,买了一大包的炸豆腐。 待买好炸豆腐之后,谢知意也不容许沈青薇拒绝,硬是将这一大包的炸豆腐,强行塞到了她的手中。 然而还未等到沈青薇把手里的炸豆腐拿稳,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出一个熊孩子,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后背! 当即,她的手上便是一个不稳,香气腾腾的炸豆腐顷刻间就尽数掉落在地上,沾染了大片污浊的尘土。 第六章 那熊孩子见撞了人,吓得当即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而后便如同脚底抹了油一般,飞快地逃走了。 沈青薇紧盯着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吃,此刻却已然被污浊尘土所沾染的炸豆腐,不禁是心里一阵心疼,自怨自艾道:“我真是没用,居然连包炸豆腐都拿不稳……” 她正在暗自伤神,谁料谢知意却突然抬起手轻握住她的肩头,柔声安慰道:“沈姑娘别难过,炸豆腐掉了就且随它去,我再给你买一包便是。” 谢知意的声音很轻柔,轻柔得就像是春日午后里的绵绵日光,悄然倾洒在万物的枝头,而后逐渐蔓延进心里,徒留下淡淡的暖意。 话说苏梦岚从茅房里出来后,却发现莺歌楼里早已经没有了沈青薇的身影,于是便连忙跑到大街上去寻找。 在大街上寻找了一段距离后,苏梦岚便看见这样一个场景——沈青薇双眸低垂,如玉的小脸上满是悲戚。而谢知意却是抬起手轻握着她的肩头,久久都未曾松开。 此情此景,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话本子里,街头恶霸欺凌良家少女的戏码! 当即,苏青薇的心头就涌起一股熊熊的怒火!她疾步跑上前去,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谢知意狠狠地推开,而后犹如母鸡护雏一般,将沈青薇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谢知意也未曾料到会有人突然推他,当即身子便是猛地一个踉跄,差点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他刚勉强稳住身形,就听见苏梦岚那充满敌意的声音:“谢知意,我警告你,以后离青薇远点!不然我见你一次就推你一次!” 说罢,苏梦岚也不给谢知意反驳的机会,转身扯住沈青薇的胳膊就跑。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方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沈青薇跑得气喘吁吁,停下来喘息了好大一会,方才担忧道:“梦岚,你方才为什么要去推谢知意?他要是不慎摔伤了可怎么办?” “谢知意方才分明就是在欺负你!我怎么能够不给他点教训?”苏梦岚忿忿不平地回答道。 随即,她似乎又是从这句话里嗅到了那么一丝暧昧的气息,于是便又小心地试探道:“你这是在担心谢知意?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上他了?” 沈青薇知道苏梦岚这是误会了,于是便把方才发生的状况都娓娓说给她听。 说罢,沈青薇又抬起手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矢口否认道:“你的脑子里整日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比起他,我更多的还是担心你!” 根据《金玄律法》的第二百五十条,凡是故意伤害他人,并造成他人受伤的,将处以罚款纹银三百两,以及关进天牢十日,静思己过。 倘若谢知意真的被苏梦岚推倒在地上,若是他没有受伤便也能相安无事,最多就是低下头赔个不是。若是他不慎摔伤并咬着苏梦岚不放,那她肯定就逃脱不了律法的制裁。 苏家财力丰厚,三百两的纹银只不过就是九牛一毛。但是依着苏梦岚那活泼好动的性子,让她去蹲十日的天牢,她非得急疯在里面不可! 听完沈青薇的回答,苏梦岚是极其欣喜地搂住了她的胳膊,脸上的笑意直达眼底,“我的好青薇,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最在意我的!” 她欣喜了片刻,而后又颇为得意道:“青薇,我方才在莺歌楼里,可是替自己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沈青薇不明所以,纳闷道:“出了什么恶气?你方才在莺歌楼里,不就只是去上了一趟茅房?” 苏梦岚微仰起头,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竟笑得如同花枝乱颤一般,坏笑道:“方才你不在,所以便错过了一场好戏!我现在就细细说给你听。” 方才苏梦岚从茅房里出来后,除了没有看到沈青薇的身影外,她还看到了晚春正在和一个男子纠缠不休。 和晚春纠缠的那个男子,有着一张秀气的容颜,不像是寻常男子那般英气十足,反倒是如女子一般娇柔慧美。竟与那日在仁济堂外,被谢知意扶着的那个男子一般无二。 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苏梦岚心中的怒火就止不住地往上窜!那日若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错以为谢知意是个断袖,害得沈青薇平白无故地丢了自己的清白! 现在冤家路窄,她怎么能够忍住不去找他的麻烦,替自己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当即,苏梦岚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而后疾跑到他的面前。在莺歌楼里众多客人们的目光下,一把扯掉了他的腰带并远远地扔到了一旁! 腰带被扯,衣衫散落。在他那震惊且带着幽怨的目光下,她如同脚底生风般逃之夭夭! 听着苏梦岚绘声绘色的叙述,沈青薇是忍不住地掩嘴一笑,轻斥道:“梦岚,你可真是太坏了。” 杜景风现在的心情是极其得恼火,他都有点后悔自己出门时竟然没有去看黄历,要不然也不会遇到这么多糟心的事情! 先是被他的表哥拿去替未来的表嫂挡刀,结果人家晚春姑娘竟然还看不上他!再就是被一个不知面目的男子,当着那么多客人们的面前,强行扯下了他的腰带,害得他颜面尽失! 他发誓如果再让他遇到那个不知面目的男子,他定要扒了她的衣衫,将她扔到大街上,让她也尝尝他今日所受到的羞辱! 在大街上恼火地走了一段距离,杜景风在一个卖炸豆腐的小摊前的不远处,看到了正在愣神的谢知意。 此刻,谢知意正愣神站在那里,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包早已沾染了污浊尘土的炸豆腐。他就那样愣愣地望着它,明明周围都是热闹非凡的喧嚣,可他的眸中却是隐隐闪着一丝落寞。 见状,杜景风疾步走到他的面前,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却并未发现沈青薇的身影,于是便出言揶揄道:“表哥,貌美如花的沈姑娘已经不知踪影,你却还在这里看着一包脏兮兮的炸豆腐发呆!如此没有情趣,难怪沈姑娘她看不上你!” 被猛地直戳到痛处,谢知意当即就冷然地给了杜景风一记凌厉的眼刀,恼羞成怒道:“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闻言,杜景风果然是识相地不再言语,而后默然跑到前面的小摊前,买了一大包的炸豆腐。 那炸豆腐香味诱人,入口软柔酥爽,当真算得上是一道美味。杜景风吃得心满意足,而后从油包里拿出一小块递给谢知意,开解道:“表哥,心情不好时就吃点美食,可是会立刻忘记所有的烦恼。” 闻言,谢知意勉为其难地接过杜景风递来的炸豆腐,张开嘴咬下一小口,细嚼之下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这炸豆腐竟然是泛着丝苦味……简直就像是黄连一般难以下咽。 近日,杜若羽经过深刻的思虑,自家儿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只不过就是因为情场失意。而被一个女子无情伤了心的最好救赎方式,就是找另外一个人来取代她。 新人总能替旧人,欢爱总能抹伤痕!杜若羽当即就向黄媚送去了重金,让她帮自己准备一份江城所有尚未成亲女子的画像。 黄媚得了重金,办事是极其得利落,不出几日便将所有的画像准备好,并亲自给杜若羽送了过去。而她拿到画像后,就迫不及待地赶去了花庄。 花庄里,谢知意和往常一样正端坐在书桌前核对账本。杜若羽踱步走了过去,而后将一小摞的画像郑重地放到了他的面前。 望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小摞的画像,谢知意合上账本,放下算盘,似解非解道:“娘,您这是何意?” 杜若羽直截了当,开门见山道:“阿意,你快点从这些画像里挑上一挑,看看是否有合你心意的女子?” 闻言,谢知意忙将这一小摞的画像推到一旁,再次翻开账本,拿起算盘,推脱道:“我还有颇多的账目要核对,晚些时候等我有空了再挑。” 此言分明是推脱的话语,杜若羽哪会轻易就如了他的意!她猛然抬手按向账本,遮挡住了账本上的内容,态度强硬道:“账目可以晚些时候再核对,但画像必须是现在就要挑。” 见推脱不了,谢知意轻叹了一口气,索性直言道:“娘,您明知我只会害了人家姑娘的一生,您为何还要逼我?” 闻言,杜若羽蓦然低垂下眉眼,片刻后她再次抬眸,眸中却隐隐泛起了点点泪光,哑声道:“为娘只知道纵然是如此,谢家的血脉也绝不能断!” 似是说到了伤心之处,她竟是再也抑制不住,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谢知意哪里能够承受得住自家娘亲的眼泪攻势,遂作势拿起了一张画像,认命道:“娘您别哭,我现在挑就是了。” 他假装认真地挑选了起来,本想等全部看完以后,再以“全都不合心意”为由,将自家娘亲给搪塞过去。奈何当他看到其中某一张画像的时候,却是蓦然就失了神。 见谢知意失神,杜若羽连忙将他手中的画像给抢了过来,心中了然道:“都看得跟丢了魂似的,想来这个女子必定是合你心意!” 说罢,杜若羽细细打量画中女子——只见她柳眉杏眸,樱唇微扬间,便漾出一抹沁人心脾的笑意。她穿着一件浅粉色的襦裙,像极了春日枝头上悄然盛开的粉嫩桃花。 此女子果真是生得精致,难怪自家儿子会看得失神。她将目光移向右下角,只见那里赫然写着三个小字——“沈青薇”。 杜若羽拿着画像的手蓦然收紧,看来有些人有些事,已经渐渐深刻入心里,并不是那么容易地就被取而代之。 第七章 时至花庄的百年周庆,为了回馈江城的新老客商,谢知意特地推出了当日所有花草,皆以半价贩卖的优惠折扣。 在此基础上,杜若羽又不顾谢知意的反对,强行附加了另外一个优惠——凡是当日贩买花草,并且是尚未成亲的女子,便可以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一纸小笺上,而后再将它投放入一个朱红色的木盒内。 待到日落黄昏,杜若羽会在众人们的见证下,以抽签的方式从木盒内抽出一纸小笺。而小笺上写着的名字,就是被幸运所选中的女子。 此女子将会在谢知意的陪同下,前去谢家乡下的花田恣意游玩七日。 花香怡人,美男相伴。瞬间就吸引了众多尚未成亲的女子,争相前来贩买花草,银子仿若流水一般哗啦入账。 沈青薇的娘亲生前极爱兰花,趁着这次花庄的优惠折扣,沈谨言特地前去贩买了几株珍贵的兰花,意欲栽种在她的坟前,以慰自己的相思之苦。 就在沈谨言付清银两,意欲带着兰花回府时,却突然有个身姿丰腴的中年男子拦住了他的去路,恭敬施礼道:“沈老爷,小人乃是谢府的管家,我家夫人想邀请您到前面的茶楼一聚。” 茶楼内,清香四溢,寂静的环境中洋溢着淡淡的风雅。 沈谨言端起一杯香茶轻抿了一小口,继而抬眸望向端坐在他对面的杜若羽,不解道:“不知谢夫人邀请老夫前来,是所为何事?” 闻言,杜若羽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坦然直言道:“只因小儿早已倾情于沈姑娘,不知沈老爷是否能够成全这段姻缘?” 沈谨言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这不是老夫是否能够成全的问题,而是小女压根就不喜欢谢公子!” 一个多月前,谢家就曾经托请黄媒婆前来提亲,他当时都已经答应了这桩亲事。奈何自家女儿却是百般地不愿,只能是就此作罢。 由此可见,自家女儿定然是不喜欢谢家的公子,要不然怎么会是那般漠然的态度? 然而杜若羽却不以为然,反而是大胆假设道:“若是沈姑娘喜欢上小儿了呢?” 方才她在茶楼内品茗香茶,眸光透过打开的窗户不经意间一瞥,就恰巧看见沈谨言从花庄贩买了几株珍贵的兰花,正欲缓步往府中归去。 那几株珍贵的兰花绿如翡翠,在阳光的顷洒下熠熠生辉,仿若是优雅的花仙不慎跌落在凡尘一般。她忽然间就福至心灵,心中顿时涌现出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 沈谨言沉思片刻,自家女儿的亲事一直都是他心中的大难题。如今她已是十九岁的芳龄,若是再不赶紧为她寻得一个好的归宿,等再过上个几年,她还不得跟那黄花菜一般,处处遭人嫌弃! 谢家乃是朱门绣户,定能够衣食无忧,而谢家公子亦是品德兼优,人人称赞。若是自家女儿当真能够喜欢上他,嫁过去后也定当是不会受到半分的委屈。 他再次轻抿了一小口的香茶,眸中染上了点点的笑意,断言道:“若是如此,老夫自当是乐见其成。” 闻言,杜若羽的眸中悄然闪过一丝奸计得逞后的欣喜。她从袖中掏出一纸小笺,并将它递到了沈谨言的面前,言语恳切道:“既是如此,那就斗胆请沈老爷帮一个小忙。”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之间便已是日落黄昏,万里的霞光将云层沁染成浓郁的娇红。 此刻,花庄前早已经是围满了人群,其中以尚未成亲的女子居多,她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杜若羽的抽签结果。 在众人们的见证下,杜若羽先是使劲地摇了摇木盒,好让里面的小笺完全被打乱。而后她将手伸到木盒内,摸索了良久之后,方才郑重地从其中抽出一纸小笺来。 她将抽中的小笺缓缓地展开,对着众多尚未成亲女子的期盼目光,高声地将小笺上的名字念了出来:“沈青薇!” 抽签结果已出,那些没有被抽中的众多尚未成亲的女子,纷纷低垂下眉眼,艳羡沈青薇竟是如此幸运的同时,亦是黯然失落地转身离开。 对于这个抽签结果,谢知意是难以置信的!他今日一直都呆在花庄,虽说他不能记住每一位前来贩买花草的客人,但是他唯一能够笃定的就是——沈青薇绝对没有来过! 她对自己的求亲,都是那般果然拒绝的态度,又怎么可能会期盼着跟他一起去乡下的花田游玩?可现在她的名字,却忽然出现在了木盒里的那堆小笺内,这其中必定是有着什么蹊跷! 谢知意将自家娘亲悄然拉到一旁,低声质问道:“娘,您是不是又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沈姑娘今日分明就没有来过花庄,为何她的名字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里?” 今日在茶楼内,杜若羽特地请求沈谨言,将沈青薇的名字写在了小笺之上,就是为了日落黄昏的这场抽签。 为了保证能够万无一失地抽中写着沈青薇名字的小笺,她给沈谨言的那纸小笺,比普通的小笺要厚上一些。在抽签的时候,只要她用两指一搓,便能够感受到它的与众不同。 为了给自家儿子营造一些神秘感,杜若羽并未向他解释太多,而是语重心长地丢给了他一句:“反正为娘已经替你谋得了一个良机,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罢,杜若羽便不再理会谢知意,径直提笔写了一张请帖,让家丁刻不容缓地送去沈府。 沈青薇拿到请帖的时候,心中仿若是有一万只迷茫的草泥马奔腾而过!她何时去花庄贩买过花草了?这谢夫人怕不是上了年纪,以至于老眼昏花下看错了名字吧? 她刚想去谢府找杜若羽问个明白,谁知她爹却倏然来了一句:“薇儿,你无须去找谢夫人,这请帖她并未送错。” 见自家爹爹是如此的笃定,沈青薇当即就起了些许疑心,遂出言质问道:“爹,您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要不然,您怎么会知道谢夫人她没有送错?” 沈谨言并未有所隐瞒,坦然直言道:“今日为父去花庄买了几株珍贵的兰花,特地将你的名字写在了小笺之上。” 闻言,沈青薇秀眉微蹙,万般不解道:“爹,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那还不是为了解决自家女儿的婚姻大事!若是她能在这七日的游玩中,与谢家公子相处出那么一丝喜欢的情愫。这样等到假以时日,他定能够了却自己的心事,将她给风风光光地嫁出府去。 虽然心中是抱有如此的想法,但沈谨言口中却并未这样直说,他信口胡诌道:“为父这么做只是为了贪得一个便宜,被抽中之人可是能到谢家乡下的花田,恣意游玩七日。” 对于这个理由,沈青薇是震惊的!她真是没有想到,曾经严以律己的护国大将军,现在居然存了贪图便宜的小心思! 她无奈扶额,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随后试图推脱道:“爹,我能不能不去谢家乡下的花田游玩?” 据请帖上所言,此次游玩谢知意将会全程陪同。她和他之间发生了那样下流的事情,倘若真的和他一起去游玩,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 到底是该心存淡然,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他谈笑风生?还是应该心存芥蒂,满怀怨恨地与他刻意疏远? 无论是处于怎样的境地,她都想想就觉得头疼!为了避免这样尴尬的相处,最好的办法就只有推脱不去! “不可!”沈谨言拒绝得干脆利落,“你这样做,岂不是驳了谢夫人的脸面,也让自己失了礼数。” 闻言,沈青薇思虑片刻,忽而灵机一动道:“那不如就谎称我得了严重的伤寒,需要卧床休息,实在是出不了远门。” “呸呸呸!”沈谨言一连呸了三声,神情是异常得严肃,沉声斥责道:“好端端的,怎可说这些诅咒自己的丧气话!” 他平时都是一副慈父的和蔼模样,如今语气稍重,只吓得沈青薇是忍不住地抖了一抖,慌忙低垂下眉眼,一副受了天大般委屈的可怜模样。 见状,沈谨言方才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些,连忙放缓了语气,柔声解释道:“薇儿,为父方才不是故意要凶你,只是为父希望你此生都能够无病无痛。你方才那样诅咒自己,所以为父便着急上火了些。” 父爱如山,所渴望的只不过就是自己的子女,可以一生都安乐无忧。沈青薇满腹的委屈顿时就烟消云散,她忍不住地红了眼睛,乖巧道:“爹,您放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说这样丧气的话了。” 闻言,沈谨言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即他又挑起了之前的话题,极力地劝说道:“你整日待在府中也着实无趣,时日久了,就跟那发了霉的蘑菇一般,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死气。不如你就趁此机会,去谢家乡下的花田游玩七日,也好吸收一点鲜活的气息。” 把自家女儿比作成发了霉且散发着死气的蘑菇,敢情她爹这就不是在诅咒她?原来一切到头来,其实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腹诽了片刻,沈青薇总算是看明白了,她爹这是铁了心要让她出去游玩,她说一句反驳的话,她爹能够顶回来十句! 最后,她心中虽然是极力地排斥,但又不得不迫于她爹的淫威而强行接受现实,只得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第八章 从江城出发到谢家乡下的花田,大约需要一日的时间。所谓的花田七日游,掐头去尾来回所需要的两日,便也就只剩下了实际的五日而已。 为了能够给自家儿子多争取一些和沈青薇的独处时光,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早些时辰出发,而后再晚些时辰归来。 打定了主意,所以当次日天刚破晓,万里的天际才刚刚泛出一点鱼肚白,江城的大部分人都还沉浸在美梦之中时,杜若羽却早已起身梳洗完毕。 而后,她就迫不及待地走到了谢知意的房门前,意欲将他从美梦之中唤醒过来,好让他能够早些出发前去乡下的花田。谁知她刚抬起手正准备敲门之际,房门却蓦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现在天色尚早,谢知意未曾料到自家娘亲会站在他的房门前,她平日里为了养生都是睡到日出方才起身。可今日她却是突然一反常态,想来必然是有着什么重要的原因。 他恭敬地将自家娘亲拉到房内坐下,方才开口询问道:“娘,您今日为何起身得如此早?现在前来找我,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杜若羽正准备向谢知意表明自己的来意,却突然瞥见他的眼底是青黑一片。于是便陡然转换话题,反问道:“阿意,你昨夜是不是没有睡好,怎么眼底都是泛着青黑?” 闻言,谢知意有些心虚地躲开自家娘亲投来的探究目光,他昨夜哪是什么没有睡好,他昨夜分明就是彻夜未眠! 只因今日要同沈青薇一起前去乡下的花田游玩,所以自昨夜开始,他的思绪就变得极其的烦乱纠结! 能和自己喜欢的女子独处,赏花赏草度时光,他的心里自然就跟抹了蜜糖一般,甜腻到心头发颤。整个人都仿若是踏入了云端之上,飘飘然到不知今夕是何夕! 可之前他对她做了那样下流的事情,她心中定当是对他有所怨恨,又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跟他独处?而且回想起黄昏时他娘言语的那个语气,她的名字会出现在那堆小笺内,想来也是用了什么不光明的手段! 他明明都知道,这一切极有可能是一场阴谋!可他不仅装作视若无睹,未曾做出任何阻止的举动,反而还任由他娘让家丁将请帖送去了沈府。 如此小人行径,让他把以往二十二年来所学到的礼义廉耻,统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于是一向好眠的他,竟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都无法入睡! 见自家儿子沉默不语,杜若羽并未继续刨根问底,而是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既然你已经起身,那就赶快收拾一下行李,前去沈府接了沈姑娘后,就立即出发前去乡下的花田。” 闻言,谢知意有些犹豫道:“现在天色尚早,也许沈姑娘都还未曾起身,贸然前去只怕是会打扰了她。”他思虑片刻,而后才继续说道:“不如等到天色大亮,沈姑娘睡醒起身后,我再去沈府接她也不迟。” 此言一出,杜若羽当即就沉下了一张脸。她这儿子平日里一副看起来很是精明的样子,谈起生意来头头是道,手到擒来地将客商们的银子拐进自己的口袋里。 可如今到了感情这档子事情,他竟然迟钝得像块木头,整个一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简直就是随了他那死鬼爹,半点都没有继承到她的玲珑剔透! 她费尽心思才替他谋得了这么一个良机,她怎么能够容忍他这样不知珍惜利用!于是便沉着一张脸说教道:“良辰美景,佳人莫负!且争朝夕,方不虚度!阿意,难道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为娘是何用意么?” 话已至此,如若自家儿子还是不能有所开窍,对她的良苦用心仍旧是视若无睹的态度,那就只能说明——他活该孤寡一辈子! 自家娘亲已经将话挑明到如此地步,谢知意又不是一个傻子,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她的良苦用意?他知道他娘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只是感情这件事当真是无法强求! 她若是喜欢你,你整日缠着她,黏着她,恨不得与她一刻也不分离。她只会当你是深情不负,唯有回以万千柔情。 可她若是不喜欢你,你还如此这般的纠缠不休。她只会当你是狗皮膏药,恨不得把你踩在脚下,碾成万千粉末,而后清风拂过,便此生再不复相见。 谢知意自知沈青薇是不喜欢自己,所以他不奢求她能够突然改变心意,对他心生好感。但他亦不想对她死缠烂打,将自己变成对她而言,就宛如是狗皮膏药一般的存在,令她心生厌烦。 既然此生似乎已经是无缘与她结成夫妻,亲密无间地拥有着彼此的全部。那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将所有的感情都埋藏进自己的心底,不给她造成任何的困扰。 为了杜绝自家娘亲以后再使些不光明的手段,他便直接不留情面地说道:“娘,以后我和沈姑娘的事情,还请您不要再参与其中。将一汪原本清澈的泉水,搅得如同污泥一般浑浊不堪!” 闻言,杜若羽的脸色是愈发得下沉了,她费尽心思地替自家儿子争取良机,结果他不仅不领情,还反过来指责她。一番真心实意,结果到头来竟生生成了搅浑水! 自家儿子如此不知好歹,她真想狠狠地抽他几个巴掌,以疏解自己心中的怒气!奈何儿子是她亲生的,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她只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 况且她这儿子的秉性,身为娘亲的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有时候逼得太紧,恐怕只会是适得其反,最后她只得是无奈地妥协道:“不管就不管!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像小时候一样,受了委屈便在为娘的面前哭鼻子!” 说罢,杜若羽便站起身一挥衣袖,面色阴沉地转身离开。而谢知意却依旧是无动于衷地坐着,眸光晦暗不明,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待到天色大亮,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悄然倾洒在谢知意的脸上时,他方才回神站起身。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行李后,便径直前往沈府去接沈青薇。 谢知意本以为等到天色大亮,沈青薇必然是已经睡醒起身。谁知他到了沈府以后,却被沈谨言无奈告知——她仍旧还在熟睡之中。 既然她还未曾起身,而且他也实在是不忍心去惊扰醒她的美梦,所以便只得是体贴入微道:“既然沈姑娘还没有起身,那我便就在此耐心等候。待到她睡醒起身后,再出发前去乡下的花田也不迟。” 谢知意如此体贴沈青薇,倒让沈谨言对他心生了几分好感,愈发觉得将自家女儿托付给他,或许当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思及此,他不动声色地将谢知意细细打量一遍。只见他面如冠玉,身材修长就宛若是他衣衫上绣着的淡雅翠竹一般,儒雅而又俊逸,尽显君子风范。 他的一双眼眸生得极好,似重重枝桠上新开的桃花,美好而又空灵;又好似峦峦山间初融的泉水,清澈而又悠远。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抵就是——他的眼底竟然是青黑一片! 在沈谨言还是护国大将军,带领万千将士戍守边疆的时候,随行的军医经常向将士们普及一些简单的医学常识。倘若一个人的眼底泛着青黑,无非就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彻夜未眠,过度疲累导致眼下气血不足,只需好生休养几日,便可不治而愈;二是脾肾亏虚,内里不足进而通过外在显现出来,这种情况相对而言比较复杂,需要长久的调养,或可愈,或不可愈。 倘若谢知意只是第一种情况,那他便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尽管安心地将自家女儿托付给他便是。 可倘若他不幸是第二种情况,那他将自家女儿托付给他,岂不就是害了她的一生,让她以后都没有幸福可言! 沈谨言在内心百般纠结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地皱眉问道:“谢公子,你昨夜是不是未曾睡好?” 谢知意不明白沈谨言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虽然心中有万般不解,但仍是如实地回答道:“昨夜思绪烦乱,确实是未曾睡好。” 闻言,沈谨言皱着的眉头蓦然就舒展开来,脸上也顿时浮现出一抹安心的神色。所幸不是第二种情况,要不然他现在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将他给打发回去,让他休得染指自家女儿半分! 既然已经证明,谢知意的身体并无什么大碍。那他现在对他的态度,可谓就是——岳父看未来女婿,越看越顺眼! 谢知意不知道沈谨言的心中所想,但只见他的目光一直在打量着自己。一会是将眉头紧紧地皱起,似是对他有所不满;一会又忽然是面色和善无比安然,似是对他有所期盼。 他的情绪流转,只让他的心犹如是悬在半空之中,上不去亦下不来。唯有紧张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拳,强装镇定。 第九章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便已是日上三竿。可沈青薇却依旧是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半点也没有睡醒过来的迹象。 寻常人即使是再贪睡,睡到日上三竿也应当是要起身了才是。她如此的反常,莫不是因为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谢知意心有担忧,按捺不住地向沈谨言询问道:“沈老爷,沈姑娘如此贪睡,莫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闻言,沈谨言连忙呸了三声,眉头当即就不悦地拧在了一起,语气也不自觉地重了些许,“谢公子休要胡言!小女的身体向来皮实,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说罢,沈谨言方才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谢知意会那样说,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寻常人有几个能睡到日上三竿,还如同死猪一般不肯睡醒过来? 他本是出于对自家女儿的担忧,结果他不仅不领情,还语气不善地顶将回去。当真是有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若是自家女儿以后当真是嫁给了他,那他们可就成了至亲的翁婿。要是因为此次的举动,给他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那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定了定心神,嘴角牵扯出一抹笑意,亡羊补牢道:“谢公子莫要担忧,小女向来贪睡,偶尔也会出现今日的情况,还望你能够继续耐心等候才是。” 谢知意知道沈谨言这是在溺爱自家女儿,他舍不得去惊扰醒她,所以便只好让他继续耐心等候。对于此,他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久睡伤身,过分的溺爱,有时候反而会变成一种伤害。 出于对沈青薇的身体着想,他并未去顺从沈谨言,而是良言相劝道:“我知道沈老爷这是在疼爱沈姑娘,只是古语有云,久睡伤身。为了沈姑娘的身体着想,她也应当不能再继续这样贪睡下去。” 言下之意,就是——沈青薇应该起身了,再这样贪睡下去,要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办? 沈谨言自然是听懂了谢知意的言外之意,这其中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有些事情虽然说起来是极其简单,但是实行起来却是相当艰难! 只因自家女儿天生就有着极其严重的——起床气!若是别人敢在她躺在床上安眠的时候,强行叫她起身,那她必然是会狠狠地发一通脾气! 犹记得她九岁那年,恰逢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每逢此佳节,众人都会早起到庙中烧香拜佛,以祈求自己这一年都能够平安如意。 为了祈求一年的平安如意,沈谨言自然是要带领家人前去庙中烧香拜佛。谁知他清早刚把自家女儿叫醒,她就坐在床上开始放声大哭,任他如何使尽浑身解数去哄,她都没有半点想要停歇下来的迹象。 良久之后,许是哭得太累了,她终是渐渐地停止了哭声。沈谨言见状,以为是她终于消了气,刚准备放下自己悬着的一颗心,谁知她却突然掀起被子,赤着一双小脚跑下了床。 待跑下床后,她却似着了魔一般开始疯狂地砸东西。衣架被她推倒,凳子被她踹翻,就连桌上摆着的花瓶也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被她无情地拂落! 花瓶掉落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顿时就碎裂开来。其中一片碎瓷就着力道,径直地飞溅到了她白嫩的脚背上,稚嫩的肌肤哪里能敌得过碎瓷的锋利?殷红的鲜血当即就迅速地流淌了出来! 自那以后,除非是她自己睡醒起身,否则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前去打扰她半分! 沈谨言有心将这些全都告知于谢知意,奈何这些似乎都是自家女儿的丑闻。如若他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将出去,定然是会被她狠狠地记恨一番! 思来想去,最后他只得是含糊其辞道:“谢公子言之有理,但这次就姑且作罢,下次再去计较也不算太迟。” 时至晌午时分,沈青薇终于从睡梦中悠悠转醒。她起身穿好衣衫,简单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后,就径直地向前厅走去。 此刻,正值是用午饭的时间。沈青薇自睡醒起身后,便觉得自己饿得心里有些发慌!所以她甫一踏入前厅,就有气无力地向自家爹爹问道:“爹,午饭准备好了没有,我饿得心里好难受啊!” 说罢,沈青薇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爹的旁边竟然还坐着一个人。她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匆匆瞥过,而后又心虚地躲闪开来,恍然才想起今日是要出发前去谢家乡下的花田。 江城到乡下路途遥远,必然是要早些时辰出发才是,结果她却是发懒地睡到了现在。想来那人也应该是在这里等候了许久,心中不由得生出了那么一丝愧疚感。 于是乎,她又把目光重新注视到那人身上,言语之中带着浓浓的歉意,自责道:“谢公子,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沈青薇突如其来的道歉,倒让谢知意有些始料未及。他只看见她目含歉意地望着自己,神情有些许愧疚不安,遂出言安抚道:“沈姑娘,你无须自责,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怨不得旁人。” 见他没有半分责怪自己的意思,沈青薇的嘴角悄然就溢出一抹安心的笑意。那抹笑意极浅,就像是一滴水没入湖中,虽然激不起浪花,但终究是掀起了涟漪,乱了他人心弦。 此情此景,反倒是让沈谨言,猛然想起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倘若自己喜欢的女子犯了错,该如何是好?是揪着不放,狠狠地斥责她一顿?当然不是!正确的做法应当是——将过错全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她好,你也亦好,两全其美。 耽搁许久,沈谨言本打算现在就让他们出发前去乡下的花田,但是思及自家女儿刚才喊饿的可怜模样,便于心不忍地和谢知意商议道:“谢公子,既然小女已经起身,自然是该让你们现在就出发。但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可否在此用过午饭再走?” 沈青薇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忽然听到她爹这么一说,赶忙出言附和道:“谢公子,家父言之有理,毕竟人乃是血肉之躯,一顿不吃……” 然而还未等到她把话说完,肚子就迫不及待地先唱起了空城计,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 沈青薇闻声,忙不迭抬手去捂自己咕噜作响的肚子,如玉的小脸顿时羞得仿佛是要沁出血来。她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爹和谢知意的反应,这下脸面都要丢尽了,真怕他们会落井下石地嘲笑她一番! 但是转念一想,她又忽然无所畏惧了。既然脸面已经丢了,她要是再不把刚才的话说完,岂不是心里会更加憋屈?遂又抬起头来,红着脸继续说道:“一顿不吃,就会饿得心里发慌!所以我们应当是用过午饭再走,你说呢?” 沈青薇问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不高,气势不足,但却硬生生地让谢知意的心软成了一滩水,愣是说不出半句拒绝她的话。 他站起身,朝着沈谨言恭敬地施了一礼,“既然如此,那今日就在此叨扰沈老爷了。” 见谢知意答应了下来,沈谨言当即就吩咐厨房赶紧准备午饭。而后不过是半个时辰,吃饭所用的梨花木桌,便被厨娘摆上了精致的四菜一汤。 有肥瘦相间,色泽红亮的东坡肉;亦有肉质细嫩,幽幽莲香的荷叶鸡;再有红中缠绿,秀美可人的爆虾仁;更有青翠如翡,宛若绿墨的炒青菜;后有白如凝脂,鲜香四溢的野菌汤。 望着桌上的这些美味佳肴,沈青薇不免食指大动,胃口大开。一顿午饭吃将下来,她一共吃了两碗白米饭,三块东坡肉,一对鸡翅膀,十颗大虾仁,以及一小碗的野菌汤。 她只顾品尝美味,半点也没有注意到她今日所吃的饭量,乃是她平日里所吃的两倍之多。 自家女儿突然变得如此能吃,沈谨言的心中自然是十分欣慰。她从小吃饭就跟只猫似的,整个人瘦瘦小小的,仿若一阵大风刮来,便能够把她给吹走了一般。 他时常都盼着她能够多吃一点,身上也能长出那么几两肉。如今一切都成了真,竟让他忽然有种恍然若梦的虚妄感。 话虽如此,但他仍旧是理智地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家女儿虽然变得能吃了,但依然是没有改掉挑食的坏毛病。那青翠欲滴的炒青菜,她愣是一口也没有尝! 而对于谢知意来言,今日的这顿午饭,简直就是推翻了他从前对沈青薇的所有认知。他本以为像她这样瘦弱的女子,饭桌上自然就似只高贵的猫儿一般,细嚼慢咽,胃口都不及他的一个拳头大。 可事实上说得难听一点,她此刻就像是一只贪食的猪,将自己所爱的美味,统统都吃进肚子里方肯罢休。 高贵的猫突然变成了贪食的猪,心里没有落差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这种落差不是懊恼沮丧,而是欣喜安心。 自古以来,有的女子为了保持纤细的体态,通常都是严格控制自己的进食。即使是饿得发慌难受,也不肯去多吃一口,哪怕这一口吃下去,会让她感到好受些! 他本以为她如此的瘦弱,定是严格控制了自己的进食。若是如此,那她定然是受了颇多难以言喻的痛楚,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她痛一分,那他便要痛上十分! 如今证实一切并非是他所想的那般,就宛若是心口压着的一块巨石,突然落了地。所有的难受痛楚都顿时化作了一缕青烟,而后消散不见,浑身轻松。 待用完午饭后,沈青薇便上了谢知意的马车,二人相依为伴,马不停蹄地往乡下的花田赶去。 第十章 从江城出发到乡下,会途经一座高山。此山连绵起伏,就宛若是一只扭动身躯的巨蛇,遂唤作“蛇山”。 蛇山上常有山贼出没,但是这些山贼似乎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行事原则。他们打劫的目标,向来都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巨贾,以及将百姓压榨至干的贪官污吏。 而对于来往而过的众多行人,他们向来都是秉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即使这些人的钱袋鼓得仿佛是要溢将出来,他们也绝不会动半点的歪心思。 日暮渐渐西沉,原本在外觅食的飞鸟也都陆续归林。谢知意赶着马车在山林间穿行而过,徒留沉重的车轮在地面辗下两行淡淡的痕迹。 许是山路颠簸,马车摇摇晃晃,沈青薇不禁觉得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慌忙撩起车帘,朝着坐在外面赶马的谢知意喊道:“谢公子,你快点把马车给停下来,我胃里难受得有些想吐。” 闻言,谢知意当即就勒紧缰绳,马儿微微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浅浅的嘶鸣,而后便稳稳地停了下来。 他忙不迭转身去望沈青薇,只见她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捂着嘴巴,努力压抑着自己想吐的欲望,好看的眉眼渐渐被难受之色所侵染。 见状,谢知意不假思索地就跳下了马车,而后伸出双手将沈青薇小心翼翼地扶将下来。 一下马车,沈青薇就立即将谢知意给推开,而后跑到一棵粗壮的树下,扶着树干吐得昏天暗地。 她从来都没有这般难受过,就像是有一个恶毒的小人,拿着根木棍在你的胃里,不知疲倦地疯狂搅动着。直到你恨不得把胆汁都给吐出来,方才肯偃旗息鼓! 待吐完以后,沈青薇便倚着树干虚弱地滑坐在地上。她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将自己嘴角残留的污秽轻轻擦去。 而后她刚抬起头,就看见谢知意将一个精致小巧的水壶,递到了自己的面前,言语之中满是担忧,“沈姑娘,你突然吐得如此厉害,先喝一点水润润脾胃,而后我就带你折回江城去看大夫。” 沈青薇抬手接过水壶,立即就拔掉壶口的木塞,而后便兀自灌了一大口的水。清冽甘甜的水流透过喉咙缓缓沁入胃部,就宛若是挣扎在渴死边缘的野花,忽然间得到了天赐的甘霖,顿时就恢复了勃勃的生机。 她深吸一口气,发现刚才那股子难受劲早已缓了过去,于是便出言婉拒道:“谢公子,你不用带我折回江城去看大夫。我只不过就是午饭吃得撑了些,再加上山路颠簸马车摇晃,一时没忍住便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距离他二人的不远处,有两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男子,手里持着一柄泛着冷冽寒光的钢刀,精神抖擞地在山林间巡视着。 走在前面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他穿着一件褐色的粗布衣衫,眉眼清冷,隐隐透露着一股萧瑟肃杀。就宛若是一只蛰伏在黑夜里的豺狼,随时都有可能会给你致命的一击。 他回过头,朝着紧跟在他身后的男子抱怨道:“孙旭,你我二人都守在此处快有半个月了,居然连半个美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紧随其后的男子约莫十七来岁,他穿着一件湖蓝色的粗布衣衫,眉眼柔和,悄然散发着一股书卷气息。倒显得与他手里的无情钢刀有些格格不入,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味。 他闻言,只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赵骁,美人向来都是养在深闺之中,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来到这蛇山?依我来看,我们还是换另一种法子来替寨主庆祝生辰。” 且说蛇山深处有个山贼窝,山贼窝有个十分响亮的名字——“正义寨”! 正义寨的所有人员,皆崇尚着一个高大的理想目标——尽己毕生之力,抢尽全天下的不义之财,为这个处处隐藏着黑暗的世道,争得那么一丝微弱的光明! 半个月前,正义寨的寨主因为个人私事告假离寨,而他离去之时承诺归寨的日子,恰好就是他二十三岁的生辰。 自打寨主离开后,寨中众人便就开始思考该如何为他庆祝生辰?往年他生辰的时候,都是满怀祈愿地为他煮一碗长寿面,以及吟唱一首祝福生辰的歌谣。 他十八岁建立正义寨,寒来暑往间,寨中众人已同他生死与共过五个春秋。每年生辰皆是沿用同样的套路,不免显得有些敷衍了事,毫无诚意可言。 寨中众人绞尽脑汁思索了几日,终于有一位年近不惑的中年伯父,提出了个十分中肯的建议——替他寻一位娇美可人的压寨夫人。 寨主如今已是年方二十三岁,可却仍旧还是个孤家寡人,每当到了寂静的深夜里,难免他不会觉得有些寂寞空虚冷!假若此刻,他能够有位夫人在怀,芙蓉帐暖度春宵,岂不美哉? 寨主生得丰郎俊逸,他的夫人且不说要如天仙下凡一般,但也定当是要宛若三月初开的桃花,娇美而又灵动。 但是这样的美人,大多都是出生在富贵显赫的人家。她们自出生起便被娇生惯养着,是注定要嫁给同样钟鸣鼎食人家的翩翩公子。 寨主虽说是有颜又有钱,但他终究是有个不入流的身份——山贼头目! 身为一个山贼头目,虽说他劫的都是些不义之财,而且大多数的钱财都是拿去救济穷苦的百姓,亦是博得了个“劫富济贫”的侠义山贼称号。 但山贼终究是山贼,即使你做了千万件于人有益的好事,也仍旧是改变不了你是个山贼的事实。 而这样的山贼身份,是注定得不到那些美人们的青睐。如若真的想要娶得这样一位美人做夫人,唯一的方法便只有——抢! 于是乎,赵骁和孙旭便负责日日在蛇山上巡视。可是一晃将近半个月过去,却仍是连半个美人的影子都没有见着,而明日便是寨主归来的日子。 此刻已是日落黄昏,万物渐渐归于沉寂,独留一抹泣血残阳在天际间苟延残喘。稍后等到夜幕降临,蛇山上便鲜少有人迹踏足。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如若他们不能在天黑之前觅得美人芳踪,便就只能赶回寨中,再紧急商议另一个替寨主庆祝生辰的法子。 赵骁有些气恼地将自己脚边的几颗石子给踢得老远,边踢边奚落道:“这些美人整日都待在深闺之中,也不怕发霉腐朽,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这蛇山可谓是山明水秀,居然都不肯踏足而来,当真是目光粗鄙!” 听着他的奚落之言,孙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遂忍不住地打抱不平道:“你这分明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美人们可都是金贵着,这山路崎岖迂回,硌坏了她们的脚,是你能够负责起的么?” 闻言,赵骁的火爆脾气立刻就被点炸了起来!他向来就是与孙旭不对头,二人可谓是南辕北辙,相看两生厌! 起初经过寨中众人的商议,让他与孙旭去负责寻找美人,他就有些不乐意,但是耐不住寨中众人的劝说。毕竟他与孙旭,一个有武力,一个有脑力,若当真是携手合作,也算得上是最佳搭档。 可是实际上呢?他现在不仅没有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上,还胳膊肘往外拐,尽干些扯他后腿的事情! 越想越气恼,赵骁倏然扬起手中的钢刀,将它无情地架在孙旭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警告道:“孙旭,我忍你很久了!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砍死你,再告诉寨主你是因公殉职!” 见状,孙旭没有露出一丝的惧色。他抬手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钢刀,稍稍推开些许距离,目光越过赵骁的身后,望向更远的地方,沉声道:“赵骁,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快点看看你身后的远方,那里有两个身影,或许其中就有我们想要的美人也不一定。” 闻言,赵骁当即就抽回架在孙旭脖子上的钢刀,忙不迭地转身望去,果不其然地看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但是因为相隔了一段距离,他并不能真切地看清他们的样貌。 他放轻脚下的步伐,悄然往那两人身影的方向缓缓走去。待走得近些时,他的目光就定在那身穿浅粉色襦裙的女子身上,难以名状的喜悦从心底喷涌而出,穿破先前涌出的层层恼火,令他的身心都得到了极致的放松。 然而这份愉悦只是持续了短短的片刻,而后便就开始崩盘瓦解,消散不见。只因他将目光放到了女子身旁的青衣男子身上,发现那男子的模样并不逊色于他们的寨主。 丰郎俊逸的男子,娇美可人的女子,这样出众的两个人结伴而行,难免不让人怀疑他们乃是神仙眷侣。 等待了这么多日,终于盼来了那么一位娇俏的美人,可她却极有可能是个有夫之妇!那滋味就像是一个饿到极致的乞丐,好不容易捡到了一个香喷喷的肉包子,等他满心欢喜地咬下一口时,却发现内里早已是酸臭不堪! 赵骁的神情忽起忽落,孙旭有些疑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道:“怎么了?是不是想到等会要干一件,自己从未做过的欺男霸女的龌蹉事,所以有些怂了!” 孙旭话音还未落,赵骁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再将目光流连到手中冷冽的钢刀上,“我赵骁这辈子都不知道‘怂’字怎么写!我只不过就是有些担心,万一这二人是夫妻,我们岂不就是白抢了?还要被扣上欺男霸女的这口大锅,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孙旭心中了然,回给他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胸有成竹道:“等下我们就假装是个过路的,上前讨口水喝套近乎。待弄清楚他们是否是夫妻后,我们再开始采取相应的行动。” 此言一出,赵骁觉得是甚有道理。先去探清虚实,可以避免一些徒劳无功的付出,于是便决定按着孙旭的法子行事。 第十一章 歇息了半晌之后,沈青薇觉得自己的身体并无什么大碍,便站起身来将自己坐皱的衣角抚平。 她抬眸望了一眼,已经没入云端近半的残阳,而后便出言催促道:“谢公子,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继续赶路吧。” 谢知意有些不放心地将沈青薇细细打量一遍,但见她神清气爽,原本因为呕吐而煞白的小脸,也都已经泛着健康红润的绯色。 见状,他一颗悬在半空之中不安的心,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地放回到自己的肚子里。 就在谢知意抬手,意欲将沈青薇给扶上马车之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句急促的求助声:“前面那位公子请留步!可否伸出援手,帮我们兄弟二人一个小忙?” 闻言,谢知意当即就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朝着求助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两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男子,面色焦急地向自己疾步走来。 待这二人在自己的面前停住脚步,他只见他们的神情颇显疲惫困乏,身上穿着的朴素粗布衣衫,也亦是沾染上了风尘仆仆的落拓气息。 虽说他们手里拿着一柄泛着寒光的冷冽钢刀,但只因得益于他们长得眉清目秀,身上也无半点的凶狠戾气。 所以一时之间,他并未把他们往穷恶的山贼身上想,只是下意识地把他们当作游历江湖的落魄刀客。 赵骁上前一步,朝着谢知意恭敬地施了一礼,而后就直接表明了他们的来意,艰难开口道:“只因我们兄弟二人口中干燥难忍,所以便斗胆前来向公子讨口水喝。” 原是如此,谢知意毫不吝啬地就从马车里拿出一个装满清水的水囊,而后将它递到了赵骁的面前。 赵骁故作感激地接过水囊,而后便迫不及待地拔掉囊口的木塞,“咕咚”一声饮了好几大口的水。 那急饮如牛的酣畅模样,确实是将极渴之人的姿态,演绎得入木三分!竟让人忽然有种分辨不清,这究竟是真还是假的错觉。 在一旁观看赵骁精湛演技的孙旭,心里不免叹服地为他默默竖起了大拇指。究竟是谁在谣传,他只是个空有武力的傻大个?看来他十分有必要找到那个人,好好地为他治上一治眼拙的顽疾! 赵骁饮完水后,便转手将水囊向孙旭递去。孙旭抬手接过水囊,学着他方才的牛饮模样,猛然灌了好几大口的水。 饮罢,孙旭就用自己的衣袖将囊口擦拭干净,而后再将木塞给塞好,便准备转还给谢知意。 谁知他将水囊递过去后,对方不仅没有接,反而还慷慨相赠道:“这水囊就送予二位兄台了,以备你们日后的不时之需。” 谢知意与人和善,倒让孙旭心中不由得对他产生了那么些许好感。但是这份好感跟对寨主的情谊相比较起来,压根就不值得一提! 他毫不推脱地将水囊收下,打量了一眼站在谢知意身后的沈青薇,借机感恩试探道:“公子如此心善,夫人如此貌美。我们兄弟二人此生,定不会忘却你们的赠水之恩。” 孙旭故意将“夫人”二字咬得极重,沈青薇听后是当即就羞红了脸。恰若一株摇曳在春风中的美人蕉,如火如荼,明艳而又动人。 而谢知意听后,却是无奈一笑,忙不迭纠正道:“二位兄台误会了,这位是姑娘,不是夫人。” 此言一出,孙旭的脸上倏然就漾出一抹欣喜的笑意,他隐隐握紧了手中的钢刀,悄然向赵骁使了一个眼色。 赵骁会意,立即就翻脸无情地扬起手中的钢刀。只见寒光一闪,带着呼啸而来的疾风,便稳稳地架在了谢知意的脖子上。 这突入其来的变故,让谢知意的心弦猛然一惊!危急之际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牢牢地握住沈青薇的手,将她给紧紧地护在自己的身后。 赵骁冷然一笑,嘴上不留情面地说教道:“公子,我奉劝你以后出门,可不要再轻易地相信陌生人!谁知道你的一片好心,到头来会不会给你带来无妄之灾呢?” 然而,谢知意对于他的说教,却是选择视而不见,只镇定自若地问了他一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要的又是些什么?” 他早就有所耳闻,蛇山上常有山贼出没。但是这些山贼抢劫的目标,向来都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巨贾,以及将百姓压榨至干的贪官污吏。 他只不过就是一个无辜的过路行人,按道理是应该不可能会成为——那些有着自己行事原则山贼的抢劫目标。 因此他并不能够完全断定,他们究竟是山贼,亦或还是其他的穷凶极恶之徒。 闻言,赵骁没有胡扯任何虚伪的言辞,光明磊落地道出他们的一切,“我们兄弟二人,自然就是这蛇山上的山贼!想要的只不过就是你身后的姑娘!” 说罢,赵骁就将目光扫视到谢知意身后的沈青薇身上,似一只蛰伏在草丛中发现猎物的饿狼,蓄势待发,而又势在必得! 夜色深沉,犹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嘴的巨兽,将天地间的所有万物,都无情地吞噬进无尽茫茫的黑暗中。 而正义寨的议事厅里,此刻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寨中众人全都兴奋地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商讨着明日寨主的大婚事宜。 沈青薇瑟缩在床上的一角,努力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却仍是安抚不了自己因为害怕而颤抖的心弦! 她抬眸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思绪如同乱麻般纷杂,脑海中不断地回旋着黄昏时的那一幕。 彼时,赵骁扬言要抢她回来给他们的寨主做压寨夫人,他手里冰冷无情的钢刀,离谢知意的脖子只有咫尺之遥。 那凶狠绝情的模样,仿若谢知意敢说出半个“不”字,他就能立刻一刀了结他的性命,送他去跟阎王爷那个老人家来喝茶。 虽是如此,但谢知意却仍是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只掷地有声地说道:“就算是你们要杀了我,我也绝不会让你们把沈姑娘给带走!” 谢知意如此的不知好歹,不禁让赵骁的心中生出一团怒火。他手下稍稍加重了些许力气,那钢刀便倏然划破谢知意脖子上的细肉,生生地渗出殷红的血迹来。 孙旭见状,怕赵骁怒火上涌间冲昏头脑,一个没控制住便真的把人给杀了!他忙不迭地将他手中的钢刀给挑开一段距离,而后出言劝阻道:“赵骁,不可冲动行事,难道你忘了寨中的规矩么!” 正义寨的第十三条寨规——寨中众人不可无故杀害,任何一个过路行人的性命。若有违反者,将被杖责一百的棒棍,而后再驱逐出寨,永世不得踏入蛇山半步! 迫于对寨规的畏惧,赵骁不情愿地将架在谢知意脖子上的钢刀抽回,转而扬起手,在他的脖颈处狠狠地用力一敲! 那道力气极大,谢知意一个身娇肉嫩的公子哥,哪里能够承受得住?当即便两眼一抹黑,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桌上燃着的蜡烛忽然炸开一个灯花,发出一阵清脆的噼啪声。沈青薇飘散的思绪,便倏然被这阵响声给带将回来。 她被山贼关在房间内,除了行动被限制自由,倒也没受别的什么苦楚。 那谢公子呢?他又被关到了哪里?现在可否已经清醒过来?又可否与她一般安然无恙? 一连串的问号在沈青薇的心头悄然闪过,她蹑手蹑脚地走下床,走到房门前偷偷地打开一条缝。 外面漆黑一片,借着房内微弱的烛火,她只能勉强地看见——守在房门前的两个健硕的壮年男子,依旧是岿然不动地坚守着职责。 房门被人紧紧地把守着,她是断然逃跑不出半步,只能是认命地退将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太过紧张,沈青薇只觉得自己的小腹有些隐隐作痛。那痛楚就像是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侵袭而来,疼得她的额头都沁出密密一层的细汗。 她挪动脚步艰难地爬上床,将被子盖过自己的头顶,捂着肚子紧紧地蜷缩成一团,方才觉得好受些。 谢知意是在一处地牢中清醒过来的。此时夜色已深,四周除了一堆干草,以及几只“吱吱”叫唤的老鼠外,便再也见不到其它。 他站起身来握紧栏杆,扯着嗓子朝外面大吼了几声,却无一人应答,唯有自己的回声在地牢内盘旋回荡。 良久之后,谢知意颓废地坐到地上,却是忽然握紧了一只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墙壁。 只听见一阵沉重的闷响,他的手背顿时就破了皮肉!殷红的鲜血沿着指缝滴落在地上,蜿蜒出一朵朵泣血的红梅,悄然诉说着自己心中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活了二十二年,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就宛若是得了神明庇荫一般,未曾受过半分的委屈,是别人艳羡至极的存在。 可今日,他却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这般的无用!护不住自己,亦护不住自己 第十二章 因为精神过于紧张,再加上小腹隐隐作痛,沈青薇夜里睡得不仅不安稳,还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 梦里,谢知意被脱去上衣,紧紧地绑在柱子之上。一个满脸横肉的山贼,拿着根皮鞭往他的身上狠狠地抽去。 那力道定是用尽了全力,每一鞭抽打下去都会带出一道鲜红的血痕。而后不过是半晌,他的身上便再也没有一块好的皮肉。 明明是钻心的疼痛,可他却依旧是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只是眼含柔情地望着她,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诉说。 然而他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对她说,却是倏然阖上双眸,再也没有了一丝的气息。 见状,沈青薇猛然从梦中惊醒!她捂着自己宛若擂鼓的胸口,眼角忽然间就生生地落下泪来。 梦里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她的心里害怕极了,也顾不上自己隐隐作痛的肚子,慌忙跑下床就往房门外冲去! 然而她刚打开房门,就迎面撞上了一堵坚实的肉墙。她抬眸定睛一看,是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丰腴大婶。 柳春花揉了揉被沈青薇撞得生疼的胸口,刚想河东狮吼教训她两句,却见她双眸微红,颊边泪痕未干,似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娇弱兔子。 已经到了嘴边的凶狠言语,却硬生生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是柔柔地化作一声细语的关怀:“姑娘你跑什么?是不是谁苛待了你,怎么还哭了呢?” 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但沈青薇却是敢怒不敢言,她怕到时候惹恼了她,自己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若是她不幸折在了这里,还有谁能够前去救谢公子? 沈青薇低头不语,柳春花也不强求,只是兀自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的凳子坐下,“今日姑娘与寨主大婚,我来替姑娘梳妆。” 说罢,柳春花朝着房门外喊了一声,便有人送进来两个托盘。一个放着梳妆所用的胭脂水粉,簪钗璎珞;一个放着大婚穿戴的火红嫁衣,鸳鸯盖头。 在梳妆之前,柳春花先拿过一根细绳,为沈青薇细细地绞着面颊。只疼得她龇牙咧嘴,原本就红着的眼眸也愈发得湿润晶莹了。 待绞好面颊以后,柳春花方才开始切入正题。为沈青薇画了个精致的芙蓉妆,绾了个甜美的桃花髻,再换了件如火的新嫁衣。 整个过程,沈青薇就宛若是一只遇到饿狼的柔弱绵羊,任由柳春花如何摆弄也不敢去反抗半分。 但是,当柳春花即将要为沈青薇盖上鸳鸯盖头时,她却忽然间卯足了所有的力气,一把将她给狠狠地推开,不肯再如柔弱绵羊般乖乖地就范。 身为女子,沈青薇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当自己穿上火红的嫁衣时,会嫁给怎样的一个人? 她从来都不奢求那个人,会是个如话本子里的盖世英雄。头顶十里霞光,脚踏七彩祥云,风光无限地前来迎娶她。 她只期盼那个人,会是个知根知底的儒雅公子。他会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一辈子相濡以沫,至死方休。 可是现在呢?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泡影!她确实是穿上了火红的嫁衣,但要嫁的却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山贼头目。 心就像是被猛然地划开了一道大裂缝,所有的难过委屈,都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汹涌而出。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是拼命地握紧自己的双拳,指甲掐入柔软的掌心里,钻心一样的疼! 柳春花突然被沈青薇狠狠地一推,一个趔趄不稳便猛地摔倒在了地上。她本就长得极其丰腴,这一倒只砸得地面发出一阵沉重的闷哼。 她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差点被摔成两半的屁股,恶狠狠地威胁道:“姑娘,你还是听话些为好。要不然与你同行的那位公子,可就不能够保证他不会出什么事情!” 闻言,沈青薇忽然就情绪激动地抓住柳春花的胳膊,苦苦地哀求道:“大婶,您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位公子现在可否是平安无事?” 柳春花抖了抖手中的鸳鸯盖头,故意夸大其词地说道:“现在自然是平安无事,可倘若姑娘不听话……”她顿了顿,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恐怕马上就要身首异处了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沈青薇是吓得身子猛然一抖!为了谢知意的性命安全着想,她放弃了所谓的挣扎,再度恢复成了柔弱绵羊般的乖巧姿态。 见她终于安静了下来,柳春花的嘴角悄然就溢出一抹得意的浅笑,而后将鸳鸯盖头往她的头上一盖,便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待到柳春花离开后,沈青薇毅然抬起手,从自己的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而后再将它给紧紧地攥在手中。 与此同时,正义寨寨门前的不远处。有一个身骑赤色良驹的玄衣男子,正披着满身的金色光华,径直朝着寨门飞奔而来。 他甫一到达寨门,早就在此等候良久的赵骁便立刻迎了上去,恭敬地施礼道:“寨主,您可算是回来了!” 金熙翻身下马,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他抬眸望了一眼,寨门上高挂的大红喜绸,疑惑地开口问道:“不知今日,是寨中哪位兄弟的大喜之日?” 提及此,赵骁的脸上就忍不住地洋溢出姨母般的微笑,心情澎湃地回答道:“今日大喜的不是别人,正是寨主您自己啊!” 闻言,金熙当即就紧拧起了眉头,似是听到了一个天大般的笑话,沉声斥责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见寨主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赵骁便把寨中众人为了替他庆祝生辰,特地前去抢了一位压寨夫人的事情,从头到尾细细地给他说了一遍。 赵骁本以为寨主听后,定会好好地夸赞他们一番。毕竟是正值血欲方刚的年纪,有谁不想抱着一位美娇娘,夜夜笙歌起舞呢? 哪曾想寨主听后,却是忽然扬起手,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薄怒道:“我平日里都是怎么交代你们的,正义寨的寨规是被你们给喂了狗么!” 赵骁捂着自己疼得火辣辣的脸颊,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替自己以及寨中众人辩解上那么一两句,却又听得寨主问道:“那位姑娘,现在身在何处?” 房间内,沈青薇在脑海里不断地盘算着——等会到了洞房的时候,她该如何去应付那个山贼头目? 倘若对方是个色·欲熏心之人,她就用攥在手中的银簪了结性命。她是宁可选择去死,也不愿意让那个山贼头目,白白地来糟蹋自己。 可倘若对方是个未泯良知之人,也许她发挥女子天生的优势,哭得梨花带雨地哀求于他,会让他一时心软地放过自己也不一定。 但是想着想着,沈青薇便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荒唐可笑。如若对方真的是个未泯良知之人,又怎么可能会任由他的手下,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抢人! 如今摆在她面前,能够行得通的法子,显然就只有——以死明志! 思及此,她忽然极其地想念还在江城家中的爹。她还没有来得及为他恪尽孝道,就先要让他尝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当真是不孝至极! 如若真的有来生,她一定还要做他的女儿,一辈子都陪在他的身边。任外面是如何的繁花渐欲迷人眼,她也绝不会再离开他的身边半步! 沈青薇正兀自沉浸在自己臆想的悲伤之中,却陡然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身子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一颗心也随即悬到了嗓子眼上。 金熙一推开房门,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的姑娘。她穿着火红的嫁衣,低垂着脑袋,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放在腿上。 放在腿上的那只手白如细瓷,五指并拢紧握成拳,手背上跳动的青筋隐隐可见。 想必此刻,她的心里定是极其得紧张害怕,毕竟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心理素质能够强到哪里去? 金熙踱步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捏住鸳鸯盖头的一角,而后稍稍一用力便将它给掀了下来。 鸳鸯盖头被掀开,沈青薇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而那双眼眸的左眼尾端,有一道宛若新月的疤痕。 那道疤痕对于她来说太过熟悉,熟悉到能让她忘却此刻所有的恐惧,只想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抽他几个巴掌! 沈青薇心里这么想,手上也亦是这么做了。可是当她刚扬起手臂,对方就迅速地紧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将要进行的动作。 金熙难以置信地望着沈青薇,记忆中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渐渐地与眼前这张娇美可人的脸相重合。紧握着的手腕传来温热的触感,提醒着他这一切并不是一场虚幻的梦。 良久之后,他松开她的手腕,却是反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给带入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搂住。 他薄唇轻启,溢出的声音沙哑而又颤抖,“青薇,我好想你……” 第十三章 沈青薇六岁那年,沈谨言毅然辞官回归故里。除了带回满身的荣誉与嘉奖外,还带回了一个年方十岁的少年。 那少年犹如一朵盛开在极寒之地的雪莲,虽然模样甚是好看,但是却浑身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沈青薇生性柔软,喜欢的一切向来都是如阳光般的明媚温暖。而对于那些如寒雪般的清冷飘渺,她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按理来说,那少年生得清冷阴郁,她是断然不会对他有任何的好感。可是他却偏偏有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那眼眸里倒映着的无尽天地,只稍一眼,便让她深深地陷了进去。 所以她甫一见到他时,就迈着自己的小短腿,屁颠屁颠地跑到了他的面前。抬起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角,用软软糯糯的声音问道:“哥哥,我叫青薇,你叫什么名字啊?” 面对她的询问,他只是低下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而后便用力地将她揪住的衣角给扯将回来。紧抿着的双唇,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回答她的话语来。 热脸贴了冷屁股,她的心中顿时就生出了一团怒火!刚想发作起来,谁知她爹却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顶,笑着说道:“他叫金熙,薇儿以后可要跟他好好地相处哦。” 只因第一次见面就结下了梁子,所以往后的日子里,沈青薇不仅没有如她爹所说的那般与金熙好好地相处,反而还故意处处去找他的麻烦。 而金熙每次面对前来找他麻烦的沈青薇,都是处变不惊地选择“三不去”对策——不去理会,不去计较,不去怨恨! 比如用饭的时候,她会故意在饭桌底下,突然用力地踩他一脚。那一脚分明是踩得生疼,可他却仍旧是面色不改,稳坐泰山般将饭不紧不慢地吃完。 再比如温习的时候,她会故意在书桌上倒一杯茶水,而后再装作不经意之间打翻它。 打翻的茶水倾洒在他刚做好的功课上,将功课上的字迹晕染成模糊的一片,一番心血顿时全都付诸东流。可他却只是将作废不能用的功课揉成一团扔掉,而后再认认真真地重新做上一遍。 更比如练功的时候,她会故意捡来一堆的石子,然后把他当作靶心一般,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他的身上丢过去。 有一次丢石子的时候,她没有控制好力度和方向,那颗石子携着劲风破空而去,径直地砸向了他的左眼。 锋利的石子边角倏然划破他眼尾稚嫩的肌肤,登时就流淌出殷红的血迹来。后来老大夫帮他处理伤口时,都忍不住地后怕道:“幸好是砸在了眼尾,要是不幸砸在了眼睛上,小公子的这只眼睛恐怕就要瞎了!” 沈谨言早就知道,自家女儿一直都在背地里找金熙的麻烦。但是只因基本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他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只当做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 等到自家女儿再长大一些,没有了小孩子的顽皮心性,变得有那么一点的知书达礼,他们自然就能够开始好好地相处下去。 他万万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纵容,差点就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为了让自家女儿长点记性,他当即便决定要狠狠地打她二十个手板。 那木制的戒尺沉重地打在沈青薇柔嫩的掌心,只不过是才刚刚打了一下而已,她就哭得梨花带雨。宛若是一株被风雪肆意凌虐的柔弱娇花,枝断花落,好不凄惨! 见状,站在一旁的金熙心生不忍。他一把将她拽到自己的身后,而后将掌心摊开递到沈谨言的面前,自揽罪责道:“沈伯父,这原本就是我的不对,要不是我惹恼了她,她也断然不会如此。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若是真的要责罚,就请您打我吧。” 金熙如此维护沈青薇,然而她却不肯领情,只一把将他给狠狠地推开,呜咽道:“我才不要你假好心,我自己犯的错,自当是由我自己承担!爹您要是舍得打我,就请尽管狠狠地打吧!” 说罢,沈青薇便紧闭上眼睛,视死如归般将她的掌心,再度递到了自家爹爹的面前。 这一顿手板打将下来,她的掌心足足疼了半个月之久。虽然心中还是不怎么喜欢金熙,但是却再也不敢去找他的麻烦了。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之间便已经是过去七个春秋。原本清冷阴郁的少年,早已长成了挺拔如松的俊逸公子。 而沈青薇也亦是褪去了儿时的顽皮心性,变成了一个知书达礼,温柔体贴的大家闺秀。 她每次望着金熙左眼尾端那道,因为被石子砸伤,而留下的宛若是新月一般的疤痕,心中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那么一丝愧疚感。 明明是一双那么好看的眼眸,却硬生生地被这道疤痕毁去了三分美感。就宛若是洁白无瑕的宣纸上,突然落下了一笔歪七扭八的浓墨,怎么看怎么别扭! 就在沈青薇下定决心,想要为自己小时候的伤害行为,向金熙真心实意地道个歉的时候,府中却突然来了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穿着一件上好锦缎裁制而成的衣衫,说起话来尖声细嗓,自称是金府的管家,特地前来接自家公子回府。 此次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再相见?所以在临别之际,她本想抓紧时间先向他道个歉,以免自己的心中会徒留遗憾。 哪曾想她的话还未说出口,对方却是忽然搂住她的腰肢,在她的唇上如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这一吻,让沈青薇有片刻的怔愣。而后她蓦然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扬起手,给了金熙一记响亮的耳光! 枉她还心怀愧疚地前来向他道歉!可他倒好,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占她的便宜,像极了话本子里浪荡轻浮的伪君子! 金熙捂着被打得生疼的脸颊不说话,只是抬眸定定地望着她,看向她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良久之后,她忽然握紧了双拳,恶狠狠地对他怒骂道:“无耻!下流!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阔别六年,沈青薇没有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与金熙重逢——他是个山贼头目,而她是个被抢来的压寨夫人。 她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忙不迭抬起双手抵在他温热的胸膛上,用力稍稍推开一小段距离,而后深吸一口气,便猛地将他给一把推开! 金熙心中有太多的言语想对沈青薇诉说,然而他还未曾说出口一句话,就听见她着急万分地对自己说道:“金熙,你快点带我去见谢公子!” 地牢内,谢知意颓废地坐在地上,低垂着的眉眼里空洞无神。他的右手旁是一摊早已干涸的血迹,而他的右手背上,是一道早已凝成暗红色的狰狞血痂! 而沈青薇便是将这样的场景——尽收眼底!她迈着步子缓缓走到谢知意的面前,起伏着的胸口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谢……谢公子,你还……还好么?” 谢知意闻言,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之间回归本体。他猛然抬起头,就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近在咫尺之间。 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就宛若是一团炙热的烈火,只灼得他的四肢百骸,快要化成万千灰烬! 片刻之后,谢知意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沈青薇拉入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搂住。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沈青薇有些许措手不及。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却惹得对方将她搂得更紧,近乎乞求地同她说道:“沈姑娘,你别动。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感受到谢知意的声音以及身子,都有些微微地发颤,沈青薇下意识地以为他是被吓着了。毕竟是个身娇肉嫩的公子哥,哪曾遭受过这般的惊吓与危险? 思及此,她抬起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就仿若是一道划破无边黑暗而来的光芒,为他骤然驱散弥漫在心头的无尽阴霾。 而后,她一边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用细腻柔和的声音安抚他道:“谢公子你别怕,我们都已经平安无事了。” 站在一旁的金熙,默然看着沈青薇对谢知意做出如此温柔的举动,心底不由得生出了那么一丝嫉妒的情绪。 方才他搂着她,她是那般的顽强抗拒,恨不得狠狠地抽他几个巴掌,都不足以释解她的心头之气! 可现在换成了谢知意,她却是这般的乖巧顺从,任他如何紧紧地搂着她,也不去反抗哪怕半分! 如此天差地别的对待方式,让他不由得去怀疑——她是不是喜欢他? 正是因为她喜欢谢知意,所以面对他的怀抱,她才是这般的乖巧如兔,有的只是向往与欢愉。 也正是因为她不喜欢他,所以面对他的怀抱,她才是那般的顽抗如刺,有的只是嫌弃与厌恶。 一想到极有可能是这样的原因,金熙的整个人立马就不好了。他暗然握紧自己的双拳,强压着自己心头陡然汹涌而上的醋意! 第十四章 只因谢知意的手背受了伤,沈青薇便向金熙讨要了一瓶金疮药,替他小心地包扎一下伤口。 她将药粉轻柔地涂抹在他手背狰狞的血痂上,鼻头却是忍不住地狠狠一酸,豆大的泪滴难以抑制地夺眶而出。 那泪滴明明只是温热,落在谢知意的手背上却如同是沸水一般滚烫,渗入肌肤,直颤心弦。 他慌忙抬起手,用自己的衣袖去轻柔地擦拭她眼角的泪滴,边擦边细语地安抚她道:“沈姑娘,你别哭,我并无什么大碍。” 说罢,为了证明自己所说话语的真实性,谢知意竟然忽地握紧了他那只受伤的右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挥动了几下。 结果这一挥,原本已经结成血痂的伤口又猛然地裂开,只惹得殷红的血迹又生生地溢将出来。 见状,沈青薇慌忙捧住谢知意那只挥动的右手,从袖中掏出锦帕去捂住他那溢血的伤口,眼角的泪滴是掉落得愈发汹涌了。 谢知意心下着急,但是却无可奈何,只得是伸出无碍的左手,将她一把拥入自己的怀中。 感受到他胸膛温热的触感,沈青薇心中所有的难过委屈,都顿时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泪滴大颗大颗地掉落,将他胸前的衣襟浸得一片濡湿。 良久之后,她终于是停止了泪滴,从谢知意的怀中缓缓退将出来。而后她抬眸望着他胸前濡湿的衣襟,脸上不由自主地生出了那么一丝窘迫。 她抽了抽鼻子,声音里隐着深深的心疼,自责道:“谢公子,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楚。” 闻言,谢知意的双眸不禁黯然了下来,心底霎然涌出一股无力的挫败感,万般失落道:“沈姑娘,这与你无关。是我自己无用,护不住自己,亦……护不住你。” 这二人相互关怀彼此,看在金熙的眼里就像是心头突然扎了根刺。这根刺虽然不足以让他致命,但是却能让他深感痛楚,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他定了定心神,十分不合时宜地打断他们的对话,正色道:“你们无须再争论孰对孰错,这原本就是我对不住你们,我定会好好地给你们一个交代。” 为了给沈青薇和谢知意一个交代,亦为了给藐视寨规的众人们一个教训。金熙当即就严厉地责罚寨中众人,皆要认真地抄写百遍的寨规。 而赵骁和孙旭不仅藐视寨规,更是做下了欺男霸女的龌蹉勾当!他们除了要抄写百遍的寨规外,还要被杖责二十的棒棍,以及负责打扫寨中的茅房一个月。 一时之间,寨中众人叫苦不迭,纷纷表示——再也不敢藐视寨规,擅自去做那些欺男霸女的龌蹉勾当! 正所谓事出必有因,寨中众人会那般藐视寨规,也是出于对他的深厚情义。他们想要的,只不过就是——能为他好好地庆祝一下生辰,仅此而已。 他如此不留情面地教训寨中众人,难免会有些寒了他们的心,遂毅然代替了赵骁和孙旭的棒棍之刑,硬生生地挨了四十的棒棍。 待受完棒棍之刑后,赵骁和孙旭心怀愧疚地拿着一瓶金疮药,想要替寨主后背上的伤痕涂药,却被柳春花给无情地阻拦了下来。 被阻拦住了去路,赵骁有些气恼地朝柳春花低吼道:“柳大婶,您快点给我让开,寨主后背上的伤痕可等不了人!” 闻言,柳春花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鄙夷道:“赵骁,你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给寨主伤痕涂药这么细致的事情,哪里是你一个糙汉子能够做得来的?” 说罢,柳春花一把夺过赵骁手中的金疮药,转而将它塞到沈青薇的手中,言语恳切道:“这些糙汉子们笨手笨脚的,定然是做不来给伤痕涂药这么细致的事情,所以还是得麻烦姑娘你了。” 沈青薇握着手中的金疮药,一时之间竟有些踌躇,金熙的伤痕在背上,若是替他涂药必然是要脱去他的上衣。如此坦然相见,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是有些于礼不合。 于是乎,她又把金疮药重新塞回到柳春花的手中,极力推脱道:“我与寨主男女有别,前去涂药实在是有些于礼不合。我看大婶您心灵手巧,想来涂抹伤药这种细致的事情,您定然是得心应手。” 闻言,柳春花却是兀自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道:“我分明是个上了年纪的半老徐娘,头晕眼花还手抖!姑娘这样说,岂不是故意在我的伤口上捅刀子,还顺手撒了一大把的盐粒!” 说罢,柳春花又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副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孱弱模样。 最后,在柳春花一番“声泪俱下”的哀叹中,沈青薇终于是无奈地败下阵来,答应她前去替金熙的伤痕涂药。 房间内,金熙安静地趴在床上,褪去上衣,裸露出的后背上尽是青紫交错的伤痕。其中有那么几道伤痕,竟还破了皮肉生生地渗出殷红的血迹来。 沈青薇将锦帕放进一旁的热水中打湿拧干,替他小心地擦拭背上的伤痕,将伤痕上的血迹尽数擦去。 那湿热的锦帕随着她擦拭的动作,在金熙的背上细细摩挲,只激起阵阵的痛意。 那痛意虽然绵延不断而来,但是尚在他能忍受的范围之内。可他却偏偏鬼使神差地闷哼出声,苦着脸道:“疼……” 听见他喊疼,沈青薇拿着锦帕的手微微一顿,紧张万分道:“怎么了,是不是我的力气没控制好,弄疼了你?” 闻言,金熙顿时起了逗弄沈青薇的心思,因而故作气恼道:“与你无关,是我的那帮兄弟下手太狠!也不看在我是寨主的份上,对我稍稍手下留情那么一点,我现在是背疼心更疼!” 沈青薇果不其然地被他这略显哀怨的语气给逗笑,继续着擦拭的动作,却是忍不住地关怀道:“说起这个,你怎么会跑到这蛇山上当了山贼头目,莫不是因为家中……遭遇了什么变故?” 当年沈谨言将金熙带将回来时,就告诉过沈青薇——他乃是长安的富商之子。 那富商不幸中年丧失爱妻,倍感沉痛伤怀,而其爱妻唯一所出之子的模样又是像极了她。 所以每当看到自家儿子,他那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是难以抑制地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那富商家财大业大,而他作为一家之主,又怎可整日沉沦在悲伤之中颓废不前?眼不见心不乱,遂而决定将其子托付于故友。 沈谨言与那富商乃是故交,他将其子托付于他,他只得是欣然答应,带着其子一同回归了故里。 时光荏苒,一瞬便是七年。那富商终于是将心中所有的伤痛都给愈合,便派人前来将自家儿子接回了府。 按理来说金熙被接回去以后,定当是会子承父业,过上安定富足的奢逸生活。可现在他却沦落成了一个山贼头目,除了家中遭遇到变故以外,沈青薇着实是再想不出其它的原因。 闻言,金熙却是突然翻身而起,抬眸定定地望着沈青薇,眼波里流淌着炙热的情愫,认真道:“并非是家中遭遇了什么变故,而是因为我……舍不得一个人。” 那目光太过于炙热,只看得沈青薇莫名地有些心虚,慌忙别过了脸,不敢再与他直视。 见她躲避自己,金熙便兀自止住了话题,转过身再度安静地趴了下来,闷声道:“今日乃是我的生辰,等会你替我涂好伤药后,可否陪我去一个地方?” 在沈府的七年里,金熙从未庆祝过一次生辰,所以沈青薇自然是不知道他的生辰究竟是哪一日。反倒是她每年生辰的时候,他都会万年不变地送给她一根糖葫芦。 如今得知今日竟是他的生辰,看在他往年生辰送自己糖葫芦的面子上,她自然是不能拒绝他的请求,于是便点头答应道:“好。” 待涂抹完伤药以后,金熙翻身而起将褪去的上衣穿戴整齐,便一把扯住沈青薇的胳膊,径直拉着她往寨门外走去。 在经过议事厅时,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谢知意,却是按捺不住地猛然站起身来,一把扯住沈青薇的另一只胳膊,神情紧绷道:“沈姑娘,你要去哪?” 金熙紧盯着谢知意扯着沈青薇胳膊的那只手,心底霎然涌出一股不悦感!当即用力地将他那只手给拍开,皱眉道:“光天化日,男女有别,还请这位兄台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 闻言,沈青薇当即挣脱金熙扯着自己胳膊的手,眸含怒意地瞪了他一眼,反讥道:“既然如此,那也请你注意一下男女大防,拉拉扯扯地像个什么样子!” 说罢,沈青薇又回以谢知意一抹安心的笑意,柔声同他解释道:“谢公子,你不要担心,我没事。只是今日是金熙的生辰,我要陪他去……” 然而还未等到她把话说完,金熙却是再次厚脸皮地扯住了她的胳膊,不耐烦地说道:“不要跟无关紧要的人说那么多,快点跟我走,我有些等不及了。” 说罢,金熙便扯着沈青薇的胳膊继续往寨门外走去。沈青薇想要再次挣脱他扯着自己胳膊的手,谁知她一用力,对方却是将她扯得更紧。 望着他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谢知意的心里就像是揉碎了一颗黄连,顿觉又苦又涩。原来她竟是要陪着他去过生辰,他的担心当真是有些多余又可笑。 他方才情急之下扯住沈青薇胳膊的那只手,正是他受伤的右手,被金熙那么用力地一拍,又生生地渗出殷红的血迹来,将原本雪白的纱布染得一片通红。一如他此刻的心,泛着刺骨的疼意! 第十五章 蛇山山顶,群木笼翠。在这接连天地的翠色里,静立着一间茅草小屋,宛若人间仙境。 金熙将茅屋的房门推开,拉着沈青薇走将进去,入目的便是成百上千只,悬挂在房梁上的纸鹤。 这些纸鹤五颜六色,被细长的红绳缀成整齐的小串。方才推开门时,无端惊起一阵微风,只惹得它们迎风起舞,栩栩动人。 沈青薇望着自己眼前翩翩飞舞的纸鹤,顿觉又惊又喜道:“金熙,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纸鹤?” 闻言,金熙忽然抬手捏住了一只纸鹤的翅膀,神色极其认真地说道:“相传你若是思念一个人,便可以将自己的思念都叠进纸鹤里,纸鹤便会将这份思念,带给你所思念的人。” 说着,他松开纸鹤的翅膀,眸中却是染上了一丝哀怨,失落道:“我很思念一个人,但是我却不敢去见她,只能寄思于这些纸鹤。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似乎对于我的思念依旧是一无所知,想来纸鹤传递思念根本就是虚谈。” 话已至此,沈青薇总算是弄明白了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的纸鹤,原来竟是因为金熙在思念一个人。 见他提及所思之人,眸中所涌动的万般情愫,想来那人定是对他极其的重要。但是只碍于他不敢去见她,竟然就生生地搁浅了多年,不免让人有些唏嘘。 沈青薇轻叹了一口气,继而抬眸望向金熙,给予他一抹鼓舞的眼神,坚定道:“既然你如此的思念她,就应该是亲自去见她,将你所有的思念都亲口说与她听。” 她顿了顿,语气里含上了一丝探究,“你如此的胆小畏怯,莫不是因为对方是什么洪水猛兽,会张开血盆大嘴吃了你不成?” 金熙被沈青薇的这番言论给逗笑,灿若星辰的双眸弯出好看的弧度,望着她意有所指道:“洪水猛兽倒是算不上,活脱脱一株娇艳欲滴的鲜花。” 闻言,沈青薇心中是更加地不解,纳闷道:“既然是一株娇艳欲滴的鲜花,寻常人见了恐怕是喜爱都还来不及,为何你却是如此的害怕?” 见她询问自己,金熙却是突然敛了脸上的笑意,垂眸哀怨道:“因为当初我不顾她的意愿,突然亲了她一下。她不仅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还骂我无耻下流,再也不想见到我!” 听着金熙这略显哀怨的回答,不知怎地,沈青薇忽然就想起了——六年前临别的那一吻! 她后退几步,与金熙拉开一段距离,心头不由得涌上一抹强烈的怀疑,遂而神情紧张道:“你所思念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我吧?” 金熙故意将话说得如此浅白,就是为了引诱沈青薇自己猜测出答案。如今见她已然落入自己布好的圈套之中,便借着由头坦然承认道:“没错,我所思念的那个人……正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