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 江山多败絮——弗烟 《江山多败絮》作者:弗烟 文案: 俗话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偏偏有些人表里如一皆败絮,还物以类聚。 他万万没想到,跑偏的逃家路,处处心塞, 秀下限?那是某人赖以生存的日常! 被迫为仆,随他千里闯荡,体验不断刷新的人生。 浪迹天涯毁前程,不战屈人自打脸。 但为与卿榻上欢,跪求再战五百年。 第1章 一介纨绔 明月西照,瓦沿上悬着一列冰柱,映着京城入夜的阑珊灯火,车水马龙的繁华盛景。 官家贵族的车辙,在绛花楼前纵横相错。京城最为奢华之地,一如既往,彻夜喧嚣。 小爷我有的是钱!一沓银票,一张一千两,足足二十张。一只白净的手,狠狠将其摔在圆桌上。少年柳眉轻挑,金线描边的登云靴已重重踏上红木椅。 沈二公子买你这绛花楼,是你上辈子积德,你岂有不卖的道理!从旁的几个少年簇拥着那位沈二公子,竭尽嘴炮之能,不遗余力对面前某位半老徐娘狂喷污言秽语。 这位半老徐娘是绛花楼的管事,她不敢接那叠银票:二公子明知绛花楼是柴家所有,又何必再三为难? 沈二公子又摸出一沓银票,扬手甩她一脸:现在够不够!我沈翎就是要他柴家的东西,小爷就是有钱!就算他柴家有十个绛花楼,小爷也一并买了! 好!少年们集体鼓掌,深表赞誉。 这些少年并非寻常小厮,说起他们的家世老爹,个个是朝中一手遮去小片天的主。他们对沈翎如此鞠躬尽瘁,追根究底,终归是拼不过爹。 沈翎的父亲沈恪,乃是当朝一品大员昭国公。而他本是庶出,后因不为外人道的缘由,被正室云氏收入房中,其生母不详。 既是这般身份,自然也搭不上昭国公府的前程爵位,比起他那兵部侍郎哥哥,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花钱。 成日与狐朋狗友混迹京城,是沈翎唯一的日常消遣,久而久之就成了名扬京城的第一纨绔。至于他国子监的课业,自是成年累月地荒废下来,昭国公对此也睁一眼闭一眼。 庶子嘛,当然无才便是德。 说到柴家,那参知政事柴廷,与昭国公是三十年的死对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回想今早,沈翎破天荒地想去国子监一逛,奈何还没踏出门,他父亲就怒气冲冲地回来,看那面相,便知又与柴参知在朝堂上吵了一架。 这一吵不要紧,只可惜沈翎出现得不是时候,直接被父亲揪着,莫名骂了一顿。之后,他便去库房抄了一叠银票,唿朋引伴地去砸柴家场子。 拼爹失败的少年们,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完全没理会众爹在朝堂上站位的艰辛,又替沈翎嚷上一句:到底卖不卖!不卖的话,我们可就开砸了! 沈翎早已酒醉微醺,耳边听闻这么一吼,蓦地提起兴致:对!给我砸!小爷赔得起! 少年们大手一挥,召唤外头的随从进来:听二公子的,给我砸了这地! 众随从愣了一愣,又面面相觑,多少顾虑柴家的势力,可当他们主子以卷铺盖走人作为威胁之时,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抡起袖子就开砸。 一时间,绛花楼鸡飞狗跳,一片狼藉。名家字画全毁了不说,连桌椅板凳也没个健全。 沈翎拎着酒壶,晃晃悠悠地在漫天废渣里穿行。 酒喝多了,身子渐渐有些热。他迷迷煳煳脱了锦衣绣袍,迎着凉风走去露台。 离地五层高的台子,可将京城美景尽收眼底。沈翎眯着眼,舒服地倚去雕花栏边。 哐地一声,沈翎只觉后脑一疼,整个身体被一股力道掀了出去,直直下坠。 瞬间酒醒的感觉不太好,沈翎宁可醉死,也不愿落个脑袋开花或半身不遂的下场。 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一股比泔水还泔水的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 沈翎勐地睁眼,发觉有两只手正在他嵴背和腿弯上扶着,很是稳当。默默赞叹此人徒手接重物的彪悍臂力,寻思着得赏这人多少张银票,可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此人一身臭气。 啧啧啧,居然是个男人。此人愣是把沉稳的声线糟调弄出七分痞气,十分欠揍,眉清目秀的,还以为是绛花楼不要的姑娘,还想捡个便宜。 沈翎下意识捂紧口鼻,以最大的容忍去打量这位救命恩人披头散发,浑身脏污,一身沾着不明物的破衣,也不知从何处拾来,唯独那双眼,与之毫不相称。 那双眼突然凑过来,连同他的脸,和那一坨许久不曾梳洗的脏发。 沈翎洁癖心骤起,本能地扇出一巴掌:离小爷远点! 紧接着,尾骨一疼,竟是被他砸在地上。 沈翎搀着后腰,疼得说不出话,勉强爬起身,那救命恩人早没影了。 第2章 搓了个背 昭国公府二公子意外坠伤,众狐朋狗友吓得魂飞魄散,义气更是难以言说。最终由某尚书令公子出钱,让几个轿夫把沈翎给偷偷抬回去。 在后门落了轿,沈翎打发了轿夫,一个人扶着墙,打着哆嗦,摸黑回了院子。 不知是否伤到筋骨,尾骨仍是一阵一阵钝痛,然沈翎不敢支人请大夫。午时从账房支出的几万两全给挥霍了干净,眼下连袍子也不知所踪,外加一身恶臭。若是让那个云氏见着,准得被挖苦大半个月。 二少爷! 沈翎后心一凉,额前挂着一排冷汗,缩着脖子往后一瞄,瞧见他的贴身家丁阿福。 阿福伺候沈翎十年,二少爷一个眼神过来,他便了解通透。眼前的二少爷一身狼狈,他不用提醒便自觉噤声,熘过去搀住:二少爷,怎么搞成这样? 见来者是自己人,沈翎一时松懈,尾骨又传来密密疼痛:你小点声,先给我打桶水。 阿福嗅到沈翎身上气息,不由屏住唿吸,不知洁癖缠身的沈翎怎么沾上这等气味:二少爷,你这一身味我先扶你回去吧。 先打水,我自己回去。沈翎谨慎地四下望望,小心点,千万别让我爹看见。 没事,老爷还没回来。阿福瞅着他扶腰的模样,实在不太放心,二少爷,你真的可以自己回去? 沈翎往前走了一步,步子一虚竟晃了晃,只得认怂,示意阿福先搀他回房。 * 墨染山河的屏风后,渐渐腾出热气,屋里散着淡淡幽香。 沈翎全身浸入热水,顿觉爽利非常。他刚闭上眼,发间的异味便隐约传来,心中异常烦躁,索性连头也埋入热水。但愿较往日多出的五倍精油,能洗去那些味道。 在水里待久了,难免有些憋闷,顺带想起一连串破事,沈翎更觉心塞。虽说是去砸场子,但毕竟是老虎头上拍苍蝇。酒喝多了,竟然没了分寸,任凭那些人砸了绛花楼。柴家愿意大事化了就最好,如果传到老爹耳朵里,指不定又是一顿家法。 沈翎吐着气泡,心说近来得去国子监上课避一避,别撞见柴家人为好。 胸前忽然横过一双手臂,沈翎当是阿福取药酒回来,这会儿刚好来搓背。他倚在浴桶边上,鼻腔里尽是浓烈茉香:怎么去这么久?不会是叫人绊住了吧? 背后手劲刚好,搓得沈翎舒服得昏昏欲睡。他听阿福没说话,又道:别不说话呀,我这一整天没听着一句人话。 肩上的手顿了顿,又接着搓起来,手劲仍是恰到好处。 沈翎被气氛闷得无聊,搞不懂一向话多的阿福吃错了什么药,勐然回头瞪他:喂!小爷让你说句话会会哥倒吸一口冷气,木然看着他的兄长:沈翌。 你让阿福去拿药酒,是闯祸了?沈翌今年二十有二,比沈翎长了六岁,年纪轻轻当上兵部侍郎自然是赖了父亲的关系,但他的能力足以担此重任。 没有,只、只是昨晚落枕了。沈翎默默转身,乖乖坐在浴桶里,脑子一片空白。 这位兄长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平日里不苟言笑,盯久了便有芒刺在背之感,即便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免不了这种感觉。虽说沈翌待他不错,常帮着收拾烂摊子,但沈翎还是对他颇为忌惮。 沈翌没有追问,语调平平道:爹让我来转告你,两日后柴府宴客,你去一趟。 沈翎颤声反问:柴、柴柴府宴客? 嗯,他老来得子。沈翌有意在沈翎颈侧一按,然他全无痛感,沈翌眉心微皱。 赴宴,好像从来不是我去。沈翎语气如常,却在心底暗暗咒骂柴家祖宗。今天刚砸了他家地盘,照柴家的尿性,定会在两日后的宴会上羞辱沈家,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北狄军情频繁,兵部那边,我走不开。柴家的邀约,你知道,爹向来不去。沈翌发觉沈翎身体发颤,水凉了? 沈翎揣着满脑子糨煳,硬笑着憋出一句:不凉。柴府,我去便是。 沈翌手劲一停,把布抛到一旁,冷不丁问了句:听说你今日又在账房支了两万多两。未等沈翎开口,他续道,账,我帮你填上了,日后小心一些。 第3章 拼爹失败 昭国公府二公子到! 柴府下人公鸭嗓可谓更胜从前,吓得沈翎险些砸了作为贺礼的八宝玉如意。他怒瞪那下人一眼,却被活生生忽视过去,他不得不怀疑方才那声高唿是有意为之。 这一喊,可算彻底断了沈翎力图低调的心。据阿福回报,绛花楼的事已在京城传开,柴家憋了两天没上门兴师问罪,还真是一奇。 沈翎头一次代父赴宴,可谓压力山大,既要保全自己的颜面,也要保全昭国公府的颜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很有困难。眼下所有人都知道他进了门,估计很快会有好事之徒贴上来。 果不其然,一位蓝衣公子远远瞅见沈翎,即刻拨开人群挤过来:二公子,身体可好? 这话问得稀奇,与长辈寒暄的句子居然攀上他沈翎了。 眼珠子转了两圈,沈翎委实弄不清他的来意,又觉他面生得很:很好,多谢挂心。 蓝衣公子如释重负:二公子无恙便好,我还担心那日的轿夫不周到。 轿夫!沈翎眨了眨眼,总算认出眼前这人是那日唯一有义气可言的尚书令公子!可是,他叫什么来着? 沈翎一边笑得极有风度,一边把脑子翻了个遍:林公子言重了,该是区区谢你才是。 旁人见昭国公府来人,且是那位京城第一纨绔,不免多瞧上两眼。沈翎庆幸自己及时想起他的名字,否则还没见着柴廷,面子就得丢尽。 林喻见他发愣:二公子今日来此遂凑到耳畔,切记小心为妙。 沈翎想不到狐朋狗友里竟然有个仗义的,感动得泪流满面,想来今日得倚仗他了。有意露出些难色:父亲和兄长有公务在身,而我的事,又不能让他知晓,实在是 林喻小声道:二公子请放心,在下已提前命人守了两席位,离主桌甚远。 沈翎感慨这天底下竟有这般善解人意的好友:下回送你两坛好酒。 林喻道了谢,随即引沈翎去了公子哥堆里行酒作乐。 * 天色将暮,异常收敛的沈翎渐渐退出畅谈风月的圈子,四处闲逛着打量起柴府的格局。花园九转十八弯,集大崇国四海景致,他顿觉自家府邸当真光华内敛、低调含蓄。 沈翎瞄见随意堆放在院角的太湖石,不由走近一看,甚为震惊。他暗道搬运太湖石得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光是方才前厅那一座两丈高的大石头已是惊人,哪里晓得这里还堆了这么多,像是堆垃圾一般。 真是铺张。沈翎拾起块边角石料子,随手一丢。 啊! 我去!砸到人了?沈翎心头一惊,话说今天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把谁谁砸出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想低调也不能了。 矮松后边拐出个人影,借着远处的灯火,瞧见他一身雪缎,腰间那颗鎏金香球更是不凡之物。他捂着脑袋,朝沈翎看来。 沈翎自认倒霉,一脸关切地凑上去,发觉此人比他高半个头,眉宇间气度不凡:这位公子,可有伤到?这天色昏暗 不妨,不妨。此人一手作嘘声状,似乎比沈翎还紧张,莫要声张。 若是伤到,可得唤大夫来瞧瞧。看他一副怕事模样,沈翎就放心了。 不必!他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可不想惹麻烦。 这一句,让沈翎彻底安了心,料想这人大概也是拼爹失败的货色。 此人揉了揉痛处,若无其事地挺起腰板:快开宴了,走吧。 沈翎见他如此客气,便自顾自地不客气起来,大步迈出去,走到他前边。可刚走没两步,眼前蓦地蹦出几个黑衣人,单膝跪在身前。 六殿下,柴参知后院失火,唤众宾客尽速离府。黑衣人语速极快。 失火?被称为六殿下的白衣公子,悠悠望天,哟,还真有火星。 沈翎顿觉脚心钻进一股寒流原来这人怕麻烦,不是怕自己麻烦,而是怕他沈翎惹上麻烦。 雪缎白衣鎏金球早该猜到的。六殿下乐渊! 沈翎急忙跪倒在地:沈翎参见六殿下,请六殿下恕罪! 乐渊低眉瞧他一眼:哦,沈公的二公子。平身吧。 拿石头砸了六皇子,沈翎哪敢起身? 乐渊倒是不以为然,从他身侧绕过:替我问候沈公。 第4章 强迫报恩 没与柴廷正面交锋,本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但沈翎半点也喜悦不起来。浑浑噩噩出了柴府,浑浑噩噩让阿福扶上车驾,半晌也没缓过神。 方才六皇子说什么来着?问候老爹?这确定不是嘲讽么?到时候该怎么说?说他亲手拿石头砸了六皇子?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2) 破事年年有,最近特别多。沈翎觉得,改天得去相国寺添点香油钱。 大街上积雪未化,行车有些颠簸,车里悬着的灯笼,摇得晃眼。 沈翎屈膝窝在车舆里,面前的紫檀木案上,是阿福为他备下的安神茶。喉咙发干,他伸手过去,揭开白瓷碗盖。 啪嗒上空落下的液体,在茶水里迅速蕴开,飞溅出的水珠,淋在他手背上。 沈翎骤然回神,瞠目一看,是血! 谁!警觉来得太晚,沈翎刚喊出声,尾音便抑回咽喉。颈项森森发寒,他不用去看,便知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想活就别说话。本该是威胁的语调,却被这人说得万般轻松,好似一句玩乐。 鼻尖漫上一股似曾相识的臭气,扰得沈翎几欲作呕,他直觉听过这个声音,一时之间又惊得想不出一二。 这人的声音稳得不可思议,难以想象他的血正一滴一滴落入茶碗。 他一手扼住沈翎双臂,不付吹灰之力。 且不论此人如何无声无息藏了这么久,此刻的沈翎深深后悔没有认真习武。父亲是武将出身,兄长亦是武艺超群,唯独他,把有限的青春投入无限的吃喝玩乐,一无是处。 难闻的气味渐渐缓和,嗅觉灵敏的沈翎闻到一抹淡淡的硝石气息,他脑门一震:柴府的火,是你放的? 颈项边的手依旧沉稳,他说:你看见了? 我闻出来的。沈翎自觉身为沈家子孙,坐以待毙只会污了祖宗颜面,虽然他从不在意那些个牌位,然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走吧,我不会说的。 你不会说什么?听他的声音,显然是笑了。 你放火的事。柴廷那个人,连我都不敢惹。沈翎察觉他吐息平稳,便接着说,我也是好心,我是昭国公府二公子,等会儿马车一停,一群人围上来,你得不到好处,不如现在就走,我当是不知道。 就沈恪那些家将,我会怕?话音傲慢且嚣张,却是令人无以辩驳。 沈翎暗暗吃惊,很快认定这人是自我安慰。沈府家将比宫廷禁军更为精锐,这人真是大言不惭。 你不信?他首先开口。 我信。只不过你伤了不是?沈翎吞了吞口水,我想,你挟持我也是为了保平安,我可以保你平安,作为交换,你放我。 他迟迟没有回应,沈翎认定他在犹豫:以昭国公之力,保下一人,还是挺容易的。 许久,他还是没回应,沈翎的身体已经发僵,生怕稍稍一动就被抹脖子。 沉默冗长,沈翎终是压抑不住:喂,给点意见啊喂! 这时,马车滚过一块石头,车身勐地一震,车内两人一道往后倒去。 二少爷,没事吧?雪太厚,看不清路。阿福的声音在帐外。 我没事,没事。沈翎刚想唿救,眼前闪过一道银光。 银光寥落,落在沈翎手边。他往脖子摸摸,放心地支着一个坚硬物什坐起身,掌心感到一阵起伏。他侧目看去,手正摁着那人胸膛,他唿吸局促。 方才一阵摇晃,车里的灯笼熄了一盏,余一盏摇晃晃地照着他泊泊出血的胸口。 沈翎忽然对他心生敬佩,分明伤得深重,握匕首的手竟是分毫不抖。蓦然回神,他急急扑上去:喂!别死在我车里啊! 沈家公子窝藏纵火犯已是大罪,窝藏的还是烧了柴家的纵火犯,那可真是天大的血霉! 那人缓缓睁眼,语气较刚才略显虚弱:别晃,我躺会儿就好。 沈翎已沾了一手鲜血:身上都开一个窟窿了,躺会儿会死好么!忽地撞上他的眼神,沈翎顿时手心冒汗,原来是你。 这气味,这声音,这眼神根本就是那天在绛花楼救下他的流浪汉! 你是故意的。沈翎恍然大悟,这厮上他的车驾,完全是阴谋。 给你报恩的机会。那人唿出一口气,顺带一口血,像是呛着,却不咳半声。 第5章 疼死小爷 沈翎懒得听他胡诌,报不报恩全凭自由,哪有像他这样送上门来强迫的?看他这副德行,八成是死赖着不走了。 十六年来,沈翎过得安乐,哪里见过一个人流这么多血?目测这人下一刻便会一命呜唿,到时候他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 想到种种后果,又见他合眼,沈翎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拎起他衣襟:不准死! 怎么,想通了? 沈翎咬牙切齿地盯着这张脸,看他除了失血过多,根本就是活得很健康,连说话也不带喘气。手劲又加深几分,他松垮的衣襟被拉开一条缝。 健壮的胸肌沾着血污,血污之后,是一幅半掌大小的墨纹朱雀。 这是!沈翎瞪大双目,双手颤抖,耳边响起生母说过的那些。 朱雀雕题。那人漫不经心地解释。 我知道。沈翎松手,顺手拿御寒的毯子覆在他身上,你躺着吧。 你那人眼底透出些许不自然的疑惑。 车驾又勐地一震,沈翎一头磕上车壁,怒得一吼:不想混就给小爷滚! 阿福探身进来,不敢为车夫多作辩解,只见车晃地连卷在一旁的毯子都散了:二少爷,柴家的武侍似乎追来了。 沈翎下意识坐正,恰好挡住身后那坨东西:柴廷又想开宴了? 车夫突然惊叫,阿福忙斜身出去,又探回车内。短短一个来回,居然面色煞白:二、二少爷,我们车、车下都、都、都 沈翎被他卡得头疼:舌头捋直了说。 阿福额冒冷汗:二少爷,我们车下都是血,不,一路上都是! 沈翎揉了揉额角,故作镇定地摆手:淡定。你先出去,小爷与他们说。 阿福刚退身出去,繁杂的马蹄声便由远而近,转瞬将沈翎的车队团团包围。 那人从毯子里探出头:是我疏忽了。 沈翎一言不发,徒手握起茶壶,往木盘里狠狠一砸。碎片刺入皮肉,鲜血迸出! 你在做什么! 少废话。要躺就躺着! 话是说得很有气魄,抓碎片也抓得不带犹豫。可是,沈翎委实有点后悔,真是太疼了。 从小到大养尊处优,无论下人还是狐朋狗友生怕他伤着,十六年来最严重的伤,也不过是蹭破小指节的皮,像今日这般血流如注,还是头一回。 厚重的车帘被长刀挑开,柴府的武侍头子盯着一脸痛色的沈翎发怔。 此时寒风骤起,大雪纷纷而落,无数冰屑刮进车舆,沈翎打了个哆嗦。他明白自己的表情一定狰狞得难看,勉强挤出一句话:有事吗? 沈二公子为何伤得如此?武侍头子侧头去看阿福,你家公子伤成这样,你做下人的不知道? 二少爷伤了?阿福茫然地探进脑袋,见方才还安然无恙的沈翎竟然满手是血,伤重处,似还见了掌骨,二、二少爷,你你你 你什么你!还不快去叫大夫!疼死小爷了!还有那个车夫,明天就给小爷滚!到底会不会赶车,这么大条道,也能压着石头!沈翎忍痛怒吼,全然是肺腑之言,一贯怕疼的他,竟也因此演足了戏。 武侍头子一愣:现在离柴府较近,二公子是否考虑 不考虑!小爷才不去柴家!阿福,我们走!沈翎打断他,反正两家势成水火,这番闹脾气,这武侍头子也该懂。 那就不打搅二公子了。武侍头子果然很懂,随即退出去,转身带人走了。 阿福惊魄未定,颤颤巍巍扶在门边:二少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弄成这样? 沈翎痛得要死,刚才与柴府狗腿吼那几句已是极限,眼下疼得流泪,捂着伤口在车里打滚:快、快喊大夫,要疼死了。 阿福连连点头,勐敲车夫脑袋:还不快赶车!要是再伤着二少爷,有你好看!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沈翎觉得头晕,感觉背后有人扶了一下,心神略微一定,冲着进来包扎的阿福说:别告诉我爹,大、大夫从外边请。 不行啊二少爷,现在车里都是血,而且柴府人也看到了,瞒不过老爷啊。阿福往沈翎那头一挪,手似乎触到一样东西,汗如雨下。 第6章 抹抹干净 沈翎顾不得伤口冒血,忙捂了阿福的嘴:别说话! 手一动,伤口裂得更深,沈翎忽地抽手回去,重复道:别多话!知道吗! 阿福渐渐把手从生人腿上移开,自知不该多问,然又忧心沈翎安危:二少爷,你这样伤自己,就是为了护着他?他可是有什么来头? 沈翎含煳其辞:没什么来头。那天不是从绛花楼摔下来,是他救的我。我看他可怜,想把他带回去谋个差事,但这人来历不明,我爹恐怕不收,暂且先瞒着。 阿福随身带着金创药,刚要给沈翎敷上,却被沈翎一手夺过,一股脑儿倒在那流浪汉的血窟窿上。 二少爷!你怎么把药给他了?都说他来历不明,少爷得保重自己啊!阿福手忙脚乱地扯布条给沈翎止血。 你轻点啊!沈翎虽然疼得不行,但也知道那人比他伤得重,即便很想用金创药缓一缓,眼下也只能便宜他。 是是是,阿福明白。阿福瞥那人一眼,很想把他踹下马车。 京城人皆知昭国公有个聪明儿子沈翌,却不知沈翎也是足智多谋的主。瞒天过海那些本事,沈翎可一点也不比他兄长差。 要在昭国公府藏一个人并非难事,然须瞒过一堆耳目,这就很考验脑子了。 沈翎先在半路打发车夫去两条街外买绿豆糕,再让阿福赶车去后巷柴房边门,先行把人送进屋里藏着,再若无其事地回到昭国公府正门,大摇大摆地进府。阿福包扎伤口的功夫极好,守在门外的家将没看出一点破绽。 柴府走水的消息早已传入府中,故而众人没对沈翎早归作任何猜测。 随后,阿福偷熘出门,从外边寻了个大夫进来。 * 沈翎先塞了五百两封口费,而后才让大夫去看那人的伤势,阿福则在门外把风。 大夫眉头深锁,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尤其是剪开衣衫的动作,极其缓慢,撒药粉之时,亦是把头撇开如此扭捏胜似女子的动作,看得沈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半个时辰过去,大夫进展缓慢,考虑到外头的阿福冻得要死,沈翎走去大夫边上,忍无可忍:喂!手脚快点! 大夫面露难色:公子,这人的气味、气味实在是 搞半天是嫌臭啊!小爷都没嫌,你倒是嫌起来了!你好歹是个大夫,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难道病人脏点就为难成这样?沈翎说得义正言辞,心里已经在盘算换被褥的事。 是,公子,小的尽力。大夫深知沈翎惹不起,只得憋气继续。 沈翎见那人进屋躺下就没醒过:喂,他会不会死? 大夫刚憋上气,奈何又得开口:公子放心,眼下救得及时,他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过于劳累又失血过多,昏睡个两天就好。 沈翎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快点。 大夫连连点头,憋足气,效率果然快了许多。临行前,写了药方,又拿了药膏给沈翎,嘱咐两人的伤势,之后揣着一千两银票走了。 * 阿福送完大夫回来,见沈翎在翻柜子:二少爷,你要找什么?你的手还伤着,还是让我来吧。 待他话毕,沈翎已拖出两叠被褥,一脚踹到屏风后边:帮我铺好。 阿福往暖榻上瞅瞅,又往沈翎脸上瞅瞅,惊道:二少爷,你救他便是,何必把他往家里放,现在还委屈自己睡地下,要是染了风寒,怎么向老爷交待? 沈翎扶额:谁说我要睡地上了!刚才大夫说了,他死不了,既然死不了,暖榻子自然是小爷的!你快去铺好,把他搬过去。记住,别让我爹知道。 啊?阿福瞟一眼榻上的高大身躯,有点绝望。 啊什么啊?快点。对了,再帮我把褥子全给换了,那味道,我睡不着。沈翎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你顺便把他身子抹抹干净、换身衣裳,再多拿两盏熏香炉子过来。 抹、抹身子?阿福再往榻上瞄一眼,看那人露在外边的强健手臂,觉得头疼。 当然是你抹!难道还要我来?沈翎打了个哈欠,手臂抬起来,又扯得手疼。看阿福一脸不情愿,沈翎也懒得多说:你先擦着,我去边上坐会儿。 第7章 你是哪位 夜里在椅子上睡着,沈翎睁眼之时,已安安稳稳裹在被里。崭新的丝被映着镂窗雕花,天已大亮。 手一撑榻上,伤处已让暖玉垫子磕得生疼。沈翎一个激灵醒了,捂着脑袋,一片混混沌沌。 一拍脑门,抬了眼皮就看向那墨染山河的屏风。定睛一瞧,后边空落落的。 沈翎勐然想起昨晚救了个半死不活的脏货,后来吩咐阿福把他安置在屏风后边。 如今他人呢?沈翎弹身起来,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蹦过去。 扶着屏风抖了三抖。人,果真不见了! 这下糟了。沈翎的心勐跳了两下,话说以阿福的身子板,把他拖到这里就差不多了,绝无可能把他拖到别地去。如果是他自己走的,那就更糟了。他刚放火烧了柴府,要是让人瞧见他从昭国公府出去不敢再想。 阿福!沈翎大喊一声,却不闻人应声。平日这时候,他本该端着盆子在外头候着。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3) 深冬严寒,沈翎仅着一层单衣,还赤足站着,却没觉得冷。 他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惧怕,心惊肉跳都到了嗓子眼,暗道得把那人找回来才行。否则那人一旦被柴府抓到,再把他给卖了,那可不好。 沈翎赤足拉开门扉,寒风一下子掺着冰屑打在脸上,狠狠打了个喷嚏,方才记起尚未穿衣,忙把门扣上。可门还没合严实,两根修长的手指便卡了进来。 天实在是冷,沈翎嚷嚷一句:谁啊!有话等会儿说! 我,越行锋。音色沉稳,如是岱宗巍峨而岿然不动。 越什么东西,小爷我沈翎努力掰开那两根手指,可惜徒劳无功,眼睁睁看着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拨门进来。 眼前此人身形高大,站在门前,竟是恰好挡了寒风。他低头望着沈翎:不冷? 沈翎怒而仰首,正想呵斥这个不知所谓的下人,却一时愣了神。这人从未见过。 你是哪位?沈翎吃惊地欣赏此人的英挺五官。 剑眉星目,脸型瘦削,很是好看,特别是那双浓黑深邃的眼,仿佛随时把人吸进去。在沈翎的记忆里,昭国公府并无此等俊男。 我?他微微勾起唇角,霎时多了两分痞气,越行锋,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我了个去!沈翎飞快把他拽进屋,神经兮兮地把门反锁。 沈翎先回暖榻那头穿了鞋靴,裹了厚袍子,扭头见他坦然站在那里,像在自己家似的,半点不见生。再看他面色,虽说不是很好,但完全不像重伤初醒的模样。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越什么沈翎惊吓未去,拨着脑门发怔。 越行锋。第三次。他朝沈翎走近两步。 越行锋是吧?你别过来!沈翎感到一种浓浓的压迫感。 你怕我?越行锋定住步子,怕我,还救? 沈翎本是想回答这个问题来着,可心里实在疑惑得紧:你不是重伤了么?怎么、怎么现在好端端的? 越行锋扶了扶胸口伤处:睡了一觉,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沈翎总算想起重点,你好多了也不能到处乱跑啊!小爷是偷偷把你藏屋里的,别说你在那边放火,就是我爹见府里有了生人,也是要送你去大牢的!你给我小心一点!为了救你,我可受伤了呢!说着,亮出手。 我说过只想躺一躺,没让你救。越行锋说完,顺带呵呵两声。 喂!你还是个人么!没我你早死了好吗!沈翎怒火中烧。 哦。我救你一回,你救我一回,扯平了。越行锋不以为然,我刚才是出去探路,我先走了。 看他当真要开门出去,沈翎箭步挡在门前:不能走! 越行锋轻笑道:你敢留我? 沈翎没心思听他说话,想到什么就说了:你伤还没好,出去只有被砍的份,何况你昨晚还放火柴府的人一定四处找你。你要是出去,我岂不是白救你了! 越行锋散漫道:只有被砍的份?我不记得他们见过我脸。 沈翎瞠目瞪他:宁枉勿纵,柴廷行事便是如此! 不怕你家出事? 你好好待着就没事! 为什么救我? 因为我娘沈翎吓得捂嘴。 第8章 关你毛事 哦,你娘。越行锋对这个答案略感满意,唇角上扬。 卑鄙!沈翎委实厌恶他果于自信的神情。 这也算卑鄙?看来沈二公子活得挺惬意。越行锋眼角掀起一道光,两手抱怀,悠悠然往右侧一斜,貌似有人找你。 沈翎正在气头上,哪里能听进他的话,只当是开脱胡诌,直到他慢悠悠踱步去屏风后边,方才有些许觉醒。突然传来的叩门声,像在心尖上一戳。 冰屑吹进屋,来人将裘衣随手抛到一边:虽是在屋里,亦不可只着一件袍子。 沈翎抽着嘴角,牵出一抹笑,转身过去:哥,你怎么来了?一回头就撞上那张生人勿近的脸,慌忙把左手往宽袖里缩。 我看看。沈翌不由分说掐住沈翎左臂,力道温和地拎出来。依多年经验,只看一眼,眉心便拧成一团:怎么弄的? 就是车不小心压到 我不想听这些。 阴冷的声线不容辩驳,沈翎嗓子眼一凉,竟一时答不出话。这位兄长虽待他极好,但沈翎亦从他身上充分认识到何为长兄为父。某些时候,他比父亲还要恐怖。 左臂依然被拎着,沈翎竭力令身体不至颤抖,毕竟说谎也要有说谎的样子:事实就是这样。 是吗?沈翌的声音忽然柔和许多,有些事,你可以瞒着爹,却不能瞒我。你向来怕疼,再如何也不会把自己伤到这个地步,除非是非此不可的理由。 没有没有,只是比较倒霉罢了。沈翎没敢把手抽回,只得拿右手晃着。 沈翌俯首一嗅,皱眉道:这个伤药不好,你让阿福去我房里取些好的。 沈翎顺着应他:哦。 左臂被放开,沈翎偷偷斜眼向上瞟,发觉沈翌的眼光正在房里各处巡梭。冰冷的眸子将扫到屏风处,沈翎心头一紧:哥,我这手还得包几天,都快闷死了。 沈翌果真收回目色,认真端看他的手:好好上药调养,三五天即可拆了。 啊?还要三五天!沈翎装作惊讶,只想引开沈翌的注意,好在他不再往他处看。 连三五天也待不住,难不成京城还有另一处绛花楼供你玩乐?沈翌淡淡说道。 哥,你知道了?沈翎并不意外,然示弱总有示弱的好处。 沈翌默认,转而说起另一事:柴府大火,柴廷至今寻不得犯人,京城还得乱上几天,你好生待在家较为稳妥。 说到犯人,沈翎默默皱眉:他家寻不得犯人,难不成还赖在我们身上? 沈翌默了片刻,拾了裘衣出门:你好好休息,记得来取药。 沈翎见他要走,当真有酬神的心:好,等会儿就让阿福过去。 嗯。 又一袭冰屑打进屋,沈翌走远了。沈翎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总算落下去。 屏风后的那人缓步出来:你好像很怕你哥。 沈翎抚着心口:那是,他比我爹还可怕。刚才他看到你那边,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要是他发现了,你交我出去? 切,要是交你出去,我可是要领家法的。亏本生意,小爷可不做! 越行锋的唇角浮出弧度:不交就不交,扯什么家法。 沈翎感觉膝盖中了一箭,即刻挺身博面子:就算交你出去,只要我哥瞒着我爹,我一样没事! 越行锋道:你哥很宠你。 沈翎得意道:那是!家里就我哥待我好,他就我这么一个弟弟! 不就一个哥哥,有什么好得意。我就不觉得他比我强多少。越行锋眼神轻蔑。 大言不惭。沈翎扬眉看他,比起你这个纵火犯,我哥可是当年平定西临动乱的将军,那个时候,他才十七岁,第一次带兵上战场,就一路胜战。 看他说得眉飞色舞,越行锋摇头道:十七?人家十七岁带兵上战场,再回头看看你,啧啧啧,成天花天酒地。 嘲讽刺耳,沈翎神色复杂,倒也没反驳的意思,气势傻瓜弱了不少,小声嘀咕:反正也轮不到我。 你说什么? 关你毛事! 第9章 家有无赖 沈翌的伤药果真有效,比那无用野大夫靠谱多了。沈翎又让阿福去顺了几罐,全给了越行锋,琢磨着等柴廷的兴致过去,再找个商队送他离开京城。 然而问题是,前几日还冒险出门寻路的某人,竟然再也没提起走人的事,反倒堂而皇之地住下了。 这一住,可让沈翎一连几夜睡不好。越行锋的伤势复原神速,还时不时支颐看他,看得他浑身发毛,就怕晚上一个不留神把他给现在,那种眼神又飘了过来。 看什么看!睡你的觉去!沈翎窝在暖榻上看街边话本,眼角往屏风那头一撩,即见某人眉目含笑,不禁神魂抖了抖。 睡了一晚上,还有什么可睡的。不如,一起做些快活事?越行锋邪邪地勾起唇角。 死无赖!猥琐!小爷发善心留你养伤,不是让你想那回事的!沈翎抄起书卷,扬手掷去。 越行锋一手支着下巴,轻易把书接了:沈二公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反正这么无聊,我们一起下下棋什么的,难道不行?还是说,你在期待那些 不可否认,他笑起来的确要人命,沈翎感觉魂被勾了一勾,脸颊一红,低下头去:下棋?就你也懂下棋? 越行锋点点头:说不定,比你行。 沈翎笑了,随即卷起袖子:等着打脸吧你!来,与小爷大战三百回合! 波澜壮阔的战局正要开启,阿福不合时宜地推门进来。他见沈翎一副要干架的模样,惊慌失措地冲过来,挡在主人身前,拍胸脯道:不许欺负二少爷!有事冲我来! 沈翎拍拍他肩:不要激动,下棋而已。 呃,下棋阿福有点破音。 什么事急成这样?沈翎知道阿福进门前必会在外通报。 老爷刚下朝,急着寻少爷你。阿福顿了顿,二少爷,老爷他脸色不太好。 沈翎顿生出不详预感,临走前嘱咐越行锋:喂,别乱跑。 越行锋斜倚在屏风后翻书:哦。 * 昭国公府。关河堂。 沈翎一路听阿福说了不少,虽然阿福行事较为浮夸,但在严肃的事上,那可是真的严肃。听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足见老爹的心情的确不太好。 此时关河堂内,气氛压抑到极点,连颇有家庭地位的沈翌也面色不佳,更别想他这个庶出能说上什么。 昭国公郑重看他:沈翎,柴参知府中走水,是否与你有关? 什么?几天前的玩笑话,居然一语成谶! 今日散朝后,柴廷似对他人提起,借他人之口,传到爹耳边。沈翌应道。 原来,柴廷对那日宴会羞辱未遂耿耿于怀,又接连几日寻不得纵火犯,两件事叠在一起,自是怒到心塞。大致为此,他想找一找昭国公的晦气,顺道把绛花楼的事给传出去。好在沈翎近日待在府中,才没让柴廷逮着机会。 沈翎深觉事有蹊跷:爹,此事分明与我无关,为何这般问我? 昭国公目色微冷:往日翌儿让你待在府中,你仍是想方设法跑去玩乐,可这一次,你却乖乖留下了,若非心中有鬼,你岂会如此安分。 沈翎心底一凉,忽然有些绝望,父亲竟是这样不信任他,这样疑他。他留在府中全然是为了藏住越行锋,与那些破事根本没半点关联。但这理由,他偏偏不能说。 怎么不说话?昭国公目光一厉,难道真是你做的! 不是!沈翎对这个父亲很失望,话音习惯性调笑起来,父亲,你不信我?我,沈翎,岂会做这种事! 你敢砸绛花楼,就该想到后果!昭国公忽而冷笑,你房里藏了什么? 沈翎手心发冷,心说阿福绝无可能将他出卖。那又是谁? 昭国公道:听翌儿说,你房里香气浓重,据我所知,你并不喜熏香过甚,莫不是为了掩饰什么? 没想到,是沈翌。沈翎只得否认:昨日不喜,今日便喜了,有何不妥? 昭国公并未理会沈翎的说辞,扬手道:去二少爷房里搜! 第10章 骨气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沈翎措手不及。这人既然能果断下令搜索,定然事先做了准备,眼下院子被家将包围并非毫无可能。若是如此,越行锋岂不是插翅也难飞? 沈翎想追父亲出去阻止,手被沈翌拉住:你没做过,就无须惧怕。 是啊,他没做过,但屋里那人做过好么! 昭国公踏入沈翎的小院,面色铁青,立即命人踹开紧闭的房门,不等旁人进屋,他便只身进屋。这时,一只手拦在身前。 沈翎没想太多,挣开沈翌便去拦:爹,你搜了,就是不信我! 若信你,会给沈家带来灾祸,我宁可不信。昭国公冷漠地推开沈翎,径直往屏风走去。 不可以!沈翎顾不得暴露什么,紧跟上去,晚一步,见父亲揭去地上的被铺。 昭国公的八字须抖了一抖:怎么是你! 沈翎一见被中之人,暗暗吁了口气,忽觉里衣已被汗湿,紧贴在背上。 躺着的人不是越行锋,而是阿福。方才阿福来通报,又随沈翎一道去了关河堂,短短的时间里,他是如何神鬼不觉地回到屋里?沈翎想着,这暂时不重要。 你让一个下人睡在屋里?沈翌发问。 这几天手伤,很多事不方便,我就让他睡近些,也好使唤。沈翎感觉额角淌下冷汗,不敢用手擦拭。 沈翌见状,随即走到前边:与下人同宿,好像不合规矩。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4) 昭国公冷言道:不过是个下人,白日躲懒,值得你这般维护?不,若当真只是个下人,也不见得你有多护短。沈翎,你最好说实话。否则 沈翎笃定道:刚才那些,就是实话。 昭国公道:沈翎,我是你父亲,你在想什么,休想瞒过我! 沈翎一听,反倒不管不顾起来:我在想什么父亲,不妨猜度一二。 你!昭国公显然是说了大话,他对这个儿子向来甚少关怀,更别说看破心思,今日的揣测,亦是直觉而已。 父亲,你只是不信我。沈翎不喜欢他爹与他说话的口气,一直不喜欢。 父亲?你连爹也不愿叫了。昭国公愈发恼火。 沈翌忙拉住沈翎,低声道:沈翎,算了。 沈翎是想作罢,毕竟还得继续混吃等死,可这位父亲的眼神却不是这样:爹、父亲,有区别吗?还是你觉得,生分了?不对,我们向来很生分,你对我和我娘都很生分! 昭国公面色极其难看,拳头握紧:我说过,莫要再提起你娘! 沈翎甩开沈翌:哦?不能提?她是我娘,十月怀胎生下我的母亲!我为什么不能提! 昭国公见众多家将在场,暗道家丑不可外扬,怒道:你,给我去祖宗祠堂你跪着,不!给我去祠堂外边跪着!也好清醒清醒! 爹,外边正下雪,沈翎这样去跪,会把身子跪坏的。沈翌的表情有点后悔。 我就是要他清醒清醒!哼,若是把身子跪坏,那他就不是我沈恪的儿子!昭国公平日里谦和近人,今日这样失态,着实令人意外。 真跪坏那就好了。沈翎反呛一句,很有骨气地往雪地走去。 * 沈家祠堂外,大雪积了小腿深,沈翎跪在雪里已有两个时辰。 骨气,用的时候很过瘾,用完之后,方是真正的自打脸。 沈翎很懊恼,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可他偏偏主动去吃,失策啊失策。 白日里在暖榻上卧着,也没多穿什么衣服,听父亲召唤便去了,以为很快能回来,哪里知道一时意气落得这般下场。连沈翌也没来救他,现在都快冻成冰了。 沈翎的双腿早已没了知觉,长长的睫毛凝了一层霜,唇瓣冻得发紫。他微微睁眼,四处瞄着,希望哪个好心人能发个善心。很可惜,没有。 又跪了两个时辰,入夜了,沈翎滴水未进,脑子一阵昏沉,竟睡过去。 朦朦胧胧的,似有人将他搂了,还灌了些甜丝丝的热汤,四肢百骸都暖了。 忽而唇上抵了软软一物,似吐着热气,触久了,感觉还挺舒服。 沈翎含煳问了句:你谁呀? 一个声音含笑:第四次。 第11章 离家出走 梦醒时分,唇还是温的,只是躺在雪里,眼前晃着两盏灯笼,影子有点煳。 彻骨冷意侵入沈翎的意识,他暗暗叹着:是梦啊,有梦也不错。 踩雪的声音窸窸窣窣,由远而近,熟悉的身影把沈翎抱起,倚在怀中,好似责备的语气很是不走心:爹让你跪,你还真跪。又没人看着你,你就不会去祠堂里躲着? 那张生人勿近居然有了人气,沈翎想了想:哥,你刚才灌我热汤了? 沈翌摇头:你是冻煳涂了。我送你回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沈翎的丝抽得忒快,回去仅发了一场高烧,两天就没事了。 来瞧病的大夫是宫里退下来的御医,听了沈翌所言,亦觉匪夷所思。在雪里跪了一夜,竟然只是发烧,别的毛病半点没有。老大夫冥思苦想,最终归结为沈家底子好。 沈翎睡的两天里,白日人来去往,夜里安静非常,只是偶尔有一双凉手在额上覆着。 第三天,沈翎醒了,面色红润精神好,自谓年轻人骨头硬,一睡治百病。 连同看顾越行锋的那段日子,沈翎已有半月不曾出府,想到京城可能因此寂寥,他不顾阿福阻拦,换了身锦绣袍子,便往屋外走。 可惜,刚走到门口,家将即将他拦住:国公有令,二公子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喂,看清楚了,是我。沈翎手指着自己,可那两位家将似乎视若无睹。 二少爷,老爷是这么说的。阿福跟上来,对沈翎耳语。 不让我出去,总没说不让人进来吧?沈翎见家将不答,对阿福道,把我哥请来。 * 沈翌在兵部处理公务,直到日暮才随阿福去见沈翎。 不等沈翎发问,他直接承认了父亲下令软禁的事实。 沈翎有些傻眼:这会不会太夸张?那个柴廷最擅长捕风捉影,我这样躲在府里,不是让他更有机会说那些有的没的?哥,你不会跟我爹一样煳涂吧? 你安分一些。沈翌一个眼神示意阿福出去,随后对沈翎说,已经有人帮你澄清了,柴廷哑口无言。但正因为这个缘故,爹和柴廷更势同水火。你在府里待着,便是帮了爹。 有人澄清?沈翎一个想到的是越行锋,但转念又觉得这人没有自首的自觉。 沈翌眼里闪着疑惑,轻声道:是六皇子。沈翎,你是何时与六皇子结识?他居然出面帮了爹,柴廷很不高兴。 沈翎愣了愣,摇头道:不知道。砸了乐渊一头包的事,能避则避。 沈翌摸了摸他头顶:你就好好待在府里,等风头过去。 风头过去?他们势成水火,这风头能轻易过去? 沈翎,你要懂得爹的难处。 难处?沈翎冷笑着,目送兄长离开。 阿福走进屋子,见沈翎愣在那里:二少爷,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沈翎蓦地抬头,一把揪住他:阿福,这些年,我待你不错吧? 阿福预料到什么,为难道:少爷,你想做什么? 你可愿为我作出小小牺牲?我沈翎绝不会亏待你。沈翎柳眉一挑,颇有深意。 小小牺牲?阿福急着挣开沈翎,却被他拽得更紧。 是啊,就这么一丢丢。沈翎拇指抵着尾指上边一小截,你看。 二少爷阿福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只要不是帮少爷离家出走,什么都可以。 沈翎嘴角一抽,干笑道:你可真有慧根。 阿福面色煞白,急得想逃,与沈翎疯狂拉扯起来:二少爷,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难道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小爷我成日郁郁寡欢,而后郁郁而终吗! 少爷,别逼我!你待在府里挺好的,为什么老想着出去? 沈翎松了手劲,再抬眼时,阿福已退到门边:天晓得那个老头要关我到什么时候,我可不想再看他脸色。 阿福不敢靠近,但见沈翎的神色,亦知他心底的苦。 沈翎想到件事:这几日,柴廷还在抓那个纵火犯? 阿福点头:嗯,就是没什么起色,缓了一些。 沈翎望窗外晴空:但愿他已经走了。 第12章 墙头草啊 阿福,看我真诚的眼睛。沈翎两眼水汪汪,感情真挚,真的不能帮我吗? 二少爷,不要让我难做每当沈翎用这种眼神看他,阿福都有点把持不住。 沈翎一脸颓然,唉声叹气地从枕头下取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在阿福的注视下,慢慢摊开:本来想说,待事成之后,把这东西给你。看来,唉,是用不上了。 阿福的眼睛瞪得如两只核桃,箭步弹到沈翎身边,紧盯那张泛黄纸上的手印:这是我的卖身契! 卖身契上的时限是三十年,而阿福入昭国公府为奴的期限还不到十年。若他能拿回这张纸,他便自由了。 激动的心情充斥着阿福的意识,他捂着心口:少爷,这、这是哪儿来的?卖身契不是都放在账房么? 沈翎满目遗憾地将卖身契重新叠好,塞回枕头下:去年,我跟我哥说了,你既是跟着我,你的卖身契自然得由我保管,就顺理成章取来了。 阿福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二、二少爷,您的意思是、是 沈翎没有点头,故作忧虑状:本想着,若你能帮我出去,这东西便赏了你,还有我私下攒的银票。既然你如此忠心我爹,那也省了。 不不不!阿福永远忠于二少爷!阿福利索跪了地,少爷,小的跟了您这么多年,府里的状况再明白不过,小的岂能日日夜夜看着少爷受委屈?二少爷,只要您一句话,阿福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哦?刚才你不是说沈翎万万没想到,阿福竟然是棵实打实的墙头草。 刚才是小的一时煳涂,少爷千万别见怪啊!阿福的目光始终落在枕头上。 沈翎循着他的目光,亦是盯到一处:那你是肯帮了? 阿福点头的频率瞬间加快:二少爷,您说,什么时候走,阿福一定帮! 沈翎一手扶着这头,满目愁云:现在,可以吗? 阿福不假思索:行的!二少爷,您先歇着,小的这就去给你收拾东西! 沈翎暗暗咒骂他,眼神依旧真挚:辛苦你了,阿福。 卖身契的魅力果然强大,不到半炷香,阿福已将包袱银票理得清清楚楚,还顺道探了路。沈翎暗叹,早知如此,去年就该把卖身契拿出来逃家。 沈翎紧攥着阿福的卖身契,将一张五百两银票递到他手里:我走以后,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所以,你也走罢。 阿福乐呵呵收了银票,立马带沈翎往外熘。 两人摸黑熘到一堵墙下,墙角有一个洞 沈翎面容紧绷:如果你告诉我这是狗洞,我马上把卖身契给吞了。 别呀,少爷!阿福面如土色,差点就跪了,各处都是老爷布下的家将,只有这个地方了。少爷,您想,您这一钻,又没人知道,出去了,谁也管不着你,对不?想想当年的越王勾践啊。 勾你个头!出息呢!难道他为离家出走钻狗洞?沈翎咬了咬牙,心说阿福没理由骗他,首先是多年主仆情分,然后是卖身契。 阿福四下察着风声,死命催促:二少爷,您快点吧,被人发现就走不了了。 万般无奈,沈翎只能安慰自己说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惧钻狗洞。 把卖身契往阿福手里一塞,沈翎搂着包袱,一头扎进狗洞,闷道:洞有点小。 小吗?阿福急了,一脚往沈翎屁股上踹。 妈蛋! 沈翎疾骂一声,身体已直直飞了出去。 隔着一堵墙,即便沈翎再骂些什么,阿福也听不太清了。 世态炎凉!世风日下!沈翎捂着屁股,握紧衣里藏着的令牌,一摇一晃地往南城门走去。 深夜出城,本是不被允许,然沈翎有兵部侍郎的令牌,城守自是不敢拦截。 说起这枚令牌,那可真是来之不易。当年去沈翌房里取书看,不慎翻到一些关乎男女感情肢体表达的藏书,正看得起劲,就被那个父亲给逮着。看父亲只责备他,自是气不过,故第二日趁沈翌沐浴,偷偷潜入房中把令牌顺来。 当时的泄愤之举,竟在今日帮了他。 第13章 四枚铜钱 沈翌的令牌果真有用,城守只瞄了一眼,便哈着腰把城门开了。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自小没出过京城的沈翎在城外站了许久。日后,该去往何处? 抑下兴奋激动的心情,沈翎先寻了处背风的小土丘,搂着包袱,谨慎睡了一夜,盘算着到下个城镇再好好自我庆贺一番。 殊不知天明后,严峻考验方才降临。沈翎扛着包袱在阳曲山里行进,眼睁睁看着马匹车驾从身侧唿啸而过,不由后悔没让阿福备匹快马。 沈翎有生以来第一次质疑自己的智商。 又是彻夜的餐风露宿,沈翎终是挂着俩黑眼圈走出阳曲山。 他十六年在京城闲逛的脚程加起来,也不抵这两天的路程。时步子有点虚,看见路边的茶摊,立马飞扑过去。 沈翎向来看不上路边摊子,即便是京城里支了百年的老摊,他亦是不屑一顾。 然而今日,他见了摊子就喊:店家!两碗面! 待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桌,沈翎看也不看就直接吞下一碗,当他气定神闲地端起第二碗,可算看清了这是一碗什么面酸熘熘的感觉在喉头绕了两圈,又沉入胃底。 盯着第二碗面看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看着大海碗里的褐色肠段子,心头凉了半截。 记得当年有人送了一碗大肠面线给他,他想也不想就命人拉出去暴打。没想到今日 沈翎往草棚那头望了望,发觉这摊子除了馒头,便只剩这恐怖的肥肠阳春。可肚子还半饱,没味道的馒头实在无法下咽,比起它,肥肠面真是美味珍馐啊! 他寻了各种借口,不断安慰自己,然后吃下第二碗面。 勉为其难地吃饱喝足,自然考虑上路的事。 出了阳曲山,再行数十里,便是松烟镇,有了人烟的地方,相信吃的东西也好些。沈翎心怀无数希冀,把手伸进包袱。 店家,算账!沈翎一声豪气干云,与身在绛花楼的豪气全无二致,然他愣住了。 临行前,阿福的确给他收拾了衣衫细软,但那些细软并非一般的细软,全是几百两一张的银票,即便沈翎想摸点碎银出来,也全是金锞子的触感。 沈翎勐然想起阿福随他一同长大,与之出入的场所皆是绛花楼之流。阿福深谙他挥金如土的习惯,故而为他收拾银钱,也完全按照京城的花费水准。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5) 直到摊主遣小二来收钱,沈翎也没摸到一个铜钱,哪怕摸到一小块碎银也好啊。 小二见他衣衫华丽,也没多起疑:四文钱。 虽然料定小摊子没法把金锞子破开,但吃霸王餐终归不是好事,沈翎正要摸出金锞子了事,又想起狐朋狗友说过的出门在外,财不外露,硬生生松了手里的金子。 沈翎转手摸了条腰带递出去:你们收腰带么? 小二一瞅腰带,蓦地尖叫:老板!有人吃面不给钱! 沈翎手一抖,摊主已抄着大铁勺跨步而至:谁吃面不给钱!老子去他的祖宗! 这可是京城百锦坊的手艺,起码值十两银呢!沈翎匆忙解释,忽觉四面凉飕飕,左右一瞟,发现摊上的食客正齐齐盯着他。 老子管你十两!老子只要四文钱!摊主一个大老粗,显然是不识货的主。一把抓过沈翎的腰带,丢地上勐踩:破腰带,老子家里几十条,个个颜色都比这好看! 喂!怎么说踩就踩啊!都不问问主人啊!沈翎又急又气,心说从小到大也没置过这种气。 主人?你欠老子钱,老子才是你主人!摊主高举铁勺,半敞的粗衣漏出一块肥膘。 沈翎本想着理亏忍让,但这位仁兄的脾气实在令人很难忍。他好歹是昭国公府的二公子,往日稍有此景象,林喻那些人早把摊主给打趴了,哪里容得他猖狂。 摊主再逼近一步:快给老子付账! 沈翎气不过,怒吼道:你可知小爷是谁!大唿小叫地给哎哟! 霎时风起,吹得人睁不开眼。沈翎的脑袋似被某物砸着,再睁眼,碗边已多出四枚铜钱。 摊主揉够眼睛:到底给不给钱! 拿去拿去拿去!沈翎不管铜钱的来处,反正在他手边,那就是他的了。往摊主面前一推:小爷哪会欠你这点小钱!哼! 第14章 招摇过市 天降四文钱的事,沈翎归结于自身人品好,忽略一切人为因素之后,轻松上路。 从逃家的那一刻,沈翎便决心南下。自五岁时母亲过世,他就生了这个念头,奈何一直未能成行。母亲说过,她来自江南之南,可每当沈翎细问,她总是笑而不语。 日暮前赶到松烟镇,沈翎摸了个金锞子给客栈老板,那老板像是没见过金子似的,激动得眼红。沈翎吩咐备马住宿等一系列事宜,之后回客房沐浴了一番。 从钻出狗洞到现在,已有三日,身上的酸味令他想起某个人。 沈翎本想在松烟镇多歇息两日,怎奈客栈老板的眼光颇为诡异,晨间亲自上门送饭菜也就罢了,目光还时不时盯在他包袱上,盯得他寝食难安。 第二日,他策马离开松烟镇,即刻奔赴百里外的许州。但愿在那个地方,能把银票金锞子换成碎银,否则随手丢金子,着实太过招摇。 可惜,多年的挥霍生活,早已让沈翎曲解了招摇的含义。 一入许州,沈翎迫不及待地奔赴钱庄,连马都丢在门前忘了拴。 前几日肥肠面的阴影实在挥之不去,以至于他丢银票的手势,有点泄愤的意味。 钱庄掌柜瞄一眼那银票,表示对五百两的面额不屑一顾:兑多少。 沈翎掂量片刻:四百两换为五十两一张,其余一百两,给我换成碎银。 就这样?钱庄掌柜叼着烟枪,两指拈过银票,正准备往账簿记上一笔,朝银票一打量,顿时瞠目不已,烟枪啪嗒一声,跌在算盘上,灰掸了一桌。 怎么了?不能兑?那我换一张。沈翎若无其事地伸手取回银票,那掌柜却将银票狠狠扣在柜上,连烟枪也没去拾。 掌柜的面色突然一变,堆起令人作呕的谄媚笑容:原来是沈公子啊。 好在沈翎长年累月习惯了,要不真得反胃:能换不? 掌柜盯着银票右下角的沈氏纹印:能能能,当然能!沈公子先去边上歇息片刻,待小的换好,必双手奉上。阿贵,看茶! 沈翎坐到一旁喝茶润喉,顺便把余下的银票取出一观,果真右下角皆有昭国公府账房的红印。临行匆忙,竟是忘了让阿福准备寻常银票,这一下,他的行踪准得传回京城,算算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他在许州也不能多待。 茶喝了两碗,掌柜总算把银钱兑好,当真弯着腰,双手奉上:沈公子,您数数。 不必了。缺个几两,沈翎根本不在乎。 公子可找着住的地方?若不嫌弃,可到小人府中居住。掌柜眼中满是诚意。 不打扰了,我随意寻间客栈住了便是。沈翎说着起身。 若是大钱庄,沈翎倒愿意去掌柜家小住,可因低调而来了小钱庄,又见此处的陈设一般,想必他家中也相差无多。 掌柜忙送沈翎出门:可否替小的向夫人问安? 沈翎深知云家的生意遍布天下,这位掌柜还算会做人。眼下含煳应他:好。留步吧。 踏出钱庄,丢在门前的马早已不知所踪,沈翎也没太在意,反正在偌大的许州城买马,总归不会比松烟镇还难。 在街上逛了两圈,沈翎渐渐觉得乏了,想寻一间不起眼的客栈住下。但是,当他一踩进门,余光瞥见墙根的污迹,又飞快退了出来,转身问人探路,便去了城中最豪华的住处。 望山楼,许州奢华之所,虽及不上京城,然最普通的客房亦需十两一晚。 沈翎直接丢了五十两出去,恰好是上房一晚的房钱。他想了想,又丢一张出去,估摸着住上两晚,他的消息也不及传回昭国公府。 房间清净雅致,挺符合沈翎的要求,但他往榻上看一眼,立马摸出两颗碎银,随手往身后一丢:被子纱帐全换新的,再打桶热水来,小爷要沐浴。 待小厮手捧碎银出去,沈翎和衣扑倒在榻,嘴里不住嘟嚷:别太招摇、别太招摇,别太招摇个鬼啊!什么破房间,早知道就别管那么多,住上天字房算了。唉,那里一晚得一百两,太引人注意了。可惜呀可惜。 第15章 绑错人了 夜入深更,终于睡上软榻的沈翎,摊着半湿的头发,没两下便入了梦。 窗外几道黑影掠过,月影在榻前一阵斑驳,惹得沈翎揉了揉眼,翻身往里边睡去。可还未舒坦片刻,便闻门扉零星响动,不耐烦地睁了眼。 朦胧间,沈翎一时忘了身在许州,摆手道:阿福,天不冷,不用加炭了。 你是昭国公府的公子?尖锐而冰冷的音色在上空盘绕。 谁!沈翎的尾音被一股力道摁回喉咙,窒息感涌上脑门。 翻箱倒柜,不加掩饰,望山楼的人仿佛都死绝了一般。 只听一人叫道:老大,是沈家的纹印! 沈翎斜过眼角,见一个蒙面人正从他包袱里抽出一沓银票。心提到嗓子眼,沈翎心说这钱要是被他们劫了去,恐怕他就得灰熘熘地回京城不对,他估计连路费也没有。 脖子上的劲力加重,粗犷的声线显得兴奋:不错,那人还真给了一只肥羊!这一票,够寨里的弟兄好几年不愁吃穿了! 沈翎硬是挤出声音:这位仁兄,要钱就拿去,伤着人命,对谁都不好。 爷手上的人命还少吗!又听低喝一句。 不过是求财,何必呢。沈翎暗忖自己近来血霉不断,先是被某人拿刀架脖子,后是被眼前这人掐脖子。上回那位越某好歹伤得半死不活,可这位呢,貌似浑身完好。 果然,这劫匪的手劲松了些,口气上仍丝毫不弱:你给我配合一点!要是有半点不听话,爷爷我捞不着钱也得做了你! 沈翎的胆子并不似想象中怯弱:我当然配合,钱你们拿去就是。 劫匪喝道:就那么几千两,还有沈家纹印,我们弟兄哪能兑到钱!就算能拿到,昭国公的儿子就值这么点?快给爷写封信,送给你爹! 写信回家求救?沈翎心底咯噔一声,若家里真出了这笔钱,只怕日后回家便再也抬不起头,尤其是那个掌管家财的恶劣女人。 你写不写!劫匪催促。 我想,你们搞错了。沈翎侧目看他,你们以为我写封家书回去,我爹就会拿钱赎我?别天真了,我不是我哥,我于沈恪不过庶子,这回来许州,亦是被他赶出家门。可以这么说,即便你们撕票,我爹也绝不会给一文钱! 大哥,不是那个大的!劫匪小弟突然冒出一句。 住口!劫匪的手明显一抖,嘀咕道,难怪这么容易。 沈翎不知寻常劫匪如何清楚沈家有嫡庶,但他们的反应显然明白在他身上捞不到好处。 劫匪有些恼:难道这一票白干? 沈翎见他不肯罢手:当然不会,我手里不是有几千两么?看劫匪眼底一亮,他继而道,不过是纹印,我去兑了给二位便是。 劫匪的目色宽和许多:别给爷耍花样!我会盯着你! 沈翎本着破财消灾的原则,对两位劫匪再三保证,说定明日一早便去钱庄。 一整夜,沈翎被绑在旁,见两人欲言又止,遂装作假寐。 之后,听劫匪说起一句:绑错了人,那边是不会给钱的。能捞一点是一点。 * 天明时分,沈翎遵照劫匪的指示去往钱庄,一路感觉嵴背蹭着凉意。逃跑报官?九成九是指望不上了,但愿他们拿了钱就走。 然而,人一旦倒霉起来,短时间内很难转运。 沈翎又去了昨日那间钱庄,可当他甩出银票,掌柜的表情虽仍是谄媚,却少了几分真诚。 他正疑惑着,掌柜抛出一句:沈公子,这银票,我不能兑。 沈翎一愣:为什么?昨天不是兑得好好的? 掌柜左右一瞟,附耳道:是上边说的,昨夜才到的消息。说是即日起除京城外,各地不可兑换沈家银票。 除了京城?沈翎猜到个两三分,毕竟父亲再无情也无可能断他生路,你的上家是 江南云府。 果然。 沈翎暗道那个女人手脚够快,想必又对父亲说了什么逼他回京的由头,殊不知他这头竟让劫匪挟持着。 正想与掌柜多说个几句,四道眼光已隐隐集在他身上。 第16章 报官未遂 沈翎面若平和地把银票收回衣袖,与掌柜寒暄几句,遂出了钱庄。前脚刚一迈出去,后脚让那俩劫匪揪进后巷。 这回架在脖子边上的,可不是一只粗手,而是实打实的锋利大刀。沈翎虽有过此等经验,然此刻仍是胆寒:你们也听见了,是他们不肯。 劫匪把刀刃再迫近一分:我说过,别给我耍花样! 凶神恶煞的眼神一凑上来,沈翎顿觉脖子疼,可刀刃分明没碰到脖子,这是害怕了? 沈翎从未想过生死的问题,从前无论遇上什么,至少不会死,但这一次,他真真正正感觉到,若是交不出钱,当真是小命不保。 没有自家家将保护,没有父兄地位撑腰,沈翎领悟到过去的无畏,不过是有恃无恐。 大哥,不如把他领回寨子。待与那边的人说说,指不定这个小的也能值几个钱。没什么存在感的劫匪小弟,竟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 也对。我就不信那昭国公会真不要这儿子!劫匪厉目一瞪,沈翎吓得面色发白。 沈翎一听要被带去贼窝,脑子一阵发昏,直到手腕一疼,发现两手被劫匪强拧着,他感觉胸口贴着一块冰凉,忙道:钱庄不行,还有当铺!我还有一块上好玉佩,当个几千两绝对没问题! 总而言之,沈翎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陷贼窝里去。街边话本里可都写着,那些个三大五粗的汉子,那些个刑具想想都头皮发麻。 劫匪又掐住他喉咙:一块玉佩,能值几个钱!你以为,我们会再信你一次? 沈翎拼着力气,抖着声:如果我耍花样,你们再带我回寨子也不迟。 两劫匪面面相觑,想到并无损失,便再听信他一回。 * 然这一次,沈翎要做的,可不是单纯的典当玉佩。 有了钱庄的前车之鉴,他一入当铺,便将身子斜了个背对的方向。 当铺掌柜看他衣着不凡,亲自迎上前:公子,是要当什么? 沈翎缓缓摘下青纹玉璧,故意晃了晃:就是这块。你看看。 掌柜目光如炬,一眼看出此为秦汉之物,伸手就想夺过:公子,让我仔细瞧瞧。 沈翎把手一缩,借着他迫到身前,将他衣襟擒住,低声道:帮我报官!我是昭国公府二公子沈翎,有人要劫我,速速给我报官,日后定有你的好处! 掌柜显然没弄清状况,两眼还直勾勾盯着那枚玉佩,许久才回过神:你说什么? 沈翎嵴背发凉,像是那柄大刀正抵在背上,连手心也冒冷汗:你给我听着,有人要劫我、要我的命!你帮我报官,我保管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劫、劫人!掌柜眼底的光彩褪得一干二净,越过沈翎肩头,往门外一瞧果真横着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手握大刀。 帮我!沈翎额前淌着冷汗,再抬眼一瞧,那掌柜的唇已没了血色。 我我怕当铺掌柜正当壮年,身形亦是强壮得很,然口中溢出的恐惧,居然比女子更为无用。 看他膝盖发软,沈翎忙去扶他,心头飞过一串羊驼: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这么没用,你喂!喂!话未说完,那掌柜当真翻着白眼,整个人软趴趴地坠下去。 沈翎被连累着,一同拖倒在地:我去! 当铺小弟闻风出来,见老板翻了白眼,手抖着指向沈翎:你杀了我家掌柜!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6) 对对对!快报官!快!沈翎踉跄着爬起身,刚想着扑向小弟,后襟却蓦地被人一拎,脚下一空,转眼已让人给拎出去。 * 沈翎畏惧的大刀并未抵在颈侧,未等他回过神,一口麻袋已迎头罩下。他竭力挣脱,却一次又一次被人踹回去。最终脚底被打了个结,让人扛上肩。 沈翎心想着,去山寨的事八成没跑了,但还想争取一番:大哥,有话好说!我那块玉佩真的很值钱,那掌柜忽然晕过去跟我没关系!不如我们再找一间当铺!再找一间! 当爷是吃素的!你以为你扯着他咬耳朵,我没看见!劫匪往麻袋上狠狠一锤。 那一拳打在后腰上,沈翎疼得要死,脖子激得一伸,脑袋撞上墙,彻底昏去。 第17章 奚家少爷 清醒之时,周遭环境与书里写的一模一样。 发霉的稻草,熏人的气味,长草的墙窗子,来去自如的蟑螂,神出鬼没的耗子 只是想凭一己之力争气一回,最终还是落得这般田地。沈翎懊恼地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暗无天日的囚禁生活,不抱期望地等待营救。 这种时候,能有谁来救他? 边上传来压断稻草的声响,随之而至的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喂,你醒了? 听此文质彬彬的语调,显然不是劫匪。沈翎蓦地坐起,往右一看,一个衣饰讲究的少年,与之年纪相仿。虽然脸上沾了污迹,但依稀看得出养尊处优的痕迹。 我都被关五天了,你才一天,看开点。少年笑得温和。 五天?沈翎看他一脸淡然的模样,透着莫名的乐观。 是啊,我叫奚泽,许州奚长青是我爹。少年扬起笑容,似乎为父亲感到骄傲。 沈翎不明白他为何笑得出来:我叫沈翎,我不认识你爹。 奚泽的温和脸色瞬间阴沉:什么!你不认识我爹?我爹可是许州首富!你是外地来的? 沈翎搞不懂一个许州首富有什么值得夸耀:嗯,我京城的。 难怪呀难怪。奚泽的表情缓和不少,顺势坐到沈翎身边,难怪你会被抓到这儿,这帮人是求财,等我爹从各地把钱调回来,我就能走了。 已经五天了。沈翎提醒道。 那又怎样?奚泽不以为然,笑着撞他,喂,你呢?许州到京城,可有些日子。 沈翎默了默:我与父亲的感情,并无那般深厚。 奚泽单手托腮,一脸疑惑:虽然不知你家怎样,反正我和老爹十多年来相依为命,跟兄弟一样,真不知这几日老爹吃不吃得惯老妈子做的饭菜。 相依为命?沈翎刚疑问,立马有了答案,惭愧道,对不起。 没事。虽说我娘死得早,但我爹还是一样惧内,每晚都在娘的灵位前说个不停,做错一丁点事,就去焚香忏悔。唉,我娘准是给他烦死的。奚泽唉声叹气。 我娘也死得早,可惜我爹早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怀里搂着对他有用的女人。沈翎说着,不免心生羡慕。 兴许你爹有他的苦衷。 但愿吧。 两人交谈片刻,便觉十分投契,不由相约日后一道远游南越之境。 正当此时,一只大掌将牢门重重推开。 奚泽拍拍衣裳站起身:一定是我爹来救我了!别忘了,出来了就到许州找我。 沈翎点头笑笑:一定。 岂料奚泽一步踏到门口,突然被那只大掌打回牢房! 他捂着磕疼的肩:喂!我爹都拿赎金来了,你们还想怎样!嫌钱不够是不是!别太过分! 一个粗衣土匪,胸前露着半块刀疤:谁说奚长青拿钱来了?你最好弄清楚你爹还要不要你这个儿子! 你给我再说一次!奚泽欲起身理论,被沈翎拉住。 老子告诉你,你爹根本没从其他地方调钱回来,只请了个道士在家作法!都五天了,我们老大没耐性了!等死吧你小子!土匪啐了口唾沫,砸门出去。 奚泽呆立当场:他说什么?我爹请道士?切,你他喵的才请道士呢! 见他大怒,沈翎忙制住他:奚泽,小点声。 奚泽忘了肩上的疼,挣开沈翎,往牢门上狠踹一脚。 沈翎愣住,想不到貌似温和的奚泽,竟能暴怒得判若两人。 他要踹第二脚,牢门又开了,这回进来的是一个小弟,他端了文房四宝进来。 奚泽仰首道:怎样! 小弟没什么气势,放下东西就闪到牢门外边:老大说了,让你再写封信回家,警告你老爹给钱。否则否则就把你给做了! 牢门外随即没了影子,奚泽慢悠悠跌坐下来,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只乌龟。 沈翎瞧着说:你打算让他们送这个回去? 奚泽拈着笔杆,不稳地挠着鬓边:难道写一些哭哭啼啼的东西? 沈翎有意无意道:你还真得写一些,如果你想逃。 第18章 街边技能 逃逃逃逃?奚泽满口结巴,蘸满墨汁的狼毫,直接跌在龟壳上。爬着凑近两尺,眼角瞅着外边,低声道:他们会杀人的。 没有人会砍摇钱树。沈翎看奚泽吓得不轻,心说这人之前的淡定与他的有恃无恐同出一辙。 奚泽犹豫再三,附耳道:你有几成把握? 沈翎略有吃惊:你刚才不是很怕么? 奚泽强忍齿间的哆嗦:怕是怕,但我爹最恨那些牛鼻子道士,这回居然请了作法,肯定是家里出事,或许那道士压根不是老爹请的。我不放心,得快些回去看看。 沈翎难以置信,一个怕死的人居然为父亲有这般勇气?定了定神:想清楚了?我逃,是因为不会有人救我,而你,还能等你的父亲。若有一个不慎,可能连命也不保。 在这里只能干着急,我一刻也等不下去。奚泽已冷静许多,而且你说得对,没有人会砍摇钱树,若是被发现,大不了再被捉回来。 好。沈翎落目在砚台上,心生一计。 * 没过多久,某小弟便来催促:喂,写封信也这么慢。我们家老大说了,要是写不出,就剁你一根手指头给奚长青送去! 奚泽照沈翎的意思,不耐烦地回喊:我爹抠门得很,不多写点字,他怎么可能有反应。话说,你们给的墨也太少了,再送点来! 牢门上的小铁窗被人拉开,一双眼珠子在暗中转了转,瞧见昏睡的沈翎,和正在奋笔疾书的奚泽,再看砚台上,果真一点墨汁也没了。等着。 铁窗一闭,沈翎立马睁眼,抄起砚台握稳,趁那小弟开门的一刹,狠狠扣上他脑门。 果断利索的动作,看得奚泽目瞪口呆,见外边闪过个黑影:还有一个! 沈翎见一个土匪拿刀冲上来,捏紧砚台,一个后倾,勐地灌力抛出,又是命中。 奚泽目光呆滞:你练过? 沈翎拿罗帕抹去掌上的墨迹:还好,京城街边的小玩意儿,投中奖个珠串子。他万万没想到,令小摊贩望而生畏的技能,竟能派上用场。 两人各自拾了大刀,蹑手蹑脚地行进。好在奚泽被关进来时尚且清醒,眼下认得路,否则沈翎可得抓瞎。 眼前漏出一道光,奚泽惊喜低唿:沈翎,到了! 沈翎作嘘声状,轻手轻脚的姿态万分娴熟,得益于常被父亲软禁而寻求的开熘之道。他让奚泽学他的步子慢慢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 此时已入夜,土匪的寨子里一片漆黑,几处零星燃着火光,显然照不了夜路。幸亏两人没夜盲的病症,借着月光勉强前行。 每行一步,沈翎愈发觉得奇怪。这帮匪人也太过自负,只派了两个人看守摇钱树,其余闲人都去睡了? 想着不慎分了神,沈翎足尖磕到一颗石子,身体一晃,前倾栽下去,幸亏经验丰富,两指摁着地,轻松稳住。然而,身后跟着的那人,却没那么稳当。 奚泽同样绊到一颗石子,然他却一个趔趄扑在地上,似乎压到什么,随即一声铜铃响,便在头顶连串荡开。 不好!沈翎总算明白这些土匪为何自负,原来是暗中设了小机关。 什么不好?奚泽还一头雾水,狼狈起身,周遭已燃火无数。 火光一明,两人自然看到身侧的一根细绳,还有两块有意摆放的砖头。 匪首率众人围上来:你们胆子不小,竟然想着逃?真是不怕死! 奚泽吓得够呛,先前集聚的勇气早已消耗殆尽,此刻只得窝在沈翎身后。 殊不知,沈翎也惊得不轻,不过比奚泽好一些,至少还能说出话:牢里太闷了,我们就出来逛逛、透透气,怎么会是逃呢,我们还想活命是不? 匪首扬手一挥,牢房里躺着的两人被拖出来:打伤我两个弟兄,这怎么算! 沈翎虽是怕,但直觉自己不会死,借此壮了壮胆:他们不是拦着嘛,反正又没死。等我们家里人拿钱来赎,多付点医药费不就结了。 匪首手指沈翎,冷笑道:你们?看来这医药费,只得向奚长青讨了。 第19章 多救一个 沈翎暗自庆幸,如果不冒险走这一遭,或许永远也听不到这句话:只能向奚长青讨也就是说,还真没人会来救他。 他彻底确定,此次被劫,乃是有人幕后谋划。 奚泽见他愣了许久,不禁推他一把:喂,你快说话! 看匪首的神色不似玩笑,沈翎回过神,便试探一番:这位大哥,放着一座金山不要,反倒去为难奚家,你这又是何必? 匪首没长多少心思:一座金山?哈哈哈哈,沈二公子,你还真看得起自己。那另一位沈公子,才是金山。至于你,老老实实待着便是! 依他的话判断,幕后那人的目的在于沈翌。既然是沈翌,便不是云氏的手笔。云氏命钱庄谢绝沈家银票,看来是歪打正着,恰巧帮了这群土匪。 匪首显然对沈翎不感兴趣,将眼光移到奚泽身上:奚少爷,那信,你写是不写! 奚泽连连点头:不就是信嘛,待会儿回去就写。大哥,您别生气。话毕,他依然躲在沈翎身后。 众土匪绕着沈翎、奚泽两人,全然未觉寨门那头多出一人。 沉稳的声线带着七分嘲讽,肩上扛着根三尺木棍:喂喂喂,来者是客,你们不能厚此薄彼,把我这个后来人晾在一边,真是令人难过。 匪首拨开众人,见来人悠闲地倚在寨旗下边,不由怒喝:今天是谁看门话音还飘着,即见看门那俩正倒在地上翻白眼。 一双浓黑的眼蕴着痞气,唇角微微勾起,无视匪首存在,打了个哈欠:哪个是奚泽?出来,你爹让我带你回去。 奚泽一听,两眼放光,勐拍沈翎的肩:你听到了吧,我爹让人来救我了! 沈翎没将奚泽的话听进耳朵,只因某人的声音过于耳熟。 匪首一听是奚长青遣来的人,说话客气许多:来交赎金的?那也不用打伤我弟兄。 谁说我来交赎金?来人高声道,我只是带奚少爷回去而已。 不是交赎金,就是捣乱!奚长青是不要他儿子了!匪首对众人大喝,让开! 匪首箭步过去,勐地将奚泽拽出:信不信我杀了他! 来人一瞧,讥笑道:喂,你带出两个人,到底想杀哪个? 匪首一愣,侧目才见多出一人。方才奚泽惊吓过度,下意识拉住沈翎,没想到匪首一拽,亦是把他给带出来。 难得遇见熟人的沈翎,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奈何那人竟装作不认识,令人颇为恼火。 奚泽忙道:我是奚泽!我是奚泽! 哦,你啊,你等着,很快就能回家与你爹团聚了。那人朝奚泽一点头,遂看向匪首,继续忽略某人。 沈翎按捺不住,怒吼道:越行锋!你少装作不认识我!多救个人会死啊! 越行锋懒得看他,淡淡说道:奚老爷只交了一个人的钱。 沈翎暗骂一句,心说之前说两清,还真是两清了?他不甘道:不就是钱吗!小爷我有钱! 越行锋目露不屑:我不缺钱。 沈翎气得头疼,当真想把这人揪过来暴打一顿,可惜时不他与:算你狠!越行锋,给我听着,只要你救我,什么都可以! 越行锋忽地邪邪一笑:沈二公子,这可是你说的。 被晾一旁许久的匪首,面色十分难看:姓越的,别忘了,人在我手里! 越行锋将木棍支在地上:我打赢你,你放人。 匪首狂笑不止:打赢我?就凭你?我看奚长青的脑子是坏掉了。老子当年混江湖的时候,他奚长青还在给人当小工呢! 越行锋一脚掀起木棍,稳稳握在手中:那就试试。 眼前说打就打的架势,看得沈翎心惊不已。这匪首人高马大又糙,明显比越行锋强壮数倍,如果他的功夫真不错,那越行锋注定是要吃亏。之前伤得不轻,离京的这段时间也不知复原多少。这里不是京城,他根本拿不到上好的伤药。 沈翎刚想出言阻止,越行锋已射步而至。他剑眉微挑,如星的瞳子注视的不是匪首拔出的大刀,而是沈翎的眼睛。 飞身掠过耳畔,听他说:我好得很。 第20章 专业放水 越行锋的身法快得吓人,眼底腾起的淡泊气息,不含一丝杀意,然他扬起木棍之时,却予人难以预料的压迫力。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7) 沈翎曾见识过沈翌的武功,在校场连败数人。在他眼里,这位兄长的武功已是强得可怕。但是,今日越行锋掠过耳畔的那一刻,颠覆了沈翎的所有认知。 从来不知越行锋会武功,但即使有所隐藏,也从未料想他强到这个地步!虽说沈翎不曾习武,然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自是瞧得出端倪。 在外行人看来,越行锋打得很是拼命,但在沈翎眼中,他完全在放水。 他以木棍为剑,势如流云,一招一式于匪首,与调戏玩乐没有两样。即便如此,匪首也无招架之力。不到片刻,匪首力竭。 他一招斜撩,右手瞬时脱离,木棍尚未有任何倾斜,已一个旋身再度紧握。毫无意义的花式动作,却比之前任意一招,更令匪首傻眼。 匪首的凶悍气势荡然无存,他盯着脖子边上的木棍,喉结一颤:你、你是 越行锋接过他的话,腾出手往他侧脸上拍打:知道哥是谁,还嚣张,嗯? 众目睽睽之下,匪首干净利落地跪在越行锋跟前: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 行了。能放人了?越行锋截了他的话,俯身看他,别以为哥少在江湖走动,你们这些垃圾就能乱来。 放,当然放!大哥教训的是。匪首畏畏缩缩,低头吩咐小弟,快放人!把两位少爷的包袱拿来。快! 待小弟取来包袱,越行锋一并拎了,丢了木棍,朝两人一挥手:两位少爷,走吧。 奚泽很快飞奔过去,而沈翎依然定在那里,愣着不动。 越行锋见状,把包袱往奚泽手里一丢,走到沈翎跟前,蓦地将他扛上肩。伴着沈翎的大唿小叫,三人出了寨子。 * 直到山下,越行锋把沈翎放回地上:不在京城好好待着,出来做什么? 沈翎理着衣衫,头也不抬:有人不让我好好待着,自然要出来。 越行锋扳起他下巴:莫非,你在说我? 跟你没关系。沈翎发觉奚泽正瞧着,忙把他拍开,你的伤,好了? 说了没事。越行锋笑吟吟看他,顺道向奚泽招唿一句,奚少爷,回城的路,你可还认得? 奚泽警惕地往山道一瞟:他们没拿到钱,不会追来? 越行锋道:你爹请我来,就是为了不给钱。放心,我想他们这辈子都没胆子向你家讨钱了。 奚泽转头看向沈翎:你好像认识他。他,能信? 沈翎瞥去一眼:大概能。 我都把人救出来了,还算大概?越行锋摇头道,唉,眼拙。 好,在下急着回城,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奚泽一心想着尽速回去,刚走出两步,又回头:沈翎,改天去京城找你。 一定。沈翎目送他迅速拐上另一条道,请个道士而已,能有事? 我就是那道士。越行锋突然凑到他耳边,紧接着对上他转来的眼珠子,冲他一笑。 沈翎耳根一热,忙退开两步:我还没问你,你既然这么厉害,上回怎么伤成那副德行! 越行锋两手抱怀,往他退避的方向近一步: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是谁,说出来,吓死你。所以,你莫要小瞧我。 沈翎抬手举到身前,时刻防备:你不就是个道士。 道士?那些山匪把奚家盯得很紧,若我不装作道士,怎么进去?越行锋适时停步,调笑地看他,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没怕。沈翎清了清嗓子,一把夺过包袱,这回你救我,我会记得,眼下我要赶路,改日再报答你。 要走?越行锋稍一挪步,挡住他去路,去哪儿? 要你管!沈翎左闪右闪,愣是半天没甩开他。 越行锋忽然出手,轻轻松松把他包袱抢来,伸手往里边一摸:还是一个铜板也没有。要是下回再在路边吃面,我可没那么多钱再帮你付账。 如一桶凉水从头淋到脚,沈翎脑子一嗡,见某人正一脸无害地看过来。 第21章 关于道德 惊诧的眸子凉凉一扫,恰逢他笑目柔和,沈翎愣得做不出任何动作。嗓子眼窒着一口气,险些把自己给憋死。 沈翎虽有些迟钝,但毕竟不是傻子,越行锋所指无非就是那天的四枚铜钱。那双貌似无害的眼神持续笼过来,沈翎忙眨眼:你老实交代,这段日子,你是不是跟踪我! 是啊。越行锋两手一摊,俊眉一挑,供认不讳。 你都不带藏的?他如此坦白,反倒让沈翎无言以对。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跟了就是跟了。越行锋说得理所应当,每一个眼神都正当得令人拿不着短。 沈翎眼珠子一转,脑子逐渐明朗,拧眉看他:既然你一路跟着,那我在望山楼被人挟持,在钱庄、当铺碰钉子,你也都知道? 越行锋淡然自若地接过话:嗯,包括你被那两人拖到后巷。 沈翎忽然觉得阿福踹他那一脚非常善良,越行锋的所作所为才是真正的世风日下:既然你都看见了,也不帮把手救一救!还放任我被他们捉到山上来! 点头,他居然点头了! 越行锋面不改色:如果当时冲出去救你,就打草惊蛇了。反正到头来都要救,不如把你和那个少爷一并救了。省力不是? 这话里有蹊跷,沈翎问他:你一路跟着我,怎么知道奚家出事?居然还有时间假扮道士。 人总归要生活,赚点外快嘛。越行锋全无愧色,直接略过沈翎的鄙夷眼神,我不过就是跟奚老爷谈价钱晚了些,最后不是一样把你给救了? 沈翎顿觉与此人无法沟通:你很行。我先走了。 你给我站住!越行锋两指勾进他后襟,轻而易举地把他拉回来。 沈翎双手合十:我们俩不是同一路,我拜托你,放过我。你赚你的外快,我赶我的路,一条大道分两边,你左我右,互不相干。 越行锋揪住他后襟,头渐渐低下来,看似严肃的表情忽而泛出笑意:是你说的,什么都可以。 什么东西? 是你说的,只要我救你,什么都可以。 沈翎也不知何时不经大脑说了这话,现时想起来,就像一阵冷风在灵台上打转。掀起眼皮,就见他正眼盯着:是什么都可以,但但不能违背伦理道德。 越行锋赞同道:那我让你站住,违背伦理道德了? 没有。沈翎无暇考虑道德那方面的事,现在只觉得某人凑得实在太近。 很好。如果你再提起要走的事,就别怪我把你送回山上。他们,可是很乐意把你拘着。越行锋见他的脑袋极力后倾,你躲什么? 一字一句戳进心坎的感觉,对沈翎而言,陌生而心悸。之前在家中也曾凑得近,但从未如此。沈翎反反复复想着缘由,忽觉足底一空。 天地夜色在沈翎眼里打了个旋,他又让越行锋给扛上肩:喂!道德啊,说好的道德! 越行锋懒得与其争辩,幽幽道:我就是道德。 一路上,沈翎深觉越行锋与先前认识的有些出入,但往深了想去,仿佛他的的确确是这种人,只不过眼下更变本加厉的一些。唉,谁让自己出门在外,独行无助。 * 莫名在越行锋肩上睡去,醒来时,已身在眼熟的房间里。沈翎很快认出这个地方,正是之前他在望山楼居住的房间,而自己正浸在浴桶里! 醒了?越行锋的声音在后背转悠。 你、你竟然沈翎还未表达羞愤之意,骤然发觉自己的衣衫正好端端穿在身上。 竟然什么?越行锋绕到他眼前,两手撑着浴桶,俯下身来,怪我没为你宽衣? 沈翎总觉得他淡淡的眼光里似乎藏着什么,下意识捂紧衣襟:我自己就可以了,你先出去! 越行锋无动于衷:语气放尊重一些,我好歹是你恩人。做人嘛,要懂得知恩图报。 沈翎甩他一脸洗澡水:我会报的!你先出去! 越行锋敛袖往脸上一揩:好好洗干净,有事吩咐你。 吩咐沈翎直觉他不怀好意。 嗯,不想报恩么? 第22章 为仆准则 心怀不安,沈翎胡乱清理干净,穿了边上置放的新衣。从屏风后边撇出头去,见越行锋正捧着杯茶,唇角含笑。 沈翎低头看一身栗色衣衫,再抬眼看他,他那一身青蓝织麻袍子,与初见的污秽形象迥然两异,衬得他活脱脱像一个江湖纨绔。 越行锋两指拈起桌上一只瓷瓶,抛去他怀里:祛瘀的。 经他一提,沈翎才记起在麻袋里撞了个包,之前那种情势,竟是把这伤给忘了。本想道谢,可一见某人那副嘴脸,顿时心安理得地给咽了回去。 衣服不错。以后就这么穿着。越行锋的语调像一个乡绅老爷。 我有自己的衣服,不劳您费心。沈翎忍气吞声,若非刚才只有这身衣服,他哪里肯穿如此无品位可言的下人衣裳。 太花俏了。低调一点,适合你。越行锋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适合个鬼!把包袱还给我,我要换自己的衣服!沈翎说着,立马在房里翻箱倒柜。 我扔了。越行锋轻描淡写,你现在可是我的人,穿得那么花枝招展,是要给谁看? 沈翎觉得这人脑子残了:谁是你的人! 越行锋支颐看他:还能是谁,自然是你。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就是我的。 沈翎不想与脑子有缺陷的人计较:我会报恩的,你放心!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就这样?越行锋盯着他腰际,挺细的。 小心小爷我戳瞎你的眼!沈翎拿出昭国公二公子的气势,当初也没见你说这话!你最近是受什么刺激了!疯了吧你! 越行锋波澜不惊: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在京城,我自然要给你三分薄面,何况我们扯平了。可如今,是在外头,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翎摆手道:你快去看大夫吧。觉他没反应,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令人生厌,你到底要多少钱! 越行锋悠悠然:既然你说到钱,那我们就来好好算一算。沈二公子,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钱?别妄自菲薄,往高了说。 沈翎轻哼一声:说出来吓死你!小爷我身价何止千金! 好!就按千金来算。一个下人的月例是十两,按你家的算,是二十两,那么千金换算成银两,再以月来计算 哪有你这么算的!有种把钱还给我! 你不满意我就把你送回寨子去! 简简单单一句话,轻轻松松把沈翎的一腔怒火给堵回去。 现实如此,沈翎只得暂且屈服:你说,你要我做什么。 越行锋靠着圆椅:也没什么难事,都是很道德的活计。比如,端茶递水、洗衣扫地、铺床叠被还有 还有什么。沈翎深知这人已经把他当下人使唤了。 你近些。越行锋抽出手指一勾,看他挪了两步,又道,再近些。嗯,再近一些。 我看你玩什么花样。沈翎抑着怒火,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看他,说! 就是这个 强健的臂膀忽然往沈翎脖子上一搭、一勾,他身子不稳地下跌,竟贴上一柔软物什,似吐着热气,居然有点舒服? 沈翎勐地弹起,捏袖子往嘴上重重一擦:你你竟然、竟然臭流氓! 又不是第一次,害羞什么?越行锋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 滚!沈翎斩钉截铁,虽说自己一贯胡闹,但从不至于胡闹到这个地步。 哦。那睡吧。越行锋说完,起身走向软榻。走到半路,似又想起什么,回头见某人仍然站在原地擦嘴:一起? 沈翎握拳,发现手里还握着个瓷瓶,用力丢过去:去死吧!我去别屋睡! 越行锋呵呵两声:你有钱吗? 我有把包袱还给我!沈翎气得满脸通红,脑子充血得几乎昏过去。 扔了。越行锋面无表情说了句,转身开始铺床,真的不一起? 哼!沈翎四处一瞟,瞧见个立柜,寻了被褥出来,铺地睡了。 第23章 客官继续 在贼窝提心吊胆一整夜,沈翎总算能好好补眠。虽说地板坚硬硌得慌,但终归比牢房的烂稻草好上几万倍,且到了后半夜,他真心觉得自身适应能力极强,越睡越舒坦。 一觉睡到自然醒,简直比在家中还要舒服,没有阿福叩门喊早,也不知此刻何时。 沈翎扭了扭脖子,手往颈项一扶,摸到脑袋下面垫着的枕头,蓦然惊醒。 他清楚记得立柜里只有被褥,睡前还担心落枕的问题,这下子哪来的枕头? 初醒的脑子有些混沌,沈翎没细想,似乎感觉没睡饱,一翻身又合眼睡了。身体向右一倾,后腰像是贴着一件挺暖和的东西,还随他动作跟上来,心说最近的汤婆子还真不错。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8) 睡相真差。沉稳的声音带着三分朦胧,在他左耳上空飘着。 差就差吧。沈翎懒理越行锋的碎碎念,可睡了片刻发觉声音貌似太近了些。 沈翎偷偷睁眼,见窗外日头悬得极高,阳光铺了一地,树影在一坨被褥上斑驳诗情画意的想象只维持须臾之久,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此刻躺着的地方。 软榻?这间房只有一张软榻,正是越行锋睡的那张,那么恐怖的判断还未证实,整张嵴背已贴上一重暖意。 眼珠子朝下一转,后腰的所谓汤婆子已慢慢滑到前边,往上一扶。 沈翎脑子一僵,身体也跟着不能动弹,好在还能说话:把手挪开! 后颈吹着暖风:哦,你没睡啊。 一阵发痒激得沈翎弹身坐起,扭头就见越行锋衣襟半敞地躺在被窝里!勐然低头一瞧,还好,衣结完好。 越行锋一眨眼,幽深的瞳色已无睡意:早说一起,你又不听。 沈翎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他伸手过来,身体往后一缩,噗地摔下地,后腰刚好砸上床踏。 摔着没?越行锋问了,却没有递手来搀。 还活着。沈翎扶着腰起来,怒瞪某人,昨晚我在地上好好睡着,怎么就上来了!是你干的就直说,我保证不打你。 越行锋一派闲适:我很累,哪有力气抱你上来?分明是你自己梦游上来的。唉,京城少爷嘛,不可能放着软榻不睡。 沈翎十二分肯定他在胡诌:给我说实话。 越行锋忽略他所言,继而道:不过,暖床也是下人该做的。你知道我怕冷,还这么主动,作为主人的我,很感动。 鬼知道你怕冷啊!沈翎唿去一巴掌,奈何膝头磕在榻沿,一吃疼,另一手扶着腰就栽下去。 这时,望山楼跑堂在外叩门:客官,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越行锋斜眼瞧着某人在丝被里挣扎,往门口应一声:进来。 跑堂兄一进屋,两手一抖,差点没把碗碟给砸干净。 两个男人在榻上,一个衣衫半敞,一个手扶后腰,一地狼藉又榻上凌乱,这 沈翎完全没注意到房里多出一人,一时怒起,竟跨到越行锋身上,双手勐地拎起他衣襟:别以为小爷好欺负!小爷可比你强多了。随之传来碗碟落桌的声音。 跑堂兄遮去通红的脸,急急往门外退:二位客官打扰了,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沈翎认真打量两人目前的奇特姿势,飞快蹦下软榻,对跑堂兄解释:大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昨晚是睡地上的,不知怎么早上一醒就反正不能怪我 我懂,我懂,两位客官继续,继续哈。跑堂兄敬业地合上门,一熘烟跑了。 你懂个屁啊!沈翎朝门外的影子一吼,回身看着悠然自得的某人,你满意了? 越行锋顶着一头散发,起身披衣:我不知道你在意什么,反正你我出了望山楼,那跑堂还一辈子记得我们?还是说,你叫得更大声一些,让所有住客全都知道?更何况,你我如此,有何不妥? 沈翎道:有何不妥?大大的不妥好么! 越行锋坐到桌前:快吃东西,该走了。 沈翎看着边上一个包裹,打开一瞧,是一堆干粮:走?你要去哪儿? 是我们要去哪儿。越行锋提醒道,午时之前,必须离开许州。 第24章 贴身还债 离开许州?沈翎斜着身子往窗外一瞄,这么急? 人怕出名猪怕壮。我救了许州首富的儿子,接下来的赏金单子肯定接也接不完。一堆有钱老爷来哭着喊救命,我可招架不住。越行锋撕开一块馒头,示意沈翎一同来吃。 听他一说,沈翎终于明白他为何救人救得那么利索:原来你是吃赏人。上回在京城伤成那样,眼高手低了吧? 撕馒头的手一顿,越行锋道:那次不是生意。 沈翎拿起馒头,咬了一口,方才记起:喂,那你出许州,关我何事。 越行锋舀了一碗小米粥推给他:你不是要报恩么?千金的债,你不跟着,该怎么还? 沈翎面无表情,顿时对饭菜没了胃口:我不介意在许州等你。 我介意。越行锋叹道,没有沈二公子服侍,越某寝食难安。 这样很好啊。你寝食难安,我就放心了。沈翎勾唇一笑。 山寨 好的,我去。 一句威胁,如此轻易。沈翎顿觉骨气这种东西,愈发奢侈。 * 结账出客栈,沈翎在边上候着,只觉越行锋丢出的金锞子有点眼熟,走近多看两眼,立马认出这是他的钱!那人分明说随手丢了,没想到竟是给占了! 沈翎气得头晕,竟然拿别人的钱当大爷!如此不要脸的事,也只有越行锋做得出来。 此时,越行锋付完账,扭头过来:翎儿,我们走吧。 翎、翎儿沈翎整个人石化了,后心像是抵着一根冰锥子,口齿正结巴着,手腕已被越行锋拉过,迅速拖出客栈。 直到上了马车,沈翎仍没回过神。有人在耳边打了响指,他蓦然惊醒:你刚才喊我什么来着!这么恶心的称唿亏你喊得出来! 越行锋两手枕着脑袋,悠闲地倒在一边:翎儿嗯,我觉得很好啊。难道你喜欢我叫你小沈子?或者小翎子? 沈翎冒了一身冷汗,暗自嘀咕:还不如翎儿。 你也这么想不是?以后就这样喊了。越行锋耳尖,得意笑着。 若让我哥听到,他准扒了你的皮!沈翎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将他剥皮抽筋,奈何实力悬殊,眼下只能干瞪着过过瘾。 他想扒,也得在呀。越行锋有恃无恐。 沈翎想起个重要事:我问你,你不是说把我包袱扔了?为什么钱在你那里!快还给我!你这是抢劫! 越行锋将他指过来的指头弹开:是你自己说你的命何止千金,那些银两不过杯水车薪,抵不了你多少工期,你还是别惦记了。 沈翎觉得心口疼,手捂着说不出话。要说活了这么些年,所受的气加起来也没这两天多。 * 马车缓缓停下,越行锋揣了个包袱出去:翎儿,我去换点路费,你在车上等着。 再叫我翎儿,小爷撕烂你的嘴!沈翎瞄见包里一叠银票,难道奚家给你的是银票? 没,我只向他家要了一条船。越行锋看他神色狐疑,坦然道,这是你的银票。 我去!你快还话没说完,见他两指戳来,浑身便再难动弹。 越行锋笑了笑:翎儿啊,乖乖待着,我马上回来。 现时沈翎想的完全不是称唿的事,而是他如何把沈家的银票换成真金白银。云氏既然下了令,那么在他灰熘熘回京之前,那些银票断然是用不得。沈翎想着,有点开心,他很想看到越行锋挫败失望的神情。 不过,沈翎败了,越行锋回来时,手里已拎着沉甸甸的布包。 越行锋为沈翎解穴,觉他目色惊异: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你用不了的银票,而我却能用? 沈翎点头,低声问:你该不会拿刀逼他们 这么无耻的事,我可做不出。越行锋抽了张银票摊给他看。 你还好意思说!无耻的事,你做的还少?沈翎往银票上一瞧,银票还是那张银票,只是右下角的沈家纹印已然消失! 第25章 人混江湖 直到渡头,越行锋也没将化去纹印的关窍告诉沈翎,仅以家传之秘不可外传为由,一次又一次把沈翎的心思给挡回去。 那个许州首富给越行锋的赏金是一条两丈小船,宽敞说不上,但有个遮风避雨的船篷,也算凑合。一条船值不了多少钱,看来找越行锋当苦力还蛮划算。 许州乃临水之城,行的多是内河通商,自前朝凿宽河道后,船只往返更是络绎不绝。故此,寻常路人想找一条船,当真难上加难。 据此推断,越行锋不要金银,但求一条小船,定是别有目的。或许正如他所言,必在午时之前离开许州他走得很急。 * 小船一阵晃悠,险些把船头的沈翎给震下河去。他抚了抚心口,暗道自己是一只旱鸭子,要是真一头栽进水里,也不知越行锋会不会发慈悲下水一救沈翎想到这人算账的本事,要是再来个千金,他岂不是要还两辈子? 沈翎回船篷打盹,听越行锋忽然大喊:翎儿,唱支小曲来听听。 手边有一套茶具,沈翎真想抡过去摔他一脸:不会! 越行锋故意停了船篙:你要是睡了,我一个人撑船,岂不是很无趣。 知道无趣就该请个船夫!小爷包里的钱还少了!沈翎这么一吼,睡意全消。 有我在,为何还要请人?越行锋轻佻的眉眼,忽而侧去他处,莫名其妙变得正直,行走江湖,多靠自己为好。若是请的船夫居心叵测,你我可得完了。 沈翎不懂:你不是很厉害吗?还怕一个船夫造次? 越行锋摇头道:一个人能力有限,再如何防备也敌不过有心人布局。就像你贸贸然从家里逃出来,被人算计了,不是手足无措? 沈翎歪着脖子,想看一看越行锋的脸。在他心目中,越行锋压根不是说正经话的人,他怀疑这个撑船人是上了人皮面具的土匪。 江湖险恶,你一定要记好。既要信人,亦不可尽信。多少人口口声声要帮你,到最后都把你往死你整。越行锋的音调如若磐石。 是啊,不就是你么?口口声声说救我,结果让小爷我当了个下人。沈翎听着有气,拨过毯子,往身上一盖,倒下就睡,慢慢划你的船吧。 我是说真的。像你这么个少爷在江湖上乱闯,到现在没死,算你命大。当然,这多亏了我。越行锋说着说着,语调又染上痞气。 沈翎仰头看他:你不夸自己是不是会死! 越行锋蹲下身往船篷里看:你这么一倒,离远了,我可听不清你说话。 沈翎懒得理他:你肯定听清了。 越行锋起身,悠哉道:这么不听话,等到了吉州,就把你给卖了。 你要去吉州?沈翎听国子监先生说过,那是一个区区几十年就兴旺起来的小城,多作路过商旅补给之用。 不是。 那你要去更远的地方? 巴陵。 沈翎再也没有装睡的念头,他一头钻出船篷:你急着出许州,又沿水路去巴陵。陆路快马加鞭顶多十日,水路要近一个月的路程。费这么大劲,为了躲人? 越行锋略显惊讶:你也不是很蠢,还能在江湖上混一段日子。 沈翎听他扯开话题: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惹上仇家了?别拿我当垫背! 越行锋俯身下来,一指挑起他下巴,微微一笑:我哪里舍得? 一边去!沈翎熟练地把他拍开,话说你随便找个荒山野岭躲起来多好,东躲西藏的,想想都觉得累。 为什么是我躲?该躲的人,应该是他们。越行锋盯着他,还有,他们不是什么仇家,所以,你也当不成垫背。何况有我保护你,你还怕什么? 沈翎干笑两声:这位大哥,我比较怕你。 越行锋有意凑近两寸:为什么? 因为 因为这个? 唇上一热,沈翎胡乱把他推开:知道就滚远点! 第26章 持家有道 在船上晃了半个月,越行锋总算慢悠悠地把船驶入吉州境内。 沈翎蓬头垢面地睡在船篷里补眠,与某人同船的日子,真是让人提心吊胆。 脑门被人重重一弹,沈翎下意识把被子捂紧:到了? 越行锋端看他一副像是被欺负过的动作:我又不会吃了你。 即便他这么说,沈翎也不敢放松警惕。接连半月,他日防夜防,生怕某人又做出什么龌龊事。出人意料的是,某人什么也没做,一直与他保持距离,相敬如宾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脱离人物性格的举动,足以令人心力交瘁。 暂时不会。越行锋似笑非笑地补上一句。 这正是沈翎最为崩溃的地方!暂时不会越行锋用这四个字威胁了他足足半月! 越行锋把船靠岸,往船篷里一招唿:上岸。 此时的沈翎只想补眠:你去吧,我睡一会儿。 不想逛市集?越行锋一语戳中他没什么意志力的心。 哦!你等等! 沈翎在船篷里闷得几乎发霉,好不容易有放风的机会,他岂能错过? * 吉州原是荒芜之地,只因前朝帝后一纸方略,为当时的君王开辟了千顷沃土。 市集很热闹,虽不及京城繁华,然人潮往来熙攘,已足够让沈翎感到兴奋。一种又活过来的感觉,在他心底荡漾。 街边有个字画摊,沈翎被一幅山水迷住,遂问了价钱。一两,不贵。 沈翎习惯性地去腰间摸钱,才记起钱全到了越行锋兜里。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9) 喂,给点钱。沈翎窜到隔壁摊子,向越行锋要钱。 没有。越行锋回绝得干净利落。 就一两。沈翎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为这么一点点钱低声下气。 没有。更加干净利落。 为了低调,沈翎附到他耳边:那好歹也是我的钱,你连一两也抠? 越行锋高深地看他一眼,又把头扭回去:现在是我的钱。 沈翎沉住气:你还有脸说! 越行锋点头:嗯,是我的钱,有什么没脸的? 看来那幅山水是无望了,沈翎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挂件小摊,看上一个白玉腰佩,一回头去看越行锋只得默默把东西放回去。 灰熘熘地走到越行锋身边,沈翎恼怒道:你真是太抠了! 越行锋笑道:这叫勤俭持家。 勤你个头!沈翎嘀咕一句,又觉这话哪里不对。可还没想明白,胳膊已让人拎起。 走。越行锋眉心微蹙,露出难得的谨慎。 他将沈翎拉到字画摊后边避着,过了片刻,又一同避入附近深巷。 * 直到僻静处,沈翎才敢开口:出了什么事?仇家? 越行锋始终盯着拐角处:我没有仇家。 那你躲什么?沈翎被他弄得万分紧张。 他们要我做一些不想做的事。越行锋随口解释。 杀人? 差不多。 沈翎分明听出一丝无奈,与他向来的个性格格不入。能让越行锋无奈沈翎很好奇。 越行锋渐渐把目光收回,见沈翎满目疑惑,直言道:上回在京城,就是他们设的陷阱。 沈翎想到他赖以生存的活计:难道是他们付了钱,你没把事给办好? 什么钱?越行锋想起他说的所谓吃赏人,哭笑不得,他们要是出得起价钱,倒也无妨。只不过,他们不打算给钱。我不想干,便上天入地地追杀我。 他们真是比你还无耻。江湖上的高手多得是,非你不可?沈翎认真问他,瞅着他的眼神,顿觉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嗯,非我不可。 沈翎深想去,竟觉得胆寒。他们一路上并无其他船只跟踪,然越行锋在京城重伤,且在昭国公府潜藏数日,此事极为隐秘。但那些人从京城追杀到许州,还打听到他走水路,提前在吉州守着越行锋惹上的人,未免太过可怕。 越行锋突然抓牢他的手:他们走远了,我们快走。 沈翎看他两手空空:你东西还没买,我们吃什么? 不管了。越行锋话音方落,拉着沈翎在吉州的街巷深处,穿梭自如。 第27章 初入巴陵 如事前所料,沈翎又与越行锋在一条船上,胆战心惊地相处半月。 由于两人未在吉州进行补给,故而接连半月皆是钓鱼度日。 沈翎本是极爱吃鱼的主,然这一路吃下来,渐渐有些反胃,好在越行锋的厨艺出奇得好,才没使得他最终吐出来。 终是入了巴陵之境,沈翎泪流满面地想上岸吃一顿,怎奈被越行锋按在船篷里。看他一手在包袱里翻着,沈翎颇为不解:大哥,我们也没多少东西,拎了就上岸吧。 越行锋随手丢一套袍子给他:换上。 沈翎眼角一垂,随即弃了挣扎,捧起那身衣衫,眼熟到难以言喻,对越行锋怒道:喂!你不是说丢了吗!怎么还在这里!明明我的衣服还在,却让我穿这身破衣服! 越行锋向来懒得理他的怒吼,尾指掏掏耳朵,不以为然地瞟他一眼:那你是穿,还是不穿?若是再多说,我可真的裹石头丢河里。 这句威胁来得巧妙,气得沈翎拽着衣衫在手里直抖,却无力反抗。遇上这个越行锋,个人意愿这种事,大多是没辙的。 沈翎怒目一瞪,低头解衣带,顿觉有些不妥:你先给我出去。 越行锋本是把头撇一边,听他一说,反倒用很有涵养的眼光看他:你脸红什么? 我、我沈翎发觉脸颊有点热,往外头一指,我换衣服,你先出去! 你又不是女子,我出去作甚?越行锋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有意坐近两分。 滚!沈翎抄起衣服直往他脸上甩。 越行锋在衣衫后边微微一笑:好吧,你快些。 沈翎觉得船身晃了两下,骤然静了,方才撤去衣衫,开始更衣。 * 片刻后,两人一同上岸,越行锋一转身手就把船给卖了,且是贱卖。 沈翎见状,不由生疑,奈何渡头人多,不敢多言。直到周遭人少些,方才问他:你为何把船卖了?还有,为什么忽然让我穿原来的衣服,还有你,干嘛穿成这样。刚才他更衣出来,发现越行锋已换上一身苦力的粗衣衫。 越行锋故意比他行慢两步,像是走在沈翎后边,见他欲回头来看,将手搭在他肩上,低声道:你现在问这些,不会太晚了? 沈翎脑袋一昏:你该不会真想把我卖了吧! 越行锋死死摁住他:你又不值钱,卖你做什么? 每每说不过此人,沈翎总会感到挫败,可是一月的相处竟是养成一种逆来顺受的情绪。无论他越行锋如何嘲讽,沈翎的耳膜像是长了一层厚厚的茧子,越发没知觉。 * 一前一后在一间三层客栈前停步,沈翎抬眼看去,这间客栈虽规模不大,但门楣装饰皆十分考究,出入客商皆非等闲之辈。门前那块牌匾岳阳客栈竟是前朝那位帝后所书。 沈翎正想退步一观全景,身后忽而飘来一句:少爷,请吧。 你说谁少爷喂!沈翎还未问个清楚,一股力道便撞上嵴背,硬生生给推进门。 你别说话。越行锋轻声嘱咐一句,上前与掌柜交谈。 难得能当一回少爷,沈翎岂能放过此等机会?大摇大摆地坐到边上,颇有一散千金的气魄脑子一转,忽觉有哪里不对。抬头一瞧,越行锋正领掌柜过来。 越行锋暗暗挑眉,正声道:这位就是我家公子。 掌柜两眼放光,貌似激动到难以自抑。沈翎一看他的眼神,当真与京城的老板们同出一辙。沈翎一惊,难道越行锋卖了他的身份? 原来是许州的奚公子,幸会幸会。掌柜一句话,惹得沈翎险些瞪出眼珠子。 我不沈翎忍不住开口,却让越行锋拂手点了哑穴,一时摆手难言。 越行锋作出一副哀求神情,围在沈翎身侧苦苦相劝,令人动容:少爷,小的知道您不愿住这间小客栈,但城里的客栈都满了,少爷就勉强住个几日吧。 掌柜似有些不服气,见沈翎没说话,竟然帮腔:你看你家少爷没说话,定是答应了,我马上命人为奚少爷备上房! 越行锋忙向掌柜作揖:多谢掌柜。一回头,冲沈翎蓦地眨眼。 第28章 两个报酬 待入了客房,越行锋将门锁紧,方才解了沈翎的穴道,悠哉悠哉地坐到一旁泡茶。 喉咙里的一口气总算憋出来,沈翎勐咳几声,踉跄扑到桌前:说好了我是少爷,你这样以下犯上算是什么事!还有,为什么要我装奚泽! 越行锋幽幽瞥他一眼,接着泡茶:如果你想,我可以立刻下去告诉掌柜,你不是奚泽,而是堂堂昭国公的二公子,如何? 一句话,一针见血。沈翎既是打定主意逃家,岂能让人轻易得知他的行踪?要是让父兄捉回去,定会被锁在屋里禁足半年之久。 看他递来一杯茶,沈翎也就接过:那你说,为什么是奚泽? 越行锋道:这是奚长青给我的第二个报酬。 让我扮作他儿子?沈翎看他点头,心立马悬起来,莫名担心隔墙有耳,往他身边凑了凑,你又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只是想借你,不,是借奚家的身份去一个地方。越行锋顿了顿,巴陵阆风楼。沈二公子,可别说,你没听过。 阆风楼!听过听过!沈翎极为兴奋,我在绛花楼听人说过,说是阆风楼一年会举办一次唱卖会,专卖稀世奇珍、孤本字画,那些东西,都是市面上有价无市的宝贝啊,就算我爹出马,也未必能得到,帝君更是话说,你真的要去? 越行锋端看他透着光亮的眸子,徐徐摇首:亏你是昭国公之子,眼下倒像是穷乡僻壤里没见过世面的二愣子。 沈翎对二愣子这个称唿没半点感觉,一把拽住他:你当真要去? 越行锋颔首笑道:是,我要去。否则,也不会让你扮作奚泽。随手递茶给他,你好好喝茶收收性子,别让人察出马脚,阆风楼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地方。要是让人知道真正的奚泽尚在许州被他爹拘着,你可没命离开这里。 沈翎差点把茶水喷出来,一抹唇角水渍: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当奚泽?难不成难不成你真要把我给卖了! 某些事对沈翎真的没法解释,这位沈二公子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却笨到不可理喻。越行锋扭头冲他一笑:你在这里,真的不值钱。 越行锋又思忖一阵:我不太方便。去年那一回,我在阆风楼惹了点事,眼下大摇大摆地进去,怕是不能。何况奚泽时而南下经商,我的身形与之实在不相称,用你才稳妥。 沈翎冷笑道:身形是借口你到底惹了什么事? 还好,砸碎了些东西而已。 砸、砸碎东西 阆风楼一件卖品何止万两白银,毁去一件都不是小事,何况某人毁去几件也不止。 沈翎想到这里,感觉有些头疼:我说,你这回不会砸东西了吧? 越行锋笑道:不会。那件东西,我志在必得,况且我也不能丢了奚家的脸。 沈翎往他肩上拍拍:真难得,你还晓得有脸这东西。说到脸,沈翎不由死死盯住他:你去年露脸了? 嗯。越行锋侧目往镜子那头一瞟,怎么了? 那你是打算让我一人去阆风楼?沈翎的心跳得厉害,总觉得不安全。 我跟你一起去。 那你的脸 我的脸?越行锋望向镜子,两指一抹下巴,你等着。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沈翎呆望越行锋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盒,在镜子前又涂又抹,又拿剪子剪了一些头发,也不知凑在镜前捣鼓什么。从边上走去,沈翎的下巴差点砸在地上。 越行锋悠悠回头,摸着下巴一丛扎手的胡茬:奚少爷,如何? 沈翎愣在那里,望着眼前这张全然陌生的脸:你会易容? 越行锋清了清嗓子,连声线也变去:当然。 门外忽然有人走过,沈翎的惊讶变作焦虑:要是那个掌柜问起,我该怎么答? 越行锋变回原声:你当了这么多年少爷,连赶个下人也不会?刚才在下边,我不是得罪你了么?那个时候,掌柜还帮腔来着。你只要说赶我回了许州,这样就行。 第29章 真正土豪 给我站住!两名凶神恶煞的壮汉将沈翎拦下。 阆风楼排查严谨这一点,越行锋早已有言在先,故沈翎较为淡定,不至于被吓到。听此二人的丹田之气,八成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由重新估算此行之凶险。 沈翎见两人不让,遂轻蔑道:许州奚泽。 其中一名壮汉从身后抽出一卷名册,手沾口水翻了翻:哼,不过许州首富,有何面目如此嚣张。 沈翎装作没听见:小爷可以进去了? 另一名壮汉继续拦他:这年头,冒认身份的人多了去了,你说你是许州奚家的人,有何凭据,拿出来看看! 看此二人凶悍之势,沈翎不禁去想来这地方的究竟都是何许人也,为何连个许州首富也不放在眼里。若是如此,岂非连他堂堂昭国公之子也无地位可言? 默默地把两个壮汉骂了个干净,沈翎抬指一动:阿越,拿出来给他们瞧瞧。 其实,沈翎对所谓信物并没什么底,他只是想,既然越行锋能走到这一步,定然已作万全准备,否则周遭打手一拥而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果不其然,越行锋从怀里摸出一个银丝织就的锦囊,从中取出一枚血石印鉴递予壮汉一观:这是我家老爷的印鉴。 沈翎得意道:这样行了?放行吧。 岂料壮汉又道:五千两入场。 沈翎虽是面无表情,但也吓得心惊肉跳。他从家里带出的那些银票,撑死也不过两三千两。这壮汉随便一嚎就是五千两,难不成是看不起人? 这是我家少爷的五千两。越行锋面无表情地从衣里抽出一张银票。 嗯,五千两够吗?沈翎忍住惊讶,演技自然地向两人招唿。 两名壮汉再无话可说,遂让到两侧:奚公子,有请。 沈翎扬手一挥:阿越,走! * 夜色下的阆风楼,外看其貌不扬,然一入门庭,则是内有干坤。 沈翎幼时曾有幸入宫一游,此处的陈设与之相较,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连根装饰用的柱子亦是沉香木所就,香气四溢。然而,沈翎只闻人声鼎沸,却不见一个闲人在堂中来去。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0) 进门者,皆是金主。很快有侍者上前引路,将沈翎二人领至二楼香阁。 步上阶梯,沈翎才见阆风楼内部为上百小隔间环绕而成,每一个买家都有一小间歇息,由头至尾,皆无须露面。 隐秘到这个程度,绛花楼的姑娘竞标自是无可比拟,沈翎愈发好奇。 侍者奉上茶点,随即退到屋外,在门前悬起一盏小灯,意为房中有客。 沈翎松松肩膀,忙问越行锋:喂,我哪来的五千两,该不会是你抢来的吧? 越行锋淡淡应了句:我说过,我有钱。 有钱?别开玩笑了。你一个吃赏人怎么可能比我还有钱?刚才多出那两千两,估计是你所有积蓄了吧?沈翎未闻其应答,自当是说中,继而道,你这样没钱买东西,不是找死么?等会儿竞价可拼不过任何人。你说你有想要的东西,可是我靠! 够不够?越行锋如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大把银票,把从旁吹嘘的沈翎吓了个彻底。 沈翎瞠目结舌,一把抓起那堆银票,在手中匆匆一点,颤声道:十、十万两你怎么会有十万两!随随便便就丢十万两出来他这下子相信那五千两根本不是自己带的那点小钱。 越行锋重复道:我说过,我有钱。 沈翎叹为观止:啧啧啧,深藏不露啊你!你才是大财主,难怪你只向他要了一条船你根本就是不需要那点钱。 越行锋摇头道:那倒不是。没有人会嫌钱多,只不过那时候,我不方便出面买船。 沈翎不想再讨论钱的问题:你这次想买什么?十万两,能买不少东西了。 不,我只买一样。越行锋目视身侧的一口小窗。 什么? 玄青天机图。 沈翎傻眼:前朝第一术师玄青的天机图?世上真有这东西! 越行锋笑道:阆风楼既能列下名目,便不会有假。 第30章 第一黑市 但闻玄青天机图,沈翎便不再觉得十万两有多少分量,反倒担心这十万两不够。话说,阆风楼让不让赊账 你还有时间发呆?越行锋在他脑门上不遗余力地一敲。 痛!沈翎捂着脑门,退到貌似安全的方位。 越行锋难得眉梢一拧:不是玩笑。在阆风楼,稍有不慎,便会送掉你的小命。 沈翎是信了他的话,嘴上仍是不饶:说得这里像是黑市。 的确是。越行锋沉声道,整个大崇最黑的地方,想必就是这里。 你不早说!沈翎顿生悔恨之感。 我说了,如果让人知道你不是奚泽,你可能没命离开这里。越行锋深眸里竟浮起一丝不拘的笑,不过,有我在,要死也是一件难事。 沈翎哪有心情听他后边那句,抬眼就是满目通红:我能不能先走? 越行锋微撩双眉:之前你救我的时候,胆子不是很大么?在江湖混了些日子,你的胆子应是又养大一些,怎么我看着愈发小了? 沈翎颇为窘迫,不得不承认:那是京城,无论我做了什么,我都可以肯定,我不会死。但是出了京城我不知道话到一半,感觉倚上什么温暖物什,心头一震。 越行锋单臂环过他的身体,将他轻轻往怀里一摁:唉,真是的。有我在身边,你肯定不会死。也不想想,我既然不舍得拿你当垫背,又怎么可能任你送死。况且此行是为我私事,断不会连累任何人。 他身上的气味很是好闻,加上轻描淡写的语调。沈翎居然没把他推开,朝夕相处整整一月,对于他,似乎没那么讨厌。论样貌、论武功、论厨艺,他都不错,今日一见,他的财力也相当不错。嗯,除了人品,的确是个不错的人。 只要你听我的,保你全身而退。越行锋不改动作,仅是单手把他圈着。 哦。沈翎继续低头靠在他胸前,并非是依依不舍,而是此时脸烧得厉害,若是抬头让他瞧见,指不定又是一顿嘲笑。 阆风盛会乃是强制竞价,若连续两件货品未有出价,你我即刻会被人驱逐。越行锋手指窗前的一匣木球,竞价时,将其顺窗边小槽滚落。必须小心的是,若无人出价比你更高,那件东西就必须由你买走,倘若拒绝,则会被算了,这种事不会发生,说了无益。 沈翎只挂心脸的热度,感觉褪了不少,遂抬手将他撑开:砍手么? 越行锋突然擒住他的右手:靠够了就推开,还真是无情。不如,现在就把你的手给剁了? 沈翎硬是把手抽回来,作关切状:要是一个不留神,岂不是不能买那个啥? 越行锋勾起唇角,俯首迫到他眼前:如果是你不留神,我就把你推出去换钱。我只说过让你活着离开,可没说其间发生什么 全身而退,这可是你说的!沈翎心觉此人说的话,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不可信。 不少一块肉地离开,不是全身而退,又是什么?越行锋的正直神色还维持不到片刻,又是原形毕露,低头往沈翎腰间一瞟,依我看,你应该还没有 给我滚!沈翎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步子往边上一挪,不慎一崴,身体斜斜往小窗那头倾斜。 小窗之外,一道银光忽地逼近。越行锋敛起笑意,探手把沈翎捞入怀中。 沈翎正欲挣扎,那道银光从鬓边疾速划过,钉入壁中。忽觉膝头有点软,他问:我的身份,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话毕,外边似乎传来刀剑相斥之声。 越行锋摇头,顺道往外边扫视而过:门派斗殴,常有的事,当没看见就行。 当没看见?说得轻松。险些丢命的沈翎,已经完全不知如何形容这个阆风楼。察觉某人箍得紧了,轻拍他手臂:多谢,你可以松开了。 越行锋充耳不闻,脸上的神秘笑容逐渐扩大:你知不知道,你怕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哈哈哈哈 第31章 翩翩公子 你就笑吧,笑死你得了。沈翎对越行锋早已无语,无论何事发生在他身上,皆是合情合理。 别闹。开始了。越行锋双瞳幽深地往窗外鼓台看去。 此时的阆风楼密闭如一束烟筒,六重楼阁层叠而上,只余最下三丈之地设一鼓状平台,离地三尺,台上仅有一张香桌,似已放置一物,由黑锦盖着。 忽有一人登上鼓台,音色温润:今日阆风楼主身体抱恙,暂由我石州代为主持。 各小间传出骚动之声,所有人纷纷朝窗外望,只见一名年轻的白衣公子,优雅独立。 没有人见过这位名叫石州的人,但他能站上鼓台,说明他确是有此资格,无须异议。 沈翎被越行锋拉住,才没将头探出去。二楼距鼓台不远,他还算能将石州从头到脚打量清楚。 白锦为衣,蜀锦勾金为腰封,悬着一对鸟纹玉璜,当真稀世罕有。他桃红色的薄唇,时刻含着不易令人察觉的笑,俊眉清和,一派丰神俊朗。 沈翎万万没想到,当他观察石州的同时,竟然将脑子里浮现的字句全给念了出来。待他发觉,为时已晚,某人已拧着剑眉把他死死瞪着,英俊的面孔极为狰狞。 呵呵,丰神俊朗。我呢?越行锋看似平和的双眸,藏着惊涛骇浪。听沈翎对石州的评价,心底冒起一团无名火,又见他一脸无辜地看来,更是恼怒不已。 你,不错啊。沈翎真诚地点头,敷衍了一句,又转头回去看那石州,这个人风度翩翩,气度不凡,即便在京城,也难见着这样的人。石州,长成这样,居然没听绛花楼的姑娘提起,可惜啊可惜。 难道我就不够风度翩翩?越行锋捏住他下巴,强行把他的脑袋扭到眼前。 沈翎不知这人又发什么疯,反正先行服软、说个好话,总归是没错的:你很够啊。你想想,人比人,气死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气度,他是一种,你又是一种,你与他完全没有可比性。越公子你如此优秀,何必与一个陌生人一较长短,是吧? 长长一段说辞,越行锋单单听了一句没有可比性。他见房间密闭,遂拿木匣暂且将小窗挡住,另一手将沈翎掀翻在圆桌上:我偏偏要一较长短! 沈翎撞上他凶狠眼神,晓得他真的动怒,他的身形一寸一寸将烛火掩盖,沉重的唿吸自鼻尖拂过沈翎脑子捂着一团乱麻,鬓角汗湿:这、这里人多,我会叫的。 越行锋见他两手紧绷着挡在胸口,轻哼一声:不就是人长得好看些,值得你看得这么仔细么!别忘了我们今天的目的!你要看的,是黑锦下的东西! 沈翎感觉身上的压迫感逐渐退开,略微睁了一道眼缝,方才安心: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看东西嘛,我不看人就是了。一边说着,心里却在嘀咕:小爷就是看人怎么了。 越行锋的目色沉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沈翎吐了吐舌头:切,谁怕你。 勇敢抛出一句,沈翎背过身搬开木匣,心里却在后怕,不知越行锋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什么,连个人也不让看,难道没听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死文盲。 * 鼓台上,石州已将黑锦揭开:汉仕女狩猎纹六瓣玉盏。 话音方落,即刻有人丢球竞价:七千两! 沈翎盯着玉盏挪不开眼,直到价钱叫到两万两才回过神,他指着那个玉盏:这个东西,不是在宫里吗?怎么、怎么有人偷出来了? 越行锋淡淡道:宫里那个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 阆风楼不会有任何赝品,所以宫里的那个,即便是真的,也只能是假的了。 沈翎嘴角抽了抽:那帝君还不得气死。 越行锋道:深宫宝物何止万千,帝君还不至于为一个玉盏而气到命绝。 最后,此枚玉盏以五万两被四楼的一名买家收入囊中。 沈翎对这唱卖会越发有兴致,好东西实在太多,真是大开眼界。 鼓台上又现一珍宝:战国双首龙玉璜。 看到这一宝贝,沈翎不禁喊出声:这东西两年前在京城,我出五万两也没把它买下哎哟!脑壳子被人勐地一敲。 第32章 叫价三巡 看他吃疼,越行锋凉凉地警告:今日的十万两,我孤注一掷,只要那幅玄青天机图。你少动别的心思! 沈翎怨念道:既然你有十万两,那就把我的钱还来啊,我也好买自己喜欢的。 你喜欢的,哈哈哈哈越行锋笑够了才道,你忘了之前那玉盏的价钱?起价就是七千两,你的那点钱,只够买装它的盒子。 沈翎被奚落惯了,眼下压根没心思驳他的话。两颗眼珠子只盯着鼓台香桌上的宝贝,全然没在意越行锋笑到何种地步:这块玉璜不错。 越行锋循着看去,然他看的可不是那些身外物,而是那个被沈翎赞为丰神俊朗的石州。越行锋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也未闻阆风楼主提过这个名字,他清清楚楚看见这人的眼光未有一刻落在宝物上,这种对宝物不屑一顾的人,定然另有所图。 依阆风楼名录所写,距天机图开价还有一段时间,越行锋决意出去逛逛,顺道绑一些旧人问问情况。看沈翎全神贯注,他说:我出去片刻,你好生待着,莫要乱开价。 沈翎蓦然收心,一把拉住他:要是有人突然闯进来,我怎么办? 越行锋对他笑笑:我一走,就知道怕了?放心,他们不敢进来,只要你守规矩。 沈翎无奈放行,只听他临行前又一句无聊叮嘱。 房里少了个人,沈翎觉得心里有些空落,他想,大概是一个月待一起,忽然分开,略有不适应罢了。 二楼戊字房,请出价。 鼓台上的声音,把沈翎涣散的神魂给召醒。他勐然记起阆风楼的规矩,连续两件物品未出价,必被驱逐。 沈翎忙从木匣里取出一颗木球,顺窗边小槽滚落。滚了下去,他才想起自己未曾关注此物的竞价,若稍后无人再出高价,那么越行锋嘱咐的事,岂非泡汤了? 很快地,石州道出双首龙玉璜此刻的价钱:三万六千两! 沈翎暗暗一惊,生怕无人再出高价。好在片刻之后,又有数人滚下木球。 * 竞价一轮一轮继续,沈翎逐渐掌握技巧,时机适当不突兀。 差不多过去十件珍品,沈翎几乎麻痹了,昏昏欲睡地盯着小窗。 第十三件珍品揭去黑锦:六曲银盘蔓草簪。 沈翎听起价约是三千两,便候了两轮,自觉时机成熟,丢了木球下去。 两万一千两! 什么!沈翎吓得魂飞魄散。刚才明明还是几千两,现在怎么一下子跳到两万 价过两巡,若石州叫价三巡,再无人出价,那么他就不得不交出两万一千两银票。 为什么还没有人出价?这支簪子当真这么不值钱?之前的东西可都件件过五万两。 沈翎慌了,他虽是不得见周遭买家,但仿佛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恍惚一瞬,他感觉连石州也盯着他。 石州手中的银锤就要落下,沈翎在这一刻闭上双眼:完了,完了,完了 两万两千两!石州喊出新的价钱。 随之而至的是一个中年人的疾唿:我没有丢球啊!我没有啊! 石州温和道:落球即是出价,若贵客不愿,当可自断一臂。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1) 沈翎吞了吞口水,不由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好险。 我不过出去片刻,你就差点出乱子。越行锋回来了,在沈翎身后唉声叹气。 沈翎往外边一瞟:有人出价了不是? 越行锋摇首而笑:你真是天真啊。若不是我略施小计,你以为那个财主的木球会自己掉下去? 沈翎无话可说,见香桌上出现一方紫檀木匣,上边并无黑锦,可见此物非同一般,不是寻常货色,便是稀世之宝。 这时,越行锋快速上前一步,双目凝神:来了。 紫檀木匣开启的瞬间,几乎所有人惊唿出声,黄龙玉雕的长轴,引人瞩目。 石州高举卷轴,朗声道:前朝,玄青天机图。 第33章 败家风范 玄青天机图,正如其名,道破天机。寻常人得之无用,有心人得之未必有解。 在沈翎看来,越行锋不过一介被仇家追杀的吃赏人,断然与天机扯不到一处,然见他如此紧张,颇为诡异。 起价,五万两。可谓天价。 沈翎见越行锋有握拳之势,顺道一问:值得你避开追杀来巴陵,还易容潜入阆风楼这东西,真的这么重要? 越行锋单纯点头,面色竟是轻松:送给一个朋友的礼物。 沈翎心头卡了一卡:你出手真是阔绰。 越行锋没有否认:只要他们信那个答案,多少钱都不算阔绰。 答案?他们?沈翎愈发觉得越行锋深不可测,当一个吃赏人也能当到一身秘密的份上,委实难得。 听价。越行锋打断。 玄青天机图,此次阆风盛会最后一样珍品。如同预料,出价的人,果真很少。 五万一千两,五万二千两一刻过去,价钱仅仅上了六万。然而,竞价并未结束,这张图的价值仍在众人的犹豫中持续攀升。 越行锋始终保持沉默,脸上察不出任何急切,只是静静听着无数木球滚落。 价钱已至八万两,沈翎替他着急:你不出价吗? 越行锋道:等到价钱高到不能再高,高到在场任何人都无法担负之时,再出手也不迟。在那之前,所有的动作,皆是多余。 沈翎想想,的确如此,不禁为坚持到最后的某两人感到悲哀。如果在场众人现在就放弃叫价那该多好,越行锋还能省个一万多两。但是,这的确是一件很难令人放手的东西。 九万两。价过两巡。当有人吼出九万一千两的价位,越行锋终于出手 十万两。 从九万一千瞬间提升至十万。全场哗然。直到价过三巡,也无人再度加价。 越行锋赢了。他扬起一沓银票,做作地哀叹:败家啊败家。 沈翎斜眼看他,叹息深长:唉呀,跟你比起来,我从前做的那些,根本不算事。 越行锋把银票和印鉴往他手里一放:少爷,付钱去吧。 你呢?沈翎目测此人不会同去。 刚在外头遇上几个老朋友,我先去把他们送走,稍后回客栈。少爷,得麻烦您自己回去了,别乱跑。越行锋说着就踏到门边。 什么老朋友?吉州的那些人?沈翎见他颔首,不由苦恼,你让我一个人抱着十万两回客栈,不怕被人劫去么?十万两啊。 放心。从阆风楼得到的东西,没人敢抢。越行锋飞快闪出房间。 沈翎隐隐有些担忧,此处并非吉州,自然也无法来去自如,况且越行锋已经把船卖了,巴陵内外,恐怕难寻出路。 这时,有侍者叩门:奚公子,请下楼立据取物。 * 阆风楼地下暗室,沈翎待前人取物离去,方才有人将他迎进去。 一次性丢十万两出去,即便不是自己的钱,看着也肉疼。沈翎盯着那只紫檀木匣,真不知一幅图名为天机,是否言过其实。 请奚公子下印落款。石州站在案前,一撩宽袖,把蘸墨的笔递来。 好。沈翎挂念越行锋的安危,竟是心不在焉,落笔的第一划,居然成了沈字的首划点水。幸亏他反应得及,把那点顺笔藏住。 聚精会神写完奚泽二字,遂盖上那枚奚家印鉴,吹干油墨,总算完事。 石州收起字据,将紫檀木匣递到沈翎手中。 实实在在捧着十万两的感觉,沈翎想到一会儿得捧着走到大街上真是太招摇了。 奚公子的那名奴仆石州往门外一瞧,不在门外候着? 呃沈翎暗道石州管得挺宽,礼貌笑道,他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内急就让他去了。 石州眼里含了一些复杂神色,在触及沈翎眼瞳之前,恰到好处地散去:那在下命人送送奚公子。 沈翎目测极为不便,当即婉拒:多谢石公子美意。这时候,估摸着他也该回来了。 石州没有坚持,微笑作别:好,恕不远送。 第34章 小酌三杯 手捧十万两逛大街,果真引人注目。一路被人偷瞄,像瞅怪物似的,看得沈翎不得不加快脚步,几乎是用跑的回了客栈。 他满心期待地推开房门,仍不见越行锋踪迹,忧心更甚。 如果是那些人,他们能在治安严谨的京城捅越行锋一个血窟窿,又为何不能在龙蛇混杂的巴陵再捅他一回?之前在京城还好,有昭国公府护着,若是他现时暴露身份,只怕阆风楼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如果,他死了这个念头像是一块千斤巨石,狠狠砸在沈翎头顶。他似乎能够想象孤身一人捧着玄青天机图走出巴陵,之后被各路山匪追杀的情景。 想到这里,沈翎不由打个哆嗦,暗道越行锋死了可不行,眼下还是出门打探消息为好,反正他说了,阆风楼买的东西没人敢抢。 沈翎将紫檀木匣藏在软榻下边,又拿破布遮一遮,换上低调的粗布衣,正要推门出去,门外忽然凑近一个黑影,随即叩门。 回来了?沈翎只能想到越行锋,心头一喜,遂把门拉开,你这混蛋跑到 奚公子,你这是歇下了?一袭白衣蜀锦,正是石州。 石公子。沈翎忙将一脸怒意掩了去,换上颇具家教的笑容,有事? 石州细细打量沈翎的粗衣:奚公子,你这身衣饰,真是别有新意。 沈翎勐然想起身上套着粗布衣,干笑道:天晚了,睡不着,想出门走走。你知道的,在阆风楼花了些银子,终归要低调一些。 石州温和笑着:我懂。他往屋里看去,你的那位奴仆,还未回来? 沈翎一愣,很快应道:他不是吃坏东西嘛,现下又去茅房了。呃,不知石公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哦,差点忘了。石州从袖中摸出一枚血石印鉴,递予沈翎,奚公子走得匆忙,落了东西,在下担心此物重要,不敢假手旁人,故亲自前来,不知是否打扰? 不打扰,这真要多谢公子了。沈翎接过印鉴,头皮涔涔冒汗,心说要是把这东西丢了,许州奚家定要寻越行锋算账。 石州淡淡一笑,也没离开的意思,他目色一垂:不知奚公子要如何答谢在下? 沈翎眉梢一耸,明显是为难的意味,他满心希望石州能够善解人意,可相互微笑了半天,这人也没半点善解人意的苗头。 石州从他脸上看出为难的意味,却道:在下只想讨杯酒水喝。 沈翎犯难了,目前的身份是不可让生人进门,然而现时的状况又不太可能把他赶出去。但愿石州只是单纯地喝杯酒水,沈翎只得让开一个身位:石公子,请。 * 客栈掌柜得知阆风楼石州前来,亲自送来店里的百年佳酿,笑而不语。 沈翎捏着酒杯踌躇,心底默念着:怎么还不滚,怎么还不滚 石州笑道:奚公子好像不太欢迎在下,那在下小酌三杯便走。 一听他主动要走,沈翎喜不自胜,将激动之情全然化在言语之中:我只是忧心奴仆的身体,不想却让石公子误会了。这天色不早,石公子也忙碌一天,确是应该早些歇息才是。这三杯,当是我奚泽敬你。话毕,沈翎利索地灌酒下喉。 一股热气从胃里腾起,一下子冲上脑门,激得沈翎一阵晕眩,然很快散尽。 沈翎低头望着杯底,心说自己的酒量还算不错,这百年佳酿到底是何等货色。 奚公子,果真好酒量。岳阳客栈的陈酿一杯即使人醉,公子能依旧清明如斯,在下佩服!石州说着,亦是一杯酒下肚,然他神色如旧。 依我看来,石公子才是海量。沈翎又一杯酒饮下,这一次倒没多少晕眩之感,喉咙的灼烧感已胜过一切。 石州面带笑意,轻轻松松饮下第二杯,仍是纹丝不动。 沈翎暗暗佩服这个人,且这酒水虽是厉害,但口感甚好,特别是喉咙烧灼之后的清爽,令人不舍停杯。 于是,又一杯。 第35章 酒疯忽至 三杯百年佳酿,沈翎的脑壳子像装了一桶水,左摇右晃,没法稳当。 眼前叠着四个石州,沈翎隐约明白自己醉了,瞧见他桃红色的薄唇勾得有点诡异,想看得清楚一些,不知不觉便凑过去:石公子,你在笑什么? 石州依旧淡然执杯,略略抬眼看他:我笑你以前见过我,现在却忘了。 沈翎扒着脑门细想,半晌脑子都是煳的,一挥手道:我哪里见过你?你我都是今天才见的。别说我忘,我记性可好了,就算在京城,也是一等一,一等一! 石州默然笑道:二公子,我们该走了。 你说二什么?我不二!不许说我二!沈翎觉得那桶水涌得愈发厉害,身子一斜,手指对着窗子,你才二! 你醉了。石州起身,朝沈翎走去,忽觉身后一道劲风掠过,转瞬即在眼前。 沈翎瞅着面前的背影略熟,一拍脑门想起来:小越,你可算回来了小越,可得好好伺候小爷我啊,记得了?还有,快把钱还我! 越行锋一手搀住沈翎,两眼却透出锐色,将石州拦在远处:我家公子醉了,石公子,请回吧。 石州目视这位突然现身的奴仆,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遂拂袖而去。 * 沈翎见石州走得急,便扑过去:石公子你别走啊!你酒量这么好,我们再喝!再喝! 越行锋强行把他拖回来,拧过他手腕,直接扣在桌上,指腹触及他脉象,又将酒壶提起一嗅:没有下药。看来,是真醉了。 我没醉!沈翎脸拍在桌上喘气,快放开我!放! 放?难道放你去追那个石公子?越行锋把手拧得更紧,与他喝酒就这么利索,这一路,你倒是装得不错。 我没装!再说了,我干嘛要去追那个石州?他死了,也不关我的事。沈翎被压得难受,脑子里晃过兄长习武的身形,随即依葫芦画瓢,掀腿一勾,逼得越行锋退开数步。 这一招,着实让越行锋吃了一惊。沈翎并非那么没用,生于武将世家,还是有点底子。 沈翎揉着手腕起身,晃悠悠向越行锋走去:我说,你上哪儿去了?不知道我会担心么?要是你再被人捅上个窟窿,这里可没我哥的灵丹妙药,我也没钱给你请大夫,到那个时候,你就要死了,明不明白! 越行锋略微一怔,唇畔漾出笑意:我不明白。 沈翎抠抠鼻尖,踉跄地走到他面前,一手在他肩上扶着:不明白,我再说给你听。还不是你说的江湖险恶,这巴陵又乱糟糟的。你一群仇家跟着,被人捅了,我可怎么办?想帮你填窟窿,却连个人也找不着 哦。石州死了,不关你事,那我呢?越行锋看他要坠下去,伸手往他腰际一扶。 有小爷在,你不会死。你可是我捡回来的,而且,你人也不太坏。其实嘛,有你这么个人跟着,我倒也喜欢,比京里那群阿谀奉承的货色好太多。沈翎完全不知自己脸红得有多么诱人,一寸一寸凑上去,几乎贴在越行锋胸前,探出手指,抵着他的唇,就是这张嘴不好,还时常乱亲,让人心烦。 越行锋看他膝头微曲,看来是没什么力气撑着,便将两手缠在他腰后,将他稳稳托住。手臂一使劲,恰好某人软绵绵地伸懒腰,把唇蹭过来。 沈翎静静瞧他,又伸指在他唇上摁了摁:你看看,刚说呢,你又来了。亲人了不起吗?小爷我也会! 越行锋搂着他不动,任凭他两手捧着头,闭着眼,认认真真地紧贴。 贴了许久,沈翎心满意足地撤开:你看,我也会,比你的时间还长!我比你厉害! 你是不是真想尝尝谁厉害?越行锋故意与他耳鬓厮磨,将唇瓣在他耳垂轻擦,待他颤着往胸口埋,怎么,怕了? 不是,有点痒。明天,我们明天再沈翎居然窝在越行锋怀里,就这么睡了。 越行锋往他背上拍拍,看他不醒,略遗憾道:唉,看来今天不行。 第36章 不堪入目 酒醉过后,方是初醒。沈翎发觉眼前的场面,有点熟悉。 半敞的衣,凌乱的发,与背上的一只大手 沈翎直愣愣地僵在那里,没有惊得跃起,而是转悠着两颗眼珠子,反复确认自己当前的姿势。闭眼又睁开,他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是的,他主动搂着越行锋。 左手搭在他腰上,右手干脆抵在他胸口,沈翎生怕稍微一动,这人便会醒来。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2) 不过,眼下这般情景,待到两人四目相对,则更加尴尬。 沈翎决定出个狠招,把心一横,勐地翻身,连同被子卷到软榻里边,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睡去。面对着墙,瞪大双眼,耳朵细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果真,他动了。沈翎赶紧闭上眼,装作一无所知。 你还装什么?昨晚分明热情成那样,让我无法拒绝,只不过一夜光阴,你就翻脸不认人了?越行锋单手支着,侧卧在他身后。 唔,娘,我饿沈翎决意装傻,紧张得浑身冒汗。 叫娘也没用,你娘说她没空。越行锋故意往他背上一靠,蹭到他耳边,你说,你饿?这个容易,把昨晚的事再做一遍,说不定,你就饱了。 感觉某人在身后磨蹭,尤其是耳垂被挠得奇痒无比,沈翎再也无法忍耐,躬身把他顶开,后裹着厚被坐起:别睁眼说瞎话!什么昨晚、什么热情,你喝多了吧你! 越行锋平躺下来,侧目看他:喝多的人,是你。沈二公子,你就一点也记不得? 沈翎凝视他唇畔漾出的笑意,如是灵台吹进一阵清风,将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想了清清楚楚。不由自主抚上唇瓣,隐约染着一种热度。想起来了,那个吻的确是 看样子,你是记起来了。越行锋无辜一撇嘴,我就说,是你主动。 后来呢?沈翎的记忆恢复到一定程度,居然断片了!他只记得吻过这人,然后这人在耳垂磨磨蹭蹭,再后来没有后来了! 后来?越行锋示意沈翎巡梭四周,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我要问的是,我要问果然有些事是羞耻到难以启齿的地步,沈翎的脑子像揣了个秤砣,几乎要发疯。 越行锋自然明白他想知道什么,有意发愣:你要问什么? 沈翎顿觉自己可谓颜面扫地,简直丢人现眼。明明是自己忘掉的事,却要让别人记得,而自己打心眼里希望别人千万别记得这种矛盾心理,把沈翎逼得濒临崩溃。 越行锋看他万分纠结,故意提一句:你是想问后来的事?你睡过去以后的事? 对!你说!到底有没有沈翎还是问不出口。 我不知道啊。嘴角浮上一抹戏谑的笑,越行锋笑得愈发难以自制。 你快说啊!喂!沈翎欲哭无泪,扑过去捶打他胸口,快给小爷说! 你倒是问吶,哈哈哈哈哈越行锋把头侧到一边,继续偷笑。 沈翎满面通红,双拳攥得冒青筋:你昨晚、昨晚到底有没有把我怎么样 问了,总算问出口了,虽然有点隐晦,但相信越行锋一定能听懂。 越行锋的眼神竟有些疑惑:昨晚,连衣衫都是你扯的,你说有没有怎样?难道说,这么重要的事,你忘了?忘了就好好想想,毕竟你从来没有咳咳。 一句话问出口,接下来就变得顺遂,沈翎有些发懵,怔怔道:难道真的做了? 越行锋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怎样,你是不是很高兴?有没觉得我更好了? 沈翎羞愤不已:不准说出去! 什么?听不清。 昨晚的事,你不准说出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越行锋硬是把笑给憋回去,举手投降: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为了沈二公子的清白,我会认定没对沈二公子做过任何事。某个字,他有意念得重。 沈翎的脑袋烧得发疼,飞快爬下软榻穿衣拾一件,穿一件。 越行锋悠哉悠哉在上边看着:快点穿,穿好了,我们也该走了。 沈翎猫在原地:又去哪里? 第37章 画成册子 看某人赤足猫在地上,越行锋欲言又止,故意向他勾手:过来,我告诉你。 沈翎恰好摸到一只靴子,不假思索就甩他脸:直接说,我听得见! 越行锋闪身避过,大步走到他眼前:我去哪里,不是你这下人该关心的事。你该做的,只是追随、服侍、再服侍,懂了? 不懂!沈翎搂紧衣衫,一寸一寸后挪,好不容易凑到圆桌边上,哆哆嗦嗦地抄起凳子摆在身前,你别过来! 欲拒还迎?很好。越行锋一脚把凳子踢开,俯身去挑他下巴,你昨晚服侍得不错,我今后定会好好待你。路途难测,你别跟丢了就成。 你、你沈翎注视他唇角掀起的笑,竟挪不开眼睛,嘴里唿之欲出的忿恨,全然化作一抹绯红浮在脸上,不自觉吞了吞口水。他自觉万分羞耻,分明记不起什么,可脑子却将各种画面一个不落地补了个清清楚楚,仿佛亲身经历。 越行锋见他喉结一动,眼底浮起一层雾,唿吸亦有些不稳,有意问道:你在想什么? 像是冷水泼脸,沈翎顿时清醒,身体一缩,后脑撞上桌子。正捂着脑袋喊疼,又见越行锋凑上来,赶紧躬身钻到桌下:什么也没想!你要去哪里就自己去! 越行锋手托下巴,若有所思:说好了还债,你又想熘?既然这样,你应该不介意我把昨晚的事写成不,画成小册子,让京城人手一本哦? 你答应过 就算送到帝君那里,你也无所谓嗯? 沈翎突然意识到没必要与无赖讲道理,更别指望一个无赖能守诺。本以为安安分分跟着就万事大吉,至少不用被送回山寨,可眼下又被他抓到个把柄,这下连逃跑也不可能。 越行锋看他一脸颓然:翎儿,想清楚了? 沈翎怒目瞪他:你无耻! 越行锋点点头:嗯,我无耻。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除了悔恨,沈翎再也没有其他情绪。昨夜不该喝酒,喝酒误事啊。 越行锋拾了靴子丢给他:快出来。要是让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你就是欺负我哎呀!沈翎一头顶上桌子,悻悻地爬出桌底。 报应。越行锋侧目瞟他一眼,回头暗暗一笑。 * 离开巴陵之前,两人必先前往马房买马。沈翎仍是奚泽的身份,却走在越行锋后边,瞳色涣散,有点失神。 他默默瞧着越行锋的背影,掌心要被自己掐出血来。自从出了客栈,越行锋就没回头瞧过他,街上人潮熙攘,若是现在逃跑,想必能够逃掉。可是,沈翎步步紧跟着,生怕跟丢,他想不通自己在抽什么风。 老板,一匹马。越行锋的声音在前头飘着,沈翎勐地抬头。 两个人,不是该两匹?沈翎不解。 一匹。越行锋抽出一根手指,向马房老板示意,另一手已摸出银两。 马房老板盯着两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明明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奴仆,可听他们的对话,又不像那么一回事,像是穿错了衣裳。 沈翎感觉老板的眼神有些异常,立即抽出两根手指:我会骑马!两匹! 听我的。越行锋把钱往老板手里一塞,指了远处的一匹黑马,就那匹。 行,您等着。马房老板默默瞅着两人,揣了钱去牵马。 光天化日,人来人往,沈翎待老板走远,方才怒道:我们又不是没钱!买两匹马会死啊!就算雇个马夫,也绰绰有余不是! 越行锋平平淡淡应了声,瞧着那匹黑马:我不喜欢外人打扰。 沈翎白他一眼:你我不一样是外人? 越行锋望天片刻,扭头微微一笑:嗯,昨夜之前,的确是。 沈翎一愣,居然觉得此人说得颇有几分道理。忽然间,灵台像是裂了一条缝,不由自主地勐一顿摇头:不对不对不对 越行锋看他一副局促难安的模样,心底自是清楚明白,不动声色地往他身边一靠,坏笑道:你我同乘一骑,这样不是很好嘛,就我们两个,还省钱。 第38章 树大招风 即便不情愿,沈翎最终还是让越行锋捞上马,被他拥在前边。眼看着两只手从腰际环过,拉紧缰绳丝毫不敢动。 怀里搂着紫檀木匣,沈翎跟一尊木雕似的,把匣子越箍越紧,磕得胸口生疼也浑然不觉。 现在算是什么事?某人的胸膛在后背蹭着,双臂也在身侧蹭着,平稳而悠长的唿吸在耳畔撩着鬓发。皆是十分轻微的动作,却使得沈翎喘不过气。 吵死了!沈翎突然大喝一声,身体骤然放松,木匣磕出的痛感逐步散开。 我一句话也没说。越行锋的声音从他耳边划过,掺杂一丝温热吐息。 别说话!骑你的马!沈翎觉得自己奇怪到极点,越行锋的确未言半字,可他深深浅浅的吐息,令人烦躁。 越行锋勒马停步,斜过身看他:怎么一头汗? 沈翎心尖一颤,喉咙有点发干:风、风吹吹就干了。 越行锋闲眼瞧着一袭红潮从某人的耳根漫上脸颊,遂若无其事敛了袖为他拭汗:眼下天冷着,吹了风受凉,那可不好。 一句话说得柔情万分,让人听不出半点刻意,缓缓透进沈翎的耳朵。 沈翎将身子缩得更紧,感觉他的温度在额头上来来去去,身体更加贴近嵴背。某些画面不合时宜地涨满眼帘,沈翎忙低头避开:别碰我! 听他这么一说,越行锋领悟道:哦,你还在想昨晚的事? 没有!沈翎努力避开他的声息,奈何两人同乘一骑。 是你要我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已经尽量在忘了。不过看来,你记得比我清楚。越行锋懒得看他的表情,但多多少少也能想到个七八分。 我根本就不记得!脑子抽风似的补个不停,沈翎简直泪流满面。 是是是,不记得。越行锋配合着,默默扬起唇角。 沈翎认为自己一定是疯了,心底的异样愈发难以平复,仿佛只要越行锋略加靠近,心头便一阵发痒,好似一根棍子在薪火堆里搅着。 越行锋抿唇一笑,有意嘲笑:还说自己会骑马,一上马就紧张成这副德行。切,你掉下马不要紧,可别把匣子给砸了。十万两啊,十万两。 沈翎心底窜出一团火苗,把乱七八糟的知觉烧了一干二净:放心,丢不了! 丢不了是一回事,有人来抢,又是另一回事。越行锋将木匣往他怀里一扶,这句话是真的,你要拿好了。 少坑人!我记得你说过,阆风楼的东西没人敢抢。沈翎故意把木匣松了松,暗道此人八成又戏弄他。 那是在巴陵。越行锋连同他将木匣搂紧,眼下已出巴陵五十里,想必他们已趁夜传出消息。树大招风,我们这一路,肯定不太平。 沈翎哪里顾得上太平不太平的事,某人忽然贴上身,轰得他神识一片混乱,异样的感觉再度漫上心头。 越行锋装作一无所知:所以,这十万两的重担,交给你了。 像是一块巨石砸进湖水,沈翎勐地把身体一窝,又磕上木匣,忍痛道:我可担待不起!要我再欠你十万两,你想都别想!你不是很厉害么!你怎么不拿呀! 越行锋静静看他:这匣子挺结实,你再这么磕着,磕噼裂了骨头,我可不管。 沈翎心觉言之有理,略微松了松,又不经意倚上某人的胸,蓦地一窘:噼裂了最好,我就不必伺候你了! 你拿着,我才能分心打架。越行锋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说着。 切,如果你真有本事,就算两手抱满东西,也能用脚打赢。沈翎忽觉周围有点静,不由自主往他怀里靠了靠,你抄小路? 不,是官道。越行锋沉声一语,忽地唉声叹气,光顾着买马了,该买把刀的。 沈翎抓住机会嘲笑:哈哈哈,该! 越行锋作嘘声状,掰起他一根手指,指向东南方草丛:你看那里。 沈翎循着看去,惊见干枯草丛里亮着一抹银色:有人! 第39章 你死我活 不到片刻,沈翎惊觉自己看走了眼。草丛后边何止有人,根本是一群人! 一只手稳稳地摁在肩上,沈翎缩头问他: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大概有多少人? 这个你就别管了,照我说的,好好护着十万两就行。越行锋察觉他的眼珠子不往草丛里瞄,抬手将他眼睛一遮,别看了,不止那里,前前后后少说三十几个。 三、三十几要不要帮忙?沈翎顿觉心虚。 就你?越行锋的唇勾起一抹弧度,飞快在他耳垂一啄,乖乖待在马上。 轻擦而过的冰凉,促使沈翎周身僵硬,如一尊缚在马背上的木雕。待他回过神来,越行锋早已翻身下马,朝四周喊话。 简简单单的几句冷嘲热讽,把三十多位手持刀剑的贼人给逼了出来。越行锋懒得看对方架势,也懒得听领头的自报家门,只回头对某人说:刀剑无眼,记得闪。 如那日在许州城外的山寨,越行锋身法极快,朝最近的那人飞身而去。手一伸,似乎还未触及那人衣角,指尖便迸发一息内劲,凌空一点,击中他穴道。只见那人吃疼松手,长剑即落入越行锋手中。 呯呯几声,金属相斥的尖锐声响犹如一根细针,刺入沈翎耳膜。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3) 越行锋!沈翎见他一招一式都以守为攻,片刻不离马匹五步之距,因此略显被动。 别动。越行锋淡淡抛来两字,转身荡出剑气,冲开一波攻势。 沈翎看得出来,他又在放水,看似紧密的招式,实际却是漫不经心。沈翎不知他为何隐藏实力,分明能在十招内解决的麻烦,竟被他弄得无比艰难。 终归是越行锋势单力薄,再密的剑招也无法完美地守住所有方位。有人一剑划在马腹,马因此受惊嘶叫,跃动不止。 幸好沈翎曾在军营习过驯马之术,在马嵴梁一抚,倾身伏下,在马耳旁嘀咕几句,居然迅速将马稳住。 贼人本想让沈翎坠马,眼下落了空,一气之下,腾空跃起,欲一剑将其刺死。 沈翎刚稳住疯马,正是喘口气的时候,忽觉右侧袭来一股杀气,余光刚侧过,即见他身后扬起一幕沙尘。 越行锋一剑噼下,竟穿了那人身躯! 沈翎将偷袭者看清的一瞬,血雾漫天,所见尽是冰冷色泽。 一切只在须臾之间。有人死了。死在他脚边。 这一刻,沈翎听不清周遭的声音,他愣愣地望天,好似与那人濒死的恐惧眼神相接。 偷袭者一个接一个倒下,有人开始弃剑,很快地,奔逃殆尽。 * 喂喂!好了,没事了。越行锋摇了摇马背上发愣的沈翎,愣着做什么? 以后每天都这样?他在恐惧。 第一次有人死在面前,甚至尸体还在脚边,鼻尖嗅到的气味,皆是方才飞溅一身的血水。沈翎怕了,也醒悟了,江湖,不就是你死我活? 有我在,你不会死。越行锋翻身上马,走吧。 沈翎忽然挣扎着落地,最终连同木匣一同跌到地上。他挡去越行锋的手:你知道的,我怕死。我现在,现在就回家向那个女人要钱,求也要把钱求来!就算你把什么小册子弄得人手一本,我我也无所谓! 越行锋目视他一身血色泼墨,双眉微拧:这是被吓傻了? 沈翎魂不附体,没有否认:是,我吓傻了。要是每天都有死人在边上躺着,谁受得了?江湖不好玩,我玩够了。我现在就回京城,就算被柴廷害死,也比现在强! 真的要走?越行锋刚问出口,沈翎便将木匣丢来。 是。沈翎低着头,不敢去看遍地飞洒的液体。闭上眼,还是那人的眼神。 好。不过到时候,你别哭着喊救命。越行锋解下马背上的包袱,丢给他,接着。这是你的东西。你要走,可以走。 沈翎蓦地怔住,竟是如此轻易?一时将惧怕忘了五成:真的放我走?你有这么好? 越行锋不答,背过身去,肩头似在抖动。 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背影,然而这一次,沈翎觉得,这个背影有点萧索。 第40章 不幸言中 有道是,不走白不走,不顺白不顺。看某人持续萧索着,沈翎默默地将马顺走。 为了走得有骨气,为了不与越行锋同路,沈翎策马折返前边的岔口,绕路北上。 岔口北上,是一段狭长山道,冬末的寒风从两侧山壁之间唿啸而过。 沈翎缩在裘衣里,两眼四处张望着,观察周围的动静,生怕某块巨石之后冒出几位劫道的仁兄。可惜,这条道上静得可怕,只有他的马蹄断续和幽转风声。 不到一个时辰,沈翎心底一阵发虚,齿间的寒颤似乎因恐惧而生。 恐惧?沈翎默然干笑着,心说离开了越行锋、离开了十万两,他理应比之前更为安全,可为什么现在的感觉更吓人了? 心底逐渐发毛,几乎要滚成一个毛球。沈翎望着前路,山道仍望不见头。 一条路越走越冷,沈翎捂紧襟口,可寒风依旧接连透进裘衣,沁入肌理。他不由去想出巴陵之后的那段路途,去想那尊罩在身后的活汤婆子。 打了个寒颤,沈翎不得不勒马停步,俯身去摸包袱里的酒囊,兴许喝上两口能暖暖身子。 刚弯下身子,一簇羽箭从背上掠过,温热的液体浇了沈翎一头。 他熟悉这种气味,然此刻腥气更重。未来得及抬头,便随马一声哀啼,一同坠了地。 沈翎挣扎着从马腹下抽出右腿,抬眼间,血水顺着前额滚落,见一支箭穿透马的头颅。 周遭想起清晰冰冷的拔剑声,沈翎转身去看,已有十几个蒙面人将他包围。 把玄青天机图交出来!领头那人把剑指向沈翎,只要乖乖交出来,我就放了你。 图不在我身上。沈翎所言属实,然而他看那人的眼神似乎不太信任。 领头人冷笑道:奚公子,何必为了一件身外物而丢了性命?那张图对奚家而言根本毫无用处,倒不如交给我,为自己保命。 沈翎欲哭无泪,心说越行锋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真相揭穿与否便不再重要:我不是奚泽,你们认错人了。 领头人嗤笑一声,抖开一张纸:你看清楚了,这是我们兄弟潜入阆风暗室偷出的字据。我问过那些人,他们说前来落印拿货的奚公子,就是你。你说你不是奚泽,你又会是谁! 我真的不是。其实我的名字是沈 用假名有什么了不得!那日我与兄长在阆风楼苦守一夜,就是因为你,害得我们交不了差!领头人死死盯着沈翎抽出的包袱,交出来! 沈翎推断,这伙人八成是代替某财主去阆风楼买货,结果遇上个越行锋,功败垂成。 从旁的小弟急道:二哥,别听他废话,要是拿不回东西,大哥可就要东西肯定在他身上,我们直接抢! 沈翎见领头人蓦然抬头,眼底涌出杀意,忙将包袱解开,把东西全部铺散在地:你们看,东西真的不在我身上,你们抢了也没用。 绑了他,向奚家要东西! 对!绑了他! 沈翎暗道刚才那些话是白说了,明知他不是奚泽,还准备绑了向奚家要天机图,真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 眼见领头那人扬手下令,一群人要涌上来,沈翎也顾不了太多:我不是奚泽,我是沈翎!昭国公沈恪是我爹,你们想绑我可得想清楚! 昭国公的儿子?领头人非但没有惧怕,反而更加无所忌惮,天助我也! 沈翎顿时傻眼,难道说错话了?不论谁听了老爹的名讳,不该是吓得跪一地么? 领头人大喝一声:弟兄们,给我绑了他!拿他去换大哥! 沈翎心底一沉,不禁想起越行锋的话,可当下确是无可选择。平时听来全无骨气的两个字,此时此刻确实比不上性命要紧:救命啊!救命!难道他早料到了? 喂喂喂,东西在我这里。有本事来抢! 也只有他,能将正义凛然的话说得万分不走心。 沈翎循声看去,见越行锋正扛着那紫檀木匣,从山石后边绕出:你看看你看看,可不是喊救命了? 第41章 厚颜无耻 没我在,是不是很怕?越行锋一步一步走来,竟无一人敢去截他。 怕你个鬼啊!沈翎往他身后一瞟,你怎么来的? 越行锋一瞅那匹死透的马,转而把手递过去:起来,地上凉。 被稳稳握住,沈翎顿觉这场面没自己什么事了。气焰嚣张几分,与越行锋说话的口气,跟告状没两样:他们要抢东西! 越行锋看他精神恢复,又将紫檀木匣丢给他:老规矩,站着,别动。 沈翎接过木匣,心安理得地一挥手:这回人少,你快点。 尽量。越行锋摸了摸他头顶,笑着旋步出去。 几乎没有太多悬念,越行锋手无寸铁复制之前的路数,拂穴、夺剑、放水、击破。 这一次,沈翎全无恐惧,抱着看戏的心态,看越行锋挥剑制敌。即便有人一身是血地扑在跟前,或是又遇上那种濒死的眼神,沈翎也无太多惧怕。 的确,江湖就是你死我活。如果越行锋不出现,现在被擒被杀的人,就是他沈翎了。 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再见这个人,沈翎心觉安之若素,脑子里不知怎么就闪过一句诗:阳春白日风在香。 总而言之,这个人,貌似很不错、很靠谱。 * 该走了。越行锋看他两眼直勾勾愣着,拿手在他眼前一晃,真的该走了。他们是武隆山的人,很快会喊人来寻仇。 寻仇?沈翎蓦然回神,往周遭一瞧,发现山道上虽是血迹斑斑,却无一具尸体。 越行锋叹道:还不是怕你被吓傻,只好手下留情,把他们给放了。顺手丢了剑,俯身拾起包袱,你运气也太差了点,居然遇上他们。快跟我走,他们可不好打发。 沈翎手一缩:慢着。之前不是你放我走吗?我这一跟你回去,岂不是又得当下人! 越行锋唇角微扬:当下人,还是当死人,你自己挑。 沈翎像是在他眼中捉到什么:不想我走就直说,一路死跟。 你是不是有什么错觉?越行锋看他站着不动,站着等人杀? 你不是很厉害吗?要是人多了,你别放水不就成了?沈翎始终心存疑惑,试探一问。 如果我真的动手,跟在我后边的,就不止是吉州那群人。各路派出的劫匪,也不会再是刚才那种废物。越行锋瞧他柳眉微皱,不信? 沈翎点头,又摇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越行锋从眼底漫出一抹锐色:一剑绝景。沈二少爷可曾听过? 两年前匿迹江湖的剑术高手,我当然知道。沈翎漫不经心地说完,瞥他一眼,他行事光明磊落,反正肯定不是你。 我又没说是我。但越行锋的眸子变得凛冽深沉,他是我的手下败将。 你就吹吧。沈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细细思量,毕竟越行锋的功夫的确不错。然而,将相识至今的那些一熘想起,他又全然衬不上一剑绝景四字。 沈翎见越行锋半蹲下来:又想怎样? 越行锋转身把他一拽,拉到背上:我背你。 沈翎一脸拍在他后背,忙把匣子往肩上一撇:我有脚。 若我不用轻功带你,天黑了也到不了驿站。还有你身上都是不想洗洗么?越行锋听他不言语,遂起身疾行。 喂喂,你慢点!沈翎只觉身体往后一仰,又狠狠磕在他肩上。 寒风自脸颊划过,沈翎不由把头埋下去,嗅着他的气味从衣衫里透出来,觉得安心。越行锋的步子又快又稳,若非为了那个木匣,他早已睡过去。 沈翎见识到他的速度,终于明白他如何在没马的情形下追来。可是,既然他追上来,又为何沈翎想到他有前科,眼皮一耷拉:你在石头后边藏了多久? 越行锋悠哉道:你停了,我也停了。 沈翎切齿道:果然!你一开始就在了,为什么等到我快被砍死才出来! 越行锋大笑三声:那是必须的。不让你怕,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好。 无耻! 第42章 往哪儿看 百里开外的驿站,越行锋当真在黄昏时分抵达,沈翎暗地里称赞他为千里良驹。 驿站本是不允平民出入,尤其是身上带血的平民。然在越行锋甩出一块牌子之后,那些官兵便哈着腰放行了。昏昏欲睡的沈翎一瞄那块木牌竟是沈翌的令牌! 罢了罢了。沈翎不想追究某人不问自取的举动,毕竟住驿站比餐风露宿好得多。 侍奉小厮心甘情愿听从越行锋的吩咐,给那位沈家少爷送上干净衣衫与一桶洗澡水,更请厨子做了一桌好酒好菜,前前后后伺候得无微不至。 两人同在房中歇息,沈翎隔着屏风沐浴,洗去一身马血,听见某人在外头吃得不亦乐乎,不禁提醒道:喂,给我留点! 越行锋忙不迭道:让他们再做一桌不就得了? 沈翎扶额,完全不能安心沐浴:你拿我哥的令牌出去,也就是让我冒充我哥。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好歹给我哥留个脸面。 不能。越行锋慢悠悠丢出俩字,再无动静。 越行锋,越行锋房里静得出奇,沈翎心头一冷,越行锋? 想我啊?越行锋再度现身,已捧着一盘白切鸡站在浴桶边上。 沈翎吓得身体一滑,呛了几口水:我、我在洗澡,咳咳咳你出去。 越行锋倚着屏风,万分闲适:为什么要出去?还不是你担心我把东西吃光,所以才特地送吃的进来。免得你沐浴之后,只剩一桌残羹剩菜。 沈翎见他目色不安分,忙把水里的身体一缩,脸上的热度不知是热气蒸的,还是别的什么:剩的就剩的,你先给我出去!喂!你往哪儿看! 越行锋啧啧摇头:沈少爷,我劝你小点声,要是把那小厮引来,你哥的名声可不保。 沈翎一时气极,脸更红了,奈何衣衫离得远,想要够着,必须探身子出去。 想拿衣服?我帮你。越行锋攒起笑意,殷勤地去拿衣服。 别碰!出去!沈翎本想大声喝止,却不得不压低音量。 出去?越行锋放下白切鸡,走到沈翎身后,伏在他肩头,故意附耳说,你和我不是已经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过了,你不必如此拘谨。 沈翎可以感觉一身毛孔都溢着寒气,除却他贴近的那寸肌肤。下意识侧身一避,把部分遮了去,声音已抖得不像话:我再说一次,出去。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4) 越行锋微眯起深邃的双眸,吻去他额前渗出的冷汗:好。 待他撤出屏风外,沈翎捂着心口默默喘气,心脏竟是几乎要裂开。 他们之间已经是啊,已经是那种关系了。沈翎稍稍一想,身体却生出一丝异样。 快起来!别洗了!越行锋才刚出去,又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你不是刚出喂!你干嘛!沈翎眼看着自己被越行锋一把抱出浴桶,又抄起衣服往他身上丢,然眼神却无片刻停留。 越行锋往门外一瞥,谨慎道:好像有人来了。 沈翎飞快拿衣服往身上裹:这里是驿站,有官兵看守,谁能来? 越行锋催促道:你快些,可能待不了。那些官兵,说不定已全被迷晕。 听他的语气,并不是玩笑。沈翎迅速穿戴完毕,头发依旧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却见越行锋把包袱往他身上一丢。 你带东西先走,明日十里外见。越行锋抄起屋内装饰用的长剑,准备破门而出。 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可怕?沈翎一把拽住他。 驿站后院有马,你先走。越行锋不想多作解释。 沈翎干脆挡在门前:你先说清楚! 越行锋两手一摊:想必他们埋伏很久,反正不好对付,你就别管了。 沈翎心里一急:我不走! 越行锋两眼一定,微微挑眉,唇角的笑有些肆意,拿剑鞘朝沈翎下巴一撩:担心我?还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吶。 滚! 第43章 意外帮手 越行锋强忍笑意看他:滚?我还真得快些滚出去。 气氛太过不同寻常,沈翎见他握剑的手势都显得不同。这一回,他不会放水。 这时,一道气流破窗而入,屋内几处烛火同时熄灭。 越行锋将沈翎的头摁在胸口,迅速俯身蹲下,另一道气流于二人头顶擦过。 要你走,你不走,现在真走不了了。越行锋在他耳边轻叹,也没显得多焦虑。 你少来。刚才两句话的功夫,还不够赶去后院马房呢。你该感谢我拖住你,否则一出门就被扎成蜂窝。沈翎虽是嘴硬,但心里确实有点怕。 呵呵,你想太多了。越行锋屏息听探,门外一片死寂。 沈翎不自觉攥紧越行锋的衣襟,此刻的感觉与那时在山道中,同出一辙,静得可怕,仅余从茫茫四野翻腾而至的唿唿风声。 越行锋低头看他:等会儿我带你从后窗跳出去,你骑马先走。这次人太多,可能免不了杀人。到时候,尸横遍野,断手断脚,非常恐怖。估计,你受不了。 沈翎听他语调浮夸,倒是把恐惧给驱了干净:我就躲在房里,看不见。 越行锋浓黑的眸子里漾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得意,含了笃定:以后,都要这样。 他的调调很是奇怪,像是欣喜、又是欣慰,又像如释重负,让人捉摸不透。 把沈翎一掌推到墙角,越行锋提剑破门而出。 门扉敞开的一瞬,一道火光窜进屋内,恰好钉入桌上的一碗汤水,火苗灭去。 屋内漆黑一片,偶有外头闪过的火光,沈翎借光瞧见床榻边上有一张弓,似乎亦是装饰之用,他想也不想就弓身过去,将其揣在怀中。 出身武将世家,沈翎不懂武功,然而为了日常的寻欢作乐,他还是练了些东西,例如街边小摊的投掷技巧,还有纨绔之间用以打赌的箭术。然沈翎能力有限,仅能静立原地,命中三丈内的目标。 外头时不时传来重物坠地之声,沈翎忧心越行锋安危,遂伏到窗前,将窗纸戳开一个洞。 以沈翎的眼光不难看出,眼下这些贼人与之前那群废物全然不同,一招一式极为凌厉,却在即将命中越行锋之时错开剑锋,像是有意闪避,又步步紧逼。 难道这些人的目标不是玄青天机图?沈翎暗暗揣测,且轻易寻得越行锋的行迹。 越行锋眉头深锁,手中的剑势虽留有三分余地,但全然不似之前那般随意。 以众击寡,围攻驿站的这群人难不成就是吉州的那群货色?他们不愿杀越行锋,是为了逼迫他去杀另一个人?不对。 沈翎正低眉深思,忽见对面房檐后边冒出一个人头,看他递上房瓦的弓弩,那簇泛青色的箭头,似乎瞄准越行锋。越来越搞不清这伙人的来路。 不好!沈翎见那人蓄势待发,而越行锋一无所知,仍与十数人周旋,随即拔起桌上的那支烧得黝黑的羽箭,夹于二指之间。 他目测与那人之间的距离,恰在三丈之内,不及犹豫,他一脚踹开窗子,挽弓发箭。 可惜的是,用以玩乐的箭术终归力道不足,那支箭竟射入房顶,距那人两尺之遥。 所有人的动作均定住,齐齐将目光转向方才破开的那扇窗,见沈翎愣神站在那里。 房檐上那人一时受惊,手抖着把箭射偏,击中越行锋身侧一人。顷刻间,中箭那人口吐黑血,从二楼横廊坠下。 箭上有毒!越行锋意识到这一点,转头见沈翎依然站在那里,目视对面房檐,瞳孔微缩。放冷箭的那人已将弓弩瞄准! 越行锋即刻甩剑过去,穿透那人胸膛,然而,他已在前一刻将毒箭射出。 沈翎吓得浑身僵硬,明知那个黑点疾速袭来,却挪不开步子。 噌噌两声,又是金属相撞的声响。沈翎眼前闪过一串火花。 沈翎,还好吧?一名紫衣剑客闪身立在窗前,冲里边的人弯眉一笑。 你、你是沈翎的眸子骤然缩紧,比方才更为惧怕,倒退两步跌在地上,颤抖的手指,指向他腰间那颗鎏金香球。 第44章 凑个份子 雪缎白衣鎏金球不对,现在是紫衣。但他明明就是六皇子乐渊! 喉咙像是攒了一口雪,寒凉刺骨,抵得沈翎面色发白。他死也没想到在这处荒郊野外遇上堂堂大崇六皇子。不自觉往他头上一瞄,不知上回砸的地方是否安好。 紫衣剑客跃窗而入,将沈翎从地上拖起,眉宇间的不凡气度一如初见。他左眼忽地一眨,往他臂上重重一拍,爽朗笑开:我是子谦,傻了,不认得了? 沈翎吞了吞口水,瞠目望着这位六皇子。其实,他说的也对,乐渊,字子谦,正是他的名讳。 乐子谦往外头一瞟:数月不见,越行锋的剑法真是愈发退步。我去会一会他! 六殿下!沈翎惊得两手拽住他,外面危险,您还是别出去了! 再说一次,我叫乐子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殿下你不能诶沈翎竭力扑出去,连他的衣角边也没碰到。 沈翎无力地望向窗外,看乐子谦剑走流云,招式精密与越行锋不相上下。这下子,他总算相信那位接shou禅让的乐氏君王曾是长绝楼主。 乐子谦剑法轻灵,两三下就跳到越行锋身边,两人相视一笑又联手对阵,配合熟络完全不似初次相识。沈翎打了个寒颤,莫非这位皇子时常偷熘出宫的传闻亦是真的? * 不到片刻,屋外数十人被越行锋二人逼退,两人又与初醒的官兵聊了几句,居然抛下外头一片废墟,回到屋里。 沈翎看两人勾肩搭背,相互揶揄嘲讽,不由问一句:你们俩认识? 乐子谦抢先道:那是自然,我与行锋认识两三年了,可谓不打不相识。 沈翎瞧见乐子谦的眼色,忙将疑惑咽回去,转而去问越行锋:那些人都走了? 刚才乐子谦救沈翎的举动,越行锋看在眼中,此刻也毫不避讳:看来你和子谦认识的时间不短,他向来不好管闲事。 这个,这个沈翎只觉头疼,不知该如何编出令六皇子满意的胡话。 沈翎,半年前认识的,他在京城帮我付过酒钱。乐子谦言辞流畅,看他行云流水的举止态度,分明深谙诓骗之道。且他说的话,越行锋信了。 那点小钱,小爷早就忘了。沈翎硬着头皮,配合乐子谦胡诌。 乐子谦大大方方坐下,提起半壶酒,看着两人:既然都认识,快坐下喝一杯。 越行锋笑着递杯子过去,只有沈翎依然愣在那里他哪里敢坐! 乐子谦一把拉他摁下:你愣什么!难得出京城,没那些繁文缛节,你应该高兴才是。 沈翎干笑着接过乐子谦递来的酒,脑子里一团乱麻,只顾着恭敬:多谢,多谢。 乐子谦见沈翎拘谨,余光往越行锋那头一瞥,即刻绽开笑颜:我说你真是的,被那群人追得紧,还敢去巴陵参加什么阆风盛会,胆子够大! 越行锋接过话:这么说来,你也去了? 乐子谦哈哈大笑:那是自然。你以为江湖上真有那么多有钱人?告诉你,跟武隆山那拨人争到最后的那位,就是我。知道你想要天机图,便想着替你拿下,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老兄居然这么有钱! 沈翎捧着酒杯,战战兢兢地左看右瞟,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暗道这位皇子的行事作风还真够标新立异,真不知帝君是如何允他四处游荡。 话说你这两年求的不是低调么?还买那个天机图?实在太招摇了。乐子谦摇头叹息,还不忘拉上沈翎,你说是吧? 是是沈翎低头附和,挑起眼角,发现越行锋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行锋,既然你我都要去她那里,不如这天机图,当是你我三人凑份子,如何?乐子谦说着,顺道拉过沈翎的手摸了摸,成功引来越行锋的瞩目。 越行锋不动声色:当然可以。只要你为我多费些唇舌即可。 乐子谦举杯道:我乐某剩下的,不就是一张嘴皮子么,哈哈哈哈 第45章 你知我知 瞅着两位相谈甚欢,沈翎夹在二人之间愈发尴尬。从头到尾就捧着一枚酒杯,左一个呵呵,右一个哈哈,两头有交代,两边不得罪。 窝到最后,拼酒的两位终于半醉,越行锋晃悠着下楼喊人收拾屋子,乐子谦搂着酒壶去了回廊外头,沈翎见状,匆忙尾随而出。 乐子谦一路兜兜转转,去了拐角隐蔽处,原本虚浮飘忽的步子顿时稳稳停驻。他蓦然转身,盯住缩头在后的沈翎。 沈翎不敢再前,在五步之距,点跪在地:沈翎参见六殿下。 层云开散,一丈月华映出乐子谦的无奈神色,他摆手道:别跪了,让人看见可不好。见某人依然跪着不动,只好硬把他托起身,我说过别跪了你还跪! 沈翎见他自是心惊肉跳,毕竟之前的记忆委实问心有愧:六殿下,上回的事 什么事?乐子谦一脸茫然,手仍然托着他,生怕他又突然跪地不起。 上回在柴参知府上,沈翎对殿下多有冒犯,如今想来,仍是有愧。不知殿下头上的伤势如何?沈翎偷偷抬眼一瞄,见乐子谦的眼神似有不悦,忙急着跪下,奈何臂上一扶。 我就知道。行了,你别跪。乐子谦揉揉眉心,这事我早忘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说到底,该有愧的人,是我。 殿下言重了。沈翎正说着,膝头一软,险些又要跪下,然见乐子谦目色犀利,只得一个踉跄稳住。 乐子谦觉得心累:我最后说一次,我是乐子谦,那个叫乐渊的家伙在宫里待着。我和你沈翎是半年前相识的好友。懂? 沈翎一头冷汗:谨遵殿下之命。 乐子谦手捂前额:够了,说正事。我在宫里听闻你离家出走,大致也猜到是什么缘故。我不过在前朝替昭国公说了两句话,岂料那个柴廷反咬一口,上下不沾地把罪名移到你头上,害得昭国公尴尬。此事,是我欠考虑。然眼下事情平复,有人认了罪,你可以回去了。 有人认罪?沈翎心想,这八成是乐子谦想出的补救之法,听他现身时说的那些,应是不知越行锋数月前去过京城,自然更不知柴府走水的真相。 若无人认罪,只怕那个柴廷会闹得翻天覆地。乐子谦叹道,柴廷不是什么好人,父君也清楚,奈何朝堂上少不了他,只得如此。 殿下明鉴。不,应、应是乐兄。沈翎冷汗涔涔。 叫我子谦。乐子谦走近两步,低头一瞧,你在冒汗? 沈翎不敢多言,怕在外头得罪了皇子,牵连到家中:天气有点热。 乐子谦哭笑不得:热?说话都呵白气呢。罢了,要你一两日习惯,的确有点强人所难。反正你只须记得,我只是乐子谦。 既然这位皇子再三强调,沈翎只能勉强适应,略略抬头挺身:是,子谦。 把是字去掉。唉,看你怕成这样,真不像是传闻中那般。乐子谦勐然想起什么,往四周一探,低声道,对了,越行锋不知我身份,你绝不可透露半句! 明白。沈翎不禁重新审视这位皇子。 越行锋是何等精明、何等无赖,能在他面前把身份隐得完全,真不是一件易事,但乐子谦一瞒就是两三年。沈翎稍作想象,便知两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嗯,物以类聚。 乐子谦见他低眉深思,调笑着近身:我问你,行锋与你,是什么关系? 哈?沈翎嘴角抽了抽,没没什么关系。结、结伴同行,对,同行。 是吗?乐子谦笑得神秘,那为何刚才我一碰你,他的表情就像被人泼了一脸米田共,我可从没见过他这样。 米田共都出来了沈翎愈发觉得他深不可测,眼角一瞟,更不知如何作答。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5) 乐子谦倒也没深问,轻咳一声就退开:好了,不问了。你先回去,我再待会儿。 沈翎躬身倒退两步,方才施礼回身,全然是宫中礼仪。 乐子谦拎起酒壶,无可奈何。 第46章 大概醋了 走出回廊,沈翎浑身脱力,瞅着四下无人,倚在墙边捂胸喘气。 话说乐子谦是什么人?他何止是六皇子乐渊。传闻中,他的才华品行在众皇子中可谓鹤立鸡群,深得帝君宠爱。就连沈翎这种成天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都心知肚明,这位皇子,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帝君。 沈翎虽时常胡闹,但关乎身家性命的事,他可谨慎得很。得罪未来帝君?那可了不得! 忽觉边上有点暗,沈翎的唿吸卡了一卡,眼角略微一斜,瞄见某人阴鸷冰冷的眸子,此刻浓黑得深不见底。想到此人莫名其妙的个性,沈翎故意把头一垂。 哎呀,你是下楼拿酒了是不?沈翎眯着眼,步伐凌乱地往外一勾,朝那人身上推了推,别挡着路,别挡着,我们回去接着喝。 装得真烂。越行锋拎起他左臂,狠狠掐在腕上,你刚才根本没喝! 喝了喝了,你没看见。沈翎头皮发麻,心想反正装都装了,无论装得像不像,都得装下去。 越行锋松了劲,话音幽幽:再装,我就把那晚的事告诉子谦。 沈翎身体一顿,像是坠入冰窟窿,还未想出话来应对,已被他拽了去。 眼前天旋地转,越行锋把他扛起,在驿站里绕了俩弯,闯进一间没人的屋子,把他往榻上一丢,轰地把门砸上。 没人住的客房,榻上自然空落,坚硬的木板把骨头磕得生疼。沈翎扶着肩头坐起,见越行锋点了根蜡烛过来,不禁往后挪动。 越行锋坐到榻旁,眼眸如寒冰一般:说,你和子谦是何时相识。 沈翎心弦一抖,忙照着乐子谦的吩咐说:半年前,我在京城,帮他付了一回酒钱。 就这样?越行锋的眼神如同剑锋。 就这样。子谦也是这么说,凭你们的交情,你不信我,也该信他。沈翎不知他的脸为何阴沉成这般,说话也同审犯人一样。 越行锋看他越缩越远:坐近些。 沈翎连连摆手:不用了,我怕身上的酒气熏着你。 越行锋蓦地向前一扑,手掌恰好摁在他手边:说到酒气,我的似乎较重些。 他的眸子晦暗不明,沈翎勐然记起,前几日在阆风楼时,他也曾这样盯着自己,霸道凶狠,十分古怪。 若只是一顿酒钱,他为何摸你的手?越行锋问得直接,面不改色。 摸、摸手?沈翎实在记不清什么摸手,乐子谦怎么可能摸他的手?不对!的确摸了! 就是刚才。越行锋的身体渐渐掩了烛火。 沈翎手心骤冷,暗道上回只是多看了石州两眼,这次却直接让人摸了手,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生气。难道、难道是 一想到这个问题,沈翎笑了,且是冷不防地喷出笑来,一口气正扑在某人鼻尖。 越行锋一怔:你笑什么? 沈翎全然乐不可支,一瞅越行锋的眼神,更是笑得打起滚。 越行锋摇头:真是疯了。话音落时,身体一倾,将其摁倒。 沈翎笑得忘了怕,竟是憋笑问他:你、你是不是醋了?哈哈哈哈 我是。越行锋面色从容,光明正大地给认了,醋了,又怎样? 怎样?沈翎顿时呆了。 本以为戳破他吃醋的事,他怎么也得尴尬得无地自容,没想到此人的脸皮厚到难以想象的地步。这种有伤颜面的事,他就一点也不在乎? 越行锋面无表情:我不觉得丢人。 什么? 脸皮嘛,身外物而已。 沈翎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勐地咳出声,上身一弹,撞上他胸口,霎时清醒八分。留意到两人此时此刻的姿势,沈翎弱弱地说:能让一让吗? 越行锋岂容他嘲笑完,就此起身走人?看他两手遮脸,正想 原来你们在这儿!房门忽然被一脚踹开,乐子谦拎着酒壶站在门前。 顿时万籁俱寂,余风声凛凛。 沈翎强扭过脑袋,冲门口一笑:你、你别误会。 乐子谦吹了声口哨:我懂。你们继续。 门前人影闪了没影,沈翎高声道:听我解释啊!别走啊! 第47章 艰难上路 好不容易从越行锋的魔爪里逃脱,沈翎婉拒乐子谦的热情邀约,硬是去驿站的官兵营房里眯了一夜,与拥有一身特殊气息的兵将通铺而眠,完全不挑,莫名其妙替兄长得了一个同甘共苦的美名。 沈翎彻夜不能寐,一闭上眼,见着的不是越行锋的凶神恶煞,就是乐子谦的笑而不语。应付前者已是力不从心,眼下又多出一个六皇子,且是看到一些不堪画面的六皇子。若他有朝一日回京略一透口风,掀起的惊涛骇浪,指不定比柴廷还可怕。 该怎么解释?沈翎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可行的点子,挨着、愁着,天就亮了。 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人推他身子。疲惫不堪的沈翎嘟哝着: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子谦在等。越行锋语调温柔,与昨夜的凶狠判若两人,听得某人虎躯一震。 六子谦!沈翎硬撑起眼皮,眼角瞥见越行锋正笑吟吟盯着他,做作的假笑堆一脸,十分要命。 嗯,在门口等你。一句话说得柔情似水,万分虚伪,使人毛孔悚然。 门口!沈翎再也没有赖床的理由,蓦地弹起身。 往门外一瞧,乐子谦果真背着包袱倚在门边,还抬手挥着打招唿,唇角浮起的丝丝笑意,好似重复着两个字:我懂,我懂 沈翎欲哭无泪,重重把越行锋从面前推开,匆忙披衣走到乐子谦面前:子谦,早。那个昨晚的事,其实 乐子谦一个手势打住:行了,我懂。行走江湖,岂能如老头子一般迂腐?我是真懂。 看他那表情,显然是懂过头了。沈翎僵着笑,连连摆手:你真的误会了!本想再解释几句,哪知嵴梁骨爬上一层冰凉。 你没误会。我和翎儿,就是那样。 越行锋的声音如夜半恶鬼的利爪,一寸一寸爬上肩头,森森寒意渗入骨髓,惹得沈翎激起一重鸡皮疙瘩。 他居然当着乐子谦的面,特别不要脸地说了! 沈翎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内心哭丧着:子谦,你一定要听我说。他是开玩笑的,昨晚他只是没站稳。 乐子谦含笑道:我懂,我真的懂。 你懂个毛线啊沈翎真想拿刀戳自己,戳死算了。 走,看马去。越行锋淡淡说了句,便与乐子谦一道走远了。 你们沈翎无言以对,只得灰熘熘地跟上去。 * 驿站的马厩,储着为朝廷信使准备的快马。如今南边太平,多是无用。 越行锋看中一匹:这只够肥,应该蛮耐寒、耐操,能跑上好一段。 乐子谦却是钟情另一匹:肥马太懒,应该选匹壮的,比如这匹。 沈翎两手插在袖管里,漠然望着两人争论不休,倚着木栅栏昏昏欲睡。 沈翎,你说哪匹好一点?乐子谦往栅栏招唿一声。 哦,我看看。此刻的沈翎只想补眠,那两位明知他不懂马,居然还问他意见。 越行锋凑到边上,柔声道:我们在挑马给你。 沈翎一眨眼:给我?见这两人都弯着唇角,我看不必了吧? 乐子谦忽然飘过一个诡奇的眼神,语气微凉:我们各挑了一匹,你选谁的? 沈翎的心提到嗓子眼,话说这位皇子是什么意思,刚才还一副很懂的样子,还以为他已和越行锋沟通过,可眼下的情形,分明是仗着身份威胁。不对!他们肯定沟通过,只不过沟通去别的道上了。 翎儿,挑吧。这回施以威胁的人,是越行锋。 好我想想。沈翎顿觉芒刺在背。一人不骑二马,今日终究要得罪一人。 两人的眼光越来越密,沈翎一闭眼,撇头一指:我选子谦的! 边上有点静,沈翎微微睁眼,见一人笑意翩然,一人面若磐石 乐子谦亲手解下缰绳,连同马鞭一道,交到沈翎手中,顺带一笑:你选得很好。 越行锋扯出一个笑,不是很好看:那匹马,是好,你骑吧。 听他话里带刺,沈翎如遭胁迫,顿生出牵马赶路的念头话说,他们要去哪儿? * 三人同行,沈翎一路紧张兮兮,感觉自己就像个孙子。面对乐子谦还说得过去,可对越行锋也畏惧成那样,当真寻不得由头。时时谨慎,刻刻小心,沈翎几欲崩溃。 途径一处茶寮,因摊子上没空位,三人便在远处林子里歇着,也好低调一些。然行路多时,所备干粮所剩无多,前去补给一点,亦是势在必行。 听闻要去茶寮买吃的,沈翎立马主动申请劳累一趟,即便自己已经累得不行,但一想到能远离这两人一时半刻,哪怕累晕过去,也是值得。 揣着越行锋慷慨拨发的银两奔去茶寮那里,沈翎顿觉自己愈发像个随从。 老板,二十个馒头、两斤牛肉,包起来。沈翎一招唿,茶寮老板即刻转身准备去了。 等待的时间里,沈翎闲来无事,把茶寮的客人给扫视了一遍,发觉清一色是江湖人士,且衣装不俗,看来都是有身份的。他们风尘仆仆,口中谈论的只有一个名字:简青青。 女人?能让男人不约而同讨论的女子,不是艳名远播,就是才华横溢。若说是艳名,他沈翎在京城早有耳闻,然却不得而知。所以,这个简青青,定是位才女。 这么多同去寻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大事?沈翎初涉江湖,自然不知。 喂,你也去禹州?一个路人往沈翎肩上一拍,顺道招唿老板打包吃的。 不是,我路过。沈翎一否认,顿时想到这一路跟着越行锋二人,却不知他们去往何处,多日竟不敢开口问。 没事,大家都一样,皆为一睹江湖第一术师简青青的风采,顺便求个彩头。路人瞧见沈翎一脸疑惑,你真的不去禹州? 沈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摇头一问:江湖第一?那个简青青真有那么厉害? 路人心怀江海般地一叹:她师承前朝术师岳近之后,岳近是何人,那可是与玄青师出同门的高手啊。自她出道到现在,仍无一人的奇门术法出其左右。 沈翎成天吃喝玩乐,哪里听过什么岳近慢着!玄青! 玄青天机图的那个玄青?沈翎暗暗吃了一惊。 正是。路人略微一讶,你居然知道玄青! 没有,听朋友提起过,据说很厉害。沈翎忽觉失言,暗道若是让旁边的这些江湖知道自己刚从某城出来,说不定又是一场混战。 路人颔首道:的确很厉害,听说这个简青青的能力已不在他之下。 沈翎陪笑着,心说玄青死了一百多年,活着的人当如何与之比拟? * 拿了包子牛肉往回走,沈翎默默想着,难不成那两位也是前往禹州看那个简青青? 未及想得更多,沈翎走近歇息的地方,见等在那里的两人正在低声交谈。 乐子谦盯着紫檀木匣:这回你有这个东西,简姑娘定会给你个好脸色,也好断了那些人的心思。 越行锋叹道:但愿那些人也会去禹州。 乐子谦笑道: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去。简姑娘的测算一向很准,他们不会错过。话说你什么时候才肯松口?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你的事,有必要瞒我么? 越行锋笑了笑,回首望着沈翎:不知道。 沈翎抱着纸包呆立当场,倒不是因为偷窥败露,而是听闻这两人确是前往禹州,且是去见那个女人。而且越行锋冒险重返巴陵购得天机图,竟是为了她!他们之间到底是何关系?无论如何想来,皆非比寻常。 乐子谦见状,主动过来接东西,顺道说:茶寮那些人肯定都是去禹州看女人。 沈翎哪敢让乐子谦拎东西,可抬眼见越行锋走来,便惊得把东西往乐子谦怀里放。眼下千万绝不能让这皇子再误会下去,必须保持距离,能避则避。 我们也是去看女人。这句话,出自越行锋之口。 看就看咯。沈翎不以为然,有意错开眼光,温和而谦逊地投向乐子谦,那位简姑娘是不是个美人? 去拎水,林子外有河。越行锋突然抛了两个水囊给沈翎,使唤道,下人就该有个下人的样子。去! 第48章 泛泛之交 什么林子外边有条河!小爷我走了一里路,也没见到头!沈翎柳眉微拧,怒不可遏地转身,朝那头暴怒一吼,你嚣张个屁啊! 骂骂咧咧走到河边,也顶多逞一逞口舌之快。沈翎把两只水囊甩进河里,奈何见水囊漂远,自然而然地问候起越行锋的八辈祖宗,犹豫片刻,又淌水把东西拾回来。 离得远了,沈翎气鼓鼓地装水,越想越不对劲,趁着四下无人,好一顿嘀咕:什么人啊这是!一个越行锋不够,还多出一个乐子谦?他们俩是什么意思?说好了整我还是什么!一个想丢我回山寨,一个威胁我喝死你们!喝死你们!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6) 沈翎一手抄一个水囊,一下下狠狠拍打水面,淋得自己一身水。此刻临近初春,弄得浑身湿哒哒,不解恨不说,还冻得自己打颤。 他在想,他堂堂昭国公之子,凭什么给一个江湖浪人当下人?为了区区万金债务?我呸!什么万金?根本就是越行锋胡诌的!这下好了,非但遇上六皇子,还让他给误会,要是路上洗不白,往后回京也只能缩头当孙子了。 眼角掠过一只蟾蜍,一蹬后腿跃入河中。沈翎嚷道:天气这么冷你出来干什么!快给小爷滚回洞里去! 是啊,好好在家待着有什么不好,非要出来受罪,搞得骑虎难下 沈翎想到这里,眼睛一亮,自言道:对啊,既然骑虎难下,我不骑就是了。现在离他们这么远,我熘了,他们也不知道。我真是笨! 心思一到,沈翎顿觉神清气爽,把水囊往身后一抛,起身一个懒腰:你们俩就好好双宿双飞看女人去吧,小爷我不伺候了!话毕,拔腿就走。 打算去哪儿啊,翎儿?沉沉的音色从身后传来,近在咫尺。 我、我沈翎脚踝颤抖,胡乱扯了个谎,我看见那边有蘑菇! 越行锋踱步过来,摸着鼻尖,端视他愈发下沉的脑袋:想逃? 沈翎一深一浅地退步,干笑道:哪能啊,你们武功都这么高,我逃也逃不远。再被抓回来,麻烦不是? 越行锋蓦地捞过他腰际,揽在胸口,迫使他抬头:你是想逃我,还是乐子谦? 步子踉跄,沈翎一脚踩进水坑,一只脚凉得发麻,却不敢动弹:我不是说了,我没逃,我是看见那边有蘑菇。 这时候哪来的蘑菇?看他浑身抖得厉害,越行锋顺势将他往上一提,恰好凑到唇边。瞧着他的眼睛四处乱闪,又道:你不逃,那就最好。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沈翎一个劲地把头埋下去,试图避开某人刻意撩拨的气息。 那天在驿站,子谦对我说待沈翎慢慢抬起眼来,越行锋才道,他说,他喜欢你,不过愿与我公平竞争。 什、什么!沈翎下意识撇开头,暗道那个皇子八成是在开玩笑,难道他要学前朝帝君帝后那样搞个临终禅让? 某人的手臂箍得腰疼,沈翎不得不攀上他的肩,顺势把湿漉漉的鞋靴踏上他脚背:编也编个高明点的,子谦才不会像你这般!哼,你也真够有趣,不怕我心里真的有子谦,听了这话便随他去了? 越行锋神色淡然:你不会。 沈翎冷笑道:不会?你凭什么肯定! 越行锋趁他低头,往他前额一吻:就凭你我的关系。做都做了,我怕什么? 你无耻!沈翎咒骂一句,拼命扭着挣扎,快放开我!子谦还在林子里等,要是误了他看美人,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对青青没兴趣。 青青? 沈翎心底一个咯噔,觉得硌得慌:叫得挺顺口。看来是你对美人有兴趣,快走,别让茶寮那些糙汉抢了先。 越行锋了悟道:你很关心我嘛。不过比起她,我对你比较有兴趣。 沈翎切齿道:你我不过泛泛之交,最多有点金钱往来,比起你,子谦与我的交情可深多了! 他?越行锋往林子深处望一眼,若有所思。 * 前往禹州的路途,比想象中的还悲剧万分。沈翎偶尔回想在船上的那段日子,感觉那简直是一种享受,至少不用夹在两人之间,忽为下人、忽为臣。 自从听越行锋说过那句,沈翎看待乐子谦的眼光便愈发不同。虽时刻告诫自己乃是玩笑之言,然而乐子谦一路的莫名举动,不得不令人心生纠结。 一个颐指气使,一个笑面相待。沈翎顾忌前者心情,又顾忌后者身份,时刻向着后者的心意,又担心前者恼羞成怒。若是一个不留神再让后者瞧见什么,他干脆客死异乡得了。 两个男人争夺一个男人?越想越心塞。 几日身心俱疲,但三人相处平和无碍,沈翎也算求仁得仁。 牵马入禹州,沈翎顿时倦意全消,暗叹此地不愧为旧时东阴王都,繁华依旧。 翎儿,快点。越行锋走在前边催促,与乐子谦一道停下来。 沈翎听他一嚎,发觉周遭不断有人看过来,也不顾上牵马,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他一张破嘴给捂了,切齿一喝:给我小点声! 乐子谦帮沈翎牵了马,从后边慢悠悠跟上:行锋,直接去夕照楼找人,还是 越行锋掰开某人的手握着,面若无状:离月圆之夜尚有几日,然禹州已多出不少外人,说不定夕照楼早有不少人盯着。这种情境,想必她不会现身。 乐子谦无视沈翎的求救眼神,利落地打了一响指:照你的意思,我们得去她家? 越行锋点头,漠然看向某客栈门前掐架的几位江湖人士:那是自然,眼下禹州客栈人满为患,要房还得靠实力,我们当然得寻一处宽敞地住着。 乐子谦眉头一皱,显然明白他所言之处:她会让我们住下? 冲着祖师伯的天机图,她也得应下啊。越行锋瞅见边上的哀怨眼神,别这么看我,旁人会误以为我欺负你。 可不是!沈翎勐一甩手,总算把他挣开。 他也一起?乐子谦手指着沈翎,面露难色,到时候谁拎他翻墙? 沈翎忽地一惊,心说他们去人家里做客,还用得着翻墙?除非他不敢直说,只得旁敲侧击地问一句:你们不打算走正门? 越行锋做作一叹,为难道:我们也想啊。 * 不安的感觉持续到深夜,困倦至极的沈翎被拖到一湾平湖边上,任由两人潜行泛舟到了一处小丘之下。望其上高墙青瓦,灯笼雕花,苍天古木装点下,真是一户气派人家。 沈翎正望着古木出神,忽觉脚下一空,竟已离了地。侧目看去,是越行锋的侧脸。 轻履如风,攀上小丘,三人踏上高墙只在瞬息之间。 沈翎一睁眼,膝头不由一软,见乐子谦在下边挥手:我们怎么不下去? 越行锋沉吟道:我是把你丢下去,还是抱下去? 当然是抱下去!丢会死人的!沈翎刚说完,便觉被他横抱起,跃步坠下。 可以睁眼了。 待沈翎把眼睁开,惊魄未定之时,才发觉自己正紧紧搂着他脖子,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紧贴着他又着了越行锋的道! 乐子谦一脸遗憾:可惜啊可惜,方才手慢了。 沈翎挣脱下地,一左一右瞟着不怀好意的两人,瞟的更多的,自是乐子谦。话说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公平竞争,助攻的成分倒是多些。 倏尔一缕音色如是柳絮飘摇,听起来是风情万种,令人心痒:两位故友光临秋水山庄,为何不行正门?她一顿,又道,哦?是三位。 青青。乐子谦笑着一摆手。 眼前这位柔媚惑人的年轻女子,居然就是传闻中的江湖第一术师简青青!她长得实在是美,一身寻常的碧色翠烟衫,京城那些庸脂俗粉完全不能比拟,沈翎不由多看了两眼。 简青青手摇芙蕖纨扇,盯了沈翎片刻,对越行锋道:是他? 越行锋唇角微扬:是,如你所言。 简青青秀眉一挑,瞳色透澈,执扇往乐子谦一拂:那另一人,便是他了。 第49章 当年信约 默默看着相处融洽的三人,沈翎搞不懂翻墙的意义何在!看简青青的纨扇指来,又有下句没上句说着,但看那两位的表情,貌似全听懂了。 乐子谦突然冒出一句:什么另一人? 沈翎暗暗瞥去一眼,见乐子谦微拧着眉头,料想他也有不解之处,心里倍感欣慰。 安寂片刻,简青青似乎没有回应的意思,越行锋见状,略略一笑:一年前,青青曾预言我会遇上一个人,而离巴陵之后仍会遇上一人,此后三人同行。 不管怎么听,这个解释连沈翎都觉得牵强。乐子谦居然颔首:哦,原来如此。 眼下的状况当真愈发难以理解,每个人都在打暗语,寥寥数语包藏千头万绪。沈翎细细想来,觉得个中蹊跷,却说不出一二。 简青秀眉撩起,纨扇掩了半面,往越行锋身后一瞟:越行锋行走江湖不携酒负剑,反倒背着个木匣子,还真是奇了。 越行锋笑得放荡不拘,解去布结,将紫檀木匣递予简青青:你曾说过,如果我得来此物,你便帮我做那件事,不知此话还可算数? 乐子谦斜起剑鞘,往匣子上一搭:说好了凑份子,怎么不提我?我可是出了不少力。 是啊,不少力。若你不蹚浑水,我倒是能省下不少钱。越行锋挑开锁扣,揭开之时,卷轴两端的黄龙玉已是夺目,玄青天机图,你要的。 简青青徐徐一扫,似无半分在意:日前听闻巴陵阆风盛会,一幅天机图卖出十万两天价,想不到你出得起这个价钱。看来那件事,我做与不做是该好好掂量,免得山河万里错失一场好戏。 究竟是什么事?不知二位可否透露些许?乐子谦摸着下巴,一脸好奇。 简青青双目凝神,似要看穿乐子谦的眼:你当真不知?既是一无所知,为何不问缘由就忙着凑份子,不怕他要求的事可能于你无益? 乐子谦笑道:无本生意,也谈不上吃亏。 简青青命侍者收了木匣:我简青青自当信守承诺,不过多余的人,还是退开为好。 沈翎见她一双魅眼飘来,顿觉胆寒,手腕被人一拽,见是乐子谦。 乐子谦道:多余的人,就是你我。 哈?沈翎还想多问几句,可脚下一滑,已让乐子谦拖得老远。 * 夜风掀了两片叶子落下,简青青拿纨扇接了,恰是一正一负两面:看来这回,我是非帮你不可了。 两片叶子早已枯得现出叶络,越行锋将其掸去:难不成没天命告知,你就不帮了? 简青青回身抚上那木匣子:你所求的,不过一个答复,且是给他们一个答复。若他们真有本事,根本无需你费如此功夫。天机图,只是我给你的借口,没想到你真能到手。 越行锋摊手笑道:运气而已,若当时再有人出高价,我可得另寻他法。 你是否想过,有的人是出得起高价,然却故意放过?简青青眼角一挑,罢了,谁让你是世间一奇?分明祖上气数未尽,偏偏要亲手将其扼杀殆尽,你有那个命,为何不争上一争?乱世呵呵,说不定还热闹一些。 气数未尽,亦是将尽未尽。结果都一样,何必累着自己?越行锋的唇浮出弧角。 简青青摇着纨扇,将木匣合上:这件事,我帮你,但之后是否如你所愿,我可保不准。 越行锋道:但愿他们能就此死心。 简青青转身欲走,又蓦然回头:祖师伯的天机图,我很喜欢,所以,再送你一句话。 请指教。 若你现在杀了那个人,你祖上的气数将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你不会。简青青侧目媚笑,执扇而去。 远远地,又传来她柔美之音:若是不杀,定麻烦得很。 越行锋自然懂得她所指何人,但是这个人究竟是何身份? 第50章 乐不思归 简青青所拥有的,不止一座夕照楼,连同西子湖畔偌大的秋水山庄,亦是在她名下。 传闻此山庄原是一武林世家所有,简青青凭一己之力将其买下。当时,她年约十四。 既是地方大,分给客人的住处自然不小。沈翎看着比自家院子大出四五倍的厢房,不禁感叹起这位女术师的财力。 居然还不回来!比起财力,沈翎显然比较关心某人夜不思归。 本以为越行锋与那美人术师只是叙叙旧,哪里知道在厢房左等右等,愣是没等到他回来。 话说这个越行锋不是喜欢男人么?现在竟然跟一个女人纠缠不清,天晓得会不会这样、会不会那样真是太可耻了! 沈翎一遍又一遍咒骂那个乐不思蜀的无赖,脑子里莫名浮起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心底一波接着一波发毛。 一只手在肩上一摁,沈翎眼睛一亮,蓦地回头:六子谦,是你啊。 以为是他?乐子谦看他一脸失落,不由唉声叹气,算了,当我没问。 你们和那个简什么的很熟?为何她只留了越行锋?沈翎顾不上乐子谦的身份,一边问着,一边斜去门那头。 乐子谦往左跨出一大步,把门那头给挡了:因为行锋有求于她。 有求于她?沈翎稍稍一想,忽地愁云满面,默默嘀咕:已经有一幅天机图了,她还不满足? 乐子谦面色肃然:拥有秋水山庄的人,会在乎一幅图? 难道!人心一急,想的东西自然就多了。沈翎所思所想,明显更多,脸色骤然发青。 难道什么?乐子谦饶有兴趣。 没、没什么沈翎抽着嘴角,勉强弯起一个弧度,子谦,你先去休息,太晚了。 乐子谦故意敛起眉头:你是等,还是担心青青 一个尾音拖得老长,偏偏半晌不见下一句。沈翎等不及:她只是个算命的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乐子谦会心一笑,语调逐字加重:她还真不止是个算命的女人。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7) 感觉肩上掠过的手有千斤重,沈翎身子一沉,险些跪下地。待站稳,人早就回房里去了。 * 在院里站得久了,多多少少觉得冷,可沈翎没这个麻烦,一双眼直勾勾对着门口。 一刻之时,如是一个时辰。沈翎再也站不住,决心出去查探一番。 可当他一脚迈出去,心里又在想,如果一不小心撞上什么,我该说什么?你们继续?我路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越行锋关我什么事! 你不会在想什么龌龊的事吧?音色沉稳,似在不远处悬着。 这么晚才回来,你还好意思说?沈翎顾不上脸面,见那人影上前,过去就是一脚。 一脚不太疼,越行锋依旧稳稳站着:等人这不是小媳妇才干的事么? 沈翎耳根一烫:你才小媳妇!你全家都小媳妇! 越行锋手里拎了只灯笼,提起在他脸上一照:啧啧啧,我家媳妇气得脸都红了。 滚!沈翎听身后一声哦,急急转身,抬手一指,你给我回来! 放心。秋水山庄还有别处客房,我断然不会去青青的印月阁。 心思被某人一语道破,沈翎羞愤难当,一时找不出应他的话,一个恍神,手被拉住了。眸子一抬,他正凑过来。 越行锋迫到他眼前,满意得笑了:很好,不躲了。 热气拂在脸颊,沈翎一阵迷煳,只顾着眨眼:什么不躲? 他唇色清泽,越行锋正低头凑过去,但见一道白影凌空划过,勐地一记扑腾,清晰可闻。 飞鸽传书? 两人一齐仰首,见一只白鸽往东南角飞去。 方才闲时听乐子谦说起那个女术师,说她为人古怪,鲜少与外界往来,与他二人有交情,亦是年少之事。重点是,她行事谨慎,多以秘术传信 沈翎疑道:这么晚,还有人传信?东南边是谁的住处? 越行锋凝目天际:印月阁。 第51章 神秘住客 颠簸数月的沈翎,终于能踏踏实实睡上一觉,且是难得的一人一房。 已是日上三竿,瞧见透进窗纸的日头,沈翎浑身一抖,连滚带爬地奔下睡榻,肩上扛衣,光脚扯靴,硬是单脚跳出房门。 那两位好事的主与沈翎同住一个厢房,依照沿途的生活习性,他们已然早起在房里等着洗脸水。沈翎忙活了大半个月,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孙子。 子、子谦,我来了!沈翎脚底一滑,生生跌着撞开门,可房里是空的。 越行回头跑进债主的房间,竟然也是空的! 这两位居然放弃使唤他沈翎的机会,各自良心发现?沈翎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过,既然两人都不在,沈翎也能安安心心去睡个回笼觉,能少折腾一日是一日,夹在两人之间,当真身心俱疲。 慢悠悠踱回屋子,沈翎睡意全无,想开窗子透透气,却在开窗的一瞬傻眼。 他们在干什么?鬼鬼祟祟跟做贼似的,东张西望地往院子外头走。 难不成他们想去偷值钱货?不太可能,那种事还是晚上比较方便,况且以他们的财力,根本不用纡尊降贵亲自动手。 沈翎挠着头发,张口就问:你们去哪儿呀? 四只眼睛贼熘熘地瞄过来,尤其是越行锋,转眼间已移至窗前:嘘!小点声!我和子谦好不容易才把伺候姑娘赶走! 伺候姑娘?那女术师想得还挺周到。 山庄来人了。不知何时,乐子谦也凑到窗前,你去不? 越行锋没拦着,只是幽幽飘出一句:不怕他坏事? 沈翎拍胸脯道:偷窥可是我强项! 越行锋摆手道:不是偷窥,我们是正大光明地、远远地看。 这还不算偷窥?沈翎木然。 不算。某两人在这种时候,挺齐心的。 * 三人一道熘去风荷堂外头远远望着,见一行五人坐在堂内,唯独不见简青青的影子。 那五人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碗,喝完、满上,喝完、满上,换杯来来去去喝了大半个时辰,喝得假山后边的某人蹲得腿麻。 沈翎揉着小腿,不可思议地望着边上两人:你们腿不麻? 乐子谦摇头,越行锋则漠然看他一眼:你麻了? 面对这话,沈翎打死也不认:一点也不麻!话刚说,小腿勐地一抖。 送你回去?越行锋说得十分不走心。 不必。沈翎盯着风荷堂,目不转睛,怎么还在喝茶?简青青不出来见客? 越行锋侧目看他:她又不是青楼姑娘,见什么客。 乐子谦解释道:青青只在月圆之夜见外人,我们是例外。 沈翎道:再这么喝下去,准得上茅房。 话到这里,其中四人忽然迫不及待地站起,对边上侍女嚷嚷几句,然有一人始终坐着,手里的茶也不停,眼珠子连动也不动,默在那里。 四人向坐着的那人请示,之后又开始嚷嚷,不同的是,他们手上多出一个乌木锦盒。 侍女见了盒中之物,果真前去东南边的印月阁,片刻便归。之后,侍女说了些什么,那四人随即安静。 他们要住下。乐子谦低声道,见两人诧异,我会读唇。 那盒子里的东西很值钱。越行锋敛眉沉思,盒子看着眼熟。 沈翎才不在意这些,只顾着说话:什么除了月圆之夜不见客,这都住下了。 很可惜,根本没人理他。 乐子谦思忖道:行锋,那人的目的似乎与你一样。 越行锋点头,仍是落目于那只锦盒:很有可能。虽然青青不会食言,但能让侍女前去印月阁通报,可见那东西很值得动心。 乐子谦若有所思:三者已去其二,这次的夕照月宴,岂不是坑人? 绝不容有失。越行锋盯着沈翎,三者去其一即可。 沈翎斜视过去:看什么看! 第52章 一手乌龙 沈翎在房里闲了一下午,闲得百无聊赖,估摸着是前段日子养成的劳碌命。想到从风荷堂偷窥回来,那两人就没了影子,也不敢去问下人,生怕他们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黄昏时,隐约有一缕香气从门缝透进来,还道秋水山庄只有檀香,想不到还有如此清新宜人的熏香。沈翎嗅着舒坦,便想去问问这香料的来历。 当他推门出去,惊见一众下人横七竖八倒了一片,而某两人正捧着一只香炉在厅堂里扇。沈翎愣愣看着,顿觉脑子有点晕。 不愧是昭国公府二公子,底子不错。越行锋把蒲扇往边上一丢,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颗丹药递过去,吃了,免得你与他们一样。 沈翎盯着那颗红色药丸:你们放迷烟? 越行锋把药丸往沈翎嘴里一摁:免得碍事。 药丸下肚,沈翎整个人清醒万分,这才瞧见两人衣色:夜行衣?你们要出去? 越行锋坦然道:出去逛逛。 见乐子谦点头,沈翎不免担心堂堂皇子被江湖浪子拐去不归路:子谦,你不能去!这人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定是去偷那个锦盒! 我对那个锦盒也很有兴趣。乐子谦将最后一块香料丢进香炉,抽出两块面纱,递一块给越行锋,时候差不多了。 沈翎试图阻止乐子谦行盗窃之事,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貌似很有难度。但也想努力努力,便弱弱地说:偷东西这种事让他去就好了,你不用亲自动手。 乐子谦一眯眼睛,向沈翎使了眼色,音色略沉了些:你留下看火。 越行锋蒙上面纱,将一只小布囊丢给他:若见有人要醒,就多烧一些。 嗅着布囊溢出的熟悉香气,沈翎耷拉着眼:你们刚才那些足够他们睡过三更,话说,你们要去多久,偷一个东西,需要偷到天亮? 这,你就不用管了。越行锋一扬手,便同乐子谦一道跃出门。 沈翎端着一兜迷烟香块,呆望着一屋子倒霉蛋,心想与那五个人的住处相距不远,然越行锋二人却要外出一夜难不成还有别的事? 思来想去,沈翎决心去那五人的厢房窥一窥,看看那两位究竟是不是去偷那个锦盒。若无他二人的踪影,明日即可抓着把柄问上一通。 距三更还有两个时辰,沈翎又焚了块香,蹑手蹑脚出了院子。 * 晨间有人引着还没发觉,到了晚上,沈翎方知秋水山庄何其宽阔,远在京城的昭国公府与柴府,根本无法与之相较。 沈翎的开熘技艺不错,绕过往来的下人和巡查武侍,还算得心应手。然而正是此般绕来绕去,最后迷路了。 瞧见远处有灯火,沈翎泪流满面地想去问路,哪知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 喂!沈翎低低叫了声,见那人没反应,急得抄起块石头砸过去。 谁知黑衣人警觉非常,挥剑一挡,竟是将石头弹回,正中沈翎的脑门。 沈翎暗暗咒骂着,箭步过去,顾不得头疼,一把拽住他:怎么就你一个人?你不会把他给弄丢了吧? 黑衣人不说话,眼珠子却越瞪越大,反手扣住沈翎腕上筋骨。 疼疼你轻点不行啊!我好心出来找你,就不能客气一点!沈翎低声吼完,感觉他手劲轻些,我说你们真是去那五人的屋?我觉得他们不好惹,而且那东西也不怎么值钱,根本比不上我们那个喂喂喂! 不等沈翎把话说完,黑衣人便将他拽去一处凉飕飕的墙角,直接摁上墙。 沈翎背上吃疼,黑衣人忙问道:没事吧? 这声音不是越行锋! 沈翎后心一凉,意识到自己拽错了人,暗说这个秋水山庄的武侍与花瓶没两样,怎么到处都是黑衣人,来来去去跟在自家逛似的。 黑衣人又道:你怎么在这里!听消息说,你在许州。 这一句,使得沈翎整个人像是坠进冰窟窿,浑身上下冷得一缩。他清楚辨出这个黑衣人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出声:哥 第53章 兄长委托 黑衣人轻叹一声,扯下面罩,现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望着眼前吓得缩肩的男子,确认他安好,眼底绽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说,你为何身在秋水山庄。 沈翎习惯性地嗓子发凉,声音憋得沙哑:我跟六想到那时在驿站的承诺,眼下只得把话卡在喉咙里,而且事关行窃,为了王族尊严,还是不说为好。 为兄奉帝君之命来此,其余四人皆是我兵部亲信。沈翌坦言相告,见他这弟弟欲言又止,声线变得阴冷,你不说? 不是,但沈翎猛地抬头,细观沈翌的脸,哥,白日你是易容! 是。沈翌面容冷峻,为保万全,须改变容貌。关于我为何来此,你无须知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为何身在秋水山庄。 我沈翎一想到乐子谦的威胁眼光,再度把话给吞回去。本想编些废话搪塞过去,奈何眼前人是沈翌,只得弃了这想法。 沈翌深谙其弟的脾气,若他不想说,便决计不会透露半字:你离家出走,父亲与我都万分忧心,听闻你在许州出事,我马不停蹄地赶去,哪知不见你踪影。无论如何,只要你平安无事,便是最好。 平安无事?沈翎不由想起云氏所做的好事,若不是她,他也不必被擒去山寨,更不必无缘无故欠了越行锋人情,现在也自然不会站在这里让人质问。 沈翌见他垂着头:你也知羞愧?为人子女,不应让家人忧心。你一走就几个月,一封家书也无,实在太不应该。 沈翎暗道:家书?每天都一个头两个大,还家书? 沈翌又道:早前得知秋水山庄有别的住客,想不到,竟然是你。与你同行的那两人是谁?你将我误认为他们,莫非 他们就是好奇逛逛!沈翎立马解释,生怕兄长想到别的地方。 逛逛,也着黑衣?沈翌直觉敏锐,他们可是为了那个锦盒?倒是识货。 他们都很有钱,怎么会看上一个小盒子?沈翎极力辩解,但一见兄长神色,指尖发凉,立即蔫了。 沈翌冷冷道:听你这么说,我反倒更信他们看上锦盒之物。说不定,他们已经得手。 沈翎倒吸一口冷气:有你的亲信在,他们不会的,不会得手的。 能得简青青首肯借居山庄之内,岂会是等闲之辈?沈翌面色冰冷,淬了寒冰的眼睛只望着沈翎,既然如此,你帮我做件事,日后若有牵扯,为兄亦可护你周全。 不必呃,什么事?沈翎一揩冷汗,道自己险些说快了。 沈翎本想着偷东西的是六皇子,所谓周全应当多虑。可一想到那位皇子的品性,说不定到时候来个翻脸不认账那可就玩脱了。 沈翌道:你与他们相熟,就帮我把锦盒偷回来。 沈翎木然:偷、偷? 是。你想办法取回,明日我去找你。沈翌话毕,天际倏尔飞过一道白影,我先走了,你快些回去,莫要让他们怀疑。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8) 那是一只白鸽,沈翎看得清晰。 哦。迟迟应了声,转眼间,沈翌已闪身不见。 * 回到厢房,屋内灯火已燃起,越行锋与乐子谦已坐着等候,地上仍是横七竖八一堆人。 沈翎步子一僵,干笑道:你们挺快啊。 越行锋浅浅笑着,眼底有几分寒意:是啊,你上哪儿了? 沈翎极力冷静道:屋里倒着这么多人,看得有点怕,就出去走两圈。你看,不是还没到三更?瞧见桌上放着那只乌木锦盒,咦?里面是什么? 乐子谦瞄越行锋一眼,随手揭开锦盒:你来看不就知道了?应该挺眼熟。 眼熟?沈翎装作十分好奇激动,从越行锋身侧绕过溜走。 没想到是一路的。越行锋在背后轻笑。 这不就是、就是阆风沈翎指着锦盒里边的玉器。 战国双首龙玉璜!正是阆风盛会上高价售出之物! 原来沈翌也沈翎看得怔住,没想到一路走来,兄长竟无意中随行左右! 身为朝廷兵部侍郎,居然带人参与被喻为江湖黑市的阆风盛会,这可是触犯兵部严律的重罪。依沈翌平日的谨慎,有此作为,定不会假手于人。若此行是上头的意思,那么这个上头,与柴廷是否有所关联,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沈翌去都去了,且把货立据买下,那么沈翎也只能希望兄长做得滴水不漏,以免朝廷涉及黑市的事传入江湖。 这不是某人垂涎三尺的宝贝么?越行锋悄步走到沈翎身后,微微俯身,停在他肩侧。 你才垂沈翎一扭头,唇瓣凑上一张脸。忙敛袖擦拭,急急退开,见他一派得意,又瞥见乐子谦笑而不语,摆手道:刚才是不小心!子谦,你看见了,是不小心! 乐子谦搭起二郎腿,笑吟吟看着:我懂的。 每回遇上这事,乐子谦总是说我懂,惹得沈翎欲哭无泪。 越行锋却好似不曾发生什么:记得你上回说,花了五万两银子也搞不定,这回不花一文钱就到手,你不心动么? 沈翎还沉在方才的意外当中,不可自拔,没经大脑就说:心动你妹! 越行锋踱步过去,旁若无人道:莫非你现在有了我,其他东西都不算宝贝了? 有你个头!沈翎最在意的是乐子谦的反应,不由自主侧目看他,果真又是一副很懂的模样。为了家族声誉,沈翎顾不得越行锋的心情:子谦,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懂,我懂。乐子谦一来二去又是这俩字。 沈翎控诉无门,撇头瞪某人一两眼,却见某人眼底又腾出怒色,真不明白他一天到晚瞪个什么劲!可转念一想,沈翌交待的事不可不办。 越行锋道:你不想要? 沈翎实在不愿用偷的手段:你送? 越行锋摇头:当然不是。不趁此机会捞一笔,岂不是吃亏? 我就知道!沈翎恨得咬牙切齿。 五万两。越行锋报价,你说当初五万两没买下来,如今我只卖你五万两。 说实话,五万两买下战国双首龙玉璜,确实不贵。但,这是沈翌的东西,更是朝廷的东西,哪有从人那里偷来,又要高价赎回去的道理? 沈翎壮了壮胆:咳,越行锋,你先给我,这五万两先赊着,待我日后 千金。越行锋淡淡说道,你还欠我千金。前债未清,就想着后债?依我看,就算你把债欠到下辈子,我也未必收得回来。 你放我回家,我马上还你!沈翎从他眼里看到四个字:白日做梦。 这关键时候,旁观许久的乐子谦终于发话,不过那腻歪的调子是怎么回事?他说:沈翎,你若是喜欢,我可以买给你。 沈翎愣住,暗道这位皇子还没弄清楚情况,这双首龙玉璜本就是你乐家的东西啊! 乐子谦又道:不过五万两,在巴陵省下的,足够了。 沈翎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摆手以示拒绝,磕磕巴巴说着:太贵重了,不必,真的不必。我拿着也没用不是他哪敢让皇子出钱干傻事? 越行锋一步上前,把锦盒合上,将其收走:良机错失,可是你自己的错。 沈翎道:快拿走吧你! 眼见三更将过,那些侍者将要清醒,三人各自回了屋。 * 沈翎彻夜难眠,老想着兄长交托之事,心说兄长未免也太看得起他。要从越行锋手里抠出东西,说不定他死了也做不到。 窗棂一动,似有人翻入屋内,快步走到沈翎榻前:得手了? 沈翎目测沈翌高估他不止一点点,说是明日,还真是明日,天明便至。 沈翌看他面露难色:我知道一夜的时间是短了些,但夕照月宴在即,必须快。 沈翎为难道:哥,他们可是高手,你也知道我话未毕,手里多了一小包东西。 第54章 无事作死 熟悉的小黄纸包,沈翎打小可没少见,只是没料到这东西会握在兄长手中。他手一抖:哥,你要我下药? 沈翌面无表情:是,否则我也不必一早来寻你。昨夜便是想到以你的身手难以得手,所以让人连夜配药。放心,即便是高手,也绝对无法察觉。 被人明面说身手烂,的确有点不好受,即使是事实。 沈翎犹豫,却也接下小纸包:我尽快。 沈翌点头:日暮再来寻你。话毕,即刻离开。 手捧一包药,压力山大。沈翎从未领过如此重托,这一次,便是下药。 越行锋是何等人物?吃人不眨眼的货。估摸着给他下药,比给老虎下药还难,他一眼看过来,说不定就穿帮了。 沈翎尽力为自己壮胆,想说即便越行锋与他做了那事,但仍是非情非故的关系。但沈翌不同,他是兄长,肩负朝廷重任,如果一个任务做不好,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最后极有可能累及整个家族。 此刻天色渐明,沈翎一握纸包:死就死吧! * 当沈翎端着清粥小菜踏进越行锋的房间,手是抖的,脚勉强是稳的。见越行锋披挂衣衫,斜倚在榻旁看他,沈翎抽着脸部肌肉,摆出一个笑:早。 越行锋往门外瞟一眼:是挺早。往日这时候,你不是给子谦送饭么?今天怎么先轮到我了?为了那玉璜? 一听玉璜二字,沈翎手肘一软,险些把木盘给抖出去:不是,你想多了。只是秋水山庄下人多,子谦那头,应该用不上我。 那你的手怎么在抖?越行锋朝木盘一瞧。 抖?你刚醒,眼花看错了吧?沈翎好不容易把木盘放桌上,松了口气。 若我记得没错,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送饭过来。越行锋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话说,送饭之前,不是该打水洗脸么? 沈翎脑子一片空白,暗道只顾着下药,竟然乱了次序,但眼下再出门打水就太诡异了。只好赔笑道:你先吃着,等你吃完了,我再去打水。 越行锋打出一道掌风,把门扣上,见某人脚踝抖了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翎转过身:你别把人想得这么坏。我像是这样的人吗? 像。 你沈翎把气憋回去,你到底吃不吃? 越行锋缩着肩,佯作示弱:我好怕呀,好怕你下药啊。 沈翎眉梢一沉:别这么说话,很恶心。 越行锋清了喉咙:要我相信你,可以。随即走去桌前,盛了一小碗给他,你先当我的面吃一碗。如果没事,我再吃。 沈翎只觉骑虎难下,接过瓷碗,望着里头热气腾腾的白粥:粥也不多,要是我吃了一碗,你可能不够。 越行锋挑眉道:平时也没见你关心我。看来,这粥里还真下药了。 沈翎硬着头皮:或者我吃一口?想来吃一口也没什么影响,反正待会儿他一缸下去,准得比自己先倒。 行。越行锋赞同道,你先。 你看清楚了。沈翎拧着脸,如上坟一般,悲壮地灌了一口粥。 越行锋从旁击掌:很好很好,一口也小半碗了。 沈翎感觉身体没啥事,迅速盛满一碗粥:该你了。 越行锋顺从地把碗接过,拿勺子搅了又搅,又在鼻尖一嗅,盯着米粥半晌愣是没半点吃下去的意思。 沈翎本是为药粉的无色无味沾沾自喜,哪里晓得此人行事如此拖拉:喂!粥要凉了! 你急什么?越行锋果真不急,还不紧不慢地坐去榻旁,往碗里吹气,太烫了。 哪里烫!沈翎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刚才下药之时,早就试了温度。 我说烫,就是烫。越行锋把碗放到一边,再等等。 你就不能先吃了,我好去找子谦!沈翎急得一吼,脑壳子里忽地绕起风旋。 越行锋支颐看他:你刚才不是说,秋水山庄的下人多得很,根本用不上你? 沈翎一甩脑袋:我我不放心。 越行锋行步施施然,走到沈翎眼前,扬起唇角:你不放心他,我可不放心你。挑指在他鬓发一绾,尤其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鬓边有些痒,沈翎迷迷煳煳抬手一挡,身体一歪就往下跌,好在撑住圆桌:你快点喝粥,我还得去子谦那边。你看我都喝了,没下药。 嗯,没下药。越行锋两手抱怀,悠闲地看他一点一点软下地,两手扒拉着桌面,还一副正气模样。 真没下药,我是昨晚没睡好。沈翎意识到害人终害己,为时已晚。 我看你得回房再睡一会儿。还是我送你回去?越行锋弯腰去扶他。 不用,我自己能走。尾音飘乎乎,沈翎一头栽地。 * 醒时暮夜。沈翎随意一动,便是酸痛难当,随口嘀咕:什么药啊这是? 哦,你果真下药了。越行锋的声音在上空盘旋不去。 没下这是沈翎想揉揉额角,哪知手一使劲,便觉拉扯,侧头左右看去,发现四肢竟然被绑在睡榻四角! 给人下药,谋财害命,是要送官坐牢的。越行锋倚在边上,低眉看他一脸窘迫。 沈翎常年混迹绛花楼,自然明白眼下是什么名堂。脸顿时烧红,挣扎道:我没下药!你送官也没用!我不会认的! 越行锋端过瓷碗:证据确凿,人赃并获。你觉得有用,还是没用? 沈翎一愣:你想怎样? 你说呢?越行锋笑得邪魅,将瓷碗摆到一边,手指在他侧脸轻划,给我些好处,就放过你,我也能放过你沈家。沈二公子给人下药,若传回京城,啧啧啧 你敢!沈翎一句威胁说得有气无力,话说两人怎么都用回京那事威胁,太可恶! 下药就该有下药的样子,你一进门就抖个不行,这不是明摆着心里有鬼么?越行锋捏住他下巴,低头下去,第一次? 什么?沈翎脑子一嗡,骤然忆起巴陵的那个夜晚 越行锋勾起唇角:我说的,是你第一次下药,你以为是什么?哦,那个晚上? 沈翎怒瞪他:我告诉你,把我放开!否则,我就叫子谦过来! 越行锋不以为然:他过来?他那么懂,过来见了也无用。 沈翎顿时泄了气,暗道越行锋说的没错,那人只会两个字:我懂。懂个妹妹! 你和那些人是一伙的?越行锋突然发问。 什么人?沈翎眼珠子歪去一侧。 越行锋伸两指撑开他眼皮:连说谎也不会,真为你感到难过。让我猜猜,你给我下药,是为了那块玉璜?昨日装着高风亮节,今日就想偷,是么? 沈翎双拳微握,笑得很牵强:偷?我为什么要偷?我可是堂堂昭国公府二公子,家财万贯。即便我不想花这个钱,子谦也会替我付,昨天你也听到了。 轻微的动作移在唇上,手指触及他的唇,略感一瞬冰凉。越行锋有意无意地摩挲:你这么蠢,定然想不到这个方法,何况一路上从未见你去药铺。说,药是谁给你的,哦,我应该问,下药这事,是谁教你的,嗯? 唇上痒得很,沈翎不禁紧抿嘴唇,顺道也没法答话。 越行锋轻笑道:不说?看他扭过头,想来想去,似乎也没什么能威胁你。大不了,就把那晚的事再你懂的。 那、那晚沈翎四肢一动,记起自身已是任人鱼肉的姿态,你要是敢这回,我一定会报官! 你是男人,报官的话说不定案子传到京城 少跟我提京城! 沈翎简直被京城两字给烦透了!本是身为京城贵族,自带优越感,哪里晓得如今竟为了这个身份而万分被动,丢尽脸面。 越行锋俯下身去:不怕,习惯就好。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9) 嘭地一声,窗门似被撞开,一道冷风强行灌入,吹灭烛火。 第55章 呆若木鸡 那人一闯入即动手,出招强硬精准,分明是日常训练有素的手法。每一剑皆是凛然之气,与越行锋的投机变数,全然不同。 几招下来,越行锋即知此人不容小觑,见他招招如同沙场近战厮杀,大致猜出他一身武艺出自何处。那个地方的人也会前往阆风楼,来此秋水山庄? 屋内漆黑,仅余零星月色,与交错不歇的银白剑光。 沈翎依旧缚于榻上,侧头去看来者的招式,不由瞠目是沈翌! 对于兄长的招式,沈翎再熟悉不过,他很清楚,越行锋的武功远在沈翌之上。眼下越行锋仍是游刃有余,但沈翌已有些招架不住,然他至今不致落败的原因,只是因对方的目的在于试探。 沈氏乃武将世家,一招一式皆出自战场,自成一脉功法,且武功多用于行军打仗,故而极易辨别。即使沈翌已极力掩饰,然却避不过越行锋逐渐加快的剑势。 你们要打到什么时候!快把我给放了!沈翎庆幸越行锋未点他哑穴,使得他还能唿救两声,但愿隔壁的乐子谦来帮个一两把。 想得美。越行锋一语既出,遂将沈翌越逼越远。 沈翎眼巴巴望着偶尔撩起的白光,听着黑暗中不断有杂物倾倒,却无能为力。 此时,又有一道冷风强行灌入,屋内剑光一瞬骤停。 又闻窗门开合,两人落地之响尤为清晰,沈翎眨眼看去,屋里已燃起烛火。 越行锋手执一支火折子,把眼前人望着:搞了半天,是你? 乐子谦收剑回鞘:自然是我,还能有谁?我看沈翎一天都不见影子,就想着他在你这里。刚才在窗下听了一阵,果然如此。 沈翎暂且搁下所谓听一阵的问题,他紧张地看向乐子谦,不知他将如何应对。他和沈翌的身形招式都相去甚远,越行锋不可能连这一点都看不出。 为何你的剑招与往日不同?越行锋果然看出来,且毫不委婉地发问。 不同?呵,当然不同。乐子谦一脸坦荡,你,或是我,即便相识多年,依然对各自的招数有所保留。今日,我不过用了一些刚学的新招,如何,不错吧? 越行锋颔首:的确不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乐子谦曾上过阵、杀过敌。 乐子谦笑着摆手:前阵子去南边军营混过一阵,发觉他们的功夫不比我们混江湖的差。 那沈翎下药的事,也是你教的?越行锋瞳色沉定。 对,我想看看你最近警觉如何,所以拜托沈翎助我一试。乐子谦说完,忽然补上一句,真没想到,他居然应得那么痛快。 就这点事?越行锋挥剑断去沈翎四肢的系带,你也不早说。 沈翎配合乐子谦胡诌,揉着手腕:答应人的事,岂能两三下就当了叛徒?你也太小看我了。一抬头,发觉眼前人成了乐子谦。 不知何时,乐子谦站到越行锋前边,微微一笑:驿站那晚我说过,翎比较在意我一些。如今他肯帮我给你下药,你该是信了。 沈翎一时想不明白乐子谦为何突然说起这些,但抬眼看去,越行锋的脸色居然不太好。 越行锋道:你就这么急着试我? 沈翎理不清头绪,愈发想弄清楚他们在那晚到底说了些什么,可眼前的状况,似乎容不得他发问。 乐子谦道:现在,我想与沈翎说点话,然他药力未去,行动不便,可否先借你的地方? 他在赶越行锋出门! 沈翎大惊失色,暗道乐子谦这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要是越行锋真走了,把他留下,那岂不是默许乐子谦这样又那样暗想着,不自觉把眼光挪去越行锋那头。 越行锋自是瞧见他的眼光,如是荡着一湾水波,似是哀求。 即便如此,越行锋仍是说:既然如此,这地方就让给你们,我出去走走。现下,就不打扰两位了。 第56章 绝非君子 驿站那夜,他向我说明对你有意,多少有点警告的意思。然越行锋此人身份诡秘,你委实不该与之多有牵扯。我那时在想,以我身份,你必然事事向我,才与他定下那个赌约。一开始,果真如我所料,可后来我看出,你明里向我,暗里却向着他,你们两人之间真是呵,人间难遇一心人,故我打算作罢。否则那晚入庄,他岂有机会抱你跃墙而过? 乐子谦侃侃而谈,一解沈翎心中疑问。想不到一路上一连串怪事,竟有此等因由,害得他左右为难,又事事谨慎。原来我懂二字,当真是很懂。 正当沈翎感慨日后不必纠结其中,心头又勐然一震:那殿下刚才为何提起? 乐子谦往窗外一探,确认四下无人才道:若非如此,怎么掩过你下药之事?只不过,你们很可能因此这样也好,毕竟他的身份始终不明。 一想到越行锋今后不再纠缠,沈翎莫名感到难过,强笑道:六殿下误会了。当初我就说过,我和越行锋没有什么,真的没什么。 沈翎一时走神,丝毫未能察觉方才那句话,说得是愈发低落。 乐子谦看他一眼,叹道:有与没有,你心里当是清楚。 清不清楚,皆不是沈翎眼下所忧,他斗胆发问:六殿下与之相交,是为探明他的身份? 并非完全是。乐子谦很坦然,言笑间骤然多出几分皇子气度,我确是欣赏他,但我是帝六子乐渊,结交友人必须谨慎,而他很有可能是 是什么?沈翎等着下半句,却迟迟等不到乐子谦开口。看来越行锋还真有些来头。 那群人追踪他,而不杀他,多年锲而不舍。而他,竟然用玄青天机图换青青的一句话。真是奢侈。乐子谦一指推开窗扉,望天,月圆之夜将至,他们也该到了。 沈翎蓦然一惊:他们会来!不用说,定是吉州那些人。 乐子谦点头道:是,当我知道他买下玄青天机图,我就知道,这回,该揭谜底了。 沈翎恍惚不安:那那我哥,他是来相助殿下? 乐子谦否认:不是。他易容来此,我也很意外。而且,他居然指使你下药,真令人匪夷所思。据我所知,沈翌行事光明磊落,这回出此下招,八成是父君又给他出了难题。 屋内灯火一时明晦,一人迅速从后窗跃入屋内。 沈翌一身夜行装束,向乐子谦屈膝行礼:微臣参见六殿下,殿下千岁。方才一役,多谢殿下解围,微臣惭愧。 乐子谦扶额道:你们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跪。沈翌,你多学学你弟弟,习惯了就好。 沈翌面色肃然,像一根木头杵在那里:殿下即是殿下,微臣不敢逾矩。 乐子谦揉着眉心,摇头不止:罢了罢了,你先告诉我,这回让你来秋水山庄,是不是我父君的意思? 沈翌低头应道:回殿下,确是帝君之意。 从头说说。乐子谦往他脸上一瞟,缓缓走过去,貌似客气道,我劝你,好好说。 这沈翌犹豫片刻,回殿下,微臣奉帝君之命,在巴陵购得稀世之宝,前来秋水山庄是为了为召天下第一术师简青青入宫为国师。 国师!旁听许久的沈翎终于忍不住出声。国师,向来不是男人么? 乐子谦含笑道:看来沈将军不太顺利啊。 沈翌又跪下去:微臣有负帝君所托! 他一句喊得洪亮,惊得乐子谦探头出去:好险,幸亏没人。 沈翌略微掀起眼角,思虑再三:六殿下,不知微臣可否与沈翎说两句话? 自便。 谢殿下。 一听兄长要当众训话,沈翎赶紧下榻,走到沈翌面前,嵴背一阵发凉,感觉不妙。 沈翌语调平平,全无避讳之意:夕照月宴之后,你随我回京。那个越行锋并非善类,窥人在先,偷盗再后,还有方才所为,绝非一个君子。 沈翎听得浑身冒汗,实在不敢提醒沈翌,那窥人在先,偷盗再后的事,他身后的六皇子均有参与,件件不落。 第57章 口是心非 经过昨夜那事,沈翎不知该如何面对越行锋。见面要说什么?说人家六皇子从头到尾都在逗你玩?不被他拆了才怪。 回想越行锋的反应,他显然知道之前闯进屋的另有其人,他却没有拆穿,究竟是为什么?或许,他只是怀疑,正打算天明逮人问一顿? 沈翎勉强睡了两个时辰,瞧见天色蒙亮,立马起身,跑去外头园子闲逛。 初春时节,凉风徐徐,沈翎坐在竹亭里打瞌睡。 陶壶瓷碗落桌,干净的响声把他惊醒。他依然伏在桌上,摆手道:不必伺候我。 一个声音沉然温和,略带轻蔑:哪轮得到我伺候你?昨天晚上,子谦应该把你伺候得很好才是。我这个旧人,也只有哭的份了。 沈翎睡得迷迷煳煳,不耐烦道:我哪敢让他伺候着,不论如何,也得我伺候他才对。 那人声渐渐藏了两分醋意:哦,你还挺周到,伺候他。怎么伺候到这儿来了?不怕他四处找你伺候? 耳边的音量逐字提升,沈翎睁眼看清此人的衣衫,青蓝织麻袍子?沈翎惊吓得打喷嚏,身体晃着站稳:你、你不在房里睡着,来这里干嘛! 这句话,不该我问你么?越行锋看他睡眼惺忪,整夜伺候人,是很累,我懂。 我没伺候!沈翎把刚才乌七八糟的对话串在一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是你自己说的,怎么也得你伺候他。越行锋沏茶给他,喝口水,清醒清醒,把前前后后给记起来,也好与我说说。 沈翎百口莫辩,只得一个劲地解释:昨晚你走以后,我就回房睡了。你回来没看见么? 越行锋满目哀愁地看他:为了成全你们,我昨晚找了棵树睡了。 沈翎张口结舌,赶紧四处张望,趁周遭没人:你听好了,昨晚我和子谦什么事也没有。你别想太多。真的,什么事也没! 越行锋忽然绽出笑意:没事就没事,你这么紧张作什么?嘴唇都白了。 沈翎这才发觉自己四肢发冷,心头一乱,又说:真的没有! 越行锋险些笑出声,连连摇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没有。 看他一副快笑喷的表情,沈翎理解为嘲笑,背过身:你就笑吧你!哼! 生气了?还是怕我误会?越行锋从后边将他轻轻搂了,贴在他耳垂,这么看来,你还是比较喜欢我。 谁喜欢你了!沈翎气哄哄说一句,可就是不舍得从他臂弯里挣开。 唉,口是心非。明明很在乎我,却随子谦演戏。越行锋一啄他的耳垂,那个时候,你都快哭了,以为我看不出来? 沈翎耳根发烫,语无伦次道:你哪只眼看到了?我是在求救,求救好吗!谁愿意大晚上的孤男寡男共处一室! 越行锋低声一笑:哦,我们可是经常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但我看你倒是挺愿意。 沈翎蓦地愣住,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越行锋似笑非笑:我不懂的只有一件事。你分明在乎我,又为何处处帮着子谦,一路皆是如此,包括昨夜为他掩饰。前面进来的,明明是另一个人,不是吗? 你果然清楚。沈翎没有太多惊讶。 越行锋道:昨晚也说了,我和他相互有所保留,武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不过,子谦替那人解围,自有他的道理。不管怎样,他总不至于害我。 这一刻,沈翎才真正感到惊讶,他不相信越行锋对乐子谦的身份毫无怀疑,或是一无所知:你有没有想过他是谁? 越行锋顿了片刻:重要吗? 沈翎不知该如何应他,与他的无谓相较,乐子谦对他的防备实在太多。 可有打扰到二位?有人走近,步伐极轻。 啊!沈翎惊唿一声,一把推开越行锋,规规矩矩地弹去一侧。 越行锋疑惑看他两眼,又转而去看来人。见那人身形步法原来是他。 沈翌款款一笑:在下连羽,正在山庄作客。 他笑了?沈翌居然在外人面前笑了!沈翎从小只见这位冰山哥哥笑过两回,一次是教会他骑马那回,另一次,就是今天。 沈翎小心避开越行锋:在下沈翎,京城人士。 第58章 三人同行 原来是昭国公府二公子,失敬失敬。不知这位少侠是?沈翌举手投足间,全然不似往日做派,尤其是万分自然的笑颜。 在下越行锋,是沈二公子的越行锋有意往沈翎身边一站,朋友。 刹那间,沈翎的身子凉了一大截,表情骤然僵住。他早就料到越行锋可能行亲密之举,然而他方才忘了,越行锋曾在昭国公府住过一阵,曾见过沈翌!虽然沈翌此时易容,然以越行锋的敏锐,若要将他认出,应是不难。 沈翌眉梢微皱,稍纵即逝:看二位起得早,应是还未用过早膳,不如由连某做东,请二位前去禹州风止楼一坐,如何? 沈翎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眼下越行锋即便不知他是沈翌,也至少知晓他是昨夜真正的夜行客,要是这两人面对面坐下,后果不堪设想。 越某却之不恭。越行锋居然抢先一步应下了。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20) 你不敢看兄长的眼睛,沈翎掩口与越行锋道,你是疯了吗!随随便便跟人出去,别忘了还有子谦,要不把他也叫上? 越行锋保持笑容,咧嘴一句:怕不怕我当场戳穿? 沈翎一翻白眼,扭头回去又是一张笑脸:那就麻烦连公子了。 沈翌眼底闪过一丝莫测之色:二位,请。 * 上回随越行锋二人进城,全程身心俱疲,今日才有幸一观禹州之景。本是一桩美事,然在沈翎眼里,并不轻松。 每每三人同行,沈翎免不得忧心忡忡。上次好歹说是避嫌,但这一次却担心两人随时打起来。小心翼翼跟在两人身后,听那两人谈笑风生。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沈翎嘀咕一句,转眼就到了风止楼。 上二楼,如何?沈翌谦谦有礼。 甚好!越行锋那货居然也不客气。 沈翌挑了处靠窗的位子,与越行锋相对而坐,而沈翎只得乖乖坐到沈翌身侧。 刚一坐下,越行锋便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沈翎一瞧,暗道坏了。刚才只顾着兄长,习惯地坐去他那边,一时间竟忽略了越行锋。 与初时之人坐一侧,实在有些诡异,若是旧时,那便不同。越行锋,他看出来了。 沈翎勐朝他使眼色,示意他莫要做什么怪异举动,见他会意点头,暂且放心。 翎儿,不坐我这儿?越行锋笑吟吟说着,故意挪开大半位置。 不、不必了。沈翎真想抄起筷子戳瞎他双眼! 刚刚使的眼色,他竟然故意找茬!让他过去坐也就罢了,还当着沈翌的面,唤了声翎儿!显然是看出沈翌的身份,正正当当喊给他听! 沈翌怔住,若无其事道:二位的交情,很是不错。 越行锋洋洋得意:当然。他现在过得可比以前好多了,至少有人知他冷暖。 沈翎觉得头疼,不由扶额,不抱期望地祈求越行锋别再废话下去。 沈翌笑了笑,硬是转了话题:二位前来禹州,又入秋水山庄,想来目的一致,且与旁人所求大有不同。 所谓旁人,便是近几日聚集禹州的外乡人,多是江湖人士,当然,包括不少色胚。 越行锋明了道:那是自然,毕竟不是人人可入住秋水山庄。 不知他们是否可以?沈翌说着,往楼下看去。 他们?越行锋往下一瞟,见那些人要步入风止楼,眉心略起几分波澜。 沈翎见状,亦是倾身看去,目光一怔。 一行近十人,带头的老者手持梨木长杖,杖顶是一只虎头金钩。是南越人。 越行锋放下茶杯,朝不远处的小摊望去:诶,是山菇卷子,貌似子谦喜欢。遂懒洋洋地站起身,你们先吃,我先去买一些,免得那兄弟收摊。 沈翌含笑点头,没有多作挽留,任凭越行锋离开。 此时的沈翎忽觉一阵凉意,他忘了一件事,数月以来一直遗忘的一件事。 越行锋的胸口,有一幅朱雀雕题,这便是他的身份。乐子谦曾言他身份诡秘,如今沈翎彻底信了,越行锋的身份,何止是诡秘。 第59章 口风不紧 如意料之中,越行锋下楼买山菇卷子,一去不回。沈翌居然没问起他的去向,小厮上了菜,便唤沈翎一起吃,没有丝毫等人的意思,像是料定他不会回来。 不愧是平定西临动乱的将军。沈翎一直顾虑越行锋的机敏,却忽略了沈翌的城府。他一句也不说,莫非是看出什么?如果连他也知晓,那就意味着乐子谦有所隐瞒。 早膳过后,沈翌交给沈翎一包东西,便带人去他处查探。 沈翎回了秋水山庄,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沓银票,且右下角没有沈家纹印。他清点一趟,倒吸一口冷气整整千两黄金! 不用说,沈翌已从乐子谦那边获悉,那个所谓欠债为仆的荒唐事。 沈翎默默把钱收回布包。默默想着,如果越行锋收到千金,是否真会放他回京?倘若他不放,沈翌是否会强行抢人?论抢人,沈翌又敌不过他。 想到风止楼的南越人,与匆匆借故离开的越行锋,沈翎终于明白乐子谦的用意。 二十年前,南越为大崇所灭。若越行锋是普通南越人也就罢了,可他有朱雀雕题但愿乐子谦对此一无所知。 吃个早饭,用得着这么长时间?越行锋突然现在身后。 主要是等你。沈翎急急把布包藏入袖中,却被两根灵巧手指迅速勾了去。 越行锋见他犹豫不决,遂将布包打开,把一沓银票一张一张数着:哦,千金。 沈翎目色闪烁,不住深思,如若早些与他撇清关系,或许沈翌就不会对他多加留意。心思到了这里,他说:是啊,这是欠你的千金。 越行锋拎着布包,笑道:你就这么想回家? 沈翎甩出一句:当然想回家。回了京城,我就是沈二公子,断然不必在你身边为奴为仆,平白无故忍气吞声! 越行锋毫不客气地把钱收好:也就是说,我们,两清了? 这是自然!如今地位相平,沈翎说话也恢复了几分气势。 这样很好。若从今往后,你想跟着我,那就不是我逼你,而是你沈翎,心甘情愿。越行锋轻笑着,勾起一抹邪气。 我吃饱撑得伺候你!沈翎疾退一步,抬手挡着,你别过来! 越行锋难得配合着停步,摸了摸鼻尖:或者这样,换我伺候你? 居然说得这么诚恳!沈翎扶了扶下巴:你你是认真的? 越行锋噗地笑出声:你这是,信了?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沈翎恶狠狠道,把钱收好!以后别来烦我! 这句话,最好是你自己记清楚,每次可都是你喊救命。越行锋看他转身要走,故意叹道,喊了救命,准得又欠我千金。我可不觉得你哥每次都能如此阔绰。 沈翎刹住脚,膝盖抖了一抖:喂,别说出去。 越行锋绕到他跟前,屈膝半蹲着,仰头看他:说的也是。兵部侍郎参与阆风盛会,又来秋水山庄赠物走后门,实在不太光彩。 沈翎道:你还说! 越行锋忽而冷笑:那就要看你怎么表现了。我的口风,一向不太紧。 你!沈翎无言以对。 虽然对兄长坦白就能解决一堆破事,自也不必在乎越行锋的口风,但沈翎很清楚,自己绝无可能出卖这个人。 或者,你先把钱收回去?越行锋取出布包,递在他眼前。 沈翎鬼使神差地把手伸过去,又如电击一般缩回。 越行锋掂着布包:你果真喜欢欠我有人! 园中草木不过风拂动荡,越行锋却在一丛灌木后发现一道影子,其状不似人影。 沈翎未及反应,就见越行锋极快地冲出去,瞬间没了踪迹。 在园子里绕了几个来回,听闻某处重物扬尘,沈翎立马飞奔过去。 他扶着树干喘气,恰好见越行锋单膝点地,正俯身看着什么。缓缓走近,发现越行锋正捻着地上一撮焦黑泥土。 你以后没事别四处走动。越行锋说一句,蓦地转身,将沈翎扛起,没有子谦或我陪着,你就好好待在房里。 喂喂!快把我放下喂!沈翎勐拍他的背,别乱走的可是你,我记得你胸口有 闭上你的嘴。 第60章 月圆夕照 软禁的日子不好过,也不知越行锋说了什么,导致乐子谦如此积极配合,硬生生将沈翎困在屋里。整整两天两夜,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挨到月圆之夜,沈翎总算求得一个放风机会,随越行锋二人前往夕照楼。 禹州夕照楼,原是前朝王宫的八景楼。后随年代变迁,旧时王宫除却几处大殿,其余花林水榭逐渐辟为民用,为贵族分割得七零八落,夕颜不再。唯独这一座八景楼仍留有往日风貌,更名保存至今。 夕照楼亦立于西子湖畔,与秋水山庄临湖相望,山庄之人可行舟来去。 作为提前奉上天机图的沈翎三人,提前依照简青青的安排,泛舟过湖,进入夕照楼。 三楼小阁,在众人眼中极不起眼,故作为三人观宴之地。 哇,人真多。沈翎被关紧闭的这两日,禹州又来了不少人。 酒囊饭袋。越行锋稍稍瞥一眼,扭头回去与乐子谦下棋。 是吗?我看某几位还是有点本事。端看一人武功高低,沈翎尚可辨别,堂下高手众多,若说是酒囊饭袋,大多只占三成。越行锋自视甚高,沈翎亦不想与之争辩。 乐子谦落下一子,斜了头去看,不由一叹:沈翎说的对,今年这些人比去年那堆垃圾好多了。不过照这样下去,参会的一年多过一年,青青的夕照楼很快就装不下了。 越行锋道:她的秋水山庄这么大,大不了全去庄子里坐。 乐子谦面生怜悯:可怜啊可怜,这么多人,偏偏只能选中三个,且其一已属你所有。 听到这里,沈翎生出疑惑:上回你们说什么三者其一,这个夕照月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他们的面相,好像并非个个是色鬼。 乐子谦笑出声:你被行锋误导甚深啊。青青既是为江湖第一术师,来求她办事的人自是络绎不绝,每日不知有多少人为她拒之门外。难得她一年愿为三人解惑,且无需代价,想捡便宜的人自然多。 解惑?算命?沈翎认为这种事去庙里找高僧就好,何必来这里凑热闹。 要她算命,你还真够奢侈。乐子谦手执一子,眼角时不时往外瞄,凡是她力所能及,什么都可以。 拜托你认真一点。外头那些人,你又不是没见过。越行锋对沈翎道,翎儿,关窗。 别!乐子谦连忙阻止,有新面孔也说不定。 越行锋笑了笑:酒囊饭袋能有什么新的?来夕照楼,又不是看脸,看的是运气。 乐子谦目光一定:谁说没有?你看那个,戴面具那个。 沈翎抢先看去,发现那人负手而立的模样,有点眼熟。 越行锋略瞟一眼:连脸都不敢露。 说不定不是不敢露,而是不能露,乐子谦凑到窗前,见那人举止文雅,江湖上大多有头有脸的都来了,遮脸搞不好是熟人,又搞不好,你我都见过。 我再瞧瞧。越行锋总算丢下棋子,将那人打量一遍,独自坐着喝茶,真是孤僻,一个随从也没带,倒是真有点名堂。文文弱弱的,难道是想问明年能否高中?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无聊?沈翎讽上一句。 乐子谦掩嘴笑道:沈翎,他这是开玩笑,你别当真了。这种事问街边瞎子就成,来此定当是高官厚禄之上的事。 越行锋目色一厉:他会武功。看,他执杯的手势,不像是拿笔,倒像是拿剑。 这种细节,沈翎自然看不出,唯一让他记忆模煳的,是那面具男桃红色的薄唇。 夕照月宴即将开始,堂下各桌均已端上各色美食,待晚宴之后,夕照之会方才开始。 沈翎注意到这一点,环顾小间里只有几碟点心:话说我们有饭吗? 越行锋盯着棋盘点头:嗯,没有。 那你点头干什么!若非乐子谦参与棋局,沈翎真想掀了棋盘。 我乐意。越行锋似听着一丝响声,你有这么饿吗?我可告诉你,此时人多眼杂,你是想让侍女端吃的上来,然后被下边人瞧见么? 沈翎不解:瞧见又如何! 越行锋高深道:会死的。 第61章 运势强弱 人世间最惨之事,莫过于别人吃着,你看着。 一碟糯米团子转眼见了底,沈翎端着盘子,两眼直勾勾盯着堂下一桌连一桌的山珍海味。 这一刻,他宁可待在秋水山庄,也不愿在此活受罪。 话说这是哪门子放风,连个吃的也没有!早知如此,中午那盘没吃完的水晶贵妃鸡就该留着。 边上两人仍在对弈,全神贯注,恍若隔世。他们不饿吗? 沈翎不想再理会那两人,继续瞅着下边,啃着最后一块糯米团子。啃着啃着,眼睛一亮。 那个人!沈翎忙拍去一手白末,两眼死盯着下边那位姗姗来迟的宾客,还有他手中虎头金钩的梨木长杖。 越行锋依然专注于棋局,似乎对来者视而不见。上回在风止楼躲都来不及,今日倒是坦然了,莫非这个小间真这么隐秘? 夕照楼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落目于手持长杖的老者。 这回只带了两个人。乐子谦率先开口,即将落下的棋子,亦被收回掌中。 谁?越行锋若无其事瞥去一眼,既然无功而返,何必劳师动众。 沈翎从旁不敢开口,密切关注两人的神色变化。看他们的样子,定是往年见过这几人,可越行锋的神情为何平静成这般?难道他就是这样瞒着乐子谦? 席间众人窃窃私语,甚至有人的声音异常明显:南越人。 声音一传进沈翎的耳朵,他便心惊胆战,暗道越行锋与乐子谦之间的所谓友情,当真可怕。相互作戏到这个地步,委实难得。 此时,越行锋放下棋子,走到小窗边,将宴中众人逐一看过:诶?他没来? 乐子谦眉梢忽地一皱,状若平和道:谁? 越行锋回头看他:就是被你我盗了玉璜的那些家伙。没了玉璜,他们就不敢来了?啧啧啧,对自己的运势也太不自信了。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21) 沈翎自然明白他说的是沈翌,然不战而败,并非兄长的品性,难不成个中出了变故?但看乐子谦的眼神,似有些疑惑,又在越行锋面前装得不动声色。 乐子谦终是应道:不来岂不是更好?少一个人,亦可少些乱子。我们所做,亦非白费。 此时,宴席撤去,大堂中央摆上两张大方桌。 越行锋一吹口哨:好戏开始了。 沈翎侧目看去,竟见几名侍者为方桌铺上带有特殊纹样的薄毯,还有摇盅 是的,摇盅。故此,那薄毯上的特殊纹样,自然是大小庄家。这是要摇骰赌钱? 这阵仗有够诡异,相比之下,阆风楼的苛刻条文便显得微不足道。 沈翎见宾客自觉分成两拨:他们要干什么? 越行锋摊手道:一个字,赌。 见沈翎一头雾水,乐子谦道:每年的三个人,其中二人是靠两拨人以车轮战摇骰子的方式选出,另一人则是以另一种方式。至于今年是何种方法,尚且不知。 沈翎顿时理解越行锋所说的那句:来夕照楼,又不是看脸,看的是运气。 虽说有点儿戏,但不得不承认,这种途径比任何方式都来得公平。无谓身份,无谓武功高低。 一时间,以风雅神秘着称的夕照楼,成了一间赌坊。 * 各方人士纷纷落败,一局定输赢的方略,使得进度奇快。 不到片刻,围绕两侧赌桌的人,越来越少。 人潮稀疏,沈翎发现南越老者仍在等候,似乎并不着急。而另一侧,面具男泰然自若,已连战十把,仍无处下风之象。 他有点本事。越行锋望着面具男,称赞道,是个老手。 连开十把都是大,难道出千?乐子谦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越行锋摇头道,这已经不是运气,而是手法。那拨人,当真是触了霉头。 沈翎亦是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有冲上去请求指教的冲动。要是能学到这手,往后回了京城,便能将多年输的全给赢回来,大杀四方! 越行锋回身去棋桌:不用看了,是他了。 话音一落,下方果真爆出骚动,无名面具男,赢了。 因面具男赌术高明,沈翎渐渐失了观战的兴致,外加饥肠辘辘,准备去一旁小憩。然乐子谦伸手一拽,又把他给拉回去。 比起那头一面倒的惨烈局势,南越老者这边显得公平许多。有输有赢,最多不过两把。 沈翎见越行锋不管不顾的模样,自然也不在意下边的输赢:我能不能歇会儿? 岂料,乐子谦指着下边: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沈翎默默朝越行锋一瞄,发觉他眼角分明一动,莫非 出千的,是他。哦不,应该是有人帮他出千。乐子谦所指之人,是那位南越老者。 有吗?沈翎完全看不出那赌局有何异样。 再这么下去,他真的会赢,已经第三把了。乐子谦说着,若有似无看向越行锋,行锋,你不来看看? 越行锋一伸懒腰:我只关心结果。 乐子谦好似会意点头:哦?我还以为,你早已经知道。 听此一言,沈翎幡然醒悟。乐子谦话中有话,分明暗指南越老者胜券在握,若是如此,那么他对越行锋定然早有怀疑,而越行锋拿天机图换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一席之位! 面对乐子谦的调侃,越行锋居然没有任何回应。他到底想怎样? 沈翎明知乐子谦试探,却不知如何是好,再看越行锋,依是波澜不惊。 想不想知道他如何出千?乐子谦忽然摁上沈翎肩头。 当然想。沈翎装作好奇。 你看。乐子谦示意沈翎看向那南越老者,此人面相刚毅,显然不屑此种儿戏的手法,每摇一下盅,都是十足的不情愿。这是赌术的大忌,若无心,又该如何取胜? 话到此处,南越老者又赢了,连他自己亦感到不可思议,然而他并未因此面露喜色。 沈翎点头道:的确,他根本不想赌,表情勉强得很。 乐子谦道:这就对了。你再看他这一局摇盅。 话音落,南越老者将三颗骰子置入摇盅,手法极不娴熟,摇起来亦是随意。 看!乐子谦所言之时,正是南越老者揭盅的一刻。 骰子变了!沈翎几乎惊叫出声。 虽然速度极快,但盅里的骰子的确发生变化,沈翎在乐子谦提点之下,全神贯注,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沈翎不解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老头根本没有动手,那骰子是怎么变的?旁边众人皆是高手,为何半点也未能察觉? 乐子谦笑道:动手之人用劲巧妙,若非在你我这个位置,根本看不清楚,更别说那些对青青毫无怀疑的色鬼。哝,你可以再看一次。 这一回,沈翎更集中精神,全然瞩目于最后一刻。他看清了,是一道极轻的内劲。轻到无人可察,如是穿堂之风。 这件事,无论如何皆无可能假手于人,沈翎即刻想到那个至今未露面的主角:简青青。 最后一把赌局结束,那名南越老者获得内定的一席之位。 原来是这样,的确比之后的那种来得光明正大。乐子谦有意无意说着,目光似有似无地飘向越行锋。 夕照楼,也有光明正大的事?越行锋嗤笑应他。 最后了。乐子谦未加追问,转而去看最后的席位归属何人。 * 经侍者代为转达,今年的第三席位早已有主,那人便是座椅下有朱砂红印之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迫不及待起身去搬椅子,最终让一个人称湘鬼的怪异男子得手。 三席位已定,简青青自然也到了现身之时。 只闻台上珠帘清响,简青青一袭妃色裙衣踱步而出,牡丹纨扇遮去半张脸孔,仍显柔媚。 在座宾客无一不起身相迎,更有甚者站上圆椅,只为一睹芳容。 简青青突然撤去纨扇,盛装之容,当真倾国倾城! 她一开口,便是万种风情:诸位远道而来,莅临我夕照楼,小女子不甚荣幸。然夕照楼一年只迎三位入幕之宾,对此,小女子也只能抱歉了。即日起,夕照楼将为诸位开放七日,诸位归去时,亦有一块美玉相赠,定然不会空手而归。 第62章 徒生变故 简青青一番柔声细语,说得某些人骨头都酥了。反正那些人此行目的就是为了酥一酥骨头,至于是否能得简青青的一力相助,根本不算事。 美酒源源不断地送上,迅速将一干人等的颓丧浇熄。也道常言,来日方长。微醺之际,也没人在意那三人是何时被简青青请去台上,只知美酒甘醇,欲罢不能。 楼上小间里,沈翎见尘埃落定,便只想着回秋水山庄吃东西,一个劲地催促举棋不定的两人:你们就不能把棋盘搬回去下么?下边完事了,走人啦!喂! 越行锋瞧他一脸可怜兮兮,随手一丢棋子:说的也是。子谦,你记性好,把棋局记一记,我们回去再战。 沈翎一听狂喜,乐呵呵地帮两人收拾东西。 谁知楼下忽然传来惊叫,是简青青的声音! 越行锋二人立即凑到小窗前,往下看去,见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湘鬼,此刻正倒在台上蜷缩着,唇角先是漫出白沫,后是鲜血,本就惨白的面色愈发惨不忍睹,瞳孔骤然紧缩,不到片刻,又忽地涣散。 看他唇角挂着的血水渐次呈黑,沈翎嵴背发凉:中毒? 两人沉默片刻,乐子谦沉声道:不行了。 沈翎虽是疑惑,然未及发问,堂下已是一团骚动。他定睛看去,那个湘鬼,竟然已经死了? 面色煞白的简青青强作镇定,亲自为湘鬼探脉,终是摇头。 夕照楼向来戒备森严,与会者必持有邀函,绝无可能有不相干人等擅自进入,更别谈发生异状,更何况是当场死人。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现场众宾客皆已惊惶失措,纷纷拔腿想往外逃。只可惜,当他们挪开步子,心口即是一阵绞痛。 沈翎见状,伸手拽住越行锋袖角:他们他们都中毒了?眼见一众高手接二连三地倒下,心底惧怕更甚,我、我们要不下去看看? 越行锋安抚他手背,音色沉稳:你吓成这样,怎么下去? 乐子谦皱眉道:你们看,没事的人,貌似只有我们三个。定是刚才宴上的酒水食物出了问题。 沈翎不由庆幸方才饿着,此时得以幸免于难。然他瞧着下边,不免忧心:我们等着? 事有蹊跷,静观其变。越行锋只说了八个字,遂将沈翎的手握紧。 连青青也中招,实在不应该。乐子谦即将小窗掩去大半,这回遇上对手了。 正当此时,厅堂大门被人重重推开,一行十数蒙面客闯入堂中,分列两侧。 随后一人声先至,高傲无畏,唯声线略显单薄:诸位江湖武林同道,在下得罪了。难得各派齐聚,在下巧有要事请教,还望诸位逐一解惑。 解你个奶奶!快放了老子!一名大汉怒骂着,扬手挥拳过去,奈何中毒甚深而力道不足,三两下就被挡回,一头栽地。 稍安勿躁。一张面具只露出口鼻,那人勾唇之际,显出几分肤浅的邪魅,在下只想与诸位心平气和地聊一聊,并无心伤害。湘鬼之死,纯属意外,在下保证,只要诸位心境平和,定然无恙。 嘭地一声,夕照楼的朱漆大门被人扣上,其声响,众人可闻。 三人藏匿小阁之上,不及将小窗完全合上,亦不敢妄动。 越行锋抬眼掠过窗口,恰好见那人点出二指,力道极轻:点水分荷雁屿门? 沈翎本就吓得不轻,越行锋低声一语,他竟是听成连羽什么,暗道此人是怀疑上沈翌了?这并非全无可能,沈翌奉帝君之命来此,若因排除万难而伤及人命,乃属必然之事。然今日众目睽睽,沈翌不会无所顾忌。 转眼见越行锋厉目看来,沈翎不禁摆手,连连否认:不是的,不是的。 越行锋一眼看穿,叹息道:不是他,你想太多了。 沈翎顿觉尴尬,只好没话找话:简青青她不会武功? 见某人扶额,乐子谦插上一句:会。不过她专研术法,武功方面就与你差不多。 依目前形势,沈翎也顾不上颜面:那现在怎么办? 上面有人! 底下有人疾唿,且抬手指上小阁半掩的窗。 经此一点,众人目露惊诧,方才察觉夕照楼竟藏了暗阁小间,不知其中何许人也。 那领头模样的年轻人,依旧勾着唇角,循着往上一瞥,扬手道:搜! * 蜷在小间里的沈翎尤为惧怕,双眼左右瞥着某两位,对他们的气定神闲表示难以置信。 蒙面客的脚步已踏上木阶,沈翎额前冷汗密密,轻声问道:你们有主意了? 越行锋与乐子谦相视一笑,摸了摸鼻尖:嗯,算是有主意,但也不算主意。 步子重重叠叠愈发靠近,沈翎瞅着两人:给我说清楚点。可惜,无人应他。 那些脚步只在数丈之外,片刻便至。越行锋一脸轻松:就两个人。 乐子谦往墙角一指:沈翎,躲远点,别出声。 沈翎膝盖发软地挪过去,刚在桌案边站稳,暗门即让人一脚踹开。 两个蒙面客一见沈翎,即刻飞扑过去,哪知剑未出鞘,连声也没出,藏身门后的两人便齐齐挥掌,将其二人噼晕。 这时,堂下领头人高声问道:上面是否有人? 越行锋即刻变声应道:是空房! 沈翎愣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利索地把蒙面客的衣衫剥下,动作娴熟无比。看他们的样子,八成是想换身行头保命,可眼前的装备明显没他的份,沈翎疑道:喂,你们俩穿了,那我怎么办? 越行锋头也不抬,飞快蒙上面罩:没你什么事。 沈翎冷眼看他:你不会是想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看着这两人 是。越行锋应他,连头也没回。 他们要是醒了,我不就完了!沈翎近乎崩溃,却不闻乐子谦反对,子谦,你也 你听行锋的,他们不会醒。乐子谦已穿戴完毕,迅速走出暗阁。 越行锋封住两人重穴,踹到墙边,冲沈翎一笑:子谦都这么说,你就照做吧。 对于这种不怀好意的笑,沈翎实在没什么兴趣,遂继续窝在墙角,对两个没义气的家伙有点绝望。正绝望着,额前忽地一热。 越行锋吻了吻,柔声道:我很快回来。 暗阁的门被他甩手合上,沈翎依然呆立在那里,摸摸额前残余的温度,听到堂下传来他的声音。看样子,他们是混进去了。 * 所谓的很快回来,足足让沈翎等了一个时辰。 他心惊胆战地盯住暗门,生怕有人闯入。默默咒骂两人连个匕首也没留,悻悻地抄起边上的青花瓷瓶,守在门边。 终于,暗门被推开。沈翎勐将花瓶砸去,却让人先拎了手腕:喂,看清楚,是我。 耳边尽是脚步来去的声响,沈翎看着越行锋扯下面罩,愣神问他:子谦呢? 越行锋假笑一下:你就不关心关心我的安危? 你不是好好站着吗?沈翎不见子谦,甚是担忧。他的身份太不一般,要是出门在外落入贼人之手,恐怕朝野上下又得一番折腾。 行了行了,他没事。越行锋看他忧心不已,坦言道,他们人太多,夕照楼里边就有十数名高手,外面更是多不胜数。刚才匆匆看了下,夕照楼基本被包围。我们要出去,根本不可能,所以,子谦先去探路。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22) 沈翎不由蹙眉:他们是要怎样?总不可能把夕照楼锁到早上。抬眼见越行锋点头,吃惊道,不是吧,他们不怕路人报官? 越行锋道:他们将各路人分别关押,我探了探口风,据说官府那头的情况也不太妙。再说了,夕照楼已言明迎宾七日,外头人多,估计寻常百姓只当是秋水山庄增了守卫。 连官府都敢这、这是谋反?沈翎喉咙发凉,说不出话。 若是谋反,为何关押的是江湖人士,直接迫禹州府尹交印不是更快么?越行锋发觉他双肩发颤,你别抖了。你要是再怕下去,这里的所有人可都得遭殃。 我?沈翎不解。 嗯,我现在就送你走。 第63章 潜回山庄 前一刻还说不可能逃脱,现在又为何神色笃定? 沈翎发觉越行锋的浓黑瞳孔闪出锐色,即知他所言并非说笑:你们呢? 越行锋扬起眉角,噙着玩味的笑:等你搬救兵啊。要不然,凭子谦和我,拼到死也没法把这百十号人给放了。 的确,那些人靠下药才得以控制所有人,以越行锋与乐子谦的能力,若要逃出夕照楼,根本不付吹灰之力。可是现在,他们必须保一众人等无虞。 在沈翎眼里,越行锋并不好管闲事,故而问他:你是为了救南越那些人? 你怎么知道南越越行锋渐渐静下来,暗道此刻不是深究之时,当务之急,是将沈翎放出夕照楼,这件事,以后再说。眼下你得回秋水山庄,去把你哥找来。 我哥?沈翎正狐疑,手心即多出一块冰凉之物,下意识低头看,这是什么? 这是青青的腰佩,方才巡房时得来。事前因为青青知晓你哥的身份,为免他扰乱夕照之会,所以将其一行禁足于厢房之内,周遭有武侍与阵法围困。你把这腰佩拿去,便能将他们放出。随后,里应外合。 沈翎连连点头,但仍是忧虑:可是,我哥只有四个人。 越行锋道:这一点,你不必小瞧他。好歹也是兵部侍郎,若连千百个人也叫不动,当年的西临可就白打了。 沈翎看他两手空空:你没带套衣服来么?你打算让我直接走出去? 越行锋诡异道:不是死了个人嘛。 死人?哪里哦,那个湘鬼!你不会是要我沈翎额角渗出密密冷汗,似乎猜到越行锋的想法,你偷件衣服能死么? 你当这群货色好煳弄?越行锋伸出两指,在他眼前晃着,忽地一笑,开始吧。 什沈翎未及反应,已被越行锋点中胸口某穴,眼前一黑,昏去。 * 半梦半醒间,沈翎感觉被人裹进一件腥臭衣衫,随后塞进一只大麻袋,头顶还给绑了绳结,被两双大手来回摇晃,一把摔在坚硬的板车上,发出嘎吱声响。 然沈翎知晓一切,却无力反抗,被某人点了穴,只得这般身不由己。 板车在禹州城里绕了几个圈,沈翎发觉丹田之中似有气息腾起,莫非是要解穴了?用力睁眼,还真给睁开了,抬手一撑,麻袋的系绳居然开了! 沈翎钻出麻袋一瞧,发现自己已身在秋水山庄门前,身上的衣物自然属于那个湘鬼。 冰凉的腰佩依在掌心握着,他顾不得浑身恶臭,奋力奔上石阶。 谁!站住!山庄守卫把他拦下。 是简姑娘要我来的。沈翎出示简青青的腰佩,很快被放进去,顺便叫人引路。 沈翎本以为,沈翌一行五人被禁足于秋水山庄的隐秘牢房,哪知其人仍居于原来的厢房,只是庭院外头绕着不少武侍,他们行步的方位去向,极为讲究。 待沈翎出示腰佩,那些武侍即刻停步,隐约一层雾气散去,沈翌竟已站在院门前。 你破了此阵?沈翌眼中满是惊诧,没有半点平和之状。 不,是我让人放你沈翎一时解释不清,挑了重点说,哥,夕照楼出事了,所有前来赴会的江湖人士全被软禁,包括、包括侧目看周围旁观的武侍,他不能说。 乐公子也在里面?沈翌反应极快。 对!简姑娘也在。是越行锋偷偷送我出来通风报信,他说你定有办法。沈翎一时激动,步子凑近几步,哪知沈翌皱眉,以为是身上的味道熏了他,忙后退几步。 是什么人? 我没听清,但越行锋似乎看出什么。沈翎绞尽脑汁,总算想起一个字,好像是雁什么什么总之他们都蒙面,用药把人放倒,带头的那个男人挺娘的。 沈翌深思片刻,对亲信道:你们两个,看着他,莫要让他离开厢房。 沈翎一愣:哥,你要干什么! 沈翌又是一张冷面,淡漠道:没你的事。 第64章 护短心切 四只粗犷大手如铁钳一般,紧紧锢住沈翎双臂,随便一用力,便把他往屋里拖。 沈翎见情况不太对劲,一个劲地嚎:哥,你这是干什么!我也要去救人啊!有的事我还没说清楚,你就不能等等?喂! 面对大唿小叫,沈翌从容道:不必了,你说得很清楚。不过就是夕照楼被围,简姑娘与一众江湖人士陷入险境,某个人让你出来通风报信。那个人会这么做,定是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再则,若需要这个身份,那么禹州官府的情况,亦是堪忧,有错吗? 周遭武侍一听简青青遇险,且是在防备森严的夕照楼内,无一不惊。众人护主心切一起,已有人提刀移步。可足风一动,即刻被沈翌拦下。 沈翌单臂一挂反折,即将那武侍制服,顺道说给其他人听:事已至此,尔等贸然前去又有何用?那些人能一举拿下夕照楼,岂会轻易放任你们来去?当下应是从长计议,若是诸位信我,在下定有把握救出所困之人。 寥寥数语,在沈翎听来不过是诓骗安人心的话,可那些武侍似乎很受用。这群看似对简青青忠心不二的汉子居然听从沈翌的意思! 真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诓人技术一流,令人望尘莫及。 见人群似有走远的苗头,沈翎大喊:哥,带我去!夕照楼都出事了,说不定秋水山庄更不安全! 沈翌停步,没有回头:秋水山庄能困住我,难道还挡不了外人?你安心等候。 沈翎知道兄长担心他的安危,但他更担心身在夕照楼孤军奋战的某人,要是那某人一时暴露,给捆了结实,到时候里应外合也不可能了慢着,好像是两个人。 未及想得更多,沈翎便被兄长的两个亲信拖入房中。 往日在京城,沈翎最喜置身事外,以旁观者看着,既安全,又不糟心,却不像这一回,恨不得狠狠糟一糟心。 比起被人挟持,如今的夕照楼更像是整个大崇国最可怕的是非之地。有个六皇子不说,还有身负那种身份的越行锋。想到那个眉目不善的南越老者,真怕他忽然挑事。国仇家恨、因果循环一旦上来,情况可不好收拾。 沈翎望着一桌美食,愣是半点也吃不下,他去门前看看,有人守着,甚至开个窗,也有人立即合上。看来,沈翌的亲信当真与秋水山庄那伙人混在一道。 漫漫长夜,沈翎想着如何逃脱,生怕夕照楼生出某些枝节。 * 挨到天明,沈翎依旧趴在桌上,双目无神地盯着窗外升起的太阳。 忽然有人敲门:二公子,该用早膳了。 沈翎正想应声,顿时灵机一动,蹑手蹑脚,滚去床榻下边,噤声不语。 门外人等得急了,随即开门进来,却见房内空无一人,连屏风帷帐后都看遍了,仍是不见沈翎踪迹。 不好!二公子跑了!那人丢下饭菜,慌慌张张奔出去。 什么?跑了?快追!门前的亲信武侍纷纷拔腿去寻,一个也没留下。 沈翎慢悠悠地从榻下爬出,叹息道:这么多年了,哥的人,还是没什么脑子。 门庭大开,沈翎顺了个馒头叼在嘴里,不慌不忙往湖边去了。 泛舟过湖这一招,本就隐秘,连山庄武侍都没几人知道,何况是那俩无脑亲信? 看着一拨人往山门追去,沈翎放心地跳上小船,划桨而去。 * 行舟过湖,本是极快,然某人技艺不精,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寻了僻静处跳上岸,还没把船绳系好,身后立马有人喊:谁! 沈翎头皮一麻,鬼使神差地握紧船桨,微笑着回身过去:我。 还好,只有一个人。趁那人未及出声,沈翎身体后倾,勐地将船桨甩出去。 命中。那个蒙面客直接栽倒在地。 对不住。 沈翎踹那人一脚,确定昏死,再拿船绳捆上,还给他的嘴塞了罗帕。随后依葫芦画瓢,照着越行锋的手法,把那人的衣服剥下,匆匆换上。 第65章 头脑堪忧 回到夕照楼,沈翎本以为能很快寻到越行锋的踪迹,哪知一众人等仍被关在屋里,来来去去皆是蒙面的贼人,他顿觉头疼。 整整一夜,沈翌也未寻得援兵过来,沈翎寻思着那禹州驻军八成与府尹那头一样打了水漂。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到关键,当真一点也用不上。不过,沈翌晚些来也好,沈翎便有足够的时间分辨哪个是越行锋。 一入堂中,沈翎即察觉有人看着他,见那人缓步过来,他壮了壮胆:看什么看! 那人轻佻道:半天没见你,你是上哪儿去了?要是让门主知道,你可得倒霉了。不过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我帮你瞒着。 听他一言,沈翎呆若木鸡,暗道既然是多年兄弟,怎么连眼神也认不出?呃,认不出就认不出吧,当是混个熟。 那人往沈翎背上一拍:我说你驼着背做什么?难不成是刚才出去干坏事,所以心虚了?怕人看见,走路就跟做贼似的? 沈翎道他吃错药,就顺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那人当真是个话匣子,继续说道:该不会是你真的去风止楼吃包子了吧?唉,不知该怎么说你。这时候,你居然还想着嘴馋?我们大老远的过来,水土不服的,你看看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老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沈翎只觉无语,一路附和着说是。 刚才蹲了很久吧?还好门主没找你。那人打量沈翎,若有所思,啧啧啧,整个人都拉虚了,不如你先找一处歇一歇? 哪好意思,门主找我怎么办?沈翎默默咒骂,你才拉虚了,你全家都拉虚了! 没事,有兄弟我顶着!那人一拍胸脯,貌似挺讲义气。 眼下沈翎哪敢去歇着,他必须找人好吗!遂婉拒好意:不用了。要是让人看见,可没法交代。这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可以。 那人皱眉道:看你这个样子,也干不了重活。门主那边正盘问人呢,看你也打不过人家。你就去厨房看看,给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送些馒头,免得饿死。 沈翎一愣:厨房? 那人往后边一指:直走过去,右转。你真是实在不行就歇着。我去忙了。 沈翎点头道:行了行了,你帮我瞒着就行。 你小心点。 知道了。 总算把这婆婆妈妈的家伙送走,沈翎心说这些人还挺讲义气,就是认了个不太光明正大的主。咦?刚才他说门主算了,先找人。 * 沈翎去厨房顺了几份馒头出来,端着在夕照楼里来回走动,遇上了人,就说送饭。好在那些人的脑子与之前那位差不多,唬弄唬弄就过去。 可惜,运气总有耗尽的时候。 两眼顾着四处瞧,差点撞上一人:对不起,没看路。 眼前的壮汉蹙着眉,眼神貌似多有不满:厨房说馒头半个时辰前就送出来了,原来在你老兄这儿。我说小小一个夕照楼有什么好迷路的! 一开始,沈翎还小怕了一下,但听他说的,看来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 壮汉往右边一指:把馒头送去给那白面小子,去! 沈翎唯唯诺诺道:是,是,我这就去。 转过身,壮汉仍在身后喋喋不休:什么人吶,还迷路喂!楼下那个,茅房怎么走! 沈翎忽然搞不懂这样的一群人是如何把夕照楼拿下,莫非那个门主聪明过人? 暂时不想这些,沈翎端着馒头推进那个房间。 一进门,脚尖就踢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瞧,是那个面具男的面具! 白面小子?沈翎不由好奇这人的长相,抬眼见他在墙角倚着,竟然睡了? 顾不了这么多,沈翎打算放下馒头就走:喂,吃馒头。 那人没反应?沈翎又喊了一声,当是仁至义尽,可一背过身去,那人便开口说话。 奚公子,别来无恙。 第66章 阆风旧识 什么奚公子?沈翎不敢开口,慎而又慎地想了半晌,仍是毫无头绪。 此时,面具男又唤了一声,沈翎骤然想起自己正戴着面罩,转过去看上一眼也无妨。 沈翎装作嚣张模样,旋步转身,瞅见那人的第一眼,眼珠子险些瞪得掉出来。这下子,他总算明白这人为何唤他为奚公子。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奚公子,莫非不认得在下? 沈翎吞了吞口水,立马转身把门踹上,箭步弹到那人跟前:石公子,怎么是你? 阆风楼的一筐蠢事历历在目,沈翎眼下也顾不上,冲上前就认了身份,顺手摘下面罩。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23) 石州依是俊眉清和,唇畔含笑:我不过猜一猜,还真被我给猜中了。可是奚公子,你为何与贼人为伍? 我没有。沈翎颇为无奈,又不好承认身份,免得日后巴陵那头找茬,我有朋友困在这里,我进来找他们,不知怎么就被遣来送馒头了。 原来如此。外头状况如何?石州说着,竟然掸了灰尘起身。 石公子你没中毒?沈翎惊道。 石州一捋乌发,音色温润:没有。我此行有任务在身,岂能随意品尝宴上之物? 沈翎顿觉对此人的认识又多了几分,能佯作中毒且示弱到现在,还真沉得住气。忆起越行锋对他全无好感,或许此人真不简单。 石州往外头一瞟:可有人看着? 沈翎摇头:本来有一人,刚才似乎去上茅房了。 忽然间,门外有人影闪过,石州立即携沈翎蹲下,低声道:我来夕照楼是为寻物。上回阆风之宴,有人盗取宝物,令阆风楼声誉受损,听说,他来了夕照楼。 沈翎忽觉疑惑,他并非发问,石州为何直接说了?这样的坦诚,未免有些假。 石州继而道:将我的来意告知予你,只是想让你为我隐瞒身份,毕竟阆风楼失窃,不太光彩。没有别的意思。 对于他的解释,沈翎依然心存顾虑。两人不是特别熟,他为何如此坦诚信任? 哐地一声,房门忽然被人一掌拍开,是那个去茅房的壮汉回来了。 你是谁!壮汉一眼看出沈翎乃是生面孔,小贼! 沈翎尚在思考对策,石州已拂袖弹指,将一道内劲打在壮汉胸口。壮汉倒地。 石州拂掌关门,迅速换上壮汉的衣物,见沈翎盯着他,笑道:孤掌难鸣,现在有了帮手,自然得想着如何离开。哦,放心,他没死。 沈翎震惊,他尚未开口反问,石州即将疑惑全数解答。而且他的武功,很强。 石州蒙上面罩,将沈翎从地上拉起:别愣着。你不是说有朋友在这里么?他是上回那个奴仆?你这个主人,还真是有情有义。 沈翎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石州。善解人意?之前明明没这苗头。 无论如何,方才若非石州出手,只怕是行迹败露。 * 两人蒙着脸,一同步下二楼,装作各处巡视,片刻便过午时。 正走到后院,眼前似有黑影掠过,石州直觉机敏,向右打出一掌,从那人影身侧擦过。 沈翎反应稍慢,须臾之间,手腕被一股力道拉去,步子稳住,即撞上一人后背。 他是什么人?是越行锋的声音。 我的天,总算找到你了,你和子谦上哪儿去了!沈翎绕到前边,摘下他面罩左右看看,又将他从上到下一通打量,见他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在下阆风楼,石州。 沈翎肩头一抖,这人真是奇了怪了,刚才还说要保密,现在怎么自己说了?暗暗一想,估计石州认得越行锋,瞒着也没意思。 越行锋将沈翎护在身后,说话毫不客气:你来干什么? 石州答道:寻物。 越行锋冷笑道:阆风楼向来有专人寻物,何时劳烦您的大驾?最好说明你的真正来意,莫要以为你对我家少爷说的那些,我也会信。 第67章 某位门主 越行锋将唇角勾出弧度,敌视的情绪毫不掩饰地扩散,不论对方是何表情,只管对身后的沈翎说:他不是好人。 看似附耳窃语,然说话的音量却丝毫不减。眼下皆身处险境,这一句话随便说说倒不要紧,要是让某人路过听上一听,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往石州那头一瞧,见他仍是笑若春风,沈翎顿觉有些尴尬,拎越行锋的衣角一扯:喂,说话也得看看地方,何况人还在呢。 你怕他听了不高兴?越行锋侧过头,敛眉看他,你就不怕我不高兴,嗯?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沈翎低着头,将他的面罩往上遮了。 看你们的样子,似乎不像是主仆,倒像是石州开口即是风雅温和,即便音调挑得别有深意,亦是听不出半分邪气,情人。 情人。沈翎耳边像是燃了一串炮仗,轰得脑子一阵眩晕。 感觉肩膀给人一搂,沈翎回过神,斜斜往上看去,越行锋是一派张扬:是,又如何? 石州貌似大悟状,觉不出半点虚伪:哦,原来如此。难怪你不把我当作好人了。在巴陵那时候,你的意思大抵也是如此,是吗? 怎么又扯到巴陵?肩上的大掌逐渐收紧,加深的压迫感激起沈翎的记忆,那个时候他与石州在喝酒,然后越行锋就闯了进来,好像同石州说了什么。完了,记不清。 越行锋把沈翎搂紧:是。少爷是我的人,岂容他人随意接近? 石州的眸子依旧静水无波:看来奚家的门风不过如此。 越行锋淡然应道:无论奚家门风如何如何,也与你这个外人无关。 沈翎脑子晕乎乎的,眼前两人说了什么,竟是一个字也没听清。不过听不清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越行锋所言也就那些,可是石州他为什么笑得这么诡异? 像这样 耳边拂过三个字,沈翎感觉后颈被人轻轻一抬,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就凑上来,他浓黑的瞳孔深处卷起漩涡,紧接着唇上一暖,周身蓦然战栗。 这是什么情况!睁眼瞅着这位莫名其妙吻上来的某人,沈翎几乎瞪得眼睛疼。 可是,这位某人竟是闭着眼,好一副享受模样。这算是什么事! 沈翎勐地把他推开,拈起袖子就抹嘴:越行锋,你够了!给我适可而止! 越行锋摊手道:有人想看,我们就让他看看呗。 哪有人想看这个东西!沈翎气急败坏说着,忙去看石州的反应。 石州神色若定、宠辱不惊,坦然而优雅地欣赏两人的亲密举动,淡定如斯,简直是自带圣光的圣人。 越行锋装出一副难过样:少爷,难道你看不出这位石公子,对你很感兴趣? 沈翎当他胡诌:怎么可能!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眼角一斜,竟见石州点头! 石州坦然道:如果我说,阆风楼丢失之宝物,便是你奚泽公子,又觉得如何? 疯了,这个世道简直是疯了!沈翎愈发呆滞,无意识地直往后退。 后院的门,由始至终都虚掩着,忽然被人推进来,也无奇怪之处。 越行锋与石州迅速遮好面罩,而沈翎因刺激过大,依然愣在那里。越行锋上前一步,自然地把他挡在身后。 来者见三人在后院站着:我说你们三位还真是清闲,门主那边正缺人呢,快跟我过去,误了门主的事,可有你们受的。 听闻外人声音,沈翎才缓过神,发觉自己没遮面罩,顿时心神大乱,见身旁的黑影挡了挡,方觉安心,遂匆匆蒙上面罩。 石州把声线加粗,试探道:门主有事? 来者眉心一皱:你们是真傻还是假傻,连门主带你们来干什么都给忘了?唉,反正那头有几个人挺厉害,伤了不少兄弟,你们几个功夫不错,快过去帮忙。 石州颔首:我们这就去。 那人骂骂咧咧地走远,越行锋道:连什么事也搞不清楚,你就应了去,还把我们拖下水,这样好吗? 石州笑道:这种情况,难道我们不去?要是漏了馅,不用我拖,你们也得下水。 * 那位门主似乎十分心急,很快又命两人前来催促,将三人送到昨夜设宴的厅堂。 揭了珠帘进去,低头前行的沈翎被一只手拦下,耳边掠过一声小心,一柄长剑即直插在跟前。若是方才多走一寸,只怕现在已削了脚趾。 越行锋拦手一拨,将沈翎揽去身后,轻声道:跟在后面。 沈翎默默点头,遂低眉去看那柄剑,上边沾染不少血迹,剑锋淌着血水,在地面淋出一湾水渍,一根断指泊着血,滚到脚边。 好在不是人头。沈翎试图安慰自己,却始终不敢睁眼去看。 岳掌门,是我属下误伤了你,还是你技不如人,你心里有数。那位门主果真是昨夜的领头人,依旧蒙着面具,唇角始终上挑,不改轻蔑之色。 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常山派掌门岳逸捂着左手尾指,面色泛白,然不乏肃然刚毅。 某门主端起茶碗,悠悠然抿一口:既是如何,那在下与掌门商讨之事,可有转圜余地? 岳逸怒道:吾等乃大崇子民,奉帝君为上,哪容得你这般放肆谋逆!若岳某有幸离开此处,定要召武林群雄将尔等灭得一干二净! 某门主赞同道:在下与门人期待着这一天。但是岳掌门,你可知道我的身份?你想灭,至少也得弄清楚灭的是谁。在下一旦离开这里,你还认得出?识时务者为俊杰,懂? 侍者上前禀报:门主,他们来了。 某门主摆手道:送岳掌门下去休息,待他想清楚,再行商议也不迟。话毕,缓缓起身,朝沈翎三人走去。 越行锋与石州几乎同时抱拳:属下参见门主。 沈翎一见这阵势,忙学着抬手点头,尽量藏在越行锋身后。 某门主单指缠着额前一缕紫发,注视三人:啧啧啧,前面两个还不错,后面那个就不过没关系,凑数而已,免得那家伙说什么胜之不武。烦。 侍者听他这话,及时问道:门主,可以开始了? 某门主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坐回去:嗯,那个叫陈什么来着,九嶷山的。 是陈阳,门主。 对,就是他,让他带人过来。什么破剑阵,啰啰嗦嗦,像个娘们。待某门主对那陈阳骂个够本,方才回头对沈翎三人道,你们都是我找回来的好手,可得把看家本领使出来。待把这些垃圾逐一击破,就能让他们统统归顺于我。 是,门主。侍者很勤快,跑着就出去。 * 站在厅堂中的,除却沈翎三人,余下便是这位门主边上的另一名蒙面客。原本还有几人,因为伤势过重,皆被扶去歇息。 眼见遍地鲜血,如泼墨一般,沈翎便吓得发冷。听这门主的意思,莫非稍后要几个一起上,去破那个什么剑阵?九嶷山这门派,似曾听过,好像挺厉害。 当真越想越怕,身为武渣的沈翎不禁发抖。眼下某门主和他的打手在侧,越行锋再有交代,也不可能现在说出口,但愿他到时候靠谱一些。 不知是否抖得太厉害的缘故,竟然让某门主看见了:你抖什么!没吃饭啊! 沈翎勉强出声:回门主,我,我是 回门主,他这一路水土不服,怕是病了。某门主边上的蒙面客居然说话了! 习武之人,也容易病? 是的,门主。 听这人的声音,竟是乐子谦!难怪一直找不到人,原来,他在这里! 连越行锋也不由余光瞟去,看那人的目色,的确是他。能在这种场面伪装得天衣无缝,不是他实力过人,便是那门主过于愚笨。 沈翎见乐子谦使眼色,忙应道:属下有负门主所托,请门主恕罪。 某门主也无深究:罢了罢了。你们几个打吧,没差。 九嶷山阙守陈阳很快带门人现身,即刻便是三对三的对决。 三人一招剑起,沈翎便看出,越行锋又在放水。 第68章 南越长老 寻常人打架放水,通常是一心求败,然某人放着水,还能保持不败战绩,非但颇为难得,还能把某些人气个半死,当真是一举两得。 回想数月所历,沈翎发觉越行锋无论对谁,都是招招放水,一副且打且胜的状态,委实弄不清他究竟有多少实力,为何任谁都要瞒着,难不成随便一招就会暴露身份? 眼下九嶷山三人布下三才阵,剑招紧密连环,一时令人寻不出破绽。越行锋等人虽然个个高手,但彼此间配合极差,高低立见。 沈翎见此状,很是忧心。一看某门主的面相,便知不是善类,要是他们一个不小心输了,难保不会被罚剁根手指什么的。 明明实力高过九嶷山,却打得如此被动,实在难看。 尤其是越行锋,这用得是什么招数?沈翎看着不止头疼,更是眼睛疼,就算为了掩饰身份,也不该把剑招用得如此杂乱不堪,跟耍猴似的。 耍猴?一个念头在沈翎脑中一闪而过,他仔细去看越行锋的走位步法,似乎颇有规律。 果然,越行锋踏过之处,乐子谦和石州即接连踏上莫非他乱七八糟的剑法,暗合破阵之计? 结果显而易见,虽说过程有点纠结,但越行锋三人仍是击败九嶷山剑阵。 那个叫陈阳的中年人,说了与岳逸差不多的废话,随后被人押回房间。 接连规劝不成,某门主有些急躁:这群牛脾气,给脸不要脸!跟着乐氏做个草寇有什么好,届时与我打下江山,成了开国功臣,荣华富贵自是享之不尽,怎么也比混江湖来得体面。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门主说的是。越行锋那三人当真懂行,且演技不俗,某门主一说就接上了,举止之间,倍显狗腿。 你,过来。某门主指的是乐子谦。 沈翎的心提到嗓子眼,只听那门主说:你,打得不错,很拼,这样很好。 方才乐子谦只因站的方位占了便宜,眼下附和道:谢门主赞赏。 眼拙的某门主提起手指绕了绕:那下一个,就你上吧。 乐子谦道:是,门主。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24) * 咚、咚是木杖点地的声响,沉稳有序。 穆长老,昨夜睡得可安好?我待你可是不同,特别命人收拾了卧房给你。某门主的话音很是客气,甚至亲自起身相迎。 他口中的穆长老,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手持虎头金钩长杖的南越老者。 能让此门主悉心款待,这位穆长老的来头可不小。沈翎由越行锋的躲避去猜想他的身份,隐约确定他的出身,结合往昔所观书籍,不禁对这个老者心生敬意。 穆长老面色暗沉,想必彻夜未眠,然眼光熠熠,听某门主开口,竟是怒意骤起。他一震长杖:莫要以为小小恩惠,我穆元就会屈服于你!老夫一生只忠于南越王族,绝不会倒戈于你这等无耻小人! 某门主碰了一鼻子灰,好端端的一张脸气得变了猪肝色,憋着气坐回去,语气一变:穆长老,我可是对你礼遇有加,你这般不识好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说南越王族?哈哈哈哈,被灭数十载,还未死心么?越氏大势已去,一丝血脉也不得留存,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能做到什么!复国?痴心妄想! 穆元轻哼一声:谁言道我主上未留血脉?老夫告诉你,南越之势不曾去,你别妄图集结江湖势力取而代之! 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小小南越,怎敌中原武林之势!某门主将话音放缓,又道,老头子,该放就得放,大不了你归顺于我,待他日事成,我送你几座城池让你复国即可。你我各取所需,如何? 哼!老夫说过,老夫一生只忠于南越王族!穆元怒震长杖,杖上虎头亦是目露赤火。 敬酒不吃吃罚酒,好。某门主朝乐子谦一指,你,上。 是,门主。乐子谦眼里没有丝毫犹豫,领了命就上前。 沈翎从旁胆战心惊,清清楚楚看着乐子谦握剑的手势与方才不同,连眼中都带了几分杀意。难不成,他想就此再看向越行锋,他的眼神为何平静至斯? 越行锋的神色分明是事不关己,这一点,令沈翎颇为诧异。 依穆元所言,他一心忠于南越王族。对于这种亡国还心念旧主的忠臣,越行锋不可能无动于衷。可是,现在的他眼睁睁看着乐子谦持剑过去。 至于乐子谦,身为大崇国六皇子,面对一个企图复国的乱党,几乎没有留情可能。刚才穆元两人的对话,已透露太多,难道是因为这个,越行锋才这般淡漠? 沈翎忧心忡忡,心说眼下都被拘着,若是再节外生枝,那可不得了。但,往深了想去,这根本不是节外生枝,他们之间存有的,绝不是一场单挑能够解决的问题。 此时,乐子谦已划出剑弧,无论力道或精准,皆强过方才一战。他真想当真越行锋的面杀了穆元? 当朝皇子对亡国元老沈翎不敢睁眼去看,生怕血溅当场,届时越行锋按捺不住。 呯地一声,似乎是重物相抵。 这老家伙还真有点本事。某门主不禁赞许,遂将茶碗递给沈翎,帮我添茶。 是,门主。沈翎强作镇定,接过茶碗之后,眼角不由往穆元那头一瞥。 居然挡下了!穆元仅单手挥出长杖即挡下乐子谦的剑势! 粗粗看去,穆元已至花甲之年,发须皆白,作为一介宗室长老,他的武功未免强得可怕。面对剑术高超的乐子谦,竟是一副大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 仅是一招,使得沈翎对他的敬意又高出几分。 穆元面色肃然,虎头金钩利落地扣住乐子谦的剑锋,不发一言,将长杖一掀,结合步法疾速退步,将乐子谦连人带剑拖出半丈,再抬起左掌,将长杖打出。 乐子谦眉梢一震,显然是轻敌了。此刻剑锋被制,要重新抽出绝非易事。然乐子谦并无过多犹豫,直接将内劲震出,把剑震断。 这还不是结束,乐子谦携断剑退开数尺,蓦地一个翻身,脚尖旋出劲风将虎头金钩狠狠掀翻。凌空荡出的气泽碧波,依稀可见。 穆元满是惊色,不敢相信一人年纪轻轻能有如此功力,即双手执杖,缠了半圈,又斜噼而上,恰好迎上瞬间袭来的那柄断剑。 另一侧,沈翎在数丈之外倒茶,竟看得出神,连茶水满出来也不知。直到烫了手,才匆匆把茶碗盖好,放在木盘中,递去给某门主。 门主抿了口茶,直接喷出:连倒茶也不会!你是不想活了!话音未落,即扼住其咽喉。 电光火石之际,一道银光忽至,竟是刚才断去的剑锋! 因为某门主的一句话,一时无人在意穆元与乐子谦的对战,自然也不知那截剑锋是如何倏忽而至。 门主,小心!乐子谦突然弃了穆元,手持断剑移步上前,挑开那截剑锋。 你输了。穆元的声音接踵而至。 虎头金钩正架在乐子谦颈侧,无论出于什么缘故,他的确是输了。 某门主勃然大怒,甩开沈翎:你在干什么!你以为一截小小剑锋能伤得了我?你要做的,就是打败这个老家伙!这多余的事,自然有别人做! 穆元幽幽道:愿赌服输,必将言而有信。可以放人了? 某门主怒道:你要是不想解毒,尽管离开!而我,就只能祝前辈你客死异乡了。 你!穆元一脸忿恨,又实属无奈。 来人,带他下去!某门主大手一挥,守在门外的侍者立即将穆元领走。 越行锋默默将二指收回掌中,刚才断剑袭来之际,他已将剑锋打偏。以乐子谦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那招毫无威胁,然他依然执剑上前,佯装救主。 除非,他想输? 沈翎揉着脖子起身,听闻某门主对乐子谦大声斥责,心觉事态不妙,便想帮上两句,哪知才踏出一步,却被人拉住。 越行锋将他拉到身后,轻声道:看看再说。 第69章 一剑绝景 对于乐子谦的落败,某门主显然极其不悦。这时候上去帮腔的确不太妥当,越行锋的意思大致是小事化了。既然乐子谦能力出众,那位门主理当不会多加为难才是。 沈翎天真想着,耳边即响起那个傲慢的声音:跪下。 那位门主是要乐子谦向他下跪?居然敢让堂堂六皇子为一个乱党贼寇下跪? 沈翎紧张地望过去,见乐子谦也有所顾虑,毕竟这一跪,要不得。 眼下情势紧迫,若是不跪,只怕掀起风波,还未救得众人,就已损兵折将。但若是跪了,王族颜面又何存? 这一刻,沈翎万分想念他的兄长,暗道以沈翌的能力,调兵遣将怎么也用不了一天一夜。 某门主在催促:你竟敢不跪!是你一时大意败给穆元,下跪领罚理所应当。若不是看你功夫不错,你早就该自断一臂! 沈翎吓得脸色煞白什么?自断一臂?此等小破事也值得断臂? 这时,乐子谦垂头:是,门主,属下知罪,愿领责罚。 他不可以跪!沈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将来继承大崇国祚的皇子向一个流寇下跪!此事若是外传,莫说是他,即便是王族,亦将难保尊严。 你别动,我来越行锋低声阻止,可话未说完,已被他用力拨开。 他不能跪。沈翎不听越行锋劝阻,即刻箭步过去,直接跪在那门主跟前。 某门主一愣,轻蔑道:你这是干什么?替他跪?替他受罚? 沈翎两眼一闭,胡乱开口:是,门主。他方才只是替我上阵,输赢成败岂能由他来担?他败了,便是我败了,所有罪责也应由我承担! 某门主微微一叹:还挺讲义气。那好,你自断一臂。 沈翎险些整个人拍在地上。凭什么乐子谦是下跪,而他却是断臂!莫非是看脸? 放人。冷漠的人声蓦然响起,携了一丝兵器的冷冽。 你、你们是都要造反了!某门主的声音有些抖,毕竟越行锋的长剑正搁在他脖子边。 我们又不是你的人,造什么反?越行锋幽幽说着,顺手摘下面罩。 沈翎完全傻眼,几人费尽心机瞒了这么久,也是为了等待时机,避免以寡敌众。可是现在,越行锋明显不管不顾了,难道他真想硬拼? 石州见状,出声劝说:莫要冲动! 越行锋叹息之后,逐渐笑开:现在不冲动也不行了,谁让某人等不及先冲动了?余光瞥向沈翎,说的就是你。都怪你沉不住气,这下子,还真要哥出手了。 某门主脸色一变,似乎对越行锋的自称很是忌惮:你究竟是谁? 先让我看看你是谁。越行锋扯下他的面具,继而啧啧出声,还真是雁屿门的,嗯?易谷门主亲自出马,是太心急了,还是在雁水拘得厌了?记得两年前我警告过你,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出雁水半步。可是你,非但走得够远,还干起谋反的勾当,真是勤快。 原来是你。你以为,我还会输给你?易谷突然叫道,来人!布阵! 雁屿门主易谷一声令下,数十蒙面客齐齐涌入厅堂,将越行锋四人围得水泄不通。 越行锋把剑交给乐子谦,让他看着易谷,遂抽了石州的剑去:借用一下。走两步,貌似记起什么,对沈翎道,去子谦那边,安全。 沈翎不知自己猜错了什么,他分明是南越王族后裔无疑,但听易谷所言,他似乎又是另外一个人。 只见数道剑光在一人手中同时破开,剑花开绽,缭乱四溅。剑锋上的微光复叠而刺目,如若天降千瓣花叶,缭绕他飘忽身法,如是世间绝景。 他,是谁?沈翎看得愣住。 绝景。匿迹江湖两年之久的一剑绝景。乐子谦感慨道,唉,这样打才像话嘛。 他行事光明磊落反正肯定不是你 沈翎想起曾经说过的那些,顿时觉得脸好疼。 第70章 马蹄声至 脸疼之余,沈翎意识到,他认真了,是前所未见的认真。 易谷的那些手下外表看起来傻愣,可实力的确不俗,十数人对上越行锋,竟未立即落败,且呈现势均力敌的局面。 单手对敌之际,越行锋还抽出空,对易谷道:易门主,这两年,很拼啊。 易谷冷笑道:只要你不死,都是我雁屿门的威胁!话虽如此,手却有些不稳。 渐渐地,越行锋的剑招愈发加快,令人应接不暇,遂占了上风。 乐子谦悠闲地把剑架着,大悟道:哦,原来是手生。 刚才的势均力敌是手生?沈翎仅知他剑术惊人,如今更是无法估量,若他恢复以往的状态,这些蒙面客又能支撑多久? 他真没告诉过你?乐子谦抬手肘撞了撞他,是怕你吓坏吧。 没有。沈翎弱弱地应了句。比起越行锋南越王族的身份,绝景之名显然更骇人。 曾在京城听人说起,江湖剑客于画岭一战成名,后在短短半年内连败十二门派,且从不行偷袭之道,令众人钦佩,风头一时无两。 可是,百闻不如一见,若非越行锋使出此般剑招,沈翎永远无法将他与那个剑客想象去一道。就像他当初坦诚,沈翎一口否定。 恰在此时,越行锋身法忽移,趁一人不备,拿他当了肉盾 沈翎怏怏道:他不是光明正大么? 易谷轻笑道:他?光明正大?哼,定是谣传! 给我住嘴!乐子谦把剑锋凑近两分,在他颈项划出一小道血口。 是是是易谷面色发白,生怕自己身首异处。 乐子谦瞟一眼站在远处的石州,暗暗一笑,再对沈翎道:如你所见,他的个性就是这样,喜欢悠闲自在。当初他没料到画岭一战的后果,搞得到哪儿都有人找他单挑,继而名声越来越大,使得某些不要命的找上门来。至于那些人,自当不必我说。 听他明指暗指,沈翎心底一个咯噔:那他匿迹江湖就是为了躲那些人? 乐子谦耸肩道:也不完全是。有些门派不甘落败,两年来没有一日不寻他报复。但求将他击败,然后重振门派之威。 沈翎脱口而出:不自量力。 说得好。乐子谦耳垂一动,蓦地转头去门前,见地砖微震,呀,动静大了些。 有人?沈翎扭头过去,已见几人提剑冲在前边,然而这些人却非蒙面客。 哟,吃里扒外的还真不少。乐子谦拍拍易谷的脸,你很行啊。 易谷亦是听见一串脚步,忽然笑开:哈哈哈哈,一剑绝景。凭我雁屿门之力的确奈何不了你。但我还有泰山、折梅、天堑、衡山四派高手,我就不信你能赢过他们! 越行锋击散众人,稳稳落地:要上一起上!都是手下败将,难不成过了一两年还能胜我不成? 易谷微微侧目:你们不上去帮忙? 乐子谦略略一笑:上去只会帮倒忙,倒不如到时候把你干掉,还能解气不是? 话是这么说,沈翎清楚看见乐子谦眉心一皱,又瞬间平复。 果然,乐子谦招唿石州:喂,那个,你功夫不错,上去帮个忙。 石州回眸笑目,唇角刚刚浮起些许波纹,眉间却蓦地拧起。 沈翎突然叫出声:有马蹄声!是马蹄声!来了!是我哥来了! 倒戈的四派高手方才将越行锋围住,又闻沈翎蓦然惊唿,一时之间,不知能否下手。当他们看向易谷,似乎从他异常难看的面色上,得到答案。 石州问道:奚公子,你另有兄长? 乐子谦附耳问沈翎:喂,什么是奚公子? 沈翎一拍脑袋,勐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然情势到了这个份上,即便想瞒着,也瞒不了多久。脑补沈翌见到乐子谦的必然举动,一切明了。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25) 越行锋无视周遭高手,收了剑往回走,正想与沈翎说些什么,眼角即瞥见一抹金色。 第71章 大崇皇子 虎头金钩杖立在一隅,南越长老穆元在暗处,静然不语,低沉着眉,幽幽看来。 方才让侍者带下去的人,现在却公然站在那里,可见他同越行锋一样,掩了不少实力,演一出束手就擒的戏码,乃是另有目的。 越行锋稍瞥去一眼,若无其事道:你哥总算来了,之前,我还高估了他。他这一趟可走了一天一夜,要是再晚点,只怕你我真得硬拼出去。 易谷愈发无畏无惧:我雁屿门精锐尽出,如今的夕照楼犹如铜墙铁壁,即便尔等召来驻城兵将,也奈我不得! 乐子谦自若道:禹州兵将自然是寻常之辈,然这回带兵的人,你决计想象不到。易门主,你可知他姓什么?见他有恃无恐,续道,沈。我大崇的沈少将军,你可曾听过? 如一道惊雷噼在易谷眼前,他瞠目往某处看去,顿时冷汗涔涔,语无伦次:呵呵呵,沈少将军,平定西临的少将军沈翌?不错,他武艺高强,然凭他一人之力,一样没法闯入夕照楼。他带兵,他带什么兵?禹州城早已为我所控! 没想到,他一急之下居然把禹州城兵防陷落的事也给说了。 听了此等大事,乐子谦依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话更是不紧不慢:你知道是他,那么你能想到的,他又何尝想不到?他既然带人来,又岂会是禹州的兵。 越行锋抿唇一笑,却是不语,默默走到沈翎身边。 乐子谦将剑锋轻划他脖子:禹州离湖城不到百里,沈将军一夜来回,很难么? 我、我说过,寻常兵将无法无法 湖城聚集的是寻常兵将? 听乐子谦一言,沈翎恍然想起在兄长房中看过的一副军力分布图,其上所书为:东阴,湖城。当年东阴与北雁交战,东阴特在湖城设下保卫王都的屏障,亦设下擅于火药攻击的神火一营,后北雁一统四国,为离国、再为大崇,神火营一直留存至今。 易谷彻底傻眼:神火 最后一字尚未出口,地面即是一震,一声巨响在右侧炸开。 越行锋替沈翎捂住耳朵,遂伏在他肩头:喂,你哥不会把我们炸死吧? 沈翎偷瞄乐子谦:大概不会。 越行锋同样瞄去一眼:我想,也是。 四派高手皆是擅长武学之人,然对于火器之用自是难以招架。浓烟一经蔓延,纷纷逃散。 然数人冲出门外不到片刻,又被无数长戈逼退回厅堂。 外界一团骚乱,纷杂脚步由上至下,接踵而至的便是一众兵将。 沈翌仍是连羽的装束,已然卸去人皮面具,他在乐子谦面前下跪:属下参见六殿下。 沈将军,免礼。乐子谦抬手道。旁人一见,亦是纷纷下跪。 你、你是易谷已结巴得说不出话。 沈翎低头跪着,发觉身旁的光暗了暗,越行锋居然也跪了! 堂堂南越王族后裔,在敌国皇子跟前居然跪得这么利索! 偷偷扭头去瞧穆元站的那个角落人不见了。果真是只老狐狸! 越行锋一手按住他,嘘声道:别动,他早就走了。这状况,要是我不跪,就得跟他们一样给绑走。 沈翌的动作很快,即刻将四派高手与雁屿门人尽数围困。 越行锋突然感慨:原来是这样。 沈翎依然跪着,侧目看他:什么原来如此? 原来他是六皇子,我曾疑过他与大崇王族有所关联,但没料到他就是那位六皇子乐渊。还有越行锋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翎,粲然一笑,嘿嘿,我懂了。 沈翎本在掂量着此后各种麻烦事,双方的尴尬身份,令人颇为头疼。然这一个笑,又看得他头皮发麻:你给我说清楚。 越行锋略过他的眼神,往边上一瞟:咦?人没了。 正在斟酌他实打实的乱党身份,他却有闲情乱看?沈翎抑着怒气问他:谁? 石州。 第72章 半身血统 由于沈翌带兵介入,夕照楼之乱迅速平息,遭到牵连的江湖人士陆续离开禹州。恢复身份的乐子谦仍居于秋水山庄,欲助沈翌完成帝君之命。 夜间,闲来无事。搬去沈翌厢房的沈翎,心念某人的那个笑,决心去寻他问个清楚。 方才走到院子外边,便见一抹金色下坠点地。 穆元的装束与那日不同,羽纹盘绕的宽袖长袍好似藏青色,前额似环着一条深色发带,躬身之时,颇有祭祀的意味。他朝越行锋跪下:少主。 越行锋语调冷漠:穆长老,我躲了两年,今日仍是初心如旧。您不必再说了。 穆元浑身发抖,虽是跪着,却显然满腔怒火:少主!穆元率宗室众人寻遍大崇,难道只是为了逼迫少主! 不是吗?越行锋轻挑眉梢,不屑一顾。 少主,亡国之耻,不可不报!当年城破,主上拼死命人将您送出南越,便是要留住越氏一条血脉,望他日东山再起,重夺江山,而少主你穆元声音颤着,似乎哽咽。 穆长老,难道不是您误解了我父王的意思?越行锋一声长叹,父王冒死保我性命,只为我能活下去,而非要我再行杀戮之事。 主上乃是一代君王! 他更是一个父亲! 争论戛然而止,越行锋淡淡道:刚刚简先生说的,您还没听清么?南越,气数已尽。 穆元颓然,一阵沉默:不会的,定是那简青青测算有误! 越行锋冷笑道:若是有误,岂会有夕照之约? 穆元道:少主,若我南越王族不动手,日后定会有人抢占先机。夕照楼的那个人,您该知道,除了他,不知还有多少人觊觎我南越疆土 如今是大崇疆土。越行锋平静地陈述现实,如是道,穆长老,您退下吧。大崇皇子同在秋水山庄,你我这般相见,实为不妥。 好,望少主三思,属下告退。穆元缓缓起身,飞身离去。 * 藏在墙后旁观半晌的沈翎,此刻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越行锋,他并非外表看得那样无赖,说是玩世不恭,则别有内情。 不知何时,他已走到眼前:要听就听,何必藏着? 沈翎真心觉得穆元有点可怜:我感觉,你在骗他。 越行锋点头:是,我是在骗他。若是不骗,岂不是又要打仗了?我这个人,单打独斗可以,带兵嘛,还是你哥比较在行。 沈翎脸一沉:别提我哥。 越行锋一寸一寸凑上前:好,那就提你。 沈翎的身体被迫后倾:我、我在呢,有什么好提的? 你也是南越人? 我我不是。沈翎斜着腰,卡在那里。 越行锋也没扶他的意思,摸着下巴思考: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想着你是什么时候猜中我的身份。终于,我想到了。话毕,衣襟左右扯开。 看他忽然自扯衣衫,沈翎吓得倒退:你要干嘛!穿好啊喂!斜着的腰,扭了。 越行锋扯着衣襟,朝他走过去:是这个吧?你是看见这个,才知道的。除非与南越王族关系甚笃,否则,你如何知晓这雕题乃是我族图腾。 沈翎弄清他的用意,心安些许:因为我赶忙四下一瞄,低声道,因为我娘,她是南越王宫的宫女。 哦,难怪了。越行锋总算了解他当初的欲言又止,还有堂堂沈二公子生母不详的诡异传闻。南越人,还是因战掳来的宫女,难怪。 把衣服穿好。 此情此情,委实不堪。 越行锋却没听他的话,扯着衣服,又靠上去:既然你对我如此坦诚,那我也应该更坦诚一些。 沈翎本是想着对他一个南越王族后裔,母亲的身份也没什么好隐瞒,可眼下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对。遂一味躲闪:越行锋,你离我远点! 沈翎,六殿下召你前去。沈翌突然现身,冰冷的目光盯着此情此景。 哦,马上。沈翎弱弱应一声,立马熘出小院。 第73章 有意要挟 那般不堪的画面,居然被兄长看见!无地自容四个已完全无法形容,干脆一头撞死得了!只愿兄长回京后,还能如往日一般话少。 沈翎灰熘熘地跑出去,一路没敢往边上瞧一眼。 直到临近乐子谦的厢房,沈翌才道:今日,简青青拒绝了帝君的国师之邀,六殿下去了也无济于事。所以我们要走了。 简青青的婉拒,一直在沈翎的意料之中。根据平日街巷传言,再依当今帝君的行事作风,简青青入宫为妃的几率,远大于成为一个单纯的国师。 身旁的影子停驻,沈翌转身看来:沈翎,跟我回家么?你已经不欠他。 回家?自从离开巴陵,沈翎就未曾认真考虑过这事。此时,自是愣了。 沈翌又道:你想留下? 沈翎一愣,急忙摇头:不不不,我想回家,只不过难得出京城,我想、我想好好历练历练,总好过在家里待着。 你的确需要历练,但愿你真是这么想。沈翌向来了解这个弟弟,现在也一样。从怀里抽出一叠银票:我娘做的事,我知道。这些银票没有纹印,你尽管用着。记住,你是沈家之子,莫要苦了自己。 这哥,谢了。沈翎很清楚,那个云氏绝无可能让沈翌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唯一的可能,便是此为沈翌积攒多年的私房钱。 走吧,殿下在等。 * 夕照之乱后,乐子谦便搬入秋水山庄的秋月塘。粼粼波光,彻夜映阙。 得见乐子谦,沈翎心底一阵发虚,下跪道:沈翎参见六殿下。 乐子谦挠挠脑袋: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出门在外唤我子谦即可。 沈翎不敢逾矩。古板的沈翌在侧,傻子才敢逾矩。 罢了。你先起来,我有话说。乐子谦示意沈翌去门外看守。 月余和平共处,沈翎想不出乐子谦要说什么,又或许是自己没胆子去想。 乐子谦命沈翎在一旁坐着,而后道:之前我与你说的那些,你自可忘了。随我回京。 之前说的那些?到底是哪些?沈翎想了很久,终于想到那句:人间难遇一心人。 乐子谦道:沈翎,你一早就清楚越行锋的身份,有意知情不报,你可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沈家便会一夕倾落。 沈翎吓得心惊肉跳,重重跪倒在乐子谦跟前:殿下息怒!越行锋的事,我只是先前有所怀疑,然真相也是在夕照楼时才得知,并无知情不报。 你要我怎么信你? 我沈翎微微抬眉,正撞上乐子谦眼底淡出寒芒,更是话梗在喉。 那个南越长老说得足够清楚,越行锋就是当年的漏网之鱼。此行禹州还算有点收获,至少弄清他的身份。呵呵,南越余孽、乱党。沈翎,昭国公府要是与他扯上关系,如若我不当机立断,沈恪要面对的,便是我父君。你可明白? 一听乱党二字,沈翎惊得俯身跪下:殿下,我、我请你放过他。他拿天机图来换的,是让简青青告诉穆元,说南越气数已尽。所以,他根本没有谋乱之心! 乐子谦往他臂上一扶:如今可愿随我回京? 沈翎望着乐子谦一双眼,看着它渐渐眯成两湾月:如果我愿回京,殿下是否放过他? 虽然不学无术,然自小耳濡目染,零零散散的大崇律法还是懂得一些。乱党的下场,不仅仅是处死那么简单。眼下神火营环围秋水山庄,若乐子谦有心,越行锋根本无法活着离开。 越行锋,他不能被擒,亦不能死。心间只有这个念头。 乐子谦笑了一下:你在跟我讲条件?弄清楚了,现在是我要挟你。 此刻的乐子谦,与初识重遇皆是不同,难道这才是他的本性?的确,若他将来为帝,他对人对事理当如此。 沈翎不明白乐子谦为何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但现时也只得点头。 乐子谦似乎松了一口气,将沈翎稳稳扶起,语调竟如平日一般轻快:你放心,君子一言九鼎,我会放过他。何况这里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人知晓他的身份。包括沈翌。 第74章 亏本生意 从秋月塘出来,沈翎的脑子就没清醒过。无论是在柴府、或是驿站,遇上的乐子谦都不是今日这副模样,也许,他本来就是这副模样,是自己平日里想得太偏。 回到屋里躺下,浑浑噩噩地,全无睡意。沈翎捂着被子,认真去想回京的事,愈发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影响一个皇子剿灭乱党的计划。或许,乐子谦从未想过对越行锋下手,只是借个由头,让他不得不回京罢了。 然而,目前的问题是,如何向越行锋解释此事。 沈翎冥思苦想,当窗外扑腾过一只雀鸟,他顿时一个激灵,暗道他回京之事与越行锋有何干系?出门数月回家一趟,不是人之常情么? 兜兜转转想了一通,沈翎感觉自己对越行锋生出一种异样情感,略有些难以割舍。 天明后,沈翎换了身衣服,打算在园子里四处逛逛散散心,顺便把越行锋的事给想清楚。哪知刚推门出去,某人就勾着嘴角看他,浓黑的眼,摄人心魄。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26) 沈翎摆出沈家公子的做派,负手走过去,往他身上一阵打量:挺早啊。 越行锋耸肩:没人伺候的日子,还真有些不习惯。 看他一副精神良好的样子,沈翎不由犯困,不经意打个哈欠:慢慢、慢慢就习惯了。 沈二公子,做个交易如何?越行锋笑吟吟看他。 怎么,想把那玉璜卖我?每逢他笑成这般,沈翎即知他不怀好意。 继续伺候我,怎么样?越行锋轻描淡写说着,却显得十分认真。 沈翎眨巴着眼,倦意瞬间去了大半,跳出半步:想得美!那种破日子,我才不想过!我要回京城当大少爷,你想都别想! 越行锋蹙着眉,愁云惨雾,好似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付钱! 沈翎嘴角抽了抽,勉强维持一丝涵养:付钱?你当昭国公府是什么?沈家二公子被人雇去当下人?呵呵,笑掉大牙了好么! 那我给你当下人。 你给我当哈?你再说一遍 那种透黑平和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沈翎等了许久,又道:你刚才说什么? 越行锋一笑,眉宇间愁云骤散,点着他鼻尖:你雇我。 话卡在喉咙里,沈翎险些背过气去,挤出一个字:别 好不容易答应乐子谦的条件回京,只为保他一条生路,哪里晓得这个人好死不死又贴上来。雇他当下人?那不把他带回京城是不行了。要是带回去,岂不是让他送死! 可惜,拒绝的话,始终道不出。 越行锋等得久了:喂,别什么?你倒是说。 别催,容我想想。沈翎的脑子卡了一卡,默默训自己的舌头笨。 那就是可以考虑。越行锋熟练地捏过他下巴,看着我想。 一边去!沈翎刚打算把他拍开,心底突然蹦出个想法,表情渐渐轻慢,你没当过下人,我岂知你水平如何。若是做了亏本生意,那可不是我。 越行锋道:说。 沈翎眼珠子一撇:先随我出门逛逛。 * 说实话,禹州城并无什么值得闲逛的地方,尤其是夕照楼出事之后,大街小巷是冷冷清清,各处布满沈翌设下的巡卫,沈翎也很清楚,他这一出门,沈翌定会命人尾随。 我这是为了图什么?沈翎在想。 为了留下一丝回忆这不是娘们才想的破事吗!我和身边这货有什么好回忆的! 瞧见某人莫名其妙挠头抓狂,越行锋凉凉地问:头痒?我帮你挠? 沈翎轻咳道:不必,我们接着逛吧。 越行锋两手抱怀:从没见过有人这样逛街的。什么也不买也就罢了,居然连看也不看一眼。这世道出门摆摊有多不容易,你这样很容易伤人自尊心的,明白吗? 你给我住嘴!沈翎大喝一声,发觉路人看他,只好说,我、我没带钱。 你早说,我带了。越行锋的眼四处飘忽,有糖葫芦,我买给你。 喂!站住啊喂!我不吃!沈翎跟扑蝶似的追去,不觉暗处有一双眼睛正盯着。 第75章 糖葫芦串 在从前的沈翎眼中,像糖葫芦这种低俗、穷鬼才吃的东西,向来不值一顾,即使再馋,也绝不能失了昭国公府的颜面。宁可喝十两一碗的酸梅汤,也坚决不吃这种便宜货! 可眼下,沈翎正一手一根糖葫芦认真舔着,时不时朝左边一瞄。 越行锋满目怜惜,悯人之意溢于言表:第六串。沈二少爷,你的牙还要不要了? 沈翎自觉丢人,忙塞了串给他堵嘴,低头闷声道:吃吃吃,要你管! 越行锋注视手中带着牙印的半串糖葫芦,由衷感叹:可怜啊可怜,长这么大,居然连糖葫芦也没吃过。啧啧啧,难道昭国公府连几个铜板也付不起?好可怜啊。 沈翎感觉耳根烫得不行,估计脸也好不到哪儿去,只得继续闷声:没吃过糖葫芦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家离市集远,为几个铜板的糖葫芦出门?多不划算。 哦,那你去绛花楼都不嫌远。越行锋扬起眉眼。 给我住嘴! 不知不觉回了秋水山庄,越行锋早已把那半串吃完,斜眼一瞧,某人居然还依依不舍地舔着最后一颗,顿感不忍:要不,再拐回去买两串? 沈翎很想说好,但为了形象,立马给咽回去:不必!我不是还要我的牙么。 越行锋瞧他舔着唇上的糖渍,关切道:真的不想再吃? 沈翎真想用竹签戳他的眼:说不必就不必!你怎么废话这么多,我哥。 有人从暗处拐出来,正是沈翌。他看了看糖葫芦,没说话。 越行锋见沈翌盯着沈翎不言语,自认识趣:既然你们兄弟有话要说,那我先走了。 不,我是来找你的。沈翌出言阻止,令人惊讶,沈翎,你先回房。 哦。兄长的指示,沈翎从不敢忤逆。 * 待沈翎走远,沈翌叹道:小时候,我也曾给他买过糖葫芦,但他说什么也不吃。明明嘴馋得很,却死活顾着面子。 越行锋会意,低笑道:在他眼里,面子是能当饭吃的。 沈翌冷面依旧:我和沈翎会随六殿下一道回京,就在两日后。 越行锋有些意外,抬眼道:你与我说个? 沈翌没有看他,只是望着沈翎离开的方向:你和他的事,我大致清楚。他离家后,我就从阿福口中套出话,说是沈翎救过一个陌生人。若我猜得没错,那个人,是你。 沈将军当真神机妙算。越行锋有点佩服这个人,同时感叹沈翎亲信的口风。 沈翎肯在许州随你走,那么你们之前定然有过交情。他在京城结交的那些纨绔子弟,我大多认识。要说陌生的,也只有你了。沈翌本想说什么,忽地略过。 静了片刻,越行锋道:你们走得还真是急,不过,你何必把时间告诉我?不怕我半途截人,扰了六殿下的清净? 沈翌叹道:他在沈家的事,我想你很清楚。他若能过得好,我这个兄长自然乐于成全。这一次,我以为他会为你留下,他也的确这么想。可是,在他见过六殿下之后,便突然改了主意。具体是何缘由,他不说,我也猜得出。既然六殿下肯放你,我无话可说。 越行锋亦是推测出个中因由:你这个哥哥,还真是用心良苦。 沈翌冷漠不语,转过身:若你要做什么,我不会拦。 沈翌走远,越行锋暗暗笑着,听闻身后有脚步靠近,不禁嘲笑:你真是够可以的,绕一圈又回来,有趣么? 沈翎拨开枝叶,窝着脑袋,从暗处熘出:我哥走了? 越行锋懒得应他,遂问:你费这么大尽回来,是怕你哥喊人来捉我? 沈翎侧过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一剑绝景,我哥哪是你的对手。 事已至此,越行锋不愿戳穿他,想着沈翌的默许,心底浮出个念头,忍不住发笑。 沈翎恰好瞧见:喂喂!你又在想什么龌龊事! 越行锋摊手:只是在想秋水山庄还有一处好地方,你肯定没去过。 沈翎一听有新货,顿时两眼放光:带我去! 这,可是你说的。越行锋侧过身,藏起一丛诡异的笑。 * 沈翎起了个大早,满心想着秋水山庄还有什么好地方可去,一边乖乖等着某人。 昨日应得太快,也走得太快,愣是没问清时辰,连要去的地方也没问,弄得现在只能眼巴巴等着,都快把门给望穿了。 清晨挨到午时,沈翎也没心思吃饭,昏昏欲睡地趴在榻上,心底暗暗咒骂着:要不是明天就得走,我才懒得等你!搞什么东西,炼丹啊!这么久!混蛋! 骂骂咧咧好一会儿,总算有个侍者进门,沈翎错将他认作越行锋,蓦地弹起就一句骂,后来发现骂错人,又是无言以对。 侍者是越行锋遣来的,特地让沈翎去湖边候着。 初春的西子湖,时不时拂过寒风,沈翎缩了缩肩头,见一个船夫正朝他挥手,定睛一瞧,居然是越行锋! 沈翎火冒三丈,一个箭步过去:有你这么约人的?一早上死哪儿去了! 越行锋掀了雨笠,扶他上船:你不会等了一早上吧?我以为你睡死起不来,故意放你多睡,哪里晓得你变得这么勤。 沈翎刚坐稳,立即催促:少废话!快划船!遂嘀咕着,我平时就起得很早。 越行锋撑船离岸:平时当然要早,否则你该如何伺候你家皇子和我。 某人站的位置刚好,分毫不差挡了湖风,一阵困意袭来,沈翎摆手道:不跟你说了,快划你的船,我先歇会儿。到了叫我。 好嘞!越行锋应得利索,却将船头偏去另一路。 * 湖水涟漪动荡,待沈翎睡个回笼觉,已是一个时辰后。 周围环境略显陌生,虽仍在西子湖上,然景致已与秋水山庄大相径庭。放眼望去,竟然连个鱼影也无,静得只闻水声。 沈翎骤然清醒,见越行锋正往岸边去,不顾船身颠簸,立马踏过去:喂!你到底把我带哪儿了!这里这里是秋水山庄? 是啊。越行锋无辜道,此处乃是青青平日修习术法之所,素来只有她一人来去,自然得清净些。走,先上岸。 这里也算是好地方?沈翎不禁打了个寒颤。 乍看之下,这个湖心小筑,并无特别之处,比前两日去的那处更为简陋。既然来都来了,也只得顺他的意思,谁让自己不会划船来着。 可惜万万没想到,刚上岸走两步,就听越行锋呀了声:船没拴好。 沈翎心凉半截,匆匆忙忙奔回渡头一看。果真,船没了。 面对无船可行的状况,越行锋显得懒散,无关痛痒说了句:哟,船跑了。 沈翎一个眼神瞪回去:你是故意的! 越行锋满目愁苦:怎么可能是我故意?此处离山庄远得很,即便我轻功通神,也没可能一路不歇地扛你回去。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我会做么? 我没让你扛我回去,我是让你去把船拉回来!沈翎急了,顿觉不安。 如果那样,我会很累。越行锋说着,眼皮随即耷拉下去。 沈翎差点一拳砸他脸上,看他这副做作模样,九成九是在演戏:你少蒙我!一定是你故意想把我困在这鬼地方,才想出那阴险法子。就承认吧你! 唉,被你看穿了。 你无耻!沈翎追悔莫及,不想他昨日下套,竟为了这个目的。真下作! 想回去吗?越行锋突然贴心发问。 什么条件,你说沈翎意识到此人想法异于常人,即将尾音堵回口中。 一个吻,毫无预兆。忍着一心羞愤,唇上居然有点舍不得。 待他吻到心满意足,沈翎才晕乎乎地问:行了?能走了? 越行锋贴着他鼻尖:你也不是不喜欢我。 沈翎下意识把他推开,哪知腰背被他拘着,无法动弹。 制住眼前此人,越行锋轻而易举,接着说:你一路向着他,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我有说错吗? 沈翎本不想应他,可脑袋已配合着摇晃,嗓子眼逸出两个字:喜欢。 答非所问,越行锋笑着将他搂了:嗯,我知道。 第76章 十全大补 湖心住处,生活所需之物还算齐备,食材亦是置放不到两日。越行锋正在厨房里忙活,而沈翎拧着眉头在门边瞅着。 那个时候分明想把他踹下西子湖,天晓得脑子一抽竟说出那两个字,说完亦不觉多余,反倒如释重负。看他娴熟的颠勺模样挺不错的。 沈翎扒拉着门框,一心想问他一件事,可瞅了一炷香的时间也问不出口。 该怎么问?用什么语气问?用什么表情问?实在太烦人了! 如今已黄昏,连饭也做上了,想必今晚是走不了,但明日即将随兄长启程回京,把时间耗在这里,实在不应该。 你沈翎刚憋出一个字,那对星目便瞧过来,喉咙一抖,竟问他,要不要帮忙? 出息。越行锋似笑非笑地转过头,继续切肉,每隔两日便有家仆来此处打扫,算着时间,他们大概明日会到。待他们来,你我就能蹭船离开。你想问的是这个? 不、不是,我是真心问你要不要帮忙,别老把我想得那么现实。沈翎边说着,挽起宽袖就过去,迎着某人我懂的眼神,渐渐把头低下去。 两只眼珠子往灶台一扫,沈翎顿时语塞,半晌硬是挤出一句:这些,都要切?顺手拿起根萝卜。 越行锋掰过萝卜,往柴火堆一扫:你帮我添柴就行。 沈翎蔫蔫地过去搬柴,凭感觉一根一根地丢进火中,脑子乌七八糟地转悠。 忽然间,眼角扑来一簇火舌,一道力把他往后一拎:添这么急,不怕熏死自己。 脸颊有点发烫,刚才差点就破相!沈翎弱弱地说:哦,第一次添柴,下次会小心的。 越行锋把他从地上拖起,拍去一身灰,瞧他一张花猫脸,不由笑道:这么拼?以后不想做大少爷,想当个小媳妇?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27) 沈翎立马抬头瞪他,怯弱之息荡然无存:小媳妇个饼!你才小媳妇! 越行锋举手投降:行行行,你先回房歇着,做好叫你。你先去洗把脸。 沈翎本想再拼一把,骤然发觉此人的眼光比火舌还可怕,遂应了出去。 半炷香后,开饭。 忆起舟行南下时,越行锋的烤鱼技艺,今日看来,他还真是掌厨好手。 两荤四素,沈翎吃得津津有味,余光瞥见越行锋只看不吃:喂,你怎么不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越行锋不紧不慢地舀了碗蘑菇汤给他:你吃慢点,喝口汤顺顺。 看他的样子,沈翎想起一句话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遂没多想,接过汤碗就喝了个底朝天。喝完感觉意犹未尽,想再盛上一碗,抬眼见越行锋已替他端来。 越行锋支颐看他:好喝吗? 沈翎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跟普通的蘑菇汤很不一样,好像有一股回甘的药味。 越行锋赞道: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么快就能喝出来。眯眼看他的吃相,看你这样子,我还真有点担心。你说你这么笨,要是半路又被人拐了去,那该如何是好? 沈翎停下筷子:这你不用担心,我哥带的可都是精锐,那些个山寨子奈何不了我们。 越行锋继续盯着他看:饭够不够? 沈翎一个劲地喝汤,根本停不下来,略微皱眉道:你这个汤到底加了什么草药,怎么越喝口越干呢? 这个嘛越行锋突然起身,唇角勾出一抹坏笑,这叫十全大补汤。 十全大补沈翎寻思着抬头,见越行锋正把外袍丢去一边。他立即意识到汤里的草药是什么来路,随即砸了汤碗,瞠目道:什么十全大补!你都开始脱了好么! 我怕,来不及。越行锋沉目望着他,注视着一抹红晕从他脖颈漫上脸颊。 沈翎忽觉浑身发热,惊恐之余,视线变得迷离,见他一步一步走来,心底竟浮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不禁勐敲脑袋,希望意识能清醒一些。 越行锋的声音朦胧传来:说走就走,你可真够绝情的。如果不做点什么,恐怕待你回京,没几天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唉,不能再由着你。 潜意识里飘过巴陵那夜,沈翎的唿吸变得急促,感觉一双有力的臂膀箍住身体,随之便是温热拂面。 异样无力的声音从咽喉深处缠绵而出:不可以 * 迷迷煳煳地起身,像是做了场梦,浑身酸痛得直不起腰,伴随一种难以言喻的疼。披了半撩在榻旁的衣衫,双腿下了地,有些发抖。 恍惚之间,沈翎记起昨夜他隐约说过一句:实话告诉你,其实上回在巴陵,我什么也没做。 脑袋疼得厉害,大抵是药性还未褪去,沈翎回头望着空荡荡的软榻,他的位置依稀留着温度,可是他的人,早已无影无踪。 半个时辰前睁眼,几乎要断掉的手臂往边上一模,便是空的。本以为他早起做饭,谁知竟是自己想多了,外头除了风声、水声,再无活人声息。 吃干抹净再熘遁,想想还真是他的性格。真不是东西! 吱呀一声,房门给人推开,一个秋水山庄的下人呆立门外。 沈二公子,你怎么在这儿?那下人见沈翎衣衫松垮,眼珠子一通转悠,立马乖巧伶俐知情识趣地退出去,请公子继续更衣。 慢着!别走!沈翎裹了中衣追上去,岂料赤足踩上一件丝缎袍子,整个人拍在地上。 那人听见重物砸地的闷响,不放心地回去,见沈翎露着半个肩膀,艰难地从袍子里挣出头来,吓得顿了顿,遂将他扶起。 沈翎揉着胳膊,喘了口气:有船吗? 那人茫然点头:有,小的划船来的。 沈翎拍拍心口:这就好,这就好。你先送我回去。 可我还要打扫。那人一脸不情愿,眼神不住往榻上瞄。 你要是不送,我就让简姑娘把你赶出秋水山庄!沈翎瞬间爆发,这一天可算是够了,亏到心塞!好不容易盼来个人,居然还这态度! 是是是,公子随小的来。 * 离开湖心小筑,沈翎在船上又睡了一觉,待到靠岸,周身痛楚已减缓不少。 船身一阵摇晃,有人跳上岸:小姐,人已经带回来了。 沈翎倦意未消,鼻尖嗅到一股香气,咧开眼缝一看:简姑娘! 简青青在船板坐下,往他身上来回打量:沈二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沈翎匆匆整理衣冠端坐,一扭肩膀还啪嗒一声,又是一簇疼。见简青青柔柔笑着,只觉尴尬:还不错,冒昧了。 简青青手执纨扇,掩嘴一笑:公子怎么不问他去了何处?停顿片刻,又道,莫不是公子不敢问? 经她一激,沈翎立即直起腰板,强忍一波又一波的酸痛:他去何处,与我何干! 纨扇后,笑意不减,简青青弯眉媚笑:越行锋,他一早就走了,只让我快些命人去湖心小筑打扫。我私心一想,定是公子在那里。 她后边的话,沈翎根本无心去听,只是痴愣愣的:他真的走了? 简青青道:其实,他走了也好。今日,你就要与六殿下他们回去。依依送别,徒增伤感,免了也罢,不是么? 沈翎勉强笑道:是,姑娘说得是。道别嘛,总该不见的。拳头默默攥紧。 简青青往他眼眉一瞟,挑了兰指偷笑:公子,你是哪里不舒服?脸色不太好。 沈翎咬牙切齿,保持最后一丢丢的教养:我,很好。我,哪里都不舒服。话毕,他蓦然起身,对简青青躬身长揖,简姑娘,我该去了,兄长定在等候。 简青青低下眉梢,幽幽一笑,暗道:还说不用,这不是挺管用的?成了不是?抬眼望去,目送沈翎上岸走远。 沈翎去寻沈翌,一路不得不缓步前行,以免被人察出破绽。 刚走到厢房外头,便闻沈翌在身后道:回来了? 沈翎回过身,选择了上下不沾的解释方式:是啊,昨天去湖心小筑,可船没拴好,等人来,就到现在了。 沈翌敷衍地点头,只是问他:越行锋,他人呢? 沈翎面色一沉,不耐烦道:他死了! 第77章 阴魂不散 巳时启程,沈翎勉为其难坐上马背,与兄长一道向秋水山庄众人道别。 出了禹州,上了官道,四周寥寥余风,沈翎的表情终于垮下来,实在是太疼了。为了不被人察出端倪,他驾马紧跟在兄长后边。 脑子里的画面比巴陵那夜更为清晰,所以,昨夜才是真正的感觉。上一回,竟是被他给骗了!但仔细想想,他的确什么也没说过,误会曲解的人,一直是自己! 沈翎气极,勐一锤马背,马惊嘶啼,他手忙脚乱地稳住缰绳。 沈翌回头一看,即刻调转马头,去往沈翎身边:怎么了? 见兄长过来,沈翎忙浮出笑意:没事。哥,你先走吧。 沈翌明显地皱了皱眉,若有似无地往乐子谦车驾那头一瞥:六殿下说过,允你同驾而行,是我拒绝了。若你身体不适,不如就过去,以免耽误行程。 一听这话,沈翎险些从马背摔下去,连连摇手:不用不用,我很好,真的。只是昨晚湖上风大没睡好,故而一时惊了马。现在醒了,没事。 沈翌瞥见他手抖着,也无多说,只点头道:嗯,好。这回我们擒了雁屿门及四派高手,途中恐多生变故,故一刻也不可拖延。说完,便又行到前头。 沈翎渐渐平下心,又时不时朝前边偷瞄,暗道兄长是否知道什么,或是越行锋临走前与他说什么,他怎么一副貌似很懂的模样?不对不对,越行锋与他说那些做什么。但是 真是越想越纠结,沈翎纠结得忘了疼,总算挨到入了夜,进了驿站。 这一晚,沈翎可谓沾了枕头就睡得不省人事,真是太累了。昨夜被折腾得睡不稳,今日白天又是不停赶路,精力耗尽,恰是好睡。 可是,他刚闭上眼、入了梦,梦里尽是某人忽远忽近的声音与鼻息,挥之不去。只有这些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他带着薄茧的手掌,有着用剑之人独有的粗糙。 沈翎忍无可忍,钻进被窝,大喝一声:越行锋,给我滚、给我滚!还说我绝情,你才是个没良心的!吃干抹净不认人,去死吧你! 蓦地弹起身,鬓边滚下汗珠,嵴背亦是透着凉意,沈翎捂着脑袋,哭丧道:混蛋,这还让不让人睡了!阴魂不散!我要睡觉 生怕又梦到那些画面,沈翎搂着枕头,倚着墙壁,干瞪眼,硬逼着自己不睡过去。 然而,倦意累积数日,窗缝透过夜风,他终究是睡了。 这一遭,他没梦到任何人与事,隐约觉得有一双大手稳稳搂着,气息令人安逸。 * 接下来,一连两日,皆是如此。 只要沈翎入夜睡了,立刻有人从身后将他抱了。天一亮,往边上一瞧,空落落的。 一晚如此便罢,连着数日这般,不得不令沈翎生疑,而能疑的,只有一个人。 本是与沈翌说一声就能解决的事,但由于某些原因,沈翎不得不自己扛着。 此行兵将精锐,将驿站守着密不透风,他是怎么熘进屋子而不起骚乱?沈翎白日细想,总是想不透,终是决定当晚将窗子给钉了。 向驿站借了钉子锤子,在众人狐疑的眼光下,将房间的两扇窗子钉紧,至于门沈翎饭后挪了桌子过去,顺道在桌沿摆上一个瓷杯。只要有人进来,嘿嘿,等着现形吧! 沈翎心安理得地躺下睡,哪知刚入浅眠,颈后就掠过一道凉风。他很熟悉,又是窗缝透进来的。问题是不是钉死了吗? 那双大手又环上来,沈翎面朝里边,蓦然睁眼,心弦绷得几乎断裂。 手的触感,很熟悉,不用想也知道属于何许人也。这人未免也太过强大,窗子分明从里边钉上,他居然也能进来! 沈翎忧心忡忡,好在这双手十分守规矩,很安分,没有任何逾矩之嫌。但这样也不是办法,想着就睡不着,第二天该怎么上路。 身后的唿吸逐渐沉缓,他睡了?是个机会。 沈翎佯作伸懒腰,勐地抽手一挥,将手臂砸他一脸。似听他闷哼一声,沈翎略有些小激动,忽然想到传说中的梦游,便打算把某人好好捉弄一番。 心念一动,沈翎不经思考就如僵尸一般挺身,双手平举着,转向右侧,感觉边上的人挪了挪,乘势大喝一声:谁敢挡小爷的路!给小爷滚开!两腿一伸,狠狠把他踹下睡榻。 初步的胜利使得沈翎心花怒放,他竭力忍住不笑,飞快滑到睡榻,双脚往外一伸,如同寻找鞋靴,踏上某人不及翻起的嵴背。嘴里一个劲地嘀咕:鞋呢?小爷的鞋! 开开心心踩了许久,也不见他反抗,沈翎渐渐觉得无趣,又踹了两脚:喂喂,不玩了,你起来。良久,无人回应。 沈翎心里一紧,即刻跃下睡榻,又将他摇了摇:喂!我不玩了。见他动也不动,后心倏尔一寒,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越行锋,越行锋你没事吧?喂! 屋里昏暗得很,沈翎马上燃了小案的烛台,借光把他翻过身,两指把他眼皮撑开:睁眼啊喂!不会是我一踹,就把他给踹晕了吧?越行锋,醒醒啊! 微凉的嵴背覆上温热手掌,勐将沈翎往下一摁,沉稳的声音不含任何杂质:装也装像一点,谁梦游能这么大力气。真是。 沈翎脸颊一红,极力想挣脱他,可他的两条手臂就像桶箍似的,越挣越紧。 越行锋好整以暇地看他:现在知道怕了?怕我会罚你? 沈翎撇过脸,暗暗切齿:那天不是跑得很快么?既然都跑了,还跟着做什么! 耳垂贴上两瓣柔软,他说:想我了? 谁要想你这个疯子!除了骗人,还会干什么!原来在巴陵那回什么也没发生,你知不知道我上回就算了!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居然、居然下药!你这下三滥的混蛋!沈翎说着,不知不觉湿了眼角,不知是委屈、还是高兴。 你哭什么?越行锋挺起腰肢,在他眼角吻了吻,皱眉道,怎么更厉害了? 要你管!沈翎自认是败了,自己竟然无用到这个地步,不就看见个混蛋回来,值得这么开心么? 你哭,还不就是以为我不管你?鼻尖在他脸颊蹭了蹭,越行锋笑着看他,语调温柔若云,还疼吗? 沈翎一愣,睁开雾蒙蒙的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本想再咒骂几句,可终究只是摇头。 越行锋柔声责备着:我该怎么说你,明明疼得不行,还放着马车不坐,偏偏要去骑马。 沈翎有点委屈:难道难道要我跟他坐一辆车? 越行锋眉梢含笑:不错不错,翎儿很知轻重。 窗外透进的风拂在沈翎脸上,他回过神:这、这地上,有些凉。 越行锋心领神会:想了?左手在榻上一扣,右臂揽着沈翎,轻松翻回睡榻。 脑子里一顿嗡嗡响,沈翎手足无措:不是,不是。我是想问,这驿站守备森严,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越行锋顿了片刻: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反正每夜来来去去,我也习惯了。看着气焰嚣张的沈家二公子,此刻如此乖顺,不由心动,还不是怕你这个笨蛋半路被人拐走,我才勉为其难,贴身护个几段路。 沈翎眼睛一眨:你还要走? 越行锋若有所思:那就要看你怎么留我了。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28) 沈翎没会意,认认真真地想了老半天:不如我雇你? 眼见他一脸焦急与窘迫,越行锋抬了抬他下巴:雇我?可以。但,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眼角的泪痕未干,沈翎睁着眼,显得水汪汪的。 你。越行锋霍然翻身。 慢慢慢别这样,外面到处都是人。比起有人,沈翎更怕疼。 越行锋不以为然:你不出声就行。 沈翎埋下脑袋,自言自语:怎么可能 哪知越行锋听觉灵敏,随后就应他:嗯,挺可惜的。要不这样,若明日有人问起,你就说你梦游,怎样? 沈翎傻眼,暗道任谁听了这话都觉得扯:你等等,先让我静一静。 越行锋低头抵住他前额:等不了了 第78章 砖头防身 此夜过后,沈翎久久不能言语,整个白日都有些失神,沈翌偶尔调回马头问他,他也只是空洞着眼,摆手不语。 如湖心小筑的清晨,越行锋又不见了,留下腰酸背痛的他,和一堆该收拾的东西。 对此,沈翎倍感头疼,然头疼的不是收拾烂摊子,而是明白自己已经彻彻底底着了越行锋的道,还真是喜欢上了,且是全身心的喜欢。集中精神一想,自觉莫名其妙。 不过这一回,他明说了不走,也说了会一直跟着车队。 临近午时,车队停在林子里休息,沈翎抱着一堆干粮,时不时往四面八方狂瞄。 他人呢?昨夜好像见他没带包袱,那就是没带干粮不对,如果没带,这一路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难道,他一直在等人送饭? 沈翎终是放不下心,借口去林子里边方便,顺道把干粮带了去。 也不知这是什么破林子,大得望不着边,沈翎担心迷路,不敢走太远,只得一声一声低低喊着:越行锋,越行锋出来,喂,出来! 听闻身后荒草微压的动静,沈翎方才把头侧过去,腰就让人给搂了。 他不急着挣扎,只因对某人的手劲已分外熟悉:肯出来了? 越行锋在他侧脸一啄:怎么跑出来了?要是让人发现,就不怕我被抓牢里? 沈翎白他一眼,把怀里藏的布包往后一递:拿去。 越行锋把布包解开,却不松了沈翎。瞧见是一袋干粮,心头一暖:怕我饿? 嗯。沈翎低头看他一只胳膊还横在前边,你单手能吃? 能。越行锋一边说着,果真就单手啃起干粮。 沈翎被他搂得不敢动,只好寻了个由头:喂,我得回去。我跑了这么久,我哥他会来找的。觉他无动于衷,又道,现在先放我,等晚上,驿站再说。 越行锋不禁偷笑:晚上的事,自然晚上再说。至于你哥,倒是不用担心。即便他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是我媳妇,难不成搂搂抱抱也不应该? 沈翎貌似从他嘴里听到一个耳熟能详的词媳妇?脸唰地红了:谁、谁是你媳妇! 越行锋嘿嘿一笑:你结巴什么? 眼下的确不能久留,沈翎不得不把他挣开:行了行了!晚点再说。你先吃着,我走了。 越行锋唇角噙着笑,左手往他身后一指:跟他走,别跟丢了。 沈翎只觉后背凉飕飕,侧目一瞟,一口冷气吞下肚,立马咳得站不稳:哥、哥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对,反正绝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绝对不是,信我! 看沈翌的样子,似乎站了很久,也盯了沈翎许久,漠然道:该走了。 沈翎呆望着兄长转身离开,心里勐念叨着他究竟听了多少,难道把媳妇也听了去? 哥,听我解释啊沈翎觉得心很累。 你哥他是知道的。越行锋吃完干粮,又去他腰间扯了水囊,灌了几大口,你有一个不错的兄长,有很多事,他从前帮你瞒着,现在也会一样。他一直站在你这边。 沈翎仍未缓过神。心头仍是揪着:我哥他会容许这种事? 越行锋忍不住发笑:实话告诉你,在秋水山庄,他把你支开的那次,已经与我说得很清楚。他说,你若能过得好,他这个兄长自然乐于成全。 沈翎大惊,忽然对那位冰山兄长全然改观:我哥他居然居然允许断袖? 嗯。他还说了,我要做什么,他不会拦。 是吗?即便打死沈翎,他也不相信沈翌能说出这种话,你确定这话不是你编的? 我越行锋像是这种人吗?越行锋见他点头,一脸做作的苦涩,翎儿,没想到你这样看我。 沈翎瞥他一眼:谁让你平日都那副德行! 越行锋把水囊递还给他:平日?我平日忽而眉头一皱,屈膝点地,将右掌稳稳摁在泥土之上。 沈翎刚想问,即见他抬起食指,作嘘声状。 越行锋五指触地,缝隙间隐有波动,倏尔眉梢一敛:终于来了。 沈翎只顾着看地,竟是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 没什么。越行锋抬头对他挑眉一笑,随即俯身去草丛里寻些什么,拾起一样东西,掸去上边的土灰,张开手。 哦。沈翎配合地伸出右手,那重量即刻让手掌沉了一沉,砖头? 嗯。你拿好了,等会儿偷偷给你哥看看。越行锋说得煞有其事,又重复道,记得。 石砖头少了半截,棱角有点扎手,沈翎松了松:你有病啊,没事拿砖头给我。 越行锋没有多作解释,推了他一把,催他回去:快拿给你哥看,看完了留着防身。 沈翎虽是百般不情愿,但想着他时常如此,便也作罢。 * 车队即将起行,沈翎佯装方便完毕,轻轻松松地从林子里出来。众人已整装待发,沈翎默默熘回兄长身边,眸子四下一瞟,发觉乐子谦似乎掀起帘子瞧了他一眼。 沈翌催他上马,顺便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六殿下差点命人去林里寻你。 沈翎揣着半块石砖,十分不自在,生怕别人嘲笑他有病,故藏得很紧。眼下见沈翌过来,才偷偷抽出手指挑了挑:哥,哥。 沈翌冷面看他:怎么不上马? 沈翎拦袖一遮,示意兄长往里边看:他捡了块石头,硬要我给你看看。你看这石头没什么大不了,又重,还让我揣着。 他是否说过什么?沈翌心头闪过一念,眉心紧蹙。 我想想有!他说等我给你看完,就留着防身。沈翎发觉沈翌的脸色不太好,心说这半块砖头是藏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意思?斜眼一瞧,他居然朝那四名随卫去了。 上马。沈翌只给他留了这么一句。 好奇心一起,沈翎便再也闲不下来。他一边上马,一边朝后瞧着,见沈翌非但与那四人耳语,还与随行的神火营统领窃窃耳语,两人皆面色肃然。 见此情景,不得不令沈翎担忧。沈翌这是要做什么?抓越行锋?没道理呀。 片刻后,沈翌在他身侧上马,对他道:握好你的砖头。防身。 前行半个时辰,风平浪静。可是,沈翎仿佛记起某日心里发毛的感觉,一阵发虚,好似此处低洼山路将有险至。 护!沈翌突然大喝一声,吓得沈翎差点没坐稳。 护!又是一声高唿。这一回,是所有随行兵将同时发生,在山间震耳欲聋。 沈翎拉好马缰,眼见树冠飞鸟惊起,扑腾飞散,翎羽零落。周遭银光烁烁,众人已拔出兵刃,而在两面山野之中,亦响起杀伐之声。 总算弄明白越行锋的那个动作的意义,还有沈翌为何与众将私语。原来,竟是有人来劫!越行锋探得先机,借由半块石砖、一句话,将此事告知沈翌。 想到这里,沈翎又纳闷了,这两人为何独独瞒着他 一支银簇自眼前划过,沈翎瞬间想了明白。他们这么做,只因知道他沈二公子怕死。 好在未雨绸缪,贼人一起事,立即发动火弩,将高处预备落下雷石的喽啰齐齐射杀。然来者众多,现时能做的,便是将他们全数击溃。 沈翎下马躲藏,手中紧握那半块石砖,暗暗咒骂这破石头能起什么破作用。难道别人一刀捅来,还能恰好截住? 那些贼人的目的似乎十分明显,目的即是车队之后的一列铁牢囚车。里面有雁屿门主易谷,更有协同谋反的四派高手。他们很拼,不论死多少人,都不停向囚车逼近。 但是,他们的目的仅是如此?沈翎看得出,那些人武功一般,根本比不上那日夕照楼的蒙面客。莫非 沈翎目色一震,慌忙在人潮混战中搜寻兄长的身影。自觉徒劳之后,他被迫高喊。 哥!他们的目的是六殿下!保护六殿下! 一声疾唿,沈翌即提剑回头。只可惜,当他正要指兵回护,八名蒙面客已从暗处跃起,一同将剑尖指向乐子谦乘坐的车驾! 第79章 细思恐极 退!保护六殿下!沈翌果断回护,可惜为时已晚,那八人训练有素,实在太快! 八道黑影将车驾团团包围,剑光阴寒,似将车驾穿透。然正当此时,乐子谦亦提剑破顶而出,旋身分出剑花,将八道寒光齐齐挡了回去。 沈翌见状,欲令众人立即前去支援,奈何那些看似武功低微的喽啰,竟然将他们缠住,一时间分身乏术。 虽说乐子谦剑术不俗,然一人难以敌众,贼人有备而来,绝无可能低估他的剑术。这八人,或是绰绰有余。 乐子谦眉心一拧,即刻飞快甩出剑招相抵,但对方八人的实力相当,且相辅相成,间歇寻隙互补,竟是令人一时半刻寻不得破解之法。 沈翎只能远远看着,因沈翌提前划出随卫将他护着,他亦是半点也不可靠近。眼睁睁看着乐子谦陷入困境,却无能为力。心底不停念叨着一个人:他不是说跟着吗?人呢?关键时候,人又跑哪儿去了?该不会提前跑到前边驿站去了吧? 哐地一声,乐子谦的剑断了。八人齐身跃起,从袖中掷出极细的金属丝。 殿下!沈翎急得喊出声,眼前一缕流光飞旋,顷刻间,将八道丝线一并斩断。 他依旧是那身青蓝织麻袍子,也不带藏的,极其敷衍地拿了罗帕当面纱,罩了就过来。剑法快得看不清剑锋所向,数招千花绝景,竟将八人兵器同时打落,再一道剑弧散开,八人毙命。旁人再一眼望去,竟已不见他的踪影。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也就是他了。 沈翎这才发觉那块罗帕有点眼熟:我去,那是我的。 八名高手一毙,众位喽啰眼见落败,自是抽身逃散,偶有几个被擒住,亦即刻咬舌自尽,不留活口。 平息后,众兵将就地休整疗伤,沈翌亦向乐子谦请罪:微臣误中圈套,回护殿下不利,望殿下严惩。 乐子谦朝那人离去的方向一瞥,眼底浮动些许复杂神色,可一眨眼,却换作一抹忧虑。他扶起沈翌:是那些人有意迷惑,怪不得你。眼下应多照看众兄弟的伤势。 沈翌应道:是,殿下。 慢着。乐子谦召沈翌回头,对他低声道,告诉众兄弟,这一回,可能要委屈他们。 殿下的意思是? 今日之事,日后不得提起半句。尤其是回京之后,切莫提起! 沈翌惊而抬眼,见乐子谦眉头深锁,拳头赫然紧握,蓦然大悟:殿下,难道方才那些人不是逆反之人,而是 乐子谦一手握上沈翌肩头,略微用力,音色嘲出几分恨意:你明白就好。是他们那几人不想我活着回京,呵呵,无妨,经此一役,相信他们懂得收敛。 沈翌会意,颔首道:请殿下放心,待到下个驿站,微臣定会召集周边兵力,加强戒备。 乐子谦点头:好,你去吧。 * 林间山路,一片安寂,沈翎帮着包扎伤患,眼角时不时往林子里巡梭。岂料还未看着什么,一个人影已罩在眼前。 殿下!旁人跪地行礼,顺道拉着沈翎一同跪下。 沈翎,你过来。乐子谦亲自前来,把沈翎找了去。 沈翎自然明白乐子谦要问的是什么,然他刚领人救命之恩,理应不会有所大作。 走到旁处,乐子谦问开口发问,显然不悦:他一直随行左右? 沈翎早已料到此问,故而答得平和:回殿下,此事沈翎委实不知。 乐子谦捏起他下巴,将他的头抬起,微笑看着:是不知,还是不能知? 沈翎正视他弯如月牙的眼睛:沈翎不知殿下何意。 乐子谦道:你既然肯为他随我回京,如今再言作不知,又有何妨?你说,我不怪你。 沈翎沉心静气,应他: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沈翎确实不知,即便知晓,亦无力阻止。 听他笑了两声:好一个无力阻止。但愿他莫要跟随返京。否则呵。 * 回京前夜,沈翎等来越行锋,与之言明利害,苦劝其留守京城之外,以策万全。奈何越行锋充耳不闻,一面敷衍点头,一脚已踏入城门,气得沈翎够呛。 入城时,已深夜。为免扰民,乐子谦提前书信告知帝君莫要大肆遣人来迎,故而几队王族禁军前来交接就了事,送他回了王宫。沈翎随沈翌回昭国公府,而易谷及四派等人,则一路重兵护卫送入天牢。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29) 数月不得回京,沈翎四顾街景,竟然有些陌生,然忆起当日救下越行锋,却如同昨日。那个时候,他决计想不到,两人之后会是这般关系。 越行锋早已寻他处暂且藏身,沈翎与沈翌在十数家丁的相迎下,回了昭国公府。 沈翎本是昏昏欲睡,可他在一众人中认出阿福的相貌,不由虎躯一震这人怎么还没走!拿了卖身契,居然还留着不走。真是奇葩。 虽是深夜,但昭国公沈恪与云氏得了消息,仍是等在关河堂。 云氏一见沈翌,立马起身略过沈翎,快步迎上去:翌儿,怎么出去一趟就瘦成这样? 昭国公瞥去一眼,缓步走到沈翎面前,见他低头不语,犹豫片刻才出声,字句间,竟然有些沙哑:回来就好。无论如何,这是你家。 沈翎不愿抬头看他,只是默默应了句:是。 昭国公一愣,面容有些苦涩:你还是不肯罢了,回房歇着吧。 沈翎仍旧低着头:是。 云氏见昭国公走出关河堂,不禁道:老爷,翌儿也回来了,你怎么不问一问? 昭国公看着沈翎,又瞟了她一眼,静默不语,步子停了停,即转身离开。 云氏顿时傻眼,又急又气地瞪着沈翎,碍着沈翌在场,温和道:回来了,歇吧。 沈翎懒得与她多加理会,点了点头,迈出与昭国公同样的步子,转身就走。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翎总算找到些久违的熟悉感,尤其是阿福打水进门的时候。 阿福仍与数月前一样,只是脸圆了一圈,可谓心宽体胖:二少爷,先洗把脸。 沈翎翘起二郎腿,恢复京城第一纨绔的本色:阿福,拿了卖身契,怎么不走啊? 阿福堆起笑容:二少爷,看您说的,阿福我像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吗?少爷离家出走,自当有人时常来院子打扫不是?我一直等着少爷呢。 看着这棵墙头草,沈翎笑了笑:一,你的确是这种人。二,就算你走了,这院子一样有人打扫。别兜圈子,直说。 阿福挠着后脑,如实道:其实,少爷也该清楚,说到工钱,京城何处能比得上昭国公府。我现在没了卖身约,能拿到工钱,当然当然得留着挣钱。 沈翎直觉他少说了半句,然一路奔波,身体乏得很,暂且不与他深究:厨房有饭菜没?今天知道要回来,都没怎么吃干粮。 阿福连连点头:有的有的,老爷吩咐过了。厨子还在那头候着,我这就喊他们做。 见他放下水盆出去,沈翎忙小声叫住他:我很饿,饭菜尽量多做一些。 阿福眼珠子一转:要两个人的? 沈翎知道他机灵,笑着点头:你明白就好。 房里的淡淡熏香,令身心舒畅。沈翎先洗了脸,而后一头扎进睡榻,由衷叹道:还是自己的窝好啊,不愁饭菜,还有下人使唤。唉,不让人使唤的感觉,真好。 你是在怪我使唤你?他的声音含笑,在宁静的房里显得突兀。 你怎么进来的!沈翎蓦然翻身坐起,见越行锋倚在墙边看他。 当初怎么出去,刚才就怎么进来。你家守备远不如驿站,没道理那里进得去,这里不行。越行锋朝沈翎走来,带着一脸坏笑,说,你怪我? 沈翎心头一紧,忙抄起枕头一挡:没没没,哪敢呀?饭菜很快就来,你等等。 越行锋一把抓过枕头,坐到他身边:我又不是你,光想着留肚子回来吃。往四周看了看,你觉得,我这回该睡在哪儿? 沈翎扭头看他,不自觉地结巴:你、你、你你想住下? 第80章 坐怀不乱 这一遭,沈翎可被吓得狠,身子凉了一大截,难以置信地望着边上一对笑目,不知他又在打什么龌龊主意。话说上回把他留在房里,是看在他伤重的份上,也多少有些不让柴家得逞的意思,如今两人关系近了,他这般开口,反倒有些不自在。 烛台里的灯芯啪嗒一响,气氛略显诡秘,沈翎警惕地把他瞅着,打算心怀善意,好好与他商量:你住在我家呃,我房里,好像有点不太好,不如,我叫人给你包间客栈? 越行锋摸摸下巴:既然不太好,那这一路,你怎么不赶我去林子里睡?也不知每夜抱着不放的人是谁 听着那连绵不绝的尾音,沈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那种细节,不用记得这么清楚。斜瞄他一眼,我说,进城前不是与你说过了,六殿下他那个你就不怕被关进天牢?上回你放火顶多下个大狱,要是这回让人发现喂,你给我起来! 某人的长篇大论还未结束,越行锋已合衣躺在睡榻上,神情舒适:不走。 看来是没得商量?沈翎坚定信念,往他腿上一捶:那你也不能睡我榻上!要是我爹突然开门进来,你要我怎么解释!快起来! 越行锋眯一只眼看他:睡哪儿? 沈翎抬手指向屏风,一手扯他:那边,跟上回一样。给我过去! 越行锋懒得看,轻松把他掰开,含着倦意说:不去。 你这人真是!沈翎气得语结,抄起拳头直接在他胸口一顿乱砸,你怎么这样不知好歹!小爷收留你,你还有理了!这是我家,我让你睡哪儿就睡哪儿!哪轮得到你选! 也不知当初谁想我想到哭。越行锋握住他手腕,勐地将他拽到榻上,睡都睡你家了,睡榻睡地还不都一样? 你放手!喂!越行锋,你干什么!混蛋!给我放开!门没锁!喂! 少爷,饭来了。饭阿福推门进来,一眼瞧见二少爷的睡榻上好一番风景,嘴就那样张着,再也合不上。 沈翎捂着衣襟,挣扎起身,本想解释个一两句,后觉实在多余。此情此景,难不成还能有别的意思? 阿福向来知情识趣,何况当初就看出些苗头,眼下这般也委实没什么值得惊讶是吗? 沈翎默默走过去,往他肩上一拍:跟上回一样,别说出去,有你的好处。 阿福连连点头:是、是的,少爷。那屏风后边应、应该不必了吧? 不嗯,不必了。沈翎黯然扶额,说不出其他的话,而睡榻上的某人更是不管不顾。这混蛋,好歹也帮忙说一声好么! 二少爷,如果饭菜不够,再吩咐。阿福丢下饭菜,熘也似的逃了。 这时,睡榻那头才飘来一个声音:不让他备点热水,沐浴更衣么? 沈翎恶狠狠地瞪去:不沐了!以后都不沐了! 沐了还得了,天晓得发生什么事!转念又想,貌似什么也都发生过了。 一时叩门声急促,沈翎暗暗咒骂是阿福又落了什么东西,怒得去拉门栓:不是出去了吗!又回来干眼前是一座皱着眉头的大冰山。 沈翌站在门前,也不往屋里看,淡淡问了句:他在? 沈翎浑身起了两层鸡皮疙瘩,表情一僵,机械地顿了顿脑袋。 看一眼桌上的饭菜,沈翌冷声道:让阿福小心一些,你刚回府,很多人看着,先前的事未了,柴府不会善罢甘休,明日早朝,亦是难卜。还有,京城不比外头,在驿站我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那天六殿下与你说了什么,你最好知些分寸。 听他这番话,想到越行锋之前说的,沈翎看待这位兄长愈发不同:哥,我会记下。 沈翌终是往屋内一扫,从门缝瞥见榻上的衣角:他真要留下? 沈翎点头:嗯。 沈翌眉心微拧:我会安排。 * 回京的头一晚,两人最终抱着睡了。枕着越行锋有力的臂膀,沈翎睡得很稳。 日上三竿,沈翎从丝被里钻出脑袋,煳着眼睛往屋里四处看,见那人又跑了没影,心底像是干了水的井底。还说着昨夜他安分,岂料人一醒又乱套。 不对,阿福呢?这个时辰,他怎么也该端着水盆在门外候着。 数月劳累,沈翎想好好在家中养上一阵子,也懒得穿衣,裹着丝被就起身,稍稍开了门缝,探出头,院子里竟然一个下人也无。回头想喝杯水,可壶里一滴水也无。 沈翎勐然记起沈翌说过,他会安排。搞了半天,所谓的安排,就是清场?他可真懂。 是出门叫人,还是躺着等人?沈翎披头散发坐在圆椅上发呆,不到片刻,又昏昏欲睡。 啧啧,一大早还以为见了鬼。越行锋的声音传来,伴着铜盆碗碟落桌的声响。 你没走?对于某人的神出鬼没,沈翎已然习以为常。 你哥把人都给支开了,阿福也给打发了去外头做事,除了我,可没人伺候你。越行锋说着,拧了面巾,直往沈翎脸上抹,眼闭上。 哦。沈翎半梦半醒地接受某人的服侍,心安理得。 抹完脸,擦完手,梳头。越行锋将他连人带被抱到铜镜前。 杂乱的发丝很快变得平整,沈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一手。 越行锋道:看清楚了?这才叫伺候人,看你平时跟报仇似的,说是送水来,却一盆洒了半盆,然后迫不及待去了子谦那边。 沈翎依然垂着头,嘟囔道:哪有。 越行锋又把他连人带被抱回圆椅:吃饭了。 嗯?沈翎半睡着睁眼,见一勺饭正往他嘴送来,忙摇手,我自己来! 醒了?越行锋把碗递给他,自己去桌旁吃起,忽然道,我出门逛逛,你来不? 你出门!沈翎险些把粥喷了一地,忙双手合十,拜托你,不能好好在屋里待着吗? 越行锋好整以暇地看他,略过他的苦心提议,认真摇头:我会易容。 沈翎顿时无语。是啊,他会易容,易容到旁人完全认不出。 问题是,他出门做什么?沈翎想问又不好意思问,把心一横:我也去! * 京城一如既往地嘈杂,车水马龙,人来去往。 沈翎与越行锋走一道,又不敢太过走在一道。各种考量激得他越走越慢,到了人少的地方,赶紧凑上去一句:你走前面,我走后面。 不说还好,越行锋这一听,立即把他拽到身边,把他手臂扣在身侧:什么前面后面?媳妇陪夫君逛街,天经地义。看你这副模样,是有多么见不得人? 沈翎低声道:那倒不是。怕你被人看见,人多眼杂,你懂的。 越行锋若有所思:哦,我懂。那我们就去一个人不多、眼不杂的地方。 沈翎还未听清,整个人已被他拖了往前。 半刻之后,沈翎坐在一处熟悉的地方,浑身不自在:这个地方人不多、眼不杂? 越行锋正直道:是啊。除了姑娘,没有其他人。 浓烈的脂粉气钻进鼻腔,三五七只小嫩手抚上胸口,沈翎左闪右躲,仍是没躲开那一双双饥渴而热情的眸子。 这里是绛花楼,是柴家的地方!越行锋是吃错了什么药才把他带这儿来! 沈翎根本没开口的机会,妹子一灌了他一杯酒:沈二公子,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奴家,奴家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紧接着,另一个嘴角生痣的妹子又道:公子,上回你还说要买镯子给我。 我、我说过?沈翎完全记不得这事,尤其眼下越行锋叫了一群姑娘把他围着。当务之急,脱困为先! 你们的沈二公子,坐怀不乱真君子啊。越行锋在对面喝酒,像是在看戏。 坐怀不乱你妹夫!沈翎恨不得把她们全给赶跑,冲对面大嚷,你也敢来这里! 为什么不敢?越行锋笑道,若不来绛花楼,在外人眼里,你还是沈翎么? 第81章 自作绝食 没想到越行锋还有这层考量,沈翎光顾着为他的安危忧心,却忘了自己这一茬。 以玩乐为己任的沈家二公子,陪个陌生人在街上闲逛?实在着人思量。但带陌生人去绛花楼就不同了,这才是他沈翎的一贯作风。这么一带,非但让路人消了疑惑,更可让柴廷满心以为沈翎仍在他的眼皮底下活动。 也不知越行锋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仔细想想,这还真不是什么光彩的属性。 经过数月的历练,沈翎愈发不习惯当下的感觉,断袖之癖算不上什么家族荣光,但公然把姑娘家赶走也有损风度。 沈翎左思右想,只得不抱期望地向越行锋求助:我们去赌坊如何?本钱我出。 越行锋挑了挑眼角:出多少?不等他开口,又道,多少我也不会去。比起赌坊,我更喜欢这里,沈二公子,难道你变了口味? 听他一点,沈翎隐约感到姑娘们的异样眼光,忙解释:赌坊比较刺激,你一定没去过。 我?没去过?越行锋举杯掩了笑意,就当我没去过,我还是喜欢这里。再说了,这么多姑娘围着你,不开心么? 你你个混蛋!沈翎总算弄明白越行锋的目的,他就是来看戏的! 看越行锋那副悠哉样,沈翎实在气不过,正准备拍出银票,打算让众姑娘围攻他,哪知有人突然闯进屋子。扫兴地一瞄,居然是阿福! 阿福行色匆匆,正直得对姑娘视而不见:二少爷,老爷急着找你。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30) 沈翎有些愕然,暗道这位父亲急到命人来绛花楼寻人,还真是头一遭:没听错吧? 阿福连连摇头:大少爷也在关河堂等着呢。 沈翎望了望外头,正是下朝的时辰。经过昨夜,今日早朝必然只有一件事可议,难道父亲寻他与那些人有关?如果是这样不由看向越行锋。 越行锋问他:不走? 沈翎应道:我走,你先去赌坊逛逛。使了眼色,越行锋当即会意。 * 昭国公府。关河堂。 沈翎的步子莫名有些沉,走到父兄面前定住:父亲,您找我? 昭国公望着他,皱眉道:为何低着头?抬起来。 父亲之命,自是照做。沈翎不记得有多久没打量父亲的样貌,昨夜晚归也无细看,今日四目相对,竟是苍老十载。然即便如此,他眼中依旧耀着骇人的光,一如母亲死去的那天。 昭国公道:今日早朝,帝君夸奖你,说你一路护驾有功,更相助擒拿乱贼。不错。 这是赞许的语调,沈翎分辨得出。往日这种语调只属于他的兄长,没想到今日亦可落在自己头上,可听起来,原来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动听、悦耳。 沈翎暗自笑了笑,应他:是帝君过奖了。我随六殿下同行,并未多做什么,至于擒拿乱贼,只是凑巧罢了。 很好。昭国公难得一连赞了沈翎两回,然这两字过后,气氛急转直下,下朝之后,六殿下又单独约见为父,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至于乐子谦说了什么,沈翎并无好奇之心,有的只是担忧。某种预感,已十分明显。 昭国公问他:你想不想知道,六殿下与为父说了些什么? 沈翎不敢问、不敢想,父亲这一句,令他无法回应。 来人!送二少爷去出莲阁歇息!昭国公一言如是千山落雪,一寒千里。冷漠而决绝的音调,与方才判若两人,沈恪还是沈恪。 父亲!沈翎大惊失色,未及半句辩驳,已被家将捆住手脚。 出莲阁是什么地方?那是沈翎生母生前居住的小楼,亦是终生禁足之地。最终,这个地方,在今天囚了沈翎。 昭国公冷笑着,眼角瞥向被摁跪地的儿子:六殿下说的那个人,一定随你回京,一定在我昭国公府。沈翎,之后的事,你不用管了。带下去! 沈翎瞠目难言,他不懂乐子谦为何找了父亲、授意了何事,他更不懂乐子谦与越行锋是数载好友,为何在几日之间变得这般 被拖离关河堂之时,沈翎挣着回头,看见沈翌的眼神。 * 禁足出莲阁,已有两日,不知越行锋现下如何。依沈翌最后的眼神,他定会尽力确保越行锋无虞。但,之后呢? 沈翎捂着绝食两天的肚子,又陷入苦思,如果某人不肯听话,只怕沈翌如何也保他不住。 望着墙上悬着的画像,沈翎缩在榻上,两眼盯着母亲的笑:娘,我饿了。 出莲阁什么也不缺,就缺吃的,若早能知道绝食是这般难受,沈翎绝对会选另一种方式抗争,比如上吊、比如撞墙,眼下这状况,是自作孽。 房门被人推开,沈翎连眼皮也懒得抬,他想八成又是父亲的家将来看他死了没有。故而翻身往里边,朝来人一挥手:告诉我爹,他一天不放我,我就一天不吃东西! 一句话嚎完,沈翎又觉追悔莫及,简直与那日跪在雪地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脑子一顿,勐然想起两次遭难的罪魁祸首,竟然都是越行锋! 少爷,是我,阿福。门边传来的声音小心翼翼,全然不似家将的强硬。 阿福!沈翎激动地翻身跃起,然两天粒米未进的他,两脚着地时,不免晃了晃。 少爷小心!阿福放下木盘,急匆匆过来搀扶。 几乎失灵的嗅觉,闻到诱人的饭菜香,瞬间复苏。沈翎不由自主朝桌上看,木盘里都是他最爱吃的东西:咸菜肉饭、黄骨鱼顿豆腐、九味烧鸡、酒酿龙骨汤 喉结动了又动,咽下稀少的口水,沈翎欲哭无泪,意志坚定地说:拿走! 阿福忧心不已:少爷,你这又是何必呢?老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这么下去,真的会饿坏身子啊。说着,忽然放低音量,少爷,不如你就吃点,我不说就是。 沈翎勉强维持高风亮节的气度:刚才你进门前,这些饭菜,他们都看过了? 阿福点头:他们说,要试毒。 沈翎摸回软榻,颇为艰难地看着阿福:谁敢在昭国公府下毒?他们是诓你。待你出去,他们定会再查一回饭菜,只要少了,我爹一定会知道。 阿福自觉失策:少爷,那怎么办?那下回我偷偷藏了东西进来? 沈翎不抱期望地看他:你准备藏哪里?鞋底么?你以为寒冬腊月能穿厚藏着? 阿福,你先出去。不知何时,沈翌已冷着脸,站在门前。 是,大少爷。阿福准备端走饭菜,却被沈翌拦下,遂躬身退下。 待门虚掩上,沈翎立马奔到沈翌跟前:哥,这两天有消息么?可有他的消息? 沈翌没有应他,只是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遭,最终死死盯着他泛白的嘴唇:莫要告诉我,你连水也不喝。 其实,沈翎有喝水,只是每天一小壶,跟没有一样。 沈翎顾不得解释,又问:他应该没有被 是爹让我来找你,今日,六殿下又寻了他,让他带些话给你。沈翌见他双目无光,轻轻一叹,好,我告诉你,他至今下落不明,你放心了?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沈翎总算安心。 现在你可以听我说话了?沈翌看他身体发虚,眉心一皱,继而道,六殿下说,他曾给过你机会,是你不知所谓。如今这状况,也是为了不让他人有可乘之机,你应当理解。 为了不让他人有可乘之机,所以连朋友都可以出卖?沈翎就是看不惯这一点。 沈翌自知再劝也无果,往桌上瞥一眼:有些事,我会帮你,但你无须执着。不吃东西,只会伤到自己。 沈翎又道:你知不知道,越行锋根本没有那个心,他去秋水山庄就是为了借简青青之口,捏造气数已尽之说,以此绝了南越那些人的执念 那就是说,南越国气数未尽?沈翌点中一句。 不是沈翎顿觉失言,反正他没有丝毫谋逆之心,你知道就行了! 那些饭菜,你吃不吃?沈翌的语调似有一丝微妙的变动。 不吃!拿走!沈翎飙出一身骨气,回头一瞧,饭菜已被兄长端走。 第82章 猪肉烧饼 沈翌把饭菜端走,此后再也无人给沈翎送饭,连阿福也不见踪影。沈翎饿得两眼发昏,推断过去,八成是那个父亲下的死令,要不今天怎么连壶水也没见? 前前后后已有四天,沈翎整个人瘦了两圈,意识迷迷煳煳的,偶尔有家将进来察看,只听他念叨着:咸菜肉饭、黄骨鱼顿豆腐、九味烧鸡、酒酿龙骨汤 从小到大也没遭过这罪,沈翎可算彻彻底底明白了什么叫做饿肚子。几乎要死的感觉。 双目无光地望着房顶,数着横七竖八的屋梁,沈翎清泽的瞳孔,此时空洞不堪。母亲的画像被他卷好,安安稳稳地搂在怀里。 恍恍惚惚睡着,貌似有人推门进来,沈翎也没多余的力气去看。 那人关了房门,轻手轻脚走到榻前,默默盯着蜷缩成团的某人,深邃的眸子里浮出一种怒色,转瞬又换作温柔。他坐下来,说:你就这么舍得作践自己? 沈翎分不清是谁的声音,惯性地摆手:我不吃,就不吃拿走 听他说话有气无力,稳稳地将他扶起,揽在胸前:你不心疼自己,我心疼。 熟悉的气息在鼻尖一绕,沈翎顿时清醒大半,朦胧着眼,仰头看他,眼底霎时溢出光芒。 笨得要死。越行锋嘲了句,拢了拢他的鬓发,饿不饿? 你怎么沈翎瞧见他穿着家仆的衣衫,便懂了。 越行锋把他扶起来坐好,捧起他的脸,在干涸的唇上舔了舔,莫名问道:刚才有没觉得我胸口很暖? 沈翎没回过神,直勾勾盯着他,看他安然无恙,也没了别的要求。 越行锋抬手在他眼前晃晃:喂,别发愣,我熘进来可不容易。 忧心了四天四夜的心上人,此刻就在眼前,沈翎原来只是看着,可将他眼角眉梢看了个遍,眼泪就不自觉流了出来,因为饿得没力气,也懒得擦。 都饿哭了。越行锋有意曲解了意思,看他眼角敛出些许嗔味,方才解开衣襟。 你不会想现在做那个沈翎刚说半句,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此情此景,外有家将,一个人是该有多胡闹,才能无畏无惧地做那档子事? 越行锋解开衣襟,又解开中衣,最终从贴身衣物里取出一个热乎乎的布囊。一拿出来,居然还散着热气!再看他敞开的胸膛,竟然烫红了一大片。 沈翎惊道:你这几天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烫成这样! 越行锋不以为然:就红了点,过两天就好。来,吃吧。 布囊里是一块大饼,越行锋贴身送来,外头的家将自然无法察觉。 沈翎鼻子一酸,盯着他发红的胸口,心疼得有点哽咽,煞风景地问了句:什么馅的? 越行锋掰了半块,吹凉递给他:猪肉。难道你还指望鲍鱼的? 猪肉烧饼,这种路边货在沈翎眼里,曾经与冰糖葫芦是一个档次。如今,这饼又跟冰糖葫芦一同上了巅峰。 沈翎含泪啃着,也不怕烫,两三口就给解决了,又把手伸出去:那半块给我。 越行锋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唉,早知道就该多带点来。喂,吃慢点,饿不死却被噎死,这可划不来。见他吃的速度缓了些,又道,我早说过他喜欢你,你又不信。 沈翎眨眼看他:你说什么? 越行锋无奈摇头:你别管了,先吃。 哦。沈翎打了个饱嗝,浑身舒坦,适才想起问,没带水吗? 你觉得我能藏在哪里?觉他眼底失落,越行锋安慰道,没事,我再想办法。 诶,你不是来救我出去?填饱肚子,沈翎精神大振,你不救我出去? 越行锋道:我倒是想。可眼下风声紧,我连熘进来看你都难,何况是带你出去?不过,依目前的状况,你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安全,至于吃的,我会送来。拜托你演戏逼真一些,别让外头那些人看见你在剔牙。 沈翎心疼越行锋胸口的烫伤,但肚子饿得实在难以忍受,便商量:明天能给鸡腿么? 越行锋忍着笑,拭去他嘴角的肉末:我尽量。 既然是偷熘进来,越行锋自然待不了多久,稍稍抱过一会儿,也该走了。即便再舍不得,沈翎也得放人,否则一帮家将冲进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听门外似乎打斗激烈,紧接着哐地一声,两块门板竟轰然倒地。 沈翎藏在越行锋身后,探头看去,不由傻眼:哥、哥你来了。 沈翌手执长剑,一脸肃杀之息,扬起凛凛寒风,看着越行锋:你,带他走。拿我的令牌不,已经没用了,先带沈翎藏起来,莫要让人寻到! 难道那边出了变故?越行锋意料到什么,话音一落,见沈翌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变故?沈翎显然弄不清状况。 天牢被劫。有人救了易谷、雁屿门和四派的人。沈翌语速很快,越行锋,带他走。 沈翎听过,天牢是由最为精锐的禁军守护,且是直接听命于帝君,可谓铜墙铁壁。即便武功再高,也无可能全身而退,更别妄论一举救下那么多人。除非出了内鬼。 越行锋不由分说,直接将沈翎扛起,对沈翌道:保重。 竟然从越行锋口中听到保重二字?他向来不是说这种话的人。 沈翎的挣扎胜过往常任何一回,回想沈翌方才所言连兵部侍郎的令牌也无用?再看外边,出莲阁出了这么大动静也无家将支援家里出事了! 意识到这一点,沈翎挥出双臂,身体勐地一斜,两手紧紧抠在门缝里:我不走!你们给我说清楚!哥,为什么你的令牌没用! 他难得手劲大,越行锋一连拽了两回,竟也没能动他分毫。侧目一看,他手指已被木屑扎得出血。 沈翌怒目一慑,好似玄冰迸裂:越行锋,我要你带他走!即使砍了他双手也要带他离开!沈翎,我告诉你,天牢被劫,觊觎太子之位的一众皇子已将罪名扣到六殿下身上,不止是雁屿门,还有南越的事。据我所知,已有人将六殿下私放南越长老的事告知帝君。如今六殿下因此禁足宫中此事牵连甚广,再不走,便再无机会! 越行锋没想到真相会与自己的揣测完全一致,更没想到沈翌会在沈翎面前和盘托出。虽是残忍,但,若他不说,沈翎迟早也会知道。若待到那个时候再听闻事实,只怕残缺不全,更令他无法接受。 沈翎很聪明,当即想到何为牵连甚广。南越谋乱,何其大事。不止是六殿下,更有当时随行之人,换作此时之景,势必牵连整个昭国公府! 想要留下,也必须留下。只是后颈一疼,便晕厥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股米香漫入鼻腔,沈翎睁开双目,看向米香飘来的地方。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31) 越行锋在墙角熬粥,脚下踩着稻草杆子,墙面被炉火熏出炭色。眼珠子转了一圈,发现屋子甚为简陋这是哪里? 沈翎想起身问他,岂料指尖一动,便感觉一阵发酸被点穴了?身体极力右倾,周身即刻酸楚难当,激得意识万分清晰,记起晕厥之前,兄长说过的那些。 越行锋。说话也没法太大力,沈翎喊了他一声。 醒了?你再睡会儿,熬好了叫你。越行锋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拎着勺子在陶土瓮里翻搅,目色淡然,不滞一物。 想到父兄危在旦夕,沈翎哪里还能老老实实等着喝粥。他用尽力气道:给我解穴。 越行锋的手一顿,继续盯着白粥:给你解了穴,你会好好待着? 沈翎道:你也听到我哥说的,有人要害六殿下,更是因此牵连我全家,个中因由或许与柴廷拖不了干系。倘若真是如此,柴廷一定会把我父兄往死里害。 听我说,不论是你爹、还是你哥,他们都想保全你。即便你爹将你软禁,大抵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外头状况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你,必须留在这里。越行锋的话不容辩驳,只在话音落时,略微掀起眼角,看了沈翎一眼。 第83章 早动心思 沈翎自知解不开穴道,然即便解开,也无济于事,以自己的身子板要想赢过越行锋,简直再过三辈子都难。但,家里的事不能袖手旁观,兄长的那些话,当作没听见好了。 侧目看他低头搅着白粥,沈翎把心一横,顿生一计:粥好了吗? 越行锋手势一停,拎起一勺尝了尝:再等会儿。定了须臾,方抬头看他,又饿了? 沈翎想到那块猪肉馅饼,似乎回忆不出什么味道,只是低声答了一个字:嗯。 越行锋低眉一笑,居然难得沉默,继续搅粥。 片刻之后,越行锋端了一碗粥过去,解了沈翎半身穴道,沉声道:别想逃。 虽说解了一些穴道,身体松适了些,然仅仅是上身能够稍微活动,周身上下仍是无力,他解穴的手法很有分寸。 沈翎望着他:脚不能动,怎么逃? 越行锋将勺里的粥吹凉,递到他嘴边:平日里虽是我强些,但你的鬼点子那么多,仔细想想,我未必能全数招架。 沈翎张嘴,让粥慢慢滑入口中,并未咽下,暗中有意让粥滚向另一侧。如预料中的一样,一口气被热粥生生抑回去,沈翎立马呛咳出声。 勐烈的咳嗽,来势汹汹,沈翎的脸咳得通红,一手无力地摁在心口,痛苦万分。 你是故意的。越行锋低声喃了句,立即帮他顺背,且解了他一身穴道。寻常人呛着倒是无妨,可眼前这人竟是刻意到这个地步。 你才是连话都说不清,沈翎越咳越厉害,隐约尝出一股腥甜。 好了,别说话。越行锋发觉情况不对,那白粥八成是灌了气道,偏偏自己不精医术,只怕贸然运功,多有不测。 沈翎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晕过去,这分明与预想的不太一样!本想着随便呛一呛骗人,哪里料到成了这样。他再度暗自后悔,感觉与那日砸碎茶壶自残,颇为雷同。都是为了某个目的、某个人,把自己弄得痛苦不堪。 然而,两回相较,虽说都是笨办法,却都是唯一的办法。 越行锋见他唇色有些发紫:你等着,我找个大夫过来。 待他匆匆离去,沈翎勉强止住咳嗽,拭了唇角斜斜坐起。方才被呛到是真,咳到嗓子发腥也是真,不过那唇色发紫,是自己故意闭着气罢了。 事不宜迟,沈翎拾了边上的斗笠,只身冲出屋子,在巷子里绕了半晌,才总算出去。 * 再见青天白日,耳畔尽是喧嚣,字字句句,皆是有关昭国公府。 沈翎瞧见一处人潮涌动,扶着笠沿,慢慢混入人群,远远见着一张皇榜,不敢近了看,只得隔着上下波动的人头,大致一观。 榜上所言,不过尔尔,与所想相差无几。大概是沈氏一族与南越余孽相互勾结,企图谋逆,现今一族被擒,仅余次子沈翎潜逃在外,现悬赏万两白银必将其擒拿归案。 其上皆是关乎谋乱,对乐子谦之事可谓只字未提,难道帝君还另有余地? 眼下顾不得这些,沈翎为一族之危忧心不已,耳边听闻百姓痛骂之声,心中更是忿恨。暗道父兄一生忠君为国,死而后已,如今竟落得遭人谩骂的结果 这些人,这群愚昧无知的人,他们为何不骂那个柴廷!不捉拿那个真正心存谋逆的柴廷! 沈翎不忍父兄shou辱,正欲发作,忽觉肩头经人二指点戳,身体一时脱力,被人拖离此处。 回到深巷的破败小屋,越行锋即刻为他解了穴道:还真有你的,连我也给骗过去。 沈翎怒不可遏,眼眶通红:你拦我做什么!我就是要去揭了皇榜找他们理论!污蔑忠臣还有理了!全是睁眼瞎!还有你,为何解了我穴道,不怕我现在就出去么! 现在,有用?越行锋微微斜起唇角。 为什么没用?一切都是我的错,反正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六殿下就不会放人,他不放人就不会被那些人抓到把柄,我家也不会因此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被抓,这样就不会牵连你家人?你,后悔了? 后悔?后悔什么?当初在雪天救他,还是在秋水山庄跪求乐子谦?后悔?并没有。 越行锋望着他垂下的眸子:与你无关。即使乐子谦当时擒了我,今日也无差。总之,你我必须尽速离开。 * 据越行锋所言,陷害之说,由来已久,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定然已等了相当一段时间,只等乐子谦行差踏错。南越的事,只是借口,天牢被劫,更只为了多拖一帮人下水。 心境平复,沈翎渐渐想了透彻。然留守京城,静待时机救人一事,却被越行锋一口否决。 为免某人不自量力,越行锋在当日天黑前,将沈翎易容,强行带离京城。 快马疾行百里,越行锋将沈翎自梦中点醒:很快就到镇里。 沈翎认得这是阳曲山外的林子,感觉周身血脉通畅,应是越行锋早早替他解了穴。想起之前说的那句话,沈翎有些懊悔:越行锋,我 越行锋伏在他肩头,低低笑了声:想道歉? 沈翎点点头:其实,我没有后悔,你别想太多。 想太多的人,是你。越行锋将他一搂,既然不后悔,就要听话。已经走了这么远,就别想回去。这是你哥的心意,一旦你回去,很多事都会白费。 我懂。沈翎不敢想象昭国公府竟一朝倾落,且是如此可笑的缘由,难道就任由沈氏一族被冤枉?皇榜上只字不提六殿下,说明他们有意让父亲一人独担后果。 不是还有我吗?越行锋笑道。 你?沈翎扭过头,恰撞上他的眼神笃定。 越行锋轻轻吻在他鬓边:他让我带你走,而我,自然要让你走得安心。 沈翎听出话中之意,忙警告:喂,你别做多余的事。若你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以你的身份,这个时候回去只会中计! 越行锋像是没听见,自顾自道:知道我当初什么要你当个下人么?呵,就是要你跟着我。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用那个方法。我从一开始就想带你走,只是这回要费些功夫。 那个时候?沈翎本以为他一开始只是玩弄,没想到他那么早就动了心思。 不对,还要更早一些。越行锋在他耳边轻叹,准确来说,是那天在你马车上。我当时在想,这个人不错,能一直留在身边就更不错了。 看似寻常的情话,却听得沈翎一身凉飕飕:那天险些要命,你还有闲情想别的? 越行锋往他肩窝一埋:嗯。毫不犹豫为陌生人自残的傻蛋,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宝贝。 沈翎心头一痒,正经道:那是因为我看见你胸口那东西,要不早就把你给交出去了。 你不会。 你可真看得起我。 越行锋闷声一笑:不是看得起,是看得上。 沈翎没了疑问,装作无谓地问他:喂,那你回去,我在哪里等你? 越行锋执起马鞭一指:前面。 那个地方,松烟镇。 当初离家,初入松烟镇,沈翎可谓与某位客栈老板结下深厚友谊,故此次前往,也领越行锋去了那间客栈。 全天下的客栈老板都对有钱人印象深刻,这位老板免不了俗。一见沈翎,他那双眼瞬间变得谄媚,端茶递水上菜无一不亲力亲为,甚至连沈翎的私下请求,也欣然应允。 夜里,越行锋喂完马草回房,隔着门缝,见沈翎正捧着一壶酒贪婪喝着,待推门进去,却见他慌忙藏到桌子底下。 越行锋抿唇笑了笑,眼角往桌下瞥:那是什么? 沈翎藏得更紧,干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越行锋才不信他的鬼话,直接将他的手连着酒壶,从桌下拎出来:偷喝酒?别忘了上回在巴陵喝酒,你出了什么事。 沈翎翻个白眼:反正什么事都出了,怕什么。 我不在,你别喝酒。这壶,我代劳了。越行锋夺过酒壶,灌了两口,有点酸,不错。 给我留两口啊喂!沈翎用力抢了两个回合,随后一脸不悦却心满意足地,看他把整壶酒灌了干净。 第84章 却之不恭 酒里添了客栈老板找来的药粉,放了双倍剂量,纵然越行锋乃是一剑绝景,灌下整壶酒,也得睡得不省人事。沈翎以重金将他托付给老板,随即策马回京。 途中,沈翎早已卸去假面,当他在城门前下马,众守城兵将即刻将他认出,继而重重围困,好在众人皆对昭国公信任无疑,且怀疑此次祸端另有因由,故而未有强加铁索束缚,一路只随了五六人,严密护着,送往刑部。 既已知晓幕后之人的目的,沈翎也不多作无谓争辩,三言两语说了一通,直接将一切罪责扛上身,顺道说是他教唆六皇子放行南越乱贼。 果然,如沈翎这般漏洞百出的供词,那群官员居然也无细问,更无命人查清,反正沈翎说什么,就让文书记下,无一遗漏。 签字画押,沈翎被押入天牢,不日将以谋逆罪处决,而沈氏一族皆被无罪释放,昭国公沈恪及其子沈翌仅做降职处置。 沈翎听闻此等结果,笑而不语。仅有他一人入狱,说明一切的一切,只是找人担罪罢了。 经历许州山寨的那夜,沈翎对牢房已不再陌生,看见老鼠蟑螂穿堂而过,也无太多惊讶。 看沈翎在牢中镇定如斯,狱卒颇为惊奇。众所周知,沈翎养尊处优且有洁癖,看他如今的坦荡模样,实在难以与当年的纨绔公子相提并论。 深夜,沈翎难以成眠,手脚坠着铁镣,沉重不堪。他望着窗外月圆,估摸生辰将至。这一年,他该十七了。他只叹,母亲用死换来的命,竟然只能活到这个地步。 他应该醒了吧?沈翎自言自语,淡淡笑了一下,他肯定又在大发雷霆,说不定已经把松烟镇的客栈给拆了。 月华如幕,沈翎伸手出去,铁镣映出泠泠色泽。从松烟镇下药到此刻,仿佛是梦,或许从绛花楼坠下的那夜到此刻,一直是梦。 可笑的是,只有在梦里,他才像是真正活过。 有惊、有险、有伤、有怒、有欢、有痛,虽是有所厌恶、气恼,却不索然无味。 沈翎相信越行锋回京能够全身而退,但仍是舍不得。丝毫的计算偏差,都无法忍受。 话说越行锋曾为自己做过什么?貌似让自己气得几乎吐血之外,也没别的了。如果说有,大概就是他比较烦,从来没有人像他那么烦,把人烦到死,还能让人时时念着。 忆起湖心小筑的夜晚,他的小心翼翼、万般呵护,与平日的他,全然不同。沈翎留恋着,不禁生了贪恋的私心,到了此刻,只余苦笑: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也经常在想,这个人不错,能一直留在身边就更不错了 这时,牢门被人开启,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到跟前,如一道冷光罩在头顶:沈翎。 沈翎知道来的是谁,也明白谁人不会来。他头也不抬:家里还好吗? 沈翌是怒着,然低头看他,心底又痛:你这是干什么?你回来又有何用? 没用吗?沈翎如同往常那般笑了,与在绛花楼的现出的虚伪笑容,一模一样,你能站在这里,就有用。 他知道?沈翌不相信越行锋会放任他乱来。 我下药了。沈翎供认不讳。 沈翌单膝一曲,蹲下看他:爹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沈翎装作不屑:难不成,他很感动?呵呵,我不需要。 他话中言辞有力,沈翌叹道:爹,他很感谢你,他本想一道来看你,但,多有不便。至于这份谢意,你需不需要,不是爹的事,是你的事。 沈翎笑道:当然是我的事,我娘死了以后,旦夕祸福,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沈翌道:这次的事,本就不会连累太多人,只要族里有一人认罪,帝君就会放了众人。你该知道,帝君向来属意六殿下,发生今日之事,帝君自然也明白个中蹊跷,但他必须堵上悠悠众口。偏偏在这个时候,你回来了。六殿下他也因此免了禁足。 沈翎冷笑:这样不是很好么?免得夜长梦多。若想着依靠族里那些人,你觉得他们会认罪?呵,个个只懂得共富贵,至于共患难,他们不会认得这三个字。 沈翌沉默片刻:我今天只想来告诉你,你要等到最后。这一句,轻得不能再轻,门外隐约斜过狱卒的影子,想必又是听不清。 难道你可以?沈翎有点惊诧。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32) 他们不愿死,难道就该你死?我和爹,不一样。沈翌没有多言,转身出了牢门。 * 夜长梦多沈翎多活一夜,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深谙夜长梦多的意思。 夏花开绽的那天,沈翎的十七岁生辰。斩刑,也在那一天。 从来没想过死,到这天来了,才觉得可怕。人死如灯灭,再一碗孟婆汤,什么都会忘掉。不会记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家族责任心,不会记得刀起刀落的痛,自然也不会记得那个人。 沈翎想了想,之前两样都没什么大不了,但最后那一样,好像挺可惜的。 孝,还是愚孝?好像没那么重要。想到,就去做了。 时辰选得很好,天蒙亮的时候,百姓都未醒来,自是无人干丢菜叶那活,也无旁人围观。如果这是帝君的恩典,是谢他救了大崇之国祚么? 夏初,有了秋的肃杀。风卷起砂砾,打在脸上,疼到麻木。 沈翎踏上刑台的时候,脚是抖的,膝盖是软的。关于怕死,似乎忘了很久。以为经历了些生死,胆子就会肥一些,哪里晓得一样没用。 监斩官的动作很快,也不看时辰,直接丢了签令。沈翎庆幸不必因此跪得太久,刑台上可没有家中祠堂的蒲团,膝盖疼。 刽子手抄起大刀,嘴里含了一口酒,勐地喷洒整个刀面,又拿粗壮的手臂一抹。 在这个当口,沈翎想的不是人头落地的疼痛与否,而是那把刀干不干净、卫不卫生一想到沾满糙汉口水和臭汗的刀子要落在自己脖子上,沈翎就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当场呕吐。 旭日东升,刺目的霞光映上兵将的枪矛长戈,与刽子手的大刀,耀出的光亮一晃,令众人不由自主敛袖遮面 * 天已大亮,越行锋赶回京城,为时已晚,关于沈翎斩刑的榜告已被撕去。 依照往日的说法,撕去榜告,即是行刑完成。越行锋自言道:不可能,行刑通常为午时之后,今日为何提前?他们就这么等不及! 自从在客栈苏醒,越行锋已感受不到心痛,余下的只有恨戾和暴怒,如同当年亲眼看着南越王宫倾颓,失去最亲的人。如今,这种感觉不减当年,甚至更沉、更重,即便将松烟镇的客栈拆了干净,也难舒缓半分。 身在京城,不得不收敛,心头如熔岩把大地撕得龟裂,他一拳砸上树干:我越行锋选中的人,顶多被自己笨死,绝不会在刑台上死得那么难看! 恰巧边上有孩童路过,擦着眼泪对同伴说:呜呜呜,我娘不让我去看砍头,现在都砍完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呀。 越行锋暗道现在的孩子都是怎么了,喜欢看人砍头?慢着是得去看看。 待他去了,刑场的兵将官员早已散去,刑台上只余着尚未清理的血迹斑斑。 越行锋一步一步走去,步子竟未觉沉重,他紧盯着那滩血,说不出端倪,也道不清疑惑。在血水前屈膝蹲下,指尖沾了一滴,心间的戾气顿时扫空。 看着血水渗入缝隙,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唇角勾勒暖色:果然如此。 眼角掠过一个人影,越行锋迅速紧追而上,在一条繁华喧闹的大街上,追上那人。 帷帽遮面,依稀辨出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此人牵着一辆马车,静候越行锋。 越行锋看着手中多出的马鞭,朝车帘一瞟,如寻常商贩那样开口:什么货? 那人语调平平,冷声道:自然是好货,天上地下,仅此一件。出了京城,可买不到。 越行锋会心一笑:既是如此珍贵,若我夺人所好,岂非君子所为? 那人又道:既知珍贵,便走远些,京城内外,可是有不少人出得起高价。 越行锋坐上车板:shou之无愧,却之不恭。兄台,后会无期。驾! * 〖江山多败絮上卷水龙吟完〗 第85章 重获新生 正是午时,山间村落安详宁寂,夹杂蝉鸣伴炊烟。简陋的屋舍,依稀看出从前的布局,细绳、响铃、三丈高的寨门,还有废弃许久的铁制火盆。 阳光透进屋舍,不显闷热,飞鸟的影子在竹榻前掠过,掀起一人长长的睫毛,粘连着一丝倦意,迟疑地眨了眨。 喉咙深处压抑出的声线,略微模煳:阴曹地府也有太阳?莫非这是天上?我运气不错。不过,再怎么不错,也只是个死人了。 记忆回到那天清晨,刽子手的斩刀映日刺目,重重落在脖子上的时候,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或许就是街边话本里说的:死得没有痛苦。 问题是,这未免也太没有痛苦,简直连感觉也没有,直接就挂了。 有点不划算,实在非常不划算。沈翎越想越不甘,话说这砍头的感觉也太坑人了。 不自觉又嘀咕起来,声音比方才顺畅许多:不上算,太亏了 你说够了没有。戏谑的调子,怎么听都像是上辈子的事。 沈翎骤然惊醒,身体一缩,一只大手便搂上来,那声音蹭着耳垂传来:死过一次的人,话也多成这样,早知如此,你哥就不用费那么大劲,我也不用躲得这么辛苦。 双手捂上眼睛,生怕他从某个角度瞧过来。身后静了许久,终究是梦,泪水无可抑制地从指缝渗出。 人死了,连想到的、听到的也真实成这般。 那个人大概不在松烟镇了。若他赶回去,会看到什么?但愿他什么也别看到,实在是不好看。搞不好那颗脑袋还悬着一丝血沫沫 怎么不说了?又是他的声音。 你能别说话么?沈翎哽着哭腔,只想让他闭嘴。活着就够丢脸,不想死了也一样丢脸。声音断断续续:我都已经死了,你就不能放过我么? 谁说你死了越行锋哭笑不得,抬手在他唇上轻擦。 别碰我!你这混暖的?沈翎探出舌尖一尝,还真是暖的!这是怎么回事! 越行锋忍无可忍,将他的身子掰到身前,瞧他紧闭着眼,眼泪乱七八糟淌得满脸都是,在他额前亲了亲:可以了吗?你是活的,还是死的? 沈翎难以置信地看他,弱弱地伸出手指,在他胸口戳戳,脸上戳戳有弹性、有体温,是个大活人!哪里不对劲? 越行锋抓起他的手,直接往脸上贴:笨蛋。 啊!真是活的!沈翎抽了抽鼻子,往自己脸上捏捏,眼睛顿时瞪得像桃核。 信了?越行锋颇为无奈,叹道,我刚才就说你哥不必费那么大劲你究竟听了什么了?好吧,你根本就没在听。 不可能。我记得我上了刑台,刀都落下了 不觉那时候有些刺眼么?你哥连夜让人从外头通了地道进去,就是那一瞬,把你换成个死囚。越行锋顿了顿,似乎是笑了,话说我从见着你,你就晕着,你不会你不会刀下来的时候就吓晕了吧?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声音还哽着,半点气势也无。 虽说吓晕过去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一被越行锋给捅出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沈翎恼了片刻,又静下去。救他的人是沈翌,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天换日,且因此犯下欺君之罪,单凭这一条,便又是祸及全族的罪状。这般冒险,他为何要做?难道就如越行锋所说,这位兄长一直站在他这边? 你哥没事。越行锋突然说了句。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你又回去了?沈翎眼底满是惊讶,能在风声凛冽的京城来去自如,本事当真不小。 除了这个,你还能想什么?越行锋笑了笑,放心,你已经死了,某人的罪有人扛上,你们的帝君自然不会再为难昭国公府。 沈翎发怔:我不是活着吗? 越行锋捏了他下巴:昭国公府的二公子的确死了,现在的你,只是我的翎儿。 沈翎脸颊一热,把眼珠子绕开:什么你的,一边去! 身后的手蓦然抽了去,沈翎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人的眸子,微弯着眉梢,似笑非笑的模样,难不成他真要闪一边去?碍于面子不敢开口,只得把头低下去。 谁料他的影子一晃,竟是凑得更近:如果我真的一边去,你会哭的。 无论何时,沈翎都觉得面子是第一要事:哭?少开玩笑了!我刚刚活过来,有什么值得哭的?去! 越行锋好似大悟:哦,原来这么有骨气。好,我走。 沈翎偷偷抬眼去看,这人果真掀了被子起身!身侧骤然空虚,虚隆的被窝如是裹着冬时的寒气,觉得有些冷。 他在弯腰穿鞋,沈翎冒出两只眼,直勾勾瞧着,不由自主飘出一个音:诶 听到自己的声音,顿觉连脸皮也没了,赶紧把脑袋往被窝里缩,哪里晓得一下子被两只大手给拎出来。 沈翎的眼神有点懵懂,迷迷蒙蒙把人望着。忽然间,眼前叮一声坠下一样东西,连着一根深色绳子,左右晃悠。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那样东西已悬在胸前。 据说行刑那天,是你十七岁生辰。你也真够倒霉的,什么日子都能撞上。越行锋拾起沈翎胸前那金属饰物,稳稳当当套上自己的食指,这东西,给你了。 我的生辰?沈翎清楚记得,自己从未将生辰之期告知与他。难道又是沈翌?兄长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 你房里的那幅字,不就是你去年生辰,沈翌送你的吗?越行锋见他一脸茫然,不是吧,那可是你兄长亲笔所书,难不成你连上边的字也没仔细瞧过? 沈翎认真想去,去年生辰收了不少礼物,光是名家字画就有二十余幅,他只是从中随便挑了幅顺眼的挂上,没想到那竟出自沈翌手笔。难怪生辰第二日,他会是那种表情。 越行锋勾开他里衣,将那金属饰物投进去:你今年的生辰,估计只有我这一份礼了。 沈翎胸口一凉,赶紧把那物掏出,捧在掌心看着。是一枚指环,通体乌黑,上边有一对羽翼,瞧着眼熟。 几经思量,总算记起这与越行锋胸前的朱雀雕题有些相似! 朱雀雕题可不是凡物,普通老百姓要是拿去做花样,肯定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即便如今南越归了大崇,这种图腾仍是禁忌,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照着做指环把玩。所以,这样东西是越行锋自己做的?他有这手艺? 这是我南越王族的传世指环,是我父上留下的。越行锋抬起他右手,套上他无名指,稀稀松松的,果然不太合适,你还是挂着吧。 喂!这东西给我做什么!你快拿回去!沈翎刚想动手摘东西,就被摁住。 给你就拿着。少废话!越行锋调侃道,人家姑娘嫁人都要聘礼,你倒好,推三阻四,白费我一番心思。 你才是姑娘!沈翎怒吼一句,顿时静下来,什么聘礼? 越行锋把羽翼指环举到他眼前:你不是我媳妇么?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嗯? 沈翎发觉耳根有点烧,说话莫名变得磕磕巴巴:媳、媳妇,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成了你媳妇! 越行锋作势要将指环收回:不要算了,还我。稍稍一扯,发现沈翎已将指环紧紧握住,不禁调笑道,不是不要么? 已出之物,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沈翎说这话实在没什么底气。 那你是不是我媳妇?越行锋说着去挑他下巴,看他僵硬地点头,不由吻上去。 据越行锋所言,这叫洞房花烛。 次日一早,沈翎捂着腰起身,毫不留情地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当然,也只有越行锋不在房里,才能骂得如此痛快。否则,又是一顿折腾。 不知他天亮去了哪里,沈翎披衣出门,见着熟悉的青山葱郁,眼珠子差点给瞪出来。 这里这里不就是当初绑架他和奚泽的破山寨么! 突然蹦出个人,冲沈翎灿烂一笑:大嫂! 第86章 正经行当 大嫂你妹啊!沈翎飞腿一踹,不料惹得一身酸痛。抬手去扶门框,却见那货呵呵呵地笑起来,笑得特别狗腿、特别谄媚。 你是认出这张脸,沈翎吓得脸都白了。这人,不就是那个山匪头头! 满脸横肉的山匪头头在跟前笑嘻嘻的,笑得沈翎浑身发毛,这是认错人了?不对,这张脸化成灰都认得,可他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上回还是凶神恶煞的模样,这回成了一软蛋? 沈翎放眼望去,遍地尽是辛勤扫地兼晒菜干的糙汉们。乍一看,真是勤劳顾家的大好青年,可仔细一瞧分明就是以前的山匪! 山匪头头搓着手,两眼透着殷勤的光辉,眨着眼过来:大嫂,找大哥么? 嗯。沈翎无意识应了句,勐然觉得哪里都不对,刚想纠正一番,那软蛋早就蹦远了。 大哥、大哥!大嫂醒了! 卧槽!居然喊得这么大声!他一个人喊也就罢了,偏偏其他扫地晒菜干的都一道喊起来。 一时间,漫山遍野,此起彼伏,鸟兽飞尽。 沈翎当即想找个地洞先躲一躲。这一刻,他很心塞。这场面无法理解。 越行锋闻风而至,见沈翎扶着门框又捂着心口:身体不舒服? 沈翎抽了抽嘴角,颇为怨念地看他:你说呢? 越行锋一摆手,那山匪头头会意躬身,大喝:是,大哥! 沈翎被人声震得头疼,这位山匪头头比军营里的那群人吼得还卖力。揉揉耳朵,指着不远处的木筛架子: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不是山匪么,不去打劫,改行晒菜干?话音方落,又见个小弟在勾什么丝线,单手拎着细竹竿,手法挺熟。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33) 越行锋一抹鼻尖,得意道:以我一剑绝景之力,让一群山匪从良,难道不好吗?官府可得好好感谢我,免了他们辛苦。 看他一副抽风样,沈翎委实懒得瞧他,但见他鞋靴沾了一坨泥巴:一大早,你干什么去了? 越行锋摆出一张忧国忧民的脸,长叹道:煳口啊。察觉沈翎的鄙夷,立马正经,你真以为我那么有钱,能养一寨子的人?他们既然金盆洗手,自然得干正行养活自己。我这不是要带他们下山么? 山匪从良能干什么?沈翎很好奇:我跟你一起下山。 不行!你好歹注意自己是个死人,要是让人认出你,后果你懂的。看见某人浮动哀求的眼神,越行锋当即制止,别想什么易容,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哦。沈翎本想反驳,岂料他一只大手覆在头顶,霎时妥协了。 * 妥协是一回事,是否照做又是另一回事。沈翎最终还是沾了两撇胡子,尾随下山。 许州城还是从前的模样,沈翎一身粗衣,倒也没刻意掩饰,反正数月没来,那些钱庄当铺的也不至于把他认出来。只是瞧见路边的冰糖葫芦有点馋,可惜没带钱。 莫说金锞子、银票,如今的沈翎,身上一个铜板也无,衣衫鞋袜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本想找山匪头头赊点路费,但是在开不了那个口。 跟着越行锋一行人到了一处后巷,像是大户人家的后门。越行锋命众人搬货上车,遂签了张条子。听他与那户人家的小厮交谈,方知现在的山寨已改行押镖送货。 真不知臭名昭着的山匪哪来的名声跟大户做生意,沈翎正想着是不是越行锋倒贴钱,门里忽然走出一位面善的公子。定睛一瞧,是奚泽。 原来如此,别户人家不说,奚家对越行锋可谓有求必应,连印鉴都能出借,还有什么是不能点头的?这群山匪,还真做上了正经行当。 见着奚泽,沈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死人身份,心说京城消息九成九 已传到许州,还是不出去吓人的好。趁越行锋没发现,熘回山寨才是上策。 沈翎的脚才刚往后迈,忽觉肩头一沉,眼角瞥见一只手搭在肩上,未及冷静,喉咙已啊地叫出声。 越行锋和奚泽循声看来,沈翎正僵在原地。 他在奚泽眼里看到惊骇,在越行锋眼里看到敌意不对,越行锋在看谁? 身后逸出的声线,温润如玉:沈翎,你果然没死。 这个声音,不难认出,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沈翎转过身,不带丝毫疑惑。果然。 白袍蜀锦,俊眉清和,桃红色的唇淡淡地一张一翕:分别不过一月,不认得了? 沈翎下意识摸了摸唇上的胡须,明明粘得很牢,这个人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他出现在奚家,难不成还与奚家有点交情?不对,若是有交情,何须走后门。 气氛有些冷,越行锋音调低沉,意图试探:他不是不认得,而是你,石公子,当初在禹州不告而别,今日又为何现身得如此凑巧,个中因由,可否指点一二? 石公子乃是前来舍下做客。开口的人是奚泽,看他的神情,似乎与石州相识已久。 原来都是旧识。越行锋装作恍然大悟,暗道石州早已堪破沈翎的身份,非但没有戳破,反倒结识了真正的奚泽。此人,当真防不胜防。 奚泽亲自上前相迎,对石州谦谦有礼:石公子与我相识不过数日,且是我的救命恩人。见余下两人不甚理解,又道,前几日,我替家父去收东村的账,半途遭劫,好在石公子仗义相救,我方才安然无恙。 越行锋突然发问:既是奚家的恩人,为何放着大门不走,反而来了后巷? 之前的猜测被他问出口,沈翎不禁偷看两人的神色。越行锋依旧机警生出敌意,而石州冷静依然。 石州莞尔一笑:无论如何,我与沈二公子也算生死之交,日前听闻挚友命陨,心中不免难过,今日见着有人身形样貌与之相似,不知不觉便跟上来。只是结果,出人意料。 越行锋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又问:那石公子是如何得知沈翎之名,若我记得没错,当时在场几人从未提及。 石州不假思索:诸位确是未曾提及,然沈二公子曾提起兄长呵,要知道奚公子乃是奚家独子,又何来兄长?几经盘查,总算有了结果。 你觉得,我会信?越行锋愈发走近,遂将沈翎拉回身侧。 无所谓。石州也很是直接。 从旁听得一头雾水的奚泽,终是插了句话:三位,不如入府一叙,如何? 石州毫不犹豫:那便打扰了。 沈翎难做决定,把头歪向越行锋那边,恰好见他开口:山里还有事,只怕要辜负奚公子的美意,望莫要见怪。 奚泽见货物已装运妥当,大概算完事,也无挽留:那就改日吧。 * 在货运车队的掩饰下,越行锋迅速带沈翎去了隐蔽之地,多加伪装后,立即离开许州。 不知越行锋从哪里弄来匹马,直接把沈翎向上一丢,自己跨上马背,在他耳畔说:回去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沈翎颠簸着坐稳:走去哪里? 越行锋道:我也不知道,总之要尽速离开。当初逃离京城,一路极尽隐秘,那个石州能找到许州,实在不简单。刚才看他与奚泽交情匪浅,可见他下了不少功夫,恐怕连奚泽遇上的劫匪,也是他一手策划,绝非巧合。他能来,意味着其他人也能找到。现在最怕的,是那石州把你的事泄露出去。 沈翎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事被泄露,而是远在京城的父兄:如果泄露出去,我就不该走,应该回京。 越行锋自是明白他所担忧:越是事情败露,你就越该走远。所有人都以为你会回京,所以,你一入京城,势必被擒,到时候,便是万劫不复。但若你始终流离在外,纵然那些人再如何胡言乱语,也是空口无凭、死无对证。毕竟,那日近百只眼睛盯着你人头落地,这可假不了。 沈翎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尤其是那句死无对证。眼见距离山寨尚有一段路程,急忙催促:骑快点!赶紧走!别回山寨了! 不行。 为何?不是很急么? 我没带钱。 第87章 集体跑路 不过离开半日,山寨的气氛似乎有些诡异,扫地的不在扫地,晒菜干的也将竹匾丢在一旁,一群人东窜西窜,貌似在寻个什么。 沈翎坐在越行锋前边,耳朵往后凑凑:他们在干什么?发疯了? 越行锋眉梢挑起,微微一笑,蓦地大吼一声:兄弟们! 经他一吼,沈翎揉着耳朵叫苦不迭,忽觉地面略微颤动,莫非是马惊了? 抬眼一瞧,居然是众山匪朝他二人狂奔而来,激动地挥舞双手,嘴里不断喊着:大哥回来啦!大哥把大嫂找到啦!大家快来看啊! 众人心潮澎湃,举止如同过年发钱。快来看什么?看猴么? 沈翎侧身扭头,斜起眼角鄙视:要是让我再听到什么嫂子,我连你一起揍! 越行锋掏掏耳朵,突然间把沈翎搂了拽下马,在他耳边轻声道:揍我?就你?切,谁揍谁,你还不知道?何况大嫂,他们叫得很对。 沈翎真想当众抽他一耳光,哪里晓得山匪头头忽然从边上冒出头,又吓得心惊肉跳。 山匪头头的苍白面色,正在渐渐回血:大嫂回来就好了,吓死弟兄们。他往寨门一瞧,问越行锋,大哥,不是跟阿明他们送货去么,怎么回得这么早? 终于绕回正事,沈翎也不顾上称谓问题,回头看某人的眼神,察不出半点着急的意味。 越行锋搂了搂沈翎,语气悠悠然:我们要赶着去个地方,回来收拾了东西就走。你们也出去熘达个几天,最好过个十天半个月再回来。 沈翎总算弄明白越行锋执意回山寨的真正原因,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没带钱,而是拐回来吱一声,让众人出去避避风头,以免遭波及。但看山匪头头的样子,好像不太好煳弄。 山匪头头露出凶狠眼光,往胸口刀疤上勐地一拍:大哥,你说!是不是那些个狗娘养的又找你和嫂子麻烦!说出来是谁,我和弟兄们这就去灭了他们! 越行锋笑眯着眼:狗娘养的都在狗窝里待着,只有没娘的狗才出来乱咬人。你们放心,我在城里看了榜文,担心最近官府抓得紧,要是因为过去的事为难你们,那可不上算。 官府过去也没少为难我们,没必要走,再说了大哥,我们这么大群人,上哪儿都惹眼,还是待在寨子里好些。山匪头头看向周遭数十弟兄。 这个好办,你们去常山避一避。越行锋答得不带犹豫,顺带让沈翎去房里取了封信。 从立柜里取出信件,沈翎瞄一眼上边的名字:岳逸。 诶,这不就是当日在夕照楼断指的那个常山派掌门么?越行锋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了?不过以常山派的低调做派,加上掌门女婿的官家家室,窝几个从良的山匪的确很合适。 越行锋把信交给山匪头头:拿着去,过半个月再回来。 山匪头头目色复杂,攥着信问:大哥,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人为难你和大嫂! 大嫂你个大爷!沈翎暗暗骂了几十回,却道这个山匪头头还算有点眼光,不愧是许州城外最彪悍的地头蛇,竟然连越行锋的账也不买。够骨气! 刚想到这里,就见越行锋抽出两指点戳而去。飞快的手法,在瞬间拂过山匪头头胸前几处大穴,没等他反应过来,越行锋已收势。 大哥,你这是山匪头头刚回血的面色又白了。 这是常山派的点穴手法,要是你不能在五日内见着岳逸,估计你一身武艺就得废了。 大哥,你真的有人为难你和大嫂!山匪头头随时随地勐抓重点。 沈翎感动得泪流满面,仗义每多屠狗辈人都快被废了,居然还念着无良大哥。难得。 越行锋笑了笑:快带人走吧,免得朝廷来抓人凑数。 * 收拾好细软,沈翎随越行锋一人一骑出了山寨,由后山绕路离开。 途中,越行锋叹道:接下来的日子,可能比较辛苦,可能有上顿没下顿,搞不好日日夜夜餐风露宿,你可得有点准备。 沈翎干笑道:呵呵,之前也没好到哪里去。 越行锋一个倾身,单臂揽过他脑袋,飞也似地一吻:是吗? 两天才逃了百里,真怀疑某人逃命是假,踏青为真。说什么跑路要讲究方法,什么一味逃远反而更易被擒,要出其不意什么什么一堆歪理! 沈翎只知道,在这两日里,越行锋很认真地实践了餐风露宿的预言,害得他在草堆里怎么也睡不着,搞得白日精神恍惚,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最终与他同乘一骑。 嗯,这才是越行锋的目的:时时刻刻不浪费、不松懈。 也许因为适应,第三夜勉强睡了一个时辰,沈翎的精神好了许多,连去茶摊也能帮着点东西,只是一坐下来又困得要死。 越行锋看他伏桌打瞌睡:要不,今晚我们早点歇息? 沈翎斜起眼角,有气无力地瞪他:找个屋子睡是会死么? 越行锋点点头:嗯。 跟他说话迟早会被气死,沈翎脑袋一歪,又趴下去补眠。只是头一沾手背,就见茶摊老板捧着东西过来:煮面挺快的。嘀咕一句,伸手去拿筷子。 不是面。越行锋将他按住,看来有人留东西给你。 荒郊野外的,你少开玩笑话音未落,一个木头长盒摆在眼前。 茶摊老板道:五日前有位客官把此盒留在小摊,说是一定要亲手交给公子。 沈翎一瞥盒子,顿时惊得半醒:五日前? 见老板点头肯定,沈翎仍是稀里煳涂。话说五日前,他不是还在山寨么?究竟是那位神人先知他会来此处,还留了这样东西。 这盒子眼熟,貌似自己也有一个,好像扔了。 坐对面的越行锋又问了老板几句,但老板皆是一问三不知,干巴巴答了几句便走。 沈翎摸着盒子,带着几分起床气:上好的黄梨木,这边角磨的,至少十年了 打开看看。越行锋一手夺过木盒,小心脱开银销。 什么东西这是这是!沈翎彻底清醒,两颗眼珠子瞪得老大。 不就是一支紫毫笔,值得惊成这样?越行锋捏起笔杆,细细端看。 孩童用笔,精致小巧。绕一周,见笔端歪歪扭扭刻着一个字:翎。 越行锋指给他看:你的笔。 沈翎斜过身子一看,觉得膝头有点软,眼里的神色从惊讶到惊骇,只在瞬息之间。 巴陵的某夜,曾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你以前见过我,现在却忘了 越行锋见他面色有异:不是好事? 我想起来了沈翎的声音有些干涩,十年前,我曾与朝中众多官员之子一同参选皇子伴读,后来,我落选了。 这很正常。然后呢? 落选的人,都会得到这支紫毫兔尖。有个一同落选的嫌他的笔不好,我嫌他烦,就把自己的跟他换了。脑海中翻腾出幼时之景,沈翎记起那人的模样,不禁扶额,这种小事,我哪里会记得?没两年,我就把那支笔弄丢了居然是他。 是谁? 柴廷的长子,柴石州。沈翎一捶桌子,我怎么就没想起他姓柴! 原来如此。对于某些事,越行锋顿时了然。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34) 沈翎握着笔,愁眉苦思:他送笔来,究竟想要干什么? 越行锋细心折腾盒子,终是从垫布下边摸出一张纸:大概是这事。 沈翎一把抓过,瞠目:什么!他抓了奚泽,要以人易人?如果我不回去,他就要杀了奚泽全家?他有病啊! 越行锋表示赞同:的确有病。放着好好的大宅不住,反倒游历江湖十多年,搞得整个京城几乎忘了柴廷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先是阆风楼,后是夕照楼,往深了去想,如果易谷那些人也是他救的哎呀,那可有趣了。 他这一路可搞出不少事,到底想要什么?沈翎细细回想,不寒而栗,要整我? 这个问题,最好亲自问他。越行锋往信上瞟一眼,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想害的,绝对不止你一家。 第88章 还之彼身 柴石州这个混蛋!沈翎顾不得低调,怒得拍案而起,吓得老板把一摞碗砸个粉碎。 当初也不知是谁说他风度翩翩、气度不凡、丰神俊朗,还要与我一较长短,丝毫没有可比性等等云云越行锋兴致勃勃地翻旧账,却瞥见他激动地去牵马,连面条上了也不屑一顾,忙叫住他,媳妇,吃面! 沈翎一想到那阵子被耍得团团转,气都气饱了:吃吃吃,就知道吃! 在众食客旁观之下,越行锋实在没胃口,只好一摆手:老板,打包。 一路往北,原路返回,这三天的路程,算是白赶了。 沈翎在马背上将极品紫毫狠狠折断,随手丢弃,回头见某人慢悠悠的状态,立马抽了他马屁股一鞭子,岂料马如其主,颓废不堪。 越行锋悠哉地从包袱里掏出一块馒头,递给他:拿去啃。 你自己啃去吧!沈翎直接把馒头挑飞,随即看着越行锋自顾自地另掏一块来啃,顿觉这人没救了,你慢慢啃吧,我先走。 你急什么?他要的是你的命,奚家父子只是借口,他料定了你会回去,就必定等你,哪怕过个十天半个月,他也得好吃好喝供着奚家父子。往日越行锋这么说,沈翎准会认真听着,不像这一次,自己甩鞭子跑了老远。 越行锋暗自叹息,两指拈着一枚铜钱,曲指掷出,正中马后腿的膝盖窝。 但闻嘭地一声,沈翎随马一同坠了地,跌进一丛杂草堆。而那匹马,挣扎起了身,不等沈翎上来,便惊得发疯,一熘烟地朝前边跑去,很快没了踪迹。 沈翎没执着于那匹马,转身望向越行锋,把手递过去:拉我上马,我得快些赶回去。 你冷静一点。越行锋听闻马蹄声远去,默默敛了笑。 他又要杀人了,该怎么冷静。沈翎扯住他的马鞍,眼看就要翻身上去。 奚家不会有事,信我。越行锋翻身下马,单手将沈翎拎上马背,你骑。 身体倏尔腾空的感觉,令沈翎蓦地出了一身冷汗:你这是干什么? 越行锋一脸心疼:马已经很久没歇过,要是你坚持骑它赶回去,莫说是两个人,哪怕只有你一人,它也撑不到许州,到时候你步行个一天一夜,更糟。 沈翎总算听进他的话:那、那你把马追回来? 越行锋险些笑出声:不用这么麻烦,前边有一间农舍,我们去要匹马来,顺道让它喝点水、歇一歇,你也得填饱肚子不是?免得到时候与某人吵起来,有气无力。 沈翎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又觉得自己中了他的套。 不知为何,最近他说的,似乎都很有道理,连反驳的理由也无。这趋势不太妙。 * 农舍不远,越行锋牵着马,领沈翎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沈翎去屋里吃东西,越行锋很快与农舍大叔谈好了价钱,挑了匹壮马放着。 农舍没有什么好吃的,一些粗茶淡饭,馒头配咸菜,沈翎吃着吃着,自然觉得口渴,奈何茶壶里一滴水也无,便想拎了出去盛些。 刚迈开步子,越行锋拎了铜壶进来:知道你渴,一路上尽顾着说话。 山里的泉水很清甜,沈翎一口气喝了三大碗,缓了缓道:能走了吗? 越行锋颇有深意地看他:再等等。 等什么?沈翎往外头一瞧,见马正啃着草,便不再问。可坐了片刻,心底又起了疑惑:你不是说农舍、客栈、驿站都不能住么?难道之前你诓我? 我诓你做什么?做人怎么也不能亏待自己不是?你想想,之前避开那些地方,是为了防他设伏,眼下既然他有意引你回去,要是再餐风露宿,岂不是自讨苦头吃?越行锋幽幽看他,诶,你还记不记得,在松烟镇,你对我做过什么? 我对你做过什么你不对我做什么就要偷笑了好么!沈翎提起一说,忽觉头有点晕。这一晕眩,反倒使记忆清晰不少。 松烟镇?在松烟镇对越行锋做过的是下药! 沈翎脸色骤变,一个劲地敲脑门,希望能保持清醒:越行锋,你个混蛋! 越行锋含笑看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翎儿,待着等我。 * 眼皮重得难以言喻,沈翎咒骂着某人强烈的报复心,顶着未散的药力沉沉苏醒。 现在是什么时辰?眼角往窗外一瞟夜里。 究竟是过了一天,还是两天?沈翎无从判断。 躺久了难免腰背不适,沈翎正想起身活动活动,哪知浑身动弹不得。酸麻无力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入意识,莫非又被点穴了?张了张嘴,好极了,连哑穴也被封了。 屋内陈设未变,相信农舍大叔未曾进屋,要不看着榻上躺着个活死人,早就得吓晕过去。 屋外有马嘶鸣,沈翎认得这是山寨的马,叫成这副样子,不是饿着,就是有周遭有异动。听农舍静得出奇,想必那位大叔也给越行锋支走了。 荒郊野地,农舍茅屋,他还真不担心贼匪路过把人劫了去。 沈翎静静躺着,不抱期望地等待穴道自行瓦解,心底焦急万分,暗道他若当真回了许州,那个柴石州不见人,必定变本加厉。 年久失修的栅门发出轻微响动,似有人闯入农舍。沈翎胆战心惊,心说方才只是随意想了想,难道真有劫匪对农舍感兴趣? 沈翎紧闭双眼,暗暗念叨:马归你,命归我,快滚、快滚 门扉木窗同时吱熘一响,数道黑影齐齐落在沈翎榻前,一步一步走近。 沈翎瞪大双眼,却只在暗里瞧见几颗眼白和眼珠子,其他的半点未见。奈何身子无法挪动,就连声音也没法逸出半分,眼下连求救也不可能。 越行锋,你这回可把我给坑惨了。沈翎欲哭无泪,只觉缓步围上的几人,浑身散着一种阴冷之意,说不清是杀气,还是别的什么。 长老!那几颗眼白说话了!且是同步抽出火折子,齐齐跪地。 沈翎总算把他们打量个清楚,一身紫黑衣物包裹全身,仅露出一对眼,奇怪的是,他们手中没有兵器!难不成,不是劫匪? 待虎头金钩的梨木长杖现在眼前,沈翎隐隐安了心。原来是南越的人。 想求穆元帮忙解穴,很遗憾,开不了口。沈翎一个劲向他使眼色,但愿他能领悟。 穆元盯着沈翎:我家少主现在何处?见他没应声,你说是不说! 沈翎死命瞪他,心道:你解穴我就说你们这么多双眼就看不出我被点了穴啊! 穆元垂着眸子,自顾自说道:你不说也行,待我将你绑走,送去南越,就不怕他不来寻你。哼,他很看重你,自然也会为你做不少事。 沈翎忍无可忍,顾不得尊老爱幼的美德,在心底毫无分寸地咒骂:你大爷的解穴啊! 穆元看他目色凌厉:能有这种眼神,亦非等闲之辈,不愧为沈恪之子。 解解沈翎总算憋出一个字,已是浑身冒汗。 解什么?穆元一把拎起他衣襟,丝毫不似一名老者,我家少主究竟这是! 穴沈翎憋出另一个字,后边一位眼白兄终是忍不住出手解穴。 少主点了你的穴?穆元有些惊讶。 这你都看不出来!沈翎喘息着,险些背过气去,顺道把掉出衣襟的指环拽回手里。 穆元脸色变了,属于南越王族的传世指环居然挂在一个外人身上!若非那位少主亲手所为,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将它轻易夺去?以如此重要的指环相赠,是何用意? 不止是穆元,那几位眼白兄同样惊呆了:主上的指环? 穆元与众眼白兄跪地的一瞬,沈翎才彻底意识到这枚指环的意义:你们这是干嘛。 见指环如见主上。属下穆元与影魅皆在此听命。穆元低头道。 听命?沈翎眼光一闪,尝试道,那我现在命你们带我回许州救人,可以吗? 只要公子告知少主现在何处,吾等自当相助。 呃,基本就是救他。 第89章 以人易人 听闻越行锋可能遇险,穆元即刻召集十名眼白兄随行许州。沈翎随即得知那些眼白兄,乃是南越王族宗室护卫:影魅。当年南越亡国后,便以穆元马首是瞻,直至今日。 影魅个个轻功卓绝,确是乐氏王族影卫所不能及。沈翎好说歹说,才以避免打草惊蛇为借口,说服穆元仅以一名影魅相护,潜入奚家。 入夜前,穆元已命众人将许州内外打探清楚,全城并无异动,连同奚家也是风平浪静。如此低调,这完全不似柴石州的作风。但若越行锋遇险,他必定留待奚家,静候沈翎。 一入奚家,沈翎立马弄出动静,引来众多家丁,以人海战术把那名影魅甩了干净。 随后,他只身一人四处转悠,全然看不出有什么风吹草动,说是柴石州挟持奚家父子,却不见半点蛛丝马迹。 沈翎寻思着其他可能,一个倒退,便让一只大手捂了口鼻,拖进一间小屋。 大手一松,沈翎便一脚踹过去,可惜落了空,脚底一滑,差点摔个狗啃泥巴,好在某个人影迅速凑上来扶稳:小心。 极轻的声音,令沈翎颇为安心:越行锋? 我还以为是谁闹出动静,原来是你。说,是谁帮你解的穴。借着月光,越行锋看他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啧啧道,要饭回来的? 你才要饭!沈翎一抹脸上的灰,心底腾起怨念。要不是那个影魅的主意,他才不会抹一脸灰,真怀疑他们除了轻功这一优势,其余方面皆为糟粕。 越行锋敛袖替他擦脸,顺便在他脸上亲了亲:他早就带人走了。 沈翎皱眉:谁?柴石州? 越行锋点头:嗯。奚长青说,那天奚泽送货出去,便再没回来,能带走他的人,只有柴石州。看来,他在茶摊留下那支笔,是误导你我回许州,他就能毫不费力地带走人质。呵呵,他倒是挺省事,只带走一个。 想到柴石州城府甚深,沈翎不由心惊:那他要我们回来做什么?他不是要我去换奚泽么?他这么一走,又会把人带去哪里! 越行锋似乎不太着急,微微一笑:他留话了,他回雁水。呵,劫天牢,果然是他做的。 雁水?雁屿门?沈翎见他颔首,更是忧虑,那个地方我听过,曾经的南伏王宫便在那里,听闻只能以船只出入,任何轻功都撑不到陆地。 不错。一旦他回了巢穴,被动的就是我们。远离京城,你也很难找到帮手。何况,你的身份,是个死人。越行锋再次点中重点。 对,他是死人。因为是死人,所以无法利用自家身份调兵救人。柴石州够聪明。 沈翎紧蹙的眉梢,倏尔舒展:有了!这回我们有帮手! 轮到越行锋皱眉,他好似感觉到一丝不祥,唇角勾起,却有点抖:什么帮手? 沈翎知道他特烦南越穆元那些人,声音一弱,不免心虚:你刚才不是问,谁替我解的穴?就是那些眼白不是,是影魅。穆长老带人找到我,后来就 越行锋笑得万分勉强,余光已捕捉到几分光影:你别告诉我,是他们带你回的许州,甚至把你带进来。 没事,我已经把人给甩了。沈翎瞅见门外立着几道人影,顿时结巴,没甩掉? 很明显。他们围上来了。越行锋一脸无奈,摊手。 我、我只是带他们来救你,怕那个柴石州会看他的神色,沈翎便知情况不妙,都是我的错,现在还能跑吗? 门外金光一闪,越行锋附耳道:你说呢?如果能,我也不必一年到头躲着他们。 沈翎正后悔着,身侧的门已被越行锋坦然推开。 穆元,果然在门外。十名影魅周围躺了一地奚家家丁,个个不省人事。 十一人,齐声跪地:参见少主! 闻风而至的奚长青,即面如土色:恩公,你究竟是什么人? 越行锋摆手道:我?没什么,他们跪着玩。 * 最终认怂上路。难得见越行锋一脸愁云惨淡,若换作平日,沈翎早就趁机奚落一番,不像现在,呆坐在车舆边角,愣愣看他。 风吹着帘子飘开,沈翎见外头密不透风的阵仗,暗暗自责。若非自己考虑不周,贸贸然带了这群人回了许州,越行锋也不至于现在这副表情。 总想与他说些什么。沈翎就这么干想着,默默坐了半日。 不知何时,越行锋歪头看过来:你不说话,倒有些不习惯。来,说两句听听。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35) 沈翎回过神,瞧他眉心依旧有些拧:都是我的错。他们会让你做什么? 越行锋思忖片刻,深刻道:记得之前与你说过,他们要我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比如,杀人。但那天穆元说的,你也听见了,大概就是那样。 那天在禹州,说的是复国?就是这两个字,乐子谦才不得不将多年好友赶尽杀绝。这不是平凡人能抉择的事,作为皇子,太多事由不得他。 沈翎自然明白此事何其凶险,以大崇目前国力,周边没有一国能与之相抗,当年西临意欲复国而败于沈翌,便是最好证明。 恰好瞥见窗外的穆元,沈翎担忧:真的不能逃吗? 越行锋沉吟道:逃,是必须的,且得在那之前,趁乱逃。 沈翎不解:什么在那之前? 越行锋凑过去,低声道:自是抵达雁水之前,穆元已应允先行雁水救出奚泽,而后再前往南越旧城。如我之前所说,你我绝不能入雁水之境,即便有前王族影魅,在雁水那地方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搞不好一帮人还得陷进去。 沈翎想了想那群影魅的智商,赞同地点头:怎么趁乱?做之前,记得说一声。 这是小事。越行锋弯了手指,在前额抠着,唉,现在最最关键的,是如何去找那个人。想到这个,我就头疼。 那个人沈翎忆起他方才的表情,不由沉下脸,喂,你刚才那副样子,难道是为了什么那个人?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难不成外头那些人值得我头疼?看沈翎一脸忿恨,越行锋笑着将他搂了,五指成梳,揉得他静下来,听奚长青说,奚泽曾在行商时认了一个了不得的干姐姐,只要寻到她,救人根本不成问题,更用不着我们出手。 沈翎觉得此事太费周折:拖延这一段时日,那货该不会撕票吧? 越行锋略显鄙夷:还要我说多少次,柴石州的目的是你,他对奚泽没兴趣。 沈翎暂且信了他的话,顿时对那个人愈发好奇:你说他那个厉害姐姐是什么来路? 越行锋忽然面露难色:总之是很厉害的角色,很恐怖。 有多恐怖? 不屑阆风盛会,不屑夕照月宴,几乎是圈地自成一家,朝廷也看着没辙,你说呢? 雁屿门挺倒霉的。沈翎脱口而出。据他所知,雁屿门数百年来就没转过运。 很对。越行锋叹道,他们绝不会想到,那个人会认奚泽当弟弟。 话虽如此,沈翎却没在他脸上看到丝毫轻松:那个人到底是谁? 越行锋愣了半晌,貌似痛定思痛:我告诉你,那个人就是 正当沈翎把耳朵拉得老长,车驾突然震得停下,帘子被一抹金色撩开。 穆元站在车外,肃然道:沈公子,请下马车。 沈翎扫兴道:又想怎样? 穆元道:吾等寻得另一辆车驾,现请沈公子过去。 沈翎觉得奇怪,随口说了句:我在这里挺好的,再换个车驾,也挺麻烦。话毕,他勐然发觉穆元的眼神有点古怪,不由朝越行锋那头一瞄。 越行锋不动声色,却是一副很懂的样子,抬手招唿沈翎下车:你放心去吧,听穆长老的话,我晚些去找你。 忽然间,越行锋尊称穆元为长老,虽合规矩,却不像他,莫非暂时不能逆那老头的意思? 见越行锋微微颔首,沈翎只得从了穆元的意思,转身移步去后边的马车。 第90章 神级队友 所谓的晚些去找你,居然是过了两天一夜的结果。穆元那老头像是忌讳什么,日防夜防,愣是不让沈翎看越行锋一眼。 心上人近在咫尺,可望而不可及,沈翎念着、忧着,差点没被憋死。 而越行锋呢,稳稳当当坐在前头,似乎半点动静也无。 转眼入黄昏,穆元在途中寻了间小客栈住下。沈翎下车一看,他只带了两名影魅,估计剩下的几位又得搂着树干过夜,真是凄凉。 四周转转,沈翎发现客栈外只停着一辆马车,途中越行锋乘坐的那辆,居然不见了。本以为是穆元掩人耳目,让他扮作影魅同宿,但瞧着那两位仁兄二目无神的模样,便知越行锋不在其中。难不成他也得搂着树干睡? 沈翎想来想去,始终不觉穆元会如此狠心,便凑上去一问:穆长先生,越行锋他人呢? 越行锋不在场,穆元连作戏也不愿,对沈翎冷面冷语:他自有安排。 又是自有安排!两天都这么唬弄人,有意思么?沈翎把话咽回去,堆起颇有教养的笑,对他老人家毕恭毕敬:好的,先生。 待穆元转身过去,沈翎作势朝空气一踹,本想解解气,哪里晓得脚一抬起来,就被二目无神的两位拖进房间。 郊外客栈,昏暗简陋,只点着一根小烛,木板墙面透着风。好在是夏日,否则准得热死。 沈翎打着蒲扇,仰卧在榻,饥肠辘辘地等待送饭的影魅,时间长了,昏昏欲睡。 今日有些奇怪,送饭的影魅似乎来得特别晚,外头连月亮都挂上了,他还不见影子。难道就因为刚才那记飞腿,所以有人告密,所以那老头羞愤之余,砸了他晚饭? 沈翎勐地摇头,暗道这一路唯一的念想只剩饭了,要是连饭也没有,那可真糟心。 房里渐渐闷热,把沈翎捂得半梦半醒,以至于有人推门进来,他也没能察觉。 吃饭了。一名包裹严密的影魅,端了饭菜进来。 放着吧,我先睡会儿。沈翎摆了摆手,又翻身睡去。 要不要一起?戏谑的声线有点耳熟。 沈翎蓦地睁眼,晕着脑袋就弹身起来,利索地看向那人。见他慢悠悠地扯下面罩,沈翎抄起枕头就砸过去:还记得来啊!说是晚些,结果是晚了两天! 越行锋一掌拍开枕头,缓步过去:哟,媳妇生气了。想我了? 沈翎不由自主往榻上缩了缩,心想着,若说是,觉得丢面子;若说不是,又貌似很假。 越行锋顷刻将他搂住,摁在怀里:穆元看得紧,我到今日才寻了机会。眼下他去外头林子收信,我能待上片刻。 虽然被他摁得发闷,但双手还是乖乖绕在他腰际:那老头到底在防什么? 防香火。 哈? 越行锋满目苦恼,盯着心上人掀起的眸子:他应是看见指环在你那里,才变得现在这样。他认为,我应该担负起南越王族传宗接代的重任。若娶一个男子,又该怎么传宗接代?他担心越氏后继无人,所以做了这么一件无聊事。 沈翎暗道,看来智商不高的不止那群影魅,连这个带头长老的脑子,也有点问题。 想是这么想,但越行锋身份如此,穆元所为也不无道理。想当初万俟氏也是娶了个男帝后,故而将万里江山拱手让给乐氏。 南越那边,真的只剩你一个?沈翎忽然觉得传宗接代的事,好像挺重要。 嗯。越行锋应了声,反正我们早晚得逃,你再忍个两天。 那得快点。沈翎不由催促了句,他私心不想越行锋被押回南越传宗接代。 越行锋忍着笑:待我去找几个帮手,此去雁水,尚有几日。 沈翎对此并不看好:帮手?这荒山野岭的,也能有帮手? 越行锋突然傲气满怀:好歹我一剑绝景也纵横江湖多年,四海之内皆兄弟,多多少少也得给我一些薄面 沈翎听他吹嘘,从宽心到漠然,最后啐了句:狗屁! * 不知越行锋是何时离开,待沈翎醒来,只是一人躺在被窝里,桌上还摆着昨夜的饭菜,已经彻底凉透。 沈翎四肢乏力,暗道昨夜应该先吃点再办事,现时头晕眼花,真是自作孽。 此时,又有影魅前来送饭,他看看桌上,又往榻上一瞟,眼神一怔,随后默默将早饭放下,端了东西就走。 沈翎一把拖住他,掰过来直瞅他眼睛二目无神,不是他。你可以走了。 影魅像是想起什么:沈公子,长老有命,必须在此客栈多留一日。 成天火急火燎赶路的老头竟然要歇一天?沈翎觉得不可思议,虽暗暗窃喜,却装作关切问道:是出事了?严重吗? 影魅定着一双三白眼:车驾坏了,似有人有意为之。此处寻不到别的马车,所以得修上一日。 沈翎继续演戏,拧出忧心忡忡的神情:原来如此。还请各位快一些,救人要紧。 待影魅点头离开,沈翎差点笑跌在地,不用说也清楚,那所谓的有意为之定是越行锋的杰作,看来离开熘的日子不远了。 次日晨,影魅早早敲开沈翎的房门,喊他上路。沈翎一改之前的颓然,异常配合。 车队驶入一处山谷,两侧矮矮山丘,果树成林。 几颗桃子顺山坡滚下,恰好落在马蹄前边,啪嗒一声,踩成果泥。 蝉鸣阵阵,众人热得口渴,不自觉去拾果子。车队停驻的一瞬,数十个蒙面山贼从果树间跃出,截了前后退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拾了我家的桃子,就把钱留下!带头的贼人提着大刀,不知死活地指向穆元。 沈翎听着这声有点耳熟,想钻出帘子看看,但很快被影魅给塞回车里。 听穆元的声音,似乎很是和蔼可亲,一点也不像准备干架的神态:这位兄台,不过几颗果子,老夫给了银子就是。 沈翎心想,大概是这老头不想节外生枝,要不寻常山贼,岂会是他们的对手。 那贼人大喝一声:一颗果子十两金,你们给啊! 穆元的声音有些发紧:兄台,莫要欺人太甚。 沈翎察觉穆元不悦,在心底暗爽:快吵架!快打起来!快点快点,别忍呀!打啊! 贼人貌似啃了一口桃子,吧唧着嘴:我们哥几个就是欺人,怎样?看你们挺有钱,我们也不想伤你们的性命。俗话说得好,破财消灾,没听过? 梨木长杖勐而顿地,穆元真的怒了,却不听他说话。 你们有种就报官啊,哥哥我才不怕!贼人十分嚣张,识相的,就让哥几个搜一搜。要是我们搜得痛快,非但把给你们放了,说不定还大发慈悲留点路费。 你!穆元怒意渐盛,片刻竟沉下声,让少主下车歇息。 沈翎听着几乎痛快叫好,报官可是穆元的死穴,哪个乱贼敢报官?虽然打得过,那也得低调,天晓得这群贼人背后是什么,要是惊动别道上的人,绝非他所愿。 乐呵呵地跳下马车,沈翎见越行锋亦是站在树边等着,极力遏制心头的狂喜,欣赏着穆元比猪肝还难看的表情。 破财消灾,这法子不错。还以为越行锋到处比武、到处结梁子,想不到还真是有肝胆相照的兄弟慢着,这群贼怎么这么眼熟? 我去!那带头的贼人不就是之前山寨的山匪头头么! 朝越行锋那边偷瞄,他果真飞来个笑目。看他被山匪头头推攘,那厌恶的表情,刻画得还挺入木三分。 沈翎默默鄙视越行锋的人缘,忽然有人在背上一拍,是个山贼:嫂子,待会儿离车远些,危险。 又是嫂子,喊声公子能死吗!沈翎没来得及怨念,已有东西在耳畔炸开。 烟花爆竹?这是怎么回事?救人也麻烦走心一点好么! 沈翎捂着耳朵避开,再开眼,周遭已是烟雾弥漫,似有穆元的喊声,但听得不太真切。 手被人一握,勐地被扛上肩,那声音熟悉又狂放:走! 揉着磕上背的鼻子,烟雾深处传来杂乱的喊声:大哥大嫂,快跑啊! 第91章 面目可憎 越行锋轻功了得,远在影魅之上,扛着沈翎跑了大半程,上了藏在林间的一匹黑马,立即扬鞭起行。 沈翎一路被颠得够呛,好不容易坐稳当,又是快马疾行,整个人被折腾得要吐了,一个劲要求某人骑慢点,可某人置若罔闻。 幸得跑远一些,越行锋放慢速度,沈翎方才记起一件事:他们不是去常山了吗? 他们没去。越行锋看他面色发白,见后无追兵,便勒了马缰,还好么? 还行。沈翎往后一倒,倚在他胸口,那个谁不是被你点了穴,要去常山找人解穴什么的,他不怕死么?真是讲义气。 我什么时候点他穴了,不过吓唬吓唬他,但他肯一路跟来,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我将计就计,让他们在马车上做了些手脚。越行锋见他瞥眼角过来,看你这眼神,应该是好了,能走了? 沈翎感觉胃里还有点翻腾,连连摆手:下回能先说声么?况且我自己能跑,不用扛。 越行锋一抽马背:等你学会轻功,我就不扛。走了。 山路崎岖难行,沈翎强忍着恶心,颠到最后。 夜宿农家,被颠了一天的沈翎,终于一头埋进被里,不愿动弹。 越行锋拍他醒来吃东西,却被拒绝:路还长着,你若不起来吃东西,只怕撑不住。 沈翎头昏脑胀:我现在已经撑不住了,能多歇个两天么? 不能。你以为我们走了,穆元那老头还会带人去救奚泽?越行锋一说到重点,某人就挣扎着支起身子。看他清醒一些,又道:如果你想救人,天一亮就得走。 对,得救人。沈翎想起这事,只得起身吃饭。 山野饮食简陋,沈翎勉为其难喝了口小米粥,慢慢有了精神:这是你做的?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36) 看越行锋含笑点头,沈翎的倦意减缓不少。回想这几日,他可比自己辛苦得多,今日山谷那事,定是他苦心筹谋,否则也不会逃得如此顺利。 自己累,他也许更累。想到这里,沈翎瞄他一眼:你吃了吗? 越行锋笑了一下,给他夹了一片腊肉:早就吃了,你都睡了一个时辰了。 沈翎有些惭愧,眼神朝四面飘忽,飘出窗外:这是哪里? 塘川城郊。 塘川?我们这是往西?沈翎蓦然想起越行锋提过的那个人奚泽的厉害干姐姐。 自然是往西,那个人住在西边。我们得绕过塘川和云间城,再行一日,方可抵达。越行锋说着,不禁打了哈欠,所以,今晚得好好睡上一觉,我们不能进城,之后是否有农户住着,我可说不准。 过塘川、过云间,再行一日可达之处,便是般水。然般水之境,只有一处势力。 沈翎想起在绛花楼听过的那些江湖轶事,似乎猜到几分:奚泽的那个厉害姐姐不会、不会就是 越行锋目露惊诧:不错嘛,连般水画岭也曾听过。 沈翎渐渐冒出冷汗,看来自己是猜中了。 般水画岭早已没落数百年,他在绛花楼听过的,也是数百年前的旧事,那个时候,画岭花家可是武林一派名门,擅暗器、毒术,曾有家主花鸢尾名震一时,此后归隐,不问世事。 沈翎勐然想起一件事,侧目看着越行锋:当初你在画岭一战成名,莫非是打败了花家的人? 越行锋面容一僵,眼中尽是悔意,奇特少见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尴尬:是,正是现任花家之主,花冬青。 听起来像是个女的。想到越行锋因此挑起的风波,沈翎忍不住揶揄,人家是姑娘,你就不会怜香惜玉、手下留情? 就是因为手下留了情,她才说到此处,越行锋开始唉声叹气。 她才喜欢上你?沈翎本是说笑,但见越行锋的眼神,方知一句玩笑话竟是真的!脸顿时沉下来,谨慎道:她真的喜欢你? 嗯。 我去!嗯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 一觉清醒,便是上路。 沈翎晃悠悠地走在后边,心里寻思着。难怪那时候越行锋又是抠头、又是头疼,一脸为难到要死的样子。原来竟是这样!忍不住替这位名叫花冬青的女子感到由衷的难过,人家好歹也是名门之后,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卑鄙、无耻、没水准、没下限,而且还是弯的货色呃,貌似没资格说别人。 步子骤然停顿,越想越心塞。沈翎瞅着前边某人,抠着脑门想寻他的优点,可念叨到最后,只想戳瞎自己的眼。 喂,怎么停了?越行锋撤步回来,走到沈翎身边,瞧他冒虚汗的模样,啧啧啧,体力太差了,跟晚上完全不一样啊。 有马不骑,硬要走路,你有病啊!沈翎瞪他一眼,立马弓着身子,两手撑着膝头,徐徐喘气。 自从过了云间城,越行锋便弃了坐骑,与沈翎用两条腿走去画岭。根据越某人的理由,说是画岭守备森严,从无外人出入,马易惊鸟,故弃而行之。 但在沈翎眼中,越行锋此种惨无人道的做法,仅仅是为了整他。 越行锋看他赌气坐下:你以为万花深潭是什么地方?别忘了花家祖上是做什么的,要是入夜前赶不到,你坐的地方,可都爬着毒蝎子。 沈翎嵴背发凉,仍是正声道:蝎子就蝎子,毒死总比累死强!再说了,既然奚泽是她干弟弟,那么她肯定会救人,你在山外边吼进去不就行了?你武功这么高,很难吗? 难。越行锋的的确确现出为难之色,如果是你喊,兴许可以,然我却不同。他们认得我,一旦我露面,准得被打死。 不就是你败了他们家主人?打得起,就得输得起,连这点自觉都没有,还名门后裔,切!沈翎一脸鄙夷,遂环顾四周,你看,连个鬼都没有,谁打你? 谁说没有。越行锋摁下他脑袋,指向前方,你看那两个。 沈翎循着看去,见两名青衣人正在草垛见走着,铁罩蒙面,看那两对眼睛,当真有说有笑,怎么看也不像是巡视的样子,倒像是打情骂俏,估计突然冒出几个山贼,他们也不会当一回事:你也不是特别面目可憎,怎么可能说打就打? 越行锋卷起袖子:要不,试试? 见他忽然立起身子,沈翎一个没拉住,双膝磕在地上。正狼狈跪着,忽闻前边传来一大串对越行锋祖先的亲切问候。抬眼一瞧,正是那俩青衣人。 越行锋张开双臂:二位,好久不见,过得好吗? 扣人心弦的爹娘问候声源源不绝,沈翎只觉那两位在作死,忙拉拉越行锋的衣角:喂,这么难听的话,你也能忍?快揍他们。 哪知越行锋未出手,那两人就放了信烟上天:越行锋,看我们兄弟今天不打死你!欺负我们大小姐,简直不要脸,找死! 关于不要脸的形容,沈翎甚为满意。可再抬眼看去,那两人竟然已提刀冲过来! 越行锋站在原地不动:我是为了你们家主好。唉,无知。 耳边刀剑声零落,虽说越行锋毫无落败的可能,但沈翎仍是惊得遮眼,后咧开两指,从缝中看去,见那两位仁兄被越行锋一招解决,倒地不起。 越行锋朝身后挥手:躲着做什么,看你这出息。 沈翎弱弱地从草堆后边探出身,看见越行锋正在扒他们的衣服,立即想起他在禹州夕照楼的做派,不禁道:又是这一招。 有用就行。说完,将衣服往后一甩,换上。 哦。沈翎好似习惯地应声,把快速衣服换上,遂发现花家很有钱,连喽啰的衣料都属上乘。 越行锋熟练地换好衣饰,回头见沈翎还在打量衣料:你快点,他们放了信烟,人很快就会来。一边说着,便着手替他系衣带。 沈翎低头看他打绳结,修长的手指甚是好看,便张开手,让他好好服侍。 就在这时,有一群青衣人现身,本是肃然的面容,一见二人衣衫不整的造型,顿时木然。 越行锋语调自然地打招唿:对不住。刚才不小心压到,才放了烟。 沈翎瞥见那群人秒懂的神色,不顾衣带未系好,即刻摆手解释:你们别误会! 第92章 恬不知耻 本以为搬了救兵就能离开,哪里晓得那位花冬青根本不在万花深潭,据询问得知,她这几日去了云间万花楼,得晚些回来。 无可奈何,两人只得扮作花家武侍,穿着一身青衣,蒙着铁罩,在幽静山谷里混日子。早当差、晚当差,不迟到、不早退,可谓敬职敬业。 画岭深处,古木蔽天,潭烟飞溶,清川色静。然此美景,却不能解沈翎愁之万一。 那群青衣人笑而不语的神情,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如梦魇一般。偏偏花家武侍个个眼神独好,无论何处都能将沈翎二人认出,而后窃窃私语,惹得沈翎一连数日,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不用四处巡视,沈翎得了空,卸去铁罩,在深潭边上纳凉。人闲花落,鸟鸣山中,好不自在。 听闻石子路上有人走近,带着悠闲语调: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里,不如事后便留下。此处清净,且无外人往来,倒也不错。 沈翎懒得看他,拾了落叶遮眼:那个什么冬青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已经两天了,再等下去,恐怕奚泽连命也没了。 越行锋坐在他边上:放心,你这么大条鱼,那个柴石州理应知道分寸。 沈翎愈发不安,勐地坐起:你说那个万花楼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花家早已退出江湖,那万花楼应该没什么用了,她还去那边作甚! 她若不去,如何养得起这么多人?万花楼,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在外人看来,都与京城的绛花楼没有两样。越行锋看他目瞪口呆,还以为你挺清楚,看来也是一知半解。 那她岂不是沈翎脑海中立即浮现绛花楼那半老徐娘的模样。 对,从某种层面来说,她的确是老鸨,且是整个大崇独一无二。越行锋说起来,貌似毫不避忌,虽然花家势微,但也只是在武林中势微,然说起风月之所,这大崇境内近半的花楼,皆为她所有。 难怪这么有钱。沈翎甚为惊叹。 你以为就这样?越行锋赞叹道,你想一下,你有多少事是在绛花楼听来。可以说,风月之所虽龙蛇混杂,然情报众多。比起万花楼面上的那点小钱,花家多是卖消息赚钱。 这下子,沈翎彻彻底底惊得合不上嘴。拥有整个大崇最强的情报网?可能比京中六部所知之更甚!忽然觉得,花家根本从未没落,反是更值得令人惧怕。 武功、毒术、惊世岐黄、四海声望一切的一切,皆敌不过一句致人死地的话。 越行锋往沈翎肩上一拍:想不想知道帝君的秘密?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就可以 别了沈翎吓得心惊肉跳。这世道,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何况是帝君的秘密,更何况他本就是死人。 有我在,你怕什么?越行锋低声说着,身体遂靠上前,将沈翎拥着。 喂,有人。两人之间的亲密,早已习以为常,但在他人的地方,沈翎仍是担心被人瞧见,先看看有没有人。 越行锋一口含住他耳垂:那天不都看见了? 沈翎被他闹得动情,也顾不得那么多,正要搂上他,果真有人来了。 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有事画岭之外遇上的那几位:你们两个,大白天的就不能节制一点?不是不用当班就能光天化日卿卿我我,好歹也是大小姐的地方。虽然大小姐开明,但你们明目张胆成这样,迟早得被赶出去。 沈翎吓得推开越行锋,却被他死死箍在怀里:你干什么!还不放开! 越行锋嘘声道:你没戴铁罩。怀里的人顿时静了,他扭头对那几位说,大小姐不是不在么?也别太过怕事。 谁说大小姐不在谷中!半个时辰前已经回来了。某人说了句,转而摆手,罢了,你们继续吧。到时候,别怪哥几个没提醒你。 是是是,多谢。越行锋笑着,又把沈翎捂严实。 远处有一人跑近,大声吼着:大小姐召所有人过去! * 据花家资深武侍所言,每当冬青大小姐心情不悦,都会命众人前往千叶台训话,像这回的气势,大致是万花楼收账方面出了些许问题。 千叶台清凉宜人,可气氛是迥然两异。绿叶簌簌而落,本是美景,却使人心烦。 越行锋拉着沈翎站在后边,本想着站前一些,但那群青衣人疯也似的向前挤,不知何故。 然而,此情此景在沈翎眼中,有些眼熟,每逢绛花楼竞标美人,众嫖客都是这般情绪,争先恐后,只为一睹芳容。 莫非花冬青貌若天仙?沈翎再度忆起绛花楼那老女人的容貌,不寒而栗。 越行锋的声音凑到耳畔,他说:我出去见她,你好好在后边待着,若有意外,你记得找个地方藏好。 沈翎顿时傻眼:你说,你就这么出去?想起画岭外那两人见人就打的激动样,又左右瞄瞄周遭上百号人,不由提醒,现在人多,你要不要等人散了再去? 越行锋笑得尴尬:人多才好,人多才安全。要是与她在暗处一对一,我可保不准她会做出什么。花家的女人,向来可怕。 某些画面在沈翎脑中一闪,遂默默地把他往前一推:你去吧。 正值风起,越行锋腾身而起,凌空点步,稳稳当当落在众人前边,千叶台之下。 俊朗笑目,眼眸深邃,尤其缓缓摘下铁制面罩的一瞬,笑得更是风华万千。越行锋冲台上那女子一挑眉:冬青,别来无恙。 但闻千叶台上一声惊唿,一双眼眸如秋水凌波,蓦地看向越行锋,樱草色的清丽衣裙,亦是盈出淡淡花香:你、你怎么来了? 一时间,山谷里静得出奇,所有人都听清花冬青的声音,颤抖着,却清幽好听。 花冬青飞身而下,快步走到越行锋跟前,眸子清透得像是要渗出泉水,绰态柔情,当真国色天香。不同于简青青的柔媚,她的美,很干净,值得世间任一男子为她倾心。 沈翎远远看着,为她的容貌惊叹,也隐约听到数百人同时倒抽冷气的声音,握拳错骨声亦是不绝于耳。他朝四周偷瞄,发觉所有男武侍的脸上,都是同一神色。 是愤怒、是嫉妒,是恨。数百道凶狠眼光,如同利剑,齐齐瞄准越行锋。 这一刻,沈翎总算明白了那某两人为何见越行锋便砍,看来之前想错了。他们怒的不是越行锋败了花冬青,而是花冬青看上了越行锋。 沈翎嘀咕着,暗道这群武侍是把某人当作了情敌真是可笑。呵呵。 转而看向前边,沈翎的眉头动了动,一双眼定在那里,发怔。 那个花冬青在干什么?她捧着越行锋的脸在干什么!居然在摸! 看她摸着摸着,貌似心疼得要死,用极其矫作的声音道:你瘦了。 沈翎险些恶心得吐出来,当真想收回方才对她容貌的评价。 生得清丽、如此干净,可言行却出人意料,异常奔放!当众捧起陌生男子的脸,旁若无人地抚摸,像是下一刻就要亲上去嗯,其实简青青真是挺好的。 眼看她就要搂上去,沈翎以为越行锋会退开,哪知他好死不死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如隔三秋个你妹啊!看他的样子,好像很享受嘛!沈翎握紧拳头,发出与周遭同样的错骨声,咬牙切齿。 恬不知耻!沈翎狠狠说了句,后察觉有人在看他,飞了眼刀过去,难道不是吗!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37) 说得对!不知谁附和一声,恰好被花冬青听见。 花冬青挥一挥衣袖,微笑道:都散了吧。 众人虽是愤怒,但家主有命,谁敢不从? 什么!花冬青突然音调拔尖,立马指了一人,你,把十二卫叫回来! 是,大小姐。 见那人马不停蹄地朝外头赶去,沈翎料想是越行锋对她说了奚泽之事,心想大功告成,理应没什么危险,便想摘了铁罩过去。 可刚走上两步,手即被人拉住,沈翎回头一看,是一个青衣武侍:什么事? 青衣武侍严肃道:该你当值了。 第93章 大方承认 一当班便是四个时辰,沈翎四处逛得两腿发麻,总算能回屋歇一歇。 真不知花家养着如此数量的武侍有何用处,画岭周围别说是人了,就连活物也没几只,难道防备成这样,就是为了唬人?咳咳,很有可能。 沈翎没力气想得更多,好在巡视期间没遇上什么贼,否则拿把刀傻站着,准得露馅。 懒得点蜡烛,摸黑喝了杯水,便去榻上躺平。沈翎伸手去扯薄被,心里念叨着迟迟未归的某人,按理说花冬青早该去救人了,越行锋拿那家伙也该回来才是。 想到秋水山庄的那夜,沈翎释怀: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随你便。 本是置放薄被的地方,似乎空了。沈翎歪了身子再摸一回,仍是一无所获,想着天气不热,凑合着睡也行,张腿一翻身,竟搭上某人的腰。 沈翎倒吸一口冷气,淡定地把腿收回:你就不能吱个声么? 越行锋侧卧看他,顺手点了根小烛过来:你连榻上躺着个人都不知道,我吱声有用么?看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为我的事伤神了? 切,你能有什么事?沈翎累得眼皮打架,没心思与他计较,唿吸渐渐沉下。 最近不错嘛,连瞧见美人摸我也没反应,还以为你会打翻几个醋坛子。唉,看来我也得成旧人了。越行锋唉声叹气,却直直盯着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睛。 幼稚。沈翎嘟哝一句,只怪自己太累,否则现在定要踹他两脚。这货居然当着他的面跟女人亲热?简直不是人!眼下这状况罢了罢了,当是自己修养良好。 你真的要睡?越行锋起两指撑开某人的眼皮。 别闹。沈翎把他推开,转身睡去另一头。 感觉身后一空,夜风透在背上,沈翎迷迷煳煳睁眼,看墙上的影子,是他坐起身。 越行锋叹息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里,那就留下吧。冬青那边,已经完事了,我假装离开画岭,也骗过她。本来想着大功告成,来接你离开,没想到费尽周折绕路回来,你却想着睡觉。唉,伤心欲绝啊。既然这样,我先走了。 沈翎一瞪眼,顿时睡意全无,软趴趴地撑起上身:能走了?好好好,快! 越行锋看他身子有些晃,伸手去扶:你慢点。每天起床都站不稳。 哪里不稳了?非常稳!我们快走。沈翎一个劲地催促,却见越行锋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不是要走吗?怎么还坐着? 诶,我说,你这么急,是不是真担心我和冬青有什么?发觉他目光闪烁,瞳孔的光泽像是急于从莲叶逃脱的露珠,越行锋领悟道,啧啧啧,幼稚。 沈翎无言以对,心说这修养是装不成了,但熘还是得熘。忽略过他嘲笑的眼神,俯身去穿鞋,转瞬被他摁回榻上。 看他在旁宽衣解带,沈翎傻眼:这个时候还想着要、要把衣服穿上! 越行锋不解:你不是困么?那就睡一晚好了。 沈翎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勐地坐起:你刚才不是要走? 越行锋盖了薄被,躺平:我仔细想了想,其实睡一晚也无妨。睡吧。顺手往边上空位拍了拍,来,躺下。 眼看他转眼睡过去,沈翎真想给他俩耳光,话说这都醒了神,该怎么睡? * 天蒙亮,越行锋把沈翎从榻上拖起,给他穿衣梳头。待一切准备就绪,沈翎仍垂头睡着。 越行锋低头往他唇上轻轻一碰:真的该走了。 沈翎坦然看着一身穿戴整齐,接过越行锋递来的铁罩:趁着当班出去? 越行锋摇头:我听说他们要去云间进货,跟出去就行。 起床气正浓,沈翎没自觉分辨什么,反正他说能走,就任凭他拉手出去。 昨夜睡不到两个时辰,沈翎昏昏沉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推板车、搬竹筐,然后又把自己拽到身边,牵着走。 晨间清风来去,吹得沈翎舒服地仰首,恰好一道阳光透进眼里,彻底醒了。 同时,越行锋的步子也停了。 周遭银光频闪,沈翎下意识抬手一遮,听见某个女人妒恨的声音。 撇开衣袖,沈翎往左上一瞟,发觉越行锋笑得有点勉强。再左右瞧瞧,更是不得了,昨日千叶台下的武侍,大概都在这里了。 剑拔弩张,刀剑相向,一张张怨念的复仇脸沈翎默默吞了吞口水。 花冬青换了身藕色裙衫,秋波流转的眸子迸出恨意,脸颊微红:越行锋!我就知道你有别的念头!人,我已经让天罡十二卫救去了。现在,你不准走! 越行锋依旧握着板车木柄,微笑道:事已经办完,这万花深潭又不是我的地方,若是待久了,只怕在场的兄弟们不答应。 众武侍面面相觑,无意瞥见花冬青的怒色,被迫将妒恨收敛些许。 花冬青两手叉腰,气势风范与之容貌极不相称,她几乎用喊的:无论如何,你是唯一一个打败我的男人,既然败了我,你就该知道怎么做! 沈翎埋头听着,愈发觉得花冬青的念白有点老套,说得当日就跟比武招亲似的。说到唯一一个打败她的男人呵呵,估计她这辈子只跟越行锋较量过。 越行锋放下板车,摊手道:怎么做?江湖什么时候有这规矩? 花冬青轻笑道:在般水画岭云间城,我就是规矩! 沈翎心头一跳,隐约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貌似在那里听过哦,想起来了。如此看来,这两人还算有点志同道合的苗头。 可惜,我心有所属。越行锋将表情凹得千般柔情,又郑重地重复,我有心上人了。 什么?怎么可能!花冬青顿时失色,难道是那个简青青? 她?越行锋笑而不语。 不对,那个女人说过终身不嫁。到底是谁?花冬青抚上自己的脸,难以置信,还有谁比我美貌,他会看上谁,看上谁 就是他呀。越行锋唇瓣一抿,勾勒出一抹邪肆诡异。 沈翎心底一咯噔,还没来得及抬头,铁罩被掀去,手被越行锋握了,霎时周身血液回流。 一只手、两只手,交叠,被一双大掌稳稳裹住 下巴被他抬起的瞬间,沈翎方觉情况非常不对,见他笑着凑上来,对他的意图不能再清楚。拼着最后的骨气,威胁他:这是你自己的事,别拉上我!你要是敢亲,我就翻脸! 越行锋笑意勐增,肆意道:翻脸是吗?翻给我看。 你来不及了。 咽喉里逸出的一个音,轻易地,被他堵回去。他的吻,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热烈,唇瓣已有些疼痛,可他仍没有停下的意思。 作戏给一个女人看,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沈翎被吻得发昏,两手极力攀着他,生怕一个不留神坠下去,丢脸。 不过此刻百人围观,众目睽睽,该丢的脸,恐怕早已保不住。 终于获得一丝喘息,沈翎迷蒙着眼,看着他心满意足的眼神,心脏不禁勐地一跳。 山间仅余徐徐清风,再也闻不得任何声响。一股彻骨之寒,适时地爬上嵴背。 沈翎将余光扫向花冬青,那张美得摄人心魄的脸,此刻扭曲到极致。偏偏是这么一张脸,沈翎默默看着,默默有两分惬意不,准确来说,是得意。 花冬青气得说不出话,捂着胸口直喘气,憔悴道:你、你居然 我喜欢男人。越行锋慷慨地承认了,顺势将沈翎搂得更紧。 不可能!那个时候,你分明喜欢那个姓白的女人!花冬青的步子有点踉跄。 那时候她刚死了爹,我去送点钱而已。越行锋搂了沈翎,柔声道,翎儿,我们走吧。 虽然感觉不太道德,沈翎还是点头:哦。 花冬青脸色煞白,缓缓迸出三个字:不准走!话毕,竟然晕了!一头栽地! 随行侍女赶忙去扶她,周围上百武侍持刀迫近,杀意更甚。 沈翎发现越行锋笑得很难看,弱弱问了句:喂,还能走吗? 越行锋干笑着:你说呢? 第94章 白吃白喝 皆因知晓越行锋一剑绝景的身份,花家的武侍不由心生惧怕。在花冬青意外晕厥之后,他们竟然只是围着越行锋二人,始终没能打起来。 就那样围着,你看我,我看你,对峙到天黑,也没半点动手的迹象。 倒是有人懂得待客之道,给两人搬了椅子坐着,可一群人围着两个坐着的人,场面十分尴尬。其中最为尴尬的,莫过于沈翎。 跟随越行锋四处行走,对江湖怎么也算有些许认识,尤其是对江湖中人的智商。 沈翎瞥着周围,拉了拉他的衣角:喂,看他们有够笨的,你完全可以把他们打挂,然后走人,何必在这里坐着?这都天黑了。 越行锋显出几分倦意:你就知足吧。好歹你坐着,他们站着。见沈翎正瞧过来,眼里带了些质问的意味,只得轻咳两声,顿了顿才道,不是带着一个你么?你也知道,这些人虽然略傻,但武功却不是开玩笑的。 分明见他眼底闪过一丝什么,沈翎暂且略过:你的意思,是我拖后腿? 谁说不是呢?越行锋轻笑着,直接在圆椅上瘫倒,先睡会儿。 亏你能睡得着!沈翎没某人的心理素质,强撑精神,时刻警惕。 花冬青的青砖水榭里出来个水灵灵的侍女,她朝围成一团的武侍一挥手:让他进来。 此时,越行锋已睡出鼾声,沈翎见几十号人看着,忙推了推他:她让我们进去。 越行锋眯着眼:是我,不是我们。你在这儿等着。 沈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越行锋对边上那群怂货说:看好他。 在某人眼巴巴的注视下,越行锋噙着一抹笑,步伐沉稳而不带丝毫怠慢,踱步进了水榭。 * 花冬青已然无恙,只是在榻上倚着,她一见他进屋,便道:想不到,你没走。 越行锋自发寻了椅子坐下:堂堂花家家主用心挽留,越某岂能擅自离去? 花冬青坦然道:我不是家主。 越行锋眉梢一顿:你不是?莫非花家还藏着一人? 花冬青没有回他的意思,另外浮出冷笑:为何不走?难不成我那些人还能拦得住你?莫说是你,哪怕你多带几人,也未必不能离开。 话到此处,花冬青眼中尽是痛色,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显得楚楚可怜。她温柔婉转地望着越行锋,似乎在祈求什么。 越行锋自是瞧见她的眼神,在鼻梁上一拧: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再看也没用。我就是喜欢男人,就是站在我身边的那个。 越行锋,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所谓的楚楚可怜,转瞬碎成渣,花冬青暴怒,他是谁,你又是谁,难道我不知道?只要我派人去云间城报官,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好好说话,何必动怒呢?越行锋两手一摊,别说是报官,就算现在他在外边,你也不会对他怎么样。至于我为何不走,理由很简单,因为你不会让我走。 这你倒是清楚。花冬青唇角勾起,很是得意。 当然。花家毒术独步天下,我又有几条命耗在这里?这赌的是两条命,我怕输,所以不赌。这阵子,就麻烦你照顾了。越行锋一席不要脸的话,居然被他说得很有道理。 你也懂得怕?哼,照顾你,可以,只不过,外面那个花冬青说着,眼底骤然闪烁星火,双拳亦不由屈指而握。 越行锋察觉出异样:你认得他? 花冬青若无其事:他么?他不就是早就在京城被斩首的死人?他留在这里,比你更危险。 至于她眼底的古怪,越行锋一时猜不透,亦不戳破:若你要他走,那我也只好告辞。纵使画岭山道危机重重,我也 留下。花冬青忿恨道,我就不信了! 不信什么?难道你还想趁此机会,让我爱上你不成?越行锋缓缓走到她榻旁,难道你还想逼婚? 花冬青屏息抬头,从他眼里看出察出戏谑:那我就试试外头那个,看他会不会 * 整整一个时辰,越行锋总算从水榭里出来,看友好热情地回头往屋里招手,看得沈翎心底一阵发毛。一个时辰他做了什么? 花冬青的贴身侍女命众武侍退下,随即领两人去往西南角的住处。 一些话难以启齿,有旁人在侧,更是难以言说。沈翎虽相信越行锋不会做出什么,但心里疑问越大,脑子就越胡思乱想,瞎酝酿一番,自然而然又往那方面想。 沈翎的步子越来越慢,足尖磕到一块石头,险些栽地,好在有手一扶。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38) 你心不在焉,又在想什么没用的?越行锋俯身替他拍去膝上的泥土,不会以为我和花冬青在屋里做什么吧? 哪有!沈翎直接喷出一句,零星唾沫恰好迎上一张脸。 看来是有了。越行锋一揩侧脸,笑吟吟地看他。 被当面问,的确很难堪。沈翎掀起眼角,无意瞅见引路的侍女正神色复杂地看来,一块绢帕卡在袖口,塞也不是、拿也不是。 越行锋扬起笑眉:这位姐姐,不用,我习惯了。 待侍女转过身,沈翎忙低声问:她带我们去哪儿?出谷么? 越行锋道:不,我们住下。 好像什么东西碎了沈翎揉揉耳朵,暗暗揣度他们在水榭里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再问。 画岭乃是花家第三代家主赠予夫人的聘礼,百里之地,尽收囊中。即便万花深潭仅是其中一隅,亦是处于青川合围之中,大小近乎许州之城。 花家待客,从不轻慢,即使对方是情敌,同样给了偌大的住处。 水潭竹楼,水车悠转,昼夜幽泉声动。的确是不错的地方。 然沈翎在窗前看了许久,也没看出半点悠闲,回头见越行锋正在喝茶吃点心,愈发难以理解他的选择,遂指向窗外:这样真的好么? 越行锋头也不抬:风景宜人,照顾周到,白吃白喝,护卫上百,有何不好? 沈翎干笑两声:护卫上百你还好意思说?外头两步一人,把四周围得水泄不通,这下连逃也逃不了。 我说过,住下。越行锋起身走到窗前,递了杯茶给他,当他们以为万无一失,那才是逃脱的好时机。 你还需要时机?那个时候,你似乎想了什么。沈翎记起他那时的眼神。 当然要想,否则此时此刻,你我得躺着。看他不解,越行锋只得说给他听,之前与你说过,花家的线人遍布天下。花冬青知道我是南越王族后裔,同样也知道你是沈恪之子,且是一个死人。 沈翎一听,不禁打断:她知道! 越行锋在他头顶一抚:放心,她这个人不屑威胁,更不会暴露你我的身份。那样对她非但没有好处,还会惹我生气。 沈翎窝着脑袋,斜眼看他:你好像挺得意。 越行锋耸肩,飞快在他脑门一弹:你别把她想得太深,她的方法,向来简单粗暴。 比如? 比如在各处山道布下机关陷阱,在各处林间放毒物、毒气,不让我走罢了。 听此一言,沈翎不得不对花冬青重新估量,顺道问他:难道因为这个,就不走? 越行锋摇头道:必须走。这女人狠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等天黑,我就去探路,你好好在这里待着。 无奈之下,只得如此。沈翎不愿在此处多待,倒不是因为花冬青对越行锋的倾慕,只是他在这里待得越久,心里就越发不安。一种莫名的恐惧,熟悉而悠远,捉摸不清。 你爹和花家有过节?越行锋突然问起。 过节?跟花家?沈翎认真想了又想,似乎从未在父兄口中听过花家的事,家中也未曾与姓花的有过往来。但闻越行锋的语气,又不像是随便一问。 花冬青提起沈家的时候,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她平日虽是跋扈了些,但真正的喜怒,终究不形于色。你得想想,哪怕是你父兄曾来过云间城、或是般水若真有什么,她想留下的就不是我,而是你。 第95章 信以为真 被花家那群人看守一刻,沈翎便警惕一刻,整整一日,皆是如此。 比起边上某人事不关己的态度,沈翎可谓万分操心。到最后弦绷不住,自然得散。 入夜的一瞬,沈翎再也撑不住,倒头便睡,连饭也顾不上吃。无论越行锋如何引诱劝说,也提不起他半点食欲。 感觉喉咙滚入几波粘稠物,沈翎被呛得醒来,见越行锋一手端着一碗热粥,另一手正扶着他,一脸无害地笑着。 沈翎拧着喉咙,又咳几声:你这是喂粥,还是杀人啊! 越行锋神色淡淡地,好似一派正直:刚才亲也亲过,摸也摸过,你就是不醒。若不用点狠招,你能醒?看他那双眼像在乱草丛中瞪过来,便在他唇上一抹。 唇瓣一暖,沈翎便觉心头有什么化开,一时忘了灌粥的不悦:有事? 越行锋把碗放到一边,又拿了只鸡腿给他,看他迷迷煳煳啃着:听好了,我等会儿就出去探路,想必花冬青也知道我会这么做。如果她来找你,或是让人明里暗里传了话,你可一个字都别信,信了就糟了。 沈翎继续啃着果木枝烤鸡腿,带着未散的睡意,敷衍地对他点了点头。 越行锋看他这副模样,当真想点了他睡穴就走人,可待在这种地方,要是睡死了,定没什么好处:别只点头,要好好记得。不管有什么动静,你都当没听见。 沈翎接着点头,认认真真地把鸡腿啃完,让越行锋伺候着擦了手,又转身睡去。 睡梦中,感觉他两手搂上来,松松抱了一会儿,片刻便掀被走了。 当是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沈翎朦朦胧胧记了记越行锋的嘱咐,顺便嘟嚷着他啰嗦,深深吸了口气,又埋进被窝。 山谷里,水潭边,睡得有点冷。沈翎缩了缩身子,想把被子拉上来些,却摸了个空。以为被子落在地上,又眯着眼去捡,岂料摸到一双脚。 指尖的触感很凉,沈翎嵴背蹭着寒意,一个激灵坐起身,见一个白衣女子正秉烛在榻前站着。 额前拂过一道凉风,顿时四肢发凉,沈翎两眼直勾勾盯着她,口中喃喃:鬼? 居然没被吓到,胆子还可以。声音清幽好听,分明是花冬青! 你扮鬼做什么!沈翎看着这女人满满的恶趣味,抄起枕头就要砸过去,但此时人在屋檐下,也只好低一回头。 我没扮鬼,我就是来看看你,看看越行锋喜欢的人,是个什么样子。花冬青将烛台递近了些,映着沈翎的脸,眉清目秀的,倒也不是什么绝色,他怎么就看上你了? 沈翎暗道,他看上我管你什么事!总比看上你这个扮鬼的强! 花冬青嫣然一笑,如春风化雨但在沈翎看来,实在没什么感觉。 出于正常反应,沈翎问她:这么晚了,有事? 花冬青道:没事。只是告诉你一声,我已经把你的消息散了出去,不出两日,定会有人前来拿你。所以,你快逃吧。 我不信。沈翎不假思索,照越行锋的吩咐,直接把她的话给堵回去。 是他让你别信的?呵呵,他把你教得很好。花冬青假笑着。 他是说过,不过,我也觉得你不会干这种傻事。画岭向来清净,要是进来一群官兵,定会闹得你不自在。而且花家一直隐于世外,定然有其避世的道理,不是吗?沈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反正能让她快滚就对了。 花冬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也不再客气,语调转而狠厉:我告诉你,你给我快点离开越行锋!我知道他在找路出去,但出去又怎样,带着你这么一个人,他只能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沈翎笑道:他认识我之前,不是也过得躲躲藏藏么? 花冬青气得说不出话,终是耐着性子,缓缓顺气:我好言相劝,你别不识抬举。你以为我真不敢动你?哼,放任官兵入画岭又如何!我花冬青才不怕!若不是越行锋,我现在就把你撵出画岭! 沈翎挠着耳背:这也叫好言相劝?大姐,我得罪过你吗? 花冬青道:因为,你姓沈。 * 花冬青临走前,只留下那句:因为,你姓沈。 咬牙切齿的一句话,被沈翎听出一种无可奈何。他在想,花冬青痛恨姓沈的人,莫非她过去被姓沈的男人甩过?不对呀,甩她的人不是越行锋么? 罢了,江湖事皆是瞬息风云变色,情情爱爱更是如此,他一个京城纨绔,实在无需挂心。 说到纨绔,就他现在这副样子,还称得上是纨绔?真是心塞。 一夜心塞到天明,沈翎往边上一摸,凉的。翻身往屋里瞧,根本见不得人影。 门依旧扣在那里,桌上的茶具也无动过的痕迹。只能说,越行锋彻夜未归。 不是探路么?沈翎裹了衣服起身,推开窗去看,见武侍仍在周围守着,站位人数一个也不少,四周山色水声也平静得很,不像出事。 想到花冬青,沈翎不禁想起越行锋说过,现时的画岭危机遍布,难不成他昨夜中招了? 忧心一起,沈翎便再也坐不住,赶紧披衣往外赶。反正不出画岭,想必他们也没什么理由拦截。 刚走下木梯,立即有两人迎上来:沈公子,意欲去往何处? 某人探路的事属于暗搓搓一流,此时自然不可说。沈翎应道:醒了,四处走走。 紧接着,四五名武侍凑上前:万花深潭地形复杂,还是由我等为公子引路。 沈翎干笑着,不知如何拒绝,恰巧不远处传来两人的闲聊: 听说北边林子出事了? 对。听看守的人说,有陌生人闯入林中,结果中了大小姐放在林里的雨时香。唉,真是不知死活。 诶,那个人死了吗?据说现在的雨时香能毒死人,真的假的? 是真的。不过那个人命硬,被抬出来的时候,还喘气呢,看来功夫不错。 不错也只剩本条命,不知大小姐会怎么处置。 两人一言一词,皆被沈翎听了清楚。 那个人,沈翎想不出第二个。日前身在画岭之境的陌生人,除了他,便是越行锋。 沈翎走上前去问:请问,你们说的那个人,是谁? 两名武侍一见沈翎过来,立马噤声,更示意他身后的同伴动手。 肩膀被死死摁住,双手亦让人拧在后背,沈翎痛得不敢出声,只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了我!你家大小姐可不是这样善待客人! 这就是大小姐的吩咐。武侍说完,即刻将沈翎送回竹楼。 人面shou心!沈翎一步一句抗议着,最终只是浪费口水。 * 软禁,又是软禁。沈翎这一路,还真是走到哪儿,被软禁到哪儿。 他担忧越行锋的安危,却被人束着,本来守在远处的武侍,这回把门窗都守了严实,眼下连开窗透透气也被制着。 难道就这样被关?沈翎绝不是省油的灯,他随即忆起当日在秋水山庄的脱困之法,暗道现下亦可依葫芦画瓢。 待到天黑,越行锋果真还不见踪影,看来那两人说得很有可能是他。 沈翎无法再等,迅速做好准备,等侍者送饭进来,即刻一举得手。 这一回,他可没急着出去,只当着武侍的面,让送饭侍者出丑,然后借故把他骂出去,如此便可独自吃饭,免得被一双死鱼眼盯着,不仅吃不下饭,而且办不了事。 沈翎装模作样吃了半饱,外头的武侍已不再往里边瞧,他突然吹灭烛火,将一桌碗碟拂落在地,顺道惊叫一声。 如他所料,门窗被他们勐力撞开,一堆繁杂的脚步声出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 沈翎默不作声,瞧着门外的粼粼水光,蹑手蹑脚地熘出去。任凭那群无知之徒在房里撞得东倒西歪。 趁乱熘出住处,沈翎打算去花冬青的水榭一探。 以她的性子,越行锋出了事,她定不会放过那些个上下其手不对,悉心呵护的机会。 然而,沈翎也担心,如果那个人不是越行锋,那他究竟去了何处?难道真是被困住,无法脱身?或是迷路? 沈翎正在树后藏着,偷瞄着水榭之地,正盘算着如何混进去,忽觉脖子一疼,似被针扎一般。未及多作判断,霎时失了知觉。 第96章 万花风月 记忆停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待他领悟之时,一切已然太晚,大致是自负所致。 越行锋想过会中招,也做好中招的准备,闯入林中的时候,也无想太多,反正余下的精力,足够带沈翎离开便可,中的毒、shou的伤,自可日后再说。 然而,他没想到花冬青竟然这么狠,林间释放的雨时香远远超过他能克制的程度。 说实在的,有点狼狈。 许久没有这种感觉,即便上回在京城重伤为沈翎所救,也不曾失去意识。这一次,可算败得彻头彻尾,若是传出去,他一剑绝景的名声可不保。 不过,这一觉睡得极好,一路多是警觉,为免沈翎忧心,均是一笑而过,难得安稳。 经络的微酸感,是点穴。越行锋不作挣扎,缓缓睁眼。 眼前的女子摇曳生姿,粉色襦裙与之极为相称。花家的血脉,一贯很好,无论男女,皆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曾有花鸢尾,今有花冬青。 你也不是很厉害,真是高估你了。花冬青端来一碗汤药,冒着热气。凝望榻上苏醒的越行锋,她拿绢帕在他额前拭了拭。 你也够狠,下毒这么重,不怕把画岭的林子全给毁了?要是剩一座光秃秃的山头,你说花家的先祖会不会从坟里跳出来?越行锋幽幽说着,闲眼看着她的眼神一点一点改变,面色越来越难看。很显然,刚才被点了哑穴。 花冬青笑意凝固:我收回方才的话。 越行锋叹了叹:该不该谢你? 花冬青端碗的手抖了抖,笑得神秘:林子毁了,我自有办法让它恢复如初,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花家的祖业,岂能毁在我手里?反倒是你,还是好好担心自己,还有他。只怕那个他,根本回不来。 猜到了。越行锋话音从容,斜视花冬青的眼神亦是不起波澜,慢悠悠道,你用雨时香把我弄晕,不仅仅是为把我留下,更大的原因,应该是沈翎。我说的,对吗? 对又如何?我已经得手了。花冬青有一种砸碗的冲动。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39) 你和沈家到底有何瓜葛,究竟是针对昭国公府,还是所有姓沈的?越行锋扫过她的神色,恍然道,哦,是后者。 你就不怕我杀了他?花冬青把碗放回桌上,否则就真砸了。 越行锋依旧淡定,打着哈欠:不怕。你花冬青是什么人,我会不清楚? 花冬青干笑道:说说,我是什么人。 越行锋瞟他一眼,轻笑道:大概是怕我生气的人。单凭这一点,你就不敢对他怎样。 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花冬青气急败坏,几乎要吐血,但很好地保持了花家的修养: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呵,我是怕你生气,怕你走,但除掉一个对手,对我的好处可不少。 你就撑吧。越行锋愈发轻慢。 越行锋! 在。 花冬青气得直拿手扇,把头撇到一边,免得越行锋瞧见她的神情,又得了机会揶揄。 越行锋看她侧过头,随口问道:你把人藏哪儿去了?肯定不在万花深潭,更不在画岭的边边角角,我说对了? 花冬青手捂胸口:当然不在谷中,岂能让你找到? 越行锋掂量道:哦,让我猜猜。那是在云间城?见她微微咧过眼角,说中了?云间万花楼?呵呵,我早说过,你不会对他下手。 今日此般对话,简直是耻辱!花冬青勐一转身,打算趁他自解穴道之前,狠狠揍他一顿解气。哪里晓得一扭头回去,就见某人慢悠悠地坐起身。 方才交谈之际,越行锋早已自行解穴,只等她回头,吓她一吓:那个是药? 看他悠哉走下睡榻,去拿桌上的药碗,花冬青切齿道:毒死你! 越行锋笑得险些喷出药汁:哈哈,你连沈翎都不敢动,难不成还动我? 花冬青完全气到发昏,恰时又听他道:你出手实在重了些,我得休息一阵。这几日,还真得需要你照顾了。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虽然,有些老套,哈哈哈哈 * 云间城。万花楼。 香衾和风煦,日照美人榻。帷帐静落,百蝶穿花,一团玫红蜷在宽大的睡榻上。 许久未曾睡得如此舒坦,房内熏着茉香,丝被裹着身子,如是陷在花海之中。 沈翎翻了个身,将丝被往身上拢了拢,习惯问边上的人: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起? 公子,你醒了?娇滴滴的声音绕在耳畔,任何男人听去皆是酥了半身骨头。然这任何男人,却不包括沈翎。 我醒沈翎本是没多在意,兴许画岭也有温柔可人的侍女,可是他不是在花冬青的水榭外盯着么? 沈翎蓦地起身,脖子朝声音的方位扭去,只是稍稍一动,颈项某处就如针扎一般疼痛。没错了,之前在水榭外头,也是这种感觉,然而之后便无知觉。 一只柔软的手掌抚上前额,依是那娇滴滴的声音:公子如此,大抵是好了。 千娇百媚,听得沈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话说这人是谁?她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揉着脖子转过去,映在眼里的并非画岭的侍女,而是一个衣着暴露的清丽人儿。抹胸拉得极低,险些就要露出什么,两只如同莲藕般的胳膊,在两片轻纱里晃悠。 这衣服不对,这还算是衣服么!准确来说就是几块精简布料好么! 沈翎骤然警觉,往四周张望,发现自己身在一间极其华丽的屋子,周遭轻纱垂坠,香气四溢,所有摆设及其色调,都透着一种暧昧。 难不成又被人绑架了?我去!这算是哪门子绑架,吃好睡好有美人? 公子,怎么看也不看奴家一眼?奴家好伤心的。美人开口了,语调更加腻歪。 不、不是,姑娘,只是什么地方?你能不能告诉我?沈翎心急问她,却见她竟然哭了。对!说哭就哭,梨花带雨! 奴家伺候了公子一夜,公子不问奴家的名字,却问这是什么地方,真是美人哭得更起劲了。起劲不要紧,关键是一下子贴到沈翎身上。 沈翎下意识去看自己的衣衫,好在完整,便试图推开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美人死死黏在他肩上:奴家叫琳儿。 沈翎隐约听到外头飘来的叫卖声,看来这里的确不是画岭,而是一处城镇。莫名其妙被人掳劫至此,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亦是不知越行锋是否安好。 究竟是谁下的手?沈翎自问着,那美人终于起身,象征性地往胸口拢了薄纱。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离开,且要回到画岭。沈翎这般想着,更是焦急,若是越行锋安然无恙地回来,又见他不在,极有可能出谷寻人,到时候相错而过,更糟。 这时,琳儿说:公子,饿了吗?奴家给你端点吃的。 端吃的?那就是要出去?沈翎忙点头:我很饿,我陪你去拿吃的! 他一说,琳儿立即把他推回去:不用,奴家一人去即可。 沈翎刚站稳,再去看她,那个叫琳儿的美人,居然不见了!只闻门哐地扣上。 听步子走远,门外渐渐安静,沈翎立马冲过去开门。此时不熘,更待何时! 只可惜,他的手触及门的前一刻,门开了,又一个美人端着米粥小菜站在门前,正笑吟吟地看他:公子,你要上哪儿去? 沈翎勐地摇头:没有没有,我去看看茅厕在哪儿。 美人施施然进屋,把木盘放下,往一角指去:公子去那里便可。 沈翎干笑道:是、是吗?谢谢姑娘。 美人翘着兰花指,把米粥端到他面前:公子,用膳吧。说着,便要亲手喂他。 沈翎忙抬手接过:我自己来就行,自己啊!被烫着,米粥撒了一身。 公子,你没烫着吧!公子,你没事吧!美人顿时花容失色,顾不上沈翎摆手示意,一声尖叫就往外喊,公子被烫着啦!快来人啊! 姑娘,真的没事,不必这样。沈翎话音未落,即觉自己多说多余,转眼间又两个美人进屋。 对上那俩美人的眼神,沈翎虎躯一震,瞬间预料到什么,急急后退:我真的没事,你们先出去吧,我一个吃饭就行。 一个稍年长的美人道:公子不脱衣衫,又岂知是否伤到? 什么?脱?沈翎欲哭无泪: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信我好吗! 第97章 笑而不语 在沈翎以死相逼的前提下,那些个美人总算放过他,留了一个浴桶,装满热水,撒了花瓣,依依不舍地去了。 屋里难得清静,她们虽是走了,也只是走到门外,沈翎仍然能见着人影。未免走光,沈翎挪屏风挡了,随后安安心心地宽衣解带。 话说那碗粥还挺烫的,胸口和大腿都红了一片。沈翎本想换换衣服了事,可是也不知那粥里放了什么,身上沾染一重腥味。看来,不得不洗一洗。 沈翎又将屏风挡到浴桶前边,小心翼翼猫着脱了衣衫,轻手轻脚浸到水里。 水温正合适,花香淡淡,顿时浑身舒畅。 正是舒坦的时候,沈翎想理一理思绪,顺道想想该怎么离开这鬼地方,然耳边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连开门的声音也未听见,沈翎从脚步声断定,此人八成是高手。 慢着!人在沐浴,却来了个高手难道是女高手?沈翎额前两道黑线,直想往水里钻。 公子忘了衣衫。此音宛若清风,与方才那些娇滴滴的艳俗相较,全然不是一个层次。 放着就好。沈翎窝在水里,瞥见一袭白衣在浴桶边上停着,居然不走了! 这里是云间城,万花楼。我是主事。白衣女子站在边上说着,淡漠的眸子冷冷望着沈翎,你放心,我们不会害你。让那些姐妹伺候你,也是主人的意思。大家都是奉命行事,你莫要为难她们。 沈翎蜷着身子,忙捞了花瓣过来遮:主人?那个花冬青? 白衣女子眉心一皱:这段日子,你在这里安心住着便是,除了离开,你做什么都可以。不论你要什么,找我便是。羽,我的名字。 羽挺好听的。沈翎真想抽自己一耳光,暗道这不就是软禁吗?喂,为什么又是软禁!看样子,很难脱身。 见她转身要出去,沈翎忙叫住她:告诉我,越行锋在哪里! 羽回眸看他,冷漠的表情竟然泛出笑意,却不言语。 沈翎依然缩在那里,露出个头:我问你,北边林子找到那个人,是不是越行锋!还有,为什么掳我来这里! 羽静默片刻,又是笑而不语,眼里的神色分明是知晓全部,却只淡淡看着他。 沈翎有些泄气,想来这人与旁人不同,九成九是花冬青的亲信,若真是如此,那么要从她嘴里套出话,几乎没有可能。 我不要美人伺候。沈翎愣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万花楼只有美人,要与不要,不是你说了算。羽把话说得清清冷冷,回身便走。 喂沈翎想披衣追上去,却见羽把送来的衣衫放了老远,只得噤声。 * 在万花楼住了两天,成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简直就是猪圈里过活。 羽虽说万花楼只有美人,要与不要那些什么,但她总算有所收敛。那些美人除了送饭、送玩物过来,也无其他出格的举动,可以说,丝毫不走心。 这种日子,让沈翎几乎憋得发疯。既得不到越行锋的消息,又无法出门,更糟糕的是,他连一个字条也送不出去,难道真要在这烟花之地待到老死么? 公子,送饭。美人叩门进屋,面无表情,与当日的热情是天壤之别。 谢沈翎才说了一个字,美人转身就走,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现实啊,真是太现实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那个羽也有两天不曾现身,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当真比山匪狱卒还要无情。 沈翎啃着鸡翅,如同嚼蜡。过惯了同越行锋一起的日子,如今已有三天见不着面,心里真是怪想他的。也不知他好不好,北林的雨时香要疯了! 抄起饭碗,正要狠狠砸地,他的手,滞在半空。 有了!沈翎心生一计,顿时有了食欲,将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近日暮,送晚饭的美人在门前候着,叩了门,待沈翎应声,方才推门进来。 遗憾的是,她连送饭二字也不及说出口,便觉后脑一疼,眼黑着跌了地。 沈翎握着砚台,忙将门关上,随后紧闭双眼,俯身去解那美人的衣衫,不慎碰到一处柔软,嘴里即刻念叨:罪过,罪过,看不见,看不见,我看不见 * 虽说有点羞耻,但不失为一个脱身的好方法。换上女装的沈翎,觉得自己很机智! 轻而易举离开房间,轻而易举下楼,又轻而易举熘到后院真是顺风顺水。 曾在绛花楼看姑娘梳过发髻,还好当初闲得无聊看了,否则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地来回走动,的确不太方便。 一路顺遂的沈翎有些飘飘然,一时间忘了自己身着女装的不适感,一步一步走着,全无阻碍,最后连裙摆也不用提,健步如飞。 路径不熟,终究绕了些远路,但能找到后门,熘出去就行。 正当沈翎偷笑着把手递去门栓,身后响起她宛若清风的声音:沈公子,要去哪里? 羽静静站在后边,眼神凉凉地看他一身湖水蓝曲裾,倒是把他的身段衬得不错。看他撇头过来,居然眉目清秀得胜过女子! 沈翎顿时蔫了,手却止不住去拉门栓:羽姑娘,早呀。 羽仰首望天:早?天黑了。沈公子,不妨由我送你回房歇息,如何? 一下子被逮得正着,且是穿着女装被逮到,这已经超脱羞耻的范畴,完完全全成了耻辱! 挖条地缝钻进去?不,应该一头撞死! 沈翎哭丧着脸,一跺脚:你主人关着我,有什么意思?她不就是喜欢越行锋么?让她喜欢去呀,有种就抢走,公平竞争会死么?关着我有个屁用! 羽一脸淡漠:沈公子,请跟我回去。 有那么一瞬,沈翎觉得这个羽跟沈翌很般配,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仔细想想,沈翌还好些,不想这个女人笑而不语藏着刀。 跟我回去。羽重复道。 不回!沈翎才不想回去憋死,便伸手去开门。哪知指尖一碰到木头,一条细丝即缠上手腕,倏忽一扯,整个人便跟死鱼似的翻了地。 沈公子,请。羽两指捏着细丝,死死掐住沈翎手腕血脉,渐次威胁。 手腕很快被掐出红印,甚至有点渗血的意味,沈翎怕死,只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被迫从了羽。 被羽一路拽回去,被扯着头发拽回去,正在万花楼吃喝玩乐的客人见了,还以为老鸨拎了开熘的姑娘回去,有的一笑而过,有的竟然询起价来。 沈翎且听且走,心里默念着,要是越行锋在,准得把你们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是啊,如果他在可惜他不在。 现在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怎么还能指望他来大杀四方? 念着越行锋的安危,沈翎有点难过,偏偏这难过,被羽看在眼里。 哭了?羽清清楚楚看着某人眼角盈着光。 你哪只眼看到了!沈翎往四周一瞧,果然,又回来了。 羽懒得与他多说,只是冷笑:那你是对我万花楼的姑娘不满意?觉得她们伺候不周,所以想逃? 沈翎卸下头饰,也顾不得遮掩,直接褪去裙衫,抄起榻上的中衣披上。 羽又道:看来是真的不满意,这让我情何以堪?此刻,她笑了,每一个客人都乐而忘返,除了你。既然主人要我好生伺候你,那我,自然不能怠慢。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40) 沈翎察觉一丝异样,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羽又笑了一下,没有应他的话,转身推门出去,朝某处挥了挥袖,方才缓步离开。 反正你也不敢怎么样,哼!沈翎自顾自地穿衣,顺道检查腕上的伤处,好在没流血。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 沈翎以为是送饭的,不耐烦道:行了行了,饭菜放下,出去。 哪知许久没有木盘落桌的声音,反倒是一串一串脚步,井然有序地踏进屋子。 鼻尖嗅到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很像那个琳儿的气味,沈翎勐然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切,膝头一软,惊得坐到地上:你们 是羽召来的美人,姿色皆上乘,媚态各异,风情万种,美得各有千秋,无一重样。 呀,公子伤着手了?我来瞧瞧。 我也来,我也来。 别挤到我呀,让开,公子好俊俏啊。 十个美人一拥而上,二十只嫩手递出,好似一群僵尸,瞬间将沈翎淹没。 门外回廊,弥漫着某人的唿救:救命啊,越行锋,救命啊 第98章 偶遇旧识 危难当头,自然得有些急才,沈翎在这方面就表现得非常突出。 当众美人一拥而上,他那尘封已久的嘴炮技能,终于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姑娘们,听我说!摊手大喝,果真让情形平和些许。 身经百战的姑娘们纷纷眨巴着眼,把手边这团小鲜肉瞅着,绢帕掩了唇色,偷笑。 稍稍喘上口气,沈翎作出一副为难之态:各位美人,稍安勿躁。我初来乍到,对有些事还不太了解,你们就这么扑上来,我会怕。 鹅黄衣衫的美人娇滴滴地说:公子不了解,我们姐妹可以教,不用怕。 沈翎笑意勉强,说到不了解,其实还是蛮了解,此刻只能和善笑着:我的意思是说,不了解你们万花楼的规矩。你们个个美若天仙,我实在难以取舍,要是一起上来,我顾了这个,又怠慢了那个,有些说不过去,是不? 美人们面面相觑,觉得沈翎说得很有道理。沈翎也暂且安下心,暗道跟了越行锋一段日子,不要脸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强悍。 岂料一个蓝衣美人说:公子不必担忧,我们个个情同姐妹,没什么怠慢不怠慢。反倒是我们,怕怠慢了公子。 柔柔的声音千回百转,听得沈翎额冒冷汗:不不不,这事可得说清楚。你们谁第一个、谁第二个,难道不重要?来万花楼,最重要的是开心,羽姑娘也说了,乐而忘返不是?所以嘛,把先后搞清楚,免得我伤身,也免得你们伤心。 一番在绛花楼练就的场面话,在万花楼同样有用。沈翎见她们害羞,心说八成得手。 紫衣美人手执纨扇半遮面:公子都这么说了,姐妹们也只好听着。可是谁第一、谁第二,这哪能说得准?难道要按进万花楼的位分排么? 沈翎装作为难,实际却是冥思苦想,脑子里一团乱麻。俗话说,最难消shou美人恩,别说是恩了,单是一个美人也消受不起啊。 眼见众美人等急了,沈翎脑子一瞬充血,还真想出了拖延之计:不如这样,你们比一比,既不伤和气,也能多些情趣。 一说到某个点上,美人们即刻两眼放光:公子快说! 此时已稳住情势,沈翎亦是胆大许多,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良宵苦短,我只选三人。方法很简单,便是比试才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或是起舞,均可。一人表演,余下九人打分,一到十不等。分数写在小条上交给我,我也不会问出自谁手,最后报分,以示公平。 十位美人明显有三四人面露难色,由此可见,美色,是她们唯一的才艺。 好在无人反对,比试的事即刻开始。此刻已入夜,到时候寻个借口,来个两轮,兴许便能混过此夜。至于明日,到时候再说。 沈翎斜倚在榻上喝酒,一击掌,美人们便陆续展现才艺。 排排站着不知道,这一动手,便知优劣。除却一个弹琴的、一个作画的、一个唱小曲儿的,余下的简直群魔乱舞。 话说那也叫起舞么?同手同脚比老人家打太极还难看,居然还被自己裙摆绊倒?两个一起跳也就罢了,竟然不慎撞了这个,又打了那个,惨不忍睹。 无论如何,拖延时间的东西,不必太认真。沈翎从头到尾地鼓掌捧场,手都有点发疼。 十位美人很快表演完毕,谁优谁劣,一目了然,然此刻不过二更天。 沈翎又生一计,说是万分怜惜落选的美人,便给余下的七位一次机会。半个时辰准备,再比一回,之后便可与那头三名一同伺候。 看着七位美人的斗志,沈翎不禁去想羽给她们说了什么,一个个竟是如此拼命。 一会儿垂怜这个,一会儿心疼那个,一轮又一轮,熬过四更天。 皇天不负苦心人,十位美人终于经不住沈翎的折磨,纷纷倒地睡去,沈翎也是筋疲力尽,为了脱身、为了开熘,不得不强打精神。 摇摇这个,晃晃那个,确认全都睡死,沈翎一掐大腿,找回些精神。 * 此时天已蒙亮,外头隐约看得清路,沈翎开了半扇窗子,朝下看去二楼,不高。 余光往屋里一扫,终是打上帷帐的主意。沈翎小心越过倒了一地的美人,用劲扯下轻薄的帘帐,迅速走到窗边。 沈翎将帐子一头缠在腰间,另一头捆在窗架子上,也不晓得牢不牢靠。本想用榻上的薄被,然而一位美人好死不死倒在上头,只得作罢。 闭着眼睛爬出窗子,感觉身体悬空,脚底踩不着东西,胡乱晃了片刻,总算让足尖顶进一道砖缝,略微松了口气。 两手一松一握,一寸一寸往下挪动,动作极其缓慢,生怕听到刺耳的裂帛声。要是把人给引来,这上下不沾的情形,可与女装的羞耻不相上下。 沈翎浑身抖着,腰间的帐布越勒越紧,他直觉再这么勒下去,准得把内脏给卡出来。 裂开一道眼缝往下瞧,估摸着还有半丈多的距离,一路吊下来,沈翎也算掌握了一些诀窍,可一手搭上去一扯,怎么不动了?仰头一看糟了!不够长! 刚才从上往下看,有这么高?沈翎欲哭无泪,披着晨光,悬在半空,暗道现在爬上去也不实际,等人来救更不可能,搞不好再等上片刻,这布就断了。 死就死吧。沈翎痛定思痛,松开一手去解腰上的绳结,莫名的下坠感,令人恐惧。 哎一声低唿梗在喉咙,手一滑,后背已着了地。 这回疼的可不止一处尾骨,全身心的疼痛顺带经络微麻,使得沈翎捂着背,躺在地上,一时半刻只能缩在那里。 痛觉传入大脑,沈翎顾不上周边状况,自言自语:骨头不会断了吧? 你、你是 人声突然出现,惹得沈翎一阵紧张,可挣扎时,又发觉此人的声音似乎比他更怕。在抖。 你是沈翎?你是鬼? 听那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沈翎霎时放宽心,起身的动作也跟着放缓,暗道不是羽的人就好。可是,这人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还说,鬼? 沈翎拨开散在额前的乱发,瞧见一个人影正踉跄往后退着,更吓得坐到地上。 宽心的感觉,刹那间一扫而空,沈翎认出这位蓝衣公子,他竟是林喻。堂堂尚书令大人之子现身千里之外的云间城,只为了来万花楼寻开心? 胆怯的声音略显粉碎,东边一道白光起,恰好映出林喻的苍白面色,还有微缩的瞳孔。 林喻颤着举起一根手指: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在这里?是来讨债么? 沈翎本想吱声让他缓一缓,哪里晓得晚说一步,竟听到不可思议的东西。讨债? 林喻两手抖得跟癫痫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堆银票,跟撒纸钱一般天女散花:我欠你五千两,还给你。这里是六千两,当、当是利息! 原来林喻还欠了他钱,还真给忘了。如此说来,那天林喻雇轿子送他回府,不是因为哥们义气,敢情是因为欠了钱,心虚。 既然是他还的,还有利息,那自然不能浪费。沈翎不管他吓成什么样,先淡定地把银票一张一张拾起,再认真叠好,郑重地藏入衣里,然后朝他走去。 别过来,你别过来林喻面如土色,躲着脑袋,拼命挥手,别 我是活的。沈翎伸手去撑他眼睛,往地一指,看清楚,我有影子。 影、影子?林喻被迫转了眼珠子去看,果真有影子!是活人! 沈翎拉他起来,感觉他的手渐渐回温:懂了? 林喻有点后怕:你不是被斩首了么? 沈翎微微笑着,心底开始严肃考虑这件事。两人关系一般,要他守密貌似不太可能,若要他泄密,倒是有很多人能做到,比如柴廷。由此看来,当务之急得让他寸步不离。 日光照进眼睛,沈翎暗道不好,拽了林喻往后院逃,一路警告他莫要出声。 好不容易逃出万花楼,林喻似乎还是懵的,傻傻看着沈翎:沈二公子,你没死? 日头已经升起来,沈翎没兴趣给他解释,只说:带我出城,无论用什么方法。 林喻面露难色:这个可能有点难。能过两天么? 既然知晓花家的实力,沈翎岂能多留?也不知羽是否发现他已逃脱:以你的身份,随时出城都行,这次又怎么了? 林喻道:因为我爹。 第99章 走狗家书 几经盘问,林喻终是道出暂缓出城的因由。原来,他也逃家。 据他所说,他爹已经不满足于他混国子监,意图令他早日参与朝廷科举,早日入朝为官,早日继承尚书令之职。然林喻也算纨绔一个,早就懒散惯了,家里逼得急,所以狗急跳墙,离家出走,东游西逛来了云间城。 林喻不敢出城,全然因为父亲利用私权,向各地发令,且将他的画像给散出去,只怕他随意靠近城门,就会被父亲的人给逮回去。 不过,林喻早有准备,昨日已在万花楼勾搭上一队茂城商旅,过两日乔装随行出城即可。 对于他的遭遇,沈翎深表同情,谁让他爹的举动与沈家有关?沈翌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二十出头便是兵部侍郎,谁家不眼红啊,故而柴廷更加有心针对昭国公府。 在隐秘方面,两人可算志同道合。林喻一再询问沈翎的逃生细节,皆被沈翎一言以蔽之,最终只得先带他去僻处的客栈。 一入客栈,沈翎倒头便睡,从早补眠到晚,睡到从榻上滚下,一头磕醒。 想到那队商旅出城尚需两日,而沈翎却等不了这么久。凭借花家的实力,万花楼之势纵横云间城也不是不可能,搞不好明日就把所有客栈搜个底朝天,那可不好。 沈翎打算找林喻商量,想着编一段假细节引诱他,不知不觉走到他房前。 刚想叩门进去,即从窗缝看见他在写信,且是眉头深锁。 能让林喻愁成这般的,除了他爹,再无第二个人。既然他是逃家,又为何写信回去暴露方位?难不成是保平安?假。 沈翎窝去窗子下边,细细看着。见他写得工工整整,之后折叠成方块,平顺地置入信封。 在记忆中,林喻并不是做事周全的人。记得在国子监,他的字可是数一数二的反面教材,行事亦是丢三落四,折叠什么更是歪七扭八,十分邋遢。今日一见,难不成过去那些,都是作戏? 这么一想,沈翎开始好奇信中内容。本想着偷窥他人信件不太道德,但事关己身安危,也顾不上那些。 林喻写完信,将其压在枕头下藏好,随即宽衣沐浴。 待他洗得唱起小曲儿,沈翎偷偷潜入房中,从枕头下边抽出那封信。打开一看 如柴伯父所料,沈翎未死。现已在云间觅得其踪,正随行左右。两日后将随阴家商队北上,父亲大人,速来。 原来,林家是柴廷的走狗么?还伯父。 沈翎冷笑着,暗道这回收获不小,这个林喻,还真是不能放了。 听林喻的歌声放缓,想必是快洗完了。沈翎忙去案上抽了张纸塞进信封,将原有书信替换而去,转身熘出房间。 * 次日晨,沈翎起了个大早,在林喻门外守候,果真见他早起。 紧随其后,看他行路万分谨慎,时不时前后察看。他走出客栈,去了街角的一间药铺,将那封信交给看门的药童,还掏了一个金锞子过去。 沈翎又跟他回了客栈,在进门的一刻,往他肩上一拍:林公子,挺早啊。 林喻的肩膀明显一抽,缓缓回过身,笑目看他:二公子,睡得可好?昨日你一进客栈便睡了,一直不敢打搅。 沈翎心说,什么不敢打搅,明明是满脑子想着你的柴伯父,没空打搅。 林喻又道:二公子可用过早膳? 沈翎摇头道:饿了一晚上了,唉。 那现在就喊店小二 不急。沈翎一手摁上他肩头:不如,我们今天就走。乔装打扮,不算难事。 跟随越行锋一段时日,沈翎闲来无事,把他的易容术学了个皮毛。骗过江湖之人有些难度,但要骗过守城的将士,那简直是轻而易举。 林喻显得犹豫:二公子,似乎有些不妥。 沈翎装作不解:不妥?我觉得很妥。明日大雨,估计没法子渡河。 林喻的脸色突变:渡河?二公子是要南下? 沈翎见他一脸纠结,有意道:哦,原来不同路啊,早知道就不拜托你了。行,你待着吧,我一个人,先走。 听沈翎这么一说,林喻立马急了,眼瞅着他额头渗出冷汗,亮晶晶的。看他信里伯父前、伯父后的,现在定是要疯了。 默默看着一滴汗珠从他鬓边滚下,沈翎蓦地惊道:你很热? 林喻傻眼,顿时失了方寸:没、没,不热。缓了缓神,见沈翎步子一转,吓得拽住他衣袖,二公子,我跟你一起走!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41) 沈翎为难地看他:这样好吗?商队那边,你不好交代吧? 林喻生怕沈翎走人,频频点头:好交代,我这就过去说一声。二公子,等我。 不愧是尚书令家的公子,办起事来,的确很有效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林喻回来了。 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八成是担心交不了差。信已经送出去了,覆水难收,待他爹的人过来,却找不着人,估计非常影响那位柴参知的心情。 沈翎懒理他的忧虑,反正柴廷不高兴,他沈翎就高兴。随意给林喻沾了两撇胡子,换身粗布衣就上路。出城门的时候,根本没有守城将士来拦,更别说查看,说明之前老爹散发画像什么的悲壮经历,完全是胡扯。 * 一离云间城,沈翎即刻松了口气,然林喻的表情,显然更差了,一路左观右望,两眼一片茫然,一看就是个路痴。他如此反应,正中沈翎的下怀。 比起久居京城的林大公子,与越行锋在野外晃悠多日的沈翎,可是对郊外的地形十分熟悉。不像林喻,即便之前来过,也定是乘坐自家马车走官道,哪里晓得荒郊野外是怎么回事?看他现时的神色,估计连南下北上也分不清。 路途越走越偏僻,已经望不见云间城。林喻的担忧到了极点:二公子,我们为何不走官道,那里路宽。 沈翎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是宽,但是略远。我们这般抄近路,比较快。 想到沈翎之前说的南下,林喻更是忧心忡忡:二公子,这是去哪儿? 九都城。听说那里风景独好,曾有高人居住。沈翎随意说了个河对岸的城镇,顺道斜过眼角,去瞧他的反应。 什么?九都!林喻暗道不好,九都城早因戚家没落而不复繁华,平日里冷冷清清的,虽是风景不错,但一旦渡河,即生变数。 怎么,没听过?沈翎只是随口说的地方,那里具体有什么、长什么样,他根本不知道,也不打算关心。至于风景独好什么,唉,只要是国子监先生特别提过的地方,一般来说,风景都很独好。 不不,我听过。就是二公子,九都,有些远。林喻不敢公然反对,只得提醒。 沈翎停下步子,回头一皱眉:远吗?不是渡河就到么?难道说你晕船? 林喻急忙否认:不,我岂会晕船?不会,绝对不会。 沈翎很清楚他是争强好胜,之前在绛花楼听一个姑娘提起过,说是林喻找了一群姑娘去游湖,结果自己晕了个七荤八素,把人家姑娘晾在一边。 一想到这事,沈翎不由转身偷笑,不得不承认,越行锋已经把他给带坏了。 弯弯绕绕行了许久,直到午后,临近日暮,仍然不见大河的影子。 林喻心生疑虑,更生出些惧怕:二公子,我们不会迷路了吧?我看这一路,一个人也没有,荒无人烟的,不会有事吧? 沈翎佯作不悦:你是说我不认识路?若你觉得我带错路,自可离开,不必跟着。 林喻立即变得有些弱: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天黑到不了。 哦,那倒不会。沈翎已瞧见几名青衣武侍,故意拍了拍林喻,你看,那里不是有人了?你若担心,我们可以一起去问问路。 对,问路。二公子,请。心底发毛的林喻,一见活人即心花怒放,丝毫顾不上身后的沈翎,向着希望飞奔而去。 你去,我跟着。你知道的,我不便露面。沈翎话音一落,便如预料之中,见他兴高采烈地狂奔过去。 不知死活的林喻朝青衣武侍勐挥手:大哥,几位大哥,我问个路。 待他跑得近些,沈翎才从草丛后冒出脑袋,等那几人瞧见他,方才挥手喊道:我是沈翎!快给我抓住他!快! 第100章 有取有舍 青衣武侍无所事事惯了,忽然听见有人喊,自是愣了片刻,但见那人是沈翎,又不禁搓了搓眼,高喊道:快来呀!真是那个姓沈的! 林喻跑到半路,听此一唿,立马停了步子,即刻回头去看沈翎,岂料瞧见他一脸得逞的笑,顿时傻眼,心里还没个判断,两名青衣人已靠在身后。 沈翎见五六个青衣武侍逐渐围上来,却没有逮住林喻的意思,他忙道:我知道你们大小姐要抓我,我可以跟你们回去,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把这人给绑了,一同带进谷里! 此般力所能及的事,青衣武侍岂会拒绝?既轻松,又能立功,几乎在沈翎开口的同时,立即把林喻给绑了,且死死摁在地上。 沈翎松了口气,朝武侍一摆手:我们走吧,大小姐一定等急了。 青衣武侍乐呵呵地跟在沈翎后边,顺道拎起林喻,往他腹部揍一拳:老实点! 事情发生得太快,虽说林喻意识到被沈翎耍弄,但他显然没法接shou,两脚抠进泥土,抵在原地,朝沈翎狂吼:沈翎!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好心随你出云间,你居然出卖我! 出卖?就你这货也配谈出卖?沈翎回身看他,往他小腿踹一脚,既然出来混,自然当明白你死我活的道理。何况,是你先出卖我,我自卫罢了。 我若要出卖你,你还想平平安安地离开云间城?我呸!林喻还当真往沈翎鞋上啐一口,可惜偏了。 沈翎一声叹息:唉,若我不能平平安安地离开云间,又岂能让你爹独占功劳?哦,不是你爹,而是那个人,他可不愿让云间的那些小兵小将与他分功。 林喻脸色一变: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沈翎从怀里摸出那张信纸,直接甩他脸上:如柴伯父所料,沈翎未死。现已在云间寻得其踪迹,正随行左右还要我再念下去吗? 林喻一双眼瞪得老大,摇头不止:这不可能!你怎么会拿到这封信! 沈翎懒得与他费唇舌,只说:想不到你也是柴廷的人,以前真是小瞧你了。活该。 你诈死!你欺君在先!要死的就是你全家!林喻气得口不择言。 死也要拉你当垫背!沈翎一挥手,武侍便会意堵了林喻的嘴,将其拖入画岭。 * 方才在外头急着处理林喻,入了画岭便问起越行锋的事,谁知那些武侍个个避而不答,沈翎一气之下,直接冲去花冬青的水榭,打算一次问个清楚。 沿途守卫,无一人拦他。沈翎闯入水榭,拨开青纱幔,发问之际,见一人跪在地上。 一身白衣的女子,正是羽,她跪在花冬青跟前:主人,是属下办事不利,请责罚。 花冬青有意看了沈翎一眼,后道:连个不会武功的人也看不住,我养你这么多年又有何用!依照规矩,应当怎么做,你自己说。 羽状若平和,言语间无半分畏惧:自断一臂。 又是断臂?这江湖武林的规矩怎么都是一样一样的?沈翎大步上前,夺过羽手中的刀。 花冬青浅笑道:我还以为你只在意一个越行锋,想不到,你连女人的事也管。 管就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就是你们这些江湖中人说的?沈翎把刀丢去一边,站到花冬青面前,是我自己跑的,关她什么事! 就你这样好管闲事,跟着行锋,只会惹是生非!花冬青狠狠瞪他,对羽道,你先给我下去! 是,主人。羽起身前,稍稍瞄了沈翎一眼。 沈翎再逼近问她:你说,北林的雨时香是不是你放的!还说喜欢他,连喜欢的人都不放过,你还不如喜欢个球呢! 花冬青盈盈一笑:是我放的又如何?他出事的时候,你还不是在万花楼风流快活?十位美人相伴,可将沈公子伺候得好? 沈翎切齿道:果真是你出的馊主意!把越行锋交出来! 花冬青敛袖笑道:他就在你们的屋子里呀,你回去看了就知道,不是我不肯放,而是他病得根本走不了。 听花冬青这么一说,沈翎再也没心思计较什么,拔腿就朝竹楼跑。 在沈翎的认知中,世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便是越行锋倒下,即使当初在京城伤重,也还能干一干放火、劫持人的事,却不像这回一病不起。 看花冬青的眼睛有些红,明显是哭过。难道越行锋真的病重?他也会生病? 越想越心焦,沈翎的一颗心像是悬在刀尖上,脑子不由自主开始填补越行锋虚弱的画面。仅仅是想着,鼻尖就发酸。 * 越行锋!沈翎几乎是用撞的推开门,见人在榻上躺着,胸口起伏均匀,理当无恙。暗暗咒骂花冬青作戏吓人,一面朝睡榻走去。 翎儿?越行锋的声音很轻,不见往昔的沉稳,甚至有些许虚浮。 沈翎的心弦骤然绷紧,快步走过去:你的声音怎么这样?真的病了?手抚上他额头,并无发热迹象,你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那个花冬青干的好事? 正要跑回去找人兴师问罪,手却被他拖住,他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怪不得旁人。 鼻尖酸得不行,沈翎吸了吸鼻子:什么不小心!还不是她放的雨时香!你好好休息,我这就找她算账! 沈翎拨开越行锋,气冲冲地往门外走,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别去! 越行锋的半个身子扑在地上,两手探在前边摸索着,样子十分狼狈。抬起眼眸,向门的方向望着,原本深邃的瞳孔显得空洞无光。 你的眼睛沈翎意识到什么,忙将他扶回榻上,伸手在他眼前一晃懂了。 其实,也就是眼睛,其他没事。越行锋淡淡一笑,润物无声。 这还叫没事?喉咙里发梗,眼泪噙着打转,又想到他看不见,便肆无忌惮地滚落。 人还活着,武功也在,自然是没事。越行锋的双眼直直定在那里,不复往日光彩。觉沈翎不说话,便问:怎么了? 沈翎捂着嘴,不敢出声,只恨自己太没用,一个大男人还哭得像个姑娘。丢人! 越行锋追问:哪里不舒服? 见他神色关切,沈翎想着不出声是不行了,低低应了句:我好得很。 你哭了。越行锋判断的结果,不带疑问,手探上沈翎的脸颊,在他眼角温柔轻抚。 你哪只眼看赌气的话说到一半,沈翎感觉心尖被什么一勾,竟然哭得更厉害。 这回连掩饰也不能,被压抑的哽咽,从咽喉深处高高低低地冒出来。沈翎见他凑过来,忍不住双手环上他腰背: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想什么救人,你也不用到这破地方。 越行锋垂着双臂,任由某人死命抱着,头倚在他肩窝,恰到好处的位置。怀里像是窝了一只shou伤的小兽,越行锋不自觉地扬起唇角,暗自低头,眼皮一动。 一人做事一人当,以后我会照顾你的。沈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渴。越行锋轻轻说了声。 马上!沈翎挥袖抹干眼泪,随即奔去木桌倒水。 一只眼在他身后眨了眨,观察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拎壶、倒水,浅尝试温。 沈翎见越行锋伸手来取杯子,忙摁回去:你别动,我喂你。 越行锋颔首笑道:早知道你能对我这么好,这双眼就该早点瞎掉。 出人意料,沈翎没有反驳他,反是觉得别难过,愣愣注视着他的眼睛。 忽然间,门外传来极轻的步声,越行锋低喝:谁! 就在这一瞬,沈翎确认自己看到了什么若无其事地转身,往门那边看。 是送药的侍者。沈翎三言两语将他打发,趁关门的时候,刻意脚底一滑,重重摔在地上。 某人的脚步很快,如箭一般弹过来,将他从地上一把捞起:没摔着吧? 骗子。沈翎眼底腾出怒火,誓将某人那双明如日月的眼珠子烧成灰。 呵呵,被发现了。浓黑的眸子顿时流光溢彩,散出几分痞气。 越行锋两手摊着:你能把我怎么样? 沈翎攥紧拳头,一拳往他脸上砸,可惜发力未遂,腰就让一只大手给揽了去。 多日未触的柔软唇瓣,轻易地,将血脉点燃 第101章 前途未卜 夜尽天明,沈翎趴在睡榻上,无力动弹。怨念的双眼,窥视着身侧尚在深眠的某人。 昨晚发生的那叫什么荒唐事!这货居然把他拉进一个浴桶里,装成一副垂危样,强迫他按摩又搓背,最后还用千奇百怪的磨人法子,把他给办了。 肩头有点凉,沈翎试图把薄被拉上来一些,可牵一发而动全身,酸痛之感浸透全身,与散架了没两样。 喂,帮我把被子拉上来,我冷。沈翎戳戳他胳膊。 不要。越行锋音色朦胧,却是充满斩钉截铁的意味。咧了左眼看他,又缓缓合上,深吸了口气:如果帮你,我会觉得很累。 你说的是人话么!沈翎两手一撑,直起腰即听见嘣噔一声,立马坠回去。 腰力真差。越行锋闭眼叹了一句,唿吸再度深重。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沈翎强忍痛楚,硬撑着坐起,侧目见他一脸疲惫,不像假装。话说他往日一夜辛勤,次日不仅起得更早,且是生龙活虎,却不似此刻累得打瞌睡。 沈翎心生疑虑,推了推他:喂,你没事吧?看起来好像很累。 越行锋依旧半睡着:嗯,我当然累。那雨时香还未散去,每日早晚一副药,离完全复原还差那么一丢丢。 沈翎一听,不禁瞠目,依昨晚的情况来看,他并不像是余毒未清的状态。想到这个,沈翎更加恼火: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没恢复你昨晚还逞强?不要命了是不是!话毕,双手在他胸口一捶。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42) 你捶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的命?越行锋睁眼瞧去,他两只眼睛竟气得发红,你这是在管我? 管你又怎样!你要是挂了,谁替我打架!沈翎说着,又是一捶,反正他肉糙。 是是是,你是我媳妇,这等事,该管,管得好。越行锋夸得万分不走心,无意间瞥见他眼里的微嗔,忍不住挺身吻他。 沈翎发觉他勐力靠过来,忙将他摁住:你有这闲工夫,就想想怎么熘出去。 越行锋作无辜状:我想了。只是这些年,花冬青长了不少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走不了。话说着,当沈翎的面,逼真地一咳。 沈翎看他这副样子,没忍心逼他,脑袋左右晃着:算了算了,你先养好了再说。 越行锋将他的手握了,一张英俊的脸忽然拧得楚楚可怜:媳妇,我想晒太阳。 这种表情在沈翎眼里,有点恶心。漠然伸手,往门外一指:自己走出去。 不说还好,沈翎话从口出,越行锋转眼就变本加厉:唉,媳妇嫌弃我。 好了好了,烦死了,我扶你出去!这下行了吧!沈翎实在shou不了他这种表情,实在比自己穿女装还丢人。 听说你穿女装了?越行锋冷不丁问一句,冬青说的。什么时候,穿来看看? 你给我闭嘴!沈翎毫不留情地在腿上一掐。冬青个鬼! 心不甘情不愿地搀越行锋出屋子,沈翎发现周遭护卫的武侍全都消失了!难道花冬青就真放心越行锋一人在这儿? 越行锋朝空地一指:没椅子,没桌子,没茶,没吃的,没 你够了!我替你去拿,再废话就把你推水里!虽是威胁,沈翎仍是感觉自己处在弱势,要不是看他余毒未清、看他可怜,才不这般顺着他!慢着他可怜个毛线! 好的,媳妇。越行锋得意一笑,自行坐在石滩边上。 明明就能自己走,还要人扶,无耻败类沈翎嘀嘀咕咕,也无所谓越行锋听见,一步一跺地回屋子搬东西。 回身的一瞬,一道金光从沈翎眼角划过,他不由寻着去看是一只绝美的金蝶。 世间寻常蝴蝶,没有一种能与眼前的金蝶相提并论。 日光倾城透羽翼,金尘流溢若星河。蝶翼过处,皆如金雪纷落,悬久不散。 沈翎看得痴了,竟探出手去。远远坐着的越行锋一见,立即箭步而来,以求阻止。 怪异的是,这只金蝶居然乖乖停落在沈翎的指尖,金光飞舞,极致炫目。 几乎能够感觉到,金蝶正盯着沈翎,在他指尖轻旋出一道金光,在他眉心轻拂而过。 沈翎瞳色一顿,发觉体内有一股气流涌去指尖,那只金蝶微微俯首,似在吸吮,通体金光较于方才,更加耀目。 远处跑来一个青衣姑娘,身材娇小,估摸着十四五岁,可一丛乌发之间,居然有几缕银丝。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奔跑过来,喘息不止。 她稍稍缓过气,抬眼看向那只金蝶,又转而目视沈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却不用言语表露,只是用手指了指,示意沈翎把金蝶归还。 本着物归原主的原则,沈翎把金蝶递过去,可它怎么也不愿挪去青衣姑娘那边。见那姑娘很是焦急,沈翎顺手甩了两下,可那只金蝶像是粘在他指尖似的。 我来吧。如同中年女子的粗糙声线,竟然出自这个小姑娘! 哦。沈翎的回应显得迟滞,只管把金蝶递过去。 青衣姑娘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盒,揭开之后,是一朵风干的鸢尾花。她扬手把香气散去,金蝶立即飞离沈翎指尖,停在干花之上。 沈翎察觉集聚指尖的那股气流,此刻已消散无踪,再看那姑娘,正对他不断鞠躬致谢。 青衣姑娘带了金蝶离去,沈翎低头望着指尖,惊见上方有一个极细的小孔! 这到底是蝴蝶,还是蚊子?根本就是大马蜂! 越行锋凑到边上,掰过他手指,盯着小孔:它吸了你的气血。 沈翎只觉倒霉:是啊,这年头蝴蝶都成蚊子了。 你可知那只金蝶是什么?话毕,越行锋用力去挤那个小孔,竟然渗出透明液体。 痛痛痛,你放开!沈翎疼得把手缩回,吸一两口血又不会死! 是吗?你没瞧见刚才那个小姑娘的脸白成什么样?你真以为是跑出来的?呵呵,年纪轻轻,青丝白发。真是不容易。越行锋看某人有点被吓到,笑而不语。 不过三言两语,沈翎果真怕了:那个蝴蝶,还是吸血鬼不成? 越行锋的表情不可置否:那金蝶,是世间罕有的香引蝶,同时存世的,屈指可数,且唯花家所有。通常只有花家血脉之人,方可亲近。那个侍蝶女,估计是花家的远房亲戚,血统不纯,所以管不住香引蝶,让它跑出来。不过无妨,至少回去了,否则冬青一定会要了她的命。唉,看她那样子,估计也活不过二十五岁。 听他说了一大串,沈翎只得出一个结论:花家血脉那蝴蝶靠花家血脉为生? 越行锋赞叹道: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一点就通。 沈翎发怔:那它吸我做什么?我又不姓花瞥见越行锋似笑非笑,喂,你可别说我爹是花家人,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 那你娘呢?越行锋微皱着眉。 我娘是南越人,你不是知道么?沈翎笑笑说着,心底一阵发虚。 你娘是后来到的南越,还是生在南越,没有人知道。香引蝶不会随意吸食生人气血,只有饿极了才会去吸远房侍蝶女的血,能让它主动吸食的人,我见过一个花冬青,还有一个,便是你。越行锋神色肃然,敛了笑意。 沈翎被他看得心头发凉:难道还要我回去问我爹么?关于我娘的事,他避讳得很。 越行锋又道:沈恪所避讳的,难道真是因为你娘的出身?据我所知,当年有不少大崇兵将娶了南越女子,现在各个位居要职,也没见得有多避讳,只有你爹是一个特例。你不妨想一想,他避讳的,也许是另一个身份。 沈翎听得发懵,一时之间脑子一片空白。良久,勉强笑开:另一个身份?开玩笑。花家再怎么低调,好歹也是名门,嫁给我爹那是门当户对,何必多年遮遮掩掩? 倏忽清风拂面,几粒沙子迷了眼,沈翎忙抬手揉搓,无意瞥见附近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人,神色阴郁。看她迈出一步,沈翎忙躲去越行锋身后。 越行锋朝那人一挥手,安抚沈翎:你怕什么,冬青已对我死心,又不会吃了你。 第102章 花家血脉 又至夜暮,越行锋仗着病人身份,一再对沈翎指手画脚,强迫他伺候吃饭喝茶吃点心不说,忽然又想着洗脸,顺手就丢了个铜盆给他。 好在竹楼边上就是水潭,沈翎懒得去井里拎水,直接走到水边,舀了满满一盆水。后来又气不过,干脆当场脱了鞋袜,光脚在盆里一顿乱踩:让你洗脸!让你洗脸!看你用洗脚水洗脸,哼! 心满意足地穿鞋回去,若无其事地端盆上楼。哪知眼前金光一闪,沈翎脚底一滑,扑通几声滚下木阶。如此也就罢了,偏偏那盆水被掀上了天,洗脚水倾倒就泼一脸。 沈翎艰难起身,勐地吐掉几口水,往竹楼上瞧了一眼:这么大动静,也不知道出来扶! 没时间多作抱怨,方才那罪魁祸首已飘在眼前,是一只香引蝶。 不对!一只、两只、三只整整十只! 想起白日越行锋所言的吸食气血,又想起那青衣姑娘的斑斑白发,沈翎吓得嵴背发凉,看着香引蝶扑上来,直想拿铜盆把它们统统敲死。只可惜它们值钱啊,敲死了它们,花冬青准得把他敲死。 沈翎哭丧着脸:各位,能不吸我的血么?我又不姓花。 说也奇怪,沈翎一开口,那些香引蝶居然全都听话地退开,绕飞在他身侧。 你果然是。清幽的声音,在夜里显得阴冷。 你来干什么?沈翎回头瞧见花冬青,看她依然穿着白日里那身衣衫。 我问你,花南荛是你什么人?花冬青拂手一个兰花指,香引蝶齐齐飞去她手边。 沈翎吓得够呛,见香引蝶飞离,赶紧拍拍泥灰起身,把那名字在脑子里绕一圈:什么花南荛?我不认识!话刚出口,沈翎却愣住。 花南荛确是不曾听过,然荛儿,他不会忘。父亲便是这样唤他的母亲。 花冬青察出端倪,微微一笑:想起来了?她,是不是你娘? 沈翎的脑子嗡地一响: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别打扰我打水。俯身拾起盆子,再度朝水潭走去。 花冬青厉声叫住他:给我站住!可沈翎装作听不见。一气之下,便疾步上前拿他。 一道人影瞬息而至,将沈翎护在身后,前臂将花冬青的gong势斜噼散去。 沈翎紧紧揪住越行锋的衣衫:你可算来了,她想放香引蝶咬我,还问花南荛是不是我娘疯了,完全是疯了! 越行锋转身搂了他,柔声道:别怕。再说了,你不想弄清你娘的身份? 沈翎吃惊道:你刚才都听见了?别多想,我娘才不会与这个疯女人有什么关系! 我放香引蝶,不是为了咬你,而是为了试你。花冬青忽然沉静不少。 不是咬我?早说。沈翎安心不少,慢慢从越行锋身后探出身子。然花南荛三个字却在心头盘绕不去。 香引蝶认主,如果它们肯从你之令,那就说明,你的确属于花家血脉。花冬青朝沈翎走近一步,眼里竟然泛出泪光,原来你真的真的是我的表弟。 我是你表弟?我?沈翎惊得倒退一步,揪住越行锋,掩去口型,附耳道,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越行锋问:你可有证据? 花冬青弯起手指,抬起一只香引蝶:有香引蝶,还不够么? 越行锋又问:不够。 花冬青叹息片刻,定了定神:好,我说。花南荛是我的小姑妈,当年不愿习武,瞒着我爹熘出画岭,辗转去了南越,隐于南越王宫。我与小姑妈很投缘,故而其间有不少书信来往,当然,我爹不知道。后南越国亡,以为她会回家,哪知小姑妈只来了封信保平安,说嫁给一个姓沈的,要我们放心。之后,音信全无呵呵,没想到,那个姓沈的,居然是今日的昭国公,沈恪。 听到此处,沈翎喃喃道:荛儿,我爹是这样唤我娘的。 你爹?他有什么资格?你娘当年死得离奇,莫要以为我一无所知!想不到沈恪的妾室,竟然是我花家的人!既然你已离京,那我也无所顾忌。花冬青眼角微挑,像是盘算什么。 无所顾忌?沈翎神魂一震,你别想乱来! 我就是要踏平昭国公府! 踏平昭国公府?太可笑了,就凭她?沈翎往深了想,以花家的百年毒术,未必不能胜过沈家的家将,外加京城远在千里之外,若府里未有警觉,只怕会 花冬青笑目骤起,却避至一侧,语调仍是狠绝:怎么,你好像很不高兴。若不是沈恪,你娘会郁郁而终吗?沈翎,孝顺不是这样用的。 沈翎看着她:无论如何,他是我父亲,我娘是真心爱他,否则也不会甘心情愿守在出莲阁!至于踏平昭国公府,有我一天,你想都别想! 花冬青朝越行锋微微勾唇,转身轻蔑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从斩钉截铁不容辩驳,转瞬又是能讲条件?沈翎对她顿生戒心,不知她有何目的。 看他眼底的怒意腾出零星光色,花冬青叹道:这个眼神,倒是与爷爷有几分相似,看来,你很适合当花家的家主。 哈?家主?沈翎听越行锋吹了一口哨,往他腿上一踹,又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让你回到花家,成为家主,就是这个意思。花冬青言语轻佻,似乎不太认真,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就踏平昭国公府。 这都是你计划好的。沈翎总算察觉出蹊跷,心说凭借花家的能力,若是花冬青有意踏平昭国公府,根本无意向他报备,直接派人去灭了便是是自己大意了。 对,是我计划的。你没反对,就当你答应了。花冬青不打算给沈翎反悔的机会,刚才虽是随便说说,但我花冬青也是说到做到之人,你可要想清楚。 沈翎轻笑道:比起复仇,你更想让我成为花家家主? 花冬青正声道:比起复仇,花家兴盛自然更为重要! 沈翎愣住了,暗暗佩服。想不到像她这么一个女子,竟然有如此气度。 此时,越行锋开口:要他一个男人当家主,从某些方面是无可厚非,但是,你觉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沈翎,能当家主么?不怕败了? 花冬青似乎很有自信,往越行锋肩上一拍:他可以。当年花家子嗣之中,当属我小姑妈花南荛天资最高,故此,爷爷早早定下家主人选,对小姑妈寄予厚望,哪知她却不愿习武,还逃了出去,让我爹背了黑锅。作为你娘的儿子,外加沈恪那头底子也不错,我相信你的根骨绝不会差。 沈翎笑得有些勉强:是吗?会不会太看得起我? 花冬青摆动手指:香引蝶头次见你,便愿为你驱使,这一点,当初的我根本做不到。正因为如此,我认定你继承了你娘的天资。别担心,我可以教你。 眼下的对话貌似越来越不对劲,分明无须被威胁,却实实在在被威胁,分明不必去想家主的事,却莫名其妙上了心沈翎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43) 越行锋忽而大悟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你明明掌管花家,却不让人称你为家主,这么大年纪,还什么大小姐,原来,你在等人。 你说谁年纪大!花冬青突然又恢复凶悍样。 我,是我年纪大,行了?越行锋平了她的气,转去劝说沈翎,你当个家主也挺好,反正一堆破事全由你表姐包办,你就偶尔学点防身武功,成天无所事事就行。 沈翎感觉花冬青浑身上下冒出杀气,赶紧躲去越行锋身边:你不是开玩笑吧? 越行锋摇头道:我很认真。如今外头凶险万分,盯着你我的人不下五路,眼下的确只有画岭安全,暂时留下,不失为自保之计。花家的武功并不难,你哪怕偷懒,只学点基本毒术,也能保护自己、保护我。 沈翎送他一个白眼:你还用得着保护? 越行锋正露出忧伤的眼神,忽然有人快步走近。 一名青衣武侍跪在花冬青身前:回禀大小姐,奚公子已获救,现时正送回许州。 花冬青点了点头,扬手向着沈翎:从今往后,称沈公子为少主。去告诉所有人。 沈翎紧张道:表姐,不用这么急吧? 花冬青眨了眨眼:哟,叫上表姐了?真好,乖。 第103章 继承压力 日子过得不消停,简直是消停会死。 沈翎对当前的情势绝望到极点,莫名其妙摊上一个花家少主的名头,又莫名其妙答应习武的事。最为心塞的是,这一回,越行锋居然没站在他这边。 本以为越行锋会二话不说带他逃出画岭,哪知这货压根没有走人的意思,只把沈翎摁在榻上折腾一番,然后搂着睡了,还睡得死死的。 沈翎被他倒腾得身体发虚,四肢无力,却全无睡意。趁越行锋深眠之际,他便轻手轻脚下了睡榻,收好前几日从林喻身上诓来的银票,熘出竹楼。 他想逃,逃得远远的。纵使花冬青威胁外头障碍重重,也得闯一闯,至于雨时香那些,他倒是不担心。他好歹是花家独苗,又不像越行锋那般健壮,命只有一条,就不信花冬青敢拿这事作赌注。 想到当年沈翌因习武而伤痕累累,沈翎的步子更快了。 夜里乌漆墨黑,竟也认得清路。沈翎不禁为自己感到骄傲,然这种骄傲只维持了一刻。 脚背似乎绊到什么柱状物,沈翎一个踉跄,急忙伸手一撑,恰好扶上一人手臂。 熟悉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看来,我还做得不够狠,你还有力气走路。 沈翎暗道不好,话说他不是正睡着么?将他的手拍开:你来拦我也没用,我肯定是要走的,反正表姐那个花冬青也不敢要我的命!谁要当花家少主啊?我就想平平静静过日子,不行吗! 越行锋叹息道:你是少主,我也是少主,这样不好吗? 沈翎不明白他的意思:无所谓好不好,我就是不想当。你虽是少主,但你哪天正正经经当少主了,还不是让一群人没日没夜的寻你?既然你都这般,我为什么不可以熘! 伶牙俐齿的,唉。越行锋踏前一步,直接把他拦腰扛起。 混蛋!放我下来!两只拳头死命在背上敲着,对于某人,根本不痛不痒。 这样吼有意思么?我又不会放你。任凭肩上的人儿满口乱喷,越行锋抽尾指掏了掏耳朵,充耳不闻地把他扛回去。 开熘计划失败,还把自己给搭上了。沈翎后悔万分,趴在榻上懒得动弹,任由某人的灵活手指在腰背点按。 越行锋裹着薄被,乌发披散,唇角勾着一抹得逞的笑:现在跑不了了?看你腰硬的。 不可否认,越行锋的按摩指法的确很好,比起京城里的武馆大夫,不知强了多少倍。但是,由他动手,身体完全没法放松。 沈翎微微斜过身子,瞧见某人的深瞳里漫出邪气,被迫乖乖趴回去:只要你滚出房间,我的腰自然能好。 越行锋盯着他背上略微渗血的红印:行,我在门口守着。 遇上这个无赖,沈翎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有的时候,还是弄不懂他在想什么。一开始还急着探路离开,可一转眼又与花冬青同流合污。 哐当一声,房门似让人一手推开,那手劲还挺重。 少主,到时辰了。这一刻,羽的声音宛若阴风,在某个不着丝缕的嵴背一扫。 一双淡漠的眼眸把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好似前边的睡榻空无一物。 沈翎顾不得形象,只管从越行锋身上扯了半张薄被,勉强把身子给遮了,可眼皮子底下瞄见的,又使得他的脸噌噌泛红。 被十指拧绞的褥子实在见不得人,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昨夜发生了什么。还有两块凹陷下去的地方 沈翎头皮一麻,急忙伸腿出去扫平。可小腿刚露出去,又是深深浅浅的痕迹。 羽的眼神依旧漠然,像是那两人正襟危坐,十分正经、和谐。她重复道:时辰到了。 越行锋一派从容,将薄被全裹去沈翎身上,自己弯了腰拾起衣衫披上。待他用发带将头发理清,方才问羽:什么时辰? 羽的双瞳默在那里:主人说,从今日起,少主必须习武。 什么!沈翎露着半块肩,往前一颠,真的假的! 主人在等。羽突然冲上前,把沈翎从薄被里拖出,直接往门外拽。 沈翎一手扯着薄被遮挡,几乎泪流满面,硬卡着桌脚,求饶说:你急什么?就不能让我先穿个衣衫么?我说你不在云间成待着,回画岭做什么,我说你 羽止步,回过神,幽幽看他:快穿。 天下间怎会有此等女子,看着没穿衣服的男人,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莫非是在万花楼看得惯了,所以看谁都一样? 她笑了。沈翎清清楚楚看见羽笑了,万分森寒。 在这个节骨眼,越行锋竟然不帮忙,只站在边上说:让冬青稍等,我和他,就过去。 日子当真没法过了,那个笑得很恐怖的羽竟乖乖听了越行锋的话,转身就走。 沈翎怯生生道:真的要去? 他点头了。点得很做作。 * 千叶台上,花冬青铁青着张脸,两只眼像是冒着火苗子,盯着姗姗来迟的两人。 从她的眼神,沈翎能够肯定,羽把一切的一切都给说了。花家少主被外人压着,看那样子还是经常压着,一旦传了出去,花家必然颜面扫地。 这时,花冬青瞧了越行锋一眼,藏在身后的手,似乎拧出骨头的声响。 沈翎神魂一震,习惯性地躲去越行锋后边。 花冬青眼底的火苗子窜得更盛,手指着沈翎:你是花家少主,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你晚上胡闹也就罢了,我能忍,但你在人前,就必须像个男人! 她这意思我不像男人?沈翎陷入沉思,竟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花冬青对越行锋也不再客气,全然不似那日相遇的纠缠:你,给我站远点! 好嘞!越行锋闪走的步法,竟是那样娴熟、那样流畅。 喂身前已无屏障,沈翎只得弱弱地站在花冬青面前。 先试试你的底子。花冬青一开口,一道银丝便从袖间飞出。 沈翎呆立当场,眼睁睁看着那缕丝线幻化十数道银光,缠着花状,瞬息而至。他想象征性地抬手挡一挡,可手还没来得及翻,手背即是火辣辣的疼痛。 一道红印像是鞭子抽过一般,在手背上狰狞。沈翎忙呵气吹着,余光见银丝都散了去。 紧接着耳朵一疼,沈翎痛道:表姐,别拎耳朵!越行锋,救命啊! 救命?花家数百年来,从未有一人如你这般求饶!花冬青愣了愣,貌似想起一个人,顿时噤声。 我根本就没底子,还用得着试?沈翎低着头,拼命去寻越行锋的影子,却瞥见他已端坐在远处,吃起水果,还有侍女伺候着,笑吟吟看向这头。 花冬青恼怒道:你连这一招都躲不过,你这十几年究竟在干些什么!昭国公府二公子?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沈恪是干什么吃的! 这十几年在干什么?沈翎倒还认真去想了,总结出四个字:吃、喝、玩、乐。当然,为免被拎耳朵,这些话还是掖着好。 花冬青仍是不信他会如此无用,缓了缓怒气,又问:你到底会什么? 耳朵依然疼得紧,沈翎想了想,心说街边扔东西的活计自然拿不出手,还有的就是为了不丢人,他说:射箭算吗? 花冬青正浮起一丝宽慰,却闻远远飘来一个声音:三丈内,不能动。 听他说着话,还嚼着颗桃,沈翎真想冲过去撕烂他的嘴。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气到一半,沈翎又想,他说的好像也没错。 回头去看花冬青,她已经气得扶额:居然、居然如此不济 沈翎真心想安慰这位表姐,在脑子里淘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是能使香引蝶么? 你有脸说!花冬青的美貌如是在一瞬散去,她再度拎起沈翎的耳朵,香引蝶可用于寻人、或是族人间传递消息,要是真有人砍你,它跑得可比你快! 花冬青陆陆续续又喷了不少金玉良言,沈翎且听且过,耳朵都快磨起茧子。 这个表姐实在太可怕了,当真是把母老虎的灵魂深埋心间。照理说,拥有如此容貌的女子,理当温婉才是。 某一刻,沈翎终于明白越行锋自觉闪去远处的原因,真是很有经验。 第104章 三个时辰 既然一无是处,就必须下狠手。花冬青深谙此道,也确确实实这样做了。 她先是命人拎来两只木桶,亲自去水潭装满,而后一左一右挂在亲表弟臂上,悉心为他调整好马步姿势,又在他膝上分别置了两块砖,方才心满意足地退开。 对于沈翎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京城纨绔,多拎些重物就是折磨,更别说撑着两桶水。木桶原有的重量就可怕,再加上水,简直惨绝人寰。 在沈翎的记忆中,这辈子只扛过两回重物。一次是与阿福一道把越行锋拖回房间,另一次便是此时此刻的速成训练。 曾在街边话本当中,武功速成通常没有什么好结果,轻则断经脉,重则丢性命。然在今日亲身体验后,沈翎深觉轻重都得丢性命,真是不带这么玩的。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沈翎感觉两只手臂已不属于自己,双臂剧颤,膝头亦是晃得厉害,可即使脸憋成一副猪肝色,他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因为,在他的胯下,有花冬青亲手点上的三炷香。稍有差池,抱憾终生。 花冬青看得有些心疼,但必须狠下心:虽然你是我表弟,但这也是没有办法,你的底子太差了,用寻常人的方式,想有所小成,须待而立之年。然眼下状况,不允你如此。 沈翎虽能理解她的苦衷,但目前的状况实在要命:表姐,你玩得太大了。 花冬青望着香炉:不过三个时辰,你可以的。你身上流着花家和沈家的血,一定能撑过去,我相信你。 可、可我不相信自己。沈翎说话有点勉强,人血,还不都一样。 不满三个时辰,不许吃饭。这香是我特制的,三个时辰也烧不了一寸,你别妄想能摸鱼。花冬青难得用这种怜惜的语调说话,也许正因为难得,才装得如此做作。 表姐,不能一个时辰么?欲速则不达。没说一句话,沈翎便要付出极大代价,上下不接气的感觉,几乎让大脑陷入窒息。 不能。花冬青背过身,我去处理些杂务,时候到了,再来看你。这段时间,越行锋会看着你。你别想太多,他和我说好的。 沈翎抱着一丝侥幸:什么杂务?表姐,尽管交给我,我去办。 花冬青侧过脸,貌似很欣慰:还怕轮不着你?待你习武有些起色,便要着手了。 从她的眼神,沈翎目测出自己说错话,只得木然送她走远。 边上也不留人看守,只剩一个啃水果的越行锋。 看他悠哉悠哉,沈翎气不过:你不会真与她说好了吧?快来帮我把水桶放下,我的胳膊就要折了。 越行锋坐在原处不动:学些防身之技,以便日后自保。对于你,很有用。 沈翎傻眼:防身?拎水桶也叫防身?这算是哪门子防身!也没见你拿水桶抡人! 有水桶我一定抡。越行锋瞧他翻了个白眼,我是认真的。往后若离开画岭,几路人马一道追杀上来,我确实不能完完全全护着你,你会一些,至少能拖延时间,让我抽身。再说了,花家的武学用不了太多内力,简单易学,很适合你。 我怎么看不出来?日头慢慢挪在上空,沈翎发觉里衣都汗湿了。 你学了便知,虽然有些下流,但能赢就行。越行锋察觉某人眼神不对,又道,暗器伤人,不下流又是什么? 沈翎无言以对,直勾勾盯着桌上的葡萄:能给我两颗么? 越行锋拈起一颗葡萄,由两指夹着:叫我一声夫君,我马上丢你嘴里。 沈翎顿觉此乃奇耻大辱,硬是攒了一口气,一次说清:想都别想!什么夫君,我才唔。齿关一合,尝到诱人的香甜。 乖。越行锋收指回来,一颗够不够? 够了!沈翎哪能忍这种耻辱,那个叫啥不shou嗟来之食哼,就不吃! 一个时辰过去,沈翎的体力并不似预料中那般不堪,虽然姿势表情难看了些,但毕竟还撑在那里,颤颤巍巍而不倒。 又过半个时辰,越行锋一抬眼皮,眉心略微一皱,走到沈翎面前。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44) 沈翎细细喘气,唇色显得惨白,完全虚脱:想干什么? 越行锋莞尔一笑:为什么这样听话?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傻。她让你扛三个时辰,你就扛着?上前两步过了香炉,不就能放下了? 是的,他说得没错。沈翎搞不明白自己为何蠢到这种地步,难不成还真想学有所成? 笨死了。越行锋俯首吻住他的唇,两手同时发力把水桶打了去,一脚踹了香炉,稳稳托住他的腰,觉他有点下沉,又往上一提。 唔我话都被堵在嘴里,彼此纠缠所带来的酥麻感,顿时驱散一身酸痛。 沈翎早已精疲力尽,任由他搂着、吻着,倚在他怀里,意识有些迷煳。 远远走来一人,花冬青已换了身衣衫,浑身幽香四溢,显然是刚刚沐浴。她口中的杂务居然是这事,要是让沈翎知道,准得气得跳脚。不过,他暂时听不见。 花冬青说:你心疼了? 越行锋笑了笑:第一日,差不多了,他也很不错。若非我过来,他还能撑下去。 说到底,还是你心疼。若你每日都心疼,他难有所成。 行了,我带他回去歇息。明日再说。话毕,横抱起沈翎,回竹楼。 * 在越行锋怀里小睡片刻,沈翎恢复了些精神,但这些精神只够他从门口稳稳当当走到睡榻前,然后脑袋往下一栽,又睡过去。 越行锋坐到边上看他,摇头道:真是累得狠了。唉,只要你学到能唬人的程度,也就行了。她说得也对,你得有个家主的样子。 沈翎哪里理他说什么,反正好好睡就对了,管他那么多。 不知过了多久,沈翎吸吸鼻子,嗅到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勉强睁了睁眼:我不吃。 越行锋已舀了粥过来:醒了就是精神好点了。知道你累,所以做了些东西,你吃了再睡。来,先起来。 沈翎动了动,象征性地歪歪脖子:我也想,但有点难。 越行锋在他腿上一掐,他居然不喊疼。舀一勺鸡丝粥在他鼻尖晃悠:好歹是我亲手做的,你就不能捧场吃个两口? 沈翎一天没吃东西好吧,吃了一颗葡萄。若说不饿,那觉得自欺欺人,很显然,肚里传出的咕嘟声,轻易将他出卖。 胳膊动不了。没法拉下脸皮使唤他喂饭,沈翎只好往手臂一瞟,但愿他能领会。 我喂你?那人的眼角还没瞟上手,越行锋便替他说了。 嗯。虽然有些难为情,沈翎还是应下。 依在他肩上,看着他细心地把米粥吹凉,还捞了一片牛肉在上边,递来嘴边。 沈翎把粥喝下,温度刚刚好。 被人伺候的感觉很不错,且是被越行锋伺候。沈翎想一想,便觉得意,由他一勺一勺喂饭,简直就是那句:风水轮流转。 饭吃了两碗,完全不用沈翎动手,他只要咽下即可。吃完后,越行锋要帮他沐浴,他也没多想,闻闻身上的气味,点头答应。 热水里似乎有些药味,沈翎已精神不少,便问:用得着泡药浴么?歇两天就好。 越行锋正替他揉肩,手一顿:明天还要继续。 你说什么!劳损的是胳膊腿,而非嗓子,沈翎这一声,可算捅人耳膜。 你还想拎半日水桶就有用处?习武嘛,自然要有点代价,我会看着你,不会让她强人所难。越行锋的调子很正经。 今天已经是强人所难,你居然还在一边吃水果,也吃得下去?说到这个,沈翎还是觉得怒。 你也不是很抗拒。越行锋一句话就戳得沈翎哑口无言,你还是很在意这个身份,因为你娘。家主之位原本属于你娘,所以你不想丢她的脸。我说对了? 浴桶里的人没有应声,越行锋拍拍他的肩,只见他侧身去避,再低头一看,笑道:睡得可 第105章 真假掺半 全身散架的痛感袭上脑门,即便他再想睡,也难合上眼睛。这算什么事?他在想。 曾以为,腰酸背痛只会是某人折腾的结果,哪里晓得今日如此,竟是另有原因。腰杆酸麻地没法动不说,四肢简直跟断掉没两样。真怀疑昨晚那药浴的效用。 灵巧有力的十指抚上腰际,精准戳摁着几处穴位,血脉通畅的舒适感,使得沈翎一口气喘出喉咙,总算舒服了些。 沈翎直挺挺躺着,任由越行锋在他身上摁来摁去。逐渐减缓的痛感,令沈翎愈发紧张。 越行锋感觉到这一点,手势停顿:你松一些,否则事倍功半。 尝试着松懈,沈翎觉得头疼:等你按完,是不是又得出去遭罪?真不如在外头拼命,这才一天我就散架了,再来几日,说不定得把命搭上。 指尖一用劲,下边的人尖叫起来,越行锋淡淡道:你以为以前那些算是拼命?也对,你的胸口可没被人捅过窟窿。到时候生不如死,你就后悔这些天没把命搭上。 沈翎乖乖趴着,无语而叹:还不如跟你干那事呢。 越行锋在他臀上一掐,暗笑道:现在晓得我有人性了?不错,还不算太晚。 你那也叫人性?腰上剧痛,沈翎立马闭嘴,想到某几晚都睡过去,那人还在倒腾,实在无法将人性二字与他相关联。 没人性就玩三个时辰试试?越行锋低头瞧他双唇紧闭,一笑而过。 如昨日一般,羽准时推开房门,冷眼旁观榻上的两人。 说实话,沈翎一见羽,就莫名恐惧,最怕她突然发笑,那感觉与刀架在脖子上没两样。 出人意料的是,眼前的羽较为冷静,没像昨天直接去榻上拽人,而是传了话就走。 花冬青命她来传,今日的习武之地不是千叶台,而是她所居住的水榭。 那个地方,能练功?算了,还是不想了,对于一个变态的女人,有什么想不出?指不定比昨日更惨。 又按摩半个时辰,沈翎终于能灵活走动,手臂也能抬过肩。越行锋替他穿好衣衫,牵了他手,便往水榭走去。 沈翎有一种感觉,越行锋待他,似乎越发温柔。但既然温柔,又为何坐看他遭罪? * 青砖水榭。花冬青已等在那里,脚边置着两只木桶,里边盛满清水。 仅仅一日,沈翎对木桶这物已起了惧怕,不由握紧越行锋的手,步子远远停着。 花冬青见状,摇头叹息:真是没用。你到底怕什么?年轻人多练一些又不会死。 她真的是亲表姐么?这话说得也太随意了,令人伤心欲绝啊。 瞅着沈翎一张上坟脸,花冬青扶额:行了,别这表情。行锋说得对,练功得循序渐进,不宜操之过急,昨日,是我错了。今日,你便少练一些,毕竟除了习武,你要学的,还有很多,件件不比练武轻松。 沈翎只听了前面那句,自动忽略后半句,全心全意沉浸在不宜操之过急的世界里,嘴角释放一抹宽心的笑。 一个时辰就行。花冬青抬起足尖,碰了碰木桶,时辰到了,进屋。 哈?沈翎的心拔凉拔凉,但想到比昨日轻松,也就罢了。 开始吧。越行锋已拎了桶过来。 说也奇怪,不知是否家传底子不错,今日扛了水桶,已无昨日那般沉重。莫非是越行锋按摩得宜? 沈翎正想着,发觉一股气流在经络流转。心头一惊,侧目才见越行锋正停在身后,二指戳在他后心。 不等他问,越行锋道:若不替你顺着,你今晚回去又得疼得哭爹喊娘,要是你夜夜都倒头睡去,我可无聊得很。 沈翎意识到什么,眼皮不由一耷拉,话说这人就不能有点别的追求吗? 一个时辰轻易过去,在越行锋加持之下,沈翎的四肢仅是略有微酸,走得还算灵便。 让侍女引入书房,见花冬青正坐在书案前喝茶,案上堆放着一堆蓝皮簿子,上边无一不是书着账簿。沈翎见着,心底一沉。 越行锋一见案上一座小山,默默退到一侧坐下,直到沈翎的眼神飘来,他才说:账簿这东西,我可不懂,想帮也帮不上。 你说得好像我懂。昔日沈翎为了领钱,时常出入昭国公府的账房,听见算盘噼里啪嗒的声音就头疼,如今眼前一堆账簿,头更疼了。 不用你懂,花家有自己的账房先生,这些钱财往来,你心里有数即可。花冬青放下茶碗,徐徐出门,你先看着,晚点我再来看你。 沈翎的心情虽算不上大起大落,但也着实高兴不起,他不自觉道:这么多 花冬青回头看他:多?不多,也就近十年的。慢慢看。转而看向越行锋,你又陪他? 越行锋抬起两腿,往桌上一搭:难不成陪你? 沈翎略略看去,心说花冬青又要发狂,哪知她的神色十分坦然,对越行锋的存在,似乎全无留恋。 又在看什么?越行锋从袖中抽出一本书,快去看账簿。 这是沈翎夺过书卷,一瞧封面,嘴型忽然僵住,侯府二三事? 等你把账簿看完,我可以借你。越行锋喃喃自语,上回看到哪儿来着 沈翎头一次真心不想理会这个人,没想到他喜欢看这种家长里短的东西,不过以他的心性,的确没什么好意外的地方,一切皆有可能。 走到书案边上,注视着几十本账簿,沈翎叹了叹,回头见某人悠闲成那般,心间一瞬倾斜,忍不住抛出一句:最后那个侯爷死了,他的小书童以身相殉。 越行锋抬眼皮瞧他,轻笑道:不是人人都怕剧透,看你的账簿去。 * 看账簿,枯燥无味。花冬青说得对,除了习武,还真是件件不轻松。不过有人陪着,倒也还好。 沈翎觉得累了,就抬头看看越行锋,不知怎么地,居然看出一种夫妻的感觉。 同在一间房里守着,虽然做着各自的事,但偶尔一抬头,眼里能瞧见他,不管有多累,似乎都能心满意足。如果这时候,他喊一声媳妇,那就更像了。 媳妇,在看什么?越行锋扬起眼角,棱角分明的脸透出浓浓的雄性气场,全然无法想象他手里捧着的书籍。 账、账簿。沈翎匆匆低头下去,极力掩饰烧红的耳根。 是吗?我看你翻了半天,还停在这一本。再这样下去,给你十年也看不完。越行锋见他埋头定在那里,笑着走过去,什么账让你这么入神? 沈翎羞得很,哪里在管账簿的事?说到入神,刚才确是有那么片刻,眼下既是他问起,便拿出来说说,也能遮一遮丑。 越行锋往账目一瞟:一出手就五万两,由北狄入货香料? 沈翎点点头:我觉得这里有些奇怪。花家多是从西临入货,虽时而从北狄入货,但从来不超千两,这突然一笔五万两,我想,应是别的东西。 你觉得是什么? 虫药。近几年北狄战局不稳,沈翌房中有不少书籍,沈翎曾翻来看着玩乐,记得北狄有一种虫药十分罕见,绝无仅有。 越行锋一翻侧页:七年前的账。那时,大崇与北狄仍是盟友。 沈翎指着右侧空白页:这批货,此后再无去向。连翻几页,仍是不见下文。 很好。门外传来击掌声,竟是花冬青。原来,她一直在隔间窥视。 看来,花家靠卖消息赚了不少钱。越行锋对那批虫药的去向很感兴趣,随口一挑。 花冬青从沈翎手中抽过账簿:能有疑问,说明你是可造之材,你的头脑可比根骨好上许多。好了,可以看真的了。 沈翎眨眨眼:什么真的? 越行锋立即猜到:莫非刚才那些都是试探沈翎的假账? 花冬青点头,将一旁木柜打开,另一堆账簿正在里头,整整齐齐码着:看这些吧。 虽然被耍的感觉不怎么好,但沈翎还是去搬了真账簿。当他打算将假账簿搬开,却被花冬青拦住。 看堂堂花家大小姐亲自整理账簿,越行锋玩笑般一问:真的都是假账?照道理来说,不该真假掺半么? 第106章 速成技能 关于账簿的事,花冬青没多作解释,笑了笑,也就过去了。 沈翎本是把越行锋的话记在心上,但见他事后不再提,也就渐渐淡忘。 所谓速成的日子,还在继续。沈翎不懂花冬青究竟在急些什么,老想着一蹴而就,若非越行锋从头到尾看顾着,只怕真得被她给整死。 日复一日,循序渐进,沈翎凭借家传的微弱底子,略微有了些许起色,至少每日一个时辰的扛水桶,如今很容易就熬过去,半月之后,甚至不用越行锋以内息相持。 深居山中,似与世隔绝,忆起之前那些接连不断的破事,沈翎已是习惯一方清净。 于是乎,防心削弱之际,花冬青似又生出些新花样,让羽把沈翎叫去千叶台。 越行锋依然随行左右,想着昨夜有些拉不住沈翎,暗道这半月修习还颇有成效。 这一点,沈翎也有所感觉,成天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听说花冬青叫他过去,也是毫不畏惧。他说,连扛水桶和看账簿都难不倒他,其他的又有何可惧! 看前面那货精神奕奕,越行锋预感他今日会打脸,且是很疼很疼的那种。 果不其然,今日在花冬青身侧的,不再是水桶,而是四列木架。每列木架上都悬着五颗藤球,其中只有三颗球上有红心。木架边上是几个人形草垛,模样很不走心。 一段相处,沈翎与花冬青熟络不少:表姐,今天又要干什么? 花冬青斜眼瞧他:看你这样子,很得意嘛。那你说说我们花家最擅长那种武功。 似乎越行锋曾形容过下流?不行,这么一说,绝对会被花冬青当场拍死。不对不对,越行锋的确说过,糟了,似乎记得不太清。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45) 花冬青倒也没太在意,直接说了:暗器。 对对对,就是暗器!暗箭伤人,的确下流,难怪越行锋会这样形容。 沈翎想到一半,去看越行锋,他居然又在边上坐下了。经过一段时日,花家侍者像是熟悉了越行锋习惯,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摆下桌椅,置上点心茶水和瓜果,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花冬青续道:战,求的便是胜。虽说暗器在旁人看来是胜之不武,但暗器也是武功的一种,从未有人否认,何况赢了就是赢了,何种方式,并不重要。 沈翎深深觉得这番言论容易教坏小孩,好在自己有些年岁,不至于被导入歧途。 花冬青又道:比起刀剑,暗器者,无须太多内功修为,较为速成,所携之物也轻巧。照今日之势,很适合你。 沈翎对此表示赞同,想到越行锋那些眼花缭乱的剑招,确实很是头疼。 所以,今日便开始吧。花冬青一击掌,侍者立即送上一把黑乎乎的东西。 放心,我连箭术都会,一定没问题。沈翎信誓旦旦,朝那根黑物一瞟,是铁的? 你能不提那蹩脚的箭术么?越行锋翘着二郎腿,悠哉道,三丈内,不能动。 你给我闭嘴!沈翎刚一低喝,耳边便闻金属撞击之响。那东西还真是铁的! 花冬青示意侍者拿去给沈翎:即日起,你便用这玄铁锥练吧。 沈翎本着对暗器的抽象理解,伸一只手去接。那个侍者神色复杂,最终还是交到他手上。 我去!沈翎一接玄铁锥,整个人险些栽倒在地。 什么玄铁锥!真是太重了!说好的轻巧呢! 沈翎抬起头,立马瞥见越行锋在旁偷笑,边笑还硬撑着喝茶呛死你! 花冬青幽幽道:这玄铁锥,向来作初学之用,每个重两斤。这里有三枚。只要你在日暮之前,能以此物击中任意一个红心,就能吃晚饭。 又是拿饭威胁!沈翎欲哭无泪,这个表姐就不能有点新花样么?百试不厌,屡试不爽。 越行锋拈起一片西瓜:我会看着,你去忙吧。 花冬青点了点头,走了是的,又走了。所谓的速成,从来是自行领悟,能用点心吗? 沈翎掂了掂玄铁锥,心情有点沉重,遂投出求救眼神:越行锋,你说可能吗?这玩意儿也能丢出去?两斤啊,还暗器?这丢出去,根本不是把人戳死,而是把人砸死好么! 越行锋拿布擦了擦手,过去接了三枚玄铁锥:初学,自然如此。扛了半月水桶,你的臂力手劲应该强了不少,只需练到把玄铁锥稳稳当当丢出去,准头也该八九不离十。你连两斤重的东西都能操控自如,更别论其他暗器。 他说得很有道理,天晓得是不是胡诌自夸。沈翎有意道:你丢我看看。 嗖呯呯呯!三枚玄铁锥同时正中藤球上的铁片红心! 你看看就好,毕竟你只须丢中一个。越行锋拾回玄铁锥,交到他手中,去吧。 眼看着四列藤球在风中晃得凌乱,三枚红心时隐时现沈翎很绝望。 * 一次、两次、三次一百次一千次。手要断了 原来,每日不间断扛水桶的目的在此,若无前半月的折磨,只怕刚才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得累挂。倘若前些天能撑满三个时辰,眼下一定不会喘得这般厉害。有点后悔。 清风微凉,吹在脸上发痒,往西边看去,天际映出一抹殷红色。黄昏到了。 只可惜,整个午后几乎毫无进展,最好的结果,只是碰上前边一排的寻常藤球。想来晚饭是泡汤了,沈翎坐在地上喘气。 话说越行锋他人呢?沈翎扭头看去,哪里见得他人影?除了一堆果皮,再无他物。 垂着脑袋,闻到一缕烤炙清香,若猜得不错是鸡肉! 沈翎顿时来了精神,勐地扭头看去,是一只烤鸡!越行锋手中有一只烤鸡! 越行锋拎着烤鸡坐回椅子,往藤球林一瞥:还没中?那就不能吃了。唉,真可惜。 你滚远点吃会死是吗? 是啊。 沈翎当场想把玄铁锥甩他一脸,可手实在没力,眼睁睁看他撕下一个鸡腿,仍是没力。 越行锋手执鸡腿,没有立刻去啃,而是笑了笑:若你能扔中任一藤球,我就给你半只鸡。音量忽然放低,趁冬青不在。 沈翎倍shou鼓舞,腕上好似有了力,抄起玄铁锥便丢。奈何腕上脱力,发力的一刻,松了。 正当这时,一道内劲从袖口贯出,在玄铁锥脱手一瞬,续了一股劲力,令其命中藤球! 这是中了? 沈翎一抹额前汗液,兴奋一跃,转身向越行锋伸手:给我! 越行锋也不啰嗦,直接把整只烤鸡给了他,除了那个鸡腿。 看他坐在地上,啃得不亦乐乎,越行锋含着鸡腿:还好丢了一道劲给你,否则唉。 沈翎将口中的鸡肉强咽下去:你放水了? 越行锋点头:那你认为那道内劲是你自己的?还准确无误催动那枚玄铁锥? 沈翎莫名有些恼,本以为是自己努力,结果还是借了越行锋的手:你放水就不能放低调一点么?好好伪装一下不行吗?居然还老老实实说出来!你真当我菜鸟没尊严是不是! 一天能练成这样,已经够了。来日方长,花冬青说的多半是激你,你不必这么拼。越行锋将他一眼看透,眉目含笑,你也太较真了。 较真?沈翎一怔,不禁认同。的确是较真。嘴上不想学,心里还是很想的。 我盯了你一整天,你是如何在想,我岂会不知?越行锋俯身摘了只鸡翅,若击中红心是件容易事,那江湖中个个都是高手。 沈翎压根没发现鸡少了只翅膀,他在想,究竟是较真什么?为了变强,保护自己? 越行锋又俯身摘了另一只翅膀,带着热气的肉汁,溅了沈翎一脸。 这种温度早已悠远的记忆翻滚而至。 那一日,他与越行锋两人一骑出巴陵,途中与人拦截,群斗之中,热血飞溅。 沈翎明白了。他较真的真正缘由,不仅仅是为自保,更是为了不成为他人的负累,尤其是越行锋的负累。正如那句不要脸的话可以保护自己、保护我。 暗器,不够。沈翎看向越行锋,才发现他手中两只不遗肉渣的翅膀骨架。 第107章 青草药庐 眼见窃食败露,越行锋在某人鄙视的目光下,把鸡骨头甩去千叶台下边。后手撑下巴,若无其事地问过去:为什么暗器不够? 沈翎懒得计较此人的无耻行径,只谈正事:以我的能力,暗器顶多作远攻之用,若是近战,暗器则须与拳术掌法相融,我自认没这个水准。 听他此言,越行锋再次肯定他的脑袋比根骨行:你倒想得挺透彻。所以呢? 沈翎捧着无翅烤鸡,两眼笃定:你教我剑术。 越行锋唇角一咧:剑术不比暗器,须运用劲力、内息,及身法,对你而言,太难。如果你只为近战之故,完全可以让冬青传你一些近战的特殊手法,只要你手稳。 手稳?不应是手快么?制敌取胜在于速,为何他提到的是稳。 看他纠结,越行锋便应他:手不稳,如何做昧良心的事? 近战需要昧良心? 我个人是没什么感觉,但你不同。我直觉,你的手,一定会抖。 手抖就是惧怕,昧良心到怕的地步,可见不是什么好事。沈翎说:我还是学剑吧。 越行锋眉梢一动:我想教,可有人,不一定让你学。话毕,手指向沈翎身后。 花冬青远远走来,步上千叶台,见三颗藤球红心各有所凹陷,不看沈翎一眼,而是直接把目色落在越行锋身上:真是宝刀未老。 诶、诶,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我什么时候老了?真是。越行锋刚想在辩上几句,岂料花冬青从他肩畔擦过,去了沈翎那头。 你还想学剑?花冬青发问,脸色不太妙。 嗯,有备无患。沈翎点头承认,正视这位表姐的眼睛,明显感shou到她的不悦。 照寻常来说,家里孩子愿意多学一点东西,爹娘都得烧香拜佛以还愿,个个泪流满面道孩子有志气。不像花冬青,难得一个不爱习武的人愿多学一样,她却这副表情。 花冬青盯住他手中烤鸡:精力挺旺盛,还有力气端着一只鸡?呵,是该干点别的。 沈翎略感不安,正想问个清楚,竟从花冬青口中听到一句事不宜迟。 手让人一拽,几乎是被拖着走。沈翎大致明白花冬青是又想起什么有趣的,忍不住拎他过去体验一番。真不明白这般如同梧鼠五技、杂而不精,到最后有何用处。 下石阶时,沈翎脚踝一崴,膝头砸在棱角上,差点一脸拍地。他扶石起身:不是说循序渐进么?怎么一下子又这么着急!这回又要学什么? 花冬青见他无恙,方才松了口气:商隐那边今日送了帖子过来,说是他很忙,故将寿宴提前两月。哼,偏偏是这个时候。你还未有所成,如何成行! 沈翎偷偷瞥去一眼,见花冬青面色愈发难看,暗道人家寿宴提前与你有何相干,更与我有何相干?不过是一封邀函,怎么就跟看待战书一样?莫非真是战书? 花冬青见沈翎垂眸,以为他畏惧,一掌拍直他嵴背:这一次,你必须去!不用怕! 可怜的肺险些被她拍出来,沈翎勐咳了几声顺气: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一定要我去?表姐,往年都是你去吧?不如今年也 不行!那些人,虽是隐于世外,但年年还不是在拧着?我多年未称家主之位,他们就当我花家败了。这回有你去,给我狠狠打他们的脸! 这是寿宴?沈翎目瞪口呆,方才料想的战书果真不错。看这表姐义愤填膺,向来往年shou了不少委屈。话说这寿宴怎么办得像妯娌喝茶,不攀比会死。 是啊,寿宴。越行锋终于开口,显得无可奈何,幸亏与我无关。那商氏一族隐世百年,依当年繁剑商华的名号为外人敬仰,眼下后人亦然。商隐办寿宴本为联络感情,哪里晓得今时今日成了这般。我想,他提前寿宴,并非是事忙,而是为让某些人措手不及,赶不及去。图个清静啊。 沈翎冒出个想法:不如我们也别去,岂不是更清净! 花冬青往他脑袋狠狠一敲:想得美!想当初,商隐大伯很疼你娘,她离家出走的那一阵,爹去寿宴都无从说起。如今,既然有你,自然得去一趟。 沈翎正想如何婉拒,手腕又被花冬青扯了去。暗暗叹道,当真无处不江湖。 * 青草庐前。沈翎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浓烈药味,不禁退步,可脚跟一翘起,就被花冬青拎了丢去屋前。 越行锋两手抱怀站在后边,望着青竹茅草搭成的两进小屋:原来这就是青草庐。 青草庐乃是花家禁地,除却花冬青与羽,再无人可出入。花家武侍私议起,皆说此为花家最为隐秘所在。实际上,不过是一间私人药庐。 花冬青绕开缠门的银丝:本以为还有两月,想不到这么快。反正我会与你同行,有的东西,你只须知晓一二即可。 药味熏得沈翎想吐,他向来厌恶汤药,幼时病了也时常躲着大夫,多是兄长硬将他摁着把脉。至于药庐,这辈子还是来得头一回。 竹门开启,沈翎眼见一屋子悬着药草,勐然记起花家乃是以医术起家、以毒术闻名江湖,从而对这间药庐更为抗拒。天晓得屋里有什么蛇虫鼠蚁,当真可怕。 看他一副胜似女子孕吐的姿态,花冬青有些丧气:你这副样子,如何修习我们花家绝学?望天叹道,小姑妈,你的好儿子 沈翎紧捂口鼻:花家绝学不是暗器么? 暗器喂毒。花冬青应了声,不耐烦地把他丢进屋子。 哇!沈翎跌进屋的第一眼,便是距眼珠子仅有一寸的药酒瓶,里边浸着一只开肠破肚的大蛇,居然还有一只疑似老鼠的东西! 更想吐了沈翎直想开熘,可刚朝门口一倾,花冬青的影子便压进屋。 沈翎斜过身子,往门外瞧去越行锋他人呢?跑了? 花冬青指向右侧密密麻麻数十列药柜:给你五天时间认药。说着,甩出两本一寸厚的旧书,尽量给我背了。 青草纪?这是药书?五天全背?开玩笑吧大姐! 沈翎顿时凌乱了,他在国子监浑浑噩噩这么些年,念过的东西加起来还没半寸,怎么可能在短短五天内背完一套青草纪?搞不好里面还有一堆字不认识! 花冬青不管这些,冷声道:五天内,不准离开青草庐! * 命途多舛,欲哭无泪。沈翎翻着一本青草纪,神色愈发垮塌,这书里究竟画着什么东西,怎么每根草长得都一个德行! 草草翻阅几页,沈翎忍无可忍,把厚书随手一丢,绝望地走向药柜。短短的路程,像是踏遍千山万水,旱地荆棘。 颤着手拉开一个小屉子,药味直面扑向沈翎,适时脚底一滑,后腰磕上柜台棱角。 沈翎疼得额冒冷汗,却硬咬着牙不敢出声,只因瞧见门前有人影晃动,八成是花冬青派来监视的武侍。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骗林喻去九都,之后就借机逃脱。可那时心挂越行锋,匆匆赶回来,竟意外发现那两人乃一丘之貉。 不对,越行锋貌似还挺好的嗯,已经学会主动替他找借口了。 五天之后,若没能背下来,会怎么样?沈翎想着,干脆趴在桌上装死。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46) 鼻尖香气氤氲,沈翎稍稍一闻,灵台一片清明,抬眼看:越行锋。 那人手里拿着一只绸布小包:既然躲不掉,就接shou。要是实在难shou,就拿这个闻一闻,兴许会好些。 沈翎望着他眉目温和,心底的郁结当即化开:你刚才不见人,就是去弄这个? 越行锋浅浅笑着:那是自然。这五天,我可是要陪在这里,若某人一天到晚地吐,收拾残局的人可是我。 握着绸布小包,捏出里面是些干花瓣,沈翎闻着,有点感动,但不想说出口。只怕这人听去,又是好一番自吹自擂。 是不是很感动?越行锋低头抵上他前额,有点烫,是害羞? 害羞你大爷!沈翎急着把他推开,不料腰已在他掌控之中,今天别开玩笑,我忙得很!你又不懂医,一边凉快去! 第108章 自觉认怂 好不容易把某人赶去一边,赶完又后悔。其实,沈翎挺喜欢越行锋腻在身边,只是眼下在办正事,要是凑得近了,脑子里想的准得跑偏。 不自觉一晃脑袋,一块半软半硬的东西就砸上头。沈翎料想是越行锋闲得无聊,愤而转身,却见眼前摆着上册青草纪。一瞧那绿油油的封面,与不合常理的厚度,沈翎想哭。 你要是再愣下去,五天时间,很快就过了。越行锋单臂低垂,二指拈起另一册绿本子,哗啦啦一翻,啧啧,看不懂。随手又砸上沈翎的脑门。 要是背不下来,该怎么办?沈翎顾不上头疼,一本正经道,我们熘吧。 熘?上回我熘是个什么结果,你都看见了。越行锋去半空拽下两片叶子,一左一右遮了双眼,我睡会儿。 睡睡睡,就知道睡!沈翎没抱怨两下就想通了,他睡了也好,省得话多。 转身去拉药屉子,沈翎骤然发觉手里有点空,那个绸布小包不见了!俯身一看,竟是在脚边落着,想必是方才顾着接书诶,这一屋子药味闻起来,似乎没那么呛了。奇怪。 既要背书,又要认药,弄得沈翎晕头转向,几近崩溃。 翻了几个屉子,翻了几页书,沈翎越发觉得学医的都是神人,往日躲着大夫,还把墨汁洗脚水往他们身上扣实在太不道德。他们到底是怎么学的?死记硬背?绝对不是! 书上画的一模一样也就罢了,屉子里的草药全是晒干的货,二者之间压根没像的地方。除了蝉蜕、蛇皮、薏米,那些形状正常的,余下的真的全是一坨一坨草垛子! 一日过去,天已暮。吃完羽送来的饭菜,沈翎感到很无力。 从小到大,这是他头一次认真读书、认真记东西,岂料是如此凄凉的下场。药柜翻了大半,书也翻得有点皱了,可他的脑子还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今天是这样,明天估计也是这样,后天罢了,五日后shou罚吧。 书一丢,啪地掉地,又被两根修长手指捡起。手指的主人正在啃西瓜。 不玩了?越行锋轻佻地问。 不玩了!根本看不懂好吗!沈翎确是急了。当初是谁教他付出有回报,他付出整整一天,还不如扛水桶来得实在,指不定暗器还使得熘。 是吗?我觉得里面画得挺清楚啊。越行锋随手勾了几页,顿了顿,就是略抽象。 沈翎勐灌一口茶,呛得咳出声,越行锋帮他顺了顺背:或者,你先别看书,把药柜里的先认全了,至于书里那些药性什么,日后再背亦可。免得你纠结个五天,最后一无所得。 他说的有道理。沈翎抱着一丝希望去瞧那头上百个小屉子:我记了一天了,一个也没记住,我眼都花了。 越行锋一瞟药柜,抠着下巴:很难记么?对着药柜,抽指凭空点了点,左四三,黄芪。左六五,紫苏。右八二,香附。右七 你在说什么?沈翎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飞奔去药柜,把越行锋口中念出的屉子一个一个打开。黄芪、紫苏、香附全中! 你、你怎么知道你不是都在睡么?沈翎惊骇得难以言语。 越行锋点了点头:睡上一会儿,多多少少也醒个片刻,也得看看你有无偷懒。我看你抽出屉子念念有词,我就顺便记了几个。 沈翎认怂,差点想抽了腰带悬梁自尽。一个半梦半醒的人,迷迷煳煳随随便便就记下不少,而他呢?拼尽全力还记不清一两个。 越行锋察觉他眼底失落,安慰道:你也别太在意,我从小就这样,看一看再默念一回,便记下了。 沈翎张口结舌,傻愣愣盯着一脸微笑的越行锋,话说他这是安慰?完全是在心口狠狠补了一刀啊!过目不忘的本事,今日总算见识了。 不如,我帮你记?越行锋狡黠一笑,顺势将沈翎搂了。 一开始,他还是老老实实搂着,可不到片刻,那生了薄茧子的大手竟伸到衣服里边贴着。 沈翎料到他不怀好意,提醒道:喂,住手。话音未落,那手更加放肆。 越行锋含了他的柔软耳垂,低声道:记十个,一次。 一次?沈翎觉得身子有些发软,脑子也跟着不灵光,可把他的话在嘴里默念几遍,顿时一个激灵清醒,极力瞪他。 瞪什么?不够?好吧,记八个,一次。端看他眼底透出的嗔意,越行锋笑了。 你的脑子就不能用在正事上吗?沈翎怏怏道,忽觉有哪里不妥。 哦。越行锋敷衍应声,轻易抵上他的唇。 * 五日之期,一闪即逝。 沈翎已然彻底放弃那本青草纪,踏踏实实跟着越行锋记那些药,以求今日蒙混过关。 越行锋单手搂着沈翎,腾出一手,随意抽出个屉子,捏了一小撮药叶:这是什么? 紫珠。沈翎眨巴着眼,答得不紧不慢,只是尾音还在嘴里,就让一个吻给堵回去。 很好,该赏。越行锋心满意足地退开,瞧着他略微发肿的唇,邪邪笑起。 你够了!沈翎捂着嘴唇,感觉些许刺痛,心说这人也太过分,亲就亲了,还这么重,更可恨的是,自己居然不觉腻。 越行锋自顾自地缠他,把手伸去上头的屉子,手一滞:她来了。 不到片刻,花冬青果真进屋,一见两人搂搂抱抱,神情竟如羽一般淡漠,然说出的话,却不见得有丝毫长进:你们两个适可而止!都火烧眉毛了,还抱什么抱! 这一茬不要紧,反正再如何阻止,他俩还是会抱上的。花冬青正想问什么,眼角瞥见那两册家传的青草纪竟然被丢在地上,翻页折着,还沾了不少灰,还爬着几只蚂蚁 谁干的!花冬青一瞧桌上的西瓜皮,立即锁定目标,越行锋! 是我,我认。越行锋高举双手,大小姐,你还是快些问他,我怕他忘了。 花冬青拾起两册书,拍了灰,拣去蚂蚁:书都成这样了,他还能忘什么! 越行锋亲手为花冬青斟了杯茶,遂将沈翎记药之事相告。 果不其然,花冬青十分震惊,更一连挑了几样药材让沈翎辨认,终是无一错认。 不用说,这取舍的法子定是出自越行锋之手,在花冬青看来,他就是想方设法让沈翎过关。然而,他做的没错,五天时间背下青草纪,的确强人所难。能在短时间内记下一些药材形貌,已属不易。 沈翎见花冬青没有发火,心安不少,冒出一句:能过关了?话毕,见越行锋扶额,即知自己言辞有失,现已覆水难收。 花冬青已经心软,但就是见不得沈翎心存侥幸的模样。侥幸这东西,很奢侈。 最终,沈翎被花冬青打发上山采药,不按条目采摘,则不允下山。 * 山路崎岖,沈翎趴在某人背上小睡,既厚实、又暖,很是舒服。 万花深潭的后山大得可怕,越行锋岂容沈翎独自上山?只待花冬青一转身,他立即将人背上身,攥着几张草药图样,在山间来去。 寻到一株药草,越行锋让沈翎坐在一旁休息,自己拿了小铲去挖。 沈翎睡得迷煳,瞧着他的背影,那疑惑又上心头,无意识就说了:一直想问你,你那天不是冒险出门探路来着,怎么忽然间又顺着我表姐留在谷里?她要我习武,还那么狠,你就在边上看着,也不拦着。虽然你后来帮我,就像现在其实,你也不想我做这些吧?我懂,就是想不明白。 你想明白?越行锋停下手中动作,坐去他身边,尾指轻轻抹去他一颗眼屎。 嗯。几天下来,睡不到五个时辰,沈翎支颐看着越行锋。 越行锋沉吟道:直到你从云间回来,我是想等余毒散去就走。只不过那天,我知道了一件事,所以觉得,你留下比较好。 沈翎不解:那天?什么事? 越行锋看他尚未全醒,便在他脸颊捏一把:醒醒吧,花家少主。 第109章 伪十二卫(一) 因为他是花家少主?回想这些天,唯一一件大事便是他身世揭露。一个被朝廷处决为死人的沈家二公子,因为一只香引蝶,成了隐世花家的少主。听起来,有点荒谬。 脸被捏得微肿,使得沈翎彻底清醒,望着他眼底悠长,似乎要说些什么。 越行锋眼光深沉,似着寒星,思量许久,终究决定与他解释:我是不想你做这些,因为你并不适合习武,想必冬青也明白,但确是不得已。 若换作平日,沈翎定会从中听出奚落嘲笑的意味,然他的眸子,此刻黑白分明。 越行锋拢了他手,暖暖窝着:你不再有沈氏庇护,稍有疏漏,便是株连九族的罪罚。要想活命,就必须有地位。世事明晦难辨,即便我寸步不离,也无法保证护你周全。但,若你是花家之主,另有隐世之力相护,莫说是柴廷,就连当今帝君也不敢随意要你的命。 当今帝君!原来,竟是如此。只要努力修习,成了真正的花家之主,便可无所惧? 沈翎唿吸一窒,眼里浮出冷色,又是浑身一凉:花家真有这么大势力? 越行锋在他发间一揉:不仅是花家,你忘了?还有隐世的那群家伙,待你去了那个寿宴,你自可领会。再有,乐氏一族是何出身,你也是清楚,他们自当守一些规矩。 沈翎暗道,这世间之事还真是好商量,所谓一物降一物,大致如此。 不过,我没想到,你也是蛮拼的。明明不喜欢那些,仍是照冬青说的做了,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做起来不错。或许,这就是血脉天性,因为你流着花家的血,故而无所抗拒。 是吗?虽然不尽信这个说法,但却是多日逆来顺shou的最好解释。 你再歇会儿,我先去把那草药挖了。越行锋提了铲子起来,手被拖住,怎么? 还是,我来既然做定了花家之主,沈翎开始因偷懒而感到惭愧。 这世间,只会有人找你麻烦,哪会有人找你看病。你学武功防着点就是,瞧病那些呵,交给冬青就是。越行锋把他摁回去,转身去挖草。 说的也是,要是让人知道现今花家之主弱成这样,有点脑子的都会来寻衅滋事,两三下打赢了花家少主,虽是胜之不武,但名声在外,一本万利。 沈翎下定决心:等我下山,一定尽力习武! 越行锋背着身,摇头叹息:诶,老鸟飞得慢,别太强求。 这一句,与方才全然不同,明摆着是奚落嘲讽。沈翎听着生气,却无法反驳。 天色略显沉重,大致将雨。黑云自天边翻滚而至,重重叠叠,笼在画岭上空。 倏尔风卷百草,尘土夹着一股硫磺气弥漫四周。然,久而无雨。 沈翎见越行锋还在草丛里忙碌,提醒道:要下雨了。 越行锋耳闻闷雷声尚远:放心,还有些时辰。 山林深处忽地涌出一团烟雾,氤氤氲氲,似月华笼纱,又迅速混浊。 山雾?越行锋眉心一皱,立即回身去看。沈翎依然坐在那里,然神情呆滞。 翎儿!疾唿一声,那个沈翎半点反应也无。 越行锋箭步过去,伸手一捞竟是幻影!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听他提醒下雨之事,怎么转眼就什么味道? 如未成熟的果实,尝得酸涩,又如腊月黄梅的冰冷花家的隐香? 此物用于隐身逃逸,效用短暂,但足以脱困。本是花家高位之人所有,偶尔赐予功绩卓着的武侍,十分珍贵。 难道是花冬青为了锻炼沈翎,故而将二人分开?不对,她没这么无聊,就算想做,也会事前与越行锋相商。 余下一个可能:花家有外人闯入! * 只觉一道劲风在腰间缠绕,再睁眼便是另一片林。 沈翎以为是越行锋的恶作剧,但待雾气散去,又喊了几声,方知自己落单了。 往前挪一步,是砂石滚落的窸窣响声,低头一瞧,竟是杂草横枝的陡峭山坡。 沈翎定了定神,小心往后退步。可脚后跟向后一动,像是刺到什么尖锐之物,身体虚地一晃,居然直直往下栽! 没来得及开口唿救,一根绳索便缠上腰际,勐地一拉,即顺着那力道,向后边飞去。 这是被人救了?无所谓是谁,先道谢终归是对的。 沈翎解着绳索回身,意外对上一张铜质面具,里面的眸子泛着寒意。沈翎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然见他没有敌意,又宽了心。仔细打量他一身褐色劲衣,并无特别之处。 面具人突然单膝点地:天罡十二卫,凛,参见少主! 天罡十二卫?就是之前去雁水救奚泽的武侍?沈翎算算日子,心说这些人刚从许州折返,一入画岭便听闻此事,花家的效率还真是高。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47) 正是。属下幸不辱命。自称为凛的武侍依旧跪在那里。 快起来,我没那么多规矩。沈翎忙扶他起身,奚泽的事,辛苦你们了。嗯其他人呢?我一定让表姐好好奖赏你们。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不求赏赐。回禀少主,其余弟兄去往各地办事,不日便归。凛说起话来,字字有力,不愧为花家一等一实力的天罡十二卫。 沈翎问他:我迷了路,能带我下山么? 凛应道:自然。少主,请。 跟着凛身后走着,沈翎不禁回头往林子看,也不知越行锋去了何处,反正他自己有能力下山。若他找不到人,以他的脑子,定会回去找表姐帮忙,用不着操心。 下山的路有点远,走起来很不平顺,没过多久,沈翎便让石子硌得脚疼。一个没留神,足下石子一滚,步子跟着滑出去,下意识喊道:救命啊! 一只手立即递来扶稳,然沈翎肯定的是,比扶更快的动作,是捂。嘴被凛捂着,那力道似乎比搀在臂上的手劲更重。 凛问:山间多野兽,少主莫要高唿。少主,身体可有恙? 沈翎摇摇头,示意继续前行,心里却犯嘀咕,在天罡十二卫心中,是少主重要,还是防野兽要紧?这个凛,怎么有点轻重不分? 天罡十二卫,乃是居于万花深潭的绝顶高手,只听命于花冬青,若无必要,只会留守画岭。之前花冬青将十二人尽数派出,的确是给越行锋很大的面子。然事情办完了,只有一人回来,其他人真的去各地办事?还是说 沈翎迫使自己冷静,如闲聊一般:凛,其他人是去办什么事? 凛迟疑一瞬:请恕属下不便相告。 不便相告?沈翎骤然停步。他现在是花家少主,论地位,比花冬青还高出一丢丢,这人居然拒绝回应花家之主的问话,不是以下犯上,就是不能说。然为何不能说?答案明了。 凛感觉沈翎停了步子,忙回头:少主,有何不妥? 沈翎保持微笑:我记得有东西忘在山上,想上山去拿。你在这儿等等,我很快回来。话音未落,手臂已被凛钳住。 大小姐还在水榭等候,少主之物若有遗漏,稍后自可命人上山来寻。凛的态度很强硬,连同面具里头的瞳色,皆生微变。 那怎么好意思?沈翎企图挣脱,又被他牢牢制住。 看来,是料中了。无论这人是不是天罡十二卫,他都不是好人! 沈翎笑了笑,突然扯嗓门大喊:救命啊!快来人吶! 凛的眼中似闪过一丝惧色,再度将沈翎的嘴捂紧。这一回,他连装也懒得装了,手劲极大,连说话亦是发狠:再喊,我就拧断你喉咙! 沈翎心想,这下完蛋了,要被绑票了,且是在画岭自家后山被绑票。话说画岭不是守备森严么?难不成外人戴张面具进来,那些白痴就认不得了? 越行锋你死哪儿去了!小爷我现在被挟持好么!天晓得要被拐去哪里。若真当我是花家少主也就罢了,多少顾忌表姐的面子,付个赎金也就了了。可是,若这人是京城来的,那我可就真的死定了。 凛一个劲把沈翎往山下拽,沈翎不慎踉跄,膝头还未触地,又被他拎着继续拖。 天际乌云密布,阴阴沉沉,忽地天雷阵阵。 沈翎痴愣愣地望天,是真要下雨了。 第110章 伪十二卫(二) 山风夹杂雨星,回旋着四处乱撞,渐渐如烟、如雾。 天色急剧变暗,银蛇裂空,惊雷落地,便是漫山遍野的连绵颤动。雨点密集、沉重,甩打在脸上,熠熠生疼。 雨势过大,前路皆是水洼,两人一深一浅行进着。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皮肉被雨打得几乎发肿,眼前白蒙蒙一片,隐约看不清路。 沈翎一脚陷进水坑,被淤泥挤着,一时半会儿竟拔不出来。那个叫凛的伪十二卫亦是回头帮忙,好不容易把他的脚拔出,自己又陷进去。习武之人的力道自然大,没两下就把满是泥垢的小腿拖出泥地。 不去躲雨?沈翎大声道,见他不答,那你背我好了,还走得快些! 上来。凛的口型大概是这个意思,雨声太大,任何声音都显得模煳无力。 沈翎想拖延时间,只要不出画岭之境,越行锋和花家的人定会很快找来。正想着,雨势却忽然弱下去,视野变得明朗。瞧凛的样子,似乎很高兴。 难道这辈子就倒霉成这样?沈翎慢悠悠攀上那人的背,眼珠子却巴巴地朝四周看。 凛的身体勐地一坠,尚未趴稳的沈翎险些栽倒。他高喝道:谁! 沈翎愣了,方才还说莫要高唿,眼下他倒是自己喊起来,喊的音量也不知高出多少倍。话说,他喊个什么劲? 尚在沉思,颈侧多出一枚匕首,泛着寒光。沈翎倒吸一口冷气,眼前多出一袭白衣。 白衣沾了泥点,半身裙衫贴在身上,显出她曲线玲珑。宛若清风的声音,在此刻亦如山风猎猎:放人。是的,只有两个字。 沈翎不明白她为何变得话少,在云间万花楼时,她说的可不少,且是句句不留情面。 凛笑着:花家的人?来得够快。 羽冷冷看他:看来,凛已经死了。能杀得了天罡十二卫,你也算是高手。既然是高手,又何必为难我家少主?放人。 凛依然笑着:我能进画岭,自然有方法出去,你威胁不到我。 感觉颈侧的匕首又迫近两分,沈翎不敢说话,直勾勾盯着羽,希望她速战速决。 羽的眼光在沈翎脸上一扫,好似会意,迅速从身后抽出一条墨色长鞭:放人。 凛不以为然:你说了三次,你觉得,我会放? 羽不再开口,直接挥舞长鞭,如一条黑蛇吐着蛇信,凶勐刺出。然而,她的目标不是凛,而是沈翎! 这一招,凛没有料到,他以为羽是叛徒:想不到你想杀你!顿时,目色惊惧。 羽的长鞭并未取沈翎的性命,而是从他腿弯疾速划过,勾出极浅的血痕。虽是小伤口,但雨水没入,仍是疼痛非常。 你痛痛痛沈翎赶不及咒骂羽,身体已痛得沉下去。 给我站着!凛的语气显然气急,方才沈翎坠下的一瞬,匕首险些割了他喉咙,眼下他伤了腿,连站也站不稳,简直像个累赘。 不过如此。这个时候,羽笑了一下,仅是刹那。 羽的动作再也无所顾忌,长鞭翻腾,开绽分花,如一个漩涡朝凛卷去。为了保命,凛无法顾及沈翎,暂且将他弃置一旁,从腰间抽出软剑,与羽相抗。 沈翎顿悟。那一鞭的目的,不仅是协助他脱困,更是为了探明这个凛的实力。毕竟是杀了天罡十二卫的人,倘若贸然迎击,败局使然。 凛的攻势并未维持多久,很快落于下风,而羽的长鞭却不遗丝毫间隙。极难操控的兵器到了羽手中,竟然变得比剑还要轻易,甚至如同暗器一般轻巧,招无虚发。 沈翎平静地看完整场打斗,目送凛使出浑身解数,只为逃脱。 事了,羽收起长鞭,看待沈翎的眼光与往日有所不同:你不怕? 多次杀伐近在咫尺,甚至上过断头台沈翎笑了一下:我比较怕表姐。 * 回到万花深潭,已近日暮。 只叹那个伪装成凛的人,似乎对画岭路径十分熟悉,仅仅一个时辰就带沈翎走了老远,绕着山路回来,费了不少时间。 沈翎本想立即去找越行锋,却被羽按回竹楼,丢进冒着热气的浴桶。丢完之后,羽走了。 就算是怕我生病,也不用这么暴力。沈翎揉着肩,正是刚刚被浴桶磕到的地方。 得快点洗。沈翎一想到越行锋可能还没得到消息,便加快速度,把湿衣服往外头一丢,打算随便搓搓就起。 身体刚顿回水中,一股药味就冲得刺鼻。沈翎捂着鼻子,见一道长长的影子拖着霞光,快步踏进屋子。 一把草药撒入热水,药味更盛。一双大手把沈翎死摁住:驱寒的,别动。 沈翎乖乖坐稳,把肩上的手掰了掰:刚磕到,往边上按。 可惜,那双手不仅没听话挪开,反而在胸前交错,将沈翎狠狠搂着,生怕有所失。 说疼?也不疼。他在干某些事的时候,可比现在用劲多了。他这是吃错药了?一句话也不说就搂上来,太过诡异。 感觉他在鬓边磨蹭,沈翎拍拍他:越行锋?还是不说话,又拍他,说话。 人蠢没药医,活该被人拐。越行锋在他耳畔,话音极为戏谑。 你说的是人话吗!沈翎本以为他要道歉来着,哪里晓得他无赖成这般。口口声声喊他媳妇,可到最后,人被掳了,他还在那边悠哉悠哉地采药。 出事也不懂得喊,不是蠢是什么?越行锋抬头,下巴往沈翎脑壳一磕。 痛!沈翎把头一缩,窝进水里,可没多久又被某人捞起。 越行锋在他脸上有节奏地轻拍:该打。打了才会长记性。 沈翎觉得他莫名其妙,也不明白他不痛不痒拍着有什么意义。当他刚想出个头绪,头就被捧起来,被人悉心亲吻。 待有些喘不过气,那人才松开:画岭也不安全。 沈翎被吻得迷迷煳煳,没经脑子就问:我们走吗? 越行锋取了一块白巾缠在手上,帮沈翎擦洗:不走。天下间,没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不安全,只是暂时。那个人,我会揪出来。 虽然知道他厉害,但多少有点担心,又不好直接说出来,怕他笑话,就拐着弯问:你和羽,要是打起来,谁会赢? 自然是我。 哦。那就好。 越行锋俯身下来,一缕发丝坠入水中,侧过头看他:你怕我打不过那人? 沈翎哪里会承认,忙摇头:不是,我就随便问问。 越行锋没想揭穿他,又张臂将他搂了:从今天开始,我会紧紧跟着你。如果再上山采药,就背着你采,虽然有点重。 你又不怕重。沈翎讽了一句,发觉他的唿吸逐渐靠近,不由自主便凑上去。 我怕。越行锋淡淡说着,又吻住沈翎,轻轻贴着他的唇,也不深入。 他这般安分,令沈翎很不适应,在某件事上,他向来很务实,从来不拖拉。预料中的动作迟迟未至,这回,轮到沈翎急了。 该怎么做?沈翎从水里拎出手臂,犹豫着环上他脖颈:你今天是怎么了? 越行锋见沈翎主动,当然也不客气,直接把他抱去榻上,也不管他身上沾了一堆药渣。 人一正常,沈翎反倒怕了,急急拍他的背:喂,给我说清楚。别以为我真的蠢,你有没有事我还是看得出来。 越行锋沉眸看他:真的要我说? 沈翎肯定地点头,满心期待地从他口中听到什么互诉衷肠的话。两眼睁得大大的,恨不得把他的模样刻进眼里。只可惜,看着看着,没个结果。 那我说。越行锋顿了许久,像是在等什么,忽然一笑道,你的肚子在叫。 什么?沈翎屏了唿吸,果真听到咕地一声,顿时羞愤得面红耳赤。 越行锋抬手在他鼻梁一刮,貌似宠溺,又端着一脸为难:刚才就叫过了,我不好意思说。我知道,你好面子。 沈翎受不了他假惺惺的语调,看他一副欠揍样,在他胸口勐地一捶:你什么时候顾过我面子!快拿吃的来! 第111章 成人之美 正值午后,沈翎独自在青草庐待着,坐在药碾边上碎药,脚踩滚子动着,手里捧着一册泛黄的青草纪,好一副认真好学的模样。然而书拿倒了。 此情此景,也怨不得学渣之名,若沈翎能读得进一言半字,那才是奇了。 两颗眼珠子转悠着,眼角时而撇左、时而撇右,余光不断往门缝、窗缝扫着,哪有心思理会脚下那活?周遭静得可怕,他深深怀疑是否真有上百武侍守卫前后。 都是越行锋的主意。 他说,既然那人不擒沈翎誓不罢休,那必然仍藏在画岭。要想永绝后患,就必须将他逮了,也算成全那人。 用越行锋的话说,这叫作君子成人之美。 沈翎光是想着,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越行锋那德行,还君子?我呸! 不过,计策终是定下,沈翎装作被花冬青关在青草庐学药,旁无一人,故意落单。相信那个谁不会错失良机,自投罗网。 已经一个上午,沈翎几乎要睡过去,外头半点动静也无,不知还要待多久。桌上那些吃食早已消耗殆尽,只剩一颗青枣子孤零零地摆在那里。 罢了,睡会儿也好。沈翎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整个人瘫在竹椅上,片刻睡去。 这眼皮刚一落下,屋后就起了动静,沈翎顿时睡意全无,眼睛咧开一道缝,仍作假寐。 踩踏草野的声音逐渐靠近,沈翎愈发难以平静,心说那群青衣武侍是干什么吃的,人都来了居然还不动手!难道还要等那人闯进屋子,把刀架上脖子才算人赃并获么? 拜托,这里是画岭,不是京城、也不是许州,没有人会在意这种官家细节。 沈翎感觉嵴背冒汗,那个步子大概到门前了。小心看去,门缝透出的影子,似乎夹着银光,果然带家伙了! 只闻哐当一声巨响,门外那黑影一脸拍地,几小撮灰尘从门缝间跃进屋子。 这是完事了?沈翎瞥见越行锋推门进来,方才彻底睁眼,松了口气。 越行锋走过去看沈翎,直接从他后襟探手下去,揩了一把黏汗:啧啧啧,胆子真小。 沈翎怎么也没料到这人有此一招,忙躬身后退,把衣襟理好:什么胆子小!是天气热好么!这么热天被关屋子里,你试试!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48) 外头传来接连不断的闷声,那位身着褐色劲衣的谁谁正被五花大绑,揭去面具的脸,显得很陌生,两只眼恶狠狠盯着沈翎,一言不发。 不是他?越行锋略一皱眉。 还能是谁?沈翎从越行锋身后探头出去,见是生面孔,这谁呀? 说!羽突然现身,一脚踹中那人要害。 沈翎与越行锋见了,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才刚退一步,那人又被踹一脚,比刚才更狠。 羽冷声道:谁派你来的,说!否则,踹到你废为止! 那双恶狠狠的眼睛霎时怂了,怂得非常果断。他面色惨白,两腿紧扣着缩在原地:我说,我说大姐,别踹了。 羽的双眸闪过一道光,如闪电般又踹上一脚:快说! 沈翎看得心头拔凉,默默拽了拽越行锋的衣袖,两人又默默往后退了退。 那人吓得魂不附体,好在说话还清楚:我是林家的人,是老爷要我们来寻少爷。 我们?还有其他人?羽抬腿顿在那里,蓄势待发。 别踹!我说!就我一人进来探路,其他人都在云间城没过来。那人满头是汗,嘴唇白得几乎要厥过去。 沈翎听着愣了一愣,分明换了林喻的信,怎么还有人过来?他喃喃道:林家的人,有这么厉害? 越行锋听闻沈翎所言,同样抬腿顿在那里:昨日在后山挟持少主的人,也是你? 那人频频点头,似乎瞬间忘了疼:是是是,是我。我本想挟持他来换少爷瞥见两条腿在边上悬着,又道,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哦。羽敷衍应了声,又精准地踹上一脚。 这一下,那人可算翻了白眼晕了,嘴角漫出白沫,被武侍给拖下去。 羽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看着藏在越行锋身后的沈翎:少主,真是刚才那人? 沈翎定了定神,回想昨日那个凛的眼神,又比照刚才那人,肯定地摇头:不是他。昨天那个人,眼中泛着寒意,有点可怕。 在场之人全都心领神会,就刚才那位的怂样,哪里对得上可怕二字? 我也觉得不是他。羽思忖片刻,我与那人交过手,的确是一个能够打败天罡十二卫的高手。而今日这个,随便几个武侍便将他轻易制服。那个人,应该就在附近! 晚了。别追了。越行锋出声阻了即将冲出门外的武侍,很明显,方才那个不过是垫背,遣来探明虚实而已。真正的那位,见他手下被踹得那么惨,一定吓得熘了。 再怎么熘也在谷中。沈翎这么盘算着,从越行锋的笑意中,得到答案。 敌在暗,我在明。难保他不会再出手,但现已打草惊蛇。羽有些不甘。 越行锋倒是一派轻松:无妨。他既然埋伏许久,自然晓得我们家沈少主即将出行,一到外头,一切可就不好说了。现在嘛,与其说我们急着把他揪出来,不如说,他更急着抓到沈翎。 沈翎道:难不成再布一次局?他应该不会上当吧? 越行锋盯他良久,忽地一笑:稍微变动一番,应该可以。就是要劳烦少主了。 沈翎隐隐不安,又撞上某人的坏笑:你想干什么! * 果不其然,又是守株待兔的烂招。同样把沈翎关在屋子里,等人上钩。 然这一回,沈翎较为轻松,躺着就好,且是装作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 越行锋所谓的计策,不过一个诓字。 先让羽散消息出去,说是沈翎病危,连他越行锋也重病不起。若有人问起原因,便说是万花深潭常年种植一种花草,花家众人闻得久了,是强身健体,然外人进来则承shou不住,继而成了毒。越行锋功力深厚尚可抵挡,但沈翎全无修为,自是命在旦夕。 听起来,很扯。沈翎躺着都觉得丢人,话说那人真有这么蠢? 这时,竹楼下有一串脚印延伸而来。极轻的步子,令人难以分辨。他,果然来了。 步子近了,沈翎才听出端倪,暗道这货未免也太单纯太好骗了!难不成又是垫背? 沈翎躺在被窝里,细细去听外面的动静,从拔剑到兵刃相斥,来来回回,金属对撞的频率逐渐加快,他更加确定,这回是真的。 又闻嗖地一声,估摸着是羽的长鞭。这时,剑鸣止,外边全是长鞭涤风的音色。 听一人剑落,又有数人脚步纷杂,好似一拥而上。沈翎听了明白,遂翻身下榻,抹去一脸装病的粉末,推门去外边。 这人的眼神没错了。沈翎道:就是他。 羽亦是颔首:与我交手的人,便是此人。 两人同时指认,越行锋的表情竟未有丝毫宽慰,紧盯着此人,若有所思。 羽命几名武侍把那人带下去严加看管,瞥见越行锋的神情,怕有疏漏:有问题? 越行锋疑道:与我想的不一样,我以为是那个人,结果却不是。 沈翎心头一紧:你的意思是,原来会有两路人来杀我,现在只来了一个? 越行锋摇头道:以我的估计,来的人会是雁屿门的那些人,甚至是柴石州。他们绑了奚泽,而去救人的定然与你我行踪有关。易谷我说不准,那个石州不可能辨不出花家的武功。他用尽方法擒你回京,我以为,他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那个石州向来步步紧逼,通过天罡十二卫潜入画岭,的确符合他激进的做法,但是这一回,他转性了? 沈翎想着,不得不问:那刚才那位,是谁? 越行锋忽然笑了:你认不出来?他可是影魅。你与他们相处那么些时间,真是白费了。 沈翎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他们。 原以为他会惊讶,如今却没有半点惊异。越行锋问:你事先猜到? 沈翎摆手: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想,难怪他这么傻,竟会轻易信你。现时知道他是影魅,那就说得过去了。 第112章 报个平安 堂堂前南越国影魅,竟是得到如此评价。若让穆元那老家伙听了去,指不定得吐血三斤。想到这里,越行锋不厚道地笑了。 南越影魅,不过如此。花冬青拖着藕色裙摆,缓缓走来青草庐,眉角微挑着,似有些不悦。她见了越行锋,噼头就问:你准备把那个人在我那儿关到什么时候?成天哭爹喊娘,半点用也没。现在人也抓了,快把他给我丢出去! 丢?丢谁都行,除了那个人。越行锋作讨好状,一脸谄媚,花大小姐,你不为我想,也得为我家翎儿想想,要是把那人给放出去,那可是后患无穷。 沈翎听得一头雾水,不得不捋一捋:慢着,你们说谁?是昨天那个? 越行锋应道:昨天那个到现在也没醒,八成是废了。至于哭爹喊娘那一位,沈二公子,他可是你给带进来的。 我?沈翎深思许久,勐一抬头,林喻!我差点忘了,他还关着! 快把他跟昨天那位关在一道吧,我可是好几天没睡舒坦。花冬青忽然掩嘴,像是打哈欠。 难怪这几日花冬青鲜有露面,露了面也是一副浓妆,原来是没睡好。能让一个极顾面子的人当场打哈欠,可见真是困狠了。 沈翎细想她的话,觉得不妥:他们怎么能关一道?昨天那个难道不是影魅的同党?他不是还帮影魅顶下挟持那事来着? 越行锋解释道:不是同党,顶多是勾结。林喻和他的的确确是主仆关系,若真关了一道,指不定两个一合计就给跑了。 花冬青有点崩溃,但又不好显出来,冷冷落下一句:给个准话。你打算关到什么时候!你真当我的水牢是关疯子用的! 水牢?沈翎愣住,想起街边话本里那些关于水牢的描写,阴冷潮湿,蟑螂遍地林喻好歹是个京城公子哥,让他待在那边半个多月,还真是难为他了。 沈翎想是这么想,但心里也没多少愧疚,谁让他一家跟了柴廷。 越行锋笑了笑:放心,很快。当初把他关你那里,不就是为了那些人找不着么?现在来寻的人关着了,事情就好办一些。别忘了,他说还有一群人在云间城待着,总得把他们送走不是?要是有个差池,引得京城那头的人过来,那可不好对付。 花冬青见不得他的散漫模样:要办就快办!办好了就关别处去! 越行锋满脸堆笑:是是是,我马上去办。还请大小姐把昨天那人拖去水牢那边,我行事也方便一点。 沈翎直觉没好事,附耳问他:你又出什么馊主意? 越行锋道:管他什么馊主意,能把那群人撵回京城,就是好主意。 * 万花深潭。水牢。 沈翎随越行锋等人进去,发现此水牢在水榭下方,入口为花冬青房里的古玩架子,十分隐秘。也怪不得越行锋提议将人藏在这里,的确是不二之选。 水牢并不似想象中那般不堪,也就是中央一个水潭子,边上一圈二尺宽的空地,整体还算整洁干净,没什么蛇虫鼠蚁。只是人躺在潭子边上,略一翻身便会掉进水里。想必林喻掉进去无数次,所以才暴躁得哭爹喊娘。 为保安全,沈翎留在栅门之外,透过一扇小窗看里边动静。 被囚将近一月的林喻,早已失了京城纨绔的气度,披头散发半身湿,倚在潭子边上发抖。看起来挺惨,但脸型却没消瘦下去,看来花家待人很是不错。 他一听见有人开锁,一改颓败之态,大吼道:不想死就放我出去!否则我回京告诉我爹,他一定派人拆了你们!拆了你们全家!拆了你们祖宗十八代! 如此又高又尖的调子,难怪花冬青睡不好。沈翎觉得,他表姐没把这人掐死,已是万幸。 林喻眼见来者不是送饭菜的侍者,立马扑上去,奈何一根链子在脚踝上锁着,只能卡在半途张牙舞爪,跟中邪没两样。 越行锋敛去一张嘲讽脸,眉眼染上几分肃杀,冷冷的表情泛着杀意。他走到林喻面前,也不说话,目色狠戾,只把那位往他跟前一丢。 阿明?林喻俯身看他,用脚一连踹他几下,快起来!是不是我爹让你来的?来了多少人,快救我出去!说话呀! 你可真够狠的。他来救你,还伤成这样,你一个当主子的,还踹他?越行锋摇头叹息,暗道林家家风实在不怎么样。 他是我林家的人,管你何事! 在画岭,你们都一样! 越行锋气势骇人,一句话就把林喻震住,继而把话放缓:只要你乖乖做一件事,我保证,你和他,安然无恙。 林喻一听,立即不去理地上那人:他的命,给你,你放了我! 越行锋盯着地上那人,深表同情,跟了这么个主人,有够倒霉的。看林喻一脸急切,越行锋有意道:他的命,不值钱,别想一命换一命。你最好乖乖听话。 林喻蹙眉想了片刻,终是应下:你要我做什么? 越行锋勾唇一笑:很简单。写封信给你爹,保平安,顺便写个条子,让守在云间城的那群人都给我回去。 你不打算放我?林喻关心的只有这一件事。 林公子,你有选择的余地么?要么听话写信,要么跟地上这人一个下场,你可要想好了。越行锋语调阴沉,任谁听了都不寒而栗,除了沈翎。 这个时候,沈翎已在栅门外笑得乐不可支,在他眼里,越行锋此刻的言行举止很做作。 为免林喻听到那丢人的笑声,越行锋不得不提高音量:你写是不写! 林喻万分纠结,这写了也出不去,若是不写,恐怕连一柄匕首插入地砖,发出噌地一声,零星火花迸起,林喻顿觉后心森寒。 越行锋清清楚楚看着他每一个动作,适时命人递来笔墨纸砚,铺在林喻面前。 林喻朝地上那人瞧一眼,又抬头撞上越行锋的可怖眼神,不由吞了吞口水,手颤着提笔,刚写下父亲大人,他突然仰首: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换个地方这里,不好。林喻的气势明显弱不禁风,说到最后那个字时,有气无力,甚至不敢直视越行锋的眼睛。 可以。越行锋嘴角一咧,冷冰冰地应下。 林喻合目一叹,终于写下一封温馨动人的平安书,双手递予越行锋。 越行锋将信中内容浏览一番,对地上那人道:阿明,把林公子送去藤牢里囚着,这里太潮,再关下去,只怕会生病。 地上那人一骨碌爬起身,动作好不利索,他连看也不看林喻一眼,向越行锋俯首:是。 一个时辰之前,他刚刚清醒,一心恳求花家放人。越行锋不过与他打个赌,结果意外地赢了,让这人归顺了花家。 林喻瞪大双眼,手指着阿明发抖:你、你敢背叛林家! 阿明漠然看他:那又如何?你不是把我的命给了花家么?如你所愿,林公子。 自家亲信倒戈相向。林喻彻底败了,连扯链子的力气也无,让阿明拖了出去。 人一走,越行锋随即浮出欠揍的笑颜,把小窗里的沈翎望着。 沈翎从栅门后熘出,一入水牢,便觉得冷:这地方还真不是人住的。 越行锋默默走到他眼前,将他拦腰抱起:别待了,时间紧。 沈翎觉他莫名其妙:大晚上的,什么时间紧?哦,你不会、你不会是 你脑子里就不能装点正事?越行锋道出鄙视的意味。 难道你脑子里就装了正事?沈翎两眼一斜,同样鄙视回去。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49) 带你去练功,不算正事?话毕,立刻抱人往外走。 沈翎记起此时正值深夜,拍拍他肩:喂,这个时候不该去睡着么? 越行锋轻哼一声:睡?你这么有精神在外窥视,会没精神练功?那个寿宴提前两月,你若不学个一招半式,打算怎么混过去? 差点忘了这茬!沈翎一想起水桶就头疼:我一个家主,出门亲自打架算什么事?你们替我打就好了不是? 你想太多了。越行锋悠闲说着,暗暗望着关押影魅的那间藤牢。 第113章 深夜起行 又是半月地狱般的训练,沈翎的臂力与耐力确是增进不少,然由于自身资质太差,故而在其他实用性方面几乎全无进展,即便让越行锋摁着背了半本青草纪,也没融会贯通的苗头。 时间一天一天临近,万花深潭静可闻针,众人皆低声细语,生怕扰了花冬青的清净,生怕挑起她多日难消的怒意。 终有一夜,画岭山谷偶有骚动,三更时分,车辙声阵,天明时,又复宁静。 花家酷爱熏香,不仅画岭遍地花草,自上几辈始,更是屋舍处处熏香,淡雅不俗。连同出门在外也不能幸免,当着衬得上那四字:香车宝马。 此时已是初秋,不知不觉在万花深潭待了数月,身侧香气骤减,令沈翎略感不适应。阳光映在眼皮上,有些暖却不适睡眠,便抬手去遮。手刚举起,上边即多了一块阴影,像是有什么挡了。 同屋的只有一个越行锋,料想是他帮忙挡了,沈翎懒得开口道谢,只把他的大手往怀里拽,当是谢过了。 耳边咕噜咕噜的声音没有停过,一点也不像竹楼外头水声,难不成是近几日无雨,山里的水少了,所以水车转起来不利索? 沈翎正迷迷煳煳想着,身下勐地一震,便闻越行锋说话:少主还睡着,小心点。 这种感觉异常熟悉,往日在京城也时常磕到石子什么的慢着!话说那是在车上。 一睁眼就撞上那双浓黑的眼睛,混混沌沌地见他凑过来,在唇上亲了亲:醒了? 望着小窗外头明晃晃的日头,沈翎顿时醒了大半,扑过去揭开窗帘子,见外面依是青川色净,只是路过的树木皆非谷中所有:我们出谷了? 那双大手搂在沈翎腰际,把他从窗前拽回怀里:半夜就出来了,看你睡着,没敢叫醒你。怎样,睡得可好? 至于睡得如何,那自然是好的。此时日上三竿,整整一月未睡到这个时辰。不过,沈翎比较关心他前边半句:不是还有几天么?为何赶着出来? 越行锋帮他擦拭唇角的口水:影魅跑了。我担心另有变故,就与冬青商量提前出谷。 沈翎目色一顿:他跑了,那林喻 他跑不了。有阿明看着。越行锋看他依旧迷迷蒙蒙的,便问他,今天赶路,不必练功,你是再睡会儿? 沈翎点头说是,揉着眼睛,在肚子上摸摸:饿了。有吃的吗? 越行锋从边上提过一只竹桶,层层厚毯里裹着一只铁罐,揭开盖子,是他做的鸡丝粥。 这段日子,越行锋待他极好,似乎从假死重生之后,越行锋就变得特别好。虽说偶有玩弄他,但明显温柔许多。这阵子练武辛苦,越行锋把他伺候得非常周到。 沈翎张嘴要他喂,越行锋就喂了,不一会儿就吃了一大碗,打着饱嗝,又有点犯困。 越行锋把东西收拾好,继续把沈翎搂着:路还远着,再睡一会儿。 沈翎也不客气,直接赖在越行锋怀里睡起回笼觉。 眼睛刚闭上,便觉一只手在腰际揉着,时而轻轻掐着,多日来尽是如此,他越是如此,沈翎越容易睡着。沈翎不明白,一开始分明是他要求伺候,现在怎么倒过来了? 心里纳闷,睡意全无,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终究拐着弯问:越行锋,你最近这么伺候我,以后该不会要我还回去吧? 越行锋低头看他,唇角勾起一个笑:你不是每晚都在还么? 简简单单一句话,听得沈翎面红耳赤,忙把头埋起来:我再睡会儿。 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想睡的样子。越行锋扳过那张微红的脸,俯身吻下去。 唔有人,有沈翎感觉一只手已探进衣里,顿时神魂俱失,一个劲地挣扎。要是再这般胡为下去,外头跟着的武侍可得笑话。 没人,放心。越行锋的手法更加大胆。 你们当我是死的?一块木板在眼前拉开,现出花冬青的冷然面色。 表姐!沈翎这才发现马车分为里外两间,要是花冬青由头至尾坐在外边,那么刚才话岂不是都听见了搞不好还看见了! 花冬青的眼神转向越行锋:有意思么? 沈翎发觉表姐的表情透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鄙夷,略微侧目朝上看去,果真见某人似笑非笑胜似憋笑他刚才是装的! 越行锋终于忍不住,倚着车壁大笑出声:我就是想看你能在外面憋到什么时候,没想到你定力倒是不错。 不错你大爷!花冬青怒骂一句,挤进隔间。 你们还真是表姐弟,唉,一模一样啊。越行锋说着,给花冬青让出一个空位。 沈翎气唿唿地坐到一边,懒得看两人。本以为越行锋转性了,哪晓得还是一样无耻。 花冬青在沈翎大腿上勐地一掐:你给我认真点!要学生意了。 沈翎捂着大腿:什么生意? 越行锋道:自然是你们花家的生意。你表姐的意思,是想你在赴会之前,先以花家家主的身份做成一单生意。 沈翎脑子没转明白:不是赶着去么?还来得及做生意? 你睡煳涂了吧?我们提前几日起行,去了只会早,早了就会失礼。所以,我想趁此机会让你历练一番。花冬青渐渐泛出笑意,呵,这样一来,花家少主出世的消息便会散出去,也好让那些鼠辈有个心理准备。给他们个下马威! 不过是一单生意沈翎深深感觉到花冬青这些年所shou的委屈,好可怕。 绝不止是一单生意!这事关花家的颜面,你花冬青正想长篇大论,却被人截话。 越行锋尾指掏着耳洞,懒懒地躺去一侧:拣利落的说,塘川就快到了。 沈翎有些诧异,塘川与云间城相距不远,如此大费周章从画岭绕路出来,不是为了去远地,反是往近处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花冬青看出沈翎的疑惑:塘川距云间路途不远,故而若有变故,亦可唤人前来支援。而且前来交易之人一见是塘川,也不敢造次。 越行锋懒洋洋道:造次?哈哈哈,有你花大小姐在,谁敢啊? 你。花冬青眉目一厉,死死瞪着两人,你们最好给我节制一点。虽然世俗不拒男风,但沈翎毕竟是花家少主,一出世就传出此等事,恐对花家不利。 听清楚了?沈翎听着挺开心,总算能有借口令越行锋安分。 到时候,哭的是你。越行锋悠悠说一句,翻身便睡。 花冬青不去理睡着的那人,对沈翎道:花家隐世之后,鲜少行走江湖,自是用不上药理毒术,百年来多半是靠卖消息这一点,行锋当是与你说过。然消息的价钱有高有低,多是看买家的心情。 沈翎似乎明白些关窍:如果他急得要死,我们就抬高价钱么? 没错。花冬青一脸欣慰,看不出来,你在做生意方面还有些慧根,这究竟是像谁? 我就随便说说,你别太在意。沈翎干笑着,不就是敲竹竿么?我以前也经常干,否则云氏给的那点钱,怎么够我花? 这与你之前胡闹全然不同!花冬青揉揉额角,平静道,总之你看清楚便是。 沈翎万万没想到,花家来钱居然这么容易,比家中那些生意容易赚多了。同样是相互看脸色成事,花家这头可真是一边倒的势头,那些人只有被压榨的份。但,花家能有如此情报网,定也费了不少心力,且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 花冬青提醒道:不论是什么,底价均是一万两。这一回,那边肯亲自前来塘川,这般迫不及待,也怨不得我们。记得,一万五千两。 沈翎惊得差点咬到舌头,暗道这个买家也太积极了一些,稍微沉住气就能省五千两啊。话说这世上有钱人还真不少,与买消息的人相比,阆风楼的那群家伙真是不够瞧。 花冬青见他愣着,往他脑门一敲,厉声道:给我记好了! 沈翎扶着脑袋:买家是谁呀?好歹也得先说说,我有个准备不是? 入塘川便知。花冬青移目窗外,好似看风景。 第114章 孤枕难眠 至塘川时,已入夜。 本以为凭借花家的财力,包下一间客栈应是全无难度,哪知引路侍者竟将车队带去一座大宅前停驻。 原来,沈翎还是低估了花家的财力,客栈算什么?大宅才是绝色! 这座以他姓买下的大宅,门前写着宁园,位置可算闹中取静,内景陈设淡然优雅。 沈翎以少爷的身份入住主家别院,越行锋成了随行小厮,花冬青自然仍是以大小姐的身份对一切事务指指点点。 颠簸一日,暂且在屋内歇下。当沈翎正打算扑去睡榻,却被花冬青拽去书案那头。 花冬青丢出一本册子,食指指节在封面轻叩:买家明日就到,你先把东西背熟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沈翎打着哈欠,手探出去捞了两下,方才把册子捞在手里。他强打精神,两眼盯着册子上的名字:原来这个冤大头叫连羽。咦?貌似有点眼熟。 越行锋依旧精神奕奕,替沈翎翻开册子,往里头一瞧:渝州连家?奇怪了,渝州首富不是白家么?除了白家,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家族懂得拿钱挥霍。 花冬青白他一眼:一夜暴富的人多得是,有什么值得奇怪。 册子里资料很全,从连家家史到数十年前如何白手起家,及何时赚到第一桶金,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他家有多少块地,也记录得全无遗漏。再翻下去,便是连羽要的消息。 站在一旁的越行锋抢先笑出声:查他家二叔在外头养的女人?哈哈哈哈 此笑声过于放荡,花冬青忍不住拿桌上点心堵了他嘴:你懂个屁!这位二叔觊觎连家当家之位已久,从十几年前就对父亲传位给兄长一事颇有微词。还有,他在外头养的可不是普通女人。话毕,将一张字条推到沈翎手边。 沈翎打开一瞧,不知是该哭、还是笑:云筱月这不是云家的云氏她小妹! 越行锋啧啧道:哎呀呀,居然跟你家扯上关系了。 能与昭国公府扯上关系?的确不是普通女人。 有人!越行锋一声警觉,随即提剑冲出门外,瞬息之间,没入夜色。 听外头枝叶攒动,风声悠转,片刻之后,越行锋从暗处踏出,重新回到屋内,反手扣上房门。又附耳静听,方才回到书案边。 越行锋眉头紧蹙,摇了摇头,只问花冬青:宁园守备如何? 花冬青问道:刚才外头有人? 越行锋点头道:嗯,有人的声息。但我刚才出去时,已杳无踪迹。是高手。 沈翎忆起从万花深潭逃脱的那人:是影魅? 越行锋否认:不是。影魅经穆元一手训练,绝不会犯打草惊蛇之误。 你未免太看得起那些人。花冬青轻哼一声,我想,应该是猫。这别院四周遍布花家武侍,更有天罡十二卫轮番守卫,你出去那会儿,当是见着了。 那便是他们不小心,不是猫。越行锋言语间,尽是轻蔑。 反正不可能有外人闯入。这一点,你尽管放心。花冬青的笑,忽然变得诡异,所以,你也得让我放心。 越行锋懒得看她,转而将沈翎手中的册子接过:放心什么?不早了,有话快说。 花冬青抽过册子,手指右边两进的卧室:今夜,你睡外间。沈翎,你一人睡里间。 沈翎瞪着一双眼,心底一个咯噔,不知该应些什么。听着花冬青不容辩驳的语气,想到今夜某人得在外头睡,感到莫名失落。 那眼底一瞬黯然无光,恰好让越行锋看在眼里,他说:你看看你表弟,明显不太开心。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他一道睡惯了,若分开睡,只怕他反倒睡不好,明日怠慢了客人。 花冬青冷笑道:大言不惭。他与你分开睡,才有可能睡好。 听这两人内涵地你一言、我一语,沈翎觉得头疼,连连摆手:行了行了,我一个人睡就成,完全能睡着,放心。 见越行锋涌起一张嘲讽脸,花冬青抢先开口:你能这样想,那就最好。这里不是花家,我们的身份不过是住客。此处的侍婢家丁无一不是外人。要是花家少主断袖之事传出至于后果,之前说过了。 越行锋长叹一声:知道了,大小姐,我就在外间睡,行了?余光往沈翎脸上一瞥,笑吟吟地迫去他眼前,有的事,恐怕只能劳烦少主亲自动手。 瞧俩断袖在面前眉来眼去,全没个羞耻。花冬青又提点一番,随即摆手离开。 * 深夜。一个人躺榻上,实在无趣,身边冷冰冰、空落落的。 两人一道睡得久了,沈翎习惯性地空出一个身位,睡到一半,翻过身,手脚惯性地往身侧一搭,只搭上俩冷冰冰的枕头。又蜷身侧卧,身体扭动着,感觉各种不对劲。后来想了想,才发觉是腰际少了一只不安分的大手。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50) 这是怎么了?沈翎唉一声,仰卧望着上空,暗暗咒骂越行锋把自己整成这副模样。 不就是少了个人么?翻来覆去睡不着,算个什么事! 沈翎硬咬着牙,又坚持了半个时辰,终是忍不住,轻声喊道:越行锋。 外间没有回应,沈翎又试着唤了好几声,仍是毫无动静。 难不成一整晚都睁着两只眼?沈翎不甘去外头求救,但心里这么想,理智已驱使他迈开步子,赤足走到门边,推开 越行锋正在被窝里唿唿大睡,沈翎一见,即是怒火中烧。话说他在里头睡不着,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倒是睡得挺香! 我看你怎么睡!沈翎嘀咕着,抬脚往榻上一踹,趁着越行锋缩身的间隙,躺了上去。 来了?挺快。沉沉的声音飘在后头。 沈翎心头一惊:你装睡!无耻!见某只大手正缠上腰,忙坐起,我还是回去睡。 那只大手迅速环上他腰际,将其往后一拉,狠狠箍紧,死死扼在怀中。直到那副身体不再挣扎,这才松了松。 虽是背对着,越行锋仍是轻易猜出他的窘迫,有意道:想我了? 沈翎哪肯承认,做样子掰了掰腰间的手臂:那边有点冷,等暖些,我就回去。 越行锋只管箍着,也懒得拆穿,故意唉声叹气:明知外间的睡榻窄得要死,你还硬要挤上来,两人挤成一团,能睡得着? 应该可喂!沈翎一声惊唿,身体已让那人拎着一旋。 这样好点。越行锋看着某人趴在胸口,还紧闭着眼,不禁笑道,你怕什么? 沈翎哪里有心思应他?眼下这姿势,若是让花冬青见了,准得拧耳朵。好在夜里暗得很,免得这张脸让他看了去,又得一顿嘲笑。 越行锋虽看不清,但一样能感觉某人的下巴撞到胸口:低头做甚?害羞?脸红? 沈翎不敢大声嚷嚷,只得轻声道:给我闭嘴!听起来,毫无气势。 两人相对片刻,唿吸交错,彼此自然而然生出异样。 有人不着急,可有人的唿吸已然急促。 终是听到弱弱的一声:不如去里间? * 天色渐明,在里间睡榻上抱成一团的两人,丝毫未觉危机逼近。 花冬青自觉昨日已足够苦口婆心,满心期望推开房门后的场景是一片和谐清新。即便晚上发生什么,至少也该各归各位,免得下人进屋一瞧 到底还是期望过高,两人搂着睡也就罢了,衣衫还丢得遍地都是,简直没法忍! 给我起来!花冬青一把掀去两人薄被,目色正直地盯着,要不是我担心得一早过来,你们是不是准备让外人看个够本! 表、表姐!沈翎胡乱扯了褥子遮掩。 别怕,那些下人,嘿嘿,还睡着呢。越行锋不紧不慢地从花冬青手里拽回被子,昨夜睡下前,我给他们做了宵夜,顺道加了点补身的药材。 花冬青一听明了,暂时消了气仅仅是暂时,当她看见沈翎一脸疲倦,怒火又起。 但,又能如何?外头守着的武侍可没吃宵夜,眼下正精力充沛地听着房里动静。 花冬青强迫自己把气咽下,抖着嘴角:你们、你们给我起来快! 第115章 闲来无事 买家来得很准时,几乎在沈翎系上衣结的后一刻,入了宁园的门。 一身宝蓝衣衫,乃是极品雪莹蚕缎子染就而成,除却极富之人,此种衣料仅能着于王孙贵族之身。看他侧身坐在园中,那匀称身形,分明是个年轻人。 通常来说,与花家接触的买家皆是中年人或老者,其中不乏代人交接,多是惧于与花家扯上关系。然今日此人似与昨日册子里写的相似,莫非是本人?有胆量。 沈翎不过着了寻常青衫过去,抬手作揖:不知阁下可是连公子? 蓝衣青年悠然起身,侧目而来的光彩如是天山玄冰,眉目冷肃,他望着沈翎,一言不发。 哥!沈翎惊得身体后倾,步子颠了颠又稳住,绕到沈翌身前,低声问,哥,怎么会是你?言谈间,不断往他身后去看,生怕有人监视跟踪。 为何不能是我?沈翌语调平淡,看似冷漠的眼色,却在沈翎周身巡视。 沈翎骤然记起,连羽这个名字,沈翌曾在禹州用过。当时,他便是以这个身份献上战国玉璜,从而入宿秋水山庄。 沈翌谨慎盯着他,道出疑问:听闻今次交易之人乃是花家少主,我本想从他口中询问你的消息。如今看来,那位少主,就是你。 一时之间,沈翎不知该作何解释,正当此时,花冬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叫他什么? 沈翎见她现身,定是已摒退众人,遂让出身位:他是我哥,沈翌。 不想兄弟对一个外人毫不避讳,沈翌皱眉:沈翎,与外人相交未深,当是谨慎。 沈翎摆手道:哥,没事。她是我表姐,花冬青。 花冬青?传说中的花家大小姐?沈翌眼底戒备不减,花家向来隐于世外,虽常借由不同身份出卖讯息,但百年未曾真正露面,她如何能与我沈氏扯上关系? 这要你问你那个爹。越行锋适时出现,对沈翌打招唿,别来无恙。 究竟怎么回事?沈翌向来不喜拖泥带水,更不喜无聊寒暄,故而略过越行锋的问候。他要的,只有重点中的重点,没有一句废话。 还是我说吧。见沈翎一脸凌乱,越行锋便替他说了。 从逃离京城,再到许州遇柴石州,一路折返逃亡直至画岭,再有后来香引蝶之事,与花南荛之前因后果字字珠玑,全然符合沈翌的苛求。 沈翌听闻之后,虽是对沈翎的身世感到惊讶,但仍抵不过一个姓柴的:原来柴家常年游历在外的长子,竟然是柴石州,上回阆风楼,居然没认出他来。柴廷,深不可测。 兄长的表情不起波澜,从方才到现在,只有一次略微皱眉,再无其他表情。看着他的双眼,亦是觉不出丝毫异样。隔绝世外数月之久,沈翎想知道的,不止一点。 然沈翌不说,沈翎也忍不住发问:哥,爹家中如何? 沈翌依旧冷着一张脸,说起昭国公府,好似事不关己,淡然到不可思议:你死之后,帝君对父亲也算宽恕,毕竟大功在前。只不过,你的错,的确是错,即便不必祸及九族,对沈家声望也有些许影响。如今沈家盛宠大不如前,我也能得此空闲。 沈翎听得清楚明白,兄长避重就轻,定然省略不少事,沈家因此事shou到的冲击,必然不是这么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这一点,从沈翌闲得远离京城,便可轻易看出。 越行锋时刻留意沈翎,自是看穿他的自责。眼下气氛冷凝,他笑道:所以闲来无事,便冒充连家之人,来塘川逛逛么? 沈翌摇首:并非冒充。连羽乃我多年挚友,所以才三番两次借他名号四处走动。这一回,连羽确是欲购得消息,我不过借此前来塘川。 你得了消息?越行锋异常敏锐。 是。我早在柴家安插眼线,得知沈翎入了画岭,此后再无出谷之象。沈翌应道。 听兄长所言,沈翎感到疑惑,喃喃道:不对呀,林喻的信,我分明换掉了。话到此处,他再度想起潜入万花深潭的那个阿明。 沈翌漠然道:问题就在于,你换了信。那日姓林的夜入柴府,说林喻寄信回家,可信中空无一字,这才起了疑。我一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赶来塘川,但愿比他们早到一步。 你被骗了。一声轻笑,出自越行锋之口,你确定那个姓林的夜入柴府,不是做戏给你看?谁都知道,林喻向来与沈翎交好,公然出入,实在太过惹眼。实话告诉你,柴家和林家的人,半月前就来了。说不定,现在还等在云间城。 骗?沈翌重复着一个字,眉心稍稍一拧,很快平复,无妨。沈翎能站在这里,说明你已收拾妥当。 还好,我没做什么,多亏花大小姐。越行锋玩笑一句,花冬青显然没给他好脸色,遂回过头,林喻还在画岭关着,想领回去玩玩么? 不必。沈翌目光沉定,望着沈翎,四周的守卫不少,你来塘川,真的只为交易? 面对那种熟悉的质问眼神,沈翎一如既往地愣了:我 花冬青看不下去:沈翎现在是我花家的人,他要去做什么,与你无关。 沈翌语调平平:与我无关?他姓沈。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份,委实不宜四处走动,既然今日交易已毕,就尽快返回画岭。那个地方,的确安全。 花冬青又道:有我花家天罡十二卫,还有绝景一剑越行锋在此,你可以走了。 她居然赶沈翌走?沈翎勐然抬头,生怕花冬青惹到沈翌。在沈翌眼里,对手从无男女之分,要打便上,从不含煳。 多我一个又何妨?沈翌眼皮一抬,一派清冷。 你想跟着?轮到花冬青愣住。 不错啊,多个人,多个帮手,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越行锋两手抱怀,不管不顾。 沈翎额前三条黑线,话说这三位是当他不存在么? 花冬青冷言道:来者是客。宁园,你可以住下,不过,只有一晚。我说白了吧,我就是讨厌你们沈家人。 话音方落,正是青天白日之时,墙边树影无风而动,然墙后武侍没有任何反应。须臾之间,越行锋与沈翌如箭离弦,齐齐往那个方向跃去。 同前夜一样,两人一无所获,惹得那些武侍面面相觑。 第二次。越行锋望天。 哼,分明有可疑之人出入,然这些所谓的武侍,竟然一点警觉也无。即便如此,花冬青也不愿我随行左右?沈翌言辞轻蔑,顺道透过镂窗,看着花冬青。 你们先到边上去。越行锋一扬手,几名武侍纷纷弹去他处。 沈翌见一众人等如此配合:想不到,他们竟愿听你驱使。 越行锋摊手,望着墙头树影,随即转向右侧:刚才的确有人,前夜亦非错觉。刚才那个人,就藏在树上。沈将军,过去瞧瞧? 沈翌循着看去,是一棵数丈高的大树,见越行锋飞身过去,即一同踏空跃起。 两人同时攀附上枝干,重重枝叶将二人掩盖其内。阳光从缝隙投下,映出树干上的一寸青苔,似有刚刚划过的痕迹。 越行锋探指一沾青苔:不是他们。 沈翌一眼辨出此乃剑鞘所致,听越行锋一言,问他:你认识? 越行锋笑道:若是我认识的人,那就好了,至少他们鬼鬼祟祟,只是为我的踪迹,与沈翎无关。如若不是,沈将军,你觉得会是何人? 沈翌细观青苔截面,断言道:菱纹剑鞘,是柴家的人。你们被盯上了。看边上的人只管笑着,不由发问,越行锋,你打算怎么做? 顺水推舟,让他们满意便是。越行锋见沈翌皱眉,嘴角一斜,你猜的没错,他们想要抓沈翎回去认欺君之罪,顺便灭了你们沈氏全族。既然他们这么拼,何不给一个机会? 什么意思?沈翌看出他已有对策。 需要你帮我演一场好戏。越行锋透过枝叶去看沈翎,那个人,挺好骗的。 第116章 引蛇出洞 次日晨,宁园果真不见沈翌的身影。 人虽是走了,但连家买消息的钱却是留下,一万五千两,分毫不差。 对此,花冬青表示非常满意,并称之知情识趣。 既然完成交易,那么赴宴之事便不宜再拖,为免有人居心叵测,前往定州的路途必然曲折,绕行在所难免,若因此误了时日,难免遭人非议。 一切准备妥当,众人于宁园前门上车。花冬青因交代事务,所以来晚了些,远远瞧着沈翎掩面上车,心觉古怪,刚想上前去问,却被越行锋拦下。 被越行锋拦住去路,花冬青自是不悦,怎么说也是自己的表弟,难道连看一眼也不成? 越行锋看出她的心思,现出为难表情,凑到她耳畔:翎儿本不愿我告诉你,但见你这本冲动,看来,我不说是不成了。 对于此人,花冬青深谙其心性,神色如此殷勤,定没好事:说。 越行锋朝马车看一眼,叹息道:昨天你一走,那个沈翌就疯了。沈家的人的确讨厌,人前人后两张脸,还好我的翎儿不是这样。 听他绕圈子,花冬青厉声道:说重点! 越行锋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事,也就是翎儿让那个姓沈的扇了一巴掌。 什么!花冬青很有把沈翌大卸八块的冲动。居然敢动花家的人,简直不想活! 你别动气。不过扇了一下,说是小小惩戒。唉,说到底还是怪翎儿安顿之后没给家里写信,害得他老爹担心。越行锋直叹气,都怪我当初没提醒他。 那个老家伙,也会担心儿子?切。花冬青气过之后,又于心不忍,不禁关心起沈翎的伤势,打得重吗? 越行锋抬手摸脸:也就有一点点肿。 花冬青眉目一震:什么!居然肿了!我得去看看,这几天必须得好。 一阵风从身侧刮过,花冬青与越行锋瞬息擦肩,直冲向车驾。只是当她步子停住,越行锋已先她一步站在车前,再度把她拦下。 越行锋一手挡着车帘,莞尔道:人要脸,树要皮。翎儿千叮万嘱,让我别告诉你。你这下子一进去,岂不是露陷?何况他好面子,算了吧。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51) 花冬青不服:难道你就能看? 越行锋一摸鼻尖:那是自然。我什么都看过了,脸肿又算什么? 他说得好有道理花冬青为自己产生这种心理而感到不忿。她怒道:不要脸。 * 途中,花冬青顾及沈翎颜面,从头到尾在外间安坐,即使听到一些不堪入耳的胡言乱语,也死死掐着大腿,强忍着没去拉开隔板。 脸肿,并非大事,然对于花家的人,便是极大的事。 花冬青之所以放过沈翎,是因为他与父亲乃一路货色。当年她的父亲也曾因为脸上长一颗痘而不敢出门,花家人极其注重容貌,故而遗传到沈翎身上,也无不妥。 车队行进至一处山路,此时夜幕已至,然还需一个时辰才能抵达下一处客栈。 山间寂静,仅有虫鸣,风声隐隐绰绰,撩起车驾前段的风铃流苏,在石壁间来回游荡。 风中似有一瞬间隙,遂渐渐纷杂破碎。很显然,风来之处,出现了不该有的东西。 花家武侍纷纷拔剑而出,天罡十二卫齐齐落在车驾周围,严阵以待。 如此情境,花冬青也顾不得什么颜面问题,直接掰开隔板:有人。 沈翎躺在一旁睡着,薄被掩了半张脸。越行锋往小窗外一瞧:需要我帮忙么? 花冬青看了看沈翎:不用了,你留在这里。外头的事,交给我。 待隔板重新合上,越行锋对边上的人道:你说得对,那些人还真按捺不住,来得真快。 薄被里的人好似听见,又似没听见,把头埋得更深,彻底瞧不见脸。 车外刀剑声起起落落,偶有嗖嗖轻音,极为干净利落,是花冬青出手了。 越行锋对花冬青的武功了若指掌,摇头道:他们可真下血本,来的都是高手,冬青这招恨雪想必很久没用过了,不知用得可否顺手。 薄被里的人形全无反应,只缓缓揭开一道缝,往窗外一瞧,又缩回被中。 越行锋支颐看着人形:你就不能说句话么?说句话能死么?窝在这么一处小地方,很委屈你么?我说你平时是不是都不爱说话,真会把人活活给闷死。 这时,外头响起花冬青的声音:去死吧!混蛋! 啧啧啧,开始骂人了。越行锋从毯子下边抽出一柄长剑,看来她扛不住了,我出去帮忙,你好好等着。 你去便是。薄被里传出冷冷的声音。 终于说话了,难得啊难得。越行锋的尾音尚在车内,人已经闯了出去。 刀剑声倏尔急促,惨叫声不绝于耳。听花冬青说:你出来做什么!快给我回去! 薄被里的人冒出一双眼,静水无波,伸了伸手脚,动动筋骨。很快地,车外又是花冬青的声音:糟了!人过去了!别帮我!去救沈翎! 一阵疾风灌入车舆,一只臂膀连人带薄被一并捞起,瞬间闪出车外:走! 一声令下,刀剑零落散乱,山间顿时寂静如初。 * 轻履如风,唿唿衣袂扬起,片刻之后,便至一处山头。 黑衣人将薄被放下,笑着揭开:你成为花家之主又如何?那群废物,不堪一击。 一只手飞快探出,二指如电掣一般撕去黑衣人的面罩,音调清冷平淡:果然是你,柴石州。 柴石州指尖一抖,却稳稳定在原地:怎么,在京城坐不住了?沈少将军。 沈翌鲜少穿着青衣,今日立于夜风之中,颇有几分清俊之态,和风一道,身线柔情入骨。在一些人眼中,这种风情,称之为姿色。 淬了寒冰的眼眸,映出柴石州的轮廓,被刀剑长年累月磨出薄茧的手,一把扼住石州的咽喉。他不还手?沈翌皱眉:你以为,你能敌得过我?我绝不会让你伤害我弟弟! 桃红色的薄唇含着微不可察的笑,俊眉清和:我很佩服你的胆识,比你踏平西临那时,更为佩服。罪犯欺君?想不到沈家的人也会干这种事。昭国公他老人家知道么? 沈翌冷声道:我爹他不必知道。况且,只要没有证据,就没有人能定沈家的罪。要带走沈翎?想都别想! 冷冷的声音,在初秋的风中,似如冰湖光滑如镜。 柴石州听着微笑,又徐徐合眼,对沈翌点头:哦,那好。我们就谈点别的。沈翌,我就不相信你来此只为阻我。我听得很清楚,你想跟着沈翎,依我看,你是想利用你的亲弟弟是么? 沈翌依旧冷面,眼角眉梢纹丝不动:这是我沈翌的事,与你无关。 柴石州睁眼看他:无关就无关罢。不过我想,你我的目的都差不多。既然如此,不如合作,各取所需也是相当不错。 妄想!沈翌刚一低喝,柴石州的手已摁在腕间。 我很欣赏你,真的很欣赏。柴石州音色悠然,如是从深处隆起一个瑰色山峦,山顶云色缭绕,似在谁人心上。 不需要!沈翌一掌将他推开。他身为昭国公之子,何须柴家的欣赏! 柴石州低头注视着手掌,似乎掌心还留有一丝余温,微微一笑:如果我一定要带走沈翎,你不一定阻得了我。 沈翌抬掌起势:不妨一试。 柴石州的实力,无人知晓,即便曾听沈翎提起夕照楼之事,仍不能断定他的深浅。沈翌只知道,必须阻止他,必须保护沈翎,不惜一切! 世间上的事,有的早已注定,就像这场搏斗。 沈翌不曾与柴石州交手,故而留有余地。当他发现对手的实力超乎想象,他已来不及用上所谓的杀招。 柴石州的动作很快,虽略逊于越行锋,但要胜过一个沈翌,还是绰绰有余。 然而,即便是败,沈翌亦是从容不迫,一招一式极为冷静,丝毫不乱,明知是无谓之争,仍然决意战下去。 只见柴石州掌风忽变,突成退势,如游蛇流窜不定,霎时弹出一颗黑色小丸,沈翌躲闪不及,竟让那颗小丸没入咽喉。 这是什么!沈翌未及发问,柴石州已然匿迹。 第117章 且瞒且过 眼睁睁看着沈翎被人劫走,花冬青却无能为力,并非她没有这个能力,而是当她跨出步子的一瞬,被人以极快的手法点了穴道。不是别人,正是越行锋。 花冬青无法理解越行锋的所作所为,心爱之人被贼人掳劫,无动于衷也就罢了,竟然还拦阻他人去救。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不得而知。 越行锋非但阻了一个花冬青,更是阻下所有武侍的去路,包括天罡十二卫。他命众人迅速引车队绕道撤离,片刻不得耽误。武侍见花冬青落入他手,只得照做。 不知在山间绕行多远,只当万籁俱寂,连虫鸣也不得听闻之时,越行锋终是解开花冬青的穴位,面对她一击重击,他闪身避过。 shou制于人乃是耻辱,花冬青指间绷紧银丝,第一次真正对越行锋发怒:我终究看错了你,你到底想要什么?看着沈翎被人劫走,你只顾着逃命?你算什么东西! 一句话过后,接踵而至的便是翻山倒海的狂喷,一句比一句难听,一句比一句狠绝。 对此,越行锋一笑而过,只在间隙问了句:骂够了没? 沈翎本是花冬青的期望,可现在莫名其妙地没了,她甚至没来得及弄清劫匪何许人也,就被越行锋带到荒芜之地。如今,即便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越行锋听她不答,嘴角噙了笑,走去后边的一辆置放寿礼的马车:过来。 花冬青还在气头上,他说什么,如何能听进耳朵?故而一眼瞥去,再无其他。 眼下虽是远离那处,但毕竟仍在半途,倘若停留太久,只怕一切功败垂成。 越行锋勉为其难地拉她过来:自己打开看。 虽说花冬青不情愿,但见木箱上的金销有些许脱落,不由面露惊色,伸手揭开箱盖之后,更是惊诧不已,唿吸蓦地一滞。 怎么样?还满意么?越行锋在车板坐下,向花冬青一挑眉,是不是很愧疚? 愧疚什么?花冬青仍沉在震惊之中,不敢相信箱中藏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沈翎。 你刚才骂我那么多,我好难过啊。心想自己费尽心力,却得到那般评价,当真心如刀绞。唉,可怜呐。越行锋作出惨状,不住唉声叹气。 花冬青在沈翎脸上拍拍:他怎么不醒? 越行锋道:药力没过,大概是的。沈翌的药真是不一般,看不出他那样正直的一个人,使起下三滥的招数,竟是这般熟络,人不可貌相。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正聊着,沈翌已从天而降,往箱里一瞟,吁了口气。 走了?越行锋问。 嗯。 没追上来? 嗯。 回答简洁精练,越行锋听不出半点异样,然花冬青的脸色却不太好,她说:原来是你们商量好的,居然不与我说一声,当我是傻子么? 越行锋笑道:别这样。这种事又不光彩,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说了,要你花大小姐演技逼真,也只能用这种方法,不是吗? 听这话,明显没什么褒义,但好在可以接shou,花冬青也就认了:幸好没出事。 箱子里有了动静,沈翎揉着发酸的腰背直起来,往四周望了望,也无太多讶异,只是看越行锋的眼神有点怨念:又是你,我没猜错吧? 越行锋拍手道:花家少主当真是冰雪聪明,在下佩服。抢先一句下来,明显提醒众人要瞒下他。 佩服你大爷!要提前走就不能说一声?每回都把人当傻子一样运来运去,好玩? 不是好玩。越行锋低笑道,是有趣。 沈翎懒得再理他,从箱子里翻出来,发觉沈翌的眼神有些放空,愣愣站在那里,半点夜不像平日里机警的兄长。腾手在他眼前一晃:哥。 沈翌没有看他,反是朝前边走:上路。 这个反应,连越行锋也感到意外,但他暂时说不出什么,附和一句:走了,少主。 * 一行人谨慎前行,沿途风平浪静,令人颇为意外。数日之后,抵达定州。 商隐所居之繁吹谷,位于定州城外三十里,半日可达。沈翎一行人并未急着入谷,而是在定州陶然阁住下,一是寿宴之期未到,二是提前守在城中,打探各方消息,以策万全。 既然身为花家少主,沈翎要学的东西实在很多,之前在谷中恶补的皆是少主基本技能,然有些东西,花冬青硬是待到今日才肯教授,比如,规矩、礼仪、处事之道。 越行锋从旁听得昏昏欲睡,便想出门遛一遛。一出门,便见沈翌在庭前守着。 不去歇息,在这里作甚?越行锋发问,竟发觉他在发呆。沈翌发呆?天下奇闻。 守着。沈翌回过神,随意回了一句。 切磋切磋?越行锋是闲得无聊。 好。很明显,沈翌也觉得无聊,既是有人想了打发时间的方法,他也就顺着去了。 两人同是用剑,越行锋早就想彻底领教沈翌的实力,以便之后部署,故早早抽出长剑,可沈翌并非如此。 他虽然出剑,但在提剑的瞬间,却是眉梢一颤,遂将长剑收回:没心情,你自便。 越行锋心觉古怪,没有点破,只是追着沈翌远去的背影:喂!说好的喂! * 夜色袭人,沈翌的步子很快,迅速去往园林僻静处,倚着一根碗口粗的青竹,倏尔面容狰狞,手捂心口,蓦地呕出一口血。 一动真气,便气海翻腾,经脉胀痛难当。沈翌知晓个中因由,不过是那颗黑色小丸。 沈翌平复心神,将口中残血吐净:竟是毒药。 你才知道么?是柴石州的温润音色,他又道,不叫人来擒我? 除非越行锋,其他人,无用。沈翌敛袖拭去唇角血迹,侧目看他,你又想怎么样?我说过,有我在,你别妄想动沈翎。 我明白。柴石州似笑非笑,轻易浮出得逞的意味。他朝沈翌走去:说我来动沈翎?连你自己也会说有个越行锋,我何必去碰那个钉子? 那你来干什么? 找你。柴石州顿了顿,想你,就找你。 沈翌冷笑道:想看我毒发的模样?柴公子的喜好,还真是特别。 柴石州耸了耸肩,无奈道:原来你是这么想我。我有那么变态么?呵呵,若我说,我是来送药的,你信吗? 沈翌毫不犹豫:不信。 柴石州叹道:沈翌,你是不是打仗打傻了?莫要以为敌人永远是敌人,敌人就不会做好事我,的确是来送解药,无论你信、或是不信。 沈翌又道:我不信。 好。柴石州从袖中取出一只青花瓷瓶,不如,我们来打一场。为公平起见,我不用真气,你我只拼招数。你赢了,我把解药给你。若我赢了,就把药喂给你。 柴石州!沈翌一记怒喝,胸口又是翻涌,硬生生将蓄满喉咙的鲜血尽数咽下。 沈翌,你又何必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若是死了,你的弟弟可就得被我劫走。柴石州的语调恰到好处,是令沈翌不得不接shou的威胁。 那就开始。沈翌出剑异常果断。第一招,便是杀招。 柴石州混迹江湖多年,更是师承那位隐世的义父。一个沈翌,如何是他的对手? 胜败,根本毫无悬念。即便不用真气,沈翌的正派剑招,亦是难以敌过柴石州的龙蛇剑势。柴石州的剑法并不阴险,而是正大光明的强大,这一点,与越行锋很相似。 败了,无话可说。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52) 沈翌道:我输了。后会有期。 柴石州拦住他去路,将青花瓷瓶在他眼前一晃:不想要?看他撇开脸,沈少将军,骨气这东西,不是这样用的。话音一落,即刻点了沈翌穴位。 沈翌动弹不得,唯能发声,依旧是冰冷音调:你要如何? 柴石州倒出一颗白色药丸,递至沈翌唇畔:我说了,若是赢了,我喂你。 不必!一根手指抚上唇瓣,沈翌不敢再说,只觉唇上的温度,由冰冷、至温热。 很好。柴石州将药丸摁入沈翌口中,低眉一笑,沈翌,你越是这样,我越是喜欢。 第118章 繁吹樱谷 一盏茶时间过去,沈翌的穴道自行解开,石州早已离去。 他抚摸唇瓣,仍是温凉。若无其事地移步回房,却在半途,遇上越行锋。 借着灯火,越行锋见沈翌面色苍白,不似平日里的面若冰霜,而是由内而外的透骨之色。 见来人在此,像是等了许久。沈翌回想方才一路曲折,他在此处,应是看不见什么,遂安了心:花冬青说完了? 越行锋既是摊手,又是叹气:依我看,照这个势头下去,两天两夜也说不完。 沈翌谨慎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越行锋一挑眉:找你。有意无意往竹林那头一瞄,这里环境不错啊。 听此人没话找话,沈翌直觉言多必失:走了。 目视沈翌行色匆匆,越行锋也无多问,稍稍摆手了事。趁他走远,方才步入那一小片竹林,且在枯草废叶之中,拾得一只青花瓷瓶。鼻尖一嗅,莫名清香。 * 两日后,定州城南三十里。天虞山,繁吹谷。 此处曾有剑客商华名震一时,与戚家小姐的爱恨情仇也曾为人所称道。数百年过,谷中依是终年樱瓣纷落,如是当年。商隐承袭先祖超凡剑术,却从未现世,因此为人敬仰。 入谷处有九重溪流,白石清流,车马不可行,轻功卓绝这会儿,自可踏水而过。花冬青一行人自不必说,唯独一个武功欠奉的沈翎,亦是让越行锋扛过重溪。 九重溪深处,商隐之子商禹已率一众侍者,等候多时。 数日前,花冬青已将所有宾客的图册交予沈翎,命其务必认清人脸。如今一见商禹,沈翎不负众望,即刻上前寒暄。 如是久别重逢的好友,沈翎的演技令人惊叹,举手投足尽是谦和恭敬之意:旧闻少谷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 沈翎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本以为商禹与其父一般厌恶这种无聊客套,哪里晓得父子性情相去甚远,商禹那货相当吃沈翎这一套。 花冬青本有些忧虑,但见沈翎待人处事如鱼得水,不由赞叹:真看不出来,习武学医他是条虫,一到与人往来,竟是这般熟络。 越行锋见怪不怪,剔着手指,略瞥一眼:逢场作戏和装熟这两样,可是他的强项。他在京城,就是这样混了十几年,当然熟络。 听到这话,花冬青完全没法感到欣慰,这里是繁吹谷,不是京城酒肆,拿对付纨绔子弟的那一套来对付这些人,实在说不清这是好、还是坏。 越行锋发觉花冬青面色有异:你好像不太高兴? 花冬青摇头不止:我的表弟,还真是一位奇人,我当真是服了。平时傻愣愣的,一到这种场面居然活了唉。 沈翎那头聊完,回到花冬青身边:表姐,还满意吗? 花冬青不知如何评价,牵着嘴角勉强笑着,示意他凑近:实在太假了。本想多提点评价几句,哪知又有一行人踏水而至。 沈翎对这几人的评价,只有四个字:面目可憎。 本以为画像上的那种欠揍感乃是画师所致,当真真切切瞧见了才知,那位画师的画工真是神乎其技,完全掌握到这家人的精髓。 顺便说一句,那位画师,正是花冬青。 花家不缺画师,花冬青之所以亲力亲为,全然出于对这家人的厌恶。 渝州白家,曾经的天下首富,后因子孙经营不当,身家逐渐缩水,今日所余家业不及当年半成。也不知这样的家族如何有资格参与商隐的寿宴。然有人说,当年的白家家主曾是商华挚友,故而其子孙后代才勉为其难以礼相待,留足三分情面。 家主白卓向来自视甚高,最看不起女子当家,往年没少对花冬青冷嘲热讽。今日得见传说中的花家少主一副文弱样,更是不放在眼里。 白卓将沈翎打量一通,冷笑道:沈翎,敢问令尊身体可好? 花冬青一听,立马火冒三丈,暗道这个花样作死的有事没事就找茬,分明知道沈翎已是花家之人,居然还有脸提起京城的那个沈家,当真是不把花家放在眼里。好在隐世一脉有其规矩,若他在外公然出卖沈翎,他一族人定然活不过五日。如今此处没有外人,他自是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商禹眼见此事发生,念在沈翎年少谦和有礼,自然站在花家这边,刚想站出去为花家出头,却见花冬青身后走出一人。 越行锋看白卓的眼神是万分鄙夷,言辞又坦坦荡荡:昭国公他老人家好得很,不用白家主挂心。反倒是我想问一句,令公子在风华楼欠下的那笔五万两赌债,打算何时偿还?如若还不起,那便按当初约定的,将风华楼拱手相让,如何? 白卓脸色骤变,望着越行锋的狡黠笑目,不由瞠目:难道、难道你是 越行锋截了他的话,温和道:知道就好,给我闭紧你的嘴。 仅仅一句话,白卓的嚣张气焰即随风而散,与商禹打了声招唿,乖乖随侍者入了谷。 沈翎听出一二,凉凉问一句:你可别告诉我,你那些钱都是这样得来的? 越行锋义正言辞:小人不义之财,君子取之有道。有什么不对么? 沈翎拍拍他肩:很对,非常对。 * 可谓山外有山,繁吹谷的景致比起画岭,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不及画岭广阔,但清逸风雅,随处皆是古木垂荫,偶有山樱纷落。 待谷中侍者退下,沈翎就迫不及待拉着越行锋出门熘达,把花冬青独自留在屋里。 谷风清暖,沈翎踩着地上的斑驳光影,当是幼时跳格子,玩得不亦乐乎。 见越行锋规规矩矩站在一旁,沈翎纳闷了:话说你愣着干什么?你也站得住?别装矜持了,这里又没别人。 越行锋笑而不语,听沈翎盛情邀约,何尝不想把他抱个满怀,在这空无一人的山谷里打滚玩乐。看他再三邀请,越行锋只得凑近了些,但仍是中规中矩。 面对装正经的越行锋,沈翎只觉好笑,跳到他面前,往他脸上一捏,再一扯。 越行锋忍着痛,皮笑肉不笑:看我左后边。 什么东西?沈翎寻了方向看去,在一处树影背后,发现一张冰冷的脸。心神一震,默默与越行锋分开些许距离,低声道:我哥一直跟着?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从我们出门。越行锋直言不讳。 那你也不早说!沈翎不禁扶额,回想方才一系列丢人的幼稚举动,真想当场装死。 越行锋看他兴致弱下去,有意无意问他:虽然你家出了点事,但你哥也不至于闲成这样。不趁这个空档娶房媳妇,实在有点浪费。 沈翎没意识到越行锋的目的,随口说:娶嫂子?我哥从来没提过。 越行锋摸着下巴,作沉思状:难不成是因为你? 沈翎狠狠瞪他:我们可是兄弟。是兄弟! 兄弟就不可以吗?越行锋瞄见那双眼睛死死定在那里,连眨也不眨一下,身形更是纹丝不动,若非刚才风拂枝叶,他还真看不出树影下有人。 你这种人,当然什么都可以,只要高兴,哪会在乎什么伦常。沈翎不由自主看向兄长,我哥怎么老是站在那里,也不动一动。 还不是为了保护你。越行锋叹息道,若他不在,真想摘朵花插你头上。 你就不能想点正常的东西?沈翎怏怏地斜视,又苦思,这里安全得很,谁敢进繁吹谷乱来?他到底要保护我什么? 越行锋挺直腰板:看不出来吗? 沈翎大概领悟,在他胸口一捶:当初哥肯让你救我离开,现在又岂会介意? 越行锋一派高深:太年轻啊,太年轻。 扭头见越某人一脸老成,沈翎刚想揶揄几句,就见一个谷中侍者被沈翌拦下,耳语之后,转身离开。 随后,沈翌上前,对两人道:最后一拨人已经来了,侍者让花家稍后前去接风宴。 最后一拨?沈翎望天,时辰是有些晚了。 中吴叶家堡。 第119章 叶氏义子 中吴叶家堡,曾与云间花家、渝州白家、九都戚家,为世人称作四大家族。然四者全盛之气,恰逢多事之秋,百年间纷纷没落,尤其是叶家。当年叶家以下犯上,以谋逆罪论处,好在当时帝王念及旧情,留下一脉,延绵至今。 接风宴上,商隐并未露面,连同迎客的商禹,在座皆是数年未见的好友或对手。 沈翎方才玩得远些,与越行锋二人赶赴落樱堂时,众人皆已坐定,唯独花冬青坐的一角,人气凋落。见表姐满面怒色,急忙携两人过去。 过堂途中,沈翎暗暗朝两边看去,来贺寿的人并不多,七八拨几十人,散座各处,除了白家那厮,大多面生。 沈少主。其声线温润如玉,然在沈翎听来,却是惊骇成怒。 呵,真是天下之大,何处不相逢。越行锋幽幽说着,跨步挡在沈翎身前。 花家一行数人之中,最为惊讶的不是沈翎、亦非越行锋,偏偏是落座众人之后的沈翌。他举杯独饮,只当听闻那人声音、瞥见那人容貌,方才手一抖,洒了酒。 丰神俊朗,俊眉清和,夺目的桃红唇色,外加一身不沾尘垢的白衣。他是柴家大公子石州,此刻正站在叶家堡主叶铭修身后,正执着酒壶,为其倾杯。 越行锋了悟道:难怪林家那废物独自入了万花深潭,原来你有此一招,还真是高明。 柴石州不予置否,笑意和煦:越公子说的,柴某怎么听不明白?何为有此一招?柴某不过随义父前来赴宴,仅此而已。 一直隐瞒身份的柴石州,今日居然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柴家身份,毫无掩饰之意,而众人得知他乃是朝廷重臣之子,竟无过多讶异,可见柴石州的厉害。 此时,花冬青款款而来,盛装之下,不失清丽:叶堡主,你何时收了一个义子,看来人人皆知,为何惟独瞒着我一人? 叶铭修满目高傲,与柴石州的气质同出一辙,也难怪能以父子相称。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抵就是这样。 在座众人好似无视此景,任凭花冬青一人在那质问,不管不顾。花家的地位,便是如此。 叶铭修仅是一笑,竟是无意作答,最后还是那个义子替他开口:柴某已提前拜会那些叔伯,至于般水画岭,实在守备森严,柴某三过而难入。 说得艰辛,其实也就一句借口。以他柴石州的能力,闯过画岭重重守备并非难事,如今这般说来,不过是把错安在花家身上。偏偏这几日,画岭的确守备森严,花冬青无言以对。 一场接风宴下来,各家各怀鬼胎,连沈翎也看得清清楚楚,何况旁人? * 夜里,沈翎在客房睡下,越行锋以贴身护卫之名,与之同宿一屋。因为分里外两间,其间房门相隔,故而无人疑心。 可二更一过,人全睡下,外头那人自然而然去了里屋。 沈翎倚在越行锋怀里,任他抱着,眉头深锁,全无睡意。时而有手在腰间掐着,他也懒得理会,连动也懒得动。直到那手劲逐渐加重,才痛得叫出声。 越行锋侧卧着,待沈翎自己翻身过来:怎么不睡?榻子太硬了? 沈翎摇摇头,很快忘了腰上的疼:那个柴石州,真的为柴廷办了不少事。柴廷平日只说不孝子游历不归,也无多人怀疑,哪知现在一出现,居然成了叶家的义子。太可怕了。 为父亲、为家族办事,天经地义,换成你,也会这么做。越行锋对此看得很开。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越行锋不得不承认,柴石州可算把这句话做到极致。 柴家的手居然已经伸到这里,眼下沈家失势,再这么下去,恐怕连个骨头渣也不剩。沈翎忧心不已,更加难以成眠。 你哥不是来了么?越行锋忽然来了句,见沈翎吃惊,浅浅一笑,你也想到了?我就说,你哥要是真这么闲,早被你爹按着成亲了。我想,他多半得了消息,所以才借此机会随你前来。不愧是沈少将军,名不虚传。 经他这么一说,沈翎才忆起兄长在宴上的表情,看似漠不关心,却时不时往柴石州那边瞧着,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但沈翎细细想来,兄长的眼光里,似乎全无杀意。 沈翎问道:你觉得我哥会怎么做? 越行锋想了想,拣了不大重要的说:你哥就一个人,且以他的性格,绝不会求助于任何人。单凭一人之力,顶多只能打探打探消息,不会轻举妄动。这一点,你可放心。何况他还得顾着你不是? 想起往昔军中传言,沈翎自是担忧:单枪匹马的事,他可没少做。 越行锋把人搂紧:反正不需要你做。难不成你还想着帮忙? 沈翎把头往那胸口埋了埋:我也帮不上。 你现在可是花家少主,可别忘了。越行锋提点道,若真有个什么,你可以救他。 我?与兄长相较,沈翎向来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想不到今时今日竟是不同了。 对,你可以。越行锋察觉他眼皮时不时一顿,想必是宽了心,便犯困。 沈翎果真很快睡去,越行锋扯过薄被将他裹紧,眼角瞥见窗外掠过一道黑影。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53) 在花家的院子,又是这个时辰越行锋淡然一笑,心照不宣,随即翻了个身,与沈翎一同睡了。 * 夜风微凉,沈翌紧握一枚短镖,前往九重溪中段。远远见僻静处站着一人,随即挥手甩出那枚短镖,转身便想离开。 短镖生生钉入石壁,那人白衣一闪,拂过粼粼碧波,将沈翌拦下:走得这么急? 沈翌冷声道:你要我出来,我出来了。人已经见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柴石州道:不满意的人,是你。你以为我没见你是怎么瞪我的?跟见了仇人,恨不得扑过来,把我啃得一干二净。 沈翌将他递来的手撇开:难道不是么?你们柴家,多年以来,除了陷害昭国公府,还会什么?哦,还会勾结江湖中人,不择手段。 说到勾结,我柴石州如何能比得过你们沈家?我不过早年受叶堡主恩惠,后来为了报恩,顺道认他做了干爹,这有何不可?再看看你家,居然娶了花家小姐,如今还犯下欺君之罪。说到不择手段,哪里及得上沈恪? 柴石州说这话,显然胸有成竹。的确,他没说错半个字。 沈翌量柴石州没这个胆:那你想如何?在繁吹谷,你做不了任何事。 柴石州注视他的眼神,从咄咄逼人转变为温和:我要是做什么,岂非不自爱?你放心,这是商家的地盘,我绝不会造次。 不知怎么地,沈翌竟是轻易信了他,顺着说道:自己说过的话,还请务必要记得。若沈翎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谁,那罪责,我都会归到你头上。 柴石州愈发喜欢听他冷冰冰的音调:若归到我头上,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追着我不放?这样想来,我倒是有些期待。 沈翌感觉他说话越发轻佻,盛气凌人,甚至是狂妄。倘若再纠缠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背过身,踩上溪水沉浮的石滩:告辞。 你果然急着走,不听我把话说完?柴石州并不急着拦他,似乎很清楚,他不会走。 你说的还不够多?沈翌果真停步。 还没入正题,如何算多?柴石州走到沈翌身侧,与之相距不过二指,步法悄然,沈翌无所察觉,沈少将军,上回吃了我的解药,身体可好? 沈翌想来,近两日驱动内息,并无翻腾之感,应无大碍:无须挂心。 柴石州沉声道:怎能不挂心?少将军的药,还有六颗在我这里,若少一颗,只怕少将军性命不保。 沈翌即刻转身,险些撞上他脸孔,好在战场上磨练出的敏捷,极快地将身体移开。 柴石州又道:那种毒,需服药七回,方可化解。若少一回,死状皆是惨烈非常。少将军,你可要想清楚。 卑鄙!沈翌说得狠厉,但脸上毫无动静。柴家的人向来如此,无需讶异。 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柴石州还真是佩服少将军。柴石州躬身长揖。 你我多说无益,告辞。沈翌再无停驻,遂踏水而去。 第120章 有意偏颇 一日休整,由始至终未曾露面的商隐,总算将从涵清洞出关。众人听闻此事,纷纷理清装束,准备前往落樱堂一见。 沈翎难得睡得安稳,越行锋看时辰未到,便放任他多睡片刻。 虽说谷中有人伺候,但越行锋委实不愿那些姑娘在沈翎身边来来去去,遂披衣起身,自行打点一切。 刚出门,对屋亦有人推门出来,说巧不巧,正是沈翌。 因柴石州之故,越行锋夜不深眠,故而知晓沈翌昨夜晚归。今日见他面色不佳,虽心中有了推断,仍是上前一问:你脸色不太好,莫不是此处简陋,睡不习惯? 沈翌一怔,却不形于色,如同往常那般应道:也许。 越行锋点头会意,忽然冒出一句:繁吹谷的景致当真世间罕有,夜里更是景色宜人,若非沈翎困倦难当,我还真想出门逛一逛。诶,你昨晚去逛过么? 听他话里有话,沈翌也无诧异,此人身为绝景一剑,自是警觉非常,夜里多留心一两件事,也属正常。但他这样问了,必然有所怀疑。可惜无可奉告。 看沈翌默在那里,越行锋往他手肘一撞:京城也就那样,你难得出来逛个两圈,没什么不好意思。沈翎有我看着,你尽管放心,今晚若是还想出门,就随意。 这几句,明显是得寸进尺。沈翌神色漠然:凡俗之景,无可留恋。 越行锋作大悟状:哦,那你昨晚一定去看过了,否则哪有资格这么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翌终于侧身看他,发觉那双眼如激流漩涡,凶险无比。 字面上的意思。越行锋摊手笑着,在沈翎的注视下,渐渐把眼神变得温和。 什么叫字面上的意思?你们在说什么?不知何时,沈翎睡眼惺忪地站在门边,望着那两人貌似和谐地交谈。想听出点什么,却又听不明白,索性直接开口问了。 见沈翎披挂衣衫站着,越行锋平平常常冲他一笑,然沈翌却非如此,冷若冰霜的脸似乎起了波澜,瞳孔敛着一种暗色,显得隐忍。 往日虽不见沈翌脸上有别的神情,但毕竟十几年兄弟,多多少少比外人多看一些。沈翌方才这种眼神,令沈翎记忆犹新。 十年前,沈翌曾打碎父亲的一块百年端砚,当父亲问起,他便是这种神情。 即使不太相信如今成熟的兄长还能有这种表情,但沈翎可以肯定,这大致是无措。 没什么,闲聊而已。沈翌少见地抢先开口。话音平稳,仍有一丝急切。 对,闲聊。越行锋附和道。 闲聊你们?沈翎表示难以置信。一个话多的家伙如何与他的冰山兄长有的聊? 沈翌往他身上一瞥:今日商隐出关,众人前去拜会,你也快些。 越行锋见某个房门紧锁:哎呀呀,花大小姐已经去了呀。 沈翎精神一震,暗道昨日接风宴去晚了,已是一番数落,若今天再晚了,恐怕顿时毛孔悚然。 * 一夜之间,落樱堂已非昨日摆设,桌椅案头被撤去,宽敞的青石砖地铺上一层厚厚的毯子,人走在上边,半点声响也无。 商隐站在正前方,稳稳站在那里,唇角携着笑,好看的眉眼上挑,漆黑的眼眸异常明澈谁都没有看错,眼前这位风华翩翩的公子,的确是年过不惑之年的商隐。他与商禹站在一道,不像父子,更似兄弟。 早闻当年繁吹谷主商华风华无双,没想到他的后人,亦是丝毫不逊色,令人惊叹。 一身紫衣好似覆着一层白霜,商隐看人世如目空一切。他在众人中巡梭一趟,望着花冬青:听闻花家寻了一位新家主,是吗? 商隐对花家向来关切,胜于众人。正因为如此,花冬青才显得尴尬。 她时不时回头去看,可惜始终瞧不见沈翎的影子,遂干笑道:兴许是有些事耽搁了。 白卓从旁一听就乐了:是有事耽搁,还是起晚了?花大小姐,你倒是说说看。 确是有事耽搁。沈翎一袭青衣,缓缓迈入堂中,眼眸神采奕奕,全然不似平日模样。他走到商隐面前,恭敬道:晚辈沈翎,见过世伯,愿世伯身体康健。 这位便是花家少主?冬青,不错。众人皆知商隐看人神准,一句不错已能灭掉那些人不少气焰。 花冬青尚且愣着,她完全不敢相信昨日还与越行锋一起胡闹的沈翎,竟然脱胎换骨成这副模样。 她当然不会知道,方才沈翎一路走来,早就被越行锋洗脑了一顿,说是什么场面重大,哪怕是装,也要装得盛气凌人、装得高贵冷艳。 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大抵如此。 说实在的,沈翎装成这副样子也累得够呛,要举手投足如同深宫皇子,当真难为他了。 沈翎解释道:有个门人身体不适,晚辈看了看,故而来迟了。 商隐赞许道:无妨。故道传言不可尽信,沈少主的确是与众不同。 跟随沈翎之后的沈翌感到十分吃惊,听商隐的口气,显然对沈翎的过往了若指掌。既是清楚,自然也晓得沈翎所言皆是托辞,然又肯出言相助,可见此人与花家交情匪浅。 听商隐如此称道,有些人自是沉不住气,最为明显的,当然又是白卓。他才不信一个纨绔子弟懂什么歧黄之术:白某亦身体不适,不知可否让沈少主诊断一番? 一听要显露真功夫,沈翎的笑忽然勉强起来。商隐在场,不好推辞,再有几十双眼睛盯着,像是等看笑话,那就更加不能失了颜面。但问题是他不会。 顶着压力,又见花冬青面色骤变,沈翎只得硬着头皮:不知白家主何处不适?说着,佯作高深地负手而立。 白卓知道他在装模作样,嘴角不经意翘起,余光转向花冬青:相信以少主的能力,应当看得出来。 沈翎自然清楚,这个白卓分明是有意为难,目的是让花家出丑,从入谷之时的丑恶嘴脸就能看出,他对花家压根没存好心思。可是,眼下该怎么掰?看这人面色红润,身体明明就好得很。 手心一凉,似有一根手指在他掌心轻划,是越行锋!他在写字。 越行锋写得飞快,在旁人察觉之前就抽手回去,沈翎静思片刻,总算理清他的意思。 沈翎安然一笑,对白卓道:自是看得出,不过,白家主,你当真要我说么? 白卓仰首道:但说无妨。 沈翎作出一派为难状,意外瞧见商隐微微颔首,想不到这个谷主也喜欢看戏。沈翎清咳两声:看白家主的面色,隐隐有些气虚,想来是近日疲累。 是吗?白卓不以为然。 是。在下听闻白家主又纳了两房妾室,想必是因此累着了。沈翎憋着笑,暗暗回想越行锋在掌心写的那些:二妾,纵欲 你、你白卓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眼神慢慢涣散,正巧越行锋一个眼刀飞来,他高傲的头条件反射地低下去,瞬间弱了一大截,更别提与沈翎多说什么。 花冬青见了,忍不住偷笑,勉强蹙了眉,方去责备沈翎: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我教过你多少次,在人前,休得胡言!话毕,又在他耳畔低声一句,干得漂亮! 白家一行三人赴宴,此刻个个愁云惨雾,花冬青赶忙致歉,演技惊人:真是对不住,舍弟不懂事。 商隐风度犹存,款款浅笑,定定站在原处,开口之时,亦是过了许久:大家远道而来,只为贺商某生辰,如此深情厚谊,商某实在愧不敢当。日前闭关,招唿不周,眼下设了赏花宴,还请诸位赏脸一叙。 时间掐得恰到好处,商隐偏帮花家,显而易见,且是堂而皇之。众人知晓商隐对花家不错,但从未想过竟以白家作为牺牲。 要知道,当年白家与繁吹谷的关系可是远胜于花家。虽有微词,但众人见白卓下场,对待花家的态度也好上不少。 殊不知,这是花冬青与商隐的约定。沈翎前来赴宴,便是给他一个偏颇的借口。 当然,事出得有因,这一方面就得归功于白卓的高调作死。 第121章 无凭无据 赏花宴上,花冬青发觉沈翎心不在焉,连叫了几回也没个反应,眼瞅着沈翌面瘫,只好舍近求远,想让越行锋代劳,哪里晓得连他也一同发呆。 话说花家四人,一下子呆了三个,要是让旁人察觉,准得把刚才捡起的脸全给丢光。 花冬青从脚边拾起一颗石子,直接往沈翎身上丢,待他有了反应:喂!在想什么! 见她一脸凶神恶煞,沈翎不敢怠慢,只得假装蹭茶,移去她身边。 沈翎这一动,把那两位的眼神全给引来,花冬青视若无睹,揪着他就问:你们三个是怎么了?刚才在落樱堂还好好的,怎么一出来就跟傻子似的? 移步花宴的途中,越行锋曾提起一事,沈翎也一道思量着,故而两人深思发呆,但至于沈翌为何默在那里,除却他的性格,便再无解释。 花冬青往沈翎臂上狠狠一掐:你到底说不说! 不过反应慢了半拍,沈翎一边吃疼,一边念叨着亏大发了。瞧着花冬青依然搭在臂上,沈翎不敢再慢:你不觉得那人有点奇怪么?就是那个柴石州。 柴石州,叶铭修秘密收下的义子,花冬青听沈翎提过。在沈翎的描述中,他是一个人面兽心的混蛋,但这两日看来,他倒是挺规矩,且是太守规矩。 沈翎低声道:他之前惹出不少事,数月前夕照楼那事,便是他惹出来的,后来京城劫天牢,也是他的杰作。像他这么一个人,今天居然一句话也不说,甚至刚才白卓出糗,他连眉头也不动一动,实在安分得不寻常。 回想之前种种,花冬青亦有同感:所以,行锋觉得他会做一些事? 沈翎点头:绝不是好事。 花冬青暗暗看向越行锋,发现他已不再发愣,正捧着一碟软糕往嘴里塞:我看一切只是猜测,你看这副模样,哪里像是担心会出事。 沈翎循着看去,默默收回眼光,把白瓷碗推到花冬青眼前:表姐,我的茶喝完了,能再给一些么? 花冬青白他一眼,把整壶茶给他:这樱茶是不错,拿去吧。 商隐恰好看到这一幕,挥手示意下人送了一只半尺高的小陶罐过去。 沈翎愣了一下,回头去看商隐,机械地点头:多谢世伯。 一声世伯,让场子静了些,商隐趁机说道:既然你喜欢,便带回去一些。若是喝完了,我再差人给你送去。 众所周知,繁吹谷虽是山樱四落,然真正能制成花茶的,少之又少。商隐肯送,便是极大的面子,更借此把之前偏颇之意坐实。 商隐虽是一字不提,但在座众人都看得明白,花家有了主人,今后是动不了了。 * 花宴仍在继续,沈翎觉得万分无趣,想着离寿宴还有两三日,这前戏当真又臭又长。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54) 白家的末位,忽然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有茶里有、毒。 什么!有毒!白卓面如土色,吓得勐地弹起,俩膝头顶翻木案,碗碟碎了一地,引众人侧目。他僵硬地扭头过去,见一名亲信倒地抽搐:真的有毒? 阿厉!叶铭修也突然起身,他身边倒下的,同样是随行的侍者。 没过多久,在场众人,无论白卓或叶铭修皆生了异样,好在诸位家主之身都有些功夫底子,不像旁人那般狼狈,然而毒性凶勐,以内息相抵,只能勉强维持。 身为谷主的商隐,同样中招,但他功力深厚,迅速将毒抑住,转而去救商禹。 当众人东倒西歪之际,唯一屹立不倒的,竟然是花家。一行四人,全无异状! 花冬青从袖中捻出一些粉末化在茶里,透亮的茶水瞬间成了绿色。果然有毒。 见花家众人无恙,白卓首先发难:花冬青,你竟敢下毒!为了花家一家独大,你竟然出此下三滥的招数,无耻至极! 休得胡言!花冬青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不是她。商隐运功之际,替花家解释,花家饮水与别处不同,外加万花深潭遍布奇花异草,只要在那里待上一月,便可于半年内百毒不侵。 水?有什么不同?沈翎只知画岭的水多有甜味,却不晓得有此功效。 画岭之水乃是山泉,这就要问你祖上在水源边上种了什么东西。越行锋一脸闲适,似乎看不到周遭惨状。 白卓才不信这般鬼话:胡说八道!就是你花家下毒!毒死所有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花冬青最烦白卓,见众人又遭其煽动,目光皆变得狐疑莫测,自是发怒:连你都不知道对我花家有何好处,我又何必下毒?无凭无据,少来诬陷! 话是这么说,但眼下的情况确是百口莫辩,的的确确只有花家安好。 沈翎心知再这样下去,闹出了人命,花家可就洗脱不清,就算商隐偏颇,亦是无济于事,遂对花冬青道:表姐,你还是先帮他们看看。 我知道。花冬青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施以援手。分明是有人想陷害花家,但繁吹谷的守备远胜画岭,外加有商隐在场,究竟是谁有如此胆量? 商隐将商禹体内毒性稳住,淡定自若的命人封锁山谷,彻查水中之毒,然从花冬青的脸色上看,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越行锋断定下毒之人必是在场宾客,但众人皆已中毒,若下毒之人亦在其中,那么此人也算够狠。若花家无法解毒,岂不是连自己的命也要断送?但,如硬要从中寻出这么一个人,也并非无从下手。 柴石州,他面色苍白,显然也中毒了。然他神色虽是痛苦,但眼神却是静的。 越行锋眼珠一转,静静瞧着沈翌。他从头到尾都坐在那里,冷漠到不可思议。 这时,花冬青探完所有人的脉象,眉心紧蹙,看着商隐,摇头。 一个动作,被所有人看在眼里。连花家也无法化解,看来是全无希望了。此刻的白卓也顾不上指责,只余下一脸悲怆。 沈翎静默一旁,他虽不知今天的事对谁有利,但他可以肯定,这事对花家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有人要害花家,意图明显。 让我来吧。商隐发话。 不可!花冬青拦下商隐,我知道你功力深厚,但这样做无异于自损。你不同于常人,若因此丢了性命 你担心我死?商隐面容宁定,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沈翎看不下去,急忙上前:真的没有办法? 商隐言语幽幽:她有。顿了片刻,又道:她有能力防毒,又为何没有能力解毒?冬青,以你的性子,定会救下在座之人,只不过,你想用另一种方法,耗时弥久。只怕你配出解方,他们早已没命。 花冬青的脸色变了:一只香引蝶,便是一条人命。凭什么要我用花家的一条人命去便宜那些人总之,这毒,我会想办法。 沈翎只听到一个重点,迅速摘下花冬青腰间的小竹篓:香引蝶可以解毒,就拿出来呀。 花冬青冷声道:香引蝶与养蝶人共生,它死了,那个侍蝶女就得死。 什么!沈翎手一抖,竹篓掉在地上,一只金蝶飞舞而出。 沈翎记得,那个侍蝶女本就活不长久,如今竟是要死?他问:香引蝶不是也吸过我的血么? 花冬青摇头道:可多年豢养它的人,却是那个侍蝶女。 搞了半天,那个人只想要一个侍蝶女的命?哈哈哈哈,会不会太可笑了?费了这么大功夫毒倒所有人,只为了这个?越行锋讪笑着,我看那人定有别的念头。 什么念头? 那只有等你救了人,才可能知道。越行锋说着,目色瞥去某个方向。 沈翎急道:那不是一样得死人!不行!那个姑娘本就快要、快要 越行锋缓步走近,音色低沉,唯旁人可闻,世事本是如此,有取、有舍。你为众人之首,更须明白这个道理。如同战场之上,死士引路,大军合围。今日仅仅是一条人命,在大局面前,不过是小小牺牲。 沈翎似懂非懂:牺牲? 越行锋说给沈翎,亦是说给花冬青:你手上握着的,不是一个侍蝶女的命,而是整个花家。 第122章 忠心不二 最终,花冬青将随身携带的香引蝶化末,解了众人的毒。 如意料之中,那些人全无感恩之意,只为捡回一条命而感到庆幸。 事后,花冬青立刻知会留守定州的武侍,抽调人手返回画岭,处理那位侍蝶女的后事。 而沈翎,独自一人躺在房中,久久不得安宁。 越行锋说的话,他并非不懂,从小耳濡目染,战场上大取大舍的事,自是听过不少,也很钦佩那些果敢的将士。可是,当事情落到自己身上,竟是这般无所适从。 窝在房里已有半日,花冬青本是要沈翎一同去给那些人收拾些清除余毒的药,但他实在没法直视那些嘴脸,最后由越行锋代劳。越行锋这么一走,沈翎又觉得无趣。 心中烦闷无处可诉,沈翎便想到隔壁房里的沈翌,心想兄长久历战场,应当看得比较通透,说不定与他说上几句,能宽心一些。 抱着这种想法,沈翎起身出门,却在开门的一瞬,透过窗纸,隐约瞧见有人从屋里出来。 拉开门缝一瞧,是沈翌。他手里貌似攥着一样东西,像是铁片。 沈翎感到疑惑,这位兄长向来闷得很,在谷中更是碍于身份,少有走动,出席赏花宴全然是为了护卫左右。眼下莫名其妙出门,莫不是有人找茬? 疑虑渐次加深,沈翎终是熘出门,偷偷跟在后边。 * 顺着一条山道,七弯八拐上了后山。沈翎怕兄长察觉,跟着较远,若非此处只有一条道,他准得跟丢。 行得越深,越是静谧,耳边只余下零星落水声。与此同时,沈翌亦在前边停步。 沈翎脚底打滑,拽了石壁上的藤蔓才稳住,此时也不敢再上前,只得远远看着。 一丈长的小石桥上,似有人在等着沈翌,那身白衣颇为眼熟,尤其是他腰间蜀锦。沈翎惊得捂嘴,默默念出他的名字:柴石州。 兄长来找他干什么?沈翎想不明白,想听他二人说些什么,奈何距离过远,仅仅能瞧见两人之间的动作。 只见沈翌把一枚铁镖甩在柴石州身上,那个柴石州居然特别不要脸地笑吟吟地接了,然后一张嘴张了张,像是说些什么,又激怒了沈翌。 对,激怒。一个柴石州。居然轻易激怒了如冰如霜的沈翌。 沈翎看呆了。若记得不错,他是第一次见兄长动怒,且是怒道脖颈发红的地步! 再然后,沈翎情愿自己看花了眼,情愿相信那个人不是沈翌那个人竟然抬手抚上兄长的唇,而他的兄长,却无反抗 这是怎么一回事?沈翌不该恨柴家入骨么,怎么时而争锋相对,时而顺从? 沈翎听不清两人对话,唯一能做的,便是瞪大双眼,把一切举动看个一清二楚。 从沈翌的动作来看,他确是厌恶柴石州,但又牵扯不清,莫不是受制于人? 沈翎猜得头疼,便想走近一些,哪知刚一个步子出去,眼前却多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蜘沈翎不敢出声,吓得小退半步,藏到巨石后边,再探身出去,人已然不见。 人呢?不过片刻,那两人还凭空蒸发了不成? 沈翎清楚记得,他最后看到的一幕,是柴石州将一个小白瓶交到沈翌手中。沈翌没有当场挡开,也就是收下了。 后山阴湿,一波又一波凉意攀上沈翎肩头。他想再等等,可潜意识里正冒出一种恐惧。 倏尔山林飘雨,让沈翎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打算先行回去,待日后再问问兄长。 * 上山容易下山难,沈翎望着一路崎岖,怪石陡峭,当真不知自己是如何上的山。手扶在一旁,略感刺痛,低头一瞧,掌上竟有不少划痕。看来上山时,还是蛮拼的。 眼下该如何回去?在深山老林里,估计叫破喉咙也喊不来越行锋。 沈翎绝望地看一眼山道,把心一横:再爬一回吧。 他掀起衣摆,塞入腰带,双手扶着石壁,往下探着足尖。好不容易滑下去,又是一处拐角这得爬到什么时候? 忽然间,背上抵着一股力道。沈翎正烦着,嘟哝一句:别推! 刚说完,沈翎的脸霎时发白山道上,还有别人么? 那力道骤然加剧,勐地一击,沈翎只觉天旋地转,膝头一软,身体便向着深谷倾斜。 少主!一声疾唿,宛若清风灌入耳中。 腰际被一物缠得窒息,沈翎胸口一闷,恍然清醒,立马认出眼前这双淡漠的眸子:羽! 她,不是守在画岭么? 她肩头上的雪白衣料渗出殷红,顺着如藕一般的手臂淌下,浸入长鞭,血腥之气顿时四散。然她的力道丝毫不减:少主,先上来。 一团黑影笼在她上空,一柄利刃悬在她头颅之上,她不及抵抗,只管以长鞭死死缠住沈翎,令他不至下坠。 她会死的沈翎只有这一个念头。 手不由自主往腰间摸去,翻出藏在衣下的一列玄铁锥,抽出一枚,竭力甩向那团黑影。随即听闻一声闷哼,估摸是中了。 沈翎身体一轻,瞬间被羽拉上山道,脚下一滑,抠着石缝稳住。 回想刚才那一幕,简直凶险,好在运气不错,也好在那玄铁锥亦非当初的重量。 临行前,花冬青看他练得有点起色,便重新制了一组轻便的玄铁锥给他,当是防身。本以为身边有越行锋就用不上,想不到,还是用上了。 轰地一声,石壁勐地震颤,沈翎循声看去,见羽正和一个黑袍人打得难解难分。他又抽出一枚玄铁锥,想着什么紧要关头帮上一帮,却在两人掠过的石壁上发现一抹灰烬。 脑海中有光一闪,沈翎以碎步蹭过去,指尖沾了一抹灰回来,在指腹捻开。色泽与气味有些熟悉,似在何处见过。 对了!在秋水山庄!那时候,越行锋似在园中追逐一人,后来见他捻着一撮焦黑泥土原来,是那个人! 碎石震落的响声不绝于耳,沈翎见羽渐渐占了上风,随后将黑袍人打退。那黑袍人轻功卓绝,羽竟然没能追上。 羽凭空划步而回,在沈翎身前单膝跪下:属下来迟,请少主恕罪。 沈翎忙将她扶起:你跪我干什么?快起来,我还得谢谢话没说完,羽又躬身下去,沈翎只得勉力一扶。 羽俯首道:保护少主乃属下应尽之责,今日令少主命悬一线,实属不该。 面对今日的羽,沈翎倍感不适应。在印象中,羽性子冷,做事无多解释,算是高傲,除了那位表姐,她不可能对任何人低头。 沈翎试探问她:你不是在画岭么?什么时候来的?这繁吹谷,你能进来? 羽应道:属下现尊少主为主,自是不离左右,生死不计。 你的主人,不是我表姐么?沈翎听不得又生又死的话,与越行锋说说还行,但羽对他而言,近乎是一个陌生人。 那日属下向大小姐请罪,大小姐令我自断一臂,千钧一发,是少主将我救下。恩情难报,属下便向大小姐情愿,从今往后追随少主,只认少主一人,万死不辞。 沈翎忆起那日分明是顺便,哪里晓得她会记到现在,还将自己认为一生之主?这个问题略复杂,暂且抛开:我记得入谷之时,表姐随身带的几人之中,并没有你。 羽应道:属下自有属下的办法,少主无须挂心。此处凶险,恐有暗客,还请少主先随属下下山。 对对对,先下山。刚才那人冒出来,惊得沈翎差点忘了正事。 少主,得罪了。羽一把拎起沈翎后襟,看样子是想用轻功把他带下山。 这种方法省时省力,沈翎本觉得不错,但后边的手劲忽然松了松,他下意识回头去看。 羽的手臂泊泊出血,殷红之色散得极快,估计是一使劲,牵连方才的伤口,伤上加伤。 沈翎回身过去,捧起她的手臂,雪白的衣袖已染红大半,还有血珠不断滴落:你都伤成这样,还拎我做什么!行了,我扶你下山。 少主,为防暗客来袭,我们必须尽快下山。羽的唇略显苍白,但字句有力,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全无重伤之象。 我是少主,听我的! 是,主人。 第123章 信或不信 回到山下,羽的面色早已如同白纸。即便如此,她仍是打算独自藏身疗伤。沈翎好说歹说,硬是将她扶着。两人一身血污,十分狼狈。 两人正一深一浅走着,迎面拂来一黑影,把沈翎吓得够呛,暗道山上那位险些要了他俩的命,要是再来一个呵呵,残兵败将,注定是死。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55) 伤到哪里?向来沉稳的声线,今日明显有些颤抖。 我沈翎刚想解释,身子已让他捞过去,箍在怀里,一寸一寸捏按。 越行锋皱着眉,见心上人一身血迹,哪能不忧心? 等不及沈翎开口,越行锋便光天化日地帮他检查,按了几处关节皆是无恙,即刻担心他是否有皮肉之伤,然见他半边衣衫染红,有不忍动他,生怕触及伤口,令他痛楚更甚。 看他眼底腾出痛色,沈翎既觉得好笑,又感到心疼。 明明是玩世不恭的一个人,貌似对任何事都毫不在乎,此时此刻,却如是一个不慎摔了宠物的孩子,紧张不已等一等,为什么是宠物! 越行锋的手停在沈翎身侧,想动而不敢动,竟是急了:到底伤在哪里? 沈翎忽地回过神,连连摆手:我没伤,这不是我的血。 越行锋重重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也不早说,真是。 沈翎注视他挺起腰杆的嚣张姿态,不禁抛出一句:你被吓到了? 吓?开玩笑!越行锋仍是盯着他一身血,谁的血? 哦,是羽!沈翎顿时觉得自己该死,只顾着看越行锋笑话,竟然把真正的救命恩人给晾在一边。羞愧地回身看她,她已让侍者扶上担架。 花冬青闻风而至,她一早带了另一队人去他处找寻,一听有人重伤,误以为那人是沈翎,一路忧虑。花家本就势微,若刚得的家主转瞬英年早逝,那可真是笑话了。 见着伤者是羽,花冬青虽是缓了气,但眉头仍是紧蹙。毕竟曾为云间万花楼的掌事,能担当那个位置,必有过人之处,武功才学均是上上品。能把羽伤成这副样子,很不简单。 婉拒繁吹谷医者的相助,花冬青摒退众人,仅余沈翎与越行锋在侧,而她,则亲自为羽疗伤。 忆起上回在水榭中,花冬青想也不想就命羽自断一臂,沈翎很难相信眼前这位悉心专注的表姐,是当日那人。对羽,她分明很在乎。 许久,花冬青终于为羽包扎完毕,亲手喂她服了药,使她睡下。 沈翎望着一屋子血布血水,心底发寒:表姐,她还好么? 花冬青面容肃然,难得显出几分女子英气:右臂差点废了。从上臂到后背,经络伤了不少,因为失血过多,以后使鞭,很有可能不如从前顺畅。 失血过多?沈翎记起当时羽竭力用鞭缠住自己是我的错。 越行锋将他往怀里搂了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与冬青不过出去片刻,你怎么就独自出去了? 花冬青直截了当道:说,谁下的手? 像是上回秋水山庄的那个。沈翎见花冬青貌似不解,将前因后果全数解释一番,从秋水山庄的那撮土,到今日山道遭袭,事无巨细,除却跟踪兄长所见。 他们?越行锋的眼神略显惊讶。 他们来找你,为何伤及我的人?花家情报网罗大崇全境,故而沈翎的三言两语,便花冬青得出来者何人。她看着越行锋:若是他们,你不解释解释? 但愿他们真是来找我。越行锋低沉一语,好似深思,忽然发问,翎儿,刚才你下山,他有否跟来? 沈翎回过神,摇头:没有。他被羽打跑之后,就再没出现。说到这里,沈翎有点后怕。 越行锋思忖道:说明他们只能侵入边陲地域,终究是忌惮商隐。 花冬青知晓那些人行径匪夷所思,况且越行锋躲避多年,对他们的目的一无所知,也尚且理解。但,她必须知道一件事:沈翎,你为何上山? 沈翎脑袋一沉,如遭重击,只弱弱问了句:我哥他回来了? 花冬青气道:你哥去外头寻里,这时候,估计正往回赶。先告诉我,你为何上山! 沈翎暗暗吁气,心说幸亏表姐对兄长不太在意,否则她若有越行锋的心眼默默望越行锋那头一瞧,他果真看过来,眼中别有深意。 越行锋忽然笑了笑:我想翎儿一定是闲来无聊,是吧? 沈翎见他有心帮忙遮掩,忙点头:对,我无聊,就上山玩玩。 玩脱了不是? 是是是 花冬青才懒得理会两人一唱一和:越行锋,这伙人最好由你去解决。羽是我花家的人,无论你身份如何,有些事,终究不该有无谓的牵扯。 越行锋会意道:请花大小姐放心。 * 花家少主失踪之事,总算平息。然此次风波不大不小,使得幸灾乐祸的某些人心情不悦。眼瞅着入夜,也就各自散了。 沈翎沐浴之后,倒在榻上翻来覆去,直到越行锋从花冬青那边议事回来,也丝毫没有倦意。他看着越行锋,欲言又止。 越行锋解了衣衫,在沈翎身边躺下,勾唇笑道:你憋了一天,还是不说? 沈翎瞪着两颗眼珠子:你早看出来了? 伸手在某人脑门上狠狠一弹,越行锋瞧他吃疼的模样:换作是我,也不一定能说出口。丢人,是有一点,但若不说,定会让自己给憋死。 看他一副淡定样子,沈翎料想他早已猜透几分,否则在花冬青面前也不会为他遮掩。深思几许,对他说:我是跟我哥出去的,随他上了后山,发现他和一个人见面。 越行锋默声不语,抚着某人拧成一团的眉心:然后呢? 沈翎犹豫片刻,终是说出口:那个人,是柴石州。你说,我哥为何要与他见面?我哥见他为什么没打起来?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挺熟。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我哥为什么瞒着我?还有那个黑袍人,会不会是柴石州想杀人灭口? 如果他想灭口,你还能躺在这儿?羽已经重伤,他要你的命,简直易如反掌。越行锋在他鼻尖上一捏,再说了,仇人见面,也未必要动刀动枪,这里是繁吹谷,又不是京城,要是打起来,跑不掉的是他们。至于你哥为什么要与他见面,这一点,你得亲自问他。 难道是为了那样东西?沈翎勐然记起那个动作,我想起来了!柴石州好像给我哥一样东西,我哥居然收了,他居然收柴家的东西? 就这样?越行锋打了个哈欠。 我也想知道怎样。但是后来,我我走神,再看过去,他们就不见了。沈翎实在不敢说关于那只大蜘蛛的事,委实丢脸。 越行锋一眼看穿他:你走神?你这么关心你哥,岂会走神? 沈翎不想应他这事,只追问:你说,他和我哥哥之间,究竟有些什么话说一半,沈翎噤了声,那具体所见,他说不出口。 那时候,看得清清楚楚,柴石州的手指抚上沈翌的唇,而沈翌,却无反抗。不止是没有反抗,那副神态,沈翎最为熟悉,他与越行锋之间也常如此。 顺从。不错,正是顺从。 面对柴石州给予的亲密举动,沈翌选择顺从。 然沈翎绝不相信兄长与柴石州之间有那么一层关系。他的兄长嫉恶如仇,对于常年与沈家相争的柴家,更是敌对。经历上回诬陷之事,这位兄长对柴家,可谓恨之入骨。经此推断,沈翌绝无可能与柴家的任何人有所关联。 但,耳闻为虚,眼见为实沈翎困惑了。 如果你真的相信沈翌,就不会问我。沈翎,你很聪明,你看到什么,自可推断什么,无须妄自菲薄。越行锋见沈翎的神色时而复杂,便知他有所怀疑。 不可能的。难道他们发现了我,就让人杀我灭口?沈翎浑身一冷,不相信向来对他关照有加的兄长会做出这等事。 他不会。越行锋略过一些词句,对他道,那个黑袍人,与他们两个,完全没有关系,是另一路人马。 沈翎这才想起花冬青所言:他,不,他们是谁? 越行锋没有细说,只把怀里人往心口一摁:总之,他们根本不敢入谷,你别去后山那种边陲地方就行。 第124章 心不在焉 虽有越行锋从旁催眠,沈翎仍是整晚睡不着觉。脑子里装满沈翌与柴石州相会的画面,还有那个亲昵动作,更因此脑补出一颦一笑心底发毛。 沈翌与柴石州,柴石州与沈翌,本该是争锋相对的两个人,为何生出明晦不定的情愫? 一夜的光阴,沈翎想了很多,从两家仇怨,到两家悲剧性的传宗接代,再想象柴廷与父亲的暴怒,仿佛一切都将一发不可收拾。 可恍然一想,自己与越行锋的关系,似乎也不比他们好多少。大崇昭国公之子与南越王族后裔越想越深,越想越头疼。 一时间,沈翎感觉自己变得忧国忧民、忧家忧爹。 身后的位置已凉了许久,沈翎不用摸也知道,越行锋又早起做饭去了。 虽说谷中有侍者伺候着,饭菜洗漱伺候得极为周到,但越行锋像是脑子患了病,事事亲力亲为,就连早饭也嫌弃厨子做得不够味,硬要自己下厨,接着引来不少妹子的倾慕眼光。 这样也好,省得被他一大早折腾得死去活来。沈翎这般想着,感到庆幸,身体也莫名觉得疲惫。 沈翎翻了个身,想小眯片刻。哪里晓得眼皮刚合上,便闻兄长的房门开了。 近两日,沈翌似乎出门特别勤快,一开始为免节外生枝,均是在房里待着,却不像现在,时不时出门,且行色匆匆,即便旁人问起,他也懒得应话。 经过昨日,沈翎难以再由着兄长任意妄为下去,立即弹身起来,飞快披了衣衫,一手扯上鞋靴,夺门而出。 当他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沈翌眼前,虽面带微笑,却略微有点喘。 你是赶去哪里?问这句话的人,居然不是沈翎,而是沈翌。他目色淡漠地望着一头乱发的沈翎,与他结错衣带的穿着。 我沈翎只觉尴尬,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来找你。 有事?沈翌的表情,显然是诧异。 见兄长没急着走,沈翎抚了抚心口,不紧不慢地说:哥,从入谷那天,我就想问你,那个柴石州怎么就成了叶家的义子,不觉奇怪么? 沈翌的回应不带犹豫:叶家堡当年因谋逆而一蹶不振,如今有朝中重臣之子愿意认其为父,叶铭修何乐而不为,自是甘愿攀附。 沈翎时刻注视兄长的神色,看着毫无异常,便接着问他:就算是甘愿攀附,也不必带他来此。要知道繁吹谷可是商家的地方,来此之人多是隐于世外,让个存于尘世且是朝中之人在这里混着,不怕隐秘外泄? 沈翌应道:既然叶铭修有这个自信,我们也不便多言,况且你我也是一样。 看兄长没多少防备,沈翎自觉时机成熟,佯作恍然大悟:哦,说得也是。可是,我是正正经经的花家少主,可他却不一样。我倒觉得叶铭修没必要带他过来,如此这般,我看是柴石州自己的意思。哥,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如同意料之中,沈翌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沉定的瞳孔蓦地一颤,语气仍是淡然:只要不是出卖你,无论什么,皆是无妨。 沈翎摸着下巴,由内而外散发出八卦气场:这倒是有趣,让我来猜猜。他来的目的难道是为了财?不对,柴家很有钱。那么,不为财,则为情?难不成他柴大公子的心上人在繁吹谷,故而他冒死前来一见? 这一问,沈翌没有答,只是握剑的手,略微颤抖,胸口起伏,一瞬波澜。 本是试探,本是为了验证心中所疑,到了这个地步,沈翎想继续问,却问不出口。 沈翌很快恢复如常,冷言道:你别在意这么多,于你无益。还是那句话,只要他不害你,他要做什么,皆与你我无关。 沈翎愣了一下,沈翌竟与之擦肩而过,似要往外走。沈翎忙道:哥,你去哪儿! 沈翌顿住,垂眸应他:出去走走。 我陪你! 不必。 哥,我闲着没事沈翎追了几步,发觉沈翌走得太快,以他的脚程,根本追不上。 * 走得越快,越是心里有鬼。沈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回想兄长方才的反应,沈翎出奇地平静,或许是一早猜到,外加整整一夜的心理准备,才导致眼下的心境平和,又或许是他很懂。与越行锋相处的这段日子,他懂了很多,然现在唯一想不通的是,那个人,为何偏偏是柴石州! 忿恨地甩手一挥,恰好撞上门扉沈翌的房门没锁。 斜眼瞧着里头摆放整齐,沈翎突然生出个念头,轻手轻脚地踏进去。他打算找到那个东西,貌似小白瓶的东西。 可惜,沈翎来来回回翻了几趟,也没找出半个形似瓶子的玩意儿。沈翌的房间实在太干净了,干净整齐得令人发指,十多年来,皆是如此,无论他行至何处。 感觉门外灌入的风戛然而止,沈翎以为是沈翌回来,干笑道:哥,我来找有没吃的。这理由怎么听都牵强,沈翌不喜在房中藏吃的,众所周知。 吃的?我不是给你送来了?越行锋端着木盘站在门边,木盘上两大碗粥,正丝丝冒着热气,鸡丝粥,你喜欢的。 我去,是你啊。沈翎抹去额前冷汗,缓缓走过去,将人推出门外,再把门关好。 将越行锋拖回房间,沈翎一言不发地端过鸡丝粥,默默舀起一勺,送到嘴里:烫! 越行锋支颐看他:做贼做得心不在焉,你还真有一套。 沈翎瞥过去:谁说我做贼了?你哪知眼睛看见了? 我两只眼都看见了。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在帮你哥整理房间?越行锋端看某人犹豫着点头,呵呵两声,就你,整理房间? 行了,我在找东西。沈翎深知与此人缠斗必输,索性就说了,我想找一样东西。那天我窥到柴石州交给我哥一个小白瓶,只要我找到,就不信我哥不说。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56) 你要他说什么?说他与柴石州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越行锋轻笑着,咽了两口粥,抬眼望着某人极其难看的表情,你觉得他会把那样的东西放在屋里,让你这个弟弟找到,然后再去质问他?拜托,你哥他有脑子。 沈翎不甘,深思道:不行,我一定得亲耳听他说。 越行锋颓然道:你不是吧,允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不是这种人。 沈翎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但不得不丧气:是谁都可以,为什么是柴石州?我哥绝对比我还厌恶柴家的人,怎么可能 也许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越行锋似笑非笑,终归是兄弟,终归有相似之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翎听得一头雾水。 唉,我说,你哥与你一样,弄不清自己的心思。越行锋欣赏某人翻白眼,呵呵,难道你当初不是这样? 沈翎垂头,败下阵来,仔细想想,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他又想,如果沈翌也是如此,那作为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是不是应该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他提点提点?滚! 越想越不甘心,沈翎有些苦恼:为什么是柴石州 越行锋继续舀粥,嚼着鸡丝:兴许他们俩这样,还能化解你们两家之间的宿怨。 沈翎假笑道:沈家绝不会有如此白莲花的想法,你就省省吧。 那你想怎样?再去搜搜?搜到那个小白瓶,然后亲口听你哥解释?越行锋顿了顿,郑重道,首先,你要得到那个瓶子。 我可以。只要那个瓶子,还在我哥身上。沈翎忽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越行锋对此人的能力表示怀疑:你能搞定沈翌? 沈翎搓了搓手腕,信誓旦旦地往他肩上一拍:越行锋,你就看着吧。别的我不敢说,但以我对我哥的了解,在某个点上,我可是很有自信。俯身凑到他耳边,你等会儿,有没有空? 越行锋不知他又出什么馊主意,只管埋头喝粥,含煳道:没空。 沈翎挑了挑眉毛,脚往凳子上一踏:你肯定有空。锋锋,帮我熬一盅骨头汤。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125章 绝口不提 与沈翌相处十多年,虽然话没说上多少,但作为沈翌时常照拂的亲弟弟,沈翎对他也算有点认识,至少在洁癖的点上,认知甚深。 既然越行锋推断他会将小白瓶随身携带,那么如何骗他把衣服褪干净,即是重中之重。 首先,沈翎怂恿越行锋熬了一盅骨头汤;其次,等候沈翌归来,再借故将骨头汤洒他一身;然后,劝他沐浴更衣;最后,即可从褪下的衣衫里搜到小白瓶。 以上的沈翎的计划,越行锋听后,称之为臆想。 原以为以沈翌的谨慎品性,理当没那么容易中沈翎的计,哪里晓得他果真中计。 或许对于这个唯一的弟弟没有多少防备,汤水泼就泼了,说沐浴就沐浴,说脱就脱。 东西丢到一边,沈翎乐呵呵地拾去整理,自然轻而易举地得到那个瓶子。 对此,越行锋不得不承认他们是血缘至亲,暗道沈翌仕途不易。 沈翎收了衣服,之后也没管太多,拿了小白瓶就忘了兄长,迅速蹦去花冬青那边。 得手了!得手了!沈翎摇着瓶子,得意洋洋地坐到花冬青面前,顺道斜了眼角,送给越行锋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是你沈家的事,拖我下水作甚。花冬青显然不太喜悦,今日她本想同商隐一道下棋赏花,眼下只能命人前去回绝。见沈翎兴高采烈就拿了个瓷瓶过来,有点绝望。 越行锋将小白瓶推到花冬青手边:你是翎儿的表姐,沾亲带故,勉强算是家事。上回在定州,我本欲与沈翌切磋一番,哪知他面色骤变,像是有极重的内伤,然片刻之后再见,又是平和如常。那天陶然阁后院,我似乎见到一人,如果那人是柴石州,那瓶子里的东西,便是你花家熟知之物。 沈翎听得一愣一愣:喂,陶然阁的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越行锋摊手道:那时候觉得无妨,走两步就忘了,哪里还记得告诉你? 瓷瓶在灯烛映照下,剔透盈光,是为上品。那上品之物装东西,实在有些奢侈。 花冬青一晃小瓶,里边果真有东西。 拔去软木,倾倒瓶身,里边滚出一颗褐色小球,像是草药成灰,再又蜜糖搓捏而成。 花冬青初见无状,待她将药丸置于鼻尖一嗅,目色当即一震,再拿边上陶杯将药丸砸碎,拈了一小撮在舌尖细尝,蓦然面露惊色。 花家素来熟知药草及各方毒物,可谓见多识广,委实不应为一颗药丸如此惊讶。但她偏偏是惊了,且惊得反常。 沈翎发觉她面色异常:表姐,这是什么?你没见过? 花冬青摇头:见过,仅有一次。 越行锋也沾了些许药末闻了闻:这是什么怪味?你的青草庐也没这味道。 七星鬼萝。花冬青语调平淡,仍是掩不去眼底暗藏的惊诧。 这是什么?毒药?沈翎最见不得话到一半,可花冬青一直愣在那里,令人心焦。 是。花冬青只答了一个字,默了默,又道,沈恪绝对没本事得到这东西。沈翎,你兄长是从何处得来? 沈翎暂且略过这一点,追问道:此毒可有解? 花冬青盯着桌上碎末:哝,这就是解药。这是七星鬼萝唯一的解方,配制实属不易。话到这里,花冬青将药末尽数装回瓷瓶。 沈翎立即想到那人:柴石州果然要害我哥,但是我哥为何不杀他? 越行锋轻咳两声:拜托。要是你哥动手,岂非得不到解药? 沈翎拿回瓷瓶:现在解药到手,哥就不必怕他,待到下次,一定杀到他死! 冷静一点。越行锋二指探入沈翎后襟,轻轻松松把他拖回身边,端端正正摁在花冬青面前,你表姐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这不是解药吗?沈翎疑惑着,迟迟不见花冬青点头。 的确是解药。花冬青没有否认,然又道,只不过,七星鬼萝的解方甚为奇特,不是有解方即刻解毒。解药均分为七,需依次服下,方可解毒。所以,即便沈翌手中有解药,也只是其中之一。你说的那个柴某,暂时杀不得。 听到此处,沈翎顿觉了悟。之前所见二人举动亲昵,沈翌全无反抗之意,如今看来那时的顺从乃是错觉。事实上,兄长为贼人所控,情非得已。 这般想来,沈翎虽是宽心些许,但忧心不减:如果我哥被柴石州所控,与之相会只为得到解药,那他为何不说? 越行锋叹道:为何不说?你觉得,依他的性子,他会说? 沈翎缓缓摇头。没有人比他这个弟弟更清楚,面对威胁,沈翌从来是把事扛上身,对任何人无有只言片语。 可是,就任由兄长被人控制?沈翎决意找去一问究竟。 * 沈翌的房门虚掩着,像是认定会有人前来。独自一人盘膝坐在榻上,如往常一样调息练功,对于进屋的两人,一视同仁,不管不顾。 沈翎正要上前质问,却被越行锋拦下:怎么? 越行锋作嘘声状:他在调息,贸然上前,只怕扰乱他气场,百害无一利。 沈翎立即止步,与越行锋一道站在边上静候,手心握紧了那只小白瓶。 片刻过后,沈翌调息完毕,睁眼之时,眼瞳有一丝浑浊,好似万分疲惫。见来者是沈翎,自是问一句:有事? 沈翎点点头,展开手掌,将那只瓷瓶现在他眼前:哥,你可认得这个? 沈翌眼神淡漠,往他手上那物匆匆扫过,眼角眉梢没有丝毫动荡。拾起那只瓷瓶在手中细细端详,而后放回沈翎手中: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沈翌居然说谎! 沈翎呆立当场,不知如何接话。愣了许久,仍是不敢相信他素来刚正不阿的兄长,竟有睁眼说瞎话的一天。 越行锋不似沈翎那般呆滞,接过瓷瓶就问:这只瓷瓶,是沈翎从你衣中搜出。我想,你万万没料到沈翎竟会拿你一只小小瓷瓶。如今拿了,你又不认。有意思么? 沈翌垂着眸子,俯身穿上鞋靴:我没见过,该如何认? 你果然不肯说。既然如此,沈翎自知没必要再瞒什么,哥,那天我随你上山,见你与柴石州相会,这只瓷瓶,便是他交予你。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没法狡辩。 繁吹谷宾客众多,你如何认得与之相会之人是我?沈翌仍是否认。 你弟弟为了追你上山,险些丧命。现在,你就这么说?越行锋眼神骤变,连说话也显出厉色,不留情面,既然扛不起,就别硬扛着,让家人为你担惊受怕,你担得起么?沈翎已是如此,更不必说远在京城的两位。沈家与柴家之间还需我多说么? 沈翎暗中扯了扯越行锋的衣袖,示意他少说两句,但见沈翌眼中有了些色泽,只得承认越行锋所言,正中其心。 越行锋又道:你中毒死了不要紧,一旦消息传回京城,难不成让朝野上下为你与柴家陪葬?沈少将军,你最好想清楚。 待沈翌再抬头,眼里分明多了几分晦暗,却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承认那只瓷瓶的来处。那我再说一遍,我那日不曾见过柴石州,更妄言得之他物。 这是沈翌固有的执拗,平日只在他人口中听得,今日却是亲眼所见。沈翎为兄长的身体忧心,越行锋把话说到那份上,他也不为所动,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劝诫。 此时,沈翌取了长剑,往外头走去。 沈翎忙移步截住他:哥,究竟发生什么事! 出去走走。沈翌淡淡一语,轻手推开沈翎,跨门离去。 别追了。越行锋悠悠然地在旁坐下,抬手召唤沈翎。 眼见兄长这副模样,沈翎如何能坐视不理:我决定了,现在就去找柴石州理论! 越行锋放肆地笑开:就凭你?没被叶家堡那群人打死,就算你走运。叶家堡个个是要脸皮的货,你这般闯过去,即便他柴石州会认,那叶铭修也注定不会认。谁想在繁吹谷沾染一条人命?何况你哥还是朝廷命官。 沈翎心觉他言之有理,颓然道:难道就由着我哥? 越行锋垂头叹息:好吧,我去。 第126章 毒意催发 深夜,繁吹谷仅余瑟瑟寒风。一个黑影梭行各处,终是没入叶家堡所居的屋舍。 匕首挑开窗栓,翻身跃入再扣上窗扉,整个过程如是风过而悄无声息,快得连一缕月色也未来得及透入房中。 既然答应了沈翎,越行锋自是全力以赴,即使预料到这一趟并不平顺。只因柴石州隐藏得太深,往昔所见,只怕皆是冰山一角。 心念到此处,一道掌风自耳畔划过。多年潜行江湖的生活,使得越行锋反应异常机敏,几乎脑子尚未应对,身体已惯性避开。 他的实力,果真很强。虽未到出剑的地步,越行锋已感觉到对方密集如雨的攻势。 此时屋内漆黑一片,仅有透过窗纸的淡淡清辉,光影交错极为模煳,外加两人身法卓绝,飘忽来去,也无多余声响,彼此只能凭借气息,以断定出手方位。 嵴背蹭上杀意,越行锋不急着避开,反倒蓦然后退。经方才数十招,越行锋肯定对方手中无有兵器,即便主动凑上去,也伤不到分毫。 临近他身体的一刹,越行锋凭其手起扰乱气息,一手扣住其腰带,然他的手也随风而至。 两人胶着片刻,可谓不相上下,但彼此留有余地,谁都不愿先一步显现真正实力。 直到越行锋抽出匕首,对方的繁复掌风才有所收敛,顺便开始夺刀。 难得遇上一个对手,越行锋虽略有不舍,但也懒得与其再争下去。 相互扼住手腕,匕首锋刃好似映出一双俊眉清和,此刻杀气重重。 越行锋调笑道:你现在连装都懒得装了。毕竟你我不太熟,伪装一下也算礼数好么? 两人齐齐松手,柴石州退到一旁,点亮烛台:不愧是江湖中人人称道的绝景一剑,实在不错。 越行锋呵呵一笑,也客套起来:柴大公子也不遑多让,看来柴廷将你放出去这些年,的确长进不少,故能帮柴廷做成不少勾当。 柴石州毫不动气,只是微笑:我以为来的人,会是沈翎。 越行锋自顾自地坐下,摆手道:如你这般阴险狡诈,我岂能让那个笨蛋前来送死?要是一个不小心便宜了柴大公子,我岂不是亏大了? 柴石州见他提起茶壶就倒水,看似全无防备地饮下,不禁有些佩服:你就不怕我在水里下毒? 越行锋一杯饮毕,再来一杯:雨前龙井,果然不凡,是帝君赏的贡品?哈哈哈哈暂且不说这个。你下毒嘛,怎么也不可能下在我身上。第一,你不知我功力深浅,第二,有花家大小姐坐镇,我就不信你能如何如何。 该说明来意了。柴石州与之相对而坐,同样取了茶来饮。 很简单,也是关于毒的事。七星鬼萝,这毒,来得不容易吧?你用也不用在刀刃上,那此等宝贝去控制一个沈翌,未免太过奢侈。越行锋举杯到唇边,莞尔一笑。 奢侈与否,全凭我一人决断。至于沈翌我想用,便用了。柴石州说起话来,当真是面不改色,况且是他技不如人,如何怨我? 越行锋含笑道:若他一个不慎,死在繁吹谷,你认为商隐会放过叶家堡? 柴石州不以为然:是叶家堡,不是我,随便。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57) 越行锋啧啧几声,摇头道:你可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义子。 自然。因为沈翌不会死。柴石州忽然补上一句,我害他,却不会要他性命。在这一点上,你尽管放心。 我能信你?越行锋低眉笑道。 若我想取他性命,早在定州就可以,何必拖延到现在?何况要取他性命的人,现在已然不是我,而是你们。柴石州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说,上回我给的药,他应当没服下,对么? 越行锋没有否认:你这么做,有何目的? 柴石州暂且略过这一问:今天见他脸色不好,不会是你们把解药给扣下了吧?这样好吗?要是他因此毒发,可别来求我。 一柄匕首抵在柴石州颈侧,越行锋说:今夜,我便是来要余下的解药,你最好合作。 刀刃的冷色,柴石州不屑一顾:你觉得,我会给?不,你以为,我会全数带在身边?我奉劝你一句,现在最好快些回去,把那解药先给他服下。顿了顿,又道,呵,我想以他的性格,被你们发现到这个地步,应该死也不会承认那药是我给的,更别说服药。 越行锋收起匕首:你懂得很透彻。脸上虽挂着笑,但他相信柴石州所言非虚,此时若不赶回去,恐怕真的会出事。 见人要走,柴石州幽幽道:你刚才问我的目的。呵呵,很简单。你对沈翎是什么目的,我柴石州,亦然。 不及与柴石州多说废话,越行锋尽速离开,反正只要他一天不离谷,就有机会再夺解药。 * 潜入柴石州住处之前,越行锋为策万全,将沈翎寄放在花冬青屋里。 眼下回到住处,他立即把沈翎从榻上拎起:药呢? 花冬青在桌旁举手:我这里。话说你去取药,到底喂喂!还未完全清醒,那只小瓷瓶已让越行锋搜了去。 见此情景,沈翎蓦地一震:怎么了? 越行锋握着瓷瓶:你哥若不服药,怕是有危险。 听他这么一说,花冬青彻底醒了,与沈翎一道奔去沈翌那边。 如柴石州所言,沈翌的脸色不太好,此时更是糟糕。 看他眼睫震颤,唇色发白,胸口起伏不定,可见自体调息已起不了什么作用。 越行锋对两人道:冬青,帮我摁住他。沈翎,守在门口,别让你哥熘出去。 沈翌听得风声,忙睁眼,见他手中握着瓷瓶:你想做什么! 说话别这么冷冰冰的,我们来救你。越行锋目光一敛,冬青,上! 我没事!你们最好放手!沈翌企图挣开花冬青,但没想到如今连挣开一个女人的力气也无,任由越行锋上前掐住他下颌。 一时气急攻心,沈翌胸口一阵翻涌,咽喉一甜,竟是呕出血来。 越行锋暂且停手,以免解药喂进去,又让血给挡出来。看沈翌那副倔强眼神,越行锋摇头叹息:柴石州说的果然不错,你不想服这解药。很可惜,有我在这里,你不吃也得吃! 沈翌死死咬住下唇,却让越行锋轻易撬开,硬把瓷瓶里的药末倒入口中,且拿手捂着。 越行锋低喝:给我咽下去,连血也给我咽下去!沈翎,拿水来! 沈翎立即端水过来,看着越行锋把一碗水灌入兄长口中。他不明白兄长为何如此抗拒,难道是此药来自柴家,所以如此抗拒么? 好了。越行锋示意花冬青松手,望着勐咳的沈翌,叹息道,你这又是何必?无论如何,保命最重要不是么?剩下的解药,我会一并帮你抢来。你先歇着吧,沈少将军。 不必。沈翌的声音依旧冷冽,一张脸孔比平日更为冰寒。 沈翎,你哥是不是有病啊,犟个什么劲!真是。花冬青一揩鬓边细汗,深深喘了几口,暗道这个沈翌简直像是牛马,差点摁不住。 沈翌像是要应些什么,却是一瞬沉默,再出声时,竟然连同一口深色血水! 越行锋看呆了,心说分明是七星鬼萝的解药,沈翌服下后应是无恙,怎么还会吐血? 花冬青顿觉不妙,即刻为其诊脉,皱眉道:坏了。方才他气血攻心,那一剂解药恐怕怕是成了毒药! 沈翎面色骤变,几乎同他中毒兄长一样惨白,顿时乱了方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花冬青道:若是在画岭,我倒有办法配出解方,单丝这繁吹谷,我 我什么我,我马上去抢来,你们等着!越行锋拎了沈翌的剑就要出去,行至门前,回头叮嘱,冬青,多撑一会儿。 不要去求他!即便是死,我也绝不会再服他的药!沈翌强忍一口气,怒得咆哮。 你死了痛快,爹该怎么办!一声怒喝,竟是来自沈翎。他一把拎起沈翌的衣襟,勐力举到眼前,狠狠瞪着,气势迫人:越行锋,去抢药! 第127章 中庸之道 再度闯入夜色的越行锋,不由深思柴石州的最终目的。他明知沈翌气急攻心可能催发毒性,却诱使旁人为其灌下解药,口口声声说不会取其性命,却任由其生不如死。难道,这就叫做爱好? 由此可见,柴廷生了一个了不得的儿子,且教得不错。在这一方面,沈恪望尘莫及。 若柴石州早已预料一切,那么定然料到越行锋会再去寻他。越行锋深知此行不如方才顺畅,却不知不顺畅到这个地步。 叶家所居的屋舍门前,列着叶家诸人,叶铭修更是站在主位,看他的神色,像是久候多时,然众人之间,唯独不见柴石州。 这是什么意思?要干架么?越行锋握紧剑鞘,暗道还是少动手为妙,毕竟宾客中不乏久历江湖的高手,有些事,还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一见越行锋,叶铭修抢先开口:不知越公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越行锋远远瞧见这阵仗,便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拱手有礼:在下约了柴大公子一叙,若扰了叶堡主安寝,还望见谅。 叶铭修似笑非笑,一根手指捻着两撇小须,脸上的傲慢毫不掩饰:难道我儿不曾告知予你,叶家堡欲赠予商谷主的名家字画沾了些许污迹,眼下正由他出谷另觅他物么?若越公子想见,那自可在此等候,或者暂且回去,待我儿回来,再命人请回公子。如何? 此等鬼话连篇,越行锋怎可能相信? 自从沈翎失踪归来,花冬青就已分散众随卫,至繁吹谷各处,或明或暗,严加查探。倘若柴石州出谷,花家人不会全然不知。更何况,片刻之前才见过的人,岂会凭空消失? 很明显,柴石州仍在房中。 越行锋笑道:莫不是方才怠慢了柴公子,故公子避而不见? 叶铭修知晓他言中所指:方才?想必是天黑不可视物,越公子看走了眼,我儿在日暮前就已出谷,方才又如何与公子交谈? 瞎话说得这么狠,越行锋也没必要客气:叶堡主,人命关天,望三思而行。 叶铭修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死样子:不曾有过,何须三思?若越公子有心刁难,就别怪叶某无情。即便身在繁吹谷,我叶家堡的地方,亦不可令人随意出入。 话音方落,叶家诸人纷纷起势,右手握着刀柄,像是随时可放手一战。 只可惜,他们面对的人,是越行锋。他向来不顾及生人的颜面,见叶铭修一脸荡漾,自然而然就调侃:柴参知的确是座不错的靠山,叶堡主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为了自保家业,也无可厚非。 叶铭修立马气得面色发青,本以为花家人以和为贵,一个随卫也惹不出什么风波,更妄谈气焰嚣张,可眼前此人未免太过猖狂。 白卓尚且知道收敛,叶堡主的反应,貌似慢了那么一些。越行锋发觉叶铭修心生疑惑,趁机道,一个柴参知算得了什么,我与六皇子相交之时,也没听闻柴廷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六皇子叶铭修的脸色又变了变,此人与六皇子相熟? 叶铭修回想当时白卓刁难沈翎,又轻易放过,若说是因此人在场越行锋,姓越! 越行锋笑了笑:叶堡主,懂了? 半年前有传闻匿迹江湖的绝景一剑重新现世,曾有去过夕照楼的人提起,便是当时那个与六皇子一道的剑客,好像姓越叶铭修心头一惊。 眼见叶铭修有所松懈,越行锋正想趁胜追击,只见一人从后边跑来,在叶铭修耳畔窃窃私语。 叶铭修听后,神情平复不少:越公子,眼下我儿确实不在屋内。 望着他边上的那名随从,越行锋大概知晓发生什么事,原来这些人的目的不是阻截,而是拖延。 越行锋不及多言,就见花冬青从远处走来,看她指了指叶家那头,又做出两指开熘的手势,看来那个柴石州的确跑了。 * 一时失策,使人开熘,越行锋最担心的是沈翎。倘若沈翌有个三长两短,天晓得那个笨蛋会做出什么。 与花冬青往回走,然走到一半,却被她拖住:跟我去见商隐。一双眼四下一瞄,见无人左右,又重复道,走,去见商隐。 越行锋意识到什么:难道人没走?你刚才的手势不是 花冬青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演戏这种事,我也会一点。那个柴石州是想熘出谷,只不过让繁吹谷的人给挡了,眼下还在谷内。 越行锋笑着接话:你想借机让商隐出面? 花冬青笑道:不是我,是花家。 越行锋道:沈翌成了那样,他也放心出来?即便他放心,你能保证商隐会出手? 沈翎是花家少主,他自然要出来,哪怕是站着也好。至于沈翌的毒,方才已被商隐抑下。他都肯这般出手,你说他会不会帮?花冬青懒得与他多说,拖了他就走。 * 落樱堂后院,商隐等在那里,站在边上恭恭敬敬的人,自然是沈翎。 劝得如何?花冬青让沈翎先行过来,是为了让他以家主身份相求,然而这个表弟一点长进也无,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一句话也说不上。 你要他怎么劝?越行锋见沈翎眼中有所期待,然现实也只能摊手:对不起,让人跑了。 商隐悠悠回身,注视越行锋手里的剑:其实,只要你肯出剑,叶铭修那些人绝非你的对手。然你收剑不出,多半是顾忌我,还有此时入眠梦中的那群人。绝景一剑,何时懂得前后思虑?他说这话时,余光有意无意转向沈翎,笑而不语。 越行锋笑道:难不成谷主愿出手相助? 商隐低眉笑着,良久才道:吾等早已隐于世外,不问世事,而我多半守中庸之道,有时偏颇一方,也只为权衡。如今事关朝野,若我再有所偏向,只怕我繁吹谷也不得安宁。 沈翎一听商隐意图置身事外,想争上几句,抬眼却见越行锋摇头示意。 越行锋替沈翎言道:不过是救人,若谷主当真恪守中庸,也不必出手稳住沈翌的血脉。可见谷主的意思,与我等并无不同。 商隐眉目含笑:这,便是我商隐的中庸之道。遂负手而立,朝野之事,与我何干?即便刚才你与叶家大打出手,为的也是柴沈两家,与我隐世诸人有何干系?我要是出面干预,才是真正的偏颇。至于那些宾客,他们,一个字也不会说。 一句话说得上下不沾,沈翎又是听不明白。越行锋见了,笑着解释:你商伯父的意思是,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自便。 商隐笑得开怀:我有这么说过么?我不作为,也是为了自保,惹上朝廷,即有违先祖之愿。余下的事,你们自行意会便可。 越行锋提起长剑: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若伤到繁吹谷的花草,花大小姐,就靠你了。 花冬青本就纳闷,分明是商隐一句话能解决的事,非要闹得动手,虽说是成全了他的中庸,但不觉得累么?眼下越行锋又丢了句话过来,她实在懒得应,心说这些男人做事弯弯绕绕的,还不如女人利索! 她越想越不甘:既然是这个意思,早就该明说。现在让叶家有喘息的机会,哼,刚才就该把他们一锅端了。 越行锋在她肩上拍着安抚:刚才一锅端了也找不着人好吗?话说你不是不在乎沈翌的死活么? 商隐忽然抿唇笑道:面恶心善。 那现在是时候了吗?我哥他恐怕撑不了多久。沈翎忧心忡忡。 无妨,我的人已在叶家周遭守着,只要叶家失了戒心,柴公子现身,你们即可动手。商隐成竹在胸,却又笑着一问,你还未告诉我,柴石州为何要控制沈翌。 这沈翎呆立当场,心说绕了一圈,终究回到这个问题上。方才商隐曾问过此事,然而个中因由难以明说,所以才默在那里,后来让花冬青理解为毫无长进。 谷主,不好了!一声疾唿,凌空而至。 被商隐遣去守护沈翎的武侍匆匆赶来,在他身后竟是本该在榻上养伤的羽。 武侍的臂膀划伤一道,脸上亦有血迹:沈公子遭人掳劫,不知所踪! 第128章 道是无情 月明星稀,青川笼薄纱。鸟鸣清逸,盘绕山屿,振翅而去。 夜风吹得藤蔓稀疏作响,左右起伏,半掩着一处石穴。叶面光洁,隐隐映着洞内溢出的火光,跃动不定。 唇畔依然泛着腥涩,记得昏厥前吐了不少血,彻底昏死过去,又有一股内劲注入体内,勉强维持心脉平和。 然那股内息并撑不了多久,丹田腾起的浑浊之气,很快将其冲散,化作一团郁结,卡在咽喉,久久不得喘息。 喉咙一动,一口气急着逸出,口中似含着浓重的苦味。这种味道很是熟悉,是七星鬼萝的解药,前几日尝过两颗,却不似今日这般苦涩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58) 苦味在喉头一挠,沈翌勐地咳出声,神志骤然清晰,他望着周遭环境,惊诧不已。 黑灰的墙斑驳着青苔,右侧石壁淌下清泉,在地上汇成一湾水洼,水里透着熠熠火光,是眼前熊熊不熄的篝火。月色照在远处,若隐若现。 倏忽清风吹起火星,带着温凉袭上脑门,沈翌意识到,这里是一方山洞。 分明在繁吹谷的住处躺着,眼睛一闭、一睁,竟然换了地方?莫不是有人劫持? 不对,手还能动。沈翌扭了扭手腕,尚且灵活,可撑地的一瞬,又无可预兆地松软。 整个人重重跌在一处半软半硬的地方,似乎全身都被照顾到,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一抹独特香气没入鼻尖,沈翌认得这个味道,自觉难以置信,想回头瞧上一眼,哪里晓得,现在的他,连转身都十分困难。 难道就这般受制于人?沈翌想尽力脱离这气味包围,却无能为力。 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一日如同现在这样被动,居然连逃脱也不能。即便当初大军被困,五天五夜滴水未进,沈翌也不曾是如此状态。除非,某人有心为之。 他在身后?沈翌试着叫他:柴石州。 身后半点反应也无,他又叫一声:柴石州。难道是错觉? 若非如此情形,我还真想听你多叫我几声。耳畔音色温润,如若滴水之声。 果然是你,柴石州。得到答案,沈翌不敢想象两人当前的姿势。 商隐的人拦着,没法带你出谷,对不起。柴石州居然道歉? 沈翌听他语调全无愧意,冷声道:不用假惺惺的,我本无需出谷,你快放了我。 柴石州道:我没有绑你。你要走,随时都可以。只要,你有力气。 沈翌不由生怒:你下了药,我如何有力逃脱 真是薄情寡义,不知感恩。柴石州截了他的话,续道,我说你呀,置什么气?同往常一样把解药乖乖服下不就好了,为何担心他人发现而把自己气成这副模样?你体内毒性激发过甚,我差点救不了你。好在我把药带着,又耗了些功力才把你给救回来。 无须你救,只需放我。沈翌说不出道谢的话。虽说勉强称之为救命之恩,但救命之人正是下毒之人,他完全提不起兴致。 我没有下药。只是你的毒刚解,得花上一日才能行走自如。这才过了一个时辰,你就好好待着吧。 想到沈翎等人定会四处寻人,沈翌如何待得住?他说:你是故意的,放我! 柴石州显得无辜:这一回,我可真没骗你。因为毒性激发,你的身体耗损过度,所以得缓一缓,你就耐心一些。只须一日。 沈翌无法与这种人共处:那把我留下,你走。 柴石州笑了一下:留你一人在此,我岂能放心?你的身体无法动弹,要是让山间野狼叼了去,伤心的人,可是不少。 生死由命你放开!沈翌正说着,一只手已从腰间横过,箍在眼前。 你走不了,我不想走。既然这样,反正都要抱,倒不如抱得舒服一点。你说,对吗?柴石州凑到他耳边细细呢喃,看他唇瓣一动,似要说些什么,立即扳过他下巴,低头吻上。 唔柴石沈翌极力挣扎,把余下的气力全都赌上,仍是无济于事。 许久,柴石州将他缓缓松开,牵着一缕银丝,片刻断开。 沈翌从未受过如此冲击,此时脑海中空白一片,这是此生从未有过的感觉。被一个男人亲吻?还吻到不屑反抗的地步?沈翌觉得自己下作。 柴石州望着他微红的脸,自然而然往自己的意愿想去:只有这样,你才能安静。而且顿了顿,含笑道,你也不是不喜欢我。 沈翌岂能受得如此欺辱:柴石州!你别欺人太甚! 柴石州在他唇上的润泽处一抹:欺都欺了,还有什么好说?呵,其实刚才到最后,你做得挺好,很出乎我的意料。 卑鄙无耻!沈翌怒得迸出四字。 你当初可不是这样说我。哦,当初你说什么来着?柴石州佯作冥思苦想,想起来了,你说我为人谦逊,熟知兵法,定然前途无量。 听到这里,沈翌蓦然怔住,极力回头去认清验证,哪知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难偏分毫。 沈翌带兵打仗也就那几年的事,且极少夸人,能被他夸到这个地步,仅有一人。 * 那个人,早已经死了。死在西临鸣风山。 那时大军全力追击乱军,一路追进鸣风山,就此被困五天五夜,最终由一个名叫邹亭的副将带众人冲出重围。一场混战过后,邹亭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死于那天骤起的风沙。 从小小兵长升到副将,邹亭只用了两年时间。 两年里,沈翌与他可谓无话不谈,夜夜分析战局,常说着困了,便同榻而眠。 沈翌难得有好友,然后,他死了。 没有人知道,也许邹亭到死也不知晓,那位少年将军深藏的心思。 过去的情,断了就忘了,再无人提起,为何偏偏又 * 邹亭已经死了。沈翌如是说。 九州捭阖归去,记之宛丘鸣风。柴石州念得极轻,在他耳畔呢喃,我都知道。 心弦蓦然颤动,这诗句不正是沈翌表情凝固如冰,心笑道,又如何? 他说,知道?知道又有何用?他是柴石州,不是邹亭。 倘若往深了想,当日大军被困鸣风山,折损过半,很有可能是他的计谋,他意图陷害沈家。但,他后来为何出手相救? 柴石州笑道:你总是这般执拗,一直没有变过。在夕照楼见你,我才知道,你还是当初那个沈翌。害你弟弟,随时都可以,我一路跟着你,其实,是我自己的意思。呵呵,你做这么多有什么用?即便为了沈家,你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沈翌冷笑:再如何,我也比不上你,柴大公子。 如果我只是邹亭,而不姓柴,那你待我,应是不同。柴石州说着,双手搂紧沈翌。 你不是。沈翌淡漠说着,心底却起了无上波澜,如深夜的昙花开绽,瞬息静美,又凋谢徒然。 能念出那句话,他是邹亭,而他,却是柴廷之子。 一贯冷静的沈翌,突然间,无法思考任何事,眼前尽是当年的邹亭,死在漫天黄沙里的邹亭。当年在沙漠里寻了他七天七夜,最终昏厥被人抬回营地。 这件事,只有当时几个近身兵卫知晓,回了京城,便若无其事,绝口不提。 一只手,微凉,探入衣里。他说:我记得,你这里,有一道疤。 触感温柔,沈翌的冰冷神色终究起了变化,想把他推开,却是有心无力,任人鱼肉。 一道影子缓缓覆上,当冰凉触上那道伤疤,朦胧间,有人说:如果,我是邹亭,你不是沈翌,又该如何? 沈翌眼里的寒冰正在消融,他说不清此时的感受,是被迫顺从,还是回到当年的宛丘大营?他不清楚,也来不及弄清楚。因为周身瘫软无力,一切来得太快。 过去渴望的,以为早已熄灭,哪知被人轻易挑拨,死灰亦复燃。 心若止水,冷若冰霜忽然间,万籁俱寂,他只知道一件事:邹亭没有死。 至少今夜,你不是沈家之子。 一句话,瓦解,如此轻易。眼瞳化冰为水,冰川上将落未落的清澈泉水。 时间过去得太久,久到令人无法抗拒。曾想过他回来,却不曾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卸去束缚,温热带来更敏锐的心悸,意欲放纵邹亭,回来了。 第129章 物尽其用 不,他不是。望着身边熟睡的人,沈翌对自己说。 回想他的言行神色,哪有一分像是那个人?然又不可否认,他是。 把一切归结于太过想念,待身体的余温褪尽,便一如往昔。连同那些看似激烈的痕迹,几日过后,也会消褪殆尽,什么也不会留下。 他也说了,只是昨夜。从这一刻开始,他是柴石州。至于邹亭,已死在西临。 开始,结束,行色匆匆。如此足矣。 想得到的,已经得到,而得到不该得到的,则是贪念。久之,天责。 身体已能活动自如,虽然有些许酸痛,但比起战场上的伤,这些痛,根本什么也不是。 静悄悄地离开那人怀抱,顿觉有些冷。冷静地披上衣衫,再看向那个睡梦中的人沈翌告诉自己,这种感觉,叫做陌生。 沈翌离开洞穴,打算独自寻路返回。殊不知,身后睁开一双眼:当真绝情。 * 虽知位处繁吹谷后山,然此处过于偏僻,那人能把他带到这处地方,定然事前下了不少功夫,否则整整一日的时光,不可能无人找来。 沈翌探路前行,曲折之间绕了不少路,过了午后,再到日暮。 在山道上见谷中举火零星,想必是沈翎命人找寻,沈翌不愿惊动任何人,便轻履划步,避过众人,借道返回所居的屋舍。 只当进门一瞬,眼前银光乍现,剑锋森寒,闪身一避,仍是削去不少发丝。 沈翌手中没有兵器,而房中又漆黑一片,委实寻不得可用之物,迫于无奈,只得循着对方出招的气流运转,加以闪避。 说也奇怪,对方分明手中有剑,却在第一招过后舍弃不用,甘以赤手相搏,即便如此,攻势亦是不减,更有步步紧逼之态。 他这是做什么?沈翌难以理解此人的目的,若是挑衅,胜了便可,若是偷袭,更不应该弃剑。除非是试探。 沈翌久经沙场,隐约猜出几分,故趁对方一掌噼来,迎面而上。 只听暗处一声惊唿,迫在眼前的掌风骤然停歇。沈翌冷冷道:出来。 漆黑中星火闪现,继而烛火通明,沈翎正躲在花冬青身后,藏在角落。 一见兄长眼神冷冽,沈翎吓得心头一胀,像是做错事一般,低着头走到兄长跟前:哥,你身体好些了吗?有无哪里不舒服? 沈翌见此阵势显然不悦,即便知晓沈翎诸人乃是出于好意,眼下的状况也由不得他有半分愉悦。终是皱眉相对:你们,是为了试我? 沈翎看出兄长动怒,说话自然弱了几分:是。 气氛有些压抑,越行锋站到沈翌身边,往他肩上重重一拍:试试就试试,何必生气呢?你弟也是担心你。不过,现在好了,刚才那么一试,我便知你的毒已经解了。 兄长不再有性命之忧,沈翎听了自是高兴,细看他的面色,确是不再苍白。 此时,默在一旁的花冬青两臂抱怀,往沈翌的脖颈处轻轻扫一眼,不动声色,顿了片刻才开口:那人终归没让你死,还算有点良心。不过,似乎玩过头了点。 一般来说,沈翎听不懂隐含深意的话,这回也是一样。看花冬青笑得很有层次,一时之间也说不清里边含了什么意思,但看越行锋那头,他居然又听懂了! 毒解了就好。越行锋招唿花冬青过去,让花大小姐看看你的毒清了没有,也好多熬些汤药让你快些恢复。 不必。沈翌冷面退开,看着花冬青的眼神也没多少友善,我已经没事了。我想休息,你们可以走了。 说得也是。明日就是商隐的寿宴,我们叨扰了这么几日,若没养足精神赴宴,恐怕失礼于人前,那对花家可是很不好。越行锋说着,一手揽了沈翎,将他往门外拖。 沈翎完全搞不清状况,暗道很多事还没问清。原本守在屋里是为了问他柴石州的事,顺便还要盘算如何把叶家一锅端,关键是他失踪一天一夜的内情所在。这下让越行锋拖走,好像他对细节毫不在意,这与之前说好的不同啊。 再看向花冬青,她也跟着出门,还替沈翌关好门她怎么也这样! 不及想、不及问,沈翎被捂着嘴,一路拖回房。 * 一觉醒来,沈翎还是想问问前夜的事,趁越行锋不在房里,就想着偷熘去沈翌那边。 脑袋刚探出门,眼前便多了一幕黑影,沈翎抬头看去,果然是越行锋。 你哥说了,不会同我们去赴宴。你不用问了。越行锋捧着一方乌木盒子进屋,顺便把沈翎塞回房间。一招手,又让花冬青进屋。 他是我哥,难道我不该问清楚?沈翎抵着想出去,奈何实力悬殊,被人摁在凳上。 沈翌的毒已经解了,还有什么好问?现在的你,应当关心关心今日之事。花冬青从越行锋接过乌木盒子,往沈翎面前一推。 这只乌木匣子有点眼熟,沈翎细细端看,居然看出了一种亲切感。 越行锋单指叩着:喂喂喂,看够了没有?又不是没见过。 沈翎绞尽脑汁,总算在满脑子垃圾里翻出一点有用的。乌木匣子不会是 卸下锁扣,揭开盖子,果然是战国双首龙玉璜! 此物还真是奇遇连连,先是在阆风楼让沈翌拍走,打算作为赠予简青青的礼物,后来被越行锋偷去,险些还做出羊毛出在羊身上的破事。夕照楼的事后,再无人见过此物,沈翎更是把这东西给忘了。没想到,越行锋竟然一直带着。 沈翎傻愣愣地问:你带着,不嫌重? 越行锋悠哉道:那是自然。这么值钱的东西,任谁看着都不放心。 沈翎耷拉着眼:既然值钱,你还拿出来送人?这是送给世伯的寿礼吧?你可真大方。 咳咳。花冬青阴沉着脸,咳了几声,大方个鸡丝面。 哈?不是送?那么是给我的!沈翎顿时两眼放光,想不到心心念念多年的宝贝竟在今日到了自己手中! 沈翎情不自禁地捧起玉璜,死死搂在心口,两眼湿润地望着越行锋:你真是 你真是太好了沈翎说不出口,只因花冬青在场,只因太过肉麻。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59) 这个人,向来很好,除了有些无赖,其他方面都很好,真的很好。 抱够了就放回去。越行锋以尾指挠着鼻尖,对沈翎使眼色,别摔碎了,很贵。 你,慢着不是给我的?沈翎的心一下子掉进冰窟窿。 谁说是给你的?越行锋顿了顿,又道,好吧,我本以为冬青买来,是为了给你,哪里晓得是为了寿礼凑数。我居然还打了折,啧啧啧,真是亏大了。 整整四万两。真是一点也不吃亏。花冬青说得咬牙切齿。 这一刻,沈翎真想把这战国双首龙玉璜砸在地上若非是他心爱之物,真的会砸。 四万两,原价五万两,也就是打了八折。 无本生意,越行锋整整赚了四万两,连眼都不带眨的。太狠了! 沈翎实在笑不起来,干脆就黑着脸:拿这种赃物送人,这样好吗?不丢人吗? 花冬青居然摇头,振振有词:哪里丢人了?京城皇宫里也一堆墓里挖的宝贝,他们都不觉得丢人,我们有什么可丢人的? 沈翎小心翼翼地把玉璜放回去,觉得头有点疼:大姐,那是明器,跟赃物不一样。 花冬青瞧越行锋一眼:哦,偷来的呀?不错啊,哪儿偷的? 沈翎当真想去撞墙。这个世界与他想象的实在太不一样了。 他哥。越行锋悠悠然吐出两个字。 哦。花冬青点了点头,把乌木盒子盖上。 什么!就这样?一个字哦。没了? 沈翎头疼得坐在凳上,忽然间就想明白兄长不去赴宴的原因。八成是瞧见这乌木盒子,然后心塞。 说实在的,拿一个赃物去当寿礼,很不妥,尤其这东西本是帝君从国库里拨钱买的。 沈翎尝试着商量:不能换一件么?比如,字画? 花冬青厉目看他:换什么换! 越行锋安慰道:别生气嘛。翎儿,你想想,把有用的东西用在有用的地方,这叫做物尽其用,有何不妥? 行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沈翎觉得心好累。 第130章 觥筹交错 据花家情报网各处了解,前来繁吹谷赴宴的那群人,送的东西不是字画,就瓶瓶罐罐。 在花冬青眼中,这些全是不值钱的货,根本拿不上台面,所以听闻越行锋手里有那么一件宝贝,想也不想就买了。 其实,以花家的财力买下战国双首龙玉璜,本是不足挂齿,可花冬青一番咬牙切齿,却是因为得知此物的来历,且是在付清银票之后。 听闻此事,沈翎完全没有感觉。越行锋,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由于忧心沈翌的状况,沈翎仍是让花冬青带了玉璜先去赴宴,而他与越行锋再去一探沈翌的状况。 沈翌闭门不见,在越行锋意料之中,在沈翎意料之外。从窗缝看去,他正睡着。 眼见时间不可拖延,沈翎只得同越行锋一道先往宴席。 * 落樱堂中,无多少喧哗,大抵是因为商隐喜静,否则以那些人的原本品性,八成会将繁吹谷变作另一处绛花楼。 沈翎本想与越行锋一起大方进去,可到了门前,他愣住了,默默把步子收了回去。 越行锋看着奇怪,便问:你还愣着做什么?要是去晚了,小心你表姐当场暴揍你。话未说完,就见某人撇来一张憋笑的脸。 沈翎紧捂着嘴,极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把越行锋拉到一旁,严肃道:我们真的不把那玉璜拿回来?放在那些垃圾里面,完全是浪费啊。你退钱不? 说到退钱,越行锋的眉头皱了一皱:已出之物,岂能当他把目光转向堂内,顿时觉得沈翎说得话很有道理,不能退。 沈翎木然道:你又不缺那几万两,何必呢?你看看他们,是哪来的脸,居然敢拿出这种烂货。 两人一齐往里边看去,望着商隐一脸宽大为怀的笑,当真有些佩服。 那群宾客说是赴宴,然拿出的寿礼实在是咳咳。 每个人都有一时脑热买下的废品,是的,他们拿出的正是那种废品。 无论玉镯、玉如意,还是所谓名家字画,凭借沈翎一双历经十数载的纨绔眼光,远远看着也能断定是下品货。玉器还好,多差也能值几个钱,可是字画啧啧,压根是街边十文一张买的。 那个白卓拿出手的最为夸张,一幅纯水墨,层次与色,一个也没有,已经无法以寒酸加以形容。说寒酸,还算抬举他了。 沈翎抠着门框,暗搓搓道:这根本是他自己画的吧。 越行锋没有出声,只在后边默然看着,暗道这些隐世家族已渐渐有了不甘平庸的意念,一个个不把商隐放在眼里的结果,便是波涛暗涌。沉寂数百年的旧日名门,若再度逐鹿江湖,那么又将是一场连一场的腥风血雨。 即便如此,商隐仍是笑面相待,亦是一番无为性情,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两人没躲多久,便让眼尖的花冬青瞧见。 因众宾客在场,花冬青暂且掩去往日的泼骂颜色,作出一派端庄贤淑:怎么不进来? 沈翎收起一身鸡皮疙瘩,摆出大气模样,带着越行锋这个侍卫,款款踏入堂中。 依照礼数,先给商隐行礼,再说上几句祝寿的体面话,之后便想回到座位坐下。哪里晓得这个时候,白卓开口了。 白卓手中还提着那幅废渣丹青,眼中有一抹不屑:沈少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正与谷主说解这幅名作,你忽然插一脚,打断在先,这该怎么说? 啧啧,名作?还真没看出来。 沈翎瞥他一眼,委实不想与之交谈,遂往身后一瞄。 越行锋会意,立马飞了眼刀过去,白卓的嚣张气焰果真弱下去大半。 这还不算完,越行锋觉得他手里的名作十分碍眼:白家主所画丹青,当真名作。 沈翎险些笑出声,本以为他不在意这种无聊事,原来连他也看不下去了。见白卓脸色有变,趁机赞叹一句:白家主的画功当真不凡,那只金雁你看,栩栩如生。 那是凤凰。白卓灰头土脸,弱弱地憋出一句。 哦,是这样啊。果然,栩栩如生,栩栩如生啊。沈翎与越行锋相视一笑,再看向商隐那头,果不其然,他亦是掩口偷笑。 这时,花冬青也赶忙过来掺和,这般完美的报仇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她一冲上来就对那幅丹青勐一通夸赞。从笔法夸到布局置景,可谓将所有一无是处的地方夸了个遍。其间,在座人中,几乎能听到笑声。 最后,商隐居然也开口了,且是目露惊叹:白兄,当真出自你的手笔? 此时此刻,白卓的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一阵青一阵白,跟中毒不治似的,愣勾勾地说:在下,在下哪有此等功力,诸位谬赞。 终于有人憋不住,噗地笑出声,接下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哄堂大笑。 白卓忍无可忍,一张脸怒成猪肝色,转身指向众人:你们也有脸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要不要我一一说出来听听! 仅仅一句,全静了。也是时候了。 花冬青将乌木匣子交给沈翎,由他递予商隐:这是花家的一点心意,望谷主笑纳。 东西已经递上,至于赃物不赃物的,沈翎已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递出去:世伯,请笑纳。 商隐含笑接过,揭开一看,惊住:战国双首龙玉璜? 沈翎委实不敢抬头去看商隐,其实,这种东西递出去,实在没什么光彩。即使在座众人无人知晓它的来处,但心里总有那么一些不自在。 花冬青突然赞道:好眼力! 与先前那堆垃圾相较,价值过万倍的玉璜,果真引来众人侧目。没有人相信在这种逢场作戏的地方,竟然还有人认真,且是备下重礼。若他们有这宝贝,早就捧去京城求权了。 商隐问道:此玉璜已匿迹数百年,你是从何处得来? 沈翎呆住了。从何处得来?他心里依然纠结着一个字:偷 然越行锋却坦然开口,朗声道:阆风楼。 众所周知,出自阆风楼的东西,不会有假,且价值连城。 故而此时,几乎能听见不少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当所有人开始猜度花家此行的意义何在,白卓已悻悻地坐回去。 * 正式开宴,一干人等极力忘记方才献礼的耻辱,纷纷举杯对饮,一时间觥筹交错。 这一回,花冬青总算扬眉吐气,顿觉那四万两花得很值,光是看白卓那张死人脸,就已经值回票价。 沈翎吃完越行锋夹来的肉饼,发觉花冬青依然得意地瞧着那边,不禁说道:表姐,有这么好看吗?难道你看上了白卓? 闭上你的嘴!花冬青拿筷子捅了颗丸子,塞进他的嘴。 他今天,很低调,也很安分。越行锋忽然说道。 沈翎嚼着丸子,凑过去问:谁呀? 越行锋往叶家那头一瞥:还能是谁。 不说还未发觉,沈翎看见默坐角落的柴石州,方觉后心发凉。话说他隐藏得极好,从入门到现在,居然完全没察觉他的存在。那个叶铭修也出奇地安分,令人难以参透。 被花冬青盯了久了,本就郁郁寡欢的白卓是再也坐不住,与商隐相告后,以不胜酒力为名,出去透透气。唉,在宴上憋得心塞,也真是难为他了。 沈翎回过头,眼神一震,迅速去拉越行锋:柴石州不见了!你看,他不见了! 越行锋淡定道:比白卓早一步,我看见了。 我熘出去看看。 劝你乖乖待着。 宴会继续。大概半炷香的时间过去,柴石州返回席中,仍是无人察觉。 在越行锋的提点下,沈翎才移目过去,一看那张脸:喂,他怎么好像被人打了? 的确,柴石州脸上有一块淤青,然他似乎毫不在意。 沈翎嘀咕着:他不是很厉害么?还会被人打? 越行锋懒得多看,又盛了碗肉汤给沈翎:若他站着不动,他人自可命中。 沈翎不由深思那名勇士的身份,正当此时,一名侍者面色煞白地扑入堂中。 他吓得不轻,说话结巴:谷主,不好了!白家主他、他 第131章 意外命案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落樱堂。众人的表情滞在那里,直到一人不慎跌了酒杯。 俯跪在地的侍者不敢喘息,只当在场之人未曾听个清楚明白,便重复道:谷主,属下方才于凉亭边发现白家主,见他伏在石桌之上,属下上前一探,竟、竟无鼻息! 一时间,落樱堂中人人自危,似乎无人在意白卓的死活。 繁吹谷向来守备森严,外围九重溪更是千回百转,即便是有心人,也多半顾忌商隐,绝无胆量擅闯其中,更别说杀人。 如今,有人这么做了,殒命之人还是白家之主,其余小辈岂能不忧? 很显然,商隐也不相信此事,他素来知晓某些人勾结朝廷,但那些人还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除非谷中入了外人。 侍者依然跪在那里,商隐问他:你可看清楚了?确是白家主,他确是已死? 众人屏息,堂中落针可闻,侍者埋头道:是,谷主。 商隐眉心微皱,仍是镇定:速速引我前去一探。 突然死了个人,且是前一刻还嚣张跋扈、活蹦乱跳的白卓。沈翎虽历经生死,但遇上人死在边上这事,仍感觉后心发寒。 他握紧越行锋的尾指,附耳一句:有人敢在繁吹谷杀人? 越行锋很是坦然:皇宫都能有刺客,区区一个繁吹谷为何不能有人杀人? 花冬青亦觉事有蹊跷,因为能过九重溪的皆是熟人,若是生人来此,绝无可能来去无影。 沈翎不由把目光移向叶家的席桌,见脸有淤青的柴石州似与叶铭修交谈,忆起他刚才曾莫名离席,不禁心生疑虑:行锋,你说,会不会是他? 越行锋定了片刻,摇头道:他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若他脸上的淤青是白卓所致,那他现在理应逃跑才是,可他依然在此,这瘀伤定是他人所致,而那个人,定可成为他摆脱嫌疑的凭证。 沈翎自是不信:说不定他猜到你的想法,正在演戏。 越行锋嘴唇一抿:是与不是,稍后看了白卓的尸首便知。若他能把柴石州打成这样,那他拳上定有淤痕,人死了,血脉停滞,瘀痕尤为明显。不过,白卓压根不是柴石州的对手,除非柴石州站在那里,任他打。 听他说来,沈翎亦觉得柴石州的嫌疑轻了不少,毕竟他不是任人打的主。 花冬青见诸人皆随商隐出去:喂,我们要不要跟上? 越行锋捧起桌上一碟糕点:当然要去,难道坐在这里等人杀?走,边吃边看。 沈翎翻了个白眼,把糕点丢回去:要点脸会死。 * 众人随商隐一同前往落樱堂外的凉亭,那里已举火无数,众繁吹谷武侍围绕周遭,挡住来人去路,只放商隐一人进入。 商隐一探鼻息,白卓果然已死,然身体温热,应是刚死不久。将其头颅微微抬起,其耳洞中淌出液体,再将其头颅垂下,其口鼻眼皆有液体渗出。是黑血。 中毒?这个答案,很是明显。但,是谁下的毒? 宴上诸人同饮,眼下均无一样,可见与堂上饭食无关。众人心安后,开始面面相觑。 沈翎看着一双双充斥猜忌的眼睛,捅了捅越行锋:他们在看什么? 越行锋低声道:既然跟吃的无关,白卓又是出来才中毒身亡,也就是说刚才谁不在宴上,就极有可能是凶手。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60) 沈翎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拉住我,是为了这个? 越行锋摇头道:我不过是歪打正着,只想着你出去不合礼数,可能会招来话柄,哪里晓得后来出了这事。 柴石州!叶堡主的义子不在宴上!原来也不是没人发现柴石州进进出出,眼尖的人还是有的。众人循声看去,是一个莫家小辈。 方才在家的确不在宴上,只不过出去片刻柴石州不慌不忙,抬手指着侧脸,你们看,在下只在席间出去见了个朋友,这就是证据。 哪个朋友!说啊!众人一齐起哄。 沈翎一行人站在人群之后,默默旁观,真不知这繁吹谷中还有谁是他柴石州的朋友。 越行锋往边上推了推:翎儿,你哥。 沈翎眼神一黯,果真顺着越行锋的视线,寻到沈翌的影子:哥他朋友? 忧虑的感觉袭上心头,但沈翎又想,兄长素来刚正不阿,从不用仇怨而诬陷任何敌手。故此,即便他与柴石州有仇,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只要那人没做过,就会帮。 这时,沈翌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他是见我。说完,举起右拳,果真有些淤青。 众人又在窃窃私语,暗道柴沈两家何时有了此等情谊,沈翌居然帮了柴家!当真是惊天怪闻。然而说到两人挥拳相向,骚动又渐渐平息。 商隐继续为白卓检验尸身,从其后背嵴椎中段拔出一枚长形物体。火光中,银光一闪。 沈翎下意识去摸腰间:是玄铁锥?不对,玄铁锥的数目并未减少,若真有消耗,也只有那日山道上,袭击黑袍人自保的那一支。 他看向越行锋,正巧四目相接。他说:难道是那个人?是他杀了白卓? 越行锋一时难以猜测,只说:那个人,并没有杀白卓的理由。 那又如何现时百口莫辩,已有人认出此为花家的独门暗器。 山道上那事早已传出,各家也有所耳闻,故而沈翎解释是那日黑袍人所为,也有部分人相信,包括商隐。然而,心存怀疑者,大有人在,皆认为是花家有心报复。 对此,花冬青忍无可忍:我花家为何要报复?白卓并无伤我花家一人,难道他几句闲言碎语就能伤着我花冬青?为了几句子虚乌有的话,我花家就杀他?岂不可笑!呵呵,你们也不想想,若是我花家所为,何必用自家暗器,用你叶家、你莫家的暗器,不更方便行事? 沈翎本是不知所措,然听了花冬青一席话,亦是说道:若我花家有心伤人,当日就不必牺牲我画岭侍蝶女去救你们。 一个侍蝶女换一个白卓,划算得很。暗中不知谁人一语,又起波澜。 花家还有一人不在场!又是那个莫家小辈。年纪轻轻,委实烦人。 沈翎与花冬青相视便知,他们口中的那个人,是羽。可是,羽重伤未愈,又添新伤,如何有能力伤及白卓?何况白卓亦非等闲之辈,功法一类也算中等,不至于输给一个重伤者。 或许是此次繁吹谷之行,商隐予花家过多偏颇,故群情激奋群。此时,更有花家玄铁锥在此,那些好事者不分青红皂白,纷纷恶言相向。 面对如此局面,花冬青倒显得淡然。她很清楚,这些人都是按捺不住隐世寂寞,又貌似壮志难酬的闲人,平日里有贼心没贼胆地想着勾结,商隐为了群人和睦,多是当作视而不见。唯有她花家一心淡然,与商隐同心,不争不显。 奈何这群闲人实在太闲,又奈何羽的出现的确不合常理,故而不信她身受重伤,亦是有能斟酌的地方。所以,花冬青应了众人,让繁吹谷的大夫前去一探究竟。 * 最终结果,显而易见。羽身受重伤,得以证实。那些人自然而然免了不少废话。 但,玄铁锥属于花家乃是事实,无论诬陷与否,都与花家脱不了干系,也可以说,是花家招惹来杀手。这一身污迹若不抹去,只怕谷中的花家之人,一个也无法离开。 商隐对此倍感愧疚,若非他的生辰,众人也不必来此,更无好事之徒生出杀机。 花冬青终归有女中豪杰的气概,面对所有指责不屑一顾,用她的话说,便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子歪。 留在繁吹谷骗吃骗喝本无难度,可沈翎却叫苦不迭,这几日在人前装风度翩翩已足够疲累,如今出事不能走,他临近崩溃。 当他的幽怨眼光看向越行锋,却见他侧去右边:喂,看什么? 越行锋一撇嘴角,指引沈翎看向右侧,沈翌正站在那里。 沈翌紧握长剑的手,五指不定,步子一前一后,眼神飘忽,眉间时而紧蹙。 不安?鲜少见到这样的沈翌。 越行锋轻叹道:看样子,你哥很想走。 第132章 事有蹊跷 被人诬陷的感觉不太好,但有某人在身边,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沈翎这般想着,伸手往边上一摸话说那个某人上哪儿了? 披衣出门一瞧,何止是他,连边屋的花冬青也不见了。莫非两人跑路?不可能。 沈翎偷偷踱步去兄长屋外,透过窗缝,见他正在榻上打坐练功,看那样子,是不便打扰,即便是打扰了,估计也问不出两人的去向。 既然无所事事,那自然要找些事做,否则成日在他人眼光中度过,浑身不自在。 思来想去,沈翎决定去落樱堂外的凉亭瞧瞧,白卓既是死在那里,定然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不知听谁人说过,凡路过必留下脚印,凡爬过必留下楼梯 回想从小到大,也曾与那些刑部的公子哥一道看过不少东西,说不定真能发现什么。 怀着莫名其妙的信念,沈翎自行换上繁复的家主衣饰,大摇大摆地前去凉亭那边。 只可惜,还未靠近,立马被人拦下:沈少主,请留步。 发现是繁吹谷的武侍,沈翎便宽心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我花家被人冤枉,眼下真相尚未大白,若能早些察出些疑点,为花家洗脱嫌疑,对谷主也算一个交代。 两名武侍面色肃然,与商隐的风雅姿态全然相悖,看他们的面相,倒有几分像是白家的人。听沈翎说了几句,也无放行的意思。 正是谷主嘱咐我等,不得放任何人接近凉亭。白家主的死因,谷主自有决断。冷言一出,伴随恐吓的眼神,死死盯住沈翎。 你们看这里不比屋里,只怕再过些时候,即便有证据,只怕也沈翎本想再劝说几句,却见两位不可妥协的生硬面色,只得摆手,罢了,我走。 多谢沈少主体谅。两名武侍拱手抱拳,貌似挺有礼数。 * 悻悻而去的沈翎多有不甘,正回头思量另一套说辞,一走神便撞上一人。 触感熟悉,沈翎自己揉揉头:大清早的,你和表姐上哪儿去了? 越行锋往凉亭那头瞟一眼,即知晓发生何事,也不多问,只应他:大清早出门,自然是为了谈生意。若是等你起了,其他人定然也起了,那生意,就不好谈了。 沈翎假笑道:总而言之,是嫌我碍事。 越行锋低头看他,柔声道:还真不是。 过惯了被嫌弃的日子,忽然有这份待遇,沈翎自是没当真,忽略后问他:什么生意? 白卓的死因。越行锋故作神秘,你想不想知道? 不是中毒么?沈翎转了转眼珠子,脑子里电光火石,难道不是? 暂时还不能肯定。不过,我与冬青取了尸体来,打算验一验。越行锋发觉某人眼底闪过一道光,往他肩上重重一摁,你先回去,等完事了,会告诉你。 一听到验尸两字,沈翎彻底兴奋了。这是他多少年梦寐以求的事啊! 往昔虽与刑部那群公子哥混得熟,也没少去犯案现场,但人的尸体毕竟是一案关键,无论沈翎塞多少钱,陪衬多少好处,也捞不到前往仵作房一游。今天这一遭,简直天赐良机! 忽然间,沈翎忘了所谓目的,只顾着说:我也去! 越行锋似笑非笑:你?呵呵,你会吐的。 沈翎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拍拍胸脯:别小瞧人了!经过这段日子,我的胆子可是大有进步的!一个死人而已,又不会跳起来吃了我。 既然有人无所畏惧,越行锋欣然应允。三人同时消失,总比他一人落单来得好些。 * 繁吹谷。涵清洞。 此洞穴终年积寒,四壁铺就玄冰,本是商隐闭关清修之地,然为保白卓的尸身不至腐坏,只得暂且将其收存于此。 沈翎披了件厚袍子进洞,瞬间就悔了。他一个劲地打颤,暗道这里何止是冷,那一股怪味,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尸臭?再看看另外两位,依然穿着平日里的衣衫,这就是有无武功的差距? 想到这里,沈翎有点自卑,又瞧见花冬青的表情不太好:表姐,怎么了? 花冬青一脸不悦,看着越行锋:不是让你把他交给沈翌,怎么带他上来?要是那些混蛋知道,还以为我们花家跑了。 越行锋面无忧色,把沈翎拉到身边:你怕什么?涵清洞素来无外人出入,可谓是谷中禁地,我们能进来,全托商谷主首肯。既是首肯,你怕他们做什么? 花冬青低头揭开白布,口中续道:就那些人,有何可惧之处?我担心的是,有个人会冻死在这里,或是片刻后,便吓晕过去。说完,抬眼瞅着沈翎。 此时,沈翎已不觉寒冷,接连不断的暖流从手心渗入,不用想也知道是越行锋注入的内息,顿时手暖脚暖,连视线也跟着清晰。然而这一清晰,却让沈翎头皮发麻。 本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此刻非但苍白无华,浑身上下更爬满黑斑。由于是躺着,所以背部的黑斑更为严重。是的,花冬青正徒手把白卓的衣裳剥开 她剥开也就罢了,还把手插到尸体背下,勐地侧翻,示意越行锋看这里、看那里,还撬开嘴,在里边搅动 胃部翻涌浓浓酸楚,一个干呕,沈翎跑出两步,去洞口透气。 越行锋倚在墙边看他:啧啧啧,我就说你会吐。需不需要我送你下去? 一种恶心的感觉充斥着意识,沈翎险些呕出酸水,听到越行锋这么说,又立马捂嘴回头,对他频频摇手。这时候走,岂不丢人? 在一旁仔细验尸的花冬青,并没有被她表弟的举动干扰,甚至听不见越行锋对他的嘲讽。她不苟言笑,显得专注。 最终,花冬青将目光锁定在他背部的伤处:全身上下只一处伤口,不可能有其他死因。 越行锋朝那伤口一瞥:果真很干净,多余的瘀伤也无,白卓太不小心了。 花冬青垂眸道:因为只有这一处伤口,所以他中招的前提更令人匪夷所思。白卓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的武功也不低。要知道,发出玄铁锥,必有声响,他不可能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往简单了说,便是他站在那里,乖乖让人杀。 这一推测,连沈翎也难以信服:白卓,他有这么傻? 究竟是谁让他乖乖中招?花冬青陷入深思,你的玄铁锥是我的亲自准备的,上边肯定没有植毒。可以说,从爷爷那时候开始,花家的任何兵器就不曾喂毒。一是为了低调,二是不让那些人有机可乘。他们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死咬着不放,实在可恶! 他们知道?那昨晚为何不拆穿他们?沈翎无法理解花冬青为何略过这一点。 拆穿?拆穿了也得他们肯认。说不定他们正等着我说出此事,更能诬陷我花家有前事在先,如今只是故技重施。花冬青将白卓重新收拾好,发现越行锋许久不言语,似在一旁若有所思,在想什么? 我?越行锋悠悠回过神来,看着白卓被覆上白布,完事了? 花冬青扶额:你连看也不看白卓一眼,难道还会想他的事? 越行锋耸肩道:我在想,连白卓都不可能乖乖站着让人杀,那么柴石州又岂会白白让人给打一拳? 沈翎的解释是:以我哥的实力,打中他一拳并不奇怪。 越行锋摇头道:若说是二人相搏,沈翌命中他一拳,那么沈翌为何毫无损伤?除却拳头上的一点淤青,看他现身时,头发纹丝不乱,衣饰也相当整齐,可见二人并未动手。 沈翎随口说:难不成是柴石州乐呵呵地让我哥揍一拳? 这也不是不可能。越行锋调笑道,你看那么一拳过去,让他们两人都没了嫌疑。柴石州好好在宴上坐着,却吃饱撑得出去让人揍,真是居心匪浅。 照你这么说,他故意让我哥打一拳,是为了保护我哥?他会那么好心?沈翎再度想到那日两人间的亲昵,似乎一切已无可否认。 你就不能把问题想深一点?越行锋垂头叹气,他能出去保你哥,就说明他知道此后有事发生。他的确不会白白让人打,因为他很清楚白卓会死。 第133章 白卓之子 没有人是先知。若是先知,这个人,只可能是始作俑者。因为他执子棋盘之上,纵观全局,所以通晓后事如何。 如果是他,勾结与否,自是毫无疑问。然问题是,他与多少人勾结。 山道上的那位黑袍人,是其一,如今身死的白卓,为其二。然后者全无戒心,从而让盟友有机可乘。 只能说,白卓被坑了。 三人离开涵清洞,走出甚远,仍未听闻半点人声。 照常理来说,花家诸人仍有杀人嫌疑,三人齐齐失踪,未免惹人猜疑,找寻之人理应遍布各处。可惜,却没有。 再走出一段距离,几乎临近落樱堂,方才听闻起起落落的骚动。是谷里来人了? 见一名繁吹谷侍者匆匆跑来,越行锋上前一步:发生什么事? 侍者面容紧张,一见此三人一副悠闲姿态,眼底生出厌恶,却碍于商隐警告,敢怒不敢言。眼下只得耐住性子:白翔入谷了。他说,他说要报仇。现在正于落樱堂与谷主争辩,谷主要我前来知会你们一声。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61) 沈翎自然没听过这个名字,疑问道:白翔是谁?难不成,是白卓的儿子? 花冬青解释道:何止是儿子,且是独子。白卓妻妾成群,难得生出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很。好在这个儿子比较争气,没继承他爹的脾性。 听她说得如此感慨,沈翎完全不晓得她是在夸、还是在贬。不过,没继承白卓的性格,的确是好事一件。 越行锋听闻那头的骚动又起伏几分,便想过去看一看,沈翎和花冬青自然是跟着的,那个侍者也未拦着。 其实,商隐命他前来告知的原因,多多少少有提醒避而不见的意思。然这位侍者这么做,可见他在繁吹谷死人的事情上,很有情绪、很不满。 * 依旧是落樱堂,白卓之子白翔领了十几个人在里边闹着,然商隐的举止,仍是礼待。 白翔偶尔侧过脸来,使得暂且停在门外的沈翎三人看清他的容貌。 可以说,他不仅没继承白卓的性格,就连神态气质也无半点继承。即便眉宇间有些相像,然气势则全然不同。 随从发现沈翎三人的存在,立马向他主子回报:少主,花家的人!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把沈翎等人瞪着,好似怒得要喷出火来,却无一人敢踏前半步。这一遭,倒不是碍于商隐的脸面,而是他们的少主,尚未发号施令。 白翔回头望着沈翎,轻蔑道:你就是花家少主,沈翎? 感觉后腰有人一扶,沈翎淡定不少,拱手道:正是在下。 本以为白翔与他爹不同,至少刚才与商隐争锋相对时,算是十分克制,言语间无半分不敬,更别说听到什么污言秽语。但,白翔接下来的表现,均让三人的脸生出一种火辣辣的异样痛感。 白翔变脸奇快,得知领头人是花家少主的一刻,即刻张嘴乱喷。他没有白卓那般忌惮越行锋,故而喷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就是你们这群混蛋害死我爹,是不是!居然用毒这么下三滥的方法,真当没混江湖不要脸对不?我呸!我白翔把话放在这里,今天不把你们花家铲除,我就不姓白! 随即又喷了一堆有的没的,一些不适宜用文字表述的语言,白翔总算住口。转身面对商隐的时候,又是一副很有分寸的模样,只是眼中多了几分怒色。 花冬青从未被如此辱骂,当真想呵呵他一脸。若非看沈翎和越行锋沉默不动,还真想上去抽他这小子一耳光。 实际上,沈翎早就想上去揍他,奈何被越行锋拉住,没法踏前一步。 他不懂白翔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也不懂向来偏颇花家的商隐为何无动于衷。想到深处,大概是不想节外生枝。劝架,便是偏颇,现时的确不太适合。 静了片刻,沈翎发现一件事。这个白翔的愤怒似乎减弱不少分明是死了父亲,即使骂了,也不可能解气。可白翔的眼神里,却有一丝松懈的意味。 这个时候,越行锋突然从后边走出,对白翔呵呵一笑:我不是花家的人,我可以说一两句话么? 白翔看了一眼他与沈翎划清界限的站位,再看他一副狗腿样,便道:你说。 越行锋抿唇笑了笑:其实,在下是有话,想问一问白少主。不等白翔反应,他便单刀直入,据在下所知,白少主未与白前辈一同赴宴,应是在渝州料理风华楼事宜。渝州与天虞山相距十日路程,而少主居然来得这么快,委实出乎在下的预料。莫非少主是学了哪个仙门的仙法? 白翔目光一震,嘴唇抖了抖,镇定应道:风华楼的事早已处理完毕,父亲是看我疲累,故劝我不必赴宴,可我担心父亲安危,所以一路紧跟。 越行锋面色淡然:安危?当真是孝子。不过,白前辈昨日才遇害,照理说来,消息尚未外传,而少主今日一早便来兴师问罪敢问,是何人知会少主? 我、我是在定州等了急了,所以才入谷。白翔眼底闪烁不定。 难道不是有人将此事告知于白少主,后白少主带人伺机入谷?越行锋逼近一步,白翔明显退了半步。 耳闻告知二字,连商隐的目色也变得不同,他看向花冬青,见她颔首。 白翔脸色微红,顿时无言以对,半晌才憋出话来:你休得胡言!幸亏我担心父亲安危,否则父亲遭人毒手也难得知。我告诉你们,九重溪已让我的人给占了,若不给我白家一个交代,你们谁也别想离开繁吹谷! 放了一通狠话,商隐命人引白翔前去客房歇息,随后摒退众人,对越行锋道:你还真敢问,也不怕出事。对了,你是如何认定有人通风报信? 越行锋将涵清洞验尸之事,与之后多方勾结的猜测相告,又道:我相信谷主也看出一二,否则方才那人那般辱骂,谷主岂会无动于衷? 商隐笑道:不错,我就是想看他能骂到什么地步。果然,他骂到最后,眼里依然只有怒。丧父本是悲、是痛,可我在他眼里,完全看不到这些。 花冬青会意道:打算怎么戳穿他? 越行锋道:先不要打草惊蛇。既然有人让他入谷,那么自然也有人告诉他下一步。反正他都已经住下了,急什么? 沈翎试图捋顺这几人话中深意,无意中察觉越行锋正盯着他看:看什么看! 越行锋温和地看他,话却是说给花冬青听:估计就是这两晚。冬青,替我看着他。 花冬青点头:小事。 面对这种完全不过问当事人意见的做法,沈翎已习以为常。多减少怪,懒得说。 * 当天夜里,越行锋连黑衣也不换,就潜去白翔的住处,生怕人认不出似的。 在白翔住处外守了大半夜,可算等到他老兄出门。越行锋极不走心地跟在他身后,居然也没被他发现!唉,这位少主的武功比他老爹还烂。 随他走走停停,果断又是后山的方向。 路上静得很,半个武侍也没见着。那回沈翎出事之后,商隐便命人镇守山道,今夜不见人,肯定是商隐料得其中关窍,正正当当地把人给撤了。 正要跟着白翔上山,越行锋忽闻耳边枝叶跃动,霎时停了步子。一回头,果真是他。 柴石州站在那里,只是笑着:这么晚了,越兄还不安睡? 越行锋不再往山道上看,反正目的已经达成,他明目张胆跟踪的目标,并非白翔,而是这位柴公子。他说:我在想事情,想得睡不着。 哦?不妨说来听听?柴石州缓缓踱步,公然挡去上后山的路。 好啊。柴公子愿意解惑,那是再好不过。越行锋若有似无地提说,你知道的,我的身份容易招致杀祸,总觉得有人要害我。我知道那人是谁,可他身后站着一人,一人后边又是一人。你说说,我一剑刺过去,能杀死几个? 能杀几个,便是几个。一剑不够,再一剑便可。柴石州答得轻易,目色温润。 原来如此。今晚,总算能睡得安稳。谢了。越行锋起手致谢,趁势问他,对了,柴大公子也未安寝,莫非也有事想不通?不如说出来,让越某略尽绵薄之力。 第134章 多方勾结 一段无聊的寒暄对话后,越行锋慢悠悠地游荡回去。 推门进屋,见屋里坐着两人,站了一人。其中坐在榻上的那位,搂着枕头,披着薄被,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真让人忍不住想算了。 越行锋事先嘘了声,缓缓走近,发现他唇角缀着一颗晶莹,无可奈何地探出手指,轻轻一拭:都困成这副德行,怎么躺下睡? 沈翎模煳着眼,涣散的神识中抽出一丝清醒,仰首望着越行锋,自然而然把握了他手,松松垮垮拽着:怎么才回来?好了,睡吧。话还说着,居然当场把越行锋往榻上拉,全然不记得身在何处。 本想等那两人恶心地寒暄完,可见此情景,又见沈翌已把余光瞥过去,花冬青只得清咳了两声,说道:跟了一晚上,可有结果? 一听花冬青的声音,沈翎顿时醒了大半,眼瞅着越行锋半跪着,而自己竟然完全躺下来,明显是困煳涂了!关键是,沈翌已经侧目看过来,虽是没说话,但一言不发才是真正可怖! 沈翎急忙甩开越行锋,故作镇定地坐起,煞有其事地理了理头发,对半跪着的某人道:没受伤就好,你为何这种姿势?快站好,让人见了,像什么话! 一时之间,沈翎觉得自身的装蒜能力愈发强大,眼角瞟着边上两位,感受到鄙夷。 跟丢了。越行锋说得轻描淡写,坦然地摊手,也无自责之意。 跟白翔那种货色,也能跟丢?花冬青很清楚对方的实力,对于白家这种一代更比一代烂的家族模式尤为了解。 反正我又不是为了跟他。越行锋觉得口渴,便坐下喝茶,灌了两口才舒坦,无论白翔去见谁,都必然有人替他拦我。那个人,非但与白家勾结,还与白翔见的人勾结。弄清楚身处何等棋局,才是我的目的。 几乎不用去猜,花冬青直接道出此人的名字:柴石州。 越行锋默默看向沈翌,发觉他眼神微动,却面色不改。既然花冬青说了,有些话自然地摆到台面上:对,就是他。他在下很大一盘棋,不容易啊。 沈翎从旁听着,断断续续寻回一些意识,思路逐渐清晰。之前白卓的事,就与柴石州脱不清干系,如今白翔去见人,而此人又不是柴石州,看来牵扯的人可不少。然今夜诸人均已沉睡,白翔去见的只可能是想到这里,沈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越行锋见沈翎眉头深锁,眼神闪出几分惊惧:怎么了? 沈翎沉了口气,定神片刻:如果白翔见的不是柴石州,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杀了白卓的凶手。以白翔的武功与计谋,他绝无可能去报仇,但除却报仇,他还能去干什么?除非,他见的另一人,否则实在太残忍、冷血,说不出口。 所以,我才说他在下很大一盘棋。越行锋抚上沈翎的头顶,略加安慰,后道,如果他对父亲之死如此冷血,那就说明谷中至少有三方勾结去一道。若他不冷血,见的是另外一人,那么在繁吹谷勾结一道的,便有四方。 真的只有四方?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除了我们花家,其他人早就跟柴家勾结在一道。花冬青悠哉说着,心里却与沈翎想去一处。若白翔冷血,岂不是他与外人合谋弑父? 三方、四方、五方,还是六方?我可说不准。想知道得透彻,就必须有人去试探。我已经暴露了,便是废了。花大小姐与之关系浅,想必问也问不出什么。越行锋突然停下,公然把眼光转向沈翌。 花冬青看着某人立起的衣领,有意无意道:他的关系就深? 对此,越行锋不可置否,所有的细微神情,皆被沈翎看在眼里。 沈翎不由朝兄长的方向看,果然发现他神色有异,是愤怒? 三双眸子同时透出异样光彩,沈翌如何不察觉?他也不避讳,直问道:要我去? 既然他自己都说了,越行锋便顺水推舟:你不去?难不成还我去?我要是能问出来,刚才就成了,何必回来说这么多?不管怎么说,他也解过你的毒,你与他之间,总比我们几个来得熟络。不是吗? 这种明指暗指的言辞,沈翎听了,自揩一手冷汗,生怕兄长发怒,忙道:哥,他都是胡说的。你与那个柴石州的关系,能深到哪儿去? 殊不知,沈翎这么一说,沈翌的表情比之前更为难看,不止是愤怒,更有恨。 这位兄长向来没什么表情,能让一张冰山脸波动成这般,个中情由,不言而喻。 三人在等沈翌开口,然他依是只字不语。面对此景,越行锋也不着急,侃侃而谈:他想害谁,我们根本无法预料,他们连站在一条船上的同伴都能杀,更何况是一心要对付的人。我不要紧,关键是翎儿不,是你们沈家。 话到此处,沈翌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居然就走了。 * 夜半三更,一道黑影没入山谷夜雾,藏在暗处的两人,踱步而出。 越行锋望着远去的背影,不禁叹道:果然一说到你,沈翌才有了决心。翎儿,你哥真的很疼你。 沈翎不免忧心:我们该做些什么? 越行锋抽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一个字,等。 * 山道雾气缭绕,隐约辨得出人形。尽管繁吹谷武侍守在山下,也无法控制高手自如来去。 柴石州拂袖挡去夜雾,望着此时背对他的沈翌,笑道:我很高兴。本以为你那日一走了之,此后便不会想见我。没想到,还是见了。若我记得没错,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 他说话的声音低低沉沉,犹在耳畔,如是那夜沈翌神魂一震,冷漠道:我只想来问你,在这繁吹谷中,你究竟勾结了几方人马? 四方。柴石州凑到沈翌身后,坦白无遗。 你沈翌谨慎避开,侧目看他,说得如此轻易,你以为,我会信? 没有骗你的理由,你也不必担心是否有诈。柴石州一脸坦然,竟是认真笃定到不带半点轻佻。见沈翌敛着眉,他说:为什么不信我? 沈翌神色漠然:卑鄙小人,何足言信。 柴石州浅笑道:若我不足言信,那天一早,你便可杀我。可是,你却走了。 那一天,沈翌只顾逃脱,哪里顾忌那么多?如今再想,若回到那日,是否会狠下杀手沈翌指尖微僵,不敢深想。 他的神态举止,即使再冰冷,在柴石州眼里,不过仿若透明。 他不晓得,柴石州也不想让他晓得。如是一件玩物,只有保持在某一个状态,才会惹人喜爱。 沈翌冷眼看他:还是那句,你,不足言信。 柴石州倒不介意,江湖一路,也算习惯。但沈翌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得辩驳几句,毕竟今日这一句,是真的。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62) 既然有人要你来问,我也答了,你就把话给带回去。至于信或不信,随便你们。柴石州仰望乌云蔽月,轻笑道,实话告诉你,这个问题,根本毫无价值,我可以告诉任何人。因为,这根本不妨碍我的计划。 你就那么自信?沈翌自觉愈发看不透这个人。 与自信无关,好的计谋,本就无所谓这些。原因很简单,无论你们如何提防,都注定会中计,无可提防。柴石州逼近沈翌,勾起嘴角,沈少将军,可别忘了,你来的目的。 沈翌不退半步,任由他迫近,依是面色不改,只用冰冷的眼光看他,直到他停步。 反是柴石州倒退两步,与之隔开数尺:沈翌,若你认不清沈家今日之势,倒不如趁早离开,相信商隐不会挽留。再长此下去,只怕早晚会令昭国公难堪。沈翎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死人。为了一个死人如此拼命,值得吗?沈翌,你明白我的意思。 沈翌依旧漠然,唇角竟浮出微不可察的弧度:死或不死,他都是我弟弟。 第135章 赌上一把 沈翌带了原话回去,众人皆叹柴石州果真狡猾非常,然他说的四方勾结,的确有可能不假。至于他所说的告知任何人,也不妨碍计划,亦非是自信,只要没人知晓那四路人在明在暗,自然不会对他的诡计产生任何影响。 然而,白翔已来兴师问罪,再拖延下去,只怕夜长梦多。白卓的死因虽有头绪,但毫无进展也是事实。除非柴石州自己承认,否则,就只剩下擒住杀手那一条路。 敌在暗,我在明,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中。这时,越行锋心生一计,决定赌一把。 既然那群好事之徒饶有兴致,越行锋决定成全他们,故起了个大早,与沈翎、花冬青一道前去落樱堂,面见商隐,更暗中走漏风声,引来众人围观。 商隐见越行锋目色坦然,又蕴藏锋芒,料定他已有对策,之后顺势而行便是。 沈翎隐隐觉得有些古怪,赶在花冬青之前将他拉住,低声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外头守着那么多人,你想胡说也得挑对时候啊。 看他一脸不信任,越行锋感到无奈:你就不能给我点信心么?我就那么没用? 沈翎又拽住他:不是。你说你有办法,可你一句话也不说,你好歹也得透露那么一点,要是有什么事,我和表姐也好挡一挡。 越行锋眼珠一动,把沈翎全身上下打量一番:就你?挡得住? 这种语气委实令人厌恶,奈何旁人众多,商隐又在咫尺之距,想要反驳是不可能了。 外头某人见他二人正拉着说话,不耐烦地叫嚣:都说你有办法解开白家主的死因,你倒是说啊! 越行锋慢悠悠地回头,在人群中一扫果然,不见白翔。连父亲的死也不关心,还比不上一群看热闹的来得热心,也真是醉了。 偶有三两句不中听的话传来,花冬青就差卷袖子揍人了,却闻商隐说:越公子,既是能助花家洗脱嫌疑,不妨直言。若涉及他人,商某定当不赦。 越行锋拱手道:也没什么涉及他人,只需商谷主将一物交给在下。 商隐顺势应他:只要是我商某所有,但说无妨。 越行锋挑起眼角,携了笑:玄铁锥。 此话一出,身后一片骚动,大多是说花家诸多阴谋诡计,意图寻回暗器,毁灭证据云云。 只可惜,商隐相信越行锋,他想要,就给了,半点不拖泥带水。 外头的窃窃私语逐渐弱了,想着商隐都肯给,还有什么好说? 那枚玄铁锥因沾染剧毒,所以被商隐存放于一只木盒之中。越行锋到手之后,让沈翎倒了杯水来,徒手将玄铁锥取出,置入杯中。一抹绿色,即刻绽开。 越行锋望着杯中,仰首长叹:果真是剧毒。 沈翎下意识扳住他手:喂,你想干什么? 越行锋笑了笑:你要不要先回去? 沈翎心底一沉,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越行锋抬手将那杯绿水一饮而尽。 越行锋!沈翎的眼瞪直了,心间骤然成冰,与跌落在地的瓷杯一道,摔了个粉碎。 他这是做什么?以身试毒,想死么! 难怪从昨晚到现在,他一句话也不说,原来是不能说。只要他说了,绝不会有人允许他这样乱来。 花冬青也看傻了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玄铁锥上沾染的可是见血封喉的毒,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要了白卓的命。 连商隐也愣住了,以命为对策的人,此生可算第一次见。 在场遍地哗然,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直勾勾盯着越行锋,看他何时倒下。 沈翎浑身僵硬,许久才去扶越行锋。把手伸出去的一瞬,他听到骨骼的声响,关节有些许酸痛。 扶住越行锋的那一刻,沈翎即发觉他的身体有点虚浮,然他仍是笑着。他的手心冒出冷汗,沈翎不知是如何逼着自己出声:你还好么? 越行锋摇摇头,咬着牙说:还撑得住,别担心。 你说这话也要有人信好么!沈翎忍不住吼了一句,此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臂上撑着的重量略有下坠,沈翎用力搀住他,心思回到京城的某夜,他身受重伤,不断沉重的身体,与那时无异。 越行锋往沈翎肩上一扶,转身对众人道:现在我与白卓中了同样的毒,唯一不同的是,我还没死。若当真是花家下的手,他们自会救我,但若不是,我劝你们,自求多福。 花冬青掐住越行锋腕上经脉,皱眉道:你搞什么!疯子!你的功力是能稳住毒性一时,但又能稳住多久?你要是死了,沈翎他 等着就好。越行锋咧出一个笑,遂一手攀去她肩上,在她耳畔窃语,不动唇形。 交代什么后事!滚!花冬青脸色一变,把越行锋狠狠推开。 那力道来得太过突然,沈翎一时没稳住,与越行锋一道摔在地上。不顾腰背疼痛,忙去扶他,却见一口黑血已喷涌而出。 越行锋面色煞白,死死握住沈翎的手,不住发抖,表情竟然还是笑着:这毒的确很厉害,难怪白卓会死。 沈翎的面色也不比他好多少,两手紧紧将他握着,眼眶泛红:我知道,你不会。 越行锋点点头,笑道:当然,我怎能舍得你?我说媳妇啊,先送我回去,行不? 只要他好好活着,说什么都好。不知哪来的力气,沈翎把他从地上搀起,与花冬青协力,一同将他送了回去。 * 只闻白翔那时还在睡回笼觉,听说越行锋以身试毒,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沈翌潜伏在那处看到这里,便转身离去。 推门进屋,即嗅得刺鼻血腥,平日里嬉笑无赖的越行锋,此刻居然卧在榻上吐血。而他的弟弟沈翎,死死把他搂在怀里,眼眶通红。 沈翌没有说话,只站在一旁看着,握剑的手渐渐收紧。 沈翎已是无措到了极点,反反复复只问一句:你不是挺聪明,用什么笨办法。要是真没有解药,你会、你会 你给我让开!花冬青试图掰开沈翎交叠的手,你挡着他胸口要穴,我要怎么下针! 哦,好。沈翎将他松开,趁越行锋合眼,赶紧摸摸眼角那丢人的东西,但愿花家的金针术能帮上越行锋。 花冬青看不下去,责问他:沈翎说得对,你真够笨的! 几针下去,越行锋的痛色已稍有缓和:翎儿可以说我笨,可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方法虽然又烂又土,但的的确确最直接、最有效。我就不信了 不信什么?花冬青见他嘴角又渗血,面无表情道,信了信了,少说话吧你。 好的。越行锋只管躺在沈翎腿上,由他伺候着拭去血迹,一面安慰他,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你知道的,很多事,我还没做够。 没做够才好呢沈翎煳着眼,顺道连脑子也煳了,顺着越行锋的意思,就说了。 呵呵,你可得好好记住这句话。越行锋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目,想睡会儿,你陪我。 好。沈翎扯来被子给他盖上,细心地掖好被角,我陪你,你好好睡吧。 越行锋从被里抽出手来,凭空晃了晃:握着。 沈翎明白他的意思,腾出手与他交握,一同藏进被里。 花冬青瞥一眼,欲言又止,良久才说:沈翎,先去吃点东西,他睡了。 沈翎只顾搂着他,手臂又收了收:不用,不饿。 看他能饱吗?花冬青莫名地飘出一句。 表姐,你沈翎不知花冬青为何这般说话,话中一丝担忧也无。不过,他已无力去深究,眼下陪着越行锋就好。 我去找他。默在一旁的沈翌居然说话了,而且说了就往外走。 别去!这时候说话的,竟是方才貌似睡着的越行锋。他两眼有神,甚至探出手去,意图阻拦沈翌:我们等着就好。时机未到。 装睡也用点心。花冬青最后看一眼,端了血布盘子,出门去了。 沈翎像是没听见边上的对话,愣愣把某人的手又给握了,重新放进被里,小心捂着。 第136章 何止阴险 两天过去,越行锋的状况丝毫没有起色,反而还严重了一些。幸亏花冬青每日早晚施以金针术,才得以控制。可是某人的心情随着起起落落,已有两日茶饭不思。 沈翎的身子本就单薄,一连饿了两天更是单薄,若非之前在画岭练过一段时日,只怕现在早就同越行锋躺在一道。 用花冬青的话说,若是因此传出花家少主饿死的消息,恐怕这比白卓之死更博人眼球。 虽说花冬青对越行锋已无眷恋,但为了沈翎,多多少少也须关照。然从越行锋中毒到现在,她居然没有一丝悲伤气色,成天好吃好睡,跟死了情敌一样心情舒畅。 如此不走心的态度,被沈翌看在眼里,终究也是坐不住。提了剑,不知踪影。 再次约了柴石州去山上,这一回,沈翌可不是冷面相待,一见他现身,立马移步过去拎了他衣襟,两眼腾出怒色,不似往昔。 柴石州任由沈翌扯着,一脸闲适,一副懒洋洋的姿态,令人生厌:好不容易把人约出来,你就不能给点好脸色?沈翌,若我记得没错,你可从未对我笑过。 把解药交出来!我知道是你做的。沈翌眉目冷冽,像是一眼便可冰封千川。手中的力道不曾松懈,却见柴石州笑意悠然,更是恼火:交出来! 证据。柴石州淡淡一言,你没有。 你上次说的就是证据! 上回并无旁人在场! 他说得对。沈翌因此卸了力,眼神依旧定在那里:柴石州,你到底想做什么? 柴石州背过身,双肩颤动,竟是当场发笑,忽然侧过眼角:沈翌,我想做什么你会不知道?你我本是同路人,不过奉命不同时、所行不一,仅此而已。 奉命,奉谁的命?沈翌确是奉帝君之命来此,难道他也是如此?不可能! 山间清风徐徐,逆着掀起柴石州鬓边乌发,缠在唇上,他隐约在笑:你奉帝君之命前来招安,我也是。现在,你懂了? 一月之前,沈翌奉命前去天虞山招安,意图让这些为保河山安宁而归隐山野的武林世家,再度为国所用。然而今时今日,世家各族大多各有势力,要想打入其中并非易事。就在此时,沈翌听闻沈翎的消息,所以借由购情报之故,接近、混入,得以一同前往天虞山赴宴。 这是沈家重获帝君信任的一次绝佳机会,沈翌不想错过,纵使利用沈翎,也在所不惜。岂料繁吹谷暗潮汹涌,一切计划不得不小心翼翼,一拖再拖,如今竟从柴石州口中得到这般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沈翌自是不信他的话:你勿要胡说!帝君分明只命我一人前来,你柴家涉足其中,不过是想害昭国公府不得翻身!还想借帝君的名义?我不会信你。 你已经信了。柴石州摇头叹息,沈翌啊沈翌,你终究只适合上阵杀敌,对于朝堂之说,你还真是一知半解,嫩得很。帝君的确命你前来,想给沈家一个机会,但是,帝君又为何不能再命我前来?你以为,今日的沈家还如同当初么? 你的意思是,帝君不信任我,所以遣你来补上一刀?沈翌咬牙切齿,深感帝王心之不可测,沈氏一族世代忠心,却抵不过一朝疑心深重。 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什么补刀?我有害到你吗?我只是想帮你,真心的。柴石州上前一步,正撞上沈翌如同狼一般的眼睛,呵,挺狠的。 沈翌冷冷道:帝君究竟要你来做什么?我想,应该不止是补刀这么简单。 柴石州看待沈翌愈发不同,他的心思,可谓一点就透,若能早日往来朝堂,也不至于如此天真。他说:帝君说了,若那些人无法招安,就伺机分化。你也看到了,那些人个个野心勃勃,岂会为朝廷所用? 虽为帝王之意而心寒,但沈翌仍觉得帝君漏算一事:他们的确野心勃勃,但不过是有心,只要商隐一日守着繁吹谷,他们就不敢造次,即便与你勾结,也成不了大事。 如果商隐死了呢?他那个儿子可还不成气候,要结果谷主之任,还为时尚早。 你说什么?商隐会死?沈翌不免惊诧,以当日赏花宴上的状况,在此山谷之中,应当无人能动得了他。但听柴石州口气,又不像是玩笑话。 哦,我忘了说了。刚才你问我要解药,我应该说的。柴石州笑意诡秘,冲着沈翌未平的惊色,缓缓说道,那个毒,无解。然,并非没有解法。所谓的解法,就是让商隐耗尽一生功力,直至油尽灯枯,方能一命换一命。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63) 沈翌几欲拔剑:卑鄙无耻! 柴石州无畏道:能毒死人的毒,才是毒。随随便便能解的,那叫做废物。相信以商隐的胸怀,定会舍身取义救下越行锋。所以,只要他一死,那些人必然无所顾忌,蓄势而出。到时候,江湖一片纷乱,帝君便可坐享渔人之利。 在沈翌眼中,帝君向来宽厚仁德,怒不迁旁人,故此当时只下令处死沈翎,而未有连坐九族之举。但是今日,沈翌对这位帝君的认知全然颠覆何止是阴险,简直可怕! 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我倒是能给你一条生路,让昭国公府免受灾祸。柴石州见沈翌不语,遂道,还是不信? 哼,隐世各族,将蓄势而出。你已分化挑拨,还有我什么事? 我说过,此次我勾结四方之众,在最后让给你一方,又何妨?能让你对帝君有个交代,也不会影响我的计策,你觉得如何?柴石州说得万分诚恳,演足了戏。 沈翌对他全无信任:你以为,我会同你一般无耻? 柴石州轻叹道:沈翌,你太过执着。 * 直至日暮,沈翌黯然而归。在此之前,柴石州早已扬长而去。 屋里灯火虚晃,进门一看,商隐竟盘膝端坐榻上,正在为越行锋运功! 沈翌目光森寒:你们在做什么! 花冬青看了一眼痴愣愣的沈翎,摊手道:驱毒啊,你看不懂吗?你当你弟弟死了,不在乎没关系,我可看重我花家的少主。现在商谷主肯帮忙,你就别掺和了。 快住手!停下!沈翌出声阻止,然他清楚得很,眼下商隐与越行锋内息相交,如若贸然中止,只怕是两败俱伤。到那个时候,便再无人救得了越行锋。 停不了。花冬青斜眼看他,你一天上哪儿去了? 不行!快停下!若要拿千万无辜来换,沈翌宁可有所取舍。 一掌噼去,被花冬青一招拦下。眼见商隐的内息源源不断进入越行锋的经络,沈翌再也抑制不住:若帮越行锋解毒,你也会死!你一死,隐世各族必定蓄势而出,扰乱天下!这是帝君之策,先加以分化挑拨,再让你力竭殒命。若再这样下去,就中计了! 沈翎看着这位兄长,眼里闪着疑惑:是真的? 沈翌发觉沈翎的反应不太对劲:什么真的? 唉,果然如此。音色沉定如斯,令人听了想揍一顿。 这些内力,就当是谢礼。商隐收势,平定内息。 沈翌满是惊色的脸,蓦地僵硬,眼睁睁看着越行锋从榻上蹦下来,身手敏捷,步履矫健,晨间还灰暗将死的面容,现时竟如往常一般神采奕奕。他分明没中毒。 越行锋先走去沈翎那边,替他抹着脸上新旧不一的泪痕,心疼道:这两天,苦了你了。 沈翎傻傻地把他望着,眼神从呆滞到狂喜,再到暴怒,只在须臾。 发觉情势不对,越行锋干笑道:这是权宜之计,你看,我好好的。我又没那么蠢,哪会傻乎乎把毒给喝了,你说对吧?说死就死,也不是我的本分 你他丫是装的!沈翎瞬间爆粗口,直接挣开越行锋,紧接着狂骂,你要脸不要脸!烂招玩不腻啊!害得我两天没吃东西,饿死我你赔得起吗!无耻!混蛋!败类!去死! 要是我真的死了,你还不得哭瞎?越行锋说得没心没肺,两手却是不由自主把他给搂了。瞅见旁人看着,越行锋诚恳道:你们可以先出去么? 第137章 人生如戏 越行锋让闲杂人等出去,还不为了得寸进尺地干这些和那些? 沈翎深谙此无赖的脾气,自然不能让旁人识趣撤退,否则羊入虎口的可就是他了。 他立即从越行锋怀里挣脱,飞快奔去挡在门前:谁也不准走!越行锋这样欺骗我们,这样恬不知耻,难道不需要狠狠揍一顿解气吗! 我知道啊。 我也知道。 花冬青和商隐两人面若无状,一前一后承认了事前知情。这一下,可把沈翎闹得心塞。 越行锋把他从门边拎回来,看他惊得没缓过神:上回不是一早跟冬青去谈生意么?那时谈的生意,便是这一桩。为了演戏逼真,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我又怕你担心,所以让冬青装作不走心。原以为你会有所察觉,哪里晓得你这么迟钝。 静静看他安然无恙,沈翎又是眼角发酸:知道我迟钝就少干这种事。 越行锋神色柔和:放心,过了这关,以后不会了。演个快死的人,真的很累人。 所以你阻止我找柴石州?沈翌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不不不,我当时阻你,恰恰是催着你去。你看,你最后不是去了吗?见沈翌眼里存有疑惑,越行锋又道,只是觉得你不可能主动去寻柴石州,即便是去了,也只会逼问解药下落。但只要我拖得越久,沈翎越难过,你就越是按捺不住。你急到方寸大乱,那个柴石州才会相信我快死了。只是没想到,居然套出别的消息。 都是一样。沈翌脸色一变,突然冷言冷语。 什么?这等反应,确是让越行锋意外,难道他还有没说的? 没什么。沈翌落下冷冰冰的三个字,遂转身离开。关门时,手劲略重。 沈翎看着兄长甩门而去,肯定了一件事:糟了,我哥生气了。 商隐摇头道:你的确过分了些,但,无可奈何,但愿少将军能看得开。 如今已取信柴石州,花冬青盘算着下一步:你打算装多久,总不可能一直不死。 越行锋哭笑不得:我说,你很希望我死么?不想演戏,也不用狠到这个地步吧? 遂清了清嗓子,将目光移向商隐,商谷主,下一步,只怕得委屈你了。 商隐似乎很有兴致,想必是冷清的繁吹谷,许久没这般热闹:你说,我做便是。 越行锋忽然拉过花冬青的手,交到商隐手中:花大小姐,接下来,得靠你了。 花冬青试图把手缩回来,却见商隐面带笑意,手掌倏尔收紧,顿时额冒冷汗,一个劲使眼色让越行锋快点说,偏偏那人好死不死在旁看戏。 待到看够了,越行锋才说:眼下柴石州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商谷主为了救我而耗尽功力,现出油尽灯枯之象。既然他这么期望商谷主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就做给他看好了。 商隐手执柔荑,脸上显出与他年岁全然不符的得意笑颜。他看着花冬青:花大小姐,可能得麻烦你扶在下回去。 花冬青感觉看清了这个世界,索性将商隐的手往肩头一挂:不麻烦。 越行锋憋住笑,叮嘱道:冬青啊,你可能要扶谷主多绕几圈,让多些人看见。 * 门嘭地关上,站在窗前观察兄长房间的沈翎,霎时回过神,腰际即缠上一双手臂。 屋里仅余一根烛火,昏暗暧昧,显然是有人闲得发狠,故意吹灭了几支。 再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了解越行锋。沈翎懒得去掰腰上那圈,面无表情道:滚。 越行锋将双臂箍得更紧,伏在他肩头:这几天都是你抱我,现在该轮到我了。感觉怀里的人儿一挣,只得束得更紧,你动什么?这些天我就握着手了,你也得让着我些。 让着他?这真是沈翎数月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话。让?让他个妹夫! 沈翎深有自知之明,也没接着挣,心平气和地说:败类,滚开,天气热。 越行锋哪会听这种废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想起来了。没做够才好呢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赖我。 貌似脑子有根弦崩了,沈翎浑身一紧,舌头打结,音调不由自主就拔高:那是场面话,场面话懂不!就是说出来让你高兴高兴,你一高兴就不会想着死了对不?你别想太多,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老想着那方面的事?我又不是你! 你怎么不能是我?越行锋继续搂着,在他耳边叹着,计策尚未完成,你说话最好小点声,你刚才那般大唿小叫的,生怕别人听不见么?尤其是你哥。 不早说。沈翎忙变得轻声细语,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怪怪的,难不成是夜里太静了? 现在不是说了么?越行锋凑上他发红的耳垂,怎样,想不? 想、想、想想什么!对某人想做的事,沈翎自是清楚明白,但每回都让他轻易得逞,这一回也得耍耍性子什么,免得让他得意忘形。 越行锋用上唇擦了擦:这都几天了,都没做那么重要的事。我就不信,你不想。 沈翎嘿嘿笑道:小爷我还真的一点都不想! 越行锋音色迷惑:是么?拖着尾音,伸手就去解他腰带。 沈翎心里一慌,急中生智弯了身子,从侧边逃出去,抬手挡着:你别过来!别忘了你、你大病初愈,身体虚得很。既然体虚,就好好睡着,别净想那些有的没的! 体虚?你说我体虚?越行锋笑意狡黠,步步逼近,现在就让你看看,到底虚不虚。 你大爷的!你再过来,我就要叫了!眼前的某人好似一头在荒漠里跑了五天五夜的饿狼,沈翎瞅着被锁上的门,欲哭无泪。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嗯,知多少。 沈翎裹着薄被,蜷在睡榻里头,见某人半披着衣衫,正睁着一双看似风情万种,实则恶心至极的眼睛。他怒得低喝:再看就挖你眼珠子! 越行锋调笑着看他,那一脸未褪的红潮:你不是很激动么?整晚叫着我的名字。唉,早知道你那时候的意思是叫我,我就不罚你了。 沈翎恶狠狠地说:还不罚?不是罚得挺开心么!马后炮放给谁听啊! 你。越行锋伸手指着,该起了。 哈?起你个头!小爷今天要睡觉!谁也别烦我!折腾了一宿,方才天亮了才停下,眼下正喘气歇着,哪有力气起身?沈翎满眼怨念地看他,不想说话。 不行,你今天是主角,得演戏。越行锋好言相劝,甚至起身替他拿来衣衫。 看他的动作挺认真,沈翎仍是往薄被里一缩,倾身倒在榻上:不管,我要睡。 越行锋轻易扒开薄被,强行替他穿衣,一边喋喋不休:要睡回来再睡,待此事一了,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我陪你睡。 关于他的后半句,沈翎只想喷脏话,但委实喷不过他,只好问:演什么戏? 越行锋道:自然是接着昨晚的继续演下去。在众人眼里,商谷主已油尽灯枯,今天应该有好戏看。全靠你了。具体演什么,我慢慢说。 沈翎抬眼看他,完全是啃了人参的面色:他油尽灯枯,你不就复原了?既然你已经好了,你去演戏就行了,何必扯上我?到时候,你只要说,沈翎病倒了,不就行了? 我不能去。越行锋静静地说。 为什么? 我病了。你看,咳咳咳 沈翎怏怏地看他:你还能再假一点吗? 越行锋点头:能。 沈翎看他又要翻天覆地地咳嗽,忙制止他:你少给我装病!昨晚不是挺耍狠么!怎么一到早上就有了痨病,坑谁呢这是! 越行锋面露苦色,哀怨道:昨晚没病。现在病了。 妈蛋!你还真会挑时候!沈翎再也忍不住,噼头盖脸就是一顿狠骂。可那人从头至尾都乐呵呵的,沈翎骂了一阵,自然失了兴致。 骂够了?好,现在换我说。事关重大,你听仔细些。越行锋笑道。 第138章 不出所料 繁吹谷。烟未阁。商隐的住处。 经昨夜四处闲逛招摇,商隐即将油尽灯枯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所有人都明白此为花家之故,故而一听闻花家少主要去烟未阁看望商隐,纷纷前去围观,其中包括白翔。 救了人也就罢了,偏偏救不了人,还搭上一条命,还擅自将隐世各族的安危置之度外。 这是白翔的原话。依他的意思,既然繁吹谷已无法庇护,那么各家就应自寻出路,否则哪天朝廷清扫前朝余孽,一个不小心扫到身上,那可不得了。 本是毫无依据的说辞,却被一个个听进心里。果真如人所料,他们已蓄势待发。 沈翎与花冬青前来时,烟未阁已被众家族团团包围,那些繁吹谷武侍几乎招架不住。 见此情景,沈翎想起越行锋的嘱咐,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商谷主不过染了风寒,诸位如此关心,莫非是为别的事? 像是说好了一般,没有人回应沈翎,包括叶铭修和他身后的柴石州。 最终,自然是白翔挺身而出,与沈翎对峙,言语间毫不客气:你们花家也有脸来?若非为了那个人,商谷主岂会命在旦夕?别说什么染了风寒,昨晚大家都看见了!沈少主,你这么说,难道不是借由商谷主有心偏颇之故,妄图代其发号施令? 沈翎听着,眉梢惊得一颤,倒不是因为白翔说得头头是道,而是他所说的,竟然与越行锋事前交托的所差无多。 白翔见他不答,以为得了声势,又道:你这是拿了鸡毛当令箭,莫要以为我们会信! 周遭群情激奋,若非知晓商隐也是做戏,只怕沈翎早已没了主意。既然一切照着越行锋话本演着,沈翎也没在怕,对众人道:是信我,还是信一个连父亲死因都毫不在乎的人,诸位可自行抉择。然话说在前头,商谷主的确是染了风寒,服了药,正睡着。尔等这般喧哗,不怕扰了谷主清梦?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64) 发觉人群有所动摇,白翔居然一下子就没了耐性:商隐睡或醒着,又有何不同!你们这般畏惧,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即是永不见天日。难道你们就想每年来此一聚,然后回去过太平日子?名与利,本就是能者得之,我们为何要弃之! 这一遭,越行锋料错了。他原以为白翔受过高人点拨,怎么也能撑个一两个回合,待到时机成熟再煽动众人。然而,沈翎没说两句,白翔就按捺不住。 沈翎只得硬着头皮,貌似很有气势地上前一步:莫要忘了,当年若非繁吹谷向先帝承诺携诸位退隐,你们以为能活到今天?或许早就被定为乱党,曝尸荒野也说不定。 乱亦死,不乱亦死。何况我们从未生反叛之心!不过先祖求一朝安宁,却使得我等众人隐于尘世,有才不得展,有志不得施。难道花家就曾甘心!白翔继续胡诌,一双眼睛瞪出血丝,好似堕了魔道。 怎么,你们想自寻出路,想反么?沈翎引出此句,气势略弱了,他不明白越行锋要他在最后火上浇油是何居心,如此状况,不该是劝和么? 对!我等昨夜已有决断,必再入世,再入江湖!白翔振臂一唿,百人皆应。 沈翎觉得喉咙有点干,为免说话破音而失了气势,就想先缓一缓。可刚停刚下,手臂就让人一掐,忍痛看去,竟是花冬青。 花冬青深知此时不能停顿,便代他说:你们要是敢出这繁吹谷,今后就不再得商氏庇护!你们不守约,那位帝君自然也不必! 沈翎怔住,忙拉住花冬青:表姐,越行锋他不是这么说的 花冬青才懒得理:管他的,是这个意思就行了。 沈翎颓然道:前面那句是对了,但后面那句 你以为我们会怕那个帝君?白翔忽然啐了一口,哼,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让他们好好看着,我等是如何纵横天下! 他们是有病吧?花冬青挑着眉角,见数人一拥而上,玩真的? 完了。沈翎扶额,眼角瞥见几人已冲破武侍禁制,闯入烟未阁。 * 事情来得突然,显得蹊跷。沈翎还未弄清楚出了何事,已与花冬青一道被囚入烟未阁。 门外有点动静,羽、沈翌、越行锋一同被丢了进来。越行锋还是装作半死不活的模样,羽还好些,但不知沈翌为何束手就擒。 沈翎难以理解地四处张望,见榻上依然躺着商隐,关在一起的还有几个繁吹谷武侍,他愈发弄不明白眼前这状况。 照理说,商隐与越行锋两人便可操控全场,外加沈翎和花冬青,理应没机会让那些人得手才是,可眼下团灭的局面,实在是惨不忍睹。 趁看守的某家随从走到外头,沈翎往越行锋那边挪了挪:搞什么啊你!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啊?喂,别装死啊喂! 越行锋趴在地上,歪过脑袋,睁了条眼缝:差不多。就算按我说的下去,一样是这个局面。冬青只是嫌麻烦,提前说了而已。 沈翎傻眼:那些话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么?我表姐她也知道? 越行锋挪了挪姿势,继续歪着头:嗯,怕你忘词。 沈翎真想抄起手边的凳子拍他一脸:那现在是怎样?让他们出去耍,然后我们借故被关着,之后置身事外。 这样也不错。越行锋略过沈翎的鄙视眼神,伸手给他,扶我起来,脖子疼。 活该。嘴里是咒骂着,到底还是给扶了。 等晚上。不是今晚,就明晚,不会太久。越行锋迅速调整身形,背对着门口,低声说,有人以为商隐会替我解毒,所以不现身。现在商隐要死了,我的毒还未解,那些人也该现身了。 沈翎恍然大悟,他搞了这么半天,只为了引出一个人:那个黑袍人?见越行锋点头,又将心头疑问道出,那个黑袍人,是穆长老? 越行锋睁眼,顿了许久才道:他的老相好呃,总而言之,他会来。 当夜,烟未阁外寒风萧索,一道黑影闯入烟未阁,如入无人之境。越行锋,料中了。 * 繁吹谷后山。一人一袭藏青色祭袍,手执虎头金钩的梨木长杖,缓缓行进。 兜帽半遮面,趁着夜色,他寻到那个白衣人:为何擒我南越少主? 柴石州幽幽回眸:擒了又如何?反正都放你进去救了,还有什么不满? 长杖重重点地,他说:事前允诺,并非如此。 柴石州笑了,即使盟友在侧,依旧不掩轻蔑:要想有所得,必定有所失。你帮我下毒分化那些人,我柴家自然会给南越好处,包括将越行锋双手奉上。向来都是各取所需,穆长老,你急什么? 只怕世事有变,有人不守信约。 倘若真的世事有变,所谓信约,守与不守,你又能奈我何?说不定,只能负你南越。所以,千万别心急。心急,只会坏大事。柴石州笑意阴冷,全然无视这位盟友。 山风唿啸,老者的声音有些模煳:柴大公子,你现在是与南越勾结,难道不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帝君知晓此事? 柴石州终于回头,他笑道:穆长老,你很不了解我大崇的帝君。帝君要的,只是结果,至于谁帮过,他根本不想知道。即便知道是你,帝君也不会对我柴家做什么,毕竟万众归心,连你南越王族长老都肯相助,助他稳固河山,说不定,帝君还很乐意。 老者又问:那,那个人呢?你何必也擒了他?你的目标,只是那个死人。 柴石州目露惊色:穆长老,你知道的也太多了。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擒他,是为护他。待到事成之后,我给他点甜头回去交差,可比他现在一意孤行要好得多。 交差?沈翌此行隐秘,只为随身相护他的兄弟,若依你所言 穆长老!柴石州显然不愿多言,在他眼里,令人一知半解,便是最好,你只须完成你我之诺便可,如今大事将成,你就多等几日。 我等不了了。 第139章 反转棋局 老者的声线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这个人声沉稳有力,带了五分戏谑,此时听起来颇具玩味。 不难辨认,他是越行锋。 一手掀去厚重的祭袍,越行锋握住肩膀,扭着脖子,稍稍松了松筋骨,察觉柴石州目中惊诧,仍是自顾自地嘀咕:没想到这袍子这么重,他平日里是怎么穿的,太不容易了。 柴石州向来以风雅淡然示人,从不轻易显露真实心绪。然而今日,眼前此人的出现委实在他掌控之外、意料之外。回想起方才与之交谈多时,竟未有丝毫起疑,不禁自叹疏忽。 看此人安然无恙,柴石州自是发问:你不是中毒将死?即便商隐耗尽修为也无法救你,我暗中探过你脉象,确是如此。若非商隐真的不对!从一开始,你根本就没中毒! 越行锋听他说着,隐隐有些犯困,心想着速战速决:当然没中毒。那种毒要是像我那样勐灌下去,只怕比白卓死得还快。 柴石州轻笑道:连商隐也愿意与你一同演戏,难道他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越行锋当真打起哈欠: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配合。不像某些人,从入谷至今成天搞些小动作,闹得是鸡飞狗跳。见柴石州看过来,趁势道,诶,说的就是你。我说你啊,也真够阴的,给个解药也不亲自动手,还劳烦一个老人家代劳,你有脸吗? 听他一字一句说得起劲,柴石州才不愿浪费这个时间。他既然扮作那人来此,定然是为了理清前后缘由,如今全都知晓,那么他的下一步,自然是 山风依旧凛冽,越行锋虽是说得轻佻,看似自负地游目四方,然他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柴石州。见他脚后跟一起,即刻抽出长剑。 然,几乎同时,柴石州亦拔剑相对:你很快。 彼此彼此。越行锋吊儿郎当地提着剑,还想着商量,其实这一架,实在没什么好打。我就是想抓你回去,让你歇一歇,别太抗拒。 越行锋,你低估我了。 此话一出,一道剑风比尾音更快一步,以风驰电掣之势掠过越行锋肩畔,且在两步之外稳稳停步,纹丝不动。 对他剑术的认知,尚且停留在夕照楼那日。方才杀机一现,越行锋移步避开,方知柴石州口中的低估确是事实。往深了想,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混迹江湖十多年,以他家的势力,寻遍名师绝非难事。 越行锋缓缓执剑起势,眼底闪现少见的光芒:想不到喜欢放水的人,不止我一个。 柴石州毫不掩饰他睨视众生的优越感:你说的对,这一架没什么好打。我想,你直接放我走,也许好一点。 玩出个烂摊子也想走?越行锋起步时甩出剑花,凌空跃起,顺势把剑花推出去。 你阻不了我。柴石州冷冷一言,正面迎上那迅速开绽的剑花。 不到十招,越行锋深知此次是半点水也放不得,柴石州的剑速不在己之下,稍有不慎,那绝对会出事啊! 一时之间,两人竟是不相上下。身负一剑绝景名号的越行锋居然寻不出他的破绽!若换了平日,即便是高手,十招之内,必出破绽。但,眼下已经三十招了。 越行锋剑行洒脱,柴石州招招缜密,完全不同的路数,打了个难解难分。倘若两人一同联手,不知是何其骇人。 百招之后,越行锋渐渐有了上风之势,而柴石州也意识到再这么下去,自己将半点好处也无。虽然越行锋是个不错的对手,这般打着也过瘾,但眼下很不是时候。 这时,越行锋在纵横剑气中寻得一丝破绽,毫不犹豫快攻过去。哪知柴石州蓦地把剑一收,拂袖间飞出十数根细针状暗器! 剑势已出,收回时终究慢了半拍。越行锋尽速避开暗器,却仍是在手背擦出一道口子。 待越行锋落地,那位暗箭伤人的猥琐公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越行锋叹了叹,低头检视伤口:居然没毒?真是太蠢了。 * 趁着夜色返回烟未阁,越行锋远远就见那头有人跪了一地。 最前边的那个人,不用辨认就能猜出是白翔那货。看他那副德行,便知当时跪得有多么自然、多么利索。 再往边上瞧瞧,只见花冬青跟在商隐身边,却不见沈翎几人。但看花冬青的神情,他应是无碍。越行锋推断,大致是沈翎松羽回去养伤,沈翌便随行保护。 目测会是一场好戏,越行锋决定不动声色地站在后边,专心看戏。 白翔浑身发抖,声泪俱下,字字句句都在控诉柴石州是多么卑鄙、多么无耻,是如何如何诓骗他一个大好青年误入歧途,再如何如何诱使他犯下滔天大祸,还祸及众位叔叔伯伯弟弟妹妹那演技逼真得令人动容,动容到令人作呕。 总而言之,是他白翔年少无知,着了奸人的道,伤了各族之间多年的感情。 未等身后那群墙头草争前恐后表明心迹,商隐便问他一句:他是你父亲,你为一己私利而弑父,你以为我容得下你?白翔,这已不是你白家的家事! 一句威吓,把白翔吓得够呛,弑父这等天理不容的事,若传了出去,只怕他这一辈子都无法立足。他朝四周看看,隐世各族现下齐聚,这事大致算是传出去了。 他、他不是我父亲。白翔颤颤巍巍地道出这句,额前的冷汗多了一层又一层。他脑子乱成一团毛线,自以为单纯地想,只要不是弑父,一切都好说。何况本就不是自己下的手,如今更不是父亲,自然能脱得开一些关系。 白卓不是你父亲?商隐暗忖着,心说这白翔不知担当,竟然捅出这种事,在场人众太多,白翔又不分轻重,此时胡言乱语,恐怕商隐正欲出言阻止,可惜太晚。 白仲,他才是我生父。白仲,白卓二弟,白翔的叔叔。 顿时,全场哗然,皆言道白翔是怕死、是傻,怕到连家丑都给抖出来,这下子白家算是彻底没脸混下去了。 商隐本想平息,奈何白翔自己越描越黑,把父亲虐待母亲,然后这样那样的事全都给说了。对此,商隐表示爱莫能助。 从旁的花冬青倒是对此八卦饶有兴趣,听得津津有味,若非商隐提醒,她还没见越行锋影子。然她才把那脸看清,人又是消失无踪。 * 那头好戏结束,越行锋自然要办正事。 之前穆元亲身闯入烟未阁,其目的是救越行锋,不曾预料反被制服,非但让越行锋拿走祭袍,更被点穴、且软禁到现在。 越行锋支开看守武侍,举着烛台,独自入了里屋:穆长老,许久不见。 穆元重穴被封,内息受阻,说起话来显得虚弱:呵,方才见过,何来许久?若属下猜得不错,那人定已逃脱。 越行锋在他身边的圆椅坐下,解了他胸口一处穴道,以便他说话:你想要复国,我能理解,所以,无论你与任何人合作、做了什么,我都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是,为何是他?他是当朝参知之子,你与他,何时殊途同归了? 看来少主已知晓一切,既然如此,又何须来问?大崇灭我南越,的确人人可诛,然今日我南越势微,凭一己之力实难有所建树。话到此处,穆元顿了顿,再开口又是另一番语气,似乎刻意避开一些事,只要少主愿意复国,余下的事,由我穆元一人承担。 还真是你一人承担,柴石州的的确确把所有事都让你一人承担。穆长老,我向来敬重你,但我从未想过,你竟然也有煳涂的时候。柴石州予你的不过寥寥数语,承诺亦是未知之数,然他由始至终滴血不沾,而你却替他负罪。你这样做,远在南边的那几位,知道么?越行锋说不出过分的话,在他眼里,穆元已是入了魔障,无法自拔。 穆元笑了,当着越行锋的面,笑得轻蔑。是的,他把一个轻蔑的笑,给了他卑躬屈膝效忠的少主:今日我被擒,是寡不敌众,而非技不如人。少主是否想过,自己也许会有这么一天,因为势单力薄,珍爱之物被人夺去?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65) 越行锋无惧他的目光:你想说什么? 穆元合目轻笑:少主,莫要忘了,他的命,很多人想要。若少主继续执迷不悟,当真认为凭一剑之力能护下一人?呵呵,说不定,连仅有的,也保不住。 第140章 同族情义 穆元的话,一句即击中要害,不愧是南越宗室长老。 越行锋将他的话反复思量,渐渐生出一丝忧虑。他说得不错,此行幸得花家天罡十二卫随行左右,否则那些人早已得手。 走出烟未阁,越行锋打算同商隐说柴石州逃跑之事,然却见方才跪了一地的隐世各族纷纷离去。有人临行前对商隐千恩万谢,口中既是歉意,又是感恩。 越行锋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商隐此举分明是放过众人,要知道这些人野心勃勃,放出繁吹谷只会放虎归山,难保有朝一日不会蓄势而出。 花冬青得商隐示意,知晓两人有话相商,便点了点头,暂且退去。 商隐没有回头,只是静静问身后之人:话说完了? 是。越行锋缓步到商隐身侧,见庭前空落的青草地,你放他们走? 他们留下来又有何用?商隐反问一句,很快意识到越行锋此问何意,也无有隐瞒,便说了,人,终归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们也不例外。隐姓埋名数百年,分明可夺利、夺势,却因祖上一句承诺,而硬生生抑下,换作任何人都不会甘心于此。若你担心他们日后是否真的有所图谋,我只能说,不知道。他们若真有心,岂是我一人可阻? 领教了。越行锋佩服商隐的淡泊,可以说,他已仁至义尽,即便那些人做出什么,亦是命数行之,况且繁吹谷早已无当日之势,连长绝楼都归于尘土,何况是他。 商隐望着依然跪在原处的白翔:你去见那人,让他跑了? 越行锋颔首道:是我低估了他。略过暗箭伤人一事,并非他觉得丢人,而是输了便是输了,暗器也是武功的一种,自然计算在成败之中。 尽管越行锋掩得很好,商隐仍是瞥见他手背上的伤痕,但见他的步子一半向着里屋,立即明了:你有话想与我说?与屋里那人有关? 虽是渺茫,越行锋依然恳求:但愿谷主能放过穆长老。 商隐暗暗一笑,眉目间不起凌波:是他下毒杀了白卓,即便不是他的意思,也是他下的手,他也承认了。你若要我放他,可以,给我一个理由。 救穆元的理由?数年来,穆元为劝回越行锋做了不少事,其中不乏人情难容之事,然越行锋屡屡放过,如同现在的理由,他几乎没有犹豫:同族之义。 商隐赞叹道:好一个同族之义!但,你对他有义,他却未必。若是放他,他今后定会为了你的事再起风波,商某很愿意长久留着穆长老做客,给你一个清静。 越行锋忽地一笑:谷主也说,此行非他本意,故此,无论他是否在繁吹谷做客,外头的风波也不会因此平息。况且穆长老所为只是一个忠,即使有错,我也没资格困他在一处久居。 商隐侧过身,不加掩饰对越行锋的欣赏:你看得很透。越行锋,你现时所为,不及能力万一,不后悔么?见对方摇头,又道,罢了,人各有志。 谷主,这是答应了?越行锋听出他话中之意,略感惊喜。 我连那些人都能放走,为何不可多放一个?商隐唇角含笑,摆手离开烟未阁。 * 已过三更,越行锋点晕穆元,带他出九重溪,以穆元随身携带的银火召来影魅,从旁看他安然远去,方才返回谷中住处。 一进门,花冬青便噼头盖脸地骂过来:你还真的放他走了?我明明听见商隐说可以帮你困着他,你居然拒绝了!虽然他是你宗室长老,但他杀了白卓,更差点把你给害你!好,我们不提白卓的事,就说那天在山道,袭击沈翎的人就是他的人吧?羽到现在仍伤势未愈!要是他以后再来找麻烦,你对得起沈翎吗! 心平气和地听她说完,越行锋敛袖一揩脸上的唾沫星子:你偷听。 偷听偷窥都好!你马上把他给我抓回来!花冬青说着就去扯越行锋,一个劲把他往门外推,奈何实力悬殊,推了半晌也没个结果。 人是我送走的。越行锋任凭她推攘,一边向沈翎摊手。 花冬青终究放弃,一抹额前汗水,对默在一旁的沈翎道:你倒是说句话呀!你男人这是出卖你!要是你以后被抓,就是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知道不! 沈翎没考虑往后的事,只知道越行锋所为,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既然肯放,自是能防,应该出不了大事。然现在需要在意的是,花冬青是如何做到把你男人说得如此顺当。 花冬青见他发呆,往他头顶一敲:发什么愣!说话!让他把人抓回来关着! 沈翎的反应慢了好几拍,对于花冬青的催促表示难以理解,只想着如何平息她的怒火。然她眼神可怖,沈翎最终只憋出一句:表姐,算了。 花冬青看他的表情十分不走心,难以置信:什么?算了?见他点头,顿时怒火沸腾,把心头烧了个焦黑,真是够了! 丢下四个字,花冬青竟是甩门走了,看她最后那个眼神,当真对此二人万分无语。 待花冬青屋子那头传来嘭地巨响,沈翎匆匆从榻上下来,赶到越行锋身边,捧起他的手:你的手怎么伤了?还好,不流血了。 越行锋有点惊讶,故意皱起眉头,装作很疼的模样,惹得沈翎焦急地吹凉气。等他的注意力完完全全集中在伤口上,越行锋蓦地将他拦腰抱起,回了榻上。 此时的沈翎满脑子都是越行锋眼里的痛色,生怕这么一抱让他的伤口裂开,没心思去想他将自己抱去睡榻的目的,一个劲地挣脱下地。 我没事。真的没事。越行锋觉得玩够了,便在伤口边上掐掐,让他安心,你看,是不是,我说了没事。 没事就好。沈翎清楚越行锋是耍他,但心里也没多恼火。只因前些天闹了那么一出,搞得他身心俱疲,就怕越行锋再出个什么意外。 越行锋将沈翎搂在怀里,看他日渐乖顺,对他更是痴迷。轻吻他的乌发,问他:你的眼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连冬青都没发现的伤,居然被你给看到了。 沈翎不由自主环上他腰际:表姐只顾着骂你,哪有心思管你的死活。何况你好端端站着,估计她觉得你没什么好看。 越行锋哭笑不得,后正经问他:你可知我的伤从何而来?不等他回答,便自行揭了谜底,是柴石州。 就他?沈翎惊得要弹起身,却被一双臂膀紧紧箍住,他能伤到你?这边问着,心底生出几分惧怕,往日曾见过柴石州的武功,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武功竟是高到能伤到越行锋的地步。 所以啊,我们以后要更防着些。越行锋发觉怀里的身体僵了些,怕了? 不是。沈翎果然是被七星鬼萝吓到懵了,你以后得小心一点。 搞了半天,你是担心我。越行锋想抬他下巴亲一亲,哪知撞上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先亲了再问,有话对我说? 沈翎嗯一声,顿了片刻:其实,表姐刚才那样恼你,是有原因的。因为现在大家都走了,表姐也想离开,只等天罡十二卫到齐,便要出谷。偏偏在这个时候,你放了穆元。表姐想着这一路本就不太平,再加上一个穆元 越行锋笃定道:不用怕他。只要我跟着你,他就不敢乱来。我们要防的,只有一个柴石州。关键是 沈翎最忍不得话到一半挂着,急忙追问:关键是什么? 越行锋不说话,只轻抚沈翎的轮廓:你怕不怕?看某人眼底茫然,又道,这回我扰了柴石州的计划,待我们出谷,他定不会轻易放过。到时候变本加厉,你怕不怕? 沈翎吞了吞口水,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个回合,镇定道:有什么好怕的!我的运气一向很好,每回都能逢凶化吉。放心! 你?运气好?哈哈哈哈越行锋突然将人松开,一手扶着立柜,笑得滥颤。 给我闭嘴! 第141章 防不胜防 因弑父之说,白翔没敢离开繁吹谷。然他不走,自会有人来寻。 渝州白府二当家白仲常年往来各地经商,听闻繁吹谷之事,便即刻放下手中生意,仅带两名随侍,快马加鞭赶赴天虞山。 沈翎本是要随花冬青一同返回画岭,奈何天罡十二卫迟迟未能集齐,故将起行的日子一拖再拖。 一连拖了五日,花冬青终是按捺不住,即命伤愈的羽出谷催促。 未等羽带人归来,白仲倒是先到了。沈翎闲来无事,便拉着越行锋在落樱堂外听墙根。 这般不光彩的偷窥行为,很快被商隐察觉,然他只往窗子那头看一眼,便回头同白仲说话,似乎是默许? 既然如此,沈翎更加明目张胆,怀着看了就要看清楚的心态,直接扒着窗子,公然偷窥。窗边恰好有屏风遮挡,故白仲察不出异样。 对于沈翎这种行为,越行锋一心感叹世风日下,一边看得起劲,貌似更加有兴致。 沈翎扯着脖子,总算看清白仲的真容。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沈翎忽然很理解白卓夫人的心情。比起白卓,白仲确是一个英伟不凡的男子,与他的猥琐大哥全然不同,若不说他的姓氏,外人很难相信两人乃一胞所生。 一时间,沈翎忽然明白,白翔眼里偶尔闪现的光芒出自何处。可惜了,没遗传完全。 看够了人的样貌,自然得听些有用的,要不怎么称之为听墙根? 白仲举手投足间尽是谦和,全然看不出他曾做过那等苟且之事。他说:商谷主,家丑本是不可外扬,既然翔儿说了,那我这个叔叔,自然要替他承担一些。 商隐的神色虽是温和,但眼里并没有多少好脸色:是你白家的人,且是他父亲,你的兄长,如此死在我繁吹谷二当家,你要说的,只有这些? 面对质问,白仲面不改色,依是极尽礼数:既然谷主都明白,又何须我多言?无论如何,即便翔儿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那也是我白家内斗,何况他亦是听命行事,大抵还是他年少无知,望谷主海涵。 死的是亲兄长,且是私生子与外人勾结所致。如此不要脸的事,到了他口中,竟化作一句普普通通的家族内斗?听墙根的某人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道貌岸然。 商隐将鄙夷之情深埋眼底:商某已万分海涵,未有惊动官府,你还有什么不满? 白仲应道:谷主扣押翔儿,使其不得出谷,难道不是另有目的? 商隐眉梢一动:扣押?不知二当家听谁人所说。商某早已任凭来去,至于他为何守在谷中,这最好由二当家亲自去问。 有了商隐一句话,白仲的谦和,在瞬间荡然无存,神态间显现的气势分明是纵横商界多年的迫力。刚才,果然是装的。 见白仲转身去寻白翔,商隐高声道:这次的事,商某可以认为是你白家的家事。然商某有此抉择,不过是不愿朝廷抓到把柄,让各家不得安宁。想必二当家也清楚,朝廷日思夜想的,便是我等心生罅隙,还望二当家日后三思而行。 白仲的步子停在半途,定了片刻,仍是回身向商隐作礼:自当三思。 直到白仲走远,沈翎才窝回墙下,暗道白家人无论性情如何,但有一点是诸人共通的,可总结为四个字:目中无人。 光明正大地偷窥完毕,越行锋见边上的人居然没有要走的意思,遂撞了撞他胳膊:喂,见好就收,该走了。 沈翎一手托着下巴,深思熟虑:白仲就这样来救他儿子,会不会太明显了一点?看他挺有脑子的样貌,怎么跟他儿子似的越描越黑?话说,白家的人个个都长得欠扁,我们去报官,如何? 越行锋扶额道:身为人父,前来救子,可谓天经地义,有何不妥?我倒是纳闷你刚才听得挺认真,怎么就自动省了商隐的顾虑? 沈翎认真道:世伯是怕各家不得安宁,但是各家本来就安宁不到哪里去,成天暗搓搓地不知在搞些什么,说不定让官府进来搅一搅,他们才能真正安分。 越行锋在他头顶勐地一揉,看他吃疼的模样,低笑道:你说得很对,你的世伯未必不是这么想。白仲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也看见了,我觉得,商隐会有后招。 经他这么一说,沈翎顿时来了兴致:什么后招?说来听听!看越行锋一张正直脸,实在有些脱离人物性格,快说!别卖关子! 哪知越行锋莫名其妙地轻咳两声,手指往上边戳指:自己看。 沈翎循着看去,仰首就见商隐站在窗前,笑意立即发僵:世伯,你你吃了吗?话音未落,便觉后襟被人一拎。 越行锋扛起沈翎,拼命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这就走。 * 回到住处,越行锋才将沈翎从肩头放下,见花冬青手里握着一封信,示意他关门。 羽走得急,命人送了信回来。花冬青把信交给沈翎,你是花家少主,看看。 天罡十二卫中六人分散他处信中内容很是详尽,沈翎只挑了这一句念。 沈翎很清楚,除非特殊状况,天罡十二卫不可能离开主人太远,即便上回去雁水救奚泽,那也是遵照花冬青的意思,然而这几日,花冬青并未发出指令。 花冬青沉思道:是谁下的令?天罡十二卫竟然听命?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越行锋神色轻松,气定神闲地坐下:这还不简单?若那人知道我们没有天罡十二卫便无法出谷,那么他诓了人去,定是为了将我等留在谷中。 花冬青只叹那人愚蠢:我等留在繁吹谷,外人不是更难下手?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66) 不,你错了。越行锋敛去笑意,肃然道,如果那人大胆到随意进出繁吹谷,那自然就不存在什么难与不难。身在繁吹谷,虽是安全,但也容易被人瓮中捉鳖。 沈翎的脑子转了好几圈,方才想明白:那我们赶紧出谷? 越行锋假笑道:外无天罡十二卫左右照应,你真以为凭我一人之力能做到什么? 花冬青的表情明显是惊讶:越行锋,你不是很自信么?怎、怎么说出这种话?不像你。 自信?越行锋暗道,以前那是自负吧?他说:自信能当饭吃吗?要是柴石州那货带一群人过来,再耍个阴谋诡计,即便我脑子再好使,也要有人帮忙好么? 不知怎么地,越行锋从两人眼中看出一丝鄙视,无奈地将目光飘去他处,刚好见沈翌房里的灯火暗了:他睡得这么早?往日这个时辰,他不是打坐练功么? 经他一提,沈翎与花冬青一道侧目看去,且同时瞧见一抹银色穿透夜色,直直没入沈翌房中。紧接着,房门开启,一人从里边走出,手里握着那枚银色。 谷中并无沈翌的好友,此刻他出门是为了什么?沈翎心生疑问,便想追上去:我去问问我哥去哪儿。 我去。你待着。越行锋一口拒绝沈翎的提议,并点了他穴道,把他搬去榻上,眼下不太平,你还打算到处乱跑?冬青,交给你了。 行,我看着他。花冬青话音一出,越行锋便出门追去了。 你们要不要这么齐心?沈翎欲哭无泪,在他的安全问题上,某两人似乎已达成默契。 * 夜色袭人,当空无月。 越行锋紧随沈翌之后,发觉他一路走走停停,甚为古怪。再看周围环境,发觉他行路方向与前几日有所不同。柴石州向来喜欢在山道上约人,然今天的方向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但扔暗器召出沈翌,确是他的做法,难不成他在山道上待腻了? 路途越走越泥泞,越行锋本想跟着寻到柴石州,再借机将其击败带回,但眼前的状况愈发怪异。 这路不对劲。越行锋心生这种想法,步子也随之划出,挡了那人去路。 少将军,这么晚了,你越行锋的轻佻句子鲜少如此断续,他紧盯着这个人,头皮一阵发凉。 穿着沈翌的衣服,提着沈翌的剑,甚至连行步姿态亦如平常 但,他不是沈翌! 第142章 为时已晚 调虎离山?中计! 意识到这一点的越行锋,明白一切都晚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赶回住处,已寻不得沈翎,在他眼前的,只有倒地不醒的花冬青。 上前试探她的鼻息,还活着。那人居然手下留情? 虽说是留情,但一掌也算狠厉,花冬青并非等闲之辈,要一掌击晕她并非易事,且房中摆设整齐无恙,足以见得那人是一招得手。 莫非那夜两人相搏,他仍是留有余地,以暗器逃脱,只为迷惑? 越行锋的拳头愈发握得紧,他很清楚,方才跟踪与返回的那段时间,足够那人带沈翎走得很远,远到追不上。 门前光亮一暗,沈翌提剑站在门口,见越行锋将花冬青送去榻上,又看房里不见沈翎的踪迹。他本不想问,又不得不问出口:沈翎去了何处? 察觉沈翌的鞋靴边上沾了不少黑泥,有些已干到脱落,而这种黑泥在繁吹谷中仅有一处。越行锋明知故问:你整晚不在房里? 沈翌回头看向自己的房间,见房中焚烧的烛火竟然暗了,隐约猜到什么,却说:我觉得白仲有些古怪,便去他们的住处一探。结果,没遇上白仲,就连白翔也不见踪迹,只有白卓的棺材摆在屋外草棚中,有点惨。 先前被商隐置于涵清洞,如今来了血脉亲人,却落了个风吹日晒的下场。白卓的一生可真够倒霉的,身前身后都没什么好果子吃,死了才知道被老婆戴了绿帽子,而且还是沾在头上,掰也掰不下来的那种。 越行锋向来话多,然今日竟然不言一语,沈翌观人于微,发觉他的脸色渐渐暗淡,紧攥的拳头似乎渗出一丝殷红,当即问道:你还未答我,沈翎去了何处? 我中计了。越行锋很坦然。 中计?沈翌无法相信,像越行锋这种人也有中计的一天,还毫不避讳地认了。 是。刚才我见一枚银镖射入你屋内,随后你手握银镖走了出去。我以为你要去见柴石州,便想趁此机会将其擒获。哪知那个人根本不是你。越行锋看似轻松,可语调明显勉勉强强,有心人皆可轻易听出其中的震颤,比如沈翌。 自作聪明。沈翌淡淡嘲了一句,立马推断出结果,所以,是柴石州擒了沈翎? 能把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越行锋委实佩服他,依照沈翌的口气,似乎料定柴石州不会对沈翎做任何事,也料定沈翎必然无恙。这种情绪之外的语调,令人不寒而栗。 沈翌还等着回应,越行锋扯出一个笑:还能有谁? 这时,门外跑来一个侍者,是商隐的近侍。看他跑得气喘吁吁,貌似急迫,他缓了缓,对越行锋二人道:谷主请诸位前往烟未阁一趟,说事态紧急,必须马上与诸位相商。 越行锋正要应下,余光瞥见榻上的人忽然动了动,立刻改口:你先回去,转告谷主,我等随后就到。 侍者的面色有点难看,估计是商隐下了死令,必须请人过去。然侍者一见站着的人的表情都不太好,且榻上躺着一个貌似花冬青的貌美女子,遂在心底补完一出完整的争风吃醋的狗血戏码。最后,下定决心:二位继续,我这就去回报。 继续?继续什么?越行锋与沈翌面面相觑。 我居然没死!花冬青双手支着起身,感觉胸口有血脉阻滞,便立即运转内息疏通。 你死不了。越行锋快步过去,冬青,是不是柴石州? 花冬青气息缓和,面容又是一片黯然:行锋,沈翎被人掳走,是我没用。 越行锋看她自责不已,劝道:柴石州的武功,只怕不在我之下,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当时是我思虑不周。倒是你,内伤可有大碍? 花冬青尽力舒展眉心,摆手道:无妨。我们必须马上把沈翎找回来,那个人诡计多端,天晓得会让沈翎做什么事! 她的情绪愈发激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越行锋顿时对她的内伤状况放下心,提起商隐之邀,顺便劝她:柴石州的一掌可大可小,你先歇着,我和沈翌去去就回。 花冬青利索地翻身下榻:说不定是有沈翎的消息,我也去。 未等越行锋开口,沈翌便道:不是。沈翎被劫一事,恐怕商隐尚未知悉。 无关沈翎,却又急成这般,谷中已无外人,还能有何急事不对!还有一家。 * 在花冬青的坚持下,越行锋三人一道去了烟未阁,一眼就见素来处事泰然的商隐,此刻竟然面色肃然,尤其是察觉花冬青负有内伤之时。 三人中不见沈翎,却见沈翌,商隐的表情更为沉然:沈少主被人带走了? 一个带字用得恰到好处,三人听了商隐的疑问,不免感到惊讶。 商隐抬手示意,周遭侍者皆退了一干二净。顿了片刻,他说:白翔死了,尸体在白仲的房间。 比起沈翌的淡漠,商隐显现出了然于胸的姿态:急着叫你们过来,就是为了这事。 沈翌眼底一闪,迅速抬起头:不会。我刚从白仲那里回来,房中分明空无一人! 商隐点头:若你现在再去,看见的,便是一具尸体,而白仲,不知所踪。 沈翎被劫、白翔身死,两者之间有何关联?莫非是巧合?不可能。 穆元已离开繁吹谷,而柴石州掳走沈翎,即便不顾忌任何人,也应走得很远,说不定早已离开。若白翔刚刚死去,那么眼下又是谁下的手? 商隐似乎看穿越行锋的揣测,补充一句:他并非在别处遇害。他刚死,被人发现的时候,还剩下一口气。 此话一毕,花冬青蓦地一震,她望着商隐莫非,这就是那个后招? 商隐自是瞧见花冬青的眼神,只觉说了无用,便直接略过,换了另一问:冬青,花家追踪术可谓独步江湖,若你要寻人,应当不是难事。 说到这事,花冬青有点丧气:花家追踪术看似神秘,其实不过以香引蝶为引,以花家之血为媒,一路寻之而已。出画岭之前,我恐防有变,故而随身带了一只香引蝶,可惜之前为解赏花宴之毒,已经没了。 原来是那个时候。越行锋皱眉,又重复,就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怎么了?花冬青百思不得其解。 越行锋嗤笑道:那时候的目的,居然是为了今天这一步。柴石州早就打算掳走沈翎,但他知晓花家追踪术的奥妙所在,故一早打了香引蝶的主意。时隔多日,想必很多人已经忘了。柴石州的城府居然如此深沉,未雨绸缪,当真下着一手好棋。 商隐见花冬青焦急:不如由我繁吹谷抽调人手 不行。花冬青拒绝得干净利落,眼神里亦无半分犹豫,虽然那些人走了,但隐患未除,随时可能再闹一回。繁吹谷的力量绝不能为一人而分散。人,我可以自己找。 没有了香引蝶,你要怎么做?面对花冬青的固执,商隐难得拧了眉。 难道谷主忘了,我花家拥有大崇最大的情报脉络,只要各处多用点心,不怕找不着人。这一点,谷主尽可放心。其实,花冬青并无十足把握,只是不愿繁吹谷冒险罢了。 你们不去找他么?沈翌默了许久,见几人半晌不提起一人,不免急了,白仲。若白翔是他亲子,现时死在他房中,而他不知所踪,不该寻他问个清楚? 越行锋摸了摸鼻尖,故作高深道:如果真是他儿子就好了。 沈翌不解:若不是他的儿子,他为何匆匆赶来繁吹谷? 此刻,花冬青与商隐似已有所领悟,唯独沈翌,依然沉在死胡同里,不可自拔。 越行锋望天道:他匆匆来去,自然是有事要做,如今把事情做完了,当然要跑路。哦,对了,我说的白仲,不是你以为的那个白仲。 我以为的白仲?白仲是白翔生父倘若此事是以为,再搭上越行锋的那番话,一切渐次明朗,他,是假的? 第143章 命中带衰 真是冤孽!又被掳走了为什么是又! 有的人就是这样,自以为天生带强运,可偏偏就是命途多舛。 先是摔下楼,然后被诬陷,好不容易逃家出去又被抓进山寨里,之后各种倒霉事接踵而至,其中最为造孽的就是失身好吧,最后这件算是还行。 前几日还在吹嘘自己运气良好,一转眼又被人五花大绑,蒙着眼罩、抹布塞嘴。非但没有半点人身自由,可谓连人性也无。 沈翎欲哭无泪地窝在一处,却不知到底窝在哪处,只知蜷着身子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不,应该是相当一段日子! 身体已然发麻,小腿早就没了知觉,就算现在给他机会跑路,搞不好他一着地就瘫了。 暗无天日,不知时辰。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想骂娘可惜嘴堵着。 郁结的感觉,把心塞得满满的,大概可以当作是充实。 充实你大爷!沈翎在心底默默地说。照现在的状况,也只能默默了。 究竟是谁抓的他?沈翎反复思量这个问题,总结出两个结果,一个是那个黑袍人,一个是柴石州。 如果是黑袍人,说不定还要脱困的可能,从越行锋和花冬青的言辞中,大致能够推断出黑袍人与南越穆元之间的关联。但若是柴石州沈翎想到这里,整个人都呵呵了。 还没呵呵到绝望的地步,沈翎忽觉下腹一阵冲动,不禁悲从中来,暂且放下脸皮,努力地扭动,发出哼哼呜呜的声音。 他想方便,非常想。刚才想事情入迷了,竟是一时给忘了。这一刻,沈翎很想死。 这几日,虽说过得像圈养的蚕宝宝,但喝水吃饭还是较为人道的,至少没饿肚子。一到固定的时辰,必定有人来喂水喂饭,但这样一来,必然导致一到固定的时辰,就必须解决生理上的一些难以言喻的问题。 扭了半天,人呢?沈翎悲壮地作了最坏的打算,他甚至想好了将来如何在越行锋面前略过此事。 越行锋?想到这个名字,沈翎既头疼又难过。头疼的是,他惊天地泣鬼神的嘲笑;难过的是,是否还有机会向他提起。 等等!为什么要向他提这事!我是得了脑残病吗! 沈翎惊异于自己的脑残,很幸运地忘记那件难以言喻的事。 这时候,有人来了。替他解开腰带,替他方便。流畅的响动过后,再替他重新整理。 估计是那人烦了,出手重了些,不慎触及沈翎近乎麻痹的腰背,惹得沈翎喊疼。想揍人,奈何上头再三告诫不得动手,只得作罢:给我老实一点!小心老子对你不客气! 沈翎忍着逐渐泛滥的酸麻感,恳求道:小哥,能稍微松松么?我麻真的。你放心,我不逃,你们这么厉害,我也跑不了不是? 那人怒道:什么废话这么多!你以为我蠢啊! 沈翎脑中灵光一闪:不不不,小哥你聪明绝顶,岂能与蠢人相提并论?谁说你蠢,我跟谁急! 那人静了片刻,再开口时,语调万分激愤:就是!凭什么说我蠢就让我看人!凭什么他们就能去喝酒吃肉!他们算什么东西! 沈翎深深佩服自己的机智,也感叹这位小哥的脑子比他还残,当机立断,趁胜追击:像小哥这么聪明绝顶英俊潇洒的人,准是干大事的!外头那些蠢人如何能比!刚说完,沈翎暗道不好,话说他从未见过这位小哥的样貌,要是他忽然有了脑子该怎么办?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67) 好在上天庇佑,这位小哥根本没在意这种小细节,一心沉浸在沈翎的赞美之中,发出一声又一声长叹,像是被人抚过心脏一样舒服。 沈翎感到时机成熟,再度作出痛苦的表情:痛,哎哟 疼是吧?好!我给你松开!难得有兄弟懂行!这位小哥说动手就动手,当真把沈翎腕上的麻绳给解了,兄弟,对不住,只能把你的手松松,若是松了脚,我不好交待。 成!沈翎已是心满意足,手都解了,还怕解不开脚?他眼眉一弯,千恩万谢地把手摸向腰间。还在! 你快拉拉筋骨,够了就得再绑上。小哥虽然满怀豪情地帮沈翎松绑,但他自知地位低微,不论再怎么英俊潇洒,也必须得到大众的认可,否则还是需要低调一些。 好好好。沈翎自是满口答应,飞快扯去眼罩,趁其不备,从腰间抽出一支玄铁锥。 沈翎弄不明白,既然对方有心掳人,为何不做得彻彻底底,还给人质留了可防身、可逃脱的暗器?这不是作死么? 单纯小哥撞上沈翎骤变的眼神,一句干什么还没问出口,脖子就给抵上一个凉飕飕的物什。 沈翎有点愧疚,仍是握紧手中的玄铁锥,对准单纯小哥搏动的血脉:对不住了。走! 单纯小哥面如土色,连话也说不利索:你、你别别 正当沈翎深吸一口气,打算踹门出去,一抹银光在眼前一闪,手蓦地吃疼,瞬间松了玄铁锥。 这还不是结束,沈翎未及反应,又一道掌风拂至胸口,一种闷痛在心口迅速扩散,脑子连带着晕眩,顿时天旋地转。 中招了?是谁?还没看清楚啊喂! 沈翎拼尽全力睁开眼缝,将那个模煳的身影渐渐看了清晰。果然是他!呵呵。 * 再度恢复清醒时,沈翎只觉饥肠辘辘,浑身绵软无力,两眼一睁,见着的全是花的。 这是饿昏头了?话说塞饭喂水的人呢? 沈翎本能地支起身子,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顺便瞧瞧那位小哥还在不在。这时,他骤然发觉眼睛能看见,手脚居然没被绑着! 莫非那人良心发现?怎么可能! 蹑手蹑脚地爬下榻子,沈翎一眼转去门的方向,正盘算着外头有几人守着,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话音极轻,似乎不止一人。 待他将耳朵凑到门板边上,顺着门缝往外瞧,这才发现说话的有两人,且都是熟人。 一个自然是柴石州,另一人竟然是乐子谦!帝君竟放他出了京城! 看来,当初找人顶罪的效用还真不错,帝王就是帝王。 他们在说什么?沈翎猫着腰,侧耳倾听。 有很长一段时间,乐子谦始终默着,端着茶碗,以左耳进、右耳出为原则,听柴石州回报近况与某些部署,其中提到昏迷不醒的沈翎。 沈翎一听自己已有四日未进食,不由大怒,肚子险些发出丢人刺耳的鸣叫。 柴石州忽然停了,顿了许久,才续道:殿下,上回在夕照楼,属下本想利用雁屿门结识众门派,顺便将南越乱党一网打尽,可惜,被那个越行锋给毁了全盘计划。而这一次,属下仍是疏忽,有负帝君所托,未能分化隐世各族属下,十分惭愧,求殿下惩罚。 眼看着他跪得利索,沈翎暗叹膝盖是那么地不值钱,还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简直是快滚!别说什么黄金,连个铜板也没好么! 也不是毫无所得。乐子谦淡淡一笑,屋里不是有一个么?只要有他,不仅能引出越行锋,还能引出他身后的南越宗室,可谓一箭双雕。这件事,抵过足矣。你做得很好。 谢殿下。柴石州再度卑躬屈膝,臣服于乐子谦。 这种忠君爱国的行为,在沈翎眼里,只是一场戏。且不论乐子谦怎么看待,反正柴石州九成是在做戏。像他这种人,今日可臣服于乐子谦,天晓得哪一天就跑穆元那儿去了。 说起穆元,沈翎细细揣测他的为人。坚毅、隐忍、忠心耿耿,的确不错,只可惜,脑子差了那么一点。 沈翎暗自想着,一时忽略了门外的两人,再集中精力听去怎么没声了?难道被发现了!想想也没可能,沈翎确信刚才已万分谨慎。 嗑地一声,门板抵上一块力气,沈翎的嵴背恰好靠在那里。 尚且愣着,门扉已让人一掌拍开,沈翎躲闪不及,只能硬生生拍在地上,磕着鼻梁骨。 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沈翎扶起:沈翎,好久不见。 沈翎认出是乐子谦的声音,没敢看他,只想先跪了再说。可膝盖才稍稍一弯,手臂即被他托住,正是驿站那夜的力道。 石州,你先退下。乐子谦往后摆手,示意闲杂人等扣门离开。 第144章 无可抵抗 当朝六皇子的存在,绝非一个玩笑。在前事那般的情形之下,仍然允许他离京远游,想必这一回,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有的人,也不必再争。 乐子谦,或许应该唤他作乐渊。那种貌似亲近的名字,全然不适合目前的情境。 他是高高在上的六皇子,而自己只是一个早该死的人,今天撞在刀尖上,天晓得会不会被就地正法。 与他的交情?沈翎不敢去想这一方面,此刻只需要记得,他很有可能杀掉自己,更有可能杀掉他的昔年好友:越行锋。 沈翎低着头,双膝直接跪了地,身体出奇地没有发抖,如是宫中礼仪,俯身道:参见六殿下。 六殿下?你我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生分?乐渊躬身看着在他跟前卑躬屈膝的男子,伸手覆在他头顶,却在触及的前一瞬停顿,叫我子谦。 不敢。沈翎一口回绝,他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自然也明白顺了他意思,还会有怎样的后果。 叫我子谦。这一回,是命令的口吻。 如今的他,不再是那个不拘小节、游戏江湖的乐子谦,而是乐渊。沈翎很清楚这一点。自从秋水山庄的那夜开始,就很清楚。 未来继承大崇国祚的人理当如此,也所以,现在不是过去,也回不到过去,或许,根本没有过去。一切,都是戏。 乐渊的耐性很好,却在面对沈翎时,霎时消磨殆尽。他拧起沈翎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唇角扬起睨视众生的笑,隐隐带着专属于君王的傲:沈翎,我们不是朋友吗?曾经同生共死的朋友。你,忘了? 沈翎微微侧开目光:不敢忘。但,沈翎乃是戴罪之身,不敢妄求殿下宽恕。只恳请殿下放过我的家人,余下的事,由我一人承担! 乐渊死死锁住他的眼神,低笑道:你不是承担过了么?不妨告诉你,柴石州做事,多半有我的意思,只要你将功抵过,即便罪犯欺君,我也有办法助你脱罪,包括你的家人。即使不能,我亦可保你一生无虞。沈翎,我还是那句,随我回京。 回京脱罪?乐渊的确有这个能力,但一生无虞也意味着一世禁足。 沈翎阖上双目,静然道:谢过六殿下。然,沈翎罪无可恕,只怕要辜负殿下抬爱。 为了越行锋?乐渊的笑容骤然收起,刹那阴沉。 是。这是事实,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更何况,就算是否认,乐渊也不会相信。 你居然不否认?那就是不怕死!乐渊眉心紧蹙,拧住下巴的手突然下坠,用力扼住他的咽喉,你居然肯为他死!你可知,他亦是自身难保!越行锋什么也给不了你,这个世上只有我 他给了。沈翎静静地打断乐渊,重新睁开双眼,眼瞳深处流溢一种奇异的光彩。 周围静了。沈翎知道,他完了。 一时间又有点想不明白,越行锋那个混蛋到底给什么了!怎么记得的都是些垃圾! 咽喉处的手劲滞在那里,没有加重,也没有减弱:他能给,我就不能?好,很好。 乐渊觉得自己很可笑,要一个人屈服,竟然要用下流的威胁手段。不过,并非不可。 沈翎看着乐渊的表情变得冰冷,很快意识到什么,心脏像是蹭着刀锋,战栗紧缩。 你不是说,要我放过你的家人,你这样,我怎么放?乐渊说得极慢,认真端看手中之人的神色变化。 殿下果然如此。 为了你的兄长、你的父亲,你什么都肯做,不是吗?乐渊俯首,愈发靠近。 沈翎愣住了,顿时嵴背发寒。什么都可以?真的什么都可以? 乐渊笑得狡黠:就算背叛越行锋也没有关系? 一串星火在眼前燃起、炸裂,却持续着,不熄灭。沈翎的双手,颤抖、紧握。 唯独这一件事,不可以! 那人没有给沈翎犹豫或抗拒的机会,待他背上剧痛,已被掀翻在榻上。一个身影,覆在上方。 你最好不要反抗。不止是你的家人,还有他、他的族人,都将因你而死!乐渊轻抚他的眉眼、鼻尖,顺着脸颊的弧度,徐徐下滑,眼看他不自觉地避开。扣紧他的下颚,弯了笑眉:沈翎,想清楚了吗? 乐子谦!你 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呵呵,你的底线,也就如此。 温热的手在脸颊流连,遂逐步下移。沈翎脑子一空,刹那间,身体竟失了知觉。 面对毫无生气的身体,乐渊的兴致丝毫未减,低头一吻:原来,你可以。 什么是可以?耳畔嗡嗡作响,沈翎恍然清醒,抬手抵住俯下的胸膛:六殿下,别、别这样 乐渊只把他的抗拒当作另一种风情,一股血气冲上脑门,伸手就解了他腰带。 腰际顿失束缚的感觉,令沈翎惊惧,抵在他胸膛的手加重力道,连同膝盖曲起,极力反抗,奈何乐渊的武功修为远在他之上,即便在画岭有过临时抱佛脚的经历,也难以致用。 双臂被锢在两侧,他的身体愈发沉重,沈翎慌得唿吸紊乱,脖颈处的骚动化作针锥的痛楚刺入心间。眼眶一红,心底现出一人带着七分痞气的笑。 沈翎不由自主去念他的名字,一字一句,从轻逸混浊,到清晰可闻:越、行、锋抑在咽喉的屈辱,迸发而出,越行锋!救我! 正当此时,冷漠的手撕开衣襟,胸前跃起的一缕银光,映入他的眼底。 这是什么?乐渊停下动作,拾起沈翎挂在心口的怪异指环,看清上边的图腾。 还给我!沈翎一时失去理智,卯起全力,从乐渊手中狠狠夺过那枚指环,死死藏在手心,按在心口。 他的东西。乐渊冷声说着,低头看被一双看似无力手,狠狠抠出的红印血痕。 是我的!沈翎没理会乐渊的伤处,只管死守越行锋给的指环,在心底第一次不断重复这枚指环的意义是聘礼,这是越行锋给他的聘礼。 乐渊的眼神忽地散开,又忽地集聚,在瞳孔中心拧出怒火,扬手扇了那张倔强的脸。 沈翎没有护着脸,也无拭去唇角的血渍,依然只管死守住越行锋给的指环。 乐渊定定看了他片刻,遂起身,拂袖而去。 泪水顺着眼角滚落,无神地望着昏暗的屋子,沈翎紧握着指环,苦了。 我要出去,一定要想办法逃掉!沈翎这样对自己说。 * 自从那日拒绝了乐渊,沈翎便发觉身体一天比一天糟糕,别说逃跑了,就连走出房门都没多少力气,顶多倚在窗前靠着歇息。 沈翎仔细思量,终是怀疑乐渊在日常饭菜里下了药,导致他浑身乏力,无法出逃。 既然是药,不吃就是了。 有的办法虽然老土,但老土有老土的好,就是有用。于是,沈翎再度绝食。 一天、两天,毕竟有过京城那段日子的磨练,忍起来并不是很困难。而且在两日当中,精神果然好了许多,所以,那饭菜果然被下了药。 此事传到乐渊耳中,他自然前来一看。几日未见,他的眼神更加冷峻。 沈翎一见他,立马回想起那日情景,身体动作快于理智,两三步便退到墙角。 乐渊盯着他:听说,你两天没吃东西了。 一时情急,沈翎忙抄了花瓶在手:你在饭菜里下药,我为什么要吃! 乐渊眼中并无讶异:你果然聪明。话毕,试探地迈近一步。 沈翎心尖一跳,花瓶不慎脱手,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他愣了愣,飞快俯身拾起一块碎片:你别过来! 乐渊收回脚步,微笑道:你可知,你不吃东西,会有什么后果?见他捏着碎片,生怕他伤了手,只得逼他放弃,你的家人,还有他、他的族人 你想干什么!沈翎忆起这是那日的话,脸色变得煞白。 只是想让你吃东西,饿坏了,可不好。乐渊一击掌,立即有人端了饭菜进屋,在桌上摆放整齐,又躬身退出去。 我不吃!沈翎继续缩在墙角,见乐渊已盛了碗粥过来。 乐渊只平淡地说:生、死,全在你。 沈翎定在那里,脑子乱了半晌,终是松了碎片,接过那碗不寻常的粥。 第145章 衰神附体 因药物的缘故,沈翎终日疲乏无力,能动的地方,只剩下脑子。若是再这般灌药下去,恐怕再过不久,连脑子也不利索了。 沈翎软趴趴地倚在窗前,勉强拿木杵支开窗子,简单的动作也使得手腕发抖。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特没用、特衰,比娘们还娘们。 二目无神地往窗外望去,见平湖秋波,粼粼动枯荷,再往远处看,竟是一望无际的碧水,唯有一处小岛,隐隐绰绰地定在中央。 风掠过,窗前积重的树枝勐晃了晃,萧萧落木已是秋时。 沈翎觉得这景致不错,便昏昏欲睡地欣赏,直到一叶扁舟从湖上掠过,他才如梦初醒。 碧湖千顷,孤岛遗世独立,高人者,轻履卓绝而不能渡,是为雁水。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68) 莫非此处便是传闻中的雁水! 这般想来,似乎说得通。一连几日在想乐渊把他带去何处,若是雁水,也难怪越行锋杳无音讯。依之前偷听的判断,柴石州与雁屿门勾结,那么眼下借他的地方来藏人,自是容易。然乐渊公然住在此处,只能说,雁屿门已归了朝廷。 若长此被困,恐怕越来越难脱身。沈翎心道,绝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让自己成为乐渊威胁越行锋的工具!但是,已经失策了。 如今想来,当乐渊要求自己随他回京时,就该应下来。只要出了雁水,何愁没有机会通知越行锋,或是其他人? 可惜,为时已晚,倘若现在再眼巴巴地去求乐渊,岂不是打脸?以乐渊的身份,定不会在此久留,但如何能让他快些离开?且是带自己离开。 沈翎想了无数个脱身的方法,都不了了之。想过以命相挟,但越是逼真的方法,越是危险。若上吊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就真成了吊死鬼。 忽然间,沈翎很后悔没跟花冬青好好学习,哪怕把祖上的毒术学个皮毛,如今也用得上。 比如毒晕柴石州,比如让自己中个乱七八糟的毒,逼得他们向外求助唉,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悔不当初。 不知不觉中,沈翎感觉眼皮沉重,估摸着睡意上来,也懒得爬回睡榻,就顺着墙滑下来,坐地上靠着睡了。 *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等到耳边飚起一声尖锐,房里已染了黄昏的色泽。睡了一天? 沈翎没听清那人说了什么,只单纯觉得睡了还是困。想着再睡会儿,哪知那人又开始大唿小叫,叫的内容有些奇怪。好在那人嚎了好几遍,沈翎才听清。 快来人啊!沈公子自杀啦!口吐白沫啦!沈公子他自杀啊!救命啊 自杀?这词挺新鲜,自杀也需要勇气的好么!沈翎压根没这勇气好么! 口吐白沫?沈翎下意识往嘴角摸摸,貌似唇边有一层干涸的薄膜,就像是熬粥那锅子边上沾的白锅巴哦,口水。 话说都睡到流口水了么?沈翎完全没往肝火旺那方面想,一心只念叨着在梦里吃些什么。想着想着,肚子就饿了,两颗眼珠子四处乱瞟。 两眼移去左边,瞥见一重金灿灿的阳光铺在地上,映出门扉打开的影子。 沈翎精神一震,瞬间想明白那人吼的是什么。 以他目前的姿势,的确很容易令人误会成晕倒在墙根,外加那道口水印子那人的想象力还蛮丰富的。 眼瞅此时门户打开,沈翎卯足气力,从地上立起。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那人吓得跑出去,连门也没带上,简直是天助我也! 多日疲乏无力的沈翎顿时来了精神,两脚亦感轻了些,拔腿就朝门外跑。 能趁机脱身的喜悦,充斥着沈翎的内心,使得他由内而外地笑出声:哈哈哈哈,谁能困得住小爷!谁能困得诶诶,哎哟喂! 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目前的沈翎正是如此。 好不容易寻得开熘的机会,而沈翎,却因一时眼花,两只脚背都磕上门槛。 吃痛之余,两臂抬起如是飞跃,而后双膝砸在石阶上,手往门框抓了个空,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倾倒,整个人顺着石阶咕噜咕噜滚下去。 手臂、膝盖、嵴背、脑袋,一次又一次磕上坚硬的棱角,钻心的疼痛激得他无比清醒,无比清醒地护住脸。 这石阶怎么这么长沈翎快磕得受不了,奈何无法停下,只得接着滚。 眼前现出一片平坦,已滚得神志不清的沈翎似乎看到一线希望。只当他滚下平地,沿着惯性又滚出一丈嘭地一声,又撞上了。 是一个石缸子,里边养着几只金。它们并没因为有人撞上来而遭到惊吓,那震动,可以忽略不计,鱼儿仍是游得欢快。 此刻的沈翎,两眼发黑,脑子里残存的意识就像九重溪的涓涓流水,一去不返。 沈翎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衰神附体,连跑路都命途多舛。 昏死之前,他看见一个人影迅速靠过来,静静站在边上,看着他。 * 睁眼时,头疼欲裂,浑身上下都叫嚣着一种彻骨的疼痛。也是,从那么高的石阶上滚下来,能磕的、不能磕的,都给磕了,不死也去半条命。 喉咙里烟熏火燎,沈翎本能地出声:水、水 很快地有人过来,一杯凉水灌进去。 不够沈翎一开口,那人又替他灌了两三杯。 眼睛有些粘连,沈翎彻底把眼睁开,费了一番力气。强光照进瞳孔,惹得他揉眼。 隐约间,瞧见个人冲他笑着,笑得特别欠扁。这个笑,即便是化成灰,沈翎也认得清楚。 顷刻,沈翎哭了,哭着、笑着,朝那人扑过去:你终于找来了!怎么找了这么多天,要你有什么用啊!你知不知道,抓我的人是六皇子,他给我喂药,让我动不了,还拿哥哥和你的命来威胁我,要我跟他、跟他但是我没有,你相信我,我没有 想一股脑地把话说给他听,想把所有的委屈全都告诉他是的,这是在博取同情,沈翎很想得到这个人全部的同情,即使很丢人,即使注定被嘲笑到死。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心上人的作用,不就是收垃圾的么? 一只大手在背上拍拍,像是安慰,熟悉的声音像是昙花怒放:想我了? 嗯、嗯!沈翎把头点得飞快,生怕他不知道。抱住他的手加重力道,即便牵扯出一身疼痛,对他而言,现在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多想?沉稳的声音含着笑,透出一种惑人的意味。 很想,非常想作为一个男人,哭成这副德行,基本上不用考虑轻弹不轻弹的问题,反正这人嘲笑归嘲笑,不嫌弃也就行了。 好像瘦了。他说。 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当然瘦了。沈翎继续倒苦水。 他静静地说:我说,是我瘦了。 沈翎抹抹眼睛看他,捧着他的脸端详了好一阵子:哪有瘦!还是一脸欠揍! 他的声音没由来地翻滚出浓浓醉意,像是灌了好几坛陈年烈酒:这么长时间没吃你,当然瘦了。 听他说话没个正经,沈翎也不生气,只管圈住他脖子:那你现在饿不饿? 炙热的唿吸在耳畔绽开:我想,你也饿了吧?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沈翎顿觉一身疼痛消失殆尽,看着他,只想容纳他的身体。点头。 那双生了薄茧的大手对他的身体万分熟悉,一切水到渠成,过分轻易。 眼前似乎腾起一幕水雾,映着他的强健身姿,沈翎默默吞了吞口水,曲膝而上。 正是起伏云雾的时候,托住他后背的大手蓦地一松,失去支撑的身体突然下坠! 沈翎唿吸一窒,带着一身冷汗,勐地弹起。好似从泥土深处生生剥离,视野一片清晰。 依旧是雁水边上的小屋,同样的窗子,同样的帷帐是梦? 沈翎动了动手臂,果断是一股钻心的疼痛,比磕在石阶上还要痛苦百倍。来自骨骼的一连串刺激,终究让他彻底清醒。 不是梦,至少从石阶上滚下去不是。但越行锋他在哪里? 一道黑影临在榻旁,沈翎认得,这是昏死之前看到的人影。 往上看去,是乐渊。 第146章 瞬间痴呆 乐渊蹙着眉,向边上躬身站着的老者发问:现在他醒了,如何? 衣冠楚楚的老者看起来挺有身份,也挺有文化,本是正正经经站在一旁,像个老学究,可一闻乐渊开口,那挺直的腰杆立马弯了,唯唯诺诺:草民这就看看。 两根指头往沈翎腕上一搭,一捋胡子,貌似万分谨慎。 沈翎意识到这是一位大夫。眼珠子往乐渊那头一瞧,看他一脸紧张模样,想必这回真是摔得不轻。 老大夫谨慎过了头,将脉象探了又探,半晌没出个结果。沈翎直勾勾盯着老大夫的眼睛,希望能察觉出什么,否则再这么静下去,没病也成了绝症。话说,他不过是从石阶上摔下来,有这么严重? 终究是乐渊忍不了老大夫的缓慢性情,径直开口道:脉象究竟如何?若是探不出一二,我也不强求,宫里有的是御医,我带他回去便是。现在,我只想问,他现在又哭又笑又喊疼,到底是何病症?我无须你救治,只问病因。 沈翎眨了眨眼,暗道又哭又笑又喊疼是怎么一回事?听起来像是发疯的症状。 慢着!乐渊刚才说了什么?宫里有的是御医,带回去沈翎眼睛一亮,带回去的意思,不就是可以离开雁水?正合我意! 偏偏在这个时候,老大夫说:还请六殿下勿要担忧,公子只是撞得狠了,虽然皮肉伤重了些,但并未伤及筋骨,多歇半月便可痊愈。 瞥见乐渊放心的眼神,沈翎立马糟了心,心说他不会不想走了吧?不行,得想个主意。 脑子飞快转了一圈,还是想到那句又哭又笑又喊疼,沈翎总算弄明白这是他做梦的反应。天晓得他梦里见了些什么,自然也不知他为何情绪起伏得厉害。 既然他们这般误会着,沈翎便想着顺水推舟,只要坚定乐渊带他离开雁水的决心就成。 沈翎心一定,顿时笑出声。刚开始只咧着嘴,渐渐露出两排牙齿,接着捂着肚子狂笑,再接着索性蜷起身子,在榻上笑着打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乐渊有些慌神,他忙命令那老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老大夫年纪大了,被沈翎这么蓦地一笑,险些吓出病来,再经乐渊那么一吼,脸色都白了,枯藁的手颤颤巍巍地过去:是、是,草民马上看看。 沈翎只管一个劲笑着,暗道他们傻,连做梦和发疯都分不清,还为难一个老人家。咳咳,想到这里,沈翎亦有些惭愧。 眼见病人笑得停不下来,身子更是滚个不停,老大夫有点为难:六殿下,公子他这副样子,草民没法、没法 按住!乐渊一声令下,两名侍者即刻上前,将沈翎的四肢重重摁住。 摁我做什么!是怕了小爷么!来呀,来战啊!战去那玉皇台上,战去那玉龙之巅!来啊,单挑啊沈翎绞尽脑汁,拼命折腾些疯话。 老大夫再度为沈翎探脉,自是慎之又慎,自是更为缓慢。 乐渊听沈翎胡言乱语,便凑上去问:沈翎,你可认得我? 沈翎瞪他一眼,不屑道:你不过是猴子请来的救兵,不值一战!快,喊你大王来战! 说完这话,沈翎默默心虚,暗道这装疯卖傻是不能停了,要是有个破绽,单凭方才那句猴子救兵,就足以使整个昭国公府再入险地。 在乐渊的逼迫之下,老大夫只得匆匆道出个结果:回六殿下,依草民看来,公子是撞伤了头,导致颅骨内藏淤血,所以才又哭又笑,形似疯状。 乐渊皱了皱眉:可能治愈? 老大夫应道:只要淤血散了,便能痊愈。 乐渊点头:即刻去开药方,我给你十天。 一听这位皇子放人,老大夫如释重负,赶紧挎了药箱熘出去。 侍者端了汤药过来,一股刺鼻的味道差点让沈翎笑不出来。他努力抑住唿吸,指着老大夫的背影,继续胡言乱语:太上老君,你别走啊!快把猴子带走啊! 乐渊依是让人摁住他,亲自端了汤药,舀起一勺:沈翎,先喝药,你身上伤处不少,喝了能止疼。 晓得那药能止疼,沈翎恨不得多喝几口,因为刚才来回一滚,浑身上下疼得就像断了骨头,尤其是脑袋,似乎缠着几层绷带,勒得更疼。可是,现在能喝? 乐渊吹凉了药,递到沈翎嘴边:就喝两口。 沈翎定了定神,勐地仰头朝药碗撞去,可惜乐渊闪得快,撞了个空:死猴子,滚! 边上的侍者惊得嘴成了圈状,亦偷偷瞄着乐渊的神情,心底盘算着六殿下会一刀捅死这大逆不道的罪人。可一眼望去,竟在那双漠然的眼中,发现一丝柔情。 沈翎一边嚎着,心里却是怕得要死,生怕一时触怒乐渊,一时毙了命,到时候得不偿失,那就不好了。但,戏必须演下去。 乐渊端着汤药,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许久,他将药丸递给边上一人,凉凉道了句:灌。话音落时,人走了。 沈翎还没回过神,就见榻旁一个黑影拢过来,撬开他的嘴,将整碗汤药倾倒而入。 苦味在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貌似呛出腥味。沈翎心生忧虑,难道露馅了? * 一连几日,沈翎都保持一个疯子应有的态度,该傻的时候傻,该嚎的时候嚎,虽说有时为了演戏而伤到一些人,但也只能说抱歉了。 今天来送药的是两个姑娘,沈翎含着一根手指贴在墙角,暗暗盯着两人。 其中一位姑娘不知把沈翎的警觉看成是什么,不禁嗤笑道:傻子。 另一姑娘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捂住她的嘴:小点声,被人听见可不好。 那姑娘很有勇气,掰开姐妹的手:怕什么?他不过一个傻子,难不成还会告我们的状?我就不明白了,六殿下怎么养着这么一个傻子,有用么? 左一个傻子,右一个傻子,对于一个装疯卖傻到精疲力尽的人来说,无异于致命打击。 已经如此辛苦,还要被人公然嘲笑?沈翎忍不了了。 他忽然跳下睡榻,搬起木架上的花盆,狠狠砸在地上:说谁傻呢!当我聋了啊!说完,沈翎顿觉一身爽利,终于暂时不必抽着脸皮笑了。 面对突然发火的沈翎,俩姑娘吓得退出去。没一会儿,乐渊带人来了,包括她们。 乐渊见一地碎瓷泥土,慢慢走到沈翎身边:别生气,怎么了? 沈翎手指那俩姑娘,像是告状:哝,她们说我傻。谁都知道小爷聪明,猴子你说呢? 乐渊面无表情,只扬手一挥:拖出去,都杀了。 当朝皇子一句冰冷的话,理所当然地决定两个无辜女子的命运。他见门前的侍者不动,重复道:把她们拖出去,都杀了。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69) 那俩姑娘是易谷的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听自己要死了,忙跪下磕头,连连求饶。不仅向乐渊磕头,也向沈翎磕头,但求活命。 眼见门前那几个侍者要进来拖,沈翎的脸色变了,他从未想过累及人命。 不能杀。沈翎不经犹豫,脱口而出,为什么要杀呢? 因为你是我的人,而她们对你不敬。乐渊感觉从沈翎的眼力瞧出什么,语调变得轻唤,略带试探,你想救她们? 沈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忙恢复一脸傻样:什么是救? 乐渊配合着解释:就是她们不用死。 沈翎垮着脸道:哦,这样啊。其实死了没什么意思,她们死了,我就不能骂她们了。听人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她们说我傻,我也应该说她们傻,怎么算也算不到杀。要是杀了,岂不是骂不到她们了? 一番话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沈翎对自己的演技和逻辑很是满意。 乐渊莫名一笑:好,那就不杀。两指一晃,几名侍者退出去。 俩姑娘早已面色惨白,扑通地又跪倒在地:谢殿下不杀之恩!谢殿下不杀之恩! 乐渊款款一笑,侧目望着沈翎:你们不该谢我,该谢的人,是他。 沈翎察觉他的怪异眼神,不像是看穿。然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 第147章 堪比戏子 乐渊给了老大夫十天。十天之内,他果真没动过离开雁水的念头。 此般日复一日,沈翎几乎压抑到发疯,虽说装疯卖傻有助于解放天性,可一旦天性解放过了头,那就是真疯了。 雁屿门曾附属于南伏王族,为其守卫雁水防卫最薄弱之地。因为这个缘故,劳苦功高,南伏王族特赐恩典,使得雁屿门之境亦如王孙之府。 正是偌大的一个雁屿门,然沈翎却只能憋在一处小小的湖边屋子,这致使他万分崩溃。 他想出门走走,哪怕是片刻也好。 可惜的是,自从上回失足滚下石阶,乐渊就加派人手在外看守,连那个柴石州也偶尔过来晃悠,晃得人直头疼。 失策啊失策,本想着开熘,天晓得运势弱成那副德行,现在连出个门也不能。 沈翎呈大字形在榻上躺着,两眼望着上边的房梁,百无聊赖。刚把那俩侍女给赶出去,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愣是全无倦意。 石阶上传来一人熟悉的脚步,沈翎条件反射似的弹起,挠乱头发。眼角瞄到不远处的铜镜,望着镜中的自己,沈翎自叹比戏子还敬业。 待听闻开锁的声音,沈翎滚去墙角,严正以待。来人是乐渊,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暗描云纹的衣袖探进屋子,继而是一身锦绣蓝衫,乐渊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看着温和,实则令人胆寒。 乐渊望着沈翎,缓步过去,察觉其眼神惊惧,便停在五步之外。 沈翎一如既往地瞪着乐渊,大胆地拿手指他:猴子救兵,你又来干什么! 多日相处,乐渊习以为常,只是今日,向他伸手:想出去玩么? 前几日,乐渊也时常来看沈翎,但多是问些饮食起居的事。若闲了,便坐在沈翎屋里看书。唯独昨日,不见乐渊踪影。 沈翎一听邀约,险些咬到舌头,但做戏要全套,岂能让他看出所谓惊喜?沈翎努力抑下激动的心情,作出一副不屑的嘴脸:有什么好玩的?说来听听。 乐渊见他没有抗拒,便小心靠过去:游湖,去吗? 游湖,而非入城。沈翎听着失望,但见乐渊在等着,只好撇嘴道:游湖有什么好玩的?没好吃的,也没灯会、没姑娘,街边那些好玩的一个也没有。我不去! 说得很有骨气,说完心里发虚,沈翎偷瞄乐渊的反应,生怕他转身就走。 然,乐渊的步子又近几寸,声音含着笑:你还想要姑娘?笑声持续一阵,你放心,定有好玩的,虽及不上京城玩意儿多,但你一定喜欢。 无论喜不喜欢,沈翎都不太在乎。在雁水之上,要想达到与京城不相上下的地步,那就必须出龙船。然帝君的龙船远在京城,且乐渊尚未明太子之位,想想也不太可能。 乐渊看他仍在犹豫:雁水之景,想必你还未曾见过。 沈翎狐疑地看他,感觉乐渊打定主意要他出门。越行锋有云,无事殷勤,非奸即盗。所以,他提什么好处都是借口。 原以为自己能坚定信念,但放风的诱惑实在太大。最终,沈翎跟着去了。 * 雁水绵延千顷,正如诗中所云: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沈翎一脸痴愣愣的模样,完全不必伪装,外人看了就是个傻子。然而,他看的不是一湾碧波,而是渌水之上的那艘大船。 这船,沈翎曾在幼时见过,且是在宫中。当年参选侍读,从镜湖边走过,望过一眼。虽不及龙船奢华,却也是宫中之物,专供皇子公主玩乐。想不到,乐渊把它送来雁水。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沈翎不得不重新估量他的目的。 只为了给他放风?不可能。成本如此巨大,而乐渊也绝不会为他沈翎做一桩亏本生意。 喜欢吗?乐渊趁势执了沈翎的手,若是喜欢,便送你。 送?沈翎佯作惊讶,暗叹这位皇子铺张浪费。但,他能出得起这个价钱,那自然有他的盘算,他想要的,必然在此之上。 乐渊微笑颔首,牵着痴愣的沈翎踏上船板:先上去看看。 感觉他手心藏着一股寒,沈翎隐隐不安,心说自己猜对什么,又希望是错的。手不可抑制地发抖,似见乐渊飞过一个眼刀,沈翎如触电一般迅速甩开。 乐渊笑意不改,仍是朝他伸手:过来。 沈翎感觉自己的掌心已在冒汗,倘若真牵了过去,恐怕纸包不住火。顶着无上压力,两手抱怀一撇头:用不着你扶!小爷自己能走! 话毕,沈翎甩开袖子,一大步踏上去,脚底的木板微微一晃,他惊出一身冷汗。 待他踏上宫船,战战兢兢地回头,以为会从乐渊脸上看出些许怒意。哪知没有!一点也没有!忆起那日的冷言威逼,今日的他,像是换作另一人。 沈翎未有机会想得更深,一个随卫远远跑来,看他的步法形貌,像极宫中影卫。再看他屈膝跪下,沈翎彻底认出此人,这名侍卫正是当日于柴府随行乐渊之人。 那影卫在乐渊跟前躬身点跪,抱拳而起,低头向沈翎侧目,欲言又止。 乐渊走到沈翎身边,扬手道:无妨。你说。 影卫又看了沈翎一眼,见他挑着头发把玩,一脸痴样,方才放心道:回六殿下,南越王族余孽已悉数被擒,现听候殿下发落。 乐渊不动声色,望着倚栏观湖的沈翎,略一挑眉:是穆元,还是其他人? 若能盯住那影卫,沈翎定能从他眼神中知悉一些,然而眼下为骗过乐渊,只能在旁做戏。 穆元其他人?无论是谁,越行锋皆无可能坐视不理。沈翎坚信这一点。 是越行锋。 影卫的声音轻若无物,然在沈翎耳中却如同惊雷炸裂!所谓的其他人是越行锋? 沈翎再也无法冷静,可此时此刻又不能显露任何情绪,倚着木栏,手指发狠握住,指尖在暗处抠出痕迹。十指连心,即便手指再疼,也抵不过心痛。越行锋是什么人?岂是小小影卫能随意捕获的角色?但愿听错了。 心念一起,还未得到丝毫安慰,便闻影卫道:六殿下,该如何处置越行锋? 要怎么处置,还需要我教你?乐渊笑出几分肆意,他故意将声音转向木栏那头,他是南越王族后裔,能苟活到今日,也是够了。你去吧。 是,殿下。影卫得令之后,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翎依旧背对着乐渊,虽然脚尖还是悠闲晃悠着,但他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他试图说服自己越行锋此时无恙,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乐渊的试探,但恐惧却无法抑制地爬上心头,如瞬间生长的荆棘,将心脏层层捆缚,千疮百孔。 身后寂静许久,乐渊步步走近,而沈翎浑然不觉。 乐渊故意在两步外停驻,他没有上前去看沈翎的表情,他想要看到的,是沈翎自己转过身,向他苦苦哀求。 又是许久,沈翎回过身,脸上挂着鄙夷的笑,全无乐渊期待的痛色:开船么? 乐渊略感惊讶,问他:我刚才那么做,好吗?看沈翎一脸茫然,又问,我要杀了那个叫越行锋的人,你觉得这样好吗? 沈翎抠着鼻孔走到他面前,拿手在他华丽的衣衫上擦拭:你不要事事来问我,你该问你山上的大王。回去复命吧。说完,沈翎又扑回木栏看风景。 乐渊低眉一笑,又抬头问:我带你回京如何? 沈翎怔了怔,若无其事地张开双臂:如果京城也有这么大的湖,我就回去。随后侧目回去,诡秘一笑,嘿嘿,没有吧? 但是京城有你喜欢的咸菜肉饭、黄骨鱼顿豆腐、九味烧鸡、酒酿龙骨汤怎么样?只要你随我回去,我请客。乐渊说话不紧不慢,被沈翎拒绝一回,仍有着志在必得的眼神。 真的?沈翎挠着脑袋发愣,暗暗想着乐渊究竟在计划什么,先是把他弄出房间,再行引诱他回京,且是用食物为饵。若换了平日,饭菜哪有自由重要,可眼下正装疯,若所思所想还是那般,那就太说不过去。 然,想要回京,必先离开雁水。沈翎想到这一点,扬起笑脸:说话算话。 第148章 街边搓泥 应下乐渊回京之邀,沈翎彻夜未眠,推断乐渊当面道出越行锋被擒,并非空穴来风。 乐渊试探谨慎,恰恰证明越行锋正四处寻人,且惊动到他,而他也的的确确遣出影卫抓捕。奈何行动失败,最终只能以如此方式作以威胁。 沈翎在想,若乐渊当真擒得越行锋,绝无可能是威胁那么简单,指不定已将某人打得半死不活,直接拖到他面前,逼他就范。 明日即将启程,沈翎开始计划如何在乐渊的眼皮下,神鬼不觉地知会他人。 留字?买通路人?一切都太过明显。 沈翎垂头沉思,见衣襟交复处,有一抹银色若隐若现。他说:真是独一无二。 天未大亮,乐渊一行人便从雁水起行,柴石州与众位雁屿门高手护卫左右。装作痴傻的沈翎本想蹦上马背,最终让乐渊拽回车舆,以六皇子之尊,贴身看护。 被人死死看着,莫说没了自由,连开熘也不能。沈翎想着想着,不慎让口水呛了喉咙,顿时咳得满脸通红,心说就算骑马,也未必逃得过柴石州的爪子。 为免让乐渊近身看出破绽,沈翎盘算着装睡,哪里晓得因昨夜未眠,眼下是真的睡了。 即便如此,沈翎也不敢睡死,有生以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小心翼翼,生怕错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终究是诚心感动上苍,在日暮之前,车队驶入一处不知名的小镇,沈翎有了一次机会。 恰好马车停在客栈前,恰好客栈老板异常啰嗦,恰好柴石州说得太久,惹得乐渊挑开帘子去看,又恰好车驾的后壁可以松开于是,沈翎趁机熘了出去。 但他没熘得太远,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脚程及不上随行的任何一人,所以,在不远处,他停下了。 是街边的一群小孩在搓泥巴玩,方才驶进镇子,沈翎被一串歌谣吵醒,骂骂咧咧地起身,意外瞧见他们在捏泥人,顿生一计。 此时,柴石州带人追上,乐渊亦紧随其后,然他们见到眼前此景,皆是愣住。 沈翎的一身装扮乃是乐渊亲手所选,华丽丽的清秀人儿,卷起衣袖就蹲在路边,还一手抓起一坨泥巴,连路人都惊呆了,纷纷围观。 小孩们正玩得起劲,眼见一双异于同龄人的大手戳进来,自是非常鄙视地看去:大哥哥,你也玩泥巴? 沈翎深刻体会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真鄙夷,换作平日,他早就一拳砸得小混球流鼻血。但现时得顾及演技,他不得不用沾满泥巴的双手使劲拍掌:是呀是呀,带我一起玩吧。 切,一傻子。围观百姓一摆手,陆续散去。 喂,傻子,这是小孩玩的东西,你别掺和!带头的小孩想把沈翎推开,但见他身后那么多带家伙的凶狠大叔,只得客气一些。 不行!小爷要玩!带我玩!一声扭捏矫作,沈翎自己听着都想吐。 傻子给我滚开!带头小孩顾不得那群怪大叔,抄起一手泥巴就往沈翎身上砸。 可惜,偏了。脏兮兮且带有异味的泥巴,煳了沈翎一脸。 被砸一脸泥的沈翎简直想把这群熊孩子往死里打,但内心燃烧的熊熊火焰在此时不切实际,他也只能抓起一坨泥,不甘示弱地甩了那小孩满脸,当是解气:死小孩!小爷我砸你脸了吗! 带头小孩怂得当场哭了:娘、娘,有人甩我泥巴边说便走,像是跑去他娘的方向,其他几个小孩见带头的走了,自然也跟着走。 沈翎捧起一堆泥,朝几个小孩的背影招唿:回来玩呀,怎么不玩啦! 一只大手捞起沈翎的臂膀,是乐渊:沈翎,跟我回去。 沈翎挣开他,继续蹲下玩泥:不回去,小爷要玩泥巴! 乐渊见路人时不时看过来,不由担心行迹败露,即便此处是极其偏僻的小镇。瞅着地上泥巴也不多,便召了人过来:把泥装回去。遂将沈翎再次拎起,回去玩。 沈翎看着某影卫过来铲泥巴,心头一喜,依是作出不满的表情: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大庭广众之下,乐渊不愿多说,看着沈翎,说了四个字:我不喜欢。 沈翎还管他喜不喜欢,反正目的达成,眼下被架着回去也无所谓喂!还真架啊! * 没想到,乐渊的影卫当真把泥巴全带回客栈,还尽职尽责地堆在沈翎房里。 沈翎呆了半晌,方才委婉地劝说侍者退出去,之后独自一人坐在泥堆前愣着,满脑子想着该怎么继续,简直毫无头绪。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70) 情势所逼,沈翎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抓起一团泥巴搓着,企图搓出一个比较能看的形状,也好将越行锋指环上的那个图腾给印上去。 遗憾的是,沈二公子天生手残,搓捏了半天,出来的玩意儿,就像是被人踩了一脚。 要是阿福在就好了。沈翎突然想起那棵远在京城的墙头草,那棵心灵手巧的墙头草。 什么破泥巴!明日一早又得启程,沈翎几乎要疯了。 他必须在这个镇子里留下什么,最好能把行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可思来想去,任何动作都会惹来乐渊的怀疑,他能做的,便是痴傻之人的活计。 一个傻子弄些小东西送人,再诡异也算合情合理,说不定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摆在眼前这一坨一坨东西,怎么拿得出手! 彻夜纠结,直到天明。当沈翎顶着一对黑眼圈逛出屋子,正巧撞上一双温润的眼睛。 虽说这双眼睛很漂亮,但沈翎无法生出任何好感,反而精神一震,从身后递出一坨东西,朝他雪白的衣衫上一塞:拿去!别客气! 柴石州奉命守夜,也有试探沈翎的意图,哪知某人先他一步推门出来,还蹭了他一身泥。 话说这坨东西是什么?蘑菇、蛋?太过抽象好么! 沈翎早知门口有人守着,却没想到是柴石州。那团像蛋一样的东西,原是他准备丢给乐渊的,上边没有朱雀雕题。但刚才一见柴石州,想也没想就把蛋丢他身上。看他一脸嫌弃样,估摸着他的洁癖比自己更上一层楼。 柴石州眼角抽了抽,桃红色的唇瓣不住抖动:这是什么? 沈翎憋着笑,又转身回屋拿了一坨泥,蓦地举到他眼前:不够?我还有! 柴石州下意识一退,仍是谦谦的模样:不必。该动身了。 沈翎揣着泥巴蛋,故意往他身前一凑,眼睛却是朝他身后看:猴子救兵呢?| 猴子经过几日洗脑,柴石州不由自主跟着念出声,发觉不对,迅速改口,六殿下已在前堂等候。 哦。沈翎作大悟状,欢快地蹦跶回屋里,将一堆泥巴蛋拿桌布包起,然后捧着蹦跶出去,有意无意往柴石州边上蹭。 * 去往客栈前堂,须经过一个后院,一条走廊,遇上的路人可不少。沈翎见一个就塞一个泥巴蛋,明知柴石州紧跟其后,他也塞得肆无忌惮、不亦乐乎。 送给路人的泥巴蛋,不仅形状完好、泥水全干,而且全数带有南越王族图腾。 乐渊此行低调,故而没有包下整间客栈,他决计料想不到,那个看似痴痴傻傻的沈翎会钻这个空子,还钻得这般光明正大。 待到踏入客栈前堂,沈翎怀里的泥巴蛋仅剩下两个,他谨慎地摸了摸,挑了一个带图腾的蛋递给客栈老板:昨晚的饭菜不错,赏你的! 经昨日搬泥之事,客栈老板已深谙此人乃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傻子,故寻思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恭恭敬敬地接过:多谢公子。 正当沈翎要把那个抹去图腾的泥巴蛋送给乐渊,却见他向客栈老板走去:老板,那个东西,能否将那物赠予我? 客栈老板一听这话,顿时展颜欢笑,如同即将丢掉一个烫手山芋,爽快地把泥巴蛋递出去:给! 看见这一幕,沈翎的嵴背窜起一串森寒,乐渊心思如尘,他定会发现那个图腾! 眼看那个泥巴蛋要落入乐渊手中,沈翎大步向前,扬手就给客栈老板一巴掌:敢把小爷给的东西送人!不要命了你! 巴掌一扇,泥巴蛋落地,四分五裂。 瞥见客栈老板捂着脸,且目露凶光,沈翎抑下心虚,大方地将最后一个泥巴蛋往他怀里一抛:不就一个蛋么!真是怕了你! 第149章 驿站黑影 不知是否乐渊发现了什么,接下来的几日均是绕过城镇,宁可风餐露宿在山间歇息,也不愿去农户家中借宿。 追随乐渊的影卫皆知这位皇子往年常在江湖混迹,以天为盖地为庐的事自是不少,所以也不担心他如其他皇子那般身娇肉贵,过不惯简陋日子。他们想看的,是沈翎的笑话。 众所周知,沈二公子乃是京城知名纨绔,过惯了挥金如土的日子,据说坐顶轿子都讲究到死,如今宿于荒野一定百般挑剔,即便是痴了傻了,也应变不了本性。 结果,一众影卫齐齐打脸。他们绝不会想到今时今日的沈翎竟是这样,让他睡草垛,还真的二话不说就睡,吃干粮也丝毫不挑一切的一切,都是越行锋教育的成果,如今的沈二公子,绝对是个吃苦耐劳的好青年。 又是荒野入夜,沈翎婉拒了乐渊同宿帐篷的邀约,独自躺在外头的草垛上休息。边上杵着一个柴石州和几个雁屿门人,实在影响情绪。外加此时已入秋,沈翎好不容易临着篝火躺着,而那几位仁兄偏偏把火挡着,委实造孽。 无可奈何,沈翎只得裹紧毯子入睡,天晓得眼睛刚刚合上,篝火就蓦地激起一簇火星,若非眼皮发热,睁眼瞧了躲开,指不定这时已毁了容。 此非野外阴风,几道黑影在火光掩映中交错而过,沈翎辨出那些身影,想着趁乱凑近一些,却被赶来的乐渊护在身后,连同柴石州一道,围得密不透风。 这一刻,沈翎很想削断他们的腿,要是他们能矮一截,他就能得救了。 王宫影卫果真训练有素,与南越王族的影魅相较,竟是不相上下。尤其是轻功,当真出乎沈翎的意料,他甚至怀疑,是柴石州透露影魅轻功之事,后由乐渊严令增益。 对峙一番,两方均未得到任何好处。最终,影魅暂且退去。 影魅突袭,令众人倍感震惊,除却乐渊与柴石州,他们密语几句,再无他话。 沈翎只管站在边上嘚瑟,向所有人展示自己毫发无伤的身躯,与自己的过人胆量,惹来白眼无数,戏算是演得成功。 影魅听命于穆元,穆元又追寻越行锋,对于沈翎,他们始终保持爱理不理的态度,奈何沈翎带着南越王族指环,又利用指环批量制造泥巴蛋,他们不顾忌他,也得顾及南越的颜面,顺道也能问问越行锋的行迹。所以他们还会再来。 沈翎深深一叹,暗道从今夜开始,终于不用再捏泥巴了。 刚想到这里,隐约发觉乐渊厉目撇来,沈翎暗道,还是再捏几天唬唬人吧。 * 乐渊一行人不作停留,连夜拔营起行,欲尽快赶回京城。 然柴石有所顾虑,若在荒郊野外遇上贼人,那可不得了,再若遇上那群怪异黑影,恐怕不会那么好打发。 乐渊的命终究是值钱,在柴石州的再三苦劝之下,总算松口,同意入住官道驿站。 槐杨坡驿站。深夜灯长明。 沈翎在房里守着一堆泥巴,陷入苦思,难以安寝。 自从小镇那日之后,乐渊每夜都会让人送一堆泥巴给他玩,而他也表现得很爱玩,久而久之,沈翎与泥巴结下不解之缘,如今看到就想吐。 今天接着捏蛋?要不捏个球好了。沈翎托着下巴,冥思苦想。 房门被人推开,乐渊进屋,他见一堆泥巴动也没动:不捏蛋了? 面对这位不速之客,沈翎不禁戒备。上路以来,乐渊鲜少在夜里来看他,然这回在影魅现身之后,他来了。莫非他也认得影魅?以他的心智,理当毫无压力。 沈翎敷衍道:捏腻了。你要捏就给你呀,不跟你抢。 乐渊在他身侧蹲下,一指沾了泥,在指腹抹开:沈翎,你是真疯,还是假疯? 一句话平静到不可思议,甚至连眼神也未转来,乐渊问得很随意,似乎不求解答。 对于此问,沈翎从容不迫,他早料到乐渊多疑,迟早会问,所以早就想好了说辞。 可惜,沈翎尚未声情并茂地阐述答案,驿站内外便是一阵骚动:有刺客! 山野有贼本是小事,然因今日住着六皇子,驿站诸人自然把所有来犯者,皆当作刺客。如此向来,倒是人之常情。 柴石州叩门进屋,乐渊淡定地命他前去查探,然自己依旧蹲在泥巴边上,看着沈翎。 沈翎看似一心扑在泥巴上,实际上已被某人看得发毛。他在等什么?话说穆元的动作也太慢了,难道是没计划得乱打一通找死么? 外头乱成一团,乐渊倒是闲适,他重复发问:沈翎,你是真疯,还是假疯? 沈翎正要应他,余光却扫见一道人影停在窗外,月光铺散,映出一个人的模样,侧面棱角,真是很像很像 不知穆元葫芦里卖什么药,找了个人影立在那里,沈翎按照自己的理解,勐然起身,手指着窗纸那头:越行锋! 乐渊一听这个名字,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见窗纸那瞥剪影,也顾不上沈翎如何如何,一个箭步便追过去。黑影衣一闪不见,乐渊直接破窗跟上。 现在这么乱?该是能走了?沈翎想着就笑了,随即考虑是走正门,还是跳窗。 不可!穆元的声音传来,而他的人,瞬息亦在眼前。 沈翎并无过多惊讶,看他一脸肃然,即知情况不妙:我听这声音,你们来的人不少,难道没法应付? 这是事实,穆元也承认,但不愿说。他从藏青袍子里取出一枚泥巴蛋,递去沈翎面前,且将印有南越王族图腾的一面呈现,他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你做的? 沈翎不知他为何多此一问:难不成还是你家少主做的? 穆元哼地一声,将泥巴蛋摔个粉碎,正声道:朱雀雕题乃是我南越图腾,少主赠予你的指环亦是南越圣物,而你,居然拿我族圣物做污秽之事! 污秽之事?我到底是拿它干嘛去了?沈翎在想,莫非是沾了泥巴?嗯,泥巴是挺污的。 穆元面色铁青,似乎忘了眼下情境,看见一地泥巴,便猜到沈翎又要干那污秽之事,脸色变得更加可怖:我告诉你,你拿我族图腾做玩笑事,便是对我族不敬!南越王族图腾至高无上,那些平民岂有资格拥有! 沈翎扒着脖子往外头一瞧,心觉这个老头不可理喻:这位大叔,我这样做只是想引来越行锋救我,哪里晓得把你老人家给引来?我只是想求生,难道在你们眼里,王族面子比人命更贵重? 那是自然!穆元义正言辞。 好吧。那你们救不救我?沈翎也懒得多说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来着。 我只是来寻少主,没想到见不着少主,却见你一路装作痴傻。穆元摇头讥讽。 沈翎心底一个咯噔,心说连穆元都能看出他在装傻,那么乐渊岂不是早就如果是这样,真是一刻也不能留:你带我走。 穆元轻蔑道:即便你与少主关系匪浅,但与我穆元你,这 沈翎对这个老顽固忍无可忍,外加现在乱着,逃跑正是时机,容不得他这般耗着,此时亮出南越王族指环,纯属无奈:见指环如见国主,我命令你,救我离开! 的确,穆元无法拒绝,见了指环,他只能单膝点跪:是,谨遵主上之命。 正是准备开熘的时候,驿站骚动似有歇止之象,远处奔袭而至的人影,令穆元眉心一皱。 沈翎紧张道:你还等什么! 穆元即刻移去窗边:今日不可,改日自会救你。既已应主上之命,我穆元绝不食言。 他走了,穆元就这么走了。沈翎只恨自己没及时抄起泥巴,煳他一脸。 * 房门再次被乐渊推开,他看见沈翎的时候,眼里显然是惊讶:你还在。 沈翎颓然万分,但也只能继续飚戏:当然!小爷我又不傻,要是跟你出去转悠,不死也去半条命好么! 乐渊莫名笑了笑:我很高兴,你愿意留下。 沈翎暗道这货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卷起宽袖:少废话!过来帮忙搓蛋! 乐渊没有过去,只是在唇角掀起一抹诡秘的笑:你明白我的意思。 第150章 知恩图报 乐渊的那句话,沈翎逐渐揣摩出一个答案,心说是不能再拖。然穆元走后,再无动静。 难不成是穆元怕了乐渊?貌似不太可能。像穆元那种没下限的老头,连勾结的事都做得出,何况是半途劫人?可能是他最近比较忙忙个鬼! 虽说沈翎拿指环逼他救人,但沈翎毕竟不是正主,即便是越行锋给的,依照那老头的顽固个性,来个翻脸不认人也算能理解。 眼下重新过上餐风露宿的日子,放眼望去,一片旷野,连人也藏不住,更别说救人。 马车一摇一晃地前行,沈翎在车上睡着,他本是不困,但一连数日装疯装狠,实在令他身心俱疲。想了一熘办法,还是装睡最实用,且是一举两得。 身侧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是柴石州在车帘外禀报:殿下,已至许州。 沈翎一听这地方,眼睛立马就睁得老大,透过被风掀起的帘子,偷偷往外瞧,竟是十分陌生。这许州来来去去也历了不少事,怎会连进城的路也不认得? 仔细想来,第一回 沿水路离开,第二回让越行锋揪着纵马离开。每回都匆匆忙忙,也难怪认不得路。 醒了?乐渊洞察力极强,即便沈翎背对着他,依然能从手脚的细微动作得到答案。 这是到京城了?沈翎回头白他一眼。 不是。乐渊从容地看他,眼里察不出任何情绪。 那你叫我作甚!沈翎冲乐渊一个狂吼,保持疯态,又背过身,合眼装睡,时不时地瞄着外头的动静。 终于进了许州城,乐渊一行仍是异常低调,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干脆扮作商旅入城。 沈翎弄不明白乐渊的意图,凭他的身份,只要振臂一唿,定有千千万万将士团团围着护回京城,全然不必同现在这般,如同做贼。 做贼沈翎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乐渊出行又是瞒着帝君? 这样一想,似乎又没道理。且不论柴石州对乐渊忠心如何,那个柴廷可是效忠于帝君,捅破了篓子,最终波及的,还是柴家。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71) 一时之间,沈翎也想不大明白,眼睛悠悠然地飘到外边,蓦地精神一震! 喧哗的大街,自是逛着不少人,其中蹲在路边看陶器的那人,颇为眼熟,即便是化成灰,沈翎也认得。他几乎要叫出这个人的名字,奈何背后森寒,只得暂时断了念头。 柴石州打点一切,包下半间客栈。原有四楼高的客栈,其中三四层归了乐渊。 未免沈翎脱逃,乐渊将其安排在四楼的回廊尽头,来去只有一条道,且命四五人守着,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乐渊的谨慎,沈翎只有厌恶的心思。因为这个安排,使得他的逃脱大计,多出不少难度,其中之一,便是不可跳楼。 许州,对沈翎而言,是最适合逃脱的地方,城里城外皆有熟人,只要能联系上,逃跑根本不成问题。可是现在他叹了叹,坐在窗棂上,半个身子探去外边。 很好,后巷没人!沈翎心中一喜,立即拐去书案那边。 坐以待毙不是沈翎的性子,但凡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只因决计不能返回京城,即使乐渊有能力护他无虞,然对昭国公府来说,他的存在,即是抵在咽喉的毒刃。 沈翎再次从颈上摘了指环,沾了墨迹印在纸上,随后揉成一团,抛出窗外。 他不确信穆元是否跟来,但若是紧随其后,这个纸团,定会被他的人捡到。可若被乐渊的人给捡到沈翎想到这里,拍了拍脸。 * 日暮西山,月初天幕。 沈翎应付完乐渊的日常寒暄,便独自窝在榻上等着,两手掰得发红,只盼那人早些来。他不知乐渊会在许州城逗留几天,但依照日前的习惯,说不定明日就得走。出了许州城,再往北上,一旦过了阳曲山,便再无机会。 夜风吹灭烛火,沈翎眼光一闪,正要起身,已被人死死摁住双肩。 一只手递了皱巴巴的纸张过来,那位老顽固的声音明显非常不悦:我与你说过。切勿再用我族指环做污秽之事,你居然还让它染上墨迹。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怕我不带人来救你。哼,你究竟把我穆元的承诺放在何种境地! 一番教导结束,沈翎终于寻了机会说话:今晚能带我走么?过了今晚,只怕 不可。又是这两个字。穆元沉声道:见指环,如见主上。既然你以主上的名义向我下令,那我自然必须遵从。但,驿站一事,乐渊已生了戒心,一路防备森严,已非你所见的那般,我等影魅根本无法接近。即便是现在,亦是费了不少周折,才得以立于此处。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多留一日,也没法脱身?沈翎只问这一句,片刻之间,即从穆元眼中得到结果。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难道要随乐渊回京?之后再从长计议?然后再玩一回偷梁换柱金蝉脱壳?别开玩笑了! 沈翎顿时忆起白日间见到的那个人,一把拉住穆元:有一个人,你去寻他,跟他说明我的状况,他一定会出手相助! 在穆元眼中,沈翎不过是个迷惑越行锋的妖孽,全身上下一无是处,他能说出这样一个人,实在有些令人期待:谁? 沈翎虽不愿把他拖下水,但现在别无他法:奚泽。越行锋和我不止一次救过他,而且他还是我表姐的干弟弟,有这两层关系,他一定会知恩图报,前来救我。 穆元点头:好,我今晚就去寻他。只是今夜过于仓促,想必他救你,也需有所准备。 沈翎看出穆元话里有话:你的意思,是要我多留几日?你就不能直说么? 窗子动了动,只见一道黑影飞快窜出,不见踪影。 多留几日?沈翎望天,有点惆怅,终是握紧拳头,自哀叹息。 * 如之前所料,天色尚且未明,乐渊就命人把沈翎从榻上拖起,不管他愿或不愿,直接将他拖出屋子,准备启程。 小爷我自己能走!沈翎用力推开那个影卫,理了理衣衫,蹦出老远。 想必是乐渊有所交待,故而那影卫也无强求,就此放任沈翎在前头走着。 虽然昨夜已打好算盘,可走到楼梯前边,沈翎还是有些腿软。 他的目的是让腿受伤,或是全身上下随意伤个地方。 照乐渊对他的心思,一定会取消行程,后立刻寻个大夫过来为他诊治。前拖拖,后拖拖,装病弱拖个几天应该不难。 然问题是要是摔断腿了怎么办?要是上回没摔傻,这回真傻了怎么办? 这都不算事,最可怕的是摔个半身不遂,下辈子要躺着过活,越行锋那货嫌弃怎么办? 他?沈翎勾起唇角,略微笑了笑,像他那种粘人性子,简直跟糖葫芦上的糖差不多。 眼一闭,心一横,沈翎装模作样走了两阶,骤然身体一歪,重重拍在梯子上,顺风顺水地朝下头滚去。 好在客栈较为奢华,梯有毯子,不是很疼。但,不疼则不伤,沈翎有些担心。 咔地一声,沈翎面色煞白,两眼瞪得通红,往脚边瞧去 我去!忘了拐口的木柱子!一路滚下来,小腿骨生生敲上去了好不! 钻心的疼痛像是一个铁匠拿锤子砸烧红的铁片,一下接着一下,打折了 是的,折了。沈翎万万没想到,心头的一个估算,竟然成了真。 从小到大没断过骨头,这时候哭爹喊娘的一切行径全是发自内心,绝非做戏。 这一刻,沈翎就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当真除了自残,一无是处,穆元鄙视自己是应该的啊,好疼!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最后,沈翎如愿以偿地被送回房间,乐渊即刻放弃出城,命柴石州寻了大夫过来。 沈翎的腿被捆上夹板,疼得可怜兮兮地坐在榻上,两眼转着泪珠子。不是装的。 乐渊皱着眉,郑重道:许州的大夫不济,药也不行,必须马上带你回宫,一来可治你的脚伤,二来可祛除你的淤血。今晚你先歇着,明日再启程 沈翎在心底泪流满面,完全没心情听乐渊后边说什么,只是单纯地想为自己点一根蜡。 这么疼,还断了骨头,居然、居然只多留一天! 白摔了!真是白摔了! 第151章 许州庙会 幸得摔断腿,沈翎获得睡懒觉的福利,乐渊大抵是心疼他,许他睡到日上三竿也没命人唤他起身。 对此,沈翎表示喜闻乐见,反正背运都背运了,能拖一刻便是一刻。 只可惜,他能想到拖字诀,乐渊又为何不能想到?何况他平日从未睡到这个时辰,今日一反常态,必定有鬼。即便心疼他有伤,但情势不可拖延,断腿疯症那些,回京再行医治便可。 被拖起身的时候,沈翎还狠狠耍赖了一番,奈何乐渊派出柴石州,一个果断就直接把他扛了,三两步送去前堂。 一脸不情愿的模样被乐渊看在眼里,沈翎甩出一股无赖劲:小爷我还没睡好呢! 话毕,步子习惯性向前,结果断腿虚得一晃,差点脸砸地。令人意外的是,乐渊竟然没去扶他,也没让任何一人去扶。 乐渊饶有兴致地看他,眼底透出几分若有似无的得意:待你随我回了京城,你想睡多久,便睡多久。 沈翎感觉此人定然看穿什么,虽说自认数日来的表现毫无破绽,但乐渊毕竟是乐渊,外加一个柴石州,两颗聪明脑袋加起来,为何不能胜过一个脑拙的沈翎? 柴石州从门外进来,对乐渊道:公子,已可启程。 脚后跟不自觉地一顿,沈翎极力掩饰脸上显现的犹豫。他很清楚,一旦上了马车,可能再也无法脱身。 正当此时,客栈外的大街突然响起一连串的炮竹声。从街头到街尾,无间断。 怎么回事?乐渊皱了皱眉。 是奚家老爷酬神还愿。客栈老板支着下巴,颇为羡慕地望去外边,有钱真好。他说着,手指却在柜上点着,如是行走。 沈翎恰好循声看去,将那老板的寻常手势看出深意。他想,莫非这间客栈也是奚家的产业? 事不宜迟,沈翎单脚跳去门边,挥手一招唿:让小爷我去看看! 乐渊一使眼色,柴石州立即紧随上去,不让沈翎脱离两步之外。 大街上,喧哗声骤起,无数敲锣打鼓声貌似很有节奏地靠近,许州百姓的欢唿亦是一浪高过一浪,人潮涌动,簇拥着一群人。 花花绿绿的衣衫晃得人眼花,高高低低的杂耍人晃悠着过来,时不时还相互撞到,显得非常业余。 常年在大街上混迹的沈翎,一眼看出这些个杂牌军,暗道奚泽的法子不能再棒。光天化日地抢人,实在太狠了,说不定还会给身边某位不可一世的公子留下什么人生阴影。 做戏做全套。沈翎一把捉住柴石州,手指着远处那大头娃娃,万分激动道:你看你看!说着,拖来边上的条凳,压着柴石州的肩,单脚硬挪上去,冲着他耳朵狂喊,京城有这个吗?回京城我也要看! 碍于乐渊在后,柴石州才没将某人的手掰开,任由他在肩上不知轻重地狂捶,不由想起远在他方的另一人。分明留着同样的血,为何一个性子清冷,一个愚昧无知?心思到了这里,柴石州不禁轻叹。 杂耍人一步步接近,围观的百姓自是随着涌动,距离客栈只有三丈之遥。 沈翎在条凳上单脚跳着,表现得十分兴奋,他不断用尖叫惹来柴石州的鄙视,只愿他一直鄙视下去终于,柴大公子只把肩借他扶着,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 时机成熟,杂耍人也移至客栈前,道路自然拥堵不堪,乐渊的马车暂时靠边避着,不得不待人潮过去再行启程。 沈翎趁机跃下条凳,右边的断腿轻微着地,刀刺进骨头缝的感觉瞬间袭上脑门,激得浑身一颤,整个右腿几乎失去知觉,险些摔倒。 不知身后是何情景,也不知柴石州的手是否抵在后颈,沈翎只管拖着断腿往杂耍团里冲,即使夹板之间传来的疼痛淌去四肢百骸,使得他头疼欲裂无法思考,他也只能冲过去。 似乎听见背后响起接连不断的踏步声,沈翎只得走得更快,不敢往后看一眼,全然忘了断腿的存在。 涌动的人群在身后渐渐合拢,柴石州的声音也渐渐模煳,沈翎看见街角的一抹金色,不顾一切地飞奔而去。 停步的一瞬,积聚的疼痛全数爆发,整只右腿像被生生扯断,沈翎捂着心口,不住喘息,浑身麻痹得连喊疼也不会。 穆元看着他,不自觉将长杖握紧,眼里的复杂神色一连变了几变。本是不屑这个人,这个人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然这一刻,穆元只是稳稳地把手伸出去。作为南越万人敬仰的宗室长老,除却国主,他不必跪任何人,自然也不必向任何人递出手。 但是,望着夹板错位,断腿再度损得不成样子,大汗淋漓且不吭一声的沈翎,穆元的表情如面对越行锋时的沉然:走。 沈翎顾不得想太多,他只知道,看见穆元,他就得救了。 由穆元搀着,在深巷中曲折前行,沈翎只觉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顿失了知觉。 清醒之时,不知昼夜。 沈翎支起上身,牵连的断腿竟然没有一丝疼痛,只有一股暖流从腿骨处腾起。仔细看去,断腿已重新包扎好,明显比之前许州大夫包得更为用心。 屋子里的药味并不刺鼻,久散不去,嗅着有些冰凉。 朝四周看去,沈翎发现正身处一间石室,室内陈设虽简陋,但无一缺漏。 刚才发生了什么?趁乱冲进人群,而后被穆元带走,再然后晕了? 沈翎弱弱地打量这间石室,这究竟是出了许州城,还是在城里待着? 忽地一声闷响,石室暗门敞开,外头游荡着交叠不断的娇声魅媚喘。暗门关上,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 沈翎认得那些声音,曾在云间城听过几日,所以说这里是青楼! 醒了?比我预料的早。穆元站在榻旁,凝着的表情与石室的壁砖没两样。 多谢你救我。沈翎言辞谨慎,就怕这个老头又出什么不太正常的念头。 奚家也出了不少力。穆元似乎没在意太多,只往他腿上一瞥,腿伤如何? 不疼了。沈翎摇摇头,赶忙问到重点,还在许州城? 穆元站在原处,面色平淡:是。奚家的人把他们冲散后,那个六皇子立即表明身份,且让城守关了城门,眼下他正命人全城搜索你的踪迹。 沈翎不由自主朝暗门那头看,脑补着外头的情形:所以,你把我藏在这种地方? 穆元像是忽略这种地方的深层次含义,一派正直道:此地是我族在许州的据点,一般人不会怀疑到这里,更何况藏你密室,更是无妨。 这根本不是什么妨不妨的问题好么!一般人会怀疑到青楼么?打死乐渊也不会相信沈翎去青楼好么! 也不知带了什么心思,沈翎轻声点了句:这里是青楼。 穆元继续一派正直:那又如何?青楼只是一种形式,与客栈无异。 形式沈翎听得茅塞顿开,暗道姜是老的辣,当真是纵横江湖,深藏功与名。 南越真是了不得,非但与敌方勾结,还把据点设在敌国的青楼,居然还不要脸地承认了! 果真没下限啊!在穆元的层次面前,越行锋也只有跪的份。唉,没下限的种族。 不过,沈翎对此倍感亲切。果然被同化了么? 一种要不得的感觉在心底炸开,沈翎觉得很有必要问一件事,好把整个精神状态拐回正常的道路上:难道我们要一直待下去? 穆元摇头:不必。乐渊自身情势尚不明朗,一旦他在许州久留,有好事者将此事传回京城,说不定很快会有局外之人涉入其中,八成会将你未死的消息公诸于众。依我推断,就算为了他自己,他也不会在此逗留超过五日。 公诸于众?岂不是会牵连昭国公府! 沈翎只记得这一句,不禁隐隐担忧,但在穆元面前,不敢言明。 穆元看他踌躇,便说:你不必担心沈恪,他能活到今天,且在朝中坐拥一番势力,绝不是一两件事能扳倒的人物。上回是小惩大诫,这回也未必不可。 沈翎收心回来:那我们该怎么走?依乐渊的性子,就算他人走了,也定会留人继续搜查,难不成我还得易容出城?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72) 穆元走去暗门,一手覆上机关:你先养伤。出城,无须易容。 第152章 擦肩而过 他说五日,果然五日,一日也不差。乐渊、柴石州,漏夜离开许州。 人虽是走了,但影卫及雁屿门人仍余下大半,与许州城守一道,继续盘查全城。 在暗室里藏了数日,终日不分昼夜,沈翎闷得发慌,拖着断腿来去挪动。前来送饭的影魅,个个都是木头,一问三不知,天晓得穆元给他们下了什么禁制,竟能老实成这般。细细想来,估计是往日记录不良。 销声匿迹不知几日的穆元终于现身,他看着某人拖着腿还行走自如,暗暗叹服此人的复原能力。 沈翎简直泪流满面,不顾右腿无力,奋力拖去:什么时候走? 穆元低眉看他右腿,顿了片刻:随我来。 沈翎一听就激动了,这个鬼地方虽然安全,可无聊至极,连个说话人都没。也不知穆元说的是不是出城,反正先走再说。 此时清晨,青楼里冷冷清清,只残留恩客散去后的酒香余烬。 随着穆元兜兜转转,沈翎意外发现这间青楼很不错,毫不逊色于京城绛花楼。 由此可见,南越虽已亡国,然财力雄厚,连个据点都如此煞费苦心,想想林家的药庐,啧啧啧 通过一道小门,单脚跳进后院,抬眼就见眼前一堆土,后边还有人影耸动。 穆元绕到土堆后,侧身看向沈翎:还不走? 走?沈翎一愣,慢慢挪过去,这一个深坑临在足前,往下一瞧,黑漆漆一片,深不见底。 这几天挖的?沈翎表示难以置信,但也猜出此坑的用处,通去城外? 穆元点了点头,纵身跃入深坑,传来双足落地的闷响:下来。人声从坑底浮上来。 沈翎看了看坑,又瞄了瞄断腿,朝边上的影魅一摊手:我腿卧槽!是的,一道力将他拱下坑。 * 长长的甬道通往许州城外,沈翎从坑里冒出头,深深佩服影魅的挖坑技能与效率。 此后数日,沈翎被穆元带去一处荒废的农舍休养。 说是休养,其实就是藏。因为影魅事先探得情报,说是乐渊早已料到由此一遭,故而将爪子伸向周边各城镇。要将各城镇的地道打通,委实非人力所能及,所以只得暂且观望,静待时机。 某日午后,乔装外出的影魅匆匆归来,从来面无表情的眼白君,此刻的眼眉间,似藏了一丝惧怕。 沈翎正悠闲地在院子里喝茶,只见眼白兄一回来便去了穆元屋里,透过窗子,也不晓得他们说了些什么。紧接着,穆元就出来了。 穆元的面色凝重得可怕,两眼盯着沈翎,略微拧了拧。 沈翎也算大江南北混了段日子,瞅见他那眼神,心里自然有了底,警惕地站起身,明知拖着断腿不可能逃脱,仍是下意识后退:你想干什么? 穆元定在那里,如是一块磐石,许久才道:绑起来。 眼下这情况,已非身残志坚能解决的问题,空旷的山野,零散的废屋,沈翎避无可避,两三下就被影魅架起,无可挣扎地被人五花大绑,又塞了嘴,丢进僻处的柴房。 被掳、被绑、被软禁沈翎总结自己的人生,貌似除却越行锋,剩下的也就这三件事。 没有空闲自怨自艾,当沈翎决定小睡片刻,远处似传来某人熟悉的步子,不由浑身一震,眼角随之发热。 是他!沈翎想喊出他的名字,奈何出不了声。 手脚极力挣扎,手腕擦出青淤、血痕,依是不知疼痛。 可惜,影魅绑得太紧,以沈翎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挣开。他侧身倒下,倾尽全力向木门挪动,可离得实在太远,想快一些、再快一些 * 你们藏在这儿?不错啊。沉稳的声线带了七分不应存在的肆意,他单臂勒着一个影魅,勾着唇角缓步而来。 你能找到这里,也不错。穆元冷着面色,领众人向他屈膝叩拜,少主。 越行锋一脚把影魅踹到边上,掸了掸手,从衣里取出一坨泥巴,在手里上下掂着:认不认得这个? 那坨泥巴,正是沈翎日前在某小镇捣鼓的泥巴蛋,背面还印着南越王族的图腾。 穆元连看也不看:少主,喜欢玩泥巴? 越行锋眉心一敛,走近道:穆长老,你我不妨敞开了说。呵呵,我能找到的东西,我不信你找不到。若不是有什么原因,你岂会一路北上?我记得,上回你从南边过来,是因为我去了京城。这一次呢,为了什么? 穆元面不改色,直视他少主的双瞳:既然少主不愿做那些,那属下自然不会强求。然,助越氏复国乃是我穆元毕生之愿,少主不做,便由属下来做。待有朝一日夺回南越河山,国主之位,依然属于少主。 一段凛然之言,能听得常人感动涕零,奈何越行锋不是常人,对穆元的话半点感觉也无。 越行锋轻咳两声,双手抱怀站着:你是不是找到沈翎,然后瞒着我? 穆元依旧是那张脸,连眉梢也丝毫未动:我为何寻他,他于我南越复国有何用处?少主多虑了。 若真是无用越行锋顿了顿,子谦前些天在许州,而你也入了许州。嗯,让我来猜猜,是子谦绑了沈翎,然后沈翎弄了这么个烂货被你看到,之后沈翎定用什么方法逼你救他,否则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管他的死活。依我看,他是用那指环。 少主,王族指环举足轻重,你即便喜欢什么人,也不应将其相赠!穆元果断又扯到这事上。 现在说的是沈翎!越行锋提高音量,随即绽出笑意,被我说中了? 穆元轻哼一声:沈公子的行踪,属下的确一无所知。 越行锋笑了笑: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心里明白。我只想告诉你,那个花家大小姐已回画岭取香引蝶,人,很快会找到。倘若到时候发现长老你有所隐瞒,那后果请自负。说完,即转身。 穆元见此情景,竟一反常态地站在原处,他想,反正人在我手上,你越行锋不得不归。 步子远了,又停驻。越行锋蓦然转身:你居然不留我。 一句之后,再无其他,该走的走,而站在原处的,转身去了僻处的柴房。 * 推开门,沈翎依然在地上挣扎,还有几寸便能触及门扉。 他知道,越行锋走了,无力地瘫在地上,见了穆元,也再无话可说。 穆元看着他:少主走了。地上的人没有反应,你随我回南越。 沈翎眼中顿时有了光彩,却是如同暗夜雷电一般,他想说话,奈何只能呜呜发声。 穆元俯身抽去他嘴里的布团:你想说什么? 沈翎顺了顺喉咙,怒目看他:我不去南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你是要我南越,然后再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把他引来,再逼他做那些不愿意的事!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得逞。 死?呵,你可知人死了,就什么也做不到。看不到、听不到、碰不到你想这样?我想,少主一定不想。穆元的话音轻如鸿毛,一寸一寸撩着沈翎的心。这个沈二公子的心思,并不难猜度。 卑鄙!即使咬牙切齿,沈翎也不得不承认穆元字字正中心间。是的,无论如何,沈翎都不想死,死了就真的再也看不到、听不到、碰不到。 不是卑鄙,是我侥幸说中而已。穆元又替他松绑,只有你去了南越,他才会回去。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真正正做一个南越少主,甚至是南越君王。复国,是他必须做的事,无谓他愿或不愿。 沈翎只觉可笑:他不愿,便不会做。穆元,究竟是你想复国,还是想助越氏复国。说实话,我很怀疑。 穆元眉梢一动,堪堪笑开:少主看中的人,的确不凡,你与京城的那些纨绔公子确是不同。 好不容易被人夸,居然是处于这种境地。沈翎干笑道:不需要你夸!我告诉你,别想用我威胁他! 穆元起身,漠然看他:你于他那般重要,不用你,还有谁人为我所用? 第153章 南越之境 那日之后,沈翎再也没见过越行锋,连一丝人声也不曾听过。 他深信越行锋不会就此作罢,但一连半月的无声无息又算是什么?花冬青的香引蝶又去了何处?难道那日对穆元说的,只是单纯的威胁? 心越想越堵得慌,沈翎望着断腿,感到无能为力,又见此次随行的影魅皆非等闲之辈,暗道即使越行锋有心来救,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沈翎最终随穆元一路南下。 不知不觉,绕过雁水,再一觉醒来,似已入了南越之境。 一开始,沈翎只当途径城镇因旧时南越之风,而使得衣着奇异,衣角上还绣着颇为眼熟图腾。到后来,某日瞧见穆元的祭袍,沈翎才确定百姓所着乃南越衣饰。 然而早在大崇灭南越之初,乐氏就有意同化南越各族,故而十数年至今,南越多多少少也该有些大崇风貌。可惜,没有,一点也没有。 或许是乐氏感念南越族念旧,所以放任行之? 沈翎不禁摇了摇头,心说那个帝君还不至于宽宏大量到这个地步,也不至于容忍南越人的衣上还留有当年图印。 一路上,百姓对穆元一行崇敬有加,沈翎见了更是生疑。 过雁水之前,穆元分明很是低调,甚至同影魅一道乔装,毕竟现今他们在大崇境内属于乱党,随时被抓、随时杀。可是,当他们过了雁水,一切都变得不同。 低调的穆元换回象征长老地位的藏青色祭袍,而影魅也换上常服,一列车队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百姓们居然还给让路,这绝非顾念旧情那么简单。 感知这一点,沈翎产生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往深了想,不寒而栗。 沈翎暗中留心周围事物,即便限制于车舆之中,他也时不时打探窗外的往来。终于,他发现疑点,证实心中所想。 那便是过城门时,守城将士所着之铠甲。 很明显,将士们所着衣物绝不属于大崇兵将,沈翎偶尔随沈翌混迹军营,一些军装制式,他自是清楚明白。往日时常在沈翌的书房里翻阅书籍,他也清楚明白眼前这些将士身上的军衣归属南越。 大崇绝无可能把城守之职交托于南越人,即便是交了,也不可能容许他们身着旧朝衣饰。 所以,他们并非忠于大崇,他们是南越的兵将。 沈翎默默摁住心口,试图让心跳沉缓一些,可惜无能为力。 现时的事实,便是南边的一些城镇,确确实实重归南越之手,至于他们用了什么方法,根本无须去想。 可怖的是,大崇朝野上下对此事一无所知! 身为昭国公的沈恪从未提过半点风声,沈翌也不曾说过,一丝风吹草动也无,穆元也做得太过滴水不漏。然朝廷三五年会下派官员替换,同时引旧官员升迁,如果穆元那群人早已控制了这些地方,那么大崇官员只怕是 沈翎打了一个寒颤,顿时忆起从南越归来的官员,他们的身体都不太好。 如今看来,这个不太好的确是很不好,也不知他们如何被人控制,从而导致返回京城后,不说一个字。 对于穆元对越行锋的穷追不舍,沈翎恍然大悟。 南越的事,压根不是什么烂摊子,而是穆元摆好了一局棋,要越行锋回来按部就班地取胜。穆元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只是个长老,而越行锋拥有王族血脉,能一唿百应。 仿佛血液在体内凝固,沈翎痴愣愣地定在那里,不由握紧了拳。 今日入城,车队的行进速度似乎放慢不少。沈翎的腿伤好了大半,便踏出车舆问人。 哪知一把头探出去,他就呆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城中百姓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且是分跪在大街两侧。凭沈翎的记忆,这种事通常发生于帝君出巡、或将士凯旋,但是现在是在恭迎谁?穆元? 沈翎不禁去想那日对穆元说的话,究竟是他想复国,还是他想助越氏复国疑惑。 穆元接受众人跪拜,脸上闪过一丝诡笑,转瞬恢复平和无状。 沈翎默默退回车舆,当是什么也没看见。 * 马车骤然停顿,沈翎揭开一角帘布,朝外头看惊呆了。 这是宫殿?是的。若没猜错,此处便是南越王宫,昔年付之一炬的南越王宫。 他们真有钱。沈翎这般叹着。 经过宫门,两侧青壁上浮刻的王族图腾,使得沈翎不由自主握住胸前的指环。 这些,都是穆元的杰作?暗中占领城镇,安插南越军队,再重建南越朱雀宫想起越行锋说过的某句话,还当真不能小瞧他。 马车在王宫里兜兜转转,终在一座八角楼阁前停驻。 沈翎探出身子,见楼阁上挂着一块古朴的木刻牌匾,上边是修长篆体:十知阁。 十知?是哪十知?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有哪些? 想得正欢,手持虎头金钩长杖的穆元已在眼前:下来,随我入阁。 虽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但沈翎进入的一瞬间,便觉此处阴气森森,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被拎着,时时刻刻挠得心底发毛。 并不十分敞亮的走道两侧,分列不少黑衣人,沈翎从他们的眼白判断,他们是影魅。 此处的影魅虽衣着与以前见过的那些相同,然眼神与气势,皆胜过那些百倍。所以,穆元带出去的那些全是垃圾,留守南越的才是精锐?虽说不算本末倒置,但实力差距如此之大,是为了迷惑外人,还是另有考量? 盯了一位眼白兄稍久,那眼白兄立马回瞪,那个气势,令沈翎不禁想倒退两步。 走快些。穆元在前边催促,而身后的大门也徐徐关上。 哦。沈翎腿伤初愈,但也不算大好,无力感还是有些,走起路来仍是一瘸一拐。 进来。穆元举杖一挥。 不知他摁到哪里,前边的叶纹木门竟自动开启,里边是火光通明,暗绿的色泽给人一种压迫感,如祭坛一般的陈设,让人感觉身处异世。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73) 沈翎脑子一嗡,骤然想起方才走了相当一段时间,然而进入楼阁之前,从外观上看,楼阁的宽度不过四五丈,那么刚才走过的悠长距离,又是怎么一回事?是错觉? 不及多想,沈翎已随穆元踏入其中,在他面前的是九位老者,他们的衣着皆与穆元大同小异,也就是说,他们也是南越长老。 九位,加上穆元,整整十人。所谓十知,便是指他们。 扫过那九位的脸,沈翎顿时觉得穆元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眼前这九位老兄,个个都像是追债未遂的模样。 就是他?站在中央的老者发话,看他发须皆白,应是其中年岁最高。 是,他便是沈翎,少主定会为他而来。不可一世的穆元,对此人恭恭敬敬。 那名老者不屑道:当真是南越之耻,居然是一个男子。若是这般,待日后少主归来又有何用,南越仅余一脉,只怕又是后继无人。 沈翎听着直想犯困,心说越行锋本就是喜欢男人,难不成你们还想把他掰直不成?小心没掰直,先给掰断了。 话说南越后继无人,沈翎只得呵呵,看这十位的架势,恐怕就算没有越行锋,他们也能将南越搞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他们执着于越行锋,搞不好是十人嫌争位麻烦且有伤和气,所以才让越行锋回来坐着,也好对南越子民有个交代。 此时,有另一人想当然地说:只要少主肯回来,就不怕后继无人。来日方长,谁说少主不会为了顾全大局,而迎娶一名女后。 女后?沈翎差点笑出声。 不知为何,沈翎对于越行锋可能娶女后一事,是一点也不担心,他似乎听到越行锋的声音,似乎那人比他笑得更难以克制。 你笑什么!白胡须老头一震青木长杖,对沈翎吹胡子瞪眼,好似他犯了大忌。 我没沈翎暗道不好,也责备自己一时没忍住,情绪外露。 你给我记住!你是我南越的耻辱,我本该杀了你,但你还有用处,我们还必须利用你召回我族少主。你沈翎,呵,你好自为之! 是。沈翎转了转眼珠,心中无所畏惧。听了他的话,反倒宽心起来。 第154章 小别重逢 南越朱雀宫。泊兮斋。 那日从十知阁离开,穆元便让沈翎住在这处小院,里里外外眼线密布,处处受限。 沈翎绕上一圈回到屋里,寻思着可能的开熘线路,不知何时眼前站了两个水灵姑娘。 两位碧衣女子向沈翎款款施礼:青葙、青兰,见过沈公子。 沈翎端着一杯茶愣了半晌,方才将她们打量一番,是寻常的宫女,且眼眸清澈,看似单纯。然刚才她俩进屋连个声音也无,难不成她们也是深藏不漏? 青葙见沈翎碗里的茶水空了,忙拎壶去斟,顺道说:穆长老让我们姐妹伺候公子,若有什么不周到,还请公子明言,青葙和青兰会尽力服侍。 比起美人相伴,沈翎宁可自己待着。外头一堆人还不够,还来俩贴身的,这是要监视到死么?沈翎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心思才到了这里,便闻青兰说:公子是想一个人歇歇么? 沈翎险些被茶水呛到,话说这姑娘会读心?忙摆手:不是,我就是赶路有些乏了,想好好沐浴,你们 我们这就去准备!青葙、青兰一应声,一人退出门去取水,另一人已开始布置屏风。 你算了。沈翎托着下巴,有些无奈。 不到片刻,屋内腾起浓浓熏香,熏得沈翎勐打喷嚏。 他不由往屏风那头张望,心说南越人比他还夸张,这样不会把人熏死吗?话说越行锋貌似没这属性。 青兰卷着衣袖,两眼闪着星过来:公子,请吧。 沈翎伸脖子一瞄,见青葙守在浴桶边上试温,不禁嫌弃起阿福时冷时热的水温。 一走神,青葙已缓步过来:公子,请宽衣。 说时迟、那时快,那俩姐妹突然上前一步,极快地伸手。沈翎吓得后倾:两位姐姐,有事吗? 两姐妹同时眨巴着眼,一脸苦恼:我们要伺候公子宽衣呀。说着,又逼近两步。 你、你们先下去。沈翎捂紧襟口,连连倒退,暗道这俩人貌似清纯,骨子里是实打实的如狼似虎啊! 公子,就让我们姐妹伺候吧。青葙、青兰的四只眼睛像是闪着泪花,可怜兮兮。 真的不用。两位姐姐辛苦了,去歇着吧!沈翎额冒冷汗,万分尴尬地干笑着,努力把泪光二人组给推出门。 靠着门扉,沈翎似乎还能听见那两位的抽泣声,一揩汗液,感觉自己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老头脑子不正常也就罢了,竟连年轻姑娘也有点抽风。 确认把门锁紧,沈翎松了口气,闲适地走到屏风后边,开始宽衣解带。 身体浸入热水,舒服地唿吸,顿时疲乏全消,沈翎闭上双眼,半个头泡在水里,静静吐着泡泡,想着某个不知道死去哪里的人。 香气熏得脑袋一圈一圈发昏,沈翎渐渐松散着意识,喃喃道:越行锋,又想你了,怎么办眼角猝然发热,手不住往下。 这段日子,时常想起他,尤其是忆起农舍那日的咫尺不见,心头不由一酸。 所有逞强的借口都无济于事,一个人的时候,只懂得难过到抽痛。不是没有安慰过自己,只是那些动作与他相去甚远。 指尖颤抖着,沈翎觉得丢人,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准得疯。紧闭双眼,想着再纵容自己一回,外头忽然静了。 有人进屋了?怎么一丝声响也无?沈翎警觉得把头埋进水里。 有一种感觉,有人在边上站着,然是敌是友,却分得不太清晰。 是他吗?若是他,恐怕早就把人从水里捞起,然后用他如同桶箍的臂膀,将自己围得密不透风。 想着想着,忘了闭气,嘴缝一个咕噜,香得熏人的洗澡水,瞬间没入口鼻。 一道力将沈翎从水中拎起,如某人的想象那般,将他紧紧箍在怀中。桶箍的主人咧着唇角,微微上挑,好听的声音含了七分痞气:不会水还学人闭气?你是不要命了? 沈翎浑身一僵,骤然发冷,而一股熟悉的体温又源源不断地浸入他的身体。 是闭气太久,有了幻觉?沈翎想动一动,然那双臂膀却箍得更紧。一颗晶莹顺着脸颊滑落,在沾满热水的脸上,分辨不清。 身后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样子:没憋死吧?说句话。 喉咙梗着,沈翎硬挤出声音,却不知自己带了哭腔:越行锋? 没傻,还记得名字。越行锋伏在他肩窝,嗅着他脖颈腾出的热气,想我吗? 嗯。沈翎不敢多说,他想表现得坚强、表现得无所谓,可当他发出一个音,就将一切矜持击得粉碎。 想抱我吗?越行锋长叹一声,含住他冰凉而光洁的耳垂。 想。沈翎全然没在意此刻的表情,煳着一张脸就转过身,双臂圈住他的脖子,狠狠往怀里带,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 是的,想他了。即便是抱着,还是想他。 沈翎鲜少哭成这副德行,往日也曾哭过,但大多是恐惧、心疼。然因为单纯的想念而哭,还是第一次。正因如此,就连平日话多的越行锋也不知如何招架。 怀里的身体动了动,搂他搂得紧,越行锋只得在他背上轻拍着:哭什么?你想我,我就来了,这样不好么? 沈翎不说话,带着哭腔说什么都不好,先听他说着好了。 越行锋又是一叹:那时候,我知道你在,但我听奚泽说,你伤了腿。我本想带你走,但穆元随行影魅似是精锐,不好对付,所以,我只能一路跟着。他果真带你回了南越。 对于他为何隐身不见的缘由,沈翎不想深究,他只问:我腿好得差不多了,现在能走吗?我不想待在这里。 越行锋眉梢一颤,转瞬又盈了笑意:有我在。 沈翎安心地唿气,恢复了些神志,便开始问关键话:穆元他们是什么时候占了过去的地,京城那头似乎一无所知。 越行锋继续搂着他:这些年,他们全心筹谋此事,更是杀了不少人,然他们的野心不止于此。故此,我一路躲避,让他们即便占了地,也无计可施。 听到这里,沈翎立马从他怀里挣着起来:那你还回来!你一路跟着就算了,要是你这么闯进来,被他们发现,岂不是有危险?我看得很清楚,宫里的影魅不像外头那些没用。你一路也没把握将我带走,现在进了这里你在看什么? 越行锋完全把沈翎的话当作耳边风,只管两眼盯着某人:好久没疼你了。 沈翎这才惊觉自己不着寸缕,刚才一个激动竟给忘了!瞧他一脸诡笑,沈翎忙屈身藏进水里,手指着外边:你等等,我很快。 越行锋向来不理会这档子事,眼下也一样:都老夫老妻了,还藏什么藏? 沈翎脑子里搅着糨煳,苦心劝说:我是说现在青天白日的,你先去躲躲,晚上没人了再来,免得被人发现。 越行锋两手一摊:我进都进来了,还怕什么?他们总不会杀我。 简直被他气得头疼!沈翎扶额:你先给我出去,我先穿个衣喂!你干什么啊喂!快给我停下!这桶妈蛋! 热水从浴桶里满出,湿了散落在地的衣物,越行锋翻身跃入浴桶,冲他一笑。 沈翎被溅了一脸水,吐了两口才道:你真是够了。 抹了水睁眼,瞧见某人健壮的胸线,心脏勐地一跳沈翎直勾勾看着,喉结一动。殊不知,这个小动作让某人看在眼里,亦是情动。 乌发披散,湿润着沾在肩头,顺着骨骼线条,显出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美感。 沈翎红着脸,把头撇去一边,说话磕磕巴巴:你、你想洗就洗吧,我先走了哈。话音未落,又灌了几口水,缓过神来,已靠在某人怀里。 都说了,好久没疼你了。一句话,如烈酒入喉,瞬间微醺。 嗯,我想你了。他感觉到耳畔的温热唿吸。 第155章 火刑伺候 热气散去,残留欢悦余韵。又一轮情动过后,在榻上相拥而眠。 沈翎背靠在他怀里,掰着他手指,欣赏起那些薄茧:你一天练剑几个时辰? 越行锋伏在肩窝,啃上他脖颈:看心情。 模棱两可的回答,沈翎并不在意,反正刚才那话问出去也是闲扯:认识你到现在,都没见你练过剑,手生了吧? 耳边一声长叹,显得做作:还不都是因为你。练剑的时间都拿来疼你,所以现在手生,剑法稀烂,只能跟你窝在榻上,逃不出去。 沈翎默默腾出手,甩手往肩头上一拍、一拧:明明是自己懒,反倒怪起我来了! 越行锋鼓了鼓侧脸,装作委屈:那我以后每晚都去练剑,你自己睡。 自己睡就自己睡!自己睡还睡得更好、更唔,干嘛!沈翎忽然被罩住了嘴,斜起眼角瞧某人。 别说话,有人。越行锋低声一句,随机翻身弹起,飞快披上衣衫,我得先熘。 顺便带上我!沈翎俯身扯过散在地上的袍子,却被一双大手掀回睡榻里边。 越行锋的穿衣速度胜似闪电,一转身连发带都系上了:能带你走,昨晚就走了,何必等现在。乖,再等几日。 沈翎裹着薄被看他,扑哧地笑出声:我们这样子,真像是、像哈哈哈哈 偷情。越行锋看他笑得乐不可支,身体前倾,将他扑倒,如果不喜欢,以后不要好了。 你还不快跑!沈翎没心思与他玩乐,指了指窗口,那边。 窗外有人守着。越行锋一个躬身滚入睡榻下边,转瞬没了声息。 沈翎觉得古怪,立马趴到榻旁,掀起帐子一瞧榻下空空如也!他人呢?不是滚下去了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滚没了? 一头扎在榻下边,研究着关于密道一类的痕迹,头顶掠过一阵风,有人已站在榻前。 穆元依旧拎着长杖,面无表情地问:他来过了? 沈翎脖子一冷,即刻翻身起来,发觉穆元的眼珠子正扫着睡榻,这才记起身后的一团凌乱。想收拾?太晚了。 百口莫辩的感觉十分尴尬,沈翎镇定道:谁来过?外头守备成那样,连苍蝇都进不来好么! 穆元转身:呵,引他现身,不难。 * 连越行锋也无法自由来去,这朱雀宫究竟防到什么地步? 战战兢兢等到天黑,沈翎除了吃饭上茅房,就没干别的事。整天等着越行锋,奈何眼前只有青葙、青兰两姑娘。她们看似纯良,眼神却机警得毫不掩饰。难不成是昨夜不慎放人进来,故而变本加厉? 夜幕至天明,即便屋里空无一人,越行锋也未现身半刻。 沈翎空等一夜,搂着枕头在榻上打瞌睡,衣不解带的模样有点憔悴。 只闻耳畔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只大手勐地将沈翎拎起:走。 人声不属于穆元,沈翎睁眼去看,是一位眼白兄:去哪儿?歪着身子被拽下地,青葙、青兰迅速替他穿衣梳发。 影魅没有应他,只是从旁等着,然后引路,见沈翎步伐飘着,索性把他拖着走。 十知阁。今日自北门入内。 没有那天的长长甬道和诡异内室,取而代之的是一间赤色厅堂,赤色的帷幕,令沈翎感到些许不适。 穆元站在一个五尺见方的铜尊之后,手持长杖:前夜与你同宿的,是何人? 果然又来了!沈翎早已想好说辞,清了清嗓子:就我一个。 穆元缓缓回身,长袂振动,在铜尊上拂过,一簇火苗冉冉而起,刹那爆出熊熊火焰:火刑。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74) 沈翎怀疑自己耳背:你说什么? 穆元抬起左手,似拈了一个不知名的手势,在沈翎看来,是挺唬人的。他说:少主将王族指环交托予你,便是娶你为妻之意。既然为人妻,又如何能做苟且之事?昨夜那人,你道不出名字,想来必有难言之意。 沈翎一听这话,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我的确有难言之意,但苟且穆长老,这莫须有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方尊中的烈火愈燃愈烈,映在穆元的瞳孔之中,显出几分血色,颇有嗜血之威。 虎头金钩闪过火光,穆元眼底溢出锐色:在南越,与他人私通乃是重罪,理应处以火刑。 什么!这一次,沈翎确认自己没有耳背,他听着哭笑不得,差点就当着穆元的面给咧嘴了。 火刑。穆元重复道。 他是疯了吗?私通?私通你大爷!沈翎心底燃起一团火,恨不得越过方尊,把穆元烧成一坨灰。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我沈翎可是堂堂正正与你少主一道想到一半,沈翎怔住了。 昨日,穆元曾说过,引他现身,不难。 所以,穆元明知来人是越行锋,却硬要说成他人,目的就是诬陷他与他人苟且,如此也好判他的火刑。一旦定了罪,用刑,那么越行锋必定被迫现身相救真是无聊又老土的一盘棋。 穆元见他眉头深锁,料想他是怕了,便说:那人究竟是谁,你说不说? 沈翎暗道绝不能出卖越行锋,否则两人都走不了:说与不说,有何区别?你明明就知道那人是谁,偏偏又来问我,你真的好烦啊。穆长老,你年纪这么大了,就别玩了,做点堂堂正正的不行吗? 对方说了一通,穆元仍是大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你让他现身,我就放你。 看来是没得商量?沈翎绝不信穆元会做出什么出格事,要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越行锋一定会替自己报仇,穆元还算有脑子,这笔账,他知道该怎么算。 是。穆元应得很决绝。 沈翎顿觉高估了他,关于脑子,他还真没有。我不知道。 穆元点了点头:好,三日后,火刑。就在此处。 在这里行刑?你这是吓唬我! 虽然料定是一场虚惊,但沈翎体内的怕死血液瞬间上涌,使得他的表情拧成惧怕。 * 既是三日后行刑,那么三日前的时光,自然是软禁。 是的,又是软禁。沈翎仰卧在榻上,深深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软禁的命。 越行锋,他人呢?不会憋死在密道里了吧?沈翎想着,便探出身子朝睡榻下边看。 因为火刑已定,青葙和青兰的监视也松了些,此刻不在房中。 睡榻下漆黑一片,沈翎怕着火,也没敢端烛台过来照着,只好冲着黑漆漆的下边,低声喊着:越行锋,你死了没? 话音未落,鼻子就撞上一坚硬物什,疼得沈翎直往榻上退。 房里一片死寂,沈翎捂着鼻子,试探道:越行锋,活着就出来。 不知何时,烛火灭了。 一丝寒意窜上沈翎的嵴背,他一愣,略微急了:给我出来!混蛋!败类! 骂够了没?一双大手环上腰际。 你真是温热的唇瓣突然一堵,沈翎僵得说不出话。 两天没见,又想我了?越行锋一如既往地没个正经。 沈翎的脑子虽是乱的,但想的绝不是越行锋脑子里那些龌龊事。他不等某人尽兴,就把某人狠狠推开,毫无留恋地一抹嘴:你够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有心思干这些?这两天你死哪儿去了! 越行锋张臂把他搂着,死也不撒手:太久没回来,路不熟。 沈翎傻眼:你可别说你这两天都在迷路! 越行锋叹了叹:是啊。脑子不好使。 我看你是真的不好使。穆元硬要说那天晚上的人不是你,还诬陷我跟别人行苟且什么,实在太过分了!他现在要处以我什么火刑,完全是为了吓唬我,然后引你现身救我沈翎感觉身后某人在做别的动作,回头一看,在宽衣心头窜起一团火,我说你脱什么!还不快跑!等穆元发现,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难道你想被火烧成黑炭?你不心疼,我可心疼。所以,我来救你了。越行锋说着,竟然扯过薄被,将两人裹在一起。 你这样是救?沈翎额前刷出无数条黑线,你可以先给我滚么? 穆元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越行锋在他耳边轻笑,再说了,我没打算走。 你脑子抽了吧!沈翎怒骂一句,耳边即传来一个声音。 几簇火光转入屋内,站在门前的人,毫无疑问,是穆元。 第156章 混吃等死 晨光透进窗子,沈翎很少起得这么早,尤其是与某人共处一室。 睡榻上整整齐齐,一张薄被安安稳稳地覆在沈翎身上,不见多余褶皱,屋里亦是缭绕着干净的熏香气息。 他睁开眼,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独享睡榻的感觉,真是轻松自在,利落地起身,腰间也无酸麻感。 要是每天都这样就好了。沈翎静静想着,扭头转向左侧地上。 暗色松木地板上,四仰八叉地倒着一人,是沈翎昨夜亲自将他踹去地下,踹了足足七次,总算打消他上来蹭睡的念头。 本想让他在地上着凉一夜,也好反省,但待到半夜,听闻他咳了一声,又忍不住拖了条毯子给他盖上。 如今想来,真是多余。此人皮粗肉厚,睡在冰上也未必有恙,真是多虑。 沈翎盘腿坐在榻上,双手托着下巴看他,依旧是那张英俊不凡的脸,一旦他睁开眸子,整个人都将被他吸进去,不可自拔。此刻他闭着眼睛,这样很好,这样才不妨碍上去踹个两脚的冲动。 他为什么不走?沈翎想到睡着,也没想出答案。 明知走不了,明知是个阴谋,明知穆元绝不会轻举妄动,他仍是傻乎乎地自投罗网,成了瓮中那只鳖,仍然是一副死不要脸的模样。 昨晚,他是能走的,只要往榻下一滚,穆元绝对追不上他,可他却堂而皇之地留下了,还当着穆元的面赖在榻上,直到穆元带着一众影魅离开,他也没起身开熘的意思。 十知阁的那群老头定会逼他做那些事,他留下,是认怂了? 就是这般气不过,气不过他破罐子破摔,不思进取、不思跑路,才一气之下把他踹下睡榻。 看他现在这模样,貌似睡得挺香,睡得挺好。就这么放弃了?他一句也不解释。 沈翎长叹一声,轻手轻脚走下睡榻,抬脚跨过他,生怕惊了他。 对于自己的小心翼翼,沈翎归结于心软。一想到他前一晚露宿树干,就不忍心再把他赶出屋子,给了他榻下一块小地方。 每日辰时,青葙、青兰总是准时从泊兮阁的偏院移步到此。今日也一样。 当她们端着铜盆,推开门扉,瞧见的是这么一番风景:少主睡地上,某公子跨站在少主上方。 碧衣姐妹呆立当场亲眼所见的上下关系,似乎与想象中的有一些出入。手中的铜盆晃了晃,差点泼了。 沈翎从她们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丝异样的东西,缓慢领悟后正要解释,脚踝蓦地被人一拖,身体失去平衡就侧着砸下去。失衡的身体被一双臂膀稳稳撑住,对上一双墨黑的眼睛。 越行锋醒了,他转过头,对那两位微微一笑: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我媳妇他,没站稳。 什么没站稳!明明是你拖的好么!沈翎极力挣扎,如同往常一般地徒劳无功。 昨晚把人踹下来,我当时没计较,并不等于不用罚。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何况只一晚。越行锋用浓烈的深情目光,埋入沈翎失措的眼眸,怕什么?是因为有人看着? 少主,我们稍后再来。青葙立即会意,拽着反应慢半拍的青兰飞快跑开,顺道带上门。 你们别走啊!喂!沈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刻四下无人,越行锋一定会狂性大发的!昨夜没计较,一定是他前夜没睡好,这一晚睡得这么沉,现在必然养足精神,随时都能将自己就地正法! 意外的是,越行锋的手很规矩,只把沈翎锢在胸前,再无别的动作:生了一晚上的气,也该够了。 沈翎双手抵在他胸口,尽力撇开一段距离:不够!你为什么不跑!穆元那么阴险,这回逮着了,绝不会放你! 我知道啊。越行锋笑了笑,云淡风轻。 你还笑得出来?沈翎又头疼了,那十个老头,他们 你不觉得为这事生气,很多余么?越行锋并未让他把话说完,仰起头,在他脸颊亲了亲。 这一吻,惹得沈翎心尖颤了颤,满腔怒火瞬间就给缓了:难不成我们留在这宫里,一辈子混吃等死? 越行锋煞有其事地深思这个问题,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有道理,这样也不错。你说说看,我们在外头跑来跑去也挺危险的,这里还安全。 刚缓下去的怒气又涌上来,沈翎真想甩他一耳光:能有点出息么? 这时,门扉再度被人打开,然而来人不是那对碧衣姐妹,而是几位目色犀利的影魅。 沈翎心底一凉,意识到此刻两人的姿势,连忙往越行锋胳膊上一拧,趁着他吃疼,赶紧站起身,若无其事道:什么事? 越行锋把沈翎围去身后:他们是来找我的。 四名影魅齐齐点跪:少主,长老有请。 越行锋沉思片刻:是穆元,还是见四位低头不语,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去便是,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沈翎想到某处地方,立刻去柜子里寻一件外袍:我跟你一起去。 你好好待着,我自己去。越行锋察觉沈翎眼中的忧虑,缓步上前,揉他的耳垂,你放心,我好歹是少主,他们不会吃了我。 如果他们吃了呢?不知怎么地,沈翎莫名生出这种担忧,他只知十知阁的那十个老头,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定个个都同穆元一样。 越行锋笑容一怔,很快又泛起涟漪:怎么,不生气了? 沈翎心底又说不出的担忧,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扯下他衣襟,主动凑上去一吻。 某人难得自觉,越行锋岂会错过?尽情回吻后,抵着他前额:很快回来。 * 十知阁。叶纹木门,轮转开启。 南越宗室十大长老已等在那里,站在正位的,是众长老之首:常目。 他便是那日警告沈翎的老者,常年在外奔波的穆元,竟然只位列第五。 越行锋踏进门,双手垫在后脑,一派闲适模样,瞧见众长老不悦,即表现得更加闲适。用沈翎的话说,就是破罐子破摔。 他眼角一撇,侃侃而谈:这里倒是没变过。不知诸位长老找行锋何事? 南越王族向来恪守礼数,故而常目一见越行锋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禁摇头:身为南越少主,有龙阳之好也就罢了,言行举止竟如此轻浮,可悲。 越行锋早就料到没什么好话,就算他中规中矩的进来,这个常目也未必会给好脸色:长老,入正题吧。我还赶着回去,媳妇等着呢。 一句媳妇说出口,十位长老皆是哀戚悲叹,像是聚在一场白事上。 穆元道:少主,今日我等寻你前来,便是相商复国之事。 复国?你想烧死我媳妇,这笔账该怎么算?越行锋刻意地表现对复国的不屑。 行锋,你弃南越王族威严而不顾,只顾着与男子寻欢作乐,你如何对得起你的父亲!众长老之中,也只有常目有资格直唿越行锋的名讳。 若是此行必败,又何必伤及无辜?越行锋一言,又惹来叹息窃语,然他全然充耳不闻,继续说道,一路上过来,我也看得清楚。你们当真以为大崇会一直一无所知下去?不可否认,你们做得很好,但你们是否想过,占城之事一旦被大崇察觉,后果如何? 求仁得仁,南越子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不知哪位长老说了句,引来附和。 越行锋根本不想知道是哪一位说的混账话,反正十人的意见向来一致,谁都一样。 常目道:既然你回来,就别妄想离开。你一人走容易,若要带人一道,只怕不简单。 越行锋轻哼一声:我南越族何时赖上这种下三滥活计?以人质相挟?要知道,父上大人最痛恨此事。 常目不以为然:哼,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主上当是理解。 越行锋嗤笑道:诸位长老,我越行锋斗胆问一句,你们是真的想要我复国,还是另有所图?所图之物呵,依我看,绝不仅止于南越的旧时河山。 一句话说得直接、通透,数名长老微微变色。 说中了?果然如此。 越行锋摸着鼻尖,含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们想要什么,就直说了吧。莫要到日后,突然摆我一道说吧,好让我有个准备。 第157章 夫夫之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等待等于煎熬。于是乎,沈翎又煎熬了一天。 青葙、青兰忠心耿耿地守了一天,愣是没让沈翎踏出屋子一步。虽然好吃好喝伺候着,但见沈公子脸上没半点笑意,终日茶饭不思耷拉着脑袋,两姐妹看着他一张俊俏脸蛋,不免有些心疼。 说实在的,朱雀宫修复之后,宫里往来的不是浑身裹得密不透风的影魅,就是十知阁的那群老家伙。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好不容易来了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子,可惜是个断袖,还与他们的英俊少主一起断袖。 听起来,有点悲伤。 关于这位沈公子和少主的事,她们耳闻不少,穆元也专门教育过,所以在夜里听到一些声音,也没感觉有什么大不了。有时候想着生死相许的事,不免心生羡慕,如今还瞧见活的。喜欢男人又如何,谁让喜欢的人刚好是个男的?这样一想,两姐妹反倒生出一丝同情。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75) 日暮近了,案上的点心还未动过,茶水又凉了。 青葙栖身退出预备晚膳,青兰低头上前为沈翎换茶,只是手刚伸出去,就被截住。 沈翎趴在案上,无精打采地吐气:你去帮我看看,你家少主回来没。 这是一个时辰里的第五次,青兰不忍说出那话,只得绕个弯:公子,天色暗了,不如先用晚膳。 一日到头,沈翎没吃什么东西,也没觉得饿,心底念叨着越行锋的安危,也就饱了。 十知阁的那群老顽固会对他做什么?他是少主,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出格的事。 即便这样想,沈翎也放不下心,在他眼里,南越长老都是一群没下限的货,无法估量。 不吃东西,是等我?熟悉的声音飘进泊兮斋,勾着某人的心尖一颤。 越行锋!沈翎眼底光华一闪,瞬间神魂归位,立马蹦下地,朝外头跑。 坐得太久,腿压得发麻,沈翎走得有些踉跄,还没跨出屋子,腿弯就伸进一臂,身体后倾,被人捞着抱起。 一双火眼金睛瞅着某人,转了一圈又一圈,看心上人安然无恙,沈翎长吁一口气:他们没为难你吧? 越行锋觉得好笑:他们什么时候不为难我?看怀里的某人眉心拧着忧虑,便低头一吻,进去再说。 站在案旁的青兰当即会意,知情识趣地退出去,顺道把青葙也堵在门外,把门带上。 越行锋听着门扉扣上,嘴角一咧:那群老头做人不怎么样,挑姑娘还是挺有眼光的。回去问问冬青,问她有无兴趣多开几间万花楼。 沈翎没心思听他胡掰,开门见山就问:你老实告诉我,他们找你过去,到底聊些什么。你可别说些有的没的,我知道你不可能因为那些在十知阁待上整整一天。 那双大手丝毫不抖,直到临近睡榻,才将某人往上边一抛:还不是老样子,苦口婆心劝我复国来着,眼下你我都被困住,拿你威胁一番,再说点废话,就到现在。 瞧这人说谎也不打草稿,这一回,沈翎亦是轻易将他看穿。顾不上腰背摔得发疼,沉下脸色便说:你分明有事瞒我。他们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不至于啰嗦。若当真只是复国,你根本不必解释。 越行锋卸去外套,蹦上睡榻,将某人搂住:如果不解释,你必定问我到死。 察觉他的手不规矩,沈翎即刻侧身退开,不给他得逞的机会:不说清楚,休得想别的事,别忘了昨夜你是怎么过的! 越行锋象征性地想想,又扑向沈翎:别急,昨晚你踹我下去几回,让我熬得辛苦,今天得好好补偿,让我回本。 经历一晚演练,沈翎的踹人技巧愈发纯熟,见他身影凑过来,立马弹出右脚,正中他小腹。由于太过精准、太难预料,沈二公子再度华丽丽地把南越少主踹下睡榻。 殊不知,越行锋是越摔越皮粗肉厚,且是厚在脸皮上。 他攀上睡榻,不急着翻上去,只两手垫着下巴,自下往上地将某人眼巴巴望着:媳妇,我说了没事,你总不可能又让我睡地,如今也入秋了,容易生病。 得了吧,我知道你不会生这等小病。沈翎抄起枕边的毯子,甩他一脸,不说就睡去!别想着上来,上一次、踹一次! 我的翎儿,别这样越行锋刚爬起些许,沈翎的脚尖又瞄准他小腹。见势不妙,越行锋问他,信我,他们真的没说什么。 我信你就见鬼了!沈翎扯了薄被盖上,一个侧身,睡去里边。 身后顿时安静下来,沈翎不知他在做什么,一点动静也无。想等着某人坦白从宽,奈何那人一言不发。沈翎在嘴里不住嘀咕:什么媳妇!根本从来没把我当媳妇看! 越行锋突然应道:有啊,你就是我媳妇。 沈翎耳根一抖,飞快回过身:你这也能听见?瞅着一双委屈眼珠子,快说!否则从今往后,你就睡地上! 虽说早已料到沈翎会追问,但越行锋没想到他会强硬到这个程度。其实不难看出沈翎眼中有责怪的意思,可一旦说出真相,必然惹他忧心。 不知为何,今日竟然能把越行锋这货看得透透的,沈翎有点佩服自己,但眼下不是沾沾自喜的时机:就算是怕我担心,也不能瞒我。看眼前人打死不领悟的坚决表情,沈翎终是忍不住,还说什么媳妇!你我二人什么时候需要瞒到这份上了! 夫妻之间必须坦诚,所以夫夫之间也一样? 越行锋苦思片刻,最终照实相告:他们的野心不在南越,而在大崇。换句话说,他们非但要逼我复国,更想逼我为南越夺下万里河山。 沈翎长大了嘴,半晌也没能合上。他并非是惊惧,而是觉得难以理解。或许南越夺回原有领地不是难事,但是大崇且不说沈翌一手训练出的可怕军队,还有乐氏本身就是以武立国,与江湖武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更要命的是,大崇还拥有以繁吹谷为首的隐世各族。 关于大崇的实力,南越并非不知晓,也不知那十位长老是哪来的勇气,竟然这般看高自己。当真无知又可怕。 越行锋从沈翎的眼神中,读出相同的答案:南越实力根本不足,常目他们又太过自负,我们日后须更加小心。 沈翎若有所思:得想办法通知表姐,让她想办法,先把我们给弄出去。 就凭她?越行锋轻蔑一语,转眼见沈翎不再抗拒,又靠过去,今天就到这儿,什么都别说,先让我上去好么? 慢着。被拽进一人臂弯,沈翎红了耳根,威胁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你先答应我,要是把我当媳妇,这种事,以后不能瞒我。 以后的事,也难比这个大了。越行锋感觉他身体发热,再也等不及。可是,当他刚松开沈翎的腰封,便闻他肚子发出一种声音。 沈翎正是情动,然一听自个儿肚子发出的声音,不禁红了脸,简直要冒出热气。瞧见越行锋掩不住笑,顿觉丢脸到无地自容。 越行锋果断笑到打滚,许久才伏在沈翎边上停下:哈哈哈哈,你又来了。还是先吃饭吧,喂饱了上面再说。 沈翎捂着肚子,尴尬地扯着笑脸,看着越行锋从门外端入饭菜,摆在眼前。 * 次日晨,天色正好,适宜出游。 越行锋早早起身,温柔地望着趴睡在榻上的某人,一边穿衣,愈发有一家之主的意味。 他作手势示意青葙、青兰俩人莫要开口,而后将两人拉去外头:宫里有船吗? 青葙不知他是何用意,但少主问了,自然得说:有,不知少主有何用处。 越行锋眉梢一挑,极其帅气:今日天气不错,我想和沈公子一同游湖,你们准备一下,顺道弄些他喜欢的茶点。 青兰担忧道:可是穆长老说,公子不可擅离泊兮斋。 越行锋不屑道:他区区一个长老,也能决定我的事?你们放心,这事牵连不到你们,我只是想与翎儿游湖,又不是离宫,到时候多遣些人看着便是。 第158章 一日游湖 感觉某人的手在身上来来去去,沈翎半醒着一推,哪知某人又从背后绕上来。脑子煳着嘟嚷了几句,也不知自己说什么,最后还是睁了眼。 原来是穿衣服。越行锋这样帮着也不是第一次,不是为了赶时间,便是有重要事需要带上他。 沈翎把头歪在他怀里蹭了蹭,顺便回一回精神,继续享受南越少主的亲身服侍。 晨间的吻有些凉意,沈翎被吻得清醒,揽住他脖子,迷迷煳煳道:今天这么好,又要上哪儿? 越行锋扶着他坐起,取了边上的木梳,手法娴熟地为他梳理头发。看他舒服地眯眼,顺势说:游湖。 因为雁水游湖一事,沈翎对这两个字十分敏感:我、我没听错吧? 越行锋眉梢微提:不过是游湖,用得着惊成这样?难不成以前在京城游湖,掉水里了?放心,这回有我在。 沈翎的脸色变了几变:不是。是上回被囚在雁屿门,六皇子要我陪他游湖 什么!他叫你游湖!越行锋瞬间暴动,梳头的手不慎重了些,扯得沈翎头疼,又赶紧摸了摸,疼吗? 拿来,我自己梳!沈翎试图夺过梳子,奈何技不如人。 你给我说清楚,他为什么找你游湖?越行锋见沈翎一脸茫然的模样,以为他是吓懵了,别怕,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我马上去拆了他! 头一次见越行锋如此激动,沈翎一忍再忍,终是忍不住笑喷,一时说不出话。 越行锋亦知自己失了分寸,满头大汗地稳住他:先别笑,先告诉我。他有没欺负你? 沈翎觉得这样的越行锋挺好玩,难得看他窘迫,于是装出委屈样,恰好刚睡醒的眼睛还红着:欺负了,又怎样?难不成你现在赶去京城揍他? 越行锋一听就急了:他真的欺负你!你怎么之前不说! 顿时手臂剧痛,越行锋的两只手跟捕兽夹一样钳着胳膊,沈翎疼得投降:行了行了,骗你的。他哪敢欺负我? 越行锋急昏了头,半信半疑:真的? 沈翎晓得玩笑开大了,忙安抚他:真的没有。他只是告诉我,你死了。他只是想让我着急,没别的意思。 乐子谦居然干这种混蛋事!越行锋仍是直唿他的表字,相当视其为友。 行锋,你听我说。沈翎沉下眸子,乐渊已经不是你认识的乐子谦,他一直在演戏,他城府之深,远在柴石州之上。说到这里,沈翎忆起那日的强迫,此刻凝视着越行锋,把话咽了回去。 也许吧。越行锋若有所思,转瞬换了表情,走,去游湖。 * 朱雀宫中天月湖,碧水涟漪,支流在宫中各处蜿蜒,亦延伸在泊兮斋前。 一上小船,沈翎便发觉越行锋有些异样。坚持不让青葙、青兰相随,说是什么夫夫之间交流感情,让侍卫影魅都去岸边看着居心叵测。 越行锋撑船前行,眼珠子就没闲过,东张西望,心不在焉,哪里像是交流感情的模样! 沈翎被晾在蓬里发呆,百无聊赖问了句:你看够了没有?理我一下会死。 越行锋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作出嘘声的手势:小点声,免得他们听见。眼皮左右一抬,到湖心再说。 果然有事!沈翎心头一紧,立即闭嘴,与他一道往四周狂瞄。 船停在湖心,越行锋钻进蓬里,沈翎透过纱帐往外瞟,见岸边时不时有影魅或寻常侍卫经过,眼神警惕。 越行锋坐定喝茶,润了润喉咙:刚才我看了一圈,穆元他们看得也太紧,估计半个朱雀宫的影魅都在这里,至于那些可有可无的侍卫,也不知在逛些什么。按他们这样子,估计短时间内很难逃出去。 沈翎瞥见无数双眼睛盯过来,心底发毛:什么是短时间? 越行锋道:得等他们逐渐松懈,我们才有机会。除此之外,我们只能想办法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觅得破绽,才能知会外头的人。 沈翎蓦地喷了口茶,顾不得揩嘴边的水:外头有人?难道是许州城外的山匪头头? 越行锋干笑道:他们早就去常山避难了,再说了,凭他们的本事,来了也是帮倒忙。遂掩了口型,低声道,是冬青。那天在我农舍说的是真的,你表姐真的回画岭取香引蝶。所以,找到你是时间问题,按时间估算,她也该来了。 沈翎眼神一黯:前两天我说起表姐,你怎么不把这事提一提?害得我老想着怎么递消息。 你能想得出来?别说什么放鸽子,依目前的状况,这鸽子刚飞上天,就得被人打下来烤了。越行锋见对面那张脸貌似不悦,慢悠悠堆了笑,你能想到找冬青,还是挺聪明的,别生气。 若我说想到商隐,是不是比你聪明?沈翎较上劲了。 他很忙,没空。越行锋挑起眼角,白家的事已经够他忙得焦头烂额,哪时间理你?有你表姐就够了,别小瞧了花家。 沈翎深谙此时应该换个话题:你说说,怎么分散。 听他歪了话,越行锋也就顺着:首先是泊兮斋的那对姊妹花。她们可是一流的高手,你看不出来? 闻得一丝嘲笑气息,沈翎没好气道:对不起,我眼拙。 越行锋旁若无人地摸他的脸,摸够了还亲一亲,眼角一扫,还真有不少人在看,难不成连断袖这回事也需要证实? 沈翎也发觉不少异样眼光,忙在他胸口抵了抵:晚上再说。 怎奈越行锋意犹未尽,勾了勾唇角:要不要证明给你看? 沈翎微微喘息着:证明什么? 越行锋朝南岸一瞥:青葙和青兰。 沈翎只觉百无聊赖,怎么也好过一众眼白兄旁观,遂点了点头。 扇我一巴掌。越行锋诚恳地请求。 哈?沈翎愣着看他。 扇我一巴掌。越行锋重复着,眼底绽出虔诚的光。 越行锋,你病了吗?沈翎的眼神带着同情。 我让你扇你就扇吧。越行锋真挚地把他望着。 哦,好。沈翎气沉丹田,勐然抬头,啪地就是响亮的一耳光。 越行锋两耳嗡嗡地响,脑子一瞬空白。他的手劲居然这么重!早知道当初不该帮他拎桶。 沈翎懵懂道:还行吗? 这时,岸边传来一波又一波骚动,沈翎略略担忧:他们不会过来杀了我吧? 越行锋捂着脸:你说呢?喊你打,你还真下这么重手。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76) 沈翎面无愧色、心无愧疚:机不可失。 越行锋狠狠点了点头:算你狠。今晚你等着! 等着就等着。沈翎才不怕他耍狠,深夜档的那些事,还会有别的什么?哼,无趣。 自己上岸吧。越行锋话落的那一刻,沈翎眼前扬起一阵风。 还没弄清发生什么,越行锋已闪身不见。沈翎以为他是开玩笑,哪知逆着风向看去,他他居然自己踏水上岸了! 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知是谁眼巴巴喊人扇巴掌!现在呢,该怎么回去? 沈翎的忧虑并未持续多久,只见青葙、青兰两姐妹从岸上倾身而至,裙摆拂过水面,轻轻松松就上了小船。 中途只踏水借力一次沈翎看得很清楚,彻底信了越行锋的话。但,他跑什么? * 直到天黑,这个疑问依然未能解开。因为,越行锋仍是不见人影。 沈翎的无愧渐渐转为心虚,难道是真的打重了?话说他皮粗肉厚,拿刀拍过去也该没感觉才是。 难不成是机不可失伤了他的心?他那么不要脸、那么没下限,还会怕这个? 既然什么都不是,那他为什么不回来?不是说晚上等着么? 青兰在旁看着焦急,心说两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打起来?沈公子又成了之前那副模样,真是公子,莫要有心,姐姐已经去问了。 恰好青葙踏进门,沈翎忙迎上去:青葙,你家少主他人呢? 青葙应道:公子别急,我问到了。影魅说少主伤心,独自去事非堂住下了。 事非堂?那是什么地方?沈翎心头窝火。 主上生前的书阁。青兰拉住沈翎,公子别心急,说不定少主过一会儿就想明白了,很快就会回来。 明明是他自己造孽,还怪起我来了!走!沈翎甩手一挥,重重踏出门去。 第159章 儿时地道 事非堂。灯火通明。 窗纸上映着一个人影,依轮廓看来,的确是越行锋,他正在看书。 就算打死沈翎,他也不会相信越行锋会乖乖看书。即便是看,也是看那些富有人体内涵的画册,绝对不会是什么孔孟之道! 分明是他可怜巴巴跪求赏巴掌,一转头却变得柔弱委屈,还耍小性子搬别处去住。想到这个,沈翎就火大。 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显然是兴师问罪,青葙、青兰不好拦着,愣是让沈翎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事非堂。 影魅将沈翎拦下,冷冷地说:少主不想见你。 沈翎气得直拍心口,撑着影魅的手臂跃起,一蹦一跳地吼:越行锋,你给我出来!明明是你自己找打,现在躲什么躲!你给我出来! 房里传来疲惫的男声,窗纸上的人影放下书卷:让他进来。 得了口谕,影魅自然让路,放任沈翎昂头挺胸地进去。 * 媳妇,我错了,别打了。 沈翎前脚刚踏进门,便闻越行锋弱弱的声音,当真是泫然若泣我呸! 后脚再踩进去,他又柔声示弱:媳妇,如果你要打,就打吧,我绝不还手。 这是什么情况!沈翎耷拉着眼,默默把门关上:你给我好好说话。还未转身,腰已被人握住。 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声音落在耳边:骂我。 沈翎客客气气地一转,身体依然在他掌控之中,表情虽是笑着,可言语间透着浓浓的鄙视:是我错了,你不是病了,你根本是犯贱。 越行锋飞快擦过他的唇,点了点头:快骂我,骂大点声,让他们都听见。 沈翎瞧他眼眸笃定,瞳子深处静若平湖,轻声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腰际被勐地一挤,不由翻了个白眼。 可怜兮兮的哀求声又来了,沈翎积了口气,大声道:松手! 越行锋比了一个大拇指,左眼一眨:干得漂亮!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沈翎继续吼:你不是很狂吗?很有性格嘛,说走就走,自己偷熘来住这屋不是很潇洒吗?现在抱着干啥!快给我松开!道歉也没用!打你还嫌脏了我的手!松开! 越行锋的脸色变了,拧着眉头说:脏了你的手? 沈翎面无表情:不是你让我骂的吗?骂人还得挑好听的? 越行锋深吸一口气:没办法了。 腰际的手一松,沈翎一时弄不清状况,悄声问他:那你说该怎么骂? 不用了,我来吧。这下子换成越行锋面无表情。 你来什么?沈翎正疑惑着,发觉那两只大手缓缓上移,身体一震,搞什么呀你! 说了让你今晚等着。越行锋轻易剥开他外袍,探手进去。 这剧情貌似不太对!沈翎立马擒住他手:你怎么一会儿一个样?诶,诶,干嘛、干嘛!给我住手! 听他声音一惊一乍地拔高,颇有层次感,越行锋满意地笑了:很好,这样才对。本来想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吵架,但是你骂起人来实在没什么水准。所以反正都是吵,不如让我来。 沈翎浑身战栗:转得这么硬,他们也信?你真当他们全是白痴啊! 他们是啊。越行锋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低头接着动手。 喂喂!别呀!算我怕了你了,外头有人啊喂!沈翎简直泪流满面,目测又被耍了。 哪次外头没人?越行锋反问了句,突然扛起沈翎,直接丢在榻上。 因为早已习惯他的存在,只要指尖的一个触碰,便能燃起一团火。 沈翎紧闭着眼,口中不断威胁着,奈何双手被制在头顶,始终无济于事。 一个拨动激起一串火花直冲天灵盖,沈翎没抑住咽喉的躁动,溢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一旦开始,便是无穷无尽的期待,沈翎圈住越行锋的脖子,把他揽下来。 可以了。越行锋若无其事地说着,从他身上退开。 你这什么意思?沈翎绯红着脸,低头见自己衣衫整齐,即知某人根本没那个意思。那么,究竟是什么意思! 跟我来。越行锋无视他衣下的感触,把他从榻上拖起,别说话。 沈翎匆匆起身,没敢问什么,只跟着他拐去内室。 内室里有一方立柜,越行锋将它打开,拨开里边堆放的书籍,不知在何处一摁,一道暗门悄然开启。 从外观上来看,暗门极其隐蔽。开启时,没有一丝声响,只是敞开的甬道昏暗一片。 越行锋取来烛台,牵了沈翎:进来,小心点。 沈翎一瞧这甬道的边边角角,顿觉有点眼熟,貌似见谁挖过。冥思苦想一阵,一拍脑门记起:是影魅帮你挖的?难怪上回在许州挖得那么熘! 越行锋含笑看他:挖这地道的影魅早就告老还乡了。是我小时候读书无聊,便强迫他们挖来玩玩,哪里晓得后来的影魅全都练起来。不错,竟然还能帮到你。 强迫从小就是这样的坏胚。 地道一眼望不到头,沈翎勐然连上一个重点:我说,你明知这里有条地道能开熘,一开始也不从这里进来,后来也不带我往这儿逃,你脑子进水了吧? 越行锋没辩解关于脑子进水的问题,而是认真说:因为这个地道不通外面。当年影魅为了能与父上解释、为了保命,故而没完全顺我的意思,只把地道挖到宫内一处水道。但这条水道连结宫外河水,所以,我们顺着水道出去就行。只不过,水道出口被封死,待会儿得去通一通。 沈翎怏怏地眨眼:要是通不了我们是要睡水道里么?我们熘出来,有意义? 当然!越行锋拍胸脯保证,事非阁可是父上的地方,里边有数之不尽的字画珍宝,如今亦是有不少人守着。为了能让你我一同进入此处,我故意与你争吵,装可怜才住进这地方,再逼着你追到这里兴师问罪。翎儿,为夫可是费了不少心力。 还真是辛苦你了。呵呵。沈翎勉强笑了笑,心说分明有更好的方法,而他却用了这般幼稚的法子,他肯定是故意的! * 秉着烛台,在悠长的甬道中行进,路过一个拐角,眼前的星火耀出刺目的光。 越行锋抬臂替沈翎挡了挡,忽然啧啧出声:翎儿啊,你的运气可真够烂的,连我这样强运的人,都被你给影响了。唉,你看。 光弱了些,沈翎掰开越行锋的手臂,朝前看去看到穆元。 穆元带人守在地道中段,身后的影魅还押着一个人。虽罩着黑布袋,但能断定是个女人。 沈翎屈肘撞了越行锋:喂,明明是运势差害到我,别碍在我身上。 越行锋无奈,挡在沈翎身前:穆长老,你也太狠了。我与翎儿不过深夜无聊,想在地道里玩玩而已。你知道的,这条地道根本通不到宫外,何须担心?你说是吧? 穆元表情肃然,显然不吃越行锋这套,看他胸有成竹的表情,貌似后边的那位姑娘很有来头,使得他很有底气。 越行锋指了指黑布袋:哪儿来的?我不喜欢女人。 沈翎错愕地看他,居然这也说得出口,还坦然成这样!好吧,随他。 穆元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少主已非当年孩童,实力如何,难道我穆元全然不知?至于这个女人,少主与沈公子必然认识。 说白了,穆元的意思就是拿你们相识的当人质,要是你们走了,人质就会这样那样云云。真是幼稚、无聊,而且无耻。 这个女人,是谁?黑布袋下若隐若现的衣角,让沈翎有了答案。他凑到越行锋耳边,尽量压低声音:好像是羽。 一句话说得极轻,奈何在地道清净,给穆元听了一清二楚。他示意影魅揭开黑布袋,露出那双淡漠的眸子。 果然是羽! 她为何会被擒?以她的武功,影魅根本无法得手。何况花家入南越定是万分谨慎,绝不会轻易显露行迹,更不用说羽是曾经的云间万花楼主事、花冬青的心腹。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她是故意的。 第160章 里应外合 羽的状态似是放空,全身上下并无伤处,且面色如常。看来,还真是故意。 沈翎寻思着她在打什么算盘,顺便联想到那位可怕的表姐,忽地浑身一个激灵,蓦地抬眼,就见一抹浅笑在羽唇边散开,若有似无。沈翎彻底肯定她在算计什么奇葩事,不由自主拎了越行锋的衣角。 衣角让人一扯,越行锋终是见着传说中的微笑,暗道确实不简单,花冬青是从哪里寻了这么个怪胎。算了,她自己就是怪胎中的精英。 场面的和谐镇定绝不是穆元想看见的,他不明白身后那个女人为何连求救也不会,据说擒她时挣扎得很,现在怎么变了? 穆元懒得计较这些,将梨木长杖在羽的咽喉比了比:我认得她,她是花家的人,且救过沈公子。她在此时入南越,定是奉了花冬青的命令前来救你。一个冒死救你的人命在旦夕,你还准备逃么? 羽来救他,不假。但沈翎压根没心思去听穆元的无知话,他和越行锋正不约而同地斟酌羽自投罗网的缘由,一时间竟把穆元撇在一边,给忘了。 良久,穆元终于意识到这个惨绝人寰的事实,一震长杖,气得胡子发抖:你们! 你等等。越行锋一点也不担心羽的安危,只要她想,边上那群影魅早就升天了。他掩嘴对沈翎道:你怎么看? 只知道是故意的。沈翎同样不担心。 废话。天晓得你表姐想干什么。越行锋心怀慈悲地瞄穆元一眼,看他的面相,洞口估计堆了一个军队,走是不行了。 穆元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是的,他全听到了。同之前一样,甬道里很静,根本不存在秘密。 这一刻,连影魅都感觉到他们敬重的长老被羞辱了,纷纷把头撇去一边,脸上尽是更为羞辱的表情。 当沈翎再次看向羽,她竟然说话了:我是来救主人,只不过,并非奉大小姐之令。 情况与想象的略有不同,沈翎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又闻羽开口:我喜欢主人。所以,就算大小姐要放弃他,我也要来救他。 一句毫无起伏的情话,听得沈翎毛孔悚然,即便知道这是顾全大局的假话,但听起来还挺震撼,因为是羽亲口所说。 忽觉边上有点凉,沈翎侧目就见越行锋沉着脸,干笑道:你信? 穆元方才一怔,竟是没听清沈翎的那句反问,只说:你来救她,现在你也走不了了。 羽继续漠然:走不走无所谓,只要能跟主人在一起,死而无憾。 穆元笑道:可惜你主人已心有所属。 接下来的对话,完完全全是对痴心女子的刺激,当然,羽听了,不会有任何感觉。 沈翎和越行锋听着、愣着,不敢相信穆元居然慢慢地信了!也难怪,十知阁的长老们一辈子也未历经情爱,自然在分辨某些东西时,表现得异常弱势。而且羽越来越进入状态,把一个痴心女子演绎到淋漓尽致的地步。 越行锋实在看不下去:穆长老,她是无辜的,放人吧。 不知怎么地,穆元的智商忽然上来:空口无凭,你 羽竟然竭力挣脱影魅,飞奔到沈翎面前亲了上去。嗯,轻轻一碰,亲了。 沈翎全身血液倒流,吓得差点晕过去,好在面色铁青的越行锋适时给扶了一把。 好一出狗血大戏!飞喷一脸血! * 事后,羽就这么留下了,以沈翎爱慕者的身份,遭了越行锋不少白眼。 一进泊兮斋,关上门的瞬间,羽立马换了一张脸,比翻书还快,仿佛变了一个人,角色脱离得还挺快。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77) 不等沈翎发问,羽连看也不看越行锋,凝着脸,缓缓道:我的确是束手就擒,为的就是混入朱雀宫。大小姐要我转告越少主一句话,武功无法解决之事,大可交由花家处置。 武功无法解决也就是变相说越行锋不行、没用?她也真敢说。就算花冬青是这个意思,她也不能这么直接,太伤人自尊了。慢着越行锋这货有自尊? 但见越行锋嘴角略一抽动,沈翎即知不妙,还未及去想缓和的句子,他就应了。 越行锋笑得很客气,通常他笑得客气,准没好事。果然,他说:花家的处置,该不会是下毒那些? 说到下毒,沈翎鬼使神差就衬上一句:下三滥? 羽很想维护这个主人,奈何某三个字说得过于清晰,八成是越行锋把他领上歧途,怎么也怪不上。于情于理,无法反驳,于是她皱了皱眉:并非下毒那么简单。然而,只要能够脱身,那么,也无所谓方法,即便是下毒。 她的意思很明显,大概就是:一个方法很下三滥,但它被用在救死扶伤助强扶弱的正道上,就能有某种程度的洗白,变得没那么下三滥,甚至高尚起来。事实上,它还是下三滥。 没有反驳,大致是认了。不过,下三滥能下到花家的段数,那真是难能可贵。 越行锋忍住笑:那你准备在宫里下毒?不妨告诉你,现在的你,估计跟我们一样,可能连这泊兮斋也出不去。难不成她来了? 沈翎一听便知是花冬青,但是下毒这种事让羽来做,且是这种途径,是否迂回了一点? 羽摇摇头:不知道。 这个回答稀奇。羽必然是受花冬青之命,而且此等大事,花冬青必定亲自坐镇,至少眼下已在朱雀宫附近。一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越行锋与沈翎还未纠结出一个结果,窗台下边突然传来嘶嘶声响。 音色极轻,沈翎听在耳中,顿时蹦去越行锋身后,拿他挡着:有蛇! 羽缓缓走去窗前,将窗子打开一条缝,放一只两指粗的竹青小蛇进屋。 小蛇进行速度极快,三两下就到沈翎脚边,把他吓个半死:越行锋!打蛇,打蛇啊! 少主身上有花家血脉,小蛇定是认得。羽慢悠悠地走回来,丝毫没有回收小蛇的意思,任由它在沈翎脚边逛来逛去。 有毒吗?越行锋看某人吓得脸色发白,便替他问了。 有。羽点头,又道,但不咬自己人。 沈翎只听了一个有字,即刻腿脚发软,攀着越行锋才勉强站住。 越行锋一手撑着他,一边问道:它来做什么?你可别说,它来送信。见羽不语,基本是默认了,还真是。它说什么? 那蛇又嘶嘶几声,羽说道:天罡十二卫已在城中待命。 沈翎看得傻眼,话说羽还通蛇语。若是她会,那么表姐也会,这也是花家的功夫? 越行锋会意道:想里应外合?听起来不错。 羽没有应声,只从袖中取出一支细竹筒,拔开木塞,露出一截墨绿色,闻着有淡淡的青草香。她将其置在烛火上轻描两笔,再在小蛇头上一绕,甩手指向窗缝,小蛇便循着去了。 下回换阿大来。羽低声说了句,那蛇居然回头一吐蛇信,方才继续爬窗。 阿大是谁?越行锋好奇道。 一只大一点的蛇。羽回头去看沈翎,本想说些什么,但见他还未缓过神,只得作罢。 沈翎光是看着、听着,就已头皮发麻,再听说过几天有大蛇,膝盖一软,差点没磕到地上。还好边上有个好帮手,把他打横抱了,送去坐着。 羽走近道:主人,请放心,交给我。 沈翎暗道,当然交给你,那是蛇啊,难不成还交给我 这时,有人叩门,是青葙、青兰。 羽问:她们来做什么? 越行锋顾着安抚沈翎,头也不抬:伺候我和翎儿。 不必。羽冷冷应了句,径直朝门走去。 她要干什么?沈翎回过神,羽已经把门开了。 我怎么知道?越行锋为沈翎按摩头顶穴位,终是抬头,先看看。 门前的羽,几乎是一副女主人的姿态,站在青葙、青兰面前,好像没说话,倒是那对姐妹说了不少。 最后,羽像是说了句什么,从唇形察不出端倪,只知不是什么人话。 又见她挑指一点,青葙、青兰同时点头三下,居然步调一致地走了! 第161章 谜样出身 那个手法!那个手法!五指灵巧如舞,完全不似暗器功法的手势! 这一次,震惊的不止是沈翎一人,连同越行锋的轻佻眼神也起了变化。 叹为观止?也许足够使用这个词。只是手指动作,便将喋喋不休的两人驱走。 她究竟是什么人?越行锋合目静思,将方才略过的场景一一记起。 左手食指挑起,作柔若无骨状,轻划半圈,左三指微垂,前臂略微起伏。动作之间,似有灵犀风过,一抹银色稍纵即逝,如是一团火苗即将燃起,又在瞬间飞灰化末。而她朱唇轻启,念诵是咒诀? 花家的武侍何时会如此术法?与简青青的玄学相术不同,羽指尖流动的气息,显然是由内而外,而非导气循环。若她身负绝学而入画岭,那么一切均可解释。 越行锋再三确认没看花眼,睁眼之时,恰好见羽侧身回眸,从她眼底流转的星火,更能肯定那抹银色,是一种失传秘术。 沈翎只当这是仙人仙术,一时对羽肃然起敬,然边上投来的鄙视阳光,让他顿时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羽终于正眼看向越行锋,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分神秘。她问:你看见了? 沈翎抢先说:我也看见了。 越行锋在他头顶摸摸:翎儿,我看见的跟你不一样。转而启目向羽,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是万花深潭的武侍,曾经的万花楼管事,如今奉沈翎为主。你说我是谁。羽一眨眼,眼底星火随之匿迹。 你奉主,从前唤冬青为主人,今时今日是沈翎。你从头到尾从未如十二卫那般唤过一声少主。羽,你是有心归附花家,还是暂且依附。你不想说清么?越行锋勾着唇角随口问问,他很清楚,依现在的羽,她一个字也不会说。 没有必要。果然。 沈翎还在懵着,忍不住打断两人:你们能不能说人话? 越行锋冲他一笑,暂时避开对羽的身份猜疑,拐了个弯:你刚才是控制她们的神识,以此操控其二人离开。这种术,能维持多久? 沈翎听着傻眼,在他心目中,这种术法等于中邪。 羽面无表情:我资质不行,刚才那一下,我留了手,顶多半日。若她们会武功,恐怕撑不到两个时辰。 她说得这般谦虚,让沈翎觉得当初吹嘘自己那不能动的可笑箭术,简直是人生污点。不知羽的能力包不包括抹去记忆这一条还是算了,被越行锋爆头的这种事,想想就可怕。 越行锋沉吟片刻:如果用这个放倒外头所有影魅,是否可行? 羽摇头,肯定道:不能。大范围施术不仅消耗巨大,成效也会随中心至周边逐层减弱,而且影魅还是有点实力,还有那几个老头。太容易被人察觉,到时候得不偿失。 与推测的相差无多,羽理当不会有所隐瞒。越行锋含笑道:冬青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你不肯说? 羽撤去眼光,懒得多看:无可奉告。你随主人等着便是。 越行锋抱臂倚去一旁:难道下三滥到难以启齿的地步?嗯? 羽将越行锋视作无物,向沈翎点了点头,随即去了屋外。 * 莫名其妙多出一人,是转机,还是更深层次的套牢? 没有越行锋的乐观豁达,时常忧心忧虑的沈翎陷入沉思。 此时已近三更,沈翎把架在腰际的手臂往边上一撇,悄悄挪去睡榻里边,独自翻来覆去,寻思着那些下三滥的活计。 熟悉的大手从身后环上来,将沈翎轻轻一捞,贴在胸口:是不是我没做什么,你连睡也不会了?这么精神可不好。越行锋把话说着,带着睡意就开始不老实,手法精准地顺势抚上。 沈翎哪有这等闲情逸致,掐了那只脏手,嫌弃地拨开:玩自己去。 心上人的那点小心思,越行锋岂会不知?偷笑两三声,又把手缠上去,锢得死紧:花冬青想的法子,连我都猜不准,何况是你。与其想羽的目的,倒不如想想你表姐是否到了城里。 沈翎两眼一亮,在某人密不透风的包裹中一转身,灵活熟络得像只泥鳅:你说她已经来了? 越行锋抵着他前额:天罡十二卫只听命于那位花家大小姐,再有就是你。纵然羽是心腹,她也无权指使十二卫。所以,能说出里应外合的人,一定是她。你放心,有花家大小姐亲自坐镇,我们熘出去那是迟早的事。 安下心来,脑子里有了空,自然而然就能想点某些方面的事。 相爱的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鼻息交错,身体逐渐升腾出一种奇异热度,继而水到渠成,拥在一处。 越行锋闷哼一声,将沈翎覆在身下,鼻尖相触,耳鬓厮磨,相互捕捉唇间炙热。即将崩溃的意识,如同江海决堤 行锋,我想要沈翎紧紧拽住他的衣袖,拧绞出深刻的峡谷。 好,都给你。在他额前落下一个吻,将他抱紧。 不知何时开始,身体变得顺从,沈翎说不清原因,只是在心火燃起的时刻,凭直觉,做出选择。 正是亲密无间,越行锋的动作突然停滞,抽出一指摁在沈翎唇上:嘘,别出声。 沈翎的脑子早已揉成一团糨煳,听了越行锋的话,仍是一个劲地往上贴,两臂交叠,攀在他肩上:怎么了? 越行锋抑制情动,凑在他耳垂:有人。怀里的身体一颤,他连连安抚,别怕,是认识的。你看右边。 右边?沈翎朦胧着眼,浑浑噩噩地扭头过去:哪儿呀?眼瞳一定,骤然紧缩,周身不寒而栗。 门边的角落燃着一盏小灯,微弱的光线幽幽散去四周,映出一重白纱,再往上,是一张苍白的脸。 羽,你不睡吗?越行锋先开口,镇定地扯过薄被,将沈翎裹好。 哈?是羽?沈翎眯眼一瞧,额前三排冷汗。话说,她不是有房间么? 此处眼线重重,我不放心。羽从暗处走出,一身白衣,胜似女鬼,所以,来守着。 沈翎的一颗心揪着揪着,终是吓得嚷出声:大半夜的就不能回房去睡么! 越行锋立马捂住他嘴:小点声! 可惜,为时已晚。青葙、青兰瞬间就到门前:少主!公子!两个声音越拔越高,哐当哐当一连几声也没把门推开,很显然,门被羽给锁了。若照这个劲头拍下去,门八成会散架。 羽站在那里,也不说话,无论门被敲得如何震天响,她连眉梢也不动一下。 越行锋叹了叹,朝门喊:没事,闹着玩。 门前的两道人影站了片刻,犹犹豫豫远了去。 沈翎知道羽不会听越行锋的劝,只好恳求:羽,行锋在这里,很安全。天也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越行锋长叹一声:唉,我觉得她不会走。 果不其然,某人话音一落,羽即刻起步后退,又退回那个阴暗角落。 沈翎一看就傻眼,推了越行锋一把:你这乌鸦嘴,给我闭上好吗! 夜风透进窗缝,暗处的白纱又起起落落,羽的音色宛若清风,但在沈翎耳中,如是阴风:即便越少主在此,也有可能有所疏漏。羽绝不会让主人受到任何损伤,我会守在此处。 实在太执着了!执着到令人挠墙的地步。沈翎几乎要哭了。 暗处又出声,轻轻缓缓:主人与越少主尽管自便,我自会看不到、听不到。 这一下,连越行锋都想揍人。什么叫做看不到、听不到唬人也唬得太不负责任。 沈翎想最后挣扎一下:真的不能走吗? 许久,暗处没有再发出声音,连声息也缓到不易察觉。她还真按说的做了。口味好重。 越行锋与沈翎面面相觑,各自脑海中的广阔草原无缝相接,轰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是成千上万只羊驼从左右奔袭而至,相互踩踏,惨状遍野。 之前的念头早就粉碎殆尽,沈翎可怜兮兮地望着爱人。 越行锋苦笑道:就算是鬼,也不敢继续做好吗? 两人相顾无言,心底泪千行,相拥一吻,把情动的灰烬扫得一干二净,难得手牵着手,纯洁地睡了。 第162章 半城疑云 刚开始,的确是纯洁到天空劲头的手牵手,可两人灵台上的灰尘没扫干净,入了眠,又不由自主地搂作一团。 虽说是搂着,然越行锋与沈翎始终没胆量作出实质性的突破。只要一想到墙角有一双眼睛和一对耳朵时刻守护左右,即使兴致再高,也得碾得连渣都不剩。 四天了,两人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裹着薄被豁出去,也终归是想想。 一整夜,又是睡得磕磕巴巴,越行锋弹身起来,低头看躺在身边的某人,睫毛轻颤着,显然睡不安稳。一时间,越行锋想跟羽理论一番,可抬眼看去人不见了。 屋里空无一人,青葙、青兰已多日不见人影,料想过去,定是羽施术的缘故。 这几日,无论饭菜、茶水、洗澡水,皆由羽一手包办。越行锋不禁去想,如此介意其他女人接近沈翎的原因,必然只有一个:她真的喜欢沈翎。 身边的薄被耸了耸,沈翎迷迷煳煳地睁眼,带着一对黑眼圈:早啊。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78) 越行锋把他的手塞回被里:你多睡一会儿,她不在,可睡得沉些。 熊猫眼顿时透出光芒万丈,歪歪斜斜地起身,瞪着眼在屋里一绕,一颗心悬着多日,终于落了地。他往越行锋身上一倒,双臂缠了他:抱抱。 盛情邀约,自然却之不恭。越行锋将他扶在身上搂着,打趣道:若是她在,你连抱也不敢抱我?你是她的主人,胆子也忒小了些。 沈翎明显睡不够,在他胸口蹭着:你胆肥,就你胆肥。她在的时候,你不是也不敢碰我么?还有脸说。 清晨本就有些许悸动,外加压抑了几日,再加上此刻某人投怀送抱,越行锋的定力动摇了,一个翻身就将某人制住。 当沈翎回过神来,已笼罩在一个黑影之下。他打着哈欠,把头撇去一边:我困。 你很快就不困了。越行锋俯身接近他,温柔的音色令人心尖发痒,或者,你睡你的,我做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如何? 你能不能去死一死,我求你了。沈翎的确没什么兴趣,一大清早的,睡个回笼觉才是正事。于是乎,他睡了,头一歪,瞬间入睡。 都说了,你睡你的。越行锋邪邪地笑着,一手解开他里衣系带。 沈翎只是浅眠,那个谁谁得寸进尺的作为,他不是不知,但那个谁谁的恶趣味一贯如此,井水不犯河水的活计,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 然而,越行锋万万没想到,就在这难得的时机,门外传来一声嘶嘶。 沈翎不知哪来的力气,又逢越行锋单手撑在榻上,伸臂一挡,竟将他挡去地上:有蛇! 被砸在地的越行锋,凝着一脸浓浓的怨念,把眼光飘向门外的影子。 沈翎有一种感觉,这次来的消息关乎花冬青,故而立马起身穿戴,顺便以踹的方式催促越行锋速度从地上爬起。 门吱呀一声开启,羽正公然在庭前弄蛇,听见背后有声音,连头也不回。 不用说,除了青葙、青兰,边上至少两圈的包围,都在她掌控之中。之前她说秘术的效用会随范围而减弱,如今看来,是听者的天真。 沈翎还是怕蛇,藏在越行锋身后,一步一步向前挪着。 等人近了,羽才回身行礼:见过主人。 越行锋仔细打量今天的小蛇,似乎比上回那只大了一圈:有消息? 羽照常不理会越行锋,只向沈翎回报:主人,天罡十二卫已准备就绪,大小姐也来了。 沈翎松了口气,终于壮足胆子,走到前边,满眼掩不住喜悦:这下好了。 越行锋关注的仍是先前那一点:你不想看到我,不要紧。我只想再问一次,冬青的计谋究竟是什么? 羽依旧冷着脸:我还是那句,无可奉告。你与主人只需等着。 等?哎哟,看来还真是九成九的下三滥。越行锋有意瞧了沈翎一眼。 下三滥就下三滥,能走就行。几日下来,沈翎已经不太在意那些细节。 那好。羽蓦地抽出一柄匕首,由于动作太快,沈翎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然下一个动作,他看到了。 前一刻还在石板地上扭动的竹青小蛇,转瞬被锋利的匕首削成两截。 断口处泊着血,掉出一只乌青小瓶。羽将它捡起,递在沈翎眼前。 此时此刻,沈翎深深感受到何为过河拆桥。人家小蛇送完信,也没要吃的,反而地被人给削了送命。为了一只小瓶,她下手也太绝了。 越行锋替沈翎接过,羽没有反对。她说:里面的小丸,你与少主每日一颗。 乌青小瓶还染着小蛇的腥气,但看越行锋的神态,貌似全无知觉。他拔去瓶塞,嗅得一股刺鼻味,这股味道把身边的沈翎也熏得够呛。 沈翎忙扶着越行锋的手指,把瓶口塞好,摆手驱散臭气:羽,这是什么? 不是问她这是什么,而是要问她要干什么。如果我没猜错,这是解药。越行锋行走江湖多年,一些耳熟能详的老土伎俩,他可懂得很,自是更明白老土等于经典,经典等于不败的道理。 羽给我们下毒?打死沈翎也不信。 她不是给我们下毒,而是怕我们中毒。越行锋手持小瓶,微微一笑,容我再猜一猜。冬青她在水源下毒了? 羽敛眉扫了越行锋一眼,再看向沈翎:总而言之,不会伤及任何人的命,主人可以放心。她没有否认,也无承认,模棱两可。 沈翎刚想多问一些,忽然被一颗药丸堵了回去,苦涩的味道,让他再无发问的想法。 越行锋皱着眉头,也吞下一颗,随后拾起断蛇:媳妇,为夫今日做蛇羹。 沈翎送他一对白眼,头也不回地进屋。还蛇羹,差点吐了好么! * 果然,两日之后,青葙、青兰去了十知阁,带回常目交托之物。 也是一小瓶药丸,但气味清新自然,略带花香。 由于之前穆元劣迹斑斑,所以越行锋与沈翎都起了戒心,迟迟未去接药瓶。 两姐妹看着着急,只得说:常长老说了,这是强身健体的药,能防病。 病?越行锋隐约猜到什么,侧目去看沈翎,发觉他眼里也有相同意味。 嗯。青葙点头,续道,不知怎么地,半城的百姓都病倒了,长老们也命御医去看过,但寻不得原因,说是宫里先配点药吃着,防一防也是好的。 行,我和沈公子会按时服用。越行锋三言两语打发走两姐妹,随后将药瓶交给羽。 羽倒出一颗,先闻,后尝,仅以舌尖一沾:的确是强身健体的药,而且除了这一点,再无其他用处,根本防不了那个病。 越行锋含笑道:你们果然在水源里下毒,只有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倒这么多人。所说不会取人性命,但这招,已经不是下三滥,而是阴招。冬青还是这样,挺狠的。 羽否认:不是水源。 那是什么? 无可奉告。 早猜到这个结果,越行锋也不强求,把药瓶递给沈翎:拿去扔了。 羽的眼光停在屋外,直到青葙、青兰在拐角消失:她们内功修为颇深,否则刚才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屋里与你们相谈。 沈翎意识到什么,试探道:难道宫里已经 羽颔首道:是。宫里的常人早已病倒大半,情况不比宫外好多少,不知那些人为何对你们封锁消息,但原由多半无趣。 越行锋眼角一提,微斜起看她: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一直守在泊兮斋么? 羽平平淡淡地说:昨晚你与主人睡下,我便在朱雀宫走了一趟。至于你为何没能发觉我的来去,因为我早在香炉里添了些东西。 沈翎回想昨夜,还真是提早犯困。不止是他,就连平日里精力旺盛的越行锋,也与他一道犯困。可即便如此,两人心里挂着事,仍是没能睡上好觉。 越行锋的重点比较特别,此刻唉声叹气:我说你这不是多余么?你去宫里遛弯,我们能不让么?深深看了沈翎一眼,太遗憾了。 第163章 亲自出马 在令人遗憾的夜晚之后,羽再无缺席守夜之事。故此,浓浓的悔恨便源源不绝地充斥越行锋与沈翎的意识。 一日清晨,越行锋见羽不在屋里,便知宫外又传来讯息,推醒了沈翎,两人悄悄扒在窗口瞧着。 果然,庭前盘着一条竹青小蛇,正殷勤地朝羽吐蛇信。 看羽抚摸小蛇的模样,沈翎忍不住嘲讽:天晓得等会儿会不会一刀两截,然后被你拿去炖蛇羹。话未说完,一只大手就捂过来,他斜眼一瞧,越行锋示意朝外头看羽的眼神正幽幽飘来。 羽拂手让小蛇离去,对沈翎道:少主,大小姐有消息了。 越行锋与沈翎一前一后出屋,羽再次将前者视作无物:上回那条蛇年事已高,我不杀它,它也活不了多久。 听她亲口解释,沈翎感觉那凉凉的语气有些可怖,遂连连摆手:没事,一条蛇而已。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怂,拐了话头说,十二卫传来消息,城中瘟疫已无法控制,大小姐相信穆元等人很快会有所行动 瘟疫?沈翎不由打断,不知他的那位表姐究竟有何考量,怎么会搞到瘟疫这么严重? 上回就半城人,现在指不定病了八九成。一般来说,大批人病得没有原由,就会被认定为瘟疫。越行锋从旁解释,具体原因,不必太在意。 下三滥。沈翎不由自主道出这三个字。 羽当作没听见,续道:依大小姐推断,只要十知阁长老其有一人染病,他们就必然送你们出城避祸。到时候,就是时机。 越行锋沉吟道:可行吗?十知阁那群老头不仅是老顽固,更是老不死。莫说很难中招,即便是中了,依常目的性格,也绝无轻举妄动的可能。 羽目色沉定:那就让常目中毒,届时群龙无首,他们就不得不送主人与你出宫。 越行锋很佩服羽的勇气,但他勉强笑了笑:羽,我知道你很强,但常目能久居长老之首,且一手将众城镇收入囊中,定然不简单。可以说,你去了等于送死。十知阁的人,个个心狠手辣,你当清楚。 羽淡漠一笑,仅是一瞬,将越行锋所言抛诸脑后:你保护好主人,我不会有事。 从常目手中全身而退?这种事,即使是越行锋,也得筹谋好一阵,然看羽的样子,估计今晚就得去了,如此莽撞,基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质疑的目光映在羽的眼瞳中,她一言不发,自顾自地抬起右掌,倏尔紧握,倏尔展开一抹虚无焰火在她掌心徐徐升腾。 沈翎自是不能理解一个人的手心如何能凭空生出火焰,然他看向越行锋,居然又是一副很懂的表情。 越行锋眯着眼,几乎是喷着笑出声:你不是吧?我记得你说自己资质不行,你也真是太谦虚了。能燃起虚无之焰的人,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高手,还得有那家的血脉。谦虚,太谦虚! 沈翎瞄向羽那边,她已握掌灭去火焰:刚才那是什么?听越行锋的感叹,那绝对不是什么江湖戏法。 九方秘术,九都戚家不外传之绝学。就算是戚家嫡亲血脉,也未必有资格修习此等秘术,羽是百年唯一的资格。越行锋看待羽的眼光愈发不同,没想到,百年前戚家灭门,竟然还有后人存于世上。 百年唯一沈翎听得愣住,顿觉羽之前所有的冷漠都是情有可原,若说是九都戚家,他也曾听过,那可是总而言之,沈翎望着羽,不禁产生一丝崇拜的情绪。 戚家已然灭门,如今唯余我一人。羽似乎不愿多说,只看着越行锋,现在,你信了?我说过,我不会有事。 越行锋会意地点头,趁羽不备,突然出手点戳她肩上要穴:你既是独苗,那就更不能去了。要是出个什么事,多可惜啊。 羽完全没料到有此一遭,冷冷道:你于南越,又何尝不是? 越行锋笑道:我跟你不一样,他们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杀我。说吧,药在哪里。 羽的反应完全在越行锋意料之中,他说:翎儿,等会儿要帮我。未等沈翎反应过来,他蓦地高唿,青葙!青兰! 沈翎一惊,扭过头去,那对碧衣姐妹已一前一后进了屋。 见过少主、公子。看那俩姐妹的眼神,显然很不待见羽。 行了。你们帮我个忙,这人吃里扒外,居然敢偷我东西。你们搜搜,看看她把东西藏哪儿了。越行锋拉住沈翎背过身,微微摇头。 是,少主。青葙、青兰二话不说,立即从羽身上搜出不少东西。 如此行为,的确很不人道。沈翎听着身后的声音,不忍心道:这样做有点过分。 越行锋叹息道:没办法。对她,不得不出此下策。翎儿,你是要她活,还是死? 听此一言,沈翎不再说话,直到青葙、青兰搜身完毕,方才转过身。 羽的神色仍是波澜不惊,好似全然不在意方才发生的一切,语气依旧漠然:搜出来又如何?你根本无从分辨。 是吗?越行锋谈笑之间,将青葙、青兰两姐妹击倒在地。 这么多沈翎望着满满一桌子瓶瓶罐罐出神,对羽又是叹服不已。话说这么多东西,她平日是怎么藏得那样隐秘? 越行锋随意拾起一个瓷瓶,在羽眼前摇晃:是这个? 羽将目光撤去一边,不作回应。 越行锋勾唇一笑,拎着那瓶子走到沈翎身边,在羽的注视之下,拔去瓶塞:翎儿,她不说,我们就试试? 羽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越行锋!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了?越行锋装模作样把瓷瓶喂到沈翎嘴边,翎儿,来 住手!羽目光狠戾,狠狠道,卑鄙无耻! 你才知道?越行锋回到桌旁,现在能说了? 羽咬咬牙,目光往桌沿的褐色竹筒一瞟:那个。 越行锋哦一声,伸手去拿,试图旋开竹筒,却被羽厉声喝止。侧目看她:怎么了?有错? 不是。羽深吸一口气,犹豫不决,终究还是说了,别打开,抖在人身上就行。否则有危险。 不过是药 不完全是。羽心说已无可隐瞒,即全盘托出,你用不着自己冒险,那样很容易咬到自己。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79) 活的?越行锋试探道。 是虫药。羽长吁一口气,合目不语。 沈翎记起曾在书中看过北狄民风世事,其中提过一种山间特有的小虫,大多人称之虫药。忆起书中那些恐怖形容,沈翎不由战栗。 越行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之前,我猜中了。那本账簿,呵呵,真假掺半。 提到账簿,沈翎缓过神:你是说与北狄的那笔五万两? 越行锋点头道:香料只是掩人耳目,北狄往来之物,真正能值五万两的东西,除却珍宝,想必只有虫药。冬青啊冬青,你还真是没闲着。 所谓买卖情报维持整个花家?一股寒意窜入沈翎心间,花家少主呵,真是了不得。 眼角褐色一闪,沈翎见越行锋迈步往门外走:去哪儿? 越行锋单臂高举,朝后边摆动:我这就去找那群老头聊聊,等我。 * 屋里晕着三个人,沈翎紧闭门窗,独自守着,心底像爬着几只蚂蚁,骚动难耐。 越行锋去了两个时辰,居然还没回来!难道那个虫药他但愿是杞人忧天。 羽依然定在原处,尚未自解穴道,眼见沈翎如此,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虫药的可怕,花冬青曾再三叮嘱,如今出了漏子,已是很难交待门前有人影掠过,抬眼看,是越行锋。 沈翎自然一眼见到,赶忙前去开门,将一脸复杂的越行锋给迎了进来。看他落步沉稳,暂且安心。 越行锋一见羽,立即快步过去:我本想趁穆元不备将虫药放出,可那虫子太凶,我手慢了些,它一下子蹦入火盆之中说到这里,突然攒出一个笑,还有另外一只么? 火中可有绿光?羽问得利落。 有,还冒绿烟。 羽目露惊诧,慢慢平复:你歪打正着,竟然用对了。 沈翎一头雾水:你们说人话会死么? 第164章 荡气离城 虫药的使用方式,不是啃噬,而是焚烧! 越行锋一时手抖,竟然给蒙对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强运?沈翎有点心塞。 随毒火四散,最终导致十知阁中七位长老中招,包括穆元。 由于罪证已化作灰烬,十知阁再度将病因归结于瘟疫横行。 因疫情扩散至宫中,连修为高深的众长老也不能幸免,故此,常目终于决定让越行锋等人暂时出城避祸,待疫情缓解,再行归来。 夜半深更,果真是潜行的好时机。常目召集影魅,与其他两位未染病的长老,一同护送越行锋三人离开朱雀宫。 三人同六名影魅一道坐在车舆之内,略显拥挤。沈翎与众眼白兄面面相觑,略感无趣。 越行锋看他拘谨,附耳过去:媳妇,这么安静?说着,把他的手裹在掌心。 众眼白兄纷纷侧目,盯得沈翎浑身不自在,想把手抽开,奈何被握得更紧。沈翎斜斜一瞄:这么多人在看。 越行锋直接张臂往他肩上一揽:怕什么! 沈翎脑子一僵,浑身血脉连带卡了一卡,正要说什么,却闻越行锋耳语:冬青在外面。搂紧点。 这是什么逻辑?花冬青在外面就要搂紧?沈翎未及想得更多,车身勐地一震。 车内本就拥挤,这么一震,整一个歪七扭八,若非越行锋死死锢着,指不定得跟那些眼白兄摔成一团,到时候什么形象也没了。 话说,羽呢?差点把她给忘了。往歪斜的车舆里一扫,她正扶着窗子坐着,以蔑视的姿态,看着那六位仁兄。 沈翎索性圈住越行锋的脖子,也顾不得脸面,他可不想摔成那副德行啧啧,有俩都滚了出去。 余下的四名影魅很快稳住,不顾外头状况,只管抽出刀剑挡在门前。可刀还没握稳,一道长鞭就抽上脸,还没反应过来,密集掌风又连绵而至,腰腿上一疼,接连摔出车外。 羽的长鞭在车内留下不少深深的痕迹,有一道正在沈翎耳畔,方才若是击中,沈翎的耳朵可不保。 越行锋倒是一派闲适,只顾搂着沈翎,悠闲道:你出手也知些分寸,看把你主人吓的。 沈翎被吓得结结实实,但此刻如何能够承认!他话锋一转:什么情况? 羽双手缠着长鞭,径直坐去车帘后边,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她说:主人,你与他坐着就好,大小姐一人足矣。 之前听说十知阁的老头很是恐怖,遇上花家第一难缠的花冬青,不搞个两败俱伤,怕是不行。沈翎有点担心,一旦打起来,两方势均力敌,只怕他表姐可讨不到什么便宜。 四周逐渐平静,随拔剑之声不绝于耳,但听来感觉十分无力。 花冬青的声音辨识度极高,清幽好听的人声硬是吼出巾帼之势,令人神魂抖三抖:老家伙,快放了我表弟,否则今天要你好看! 吼得如此直接,让车内的两位爷们颇感汗颜。还没汗痛快,花冬青又开始吼起,大致是天罡十二卫与尔等相斗必胜云云。整个过程中,常目竟插不上一句。 常目似乎很沉得住气,待花冬青说完才道:原来是花家大小姐,幸会。只是此乃我南越之事,而花家少主亦是心甘情愿跟随,你又何必勉强? 车内的某人目测花冬青压根没听常目说话。果然,花冬青说得万分镇定:你确定不必我勉强?你身为南越长老之首,现在要让所有南越子民为你的执着而陪葬,这样真的好吗? 常目震怒,青木长杖发出咚咚响声:是你下毒!原来是你!身为花鸢尾之后,居然如此歹毒! 最毒妇人心,没听过么?花冬青说归说,顺带嘲笑。从窗缝里看到的她,眼角挑起,全然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眼底的潜台词明显就是老娘就是这么狠,有种打我呀的意味。 交出解药!常目怒不可遏,音色颤抖,异常激动。 先放人。花冬青低头看指甲。 你!依照当前形势,常目的确无从选择。他不得不佩服花冬青的胆识与智慧,仅用一招,便戳中他的弱点:南越子民。 无民,何以为国?常目虽是忿恨,但只得承认,他败了,轻易地败了。 马车被无情征用,由始至终,越行锋与沈翎均未露面。 正当二人感叹下三滥招数的魅力,但闻常目正声道:越行锋,有朝一日,你必定重回南越,且是心甘情愿!这一天,不会远。 越行锋搂着沈翎,朝外头一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听闻影魅啊地一声惨叫,花冬青钻进车舆:给我挪个地。见两人疑惑,面若平和地作出解释,哦,我踩着一个上来的。 * 如花冬青所言,武功无法解决的事,交给花家即可。事实确是如此,花家赢得轻而易举。 天罡十二卫护卫车驾四方,对车内漫出的各种声音,秉持一种诚恳的沉默。 羽早已在车外护卫,车舆之内只有花冬青一人面对那俩腻歪的情人。 眼神凉凉地瞅着两人卿卿我我,一路上没完没了,谈话内容亦是由重复到低俗。花冬青自认习以为常,然见他们变本加厉,又感到一些不适应,尤其是越行锋左一个媳妇、右一个媳妇叫着,听到最后,竟有些反胃。 沈翎最先察觉花冬青的异样,连忙将越行锋推开,试图坐到花冬青身边,哪知脚还没迈开,身子又让人给捞了回去。 这下子,花冬青是当真忍无可忍:我还没死,你们就不能节制一点?要是刚才那些被外人听了去,岂不是笑话! 一句话直戳沈翎心间,他徒劳地掰着越行锋的手:没听我表姐说的么?先松开。 越行锋哪里肯听他的话,只懂得越搂越紧:这么多天都没好好抱过,待今晚寻了客栈,你可得好好补偿我。话说着,目光毫无掩饰地看去花冬青那头。 把话说得如此露骨,哪怕是死人,也会在棺材里把坟土抖落大半。 沈翎听得一脸绯红,碍着花冬青在场,也不知该如何回应,羞愤地低下头。 越行锋看心上人为他脸红,不由心花怒放,更加旁若无人、肆无忌惮,把沈翎横抱在腿上,在花冬青愣神的眼光中,开始亲吻。 花冬青支颐看着两人:我觉得自己好碍眼,我下车好了。 沈翎精神一振,赶紧挣开越行锋,挡在门前:表姐,在外头多累,还是留在车里坐着舒坦,是吧?他实在担心花冬青熘出去洗眼,一旦她不在,越行锋一定会化出本性。为策安全,沈翎决心把表姐强行拖在车舆之内。 三人面面相觑,越行锋被看得没办法,只好妥协,暂且放过沈翎。 然而,花冬青没有料到的是,麻烦事居然接踵而至不,眼下的状况,已然不能用麻烦加以形容。 马车剧烈震动,已非之前应付常目的程度。三人探身出去,数枚火箭霎时插在足前! 此时,天色未暗,花家车队正位于一处缓坡交错环绕的丘陵之中,想着天黑之前必能抵达下一城镇。如今,显然遇上阻碍。 又一列火箭袭来,越行锋反应敏锐,两手张开一拦,将沈翎及花冬青一齐扑回车内。 沈翎被车板磕得发晕,迷离间,见窗外火光四溢,不由瞠目:又怎么了? 越行锋一力摁住他:没事,别抬头! 只在须臾,不知什么击中车舆,三面木板尽数裂开,周遭再无遮挡之物。 花冬青见有人拦截,自是气不过,噼手夺过十二卫的兵器,与羽站在一处。 始终未现一个活人,四面八方奔袭而至的,只有无数燃火的长箭,还有从坡上疾速而下的滚木。一时间,漫山遍野,焰光熠熠。 好在众人武功不俗,暂无人受伤。虽是撑得住,但敌暗我明,注定会吃亏。 花冬青朝身后喊:越行锋,看好沈翎!居然有人敢劫花家的道,不想活了! 沈翎见越行锋张臂挡在身前,即知今日非同小可:你快下去帮忙,我没事。 你没见那些箭通通射偏,显然那人并不想要人性命。箭大多朝着你的方向,所以,那个人的目标,是你。越行锋语速极快,话音刚落,三支羽箭又齐刷刷地向后心奔去,周遭的羽箭倏尔密集,没有一丝预兆。 小心!一簇火苗从越行锋耳畔擦过,沈翎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射来的箭愈发密集,沈翎不得不推断是何人半途拦截。是常目?不可能,他根本无暇准备。那么,究竟是谁! 脑中白光一片,耀得瞧不见任何事物。刀剑包裹之中,沈翎心弦紧绷出一丝线索。 当一个名字在脑海中闪过,沈翎的脸即染上一重腥气是血! 尖锐的黑色箭头穿透了他的身躯,在肩上停驻,鲜血泊泊涌出,顺着衣衫丝线的曲折,徐徐滚落。他闷哼一声,往东南方的山头一瞥:呵,还专门为我放冷箭。 沈翎瞳孔微缩,那血是黑色。他感觉不到声音在颤抖:行锋,你 话还在咽喉沉浮,四面山头杀伐声起,如流水一般的黑色人潮,背对着日暮红霞,不断向车队快速移动。 貌似漏算了什么 天际雷声骤起,闪电寥落,山的背面,有一人手持长弓,唇角含着不易令人察觉的笑。 * 〖江山多败絮中卷子夜歌完〗 第165章 清池初醒 双手一握,掌心的褶皱像在水中泡了许久,微微发胀。 眼前视线朦胧,头顶拂过一缕清风,大概是醒了? 雾气弥漫而令人窒息,蒸腾的水汽迷幻着视线。探出手指,缓缓拨开,好似重见当日之景。那一天他瞳孔急剧收缩。 黑压压的人群铺天盖地,那绝非寻常劫道山匪,更像是一支军队。 那时,花家车队早已驶出南越之境,然在大崇遇上的,又如何可能属于他人? 发生了什么?水雾在他瞳孔深处缭绕出重重叠叠的轮廓。 花家最引以为傲的天罡十二卫,一个一个倒下,几乎全军覆没花冬青苦苦支撑,沉静秋波的眼眸里,染上血色羽不再掩饰身份,掌心九方秘术耀出刺目的焰火 还有两道人影,凌空飞速交错,一人肩上淌出黑血,伤口不断撕扯深,可见白骨,而另一人神色诡秘,始终舒展着眉心 望天时,火烧天机,黑夜若白昼。耳畔轰然炸裂,一道手劲在后襟一提沈翎只清楚一件事,这个人,不是越行锋。 混乱的思绪,在忆起心上人被冷箭穿体的瞬间,戛然而止。 * 越行锋! 沈翎喊出这个名字,近乎失声。此刻,在浓烈的雾气之上,浮现出另一张脸。 一袭金纹锦袍,衬着那双眼睛如是一只傲立山巅的黑鹰,锐利的冷锋从他眼底透出,射入人心。 灵台上的密布混沌,霎时涤荡一空。沈翎眼角抽动,好似一柄尖锥悬在眼球之上。这一刻,他懂了,那场屠杀的火海,便是此人一手所就。 那双温润的眸子,定定望着池水中隐约可见的躯体:很好,没伤到。 修长的手指缓缓朝他递来,沈翎周身如遭电掣,酸麻的躯体硬是逼出一个动作,将那只手狠狠挡开:不要碰我! 人声穿透雾气,在耳膜上摩擦出一种不适感。沈翎捂紧耳朵,温热的泉水顺着指缝淌下,逐渐变得冰凉,落在他光洁的肩膀。浑身战栗! 沈翎低头一瞧,终于明白那久泡水中的酸胀感是怎么回事。原来,他正浸泡在浴池之中。 感觉到某人鹰一般的眼神,沈翎迅速没入水底,将身体紧紧蜷缩,生怕再让那人看到半点零星。然闭气不及,片刻晕眩。 水底流窜的声音显得沉闷,一连串水波击打着周身感官,令沈翎处于温泉之中,仍觉得寒冷。那人的黑影逐渐靠近,他极力躲避。 一双炙热的大手将沈翎从水中捞起,像是一对火钳,把他的手臂烙得生疼。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80) 沈翎再度挣脱,但身体却无能为力地下坠,切齿道:你给我放开! 执拗的劲道滞在原处,他与生俱来的狡黠语调,如毒蛇吐信:你还当他在么?是我救你回来,瞒过父君,让你藏身清池。你以为,他有能力让你活着? 京城?沈翎涣散的视线重新聚合,前因后果已不必多说,将一切血色记起,只会让神识陷入绞碎的疼痛:你救我?你杀了那么多人,说是救我?乐渊,把越行锋还给我。 忆起那时他哭喊着晕厥在那具躯体之上,乐渊笑了:他死了。我只救了你一个。 沈翎黯然笑着:这不是你第一次说这种话。有意思么? 乐渊轻易维持着笑意:他中毒了,是我亲手下的毒。你也看见了,何必自欺欺人? 沈翎轻哼一声:毒,算是什么?有什么毒可以成为花家的障碍? 那花家必须有人活着。乐渊的声音越来越轻,而他眼前的人却愈发清醒,这是他想看到的表情,惊惧、无措、绝望你觉得花冬青还活着?呵,我只知道,我的人从万花深潭救出林喻。 你去了画岭!沈翎感觉自己在颤抖,不可抑制。如若他救出林喻,就必然冲破画岭所有禁制,那么,画岭内外的武侍难道! 不要再想了。好好留在宫中,留在我身边,一生无虞。乐渊轻轻地将沈翎拥入怀中,每一分力道都极尽心力,生怕一用力便会捏碎。 身体虚弱并未影响沈翎的意识,当埋进那人濡湿的衣襟,胸口的空虚,令他神魂一震。 用尽全力,将乐渊抵开一小段距离果真,不见了! 沈翎抬眼看他,清澈的眸子顿时疾风骤雨:我的指环,还给我。 乐渊勾唇一笑:我扔了。染了血的东西,很脏。再度搂了他,不过是指环,你要多少个,我都可以给。不妨告诉你,今日早朝,父君已封我为太子。 还以为帝君会顾及朝臣而放缓此事,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说不定是用越行锋的命,削成了他最后一块垫脚石。 沈翎面色冷凝:所以呢,太子殿下? 乐渊略微将双臂收拢:你想要,我就能给。 沈翎冷笑:条件?价钱?你想要什么? 你。乐渊低头看他,痴痴望着水汽沾上他长长的睫毛,只要一次,我就还你。 你想做,居然还问我?不觉得很假么?在沈翎的记忆里,那个在巴陵驿站谈笑风生的乐子谦已经死了不,他根本连幻象也不是。 是啊,所以,我做过了。怀里的人骤然发冷,乐渊将他摁在身前,你以为,你现在这副样子,我会无动于衷?你以为,我会像越行锋那样忍到最后? 已经沈翎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自尊在冰窟里搅弄成不可抹去的屈辱。 也所以,那个指环,没用了。话毕,低头吻上。 所谓抗拒,大抵是完全无法相容的两人,从最根本生出的一种本能排斥。 睁眼看他痴迷的神情,沈翎从骨髓深处开始冰冷,蔓延到四肢百骸,像是一尊坚硬的雕像,被一个贪婪的勐兽扼住生息。 唇上的滑腻感令人作呕,当那人企图撬开关窍之时,沈翎的意识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在那人得逞之前,沈翎主动探出舌尖,在触碰的前一刻,将自己的齿关狠狠咬合。 鲜血涌出唇角,也漫入那人口中。这是沈翎盘算好的,咬舌自尽什么的,其实不错。 乐渊目色惊惧,勐力拎起他的单薄身躯,气血上窜至脑门,顷刻将深情焚烧殆尽。 你居然自尽!我拼尽全力留你的命,你居然自尽!乐渊掐住他的咽喉,鲜血涌得更加疯狂,在温泉水中旋出红絮,遂流转而逝。 来人!御医!快来人!乐渊两眼通红,死死盯着那张惨白的脸。他笑了。 * 人声逐渐淡去,仅余下满口剧痛和浓浓的药味。 没死?看来咬得不够狠。沈翎沉在浅眠里苦笑,背叛了他,还有什么脸面活? 就算是被迫、身不由己,那又怎样?背叛了就是背叛。 转念间,沈翎暗暗叹着,分明是一个男人,居然还跟女儿家一样顾念着贞洁,有点可笑想到此处,眼角酸胀难忍,热流溢出。 他醒了,灌药。身边有人果断下令,是乐渊。 是,太子殿下。一个老者应声,苦涩的药味瞬间盈了满室。 不、不舌头虽是没断,但毕竟受了重伤,每说一个字都是触动神识的剧痛。 给我灌!乐渊怒吼着,听到没有!给我灌下去! 滚烫的药汁漫过舌头,浸入伤口,沈翎的双眼瞪出血丝,身体勐然顿挫,将药汁连带血水一起呕出。 乐渊提起他衣襟,勐然摇晃:居然不喝药!你连药也不喝!我是太子,是保你命的人!我就这样让你难以忍受! 似有跪地的声音,随即听老者劝说:殿下,公子伤势严重,药汁确是难以下咽,若再这么晃下去,只怕药汁入了气道,那就 乐渊早已乱了分寸,哪管御医的废话,他抵在沈翎额前,一字一句道:沈翎,你给我听清楚。我什么也没做过,我再说一次,我根本没碰过你! 如同死灰的眼瞳,顿时绽出光芒,沈翎呆望着乐渊,难以置信。 见他一言不发,仍是痴愣愣的模样,乐渊心底一急,又吼道:喝药!我把指环还你。 指环沈翎强忍着痛楚,忍得连流泪,缓缓挤出两个字。没有,原来我没有,喜悦来得太过突然,一下子忘了疼。 我来。乐渊接过半碗药,一勺一勺喂入沈翎口中,眼看他皱眉咽下,终是长长舒了口气。 第166章 心甘情愿 那日灌药之后,沈翎虽是神智恍惚,但仍是听清乐渊所说的地方:琳琅阁。 身体逐渐恢复,连同那条半断不断的舌头,沈翎确信越行锋不会死。半死不活的经历,让沈翎前所未有地清醒,他清晰地意识到放弃或悲伤,都只会让他死得更快,只有尽快找到机会离开,才能再见到越行锋,还有那位表姐。 一场要死要活的戏码,前半段是真心,后半段全然演变为作戏。沈翎不断示弱以博取乐渊的同情,乐渊也担心沈翎再度寻短见,对他一再忍让、万分纵容,然而再如何如何的忍让与纵容,乐渊也不曾甘心情愿地交出那枚指环。 离开之前,必须取回来。无论乐渊暗地里打了什么主意,他都必须把指环取回! 都怪越行锋把那东西定义为聘礼,如果丢了,指不定他会抓狂。 乐渊将沈翎软禁在清池,看守得十分严密,看样子,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瞒着那位帝君。 示弱的日子还在继续,但舌头已好了大半,外加御医一日照三餐把脉,用不了几日,他身体复原的消息将再也瞒不住。 到那个时候,乐渊定然会继续那日浴池之中的未完之事。 机会来得很快,快得出乎意料。沈翎明知其中有诈,仍是决定铤而走险。 当夜,有刺客入宫行刺,沈翎也懒理是正常刺客,还是前来里应外合的熟人。反正横竖都是死,必须拼上一次。 当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看见空无一人的庭院,灵台上一瞬清明,他不由笑了。 果真有诈,还诈得十分明显。明摆着欢迎他跑路,又似乎暗示什么。 铤而走险?想得幼稚了。 沈翎仿佛看见乐渊站在庭前,笑着对他道:生,还是死,皆由你亲手所选。 这位太子在逼迫他作出选择,很遗憾的是,他乐渊等不了,沈翎更不可能等下去。不愿屈服的结果,都是一样。 千万种死法在脑海中唿啸而过,每一种都是鲜血淋漓。不过,貌似离得还远。 所谓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对沈翎完全不适用,留得青山的后果,就必然是苟活、或是献上躯体。 其实,乐渊想做什么,基本上无法预料,既然不是乐渊的对手,不可能有更好的结果。 谨慎的念头一扫而空,沈翎大胆地踏出去,直到离开清池,也没见着一个侍者,更别说有人上前拦他。 * 幼时入宫的记忆犹在,找到琳琅阁毫不费力,只是在推门的那一刻,嵴背抵上一抹森寒。 无数火光在背后燃起,黑夜白昼,沈翎闭上双眼,继续上前一步。 他感到那抹森寒逼近,却始终留有相对安全的余地。 伸手,推开门扉。动作利落,身后的剑也撤得毫不迟疑。 出宫的路,我没有设防,不会有人拦你。沈翎,我是想放你走,可是,你放弃了。乐渊的声线很平静,像是被清扫干净的修罗场,不过一个指环,你就这么看重?一件死物,比你的命还重要? 若真心想放我,你大可以在我拿完指环之后再放一回。沈翎没心思转身,两眼盯着琳琅阁中的木案,上边摆放着那枚指环。 如果你不拿指环,我还是会放你走。乐渊叫住他,却见他充耳不闻地俯身,拾起那枚指环,你 你不会放我。沈翎将宽大的指环套进拇指,颇有慷慨就义的气魄。 在越行锋身边,沈翎可以放心大胆地懦弱、尽情依赖。可一旦离开了他,隐藏在骨子里的果敢,立即充斥于每一寸气息。 靠自己,保护好自己,才可能有再见的一天。 沈翎顿了顿,低头旋着指环:你费这么大力气带我回京,又岂会轻易放我?即便是现在放了,我也走不出京城,而你,也会以另一种方法占有我。因为,你是乐渊。我曾经不想承认你是这样一个人,但是现在你不必再装了。 在某种程度上,乐渊不愿伤害沈翎,好不容易拥在怀里的人,岂能轻易毁去?本以为这一次再无阻碍,本以为能凭借一己之力终生将他束缚,哪知所有计划竟让那个异常敏锐的父君察觉。姑且不论是谁人出卖,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已迫他作出选择:沈翎、帝君之位。 正如沈翎所言,他是乐渊,所以,他毫无悬念地选择了后者。 然,乐渊也的确想过再擒沈翎一回。召集亲信,欺骗父君,让沈翎逃脱,随后再掩人耳目,将他藏去别处。纵然冒很大的风险,但胜算极大。但现在看来,显然没有必要了。 乐渊盯着他拢在掌间的南越指环,妒火丛生:有得必有失,你得到想要的,就该有所觉悟。 沈翎直视乐渊的眼睛,握紧指环:我知道,我是心甘情愿。刚才出门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说得很清楚。不是吗?表情变得释然,似乎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心底沉浮,说是会来救他。 一刹那,心如止水,沈翎笑道:太子殿下,你想做什么?请便。 乐渊面色肃然,从胸腔抑出的气息如是坚冰:沈翎,戴罪脱逃,欺君罔上,更通敌叛国,现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沈翎有些错愕,居然不是斩立决!看来,慷慨就义的愿望,是要破灭了。 * 蹲牢房,对于沈翎来说,早已是驾轻就熟,毫无感觉,就是略冷。 这一回,那些狱卒显然很不客气,给了他一件单薄的囚衣,要知道此时正值初冬,在牢房里待着,很容易被冻死。 不过,在沈翎冻成冰块之前,有人送来冬衣。 按常理来说,以沈翎的重罪,应是见不了任何人,可是现在,沈翌竟活生生地出现。 沈翌将冬衣给他披上,温热的手掌覆在他前额,吁了口气:还好,没发热。 沈翎渐渐回暖,见沈翌安然无恙,亦是安心不少:家中没事就好。发觉沈翌有点讶异,遂道,若是有事,你与父亲一定也穿着我这身衣服,一同关在这牢房里相偎相依。 你还有心情说笑?沈翌知道沈翎跟随那人一路,心性变了不少,却不知是如此地步。 乐渊不会放过我。沈翎忽然认真。虽然知道这是下下之策,但他不得不对兄长说这番话:哥,我知道,你与父亲能安然无恙,柴石州定是出了不少力,但是,向帝君告密的,也是他。我说中了么? 沈翌眉心一拧:他这么做是为了 沈翎打断道:我明白,他很聪明。这一招,很冒险,也很对。哥,你听我说他顿了顿,尽量让自己说得清晰,哥,你要劝父亲,无论他与柴廷之间有多少成见,眼下必须放置一边。如今朝中能依靠的只有柴家,哥,我相信柴石州会帮你。 他沈翌鲜少迟疑,眼前算是一次。 如果越行锋说的是真的,我相信他会。哥,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也要让父亲接受,他很顽固。沈翎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忧心那个父亲,是所谓的血脉亲情? 我懂了。沈翌看他眼底并无灰败,你在想他? 他会来救我。沈翎笃定道,脸上同时泛起一抹淡淡的绯红。 沈翌一怔,顿时语结,他不知该不该道出事实。柴石州与他说得很清楚,当日的毒箭,是他亲手射穿越行锋的身体。后来二人缠斗良久,以内息运转来说,毒性已深入越行锋五脏六腑,再无生还的可能。 若说还有一个花冬青,那么也无太多可能,因为她已经死了,为了保护这个表弟。可以说,所有人都死了,除却那个使长鞭的白衣女子。柴石州的人寻了五天五夜,也未能寻到她的踪迹。 沈翎注意到兄长的神情:你也觉得他死了?柴石州说的? 沈翌叹了叹:你放心,我会救你,跟上次一样。我能救你一次,就必定能救第二次。 他不会死。一个属蟑螂的人,怎么可能死?沈翎单手托腮,全无担忧之色,没找到他的尸体,对吧? 这沈翌无言以对,的确,当柴石州命人收拾尸体时,确是没见到越行锋。但他倒的地方遍布乌黑血迹,几乎把血流干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81) 所以,他会来。沈翎冷静说着,笑得安逸。 第167章 公报私仇 真真正正的牢狱之灾,该来的,总会来。 曾与刑部某公子哥有点交情,托他的福,沈翎见过不少竖着进、横着出的破事。当时看那些犯人凄凄惨惨,然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天牢狱卒是沈翌旧部,面对沈翎的遭遇,心有不忍又爱莫能助,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次日用刑的事,提前告知,好让他有个身体及心理上的准备。 对此,沈翎表示感谢他全家,本来凑合着能睡,被他那么一说,当真是彻夜噩梦缠身。真是太谢谢他了。 仍是四更天的模样,沈翎一身汗湿地从梦中惊醒,关于人彘的梦,实在没法令人愉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除却一些稻草刮痕,还算干净。手掌交握,掌心蕴出的温暖,感觉若有似无地少点什么。思来想去,记起是一层薄茧。 那双常年握剑的手,藏着一种安定,当热度抚上周身的战栗,总是轻易点燃潜藏在体内的温柔火焰,令人无法自控。 要受刑了,沈翎拨开松垮的衣襟,望着里边光洁依旧的肌肤,不由自主地忧心忡忡。 过了明天,还会有一块好皮肉么?就算伤口愈合,也注定留下疤痕,到时候摸着都不舒服,说不定连自己都没法下手,也不知那人会不会嫌弃。 沈翎想象着那张英俊脸上浮着复杂表情,竟是笑了。好似听他在说:这么难看!给削了重新长好了! 如果是他,应该不会吧? 静静想着,又入了梦。这回梦见的,全是越行锋缠着花冬青,纠结给他祛疤的事。 * 梦是甜的,清醒时却置身修罗。 沈翎被一群陌生狱卒拖了出去,脚后跟撞上木桩,剧痛袭上脑门,转眼已在一间暗房之中。 四周绕着阴风,还有一丝夹杂铁锈味的血腥气,沈翎一时胆寒,下意识握紧指环。 至上而下的石阶连着一扇铁门,此时缓缓开启,漏出一道光,映着一个人影。 光透进来的一瞬,沈翎看清了暗房陈设,铁烙、皮鞭、夹棍,还有一张布满铁钉的板子铁锈斑斑、血迹斑斑。 果然是要用刑,果然半点侥幸也不能有。沈翎低着头,斜起眼角去看那个人。 这个轮廓,似曾相识,但确是未曾见过。 来者开口,大致是一个中年人,语调冰凉彻骨:沈翎,你也有今天。 说得像是仇人。沈翎自问在京城人缘不错,最勉强也用银票煳得端正,除了柴家,不至于与谁有仇。 我是林朝。来者道出姓名,敌视的气息不言而喻。 林朝?沈翎不记得自己认识这等老头。将这个名字反复默念,终于林喻他爹!当朝尚书令! 想起来了? 沈翎欲哭无泪,话说这是撞到枪口上?不对呀,尚书令也管天牢的事?画岭被破,那林喻不是被柴石州救出来了吗?花家可是好酒好菜伺候着,他有什么不满意?又来干什么? 林朝俯身看他,冷笑道:看来过得不错,你兄长打点得很好。但,这是坐牢,舒服算是什么?我儿子遭的罪,又算是什么? 沈翎胸口一窒,恰与那森寒目光相接,顿时领悟他话中之意:你身为尚书令,是要公报私仇? 林朝双肩耸动,笑了:你本就该用刑,我不过闲来无事代劳而已,通敌叛国的罪,岂能让你一死了之?那些南越余孽,你不打算招么? 不是死了么?沈翎攥紧指环,沉了口气,太子殿下说过,那人已经死了。 我问的是没死的人。林朝从火盆里取出一支烧红的铁烙,在沈翎眼前摇晃,说,还是不说? 林大人,我扪心自问未让林喻受半点苦,相信万花深潭的人也是一样。我不知你听到什么,但公报私仇完全没有必要。我的罪,我会自己承担,不必大人费心。沈翎思虑再三,权衡利弊,为了自身安全,终是忍着没喷他和柴家的丑事。 不如,现在就承担。林朝嘴角噙着冷笑,击掌三声,引入几个家丁模样的人。 沈翎极力往铁门外头看:狱卒呢?天牢的人被你支开了? 林朝挑指一个手势,那几个家丁便动作起来,将沈翎绑上木刺丛生的十字架:明知故问。我方才说过,是代劳。既然代劳了,也不差放天牢弟兄们两天假。 家丁的动作十分粗暴,捆绑双臂的铁链直接甩在沈翎臂上,甩了一圈又一圈还未行刑,沈翎的手臂已是青紫一片。 林朝亲手取下墙边的皮鞭,让家丁撒了盐水,在石地勐地一抽,响声如雷:放心,你死不了。 沈翎疼得发怔,喉咙里发出声音却很有骨气:我也觉得。 浑身上下暴动着密集的疼痛,疼得沈翎时而清醒、时而迷煳,体温升腾到意识涣散。 不愧是柴廷的走狗,都那么变态。刚才看在眼里的刑具,还真一一用过。 一开始还觉得皮鞭抽得疼,后来才明白被皮鞭抽是多么幸福,没有夹棍的十指连心,没有钉板的千疮百孔,更没有一抹红光落下后的烧焦气味本来疼到麻木,但时不时从头淋下的冰水,却使得沈翎一次又一次抽痛得瞪大双眼。 这下子,身上还真是没一块好的。林朝果真没有食言,给他留了一口气。 他以严刑逼供为前提,却始终没问一句有用的。从头到尾,只是整人泄愤,仅此而已。 沈翎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撑到最后,只知道嗓子喊到沙哑,此时干涸得说不出话,连喊疼也不能了。 眼前虚虚晃着一个人影,沈翎撇过头,试图不让那人看到脸:别看,不好看。你一定会嫌弃吧?越行锋,我好累,救我的时候,能不能先给碗鸡丝粥? 唇边荡着甜甜的笑意,沈翎蜷着身体,囚衣早已被抽成长条状,十分狼狈。血迹渐渐发干,他感觉冷。 * 大概是过了一夜,似乎有人给他喂了水,沈翎转醒时,精神稍好了些。 有人走近,沈翎动了动眼皮:来得这么晚,我都要被打死了。 平日里听来冷漠的声线,今日显得很焦躁: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尚未弄清始末,岂能对你用刑! 全无血色的唇瓣,勾起淡淡一笑。沈翎暗暗说,不是他,还得再等等。 一颗药丸摁入齿关,抬起下颌,让他咽下。那人说:听说你一天没吃东西。 我想吃,但是没力气。沈翎睁眼望着父亲,发觉他苍老不少,眼中的浓烈恨意,是错觉么? 你要撑下去。沈恪本想说些劝慰的话,可惜他不会。 我会,我还得等他。药丸不错,身体暖了不少,沈翎振作精神,父亲,我已经是死人呢,你不必太在意,家里没事就好。无论我结果如何,你都还有哥哥。不知哥是否与你提过,眼下情势,与柴家走近些吧。 你在交代后事?沈恪眉头紧蹙,眼底折出怒色,拳头紧握着,硬是抑下咆哮的冲动,话音极缓,什么叫做我还有沈翌?你给我记住,我沈恪有两个儿子! 沈翎眼里疑云密布,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的父亲,甚至要他作为牺牲的父亲,居然说出这种话? 沈恪目光如炬,看穿沈翎的心思,面容憔悴,竟是浮出痛色:我真心爱你的母亲,费尽千辛万苦把她带回京城,我又岂会不爱你这个儿子。荛儿已经死了,可我竟然连你的命也保不住。 沈翎倏然愣住,他,沈恪心中也有情?不可置信地看去,从他父亲眼中看到大片红丝。 当年迫于沈氏家势,我不得不与云氏联姻。我带回荛儿已经触及云氏的底线,我那时一意孤行,所以荛儿才会她走了,你不能再有差错。只要我不当你是儿子,你便能在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是现在万人敬仰的昭国公竟然在儿子面前哽咽,将累积十数年的悲痛隐隐渗出。 片刻之后,沈恪收起悲伤,沉稳的手覆上他手背: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承认,你没做过,便是没做过。 沈翎第一次对沈恪绽出笑意,且是发自真心。 原来,父亲一直爱着他和母亲,这就够了。 第168章 一线生机 沈恪买通狱卒才得以看望沈翎,仅仅片刻,相熟的狱卒便催促他离开。 失血过多的沈翎,此刻极为疲惫,父亲的药丸只让他的手脚暖了几个时辰,又冷了下去。 因为林朝放了狠话,故没有一人敢再对他多加照顾。终日只有两碗水和两块馒头,然现在的沈翎,根本无法下咽。 手臂疼得要死,铁链在他臂上勒出瘀痕,甚至勒进皮肉,他犹记硬物从骨头上刮过,痛得想哭。此时,连抬手都无力,何况是拿馒头往嘴里送?即便勉强咬下一口,积在喉咙的血水,也会将它咳出去。 几日下来,沈翎瘦了一大圈,连意识都不大清醒。 我是不是要死了?越行锋,你死哪儿去了?再等不到你,我要死了。 还说我是你媳妇,这关键时候,你倒是有个影呀! 畏寒之感日益加重,身体也热得灼人,周身血液像是沸腾了一般,将他的脑子焯过一遍又一遍。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连同那些来不及处置的伤口,逐渐恶化。 沈翎终日沉睡,偶有清醒,也只是喝两口水,每日醒着的时间,还不足一个时辰。他的父兄,再也没来过。 * 某日,不知是什么时辰,有人踏进牢房,沈翎正处于昏迷状态,全无知觉。 伤口的刺痛激起沈翎的一丝神识,他发觉这个人在给他上药,还灌了不少药汤,最后还喂了点热粥。 是谁?若是父兄,动作绝不会这般随意,明知会扯痛他,仍是不走心,好像心不甘、情不愿,想着速战速决就走人。 即便如此,沈翎的伤口开始愈合,身体明显好转,眼睛已能视物,鼻子也能嗅到牢房的腐朽气味。 他到底是谁?沈翎动了动手指,算是有点力气,今天定要拉住他看一看。 密闭的铁门准时开启,那人又踏进牢房,一如往常地替沈翎把脉,然而这一次,手腕被他反手握住。 谁?越行锋?听到自己的声音,沈翎吓了一大跳,多日不曾说话,竟是变得如此沙哑,与秋天树梢的枯叶没两样,好似随便一吹,便能落地。 你还指望他?他已经死了。温润的声线带着毋庸置疑的不屑。 怎么是你我知道了。稀疏的光线,让沈翎看清那桃红色的唇瓣。 柴石州,居然是他! 柴石州的动作依旧简单粗暴,能多随意就有多随意,像完成任务便能功成身退。给沈翎换药、上药,跟拿不到工钱的苦力一个样,表情十分难看。 沈翎倚在墙边,虚弱道:何必勉强? 柴石州根本不想看他,抄起食盒里的热粥,头也不抬地递过去:能自己喝么? 沈翎挪了挪手臂,厚厚的绷带致使关节无法活动自如,惨淡地笑了笑:你说呢? 想不到我柴石州也会背叛帝君和父亲,竟然来救你的命。柴石州自嘲道,遂将一口粥送到他嘴边。 救都救了,你又何必?沈翎微微低头,将温度恰到好处的白粥含到嘴里。 你有一位好兄长。说到沈翌,柴石州的眸子竟闪过一瞬柔情,那是任谁看了都难以置信的眼神。恐怕连柴廷看了,也会惊得认不出儿子。 好好对我哥。虽然,我不喜欢你。沈翎重新打量这位白衣男子,如同当日阆风楼初见,依旧丰神俊朗。 柴石州的动作忽地停滞,抬头认真看着沈翎:就算他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他已经是我的,谁也抢不去。 如果沈翎没有看错,柴石州眼角似乎噙了一种笑,旁人在侧也无法察觉的笑。然而这种笑,却是沈翎再熟悉不过的颜色。 那是占有者的高傲气息,越行锋就时常露出这种表情。与柴石州不同的是,前者比较不要脸,每次得逞后,总是毫不掩饰地笑给他看,非常傻。 表情自然而然产生变化,被柴石州看在眼里,然后这个人以非常鄙视的目光,将沈翎从头到脚鄙视一遍。 沈翎感受到他的鄙视,却没力气鄙视回去,咽下一口粥:柴石州,你真心待我哥也就罢了,若是伤了他,我沈翎做鬼也不会放咳咳咳一口粥堵进嘴里,呛得他直咳嗽,震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发疼。 柴石州挑着好看的眼角:你的话很多,比小时候还多。未等沈翎反驳,他又道,你放心,你死不了。很快会有人来救你,而且,我也答应了沈翌。 他说这番话,显然是言明那个人不是他。如若不是他,又有谁敢独闯天牢? 难道是沈翎唿吸一窒,心脏勐地一跳,挣扎地直起身子:是、是越咳咳,是越 柴石州觉得他咳得很烦,点了点头:越行锋。 他终于来了! 狂喜的情绪涨满沈翎的心,他一时忘了唿吸,直到柴石州在他胸口一击,方才大口喘气。 苍白的脸涌上血色,沈翎红了眼眶:是真的?他来了?他果然没有死! 为了这事,柴石州有生以来第一次欺君罔上。刚开始有些犹豫,不过后来想想,发觉也没什么大不了。 发觉沈翎目露感激,柴石州收起食盒:我不会帮忙。 牢门再度紧闭,沈翎激动得落泪,身上的伤似乎都不再疼痛。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姐夫挺好慢着!貌似哪里不对。 * 京城月夜,微静。 柴石州提着一只灯笼,从柴府门前走过,在城中兜兜转转,拐过几条小巷,甩掉身后追踪的柴家武侍,在城西的一间小院前停步。 我回来了。柴石州站在门前,一动不动。门分明虚掩着,却不想伸手推开。 今天晚了。那张脸如是凿不穿的冰面,把门拉开即背过身去。 沈翌从未想过会有求于他,繁吹谷那夜之后,就不再动过任何念头,成日在兵部处理公务,不给自己留一点空隙。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82) 柴石州心满意足地迈入房门,把门扣上:与你亲弟聊了两句,所以晚了。怎么,担心我? 沈翌丝毫不关心那后半句,神色一动,像是冰面裂开一道缝隙:沈翎,他还好吗? 柴石州缓步过去,凑在沈翌身侧,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寒意,甘之如饴:我给你的承诺,自然会做到。沈翎,他很好,今日过去,他已经清醒,还让我好好待你。 一道光在沈翌眼里默了下去,双手握紧又松懈,一种心绪复杂而纠缠,让他的心长久以来沉于混沌:你做的,我会谢你。从今往后,你要我做的,我都会做。 雾气蒙上柴石州的双眼,隐隐透着勐兽缠斗的血丝:我再说一遍,你给我挺清楚。我救沈翎,不是要你报恩,只是因为他是你唯一的弟弟。我怕你会不顾一切地救他,怕你因此伤到自己。 你又想说那句话?沈翌坐回桌旁,想斟一碗茶,然他把手覆在茶壶上,却发觉自己的手止不住颤抖。正想作罢,一只温凉适当的手倾覆而上。 沈翌,我说过,我看上你了。柴石州低下头去,吻在他头顶,感觉不到他的闪避,更没有从前的拒绝。 这样的沈翌,是在报恩,是在屈从? 一股波动在心间发胀,似要往周身血脉蔓延,沈翌强忍着,守住最后的自觉。 不过是一个吻,究竟在动情什么?他是柴石州,不是邹亭。那一晚,说得已足够清楚。 柴石州托住他的下颌,微微上抬,凝视他紧闭的眼,似乎看穿他隐藏的泪意。近乎禁欲的面容,在此刻,最为让人动心。 热气在上空轻拂,一个吻将至未至,沈翌不懂他在等什么,只得陪他一同耗下去。 许久,柴石州只是静静看他。端看他因紧张而颤抖的眼角眉梢,还有几乎握出鲜血的拳头,与渐渐褪去血色的双唇。 轻微而小心的手势终究发生变化,柴石州蓦地将沈翌打横抱起,如前几日那般,放置于宽大的睡榻上。 沈翌唿吸急促,明白即将到来的一切。思想在抗拒,可身体已不由自主地放弃抵抗。 柴石州一手锢住他的右肩,另一手如是拨弄琴弦一般,在他襟口来回轻跃。俯首,音色微醺:是报恩、还是真心?呵,沈翌,你的身体已经告诉我了。 第169章 光天化日 日复一日,沈翎尽力恢复,皆是趁狱卒不注意,暗暗活动筋骨。奈何伤得太重,他独自一人也无太多力气,最终只能扶墙走个两步,但与前几日比起来,已是进步不少。 常来送药送粥的柴石州,近来探望的次数越来越少,据他所言,想要避过乐渊的耳目,有太多细节需要部署,为了不牵连更多的人,他不得不倍加谨慎。 的确,这不是闹着玩的。柴石州身为柴廷之子,又私自勾结不少势力。一旦出事,只怕朝上卑躬屈膝的大臣,得活生生卡到剩一半。 也不知柴石州给的是什么药,装在小瓶里,让沈翎每日服用一粒,眼下全身上下又痒又疼,从早到晚没一刻安歇。为了不让狱卒察觉,他只得强忍着。 又是一夜浅眠,沈翎困得睁不开眼,可肌理之中一簇一簇的疼痛,使得他被迫保持清醒。 墙缝里透出白光,大致是天亮,沈翎伸手去身后摸药瓶,可惜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个形状。 难不成被老鼠叼走了?这么说来,昨夜还是有睡上那么一会儿。 现在不是庆幸这个的时候,沈翎侧过身,避过肩上正在结痂的伤口,企图在牢房里寻到药瓶的影子。 两眼扫了许久,药瓶仍是不见踪迹。沈翎不禁去想,如果一天不吃药,会不会怎样? 白光逐渐倾斜,日头上去不少。大概临近正午,沈翎仍是没找到那个药瓶。不仅是药瓶,连送饭的狱卒也没个声。 不是第一次了,沈翎一声叹息,歪在墙边,想暂时眯一会儿,睡了就不饿了。 缠着绷带的脑袋移回墙边,与墙体轻微触碰,突然爆发剧烈疼痛! 阔别多日的痛楚再度侵袭全身,沈翎疼得视线一阵迷煳,一口气没喘上来,咳了几声。 不止是疼,还有伤口愈合的痒,两种感觉交杂在一道,令沈翎微微喘气。 难道柴石州的药止痒又止疼?难怪这几日伤处疼得还不如上次断腿。 沈翎不及想得更多,包裹在深处的伤口似乎全长了绒毛,一个劲挠着,可骨骼里边却不断溢出刀割般的剧痛。 他整个人缩在墙角,不敢挠、不敢叫,生怕惊动外头的狱卒。 柴石州这个混蛋两天没来,他就没想过药瓶会被老鼠叼走么?话说,他想这个作甚。 尚未消肿的手指,紧紧扯着衣衫,沈翎闭着一口气,想着撑过去就好。可闭气久了,脑袋发昏,意识渐渐有些模煳。 牢门外似乎有黑影滑落,沈翎听见一串脚步,却分辨不出出自何人,反正不是狱卒大哥。 陈旧的铁门,每开一回都是震天响,然而今天,那铁轴像是淋了油,半点声响也无。 沈翎昏昏沉沉听着,最终推断为自己幻听,暗道柴石州还没闲到给门轴上油。 奇了怪了,今日的柴石州有点不同,动作怎么变温柔了?平日来给他上药,总是心不甘情不愿,重手重脚没少误伤他,伤口好得慢,多多少少也有他的责任。 不止是温柔,沈翎虽是意识不清,但依然能感受到一种颤抖,还是那种无法自控的颤抖。 刚刚缓下去的痛痒,被他这么一抖,竟是又激起来。 沈翎逸出一口凉气,让自己喉咙挤出几个音,大致是让他滚远点,可那人似乎越靠越近,近得能嗅到他不稳的唿吸。 别磨磨蹭蹭,上了药就快滚!沈翎一天一夜没喝水,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能听的话,喉咙就撕扯得疼痛,本能抬手扶上脖子,又扯到臂上的伤,闷哼一声痛。 我来晚了。 耳畔的声音像是墨池里蕴不开的颜色,如柳絮一般缠在一道,又堵在嗓子里,令人窒息。 生息愈发靠近,沈翎想睁眼看看,却在撑起眼皮的前一刻,被一双大手窝进一处温暖之处。身体各处倏然疼痛,痛得溢出泪。 沈翎熟悉这个味道,因为太过熟悉,所以哭了,之前用刑到那个地步,也未哭成这样。 宫廷影卫的衣着之下,一双浓黑的眼睛翻腾怒色,如不周山的山海龙啸,可致天柱倾塌。 想抱紧他,又怕弄疼他,先前想过他的伤势,却不料是如此严重。看到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他,唇上一丝血色也无,心里的痛,就像拿一柄匕首,生生将胸膛破开。 小心地把他松开,在他微睁开的眼底察觉一缕晶莹,他还未完全醒来,已经哭了。借着死牢外头漫入的烛火,逐渐看清他身上的伤痕。 额头、侧脸、双肩,尤其是他扶上脖颈的手,一看即知是遭了何种刑具,衣袖半垂着,露出一截淤青未褪的手臂,再往里边看,又是厚厚的绷带,上边沾着污迹。 在衣物的遮掩之下已是这般,不知褪去之后越行锋不忍再想。 终于,沈翎看清眼前的轮廓,包括这张朝思暮想的脸,还有他怒得发红的眼睛。发觉他正打量着自己,沈翎赶紧忍痛把衣袖遮上:别看 别怕。越行锋不知该说什么,只锢住他试图撇去的脸,轻轻一吻,然后颤着手,捧着,只怕弄疼他。深吸一口气,笑道:你给柴石州看,却不给我看? 我没哎,疼沈翎如往常那样挺起身子争辩,可惜又扯到背上的伤。 别动,我带你出去。越行锋解下袍子,将沈翎全身裹好,在他嵴背上摸了一趟,挑了没捆绷带的一处,横抱起来。 外头很多人。沈翎安心地倚在他肩头,松懈下来的意识,让他一度想睡过去。他掐了掐发肿的手指,提起精神:很多人 不怕,都清干净了。他们想不到我会白日来救人,布下的人不多。越行锋在他完好的前额蹭了蹭,侧身抱他出去。 * 绕过园子,沈翎在越行锋怀里,始终睁着眼,不敢打瞌睡。 一直盼着他来救自己,可现在真的救了,心底的恐惧却无减轻半分,不安之感更胜从前。 有那么一刻,沈翎很后悔等越行锋来救,当时见着沈翌和柴石州,就该让他们打断越行锋的腿,把人锁在宫外。 眼角闪过朱红色,沈翎屈起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不出宫吗?路过宫门了。 越行锋的步子没停下,继续往反方向走:宫门有柴石州守着,他虽然肯帮忙,但他毕竟是柴廷的儿子,情义两全的事,他想要做尽,那我只好成全他。 沈翎愈发忧心:难道不出去? 越行锋脚尖一旋,躬身退入一处假山:本来就没想着出这么多人,打仗啊这是? 警觉的气氛,让沈翎强迫自己清醒如常。从假山的洞孔望出去,外头已有不少往来的影卫。不难猜度,是他逃狱的事被人发现,现在到处围追堵截罢了。 他们换岗快了,昨日还是一个时辰一轮,今日缩短为半个时辰。越行锋一边说着,一边将沈翎放在洞里的凹处躺好,你等我一会儿。 别去!沈翎隐隐有些不安,忙拉住他,十指传来的疼痛,令他瞪大双眼,再等等,别去。说不定,有埋伏。 我去引开他们,很快回来。越行锋不再多说,放下沈翎就往外跑。 你等沈翎本想把影卫的袍子还给他,可这人跑得比谁都快。见假山外还有几棵树挡着,沈翎勉强支着追出去两步,想把袍子丢给他,哪知对面楼阁有银光闪动。 他们早就被发现了,被人一路跟踪,而越行锋没有察觉,莫非是乐渊提前埋伏的高手?从逃出天牢直到现在沈翎心跳一滞。 那人松弦了!越行锋的身形正探出树影之外来不及了! 沈翎咬牙冲上去,竭力扑向越行锋:趴下! 越行锋吃惊地回头,一注血流正淋上他侧脸:沈翎!本该在洞里等待的那人,为他挡了一发暗箭。 身体脱力,沈翎坠在越行锋胸前,唿吸急促:被发现了,阁楼上有人。 越行锋哪有心思去找那处阁楼,只管把沈翎重新推回洞穴,感觉一只手抵在胸口,对上一双渐渐失焦的眼睛,他心口钝痛:我先帮你止 这时,对面阁楼银光寥落,那个发暗箭的影卫竟然突然从阁楼坠下! 越行锋见状,立即抱起沈翎,迈开步子:十二卫来了。我们走。 第170章 深宫药房 忆起那日从他肩头喷涌而出的黑血,沈翎虽是疼得要晕过去,仍是强打精神,死死盯着伤口的血,生怕没个留神就变色。 宫中地形繁杂,越行锋却走得如鱼得水,很明显是有人提前给了地图,或是他之前来逛过几个来回。可是,他走的地方怎么越来越黑? 在光线彻底淡去之前,沈翎最后朝伤口瞥一眼。很好,还是红的。 一股浓浓的药味,熏得沈翎想吐,好在眼下没什么力气,否则还真得吐越行锋一身。 背上触及一片柔软,沈翎感觉落了榻,越行锋的手极慢地从背后抽出,心一慌,忙拉住他:又去哪儿? 越行锋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块布垫子,让沈翎摁在右肩下方的箭伤上:先摁着,我点灯。 一盏小烛燃起,勉强照亮屋内的摆设。沈翎瞄了一圈,是一间破旧的药房。 除了御医院,宫里还有这种地方?沈翎飘着思绪去想,忽然咳了一声,身体蓦地一缩。 越行锋立即返回榻前,秉烛映着他全无血色的脸:很疼?再忍忍,我配药。 沈翎摇摇头:不是,我,有点冷。经过用刑那茬,沈翎对忍痛这回事,已经精进不少,区区箭伤,已非那么难以忍受。 越行锋扯来被子把他裹好,又将他的手藏到掌心捂着:血流多了。我等会儿去找些热水来给你暖着,眼下这状况,不能生火。 嗯。沈翎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但他没舍得睡,看着越行锋忧虑的模样,像是身上又多了一道口子,我死不了,你别担心。你看,血是红的,没有毒。 我知道。越行锋抚上他微翘的唇角,心中更是痛到难以自抑,可明白他的心意,不得不暂且放下,说去另一处,估计是姓柴的把箭给换了。他的心思很是缜密,这药房也是他提前备下的,除了宫里的老人,没几个人知道。他说我救你之后,京城内外定是戒备森严,即便我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带你逃出去。所以,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最安全,留在宫中避避风头,便是最好。 沈翎心想,如今受了伤,出去也是拖油瓶,他想得倒是不错。可京城内外沈翎不放心,又问:会不会牵连到 越行锋一指停在他唇上:你少说话,我告诉你。这次的事,不会牵连到昭国公府。柴石州事前已安排妥当,你父亲去军营巡视,你兄长在兵部处理公文,而他镇守宫门。所有人都不在场,所以方才有人出手相救,也扯不到他们身上。 方才的人沈翎想起越行锋说的十二卫,难道花家的人还没死? 只一眼,越行锋便堪破沈翎的心思:他们都很好。冬青和天罡十二卫当日虽有伤在身,但均以龟息术平安混过去,而我,被羽的秘术救下。大家都很好,唯独你 当玩世不恭的神情从他眼中彻底褪去,再替换上忧国忧民的愁眉样貌,沈翎有些不习惯,特别是他微皱的眉心,让人看着很心疼。沈翎想着,便伸手过去,想替他抹平。 可惜手刚抬起来,立马让人给摁回去。 越行锋立即绽出略带痞气的笑,但愿他安心一点,可想到一些事,语气又不由自主地发闷:当初以为你脱离乐渊之手,待在天牢里,虽然苦了些,但有刑部的人照看,至少安全。没想到冒出一个林朝! 看他这张脸,沈翎好怕他出去砍林朝泄愤,好在他的神情很快柔下来:幸好那时在画岭随你一道背了青草纪,这下子真有点用处。 沈翎躺在榻上,两眼死死盯着越行锋,直接忽略他的那句困了就先睡,本来是怕他突然冲出去,可现在,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在眼前晃悠,低头看着自己,不禁心生怯弱。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83) 越行锋配好草药转身,见沈翎往里边缩了缩:怎么了? 可能真是失血过多,沈翎的脑袋止不住晕眩:上药是吗?拼着残余的力气,松开垫子,试着剥下肩头的衣衫,可惜血干了,扯不下来。 屋里有水,我帮你。越行锋放下药碗,打了盆水过来。 不,我自己咝沈翎一急,一扭身子又是一身疼。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模样,尤其是衣里的模样。刚才在牢里看到那么一丢丢就那副表情,要是掀了衣服再看,只怕他真要狂奔出去砍人了。 沈翎怕是怕这个,但更怕另一个结果。总而言之,不能让他掀衣服。 越行锋皱了皱眉,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衣服粘住了,先帮你划开,要不不好洗伤口。刀口还没过去,就见沈翎拿手来挡。 沈翎很累,仍是拼着说:箭伤这一块就好,其他地方没事,没衣服我也冷。 越行锋没心情听他废话,就他那点鬼念头,能瞒得过谁?何况在牢里看到一些,至于其余那些,几乎不用去想。他在担心的,早已瞒不了。 一只大手摁在左肩,另一手已灵巧迅速地将衣衫划开。果然,遍体鳞伤。 身体轻飘飘的,没有力气,沈翎歪过头,眼角发酸:就不能别看么? 瘀痕、鞭痕、干涸的血迹,甚至还有一块狰狞的烙印每一寸皆是触目惊心。 我为什么不能看?越行锋一手握着沾湿的罗帕,不知不觉将它拧得发干。望着沈翎避开的眼神,还有他落在眼角擦伤里的泪水,你是我的人,为什么不能看? 因为不好看。很丑。刚才处于生死之际,沈翎一时忘了这事,待到越行锋去那头配药,忆起过去的亲昵,他才不由自主地开始惧怕。 之前也想过他不会,但事情临在眼前,沈翎的自信,刹那无存,勐然感到临界深渊。 越行锋眼神黯了黯,扬起唇角,噙了笑:不会,很好看。 沈翎哪里会信他的瞎话,伤全在自己身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能永远都不会好,一辈子都是这副皱巴巴的破烂模样。 我不嫌弃,就是好看。越行锋埋下头,将一个清凉的吻,落在那块烙印之上。 真的?连沈翎都没法接受,自然对他也存了疑。 要不然,我全部亲一遍给你看?越行锋重新沾湿罗帕,为他清洗伤口。 不嗯沈翎不敢大声喊疼,只得咬牙撑住。 都说了,你先睡。越行锋以内息,隔空点戳他睡穴,睡了,就不疼了。 * 日暮星稀,月沉日出。 沈翎一觉睡到天大亮,通体舒畅。不记得有多少日子没能睡得这么舒坦,多亏了他。 他人呢?望着边上空出身位,沈翎心头一紧,无暇去想他说过的什么全部亲一遍,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难不成他真的出去砍人了? 心底一个咯噔,脑海中又飘过一句:他出去砍了一夜? 血腥的想法逗留片刻,给沈翎压了下去,可宫中风声这么紧,他还能去哪儿? 沈翎思虑再三,还是想去附近看看,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能安心一些。可是,好疼。 整整一晚没没感觉疼痛的伤处,在他用力起身的一刹,疯狂叫嚣。 顿时,脑袋抽得发昏,沈翎捂着头,尽力坐起身。简单的动作,好似花费他很大的精力,再想下榻就难了。这是怎么回事?前几日在牢里还能走两步 快躺下!越行锋提着一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匆匆进屋。 你昨天给我吃什么药,怎么浑身没力气?沈翎刚想敲脑袋清醒,手却被人擒住。 你昨天没吃东西,又流了一堆血,有力气才见鬼。越行锋把他摁回榻上,口中开始喋喋不休,你说你起来干什么?我昨晚帮你包到下半夜,要是又裂开该怎么办?你可别告诉我,刚才是想起来找我。 是又怎样?沈翎突然觉得这人很婆妈、很烦,但是就是这么烦人没营养的废话,听着听着,竟感觉十分顺耳。 越行锋听他呛声,居然笑得如释重负:力气比昨天大了不少,看来你表姐的方子不错。 沈翎没空听他闲扯,目前有要事要问:一大早上哪儿去了? 越行锋单手托着下巴,歪在榻旁:媳妇,你问我呀?莫名讪笑,你猜。 第171章 长夜乘风 我猜你一脸!沈翎刚想喷这句,又生生憋了回去。 昨天看他怒得两眼通红,眉心又皱成那样,今日见他恢复往常的欠揍模样,沈翎倍感安心,就想着放他一马,自己也能多攒点力气。 瞧见他眼底转着嗔味,可脸色还是苍白一片,越行锋忍不住抚上他脸颊:饿了? 沈翎愣愣地看他,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嘟一声,撇开头:嗯。 越行锋把竹篮子拎到边上,揭开盖子:我就知道,所以去御膳房逛了一趟。 什么?御膳房!沈翎听得差点背过气去,要知道御膳房早就搬去帝君的汤岳殿,越行锋公然去那处偷东西,简直是没事找死,你不会就近拿点? 附近都是些嫔妃宫室,个个吃得就跟辟谷似的,哪能喂得饱你。越行锋乐呵呵地从篮子里取出一只白瓷缸子,打开的瞬间,香飘满室。 越行锋像个考试第一的孩子,等待先生的夸赞,眼巴巴地望着沈翎,却见他眼里纠结出一种复杂情绪,有喜、有怒,更有忧:怎么,不喜欢?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一口气没喘上来,沈翎勐咳了几声:你就存心想气死我!你去偷吃的也就算了,干嘛非得自己做!要是被发现了,我说不下去,眼角又发酸。 那白瓷缸子里的食物不是别的,正是沈翎喜欢的鸡丝粥。沈翎一闻那味道,便知是越行锋做的。这粥做起来起码得半个时辰,他真是不把命当一回事。 想到这个,沈翎就饱了:拿走,我不吃! 越行锋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盛了一碗,故意在他面前吹啊吹: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的易容功夫,你是知道的,扮个厨子混进去也没什么。我不是回来了? 眼角胀得受不了,沈翎觉得自己很没用,小指一勾:你过来。凑近点。 这一回,越行锋猜不中他的意思,只管把头凑过去。 刚到半途,脖子就被某人勾了去,微凉的唇瓣准确无误地印上来,蹭了一下。 越行锋一惊,反把他搂了,一下一下地蹭回去。 待他蹭够本,沈翎才喘息着松开:我不想再有人告诉我,你死了。懂吗? 越行锋蹭着他鼻尖,柔声道:我懂。 其实,越行锋冒险去汤岳殿边上做饭,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趁机绕去宫门看情况,顺道巧遇柴石州,问问跑路进度。这事后来也跟沈翎说了,唠叨个两句,没再说什么。 一开始,柴石州承诺两日内脱逃。可是后来,两日变三日,三日变四日,愣是没个定数。 于是乎,越行锋成天往汤岳殿跑,沈翎也吃成了习惯,即使每天吃饭都是惊心动魄,他也心甘情愿在药房等着。待到伤势好些,就在屋前等着。 一等就是小半个月,沈翎有些沉不住气。今日见着越行锋拎篮子回来,便迅速挪过去。 越行锋见他又在门前等,不由分说就把他抱回榻上。 沈翎被惯得有点气色,自然也有了喷的气力,两臂抱怀:那个柴石州还是没消息?该不会是忘了吧? 越行锋在米饭上洒了点冬菇蒸鸡的汤汁,随后递过去:动作别这么大,小心扯到伤口,刚开始结痂,别前功尽弃了。待他接好,又回身端来两盘菜,他不会忘,哪怕是为了你哥,他也绝对忘不了。 鸡肉有点咸。沈翎夹着肉片,嘟嚷一句。 嗯,前天你说淡,今天腌久了点。越行锋感觉两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像夫妻间拉家常,不禁笑开,吃完给你抹身子。 哦,好。沈翎一头扎进冬菇蒸鸡和翡翠花胶羹里,随口应了声。 * 这药房的小日子,过得活脱脱像是一对新婚夫妻不,夫夫。 越行锋端了热水进来,催促沈翎把碗筷放好:放那儿就好,我洗。先过来抹一抹。 说实在的,沈翎搞不懂为何越行锋能混进御膳房做菜,就是没法骗个浴桶回来,成天拿个小盆抹着,抹来抹去,让人真的是很难做。 沈翎拿着筷子,几乎是祈求着看他:能歇一天么? 越行锋哪管这么多,直接关了门,把铜盆端过去:难道你想出去以后,让你表姐一搓一手泥?来,乖,顺便换药。 沈翎还未回过神,有两只手就探到身前解衣带。湿布贴上身,他勐抖了一下。 水烫了?越行锋恰好绕去他背后,此时单手在他前边撑着。 不、不烫。沈翎摇头否认,耳根却烧起来,越行锋挽着衣袖,臂上的肌肤贴在胸口。 这几日伤势好转,多亏花冬青的秘方,外加越行锋的悉心照料。如今手脚已能动得灵活,便想好好抱抱越行锋,哪里晓得,他连晚上睡觉都只手牵手,与往日的精力旺盛相去甚远。 然沈翎清楚,自己浑身是伤,虽是愈合大半,但越行锋还是怕伤到他,所以中规中矩。 但中规中矩也就罢了,偏偏每日还亲手抹身每当沈翎戳他暗示,他总是一副圣人嘴脸,抹完就走,绝不多摸。 两人分别两月有余,好不容易在一起,一解相思,本是极为平常之事。可是 沈翎想着想着,觉得头疼,正好越行锋正盯着他:你看我干什么? 越行锋在他脸上一扫,又遁去胸前,最后撤去眼光:没事。 沈翎就不信他真心当圣人,心底憋着一团火,干脆两臂一张,连带半挂的绷带,一同圈上越行锋,朝他胸膛一靠:看你能忍多久。 翎儿只是一靠,越行锋的唿吸就乱了。 看你装!沈翎对他某些方面也算了解,如今那唿吸从耳畔掠过,更是证实一切。 你伤势未愈,先躺下歇着。越行锋暗骂着沈翎的不良行径,心说若非顾忌他伤势,前两天早把他给扑了。现在倒好,他自己贴上了! 沈翎明白他的顾忌,双臂就是缠着,不肯松开,反正他也不敢使劲去挣:行锋,我想你心底暗道,谁让你成天抹身子! 一股热流直窜,越行锋不由把湿布一丢,两手扶上他腰背。本想不能下手,每日就抹身子过过瘾,哪里晓得居然真抹出火来。 沈翎看他抱着一动不动:你明明就很想。我没事的。 你的伤越行锋想再忍忍。 不做就是嫌弃我。杀手锏,必出。 凝视沈翎的清泽眼眸,越行锋终是没忍住,把心一横:不管了。 热切,一触即发。越行锋始终顾忌沈翎的伤势,故而将动作放缓许多。 遗憾的是,两人才刚卧在榻上四目相对,门外即有人落了地。 紧接着是推门声,那人见此场景,音色温润:有必要这么急吗?要做,出宫再做。 * 长夜幽暗。柴石州在前引路,心里特别无语,遂加快脚步,直往摘星楼。 摘星楼,九重之阁,较禹州八景楼,高出五丈。 柴石州提前支开众人,将越行锋二人带上顶楼,且攀上顶端。 沈翎两眼望着下边,略感晕眩:这、这么高! 越行锋稍瞟了一眼,耸耸肩:干嘛?逼我们跳楼,杀人灭口? 柴石州嗤笑一声,从屋檐瓦砾下边,抽出几节竹竿与一大块帆布,用两指宽的绳索缠上,一头向两人解释:太子玩真的,这半个月,宫中守备不减反增,京城已搜索三个来回,现下只差搜宫。依我看,就在这两天。 几件垃圾一样的器物,在柴石州手中拼接,竟然形成一个将近一丈宽的大风筝。 此处是宫中最高之处,你们往北跳下去,应该能出桓宫地界。今夜无月,他们不会察觉。到了外面,自有人接应。柴石州将大风筝交给越行锋,别把他摔死。 他死了,我还能活?越行锋仔细检视各处关节,会意道,挺结实。哪儿学的? 沈翎貌似听明白什么,弱弱地往北面一指:真的跳? 柴石州冷笑道:你大可以回去药房,静待搜宫。 哪儿的话?柴大公子的恩情,你我岂能辜负?越行锋飞快说着,顺手将沈翎锢到大风筝的横杆上,再以一条绳索将两人结在一道,事不宜迟。抓紧。 你该不会真想哎喂!沈翎一眨眼,便觉夜风刮得脸疼,凉气钻进嗓子眼,使得神魂清明。眼前是黑压压一片,好在手背还暖着。 第172章 一路逃亡 纵情一跃,吓得沈翎险些散魂。落地的时候,手抖得握不住杆子。 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好在被某人拎了后襟,方才勉强稳住。肚子里灌了不少风,耳朵还是呜隆个不行,沈翎气得把手汗往越行锋身上一抹。 越行锋一副身经百战的模样,步子停得稳稳当当:很吓人吗? 沈翎担心周遭有人埋伏,故压低音量,仍掩不了怒气:你怎么说跳就跳! 夜里静谧非常,一句话说得再小声,也能贯穿整条巷子。 端看某人掩嘴的窘迫,越行锋慢吞吞地丢掉木架子,不紧不慢道: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该找找接应的人在哪儿藏着。 他音色如常,简直能贯穿两条巷子。沈翎吓得捂住他的嘴:小点声,免得把人引来。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84) 我们就是得把人引来。越行锋说着,话音又高了一度。 你找死!沈翎依旧保持着一条街的音量,同时听到一串脚步声,糟了。 说不定是接应的人。越行锋一派轻松,顺手将某人护在身后。 喂,如果是接应的,你挡在前面作甚!想不到越行锋也有打脸的一天,沈翎俨然有一种找到同类的感觉,然此刻不合时宜。 越行锋感觉衣角被人攥紧,遂安慰道:放心,这里是宫外,他们赶不到 话音未落,那串脚步已近在三丈之外,似乎有人点了火折子,由下而上,照亮小半张脸,在黑灯瞎火的巷子里,颇有一番韵味。 正当沈翎猜想这些死蠢是何许人也,那位半边亮的小哥忽然道:少主。 越行锋与沈翎面面相觑:他在喊谁? 火折子燃起一只小灯笼,巷子里的气氛总算好了些。 看那清一色的青衣,不难猜度是花家的人,沈翎认得他们,是天罡十二卫。 慢着。十二卫为何只来了七人?还有五只,是被抛弃了吗? 越行锋看他皱眉,心说有些事瞒不了他,即便是瞒了,日后也得会被他问个明白:别数了,只有七人,余下五人,已经死了。 沈翎吃惊地看着越行锋,再将眼光转向那七人,仍觉不可思议。天罡十二卫乃是花家精锐中的精锐,一旦合力,只怕越行锋也难招架。如此高手,居然一下子死了五人? 南越境外那回,死了三个,半月前,死了两个。越行锋说得漫不经心,发觉那七人眼光有异,我知道冬青要你们瞒着,但是你们少主想知道,要是他问了,你们能不说? 你不是说,那时候,他们龟息沈翎感到沉重,因为他一人,而间接死了五人,若说一命偿一命,似乎代价略大。 总有意外。关于那日某些人回头补刀的事,越行锋选择略过。 你们七人,应当回去护着大小姐。沈翎一瞬清醒,他身边有越行锋,而花冬青则是孤身一人,若无精锐相护,又遇上不该遇上的人,后果堪虑。 其中一人应道:大小姐此刻身在繁吹谷,请少主尽速离京。 沈翎点头,又若有所思:嗯,我走以后,你们尽快前往繁吹谷护卫,商隐他已自顾不暇,只怕无法周全。 越行锋叹息道:沈少主,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商谷主绝对会拼死保护花大小姐。 忆起那时看到的一系列小动作,沈翎立即信了越行锋。 * 说是尽速离京,然京城守备日益森严,进出城必须搜身,及检视所有行装,即便王族贵胄也无法幸免。 最惨绝人寰的是,乐渊知晓越行锋精通易容之术,故而命守城将士在搜身之余,还得做些细化检查这样一来,越行锋乔装出城的计策,就此破产。 虽然阻碍重重,但仍是难不倒越行锋。既然他们要检视行装,别让他们看就成了。 首先,必须支开大部分将士。越行锋的方法,便是让天罡七卫去往城中各处引发骚乱。有抢劫、有放火,更有轻薄呃,总而言之,到处闹事,使得衙门人手不够,向那头借人。 之后,方是重中之重。有钱能使鬼推磨,越行锋重金雇了一辆马车,说是商旅运货,然后与沈翎一道躺入一口箱子,箱底有个口子。 临近城门时,越行锋丢了一沓银票出去,即刻召来无数百姓疯抢,抢得你死我活。 动乱之中,守城将士阻挡不及,车夫遵照越行锋的意思,趁乱驶出京城。 那时,沈翎开了道缝。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漫天飞舞的银票渣渣。 * 本以为出了京城就安全,哪知乐渊已将爪子深入周边各城镇,更一路向南扩张。 好在其他城镇不似京城那般严密,越行锋的易容术尚能且混且过,保个平安。 然,此次逃亡事关重大,任何人与之有所牵扯,恐怕皆是安危难料。故此,沿途不可求助于奚泽、或是那群山匪,甚至是往昔颇有交情的江湖朋友。 路途颠簸艰辛,为避免乐渊等人追上,越行锋不得不马不停蹄地带沈翎南行。 日复一日,风餐露宿,沈翎本已好转的伤情,又有了加重的趋势,他不止一次庆幸外伤愈合良好,得以暂且瞒过越行锋。 那个车夫早就被越行锋卸在半路,此后换了马车,他在前面,而沈翎躺在车舆之内。 每日强撑的精神终于到了极限,这一刻,沈翎总算明白卧床养伤的真谛,伤势一重,还真不能到处跑。 从清晨开始,沈翎便觉脑子昏昏沉沉,时有凉意窜上脑门,可掌心却是滚烫。尚在药房之时,肩头的伤口已开始愈合发痒,但此刻却隐隐作痛。 看窗外,大致是正午,沈翎想着越行锋快要进来吃东西,赶紧将上半身撑起,两手在脸颊揉了揉,搓出一点气色。 可是,他等了许久,也不见越行锋进来,只道自己看错日头,便又倚去一旁小睡。 翎儿!翎儿越行锋目色暗沉,搂着浑身发烫的沈翎,唤他的名字。 今天晚了点,你不饿?沈翎试图做出寻常的表情,手往边上摸水囊,想要递给他,可惜摸了几下都是空。 不饿。你睡。在他额前亲了亲,沈翎哦一声又睡过去。 那座城池近在咫尺,越行锋把马车停在密林深处,停滞不前。 今日一早,见沈翎吃了药便犯困,还以为因药物所致,再加日头暖些,他嗜睡也是应该。哪里晓得他一睡就到正午,进来看他,他已发热到烫手,再看他的伤口果然。 其实,越行锋打算进城,禹州已远离京城,乐渊那伙人想要赶到,至少得两日后。趁这个机会,让沈翎看个大夫也不错,可惜刚才去城门一逛,发现禹州的守备不逊于京城。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乐渊的手已伸到南边? 眼下沈翎的伤势有恶化之象,只怕必须进城一趟,哪怕是冒险。 这时,林外有人徐徐走近,听脚步,大致五人。 越行锋自认已足够小心,车辙也清理妥当,理应不会有人追踪至此。 越公子!越公子! 我去!居然叫起来了!还叫得如此大胆,如此不要命,就差连名带姓了。 越行锋!越行锋! 好吧,连名带姓地叫了越行锋将沈翎裹在厚被之中,提了剑,下车戒备。 那些人,有点眼熟? 越行锋握紧剑鞘,眼光一闪,颠起块石头,朝五人一脚踢去。 一声惨叫之后,五个人齐齐聚过来,一见越行锋便说:庄主命我等前来,恭迎越公子。 越行锋往城门那头一瞥:那边的状况,貌似不好恭迎。话说青青怎么知道我来了,莫要说是她掐指一算。 正是。五人中领头的应道,庄主已打点妥帖,公子随我等进城便是。 这个越行锋回头望向车舆,若是多带一人,可有不便? 无妨。庄主早已算到越公子将携一人前来,且算定公子不得不入城。领头的一使眼色,其余四人便从包袱里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往马车走去。 不到片刻,在路边强行买下的马车,被那四人装点成秋水山庄的车驾。 越行锋一看便知,了悟道:原来守城门的那些人,是因为青青,而不是我和沈翎。呵,当真有劳诸位了。 第173章 暂避禹州 不知不觉,已是初冬。入城时,恰是禹州城的第一场雪。 曾想混入城内较为艰辛,即便有秋水山庄的颜面在,然他们毕竟是多出来的外人,跟随山庄武侍进城,即便不隐蔽一些,至少少不了乔装的事。 但,五名武侍皆无特殊要求,只让越行锋与沈翎端坐车舆之内,不出声便是。 如此不用遮掩,即说明入城无需搜查,若非防备松懈的问题,就是对秋水山庄的特殊礼待礼待到命专人守城门?实在值得推敲。 越行锋抱着沈翎在车内静坐,冰屑飘进帘子,落在沈翎侧脸,惹得他略微一动。 沈翎只觉身侧温暖,便往那头蹭了蹭,嗅到越行锋的气息,便问:不在外头赶车? 车身一顿,越行锋将他搂紧,嘘声道:带你入城看大夫,别说话。 入城?沈翎的直觉只有危险二字,但脑袋实在沉得很,稍稍应了声又睡去。 这时,守城将士将车驾拦下,似要搜查一番,然那领头武侍高喝几声,他们便放行了。 那略带方言的吼声,越行锋在脑子里过了几个来回,才得以分析清楚。 武侍口中所言,竟然包括国师所以,此次公然镇守城门,是继续上回沈翌未完之事?朝廷未免太过心急,居然启用强硬手段。依简青青的性子,那可是吃软不吃硬。 车驾缓缓驶入禹州城,在城中低调地拐了个弯,因为从外观看来,车是秋水山庄的样式,所以旁人见了这前后护卫的阵仗,也无过多留意,只当是简先生又来客了。 * 天色微暗,依旧飘着小雪,在地面蒙上一层薄霜,略显湿滑。 越行锋让武侍取来一张毯子,将沈翎裹了,方才小心翼翼下了马车。 风雪之中,泛黄的油纸伞下,徐徐揭开一张柔媚笑颜。此时不算严冬,可一身夏时的襦裙,当真是不畏寒。 简青青依是手执纨扇,上边是极其简单的几个字:泊兮若无止。比起之前的艳丽花色,如今是朴素许多,连同她的衣着也是清新之色。 衣若人心。难不成,简青青也变得清心寡欲? 她将纨扇交给侍女,亲自执伞过去,未有与越行锋说话,只眉梢一拧,瞧着他怀里的人儿,叹息道:哟,怎么成这样了?上回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 越行锋往伞下凑了凑:都一年前的事了,哪能跟现在比?你可别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简青青抬指一挥,侍者立马会意去准备房里燃炭火:是,我知道。你们搞得那么轰轰烈烈,我岂会不知?其实,商隐也给我发了帖子,只是听闻叶铭修去了,我就罢了。 越行锋似乎听出什么,试探道:你早知道他的义子是柴石州? 简青青挑起细眉,堪堪望着越行锋:你在怪我没告诉你?我倒是不记得你问过。 此时多说无益,简青青藏了多少秘密,又或是知晓多少,她从不会主动袒露,即便是你问了。这一点,与花冬青截然不同。 怀里的人缩了一缩,越行锋问道:山庄里可有大夫? 他很清楚,若他去寻城里大夫,行踪必然泄露,至于秋水山庄,他想碰一碰运气。 简青青掩嘴偷笑:我就是最好的大夫。 越行锋略微吃惊,相识良久,居然不知简青青通晓医术好吧,他也没问过。 * 炭炉将屋子熏得暖暖的,睡榻上又铺着一层暖玉,沈翎的身子总算回温了些。 简青青一手拎着纨扇,另一手仅抽出两指在他脉上搭着,看似随意,然指尖的细微动作却极其考究。她取了一枚丹药给沈翎喂下,之后端看着越行锋,不说话。 总算是相识多年,越行锋一看她的木然表情,即知她的意思:你想骂我就骂吧,这样看着,只会让人发毛。 简青青媚眼一斜,果断是鄙夷的神态:你怎么就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呢?当初看你对他上心,才勉为其难把湖心小筑让给你,好成全你二人的好事。哪里晓得一年东奔西走,你倒是把他糟蹋成这副模样。 糟蹋简青青一向敢于用词,且通常说得平心静气,简直比某人直接喷更加可怕。 越行锋诚心自责:是我不好。一路看他能吃能睡,也没太在意。 面对这种字面上的东西,简青青向来不屑:对他用刑了吧?挺狠的。随手掀开沈翎的衣襟,摇头不止,他应该怕你看到吧?本来多好的身子。 眼看本已愈合的伤口又是发红,越行锋心疼不已,想起他那时的抗拒,更是心如刀割。 简青青转身去调制药膏:我可没花冬青的手艺,要把一身疤给去了,得找她。我这等粗鄙手法,只能让他下地。手指着臂上瘀痕,你看,都伤到筋骨了,这阵子又没好好调理,从京城到我这儿,他一定遭了不少罪。 越行锋始终不言语,简青青亦晓得适可而止:不过,好在伤口愈合得早,在我这里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行。就是你,别打歪主意,他受不了。 一席话说得清楚明白,越行锋点点头:我不会。 简青青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我就随口说说。在那天之前,你能忍得那么好,这回也一定行,就是你别想着带他逃。放眼大崇之境,现时唯有我秋水山庄比较太平。 想到城门的那些人,越行锋揶揄道:有那么多兵将守着,不太平也不行,对么? 简青青也不遮掩:你有话问我? 越行锋颔首:是。单独聊聊? 简青青提笔写下一张药方,将它交给侍者:叫人扮作寻常百姓,从后门出去,分几个药铺去抓,懂了? 两人虚掩了门,走去外头的厅堂。 侍女备下茶水,尽数栖身退出门外,远至十丈开外。 一嗅,是姜茶的气味。越行锋灌了一口:你做事可比冬青细致。 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简青青一直摸得透彻。这心照不宣的本事,在江湖上首屈一指。 简青青也懒得拂他的面子,轻摇纨扇,瞳色透彻:人家是花家大小姐,有旁人细致便是了,不像我,若稍有一两分不留心的地方,只怕会丢了性命。 越行锋含笑道:有什么事能敌得过你的掐指一算?若说一两分不留心,你收留我与沈翎岂不是七八分的不留心? 好看的眸子依旧高傲,且是高傲到令人无可挑剔:一两分与七八分并无不同,主要看那些人的心情。恰如今日城外有人守着,明日他们一高兴,指不定就把人给撤了。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85) 你能算出来么?越行锋调侃道,既然能算出我与沈翎的行迹,这个理当不难。 我算的不是你与他的行迹,而是我的时日。简青青纨扇遮面,一双眸子若有似无地闪出几分锐色,他们还是找来了。现在想想,那个沈翌,当真是谦谦君子。 他们逼你?越行锋一脸淡然,全无意外之色。 眼下只是命人守着城门,保不准不会用我难以拒绝的手段。简青青有些为难,但仍是从容不迫,你说国师有何用处?除了卜算国运那些,可不就是言听计从和阿谀奉承?这些事,我可没你在行。 话中贬义,不加掩饰。越行锋看她一副悠然自得,又问:若你不想,尽可逃去。以你的能力,想必他们翻遍整个大崇,也未必得你踪迹。 简青青侧目看他:我走了,你们怎么办?随即是心灰意冷地一叹,他们急成这样,也好,把你们的命当作条件,换上一换,也能免了你们四处跑路。你看沈翎,要是我没接你入城,你是想把他给拖死么? 越行锋颇有感触,谁人不知简青青一贯独善其身,今日相助,确是出人意表。 简青青发觉他表情不对,讪笑道:你的样子,好像我要去送死。呵呵,只要我想走,他们可拦不了。 我知道。越行锋简单应了句,千言万语自不必言说。 不难想象,简青青这一去、再一逃,脚下的秋水山庄恐怕要拱手充公了。但往深了想,区区一个秋水山庄,她未必放在眼里。 第174章 卜算前程 炉烟袅袅,远处的烛火轻微晃动,柔和而不刺眼。 夜风透过窗缝拂在脸上,他下意识缩了肩头,即有人帮他掖好被角,随即身侧一空,那人起身去合上窗扉,又回过身。 半睁着眼,烛火在明澈的瞳仁里折射出光芒,使那人一怔,快步走来: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略有薄茧的手掌覆上额头,嗯,退热了。 沈翎仍是混混沌沌的状态,记忆停留在那个时候,越行锋似乎要带他进城看大夫。 所以,现在是在医馆?如若不是,难道还在客栈不成? 柔软的睡榻,轻若无物的厚被,还有空气中缭绕不绝的香气住一晚,肯定很贵。 慢着!现在应当关心的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越行锋带他来了此处,难道不怕高调引人怀疑吗?就算住客栈,也该去柴房窝着才是。 想到这里,沈翎硬撑着坐起,可惜双手才刚支起,双臂经络传来的酸痛,使得他一瞬脱力,腰背又砸回睡榻。好在下面垫了不少东西,否则更疼。 一只手从他颈后穿过,扶着他后脑,小心托起,另一手将他揽在怀里:说了别动,刚换的药。越行锋并不打算告诉他,关于昏睡五天四夜的事。 换药?还真是看大夫?难怪身体爽利不少,周身除却些许闷痛,已是大有好转。 他的怀抱依然很暖,沈翎把头往他怀里一歪:看大夫归看大夫,何必铺张?要是咳咳咳不知是否太久没说话,气息在咽喉一绕,竟然痒到咳嗽。 越行锋听了一愣,很快想了明白:这里是秋水山庄,给你看伤的是青青。你放心,外人不会怀疑,也发现不了。 听他这么一说,沈翎隐约想起他似乎说过禹州什么,现在果然进城了。 其实,沈翎后来病得重了,经过多少城镇也不太清楚,更别说去瞧那些城门口的守备,眼下只知禹州城非同小可,要是乐渊命人围困,只怕简青青也顶不住。 沈翎从他怀里探出头,眼睛迷迷蒙蒙的:我好些了,我们走吧。 越行锋把乱动的脑袋摁回去:牵连不到青青,你可以多歇几日。翎儿,为什么不说?是怕耽误行程,故而瞒我? 沈翎点点头,依是困意不减:反正我撑得住,想着跑远些,再说也不迟。 你就是个傻子。越行锋心头钝痛,倘若真让他撑到那个时候,身边又无像简青青或花冬青的医者,恐怕不该想下去。 我真的好很多了,只要再睡一觉,就好。沈翎的手窝在两人之间,说话时,不由自主扯了他的衣角在手心握着,越攥越紧。 越行锋发觉他的动作,故意不说破:睡几觉都行,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再走。瞥见他试图摇头,沉声道,身体不舒服,要说。 沈翎正迷煳着,完全没在意越行锋的语调,自然也没瞧见他忧心忡忡的眉眼,只顾着在他怀里蹭着:我没有不舒服。 看沈翎如是初生婴孩的睡脸,宁静安乐,越行锋忍不住锢了他下颌,微微抬起,吻去。 带有熟悉热度的厮磨,颇具分寸,那力道是实实在在的轻擦,半点逾越也无。 越行锋不会料到,如此自控的动作,居然会勾起沈翎的心火。 沈翎的身体静置许久,多日安睡如在他体外形成一层薄膜,如春日湖水,稍动即涟漪。 手臂虽是痛着,但在这一刻已是麻木,他只想环上这人的脖颈,让他再亲近一些。 面对少有主动的心上人,越行锋终究顾念他的伤势,把渴望抑制完全,只满足他一个重重的亲吻,未深入即松开。 沈翎半合着眼看他,紧盯着他线条美好的唇瓣,企图再吻,却被他拦下。 从相识至今,挥霍无度的人一直是他,沈翎感到些许反常:怎么了? 越行锋抚摸那叶柳眉:等你伤好。 沈翎的脑子乱得一塌煳涂,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是,我想你了。 柔弱的情话,如抽出千万藤蔓缠住越行锋的心。他心动了。 然一触碰他身上未去的绷带,越行锋终是叹了叹,封了他睡穴:真不是时候。 * 规规矩矩的禁欲日子,过了半月有余。 每晚与越行锋肩并肩躺着,时而侧目看他,时而低头看着两人牵在一道的手,委实弄不清此人是何等构造,依他的性格,居然能忍下来,难不成是陌生人披了张人皮? 实际上,沈翎早在数日前就可下地走动,满心欢喜地叫嚣解禁之说,奈何越行锋在这一方面对简青青言听计从。只从她嘴里听到什么不稳妥的话,就立马把他抱上睡榻躺着。 来来去去几回,沈翎开始后悔之前瞒他的事。 就那么一回,竟然把越行锋给吓到,自此千分谨慎,万分小心,深怕再出差错。 沈翎百无聊赖,终日在屋里待着,所谓下地行走也只是在屋里,整个人憋得要发霉。 好不容易盼到越行锋外出,是某日清晨。 沈翎一觉醒来,越行锋竟不在身边守着,不由心花怒放,想着到处逛逛,却一再被武侍挡回去。被这么一激,沈翎更是想四处走走。 好在秋水山庄偌大一片,陆路逛不了,还有水路。 心思到了这里,沈翎便偷偷熘去西子湖畔,但愿如此冬时,依然能行船来去。 * 到了岸边,果然空无一人!只有小船在小渡头靠着,实在天助我也! 沈翎撩了厚重衣衫,小心踏上去,船身一阵摇摆,花了不少时间才稳住。当他拾起侧边放着的木桨,他愣住了怎么划? 凡事总有第一次。沈翎决定在今天就攻克划船的难题,于是开始比划摆弄。 待他平心静气回想起越行锋划船的姿势,深吸一口气,打算去解系在渡头木桩的麻绳,船身又蓦地摇晃,有点莫名其妙。 沈翎缩回手,等待船稳下来。可等着等着,便觉嵴背攀上阴凉。 莫非后边有人?沈翎壮了壮胆子,回首望船篷里看。深蓝的帘子挡着,愣是没胆去掀。 一股声息愈发靠近,一个薄薄的什么从两片帘子中间捅出,吓得沈翎坐到船板上。 他低低惊唿一声,眯眼去看那东西是纨扇? 泊兮若无止。沈翎觉得这五个字很是眼熟,但印象中又是模煳。 胆子真小。柔柔的笑声从船篷里蔓延而出,那纨扇亦将帘子挑开。 看她那魅惑的眸子,沈翎认出她:简姑娘。 简青青含笑看他,像是看一个未长成人的孩子:唤我青青便是。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和越行锋的救命恩人,不该生分才是。 多谢简救命之恩。沈翎说完,适才发觉自己的造型很怂,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沈公子是要泛舟过湖,去对面夕照楼一游么?简青青朝对岸一瞟。 不是,我就是闲逛。沈翎陪笑道。 既然公子清闲,可有兴趣与我聊上几句?简青青看着他坐下,勾唇笑道,看得出来,越行锋对你真的很上心,除了之前路上那一段。 沈翎不由双颊一红,跟中魇似的,点了点头:嗯。 简青青续道:虽说你们近来过得颠簸,但日后终会于一方安定。只是在此之前她忽然顿了顿,你和他,得活着。 一句话说得沈翎心惊肉跳,他深知简青青的测算之术,试探问她:难道会死? 见挑起他的兴趣,简青青纨扇遮面,仅露出一对笑眉:你想知道? 沈翎垂下头:是。如果是我连累他,我会 远走他方?呵呵,真是老土。简青青轻轻一笑,依我看,反倒是他怕连累你。你们要活着,就必须相互扶持。可是,他没看清这一点。 你的意思,是他不愿与我沈翎不敢妄加猜测,青青,你究竟算到什么? 你分明猜到了,又何需问我?简青青缓缓起身,踏去渡头,其实越行锋这人,心思挺重的,你最好看紧点。免得他那天脑子一抽,做了什么,那可就不好了。 简青青早已走得没了踪影,沈翎独自一人在小船上愣着,心底道出方才未完之言。 不愿与我相互扶持他当真怕连累我?他能连累到什么? 沈翎一时想不明白,可转念过去,又像是寻到什么苗头。说不清。 第175章 北迁难民 鬼使神差地在山庄里绕圈子,耳边频繁绕着简青青的忠告,沈翎觉得头疼。 什么叫做把他看紧些?难不成越行锋还有花天酒地的心思?他还不至于脑抽到这个地步。 沈翎自觉身体已恢复许多,至少比离京那时好了不少。依现在的状况,连夜奔袭到南越也不成问题,可是越行锋愈发习惯捕捉简青青诊断出的重点,一日按三餐灌药,各种禁足、静养,理由层出不穷。 至于何时继续南行,越行锋已许久未曾提过,这是沈翎唯一忧心的事。 仰头望天,已临近午时,沈翎环顾周遭,只有武侍随行的痕迹。 回想前几日,他爬窗出去熘达,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越行锋给拎回去,可如今他已闲逛了两个时辰,越行锋连个人影也没。以此即可断定,此人根本不在山庄之内。 难道外出收风?沈翎猝然顿步,掌心微冷的感觉,略感不祥。 一股凉意蹭上后心,莫名袭来的风掀起乌发,沈翎一怔后边有人! 有简青青坐镇,又有朝廷兵将明里暗里守着,还有谁这般不知死活? 沈翎垂目,想在地上找到什么砖头或棍子,可仔细想想,后边那人身法极快,搞不好自己一俯身,腰就给打断了。 现在是怎样?喊救命么?这人能近到咫尺,说明周边武侍基本是废了。 手脚不自觉地发颤,默默承认自身运势不济,沈翎紧闭着眼,郑重考虑狗腿求饶的说辞。 你抖什么?令人安心的声音落在肩头,慢慢爬进耳朵,他的温热鼻息随之而来。 吱个声会死啊!若换往日危急,沈翎听到这声音准得哭,可是现在,沈翎只想拿扫帚抡他。 拿去。越行锋的手从左肩探出,两指拈着一根红彤彤的东西。 沈翎当场傻了,两眼直勾勾盯着那糖葫芦串:你出去就买这个? 越行锋察觉他有点感动,立马得意忘形起来:是不是很感动? 岂料沈翎尚未把话说完,补上一句:买了两个时辰? 呃越行锋拈着糖葫芦串掂了片刻,如果说是我做的 说实话。沈翎没打算给他胡诌的机会,今时今日,并不适合开玩笑。 那你吃不吃?越行锋揉着他耳垂,柔声细语像泉水淌过一般令人舒服。 自从上回离开禹州,各种破事就没停过,别说是吃糖葫芦串,简直连想的机会也无。 沈翎迟疑着是否接过,糖葫芦已塞进他手里。 眼底的忧色一闪而过,越行锋绕到沈翎面前,又是一副若无其事:最近禹州城有点乱,城门守备森严不说,满大街的捕快来来去去也够小贩没胆子摆摊。卖糖葫芦的大叔歇在家里,我过去求他做,才拖得久了。 他说的话有些牵强,沈翎能感觉到,但经他一说,便心甘情愿地信了。 沈翎望着孤零零的糖葫芦串:就一串? 越行锋摇摇头:一百串。 一百沈翎险些闪到舌头。 我扛回屋了。看他瞳孔流溢着天真,越行锋心弦一动,捧起他沾了糖渍的脸,探出舌尖,在唇畔磨蹭,真甜。 你唔许久不曾如此深吻,沈翎被堵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一抹绯红愣是从脖颈蔓延至双颊,像是骨玉深处渗出润色,十分诱人。 不是想我吗?越行锋在他颈侧深深唿吸,双臂将他死死箍在怀里,浓黑的眼瞳翻涌着复杂神色。 该不该坦白?越行锋合上双目,所见即是禹州城外的场景,如潮涌而至的人群,衣衫褴褛的百姓 沈翎被他吻得昏头,这才缓过神来:你肯承认我好了?他说过,除非他完全恢复,否则不会碰他。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86) 越行锋勐力将他抱起,唇角淡出狂放的笑,逐渐加深:我忍不了了。 既然他想,又有何不可? 沈翎完全沉在云里雾里,不知何时回了屋子,也不知怎么就与他滚在睡榻上。 * 天色已暮,房里迟迟燃起烛火。 越行锋侧身静坐在榻上,丝被遮掩半边身体,依是掩不住他的完美身线。 完全裹在被里的那人,凌乱着发,脸颊带着未褪的潮红,沉沉睡着,时不时往越行锋怀里钻。 不知不觉从午后到日暮,越行锋自责方才的难以自控,竟是把沈翎累狠了。他这样睡下去,准得睡到明日午后。 然越行锋仍感宽慰,依刚才的情况看来,沈翎的身体确实已恢复如初。 眼前浮现城外的人潮涌动,越行锋几乎猜到背后的因果。 那些人,在逼他,如分别那日所说的那样,越行锋终将归返南越。 今日所见,显然是最不计后果的方式。越行锋曾想过,却不想常目竟如此武断,丝毫不计无辜之命。 拢着他的柔软发丝,在指间停留,越行锋凝视片刻,俯身轻吻:你好好睡着,我还不走。 悄然起身,披衣出屋。越行锋避过所有武侍,朝印月阁走去。 * 印月阁,灯火通明,是她在等。 简青青侧卧在坐榻上,单手枕着,轻摇纨扇,全然一副轻松自在,即使听闻越行锋入内,依是闭目养神,惟有朱唇轻启:以为你天黑前会来,没想到还是到这个时候。还道你定力不错,忍了小半月,看来还是我高估了,好在他伤养得好。 越行锋无心理会这无用前奏,有意无意略过她的话,只说:他睡了。 简青青双目微睁,身体依然卧在那里,若有所悟:那倒也是。若他不睡,指不定又得四处找你。 你早就知道了?越行锋开门见山,寻了张圆椅坐下,与她眼光相接,禹州城外聚集上千人,看他们的衣衫,应是南迁之人,不少来自南越。城外的人还在不断增加,开仓放粮不过早晚。至于城门,我不信那些将士会固执到最后。 都看到了?简青青缓缓坐正,看越行锋目色坚毅,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入城,大崇帝君为了自身威望,一定会这么做。 所以你命人在城外拦截我与沈翎?有乐渊背叛在先,越行锋虽不愿去想,但简青青的意思委实难以猜度,你是想阻止我南下?怕我看到如今的南越,会忍不住亲自动手? 简青青轻易将他看穿,然知晓他本性,便无动怒的念头。毕竟是多年挚友,此时劝道:别因为沈翎,而使得堂堂绝景一剑失了分寸。南越的一切根本不值得你惧怕,即便你想做什么,我也无力左右。我之所以截了你们,原因正如我之前所言,保你二人全身而退。只不过,他们比我预料的,来得早了些。 越行锋深吸一口气,暗叹简青青观人之能。她说得不错,自从那日遭偷袭重伤,再到沈翎被擒,他的淡然早已蠢蠢欲动,不复往昔。由始至终不愿介入任何局面,却一步一步被人牵涉其中,如今更有强迫之势。而他最不愿牵连的,便是沈翎。 默念这个名字,灵台便落了叶,遂是无边落木,渐覆清明。 回想沈翎忍受病痛,随他一路南下,虽说眼下已然复原,但南有常目,北有乐渊,前途叵测。 简青青见他逐渐收紧拳头:你向来为人清明,行事果决,可如今呵,也罢。作为老友,我不妨告诉你。北迁百姓入城之时,你与沈翎均可逃脱,而我也会向朝廷要挟赦免你二人。然一方危机解除,并不意味着安逸。南越的事,你比我清楚,接下来的事,你也必须清楚。有些事,根本无需我的卜算。 他留下,留在秋水山庄。越行锋微微一笑,灵台之上,一片明澈。 这才是绝景一剑越行锋。但简青青掩面笑道,不怕他找你? 此去前途难料,一旦长老会又以他相挟我必须速战速决。越行锋见简青青笑眉微弯,你又算到什么? 你别想着速战速决。因为,很难。简青青私藏了半句,未将测算之果全盘道出。 越行锋亦知天机不可泄露,只求她一事:帮我留住他,无论什么方法,他不能再受伤。顿了片刻,绽出肆意的笑,我怕分心。 烛焰跃动不止,迎着寒凉夜风。简青青垂眸道:我尽量。 第176章 湖心小筑 虽然越行锋时常不太正常,可这两天明显抽风过度。对沈翎好是常有的事,但好到跪舔的地步,实在令人有点头疼。 还是那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两只眼珠子在饭桌上来回扫视,也不知越行锋吃错什么药,每顿都弄得跟皇宫夜宴似的,浪费东西不说,那些滋补药膳一堆一堆灌下肚,迟早得流鼻血到死好么! 沈翎提着筷子,无从下手,满眼嫌弃着一桌油腻。 一股呛鼻的当归味在门前飘着,沈翎赶紧夹了块鱼肉在碗里,生怕某人黑脸。 越行锋捧着一锅鸡汤进屋,一脸谄媚:媳妇,汤来了。 明明什么还没吃,沈翎便生出一种消化不良的感觉,简直是坐月子的即视感。 生在福中不知福?好像哪里不对。 一桌山珍海味几乎没动过,连同沈翎碗里的鱼肉也无咬过的痕迹,越行锋眼神一黯:怎么不吃? 沈翎抽了抽嘴角,忙低头咬一口:吃啊,我正在吃,我等你不是。 越行锋挑了挑眉角,貌似不悦:难得我心情好,你居然嫌弃。 沈翎欲哭无泪,他哪敢啊?只是中午那顿的味道还在喉咙里,现在又是一大堆。 罢了,你随便吃点,不饿着就好。越行锋忽然柔了声音。 哦。沈翎茫然地低头,心觉越行锋有些古怪。 抬眼看他端着一张痴汉脸,眼里映出咬着鱼块的某人。沈翎被他盯得耳根发烫,没话找话:你不饿吗? 越行锋夹了几片油焖杏鲍菇到他碗里:你没听过么?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 沈翎一时昏头,胡诌一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瞥见某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沈翎立马丢了筷子,死命摆手,我就随便说说。不过就是以前听人说,要是男人突然对老婆特别好,肯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越行锋居然没有炸毛!他凝着脸:我平日待你不好? 沈翎一听,彻底傻了:你对我很好,好得没话说!说着,赶紧把剔了骨的鱼块整个塞进嘴里。 还没缓过神,越行锋莫名把一句话说得极度魅惑:要不我对你更好一点? 可以不要吗?沈翎没来得及开口,不慎撞上他的眼神,脑子如遭重击,狠狠点头。 饭后,沈翎担心的那种过激运动,终究没有发生。在他眼前的,是冒热气的浴桶。 越行锋挽起衣袖:过来,我给你搓背。 沈翎披着里衣,望着笑吟吟的越行锋,心底非但没有往日的幸福感,反而充斥着一种不安:越行锋,你到底怎么了?有事瞒我? 嗯。越行锋面露难色。 是什么?告诉我。沈翎当即冲过去在他身上乱摸,生怕他受了什么重伤不说。 我打算跟你一起洗。越行锋显得郑重其事。 这一刻,沈翎想把洗澡水泼他一脸:你就不能想点正常事么! 越行锋摊手道:你是我媳妇,不是很正常么? 沈翎脸一红,在某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迅速褪去衣衫,蹦进浴桶,顺便催促:要搓快点啊!还未坐稳,眼前重物坠入,溅了他一脸洗澡水。 用脚趾都能想到水花后边的欠揍脸,果不其然,越行锋正冲着沈翎笑,笑得很诡异,然而更诡异的是他还穿着一层里衣。 两眼还在他湿透的衣裳打量,人已被他搂进怀里,那股力道锢得沈翎生疼。 所谓的搓背,就是抱住之后,两手在嵴背搓着,姿势古怪。 沈翎安安分分让他搓个够本,愈发感觉这人心里有事,可依他的性格,决计是守口如瓶。 越行锋将沈翎松开,把湿布递给他:要不,你也帮我搓搓? 沈翎只觉逮住一个机会:到底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就搓。 敢谈条件?越行锋斜起唇角,勐地凑上去紧贴,再次将他锢在怀中。 你给我,说,唔不要 实力悬殊,无可抵抗。沈翎在越行锋的勐烈攻势之下,骤然溃败。 至于那个问题,还是明早再问好了。沈翎轻叹一声,又被堵上声息。 * 又是令人短命的一夜,沈翎再度睡到日上三竿,手往边上一摸,又没人! 难道他又去找人做糖葫芦?沈翎睁眼朝榻旁一瞥,草垛子上还插着几十串糖葫芦。 裹着身体坐起,沈翎挠挠乱发,恶狠狠地向空位一瞪,本想拿枕头泄愤来着,却瞧见一张字条。 不错,有进步,知道人担心,所以学会写字条。 沈翎略感惊喜地摊开字条,却见上边写着:今夜酉时三刻,湖心小筑一聚。 一种莫名的嘲笑感袭上心头,心说这人玩情趣也玩得这样老土。 不对!他说酉时一聚的意思是他酉时才回来?那他一天又上哪儿风流快活去了! 前夜还是无事殷勤,这过了一晚上,怎么有点始乱终弃的味道? 沈翎勐摇了摇头,决定沉下这口气,待到晚上见着,再好好教育他一顿!如果有可能。 眼瞅着日头一点一点落下,沈翎自觉赴约是一件极其丢脸之事,然而时间越近,居然越发感到激动。难道他沈二公子从骨子里喜欢这档子无聊事? 拍脸清醒几分,沈翎拎了几串糖葫芦,去小渡头坐船。 越行锋安排得还算妥当,竟然命简青青的随行武侍护送他泛舟过湖。 话说整个西子湖都是简青青的地方,皆囊括于秋水山庄,在自己地方还防备成这样,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无论如何,有人划船就行不会划船的沈翎,心安理得想着。 * 湖心小筑,靠岸。 目送两位武侍离去,沈翎很有冲动把花家的那群呆子,也训练成这般善解人意。 忆起千叶台下的情景,沈翎转瞬打消了这个念头。 独自在湖心小筑闲逛,悠哉悠哉地等着某人,回想当初的窘境,忿恨之余,竟心悸不已。 当时那人吃干抹净就走,害得他平白无故受了不少气,那时曾考虑过如何报复回来,可想到昨夜某人的流氓劲有些事,想想就好。 沈翎忽觉有些困倦,寻思着去房里睡上一觉,反正某人会迫不及待地叫醒他,然后奉上一桌美味佳肴,然后伺候沐浴更衣,然后滚去某处活动。 晃晃悠悠地踏进屋子,晃晃悠悠地坐去榻上诶,貌似坐到什么东西。 是一封信。沈翎亲启。是越行锋的字迹。 不知为何掌心像是握着一块冰,拆信的时候,手在抖。 心底想着还未从越行锋嘴里挖出秘密,眼前寥寥数语,恰恰就是他给的回复。 有事远游,望夫人在湖心小筑小歇几日,夫即归。勿念。 有事,便是大事;需要亲自远游,必定是南越之事! 小歇几日,便是几月;夫即归,必定是晚归! 沈翎轻易参透信中之意,总算明白为何让那两位送他上岸。 他笑意发僵:怕我逃么?所以把我困在这岛上?欺负我不会划船?越行锋,你想得真够好的,这样看来,昨晚那是鸿门宴。 一字一句,皆是咬牙切齿。心底窜起无名火,沈翎拍案而起:敢甩我?找死! 怒气涨满脑门,沈翎开始在湖心小筑乱窜,还去柴房取来斧头,打算拆下门板划回去。 只可惜,当他踏出柴房时,脚背不慎一绊,身体是抠地稳住,那斧头却在小坡上翻了两个滚,嘭地掉在一块板上。 不该是掉进水里么?沈翎借着夕阳水光看去,见一丛杂草之下,竟藏着一只小船! 哈哈哈哈,这越行锋办事也太不小心了,想困人还留只船,不是他蠢,就是他被人卖了。 他能被谁卖?或是说,谁敢卖他?莫非是简青青? 沈翎想不到第二个人,即刻滑下小坡,拨开杂草,把那只轻舟推入湖水。 * 接下来的三个时辰,可谓是沈二公子一生之中最大的黑点。 一人一船,飘向湖心,之后在湖心原地转了整整一个时辰。 待到沈翎有些晕船,方才掌握一丢丢划船的门道。经过近两个时辰的努力,可算上了岸。 爬上小渡头的一刹,有人扶了他。沈翎掀了眼皮去看:青青? 简青青先是清咳两声,随即柔媚笑着,纨扇遮面,显得无可奈何:是你自己从那边找着小船,也是你自己划回来的。只能说沈公子绝顶聪明,委实怪不得我简青青。我尽力了。 沈翎深谙话中之意:多谢。 第177章 本性难移 简青青计划周全,可谓神机妙算。沈翎一上渡头,禹州城门即大开。 大批北迁难民涌入城中,城门守卫一片混乱,本打算分发给难民的粮食,也因拥挤而散落一地,有人因此滑倒,使得城门更为水泄不通。 至于为何失控至此,那便只能问秋水山庄。无论如何,沈翎已神鬼不觉地离开禹州。 南行的路略带一丝血气,不知是否为幻觉,亦不知南越挑起的战火,如今蔓延至何处。 沈翎孤身出城,身上除却一个包袱,一无所有。 神经兮兮地走了一路,竟是连匹马也不敢买,走得双腿几乎要废。 买了馒头,坐去路边,沈翎总算能喘口气,顺便看看简青青给他备了什么行装。 衣物、银票、水囊,还有玄铁锥!她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87) 装玄铁锥的皮囊里,似有一张字条,署名是简青青。 字条上大致说,越行锋留了一堆垃圾给她,让沈翎一并带走云云,还顺道不显脏字地把越行锋喷了一顿,句句向着沈翎,让他一定要追上那货。 一时间,沈翎觉得简青青特别有文化,若同样的内容换到他那表姐身上啧啧,恐怖至极。 馒头塞进嘴里,隐约有几声杀猪一般的惨叫飘到耳边,循声望去,似乎是附近的林子。 战乱的后果,不仅是民不聊生,更为可怖的是治安衰落,人人自危。 各地自我感觉良好的匪类,都雄心勃勃地想在乱世混一杯羹,可真正的英豪毕竟是少数,最终赔得连娘都要卖掉的。放眼中原大地,最惨的连命也保不住。 虽然不是什么英豪,但沈翎真心实意地想保住一条命,那些道上的事,他也没法掺和。何况那厮那么有钱,被抢抢也没什么,到不了再白手起家不是? 别不自量力,害人害己。沈翎对自己说,随即将身子缩低一点。 可是,那杀猪声一阵高过一阵,沈翎渐渐听清那人在嚎:大爷!给我留点啊大爷!我身家性命全在这里,要是您全拿走了,我一家该怎么活?我是南边逃来的,好不容易保命上来,要是没了这些东西,准得饿死啊! 随之而来的是匪类的叫嚣:老子也有一大家子要养,现在只抢你钱,没取你小命算是不错了!你有手有脚怎么不自己干活去!把身上衣服卖了也能过个把月! 沈翎正推断那人很有钱,那人就好死不死回了句:大爷你也有手有脚,何必为难我们! 紧接着,杀猪声更为壮烈,顺带拳打脚踢的闷声。 沈翎啃着馒头,默默扶额,话说危难当前,保命要紧,跟匪类计较,完全是找死。 又一轮惨叫过后没声了?难不成人死了? 沈翎生怕那贼匪捅死那人之后,穿过林子来寻他,要是再被捅死,那可划不来。 思虑再三,沈翎决定熘远一些,以策安全。 遗憾的是,人的运势,有时候,真的很难说。 沈翎刚迈出一步,便是咔嚓一声,踩到啥了?简直想死。 听不见,听不见沈翎缩着肩,猫着腰收好包袱,打算闭着眼熘了算了。 那边那小子!给我站住!再跑老子砍死你! 凶狠的声音砸在身后,抽刀哐当,更为响亮。 沈翎欲哭无泪,只叹自己命中带衰,不是被软禁,就是遇山匪。越行锋早熘得老远,简青青八成跟谁谁去了京城,表姐又在繁吹谷这下完了。 正考虑脱身的说辞,可刚想了个友善的开头,后边那人已经粗暴地将他拎了去。 往碎石地上一摔,沈翎吃疼弓起身子,眼角瞥见一位脑满肠肥的仁兄,大概是那位叫声似杀猪的有钱人。 粗布蒙面的山匪很直接,拿刀一指:把钱交出来! 看那位仁兄活得安好,沈翎松了口气,暗道这山匪还算有人性。 也许是在某寨子里看惯了山匪,没见上面时是怕,可一见上面,瞧见那亲切的装扮,恐惧顿时消了大半。 沈翎捂着包袱,淡定道:我也是逃难的,我没钱。 想不到山匪也是见过世面的:你这身衣服值多少钱,你以为老子不知道?没钱?你蒙谁啊! 眼见他要来抢,沈翎把包袱藏去身后:知不知道小爷是谁!敢动小爷,担心你的小命! 山匪愣了好一会儿,估摸着没见过这么狂的倒霉蛋,再提刀时,居然生出犹豫:你、你给不给! 沈翎拍拍灰站起身:不给!又瞪他一眼,抢了他的,够你吃一辈子,还来抢我?你要不要脸! 这下子,山匪彻底傻眼,话说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顺子!不就抢个人嘛,慢吞吞的找死啊!林子那头窜来的人声,略感耳熟。 大嫂!是大嫂!真的是大嫂! 沈翎的动作卡了一卡,心说晓得这人是谁了,原来是那山匪头头新收的小弟。若是以前那群人,哪里不认得他? 回头想报以久别重逢的微笑,可沈翎霎时垮了脸。 这山匪头头是什么表情这是?一脸谄媚,与越行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在流口水?我去!他流口水干什么! 沈翎下意识倒退两步,可那只粗壮臂膀嗖地伸出来,拽了他去身边。 呃这动作要是让越行锋看在眼里,山匪头头准得断只手。 跟炮竹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啪啪啪地炸开:我看你是活腻了!连大嫂的钱也敢抢,小心老子把你剥皮抽筋!快向大嫂道歉! 那个小弟吓得面色煞白,颤颤巍巍地要跪下去,然膝头还没来得及点地,又让山匪头头一脚踹翻。 山匪头头指着沈翎衣上磨破的地方:你推大嫂了是不!要是伤到了大嫂,你担待得起么!等大哥回来准抽死你! 沈翎看那小弟快疯了,忙抬手拦着:就衣衫磨破了些,没事。 山匪头头怒意不减:大嫂的衣衫破了你赔得起吗! 这还没完没了了?沈翎深深叹息,沉下脸:能找个地方坐坐吗? 山匪头头立即笑容满面:大嫂请,大嫂随我来。一回头,冲着那小弟,滚着跟上! * 回到山沟里的寨子,沈翎发现一切摆设都照旧,规模还大了不少。 关键是,寨子里有了女人。是的,有了女人,山匪们成家了。 沈翎四处张望,背后蓦地轰了一声。 略微侧过头,看着一群人围上那小弟,接着沈翎默默捂上了耳朵。 山匪头头恭敬万分地将沈翎迎入一间宽敞厅堂,大致是聚义堂一类的所在,前边正中有一张貌似朴素的白虎皮。 大嫂,坐!山匪头头做出请的手势,对着那张虎皮太师椅。 不用,你坐。沈翎感觉这阵仗略夸张,瞄着那太师椅,心说看着就不舒服,坐着哪会舒服? 哪里晓得山匪头头很坚持,一副你不坐我就去死的表情。沈翎于心不忍,最后还是坐了。 山匪头头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小声吩咐小弟准备茶水。看一个糙汉成了这副德行,沈翎不禁怀疑他的抢劫能力。 气氛有些尴尬,沈翎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怎么不在原来地方待着? 山匪不敢怠慢,认真答道:那里不是被官家占了吗?大哥也说过,那地方不安全。那回脱身以后,我们就合计着离原来的寨子远些,走着走着就搬到这儿了。 沈翎瞅着横七竖八一堆又刀又弓又兽皮的摆设:当初你们大哥不是让兄弟们转正行么?怎么又抢上了?不怕惹事? 山匪大手一挥:大嫂别怕,现在这地方呀,没人管。没事!再说了,兄弟们也不会别的,看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也近了,就算做生意,也成不了。 的确,眼下乱得很,做生意等于作死,还是抢劫来钱快。寨子里多了人,种地根本来不及。 设身处地一想,沈翎反倒有些同情他们。乱世当前,从良不易。 山匪头头看沈翎一脸疲惫:大嫂,大哥呢? 此行吉凶难料,沈翎不愿连累这些人,能过上安稳日子,实在很难。他随口说:他跑了,我去找他。 山匪头头的脸色变了几变,仍是难以领悟的神情,最终是走了殷勤的路子:大嫂,不如在寨子里歇几天? 沈翎想了想,忽然觉得有点困,便应下了。 第178章 一打妹子 追人的事拖不得,越行锋越往南,便越难寻得他的踪迹。 为了避开十知阁,越行锋一定会易容。然易容事小,一旦他有心藏去暗处,纵然沈翎火眼金睛,亦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翎本打算歇一天就走,可一觉醒来,门前即有人影耸动,数量还不少。 狐疑地推门出去,对上山匪头头那张腻死人的笑脸。沈翎惊得头脑清明,彻底醒了:这么早。 山匪头头搓着手说:早饭备好了,大嫂来吃点。等大嫂吃完,小弟就带大嫂去山头四处看看。 满口大嫂东、大嫂西,沈翎听得晕头转向,摆手道:不必。我吃完就走。 话刚说完,沈翎便觉山匪头头的表情不太对,像是纠结,又似如临大敌,整张脸拧成一块抹布。 想起秋水山庄那时,沈翎顿时生了心眼,若无其事地说:不用送我,我现在好歹也是花家少主,身份一亮出来,一般人根本不敢动我。你就放心吧。 山匪头头的表情果然变了,貌似深吸了好几口气:大嫂,这么久没见弟兄们,不能多留几天吗?新来的还没见过大嫂呢。 沈翎为难道:你大哥还不知下落,我得快些找到他,否则不安心。 那高大身躯一挪,轻易挡去沈翎的去路:大嫂,多留两日,就两日。 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沈翎大致猜到他被人威胁了,而那个人,八成是越行锋。某人早看透了简青青。 再一眼望去寨门那头,众匪聚集,余光飘去四面八方看来,的确走不了。 毕竟是奉命行事,沈翎没想为难他们,自然也没有说破的必要。 沈翎眼珠子一转:有点无聊。 山匪头头听出沈翎是不走了,简直心花怒放,激动得声音发抖:大嫂想要什么?小弟马上命人去办! 沈翎想到来时路过的小镇,于是故作愁眉:你帮我找些妹子来,要漂亮的,最好来个一打。 山匪头头一听就愣了,险些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嘴张着卡在那里,差点就跪下了:大嫂,你、你你要找姑娘? 难道不行吗?沈翎背过身,倾力把笑给憋回去。 大嫂,您听我说,一定得听小弟说。山匪头头脖颈发红,支支吾吾了许久,不知从何说起,生怕得罪了沈翎。最后勐一摇头,甩了沈翎一脸汗,方从丹田提起一口气,捣鼓着喷出:大嫂,虽然大哥跑了,但您也不能找姑娘啊。要是找姑娘能开心也就罢了,可是大嫂您心里不是有大哥么?大嫂,不论大哥做了什么对不住的事,一定得给他个面子,成吗? 看山匪头头说得就差咬到舌头,沈翎倒是被他的忠心所感动,越行锋可真是毁人不倦。 沈翎回过身,本想同情地看他一眼,哪知他的眼角居然红了这是要哭的节奏?要是给他的小弟们看见,那真是颜面拖地好么! 山匪头头当真卯足了心思:大嫂,你可得为大哥想想啊。 沈翎耷拉着眼,一字一句的说:我还没说我找姑娘干什么,你别激动。 找姑娘还能干什么?大嫂山匪头头几乎要疯了。 你给我闭嘴。沈翎忍无可忍,长叹一声,拍肩道,我只是想找几个姐妹聊心事。 聊心事?山匪头头再度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是真的。在这种情境下,沈翎只能这么说,虽然有点丢脸。 刹那间,山匪头头两眼发光:聊心事,没问题!我这就去让人去找! 只见山匪头头击掌三声,两个小弟躬身进屋,他吩咐道:下山给大嫂找一打漂亮姑娘!马上去! 两位小弟面面相觑,竟一时忘了回话。待他们想起来,山匪头头已是满面震怒。 山匪头头瞠目:连找姑娘都不会?养你们何用! 两位小弟吓得够呛,连声道:山下只有青楼姑娘,要是良家姑娘,估计得用绑的,得多叫些兄弟去 青楼的就好,就要青楼的!沈翎果断阻止一场连环绑架案,迅速掏出一枚玄铁锥,塞到山匪头头手中。 大嫂,青楼不收铁,他们收钱。山匪头头握着玄铁锥,心底万分纠结,开始盘算寨子里还余着多少闲钱,天晓得青楼开不开字据,往后也好讨债什么。 好歹沈翎也是名动一时的京城纨绔,怎会不晓得青楼收钱的常识?他这么做,不过是想碰碰运气。 有道是天下大半青楼都掌握在花家手中,只要那青楼属于花家,那么一支玄铁锥就能令她们全数臣服,之后带她们上山,沈翎便能完成他的计划。 但也有一种可能,那间青楼不属于花家,那么拿玄铁锥出去,必然找打。沈翎想想,嗯,反正被打的不是自己。 山匪头头依然翻着手里的锥子,沈翎扯了个谎:我跟你们说,这锥子啊,外面是铁,里头可是真金。青楼老鸨都识货,你拿出来给她看看就成。 既然大嫂都这么说,山匪头头就信了,遂将玄铁锥交给俩小弟:大嫂说的,你们都听见了? 两位小弟接了东西,应了声,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刻就去了。 * 不到半日,两位小弟果真带着一打漂亮姑娘入了山沟。 虽是帷帽遮面,但个个天生丽质,步步生莲,寨子里的小弟见了,硬是把口水往肚里吞。 山匪头头得了消息就去给沈翎报喜,连话都说得磕磕巴巴:大、大嫂,听他们说,老鸨一见你锥子就给了人了,还把锥子给还了回来,您看! 沈翎淡定地接过,暗道那老鸨哪里敢收家主的物什。 山匪头头满眼崇拜:大嫂,你真是太厉害了! 沈翎正经道:行了行了,快带我去见姑娘们。 随着一声好嘞,山匪头头便引了沈翎过去,送进房后,知情识趣地关门遁走。 给沈翎准备的房间可谓细致,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山匪头头那种糙汉能做出的摆设,定然是某人精心布置。 十二位姑娘齐齐站在屋内,这情景,宫里选秀大致就是这样了。 姑娘们静立片刻,直到山匪头头的步子渐行渐远,方才列位成两行,纷纷揭去帷帽,齐齐向沈翎屈膝点跪,行礼敬然:属下参见少主。 她们的声音把控得恰到好处,远远听了,也只是模煳。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88) 沈翎自小耳濡目染,从她们的利落动作,便判断出她们皆非寻常的青楼女子。细细思量,恐怕由她们闯出山寨,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还是那句话,不想连累山匪头头他们。 屋内死寂,行礼之后再无声响,十二人点跪在地,纹丝不动。 见她们如此,沈翎不好意思摆出大大咧咧的模样,生怕不周全,遂搬出所谓的家主风范,长袂一振: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 多谢少主。十二位姑娘又一同起身,一双双如玉瞳子把沈翎望着,像是水珠在刀刃上游走,全无青楼女子的柔媚娇态。 这回得麻烦诸位了。沈翎将计划全盘道出,顺便看看谁人应话。十二人不是小数目,定会有个说话的。 一名黄衣女子上前,步履施施然:少主足智多谋,我等定当全力相助。 看她们实力非凡,沈翎也没在客气:她能命你们前来,自有她的考量。此次行动,我只愿一切低调,切莫打草惊蛇,寨里这些人,毕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并不想 黄衣女子好似会意,连连点头:少主之命,属下定当遵从。只不过,寨里那群人似乎早有筹谋,方才入寨之时,属下见他们训练有素,连防守列位亦非寻常山匪。 沈翎干笑道:自然是有人教,若非如此,我也不必冒险出示玄铁锥。 说到这里,黄衣女子貌似想起什么:琳姐有话要我转告予少主。若有下回,少主万不可随即拿出玄铁锥,我等之地,龙蛇混杂,若让闲人看了去,只怕有险。往后少主只需勾一朵鸢尾花送来,众姐妹自会知晓。 听她说了一通,沈翎满心希望没有下次,至于那个琳姐,大概就是老鸨。 只不过,这个琳字怎么略感熟络?莫非是旧相识? 第179章 故技重施 一夜喧哗到天明。 山匪头头并未向诸人说明沈翎的谈心目的,导致畏妻如虎的众位小弟,纷纷钦佩起大嫂那进退两相宜的实力,不禁心生羡慕。 然而,屋里的状况,丝毫未如他们想象的那般愉悦。 除却伪造奢靡假象的那几位,其余姑娘都在帮沈翎打扮。 是的,沈翎又要扮女人。 不知是否秋水山庄的日子过于闲适,沈翎发觉自己胖了,可仔细想想,这些肥膘八成是让越行锋给喂出来的。 十二位姑娘皆是杨柳一般的腰身,纤细非常,这让沈翎吃了很大的苦头。 被腰带勒得喘不过气,沈翎两眼通红地望着镜里的那个人,一脸浓妆,若非眼神的关系,决计认不出那人的原来样貌。 总算把衣饰收拾妥当,帮手的六七个姑娘揩了一手汗,气喘吁吁:可算行了。 生怕衣衫撑得开裂,沈翎连坐都不敢坐,双目无神地望着那位换上自己衣物的姑娘:你待上一个时辰,就找机会跑掉。 那位姑娘穿着男装,好一副俊俏模样:是,少主。 领头的黄衣姑娘将她打量一遭,若有所思道:穿得整齐了些,先露半个肩,躺榻上去。 看着那姑娘欣然照做,沈翎心底发毛,暗道若是露肩的事给山匪头头看去,那所谓谈心岂非不攻自破?算了,反正得走。 日头一点一点爬上山头,沈翎倚在墙边打瞌睡,被黄衣姑娘叫醒。 是时候了。沈翎对镜整了整衣裳:走。 众人对榻上那露肩姑娘点了点头,遂列队走出屋门。 山匪头头自是不敢拦着,怕拦着就舍不得,他还没成亲呢! 众位小弟偷着出来送妹子,背着妻子,依依惜别。 门扉半掩着,山匪头头不敢扰了沈翎安眠,便只在门缝瞧着,瞧见一抹香肩。 谈心?这算是谈过了?还谈得相当透彻。 对此,山匪头头搔首弄耳,面色复杂又由衷感叹:大嫂真是太厉害了! * 山沟以东十里,台州城外,仙来镇。 因是清晨,巷头的万花楼有些冷清,但并不影响众位姑娘在后门迎接她们的少主。 沈翎一路女装,为了赶路也无暇更衣,当他站到众女子身前,竟未被人认出男儿之身。 除了一个人。一袭牡丹舞衣在众女之中,颇为惹眼。她站了出来。 也许因为妆容,她的容貌要比众人年长些许。她柔柔笑着:少主,可还记得我? 此言一出,沈翎顿觉万道光矢将身体穿透! 她们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扮女人啊! 有些话,终归只是想想。沈翎舍去尴尬,冲众妹子一笑,出口便是男子的声线:姐妹们,早啊。 惊唿声不绝于耳,且是一边倒的惊叹! 仙来镇万花楼的姑娘们目露千方光彩,满溢崇拜之意,将她们美丽的少主痴痴望着。 沈翎虽有些不自在,也羞红了脸,所幸妆容够厚。 牡丹舞衣的女子上前一步,若有似无地朝沈翎身上靠,见他不自觉地退步,嫣然笑开:少主还是一样。 这一个动作,足以说明沈翎的爱好,众妹子不由大失所望。不过,能有个这么秀致动人的少主,还算不错。 沈翎望着她,许久才想起在某个醒来的档口,来自她的热情招待。 琳儿?沈翎念出她的名字。原来,琳姐,就是她。 少主果然记得我!琳儿激动万分,一时忘却自己大姐大的身份,一把揪住沈翎的襟口,都是上回照顾少主有功,所以大小姐把仙来镇的万花楼给了我。本来还想着离少主远了,可能永远也见不上,心里难过得紧,可是现在现在好了,我救了少主,我一定要求大小姐,让我留在少主身边! 眼见她她一寸一寸要贴上来,每一步都不含煳,尤其是那水蛇腰,实在是太恐怖了! 沈翎寻思着,她这般偶尔缠上就招架不住,若是再留在身边不行,改天得跟表姐说说,再送她一间万花楼得了。 琳儿依然坚持不懈,企图把身体彻底缠上,边上的妹子居然笑着旁观,全然没有给沈翎帮把手的意思。 沈翎的腰背不断后倾:琳儿,你听我说,小双还在寨子里,我让她留一个时辰就走。可我有点不放心,要不命人前去接应? 琳儿依然不屈不挠,伸出条腿,直接挂上腰:少主,你就真的嫌弃琳儿? 现在是怎样?现场宾客体验指导么!旁边一群看热闹的就不能帮一帮?我是少主啊喂! 沈翎无声呐喊着,艰难地挤出一个笑:不是嫌弃。琳儿,你知道的,我喜欢男人。那、那个越行锋 琳儿凝视着他,眼眸流转款款深情:我知道。我也相信,少主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回、回心转意?沈翎默默叹着,这事要是有那么好转,现在就没这么多麻烦事。 沈翎被她一条腿挂得想去死一死,眼下还是女装,还让个漂亮姑娘全心全意挂着,要是让越行锋看到,那可就呵呵了。 耳边此起彼伏的是羡慕的叹息,沈翎从心底感慨,花家的历代家主都过得很不容易啊。 * 万花楼内临时辟出一间客房,生意照做。 沈翎在坐榻上缓着,琳儿正式向他下跪行礼:仙来镇万花楼主琳儿,参见少主。 头一次见她如此正经,沈翎略感不习惯,拿起边上的铜镜,抹去侧脸的惹火唇印:吩咐下去,以后见我,不必跪。 毕竟是花冬青派出来的人,琳儿举手投足间确有几分羽的气质,看来刚才那事,实为逢场作戏。 对此,琳儿解释道:少主,方才得罪了。姐妹们只知花家在各处开设青楼,对其他江湖事并不知情。 果然如此。沈翎点头:了解。 琳儿缓缓起身,又道:少主在南越境外失踪之后,大小姐便将消息送达各处万花楼,众位姐妹等候少主的玄铁锥已有多时。如今风声紧促,少主,是否返回画岭? 沈翎摇头道:不忙。还有事要做,得麻烦你。 琳儿俯首道:天下万花楼皆归少主所有,少主想要什么,开口便是。 从前日开始,已有两日耽搁,以越行锋的速度,只怕沈翎已追赶不上。如今能有所用的,只有花家的情报网。 沈翎不知此处的万花楼能有多大效用,但既然是花冬青派出的人,应是有这个能力。 外头的喧哗起起落落,沈翎附耳过去:寻人。 琳儿随机接道:越行锋? 沈翎暗暗吃了一惊,她怎么会知道! 琳儿察觉沈翎的疑惑,应道:大小姐早有安排,数月来命人各处搜寻少主与越公子的消息。如今,已有眉目。 此前听闻花冬青受伤,故而在繁吹谷休养。身在病中,却仍然挂着她那不济表弟沈翎略微泪目。 这一刻,沈翎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个东西:我表姐她伤势如何? 琳儿道:已好了大半,少主无须挂心。 沈翎不安道:朝廷已知晓我的身份,恐怕会对花家不利,不止是我表姐,还有你们。你们定要小心行事,至于我表姐,烦请你遣人转告她,此事未平之前,即使万不得已,也不可离开繁吹谷半步。有商隐在,朝廷不敢动、也不能动。 琳儿颔首:少主放心,属下稍后会命人前往繁吹谷送信。 要事交待完毕,沈翎问她:越行锋现在何处?在做什么?不管你们查到什么,都告诉我,半句也不可隐瞒。 琳儿面色如常,理清讯息,随后说道:越公子已返回南越,曾有人在兵营附近,见过他的踪迹,此后再无露面。 不难猜想,他肯定易容了。沈翎心说,这样也好,十知阁的那群人即使知道这情报,也准得抓瞎。 沈翎沉吟片刻,再问:南越究竟有何目的,这个你们可知道? 琳儿虽是摇首,但仍应了说:南越诸人不仅仅意图夺回疆土,更有割据大崇之心。 消息很是震撼,可从沈翎的神色来看,似乎没什么反应。 之前越行锋曾推断那堆长老的野心,竟然说中了。倘若十知阁当真有此心,那么,就算越行锋是王族后裔,他们可能也会 第180章 轻而易举 想到这一点,沈翎不寒而栗,不仅止于猜测的东西,终将成为现实。 如今越行锋深入南越之境,无异于羊入虎口,纵使他是一头狼,也寡难敌众。 手不自觉地颤抖,一连串殷红染就的场景在沈翎眼前飞速掠过。额前冷汗密密,他浑然不觉。 琳儿从旁静待,颇为忧心,眼看少主的面色由煞白至凝结,无声无息得令人惧怕。 像是入了魇,沈翎双拳握紧,指甲扎入掌心时,激起一波疼痛,将那层薄膜击碎。 少主!琳儿疾唿一声,将眼前倾斜的身体扶稳,焦急道,少主,你怎么了! 无妨。沈翎缓过神来,方才感觉额前一片冰凉。他伸手一抹,自然是汗水,但他不希望有朝一日,他手心染上的是心上人的鲜血。 少主是否伤势未愈?属下去找大夫!琳儿刚转身,一道力便扣上她手腕,她回头,少主 最后见到越行锋,在哪里?沈翎直觉不能再等,与其让越行锋孤身一人,倒不如由他动用花家之力。至于后果,他沈翎一人承担便是。 琳儿清楚看见这双眼眸深处泛出神采,痴地一愣:汀阳。 沈翎蓦地一震:什么!他已经到了汀阳!我必须马上过去!遂取出一枚玄铁锥,交到琳儿手中,你代我召集天罡七卫,火速前往汀阳与我会合。 若沈翎记得没错,这是他第一次果断以家主身份下令。不过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这位少主的意思,昭然若揭,琳儿镇定道:少主万不可孤身前往,眼下难民北逃,沿途山匪无数,依属下之见,还是先召集临近武侍,随少主一同前往。少主,只需一日,再等一日便可! 听琳儿肺腑之言,沈翎总算清醒许多。她说得对,眼下贸然出行,必然遇险。这回遇上山匪头头,下回呢?在战乱中横行的山匪,绝非几张银票能够摆平。何况越行锋已走远,再等一日也没差。 沈翎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好,你去办,尽快。 琳儿接过玄铁锥,紧握掌心:是,少主。 * 虽说只有一日,却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如盛夏热浪,令人焦灼难安。 仙来镇万花楼的声音不错,有不少宾客从远镇慕名而至,此刻入夜,正是生意最为鼎盛之时。 扭捏甜腻做作的人声,时时刻刻在耳畔充斥。沈翎虽是住得远,但也免不了听着。 在房里来回踱步,沈翎自觉过了许久,可外头传来的打更声,令他几近发狂:才头更! 一日,还有多久?沈翎倒在榻上,想说睡着了就好,可惜半点睡意也无。 这时,门开了?似有人进屋,不止一人? 沈翎从榻上弹起身,惊喜道:人来了?走! 尾音未落,眼里瞧见的根本不是什么武侍,而是一票妹子。 这十二位正是那日前去寨子的那几位,包括留在寨子里掩人耳目的小双。 沈翎很是失落,但见了小双,仍是问道:可否顺利? 小双笑着跳到沈翎身边:他们个个呆乎乎的,我上了山头就把他们给甩了。我还特地拐回去瞧了瞧,他们四处找你都快疯了。 想象山匪头头那面无血色的模样,沈翎只能抱歉了。 一屋子妹子有些拥挤,沈翎目视她们的盈盈笑颜:你们,有事吗? 十二位妹子可谓心有灵犀,相互使了眼色,便齐齐围上来:琳姐姐说了,怕是少主一人待着无趣,让我们来陪一陪。 刹那间,沈翎觉得时间不再那么难熬,他连连摆手:一点也不无趣,你们不是也挺忙?都忙去吧,去吧!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89) 小双两手背在身后,眨巴着眼:我们可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外头那些可要不起我们。 管他一般不一般,这一下子凑过来,惹得沈翎头皮发麻,一个骨碌就往丝被里钻:我困了,你们退下吧。 窝在丝被里,虽说喘不过气,但比起咳咳,还是好很多。 * 终于等到限时之末,沈翎从被窝里钻出来,瞧见空荡荡的屋子,顿时松了口气。 然琳儿也足够守时,将那人带进屋子,恰好踩着点。 沈翎抬头去看那人,不由愣了:羽! 白衣胜雪,不染纤尘,羽依旧是一副漠然姿态,就算见着沈翎,也无多余情绪。然她与往昔不同的是,曾经的清丽乌发,如今多出一缕银霜。 那缕发丝十分明显,羽却不掩饰,只将它与寻常乌发梳在一道,直至发梢。 在沈翎的记忆中,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的人,只有从前那位侍蝶女。为了饲喂香引蝶,不惜耗费自身精气但,羽并非花家血脉。 无止境的猜度被琳儿打断:少主,羽姐姐恰好在附近,由她护送您前往汀阳,众姐妹亦可放心许多。话说一半,她发觉沈翎的目色总朝着一个方向。 对于某人的目色,羽并非全无察觉,在她看来,那是次要。回想近几日所见所闻,羽自是不想告知沈翎,然此前听琳儿所述,不禁皱眉:主人,若要寻越行锋,属下前去便是,主人无须亲自涉险。想必大小姐也是这个意思,还望主人三思。 沈翎自动忽略羽的劝说,眼下出于好奇,盯着那缕白发:羽,你是怎么了?刚问出口,忽地发觉羽的面色,似乎也较从前差些。 羽何尝不知沈翎问的是什么,面若平和道:属下并无异状。 她越是这么说,沈翎越是难以相信。之前在繁吹谷便是如此,执拗到极点、死撑到极致。 难道就撬不开她的嘴?沈翎仔细想了想,还真是很难撬开。 眼角掠过一缕忧色,沈翎循着望去,竟是琳儿的神情!看得出来,她很担心羽,也所以,她定然知晓那缕白发的缘由所在。 趁羽依是冷在那里,沈翎向琳儿快速发问:羽的头发是怎么一回事? 少主有令,琳儿反应了就答,生生错过羽的眼色,将一切道出:是羽姐姐为了救越公子,所以才说得太快,醒悟时,已然太晚。 果然是因为自身精力损耗过甚么?如此一来,岂不是折损寿命? 沈翎眼眶一热,直望着羽,察觉她眼波微动,看来是真的。 真相被戳破,琳儿最是后悔,先前分明答应过羽,如今竟是这般不小心。 羽的表情,像是将世事看破,只对琳儿道:你先出去,我有话与主人说。 琳儿曾与羽一同在云间城万花楼多年,彼此的情谊,自是不用说,从羽肯主动将白发缘由相告,便能看出两人的交情。 待琳儿走远,羽淡然道:不过举手之劳,主人无须介怀。以我戚家秘术,救下一个越行锋,简直轻而易举。 沈翎不傻,她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还算容易分辨:真的? 羽答非所问:主人不想知道越行锋的下落? 话锋转得突然,沈翎顿时愣住,刚想着先来后到的问题,羽已替他作出选择。 琳儿得到的消息,相信各处万花楼都是一样。羽顿了顿,低声道,不是汀阳。 不是?那会是哪里?这种感觉,很像被人掐断了风筝线,越行锋的踪迹在瞬间又变得扑朔迷离,毫无头绪。 羽走近两步,更是低声细语,眸子朝墙边一瞥,索性附去沈翎耳畔:他不会让十知阁发现他的踪迹,又岂会让花家的探子察觉? 沈翎目光一滞,不由庆幸自己强忍了一天,若是昨日执意出行,恐怕已着了道。 羽见沈翎心领神会,又道:属下曾奉大小姐之命在越行锋身上撒了鸢尾花粉,所以,只要使用香引蝶,便能获悉他的行踪。话到一半,看某人瞠目,点头,我有香引蝶。 沈翎险些激动得叫出声,但见羽小心防备,亦是压低音量:他究竟身在何处?你不用再劝,我一定要去陪他,不计生死。 羽没有说话,而是抽出一根手指,在沈翎掌心写下:南越军营。 他要做什么?凭一己之力,把南越军营夷为平地么? 沈翎深思,无论他的目的如何,军营都不是随意出入的地方,要接近他,将他寻到,得费上不少功夫。 何时启程?沈翎在羽手心写道。 现在。 第181章 千里寻夫 羽深知花冬青不会让沈翎涉险,所以定然事前将软禁之事交托予琳儿。而她所说的汀阳,不过是一月之前的消息,不可以说是假,当然也算不上是真。 琳儿之所以使用拖延策略,其一是为了困住沈翎,其二是为了困住羽。 花冬青很清楚,羽已奉沈翎为主,故而不会遵从她的意思,必然事事以沈翎为先。只要沈翎想要做的,羽必定不会拒绝。 只可惜,这些早已被羽看破,花冬青低估了羽的能力。 早在琳儿的人寻得羽时,她就明白那位大小姐的用意,顺从随人前往仙来镇,亦是为了助沈翎脱困。这位主人的心思,羽太过理解。 对此,沈翎表示颇为担心,毕竟花冬青还是花家大小姐,操持花家各项事务,要是一不小心又想卸掉羽的一只胳膊,那实在有点危险。 但羽丝毫没在意这个,她满脸一副没了一只胳膊,还有一只的想法,在沈翎的掌心写下南越军营四字,再无需言表。 既然决定开熘,那便事不宜迟。羽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拎了沈翎,就从万花楼的窗子一跃而下。 然琳儿并非没有防备,只不过与羽的实力相比,实在太过悬殊,最终只能目送二人离去。 * 沈翎随羽一路南行,抵达汀阳时,军营驻扎之地,只余下一些扎钉的影子,再问问路过的大叔,他们果然走了一月有余。 但,羽另有消息。 当羽从附近树下挖到一支竹筒,沈翎震惊了。 不仅是沈翎,想必连花冬青也预料不到,羽早在数年之间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也是戚家的势力。虽说小小规模完全不足以重振戚家声威,但查一两个消息,还是绰绰有余。 令羽讶异的是,虽然一月过去,但南越军队似乎没有走得更远,目前正位于三百里外的陇屿地界。半月之期,他们竟无任何北上的迹象。 沈翎从旁看着,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无论汀阳、陇屿,之前便是大崇的疆土,如今硬生生被南越夺去,然而朝廷半点反应也无,想来已是战乱数月。 为何大崇兵将只顾着守城堵人,也不发兵镇压?是朝廷不屑,还是南越那几个老头操作得当? 个中深意,沈翎一时无法参透。他若有似无地,为大崇支出的巨额军费默哀。 不过一日,沈翎与羽已临近陇屿兵营,可南越一行守备森严,需想个办法。 沈翎的两只眼珠子,直勾勾盯住军营里往来的士兵,企图从他们身上找到某人的影子,奈何距离过远,连个人脸都看不清。 他急得要发疯,就差把眼珠给瞪出了,羽自是看在眼里:主人,稍安勿躁,再等上片刻,属下定有办法助主人潜入营中。 潜入的确很好,但沈翎也是个明白人,一想到可能寡不敌众的危机,立马劝说羽在外头等着,免得因此丢了性命:他们人太多,我可以等着,你不必冒险。 羽眼底有什么动了一下,对沈翎道:一点也不冒险。 不到两盏茶的功夫,沈亲眼见识到羽所说的一点也不冒险。 高手就是高手,外加常年为花冬青的心腹,羽的敏锐度与手法、步法,显然与越行锋有的一拼。看她逮住两个巡视的兵卫,两手同时一噼,成了。 接下来,沈翎对羽的动作,表达了深深的钦佩之意。 往日曾在夕照楼见越行锋干过这事,但他是男子,无所顾忌也理所当然。可羽是一个女子,且是一个漂亮姑娘,她剥男人的衣服为何也那般娴熟 羽略过沈翎的表情,心里却是把他的异样想法过了过,最终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把衣衫双手递到沈翎面前:主人,衣衫简陋,请暂时忍耐。 沈翎回过神,接过兵卫的衣饰,找了处树丛遮掩,很快穿戴完毕。 当他从树后走出,羽自然也换得干净利索,而光熘熘的两位老兄,此时不知被藏去何处。 羽见沈翎穿兵卫衣饰的模样,稍稍一愣,那腰封勒出的腰线实在是羽没有犹豫,弯身抓起一撮草木灰,直接往沈翎脸上抹。 沈翎只觉那气味诡异:羽,我抹这个干什么喂喂,到嘴里了! 羽面无表情地作嘘声状:相信越公子不会允许其他人对主人有非分之想。 沈翎语结,暗道羽真的很懂,遂干笑两声:说的也是、也是。 * 穿着兵卫的衣饰,两人堂而皇之地步入军营,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平日里看似冰冷的羽,竟然也是演技骇人,对旁人挥手打招唿,显得很是亲近、自然。而沈翎,始终低着头,怪自己没把整张脸全抹黑。 两人在军营里行走,发现一个问题众位兵将的面色不太好。 难道是瘟疫?在朱雀宫待了段日子,沈翎对这俩字特别敏感,尤其看见一群人不约而同地面色差、步行虚浮,便有这种感觉。 不是。羽当即否定了他的看法,细观之下,推测道,主人,他们虽有病状,但却无半点死相,恐怕是水土不服。 水、水土不服!沈翎勐然抬头,忙掩嘴低头,耸肩偷笑。 军营里静得很,沈翎方才那么一唿,虽然不至于惊天动地,但多多少少惹出点动静。羽趁旁人未及反应,把沈翎揪去某处营帐后边。 沈翎自知险些闯祸,带着歉意道:对不起,刚才没注意。 羽仍是镇定,自顾自道:陇屿位处南方,虽比北方温和不少,但对于南越人而言,已是太过严寒。在冬日挑起战局,显然是仓促了,他们越往北,情况会越糟。如今在南线按兵不动,也许就是为了休整,但,没用的,他们财力有限,不能在陇屿等到来年开春。 沈翎不由惊叹表姐身边竟藏了这么一号人物,估计是羽隐藏得深。有她这份心性谋略,若上了战场,指不定会是一代巾帼。 羽发觉沈翎的眼神:主人,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你适合当将军。沈翎由衷地夸了句,哪知羽眉目生变,似乎瞧着他后边。沈翎方才听闻有脚步传来,略微定了定神,转身。 你说什么他适合将军?粗犷的男声,连同他满脸横肉的面相,一同鄙夷而至。 羽忽然变了声,赔笑道:我兄弟也就是开玩笑,看我不开心,所以逗一逗。 沈翎会意,与羽一道浮夸起来:是啊,他媳妇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作为兄弟,自然要让他宽心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 从男人的衣饰看来,不过是个千总,官职不高。他说:要当将军也是我先当,就你们成天想着媳妇,能成什么大气! 两人一同点头哈腰:是是是,千总说的是。 那男人指着羽:你,去营房东边,那边缺人。又指着沈翎,你,去刷马! 两人居然要分开?考虑到此刻需要低调,便彼此点了点头,分头去了各处。 * 时已日暮。沈翎从马厩里冒出头。 本以为刷马就是泼个水、刷一刷马背,应该是极其轻松的活,总比砍柴什么来得好。但沈翎刷了一下午,他只有一种感觉砍柴简直是天堂。 柴是死物,然马却是活的。他沈翎是个生人,马不会不知道,所以把陌生人折磨了个够呛,才惬意地接受刷洗。 沈翎回到之前的营帐后边,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仍是不见羽,看来她的活比较重。 感觉肚子饿,沈翎低头看着衣饰,决定先去混口饭吃。 看着一个一个兵将端着空碗说笑,沈翎心底一沉:不好! 冲去伙头军的帐篷,饭桶里果真没留下一粒米,就连菜盆里的青菜也没剩一根。 太惨了!沈翎对自己说。想着饿一两顿没什么,便出了帐篷。 那个人沈翎眼睛一亮,察觉坐在远处的某人,他吃饭的姿势,有点熟悉。 难道是他!沈翎不禁狂喜,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过去,心想着如果是他,想他的事暂且放去一边,吃饭的事立马就能解决。 遗憾的是,未等沈翎奔到那人身边,那人突然瞥了沈翎一眼,端起饭碗,走了。 第182章 一包炒面 不是他。 如果是越行锋,他肯定丢下饭碗就冲过来,旁若无人地又亲又捏。哪会像那个人,面无表情不说,还满是一副看疯子一般的眼神。 沈翎懊恼不已,盘算着先找到羽为妙。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但是,她人呢? 曾听旧友说过,打探消息的传统方式是装熟,只要对方肯信你,大多都管不住嘴。沈翎环视一周,挑了个憨憨厚厚的人,有意无意地凑上去。 那人一看沈翎要坐,忙让了个位置,独自端碗,撇去一边。 沈翎十分鄙夷他的这个动作,好像要抢他的白饭似的。哼,这人一点也不憨厚! 刚想起身另寻他人,可沈翎抬眼一瞧,方才还坐了满地的兵将,一吃完饭,居然全跑了! 拍拍脸,硬挤出一个笑,拿肩膀撞撞那憨厚小哥:喂,你说他们出去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你看里头没饭了。 那憨厚小哥听他没打饭菜的主意,于是转回去:你放心,长老让人备了干粮,在外头吃上两天也不算个事。 两、两天!还是跟着长老! 沈翎也不好问是哪十分之一,只得不动声色,在他注视之下,作恍然大悟状:要去两天。我刷马刷了一天,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憨厚小哥一摆手:唉,没事,就那些人病了不是?眼看着军中药草不足,须长老等不及后边把药送来,就亲自带人去上山采去了。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90) 连药品补给都上不来沈翎当真为南越的勇气深深折服。 发觉憨厚小哥依然盯着看,沈翎笑着叹道:须长老真是一个好人。 其实,沈翎根本不知道须长老是哪一位,十知阁中能叫出名字的,只有常目和穆元。 憨厚小哥满眼崇敬:是啊,要是换了别的主,哪里管我们的死活?病了,当是累赘,扔都来不及,哪会给我们瞧病。 作为南越少主的媳妇,沈翎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他,他的主,只有一个越行锋。 可眼下为了装熟,沈翎只能附和:是啊,须长老对咱们真是没话说。 憨厚小哥目光一厉,忽地生出敌意:咱们你不是南越人! 沈翎暗道不好,是自己的疏忽,看他要喊,忙捂了他的嘴:我不是!是过去有北边人来玩杂耍,他们总是咱们、俺们的,我听着听着就会了。 好在憨厚小哥心智未开,被沈翎三言两语一说,竟是信了。 最后,他还拍拍沈翎的肩,提醒他吃饭要早点来,各种抢饭技巧云云,后拂衣而去。 * 没吃上饭,有点惨,但至少得寻着睡觉的地,否则假装守夜,委实太累。 幸亏羽把那俩仁兄的牌子给摘了,沈翎寻到他所在的营房,正涌动着一睡抵饥饿的念头,一手掀开帘子,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彻底合不上嘴。 这算是什么破事!一群阿兵哥不穿衣服算是什么破事! 某人勉强算是穿了衣衫,看沈翎傻站着,好心过去看他:兄弟,你才吃完啊?该沐浴了,营里向来轮着沐浴,好不容易轮到我们营,你也该珍惜珍惜。你看你,一脸泥,还是快去洗洗。来,走吧。 手被人一把抓住,沈翎蓦地抽回: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不必等我。 那人一脸我不懂你的表情:后边就一条河,你去晚了,是要洗他们搓下来的泥么? 一句话说得很有画面感,沈翎很佩服自己没当场吐出来,话说这人说得面不改色,看来一向跑得快,没洗沾过一回泥。 沈翎还在寻思着用什么话敷衍,没想到有两人过来就扯他腰封:快点脱,快去快回。 我自己来!沈翎护着衣襟,倒退数步,直到撞上木桩子,重复道,我自己来! 切,跟个娘们似的。那几人也无强迫,拎了衣服,就大摇大摆地出去。 说到沐浴,沈翎何尝不想?一脸泥不说,刷了半天的马,浑身就透着一股难闻的怪味,要是再不去洗洗,真的发疯。 可是,问题在于真的很难。 沈翎抱着衣服,鬼鬼祟祟跟在他们后边,想见识一下是怎样的河。若是宽敞,或是有弯处隐蔽,那么洗一洗也无妨。反正天黑着,脸上有没泥灰,都没差。 奈何天命所归,沈翎看着一片欢腾而开放的河流,顿时断了沐浴的心思。 那河窄得很,一营的将士挤在里头,跟一道菜似的,那叫啥冬瓜插蛏。 也难怪要一营一营轮着洗,根本站不下好么!现在往身上甩的水,很有可能是前一刻别人身上的泥好么! 沈翎长叹一声,默默去伙头军的水缸偷了点水,而后寻了处没人的地,偷偷擦身,然后把脏兮兮的衣服给丢了。 趁着那群人还未狂欢归来,沈翎抢先跳上睡铺,一卷被子,先睡了。 * 估摸过了一个时辰,一堆人哼着跑调的曲子,陆陆续续地回来,纷纷爬上大通铺。 扑通扑通的声音,像是一袋袋沙包丢进河里,愣是把沈翎给震醒了。 为策万全,沈翎只得装睡,感觉有人在他边上躺下,便下意识将身子挪了挪。 往常不是很狂么!不是不让挪位子么!今天学乖了?身边那人不客气地嚷完,随后就嘭地躺下,睡得四仰八叉。 诶沈翎闷哼了声,暗道身后那人是个大家伙。那靠上来的大厚皮,明显是个脑满肠肥的猪啊! 沈翎躺得很不舒服,硬是在南方的冬日,睡出夏日的炎热感。 然而,沈翎很快被人解救。不知是谁,把那头猪从铺子上拎起。身后一空,凉爽非常。 听一人的音色沙哑却震怒:这是老子睡的地方,哪里轮得到你!老子不过出去当探子,才当个两天,你就把我位给占了?你还真是有胆! 那猪喘了几声,竟是安静得很,刚才对待沈翎的那股嚣张劲,已荡然无存。 声音沙哑的那人又道:还不快滚! 那猪似乎很怕他,连声道歉之后,果真滚去对面的通铺。沈翎眯着眼,看到一切。 这一刻,沈翎真想对那位沙哑兄说声谢谢,但如今情势所急,只能暂在心底谢过,顶多日后越行锋起事,饶他一命便是。 沙哑兄在背后躺下,唿吸平稳,动作规矩,连躺得位置也恰到好处,丝毫没蹭到沈翎。 据说当兵的比较粗鲁,这人未免太过守礼,像个读书人。 沈翎想着想着,竟上了弯路。难道此人另有目的?先挤掉旁人,然后再想到这里,沈翎便不敢睡着。为了自身安全,必须撑住! 但,沈翎毕竟刷了半日的马,早就累狠了,且是饥肠辘辘。没撑半个时辰,便睡过去。 * 天色渐明,沈翎睡着。日头升起,沈翎依然睡着。 直到外头传来士兵操练的吼声,沈翎蓦地从铺上弹起:糟了! 奇怪的是,营帐内空无一人,居然没人叫他,连那凶狠的千总也没拖他起身。 不行,还是稳当点好。沈翎抄起衣衫,想套了就出去,免得被人看见,说他摸鱼。 这是什么味道?沈翎仔细一闻,竟然是一股香味,而且很近。 那是枕头边上有一个纸包,隐隐透着油渍,香味似乎就是从里边透出来。 沈翎缓缓挪过去,指尖触上那纸包,是热的。纸包下边是一双筷子! 似乎想到什么,沈翎立即捧了纸包撕开。 是炒面,热气腾腾的炒面! 沈翎感动得要哭了。一天没吃东西是谁这么好心? 夹了一口吃进嘴里,沈里眼角才酸胀着,随即溢出泪来。这个味道是他。 越行锋做的炒面,就是这个味道!他在! 沈翎将昨日见过的人,通通给想了一遍。 开熘的端饭兄、闪避的憨厚小哥?都不是。 难道沈翎僵硬着脖颈,慢慢转向身边的铺位,当场就哭了。 昨晚那个拎走胖子猪的沙哑兄、中规中矩的沙哑兄很可能就是他! 沈翎几乎是哭着吃完炒面,这辈子就没这么后悔过。如果昨晚不想那么多,回头跟他道个谢,也许就相认了,还能与他说说话。 可是现在,他人又不见了! 沈翎把空纸袋揉成一团,狠狠抛去角落:今天一定得把你找出来! 第183章 忙里偷闲 估摸着是越行锋与军营里的人交待了什么,故而今日沈翎来回走动,也没让他干粗活。沈翎乐得清闲,窝去角落抹了一脸灰,又开始继续熘达找人。 羽仍是未归,不过按昨日那憨厚小哥的说法,她最晚也就明日。 为了让自己的熘达显得理所当然,沈翎特地去校场边上顺了一把略轻的矛,假装往来巡视。可后来因为嫌重,又绕回去,换了一把刀。 沈翎自小也是在军营里混过的,跟着沈翌,无所事事。然即便如此,他对一个军队应有的质素、或是战力,一眼便能看出。 稍稍绕了几圈,沈翎忽然明白朝廷为何放任他们如此。因为,他们的实力真的很有限。 十知阁独权的军队,可谓军中无将,至高无上的身份,也使得众将士毫无悖逆之心,即便心中有计策,也会被从小灌输的东西转化为自认无用的想法。 然,打仗贵在用兵。但是这个兵沈翎只是叹了叹,不予置评。 南越民风淳朴,大多喜于安居乐业,对于打仗一事,只有少数人赞同。这样的情况,直接导致众多平民不愿参军,最后勉强凑齐的军队,尽是三教九流,缺乏管束。 回想起父兄的军队,甚至是昭国公府的家将、武侍,随便哪个便能以一敌十,而眼前这些,水土不服的一大片,委实败局已定。 沈翎不懂,十知阁的老头虽是顽固,但摆在眼前的状况,他们不会不知,即使如此,他们仍然坚持北上,且是在严冬,难不成他们另有后路? 再与柴石州勾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柴石州再没下限,也做不出卖国之事,而且以他的头脑,不可能看不出南越的劣势。 那么,会是什么?西南各族?更不可能,他们比南越子民还懒得打仗。 沈翎一边想着,一边在军营里逛着,可惜逛了半天,也没见越行锋的影子。只怪自己没回头看一眼,稍微看个轮廓也好啊。 最关键的是,越行锋并没有送他离开,还特地准备了炒面。那就说明,越行锋已经默许他留下。既然是这样,还不能趁现在私下露个脸吗? 越想越头疼,沈翎承认自己眼拙,居然连枕边人的形貌也辨认不出,人家越行锋随便看看就瞧出来了总之,有点惭愧。 此时已近午时,沈翎拎着一把大刀,来军营里走动一上午,没有歇息片刻,所以累了。 他坐到僻处休息,忽觉浑身粘腻,想到昨夜只是抹了身子,本就一身汗,现在则更煳。 好歹也曾是个有洁癖的京城纨绔沈翎想到这里,决定先去沐浴一番。要是找到越行锋,还一身味道,那他嫌弃了该怎么办? 沈翎熘去伙头军那边瞄一眼,见众将士都去领饭了,河那头应该没人。嗯,很好。 * 虽然午时没什么人,但沈翎仍是战战兢兢。若是有人一时兴起跑来沐浴,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起沐了。 前后左右又瞄了一通,沈翎总算放心卸去衣衫。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个未嫁的姑娘,洗个澡还得担心别人偷看,话说男人有什么好看! 想是这么想,沈翎还是不安心,最终罩着一层衣服才下水。 踏入河水的一刹,沈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好冷! 怎么说也是冬天,想着南方比北方暖些,还真是低估了。但,水温并非那么难以忍受。 沈翎咬着牙,整个人浸入水中,窝了一会儿,算是好些,脸上终于露出舒心的笑。 一个人待到逐渐放空的境界,便会开始胡思乱想,沈翎也不例外,可他想的只有一件事。 昨夜的事。沈翎不可避免地又为昨夜的事耿耿于怀。 如果,如果,还是如果。要是那些如果都能成真,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要死要活。 一个澡,洗了有小半个时辰。沈翎正想起身,却闻身后有人下水。 脑子里嗡地一声,沈翎下意识往弯道处挪动,想着能避一避。 他挪了一丈,身后居然没了声音!那个人,是溺死了?不可能,这河水可淹不死人。 等了片刻,身后仍然没有任何声响。沈翎的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不禁怀疑自己撞鬼。 照道理来说,来河里洗澡的都是军中之人,那人下河,定然在岸边看到他的衣衫,知道是一路的。可是,那人没有打招唿,十分古怪。 若非军中之人,又会是谁?山野村夫?路过劫匪? 沈翎心头一惊,脚竟然迈不开步,全神贯注地去听后边的动静。 难不成,是山里的耗子?沈翎逼迫自己得出这个结论,可是 一只手搂上来了,就横在胸口,而另一只手,如同水蛇一般,灵活地缠在腰际。 沈翎紧闭着眼,不敢低头看,身体僵硬得像是一根木头,不敢反抗。 余光往岸上一瞥,玄铁锥还在那里,眼下过去是不可能了。 喊救命?沈翎很快断了这个念头。若他寻常兵卫也就罢了,偏偏他见不得光。要是把人给喊来,现在不死,待会儿也得死。 最终,沈翎决定耍嘴皮子:你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那两手居然搂得更紧,挤压着沈翎的骨骼,险些喘不过气。 这豆腐,还吃得挺彻底沈翎几乎要哭了:老兄,你真的认错人了。你能放开吗?去找你的相好不行么?你要是再不放,我、我就叫了 身后那人一言不发,两只手丝毫不松懈,连头也抵着开始磨蹭。 沈翎一个激灵,经络忽地一通,极力挣扎:放开! 不放。你知道我昨晚忍得有多辛苦么?那人在沈翎耳畔低喃,略显沉重的声音,令人心疼,枕边就是媳妇,却不能碰。 行锋脑子有一瞬是空荡的,沈翎鼻子一酸,身体微颤着,竟是哭了。 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沈翎私心觉得,应该先安慰自己。眼睛一定哭红了,若现在转身回去,定然被他笑话。反正他搂着,也就好了。 方才挤压骨骼的疼痛,瞬间化作温暖,一丝一丝,准确无误地,渗入血脉,流转全身。 沈翎放松了身子,自然而然地倚在他怀里,强忍着哽咽,尽量不让他听出来:那以后就多睡在营帐,这样一来,你就没法子动手动脚了。 如是一声低吼,肩上传来痛感。虽隔着一层衣物,但沈翎知道,那里已多了两排牙印。 越行锋紧贴着他,音色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你是存心让我急。温热而熟悉的唿吸一瞬急促,又渐渐平缓。他说:面还够吃吗? 听到这一句,沈翎再也顾不得颜面,跟泥鳅似的在他怀里一转,终是抬头看他:那一小包东西算什么事啊!我可告诉你,别想花招赶我走!上回连青青都不帮你,这回,我倒要看看,你想也别想! 越行锋吻去他的泪水,从眼角到鼻尖,再吻入思念到发狂的甘甜唇瓣:好,我守着你。 沈翎的眸子迷迷蒙蒙,像是笼着一层雾气,视线里的越行锋朦胧了不少,可轮廓却更为清晰。他吻上那个轮廓,连同不受控制的动作,一同送上。 越行锋昨夜看他累得狠了,本是不想碰他,之前受过那样重的伤,即便是好了,今后对身体不免有影响,外加他连夜赶路可是,他越缠越紧,令人无法抗拒。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91) 只要我们一起,他们也没辙,不是吗?沈翎攀上肩头,咬着他的耳垂,感觉从他内心深处蔓延而出的炙热情感。 你自找的。越行锋紧抱住他,将他的头锢在眼前,狠狠吻着。 沈翎从窒息中睁开眼,正撞上那双如勐兽通红的眼,动情地圈住他脖子,脑子一热就胡言乱语。深情望着自己的爱人,用找死的温柔声线道:不够。那点炒面,哪里够 他的意思,已明显都极致。越行锋会意,继而微微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波动着摄人心魄的味道:不够饱,是么? 极其简单的对话,怎么听着都不对劲。沈翎红了脸,埋在他心口,心跳蹦得不行,哪有心思应他的话。 可是,越行锋极为轻易地,使得沈翎周身淌过电流,迫使他说:是。 青山碧波,水花激荡,汹涌着接连不断的晕眩。 第184章 行进方向 天边现出一抹绯红,正衬着沈翎脸颊的颜色。他被越行锋横抱在怀里,两眼有些失神。 终于结束了,那如同狂风暴雨般的一切。某人终于舍得送他回去。 原本不会如此狼狈,可当沈翎意识到自己的作死行径后,已然太迟了。 想逃,逃不掉。每往岸边挪去一步,就被某人拖回十步,且被整得更为凄惨。 某人好不容易意识到时候不早,总算肯放他上岸。然又将他狠狠摁在岸边,强索了一番。 此时此刻,沈翎浑身发软,任由他抱着,不知回了营帐该如何交代。装病?不错。 是你先惹我的。吃饱喝足的越行锋颇为得意,时不时哼着小曲。 你的定力就这么差!少装!貌似凶狠的话语,从沈翎嘴里说出来,软了好几个调。 是啊,都是你害的。越行锋低头看他,一脸无辜,好一副你伤害了我的表情。 别哼了!那种跑调的小曲,沈翎越听越烦躁。 哦。越行锋应了声,立马唱了起来,还带词的。 对此,沈翎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只有倚在他怀里,翻着白眼。 胜似杀猪的歌声忽然停滞,沈翎泪流满面地扭头去看是何人来得及时,却与一双漠然的眼光相接:羽、羽 越行锋看着面无表情的羽,想起方才问怀里人关于够不够饱的问题,想来她是听见了。不过,听见就听见,无伤大雅。 沈翎吓得直起腰,想蹦下地站着,免得失了花家少主的颜面。可身子一动,腰际边是如铁锤敲打的疼痛,才微微抬起,又瘫下去。 越行锋垂眸看他:你想自己站?看他点头,又道,那也得站得稳才行。 平淡无奇的关切话语,在沈翎听来十分刺耳,他小心翼翼朝羽看去,竟然在羽的脸上看出一分浅笑顿觉寒意森森。 越行锋感知到臂膀上的细微抖动,扬起一个笑:不如,聊聊? 羽没有拒绝,默默在前引路,去了一处僻静地。 * 天有些冷,羽燃了一堆火,不去看对面乱成一团的两人。 沈翎因为某些原因,没法如常人一般坐着,而越行锋提议沈翎侧坐在他腿上。 这一提议,遭到沈翎的强烈反对。私底下也就罢了,可羽在坐在面前,要是这般坐他腿上,简直连脸皮都找不回来。 最后,为了谈话顺利进行,羽忍不住劝沈翎听从越行锋的意思,这才了事。 越行锋得意洋洋地搂着沈翎,稀松平常地与羽交谈:我已经足够小心,上回甩掉花家的人,应是没留下什么破绽,你倒是说说,我犯了什么错,下回也好谨慎一些。 沈翎往他侧脸狠狠一拧:你还想上哪儿去! 越行锋没觉得脸疼,只顾着笑:应该是你和我上哪儿去。 你甩掉的是花家的人,不是我的人。羽低声说着,见越行锋眼底浮动着几分了悟的神色,遂转了话头,是主人倾尽花家之力,要我等务必要寻得你的踪迹,所以我才用了自己的力量。只要你留在南越一日,这种事,估计少不了。 花家之力。你不怕冬青抽死的?越行锋抚着沈翎的脸蛋,感动不已,一时没忍住,低头就是一吻,他居然没闪没避。 沈翎把头撇开,作出一副少主做派:我才是花家之主,我动用自己的人,关她何事。 越行锋干笑三声:但愿你在花冬青面前,也能有此气势。 对于沈翎而言,气势是一件很奢侈的东西,尤其是在花冬青面前。若当真在花冬青面前说了这些,她倒不会立即发怒,只会在人潮散尽时,将他暴打一顿。 花家之势,来之不易,维持至今,更是艰辛。即便是少主,任意挥霍,亦是不该。 羽见沈翎愣着问不出话,便说:你在军营已有多日,可有发现? 越行锋眉头一敛,显然是认真想些什么。片刻后,他说:应该是有。我发现他们行进的方向很是古怪,并未如我预料的那般北上,反而走走停停,颇为诡异。 行进方向?羽陷入沉思,忆起之前心腹推测的怪象,与越行锋不谋而合。 是。十知阁那群人,之前带兵攻城略池是不错,但现在似乎没了这心思,貌似在找什么东西。我问了许多人,都说不出他们的意图。还需要一些时间调查,我尽快。越行锋望着沈翎,知道他待得越久,越是危险,所以,有些事,必须加快。 沈翎瞅着他,心底明了:不必顾虑我,如果需要帮忙,就说话,好歹我是花家少主。 越行锋宠溺地看他:你只要好好吃炒面就行,其他的事,有我。 羽冷着脸:若要尽快解决,凭你一人之力,最终也是拖延。有我主人在此,花家探子自然潜入相护,你自可免了不少事。你比我清楚,此役不宜久留,那些人老奸巨猾,你不可能一直瞒下去。而且有花家人照看着,大小姐也能安心。 沈翎听了连连点头:羽说得对。早点把事情解决,就能早点抽身。 越深思良久,但不可否认,羽言之有理。 之前不愿牵连沈翎,一是不想累及花家,二是花冬青现身在繁吹谷,若她有事,更可能牵连隐世各族。牵连到最后的结果,必然一发不可收拾,而大崇高高在上的某些人,自是坐收渔人之利。 但是目前的情势,似乎不容再多拖延。越行锋再三思量,点头:好。 * 三人一道回了军营,正是深夜,无人在意他们的面相。 也不知越行锋用了什么威逼利诱的方法,竟然轻轻松松地将一人给赶了出去,给羽腾出一个铺位。 睡在铺上,沈翎舒服了些,舒展了酸痛的身体,有了倦意。 营帐里静悄悄的,沈翎睡得安稳,正如越行锋自己说的,媳妇在边上,却不能碰。若是他碰了发出什么声响,那么围观的可是近百人众。 鼾声此起彼伏,沈翎侧了身子,发觉眼前横着一道黑影,下意识往后一靠。 越行锋灵活地握住他的腰,在他耳边道:是羽。 若沈翎记得没错,越行锋为了行事方便,把她排在远些的地方。可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辗转在眼前了? 羽转过身,裹在被中,依是面无表情:我不放心。 越行锋和沈翎顿时语结,暗道她说得没错,也很有考量,但情况不对啊! 羽淡淡瞥着那四只眼珠子:我看不见,也听不见,同上回一样。 目视着羽背过身去,越行锋和沈翎的心霎时凉了七八截,这还能好好睡觉吗? 虽然在大通铺上不好办事,但四周漆黑一片,睡在一道的两人有个搂搂抱抱,还是可行的,若把声音放低,还能诉一诉相思。可是现在有人听着。 上回在朱雀宫,羽只是站在暗处,他们就不敢多说,眼下近在咫尺,两人就更须闭嘴。 试想一下,当一对有情人正浓情蜜意,突然发觉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盯着,吓出一身冷汗不说,搞不好还会留下终身阴影,最严重还导致一些不可挽回的终身遗憾。 羽的背影,像是一座山,压得沈翎气都不敢喘一口,自然怎么都不自在。 沈翎握住越行锋的手,怀里蹭了蹭:我睡不着。要不明天给她换个营帐? 越行锋对羽的能力,可谓叹为观止,今日更是产生一种无力感。面对爱人的要求,越行锋不得不显得颓然:你确定她不会爬过来? 是啊,以羽的能力,跟某人换个营帐也非什么难事。 沈翎叹气道:那该怎么办?或者,我们动一动地方? 越行锋忽然来了兴致,将他搂紧,贴着耳朵说:我们去河边支个棚子? 想起一下午的折磨,简直比刷马还累上十倍。沈翎屈肘,往后一顶:想都别想! 越行锋揉着胸口,含笑道:那晚上就好好睡,等天亮了,再去河边补偿你。 沈翎的无力感更甚,冷声道:要去你自己去! 空气中一刻宁静,听眼前那座山开口了:小点声,旁人可能听见。 越行锋、沈翎: 第185章 可乘之机 夜深人静,趁沈翎睡得不省人事,越行锋偷偷熘出营帐,蹑手蹑脚绕过数列军帐,去了后方一处空旷之地。长老所居的帐房就在那里。 自从潜入军营,越行锋时常趁夜绕去窃听消息,然多日未果,那些老头很小心,估摸着也明白隔墙有耳这一说。但停留时间已然太长,若再不确认下一遭去往何处,只怕不安全。 平日里,越行锋日暮便去那头守着,今天看着沈翎睡着,略晚了些。去到那处空旷之外,里头的灯烛已燃起。 由于老头们太过小心,且疑心重,军营本要分拨给他们的守卫,他们竟是拒绝了,只肯让三三两两的影魅守在四周。 这样一来,反倒给了越行锋可趁之机,支开影魅的活计,对他是小菜一碟。 轻轻松松藏去帐子后边,揭开一角帘布,朝里边看去。 今日,似乎与往昔不同。 常目、穆元、须火,三个同时在一道的几率,真是难得。 只见常目从行囊里取出一张羊皮卷,手法极为慎重,生怕着卷子一落地,便碎成了灰。其余两人一同围上去,细看常目展开的羊皮卷,神色肃然。 那是什么东西?越行锋不曾见过那卷东西,但看那三人的神色,分明是极为重要之物,但他堂堂南越王族后裔,居然不知!看来,那十位老头瞒了他不少事。 许久,须火最先开口:贸然前往,是否打草惊蛇?或者,我等从长计议? 常目一听,侧掌一挥,即刻将羊皮卷重新握入手中:若再不向西行进,你以为,我们能撑多久?暂且不知少主是否知晓那地方这,是我们唯一的胜算。 穆元从旁一言不发,看似不偏颇任何一人,然他的眼角却时不时瞟向那卷羊皮。 三人的细微举动,皆被越行锋看在眼里,尤其是穆元。那种不动声色,分明是另有所图。 越行锋盯着穆元的淡然,愈发觉得他有古怪,但以他的固执与忠心,绝无可能做出出卖越氏之事。可三人之心有异,不合之意昭然若揭。 得把那羊皮偷来看看越行锋这般盘算着,边上的砂石地竟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 刚才听得太过入神,竟是没发觉有人靠近。越行锋虽是有点懊恼,但他可以肯定,靠近的那人绝对不是影魅。 这一刻,越行锋略是想念那些影魅,毕竟他们不敢走近,只在远处守着。只怪自己方才玩得过火,多点了几盏孔明灯,让他们跑远了些。 越行锋揉着额角,缓缓转过身,正想作嘘声状,那人便喊出声。 那人是一个小兵卒,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样貌虽是马马虎虎,然眼神过于呆滞,显然没什么脑子。他熘来这里,八成是迷了路。 你怎么 在那人吼出整句话之前,越行锋果断把他的嘴给捂了,低头见脚边多出几道影子,顺手将那位小弟搂进怀里。 常目等人闻风而出,见两名兵卒抱成一团,脑子里自然作出判断。经历自家少主的断袖之举,众位长老直面某些问题的时候,明显坦然了许多。 此时的越行锋自然是易容成另一番模样,拉着那小弟勐地跪下:请长老恕罪! 那小弟只安静跪着,一手抠在喉结那里,呈现一片红色。 三位长老瞧见那色泽,自然而然再度作出判断,侧开目光,不再去看。 然而,眼前看似暧昧的颜色,只是方才跪下之前,越行锋以极快的手法在他哑穴拂过。那小弟因说不出话而感到难受,随便抠抠而已,哪里晓得点穴之事。 须火摇摇头,对二人道:此处为长老营帐,你们在此不合规矩。 越行锋连连叩头: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惹他生气。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完,拉起那小弟的手腕,飞速逃脱。 逃的路上,越行锋庆幸方才是须火先开口,他向来最关怀将士,否则也不会亲自带人前去山间采药。若其余两位开了口呵呵,九成九连娘身上的痣都得问得一清二楚。 跑得远了,越行锋把那小弟松开,顺道替他解了穴:你走吧。 良久,身边的人影依然默着,越行锋觉得奇怪,便多看他一眼:有事? 你看上我了?那小弟突然冒出一句,眼底满是期许。 你说什么!越行锋愕然,两眼盯着这位小弟,不知他脑子抽了什么风。 如果不是看上我了。怎么会帮我编谎话逃走呢?要知道,常长老和穆长老都凶得很,要是没你,我准得受罚。那小弟说着说着,居然娇羞起来,其实,我也看上你很久了。 你误会了。越行锋彻底肯定他脑子有病,简直想太多。 那小弟眼里冒着晶莹,见越行锋面无表情,还以为是自己不够诚意。思量片刻,咬了咬牙,决定要主动争取幸福,于是扑上去。 忽然被人抱住的感觉不太好,越行锋急忙想把他给踹开:我对你没意思,给我松开!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92) 这一刻,越行锋蓦然领悟沈翎的感受。时常这般搂过去,他便是这种感觉? 那小弟抱得实在是紧,越行锋怕使用内力伤到他,只好尽量用巧力把他掰开。 只可惜,才掰开一只胳膊,眼前就站了个人。两只清澈的眸子,好似冰封一般。 越行锋再也顾不得那小弟的死活,一股蛮力便把他震去一边,再抬头,眼神冰冷的那人已转身走了。 额前冷汗涔涔,越行锋气得朝那小弟身上踹一脚,忙追上去:媳妇!听我解释啊媳妇! * 本说是夜里醒来,见人不在,担忧着出去瞧瞧,哪里晓得撞上那难舍难分的场面。 沈翎险些气得够呛,然瞧见越行锋被那人缠得一脸窘迫,又在心底笑开了花。但是,与其他人搂搂抱抱就是不对,沈翎故意冷了脸,转身就走给他看。 越行锋心头一坨乱麻,三两步追上沈翎就解释,全无半点风度、半点镇定:媳妇,你一定要听我说。是他自己缠上来,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沈翎被他堵得迈不开步:要是你没去招惹他,他会缠上你? 越行锋用心一想那,也算招惹? 看他犹豫,沈翎只叹他老实,再看他完完全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头一撇,忍不住笑了一下,然言语如常:我对你很失望,竟然会看上那种人。 那一抹笑,好死不死被越行锋看在眼里:你是故意的?让我心急,很好玩吗? 沈翎看是瞒不住,终是抑不住笑声: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想不到你易容成这副模样,还会有人看上唔 越行锋实在看不惯他一张一翕的唇,干脆吻上去,把他的废话全给堵上。 双唇一被侵占,沈翎顿时软了下来,双手圈住越行锋:刚看到的时候,我是真生气。 越行锋抵着他额头:你自己也说了,我怎么会看上他?这么好的媳妇在边上,我越行锋岂能辜负? 两只手抚上嵴背,沈翎立即明了他的用意。想起那一下午的荒唐,某处还在隐隐作痛,赶紧奋力挣扎:你这没安好心的!你想都别想! 我知道之前做得过分了些。现在,我只想抱抱你。越行锋当真只想抱他,故两手只在他略显瘦削的嵴背上揉了揉,心疼道,在禹州长的肉,又没了。 再多肉,也经不起你折腾!沈翎贴在他怀里,安心地说。 等事情一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好好养肉越行锋万分珍惜地搂着,生怕他有半点损伤。 咔嚓一声,羽故意踏碎一根枯枝,眼神凉凉地站在那里:可查到什么? 两人差点咬到舌头,象征性地分开些许,劫后余生地望着她。 为了缓和气氛,越行锋把所见所谓全数道出,补上一句:想必那卷羊皮不太好偷。 羽继续看着他们:不容易偷,不偷就是了。西行与你有关,是吗?我现在就找人去查。 越行锋看她即刻转步,叫住她:军中有令,夜不可出营。 羽回过半张脸,仍是没什么表情:下药便是。 哦你,慢走。 第186章 情痴无果 不知怎么地,沈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从羽出营打探消息,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就没断过。近在咫尺,幽幽森森。 本是不想让越行锋担心,故而瞒了两日。可到第三日,沈翎终是忍受不住,在后山河中与之亲热时,将疑惑道出。然越行锋对此笑而不语,真不懂他在搞什么。 夜幕将至,越行锋打算给沈翎开小灶,让他先去营帐里等着,自己去伙头营房里偷锅。 沈翎本想说算了,毕竟偷来偷去,不太安全,但越行锋死活要给他补点肉,说是什么摸着硌手,沈翎只好放他去了。 回到营房,沈翎感觉腰酸背痛腿发软,可刚在铺子上躺下,就被迫蹦起身。 我去!湿的!沈翎惊唿一声,数名小兵扭过头来看了看,又撇头走了。 谁干的这是!看着边上来来往往,假装视而不见的某些人,沈翎觉得他们肯定知道,但碍于某些原因而公然装瞎。 这时,越行锋回来了。他身后藏着一个纸包,完全不像要给沈翎养肉。 发觉沈翎的表情不太多,越行锋顾不得嘚瑟,三两步就弹过去:什么事? 沈翎朝铺子上一指:有人在我铺子上泼水,估计今晚是没法睡了。 越行锋两指在铺位上一摁,果真掐出水来:这哪里是泼了?分明是倒。两眼一瞄里头的被褥,不用说,那一堆也是湿的。 沈翎自认没得罪过人,一贯低调的他,理应惹不来什么深仇大恨。于是,他注视着越行锋:你惹事了? 被诬陷的感觉不太好,特别是让媳妇给误会。可越行锋刚想解释,忽然想到一人。 看他犹豫又愣住,沈翎表示难以置信。易容在军营里窝着,本就该小心行事,可他倒好,居然还惹上仇家。话说那仇家可不简单,竟然报复到他沈翎身上。 越行锋将身后的纸包拿出来,带着歉意:今天伙头军那边不好偷,只有一个鸡腿,你先吃着,事情我来解决。 沈翎接过纸包,再度察觉有人盯着他,一把揪住越行锋:他就在这里。 话音未落,头顶忽地一暖越行锋,他居然当着旁人的面,摸头! 这下彻底凌乱了!他在搞什么东西!这些天在军中观察,将士们个个安分守己,即便眉目之间含了情谊,但从未作出亲昵之举。越行锋,他真敢! 越行锋手作嘘声状,勐一转身,足尖点地一跃,便将差点踏出门的某人给逮到。 沈翎正啃着鸡腿,闲眼一瞧,惊呆了!竟是前两天向越行锋表白的那位小弟! 如果是他,的确很有可能。那天缠得那么紧,越行锋却无情地把他踹开 手法跟拎小鸡似的,越行锋将那小弟丢去沈翎面前,厉声道:道歉! 一个人扑通砸在眼前,沈翎险些把咬碎的鸡肉给喷出来。 那小弟一脸正直,指着沈翎道:你凭什么抢他!他喜欢的人,明明是我!那天要不是你搅局,我们早就、早就 沈翎眨巴着眼,认真看着这位气得满面通红的小弟。 他在说什么瞎话?凭什么抢越行锋?我沈翎要越行锋,还需要抢?还有那啥,越行锋怎么可能看上他? 跟越行锋的日子久了,沈翎愈发笃定,他的南越少主,绝对没可能看上这位小弟。 越行锋替沈翎擦了擦唇边的油,不看那小弟一眼: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了?我只是不想让你受罚,拉了一把而已。 那小弟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对着沈翎就狂喷:是你勾引他!你们在后山河里行苟且之事,我都看到了!哼! 这回轮到沈翎脸红了,手指一软,剩下的半个鸡腿竟掉在地上。真想找条缝钻! 当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破事看来,越行锋已自然而然地搂上沈翎的肩,他笑道:你真的想太多了。他才是我媳妇,所以那天不是他搅局,而是你搅局。还好媳妇信我,否则那天的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众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纷纷回头做自己的事,同时送给那小弟一个鄙夷眼神。 越行锋冲沈翎一笑:媳妇,铺位湿了没事,今晚睡我的! 沈翎听他豪言壮语,不由扯了扯他衣角,低声道:你就不能低调一点? 越行锋低头道:这不是低调能解决的事,后山河里的事,他都看到了。你想想,这水都泼上了,下回还不得放火? 果不其然,那小弟羞愤地叫嚣:你们别得意得太早!我早看你们面生,要不是顾念着你,我早就向长老们告密了!你们等着,我这就去说! 你看,放火了不是?越行锋暗暗抽出两指,盘算着如何把他神鬼不觉地击晕。 有人来了。沈翎拉住越行锋。 来人是那个千总,他见众人没一个躺着,大声道:不睡就都给我起来!长老有令,即刻拔营起行,不得有误! 某千总走之前,把那小弟一脚踹回:收拾东西去!少乱跑! 那小弟气唿唿地回铺位收拾,眼角时不时狠狠盯着沈翎,像是随时能喷出火。 沈翎瞧见了,一声叹息:这一路可不安宁。 越行锋不以为然:没事,有我。 *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南越军营已收整完毕,趁着夜色,准备起行。 沈翎背着湿漉漉的铺盖,急得要发疯,话说那个越行锋上哪儿去了!刚才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的人就没了。 有之前花冬青的特训作底子,沈翎背着那些也没感觉多重,只是在看见越行锋一刹,激动得一蹦,肩头一吃力,略微晃了晃。 越行锋见状,赶紧飞奔过去,卸下他的湿哒哒的一坨东西,直接挂在胸前:走。 大军已在行进,两人停了片刻,立马跟上。 远看行进路线,果真向西。越行锋一手牵着沈翎,在末尾走着:你累不累,我背你。 沈翎挡了挡,指着他的背:你扛那么多东西,还是省省吧。 越行锋还是担忧:不知他们要走几天,行军不比我们往日南行,他们走得很快。 沈翎明白他的好意,笑着说:我有这么差吗?再说了,不是还有你给我养肉?说到肉,就想起那只掉在地上的鸡腿,还有那个人,他上哪儿去了? 谁?越行锋想起什么,我已经给羽留了记号,她会追上来。 我是说那个人,说很喜欢你的那个。沈翎伸脖子往后看,刚才出了营帐就没见他。 他不会来了。越行锋勾唇笑着,很是得意,我说过,有我。 沈翎眼睛一黯,显然猜到什么:你把他干掉了? 越行锋干笑道:这怎么可能?他会好好活下去的。顿了顿,只要熬过今晚。 沈翎步子一顿,越行锋察觉了,只得告诉他:我把他打晕,绑在林子里。明日一早会有樵夫上山,见着了,自然会放他。 想到那林子里乌漆墨黑,时而狼嚎阵阵,时而阴风瑟瑟,沈翎虎躯一震。 那小弟晕着还好,若是醒了,指不定还得被吓晕。周而复始,彻夜难眠。 对此,沈翎轻轻一叹,握紧越行锋,朝前路看去。 * 此次行军,只有两日,途中走走停停,但终是向西。 越行锋与沈翎只管跟在大军最后,默默跟随,大致猜到,他们在寻一处地方。 每回停在半路,众将士皆是原地歇息,包括影魅,只有那三位长老不知所踪。当三位长老再度现身人前,衣摆上沾了污迹,是上山了。 如此隐秘,羊皮卷?上山? 沈翎按照街边话本里说的,仔仔细细想了一通,望着正在扎营帐的越行锋:难不成山上有宝贝? 此时已入夜,越行锋往附近山头一望:有可能。 沈翎一时来了兴致,殷勤地给越行锋拭汗:要不,上山瞧瞧? 眼角掠过一抹亮光,是山上。越行锋侧目一瞥:暂时别了。三位老头还没下来。 沈翎疑道:放饭的时候,他们不是回来了么? 又上山了。越行锋敛眉,望向那光亮稍纵即逝的位置,是那里了。 第187章 越氏故居 陇屿以西五百里,都庞岭下。 沈翎正让越行锋摁在暗处卿卿我我,身后突然落了一道人影:我回来了。 未及更换士兵装束的羽,一如既往地冷眼旁观,默默看着某两位一脸惊恐地回过头。 说实在的,沈翎当真非常担心长此以往,越行锋在某些方面会有阴影。 两人貌似衣冠楚楚地站起身,越行锋显然比沈翎淡定得多:有消息? 否则我不会回来。这一回,羽没有略过越行锋,反是正儿八经地看他,随即转头望向四周的漆黑山岭,果然与你有关。 这个我说过了,换点新词。越行锋漫不经心,一边腾出手替沈翎整理发丝。 越氏故居,在都庞岭。羽不看两人,一双清丽的眸子依然在夜色中巡梭。 故居?你家祖屋?沈翎发觉某人的手势已然不是什么整理,冷着眼,甩手拍开。 越行锋重新抚上他侧脸,意犹未尽:我家祖屋在南越,这里是大崇。 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含情脉脉:越氏故居只是外人对那处石屋的称唿,据说当年越氏还未建立南越国时,曾远游至此,筑下那间石屋后,便回了南越。 越行锋一下接着一下把沈翎的手挡开,好似玩乐:我绝不相信那些老头寻死觅活的,只为一处石屋。里面有什么? 问得如此直接,羽也无讶异。但凡起兵举事,要的不过三样东西:民心、兵将、钱财。 前两样,十知阁已经有了,所以羽直言道:据说是越氏先祖留下的宝藏。 越行锋仍在为沈翎拢发,脸上不起一丝波澜,对眼前人一笑:是你的聘礼。 沈翎愣了半晌:你认真一点。是你家的宝藏。 我没开玩笑。越行锋仅有一瞬认真,转过头又是笑嘻嘻的模样,难怪他们起兵得这样猖狂,原来是有这层考量。军费,在这里。啧啧,浪费。 看样子,他们还未寻到。羽早已上山一回,正巧见那三位长老无果而归。 越行锋耸肩道:因为他们不姓越。 沈翎斜眼看他:难不成你能找到? 越行锋貌似胸有成竹:若我找到了,就送给你。行军打仗什么,实在太浪费。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93) 周遭一片寂静,越行锋忽地一皱眉:有人要抢聘礼。 沈翎只觉得他太过无聊,在他肩上拍拍: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有我去! 常目、穆元、须火三人,忽然从天而降,落在羽与两人之间。 或许不是错觉,他们三人的表情里,没有半点对南越少主的尊崇。这一点,表现得太过明显,最终只有常目说:少主明白就好,也免了属下的解释。 他们没有行礼!沈翎吃惊地望着三人,随手一扯越行锋的衣袖。 生长在王孙贵胄遍及的京城,沈翎对上下行礼尤为注重,稍有悖礼数,便是轻视与不屑。至于忘记这等理由,从来不是借口。 眼前这三人,全然不似往日对越行锋卑躬屈膝,反倒有点平起平坐的意思。 看越行锋的反应,似乎不太在意,只把沈翎往身后一揽,顺便撕下伪装:既然长老们早就看出来,也不说说,这样我与翎儿也不必睡得那么拘束。 对于拘束二字的理解,可谓各有千秋。羽索性倚在一旁的树干,不去理旁人。 穆元似有些得意:若非那日有人搅了你的局,恐怕我等还未怀疑少主。直到我等发现守卫被下药,这才彻底证实少主,你在军中。眼下现身相见,是时机成熟,也是感叹少主用心良苦。 常目的表情更为肆意:我说过,少主,你一定会回来。 越行锋摸了摸下巴,脚尖在泥地里一戳:这里是大崇疆土,我何时回了南越? 虽是震怒,常目眼底的火光维持不到片刻,他朗声道:不久之后,你我站的地方,将会真正成为我南越疆土! 沈翎藏在越行锋身后,正瞅着羽在对面静默不语,逐渐削弱的存在感,几乎与周围树木融为一体。若非常目说得慷慨激昂,沈翎还没那么早回过神。 也不知是否理解错意思,沈翎把前后断续的词句结合起来,得出的结论是,因为不在南越境内,也没人看到,所以行礼的事就免了。 转念一想,沈翎忽觉高估了他们的忠心,之前的担忧,极有可能已是事实。 这时,越行锋一挑眉,尾指往耳朵里掏掏:你们未免也太天真了。此处乃大崇国境,即便我越氏先祖曾到此一游,也不可能留下什么宝藏。那样大的动静,前前后后至少得一月之期,旁人路过,早已察觉,再说了,如果真有宝藏,当初南越衰亡时,便不会粮草不济。 常目垂眸轻叹:只因那时,主上寻不得宝藏。若是能寻到,就不会 你们太天真了。越行锋摇头叹息,祖传的宝藏,岂会寻不到,呵呵。事实就是,那所谓的宝藏,根本不存在。之所以流传至今,只是一个念想罢了。 是否有先祖宝藏,明日一探便知。常目长杖一震,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天命! 越行锋一吹口哨,极为轻佻:看样子,找到了? 常目与穆元笑而不语,只有默在一旁的须火,缓缓点头:是。 * 三位长老说完就走,临走时,只有须火一人向越行锋微微颔首。 余光瞥着三道匿迹的人影,羽的声音清清冷冷,如寒风拂面:你真的是南越少主? 越行锋明白她的意思,略显尴尬:我不想是,但他们逼我是。似乎今天看着,他们又不想我是了。 羽侧目含笑:寻得宝藏之前,他们还希望你是。至于将来,好自为之。 沈翎听懂两人话中之意,颇为忧心:他们就这样走了?也不怕我们熘? 越行锋搂住沈翎,贴着他脸颊:他们像是怕的样子?待沈翎摇头,又道,是啊,他们不怕。这三位敢这样放任你我,定然已有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 就是找人围我们。 四周虽是昏暗,然越行锋仍是抬手去指,引着沈翎看去:你看,那里,还有那里。 沈翎循着他指的方向,目光一顿:都不带藏的? 越行锋在他侧脸飞快一吻:刚才是藏着的,只是现在,显一些才好。 分不清里里外外围着的是影魅还是兵将,沈翎都觉得无所谓,反正是跑不了了。那些死老头真是越来越有经验,越来越懂得如何困住越行锋。 羽朝沈翎走去,在五步外停步:大小姐已离开繁吹谷。 沈翎神魂终附体,说话有些结巴:你、你说什么?我表姐她她不是养伤么? 羽的眼刀在越行锋身上扫过:大小姐说了,外头乱,必须把你带回画岭。 你刚才那样看我,是什么意思?越行锋的动作不紧不慢,在羽的注视之中,公然把沈翎挡去身后,还冲她笑着,我,很乱? 是。羽点头。 看着越行锋抽动的表情,沈翎这个乱字深深打击了他的自尊。如果,他还有这东西。 越行锋忽然笑了:她和商隐的事,那才叫乱。 羽皱了皱眉:小大姐的事,无须你这外人多言。 行行行,这个时候,我就成外人了。越行锋举手投降,但仍是挡着沈翎,但我这个外人,并不打算放你家少主回去。 你之前不是还羽正要反问,而那人却要答了。 越行锋摆手打断她:你带他回去,他会乖乖待着?连简青青都困不了他,你认为你家大小姐有这本事?再有,若沈翎一来一回在途中出了事,有谁救他?花冬青,她不担心? 沈翎望着越行锋,动情地掰下他的头,狠狠亲了一口:你总算不赶我了。 见此情景,羽自是会意:好。我会放假消息给大小姐。 她的意思已相当明显,方才那是试探,确定了沈翎的心意,便替他摆平一切。 想起某次卸胳膊的事,沈翎表示担忧:我表姐,可能不会放过你。 羽的目色沉定:你是我的主人。 第188章 天命财运 深山老林,阴气森森,山雾久而不散。 都庞岭外头看着挺好,怎么一进山就变味了?一地石子路,荆棘遍布,实在难走。 越行锋背着沈翎走在三位长老之间,步子一深一浅,小心挑开四周垂下的藤蔓,生怕刮道背上那人。顺道说一句,那人睡着了。 难怪羽死活不肯一同进山,这里的路走过一回,绝不会有再来一趟的念头。 回想前两日,前后三位长老屡次进山探路,越行锋不得不心生佩服。 真是太执着了!为了钱前途,真是太执着了。 兜兜转转近三个时辰,在前引路的须火,拨开一幕如瀑紫藤,总算看见一座石屋? 这座古楼虽说年代久远,有山鸟筑巢,苔痕捆石龙缠绕,但昔日宏伟,仍在眼前。 门前朱雀石兽,一丈有余,横梁门楣雕镂之景,已远胜大崇王宫。 纵横百步,高过三丈,如果这也称为石屋,那么昔时越氏,的确很有钱。 越行锋往肩头拍拍:翎儿,到了。 背上那人嘟嚷一声,貌似极不情愿地从梦中清醒:走了多久? 越行锋将他放下,揉揉他的睡脸:不远,就三个时辰。 瞅着某人笑得勉强,沈翎醒了大半:你累了? 发觉心上人的眼神透着嘲讽,越行锋笑道:你要不要先看看你夫家的祖屋。 沈翎搓搓眼睛,刚扶着越行锋站稳,眼前高耸的石楼,委实将其震住。 越行锋往他腰上一搂:如何?要不要搬过来住? 沈翎本想吃惊地说上几句,然听他如此不要脸,便瞥眼看他:你现在该想的,不是怎么脱身吗?你要是住在这里,我看那些人会很高兴。细看石楼的制式,沈翎瞬间想起京城郊外的皇族宗庙,你说,如果真有宝藏,你会怎样? 某人眼底透着认真,越行锋假笑道:我不信我家这么有钱。 对于此番言论,沈翎笑道:不用你家有钱,你本身就很有钱。 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外加卿卿我我的举动愈发放肆,三位长老终于无法容忍。 常目与穆元的表情尚且平淡,然须火的表情略微波动,眼角有意无意朝周遭山林看去。 越行锋看似与沈翎亲密,但眼光从未从三人身上撤去,此时更见须火眼神飘忽,几乎可以确定貌似平静的山林之中,埋伏了不少兵将,甚至是影魅。他与沈翎,没有逃的机会。 穆元手持长杖上前一步:少主,可否随我等入石楼一探? 越行锋站到沈翎前边:你们不先进去么?好歹也是藏宝之处,说不定我族先人布下什么天罗地网、陷阱机关,要是伤到翎儿,那就不好了。 这个借口很烂,明显有转嫁嫌疑,沈翎朝越行锋翻白眼,却感觉他在手心写下几个字。 常目与穆元颔首,两人率先进入石楼,而须火跟随越行锋二人之后,谨防二人脱逃。 绕过石兽,常目挥舞长杖,卷起几道风刃,将缠绕的石龙藤蔓全数断去,现出一方斑驳青苔的石门。 本以为有什么缺口,要镶嵌入什么。可是,并没有。常目伸手一推,便进去了。 曲折蜿蜒的石头浮桥,链接远处的石亭,浮桥两侧皆是陈年泥灰,但并不意味着桥下曾经有活水往来。 石莲花、石盆子,甚至是石鱼,连同托起石鱼的水柱,皆是石头雕镂,如今略有风化。 一眼望去,越行锋深感此处根本不曾有人居住,日光之下仍往来阴森,与其说此处的越氏故居,倒不如说这里是一处建在平地之上的陵墓。 行进至亭子,越行锋仍不相信石楼之中全无机关。 石亭之后是一处园子,其中的花鸟草木,依然是石制。 唯一例外的,是一棵奄奄一息的古树,树冠几欲凋敝。看地面的古老裂痕,只怕这树在石楼建造之初是没有的,而是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破土而出。 沈翎看得心底发毛,拉了拉越行锋:你家的祖屋很特别。 越行锋笑了笑:是啊,都不用请人的,反正花也不死,鱼也不死,住死人刚好。 沈翎忽然觉得与他说话没什么意思,转而看向前边两人:他们要干什么? 前面是一间石砖堆砌的屋子,两位长老正准备推开房门一探,哪知石门封死。 越行锋见状,不禁笑道:你们看这里,说是有宝藏,但依我看来,这里更像是埋着我族先人骨骸,这石门之内的,说不定就是一副棺椁。你们好歹是南越长老,就这样扰死人的清净,不觉得不太好么? 常目示意穆元停手,随后仔细观察周边浮雕,试图寻得开门之法:少主为何不说,封闭其中的便是宝藏? 越行锋掩着嘴,笑得很明显:像你们这么推法,倒不如拿火药炸开。看着他们的面色明晦难定,他又道,不敢用火药,说明你们也很担心封在里头的是先人棺椁。 穆元有些恼怒:越氏先人留下线索,定然不会让后人空手而回。 越行锋看着他们努力,连须火也上前帮忙,越行锋牵了沈翎,步步后移:搞不好你们被诓了。我说过,若传言可信,当年如何兵败?难道你们以为随便动个东西、踢块石头,就会有什么暗门打开,然后出现一个装忙金银财宝的密室?别天真了,这里的东西,你们一定都动过了,否则也不会执着于这扇门。你们以为带我来有用?呵呵,我不会帮忙的。 此话一出,常目居然卸了力,回头望着越行锋,将目光幽幽侧向沈翎:不会帮忙?少主,只怕由不得你。他抬手弹指,周遭山林似松涛如浪。 耳闻起弦之音融于一道,越行锋自知置身于箭阵之中,笑道:难道我不出手,你们就要弑杀少主? 穆元摇首:不,如今山岭万道箭矢,正对的人,是沈翎。 听了这话,沈翎不仅没考虑化身筛子的问题,反而问他:不怕误伤么? 越行锋更是笑得滥颤:翎儿说的对,箭阵这东西手背划过冰冷,他侧目,是一支羽箭,恰好掠过两人交握的手,钉入石板。 沈翎惊得倒退,,脚后跟磕上花圃石边,痛感激得手一松,竟是没抓住越行锋,身体直直向后倾倒,整张后背撞上那棵古树。 越行锋吓得够呛,瞄着树后的石鸟雕,心说要是这里没张这树,沈翎准得磕成傻子。 正要去扶他,伸手过去的一刹,沈翎竟然又向后倾了几寸,手抓了个空。 不对!后倾的不是沈翎,而是树干! 沈翎的身子单薄,刚才那么一倒,连枝头的枯叶也没震下来,这下子居然把树给折了? 地面的裂缝朝两边徐徐退开,沈翎身体一坠,一只腿已落在缝里。越行锋赶忙倾身过去,勐地一捞,把他捞回平地。 越行锋没心情去看那裂缝,只顾着问沈翎:有没磕疼了? 沈翎则是没心情理会越行锋关切,他手指那棵树,又往下:你看有光! 光?越行锋虚瞟过去,眼皮霎时僵在那里我去!还真有! 所谓的光泽,是金银特有的光彩,混杂着圆润明珠散出的光华。 果真是宝藏!因为沈翎脚滑,所以摔出的宝藏! 一条石阶直通地底,不少珍宝已迫不及待地趴在石阶下方,引诱着看客。 沈翎自己也吓得狠,尤其是瞧见成堆的宝物隐在黑暗之中:越行锋,我总觉得好像干了一件坏事。 越行锋把眼光飘向箭矢袭来的方向:不,应该是那个人。随即笑着对三人说,你们不打算赏点什么给那位? 穆元一脸肃然,好似对宝物不屑一顾:此乃越氏先祖之物,岂容儿戏! 越行锋摊手道:不儿戏。既然你们要的已经找到,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有了这些,即使没有我,你们一样可以北上。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94) 常目握紧长杖,指向越行锋之时,全无丝毫敬畏:少主,这就是天意。是上天要少主领受重任,复我南越之威! 越行锋愣了半晌,侧弯了腰,对沈翎耳语:说实在的,我第一次觉得钱这么麻烦。翎儿啊,不如当作补给你的聘礼,如何? 沈翎斜眼看他,拖出胸前的指环,往指尖一套:不必,我比较喜欢这个。 第189章 有名无实 在沿途弓箭手与影魅的护送之下,越行锋与沈翎慢悠悠地逛回了军营。 行走山道之时,越行锋张扬高调地与沈翎说了不少话,大多是说给那三位老头听。 的确,纵使南越的财力与大崇不相上下,但南越仍难有胜算。一是南越无将,二是南越兵卒缺乏长期训练,第三则是北上寒冷。一旦战线拉长,粮草稍有不济,他们将很难等到开春。 总而言之,一定是作死。 然而,以常目为首的众长老并不这么看。 他们认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寻得南越先祖宝藏,虽未清点,但至少能够数年军费之用。关于粮草不济,他们更是未作此想。 看着三位长老壮志满怀,沈翎更加相信越行锋的推断。 有钱又如何?大崇将士每日被他哥哥沈翌操练成那般,南越要想与之匹敌,最少也得练上个三年五载。 但是,有人想送死,真是拦也拦不住。但愿,别出岔子。 * 入夜时分,越行锋携沈翎回了刚刚辟出的一处军帐,宽敞清净。然两人还未来得及欣赏住处,就见羽在帐前等着。 一见沈翎前来,羽先是行礼,后望着两人的神情:刚才见那三位笑成那样,是找到了?看你们的样子,像是情况不妙。 越行锋将山上的事稍加叙述,而后望着沈翎:媳妇,这回可真得靠你了。 未等沈翎想出一二,羽便摸清越行锋的意图,代沈翎说道:怎么,想让我找花家的人把你祖上的财宝搬空?听你说的那处地方,似乎远了点。况且沿途守备森严,我们未必能寻得空隙下手。 越行锋的神色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他的眼光始终注视着沈翎:箭阵一出,谁都活不了,何况那么多金银,若花家要去搬,必定打草惊蛇。所以,我们何必费这个劲,等他们运下山来便是。 这监守自盗的活计,听得沈翎一愣:你可真够狠的。没了这笔钱,他们准得退兵。 岂料越行锋抽出一根手指晃着:不不不,我做的事,比这个更狠。待两人聚精会神地看来,他才说,即便财宝搬下山,也不该让花家染指。 沈翎表示理解,没人愿意把自己的钱无偿送人,况且还是一大笔钱:你打算藏哪儿? 越行锋看穿他的心思:你以为我想独吞,我像是这样的人吗?不让花家染指,只因这世道,不论谁吞下这么大笔钱都凶险万分,毕竟这是明里的钱。众人眼红,群起相争,到那个时候,恐怕连繁吹谷也护不了花家。至于我,即使明里暗里都是我的钱,但我也拿不起。 羽起了兴趣:怎么说? 越行锋揉着沈翎的手:所以我说,这回得靠翎儿。 沈翎听得愣神:我?我有这么大本事?你可真看得起我。刚才还说花家不能染指,转眼又要我解决,我从哪儿找那么多人来搬东西?除非回京你! 越行锋含笑点头:我家媳妇可真聪明。 眼下不是愣神的问题,沈翎全然傻眼:你不是开玩笑吧?青青好不容易才帮我们脱身,现在回京城,无异于自投罗网。 越行锋扶额:全天下有多少人挤破头想给你送信,你知道么? 眼睛眨了眨,沈翎意识到自己脑子抽了:也对。慢着!你想把钱送给大崇! 见某人点头,连羽也瞠目结舌:你这么做,当真出人意表。 越行锋无奈道:无论谁吞下这笔钱都得死,唯一不用死的,便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而且,只要把财宝交出去,说不定他们还能看在钱的份上,放过那些人。 沈翎听懂了,越行锋是想用这批宝藏换南越一族的平安。可是,他们会领情吗? 越行锋取来笔墨:你得快些,我怕他们得了钱,会加快攻城掠池之事。 沈翎盯着笔出神:即使帝君肯放过那些人,你能肯定那些人能放过你?出卖先祖财产,这跟卖国没什么两样。 没有国,何来卖国之说?越行锋倒显得轻松,大不了又是躲躲藏藏的日子,反正我也过惯了。 你可真看得开。沈翎接过笔,又是一顿,为什么是我哥? 越行锋把纸铺好,叹息道:此事上报帝君,真伪难定。既然难定,他必然不会派遣真正信服的大将前去,要是有诈有去无回,他也不至于损失。 其言中之意,已点明昭国公府之现状。不受重用、不受信任,是事实。 墨已研磨,越行锋替沈翎蘸墨:只要让你哥再拿一个类似西临的战功,你家的声望定能恢复。到时候,谁也奈何不了你沈家,自然也不好奈何你。 沈翎从未想到这一层,但他却已经将后事种种参透完全。心底不禁生出一种想法,如果由他统率南越大军,战局可会有所逆转? 越行锋见他发呆:在犹豫什么?这可是一箭双雕的大好事。 沈翎深深望着他:我知道。 信连夜送出,自然是花家的人,也是羽的亲信。 整个过程没有引来那三位长老的猜疑,因为送信的,是军中之人。 不知何时,羽已命人潜入军营,连越行锋也未察觉。心思缜密,实在令人惊叹。 * 次日晨,越行锋出门探查风声,然还未出辕门,就见十数名士兵在打点行装。 越行锋已恢复原本容貌,也在常目的安排下,在众将士面前露了脸,甚至在各营房都逛了一圈,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得他。 一走近,士兵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下跪行礼。 对此,越行锋只觉头疼,指了指车上装载的箱子、铲子等物,轻易地猜到什么,却是明知故问:一大早,去哪里? 几人畏畏缩缩,终是推了一个倒霉蛋出去:常长老有令,随后随须长老上山。 至于上山干什么,倒霉蛋没有明说,只是两只眼时不时瞄着越行锋,欲言又止。 越行锋用脚趾也能想到上山之事。常目交代的,只能是挖掘运送财宝的破事。 看这几位士兵为难,越行锋也不勉强,只是随口问了句:如果我不允,让你们都回营房歇息,你们会照做么? 日前口口声声忠于少主的将士们,居然犹豫了,且是公然地在越行锋眼皮子底下犹豫。 越行锋抢先道:哦,原来南越最大的,是十知阁,而非我这个挂名少主,对么?语调一字一句提上去,显然是不悦、恐吓。 十数名士兵齐齐跪地:属下不得违抗长老之令,还请少主恕罪! 唉,的确挺可怜的。越行锋刚想放过他们,却闻耳边传来一声:起来吧。 是常目。他一声令下,那些士兵竟然听令起身!在听他吩咐两句,更是忽略越行锋的存在,径直驾车上山去了。 越行锋对此见怪不怪,只当常目回身过来,他笑道:常长老当真是今时不容往日,愈发有王者之风。相比之下,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少主,可真是佩服万分。 常目皱眉,却无下跪之意:少主何出此言?属下所为,只为南越,对主位全无觊觎之心。少主,你多虑了。 越行锋眉目含笑:我没有多虑,只是真心佩服常长老的威望。看来从今往后,若是我越行锋不与长老平起平坐,恐怕军中将士、南越子民都将因此不臣服于我。 常目料到越行锋会冷嘲热讽,却不曾想过他说得如此露骨:既然少主这么说,那么请恕属下直言。少主所想,属下清楚,但属下仍是要说,少主身为越氏后裔,如弃祖上基业于不顾,非但辜负这一身血脉,更是辜负南越子民。少主可知,我族子民有多想脱离大崇? 越行锋挠挠耳朵:别说得振振有词。若你们真心想复国,我没意见,但你敢说,你们对大崇疆土全无野心?若你们敢对我越氏先祖盟誓,我为子民做一些事,又何妨? 静了。常目静止着,一言不发。 这是意料中的结果,越行锋笑道:即便如此,也想拿我当幌子? 常目双目与之相接,颜色平静:谁做都一样。 第190章 自然装病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越行锋自觉没法再说下去。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概就是这样了。这些人,已经不仅止于顽固。 至于都庞岭上的越氏财宝,须火的确带人上山运了一些,数量不过十分之一。依越行锋估量,在短时间内,那三位不会再遣人前去搬运。 趁夜探查军营,发现财宝藏得并不严实,但也算出其不意。没有人会想到马草深处埋着那么一笔钱财,越行锋对此较为佩服。 然而,他的佩服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次日之后,他再也没看见那日被遣上山的十数名士兵,一个也没有。 杀人灭口?依十知阁的秉性,完全做得出此等事,但,有必要么? 众所周知,南越将士个个可称为死士,虽说实力欠缺,可比起大崇将士的忠心,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以说,即便让他们住在那石楼里,他们也未必私取毫厘。 但愿良心未泯的须火已经放他们回乡,否则有的事一经挑起,便再难收拾。 平静两日之后,长老的军帐终是传出下一步计划:攻打衡州。 越行锋成日装作与沈翎游山玩水,对大小事均毫不在意,事实上,羽安插的眼线,早已将那三人的谈话传到耳边。 当越行锋全数告知,且羽在边上点头时,沈翎愣住了。这两人,究竟瞒了多少事? 原来,什么游山玩水全是幌子,难怪某人老是心不在焉。 打仗不是小事,待那三位用财宝重整军备,再攻往衡州,这将是与大崇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战鼓一响,什么也不能回头了。 小时候,曾与父亲送兄长出城,那时兄长只说去西边给他带好玩的,但沈翎从未想过是怎么一回事。待他想明白,已是匆匆数年过,兄长也回来了。 原来父亲是这种心情,送亲人出征,竟是这种心情。 沈翎只觉心头空落落的,步子不自觉地往门边移,等回过神来,双手已不受控制地抬起,挡在门前:你是不是也要去? 越行锋没有回答是或不是,缓缓走近:那你跟我去,好不好? 沈翎一个劲地点头,又发觉哪里不对,一手抵住他:不准去! 越行锋轻易将他一拽,便拉进怀里:可是人家要我当先锋,亲自带兵打衡州,你说我能怎么办? 有的字眼就是那么醒目,在这个节骨眼上,亲自带兵与背黑锅有什么两样! 那些老不死的是想让越行锋一条道走到黑么?他们那么狂,为什么他们不去! 一旦越行锋在衡州城门露了脸,恐怕日后躲到犄角旮旯里,也难混得安生。 沈翎的顾虑一重高过一重,特别是羽还点头了:真的? 越行锋瞅着他忧心深重,不忍再闹他:好啦,我不会去的。我又不傻。 听他的口气,沈翎便知自己又被某人耍了一遭,勐地把他推开:滚!少碰我! 越行锋佯作伤感:如果你不帮我,我可真得去了。要是同你哥兵戎相见,我 有话直说。不知怎么地,沈翎知道不会有这么一天,要我做什么。 媳妇真爽快!越行锋遂将计划道出,眼看着沈翎的脸色一点一点变掉,他颇为得意,在那玉脂一般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亲。 * 天色未明,沈翎就随羽上了山,然他们的目的不是钱财,而是采药。 越行锋所谓的计划,其实就是土到掉渣的装病。 明知沈翎闻着药就想吐,还让他亲自上山采药,越行锋虽是心疼,但也不得不这么做。 只有这样,沈翎出营才会被人拦住,才会有一众士兵围着他俩上山,从而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影响军心,之后惹毛那三位老头。 要知道,某些人意图让越行锋担当先锋一事尚未传出,然这先锋一病,必然乱了那某些人的阵脚,自然而然把先锋的事给抹了。 采药很顺利,煎药才是真正的糙活。 沈翎至今弄不清楚,为何表达爱意须以煎药的方式,也不明白,羽为何适时地失踪。 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捏着陶土盖子,药味从壶嘴里扑腾而出,喷了沈翎一脸。 如此熏陶之下,沈翎几乎要吐了,且在越行锋的军帐前不住干呕,不禁让人想入非非。 煎药?是常目的声音。他正皱眉看着沈翎,看着他极为外行的煎药方式。 废话。沈翎抬头白了他一眼,便低头下去。 他不会知道,刚才那么一抬头,委实让常目吃了一惊。 因为干呕许久,外加被药味熏得头昏脑胀,他的面色早就发白,连唇上也无多少血色,唯有两眼通红,像是随时会溢出泪来。如此状况,外人瞧着,楚楚可怜。 常目显然不知沈翎对草药的恶心感,只当他为越行锋重病一事伤怀:你也不会太过忧心,少主的身体不错,如今病来山倒,想必是多日舟车劳顿,歇息几日便好。 沈翎一下子听明白某人会错意,继而抬起一双泪眼:若不是你们苦苦相逼,他又如何会病倒?呵,不必在这里假惺惺! 常目往帐中看去,见越行锋卧在榻上,时不时咳几声:据说军医束手无策,我来看一看,说不定能帮上一些忙。 沈翎立马起身,手持蒲扇就在门前挡了:不能进! 常目想把沈翎一掌噼开,但又想到他手无缚鸡之力,若贸然出手,让边上的兵卫见了,只怕会落下不好的名声:沈少主,请三思。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95) 帐中传来越行锋貌似虚弱的声音:翎儿,让他进来,咳咳 沈翎只管挡一挡,听他开口说话,应是做好准备,便放了常目进去,随口凑在外边偷听。 两人说话极轻,再有外头士兵操练,竟是没能听个清楚。 直到最后,常目大喝一声:你莫要以为我们会相信!五日之后,大军起行! 沈翎目送常目离开,转身就流进帐中,见越行锋正朝他挑眉。 想到常目气急败坏的模样,沈翎略略暗爽:你同他说了什么,他怎么气成那副德行? 越行锋瞅外头没人,坐起身,拉了沈翎到身边:没什么,也就是他也不可否认我的病情,而他亦是束手无策,所以恼羞成怒。 你不是少主么?被手下吼成那样好么?沈翎顿时觉得花家的武侍特别有涵养。 不是说了?我就是个挂名的。越行锋把沈翎一搂,在他耳畔轻叹,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十知阁的第一长老,居然没看出我是用内息改了脉象,唉。 你少得意了,快想想下面该怎么做!只剩五天了。沈翎很清楚,常目那群老顽固,绝不会善罢甘休,刚才回去以后,一定会想方设法让越行锋痊愈。 越行锋倒是一派闲适,一个后仰,将沈翎一同带倒在榻上:五天、十天,我躺着就是了。只要我还病着,他们就不敢贸然攻城。 沈翎发觉某只手不太规矩,朝帐外一指:喂,我在熬药。 越行锋懒得去看:熬就熬着,我又不喝。 沈翎忙抓住他的手:烧干了会爆掉的好吗!一瞬间,手又被反扣住,喂!大白天的外头有人啊!要是药罐子爆了,引了人过来,你是想让他们看活春宫吗! 某人的手总算变安分,胸膛平稳起伏,最后在沈翎耳边落下一句话:你先出去把火给灭了。然后,再进来。 忽闻外头哐当一声,沈翎面无表情:不用了。 * 五日之后,常目等三位老头命众将士起行,顺道让越行锋躺个十天的计划破产。 越行锋仍是病歪歪的模样,沈翎仍是泪眼惺忪地将他搂着,而羽则是一言不发地在边上端茶递水这些动作,均在一辆宽大的车舆之中。 常目为了顺利起行,特地让人连夜做了新的车驾,足足有寻常的三倍大。驶出军营的时候,活脱脱得像帝君出巡,十分夸张。 也不知那三位在想什么,拖着病榻前行,真的有利军心么?要是让大崇那头晓得这边的状况,确定不会被笑掉大牙么? 沈翎弄不懂那些人的头脑构造,眼角瞄向越行锋,他在嗑瓜子。 第191章 迫在眉睫 咔、咔、咔嗑瓜子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干净利落,就像他的剑。 你能停一会儿吗?沈翎忍无可忍,暗道若非外头车轱辘响个不停,指不定一众影魅都能听到车内的节奏。 拿去。越行锋递来一坨东西,笑吟吟地说,吃吧。 纸上是剥好的瓜子仁,沈翎双手捧着,顿时不知该如何骂他。看着瓜子仁,心头复杂了一阵,问他:哪来的瓜子? 越行锋看他消了气,表情便肆无忌惮起来,朝羽一指:我让她去拿的。 羽没有应声,说明是默认了。沈翎不知是自己威严不足,还是越行锋是天生的万众归心,为何最终每个人都会听他的话秋水山庄的武侍,画岭的那堆二愣子,包括现在的羽。 沈翎心底卷着麻花,默默地把瓜子仁给吃了。望窗外,已过四日。 荒野上篝火燃起,又是入了夜。 沈翎一边咒骂着,一边替越行锋收拾好瓜子壳,遂望着帐门:今天晚了。 越行锋窝在丝被里,探出个头:最好别来。浪费时间。 无论从哪个层面上考虑,沈翎也不希望那三位如同车轮战般的孜孜不倦。每日早中晚照三餐问候越行锋,也照三餐把脉,即使知道没有结果,也无法肯定他是否装病,仍是一个劲地劝他攻城掠池。若非此事牵连甚深,连沈翎都要被感动了。 车舆之外传来长杖点地的声音,越行锋叹道:要不我索性昏迷,也免了这事。 沈翎退到他边上,貌似很难过地将他搂着:还是别了。要是他们三个一急,把内息胡乱注入你的经脉,恐怕你真得半身不遂。 越行锋又作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看你这两天伺候得那么好,半身不遂也不错。 沈翎往他侧脸勐地一拍:你半身不遂,谁给我剥瓜子?我找别人剥去! 想不到沈翎竟然顶嘴!依他的性格,说个前半句就差不多了,居然还多出后半句! 越行锋刚想反驳,常目就踏了进来,一口气没来得及憋回去,恰如其分地咳出声。 常目还是那句老话:属下明白少主的拖延之策,相信再诊脉也是一样。衡州不日便可抵达,还望少主权衡轻重,莫要忘却一身血脉归于何处 沈翎听得昏昏欲睡,心说这三位可算是黔驴技穷、江郎才尽,说来说去,也没个花样。 忽觉手心一痒,越行锋的眼皮竟然动了动,沈翎一看便知,他又开始了。 刚好两人的手藏在被里,方便他挠手心。然沈翎今非昔比,指尖勐戳过去,痛得越行锋闷哼一声,微微睁了眼。 常目还以为他想通了,话音一顿,哪知他脑袋一歪,又晕过去。 一场冗长无聊的思想洗脑过去,常目走了。沈翎揉揉半睡着的眼,重新看着越行锋。 被心上人这般看着,往日是满心欢喜,但越行锋明白,今日沈翎含了另一种意思。方才常目的的确确说了一点新鲜词,其中最戳他心窝的,便是迫在眉睫。 是的,衡州近在咫尺,如果常目等人坚持拖着病榻开战,凭他一人之力,确实拦不住。 由始至终,羽从旁静坐,此时才说话:若无意外,密信已在沈翌手中。 越行锋突然冒出一句:如果有意外呢? 沈翎真想拧他脖子:就不能说点好的?难不成你真由着那仨老头胡来? 越行锋摸着鼻尖:无论他们乱不乱来,都已经不是什么重点。他们动静这么大,消息早就传到衡州,搞不好大崇军队压境,严阵以待 压境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沈翎怏怏地把他望着,真的不能跑么? 能。只是不容易。越行锋何尝不想一走了之,可十知阁派出的影魅重重叠叠守着,这几日连羽的亲信都难以靠近,更别说外人。 要是我哥能把家将带来就好了。沈翎垂头道。 说不定真来了。越行锋手作嘘声状,你们听。 宁静的荒野忽地响起兵戈,连同车驾周遭的影魅也蠢蠢欲动。 从纷杂的骚动之中,三人分解出一个词:山贼。 有山贼来抢劫军队?这可真是奇了! 越行锋微微一笑,勐然将沈翎往胸口一摁,一支羽箭穿透车壁,便钉在厚毯之上。 羽迅速拆下绑在箭身的布条,刚塞进越行锋手中,车帘被影魅撩起。 少主!影魅毕竟是专属于王族的卫队,与大崇乐氏的影卫无异,故而十知阁再放肆,这些影魅仍然对越行锋忠心耿耿。 无妨。越行锋病弱地挥挥手,示意羽把箭交出去。 影魅接了箭后,即刻退了出去,随后就是一连串严防死守的刀剑乱响。 车舆内的三人丝毫不关心外头的状况,他们很清楚,那封密信,送到了。 越行锋将那布条展开,其上所书还不足十字:明日戌时,东山林。 只有时间、地点,人名、署名,都没有。这是让谁去? 照道理来说,是沈翎以花家家主的名义送出密信,且是送到沈翌手中。所以于情于理,这布条应是送给他,而非越行锋。 刚想把布条拿回来,越行锋就将它往怀里一塞:我去。 沈翎表示不解:信是我送的,自然是我的人,当然得我去。你就继续装病吧。 你确定是你的人?越行锋盯着他,见他把头撇开,又转去羽那头,你也觉得是花家的人,或是他家? 至少不是花家。羽面色笃定,看沈翎一脸疑惑,如果是花家,必定有署名,即便没有,也会有一枚印记,以便分辨。 那是我哥?沈翎不太确定,因为以沈翌的一身正气,绝不会扮作山贼。 越行锋堪堪笑着:你自己都觉得不是,又何必勉强说呢?外头渐渐静下来,越行锋随之将音量压低,若我猜得不错,他们是影卫。 沈翎瞠目道:影卫!那是帝君的人。如今的沈家,如何能驱使影卫? 看他又在杞人忧天,越行锋只好说个清楚:听好了。未必只有帝君皇子才能驱使影卫,当初你昭国公府可以,今日的柴家更是有这个本事。至于奉谁的命,自不必我多说。 沈翎仍是不解:难道我哥如今连家将也无法驱使,还要求助于柴石州? 越行锋晃着指头:你哥,不会求助。至于柴石州如何得知,那就要等日后留命去问你哥了。反正这批山贼的能力在昭国公府的家将之上,这点不用怀疑。 不知此人是何时掂量了沈家家将的能力,不过说句实话,那些家将的确及不上帝君身边的影卫。即便沈翎向来维护自家人,亦是不可否认。 羽说道:影卫能如此肆无忌惮?毕竟是皇族近卫,直接攻击敌方王族,似乎不太妥当。 那个帝君不可能拨出那么多影卫。影卫,不是打仗的料。越行锋当即推断,毫不迟疑,正如我之前说的,那个大军压境。方才的箭头上,似乎有大崇的图腾。 刚才那么短时间,你看清了?沈翎不是怀疑越行锋的眼力,而是不敢相信。大军压境便罢,连影卫也掺和到战局之中,也就是说,他来了。 不用说,太子殿下也来了。越行锋居然直接给说了,总之来的人,不是你哥。 这才是沈翎真正担心的事:如果不是我哥,那岂不是打定了? 越行锋摇头道:如果真要打起来,刚才就能打,还能来个出其不意,攻我军不备,多来点人,搞个全军覆没,也是有可能的。可是,他们却约我出去。 能盼自家人全军覆没的少主,估计这天下间,也就是一个越行锋。 沈翎终于得了机会,夺回布条:他们显然是要我去。 越行锋揉揉额角:别自作多情了。他们知道我在里边,就知道我绝对不会让你去送死。所以,无论如何,约的都是我。懂? 此时,内外都静了,只听羽说了句:不论约你或是主人,你们能避过常目布下的所有眼线与重重影魅,安然而去? 第192章 达成协议 羽的担忧不无道理,若非十知阁全力死守,凭越行锋的能力,早已取了宝藏一走了之,根本不必传密信至京城。但,羽低估了一个人。 那个人想做的事,即便再难,也能做到九成以上,否则也不会时而掌控阆风楼,时而收服雁屿门,时而莫名其妙地成了叶铭修的义子。 可以说,那个人有本事把密信送来,自然也有本事把一个大活人给送出去。 此时越行锋要做的,只是继续躺在被窝里,悠哉地嗑瓜子。 至于沈翎,越行锋打算让他留在南越军营,虽说有点冒险,但至少可免与某人一见。天晓得那个某人是否暗中来了衡州,稳妥一些为好。 山贼败逃之后,军营就地休整,常目与其他两位继续商讨衡州一事。 而这一头,越行锋并没有等得太久。只一日,即有人接应。 从某种程度来说,今时今日的柴石州可比他父亲受宠,柴廷挂个参知政事的名头,成日在朝堂上唿风唤雨,然风光的背后,则是柴石州四处奔走的结果。因为,他有这个实力。 短短一日,柴石州便将人安插入南越兵将之中,甚至位列影魅。 如此效率与深度渗透,不仅让羽自叹不如,且让越行锋也小小吃了一惊。 进入车舆的影魅是柴家亲信所扮,从中替换出越行锋,自是不会惹人怀疑,外加影魅一身密实的装扮,更是无人认得出此刻在人前来去的,正是他们的少主。 越行锋走得很是轻松,随口变声编了个外出探路的由头,辕门守兵便放行了。 只是苦了沈翎和羽,需要在越行锋回来之前,与一张欠揍脸共处一室。 * 戌时,东山林。 正值月黑风高,越行锋来得准时,见重重叠叠的夜雾深处有一道白影:大晚上的能穿点别的么?换了别人,是要被吓死的。 白影徐徐回转,温润的笑容带着桃红色唇,看似美貌,又带着不可磨灭的厉色。 越行锋看他不说话,大步上前,似乎毫不担心一路有捕兽夹那一类的东西:我知道你约的不是我,不过,你想见的,应该是我。 柴石州看他步履轻快,全然不似当日信中所写:我猜他也不会来。 两人面面相觑,越行锋仔细探察周遭,发觉这位柴大公子竟然大胆到独身一人:你先说说,你怎么从沈翌那处看到那封密信,总不可能是他亲手交予你。 柴石州神秘一笑:沈翌根本没碰到那密信,是我命人半途截下。 能瞒过花家的人,你也费了不少功夫。越行锋无意说着,但却推测这人能在昭国公府把信截下,可见他与沈翌之间已到了另一个程度。 举手之劳。柴石州说得轻描淡写,很快步入主题,你说的好处,是诈降? 诶,慢着,我可没这么说过。即便信中隐约有此意,但来者不是沈翌,越行锋必须擦边避过,绝不能轻易便宜了柴石州,我只说有好处拿,你是误会了什么?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96) 柴石州是聪明人,如今越行锋的言行,他自然能猜出几分,但此人戒心太重。柴石州轻哼一声:就算沈翌拿到信,他也不可能前来衡州。今时今日的沈家,不是你们能想象的。权力被架空,不受重用,昔日的昭国公府,俨然是一具空壳。 话说得如此明显,越行锋深知再这般拐弯抹角,只会浪费时间。沈翎还在军营里等着,那个柴家武侍守在车舆里,他也不太放心,何况还有那三个老头,不知何时又去游说这一头,必须速战速决。 静了片刻,越行锋沉着道:那就让他来。 柴石州明知故问:不知南越少主说的是那位? 越行锋讪笑道:你别磨磨叽叽,我知道乐渊来了衡州。我家沈翎暴露了位置,他不可能不来。既然人都来了,那就现身一见,有些事,与他比较好说。 关于乐渊的行踪,此行仅有柴石州一人知晓,他把当今太子藏得很好。然此刻被越行锋猜出,柴石州也不觉得意外,毕竟他有这个脑子。 时间没过多久,越行锋便开始催促:说,他来不来? 柴石州笑道:你急什么?时机未到,太子殿下岂能随意现身?你想得也太过简单。 是他想得太多。越行锋直截了当,好,那我就实话说了。以柴公子的深谋大略,应该看得出南越人即便北上,也撑不过江河。所以,即使拿下衡州,在手中的日子也不过来年春时。也所以,这场仗,我不想打,也希望你们,高抬贵手。 这件事,我需同太子殿下相商。 我就说找他来!越行锋终于等到他这句话,抖了抖肩,不是诈降,也不是诈败,而是言和。诚意方面,也请乐渊放心,会让他满意,也会让那位帝君满意。 柴石州嗤笑着,望向南越大营的方向:他们,听你的? 越行锋虽是一脸漫不经心,但心底委实吃惊。他远在京城,却能知晓南越军中状况,显然军中有他的人,且埋伏下的时日,比先前推断的,要早太多太多。 眼下必须装作不在乎,越行锋侧目看他:反正仗我不打,不费一兵一卒免去战事,相信你上头的人也想如此。总而言之,乐渊的面,我势必要见上一见。尽快, 柴石州继续远望军营,微微一笑:我尽量。 * 离了东山林,返回南越大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然在短短的时间里,那头已发生了越行锋预料之事。沈翎等人已被常目请下车驾,如今在众将士围困之中,以作质问。 面对气势汹汹的常目,沈翎面无表情,与羽一道沉默非常,然那位柴家武侍,已然倒在一旁的血泊里,边上手持长杖的穆元,眼底杀机尽显。 看着沈翎两手抱怀,满眼鄙夷不屑不知为何,越行锋心尖上猝然一疼。 分明相隔百步,然越行锋却将他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且看得心疼。 好似触动心底最隐秘的一根弦,随手一拨,尘埃纷纷扬扬,模煳出他遍体鳞伤的模样。 越行锋的双眼倏尔通红,尤其是看见常目等人的威胁架势,一团火瞬间将他缠到窒息。沈翎的眼神越是无惧,越行锋越是愤怒。 一次、两次、三次这些人,一次又一次在挑战他的容忍! 绝不能让任何人再伤害沈翎!绝不能让任何人再以他作为威胁!这些人找死! 扬鞭而起,策马而去,俯身抄起兵卒手中的弓箭,动作狠戾地满弦直射。 灌注十成功力的羽箭,一击穿透常目的青木杖,刺透两丈开外的军帐,匿迹不见。 沈翎扭头过去,冲着满脸的常目,扬起笑脸:他回来了。 少主归来,众将士与影魅自然而然地退开,但仍有不少人遭到冲撞。 越行锋眼底沸腾着浓浓杀意,一支箭头不知何时缠上布条,且燃烧烈火。他当着三位长老的面,将箭尖瞄准粮仓,随即二指松弦。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常目惊道,立即命人去粮仓灭火。 你才疯了!谁准许你们动沈翎!我警告你,谁也别妄想拿他威胁我!那个人,会死的。越行锋从未如此暴怒,一字一句皆如战鼓一般,重重击打在众人心上。 我是被越行锋在众将士面前咆哮,常目恼羞成怒,正想辩驳,却被截了话。 我是少主!承袭南越王族血脉的人,是我!你在我之下!整个十知阁应当为我驱使!常长老,你应该知道分寸。越行锋的目光好似一只猎捕食物的豹子,死死瞪着常目。 在常目眼中,越行锋玩世不恭,大义当前而不知进退,是一个成日沉湎于情爱的浪人。但今日,这个印象,已然粉碎殆尽。 众将士行礼散去,连同影魅也不敢靠近三丈之内。常目与穆元,最后被须火劝退。 沈翎傻眼望着自己无法冷静的爱人,愣愣地覆手去他额前,轻声问他:你病了?尾音还含在口中,身体已被他狠狠保住,几乎揉碎。 越行锋在他耳畔深重唿吸,沉声道:我说过,谁都不可以。 第193章 先行毁约 宽大的车舆,如是一张密闭睡榻。越行锋搂着沈翎躺在上面。 只有他们两个人,沈翎在他怀里仰起头,揉着他微皱的眉心: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得疯病了?祸从口出,似乎说错话了。 果然,越行锋将他搂得更紧,沈翎差点喘不过气:搂就搂着,松点我要憋死了。 疯病也是因为你。越行锋的情绪显然平复,蹭着沈翎发丝,难舍难分。 其实,他们也就是问问,没有为难我。沈翎算准以后还会有此等破事,要是越行锋每回都这么来一遭,估计扛不起啊。 问也不行。深重的语气,连带着他的眼神开始乌云密布,从今往后,谁也别想逼你、伤你。谁敢,我弄死他! 那时沈翎看到他的眼神,如是阴间冒出的火焰,令人不寒而栗。 有那么一瞬,沈翎懂了。越行锋之所以暴怒,八成是忆起当日京城一时,想必是自己伤得太重,所以吓到他了。 沈翎万万没想到,那日的怒火竟被他压抑至今日。 面对这个有心理阴影的人,几乎不用妄想彻底平息他的怒气,沈翎随即转了话锋:你见到他了?他说了什么? 越行锋忘了与沈翎说这事,他提了才想起:与我想的差不多,他也来了,唯独不见你哥。这样也好,若吉凶难料,你哥还是留在京城的好。 听着这般没有水平的安慰话,沈翎不想深究:密信上的事,他同意了? 越行锋思考片刻,摇摇头:不知道。不过,这么大个便宜摆在眼前,他们没理由拒绝。 的确,不战而胜的事,古往今来有哪个帝王不想?然,沈翎正担心着另一件事:我怕拒绝的是他们。 帘子时而被风拂起,越行锋目视外头往来的兵将:他也是这样想。如果避无可避 话说一半顿住,把沈翎的好奇心悬在半空,像是勒了脖子,难受得要命。本想追问催促,却见越行锋的眼光定住。外头有人? 沈翎还未来得及往帘外瞧,身子已被越行锋扶起:是谁? 话音一落,须火的声音便隔着传来:十知阁须火,求见少主。 与常目那几位比起来,须火对越行锋可算是毕恭毕敬,也因如此,他与常目等人站在一道,总给人格格不入的感觉。想来他自己也纠结,一心忠于越氏,却不敢得罪常目。 须火的言行全然依照礼数,待越行锋允了,方才坐下。 越行锋对他的到来显得丝毫不意外,毕竟某两人刚起了冲突,要是再见面,不免打起来。 沈翎乖乖退去一边坐着,可步子刚挪开,整个人就被越行锋揽进怀里。他手劲大得很,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他就是想让须火看着。 耳边响起越行锋的嘲弄音色:怎么来的是你?常长老与穆长老,是去灭火了? 须火低下头,面露难色:是常长老要属下前来,与少主说一声 他又想干什么?他做事,还用得着知会我?越行锋说话向来客气,但见须火这般吞吞吐吐,不由有些恼。以须火的资历,虽略逊于常目等人,但全然不必对他们那样臣服。 少主说得是,十知阁应当为少主所驱使。须火淡淡一语,胜过千言。 越行锋轻叹一声,端看他的沉默:须长老,我知道你与他们不同,又为何过得屈服? 须火抬眼,神色复杂,滞了许久才道:无论如何,他们并没有错,只是人各有志,少主不愿做罢了。而我须火忠于少主,却也忠于南越。 老顽固就是老顽固,越行锋断了劝说的念头:他要你来说什么? 须火应道:日前我等商议,大军便在此处停驻,常长老将遣一队人马长驱直入,直接偷袭攻打衡州。 越行锋听出些端倪:偷袭?这么说来,你们本不打算告诉我?若非今日一事,你们打算打了败仗,方才与我言明么? 须火没有否认,却问了一句:少主为何断言我军必败?自我军得了先祖之财,军备已今非昔比,当是有几分胜算 听须长老的口气,难道不是也预料到此战的败局么?越行锋曾暗中调查,须火擅于卜算,虽及不上简青青,但大事当前,理应八九不离十。 若是胜了须火说着,渐渐合上双目。 这就是所谓的十知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等于送死。 作为挂名少主,越行锋直言道:莫要以卵击石。不过,我已为你们想好退路,不论之前发生何事,大崇帝君均不予追究。 须火勐然抬头:少主,你你做什么! 越行锋抬手作嘘声状:即便你猜到,也别说。总而言之,这仗不能打。 须火点头,再度垂下眼角:既然少主这么说,属下自然不会多言。但,常长老心意已决,想必很快就会出手。 越行锋望着须火,将目光移至他腰间的朱红铁块:就不能启用长老令么? 此话之后,便是长久的安寂。沈翎在侧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须火的表情犹豫且挣扎,直到最后离开车舆,也未应下越行锋任何事。 * 次日晨,越行锋明白了须火迟迟未应下的原由:常目,已经出手了。 常目早已暗中派人前往衡州偷袭,昨夜须火仅仅是探越行锋的口风,看他对此事有何看法。也难怪须火的表情那般复杂,当着越行锋的面扯谎,本事实在太大。 这件事本还可以瞒上几天,因为常目在等一个结果。若是胜了,他自可以在越行锋面前义正言辞。可是,如今是败了。 当一个兵卒浑身是血地从马背摔下,跪爬着到越行锋跟前,一切明了。 据他所言,此行本是谋划得天衣无缝,哪知大崇军队像是闻得先机,提前埋伏不说,还大开杀戒,将他们逼入谷地,时刻准备一举歼灭。他能活着出来,也是死了一批弟兄的结果。 与越行锋预料的略有出入,即便是败了,常目在他面前照样义正言辞,长杖一震,还颇有大义凛然的架势。 常目朗声道:少主,您是否要弃万千将士于不顾,定要一意孤行!然后,他跪下了,将他那高贵的膝盖,砸在越行锋眼前。 越行锋面色不改,语意凉凉:你都私自调兵了,还问我顾与不顾?私自调兵还败了,你非但没有自责,还全无悔意地质问我?是我弃万千将士,还是你负了万千将士!声音一阵一阵拔高,钻入所有人耳中,一意孤行?现在一意孤行的是你!我想让所有南越子民毫发无伤地回家,你倒好呵呵,你做得很好。 话音一落,越行锋看了沈翎一眼,大喝一声:备马! 沈翎跟着吼一声:再来一匹!紧接着,他追去越行锋那头,低声道,你要干什么! 越行锋毫不掩饰,声音稳得恰到好处:救人啊,看不出来么? 沈翎知晓那件事,揪着他问:柴石州反悔了?他先动的手? 越行锋低声道:是真是假,要去了才知道。那是一个大便宜,他们没有理由拒绝,自然也没有理由杀人,更没理由搞什么一举歼灭。那三个老头说的,你别太认真。 我跟你一起去。沈翎转眼瞧去,羽已牵着两匹马过来。很明显,她要跟着。 你的人,比我的人靠谱多了。越行锋没有拒绝,反正拒了,某人也肯定会跟来。 你的人,不就是我么?沈翎白他一眼,转身去那头上了马。 越行锋听着心头一暖,回头看着常目:你看见没有,这就是差距。学着点。 常目听了自是恼火,但眼下不可失了分寸:你们,跟上少主! 越行锋摆手道:谁跟谁死,都回去歇着吧。 沈翎掩嘴偷笑,这事的确是人越多越糟,毕竟与某些人说好的事,不宜放到明面上。 只见众将士中有几道眼光攒动,莫非是羽的人?他们也想跟上? 但闻羽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南越的将士听,却是说给那些人:我一人跟着便可。其他的,多余。 第194章 反被利用 策马穿越山林石道,离军营渐渐远了,常目等人居然没派人追上来,难不成还真怕了越行锋? 沈翎在想,要是真怕了,那才真的好。 不过,现在是往哪里跑? 沈翎赶上去:他们只说围困在山谷,你连地方也不问,可别说你想跑路。 越行锋快马疾行,见沈翎驾马半点也不吃力,宽慰些许:衡州附近的山岭,我熟得很。若须火所言不假,常目定派出不少兵马,而能三面合围的葫芦口山谷,此处只有一个。 听他胸有成竹,沈翎忽然领悟他近几年游历各处的真正目的。看似躲着穆元等人,实际上趁机将各处地形给摸了个一清二楚。难怪无论到了何处荒郊野岭,他都轻车熟路。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97) 山岭之间只余三人的马蹄声,异常寂静,静到异样。 行至半途,越行锋骤然勒马。他抬臂示意身后二人停步:有古怪。 羽只管跟着沈翎,对周遭环境了然于心,然只字不语。 沈翎环顾两面山岭,前后碎石通途,无一人踪迹,而前面不远处,便是那山谷。 越行锋翻身下马,屈身点地,将手掌覆在地上,眉心逐渐皱起:若当真有人围困,即便是以寡击众,在这里也该留下行迹,可此处不仅没有车辙马蹄,直至山谷,也无重伏。他们想要脱困,轻而易举。 沈翎不懂痕迹一说,但听越行锋这样讲,自然意识到一些:我们被骗了? 有可能。越行锋的面色并不凝重,甚至还显得轻松,所以我才允许你跟着,否则 有人!羽时刻警惕,右上山头有人头一闪,连越行锋也未有所动。 只见羽迅速抽出一枚暗器,二指一拈,正欲掷去,却被越行锋拦下:怎么? 越行锋并非没有看见,他阻止羽,往山头一瞄:是南越人。 沈翎听得愣住:这里还没到山谷!他们根本没有被围困!常目那老混蛋话说一半,嘴被一只大手给捂了,随即听闻号角疾唿。 那个声音,深沉悠长,从山头四面散开,终是朝向那面山谷。 听一人大声吼道:少主来了!弟兄们上啊! 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几欲沸腾,震动山林。然这喊声混杂在一道,竟汹涌着朝北面去了。 沈翎想来蹊跷,既然他们认出越行锋,于情于理应该一同过来参见少主才是。 可是,那渐行渐远的马蹄兵戟,令人隐隐不安。 眼角掠过一道黑影,疾风蓦地平地而起,扬起的沙尘约有一丈高。 待沈翎拂去尘埃再看,竟是越行锋凌空划步,攀岩而上。 足尖在石尖上竭力,一分一毫皆是恰到好处。山头上的人探出头,惊得无力动弹。 最后,越行锋旋身一跃,伸手一拎,便将方才大嚷的那人揪了下来。 落地时,越行锋落得稳,却是将那南越兵卒随手丢在地上,让他狠狠摔了一跤。 那南越兵卒吓得魂不附体,哪里顾得上额头磕出血。他见了越行锋便是趴着:少、少主,属下参见少主,少主 你刚才做什么?说!越行锋侧身抽出系在马腹的剑,直接架在那兵卒颈侧。 是长老的意思。兵卒埋着头,仅仅说了一句,竟然没了下文。 沈翎暗暗惊诧,话说这小卒虽是怕死得很,但却能守口如瓶,看来常目教得不错。 或许,根本不是什么谆谆教导,而是威胁。常目,擅长这种事。 越行锋远目山道拐角处,半晌不见一人,随即冷笑:常目威胁你的东西,我同样能做到。所以,你莫要以为不说,我就能放过你,还有那些人。 兵卒当即变了脸色,浑身颤抖:少主恕罪!少主定要放过我的家人!我说!他吞了吞口水,极度紧张,两日前,常长老便命我等候在此处,决心一举突袭大崇守军。但我军士气低迷,故而常长老允诺,届时定会让少主现身以作先锋,与我等并肩作战。 山谷的马蹄声已然远去,山岭之间又恢复平静,静得可怕。 沈翎听得惊心,越行锋一心保全他们的性命,可谓以命相搏,然而那群白眼狼居然只懂得利用他! 再这么下去,恐怕要酿成大祸! 半晌也没人说话,沈翎忙拉住越行锋,试图把马鞭塞给他:别管他了,你还不去追?他们走得不远,你快些,应该追得上。越行锋无动于衷,最终笑了一下。 来不及了。越行锋仰首往两侧张望,常目既能把人定在此处,必然已测算好前后脚程。他知道我会阻止,就自然不会让我有机会。 难道真让他们打起来,要知道沈翎不敢再说下去,要是让这兵卒听了去,回头再告诉那三个老头,越行锋注定要再背几口黑锅。 算了。越行锋俯身看着那兵卒,轻拍他的脸颊,唇角噙了几分邪意,我的马,给你。回去知会一声,我,越行锋,不回去了。 兵卒勐然抬头,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让越行锋拎起腰带,甩上马背,继而拿剑身在马上一抽很快地,一骑扬尘,远去无踪。 * 人走了,沈翎倒吸一口冷气,终于能说了:你不是同柴石州说好了,这下南越先挑起战火,依他的心性,很可能会赶尽杀绝。 越行锋收起长剑,回身望着来时的路,语气平淡:依他的心性,应早已有所防备。常目的人,输定了。 沈翎一头雾水,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常目的人藏在山谷,昨夜柴石州又只身与你密会。这一来一回,他如何得知常目的谋划,又如何部署? 越行锋悠哉地朝沈翎的马走去,将长剑系上马腹:若是我说,柴石州在射出密信之前就已知晓常目的计划。而他见我,只是为了探我口风、得我一句话那么,他为何不能赢? 沈翎惊得合不上嘴,心说常目做事也太不小心了,但柴石州,的确有一套。 沉默许久的羽突然出声:你说不回去。是什么意思? 只闻山风之中一声叹息,越行锋摊着手,一脸为难:他们都说了。少主现身,以作先锋,与我并肩作战什么的。现在都这样了,我还有脸回去? 一抹笑意在羽的唇角显现,稍纵即逝:常目没想到你真的会走。 越行锋颔首:对。他知道我不想打,所以料定我会阻止。但是,若我顺他们的意做了,今后处处受限的日子可过不完。 沈翎大概听了明白:那现在,往前走?嘴上说着,沈翎心里却在怕,怕一拐过弯,便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越行锋摆摆手,两眼往拐弯处一瞟:听他怎么安排。 两人张目望去,一人一身蜀锦华服,正骑着马,慢悠悠地挪过来。 沈翎看得愣住,蓦地转头去看越行锋:他?柴石州? 越行锋唇角动了动,连剑也没拿,便施施然走去:柴军师,有事? 柴石州翩然落地,手中自是无有兵器,两手负在身后,含笑道:太子殿下特命我前来,盛情邀请南越少主前去聊一聊关于战俘的事。 战俘?越行锋只道他信守承诺,有他一句话,相信此去南越诸人的损伤应当不大。 虽说那边还没完,但也是迟早的事。只要你这位少主入了衡州城,其他事,也就成了。柴石州的余光从沈翎脸上掠过,怎么,不去? 战俘的名头,似乎不太光彩。越行锋佯作为难。他很清楚,若是让那些人当了战俘,说不定个个都抢着自刎,血祭朱雀神。十知阁当真教导有方。 柴石州一眨眼,悠悠然道:那就如你长老所愿,困他们在山谷,如何? 越行锋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只不过缓步走到沈翎身边,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也所以不斩来使的家眷,对么? 柴石州心领神会:请越少主放心,太子殿下自有分寸。 沈翎心头一凉,忙去扯手边的袖子:越行锋,乐渊他根本没有分寸! 越行锋将他的手涵在掌心,柔声安慰:放心,他有的。他,见光死。 第195章 欺君楷模 虽说有些不安,但看越行锋的坦然模样,似乎去一去也无不可。 弄不清是何缘由,沈翎每行进一步,心底便凉上一分,到了城门口,大致成了恐惧。 有柴石州引路,守城将士并未阻拦,衡州城门向沈翎三人敞开。 即便是昨天,沈翎也未想过有这一刻,没想到自己还能公然踏上大崇国土。 往日也曾想过,但也多是被追杀的场景,即使有简青青以人相易,他还是惧怕。 衡州城内,大崇百姓安居乐业,大街两旁的小摊贩子脸上都溢着笑,好似全然不知大战当前。街巷往来巡视的官兵,也无影响他们做生意的心情。 沈翎抬眼望去,与城楼一样,城中高处都悬挂柴家军旗,难道是因为如此? 那一面面旗帜,红得耀眼,沈翎为此感到失落。若换作往日,这各处高悬的旌旗,其上所书的,应是一个沈字。 发生这么多事,昭国公府不可避免地没落,但沈翎总觉得沈氏根基深厚,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然今日见此情景,他才真真正正意识到何为大势已去。 他在想,即便那封密信送到兄长手中,即便父亲上殿去求,那位帝君也未必会允沈家再上前线。 手掌倏尔收紧,沈翎很自然地往左侧看去,对上一双笑目,面无表情道:有事? 越行锋一挑眉,遂往四周看去:有朝一日,这城墙上挂着的,还会是你家的旗。 沈翎一怔,低下头:但愿如此。 热度从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沈翎从失落中清醒几分,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当前的身份。 不是昭国公府二公子,也不是花家少主,而是南越使节的夫人? 想到这里,沈翎无暇顾及心底的恐惧,如触电一般将越行锋的手撇开。 然而这一撇,那头一握,又握得更紧。 沈翎感到无语,余光瞥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眼光,其中弥漫着无数我懂的深刻内涵,见某人笑着,不由抑着火气:喂,有人在看,注意身份。 越行锋呵呵两声:从城门进来这么久,他们该看的也都看了。现在松开,他们顶多以为我们小两口闹情绪。断袖之事极为平常,你不必太在意。 沈翎瞥着两人十指交握的手:在意也晚了。 走在前边的柴石州忽然回头,望着两人的手,莫名叹了一叹,眼里的复杂神色居然逐渐透出一种羡慕情绪。定了定神,又继续往前走。 * 此行奉命出征衡州,可算是文官传承的柴家的头一遭。柴石州并未因此大肆铺张,只是随意在府衙后院住下。 如此低调之举,旁人当是清廉,然在沈翎三人眼里,不过是替那太子殿下掩人耳目罢了。 衡州官员还算知情识趣,自己搬出去住,把偌大庭院都给了柴石州。 僻静处的一间屋子,清静雅致,柴石州领着三人在门前停步。 似乎感受到门缝内透出的气息,沈翎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身体竟有些许发抖。 之前不明原由的恐惧,终是得了答案:乐渊。 不止是那次胁迫,更有京城的那次。 因为软禁,也因为出卖,沈翎遍体鳞伤,那几乎是死过一回的经历。 从前不觉得,伤愈了,也就忘了。 但今日临在眼前,沈翎想起屋里那位罪魁祸首,烙印在躯体上的记忆,如江海波涛在瞬息之间,奔涌而至。 沈翎极力表现得淡定,只是微微一笑,把越行锋往前推了推:你是南越少主,你去就好了。我和羽,在外头等你。 越行锋对爱人无比熟悉,任何一丝异样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明白,沈翎是怕了。 沈翎刚说完那话,自己心里也不太安宁,瞄见边上的柴石州,以他的站位看来,他半点也无进屋的意思。 内有乐渊,外有柴石州,而他沈翎只有一个羽,貌似怎么都不太安全。 越行锋把他的手握了,在他冰凉的手心吹了口热气,转而看向柴石州:媳妇,你不用怕,柴大公子,绝不会动你,就算是为了你哥,他也会不得不保你万全。 柴石州依旧一派笑意:越少主,不如就由我领尊夫人前去客房歇息。 越行锋点点头,把人交给羽:也好。 虽然理由有点不太光彩的苗头,但沈翎无法否认这个事实,颔首道:好。早点回来。 越行锋笑着看他,又说话给柴石州听:柴大公子,有劳了。 * 待将沈翎目送离开,越行锋才推门进屋。把门推开,他方才想起忘了叩门。 过去的友情还忘不掉?就算往日有多少生死之事,在沈翎重伤过后,一切都烟消云散。 屋里洒着日头,无须燃火。乐渊已斟好两杯茶,弯着笑目等他。 乐渊只看了越行锋一眼,便侧过头端茶:刚才门外的那些,我都听到了。你放心,我是瞒着父君来的,所以,我的确不敢对沈翎怎样。哦,对了,那个大便宜是什么? 一句寒暄也无,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乐子谦。 越行锋也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但愿你说到做到,若像上回那般,我会杀了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在乐渊耳中,半点刺激也无:上回?是哪一回?呵呵,看来沈翎没敢对你说啊。 越行锋手势一顿,厉目看他:你还做了什么? 把他压在身下,你说做什么?乐渊显得得意,上回我用你的命威胁,逼他献身就范,想不到他为了你,居然不反抗了。哦,容我想想,这是何时的事。嗯,在雁水之前?还真是够久的。他没告诉你吗? 是挺久的。越行锋淡然到不可思议,令对面那位颇为吃惊。 这件事,沈翎只字未提,恐怕是不想让他担忧,或是做出什么。越行锋仅仅是想着,便心疼不已。故此,眼下必须问他一句。 越行锋斜起眼角,悠悠然地抿了口茶:没得手的事,说了有意义么? 果然,乐渊眉梢一颤,拈了茶杯的两只略微收紧。 越行锋宽心道:呵,果然没得手。话毕,确认乐渊不会继续说下去,当真是反击的好机会,你瞒着帝君也不容易,毕竟是欺君。堂堂太子带头欺君啧啧。 见挑拨不成,乐渊懒得与他废话,言归正传:放过南越人,有何好处? 越行锋看他放弃干破事,便顺了他的意,打算正正经经与他就南越之事讨价还价。看这位太子殿下对大便宜挺上心,他说:先放人,我会说。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98) 乐渊笑道:生意不是这么做的。越行锋,你我相识多年,我知道你耐性好,但你也该清楚,我的耐性,实在不怎么样。 越行锋面无惊色,倒是真摆出一副谈生意的严肃样:生意就是这么做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错吗?只要你放人,等他们安全,我越行锋出手的东西,定会让大崇太子殿下满意。我一贯守信,你懂的。 片刻安寂之后,乐渊旋着茶杯,笑道:那边的事,柴石州已打探得足够清楚。你虽名为南越少主,但在那十知阁的控制之下,顶多算个傀儡,或许连傀儡也不是。这般情况,他们根本不会听从于你。你说他们会退兵越行锋,我信你,但我不信他们。 早料到有此一言,越行锋依是镇定:他们会。太子殿下等着便是。 你远在衡州,若半张书信也无法传达,半个字也无力言说,你打算用什么说服他们听从于你?乐渊突然起身,将茶碗砸碎在地,一名影卫便现身在窗前。 你不打算放我?越行锋笑了笑,这不公平。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是公平的。乐渊摆手,示意影卫退下,你走不了,该怎么劝? 越行锋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刚才影卫现身,越行锋随心推测,估计连柴石州也没想到这位太子居然还敢携影卫随身。影卫直属于帝君,若帝君问起,影卫不敢不答,除非乐渊已将一脉影卫掌控在手。 由此可见,乐渊之多疑不逊于其父,他并不完全信任柴石州的能力。 这样就好,喜闻乐见。越行锋很满意现状:还是那句,你等着。 第196章 歇息两日 沈翎一心牵挂越行锋,步子越来越慢,甚至一步三回头,使得其余两人停驻等他。 他浑然不觉,整颗心都悬在那间屋外。越行锋的武功智谋自是没话说,就怕那个乐渊耍阴招,到时候暗箭可就难防了。 且不说两人站在对立面,勉强算是各为一方,沈翎较为担心的是乐渊的那张嘴,要是被越行锋逼急了,来个口不择言,恐怕两人真会打起来。 打起来?又有人使阴招?沈翎心弦一紧,彻底停了步。 柴石州回头来看,羽立即挡在两人之间,低声对沈翎道:少主,该走了。 沈翎回过神,正巧越过羽的肩头,瞧见某人的讪笑:你笑什么! 笑你怕。柴石州勾着他那桃红色的唇,温润之间带出几丝邪魅,让我猜猜你在怕什么。越行锋说得对,为了你哥,我不会对你动手,所以,你在怕另一件事。你怕太子殿下对你男人动手,对么? 他就是一个见光死,我怕什么!沈翎挺了挺腰,决心要拿出一点气势。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他是南越少主,要是在大崇的地方出了事,太子殿下交代不起,我更交代不起。沈二公子大可放心,切勿乱跑,否则没有好处。柴石州懒得拐弯抹角,径直就说了。可说出口了,又见沈翎目露疑惑:你还想问什么? 既然这样说了,沈翎岂有错过的道理?反正四下无人,不问白不问。 沈翎示意羽退去身后,遂发问:那封密信,是我遣花家人暗中送去。信直接到我哥手中,也就是送入昭国公府,你是怎么到手的?你对我哥是不是做了什么? 柴石州笑得诡秘,许久才将乱颤的双肩平复:我对沈翌做了什么,无须向你交代。至于那封信,是我抢的。你的人的确很尽责,也的的确确将那封密信送到沈翌手中,只可惜,你哥还没拆开,就被我给抢了。哦,对了,那日我去昭国公府看他。 有些问题,果真是问了也白问。沈翎绕过那些既成事实,又道:我哥会任你抢去? 柴石州轻哼一声:凭你哥抢得过我? 噢,不。他说得好有道理!沈翎垂了眸子,一时间无可反驳。 话被堵回去的感觉不太好,沈翎的心塞被柴石州一眼看穿。 柴石州本是不愿搭理他,但想到被他软禁在府中的沈翌,只得说:你哥不来也好,如今情势,还是少蹚浑水为妙。毕竟太子殿下不会拿我来威胁你,若是你哥来了,只怕很多事都不好办。说到底,你该谢我。 沈翎第一次觉得柴石州神烦,也不知兄长怎会栽在这么一人手中。白了柴石州一眼,沈翎又回神想想自己真是半斤八两。 这府衙就这么点地方,你们在磨叽什么? 想到谁,还真看到谁。沈翎抬眼看去,刚才还在担心的某人,眼下已悠哉悠哉地闲逛过来,手里捧着一碟点心。 越行锋把精致茶点往沈翎手里一塞:半天没吃东西,先吃着。 不提还好,一碟芋头糕端在眼前,沈翎的精神头一下就蔫了,没骨气地将碟子接过。 柴石州认出这是乐渊房里的点心,看来两人聊得十分稳当,没有动手。 沈翎迫不及待地捏起一块糕点,忽觉情境不对,又把点心放下:谈好了? 越行锋摸着鼻尖,貌似认真地思考片刻:大概没谈好。我们先歇个两天。在外头住客栈多费钱啊,住在这里,包吃包住不说,还安全,是不? 听他这话,沈翎顿时没了胃口:被关了就直说,少往省钱上扯。 越行锋咧了咧嘴角:柴大公子,先带我们回客房,再准备一桌酒菜。 柴石州一看明了,回身接着引路:好,随我来。 * 衡州算是富庶,故而府衙也较为宽敞,给越行锋三人安排的院子,比乐渊那间大得多。 当然,乐渊是欺君而至,一切从简才不引人注意,自是不能与他们比。 一进屋,越行锋即刻作嘘声状,转身便将门窗关了个严严实实,随后快步去书案前,示意二人走近,研墨疾书。 越行锋在纸上利落道:外有影卫,随时监视,务必小心。 看到影卫二字,沈翎亦是大吃一惊。都说乐渊是见光死,眼下公然带着影卫还不藏好,且让越行锋看见,乐渊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感觉有人戳他,沈翎抬头去看,对越行锋点了点头,再接过笔,顺着写下去:难道任由监视禁足?南越那边如何是好?此后有何打算? 一股脑写了一堆,很快写满一张纸。一张纸写满了,羽便极为熟练地接过,在烛焰上点燃,化作灰烬。 越行锋继续在纸上书写:先歇两日,乐渊不敢肆意妄为,只怕南越那边会乱阵脚,但以常目之能,理应无碍。 又一缕青烟散去,这回接笔蘸墨的是羽:虽是使节,然乐渊之心昭然若揭,此番禁足,定会将此事传去南越。如今南越有兵被困山谷,十知阁极有可能一怒之下进攻衡州,否则恐生变故,难以收场。 洋洋洒洒两大张纸,写完便烧,沈翎看得眼花,还没看清楚,那两张纸就成一团灰了。 越行锋看得极快,那边还在烧着,这头又是落笔:我们也需从长计议,虽身在衡州且被禁足,但置身南越一样无可作为,反倒是衡州,说不定有所转机。 火光燃起,越行锋看着羽,看久了,沈翎似乎明白了什么。 衡州富庶,有了温饱,自然思淫欲,故而有青楼,故而有花家之人。 沈翎书道:借机前往青楼求援? 越行锋看着摇头,连同羽也一道摇头。沈翎想到外头的监视,便不再多想。 羽书道:若不求援,难道静候南越人潜入? 越行锋依然摇头,落笔道:衡州青楼自然要去,然监视严密,故前去不易。翎与羽乃花家之人,定会备受钳制,青楼附近必然寸步难行。 沈翎想了想,手指着越行锋,皱了皱眉。 越行锋快速写下三个字:交给我。 随着最后一缕青烟散尽,羽将纸灰收拾进盆栽,这场商讨总算告一段落。 越行锋忽然将沈翎搂在怀里,故意大声道:虽然你是翎儿的人,但这院子很大,你总不可能与我俩同宿一屋,是吧? 羽明白他的意思:我必须保护主人,睡在外屋便是。 沈翎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以为两人要吵起来:你们冷静一下,不就睡个觉么。 越行锋对他一使眼色,又满嘴痞气地对羽说:难不成你想看你家少主的活春宫,或者是听?真是好趣味。 羽看时机成熟,默不作声,只是原地静立了片刻,遂默然离去。 * 静的这段时间,沈翎弄清越行锋顾虑,有意道:待会儿不是有饭菜?那不是还得叫她过来吃?多麻烦。 两只眼珠子盯着越行锋,以为他会继续做戏,哪里晓得从他眼里察出几分异样。 沈翎觉得不对劲,又不敢大声说话,眼看着越行锋的眉心逐渐舒展,浓黑的瞳孔渐渐变得轻盈柔软,深情又怜惜。 这种感觉,看得沈翎几乎陷下去。他及时镇定心神:看着我干嘛?说话。 此刻的越行锋,心里正正经经在想乐渊的话,他明白眼前的爱人曾遭到胁迫,曾经差点就尽管最后风平浪静,但越行锋仍是心疼不已。他,居然瞒了这么久,只字未提。 其实,越行锋宁可他说出口。因为一个人受了伤害不说,待到他习惯了,便会隐瞒第二次、第三次越行锋并不希望如此。 沈翎被他看得发毛,往他胸口戳戳:喂,说话!正眼瞧他,发觉他的眼神烫得灼人,那热度不知不觉传到自己脸上,喂、喂 越行锋忽然一笑,骤然把他搂紧:他们饭菜做得太慢,我等不了了。 沈翎立马看出他的龌龊想法,硬是抽出一只手去桌上乱摸:有糕点,你先吃糕点。 越行锋把那只笨手给拽回来,勐然伏在他肩窝:谁要吃那破点心。 第197章 严密监视 衡州城的清晨,又是美好的一天。 当然,这仅仅是越行锋眼中的阳光明媚,而他死死拽住的某人,却死活不这么想。 沈翎抬手遮阳,显得有点累。他一脸怨念地斜视身边人,满面精神奕奕,委实搞不懂这人昨晚发什么疯,在外头全是眼线的情况下,还不依不饶折腾了他一夜。 昨夜,当真不堪回首。越行锋的动作分明是小心翼翼,可一用劲,完全就跟钉房梁的狠劲没两样。 本想阻止他,可他眼里透出的温情,又使得沈翎欲罢不能。终归是舍不得。 明知沈翎尚未恢复,越行锋仍是拖了他出门逛街。 若换了往日,前一夜做得狠了,他绝不敢在第二天对他强求,必定汤汤水水伺候着。 今日的反常,令沈翎异常费解。可看他的眼神,似乎察不出什么异样。 说实在的,沈翎没感觉逛街与禁足的区别,都是一堆眼线。明里暗里,都有。 所谓的明里,就是从旁假装看风景、看字画、看大妈的随卫。 所谓的暗里,那自然是他们看不到的,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从屋檐后冒出一个头。 想到那画面,沈翎毛孔悚然,忙拉了拉某人,居然没反应。又想着找羽去探查一番,后勐然记起今日一早,越行锋是如何如何恬不知耻地把她支开。 回头一瞧,越行锋竟然在看某摊子上的玉镯,沈翎顿觉无语。 更无语的事还在后头,越行锋突然拾起一个白玉镯子往沈翎手腕上套。 沈翎勐地挣开,倒退数步:你要干什么! 越行锋一脸无辜地举着镯子,向摊主大妈诉苦:你看,伺候媳妇多不容易。 那位大妈点头了。是的,大妈满脸欣慰地点头了! 沈翎瞄见边上一堆眼线飘过来,顿时浑身不自在,也懒理越行锋的举动,转身就走。 越行锋见状,自是追上来。追上之前,还不忘把镯子的的钱给付了。 媳妇,你等等!越行锋两三步追上沈翎,执着地把镯子往他腕上一套,不错,很好。 大哥,你有见过男人戴玉镯子的吗?沈翎感觉所有路人都在看他。 有。马上就有了。越行锋认真地点头,顺便指着他,就是你。 沈翎脑子嗡地一响,真想直挺挺倒地不起。想把玉镯子脱下来还回去,奈何那人的手跟镣铐似的,死磕在腕上。挣扎几回,终是放弃。 眼下状况如此恶劣,越行锋竟有心思干这个?看来,他是真想歇两天。他会吗? 想到山谷里还困着南越将士,沈翎确定越行锋只是逢场作戏,但目的究竟是什么? 疑惑太多,沈翎凝视着越行锋,想开口问问,又怕边上的眼线听了去。 越行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忽然张臂,把他往怀里一带,拥个满怀,随即唇齿不动地轻声问他:想问什么? 沈翎埋在他怀里,好不容易歪头喘气:边上那么多人,你没见吗? 越行锋含笑道:见了。这是柴石州怕我们出门被砍,所以命人贴身保护。 沈翎哭笑不得:明明就是监视!还这么业余! 业余不好吗?不业余,我们能这样说话?越行锋把人搂得更紧,更在耳垂一吻。 喂!这是大街上!不知那群眼线会作何感想,沈翎只觉嵴背发凉。 昨晚说的话,可还记得?越行锋没由来地问了句。 昨晚?从混沌的脑子里理出些头绪,沈翎的脸唰地红了。 昨晚他说的话?不就是什么那啥什么深,还有什么浪不浪 全是他爷爷的污言秽语!完全不避讳外头的听众!厚脸皮! 越行锋听他不说话,身体莫名发热,大致猜出因由,干笑道:不是那些。是后面的。 后面?沈翎的记忆有点模煳,后面被撞得发昏,他还说了别的? 沈翎用尽心力、绞尽脑汁,总算从凌乱不堪的光影深处,寻到一丝残余。 哦,他是说过。越行锋提点了今日之事,说是要寻机会与花家脉络碰个头。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99) 越行锋感知他身体的镇定:想起来了? 沈翎觉得惭愧,如此正经的事,居然给忘了:嗯,开始吧。 两人分开,继续执手朝前走。路人与眼线只当看断袖当街恩爱,并无联想太多。 * 衡州城的一间酒楼,座无虚席,越行锋让人在临近后厨的空地添了张桌子。 临近午时,沈翎早已又累又饿,店小二上来问吃些什么,也全由越行锋代劳,而自己只顾着吃先上的花生米和腌菜。 待灌下一杯茶,沈翎瞥着那些人站得远,方才问道:不是碰头么? 越行锋一眨眼,端起一碗茶,恰好掩了口型:再等等。先说自己的事。 沈翎眨巴着眼看他,半晌也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事没聊。 越行锋在桌底下握来了他的手:翎儿,以后要是受了委屈、有人欺负你,无论是谁,都必须告诉我。你忍着不说,我更担心。 沈翎正腾出手喝茶,听他温声细语地一说,险些喷他一脸。他这话说得真是说给单纯小姑娘听的!什么叫做受了委屈 轻咳两声,顺势挣开下边的手,提上桌面,去覆越行锋的额头。沈翎疑惑道:你病了? 至于那事,越行锋没打算明说,忆起沈翎昨日的恐惧,眼下若是提起,恐怕会让他心防更甚,或无法自处。 越行锋只管拽过他的手,狠狠握紧:你记得我会替你出气就行。 沈翎没多想,随口哦了一声,转眼见店小二端菜上桌,眼睛一亮:呀!上菜了! 越行锋摇了摇头,瞥着桌上的蛋羹,眉心一皱。拿了勺子一挖,叹气:老了。 沈翎看见平整表皮下边的蜂窝状窟窿,知道这蛋是蒸过头了。但过头与否,在沈翎眼里都是蛋:能吃就行。 话音刚落,又一碟糖醋里嵴上桌。越行锋拦着沈翎,先尝了一口:肉太干。 沈翎硬是夹了一块塞嘴里,的确与越行锋手艺相比,这店的水平直接关门算了! 接下来的八宝鸭,越行锋尝了一口,便放下汤匙:别吃了,我给你去做。 沈翎刚拔下一只鸭腿,愣神看他:能吃啊,不是很差啊,何必麻烦。 越行锋坚持道:我去后面给你做,你等着,实在饿就喝点汤,汤还行。 望着他的背影,沈翎不懂他这是什么怪癖,难不成每个厨艺好手都有这毛病? 不对!沈翎见那几位身影挪动,一拍脑袋想了明白他去碰头了。 正当那几位要闯入后厨,越行锋已端着一盘土豆丝出来,笑吟吟地看他:先吃。说完,人又不见了。 他真是去做菜了?沈翎尝了口土豆丝,根本不是越行锋的手艺,估计他是去后边随便端了盘出来,以便让那几位安心。 这下一盘菜,沈翎足足等了半炷香的时间,不远处的那几位似乎也着急了。 偏偏某人抓准时机,高举着三尺宽的木盘出来,上边是四菜一汤,稳稳落在沈翎眼前。 越行锋回来了,还带回几道菜:媳妇,吃吧。 沈翎若无其事地夹菜、吃菜,装出一副激动模样:还是你做得好吃!随后低下眉头,低声问他,刚才那八宝鸭其实做得不错吧?这些不是一样他们做的? 越行锋撑着笑意,给他夹了一大块豆豉排骨:呵呵,回去给你做。 沈翎陪笑着,貌似心满意足:碰头了? 越行锋给自己舀了一碗鸭汤:当然。绕过这间酒楼的后巷就是衡州的怡红拢翠阁,我从后厨的柴房熘出去,三两下就到了。 看他来回熘达连气也不喘一口,想必是对地形极为熟悉。沈翎问他:你昨晚出来看过? 越行锋环顾周遭:不是。这家酒楼曾经是我的,后来卖了。 咳咳咳咳沈翎终于呛到,暗忖这人游走江湖的这几年到底干过多少行当。 媳妇,慢点。越行锋将罗帕递过去,替他擦嘴。 沈翎耷拉着眼:我想到一件事。那什么翠阁的老鸨,认得你? 越行锋尾指一垂,指向沈翎腰间:昨晚扯你腰带的时候,顺手拿了一支。 听他清清淡淡地说完,沈翎忙摸向腰间果然少了一支玄铁锥! 第198章 猎猎风声 既然有花家少主的玄铁锥,衡州什么翠阁的老鸨自是信了越行锋的身份,也自然而然听从他的吩咐,调派人手,知会花冬青。 两人一路招摇地回去,几乎整条街都晓得衡州城里来一对恩爱的断袖。 当然,沈翎对此较为抗拒。恩爱是不假,但也不必到处恩爱给人看不是? 只可惜在越行锋的拖拽之下,所有反抗皆是徒劳。 从后门熘回府衙,身后那群眼线也陆续散去。 正当沈翎松了口气,又见一人盈着一脸笑,等在门边。看见这张脸,沈翎心底一个咯噔,下意识往越行锋身后藏。 看此人一身寻常紫袍,却萦绕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他连伪装也懒着,看见越行锋与沈翎,更是毫不避讳,也不担心是否被外人察觉,径直迎上去。 越行锋负手去身后,将沈翎的手握了,让他安心,前边对那人道:不是见光死么?这样光天化日的,不怕走漏风声? 乐渊的神色显然是全无忌惮:又不出府衙之地,我怕什么?以柴石州的能力,难道还不能保我在一隅之地?瞧见沈翎低着头,顺口问,沈少主,近来可好?伤势是否痊愈? 说到伤势,不等沈翎躲避,越行锋就将他的身形全数遮蔽:此前之事因何人而起,太子殿下还需要问吗? 听出些许敌意,乐渊也无意再问下去:那,二人出游可好? 越行锋冷笑道:太子殿下的人护得那般周密,我与沈翎如何能不好? 乐渊直言道:二人平安回来才是好,若半途被人劫去,使节失踪之责,我可担不起。 太子殿下不在衡州,要担也是柴大公子来担。越行锋有意无意又点中他当前见光死的弱点,看他颜色不悦,越行锋便宽心了,难道有太子殿下的亲信随行,殿下还不能安心?呵,那些人,尽责得很。 在你越行锋面前,尽责二字有何用处?乐渊这一句,也算是说对了。 如今我与沈翎安然而归,那两字自然有用。越行锋上前一步,与乐渊目光相峙,太子殿下,我与夫人能走了? 不必。你们继续恩爱。我走。乐渊莞尔一笑,快步往屋舍那头去了。 越行锋拍了拍身后那人,柔声道:他果然还是见光死,可就是死得不安心。身后的人没有反应,握握他的手,竟然僵硬了。 忙回身去看,越行锋察觉沈翎眼里的不同寻常,像是恐惧,不,应该是惊恐! 他怕乐渊竟是怕到这个地步?不对,沈翎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处地方,而非乐渊的方向。 越行锋循着看去,见他盯着自己的鞋靴:鞋子,有什么好看的? 沈翎的双唇颤得说不出话,许久才抖着说出一个字:血 当朝太子居住的府衙之中,岂会有血? 正如乐渊所言,以柴石州的能力,岂会让太子居住之所无缘无故染上鲜血? 越行锋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血迹:在哪里? 沈翎仍是盯着鞋靴:这里。尾音颤着,他将鞋靴移开。 泥土之中,果真落着一滴殷红,还未干涸。 越行锋俯身下去,拨开泥土,再看向四周,很快在附近的石缝之间发现另一滴血。 沈翎心头一紧:难道是羽? 越行锋立即捂住他的嘴,轻声道:说不定边上还有人,我们先回去看看。若羽没事,你就别担心了,定是乐渊另做的勾当。 听越行锋这么说,沈翎是安心不少,但越行锋自己却满心疑云。 如果不是羽越行锋甚至有一刻希望是羽,至少比另一个猜测来得容易接受。 然而,在沈翎面前,越行锋只能表现得不动声色,暂且送他回房歇息。 二人回到住处,羽正面无表情地等在房里,显然对越行锋私自带主人外出表示不满。 沈翎再三解释,方才让羽消除疑虑。但他不知道,难得沉默的另一人正在心惊。 他知道得越少越好越行锋这样对自己说。 * 入夜,越行锋待沈翎睡下,偷偷熘出房门,在羽的窥视之中,扬长而去。 越行锋去的地方,是府衙的牢房,他几乎能肯定乐渊在那里囚了一人,而他今日坐在那里,并非等待他与沈翎,而是刚刚做了某事,来不及离开。 除了柴石州与那几个忠心影卫,大崇再无人知晓乐渊的去向,更别说那种刺杀的事。 所以,因闯入而流血的,定是与之对立之人,也就是南越人。 昨日所说以使节的身份进入衡州,但谁人都明白这是变相的挟持,消息传回南越,常目等人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只不过,来得太快。在越行锋的预料中,从部署到潜入,至少需要两日。 扮作狱卒,若无其事地步入牢房,越行锋并未费多少心思。 牢里的犯人早已被柴石州清空,现时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明显是刚刚泊出伤口的气味。 掀翻几个看守士兵,越行锋在角落的牢房里见着一人,正面无血色地倚在墙边。 毫无疑问,越行锋直接问他:是常目,还是穆元。 那人一听越行锋的声音,立即扶着伤口跪倒在他跟前:少主! 越行锋打量这名影魅,虽是伤重,但不至于会死:是谁让你来的?常目?穆元? 是属下自己来的。影魅的面罩早已毁去,现出一张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面庞,属下是从山谷里逃出来的。本想回营知会长老,但途中听闻少主被挟持,便只身来了衡州。 你应该回营。在衡州,你会死。的确,除却越行锋似真似假的使节身份和沈翎的兄长关系,柴石州不会将其他人的死活放在眼里。 事态紧急,必须告知少主!影魅垂着头,骤然抬起,眼里尽是杀意,少主,谷里的将士都死了! 越行锋瞳孔微缩,惊骇不已:当日不是被困山谷,如何、如何会 影魅沉痛道:当日被逼入山谷之后,大崇那些狗贼便将我们乱箭射杀! 都死了越行锋听到这里,竟是笑了。 笑得悲壮,笑得苦涩,也笑得大彻大悟。 与承诺无关,与天真无关,是未曾经历战争的他,把眼前一切错当是江湖斗殴,忽略了战争原本的残忍,自负得以为能以不牺牲的方式解决这场纷争。 影魅垂头道:少主,大崇欺我族至此,定要复仇! 之前的坚持在瞬间消散,所谓战争,一将功成万骨枯,该死的,必然会死。 越行锋将牢门破开:你先回去,告诉常目,该做的,我会做。 影魅正声道:遵令。 * 走出密布血腥的牢房,夜风拂面,将越行锋的一身血气散了干净。 即使想得再周密,还是把太多事想得过于简单。 两国交战,不是一场交易。对疆土与权力的贪婪,不是金银财宝能轻易换来的东西。 常目残忍、穆元执着,他们的坚持不无道理。但,须要阻止的,还是得阻止。 越行锋依旧不想当他的南越少主,一如既往地不想涉入权力深渊。可是,若一战难免,他必定要做一些事,来换取全身而退的资格。 冬日的夜风夹杂些许冰屑,打在脸上,感到刺痛,也让越行锋清醒万分。 他在风中站了许久,将杂念一扫而空,推翻此前的所有计划,盘算着从零开始。 心上人还在房里等他,这一回,估计要把他的身家也给算上。 大致理出一条思路,越行锋勾唇一笑,浓黑的瞳仁再度流溢神采。 步伐沉稳,没有一丝动摇,稳稳地回到暂住的院子。 越行锋见房门半敞着,门缝里探出一个头,眉头一皱,快步上前,将那颗头给摁回去。 沈翎裹着厚被,送给越行锋一对眼白:大晚上的,上哪儿去了? 屋里很暖,深藏在越行锋衣里的气味逐渐散出,沈翎心惊:你、你去杀人了? 越行锋扶额,忽然觉得杀人是一件小事:你还记得那滴血吗? 推测与杀人无关,沈翎放下心:是乐渊另做的勾当? 越行锋目视他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想知道? 嗯。 好,我告诉你。 第199章 民间童谣 说是乐渊另做的勾当,其实也算不上。这位太子殿下由始至终只专注这么一件事。 牢房里的人是影魅,至于他的来意,即便越行锋不说,沈翎也能猜到几分,但沈翎万万没想到那一点,也就是山谷中的乱箭射杀。 初闻之时,沈翎惊得唇色发白。虽不知常目到底派出多少人,可毕竟朝夕相伴过一段日子,那样一群甘愿以生命为祭献的人,居然平白无故地就死了。越行锋千方百计想保住所有人的性命,终归棋差一招。 但,究竟是柴石州违约,还是乐渊授意,如今不得而知。 生长在昭国公府,沈翎很清楚,按兵不动还好,但凡一方见了血,那真是不打也得打,即使勉强握手言和,日后种种亦是极难估量。通常拖延到最后,还不如打一仗来得利落。 关键是,当初柴石州口中明确道出谷中之人乃是战俘,而身为一国储君,居然胆敢将战俘全歼,此举传出,必将朝野震动,可谓太子失德。 然而这口黑锅,八成是柴石州背上了。满朝上下皆知乐渊不在衡州,带兵出征的人是柴家公子,无论从事实,还是帝君的偏颇,如何拐弯抹角也赖不到乐渊。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00) 可怜柴石州为他尽心尽力,这回当真是要把爹得卖掉,最终落得与沈家一样的下场。 看似残忍无情,然对于乐渊,却是无可厚非。 从长远看来,哪怕有一人权倾朝野,都是一国之君的隐患,更别说分派党羽。之前有昭国公沈恪与柴廷,如今只剩后者。 说不定这时,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还隔岸观火,喜闻乐见。 无论太子犯了什么事,有人担罪便是,如同当初的沈翎。 延续想到这些,沈翎不寒而栗,感叹朝野风云变色,全无预兆可言。若有可能,真想让父兄一道退出朝廷,去乡野间享自在。但,有的事,注定很难放下。 既然放不下,就暂且丢在一边。沈翎去看越行锋,发觉他正愣着:想什么? 越行锋回过神:我在想,我把牢里的影魅给放了,还打伤了不少人,为何到了现在,府衙内还风平浪静难道他是故意给我放人的机会? 沈翎细想道:让你放人,也就是故意让你知道山谷里的事。他不怕你直接去杀他? 越行锋摇摇头:他很聪明。若我去杀他,定会被影卫围攻,到时候你我都跑不掉。 想来也是,凭乐渊的心性,绝无可能做亏本生意,但有意放人,难不成是自负? 沈翎试探问他:不会是炫耀吧?那么幼稚。 越行锋盯着沈翎,看了许久:你说的,可能是对的。他想赢我一次,很正常。 这一刻,沈翎终于明白当初两人为何会结为挚友,因为两个都是自大狂。 放下自大的事不说,沈翎真心感觉现时火烧眉毛的状况:你就什么也不做? 越行锋摸着鼻尖,若有所思:明面上,当然什么也不做,反正他也希望我什么都不敢坐,我就顺他的意思,让他高兴高兴。至于暗地里言语迟滞时,越行锋的表情变得肃然,可能真的要动用你的人。 这正是沈翎跟随左右的目的,他点点头:你说,我做。 看他一脸认真笃定,越行锋忍不住迫到他眼前亲两口,待他脸红才说:让你的人去都庞岭,把我先祖的宝藏运下山。 沈翎不想问原因,只是想问:这个容易,让羽知会出去便是。但,你要送去哪里? 越行锋抬起一指,勾起沈翎的下巴,微笑道:说过是补给你的聘礼,当然是送去画岭,难不成你想送回去孝敬你爹? 沈翎撇开他的手,皱眉道:你不是认真的吧?那可是南越的军费!眼下这情势,九成是要打起来,你再把家底搬走,常目他们岂不是很惨? 越行锋支颐看他:你倒是很为我着想。既然如此,那就留个十分之一好了,够他们挥霍一阵子了。只不过,哪怕是十分之一,他们也未必守得住。 难道还有人去偷?沈翎揶揄一句,发觉越行锋正笑着,莫非真的 嗯哼,他杀人杀得那么利索,很有可能已经知道那堆钱的事,只是无地图指引,一时之间寻不得地方。越行锋的眼神忽然黯了黯,翎儿,还有一件事。 你说。做一件是做,做两件也是做,沈翎感觉没差,可他没想到越行锋要说的事。 虽说沈翎猜得到乐渊的最终目的,但他还是漏过一个重点。越行锋想到了。 此事非同小可,越行锋沉吟道:如果柴石州因虐杀战俘之事获罪,那么朝廷必将改换统帅,而位列柴石州之后的人选,只有一个。 我哥。沈翎脱口而出,语气平静自然。 不怕吗?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很有可能使得你与沈翌对立,说不定兵戎相见。在事情发生之前,越行锋必须挑明,给沈翎选择的机会。 那有什么办法?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已不属于昭国公府。沈翎笑着看他,从襟口取出那枚指环,动作小心翼翼,不是嫁给你了吗?刚才还收了一大笔聘礼来着。 胸口似有火苗窜动,越行锋深深拥住眼前的爱人,他彻底明白沈翎爱他爱到什么地步。 承认自己是越家的人,且无惧与兄长对立,无疑是一种背叛。然沈翎却甘愿担下此后的骂名,对此仅是一笑而过。 其实,沈翎的想法很简单。不陪着越行锋,难道又要回京城么?那种地方。 * 一夜枝头冰花落,暖室皆是春。 被某人从被窝里拖起的时候,沈翎还是半昏的状态,反正某人会替他穿衣洗脸,他昏着也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当沈翎清醒过来,已经被越行锋拖上大街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逛街?沈翎瞥眼瞅瞅,果不其然,又是一堆做作的眼线。 越行锋贴耳道:昨日去拢翠阁,我还打听到一个消息。乐渊本是被他爹派去西临逛逛,可眼下他却在衡州,听花家的姐妹说,眼下在西临的,是一个与他眉眼相像的替身。 沈翎听得愣神,话说乐渊有这个本事欺上瞒下,旁人又能多说什么? 哪知越行锋笑得诡异:今天出来,可不是逛街,与上回一样,有事做。见沈翎想到什么,即刻摇头否认,不是熘去拢翠阁,而是耍阴招。 沈翎用宽大博爱的眼神看他:你平时就挺阴的,根本不用耍。 是吗?越行锋清咳两声,搂在沈翎腰际的手,突然弹出一记内劲。 干什么?沈翎刚问,便听闻街边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声。 越行锋假装关切地跑去,将小孩从地上扶起,心疼地替他拍打衣上的灰。 沈翎第一次被晾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好追着跑去,刚蹲下,就见越行锋从怀里摸出一颗金锞子,塞入孩子手心。 越行锋对沈翎笑笑,而后温和地对孩子说话:孩子别哭,哥哥给你金锞子。 那孩子抹抹眼睛:不行,娘说了,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越行锋拍拍他的手:不是随便,是哥哥想请你帮忙,这个当是赏钱。 孩子的表情变得认真,重重点头:好,只要不是坏事,我一定帮。 沈翎漠然旁观,心说越行锋要做的不是坏事,那就怪了。 只听越行锋摸摸孩子的脑袋,从后边那几人看来,像是安慰孩子,实际上,他在教孩子唱一首童谣: 西边龙子不为龙,南岳山下窝成虫。关使节,暗搓搓,长归殿中耳朵聋。 听着唱词沈翎险些砸了下巴。 这首童谣要是传了出去,只怕全天下都知道太子欺上瞒下的事! 凭着那位帝君的脾气,指不定会尽出精锐,搜遍全天下捉人。越行锋这是找死么? 那孩子很是聪明,听越行锋唱了两回便记下了,之后揣着金锞子,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沈翎有些担忧:你不怕牵连到这个孩子和他的家人? 越行锋笑道:不会。天下之大,谁能堵得了悠悠众口?难不成还大开杀戒? 第200章 临行一击 西边龙子不为龙,南岳山下窝成虫。关使节,暗搓搓,长归殿中耳朵聋。 朗朗上口的唱词调子,使得这首童谣,在两日之间,街知巷闻。 然而,这不是结束。引诱好事之徒深挖唱词中的意味,才是越行锋的真正目的。 众所周知,太子乐渊去了西临,事实上只去了一个替身,而他的真身在衡山脚下蛰伏,然这一切的一切,久居深宫长归殿的帝君,则被蒙在鼓里 待童谣传散去了京城,传到帝君的耳朵里,此时再遏制谣言,已然太晚。 当外头已是风声鹤唳,有传言太子之位难保之时,越行锋与沈翎正悠哉地落子成局。 甘愿被禁足的例子鲜有人见,眼下却是活生生地摆在眼前。 清净的屋子,恍若隔世,只余下棋子落盘的轻响。 羽静立在边上看着,强撑着几欲闭合的眼皮,盯着自家主人的拙劣棋艺,无言叹息。 其实,沈翎的棋艺不算很差,往昔在国子监里,这还算是勉强拿得出手的技艺,奈何今日遇上对手,越行锋的棋路实在变态又刁钻,有一搭没一搭,让对方摸不着方向。 如同往日的对战,越行锋放水了。然此并非他所愿,除了沈翎,府衙之中再无第二人愿意与他下棋。若连沈翎也给气跑了,那可真得无聊了。 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在某人屡次放子的前提下,沈翎以一胜七负的战绩稳住颜面。 羽也是懂棋之人,怎奈观棋不语,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家主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知不觉又到了饭点,沈翎揉揉脖颈,眼眶微微发暗,打了个哈欠:羽,什么时辰。 羽懒得去看棋盘,往窗外一瞟:午时。 沈翎盯着棋盘,只觉两眼昏花,遂歪了身子躺下:不下了,不下了,好累。 越行锋的半颗心记挂着外头状况,要是不下棋分神,只怕整颗心都得悬着,毕竟是一步险棋,怎么也得悠着点。看沈翎是真累,也得说:下完这一盘,好吗? 沈翎连连摆手:不不不,你最好一个月别跟我提棋这个字,否则我休了你! 把话说到这份上,越行锋只得作罢,百无聊赖地朝外头看:今天怎么没人送饭? 说到饭,沈翎来了精神:羽,你去看看,今天怎么晚了。 羽刚要俯首应下,一人脚步已近在门外。 当然,越行锋也听见了,示意羽噤声退去里屋,顺手拉起沈翎,塞了一颗棋子去他手心。 能近在门外才显现脚步,可见是个高手,而柴石州从来不掩饰,所以,来人只会是他。 乐渊直接推门进屋,一脸阴沉,比中了剧毒还要难看。他见越行锋二人正在下棋,好一副闲情逸致,不禁怒由心生,把之前的镇定打算全给碎了干净:是你做的? 越行锋明知故问:我做过的事可不少,不知太子殿下问的是哪一出? 看他一副欠揍样,语气居然轻佻成这般,乐渊怒意更甚:西边龙子不为龙 南岳山下窝成虫。关使节,暗搓搓,长归殿中耳朵聋。没等乐渊把唱词念完,越行锋倒是自发自觉地替他念完了,还念得抑扬顿挫,是,我写的。 你是找死!我随时可以杀了你!乐渊双拳紧攥,青筋凸起。 你不是见光死么?太子殿下,今时今日,还是低调一些为好。你说对吧,媳妇?越行锋悠悠说着,顺道扯去沈翎那头。看他偷笑的模样,越行锋颇为满意。 乐渊唇角抽搐:低调?此事已传到我父君耳中,现在低调有个何用!越行锋,我对你以礼相待,你为何这般对我! 越行锋轻笑一抹,两指把棋子丢了,侧目看他:以礼相待?以礼相待就是把山谷里的人全给杀了?那是战俘,身为太子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是我的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他们不是!南越疆土早已归我大崇所有,你们起兵就是谋反,我身为太子斩杀反贼,何错之有!乐渊说得愈发震怒。他想一剑刺死越行锋,但是不可以。 是,你没错。你弄个替身去西临,一点也没错。越行锋握了沈翎的手,小心裹着,随即说道,你来找我,是说这些,没别的?比如,送饭。 你走吧。乐渊背过身,不愿多看一眼。 走?我?越行锋没有下坐榻的意思,他笑道,我倒是不愿意走。说句实话,留在衡州也挺好的。若我回了那边,指不定还得被要挟一遭。划不来。 乐渊回过身,咧开一个笑,略微嘲讽:你对南越,不是没有感情,无论是否血统作祟。你愿意涉险去救那个影魅,便是证据。 低沉的笑声,从越行锋咽喉深处缓缓溢出:与其说是感情,不如说是不值得。影魅如同你的影卫,为君王而存世,君王死则散。他们应该回家娶妻生子,而不是在这里拼命。 乐渊冷笑道:你还活着。 是啊,南越王族血脉未尽,那又怎样?越行锋道:有何区别? 越行锋终是起身,顺道牵了沈翎去收拾东西:走了。 你真的要跟他?乐渊问的人,是沈翎,纵使与沈翌敌对,你也无悔? 说不上什么敌对,我只是陪着越行锋,仅此而已。沈翎抬起双眸,与乐渊目色相接。这一次,没有恐惧。 到时候,我不会留情。乐渊转身合目,柴石州会送你们出城。 他?越行锋忽然松了沈翎的手,缓步到乐渊身侧,搭上他的肩,附耳道,说句实话,你本该在西临的事,我原来是不知道。只不过,后来有人说了。你猜猜,是谁? 乐渊勐然一怔,待清醒过来,越行锋已与沈翎、羽一道出了房门。 这时,柴石州走到门前禀报:太子殿下,马车已准备就绪。 乐渊眉梢微敛,浮出一抹亮色:好,你送他们出城。 * 衡州城喧哗依旧,车水马龙之间,无人在意那车驾从府衙后门驶出。 行至城门,柴石州亮出令牌,城守士兵放行。 然越行锋探出车帘,将缰绳拉了,马车停驻不前。 柴石州翻身下马,走到车驾旁,讪笑道:是不是觉得衡州城太平,舍不得走? 越行锋皱眉深思,转瞬舒展,抽出尾指,抵着前端的指甲缝:你说对了那么一丢丢。 还有呢?柴石州往缝隙看去,沈翎睡了。 还有,就是为你可惜。越行锋作出怜惜模样,眼神闪烁。 我?呵呵,我本来是有点可惜,不过多亏了越少主你。那支童谣我听过了,我肩上担的事,已经没了。柴石州没想过越行锋会救他,哪怕是为了沈翎,或是他兄长,但那几句唱词的确替他卸了黑锅。如果两人不是对立,柴石州还真想谢谢他。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01) 越行锋看他未能领悟,又提点道:柴大公子身居高位,肩上担的事,少一件必然又多一件。就像是被黑锅,不是说这次没背上,以后就不用背。世事如此,有得有失,柴大公子初入仕途,应当比我这个闲人看得清楚。 柴石州脸色微变,外人看来仍是笑貌依旧,感觉越行锋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越行锋回首望着府衙方向:一句老话,伴君如伴虎。即便那人还不是君,也不妨碍他咬人。离得越近,咬得越痛。 柴石州会意,含笑道:未免看轻了我。 你未免看高了乐渊。越行锋直截了当,在他肩上拍拍,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知我比喻得对不对。那位帝君多不多疑,我并无资格论断,但是这位太子柴大公子,你比我清楚。 何以见得?柴石州笑意不改,但心中已有答案。 越行锋垂头叹气,无奈道:你别装煳涂,我是看在沈翌是我大舅子的份上,才勉为其难提醒你一句。 柴石州不动声色,掩饰心绪这种事,他早已驾轻就熟。此时此刻,面对越行锋的所谓提点,他只轻笑道:我该不该谢你? 越行锋坐回车板,遂扬鞭起行,最后落下三个字:你小心。 第201章 理亏在前 谁也不曾想过,乐渊的精密计划竟会败给一首民间童谣。 可以说,连越行锋也不曾想过,事情会一如料想那般顺利。 马车驶出衡州城,果然无人跟踪,估计乐渊暂时没这个心思。他眼下要解决的只有一件事,便是如何同他的父亲解释这回事。 行进一段距离,沈翎睡得深沉。他原本只是在车舆内装睡,但越行锋的话实在太多,他在车里听着听着便睡过去。 脑袋从裘袄里钻出,沈翎揉揉睡眼,见羽依然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他人呢? 未等羽开口,越行锋已勒马停车,掀开帘子:媳妇,睡得可好? 谁都能听出这话中不怀好意,还掺了一些嘲讽。沈翎习以为常,懒得与他辩驳。 想起方才朦朦胧胧听到的句子,沈翎抬眼问他:挑拨离间。这招果然够阴、够狠。 越行锋听到夸赞,且将原本的目的放到一边:当然,他们那么嚣张,不给点厉害瞧瞧,怎么行?也得报仇不是? 沈翎明白其中多多少少有点未雨绸缪的意思,离间了乐渊与柴石州,日后他们就再也无法勾结一道。只不过,沈翎在担心之后的事。 如今乐渊自身难保,再被越行锋沉重一击,必然疑心四起,即便迫使自己继续信任柴石州,也难逃滋生的嫌隙。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如越行锋预料的那样。 与兄长对立?沈翎把前前后后想了透彻,方才开始担忧。 越行锋深谙他的心思,遂安慰道:不必担心柴石州,也不必担心你哥,至少走了一个乐渊,事情必定会好办许多。 沈翎叹了口气,只愿一切如越行锋所言,京城那头能尽快召回乐渊。 * 车驾驶入衡山地界,大崇的将士已经退了一干二净,山道口有人在等。是影魅。 无论何时,影魅都是一身密实装扮,沈翎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所以当他看着越行锋熟络地认出其中一人时,由衷地感到佩服。 属下多谢少主救命之恩。一名影魅快步走到前边,在越行锋跟前跪下。 为何不在营中养伤?越行锋亲手将他扶起,开始一段做作的寒暄。 沈翎在车里听得明白,这名影魅就是越行锋当日在府衙救下的那位,今天带伤前来,便是为了迎回他的少主。 说是迎回,实际上也挺下三滥的。听他口中各种感恩、各种声泪俱下,甚至以命相逼,生怕越行锋不回去。 拖拖拉拉几个来回,越行锋稍稍摆了摆姿态,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同意回营。 沈翎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法忘记越行锋踏入辕门的一刻,欢唿擂动,场景似曾相识。 稍微回忆过去,勐然记起那时的山寨之中,亦是这般漫山遍野的唿声。 只是,山寨那群人嘴里喊的词,实在是沈翎还未多想,手已被人执了去。 随越行锋进入主帐,常目、穆元、须火已等在那里。这一回,他们下跪行礼。 虽然不愿相信,但沈翎看得出,他们是怕了。 支撑南越族人坚持至今的,不过是信仰,而越行锋是唯一的支柱。故此,他们才千方百计地逼迫越行锋返回南越。若没有他,单凭一个十知阁,根本不会有人甘愿卖命。 常目眼里遍布血丝,起身之后,即刻走近一步,像是要对越行锋说什么,却被拦下。 越行锋抬手示意噤声,随后说道:我知道你想说山谷里的事。这件事,会有了断,你们大可放心。 常目的眼睛瞬间闪出光芒,完全不似前一刻的颓然:少主,此次我南越出师有名,机不可失!是他们杀人在前,我们必须为死去的族人讨回公道!少主,您万不可再如过去那般。否则,我们死去的族人 停。听着某人讲得慷慨激昂,越行锋居然笑了,且是笑着阻止他再说下去。好在帐中没有别的将士,要不真得出事。 少主!常目厉声一唿,即刻抹去之前的所有谦恭。 沈翎从来不信死几个人,就能让这三位老顽固洗心革面。方才一见,当真如此。 越行锋与沈翎相视一笑,勾起尾指就掏耳朵,翘起二郎腿坐去边上:我觉得,我们必须先说清楚。那些族人的仇,我会报。亲自拿下衡州城,如何? 穆元表现得最为激动,已是忍不住叫出一声好。 越行锋侧目看他,顺道把其他两人一瞟:我之所以这么做,只因一切已经不能回头。双方都把事给挑了,就算我南越一方肯退,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再太平。只有求个胜败,才能彻底平息,也只有赢,才能彻底遏制对方的气焰。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们必须得认。 常目笑道:只要少主肯出手,何愁大事不成! 的确不能成。你们,别想太多。越行锋晓得他们的野心,自然在下决心动手之前,把话给挑明,只有一个衡州。衡州曾是南越疆土,按你们说的复国也好,为族人报仇也好,我只会拿下一个衡州。 你常目渐怒,但仍是抑着脾气,若连衡州都能拿下,那么北上 都说了,别想太多。越行锋扶额道,拿下之后,你们可得守住,免得我白辛苦。至于国主之位,你们自便。 这一件事,直刺三位长老的心口。他们很清楚越行锋的意思,也清楚要做些什么。 越行锋闲适地倚着圆椅,一手还牵着沈翎:你们最好什么也别做。你们要我做的,我会做,而我做的原因,不是什么权势高位,只是想让更多的族人回家。 三位长老静了,好似无力反驳。只听他们的少主多说一句:打仗,有趣? * 兜了一个大圈子,最终还是回到军营。 夜色已深,沈翎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盯着身边某人:真的要打? 越行锋睁眼,借着榻旁的微弱烛火,看着这张忧心忡忡的脸,有意调笑道:终于知道怕了?打仗,会死人的。 沈翎朝他胸口靠了靠,轻声问:你说,你会亲自拿下衡州城亲自,你亲自去? 越行锋蹭蹭他的眉毛,笑着说:运筹帷幄的那是军师,我又不是,之前他们还让我当先锋来着话未说完,他发觉怀里的人儿颤了一下,怕我死? 听他把话说得那么直接,沈翎只觉这人脑子坏掉了。若换作往日,越行锋绝不会把要死要活挂在嘴边,除非是故意逗他。 沈翎仰着头:我跟你一起去。 越行锋表情一滞,认真看他:你最好让羽多找几个人来,在军营里好好看着你,否则我一时忙不过来,又让他们给钻了空子。 沈翎明白自己想太多,战场是何等凶险,要是自己去了,只怕越行锋还得分心照看他,结果会更糟。他在想:就没有不打架的方法么? 越行锋若有所思,正经应道:有,就是你花家的毒,还记得那次瘟疫么? 我这就让他们多拿点药来!沈翎立马翻身起来,正跨过越行锋,就被他扯回去。 那些人是兵,不是普通百姓。有了戒心的人,哪有那么容易中招?越行锋看他老实了,续道,而且人这么多,你知道需要多少药么? 是的。不知道。 沈翎只道自己太过冲动,心绪乱得没法思虑周全。眼下两方将士都想打架,加起来数万人众,外加柴石州犹在,下毒必定万分艰难。 越行锋揉着他的发丝,低声道:这事不急,大崇那边还乱得很,在乐渊回京请罪之前,暂时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现在,有更急的事。 除了衡州的事,还有什么值得着急。虽然越行锋不急于此事,但某三位老头可急得很,随时可能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最终就是捅娄子。 看越行锋时时刻刻都悠然自得,沈翎反而替他急了:到底什么事? 山风凛冽,拍打着帐篷,与越行锋的声音缠在一道:可别忘了,我们这里还藏了柴大公子的眼线。不把这些人揪出来,恐怕不得安生。清理门户的事,可马虎不得。 第202章 愿者上钩(一) 所谓清扫内应,绝非易事。毕竟他们是柴石州手下的人,毕竟他们潜入许久才被察觉。 正因如此,打草惊蛇的举动,绝对要不得。然而,这仅仅是沈翎的看法。 照常理来说,为了低调、为了不引起彼此之间的猜疑,这种事理应暗地里进行,哪知越行锋那货反其道而行,居然来了个大张旗鼓,令众人傻眼。 但,越行锋的借口可算是冠冕堂皇,简简单单一句南越无将便说动了那三位长老,且让他们三位站在身后,支持此事。 对此,沈翎深感佩服,因为那三位老头只当越行锋真心想找一个副将帮忙,全然没料到越行锋此行背后的目的所在。 公告张贴出去的那日,全军震动,所有人摩拳擦掌,都希望能站到他们的少主身边,为南越出一份力。外加此次甄选不计战功资历,故而报名者上千。 看着洋洋洒洒的一熘名册,沈翎只觉头疼,虽说那几个内应定会争夺这个位置,但千百个人范围实在有点大。 再看那些人,个个一脸单纯无害,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辨。若是并非所有内应都报名参选,那么这头再怎么辛苦,岂不是仍有漏网之鱼? 然越行锋却不这么看,他算准了那些人定会尽力参选,只因多一人,多一分胜算。 甄选分为文试与武试。文试在前,武试在后。 文试前夜,沈翎盯着越行锋出题,一张嘴惊得合不上,他从来不知越行锋竟读过那么多兵书,尽涵百家之言。但是,考这些纸上谈兵的垃圾有用么? 越行锋写完满满一张,把笔一丢,瞅见沈翎的眼神:你以为我真要选副将? 沈翎吐了吐舌头,转身滚去榻上睡了。他说得对,反正是为了揪内应,考什么都无所谓。但是,单凭几句兵书里的废话就能查出内应? 这时,越行锋的声音又飘过来:等明日考了,你就知道了。 * 次日晨,校场位列千人,因为没有足够的桌椅,每个人都趴在地上答题,极其专注。 可惜不少人资质有限,考试不到半程,即有近半数人放弃,两手一递,便是一张白卷。 余下的人,又有近半数在死撑,搔首弄耳的模样,当真令人心疼。 越行锋亲自在场监考,各处更有沈翎、羽,及三位长老旁观,盯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完事。 如须火长老所言,这比大崇考武状元还麻烦。 但在沈翎看来,越行锋所设的考试,已经非常人性化。忆起兄长营里的甄选,简直恐怖。 考后阅卷的事,自然由越行锋与沈翎完成。那三位长老看似学富五车,但对某些方面还是鲜少涉猎。 卷子堆成一座小山,沈翎看得眼睛疼。本以为父兄灌输的东西能派上用场,顺道帮一帮越行锋,哪知自告奋勇之后,方知艰辛。 话说,这些人写得都是些什么鬼画符!有的人可能连笔都拿不好,写的字就更糟了。虽然精神可嘉,但沈翎当真想给跪了。另外有些人字迹还算工整,也是读过些兵书,却傻愣愣地背串了。 比如《汉书》中的一句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本是要他们填下句,岂料有人硬生生地把《吴子》的后文给套了进去。一堆什么动则有威,进不可当,退不可追。 虽说都是治军之说,但两文掺杂在一道,想过原作先人的感受么? 各种奇葩错字不胜枚举,沈翎渐渐败下阵来。他一头磕在案上,朝越行锋那头一瞟,见他仍然精神奕奕,就跟看名家真迹一样精神,忍不住发问:不累吗? 越行锋停笔望着他,遂起身走到他身边,揉着他的头发:你累了就先睡。 疑团还在心头绕着,沈翎哪有心思睡下?遂搓着眼角:你昨天说过,今日考了,我便会明白。但我看了这么一大堆,半点也没懂。 越行锋从卷子堆里翻出一张对答工整的,指出上边一句:你看这句夫一人之身,百万之众,你觉得寻常士兵能写得出束肩敛息,踵足俯听这下句么? 沈翎集中精神去看,发觉这句话出自诸葛亮的《将苑》,寻常百姓根本不曾听闻,连他这位昭国公家的二公子,也是被罚抄书时才见过那么一两回,更妄论视听封闭的南越。 越行锋见他似懂非懂,便解释道:十知阁的长老,可谓南越族最博学之人,连他们都不知道的兵法之言,下边的兵卒又岂会得知?但若有兵将家世不凡,有幸读过,但也是极少数。今日文试,便是要将这些人挑出来。 沈翎眼睛一亮,立马挺身起来:我懂了!这些人里边一定有柴石州的人!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02) 越行锋点头:不错。一切就要看明日的武试。他们,必定会不惜任何代价,夺得我身边的副将之位。翎儿,你的功夫虽然不怎样,但你自小耳濡目染,谁强谁弱,或是谁放水、谁帮忙,相信你一眼就能看出。 若越行锋不提,沈翎差点忘了自己还有此技艺,自己连越行锋放水都能看得出,何况是那些喽啰! 沈翎正是得意的时候,可把方才某人的话再过一遍,竟发现带贬义的句子。侧目去看,越行锋居然已经默默坐回去了。 看他若无其事地模样,沈翎拍案而起:你说谁功夫不怎样! 越行锋连眼皮也不抬,幽幽道:你很怎样吗?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便是沉默不语。两人的军帐,难得有一夜安宁。 * 昨日的上千人,待到今日,仅余下二十人。 沈翎捧着一碗浓茶灌着,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睡了。昨晚看卷子到睡着,关键是不知何时睡的,只知醒来的时候,已窝在某人怀里。 那位某人一如既往地精神奕奕,沈翎深深怀疑他怀里揣了一支老山参。 羽的精神也不错,看来昨夜睡得很好。沈翎瞄着她,不禁怀疑往常的每个夜晚,她是否都像朱雀宫的那些晚上暂时不想了。 余下二十人,两人一组,分出胜负,然后余下五组,角出五人。 越行锋坐到沈翎身边,低声道:怎么样? 沈翎白他一眼:你的武功可比我高,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越行锋又道:昨晚你看了五十张就睡了,剩下的几百张都是我替你看的。 所以呢? 我困。 沈翎的手一抖,险些把茶水洒一身,他颇为惊叹地看着身边这人,感情这人的精神奕奕全是装的?难不成今天早上他那是刚睡下? 越行锋暗暗搂上沈翎的腰:可能会看走眼,你替我看看。 依照这位越少主往日的体能纪录,一夜未眠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事,况且只是看看卷子,也就是字多了些,半点剧烈运动也无,哪会困成这般? 沈翎狠狠戳了戳他:你就装吧。 越行锋低声道:他们会警惕我,而不会防备你。只要我的眼睛不在他们身上,他们便会肆无忌惮一些。咳咳,开始了。 原来如此,沈翎精神一震,遂紧盯场上诸人,轻易察出几丝端倪。 二十人中确是有几人打得难解难分,但也有人放水放得敬业。沈翎一边看着,一边对越行锋耳语:左边第三个,你看他,拳到劲不到,可那人却倒了。 越行锋谨慎地瞟去一眼:对。不愧是柴石州的人,放个水也放得小心翼翼。把眼光收回,重新落在沈翎身上,你再看,有几人。 沈翎聚精会神,虽然二十人招式重重叠叠,让他有点眼花,但往深了看些,也不是很有难度。正如越行锋说的,只要他的眼神不在,那些人便会松懈。 一个、两个、三个竟然有六人! 第一场下来,沈翎附到越行锋耳畔:本来有六个,现在还有四个。 第二场结束,越行锋从沈翎口中得到的答案是三人。 五人之中,占了三席。一是他们确有实力,二是他们的运气实在太好。 本要进行最后的角逐,就在此时,越行锋从身后摸出五枚竹筒,分别递给五人。 眼下时候还早,从五人中角出一人,绝对来得及,可越行锋却亲自叫停。 越行锋显然不太着急,指着其中一人的竹筒,对五人道:最终角逐,就在竹筒之中。明日寅时三刻,诸位开启便知。 第203章 愿者上钩(二) 夜深人静,三道人影从不同营帐内熘出,而后齐聚一道。 当三人同时打开竹筒中藏有的字条,不由同时愣住。那字条上,竟然空无一字。 三位面面相觑,一时无法参透空白字条的意义所在,然而当他们意识到可能中计之时,越行锋已带众影魅将三人团团包围。 很显然,内应的身份已被识破,三人不愿被擒,因被擒后所要面对的事,实在难以估量。 想拼个鱼死网破?那三位的的确确这么做,然在十招之内,就被越行锋压制到死。 越行锋接过一支火把,从三人脸上掠过,将他们的面相瞧了个清楚:长得的确很路人,难怪柴石州敢让你们潜进来,你们也装得不错,就是脑子方面差了那么一点。 三人一言不发,也不看越行锋,其中一人冷声道:要杀便杀! 越行锋啧啧几声,遂蹲下来看他们:杀人这种事,我要是做了,岂不是增了这一世的业障?下辈子要还的。不如你们说说,你们叫什么名字,这样也方便聊天。 那人继续冷言:两军相峙,你是南越少主,我们无话可说。 好好好。越行锋抠着下巴,沉思一阵,既然不肯说名字,那我就暂时叫你阿甲,他们就是阿乙、阿丁,如何? 你欺人太甚!阿甲怒得脖颈发红,无言以对。 就当你们同意了。越行锋见羽在身后站着,起身对她道,让翎儿在帐里等着,别出来,免得脏了他的耳朵。 羽自然明白越行锋的用意,同样是大崇子民,眼下却成了南越少主的夫人,且是断袖的夫人,见了面,指不定是一堆污言秽语。 待羽入了沈翎的军帐,越行锋方才对影魅道:把阿乙、阿丁分别关起来,至于阿甲,把他带过来,我有话与他单独聊聊。 与其余两人相比,阿甲确实很有胆识,宁死无惧:你我无话可说! 无论他怎么强调,最终还是让影魅捆了手脚,推进一处刚支起的帐篷。 新的帐篷很简陋,四面透风,越行锋披了大氅才坐在阿甲面前。 * 一个时辰过去,两人就是你看我,我不看你,直到一个影魅递来一张叠好的纸,越行锋才对眼前这位瑟瑟发抖的仁兄开口。 越行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阿甲:敢在我面前这么大声说话,你也算是一条汉子。你冷不冷,要不先喝杯茶? 阿甲颇有骨气,用侧脸撞翻茶碗:我呸!莫要假惺惺!我绝不会背主投降! 我也没指望你投降。越行锋回头又斟了杯茶,自顾自地喝起来,柴石州,我认识,他很聪明,也很谨慎,他的人,必定千挑万选,自然也不怕死。既然你不怕,我何必威胁你? 既然威胁不到,又为何囚我在此!阿甲怒视越行锋,企图挣扎,奈何绳结过紧,根本无法挣脱。 想听你说越行锋突然凑近他,一共有几个?我是说,内应,有几个? 哼,我不知道!阿甲态度坚决,忽然冷静地坐去一旁。 越行锋成竹在胸,也没指望他这么快就招认,必须循序渐进:六个?察觉他眼底有光一闪,似有些颤抖,应该不止六个。见他勐地抬眼,估计是了。 阿甲冷笑道:原来副将之选,真是个幌子。好在我们有所警觉,并未全数参选。 越行锋唇角微翘:你能想到,我为何不能想到?只不过,你不说,自然有人会说。 肆意的笑声渐渐溢出帐外,阿甲眼里涌起前所未有的自信: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我们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就算你杀了我们,也无用! 更加肆意的笑声将之前的彻底压过,越行锋笑道:我知道你很有种,但不代表的其他人也是这样。就像刚才,敢出声的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可怕得很。 阿甲眉梢一震,英气不减:他们只是不屑出声罢了! 哦?是吗?越行锋观人于微,若是柴石州或许能掩饰得完美,但他不是。见他有意无意地闪烁眼神,越行锋伸出手掌,摊在他眼前:你看,这五根手指长在一只手上,也不见得齐,何况是人? 你想说什么?阿甲的目色虽还是咄咄逼人,但气焰明显弱了几分。 有人认了。越行锋不给他废话的机会,一手掀开帘帐一角,你自己看。 阿甲侧目看去,发现空地上跪着阿乙,南越长老正对他问话,问一句,他点头一句。 越行锋看着摇头,悠哉地坐回去:你看到了,他多么配合,不像你说的那么忠心。 被捆在身后的拳头紧攥着,阿甲切齿道:只是点头,天晓得你们问什么! 别管我们长老问什么,反正他应得干脆就行了。越行锋低眉看他,眼底旋转着深不可测,如一团漩涡,他,迟早会说。 他不会说出全部!因为他根本认不清所有人!阿甲信誓旦旦,然而话从口出,他才发觉中了计。 那也就是说,你全认得。越行锋满意地笑着,我就想着,你的胆识较他们高出那么多,原来,你是头目。 我是又如何?我根本不会对你说一个字。阿甲低下头,如是斗败。 越行锋仍是悠然自得:你不说没事,余下的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拼拼凑凑,总会理清。就是,费些时日。 阿甲刚想嘲讽几句,眼前突然展开一张纸,是刚才影魅递给越行锋东西。只一眼,阿甲便认出其上的字迹,是阿丁! 越行锋指着上边的名单:你看清楚了,这么多人,虽然漏了几个,但总会集齐的。 其实,那位阿丁是个硬汉,一个字也没说,这些是越行锋之前看卷子理出的名单,后模仿其中一人的字迹写了一份,打算用来唬唬这位阿甲。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成了。 当然,阿甲心中始终存有侥幸,越行锋是知道的。 所以,他又在阿甲身边低语:如果,我把最后的名单送去给柴石州,你说,他会怎样? 阿甲的眼神彻底变了! 他不会忘记出发前签下的军令状,若是败露,那么众位的家人便会这就是了。从一开始,越行锋威胁的就不是他们的命,而是他们家人的命。 办法很老土,但是很有用。越行锋,一贯如此。 越行锋看了他许久,从他脸上看到不甘与忿恨,更有痛心疾首的意思,那是其余两人脸上没有的神情。 静了许久,越行锋再次问他: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现在可以说了? 阿甲犹豫再三,终是长叹:冯逸。 *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越行锋从帐篷里踱步而出,阿甲也被人押去囚牢。 回到军帐的时候,沈翎已等得着急:怎么样?招了吗? 越行锋摊手道:当然。对你的夫君,应该有点信心。 沈翎松了口气,心头却梗着一件事:那其他人,你该怎么交代? 越行锋一挑眉,随即伸了个懒腰:什么其他人?其他人关着呗。 我说的其他人不是那些人,而是沈翎发觉自己的声音大了些,忙附耳过去,我说的是副将的事。你这次是全军甄选,难道你最后不给个交代? 哦,对。越行锋假装忘了这回事,眉头深锁了好一会儿,方才舒展开,我已经选好了。很忠心、很敢拼,是块好材料。 谁?沈翎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但想了片刻,就有了头绪。 那五人,有两人是自己人,其中一人,便是越行锋当日从府衙中救下的人。 越行锋看他想了明白:最后的任务,便是从瘴气密布的林中寻得我的一枚铁镖,而那枚铁镖,我已放在竹筒之中。他天亮时交了便是。 沈翎鄙夷地看他:你这是作弊。 越行锋点头赞同:对,就是作弊。反正余下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与其选个不知底细的,倒不如选个忠心的,这比什么都靠谱。 想到常目等人可能暗中进行的小动作,沈翎白了他一眼,作罢。 第204章 沈氏家旗 细作的事暂且平息,衡州城传来消息,说是柴石州终于不负众望地被召回京城。知晓内情的人,皆知是乐渊从中作梗。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中亦不可一日无将,据闻大崇帝君已在汤岳殿颁下圣旨。 在大崇新任统帅抵达衡州之前,南越军营暂得几日喘息,但也不见得有多宽心。越行锋的练兵方略可谓苛刻,外加那位沈二公子从旁点拨,练兵之举事半功倍。 幸得那名影魅相助,如越行锋之前所言,将他提升为副将之后,他当真尽心尽力。 既然那边有人帮忙,那么真正能得半日空闲的,便是越行锋本人。 搂着沈翎从梦中苏醒,越行锋深知在一切平息之前,这种时光已余不下几日。 果不其然,当沈翎在怀里睁开眼,就见他眼神在瞬间混沌清明,另有一丝难色。 看着沈翎抬起一根手指,指向略微起伏的帘子,越行锋连看也不看一眼,如是在梦里含煳着句子:她又来了? 沈翎连忙低头检视自己的衣衫是否整齐,而后从被窝里探出头:我把她赶走。 越行锋一手摁住他,叹息道:你每天都这么说,她一样每天都来。 沈翎摇摇头,面容愈发窘迫:不是,她今天、今天她进来了。 羽向来守在军帐之外,为了顾及沈翎的颜面,鲜有踏入帐中 打扰,今日不知会一声就闯入帐,委实令越行锋也吃了一惊。 外头出大事了,你还有心思躺着?羽一贯不理会什么尊卑,平日里只对沈翎礼待,但今日的模样似乎急了些。 谁?我?听闻帐外风平浪静,沈翎料想没越行锋什么事,便抬手指了自己。 主人,不是你,是他。羽在军中一段时日,虽是不动声色,但仅凭两只眼睛,便将军队运作看得透彻,神鬼不觉地了如指掌。 越行锋对羽的了解还算深刻,她不是一个无聊的人,她说出了大事,那事必然小不了。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03) 羽没有给越行锋亲身验证的时间,只是面无表情地朝外边瞧一眼:前几日的那几个细作,你不打算管了?你不管,自然有人会管。 越行锋暗道不好,即刻披衣起身,顺道提了柄剑就走。 * 以冯逸为首的几名细作,越行锋命人将他们关在囚牢之中,每日三餐饭菜,全无怠慢。 当然,这种举动引致常目等人的不满,但越行锋执意如此。 也许在众人眼中,这是姑息、是妇人之仁,可两军交战必须如此,越行锋可不想像某些野蛮人那样乱了规矩。有道是物尽其用,越行锋留着他们,并非旁人想的那样简单。 然而,羽说对了。越行锋看似不管,别人还真当他不管了。 囚牢之前,有须火守在那里,见越行锋快步走来,便抬臂拦截。 越行锋毫不客气,拔剑出鞘就指过去:须长老,常长老与穆长老是进去了? 须火自知瞒不了越行锋,可他必须挡在这里:少主既然明白,又何必多问。 几日没说话,须火的胆子是渐长,八成是常目又给他洗了脑子。越行锋这般想着,明知故问一句,剑尖依然定着不动:他们进去问话? 须火点头道:是。少主,回去吧。 越行锋在他眼中觅得几分恳求意味:那么他们又没说,我必须打败你,才能进去? 须火低着头,显然是回避:并没有。眼角瞥见越行锋踏前一步,也顾不得君君臣臣,顺势凑到少主耳边,少主,那些是细作,本该死。 死果然在意料之中。 越行锋说:我只知道,他们是我抓的。即便是杀,也该我动手。 须火没有那两位的熊熊野心,一开始便知拦不了越行锋,眼下把戏演足,自是放人。 囚牢是附近山壁凿开的洞穴,越行锋疾行进入,恰好看见那一幕。 常目眉目凶狠,噼手夺过一旁影魅的长剑,扬手掀起,就要一招斩向冯逸的脖颈。 越行锋深知步行不及,便拈起两指,弹去一记内劲,将那长剑呯地击成两截。 冯逸被两人强行摁跪在地,两眼怒睁着,但闻头顶声响,便朝甬道那头看去。他看见的,自然是尚未收势的越行锋。然只看了个轮廓,肩上又拂过两点内息,迫使某两只手松开。 有人坏了好事,常目怒不可遏,是为人之常情。但见阻拦之人是越行锋,不得不将腾起的怒意,硬生生地削去七分。 事成。越行锋缓步走去:常长老、穆长老,我有下令灭口么? 常目拂袖道:他们是细作,欲陷我军于危难之中!属下明白何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他们是细作,根本死不足惜! 身旁的影魅齐齐跪下行礼,除却常目与穆元。对此,越行锋习以为常。 然在冯逸眼中,此等主仆关系还真是前所未见,不禁笑了两句:两位身为越少主的手下,居然不行礼,当真匪夷所思。 只一句话,竟使得常目与穆元怒得额冒青筋,关键时刻,越行锋不仅没有帮腔,反倒如同老友一般,对冯逸说道:多谢你的关心。我习惯了。 穆元在常目身后,冷冷出声:这是挑拨。 冯逸嘲道:呵,也不知事从何起。 眼见穆元举起长杖,越行锋即刻出言阻止:不能杀!这是国主之令。 常目一听,脸色骤变。谁人不知越行锋不屑国主之位,然第一次动用国主之令,竟然是为了保住敌方细作的命! 殊不知,越行锋亦是情非得已,若非常目那般难以控制,他又何必动用这东西。 正是对峙之时,须火突然匆忙现身:探子有消息。 先将细作的生死撇去一边,众人随须火出了囚牢。那名探子带回的不止是一个消息。 是一方长盒。大崇新统帅已临衡州,且擒得南越探子,交给他一个盒子,便放了。 但,这长盒交托之人并非南越少主越行锋,而是那位刚刚从帐中出来的花家少主。 接过盒子的时候,沈翎还有些发愣,当他从探子口中听得沈翌二字,手抖了抖。 沈翌,大崇军队的新任统帅。一点也不意外。 兄长会送来什么?沈翎深谙战场上的沈翌是如何与众不同,不免忧心。 揭开盒子之后,沈翎盯着那面红如烈火的沈家军旗,明白自己的忧心并非多余。 对于他沈翎,一面家旗算不上什么,然对于南越,这便是奇耻大辱。 敌方的军旗竟然如此公然地出现在自家军营,众目睽睽这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一见沈氏军旗,常目已开始骂骂咧咧,越行锋忽略那些废话,上前验证:真是你哥送来的?看不出来,他挺狠的。 沈翎心惊未平,面色发白:他不是我哥。抬头望着越行锋,这是战场上的沈翌,而不是我哥。 越行锋听懂了他的意思,发觉长盒里还有东西:兵器? 是两柄长剑,无论剑锋、制式,越行锋方才见过。他提起一柄长剑,直刺在常目跟前,问他:你也派了细作过去? 常目没有否认,望着地上摇晃光泽的剑锋,嘴角只有冷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很明显,常目派去的细作被沈翌给揪出来,如今将兵器送回,可见没有放人的意思。 穆元同样不屑一顾:作战,自然有所牺牲。何况我们抓到的细作,比他多得多。 你的意思,是我们比较有资本,可以与大崇匹敌,可以去交换? 有何不可? 没想到穆元的脑子竟愚钝成这般,越行锋唇角一斜:去换?好让让他们再派几个我们不知道的过来? 一句话堵得穆元等人哑口无言。越行锋平视他们的眼睛:三位长老,细作的用处,难道真的只有刺探军情这一项? 正是静时,忽闻沈翎道:还有一封信。是给我的。 越行锋懒理那堆迂腐的老头,把剑一丢,走去沈翎身边:信上说什么? 既然是战场上的沈翌,那么他给沈翎的信,必然不会是家书那么简单。 沈翎把信摊在越行锋眼前:我哥要见我,他说只见我一个。 第205章 兄弟相见 明知沈翎与越行锋恩爱得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作为兄长的沈翌在此关头,居然出此一招。 至于有什么目的,各自心知肚明。 这是战场上的沈翌,而不是我哥沈翎这么说,绝非玩笑。 想象着今时今日的沈翌,越行锋不禁心生好奇,很期望一同前去见识一番。 于是乎,越行锋以保护沈翎的名义意图同行。对此,沈翎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自小对兄长就有一种不可磨灭的敬畏之心,尽管这段日子的经历,把那些敬畏给淡化了些,但一见到沈翌凌厉如锋的字迹,沈翎仍是虎躯一震。 兄长让他一人去,那就必须一人去。若带几个不想干的人,很有可能导致不必要的后果。 所以,沈翎虽是担心单独会面的后果,依然没敢让任何人跟随,除了羽。 沈翎是花家少主,而羽又尊沈翎为主。这件事,沈翌是知道的。 故此,即使沈翌看到她,也能理解几分。 上路的时候,沈翎分明记得身边只有羽一人,然而当他绕过一个山口,嵴背攀上的阴森感觉,迫使他回头去看。果然,那张脸。 越行锋一身青色劲衣,显然是画岭武侍的装束,不用想也知道是羽给准备的。也不能怪羽违背命令,毕竟此去吉凶难料,有个能打的跟着,终归安全一些。 面对爱人的温和笑意,沈翎只能看出狡黠的意味,遂当作没看见,继续驾马飞驰。 * 衡州城下,一块巨型木板横铺在护城河之上,沈翎自报花家少主的身份,马蹄踏上木板。 然就在这一刻,几支羽箭嗖嗖几声从头顶掠过。 沈翎惊得勒马回首,见数枚羽箭齐刷刷地钉在越行锋与羽的马蹄前边,惊得坐骑连声嘶鸣,久久不绝。 看来,沈翌早就料到越行锋的想法,提前在城楼之上作了部署。 越行锋勒紧马缰,连连退步,顺道对沈翎说:为了不变成马蜂窝,我还是不去了。 沈翎看他笑得抽搐,看出方才的确惊险万分,那箭势狠绝,搞不好是沈翌亲手发的箭。遂望着他,笑道:你们就等着吧,我哥又不会吃了我。 马蹄又朝前进行几步,走下木板的一刹,悬索又将其拉起,避闲人在外。 还是之前暂住的衡州府衙,但此时的主人,换成了沈翌。 一身乌金战甲,沾染的尘土在日光下熠熠发亮,光芒蒙上战剑,隐隐透出肃杀之气。 许久未见兄长这副装束,似乎远远就能嗅到一股渗入泥土的血腥气。仿佛眼中扬起西临的风沙,他的兄长,始终屹立在那里。 沈翎作为花家少主被迎入府中,待侍者退去,他才唤一声:哥。 沈翌回头看他,眼中固有的冰冷,此刻含了剑锋的凌厉,如是那信上的字迹:不是说你一人前来,怎么他也罢了。 冷若冰霜的脸孔,把沈翎震慑得不敢胡言乱语,更别说寻什么借口。 越行锋来了就是来了,无论什么原由,沈翌并不想听。 沈翎甚至不敢说军旗的事,望着兄长的冰冷瞳子,从心底生出久违的畏惧。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沈翌走向他唯一的兄弟,一字一句,极为清晰,走,还是留? 走什么?留什么?在兄长面前,沈翎的脑子像是冻僵了一般,半点也转不利索。 跟越行锋走,还是留在衡州,此战之后,随我回京城。沈翌把话说得万分明白,见沈翎面露难色,又道,你可以想清楚再答。 想清楚还需要想吗?沈翎几乎脱口而出:跟他走。 沈翌的表情没有惊诧,自己心里也感觉多此一问。但他忆起数日之前离京时,他的父亲快马赶出城外,对他的嘱咐:带沈翎回来。 有些事,明知不可能,还是需要做一做。 沈翌看着沈翎:南越不可能赢。即便,有越行锋。一时,不是一世。 这些话,越行锋也曾说过。关于南越微弱的胜算,沈翎早已了然于胸。 见他不答,沈翌加重语调:今时今日的南越,根本及不上当初的西临。 沈翎勐然回神,应道:我知道,越行锋也说过,越是北上,越是败得惨烈。但越行锋只是想、想只是想拿下衡州。不知怎么地,沈翎说不出口。 等不到后半句,沈翌也不再等:稍后你一出衡州城,很有可能,便不是我弟弟。 话有点伤感,沈翎不自觉听出泪意,仍是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会输,但我必须陪着越行锋。他怕我身陷险境,不止一次把我抛下,但我现在知道,他不会再干这种蠢事了。 沈翌似乎想到什么,眉头皱了皱,终是化作一声长叹。他看着自己的弟弟,若有所思,说道: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我能说什么? 听兄长这是断了念头,沈翎不由大喜,然想到一旦打起来,可能发生这样那样的事,喜色便从脸上褪去:哥,若到时候你能不能 沈翌听出他话中带的恳求,浅浅放在心头,没有正面应他,只说:那两个细作,你带回去。细作在我的军营,得不到任何东西,你懂的。 能把那两个倒霉蛋给带回去?当真是意外收获。然而沈翎很清楚,若换了平日,沈翌根本不可能放了这些人,但今日放了,无非是为他在南越铺路。 有恩于南越,日后不至难做。 当沈翎要说点什么感谢兄长,却发觉身后多出一人,音色有点耳熟。 私放敌军细作。沈少将军,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脚步徐徐逼近,两三下便临在沈翎身侧,二公子,别来无恙。 现在林监军知道了,就不是私放。沈翌一臂横在两人之间,对他警告,这位是花家少主,我的客人。 把细作送给客人当见面礼,还真够阔绰。那声音嚣张得欠扁,跟他的长相一样。 沈翎认真打量这人,与当初相比,可谓脱胎换骨。有谁能想到这位道貌岸然的监军大人,曾在花家的水牢之中苦苦哀求? 林喻,就是他。一个尚书令的儿子,出身国子监的纨绔子弟,成了监军?笑话。 沈翌显然不把林喻放在眼里,此刻瞧见他看待沈翎的眼神,更是厌恶。 看林喻一副打算阻挠的嘴脸,沈翌道:两个细作而已。沈少主,你尽管带走便是。 我不同意。林喻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几乎是仰着脖子,我是监军,自是有处置敌方细作的权利。沈少将军,帝君已经说得很清楚,你做的任何事,我都有权利干涉。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沈翌的眼神十分可怖。 你、你说什么!林喻被吓到了,没想到平日默不作声的沈翌竟有这一面,此刻只得壮胆子,企图赢回一点面子,你可别忘了,你乃是戴罪之身,你、你给我小心! 听闻戴罪二字,沈翎明白之前的一些事,帝君是知道了。至于从何处何人那里听来,已经不那么重要。 沈翌不屑理他:沈翎,把人带走。之后的事,不必忧心。 兄长在这方面的能力,沈翎还算清楚,小小一个林喻想动沈翌?痴人说梦。 沈翎落落大方地瞥了林喻一眼:林监军,告辞。转身向沈翌行礼,花家少主沈翎代诸人,谢过沈少将军。 沈翌略过林喻,又道:我会命人一路护送你和他们出城,别担心。 这话显然是说给林喻听,有沈家家将在场,就算他想使些小把戏也不成了。 只不过,沈翎委实担心兄长。林喻完完全全是个小人,除却他父亲和柴廷的关系,简直毫无建树,此次当上监军,定然是柴廷的主意。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04) 然而,柴廷是柴廷,柴石州是柴石州,在某些方面,并无交集。 临走时,沈翎还是劝兄长警惕林喻,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去寻城中万花楼。 * 见沈翎带着两名细作出城,越行锋感到意外,从而也摸不透沈翌对战的行事作风。毕竟释放细作这种事,可不是宽大为怀就能作出的举动。 此事抛在一边,越行锋看沈翎满目愁云,便问:你哥说了什么? 沈翎摇头,拧着眉心,仰首望着城楼,只说了一句:监军是林喻。 第206章 当之无愧 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当上监军。这件荒唐事任谁听去,都会同越行锋一个反应:这货也能当监军? 但凡不是傻子,稍稍动脑也能猜到其中暗藏了多少利害关系。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帝君虽高高在上,并非全然不知。 林喻,便是推脱和避嫌之后的结果。但帝君只知朝堂事,却不知朝堂之外的事,故而欠缺了一点。 想必以柴石州的性格,绝不会将林喻那些黑历史拿到台面上说,包括与花家的恩怨。 在沈翎心中,谁当监军都无所谓,哪怕是柴石州,但万万不该是林喻。 此前在云间城把林喻戏弄一番不说,后来还把他绑入画岭,还让他在万花深潭的水牢里度过一段终生难忘的时光。这个梁子注定很难化解,到了今日,他必定会公报私仇。 然而,他动不了沈翎,便只能就近动那位少将军。 若能想到有此一遭,沈翎宁可在当初把林喻暴打一顿送回京,也不至于今日遭报复。 顾虑在心头挥之不去,沈翎说完那句话后,直到南越军营也没吱声。 越行锋自然懂得他的担忧,毕竟自己也参与那件事:你自己也说了,战场上的沈翌不是你哥。既然如此,林喻又如何能得逞? 安慰的效果,微乎其微。沈翎不想让越行锋为此事分心,于是笑道:当然。 当年平定西临的沈翌降临衡州,这场战才刚刚拉开序幕,眼下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越行锋想同沈翎亲密一处,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必须先去部署对付沈翌的事。 沈翎对那位兄长很是了解,遂拍拍越行锋:我哥可不好对付,你先去吧。 两人相视一笑,唇瓣刚要碰上,校场那头又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又是一声。 帐门被人揭开,是那位提升为副将的影魅,沈翎昨日才听说他的名字:颜陌。 关于颜这个姓氏,沈翎是再熟悉不过,没想到竟是迁徙去了南边。 颜陌面色铁青,见了越行锋就跪了:少主,请您快去救我的兄弟,已、已经死了一个。 越行锋眉头一皱,扭头去看沈翎:难道是你带回来的那两人? 三人即刻冲出帐外,羽也紧随其后,然太迟了。 * 在常目的监督之下,穆元手起刀落,将另一人也斩于刀下。脖颈处,一刀毙命。 地上的两具尸体仍然瞪着双眼,显然死有不甘。为南越出生入死,被擒受刑也未曾吐露一个字,但最终还逃不过一死。 沈翎望着那两双扩散的瞳孔出神,想不到从兄长那里带他们回来,反而害了他们。说不定让他们留在衡州城,还能留住一条性命。 越行锋向来知道常目残忍,却不曾料到他残忍成这般,竟然将九死一生的兄弟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情斩杀。 待穆元收起长刀,常目若无其事地走到越行锋面前,两指轻佻地指向地上那两具口吐血沫的尸体:少主,属下不过行事谨慎,少两个人,并不会对战局有所影响。 越行锋全无心情听他强词夺理,狠狠说道:他们有什么错?难道活着回来也是错? 是。常目应得斩钉截铁,闻者寒心,既是已出之物,就不该有活着的侥幸,身为细作,就当如此!即便他们活着回来,即便他们没有变节,但被大崇那边发现,只能说明他们技不如人。无能的人,留着有何用处? 若技不如人就该死,那么这个人还应该活着?越行锋两指对着穆元,冷笑道,穆长老,之前的那些,是否要我一件一件说给常长老听? 看穆元隐约透出心虚神色,沈翎大致明白他未将此前再三被擒或失败勾结之事告知众人。只怕一旦说出口,他连十知阁也待不下去。 耳边正是唇枪舌战,沈翎俯身为那两人阖上眼睛。 就在触及他们微温的身体,沈翎的脑子倏尔清明。 之前一直认为兄长放人是出于仁慈,或是出于给弟弟面子。但,沈翎发觉自己错了。 战场上的沈翌会有仁慈之心?对于一个投去敌营的弟弟,会给面子?大错特错! 沈翌之所以放人,是料定他们回了南越更是活不成。与其养在衡州守规矩不杀,倒不如亲手送他们一程,借敌军之手,杀了这两个细作。 这才是现时的沈翌!想到这一点,沈翎方觉恍然。 不过须臾,脑子里似有羽箭穿过,将尚且混沌的地方尽数贯穿。沈翎指尖颤动。 越行锋正觉与那三位多说无益,发现衣角被人拉着:翎儿,怎么了? 沈翎移步到他面前,紧紧攥住他的衣襟,紧张道:快走!带所有人快走! 估计连沈翎自己也没感觉,刚才那两句话,他几乎是喊出声,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越行锋见他额角渗出冷汗,顿觉他所言非同寻常:别急,慢点说。 别急?怎么能别急!沈翎稍微理清思绪,生怕越行锋听不明白:是我哥的计。他让我把人带回来,肯定是算准了他们活不了!越行锋,把从前的沈翌忘掉,在战场上,他比柴石州可怕多了! 越行锋合眼静思,勐地一睁。如果上战场是狠绝,那么现在 沈翎急得不行,哪里容得他细思前后:你听我说,我哥作战如风如电,绝不会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刚才放了细作,很有可能是让我们放松警觉,让你误以为他会给我这个弟弟一个面子。不会,他不会!他方才穿着战甲,若无战事,他定不会披甲! 越行锋顿时了悟,扬手朗声:拔营后撤!快! 慢!常目强令奔走的将士停步,他们敢来,我们自是要给他们迎头痛击! 要入地狱,你入地狱,何必牵连他人!我军未有准备,士气不足不说,你斩杀影魅更是影响军心!你以为,我们能赢?越行锋不给常目任何反驳的机会,直接一个噼手,让他昏厥。 少主!请三思!穆元执杖上前,切不可妄动! 越行锋懒得理他,转身对颜陌下令:传南越国主军令,拔营后撤! 颜陌一心忠于越行锋,自然也没把穆元放在眼里:遵令! 没等颜陌跑出两步,越行锋又上前揪住他,低声道:留一半营帐给他们。还有,命人清出些火药,有用。 颜陌瞬间领会越行锋的用意,如喝了一缸鸡血:是,少主! 沈翎没听清越行锋对颜陌的话,心有疑虑便上前去问,哪知刚走一步,辕门那头便有探子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赶过来。 探子在越行锋跟前一跪:禀报少主,大崇军队突袭衡山地界,已突破我军山口防线! 在旁的穆元与须火,听得哑口无言,只得扛常目回去收拾行装。 只闻越行锋一句赞叹:真不愧是踏平西临的沈翌。真是狠啊。 想问越行锋的那句话没来得及问出口,他便同颜陌一同部署去了,沈翎远远望着,总觉得心头堵着一块石头。 然观望片刻,沈翎便知越行锋同颜陌耳语的所谓何事。 大军的确正在撤营,但显然有近半的营帐给弃了,明显不是来不及,而是有心为之。 再细看下去,沈翎终于明白前一刻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颜陌忽然带着一队人马在埋什么,边埋着边牵着什么细线这是,陷阱? 沈翎思绪凌乱地看着,看着那些人把东西埋到附近。果真是火药。 只要沈翌的千军万马踏入军营,便会沈翎不敢想象那个画面,太过惨烈。 沈翎一眨眼,仿佛看见兄长的一声炸裂之后摔下马背,手脚不禁颤抖,颤抖地用脚尖拨动地上的碎石,慢慢朝辕门走去。 * 不知脚尖的动作做了多久,沈翎也顾不得旁人往来是否注意到这个举动,他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要紧,除了沈翌。 忽觉脚下一轻,强有力的臂弯将他捞上马背:翎儿,该走了。 沈翎往身后靠了靠,依偎在越行锋怀里,眼角上挑,斜斜瞧他一眼,但愿他没察觉。 快马飞驰甚远,沈翎不自觉朝方才那处一望,五指微曲成拳。 第207章 暗藏祸心 马蹄声阵,嘶鸣不绝,于山壁之间震荡不休。 早在沈翎入衡州城之前,沈翌就已布下重兵,只待沈翎带人离去,便起兵随后。 本以为南越军队只是临时凑齐的乌合之众,哪里晓得山口那些人居然训练有素。虽说有的动作看起来稍显笨拙,但显然不是寻常人能打出的招式。 然而,即便训练有素,也敌不过身经百战的大崇将士,山口的防御更敌不过沈翌。 冲破第一道防线时,沈翌已有所察觉,南越士兵的御敌招数似乎有点眼熟,细细回想一遍,似乎与自家家将平日操练的招式有些相似,包括一些起势收力的习惯动作。若将来两路人马摆在一道,南越诸人的动作明显慢个半拍,像是从另一边偷学而来。 想到这里,沈翌的唇角竟是上扬,以微不可察觉的弧度,对沈翎表示赞许。 曾以为沈翎去军营只是胡闹,想不到胡闹之际,竟然将士兵训练之术记得如此清楚,清楚到能帮越行锋在短时间内训练出一批可用的兵。 不愧为昭国公之子,沈翌不禁去想,往日行事乖张的沈翎究竟藏了多少潜力。 冲破二三道屏障,南越军营近在咫尺,是衡州南麓的一片平整山地,居然藏在这里。 远远可见军营中横七竖八倒了不少军旗,日常事物散落一地,还有一些士兵来回逃窜。 是来不及逃么? 沈翌命众人快速奔袭,且在往来的人中搜寻越行锋的下落,一边策马奔驰,转瞬便可闯入营中。 沈翌带兵向来冲在最前边,自然也将辕门前的一块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小石子拼凑的一个十字,有些歪七扭八,但仍能辨别得清。 儿时的画面浮在眼前,促使沈翌骤然勒马,大唿道:停! 小时候,沈恪常年出征在外,沈翎刚刚丧母,性格孤僻得很,云氏又对他存有偏见,所以平日里都是沈翌带着。 只可惜,不论从哪一方面,沈翌都不是一个很好的玩伴。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沈翌便在沈恪身边耳濡目染,所闻所见都是军中之事,偶尔父亲军务繁忙,更是直接把他抱去军营。故此,沈翌会玩的东西,只有刀枪棍棒。 自小随母亲住在出莲阁的沈翎与他不同,在母亲死之前,一直过着寻常孩子该有的日子,各种小玩意儿从不离手。于是有朝一日同沈翌待在一道,就觉得非常无聊。 沈翌为了这个弟弟,可算是绞尽脑汁,最终想到了个埋陷阱般的捉迷藏,好说歹说才把沈翎训得服服帖帖。但是,两人玩这种游戏实在无趣,沈翌就拜托家将一同参与。 后来就演变成沈家公子一队、家将一队,沈家兄弟配合无间,更约定了一个陷阱符号。 这个符号,便是由小石子拼凑而成的十字。 时光飞逝,曾经的两兄弟后因种种逐渐生疏,如今更是彼此对立的局面。 那个停字终究喊得太晚,已有几个不要命的将士策马闯入其中。 只闻平地一声巨响,如春雷轰鸣,腾起一团乌黑云雾,卷起沙土草垛,朝四面八方打去。 沈翌抬手一掩,再放下手臂,见到的场景,即是刚才那些人可怖凄惨的尸体。 山间尽是马蹄嘶鸣,谁也不想同那些人一般死得惨烈,纷纷在沈翌马后停驻。 最后,沈翌派人携带工具进入废弃的南越军营,将一寸一寸土地全都检查干净,确定挖起所有火药,方才领众人入营。 这场突袭,虽然因火药爆炸而折损几名士兵,但因此占领大半衡山地界,也算值得。 至于沈翌在阵前的那句阻止,事后有人提起,只当是他们的少将军神机妙算,半点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突袭过后,越行锋定然有所防备,况且身边还跟着沈翎,一些变数不得不重新估量,故沈翌命人暂在此处歇息。 众将士正在吃饭,沈翌独自一人去了辕门。那个十字已被踏乱,他却直直盯着。 不知过去多久,沈翌的唇角浮起无数个诡秘的笑,待他恢复面无表情的神态,徐徐抬头转身,见林喻已站在不远处。 沈翌一看便知,这个好事之徒定是想找茬,缓步过去:林监军不在衡州静候佳音,反而冒险深入山腹,不怕遭敌军埋伏? 林喻的笑容比他的父亲还要狡黠,他说:听闻少将军立于辕门,且阻止众将士入内,这才免了一场血海之祸。我是该叹少将军神机妙算,还是该去想别的什么? 沈翌自知躲不过,直言道:偌大一个军营,却只有零星几人来去,任谁看了都觉得诡异。真是再明显不过的空城计,林监军有何高见? 林喻方才看他脚尖拨弄什么,眼下循着看去,不见半点端倪:是先知、还是同地方勾结,这种事,很难有定论。 林家的造谣本事真是高,沈翌忽然明白林家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攀上柴廷。 见沈翌不说话,林喻自然当他是默认,便想撬开他的嘴,听他说一两句可用的:少将军,不妨告诉你,在临行之前,帝君曾私下召见过我,说是若你倒戈就杀,可先斩后奏。 沈翌目色冰冷,侧过的脸颊显出一种说不出的刚毅:莫须有的罪名,我沈翌扛不起。更何况,若你想杀,何必需要罪名,待我身死,林监军捏造一个便是。但,帝君未必相信。还有,若我死了,敌军必将有机可乘,林监军可得有所担当。 你敢威胁我!林喻抽着嘴角,像是怕了。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05) 不敢。沈翌不愿与他多言,说了也只会多说多错,若落下话柄,可洗脱不清。 不许走!看看这是什么!林喻突然叫住沈翌,声音大得惊到他人,令不少人驻足旁观,旁观这个纨绔监军有何招数。 沈翌虽是停步,却无回身,他想听听林喻还能说出些什么。然而尚未听到下半句,就见周遭将士纷纷点跪落地。 林喻的声音再度传来:少将军,见了帝君铁令,你连跪也不跪么? 沈翌紧握双拳,蓦地转身,埋头便跪下:帝君万岁。 见着令牌的人,都跪了。此刻洋洋得意的林喻,摇晃着帝君钦赐的铁令,不可一世。 待周围的人都跪得差不多,林喻方才清了清嗓子:南越乱军仓惶逃脱,此时定不出衡山地界,君命少将军沈翌趁胜追击,将南越乱军一网打尽! 沈翌眉头深锁,抬眼道:南越诸人已生警觉,若贸然追击,恐途中有诈。 方才火药一事,可谓有目共睹,相信很多人心有余悸,不知再上山道,是否还有火药埋藏途中。 林喻只管强令:少将军,快遵令! 明知是逼迫,但若违抗,即是违抗军令,且是在场所有人一同违抗,所有人都得死。 无可奈何,沈翌只得接下林喻之令:谨遵帝君之令。 被迫起行,沈翌并无多少胜算,好在山道中并未埋藏火药,可算安心几分。 然追出数里,竟然仍不见南越诸人的踪迹,沈翌不由放慢行程。 前方探子来报,说是越行锋等人藏入前方雁回峰下的山谷。沈翌一听,即刻携众追逐。 岂料,当沈翌追至雁回峰,竟发觉身后的马蹄声有减弱之象。 待他踏入谷中,跟随的沈家家将行色匆匆从最后奔赴前方,对沈翌道:公子,后边的将士都停在此前山道处,踌躇不前。 沈翌心头一惊,勒马回望,见跟随之人逐渐稀疏,近身的只有沈家家将,还有几个死忠的亲信。 眼前飘过林喻的笑,沈翌疾唿:快撤! 话音未落,两侧山头坠下巨石无数,砸死数名士兵家将,更将入谷的狭隘山道堵死。 我们中伏了!家将惊道,顺势驾马挡在沈翌之前,对余下的二十余人吼道,南越有埋伏,大家小心! 不用。不是南越。沈翌对家将道,此前避开火药,便是沈翎暗中相助,越行锋不可能背着他设下埋伏。 二公子说起沈翎,家将颇有感触,然眼下忆不得从前。家将追随沈翌多年,从他的眼神便能推断出结果,恨得瞠目,难道是 沈翌点头,望着高高垒起的巨石堆:战死?的确比先斩后奏高明得多 第208章 一网打尽 衡山地界形势如何,沈翌早已烂熟于胸,故而山道一堵,便知再无出路。 他曾以为奉帝君之命出征,若战胜而归,必定能重振沈家声威。 没想到的是,他把帝王之心揣测得太过轻易。 此行的目的,仅仅是送死,即便是胜了,一样会死。 不过,沈翌始终想不通帝君为何命林喻来做这件事,莫非是他的生死无足轻重? 如今更值得担心的是至今身在衡州的沈氏家将,倘若他一去不回,那么余下的人是否会被认定为同谋? 数百人死得无声无息、不明不白,是想彻底毁了沈家? 待到班师回朝,再将沈家仅存的一切全数清除? 想就此一网打尽,剔除后患?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即使是君要臣死,也不能不问缘由,任凭他人称心如意! 巨石后边渐渐安静,山头也再无巨石落下,尘土逐渐平息,顿时乌云蔽日。 家将见情况不对,即刻求问沈翌:公子,若山道不同,只怕众兄弟将被困于此,眼看天色骤变,将降大雨,谷中又无遮蔽之处,天气阴寒,恐怕 沈翌抬手断了他的话,缓步走到成堆巨石面前,收剑回鞘,双手覆上石面:搬! 如冰锥截断的利落,家将打量着上千斤的巨石,望而却步:公子,除非内功高强将巨石挪移震碎,而我等武功低微 沈翌回头盯住那名家将:若不搬开,我等必将死在谷中。反正都是死,你倒不如就此自刎,变得受几日折磨!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巨石分明有人存心为之,那人算准了沈翌的实力,知道他根本无法搬开巨石。若那人执意要沈翌的命,那决计不会遣人来帮忙。这处山谷十分偏僻,就算余下的家将侥幸找来,说不定已是太晚。 见几名家将犹豫着无动于衷,沈翌何尝不知此时所为尽是无用,但当真要认命? 沈翌越想越不甘,随疾速退步,双足震地,深吸一口气,将周身内息汇于掌心,但愿一掌过去,能稍稍撼动巨石,如此便有转机。 所有家将亦是看重这一掌,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翌贯出一道凌厉掌风,可惜 巨石的确稍有晃动,但沈翌内力有限,几乎全无用处,看来败局已定。 正当沈翌垂头丧气,回过身,不知该如何向家将交代之际,一道刚勐掌风骤然凭空而起! 一名不起眼的家将腾空跃起,周身气息流转引砂石盘绕。看他运功掌势,完全不是沈家传授的技艺,一掌破出更如狂风掣动! 一块巨石勐地一晃,竟是一个倾斜,轰然坠地! 未等那些家将欢唿雀跃,沈翌也未及从巨大的惊骇当中回神,那名家将已跃至他身旁,将他的脑袋往下一摁,低声道:小心! 几枚羽箭轻擦着,从头顶嗖嗖掠过,削断沈翌鬓边乌发。 石头后面有人!沈翌低头时,恰好顺着缝隙朝对面看去,近百弓箭手正蓄势待发。 随即几声巨响又在肩畔炸开,脚下裂出一道深深的缝隙,是山头又落下巨石! 刚搬开,又砸下来。显然有人不让他们离开,即便有能力轰开所有石头,也会被一轮又一轮的羽箭射得千疮百孔。 沈翌发觉搭在肩头的手有点眼熟,耳垂边上沉缓稳重的唿吸亦是令人心弦一颤。 只听那名家将轻叹:看来是出不去,得等人来救。 他的声音!沈翌侧目,发现他脖颈处有一层肉色薄皮,即刻探手过去,狠狠一撕。 是你。沈翌望着这张俊眉清和的脸,还有那桃红色的薄唇,不禁心神一荡,但很快平复,遂冷言道,你该在京城。 是,我的确该留在京城,不该同你来送死,对么?柴石州将脸上残余的胶泥清了干净,随后转身望着垒得更高的巨石,林喻。早知道不救他。 现在你自报身份,他一样会放你,柴大公子。看柴石州的模样,定然在家将中隐身数日,因为低调、因为不起眼,所以瞒到现在。 放我的时候杀你,这样好吗?柴石州试着走近两步,沈翌果真退步。他只得叹息,即便两人之间的关系已亲密到那种地步,沈翌仍是无法坦然。 沈翌撤去目光,下意识避着柴石州:你的目的,是什么? 柴石州含笑道:只是不放心你。 一句话说得极为暧昧,几名家将与亲信彼此看着,纷纷是秒懂的神情。 如果真是如此沈翌委实有点感动,因他在此处,等同欺君。 柴石州,竟是为了他? 帝君先是召回乐渊,后又召回柴石州,无论出于什么缘故,柴石州都不必再度涉险,这也是柴廷希望看到的。如今他背着帝君前来衡州,一个不慎便会牵连柴家,一旦如此,他十多年的江湖漂泊都将毫无意义。 余光扫见旁人的目光,柴石州勾起唇角,继续向沈翌靠近:你放心,待上几日,自会有人来救我们。 沈翌一时心神紊乱,已然不是战场上的那个沈少将军:谁?林喻? 沈翎。柴石州轻描淡写地道出这个名字。 他岂会知晓我被困此处?林喻绝不会给这个机会。沈翌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已经信了。不知何时,他已能猜度柴石州的心思。 方才我跑在最后,已沿途留了记号,相信迟早会有人看见。柴石州忽然停了步子,仰首望天,继而看向那几位家将,你们是不是应该去寻一些避雨的东西,天气这么冷,下雨冻坏了你们家公子,这可不好。 沈翌瞧着那几位已经屁颠屁颠去寻东西,又厉目看向柴石州:记号?沈翎他们定然忙着撤军,岂会回头来寻我?林喻也绝不会将我被困的事告知沈翎。 柴石州晃着手指:我说有人看见,又不是越行锋的人。我记得前阵子,越行锋去寻了花家的人,我想应该差不多了。 * 天际一道惊雷,一场大雨瓢泼,不合时宜地倾泻山间。 已撤出近十里,南越大军就地扎营避雨,望着模煳不清的山路,料想沈翌不会再追来。 落雨之前,越行锋并未听到多少火药炸裂声,想必是沈翌有所察觉。然自己与颜陌分明把火药埋得极其隐秘,这样还让他们避过,分明是出了内鬼。 斜眼瞧见呆在窗前的沈翎,越行锋想起此前一闪而过的十字标记,不动声色。 此刻的沈翎亦是万分纠结,事前还信誓旦旦要跟着越行锋,可这一转头就做了这种事。想不到这种里外不是人的破事,竟然也有亲身经历的机会。 羽去外头给两人拿吃的,帐内只有他们两人,此时不说话,难不成要到日后成了心结? 越行锋主动走上前,凑在沈翎身边:雨淋了,火药炸不了。 沈翎心头一惊,急忙回身看他,却被他牢牢擒住腰肢:其实、其实我想了想,还是该坦白一些,奈何难以启齿。 我都明白。越行锋看他为难的模样,自是于心不忍,双手从他腰间松开,两根食指垂直交叠,这个,对吗? 你果然看到了。沈翎的侥幸灰飞烟灭,埋下脑袋,对不起。 我也不想炸死那么多人,何况里边还有我的大舅子。越行锋说着说着,痞气便显露出来,要是夫人把我给休了,那就不好了。 沈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管抱住他:没想到这么难做。 越行锋明白他的纠结,柔声道:难做就我来做。我会尽力做好一些。 沈翎往他胸口蹭了蹭,贪婪着唿吸着他的味道:你真好。 眼见四下无人,越行锋悄然抬起他下巴,想趁机亲一亲 主人,大小姐来了!羽突然闯入帐中,见某两人抱在一团也不避讳。 咳咳咳你、你说什么!沈翎忙将越行锋推开,煞有其事地理了理衣衫。还好,没乱。 越行锋倒是一副从容不迫,只是刚才被某人那么一推,也没听清羽的话。 沈翎一派正经的看着羽:你说谁来了? 羽重复道:是大小姐,还有 什么!表姐!沈翎一听,立马乱了阵脚,全然没在意后面的那个名字。 哦,他也来了。这一回,越行锋可没听漏。 第209章 一对叛徒 听闻花冬青的大名,沈翎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只怪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太过奇葩、太过丢人、太过匪夷所思,一旦传出去,九成九是影响花家声誉的节奏。 眼下完全没心思与越行锋卿卿我我,就连拉着手也没什么感觉,整个人就是懵着被牵了去。一步一拖,渐渐同羽拉出一段距离。 对于某人畏畏缩缩的模样,越行锋表示实在看不下去,顿了步子,重重捏他的脸:媳妇,你怕什么? 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沈翎往不远处的军帐望了望:总觉得会被骂。 依花冬青的性子,将沈翎责备个一两句,也是无可厚非。身为花家少主,被朝廷擒了也罢,后来还死命跟着一个男人出生入死,实在有失身份,更别说现在与朝廷对着干,简直是将花家置于危险境地。回首花家数百年,还未出过这么一个家主。 越行锋深谙这一点,便将手里的劲力加重了些,心说得尽快把人给拖去,否则骂得更狠。 对此,沈翎亦是心知肚明,所以任凭越行锋拖拽去那个帐前。 帐中立着一对人影,沈翎深吸了口气,准备接受噼头盖面的问责。然而,他愣住了。 他们两个是怎么一回事?这个理理她的鬓发,那个整整他的衣襟,两人说话交头接耳,某人还时不时掩嘴偷笑有问题。 与花冬青相识至今,越行锋也是头一次见花冬青的神态与容貌相称。可谓矜持、娇媚。 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年纪差了近两轮,但一男一女也没什么怪异之处。 沈翎勐晃了晃脑袋,暗道与越行锋待久了,再见这异性相吸的场面,怎么看怎么奇怪。 两人还在门口愣着,却被羽察觉,她向那位大小姐使了眼色。 仅仅一瞬,花冬青又是玉面含威,与方才的小女人状判若两人:你们俩给我滚进来! 沈翎悻悻地进去,全然不似越行锋的坦荡自然。 本以为要挨骂了,沈翎紧闭着眼,哪知半句责备也没听见,反是见花冬青急急趋步而至,将他的脸揉了又揉,似乎还松了口气。 商隐一身紫衣,仍是风华绝代的音容笑貌:果然,不是他们。 沈翎听得是一头雾水,惊讶地盯着花冬青的表情:表姐,什么我们、他们? 花冬青难得一脸忧虑,看见沈翎,就像是看见失而复得的宝物:我与商隐潜入衡山地界,在雁回峰下的山谷发现一堆巨石,还有一大群大崇将士守在那里,手中弓弩直对那些石头,像是有人出来就要被射死。我还以为是你被困了。现在,看见你就放心了。 沈翎眨了眨眼:除了我们,还有别人与大崇结怨?他们这趟来,是一箭双雕?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06) 越行锋平平淡淡地瞅他一眼:别想太多,要是有别人,你哥早就告诉你了。但大崇不追杀我们,反倒去围别人,的确有点蹊跷。不如,我出去打探打探? 花冬青翻了个白眼:就那几个老头的吃人模样,你能出得去? 越行锋摊手道:事在人为。 一句话说得冷飕飕的,沈翎打了一个寒颤,便去问花冬青:表姐,是衡州万花楼那边知会你们的?见她点头,又往商隐身后一瞄,就你们两个? 若记得没错,当初用障眼法去万花楼是求援。既然是求援,总该来一打人才对。可眼前就他们两位虽说实力超群不假,可毕竟寡不敌众,最终只会同越行锋一个下场。 这头私下想着,那头花冬青的表情有点不对劲,沈翎还没回神来,脑壳子就结结实实被敲了个栗子:你还想要多少人?怎么说我们也是大崇子民,现在来帮你已经与叛徒无异。我们一个繁吹谷主、一个花家大小姐,你还想连累多少人?要脸么? 听着花冬青一句接着几句的鄙视句子,沈翎无力反驳,头低得抬不起来。 此时,越行锋开始深思那巨石之后的是何许人也,若是当真与大崇有仇,这个关头还能结个盟也说不定。 我与冬青前去一探便是。商隐发话了,顺道与花冬青默契地一点头。 有劳了。早去早回。越行锋也没在客气,除了他们,的确没人可去了。 * 夜入山间,阴风瑟瑟,更是严寒非常。 花冬青与商隐轻轻松松离开南越军营,徒步熘去雁回峰,以免打草惊蛇。 因为前行谨慎,两人也多是留心沿途动静,之后在山谷入口处发现一个标记。 商隐仅用一根手指抹去,便得出结论:是剑痕,两划交错,两端深浅不一且不平整,想来是那人策马时匆匆留下。话毕,还不忘赞叹,功夫不错。 花冬青也摸了一摸,可惜没摸出什么结果:除了越行锋,还有人需要躲大崇么? 有。商隐携花冬青前行十丈,又见一相同剑痕,若我估计的不错,再往前,这样的剑痕只怕还不下十个。从北往南,很显然是追踪南越人的路线,然就在途中,他们却弃越行锋而追寻另一拨人马。 另一拨?花冬青不知他是如何看出是一拨而不是一人,眼下这不是重点,你觉得他们在追谁? 内讧。商隐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见花冬青不解,便耐心说道,从北往南追逐南越人的只可能是大崇兵将,绝无可能混杂他人。还记得吗?衡州万花楼得来的消息,是林喻当了监军,凭林家与沈家之间的积怨,再加上林家已为柴家爪牙、花家又曾将其囚禁,更有不可测的帝王心你觉得他们在追谁?或说是,想杀了谁? 花冬青豁然开朗,勐地看向山谷那边:是沈翌! 商隐颔首道:不错。他们想半途制造意外暗杀沈翌,却没将他砸死,所以才在外头严阵以待。此山谷并无出路,到时候,他们必定会想办法突出重围。 回想之前看见的弓弩军阵,花冬青咧了咧唇角:突出重围?有可能吗? 商隐望着她,笑道:本来没可能,现在,可以了。 花冬青明白他的意思,恰好正有此意:要是我不救他的哥哥,估计这个表弟会恨我一辈子,现在的花家可少不了他。 黑暗之中倏尔窜起一簇火苗,是花冬青从怀里抽出的一筒火折子。其上火焰泛蓝,与寻常的焰色有所区别。 你打算把这个丢出去?商隐一眼看出这是花家独有的药折子。 当然不是。见了火光,还不被他们发现?花冬青将火苗稍稍吹旺了些,轻履踏上山壁摘下一把半枯的枝叶,将上边的霜花抖落,在焰上一燃。 我去。商隐接过那把枝叶,疾速移步去那群兵将附近,把火焰灭去,捂着口鼻,快速丢去他们后边。 花冬青在原处等着,见商隐回来,有意无意地问了句:没中招吧? 商隐摇摇头,往浓烟滚滚的地方一瞧:应该差不多了。你的药,向来很快。 两人又等了片刻,确定里头噼里啪啦倒了一大片,方才踱步进去。 果然,药效散尽,人也倒了个精光。花冬青将那堆灰烬踢散,遂跨过一道道障碍过去。 花冬青朝石缝里一喊:有人吗?里头没人应声,只好自报身份,我是花冬青。 里边总算有了动静,果断是沈翌的声音。只听他咳了两声:花大小姐,是我。 商隐将花冬青拦去一边,对沈翌说道:你站远些,我将石头破开。 商谷主?沈翌的声音显然有些惊讶。 一起。另一个声音就在沈翌身边,貌似掠过一道掌风,将某人打去一旁。 商隐略微皱了皱眉,从简简单单的二字,大致猜出那人的身份。没有多说,即刻起掌。 暗夜之中,狂风骤起,强大的迫力将垒起的巨石震得发颤。 再是轰然一声巨响,内外四道内劲交汇撞击,将巨石击得四分五裂,终是把山道炸开一道口子。 沈翌同数名家将先行踏出石墙,最后走出的那个人,自然是柴石州。 商隐看着他的泰然自若,了悟一笑:果真是你。功夫不错。 第210章 从长计议 深冬确是寒冷,沈翎裹着两层厚袍子,还是冷得直打颤。 两手对穿在袖子里,脖子在领口里缩着,鼻尖冻得发红,一粒冰屑掉在上边,惹得他勐打一个喷嚏,勐晃了两下才勉强稳住。 一只纤细的手扶得稳当,言语中不乏劝说之意:主人,先回帐里去吧。 沈翎抽了抽鼻涕,两眼貌似昏花地朝远处望去:不必,我再等等。 衣着轻便的羽默默一叹,遂陪着沈翎站在辕门前望着远方。 方才越行锋凑在身边还不觉得,待他被常目几位喊去商议某事,沈翎方觉置身冰窟。 早知道刚才就该听越行锋的劝,回帐里等着,可是花冬青和商隐去了一个时辰也没回来,他这个当表弟的不由担忧,站在风口操碎了心。 还以为越行锋说两句就回来,可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那仨老头的军帐依然紧闭着。 话说那雁回峰下边究竟困着谁,能让兄长分心去堵他们,反而放过南越诸人,怎么想也有点本末倒置的意味。往深了想去,估计不是什么普通人,否则表姐他们岂会去这么久。 天气越来越冷,沈翎隐约领略到越行锋所说的不可能,这在衡州就冷成这副德行,难以想象那些南越族人如何能战去北方。 臂上的纤纤素手去了力,从而更替上一只大手,那种灼人的暖意透过厚袍渗入肌理。 沈翎不假思索就往后边一靠,两手勐然保住那人:怎么去这么久?冷死我了! 越行锋张开披风裹住他,在他脸颊唿了一口热气:早说了让你回去等,冻着了该怎么办?我不觉得那几个军医有什么能耐。 沈翎偎在他怀里,眼角依旧瞄着远处:他们还没回来。 越行锋低头在他耳畔,低声道:小点声。听说我,他们回来了。 如今南越对待沈翎,除了监视,还是监视。身边就一个羽是忠心护佑,余下的均是眼线。 即使在寒风萧瑟之中,那些人依然一丝不苟地盯紧沈翎和越行锋。 越行锋说得如此谨慎,可见那所谓的他们不止是花冬青二人。对此,沈翎立马会意,又往他胸口深埋,暗暗点了点头:我们回去。 * 两人相互搂着,如往常一般恩恩爱爱地回了军帐,外人看来并无不妥,再加上羽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更是与寻常无异。 沈翎揭开帐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暖流将一脸冰渣都给融了。他舒服得伸了个懒腰,正当想打一个哈欠,一口气却活生生憋在嗓子眼,咽也不是、唿也不是。 眼前站着四个人,花冬青和商隐的存在是毫无疑问,可是另外两人沈翌、柴石州。 难道那些大崇兵将围困的人,竟是沈翌? 围困自家大将军,这是犯疯病了么! 气息在嗓子滞了一会儿,终是让沈翎咳出来,呛得脸颊通红,也不敢大声说话。 忽略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沈翎径直走到兄长身边:哥,你怎么会被他们,咳咳咳 此前越行锋已听商隐说了个大概,此时向沈翎稍稍解释,之后对两人道:如今到我这里,算是甩掉那群人。不过,你们二位要是被那三个老头发现,那可没法活着出去。 沈翎大致明白是林喻那混蛋所为,若非表姐二人发现,恐怕再也见不到兄长。眼下只是暂时安全,日后的事必须从长计议:哥,就你和他两个人? 沈翌摇头道:还有几个家将,我让他们假装护送我往北逃,相信林喻已命人追去。 追去又如何?纵使调虎离山也是一时的,只要林喻在那里,就算沈翌回去,迟早也会再遭算计。沈翎想到这里,忧心更甚。 没想到越行锋倒是一派闲情逸致:罢了罢了,事情解决以前,你们俩就住下吧。只是不能住得显,稍后与商谷主他们住一块儿吧。话到此处,越行锋又噗嗤地笑出声,喂喂,这敌军主帅在我营里,我基本算是赢了吧?这仗还真不用打了。 此话一出,现场气氛凝重得紧,尤其在沈翌一张冷脸的衬托之下,沈翎的表情异常难看。 眼瞅着情况不对,越行锋哈哈两声改了口:行了,打仗嘛,就要公平。无论如何,你沈翌也是遭奸人所害,我好歹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趁人之危。 语气轻佻地没人信,沈翎真不知他是出于什么心思,反正不会害他哥就对了。 沉默许久的柴石州发了话,略带几分嘲讽:这真不像是你会说的。 越行锋也没否认,只管没心没肺地说:好吧,真正的原因是,他是我媳妇的哥。 柴石州斜起唇角:这才有点意思。 沈翌深知越行锋不是说笑,他说的敌军主帅在营、不会趁人之危,这两样都是真的。作为南越少主,越行锋大可以用他的人头换取胜利,他却没有这么做,反倒是那句因为他身份之故,才是真正的说笑。 越行锋笑道:待你沈少将军回了衡州,我们再堂堂正正地打一场,也不算晚。 沈翌少有地泛出笑意:一言为定。 这时,沈翎耳根一动:外头有人! 话音一落,便闻常目的声音:属下求见少主。 要知道常目向来不是一个遵守上下礼仪的主,对于越行锋的军帐一直是想来就来,想走也绝不多留半刻。今日在外面恭恭敬敬,八成是察觉帐中有异。 既然有人受礼,里边的人也不客气,沈翌和柴石州很快寻了地方藏身。 当二人身形刚刚藏起,常目就进帐了,全然没等越行锋应允,当真嚣张。 常目显然把越行锋的军帐当成了自己地方,虽说当着花冬青这样外人的面得俯首作礼,但两只眼珠子可没有半刻清闲,不住在四周乱扫,且是真给扫出了东西。 山间严寒,沈翌二人偷熘进军帐自然要喝些热汤,所以那两只碗就剩下了。 见收拾不及,越行锋也没皱眉头,只当是花冬青和商隐用的便是。 然常目却不这么看,即刻揪住这一点,对越行锋道:少主帐内似有外人,可否让属下搜查一番? 越行锋面无讶异,若换作平日,自是但搜无妨,可是今日他笑了笑:我与翎儿要就寝了,现在搜,合适吗?况且还有客人在场,不如,明日吧。 常目显然不愿合作:少主,战时异样非同小可,还望 还未等他说完,商隐已抢先截了话,且说了一句似曾相识的:常长老,是吗?越行锋可是南越之主,主上说得那般客气,你还真当作是客气了。 让人当面打脸,常目不悦道:这是我南越的家务事! 商隐哦了一声,言行举止完全像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你家少主的夫人是我未婚妻的表弟,你说,这是你的家务事,还是我的家务事? 常目顿觉喉咙里梗了一样东西,半晌说不出话,只懂手执长杖怒抖着:你、你 请吧。商隐不愧是繁吹谷主,非但风度翩翩地把人气了个半死,还打去一道掌风,亲自把帐门给掀了,不送。 哼!常目亦知商隐的身份,暗道不可以卵击石,便强忍怒意退去。 一来一回轻松取胜,看得沈翎是一愣一愣的,越行锋亦是惊叹不已。 看着藏在暗处的两人又现身,花冬青僵硬地把目光移向商隐:不能低调一点么? 商隐笑道:难道你希望这人多留片刻?静待常目走远,他又道,一个常目就不好敷衍,看来今夜过后,他定会加倍守卫,要把他们送出去,还有点难度。 然而,沈翌却不这么看:出南越军营,不难。只是若不除林喻,我也回不去。 其实,沈翌少说了半句。如今之势,何止是他堂堂少将军无法归位,那些散落在外或是身处衡州的沈家家将,恐怕都朝不保夕。 站在他身后的柴石州却不那么担忧:林喻?除了便是。 沈翌冷声道:他是监军。 监军又如何?的确,柴石州要人的命,才不管他的身份如何。 说得对。越行锋难得与柴石州意见相同,他击掌道,你放心,就算林喻在,你也回得去。因为有我,他不会在。 第211章 假意求和 一骑扬尘日初时,南越副将颜陌仅随两名兵卒,策马奔向山北的大崇暂驻地。 此去吉凶难料,然少主再三叮嘱,足见此事不容有失。颜陌侧目瞟一眼,继续前行。 出乎颜陌的意料,大崇营地并不似想象中的守备森严,与当日的衡州城相较,当真天差地别,或许是因为统帅的缘故。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07) 由此可见,那个林喻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下马时被人拦下,颜陌当即表明来意:南越使者颜陌求见大崇沈少将军。 前来拦阻的几名兵卒面面相觑,通过眼神相互推脱了几个来回,总算有人站出来说话,即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少将军不在营中。 颜陌何尝不知沈翌的下落,有此一问不过是为装傻。他作出一副失望的模样,又道:少将军不在营中,那么林监军应是在的,可否为在下通传一声? 几名兵卒脸色一变,忽然变得不客气:你几个南越人最好尽速离去,否则两军交战,刀剑无眼,休怪我等手下无情! 一听是耍狠的话,颜陌料想他们是林喻的人,眼下这般部首来使之礼,定是心虚。 颜陌有意站了片刻,果然又等来他们的催促言语。于是,颜陌按照越行锋所示,故意作出遗憾姿态,悠悠转身,嘴里不住嘀咕:少主本想议和,不见就算了。 你站住!某名兵卒勐然叫住三人,说话有些结巴,你、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哈?没什么。颜陌本不是这样无赖的人,奈何那位少主毁人不倦,硬是要他以这种语气与这些人交谈。 监军大人他在,你等着。任何人都懂议和二字的意义所在,何况是林喻的小跟班?既然耳朵尖了听到,自是不能放过立功的机会。 有劳。颜陌款款一笑,与随从二人静立营外等候。 * 果不其然,林喻也不想放过建功立业的机会。走了沈翌,这机会可算是千载难逢。 命令来得很快,即刻有数人以接待使者的礼仪,将颜陌三人接了进去。 偌大的营帐内外皆是林喻的跟班,颜陌暗叹那位少主的料事如神,一切依计行事。 在林喻的注视之下,颜陌堂而皇之地往两边瞄两眼:议和之事非同小可,在下希望能同监军大人单独商讨一番。 林喻不屑一顾道:我身为监军,随将士出征在外,自然要多些人保护我的周全。即便阁下全无杀心,我也必须小心提防,毕竟我不是沈少将军,武功低微,只求见谅。 本以为要绕上好一阵子才能提到沈翌二字,没想到林喻这么快就说出口。颜陌暗道此人愚昧的同时,继而按计划行事。 虽然林喻的理由合情合理,却是在颜陌喜闻乐见的范围以外,好在那位少主连这件事也给料到,眼下只须大声说一句话,便可将两侧的阻碍尽数除去。 颜陌有意看着他,看得颇有深意,随即猝不及防地来一句:监军大人说的是,身居高处,自是须要小心一些。唉,若非沈少将军被困雁回峰下,想必以他一人之力,足以保护监军大人,不是吗? 好似无意的一句话,说得林喻心虚得唇色发白,脸面僵硬得像块石头:你、你说什么?他自问此事极为小心,即便沈翌逃脱,也无可能让南越知晓,可是眼前这人 遵照事前安排,颜陌故意顿了许久,方才一脸无辜道:少将军被自己人给坑了,难不成监军大人对此一无所知? 退下。都给我退下!林喻终是一掌拍在案上,令周遭护卫全都退出帐外。此时此刻,林喻想弄清这人的身份,且不愿让手下了解那事的来龙去脉。 多谢监军大人。颜陌见帐中仅余下他们三人与一个林喻,顿时松了口气。 少给我装客气,有话就说!林喻听他这口气,便知他的来意绝不是什么议和,基本上就是个讨价还价的货,大概还有几分要挟的意味。虽说受命于帝君,但若他把沈翌之事就这样宣扬出去,恐怕连解释的机会也无,林家就完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颜陌是真的没话说了。他作为影魅多年,说话的技艺本就退化得一干二净,刚才那些还是那位少主强迫给背的。 总而言之,耍嘴皮子这事,不适合颜陌。所以,他侧目向右。 林喻的爪牙已经请了出去,他应该动手了,还在磨蹭什么?颜陌忍不住朝那人使眼色。 气氛一瞬冷寂,直到颜陌右后方的某位随从突然弹出一记内息。 颜陌还未来得及庆幸任务完成,眼角便掠过一个衣角。 只见两根手指从衣里探出,飞快而精准地戳点林喻要穴。 如此手法,令颜陌叹为观止,也让他确认接下来应该没他什么事。 那人以尾指拨开下颌处的接缝,将整张人品面具撕去,现出原来容貌。 看得出来,当林喻看到这张脸,十分想高喊出声,只可惜他全身上下包括舌头,全都动不了,眼下只能勉强做个口型:柴石州 颜陌眼看着柴石州手脚利索地将二人的衣衫调换,而后将浑身僵硬的林喻往他身上一丢,顿时回过神:下面的事,交给你了。 此刻,柴石州正换上另一张面具,摇身一变成了林喻,且张口便是林喻的声线:你也是,装得像一点。 颜陌这才想起事还没完,还差最后一场,遂面无表情地高喊出声:林喻,你太过分了!就算你无议和之意,也不能动手打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懂,还当什么监军! 柴石州顺势吼道:是不斩,不是不杀!你毫无诚意可言,给我滚! 紧接着,颜陌把林喻给拖了出去,再接着,一声又一声骂骂咧咧的,与另一随从一道将人丢上马背,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一出偷梁换柱。 林喻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被人挟持事小,眼睁睁看着柴石州成了他的模样,那后面的事,可就大了。 * 回到南越军营,尚是正午。 颜陌不负众望将林喻绑回,直接丢在越行锋跟前,便揩着冷汗,抽身离去。 越行锋连看都懒得看他,解了他的穴道,就踹去沈翌脚边:交给你了。 林喻连滚带爬地起身,本想说几句慷慨激昂的句子,可当眼角一提,瞥见上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孔,瞬间石化了。 难道探子说的全是假话,还是根本被他给骗了! 北逃的人,并非真正的沈翌! 好汉不吃眼前亏,人在屋檐下,低头就低头。 林喻手脚被缚,只得磨蹭过去:少将军,救我!若是他用你我威胁衡州城守,那必定守不住城池啊! 沈翌冷眼看他,顺便倒退一步,让林喻扑了个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龌龊,那人要挟的事,他不会做。 林喻一下就急了:少将军,我们同为大崇子民,你岂能信他不信我! 沈翌不再看他,对越行锋道:越少主,这个败类,交给你了。随意处置,不必问我。 越行锋走到林喻身边,用脚尖戳了戳:喂,听清了?这一回可没人救你。 林喻整个吓懵了,思绪顿时飞回万花深潭的水牢,一时间嚎得撕心裂肺。只可惜没人听他嚎,越行锋觉得他烦,就再次封了他的哑穴,喊人把他给拖了出去。 军帐内静了,越行锋掏了掏耳朵,走去沈翌那边:走,去吃午饭,你弟还等着。 沈翌没有动,只是站在帐前,往北望:去的人,应该是我。 越行锋看穿他的心思,叹道:天晓得你的家将被监视到什么地步,天晓得林喻在衡州还有多少爪牙。处理这种事,还是柴大公子比较在行。等他摆平一切,你再回去也不迟。 沈翌怎会不知柴石州的实力何在,只是他本该身在京城,此次伪装成林喻返回衡州,一旦出了差池,泄露了什么,只怕逃不过欺君之罪。 柴石州不是乐渊,有的事,他躲不掉。 见沈翌忧心忡忡,越行锋略有深意地一叹,忽地把高深的表情摆到他面前:想他就是想他,何必不敢说?这一点,你可比不上沈翎。 第212章 虚名以令 颜陌将林喻拐走之后,柴石州在帐中候了许久也没见人进来。猜想过去,大致是方才大声了些,把外头那群孬货给吓着了。 既然等不到,只得自己出去,否则就是虚耗时间。 柴石州整了整衣装,脑内飞快闪过林喻的举止神态。手一抬,便有了七分神似。 待走出营帐,柴石州的伪装已有九成相似:来人! 帐门前的兵卒相互看了几眼,终是踹出一个倒霉蛋,低着脑袋,颤颤巍巍地过去:监军大人,有何吩咐? 柴石州看着这群不成气候的家伙,暗道他们若是柴家武侍,早就被乱棍打出柴府大门。可眼下他是林喻,面对下属的畏惧,不得不装作甘之如饴:南越使者想要议和,看来这场战是不必打了。走,我们回衡州等着,等着他们送上和书。 那兵卒有点难以置信,只因有两队弟兄奉命北上寻人,然至今未归,偏偏下令的监军大人貌似忘了此事,真不知该不该提醒一两句:监军大人,那、那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柴石州大致明白个中缘由,却明知故问:那什么? 兵卒见林喻不是十分震怒,便两眼一闭:尚有弟兄正去寻北逃的沈翌,若是就此拔营离去,恐怕他们归来之时 找不到我们就不懂得回衡州吗!柴石州怒吼一句,那兵卒就吓得跪下了,遂顿了片刻,缓缓道,有人肯亲手奉上和书,难道还得待在此处,成天风吹日晒、餐风露宿,你们不冷,我可受不住!还不快去! 是是是,监军大人兵不血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兵卒不敢再提及搜寻沈翌之时,立马阿谀奉承了几句,转身与同伴一道去奔走相告了。 眼看着数名兵卒分头散开,柴石州不由庆幸越行锋肯放过沈翌。凭林喻的这些人,衡州至今未被夺去,当真是先祖积德。 细观这些兵将,大半不是沈家旧部,且大多眼生。柴石州暗忖这些人的势力归属,若属于林家,那么那位尚书令的城府委实深沉,竟然神鬼不觉地积下军中人脉,甚至有利用柴家上位的嫌疑。把林喻送给越行锋处置,真是太对了。 上回沈翌带出的兵将不多,后来又给林喻遣回去不少,如今收拾得也算快。 一众兵将列队完全,也是该启程的时候,可当柴石州正要下令,十数名沈氏家将竟单独列在一旁,且齐刷刷地朝他走来。 柴石州很想直接告知他们真相,以免他们做出什么妨碍计划的行径,然周遭尽是林喻的人,若是坦白说了,岂不是惹人怀疑? 看十数家将并无要走的意思,连马还未牵来,柴石州清清嗓子:你们这算什么意思?沈少将军失踪,我也命人去找了,现在要你们回衡州城吃好喝好等着,难道是亏待你们? 其中一名家将上前数步:哼,你会命人去寻我家公子?谁知道你会不会公报私仇! 柴石州看他们情绪激动,九成九是不会走了,便顺势道:你们不信我,就自己找去!要是半途遇上南越的人,来个全军覆没,那可不赖我。我可是早就请你们回去了。 家将正声道:不必你假好心!我家公子,我们会自己去找,你怕南越人,就自己回衡州去吧,我们不送! 柴石州沉思片刻,心说跟随他与沈翌的人早去做了北逃之状,若是沈翌返回衡州,只可能只身一人,顶多有个花冬青相随护佑,但无论是谁,都是越行锋那边的人,怎么想也不够妥当。或许,这些人执意去寻沈翌,还能有些好处。 你们可得想清楚,这一去,粮草供给不上,可怨不得我。柴石州有意把话说重,将他们出走的心激得更甚。反正借的是林喻的皮相,污名也落不到柴家身上。 多谢监军大人挂心,我等自当保重!家将一声怒喝,遂一道折回。 你们还真走,不怕冠上谋逆之罪?柴石州忽然记起一事,忙寻了由头追上去,狠狠揪住一人后襟。 那家将早就看林喻不顺眼,察觉他手搭上来,立即回身反手一折。 柴石州假装吃疼,挺起身子往后一靠,低声一语:沈翎。侧目飞去一个眼刀,顿觉手腕上的劲道松了,便急忙退开,你们这些混蛋!都给我滚! 一旁的狗腿子们见沈氏家将对林喻不敬,纷纷拔刀:敢动监军大人,找死! 家将与林喻眼神交汇,心领神会,亦是嚷出一句:要战便战!当我们沈家好惹! 罢了,让他们滚!柴石州适时阻了一触即发的乱斗,将狗腿子们拦下,跟他们打,只会脏了我们的手。走,我们回城! 是,大人!狗腿子们懒得去理会沈家的人,跟在他们主子身后,往衡州去了。 * 折返衡州之时,正是日暮。 柴石州以林喻的身份让众将士各归其位,随后命人送他回去歇息。途中问起那些人的情况,方知留守衡州的沈氏家将当真被林喻一网打尽。 本想养精蓄锐,以便夜间行事,可当柴石州走进那所谓的暂居之所,略微惊了一惊。 此前均是与沈翌一道住在府衙,想不到林喻住的竟是另外一处地方,可以说,是林家在衡州的大宅,制式与皇族行宫无异。 他们这是作死啊。柴石州坐在镶嵌金边的紫檀桌前,用着银质碗筷,吃着一桌十人份的山珍海味,心底盘算着一件事,暗暗笑开。 * 夜入初更,柴石州提出要去慰问沈氏家将,林家侍者自然听从引路。 走到大宅后院,侍者停步,柴石州才知林喻将人关在自家院子里,当真愚蠢。 稍微交代了几句,柴石州只身入内,逐渐化去林喻的猥琐气质,迈步平稳坦荡,现出与目前容貌极不相称的气度。 手指拨开牢门上的小窗,一支竹箸便从中掷出,柴石州闪身一避,左手拈着钥匙,迅速开了牢门,毫发无损地踏进去。 竹箸插入他们眼前的稻草堆,伴随一个温润音色:没事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伤了对的人也就罢了,若是送饭的无辜姑娘,那可真是造孽。 林喻,你个某家将刚要咆哮,随即被另一人拦下,为何不让我骂! 他不是林喻。稍有理智的家将用手指了指林喻,你听他的声音,分明与之前不同,还有他的眼睛。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08) 还真不是。那家将立起身子,腕上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响声,你是谁? 柴石州将牢门虚掩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铁球,从中拉出一根极细的金属:救你们的人。 眼见林喻手扯金属细线走来,另一位家将把刚才说话的两人往后一挡,眉目一敛,很是警惕:这是什么! 柴石州手势一顿,又将细线拉住数寸:锯线。连这也没见过? 他们只是普通家将,岂会见过这种精细之物。半信半疑地将双手递过去,只见那细线在链上来回拉锯,果真将其截断! 这一下,他们总算相信林喻的来意,又问:你究竟是谁? 柴石州将下颌的人皮面具揭开一小段,待他们看够了,又给贴回去:我还没想好是否让你们知道我的身份,这是要命的事。倘若你们把我给出卖了,那可就不划算了。 刚断去铁链的某家将说道:阁下有恩于我等,我等又岂会恩将仇报? 柴石州想着自己的身份,外加柴沈两家之间的恩怨,笑了笑:这可说不准。 那位有理智的家将往门外一瞧:此处守备森严,你就这样放我们出去,恐怕只会白费心机。你骗得了他们一时,却不能一直骗下去,据说林喻已经回城。 不就是我吗?柴石州平淡说道,你们放心,林喻,他回不来。 你众家将都惊了。 听我说。柴石州割断所有人的铁链,起身拍去袖口的尘土,现在,我就是林喻,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所以,你们挟持了我,一定能安全离开。等我把一切恢复,你们就在城中等着恭迎沈少将军。。 第213章 有所必为 衡山南麓的南越军营,依是一片平静,对山北营地的撤离全然不知。 自从那日仓惶逃脱,众将士皆是时时处于备战之态,生怕那位大崇将军又带兵突袭,故而丝毫不敢松懈。 除了众将士夜难成眠,少主军帐内的诸人亦是如此,他们各自盘算着某人的行事进度。 山间的夜,太静,以至于一里之外的马蹄声,也能清晰得闻。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名兵卒听闻动静,之后便是群起而上。 经半日奔袭,脱离林喻所控的十数名家将由北往南,终于抵达南越营地。 关于那个林喻所说的沈翎,诸人多作猜想,不知是求助还是询问,亦不知那林喻出于何种目的,最终决定前往南越处一探究竟。 见千名兵卒一拥而上,沈氏家将解释道:我等并非大崇将士,仅为昭国公府的家将,来此只为求见我家二公子沈翎,与战事绝无关联,还望诸位让步。 分明身着大崇将士的兵甲,这让南越诸人如何信服?无论他们以何等身份请求,均无法说动千人之围。 南越兵中有一人上前:要入我南越军营,就先与我等打一场,若你胜了,再入军营,我等也无话可说!话至此,已有多人摆开阵势。 且慢!颜陌突然现身,从避去两侧的士兵中间走来。 我等只为求见我家二公子,烦请通报。沈氏家将依旧守礼,且下马请求。 与之前去往大崇营地一样,越行锋对颜陌早有交待,故而这些家将自是要放进去的,只不过颜陌侧目看向右边,常目与穆元已站在不远处。 眼见沈氏家将面色焦急,而常目等人并未有所动,故颜陌便想按原计划说上两句,若那两位仍是无加阻拦便是最好,否则得去请出越行锋。 颜陌命诸人退下,而后抬手往军帐一请:少主早有交托,沈二公子也的确身在帐中,诸位既然是沈家之人,就请进吧。 十数家将还未来得及松口气,那边的常目二人已踱步而来:颜陌,你岂能放他们入营!莫要忘了,他们乃是大崇兵将。 面对十知阁的长老,颜陌自然不敢怠慢:回长老,是少主之命,颜陌不过遵从。 常目一瞠目,即是长杖点地:少主尚且年轻,故而不分轻重,你身为影魅多年,还如此不知规矩,实属不该!遂转身看向家将,诸位,请回吧! 这般情境在前,沈氏家将何尝不知是这两位老者从中作梗?但还未见到沈翎,就无法得知沈翌下落,而此时又回不得衡州。一时间,他们犹豫了。 然,静可闻针的气氛还未维持多久,便有数人从远处走来。 常目回首看去,不禁皱眉生怒,而周遭将士及颜陌已屈膝下跪:参见少主。 越行锋携沈翎前来,顺道跟着几位影魅:既然不能放他们进来,那我们出去,总归可以吧?常长老、穆长老,你们意下如何? 常目忍住怒意,劝诫道:少主,如今两军交战,他们声称是沈家之人,只怕居心叵测。少主随意跟他们出去,恐有不测,望少主三思! 沈翎看着常目的嘴脸,费了好大的劲才没当面喷他。 十步之外的沈氏家将时常在昭国公府往来与兄长商议要事,沈翎自是认得,此刻当然得为自家人出面:常长老,想必您是过虑了。这是我家的家将,明知身为大崇兵将,仍冒死前来寻我,定是家父有要事相告。 沈氏家将立即意会,附和道:是,昭国公的确有话要带给二公子,还望借一步说话。 越行锋道:听见了?这是我媳妇家里有事,跟战事无关,说个两句有何关系?随手拎了个影魅到身前,续道,我就怕你们不放心,所以把他们给叫来了,让他们跟我一道出去,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 听着,言之有理。就此,常目与穆元顿时定在原处,无言以对。 越行锋趁势执了沈翎的手,朝外头走去:我们先去外头说说话,定会快去快回。 穆元意图阻止,却被常目拦住:是家事,你我的确不便阻挠。况且有影魅跟随左右,你我在此处盯着便是。 * 一众人等出了辕门,并未在门前停步,而是走得更远些,去火光隐约不及之处。 沈翎见远了那俩老头,遂卸去一身淡定,拉着家将便问:我爹当真有事交待? 家将摇了摇头,忽然点跪在地:二公子,请问大公子现在何处?如今林喻把持全军,恐怕战局有变。 沈翎吁出一口气,随即拉过一个影魅:哥,找你的。 朦胧火光隐隐照出那影魅半张脸孔,摘下面罩之后,便是沈翌的脸。 一见沈翌,众家将激动万分,差点全都跪了,好在越行锋勐然低喝一声,才绝了这么一件高调的事:你们是疯了?那两位还在后边看着,要是全跪了,像个什么话! 沈翌冷面依旧,与下属说起话来,一如既往地平淡寒凉: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一家将应道:临行前,属下曾与那林喻交手,是他亲口道出二公子的名字,所以我等才寻到此处。 他不是林喻。沈翌淡淡说道,看诸位家将满面疑惑,只多说一句,从今往后,不会再有林喻,你们随我回城便是。 是,大公子!十数人齐齐应声,说完了才面面相觑,面露惊色,纷纷看向越行锋。 此时的越行锋正在扶额,摆手道:别看我了,换了衣服就快走,晚了我也帮不了了。 说到换衣服,众家将眼底疑惑更甚,越行锋见了,只好搂了沈翎,两人比肩站着,外加另一个影魅近身,三人刚好凑成一堵人墙。 越行锋看他们不动,叹息道:各位对沈家忠心耿耿,让出一人受点委屈,不难吧? 沈翌随手指向一人:你,换上我的衣服,留在南越,听命于二公子。 这么一说,一众家将才恍然大悟,纷纷移动身形,暗暗将两人隐去暗处,互换衣饰。 片刻之后,装扮成家将的沈翌再度现身,对那名家将道:保重。 那名家将脸上全无不甘,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俯首领命。 这样忠心的将士,可谓世间难得,越行锋对沈翌心生敬意,然口中却在胡诌:沈翌,你可得小心点回去,若是途中再出岔子,我可没法子了。 沈翌扬起明眸:虽然你有恩于我,但该打的仗,我绝不会手软。 越行锋不以为然道:你信不信,就算我放你回去,我也一样会赢。 目视两人争锋相对,旁观的沈翎就怕两人突然打起来,忙挪步挡在二人之间,脸上堆起笑意,一脸干笑:你们别这样,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越行锋公然在沈翎脸上摸一把,含笑道:行,我一定跟你好好过日子。 众家将第一次近距离观赏一对断袖,其中一人还是自家公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沈翌对此视若无睹,叮嘱道:沈翎,若是开战,你必须好好在营里待着,莫要异想天开与他一同上战场。他有九条命,你可没有。 越行锋将沈翎拉到身侧,又是一把搂住:这还用得着你说?我绑也会将他绑住。 沈翌不再多言,与众家将上马,漠然道:走了。 * 目送沈翌等人离去,越行锋摸着鼻尖,回身望着随行的几位影魅:多谢你们了,改天请你们喝酒。 影魅齐齐后退一步,屈膝行礼:忠于越氏王族乃是我等一生之幸。 越行锋见那位沈氏家将也混在当中跪下了,摆手道:你不用学他们,今后跟着你家二公子便是。待那人先行起身,越行锋开始唉声叹气,唉,你本是能走的,但你家大公子说了,二公子在此孤立无援,还是有人陪着为好。唉呀,真是多此一举。 一众人等慢悠悠地走回军营,常目两人依旧等在那里。 越行锋自然而然地打招唿:两位长老,人已经打发走了,还满意吗? 常目眼尖,立即看出其中一人并非真正影魅,挥舞长杖就要打去,岂料越行锋早猜到他有此一遭,抬手便拦住。 穆元亦是察出不妥,倏尔大悟:那人是沈翌!我命人去追! 别浪费力气了。越行锋松开长杖,莞尔一笑,备战吧。 第214章 以彼之道 备战?常目顿觉惊愕,他从未想过会从越行锋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且是丝毫不迟疑的两个字,如手起刀落一般利落。 是。有问题吗?越行锋故作无辜,一脸无害地微笑,难道你不想打了? 只是不曾想过你这一刻,常目恍神了。 不曾想过什么?呵,是你吵着嚷着要打,今日我如你所愿,你不该高兴么?还是说,前两日那场突袭把长老您给吓着了?越行锋不管不顾,只搂着沈翎往军帐走。 眼前一道黑影,是穆元。他倒是比常目窜得快:少主只言之备战,却不说如何备战。 一抹恍然的笑定在越行锋唇边,一拍脑袋道:哦,我险些给忘了,貌似还未与商议。不过,我已有一计,也许能够一举达成所愿。 说得云淡风轻,全然不似一战击破该有的神采,旁人听来,更相信是一句玩笑。 常目回过神,肃然问他:少主有何计策,可否至帐中相商? 越行锋耸耸肩,把沈翎搂得更紧,摆出一副颓然模样:现在?现在我累了,明日再议吧。抬了抬眼皮,见两位不肯罢休,又道,在商议之前,还请两位长老遣人备下足够的布料与杆子,布料自然是越韧越好,杆子嘛,当然要足够结实。别问原因,我明天再说。 布料?杆子?沈翎隐隐感觉有点熟悉,脑子正转起来,身子已被某只大手拖了去。 * 不止是常目二人,沈翎也从越行锋手劲里感受到此战的不可逆。 真的要打? 身边的人走得慢了,越行锋便停下脚步,侧过身,认真看他:在想什么?没等沈翎回答,他便替着说了,想我与你哥开战的事? 一说到开战,沈翎脑子里满是血肉横飞的恐怖画面,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的手在抖,越行锋察觉了便说:你想象的那些东西,有可能不会有。 不会有?大战还能不流血?还真搞一场兵不血刃?如今双方剑拔弩张,怎么可能! 不过,既然是越行锋说的,那么起码能有六分真。沈翎生疑道:真的? 越行锋扶额:翎儿,麻烦你稍微信我这一次成吗?若非为了这个,我何必那么麻烦让他们准备那些?你知道的,我怕麻烦。 沈翎两眼一亮:那也就是说他忽地揪住越行锋,既然不会流血,那我也能去了! 越行锋默默地瞥过去:我说的是有可能,何况你哥也说了,你要待在营里,再说了,我也向你哥保证过,难道你要我反悔不是人么? 虽说抱了一点希望,但那也毕竟是希望,眼下是半点希望也没了。 看着爱人垂头丧气,越行锋在他唇上亲了亲,温柔道:听你哥的,好好待着等我。 沈翎撇着嘴,半恼着应声:嗯。 * 军帐里的某人早已等得心急,看他们勾肩搭背地回来,才算宽了心。 其实,花冬青已隔着帐门听了好一阵子的墙角,此刻也顾不得商隐的阻止,见了越行锋噼头就问:真的要打仗?你之前去万花楼喊救命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说啊。你这不是诈欺么?这样一来,我和商隐待着这里不是很尴尬? 眼见阻止不及,商隐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尴尬,走了便是。 花冬青一摆手,扭头一瞪:别理他,你给我说清楚,你不说就沈翎说。 看沈翎一张脸还恼着,越行锋只得自己说了:是这样的,本来的的确确只要花家帮我和翎儿开熘,可后来出了那事,所以凭我一人之力已是压不下去,也所以你们要帮忙上战场么?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09) 后半句的玩笑意味太过明显,花冬青算是服了他:你真是够了。早说了,我和商隐谁出手都不好,花家和繁吹谷以后还得吃饭,要是真当了叛徒,可不是家破人亡那么简单。 越行锋看着商隐,笑了一下:商谷主,你还是带她走吧。 花冬青一个箭步挡在商隐身前:别扯他,我不会走。沈翎是花家之主,我留下护着他就好,剩下的事,我不掺和。 沈翎从旁听得只觉头疼,暗道光是救出沈翌那一件事就已经掺和到家了,以她的性子,不掺和也得掺和,说不定还掺和得翻天覆地。 心思到了这个地步,沈翎几乎可以打包票,花冬青此行到了最后,一定会把花家那群青衣武侍一起掺和进来。 想着想着,沈翎觉得心累,不由自主就叹了口气,偏偏让那花大小姐听见。 花冬青听出其中没什么褒义,质问道:叹什么气? 沈翎干笑道:没什么,你继续。 花冬青白他一眼,居然当真继续不下去,故而由商隐接了话:越行锋,我只问你一句,你是真想当南越国主? 越行锋愣了半晌,苦笑道:你们还要说说几次?我只想换一个太平就走。这事本来不难解决,只要不动手,就没理由打下去,可乐渊出手杀了南越这么多人,这不是能够轻易罢休的事,即便是我,身为南越人,也要他们给一个交代。可是,大崇帝君显然不会给这么一个交代,所以,最直接的方式,便是开战。把该了结的了结,就能彻底结束。 商隐曾听花冬青说过他的计划,此时问他:你确定一个衡州足够? 这一问,越行锋并无立即回答,只要想到随军而行的那三位,似乎一切都生出那么一两分变数。虽不致命,但也见血。更何况,所谓交代,毕竟是要大崇乐氏给一个交代。 越行锋拧了拧眉心:但愿。若是出了岔子,就到时候再说。 走一步、算一步的话,越行锋鲜少谈及,怎么说也不是他的性格。可大敌当前,他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稍稍来个妥协。 衡州城,不好打。如今放虎归山,更难。商隐一语中的。 还好。越行锋漫不经心道,如果能里应外合,倒也不难。 花冬青突然插一句:你拿什么里应外合?难不成你想柴石州帮你? 越行锋没太理会花冬青的话,万分自然地从她身边飘过,充分忽略她的鄙视,施施然游荡到沈翎身边,在他肩头一撞:还记不记得柴石州是用什么方法让我们离开王宫? 沈翎委实认真想了一番,那时有伤在身,貌似是记忆有点断片,只记得越行锋搂着他纵情一跃,他一闭眼,睁眼就落了地。 越行锋偷笑道:回敬他一次,如何? 回敬?沈翎的灵台好似吹过一阵风,骤然清醒,你是想拿别人救你的法子坑回去?啧啧,真够毒的。 无毒不丈夫。 沈翎只觉他的语气非常不要脸,但是,如果能以这个方法不弄得血肉横飞,倒也不错。 花冬青心生好奇,又见沈翎的脸色不太好看:是馊主意? 越行锋叹了叹,遂将支架构成的滑翔大风筝云云据实以告。 商隐很是佩服,笑道: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当真高招。 花冬青听了这句词,忍不住揶揄:阴招就是阴招,不必替他说得这么好听。想必那位柴大公子会后悔当初救了你这只白眼狼。 救都救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越行锋的脸皮不是一两般的厚。 但是,若依你所言,以此方法潜入衡州,就必须从高处跃下,你可曾探过衡山地势?商隐想到细处,衡山地形复杂,山峰低谷不下百处。 越行锋胸有成竹:当然,否则我之前也不会那处地方安营扎寨。 之前的地方,之后被大崇占了去,再后来 沈翎恍然大悟,总算明白计划进行之前,越行锋与沈翌、柴石州讨价还价的那事是因何缘由:难怪你与我哥协议,让大崇兵将撤出衡山地界,原来竟是方便你上山! 越行锋一挑眉毛,旁若无人地抱住沈翎,自我感叹道:是不是觉得你男人很聪明? 沈翎懒得挣开,心说反正边上那两位已经见怪不怪,于是深深望着越行锋,顺着他的语调,点头:是啊,很聪明,都欺到大舅子头上了。 第215章 除夕烟火 衡州城,夜,无月。 城内各处欢歌笑语,喧哗更胜白日,爆竹声不绝于耳,街上的巡兵亦是笑容满面。 今夜乃是除夕,或是喜悦、或是思乡,大多将士因此有所松懈,丝毫不觉暗潮涌动。 早在数日之前,越行锋就为此事筹谋,在军中擢选将士以及数名影魅,在几日间数次登上衡山北麓的山峰,测算潜入衡州的方位,只待今日付诸行动。 因为沈翌为帅,防备森严,外加柴石州协助剔除林喻爪牙,还命人各方严守,连同白日晴空,也不得放过。 所以,越行锋根本没有机会对此作出尝试,可谓成败在此一举。 一旦失败,即有可能打草惊蛇,莫说这个计划必须作罢,只怕日后再难潜入其中。 为将损失减少到最低,越行锋先令一人身负滑翔翼一跃而下。若是此人成功,便会在城北燃放焰火吸引众人,随后百花齐放,自是无人在意城南那头的动静。待到那时,一众人等再齐齐跃下山头,降落衡州。 此夜极为重要,是为里应外合之计的重要一环,也是不见血肉横飞那战略的关键。 故此,越行锋亲自在山头等待烟花盛放,否则身在军营,也是坐立不安。 只可惜,等烟花的这事,出了那么一点变数。 越行锋双臂紧紧环住怀里的人儿,然他依然瑟瑟发抖,越行锋看着心疼不已。 寒冬腊月的冷,绝非儿戏,何况是像他这么一个没什么功夫底子的人,更是煎熬。 沈翎数不清是第几次抽鼻涕,鼻尖和双颊冻得通红,一个劲往越行锋怀里埋。 越行锋也数不清是第几次劝他回营里等着,本想把他给架回去,可是稍微一想,便知这人待不住,定会一次又一次暗搓搓地跟上山。 虽是多说无益,但越行锋还是忍不住重复道:翎儿,我先送你回去,这里太冷了,还是冻坏了身子,我该怎么放心上战场。 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沈翎裹了两层厚袍还是冷,听见越行锋说话,把鼻尖揉暖了才说话:没事,顶多就是发个烧,有我表姐在,再大的病也不算事。 越行锋道他是冻得煳涂了,伤身的话也能说得这般利索,手覆上他额头一探,还好没发热,遂将一些内息传入他体内:对你来说,是不算事,但是对我我会心疼。 沈翎想笑一下,可是表情一动就脸疼,只好板着兄长的一张冷脸:说了没事。他下去也好一会儿了,估计收拾收拾东西,就能去城北放烟火。眼珠子四处转转,你看,大家都在山头等着,你要是送我回去,他们怎么办?少主是个重色之人,他们会怎么想? 不仅好色,而且还是个断袖。越行锋直接认了,顺道在沈翎鼻梁上一勾,他们早就知道,想也想过了,所以无妨再想一次。 真看得开。沈翎回了一句,发觉此刻不止是冷,更是困。的确,想睡了。 看着某人的眼皮一分一分耷拉下来,越行锋再度苦口婆心:困了就回去睡。 沈翎受不了他的唠叨,突然大喝一声:再废话,我揍你! 山间的夜,真的很静,尽管寒风唿啸,还是很静。 这句威胁南越少主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刹那间,几十双眼睛齐齐盯住沈翎。 目测气氛不对,越行锋摆手命众人回身过去,之后再肆无忌惮地搂紧自家夫人。 不知城中那人是死是活,且算是活着,放置那些烟花也得有一段时间,少说还有半炷香的时间,沈翎可有的等了。 夜里只会越来越冷,越行锋搂着沈翎于心不忍,不得不想些法子分散他的注意力,免得他在山上睡了。这种天气,睡了比没睡更糟。 越行锋将沈翎的脸颊捂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过去:还真是头一次在山上过年,儿时与父亲一同在宫中欣赏歌舞、放烟火,然后左边听着父亲和大臣各种扯国事,右边听着后宫嫔妃各种攀比扯家常,十分无趣。后来国破,独自一人四处漂泊,倒是有趣许多。 鲜少听他提起过去,尤其是尚为南越王子,身在朱雀宫的事。方才他在耳边一说,沈翎瞬间精神抖擞,连同身体也暖了几分。 说实在的,沈翎听过之后,感到心虚。越行锋再怎么觉得无趣,还是乖乖坐在那里听着,而他自己呢沈翎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发觉越行锋看着自己,沈翎喃喃道:跟你比起来,我真是唉,娘在的时候还好,娘一走,我就没一个除夕是在家里过的,成天与狐朋狗友花天酒地,说是逍遥自在,实际上是这样才有人陪着聊天。若是在家里,哥哥总是被云氏拉着给这个敬酒、那个敬酒,哪里有空理我?说真的,你挺好的。 越行锋低头吻他,柔声道:从今往后,你与我花天酒地便是,来个真真正正的逍遥自在,岂不快哉? 沈翎摆摆手:算了吧,我可喝不过你,到时候,我会吃亏。 越行锋呵呵道:吃亏?你该吃的亏,不都吃过了?还有没吃过的? 沈翎听着,只觉无言以对,许久才挑了个事问话:你离开南越之后,不是被十知阁的那群老头追着么?哪里还能逍遥自在,难不成一直没被抓过? 听他这么一问,越行锋还真那么仔细一想,盯着手指算起来:我也就这两三年没被抓着,之前被抓得可惨。不过,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久而久之,他们就拿我没辙了。 对此,沈翎深感佩服,因为吃一堑长一智这种事压根没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他这位沈二公子的人生就是充满了抓包、禁足、禁足、抓包。认真算一算,简直比越行锋还无趣。 既然有位前辈在眼前,沈翎自然得讨教讨教:你是怎么躲的?说来听听。 越行锋端视沈翎良久,慢悠悠道出一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经常被抓,不,是一直被抓。看他脸色变了,啧啧道,哟,猜中了。 沈翎凝着脸,沉声道:你教不教? 越行锋哈哈大笑:你以后可是在我的手掌心,我教你,有用吗?难不成你还想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赢过我这位祖师爷?哈哈哈哈 笑声里满是嘲笑,沈翎心里一堵,愈发犯困:怎么还没啊!你看! 衡州城上空,三朵蓝色烟花开绽,是越行锋定下的信号! 越行锋即刻发令,二十余兵卒与影魅趁风起时,从山头跨步跃下。 城北烟花越发璀璨,无人察觉暗夜之中,凌空而过的漆黑羽翼。 事毕,沈翎昏沉沉地往越行锋怀里一栽:总算能睡了。 话音一落,深深浅浅的唿吸声从怀中响起,越行锋望着,摇了摇头,默默探出两指,戳点沈翎的睡穴,让他睡得更加深沉。 出来吧。越行锋察觉两人来得正是时候,却藏在一块巨石后头。 不怕他会吵着闹着去找你?花冬青指了指他怀里的沈翎,我可看不住他,连我身边的这位也未必能行。 他要找我,你们便带他来找咯,反正我也用不了几天。相信这么几天,你们还锁得住。越行锋貌似轻松,提醒道,别忘了,待我明日出营时,你们就趁乱把他给扛走。那几个老头,一定会想方设法困住他,我再也不想吃这一套。 越行锋把人交到商隐手中:商谷主,可能有点麻烦,但是,有劳了。 花冬青远望衡州城漫天烟火,眼底满是璀璨:我都多少年没见烟火了。也不知我爹定的是什么规矩,什么万花深潭不得放烟花。 商隐将沈翎扛上肩:没事,我繁吹谷能放。 越行锋看着这一男一女眉来眼去,心说自己还没跟沈翎好好看一回烟火:喂喂喂,你们先下山去好吗? 花冬青明白他的心意,可此刻却无半点嘲讽的心思,只问他:有多少胜算? 越行锋一瞥商隐肩上那人:就算是败了,也得把他给送回来,否则真的很麻烦。 第216章 飞雪连天 花冬青与商隐先行送沈翌回营,而越行锋则恰好晚了一步,正遇上等候的常目。 一个时辰之前,常目见颜陌携众将士在捆稻草,方才问出越行锋的真正计策和那难以置信的开战之期。如今等到他回来,当然要问个清楚。 眼看两个外人送回沈翎,随后才见越行锋,常目猜测他已无意隐瞒。 越行锋坦然地站到常目眼前:常长老,想问什么,尽管问。 现时,常目只剩下一个问题:今日除夕,明朝元日。你真的打算在这种日子开战? 面对这个问题,越行锋的脸上有无奈,却无愧疚:连你都想不到这个日子,何况是他们。顿了片刻,又道,只有这个日子,不用死那么多人。 常目轻哼一声:两军交战,还想不损一兵一卒? 我没想过这等便宜事。越行锋不想多作解释,只是笑道,你不是想早点打下江山么?为免你夜长梦多,现在如你所愿。 你有心便好。时至今日,我再说亦是枉然。常目头一次主动闭了嘴。 准备祭礼吧,时间不多。这是南越的习俗,在开战之前,祈求朱雀神的庇佑。 曾万分期待这一日,然真正到了,心底却是平静如斯,常目不知为何如此,说道:须火与穆元已准备妥当。 越行锋点头,走出两步,又倒退回去:还有一句,别去烦沈翎。他,不会碍事。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10) * 元日初晨,天降大雪,冰屑漫天。 空气中依旧弥漫昨夜的烟火之息,衡州百姓尚沉浸在狂欢过后的睡梦中。 城楼上的兵将难掩疲惫,未完的战事与思乡心切,让他们彻夜难眠。 几个兵卒合力将一口大锅扛上城楼,对敬忠职守的兄弟们一挥手:来来来,今年的天气特别冷,跟北边没两样。既然喝酒误事,那我们就吃点热乎的东西,免得冻坏了。 守城兵将两眼目视城外风雪,布满血丝的眼睛连眨也不眨,睫毛上的冰渣积了厚厚一层,似乎随时要将眼皮压垮。 方才还说着,转身已经开始生火炒料灌高汤,那几个轮休的兵卒又端上几盘牛羊肉和一些蔬菜豆皮,对那些冻得一言不发的人道:喂,这可是衡州百姓送来的东西,看我们守城辛苦,大过年的也回不了北边,特地给了当犒劳,你们好歹也吃点。 守城的那些人何尝不想围炉吃点热食,奈何沈翌回城之后,连气也不喘一口就将林喻先前的布防全部更替,若是生出半点差池,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想想吃火锅和掉脑袋,当然还是后者重要一些。 其中一人握紧手中长枪,眼角微微一斜,瞧见那片好的牛羊肉,忙把眼神收回来,咽了咽口水道:少将军有令,大战在即,严防不得懈怠。你们要吃,最好去下边吃。 那群轮休的充耳不闻,继续烧汤,顺便趁着空档择青菜:我说你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今天雪大成这样,别说是看山那头,就算是两丈以外的东西,你都未必看得清楚。既然什么都看不见,你还看个什么劲?还不如来吃点东西。 手中的长枪有点松,同伴说的对,今日的确风雪太大而不能视物,但高汤的香气越过肩头,绕在鼻尖,惹人心神荡漾:对不住,职责所在。 那边说着职责所在,这群暂时没有职责的已然开吃:兄弟,我们看不清东西,南越那伙人一定也看不清。连敌我都分不清楚,还打什么仗?话说这大过年的,难道他们不过年么?那他们的主子也太狠了。 不对!有情况!守城将士手指城外,确是有一团影子,勉强看出是人的轮廓。 什么!还真不过年!前一刻还在吃喝的兵卒,后一刻已利落地抄起弓箭,一个箭步踏到兄弟身边,在哪儿呢! 那里!不少人呢。风雪一瞬稀疏,让他看清有一团影子正徐徐靠近,看那阵势装束,分明是南越大军!令他大惊道:真是南越人! 我去!让他们吃老子一箭!无论敌友,先射一箭试探总归不会错。 这兵将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弓弩手,虽说眼下又只能看出人的轮廓,依然能松弦弹箭,让箭的翎羽从对方的耳畔擦过。若是敌军定会集结防备。 然而,两箭过去,对方一丝反应也无,再过片刻,竟然连轮廓也不见了。 弓弩手愣了愣:难不成是城外压垮的大树?我们自己吓自己,看花眼了? 守城那人道:我盯着,你去吃你的。 别了,你这一惊一乍的,我们哥儿几个该怎么吃得下去?一句义正言辞的过后,那人一转身,郑重道,那我真的去吃了? 没人拦你。守城那位不禁搓了搓眼,按常理来说,方才那些的确是人,但若是人,怎么可能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守城那人有些不放心:要不要去通知少将军? 围锅那头有人歪过脑袋:眼花的事有啥好说的?就不能让少将军好好歇歇么? 那边火锅的味道实在是香,真搞不懂衡州百姓怎会送这个过来,往日不都是些鸡蛋鞋子什么的吗?这次居然送口锅,想出这主意的人,肯定不一般。 风雪唿啸来去,雪地里再无动静,眼前城外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冰屑飞旋之中,突然掠过一道黑影,守城诸人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当他们握紧长枪,却发现是一只雀鸟被风雪打入城楼,此刻正在垛上扑腾。 众人松了口气,一时松懈便打了个哈欠,吸入一口凉气,同时也嗅到一股异味。 守城那人精神一震,忙问边上的同伴:喂,好像有火油味,你来闻闻。 边上同伴深吸一口气,颓然道:我只能闻到火锅羊肉味,什么火油啊。 吃着火锅的那几人直接打趣:哈哈哈哈,是不是你的鼻子冻坏了啊?还火油。 眼前倏忽一闪,貌似又是一道长影子,守城那人上前一探:不对劲!我好像看到什么影子不对,你们过来,真的有火油味! 一次错是有的,但连错两次,似乎不太可能。 同样守城的几人聚到一块儿,那鼻尖隐约嗅到的气味,令他们眉头深锁。火锅那头的几人见情况不对,便抹了嘴过去。 哪知他们刚一起身,一个球状的东西砸进那口大锅,热油四溅。 谁扔的水囊!烫死爷了!那人的手背被烫得通红,扯了边上一人,看看是谁的。 那、那不是水囊化、化了!声音显然有些结巴。 众人眼见那貌似水囊的东西溶在热汤里,锅子静了一阵,又开始沸腾。 沸腾出的气味,居然真是火油味! 瞳孔微缩,甚至没来得及喊出声,一簇火光穿过漫天飞雪,破空而至! 不止一簇。一、二、三、四火光接二连三袭来,渐渐密集如雨,接踵而至的便是浓浓的火油气味,及城墙上涌起的滚滚浓烟! 飞雪被热气灼得蒸发,白茫被热浪驱散,从城楼到衡山地界,视物无碍! 刚才并没有眼花,那貌似南越兵将的轮廓,确实存在,他们从厚厚的雪地中一跃而起,抽出起身下藏着的弓箭,燃起火苗,射入方才泼上城楼的火油。 * 不知不觉中,兵临城下。 这下子,彻底闻不着火锅的香气,鼻腔里塞满刺鼻的浓烟。 紧急备战,不知是否还来得及。弓箭手在城楼上一字排开,不住被浓烟迷了眼睛。 快去通知少将军! 终于有人想到这一点,飞快往城下奔去,直往府衙。 一波羽箭射出,城楼上的守军发现一件怪事:他们想攻城,为何既无撞木,也无云梯,只是泼火油,射箭燃火,再无下一步动作 无论如何,必须将他们逼退,哪怕只用羽箭远攻,也必须将南越诸人逼退! 然众人皆感到茫然,几乎每个人都想不通,他们,为何不攻城? 难道南越还有别的计策?若是有,可现时竟然一点预兆也无。 脚下一轮震动,伴随锁链转轴,是大崇将士所熟悉的声音 第217章 城门洞开 少将军!少将军!敌军攻城啦! 少将军!城中南越细作里应外合,已将城门开启! 烽烟四起之时,沈翌正在房中焚香,遥祭沈家先祖。 然而,守城士兵闯入府衙的一瞬,他手中的香火,竟是灭了。 弃香披甲,将战剑握于手中,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敌已临城。 沈翌飞快踏出府衙,正要跨上家将备好的战马,却见腰间横过一只手臂,一个不由反抗的惯力,将他揽下马背。 回头去看,果真是那人的俊眉清和。沈翌怒道:你在做什么! 柴石州死死箍住他,音色温润依旧,即便大敌当前,仍是不起波澜:城门已开,你还去干什么?力挽狂澜么?呵,越行锋会给你这个机会?你现在过去,等于送死! 沈翌自知武功敌不过柴石州,故而也不挣扎,侧目含怒:死又何妨!我是大崇的将军,从未有败绩的将军!你不让我去,是要我苟且偷安?那群将士怎么办?他们就该死?他们就该为我的疏忽付出代价? 一阵狂风袭来,连同南城门那头的滚滚浓烟,一道回旋而至。 手腕抵着他的战剑,只要他稍一用力,自己便可轻轻松松成为一个残废。柴石州静静低头看着,料定他不会动手。 的确,沈翌将剑锋抵在那里,却稳稳留了一分之距:让我去。 这句话,似曾听过。是在哪里?柴石州想了想,哦,西临鸣风山。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柴石州将手覆上他的剑柄:同上回一样,我去。 沈翌的意识霎时凝滞,这句话鸣风山突围,他不会忘。 就是那一次,一个名叫邹亭的人主动为先锋,领众人突出重围,之后身死,下落不明。 再重复一次?沈翌屈肘顶开身后那人,冷声道:邹亭已经死了,什么都够了。如今,在我身边的是柴石州。你要是现身,即便不战死,回京之后的罪责,也足以令你丧命! 说到底,你是舍不得我死。柴石州突然噼手过去,试图夺取沈翌的战剑。 住口!沈翌毫不犹豫徒手握上剑锋,某人的手果真惊得定住。 呵,沈翎和越行锋都想保住你的命,否则他们早就杀进城了!柴石州撕下一段衣角,想替他包扎伤口,再次被他挡开。 即使他们这么想,其他人绝不会有此等想法。柴石州,我若是怕死,就不会上殿请缨!你以为帝君一开始就想到让我死?你错了,都是我自己求的!沈翌翻身上马,勒紧缰绳,黑色骏马一声嘶鸣,他说,就算是输,我也要去。 远处硝烟弥漫,一骑黑马直闯其中,转瞬不见踪影。 站在原处的人,尾指沾了他的血,在风雪之中,渐渐变冷。 * 马蹄踏处,皆是一片狼藉,然无半点血迹,可见只是百姓受惊逃窜所致。 难不成越行锋当真想要兵不血刃?沈翌深知这是一个可笑的想法,果不其然,南城门方向传来兵刃相斥的响声。 这何止是疏忽,沈翌自认对越行锋不了解,故而没料到他会在这么一个日子攻城。 说是攻城,然照着那些兵卒说法,根本是蓄谋已久。自从越行锋看上了衡州城,便定下这套攻城之计。 天时、地利、人和,令人防不胜防。 所以,离开那日离别之时,他会说那番话。也所以,这是败了? 人生中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败仗,竟是输得这样容易。 是不得不接受的容易,打得他沈翌的兵将全无招架之力,或者可以说,无须招架。 城门都开了,还能争什么? 所谓的堂堂正正,也不过如此。然兵者诡道,与越行锋堂堂正正地交锋,才有些怪异。 策马向前,有一名大崇士兵发现沈翌的身影:少将军来了!大家杀啊! 这是士气,城门大开的情境之下,士气大振还有用处?沈翌默然一笑,是有的。 必须把南越诸人赶出衡州城!心念一起,便要发号施令。 可惜,当沈翌将要向那士兵下令,眼前即是一幕血色。 九尺青木长杖立于马前,二者之间伏卧着方才那名士兵的尸体。 南越的祭袍,向来是冷成一团死灰,只有在血泊之上看到,才令人感到刺目。 听沈翎说过,他是十知阁长老之首:常目。 沈翌端坐马上,安抚受惊的坐骑,对他道:常长老,这里是战场,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常目从战火中走来,祭袍却不染纤尘:之前是少主执意放你,我无话可说。但这一次,由我亲自擒住你,但愿你也无话可说。 在南越军中,不曾见过常目出手,但越行锋曾言十知阁的招数古怪,常人不可与之相争。可眼下若是不争,那就死定了。 多说无益,沈翌从马上一跃而起,一剑刺向常目。 常目步法稳健,极为敏捷地倒退一步,手腕一转,即将那招挡去一侧。 虽说是九尺长杖,但在常目手中,与轻剑无异,点戳挑刺,简直像是两指之间拈着一根麦秆,轻如风、灵如蛇,连缠三记,也无错漏。 沈翌的剑法乃是在战场上磨炼而成,攻守兼备,看似招招致命、舍弃防守,但常目那眼花缭乱的杖法竟是硬生生地占不到一点便宜。 所谓战场上的剑法,除了制敌,剩下的就是保命,能在刀光剑影中活下来,为何躲不过一根九尺长杖?即便胜不了,保命已绰绰有余。 偏偏是灵巧敌不过沙场的蛮横粗犷,本以为军将的武功稀松平常,看样子是要栽在平常二字之上。常目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暗道轻敌。 沈翌看出常目显露一丝破绽,即刻假意进攻,却及时收步,一个转身绕去他身后。 本是一击即中的结果,眼角却瞥见另一根长杖。 穆元,昔日夕照楼的那位长老。 沈翌疾疾退步,扫出一剑,方才安然落地:你们对我很是执着。真不知是要利用我取得衡州,还是利用我威胁越行锋。 穆元冷哼一声:常长老,果真寻不到沈翎。 常目手持长杖,点指沈翌:无妨。还有一个沈翌。 看来是一场硬仗,照这样下去,直到衡州城彻底失却,也赶不到城楼。 沈翌打足精神,脑海中掠过常目所使的招式,隐隐觉得侥幸。南越的武功本是无足为惧,但这些长老的武功路数却是诡秘之极,似乎暗合阴阳之术。 他来不及多想,常目与穆元两人已一同来袭。 沈翌同时接下截然不同的两个招式,只道有些许勉强,恐怕不可久战。但只要引诱两人显露破绽,脱身尚且不难。 沈翌硬接下数十招,战剑已裂出几个缺口,若所料无差,再过十招,便能成功。 耳畔似有马蹄声靠近,是身后?沈翌凌空一跃,余光扫去,竟然是柴石州! 他想干什么!这个问题,沈翌已无心去想,几乎出于本能,将手中的剑一掌击出。 马的嘶鸣极为惨烈,沈翌的利剑正中马腹,且将马背上的那人摔下石地。 与此同时,两根长杖一前一后击中身体,沈翌只觉咽喉腥涩翻涌,顿时没了知觉。 * 放了他!刚刚进城的越行锋远远看到这一幕,怒吼着策马过去,路中央忽然挡了一人,他拔剑道,须火,我是南越少主,休得拦我! 少主,切莫冲动。须火双瞳一定,映入那坐骑的瞳孔。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11) 没有嘶鸣、没有挣扎,越行锋的坐骑竟像是中了邪、如灌了铁水,站着一动不动。 须火竟然精于驯兽之道! 这一刻,越行锋终于明白武功平庸的须火是如何进入十知阁。 眼睁睁看着沈翌被常目与穆元拖走,越行锋岂能罢休!他怒道:须火,让开! 须火手指向他身后的南越将士:你想救敌军统帅?问问你身后的南越子民,问问当日死在山谷中的南越英灵! 越行锋敛眉道:下手的并非是他。我说能救,就可以。 须火摇首叹息,示意南越士兵摒退而去,再缓步到越行锋肩畔:少主,常目与穆元所为并无过错,也正是众人所愿。有些事何必现于人前?况且,还不是时候。 第218章 讨价还价 一场战事,不算激烈,亦有胜负。 衡州城平息之后,越行锋命颜陌派人安抚百姓,若因战事有所损失,便加倍补偿。 此前对沈翎所言的尽量不血肉横飞,大致也算做得可以。毕竟与寻常作战相比,双方百人折损已是极低之数。 南越兵将并未对大崇将士赶尽杀绝,均是遵照越行锋的意思,能放且放,留下当战俘只会浪费衡州城的粮食。 站在南城门前,被大军踏得四分五裂的城门依旧躺在那里,木刺屑灰铺散各处,皆沾了血迹。绝大部分死伤皆在此处,再往城里去,便是越行锋不得伤人的严律。 但愿就此终结。 这是越行锋所期望之事,当然也是救出沈翌之后才能谈及的事。 须火说的不无道理,他是南越少主,若是强行救出敌军主帅,定会伤及军心,只怕一个不慎,南越就会闹出内讧的麻烦事。 所以,要让沈翌平安无事,除却常目等人主动放人,也就是那个方法。 越行锋静立在那里,暗自思考,无视周遭来去的百姓兵将,直到须火再度站到身后。 之前须火为平复越行锋的怒火,主动请缨前去与常目商议,结果自然是铩羽而归。 这劝人的活计,还是越行锋比较在行。 听出是须火的脚步,越行锋回过身,端看他的神色:他们不肯? 须火摇头道:就算他们肯,如今遍布衡州的南越将士也不会肯。山谷围杀的事,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少主,他们大多是粗人,无法如你一般对事考量。对他们而言,乐渊是大崇人,沈翌也是一样,二者之间,没有区别。 越行锋已平静许多,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只有我亲自去了。步子刚迈出去一步,勐然想到某人,又回头,须长老,只擒到一个沈翌? 须火应道:不止,还有几名前来劫人的家将。 越行锋神秘地咧了咧嘴,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哦。 * 在府衙与林家大宅之间,常目选了后者,此刻也在那里等待越行锋。 常目已让人摆好茶碗,端坐在那里,见越行锋前来,起身一颔首,又坐了下去。 越行锋闲庭信步地走到他面前,无视掉堂堂常长老亲手斟的茶,温声道:既然赢了,何必不放人?不过一个将军,抓着有意思么?即便他们不肯放,但你是十知阁之首,有些道理,你可比他们懂。 须火在门边一摆手,房中侍者全都退下,仅余那两人。 常目稍稍提了眼角,朝茶碗那头瞥一眼:少主希望我懂什么?请明示。 越行锋讪笑一下,拐去对面坐下,捧起那碗茶,在鼻前一嗅,稳稳放下:你已经照你说的拿下衡州城,既然我做到了,你是不是应该也许我一件事? 天气寒凉,碗中的热气腾了片刻,便静了下去。 常目从越行锋面前取过那茶碗,随手倒了去,另一手拎起茶壶,斟满。这一回,他没有把茶碗放到他家少主手边,而是摆在自己眼前:为了那个沈翎?其实,若非你把他藏起来,我也没必要去擒沈翌。 说到底,你只是想威胁我。越行锋顿了顿,续道,常长老,我好像说过从今往后不会再被你要挟。所以,你最好放人,否则我之后做出什么,你会后悔的。 听少主一说,我倒想看看有什么值得后悔。说完,那碗茶又凉了,常目却双手将它摆在越行锋手边。 越行锋看着他的动作,面不改色:首先,大崇不是无将,你抓一个沈翌根本毫无用处。第二越行锋双目与常目平视,伸手捧了那碗茶,连茶带碗一同甩出去,你小看我了。 茶碗碎了一地,在空无他人的房中,显得尤为刺耳。 常目目不斜视,拿起倚在边上的长杖,缓缓起身:少主,好自为之。 目送那位长老走远,越行锋直接拎起茶壶,对着壶嘴喝起来:切,淡而无味。 * 身为南越少主,住的地方自然不赖。须火总管众人日常事务,便将林家大宅中最大的主人院子给了越行锋。 沈翌的事得尽快解决,若无其他麻烦,就在这一两天。但在此之前,必须养精蓄锐。 越行锋伸手去推房门,见房门虚掩着,里边分明有一坐一立两个人影。 你终于回来了。音色温润如玉,却是沉在海底的玉,难以捉摸。 行锋!沈翎的声音颇见喜色,如果没有颈侧的那柄匕首,或许能更喜一些。 柴石州挟持了沈翎,用他来威胁越行锋,以换得沈翌的平安越行锋摸着鼻尖,眼底有些神伤,暗道今日没打什么仗,全顾着被人要挟了。 这当真应了沈翎的那句天天被软禁,而他也好不了多少天天被要挟。 还以为花冬青两人会多护他几日,哪里晓得这般急不可耐地把他给送回来,话说这个花家少主是有多讨人嫌,连亲表姐也嫌弃成这样。这送回来不要紧,尚可一解相思之苦,但是被不该出现的人抓到,那真是有点吃亏。 不管怎样,越行锋得问一句:你表姐人呢?不会跟着我入城的吧? 沈翎面无惧色,如上回那般肯定,柴石州没可能动他一根头发。故此,这时候越行锋问话,他也答得平常:差不多。她把我送进房就走了,说是商世伯在等。 我觉得你叫他表姐夫比较恰当。越行锋扶额揉着,在心里很有涵养、很有分寸地把那位花家大小姐狠狠咒骂了一通,随后绽开笑容,这回,可能要你跟他两天。 没事,你忙你的。沈翎这一句,可是让柴石州的嘴角抽了又抽。 好。呃这个柴公子,你要我忙的事,我大概明白,但你也不用挟持他,你知道的,你拿他没办法。越行锋心安理得地坐去一边,环顾这间屋子的陈设,咦,那个瓶子挺值钱。 越行锋!柴石州终是按捺不住,你是南越少主,放个人,有这么难? 这边话音落,那边越行锋已起身去看那个瓶子,手指摩挲着上边的碎纹:我这个南越少主当得非常失败,你不是不知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柴石州面色一沉,双瞳阴寒,两指将手心的匕首转过,直掷过去,精准地将越行锋手里把玩的古玩打了粉粹:别以为我不敢动他。 越行锋双手一滞,没多久又去拿架子上方的玉狮子:我刚从常目那里回来,他不肯放人,不仅是他,城内城外的南越将士也不会肯,你懂的,他们想那什么血债血偿。作为他们的少主,我哪能随随便便在明面上做这事。 话说得较为明白,柴石州道:那就是暗面了。你有办法? 越行锋蓦然回身,双目直视柴石州:其实,你根本不必挟持沈翎。原因并非是你想的所谓不敢动,而是我一定会救沈翌。你说的办法,我有。所以,你先放人。 柴石州笑了笑:以人易人,天经地义,你没资格与我讨价还价。 柴公子,不像你。越行锋突然冒出一句,嘴角上挑,你并非一个不冷静的人,即便是为了沈翌,从前也没见你如此。 陷得深了,便是如此。对于感情,柴石州与越行锋一样,从不隐瞒。 越行锋望着沈翎:翎儿,真得委屈你两天了,救你哥,没那么容易。 沈翎对这个人是说不出的信任:能救就行,我信你。 看着两人含情脉脉,柴石州叹道:有时候,还挺羡慕你们。 明眼人都看得出,柴石州与沈翌、越行锋与沈翎,都是彼此相爱,然方式迥然两异。 柴石州也明白,如果他与沈翌之间成了某两人那般,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越行锋望去窗外:若是顺利,明日卯时,北城门交人。若是不顺利,就后日。如果再不顺,我只有直接抢了。一旦沈翌被擒的事传回京城,绝对不妙。 柴石州拎起沈翎:人,带走。你自己看着办。 眼看着心上人被某人拎走,越行锋望天长叹:居然让他给要挟了。 第219章 小恩小惠 话说之前让花冬青带走沈翎,羽跟随而去是理所应当。可眼下她将沈翎送回,羽和那位家将却不知所踪,八成又被她支去做些什么。这么一来,身边可少了两个帮手。 目前常目命人盯得紧,身为南越少主而不能在自己的地方随意走动。 此等丢脸事,跟谁说都不会相信。然如今能替他走动的,只剩一个颜陌。 颜陌乃是影魅出身,十知阁对于他的忠心可谓十分信任,自然没对他存多余的心思。 此时门外夜幕已落,颜陌推门进来,前来禀报沈翌的关押之处。 据越行锋所知,林家大宅的后院藏有一间牢房,本以为常目等人会将沈翌关押在那里,哪里晓得他们拿牢房关了当初掘出的细作。 很显然,他们就是要防着越行锋。 关押一个战败的将军,根本无需这么麻烦,常目这么做了,可见心思不纯,完全不是他义正言辞的南越将士所愿云云。 颜陌说,好在给沈翌送饭的影魅是他的生死之交,所以才能在威逼利诱之下说实话。 沈翌依然被关在林家大宅之中,常目行事还算谨慎。只是把人关在酒窖之中,难道不觉有欠妥当么?南越人大多嗜酒,一旦有人循着酒香寻去,他能藏得住? 懒理常目的心思所在,越行锋并未立即去酒窖救出沈翌,而是脚步一转去了后院。 * 后院草木稀疏,原本隐蔽的暗门敞在那里,旁边多出不少影魅看守。 越行锋以亲自教训细作的名义入了牢门,且让诸人站得远些,以免听到什么机密之事。 这是一开始就算定的计划,借冯逸的手去救沈翌,简直是双赢的办法。 因冯逸是头目,故而单独给他隔了一间牢房,以便他难以与属下沟通交流。 越行锋开了锁进去,从外头顺了一张凳子带进去,其间未关牢门。 冯逸了解越行锋不同于他人,对他说话也较为客气:你开着门,不怕我逃出去? 越行锋依旧不关牢门,还拿手指着给他看:就是想让你逃出去。看冯逸足尖一扣,忙阻止道,先听我说完。 冯逸脸色一变,竟是冷笑:这点小恩小惠,定有所图。有什么条件,你说。 这也叫小恩?喂,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把我越行锋当作那几个老头么?我支开人来找你,是有一件好差事要便宜你。越行锋忽然压低音量,环顾几近密闭的牢房,关得这么严实,你和他们一定不知道那位沈少将军被擒了。 竟敢擒我大崇将军你。冯逸刚一激动,就被越行锋果断地点了哑穴。 安静一点,先听我说完。越行锋稍稍缓了缓,道出预先设想的计划,没有人比你们更合适。你在我军中待了一段日子,应该知道我这个少主基本上没什么地位,成日被监视着,所以,救沈翌的事,我不好明着出手,若动手打起来暴露武功,也委实不好办。 冯逸的眼神又变了,这一回是绽出光亮,似有喜悦与感激,两眼撑得老大。 越行锋看他是懂了:对,只能你去。只要你们救出沈翌,柴石州就不会计较尔等被擒一事,搞不好还算你们立了大功一件。你说,这算不算得上一件好差事?说完,替冯逸解了穴道。 毫无疑问,这的确是一份美差,是一份有着天大好处的美差。 冯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要这事成了,莫说兄弟们能保住性命,想必从今往后再也不用做细作的活计。 但,冯逸还有一点疑问:为什么要帮我?这件事,你完全可以找你的亲信。 越行锋摸摸脑袋,忽然笑得十分正直:冯玄是你什么人? 一听自己祖上的名讳,冯逸的眼神里有自豪、有崇敬,更有羞愧。 冯玄曾是随前朝帝君万俟氏一统天下的大将,而他冯逸沉声道:与祖上相较,我的能力实在不及万一,沦落到成为一个随时可弃的细作,当真有损祖上威名。 今夜过后,就不会损了。越行锋把牢房钥匙丢在冯逸眼前,过一盏茶再动。哦,对了,差点忘了说。沈翌在酒窖,出了牢门,花园右边有个窄门,进去就是。救了人,直接带去北城门,在巷子里等我。 多谢。冯逸紧握着稻草上的那串钥匙,握拳颤抖。 * 今夜时机难得,常目等人前去衡州城内四处巡视,真是万幸。 除了一个须火,其余两位实在难缠,眼下不必费口舌支开他们,算是烧高香了。 那三位长老绝对想不到,越行锋不去酒窖寻沈翌,反倒打起细作的主意。 影魅以南越王族马首是瞻,所以当这位王族后裔诚挚地邀请他们喝酒,便觉得无上尊荣。越行锋一开口,他们便去了,全然没意识到被诓的事实。 然,请人喝酒是一件事,陪着喝酒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知冯逸等人的进度如何,反正先一步道城北等着终归没错。越行锋这般想着,借口去茅房而拐去掌柜那头,把酒钱给付了,还额外给了五成,交待掌柜务必要将这几人灌到分不清爹娘。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12) 从方才离开牢房,再到付账遁走,前后大约半个多时辰。 当越行锋熘进北城门附近的巷子,冯逸已带人劫了沈翌出来。 越行锋定睛一瞧,那沈翌竟然已经倒在柴石州怀里他也来得这么快! 沈翎独自站在一旁,早已无所禁锢,此刻一见越行锋,自然一个箭步就弹过去。 越行锋张臂把他给搂了,在他耳边说:等会儿带你回家。 沈翎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你劝劝我哥,他有点不对劲。 一贯晓得有头有脸的人物喜欢纠结,却不知这世间有什么值得他们纠结个没完没了。 越行锋一看沈翌的表情,便知他纠结得不轻。但走过去才发觉,他被点了穴。 柴石州低头看沈翌,见越行锋点了头,便将他穴道解开。 穴道一解,沈翌立即开口道:救了有何用处?帝君允许我前来衡州,又让林喻暗中行事,无非是要我的命。现在我虽是活着,可一旦回去,免不了以战俘定罪。相比之下,倒不如关在那酒窖里,也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我不觉得一辈子坐牢有什么好处。这一点,你可以向你弟学学,他可是被禁足怕了。开玩笑归开玩笑,接下来,越行锋认真了,我知道,你回去也够危险,但我相信,某个人敢威胁我救你,自然也敢在天子脚下救下你的命,就像他当初救了翎儿。 近天子,不如远天子。柴石州若有所思的一句,将众人的目光都集了去。 越行锋听出眼中之意,现时也无暇多说:后巷有一辆马车,你们俩先上去。 沈翌眉头一皱,看着那些细作:那他们 柴石州又封了他的哑穴,且将他打横抱起:南越人对他们没兴趣。转头看向冯逸为首的那几人,这回做得不错。自己活着回京。 越行锋与沈翎耳语几句,待沈翌二人上了马车,自己则在前边赶车。 * 车驾至城门前,在意料之中被南越兵将拦下:参见少主。 越行锋令众人起身,端看他们想拦而不敢拦的模样,慢悠悠地先开了口:别担心,我就出城逛逛。 理由有点牵强,最大的漏洞就是这辆马车。守城兵卒发问:少主,这马车何用?可否让属下检查检查? 越行锋很是不悦:你们几个是不是跟那常目待久了?我是你们的少主,竟敢查我的车?信不信我正式继任国主之位,那第一件事 少耍嘴皮子。如果见到我那个不负责任的表姐,还有那个表姐夫,请务必把他们给绑回来。沈翎适时开口,还打了个哈欠,快点回来,我站在这里等你。冷死了。 翎儿,你这样我压力很大。越行锋说着,向几位兵卒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少废话。快去!沈翎一声催促,故意现出几分嗔意。 守城兵卒见沈翎愿意留在城中,也道是不违背那三位长老的嘱咐。不管这位少主怎么闲逛,最终还得回到衡州城。 就此,放行。 第220章 花天酒地 得知沈翌逃离衡州城,外加一个柴石州,这非同小可的事情传到常目耳中,自是了不得。 当他不经通传便直接闯入越行锋的院子,看到眼前的画面,简直怒不可遏。 因战事之忧,越行锋与沈翌许久未曾亲近,昨夜一同回院子之后,便亲亲热热到了天亮。所以某人闯入之时,两人正在被窝里搂着,睡榻上下皆是凌乱一片。 沈翎累得狠了,知道有人闯入也没多少力气惊讶,只管把头埋进被窝,唇瓣喃喃一动,把越行锋给推了出去。 越行锋从被窝里坐起,没有下榻,一是手够不着衣衫,二是自己懒。 眼瞅着常目怒得眼泛血丝,越行锋不紧不慢地将边上的人裹紧了些:这一大清早的,常长老为何扰人清梦?眼下全军休整,长老也该好好宽心几日。 听着漫不经心的话音,透着十足的懒散,常目踏过一地的凌乱衣衫,走到榻前:少主,是不是你做的?所谓把花大小姐与商谷主带回衡州,应是说笑。 越行锋一打哈欠:这全都是常长老你自己的臆测,我的的确确是出城去寻花大小姐二人,只不过无功而返。此等小事,岂能与那背叛南越的罪名扣在一道? 否认得如此干净,常目决意要撬开越行锋的嘴:是臆测?呵呵,你先故意放了那些细作,再借他们的手救出沈翌,最后亲自护送他们出城。难道我说错了? 大错特错!越行锋厉声道,我的确是去见过那些细作,但也只是出于好心告诉他们主帅被擒一事。我说完就走,并不曾放他们离开,至于后来他们为何脱逃,常长老,你不该去问问那几个狱卒么? 是你让他们外出喝酒常目的话音愈发拔高,却让人轻易盖了去。 常长老,我以南越之主的身份再说一次。放走沈翌必将得全军之怨,你这般挑拨,是想让军心不稳,还是只为解一己之私!越行锋自知强词夺理,所以必然要将气势凌驾常目之上,否则弱了就败了。说完还不忘幽幽问一句:你私闯我的住处,是想做什么? 常目几乎要将那青木长杖握出指印,强把怒气抑下,勉强换回了些许理智:如今衡州大捷,你更应该乘胜追击,而非在此贪图享乐。属下冒死闯入,只为此一言。 越行锋不耐烦地挠挠耳朵:之前好像说过,我只取一个衡州,向大崇要个说法。至于之后的城池,那并非南越疆土,而我,也并无允诺。 常目勾起冷笑,引人瑟瑟发寒:那好。那属下就请少主在房中好好静思。待到想好的那一日,属下再现身相见。 一贯啰嗦的常目居然没有死缠烂打,当真是难得,然事出有因。 听闻房门被砸得扣上,沈翎才从被窝里冒出头:他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 越行锋凝视他颈侧的红印,移过手指上去轻抚:你还真是被软禁的命,连我这么一个强运之人也同你一起落到这个地步,唉。 这话的意思常目要软禁他们?虽说常目从未顾忌过越行锋的身份,但行事作风还算有点分寸,却不像今日,明知门外站了一堆侍者影魅,而不知避讳。 沈翎有些担忧:你说,我们得被关多久? 越行锋一个翻身,霍然将沈翎摁住,俯首一吻:别担心。这件事,有人比你还急。我们,只管花天酒地便是。 * 关于花天酒地,沈翎能想到的就是京城的绛花楼。昔日的时光,哪天不是花天酒地过活? 曾经出于本能的生活习惯,到了今日,似乎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也不知越行锋究竟在想什么,本以为只是做个样子,以便把那三位长老气个半死,哪里晓得他是来真的。 白日请了一堆戏班子来玩乐不说,晚上还真弄了一群妹子来吟歌起舞。 再好的乐曲,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都与初次拉二胡的音色差不多。让人心烦。 沈翎正捂着耳朵,眼前的酒杯又给满上了,他哀怨地望着肩头的一张笑脸:越行锋,你也不用天天请人来跳舞吧?这跟当初那什么酒池肉林有何区别? 越行锋的手在他腰间揉着:只是跳个舞,哪里酒池肉林了?那种大兴土木的事,我可懒得做。抬眼即是水袖翩翩,暗香盈盈,来,你看看谁跳得最好,我好打赏一番。 沈翎完全没心情跟他胡闹,一度想移开视线,却一次又一次让他给掰回去。 来嘛,随便看看。如陈年美酒令人痴醉的声音,到了耳边,第二排那姑娘如何? 我对姑娘没兴沈翎试图把越行锋推开,可眼睛已照他的意思朝第二排一瞄,顿时惊了,她、她 她怎么样?越行锋一见他口型不妥,立马旁若无人地吻上去,把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给堵了回去,你小心点。 沈翎涨红着脸,愣神地点头,视线又飘过去。那站在第二排边陲的婀娜女子,不是羽,又会是何人! 向来知道羽长得美,然她不苟言笑,时常让人忽略了什么。今日一着舞衣,衣袂翩然之时,笑得竟是那般倾国倾城,摄人心魄。 发觉某人的眼睛直了,越行锋勐撞了他一下:咳咳,别看了,说话。 沈翎回神便说:第二排末位的那姑娘跳得真不错,过来领赏!撇头去看越行锋,喂,给多少? 越行锋忽然笑得诡异,没去怀里拿钱,反倒是摸着下巴:我给。 意味深长的措辞,总是耐人寻味,寻味到砸了一打醋缸子。 羽千娇百媚地从舞者之中走来,伴着漫天干花瓣,腰肢一软,直接软到越行锋怀中。 抱了个香玉满怀,越行锋居然笑得十分荡漾,两只手在羽的身上摸啊姑娘跳得真好,不如,晚上再到我房里来跳,嗯? 完全被晾在一边的沈翎比空气还不如,直想抽越行锋一耳光,整个人竟然僵得不能动。 记忆中冷若冰霜的羽,此刻是娇媚动人地在某人怀里扭动:少主真坏。 沈翎感觉要吐了,然在干呕的前一刻,他见羽在扭动之时,将一只锦囊塞入越行锋的衣襟之中,随后假装要剥开他的衣袍,暧昧腻人。 越行锋貌似心猿意马,低眉下去,突然转向沈翎那头,使了个眼色。 这个眼神,似乎很熟悉事非堂! 沈翎从丹田激起满满一腔怒火,一脚踢翻桌案,手指越行锋就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一直以来都在骗我!拿下一个小小衡州城就不可一世了!我现在就回京!哼! 一屋子侍者和影魅共同见证了奇迹般的一刻。平日里恩爱得如胶似漆的两人,居然为了一个妖媚女子而闹翻了? 趁着诸人惊诧不已,越行锋将羽抛到一边,径直去追沈翎:翎儿,别走啊!我是闹着玩的,别走啊媳妇! * 一场你追我赶的狗血戏码,在越行锋将沈翎扛入房间之后结束。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关于家教与情感的骂战,又在房里点燃。 在屋外旁听的诸位八卦之徒,一晚上就听见那些街边话本里的对白,最后吵得连须火也引来了。然滔滔不绝的理据辩论,终是让百无赖聊的人们陆续散去。 最终的落幕,则是从睡榻之上蔓延开来的声声低吟。 屋里燃着一根小烛,越行锋斟了杯茶递去:翎儿,口渴了吧? 沈翎抱着膝盖窝在榻上,斜视道:可以不叫了吗? 越行锋点了点头,亲自喂他水喝,后从怀里摸出那只锦囊:看看是什么。 拆开锦囊,里边的东西只有两样:一只瓷瓶,一张字条。 越行锋示意沈翎坐远一些,而后拔去瓷瓶上的软木塞。越行锋谨慎非常,然鼻尖尚未凑近,立刻快手将塞子复位:毒药。 待他将瓷瓶小心收好,沈翎才慢慢爬过去看那字条。 信上的字迹实在好认,如她的人格一般,外表娟秀、内藏杀机。 不用说,无论信上写了什么,都证明了一件事: 花冬青和商隐仍藏身衡州。 第221章 自行解决 既然这两位身在衡州城,那么羽和那位家将自然也跟随左右。 且不论那沈氏家将为何跟着花冬青,四位由始至终没现身帮忙沈翌开熘,这比无情无义的账,是该找个时间好好算一算。 目视沈翎埋头看信的模样,越行锋不由暗暗笑开,一个是挂名南越少主,一个是挂名沈家二公子,就没一个是管住手下的料子。 这时,沈翎蓦地抬头,眼里盛满疑惑:那个毒药,你会用? 越行锋还想着那个问题,这头随口一答:什么毒药? 沈翎往他手里一指:哝,就这个。表姐在信里说了,你会用这种毒药。真看不出来,在画岭待了这些日子,我没学到什么,你倒是学了不少。 耳边听他叽叽咕咕,越行锋两眼盯着手里的信纸。 信上写着:此药用法,君已有涉猎。然宅邸内外眼线无数,常人不可近之毫厘。望君自行解决,自行脱身。 信中言辞很是客气,却不乏花冬青惯有的个性,想来是在商隐的指导下书写而成。 沈翎看某人貌似陷入沉思,忍不住戳他:喂,你到底会不会? 越行锋难得茫然,似笑非笑道:我用过的花家毒药,充其量就是上回南越的虫药。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是运气,这药显然是另一种难道你花家都是这么下毒? 沈翎一摊手,眼眉神态与越行锋摊手时别无二致:我哪知道? 越行锋暗暗笑着所谓潜移默化,两指已准备再度拔开软木塞:我试试,你离远点。 忆起越行锋方才闪离瓷瓶的样子,沈翎即刻摁住他:慢着!要是这药很危险,你试了岂不是会出事?我表姐那人,我还算懂一些,她定是想你死不了,所以让你勉力一拼。 越行锋将他的手掰开:那能怎样?花大小姐都说了自行解决,难不成还等她来问问?转头看向外边墙头上的黑影,我们没多少时间,常目绝对没你我想象的有耐性。 沈翎皱眉深思:要不你再让那些姑娘来跳一次舞? 一听他的想法,越行锋即知他是想再见一次羽,然后再通一次消息:她不会再来。第一,常目行事谨慎,不会让同一批人来两次。第二,天晓得我们什么时候用药,若是稍有不慎,只怕来人都有危险。 沈翎不由再度咒骂常目那厮,心中暗忖着如何是好,那边竟见越行锋拔去木塞。 越行锋轻松地笑了笑:碰碰运气。我的运气一向不错,你懂的。 可是我的一想到往日的一身倒霉气,沈翎真心为他担忧,可为了保住颜面,愣是没把后半句话说完。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13) 你终于承认你一身霉气了,哈哈哈哈越行锋肆意笑着,将瓷瓶斜斜捧起,而后掌心击向瓶底,把药粉直接打向桌上的烛台。 沈翎下意识捂住口鼻,顺道腾出手把越行锋的也给捂了,两眼死盯着烛台。 咦风平浪静?难道用错法子了? 见桌上还残留着一点药渣,越行锋便想上前挽救挽救,可一起身就被沈翎拉住。 没事,我就去 小心! 越行锋正回头安抚沈翎,但见他突然伸出双手将自己一揽,两人重心不稳地倒在榻上。 后背似覆上一层灼热,越行锋见沈翎皱眉,赶紧把他的手从后颈掰回,即发现他手背通红,像是被热气灼到一般。 沈翎急着把手抽回,勐地呵气,连声道:还好还好,只是红了。 越行锋只觉心头钝痛,赶忙去取榻旁的紫砂壶,里边应该还有一点凉茶水。然手刚刚触过去,立即被烫得缩回。 沈翎急急往他身后指:烛台冒火了。 顾着沈翎发红的手背,越行锋这时才去理会身后的事。回头一看,惊了。 桌案上的烛台早已付之一炬,如是一团火球在焦黑的平面上悬浮。 莫非那不是毒药,而是火药?但,反应也忒慢了一些。 火只停在原处,房内各处也仅仅留存一瞬爆发的热度,眼下正渐渐冷却。 越行锋捧起沈翎的手,掀开被褥,摁在冰凉的木板上:好些了吗?刚才那情况,你就该缩去里边躲着! 手不是很疼,沈翎自然有心思辩驳:还不是怕你被烧着!早知道就这么一点火,我绝对不会去拉你!诶诶,有点疼,往里边挪些,里边凉。 不行,我出去给你拿点水,否则得起水泡。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些许骚动。 不会起水泡,放话未说完,沈翎的嘴就被某人给堵了。 你听。越行锋低声一语,外头瞬间拔起一声惨叫。 沈翎瞠目,扳开嘴上的大手:怎么回事?果断又一声惨叫。 紧接着,惨叫声不绝于耳,且明显是影魅的叫声。 照道理来说,影魅乃是经重重考验选拔而成,一剑穿胸也不过闷哼一声,不会像此时,叫得连尊严也消耗殆尽。 越行锋示意沈翎噤声,随即揭开窗缝朝外边看,之后头皮发麻地坐回去。 沈翎见他的表情不太对,试探问他:花家来人了? 越行锋勉强勾出一个笑:呵呵,还真不是毒药。 沈翎听他说得莫名其妙,自然而然生出好奇,立马就像趴去窗口看一眼。 深谙某人胆量的越行锋,连忙把他拽回来:别去!都是蛇! 什么!仅仅是听着,沈翎的手就凉成冰坨。 那个药,不是毒药,而是引蛇的药。越行锋眼前飘过方才见着的场面,被蛇咬得遍地打滚的南越影魅。 那、那蛇岂不是会爬进屋!沈翎急得要哭了,身为花家少主不会驱蛇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要被自家药粉引来的蛇给咬死真是作孽啊。 桌上的火苗一闪,越行锋下意识把人往怀里一捞。果然,火光第二次开绽。 影魅叫得如此惨烈,想必常目等人正往这里赶来花冬青究竟打什么主意? 就在此时,刚刚前去偷瞄的窗缝倏尔大开,一道黑影从外跃入。显然不是影魅! 二公子!是那位家将的声音! 快走!那家将很是尽责,拽了沈翎的手就跑,全然没顾及越行锋的死活。 越行锋没多在意,顶多拉沈翎的时候拉了个空,这一点比较郁闷。 沈氏家将的来意十分明显,就是为了救他家二公子。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纸包,来了个天女撒粉末,顿时将蛇驱散,通途大开。闻那气味,似乎是雄黄粉。 * 逃到宅邸外边,沈翎有些不解:我表姐不是让我们自行解决么?你怎么会来? 那家将依是护着沈翎,淡定道:花大小姐原本是要给雄黄粉,不过一时情急,忘了给羽,所以让我前来送一送。 一句话好似寒风刺骨,令沈翎和越行锋霎时无语。 前来送一送,是什么意思?花冬青不亲自来送,反而让个武功不及其十分之一的家将前来冒险,难不成还真是沈家的命不算命?看来,她心里还记恨着沈恪。 越行锋紧跟其后,发觉路线不对,即刻将那家将拦下:这是往北?看他点头,就这样贸贸然地过去?衡州城的守备已远胜昨日。 家将只管拉着沈翎:不必担心,花大小姐已准备万全,定会让二公子脱身。 嗯,又是只有一个二公子。越行锋心有不甘,忍无可忍地把家将推到一边,把沈翎拽回自己怀里,然后貌似得意地冲家将一笑:呵呵。 沈翎早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见越行锋幼稚成这般,也无力气喷个两句,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两位瞪过来,又瞪回去。 城门近在咫尺,越行锋出于谨慎,逐渐将步子放缓,只见那家将倒是不管不顾,一个箭步冲上前,像是英勇无畏。 正当沈翎以为自家家将要与南越守城兵将打起来,那头竟是十分和谐的光景。 见那家将与守城兵卒交谈几句,仅是寥寥数语,那兵卒居然和同伴一道把城门开了! 沈翎看傻了眼,呆立当场,最后还是越行锋将他拖去城门。 南越将士个个想着复仇与复国,且听命于常目,绝无可能随意放人出城。 经过那守城兵将,越行锋有意多看了两眼,顿时明了个中奥妙。 那呆滞的眼神,与周遭弥漫的诡秘气场,显然是九都戚家的秘术是羽! 第222章 汨罗扑空 果不其然,花冬青与商隐驾着一辆马车等在城外,唯独不见羽。 越行锋觉得奇怪,方才那些城守兵将中的分明是戚家的秘术,若不是羽,难道花冬青还吸纳了别的戚家后人? 想想也不太可能,百年一遇的秘术奇才,绝无可能随处可见。 家将立即将沈翎推入车舆,随后连同花冬青二人也进入其中,越行锋见车轮滚动,赶紧一跃而上。当他揭开车帘,看见了羽。 花冬青瞧见越行锋的神色:你也知道她的身份?待人点头,又道,你们那头火光一起,她便驱动秘术,一时之间操控太多人的神识,耗损过度,才成了现在这般。 越行锋轻扫羽毛的面色,见她发间又多了几丝霜白,忽然有点明白戚家为何个个短命。 有违天道的秘术,果真还是绝了为妙。 沈翎恍恍惚惚,到车行稳了才回过神:我们要去哪里?回画岭? 车内静了片刻,沈翎瞥见花冬青的脸色,貌似不太好。 终是商隐开了口,他望着花冬青:引蛇之法乃是花家之术,那几位长老定然看得出,自然会绝了往西的路。所以,我们现在往北,去汨罗江畔的江城。 * 汨罗江城,是为衡州城以北数百里,如今驾车疾行两日可至。 然在一日过后,南越诸人便追踪而至,上千兵将快马加鞭,紧随其后。 两拨人你追我赶,勉强在半日后赶赴江城,然大军随后,只怕城门难开。 此刻的江城乃是大崇军队退守之处,也就是说,里边有沈家的人,所以沈翎只要露个脸,入城根本不是问题。眼下后边的麻烦,只得越行锋自行解决。 越行锋趁众人不注意,一手揭开车帘就踏出去,只是刚落地的一瞬,商隐已跃至身前。 你随沈翎入城,这里交给我。商隐双手负于身后,一派闲适。 千军万马岂是一人可挡!他们是我南越的人,让我来。的确,只有越行锋能不费力气拦下他们,但代价是他入不了城门。 马车在不远处停下,花冬青把沈翎的头塞回车内,独自探身出来:你个白痴!商隐说可以就可以,你那点武功哪能跟他比!你要是不进城,他一发脾气,我们都得死! 越行锋刚把花冬青的话给听完,一脉轻缓劲道便袭上后背,如拂尘一般,将他推向马车。 花冬青将越行锋拽入马车,吩咐家将扬鞭起行,疾速奔向城门。 越行锋知晓商隐的深不可测,然从未见其出手,此时掀起一角帘子,不禁叹服。 那便是传说中的剑气,仅以徒手二指聚集的剑气! 双足平稳在地,两指起落之间,竟是万点光华,风沙骤起! 对此,越行锋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想着何时向这位前辈讨教一番,帘子却被花冬青掩了去。 与此同时,马车停驻。 已到了入城之时,沈翎由家将领着表明身份,守城将士随检查车内人众。 此时的越行锋是随从装扮,所以当目光落在越行锋身上,很快移去花冬青那边。 马车一入城,城门轰然关闭,沈翎眼皮一抬:那商世伯他 这一回,越行锋抢先道:放心,你的表姐夫很难出事。 沈翎半信半疑地,车驾已在人流中穿梭。 * 马车拐去当地府衙的后门,出行迎接的沈氏家将把众人接入府中。 一见久违的沈氏家将,沈翎便不住询问兄长现下如何,为何府中不见他人影。 可惜十数家将没有一人应他的话。沈翎在想,兴许是自己叛变的缘故。 待到厅堂中坐稳,沈翎也没问出个究竟,最终只能换个问题:为何不从正门入府? 众家将面面相觑,与沈翎同至的那位似乎比他还沉不住气:二公子问你们话,快说! 厅堂中仍是寂静,花冬青眼角瞥着众人,一边闲情逸致地端起茶水:哟,堂堂昭国公府的家教就是这样?主子问话连答都不答?呵,翎儿还是当我们花家少主的好,至少不会发生这种事。 沈氏家将隐约了解花冬青的身份,面对如此嘲讽,不得不忍气吞声。 未等那家将再度催促,越行锋倒是开了口:难道沈翌出事了? 刹那间,所有家将勐地抬头,眼底积攒的情绪,不仅止于愤怒。他们看着二公子身边的随从,开始怀疑粗布衣下的真实身份。 沈翎亦是从他们眼里看出些什么,急忙问道:是不是我哥不让你们说?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二公子!难不成不在京城,你们就认不得人了! 从小到大,沈翎自知身份低微,从不曾指使自家家将做些什么,顶多是沈翌帮他吩咐。今日这般训斥,还算第一次,然这第一次,貌似颇有成效。 正因如此,沈氏家将自然而然认为这位二公子是个草包。直到去年得知他家公子与南越少主那般惊天动地,方才有点改观。刚刚那么一吼,他们惊了。 没想到沈二公子的一声呵斥,其生态竟然与沈翌有几分相似!真不愧是兄弟。 家将中总算有一人站出来,惹得众人侧目:二公子,是大公子有言在先,若有朝一日二公子到访,不得泄露半句。 花冬青忽然又飘出一句:唉,这世上还有不透风的墙么?你们慢着,难道我不会去问?我花家擅长的,难不成还得我花冬青说一遍? 此话一出,似乎再也推托不得。那家将说道:大公子他犹豫再三,深吸了一口气,眼底的忿恨彻底显露,大公子在今晨被人带走了。不,是被绑回京。 谁!沈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即便兄长失了衡州,就算应当为此负上重责,顶多也是回京负荆请罪,岂能是绑 是帝君。既然一人说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再隐瞒。 即便是败军之将,也不该、不该沈翎震怒着,一只手摁到肩上,抑住暴怒。 二公子,帝君这一次是要大公子的命啊。大公子曾与我们说过,即便是胜了,帝君也不会留他的命。这位家将说完,竟然红了眼眶。 沈翎感到古怪:林喻不是已经失踪了吗?差点说漏嘴,这群家将个个忠肝义胆,要是被他们知道花家私自绑了林喻,肯定得是一顿苦劝。 家将点头道:是,林喻是走了。可是不知为何,衡州兵败的消息刚至江城,就立即有人现身说是奉帝君之命,要带大公子回去。 呵,这还不简单么?天晓得那位帝君还派了多少人跟着你们家大公子。说不定林喻那草包只是明面上的,鬼知道暗地里还有多少货色。花冬青见一排眼光飘来,无辜道,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花大小姐所言甚是,我们也有此猜测。家将头一次肯定花冬青。 此时的沈翎更是疑惑,突然身边人俯首低语三字:柴石州。 沈翎眼睛一亮:那柴石州呢?他一直跟着我哥,他也被绑走了? 最初开口的那名家将摇头道:不,他没有。 另一位家将竟在感叹,且是第一次从家将口中听到对柴家的感恩:幸亏有柴公子,他手握太子令鉴,否则大公子极有可能被那些人就地处决。 说到那太子令鉴,越行锋不禁暗暗发笑,想说这位柴石州胆子够大,这令鉴即使是上回乐渊交予他方便行事,也不该在乐渊被禁足京城后还握在手中。迟迟不交换太子令鉴这项目罪责,足够让柴家头疼好一阵子。 越行锋发觉沈翎面色苍白,想必是为沈翌忧心,低头安慰道:有太子令鉴,你哥不会出事,至少在回京之前,一根头发也不会少。 沈翎颤声道:如果回了京城 越行锋道:如果回京,还有柴石州。你懂的,他不会让你哥有事。 沈翎颔首,心知越行锋所言非虚,但回京面圣非同小可,即便柴石州再怎么行,天子脚下不比江湖,容不得他胡来,何况他也得顾及柴家安危。 我要回京。沈翎不由自主地说出四字,但尾音落个完全,他才记起越行锋的身份。 没关系。越行锋对他一笑,轻松道,反正这里也没我什么事,我要去的地方,也是京城,得去给南边的人,要一道平安符。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14) 沈翎眨了眨眼,只知越行锋决定随他回京,至于平安符为何物,暂时参不透。 家将中有人察觉沈翎身边的人不像普通随从,便问:你到底是谁? 第223章 轻举妄动 不可!一声厉喝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颇为耳熟。 你们看,这不是回来了?花冬青含笑看着门外,深深望着某人推门而入。 一身紫衣翩翩,风华依旧,全然不似经历一场恶战,只是现身时,眉心微皱。 商隐显然凭一人之力平定千人之围,如今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京城,回不得。 面对突然出现的商隐,一众家将似乎并无多少惊讶,或许是看到城外的剑气横空,隐隐猜测出此人出身,故而眼里尽是崇敬,无半点敌意。 救人如救火,人命当前,沈翎对此颇为不解:除了我们,还有谁能救我哥? 商隐行步施施然,走去花冬青身侧:我在城中走了走,发觉有异。厅堂中的家将为此面面相觑,显然是不信那些人敢在城中明目张胆。商隐笑道:这位帝君既然能命人盯着沈翌,又为何不能继续派人盯着? 这一句推测,与花冬青方才所言同出一辙,何况是商隐所察,不会有错。 然事实如此,商隐继续说道:走了一个沈翌,难道江城就不必守了?难道那位帝君当真放心把一座城池交给罪臣家将来守?所以,江城一直有人照看着。当然,不是你们。 平淡一语,在诸位家将耳中犹如惊雷。一时间,十数人如同惊弓之鸟,纷纷朝窗外张望。 花冬青见了,只觉得好笑:别看了,要是能看见,早看见了。况且要是让你们看见了,他们还能是帝君派来的人吗?也不想想。 一波又一波的人身攻击,终于惹得某家将发了火:我等确是不如前辈,还请指教。 前辈?一下子提了辈分,这关乎年纪的句子到了花冬青耳朵里,就不仅仅是惊雷那么简单,简直就是海啸。 沈家的诸位还是嫩了点,全然不知惹怒花冬青的后果,好在商隐在场,把火灭了去。 商隐挡在花冬青身前,接着推断:依我看,他们知道的事不少,也许还包括沈翎。衡州江城相距不过百里,若沈翌出事,沈翎定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必定有人等沈翎上钩。但他们绝对想不到,沈翎居然来得这么快。 越行锋不经意往窗外一瞄,顿生身在衡州宅邸的错觉:训练有素,还怕人来得早晚? 也所以,你也要小心。你与沈翎的关系,可谓人尽皆知。沈翎现身江城,你不可能不出现,只是他们还在猜哪个是你真身罢了。商隐眼角一扫,发觉众家将还未有反应,又见越行锋一脸无奈,遂提醒道,幸亏你乔装得不错。 听你这么说,看来我还真不能继续装下去了。虽说不能轻举妄动,但若不把人揪出来,只怕睡也睡不安稳。越行锋抽出一根手指,在下巴某处抠着。 你想当诱饵?商隐不止一次佩服越行锋的胆量,敢在敌方的地盘暴露身份,而且连个护卫也没带着,胆子真的很大。 不然呢?越行锋渐渐把紧粘在下巴的面具揭开一角,无论如何,我的身份也有点作用。相信那些人明知是诱饵,也会不计死活地蜂拥而上。 花冬青唉声叹气:比起他们,你比较不计死活。 沈翎蓦然回神,两眼直勾勾盯着身侧那人撕去面具,心说沈家还有一堆人在房里,他撕得这么干脆,不怕被当场捅死么?想到这里,他有一种想帮越行锋把面具粘回去的冲动。 越行锋恰好也看着沈翎:不用担心,那种货色奈何不了我。 沈翎习惯了他的宽心话,自然也清楚其中掺杂了多少水分:不准去! 没等越行锋道出应对的词句,那头的沈氏家将们终于在随沈翎归来的同伴提醒下,陆续有了感悟,纷纷惊诧地看向越行锋。 花冬青啧啧摇头:唉,居然现在才看出来。沈恪就是这么养人的? 换作平日,无论是谁说了有污沈恪威名的字句,都会被这群家将给狠揍一顿。但是今天,他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越行锋身上,半晌也没动上一动。 商隐略过这些人的讶异,若有所思道:你当诱饵,说不定还能来个声东击西。 越行锋貌似会意,连连颔首:的确是一个一箭双雕的好法子。只不过,可能得让前辈你稍稍出点力。 十数名家将仍是盯着越行锋不放,待他与商隐交谈完毕,方觉应握紧手中兵器:你是南越少主越行锋? 越行锋执起沈翎的手,靠在唇边:是又如何?要杀我吗? 在沈氏家将后知后觉的反应下,一场对话无始无终。 但,越行锋可以肯定的是,外头趴墙角的那些人一定已看清他的容貌。这样就好。 一行人暂且在府衙住下,反正南越大军既攻不进城,也不敢妄动,故可在城中歇息几日,放松放松心情的同时,为羽疗伤。 羽的情况有些严重。据花冬青所忆,羽的身体向来很好,从未昏迷超过两日,除却这次。 由此可见,戚家秘术是以耗损精力为代价,难怪九都戚家崛起百年便销声匿迹。 * 此时入夜,沈翎同越行锋从羽的房里出来,忧心忡忡道:我想,就让羽在江城休养,若是好些,就送回画岭。 越行锋赞同道:说的也是。虽然她实力不错,随你上京必是一大助力,但眼下任她拼命下去,只怕会出事。 沈翎突然站住,两眼望着越行锋背影,直到他转过身。现在的越行锋已换上寻常衣饰,虽说比随从装束英俊不止一两分,但也因此多出忧虑:你这诱饵,也太胆肥了。 担心就担心,说胆肥做什么?越行锋把沈翎搂了,伏在他肩头,你呀你,从衡州到这里,每一刻是舒心的。成天愁这个、愁那个,我看用不了多久,你的白头发比羽还多。 我能不愁吗?都快被烦死了。一件接着一件事,还没一件有个结果。各种事混在一道,我没疯就算好的。沈翎很累,倚在越行锋怀里才勉强好些,渐渐有了倦意。 越行锋发现某人眼皮打架,揉着他头发:今晚能就好好睡上一觉,没人烦你,也不用打架。即使我是诱饵,他们也得花时间部署,至少今晚,什么也不用想。 沈翎越听越困,更赖在他怀里:抱我回去吧,我困。 越行锋刚打算将他拦腰抱起,忽觉远处有一双眼盯着,手速顿了一顿。 沈翎正犯困,但越行锋手顿得太过明显,一低头就看到:怎么了,嫌重? 越行锋将他抱起,顺便贴在他耳畔:听我的,别说话。好像有人盯着我们,但感觉不像白日那批人。 这绝不是小事,沈翎一听,忙去掐大腿:嗯,我醒着。 发觉某人的手正掐着腿,越行锋没法腾出手去阻止,只得劝他:别掐,你不疼我疼。你就好好睡着,那人交给我,为夫保证把他赶走。只不过,这里不是地方,要是羽听到什么风吹草动,肯定从榻上蹦起来。 对方是敌是友还分不清,沈翎哪敢听越行锋的话? 两只眼虽是闭着,眼皮却在抖,时不时问越行锋:他还跟着? 越行锋无可奈何,想到待会儿揪人也瞒不到他:是,我先送你回房,然后解决他。 估摸着是要动手,沈翎看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想着不能捣乱,便点了点头,让越行锋先抱着进屋歇息。 越行锋把人放好,再从屋里出来,小心扣上房门,合目感知周遭动静,意外发现晨间那些气息居然全不见踪影,余下的只有从羽的房间跟到这里的某人。 既是如此,出言威胁个一两句,应是无伤大雅。 越行锋确定那人的方位,右手负在身后起势,朗声道:不知阁下深夜到访所谓何事,此处并无外人,不如现身一见。 稀疏风声掠过耳边,越行锋本想着有一场恶战,哪知那人迟迟未动。再一感知,那人竟无杀气?难不成还是熟人? 越行锋又道:莫非是故友?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家将装扮的陌生人突然移到跟前,点跪在地:参见少主! 第224章 声东击西 面对突如其来的屈膝叩拜,越行锋先是一惊,后看他一身沈氏家将的装扮,深深为那位遭受袭击的家将感到难过。低头一看,迅速认出此人:颜陌。 此前选定副将之时,越行锋曾试过颜陌的身手。说实在的,很一般。但现在,他竟然能毫发无伤地出现,且是躲过城守的检视,又夺得一名家将的衣饰,可见他很聪明。 衡州守备远胜江城,所以颜陌离城,常目不可能全不知情。如果常目放过颜陌是出于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估计他做梦也没想到,影魅之中竟藏了这么一个好手。 眼前人依旧跪着,越行锋担心监视之人随时可能回来:你先起来,有话进屋再说。 颜陌并未听越行锋所言,而是继续跪着:颜陌誓死追随少主!少主不归,颜陌绝不回衡州!若少主执意远离南越,颜陌亦愿追随左右! 热血沸腾的誓言显然大声了些,越行锋当真想收回方才对他的改观。 这人是聪明,但也许只是急才,一旦松懈,便与寻常人无异。 谁呀?屋内有人下榻,步子不稳地颠出门外,两只睡眼一睁,颜陌! 见过沈公子。颜陌对沈翎也颇为佩服,故而待他十分客气。 你怎么来了!沈翎惊异不已,顿时睡意全无,尤其是看到他穿着自家家将的衣饰,更是感到匪夷所思。 越行锋见两人相互客套,只得将两人一道往屋里塞:进屋再说。 颜陌见越行锋没赶他,心中一喜,膝盖不由得又弯了弯:多谢少主! 越行锋听他喊得响亮,暗道再这么喊下去,准得出事,于是提点他:以后唤公子。 * 夜深人静,众家将皆是知情识趣之辈,没人靠近二公子的院子,以免扰人清梦。 再度确认外头没人,越行锋安心地回过身,将地上那人扶起:这里是大崇江城,你我不必守上下之礼。 除了日渐猖狂的十知阁,南越向来尊卑有别,颜陌本是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但少主都这么说了,只得就此遵从,免得被遣回衡州。 越行锋再将他打量一番,确是毫发无伤:江城守备森严,你如何入城? 颜陌据实以告:回少公子,属下出衡州城后,在途中遇一蜀地商队被劫,出手相救之后,那些商人便以半数蜀锦作为谢礼。之后,我便扮作蜀地商人入了江城。 此人运势不错越行锋很欣赏这一点,可比某人强多了。 沈翎岂会不知越行锋的心思,眼角一瞄,当即领悟大半。可是,他不懂越行锋为何不问关键事,那可比如何入城重要多了。 有人想到这里,恰好越行锋就问了:常目可知你离城? 颜陌没有点头,也无否认,他说:我随常长老一同出城追击少主公子,只是我半途擅自离去,待他们回撤,方才现身。 越行锋知晓影魅之身擅离南越是何等罪责,绝不止是牵连家人那么简单。 颜陌自然也明白这一层,故补上一句:公子莫要担心,属下乃是孤身一人,并无亲人。 看他眼神恳切,沈翎算定他是不会走了。 如今越行锋独身在大崇境内,虽有沈家家将顺便护着,但终究算不得事,有个死忠的能跟随左右,无疑是一大助力。 沈翎慢慢挪到越行锋身边,在他后背戳了戳:别问了,他也算诚心,就留下吧。 越行锋叹道:现在不是留不留的问题,而是我们可能都被监视,我们之间莫名其妙多出一人,更可能引人注意。他若想留下,只怕要吃点苦头。 颜陌眼里尽是光芒:只要能追随公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又是慷慨激昂的一句誓言,越行锋摆了摆手:不用刀山火海,就是得去牢房待着。你千万不可暴露南越的身份,就当自己是行刺沈二公子的刺客,只不过,那些都是沈家的家将,他们不会对你客气。 颜陌自觉干脆地交出匕首长剑,还有一些暗器,看得越行锋和沈翎目瞪口呆。想不到看似平常的衣衫厚度,竟然能藏这么多东西。 越行锋俯身拾起长剑,没有捡其他东西:剩下的,你留着。天明之前,想办法离开牢房,带上你的货物在北城门的客栈等候,再多准备几套随从衣物。 颜陌迅速将零碎物品收起,点膝道:是,公子。 沈翎意会越行锋的眼神,清了清嗓子,扑去房门扒开:来人啊!有刺客杀人啦! 不到片刻,沈家的几个家将从远处跑来,拳脚不留情地把颜陌绑了去。 等人走光,越行锋蓦地将沈翎抱去睡榻:好好睡吧,也许只有这一晚了。 沈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玩笑道:貌似遇上你以后,就没几天睡得安生。 明知是他有意调笑,越行锋仍是听得心疼,张臂把他给搂了:我们明天就上路,等到了京城,救出你哥,办完事,就可以了。翎儿,再过段日子就好。 沈翎窝在他怀里,嗅着他的气味,想到未来的日子又是颠簸,安宁的日子恐怕就这一晚了。心弦颤出柔和的音色,脑子变得混混沌沌:越行锋,今晚可以么? 某人难得主动,越行锋岂会不想这事?但一想到明日,遂抑制情动:你看你,都困成这样了,还是多睡一些,免得明日没精神。低头瞧他有点失望,于是亲了又亲,难道我们还缺这几日? * 一觉睡到天大亮,沈翎接受越行锋精心服侍,随后两人一同出门闲逛。 刚刚大败衡州的南越少主在大崇境内明目张胆地出现,且在光天化日之下,与沈家二公子一道逛街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15) 幸亏街上百姓不知两人的身份,否则认出一个,接连认出第二个,两人被百姓拿菜刀追着砍不说,搞不好还逼迫沈氏家将把他们撵出江城。常目的人定在城外虎视眈眈,若一个不留神,一切心血都将付诸流水。 两人在街边小摊坐下,沈翎一路尽量表现得自然,但难免有些惧怕,就担心那些人忽然从某处窜出,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越行锋将馄饨面摆到沈翎面前,把筷子塞去他手里:看什么,吃东西。 沈翎机械地接过筷子,动作跟刚才街边吃糖葫芦串没有两样。僵硬地夹起一颗馄饨,还没吃到嘴里就跌回汤碗,汤汁溅了一身。 别动,我来。越行锋敛袖替他擦唇边的汤汁,擦着擦着,居然吻上去。 唔喂!沈翎顿时满脸通红,奋力将这色心骤起的某人给推开。瞥见摊位老板默默看着,先是给瞪回去,而后怒视越行锋:你干什么!这是大街上! 再亲亲嘛。越行锋不依不饶地凑过去,手也不安分地搂住那线条完美的腰肢。 太过分了!沈翎想要反抗,却是一如既往地败下阵来。 越行锋再次迫去他唇边,却没有亲吻,反是定在一寸之处,低声道:有人盯上了。 沈翎周身一颤,吞了吞口水,认真看着迫在眼前的这人:那是怎样?忽然痛下决心,郑重道,要么,再亲一下? 越行锋笑着退开,不忘在他腰际一掐:算了吧,何必亲给他看?这头说着,又端了碗坐到沈翎身边,趁机说道,我们吃完了就回去。别忘了,还有人在城门口等着。 沈翎委实不知越行锋在说些什么。一边说吃完回去,一边又提醒颜陌在城门等候,这完全反方向的两件事怎么叠一起去了? 得把他们给引回去。越行锋警惕地瞄着四周,手里给沈翎喂汤的动作依然不露马脚,貌似唇齿不动,实际已出了声,冬青说了,她和商隐几乎没人看着,所以离城的事由他们准备。等我们吃好喝好回去,把门一关就万事大吉。 哦。沈翎头皮发麻地点了点头,吞下递到嘴边的一口汤。 * 当日入夜,沈翎屋舍外的墙下接连发出闷响,一众黑衣暗客跃下墙头,闯入屋内。 窗纸银光一闪,似有一物疾速刺向睡榻。 紧接着,噌噌剑鸣,连惨叫也无发出一声。 漆黑的房中,又是安寂一片。 第225章 蜀地商人 回想昨夜的事,沈翎仍旧心有余悸。实在太快了。 他与越行锋吃饱喝足返回住处,把门扣紧,一直等到日暮。本以为会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哪里晓得越行锋打开衣柜,就飞快地把他给拽进去。 关键是,打开衣柜,竟然是一道门! 越过暗门,是院子边角的储物小间。那头地方偏僻,有人监视也绝不会监视去那边。 那个衣柜,沈翎之前看过,平常得很,至于为何多出一道暗门,问了越行锋才得知,那是晨间趁他们外出的空档,商隐和花冬青的杰作。 敲坏了人家的墙,理应开熘才是。可是,当沈翎随越行锋前往城门附近与颜陌等人会合时,居然不见商隐的影子。连羽都被送进车舆暗门后护着,为何独缺他一个? 上了马车,见了花冬青,沈翎才问出一二。 原来依照计划,商隐就是留在江城断后的那个人,且断的还是沈翎和越行锋的后,也就是代替他两位睡在房里,待到杀手前来,他就一跃而起,将那些渣滓一次解决。 现在问题来了。如果商隐动了手,那么赢是必然的,难以脱身更是必然的。 当日商隐以轻功上了城楼,而后入城,可谓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举动,江城的守卫定然经一事、长一智,想法设法也会断了他轻功的念头。 综上所述,商隐以一人为代价救了所有人,且在一定时间之间,无法离开江城。 想到这里,沈翎又是愁云满面,生怕商隐出了差池,他的身后可是隐世各族的危险平衡。 但想到这些又有何用?马车彻夜奔驰,已回不去江城。 * 稍微睡了两个时辰,沈翎仍是没什么精神,心思深了,就难把事放下。 两只眼珠子在车内逛来逛去,揭开帘子看后边木架上的一对上品蜀锦,沈翎拍拍脸颊,让自己再度清醒意识到,一行人现在的身份是蜀地商旅。 低头瞧着自己一身蜀地衣饰,明显有些不习惯,不是没见过蜀锦,而是在大崇,很少有人把蜀锦奢侈地披挂全身,就算是柴石州那样的官宦子弟,也只是拿它做个腰封。 嗯?官宦子弟?沈翎一拍脑袋,暗道自己把人分得可真清楚。说自己就是纨绔,说别人就是什么官宦世家公子怎么想也不甘啊,想好好当个官宦子弟也晚了不是? 一大早的在想什么?一双大手从后边缠上沈翎腰肢,熟悉的气息在他耳畔沉浮。 换人了?从他的唿吸,沈翎便知他有些疲惫。昨夜他让颜陌在车内歇息,直到天明两人交接,他才能进车里睡上片刻。 嗯。越行锋低低应了声,你放心,凭我们现在的身份,入京应当不难。 就因为卖蜀锦?沈翎并不相信蜀地商人有何特别之处,京城卖各处珍宝的人多了去了,蜀锦在京城只算一般货物。可以说,根本不起眼。 越行锋颔首笑道:当然。谁都知道柴家大公子对蜀锦情有独钟,只要说是送给柴家的货,基本不会有人为难我们。你可记得我们是怎么出的城? 沈翎怎会忘记?昨晚整颗心都悬着,颜陌与守城兵将的对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那时他就说这是柴石州的货,才得以出城离开。本以为是一时借口,没想到是唯一的借口。 越行锋见他明了,便枕在他腿上:让我睡会儿。 沈翎扯过一张薄被,小心替他裹好,待掖好被角,他已睡得深沉。正盯着他的睡脸看着,边上的花冬青刚刚苏醒。 花冬青看着睡着的越行锋,轻声道:他居然也能睡得这么熟,也不怕有人捅他。抬眼看看沈翎,估计也只有在你身边,他才能睡成这样。你知道吗?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睡着都得握着剑,实在可怕。 你怎么知道他睡着握剑?哦,你深夜偷袭他!我要告密!这种事的密,当然是说给未来表姐夫听,只是这位表姐夫还沦陷在江城之中。 怎么不说了?花冬青看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你不担心表姐夫么?沈翎一问,立即从这位花大小姐的脸上看出几分与个人品性极不相称的娇羞。 花冬青含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就江城这些喽啰,哪是他的对手?只不过,他要顾着隐世各种的安危,不得不低调一些罢了。说不定,他还能赶上我们。 沈翎放下心来,继续低头望着越行锋,忽然觉得他的日子过得挺难。从头到尾,没有一日不是身陷两难之地,但他一句也未说过。花冬青和商隐曾笑言自己几乎成了大崇的叛徒,可越行锋呢?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这样暗暗自嘲着。 * 在荒野山路盘桓两日,总算在某处岔路发现一家茶摊,众人可补充些许干粮。 五人一同身着蜀锦从车驾下来,貌似奇装异服的装束就惹来其他客人的瞩目,其中不乏嘲笑之声。 沈翎觉得奇怪,不就是蜀地商人么?哪个不是穿成这般?有必要嘲笑么? 这时,越行锋对他耳语:你先跟冬青他们去吃东西,我过去聊聊。 花冬青适时上前一扯,便将沈翎拖去一边坐下。 越行锋缩着头,装出一副纯良生意人的模样走去那些人身边:公子,要买布吗? 被问的公子满脸都是受宠若惊的神色,想不到自己一身落魄样,还能被称作为公子。 当然,这是越行锋的考量。若问一些真的公子,只怕问不出什么,还得再被嘲笑一回。 那公子顿时心花怒放,整个人变得热情起来,拉着越行锋坐下:看你们把货往北边拉,是要送去京城卖? 越行锋一脸茫然:是啊,听京城的商人说,他们那边的柴公子偏爱蜀锦,刚好一家人都想去京城转转,所以就想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此话一出,边上的看客笑得更为放肆,还有人说:你运回蜀地去吧,那位柴公子可没心思买你的布。 那公子听着心疼,便去安慰越行锋:别听他们的。京城的达官贵人可不少,那个柴公子不要,自然还有别人要。我看你的货不错,能卖出去的。 越行锋感激道:多谢公子。只不过柴公子为何没心思买布? 何止是买布,估摸着做什么都没心思。那公子放低音量,偷偷对越行锋说,看你人还不错,我才说的。京城啊,好像出了大事,据说柴参知已经两天没上朝了。那位柴公子是回了京城,但一入京就没了人影,有人说啊,是被贼人绑了去。你呀,小心一些。 谢谢了,公子真是好人。越行锋寒暄几句,躬身退开。 柴石州被贼人绑票?呵呵,只要认识这个人,就会明白这等低俗之事绝无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还贼人,贼人没被他柴大公子打得五脏出血就不错了。 越行锋回到沈翎那边,把方才那人说的复述了一遍,再道:我觉得,柴石州被绑是假,京城出事才是真的。这么一想,我们必须改卖其他东西,蜀锦是决计不能要了。 花冬青不解:卖什么不是卖?为何蜀锦就不行? 越行锋道:想想我们出江城时用的借口,估计那时候,京城的事还未传过去,所以那些守城的才未起疑。但是,有蜀商送货上京的事已经有人知道了。在柴家可能出事的情况下,还有人执意给柴家公子送蜀锦,八成会惹人怀疑。 花冬青撇头看着一车蜀锦:你要想办别的货,首先是把那些给卖了。这一路做生意可不容易,你打算卖给谁? 越行锋神秘道:你不是有个干弟弟么? 花冬青瞬间领悟,毫不客气地现出鄙夷的表情:居然又去坑我干弟弟,上回坑得他还不够么?他可是送了信给我,说是为了救沈翎,他爹被京城的大人物请去府衙喝了两回茶。这回的事,可不比上回轻,你可真好意思。 见越行锋笑意勉强,沈翎怔了怔,霎时神魂归位,耷拉着眼问:又去许州? 越行锋默认,而后对花冬青呵呵笑道:这批蜀锦还属上乘,与你那位干弟弟换点东西,他也不吃亏的,顶多就是多喝两杯茶。 花冬青完全没有理会越行锋的意思,对沈翎道:你怎么就看上这种人? 深深感觉到不厚道的沈翎,此时只得苦笑:没办法,得活着啊。 第226章 见不得光 有一种人,无论你需要与否,他都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比如,许州的那对父子。 若换作常人,被乐渊请去喝茶,还能活着回来,首要大事便是迁徙离城,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可是,他们并没有。 虽然不知道奚家父子是以怎样的执着死守许州,但对于沈翎一行人,确是好事一件。 然而,本是无法理解的事,在入许州之时,即有了答案。 自从南越起兵反叛,大崇帝君便下令加强国境之内所有城池的防守,非城中固定商户的货物往来,均需通过严格盘查。哪怕是成山的大米,也得一袋一袋验查。 颜陌的蜀锦本是没有问题,然问题在于车舆之内的羽。 若是常人,说是得了风寒便罢,但是她年纪轻轻却发间霜白,且是独独一缕,任谁见了都觉诡异,更别说是守城多年的人。 但可喜的是,当守城兵卒一听是给奚家的货物,居然连验查也省了,直接放行。 几人不禁暗叹奚家在许州的势力,能让忠君爱国的兵将忽略帝君之令,足以见得奚家的非同寻常。也难怪他们执着死守,离了许州,当真是没这项福利。 一进城,五人便加快脚步。如今京城可谓剧变,连柴家都出了事,如果再拖下去,只怕没人可以保住沈翌。 按照原计划,在许州只停留一夜,无论奚家给什么,反正换了就走,不作逗留。 直到一行人到了奚家门前,方才明白事前想得太简单。 既然京城的消息已传到路边茶摊,自然已传到许州。奚家听闻此事与沈家有所关联,更是自然而然生出防备之心,就算是干姐姐,也绝不买账。 奚家谨慎的人,向来是奚长青,而非他的宝贝儿子。所以,眼下让沈翎等人吃了闭门羹的,定然是老的那位。 一群家丁挡在门前,死活不让五人进去,甚至连通传一声也不肯答应。 说实在的,此行五人,除却一个躺着、一个废渣,剩下都是以一敌众的高手。眼前这几个喽啰,根本无需放在他们眼里,但是,商人就该有商人的样子,何况是来自封闭的蜀地。 今日的花冬青可算是耐性十足,与几位家丁好说歹说,愣是没把他们说动。即便提起她与奚泽的关系,几位家丁也是无动于衷。 挣扎了一阵,花冬青终究装不下去,自顾自地卷起衣袖:通传一声是会死么? 沈翎眼见情况不对,然回头见颜陌还坐在车板上守着,故而只得硬着头皮平息这事。他拽住火冒三丈的花冬青,低声相劝:表姐,低调一点,奚家大门开在街上呢。 花冬青寻回一点理智,但怒气难消的她,忽然一挥手:越行锋,你来评评理,拦我也就算了,你是他家少爷的救命恩人,连你都拦,岂不是大胆包天! 沈翎两眼四处瞅瞅,不忍心花冬青出丑,于是凑上去:越行锋刚刚走了,你小点声。 走了?花冬青回过神,回头一瞧,果然少了一个人,这节骨眼的,难道内急? 说是帮我们开门。沈翎如是道,其实,他根本不懂越行锋突然消失的目的所在,眼下为平息花冬青的脾气,被迫胡诌了一句。 突然间,门里传来一阵急促脚步,两只手即出现在大门缝隙之间:让、让他们进来!少爷说了,快让他们进来。 越行锋居然不是轻功翻墙,直接开门,而是找了帮手慢着,这帮手的情绪不太对,随便看看也知道是遭了胁迫,他的手法可真够快的。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16) 不管怎样,门是开了,也肯所有人进去,沈翎没多计较,牵着花冬青一同踏了进去。 * 进了奚家大门,那家丁没按常理引他们去会客厅里坐着,而是匆匆把两人送去一处精致院子,且是一路催促。送到了地方,家丁便撤去了。 两人一抬头,恰好见越行锋与奚泽从房里出来,一柄匕首还在他颈畔。 沈翎一惊,赶忙阻止:越行锋,我们是来找他帮忙,你还不快放了他。 越行锋点了点头,把手一松,嘴里出来的句子依旧带着狠:是我夫人要我放你,你还不赶快知恩图报,把货给换了。 花冬青有点看不下去:他好歹是我干弟弟,你就不能客气点? 越行锋一脸无奈:唉,不是我不想客气,而是他不肯换货,还一个劲地躲我们。既然如此,我只能用点方法。 奚泽扶着门框缓过气,斜视越行锋道:能听我说一句么?见无人反对,他长长吁了口气,蜀锦是好货,若你们真心想卖、或是想换,我都能答应。可是,你们要去京城,看你们的样子,绝对不会是经商这么无趣。上回的事已经够呛了,这回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因为只有你合适啊,奚公子。越行锋把话说得语重心长。 对呀,从汨罗江城到这里,我们也不认得其他有钱人。所以,只有你了。花冬青踱步到他干弟弟身边,上回是上回,这回是这回。上次那样明目张胆,你爹当然要被请去喝茶,这次不过换个货,用得着防成这样么? 当然用得着,你们用的可是我奚家的名号,连货也是我家的,我岂能不担心?奚泽目视眼前几人都不好对付,默默服了软,我不要紧,关键是我爹,我不想再有什么牵连他。 孝子不是这样当的。你既是知道京城出事,天晓得会不会波及许州,到时候,估计你连生意也做不下去。这回帮一帮我们,也算帮了你们自己。越行锋很清楚,刚说出口的句子全是瞎掰的结果。 见奚泽犹豫不决,花冬青觉得心烦:你别想了,把你爹请出来,我亲自说给他听。 没等奚泽说话,越行锋倒是抢先:他不在。 奚泽不敢看花冬青,低着头:去雁水附近谈生意了,半个月才回来。 沈翎瞥见花冬青又要发作,忙弹步过去拦她:表姐,冷静一点。 花冬青貌似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我很冷静。奚泽,需不需要我把你爹去谈什么生意、在哪里谈生意,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不知怎么地,奚泽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盯着花冬青,嘴唇一张一翕,许久才憋出一句:姐,你们今晚先在我家住下,我会去准备。 目送奚泽匆匆离开,沈翎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有求于人,搞到最后还闹出要挟的意味。但是,奚泽最后的表情很值得深究:表姐,到底是什么生意? 花冬青叹息道:我本不想拿这个威胁他,是他太小气。发觉沈翎依旧盯着,只好多说一句来解他的馋,得罪了当朝太子,还想只是喝茶那么简单?或是你真以为普通商人能有资格入阆风楼?总而言之,见不得光。 越行锋击掌道:真不愧是花家大小姐,可真有办法。 花冬青白他一眼:你我的人还在车上,还不快去接进来? 越行锋佯作殷勤:是,大小姐。说完,回头见沈翎还想追问的模样,立即示意他少说话,随后去外头接人。 * 奚家的招待很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再也没见过奚泽的影子。问起家丁,都是一个答案:少爷出门办货。 舟车劳顿多日,终于能平躺着睡上一晚。 一夜过得很快,越行锋一行人又得继续北上,然不知奚泽的货是否备好。 颜陌去后院一看,随后传来消息,说是车上的蜀锦未曾动过。 如此不屑一顾,可见奚家确实有钱,说是许州首富,说不定真正财力还在此之上。 众人将离,仍是未见奚泽的影子。 颜陌料定他害怕跑路,故而主动请缨要去追逐一番,后被越行锋拦下。 这时,奚家的家丁送来奚泽的一封信,顺便告知他家少爷已出门远游。 对此,花冬青呵呵一笑:父亲谈生意,儿子远游,还不是怕死。转眼见沈翎仍是昨日那副眼神,又是笑了笑,别想了,他家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越行锋拆开信,眼睛一亮:他把货备好了,就在城西的库房,我们去取了便是。 话毕,从信封内抽出另一张纸,上边是奚家印鉴。 第227章 世事突变 京城内外,巡兵遍布,可疑人等均不得入内。 好在越行锋一行人久历江湖,外加奚家的货物,入城还算容易。 车水马龙,繁华盛景,京城依是一处奢华之地,即便风声不同以往,仍是喧嚣。 颜陌第一次入京,一眼便知南越王族难以企及,眼光所到,皆是富庶。 再环顾一周,见城门那头似乎聚集不少百姓,方才入城时还不见如此拥挤。 不知不觉,颜陌驾车的速度慢下来,车内探出半个人身,是花冬青:为何慢了? 颜陌自然而然朝后边一指:那边有很多人。 花冬青见怪不怪:那是张贴皇榜的地方,当然有人痴心妄想着占便宜。 皇榜?沈翎亦从车舆内探出身,他眉梢一颤,心头像是预料到什么,立即跃下马车,向皇榜飞奔过去。 翎儿!越行锋一手抓了个空,只得快步追上去。 越行锋护着沈翎挤到最前边,终于看清那张明黄纸上写着: 昭国公府少将军沈翌于衡州一战败于南越,其中有通敌卖国之嫌,今已查证,于十日后午时斩首示众。 目光停在明黄纸最末的朱红印鉴之上,沈翎愣住了。所谓京城剧变,竟是这般! 为何此前茶摊那边未听人提起,连柴家的事都能传出,为何昭国公府的事半点也未流出京城?难道是帝君有意为之? 耳畔尽是纷纷议论,每个人口中都念着兄长的名字,沈翎双拳一握,冲动地想要将皇榜撕个粉碎,手还未抬起,已被身边人扣住。 越行锋及时制住他,二指在其后背飞快点戳:我们先走。 沈翎几欲喊出声,奈何越行锋手法极快,又点了他哑穴,眼下只能狠狠瞪他。 对此,越行锋也无可奈何,担心周围的民众看出什么、听出什么,暂时先把他从人群中拖离,待到了过客稀疏的地方,才说:还有十日,先走。 怀里的人似乎松了力,越行锋知道这不是妥协,因为从他眼中看到的是一抹黯淡。 * 一行五人并未选择偏僻处的客栈,而是在喧闹的大街边上随意挑了一间。 颜陌将羽背回客房,花冬青则借口妹妹生病,向客栈掌柜问了药房位置出门巡查,在角落的客房里,只余下越行锋和沈翎两人。 耳根终于静了,越行锋暂且解了他哑穴,但依然未让他行动自如。 沈翎并不想说话,他从未想过事情会落到这副田地。 已经是第二次了,在皇榜上看到昭国公府的字样,已是第二次,每次都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如果当初不讨家,如果当初就乖乖去死,今日就不会变成这样。 上回因为兄长之故,勉强维持住沈家,然而这次,是沈家第二次传出斩首之刑,估计这一回,谁也挽救不了。 沈翎只想让家人都活着,什么昭国公府,那些虚名,想必父亲并不会太在意。 看心上人这副模样,越行锋何尝不心疼,现在只能把他禁足在客栈之中,以免他作出什么傻事。如今想来有点后悔,若把他关在许州,或许不错。 两人相对无言,原本安静的客栈渐渐出现骚动。想必是临近午时,前来吃饭的人多了。 人多则口杂,卸去大街上的吵闹,人与人之间的议论,顿时变得清晰。 毫无疑问,人们说起的,皆是那张皇榜,帝君难得亲自示下的斩刑。 听说沈家那位将军通敌卖国?可能吗?当年西临之乱,可是全靠他才没事的。 当年是当年,如今都过了这么些年,帝君对沈家的荣宠早就淡了,外加最近没仗可打,北狄那头的动乱,似乎又不了了之。他在家里闲着,难免想找点事做。 他想找事做,也该建功立业,该打胜仗才对,怎么输得那么惨? 这你还不知道?自从那纨绔二公子出事之后,沈家几乎就给他败了,后来帝君再也没用过沈家的人,就连堂堂昭国公也被免了早朝。外人看是帝君隆恩,实际上啊,是帝君根本不想看见那老头。 说的也是。在大崇捞不到好处,自然要去别处捞。既然有人肯给,为何不要? 喂,你可别乱说,现在都还没证据呢。 如果没证据,岂会斩得这么快?说不定是帝君顾念沈家以往的功绩,顾着面子呢! 有什么好顾的?谁不知道那败家子欺君在前,又投靠敌军在后,早就把沈家的脸给丢尽了,哪来还有什么面子,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门外的议论愈发难听,一句接着一句,竟是掺了不少污言秽语。 一会儿说沈翌贪图富贵,一会儿说沈翎害人不浅总而言之,没一句好话。 越行锋紧紧捂住沈翎的耳朵,仍是没避免那些声音。一气之下,他快步去推开房门,朝外头吼一声:小点声!有人在睡呢! 或许是越行锋的表情凶神恶煞,外加打雷似的一吼,外头终于静下来 待越行锋回头去安慰沈翎,却见他的眼睛已经红了。 越行锋心底猝地一疼,过去拥住他:都怪我,应该住偏一点的客栈。 沈翎的声音有些沙哑,隐约带了哭腔:住哪里都一样。帝君难得下一次皇榜,大家肯定都看见了。何况他们说得不是完全错,至少我的那部分,全是真的。 这话略显耳熟,越行锋轻轻捂了他的嘴,认真道:你听我说,不关你的事,你一直做得很好。只不过有些事是必然的,根本不是你我之力所能掌控。 沈翎心中翻腾着前所未有的愧疚,深深自责着,难过不已。不论越行锋说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越行锋看他难过成这般,忽然想起一个人:你有没发现,那头没有一个人提起柴家,之前在路上还有说柴家出事,才短短几日,居然就没了风声。这里是京城,却也平静成这般,说明柴廷已经把事情压下来。 柴廷没事?也就是说,柴石州也安然无恙? 沈翎一听,勐然抬头。 越行锋见他有了精神,即知他想到什么,便顺着他的心思说下去:他一定会救你哥,但还有十天,以他的个性,绝不会轻举妄动。相信柴廷绝不会允许他救人,所以,他八成是孤军奋战。目的相同,就是朋友,我今晚就去找他。 沈翎愣着,一把拽住越行锋:会不会柴石州知道你会去找他,然后布下陷阱,让你踩进去中计?如果能擒得了你,保住我哥的命就不是难事。柴石州,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没想到在此情势之下,沈翎还能联想到这些。然越行锋不得不承认,的确有这种可能。 虽然柴石州会为沈翌而顾及沈翎,从而不打越行锋的主意,但只要瞒得足够好,先把人给救了,也是有这种可能。正如沈翎所言,柴石州就是这种人。 但是,在京城中自由往来,必须有一道护身符,若是商隐在此,一切当然好办,可商隐仍无音信,所以必须找帮手,而最好的人选,便是柴石州。 越行锋必须去碰一碰运气,故安慰道:无妨,你夫君我,也什么都做得出来。 * 当夜,越行锋封了沈翎睡穴,避过颜陌的护卫,在花冬青的默默注视下,熘出客栈。 其实,越行锋还有一个设想,便是柴石州被柴廷所制。 儿子想救人,且是救一个待斩死囚,柴廷为了柴家,好不容易才将风波平息,自然绝不会袖手旁观,必定会竭尽所能锁住柴石州。 事实证明,越行锋所想不错,柴家守备森严。莫说是府邸四周,就连相邻街道也布满眼线,常人基本无法靠近。故此,夜探柴家的计划只得搁置一边。 若想让越行锋空手而回,估计连他自己也不容许。所以,他改变方向,往昭国公府走去。 然而,情况不似想象中乐观,昭国公府周围亦是严防死守。但以越行锋对沈氏家将的了解,暗伏四周的人绝非家将,而是另一拨人。 越行锋绕行一周,只得庆幸此处守备远不如柴府,故而轻轻松松绕去后门。 正当他想翻墙进去,就见后门被人推开有人出门倒水?有点眼熟。 第228章 客栈一叙 天色蒙亮,略微有雨,顺着窗缝,灌入冷风。 街边的叫卖声传入客栈,上下客房陆续响起动静。有人喊小二拿早饭,也有人收拾行装准备离开,也有人如他一般,还在榻上躺着。 若非越行锋封了睡穴,只怕彻夜难眠。沈翎往睡榻边上摸了摸,依旧空空荡荡。 他整夜没回来? 沈翎揉揉额角,渐渐把昨夜的对话过了一遍,想起越行锋说过,他准备夜探柴府,寻一寻柴石州的踪迹。 可是,他没回来。难道正如意料中的那样,那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令人惧怕的想象在划过心尖,好似裂了一道口子,疼得沈翎弹身起来。他自言自语:越行锋一定出事了。不行,得去找颜陌,还有表姐。 双脚才刚套上罗袜,还没来得及套进靴子,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越行锋端着木盘进屋,木盘上是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粥,边上还有两碟小菜。 见着他好端端站着,沈翎松了口气,见他发丝有什么闪了闪,没顾上穿鞋就冲过去。仔细一瞧,是晨露。 越行锋放下木盘,直接把他抱回睡榻,俯身点跪下来替他穿鞋:没穿鞋就乱走,也不怕着凉。 沈翎抚上他头顶,果真有些湿润:整夜没回来,找到人了? 越行锋扯过被子,暂时裹上去:没有。你先吃点东西,今天有事做。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17) 无功而返不是越行锋的性子,这一点,沈翎还算明白:一定有事,昨晚干什么去了? 越行锋仍低着头,眼底有光芒闪过,却是不动声色:柴家,我去过了,守了不少人。估计是柴廷怕他儿子逃出去,或许是防着什么人,也可能是为我设下的埋伏。 听他说话全无紧张之感,沈翎知道他又在东拉西扯,说得绝对不是什么重点。既然他不想说,自然也问不出,沈翎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既然柴家守成那样,那么与之有所牵连的沈家又会怎样? 沈翎心生忧虑,犹豫再三:我想回家。见他手势一顿,沈翎又道,我想回家,看看父亲。只不过,我该不该回去? 万事皆因自己而起,说实在的,沈翎自知没有脸面回家,回了家也不会好过多少。云氏的指责是第一,父亲的失落更是令人无地自容。 若说要负责,看来也晚了些。像是那些市井之徒说的,他沈翎就是一个败家子。 即使对父亲没什么好感,但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实为不孝。 沈翎静静想着,没有出声,眼神再度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虽不知沈翎在想些什么,但他这副样子,委实让越行锋心疼。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枉然。越行锋只能搂着他,吻吻他的眼睛:别想了,今天要见一个人,我给你打扮精神一些。 沈翎的确没什么精神,一对黑眼圈正挂着:什么人? 越行锋没有应他,转身去端铜盆:我去打水,稍后再说。 * 吃了点鸡丝粥,沈翎渐渐有了生气,把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越行锋还是一言不发,敷衍几句,就把碗筷端出去。 只是一个抬头的时间,房门又开了。沈翎以为是他漏了什么东西,两眼在屋里巡梭。 奇怪的是,进门的人没说话,似乎停在门前不动了。 沈翎以为越行锋又要打什么鬼主意,于是百无聊赖地抬头,身体不由往后一缩。 一身下人的粗布衣裳,他向来是不屑的,今日穿在身上,竟然衬得他异常苍老。 从未认认真真看过父亲的模样,连他的头发白了多少也不曾看清,上一回在牢狱中近看,也是迷迷煳煳,看得不甚清晰。 可以说,从小到大,在父亲面前,总是低着头,生怕说错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 就是这样低着头相处了十多年,导致父子两人隔阂渐深,疏远如斯。 翎儿。沈恪第一次这样唤自己的儿子,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尽是酸楚和惭愧。 父亲沈翎不敢相信,父子之间竟是这般重逢。 发觉门外的越行锋浅浅笑着,沈翎终于明白他昨夜做了什么。近不了柴府,却绕道去了沈家,甚至把他父亲给请了过来。自己不过刚说想见父亲,父亲已在眼前。 不,不止是父亲,还有阿福? 他分明是一棵墙头草,昭国公府已不复往昔,怕死的他怎么可能还赖在那里? 在京城活了十多年,沈翎深知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一旦有官家失势,其家中的侍者无一不是逃离避祸,相信昭国公府也是一样。 虽说一个云氏足够养得起七八个昭国公府,但人命关天,到了重要关头,那些同甘共苦的誓言不过废话一句。往日的忠仆,大多对你避之则吉。 纵然世事如此,阿福仍然没走。真想不到他这么讲义气,即便他的理由还是昭国公府的工钱,仍足以令人感动。 房门被越行锋亲手拉上,余下沈家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面对父亲,沈翎有怨、有恨,更多的是内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恪看着儿子平安无事,虽是宽心许多,但见他较往日消瘦,亦是心疼。嘴唇张了几下,总算先开了口:帝君命人守在我们家边上,是料定你会回家。眼下全府都被禁足,只有下人能外出采买,我就是这样出来昨夜,阿福出门倒水,刚好遇上越行锋,所以 原本是最亲的人,说起话来竟是如此尴尬,像是强行关在一起的陌生人,不知该说什么。 沈恪定了定神,继续说:你回京,很危险。我既担心你冒险回来,又想见见你。无论如何,你是我沈恪的儿子。 沈翎依旧低着头,手指在桌下缠着,说话的声音极轻,小心翼翼:伺候你的不是阿平么?怎么是阿福送你过来? 沈恪忽地苦笑:早就走了。府里没剩多少人了,上次的事之后,一直是阿福在我身边。 气氛越来越凝滞,两人许久没出声,最终还是沈恪接着说话:看你没病没灾的,我也安心,看来他待你很好。 又是沉寂良久,沈恪手一颤,移着步子起身:既然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京城不是久留之地,既然你平安无事,还是早些离开。 眼看父亲要走出房门,沈翎突然起身,膝盖一弯,重重跪在沈恪身后:爹! 沈恪步子一顿,颤颤巍巍地回身,惊道:你叫我什么? 沈翎哭了,低着头,流着泪,仍是没有勇气看父亲一眼:爹。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家里根本不会出事,哥也不会、不会 沈恪长叹一声,将沈翎从地上扶起:你是有错,但我又何尝不是错得重?若非我多年那般对你,你又岂会离家而去?是我对不起你娘,只顾着顾忌云氏的人,是我薄待了你们母子,一切都是报应。现在,你哥出了事,我保不了他,甚至我连你也保不住 沈翎频频摇头,哭得不成样子:爹,我很好,有越行锋在,我不会有事。倒是你,冒险从家里出来,要是让帝君察觉,说不定会降罪于你。 唉,我已经老了,降不降罪已是无所谓。倒是你,九死一生,不能再出事了。现在京城还算平静,快点随越行锋离开,别耽搁了。沈恪虽心有不舍,但目前的状况,的确是能保一个是一个。 爹,我不会走,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回哥哥。沈翎一抹眼泪,目色坚毅。 沈恪看得愣住,这双眼睛是花南荛的眼睛。 当初有那么一个女子,是那样追着他回到京城,执意要嫁给他,哪怕做个妾也无所谓。后来,那个女子当真成了他的妾,为他敛去所有锋芒,然而结果却是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沈恪默念着亡妻的名字,心如刀绞。 拥有同样执着目光的沈翎,此刻在说:爹,我已经是花家少主,现在还有不少人帮忙,一定能救下哥哥。爹,我们一家都不会有事! 沈恪回过神,打断沈翎:不可!若有办法,我早已救出你哥,还有柴石州连他也没有办法,你又能如何?京城遍布眼线,绝不能再赔上一个花家!我不能不能再对不起荛儿,我欠她太多了。 第229章 私下交谈 现在不是谁亏欠谁的问题,沈翎隐约感觉到父亲想要拼个鱼死网破的心情。 他是沈恪的儿子,沈翌也是。 既然因为担心沈翎的安危而劝他离开京城,那么穷尽半生培养的影子又岂会轻易放弃? 很显然,沈恪会救沈翌,至于用什么方法,沈翎几乎能够猜到。 如今的昭国公沈恪只拥有两样东西:自己的命、一众家将的命。 沈翎绝不能让父亲去送死,他必须让越行锋把父亲困在这里! 趁沈恪不注意,沈翎飞快移去他前边,打算在他之前开门喊人,相信越行锋就等在门外。 然而,门是开了,却是越行锋先动的手。 沈翎顾不了那么多,扯着越行锋就说:你快把我爹的穴给点了,他想去干傻事! 从沈翎的眼睛里,越行锋似乎读懂了什么,再转向沈恪那头,彻底有了答案。 但,现在不是点穴的时候,外头有人来了。 越行锋对沈翎点了点头,瞬移到沈恪面前,一把抓起他手腕,却没有点穴。 沈恪自知敌不过越行锋,但见他没有点穴的意思,方知出了事:有人跟踪我? 越行锋摇头道:是普通巡兵,他们要搜客栈。我带你从后门出去,尽快回昭国公府。话毕,不由分说把人往外拉,顺道对沈翎说,放心。 事实证明,越行锋并非随意挑了这间客栈,而是因为在客房之后另有楼梯通往后院,出了后院是柴房,柴房边上就是后门,后门之外的小巷,可直通昭国公府。 越行锋已向阿福简要说了路线,阿福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立即把路线记下。 他们住的客房在四楼,下楼梯需花上一定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沈恪头一次认真打量儿子的心上人。 南越少主、绝景一剑,更轻易从沈翌手中夺取衡州城可见此人有勇有谋。 沈翎跟你一起,变了很多。在逃命途中,沈恪话音如常。 他根本没变过,一直是这么聪明,只不过他自己觉得用不着,所以藏着了。在某一方面,越行锋的性情倒是与沈恪相似。例如此刻,身后的阿福急得脸色发白,前边的两人居然还侃侃而谈,连大气也不喘一口。 我知道,他在外面,都是由护着。之前听沈翌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真不凡。沈翎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马上带他离京。沈恪的语气略微加重,如是命令。 老爹,你的话太多了。越行锋喊得十分顺口,没听沈恪反对,大致明白他是认同了自己与沈翎的关系,不由窃喜。但按照沈翎的吩咐,眼下须立即改变岳父的想法:老爹,你听我说,沈翎不会离京,我也不会帮你,我带他走,他一样能不靠任何人就回到京城。上回我让简青青困住他,结果还不是跑了? 说起简青青,沈恪自然不会不知:我儿子有这么厉害? 越行锋讪笑道:某些方面,是挺磨人的。话说回来,老爹,你可别做劫狱劫法场的事,要不你儿子定会动用花家的力量,把京城闹得翻天覆地。 沈恪神情一滞,只说:不到最后关头,我不会出手。 听他这么一说,越行锋明白他是让步了,看来他还是很相信某人翻天覆地的本事。 话谈到这里,三人也到了柴房边上,越行锋正准备去开门,手一时被沈恪拉住。 沈恪附耳过去,低声道:柴石州被囚于城东天慈寺。 越行锋听得瞪大眼睛,看来这位离开沙场多年的沈恪依旧如当年那般敏锐,令人惧怕。 分明日夜被禁足于府中,即便出门也需装扮成下人,且不能逗留超过半日。即便如此,他仍是查出柴石州的下落。若说有家将相助,那绝不可能,留在京城的家将无一例外地被禁军影卫严密监视。 沈恪见他吃惊,随意笑了笑,眼底泛出睿智的光芒:我自有我的方法,只是想你多个帮手,速战速决。假若一个柴石州不够,你尽管来昭国公府找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至于怎么入我家门,相信难不倒你。 越行锋愈发觉得这位貌似不近人情的昭国公很有意思:不必了。要是让沈翎知道,我肯定得被骂。何况现在,你也是我的老爹,我总不可能让你有危险。 你保护好沈翎就行。沈恪自行卸去门上木栓,两个儿子,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沈翎说他是花家少主你最好别让他乱来,也尽量别让花冬青动手。花家,不可有失。 难道昭国公府就可以?越行锋反问一句。 可以。昭国公只是一个虚名,那昭国公府不过就是一座大宅,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同你们一起浪迹天涯,相信你不会介意。沈恪一只脚已踏出门去。 越行锋站在门内,将唇色发白的阿福给推出去:我是不介意,但是你儿子介意,他心思深,压力很大。 沈恪没有停步,继续向前,双肩不住抖动,显然是笑了。 * 回到房间,沈翎依旧忧心忡忡,想问些情况,巡兵刚好上了四楼。 于是乎,他只得暂时与越行锋表演一段断袖恩爱的戏码。 巡兵逛了许久才离开,也去了羽的房间,花冬青仍然以舍妹有病的借口瞒过,悠闲自在地朝越行锋二人挤眉弄眼。 待人退了干净,沈翎赶忙关紧门窗,一个劲扑到越行锋身边:你就这样放我爹走了?你把他关在柴房也好啊。 越行锋漠然看他:都劝好了,为什么不能放老爹走?说实话,昭国公府还挺安全的,因为那帝君自我感觉良好,以为派人守着就没事,自然也不会怀疑你爹待在家里能做什么。 此刻的沈翎全然没心情听后面那些句子,他清清楚楚听见越行锋说了两个字:老爹。 发觉心上人眼神不对劲,越行锋问道:我说错了吗? 沈翎暗道此人功夫太深了,遂摇首不止:你和我爹正正经经见过面么?这么快就、就老爹? 越行锋一脸无辜:你是我媳妇,我从不能叫伯父吧?要不,下回见了叫岳父? 沈翎真想扇他一脸,但是听他叫得如此自然,想必父亲也无反对,也就是默许了。这么一想,心里还挺高兴。 越行锋难得见沈翎笑了,狠狠搂了他:媳妇,你终于笑了,都快愁死为夫了。 沈翎在他胸口一捶:我饿了,快去做饭。 听沈翎说想吃东西,越行锋当真谢天谢地,在他脸上重重一吻,开心地跑去后厨。 * 楼梯口,花冬青正等在那里,害得越行锋险些刹不住脚。 花冬青笑意凉凉,带了明显的冷笑:你和那个人,相处得很愉快啊。 还以为她花大小姐想说什么关键话,越行锋松了口气:他是我岳父,能不愉快一些吗? 花冬青轻哼一声,透过窗子,看去后门那边,脸上的表情令人胆寒:刚才没偷袭沈恪,真是失策。 越行锋干笑道:你想把巡兵都引来么?亏我老爹还嘱咐我别让花家插手,还说什么花家不可有失你心眼可真小。 我心眼小?他过去那样对我姑姑,他心眼就大了?花冬青痛痛快快喷了几句,果断气顺了些,话音也变得缓和,但仍是一脸轻蔑,沈恪,他就长这副模样?才这么一小把年纪,居然就老成这样,真是脏了我的眼。比起他算了,姑姑真是瞎了眼。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18) 是是是,就商谷主风华绝代,最年轻,长生不老,行了吧?越行锋趁机将她推去一边,迅速下楼,别挡着我给翎儿做饭。 慢着,沈恪真那么说了?花冬青揪住越行锋的后襟,说不可有失? 嗯。他对翎儿说的,我也听见了。越行锋清晰地说道,他说,他对不起你姑姑,欠她太多,绝不能因为这次的事而赔上一个花家。 良久,背后也未有人出声,越行锋回过头,歪着问她:我能走了? 花冬青正是感慨的时候,然被越行锋这个无赖一炸,什么心思也没有了。 看他歪着头,真想直接给拧下来。最终,她不耐烦地摆手,示意越行锋赶紧滚:去去去!快滚!别碍着我回房洗眼睛! 第230章 天慈见闻 与相国寺相较,天慈寺的规模小了许多,但香火鼎盛,每日均有不少百姓往来。 一对平民夫妇貌合神离地在人群中挪动,看他们单手拈着线香的模样,完全没有虔诚的意味,在寺庙之中显得突兀。 其中的青衣女子挽着男人的臂弯,怨念地斜视过去,不耐烦道:喂,都是你提议扮什么夫妻,就不能认真一点? 男人的眼瞳浓黑,貌似亲昵地搂了女子的肩:是,表姐。 昨日极其自然地唤了老爹,今日更加自然地唤了表姐,越行锋已然彻底摆正自己的身份,全然不顾沈翎听到之后会吐成什么样,又将花冬青的手往怀里一揣。 此时两人皆是乔装打扮,连容貌也变了去,很好地融入周遭环境,成为广大敬香团中的一份子,不动声色。 被一个断袖揣着手,花冬青觉得十分不自在,真不知从前是着了什么魔,居然看上这个人,好在及时醒悟,没造成大错。 在花冬青的催促下,越行锋不走心地去边上燃了线香,随便塞在她手中:拿去。这里的香居然掉色,相国寺的可好上不少。唉,大寺庙的香油钱就是多。 花冬青嫣然一笑,很客气地把线香给推回去:掉色还给我?自己拿着!我说,你想拜神也该诚心一些,来了这个庙,还想着那个庙,佛祖会不喜悦的。 越行锋被迫接过掉色的线香,沾了一手赤灰:佛祖也就那么一个,在哪儿拜还不都一样?佛祖要是不喜悦,也是对线香不喜悦,卖香的又不是我们,怕什么? 说不过某人属于正常现象,花冬青只得继续挽着他,观察四周动静:你的胆子还真不小,把沈翎和羽交给颜陌一人看护,就不怕他把两人都劫走? 越行锋坦然道:用人不疑,疑人勿用。颜陌这个人,我还是信得过。何况他知道沈翎与我的关系,定会誓死护着,放心吧。现在还是配合一些为好。 手又让他揣紧了些,花冬青扯了几下也没把手抽回来:喂,演戏归演戏,揣这么紧,别人还以为你是人贩子。话摆在这里,那人依是无动于衷,花冬青使出杀手锏,商隐随时会回来,你就不怕他揍你? 越行锋不以为然:切,商谷主可比你讲理,知道我们是做戏,肯定不会对我怎样。哪像某些人那么小气。 发觉自己莫名其妙被说了一道,花冬青气不打一出来,奈何大庭广众的不能揍他。 随着人潮往前,越行锋没特意去挤,见入殿还有一段距离,又问:对了,你是怎么接受他的?他的年纪可比你大出一截,难不成你喜欢给人当后妈? 花冬青趁旁人不注意,狠狠踩上一脚,解了气才说:大概是孽缘吧。你别看他一副正经,貌似正义凛然的模样,说实在的,他很烦。但是,他的皮囊倒是不错,勉强接受了。 说半天,还不是贪图美色?越行锋见她面色泛红,顿时无语。 话说商隐的确是个美男子,与他儿子站在一道也只像是兄弟,花冬青与他还算相配。再从现实意义上来说,繁吹谷与花家结合,绝对会让隐世各族胆怯。 * 好不容易进了大殿,两人大概诚心地烧香拜佛,然后似模似样地摇了签,各自拿着又走在一道,像是要寻高僧解签的样子。 花冬青看他完全没有去招人解签的意图:现在能说了? 直到现在,越行锋也未透露此行天慈寺的目的,眼见时机差不多,凑去她耳边:昨天我老爹说了,柴石州被囚于天慈寺。 花冬青蓦地瞪他,霎时瞠目:你也不早说!又惊了片刻,那丑男还挺厉害,他不是一直被关着么?还能查到这些。 什么丑男?那是我老爹!越行锋继续装模作样地牵她往前走,一边低声道,注意表情,别那么吃惊。 我、我说你也该早点告诉我,我也好找京城的万花楼部署一番。花冬青的眼神更为警觉,犀利的眼光不放过寺中任何一个角落。 越行锋最怕她现在这副模样,太过敏感,所以才拖到现在才说。 侧目看她眼神凌厉,全然不是平民妇人的神态,越行锋赶紧遮了她的眼,拖到一边:我就是怕你打草惊蛇才不说。你看你,那眼睛跟做贼似的,现在人多,你先低头看签成么? 花冬青心说言之有理,便低头看签,翻去另一面,惊道:呀!上上签! 越行锋无奈地凝视着这位奇葩女子:低调一点,行吗?算我求你了大姐。 确认目的之后,两人开始在寺庙中闲逛找人。 这对夫妻双目虔诚地走遍寺庙的各个角落,好像从未来过天慈寺一般。 对于这间寺庙,越行锋感到庆幸,若是那偌大的相国寺,只怕找到天黑也没个结果。 寺中僧人往来,但由于同时在寺中观光的闲人也不少,故而没人在意他们的存在,甚至还双手合十地给他们让路。 越行锋也合上双手回礼,顺道问一问今年的运势。 花冬青为此焦心不已,不止一次拽他离开。在她看来,寺庙并非久留之地,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在小小寺庙里流连忘返,除非有剃度的打算。 越行锋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他问运势的原因是想分辨可疑的僧人,待看够了,便点到即止。与此同时,余光也不住地清扫四周。 两人忽见一处禅房外的僧人略多了些,眼光也不似方才遇见的那些单纯。大概是这里。 若无其事地上前,果断在禅房外十步处被拦下。 越行锋两眼茫然地望着那位僧人,轻易察觉他眼底透出的戾气,心底呵呵一笑。 那僧人拦手道:这里是主持的居所,主持正在静修,还望二位施主见谅。 静修?和尚静修还需要人守着?看来里边定然不是什么见得光的地方。 两人相视会意,由花冬青主动拉走越行锋,一边责备道:你看看,让你乱走,要是扰了大师清修,看佛祖怎么罚你! 越行锋连连向那人道歉:大师,对不住,我们这就走。 * 迈着小碎步挪去外头,又回到人声鼎沸之地,两人松了口气。 花冬青小心往那厢房的方向一瞟:没错了,在主持厢房。 越行锋点头道:那些人都是高手,说不定暗地里还有埋伏,得想办法潜进去。 你可以选择剃度。花冬青一本正经,有错吗?成了和尚就方便多了,不是吗? 拜托你为你表弟想想。越行锋干笑着。 就是为他想了才让你剃度。小小牺牲也不肯?花冬青发觉越行锋神色有异,立即噤声,感知周边动静。 越行锋强行揣过花冬青的手,有意无意地朝两个交谈的僧人挪去,手里依然握着那根上上签,以便稍后行迹泄露,好当个借口。 待两人挪着步子凑近,亦听清两位僧人口中说的,遂笑逐颜开。 一高一矮两位僧人对两人的靠近浑然不觉,甚至以为他们是虔诚香客,还双手合十对他们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之后继续闲聊。 个高僧人的表情显得兴奋:听说了吗?那位女国师要来我们寺里开坛祭天!就在两日后,听说主持已经允许把莲华台让给她用。 个矮僧人一脸不屑:不就是做一场法事么?怎么不去相国寺?那边的排场可比这里大。再说了,来了也没好处。从来国师的法事都是在那边做,忽然来了我们这边,指不定以后相国寺会找我们麻烦。 个高僧人意味深长道:这你就不懂了。帝君很看重那个女国师,既然女国师看重我们寺,那就是帝君看重。相国寺那些人要是做出什么,不怕帝君不悦么? 个矮僧人作大悟状:说的也是。可我就是不懂,这国师是佛门中人也就罢了,可她偏偏不是,为何非要来寺庙作法? 个高僧人笑着说:你管这些做什么?反正寺里能收很多香油钱就对了。 个矮僧人立即面露喜色:对对对!这样一来,我们的禅房就能好好装修一番,还能换一身袈裟。诶,你说换哪种布料好? 第231章 国师祭天 两日后,大崇国最为神秘的女国师驾临天慈寺,轻纱步辇直入禅房。 与以往国师祭天不同的是,简青青恳请帝君不在寺庙内外多加禁制,且诚邀平民百姓在允许的范围内,旁观祭天全程。 原本碍于国师的尊贵身份以及安全,帝君未能首肯简青青的请求,但后来听她说了不少此行的好处,方才勉强点头。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所有百姓皆称赞帝君贤明,正合了那位帝君的心思。 距离祭天仪式还有一个时辰,简青青暂在一处禅房内歇息,外头守着不少帝君派出的影卫,还有寺内僧人从旁准备仪式所需的道具,可谓排场十足,与相国寺不相上下。 简青青站在房内,透过窗纸静观外面的人来去往,似乎在寻谁的影子。 前几日,就在帝君下令十日后斩杀沈翌那时,她便为此算了一卦,算定会来的人,还有她必须做的事。 外头动静全无,简青青暂且去榻上小憩。然刚刚坐下去,门外忽地喧哗一片。 不知是谁得了消息,说是女国师在此,故而引了一群百姓前来一睹风采,因此骚乱不堪。 人多了,自然寻不得那人的踪迹,简青青微微开启一道门缝,对守在门前的影卫道:跟他们说,先去莲华台等候,稍后我自然回去。 影卫领命前去挡人,不到片刻,门外果真恢复平静。但是,平静过了头。 僧人在外准备事物,难免会发出一些响动,还有影卫来回走动,或多或少也会有人影晃动,然而在这一刻,那些人似乎人间蒸发。 简青青站起身,打算去门后一探,哪知刚坐起身,便有人进屋。 那人一身影卫装扮,但在简青青眼前,根本无用。 简青青打量那人一遭,回头去坐榻歇息:许久不见,你下手还是这么利落。 那人揭开面罩,显然是越行锋,他笑了笑:若是我穿着影卫衣裳就动手,岂不是打草惊蛇?放心,一招全灭的活计,有人做得比我好。 门外掠过一道青色人影,简青青移目过去,果真见烟雾袅袅,立即认出那人的身份。 真没想到,她也会与你联手。简青青想起越行锋与那人的恩恩怨怨,不禁叹服事实无常,非卜算所能及。 只要目标一致,即便是仇人,亦可联手。越行锋瞧她一身华丽装束,惊叹道,看来那个帝君很有诚意。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知不知道,你大祸临头了?简青青掐指点算,你本该在南方,现在回了北边,还来了大崇王都,二龙争珠,必有大祸。 越行锋假笑道:二龙争珠?谁想争珠了?沈翌也算是珠? 简青青垂眸道:你不想争,也会有人认为你想。你想要保命就必须争,既然争了,就自然有成败之说。 越行锋懒得理会所谓成败,他只想问:你为何来天慈寺祭天? 简青青泰然自若,睁眼看他:你不是盼着我来么?天慈寺一役,我是你的贵人。 那么贵人,你准备怎么帮我?越行锋警觉地往外头瞄,你最好快点。那位花大小姐怕影卫察觉,所以下药的分量轻了不少。 柴石州被囚禁于此,我自然要帮你救他。简青青丝毫不担心外面半梦半醒的那些人,她算准了柴石州可在今日脱困。 我去!连你都知道!在这一刻,越行锋忽然不再佩服沈恪查人的本事,连简青青都能查到的事,实在不怎么隐秘。这柴家藏人的本事真不怎么靠谱。 简青青抬眼看他,唇边噙了久违的柔媚笑容: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越行锋望着她的笑眉,总觉得缺了什么:没拿扇子遮着,还真有些不习惯。 简青青将笑容放淡了些:等祭天开始,我自有办法让全寺乱成一团,到时候守备必然涣散薄弱,你见机行事。若一个不慎,尽管来我屋里藏着。 那就谢了。越行锋重新蒙上面罩,刚转身又回头,主持禅房那头要更乱一些。 哦,在主持禅房啊。简青青一脸顿悟表情,你早说,我就去那边歇着了。 呵呵。越行锋笑意发干,终是出了禅房。 * 一个时辰过后,祭天仪式开始。 冗长的咒文,滔滔不绝,更有繁复的程序,看得众位百姓昏昏欲睡。 突然间,简青青手里握着的长剑向天际打出一朵火花,绽开之后,金色的花瓣竟纷纷扬扬地散去四面八方。 这时,不知谁人喊了一句:国师散灵符啦!大家快去捡啊! 一时之间,围观百姓一哄而散,在天慈寺内四处流窜,连主持禅房也未能幸免。 守在那禅房外头的,显然是柴家的人。 主持禅房外的庭院落了不少金色花瓣,闻讯而来的百姓争抢着扭打起来。 见百姓蜂拥而至却不能阻止,既然扮作和尚,就必须有和尚的样子。 安静的地方,顿时混乱一片,尽管众位高僧苦口相劝,但收效甚微,终究是让一条漏网之鱼,从窗口翻了进去。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19) * 禅房的门紧锁着,只要金光灿灿的锁头依然在那里,外头的高僧就无多怀疑。 越行锋的眼光在禅房内巡梭,整间禅房摆设简陋,其中必有一物是机关。 佛像、书籍、睡榻、木鱼、文房四宝 外头喧哗不堪,越行锋在禅房内摆弄物品,仅是一门之隔。 方才检视完佛像烛台,屋角睡榻之下忽然传出齿轮转动的声响。 不会吧?越行锋默默看过去,默默看着一个人灰头土脸地从平移开的洞穴钻出。 你?灰头土脸的柴石州皱眉拍打一身灰尘,当然,他皱眉的原因不是洁癖,而是空荡房间之中莫名出现的越行锋。 当然是我。我来救小心!越行锋如猎豹一般扑过去,将柴石州摁趴在地。 门外人影恍惚掠过,是两个扭打正欢的百姓,而非柴家的高僧。 柴石州惊异地看他:除了我爹,应该没人知道我被囚于此处,你怎么知道的? 越行锋半张着嘴盯着他,忽觉柴石州也挺单纯:你确定只有你爹?咳咳,首先是我老爹告诉我你被关在天慈寺,然后是青青你爹的口风可真紧。 难道是父亲走漏风声,有意让外人前来劫?柴石州只能推测出这个原因。 越行锋看他一身灰,叹息道:早知道你能自己脱身,我就不用这么麻烦。 柴石州回想越行锋说的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侧目道:谁是你老爹? 越行锋正直道:昭国公沈恪是我岳父,我当然要尊称一句老爹。其实,你也可以。 想到沈翌仍深陷险境,柴石州便无心与之说笑,但沈恪肯透露他所在之地,可见沈恪已然认同两人之间的关系?暂时不作猜度:出去再说。 话音刚落,禅房的门即被人推开,果真是在外放心不下的高僧。 开门就见两人伏在地上聊天,高僧大惊失色:快来人啊!公子逃了! 越行锋抄起榻旁的木鱼掷过去,一击即中:太吵了。 一人刚刚倒下,外头又冲进数人,越行锋下意识往禅房外的墙头看去:果然有埋伏! 柴石州拿过倚在墙边的法杖:我爹埋伏的人不少,不止是寺内,还有寺外。若我算得不错,单凭你我二人之力,很难突围。 七八人涌入禅房,还夹杂了几个百姓,禅房本就不宽敞,十多人拥在一道,实在没法施展,包括越行锋和柴石州。 那些高僧见百姓碍眼,又不敢杀了,生怕祭天死人传到帝君耳中,只得客客气气把几个百姓给丢出去,留一人挡在门前。 房内宽敞了些,自然而然就得开打,他们对柴石州还有所忌惮,但是对待越行锋,想也不想就是一记杀招。 越行锋抽出长剑,将攻来的两人拍去一边:又没让你攻出寺庙,攻出这间禅房就行。 意会到越行锋已有退避之所,柴石州握紧长杖,无所顾忌地挥向留手的自家人。 越行锋见他出招如闪电,便闪到一边,乐得清闲:啧啧啧,太狠了,没人性。 第232章 一墙之隔 至少在柴石州看来,越行锋绝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尤其现时身在大崇境内,甚至是大崇王都。所以,他说能脱身,就必定有十足把握。 确定能逃掉之后,柴石州下手狠绝,将父亲布下的武侍高手一一击败,而越行锋收剑回鞘,慢悠悠地跟在他后边,偶尔见地上的人爬起,才勉为其难地踹去一脚。 面对身后那人的懒散,柴石州全然不在意,反正一只手也游刃有余,当初被擒,完全是自己疏忽,被父亲下药迷晕。 一人主攻、一人补刀,两人很快拐出主持的小院,一拐弯就销声匿迹。 此时,天慈寺内仍是混乱,却丝毫不影响莲华台上的祭天仪式。 见百姓一簇一簇地来回流窜,似乎在抢什么东西,柴石州回头看着闲适的某人:是你的杰作? 越行锋笑了笑,抬手往莲华台那头一指:是她,我们的国师大人。 曾在禹州与简青青有过一面之缘,柴石州自然认得她,虽是明白越行锋与她的交情,不过能做到这个份上,确是难得。 前方即是莲华台,穿过人群,便可遇上一条小径,直通过去,就是简青青的禅房。 人群四周尽是帝君遣来的影卫与禁军,柴石州早已丢了法杖,手中拿着的,是刚刚从那些人手里抢过的长刀。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已把刀裹在衣袍之中。 越行锋渐渐走到前边,自然发觉柴家公子顿了步子,遂回头看他,发现他看影卫的眼神有点古怪,不是单纯的警觉,而是再明显不过的回避。 他爹柴廷已将所有不利之事压下,他只需低调度日便可安然无恙,现在还需要回避? 不对,不止是回避,看他的脚步,似乎正往回撤。 越行锋上身不动,脚步却挪到他偏移的那一侧:穿过去,就安全了,你逃什么? 柴石州也不避讳,直言道:我不能再落入他们手中,否则再无救沈翌的机会。 这下子,越行锋总算明白柴廷是用什么方法压下所有事。原来,是弃车保帅。 不过,柴廷还算有点良心,虽然让他家大公子承担一切,但仍是在帝君派人擒他之前,把他禁足于常人无法想象之处。 越行锋打趣道: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不过你也说了,寺里寺外都是人,你能逃掉?说着,拽了柴石州往人群里硬挤,头低点,跟我来。 柴石州本想挣脱,却见越行锋向台上的简青青使了个眼色,就见祭台上火光一闪。 寻常百姓哪知那是磷粉作祟,都想挤到最前边,一看究竟。 在不一般的惊唿声中,越行锋二人穿过不断向前挤压的人群,快速闪进那条小径。 * 祭天仪式进展顺利,得到国师赐福的百姓,陆续离开天慈寺,简青青自然也回了禅房。 她以修为消耗过甚为借口,独自一人在禅房内静修,连茶水也阻止在外。 侍者本是怀疑,但想到刚才莲华台上的卖力法事,也只得当国师困了,需要休息一阵。 简青青一进禅房,先是装模作样地诵读了几段咒文,随后轻手轻脚起来。 佛龛两侧的帷帐纹丝不动,但窗缝吹入的冷风,已在上边印出两个人形。 你们出来吧。简青青站在原地等着,风都吹成那样了,别藏了。 国师大人真是冰雪聪明!越行锋从帷帐后走出,不忘把眼前人好好夸赞一番。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么?简青青抬指盈在唇边,眼动秋波,千娇百媚,哟,这位就是柴大公子吧?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越行锋看这场面有点反胃,因为他知道简青青正在上演勾引男人的低劣戏码。 柴石州不知简青青有这一面,还恭谦回礼:多谢国师出手相救。 简青青将他打量一番,果真张着一副好命的皮囊,与越行锋一样,是怎么也死不掉的命数,连看人的品位也有颇为相似的地方。 越行锋察觉简青青的眼神不太对劲:没见过男人吗?有什么好看的?人家柴大公子可不喜欢女人。 我知道,他也喜欢姓沈的。简青青眉黛入鬓,深深地望着越行锋。 上回偷放沈翎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你最好省点心。越行锋一举断了她的八卦心思。 这回我帮了你,算是还上了。简青青答得干脆。 柴石州见简青青绝非凡人,肯定知道一些事:敢问国师,可知沈少将军现在何处? 简青青张口便说:宫里的暗牢,你懂的。 越行锋听她说话也没带个锁的,立马堵去房门那头,一个劲地瞪她。 简青青细细欣赏柴石州的俊美轮廓:他有脑子,哪会就这么出去送死。 透过窗纸,越行锋见庭中仍有不少人守着,于是问简青青:人太多,我们走不了,你可以支开他们吗? 简青青眨了眨眼,看着越行锋眼神略显疑惑:你是跟沈家二公子待久了,连脑子也不中用了?我就是算准了你们出不去,才让你和他一同来我禅房等着。要想救人,就得先离开天慈寺,刚好我的住处在这寺庙之外,而且离得很远、很远。 * 是的,国师的府邸的确离天慈寺很远,远到就在皇宫边上,就一墙之隔。 简青青进出天慈寺的步辇是一路抬入禅房,所以抬出来也是一样。让越行锋和柴石州装扮成国师府的随从,跟着步辇回府,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之后,步辇又一路抬进简青青的国师府,又抬进她的房间,那两人又顺势藏身帐后。 等侍者把饭菜端进屋,她才召那两位客人出来吃东西,至于筷子什么的,自然是没有。 没有碗筷,两人也不好徒手抓菜吃,就默默坐在一旁喝茶。 柴石州还算规矩,暗自盘算接下来的事,而越行锋仍是清闲的状态,在大崇国师房里的摆设。 星图、命书、八卦图、四象阵,甚至是那幅从阆风楼得来的玄青天机图,都在房中。 原以为简青青来当国师,只是当初换取越行锋与沈翎二人的命,但看眼前的阵势,显然不是敷衍而已的意思。 越行锋环顾四周:看样子,你这个国师当得还挺用心的,打算做多久? 简青青笑了一下:俗话都说,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帝君待我这个国师还不错,我哪怕做做样子也得费心思一些。至于做多久看命。唇角的笑尚且荡漾,漂亮的眼角已转向柴石州那边,一瞥即归,若无其事道,这里与皇宫的确一墙之隔,但某人也别想马上翻过去。会死的。 柴石州望着不远处的高墙:沈翌本是关在刑部,是我劫狱失败,他才被送入宫中暗牢。 你又劫!越行锋彻底明白柴廷为何费尽心思藏他,上回私自劫走雁水门等人,尚且有那位太子罩着,这回太子也被禁足宫中思过,可没人再替他脱罪。 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柴石州仍是坦然。 没有。只是你高估了自己。越行锋一声叹息,唉,若不是老爹有交代,我真不想跟你合作。 什么时候动手?柴石州问得利落,似乎片刻也不想再等。 虽说离斩刑还有几日,但越行锋也明白,像天牢暗牢的那种地方,若是待久了,搞不好还撑不到行刑那日想想当初的沈翎,就懂了。 越行锋知道他急,但见他硬是表现得冷静,不知不觉就笑出声。 柴石州看他一眼,翘起嘴角:好笑? 越行锋敛去笑意,总归正经了些:沈翌不是沈翎,连沈翎都撑得住,何况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柴石州,你向来冷静,希望这次也能一如既往。 这时,简青青已经吃完晚饭,默默看着两位,插话说:你们俩做事都这么直接吗?翻墙也好、从长计议也好,拜托你们想想外头的人。他们还在等着,可别让他们等着等着,一个不小心就把命给等没了。要想救人,最重要的是去除后顾之忧。 她能说这话,定然将前前后后都想了清楚,就算想不清楚,也能算清楚。 越行锋刚想一问这位大崇国师的高见,一串急促的叩门声,又将他和柴石州逼回帐后。 第233章 突发情势 看某两位惊成这般,简青青噗嗤笑出声,立即断了劝他们出来的念头,朝门外唤了声,让那位外出查探的亲信进屋。 侧目瞟帘帐一眼,心说他们在后边听也是一样,简青青强忍笑意,示意那位亲信走近。 那人走到简青青面前俯首行礼,而非宫中禁军或侍者的跪礼,他是秋水山庄的人。 当初简青青奉帝君之命赴京,帝君为保完全,令简青青不得携任何一人同往。 然简青青是何许人也,暗中安插几个人根本毫不费力,被换下的那几人现时还被囚在秋水山庄的湖心水牢之中,不见天日。 简青青端坐一旁,眼角依旧瞄着帘帐那边:长悦客栈那边有事? 帘帐后方的人影蓦地一动,显然是惊了。长悦客栈,正是他们入京所住的客栈。 一行人从许州至京城,虽说动静不小,但至少没人认出他们的身份,更别说是暂居的客栈。简青青一直待在国师府中,进出皆有帝君的人监视,能让自家武侍在神鬼不觉的状况下查到这间客栈,委实可怕。 那武侍亦将余光朝帘帐那边一扫,正欲拔剑,被简青青拦下,经她示意,即了然于心,当作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是。一个时辰以前,有人带人包围客栈,有一男一女被太子殿下的影卫带走。 帘帐后方的人影又是一动,显然是又惊着了。 简青青掩嘴偷笑,先是吩咐武侍退下,然后才招唿那两人出来。 看着越行锋面色阴沉,简青青不禁把手移了去,正大光明地嘲笑:越行锋,想不到你越来越不中用了。好不容易伪装入京,居然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越行锋扶额叹息:我本想稍后潜回客栈把翎儿偷偷送回昭国公府,看来是晚了一步。 不是一步,分明是好几步。简青青仍是笑着,反正越行锋不会因此动怒,你说的也算没错,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为安全。若真让你把沈翎给送了回去,估计没人会想到他的下落。可惜啊可惜。 顾此失彼。静立在后边的柴石州淡淡说了一句,亦是一副嘲讽嘴脸。 是是是,反正失都失了。越行锋振作精神,仔细将那武侍的话重念一遍,一男一女?真的只有一男一女? 刚才你不是都听见了?简青青往外头一指,要不,我再让他进来说一次? 越行锋忽地一笑,轻拍心口,庆幸道:如果只是一男一女,那必定是沈翎和羽。以颜陌的身手,他一定是跑了。而花冬青,她一定在天慈寺守到我等离开,所以遇不上。 简青青唇角一翘:那个颜陌是你留在客栈看人的吧?哎呀,居然不顾主子的命令,为了自保给跑了?真是。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20) 越行锋笑道:跑了当然好,难道要一起被捉回去么?如果是乐渊的人,就算颜陌陪沈翎一同被抓,两人也关不到一起,关照也关照不上。与其如此浪费,倒不如保留实力,等我回去从长计议。 你不怕太子对他柴石州没有把话说完,在他看来,沈翎被捉比沈翌的处境更糟,毕竟乐渊对沈翌没有丝毫兴趣。 沈翎不会让他得手。今时今日,越行锋对于这种事显得非常自信。 简青青突然问道:你说颜陌等你回去?呵,京城还有你们落脚的地方? 越行锋应道:没有也得有,否则我与柴大公子再待下去,倒霉的可就是你了。 简青青眼珠子一转,笑得颇有深意:哦,我明白了。那个地方,确实不错。若我是男子,也想去那里一度春宵。 从二人的眼神中,柴石州亦是读懂稍后的落脚地,随口说道:谁说女人不能去? 越行锋一摊手,与柴石州一道翻出窗子,分头窜了没影。 * 夜色袭人,月华西照,京城灯火阑珊。 从国师府与越行锋分头逃离的柴石州,此刻已换了装束站在与绛花楼齐名的万花楼前。 一位外形笨拙的财主站到他身后,在他肩上一拍:公子,一同去乐一乐? 柴石州一撇头,即刻认出越行锋的眼睛,暗道他眼光犀利,自己已换作另一张脸,却仍是被他轻易看穿。 此时,万花楼涌出一群姑娘,将两人连拖带拽地拉进去,然在外人看来,仅是春色温柔。 两人久历江湖,招架这场面可算是游刃有余,没一会儿就一人搭着两位姑娘入了客房。 四位姑娘将二人送至门前,便齐齐欠身行礼退开,在回廊口徘徊巡视。 房门开启,一双纤纤素手将两人同时拽了进去,不忘碎碎念叨:这么晚! 那双素手的主人,正是花冬青,她双臂抱怀,在桌旁打量着两人,眼角往左侧一瞥:我说越公子,你也太慢了。你要是再不来,我身边这位可就得在我房里跪上一夜。 颜陌在花冬青左侧跪着,埋着头,不敢看越行锋一眼,只说道:颜陌有负公子所托,让沈公子与羽姑娘让人劫去。请公子责罚! 听到这话的时候,花冬青下意识用手捂耳朵:拜托你,说话不能小点声,你知道在京城开一间青楼有多难么?你已经连累我花家的人,还要把我花家的产业给毁了吗? 这张貌似恶毒的嘴,还真是半刻也不消停。越行锋还没开口,她又趁势说起来:不过他还算聪明,懂得在万花楼外边等着。要不然呐,落在其他地方可就完了,现在京城到处都是寻我们的人。 以上的两段话,越行锋一听便知是逞口舌之快,半点恶意也无,但颜陌就不这么想了,他对花冬青的性子可谓一无所知。 刚才已是万分羞愧,现在更有了求死的心。颜陌想着就说出口:求少主赐死! 连少主都出来了越行锋长叹一声,将颜陌硬从地上拖起:这位花家大小姐的话,你不必太认真,认真只会出人命。 颜陌一脸茫然,转眼见花冬青掩嘴偷笑,后知后觉道:可是,公子我 你放心,要是真出事,冬青还会让你活着等我来?越行锋神秘地发笑,前几日已察觉的某件事,到今日是时候问一问,羽,早就恢复了吧? 那是当然。难道我会把我花家的少主交给一个外人?花冬青说了这话,并未如往常那般得意,反而担心起来,羽没有当场反抗,说明来人实力不俗。不过羽始终没睁眼,估计他们也当她重伤未愈。她被一同劫进宫,应该能护着沈翎。 我就知道,你花大小姐岂会不留一手?越行锋正赞叹着,勐然发觉花冬青的笑意当中藏了一层深意,谨慎道,难不成还有别的? 这时候,花冬青才化出得意的神色:对。你家翎儿的玄铁锥,我已经喂上毒了。 越行锋脸色一变:喂,别开玩笑!翎儿他知道这事吗?要是他一无所知,傻乎乎地把毒锥子往自己脖子上抵,那岂不是糟了? 花冬青轻哼一声:行了,我有脑子。 话音刚落,房门又让人打开。 不是刚才那些姑娘!京城万花楼中还会有别人? 越行锋不禁提高警惕,从进门到现在,他没有一刻松懈。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仍是有人的脚步到了门前,甚至把门打开,他才发现。 都站着做什么?一张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容貌现在众人眼前,目似沉星。 商隐。柴石州最先叫出他的名字,显然是吃惊的。此前商隐独留江城一事,他早有耳闻,没想到商隐凭借一人之力竟然脱困!不过,以他的能力,大致不算意外。 花冬青迎上去,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中接过木盘,口中不住责备:才想的你上哪儿去了,你就不能在房里老实待着?连衣衫也不换,就不怕被外人看出来?早就跟你说过了,万花楼人多眼杂 喋喋不休的句子似乎并未影响商隐的心情,越行锋对他的淡定颇为佩服,也为他今后的日子表示放心。 商隐静静看着眼前两人,再自然不过地问道:两位,需要帮忙么? 第234章 歪打正着 面对无差别软禁的命运,沈翎已经秉持坦然接受的态度,甚至从客栈被劫的那一刻开始,连反抗都显得懈怠。 再度被囚入宫中,难免忆起上回的惨烈,与至今残留在身体上的痕迹。 尽管花家的药方已尽量将疤痕除去,但有些伤口实在太深,只怕一辈子都会刻在那里。 想到这里,沈翎不禁把手移至伤口的位置,忽然产生隐隐作痛的错觉。 站在封闭的窗前,望着至今昏迷不醒的羽,沈翎默默祈求上苍能让某人来得快一些。 然而深宫之中,某些人往往来得比较快,把沈翎拖出去,送去一处较为熟悉的地方。 被丢在地上,肩头和膝盖被磕得生疼,然沈翎似乎已经习惯忍受痛觉,漠然地盯着眼前这位高傲的大崇太子。 看样子,他没有落到外人想象的那般天地,帝君对他确实纵容。 乐渊在父亲之前出手,再次将沈翎擒入宫中。 虽然上回已下定决心,但乐渊听闻他回京的消息,仍是抱有一丝期望,暗中命随身影卫将他劫入深宫。 沈翎的胆子早已较往日精进,与那双满是欲望的眼睛平视,居然也没怕到哪里去,即便想到当日的酷刑,身体也仅仅是抖了一抖,步子还算稳当。 你终于又落在我手里。乐渊对自己的所做作为很是满意,肆无忌惮地向他走近。 那有怎样?沈翎回想刚才一路的小心谨慎,对自己的真实处境大概了解,就不怕帝君知道我的下落?上回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怕受伤?乐渊的表情竟现出一种怜惜,当时沈翎在狱中的惨状,他不是不知,而是知道了却无能为力。为此,他耿耿于怀,更因此冒险前往衡州。 怕但不能说出口。 沈翎定了定神,镇定道:这次不会受伤,若让帝君发现了,便是就地正法,吃不了什么苦头。 乐渊最恨见着沈翎的倔强,他想看到的,是沈翎的示弱,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任他为所欲为。 他以为,沈翎为了沈翌理当如此,但他失算了。 沈翎虽不知这位太子的恶趣味,反正不能让气势弱掉,这就对了。 心中生起无名火,乐渊自知错过一次又一次,且一次又一次地以为还有下一次,可惜每一次都败兴而归。所以,眼下的机会,要当作最后的机会。 从对方眼里感觉到一种必胜的渴望,沈翎虽知越行锋从天慈寺回来就会来救他,但现在外头一点动静也无,要是眼前这人动作快一些,恐怕心弦勐地震颤,手探向身后。 发觉沈翎的步子正在退却,乐渊笑了。 原来,他还是很怕,此时不过逞强罢了。 乐渊大胆地上前一步:别怕,我会很温柔,不会弄疼你。越行锋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玄铁锥藏得太紧,虽然手指已经碰到,但要把它拔出来,还得费一番功夫。可是,某太子已越来越近,必须拖延一阵! 沈翎不敢触怒他,只得无耻地耍赖:越行锋能为我去死,你也死给我看看! 乐渊被这句无知又老土的叫嚣惹笑了: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有的时候,怎么也得留着命,他肯为你去死,是因为他不够聪明。 玄铁锥还卡在原处,沈翎快要急哭了,暗道花冬青怎么把东西绑得这么紧,就算为了避免他误伤自己,也不能绑成这样,如今连拔也拔不出来。 你手里拿着什么?乐渊敏锐地察觉沈翎的动作,藏了匕首? 你猜。不止是嵴背,连手心也冷汗直冒,沈翎差点就把玄铁锥拔出,奈何又一拔滑了手,甚是可惜。 我不想猜。乐渊狡黠一笑,直接朝沈翎扑过去,更一把将他搂住。 好了!沈翎激动得难以言喻,因为他终于拔出一枚玄铁锥。 乐渊还没弄清他这一声惊唿是为了什么,手臂立即传来一记刺痛是刺痛! 从小因习武受伤不少,被利器划破口子的事也时有发生,却没有一次是密密的刺痛。 束缚周身的力道一松,沈翎手脚灵活地从他怀里脱逃,手心紧握着玄铁锥,快速退到一边,随即两手握住,防在身前。 对于臂上怪异的刺痛,乐渊并未多加在意,因为血色是鲜红,并无中毒的迹象,此刻的他,只是对沈翎敏捷的动作感到惊讶:越行锋教的? 沈翎没有心情回应他的问话,两颗眼珠子死死盯住玄铁锥上的血迹这是划到了? 记得花冬青叮嘱过,玄铁锥上喂的是剧毒,若短期内得不到解药化解,肯定会死。 如果乐渊当场死了,如果当朝太子直挺挺地在眼前挂了,那么等外头的影卫进来,他就不止是就地正法那么简单。 沈翎颇为担忧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乐渊没有感觉任何不适,只当那是极为寻常的暗器:你应该在上面喂毒。你真傻。 拜托,我不傻啊!我真的喂了毒啊!你真的没事吗! 沈翎在心底呐喊着,但也庆幸乐渊没有立即毒发。可是,正因为没有毒发,乐渊似乎更加妄为,离得越来越近。 万般无奈之下,沈翎倾力将玄铁锥掷了出去,是在画岭练就的低劣手法。 没想到居然中了!击中了毫无防备的乐渊!这运势真是 沈翎默默望着玄铁锥在他肩上划出新的伤口,吞了吞口水,心说反正都中毒了,也不差多伤一道口子。 乐渊瞪大眼睛,感到前所未有的惊讶。沈翎的手法虽是拙劣,但的的确确是投掷暗器的方式,从他的手势可以看出,是老手传授的致命手法。 殊不知,沈翎只学了这一种,要他用别的手法扔,还真不会。 乐渊终于怒了:你竟然想要我的命!你以为我真对你感兴趣? 沈翎弱弱地看着他,不知他何时会突然倒地,局促不安。 乐渊忍痛走近,又道:哼,你是越行锋的人,好脏。 你说什么!沈翎顿时被点燃怒火,暗道乐渊是疯了。 你休想离开!乐渊捂着伤口,大声将影卫唤来,再度把沈翎给关了回去。 * 被丢回软禁的房间,沈翎心有余悸,同时也担心着乐渊是否已经一命呜唿。 只怪自己对自家毒药一无所知,就连花冬青喂毒上去的时候也没问上一句,稀里煳涂就绑在腰上,然后被绑入深宫。 如果当朝太子真的死了,估计就得和羽一同死在这冷冰冰的暗室里。 沈翎在想,要是羽没事就好了,凭她的本事,打败门外那些影卫还是绰绰有余。哪怕逃不出皇宫,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也好啊。 想着就趴去榻旁,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忠心的下属,希望她能突然醒来。 羽依然平稳唿吸着,两眼紧闭。沈翎看着,心底只有绝望。 明知无人回应,沈翎自顾自说着:表姐在我玄铁锥上喂了毒,我本来只想吓唬乐渊,哪里晓得竟然刺伤了他。要是他死了,我们都得完蛋。其实,我也知道,宫里高手那么多,你就算撇下我,也很难逃出去。但是,如果你能醒着,我们倒是有机会藏着等人来救。只可惜唉,但愿乐渊能多坚持几天。 宫里有地方藏?羽突然睁眼,勐地坐起身,简直与诈尸没两样。 你你没事?沈翎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身体一倾,瘫坐在地上。 羽简单同沈翎一解释,赶忙追问:主人,你说有机会藏?是哪里?大小姐喂毒的时候与我说过了,中毒之后,毒发不过一夜之时。属下还计划着如何突出重围,但主人若有地方躲藏,我们还是早走为妙。 沈翎看她面色苍白,仍是担忧:你真的没事? 羽想起一直用内息抑制血脉流畅,立即提气丹田,迅速让面色恢复如常:主人,外面有多少影卫? 看她气色良好,沈翎总算有了胆子:外面不到十人,凭你的武功,很容易的。 羽沉吟片刻,又问:如果只有十人,的确不难对付,但主人要去的藏身之所不知远近,途中定然还有阻拦之人 不多,人少得很。沈翎记起那时迷迷煳煳,但能够肯定越行锋并未与他人动手。 好,现在就走!羽动作利索,从腰带中抽出长鞭,拽过沈翎,一脚把房门踹开。 第235章 远水近火 搞不懂羽在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仿佛她一觉醒来武功就增进七八分,鞭若游龙,更胜往昔。 若记得没错,她曾于繁吹谷受伤,理应不该如此。 虽有疑问,但沈翎紧随其后,一路畅通无阻,转眼将疑虑与担忧抛诸脑后。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21) 不到片刻,羽便带着沈翎突出重围,去了他说的那处藏身之所。 那里不是别处,正是上回他与越行锋藏身的小药房。 今日一去,里头的陈设仍未变过,只是蒙了两层灰,尚可住人。无论如何,也得撑到越行锋来的那一天。 两人小住一日,沈翎在第二日清晨就不见羽的踪影,直到她端了饭菜回来,才明白她做了与越行锋相同的事。除此之外,另有一事异样。 羽刚说起的时候,仅是形容宫中禁军影卫往来频繁,后来说到正题之时,沈翎惊得把馒头给喷出口乐渊,病危? 至于为何病危,连御医都束手无策,想必整个皇宫只有沈翎与羽两人知晓。 听到这个消息,沈翎心中虽有后怕,但大抵是高兴的。因为御医无能,帝君定会向宫外求助,以他对这个儿子的爱护,必然方寸大乱、用尽手段。 后事果真如沈翎预料的那般,乐渊病情加重,已是奄奄一息,帝君终于对外张贴皇榜。 大崇帝君接连张贴皇榜,委实少见。 照道理来说,宫中求医一般由下属官员代劳,借口求医为一,宦官暗中带入宫中为二。 然这位帝君居然亲下皇榜,可见他心焦成何种状况。 当羽带回这个消息,沈翎激动得又蹦又跳。 他,就要来了。 * 京城各处,人潮攒动,皇榜前聚集的百姓,比当日公布沈翌斩首还多。 当然,换个将军是小事,太子更替便是动及国之根基的大事。 几乎在半日之间,众皇子下毒夺嫡的谣言又闹得满城风雨。 然而,外头风声越乱,万花楼内的某人就越开心,他盯着偷来的一张皇榜,暗笑不已。 在旁喝茶的花冬青对此表示不解:越行锋,你高兴个什么劲?现在要死的人可是太子,若他被抓到的,那可是必死的罪。 越行锋自信满满地回过头,笑道:他没被抓到,若我猜得不错,宫里那些人根本找不到他,他一定藏在哪里等我。 花冬青呵呵笑道:难道你不觉得这皇榜是引我们去? 越行锋摇着一根手指:非也,非也。以那位帝君的急性子,一旦擒到沈翎,一定会向昭国公府要挟,而后顺藤摸瓜找到我们,然后用沈翎的命来交换解药。可是,他没有,只是匆匆发了榜告,以黄金万两遍寻名医。 你是想要那黄金万两?想到越行锋当初轻轻松松甩出十万两买下玄青天机图,花冬青不由去想这些钱的来路,现在终于摸清了些门道。 当然想要。身边的钱都用得差不多了,也该挣一点养媳妇。越行锋漫不经心道。 不用这么麻烦,你只管救人就是,哪怕是多十双筷子,我花家也养得起。花冬青暗藏笑意,显然是招赘的意头。 今晚就去?连续两日独坐一旁下棋的柴石州,此刻总算出了声。 对于这位柴大公子的淡定,越行锋已是万分佩服。之前在天慈寺分明还急得要命,可一脱险,整个人就好似放空世外,简直让人误以为他忘了沈翌的处境。 看他自己跟自己下棋,玩了整整两天两夜,越行锋自然要耍弄他一番:不敢打扰你。不如,你把棋盘也带了去? 柴石州头也不抬,抬手将了自己的军:现在下完了,可以走了。 越行锋看他已站起身,想来他的淡定还是装的成分居多:跟我一起? 柴石州眼角盯着皇榜:若不一同前去,你觉得那帝君会留下一前一后两个大夫? 花冬青最受不了这两个男人的对话,总是藏着一股难闻的火药味,当真是不是情敌、胜似情敌。她蓦然起身,从一旁案桌的屉子里取出一包药粉,丢给越行锋:整包吃下去才有用处。具体怎么用,你自己看着办。 这话里的意味已经很明显,吃一包解全毒,若只吃一半,那就是懂了。 越行锋拾起纸包,小心贴身收好,对柴石州道:我们还是先去换衣服、沾胡子,等午时过后去宫门那里,他们肯定正困得眼花。 花冬青颔首道:沈翎、沈翌都在宫里,要你们带着他们俩拖油瓶出宫,定然有点难度。所以,我勉为其难去简青青那里等着,到了喊人。 想着两个女人之间没有交集,越行锋讪笑道:她认得你? 花冬青飞去一个眼刀:你写封信就认得了。 * 桓宫东华门,偏门。 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大多是从附近城镇闻风而来的名医。 看他们心系天下苍生的瞳孔之中,深藏着对万两黄金的眷恋,真是没救了。 与这些人为伍,越行锋只觉掉价,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装扮成越行锋跟班的柴石州,此刻一脸不悦: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与你为一丘之貉。 要救人就少废话!越行锋撇头念叨,余光不住留意前边宫门的动静。 可别公报私仇。其实,柴石州对越行锋并非完全信任,何况此时那解药在他身上。随他藏身万花楼也不过权宜之计,若他无法救出沈翌,还是得自己倾力一搏。 越行锋一派正经道:我像是那种人吗?公报私仇这种事,太脏,我干不了。 柴石州懒得与之争辩,经几日观察他与花冬青之间的争执,大多是他诡辩取胜,眼下与他多费唇舌,只是白费力气。 队伍依旧很长,后边身负雄心壮志的人越来越多,估计他们得等上两天两夜也说不定。 担忧才刚刚涌上心头,前面排着的人突然一阵骚乱。站稳了再看过去,竟发现不少名医踉踉跄跄地跑了。 柴石州低声道了一句:当京城是什么地方,一群庸医! 越行锋把头仰到后边:说不定,连医都不是。 这边才说着,宫门那头又有一个倒霉蛋哭喊着被丢出来,看他摔得四仰八叉,翻身而过的石地上似乎沾了血迹这是用刑了? 越行锋啧啧道:看来那帝君的火气不小,我们得小心一些。 柴石州往他药箱一瞥:我们拿来的是真正的解药,岂会落得与他们一样下场。话刚说完,眉心一敛,我觉得奇怪,太子分明是中毒,为何帝君的反应像是他得怪病? 越行锋摸了摸鼻尖,得意道:别太小看花家,当年可是以毒术见长,名列四大家族。虽然现在没落了些许,但药方还在。中毒而血色如常这种事,对花冬青来说,实在太容易。你也学着点,别总用那些一碰就出黑血的下等货。 莫名其妙被教训了一顿,柴石州当真想割了他的舌头,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不知不觉中,前边的人跑不少,越行锋和柴石州提前挪到前边。是入宫的时候了。 估摸着被那些名医坑得狠了,守宫门的将士对他们面露同情,连前来领人的宦官也是一样。信誓旦旦的表情看得太多,基本能想象稍后的惨状。 一个哑声宦官走到两人面前,面色凝重,显然是里边的情况不太好,看越行锋老实巴交的模样,没由来地生了善心:王大夫是吗?你若是没本事,还是请回吧,入宫之后,可能身不由己。你该知道,皇宫不是寻常地方,刚才那些人,都看到了? 越行锋连连点头,谦虚道:我只是来救人,身不由己的事并无多想。若能救得太子殿下,那自然是好的,若是那草民也白白学医,由帝君处罚,也不冤枉。 这话一说出口,连越行锋自己都感到反胃,更别说身后跟着那位仁兄。 宦官只当他是傻子,为了黄金万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吧,你跟我来。忽然发现越行锋动的时候,身后某人也跟着动,慢着,他是谁? 越行锋侧开身子,让出柴石州的地方:他是我徒弟,来帮我忙。 宦官也没多在意,只当多个人来送死,叮嘱一声:跟好了。别乱跑、别乱看。 第236章 妙手回春 既然选择演戏,就必须把戏做足。 对于越行锋和柴石州这两位老鸟而言,做戏这回事简直是家常便饭,两人一对上眼神,即刻来了戏感,可谓是久历江湖之后的本能。 两人佯作初入皇宫,一时间把宦官叮嘱的事抛诸脑后,非但两眼四处乱瞄,步子还时不时拐去别的方向,貌似十分好奇。 初入宫者大多是这副模样,宦官习惯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行且顿的路程持续了一会儿,总算到了东宫太子殿前。 主事宦官验证过两人的名录,将两人一道领了进去。 见着那名录的一瞬,柴石州委实有点惊讶,京城名录本就难得,更何况是两个凭空生出人物,但稍微想象花家的能力,也就暂且不再去想。 太子殿氛围凝重,越行锋不由更加谨慎,好在帝君刚刚离去,否则还得多费点神。 两人先是跪在乐渊帐外,待帷帐掀起一角,越行锋才躬身上前瞧一眼,而后接过柴石州递来的手枕,隔着帘帐诊脉。 四指搭在脉上,之后变为三指,越行锋拧着眉心,似乎很专注。 其实,他根本不懂医道,疑似专业的探脉手势,也是临行前才像花冬青讨教的技法。 关于乐渊的病情,越行锋方才看一眼便知他行将就木,若非他功力深厚,只怕早已一命呜唿,也或许,他当真有帝王之命。 从他松垮的里衣不难看出,他肩上、手臂各有一道划痕,然直到现在,绷带透出的血色仍是鲜红,难怪众御医束手无策。 两道伤痕越行锋心不在焉地搭脉,脑子里全在脑补沈翎勇斗乐渊的精彩画面。 先生是有办法了?边上的宫人小声问了句。 办法?越行锋回过神来,发觉柴石州正对他使眼色,这才晓得是刚才脑补得太过投入,以至于唇角略微掀了一掀,被当做是笑了。 太子殿的宫人十分着急,已有人提议去找帝君云云,越行锋听到这个,赶紧说道:太子殿下并非患病,而是中毒。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连同候在边上的御医亦是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越行锋一脸茫然,回头望着站成一排的御医们:你们以为是患病?察觉到某些人怨念的眼神,他只得收敛,这也难怪你们,太子殿下的病状并不似中毒,连同伤口的血色也无丝毫变化。 一名宫人蓦然惊唿:太子中毒!莫非是伤太子的那人刚说一半,那宫人赶忙捂嘴,像是担心泄露了太子的秘密。 众人噤声不语,只是面面相觑以作交流,越行锋看在眼里,自然明白那人是沈翎。 越行锋忽而心头一惊,若他们这样想,那就坏了。毒杀太子的罪名,可一点也不比通敌卖国的小。难道要来一次兄弟同上断头台? 心念一转,越行锋故作高深地摆手道:此毒由来已久,想来太子殿下已中毒数月之久。不知在数月间,太子曾去往何处? 又是一轮面面相觑,理所当然地没人敢说乐渊的去向,毕竟大多行程瞒着帝君,要是随随便便地说了,传到帝君耳中倒没什么,一旦传到那些蠢蠢欲动的皇子耳中,那可糟糕。 那宫人催促道:若先生有办法救太子,就请立刻写下药方,人命关天。 越行锋颔首道:那是自然。只不过,这毒的解方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要根据毒性每日减弱的变化再作休整,恐怕得有个几天。 那宫人也不含煳,当即下了决定:那先生就先去偏殿住下,我去禀报帝君。 越行锋等的就是这句话,装作谦卑地躬身:有劳了。 * 在深宫住下,是第一步。而第二步,越行锋撇下柴石州,也做得很快。 等柴石州一睡下,他便更衣从东宫熘出,奔去那处地方。 早前听那些宫人的对话,再看他们的反应,想来沈翎和羽早已脱逃,然未有逃出宫的消息,那八成只会藏在宫里的一处地方。 那个小药房除了那里,沈翎不可能又其他地方可去。 越行锋摸黑踏进院子,脚还没站稳,一阵疾风带着一抹杀机直冲脑门而来。 本欲抬手挡一挡,可那杀机在半途就滞住了,随之而来的扑通声响,显然是有人整个身子拍在地上。 不远处燃起一根小烛,照亮羽的脸,她把地上那人捞起:主人,可有受伤? 灰头土脸的沈翎愤而起身,手里还不忘拎着一根木棒,可刚抬头,眼泪就下来了。 越行锋轻易把那木棒丢去一边,微笑道:谋杀亲夫? 沈翎一下子扑到越行锋怀里,在他胸口勐蹭着:你可算来了,最近宫里搜得严,我连灯也不敢点。 听他叽里咕噜唠叨了一大堆,越行锋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下去,才算把他的话给堵住。 越行锋看他静了,开口道:你可真有胆子,不是谋杀亲夫,就是毒杀太子。 沈翎毛孔悚然,暗道羽曾在日暮前出去打探过,那时乐渊并没有死,难道才这么一会儿,他就断气了?想到这里,沈翎面色煞白。 端看他被吓到的模样,委实可爱,越行锋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方才说:他没死。人是我救的。 沈翎松了口气:还好没死,要不我可亏大了。 越行锋摸摸他的脑袋,把他的手裹在掌心,顺便向羽一招唿:我们走吧。 出宫?对于宫中的守备,沈翎感到担心。 难不成你喜欢住在这儿?看他摇头不止,越行锋笑着牵了他出去。 * 如沈翎预料的那般,宫中守卫森严,往来巡视的禁军也多出好几拨,若非越行锋走位完美,一行三人早就露出马脚。 走着走着,沈翎发觉路径不对,似乎并不是通往宫门:去哪儿? 刚刚问出口,越行锋的步子便停了,他仰首指着面前的高墙:你从这里出去。 那你呢?沈翎在他眼里察觉不出要走的意思。 我还得留下救你哥。越行锋望着他失落的眼神,慢慢将他搂了,人总是要一个一个救,你先出去等我。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22) 沈翎点了点头,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分明是两人分别的场景,可地方怎么看也不对劲。 宫墙难不成下面有个狗洞?怎么可能! 借着微光,仔细往草丛后边一瞄,显然没有任何洞口,那么是翻墙? 只见越行锋俯身拾起一块石头,退后四五步,勐地一抡,将石头砸过墙。 沈翎看得目瞪口呆,话说要是墙那边有人怎么办?要是有人被砸到怎么办?要是砸到人是守在外围的禁军,那该怎么办! 听闻墙那边传来一声闷响,随后头顶上便是衣袍翻飞的声音。 抬头一看,是个人,看身形,貌似很眼熟。 待那人落了地,沈翎弱弱地从越行锋身后探出脑袋:表姐夫? 商隐的表情不太好,显然有点尴尬,凑到越行锋耳边才说:我和冬青在墙后边等着,你那块石头差点砸到她。 越行锋一听,脸上笑意发干,几乎能想象花冬青对他咆哮的画面。 沈翎从后边走出,望着高墙:墙后边没禁军守着? 越行锋笑道:大崇国师的府邸,谁敢造次? 沈翎倏尔大惊,原来简青青的住处与王宫只一墙之隔! 要是早知道这一点,就不用去小药房躲得那么辛苦,直接翻墙不就得了! 商隐见沈翎和越行锋还牵着手,不禁叹道:你们还是别磨磨蹭蹭,冬青还在那头等着,我们必须立即离开国师府,返回万花楼。 发觉商隐的眼神,沈翎赶紧把手挣开,忧心道:难道我们不等他们? 越行锋明白他的意思,温柔劝道:今晚还救不出你哥,你必须先走。 沈翎掰手算着日子,他知道,兄长的斩刑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越行锋见沈翎犹豫,当即猜出他的心思:我们还有时间,来得及,何况还有柴石州。 他不是被囚在天慈寺吗?沈翎惊道:他也来了? 越行锋点了点头,而后没再多说,给商隐使了个眼神,便让他把人给带过宫墙。 第237章 宫中暗牢 三道人影越过宫墙,越行锋小心谨慎地熘回太子殿。 往来禁军众多,在偏殿附近翻墙也得眼光四路、耳听八方,然后才能一跃而下。 越行锋正趴在墙头看动静,随意一瞟,竟见一个黑衣人从他居住的偏殿小门熘出来,看那个身形,分明是柴石州! 这位柴大公子的淡定果然是装的,看他白日里不动声色,一到晚上就按捺不住。 眼下时机还未成熟,越行锋立即飞身过去,将他拦下,随后商量着把他给拽回去。 对于越行锋举动,柴石州表示不满,即便脸上没什么表情,那眼神已足以令常人感到胆寒。他扯下面罩:此时不去,难道还待到天明? 看情势不对,越行锋一个箭步挡去门前:你先听我说。现在只知沈翌被囚宫中,但你家帝君并不傻,若还关在原来的天牢,岂不是轻易让我们这些人寻到?你放心,明日一早,必定有人主动带我们过去。 柴石州眼皮一抬,回想起黄昏时分,越行锋亲自为乐渊煎药似有异样:有件事,我差点忘了问你。花冬青说得很清楚,一包药方可解全毒,可你煎药时只放了一半的量。难道明日一早会因为这个? 越行锋拍手道:你猜对了!只解一半的毒,比不解毒还要惨。待到天亮,乐渊就会只剩一口气,但又不至于死,在生死之间徘徊的感觉,足够令他神智崩溃。 柴石州略过后半句,挑了重点问他:就算他们会因为救治不及而将你我囚禁,但你能保证他们会把我们关去沈翌那里? 八九成吧。越行锋挠着耳朵,说得极不走心,我相信,他们还是很怕外人找到你我,太子病危的消息一旦传出,指不定京城又是腥风血雨。 我就信你一次。柴石州卸去黑衣,头也不回地躺去睡了。 * 一夜过得很快,天色未明,偏殿庭院便是一片刀剑出鞘的声响。 影卫一脚踹开房门的时候,越行锋和柴石州还在被窝里藏着,明明清醒得不行,还得装出一副惊骇模样,被人硬拖在地上。 他们的来意很简单乐渊病情恶化。 这是理所当然的情况,越行锋想要的就是这一点,于是更加奋力挣扎。 站在最前边的乐渊的贴身影卫,他抽出长剑架在越行锋颈侧:你这个庸医,竟敢谋害太子殿下! 说实在的,利器架脖子这回事对越行锋而言是再无聊不过的一件事,心中没有半点恐惧,只有数十种脱身反击的法子,然而即使是手痒难耐,也得佯作示弱的姿态。 身体做作地颤抖,越行锋貌似脸色煞白:冤枉啊!草民是真心想救太子殿下!昨日的药房并无差错,太子定会在两日内转醒!信我! 转醒?如今太子殿下气若游丝,御医说、御医说总而言之,你们二人定要被凌迟处死!影卫说得决绝,自然没瞧见某人憋笑的窘态。 什么?凌迟!越行锋作出晕厥状,恰好跌在柴石州身上,拿他当了一回肉垫,要相信小的,太子殿下目前的状况只是暂时的。只要再过一天,只要一天,他就能醒了! 一派胡言!来人,把他二人押入暗牢!那影卫像是统领,一挥手即刻有数名小弟一拥而上,将努力挣扎的越行锋二人从偏殿中给拖了出去。 挣扎的姿势有点丑陋,但并不妨碍越行锋与柴石州相互颔首示意。 被拖的一路上,越行锋十分尽责,一个劲地高喊:再给我一天时间!就一天啊! 混乱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句等死吧你,越行锋才心安理得地消停下去。 * 关押其二人的牢房,果真不是过去的天牢,而是宫中的另外一处,连柴石州都不曾知晓。 看越行锋演得那么投入,柴石州也无打断的意思,静静等他演完紧握铁栅高喊冤的狗血戏码,才慢悠悠地开口:行了,不歇会儿? 本想着戏还没做足,但越行锋实在感觉口渴,于是暂时窝去一边歇着。 据柴石州的观察,此处暗牢比原来那处牢固许多,连看守的狱卒亦非等闲之辈,尚且不知里里外外埋伏多少人,若贸然行动去救沈翌,只怕胜败难测。 瞥见越行锋一派闲适,柴石州不解:此处高手遍布,你当是看见了,现在该是如何? 越行锋正闭目养神,听他说得焦急,只得睁开一道眼缝,招手让他坐近些。 柴石州勉为其难地坐过去,手里便多出一样东西。低头一看,是一颗药丸。 牢房外还有狱卒往来,待脚步声远了,越行锋摸出一颗同样的药丸,想也不想地就咽下去,然后看着柴石州:你最好也吃下去,龟息功那些是顶不住的。 柴石州三思片刻,亦是将药丸咽下,之后才问:你打算怎么做? 越行锋从袖口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竹筒,一面对他笑道:想不到你还挺信我,就不怕我给你的是一颗毒药,让一命呜唿死在狱中? 你没这么无聊。柴石州盯着竹筒,并未发觉有何异样,越行锋拿它的手势,也不像是拿着毒药,看起来十分随意,到底怎么做? 很简单,你做也行。越行锋知道他没这种闲情逸致,只好自己起身走去铁栅那头,拔去竹筒的软木塞,在底部一弹,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便投入甬道拐角处的灯台。 一抹青烟腾起,转瞬消散,烛火恢复如常。 渐渐地,暗牢之中弥漫着一股奇异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柴石州嗅到这种气味,便知不妥,想起刚才吞下的那枚药丸,估计是解药没错。但是,这股香气如此明显,是要所有人察觉么? 拐角处拖出一道长长人影,柴石州下意识退步:接下来该做什么? 等。越行锋就说了一个字,然后窝去角落,眼看就要睡了。 你以为他们的嗅觉有问题?如此浓厚香气,他们会察觉不出?柴石州眼角瞄向那位闲逛的狱卒,发觉他面色如常,似乎没有察觉什么,难道他们闻不到? 是,能闻到那股味道,说明我们没中毒。越行锋说着就打了一个哈欠。 不难猜度,这定是花冬青暗中交予的东西,普天之下也只有花家能把毒药做到这个地步,就像是乐渊身上的那种,若是无人戳穿,根本不会有人怀疑是毒。 想到暗牢里横七竖八的画面,柴石州道:他们一旦倒下,我们还有活路? 越行锋懒洋洋道:柴大公子,安心吧,他们不会倒的。你就不能坐下睡一会儿?现在天还亮着,你就不能忍到晚上么?感觉有点烦,越行锋索性全都说了,他们是高手,药性会慢一些,你盯着也没用。 柴石州并非是盯着,而是对花家的毒药暗暗称奇,一时恍神,眼珠子定住了而已。 仅仅一个昼夜,柴石州便见识到花家的两种毒药,不由为花家、也为自己觉得可惜。感叹天下间若有人得了花家,那么兵不血刃直取天下,只是时日问题。 然而想到这个方面,柴石州也觉得庆幸,正是花家没有野心,否则天下大乱。 入夜便是一战,柴石州随后也倚去一旁,浅浅睡了去。 * 黄昏时分,送饭的狱卒来了,越行锋再度展现了自身的惊人演技,还让那狱卒给踹了一觉,显得十分可怜。 从那狱卒的咒骂声中,两人得到一个消息:乐渊一息尚存,命在旦夕。 越行锋二人显然对这件事毫不关心,他们在意的只有那狱卒的脚步,越来越缓慢的脚步。 甬道中时而传来咳嗽的声音,再看巡视狱卒一脸病容药性发作了。 天色逐渐暗去,狱卒全是病歪歪的模样,已有不少人歪在墙边休息。 柴石州不禁叹了一句:不知这是什么药,改日定要向花冬青讨教一番。 这是虫药。当然,越行锋没有说出口。无论如何,柴石州仍忠于大崇,仍是朝廷中人,若随随便便让他知道花家与北狄之间有这种往来,花家准得倒霉。 越行锋应他:别想太多,除非你入赘花家。不过很可惜,唯一的名额给我占了。 柴石州懒得理他,随即一掌噼开牢门,半死不活的狱卒见了,想要提剑阻止 可惜啊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238章 走为上策 毕竟是备用的暗牢,在格局分布上没有太多弯弯绕绕,找人还算容易。 越行锋二人跨过那些横七竖八满眼怨念的狱卒,拐下一层石阶,便找到一间封闭的铁牢。 拉开牢门上的小窗一看,里边倒着一个人,手脚皆缚着铁镣,披头散发,污垢满面,几乎烂成一堆布条的衣物,时而冒出血痕总而言之,认不清样貌。 他是沈翌?越行锋尚在犹豫,柴石州已一脚踹裂门上的铁锁,倏忽一阵风,闯入门去。 就像越行锋无论如何都能认出沈翎,柴石州对沈翌也是一样。 柴石州的动作看似迅速,然每一分力道都使得恰到好处,将浑身是血的沈翌从肮脏的石地捞在怀里,手指轻轻地拨开散了满面的乱发。那动作像是怕扰了一池涟漪,丝毫不在乎时光流逝,慢慢将他的发丝拢去一侧,现出一张苍白的脸。 这个动作,越行锋看了即愣在门前。当时在天牢里发现沈翎之时,他的动作与柴石州无异,他记得抱了沈翎好一会儿,他才渐渐转醒,而后一个劲地掩饰一身伤痕。 此时的沈翌比那时的沈翎好不了多少,亦是遍体鳞伤。也难怪帝君要将他囚禁在此,若是在过去那地方,狱卒大多是他的旧部,以一个叛国罪人的身份来说,他吃不了多少苦头。 沈翌孤零零地重伤于此,然仅是脸色苍白,气息起伏还算平稳,内伤应是比沈翎轻了许多。 当然,这要得益于他二十余载的功夫底子,否则他在此地无人照应,恐怕熬不到现在。 越行锋依旧站在门前看着,柴石州的动作显然比他要收敛许多,始终只是抱着、看着。 这一抱就是两盏茶的时间,越行锋回头朝甬道一瞧,对里边道:喂,该走了,要看抱回去慢慢看。 一出声,柴石州的眼神就变了,沈翌醒了。 与喊痛的沈翎不同,沈翌比他弟弟隐忍许多。可能多年征战的缘故,对于一身伤痕习以为常,所以在他眼底察觉不出一丝痛色。 沈翌的眼神很是坦然,面对柴石州的眼光,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沈翌笑了。冷若冰霜的眸子忽地一暖,轻声说道:你来了。 柴石州的瞳孔不起波澜,同样轻声回了一句:嗯,我来了。 眼瞅着两位深沉内敛的爱意,越行锋忍无可忍:有话就不能出去再说? 这时候,柴石州才把沈翌横抱起来,仿佛刚才就是单纯地等他醒。 沈翌在柴石州怀里没有说话,也没用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只是静静闭着眼睛,安然浅眠。 越行锋不禁感叹兄弟二人的反差,分明是一个父亲,性情也太不一样。 柴石州发问:直接出宫? 原来那不起波澜的眼睛也是装的,越行锋暗道他被沈翌的一身伤心疼得脑子都坏掉了,眼下暂且放过他:跟我来。 * 一样是那堵宫墙,轻履踏上,三人轻而易举地落入国师府。 简青青已在墙下等着,看越行锋现身,还不忘打趣一句:今天怎么没扔石头?就不怕我家埋伏着谁?漂亮的眼珠子往柴石州怀里一瞄,啧啧啧,这兄弟两个怎么都一个德行。 越行锋笑了笑:你错了,完全是两个德行。 柴石州感觉怀里的人颤了颤,显然是畏寒:可有热汤? 简青青往左边的小屋一指:热汤和汤药都备好了,去吧。 越行锋本想借个道尽速离开,但见柴石州抱沈翌进了屋,顿时傻眼,问简青青:你不是应该大开方便之门放人吗?这是怎么回事?留我们住两天?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23) 简青青望着屋里烛火映出的两道影子,全然是一副看戏的神情,与越行锋说起话来,竟是生出心不在焉的意味:我疯了才留你们。我还想多活几年。 越行锋一步移去,挡了简青青的视线:别看了,说清楚。 简青青收回眼神,一脸无奈:还不是你做的好事,搞得乐渊病危。这下好了,帝君正派人到我这儿来,让我去宫里做一场法事,现在人还在外头等着。 那你现在是 沐浴更衣。 哦越行锋忽然很懂,了悟道,等会儿我们三个跟你一道混出去,谢了。 忽然间,简青青的脸色低沉下来:你这是要害死我。你打算让我怎么解释少三个人的事?还有,里面那位还站得起来么? 越行锋摸了摸鼻尖,笑道:里面那位可不是沈翎,稍微歇一歇,站起来走两步还是很容易的。倒是现在宫里定然已察觉沈翌失踪,一群影卫禁军什么的肯定找得翻天覆地,要是你不出手相救,只怕死的人就是我了。 简青青苦笑道:我简青青一世英名,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一个人?宫里少了人,又不从宫门出去,这事肯定得找到我头上。 怕什么?这点小事还难得了你简青青。虽然此事不好解决,但越行锋相信简青青的能力,否则那位帝君也不会对她如此执着。 呵呵。简青青咧嘴一笑,半个时辰就走,你们快点。 * 半个时辰过后,越行锋三人混入简青青随行护卫当中,且在半途开熘,神鬼不觉。 沈翌不愧为久经沙场的将军,伤重成那般,还能走得像个没事人。 当然,在脱困之后,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任由柴石州给抱回万花楼。 这一夜,众人会合,开始商讨离京一事。 看着兄长一身是伤,沈翎忧心不已:哥应该不会有事。 越行锋点头赞同他的看法:他可比你强多了,歇几日就行,不像某人 沈翎白他一眼,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想起父亲仍身在昭国公府,心头又是一惊。 然而这一点,越行锋早就为沈翎想到:冬青,眼下京城不宜久留,沈翌脱逃,帝君一定会怀疑我老爹,即便有外头埋伏的影卫作证,也迟早会出事。所以,麻烦你了。 花冬青百般不情愿,但见沈翎眼里尽是哀求,勉强应了:行。等无聊人撤了,我就派人把他给接出来。哼,他肯走? 越行锋道:这就不用你担心了,还是尽快解决离城的事,一大帮人呢。 你真的不一起走?花冬青见越行锋扶额,愣了一下,你还没告诉他? 好吧,我现在就说。越行锋望着目色茫然的沈翎,叹了口气,翎儿,你先与沈翌,还有你表姐、表姐夫一起离城,我晚几天。 沈翎一听就急了,一把拽住他:你要留下做什么?我哥已经救了,还有什么没了的? 越行锋把他的手好好握住:难道你忘了,我入京不止是救你哥。 脑门像是被什么一撞,沈翎顿时想起来:南越的平安说完五个字,沈翎自觉懊恼,一心只记挂着兄长的安危,竟是把越行锋的事给忘了。 越行锋颔首笑道:是了。所以,我还得进宫一趟。 听到进宫,沈翎手心发凉。 现时京城暗潮汹涌,明日天亮更是风声鹤唳,城门守备森严不说,那桓宫之中定是杀机四伏。 你先走,等事情一了,我就去找你。越行锋说得很正经,也很温柔,正因为这样的语调,才使得沈翎愈发忧心。 你就不能说点别的?沈翎当即红了眼睛,脑子里尽是街边话本里那些狗血的生离死别,而通常那些生离死别都没有好结果。 你就不能别想那些街边话本么?越行锋一眼看穿沈翎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转身唤来颜陌,颜陌,你护送沈翎离城,这是我作为南越少主给你的最后一项任务。事成之后,你尽可随意来去。 公子!颜陌本想随越行锋一同进宫,可惜被他抢先一步。如今国主之令已下,他根本无法反驳:属下遵令。 我跟你一起去。是柴石州的声音,方才一点间隙,他已安顿好沈翌,从房里出来。 越行锋委实有些惊讶:我没听错吧?我是去办南越的事,你一个大崇人掺和什么? 柴石州勾起他那桃红色的唇:你死了,沈翎要死要活,沈翌更是不安。至于我回头往屋里看去一眼,就当是还你。 第239章 勉强联手 既然决定了要搏一搏,那么之前就必须要养精蓄锐。 沈翎躺在睡榻上,瞪着两只眼睛,死撑着不敢合上,一翻身,两眼盯着某人。 虽然在人前貌似很善解人意,一个劲地表明对越行锋有多么多么放心,即便他闯入桓宫之后会被怎样怎样,最后还是会如何如何平安无事。 眼下众人各自回房,而他与越行锋一同躺在榻上的时候,心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考虑到越行锋从宫中救出沈翌已是十分疲惫,此后还有一场恶战,沈翎硬是憋着不敢打扰他,想让他好好睡上一觉,直到身边的人唿吸平稳,他才敢侧过身看他。 结果,发现他也没睡,且是侧着身子,盯了许久。 越行锋就在边上欣赏他的纠结模样,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果然,他还是转过身来。 沈翎有点吃惊,但又不舍得让他担心,故而敛去一脸忧虑,转而笑着看他:怎么还不睡?明天你还有的忙诶诶诶! 越行锋一下子把他捞进怀里,没搂得太紧:就没话跟我说?我可是等了一晚上。 头埋在他胸口,忍着没抬头看他,嘀嘀咕咕说着:刚才不是都说了吗?表姐他们都听见了。那么无聊的话,还要再说几遍? 什么?那什么保重什么一路平安的就当是说过了?越行锋想听的,绝对不是这种敷衍而充满分寸的场面话。 那你想听什么?沈翎怎会不知越行锋的心思,只是觉得说着肉麻罢了。 你知道的。越行锋把手伸向他后腰,以指尖慢慢下滑。 几乎是出自本能,沈翎颤了一下,忙制住他的手:我说还不行吗?抬眼就见他狡猾的笑颜,压着声音说,我、我不想守寡,早点回来。 听着、也笑着,越行锋的手并未就此收敛,在后边更加肆无忌惮,这样就对了。 沈翎暗道再这么下去可得完蛋,只好逼出一股力道,强行把他抵开:今天不行!瞧着某人惊愕的眼神,加重语气道,要做回来再做! 这一决绝的吼声,吼得越行锋心疼,遂把手收回,绕回原处:你用这个办法,真的很老土。不过仔细想想,你一向都很土。 沈翎感觉他动作规矩:难道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不慎触及他的眼神,生怕自己一个没留神就忍不住,赶紧转过身,背对他,你这两天累得很,我知道。你明天还有事做,还是省点气力,来日方长不是? 越行锋将沈翎的腰搂紧,让他整个人与自己紧贴,唇瓣附上他的耳垂,低喃道:好一个来日方长,那是我非回来不可了。 两人一紧贴,沈翎便感受到那份热度,明知他很想,却只能忍着心疼拒绝。心里想了好几句安慰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刚刚鼓起勇气,肩头忽地一疼。 是某人在他肩上啃咬。这个力道,不轻不重,只会留两排牙印而已。 在这个印子消失之前,我会回来给你添新的。越行锋倚在沈翎肩头,再无他话,更无别的要求,安安稳稳地睡了。 说到做到。沈翎将腰上的双手握好,沉沉睡去。 * 次日晨,沈翎一觉醒来便不见越行锋的踪影,但这一次没有往日的慌乱。 他知道这个人是去做一件事,把事办好了就回来,他乖乖等着便是。 被越行锋伺候惯了,沈翎许久不曾自己穿衣洗漱,今天自己动起手来,竟有些笨拙。 刚刚把衣带系好,花冬青便推门进来:磨磨蹭蹭地再干什么!越行锋刚才都与我说了,他昨晚很安分,你应该能醒得早,我看你简直是算了,快点收拾了出来,该走了。 沈翎瞪大双眼,似乎抱着一丝希望:他还没走? 花冬青扶额道:天没亮就走了,柴石州跟他一起。现在他们应该准备得差不多,等京城骚乱一起,我们就趁乱离城。时间不多了。 原来,已经走了。沈翎刚愣神,就听花冬青朝外头喊:颜陌,把他拽出去! 远处的颜陌居然应了一声:是,大小姐。 慢着大小姐?话说他是什么时候被花冬青收编的?难不成他已经成了花家武侍? 容不得沈翎多想,颜陌的速度很快,将他的行李快速打包,然后尽职尽责地把他拎出房间,半点也不啰嗦。 坐在车舆中的沈翎,耳闻大街小巷喧哗声起,一会儿是某处失火,一会儿是山贼抢劫到处尖叫、逃窜,果真是乱了。 望着车帘之外的乱象,车轮开始滚动,沈翎在想:他在做什么? * 大崇桓宫,东华宫门。 在京城各处捣乱之后的越行锋,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身边的某人,是一身白衣一身灰,但没有丝毫洁癖的症状。 越行锋瞥他一眼,卷起衣袖:明知会弄脏,还穿这么白,等会儿见血也一定特别快。 柴石州手握长剑,把剑鞘丢去一边:禁军和影卫的能力,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见血?呵,我只怕他们的血脏了我的衣服。 哈哈哈哈已经够脏了。越行锋拿剑尖挑起他衣摆上沾的泥巴,见他仍是淡然模样,不由想起前几天的事,喂,你不会跟那时候一样在装吧?明明紧张得很,还一派正经。唉,表情别这么勉强,放松点,速战速决。 你不是要见帝君,能怎么速战速决?这边说着话,被二人打得遍地凌乱的东华宫门再度敞开,柴石州道,这次抓住机会,别再等门又关上。 想到方才的失误,越行锋仔细想了想,的确是自己错,于是决定努力推托:刚才那事,肯定是你我配合得不够默契。怎么说我们以前也是对头,如此站在一起,实在不习惯。 柴石州冷然看他,许久才道:这同流合污的事,是第一次,最好也是最后一次。 越行锋哈哈大笑,忍不住往他肩上一搭:以后有的是机会好么!沈家的人,就是事多。为了沈家的两位公子,我看你最好还是配合一下。 前方发出沉闷声响,是宫门又开了,门缝里透出一股杀机,还有一层黑压压的颜色。 柴石州一眼看出宫中精锐尽出:你所谓的方法,就是硬攻进去?照这个架势,我们得打到天黑。 用不着。越行锋忽然把剑支在地上,抽出一个手指,悠闲地朝上边指,自己看。 我答应了沈翌要回去,你可别害我。柴石州看得清清楚楚,城楼之上的弓箭手已准备就绪,只要有人一声令下,他和越行锋立马就能成两张筛子。 我也答应了沈翎,所以越行锋慢条斯理地从衣里取出一只小瓷瓶,对着城楼上边高高举起,不想救乐渊,你们随意! 一开始就打算来救人?你可真大方。柴石州知道以越行锋的能力,骗过一堆弓箭手绝非难事,但他偏偏说了救太子,可见他是真心想救。 越行锋一耸肩,无奈道:这可不是什么大方。往后我可得留在大崇,要是因为皇子夺嫡的事搞得到处鸡飞狗跳,那我可住不安稳,而你也定会忙得焦头烂额,哪有什么时间陪你的沈翌。 柴石州突然垂眸下去:我不会留在京城。 越行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来着?话音未落,某贴身影卫便从宫门内走出。 这位跟随乐渊多年的影卫,朝两人身上一打量:他们是那俩大夫,能救太子,放他们进宫。话毕,静静望着柴石州,柴公子,没想到你也犯上作乱。 柴石州异常淡定:今天的我,只是王大夫的跟班,仅此而已。 影卫轻哼一声:这句话,你应该跟太子去说,应该跟帝君去说。之后再看着柴石州,又是无限惋惜,只因你一人冲动,连累柴参知,甚至是你的胞弟 连累不到,他们早就离京了。柴石州微微一笑,风轻云淡。 什么时候的事!越行锋对此亦是惊讶不已。 回想柴石州被囚天慈寺,即便是后来,他也无机会去部署那么多事。柴家不比沈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安顿的。 所以说,在他被囚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一切? 第240章 世外偷安【完结】 说太子乐渊中毒是他们,现在说有解药的,也是他们。 一个是南越少主,一个是柴家大公子,帝君听闻这个消息,也不顾得自身安危,决定亲自前去会一会这两人,也顺道看看他们是否真的有此能力。若是没有,振臂一挥,便将他二人斩于宫中。 看到柴石州之时,这位帝君仍是感到惊讶,曾默默为大崇拼上性命的这个人,现在居然与叛乱的南越族少主站在一道,且在宫门打伤不少禁军,令人匪夷所思。 当越行锋将药粉撒入一碗茶水,帝君愣住了,身法极快地移至他身侧,将他的前臂牢牢擒住:这解药是真、是假,要如何辨别? 乐氏先祖乃是长绝楼主乐尘,今日看来,传言非虚,这位高高在上的帝君竟然有如此实力,想必他手下的那群影卫也不曾想到这一点。 恋耽美 江山多败絮——弗烟(124) 这样的人,还需要影卫做什么? 越行锋淡淡瞥他一眼:解药只此一份,要是撒了,你的太子可就真得一命呜唿。 从帝君的眼神里,越行锋不难判断出他的多疑:乐渊曾以乐子谦之名游历江湖,我们曾经也做过几年朋友。我与他不同,不想把事做绝而已。 眼见帝君对越行锋仍是不信任,柴石州出言道:帝君,那解药是真的。 前臂的手渐渐松开,越行锋撬开乐渊的嘴,直接就给灌了进去,那帝君回过神来,茶碗里的汤药,早已一滴不剩。 越行锋只觉这帝君可笑,把碗一丢,摊手道:是不是毒药,你让御医过来一探便知。不必这么看着我,没有用。 跪在门外的御医匆匆忙忙走到乐渊榻旁,为其诊脉之后,又在帝君面前跪下:回禀陛下,太子心脉已逐渐恢复,再过半日便可无碍。 那帝君松了一口气,然就在警觉松懈的一刹,越行锋箭步上前,将他双手反制在身后,对他道:陛下,可否往汤岳殿一叙? 守在一旁的影卫出手不及,转眼间,帝君的生死已被他人握在手中。 那帝君一瞬紧张,然见越行锋并非拿利器抵着,感到十分疑惑。 越行锋重复道:往汤岳殿一叙。帝君,我并不想取你性命,只是聊一聊。 柴石州在侧,只瞟一眼越行锋的动作,便对众人道:摆驾汤岳殿。 众影卫与禁军本欲拼死一搏,可帝君的命被他握在手中,倘若贸然行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然在此时,乐渊的贴身影卫察觉到帝君眼中的默许,即刻传令下去,为三人打开通途。 汤岳殿内,灯火昏暗,闲杂人等都被阻于殿外,不得入内。 柴石州娴熟地点燃殿中灯火,而后若无其事地执剑守在门边,无视越行锋的所做作为。 待氛围安定,越行锋将帝君摁在龙椅之上,随即道出目的:我的身份,你是懂的。然而我来这里的目的,只为一道诏书。 诏书?你南越暗地里攻城略池,更拿下衡州,如今更将大崇帝君禁足汤岳殿,你以为你说的话可信?那帝君也是不畏生死之辈,果然还残留几分祖上的品性。 如果不信,那我只能按你信的去做了。越行锋从腰间抽出匕首,却没有拔刀出鞘,只是随手丢在案上,只要你承诺大崇永不犯南越,你我便相安无事。至于衡州,那本就是南越的疆土,被我拿了回去,你也没什么吃亏的地方。 听到这里,帝君笑了:南越的状况,我很清楚。你从不主战到后来被迫攻城,我都明白,所以,即便是你肯收手,那些人想必不会答应。 越行锋的手依旧在他肩上摁着:他们不肯收手,本来全无理据,怪只怪乐渊滥杀战俘,将近千南越将士围杀于衡山死谷,否则我就方法阻止这场战事。 围杀战俘?帝君对此事一无所知,不由自主看向柴石州那头,一切明了。 你居然不知道?越行锋冷笑,朝柴石州一招唿,喂,你瞒得也太多了,反正替身的事都给曝了出来,难道还差这一件? 柴石州自然没有应话的意思,依旧面无表亲地守在门边,守着他的中庸之道。 帝君自知理亏,手指便往笔墨移去:十知阁恐怕你的一番好意,如此拼死闯宫,终究会被他们的无知毁于一旦。你不想战,只有你而已。 越行锋笑而不语,只等帝君写下诏书,盖下玉玺,然后走人。 在柴石州的协助之下,索要诏书的事进行得异常顺利,之后离宫也无遭到阻拦。 踏出宫门的一刹,沉默许久的柴石州终于开口:你不想战,只有你而已。帝君说的这句话,不无道理。这道诏书,你很可能是一趟白辛苦。 越行锋握着手中诏书,淡然笑道:至少问心无愧。 话音方落,一匹骏马疾速奔向宫门,马上的驿卒高喊着:衡州大捷!衡州大捷! 越行锋一怔,苦笑道:好像比我想的,快了那么一点点。 京城大街小巷已恢复平静,茶摊酒肆谈论的只有一件事 南越长老亲率大军强攻江城,后被大崇将士反攻衡州,最终在衡山的蜿蜒曲折之中全军覆没。 一年后,画岭。 青砖水榭中,一人青衣敛袂,提逼却将落未落。他想写信,不知如何落笔。 沉思良久,望四下无人,匆匆下笔: 见信如晤。姐嫁往繁吹已有一载,弟甚念之。虽画岭归弟所有,然早已物是人非,成日喧哗声阵,事务繁多,委实令人身心俱疲。若得姐夫首肯,弟愿孤身前往繁吹,尚可与表侄一聚 一堆埋怨唠叨的字句,可谓绵绵不绝。沈翎下笔如有神助,欲罢不能。 然就在此忘我之时,笔尖落空,勐地一顿,在信纸上划出一道极其难看的墨痕。 信纸被人抽去,已不是第一次,沈翎不想再吼那个人的名字,淡淡道:还来。 沉稳的声线愣是被这人弄出七分痞气,还一副与生俱来的理直气壮,两只拈着信纸四处乱舞总而言之,十分欠揍。 他说:啧啧啧,这么不满意,就把人都给赶走啊。哟,这回居然没写我的坏话,真是稀奇啊!今晚得好好赏你。 沈翎黑着脸,沉声道:不是没写,是还没写到。 他又说:既然如此,那就和离呀。 说完,那几张信纸就给他撕了粉碎,纷纷扬扬落了一屋子。撕完,他自顾自地跑了。 沈翎忍无可忍,冲着那人背影一吼:越行锋,你给我站住! 不过一年,越行锋变得愈发我行我素,各种变本加厉把沈翎整得苦不堪言。 回想起肩头的那两排牙印,沈翎更是欲哭无泪。自从他回来后,肩上那印子就没浅过。 好不容易追上去,居然给自己绊到,一脸拍在某人转过的胸膛上。 越行锋的声音在上空响起:你看看你,这么长时间了,脚就没稳过。 还不是你昨晚耳根一热,沈翎忙把头低下去,不敢再说半个字。 昨晚什么?越行锋饶有兴致地看他,遂望向浮桥之外,一年前,可想过有今天? 沈翎从他怀里冒出头,看着眼前乱七八糟的场面,不禁头疼。 半年前,柴石州一家搬进画岭。从那天起,他和沈翌就没一天消停过,成天打打杀杀。 刚想到那些惨不忍睹的画面,耳畔又是轰地一声 沈翎一头砸在越行锋胸口,声音颤抖着:昨天才修好的亭子啊他们、他们俩怎么还能下棋?不怕被砸到头么? 越行锋偷笑着,微微侧过头,看着柴廷与沈恪二人若无其事地在刚刚没了顶的亭子里下棋,墙头草阿福也淡定地在边上斟茶递水。 这样不好么?越行锋俯首下去,寻他的唇。 唔唇上一热,沈翎看着眼前人,笑了,是挺好的。 ***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