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作者:月神的野鬼 文案: 钟清穿越了,穿到一本完全崩坏的男频仙侠小说中。 这本小说的内容用一句话概括:这是一场由神经病非要谈恋爱而导致世界毁灭的惨案。 为了拯救世界,钟清开始疯狂立门规。 禁止门中弟子谈恋爱,禁止月下私会,禁止游历时勾肩搭背,禁止弟子之间随便肢体接触,二师兄和小师弟,劳资活着一天,你们俩这辈子都不要想搞基!劳资就是拿着手电筒蹲野鸳鸯的教导主任,劳资活着一天,你们俩王八绿豆永远别想看对眼! 云玦:其实我从来没有对二师兄其实我是对大师兄你大师兄,为什么我不可以有心上人? 钟清:因为你年纪太小了,这个年纪好好修炼。(你个神经病就别想谈恋爱了,除非劳资死) 云玦:我觉得大师兄你定的这个门规很不合理啊。 钟清:不合理?哈?行啊,等哪天你比我强那你说了算门规你来改(从劳资的尸体上踏过去) 云玦:好吧。 养成,年下。 主角:云玦X钟清 我命由我不由天傲娇攻。 妄想逆天改命反复被生活所日的受。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仙侠修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清,云玦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儿女情长影响我出剑的速度 第1章 近日,天衡宗发生了一件轰动的大事,他们那位闭关修炼二十年的大师兄出关了。 云须峰,七师弟唐和一群弟子正面面相觑,终于,唐皎试探着问道:大师兄你没事吧? 钟清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人,在那长达半个时辰的对视中,他简单地回忆了下这阵子发生的事情。 他是一个编辑,在某网络文化公司上班,每天的日常是管理手下的作者,他混得很惨,手下的作者每天不是断更就是划水,业绩不好的他一个月工资只有两千块钱不到,为了生存,他开始在网站上发布收稿消息,具体内容如下:网络新媒体收文,男频,长、短篇都收,都市、无限、玄幻、仙侠、重生不限,投稿时1w字开篇带大纲,也收完稿,稿酬可谈。 而这一切就是所有魔幻的开端。 三天前,钟清照常上班,打开邮箱时发现收到了一份投稿,是一本名叫《仙都梦华录》的仙侠小说。钟清用保温杯装了热水泡了枸杞,坐在电脑前点开了这篇文。 故事讲述了一个名叫云玦的少年在仙门闯荡的经历,和常见的仙侠小说一样,前十几章中规中矩,描绘了下那个仙门世界是什么样子,有哪几大宗派,正邪几方势力,到了第二十多章男主正式出场,身负神秘血脉,上山拜师,受到同门师兄弟的刁难与打压,一路开着外挂开始崛起,后面就是描述他是如何从一个默默无闻被人瞧不起的叛逆小孩成长为一代仙门传奇领袖,典型的男频套路爽文,感觉一眼能看到结局。 果然故事也和钟清预想的一样,后面的剧情线就是:遇到危机,开挂。遇到反派,开挂。遇到天地大劫,开挂。被搞死了,死了也要开挂循环往复,主角光环照耀大地就完事了。 看了一上午,钟清去吃了个午饭,回来后想着反正也没事做就把又把那个文档打开了,中间剧情差不多都可以猜到,他于是直接从一百多章跳到了四百多章开始看,就在他和同事商量说感觉是个及格线水准的男频套路文可以收的时候,这个故事忽然开始画风突变。 在之前的故事中,男主云玦在山上认识了一个小师妹,钟清看到那一段自然而然认为这小姑娘是男主后宫之一,然后男主他就爱上了同门二师兄。 钟清喝着水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在接下来的剧情中,突然,男主开始为了得到二师兄开始杀人,突然,男主和二师兄生死纠缠相爱相杀,突然,男主因为得不到二师兄的心而开始滥杀无辜反派的尊严在神经病男主的面前荡然无存,男主凭一己之力拉起了二十多条剧情线 这是什么脱缰野马一般的魔幻剧情? 目瞪口呆的钟清直接翻到了最后一章,故事的最后,男主为爱疯狂,大杀四方,所有人无论正派反派全都死了,只剩下男主一个人,然后男主孤身登顶,天下无敌,千秋万代,东方不败。没有了。 烂尾的小说钟清见得多了,烂的这么直接这么清新脱俗这么俗霸气侧漏就差怼着读者的脸说老子不写了的小说他是第一次见,他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让自己缓了缓,斜对面的同事看他那一副震惊我全家的表情,问了句:怎么了? 钟清慢慢地感慨,现在的小说作者真是太了不起了! 和同事聊了一会儿,钟清关了文档,他当时也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或许是这篇小说实在太魔性了,当晚下班回到家后,钟清莫名其妙又想到了白天看到的那些天雷滚滚的内容,一方面出于对中间几百章发生了什么的好奇,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能写出这小说的作者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才,他在桌前坐下,又打开了电脑点开了那份文档。就在他去随意翻分目录的时候,忽然间脑子里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在最后的意识中,他整个人栽了下去,手砰一声重重打到了键盘,笔记本摔在了地上,屏幕上显示着的是那本小说的名字,以及故事开端的那行小字。 《仙都梦华录》。 梦华,语出《列子》卷二之黄帝篇,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之国,后用来形容追忆往事恍然若梦。 等钟清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穿越了。他穿越到了这本小说中。钟清花了三天时间来消化这一切,在这三天中,那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结局在他的脑子里一遍遍地重现。 什么鬼啊?! 钟清穿越成了书中天衡宗的大师兄,据说少年成名是天衡掌门首徒,巧的是,这人也叫钟清。名号看上去很唬人,然而在那本有六百多章的小说中,这位天衡大师兄一共就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前十几章某场道会有人提到了一句说天衡宗闭关多年的大弟子出关了,另一次就是在大结局处那一行天衡宗覆灭,无一人活下来。 这是什么?这是炮灰啊!死的时候连名字都不配有的炮灰啊! 终于,钟清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头上正在流血的伤口,自言自语道:不,这是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一旁站着的天衡宗弟子们被钟清奇怪的举动给吓得没敢出声,他们扭头看向唐皎。卫岚悄悄地凑到了唐皎的身边小声问道:唐师兄,大师兄不会是脑子被我们打坏了吧?我怎么觉得他看上去怪怪的啊? 胡说什么。话虽这么说,唐皎心里也狐疑不已,他又喊了钟清一声,大师兄? 钟清的心情一言难尽。 第2章 对唐皎而言,眼前发生的一切要从一场打架斗殴开始说起。 众所周知,当今道门有四大宗派,其中天衡宗与天都府祖上有仇八字不合。不久前,天都府要参加紫微道会,天都府小公子夏嘲风估计是为了耀武扬威,也可能就是过来恶心一把,他故意绕了远路打从天衡宗境内借道。天衡宗不想与他们起争端,但门中弟子不服,正巧那一日,天衡宗中性子最文静的小师弟阿季下山去买东西碰到了这群人,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但阿季是哭着回来的,身上还有许多伤。 这要是能忍,天衡宗弟子不如集体跳崖自杀算了。 此时唐皎出场。唐皎,天衡宗众弟子中辈分排行第七,内宗中年纪最小修为却奇高,性格属于人不犯我我要犯人,人要犯我我正好犯他全家,从夏嘲风说要借道的时候就觉得这货脑门上写着快来揍我,等不及了八个字,得知师弟被打后,他直接带着一群人下山找到了正在游山逛水的夏嘲风,之后发生的事情可能是夏小公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被踩在问天峰最高一级台阶上,满脸是血的夏小公子疯了似的骂娘道:你们敢!我师兄马上就来了!我要我师兄把你们这帮杂种全杀了!全杀了! 唐皎抬起右脚踩在了对方的脸上,看着他道:我,天衡宗唐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让他来,我等着。说完干净利落一脚把人踹下了台阶。 要说一般人打架都是打人一时爽,打完管他是不是火葬场先溜了再说,但唐皎不一样,他一不怕天衡宗二不怕天都府,打架是个有始有终的活,他还就真的在那里等着夏嘲风叫人来。 然后再要说钟清这个人也是点背,他穿越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处冷得出奇的山洞中,手脚都被冻住了,他好不容易出来了,兜兜转转结果来了问天峰。当时一群天衡宗弟子正在山上绿着眼睛静静的等人来。 钟清闭关百年,这群弟子没见过他,双方刚一见面,大家的眼神都变了。钟清当时正处于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但还不敢置信的状态中,忽然他看见了唐皎,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目跟画出来一样,穿着身正红色的衣裳,背着柄玄色仙剑,坐在高高的山石上,众星拱月一般的存在。此情此景,这气场这风度,他立刻想到了小说里那个爱穿红衣的、倒霉催的、和男主硬刚了几百章还要抢男主后宫最后黑化被男主一剑砍下了头的那个反派七师兄。 他问道:你是唐皎? 他只说了四个字,唐皎身后所有的弟子一拥而上。就是他!揍他! 钟清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多说就被锤地上了,混乱中有人踹了他一脚,就在他滚下山阶的那一刻,磅礴的灵力从他身上绽了出来,弟子们全部被震了出去,浩荡灵力山呼海啸一般卷过了齐天的云,原本坐在山石上看着的唐皎刷一下起身。那是正统天衡内宗灵力,与他同根同源,自天衡宗掌门一清道人失踪后,这当今天下只有一个人有如此修为。 唐皎心道不好。而钟清滚下了山阶的边缘,一头撞上了山石晕了过去。 时间回到现在。唐皎和一群弟子正看着被打得很惨的钟清,对于失手把自家刚出关的大师兄给打了这件事,在场的弟子显然还是有些慌的,尤其是钟清现在看上去确实奇怪,自从醒来后,他就一直坐在那里自言自语,说的话没人听得懂,刚醒来的甚至还问这里是哪,这云须峰不是他以前住的地方吗?唐皎注意到这位大师兄看着他的眼神也很奇怪,两人之前从未见过,可钟清看他的眼神却像是认识他一样,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 这人不会在记仇吧? 然后钟清说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愣了,钟清说:我刚刚撞到了头,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当下所有弟子脑海中同时闪过去一句话:他们把自家大师兄给打失忆了,打!失!忆!了! 钟清通过和唐皎他们的对话,了解到了故事现在所处的时间线,首先可以确定的事情是,此时男主云玦还没有上山,天下尚风平浪静,四大宗门依旧屹立不倒,反派邪宗隔三差五出来刷一刷存在感但是也掀不起大的波澜,简而言之,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这就像钟清当编辑那些年看过的那堆狗血重生小说:即将崩坏的世界,一无所知的众人,带着主角光环穿越而来的救世主,神秘的力量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而一切都是为了改变那个烂透了的结局,唯一不同的是钟清知道他没有主角光环而他的对手是个满身是挂的挂逼。钟清想了想忽然更绝望了,你真要穿穿个男主也行啊! 头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钟清捂着头脑子里反反复复一句话:这也太坑了啊!!! 一旁的唐皎并不知道钟清心中正在想些什么,但他能看出来钟清情绪不大对,在外界传说中,这位天衡大师兄是个颇为神秘的人,相传他从来不说话,面无表情,凭着残酷的杀人手段以及无人望其项背的修为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天衡三大传说指的就是这人三战名震天下,那三场骇人的战斗打出了天衡最鼎盛的一段岁月,同时也奠定了这位天衡大师兄在天衡宗无人可比的地位。 多年前随着天衡掌门失踪,这人也冰封闭关,这一闭就是二十年。道门强者为尊,天衡宗年轻一辈的弟子虽然没见过钟清,但谁没有听过这人的传说?唐皎想着又看了一眼钟清,这天衡大师兄原来是这个样子的?这和传闻中好像不大一样啊,不管怎么说,把人打失忆了这也太离谱了。 另一头,钟清出关这一重大消息很快传开了,不久就惊动了天衡宗清妙阁。众道人原本在喝茶,有一个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云须峰上,钟清还是坐在房间中唯一一张椅子上,他正在想接下去要怎么办,穿越就算了,一点提示都不给的吗?别人穿越异世界好歹身负预言或者有攻略的啊,他硬穿啊!?唐皎还是在一旁看着他,其他几个弟子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大家就这么站在房间中陪着钟清,谁也不说话,场面一时之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门外忽然有脚步声响了起来。钟清听见声音终于抬起了头。 唐皎道:应该是清妙阁收到消息了。 钟清对清妙阁这三个字有印象,简单点说,清妙阁应该是天衡宗的一个高层组织,天衡宗管事的那些人全都在里面。钟清已经从唐皎嘴里得知原来的大师兄钟清在天衡宗地位很高,这应该是清妙阁的人听说他出关派了人过来?也不知道来的是会是书里的谁? 钟清正想着,一个修士模样的年轻男人就出现在了门口。来人穿着件简单的青色道服,负着一柄雪色长剑,瘦削的脸型狭长的眼角,五官瞧着很普通,但气质却极为出众,修道者独有的强者气质,让他一眼看去有种很难以描述的感觉,非得形容下,满脸的无情无义? 钟清觉得这天衡宗的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啊! 钟清问唐皎道:他是谁啊? 唐皎看向钟清,似乎有些意外钟清连这人都不记得了,道:他是二师兄叶夔,是你的师弟。 钟清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刷一下又抬头看向那人。二师兄叶夔?这一位就是传说中的红颜祸水的二师兄叶夔?和男主谈恋爱的那个二师兄?! 钟清对这位天衡二师兄的印象很深刻,太他妈深刻了。这人书里的人设是百年难得一出的修行天才,天衡宗的头部人物之一,我杀我全家的狠角色,平生只对修炼这一件事情感兴趣,天地大劫宇宙爆炸也别影响我修炼。当然他最深刻的还是要属他和男主那段畸形的爱,那是真的畸形又狗血啊,在小说中,这位天衡二师兄最后的结局是因为没日没夜地修炼而走火入魔,最终与幻想中的自己同归于尽,真我疯起来连自己都杀。 灵魂人物啊!钟清不由得多看了那人几眼。 叶夔是奉清妙阁之命而来,刚一听说钟清出关他是有些不相信的,毕竟二十年都过去了,他进了屋,一眼就看见了不知是个什么表情的钟清坐在堂中央,他心中想,竟然是真的。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2) 叶夔道:你出关了。 毫无波澜的四个字,连多说个别来无恙都没有,这就完全没有阔别多年的师兄弟再次重逢的激动或是喜悦。 两人都是师承一清道人,书中没有提过去的事,但推测起来师兄弟彼此之间是很熟悉的,钟清心中咯噔一下,这人怕不会看出些什么吧?他正想着怎么样才能的掩饰得像一点,一旁的唐皎开口道:大师兄失忆了。 失忆了?叶夔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有了些波澜,他又看了钟清一眼。钟清轻皱着眉一副微微疑惑却想不起来的样子,关键时刻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为何会失忆? 一旁的弟子听到这句顿时紧张起来,全都看向钟清,钟清慢慢道:我没留神脚下一滑从山上摔了下来,等我醒来后我发现我忘记了很多事。 叶夔似乎被这个离奇的原因给震住了,看着他好半天没说话。 钟清点了下头,真的。 好在叶夔这个人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他没有多问。几个弟子暗自松了口气,一旁的唐皎看着钟清,他觉得这个大师兄和传闻中真的不大一样。 钟清正想着接下去要怎么办,叶夔忽然对着他道:走吧。 钟清心中开始懵逼,走哪里去?他表面还是维持着镇定,道:什么? 叶夔已经转过身,道:去清妙阁。 第3章 很久之后,钟清才得知一件事,他这个二师弟叶夔其实跟他压根就不熟,两人说是师兄弟,但实际上几乎没有交集,从前那个大师兄钟清常年跟着一清道人在外游历,而叶夔则是一直留在山中修行,两个人顶多就是逢年过节见面互相点个头。也就是说,他白演了两个多月的戏,你早说我们俩不熟啊!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此时的钟清正跟着叶夔往清妙阁去。 一路上钟清都在看叶夔,叶夔也注意到了钟清的视线,他显然不知道钟清为何一直看着自己。 钟清把注意力从叶夔身上移开,他一边走一边开始脑子里疯狂回忆那本小说中关于天衡宗的记载。根据他的记忆,在这个世界上一共有四大宗门,天衡宗是其中之一,如果排名的话,天衡宗大约是排在第三的样子。天衡宗曾经有个特别厉害的掌门叫一清道人,不过多年前他下山游历然后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从此天衡宗就由他的师弟妙妙真人开始掌管。天衡宗里面比较厉害的几个人,一个妙妙真人,一个叶夔,后面还有唐皎以及那个上山很晚的男主云玦,小说中关于这部分的描述大多集中在前一百章,所以钟清还算了解。 叶夔带着钟清到了清妙阁。钟清发现,所谓的清妙阁原来是一座巨大的宫殿,矗立在无崖山上,那座可怜的山的三份之二被削平,宫殿阁楼拔地而起,碧瓦琉璃波澜壮阔,其中最高的一座大殿前的牌额上刻着巨大的三个字,清妙阁,象征着三清玄妙,从山脚往上,沿途两排熊熊燃烧的大鼎洪炉,据说是镇压邪祟用的,那盖都盖不住的大火烧得钟清心中莫名忐忑。这阵仗有点吓人啊。 两人走上山,大殿两旁侍立的弟子毕恭毕敬地对着叶夔行礼,叶夔看也没看,直接领着钟清进去了。 如今掌管清妙阁的是妙妙真人,按辈分他是钟清与叶夔的师叔,这人原名叫张白药,妙妙真人人如其名,是一个很妙的人。 两人刚一进去,钟清只见到一个稍显矮胖穿着宽大道袍的中年男人立刻朝他大步走过来,喊了声师侄就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钟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就是妙妙真人,妙妙真人直接拉着他的手就在阁中坐下了,和叶夔那副全世界欠我八百万的样子不一样,妙妙真人对钟清十分亲热,甚至给钟清吓到了,妙妙真人说了半天话,发现钟清一直没什么反应,他不知道其实钟清是忽然有点懵了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他问道:师侄,你怎么了? 叶夔在一旁道:大师兄他失忆了。 妙妙真人的表情十分诧异,失忆?他伸手就摸上了钟清的手腕上的灵脉。 就在钟清背后一凉觉得这下不会要出事吧?妙妙真人先是错愕,然后他就对着失忆的钟清不停地嘘寒问暖简直是如亲人一般的温暖,一点也没有怀疑他,钟清很感动。 如果不是早知道他其实是个人面兽心勾结邪宗的反派钟清可能会更加感动一些。 在清妙阁中,还不知道自己的师侄已经砍号重开的妙妙真人继续拉着钟清的手,道:这从灵脉上倒是瞧不出什么,或许是刚出关,身体不适应。 钟清也顺着他的话道:是是。 妙妙真人安慰他道:无妨,先好好调理一阵子。 说完妙妙真人想起来什么似的,他引着失忆的钟清见了殿中其他的几个人,目前天衡宗修为与辈分最高的人差不多在这里了,师叔辈的话,有云霞道人、东池道人,同辈人中,除了叶夔外就是妙妙真人自己的两个弟子陈不道和祝霜,另外还有一个云霞道人的弟子李碧。众人都与钟清打了招呼。 能入天衡宗清妙阁,这些人在当今仙门中最不济也是小有名气,然而在那本六百多章的小说中,这里大部分的人都只是无足轻重的配角,有的人如李碧他的名字甚至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又或是如钟清一样,只是简单地在某一两处被提到。钟清看着眼前这些活生生的、和自己一样的小角色,莫名有些恍惚,直到妙妙真人出声喊他,他这才回过神来。 妙妙道人关切地问道:怎么了?神思恍恍惚惚的。 一旁的云霞道人道:看他这样子,这真是全然不记得我们了。 妙妙道人道:是啊,这看着和以前是不大一样。 钟清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他道:师叔,我这忽然觉得头有些晕。 妙妙真人听见钟清叫自己师叔,一瞬间脸上似乎很意外,连旁边的云霞真人都有些愣住,还是云霞真人先反应过来道:头有些晕,那或许是累了吧?累了便早些回去歇着,你刚出关,修为不稳,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来清妙阁找我们。 妙妙真人闻声也反应过来,他忙道:对,头晕那先早些回去歇着,过两日师叔再去看你,要多保重身体啊。 好。钟清立刻回头去找叶夔,却发现叶夔早就没了踪影。 钟清离开后,云霞道人让殿中的弟子们退下,妙妙道人终于扭头看了眼云霞真人,云霞真人也看着他,两人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一个道:你觉得他像是装的吗?另一个道:不大像。又道,瞧着是有些怪。 离开了清妙阁后,钟清一个人在山道上走着。日薄西山,四下皆寂。 远处的山上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吼叫,那是天衡宗龙虎山下镇压的魔兽涂山的吼声,钟清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那吼声经久不息,仿佛要将这个摇摇欲坠世界吞噬入那风暴似的狂怒中。钟清站在山道上,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太阳三个月一落,有仙人御剑,有巨兽吼山,这里发生随便一件事情都能颠覆钟清的认知,而他对这个世界唯一的了解就是那本他粗略翻了一半不到的书,一想到那本书,他脑子里忽然又开始反复重现那个诡异的、怪诞的、疯狂的结局。 这是一个不可控的、未知的、充满了恐惧的世界,而他现在就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比恐惧还要可怕的是恐惧本身。 就在钟清站着不动的时候,身后忽然有脚步声响了起来。他回头看去,看见了一个穿着正红色衣裳负着长剑的少年。 唐皎望着他道:我等你很久了。 钟清正感到意外,然后他听见唐皎道:我送你回去吧。 六个字,钟清一瞬间心脏骤停,身上汗毛在迅速地一根根倒竖起来,战栗不绝,他问道:回去? 唐皎道:是啊,你不是失忆不认识路了吗?我送你回云须峰啊。 钟清觉得他猛地一口气没喘上来,好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你在这里等我,就是要送我回云须峰? 唐皎道:不然你要回哪里去? 唐皎觉得钟清这个人真的有些奇怪,刚刚叶夔带着钟清去清妙阁,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以叶夔那性子他必然是一早就自己回去了,他于是跟了过来。 他对着钟清道:走吧,我送你回去。说着他转过了身。 钟清意识到是自己太过于紧张了。两人走在山中,他发现唐皎和书里描写的那个偏执疯狂的反派七师兄似乎不太一样,很显然,这少年是觉得他把自己打伤了过意不去,所以才过来帮他一把,他又想到之前唐皎为了师弟出头的举动,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或许是因为落日的时刻即将到来,接下来人间就要面对长达三个月的黑暗,今日那龙虎山下的魔兽涂山特别的狂躁,它朝着山顶不停地嘶吼咆哮,伴随着每一次冲击封印,滚烫的岩浆都从它的干裂的鳞甲上飞流而过,一线光从山顶的洞中照射进去,在它的身上溅出了无数猩红的光,那是一副画,名叫愤怒。 唐皎忽然道: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看向钟清,我小时候很崇拜你,你是当世唯一一个真正称得上传说的人,你真的很很强,很不可思议,没有过对手。 钟清有些愣住,唐皎继续自顾自道:我爹曾经要送我去紫微修行,我说我想来天衡,我爹拦不住我就让我来了,我来天衡拜师的唯一目标就是你,当世公认最强的修士在天衡,而我就是那个将会打败他的人,所以我一定会来。可我没想到你一直在闭关,我时常会一个人去玄冰洞那附近转,他看向钟清,道:我一直在等着你出关。 钟清心道这话我没法接。 唐皎道:很小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打败你,我要让全天下人知道,谁才是这个世上最强的修士。远处的魔兽涂山忽然一声咆哮,震耳欲聋的吼声响彻整个天地间,霞光照在了少年的脸庞上,大风吹开了剑上系着的长剑穗。 唐皎看向钟清,等你伤好了,我会再来找你。 云须峰已经到了,红衣的少年说完这一句就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满是灿烂霞光的背影给钟清,与背景中那魔兽的吼声逐渐混在了一起。钟清好半天没说出来什么话,这天衡都是些什么人啊? 一个中二病爆表后期黑化硬刚男主的七师弟,一个和男主搞基搞到世界毁灭的二师兄,一个人面兽心勾结邪宗的掌门师叔,还有一个即将上山带着外挂横扫天下的神经病小师弟,敢问你们山上还有正常人吗? 当晚,钟清久久不能入眠。 随着太阳落下山,天也彻底黑下来了,天衡宗各处,早就有所准备的弟子们点亮了各个大殿外以及山道上的长明灯,整一个人间流光溢彩灯火通明,接下来这些灯烛将会熊熊燃烧整整三个月,直到太阳再次从东方升起。 钟清坐在窗前看着那些灯很久,终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找那个名叫云玦的小孩。 第4章 云玦是个孤儿,生活在一个名叫八千里的小山村中,今年十二岁。关于他的身世,那年山中下起了暴雨,八千里村的几个村民上山砍柴被困在了山中,忽然听见有婴儿的哭声,众人找了过去,在红潭附近的泥地中发现了一个婴儿,他们把那个孩子抱了回来,村子里的长辈给他取名云玦。 在村子里其他的小孩眼中,云玦是个怪胎,他总是一个人待着,冷着张脸,不爱说话,从不和他们一起玩,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而且他身上总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傲气,大家都不怎么喜欢他,只有阿池是个例外,阿池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先天不足体弱多病。阿池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几乎要了她的命,她的父母费尽心血找到山外的大夫,大夫说除非找到云母芝才能救她的命。 云母芝是传说中生长在龙潭的一种灵芝状的水草,据说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世上的龙灭绝后,云母芝已绝迹人间万年。阿池的父母抱着阿池哭得昏天黑地,就在这时,云玦忽然说他见过云母芝,那时云玦自己才七岁,大人们都没有相信他的话,在一旁继续唉声叹气。阿池的病日益加重,甚至没有办法起身,有天晚上,她睡在床上,忽然窗户被一只手推开,三岁的阿池费力睁开眼看去,云玦朝着她伸出了两只手。 阿池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云玦背着自己走了很远的山路,那一路上云玦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云玦把她放下了,她病的眼睛都睁不开,模糊的余光见到云玦纵身跳入了红潭。 她记得大人们常说红潭是个万分危险的地方,小孩下去玩水会淹死在里面,她以为云玦要死了,用尽全力爬过去喊他,而眼前所见的一幕让她至今都觉得那是一个梦,一个古怪又令人着魔的梦。 漆黑到隐隐发红的潭水深处,一个庞然无比的黑影盘旋而下,孩子睁大了的眼中,黄昏的辉光射穿大地,诸神的影迹显露出来。 等阿池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家中了,父母围在床边紧张地看着她,出乎所有人意料,自此她的病就慢慢地好了起来。她依旧能每天在村中见到云玦,看他一个人晒太阳一个人看星星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回家,少年孤独的背影与梦中的恐怖又巨大的黑影渐渐重叠在一起,她有时候会忽然感到害怕,或许云玦真的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或许云玦根本不是人。 阿池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个秘密,就连云玦都不知道。 八千里是个与世隔绝的村落,高耸的山壁和望不见底的巨大红潭让外人很难进入此地,同样的,生活在这里的人也很少出去,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那个名叫云玦的少年心中向往着山外未知的天地。每当入夜的时节,他会一个人躺在山顶看星辰,幻想那广阔的天与地,他做梦梦见自己游过浩瀚无垠的星海,一直来到天尽头太阳升起的地方,沐浴着火焰一样的晨光,然后他会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性,他对自由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望,随着年纪的增长,那种渴望愈发的强烈,变成了少年胸膛中喷薄的蓝色火焰。 挥之不去的孤独加剧了火焰的燃烧。很小的时候,云玦就能感觉到村子里的小孩不喜欢他,他看着他们在山坡上放风筝,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喊他过去玩,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几个小孩见到他顿时没了笑声,很快小孩跑开了,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他从山坡上拾起那只被丢下的白色风筝,那个剪影几乎就是他童年的全部写照。 还有那个总是病恹恹的小女孩阿池。云玦有时注意到那孩子趴在窗户上看她,可当他回头看去,小女孩的眼睛会忽然会有恐惧冒出来。他不知道阿池为什么怕自己,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她。云母芝是他偶然间发现的,那天他背着阿池去红潭,他在水底潜游着找云母芝,或许是因为找了太久,他在水下渐渐地失去了意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岸上,手中抓着一大把碧色的灵芝状的水草。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3) 他打小骨子里有些傲,别人若是不喜欢他,那他也不会搭理别人,哪怕帮了人他也从没有说出来过。 因为是孤儿,云玦一直住在八千里村的祠堂中,平日里他负责守着祠堂里的灯,这是一个无聊的活,外人看来他总是无所事事。祠堂的正中央摆着一副年代久远的棺木,也不知是为谁准备的,他偶尔会躺在其中睡觉。如影随形的茫然与孤独,周而复始的枯燥生活,还有那团蓝色的火焰,这些东西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他只有在完全没有声音的黑暗中才能暂时忘记这些,回到平静中去。 这一日,他又照常闭着眼睛躺在棺木中,忽然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棺木被推开了三分之一,他的头顶伸过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猩红的烛光在脸上跳动着。 顿了片刻,云玦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道:程伯。 名叫程伯的老人撑着灯抬起了头,笑道:吓着了?说你多少次了,你这孩子怎么又睡这里了?他拿手指了指云玦,不听话啊。 云玦翻身坐了起来,垂手看着他,活像是个没睡醒的小僵尸,他道:您过来送灯油? 是啊,这不就瞧见了有人躲起来偷懒吗?程伯打着趣,自顾自走到了祠堂一侧的一排牌位前,他手中拎着个瓷罐,里面装着半罐灯油,他抬手一一给那牌位前的灯续上。 程伯是云玦在村子里最亲近的人,他就是当年给云玦起名的那个长辈,也是将云玦带回八千里村的人之一。云玦这孩子乍一眼看去是不大讨人喜欢的,太傲,又不爱说话,大家都更喜欢那种嘴甜爱笑会讨人喜欢的孩子,不过程伯打私心里很喜欢云玦,这孩子是典型的面冷心热,和他熟了才知道这孩子好在哪里。 云玦一个利落的翻身出了棺材,对着正在倒灯油的程伯道:我来吧。 程伯听了就把手中的灯油给了他,你近日在忙些什么?总是瞧不见你的人影。 云玦道:没有啊。 我看你啊就是整日偷懒,将来长大了也是个游手好闲没出息的。云玦继续倒着灯油没有说话,显然他觉得那样似乎也挺好的,程伯见他这副果然很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得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心性都没有?真是奇了怪了,要说十来岁不正是最咋咋呼呼闹腾的年纪吗? 云玦不知道如何和程伯说这些,这个年纪的少年的心思很难懂,有时连他们自己都无法说出心中在想些什么,好像所有的少年都要经历这么一个茫然的阶段,漫无目的,飘飘忽忽,活在梦里一样,你就是让他们说,他们也说不出来什么。而云玦的情况还要其实更为复杂一些。 随着油逐渐注入灯盏,堂中的烛光也明亮起来,两排牌位明晃晃的。程伯的视线从云玦的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后的的牌位上,他起身走了上来,拿起了一块牌位,云玦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程伯妻子的灵位,二十多年过去,那牌位上的名字不知不觉变得模糊,程伯从祠堂的一角翻出了一盒旧的笔墨,重新将那名字写了一遍。 写完后,程伯注视着那块牌位,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见云玦也看着他手中的牌位,他问道:认识这两个字吗? 不认识。云玦没读过书。这八千里村只有程伯一个人识字,祠堂里所有的牌位都是他一个人写的。 程伯教了他这两个字,然后道:你啊与其整日不知道做些什么,倒不如学两个字读些书。 云玦有些意外,在这个偏僻的村子里,所有人都认为读书识字没任何用处,也从来没有人让他去读书识字,他问道:识字有什么用? 程伯道:识字的用处可大了,你若是识字就可以看懂道书了啊,将来说不定还能修炼当修士呢。 什么是道书?修士又是什么? 程伯明显被这个问题问得住了。八千里村的人都是毫无灵根的普通百姓,多年前避乱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若非有诸多血泪谁愿意背井离乡?因而这里几乎没人愿意提起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云玦虽然向往山外的世界,但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八千里村一步,之前也从没有人和他描绘过那些。 程伯对着云玦道:修士就是有修为的人,他们能够呼风唤雨,能御剑飞行,能降妖伏魔,一个人要想成为修士必须先修炼,道书就是记载修炼法门的书。 见云玦感兴趣,程伯就给这孩子说了说,显然他不认为云玦真的能去山外当修士,于是只提了修士和道门好的一面,在他的描述中,那些修士就如同天神一样无所不能,每当人间有灾难,他们便会挺身而出救苍生于水火之中,他们挥一挥手,肆虐的洪水就停了下来,他们又挥一挥手,山海就平平荡荡,仿佛真的神仙从天而降。 云玦听着程伯描述的那个陌生的山外世界,似乎有些错愕。 程伯笑道:想当修士的话,那就要先识字,山外那些修仙世家的公子少爷们都是打小就读书识字头枕着道书长大的,有的像你这样的年纪,他们都可以一剑劈开一座山了,就你平时总是爬的那座山,他们随随便便一剑就劈开了。 修士是这世上最厉害的? 程伯道:那自然是啊,那些灵兽啊、魔兽啊,全都被修士降服了。 云玦没有再说话,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程伯说的这些从前都是他难以想象的。 这孩子专注想事情的时候瞧着莫名可爱,程伯抬手拍了下他的头,道:话说起来你不是一直想着去山外看看吗?我这两日原是要去山外的镇子上买些灯油回来,与其你这么整日晃荡,倒不如你去帮我买?我也少跑这一趟。 云玦一下子抬头看向他,眼睛刷一下亮了,好啊。 见惯了云玦平时冷着张脸没什么表情,难得看他有这么大反应,程伯不由得失笑,这孩子是真的很想出去看看啊。次日,他将一封叠好的书信与一袋钱交给了云玦,他很放心云玦,这孩子年纪虽然小,做事却比许多大人还要稳重,另一方面,那山外的镇子也就是相对于八千里村稍微大一些,和那些有宗门坐镇的城镇比起来仍旧是个偏僻到不能再偏僻的小地方,镇子上住的也都是些普通百姓,就算是个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对着云玦道:我多放了些钱在里面,你买完灯油后,可以再买两本书回来学字。昨天他看云玦的表情就知道这孩子心思动了,他觉得读书挺好的,修道什么的自然是天方夜谭,但学会了写字至少也算掌握了门手艺,将来给人写牌位都饿不死。 在程伯的注视下下,十二岁的云玦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八千里。而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天衡宗,下定决心的钟清也早早地下了山。 命运之轮就在那一刻正式开始转动,仿佛是冥冥之中有只手拨画了下。 云玦并不知道遥远的道门有个人一直在心里念叨着自己,他带着信和钱离开了那座小山村。下山的时候,他与一群人擦肩而过,对方没有关注他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孩,他也忙着赶路,走出去一段距离后,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那群穿着白袍的陌生人。他注意到那些人身上的衣服很奇怪,像是云雾一般雪白柔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致华贵的衣料,一直到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他才慢慢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多想。 云玦走后,那群白袍修士来到了八千里村。 那天程伯有一句话还是说错了,这世上最厉害的并不是修士。要知道曾经这世上并没有修士,也没有魔兽、灵兽,在那个时候,这个世上只有一种生灵能够化用天地灵力,它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平日沉睡在深不见底的古潭中,睁开眼一瞬息云游八千里。 它们死后,尸骨洒落在人间各处,被山与河所掩埋,随着时间的推移,山中逐渐长出了带有灵力的草药,河中开始有了各种灵兽与妖物,而一些居住在附近的人也受到了那些尸骨的影响,忽然有一日,这些人中有的发现自己拥有了呼风唤雨的能力。他们从山中挖出那些零碎的尸骨,拿山上的灵草炼出丹药,在灵力四溢的山上修行,后来他们互相之间开始争夺这些富有灵力的宝物,不惜为此血流成河,他们成群地聚在一起,逐渐形成了各种各样的派别,他们将自己称为修士,一代又一代的斗争,最终在无数的尸骸上铸就五大宗门。 而那种早已灭绝万年的生灵,修士们将它称之为,龙。 第5章 云玦来到了一个名叫落霞的小镇上,漫漫的长夜里点着金色的树油灯,月亮升起来了,街上的摊贩叫卖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箩筐里装着白脂做的假鲛珠,男男女女从他眼前走过去,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背着包站在街角好半天没有动。 另一头,下山已久的钟清也到了落霞镇,这些日子沿途过来,他对这个世界已经熟悉了很多。他显然是专程过来找云玦的。小说中,故事线是从男主到天衡上山拜师开始的,男主刚出场时是个天赋异禀的少年天才,在天衡宗选拔弟子的比试上一战成名,关于他的身世则是颇为神秘,一开始男主出场时他似乎是失去了过去的一部分记忆,看过书的钟清自然知道挂逼男主的真实身份是世上最后一条龙,但是男主丧失的那部分记忆一直到最后也没有揭开,当然也可能是他跳着看看漏了。 钟清很后悔,如果早知道是这个情况,他死活也要把那本小说一个字一个字给看过去,而不是现在他抱着一个几乎啥也没说的开头和一个天雷滚滚的结局猜到吐血。好在他还记得男主是来自一个名叫八千里的隐世村庄,钟清头都想秃了,按照他目前所知道的种种线索加上和唐皎的再三讨论最终推测出了这个八千里大概在什么位置。 钟清的想法很直接,一切天雷的起因就是男主上山拜师然后看上了二师兄,那只要他先找到男主阻止他上山拜师把这段孽缘掐死在开头就可以了吧?这世上的宗门这么多,男主完全可以上其他地方拜师啊!办法多的是,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找到男主。 而说起这个男主钟清就觉得绝望,这人在书里简直是个行走的挂,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我充钱了的气息,而且重点是这个挂他还是个经常暴走的挂。 钟清记得当编辑那会,审阅的小说中常常出现两句话,一句是仁者无敌,另一句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前者的主角总有一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感觉,仿佛头顶的那不是主角光环那是圣母的光圈,至于后者的主角那就是典型的疯狗,上来提着屠刀二话不说先给你一刀,问你爽不爽?不爽再来一刀,爽不爽啊?!我好爽啊!还有一种主角就比较魔幻了,你看他扔了屠刀以为他即将立地成佛,然后他扭头就走,你以为他真的走了,下一刻他回来捡起来刀又砍了你两刀,大家围着桌子喝着酒他过来一脚就把桌子给掀了,这叫你爹。 而这三种属性,后来在那个名叫云玦的少年身上一直无缝切换,这导致了那本书达到了爽文界最高境界:有人得罪过男主,后来他们都死了。 爽文很多,爽文男主也很多,但是爽到这么丧心病狂剧情可以无视逻辑随便崩坏的真的不多见。 天上下起了暴雨,钟清来到了一间客栈,从他得知的消息来看,那个八千里村已经不远了,不出什么岔子的话,他应该很快能找到那个叫云玦的孩子。他打算在这镇子上歇一晚明天再继续找。虽然黑夜持续的时间很长,百姓们作息却依旧是正常的,伴随着街上的灯一盏盏熄灭下去,小镇也安静了下来。整个云霞镇上只有一间客栈,平时生意很寡淡,可今日却是难得的客满,钟清不知道这情况,进去了就对着那老板道:要一间房。 没胖老板原本在低头算账,一抬头看见了钟清这身打扮,钟清穿的是天衡宗带出来的长衫,袖口还有金银双股线织出来的水波暗纹,修士常会用这种龙形的水纹做装饰,老板立刻笑道:没问题,里面请! 钟清一路上好不容易找个能落脚的地方,他也没多想,很快地跟着上了二楼。就在他前脚刚上去,客栈门外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抱着包来到了客栈,他显然是一路飞奔跑过来的,气喘吁吁,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云玦是今日中午到的小镇,他记得程伯的嘱咐一到镇子上就先找客栈租了一间房,之后他出去买灯油,可今日那灯坊提早关门,他只能先回来,路上遇到了暴雨又刮起了大风,他在漆黑的街上跑了一路。 云玦在门外的屋檐下拧干了身上的水,走进了客栈,就在他要上楼去的时候,老板拦住了他,道:没有空房了,你再去别的地方住吧!显然老板是见钟清有钱,直接高价把之前云玦租下来的房间给了钟清,在他看来,云玦就一个十岁的小孩也不敢和他闹,随便打发了就完事了。 云玦刚听见那老板的话时似乎有些没想到,他道:我今日过来你说还有空房,二楼往左走右手第三间。 老板直接从腰封里拿出几个铜板扔给了他,道:没有了没有了,早就没有了!这是你给的钱,你拿着去其他地方住吧,我这里要打烊了。 铜板砸在了云玦的身上,又摔落在地滚了出去,云玦抬头看了眼那老板。 钟清刚在房间里换下了湿透了外衫,他至今都还没适应这衣服的穿法,正弄着稍微有些别扭的袖口,门忽然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穿着破旧黑衣的小孩站在他的门口,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钟清整理着袖口的手一顿。 客栈老板阻拦不及,忙对着钟清道:对不住对不住。他又回头对着云玦骂道:小畜生撒泼是吧!我跟你说了这房间早就有人了!你赶紧拿着钱滚,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云玦看了眼钟清被雨湿还没干透的头发,又看了眼他的穿着打扮,心中瞬间明白了,他看向那老板道:你看他穿得有钱,出的价高,把原本租给我的房间直接给了他。 钟清一脸懵逼的看向那老板,那客栈老板没有想到这个小孩瞧着人不大这亏倒是一点不能吃,竟然还真的敢当场和他横?一时气急败坏骂道:你知道个屁!人家早就要了这房间!比你早多了!你赶紧给我滚出去!他生怕这小孩在钟清面前胡说八道,直接伸手用力地抓住了他的领口,想要把人强行提出去。 没想到云玦直接伸手去抓那只按着他的领口的手,那客栈老板吃痛,他想要推云玦,结果人没碰到反而被云玦抬手反推了一把撞在了墙上,本就虚胖的体型,后坐力太大一屁股墩坐地上了,啊!他疼得下意识地叫了出来,这下子是真的彻底火了,对着一旁的伙计吼道:看戏呢!把这小畜生打出去啊! 云玦冷冷地看着他,原本在叫痛的老板莫名没了声音,然后他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被一个小孩的眼神给吓住了。而那些围上去的伙计也愣是没敢动手。 云玦没有理会这些人,他从地板上捡起了自己的磕破了一角的包袱,转过身往下走,虽然穿得破旧,周身却丝毫不见卑怯,腰背笔直堂堂正正,一步步下了楼梯,就连低身捡起那些铜钱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令人觉得可怜或是悲惨的地方,反倒让人有种莫名肃然的感觉,那实在不像是一个孩子的背影。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4) 就在云玦穿过大堂要走出客栈的时候,身后有声音响了起来,外面下着雨,这镇子上就这么一间客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和我住一间。 云玦的脚步顿了下。 从一开始就处于懵逼状态的钟清终于好像弄清楚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他对着那老板道:既然房间是他先要的,也给了你钱了,那自然是要先给他,你不能看人家是个孩子就欺负人家啊,这大晚上下暴雨你让他一小孩上哪里去啊?同时钟清也寻思着你也不能看我像个冤大头就往死宰啊,他刚看那孩子从地上捡了差不多五六个铜板,又想着自己给那些钱,有朋自远方来老板你这是真的黑啊。 云玦本来听见上一句还是继续往前走的,听见这一句时他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去,钟清正看着那老板,老板额头莫名开始流汗,道:是是,这下着雨呢,外面下着雨呢,房间比平时要贵一些,他给的钱不够,我和他好好说他不听我这就急了点他这个孩子太犟了,哎我这 钟清见他一副这这那那老半天什么也没说的样子,道:老板,做生意还是要实在点,童叟无欺啊。 老板道:是是是,自然,自然!他已经猜到了钟清怕是个修士,在小镇人眼中修士都是大有来头得罪不起的,可就是这样,这人硬是没松口说钱的事情,命可以不要,钱是不可能退的,绝对不可能退的,反正就是下雨天比平时贵,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 钟清对着云玦道:上来吧。 点头哈腰的老板心里此时咒死云玦的心都有,他立刻道:那怎么成啊!他一个乡下孩子浑身又脏又臭,您看您要是休息不好多吃苦头啊,对了我想到后院还有间柴房我去收拾出来给他住一晚,我就不收钱了,我当做好事了。 钟清心说您可真绝,他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觉得这个孩子挺好的。 老板看向了云玦,云玦原本没想上楼,见状他忽然转变了念头,回身走了过去,果然老板的眼神立刻变了,下一刻钟清叫他,老板忙回头立刻又挂上了笑脸,怎么了? 钟清道:你看你给人孩子包都撞坏了。他看着云玦破了个洞的包。 老板道:啊撞坏了?撞坏了,那那我,我给他缝一下?缝一下吧。说着他看向云玦。 不用。 那那他说不用,老板又看向钟清,见钟清伸手拉开了房门真的要让云玦进去,他叫道:哎呦这多不好啊,这两个人晚上怎么睡啊?还是我让人去把柴房收拾出来,那柴房挺干净的,一点味也没有。 云玦正好走了过去,瞥他一眼道:你自己留着住吧。 那老板还没来得及继续和钟清说话,钟清已经直接伸手关上了门。老板被关在了门口,脸上还挂着笑容,他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过了会儿,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本就全是肉的脸轻微抽搐着,忽然,他回头看向那两个始终跟木头桩子似的伙计,那两个伙计被看个正着,一时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老板伸手指着他们两个,猪!你们就是猪!两头猪! 第6章 房间中,钟清将原本放在柜子旁的灯盏摆在了桌子上,之前楼道中的光线太暗,他没看清这小孩的长相,此时借着烛光看去,他发现这是个很清秀的孩子,或者说少年,十二三岁大小,很瘦,穿着破旧但是干净的黑色衣裳,因为年纪太小脸还没有长开,但是一双眼睛特别黑特别亮,在烛光下反射着金色的光,璀璨得不像话。 因为一双眼睛,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不一样了。这孩子进屋了也不说话,钟清就和他商量说:不好意思抢了你的房间,这屋子里就一张床,咱们俩一人一半吧? 云玦道:我睡地上就可以。又对着钟清道:谢谢。他能看出这人刚刚是有意帮他,这房间的事情与这人无关,他也不会迁怒到无辜的人身上,虽然进来了,但是他并不想多打扰钟清。他从包中拿出一张薄薄的黑色油布铺在了地上,他从八千里出来的这些日子里,路上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盖着这块布在山中睡一晚,这布上面涂了桐油,没有被雨水打湿。 钟清见他直接动作熟练地打好了地铺,不由得又看了他两眼。这孩子一看就是那种做事干净利落特别有主见的,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改,他也就没多说什么。不过他有些好奇,这孩子这么小的年纪,一个人出门在外,也没有其他人陪着?这仙侠世界的父母心都挺大的啊。 钟清简单问了两句,得知这孩子是帮人出来买东西,明日一早就会离开此地,因为不熟,他也没多问,坐回到了床上。 云玦收拾完后在地上睡下了,那个破了一个角的包袱放在一旁,他缓缓地眨了下眼,然后他靠着包袱闭上了眼。 钟清注意到这孩子浑身衣服都还在沥水,头发也是湿漉漉的,见他就这么和衣直接睡了,他莫名有种强迫症发作的感觉,仿佛浑身湿透睡在地上的是他一样,终于他开口道:你衣服都被雨打湿了,穿在身上睡觉对身体不好,你把外衫脱了睡吧。他拿起了一块干净的布放在了云玦的身边,道:头发也擦一擦吧。 云玦原本已经闭上了眼,闻声又睁开了,良久才道:谢谢。 钟清感觉这孩子说话怪冷的,也可能就是性格使然,等云玦收拾好重新睡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说:行吧,早点睡吧。他抬手灭掉了桌子上的灯,自己也回床上躺下了。 黑暗中,云玦看了床的方向一眼,然后他抬手抓住了自己的包,闭上眼睡了。 半个时辰后,屋子里一片寂静,窗外的夜雨已经停了,月光从窗子的缝隙照了进来。钟清不知何时站在地板上,他低下身看着已经睡着了的云玦,他伸出手去摸了下这孩子的头发,已经干了,他抬起手把抱着的被子轻轻盖在了这孩子的身上,又扶起他的头给他头底下了个枕头,然后他觉得舒服了,强迫症终于舒服了,他回床上睡觉。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躺回去的时候,一动不动的云玦忽然睁开了眼睛,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在黑夜里无声无息地闪烁着。一只手慢慢地抓了下身上的被子,云玦垂下眼眸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这一夜安安稳稳。 次日,钟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不见了。街道两旁的金色灯光如清晨的阳光一样照进房间,一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宛如刀切豆腐块一样放在了柜子旁,上面放着那个枕头,同样是四四方方的,钟清这辈子就没见过叠得这么周正的被子,他看了半天,莫名其妙笑了下。 那孩子倒是挺有意思的。 钟清没在意,他下了楼,今天又是寻找传说中的八千里村的一天。柜台前只有两个伙计在忙活,不见那胖老板,这两个伙计应该是得了嘱咐,一见到钟清下楼就立刻迎了上去问他要不要吃些什么。 钟清确实也饿了,就点了份吃的,他吃东西的时候,那两个伙计就站在一旁看着他,钟清吃着吃着,发现这两人还在看着他,钟清心想这也是绝了。他和那两个伙计打听了下八千里村的事情,两个伙计倒是很热情,然而一听到八千里就变成了一脸茫然,显然他们从没听过这地方,不过他们告诉钟清,若是想打听什么事情,可以去镇子上的茶馆打听,那里的老板什么都知道。 行,那我待会儿去问问。他又对着那两人道:你们不用站着看着我吃,钱我会付的。 那两个伙计忙道:好好。然后人也没走,还是站着。 钟清的心里已经没什么想法了,他随口问道:今日怎么不见你们老板啊? 那两个伙计闻声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过了好半天,其中一个才道:我们老板病了。 钟清一愣,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伙计的脸色似乎有些奇怪,最终还是和钟清说了说。事情是这样的,原来昨晚钟清和云玦回屋后,这客栈老板心里有火发不出来,他就一直在后院骂云玦,骂他是个扫把星小畜生,是狗娘养的小杂种,骂着骂着,从天而降一道雷正好劈在了他头上,当时就给他劈昏了。好不容易扶到台阶上醒了过来,老板觉得邪门,又骂了一句,说时迟那时快又一道雷劈了下来,在仓皇逃过一劫的老板的惊恐眼神中,忽然间无数雷电噼里啪啦地打在院子里,仿佛追着老板劈一样。 那两个伙计说到这里仿佛又回想起了昨天见证的那神奇至极的场面,一脸的惊叹。 钟清好半天没说话,终于道:你们老板没事吧? 人倒是没什么事,就是跑的时候摔倒了,把腿摔断了。 钟清看着那两个伙计,一时竟是不能判断这是不是对方编的笑话。 街道的另一头,云玦买了灯油,又在铺子里买了书,他离开了落霞镇,金色的烛光照在少年的脸庞上,他望着沿途的树和灯,心中却没有了第一次见到这些时的激动,原来这山外的世界也和山中的世界也没有什么两样,乍一眼看去五光十色,然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形形色色的人,大同小异的风景,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可他也说不清他想象中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他没有见到如神仙一样的修士,也没有见到那些神乎其神的法术,他已经得知那些都是在遥远的方镇中才能见到的,于是他想,或许他应该往更远的地方去。云玦想到了昨晚在客栈遇到的那个人,那个人应该就是来自更遥远的地方吧,他看上去和他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口音、穿着打扮、还有气质,哪里都不一样,云玦想,那个人是一个好人,他从小没有父母,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给他盖过被子。 小时候他常常会羡慕那些有父母的孩子,睡着了父母会帮他们小心地盖上被子,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也不知道为何,竟然让他莫名有些想逃。 或许有一日,他与那个人还会再见到,或许吧。 云玦带着灯油和书回了八千里,因为路上的暴雨耽搁了一阵子,他走了差不多十多日才到。他想着先去找程伯,可一走进那村子,他忽然发现今天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因为长夜要持续三个月,八千里村里一直点灯,即便是在村里人都睡觉休息的时候,祠堂与村口的灯烛还是燃着的。 可今日,这山里没有一点的光亮。 云玦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他站在山道上望着眼前的两座山,从前不觉得这爬惯了山有多高,可今日望去,这两座山真的犹如两块巨大的墓碑,就这么树立在漆黑无声的长夜里,风中飘来一两缕奇怪的味道,就像是暴雨后山林中动物尸体刚刚腐化与草泥腥味混在一起的气息。他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很久,然后他提着手里昏暗的灯朝村子里走去。 云玦走的很慢,脚步声一声又一声地在山中响起来。 几个男人的尸体倒在泥浆里,被砍下的头滚落在远处的泉口边,看不清是谁的脸,只看见蓬乱的头发。 熟悉的碎花衣裳浸透了黑色的血而变得坚硬,从中间劈成了两半,名叫阿池的小女孩的一只手吊在房梁上,另一只在地上。 平日里村里人晾晒衣服的长杆上吊着几个人的尸体,全部是腰斩,下半身不翼而飞,披散的头发半掩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 原本岁月宁静隐世村庄变成了人间地狱,鲜血、残肢、啃食着尸体的老鼠与小型走兽,云玦提着灯走在其中,镇静得有些诡异,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屠杀场景的十二岁的孩子,他抬起脚越过路上的尸体继续往前走,看不出是什么样的力量造成的,一连片千年老树直接连根拔起,留下一个个漆黑巨大的洞,原本是房屋的地方被夷为平地,平日里走的路被犁得烂碎,一脚踩下去不知哪里来的水,云玦脑子里忽然想到了那一日程伯和他说的关于修士的事情。 那些修士就如同天上的神仙一样无所不能,每当人间有灾难,他们会挺身而出救苍生于水火之中,他们挥一挥手,洪水就停了下来,他们又挥一挥手,山海就平平荡荡,好像真的神仙从天而降。 同一瞬间,他脑海中开始浮现出那天他下山时撞见的那群背着剑穿着白袍的人。 在一处山坡下的水沟里,云玦找到了程伯的尸体,被卡在两块山石中,水流从他身上飞速流过,能看出他原本是想要跳下去逃命,却摔死在了这水沟中。云玦跳下去把那具尸体拉上来,翻了过来看那张已经泡胀了三四倍的脸,雪白又恐怖,眼珠子从眼眶里掉出去一颗。云玦提着灯照着那张脸很久,一直没发出声音。 风从一片死寂的山村中吹了过去,吹过群山与山林,吹过了遥远的云海,红潭中没有一点波纹,倒映着一轮罕见的血月。 第7章 云玦将灯挂在一株树上,灯光投照出树枝的阴影,打在他的背上,他在山脚下挖了几个大坑,将村人的尸体一具具拖进去,一只手一只脚也捡起来丢进去,程伯的尸体也被他拖到一个大坑中,落地时砰一声重重的闷响,有泥飞到了他的脸上,他一直没停下手中的动作,等弄好后,他又极有耐心地把那一个个大坑给填平,烛光下,他的影子像是个鬼一样。 祠堂里的七零八落的牌位被他重新捡起来,堆在一个树下,几滴滚烫的灯油啪嗒啪嗒地落在上面。 云玦想起他这些年在八千里的日子,他想到他背着那个名叫阿池的小姑娘去红潭,想到了程伯敲着棺材板喊他起身,山下聚着谈论家长里短的村民,几个孩子在山坡上跑着放风筝,他睡在落日的屋顶上,这一幕幕都从他的眼前闪了过去。 当最后一捧土从他手中落下去,那树上的灯也恰好油尽熄灭了,黑暗中,少年的脸庞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风吹开了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露出了一双烛龙的黑色眼睛。 真正的愤怒没有声音,没有歇斯底里,它沉默中爆发,无声中汹涌,就像是坐在山上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太阳中的那个黑影是神话中高高在上的神,少年忽然架起弓箭,一箭射死了他,太阳掉落在大海中,熊熊的大火猛地席卷了人间,那叫愤怒。 云玦离开了八千里村。 白袍修士一共是四男两女,他们是来到这荒僻的山中采纳,当世的宗门都有这么个古老传统,每年派一部分弟子去山外游历采纳,一来当做对弟子们的历练,二来是发掘新的修炼宝地或是搜集修炼用的灵草灵石,因为道门一开始的建立就是诸多修士争夺资源的结果,所以采纳这个传统也就一代代地保留了下来。 这群白袍修士一来到这山附近,他们就感觉到这地界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他们怀疑这个荒僻的地界上可能有龙的遗迹。一路搜寻,他们找到了一个名叫八千里的世外山村,村里的人从来没有见过修士,见到他们很是惊奇。 第一晚,众人相安无事。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5) 第二晚,依旧风平浪静。 第三晚,一个白袍修士发现自己丢了一颗红鲛珠,鲛珠是当世奇珍价值连城,红鲛珠更是寻常修士听都没听过的罕见宝物,他们认为是村子里的人偷走了这颗红鲛珠。 修士告诉村里的百姓,如果没人交出红鲛珠,他们每一晚会杀掉村中一半的人,直到全部杀完为止。 到了第十一晚,修士杀掉了村中最后一个男人。 而那颗不翼而飞的、价值两百多条人命的红鲛珠依然不知所踪。虽然发生了令人不快的小插曲,但白袍修士并没有离开这处山脉,他们继续在山中搜寻龙的遗迹,他们并不知道有一个少年正在找来的路上,不过即便是他们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将那个乡下孩子放在眼里。强者修行到一定境界,看普通人有如看一群蝼蚁,谁会在意一只蝼蚁的寻仇?到时候只要伸出一只手指头,就能轻轻地碾死了他,就如同他们碾死那个村子里的人一样。 不过,蝼蚁就杀不了人? 夜晚,一个睡梦中的白袍修士忽然睁开了眼,他的师兄弟们都在还在睡着,四下静悄悄的,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起身追着那个奇怪的身影而去,越追越感觉那东西身上的灵力异常的旺盛,他以为遇到了什么罕见的灵兽,怕惊动那东西而特意放轻了脚步,可等他追到一片潭水边的时候,那东西忽然不见了,他正觉得奇怪,四处地打量,最终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发红的潭水中。 修士走到潭水边,低下头去看,两只手忽然从眼前潭水中伸出来将他砰一声拽了进去。 即便是修士也要一个反应的时间,他直接猝不及防地摔了下去,背上的剑也被抽走,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拽入了水中。是人!抓住他的是一个人!修士立刻反应过来了,下一刻,他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那村子里的人是你们杀的吗? 你是谁!?那声音鬼魅似的,修士一时竟是不能判断这人的虚实,他被惊吓到了,下一刻剑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人继续道:你把当日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我就放过你。 这修士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到铺天盖地的灵力从背后而来,瞬间被震住了,这人难道也是个修士?他出身当世第二的宗门,可即便如此,这样强大的灵力,他也见所未见,气焰立刻灭了一半,一时也来不及多思考,感觉到那把剑猛地逼近,他立刻将全部事情说了,身后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修士问道:敢问道友是哪宗的修士?莫非是紫微宗的?难道是紫微宗的谢师兄吗? 身后的人低声道:去问死人吧。 说完的那一个瞬间,那修士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着他往下,一直往下,不停地往下,水灌入口鼻,冲入管道,他剧烈地挣扎,生死关头甚至连修为都没有用出来,身后的人就跟水蛭似的紧紧地抱死了他往下拖,这潭水深的没有底,黑暗中血腥味涌出来,最终,那个修士慢慢停止了挣扎,松开了手,白袍从他的身上脱离而去,无声而轻盈地一直往上飘。 云玦松开了手,漆黑的潭水中,他看着那具尸体慢慢地往下沉去,眼神说不上是个什么意味,他开始回身往上游。 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一只手从潭水中伸了出来,云玦缓缓地爬上了岸。他精疲力尽地吐出了嘴里的水,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大把云母芝丢在了一旁,显然那修士察觉到的灵力就是这云母芝身上的。 少年的半边身体还浸在水中,森然的月光透过树林打在他的身上,一个。 钟清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在梦里,他终于在街头找到了那个传闻中的男主,他刚和那个男主说了两句话,类似于你是谁?你又是谁?忽然男主直接腾空而起化作了一条飞天巨龙,然后那条龙就环绕着大地开始喷火,所烧之处山河大海全都变成了白烟,仿佛是世界末日一样,所有人都在逃命,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条巨大无比的魔龙在天上一边飞一边喷,一边喷还一边说:让你们不充钱!让你们不充钱! 所有人都炸成了天上灿烂的红霞,终于一个火球砸中了钟清,他也砰一声炸成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满头大汗的钟清瞬间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大口地喘着气,这他妈每天做的什么奇葩的梦啊?!钟清没有了睡意,他点亮了随身携带的灯烛,走到了溪水边洗了把脸,等冷静下来后,他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山林。 之前他听了那客栈伙计的话,去镇子上茶馆打听八千里村,感天动地的是,那茶馆老板还真的听说过八千里。那老板告诉他,他认识一个姓程的人就住在八千里,那人有时里会下山来买些山里人需要的东西,他与他打过几次交道,说着那老板就拉着钟清攀扯起来。可当钟清问他那八千里村在哪里的时候,茶馆老板却说不上来了,只说大概是在一个叫双鹏峰的山脉附近。 就因为他这么一句话,钟清在双鹏峰附近兜兜转转地找了将近半个月,这双鹏峰山脉就一句话,那可真他妈的大啊!别说人了,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钟清没辙了,这山不仅大,而且地形还特别的怪,他坐在溪水边抬头看着那远处壁立的山崖,心道这要怎么翻过去啊?他坐在石头上垂手陷入了沉思,人活着实在太难了。 就在同一时刻,双鹏峰的另一边,两个白袍修士正背着剑正在山林中搜寻着什么,一个愤怒道:他跑不了多远! 远处忽然传来声音,宁师兄!阿澜不行了! 那两个白袍修士闻声全都回头看去,师兄你回去看看阿澜,我继续追那小子!他跑不了!我非要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不可! 远处撕心裂肺的声音还在传来,那名叫宁师兄的白袍修士终于道:那我先回去,你小心点,那小子不是善茬,你直接杀了他! 好! 那名叫宁师兄的白袍修士回过身去,他迅速来到了声音的来源处,一个满身是血的白袍修士手里正紧紧地抱着一个脖子被割断的女修,鲜血流了一地,那白袍女修士眼睛睁得极大,表情极为狰狞,已经断了气。宁师兄的脸色变了,阿澜! 远处还在找云玦的修士听见了身后传来师兄又惊又怒的声音,心头的火瞬间蹿了上来,他对着那片黑暗的林木道:你逃不了,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我要把你的头拧下来,把你的魂魄封在狗的身上,我要你生生世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中,躲在一株矮松下的云玦闻声不屑地笑了声,一股鲜血从他嘴角流下来,他的手用力按着腹部巨大的血洞,鲜血源源不断地从那个窟窿里涌出来,这样的伤势即便是修士也撑不到半个时辰,可这个少年脸上却看不见任何的痛苦,反而是镇定冷静到令人害怕,他抬眼看向了远处的断崖,忽然他从一旁的地上捏了块石头在手心。 那个白袍修士还在找云玦。按道理来说,修士找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追灵术竟是对那个该死的小畜生没作用,否则那小畜生真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不过他不急,那个小畜生还是要死,他还要让那个小畜生死前担惊受怕受尽折磨,他一边往林中走,一遍继续说着话,你以为你逃得了吗?你就是自杀,我也会把你的魂魄抓住,我要把你的魂魄放在鬼灯里烧,把你的尸体切成一块块的拿去喂狗,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是怎么死的。 远处忽然有异响传来,修士闻声立刻追了过去。 云玦就如同一个鬼似的坐在他头顶的树上,他看着那白袍修士朝他刚刚抛石头的方向走了过去,鲜血顺着树干流下去,他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他极有耐心地等着。 那修士来到了断崖处,他四下看了眼,就在他抬手去点火折子的时候,一个人有如幽灵般出现在他的身后,就在火亮起来的一瞬间,身后的人忽然抱住了他一把跳下了断崖。 火折子掀翻出去摔落在地砸出一片火星。 双手被抓住,那修士连御剑都没来得及,就这么被云玦抓着摔到了崖下,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当场粉身碎骨,云玦在最后一刻将人用力推了出去,自己则是借用巨大的反冲击力摔落入了不远处的瀑布中,身体瞬间被水流淹没,最后他望见的场景是黑魆魆的天空,黑暗中他仿佛又做了个那个奇怪的梦,梦中他游过了无垠的星河,一直来到了太阳升起的地方,金色的晨光照耀在他身上,而他也在其中慢慢地闭上了眼沉睡下去。 溪水边,钟清正在泥地上画着这山的地形图,就在他无聊地一圈圈画着等高线的时候,溪水中忽然冲过来一个什么东西,正好撞上了他右前方的黑色溪石,砰一声巨响,钟清下意识抬头看去。 第8章 大晚上水里忽然冲出来一具尸体其实是有些渗人的。 钟清将人拖到了岸上,等看清这人的脸,他不由得微微一愣。这不是那天落霞镇客栈遇到的那孩子吗?手碰到了一些软烂的东西,钟清低头看去,这孩子的腹部一个巨大的血洞,被溪水冲开了,此时开始往外汩汩地涌血,再一看,这孩子其他地方也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狰狞恐怖。钟清立刻去摸这孩子脖颈上的脉搏,还在跳,人还活着! 钟清立刻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丹药,离开天衡宗前,他怕路上有危险,专门从天衡宗丹药房里搜刮了一大堆丹药,那些弟子和他吹得天花乱坠的,反正就是我们天衡丹药天下无敌,死人吃了能复活,活人吃了能飞升,钟清心道最好有你们说的这么神奇,他掰开了这孩子的嘴,往里面塞了一颗,很快他就发现这孩子咽不下去。 钟清用水壶给他喂了点水,好不容易喂下去了,这孩子忽然咳嗽了声,喉头喷涌出一大口血,把丹药全吐了,钟清看得胆战心惊的,他把那丹药掰碎了重新喂,乖一点乖一点,来快点咽下去。 云玦意识模糊中感觉到有人揽住了自己,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话,他原本冷得如坠冰窟,可渐渐地好像稍微回暖了一些,在那有些急切的声音中,他终于费力地将那些腥苦的丹药咽了下去。 钟清立刻道:乖啊乖啊,别吐啊你千万别吐啊。他四下找了下,没找到合适的东西,直接把外衫脱了,撕开内衬简单地包住了这孩子腹部的血洞。 就在这时,远处有两个声音传来。 师弟!师弟! 钟清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直奄奄一息的云玦听见那声音却忽然清醒了一瞬,他猛地抓住了钟清的手,走!喉咙里几乎发不出声音,用尽全力才说出了几个字,你快走!在他的潜意识中,寻常人完全对付不了修士,若是正面对上,这个救他的人一定会死在他们手中。 钟清心想难道这孩子不是自己从山上摔下来的?远处那声音还在越来越近,这孩子用力地推着他,他忽然伸手捞过了这孩子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云玦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仿佛连灵魂也在一缕缕抽离出去,或许是要死了吧,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时刻,他感觉到有人抱着他往山下走,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抱过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临死前最后一个念头竟是这个,人的怀抱原来是这样温暖的,如果他有母亲,他的母亲是不是也会在他的小时候像这样抱着他? 闭上眼的前一瞬间,他终于看清了那抱着他的人的样貌,那张脸竟是莫名的熟悉,他忽然想到了,是那天落霞镇上遇到的那个人。眼前所有的东西都随着意识的消失而不见了,他昏死了过去。 断崖下。 两个白袍修士终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师弟,他正躺在乱草丛中,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摔碎了,头颅上一道巨大的血缝,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正瞪着眼看着天,宁师兄一把冲上前,常官!常官!他从怀中掏出丹药要给他喂下去,可药还没倒出来,那名叫常官的修士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死了。 常官! 我要他死!一旁的另一个白袍修士眼睛血红一片,我、要、他、碎、尸、万、段!滔天的怒意中,剑气划过山林砍倒了一片,他抬手一把握住了飞回来的剑。 云玦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飘着一缕很黯淡的光,他慢慢眨了眨眼睛,看清了那是放在他身旁的一个很小的火折子。 身上盖着一件带绒的长衫,腹部的伤口也止了血,他发现自己正睡在一间破庙中,在他右手边不远处,是一座残败的龙神像。自古以来人间就流行着各种真龙崇拜,就连这荒山野岭都有遗迹,和道门中人不一样,在百姓眼中,龙不太像是上古异兽,反而更像是一种他们想象中的神灵,百姓们相信供奉真龙能保佑风调雨顺万事如意,于是为他们筑庙宇修宫殿香火祭祀。 都是假的,这世上从来没有谁能保佑谁,云玦想。 脚步声响起来,云玦一下子回头看去,在看清来人的时候,他原本指节发白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钟清一进来就看见那孩子睁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他道:你醒了?他将刚打的水放在了一旁,打量他道:你感觉好点了吗? 当时察觉到有人找过来,钟清抱着这孩子在山里走了一路,原本是想带他下山找个医馆,可这附近荒无人烟,最近的镇子也要走上一两天,这孩子那时候已经昏迷不醒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他怕他撑不住,正好遇上一个荒废已久的破庙,就带着他先躲了进来。 说起来这孩子身体也是好,伤得这么重,流这么多血,换个人怕是早就不行了,可这孩子慢慢地竟是缓了过来,福大命大啊。他见云玦似乎要起身,阻止他道:你躺着不要动了。 云玦扯到伤口疼得皱了下眉,他听见钟清的话后真的没有再动,他看着钟清,谢谢你救了我。 钟清从怀中拿出药瓶倒出两颗碧色的丹药,伸手捏着一颗凑到了云玦的嘴边,来,张嘴。 云玦似乎愣了下,他慢慢张开了嘴。 钟清把那粒丹药喂给了他,又将清水递到了云玦干裂的嘴唇边,来,喝点水。 云玦应该有些不习惯,但还是低下头去喝了一小口水,他把嘴里的丹药给咽了下去,过了会儿,用同样的方式钟清又喂着他吃下去了一颗。钟清道:这地方待不了多久,你撑住,我等会儿带你下山找个医馆看看伤。 云玦看着他,终于有点愣地很轻地点了下头。 钟清问道:刚刚那些人在找师弟,他们找的师弟是你吗? 云玦先是没说话,然后答非所问,他们是修士。 钟清听得一阵意外,这荒山野岭的,修士来这里做什么?他问道:你的伤是他们弄的?他们是在找你? 云玦沉默了一会儿,这个人刚刚喂给他的药确实有奇效,他现在意识清醒了很多,渐渐也恢复理智了,不像刚刚那样混混沌沌的,他又看了一眼钟清,像是想清楚了某些事情,他道:你快走吧。他的声音依然很低,显然身体还很虚弱,他道:他们找我是为了杀我,若是他们发现你救了我,他们会杀了你。你快点离开此地,不要再回来。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6) 虽然钟清心中已经差不多猜到了,但听到云玦这么说还是有些诧异,他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云玦好久没说话,终于道:因为我杀了他们的师弟。他忽然看向钟清,一双黑色的眼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意味。 钟清被他看得好半天没有说话,手里的水壶差点掉在地上。 云玦道:你走吧。 钟清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在这时,山庙外的山道上有动静响了起来。钟清与云玦都听见了,两人全都猛地回头看去,下一刻钟清低头迅速吹灭了火折子。 随着那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黑暗中,云玦的手缓缓地攥紧了。两人高的神龙像默立在正中央,破了一个角的庙顶,有两束昏暗天光漏了进来,上古的先祖啊,隔着千万年的岁月望着它那唯一的后人。就在云玦猛地要起身的时候,钟清捞过从他身上掉落下来的外袍同时按住了他,不要发出声音。他把外袍重新在云玦身上盖好,自己站起了身。 云玦看着那个直接往外走的身影,一时竟是有些愣住了。他 庙外的两个白袍修士朝着那庙走去,那小子受了重伤绝对跑不远,就在他们两人用烛火照见那杂草上的血迹时,忽然庙中走出来一个人,两人同时抬头望了过去。钟清看见他们两人时表情似乎有点意外,他袖子上还有血迹,握着的右手似乎是受了伤, 一个白袍修士问他道:有没有见到一个十几岁受了重伤的孩子? 钟清疑惑问道:什么孩子? 宁师兄看了眼他握着的手,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钟清也迎着他的视线与他对视,忽然宁师兄猛地一把推开钟清就朝那庙中走去,另一个白袍修士立刻跟上,钟清没想到这人一句废话都不多说直接就往里面冲,他心道不好要出事! 宁师兄冲进了庙中,见到一尊两人高的石像,地上落着件带血的外袍,一旁是熄灭了的火折子,不见任何的人影。跟了进来的钟清见到这一幕有些意外,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问道:你们是? 那白袍修士回头问他道:你当真没见过一个受伤的孩子? 这荒山野岭哪里来的孩子啊?你们是在找失散了的朋友? 那白袍修士闻声冷笑一声,宁师兄回头望向了钟清,这宁师兄大概二十五六的样子,方方正正的脸,一双狭长的眼反射着光,仿佛能够看穿人心似的,他也没说话,就这么看着钟清。 钟清也看着他,忽然笑道:你这人老是看着我做什么? 下一刻,那宁师兄忽然抬手一剑朝着钟清刺去,同一个瞬间,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阴影处的房梁上一跃而下,云玦手中捏着一块刚从神龙像上掰下来的龙鳞,裂口锋利无比,他朝着那宁师兄的脖子就迅速地划了过去。 宁师兄早猜到了云玦就在这庙宇中,抬手一个诀直接挡住,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都是恨不得将对方杀之后快的眼神,找死! 云玦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冲了出去,整一个人撞在了墙上,墙壁轰然倒塌,他吐出了一大口血,一旁的白袍修士立刻凶性毕露地吼道:狗杂种你躲在这里!你有本事再逃啊! 云玦抬头看向他们两个人。 宁师兄手中的剑对上了云玦,身旁的白袍修士道:宁师兄留这狗杂种一条命!我要带他回太元!我要把他的肉一块块地剐下来!把他的魂魄灌入鬼灯烧个两三百年!宁师兄望着云玦,道:你要后悔你这辈子做的事情。 云玦看着他们两人,忽然道:修士也不过如此,死的这么快,我都没看够。 宁师兄显然想到了被暗算惨死的师弟与师妹,瞳孔骤缩,心中怒极面上反而慢慢笑开了,下一刻,他手中的剑绽出无数的剑气,直冲着云玦而去。 云玦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在剑气冲到他眼前那一刻,一股强大的灵力突然间化形挡在他的面前,激起的风让他衣领头发全部竖了起来。 宁师兄眼神骤变,天衡宗!他一下子回头看去,连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云玦都有些始料不及,同样扭头看去。 站在一旁龙神像下的钟清手中捏着个诀,强大的灵力从他身上汹涌而出,宛如天光似的照耀着他的脸,他看上去有如化外之人一般笼罩在云图中,那挡在云玦面前的灵力显然就是他的手笔,天衡太玄经,宁师兄道:你是天衡宗叶夔! 他也是修士?云玦万分错愕地看着钟清。 钟清这边心中猛地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捏了个啥,这捏半天总算捏出来了!吓死他了!他看向了那两个白袍修士,虽然这孩子说他杀了这些修士的师弟,但他莫名更相信这孩子,这地方物竞天择强者为尊,修士们滥杀无辜草菅人命那都是司空见惯的,在修士眼中除了他们以外的人那就不是人,杀了就杀了,更匪夷所思的是,这是道门公认的一件事,也就是说大家都认为这样做没任何的问题。谁又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前情? 既然对方认为自己是叶夔,他想到那个神经病一直恶名在外,估计还能吓一吓人,而钟清本名那本小说中一共就出现了两次,估计一般人不知道,他于是也就没反驳,他问那两个白袍修士道:你们为何要杀这孩子? 宁师兄意识到这人真的是天衡宗叶夔后,脸色变了变,他自然是听说过这位天衡宗二把手的,天衡宗是天下排行第三的大宗,叶夔也是道门排的上号的人物,他虽然不惧怕天衡宗,但他早就听说叶夔这人修为极其之高而且这人一向做事不按常理,这种疯子一样的人能不招惹最好不要招惹。 过了片刻,宁师兄对着钟清抬手一行礼,刚才多有不敬,还望叶师兄宽谅,实在是我心中愤恨难以自制,他看向云玦,这人杀了我两个师妹与两个师弟,我们师兄弟二人一路追寻他至此地,还望叶师兄将这人交给我们处置,太元宗宁河多谢叶师兄了。 宁河不知道为什么他穿着太元宗的道服钟清却好像没有认出来,于是他再次自报了家门,同时他也是借此暗示对方不要插手此事。叶夔这人脾气古怪,但他一向不爱多管闲事,今日也不知道为何会出手。 他杀了你的师弟和师妹?钟清这边看向了云玦,云玦从来不解释的一个人,在钟清的视线下,他开口道:是他们的师弟师妹先为了一颗所谓的珠子屠了我们村子二百多人。 宁河的师弟立刻道:笑话!我师弟是太元宗老宗主最疼爱的关门弟子,我师妹是老宗主的亲孙女,你们的命也配和我师弟师妹比?我们就是杀了你们所有人又如何?你们这帮杂种早就全该死了!我今日就告诉你,不只是一个村,等消息传回太元宗,我要教你们一百个村、一千个村,教你这山方圆千里无一活口!所有人都要给我师弟师妹陪葬!他指着云玦,至于你这个狗杂种,我要你后悔被生下来! 云玦只是冷冷地盯着他,这师弟越看云玦那双眼睛越怒不可遏,抬剑就要先去把他的眼睛挖了,就在他出剑的那一刻,钟清挡住了他,慢着。 一旁宁河看向钟清,他道:叶师兄今日难道要管这事? 云玦也看向钟清。 钟清还没有说话,那一旁的太元宗师弟却已经忍不住了,要说他们这几个太元宗弟子还真的是个个都来历非凡,从小都是师门和家族捧在手里长大的,脾气上来了天王老子都不认还管他什么叶夔花夔?!他道:我劝你天衡宗少管闲事,我师兄叫你一声师兄是对你客气,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太元宗这么些年还没有将天衡放在眼里过! 宁河按住了师弟的肩制止了他,他对着钟清道:叶师兄我师弟自幼莽撞,我代我师弟给你赔不是,同门师兄弟就惨死在眼前,我们当下的心境还望叶师兄体谅,今日这事还请叶师兄给太元宗一个面子。 良久,宁河看着站着不动却依旧挡在云玦面前的钟清,慢慢地道:看样子叶师兄今日是非要管此事不可了? 云玦一直看着钟清,他虽然不知道这些人说的天衡宗太元宗是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钟清现在的压力,他垂了下眼眸,忽然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我的事情,与其他人无关,也不用任何人管。 就在说完的那一个瞬间,云玦忽然朝着宁河而去,之前他几次得手都是在这些修士没有防备的时候,而此时的宁河却是一直盯着云玦,几乎在他冲过去的那一瞬间,宁河就毫不犹豫一掌劈了过去,事情发生地太快太突然,连钟清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立刻要出手去救云玦,云玦被一掌直接击飞,重重地撞在了那庙宇中的神龙像上,两面墙轰然倒塌,云玦嘴里的血全喷了出来,他挣扎了两下,没有了动静,摊开右手上一把血。 钟清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断了气。 师兄!宁河也被钟清的灵力击中,被反身震开,他哗一下吐出了一大血,他没想到叶夔竟然真的完全不顾双方师门的脸面下这种重手,下一刻,他又听见师弟猛地喊道:师兄你的脖子!宁河立刻抬手摸了下脖颈,血喷涌而出,显然最后一下是被云玦抓伤的,他心中陡然一惊,好快的速度!明明没有修为竟然能够伤了他。 钟清的眼睛还在望着那具血泊中的小孩尸体,他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那孩子静静地躺在那里,裹着腹部伤口的衣服松开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浑身上下全是伤,殷红的血顺着地砖流出来,血,全是血,那孩子的头顶也全是血,那一掌连头骨都给击碎了。他又想到那个孩子对着他说:是他们的师弟师妹先为了一颗所谓的珠子屠了我们村子二百多人。 宁河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对着钟清道:今日之事太元宗必然铭记于心,他日我们老宗主必将上天衡宗找叶师兄要个说法! 钟清回头看向他,问道:你们真的屠了二百多人?! 宁河的师弟直接道:是有如何?!我们全都动手了!杀了他十来个晚上!他又能怎么样?!他大步朝着云玦的尸体走过去,下贱的东西!死的这么痛快!便宜他了!他说着话伸手去抓云玦的头顶,看有没有尚未消失的魂魄就要抓出来,那具尸体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苍白的一张脸,眼睛全睁着,血流了一地。 那一日的景象仿佛又重现在虚空中。 男人的尸体倒在泥浆里,被砍下的头滚落在远处的泉口边。 熟悉的碎花衣裳浸透了黑色的血而变得坚硬,名叫阿池的小女孩在夜里低声地哭。 长杆上吊着一排又一排的尸体,摇晃着上半身和那披散的头发,狐狸的叫声从山中飘荡到山外。 一道雷电忽然劈过风中的山林,照亮了庙中那尊残破的神龙石像,上古的先祖啊,还在注视着它们在这世上唯一的后人。星辰照亮了着十三州的云和海,遥远的传说中再次响起了先灵的呼唤,太阳升起来了,给他一片遗落的白色鳞甲吧就像是一朵白色的花,给他一个的久违的怀抱吧就像是一个遥远的家,让他的愤怒涌起这山海,让他的悲伤开始流芳,传世的神话今日再次降临到人间。 那一日四大宗门供奉的三清铃响彻群山大殿,名叫涂山的魔兽用尽全力冲撞着天印山,岩浆四射,天地崩融,而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山林中,钟清与宁河同时听见了那声音,他们看着那个方向。 在白袍修士震惊到心魂俱裂的目光中,原本受伤的少年不见了,一条白色的巨龙缓缓地睁开了雷电似的双眼。 第9章 钟清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眼前的场景,雪白色的巨龙慢慢地抬起了头,睥睨众生的眼神,倾盆大雨落了下来,它身上每一片雪白色的鳞甲都闪耀着光芒,水珠溅射出去在黑夜画出无数明亮的弧度,它漂亮得让人惊叹于这世上的造化,这一幕就像是古老的预言中所描述的那样,巨大的黑影从鸿蒙中走了出来,目光所及之地都化作焦土,它身后的阴影中显现出成千上万先祖的身影,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龙是龙!宁河和他的师弟站在原地终于惊呼出声。 下一刻,钟清看着那两个人在他的眼前魂飞魄散,一点预兆都没有,两道魂魄抽离而去,融做了一团看不出颜色的光,转瞬就湮灭在这暴烈的大雨中。那倒在泥地中的两具尸体还保持着第一眼见到龙时那震诧的表情,仿佛还跟活着时一样。 钟清已经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剧烈地喘着粗气仰头看向那条白色巨龙。 雪白色的巨龙也扭头看向了他。 雷电交加中,一人一龙对视着,一个庞然到无法想象,一个渺小到几不可见。 渐渐的,白色巨龙眼中原本冰冷的雷电般的光芒消失了,它昂头盘旋而起,从上而下注视着钟清,从它身上扬起的雨水落在了钟清的身上,钟清僵立在原地,在长久地对望之后,白龙慢慢地对着钟清低下了头,它不停地往下低,还在继续往下,终于,那颗有钟清身形百来倍大小的头颅停在了钟清的眼前,然后看着他。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他的眼前,钟清连呼吸都停了。 一样冰凉的东西靠上了自己的额头,是白龙拿鼻子轻轻地碰到了他,钟清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贴着他的那两片鳞甲的半月形状,大脑一片空白。 白龙轻轻地用鼻子拱了一下,钟清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他整个人都被推倒在了泥潭中,白龙看上去似乎有些没想到它把钟清推倒了,它又把头凑了过来,低头打量着摔得满身是泥的钟清,一声声低低的龙吟,仿佛越过了千万年的岁月。 自始至终都目瞪口呆的钟清看着那白龙,终于他试着慢慢地伸出手去,摸了下那白龙的鼻子,白龙也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摸着,雨水落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白龙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反倒是显得有些亲昵。 钟清终于意识到,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一直就在他的眼前,那条世上唯一的龙,那个名叫云玦的孩子,是你啊。 白龙没有发出声音,它只是安静地看着钟清。 就在钟清还在摸着白龙的时候,白龙渐渐地发生了一些变化,它好像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一下子抬起了头,双眼中原本清澈的紫色不断地加深,忽明忽暗的,龙的身上也随之出现了异常,原本雪白的龙鳞开始隐隐地发出红光,它忽然开始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浑身的鳞片一片片全张开了。丹药!是那些丹药! 钟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不过片刻,白龙一双眼睛已经全然变成了猩红色,理智在逐渐消失,嗜血的杀意却越来越重,它开始发出长吟,一声比一声凄厉,原本已经停下来的暴雨骤然间又大了起来,群山的动物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电闪雷鸣中,巨大的白龙全张着鳞甲,散流的灵力所到之处全部开始燃烧,连风都开始烧了起来,钟清是第一此见到这种景象,无数风一样的火焰朝着远处席卷而去,恐怖得像是地狱中的场景。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7) 瞬息间,他已经被一片熊熊火海所包围,而那条白龙还在不停地长吟,整个天地都仿佛为之震动,钟清连忙想要去阻止那条龙,你、你怎么了?别叫了,你怎么了?他不知道这龙怎么忽然间就这样了,他想到用修为,却发现对那条龙根本没有用,反而将其激怒了。 白龙还在咆哮着,理智彻底被焚毁了,它猩红着一双眼抬起爪子拍向试图控制它的钟清,却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地停住,它盯着钟清,眼中好像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就在钟清感觉死亡的阴影扑面而来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山林中,他一把从火海中救下了钟清。 钟清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那人已经飞身而起,宽大黑袍被风吹开露出了半张脸,竟是莫名有些熟悉,那神秘的人张开手结印,灵力化作数道银索冲向那发狂的白龙,却被白龙一个扫尾直接拍碎,被激怒的白龙直接朝着那神秘人而去,周身的灵力激得整座山都在暴雨中晃。 裹着黑袍的神秘人堪堪避开白龙的攻击,他抬头看了那龙一眼,下一刻,他继续低头念诀,掌中灵力汹涌,一盏幽蓝色的鬼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下一刻,鬼灯中幻化出无数盏幽蓝色的莲花,有如无数条长长的冥河朝着那白龙涌去。 数道雷电将断崖劈裂了,被幽蓝色莲花包围的白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怒,它尚在幼体,又是第一次化龙,还不能完全控制身体中的力量,那神秘人找到了一个契机,白龙近身的莲花全数被击碎,只剩下飘忽的几朵,可就是那几朵飘落到了白龙的额前,一瞬间融入了它的身体,随即将那些丹药给化了出来。 白龙的叫声渐渐地低了下去,眼中的血色也在慢慢地消失,理智仿佛又回到了身体中,它隐约看见了远处的钟清,眼前变得模糊起来,终于,它停了下来盘旋着沉睡下去。 最终白龙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孩。 那披着黑袍的神秘人收了鬼灯,他望着地上的云玦,风吹开他的黑袍,他看着那孩子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心道:总算赶上了,虽然还是迟了些。 钟清立刻冲过去看云玦,那孩子闭着双眼昏睡着,腹部的伤口已经消失了。 他没事,醒了就好了。 钟清扭头看向那神秘人,见到有血顺着那人的黑袍落在了地上,你受伤了? 神秘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对着惊魂不定的钟清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你的来历,你叫钟清,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我是来帮你的,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听好。 钟清先是愣住,立刻追问道: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去做,我绝对不会害你。黑袍随风抖动着,神秘人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下,他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能过多的透露,他对着钟清道:从现在起,你不要再插手关于这条龙的任何事情,不要试图接近他,能离他多远就有多远,如果今后还是没办法遇上了,你宁可让他厌恶你,也绝不要让他对你有所好感。 为什么? 神秘人道:你若是不这么做,二十年后你一定会死在他的手上,死无葬身之地且追悔莫及。 钟清给听愣了,一下子没说话。 神秘人继续道:第二点尤其重要,你一定记住,千万不要让他上天衡拜师。神秘人说到这里又重复了一遍,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也要阻止他。 钟清问道:你刚刚说我不是不能插手他的事吗? 神秘人道:只有这一件是例外,若是他上山拜师,二十年后天衡宗所有人都会死无全尸,包括你。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被黑袍遮掩的眼神微微变了变,他对钟清道:对了,你可以让他上紫微宗拜天相道人为师,这样,你将他送到一个名叫小潭镇的地方,那镇子上有个道观,你直接将他留在那里就可以。 钟清一直看着那神秘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人说话的语气,他为什么越听越耳熟?刚刚他余光扫见的那半张脸不停地在他脑海中闪现,那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神秘人似乎很赶时间,停都没停就继续对着钟清道:最后一件事,天衡宗山上有一样名叫仙射镜的法器,你想办法找到它,这东西将来可以救你一命。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我今天说的。 钟清忽然问道:我是不是认识你? 那神秘人黑袍下的手闻声动了下,过了片刻,他道:我们今后会相见的。昏迷不醒的云玦在地上躺着,远处还有两具尸体,神秘人最后还是多叮嘱了一句道:今日死的这六个人分别是太元宗三弟子宁河,太元宗十六弟子常官、太元宗十七弟子长夏,太元宗十九弟子陈避,太元宗二十七弟子常时,还有太元宗宗主孙女宁澜,你将这六具尸体好好处理了,以免将来留有后患。 神秘人看向钟清,钟清慢慢地点了下头。 钟清道:你刚刚说让我不要管这条龙,可这两日这孩子已经记住我了。 神秘人道:没事,我会抹去他的记忆,他会继续昏睡十日,你在十日内将他送到小潭镇即可。 就在神秘人说话的时候,钟清忽然伸出手去,他猛地一把扯下了那神秘人遮脸的黑袍,眼前所见到的一幕让他当场彻底愣住。 那是一张和钟清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看上去多了些沧桑的感觉。 那钟清似乎也没想到钟清会这么做,一时之间也是愣在了原地,他直接将黑袍重新盖上,下一刻他立刻抬手祭出了幽蓝色的鬼灯,却在要抹去钟清记忆之时莫名停住了手。 钟清的声音极为不可置信,道:你难道是二十年后的我? 钟清深深地看了一眼钟清,他走到了云玦身边,在低身抬手收去云玦记忆的时候,他看着云玦那张尚显得稚嫩的脸,眼神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意味,然后他对着钟清道: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鬼灯熄灭,钟清耳边的声音还尚未消失,而那个黑袍的神秘人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只留下了最后一朵幽蓝色的莲花,漂浮在云玦的额头上方,渐渐的也随着一阵风吹而散。 十方鬼灯,传说中龙的法器,能够逆转乾坤、颠倒阴阳,窥前世今生十万年。 第10章 十日后,小潭镇,白玉山脚下。 钟清回身望向马车中的昏睡的云玦,那一日双鹏峰发生的事情仿佛还历历在目,还有那一句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将来的自己都不能相信还能相信谁?思及此他伸出手捞住云玦将人抱了出来。 几个修士打扮把着拂尘的人从长阶上走了过去,钟清趁机将昏睡的云玦放在了道观前的大鼎脚边,云玦侧着身子就要倒下去,钟清连忙又将他扶住,重新让他靠好了,他看着云玦那张巴掌大的略显苍白的脸,忽然他又伸手怀里掏出了全部银钱一把塞到了云玦的怀中。 最后一次了,哥们,尸体我也帮你处理了,我真的仁至义尽了,以后大家都自求多福吧。钟清对着毫无意识的云玦道。 有脚步声响起来,钟清起身躲在了不远处的树后,白玉观的修士很快发现了殿外的云玦,看着那群修士将昏迷不醒的云玦带了进去,确定没有节外生枝,钟清这颗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转身下山离开。 下山的时候他还顺带了解到了这白玉观的来历,他一开始找到这地方还耐闷这穷乡僻壤哪里来的道观?原来这白玉山曾是紫微宗大弟子闭关修炼的地方,那紫微宗大弟子每年夏日都会来到此地避暑修行,那钟清让他将云玦带到这地方,看样子是想借那紫微宗大弟子之手让云玦拜入紫微宗。 那钟清也没多透露点别的,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钟清不知道的是,他刚下山不久,白玉观中就出了事。世上的事情确实奇妙,有人前世苦苦哀求却终其今生没有相遇,而有些人就盼着老死不相往来却命里注定要重逢个八百十次,所以说生活要整你就是要整你,神仙都救不了。 风平浪静了五百多年的白玉观,偏偏就是那一天那个中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掉了后山种着的紫微宗大弟子最心爱的兰花,包括紫微宗大弟子在内的所有修士都赶过去了。苏醒过来的云玦有些发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他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出了门,金色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觉得自己仿佛刚从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中醒过来。 梦中,有一条巨大的白龙,还有一个奇怪的男人。他一边想着,一边就这样走出了白玉观,没有一个人阻拦他。 三个月后。 天衡宗,清妙阁。 钟清最近很忙,忙着找一样东西,因为动静实在太大,整个天衡宗都知道他们家大师兄最近在找东西,但没人知道他在找什么。消息很快地传到了妙妙真人的耳中,妙妙道人这辈子信奉一件事,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看他这个师侄就一直挺反常的,这次借着请喝茶的契机,妙妙道人决意打探一下。 殿中,妙妙道人和钟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久,终于他开始试探着问道:师侄,我听闻你近日丢了样东西? 钟清正摸着妙妙道人摆在堂前的那面三清镜,闻声回头看去,什么?我没有丢东西啊。 经过这三个月的相处,钟清已经和天衡宗清妙阁中的人熟悉了,尤其是和妙妙道人。这要说还是当反派的人心理素质强啊,妙妙道人从一开始对钟清的种种行为瞠目结舌,到现在完全接受了师侄性情大变这一现实,并且在其他人还云里雾里之时,他已经及时地更新了和师侄相处的模式。就连钟清也是万万没想到,他在这个异世界中第一个算得上熟识的朋友竟然是妙妙道人,他总觉得这走向好像不太对。 反派真的太狡诈了,太会装了,太善解人意了。 这边妙妙道人又问道:那师侄你近日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钟清正摸着镜子的手一顿,道:没有啊。他摇头道,我没找什么啊。 妙妙道人看钟清一会儿,道:那师侄若是以后想找什么东西,和师叔说说,或许师叔也能够帮你找找。 事实证明,开启了温柔贤惠模式的反派,哪怕你知道他是个反派,有的时候你也无法拒绝他,尤其这个反派说话时还总喜欢拿一种莫名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你,钟清道:好啊。 妙妙道人脑海中想起了云霞道人那一日和自己说的话,或许我们都被他骗过去了。他显然不愿意就此放弃,决定再试探下,问道:对了,师侄你昨日去藏宝阁是做什么啊? 钟清道: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去藏宝阁?他记得他当时没遇到人啊。 妙妙道人给他问得一愣,啊、啊?他想起了派弟子监视钟清的事情,忽然尴尬地笑了一下,啊是这样的,我听弟子们说的,听他们说的。他见钟清还在看着他,立刻道:对了,我这忽然想起件事,这过两日山下今年送选的弟子就要上山了,按规矩是要办个剑会比试一番的,届时我们大家都去瞧瞧,师侄若是有空也一同前去吧? 钟清随口答应了下来。 妙妙道人轻轻地低咳了一声,喝了口茶,眼中似乎有些微微的懊恼,下一刻他听见钟清道:师叔,你这面镜子是一直摆在这里吗? 妙妙道人闻声看去,钟清正拿着着他摆在堂前案上的三清镜,他不知道钟清怎么忽然对这镜子感兴趣了,便随口道:这镜子摆这儿是有些年头了,听说从前还是某个道人的法器。 是个法器啊?钟清的语气忽然间就激动起来,妙妙道人端着茶的手下意识一顿,钟清翻过来看那镜子,你看这镜子背后还有龙纹,跟真的龙一样。 妙妙道人端着那口没喝的茶莫名没说话。 钟清继续道:看这龙纹旁边还有水纹,一看就是上好的法器吧? 妙妙道人对上了钟清的视线,他忽然就领悟过来了,送你了!送你了!师侄喜欢便拿走吧。 师叔真是慷慨啊!钟清立刻把那镜子收了起来,就在这时,他抬头时又注意到了妙妙真人背后的墙上还挂着一面更大的铜镜,他的视线不动了,妙妙道人看了眼钟清的眼神,他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墙,然后他再次回头看向钟清,要不,要不这个也送你了吧? 半个时辰后,云霞道人来到清妙阁,妙妙道人正一个人坐在案前,云霞真人忽然间一愣,他四下看了眼,师兄,这阁中的东西呢? 妙妙道人坐着半晌,缓缓道:所有能照见人影的东西他都搬走了。他放下了自己只剩下个案几的茶具。 谁啊? 妙妙真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云霞道人,没有说话。 藏宝阁中。 钟清还在找仙射镜,这三个月中,他已经将这天衡宗所有收藏法器宝物的地方全部翻了个底朝天,光这藏宝阁他至少来来去去翻了五遍,所有能反光的东西他都搜刮了一遍。没有!根本没有一样叫仙射镜的法器。期间他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天衡宗的老修士,没有任何人听说过这世上有什么仙射镜,翻遍了各种《法器录》也没有这么样东西。 钟清还清晰地记得那个钟清说的原话,衡宗山上有一样名叫仙射镜的法器,你要想办法找到它,这东西将来可以救你一命。他是这么理解这句话的,有个叫仙射镜的法器将来会救他一命,也就是说着找不到仙射镜他将来就会死。 会死啊! 在找的过程中,钟清发现了一件更加惨绝人寰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仙射镜长什么样子,也就是说很可能仙射镜就摆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来,你以为它叫仙射镜万一它其实是个灯呢?谁他妈知道啊!抱着这种心情,钟清收集了天衡宗所有能够反光的东西,在和生活斗智斗勇的过程中,钟清觉得他的精神都得到了升华,人永远想不到下一刻生活中会出现什么,或许下一刻那面镜子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大师兄你在找什么? 找镜子。钟清翻着东西的手忽然一停,他回头看去。 七师弟唐皎正站在他的身后。 在藏宝阁中的案几前坐下,钟清问道:你找我有事? 一身红衣的少年似乎有些百无聊赖,道:我今日觉得我的修为又进了一些。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8) 钟清一听见他这么说,忽然就没出声,他有些绝望。钟清也不知道他这个七师弟是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自从第一次见面后,这孩子满脑子就一件事,要打败他,钟清自然不会和他打,就推脱说自己失忆修为尚未好全,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孩子竟然从此缠上自己了,自从他回到山上后,唐皎有事没事就来找他聊天,回回都聊自己的修为,一聊就是大半天,问题是钟清又听不懂,他每次都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听小学生汇报作业的班主任,还是被强迫的那种。 钟清道:你不用每天都过来和我说这些。 唐皎随意地摊手道:你我上一趟朱雀台,我赢了你,自然再也不会来找你。 什么话从前都已经说尽了,钟清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这人是真的会胡搅蛮缠啊。 唐皎忽然问他道:你刚说找镜子,所以你这三个月来找的东西是一面镜子?什么镜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钟清道:很重要。 唐皎想了下,道:那若是我帮大师兄你找到了那镜子,你就答应和我比一场,如何?红衣的少年说着话时冲着钟清轻轻挑了下眉头,显然他对这位幼时的偶像还是比较客气的。 钟清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就在钟清忙着找镜子、唐皎忙着找对手的时候,今年山下送选的弟子已经上了山。 对于除了紫微宗以外的各派宗门而言,选拔新弟子是门中头一等的大事,这些弟子大概可以按照资质分为三种,天才,资质上乘的,废物,选拔的目的就是选拔那些资质上乘的进入宗门,将废物踢出去,什么?天才?天才早就投奔着紫微宗去了。天下资质上乘的弟子就这么多,宗门要想长盛不衰,必须招揽尽可能多的优秀弟子,天衡宗也不例外。 一个真正天赋异禀的弟子是值得宗门倾其所有去培养的,譬如说前两年上山的唐皎,这样的弟子放眼宗门或许几百年都不会出一个,而他一旦出世或许就预兆着着一个宗门的崛起、一个时代的崛起。 而唐皎是很少见的。对于那一年的天衡宗的道人而言,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多期待那年的选试,想着能选出两三个留在内宗都已经不错了,在当时,没有一个人能想到那是一场足以载入道史的选试,不是说那场选试有多震撼人心,而是因为那是一个起点,代表着有一个人正式出现在了道门之中,而随他而来的疯狂与辉煌,改变了这个世上所有事情的轨迹。 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因为他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写有名字的玉牌被递上去,一个天衡修士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和眼前的少年确认道:云玦? 是。 第11章 日子晃而过,很快到了天衡宗选试那日。 钟清其实是个很抗压的人,或许是和他过去的生活经历有关,他十二岁时父亲出了车祸去世,十七岁母亲场大病他主动放弃了心心念念的高考,急着用钱就去亲戚家开的饭店里给人端盘子洗碗筷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后来他的母亲还是去世了,他个人离开了那座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城,二十七岁的时候他当了个小站的编辑,上司奇葩公司奇葩,照理说他的生活应该是团糟,然而实际上他这些年过得还不错,这二十多年来他始终保持着某种程度的乐观,从未失去过生活的热情。 同事们曾经度以为钟清是个富二代,不是因为别的,就是那身气质,钟清看去真的不像是个吃过苦头的人,怎么说呢?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哪怕是穿越到这个鬼地方,钟清也在短暂的震惊后马上冷静下来了,他直抱有个想法,日子虽然艰难了些,但也不是过不下去了,人只要睁开眼的时候还能看见东西,就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然后他的心态崩了,晴天霹雳。 选试会上,钟清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的那个少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人他不是应该在紫微宗的吗?! 人堆,十二岁的云玦穿着身山下很常见的黑色衣裳,卷着半只袖子,站在个角落里,他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同身边的其他人说话,看上去似乎比三个月前要更深沉些,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因为站的位置并不怎么显眼,除了钟清外没人注意到他。 云玦。负责点名的天衡宗弟子忽然报出了这名字,云玦抬头看了眼,走了上去。 选试台上摆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这就是天衡宗大名鼎鼎的龙渊石,其那点隐约发红的东西,是块当世罕见的龙骨。当年为了寻找这小块龙骨,天衡宗倾全宗之力出海,牺牲了半数弟子的性命最终才在龙脊海底寻到这么小块。当今世上修士所有的灵脉、修为归根结底都来自于龙这种上古灵兽,当修士靠近龙渊石,修士的身上就会发生些变化,天衡宗就借此来评断弟子的资质如何。 云玦刚走上去,他还没来得及靠近龙渊石,原本庄重严肃的道场上忽然响起了道声音。 慢着! 所有人包括妙妙真人都望了过去,云玦也回头看去。 钟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选试台旁的天衡弟子道:不用让他试了,划掉他的名字换下个人。 云玦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旁的其他天衡弟子前刻还在想谁敢在这种场合说话,扭头发现是钟清,顿时没人议论了。妙妙真人凑过去低声问钟清道:师侄,怎么了? 钟清道:我看他资质般,不用浪费时间了。 是吗?妙妙真人闻声看了眼云玦。虽然不大合规矩,但选试台边的天衡弟子还是很快对钟清的命令做出了反应,转身对着云玦道:你下去吧。 云玦却不知为何没有动,阵风吹过他的脸庞,他盯着远处的钟清,忽然道:我没有试,你又如何知道我资质般? 话音落,全场都静了。 道门向来奉行强者为尊,山下百姓更是将修士视为神般的存在,个门都没入的弟子敢当面顶撞天底下最顶级的修士、天衡宗传说的大师兄,别说那些和云玦起上山的弟子看呆了,就连天衡宗弟子都有些愕然,这新来的年纪不大但是胆子好大啊。 钟清预感这他妈是要出事啊,他道:我说了你资质般就是般。他看向那选试台上的天衡宗弟子,让他下山! 选试台上的天衡弟子下意识应道:是! 云玦没有再说话,终于,他在那天衡弟子的注视下转过身,他步步地走下了台阶,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脚步,他想到了自己的来意。 云玦忽然回过身朝着那块龙渊石伸出了手,钟清本来心就直悬着那瞬间差点停了,随着云玦抬手,黑色的龙渊石猛地爆发出磅礴的灵力,道巨大的光柱冲向了穹宇,远天瞬间黑了下来。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见了那幕,妙妙真人刷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钟清的脑子里就两个字,妈的。 悬浮的红色龙骨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浩瀚星图道远古的龙影倏忽游过,上古的神迹今日重现这人间,而那个黑衣的少年他就站在片壮丽的辉光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就如同书说写的那样,从这刻起,他再不是那个小山村里无人知晓的少年,整个道门都将牢牢会记住那个名字,云玦。 黑色的龙渊石在风化作了齑粉,那小块龙骨也随风散去,终于,云玦慢慢地放下了手,龙影、星图、光柱全部消失不见,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口。 云玦的目光扫过那台上震惊不已的行人,最终落在了钟清的身上。 兜兜转转,所有人最终还是来到了这个起点,和既定的轨迹模样,冥冥当似乎有种宿命的意味。 去他妈的宿命!就当今天拿了反派剧本,这个反派我当定了,钟清忽然对着云玦道:你还不下山?站那儿干什么呢? 慢着!这声是从妙妙真人嘴里喊出来的,这少年竟然能让龙渊石发生如此大的反应,天资难以想象有多高,这样的人若是失落于其他的宗门,他日天衡宗必将追悔莫及,他对着云玦道:从今日起,你便是天衡宗内宗弟子了。 钟清直接道:我不同意! 妙妙当众被人顶撞,脸上时也有些挂不住,他凑过去低声商量道:师侄,要不你再看看?这孩子的资质确实很不错。他心里在想为什么钟清反应如此激烈,难道这两人从前认识,可是瞧着又不像啊。 钟清也不二话,对着云玦道:不管你是什么天资,天衡宗绝不会收你为弟子,你现在离开,免得自取其辱。 旁的妙妙真人忍不住问道:师侄,这到底是为何啊?就算不喜欢,那这凡事总有个原因吧。 钟清被问得顿了下,旁的云霞真人也望向了他,钟清看着云玦,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道:看他这人穿得破破烂烂,看就知道是出身卑贱,大字不认识几个,野性难驯令人厌恶,哪怕是拜入了师门,将来也怕是要祸害师门与师兄弟,还不如现在就将他赶下上去。天资高又又如何?像他这种下贱的人压根不配当修士,拜入天衡宗更是痴心妄想。 云玦盯着钟清,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过了会儿,他袖的手慢慢地攥紧了。 钟清看出了他的变化,继续道:像你这样下贱的人永远都改不了下贱的本性,即便是当上了修士,骨子里还是流着卑贱的血,我话放这里了,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懂了吗? 所有人都看向云玦,云玦终于点了下头,他最后看了眼钟清,从始至终他也没有说个字,他转过身往外走。 钟清心猛地松了口气。 妙妙真人今日大开了眼界,没想到钟清平日里看着话不多,原来心里这么多心思。可眼见着云玦真的要离开,他哪里会这么轻易地放人走,道:慢着!他对着云霞道人使眼色,云霞道人立刻命人拦下云玦,这边妙妙真人对着钟清劝道:师侄啊,你 他话还没说完,钟清就已经打断他道:不必说了,只要我还在天衡宗日,绝不会让这种人进入天衡宗。 云玦显然也听见了这句,他看都没看拦着他的弟子,继续往前走。旁其他的天衡弟子们全都鸦雀无声。 钟清直盯着云玦下山去的背影,心道:快点走吧,这天衡宗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早点下山出门右拐还来得及再去拜个紫微宗。 眼见着云玦头也不回,就在钟清的心刚有些放下来的时候,个声音在众人耳边响了起来。 这个弟子我代我师父收了。 钟清在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牢牢钉在了原地,他想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被打入十层地狱的感觉,轻飘飘的,让人觉得好像是在梦里,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回头看去,望见了那张无情无义的脸。在那对视的短短几秒钟之内,钟清想通了很多的事情,比如法海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把白素贞关在雷峰塔里,又比如王母为什么要在织女和牛郎间画条河,他现在就想这么做。 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妙妙真人见到来人很是意外,道:叶夔? 天衡宗二师兄叶夔,今日刚好出关,他望向云玦道:从即日起,你就是天衡宗清道人第位弟子。 云玦原本还是继续往前走的,可听见叶夔这两个字,不知为何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了眼,正好对上了不远处叶夔望着他的视线。 在那刻,旁的钟清意识到他拿的不是反派的剧本,他拿的是去地狱十层火化的通行证。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两个时辰后,清妙阁,其他人已经离开,只留下了钟清与叶夔。 很显然钟清完全没有被妙妙真人给安抚住,他反反复复地问叶夔句话,你为何要让他进天衡宗? 叶夔这个人如果用个词去形容,那就是怪胎。怪胎此时喝着茶看了眼钟清,他与自己这位大师兄并不算很熟,刚刚妙妙真人在旁拼了命和稀泥的时候,他直没说话,在他眼,按辈分钟清排在他之前,自己收下了云玦,当众驳了钟清的面子,这时被训两句也是理所当然的。 钟清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他觉得叶夔不说话是在表达对他的不满与抗议,最终他冷静了下,他对着叶夔道:首先我承认我当时说的话是重了些,你为那孩子打抱不平,我不是说你做的不对,但这件事它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 叶夔闻声似乎有些意外,他道:我没有为他打抱不平。 钟清这边还在想着如何和叶夔说清楚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闻声下子看向叶夔,什么? 叶夔道:你说的对啊,他是个卑贱的人,骨子里流着下贱的血,也确实是野性难驯。叶夔甚至觉得这是钟清难得与他想法相投的次,他第眼见到那孩子,就能感觉到那孩子身上隐隐冒出来血腥和戾气,在那个孩子身上定发生过许多的事情,若是放在从前道门还混乱的时候,他在路上见到这孩子的第眼应该会下手杀了他。 钟清听叶夔这么说有些愣住,他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留下他? 叶夔似乎在判断钟清到底是不是在装,终于他道:龙渊石的秘密师父只告诉了你个人,他不知道的是,那日我在殿外其实也听见了。他对着钟清道:所以师兄你真的没有看出来吗?那孩子和龙有关。这才是他今日忽然出关的原因。 钟清没有了声音,茶杯被只手碰倒在地,哐当阵响,他惊得猛然回过神,还以为是自己弄的,低头看却发现原来叶夔碰倒了杯子,他又看了眼叶夔,叶夔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走出清妙阁后,钟清后知后觉地想,他这个二师弟怎么跟个鬼样。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钟清总是给我种cp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感觉。 第12章 钟清那天没有能够睡着,天印山下的魔兽涂山还在声声地吼叫着,动静阵阵传来,钟清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定要想办法让云玦下山,绝对不能让这个孩子留在山上。 在天衡宗,新弟子上山后就要着手为他安排新的住处了,按规矩新收的弟子大多是由师兄带着的,所以在天衡宗大部分师弟会跟着师兄住在同座山。然而云玦的情况却让为他安排住处的几个天衡弟子很为难,云玦属于师兄代收徒,收他的人是叶夔,他拜的师父是天衡掌门清道人,这意味着他刚进入天衡宗地位就凌驾于绝大部分师兄之上,同时也意味着他若是要和同门师兄同住,他只有三个选择,钟清、叶夔、唐皎。 今日在选试会上发生的事情早就在天衡传开了,天衡弟子打死也不敢让云玦住到钟清那里去。乍看叶夔倒是可以,然而叶夔隔三差五就要闭关修炼,且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当年这位二师兄在海岛修炼,为了清静夜之间杀光了附近百里内所有的鱼虫,整片海都杀红了,那场面大家还记忆犹新。至于唐皎,唐皎作为天衡宗最得宠的弟子,背靠当今天下第世家唐家,动他的地盘,几个师兄表示还想多活两年。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9) 最终,绞尽脑汁的几个天衡师兄将云玦安排到了座名叫望山的小山峰上,这住处安排简直是将天衡宗祖传的和稀泥精神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几个师兄都要禁不住为自己的天才方案拍案叫绝,首先,望山位置很偏,离钟清住的云须峰很远,这意味着平日里钟清看不见云玦,同时望山是个几百年没人住的小荒山,表明他们不想得罪钟清。其次,望山离得最近的座山不是青阳山,但青阳山离得最近的山是望山,而青阳山上住着的是叶夔,这意味着他们把云玦安排在个离叶夔很近但是又保留了大段安全距离的地方,毕竟大家也不想得罪叶夔啊。 而这个方案最最最精妙的点就是,青阳山位于望山和云须山之间的必经之路上,这也意味着,如果有天钟清要去杀了云玦,那他必然要从叶夔的眼前经过。 出神入化,精妙绝伦,堪称天衡宗活稀泥精神之巅峰,切都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宗旨,就这么办! 然而令几个师兄没想到的是,实际上而言,这个安排在今后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望山上,云玦刚刚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新的住所很宽敞,四面开阔,还有个很小的阁楼,推窗出去正遥遥对着叶夔住的青阳山。两套天衡道服整齐叠好放在床上,上面还压着块碧青色的玉牌,云玦看了会儿,他走过去将那两样东西收了起来。身后有脚步声响了起来,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来人是谁,并没有停下手的动作,依旧将东西放入柜子。 收拾完毕后,云玦回头看去,钟清正站在门外的长廊下。 钟清在云须峰辗转反侧,终于他还是决定来趟望山。他只有个目的,那就是要让云玦离开天衡宗,现在清妙阁处处维护云玦,自然不会赶他下山,那最好也是最简单的情况自然是云玦能主动离开此地。钟清现在就是为了这事来的,云玦心里也清楚这点。 钟清开门见山道:三日内离开天衡宗。 云玦已经知道了钟清的身份,也得知了他在天衡宗的地位,隐约似乎也明白了些钟清为何看不惯他,他道:若是我不走呢? 钟清:三日后你若是还没离开,那就永远留在这座山上。 云玦:你要杀了我? 钟清:错了,我是给你指条活路,我杀你易如反掌,我要是现在动手,你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云玦望着钟清不说话。 钟清:不信你可以试试。 钟清已经完全拿上了反派的剧本,事到如今哪里还管得了以后会不会被报复打脸,他现在的想法就是让云玦立刻走,羞辱没有用那就换威胁,能吓唬走就吓唬走,换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知道怎么选吧?然而云玦就是不说话,就是盯着他看。 钟清等了会儿,道:我真想抽出你的魂魄来,放在魂灯里烧上几个月,每天我都去看你,到时候看你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样看着我。 钟清继续道:到那时你觉得这山上会有人来救你吗?叶夔?他会来救你吗?我将你挂在青阳山的山道上怎么样?试试他能不能在几万盏灯找到你? 见云玦不说话,钟清道:又或是我把你的魂魄放在其他东西身上,蛇?毒虫?还是这山上的鸟雀?你喜欢哪种?我忽然间改变主意了,我觉得你留在这山上也挺好的,你说呢? 钟清说着话,他站的那位置太好,窗户外树叶的光影就在他的脸上跳动着,他朝着云玦伸出手去,谁曾想云玦也没躲,他的手就这么碰到了云玦的脸,钟清其实心里相当意外,这孩子怎么不躲啊?吓傻了?他没敢打也没敢拍,可就把手这么收回来好像很尴尬啊,他正想着下面要怎么做,云玦终于开口了。 你真想杀我,现在动手就可以,为何要说这么多,还是说,你只是想要逼我自行离开? 这孩子好聪明啊,钟清心跳,下刻,他忽然笑了出来,他低下身道:你真以为我不想现在就杀了你吗? 云玦对上了钟清的视线,瞬间,两人全都没有说话,钟清的眼睛在光影恰到好处的模糊,又有那么点光,冷嗖嗖的。 良久,云玦道:我和你从来没有见过面,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处处针对我,还要杀了我? 钟清的手顺势就往下搭在了云玦的脖颈上,他看着云玦道:因为你让我觉得恶心。他慢慢地摸着这孩子的颈脉,同时迅速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也配有这种天赋吗?你也配当修士吗?不,你不配,让你这种下贱的人进入天衡宗,是对天衡宗的种侮辱,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永远活在不见光的地方,虫子你知道吗?就是你这样的,走出来了就是你该死。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钟清个人的声音,所以分外的清晰,每个字都仿佛是敲在人心上。 云玦看着钟清,少年的脸似乎格外的清秀,终于,他凑过去些低声道:可是你也让我觉得很恶心啊,你说我要不要也杀了你? 三日内你若是再来踏入这山上步,我就杀了你,怎么样?云玦说话忽然抬手把抓住了钟清压着他脖颈的手,掌强大的灵力瞬间绽了出来,钟清的身体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在钟清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掌已经放出灵力去抵挡,两股强悍的力量僵持着,云玦将钟清的手慢慢地从自己脖子上扯了下来,我倒是想知道,到时候是高高在上的天衡大师兄先杀了我这个见不得光的该死的贱种,还是我这个见不得光的贱种先杀了天衡宗高高在上的大师兄?大师兄你说呢? 你 云玦打断他道:忘记了,像我这种贱种的命,怎么能和大师兄你的命相提并论? 钟清盯着他没有说话,看上去倒是没有丝毫落于下风,实际上他已经被震惊得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云玦松开了抓着他的手,不送,大师兄。 黑衣的少年留下几个字,接着回屋去收拾东西,再也没回头看钟清眼。 操作不成反被秀这种事,大概就是每个炮灰反派必然要经历的宿命吧,回到云须峰后,钟清坐在屋子里个人冷静了很久,他在想件事,为什么短短三个月之内,这个人的修为暴涨得这么恐怖? 钟清反复想这件事,他觉得这事它根本不符合逻辑啊!按照爽小说的套路,现在应该还是开头,还没到高手满地走、宗师多如狗的情节啊,他这种天衡宗修为第的高手绝对没到烂大街的地步啊,为什么男主现在就可以和他打个平手?男主他充钱了吗?!哪里充的?我能不能也充点啊?!这太难了这怎么玩啊?! 钟清可以说是懵了啊!吓唬完全没用,现在男主他就在山上他不走了啊!清妙阁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个天才绝对不会轻易放他走,他自己也不走,原本想着实在不行自己动手,结果现在发现充钱了打不过了啊,这他妈要怎么办? 钟清坐在房间里,看对着满屋镜子里无数的自己,所有的钟清都在面面相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钟清忽然腾下起身往外走。 清妙阁的主殿后卧,妙妙真人已经梳洗完毕,此时他正坐在镜台前照镜子,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打算今日早点睡下,慢条斯理地收拾完毕后,他望着那面镜子,忽然间他似乎陷入了思索,低声自言自语道:他要这么多镜子做什么呢? 就在他还在思索的时候,屋子的门被把推开了,妙妙真人立刻伸手去扶那面差点倒下来的镜子,放肆!他回头看去,却猛地没了声音,半晌才低声道:师、师侄? 炉子里点着熏香,妙妙真人将衣摆卷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坐在那里耐心地听完钟清的来意后,妙妙真人终于道:你是说,你做了个梦,梦见那个新上山的弟子把我们都杀了,你醒来后觉得这个梦将来会成真,所以想要让他下山去? 是的。 妙妙真人似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钟清,他抬手给钟清倒了杯茶,别怕啊,就是个梦,来,喝点茶定定神。 钟清现在哪里有喝茶的心情,这不是梦的事情,他必须下山。 妙妙真人想了良久,道:师侄啊,自从你师父,也就是我的师兄他下山去不回后,这清妙阁说是我在管,但归根结底我仍然不是真正的掌门,有许多事我个人也做不了主。我知道你不大喜欢这个新弟子啊,这样,我明日命他搬到更远些的山上去,我让他住到海上去,我明日呢我再去说说叶夔,让他今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我批评他,我每日都批评他。 妙妙真人道:那个新弟子啊他既然已经上山了,若是他没有犯下什么错,清妙阁这边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将他赶下山去啊。这天衡的规矩是你师父定的,没有缘由便将新弟子赶下山去,你师父若是知道了此事恐怕他要大发雷霆呢。 钟清道:那他若是犯事了呢? 啊?妙妙真人先是哑了下,然后道:你说那新弟子啊,那自然还是按照天衡的规矩来办,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钟清看着妙妙真人半晌,他抬手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口茶,行!你记住你今天说的。他口喝光了茶,起身往外走。 眼见着钟清阵风似的来了,又阵风似的走了,妙妙真人终于回过神来,这人过来就是为了套这句话吧?妙妙真人卷了下自己掉下去的袖子放在膝盖上,良久他低声说道:做梦?你才没有做梦呢。他又看了眼钟清离开的方向。 第13章 次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钟清坐在屋子里低头思索了五六个时辰,终于,他抬头用力地抹了把脸。 为新来的小师弟安排好了住处后,清妙阁这边就开始商量着安排人带他修炼了,按规矩来说,新来的师弟都是跟着同门师兄弟修炼,那云玦的选择还是只有三个,钟清、叶夔、唐皎。这三人显然都不大合适教云玦,清妙阁这边也有自己的想法,这个叫云玦的弟子天赋罕见,阁很是重视,妙妙真人的意思是,这个弟子由他亲自来教。 正当众人商量得差不多的时候,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我来教他。 众人回头看去,望见了张熟悉的脸,妙妙真人道:师侄? 钟清道:按规矩我是他的同门大师兄,按修为我修为天衡第,我来教他不是合情合理吗? 话是这么说妙妙真人愣着神地看着钟清,还没来得及说句什么,钟清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钟清觉得如果他连个十二岁的孩子他都搞不定,那他这二十多年真是白活了,你不是非要留下来吗?行,那你就留下来,看你能留多久! 天衡宗的弟子卫岚上了趟望山,他奉命来通知云玦让他即刻前往三清大殿行拜师礼。云玦也没多问,换上了道服跟着卫岚下山,卫岚心里面觉得这新来的小师弟也是挺惨的,不知道怎么的就得罪了大师兄,那日选试会上,大师兄骂他无父无母没有教养的时候众弟子都惊了,要知道在他们弟子眼失忆后的大师兄虽说古怪了些,但脾气真是没话说的,有时候甚至还挺好玩的,大家从没见他如此刻薄地骂个人。 这趟大师兄喊他去三清大殿,估计又是凶多吉少,出于对这个新来小师弟的同情,在前往三清大殿的路上,卫岚还是好心提醒了他句,你进去后只管按照他说的做就是了,不要乱说话,也不要惹他生气,免得自己吃苦头。他心道大师兄真的火起来掌把你拍死了,喊谁来救你都来不及。 云玦听见他这么说,知道他在提醒自己,道:多谢。 卫岚闻声看了他眼,心道这新来的弟子看上去还挺好的,不由得更加同情了些。 云玦进入了三清大殿,大殿二十扇窗都大开着,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的满殿亮亮堂堂,正央挂着幅神仙道像,那是天衡宗的道祖黄龙真人,画像上他须发如雪衣带当风,手把白玉拂尘,身后是三十六只翻飞的红睛白羽鹤,有如天上神仙入世来。云玦把视线从画像上移开,他很快发现殿还有个人,他望着坐在旁椅子上的那个人,终于他道:参见大师兄。 无波无澜的句话,仿佛昨天望山上针锋相对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样。钟清看着他,准确来说,从云玦踏入这殿的第刻起,他就在盯着他。 钟清起身从旁的供台上抽出了把香,数了九根出来,放在烛火上点燃,烧了会儿抽出来看了眼,还有两根没点燃,他又重新放进去,再拿出来,还是没有点燃,阵沉默后,钟清直接把那两根没点燃的分出来,他把余下的七根点燃的递给云玦,指了指那道像,对着云玦道:拜师礼,拜吧。 刚上山的天衡弟子在学东西前都要行拜师礼,那是个极尽复杂的仪式,有九礼十二式七十二步,据说完整套办下来要五个多时辰,钟清听妙妙真人说的时候心道我哪有这么空?他直接简化成了步,拜师礼拜师礼不就是拜师父吗?清道人不在,那就拜黄龙道祖,走个过场就完了。 云玦接过了那七根香,他倒是没有敷衍,对着那道像拜了拜。 钟清道:从今天起,我负责教你,你就跟着我学东西,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如果你不想学了,大可以下山去,没人拦着你。 云玦捏着那七根香的底部,将它们插在了那道像前的铜鼎,他看向钟清,钟清显然毫不遮掩自己的意图,他就差把邪恶势力四个字刻在脸上了,云玦忽然就想看看这人还想做什么,他问道:你要教我什么? 不急,自古拜师学艺的,总要先经历许多考验。 什么考验? 钟清看了他两眼,跟我过来。 钟清带着云玦回了云须峰,推开间屋子,他对着云玦道:把这堆衣服洗了。 云玦的视线落在那满地的衣服上,他又看了眼钟清,那眼神仿佛钟清今年十二岁而他才是二十多岁,他问道:为什么我要做这些? 师门对你的考验,你不想做可以立刻下山。钟清接着道:按规矩说我现在就相当于你的师父,违抗师命我也可以立刻将你逐下山去。 洗还是不洗,衣服就在这里。 云玦自始至终表情就没有变过,他看着盼着他翻脸的钟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终于,他收回了视线。 钟清认定云玦绝对不会碰这堆衣服的,这人的性子太傲,而且不能吃亏,他就等着云玦和他翻脸,说到清妙阁那里去也不过是几件衣服而已,可他没想到的是,云玦竟然真的收拾了那堆衣服去洗了,这下反倒是他心里莫名咯噔下。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10) 云玦在溪水边洗那堆衣服的时候,钟清就在远处的林观察着他。少年低着头,溪水里倒映出半张清秀淡漠的脸,他自幼是个人生活,不比山上的其他弟子都是世家出身,洗衣服之类的事情对他而言似乎很寻常,他从水将衣服捞上来,撒了些皂角粉在衣领处,搓了两把,切看上去熟练又挑不出任何的异样。 钟清看了他很久,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不安,直到云玦洗完了,钟清这才与他前后脚离开溪边。 连多日,云玦都去那溪水边洗衣服,洗就是七个时辰,整个天衡宗的弟子但凡长了双眼睛都能看出来自家大师兄在故意折磨虐待新来的小师弟,惨啊。这日云玦又抱着脏衣服去往溪水边,他从梨花廊外过走,正巧有几个师兄弟在廊下聊天喝酒,卫岚看见了云玦的背影,示意大家看过去。 卫岚低声道:这么些天就天天蹲在那溪里洗衣服,到点了回山上估计还要干活,什么挑水打柴扫地做饭。他摇了下头,惨啊,太惨了,也不知道大师兄哪里来这么多脏衣服。 唐皎喝着酒,闻声也随意地看了眼过去,那日选试会他没去,他问道:他怎么了? 不知道做了什么得罪了大师兄,听说清妙阁出面说情都没用,大师兄对外说要教他,背地里往死里整他,那天拜师会我送他去的,上去的时候我看他都吓得在抖,太可怜了。 唐皎皱眉道:大师兄整他? 卫岚发现唐皎竟然还不知道这事儿,立刻和他说道:是啊,没想到吧!那日选试会你是没看见,大师兄骂他是个没爹没娘没教养的,给我都听傻了!从那儿之后大师兄就天天虐待他,你看他每天像根木头样,估计每天回去大师兄还要打他。 性子最静的阿季闻声道:大师兄还会打他吗? 你没听云须峰附近的弟子说,最近常常听见有人躲起来哭,那肯定被打了啊,哪天他忽然不见了我都不觉得奇怪。 这也太可怜了!这我们要不帮帮他吧?阿季说着话,与卫岚齐看向了唐皎。 唐皎喝着酒听着议论,他整理了下自己正红色的袖子,正好扫过那点从树缝里落下来的光斑,他道:捕风捉影的事情你们倒是传得厉害,个个的自己那点破事先管管好吧!轮得到你们去操心别人的事? 众师兄弟当下没了声音。 第14章 房间,钟清拎着自己反反复复洗简直快被洗烂了的几件道服看了很久,事实证明,这招真的不行。 钟清觉得他要转变下自己的思路,无论是当众羞辱、背后威胁、还是说逼云玦洗衣服,他直都没对云玦真正下狠手,这是有原因的,云玦毕竟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十二岁是个什么概念,小学五年级,他不是说想不出其他方法,而是他直都希望在个心理可接受的范围内解决这件事,最好是那孩子自己知难而退受不了就走了。 可现在他发现等云玦自己走那要等到地老天荒,这么高高举轻轻落下完全没有用,他必须想其他的办法。另外这阵子下来,他怎么看云玦也不像是只有小学五年级的智商,这孩子的心智相当成熟,他最近甚至从云玦看他的眼神感觉到,他的手段在云玦看来就跟小孩子过家家样,可你他妈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啊! 钟清开始提醒自己,龙这种变态的生物不能以常理看待,个能杀太元宗六个弟子的孩子,那他肯定也不会是个普通的孩子。 既然如此,钟清在溪水边找到了云玦,告诉他:从明天起,你不用洗衣服了,你去看守藏宝阁。 云玦道:你又想做什么? 钟清低下身与他平视,道:我说我想杀了你你信吗? 云玦看了他眼,没有说话,他低头从地上将洗好的衣服抱起来后起身离开此地。钟清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他在云玦最后那个眼神领会到了些东西,完美地解释了这阵子云玦对他的态度,那是种完完全全的无视,从没有放在眼里,也不会因为你的话而被激怒,甚至可以说,不和你计较。 钟清扭头看向云玦离开的背影,心道难怪你长大了以后可以杀这么多反派,你都不用动手,反派见到你这个态度气都先气死了。 次日,云玦按时来到了藏宝阁。 天衡的藏宝阁按照星图构建,有大小共七十二座大殿,其最高的七大殿宏伟无比,象征着参天北斗,在其穹顶上有许多圆洞,据说当年那些洞曾经镶嵌着无数晶莹的夜鲛珠,大大小小璀璨耀眼,每颗都是无价之宝。五百年多年前,那是天衡最鼎盛的段岁月,当时的天衡掌门召天下半数的工匠历时将近五十年才将这瀚海藏宝阁修建完毕,那时的天衡真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大宗,现如今也只剩下这空荡荡的七十二大殿了。 这五百年,天衡是日不如日,最落魄的时候大家就靠着卖这阁的宝物维持生计,鲛珠也没了,剩下的法器堆了两个大殿,是如今天衡宗最贵重的东西。 钟清带着云玦进入七大殿,从摇光入,从破军出,最后重新回到天枢,因为殿没有光,钟清手里拿着盏灯,他对云玦道:这七大殿放着的是天衡宗传世的法器,还有些书,平日里除了几个内宗弟子没人能进来,你从即日起就留在这里看书,研究这里放着的法器。 云玦道:我不识字。 钟清道:那就研究法器。 云玦知道钟清厌恶自己,他让自己留在这里绝对不可能是因为想要栽培他,问道:你想做什么? 钟清将手的那盏灯放在了铜台上,碧幽幽的光照着两人的脸,他靠着铜台居高临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云玦,道:你猜猜看? 云玦抬手捞过了那盏灯,自己个人往那大殿深处走去,在他身后的黑色阴影处,钟清原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喊道: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自然没有任何的回应传来,钟清无所谓地轻笑了下。 连几日,云玦每日去藏宝阁,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甚至连钟清都没有再出现过。云玦去了就找个角落坐下,没有人过来打扰他,他也没有事情做,他于是从袖拿出本书开始学着认字,这书是当初他自己下山的时候去落霞镇买的,他翻着书有时候会想到程伯,想到他对自己说你去买些书回来,我教你识字,每当这时他就会个人静静地坐会儿,他知道,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教他了。 他忽然又想到了自己最开始来天衡拜师的目的,他靠上了墙,眼睛看着片虚空,脑子里逐渐开始放空,他来天衡是来找个人,但他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在这里,他也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他们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说,他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唯记住的那种模糊的感觉,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失。 这真的是种很奇怪的感觉,越是忘记,越是记得,他想到了那日在选试台上听见那个名字时心颤动,他张开口轻声地念着那个名字,叶夔。他闭上眼确定是不是那种感觉,最终没了声音。 他从那天起就没再见到叶夔,据说是直在闭关修炼,于是也无从确定。 云玦想着这些事,思绪最终归于平静,再等等吧。 就这么日日过去,这切风平浪静到连云玦都有些意外起来,在其他弟子眼,钟清是任由他自生自灭了,可云玦知道此事绝对没这么简单。 这日,云玦照旧去藏宝阁,临走前,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回去拿了样东西。 清妙阁,妙妙真人正在同钟清闲聊,今日的钟清很奇怪,他早个多时辰就来这里坐着了,也不说来做什么,妙妙真人为他沏了壶茶,钟清和那个叫云玦的弟子之间的事情,清妙阁知道的清二楚,妙妙真人实在想不通钟清为何执意要和个新来的弟子过不去,好在这两日是消停了些,他是逮到机会就想劝两句,对钟清道:我看那孩子对你挺敬重的,你不喜欢他,便打发他远远的,瞧不见就算了。 钟清道:这孩子粗心大意的,每天都要犯下些错误,我看了很生气。 妙妙真人劝道:孩子哪有不犯错的,你和他置气做什么?他又不懂事,你看如我这般,我从来不为这些事生气,修身养性,活得多逍遥自在。 钟清闻声看他眼,道:是吗? 妙妙真人道:是啊,他们做错了事,我都是这般心平气和地与他们讲道理,我从来不生气。 钟清道:藏宝阁着火了。 藏宝阁着火了我也什么?妙妙真人猛地扭头看向钟清看的方向,数股黑色浓烟从七十二大殿滚滚而出,遮天蔽日,整片东天都黑了下来。妙妙真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下刻钟清看见他连茶杯都来不及放下直接就拔腿就往外冲去,天衡宗七十二大殿啊!参天北斗五百年的基业啊!多少代天衡弟子的心血!全都付之炬,从今往后起,这世上再没有瀚海藏宝阁。 是那盏灯,钟清放下了手的茶杯。 瀚海藏宝阁曾用几十万颗夜鲛珠做装饰,夜鲛珠这种宝物原是鲛人的泪水所化,刚问世时因为美丽而引来无数人争相追逐,甚至使得鲛人族在被发现后不到十年就被残害殆尽,夜鲛珠也成了永远的鲛人之殇,价格更是水涨船高。但几百年过去,天衡宗的修士发现了件事,夜鲛珠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发生异变逐渐脆化,它遇到明火容易燃烧,到了后来甚至在阳光照射下都会燃烧起来。 所以天衡宗不得不封锁了七十二大殿,摘下了夜鲛珠便宜处理卖了,从此那藏宝阁只用特殊处理过的碧绿色的暗焰来照明,但夜鲛珠留下的少许粉末依旧像是幽灵似的漂浮在那七十二大殿,旦沾上点火星就会爆燃。 他当日将那盏灯留给了云玦,当其的灯油烧完后,云玦自然会往里面添新的灯油,自小生长在千里村的云玦哪里知道夜鲛珠,也没有人教他必须要用特制的灯油,当云玦带着明亮的灯进入大殿,几十万夜鲛珠的幽灵就从五百年的黑暗苏醒过来,化作了场滔天的火雨。 钟清几乎都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从燃烧的烛火处,蛛样的火焰蔓延出去,而云玦就愣愣地站在原地,在火雨的追逐他必须立刻掉头路狂奔,否则连他自己也要葬身在那火海之。 这招真的挺毒的。 尽管知道龙这种挂逼不怕火,但钟清以防万还是在那个孩子身上放了两枚辟火符,不过那孩子又不知道,于他而言,今日注定是死里逃生。 钟清看着妙妙真人如离弦箭似的冲出清妙阁去了,终于他也起了身,打算过去看看,边走他边想:小朋友,你还是太年轻啊,这个社会很残酷的啊,有许多恶毒的成年人啊,他们会教你很多做人的道理,比如小孩不要玩火,说话时不要拿白眼看人。 钟清到藏宝阁外的时候,大火还在烧,伴随着摧枯拉朽的巨大声音,妙妙真人正在心平气和地给大家讲道理。 谁干的?!到底是谁把烛火带进去的!?是谁! 云玦道:我不知道 妙妙真人继续心平气和地讲道理,你是瞎了吗?!你看不见那殿写着禁火吗?!你没长眼睛不认识字吗? 云玦浑身都是黑灰,脸色难看,下刻他就看见了人群外的钟清,他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钟清原本是想朝他笑下的,可随即他意识到他没能笑出来,因为云玦现在看着他的眼神,那是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眼神,带着阴冷、愤怒、还有杀意,青天白日,被盯着的钟清感觉到脊柱忽然窜上来股寒意,他还从来没在个人的眼看见过这么平静又强烈的杀意,他意识到了件事,这次他是真的把这条龙得罪了,他被牢牢记住了。 龙真的是种极为高傲的生灵,它不会因为你可笑的冒犯或是试探就对你出手,最多也就是斜斜地望你眼。只有种情况下龙会被激怒,当它真正受到威胁的时候。 云玦从开始就没有把钟清说要杀他的话当真,他能分辨出那是吓唬,他虽然厌恶钟清,但他不会因为厌恶就去杀人,他选择无视甚至说忍让,但现在切都不样了,他刚刚动作但凡慢步就会葬身火海之,这人是真的想要杀死他,并且已经付诸了行动,只是被他侥幸逃过而已。 于是这件事从这刻起变得完全不样了。 钟清想,谁他妈在乎啊?让你走你不走!真当跟你玩过家家呢!他现在死亡如风常伴吾身,哪里管得了以后是不是洪水滔天。 很快,云玦被关入了天衡宗的水牢,犯下如此重罪,钟清觉得这次云玦要是再不被逐出师门都对不起那被烧成渣的七十二大殿。 此时此刻,妙妙真人很心痛,痛彻心扉,他坐在清妙阁直捂着额头反反复复说句话,五百年啊!五百年啊! 钟清与众道人也在清妙阁坐着,这场惊天大火连闭关不出的叶夔都给烧出来看热闹了,大家都坐在屋檐下听着妙妙真人说:五百年啊! 在场的人只有唐皎与叶夔没什么反应,唐皎家里太有钱,这种房子他小时候随便烧,现在这都是小场面,叶夔则是天生无情无义不知败家为何物。至于钟清,他现在正在不停地喝茶,防止自己笑出声来。 在妙妙真人又重复了遍五百年后,钟清道:太过分了!他扭头对着旁的弟子吩咐道:去!现在就即刻将那弟子逐出山门,永远不许再踏入天衡步。 低着头的妙妙真人忽然道:慢着! 钟清闻声看向妙妙真人,怎么了? 妙妙真人看着钟清,他的表情与眼神都很痛苦,痛苦还有难以抑制的幽怨,仿佛在问: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为什么啊?很显然妙妙真人心是有数的,今日这事十有九与钟清脱不了干系,但他不能够责骂钟清,于是他只能怪那名叫云玦的弟子蠢。 蠢,才会被人算计了,蠢,才会酿成如今的大祸。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场陷害,大家也都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但没有个人会指出来,这场火还是会算在那个名叫云玦的少年的头上。血淋淋的社会的毒打啊。 水牢,云玦坐在角落里,黑色阴影投在他脸上,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脚步声响了起来,他抬头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生日,约了朋友吃饭,所以早点更新。 感觉今天真的是我最近几个月最开心的天了,找了好久的衣服,祝大家也天天开心啊。 比心~ 第15章 个陌生的天衡修士出现在水幕外,问道:你是云玦? 云玦没说话,那修士从怀掏出个瓶子,往那里面丢,有人给你送的。 修士离开后,云玦看向那滚到他脚边的瓶子,他捡起来打开了,倒出几颗碧色的丹药。云玦后仰着靠在了墙上,背上被烧伤的地方受到拉扯再次崩裂开,终于,他抬手把那几颗丹药送入了嘴,咽了下去,他转过身趴在地上睡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11) 水牢外,刚刚送药的修士对着卫岚微微颔首,卫岚扭头对着阿季道:药也送进去了,放心了吧? 显然天衡宗也并非全是如钟清那般丧尽天良的人,作为整个门派最富有同情心的弟子,连路上的鸟雀受伤了都要捡回来的阿季对这个小师弟的遭遇很是同情,得知此事后,他拉上了卫岚来给云玦送伤药,此时阿季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道清妙阁要怎么处置他。 卫岚道:估计要赶下山去吧。 阿季道:我就是觉得他怪可怜的。同是有刚上山时经常被人挤兑欺负的经历,阿季对于云玦的遭遇感同身受。 卫岚拍了拍阿季的肩,谁让他稀里糊涂得罪了大师兄,这有什么办法?好了,走吧,别被人看到了。 阿季在想,或许对于那个叫云玦的弟子而言,离开这里或许更好吧。他转身跟着卫岚离开。 水牢,吃了丹药的云玦动不动地睡在角落里,幽长深邃的隧道不见光,也没有个人影。所谓的天衡宗水牢,其实是个巨大的山溶洞,外围设着密密麻麻的阵法,内里径道曲折蜿蜒,直通到无人知晓的黑暗深处,这地方原是修士修炼的场所,后边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关押弟子的水牢,平日里其并没有人,作为曾经的修炼宝地,这个地方有个特点,外面声音再大也传不进去,同样的,里面的动静再大也传不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道凄厉的惨叫声忽然响彻整个溶洞水牢,而在层层水幕与禁制外,几个看守的弟子继续打着瞌睡,没有个人注意到那声音。 钟清从清妙阁下来,他想着这事总算是要告段落了,等过两日云玦下山,他这颗心就彻底放下来了。他看向水牢的方向,忽然他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最后去看眼吧。 到了水牢外,钟清眼就看见几个正在偷懒的天衡弟子,钟清抬手重重地拍了下个弟子的肩,那被抓个正着的弟子瞬间从瞌睡惊醒过来,随即就看见钟清走了进去,大、大师兄? 钟清顺手从墙边的架子上捞了盏灯,他往里面走去,这溶洞阴森森的,烛光也只能照开半米左右,钟清走了大概有刻钟左右吧,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垂在他面前的是天衡宗水牢最外层的水幕,上面设了无数的禁制,据说就是最强大的修士也无法强行穿过,钟清停下来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忽然不想进去了,而是这块水幕看上去很怪异,钟清举起手的灯看了眼,水幕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仿佛是从里面受到了某种极为强悍力量的冲击。 在他观察的期间,那些裂痕还在迅速扩散,整片水幕摇摇欲坠。 钟清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朝里面走去,刚穿过那水幕,他差点没有被那巨大的声音震聋,毫不夸张地说,他有瞬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天灵盖仿佛被掀开,灵魂都被震出窍了,强大的灵力在整个山横冲直撞,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水花飞溅得到处都是,整个山洞有如沦陷在狂风暴雨。 龙!用力捂着耳朵的钟清立刻想到了那条龙。 出事了!钟清沿着那条狭小的隧道往里走去。 天衡宗的炼丹术师喜欢对外号称自己拥有天下第的炼丹术,其实这话说的并不狂,因为天衡的丹药确实是当世绝,而这其的奥秘是味神奇的药草。那药草只长在天衡宗座断崖上,冬日开花,腥黄连绵大片,香味有如腐木,最开始大家也没发现这野草的妙用,就喊它黄草,后来有人拿这野草炼丹,从此开启了天衡炼丹术史的新篇章。 而这种能生死人肉白骨的黄草其实还有个鲜为人知的作用,它能用来对付幼龙。 钟清听着耳边声比声凄厉的惨叫,颗心也抖了起来,云玦!他喊了声,声音在洞因为重重回音而根本分辨不出方向,洞又漆黑片,灯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飞刮的灵力划开了他的道服,他下意识惊呼出声,手臂有如被刀割似的瞬间涌出大股鲜血,下刻,他耳边又响起了道更为凄厉崩溃的吼叫声,钟清猛地抬起头。 那条龙绝对出事了!钟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凝神分辨那声音的方向,当勉强听清那声音来源的瞬间,他立刻朝着那个方向飞冲而去。 钟清也不知道自己在山洞到底转了多久,脸上脖子上全是都是被刮开的血痕,他只能抬手挡着眼睛往前走,他终于找到了之前关押云玦的那间水牢,人早就不见了,水幕被冲开,他在地上摸到了个丹药瓶子,里面还剩下颗丹药,钟清摸着那丹药来不及多想,远处的惨叫声又响了起来,让钟清觉得毛骨悚然的是,那声音越来越不像是人发出来的了。 那条龙怎么了? 钟清颤抖着手将丹药瓶子塞入怀,被遗弃的幼龙痛苦至极地嘶吼着,钟清抬腿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云玦!钟清大声喊它的名字,你在哪? 黑暗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冰冷的水从四面方打在他身上,钟清也不知道自己跑哪里来了,只感觉到耳边的嚎叫声越来越响,云玦!他朝着黑暗喊,声音被完全淹没在混乱的吼叫声,那龙的惨叫声仿佛就在他耳旁,震得他鼓膜和脑子起嗡嗡作响,就在他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脚下忽然空,他整个人踩到了潭水,头摔了进去,冰冷的潭水瞬间淹没了他。 钟清在最后关头伸手扒住了岸边缘的石块,掌心被石头割出极深的伤口,他却完全没敢松手,下刻他像是察觉到到了什么,浑身都僵住了。 冰冷的潭水,白色鳞片擦过坚硬的岩壁,潭水有东西慢慢地动了起来,就像是蛇样,巨大无比的蛇,在钟清的脚下点点滑动着。 翻涌的潭水血腥味阵阵滚上来,煽动着紧绷的神经,深不见底的潭水出现了个巨大的黑影,有东西逐渐浮出了水面,水花声和灵力撞击的声音在溶洞交织,在那瞬间钟清心只有句话反复回响: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最后的爆发,在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东西靠近的时候,钟清个翻身翻上了岸,手臂撞上了石头瞬间血流如注,钟清点感觉都没有,他浑身都僵硬了。 黑暗,绝大部□□体还在深潭的白龙只露出个半截脖颈和个头颅,它垂眸看着那摔在岸上的人,血水从翕动的鳞片下大量涌出来,让它变成了血红色,几乎无法忍受的痛苦蚕食着他,沾血的鳞片片片坠落在潭水,整个溶洞回荡着这条龙疯狂的吼叫声。 钟清看不见任何的东西,耳边是声声咆哮似的龙吟,还有龙撞击着岩壁发出的巨大声响,那声音极惨烈又苍凉,龙仿佛是被逼疯了的困兽似的吼叫着,钟清倒在地上动不敢动,这刻别说跑了,他连喘气都不敢,终于,伴随着声凄惨的悲鸣与声重物砸入水的动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抖着声音问道:云、云玦? 理智告诉钟清现在应该立刻掉头就跑,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慢慢地朝着那潭水的边缘伸出手去。 钟清最庆幸的件事情是,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他先是摸到了只人类的手,然后顺着那只手摸到了类似蛇的手臂,冰冷的巨大的鳞甲,然后是人类的纤细的脖颈,蛇腹部样的皮肤,流血的裂口,最后是人类的头发。 这是什么东西啊? 钟清几乎无法在脑海想象出这怪物的样子,他无声地喊道:云玦? 溶洞静了很久,黑暗忽然爆发出声极为惨烈的人类少年的叫声,啊!仿佛极为不可置信,又惊恐到了极点,他在黑暗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那唯的只手拼命地摸着自己的头发、自己的脖子,还有那怪异的鳞片,喉咙里除了惨叫声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啊!那只手甚至不敢摸自己的脸,啊! 钟清听着那少年濒死般凄厉的叫吼声,他像是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他把抓住了那孩子的手,云玦! 啊!那孩子还在惊恐地、控制不住地、尖锐地大叫着,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完全变了调、令人心痛的吼叫声,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看不见!他什么也看不见!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那叫声真的太惨烈了,钟清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忽然用力爬了过去,把抱紧了那个完全分辨不出形状的东西,云玦!没事!别摸了!没事了! 黑暗,少年的那唯的只手紧紧地抓住了面前的人,啊!他还在疯狂地大叫着,泪水从血红色的眼睛滚落下来,滴滴地砸在钟清的肩上,钟清紧紧地抱住了他,没事了,没事了。整个世界仿佛就是眼前这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找不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钟清感觉到云玦用力地抱着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死死地抓着他。 钟清也用力地抱着他,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象自己碰到的粘稠血腥的东西是什么,也不去想象怀的少年样子,他只是喊道: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没事了,没关系的! 少年在他的喊声似乎终于冷静了些,尖锐疯狂的叫声慢慢低了下去,他在钟清的怀剧烈地颤抖着,钟清道:没关系的,别怕,别怕啊。 少年的手抓住了他的伤口,钟清疼得猛地哆嗦, 潭水巨大的水声哗啦翻出来,少年的喉咙里猛地挤出三个变调了的凄厉的音节,你、别走!竟是带着哭腔。 钟清听着这孩子痛苦的哭声,时只觉得心脏被猛地攥紧了,我没走,别怕,别怕啊。他说话间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别怕。很多年后,龙会飞过高山大川,穿过星辰瀚海,少年也会走出那段孤独、黑暗、茫然的岁月,他会变的理智、从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天地翻覆轻而易举力挽狂澜,可他还是会时常记起那片年少时的黑暗,还有陪伴着他走过黑暗的那些声音。 别怕。 钟清也不知道他到底抱了多久,手脚全部没了知觉,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孩子的变化,鳞片逐渐消失,皮肤也变得柔软,头发多了起来,最终,半人半龙的怪物又变回了十二岁的少年,溶洞也重新平静了下来。 钟清低声喊道:云玦? 没有任何的声音从怀传来,钟清用力地抽出麻木僵硬的手,摸了下怀的人,过了片刻,他抱住了昏迷不醒的少年,怎么办啊?他低声念了句。 钟清脱下自己的衣盖在云玦身上,费力地抱着他起身重新来到了水牢,他将人放在地上,又摸索着捡起摔烂在地的灯,费力地打了火,水牢亮了起来,他看向云玦,躺在地上的少年现在看上去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脸色雪白外,钟清的视线最终落在少年的肩上。 钟清将人扶起来,侧头看了眼他肩背上的烧伤,辟火符能护着云玦在火不死,却不能真的让他点伤都不受,那伤口浸泡了水,半愈合,另半大片地烂开,恐怖又诡异,钟清似乎也没想到会如此的严重,好半天没吭声。他看向云玦,心道:早点离开不就没有这么多苦头了吗? 钟清替他简单地处理了下伤口,云玦直没有醒,趴在角落里的地上,这孩子睡着的时候比醒的时候要莫名乖巧很多,钟清伸手轻轻给他盖了下衣服,边回忆着学过的运用灵力的方法,边伸手覆上了云玦的额头,他慢慢地抹去了云玦关于今日这段事情的记忆。 云玦是龙这个秘密,连云玦自己都不知道。对于为了追寻枚龙骨就可以完全不惜代价的道门而言,如果此时有条真龙现世,又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到时只怕天下所有的修士都要陷入疯狂吧,毕竟只要得到了龙,就相当于得到了切,怎么可能不疯狂?那到时候这孩子又会是什么下场? 所以钟清现在想想那个天雷滚滚的结局,其实它是有几分道理的,旦龙和人走到对抗的那步,要么是人杀死了龙,要么是龙杀死了所有的人。 避免悲剧的唯办法就是有人守护住这个秘密,永远不让它现世。对于如今的天衡宗而言,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守去护条幼龙,旦当幼龙的身份暴露,天下所有的修士都会加入屠龙或是争夺龙的行列,天衡宗会瞬间分崩离析,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个地方能保护年幼的龙。 对于紫微宗这个宗门,钟清了解得不多,他只看了故事的前百多章,而在这部分,这个宗门与这个宗门的人直没有被详细描写过,结合种种迹象看来,那是个很正派的地方,从二十年后穿越而来的钟清的对话也明显可以看出,他也认为云玦更适合待在紫微宗。 钟清想着这些事情,他又看了眼云玦,那你想去紫微宗吗? 没有人回答他。 钟清道:想去就对了啊。 第16章 钟清从水牢走了出来,看守弟子对水牢刚刚发生的事无所知,见到钟清这身的血吓了大跳,大师兄? 钟清原本都已经走了,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折了回来,他从怀掏出了个丹瓶,刚刚谁给他送的药?他已经猜到云玦发狂多半和丹药有关,问题是谁给他送的药? 不会儿,个弟子慢慢地走了出来,欲言又止道:大、大师兄。 钟清问道:你送的药?谁让你给他送药的? 他直叫疼,我见他伤得重,他们喊我送药我时心软就答应了。 他叫疼就让他叫啊,你管他干什么?流点血又死不了人!钟清看了眼这群看守的弟子,从现在起,谁也不许给他送药,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你们谁是要是觉得他可怜,去陪他起坐牢? 几个弟子顿时摇头噤声,不了不了。 你刚说的他们是谁?竟然还是团伙作案?反了天了吗? 卫岚与季如风。大约是钟清脸上糊着血表情太骇人,几个看守弟子果断把人给卖了。 钟清确定无误回过身往外走,临了又擦了把脸上的血,在他走后,几个弟子互相望了眼,全都没说话。大师兄是真的很不待见水牢里那位啊。 钟清很快在山脚下找到了这两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社会热心人士,他坐在亭子里十指交叉看着对面的卫岚和阿季,问道:你们俩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阿季和卫岚立刻摇头:没有没有。 钟清又问道:是你们让人给云玦送药? 亭子里静了片刻,卫岚道:大师兄,我们错了,我们下次不敢了。阿季也连忙点头。 还有下次吗?再来次命都给你们啊。 没有了没有了! 钟清已经换了身衣服,脸上的两道血痕却没有消,随着他每说句话,血就往下流道,阿季与卫岚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钟清问道:好看吗? 阿季和卫岚马上摇头,过了片刻,仿佛又在钟清的眼神领会了什么,慢慢点头,然后又猛地摇摇头,两个少年已经吓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钟清伸出手慢慢地按住两人的肩,不要再管云玦的事,不许给他送药,不许给他送任何乱七糟的东西,什么都不行,听懂了吗?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12) 阿季和卫岚用力地点点头。 钟清的手缓缓松开,眼见要离开猛地又抓住了,两个少年吓得又哆嗦,钟清问道:你们对我真的没意见吧? 阿季和卫岚疯狂地摇头,没有没有! 钟清松开了手,吓唬完两个胡作非为的师弟后,钟清重新回到了清妙阁。经过刚刚发生的事情,他觉得云玦真的是刻钟都不能多留在这山上,云玦再待下去,天衡宗覆灭不覆灭他不知道,但他定会死于惊吓过度,早些将人送到紫微宗,他这颗悬着的心才能早点放下来。藏宝阁大火后,他说将云玦逐出师门,当时众人都没什么意见,只有妙妙真人多说了句待大火灭后清点完法器再赶人。钟清听完觉得也有道理,既然你们都答应了,那我也不能表现得太急。 事实证明,如果钟清知道后续事情的发展,或者说他但凡了解妙妙真人的性格,他就是亲自扔都要把云玦先扔下去。 这个世界上有个词,叫做夜长梦多,这个世界还有个词,叫做出尔反尔。 钟清不在清妙阁的这段日子里,妙妙真人、云霞真人、叶夔几个人开了个会重新商议了下如何处置云玦。叶夔的意思是没必要将人赶下山去,重罚即可,他夔这种六亲不认的人为云玦求情自然不会是因为忽然善心大发想献爱心了,实际上他现在对那个弟子只是般好奇,但他对钟清定要赶走那弟子这件事觉得很有意思,这当定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云霞道人与妙妙真人深表赞同。 于是等钟清再次上山的时候,他发现切都变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大喜的事就差临门脚了,然后个回旋踢狠狠踹他脸上了。 清妙阁,钟清听完妙妙真人和自己说的话,他放下了手里的杯子,道:你再说遍? 妙妙真人道:我们商量了阵子,觉得还是先不赶那弟子下山了。他把钟清放下的茶杯端起来,来师侄你先喝茶。 我不喝。钟清推开了茶杯,他看着妙妙真人的眼睛,你再说遍。 妙妙真人轻轻道:我们先不赶那弟子下山了。 为什么? 罚是定要罚的,可如今瀚海藏宝阁已经毁于旦,再如何罚他也无法挽回了,既然如此,念在他是初犯,且是无心之失,我们想着还是给他个将功折过的机会。 钟清抬手去抓妙妙真人的肩,道:你之前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妙妙真人端着茶杯两只胳膊被抓得晃了下,半晌才道:他若是知错能改,那就是善莫大焉。 我钟清直接从他手把茶杯把拿出来,被打断喝茶的妙妙真人不由自主地看着被夺走的杯子,钟清道:你们耍我是吧?这事太好笑了,你们堂堂天衡宗名门正派你们的人说话还有没有能算数的了? 妙妙真人立刻道:师侄,这也不是我个人的主意,我同你二师弟还有你云霞师叔商量了他回头看向其他的座位,下刻他忽然发现刚刚还坐在这里的云霞道人和叶夔已经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妙妙真人的声音个停顿,他回头看向钟清道:是他们先同我说了,我觉得他们说的也有些道理。 钟清字句道:云玦今日必须走。 妙妙真人的神情渐渐发生了变化,终于,他脸上罕见的有了几分认真,他对钟清道:他不能走。 钟清问道:为什么? 妙妙真人道:他的资质太好,若是错失了这样的弟子,今后百年或许都不会再有这般机遇。妙妙真人看着钟清想到了些过去的事情,声音也缓和了些,师侄啊,这大千世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会有比你更强的人不断出现,当初你刚来天衡,有多少人也是如你现在这般费尽心思想要将你赶下山,可是后来呢?你打败了所有人,也终有人会来打败你,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若是愿意,这个弟子就由你来教。 钟清瞬间竟是无言以对,半天才说了句:这事不是这样的。 妙妙真人还要劝说,钟清却已经起身离开,妙妙真人看他的背影原本要喊住他,却又没有了声音。他端起那杯凉了的茶喝了口,良久才轻轻道:师兄啊,若是换作你又会如何做? 水牢。 云玦已经醒了过来,他正倚着石壁用力地抬手按自己的眉心,脑子昏昏沉沉的,恍惚间是做了个梦。他看向片狼藉的水牢,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向盖在自己身上的道服衣,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脑子飞快地闪过去几个模糊的场景碎片,他抬头看向四周,像是在找什么。 他又低头看向身上的那件道服,眼睛忽然有了些异样的光亮,他慢慢地抬手摸了下那件衣服。 就在他费力回忆刚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个声音响了起来,救救我。 云玦刷下抬起头,周围却没有任何人,云玦的眼有疑惑划过,那个声音忽然再次响了起来,救救我。 谁? 救救我。 若是换作般的弟子,这不见天日的水牢,冷不丁响起这么个鬼魅似的声音,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但云玦却只是皱了下眉,他听了阵子,抬手去摸那面湿漉漉的墙壁,声音是从远处传过来的。云玦站了起来,这水牢的水幕禁制显然被冲开过,之后被草草地重新覆盖,他研究了阵子,那禁制很快被他划开了道口子,循着那声音的指引,云玦直来到了处深潭。 云玦借着微弱的烛光看那被撞碎的岩壁与钟乳石,脑子里忽然有几个破碎的片段划了过去,他立刻意识到他来过这里!下刻,他的视线落在那汪漆黑的潭水,那道声音还是不停地传来,仿佛是来自地狱里魂灵的叫唤,越来越急切,救救我。 云玦走了过去,低头看那黑潭,照不见光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亮又亮。云玦抬手举灯去照那黑潭的边缘,复杂隐秘的禁制像是被某种巨大的生物撞碎了,于是放出了这水里的东西,光是看眼就能感觉到那股难以言说的邪门。 若是换了清妙阁除了钟清外的任何个人站在此地,他们都能立刻发现这事儿岂止是邪门,这整个庞然的溶洞水牢本身就是个层层叠叠环环相扣的上古禁制,这潭水就是那禁制的心,代又代闭关的人就是这禁制的守护者,多少年过去,连天衡宗的修士都忘记了这溶洞的秘密,直到今日阴差阳错,古老的禁制被条发狂的巨龙冲毁,于是里面的东西也得以重见天日。 云玦从浮着血沫的黑潭捞出了样东西,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了,他将那东西拿在手查看,这是面巴掌大的镜子,应该是铜制的,被水浸泡了太久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颜色,背面刻着个字,仙人指路,太吉射光,云玦又看了眼镜子的正面,发灰的铜片上模模糊糊地照出了他的样子,就在同瞬间,个声音响了起来。 问我个问题!我能够告诉你这世上任何的事情,快问我!快! 云玦的手极轻微地动了下,那声音不像是从镜子里发出来的,倒像是从他的脑海响起来的,云玦道:你是谁? 话音刚落,他脑海立刻响起了个声音,仙人指路,太吉射光,仙射镜。 很久之后,钟清曾经问云玦个问题,你为什么从来不收法器?修士见到珍贵的法器谁不是两眼发亮,只有云玦永远副心如止水的模样,这不正常啊。云玦没有直接回答钟清,而是送了他面镜子,三天过后,钟清永远戒掉了见到法器走不动道的毛病,并且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内他只要见到镜子会想吐。 云玦回到了水牢,他坐在角落里动不动,四个时辰过去了,他依旧是动没动,终于,他抬手用力地按了下太阳穴。它为什么这么能说啊? 接下来是我的第四十任主人,我至今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样子,我们相遇在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是个修士,每日穿着件破旧的绿衣裳,背着把铜钱剑,我的第四十七任主人死后,我被卖给了个收铜铁的,后来辗转流落到地摊上,在那个下着雪的长街,他眼看了我,他将我带到了太元宗,我们从此相依为命,可惜好景不长,很快他也死了,他的妻子跟他的仇人跑了,他追了几千里却看见两人卿卿我我,时急火攻心当场气绝身亡,可怜大好男儿,就此魂断他乡。 接下来是我的第四十九任主人,我至今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样子,我们相遇在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 云玦终于打断它道:所以你每任主人遇到你后都活不到个月? 仙射镜停顿了下,道:也不是,我的第九十二任主人,第百六十六任主人,还有二百二十二任主人,他们都活到了个月,再死的。 云玦道:你是邪器,所以你的每任主人都会死于非命。 仙射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般,语气也低落下去,他像是细数自己的情史般继续道:我的第四十九任主人,我们相遇在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 云玦抬手继续用力地按太阳穴,又过了个时辰。 然后是我的第六十二主人,他是我最喜欢的个,我至今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样子,我们相遇在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 云玦道:够了! 仙射镜似乎被吓到了,没了声音。 云玦道:你能不说话吗? 仙射镜道:对不起我真的太久没有见到活的东西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云玦打断他,控制住,不要再说了。 仙射镜安静了片刻,忽然水牢响起了小声的唱歌声,啦啦啊啦啊啦 云玦: 仙射镜:啦啦啦啦 云玦:算了你还是说话吧。 仙射镜立刻道:我的第六十二任主人,我们相遇在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 云玦的手继续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忽然他开口问道:你刚说你什么都知道,刚刚这水牢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你当时就在那潭水,那时候上面发生了什么? 仙射镜的原本欢快的语调个骤跌,好阵子它才道:我知道啊。 云玦原本按着太阳穴的手立刻停了,他看向了那面躺在地上的镜子,问道:刚刚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嗯。 云玦道:是不是有个人来过? 嗯。 云玦心头猛地跳,瞬间竟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境,他问道:他他是不是救了我? 仙射镜回忆了阵子,道:算是吧。 你见到他了? 嗯。 他他长什么样子? 仙射镜道:很普通的样子,是个人。 云玦当时只觉得这镜子的回答有些怪,当然是个人,否则还能是什么?他立刻追问道:我为什么完全不记得他了?他做了什么吗? 仙射镜道:他抹去了你的记忆。 云玦愣,显然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你说他抹去了我的记忆? 嗯。 为什么? 仙射镜这回安静了很久,终于它道:我不能告诉你。它补充了句,我也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云玦伸出手从脚边拿起了那面古怪的镜子,光滑的铜镜上倒映出他模糊的脸,仙射镜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大叫道:我真的不能说! 云玦看了它很久,最终他还是把镜子放下了。 仙射镜立刻讨好般道:但我可以同你说其他的事啊,比如我的第六十二任主人。 云玦道:算了吧。 仙射镜直接无视了云玦的话,声情并茂地给云玦分享自己的故事,道:那是个春风明媚的日子,我遇到了我的第六十二主人,他是个炼丹术师 云玦抬起右手两指再次用力地按住了太阳穴,又是个时辰过去,云玦深吸了口气,换了只手继续按另侧的太阳穴,当第无数遍他是我最喜欢的个主人这句话时,他终于问道:你到底有几个最喜欢的主人? 仙射镜道:我如今最喜欢的主人是第三百二十九任。 云玦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问道:是谁? 果然仙射镜叫道:是你,是你啊!你就是我第三百二十九任主人啊。见云玦点也不激动,它继续道:刚刚我和你说我可以告诉你这世上所有的事情,之后你就问了我个问题,当我如实回答你的时候,我就已经认主了。 云玦闭了瞬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下刻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去,第个问题无论我问什么你都必须如实回答? 仙射镜顿时哑了下,然后才低声道:是这样的,所以其实你刚刚如果开始就问我那个帮你的人是谁,我也只能如实告诉你,但是你刚刚问的是我是谁,那我就如实告诉你我是仙射镜。 云玦没有说话,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仿佛有冰块在里面晃,下又下地撞着太阳穴。 仙射镜见云玦不出声,于是接下去讲刚刚没有讲完的故事,道:再然后是我的第七十任主人 也不知是第几个时辰过去。 再然后是我的第百六十六任主人,我们相遇在个阴雨绵绵的黑夜里,他也是个修士,就是他第次将我带来了天衡宗,我直都记得他,但是在我的历任主人,我并不是非常地喜欢他,他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我告诉他,我可以为他解答这世上任何的问题,他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指点他,可是他每天只问我两句话,谁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人?,又或者是我与我师兄谁美?我与我师弟谁美,个月后他死了,那是我觉得我最开心的天,他死的时候我就心里想,他终于死了。 云玦终于起身从地上捡起那面镜子,他路走回了之前来到的那个深潭,直接扬手把那那面镜子扔回了潭水,砰声响。 清静了,终于清静了。 第17章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13) 在云玦与那面镜子在阴暗的水牢纠缠不清的时候,钟清则是在思考个问题,他到底要不要废了云玦的根骨? 天衡宗不愿意赶走云玦,他们看的无非是云玦的资质,那如果这份天资不复存在了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云玦会彻底失去利用价值,被天衡宗毫不犹豫地舍弃。道门是个无情的地方,没有修炼资质的弟子连路边野狗都不如。 而对于云玦而言,龙本来就没有修炼天赋这说,它们生来能够化用天地灵力,每隔定的年月脱胎换骨,修炼法门与修士截然不同,挂逼之所以是挂逼,别说废去修为,哪怕是死了烧成灰都能涅槃重生。所以废去根骨对龙而言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作为个反派,原则上就是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钟清找到了天衡宗藏书阁,当他问名守藏弟子要种能够废了修士根骨的方法时,那名年轻的弟子瞠目结舌良久,重复了遍,废了修士根骨的方法? 对。 没、没有吧? 钟清心想你们这天衡宗风气这么好的吗?书上明明说千百年来各派修士们为了丁点修为就斗得你死我活,你们就没见过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没见过反派害人?这显然不大科学。他于是与那个吓呆了的弟子商量道:你只需将方法告诉我,其他的事情与你无关。 钟清哪里想得到那弟子心在想什么,这废修士根骨的方法那是多了去了,可钟清作为个天衡宗顶级高手他会不知道吗?他为何要来问自己个小小的守藏弟子?正是因为见多了勾心斗角才害怕,怕的是引火烧身啊。 可是那弟子也不敢得罪钟清,这位天衡大师兄随便个手指头就能捏死他了。 钟清很快按那弟子所说的,找到了样法器,看上去就是三枚很普通的骨钉,泛着幽蓝色的光。那名弟子对着钟清道:这是巨兽腾蛇的脊骨所制,将三枚骨钉分别钉入身体,般不到半个时辰修士的根骨就会废尽,这原是天衡宗惩处那些犯了极恶不赦大罪的修士用的。那名弟子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般会从这里钉入,不仅能够让人修为尽废,还能够使得他五识错乱,痛不欲生。 钟清捏着那三枚骨钉的手明显地动了下,他指了指太阳穴,道:从这里钉入,人怕是活不了吧? 那名弟子道:不定会死。又道:钉在其他地方也有用,只要确定穿过骨头就可以,但般还是会从这里钉入。他又指了下太阳穴。 钟清道:为什么? 那名弟子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半天才道:从这里钉入的话,人会受到最大的痛苦,据说是连最强大的修士也要跪地求饶。 钟清忽然间就领会了,修士的斗争还是残酷啊。 那名弟子见钟清握着骨钉不说话,道:若是想要不痛苦的,那或许可以试试丹药。 钟清立刻道:那不行。他不能确定天衡宗的丹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那条龙碰到丹药就发疯。 那名弟子却误解了钟清的意思,还道他是故意挑选让人痛苦的,于是就没有多话。眼见钟清拿着东西走了,这弟子的心却依旧是七上下的,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钟清可不像是拿了这东西去做善事的。残害同门可是重罪,更何况他始终想不明白钟清为何谁也不问偏偏问自己? 明显良心不安的弟子边疑窦丛生边惴惴不安,他不停地在摸自己的手,他回身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却忍不住好几次走神似的看向眼钟清离去的方向。 钟清拿了那三枚骨钉却没有直接去找云玦,而是先个人在云须峰上坐了阵子,遍遍地数着这三根骨钉。 有的事情你真是不得不做,最终,钟清站起了身。 水牢,云玦正靠在墙壁上看着虚空处,他在思考最近这阵子发生的事情。明明已经被沉入深潭,那面镜子发出的声音却还是直从脑海传来,救救我,救救我。云玦坐着思索的时候,那声音就仿佛是魔咒似的围绕着他。 云玦道:够了。 救救我,救救我。 云玦道:不要再说了。 救救我,救救我。 云玦抬手揉了下自己的眉心,闭上了眼,也不知道从何时起,那叫声忽然就消失了,云玦过了阵子才注意到这事,他睁开眼仔细听了会儿,确实是没有了。就在云玦暗自松了口气的时候,黑暗的隧道有脚步声响了起来,同时有光移了过来,云玦忽然抬起头,漆黑的眼睛像是有光划过似的亮了起来,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消失。 钟清手里拎着盏灯从隧道走了出来,飘忽的烛光在他脸上跳动着,他停下了脚步,两人对视,隔着水幕,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片死寂,还是钟清先开口说了话,你的伤怎么样了? 在云玦眼,这位天衡大师兄此时出现在此地无非是来看他笑话的,又或者是赶过来斩草除根。他从没忘记自己落到这地步差点葬身火海都是拜谁所赐,自然也不会蠢到认为这位天衡大师兄真是来探伤的。 你来做什么? 钟清道:我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那天就怪我和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我也没想到害得你受这么重的伤,现在还被关了起来,真是对不住啊,你没事吧? 云玦的眼神都没变过下,就这么冷冷清清地看着钟清。 钟清觉得这孩子的眼神真是绝了,他心道你这会儿倒是没哭没崩溃也不要我抱了,看这样子估计心里还盼着我去死,翻脸不认人真是无情啊,果然和叶夔是对。他道:小师弟啊,你说你不小心烧了藏宝阁,这么大的罪过,我要是你啊我就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天衡宗,再也不回来了。 云玦知道钟清直想要自己离开天衡,他如今这么说,那说明天衡宗并没有打算赶他下山,他道:我为何要离开天衡?你这么怕我留在天衡,难道是怕我杀了你? 钟清心知这梁子是真的结下了,本来他还打算装模作样再好好劝遍,忽然就觉得没意思,切入正题道:我再问你最后遍,我即刻放你下山,藏宝阁的事笔勾销,你现在立刻离开天衡宗,你愿不愿意? 云玦的回答全在那个眼神,别说他完全不相信钟清说的话,就算钟清说的是真的,他也不会离开此地。龙般不记仇,但旦让它记住了,就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直到对方尽数偿还,十倍、百倍、千倍的偿尽。 十二岁的少年,没有人教过他人情世故,也不知道什么能屈能伸,所有的想法都清清楚楚地表现在脸上,钟清看着看着莫名就回想起当日他亲手处理掉的那六个太元宗弟子的尸体,还真的别说,有那么瞬间他还真的被那眼神给镇了下,随即就是阵怅然涌上心头。 这真的是你逼我的。 云玦早就在钟清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心生警惕,钟清动手他就立刻察觉到了,水幕猛地哗啦阵响。 钟清对于他为何只能与云玦打个平手这个问题,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他还清晰地记得唐皎曾说原来的大师兄钟清是个真正的高手,那个高有多高呢?天生我才但求败的那种高。他知道龙很强,可如今云玦还没有觉醒龙的意志,这孩子之前又从没接触过这些东西,照常理来说,云玦不应该和他打个平手。 为此他特意去旁敲侧击地问过妙妙真人,最后他得出了结论,或许不是这个时候的云玦太强,而是他根本不会用之前那位天衡大师兄钟清的修为,钟清于是翻遍了云须峰,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修炼的书他好拿来研习下,可他始终也没有找到那位正主留下的任何与修行有关的东西,其实这本身是件更加奇怪的事情,只不过当时的钟清来不及细想。 钟清最后是去找了唐皎,唐皎心想要和他堂堂正正对决,自然也很乐意告诉他修炼的法门。 水牢,云玦被股强大的灵力震出去撞在墙上,又重重摔落在地,他立刻要爬起来,却被钟清眼疾手快地把按住,云玦的右脸直接砰声撞在了地上,两只手也被掰过来反扣在身后,前所未有的威压让他完全抬不起头,五脏六腑火烧样,疼痛难忍他却声也没吭,浑身狼藉的钟清看了眼自己掌的灵力,又看了眼被他按住不能动弹的云玦,心想,原来是这么用的? 若是让唐皎看见这幕,他可能会当场吐血,求求你们不要把这种打架说成修士对决好吗?我们修士还要脸。 钟清对于脸面这种东西看的很轻,他显然不觉得自己在恃强凌弱,好不容易把本就受伤的云玦制住,他抽出只手去掰云玦的脸,我再问你最后次,你到底走不走? 滚! 感觉到那话的怒意,钟清用只手按住他,另只手从怀拿出那三根骨钉,云玦不停地剧烈挣扎,钟清本来就是第次和人动手,其实他心也紧张的很,眼见着云玦趁着他腾出只手的功夫似乎要挣开了,他立刻用力把将他的头按回去,云玦的脸再次狠狠撞在了地上,额头直接撞出了血,钟清看到血的瞬间手明显抖了下,我最后问你遍,你要不要即刻下山? 我要杀了你!我定会杀了你! 钟清清晰地感觉到了那道声音滔天的怒意和杀意,他没有再说话,三枚幽蓝色的骨钉就抵在云玦的肩膀上,却直没按下去,他活了二十多年第次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说实话他还真的有些下不去手,这三根骨钉也不小,要生生地从骨头里穿过去啊,他脑子里莫名划过去个念头,这万这东西对龙有其他影响呢?又或是万没什么作用呢? 就在钟清还在想的时候,身下的云玦却忽然吼了声,数道强大的灵力从他身上绽了出来,钟清下意识睁大了眼,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同瞬间云玦挣开了他的手想要翻身而起,三根骨钉完完整整的没入其,钟清的手甚至没动过,云玦自己撞了上来。 啊! 水牢爆发出声极为凄厉的吼叫声,狂乱的灵力顿时卷得整个溶洞顶上的钟乳石和岩壁都在下暴雨地往下摔,砰声又砰声骇人无比,惊呆了的钟清这时候哪里敢松开手,他反扣着云玦的手腕死死地将人按在了地上,血从云玦的肩膀上迅速涌了出来,很快他满手都是血,云玦的手臂上太阳穴上青筋全部根根地绽出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全是猩红的血雾,云玦字句道:我、要、杀、了、你! 钟清也完全看呆了,别动!他见云玦疼得浑身都在抽搐,他怕出事,伸出手去要将那三枚骨钉弄出来,下刻,云玦却侧过脸猛地口咬住了他的手臂,三注鲜血直接顺着牙齿流了下来,钟清两眼黑,操! 钟清疼得差点没直接甩他的耳光,在最后刻愣是停住了手,那孩子满口是血死死地咬着他,眼睛猩红片,眼角浮着红色的水光,像是只受伤的幼兽样死死地抵着他,简直是要和他同归于尽。 但是疼啊!钟清他妈的在想,真他妈的疼啊! 就在这混乱无比的场景,道满是惊怒的声音响了起来,住手! 妙妙真人与众清妙阁修士赶到此地,云霞真人,叶夔,还有几名弟子所有人都来了,而在他们的身后跟着的是钟清不久前见过的那名藏书阁弟子。那声住手是妙妙真人喊的,放肆!钟清!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真的是! 叶夔最先走上前去,他伸手掌拍在了云玦的肩上,三枚骨钉瞬间飞出去钉在了地上,同时他两指迅速按在了云玦的颈背处,灵力灌了进去,云玦下意识松开了口,钟清立刻将满是鲜血的手收了回来,两排极深的牙印几乎成了两道血洞,血肉模糊,钟清用力地甩着手,疼得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夔看了眼钟清,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晚十点钟更吧,最晚十点半,如果没有特殊意外情况下就暂定这样。 第18章 放眼历代道门从古至今,残害同门都是各派重罪之,轻易不可饶恕。当然也有例外,只要你足够不要脸,你可以打死也不认,被抓现行没关系,地洗洗总会干净的。 清妙阁,钟清望着那直低着头的藏书阁弟子,对于被人出卖这件事,他没什么反应,那名弟子反倒是头也不敢抬。 妙妙真人让那名弟子下去,他在原地画圈似的走了阵子,忽然回到座位上重新坐下,问道: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钟清扭头看向他,道:什么? 妙妙真人见他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处来,你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你简直胡作非为!你不应该!你太不应该了! 作为个反派,不论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底气定要足,拿出颠倒黑白的气势,钟清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进去那孩子就倒在地上了,那我上前去帮他,他二话不说就咬我,我倒是还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妙妙真人平日里睁不开的双小眼睛此时正大睁着瞪着他,道:你要是没想着废了人家的根骨,人家为什么要咬你?! 钟清也瞪大眼,副你怎么凭空污人的清白呢?的神情,道:我哪里要废了他的根骨了? 妙妙真人的眼睛更大了,提高声音道:那人家身上那三根腾蛇骨钉怎么回事?不是你拍上去的? 钟清道:他咬我,我时情急也没多想,随手摸到什么就拍上去了。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妙妙真人惊呆了,你不打他他能咬你吗?! 钟清道:谁说我打他了? 妙妙真人道:你不打他你把他按在地上? 钟清道:我那是查看他的伤势,是他自己想多了,我关心师弟我有错吗? 妙妙真人的眼睛都瞪圆了,你!那你为何忽然去问藏书阁弟子要什么废了人根骨的法器? 钟清道:我时心血来潮就问问,我问了句就要去害人吗?那我勤学好问有错吗? 全场安静。云霞真人、叶夔、唐皎全程围观,云霞真人原本捧着盏茶要喝,愣是停在半空好半天没有动。叶夔慢慢抬手去端茶。 妙妙真人抬手指着钟清,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不讲道理!你胡搅蛮缠!他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指着钟清的脸道:我这回定要罚你!重重地罚你! 钟清轻轻抽了下眉头,心道我怎么不讲道理了?他忽然换了些许悲切的语气道:我知道自从我师父他老人家下山去不回后,这天衡山上再没有相信我的人了,你只管罚吧,我看这天衡宗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你要不将我杀了,就当给那个弟子出气了。我知道了!这切都是他的毒计啊,只怪我时不慎了招,师父啊弟子好想念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若是在的话定会相信我是清白的吧?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14) 叶夔口茶喝到半直接喷了出来,他与钟清同为清道人的弟子,他有生之年都没想到会见到今日这种场面,被呛得直在咳嗽。妙妙真人当时的表情用三个字来形容就是:震惊了!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久,清妙阁传出消息来,水牢之事是场误会,残害同门也是场误会,总之切都是误会,但究竟是什么误会,清妙阁方避而不谈,并且下令门弟子即日起严禁议论此事。 那名藏书阁弟子得知这消息的时候脸色煞白,虽说心早就料定清妙阁必定包庇大弟子,但他没想到事情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到最后竟是连小惩大诫都没有,直接声称是场误会,原以为风吹过总会有些动静,却没想到连风都没有吹起来。可转念想想,这历来的道门斗争都不都是如此吗?道门强者为尊说不二,但凡那位天衡大师兄还是天衡第人,他坐那位置天,清妙阁永远不会动他。 只是可怜了那名新来的弟子,腾蛇骨钉只要钉入身体,根骨即刻废了大半,即便没有废尽,那也是自此告别修行了。想当日选试会刚出场时多少光芒四射,这才过去多少天,就落得如此令人唏嘘的下场。道门是个无情的地方,越是修为高深越是人心冷漠斗争不休,反而是底层的修士更多些人情味,可面对这种局面,大家来谈什么公道正义那真是说笑话样的。 这道理不只是那藏书阁弟子明白,还有另个人心也知道的清二楚,云玦个人坐在房间,阳光从窗棂打进来,照在他半只手背上,他低着头半垂着眼直没说话。 妙妙真人与云霞真人亲自去看望了云玦,问了他些话,无非就是他身体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之类的,最后嘱咐他安心养伤,二人绝口没有提钟清的事情,云玦也没有问。两人走后,云玦抬头看向从屋外照进来的阳光,金灿灿的日光晃着眼睛,寻常人根本无法直视,可云玦却仿佛是感觉不到似的直盯着那太阳看。 脑海又是那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救救我,救救我。 云玦没有理会那声音,他起身出了门,临走前他顺手将把匕首放入袖。 云须峰上除了钟清外并没有其他的弟子,山林静悄悄的。钟清正在房间给自己的手臂上药,云玦那口咬得极深,据那天衡宗上的药修分析,连骨头的都咬磕了,钟清心想你怕不是条龙你是狗吧?或许是受了点教训,钟清的理智反而终于回来了些,冷静下来后他开始重新思考这件事。 清妙阁此番真是将人情冷暖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云玦修为废后,妙妙真人提到他的时候态度明显变了不少,虽然没有直说,但他也再没提强留云玦。至于云玦,他现在恐怕也不想再在这山上待下去了。如果所料不差的话,这事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龙不久就能够恢复身体,云玦下山后,无论他是选择从此不再修炼,亦或者他去紫微宗,对于他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钟清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这阵子干的事情,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无论如何,这件事千万别再出意外了。 很快,望山那边有消息传来,说是云玦不见了。钟清心第反应就是那孩子终于走了吧?那前来通报的弟子离开后,钟清心暗暗地松了口气。他重新回到了房间,屋子里仍是个人都没有,钟清在案前坐下,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给自己倒了杯水,阳光勾勒着水壶的轮廓,忽然间,那细细的水流抖了下。 个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阳光将影子清晰地投射在他面前的桌案上,钟清抬头看去,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周身已经感受到威胁翻出无数道灵力来,钟清猛地回头,他身后的影子倏然间消失不见,同瞬间,把匕首迎面朝着他的脖颈划过来,钟清只来得及看清那只黑色袖子的残影,眼见着就要血溅当场,钟清感觉到手掌心阵剧痛。 他的手死死地抓住了那把匕首,顺着那袖子看去,他看见了张少年的脸庞,激起的风吹开黑色衣领,迎着光无比的飒然。 是你!钟清难以置信道,你没走? 云玦手猛地用力。 钟清把抓紧了那把匕首,掌灵力迅速涌了出来。他的修为高,可云玦的速度是真的快,对方又是抱着必杀的决心,好几次匕首几乎是擦过钟清的要害过的,灵力都挡不住,他脖颈上鲜血直涌,最后是他用灵力击了云玦肩上的伤,他这才趁机把将人死死地按在了床上,他喝道:你疯了?! 眼见着云玦二话不说又抓住了那匕首,钟清手上找不到趁手的东西,随手抄起个东西打在了云玦的头上,结果看发现是软绵绵的枕头。 云玦直接脚狠狠踹了上去,钟清顺势把他也扯了下来,两人扭打在地上,混乱的灵力激荡得整个屋子片狼藉,随着云玦的动作越来越快,他身上发生了些变化,皮肤迅速地白了起来,手腕骨骼咔嚓作响,钟清很快就发现他的灵力正在被股强大的力量吸走,而与此同时,他的手清晰地碰到了鳞甲似的东西,他已经完完全全惊了,龙! 心只想着杀了他的云玦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匕首被击飞,他直接伸出手去掐钟清的脖子,脆弱的喉骨就在他的掌心,他的眼睛完全成了赤红色,眼角出现细细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金色而耀眼的粼光。 少年冷冷盯着他,道:去死吧。 被扼住喉咙的钟清剧烈地喘着气,他竭力护着自己的脖颈,要掰开那两只手,就在他眼前开始模糊的时候,他的手摸到了个东西。 声闷响,云玦感觉到头被钝物狠狠地砸了下,而同时刻,柄长剑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强大的灵力腾啸而出,瞬间搅碎他的脏腑。少年脸上的白色鳞片大片大片地显现出来,他口猩红鲜血喷在了钟清的脖颈上,手也渐渐地松开了。 砸云玦的东西是钟清慌乱抓到的砚台,而那柄长剑则是握在另个人手。随着云玦栽倒在了钟清的身上,钟清终于看见了握着剑的那个人。 叶夔? 说来这事也巧,叶夔与钟清虽然互为师兄弟,然而他自入天衡宗起就从没有踏足过云须峰,唯独就今日他过来看了眼,正好就望见了这幕,他二话不说直接剑杀了云玦,此时他正稳稳地握着手带血的剑,问钟清道:你没事吧? 钟清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大口地喘着气,想要抬手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云玦,却忽然发现手上全是粘稠的血,他连脖颈上的伤都顾不上,立刻去查看云玦的状况,昏死过去的少年倒在了他身上,胸口是被剑与灵力贯穿的巨大创口,云玦?!他翻身抱住了云玦,喊了声却没发出声音,立刻伸手去摸云玦的脖颈,云玦?! 叶夔在这瞬间终于看清了云玦的正脸,平生握剑从未抖过下的手忽然就剧烈地动了下,他错愕地看着钟清用手抱着的那个满脸白色鳞甲的少年。 叶夔对于钟清这段时日的种种反常直看在眼,和妙妙真人样,他也曾疑惑钟清究竟为何要如此针对那个名叫云玦的弟子。妙妙真人觉得钟清是因为忧惧那少年将来有朝日会打败自己,叶夔却知道此事绝没有这么简单,他始终都记得那日选试会上龙渊石的异样,能让钟清如此方寸大乱甚至没脑子到去火烧瀚海藏宝阁,这其必然有更深层的东西,并且极有可能与道门的禁忌有关。 在道门修士有许多不能做的事情,但被称得上禁忌的只有样东西,龙。 叶夔猜到了云玦与龙有关,但他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云玦就是龙!这世上竟然还有龙!条活着的真龙!叶夔不知道这刻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或许是都疯了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地上的少年,他忽然问钟清道:你早就知道他是龙?! 钟清看了眼叶夔,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继续低头颤抖着手查看云玦的伤势,他握紧了云玦的手迅速将所有的灵力渡进去,他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直紧紧地盯着云玦的脸,不停地喊他的名字。少年脸上的白色鳞片逐渐地消失,仿佛是陷入了沉睡般,只剩下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息,钟清脖颈上的血滴滴砸落在少年的脸上,又很快地滑落下去。 叶夔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抬剑道:必须杀了它!否则天衡宗势必要面临灭顶之灾,不,或许是整个道门。 杀死条龙要怎么杀?叶夔抬剑就要去砍下云玦的头颅,钟清猛地回头看他,等等!等下!他的嗓子沙哑无比,几乎没有声音,显然是喉咙受了伤,他抬手把握住叶夔的剑道:你先冷静点! 我们都冷静点,钟清又看了眼云玦,他尽力让狂跳不止的心脏平复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被锁...... 现在晋江只允许受攻不允许攻杀受吗.. 第19章 钟清从来没有真的想要杀了云玦,掌不断输送着灵力,他盯着云玦的脸,少年的气息微弱下去,最终归于片平静。云玦?钟清愣了,他伸出满是血的手去按云玦的脖颈,没有点起伏。死了? 少年安安静静地躺在血泊,金色阳光覆盖在他清秀的脸庞上,仿佛他只是沉睡。那柄长剑干净利落地穿过了他胸膛的心脏,肺腑被强大的力量彻底摧毁,神仙也就救不回来,钟清松开了手,睁大了的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叶夔见钟清那反应,立刻低身伸出两指贴上了云玦的额头,片刻后他抬头对着钟清道:他死了。 钟清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他为什么会死?这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作为条龙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这简直跟个笑话样!他低下身喊着云玦的名字,抬手去拍他的脸,不可能,云玦! 救他!脑海忽然响起了个陌生的声音,带他去玄冰洞!钟清立刻抬头看去,什么声音? 钟清问道:什么玄冰洞? 叶夔皱眉道:什么? 救他!带他去玄冰洞!那奇怪的声音再次在钟清的脑海响了起来,救救他! 钟清诧异地望着叶夔,你听不见吗?在叶夔疑惑的注视,钟清问道:你知道玄冰洞吗? 叶夔道:你闭关的地方? 快点!救救他!那声音在钟清的脑海响个不停,钟清也顾不上这情景是不是过分诡异了些,他立刻伸出手去扶住云玦的脖子,少年仰着头被他托起来了些,漆黑的头发垂了下去,钟清把将人抱了起来,起身往外走。叶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很快地跟了上去。 所谓的玄冰洞其实是位于云须峰上的个巨大冰洞,自从清道人失踪后,这原来的正主钟清就直在其修炼,钟清只在来穿越过来的第天到过这地方,他将云玦的尸体放在了块巨大的冰石上,微薄的冰霜花很快覆盖了少年的手,钟清把那些碎冰块都堆在了尸体的身边,正不知道接下去要做什么,那声音响起来,不要将他放在这里!有暗室! 暗室? 叶夔点上了灯,他看着钟清手忙脚乱地在洞找着些什么,边找还边急切地自言自语,叶夔问道:你在干什么?钟清没有工夫回答他,叶夔又望向那冰台上的少年尸体,他注意到那具尸体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在晶莹冰霜的映衬下,少年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起来,内里闪烁着冰冷的白光,那是龙的鳞甲所反耀的光芒,这具尸体正在逐渐显现出龙的形态,叶夔走上前去,他伸出手去摸那条龙的脸。 指尖传来剧烈的疼痛,叶夔迅速收回手低头看了眼,半只手掌被烧灼到焦黑,细碎地往下掉着黑色的屑,他扭头看向刚刚路抱着云玦的钟清,为什么他没事?就在这时,钟清终于在那声音的指点下找到了那个所谓的暗室,他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灌入地下,封闭的冰石移开,地下出现条长长的阶梯,直延伸到未知的黑暗深处。 带他下去!快点! 钟清立刻回身拦腰抱起了云玦,带着他朝着那地下就走了进去。这玄冰洞的地下竟然是座庞然无比的宫殿,空空荡荡的,漆黑片,正央摆着张巨大的冰台,同样进入地下的叶夔对于眼前这幕显然很意外,他从不知道天衡宗还有这样的地方,他看向钟清,此时的钟清却完全顾不上他。 按照那声音的指示,钟清将那云玦放在了那张冰台上,再然后呢?下刻,他脑海又响起那个声音,把你的心脏剖出来,快! 叶夔看见钟清擦着那条龙脸上的血猛的就抬起头,脱口句什么东西? 叶夔下意识道:什么? 钟清道:你疯了吗?! 叶夔道:我? 那声音还是在不顾切地催促着钟清,快点!把心脏剖出来!救他! 钟清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心道你有病吗?!开什么玩笑?!把心脏剖出来?!那这不是找死吗?他道:不可能!我还要不要命了!? 那声音急切道:他真的会死! 钟清不可思议道:那我还真的会死呢! 你把龙珠还给他!立刻还给他! 什么龙珠?我哪有龙珠!钟清感觉他连话都听不懂了,这说的什么鬼话呢?! 叶夔看了眼四周,确定四下并没有其他人,他对着钟清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钟清脑海那个声音丝毫不关心钟清的死活,只是味命令他立即用剑将心脏剖出来,钟清道:没有剑!哪里有剑?! 叶夔看了眼自己手的长剑,又看了眼钟清,这是走火入魔了吗?下刻他就看着钟清冲着自己摇头道,不要想!不可能的!他死了就死了关我什么事?老子不救了!又不是我杀的!钟清的脸都开始狰狞了,开什么玩笑让他去送死吗?! 钟清脑海那声音催促钟清不成,道:你不救他你会后悔的! 钟清骂道:我他妈的现在就很后悔!我他妈怎么会在这个鬼地方!?到底谁他妈的把我弄过来的?!老子不玩了!谁爱玩谁他妈玩!管他谁死不死的!死了谁都不关我的事! 那声音被骂得静了瞬,遥远的黑暗水潭,镜子有光闪而过,再次响起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愤怒与深刻的失望,道:你变了。 钟清觉得那句幽怨至极的你变了仿佛接下来就要接句你不再爱我了!,他心道你到底谁啊我认识你吗?我跟你熟吗要我替你去死?钟清转身就走,去他妈的! 那声音道:你站住!你把龙珠还给他!从此你们两不相欠!我保证他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你还给他! 钟清心道:他什么时候来找过我?被逼急了他道:我没有龙珠!我有的话我他妈现在立刻还给他好吗?! 那声音道:龙珠在你的心脏里!你把心脏挖出来啊!你根本不配拥有龙珠!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15) 钟清抬头,你他妈的是在逗我吗? 那声音道:你不救他你定会后悔的!他若是死了,你们所有人都要死!他的命比你的重要!救他!马上救他! 钟清直接扭头就走,可同个瞬间,那个二十年后的钟清的样子却电光火石间从他脑海闪现而过,那双有些幽暗又有些悲伤的眼睛仿佛穿过了二十年的岁月望着他,心有灵犀般地响起个声音,救救他。几乎是带上了哀求。有些情感即使是被整个世界遗忘,被所有的人遗忘,可带来的本能还在,会在某个瞬间如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无法平息,也永远不能平息。 钟清站住了,仿佛被钉在原地样动弹不得,他在想这到底是什么事啊!脑子已经完全混乱了,他又猛地回头看向那个躺在冰台上的少年,少年的皮肤已经融化了大半,白色的龙鳞闪烁着细细的光,烛光少年的侧脸看上去极为平静。 叶夔看见钟清忽然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却又在步上最后级台阶的时候猛地停下了脚步,他从来没有见过钟清如此崩溃又纠结的样子,过了片刻,宫殿响起了个很绝望的声音。 叶夔,人的心脏挖出来这人还能活吧? 叶夔确定了这句应该是和自己说的,他回道:心脏都挖出来了人怎么活? 钟清在台阶上坐下了,忽然他抬手用力地抓了把头发,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种心态大约是活是不想活了,死又不敢死,他猛地抬头朝着虚空处骂了句滚啊!眼睛充血似的红了起来,张脸看上去尤为的恐怖扭曲,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手不自觉地抽搐着,终于他用力抹了把脸抬头道:救救救!救你妈个头!我他妈现在就救!别叫了!他看向叶夔,你把我心脏挖出来吧!还给他都他妈还给他! 太累了!实在太累了,他也完全不想知道他今后和这条龙究竟是有怎么样的纠葛与恩怨,如果是欠他的条命,那他现在还,这个世界简直是要让人冲上去骂上无数句去他妈的,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受够了!他妈的真的受够了!往好里想,兴许死了还能穿回去呢! 叶夔的表情有些诧异,他道:你要我杀了你? 钟清估计也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多恐怖,他冷静了会儿,对叶夔道:我应该是欠这条龙些东西,我的心脏可以救他,你把我的心脏挖出来,把他救醒,然后送他去紫微宗。既然叶夔已经知道云玦是龙,且叶夔的第反应是杀了龙而不是利用龙修炼,可见这个师弟他虽然看着像反派其实是个正面人物,他也索性不隐瞒了,道:龙不能死,也不能留在天衡宗,所以我去死好了!他忽然又朝着虚空处骂了句,行了吗? 叶夔此时看着钟清的眼神大约就是看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他道:你 钟清忽然打断了他,别他妈的说废话了,这条龙都要凉透了!你快点动手,你用剑很快那我不会有痛苦的吧?不管了你快点吧! 叶夔道:你不会是真的要我杀了你吧? 钟清抬头看向叶夔,他深吸了口气,道:来不及了,不要再问了!你只管动手。他起身走到了叶夔的身边,直接将他的剑按在了自己的心脏处,他现在离反悔就差步之遥,脑子里满屏都是去他妈的,他对着叶夔道:定要救他。 钟清不知道这瞬间他在想些什么,也可能就是想要单纯辱骂这个世界吧。叶夔难得有些发愣地望着钟清,忽然,他感觉股巨大的灵力从剑上传来,他瞳孔顿缩,那是钟清的灵力,长剑第次脱手而去,被灵力裹挟着卷入了胸膛。 同个瞬间,钟清周身绽出无数飞羽似的光。 脑海有个很陌生的画面闪了过去,波澜壮阔的汪洋大海,太阳从东方升起,有个身影坐在空无人的海岛上吹着埙,悠远的声音传出去很远,金色晨光,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无论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我定会去救你,你在原地等着我,记住我定会来,所以不要怕。 他想,原来他的心脏里真的有颗珠子。 叶夔略显呆愣地看着钟清,下刻他猛地回头看去。 冰台上的龙浑身都散出星辉似的光芒,悬空而起,少年黑色的头发垂落下来,裸露的皮肤逐渐披上了白色的鳞甲,少年消失了,条雪白的巨龙盘旋在那光,颗光团似的珠子从钟清的胸膛浮现出来,飘向了那条白龙。白色鳞甲瓣又瓣地飘落在地,再生长出来的是泛着金光的鳞片,神圣又震撼至极的场景,在这座地下的宫殿,有条巨大的白龙,它在黑暗沉睡着,等待着醒来的那刻。 那是种新生。 四射的光芒,叶夔看清了这宫殿穹顶上的画壁,青龙游过它所统治的浩瀚星海,玄武遥对着东方射出了第支箭,不死的凤凰从烈火涅槃重生,叶夔终于知道这世上的神话原来不只是神话,这眼前的幕幕都在昭告道门: 真龙,回来了。 钟清原本紧闭着眼睛等死,忽然他猛地睁开了眼,他把推开了那柄长剑,抬手去摸自己的心脏处,有血流下来,也有刺痛感,那地方片空空荡荡,可是他却没有死,叶夔也发现了这点,奇异地看着他,今日也就是来的是叶夔,若是换了个人天之内见到这么多离奇的事情也不知道精神失常,叶夔问道:你没事? 还未等钟清回答,那颗原本悬浮在白龙头顶的珠子忽然又朝着钟清飘了过来,穿过他的手迅速地融入了他的胸膛,钟清明显感觉到空了的地方忽然多了样东西,下又下有力的跳动着。他惊恐地抬头看向那条白龙,巨大的白龙已经变回了那个黑发的少年,神圣的光笼罩着他,他安静地睡在其,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宛如新生。 叶夔在旁看了眼云玦,又看了看钟清,他的眼神相当怪异,钟清的眼神比他还怪异。 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 下刻,那被笼罩在光的少年极轻地皱了下眉头,似乎是要苏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的剧透下,其实根本没有正主钟清存在,直都是他。 第20章 云玦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座冰台上,空旷无人的地下宫殿,微弱的烛光照在穹顶画壁上。他坐了起来,回忆了阵子,忽然他抬手去摸自己的胸口,身上的伤口全都消失了。他的记忆停在了他即将杀了钟清却被柄飞剑刺穿心脏的那个瞬间。 有人救了他? 云玦立刻抬头看向周围,却只见地上盏安静燃烧的灯烛。他从冰台上翻身下了地,带下来的冰霜还凝结着血块,他伸出手抹了下,又再次看了眼四周,画壁上的古神兽正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庞然的宫殿冷极了,他拿起了那盏灯,脚步声在其回响。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宫殿深处的黑暗传来了声奇怪的声响,云玦下子回头望去,谁?!谁在那里! 云玦朝着那声音来源大步走了过去,殿响起了个声音,站住! 云玦停下了脚步,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眼亮了起来,有人在那里!他在那片白玉似的台阶前停下了脚步,道:我不过去,我站住了。他问道,是你救了我? 少年手掌飘忽的烛光驱散了半黑暗,宫殿深处的阴影,钟清与叶夔两人正背靠着根巨大的天晶石画柱坐在地上,刚刚发出的声响就是叶夔手的剑磕到了柱子,钟清正死死地盯着叶夔,用眼神问他:你在干什么?!叶夔的表情很微妙,半晌他才无声地回道:对不起。作为天衡宗或者说乃至道门都排的上号的宗师高手,叶夔显然有生之年都没想过自己会跟个贼似的躲在根柱子后面,而且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准确点来说,云玦睁开眼,他还没反应过来,钟清忽然就把拽着他躲了起来,之后这场景就变得如此的诡异。叶夔想问钟清他们为什么要躲起来,可钟清拿恐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他于是就没说话。 外面云玦等了许久没有听见声音,开口道:是你带我过来的吗? 叶夔拿眼神问钟清现在怎么办?钟清还没想到要怎么办,忽然叶夔手的剑又撞了下柱子,砰声清响,钟清下子抬头盯着叶夔,心道:你故意的?叶夔似乎也有些没想到,为了避免再次发出声音,他选择将剑收了起来,可收剑的时候剑鞘忽然又撞了下柱子,比刚刚还要响,瞬间两人都停住了。 钟清慢慢地伸出手去,把叶夔手的长剑拿了过来,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被没收了剑的叶夔只是抬眼看了看钟清。 外面的云玦只听见两声奇怪的声音,他道:我可以过去吗? 你站住!钟清立刻朝着外面喊了声,他的嗓子刚刚受了伤,音调变得很厉害,外面的云玦没有听出来,但他立刻在台阶下站住了。 你是谁?云玦清楚地记得自己上云须峰杀那位天衡大师兄,却在最后刻被飞剑刺,按常理说,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他不觉得那位天衡大师兄会放过自己,可他如今却出现在此地,说明有人救了他,将他带到了这里,并治好了他身上的伤。 从进入天衡起,他就感觉到有人直在暗帮他,水牢那次也是如此,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当然也许是他想多了,对方或许只是天衡宗哪位心善的师兄。云玦对着那片黑暗道:是你救了我吗? 画柱后面的钟清与叶夔对视了眼,钟清还记得之前那位钟清留给自己的话,他正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什么,随即就听见云玦道:多谢你救了我。 钟清道:既然你没事了,你马上离开天衡宗吧。 云玦道:你不愿意让我知道你是谁,是因为不想卷入到我的事情吗? 钟清反应了下,原来这孩子认为自己之所以不肯露面,是因为不想和他有所牵扯,毕竟现在谁都知道这位小师弟得罪了天衡宗大师兄,有眼力见的人都不会主动跳出来帮他。钟清也没反驳,顺着他的话道:别再多问了,你在这个山上再待下去,没有人能救得了你,所以你快点离开吧。 云玦道:水牢那次也是你吗? 叶夔看向钟清,什么水牢?钟清没有理会他,朝着外面道:别多问了,走吧。 云玦沉默了会儿,脚下却没有动,烛光在长阶上无声地跳动着,就在钟清不知道他怎么了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个声音,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你去过千里和落霞镇对吗? 钟清猛地没有了声音,心头狠狠地跳了下,他怎么还会记得?他不是应该没有记忆了吗? 云玦发现那下意识的停顿,立刻追问道:你真的去过!我们之前见过,对吗?! 钟清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或许是太过于紧张,加之嗓子受伤,他的嗓音波动得很厉害。 云玦的语气变了,掌的灯剧烈地晃动了下,他道:我直在找你!我隐约记得有个天衡宗的修士救了我,那日你也在双鹏峰!后来是你送我去的白玉观!对吗? 叶夔听着外面云玦的话,下子记起了钟清前阵子忽然下山的事情,看着钟清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异样,钟清这边冷汗都要下来了,这什么情况?这条龙怎么都记起来了?他道:你找我、不是,你找我做什么? 云玦道:我找你是想问你,当日在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到这里忽然没了瞬声音,像是在竭力平复着什么,他道:我从白玉观回到千里,所有的人都死了。我知道那日你也在,你救了我,你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对不对?你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叶夔发现这事的发展还真是出人意料啊,他无声地问钟清道:你杀的?钟清心道你可别他妈的胡扯了!钟清这才终于明白这孩子为什么不远千里来找自己,原来是为了这码事,当日那钟清抹去了那孩子的记忆,尤其特意抹去了关于太元宗那六个弟子的那段,他不知道其是不是有什么深意,也不敢乱说,想了会儿,他对着外面的云玦道:你放心吧,你已经替千里的人报过仇了,杀死他们的人全都死了,所有人都瞑目了。 云玦没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钟清的话,他道:你知道杀他们的人是谁?他望着那片黑暗,问道,是修士对吗? 钟清忽然有些听出这话的意思了,这孩子他不会是想要去太元宗报仇吧?他发现他已经捉摸不透这条龙的想法了,道:如果你想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确实是有六个人屠了千里村,之后你已经亲自替他们报仇了。 云玦道:尸体呢?那六个人的尸体呢? 在叶夔的注视下,钟清道:尸体被烧干净了。叶夔这边无声地问他道:你烧的?钟清看都不想看他眼。 云玦道:他们是谁?他注意到黑暗的这人直在避开这个话题,显然这人知道对方是谁。云玦轻轻地吸了口气,低声道:能不能告诉我?对方执意不说的原因只可能是两个,个是想要保护那个宗门,另种是想要保护他。 果然钟清沉默了会儿,道:他们不是你现在能够对付的人,你已经杀了那六个修士为你所有的亲人和朋友报仇了,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尽力了。钟清回到天衡宗后也查过有关太元宗的些事情,太元宗在道门地位仅次于紫微宗,行事作风和邪宗没有两样,那是个连天衡宗都不敢轻易去招惹的宗派,看这条幼龙拿了把匕首就敢来杀自己的举动,若是让他知道了太元宗,他这个性子恐怕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钟清道:有些事情不能急于时,等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但不是现在。 云玦陷入了沉默,或许是知道问不出来,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看着那片黑暗,低声道:谢谢你。 钟清心道:不用谢,下回见面你别杀我就好了。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侧过头对着云玦道:你若是想报仇,不如去紫微宗拜师。你这回差点杀了天衡宗的大师兄,他绝不会放过你,你还是立刻就下山去,免得他回过神来报复你,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叶夔看着钟清的眼神真是奇怪极了。 云玦听见这句,想了会儿,道:他就是个废物,只靠着下作的手段害人。 钟清忽然就安静了瞬,废物?他开口道:他在天衡宗地位很高,你若是还留在山上,他会使出许多手段对付你,你没有必要与他纠缠下去。 云玦道:我下山前会杀了他。 去你妈的!钟清心脱口句,旁的叶夔还在静静地看着他,他平复了下心情,道:不要冲动,你今日差点死在他手上,还有下回谁也救不了你。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16) 云玦道:今日杀不了他,我今后定会杀了他。 钟清心说:你他妈是跟我有仇啊?!也多亏旁的叶夔是个面瘫,面对这种场面也能镇定自若丝毫没有笑出来的意思,钟清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和缓,对着云玦道:既然你也没真的出什么事,我觉得也没有必要非闹到那步,得饶人处且饶人。 云玦听见这句的时候,眉头极轻地皱了下,这人认识钟清?转念想,对方是天衡宗的修士,自然认识天衡大师兄,他道:你与他有交情? 算是吧。钟清道:有些过往的交情。 云玦没有再说话,注视着那片黑暗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他忽然道:我能见见你吗?只是想谢谢你。 钟清差点没抱住怀的剑,他立刻道:不了,今后有缘会相见的。再你妈的见哦,见你面简直折寿十年,他正想说:你还是立刻下山去吧!直没有说话的叶夔此时忽然开口,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术法,声音与钟清模样,他道:我会帮你。 那声音响起来的瞬间,钟清惊住了,他刷下扭头看向叶夔,用眼神问道:你在干什么?!叶夔低声对着钟清道:龙不能离开天衡宗。然后他提高声音道:我刚刚重新想过了,或许紫微宗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直看着钟清,然后他侧过头对着外面的云玦道:我还不能够告诉你我是谁,但从今日起,我会帮你,你留在天衡宗安心修炼,大师兄那边你不必担心,他不会再对你出手,有朝日我会亲口告诉你那些修士是谁,等你的修为足够高。 外面云玦的眼忽然有光亮闪烁起来,当真? 钟清有如遭到了天打雷劈,他正要回头去要和云玦说话,却被叶夔把按住了,叶夔抢在他之前对着云玦道:是真的,我改变主意了。现在你立刻离开此地,回望山去。同时他对着钟清低声道:你想让他知道你是谁? 钟清震惊了,他看着面前这个二师弟,还真的是道高尺魔高丈啊,姓叶的你阴我? 个时辰后,云须峰,天印山上魔兽的吼声阵阵传来,之前在钟清与云玦的打斗几乎化为了废墟的房间,浑身是血的钟清与老神在在的叶夔正对面而坐,钟清的两只手撑着额头,低着头句话也没说。 云玦最终仍是重新回了望山。 钟清终于抬头看向面前的叶夔,他问道:为什么? 其实这句话也正是叶夔如今想问钟清的,叶夔如今已经知道了钟清拼命守护的那个秘密是什么,但他最想不明白的点是为何钟清执意要将云玦送去紫微宗,作为个天衡宗大弟子,要将条真龙对紫微宗拱手相送,这话说出去都像是天方夜谭。 叶夔虽说痴迷修炼,但他并不是见到龙就被冲昏了头脑,相反他的思路格外清晰,此事干系重大,这条龙必须在他们的掌控之,绝对要抹杀掉任何失控的可能,所以龙绝不能离开天衡宗。 当然还有种更为简单、直接的方法,杀死这条龙,叶夔也确实想要这样做。或许这是理智离开这位以绝情著称的修士最久的次,他心知道龙应该立刻被杀死,但是他还是默许了龙的存在,或许是因为钟清,又或许是因为白龙新生的那幕确实是太过于震撼,人世间有如此伟大的存在,令他也有些心荡神驰,但无论如何,他绝对不允许龙离开天衡宗。 旦龙出现任何的问题,他依旧会毫不留情地杀死它。叶夔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他只是对着钟清道:你想要保护这条龙,可他实在太小了,这个世上任何地方于他而言都是危机四伏,紫微宗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天衡宗或许也不是,但天衡宗比紫微宗合适,至少你是可靠的。 钟清抬手按着额头,过了很久才道:龙若是留在天衡,天衡会遭到灭顶之灾。 叶夔点了下头,显然他也预见了这种场景,道:所以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是龙。我始终是在说最干脆的还是杀了他,不过你为了那条龙命都不要了,自然不会同意。于是也只能如此。叶夔之前没有插手此事,那是他没想到此事竟然如此惊天动地,但如今他知道了,这事显然不能由钟清个人说了算了。 见钟清不说话,叶夔忽然道:转念想想,死就死吧,人活久了都是要死的,有生之年能养条龙,天衡修士当死而无憾。 第21章 叶夔离开后,云须峰上只剩下了钟清个人,他垂手坐在房间央,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看向窗外,胸膛的心脏跳动着,他用力地抹了把脸上的血。 干! 第二天,清妙阁,钟清走了进来,妙妙真人原本正在看道书,抬头看见了钟清脸上的伤,这是怎么了?他立刻回头命弟子去拿伤药来,钟清道:不用了,我上过药了。 妙妙真人不由分说地拉着钟清坐下,检查了他脸上的伤,看脖子上也有,叫道:这哪里叫上过药了?他从弟子手接过伤药,又从袖掏出两块水粉色、绣着白色小云朵的手帕,在钟清惊疑又奇怪的的目光,他抬手仔细帮钟清重新处理了下伤口,道:怎么伤的啊这是?这都流血了!他忽然按住了钟清的脖子,盯着上面那两圈清晰无比的掐痕,这谁弄的? 钟清在那个瞬间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胖老头其实对自己的真的很不错,他道:没事。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你自己掐自己脖子? 我做噩梦了,梦见自己变成了颗风摇摆的歪脖子树,我就掐自己的脖子,之后我从床上滚了下来,摔醒了。 妙妙真人略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钟清,道:风、风的歪脖子树? 钟清点了下头,妙妙真人抬手继续给他上药,拧眉道:怎么做这么奇怪的梦?是不是近日没歇息好? 呃先不说这个了,我今天来是有事想和你商量。 你说。 钟清还没开口,殿外有脚步声响了起来,妙妙真人回头看去,发现来人是叶夔,妙妙真人心道:今日倒是稀奇,个两个都来找我了。叶夔与钟清的视线对上,双方显然都从对方眼看出了彼此的来意,无所知的妙妙真人笑呵呵地问叶夔道:你找我也是有事商量? 妙妙真人作为个隐藏的反派,总是副智商不太高的样子,钟清曾经因此度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太傻才被邪宗忽悠收买,多年之后,钟清回忆起过去的事,他发觉这位才是真正当得上心思如海、智计无双个字,或许是真的太过聪明反而难得糊涂,在平日里,这个胖乎乎的老头其实是个非常单纯的人。 聪明是真的聪明绝顶,傻也真是傻得离奇。 就比如说此时,妙妙真人懵了。他直觉得,这连日来的风波都是由那名叫云玦的弟子而起,既然他已默许了将那名弟子送下山去,那此事也该到此为止了。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的发展简直是千变万化令人匪夷所思,好不容易钟清该消停些了,这叶夔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说是要亲自教那名弟子,石激起千层浪,这事忽然就开始没完没了了。 钟清他就猜到了叶夔这人要作妖!昨天他就看出来了!他的反应相当激烈,他当场表示绝不同意此事!叶夔平日跳脱五行外万般无所谓,可今日却不知为何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眼见着这两人怕不是要当场打起来,妙妙真人立刻出面拼命地和稀泥,道:此事我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可好?! 眼见着这两个人都丝毫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妙妙真人忽然大叫道:我来教他!我来教他!就这么说定了! 钟清与叶夔原本在对视,被这声吼打断了思绪,下刻两人似乎想起了同件事,起回头道:你不能教他! 妙妙真人茫然了,为何? 叶夔自始至终都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也不说话,妙妙真人于是疑惑地看向钟清,钟清半晌才低声道:教什么教啊?!谁也不许教他!万教着教他变成龙吓到你怎么办? 望山。 十二岁的少年正坐在阁楼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阵阵松涛,他忽然慢慢地抬起右手去摸自己的心脏处,那日他清晰地记得这里被长剑刺入,鲜血四射而出,普通人早该当场毙命,可他如今却点事也没有,胸口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即便是世上最灵的丹药,也不会有如此神奇的效果,那个人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救了自己的? 那人不愿意告诉自己那六个凶手是哪个宗门的,是不是意味着那宗门就连天衡宗都很是忌惮,紫微宗?天都府?太元宗?亦或是哪个邪宗? 那个人又究竟会是谁呢?与天衡大师兄有过往交情,且能左右其想法,说明此人在天衡宗地位绝不会低,他能救活自己,那他的修为也定不低,这样的人在天衡宗并不多,清妙阁共就三位真人,他们连带他们手下的弟子加起来总共不到十几个,那人定是这其之。 云玦的脑海有个人影闪了过去,他望着金色暖阳翻滚的松涛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会是他吗? 你没事吧?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云玦顿时回过神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那声音明显比从前要虚弱很多,却仍是听得出那发自真心的高兴。 云玦想到了那面被他丢入深潭的奇怪镜子,半晌才问道:你怎么还在?你怎么了? 那声音消失了很久,才又再次响起了起来,却比之前还要虚弱上几分,我没事,总之你没有出事就好了。缓了很久,它道:我叫他救你,我怕你出事就会觉得都是我害的,我怕你也不要我了。 你叫谁救我?云玦道,你没事吧? 那道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来,云玦皱了下眉,他忽然翻身下了楼。 云玦回到了水牢,依旧是那个黑漆漆的深潭,他将灯烛摆在了岸边,自己扑通声跳下了水,等他再次从水冒出头的时候,他手多了面漆黑的镜子,他擦了把脸上的水,翻过来看那面镜子,你怎么了?溶洞回响着他个人的声音,那面镜子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 云玦看了镜子的自己半晌,他把将镜子塞入了怀,走出了水牢。 云玦回到了望山,他把那面铜镜用布擦干净了摆在了案上,风和白色绒花从窗外吹进来,沾在了那镜面上,云玦又抬手擦了下,若是换个人,对于这样克死了无数人的邪物就算不是退避三舍也会心生忌惮,但造物主创造龙这种生灵的时候,似乎是从它们的身上拿走了畏惧这种情绪,云玦就这么将那面邪门的镜子大摇大摆地放在了案上,甚至还皱着眉头盯着它看了很久。 那面古怪的镜子再也没有说过句话,仿佛它就真的只是面普普通通的镜子。 * 清妙阁对于钟清的偏爱与纵容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乃至于日后被人诟病正是他们的所作所为毁了曾经的天衡大弟子。但在当时而言,谁敢站出来管天衡宗的家事?钟清直觉得他已经要多嚣张又多嚣张,要多反派有多反派了,但他没想到原来他完全可以再嚣张再邪恶点,底线这种东西,多摸两下就没了。比如他此时正在看着妙妙真人痛斥叶夔。 起因自然还是因为那条龙。 叶夔想亲自教那条龙,钟清猜都不用猜他心里打什么主意,反正绝对没好事。他坚决不同意,叶夔也没退让。 这两人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话里话外都是弦外之音。叶夔平日里话不多,但他的风格就是针见血,句话堵得你口老血梗在心口简直是气死个人啊,又加之钟清其实有点害怕这人疯起来要对那条龙做点什么,把柄在人家手上,钟清可以说开始就落于下风了。 就在钟清被堵得结结巴巴快说不下去的时候,直在努力和稀泥的妙妙真人忽然吼了句,够了!像什么话! 钟清又句话刚好被堵了回去,他下意识看向妙妙真人,他还真是第次见到妙妙真人发如此大火,正当他吓得愣住的时候,妙妙真人忽然抬手指着叶夔道:我说你像什么话?!为了个弟子你连规矩都不要了,当众顶撞你大师兄?!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钟清内心句卧槽! 接下来,钟清就站在旁震惊地看着妙妙真人劈头盖脸地指着叶夔的脸骂了半个时辰,越骂越上火,越骂越气急败坏,期间连钟清都感觉这好像骂得太过分了些,他试图去阻拦下上头的妙妙真人,妙妙真人却已经完全停不下来了,推开他道:师侄你不用提这种大逆不道的人说情!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他!我看他这眼是没有天衡规矩了! 妙妙真人回头对着叶夔道:我问你,你忘记了你师父下山前说的是吗?!你是再也不把我这个师叔、把你师父放在眼里了是吧?!你怎么敢这么做?! 钟清内心又是句卧槽!好爽。对不起。但真的好爽! 大概是这阁的动静太大,不会儿云霞道人也很快地闻讯赶到此地,正当钟清觉得这位估计是前来劝架的,随即他就发现,不!他错了!这位是来和妙妙真人起骂叶夔的!云霞道人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后,先是看了眼钟清脸上的伤,而后他二话不说回头朝着叶夔呵道:这太不像话了!你怎么能对你师兄动手?! 钟清道:不不,这伤不是他弄的。 云霞真人立刻道:你看看你师兄如此维护你!你看看!说着他便拉着钟清坐下,去查看他的伤势。旁的妙妙真人还在骂叶夔,大约是骂得有些气急攻心了,又加之叶夔天生张面瘫脸确实容易看得来气,他忽然厉声喝道:跪下! 钟清内心声声的卧槽简直有如此起彼伏波涛不绝,听见这句他坐不住了,立刻去拦住妙妙真人,不用跪、不用跪了。这过了过了,真的过了。 妙妙真人却已经拦不住了,他回头对着钟清道:你不必管这事!云霞真人也拉住钟清道:师侄,不用管他。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叶夔直望着妙妙真人,有些奇怪的是,被骂到这份上了哪怕换个普通弟子都要有几分血性,这个在外以脾气古怪疯狂著称的修士却自始至终也没反驳句,表情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意思,终于,在妙妙真人的冰冷的注视下,他回过身走上前去,捞起衣摆,他对着清妙阁清道人的画像跪下了,钟清在旁已经彻底看呆了。 妙妙真人背着光站在殿,看不清他那刻的眼神,他寒着脸道:今日你跪的是你师父,那我就当你心还有你师父,有这天衡!看在你师父的份上,我饶过你这次,若是再有下次,我直接将你逐出师门! 叶夔望了眼旁边的钟清,低下头去,是。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17) 第22章 令叶夔没有想到的是,钟清拼尽全力拦着他去找那条龙,那条龙却主动找上了他。青阳山上,他正在坐对着扇山水的画屏冥想,殿外有脚步声响起来,他走到阶前看见了那个十二岁的少年,对视,少年的眼睛像是古神树上所刻画的闪电之眼,里面仿佛有两丛的幽蓝色焰火在闪烁不息。 叶夔道:你找我? 少年应该没有想好要说什么,站在原地望着他,叶夔于是问道:有事吗? 我听说你被清妙阁责罚了。少年又立刻补充了句,弟子们都在传。 叶夔大概也没想到这条龙说话比自己还直接,没能接上话。照理说清妙阁发生的事情弟子们不该知道,可昨天妙妙真人大动肝火的时候甚至没屏退左右,沸沸扬扬的惊动了不少人。确实是大家都在传,可敢来这青阳山问的却只有你个。叶夔心想,他来做什么? 少年道:你没事吧? 叶夔看着少年的眼神有些古怪,道:没事。 这件事发生太巧,不怪云玦不去联想,他刚被人救了,叶夔就受到清妙阁责罚,且都在传是因为对大师兄不敬。钟清闭关二十年,地位远超众人之上,能与他谈得上有过往交情的人,指向的人本就不多,谁能比同门亲师弟更有资格谈交情这两个字?当日选试会上,第个站出来替他说话的也是叶夔,还有那个始终他觉得有些耳熟的名字。 如果是巧合,这切似乎太过于巧合了些。 少年并没有把心这些话说出来,他拿漆黑的眼睛看着叶夔,他不知道的是,叶夔此时心十分警惕。 叶夔忽然有点理解了钟清的心境,当你面对条龙,你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你面对的其实是整个完全陌生且充满恐怖色彩的世界,你知道那张人类少年脸庞下隐藏着头巨大的怪物,旦苏醒就拥有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可他现在看上去又是如此的人畜无害,诡异与恐怖就是这刻显现出来的。在此之前从没有人见到过龙,没人想得到龙竟然长得和人模样,不得不惊叹于天地造物的奇妙,令人恐惧、战栗又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这是个怪物,叶夔心想,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少年道:选试会那次的事,多谢你。 叶夔回过神来,他都快忘记了那是什么事了,道:不用。 少年最终也没有把心的疑问提出来,两人本来就不熟,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他好像只能离开了,叶夔也没拦他。 叶夔抱着长剑站在长廊下,很习惯性的他换了只手,正巧剑鞘侧过去撞上了旁的廊柱,叮当声清响。那原本正往前走的少年猛的瞬间停住了脚步。叶夔在那刻仿佛福如心至,他看着那少年僵硬的背影,忽然就下想通了这少年为什么会来找自己。这怪物在找那个帮他的神秘人,它以为自己就是那个神秘人。两人都极有默契般,个没回头,个没出声。少年很快地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叶夔想,那这事有意思了。 此时的钟清还不知道他人在家坐,噩耗很快天上来。妙妙真人帮他换了新的伤药,叮嘱他坐着不要乱动,他自己转过身去将那块绣了小白云的粉色帕子洗干净了,晾在了旁,又回过身来收拾着桌上药瓶之类的零零散散的东西。案上摆着叠册子,最上张半折着,隐约能够看出宫殿的构造,钟清多看了两眼,妙妙真人发现了,道:这是瀚海藏宝阁的图纸。 钟清翻了翻,忽然抬头看他道:你要重建瀚海藏宝阁? 妙妙真人收拾完毕后,在钟清面前坐下,道:那毕竟是先祖留下的基业,如今的天衡虽说远不比当年,但有些东西还是要有,若是没了会被其他宗门给笑话的。他抽出了那份图纸在桌上摊开,手指着其的七大殿对着钟清道,我打算先重建七大殿,至少给先祖个交代。 钟清道:其他的不重建了吗? 妙妙真人似乎略为难,他委婉地对着钟清道:近年来天衡宗剩下的积蓄实在不多,这七十二大殿若是全都重建,花费可是不少呢。 钟清道:天衡很穷吗? 妙妙真人立刻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曾听我师祖提起,当年天衡瀚海藏宝阁七十二大殿堆满了法器宝珠,光华四射璀璨无比,天下修士纷纷慕名而来,拥在那山脚下都不敢大声说话。他停了下,继续道:可这世上啊,从来没有说什么东西能是长盛不衰的,你看今日那紫微宗尊贵无比,也不过是天衡昨日的半风光罢了。 钟清道:所以我们祖上阔过,现在确实很穷。 妙妙真人明显是沉默了片刻,不要说穷这个字,要说是时运未到。 那还是穷。没想到穿了两个世界,始终不变的是脱贫致富的梦想,钟清心叹了口气。妙妙真人低着头满怀期待地看着那两张图纸,手指在山上缓缓地移动着,他开始对着钟清描绘着自己想象的新七大殿是如何宏伟壮阔。 妙妙真人道:我想过了,这七大殿就还是建在原来的地方,我到时命祝霜去山下找匠人修修图纸,这新建的七大殿会比之前的稍微大些,屋顶也也会更好看,到时候再购入些法器置于其,四壁呢缀上些辟火琉璃珠,这样便再不怕火烧了。 钟清能感觉到这个不停碎碎念的胖老头说话间对于天衡过去岁月的敬意,瀚海藏宝阁七十二大殿对于老辈的天衡修士是真的是意义非凡,他静静地听了会儿,终于低声道:对不起啊。 妙妙真人闻声回头看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钟清为何说对不起,道:没事。他很轻地笑了下,继续看手的泛黄的图纸,烧了便烧了吧,五百多年了,是该换新的了,那样见不得光的宫殿其实本就留不久的,有些过去的东西也不是说两座房子能留住的,烧了我们再盖更好的就是了。 钟清很久没说话,妙妙真人扭头打量了他会儿,忽然凑过来对着他低声道:你放心,过两日呢我便随便找个由头将那个叫云玦的弟子送下山去,你也不必与叶夔置气,由他去,他就那个稀奇古怪的性子,谁也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钟清的眼睛忽然就亮了,妙妙真人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那弟子,你不必再管这些事,安心等两日就是了。又道,其实啊无论这世上会有什么样的修士出世,你都不必忧心,你日是天衡大弟子,你永远是天衡大弟子,没有人可以撼动你的地位分毫。 不得不说,那个瞬间钟清真情实感地被感动了,他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师叔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啊?说的什么傻话。妙妙真人摇了下头,继续低头高兴地看手的图纸。 钟清沉默了。 钟清忽然就很想彻底投诚眼前的这个反派,你们赢了!完全赢了!这他妈还当个鬼的正面人物啊! 从今天起,他就是最坚定的反派角色,他是背刺主角的暗箭,是斩灭正义的邪恶奥义,他将永远追随反派的脚步,接过燃烧的旗帜,在黑夜与群魔起乱舞,额头被地狱之火烙上永恒之恶,他们的灵魂在狂风烈火大声咆哮,熊熊燃烧,所向无敌,无尽黑夜召唤出新的追随者,他们的宗旨就是:今天杀死个主角,明天再杀死个主角,天天杀死个主角,杀掉他们。 钟清猛地回过神来,妙妙真人正脸奇怪地看着他。钟清道:你打算如何赶走那个叫云玦的弟子? 妙妙真人放下了手的图纸,凑过去了些,和钟清说了几句话,钟清定定地看着他,果然是隔行如隔山,干反派这行还是师叔你比较专业啊!他的眼睛雪亮片,点了下头,行! 妙妙真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道:放心吧。好了,回云须峰去吧。 待钟清离开清妙阁后,妙妙真人命人去将云霞道人请了过来。 云霞道人到的时候,妙妙真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殿,两杯茶,杯摆在清道人的画像前,另杯则是在他自己的手,他正望着那画像上那鹤冠广袖的道人,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云霞真人问道:你真要将那名弟子送下山去? 他根骨既废,留着也无用,你看他现在敢去杀钟清,谁知道留他在山上还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钟清的伤显然不可能是自己做梦掐的,叶夔也不可能对钟清下手,这两只老狐狸早就眼看穿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云霞真人道:也是,他是最重要的。他指的显然是钟清。 妙妙真人望着那画像上的人,心悠悠地叹了口气,终于他回头道:罢了,不说这些了,去把唐皎叫过来吧。 叫他做什么? 向唐家借钱。 又借? 嗯。 不久,清妙阁,身红衣的少年来到殿坐下,他望着眼前的盯着他看的两位真人,原本下又下敲着手心的扇子慢慢地就停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问道:二位师叔,你们找我有事? 或许说出去都没什么人信,天衡宗曾经度真的很缺钱,弟子资质不好可以多收几批总有能看的,修炼遇到瓶颈多修修也就顺畅了,树敌太多那就拉几个能打的去守门,凡事都有解决办法,可缺钱这事真是他妈的无解啊! 你说搜刮当地百姓?宗门惯例都是这么做,可问题是现在大家都很穷啊!人家地主家也没余粮啊!去别的地方搜刮?紫微宗天都府太元宗那都是有地盘的,你个穷鬼还去招惹人家这不是找死吗? 天衡宗曾经有多铺张浪费,后来就有多穷困潦倒,他们度缺钱缺到什么份上呢?价值连城不外传的修炼秘籍今天便宜送!珍贵法器买二送,这地这山你喜欢?你拿走!门弟子就差拉个横幅对外宣传:心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只要你来天衡宗,拿上秘籍拿上剑,你就是道门明日的天才修士!只要十两!只要十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这件事曾经度改变了整个道门的生态,最后连紫微宗都看不下去了,出手帮了把,但紫微宗也不是你爹妈,救得了你时救不了你世,眼见着这就是艘漏底的破船,紫微宗也很快甩手不管了,爱死不死吧。 此时唐皎登场。 天水唐家作为天下唯能与四大宗门抗衡的道门世家,他们家的人对于自家小公子去天衡拜师曾经有个非常恰当的比喻,精准扶贫。唐皎作为道门不世出的天才,顶着那个流传多年的神秘预言出世,那是连紫微宗都抢着求的修士,可谁让自家小公子是个根筋非要去天衡,天衡自然如获至宝,原本在唐皎去之前,天衡宗卖山卖水卖地卖法器,唐皎去了之后,天衡宗终于停止了这种作死的行为。 唐皎,个自带精准扶贫计划的少年天才修士,以己之力拯救了即将破产倒闭的天衡宗,阻止了天衡弟子们卖身卖艺睡大街等人间惨剧的发生,至今仍在用万贯家财贴补天衡宗,这是种怎样无私奉献的精神啊,像这种人我们般就称呼他为:冤大头。 唐皎听完了妙妙真人与云霞道人的话,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他反正什么也没记住,道:你们还是列个单子吧。 他话刚说完,妙妙真人立刻将张单子递了过去,唐皎明显顿了下,他伸手接过了那单子,看了两眼,他低声道:行吧。他看向妙妙真人,不过我有个事想问你们。 妙妙真人立刻道:你问。 我想问,大师兄和那个新来的弟子究竟怎么回事啊? 第23章 云玦又开始重复地做那个梦,这次这个梦要比从前更长些,也更怪诞些。 四周漂浮着蓝色焰火,白色的巨龙遨游星辰瀚海在之,深海的峡谷涌出滚烫的岩浆,人间落日的最后刻,白龙长啸声,有如离弦之箭冲射向深渊裂谷,砰声巨响。片亘古的寂静,株巨大的树出现在他的视野,个人守着盏灯在那颗树下对着个小女孩讲述古老的传说,《山海经》副卷十二,诸神陨落苍山之原,行刑者宣判魔龙永远沉睡于此。 云玦忽然从梦惊醒过来,清澈的阳光照在他的脸庞上,他看向那窗外的松涛与波浪。他翻身起来了。 他上了二楼阁楼,遥望着远处的青阳山,安静地刷着牙,忽然他咬着木质的牙刷不动了,他很快地换了道服下了楼,像是阵风。 叶夔走在去清妙阁的路上,半路上他察觉到了什么,站在原地回头望去,那条龙就站在远处的树下望着自己,叶夔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有了点波动,他对着那条跟着自己的龙很轻地笑了下。然后他回过身,前刻还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叶夔能感觉到那条龙还在背后望着自己,他知道那条龙认错了人,但他显然并不打算说出真相。 钟清这两日天天往清妙阁跑,叶夔进大殿就看见他在百无聊赖地玩着妙妙真人的那副围棋,叶夔并没有因为那日妙妙真人训斥他的事情而记恨钟清,他的世界似乎从没有私怨这说,同样的,也没有交情这说。 他坐下对钟清道:大概五百前年,个棋士出海远扬,回来之后,他说他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浪,就在他要葬身汪洋之时,条龙救了他,龙带着他去了天宫,对他说知晓他棋艺超绝,救他是想与他切磋弈技,于是他们起下棋问道,天上刻地上年,局下完人间竟是已过了四百年,棋士回来后大肆宣扬此事,道门那时的人对龙痴狂不已,无数人于是纷纷苦练棋弈出海寻龙,时之间遍地都是棋弈高手。 钟清捏着枚黑棋看向叶夔,不知道他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些。 叶夔继续道:后来太元宗的修士证实,那棋士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编了个故事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多人信了。深感愚弄的太元宗修士震怒,他们砍下了那棋士的头,用邪术将三魂七魄封印其,裹上金箔投入了珈池海,至今那颗头颅仍在海上飘着,据说有人出海偶尔还能听见珈池海上传来男人痛苦的呼救声。他们那边小孩如果胡说道,家里人就会说,你知道珈池海吗? 钟清手捏着那枚棋子时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不放下,二师弟你还是个鬼故事大手吗? 叶夔对着钟清道:算了算,大约每隔百年真龙出世的传闻就会卷土重来次,人间掀起寻龙的狂热,每回都是以乱战告终,近年来最惨烈的就是五百多年前棋士的那次,人们出海寻龙,误把海外鲛人当做了龙,把鲛珠当做龙珠,五大宗门混战,天衡陨落神坛,天都府、太元宗元气大伤,朝天宗沦为邪宗永世不得翻身,鲛人绝迹人间,盲乐师曲《鲛人泪》成了千古绝唱。 钟清道:这事我听过,妙妙和我说了。妙妙真人也是个非常会讲故事的人。这世上所有与龙有关的记载,全都沾满了鲜血与杀戮,可是代代的修士还是对龙趋之若鹜,道门最不缺的就是野心与教训,大家忘不了野心,也学不会教训。太阳底下无新鲜事。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18) 叶夔道:龙骨孕育灵物,于是有了所谓修士,再之后就有了道门。他随手在那副惨不忍睹的棋局上落了枚白子,彻底把这局给下死了,道门由龙而始,也必将由龙而终。你会下棋?故事讲完了,他忽然问道。 钟清反应了下,会点,你想和我下局吗?开玩笑,哥小学四年级那是拿了社区围棋比赛等奖,打遍所有退休大爷无敌手。 我从未见过你下棋? 呃我我刚学的。 叶夔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道:那条龙找过我了。 这话题转的快了些,钟清愣,他找你做什么? 它以为救它的人是我,对我很感激。又补充了句,我刚刚见它跟着我。 枚黑漆闻声脱手而去砸在了棋盘上,钟清看着叶夔满脸震惊,救他的不是我吗?他怎么会这么觉得? 不知道。 钟清愣了,感情说现在那条龙是觉得我要杀他而你救了他,这好人你来做,黑锅我来背?这世上还有这种事情的吗?!他正呆着,脑海里电光火石又划过件他差不多快忘记了的事情,卧槽这俩怪胎好像原来就是对啊!虽说结局很雷,但他们确实是有段感天动地的畸形的爱啊!那条龙不会就是因为以为叶夔救了他,从此就爱上了叶夔吧?苍天啊! 钟清又想了想,满脑子都是三个字,苍天啊! 钟清忽然把用力地抓住了叶夔的手,连叶夔都冷不丁被他吓了下,钟清道:从今天起,不!从现在起,你不能找那条龙!不能和他说话! 叶夔下意识低头看了眼钟清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他至今也没明白他这个大师兄为什么总是惊乍的,他道:为何? 为何?因为你们万搞上了,所有人都要玩完了!钟清强迫自己迅速从这个噩耗镇定下来,他已经从妙妙真人那里得到了对付叶夔的真传,对叶夔这种无情的人苦口婆心好言相劝是没有用的,甚至容易你越劝越起反作用,对他只能用强者法则去压制。 钟清道:因为那条龙是我的,我拿命救回来的,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他警告似的盯着叶夔,我的龙。 叶夔看了钟清良久,道:你的龙? 这短短三个字充满了灵性,将那条龙差点杀了钟清、钟清差点烧死那条龙、钟清和龙从头掐到尾等等的事件全部表达了出来,以问句做结尾,重点突出了荒诞不经与难以置信,并且还带有意想不到的轻微嘲讽效果。 钟清很坚决,我的龙!我是你师兄你得听我的。 叶夔没有再说话,就在钟清以为这位二师弟是听进去了,叶夔道:可道门不是你个人的道门。 此番对话后,钟清这天回到云须峰后没有能睡着,有些事情它真是细思极恐,越想越恐啊。思来想去很久,他确定叶夔再这么作下去定会出事。他原是想去找妙妙真人商量,却忽然记起妙妙今日与祝霜起下山了。最终他决定去青阳山再找趟叶夔。 青阳山上空无人,钟清四下转了圈,只看见那廊下摆着的那副围棋残局。回来的路上,钟清意外地遇到了七师弟唐皎,他们几个弟子带着渔具提着鱼篓似乎要去钓鱼,双方遇到了那就照例打个招呼,钟清问道:你们见到叶夔了吗? 阿季随口道:二师兄刚刚带着小师弟往那边走了。 话音刚落,卫岚忽然从背后伸出手去轻推了把阿季,唐皎也扭头看了眼阿季,阿季这才反应自己说错话了,不,我说错了,我没、我没看见。 钟清字句道:你刚说,你看见叶夔和云玦在起? 阿季被钟清拿恐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瞬间慌了,他求救般的地看向卫岚与唐皎,卫岚眼全是恨铁不成钢,唐皎圈圈地绕着食指上的鱼线,随即就发现钟清在看他。 唐皎昨天才刚听妙妙真人讲述了钟清、叶夔、云玦三人的事情,妙妙真人偏袒钟清,说的像是叶夔与云玦联起手来欺负钟清,但唐皎又不是傻子,你看这大师兄走路就差横着走了,这像是能被人欺负的吗?这里面定有不为人知的猫腻,他道:确实是见到了,他们是往天印山那边走了。 天印山? 那座镇压着魔兽涂山的天印山? 那座有着无数的道门封印,专门用来对付灵兽的道门名山?兄弟你是要犯罪! 钟清立刻撇下这几个弟子头也不回地往个方向而去,唐皎望着钟清的背影,忽然对卫岚道:你们自己去钓吧,我还有事。说完就将手的鱼线抛给了卫岚,自己跟上了钟清。 以叶夔的性子,钟清的第直觉就是他是要那条龙骗到天印山再无声无息杀了他!你别看叶夔那个怪胎表面上他句话都不说,他心里对那条龙的杀意可是点也没减过!他不动手那是他在瞎琢磨呢!那条龙现在傻乎乎地把人家当救命恩人,转头被人宰了都不知道!更可怕的是,万宰是没宰掉,把那条龙给逼急了怎么办?要知道在原著天印山可是发生过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此时的天印山。 魔兽涂山在熔岩无声地沉睡着,和外面阳光明媚的世界相比,这个阴暗的山洞仿佛是炼狱的角,没有任何的生物可以在滚烫的岩浆与上蒸的热浪活下来,除了这只皮糙肉厚的魔兽,不知不觉间,它已经在此地存活了上千年,像是个恐怖的吉祥物。天衡宗严禁任何的弟子踏足此地,可今日这山顶上却响起了罕见的脚步声。 沉睡的魔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睁开了血红的只眼,另只已经常年在岩浆浸泡而融化,血水混着滚烫的红浆从它干裂的脊背滑下来。拖动着身上带着咒印的锁链发出叮铃哐啷的声响,它慢慢地抬起头颅朝着山顶那线红色日光望去。 世上没有人见过真龙,但这并不代表着龙被遗忘了,这大千的世界亿万的生灵,总有两个还记得那些遥远的、由诸神统治的鸿蒙岁月,名叫涂山的魔兽定定地看着那片透明柔和的光,恍惚间它又望见了那庞然的身影从星海游过,那刻,那双被熔岩与岁月所侵蚀的猩红眼睛,忽然涌出了久违的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二师兄被妖怪抓走了! 是吗?活他妈的该! 跟无关,就是钟清内心对于叶二的想法。 哈哈哈,我出来营业了,这篇明天入v,感谢大家支持!鞠躬九十度! 希望大家天天开心,跟我样。 第24章 钟清赶到了天印山, 并没有发现那两人的身影,平时有事没事都要叫几声的魔兽今日一点动静都没有。钟清从没来过这地方, 刚一穿过天衡封印立刻有热浪扑面而来,没走两步他已经是满头是汗, 这是火山吗?他后知后觉地想, 卧槽这他妈不会是活火山吧?每天就在他隔壁?这么大一座活火山?这天衡到底是什么神奇的构造?人杰地灵住火山? 整座山中没有一株树, 遍地都是开裂的岩石,覆盖着厚厚的灰烬, 缝隙中有黑『色』的地草痕迹, 这四周荒凉的景象看得钟清心惊肉跳的, 他不敢耽搁,怕下一刻就看见一条白龙冲天而起。你要说叶夔这人挑的还真是块风水宝地,龙到了一定年纪会脱胎换骨,原着中云玦第一次化出真身觉醒意志就是在天印山, 当时的情况凶险万分,那条龙差点就死在这里了,原着中当时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如今的问题是, 云玦现在年纪太小力量不够,觉醒只会更九死一生,且多了个叶夔,谁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 钟清想都不敢想,在天印山四处找了起来。 另一头,黑衣的少年来到了层层封印的山口,热浪吹得他的衣领头发全都猎猎作响, 一旁的巨大石碑已经被侵蚀了大半,隐约能看出涂山二字,云玦不认识字,他掠了一眼就继续回头盯着那个漆黑的山口,冥冥中似乎是感应到了那地下的东西,他朝着那山口走了过去。幼龙天生对世间万物有强烈冲动与好奇,人遇到危险会恐惧,而龙的本能是迅速兴奋,那是连他们自己都抑制不住刻在骨血里的变态天『性』。 钟清一度坚定地认为这就是龙死的一条不剩的原因,这个种族的习『性』完全是违背常识的,他们天然不知道恐惧是什么东西,蔑视一切法则,个个都是作死能手。 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想去揭开那山口的封印,可云玦却走了上去,就在他朝着那冒着滚烫热浪的山口慢慢伸出手去,一只手忽然将他用力地拽了回来。云玦立刻回头看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眼睛一锐,是你? 钟清抓住了人,低头看了他两眼,确定他没事后,叶夔呢?他四下看了眼,没发现人,他一把拽住云玦,你跟我走! 云玦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你做什么? 钟清大汗淋漓,他心道我做什么?!我他妈的快被烧死了你说我做什么?我在救你的命!他道:别说废话了!立刻跟我走! 云玦丝毫不相信眼前这个三番五次要杀了自己的人,他避开了钟清的手,下一刻他忽然看向那漆黑的山口,又看了眼钟清,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大好的时机!此地现在没有人,这山底是曾经杀死无数修士的魔兽涂山,上面镇着无数道门宗师的封印,他若是将钟清推入其中,这人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钟清没注意到云玦眼神的变化,他现在生怕这山底下的魔兽忽然暴动起来,原着中就是魔兽暴动才引得白龙觉醒,这条龙简直不知死活,他其实有些急了,二话不说伸出手去抓云玦的胳膊,跟我走! 龙是种极度自洁的生灵,云玦厌恶钟清碰自己,就在钟清伸手的一瞬间,他迅速地换了个位置,此时钟清反倒离那山口更近了,云玦漆黑的一双眼盯着钟清瞧,也没出声。 钟清没料到云玦的速度这么快,他根本碰不到这条龙,你躲什么呢?!跟我走!下一刻,还要伸手的他忽然没了声音,他终于注意到了云玦的眼神,仿佛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他侧过头看了眼那山口,又看了看眼前少年的眼神,表情没变化,背后的冷汗却是瞬间下来了,卧槽,这条龙不会是打算在这里杀了他吧?!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往外走了一步,也就是那下意识的动作,云玦看穿了他的想法。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终于,云玦道:你害怕了。 钟清的表情都变得僵硬了,我修为远在你之上,我怕你什么? 云玦的声音忽然低了些,轻飘飘的,道:可你不会用。没有哪个宗师高手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人,这人根本就不会用灵力。 钟清想要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往那山口瞟去,可高度紧张下,眼睛的转动像是下意识一般,他在不停地看着那山口,这个动作将他的心虚暴『露』无遗。而云玦盯着他的眼神则是愈发的深了起来,仿佛转出了一层层漩涡,滚烫的风吹动着黑『色』衣襟与头发,清清秀秀的一张脸阴郁又漂亮,山底的魔兽至今也没有发出过任何的声响,整座山静得只听见模糊的风声。钟清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迅速加快,越来越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跳出来一样。 云玦看穿了他的恐惧,你还真是个废物。 钟清想说句什么,却没能够说出来,他看着那个十二岁的少年,眼前浮现的却是一条庞然无比的白龙,仿佛他仰着头正在与那上古巨兽对视,黑暗中的雷电之眼,照耀出幽幽的火光,天地间全是雷霆风暴,他被那道审判的视线钉在原地,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你 你这样恶毒、愚蠢、一无是处的人是如何当上修士的?你对别人做过的事情,又报应回自己的头上,对你这种人来说,应该是再好不过的下场了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想都是个好主意,而且公平正义。 钟清试着在手中迅速凝聚灵力,却因为太过于紧张根本没法成功,他看着朝他走过来的云玦,终于道: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在少年漠然的注视下,他似乎难以说出口,可手中的灵力越来越散几乎感觉不到了,钟清忽然道:那一日其实是我救的你! 云玦很轻地笑了一声,连不屑都算不上,就只是笑,他早就看出钟清在暗中聚集灵力想要暗算他。 钟清在求生欲与尊严两者中选了下,立刻道:不是,那一日确实是我救的你!我为了救你差点就没命了,我之前做的所有事情只是想让你离开天衡,我从没有想过真的杀你。我对你没有恶意。说出来的那一瞬间,钟清下意识换位思考了下,这话真的不像能让人相信的! 果然云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他还能做出什么可笑的事情来。 真正的强者绝不会蔑视弱者,他们蔑视的是懦弱与胆怯,尤其对于龙这种曾经一度统治神话王朝的生灵而言。如果钟清此时原形毕『露』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云玦还不至于这么不屑,要知道钟清就算不怎么会用修为,可他毕竟手握强大灵力,而自己只是个刚入门不久的修士,真的斗狠他是要豁出『性』命去的。可令云玦觉得无语的是,这个人宁可说这么可笑的话来向他求饶,或者说算计他?也不愿意堂堂正正做个人,到底是谁不配当修士? 钟清要是知道云玦在想什么他是真的会吐血,你才不是个普通修士,哥们!你是龙啊!天地间最后一条龙啊!你真是我哥,不,你现在是我爹!我亲爹!我他妈能不怕吗?你他妈还随时可能觉醒意志!我不知道你觉醒意识会是什么情况啊!我现在觉得你死了就死了吧,可万一你和我同归于尽呢!钟清终于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蠢,当初脑子里进的水开始往外倒了。 他还在试图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你知道你怎么活过来的吗?有个人和我说,要把我的心挖出来你才活,我真的把我的心挖出来了,我为了救你差点就没命了,我们俩以后会有许多的纠葛,你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以后是钟清自己都觉得真他妈的扯,朋友,我们以后会是朋友。 钟清觉得他现在正站在世界中心拼命地呼唤爱与和平,而对方却完全无动于衷。 钟清重复着朋友两个字的时候又看了眼那山口,他想往外走两步,却不知道是不是被云玦盯得太过于紧张,脚下忽然被绊了下,远处一直跟着钟清的唐皎自始至终一头雾水,他不知道钟清怎么怕成这样?眼见真要出事,他正要走出去,远处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19) 钟清看见叶夔从天而降的那一瞬间,他觉得他仿佛看到了举着十字架的圣父,那一刻的叶夔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神圣的光辉,连眉目都是说不上来的慈祥和蔼。热泪盈眶,真是热泪盈眶! 师兄?叶夔疑『惑』地喊了一声。 钟清心中猛地松了口气,吼道:师弟!!! 叶夔、躲在暗处的唐皎: 叶夔走了过去,钟清几乎立刻站到了他的身后望着云玦,他现在也不解释了,你不是当叶夔救你的吗?行!那就叶夔救你吧!那救命恩人的面子你总要给吧?!钟清想着又回头喊了一声师弟! 有一件事钟清确实想错了,叶夔今日将云玦带到天印山并没有屠龙的心思,或者说只是试探。他路上偶遇云玦,两人聊了会儿,没什么话题,正好魔兽涂山一声吼,云玦就说想去禁地看看,叶夔心里早就想试探下这条龙,正好就借机带他过来,两人路上遇到云霞真人的弟子李碧,他在山下耽搁了一会儿,让云玦自行先上山,等他一上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叶夔看了眼云玦,道:你们怎么了? 钟清就差在眼中写着他要杀我!四个字了。 云玦看出了钟清眼中的意思,心中又是一声轻笑,他没想杀了钟清,以他的『性』子,如果他真要动手在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直接动手了,哪里还会让这人说这么多废话。 事实上,在云玦眼中,钟清要感谢的是那天叶夔说的两句话,一句是算是吧,有一些过往的交情,另一句是大师兄那边你不必担心,他不会再对你出手。云玦当时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如果钟清真的收手,那他也会暂时停手,这可以说是还了叶夔的一部分救命之恩,但钟清若是非要找死,那谁也救不了他。 云玦忽然道:有用之时喊师弟,没用之时就随意处置责罚,大师兄还真是体面。这说指的显然是钟清与清妙阁前几日责罚叶夔的事情。 钟清一下子就领会到了这龙是在为叶夔打抱不平,你还挺仗义?不是,你小小年纪还会挑拨离间了?好在叶夔是个老实人,并没有将云玦的话放在心上,钟清这边也顾不上这条龙是不是在嘲讽自己,他对叶夔道:我们立刻下山!他用眼神示意叶夔把云玦带上,叶夔似乎并大愿意,钟清伸出手死死地抓着他,叶夔最终还是回头对着云玦道:我们要下山,你也跟上吧。 云玦见叶夔这么说了,也没多说什么,临走前,他不自觉地又回头看了眼那山口,奇怪的感觉挥之不去。 就在三人打算离开天印山的时候,一声魔兽的怒吼忽然响彻天地间,钟清再次体会到了那种头盖骨都给你掀掉的炸裂感,三人一齐回头看去,巨碑轰然倒塌,山口迅速地一道道地裂开,猩红『色』的岩浆顺着裂缝涌了出来,那场面用一个词去形容,天崩地裂。 千年的封印被那条魔兽冲开了。 龙的反应速度确实是让世上所有修士都要望尘莫及,云玦忽然一把拽住了叶夔冲向了一旁,钟清站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他们脚下所站的地方忽然轰然崩塌,他直接跌了下去。 钟清!叶夔下意识要去救钟清,却被云玦猛地抓住,这么冲下去绝对是找死! 就在这时,两道灵索破空而来,叶夔与云玦都看了过去,红衣的少年纵身就跳了下去,头发全被烈风激了起来,叶夔下意识道:唐皎!? 钟清这边还在往下坠,瞬间翻滚的热气让他浑身灵力都绽了出来,一道灵索卷住了他的手腕,停下来的时候,他的脸几乎是擦到了那魔兽的眼睛,猩红的一只眼,眼角还有岩浆往下流,钟清的眼睛瞪得极大,整个人呼吸都吓停了。那只魔兽只要稍微往上一些,他就会撞上那只眼睛,也许是走运,那原本咆哮不息的魔兽却在那一刻停了下来,它注视着眼前这个只是一小点的黑影。 钟清看见那只眼睛中忽然有滚烫而晶莹的东西一颗又一颗的滚落出来,他被震撼到了,这怪物是在哭?下一刻,那只耗尽全力的魔兽倒头摔了回去,数百根粗重的铁索直接摔在岩浆中,整个熔岩炼狱宛如沸腾的油锅『乱』一瞬间溅开。 唐皎的手卷着灵索的另一端,他也是整个人都裹在上冲的热浪中,右手抓住了半块岩石,巨大的撕扯力量让他撑得有些艰难,在看到无数岩浆溅上来的瞬间,他直接凌空翻身往上,红『色』的衣袍斩出一道圆弧,他同时口中念诀,天水唐家的法器那真是天下一绝,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东西没别的特点,就是靠谱管用,关键时刻能保命。 在最后一刻,唐皎硬是凭借着两根灵索,逃出生天,顺便拉出了钟清,两人重重摔在了地上。唐皎手中的灵索应声崩断开,散做了无数的飞光。死里逃生的钟清抬头看去,唐皎也回头看他,下一刻两人都感觉到这地面的震动,跑!两人迅速起身就跑,几乎是同一时刻,地面塌陷下去,魔兽的叫吼声贯彻了沸腾的熔岩,黄昏落日照耀着群山大地,举目所见一片赤红,天地为炉烈火众生。 日落了。 云玦原本拽着叶夔往外跑,忽然他回头看了一眼,翻出来的熔岩中飘出几片猩红似箭的光羽,那只被困在熔岩中千年、丑陋不堪的涂山魔兽在凄厉地吼叫着,那声音让他内心的某一处似乎有了些触动,却又不知道那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终于,那声音归于一片平静。 山脚下,四个人都逃了出来,还没缓过神来钟清立刻看向云玦,好在云玦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变化,他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气,砰一声背靠在了岩壁上。 叶夔问钟清道:你没事吧? 钟清摇了下头,没事。 唐皎在一旁喘着粗气收拾断了的灵索,他随意地擦去了手中的血,视线在眼前这三人中打转,最终落在了云玦的身上,他早就听说过选试会上的事情,却从没有将这位新来的师弟真的放在眼里过,毕竟按照道门规矩,哪一年不是盛产天才修士?那些吹的天花『乱』坠的天才又有哪个不是没两年就销声匿迹了?关于这个师弟,天衡传得最多的仍是钟清与他的恩怨,可他今日看去,这个弟子貌似还真的有点不一样。 妙妙真人掌管清妙阁也快二十年了,他早就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弟子们会趁着你下山的时候做出什么事。因为有所觉悟,所以当他回到天衡后、云霞真人告诉他山上出了点事情的时候,妙妙真人显得很是从容不迫,慌什么?然后他就见到了一片狼藉、封印毁去大半的天印山禁地,那一刻山风拂面,四下皆静,妙妙真人从未如此地后悔过。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如果早知道今日的话,当年他一定会抢着代一清道人下山,这个掌门他代理的真是太累了!师兄啊,你回来看看你收的这四个弟子,他们真的没有消停下来过啊!一刻都没有啊!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累的事情啊? 此时的云须峰中,钟清给唐皎倒了杯水,对于这位七师弟救了自己一命的事情,钟清心中是很感激的,人间本无情,全靠反派献爱心。从清妙阁出来后,钟清注意到唐皎一直看着他,他心中也知道这七师弟怕是有话要问他,于是将他带了回来。唐皎接过了他的递过来的水。 钟清注意到他袖子上有血,你受伤了? 唐皎看了眼手心的两道裂痕,还没说话,钟清起身去拿了伤『药』,这伤『药』还是上回云玦杀他未遂后妙妙真人为他准备的,他在案前重新坐下,捞过了唐皎的手,唐皎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来,钟清却已经在给他上『药』了,唐皎似乎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也没说什么。 今日的事,多谢你了,不是你救我,我就没命了。 唐皎又有些奇怪地看了眼钟清,忽然他抬起另一只手喝了口水,举手之劳。 钟清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我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弱?钟清知道唐皎一直想和自己切磋,但那个原来的大师兄钟清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又确实是不太会用灵力,他之前用各种理由搪塞,一会儿是失忆一会儿是受伤,唐皎其实也该看出来一点猫腻了。钟清道:我确实是比以前弱很多,应该永远回不去了,我真的没办法再和你比试了。 唐皎喝着水看着他,半晌才道:我知道,你失忆了,修为也会有所影响。 与失忆没关系。钟清从唐皎的眼神中看出来这孩子现在有点尴尬,等等,这孩子在尴尬什么?他忽然有些不解。 唐皎确实是尴尬,他心中已经猜到钟清肯定出了事情,但他没想到钟清是完全地废了。对于一个修士而言,尤其是像钟清这种曾经真正地统治过一个时代的修士,不仅弱到被一个后辈威胁嘲讽,如今要对着另一个后辈说出多谢你,不是你救我,我就没命了、我确实是比以前弱很多,我真的没办法和你比试了这种话,在唐皎看来,这真是极度残忍的事情。亲眼看着曾经崇拜过的传说的陨落,还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他没法不尴尬,还有些同情。 现在唐皎回头想想,当初他执意要和钟清比试,钟清找各种理由拒绝他的时候,这人心中又是一番什么滋味? 唐皎问道:你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和你闭关多年有关吗?钟清会变成这副样子,显然不可能是当初他几个弟子不小心打了一顿就能造成的,这个人一定经历了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或许这就是他『性』情大变的原因吧,这事换在谁身上都受不了,唐皎忽然觉得也许他不该问。 钟清感觉这事好像有哪里变得不对劲了,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唐皎却还以为是他说的话刺激到了钟清,道:算了,当我没问。 唐皎放下了杯子,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钟清看着唐皎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离开了,好半天『摸』不到头脑,他又回忆了一遍自己刚刚说的话,他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呀?这孩子怎么躲瘟疫似的就跑了? 另一头,青阳山。 大殿中,叶夔正在翻阅着有关龙的记载,道史中随处可见有关于遇龙的记载,有农『妇』说自己家附近的深潭中见到过龙影,有捕鱼人说曾经见到龙从洪水中游过,还有人将各种动物的骨头拼凑起来说这是一整副龙骨,而这些荒诞的故事都被以严谨堂皇着称的道史认认真真地载入其中,流传至今。叶夔面无表情地翻着,忽然他的手停在了某一页泛黄的纸张上。 这上面记载的是一个三十年前的故事,东海之滨曾有一个修士,自幼痴『迷』寻龙,他信奉龙是世间万物的始祖,坚信龙肉身死而魂魄不灭,为了召唤出真龙之魂,他参考古书构建了一个庞大的阵法,杀死了数万人进行了一场闻所未闻的献祭,包括自己的妻子、儿女,他相信阵法成功那一日,龙魂进入他的身体,他会化龙封神。 叶夔合上了那本书,门外有脚步声响了起来,他走了出去,殿外站着一个黑衣的少年,他道:是你,你找我? 云玦不知为何没有说话,叶夔看了他一会儿,让他进了大殿。 叶夔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注意到云玦的右手一直攥在袖中,问道:你手怎么了? 云玦道:没事。今日天印山上,因为他伸手拽了叶夔一把,那道从地下泼溅出来的岩浆刮到了他的手。 叶夔也没多问,在他眼中,眼前的少年根本不算人,而他更好奇的是,龙与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今日天印山没有试探出来,他问道:能和我说一说你过去的事情吗?他忽然对着云玦很轻地笑了下。 云玦似乎有些意外,半晌才道:可以啊。 云玦对着叶夔说了说八千里村,刚说了一会儿,叶夔忽然问道:你是孤儿? 对。云玦点了下头,我自幼是被当地人收养的。 叶夔道:你对你的父母没有任何的印象吗? 云玦摇了下头。 叶夔心中若有所思,脸上却没有表『露』些什么,他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云玦真的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从小他确实是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些不一样,没什么人愿意靠近他,同龄的人似乎都会有些怕他,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不同,他对着叶夔如实地说了。 叶夔没说话,心中想的是,这条龙它真的不知道自己是龙,它以为自己是个人,也会因为离群而觉得孤独,这真是有意思。他忽然问道:你平时爱吃些什么? 云玦半晌才道:啊?我都可以的。 一人一龙就这么一问一答。云玦虽然不知道叶夔为何问自己这些,但他还是一一地回答了。他们两人都非常有默契地没有提到那神秘人的事情,或者说没有拆穿,云玦很难说清楚自己为什么总是过来找叶夔,或许是孤独吧,一个人在世上待得久了是真的会感到孤独,尤其是少年时期,当他发现有个人一直在暗中保护着自己,那种孤独感忽然间就消散了,紧接着就是好奇,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夔和他想象中的其实很不一样,但被找到新朋友冲昏了头脑且正好奇不已的幼龙在当时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些东西,比如叶夔望着他的眼神并称不上友善,或者说只是看上去友善。 从青阳山下来后,云玦一个人走在山道上,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隐在山中的宫殿,心中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慢慢地走着,忽然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伤,严重烧伤的地方皮肤已经大块地脱落,『露』出新长好的完好皮肤,他想到了叶夔问他的那个问题,若是换了寻常人受这么严重的烧伤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绝对好不了,可几个时辰不到,他的伤却已经快好全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20) 远处魔兽的吼声还在阵阵地传来,它又想到了今日见到的那只怪物,他原本是要回望山,忽然换了个方向,朝着另一个地方走去。 天印山上,被破坏的大部分封印已经重新修补,可塌陷的山体却无法恢复,妙妙真人与云霞真人站在一块巨大的黑岩石上望着那熔岩中冲着他们咆哮的巨兽,黑暗中,那只赤红『色』的眼睛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就连妙妙真人也无法说清楚这只魔兽的来历,它从一千前就在这里了,天衡传说中,当时这只魔兽忽然从涂山之原横空出世,所到之处河海枯竭,大地化为焦土,无数百姓在烈焰中灰飞烟灭。原本深陷内战的道门修士只能先联起手来对付这只魔兽,他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将它抓住,却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将它杀死,于是道门集九州精铁炼出两百多道巨大的锁链,刻上重重的道门符咒,将它永远锁在天印山下。 钟清今天非说天印山是火山,还说要爆发,其实在当年,天印山是道门三大名山之一,以造化神秀而出名,是自从关押了这只魔兽后,这山上的灵力才开始迅速枯竭,草木枯死河水断流,魔兽喷出的焰火融化了山底的岩石,将这里变成了真正的熔岩炼狱,天衡宗修士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山头一年比一年热,没办法给它专门设了个阵法挡一挡,至于这道门名山,神仙都救不了了。 说到这魔兽就不得不提起那个笑话。当年道门的人本以为这只魔兽关押个十年也就死了,十年后,他们又觉得再关个十年肯定死了,后来他们觉得下一个十年必死无疑,然后转眼是一千年后的今天,当年说它会死的修士们坟头大树参天高,这只魔兽还在笑傲十年又十年。在这期间,它见证了天衡宗兴起又衰败,无数个轮回,一代又一代的修士来了又离开,有人起朱楼宴宾客风光无限,有人卖山卖水丢人现眼,而它始终都在这里,简直感天动地啊,连天衡宗弟子都给它吼服气了。 或许有一日它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又或许它会挣脱那两百多道锁链重见天日,谁也不知道,这往大了说是道门倾覆,往小了说就是一场地震的事。对于天衡宗而言,镇压魔兽已经成了他们世代传承的责任,一种公认的天衡镇妖伏魔的象征,这意味着魔兽如果在谁的手上出了事,这一代的掌门不仅无颜面对天衡先祖,还会被天衡后世弟子拎出来一遍遍地鞭尸,鞭到天衡宗绝代。 何其之残忍!妙妙真人扭头看了眼云霞道人一眼,道:钟清说他们为什么来这里? 他说外面碑上禁地那两个字不太明显,他们没有看见。 妙妙真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抬手指向云霞真人身后的岩壁,命人在这里!刻两个大字!禁地!要大,把这面山壁给我刻满!看不见是吧?!我让他们看不见!给我刻满! 云霞道人:嗯。 妙妙真人与云霞道人走后,一个身影从刚刚妙妙真人所指的山壁后走了出来,云玦看了眼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自己抬手收拾了把被狂风刮『乱』的衣领,他朝着那片熔岩炼狱走去。 那魔兽咆哮地累了,此时正沉在那岩浆中,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它忽然睁开了一只血红的眼睛。被融化的坑坑洼洼的山壁上,一个黑衣的少年正徒手往下爬,遇到踩空的地方就是一个腾身翻滚,那魔兽涂山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少年很快就到了山底,黑暗中一点光也没有,他只要稍微失误一点,就会即刻葬身炎火之中。 这熔岩底部只有一小块突出的黑岩能够站人,云玦闭上眼回忆了下那位置,下一刻他松开手,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头发与衣领猎猎作响,他轻盈地落在了那块仅仅够站一个人的石头上,猛地睁眼抬头望去。 那只巨大的魔兽注视着眼前的少年,那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它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云玦也望着他,或许连他心中也想不太明白为何自己要冒着生命危险再来此地一次。今日钟清跌下去的时候,他其实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当时钟清以为魔兽看着的是他,其实云玦知道,这只魔兽注视的是自己,那两滴滚烫的泪水不知为何就在他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未想明白,他就看见那魔兽重重地摔了回去。 孤独的小小少年啊,与那只孤独的巨大魔兽,他们在黑暗中安静地对视着。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在召唤着似的,云玦慢慢地朝着他伸出手去,岩浆中上滚的热浪早就将他烫伤了,剥落出大片的血肉,可云玦却还是伸出了手,按在了那只魔兽的一小块皮肤上,那一瞬间,一人一兽的心思似乎相通了,云玦也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黑暗中那双眼睛一瞬间涌出了星海似的光芒来。 少年翻身上了魔兽的背,他注视着被两百根铁链钉死的一串脊骨,所有的骨头都已经坏死,里面有熔岩缓缓地穿过。这一千年来,痛苦的魔兽吐出火焰想要烧断这锁链,却将自己困在了熔岩中。可它从未放弃过追逐自由,哪怕是烧死在这片炼狱中,它也坚持在这一千年中每天扯着那些铁链,天衡宗修士听见的怒吼声,是它忍受剧痛时发出的咆哮声。 少年低下身去,他掏出手中的匕首,却发现坚铁在触碰到那铁链的瞬间融化了,他又下意识地四下看了圈,这里也没有任何能用的东西。 魔兽悄悄地回过头看他,一只猩红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下。 少年想了会儿,忽然他开始在掌中凝聚灵力,他直接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那铁链,剧烈的疼痛传过来,少年眉头都没皱一下,冷汗一滴滴地砸下来,还没落地就被蒸没了,他脸上开始有细细的鳞片若隐若现,他抓紧了那铁链,猛地用力。 铮一声,那锁链断开了,魔兽那一只眼睛猛地睁大了。 又是铮的一声,伴随着一道道铁链断开的声响,两百多道铁链摔落在翻滚的岩浆中,少年脸上的白『色』鳞片也越来越多,烈火翻滚,熔岩炸裂,火光照亮了整个山底,也照亮了少年那张无所畏惧的脸。 妙妙真人这边刚与云霞真人走到了清妙阁外,忽然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叫声响彻群山大殿。守阁一声错愕的惊呼,仿佛是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妙妙真人回头望去,下一刻他也『露』出了和那守阁弟子一模一样的震惊表情。 遥远的天印山的方向,一道赤红的火光直冲天际,照亮了整个天衡东天,猩红箭羽四『射』,过去了一千年,连天衡宗的掌门都不知道,那座山下镇压的名叫涂山的丑陋魔兽,原来是一只不死的凤凰。 第25章 钟清听见那动静出门看了眼, 满天大火, 流星似的往下坠,整个天衡都陷入了混乱中,就在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空中的凤凰时,一团火焰落了下来, 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直接冲着云须峰而来,反应过来的钟清躲过一劫,只听见一声巨响, 有东西重重地落在了他刚站的位置的不远处, 火光四溅开。 钟清走了过去, 当他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他觉得人生真是充满了戏剧性,比如说前一天还在挖苦嘲讽你的人,下一刻就出现在你的眼前, 还要你不计前嫌地救他的命。化为废墟的宫殿中出现一团明亮的红光, 光辉中漂浮着一个意识全无的、半人半龙的少年。 龙的意志觉醒是龙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成则涅槃重生, 败则灰飞烟灭, 绝大部分的幼龙会死在这一个阶段, 但是一旦龙跨过这个阶段, 从此脱胎换骨, 开始步入神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境地, 性情也会大变。在远古时代,每一条幼龙觉醒意志的时候,所有的龙都会在它身旁守护着它,不让任何东西靠近。 很显然,钟清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这条幼龙提前觉醒了意志,貌似是失败了,或许快死了。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而且正好掉在自己的面前?钟清看了那浑身是血的怪物一会儿,脑子是懵的,不是,你找叶夔去啊!你找我做什么?!你他妈不会要我救你吧?! 兄弟,你还要脸吗? 钟清抬头看去,那只凤凰已经消失在了苍穹中,只剩下了半天的红光,他又重新看向云玦,半人半龙的怪物的浑身都被白色的鳞片覆盖着,随着鳞片一片片剥落,露出一个个的血洞,每一个血洞都是鲜血直涌,它浑身上下的鳞片已经剥落了大半,两只手被烧灼得几乎分辨不出形状。 最终,钟清还是走了上去。 这怎么救啊?这感觉都要烧死了,钟清将人抱到了玄冰洞,放在了那张冰台上,一手捞过了灯点了起来,他也不敢用药,用布在那条龙的身上缠了几圈试着帮他止血,这次耳边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响起来。一刻钟后,钟清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手抵着额头,一双眼看着冰台上那鲜血淋漓的怪物,血根本止不住,从冰台四周的边缘迅速流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淌的满地都是。 钟清起身走了上去,龙异化的更加厉害了,人的形状已经看不出来了,但是又不像是龙,钟清大晚上看得头皮直发麻。胸口那道剑痕还在,他是不可能为了这条龙再去冒一次生命危险的,他现在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很高风亮节了,爱死不死吧,关我什么事。他自顾自说着话,眼睛却没有从那条龙身上移开过。 龙一直都没有醒过来,胸膛中有东西开始发烫,钟清感觉到了异样低头看了眼。半晌,他重新拿起一旁的布条按住了那条龙的伤口试着帮他止血,就在这时,龙的鳞片忽然割开了他的手,一滴血砸了下去。 钟清的神情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放下了被血浸透的布条,抬手捞过了一旁的灯移了过去,下一刻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的血。 大约过了四五个时辰,钟清抱着云玦走出了玄冰洞。 漆黑的山道上,钟清擦了把手中的血,又看了眼那躺在草中的少年,他本来就不打算和这条龙再有什么牵扯,就等着妙妙真人出手送他下山,这会也不想节外生枝惹麻烦,这龙爱咋想咋想由他去吧,反正最后一次了。钟清想着对着那昏迷不醒的少年道:算我输,得罪不起你,以后大家别再见了,就这样好吧?自然没人回答他,他点了下头,行吧。 说完这一句后,钟清起身离开,风从山道上吹了过去,拂过少年略显苍白的脸颊。 钟清离开后很久,少年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眼前纤细的草被风吹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的灿烂星海,他怔怔地看了会儿,好似在慢慢地找回自己的意识。恍惚中,身旁似乎有个身影,他扭头看去,却只有一片沙沙作响的浅草。 钟清回到了云须峰,却发现有一个人正在等着他。天衡宗如今因为魔兽出逃乱作一团,清妙阁中妙妙真人大发雷霆,此时原本应该在清妙阁中待着的唐皎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了钟清的面前。唐皎看着钟清身上的血,你怎么了? 哦没事,你怎么来了?钟清把带血的外衫脱了,挂在了手上。 魔兽出逃了,师叔召大家去清妙阁,就你一个没到,师叔让我来看看你。唐皎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下,又看了眼钟清手上的衣服,道:魔兽不会是你放走的吧?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唐皎回忆了下钟清白天见到那魔兽时惊悚的表情,当即打消了这念头,又道:那你这么多血怎么回事? 钟清编了个理由,唐皎也没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没多问。他本就是奉命过来看看钟清,见钟清没事他就打算回去复命了,钟清却忽然拦住了他,唐皎! 唐皎回头看去,钟清却又没了声音,半晌才道:没事。 唐皎看了他一会儿,点了下头,转身继续往外走。钟清看着那道背影,脑海中想到了一件事,原著中,这个七师弟因为嫉妒云玦而黑化最终惨死在云玦的手中,现在云玦要离开了,这个少年的结局也会随之改变吧?至少现在看去,这少年与云玦之间没有任何矛盾,更谈不上什么嫉妒不嫉妒。 然而意外无处不在,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妄想逆天改命的反派团队终究会被主角团按在地上摩擦到团灭,谁也无法幸免,这就是反派的宿命。 魔兽出逃后,天衡宗风平浪静了很久。妙妙真人总算是从成为成为天衡千古罪人的阴影中慢慢地走了出来,事实上,他心理素质还是不行,等他经历了之后的种种,他回头再看当初的自己,魔兽出逃那也叫事儿?!那时候的他简直是心如止水看世间花开花落,大风大浪全是过眼烟云,人活着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现在的妙妙真人显然还没到那境界,他还是在郁郁寡欢。 但是作为一个称职的反派,就算是情绪低落也要打起精神对付主角。妙妙真人送走云玦的计划其实很简单,每年天衡宗要在门中举行剑试,照例结束后会挑选一批优秀的弟子下山历练,到时无论云玦是第几名,总之他会把他排入其中,这所谓的下山历练名堂就大了,举个例子,南海有一种名叫玄武的巨兽祸害百姓,每年道门都会派弟子去南海清理,但那东西基本处于一种越杀越多的状态,把云玦派去南海,那他就留在南海十年八年慢慢地开荒砍王八吧,想回来?王八砍完了吗,没有还不回去继续砍?!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套路,一般人识不破,毕竟虽然我们都知道你是去砍王八,但我们不说你还以为你是去南海闯荡扬名立万。表面上大家还是说:组织对你寄予厚望啊!千万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啊!每一个去砍王八的少年都曾经热血沸腾热泪盈眶,不要问妙妙真人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当年某位温柔善良的师兄就是这么对他说的,他永远也忘不了年少时站在南海狂风巨浪中激情辱骂畜生的那些岁月。 扯远了,这计划是相当完美的,悄无声息还不会得罪人,妙妙真人与钟清都一致认为可行。 钟清自从天印山一事后消停了很久,那是真的消停了,他也不去找云玦,就每日在清妙阁看着叶夔,顺便从妙妙真人借了两本道书慢慢学着控制灵力,然后他就数着日子等着云玦兴高采烈出发砍王八的那天,南海那真是个好地方啊,远离道门,穷乡僻壤,清清静静,砍王八累了没事还能看看风看看海,那简直是为云玦量身打造的风水宝地,他巴不得云玦从此就待在那里再也别回来了。 但令钟清与妙妙真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中出现了一个重大的变故,这个变故的名字叫做:唐皎。 要说唐皎那就不得不说回到剑试,剑试作为天衡宗绝对的大盛事,每年召开都是万众瞩目,别说天衡宗弟子期待了,就连外宗的道门修士都密切关注着。唐皎和剑试之间的渊源一言以蔽之,自唐皎上山以来,天衡剑试就彻底沦为了这个天才少年修士的个人秀,第一名非他莫属。说句玩笑话,他赢的都不想赢了,有一年他还真的没去参加,结果那年没人敢拿第一,在道门这种强者为尊的地方你敢名不符实大家就敢喷死你,最后唐皎面都没露又是第一,这叫众望所归。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21) 钟清记得很清楚,在原著中,故事的前期对唐皎基本没什么描写,仿佛天衡宗没有这么个人,等他出场时他就已经是个睚眦必报的恶毒男配角,和所有的爽文小说中堆积成山的炮灰一样,他始终忙着和主角作对,黑化后步步为营,逐渐丧尽天良,最终被正义的主角杀死,所有人拍手称快,翻过这一页后他就很快地被人遗忘,最多是留下一点那个炮灰好像爱穿红色衣裳的印象,再没了。 而真正的唐皎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至少在现在,他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少年十三年前出生在天水唐家,那时候的天下流传着一个古老的预言,大约是说是在天下覆灭之际,会有真龙之魂的转世降生在人世间,在他出生的那一天,青鸟从西天衔着星辰而来,天亮后人间将出现两轮曜日,而那个孩子他将会是苍生的救世主。当时大家都没把这预言当真,可那一个夜晚,天下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奇迹般的一幕,天空中的星辰排列犹如一只巨大的青鸟,流星如箭一般射向天水九州,天亮后,东天缓缓升起两轮巨大的太阳,而那个降生在流火朔风中的孩子,他的名字叫唐皎。 在他之前,道门中的人就没敢想过哪个孩子一生下来就自带灵力的,四大宗门的掌门亲自登门拜访,在唐家一见到那个孩子,他们就知道,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是道门的传说,史无前例的传说。四大宗门抢着要收徒,紫微宗更是放话愿意倾其所有,众人往上倒个几百年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天水唐家对这孩子寄予厚望,而唐皎也确实从未令任何人失望过。 他来天衡,叶夔见到他的第一眼,这个以痴迷修炼出名的天衡二师兄直接说:你的地位会远在我之上。从此叶夔再也没参加过剑试,他将这个位置交给了这个七师弟,或许只有叶夔自己知道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是什么感受,他的天赋已经是万里挑一,又凭着刻苦修炼年纪轻轻就奠定了自己在道门的地位,可当唐皎出现的那一瞬间,他才终于知道了有些事情是鸿沟,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越,他忽然又想起了师父当年说的那句话:你是我收过的弟子中最刻苦的。 他一直以为师父是在夸赞他,直到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师父眼神中的意思。刻苦的弟子,让人欣赏,可天才啊,是真的让人倾倒。 道门预言,唐皎二十五那年,道门将没有任何人是他的对手,这个评价是前所未有的。今年唐皎十三岁,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唾手可得甚至可以说是玩得腻味了,看上去这少年似乎也不傲,慵慵懒懒的,平日里也爱和师兄弟们一起玩,钓鱼啊听书啊,有事儿没事儿还爱乱花钱,大家都公认他会将是传说,他也认为天生我才舍我其谁。在这之前道门的神话是钟清,那就打败他,这个十三岁少年的锋芒与高傲在这一刻才真正地表露无疑,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我强,我,唐皎,当世无双。 可世事就是这样的出人意料,那一年的剑试,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出现,那个名字将会夺走你所拥有的一切。从来没有什么预言,也没有什么第一,都是假的。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是将你捧到天上去,高高在上众星捧月十多年,又将你猛地摔回到满是尘泥的地上,没有一个人伸手接住你,你会摔得粉身碎骨满身是血,全世界都在看你的笑话,也不知道那时候,这个狼狈的少年是不是也会想起来当年叶夔转身离去的那个背影? 清妙阁中,钟清正在和郁郁寡欢的妙妙真人下围棋,作为一个刚刚被主角羞辱过的反派,钟清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很快就可以用在另一个人身上,词都不带换一个的。还是下棋好啊,下棋是件修身养性的好事情,这个清妙阁呢以后就它改名叫主角受害者联盟,每一个被主角伤害过的反派最后都会聚在这里下棋,输赢无所谓,主要是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啊。 他手中又是一枚白子落下去,砰一声响。 第26章 转眼就到了天衡剑试的前一晚。 房间中没有点灯, 云玦在月光下摆弄着那面镜子, 过去了这么久,这面镜子一直没再发出任何的声响。手指从镜面上划过去,云玦把镜子放下了。他回忆起那日他放走那只魔兽的场景,当日他扯断锁链, 那只巨大的飞鸟一飞冲天,他像是着魔似的伸出手去抓住了一片新生的猩红翅羽, 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猎猎的风声。就像是那个梦似的,他遨游在星海之中,无边无际的自由、前所未有的强烈快感, 他的意识迅速游离出去, 与天地、山川、大风、河海完全融为了一体。 他仿佛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又仿佛是无处不在,天地是我,我即天地,烈火中的神鸟注视着他, 发出一声声意味不明的长啸声, 他迅速地往下坠落, 最终整个人融化在了一片铺天盖地的猩红光羽中, 消失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他已经在躺在了离望山不远的山道上, 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 可衣服却浸透了鲜血, 如果不是远处天衡弟子混乱的叫吼声传来, 他会觉得这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个梦。他说不清楚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确实感觉到自己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他回忆了很久,终于想起来那天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将他带到了那片长满了浅草的山道上,对昏迷不醒的他说了几句话,而后转身离开。那时他明明是闭着眼睛,却像是能见到那人在火光中转身离去的背影。那个背影,有些奇怪。 云玦想到了一个人,叶夔。就在他在思索的时候,手中的镜子忽然有光一闪而过。云玦立刻低头看去,镜子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抬手将一旁的灯点了起来,与镜子中的自己相对而视,镜子的边缘有不易察觉的波动,他慢慢地伸出手去,就在他碰到那镜子的一瞬间,镜子中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青阳山上,叶夔正一个人在房间中不知写着什么,手边摞着一大叠的古籍,翻过新的一页,他提笔蘸了两下墨,继续在纸上写道:方二十里,双峰,一座对北,高六百二十三丈南越二山,见一河溪,夏日河水湍急 云玦不认识字,可耳边像是有人在用叶夔的声音读那些东西,他忽然就反应过来了,八千里!叶夔描写的的显然的是八千里村,云玦还没想明白,镜子中出现了两道裂痕,正好从叶夔的脸上劈过去,鲜血喷涌而出,云玦下意识松开了手,下一刻镜子摔在地上,所有的景象与血光都消失了,它又变回了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无论云玦怎么观察它都没再变过。 这面镜子难道是在警告他? 警告什么?云玦坐在阁楼的窗前想了半天,叶夔写这些东西做什么?他莫名回忆起前两日叶夔找自己谈天的场景,坐在原地半天,忽然他收了镜子往外走。 青阳山中,叶夔还在不停地写着那些东西,脑子里有很模糊的记忆碎片划过去,男人冲向了风暴中的大海,有人在狂风中一遍遍地高声复述着龙的传说,小孩掰开女人青白的手,挖出那颗带血的珠子,真龙降世!真龙一定会降世!你们全都看见了吗?真龙啊!它来了!叶夔停了笔,案前剧烈摇晃的烛火被风吹灭了。 叶夔将未写完的书放在了一旁,随手抄起手边的另一本朝着屋外走去,大殿外燃烧着铜炉,他扬手将那本书丢了进去,书瞬间烧成了灰烬,狰狞的火光在他的脸上迅速跳动着。 叶夔没注意到的是,就在他往外殿走去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又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原地。 今夜这天衡山似乎格外的风平浪静,又莫名有种暗潮汹涌的感觉。 钟清想了很久,他还是来了青阳山。明日就是剑试,他本来不想节外生枝,可他总觉得心里有些没底,一种隐隐约约像是要出事的感觉。他抬手敲开门,叶夔看见是他,漠然的眼神一点没变,打量了他半天,钟清都已经习惯了被叶夔拿这种眼神盯着看,道:我能进去吗? 叶夔拉开了门,钟清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大殿的那个火炉,他道:你在烧什么?为什么这空中飘着一股烧纸钱的味道? 叶夔道:没什么。 钟清看了叶夔一眼,这个人反正他就是奇奇怪怪的,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问道:剑试你会去看吗? 澜州府一带出了事,我要过去察看。 钟清道: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 钟清心中电光火石闪过去一张老谋深算的脸,心道还是师叔您想的周全啊!这边先把叶夔调走了,等他赶回来云玦都在南海砍了不知道多少只王八了!钟清立刻道:那没事了,我就是睡不着到处走走,既然你有事那你早点睡,明日一路顺风啊! 叶夔微微拧着眉看着钟清,他忽然道:你当日到底是怎么找到那条、找到云玦的? 钟清的脚步应声而停,屋子里书案前的那个身影闻声动了下,差点没拿稳手中的书。 钟清回头看叶夔,半天才道:什么意思啊? 叶夔道:二十年来你没有出过关,唯一一次下山就是五个月前,离开之前你问唐皎专程打听了八千里村,你怎么知道它在那里? 钟清静静地看着叶夔,每当这个时候,就需要保持冷静镇定,露出一种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什么都不能说的意味深长的眼神,余下的就留给对方自己猜。 果然叶夔道:师父对你说的? 钟清在心中感谢了一清真人一万遍,表面上神情还是丝毫未变,他对着叶夔道:不要再问了,这些事情与你无关。又道:云玦的事情你最好是不要管了,这不是你能管的事,以后离他远一点吧。 叶夔没说话,钟清看这师弟的眼神就知道他没听进去,他抬手去拍了下叶夔的肩,早点睡。 目送着钟清转身离开,叶夔忽然道:我想了很久,还是应该杀了它,否则道门今后将永无宁日。 钟清回过头看他,心道二师弟你为什么这大晚上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啊?良久他才道:回去睡吧,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一切自有造化。 这一次钟清离开,叶夔站在原地没有再出声,他又看向一旁炉中的火焰,隐约间似乎照见了他的脸。书房中,那个身影背靠着窗,他缓缓地抬起头,银色月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手不自觉地捏紧了那本书。 钟清一个人走在回去的山道上,他身上披着件宽大避风的黑色道袍,手中提着盏灯,走了大约有一阵子,他忽然回头看去,山道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钟清回过头,继续往前走了。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一般而言,天衡的剑试都是在三月白昼中举办的,可今年妙妙真人为了提前送走云玦,特意将日子提早了三个月,两千多只大鼎摆在山门外熊熊燃烧着,将天衡宗照的亮如白昼,弟子们一早就在山下来来去去地跑了。照规矩前几日是没有比试的,那是天衡宗迎来送往接待各派修士的日子,天衡宗是天下四大宗门之一,召开剑试之日,有名有姓的宗门都会派弟子过来祝贺。 钟清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紫微宗修士,当那群紫衣白绶的修士出现在山门口,所有修士都为他们让开了路,来人中为首的是紫微宗大弟子谢丹,钟清远远在山上望见一眼,看上去是个很儒雅的修士,妙妙真人亲自在清妙阁接待了他们。到了第二日,天都府、太元宗还有天水唐家的人到了,其余一些小宗派也陆续地上了山,一时之间天衡宗前所未有的热闹。 要着重提一句的这次来的天水唐家人,传说当中未来的道门第一美人、如花似玉的小师妹终于登场了,这姑娘叫叶盈,现在才九岁,是唐皎的亲表妹,此次她也跟随着唐家人来到天衡宗,按照原著这位小师妹很快就会上山拜师,与她最崇拜的表哥一起过上短暂的幸福生活,然后再毫不犹豫地抛弃掉她黑化的表哥,转头追随男主云玦。 钟清对这位小师妹的印象非常深刻,倒不是说她做了什么,而是是因为那本小说中只要一提到这位小师妹,就会立刻中断所有的剧情,用大量的篇幅去描写她的美貌是如何的惊天动地倾国倾城,夸张到什么地步呢?原著中曾经专门花了将近两万字描写她用她那纯洁的美丽感化了一群十恶不赦的暴徒并且让他们当场自杀谢罪,道门中的男人只要一见到她就会立刻为之神魂颠倒肝脑涂地,钟清一直是把这位小师妹当女主看的。 正因为如此,钟清在亲眼看到那位传说中美丽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小师妹时,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倒不是说眼前这个九岁的小姑娘丑,其实这小姑娘长得还是挺可爱的,她就是有点普通。小圆脸,鼻子上几粒小雀斑,拿着个苹果在手上吃,怎么看都很普通。 而且小姑娘貌似与唐皎也不是那种表哥表妹你侬我侬的关系,她上了山就跟着个天衡弟子高高兴兴地跑出去玩了,提都没提她那最崇拜最心爱的表哥半句。此次天水唐家派来的人是唐皎的舅舅,他倒是非常关心唐皎,一上山就说要见他,那就见吧!直到这时候,清妙阁的人才发现唐皎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 此时的唐皎正在遥远的山中一个人钓鱼,脚边摆着个竹编的鱼篓,仿佛这一切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清妙阁中,钟清看出大家的尴尬,就说他去找唐皎,妙妙立刻点头,对着唐皎的舅舅叶骁道:或许是躲在哪里专心修炼忘记了,让他大师兄去找找。 叶骁道:无妨的,无妨的。 钟清这边刚离开了清妙阁,刚要朝弟子打听唐皎去了哪里,没两步身后就有脚步声响了起来,是妙妙真人的弟子祝霜悄悄地跟了出来,祝霜道:大师兄!师父让我同你说,不必找了。 为什么? 祝霜走近了些,低声道:大师兄你不知道,唐家每年都是这样的,不必管的。远处有弟子喊了声,祝霜看了一眼过去,怎么了?他又回头看钟清,大师兄我有空再和你细说,总之你不必管这些,我先过去看一眼。 钟清点了下,待到祝霜走后,钟清这才皱了下眉头,这听上去好像唐皎与唐家之间有点矛盾啊?总不会是每年唐皎从家里拿钱补贴天衡宗引起了唐家人不满吧?他想着就往台阶下走,拐弯的时候,他思索着事情没留神,刚好对面的人走了过来,两人迎面就撞上了,钟清没看清,感觉那人比自己矮一些应该是个孩子,下意识道:不好意思啊,你没事吧? 下一刻,钟清跟见鬼似的刷一下子收回了手,云玦似乎也没想到是他,抬头的瞬间视线忽然就不动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好半天。钟清被他盯得脸色都慢慢白了,愣就是没能说出话来,忽然,一句话都没话说的云玦很快地绕过他往外走了过去,带起一阵风。 钟清站在原地半晌,心道:看我做什么,是你先撞上来的啊?! 第27章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22) 钟清对于云玦的怪异反应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此时的山外钓鱼的唐皎也随手扯起了鱼线, 篓里兜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鱼, 他捞过来把鱼倒回了潭中,拎着空空荡荡的竹篓回身往清妙阁的方向走。 终于到了比试的那一日。钟清与妙妙真人坐在广阳大殿外,钟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人群中有人在看他, 终于在又一次回头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云玦,云玦很快就转过身消失了。钟清心说这人怎么跟个鬼似的?叶夔不是说他不想杀自己吗?右眼跳了一天,钟清心中没底, 又去和妙妙真人说话, 妙妙真人对着他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放心。 妙妙真人这边刚要回头去问祝霜唐皎来了没有?话还没说出口,一身红衣的少年就一甩衣摆直接坐在了位置上,见大家都在看着他,唐皎道:怎么了? 众人都没说话, 叶骁轻轻推了把正在专心吃苹果的女儿, 叶盈这才抬头道:表哥! 唐皎扫了眼她, 你怎么来了?他随手从身旁的盘子里捞过一个苹果丢了过去, 叶盈双手接住, 像个活泼的小动物, 唐皎起身走下了台阶。 唐皎走上了剑试台。在道门中, 少年修士一战扬名立万是最让人心荡神驰的传说, 修士都很热衷于比试, 你打败他,我又打败你,大家在一方台子上争个不死不休,唐皎某一刻忽然就觉得这些事很没有意思。 还有谁?又将一位师兄送下去之后,台上的少年收了下手中的剑问道。 台下无人应答,远处的妙妙真人对唐皎赞不绝口,叶骁脸上全是笑意,显然他对这些夸赞很是受用。钟清第一次见到唐皎正儿八经地出手,渐渐地也看得入了神,他这些日子在学着控制灵力,但一直感觉不大顺利,说来他与唐皎师出同门,两人的修炼法门相近,这些问题或许可以和唐皎打听下,他正思索着,台下的比试忽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唐皎作为天衡公认的剑试第一,他是被安排在最后一天才上场,唐皎刚刚直接走了上来,天衡宗也随他去,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其实呢,这事是有些不一样的,因为第一天最后一个被安排上台的修士,是云玦。钟清看见那一幕的时候,原本在端着茶杯的手忽然停住了。 云玦走了上去,说是剑试,他手中却没有带剑,作为最近上山的弟子,他甚至还没有学过剑。他也是新弟子中唯一一个敢上台的。 唐皎垂眸打量了几眼这位小师弟,忽然笑道:你要跟我比试? 云玦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唐皎,唐皎笑了一声,用舌头慢慢地顶了下腮侧,终于他点了下头,他用眼神示意台下的师弟扔把剑上来给这位勇气可嘉的小师弟。台下人很多,但都跟看笑话似的,显然大家都觉得这位新来的小师弟太不自量力了,也没人扔剑,还是卫岚笑着把自己的佩剑丢了上台,道:小师弟,记得用完把剑还我! 云玦下意识伸手截住了那柄飞过来的剑,长剑被冲击力震出去两寸,他表情都没变一下,用两指将剑按回鞘,对着唐皎低声道:来吧。 唐皎看他这副还真的有模有样的样子,心道:装的是挺像回事,可这一看你握剑的样子就知道你是头一回摸剑啊!他想这人怕不是被前阵子吹天才的邪风给忽悠傻了,可要知道道门哪年不吹天才?站在山口吼一嗓子能有七八十个人回头看你,天才不值钱啊!再说了,前阵子不是说这人的根骨废了吗?唐皎显然不是钟清那种厚颜无耻的人,对于欺凌弱小没什么兴趣,他又问了一遍,道:你真的要和我比吗? 云玦道:是。 唐皎道:你用过剑吗? 云玦道:没有。 台下又是一阵笑声传来,连唐皎都没忍住笑了,他道:师弟,我劝你还是回去再修炼几年,到时候再来参加比试也不迟啊。 云玦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唐皎,唐皎看出他明显不愿意认输,他点了下头,这人自己不识天高地厚那也怪不得谁,行吧。 猩红的袖子抖了下,长剑落在了唐皎的手中,没有出鞘,甚至没有催动修为,他握着剑朝着云玦一掌拍去,在他的预料中,云玦会在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被他一掌直接拍下台去。 而在云玦的眼中,唐皎的动作仿佛放慢了无数倍,风涌了过来,他抬起手握住了那柄剑。 唐皎被磅礴剑气震飞出去的那一刻,整个天衡宗都静了,所有在座的天衡弟子、紫微宗弟子、太元宗修士、天都府修士、天水唐家人全都安静了,妙妙真人没了声音,云霞道人满脸愕然,叶盈手中的苹果摔落在地,沿着长长的台阶跳着滚落下去,钟清认命地闭了一瞬眼。 而所有人中,最难以置信的是唐皎,他稳住身形后猛地抬头看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来来回回地响,怎么可能?! 云玦手中的剑甚至没动过,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唐皎,唐皎无视了自己胸膛中剧烈上涌的血腥味,立刻起身,被震出去的长剑飞回来握在了他手中。 唐皎当众第二次连人带剑被震出去的时候,钟清扶着额头低下了头,他从那会儿起就没有再看了,在他的周围,所有的修士都已经站起了身,没有人说话,连之前一直叽叽喳喳的九岁小姑娘叶盈都没了声音。 唐皎满脑子就是三个字,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怎么会输给一个从未用过剑、刚修了不到三个月道的师弟?长剑出鞘,他催动修为,山风浩荡而起,黑衣的少年依旧是用一开始那种冷淡的眼神望着他,所有的修为被压了回去,地面裂开无数的缝隙,将人压得动弹不得,唐皎再次抬眼,握剑的手终于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你! 台下有一个人看到那一幕尤其的感同身受,他是祝霜,天衡中修为仅次于叶夔的修士。想当年仍是这方比试台,他也是这样被比自己小了许多岁的唐皎逼到节节败退,握剑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最终不得不摇头笑着收剑认输。是啊,天才不值钱,真的不值钱,这道门好像到处随便出千年一见的天才,又很快地泯然众人,谁又记得这些人当年也曾是笑傲一方的少年呢? 可这世上只有唯一一个,天下第一。这是道门最残酷的事情,在看到唐皎第三次站起来、剑锋连着右手不住颤抖的时候,他对那个素来高傲的七师弟忽然有了些同情,他太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样子的,从钟清、到叶夔、到唐皎,这种事情他经历了三次,每一个天才都曾经对自己自信万分,可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你就知道你输了,你不是天下无双也不是当世无敌,你只是另一个天才的手下败将,你的落败是他的扬名的开始,从今往后所有传说与你无关。 从你输的那一刻起,那个少年就死了。 云玦手中的剑出鞘,他确实是从来没有学过剑,所以他用的是唐皎的招式,冰冷的剑迅速抵在了少年的咽喉处,唐皎摔在了地上,虎口全是血,云玦低头对着他道:你输了。 唐皎抬头看去,大睁着眼没有说话。 * 清妙阁中,唐皎一直坐在位子上闭着眼没说话,鲜血顺着他的手臂往袖子里流,天水唐家人团团围着他,叶骁反反复复地问道:怎么会这样?!他看向始终没不说话的唐皎,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又猛地把话收了回去。一旁九岁的叶盈却是童言无忌,问妙妙真人道:掌门先生!那个黑色衣裳的大哥哥是谁啊?!他好厉害啊!表哥被他打得都没还过手。 妙妙真人本来还在为这一忽然的变故而心愁,不知如何劝说,一听这小姑娘竟然喊自己掌门先生,他下意识先高兴了一下,道:哦他啊,他是门中刚收的弟子。 叶盈道:天衡宗弟子真厉害,我以后也要来天衡宗拜师。 妙妙真人道:是吗?好啊,你若是来,我收你做弟子!他从盘子里拿起两个圆苹果递给这小姑娘。 叶盈接过了苹果,又道:我可以去找他吗?他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云玦,你若是想去找他,我让祝师兄带你过去。 云玦?叶盈想了会儿道,问自己的父亲道:没听过这名字啊,父亲你听过吗? 妙妙真人解释道:他刚上山不久,没听过是正常的。 叶骁坐下问妙妙真人道:这个叫云玦的弟子究竟是什么来历?他多大了?! 唐皎忽然就起身朝清妙阁外走去,自始至终他也开口没说过一句话。一旁的钟清看了眼唐皎的背影,又看了眼那几个全部围着妙妙真人询问云玦的天水唐家人,终于他也起身离开。 钟清找到唐皎的时候,少年正孤身一人坐在黑暗的山中对着一汪深潭沉默,那副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钟清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了,他从怀中拿出了一瓶瓶的药放在了唐皎的手边,唐皎一动不动,也没看那些药一眼。钟清看了他的侧脸一会儿,又从怀中拿出了几块从清妙阁顺出来的糕点排开放在了他的手边。 两个人就并排坐在那深潭前,谁也没说话,唐皎终于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还以为你哭了。 唐皎二话不说起身就要离开,钟清一把拽住了他,同一个瞬间他的手上摸到了大量粘稠的血,钟清一下子抬头看少年黑暗中的脸,嘴上却没说什么,他道:行了,输了就输了吧,又不是说没以后了,你下回赢回来不就是了?钟清这话说的其实也挺违心的,但他总不能说:你放弃吧,人家是主角,拿了主角剧本的,你一个炮灰男二你就这个命,认了吧! 钟清拽不动他,道:好了啊,你看我一个修为差不多全废的人也没怎么样,这人不是还是得活着吗?你这就是遇到了个对手,你们当修士的这辈子谁没几个对手啊?你不是一直找人和你打架吗?这不是来了吗? 唐皎停了下脚步,钟清顺势一把将人拽了过来坐下,他也没多说,直接揭开唐皎握剑的右手袖子去查看他的伤,鲜血早就浸透了整只袖子,这少年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钟清下意识又抬头看了唐皎一眼,接着就是给他上药。 唐皎一直看着钟清,也不知道是被钟清哪句话戳中了,终于他道:若是我和你一样修为全废,我宁可去死。 钟清这边刚好帮他上完了药,道:所以你是在建议我去死? 唐皎没说话,回身坐下了,继续看着那深潭。钟清道:看开点吧。生活不只眼前的失败,还有今后的无数次失败,你要是一直这样子,那你估计真的要死无全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唐皎终于低下头去道: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他是主角,因为他是龙,钟清在心中回答道。 这不可能。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钟清继续心中默念。 唐皎又恢复了开始时那种一动不动地盯着漆黑潭水的状态,钟清自己从唐皎手边拾起一块糕点就吃了起来,他陪着这个三观刚刚开始崩毁的少年在潭水前坐着,过了很久,他开始无声无息地熬心灵鸡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心智,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我不能输。 为什么? 唐皎却没有再说话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世上谁都可以输,但是唯独他唐皎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 钟清把那位七师弟送回天风阁之后,自己一个人沿着山道往回走,走了大概有小一刻钟吧,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提灯回头看去。在看清那人面孔的一瞬间,钟清的心狠狠地跳了下,这种活见鬼的感觉最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了。 云玦在黑暗中站着看他,一句话也没说,那样子真的和鬼一模一样。 第28章 钟清看了云玦半天, 敌不动我不动, 对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对方要是动手钟清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住着唐皎的天风阁。提着灯的手慢慢地攥紧了,终于,钟清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云玦忽然越过钟清往外走了, 他一句话没话说,反倒是钟清被他的动作吓了下。等到云玦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钟清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头汗。他松了一口气,心说这条龙自从意识觉醒后,怎么感觉跟换了个龙似的?他想干什么啊?这是警告、恐吓?还是威胁? 钟清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他又看了眼云玦远去的方向, 下一刻他回头往自己的云须峰走了。快跑吧! 云玦一走到无人处就停下了脚步。他从怀中又抽出了那日从叶夔书房顺出来的书, 这些日子许多的疑团在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出现,他头一次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钟清、叶夔、八千里村、死去的修士、白玉观、模糊的背影、消失的伤口、古怪的镜子真相逐渐从水中浮现出来,却似乎又带出来更多隐藏着的秘密, 他绝不是愚钝的人, 他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某些东西, 只是这一切看上去太过于不可思议, 或者说, 为什么?他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云玦将那本书塞回到了怀中, 忽然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藏书阁中, 数十个大箱子摆在地上, 几个天衡弟子正在收拾书籍。因为这长夜要持续三个月, 加之天气湿凉,为了防止藏书受潮,藏书阁照例要将重要的藏书进行检查与防潮处理。一个弟子随意地回头看去,正好看见了不声不响站在角落里的云玦,下意识叫道:师弟?这不是那位在选试会上打败了唐皎然后一夜之间名声大噪的小师弟吗?! 一个师兄从梯子上下来,对着云玦道:小师弟,你怎么来了啊?你是来借书吗? 云玦道:我想问几个字。他伸手从怀中拿出几张碎纸残片,显然是从叶夔那本书上撕下来的。 那师兄接过来,第一眼就道:这不是龙的传说吗? 龙? 尽快云玦将书撕得很碎,但龙这种传说哪个修士不是打小听着长大的,师兄一眼就看出来了,对着云玦道:这是涂山烛龙、这个是钟山之龙,这些都是龙的传说啊。 云玦又道:那这些呢?他指了书籍的最后一部分碎片。 师兄拧着眉看了很久,轻轻地摇了下头,这些碎片比之前还要碎,又不是什么熟悉的内容,堆在一起还真看不大懂,他对着云玦念了念大概四五片,师兄还没想明白个所以然,云玦听着听着眼中猛地划过去一道锐利至极的光,他忽然道:多谢师兄了。他伸手将桌案上所有的碎片都收了起来。 师兄抬头看向他,啊?没事的,不必说谢。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23) 云玦似乎没什么心思继续聊天,道完谢收了东西就很快离开了。在他身后,几个师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议论,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不容小觑啊。他们说的显然是云玦打败唐皎一事,这是天衡宗近两日传疯了的大事,他们听了都激动,可瞧这当事人却好似浑然不在意啊!风吹开案上摊着的书籍,那些小声的议论也逐渐消散在风中。 云玦已经知道了叶夔到底在写什么,书中前面记载的他们两人聊天中叶夔打探到的所有关于他的事情,中间一部分记载的是古今所有龙的传说,而最后一部分叶夔写的是如何杀死他。那一日他在青阳山上听见的钟清与叶夔的对话并没有失真,叶夔的确在心中想着如何杀死他,而他计划中的场景就包括天印山。那一日钟清匆匆忙忙赶到天印山要带走他,那是他是担心叶夔要杀了自己。 这意味着,钟清那一日说的话很可能云玦忽然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黑夜,一双眼中寒光闪烁。 龙!所有的一切都和龙有关!笼罩着迷雾的谜团、所有人古怪的举动、甚至可能连八千里的灭顶之灾,都与龙有关。 钟清哪里知道那条龙已经把事情猜的七七八八了,他现在正在和妙妙真人报团取暖,此时的清妙阁中,钟清沉吟了很久,对着打着哈欠眼睛都睁不开的妙妙真人道:他要杀我!他一定是要杀我! 妙妙真人差点没吓了一跳,呛了声道:什么?! 那是恐吓!你知道吗他最近一直跟着我,他在恐吓我,在威胁我。钟清忽然看向妙妙真人,他不会已经知道我们要把他送去南海了吧? 果然做了亏心事就会怕鬼敲门,妙妙真人又打了一个哈欠,道:那是我的主意,他若是知道了,他该找我。 钟清道:他不知道那是你的主意啊,他一定认为是我。现在叶夔下山了,他完全没有顾忌了。 妙妙真人揉着眉心,他好想睡觉,他真的好想睡觉。反派也不是铁打的,反派也要睡觉的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睁大眼睛,对着钟清道:不要多想了啊,说不定就是偶然撞上了。这是天衡宗,你是天衡大弟子,谅他也不敢对你下手的。不怕啊,回去睡觉吧。 我不是说怕我是在说这个事,钟清道:他真的在跟着我,我每次一回头他就站在我后面,拿那种眼神看着我。钟清又回想了下那个渗人的眼神,下意识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妙妙真人听着钟清絮絮叨叨半个多时辰了,他心道你之前招人家你怎么就没想到有今天?表面上他还是极有耐心地半打着哈欠哄道:那怎么办呢?他就算去南海那也要等剑试结束,这少说还要有个十多天啊。叶夔早已经下山了,如今去把他叫回来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 钟清道:还要十多天? 妙妙真人点了下头,是啊。 钟清没有再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妙妙真人撑着额头,忽然道:那你要是实在害怕,不想回云须峰,你去唐皎那儿住两天? 钟清心中下意识脱口而出:唐皎那也打不过他啊!他道:我不是怕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这样背地里偷偷摸摸地跟着我,万一他想暗算我我防不住啊。 妙妙真人的内心是绝望的,他真的好想睡觉。他道:那要不你留我这里住两天? 钟清立刻点头,这个可以! 谢天谢地啊终于可以睡觉了!妙妙真人就差热泪盈眶了,他道:行行行,就这么定了!乖啊,快去睡吧! 下一刻钟清忽然又伸手把妙妙真人拉了回来,等等!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个事儿想问你! 晴天霹雳!妙妙真人哭着坐了回来,他抬头看着自己那心爱的师侄,挤出一个笑容来问道:还有什么事啊? 钟清问道:天水唐家人和唐皎之间是怎么一回事?那天我看着他们家的人有点奇怪啊。 妙妙真人听见这一句倒是忽然清醒了点,唐家的事啊。此事说来话长,外人也不大能够说得明白。他伸出手捞起茶壶,慢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其实那一日我看你在清妙阁的举动,本来我就是打算要和你说一说这事,你既然问起来了,这正好我就和你了,这些事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天风阁,唐皎坐在屋顶上看着散落山外的星辰,夜风轻轻吹过他的脸庞。 你是唐家唯一的希望,是十三代唐家人的心血! 你的心要像是铁甲一样坚不可摧,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它。 九年前,天水唐家。 四岁的孩子厌恶了日复一日的修行,父母永远板着两张冷冰冰没有温度的脸,先生们不停地给他讲着那些枯燥又听不懂的东西,这一切都让他觉得烦躁不堪。墙外有热闹的笑声传来,他躲过侍女,堆了石头偷偷地爬上墙往外看。他又看见了那个寄居在唐家有如一条可怜虫的舅舅,那是他母亲的亲弟弟,小孩不止一次见到他像只哈巴狗似的对着唐家人笑出满脸褶子,唐家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包括小孩。 小孩的母亲也曾经告诉他,远离那个无能懦弱的舅舅,永远不要成为那种人。小孩看出母亲对舅舅的厌恶,于是他也学着府里侍者的样子,用恶毒的话去辱骂那个舅舅,每当这时,他的一双眼就会悄悄地像是讨好般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向来严厉的母亲会露出一个欣慰的类似于微笑的表情,有时甚至还会抱起他说上一两句我的唐皎是个懂事的孩子。 对,唐皎是最懂事的孩子。 面对母亲说我的唐皎,他会偷偷高兴很久。复杂的唐家家训对孩子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但是孩子很聪明,会自己观察总结。他知道在这个世上,弱者不配得到尊重,应该被当做鞋底的烂泥、隔夜的茶叶、坏掉的家具一样被立刻丢弃,弱者之所以还活在世上,那是强者给他们的恩赐,他们必须对此感恩戴德,如果他们不,那就杀了他们。 四岁的孩子看着一墙之隔的舅舅,今日他那个哈巴狗一样的舅舅不知道为什么很高兴,这让本就心情不佳的小孩更是郁闷,为什么他也配这么高兴?他很快找到了哈巴狗高兴的原因,他身边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人,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哈巴狗找了另一条丑哈巴狗,生了一条小哈巴狗。 四岁的孩子盯着那个女人看,女人温柔抱着自己的女儿,用手指逗着她笑,眼睛里全是母亲的柔情,男人怕她累想帮她抱一会儿,女人却不舍得松开手,一边抱还一边道:阿盈乖啊,娘亲最喜欢阿盈,娘亲永远不放开阿盈。 四岁的孩子想到了另一个人,下一刻他就立刻在心中摇头,自己的母亲是那样的美丽、尊贵、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这只又黑又瘦的哈巴狗怎么配和自己的母亲相提并论? 小孩哭得厉害,女人让男人去拿什么东西,男人自知使唤不动府中下人,他立刻转身自己跑去拿。女人就抱着婴儿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四岁的孩子心中立刻想,若是他的母亲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坐下。 就在这时,那女人无意中抬了下头,正好就看见了趴在墙上观察了很久的小孩,小孩似乎有些愣住,慢慢地缩了下袖中的手。 女人道:小公子?你怎么在墙上趴着啊,这多危险啊,快下来。 小孩看着女人,他忽然道:你为什么一直抱着她? 啊?女人有些没反应过来,怀中的婴儿吵闹个不停,她以为小孩是不满婴儿的哭声,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孩子,忙道:我带阿盈出来晒晒太阳,阿盈这两日着了些风寒,我只好一直抱着她,我们这就走,真是对不住啊,我们这就走。 小孩心里想,生病?小哈巴狗生病了? 小孩看着那远去的女人背影,他爬了下来。当晚,天水唐家震动不已,自家小公子病了。唐家主母闻讯立刻带着侍女赶到了前院,孩子确实病的很厉害,苍白着一张小脸话都说不出来,母亲。 唐家主母听见孩子的声音当即走了过去,她紧张地抚摸着他的脸,怎么回事?唐皎!不,你不能出事!她扭头道:喊医师过来!孩子朝着母亲伸出手去,母亲立刻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同时对着侍者道:修书让家主立刻回家! 孩子一直很虚弱,用什么药也不见好,母亲彻夜不眠守了他整整一夜,眼睛通红一盘,她抱着她的孩子,一直喃喃道:不,你不会有事的。孩子躲在母亲的怀中,他像是试探母亲的爱一样,道:唐皎不想读书,唐皎想和母亲在一起。 母亲美丽的脸庞很是苍白,她用力抱紧了她的孩子,依旧在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你不会有事的。 父亲得知消息立刻赶了回来,带来了紫微宗最有名的药修。所有人围在床前,最终证明了这是一场闹剧。小孩子的把戏被拆穿了,游戏结束了。他跪在堂前,父亲大发雷霆,一向更为严厉的母亲今日却是不发一言地看着他。小孩以为他会受到责罚,但是他没有害怕,他像是证明了一样很重要的事情,对着自己的母亲笑,似乎他接受任何的责罚也没有关系。 父亲果然要责罚他,母亲却拦下了父亲。母亲看着自己藏不住高兴的孩子,一直到孩子都察觉到母亲的眼神有些异样,他不笑了,慢慢的道:对不起,母亲,我不该欺骗你。 母亲摇了摇头,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孩子,道:唐皎爱母亲吗? 小孩显然没有想到一向严肃不苟的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脸都涨红了,他似乎有些害羞,很久他才轻轻地点了下头,他低着头,忽然他抬起眼睛去看自己的母亲,他望见了一双美丽如水的眼眸。 母亲低下身抚着他的脸,温柔地道:我的唐皎啊,将来会是世上最厉害的修士,没有人可以打败我的孩子。 小孩也道:唐皎是世上最厉害的修士。 美丽的母亲轻笑着点了下头,小孩看见母亲起身去和父亲说了两句话,父亲抬头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又低声说了两句话,父亲终于点了下头。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两个月,转眼就到了孩子的生辰。这些日子母亲一直陪伴着她的孩子,不像往前那般严厉,甚至允许他在生辰那一日可以不读书修炼,这简直是破天荒的。小孩一大清早换上了母亲送来的新衣裳,他兴高采烈就跑去找母亲,刚一走出门,他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跑回去把自己昨天的功课带上了。等他再次出门,有一个人却拦在了他的面前。 父亲带着孩子登上了唐家天风阁,今日的母亲雍容华贵,小孩看着她,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母亲。 美丽的母亲说:我的唐皎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修士,他没有任何的弱点,也不会有任何的牵挂,他绝不会软弱,不会输给任何人,没有谁可以阻拦在唐皎的面前。 唐皎是母亲最重要的东西,母亲可以为唐皎做任何的事情。 那个曾经用她的美丽照耀过天水九州的女人,从天风阁的风中坠落,所有人都看着那一幕,包括她唯一的孩子。几张纸从孩子的手中飘了下去。母亲用自己的性命在孩子的生命中打下了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如果说在那之前小孩还会偶尔困惑我真的会是这个世上最强的修士吗? 从那一刻起,他告诉自己,我是,也必须是! 天衡宗,十三岁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风吹开他的鲜红色的衣袖,他望着这眼前的山川河海,良久,他又慢慢地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得到片刻的平静。 第29章 云玦收集了一些有关龙的资料, 他正坐在地板上翻着那些画册, 就在此时,有师兄来到望山,说妙妙真人请他前去清妙阁。 云玦跟着师兄离开了望山,在前去清妙阁的路上, 他们遇到了几位紫微宗的弟子。天衡剑试,紫微宗派大弟子谢丹前来祝贺, 云玦一战成名,引起了这位紫微宗大弟子的注意。云玦对紫微宗的印象不深,他不知道对方找自己是要做什么, 当谢丹问他是否有空的时候, 他沉默了会儿, 道:我还有事。 紫微宗在道门地位超然,谢丹作为紫微宗大弟子,连天衡清妙阁都要对他客客气气的,紫微宗弟子显然没想到云玦会如此干脆地拒绝, 一个紫微宗弟子似乎要开口说句什么, 却被谢丹制止了, 谢丹对着云玦道:既然天衡小师弟还有事, 我们也不便打扰了。天衡宗弟子行事作风自带三分高傲, 这位天衡大师兄却是温文尔雅言谈间有如春风拂面, 他给云玦让开了路。 就像是一种直觉, 云玦多看了一眼那位紫微宗大弟子, 那是他第一次与紫微宗打交道, 这个神秘宗门的人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云玦当时没有多想,继续往前走了,他刚走不到十几步,一个人拦在了他的面前。紫微宗弟子们看着云玦的背影,谢丹原是已经打算离开了,此时却没了动作。 云玦看着那个挡在了自己去路上的少年,唐皎。 唐皎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换,还是几日前的那件,袖子上的血变成了黑色,左臂透出大块大块的黑斑,他望着云玦冷冷道:我要与你再比一场。 云玦极轻地皱了下眉。天衡剑试对于唐皎而言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对于他而言却只是一场例行参加的普通比试,轮到他上场,那他就上场,打完了就下场,再没有别的了。他这些日子整副身心都扑在那个谜团上,根本没有心思再去关注其他的事情,也不想多沾染乱七八糟的麻烦,他道:我不和你打,你去找别人。 云玦说着就要往前走,一只手却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唐皎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要与你再比一场。 一旁的天衡师兄看着唐皎的脸色,愣是连劝都没敢开口劝。唐皎平日里瞧着慵懒随性,但天衡宗弟子心里谁不知道这位得罪不起,而云玦瞧着也显然不是太好商量的人,这怎么办?天衡师兄显然被这突发的状况打得措手不及。不远处的紫微宗弟子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隔岸观火自古以来就是紫微宗招牌作风,谢丹作为紫微宗大弟子他当然认识唐皎,这摆明了要上演一出好戏,他就没走。 此时的清妙阁,妙妙真人与云霞真人还在等着云玦。在钟清的强烈建议下,妙妙真人最终决定不等十几日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让云玦去南海。一旁的云霞真人似乎有话要说,妙妙真人喝着茶,道:你有话直说,一直瞧我做什么? 云霞真人道:那孩子有些古怪,你当真要送他去南海? 妙妙真人心说那可不古怪吗?明明已经废去根骨,却能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打败唐皎,从未正经修过灵力,回回一出手就是惊天动地的手笔,这事都不能说古怪,简直是见鬼了!叶夔与钟清为了那个孩子闹得不可开交,钟清种种奇怪的反应,如今连紫微宗都来插上一手了,妙妙真人就是再蠢笨他也看出那孩子有问题,所以他现在才要送走他。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24) 妙妙真人问一旁的弟子道:人呢?怎么还没到?! 那弟子回道:已经派人去喊了,兴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妙妙真人摇了下头,低头又喝了口茶,忽然他喝茶的手一顿,问道:今日这山外怎么如此安静? 云霞真人见他这么说,也回头仔细听了会儿,这清妙阁外三殿地处山南,不远处就是弟子们修行的几座山,平日里吵闹不休,他道:确实奇怪啊,今日他们倒是没折腾? 出事了。 妙妙真人代掌天衡掌门多年,总结出一条血的教训:小孩静悄悄,准是在作妖。 山外,唐皎仍是拦着云玦。动静越来越大,不少天衡弟子都听说消息聚集过来了。有热闹不看是傻子,谢丹带着紫微宗师弟挑了个看戏好的位置,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云玦,他注意到无论唐皎说什么,云玦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一句,这种态度显然更容易激怒对方。 唐皎今日的状态与平时完全不一样,说话间言辞锐利,一双眼凌厉冰冷,闻讯赶来的卫岚与阿季上前去劝架,被他一个滚!字当场喝得没了声音。出身天水唐家的少年很小就从父亲那里知道了强者应该有自己的姿态,他总是看上去慵慵宽容,从不与人计较,但那都是建立在他从没真正把你放在眼中的基础之上,狮子没必要对着蝼蚁龇牙咧嘴,但这次的情况显然与从前不一样。 唐皎盯着云玦看,摆明了就是今日他绝不会让云玦若无其事地从他面前走过去。 云玦终于开口道:我不会和你比,让开。 唐皎道:你是不敢? 云玦停下了脚步,激怒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只需要一句话,他看向唐皎轻飘飘道:不敢和手下败将比试吗? 唐皎背上的剑受到了他情绪波动的影响剧烈震动起来,怒极他反而忽然笑了一声,你找死就别怪别人不留情。 一旁的卫岚猛地一把拽过了阿季往后退,剑气平地而起,云玦旋身避开,唐皎握住了落在手中的仙剑,灵力激得他正红色的衣领袖口猎猎作响,他回头看向云玦。云玦别看平时瞧着不说话好商量,这人脾气绝对不算太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要是非要没完没了,那我杀了你也是你咎由自取。 远处看戏的紫微宗弟子扭头对着师兄谢丹道:师兄!真打起来了! 谢丹轻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钟清早就知道妙妙真人今日要找云玦谈心,他算了下时辰,按理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此时的云玦已经离开了天衡宗了。钟清决定去找妙妙真人打听下情况,当他走进清妙阁的时候,他发现整座山上大大小小的宫殿中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师叔?他喊了两声,妙妙?他进入了外殿,看见案上摆着的两杯未喝完的茶,摸了下还是温的。 钟清走出了清妙阁,又在山外转了一圈,就在他不解的时候,一个天衡弟子从他身边跑了过去,他一把伸出手将人拽住了。 那弟子抬头看见是他,忙行了个礼,大师兄! 钟清问他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山外,剑气与灵力激荡,一个人忽然摔了出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一剑穿胸而过。原本一直在看戏的谢丹眼中一锐,他抱起了手。 唐皎从未这么认真地与人交过手,他告诉自己他不会输!他绝对不会输给这么一个刚刚修道不到三个月的修士!当他赢了的那一刻,他的一双眼睛都已经变成了赤红色,手中的长剑从云玦胸前贯穿而过,在最后一刻他转了手腕偏了两分,强烈克制心中的杀意才留了这人一条命。 我赢了。唐皎盯着他道,是我赢了! 云玦来不及说话,猛地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抬头看着唐皎,忽然间唐皎似乎从那眼神中察觉到了一些异样,这一刻他像是又回到了九年前的那个清晨,他站在迎风的高楼之上,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眼前的一幕幕有些奇怪,却让人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奇怪,是什么呢? 表哥!唐皎!身后有声音传来,是赶来的天水唐家人与清妙阁两位真人。 云玦盯着唐皎道:真卑鄙啊。 你在说什么? 云玦摊开手掌,赫然一片漆黑,他低头又吐出了一口鲜血。唐皎还未反应过来,他整个人被一只手猛地拽开了,云霞真人低下身去一把扶住了倒下去的云玦,道:去喊药师!妙妙真人也迅速上前拨开了云玦的手,沉声道:碧海丹沙!刚刚赶到的唐家人听见这句话一下子看向唐皎,叶盈童言无忌,在听见碧海丹沙的时候下意识叫道:父亲,他要死了! 碧海丹沙那是天水唐家的秘药,五百多年前,道门风行炼丹术,碧海丹沙就是那段时期唐家炼丹术师炼出来的名丹,因为太过于有名,乃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道门许多人都误以为天水唐家是炼丹而非修道世家。 一炉丹药两种颜色,碧色的为生死人肉白骨的仙丹,红色的为杀人不见血的毒药,所以叫做碧海丹沙,人死即化,不留丝毫痕迹。 天衡宗弟子团团围着吐血不止的云玦,妙妙真人一边给云玦渡灵力一边急切催促道药师人呢?!谢丹闻声走了上去,他不仅是紫微宗大弟子,更是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炼丹术师,刚刚一看见云玦与唐皎交手他就感觉云玦的脸色有异,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一代的修士别看小小年纪个个心机颇深啊。他从怀中倒出两粒丹药喂给了云玦,道:千万不要再催动灵力。又对着妙妙真人道:先给他止血。 几个天衡宗弟子看向一旁孤零零站着的唐皎,唐皎终于反应过来了,不是我。他看向低头吐血不止的云玦,这个人他怎么会这不可能啊! 唐家的人走上前去,叶骁只低头扫了一眼,立刻回头看向唐皎。 第30章 等钟清与那师弟赶到的时候, 人群已经散了, 只有唐皎一个人还站在原地,少年手中的剑还在滴着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说不上来的漠然恐怖。 这是出什么事了? 唐皎刷一声收了剑离开, 钟清下意识喊了一声唐皎?,少年没理会他, 径自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钟清与师弟面面相觑。 钟清与师弟来到了离山道最近的宣阳殿中,许多弟子围在殿外等候消息, 众人议论纷纷。钟清直接推门走进大殿, 一眼就看见了清妙阁两位真人守着昏迷不醒的云玦, 唐家人与紫微宗的谢丹在一旁站着,见钟清推门进来,他们回头望了钟清一眼。那为云玦疗伤的药师抬头说了一句话,他他死了。又接了几不可闻的一句, 好奇怪啊。 人死了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少年的体质为什么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在场众人的注意力显然全都集中在那句他死了之上, 妙妙真人闭了下眼, 几个唐家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未发一言。只有紫微宗的谢丹神色不变, 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谢丹自己就是炼丹术师, 碧海丹沙在炼丹界可谓是大名鼎鼎, 至今还没听说过有谁服下它后能逃过一死的, 若是这少年没死,今日这事才是古怪,可这少年死了,整件事顿时就变得普普通通,令人索然无味。 钟清在听见那药师说云玦死了的时候愣了下,死了?死了!钟清立刻走上前去,他抓住了云玦的胳膊低头看他,少年胸口的鲜血晕开一大片,闭着双眼一点气息都没有,仿佛是真的死了一样。 而此时的云玦他就站在所有人的身后看着那一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眼前的众人,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躺在榻上的自己身上。少年的眼中难得有了些茫然,显然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首先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绝对不是鬼,也不是什么魂魄,这里在场的都是道门中有名有姓的修士,如果这么一个鬼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们的身后,他们不可能毫无反应。 这种感觉很奇怪,颠倒又错乱,云玦很难去描述,就像是在做一个梦,他醒了过来,梦却还在继续不受控制地演变,他以第三人的视角观察着这梦境中的一切,所有人都在他的梦中,包括他自己。他记得上回在天印山放出那只凤凰的时候,这种类似的感觉就出现过一次,只不过那次的记忆很模糊,这次却是格外的清晰,清晰到他能仔细观察每一处细节。 当药师说他死了的时候,每一个人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落在他的眼中,他一一观察过去,钟清走上前低头检查尸体,他就盯着钟清按自己的脖颈的手,那只手很快松开了。从钟清僵硬的肢体动作他能看出来,他是真的死了,榻上的只是一具尸体。 一个人应该很少有这种机会,旁观自己的死亡,观察你死后众人的反应。大殿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云玦就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他显然是死在唐皎的暗算之下,对方用的是一味名叫碧海丹沙的毒药,可是众人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他是在比试中落败被唐皎失手所杀,没有人主动去提起真相,三言两语间事情就完全变了个样,天水唐家人显然也很赞同这个全新的说法,甚至有种皆大欢喜的气氛。 云玦听着忽然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下一刻他就注意到了一个与众人反应截然不同的人,钟清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一直盯着他的尸体看,那副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位天衡真人、唐家人还有紫微宗的谢丹离开房间后,钟清还是站在原地盯着那具尸体看,祝霜要上前去处理尸体,却被钟清制止了,钟清让祝霜先退下,等所有人离开后,他立刻回身把所有的门窗关上了,脑子里过电似的。 救不救? 救不救?! 钟清抬手迅速把灯点了起来,他不知道的是他突然回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虚空中云玦的脸,几乎就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云玦被吓了下,好在钟清很快地就转了回去,云玦也立刻恢复原本的淡漠表情,随即他就被钟清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 钟清将尸体往上搬了些,他先是找到了尸体的伤口所在位置,然后他用匕首在自己的手中划了一道,鲜血挤出来滴在了那伤口处。云玦走上前去想要看得仔细些,却听见低声念道:你别又死了啊!那一刻他望着钟清的脸,眼中微妙的光浮动着,即使是心中早就有所猜测,但是当亲眼看见的那一刻,他仍是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不可理喻。 不是叶夔,是他。竟然真的是他,云玦心中想,简直是太荒谬太可笑了。 钟清这边挤了半天的血,忽然他伸手去掰云玦的脸,怎么没反应啊?上回不是有用吗?别看钟清现在看上去好像很冷静,其实心里已经相当慌了,龙会被毒死吗?龙它显然是不应该被毒死的,但是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它不讲道理啊!钟清咬咬牙,又在手掌中划了一道更深的伤口,粘稠的鲜血大股地挤了出来,落在那个尸体胸口狰狞的伤口上。 云玦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出钟清是想要救他,但这方法也未免太诡异了些,一个人的血能有什么用?正想着,他忽然锐了眼睛,尸体上的伤口竟然在缓慢地愈合,他一下子又回头看向钟清,如果说之前只是错愕,看见这一幕他则是震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还未等他想明白,他眼前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像是重新跌回了那个虚空梦境似的,他下意识想要去抵挡那种骤然跌落的感觉,却仿佛无法控制一般,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钟清发现,尸体的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一下,两下,钟清猛地抬头看向云玦,少年再次恢复了呼吸,均匀、和缓、悄无声息,仿佛他真的在一个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梦境中沉睡着。 此时的山下,谣言四起。尽管天衡宗下令禁止门中弟子议论今日之事,但弟子们背地里仍是谈论不休,禁令堵不住悠悠众口,云玦死了的消息在迅速传开。这碧海丹沙实在太有名也太珍稀了,那是天水唐家的传奇名丹,一般修士见过都没见过,更遑论接触了,这药只能是从唐家人身上来的。当时两人比试的场景众人都是亲眼所见,有些事情简直是昭然若揭。 如果当时云玦没有成功避开最后一剑,长剑刺中心脏云玦当场身死,碧海丹沙人死即化,这件事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众人只会当他是与人交手落败被杀,顶多是惋惜两句。可谁想到云玦偏偏就多撑了那么片刻,也多亏这么一两刻钟,众人才得以窥见真相的一角,昨日的风光无限的天才转眼成了冰冷的尸体,有些人的心思,当真是细思极恐啊。 如果说天衡宗修士只是揣测,那天水唐家的人则是已经确定,就是唐皎暗算杀死了云玦。别人只知道碧海丹沙珍贵,但只有唐家人自己才知道那丹药究竟多珍贵无双,唐家已经有将近百年没有炼出碧海丹沙了,炼碧海丹沙最核心的原料叫做丹石,那是鲛人心脏化作的石头,鲛人都灭绝了多少年了?这世上最后一颗碧海丹沙是九十年前炼出来的,绝大部分唐家人见都没见过,它在哪里?它一直就在少公子唐皎的手中。 种种迹象都表明,碧海丹沙就是出自唐皎的手笔。就连钟清一开始也没有怀疑,他听到的版本就是这样的:唐皎主动挑衅云玦,唐皎步步紧逼,云玦反唇相讥激怒唐皎,唐皎盛怒之下杀心大起用碧海丹沙干脆地弄死了云玦。联想到云玦那个堪称惨烈的童年,他情绪激动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情是完全符合逻辑的,赢对于这个少年来说比命还重要,他可以不惜一切后果与代价。 原著后面的剧情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个少年为了赢付出了他所有的一切,朋友、荣誉、尊严、最终是他的性命,底线越来越低,路越走越黑,终于自己也被黑暗吞噬得一干二净。 正当所有人都认定此事是唐皎所为的时候,唐皎却忽然不见了踪影。清妙阁和唐家发现后立刻派了人出去找,可谁也没有找见。 妙妙真人第一次觉得事情棘手,他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当他认真去做一件事,他事先会想好各种突发的意外并且提前准备好应对方法,对于送云玦去南海这事他也是设想了许多意外,但是这种云玦死了的意外,那真是神仙都料不到,现在还扯上了一个唐皎,唐皎还不见了! 妙妙真人头疼得厉害,他的弟子祝霜见状给他倒了杯茶,他摆了摆手,问道:云玦的尸体安置好了吗? 大师兄不让动。祝霜老老实实地回道。 妙妙真人抬头看了眼祝霜,为何不让动? 祝霜摇头,不知道,没敢问。 妙妙真人暂时放下了唐皎这边的事情,带着祝霜去了宣阳殿,此时钟清早已经离开了,榻上那具尸体仍是原样不动地躺在那里。妙妙真人走近看了看他,道:这孩子也确实太可怜,自上了山一直在遭罪,早知今日,我当初真的不该让他上山,倒是我害了他一条无辜性命。他抬手将被子往上盖了盖,有些事情他的确也是做不了主,他回过身对着祝霜道:罢了,你将他的尸身搬去朱雀大殿。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25) 祝霜道:朱雀大殿?那不是只有掌门才能去的吗? 妙妙真人道:不要说这么多了,说起来真是天衡宗对不住他,你去给他把所有守魂灯点上,让他的魂魄能够早日安息,我这心里也好受些。他这边还在说着话,身后的被子极轻地动了下,躺着睡觉的云玦被那碎碎念一般的声音吵醒了,他抬起右手拨开盖着自己的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背对着他的妙妙真人。 祝霜清晰地看见了这惊悚的一幕,眼睛逐渐睁大,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妙妙真人这边还自顾自地说着话,道:我倒是真的后悔了,早知道不让他参加这剑试,直接打发他去南海,说不定还可以留他一条性命,可你说说这谁想得到呢?世事难料啊。你在干什么? 妙妙真人终于注意到了祝霜那震惊又恐怖的表情,成何体统?下一刻,他顺着祝霜的视线疑惑地回头看去。 云玦坐在塌上不发一言地看着妙妙真人,十二岁的少年清清冷冷的,一双眼睛漆黑一片。 妙妙真人转回了头,然后他抬起袖子抹了下两只眼睛,过了片刻,他又回头再次看去,少年依旧坐在那里看着他。 云玦问道:你要我去南海?为什么? 妙妙真人被震撼了,他的表情和他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作为一个为做事极有规划的人,他曾经以为云玦死了已经是这个计划中最难料到的意外,可他没想到,竟然还有云玦又活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第31章 唐皎正一个人坐在岸边凝视着那片漆黑的潭水, 不远处有脚步声响了起来,找来的是叶骁。 叶骁道:那人死了。 关我什么事?唐皎背对着叶骁席地坐着, 看不清他的表情,漆黑的潭水中翻出半尾蛇状的黑鱼, 又很快消失了。照理说叶骁是他的亲舅舅, 长辈与他说话, 他却完全没有要理会尊重对方的意思, 反倒是叶骁唯唯诺诺小心谨慎, 生怕惹怒了他一样。 叶骁道:碧海丹沙他刚说了四个字, 莫名又没了声音,半晌才道:也好, 他死了倒是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我就说这天衡怎么忽然冒出来这么个人物?如今看来倒也不过如此。 唐皎听出他犹犹豫豫似乎话里有话,却没有开口问。 叶骁在唐家待了快二十年了,唐家人没有一个看得起他的, 也就唐皎看在母亲的份上平时对他客气些。可唐皎今日心情绝对算不上好,对他连敷衍都懒得给,偏偏叶骁现在还不知死活,继续道: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能打败了你?想必他当日选试会能赢也是侥幸罢了。 唐皎道:你没事就滚! 叶骁立刻没了声音。唐皎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叶骁道:没什么事, 我是说那人死了便死了。他的声音明显更低了, 怕再次激怒唐皎。他心中已经认定是唐皎暗算杀死了那天衡弟子, 若是换了其他真正的唐家人, 这种下作手段恐怕要令自家人耻笑, 可叶骁却没有这种强者自尊的心理, 在他看来,唐皎被那少年激怒一时冲动杀了人,这说起来还是对方找死,如今事已至此,他自然要竭力维护自己唯一的亲外甥。 叶骁道:小公子,你不必理会那些人胡言乱语,他们那都是嫉恨你。他低声道:只是只是若是有下回,别用碧海丹沙这种招人注目的东西了,若是此事传到家主耳中,小公子你 唐皎忽然笑了一声,他回头看叶骁,声音阴嗖嗖的,滚! 此时的天衡宗,云玦死而复生的消息刚刚才传开。宣阳大殿中,妙妙真人围着云玦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转了好几圈,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打量着他,连云玦都难得有些无奈。妙妙真人道:你可是有何秘宝法器?云玦摇了下头。妙妙真人又问道:那你一定是曾经有过奇妙的际遇?!云玦再次摇了下头。妙妙真人不做声了,似乎在琢磨,一旁的祝霜道:那你究竟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云玦没了声音,他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然后他道:我也不知道,感觉上去就像是做了一个梦。 做梦?妙妙真人看着云玦问道:你做的是什么梦? 云玦明显沉默了一会儿,道: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不是真的做了一个梦。 妙妙真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此事震惊到思绪凌乱了,他扭头对着祝霜道:是像啊!不是真的做梦了!他边说边点了下头,一旁的祝霜见状道:师父您要不先坐会儿? 妙妙真人坐下了,一双眼睛却还是转也不转地盯着云玦看,他又问道:你的伤好全了? 云玦点了下头,好全了。 妙妙真人修了这么多年的道,也算见多识广,稀奇古怪的事情他不是没听说过,但今日这事儿确实是太匪夷所思了,刚刚他看着断了气、一点灵力都没有的少年此时就站在他面前,胸口的血都还没干透,伤口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世上还有这种事情的吗?乱了乱了全乱了! 此时的山外,云霞真人的弟子李碧正在送各派修士下山,天衡剑试出了如此重大的变故,天衡只能先送各派修士离开再行处理家事。要说今年这各派修士自己都没想到,他们按例前来道个贺,谁知却看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戏,真是目不暇接啊!尤其是天都府修士,天都府向来与天衡宗不合,看死对头家里着火那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快乐,这天都府今年派来的修士是夏正,临走了还要他故意扇扇风,问李碧道:也不知贵派要如何处置你们那暗算杀人的弟子啊? 李碧表面笑呵呵,内心他快骂死这个幸灾乐祸的东西了,他道:如今真相还未查明,我们做弟子的也不便多说啊。 夏正道:这还用查明?有脑子的都看出来了那碧海丹沙是你们那七师弟唐皎的手笔,你说说,你说说!这天水唐家少公子原是多好的人啊,怎么偏偏一拜入你们的门下,这心思就歪了呢?打不过便打不过,下这种毒手又何必?那小师弟也是可怜,原本该是在道门扬名立万的人物,结果被同门残害白白枉送了一条性命,想当初若是他拜入的是我天都府真是可怜啊。 李碧心道可怜那你还笑得这么高兴?他抬手道:夏师兄,请吧! 夏正又是嘲弄一番,而后才带着天都府弟子扬长而去。 太元宗弟子倒是没什么看法,他们宗门除了挂了个正派的牌子,行事作风和邪宗没两样,这两年更是连牌子都快懒得挂了。天衡宗这点破事儿他们看着那叫一个心如止水,这也配叫事?他们太元宗内斗比这可黑暗多也精彩多了,想当年金丹之乱来来去去乱杀了十年,整个宗死到就剩下两只手数的过来的修士,他们用实际行动向道门证明了什么才叫同门相残!打那事儿后太元宗也看开了,我们宗就是无恶不作、滥杀无辜、疯起来自己都杀,怎么着了吧? 普天下的宗门都是一丘之貉,大家本来都一样,太元宗弟子嘲弄的是天衡宗当着婊.子还要立牌坊,玩啊!玩砸了吧?!装模作样非说什么名门正派,你如今倒是杀个唐皎证明给众人瞧瞧啊!学谁不好你学朝天宗?!忘记朝天宗什么下场了? 太元宗弟子看完了戏暗自笑话一番也走了。余下的就是紫微宗,谢丹虽说也是看完了整一出戏,但好在紫微宗并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谢丹对着李碧道:你们那小师弟确实是可怜,可惜我没能早点救下他,代我为他点一盏守魂灯吧。 李碧点了点头,一定记得,多谢谢师兄。 谢丹道:那我们师兄弟也先行告辞了。他刚说完那一句话,不远处有个天衡宗弟子沿着山阶跑了过来,对着李碧喊道:师兄!快去清妙阁! 李碧对着谢丹微微致歉,回头道:怎么了?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云玦他没死! 没死就没死,你叫李碧忽然没了声音,等会儿!你刚说什么? 一旁的谢丹极轻地抽了下眉头,敲着手心的扇子停了下来。李碧与那师弟再三确认过后,他回头对着谢丹道:不好意思谢师兄,这门中忽然出了些事儿,我恐怕得去看看。说完他很快地将事情交代给另一个师弟,自己则是立刻往清妙阁赶。那师弟回头看见一群紫微宗弟子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山道上,他道:那谢师兄你们 谢丹二话没说,忽然抬腿跟上了李碧就往前走,其余紫微宗弟子也立刻跟上自家师兄,留下那两个天衡弟子在身后叫喊不及。谢丹跟随李碧来了清妙阁,他是紫微宗大弟子,妙妙真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李碧与清妙阁弟子没拦他,在他进入清妙阁看见那个十二岁的少年站在殿中央的时候,他的眼神终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天底下竟是还有这样的事情?碧海丹沙以鲛人之心作引,鲛人绝望而死时活剖出其心脏,炼出的丹药剧毒无比也无药可解,除非中毒者是鲛人才会安然无恙。难道说这少年他与灭绝多年的鲛人一族有关?谢丹盯着云玦的眼神变了又变,却不知究竟是何意味。 另一头,钟清也如李碧一样被喊来了清妙阁,叫他来的那弟子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话,他问了半天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是妙妙真人叫他来的。进了大殿,他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云玦也在,他心道这人这么快就醒了?黑衣的少年就在那殿中央站着,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他,钟清一见到那眼神心中下意识咯噔一下,过往的那些死亡阴影全部涌上心头,卧槽妙妙你害我!他下意识就扭头想走,可他随即又意识到,这么走了多他妈的丢人啊!这大家都在我怕什么?!他硬是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云玦也看出了钟清在那短短一瞬中的眼神变化,他很快地收回了视线没再看。祝霜喊道:大师兄! 钟清走到了妙妙真人旁边坐下。一旁云霞道人还在不停地询问云玦,他得知此事也是大为惊叹,难以置信。钟清伸手拽了把好似还在神游的妙妙真人,凑过去低声道:你叫我来干什么? 妙妙真人闻声回头看钟清,不解道:啊? 你明知我在躲他?你叫我来干什么啊? 妙妙真人这才想起了还有这么回事儿,忘记了忘记了!对不住。他喝了口茶,又抬手给钟清倒了一杯,你看我今日这脑子糊糊涂涂的,来来喝茶!忽然他像是反应过来一件事,抬头看向钟清,又看了眼云玦,等等!你为何一点也不意外啊?他这句话下意识脱口而出那声音可不低,一下子所有人都看向了钟清。 钟清接了那杯茶本来要喝,差点没喷出来,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云玦闻声也看了过来。 整个大殿中仿佛静了一瞬,所有人都静静地望着钟清,钟清忽然手一松砰一声摔掉了杯子,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恍然大悟道:啊!小师弟你竟然还活着!啊师弟我这一眼都没认出你来啊!啊这真是太神奇了!师弟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大师兄知道你死了以后我伤心欲绝食不下咽啊,我看你活着我这心里太为你高兴了!真的是吉人自有天相啊!他扭头对着云霞真人与妙妙真人道,你看他竟然还活着!你看他还在看我们! 云玦: 妙妙真人感觉到钟清死死抓着自己的手,在钟清的注视下他终于反应过来,用力点点头,他道:对对,吉人自有天相!还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待到众人的视线转开,钟清这才在心中猛地松了口气。他心道这有毒吧?!一旁的妙妙真人回头压低声音对他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给忘记了!哎你手怎么了啊? 钟清才刚坐下他就已经快满头大汗了,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包扎好的手,道:没事,我、我刚出门的时候摔了一跤,手上划了个道子。 妙妙真人忙道:摔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来让我看看。 不不,不了!钟清现在就一门心思想走,这也太难了啊!他一直忍不住看向云玦,奇了怪了!云玦明明已经回过头没再看他,他却总有种这人好像还在盯着自己的感觉。见鬼了啊! 妙妙真人这边仍是不放心,拉过了钟清的手查看,他道:你刚刚是上哪去了啊? 钟清心道:我还能去哪儿啊?!我手划这么大一道口子我去找药止血啊!他道:没什么没什么。 就在此时,门外有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众人抬头望去。 第32章 来的人是唐皎。他刚刚从山外大鼎那边走过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云玦没死的消息, 他短暂地停了一下脚步,继续上山, 直接步入了清妙阁大殿,天水唐家的人紧随其后。 唐皎进殿后一眼就看见了安然无事的云玦, 云玦闻声回头也看见了他, 两个不久前刚刚斗得你死我活的少年修士此时全都冷冷地望着对面的人, 大殿之中没人说话, 妙妙真人暗自捏了下袖子, 片刻间,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硝烟弥漫。钟清莫名就有种强烈的预感,要出事!他下意识看向妙妙真人。 妙妙真人总算是恢复了一些随机应变的机敏, 对着唐皎与唐家人道:来了?快坐吧! 唐皎的状态和平时那副懒散无所谓的模样截然不同, 鲜红的衣领一角内翻,袖口沾着大片漆黑的血迹,他半垂着眼看也没有看妙妙真人一眼, 对着云玦道:上一次的比试尚未结束,既然你没死,你得继续和我比。 话音刚落,原本就安静的清妙阁大殿真的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连一向话很多的妙妙真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云玦的眼神愈发冰冷, 他本来就不吃以德报怨那套, 他也不管什么天水唐家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出手暗算伤人性命,手段卑鄙态度咄咄逼人,这笔账你不找我我都要找你算!你竟然还敢找上门来? 云玦冷冷回道:要比是吗?不知道是又想出了什么卑鄙的暗算招数啊? 唐皎本来情绪就大起大落不稳定,云玦这么一句话轻易把他给激怒了,他冷笑着道:我暗算你?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他甚至不屑于花上哪怕简单几个字去解释,他根本不关心到底是谁给云玦下了毒,他也不关心别人说什么,云玦死不死不关他的事,他要的只是打败这个人。只要你没死那你就得和我继续打。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26) 云玦的表情一片诡异的平静,依照他的脾气,一旦起了杀心,二话不说他就直接动手了,在场这么多人那也救不了你!可这回他却没有这么做,他在打量唐皎,终于,他像是看穿了一切似的开口道:我知道了。你是在妒忌,你的心在恐惧,这世上有比你更强的人出现了,你害怕了,不顾一切要证明你才是最强的修士。他往前走了两步,我今天就告诉你,你证明不了,因为你永远不可能是最强的修士,你现在还能站在我的面前当我的对手,今后你会连做我的对手都不配。 唐皎袖中的手顿时攥紧了,眼中杀意大盛,仿佛无法克制一般,偏偏怒极反而嘴中说不出话来。 云玦的声音跟魔咒似的沉沉盘旋在人的心上,我不会杀你。好好珍惜你现在拥有的每一样东西,因为我会把它们从你手中一样一样地夺走,一切才刚刚开始,从现在起,你就要睁着你的眼睛好好地看着。 你找死! 唐皎终于忍无可忍率先祭出了仙剑,云玦也早有准备抬手释放出灵力去挡,双方一出招那全是杀心毕露,摆明了要置对方于死地。在场围观的人基本都是道门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哪里容得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小辈在清妙阁放肆。云霞真人大喝一声道住手!天水唐家人自然拥护着唐皎,祝霜伸手去拦住云玦,小师弟!李碧的反应慢了一拍,喊了声有话好说!但显然没有任何的存在感,一旁隔岸观火的紫微宗弟子则是继续默不作声地看戏。 就在逐渐陷入混乱的时候,大殿中砰一声清脆的杯子摔碎的声音以及几乎同一时刻响起来的震耳欲聋的吼声,妙妙真人拍案而起,太不像话了! 众人一齐回头看去,被祝霜拦住的云玦、被云霞真人拦住的唐皎也望了过去,妙妙真人右手还按着桌案,一张铁青的脸上愠怒之色。钟清手里端着半杯茶坐在他身旁,作为天衡大弟子、大师兄,他也厉声喝道:确实是太不像话了! 云玦倒是没什么反应,全体天水唐家人忽然抱起了手就这么看着妙妙真人。怎么着?你们天衡宗今日是要当着唐家的面欺负我们家少公子?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妙妙真人的身上,妙妙真人立刻冷静了些,在那一个瞬间,有很多东西从他眼前飘了过去,瀚海藏宝阁、高筑的债台、堆积成山的债务,他穿着打补丁的道服带领着全体天衡弟子在大冷的天里要饭,失踪多年的师兄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唱着熟悉的童谣,叮叮当叮叮当,叮叮当又叮叮当。大殿中安静了半天,妙妙真人回过头看着钟清道:你说那个叶夔啊,他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钟清明显是懵逼了一瞬,他立刻接道:是啊!那他简直太不像话了! 众人: 妙妙真人继续道:他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事情呢?! 钟清道:是啊!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妙妙真人道:你已经知道了? 钟清心道:我不知道啊。这他妈的有毒啊!他的脸上却仍是一副万分愤慨的表情,对妙妙真人道:原来你也知道了吗? 众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跳脱五行外自说自话的师侄两人,云玦看着钟清的眼神尤其的奇怪。 妙妙真人从地上捡起他刚摔碎的杯子碎片,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啊?实在太不像话了! 钟清道:是啊,太令人震惊了!我都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他回头对着云霞真人道:师叔你知道了吗? 啊?云霞真人茫然了,看向了妙妙真人,状似询问。 妙妙真人道:想不到他是这种人!他竟然是他是他看向钟清,他就是 钟清看着妙妙真人那个痛苦的眼神,终于道:断袖? 妙妙真人一拍案道:就是断袖! 云霞道人、祝霜、李碧:断袖???!!! 钟清的内心:二师弟是我对不起你! 妙妙真人摇摇头,罢了罢了,不要再提了。他起身走到了云玦的身旁,对着他道:对了,师侄啊,你同我来一下,我有个事儿同你说。其他人都散了吧,散了吧!他用眼神示意钟清,钟清原本坐在位置上,他也站了起来,走到了唐皎那边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扯着他往殿外走,对,散了散了。 云玦慢慢地收了手中的灵力,脸上也重新恢复了漠然,他转过身跟着妙妙真人走了。唐皎仍是紧紧握着剑站在原地不动,一双略微泛着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离去的那两个背影,钟清拽了两下,拽不动他,他莫名有些尴尬,好在也没人注意到,只是紫微宗那个叫谢丹的大师兄友善地对他笑了下。紫微宗弟子本来就是外人,估计他们也反应过来这场合他们待着不合适,没说什么很快就离开了。天水唐家人这边想要对唐皎说句什么,刚说了少公子三个字,唐皎就厉声喝道:滚! 这么一声吼反而把钟清吓了下,原本揽住他肩膀的手立刻松开。 最终,空荡荡的清妙阁大殿中,人走茶凉,红衣的少年一个人站在满地烛光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握剑的手越来越紧,青筋一根根地绽出来。他猛地抬手一剑直接劈开了那大殿前巨大的铜器大鼎装饰,巨响中,三清铃震碎在地发出了悠久不绝的嗡嗡声。他质问道:为什么?!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一些想象中的人,又或许,他谁也不问,只是想要说这句话。 他从一出生起,所有人就都告诉他,他是上天选中的那个人,一遍又一遍,他曾经怀疑过,甚至并不想要这所谓的天命,可所有人都坚决地告诉他,那个人就是你!你必须接受!他终于接受了这所谓的宿命! 过去了十三年,又一个人忽然出现了,对方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你根本不是被上天选中的人,那他是谁? 握着剑的红衣少年站在废墟中摇头。不,不可能,他不能输,他也不可能输,预言绝不会出错!他唐皎就是真正的天命所归之人! 他绝不会让任何的人夺走自己的东西!那是他付出了所有、牺牲了一切才换来的,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一切! 少年深吸了口气,望着满地的狼藉,三清铃余声消失,他的脸上终于又勉强地恢复了些镇定,可握着剑的手却还是在不可自控地颤抖着,不,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有些东西当局者其实早有预感,只是不愿意去相信,因为他们无法接受,也无法承受其所谓的代价。 唐皎没有注意到的是,钟清其实一直没走,他一直就坐在原来妙妙真人坐的位置,悄无声息地看着这个明显崩溃了大半却仍是告诉自己我没有事的少年,钟清心中默念了几个字:自欺欺人啊。 钟清早就听说了唐皎下毒暗杀云玦的流言,如今看见唐皎这副走火入魔的样子,照理说他应该更加确信不疑,可当他看见少年那个蹲在地上孤独的背影,他心中莫名又生出一些怀疑来,仔细想想这事啊,十三岁啊,少年自尊心最强的年纪,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对什么都不屑一顾,不能容忍任何人说他失败,不接受任何的怜悯与同情,崩溃了也要假装若无其事,他真的会去用毒药去暗算别人吗? 倘若说这时候故事已经走到了原著的后半部分,那钟清自然不会怀疑,因为当一个人经历过真正的绝望,而且是一次又一次,他确实会性情大变。但问题是没到那地步啊,对于现在的唐皎而言,骄傲了十三年,遭逢巨大的打击,可能确实会冲动,但要说他会立刻抛弃过往所有的三观原则,可能性不大吧? 可如果不是唐皎下的药,那又是谁呢?钟清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这事,这事表面上是冲着云玦去的,实际上恐怕从一开始就是盯上了唐皎。钟清还在推测,忽然扑通一声,钟清抬头看去,红衣的少年砰一声倒在了地上。 钟清吓了一跳,他立刻走了上去查看,唐皎!唐皎?他喊了两声却没有任何的回应,抬手将人扶起来却摸到了满手的血,少年气急攻心昏了过去,垂着头,鲜血一股股地从鼻子往下流,钟清心里咯噔一下,从选试会落败到第二次比试再到现在,差不多十天半个月了,这么多天孩子不会一直在钻牛角尖不睡觉不吃饭整日就光发疯吧? 第33章 钟清打了盆凉水, 他看着躺在床上至今昏迷不醒的少年,随手将那块冰凉的布盖在他的额头上。他回头问药师道:他真的没事? 老药师摇了下头, 应该没什么大事,一时气血攻心, 又加之连日劳累, 服了药休息一阵子就好了。他从脚边拿起一个方形的药箱, 打开拿出了几瓶丹药与伤药, 交给了钟清, 仔细地叮嘱他注意事项。等钟清记下后, 老药师这才合上药箱慢慢起身。 药师离开后,钟清搬来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看着脸色惨白的唐皎, 看了会儿, 他伸出手去将唐皎上完了药的手放回到了被子上,然后低声叹息道:小小年纪这么负气做什么?人家那是世上最后一条龙,你要怎么和人家比啊?男主的人设男二的命。 自然没有人回应, 钟清伸出手去给他掖了下被子。 唐皎发了高烧,昏昏沉沉中他做了一个梦。他走在黑暗中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忽然眼前出现了大片明亮的光, 他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下雨了, 金色的夕阳斜晖照耀过碧瓦飞檐, 熟悉的庭院中, 美丽的女人站在神龙树下,叶子安静地飘落在她的华服之上。 唐皎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美丽的女人慢慢地回过头来看他,却是一张满是鲜血的脸,裂开的头颅让她的脸看上去比正常时宽了两倍不止,脑浆与鲜血一股股地流过裂开的鼻梁,再顺着下巴一滴滴地滚落到衣襟上。她说:唐皎是母亲最重要的东西,母亲可以为唐皎做任何的事情。她看着自己那不说话的可怜的孩子,问道:唐皎爱母亲吗? 唐皎似乎受了极大的震动,他开始摇头,不 女人还是道:唐皎爱母亲吗?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那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唐皎爱母亲吗 不要唐皎往后退,那声音却仿佛是躲不开似的萦绕在他的耳边,他不停地摇头,喉咙里仿佛发不出声音一般,他叫道:不要再说了! 女人望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求饶的可怜孩子,她低声道:唐皎爱母亲吗?母亲爱唐皎,母亲是这么的爱唐皎,母亲可以为唐皎做任何的事情。 钟清正低着头快睡过去了,忽然房间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他瞬间惊醒了过来,灯早就已经熄灭了,屋子里漆黑一片,他下意识道:唐皎?! 黑暗中,唐皎躲在那床的内侧死死地抱着自己,整个人有如崩溃了似埋着头剧烈颤抖,原本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崩裂开,大块大块的鲜血迅速浸透了衣服,母亲!母亲!他神志不清地去抓那被风吹动的鬼魅帘子,却猝不及防地摔了下来,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他像是还在梦魇中,只是一味地抓着自己的手臂叫喊道:母亲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钟清已经懵了,一时情急愣是摸不到灯,唐皎?!他边找灯边过去,刚一找到人,唐皎忽然抓着他的胳膊抱了上来,母亲,好疼啊!母亲我真的好疼啊!我受不了了! 唐皎!钟清大喊了两声对方一点回应也没有,反而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毫无办法,钟清终于抬手一把将人抱住了,好了好了!他听妙妙真人说过唐皎母亲的旧事,一时之间心中也是又惊又无奈,被抱住的唐皎非但没有迅速平静下来,反而从被人抱住的那一瞬间就发出崩溃的、无意义的惨叫,越来越惨烈,仿佛他正在承受着完全无法忍受的痛苦,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巨大的折磨,钟清听得心惊胆战,又过了半天,钟清低声道:好了,你是做噩梦了吗?好了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逐渐地停止了颤抖,慢慢地恢复了神志,钟清发现没有声音了,他试探着道:你你没事吧?黑暗中没有一点声音传来,两人坐在床边的地上,钟清感觉到少年抓着他的手一点点地松开了,但仍是没有别的动作与声音。 你钟清心中不知道如何是好,对唐皎这样的少年来说,他肯定不愿意被人发现弱点,更何况是这么脆弱狼狈的一面,现在他就这么撞上了,也全看见了,不管说什么都尴尬。他于是什么也没说,没劝也没问,就静静地陪着这个孩子在黑暗中坐着,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对于一个撕心裂肺哭喊着叫母亲的孩子,能说什么呢? 过了半个时辰。 房间中点上了灯,有光亮了起来,钟清帮少年重新包扎了下手臂上的伤口,少年没看他,也没说不让他包扎,全程一动不动地抱着腿坐在榻上注视着窗外。钟清处理完伤口后,起身走到桌案边,将药一瓶瓶地收好,他忽然回头看那少年道:你饿不饿?这孩子都多少天没吃东西了? 没有声音传来。 钟清道:啊看这桌上还有两碟糕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这殿中里的糕点照理说是几个时辰换一次的吧?他说着话又回头看了眼唐皎,然后他自己捡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道:还挺甜的啊,里面还有梅子干,你要不要也吃点?他端着那盘糕点到了唐皎的面前,唐皎看也没看一眼,钟清道:你是不喜欢甜的啊?他拿手指了下另一块,道:这个好像是咸味的,还有这个,这个好像是酸枣做的的,你喜欢吃酸枣吗? 唐皎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不说话,钟清终于放下了盘子,心道这我能怎么办啊?!等死吧! 钟清坐下了,看着唐皎道:这有句话你听说过吗?人活一世,草生一春。人这一辈子不过就是活百年而已,劳劳碌碌的去争那些修为啊、天下第一啊,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多少年后大家都是要死的,到时候这些名气啊、输赢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有有什么用呢?你说说当年那些天下第一的修士,死了不也什么都消停了。趁着还年轻,多享受当下,那是再聪明不过了。 孩子,看开点,龙死不死我不知道,但人是会死的,咱们何必用有限的生命去和对抗无限续命的挂逼呢? 唐皎依旧不说话,钟清心里也清楚他心结不在争强好胜,可这世上有些事情啊,那真的是没法说啊。良久,他才终于低声道:人活在这世上,那当然是要为了自己而活着,你说是吧?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27) 唐皎望着那窗外漆黑的夜幕,眼睛一动不动,钟清在心里直摇头,真没救了。又暗暗地叹气,孩子,惨的事情还远没有过去呢,你可怎么办啊? 那一日清妙阁中,妙妙真人除了将唐皎母亲的死因告诉了钟清外,还同他说了另外一件唐家秘闻,惊得他连连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妙妙真人从何得知已经成了一个谜,但那件事它应该是真的。 那件事与唐皎的母亲有关。那个传说中美丽到不可方物、令整个天水九州乃至于天下都为之黯然失色的女人,就连妙妙真人提起她时都有些许怅然。那个女人太美丽了,也太耀眼了,这世上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深深地爱着她,那种爱不一定是男女之爱,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倾倒,这世上有这样的美丽存在着,让人发自真心地感到震撼,她是一个活着的美丽传说。 传说本身就是迷人的。 这个美丽的女人轻易地获得了世上所有人的爱,但她这一生却和这个字没有半点的关系。她嫁了一个她根本不爱但是与她志同道合的男人,为了一个预言:她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将会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修士。 美丽的女人为她的孩子挑选了一个优秀的父亲、一个荣耀的家族,当她的第一个孩子出世,她发现那是只是个毫无天分的废物,唐家家主虽然失望,但到底还是怜惜幼子与美丽的妻子,他力排众议将其立为了下一代的唐家家主,可当他再次见到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已经被掐得断了气,他那美丽的妻子微笑着告诉他:我们会有一个完美的孩子。 次年,当女人的第二个孩子出世,天赋异禀,可女人还是当着男人的面慢慢地掐死了那个哭嚎的孩子,因为这是个女孩,而预言中那是一个男孩。男人怔怔地看着自己那依旧美丽的、高贵的妻子,想要开口说句什么,却偏偏说不出一个字来。 终于,当女人的第四个孩子出世,猩红的星火降落到天水九州,巨大的青鸟携带着古老的祝福而来,普天同庆的盛世景象。男人跪在神树下祈拜天神,美丽而奄奄一息的女人在血床上温柔地着着自己的孩子,她知道,这才是她的孩子,她那完美的孩子终于来到了这个世上,延续她的生命,以及那个耀眼的、伟大的、美丽的传说。 在一片未散的血腥中,她低头亲吻了她的孩子,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吻自己的孩子。 钟清收回了思绪,他望着那个还望着窗外夜幕的红衣少年。 孩子相信母亲深爱着自己,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母亲的爱、为了回报母亲的爱。可是这个世上又怎么会有舍得杀死自己亲生孩子的慈母呢?母亲做这一切真的是因为深爱着自己的孩子吗?钟清记得当初说到这里的时候,妙妙真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感慨,又像是惊叹。 那个美丽的女人啊,得到了所有人的爱,却终其一生没有爱过这世上任何的人,亲人、丈夫、孩子,她都没有爱过,她这一生只爱着她自己,深深地爱着她自己,宛如一朵临水自照的水仙花,当她当众坠落在风中时,那是一种怎么样惊心动魄、又恐怖至极的美丽啊,整个世界都被那种前所未有美丽震撼了。 同时,那一幕也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四岁孩子的心中。 钟清对这种变态的美丽没什么感觉,当然也可能是他没亲眼见过所以没感觉,他倒是更心疼眼前这个少年。如果让他知道了母亲其实从来没有爱过自己,所有执着的一切顿时没了意义,这孩子会怎么样?恐怕是会立刻当场崩溃发疯吧?他正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要不要索性将真相告诉他,免得他真的一错再错,最终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可就在钟清要开口的时候,他忽然间脑子里又划过一个更加惊悚的念头,如果说唐皎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切呢? 母亲不爱孩子,可孩子是真的深深地爱着母亲啊,那个四岁的、小小的孩子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关于爱的谎言,才能逼迫自己去承受这一切。他相信自己只要足够优秀,他的母亲就会爱他,那只要他更加优秀一点,他就能得到母亲更多的爱,反过来就能证明这一切是真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四岁的孩子就靠着这个念头渡过了无数噩梦的夜晚,这又是怎么样的一个故事啊? 第34章 钟清最终还是选择什么也没说, 有些事情没办法劝。他把吃的放在了唐皎的手边,多少吃点吧。 钟清看了半天, 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另一头,妙妙真人正在做他的老本行, 和稀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唐皎与云玦已经结了仇, 两人谁也不服谁, 谁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善茬, 唐皎的脾气是一根筋, 撞南墙死了他也不回头,至于云玦, 妙妙真人现在感觉到了, 这位那也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英雄好汉。 作为天衡宗的掌门,他自然是不想见到唐皎与云玦这么仇深似海,更不想将此事闹大, 这一次已经闹得很丢人了,好在谁也没出事,这是万幸中的万幸。他带着云玦进了自己的阁殿,自己先坐下了, 见云玦还站着, 他又站起身伸手轻轻地揽过云玦的肩, 道:来, 来, 坐吧。 云玦抬眼看了看忽然就对他亲热熟络起来的妙妙真人, 他坐下了。 妙妙真人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先是好好地关心了他一番,问道:你身体真的无妨了吗? 嗯。 妙妙真人假模假样地说了半天知心话,终于切入正题,道:既然大家都没出什么事,师兄弟之间还是以和为贵啊。我今日看着你们啊,想起我们当年几个师兄弟了,我们在你们这个年纪,十二三岁,争强好胜,也是斗得不可开交,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小孩子打打闹闹也就罢了,有的人啊,斗到了年过百半,老都老了还在斗气,斗了一辈子,你说好笑吗?说着他也笑了下,可是啊,自家师兄弟之间再怎么斗,那也是心连着心,恩恩怨怨自己关起门来解决,自家人那只有自己能欺负,外人想要掺和一脚那是白日做梦,真遇到了事情,同门师兄弟永远是第一个站出来帮你的。 见云玦不说话,妙妙真人继续道:为人处世在一个容字,有容乃大,心胸宽广,才能够广结善缘。若是遇事你也不让、我也不让,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闹到你死我活天下大乱的地步,这说出去都让人家笑话。其实啊,师兄弟之间小打小闹,等你们长大后回头来看,真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那时你们要面临的才是真正的大风大浪人心诡谲,谁会帮你呢?还是同门师兄弟,大家彼此互相扶持、亲如手足兄弟,切记不可门派内斗、自乱阵脚啊。 云玦还是不说话,妙妙真人给他讲了几个过去自己那帮师兄弟的故事,云玦终于道:掌门的意思是,让我让着点唐皎,不要与他计较。 妙妙真人道:师兄弟没有隔夜仇,话都说开了,将误会解开了便好了。他慈爱地望着云玦,道:掌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懂事、明事理,将来也必然是一代宗师前程无量。唐皎那孩子啊,我有时也觉得他做事不管不顾太过莽撞,我也时常训他,但我知道他本性不坏,只是自幼受家人、师门宠溺,养出了这副我行我素的性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咱们便多让着他一些,少与他计较,当他是个不懂事、爱耍脾气的小孩子就是了。 云玦看着妙妙真人很久,忽然笑了一声,道:凭什么? 妙妙真人的眉头轻轻地动了下,道:什么? 云玦表情如常,道:我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他是什么高贵的身份不关我的事,他家人、师门宠溺他那也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他死缠烂打找上门来要和我比试,我说了不想比,他步步紧逼不肯放过我,那好,比就比。可他又为了赢在比试中下毒暗算我,我差点为此丢了性命。我前面说他一句仗势欺人、再说他一句卑鄙下作,没错吧?这种仗势欺人、卑鄙下作的小人,与他做手足兄弟我怕他在背后要我的命。这种人,我又凭什么要处处让着他? 这 掌门刚刚说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云玦看着妙妙真人,道:他差点杀了我,碧海丹沙无药可解,若非我侥幸逃过一劫,我现在已经死了,在掌门眼中这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我要讨个公道,与他算这笔账,那就是我心胸狭隘,挑起门派内斗,依掌门的意思是,我还欺负他了是吗? 这 云玦道:是,我比不上他,他出身高贵,打小受师门与家人宠溺,众星捧月高高在上,可我一不是他师父二不是他父母,我也没拦着你们宠爱他,你们要求我也要和你们似的处处宠着他又是什么道理?就因为掌门你说我懂事、明事理、将来也必然是一代宗师前程无量?这些与今日这事有关系吗?我是个好人我就要宠着他,好人活该遭雷劈是吗?除非他现在跪下来认我做师父,那你们再来跟我说,他打小娇惯、不懂事、爱耍脾气,我再想想我要不要让着他。 这 云玦看着半天没说话的妙妙真人,他自己的眼神中倒是没有太多的情绪,妙妙真人终于道:你这孩子也太犟了些,我说这些话自然也是希望你们都好,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通了呢?他说着话抬手喝了口茶,试图掩饰他脸上的尴尬。 云玦道:掌门说这些话真的是为了我们好? 妙妙真人立刻道:那自然是为了你们好! 云玦看着他道:我中了碧海丹沙性命垂危,所有人都认为我死了,这门派中至今为止可有谁说站出来为我讨一个公道?或者哪怕是说将真相说出来就好?他看着妙妙真人,妙妙真人下意识别开了视线,他轻笑道:唐皎欺人太甚,你们说那是他的脾气,可当我要跟唐皎过不去,你们马上拦着我说同门手足不可相残,是啊,同门手足不可相残,那你们教过他这句话吗? 这 云玦道:那掌门说这些话究竟是为了我们好,还是说为了唐皎好? 云玦眼神中的意味很清晰:从没指望你们一视同仁,也知道人心向来就是偏的,我不和你们计较,但也请别当我是个傻子。 如果钟清在场,他会告诉不停喝茶的妙妙真人,这个情况俗称就是聊爆了。 云玦离开前,他似乎又像是想到了一件事,回过身对着还坐在上位的妙妙真人道:我赢他靠的是我自己的本事,他想赢我那也凭本事来,你们想我让着他,那我也只能认为你们其实也知道他是个废物。他真可怜,我忽然有些同情他了。 说完这一句,云玦转身离开,背影那叫一个利落潇洒。 妙妙真人的内心: 魔鬼,这是魔鬼! 钟清这边原本在守着唐皎,忽然被人叫了过来。他进入了清妙阁,妙妙真人出乎意料地没有喝茶,他捧着个紫金暖手炉坐在位置上,将这段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钟清,钟清听完后半天没说话,光是凭着复述他就能感觉到当时情况是有多惨烈多尴尬,终于,他缓缓道:我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很有道理啊。 妙妙真人抬头看了眼钟清,钟清低声道:那确实挺有道理啊。他觉得唐皎暗算云玦这事存疑,但是云玦又不知道,大家又都是这么认为的,那这么一路看下来,这孩子的逻辑确实没毛病啊,你惨归你惨,又不是我让你惨的,你招我我该抽你还是抽你,这个逻辑不仅自洽而且还很能打,从妙妙真人现在的状态就能看出来。 妙妙真人道: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你也唯恐天下不乱? 钟清道:那实话实说嘛,他确实是说的有道理,这里又没有外人。他看着妙妙真人手中小巧精致的紫金暖手炉,道:你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啊?挺好看的。 妙妙真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宝贝炉子,又看了眼钟清,没一会儿,这两人一人捧着个金光闪闪的暖手炉坐在案旁,妙妙真人道:现在可怎么办啊?他如今就是认定了我偏心,我说什么他也不听,他觉得他自己可厉害了,什么也不怕。 妙妙真人的反派生涯遇到了瓶颈,现在的主角怎么不圣母了啊?钟清心道:说偏心倒是确实很冤枉,我们家妙妙明明就是馋人家唐家的钱,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没了钱那也就没有了这好看的紫金暖手炉,单为了这荣华富贵那也要死死护着唐皎啊。钟清这边胡思乱想莫名自己笑了声。 妙妙真人奇怪地看向他,道:你还笑得出来?我瞧他可是半点都没有要离开天衡的意思。 钟清立刻收了笑意,道:那不行啊!那还得想办法啊! 妙妙真人道:想什么办法啊?要说我啊,他这个性子那就该放任他去,他以后必然要吃大亏,等他吃上两次亏他就知道了!这件事真是越想越气啊,妙妙真人就没有料到自己会被一个小辈当面怼得颜面扫地,他还真以为我让他和唐皎和解单单是为了唐皎?他已经得罪了唐家,以唐家的势力,若非天衡保着他,他现在人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他只知道对错,却不知道时务,难道他真的要凭借一己之力去对抗唐家?讨不到便宜还要枉送性命! 钟清心道:你别说这事他还真的干得出来,而且大概率唐家对上他是唐家先倒霉,大家对力量真是一无所知啊。明面上,他还是劝妙妙真人道:好了,别气了,他就是个小孩,不懂事,你和他计较做什么? 钟清已经看开了,他心说这孩子对你那还真的算客气的,你是没见他怼我,一句比一句扎心,想起来都是心理阴影。 妙妙真人似乎也觉得自己和一个小辈置气有些失了身份,他抱着那个紫金炉子坐在那儿半天不说话,钟清看得莫名有些想笑,又劝了他几句。过了好半天,妙妙真人才慢慢地缓和了神色,他回头道:对了,还没问你,唐皎那边怎么样了? 钟清闻声那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啊,他摇头道:劝不动,那孩子也是个一根筋,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偏执的,我和他说话他理都没理我,等他伤好了一准又去找云玦。说不定伤都没好全就去了,而且绝对是对方去哪里他就追到哪里,以云玦那性子,想想都知道到时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钟清说着话又想起黑暗中少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样子,道:不过话说真的,他也确实是可怜。 妙妙真人道:我待会儿去看看他吧。 嗯。 妙妙真人道:要不我去劝劝唐皎,你去劝劝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好汉? 钟清立刻道:不了不了!我躲他都来不及!我还想多活两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俩那仇是吧?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28) 妙妙真人点了下头,道:也是,那还是算了吧。抱着手炉了坐了会儿,他揭开盖子拨了拨火,等炉子热了些再盖上,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着钟清道:你刚说唐皎听不进去你说的话? 钟清道:他不是不听我的话,他那是根本就不想理我。 你们俩这之前也不熟,他有话不愿意和你说那也是情理之中,你要不找他平日里要好的朋友去劝劝。小孩子嘛,不爱和长辈说知心话,和自己朋友反倒亲近些。我记得他和卫岚、季如风那群弟子玩得很好,常常见他们游山玩水约着钓鱼,想来感情是不错的。 钟清抬头看着妙妙真人,半晌他轻点了下头。是个好主意。 妙妙真人道:至于云玦,罢了,我得空再去同和他聊聊吧。 此时的山外,云玦正在往回走,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这有些像那种来去匆匆的山中暴雨,开始只是两三滴落在脸上,迅速变成了倾盆大雨。云玦在雨中走着,此时已经是天衡宗众修士休息的时辰,山道两旁的灯烛很快熄灭下去,漆黑的夜色中,他的背影隐在山林间,像是某种独行的神秘的兽类。忽然他停下了脚步,身后有声音传来,他回头望去。 云师弟!三四个天衡弟子的身影从林中出现,为首的是卫岚与阿季,云师弟!等等。 云玦道:你们在喊我? 是啊。卫岚低着头气喘吁吁,他刚刚看见了云玦从清妙阁下来,他们就去拿了把伞的工夫,等他们再回头找云玦,明明还看得见那背影,结果愣是怎么都追不上,跑了一路,还是云玦停下来等他们,他们才抓到人。卫岚伸手将一把伞递了过去,伞、给你伞。见云玦不伸手,他直接把伞撑开了塞给了云玦。 云玦道:你们追我就是为了给我伞? 一旁的阿季喘得快断气了,他道:不、不是,我们那日都看见你受伤了,我们很担心你,听说你没事我们就约了看看你。 这些日子山下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天衡宗下令禁止议论,可规矩哪里镇得住人心?弟子们背地里还是议论不休。唐皎这事做的确实太为人不耻,连他的朋友都受不了,清妙阁的处置方式也让大家寒心,当初钟清为难云玦可他毕竟没伤人性命,弟子们反应没这么大,但今日不一样,因为嫉妒所以当众暗算杀死另一个优秀的弟子,这事的影响简直太恶劣了,他唐皎今日可以杀死一个云玦,明日就可以随便害死另一个弟子,谁知道这种事会不会轮到自己的头上?和唐皎比起来,在座出身略有势力的弟子那也变得和云玦一样了。 除此之外,天衡弟子群情激奋还有个原因,这普天下的道门都是差不多一个样子,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越是冷漠,反倒是底层的少年修士偶尔会有不合时宜的热肠。这是一种基本已经在当下道门绝迹的行为,叫做: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虽然他们人微言轻确实是改变不了什么,清妙阁也不会去听他们的声音,但是好在那份心是在的,他们拿出了自己的态度。阿季对着云玦道:师弟,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从他们几个弟子的脸上就能看出来,他们确实是高兴的。阿季看着云玦道:师弟,我们还有话几句话想和你说。 暴雨中,阿季一字一句道:我们有种预感,你会成为一个很伟大的修士,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希望你都能坚持下去,不要轻言放弃,我们相信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成为真正伟大的修士。 云玦看了他们一会儿,终于道:多谢。 一旁的卫岚也道:师弟,你真的没有事吗?我们心中都很担心你。 云玦道:我没事。 余下的弟子道:师弟,若是你今后遇到了什么麻烦,只要师兄能帮你的师兄就一定会尽全力帮你。你不要见外,我们是同门师兄弟,本就该相互扶持,师兄当初没有帮你,心里一直很后悔。你若是想要离开天衡,你可以去师兄的家族修行,我立刻写信回去,你放心,天下之大一定有你的容身之处,谁也不能一手遮天。师兄相信,你今后一定会成为很伟大的修士。 弟子们闻声纷纷接话,是,我也可以写信回去!我也写!这天下又不是只有天水九州一个地界,也不是只有天衡一个道门!修炼与出身无关,强者为尊,这是道门亘古不变的道理,赢了就是赢了!输不起就别来! 山中暴雨如注,云玦望着那些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的年轻修士,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第35章 钟清听了妙妙真人的话后就去找阿季与卫岚, 到处也没找见,他只好先回到了唐皎那里。他带了吃的过去,是一些粥和简单清淡的小菜, 房门没上锁,他推门进去后发现唐皎睡了, 他放轻了脚步, 将食盒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又低下身把滚落在地的几个药瓶捡了起来。原本摆在桌子上的甜食糕点依旧碰也没被碰过, 但是钟清捡起来的药瓶的开口处有倒出来的粉末痕迹,说明这孩子虽然还是没吃东西,但他是给自己换了药再睡的。 钟清几乎都能猜到他的心理活动, 命可以不要,输赢一定要争, 等伤好一点, 他就立刻去找云玦斗个你死我活。钟清往好里想,至少这还知道自己现在受伤虚弱,懂得养精蓄锐,那说明还没完全丧失理智啊。 钟清坐在一旁的长榻上望着床上的那个模糊的身影, 窗外狂风骤雨动静大的吓人,他怕这孩子睡不好, 起身去关上了窗。还是等这孩子醒了再来吧, 他这么蹲在人家房间里好像也挺奇怪的, 钟清把吃食留在了桌子上, 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 风猛地吹开了窗户,床帘被吹了起来,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床上空无一人,钟清看见的模糊身影原来是堆起来的被子。 钟清冲出了屋子,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溅出无数的晶花。 黑暗的山道上,少年一个人在雨中走,他身上背着剑匣,正红色的衣襟被浸透后鲜红得像血一样。九州天水流传着关于唐家先祖的传说,追逐着太阳的男人从西方日落之地开始,往东方日出之地奔袭,遇山过山,遇海过海,最终男人精疲力竭,倒在了天水九州一株神龙树下,滚烫而耀目的太阳照耀着这片土地,土地上有英雄的尸体,以及他的后人。 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不停的斗争、抗争、一往无前,像是一支射出去的箭,永远回不了头。如果说这是宿命,那就是吧,他选择也只能选择一直与宿命抗争下去,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少年修士们正在与云玦说着话,有脚步声响了起来,众人撑着伞回头望去。当看清来人的时候,在场的人全都鸦雀无声。 唐皎一个人站在暴雨中望着他们,黑暗中显现出少年苍白的、冰冷的、没有表情的脸庞,晶莹水光像是薄薄一层锋芒,少年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虚弱的样子,反倒像是已经恢复了往日镇定与从容,他的目光锁定了云玦,云玦也看见了他。 没有人说话,天地间只闻雨声,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 唐皎开口道:十日后,天衡朱雀台,你我当众比试一场,输了的人废去根骨、离开道门终身不再修行。 话音刚落,全场皆震。这人是发疯了吗?怎么会主动提出这种比试?在诸弟子的眼中,唐皎说出这番话来不是疯了就是另有阴谋,唐皎他现在身上有伤,且他之前就败给过云玦,十日后他与云玦比试赢的胜算绝对不大,到时候他输了难道他真的要废去根骨离开道门终身不再修行?那唐家也不会同意啊!还是说唐家又想出了别的诡计,说这番话就是为了逼云玦迎战? 如果是后者,那云玦若是接了这战书岂不是凶多吉少? 十日后,天衡朱雀台。云玦迎着唐皎的注视,我答应和你比这一场。一旁有师兄想要提醒云玦,云玦却没有理会。 唐皎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云玦道:说定了。 两人望着对方,不见杀气却见杀机,唐皎回过身往外走,从始至终他也没看那群围着云玦的师兄弟一眼,仿佛他就从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过。云玦的身后,卫岚的表情微微发生了变化,他看着云玦离去的背影,似乎有些想要走上前去,却最终还是没有了动作,阿季则是扭头别开了视线。 钟清派了弟子在山中找了唐皎半天,他自己也提着盏灯在天风阁所在的齐云峰来来去去地找,愣是没找见人。他心道这八成是去找云玦了啊!这真是一刻不盯着就出事啊!前去望山找人的弟子很快就回来了。 钟清立刻问他道:找到人了吗? 没有。 没有吗? 我查看过了,望山上一个人也没有,云师弟也不在。 钟清刚想着没去找云玦就还好,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听见云师弟不在又是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这两个人不会是找了个地方已经打起来了吧?他当机立断地对着那弟子道:你立刻去一趟清妙阁,和妙妙真人说一声,就说唐皎不见了,让他立刻派弟子下山找!一定要把人找到,唐皎现在身上全是伤,他还发着烧,再出点事他命都要没了。 钟清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脑子里又划过一个念头,这孩子他不会想不开吧? 钟清话还未说完,那弟子忽然低声喊了一声大师兄,示意他回头看。 钟清回头看去,刚从山下回来的少年正站在倾盆暴雨中望着他,烛光摇晃着,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见他回过头,少年似乎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又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他那副样子与表情给钟清一种什么感觉呢?好像孩子就是出门去转了圈,回来就发现全家人在商场集体广播声泪俱下地找人,众人找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孩子就默默地听着广播站到了等候区,然后大家见面,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尴尬。 钟清也不知道唐皎刚刚去找了云玦。他带着唐皎进了屋,唐皎浑身上下湿透了,重新换了药,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钟清把在炉子上烤暖了的布递给他,道:把头发也擦一下吧。 唐皎看了看他,伸手接过了那块布,也没说谢,抬手慢慢地擦起了头发,他忽然看了眼一直盯着他的钟清,表情一瞬间似乎有些不自在。 钟清在一旁坐下了,道:所以你是大晚上的出门去散心了啊?我还以为你他截住了话头道,我前两天就听妙妙真人说了,这个季节山中的暴雨那是说下就下,一不小心就被浇透了,出门还是带上伞比较方便。 唐皎没接话,继续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钟清见他没有之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心态好一些了,这心里还挺高兴的。这就对了啊!年轻人心就应该放宽些。他道:多出去走走也好,山里的空气好啊,多透透气,人也精神点。 唐皎道:我饿了。 钟清惊讶地看向他,下一刻他立刻道:这不是巧了吗?我刚刚正好带了点吃的上来,应该还没凉。钟清把食盒端了过来,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带了点粥。他将吃的东西一样样地摆在了案上,顺便将之前那盘糕点收了起来,道:这个过期了这个不能吃,吃新鲜的。 唐皎看着他一边摆盘一边碎碎念,他盘腿在案前坐下了,低头喝了两口粥,要喝第三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了钟清。 怎么了?钟清道:粥有毒啊? 唐皎终于很轻笑了下,他低下头继续喝着粥,喝了一半左右,他道:你回去吧,我没事,你不用一直看着我。 钟清道:我还以为你看不见我,我看你都不理我,这样我就在这里坐会儿,你继续装做看不见我就好。 唐皎道:没有必要。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妙妙真人一定是和钟清说了些什么,他真的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与同情。他道:你走吧。 钟清觉得这孩子有点没良心啊,吃了他的东西翻脸就不认人,他道:七师弟我们商量下啊,外面下这么大暴雨,你忍心师兄风里来雨里去吗?再说我长得又不丑,屋子这么大我也不碍眼,你说你干嘛非要赶我走呢?你说是吧?孩子,做人要有良心,连妙妙都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 唐皎似乎被他的理论折服了,偌大个房间中只点了一盏灯,一个炉子,确实是空旷冷清,有个人陪着自己坐一会儿,确实是不像是什么坏事。唐皎良久才道:我以前很看不起你。 钟清看着他,说说。 唐皎道:我小时候一直很敬仰你,我母亲曾说你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修士,你让我很失望。后来我才知道你原来是出了事修为全废,你再也回不去了,看到你被一个小辈羞辱,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再三道谢,我看着你觉得可怜又可悲,你毁了我所有的期望,一个曾经这么强大的修士怎么能够容许自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 钟清觉得孩子那你真是想太多了。不过他倒是能理解这份心态,看着曾经崇拜过的人晚节不保,是个人都会五味杂陈。 见唐皎看着自己,钟清道:人生苦短,为什么要执着于输赢?只要潇潇洒洒的,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呢? 唐皎先是没说话,然后他道:人各有志。 钟清道:你年纪还这么小,别这么钻牛角尖,这天地可大着呢,你什么都还没见过,这世上难道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把输赢? 唐皎心中早已下了决心,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就是他的宿命,无论钟清怎么说他其实都听不进去,不过两人坐着不说话总归尴尬,于是聊聊似乎也无妨,他并不赞同钟清的看法,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继续听着钟清讲这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再没有反驳,钟清见状还以为这孩子终于不死心眼了,心里倍感欣慰啊。 说着说着,钟清这个人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道:你像如今这样放宽心就对了啊!人生苦短,做人自私点没关系,你还小,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开心最重要。这阵子先不要管这些事情了,和朋友们出去玩玩,游个山玩个水散散心,把这些糟心事都忘记了。我听妙妙真人说,你和那个卫岚还有那个季如风不是常去明月潭钓鱼吗?趁着冬日大雪封湖前,你们一群朋友再约一约,玩得开心点。 唐皎闻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他看向了说着话的钟清。 钟清见他盯着自己,道:怎么了? 唐皎道:你很厌恶云玦? 钟清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和云玦交恶并彼此深深唾弃对方这不是天衡宗公认吗?他当初对云玦的所作所为,所有天衡弟子那可都是看在眼中。他道:还行吧,怎么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29) 唐皎当初其实怀疑过钟清针对云玦的动机,他那时和钟清虽然不是特别熟悉,但也打过许多次交道,钟清的举动很怪。不过现在再看,貌似真的只有厌恶这个解释能说得通。他问道:你为什么厌恶他? 钟清思索了会儿,对着唐皎含糊地道:这个世上有种东西叫做眼缘,它不一定有原因的。又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皎冷淡地道:我用碧海丹沙暗算他,众人都觉得我卑鄙下作,觉得他可怜无辜,只有你,他看了眼钟清,不能说幸灾乐祸吧,但是确实从头到尾钟清都没表现出任何一点义愤填膺的意思,也没对云玦有过什么哪怕是表面的关心,甚至反而对他这个卑鄙小人殷勤有加,此事乍一看去,倒是有种钟清终于找到同盟了的感觉,他道:你若非厌恶他,为何对我这么好? 钟清心道:孩子,虽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理论很对,但是咱们不能瞎脑补啊。他道:你想太多了,我是你同门师兄我自然该关心你,何况你曾经还救过我的命,再说了我也没觉得是你暗算他。 唐皎闻声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钟清道:我说句实话啊,我一开始刚听见的时候确实没怀疑,但是后来我仔细想想,这事不对啊,依着你这性子,你应该还不屑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就算真的是你,那杀人放火做了就做了,也没必要不认,堂堂天水唐家的少主敢做不敢当,你自己都丢不起这人吧? 唐皎看了他很久,他重新低下头喝了口粥。 钟清见他没有反应,心道这个玩笑不好笑吗?他把那两盘没动过的菜推到了唐皎的面前,正色道:这事我和妙妙说过了,他已经命祝霜暗中去查了,我感觉是有人盯上你了,不过你也没必要怕。 这话说的就真的有点好笑了,不过唐皎仍是没反应,他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不在乎谁暗算谁、谁陷害谁、谁又站谁了的队去支持谁,对于他而言,当下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钟清说着说着就发现唐皎又不理自己了,屋子里又只有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他只好停了下来,行吧,这事儿还是他和妙妙查吧。临了他还想多劝唐皎一句,道:其实啊,这些事情你看开了我也就放心了。他拿自己举例子道:做人心态一定要摆正,人活在世上总有力不及心的时候,心态正了很多事情没大不了的,你看我现在不也过的挺好的,至于你说的那什么被小辈羞辱啊、小心翼翼啊、苟延残喘啊、那都是你 唐皎忽然开口道:从今往后我护着你,我在道门一日,没人再敢这么说你。只要十日后他没死。 钟清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当他听见一个初中二年级大小的孩子说要保护他的时候,首先不得不说,小孩子还是很可爱的,又中二,又傻,你对他好他就一定会对你好,但是呢他真的没有这么惨啊!醒醒!孩子!这些事情都是你自己代入脑补的啊! 钟清莫名想起一句话,有一种冷叫做你妈觉得你冷,有一种惨叫做师弟觉得你惨。 第36章 天风阁外。 阿季与卫岚正在拉扯, 卫岚道:我看他受了伤,咱们一起去瞧瞧他,一起去啊。 季如风的眼睛一直往天风阁的方向看, 可见他也是想去的,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又有些不想去的意思, 他低声嘟囔道:他一定不想见我们, 我们去了他也不一定开门, 他刚刚还看见我们和云师弟待在一块, 现在见面多尴尬啊。 阿季此时心情复杂,唐皎这事确实做的过分,连做朋友的都看不过去, 他不觉得自己帮云玦是做错了什么。可另一方面,往日里他们与唐皎彼此交情深厚, 他们刚刚见到唐皎那副孤零零的样子, 心里也确实很不是滋味。 卫岚劝道:来嘛!来都来了,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劝劝他。 阿季道:你这么热心,人家可不一定领你的情,说不定还怪你多管闲事。 卫岚道:你这话说的, 那他领不领情是他的事,我们劝不劝是我们的事啊, 来啊! 阿季道:我们把他当真心朋友, 他可从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过, 你看他平时动不动喝来喝去的。如今我们去了也是讨嫌, 你何必呢? 卫岚没了声音, 阿季这话确实是气话,可也暴露了他们内心一些真实的想法,他们与唐皎是朋友不假,交情深厚也不假,但人与人之间的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在外人看来,唐皎出身高贵但是没有架子、修为高深但从不恃强凌弱、朋友有事仗义出手相助,有事没事花钱带着他们玩,这似乎是个非常好的朋友,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和唐皎这样的人做朋友其实是很不容易的。 有的人的高傲表现在脸上,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而有的人的高傲表现在骨子里,不动声色静水流深,唐皎绝对是后者。他从来没开口说看不起谁,也从来不见他炫耀什么,但这不意味着他真的就是个好相处的人,事实上这人骨子里满是与生俱来的强势、霸道、以及说一不二的傲慢。和他相处,平日里他说句什么,朋友们全都要点头附和,他不想听什么话,大家就识趣地不开口,他觉得你这话说的不对直接指名道姓点出来,你要立刻闭嘴还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没人敢违背他的意思,也没人敢说句他的不是,这不是做朋友,这就是众星捧月,他们是星,唐皎是月,唐皎真的看得起他们吗?每一个人心里一定都想过这个问题。 寻常人受了朋友恩惠第一反应是感激,但是放在唐皎与他们的身上,大家心里会莫名生出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唐皎是出身高贵不假,但天衡宗这些能与唐皎做朋友的谁不是曾经也在家里受尽朋友家人宠爱的月亮,他们有些是真的接受不了,干脆敬而远之。久而久之,唐皎的人缘表面上看着不错,但实际上很一般,真正来往多的也就三四个人。 这些人心中的真实想法,唐皎从来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估计也是觉得莫名其妙,一来这些事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二来他行事作风就是如此,这世上哪里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不外乎有人爱从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中获得满足感,但他确实不是,他也看不上这种行径。 卫岚最终还硬拉着阿季来了天风阁,两人上前去敲了敲门。 屋子里,钟清正坐在一旁烤火,唐皎吃着东西,两人都听见了院子外有声音,钟清道:你师叔之前和我说要来看你,应该是到了。 钟清起身穿过长廊与庭院,打开了门,却发现门口站着是的季如风与卫岚,他之前和这两个小师弟也算是打过一两回交道,立刻认出来了,他心里还下意识挺高兴的,道:你们来了啊?是专程来看唐皎的吗? 卫岚与季如风没想到钟清在,喊了一声大师兄,卫岚看了眼表情别扭的阿季,道:对,我们是来看唐皎师弟的,他在吗? 钟清立刻道:在,在!刚刚我们还说到你们呢,他要是知道你们专程来看他,一定很高兴,快进来吧! 卫岚一把拉过了站在原地不动的阿季,走进了大门,钟清领着他们两人穿过下着暴雨的庭院,卫岚问道:大师兄,唐皎师弟还好吗? 钟清道:现在好多了,不过还是要多拜托你们师兄弟平日多陪陪他、劝劝他,清妙阁那边也放心些。 卫岚道:那是一定的,我们毕竟是师兄弟,无论他做了什么,我们都我们是师兄弟,我们自然关心他。 钟清闻声回头看了眼卫岚,这两个孩子瞧着还挺爱憎分明的,没有因为交情一味的包庇唐皎,也没有完全冷血地指责唐皎,唐皎出事后,除了被撵走的唐家人外,也就他们两个人来看望唐皎。他领着卫岚与阿季进去,唐皎还在慢条斯理地吃东西,钟清一进屋就道:师弟,看看是谁来了? 唐皎随意地抬头看去,当看清来人的时候,他捏着筷子的手很轻地停顿了下。 钟清道:是卫岚与阿季来看你了,行了!那我就不跟着掺和了,你们师兄弟三人坐下好好说说话吧。他又回头对着卫岚道:我听说妙妙真人说明月潭风光秀丽,你们三个人不是爱钓鱼吗?你们可以约着去那边钓鱼,顺便还能游山玩水。 卫岚与阿季的表情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卫岚对着钟清道:是啊,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钟清本来是打算把接下来的时间留给这三个少年,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气氛好像有点古怪,屋子里没人说话,他试图拯救这个尴尬的气氛,道:那不是挺好的啊。对了,你们吃过东西了吗? 阿季道:吃过了。 屋子里再次没有了声音,钟清道:吃过了,那喝茶吧? 嗯。 唐皎听着这三人聊天,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吃东西。钟清看卫岚与阿季站着不动,就道:坐啊,你们站着干什么?快坐吧。这两个孩子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窘迫僵硬?下一刻钟清就找到了原因,他回头看见了自顾自吃着东西头也没抬的唐皎,他低声提醒道:七师弟?七师弟?礼貌!少年!要有礼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唐皎闻声终于抬头看了眼这三人,目光落在了钟清带有强烈暗示的脸上,他对着卫岚与季如风道:坐吧。 卫岚与阿季这才坐下了,钟清见他们还是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在场他们小辈放不开,他道:行吧,那你们坐下慢慢聊吧,我还有点事。 钟清离开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卫岚、季如风与唐皎三人。唐皎重新拿起了筷子吃东西,对面那两人也不敢说话,阿季完全没有了刚刚在门外那股别扭与不满劲儿,闷着声不抬头,卫岚则是慢吞吞地低头喝着茶,一直时不时抬眼看向唐皎。 终于,卫岚打破沉默问道:师弟你还好吗?我听说你受伤了? 唐皎吃着东西没说话,卫岚有些尴尬,但仍是继续道:你你之前对小师弟做的事确实做的不妥当,我们他莫名有些说不下去了,放低声音道,先不说这些了,我们今日是来劝你,你切勿冲动,你执意要与云师弟在十日后比试,可你本来就受了伤,云师弟的修为不低,你若是输了可要如何收场? 唐皎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本来就结结巴巴的卫岚顿时没了所有的声音。 卫岚与阿季离开了天风阁,连伞都没带,暴雨打在两人身上,脚步又快又急,一离开院子,阿季立刻道:我早就说了他不会领你的情,你又是何必?现在白白招人家冷眼! 卫岚道:好了!你少说两句吧,你也就在我面前牙尖嘴利,在其他人面前我瞧你倒是胆子最小,是个人都能欺负你。 阿季道:我 卫岚道:好了!别生事了!他回头看了眼那亮着灯的屋子,由他去吧。他直接拽过了还忿忿不平的阿季往外走,两人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大雨中。 钟清说了要走,实则他一直在廊下转悠,顺便与正好奉妙妙真人之命前来探望唐皎的祝霜聊天,两人在廊下说话,忽然他们二人就看见卫岚与阿季从那房间中大步走了出来,喊都喊不住地离开了。钟清有些纳闷,他寻思这两个人才进去不到一刻钟啊?怎么就忽然走了啊? 钟清回到了房间中查看情况,他们这位七师弟还是在若无其事地吃东西,也不知道是真的饿坏了还是没心没肺。钟清与祝霜面面相觑,愣是没敢开口问。 望山之上,云玦今晚没有能够睡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沉沉地压在他心头,自然并不是唐皎与他之间的事情。对于唐皎来说重如生命的东西,对于他而言甚至从没放在心上,他想的是另一些事,一些让他心生困惑的事。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伸手从怀中掏出了那面镜子,他盯着这面镜子瞧,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能够解答世人所有疑惑的神器,人会问它什么呢? 所有不解的谜团、层层古怪的梦境、那个浑身是秘密的叶夔,还有那个明显奇奇怪怪的大师兄,一个庞大无比的黑色怪物身影忽然从他的心头掠过,他一下子抬头看去,雨水被狂风从窗外刮了进来,迅猛地吹在了他的脸上。 孤独的十二岁少年看着窗外,没有了魔兽怒吼声的天衡宗意外的平静,暴雨打在山间枝头,松树摇摆着晃出迷雾似的尘光,他坐在窗前坐了一夜,直到早起的天衡弟子将林中的灯烛点亮,一道道阳光似的的金色烛光射穿群山白雾,他似乎稍微开心了些,慢慢地露出了个不太常见的笑容,却又很快地消失了,似乎他只是试一试笑起来是什么感觉。 他将镜子收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遥远的清妙阁大殿中,云霞真人与早起的妙妙真人正坐着聊天,两人人手一只小紫金炉子。妙妙真人早在听钟清与他说了碧海丹沙一事的疑点后就开始着手查这件事,钟清对于妙妙真人的智商有过一个很形象的比喻,信则有,不信则无,总之比玄学还要玄学。庆幸的是妙妙真人这次智商还是上线了一次,师兄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妙妙真人在喝一盏茶的工夫间将事情猜了个□□不离十,云霞真人连连摇头,叹道:竟然是他,真是令人想不到啊。 妙妙真人道:能拿到碧海丹沙,又能做的如此不留痕迹的,也就这么几个人而已。 云霞真人百思不得其解,问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何要杀他呢? 人心诡谲,不可窥探。 第37章 云玦去了一趟云须峰,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这世上能告诉他答案的只有一个人。他没有在云须峰个找见钟清,他找到了那个玄冰洞,他在里面转了一圈, 目光最终落在那面壁画上,他缓缓地举起手中的灯将烛光移了过去,黑暗被驱散, 画壁上是一条盘旋而上的巨龙, 周身星云有如金色梦境一样,光从上而下射穿苍穹大地, 洪水涌了出来, 古神话中创世的场景。 妙妙真人将所有人叫去了清妙阁,事到如今这扑朔迷离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派去望山的弟子回来通报说没找着云玦, 妙妙真人道:那算了吧,往后告诉他也不迟。 首先步入清妙阁大殿的是天水唐家人。叶骁原本在剑试结束后就应该赶回唐家, 可近日这山上出了太多事,叶骁放心不下唐皎, 多待了两日。他进了大殿, 他身旁跟着的叶盈立刻朝着上位脆生生地喊了声真人!这个小姑娘很喜欢妙妙真人, 妙妙真人也同样喜欢这个爱吃苹果又机灵活泼的小姑娘,他弯了眼睛换上一副和蔼和亲的样子笑道:是唐家的小盈盈啊。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30) 此时其他人还未到,殿中只有他们几人, 叶盈朝着妙妙真人跑过去, 她在妙妙真人面前站定, 八岁的小女孩忽然从背后变术法似的拿出一大朵水粉色的绢花,给! 妙妙真人惊喜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叶盈点点头,一双水灵的眼睛全是期待,这是我亲手做的。 妙妙真人赞叹道:做得真漂亮啊,这上面还有会飞的小蝴蝶。他接过了那朵硕大的绢花仔细查看,拨了拨那水粉色的布料,道:好看的。 叶盈道:真人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啊。 叶盈立刻亮了眼睛道:那我给真人戴上! 一旁原本在喝茶的云霞道人差点没被呛到,妙妙真人愣了一下,这这现在就戴啊?盈盈啊,这么漂亮的花,我先收起来等回去后再慢慢观赏 叶盈顿时失落道:难道真人不喜欢吗? 这妙妙真人道:这我自然很喜欢啊。然而一句错句句错,无论他怎么解释,小姑娘的脸上却是越发失落下去,眼见着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妙妙真人道:戴!戴戴!我戴!他拿起那朵水粉色飞着亮晶晶小蝴蝶的大绢花,往领口别了下,你看啊,多好看! 前一刻还失落的小姑娘立刻精神焕发,眼睛亮得跟星星一样,她伸出手去道:不是这样子戴的!真人我来帮你戴,这个是要戴在头顶上。她摘下了那朵绢花,抬手就要插在那顶尊贵的莲花鹤冠上。 戴、戴头上好吧,戴头顶上。 叶盈摆弄好后松开了手,妙妙真人再次抬起头,一朵有他半个脑袋般硕大的水粉色绢花俏生生地顶在他头上,殿中的天衡弟子的表情很微妙,一旁的云霞道人喝着茶在心中默默感慨,这就是他一直不喜欢小孩子的原因。 妙妙真人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不过从旁边云霞真人的表情他就能够略知一二,他低声道:好好看吗? 叶盈高兴极了,道:好漂亮好漂亮!真的!真人你比从前好看一千倍、一万倍! 叶骁看着自家女儿那副无法无天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道:盈盈!别胡闹了!快把花收起来! 妙妙真人打圆场道:无妨,无妨的,小孩子嘛。他抬手摸了下头顶的花,道:挺有意思的。 叶盈却有些不高兴了,道:爹!昨晚你明明说盈盈做的花戴起来最好看了!你答应盈盈永远不摘下来的!你为什么不戴了?她对着妙妙真人道:真人,盈盈以后都给你戴,一朵也不给他戴! 唐家弟子连带着妙妙真人顿时一齐看向叶骁,妙妙真人心中疑惑顿解,叶大统领,当爹的一个人带闺女是真不容易啊。五大三粗的叶大统领的表情似乎有点尴尬,好半天没说话。 就在此时,钟清、唐皎、祝霜走了进来,叶骁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钟清来并不知道清妙阁叫他们过来是为了什么,祝霜说的含糊,大意就是他也不太清楚,但既然师长叫了那还是过去一趟吧,钟清觉得有道理,两人一同带上了唐皎。唐皎现在诸事不放在心上,他不愿意出门,钟清硬生生连哄带骗给人拽了出来,三人一走进清妙阁大殿,钟清一眼就看见了那顶着朵粉色大绢花的大脑袋。 不是钟清眼力好,而是实在那个粉色它实在又亮又扎眼,仿佛在说老子就是这么美,老子就要这么招摇,钟清愣了两秒钟,哇。 我的天啊。 一旁的祝霜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师父,他的脸上是和钟清一模一样的表情,俗称就是:震惊了。连本来面无表情的唐皎在看见那朵鲜艳亮丽的大粉花时也很明显地暂停了一下视线。妙妙真人将他们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表情依旧如常,他淡淡地道:你们来了啊,坐吧。 此时的清妙阁大殿之中,诸位唐家弟子、云霞道人、还有几个天衡弟子,大家的表情都很正常。 当一个场景明明是如此的诡异,但所有人都表现得意外的正常,于是你也会下意识地装作正常,反过来又让这一切变得更加的诡异,这个理论又叫做皇帝的新衣。钟清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他没有开口问,但他的眼神却一直飘向妙妙真人头顶那朵硕大的花,最终他还是被打败了,假装什么没看见,他道:不知道师叔叫我们过来是为了什么啊? 妙妙真人道:为了碧海丹沙。 话音刚落,全场安静。 钟清之前感觉这所谓的碧海丹沙事件恐怕有点猫腻,他拉着妙妙真人就此事讨论过一次,此时他看向妙妙真人,妙妙真人也给了他一个确实如此的眼神。钟清没有说话了,众人都等着妙妙真人说下文,妙妙真人却道:还要等一会儿,有一个人没有到。 钟清清晰地记得他是如何与妙妙商议这件事的,如果此事确实不是唐皎做的,那所谓的碧海丹沙事件本质上就是一桩借刀杀人,表面此事冲着云玦而去,实则是针对唐皎。碧海丹沙是唐家独门珍贵丹药,至今没有听说过有谁能够仿制,那一日紫微宗大师兄谢丹也在场,证明了对方用的就是碧海丹沙,那接下来的问题是,谁能够拿到碧海丹沙? 显而易见,只有唐皎与唐家人能拿到。 钟清一开始是很怀疑唐家人的,这个神秘而荣耀的家族虽然至今只漏出了冰山一角,但那股变态劲已经让人深有体会了。唐家人似乎是没有理由去伤害唐皎的,几乎所有的唐家弟子都是从出生起就待在唐家,接受唐家教条的洗脑,对唐家以及唐家的家主无条件地献出忠诚、信仰乃至于他们的性命。但不是每一个唐家人都姓唐,无论怎么看,叶骁都是个值得怀疑的对象。 叶骁沾了姐姐的光待在唐家快二十年,唐家人几乎全都瞧不起他,唐皎这个外甥也不例外,他叶骁说白了就是唐家人养的一条狗,他心生怨恨起了报复之念似乎很有可能。他借唐皎之手暗杀云玦,云玦一旦真的被暗算死了,这就永远成为了唐皎的一个心结,而且能够激起道门对唐家的不满,这是一箭双雕之计。 除此之外,叶骁这个人他本身的一举一动也很惹人怀疑,他虽说留在天衡,但是经常性的不见人影,到了夜晚他总是闭门不出,就连妙妙真人亲自去拜见,他也是百般推辞不肯见,而且更奇怪的是,妙妙真人注意到他的手指上、脸上经常出现一些猩红的斑点, 很古怪。 妙妙真人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所在,亲闺女吵着闹着要给亲爹打扮,想想那个场景,大男人涂着手指甲扎着小辫子戴着大红花,换了谁也不会想见人的,不闭门不出还能怎么办啊?闺女平时都是媳妇儿带的,瞧着是个贴心小棉袄,兴高采烈地带着出趟远门,当爹的真是受尽了折磨,年纪小讲道理也没用,一言不合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不给玩就撒泼打滚还要到处告状,自家宝贝闺女总不能丢山里去喂狼吧? 这世上当爹的容易吗?叶骁有苦说不出。 钟清自然不知道原来你们家家庭情况这么艰难,他当时只是把自己的怀疑和妙妙说了,他觉得叶骁有一定的可能,但也没说一定是他。如果不是叶骁,那能拿到碧海丹沙的只有唐皎了,事情到这一步反而简单了,因为只剩下一个问题:谁能从唐皎的手中无声无息地拿走碧海丹沙,而且在唐皎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全拿捏住了他的心理算计他? 天衡弟子,只有与唐皎走的很亲近的天衡弟子能做到。 无论是叶骁还是那个所谓的与唐皎亲近的天衡弟子,这都是唐皎关系网中的人,对于钟清来说其实挺陌生的,毕竟他与这些人不熟,他只是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妙妙真人,由妙妙真人追查此事,自然比他要靠谱也要轻松很多。 钟清想着又看了眼卖关子的妙妙真人,妙妙真人顶着那朵硕大的、招眼的粉花不言语,众人都在静静地等着那个所谓的没到的人。一旁的唐皎至今也不知道这群人把自己拉到这里来做什么,他也不关心,好几次他想要起身离开,钟清伸手拽住了他,他看了钟清好几眼,最终仍是重新坐下了。自从唐皎出现后,叶盈立刻安静地坐在了叶骁的身边,一点也没有了之前那副胡闹的样子。大殿中没有多余的声音。 此时的山外,雨渐渐地小了起来。 卫岚与阿季走在山中,两人一人撑着把伞,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雨天迷雾太重了,枝头挂着灯也很难看得清前路,阿季心里想着事,一不留神就被绊了下,幸好卫岚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了他一把,他这才没有摔下山道去,不过仍是脚下滑倒摔到了旁边的泥地里。 卫岚的心悬了下,忍不住喝道:你想什么呢?失魂落魄的,走路看路啊!这一旁可是山谷,摔下去了谁救你啊?他低下身去拉他。 阿季闻声回头看了眼,顿得头晕目眩,他道:不好意思啊,我我在想唐皎与云玦的事情,他们十日若是真的打起来可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真人啊? 卫岚见他坐在地上念叨,道:你还有心思操心别人的事?你操心好你自己就够了!冒冒失失的。他见阿季不说话了,道:起来啊! 哦,对不起啊。阿季这才借着卫岚的力站了起来。 卫岚忍不住道:难怪你一辈子就是跟班的命,尽操心别人的事情!把你这点滥好心收收!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练练剑,免得下次出门还被人欺负,到时候我可不给你出头!说着话他伸出手去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泥泞。 阿季道:我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现在有谁敢欺负我我都会欺负回去。 卫岚没好气道:行!他继续拍着阿季身上的泥泞,下回出事你别来我面前哭,也别去唐皎面前哭,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解决! 阿季这人典型的怂,别人一大声说话他立刻怂了,低声道:你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啊? 就在此时,脚步声伴随着雨声响了起来,阿季回头看去,发现是妙妙真人的二弟子陈不道。这个师兄常年闭关,不太常见,今日却不知为何出关了,更令人意外的是,他在自己的面前站定了,阿季道:陈师兄? 陈不道:卫岚,清妙阁找你,跟我来一趟。 阿季闻声不解地看向了卫岚,雨中的烛光混着白雾照不清这个少年的脸,卫岚手中的动作似乎停了下,然后他慢慢地扫去了阿季身上最后一块泥斑,再抬头时,少年的脸上从容闲适,仿佛还是当年头一次登上天衡宗那个天朗水清的少年。他对着满脸疑惑的阿季道:行了,自己走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阿季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卫师兄 黑暗中,雨水滚落山谷,少年撑着伞跟着陈不道走远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少年再也没有回头。阿季隐隐约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敢跟上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来,阿季僵硬地回头看去,是刚从云须峰下来的云玦。 第38章 卫岚跟着陈不道上了清妙阁, 在走进大殿之前,他忽然回头看了眼山外的烟雨,这片山林埋葬了古往今来多少野心,那方试剑台又误了多少的少年子弟?人修道是究竟为了什么呢?清心而寡欲, 修身而养性。人心的欲念啊,生了又灭,灭了又生, 就如同这山中的草木, 你刚给它掐了,等来年春风一吹又是无穷无尽, 只恨人心不如水, 等闲平地起波澜啊。 陈不道:走吧。 卫岚漠然地回过了头,当他出现在清妙阁中的那一刻, 钟清的眼神变了,怎么也料不到会是他。意外的显然不只是钟清一个人, 这殿中最恍惚的人当属是妙妙真人的大弟子祝霜。天衡有师弟跟着师兄修行的传统,卫岚当年刚上山时, 是祝霜一手带着的, 虽说后来没继续带了, 但两人的关系仍是相当亲密。 卫岚对着殿中的诸位师兄、师长一一行了礼,他像是什么也不清楚,如往常一般问道:不知两位师长召弟子来有何事吩咐?在他看见妙妙真人头顶的那朵花时, 他似乎有些没忍住笑了下, 不过他还是很快地收住了笑意。 云霞真人打量着他, 道:卫岚,你可知罪? 嗯?不知卫岚做错了什么? 云霞真人道:你当真不知道吗? 卫岚摇了下头,弟子不知。 云霞真人道:那你可知碧海丹沙? 卫岚闻声表情不变,转了视线慢慢地望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唐皎,道:知道,那是唐家的珍贵丹药。 唐皎原是没有心思听这些的,可在那一刻,他忽然在那奇怪的气氛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关于清妙阁今日将他叫到此地的原因,他抬眸扫了一眼卫岚。 云霞真人问道:你既还知道碧海丹沙是唐家珍贵的丹药,那你想必也承认你偷盗碧海丹沙,借唐皎之手暗杀同门师弟了?唐皎的眼神终于掀起了一两点波澜,天水唐家人也顿时将所有的视线都投了过去。 底下站着的卫岚听了这话很是茫然,道:师叔在说些什么?弟子万万不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请两位真人明鉴! 云霞真人轻笑道:你不敢?你不是不敢,你是自信你做的滴水不漏,所以如此底气十足。 卫岚道:弟子惶恐,不知师叔此话是何意? 妙妙真人喝着茶,从始至终他们两个真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小孩子撒谎看破不说破罢了,见他演得如此起劲,妙妙真人终于开口问唐皎道:唐皎,你手中的碧海丹沙是不是丢了?何时丢的你可清楚? 被点名的唐皎表情不变,也没出声,一旁的钟清见状伸出手去拉了拉他的袖子,唐皎终于道:我没看,不知道。不是他做的那就与他无关,所谓的百口莫辩那是他不想理会,碧海丹沙有没有丢他确实没检查过也不清楚。 妙妙真人看向卫岚道:唐皎不知道,那你可知道? 卫岚道:师弟都说不清楚,我又如何会知道? 卫岚,念在你刚上山时曾在我座下修行过一段时日,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不知道?妙妙真人给了这少年最后一次机会。 卫岚低下头去,弟子不知道。 妙妙真人点了下头,道:好。他看了眼陈不道,道:他不知道,你同他说说。 是。陈不道对着妙妙真人行礼,他道:他何时拿到的碧海丹沙弟子并没有查到,但弟子查出来,那一日云玦与唐师弟比试前,卫岚曾去过一趟望山,在云玦离开后,他方才离开,我询问过云玦,他说他当日并未见到卫岚,想必碧海丹沙就是那时下的。那一日,除了祝霜奉命去领云玦外,也只有卫岚一个人去了望山,同样的,也只有卫岚一个人与唐皎关系密切,有机会拿到碧海丹沙。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31) 卫岚道:弟子只是去看望师弟,我见房间关着门没有动静,我以为师弟不在山上便离开了,并未有任何其他的动作,至于说偷盗碧海丹沙,弟子惶恐。 陈不道光是面相就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说话也是一板一眼没有任何的感情,他也不管你说什么,道:我已同唐家人确认过,碧海丹沙中有一味原药,是鲛人的心脏所炼化,这原料有一种神奇的特性,若是活物沾到了,会留下痕迹,此物在阳光下曝晒片刻即发烫蒸散,可这接连三月恰好是长夜,丹石不化,他究竟有没有碰过碧海丹沙,用长明灯一照即可知。 陈不道刚刚去找卫岚的时候,手中提着的就是长明灯,这种灯的灯油很罕见,燃烧时照出来的灯光耀眼无比,可以比拟阳光,陈不道当众揭开了两层纱罩,刺眼的光一下子照射了出来,卫岚抬眸望着那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所有人都望见他袖中冒出一股股的白烟,像是抽长出来的鬼魅一般。少年脸上的表情出人意料的完全没有任何的惊恐,反而愈发的云淡风轻起来,仿佛摘去了背负已久的假面,露出了枭雄的本色。 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下。这世上从没有□□无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云霞真人道:你借着与唐皎交好的机会,暗中偷盗了碧海丹沙,原是想要在选试会上暗算他,可令你没有想到的是,云玦会横空出世打乱了你的计划,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你故意在云玦身上下了碧海丹沙,将此事嫁祸给唐皎,借刀杀人心思何其歹毒。 卫岚抬眼看了眼在座的人,目光最终落在了唐皎的脸上,唐皎已经从一开始的不耐变成了如今的面无表情。卫岚终于道:是我做的。 唐皎忽然抬了下手,退下。原本要站出来的叶骁以及天水唐家人被他一个动作止住。刚刚众人说话的时候,他一双眼睛一直就望着殿中这位与他交好多年的师兄,唐皎低声问他道:为什么啊? 他从来没在意过这事到底是谁做的,也不想弄清楚到底是谁要借谁的刀杀谁的人,钟清刚刚怕他不耐烦直接走人,一直说是大家会找出真相还他清白,可他心里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早就有所觉悟,他什么血雨腥风没有见过,树大招风躲不过的,但是这一刻,唐皎却有些困惑不解了,勾心斗角的事他听多了,这世上太多无缘无故的仇恨与恶意,但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啊? 为什么啊? 卫岚低头笑了下,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唐皎的问题,他道:因为我厌恶你。 钟清下意识看了眼唐皎,唐皎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异样,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卫岚道:我曾经也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唐皎心中并没有朋友的具体概念,唐家人没有朋友,他们的家训就是如此,这世上只有强者与追随强者的人。但人的天性无法磨灭,人是孤独的,需要陪伴,尤其是小孩子,离开家的八岁孩子在天衡宗遇到了新的师兄弟,师兄弟们的热情让小孩子第一次敞开了心扉,他以自己的方式去和这些人交往,不管说他们到底算不算朋友,但这么些年下来,他认为大家彼此之间是有羁绊的。 唐皎道:我自认为这么些年没有害过你。 卫岚点头道:是,你没有害过我,可你杀了我。你没来天衡之前,我一直觉得凭着我的资质,我将会是天衡最强的修士。他看向了妙妙真人,道:反正都这样了,今天我就说些让人听了想笑的吧,唐皎你没来之前,诸位师长眼中都是我,他们对我倾注了全部心血,我这个人出身不怎么样,只是个二流世家的私生子,受人冷眼长大的,我这辈子最高兴的那天就是被祝师兄选中领到山上来,师长们对我是真的好,这世上除了我母亲从没人如此关心过我,我曾在心中发誓绝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 祝霜看着卫岚,他的眼神起了些变化,当年他选中这孩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卫岚道:那时候天衡宗的日子不好过,弟子们私底下都半开玩笑说,等天衡没钱了我们就散伙,把藏宝阁中东西偷了大家一分,你去往东投奔紫微宗,我去往西投靠太元宗,我第一次听见不知道是在开玩笑,气得不行,和师兄们打了一架,骂他们狼心狗肺,动静大得惊动了清妙阁。后来祝霜师兄和我说,这是大家自嘲说着玩呢,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被我打成重伤的几个师兄反倒大方地不和我计较,他们说让我好好修行,将来振兴天衡宗,还对我许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绝对不会离开天衡。我在心中想,我卫岚,永远是天衡宗弟子,我这辈子一定要当天下第一的修士,让天衡宗成为天下第一的宗门。 还真的是说些好笑的,卫岚自己都笑了下,他看着祝霜,可我后来才知道,天衡原来并不需要我。他对着唐皎道:在你没有上山之前,我每年都会期待试剑会,那时候的试剑会每年举办两次,春秋各一次,那是我最期待的盛会,当时清妙阁的师兄也会参加试剑会,包括公认的修为最强的叶夔师兄,还有祝霜师兄,我差不多回回都是第三的名次,我知道我的年纪还小,修为不够深,但我自信将来有一日我一定会与他们站在一起,与他们一起并肩护卫天衡。 祝霜终于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卫岚道:可是有一天唐皎你来了,一切都变了。唐皎,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一句话吗?你和我们说,这世上的天才都是华而不实的废物,在你手下过两招就现出了原形。我当时心说这小师弟也太狂了,这么着,你打遍天下无敌手啊?可很快我发现了,原来你真有说这话的本事,天水唐家的少主,令人想都不敢想的煊赫出身,一出生就带着神谕中强大的天赋,四大宗门的掌门抢着要收的弟子,上天简直把一切的好东西都给了你,你的命真的太好了。你一到天衡就挽回了天衡的颓势,师长们眼里心里全都是你,师兄弟每晚夜话大家都在不停地讨论你,是啊,像你这样的弟子谁不喜欢谁不眼红啊? 唐皎望着卫岚,他都已经快被剥干净皮浑身是血了,众人看见了却觉得那红色真是光鲜亮丽。他道:你既然如此不服,大可以与我堂堂正正地比试。 卫岚笑了下,自顾自道:那时候人人都说你将来会是天下最强的修士,我心中不信邪,我绝不认为我卫岚会比你差,天道酬勤,比不过天资我就比勤奋!我每晚都在后山练剑,不眠不休走火入魔了一样,我相信我一定能够打败你!那时我最崇拜人是叶夔师兄,他的天资也不是上上乘,却凭着刻苦的修行在道门中独占一席之地,我坚信有朝一日也能与他一样!可我没想到的是,他认输了,见到你之后,他再也没有参加过剑试会,祝霜师兄也是一样,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都认输了啊? 卫岚看向祝霜,祝霜似乎想要说句什么,却在那凄凉的眼神下没有能够说出来。 卫岚说到这里摇了下头,对着唐皎道:那阵子我一边发了疯似的修行,一边在想这些事。说来很奇怪,我明明根本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你的消息,可我又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一遍遍地告诉我自己,不要这么狭隘,我也可以做到与几位师兄一样对你爱护有加,无论将来谁是第一,我们师兄弟都可以一起振兴天衡,于是我去和你做朋友,我让着你,处处关心你,我真心把你当朋友。可你呢? 卫岚说到这里忽然看向了唐皎,是你欺人太甚。 唐皎道:我做什么了? 你真的把我们当做朋友了吗?不,你只是找一群手下,一群跟班,一群走狗!卫岚道:那年剑试会,我为了那场比试我准备了半年,我没有睡过觉,每日钻研新的道术,吃着丹药提神,为的就是堂堂正正与你比试一场。可你呢,天呐,你说你拿第一都拿腻味了,太没意思了所以你没有去。那年我站在台上,没有对手,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所有人包括清妙阁众人都认为我就是第二,还笑着说这场比试争夺的就是第二? 卫岚猛地提高了声音,看着所有在场的众人,我若是输了,我被打下台去了,那我愿赌服输我认!可凭什么我要遭受这种羞辱?我做错了什么?是你们先欺人太甚!你们今日问我为什么要暗算他?唐皎啊,因为我恨你啊,我恨你们所有人啊。 大殿中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疯子。 卫岚像是终于把多年的心里话说出来了,万分的畅快,连神色也飞舞了起来,他也完全不在乎唐家人的报复,对着唐皎道:在那一天我终于明白了,我从来就是怨恨你,我恶心你,我妒忌你,凭什么你能有这样出色的家世与天赋?凭什么你一生下来什么都有?凭什么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凭什么你就能夺走我的一切?我每天都在想有朝一日成为你,我钻研各种道书研究怎么夺走你的舍,抢占你的一切,代替你成为唐皎,再把你的魂魄寄生到山间野狗的身上去!我做梦都在想,想着想着都要大笑出来。 唐皎抬手制住了再也忍不住的叶骁,他低声道:有魄力。 卫岚没有了任何的顾忌,明明是死到临头却仿佛是大获全胜一般,他对着唐皎道:那天看见你在试剑会上被人打下台来,一次,两次,三次!你知道我看了心中有多高兴吗?我几乎要狂笑出声,我告诉我自己要忍住,原来你唐皎也有今天?我当日所受的羞辱你如今也终于尝到了,天道有轮回啊!你不是天下第一吗?你怎么变成了一个疯子似的追着人家咬,太好笑了!唐皎,你要现在你现在的感觉,这就是你的报应! 钟清揉了下眉心,他听到现在已经不想去看那少年那张扭曲又疯狂的脸了,他看了眼妙妙真人,两人都有先将人拉下去的意思,却被唐皎再次制止。 唐皎道:让他继续说。 卫岚也点了下头,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样子,他道:碧海丹沙是我拿的,反正你也不在乎这种东西。我本来是想要杀了你,可我后来想,不,你不能死,死有什么大不了的,闭上眼睛一觉睡万年。我太想看云玦是怎么打败你的,可我又害怕万一你真的又赢了他怎么办?所以我要让他死,这样你就永远都输给了他!就像是当日站在比试台上的我!你找不到对手,不管你的修为有多高,所有人还是会认为那个早夭的天才少年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你唐皎再怎么争夺也只是笑话! 清妙阁外,跟着阿季来到此地的云玦很轻地眨了下眼睛,在他身旁,阿季脸色煞白站都有些站不住。 妙妙真人看着唐皎脸色的变化,终于道:把他带下去! 云霞真人也道:无可救药!将他拖下去! 卫岚抬手制止了那两个走上前去的天衡弟子,道:别碰我!我自己会走!少年的表情在说完话的一瞬间从狰狞又变回了轻松的微笑,他环视了一圈在场所有的人,他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摆脱了,云淡风轻间仿佛是又是刚上山时那个眉目舒朗明月入怀的少年,他道:今日我输了,我认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是终于才看明白,这天衡宗从来就不是我想象中的天衡宗,你们以为唐皎杀了云玦,那一个个三缄其口粉饰太平的样子太好玩了。等如今发现是我害了唐皎,又立刻换脸变得如此义正言辞,你们说说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好笑啊? 云霞真人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卫岚道:我说错了吗?你们不觉得好笑吗?哦,我忘记了,这当今天下四大宗门原本好像都是邪宗来着?一群卑鄙小人联手设计做掉了朝天宗,屠光了人家的弟子,瓜分了人家的地盘,把地上的血擦一擦,摇身一变就成了名门正派,你们能干出这种事情自然也是情理之中啊!真是一出好戏啊! 妙妙真人拍案怒喝道:你放肆! 卫岚笑道:我放肆了你又能如何?他看向了盯着他的叶骁,瞧什么?你们唐家又干净到哪里去?敢不敢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你们家那些肮脏的东西?相信我,这个道门不会长久了,因为你们这种地方永远也只能培养出我这种弟子,等着吧,都等着吧。 祝霜终于忍不住道:卫岚!你怎么会变成今日这副样子?他真的不愿意说话,却到底是忍不住。 卫岚看了眼祝霜一眼,一瞬间眼神似乎终于恢复了过去的温和,他难得没有出声,而是轻轻地移开了视线,他看向唐皎道:我庆幸我没有杀了云玦,唐皎,留着苦头自己慢慢吃吧,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说完这一句话,他仰起头看了眼这清妙阁的上挂着的各种字,他忽然看见了妙妙真人身后挂着那一副,一字一句幽幽念道: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他若有所思道:我母亲已死,世上也无牵挂,若是唐家愿意去屠了我的世家,我感激不尽,就这样吧。 祝霜道:将他带下去押入水牢! 卫岚笑了一声,转身自己走了出去。清妙阁大殿中无人作声,妙妙真人手中握着那朵花,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唐皎坐在原地,一旁的叶骁想说话,被他抬手制止,钟清低头喝了口茶。 卫岚走出大殿的时候看见了门口的阿季与云玦,阿季惨白着一张脸看着他,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师兄,卫岚面无表情地回过头走了。 清妙阁中。 云霞真人道:残害同门,诋辱师门,毫无悔改之意,处死吧。一旁的妙妙真人点了下头。 话音刚落不久,刚刚跟着卫岚出去的陈不道再次进入大殿,对着众人道:他自杀了。 唐皎抬手喝了口茶,一饮而尽。 第39章 云玦站在殿外听完了此事的全程,风雨吹打着屋檐下的铜铃, 叮叮当当地响。 犯了错的少年拿命抵偿去自己的过错, 皆因一时妒忌心起, 毁了自己的一生。道门因为少年几句话掀起一两道波澜, 又很快地恢复了风平浪静。风从山南山北吹过,有人在迷茫, 有人在挣扎, 有人守着秘密, 有人讲着故事, 炉鼎中的火里自顾自地烧着,雨越大反烧得越旺, 长夜漫漫啊, 就这么一点光要怎么捱过这漫长的冬夜? 清妙阁中的人慢慢地散了,钟清是最后一个走出大殿的, 他带上了门,一回头冷不丁就看见一个漆黑的身影动也不动地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模糊的光照着那少年的脸, 钟清愣住, 说实话, 他有些被那阴嗖嗖的感觉吓住了。 两人都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谁也没说话, 在他们中间横亘着许多不能说的秘密与故事。 那孩子忽然转身走了, 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钟清抓紧了门环, 心中猛地松了一大口气,这个人怎么神出鬼没的啊? 云玦没有撑伞,他一个人在山中走着,任凭大雨打落在他的身上,他没有开口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 一转眼,十日之期到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32) 唐皎换了身红色的衣裳,手擦过袖子上猩红的烈火云纹,带上剑转身往外走。他在朱雀台等了十多个时辰,云玦一直没有出现。 唐家人实在不放心,将事情通禀给了清妙阁,钟清得知消息立刻前去朱雀台,十三岁的少年低着头坐在台阶上,闭着眼像是在思索些什么。钟清道:唐皎? 暴雨中,少年只是低声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他为什么没有来? 钟清见状立刻走上了朱雀台,他伸手去抓唐皎的胳膊,唐皎! 唐皎抬头看他,眼睛中赤红一片,雨水从发梢成股地流下来,他对着面前的钟清道:他没有来。 钟清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忙将手中的伞移到了唐皎的头上,替他挡了挡雨,不来就不来吧,不比了,别比了。 唐皎闭上了眼不说话,一旁的天水唐家人和天衡弟子全都站在台下不敢出声,他忽然吼道:找!把他找出来! 此时离天衡宗数十里之遥的山中,十二岁的少年正在往南方走去,他换下了天衡的道服,穿上了自己第一天来天衡时自己身上的那套黑色衣裳,所有天衡宗给他的东西都留在了望山,他只带走了那一面不祥的镜子。 他与唐皎本来就没有仇怨,他对唐皎也没有什么成见,他当日误以为是唐皎暗算自己,所以起了杀意,唐皎再三挑衅,他这才答应了与他比试。可如今真相大白,原来当日之事并非唐皎所为,卫岚已死,他顿时也没有了想要与唐皎继续纠缠的念头,唐皎想要争夺的那个第一,对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事已至此,自然也没有必要继续比试了。 云玦此时的心中想着的是另一件事。 他在那个黑夜原本可以有机会向钟清说出他心中的疑惑,逼迫钟清给他回答,可他最终什么也没问,他没问钟清为什么要表面对自己如此恶劣背后却三番四次地救自己的命,他也没问钟清为何叶夔对自己有杀意,八千里村、天衡宗、钟清、叶夔、那群屠杀了村民的至今不知何方神圣的修士,还有那些关于龙的传说,他什么也没有问。 就连他自己现在都有些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直接问,或许是预感到即便是问也得不到任何的答案吧,又或者是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与钟清交流。原本恨之入骨誓死要杀的人,忽然间变成了背后救你许多次的恩人,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件事,钟清这个人真的很古怪,浑身上下都很怪,简直让人觉得莫名其妙气不打一处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他无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人几次三番害他,又背后救他,他无法感激他也无法报复他,据钟清自己所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让他离开天衡。 既然如此,那他遂了对方的心愿,他如今离开天衡宗,过往的一切恩恩怨怨到此有个了结,他们俩从此谁也不欠谁,谁也不用恨谁,这种干干净净的关系令人感觉舒服多了。 或许有朝一日他还会回到天衡宗,问钟清到底是谁是屠了八千里的修士,又或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真相他自己去查,秘密他自己去解开,他不愿意再卷入到这些他怎么也弄不明白的事情中了。在这之前,他从来不会觉得心神不宁,也不会觉得无所适从,他心中坚定从不动摇,可钟清让他像是盲兽一样在黑暗的山林中四处乱撞,他被耍得团团转,即便这其中并无恶意,但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也许是他本来就不适合留在宗门中,他永远都与周围所有人格格不入,也无法表现得像是一个正常人,这偌大的天与地才是他的归宿。 有的人生来孤独,漂泊是他们的宿命。 十二岁的少年走在山中,雨水落在他的肩上,少年抬手拉了下身上的包袱,抬头看了眼前路。他忽然在雨中停下了脚步。 他离开了天衡宗,可是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很轻地扯了下嘴角,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珈雪海,废弃的古镇。 叶夔进入了荒废多年的宅院,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到过这里来了,他站在半块埋在泥地里的青石板上,望着那废墟中荣荣的草木,眼前的景象逐渐发生了变化,他似乎又望见了那熟悉的庭院,四壁上到处画着龙的图像,他走到了原本是书房的位置,倒下的书架与化为灰烬的书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一排排全是有关龙的道书,浩如烟海。 叶夔来到了祠堂,如今这里已经被夷为平地,变成了一个六尺有余一望无际的深坑,银光微微一闪,叶夔低下身从泥泞中拔了片珠光的兽甲出来,他又看向那深坑,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先祖的魂魄,全都无声地注视着他。其中有一个人的衣着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披着金质的甲胄,头上戴着耀眼的东海鲛珠,手里紧紧抓着一块半圆的珠光兽甲,他的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空洞洞地注视着叶夔。 叶夔道:父亲,我见到了真龙,一条真正的龙。 叶夔原本并不姓叶,他的姓氏在道门中赫赫有名,叫烛。古老的神话传说中,天之所以会亮,是因为龙每隔六个月衔烛放置在人间东起山上,烛火亮三个月后变暗,又三月,龙再次衔烛而来,期间他身上掉落的鳞片化作星辰,周而复始,天地间日月迭代、星宿列张。 烛氏一族,据说是神话中龙吩咐在东起山上守护烛火的人,后来有两条巨龙打斗,其中一条一头撞碎了东起山,烛氏一族无处可去,于是来到了人间,他们也自此失去了与龙的联系。这种牵强附会的先祖传说,道门稍微有名有姓点的古老氏族都有流传,但是烛家的人似乎分外迷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又加之他们祖上确实是因为龙才发家起迹,每一代的烛家人都疯狂痴迷龙,他们搜集各种有关龙的传说编纂成卷,家族藏宝阁中摆放着各种龙骨、龙鳞碎片,他们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的子孙我们与龙的渊源。 曾经的烛氏是东南四海中最煊赫的家族,他们家的人因为性格怪异,被人称之为疯子,终于,有一天,他们家真的出了一个疯子。 如果说历代烛家人对龙都很痴迷,那这个疯子对龙的痴迷的程度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他收集世上所有与龙有关的东西,有一天,他穿着他自己做的金色龙甲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化作了一条巨大的龙,在东海的上空遨游,醒来后,他认定自己就是真龙的转世,他的族人对他顶礼膜拜,他于是做了一件历代烛家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他要带领族人肉身化龙封神,回到东起山上去。 疯子穷尽大半生研究一个从古老的道书上拓下来一个邪门的阵法,终于,他在东海之滨摆出了这个阵法,用数万人的性命献祭,包括他的自己的妻子儿女以及他那些追随他的族人,他与他的族人在狂风巨浪中不停地咆哮,渴望着化龙飞天的那一刻。 放在现在来看,这真的是一件万分可笑的事情,这世上竟然有人觉得只要杀掉几个人,大家在一个奇怪的阵法中喊几声就能一起变成龙飞到天上去。可当时所有人都疯了,他们都相信他,送死也甘之如饴。 结果这件可笑的事情自然是失败了,海面上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疯子被烧得奄奄一息,他的妻子血肉模糊在海水中凄厉地哀嚎着。 疯子的小儿子,被他的母亲藏了起来,他看着那海上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他在岸上找到了被海水冲回来的族人,以及他的父亲。 十二岁的孩子,抽出自己的剑,将自己的父亲、母亲、姐姐、哥哥,以及那些在痛苦中哀嚎不能解脱的族人,一个个杀死。他浑身烧焦的父亲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死灰般的眼睛猛然绽出出明亮的光芒来,烛家还有人!他今生不能成为龙!他的儿子还可以!他的儿子若是不可以,他儿子的儿子可以!只要烛氏一族还有一个人在,他们终有一天能够化龙封神!在被砍下头颅的那一刻,父亲的嘴里还在叫喊着龙,我的龙! 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母亲伸手抚着自己心爱的孩子的脸庞,神志不清的她在孩子温暖的怀中对着天空说了最后一句话,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一夕之间,烛氏那庞大的家族绝迹人间。 十二岁的少年抛弃了自己的姓氏,一把火烧掉了父亲视若性命的收藏,孤身一人远走他乡。他天赋不错,性格古怪,被他的师门称为五百年道门来最清心寡欲之人,世人都有欲.望,但是他心中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情感也是淡淡的,无欲则刚,少年很快就成为了这个世上最强的修士之一。他在十二岁那年就见识过人心在永无止境的欲.望面前究竟能有多恐怖,他知道这世上的人疯狂起来能到什么样的地步。对于道门而言,龙,那就是一切欲.望的根源,是一切悲剧的祸首。 叶夔站在庭院中那株神龙树下,回忆着过往的一切,萧萧落木,他这次专程故地重游显然不是为了散心,他离开家太多年了,都快把有些事情忘记了,他这次回来是为了让自己重新把这些事情记起来,然后变成一个答案。 他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是什么。 第40章 七年后。 灵云山天都府。 一个披着猩红嫁衣的女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金床上,织金的盖头垂到了膝盖, 袖口缀着两圈雪亮的鲛珠, 层层叠叠的衣摆将一双脚遮得严严实实。窗外热闹的乐声阵阵传来,女人从袖中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拆下了一颗鲛珠, 抬手慢慢地塞进了自己涂着红色胭脂的嘴里, 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黑暗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金碧辉煌的宴客厅, 道门前来道贺的宾客坐了一堂, 钟清与妙妙真人的弟子陈不道正在喝茶, 钟清看着自己这位师弟, 准备逗一逗他, 抬手给他端了盘菜过去, 陈不道摇头示意自己不吃。 钟清:不是吃, 你看这盘子, 金的。 陈不道:是有怎么样? 钟清:这天都府是真的有钱啊, 结个婚招待客人的盘子都是金的, 你师父要是看到了,他眼睛又要血红血红了。 陈不道一向是在山外跑,他与钟清这位名义上的大师兄并不太熟悉,有点搭不上他的话,于是道:不就是个盘子?有什么好血红的。 钟清笑道:你这个人真的呆呆的, 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啊?我这跟你走了一路, 你表情都没变过, 那我就算了吧,但现在人家大喜的日子你还是摆了张奔丧的脸,妙妙上哪找的你啊?绝了!他忽然伸出手去扯了下陈不道的脸颊给他拉出个笑容,来,笑一下! 陈不道没想到钟清会这么做,下意识睁大了眼看他,他在天衡宗地位不算低,平日又严厉刻板,弟子们在他面前完全不敢放肆,哪里有人敢这么对他? 钟清看着这师弟的表情莫名想笑,他收了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开心点! 说完钟清自己转头看向那大堂,此次天都府老宗主二婚,天都府摆的排场极大,宴请了天下几乎所有有名有姓的道门,甚至连死对头天衡宗都给了喜帖,帖子递到天衡宗,清妙阁的人一看就愣了,天都府这两年与天衡宗连表面的和平都懒得维系了,弟子们恨不得撕破脸打得你死我活,你转头跟我说明天你结婚让我一定去?世上还有这种事情的吗? 妙妙真人与云霞真人一思索,你敢请那我就敢去!可派谁去呢?两人深思熟虑,那个陈不道,对!就那个永远板着一张脸跟个丧门星一样的陈不道,让他去!再有谁呢?哦对,就那个最闲的、最会没事找事的、说话很欠的、修为挺高真打起来也不会吃亏的那个,师侄,就是你了!去吧! 就这样,钟清与陈不道两人弟奉命来参加天都府的婚礼。天衡宗选出这么两个人,心思何其之歹毒啊。 大热的天,也没有空调,还要穿着这么厚的道服,凿了多少冰摆在堂前都没用,钟清随手捞过了折扇,打开扇了扇风,他心中道这婚礼怎么还不开始啊?一旁的陈不道看见自家大师兄折扇上正人君子四个大字,他终于相信了弟子中流传的传闻,这个大师兄,不简单啊。 当紫微宗弟子也带着字帖与礼物到场的时候,终于,今日的主人公穿着一身赤金喜服出现了。紫微宗弟子说了一声恭喜。夏家人将人迎了进来。 钟清望了一眼过去,他还没看清夏宗主长什么样子,就在此时,一个披头散发的丫鬟忽然从厅外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她大喊了一声,夫人不见了!夫人变成了花! 伴随着那丫鬟的一声惨叫,这场云集了当今天下所有有头有脸宗门的婚礼开始失控了。 铺满了织金红账的房间中,原本新娘子坐的地方上搭了一整套猩红的婚服,头饰珠翠摔了一地,一株硕大的、娇艳欲滴的鲛人兰摆在乱红之中,它正热烈地迎着红烛的光盛放着,所有人都盯那株兰花看。 今年道门最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天都府夏老宗主娶亲,美丽的妻子在成婚当日变成了一株兰花,真的跟讲故事似的。 这婚礼自然是办不下去了,来参加婚礼的各路修士被请到了灵云山的庄园内暂时休息,夏家人有意封锁消息,可那消息早就已经有如插了翅膀似的飞得满世界都是了。 此时此刻,来参加婚礼的天衡宗弟子终于体会到了七年前天衡宗试剑会上天都府弟子的心情,看死对头家里着火,那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快乐。妙妙真人得知消息一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要是早知道还有这等好事情发生,他就派全体天衡宗弟子都来天都府贺喜了。 钟清作为一线吃瓜群众,这种离奇又好玩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去打听,反正闲着也没事,他很快就得知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此之前,要先说说今日这婚礼的两位主人公,天都府的老宗主名叫夏正则,今年八十四岁,此人用妙妙真人的原话来说是阴邪多诡、深不可测,老不死的\从他平生种种事迹来看,这人残忍阴毒且绝顶聪明,手上沾满了血,绝对不是个正面角色。事情要从三个月前说起,夏老宗主领着儿子们出门打猎,在齐首山上他偶遇了一个受伤的美丽女子。 当时的情景用一个词去形容,那就是一眼万年。 夏老宗主将这个受伤的女子带回了天都府亲自悉心照料,在这个期间,女子深深地爱上了这位善解人意又英明神武的夏宗主,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她主动提出要留在天都府当一个奴婢。而夏宗主也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个柔弱的美人,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听上去有点变态,但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两个人是真爱。至少目前来看,钟清觉得夏老宗主对这个女人还挺真心的。夏正则此人虽然无恶不作,但有一点在道门是公认的,他是一个深情的人,夏正则与自己的结发妻子是少年夫妻,他的妻子死后,他再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更别说续弦了,此次他为了这个女子不仅仅破了例,而且还要邀请天下所有有名有姓的宗门来参加他们的婚礼,说句实话这场婚礼暗自看笑话的人挺多的,但是人家夏老宗主就是办了,还大张旗鼓宣告天下,一副我就是要给我心爱的女人全世界最好的婚礼的霸道模样。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33) 前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现有天都府夏老宗主为了妻子大宴天下,是什么让残忍阴毒的老男人瞬间变成了为爱痴狂的情钟,如果这都不叫爱?还有什么叫真爱? 如果事情就到这里为止,那钟清觉得虽然说他是不大能理解这种感情,但他也表示尊重你们二位的爱情,其他两个宗门也是这么想的,反正不关我们的事情,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但现在这事变得不一样了,这新娘子在大婚当日变成了一朵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据天都府的人说,那个夏夫人曾经开玩笑似的和夏宗主说过自己的一个梦,她说她梦见自己是齐首山上的一朵鲛人兰,在一场疾风骤雨中,兰花摇摇欲坠,一个路过的少年见状心生不忍,他撑伞为那朵兰花遮去了风雨,待到雨停才离开,兰花决定报答这少年的举伞之恩,她化作了一个女子,在那条路上等待着那个少年。 钟清觉得,他先不吐槽夏宗主这种杀人全家的不眨眼的标准反派给一朵兰花撑伞这种离奇的傻白甜设定,在得知了夏夫人说的这个梦后,再去看新婚当日出现在房中的那株鲛人兰,钟清觉得这位夏夫人的一举一动真的很值得玩味。 虽然故事很美好,爱情似乎也很感人,天都府的人也都有意无意地在宣传这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但是,钟清觉得你们说破天去这也改变不了这他妈就是个仙人跳啊,还是最低级的那种。 说明白点,你们天都府夏老宗主被人骗婚了!钟清甚至都想提醒夏家人赶紧去查查你们家里有没有丢什么东西吧! 天都府婚礼当日出这么大的乱子,道门中的聪明人早就一眼看出来其中的弯弯绕绕了,各宗派只是照顾天都府面子没说破而已,但天衡宗可没这顾忌,钟清感觉他现在坐在灵云山都能听见千里之外的清妙阁中妙妙真人的狂笑声。天都府显然拉不下脸说自己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给耍了,听说那夏老宗主现在还抱着那株兰花坐在房间中不吃不喝,看样子是打算把这神仙眷侣的爱情故事演到底了,当然也不排除他是真的伤心。 如果是后者那是真的惨啊。 简直太惨了。这还能不能让人相信爱情了? 天都府不是什么三流小宗门,宾客们还没全部离开,天都府就已经暗中将事情查了个底朝天。这一查可不得了啊,查到新娘子失踪的当日,有个未知身份的神秘男子进入过婚房。本来这消息应该是被天都府封死的,可不知怎么的就走漏了,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一天,天都府的一草一木似乎格外的绿。 钟清在房间里摇着自己正人君子的扇子,他一直摇头笑个不停,停一会儿笑一下,陈不道看得一头雾水。 陈不道是个正经人,他对这种风月之事没有任何的兴趣,既然婚礼不办了,他们自然应该立刻回到天衡去复命,本来他们早就在三日前就该走了,可钟清却找了个借口多硬是留到了现在,他不知道钟清在些干什么,难不成真的看上了人家天都府的金盘子? 钟清道:我真是羡慕你。师弟,你是这么的正直,而我只一心想知道更多的八卦,低级趣味啊,真是低级趣味啊,钟清想着又笑了下,他坐下对着陈不道说:这事肯定没完,看着吧,这事后面绝对还有事。 陈不道一点也不关心还会发生什么事,他只想回天衡,他知道钟清很闲,但是他很忙啊,他得赶回去复命。他把自己心里想的钟清说了。 钟清听完想了下,觉得也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么吃饱了没事干,算了,不为难他了,钟清道:那行吧,不耽误你的事情,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陈不道深吸了口气,多谢大师兄。 钟清闻声看着他,忽然道:师弟,你跟我在一起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陈不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没有,不敢。 钟清忽然笑了下,道:没关系啊,我又不记仇。 陈不道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陈不道很担心钟清说了要走一觉醒来他忽然又反悔了,庆幸的是,他们宗这位大师兄虽然看着很不靠谱,但确实还算是个守信用的人,山上有灯挂起来的时候,两人辞别天都府的人打算离开灵云山。从天都府那两个弟子临别时的眼神可以看出来,对方也忍了钟清很久了。陈不道见对方有些无礼,不由得缓缓地按住了手中的剑,却被钟清不着痕迹地推了回去。 钟清拉着陈不道走了。这个时辰山中还算清凉,钟清慢慢地摇着他的扇子,他对于没有看到此事的后续真的很遗憾,从他这些年跟着妙妙真人在道门吃瓜的经历,此事绝对不简单。可惜啊。 就在钟清刚离开天都府不久,天都府齐云阁外,一个黑色身影飞身而出,落地无声无息,忽然那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向一旁的灯烛,引魂灯熊熊燃烧,飘出一缕缕的白雾,织成了一张白色的巨网,一碰到白色雾气时他身上像是被刀割开似的划出一道道痕迹,灵力也迅速消散。他很轻地皱了下眉。 一群天都府弟子从齐云阁中步出,为首的真是这些日子深卷桃色传闻的夏正则,这位八十四岁的老人周身完全没有外界说的为情所困的颓丧,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他低声道:活捉他。 随着这三个字话音刚落,一队天都府弟子冲了上去,那黑色的身影忽然纵身穿过那片白雾,落地时行云流水反手抽剑而出,少年抬起一双熟悉的漆黑的眼,冷冷地瞥了眼身后追上来的天都府弟子。 第41章 钟清与陈不道走到一半, 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如今是长夜时分, 山中夜里黑又多泥泞,路不好走。钟清与陈不道带着几个天衡弟子来到一块山石下避雨, 钟清与陈不道商量道:下雨了路不好走, 歇一会儿吧, 不过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可停不了。 陈不道平时带着天衡宗弟子风里来雨里去, 这点风雨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事, 他道:没关系,走快点, 很快就可以赶到就近的码头乘船。 钟清问道:这个就近是多近呢? 三十里路吧,四十里不到。 钟清:你杀了我吧。 陈不道忘记了身边这位是个养尊处优的,他道:行,那先下了这座山, 我们先去镇子上的客栈休息,等雨停了再走。陈不道说完就要走,一回头看见钟清还一动不动站在那个山洞中, 他道:大师兄? 钟清抬抬下巴, 道:这下着雨呢,我们就淋着下山啊?我这个人身子虚我出门不能淋雨的。 陈不道一点也没看出来钟清这副生龙活虎还能使劲儿作的样子是身子虚, 他道:深山老林现在我给你上哪儿找伞啊? 钟清:那也不能淋着走啊,会生病的。再说了, 大家的灯都灭了好几盏, 山路这么黑走起来也很危险啊。钟清捞起了衣摆在山洞干净处坐下了。 陈不道缓了缓心中的气, 他道:师兄你想怎么样? 钟清道:我们才刚走出来没多远,我们现在回去问天都府借把伞,再借点灯 钟清话还没说完,陈不道立刻道:行,我们现在就去借!借了就走!他说完回头,走了两步,他再次回头看向一动不动的钟清,大师兄? 钟清慢条斯理道:不是,四师弟啊,我刚刚话还没说完,我是说你看刚才天都府弟子对我那个恶劣的态度,我们去借把伞、借个灯,那肯定是想都不要想了。 陈不道觉得钟清就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他道:你想怎么样? 钟清道:我不知道啊,我这不是和你从长计议吗? 陈不道: 钟清招手对着他道:来来,师弟,别这么着急啊,来山洞里坐。 陈不道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山洞中,在坐下抵着额头听钟清说了半个时辰的废话后,陈不道觉得他要受不了了,他忽然看向钟清,钟清被他吓了下,陈不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天都府借伞和灯!借到马上就走! 钟清道:我都说了,我们两个宗派本来关系就不好,他们的人现在火气大,若是他们不愿意借,你这不是去自讨没趣吗?还是不要去了吧,再说了你现在脸色这么难看,人家会觉得你是故意去没事找事的。 陈不道:我自有办法。说完他就走了出去,一旁的其他的天衡弟子立刻跟了上去,钟清喊道:不是!你们全都去啊,就我一个人留在这里?那我也去吧。 你待着!陈不道喝住了钟清,他深吸了口气,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就好。 钟清道:你别打架去啊。 我自有分寸。 那个,师弟啊,你们不会借到东西直接自己走了吧? 师兄想多了,你留在此地等我们就好。 那好吧。钟清补充了一句,你要回来带我走啊。 陈不道头也不回地走了,走的很急,钟清又坐回到了山洞中,他百无聊赖地听着洞外的下雨声,莫名笑了下,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另一头,天都府的弟子正在紧紧追着那道黑影,黑影跳入了黑夜中的山林,瞬间没了踪迹。天都府立刻下令封山,决不能将此人放走。 山洞中,还在等着陈不道来找他的钟清终于意识到了好像有些不对劲,这些人借个东西怎么去了这么久啊?完全不知道自己因为太会作妖而被师弟们集体抛弃的钟清还在山洞中坐着,就在他想着要不出去找找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忽然冲入了山洞,正好与走出去的钟清砰一声撞上了。 钟清还以为是陈不道他们回来了,道:师弟你下一刻他就发现不对劲,眼前这个人显然不是天衡弟子的打扮。 那黑影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外面,对方在看清钟清脸的一瞬间似乎有些愣住,同一时刻,外面传来了天都府弟子的声音,找!一定要找到他!黑影忽然一把拽过了愣着的钟清躲了进去,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山洞的洞口隐在层层藤蔓中,这地方没有被发现。 钟清在黑暗中闻到了一点血腥味,他脑子里过电似的划过去一串念头,天都府弟子在追杀这个人?有些画面从钟清的脑海中闪过,失踪的夏夫人、出现在婚房中的神秘男子、天都府引魂灯的奇异香味、追杀不休的天都府弟子,这人不会就是新婚当日带走夏夫人的那个神秘男子吧? 你钟清刚说了一句话,对方猛地按住了他,别出声! 钟清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可山洞外的天都府弟子却没有离开,反而是确定这神秘人就在此地似的停下来找了起来,从动静能听出来,对方就差把地皮一寸寸掀开找了,找到此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黑影似乎在想对策,缓缓地眨了下眼睛,露出一些冰冷的锋芒。 钟清低声道:天都府的引魂灯,只要沾上了一点,你跑到天涯海角他们都能找到你,躲起来没用。 那黑影抬眼看向钟清,他的手就压在钟清脖颈不到三寸的地方,钟清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危险似的,道:我可以帮你。 黑影没说话。钟清以为他不信任自己,与他套近乎道:你就是带走夏夫人的人吧? 黑影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头,什么夏夫人? 钟清自报家门道:巧了,我是天衡宗弟子。这话意思是:我们天衡和天都府有仇天下人都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没必要害你。 那黑影还是一动不动,钟清以为他还是不相信自己,正要再说句什么,就在这时,外面有光射了进来,黑影立刻回头看去,侧头的一瞬间,他遮着脸的黑色面巾掉了下来,钟清这个角度正好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张很陌生的脸,被金色的光细细地勾勒着,飘开的碎发下一双漆黑的眼睛。 钟清脑子里划过去的第一个念头是:长了这么一副妖孽的样子还这么年轻的奸夫,夏老宗主您这绿的不冤枉啊。 外面的烛光只是闪照过去片刻,很久移走了,那黑影也注意到了自己的面巾掉了下来,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一下子看向钟清。钟清很快回过神来,继续循循善诱道:相信我,你这样是一定会被抓到的,我可以帮你解开引魂灯的法咒。 对方听了他的话却神情却忽然变得奇怪起来,终于,在钟清真诚地注视下,他慢慢地松开了按着钟清的手。 昏暗的山洞中,钟清打量着这陌生的年轻人,他伸出手右手结印,刚握住了对方的手,对方立刻抽回了手,道:你要做什么? 我帮你解开法咒啊,再迟他们就找过来了。钟清心道我还能做什么?他重新按住了对方的手,对方还没说话,他直接将自己的灵力渡了进去。 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天衡宗与天都府相生相杀多年,彼此之间对破解对方的道术都很有心得。钟清这两年闲着没事干,术法修的不错,这引魂灯的灯芯用一种跗骨虫的脂油炼成,里面有天都扶住独门的咒术,灯烛燃烧时冒出的白烟能够杀人与无形。随着钟清将灵力渡进去,这年轻人的衣襟、袖口、衣摆处逐渐冒出一缕缕轻盈的白烟。 钟清看向他,用眼神示意我确实没有害你吧?那年轻人却自始至终都是沉着脸盯着他。 云玦确实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他一回到道门就这么凑巧的遇到了天衡宗弟子,而且这个天衡弟子竟然会是这个人,冥冥之中仿佛有天意似的。令云玦更加没有想到的是,钟清竟然完全没有认出他来,过去了七年,十九岁的少年面目骨相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今的他与十二岁时判若两人。但成年人的样貌却几乎没有多大的变化,他一眼就认出了钟清。 云玦见对方没有认出自己来,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多事地提起。 钟清这边将引魂灯的咒术解开,对他道:好了,没事了。他问道:所以你与夏夫人是什么关系啊?他依旧在试着旁敲侧击地确定这年轻人的身份。 云玦并不知道什么夏夫人,他看了钟清一眼没有回答。他这个反应给了钟清一个错误的讯息,以为他就是夏夫人失踪之事中的关键人物。当然这也离不开外面那群兴师动众的天都府弟子在其中添油加醋。 既然这样,钟清道:他们已经封了山,你很难逃出去了,不过你若是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一部分,我可以带你出去。 云玦终于道:你既然不认识我,为何要帮我? 钟清脑子里下意识跳出的两个回答一个是我现在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另一个是我想听八卦回去还能和人吹,显然这两个回答都不大合适,他于是从袖子里掏出了自己的折扇,打开后上面写着大大的正人君子四个字,正对着云玦。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34) 天衡宗是名门正派,天衡宗弟子是正人君子,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是我们的本分,天都府夏氏弟子这些年造了这么多的孽,不管你们是谁,你们如今既然是要与天都府做对,我自然应该帮你。 这胡说八道的语气真是莫名熟悉,云玦终于冷声道:我不用你帮忙。他回身往已经没有了动静的山洞外走。 钟清看他的背影道:我闻到了血腥味,你已经受了伤,我记得引魂灯的白雾一旦进入身体修士会立刻灵力全失,如果你不要我帮忙,现在的你要怎么走出这座山? 云玦原本在往外走,闻声他停下了脚步,钟清心中早就料定此人一定会回头找自己帮忙,略有些得意,他心道:年轻人啊,做人不要这么倔强。 可令钟清没有想到的是,那年轻人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停也没停地继续往前走了。这下反而换钟清愣了下。 钟清下意识跟了出去,你两人刚一走出山洞,忽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山洞外的黑暗处,两排天都府弟子正站在泼天大雨中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为首的正是夏正则最小的儿子夏嘲风。 夏嘲风的声音阴嗖嗖地飘在风中,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天衡宗大师兄,不知你们二位躲在此处做些什么? 第42章 局势剑拔弩张, 夏嘲风与一群天都府弟子在雨中岿然不动, 云玦袖子动了下, 长剑握在了修长的手中,下一刻,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误会!都是误会啊!钟清摇着折扇走了出来,他环视了一圈将山洞围得水泄不通的天都府弟子,对着满脸阴郁之色的夏嘲风道:这位师弟啊,这都是一场误会啊! 云玦闻声看向钟清,钟清也看了他一眼,然后钟清回过头对着夏嘲风道:我与他素不相识, 只是偶然遇到,一场误会!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云玦: 钟清心道:溜了溜了, 老天要下雨你们要捉奸这关我什么事?他抬腿就要走。 慢着。夏嘲风一说话,十几个天都府弟子就将钟清团团围住, 夏嘲风问钟清道:你说你们素不相识? 钟清道:是啊。他看了眼云玦,一副你谁、我不认识你、千万别喊我!的表情, 云玦的内心毫无波动。 夏嘲风打量着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钟清,抱起了手, 他开口说话,却是完全换了一副缓和的语气,道:钟师兄不必紧张啊, 曾听闻家父多次提起钟师兄, 嘲风久仰钟师兄大名, 前两日家父婚宴, 我忙于打理,一直没能有空前去亲自招待钟师兄,真是失礼。 钟清显然有些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没关系!没关系,下回你来天衡宗我再好好招待你。 夏嘲风又拦住了钟清问道:敢问钟师兄,不知唐皎近来可好? 钟清微微顿住,道:这位师弟认识我家七师弟唐皎? 夏嘲风闻声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笑道:那我与他可是交情匪浅、情同手足啊。 钟清闻声猛地松了一大口气,嗨!你早说啊!他道:原来这位师弟是唐皎的朋友啊,唐皎他近日挺好的,他前阵子出了趟远门,现在还没回天衡呢,唐皎那可是我的嫡亲同门师弟,师侄既然是唐皎要好的朋友,那便也是我要好的朋友了,这今晚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夏嘲风笑道:那是,早听闻钟师兄与唐皎关系要好。我与唐皎自幼相识,想当年我路过天衡前去紫微宗参加道会,唐皎带着天衡弟子莫名其妙将我打了一顿,我额头上这道疤,就是他一把将我推下山摔到山石上所致,这些年来我心里可是一直念着他。说着夏嘲风将自己额前的头发掀开给钟清看了眼,果然是一道四五寸长的深疤痕。 钟清:这回聊吧。他一把收了扇子。 夏嘲风刷一下子抽出长剑截住了钟清的去路,钟清再次停下了脚步。 钟清半晌才道:其实,我与唐皎这个弟子也不大熟,我常年闭关一心修炼,不怎么管弟子间的事情。 夏嘲风闻声笑了下,他看着满脸真诚的钟清,道:钟师兄,我敬你是道门前辈,咱们今日敞开天窗说亮话。这次本来是我父亲的大好日子,天都府好心好意邀你们天衡弟子前来参加婚宴,天衡宗却派弟子背地里下黑手,这于情于理都太过下作吧?他看了眼一旁的云玦,今日若是天衡宗不能给个说法,恕我不敢放二位离开灵云山! 他话音刚落,天都府弟子全都应声抽出了剑,被围住的云玦冷冷地扫了他们一圈。 钟清抢白道:不是啊!我真不认识他!他也不是天衡弟子啊!你看他穿得也不是天衡宗的衣服啊!我们就是刚好遇到了,这怎么就变成了天衡宗下黑手了?说完他看向云玦,云玦的眼神冷淡,也不开口帮钟清解释。 夏嘲风道:他若不是天衡宗弟子,你为何要处处维护他? 钟清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维护他了?钟清一下子不知道是自己没说清楚还是对方没听清楚,他不是一直在表示:你们这帮野蛮粗鲁人要打自己打,别溅我一身血就好吗? 夏嘲风扭头看向云玦,忽然厉声喝道:说!你到底是谁!为何要闯我天都府! 钟清也立刻对着云玦道:对,你自己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闯他们天都府? 云玦先是扫了眼夏嘲风,又看了眼钟清,然后他对着钟清道:大师兄,不是你让我来闯天都府的吗? 钟清:???卧槽!你是哪里来的妖孽啊? 天都府弟子闻声全都望着钟清,钟清道:不是你别胡说啊!他对着夏嘲风道:我确实不认识他。 夏嘲风道:你不认识他你帮他解引魂灯的法咒? 云玦看着钟清那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精彩表情,他道:大师兄,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的吗? 钟清感觉自己又被补了一刀,百口莫辩的他用力地摇着扇子,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夏嘲风道: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一群天都府弟子抽出剑围了上来,云玦早就有所准备,手中的剑立刻往前拨开两寸,钟清的眼神终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就在即将打起来的时候,钟清终于收起了他那副智商不足的样子,开口劝道:这也没必要到这一步吧,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这帮人自然不会听钟清的,云玦抽出了手中的剑,林中白雾受到气机牵引朝着此处迅速涌来,天都府弟子冲了上来,就在此时,钟清手中的扇子忽然转了下,两股灵力瞬间将冲上来的天都府弟子挥开了,白雾倏然被打散,锵一声响,强大的灵力从林中席卷而过,将所有人手中的剑都压了回去。 云玦皱了下眉,夏嘲风猛一下子回头看向钟清,钟清依旧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摇着他的扇子,白雾像是分散的河水从众人身边缓缓流淌而过,灵力迅速涌起又逐渐平息了下去。钟清道:有话好好说啊,你这个孩子为什么不听人说话呢? 夏嘲风的眼神变了,你怎么会这天下道门都知道,钟清的修为早就大不如前,他也曾听父亲提起过此事,如今怎么会是这样? 钟清也不大明白,为什么道门中的人现在全都默认他很弱,仿佛是个谁都能来踩两脚似的?七年前他失忆修为尽废的消息不知怎么回事从天衡宗流传了出去,打那儿之后他在道门的名声地位就一落千丈。但问题是他只是忘记了怎么用修为,这具身体的底子摆在那里,重新掌握修炼法门后恢复个七八成修为总是没问题的,你们这一天天的老觉得传说陨落了是怎么回事? 崭新的修士时代早已经崛起,作为旧时代的眼泪,钟清主动为后来的修士腾出了位置,越来越少的人记得钟清这个名字,但这并不意味着旧时代的眼泪就随风而散了好吗? 在那一刻,夏嘲风看着眼前年轻的修士,忽然又想起了少年时听说过的关于钟清的那些传闻,他道:你早就恢复修为了?! 钟清只是看了眼夏嘲风,并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在众人身后响了起来,夏嘲风回头看去,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时,他脱口喊了一声爹! 山间迷雾中显现出十几人的身影,应该是察觉到此地的动静才赶来的,为首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此人就是天都府的老宗主夏正则,在他身边跟着的人则是他最得意的几个弟子,看年龄都是五六十岁的样子。夏嘲风一看见自己的父亲立刻道:爹,人抓住了!原来一直是他们天衡宗在暗中搞鬼! 夏正则沉声道:不得无礼! 对方只说了四个字,钟清立刻感觉到了一股强烈到难以抵挡的威压迎面而来,他摇着扇子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他挡住了那股威严,过了半晌又继续扇风,对方在警告他?他脑海中响起了妙妙真人对他说的话,以你的修为,天都府弟子不足为惧,只是有一个人你要当心,俗话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也,你此次前去若是遇到了夏正则那个老东西,那还是退让一步。 钟清道:敢问来人可是天都府夏老宗主? 对方已经完全走出了林雾,一旁的天都府弟子提着灯,清楚地照出了这位老人的模样,老人满脸皱纹,紫玉冠竖着一头白发,穿着件宽松的紫色长衫,外面披了件鹤羽长袍,一团和气,此时他正望着钟清,他低声道:嘲风,不得无礼,刚刚说话的可是钟师侄?他年纪大了,眼睛不大好,似乎走得近了才将人认出来。 钟清感觉到威压忽然消失了,道:正是,夏老宗主钟清还要说话,却被夏正则轻声打断了。 钟师侄不必多言,我心中都明白,是天都府失礼了。此事自然不会与天衡宗有关。说着话,老人看了眼云玦,他身边的一群紫袍弟子立刻将云玦团团围住,身形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刚刚夏嘲风那三角猫的动作完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云玦袖中的手重新握紧了剑。老人回头对着钟清道:原是应该好好招待钟师侄,只是今日天都府出了些乱子,真是让人看笑话。师侄放心,我知道此事与天衡宗绝无干系,师侄若是想离开只管离开,回到天衡后,代我向你二位师叔问个好,说我改日亲自去登门拜访。 这是要清场了啊?钟清看了眼云玦,云玦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毫无波动的样子,钟清心道有骨气,那看样子人家也不需要他帮忙,他何必没事找事蹚浑水。他道:夏老宗主真是明鉴啊,那我就先行告辞了。溜了溜了。 夏正则轻轻点了下头,钟清离开前最后还看了眼云玦,云玦依旧什么都没说,更没有半点朝他求救的意思,钟清见状终于转身离去。夏正则的脸上的温和笑意敛了,他望向云玦,然后对着围着云玦的那群紫袍弟子下令道:拿下他,别让他自杀。 云玦一双眼睛中忽然有光掠了过去,他腾身而起,避开了那绳索似的灵力,扬手就是一道剑气横劈出去,天都府的人没料到此人灵力全失竟然还有还手之力,全都脸色大变,夏嘲风见状自己忽然跳了出来,我来!他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招数,云玦躲开了对方的剑,他眼中的光越来越盛,就在他要抬手释放灵力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误会,都是一场误会啊!去而复返的钟清摇着扇子再次挡在了夏嘲风的面前,云玦落地抬头时眼中的光瞬间消失,钟清喊道:夏老宗主,这实在是一场误会啊! 夏嘲风猛地收了手,他一脸莫名其妙,道:你不是走了吗?! 云玦也有些没想到钟清还会折回来。钟清回头看了眼他,又回过头对着夏正则道:这是一场误会啊! 夏正则抬手命那群紫袍弟子与夏嘲风停手,他问道:师侄,怎么了? 钟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实则是有点编不出来,他若是这么走了,这个人怕是小命难保,他这爱多管闲事儿的毛病真是比强迫症还要难改,这显得他很没有面子啊!他道:这让我怎么说呢?这我都不好意思说。 夏正则道:师侄但说无妨。 钟清看了眼跟个木头似戳着不动的云玦,道:这个人啊,他其实确实是我天衡宗弟子。 夏嘲风立刻道:你刚不是还说你们不认识吗?夏正则拦下夏嘲风,示意他不要插话,他轻声对着钟清道:师侄你继续说。 钟清看了眼云玦,云玦脸上依旧是波澜不兴,钟清接下去道:他确实是我天衡宗弟子,不过此人天性猥琐好色,在天衡宗时他就多次触犯门规,屡教不改,我早就想要将他逐出师门,这次没想到丢人丢到了天都府来了,我实在是不想认他!让夏老宗主见笑了! 云玦看着钟清,一副你慢慢编,我就听着的漠然表情。 钟清看着他道:说来真是门户之耻,此次我与几个师弟奉清妙阁之命前来天都府祝贺,这个弟子他不知从何打听到说天都府的夏夫人是绝色的美人,淫心大起,便暗中跟着我们一同前来。我也是刚刚才得知此事,他还非强词夺理,说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只是想要一睹夏夫人的绝色容貌,绝无猥亵轻薄之意。听闻夏夫人变作了一朵花后,他说此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非要溜进去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这不正好就被人抓住了吗?!你说说这事闹的! 钟清说完了又看了眼云玦,云玦还是那副表情,不配合也不应和。夏正则望着钟清,缓缓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说的倒是也有几分道理。他挥了挥手命那群紫袍弟子退下。 钟清立刻道:早就听闻夏老宗主宽宏大量,今日一见真是令人敬佩至极啊!您放心,我这就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弟子带回天衡宗去严加处置!绝对不会让他再出现在灵云山!说着他一把拉过云玦就要走。 慢着。 钟清应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当然啊,他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绝不能这么轻易一走了之,我这就让他给您赔不是。他看了眼云玦,道:大晚上谁让你闯人家的宗门,还不快给人赔罪?该配合他演出的人完全视而不见,好像有着放不下的骄傲。 钟清觉得你他妈是到底来的妖怪啊? 两人正僵持着,倒是一旁的夏正则慢慢开口了,罢了,既然是一场误会,也不必紧抓着不放,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年轻人尤甚,这弟子虽然失礼但倒也不是十恶不赦。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35) 钟清立刻道:夏老宗主说的太有道理了!我这就带走他回去好好管教! 不过,将人家珍爱的宝物弄坏了,却只想着甩手一走了之,这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钟清闻声再次停下了脚步。 钟清与云玦跟着夏正则进入了庭院,钟清心中莫名不安,他看了眼云玦,想问一句你到底干什么了却没有找到机会,众人一起穿过曲折的长廊,走过流水的长桥,最终来到了一间屋子前,夏正则掀起珠帘推门走了进去,钟清迟疑了片刻,他也跟了进去。 房间中只摆了一张床,当钟清看清床上的东西时,他的脸终于抽搐了下。 不用任何的人来介绍,钟清一眼就看出床上摆着的正是那朵据说由美人所化的鲛人兰,半掌大的蓝色兰花有如一束垂落的鱼尾,在光照下甚至还有鱼鳞般的晶莹波纹若隐若现,可以想见完全盛放时是如何惊心动魄。然而此时此刻,这朵花却是奄奄一息,叶子掉了一半,还有一半是被折断了垂挂到床上,花的上面甚至还有半个清晰的脚印。 钟清捏着扇子的手半天没动,终于他道:太惨了,红颜薄命啊,夏夫人,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到底是哪个恶徒下的毒手?还是毒脚?他看向了一旁的云玦。 第43章 钟清差不多已经了解了这是个什么情况。他与天都府弟子反复商议, 再确切点说是他拼了老命地连拜把子带忽悠, 终于他说服了夏正则,只要他与云玦救活这株半死不活的鲛人兰, 天都府就看在他的面子上,对这事既往不咎。但是天都府也提出了要求,在救活鲛人兰之前, 他与云玦两人不得离开灵云山。钟清表示好说好说。 钟清与夏正则说话的时候,云玦就在一旁看着他。送夏正则离开别院后,钟清忽然回头看他, 云玦停顿片刻, 转开了视线。 钟清看了眼不远处立在檐下的天都府弟子,他示意云玦跟他走,等到了无人处,钟清打开扇子开始扇,好了,谁也别想跑了!那现在这位英汉能同我说说你到底是谁、到天都府是想做什么吗? 云玦依旧是那副水泼不进的模样, 一双漆黑的眼冷冷淡淡地望着钟清。 钟清道:不是, 我好歹也帮了你啊, 你就算不说声谢, 你给个笑脸总行吧?在这个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道门,素不相识我还出手相助, 钟清简直想要给自己树个牌坊。 云玦的回答是教科书级别的, 我没让你帮我。 钟清摇着扇子的手一顿, 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这话不能这么说吧?那一刻他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好看心却很黑的年轻人,脑子里莫名划过去一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喂不熟的狼。 钟清忽然收了扇子,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就是夏夫人那个奸夫吗?你们两人联合起来算计天都府,好大的胆子啊。 云玦看着明显在拿话诈他的钟清,完全没有接话,一脸这招拿我没用你还是歇歇吧的冷漠表情。 钟清服了!他道:行!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那你告诉我屋子里的那盆花怎么弄成这样的,这总可以说吧?! 云玦回想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他潜入天都府查看,无意中闯入了一间无人的屋子,正要离开,不料四下却忽然冒出来一大群早就等候在此地的弟子,数把飞剑破空而来,他在那个关头随意地踹了一脚某样东西挡了下飞剑,自己迅速破窗而出。 很显然,被他踹出去挡飞剑的就是这朵红颜薄命的夏夫人。 云玦把实情与钟清说了,钟清忽然问道:你潜入天都府查看什么? 云玦望着钟清,一脸你当我是傻子吗?钟清则是一脸的我以为你都说这么多了那就是要告诉我了,双方看着彼此,钟清率先打破了沉默,循循善诱道:好人做到底,说真的,你要是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兴许我还能帮帮你。 不必,你满嘴谎话,我不相信你。 钟清: 钟清在天衡宗这七年来,一直过着养尊处优、没事找事的悠闲日子,又加之妙妙真人的纵容,养成了他现在这副干啥啥不行,抬杠我最行的性子,今天钟清震惊地发现,他遇到克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人说话的感觉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具体的。 两人把天给彻底聊死了,于是事情重新回到那盆鲛人兰上。钟清进入房间,他正想要研究下怎么抢救那朵花,一抬头却看见几个侍女正跪在床前在给那盆鲛人兰一层层地搭红纱。自从夏夫人变成了花后,天都府派了二十多个侍女专门侍奉这朵花,这些侍女们大多是十二三岁的小孩,用她们的话来说,她们现在是奉夏老宗主之命伺候病中的夫人。 当得知这群人是怎么伺候的以后,钟清嘴角就没停过抽搐。据小丫鬟道,平日里她们用红纱代替人的衣物罩着花,外面放下厚厚的帷帐挡着风,也不管这是三十多度的炎炎夏日,反正就是每天死死地闷着她们的夫人,也绝不让夫人有任何的机会进行光合作用,每日辰时,她们会将熬好的药端进去给夫人服用,具体的操作就是用药水浇花,还是直接往根上浇。 钟清简直想要替这朵花问一句,它一个植物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它? 侍女拿来了纸笔,道:先生。因为夏正则说钟清与云玦是他专门为夏夫人请来看病的药师,所以这些侍女都以先生称呼钟清。 钟清不解地看着她手中的纸笔,干什么? 侍女道:请先生为我们家夫人开药方,我们好按着方子去抓药。 钟清:植物也是有尊严的,如果她真的是你家夫人变的,她已经被活活得气死了。 天都府,清都堂,夏正则在堂前坐下,几个侍者端着凿开的冰块进屋,摆在了冰架上,又从冰架下拿出扇子,轻轻地为殿中的人扇风。夏正则靠在了椅背上,八十四岁的人,老了,老话说春困夏乏,每当最炎热的时辰,睡意便一阵阵地袭来,抽空便要闭上眼睛小憩养神。 夏嘲风让师兄弟们退下,他对着自己的父亲道:爹!这事摆明了一定与天衡宗弟子脱不了干系,您为何不责问他们,还对他们如此和颜悦色?他这话说的很急,显然是一直想问没有机会问,此时终于不吐不快。 夏正则并未说话,似乎是睡着了。 夏嘲风道:爹,你难道真的是怕了天衡宗不成?!你以前连清妙阁的面子也不给,为什么今日偏偏对那个钟清这么客气?爹,我不懂! 见夏正则还是不开口,夏嘲风道:爹!钟清身边跟着的那个弟子,他潜入天都府必然是有所图谋!我们都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何身份要做什么,你怎么就放心让他们待在山上不管了啊?他忍不住又提高声音喊了一声,爹! 夏正则终于低声缓缓道:事情不是他们做的。 夏嘲风闻声微微一愣,这这不是他们做的还能是谁做的? 夏正则却没有回答,只是有如梦呓般轻声念道:找吧,继续找吧,将所有的弟子都派出去找。说完这一句话,他仿佛是真的困怠了,闭着眼睛再也没有说话,一旁的侍者还是在轻轻地为他摇着扇子。 夏嘲风还要说话,那侍者拦住了他,轻声道:少宗主,老宗主累了,让他歇会儿吧。 夏嘲风没有了声音,他盯了不说话的夏正则一会儿,忽然他刷一下起身径自往外走,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门外。一直闭目养神的夏正则终于道:派人去跟着少宗主,别让他闯出祸来。 是。 此时,天都府别院。 钟清支开了侍女,然后他从层层叠叠的红纱中将那盆鲛人兰捧了出来,这花的叶子都快掉完了,他捧着的时候手中完全不敢用力,他对着一旁的云玦道:别站着光看啊,过来搭把手! 云玦闻声看了钟清一眼,他伸出手去,两人将花放在了桌子上,此时的花比钟清刚见到它时还要衰败许多。 这要怎么救呢?钟清想了一阵子,此时最好的办法是找个搞园艺的过来,但这天都府的人实在太变态,要不是他想办法支开侍女,看这些侍女的样子估计还要让他给这盆花悬丝诊脉。天都府如今官方带头盖章这朵花就是夏夫人,天都府的脸面不能丢,不管大家心中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她们作为天都府的侍女,必须将这盆花就当做夏夫人来服侍,她们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侍弄花草的下人来碰他们高贵的夏夫人。 又是皇帝的新衣,典型的桥段,这道门的人是真的一个比一个会装。 没办法了,自己动手吧。钟清先将花盆里的药渣清理了,换上了部分干净的土,又重新松了松,他对云玦道:去拿把剪刀过来。 云玦看着钟清的侧脸,他回过身走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找了会儿,最终在刺绣筐里翻到了一把剪子,他将东西递给钟清,整个过程他也没出声。 钟清用剪子将兰花上已经枯败**的叶子剪了下来,修剪得差不多后,他将那盆花摆在了屋子里的阴凉处。植物不就是那几样吗?空气、水分、阳光、温度也不复杂,钟清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起身到一旁的架子上拿了几盏灯过来,烛光照着兰草的叶子,在灯光下泛出碧荧荧的鱼鳞似的光芒,光照也有了,这下应该可以了吧。 云玦一直在看着钟清,钟清将灯摆了一圈,抬头时他正好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道:看我做什么?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啊,我就是先试试,这能不能挺过来就看夏夫人自己的造化了。 云玦道:人不可能变成花。 钟清抬头盯着他看,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装的,他很轻地笑了笑,道:也不一定,是花是人,主要是看谁说这句话。他忽然道:这些事你不是应该心知肚明吗? 云玦看出钟清又在试探,没有搭他的话。 钟清道:行吧,那先让夏夫人慢慢进行光合作用,我们就等等看吧。 云玦问道:什么是光合作用? 钟清被问住了,他道:光合作用就是哎我说了你也不懂啊。 云玦很轻地抽了下眉头,道: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不懂? 钟清看着云玦,很好。他意味深长地低笑了声,道:光合作用就是绿色植物通过叶绿体利用光能将二氧化碳与水转化成有机物并释放出氧气的过程。 云玦: 钟清看着他的那副表情,笑道,我跟你说句实话,不是套近乎啊,我在山洞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你真的很像我家七师弟。钟清记得唐皎每次听见他说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一副我觉得你在骗我但是我没有证据所以我选择再忍你几分钟的样子,钟清道:也不知道我那个七师弟什么时候回天衡,说不定他还赶得及来救我们俩。 钟清也就是随便开个玩笑,他已经意识到陈不道那小子八成是把他给撇下了。而一旁的云玦听了他这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刚刚还有些缓和的表情又不着痕迹地恢复了漠然。 第44章 钟清与云玦守着这朵鲛人兰, 庭院外围着天衡宗弟子, 钟清也没法做别的事情,他于是又与云玦套起了近乎。 你叫什么名字啊?给个名字好称呼些。 你这大夏天的穿一身黑你不热吗?黑色很吸热的,你看聪明人穿白的就很凉快。你要是热的话还是把衣服脱了吧?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倒是同我说说话啊。 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你真的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云玦终于抬头看去, 钟清摇着折扇的手停了下来。 云玦道:你能安静会儿吗? 钟清停了半晌, 忽然道:我饿了。 云玦在内心翻了个白眼。他本就是不怎么爱说话的人,这些年一个人清静惯了,忽然有这么个人在你耳边不停地嗡嗡嗡,他有些受不了。多年不见, 这个人好像比以前更加烦了。 钟清强行拉着云玦去找吃的, 美其名曰我怕你一个人溜了, 这黑锅就哐当一下砸我头上了,所以我要与你寸步不离。两人找到了厨房。侍女听了钟清说的话, 立刻恭敬道:我们三个时辰后就将饭菜送过去。 钟清算了下,三个时辰是六个小时,那时候他应该已经饿死了。他道:我真的很饿,小姑娘,你能现在就给我找点吃的吗? 侍女听了这话很是为难,原来天都府有过午不食的规矩,过了午时就关了厨房, 且会清理干净所有的食物, 哪怕是没动过的也会换掉, 待过几个时辰又换成新鲜的。钟清这个点来想找东西吃, 倒不是说天都府真的什么都拿不出来,而是拿出来的在她们看来完全没法招待客人,这事说起来是她们失算,她们一不敢拿东西给钟清吃,二又生怕钟清生气去同天都府弟子告状,这事一罚下来她们所有人全要没命。 三四个侍女越想越害怕,忽然就给钟清跪下了,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擦着眼睛呜呜地哭了出来。钟清懵了,我不就是想要点吃的吗?那你不想给就不给啊,你哭什么?搞得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事情一样! 钟清劝不住,他道:行行行,我不吃了行吧! 从侍女的嘴中,钟清得知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他也是服了,这天都府一个二流的宗门,规矩倒是比谁都多。 钟清与云玦又回到了房间守着那株美人花,钟清也不知道是自说自话累了还是真的饿了,他坐在地上没有再说话。云玦发现房间安静下来后,他扭头看了钟清一眼,钟清应该是真饿了,一直在喝水。云玦收回视线,过了半晌,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个油纸包着的东西,随意地抛了出去。 钟清想反正也没人搭理他,他还不如省点气力,他正坐着,忽然间就有个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掉到了他的怀里,他低头看去,拆开后发现是几块糕点,是小镇路边常卖的那种最便宜的不放糖的香糕块,两文钱一大包,已经被吃了一半了。钟清一下子抬头朝四周张望,却只看见云玦一动不动地坐在烛光中注视着着那株鲛人兰。 钟清低头看了看糕点,又看了眼云玦,他忽然迅速起身走了过去,紧挨着坐在了云玦的身旁。 云玦立刻注意到了那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打量视线,这种感觉就像是招了个什么东西过来了,他当时心里就后悔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36) 这是你给我的啊?谢谢啊。钟清看着这些糕点,道:这东西能吃吗?你一般就吃这些啊?这大夏天的你放怀里多久了?钟清这些年在天衡吃的还是不错的,妙妙真人又是个会享福的人,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给钟清留一份,把他给养的刁钻了,这些看着就便宜且没滋味的糕点,他确实是没有任何吃的**。 云玦道:不吃还给我。 钟清立刻道:吃!吃啊!他是真的饿了,心想也是人家一片心意,他随手拿起一块放在了嘴里,忽然他的脸色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种便宜的糕点一般不是米面做的,而是用一种名叫灰豆的豆渣做的,只有最穷苦的人家才会买来做食物,天然带有种馊掉发霉的感觉,淋点青汁,又多了一层鱼腥味,做的时候不放糖,一锅蒸熟了切成一块块晒干,入嘴即刻全部化作渣卡在喉咙里简直无法下咽的感觉,真是奇妙无比。钟清迅速爬起来去给自己倒水。 云玦全程将钟清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钟清强忍着胃里的恶心把那块糕点咽下去了,他点了下头回头对云玦道:这这还是不错的,风味挺独特的。他说完胃里又是猛地一阵酸水上涌,他迅速喝了口水压了压。 云玦自然看出钟清在硬装,他道:吃不下去就算了啊。他说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钟清养尊处优多年,吃不惯这些东西确实是正常的。 没有没有,挺好吃的,我待会儿吃。 钟清放下了那块要命的糕点,用油纸包了回去,他重新挨着云玦坐下。 云玦看钟清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同时又有些奇怪,这人老是紧挨着他做什么?不是说热吗?他有些不习惯与人坐这么近,但是他没说,他真怕他说一句钟清拉着他回一百句。别人都是越活年纪越大,这个人倒是越活越小了的感觉。 钟清把糕点藏起来后,他果然开始没话找话,他道:对了,你看这花是不是慢慢地活过来了。 云玦闻声看向那株鲛人兰,衰败的速度确实比之前慢了许多,叶子也绿了些,仿佛在说: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风咿呀一声吹开了窗户,云玦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外。房间的屋梁顶上系着一大束红纱绢,原本应该是被牢牢固定住的,也不知道是哪处松动了,正好被这一阵风给刮了下来盖住了那朵鲛人兰,更惊悚的是,这屋子里还点着许多的灯烛,纱刮到了烛火,蹭一下就蔓延出一大片火光。一旁的地上还有之前那些侍女们挂起来的帷幕与用来遮盖的红纱,刷一下全烧了起来。 钟清就是回身去放了个杯子的工夫,只见一阵风吹来,等他再次回头看去,那朵鲛人兰就被裹在了厚厚的火焰之中,熊熊燃烧,噼里啪啦, 钟清看呆了,我的天啊。云玦回神后迅速伸手去掀那带火的纱绢。 云玦的手已经抓住了那燃烧的纱绢却被另一只手猛地拽了回来,钟清道:你疯了?!拿手去扒拉你这是什么神操作? 云玦看着钟清有些愣住,脱口道:这花!下一刻两人都回头看向那火里的花。 这房间里也没有水,着火的又只是一个角落,钟清迅速把没烧起来的纱绢一脚踹到了远处,从房间里榻上抱过两条被子一把甩开盖了上去,又踩了两脚上去。 等到火熄灭后,钟清慢慢地揭开被子看了眼,当看清里面那株当场火化的鲛人兰后,他默默地又把被子盖上了。 夏夫人,太惨了啊,这实在是惨到没法说了啊。 钟清抬头看向云玦,云玦的手上有烧伤的痕迹,但并不严重,此时的云玦也正无声地望着他。 钟清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他道:来,理性点讨论一个问题,你觉得天都府会放过我们俩吗? 不知道。 钟清思索了一会儿,道:我们也不是故意的,谁也想不到事情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我觉得天都府那个夏老宗主是个很和善很讲道理的人,他应该不会过多地怪罪我们的。 云玦没有说话,但是他用眼神告诉钟清,你在做梦。 钟清仰起了头,唐皎!妙妙!叶夔!你们在哪里啊?我想回家!钟清觉得这个事情它真的越来越复杂了。 钟清简直都可以想到这事要是传出去会有多要命,天都府的夏夫人在新婚当日变成了一朵花,为了报搭前世少年遮雨的恩情,这是多么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然后夏夫人就被烧了,烧得很干净,被子上还剩了一个灰印子,为这段旷世奇缘画上了一个戏剧性的句号。这不是在挑衅,这是拿着鞋拔子抽天都府的脸,抽得啪啪作响还要喊所有人快来听。 钟清用力抹了把脸抬头看向云玦,那为今之计只有一个了。 云玦道:什么办法? 钟清道:找到真正的夏夫人。 只要找到真正的夏夫人,那就能证明这朵花就是朵普通的鲛人兰,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云玦从钟清的眼神中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他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确实不认识什么夏夫人,我来天都府是为了查一件事,那天我进入房间,屋子里根本没有人,只有这盆花,我从未见过你们说的夏夫人。 你到天都府为了查什么事? 这与此事无关。 钟清觉得你还真是无情啊,他道:好吧,那按你说的,一切都是误打误撞了,所以你真的与此事毫无关系? 云玦点了下头,是。 钟清纳闷道:那奇怪了啊,这人到底去哪里了啊? 钟清陷入了一个当初天都府上下全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是啊,人去哪里了?这天都府门规森严,侍女做错了一点小事就要被处死,灵云山更是险峰绝境,新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插翅膀也飞不出去啊,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简直是让所有天都府弟子感觉匪夷所思。 此时,一间昏暗的房间中,一个盖着红盖头的女人正坐在黑暗中,她身上的婚服还没有换下,她抬手将一颗鲛珠送入了嘴中,慢慢地咀嚼着,黑暗中那咔嚓声音莫名惊悚,女人宽松的婚服袖口缀着的两排鲛珠如今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四五粒,显然消失的都是被她吃掉了。 女人花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又吃完了一颗鲛珠,正要把另一颗送到嘴里,忽然她停住了手,她慢慢地摸了下自己的袖子,数了数还剩下几颗,发现剩下的为数不多时,她选择轻轻地握住了那两颗鲛珠,等饿了再吃。黑暗中没有人出现,女人就这么孤孤单单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开始低低地唱起了歌。 那声音像是从鬼蜮中女妖的低沉梦呓,又像是古神话中为爱而死的神女在山岚上唱的祷祝歌,歌声从黑暗的囚牢飘传了出去,响彻了整片灵云山,刹那间风流云散。 八十四岁的夏正则坐在堂前忽然睁开了眼睛,矍铄、锐利、锋芒乍现。一旁的弟子正要说话,却被他抬手制止,所有天都府弟子都听着那令人沉醉的歌声。 正在偷偷摸摸清理作案现场的钟清与云玦也听见了那诡异的歌声,钟清下意识扭头朝着窗外看去,什么声音? 第45章 歌声饱含歌者的感情, 于是才有绝唱一说。可那歌声却很怪异,起承转合宛转悠扬, 每一个调子都完美至极, 唯独却从中却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可那又是切切实实的天籁之声。光是听着那歌声几乎都能想象出唱歌的人是怎样一副动人的冰冷神情。 天都府紫袍弟子倾巢而出,侍女、守卫迅速取下枝头挂着的灯,换上了金色的照影纱灯, 没人听得出来那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 所有人都在找。钟清推门出去,云玦闭上眼睛听了片刻, 忽然低声道:北方。 钟清一下子回头看向云玦。 钟清避开到处搜寻的天都府弟子, 跟着云玦来到了一片山林,那无处不在的歌声戛然而止, 两人没了线索。钟清全程都在看云玦,心道你是真能听出来还是装这么像的啊?耳朵这么好使? 云玦: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喜欢骗人的。 钟清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这个人怎么一有空就怼我?我有得罪过你吗? 云玦并没有理会钟清, 他开始重新回忆刚刚听见的声音来源,脑海中出现了一座座连绵的山脉,最高的那座就是灵云山,白色的云随着歌声的起伏聚了又散, 最终全都涌向了同一个方向, 他忽然抬腿往前走去。 钟清见这个人完全不理自己拔腿就走, 他也连忙跟了上去, 就一眨眼的工夫他差点没跟上, 他忍不住道:喂喂你怎么跑的这么快啊?你跟个鬼一样! 山中只有微弱一点星光,灵云山山脉又是出了名的险峻奇峰,就连自幼生活在灵云山上的天都府弟子走夜路都要小心万分,可现在走在钟清前面的那个身影却速度极快,身影一闪就消失了,再一闪又出现在了远处的树下,树叶一抖人又不见了,钟清全程只看得见那人的残影。 钟清已经彻底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了,风从断崖呼啸吹过的声音清晰可见,他脚下只要一踩空就当场粉身碎骨,没有光他完全看不清路,他还得跟上前面那个穿了一身黑跟个扑棱蛾子似闪来闪去的鬼,这太反人类了,喂!大哥!哥们!你等一下我啊! 云玦闻声终于停下了脚步,脸上烦躁之色一闪而过,他回头望去。 钟清后悔了,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他为什么不在天衡宗享他的清福?他为什么要大晚上来人家的山里追扑棱蛾子?他是吃饱了撑得吗? 云玦原本是想直接走了,可刚转过身后又停下了脚步,最终他还是回身去找钟清,他对着钟清喊道:你到底走不走啊? 钟清抬头看去,对方穿一身黑他也找不见人在哪里,他道:我看不见路啊,你是怎么看见的? 你修为不是很高吗? 我看不见路我修为再高有什么用啊?!钟清心道也是绝了,我修为高那我能长出一双镭射眼吗?人类进化史就没创造让我大晚上抹黑在林子里乱蹿的条件啊。 云玦:你刚刚还能看见,你这会儿怎么看不见了? 我的天啊。钟清道:这位英雄,我为什么要装这个骗你啊?我是真的看不清路啊! 云玦没有了声音。 钟清正低着头,他的手腕隔着袖子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钟清抬头看去一愣,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真的成鬼了这么神出鬼没? 下一刻手腕上传来一股大力,钟清猝不及防地被往前拽了下,云玦也没说话,拉着他就走。 等等等。钟清勉强跟上了对方的节奏,虽然他还是看不清路,但是好在他只要走云玦踩过的地方就行了。他发现对方的速度是真的快,擦着断崖的边缘过停都不带停一下的,钟清看得心惊胆战的,生怕他一脚踩空带着自己一起死,慢、慢点吧?!你真的看的清路吗? 云玦冷冷道:看不见,打算拉着你一起死,正好给我做个垫背的。 钟清立刻没有了声音,任由云玦拽着他往前走,真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在一片密林中,云玦停下了脚步,钟清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来,一时没停住撞了上去,偏偏云玦自己忽然一低头,钟清不知道他为什么低头,下一刻他的脸正好砰一声重重地撞在了那垂下来的树干上,被叶子抽了一脸。云玦一回头,正好对上钟清心如死灰的眼神,云玦有些奇怪,你撞树干什么? 钟清抬手擦了下自己的鼻血,道:没什么,就是一时兴起。 云玦看钟清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变态,他道:就是这里了。 钟清四下看了眼,借着微弱的星光隐约能看出这就是片荒山野岭,嘴角抽了下,这里? 云玦确定歌声最一开始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但此地确实不像是人待的地方,他也有些困惑。他正要四处去查看,却发现钟清还在紧紧跟着他,他回头看去,看见钟清手捂着鼻子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他道:你还是先止血吧。 钟清略松了下捂着鼻子的手让自己喘了口气,我也想,所以你能先松开我吗? 云玦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钟清的手,他立刻松开了手。 钟清抬起另一只手去捂住鼻子,谢谢。 云玦:不客气。 钟清坐在一旁仰着头擦着流个不停的鼻血,云玦则是在四周查看。钟清用余光瞥了瞥云玦,云玦似乎很是不解,一直在观察附近有没有人留下的痕迹,钟清心道装!你继续装!山路上毕竟还有星光,这林子完全是黑的你能看清东西我把这颗树吃了! 云玦查看了半天确实一无所获,但他依旧不信邪似的还在找。 钟清原本以为这人是在装模作样,可看他那副钻牛角尖找个不停的劲儿,他心里也犯嘀咕了,道:你真的确定那唱歌的声音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我确定。 钟清捂着流血的鼻子观察了一圈四周,树影栋栋,一点人声都没有。刚刚他们一路走来,几乎没撞见天都府弟子,大家都没听出来,这个人他真的听出来了? 钟清又看了眼云玦,黑暗中少年的身影几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只听见脚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音,他还在找,能看得出来,这是个很轴的人。 钟清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看向了自己踩着的那块泥地,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如果你确定没听错的话,那说不定人还真的可能在这里。 云玦闻声回头看去,黑暗中他能够清晰地看见钟清的脸,钟清此时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脚下的地。 现如今的宗门若是没个几所地宫都那不好意思出门见人。这些地宫往往是各派的禁地,里面或许藏着各派不愿意使之面世的宝物,又或许是封印着见世就要掀起腥风血雨的邪物。天衡宗也有许多这样的地宫,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地宫的地理位置、结构以及里面究竟藏着什么,连自家门派的弟子都不清楚了,怕招出祸患于是干脆统一封禁,另有的确定没什么问题,就拿来做闭关修炼的洞府,比如天衡玄冰洞底下的那所地下宫殿。 如果说他们脚下这座山内部真的有宫殿,那问题就来了,这入口在哪里? 云玦伸出手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钟清坐在一旁道:如果这地底下真的有个人在唱歌,那这事有意思了。根据我翻天衡宗地宫的经验看,道门先祖喜欢把地宫造在山的内部,但是入口却设在离地宫的甬道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我们就算知道这地下真的有人,我们也进不去。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37) 钟清想了想又道:当然,我们也不知道这底下到底有没有人,你确定你真的听见了? 钟清刚说完这话,云玦按在地上的手忽然用力,看看不就知道了。下一刻,掌中灵力席卷而出,他眼中全是绽射的光芒。 地猛地裂开了数道,钟清靠着那颗树猛地摇晃了下,伴随着一声惊雷的轰响,整座山仿佛活物苏醒过来似的错位挪移,钟清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发生一切,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闪过去一句话,天生我才必有用,地崩山摧壮士死。 你他妈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啊?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 钟清完全震惊了! 就在钟清脑海中盘旋着老命休矣、我为什么要离开家、我为什么要和这个人走在一起、山崩了该怎样逃命、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没找到女朋友竟然就死了、唐皎你表妹挺好看的有机会能不能介绍给我等等的念头,地裂开了,钟清被云玦拽着跳入了一个他觉得很可能就是十八层地狱的地方。 两人并没有掉到十八层地狱,而是顺着裂开的缝隙摔入了地宫两层砖壁的夹缝中,从一个狭长的感觉没有尽头的梯形甬道中滚了出来,云玦在落地的瞬间翻身而起,稳住了身形顺便还用力甩了下自己沾了灰尘的衣摆,同时没忘记将拉了一把摔得七荤八素的钟清。 钟清连修为都来不及用,眼前撞得一片模糊,人还没缓过神来,云玦就一把拉起了他,走! 无数香木焚烧散发出沉郁的、甜腻的燃烧气味,剥落的画壁上是道宗的四大天神,被拿住的恶鬼做仰头惨叫状,残肢碎块摔落在地,恶鬼嘴中冒出一股股黑色的气,汇聚成了九重天的层层乌云,这就是道门中大名鼎鼎、失传多年的四神捉鬼图,斩妖除魔,以煞镇煞! 黑暗深处萦绕着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仿佛有恐怖无状的东西即刻就要涌过来,云玦完全兴奋起来了,眼睛里忽明忽暗地闪着光。 地宫中,女人正端坐着吃鲛珠,一些粉末掉到了她的裙子上,她的动作停住了,显然她也注意到了这地宫刚刚剧烈地震动了下,女人美丽的眼眸有碧绿的光一闪而过,她把嘴里没有吃完的珠子咽了下去,又慢慢地吮了下还沾着粉末的手指。 钟清从摔进来起他脑子就没清醒过,他完全拉不住云玦,少年背着玄铁长剑一路飞奔,漆黑的头发与衣领被激得猎猎作响,一双眼全是绽开的锐利光芒,钟清被他拽得一直在踉跄,话都说不完整等、等等!你天啊!钟清觉得这简直就是在瞎跑!这地宫的路也有问题,仿佛没有尽头一样,且越行越窄,画壁上那副极长的四神捉鬼图已经只剩下了鬼魅魍魉,重重叠叠压了一片,仿佛要吃人一样。 这时,一个身影从前面甬道中迅速走了出来,连带着一片幽蓝的烛光。 就是在那一瞬间,钟清的理智占据了上风,他掌中释放出了灵力猛地一把将云玦用力拽了回来,带着他躲入了黑暗中的拐角处,抬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云玦显然没料到钟清会忽然发难,他原本是有机会挣开的,可抬头看清钟清的凝重神情时,他莫名住了手。 外面飘忽的蓝色烛光突然停住了,男人回头往身侧看了眼,他将灯移了过去,照开了大概四五丈的距。他似乎想要走过去查看,却又忽然停住了,像是赶着去见查看更加重要的东西,他扭头快步离开了。 钟清听着那脚步声迅速远去,他心中低声念了一个名字,夏嘲风。 天都府那少宗主,竟然是他。 钟清回过头看向云玦,示意他不说话,他就松开他,云玦一脸冷漠地望着他,过了半天终于云玦极轻地点了下头,钟清这才松开了手。 云玦:我要过去看看。 来都来了,钟清心中也正有此意,但是云玦这么疯他实在是受不了,他对着云玦低声道:那你不要再乱来。他又道:算我求你了,看在我一把年纪受不了刺激的份上。 云玦先是没有任何的表情,忽然他对着钟清很轻地挑了下眉头,浑身上下连每一根头发丝都透出你猜我会不会听你的?,少年那一个挑眉简直轻纵又傲慢,显然他现在心情相当不错。 钟清呆住了,他的内心是绝望的,哥们,你是魔鬼吗? 第46章 钟清与云玦跟上了夏嘲风, 夏嘲风走的很急,手中的烛火一直晃个不停。 囚牢中, 穿着婚服的女人正襟危坐,她慢慢将袖子上的鲛珠粉末擦拭干净,猩红的盖头遮去了她的神情。门被一把推开,风扫了进来,珠帘叮当响了两声。 钟清侧身躲在了洞开的石门后, 侧耳听里面的动静,云玦还要往前走, 被他眼疾手快一把给拽住了。 云玦用眼神示意钟清松开他, 钟清摇头。 云玦: 钟清心说你给我过来吧!他猛地用力将云玦拽了过来, 反手按住了他。云玦的肩胛与胳膊都被钟清紧紧地扣着, 不得不稍微往后仰, 他被勒得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躲在门外偷听了起来。 当夏嘲风推门看见人还在的那一刻, 他很轻地松了一口气。 你想做什么?为何要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显然他是误将刚刚的地动山摇与再之前的歌声一起认作是眼前的女人所为。 女人只是静静地端坐着, 无论夏嘲风说什么她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你是怎么做到的?!夏嘲风手指着她,语气冷酷至极, 你想要我爹找到这里是不是?不要脸! 钟清已经猜到了里面的人就是失踪的夏夫人,但是当亲耳听见时, 他仍是发自真心地感叹了一句, 贵圈是真的乱啊。原本以为这是个妙龄少女骗婚八十四岁老丈的故事, 万万没想到是美貌继母与年轻继子不得不说的一百零八个故事, 你们夏家这是要和太元宗竞争道门晚间八点狗血档? 这位夏夫人, 怕是从一开始就是被这位天都府少宗主金屋藏娇了。 夏嘲风:你马上跟我走!刚刚那歌声虽然吓人但是无关紧要,可那地动山摇的声音却是直接暴露了他们地宫的位置,必须在天都府找到此地之前换个地方。 走!夏嘲风伸出手就去拉那女人,女人被他拽住了胳膊拖了下来,砰一声摔在了地上,头重重磕到了石壁,盖头被甩开一半,她垂着头没出声,鲜血顺着鼻翼往下流,看上去正好将她的脸一分为二。 夏嘲风也没料到她会摔下来,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又莫名停住了,给脸不要脸是不是?他忽然一把拽着女人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走! 女人很轻,被他单手拽着往外拖,两条手臂从地上摩擦而过,刮出两道刺眼的血痕。 别装出一副可怜的恶心模样!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 夏嘲风忽然甩手将女人用力地推在了地上,手指着她,妖物! 夏嘲风仿佛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他浑身都在发抖,他回身走到右侧一脚踹翻了墙边的柜子,从里面翻出一只箱子,他将箱子里的法器哐当几声一倒而空,又把箱子狠狠一脚踹到了那女人的身旁。 夏嘲风:你信不信我把你活埋了?! 女人依旧是垂着头不言语,盖头一摇一晃的,鲜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好!你有种!你太好了!夏嘲风点了下头,他伸出手拽住女人的脖子,直接就往箱子里推。 帮帮我。女人低声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夏嘲风低头看去,隔着盖头看不见女人的表情。 女人又重复了一遍,帮帮我。 夏嘲风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仿佛是沉痛至极,又像是带着莫名的委屈,你! 砰一声响,后颈被重物狠狠击中了,夏嘲风脑子嗡一声,霎时间一片空白,他想要回头看,却连头也抬不起来,他一头栽了下去,摔在了女人的身上。 女人慢慢垂头靠在了箱壁上,奄奄一息道:多谢。 钟清甩手扔掉了刚刚随手抄起来的剑匣,不必客气,夏夫人。 夏夫人低着头,显然刚才那声帮帮我就是对着钟清与云玦说的。 钟清与云玦在外面听完了夏嘲风发疯的全过程,原本以为这是个后妈与继子背着老父偷情的狗血八点档故事,但是走向实在太迷,眼见着好像还要闹出人命来,钟清还是出手了。 夏夫人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夏嘲风,她抬起手去,一旁的钟清立刻领会,我来吧。他伸手一把将压在她身上沉得跟尸体似的夏嘲风扯开了。 夏夫人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她缓缓地收回了手,她头上那张摇摇欲坠的盖头终于飘落了下来。 在看清那副带血的容颜的一瞬间,钟清作为一个男人他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这个女人,真的很美。 据说这个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是九州天水那位去世已久的夫人,钟清没见过,但他觉得眼前这张脸应该也不遑多让吧。 一旁的云玦扫了眼钟清那副莫名痴愣的样子,不屑之色一掠而过,好色之徒。他望着眼前的女人,道:你不是人。 钟清闻声顿时回头看向他,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云玦:我是说她不是人。 哎你这个人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呀?钟清心道:她当然不是人,她长这么好看她是仙女! 云玦看钟清跟看个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傻子似的,他低下身一把抓住了夏夫人的手,直接扯开了袖子给钟清看上面碧色的鱼鳞,我是说,她不是人,她是鲛人! 钟清一愣,他看了眼女人鳞光闪烁的手臂,鲛人? 夏夫人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清冷神色,无论是夏嘲风冲进来对她辱骂虐待,还是钟清与云玦救了她,又或是云玦粗暴地扯开她的袖子,从始至终,她的冷淡表情都没有发生过任何的变化,无情本身就动人,又加上那股天生妖物的冷血气质,她此时被这张带血的脸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夏夫人对着钟清道:多谢你。 钟清一下子抬头看她,却猝然望进了一双琥珀晶色的眼眸,没关系。他忽然一脚踹开了倒在地上的夏嘲风,他伸手去扶夏夫人起身,夏夫人,你先起来吧。 夏夫人摇了下头,我的丈夫在哪里?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吗? 你是说夏老宗主? 夏夫人轻轻地点了下头。 他正在找你。 我要见他。 一旁的云玦漠然地望着这个雌鲛人,那眼神也不知是个什么意味。他天生对各种气息敏感,这老东西一身的血腥腐烂气息多少香料也压不住,也不知道她是吃了多少人才能活这么久,还养出了这么一副娇嫩的皮囊。 夏夫人也注意到了这股锐利的视线,她抬眸看了云玦一眼,视线意外地短暂停留了片刻,忽然她有如气力不支一般,身子一软倒在了钟清的怀里。 钟清忙扶住了她,夏夫人?夏夫人你没事吧? 人昏死过去了。 云玦在一旁眼神都不带变的。 天都府的弟子很快赶到此地,不久,夏正则也闻讯而来。 这桩莫名其妙的新娘失踪事件,随着夏夫人重新出现掀起了最后一道波澜,终于逐渐归于平静。 真相已经昭然若揭,天都府少宗主夏嘲风见色起意觊觎自己的继母,在新婚当日他借由隐秘的地宫带走了夏夫人,将其囚禁起来,并留下了一盆鲛人兰用以混淆视线,事情败露,震惊道门,这堪称是天都府百年未闻的一桩惊天丑事,夏正则当即下令将夏嘲风关了起来,至今也没有消息传出来。 钟清与云玦虽然全程围观下来,但他们知道的内情貌似也不比别人多了多少,也就知道那位夏嘲风有严重暴力倾向甚至因爱生恨对继母搞起了囚禁戏码,还有就是夏老宗主捧在手心里的娇美人儿其实是个鲛人。 前者属于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太过猎奇就不多说了,但后者这事儿非常有意思。道门早就盖棺定论,鲛人一族于五百年前灭绝,最后一条鲛人被送去天水唐家剖了心脏炼了碧海丹沙,自此鲛人绝迹人间。这谁能想得到,五百年后,世上的人又能够得见这一美丽神秘的生物。 难怪当初夏老宗主只一眼就爱得不可自拔,她这个鲛人竟然长成这样,这让人上哪儿说理去? 在预备处理家丑之前,天都府打算先做一两件事情。 天都府对钟清与云玦的态度很微妙,虽然钟清坚持说他从不乱嚼人家舌根,但人家家里刚刚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转眼间这桩丑事就在道门传得沸沸扬扬,你们两个外人那确实值得怀疑啊!天都府弟子心中疑窦丛生,可道门规矩就是你没抓个正着那就不能胡说八道,他们不仅不能质问钟清,同时他们还要去感谢钟清帮他们找到了夏夫人。 这种感觉谁试谁知道。 钟清从来不当自己是圣人,准确来说他这个人的道德底线其实相当低,再通俗点说就是很渣,天衡宗作为天都府八辈子的世仇,看到死对头家里着火而且是一茬连着一茬地烧个不停,他说他心里不爽那是假的。但是一码归一码,这事确实不是他与云玦说出去的。 谁说出去反正也不知道,就当老天下了场雨,把大家的秘密撒了五湖四海吧,总之你们夏家的儿子给自己亲爹带了顶绿帽子,这事儿你们得认。 灵云山囚牢中。 夏嘲风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右手掌中用力地抓着一片蓝色的鱼鳞,鳞片锋利的边缘割开了手,鲜血一直往下淌。他忽然笑了一声,然后开始止不住地大笑,怎么都停不下来,仿佛他真是遇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 第47章 鉴于天都府明里暗里下了好几回逐客令, 钟清觉得他再装死也不大好,虽然感觉这瓜没头没尾的,但貌似也没啥后续了,终于, 他打算收拾收拾回天衡了。就在这时, 他发现云玦不见了,他四下找了一圈,哪里也不见人。这个人是自己先离开了吗?果然是潇洒无情啊,连个名字都不留下就不告而别。 钟清原来还想着, 见这个人修为不错,准备忽悠他跟自己回天衡宗, 如今看来倒是他一厢情愿了。 罢了。 此时天都府囚牢中,夏嘲风正把玩着手中的鱼鳞,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抬头看去,好一会儿才认出人来, 是你? 云玦抱着剑站在昏暗处, 像是一剪黑色的侧影,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悄无声息避开天都府守卫进入此地。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38) 夏嘲风: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擅闯天都府的, 我说你怎么这么大胆, 原来有天衡宗在背后撑腰, 怪不得。 我与天衡宗并无瓜葛, 我要问你一件事。 夏嘲风嗤笑一声, 他作为天都府少宗主,自家怎么罚他都认,但绝轮不到天衡宗在这里指手画脚,他不想与云玦说话,作势要去喊守卫进来。 云玦:不用喊了,他们听不见。 夏嘲风的手指很轻地抽动了下,你把他们都杀了? 云玦两只手抱着剑不说话,教人看不透他的虚实,他天生一副上好的骨相,眼角眉梢天赐的风流,却又剑眉星目不会显得太过阴柔,这张脸若是换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怎么看都是一股妖孽气质,可是偏偏是他,无欲则刚,不怒自威,那双眼冷冷盯着你的时候,震慑力极强。 良久,夏嘲风道:你想问什么? 我要知道那只鲛人的事。 怎么说,你也看上她了? 云玦想了片刻,好奇罢了。 她就是个贱人! 或许是夏嘲风自己心里也堵得慌,又或许是另有所图,过了半个时辰,夏嘲风终于对着云玦说了说这个有些怪诞的故事。 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夏嘲风就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那时他刚从山下回来,一进天都府就听说他父亲去山中狩猎带回来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那女人还对着他父亲说了一个撑伞还恩的故事,把他的父亲迷得七荤八素的,他父亲甚至还当众许诺说会娶她。 夏嘲风的母亲去世多年,儿子心中对母亲总是怀有特殊的感情,八十四岁的父亲忽然被一个陌生女人迷住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母亲遭到了背叛,第二反应就是觉得耻辱。他找几位兄长商量,兄长们听见此事却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夏嘲风扭头去找自己的父亲,直接遭到了一顿训斥,警告他不要再管这些事。 父子二人在书房大吵一架。 你玩女人我不管,但你要是敢娶她,让我娘死了都不安生,我今晚就去杀了她! 你放肆! 你别吼我!我今日这话就撩在这儿,你敢娶她,那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我倒是真想没有生过你这么个儿子。 夏正则摔烂了杯子,夏嘲风摔门而去,父子不欢而散。 夏嘲风打小众星捧月似的长大,父亲溺爱兄长维护,同宗师兄弟更是唯他马首是瞻,他从生下来起没吃过这种闷头亏,为了个女人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了,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吗? 当晚,夏嘲风直接带着一大群弟子找到了那个女人住的阁楼,一脚踹开了拦着他的侍女就闯进去了,女人当时正在慢吞吞地梳头,他走上前去一把掰过人的肩膀,女人回过头来,梳子掉在了地上,女人仰头望着他并没有说一个字。 夏嘲风看清那张脸的时候,下意识愣了下,在那一个瞬间,夏嘲风确定,这个女人绝对是个祸种! 对于这么一个绝色的美人,但凡是男人都会生出些怜香惜玉的念头,夏嘲风没有。他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但凡能够横着走他就不会竖着走,除了七年前在天水唐家那少宗主手上吃过亏他就没输过,别说外人了,就连天都府上上下下的人一听见他的名字都会先抖三抖。打从那天起,他就盯上这个女人了,也就是夏正则派自己的亲卫紧紧跟着那女人,否则哪天听说女人的尸体在山沟里被发现天都府的人都不会感到意外。 因为夏正则的维护,夏嘲风发现没法下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开始变着法子折磨这个女人。这天都府是我的地盘,你非不要脸地在我的地盘混,那就是你自己上赶着犯贱!只要两人一见面,夏嘲风就不管不顾地开始羞辱她,无论是劈头盖脸还是拐着弯损,总之就是骂她,变着法子虐待她,命她不眠不休地做下人的活,让她在自己母亲的牌位前淋着雨跪上两天两夜。 夏嘲风并不是单一地针对这女人,一视同仁,如果夏正则正巧也在场,那他就两个一起往死里整,那个漏洞百出的报恩谎言更是回回都被他拎出来抽这对狗男女的脸,你们俩不要脸,关人家老天爷下雨什么事?恶心!太恶心了!夏正则每次都被气得直拍桌子。 更绝的是夏正则过寿那日,夏正则要夏嘲风来祝寿,夏嘲风表示:病了,不去。夏正则勒令你必须来,夏嘲风回复:确实来不了,不过为表孝心,我还是写了一首诗送给爹,爹你请往窗外看!斗大的几幅字就这么挂在天都府的山门口对迎来送往,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而老当益壮,跃马扬鞭天天当新郎,闻鸡起舞夜夜入洞房。题字,佩服佩服。 来祝寿的道门众人目瞪口呆。 夏正则立刻命令弟子,去!马上去!把那个狗东西给我抓过来!不要让他跑了! 当时那位夏夫人就坐在席位上,遇到任何事情从来都没有反应的她,望着那手龙蛇飞舞铁画银钩的字,她忽然很轻地笑了下。 因为这事确实是太过火,又加之事后夏嘲风认错态度着实恶劣,夏正则大怒,夏嘲风被罚挨了结结实实的两百鞭子,又被关了三个月的禁闭。这是夏嘲风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几位兄长与师兄弟看得心疼不已,全都站出来为他求情,他自己反倒是一副你打归你打,认怂算我输,下次我还来的模样。 这不是欠的吗? 夏正则怒不可遏,下令打完后禁止任何人给他送药,直到他认错为止。 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认的。浑身是血的夏嘲风在思过崖的冰洞中睡着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冰洞中。 女人给昏迷不醒的夏嘲风上了药,帮他包扎完了,她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少年清秀的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夏嘲风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了过来,正好看见了准备离开的女人,是你? 女人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他。 夏嘲风翻身而起,却因为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而疼得猛皱了下眉头,他控制住了表情的变化,抬头警惕地盯着她,你来做什么?下一刻他就闻到了药的气息。 夏嘲风立刻抬手去扯开身上的白色布条,他不相信这女人会这么好心帮他上药,她一定在药里面放了东西要害他,他刚扯下一条布条就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抽搐了下,鲜血迅速涌出立刻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女人只是看着他冒失的动作,也不阻止他。 这些布条为了止血绑的很紧,夏嘲风只是用力扯下了一条,后背就已经惨不忍睹,疼得他脸都在抖,他停下了手,这也太疼了!算了!他借给她一百个胆子谅她也不敢加害自己! 女人将夏嘲风全程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终于,她眼中有很轻的笑意一闪而过。 你这个贱人来这里做什么? 女人轻声道:来看看你。 夏嘲风嗤笑一声,捞过自己的衣摆坐了起来,你这招对我没用,省省吧。贱人!等我出去我整不死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女人道:你不要再惹你父亲生气了,他是真心疼爱你。 夏嘲风拧着眉头打量着她,忽然又笑了声,我说你就是靠着这副假惺惺的模样骗到了那老东西和我哥的?让他们一个个都对你维护有加,神魂颠倒,你看了心里很得意吧?你现在这么恶心的样子是想要勾引我?我告诉你,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种装清高的女人,你骗的了他们你骗不了我,说!你混入天都府究竟想干什么?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夏嘲风说话的时候扯动了伤口,最后几句话气势弱了些,但是眼神却是凌厉无比,仿佛眼前的女人只要说谎他立刻就会将她千刀万剐。 女人道:是一个与你们有仇的人派我来的。 夏嘲风明显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立刻道:是谁? 女人道:是一个很爱笑的人。他和我说,要我骗过你们所有人,再叫我将你们所有人都杀了。 夏嘲风想了会儿,忽然震怒道:你胡说八道耍我是吧? 女人道:这不就是你正想要听见的吗? 夏嘲风活这辈子都还没人敢这么耍他,你!他立刻要起身,却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还有伤,直接从石床上摔了下来,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嘶! 女人看着少年那略狼狈的样子,再次轻轻地笑了下,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多少年没有这样笑过了,她走上前去,伸出手要去扶夏嘲风起身。 少年一把挥开了她的手,他莫名对这个女人主动接近他有着强烈抵触,滚开!他指着女人的脸道,劝你立刻从灵云山滚出去。别妄想能嫁给夏正则,你这种人永远不可能和我娘平起平坐!你就是个靠着下流招数勾引男人的贱人!说完这一长句话,他又深呼吸了一口,缓了缓那剧烈的疼痛,你滚啊! 靠着下流招数勾引男人? 不是吗? 女人只是无声无息地望着他,夏嘲风心中莫名生出些怪异的感觉来,为了掩饰,他不停地变着法子骂她。 谁也没想到,女人忽然倾身轻轻地吻了上去,她伸出手去捞住了夏嘲风的脖颈,她浑身都是冰冷的,手腕上有鳞片一样的坚硬触感,让人想起深海黑暗中一闪而过的某种蛇形的兽类,恐怖、残忍、血腥,又像是个谜一样令人着迷。 少年猛地一把将人推开了,他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她,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女人起身离开。 关了三个月禁闭被放出来后。天都府意外地发现自家少宗主忽然安分了许多,众人只当是夏正则罚的重了,夏嘲风吸收了教训懂得收敛了,也没往其他地方想。师兄与兄长们没再看见他主动找那位夏夫人的麻烦。这是件好事。 没有人知道,夏嘲风其实去找过那女人,深更半夜的,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忽然翻身坐了起来。 他闯入了女人的房间,这个时辰女人不知道为何没有睡觉,而是在梳妆打扮,回头看见是他,女人梳头发的手停了下。 夏嘲风被那双眼睛望着,一下子竟是说不出话来,突然他厉声骂道:你不要脸!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和他忽然出现一样的莫名其妙。 女人回过了头,对着镜子继续慢慢地梳着自己漆黑的长头发,过了会儿,她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无声地轻笑了下。她是真的被逗乐了。 三天后,夏嘲风找到了夏正则。这是父子俩在禁闭风波后第一次说话。 爹,我有件事和你说! 夏正则见到是他,屏退了侍候的弟子,他从藤椅上起身坐了起来,轻轻地摇了下手中的银编蒲扇,他打量着自己桀骜不驯的幼子,招手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来,夏嘲风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夏正则:正好,爹也有件事要同你说。 夏嘲风:我先说吧。 夏正则笑了声,好,你先说。 夏嘲风扭头看着父亲苍白的脸庞,莫名没有了声音,算了,你先说吧。他忽然伸手从父亲的手中夺过蒲扇自己用力地扇了起来,可心绪已经大乱,再怎么也吹不静了。那个该死的不要脸的女人! 夏正则对着他慢慢道:兹事体大,你年纪轻又容易冒失,我原是想等一切都了结了再同你说这事,可我这两日想了想,你知道也无妨,只是你切记绝不能将此事说出去。 什么事? 夏正则揽着自己最疼爱的幼子说了一件事情,那是一个秘密,一个道门流传已久却又至今没有定论的秘密。 房间中,女人继续梳着漆黑的头发,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她的脸上、手臂上、脖子上全都银闪闪地反射出光芒来。 她想起了她第一天见到夏正则的场景,她当时摔在了地上,天都府弟子围着她,她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夏正则将她带回了灵云山天都府供起来。 我就是道门世代寻找的北海鲛人,我有你们所有人都想要的那颗珠子。 大堂中,夏嘲风猛地起身,他惊愣地看着夏正则问道:你说她身上有龙珠? 夏正则道:不,她就是龙珠。 五百年前,道门坚信海中有遗落的龙骨,于是纷纷出海寻龙,虽然没有找到龙,却意外发现了鲛人一族。在记载中,鲛人一族被屠戮殆尽时,道门中人忽然发现,他们手中竟然有一颗龙珠,而随着鲛人的绝迹,那颗龙珠也变得下落不明,这件事真要说起来也就是个传说性质的故事,在此之前,虽有流传,但很少有人当真。 然而这个从天而降的神秘女人告诉夏正则,这一切都是真的,传说是真的,故事是真的,她还说,爱也是真的。 鲛人一族手中真的有龙珠,而且就在她的身体中。 女人说,鲛人灭族时,是她将那颗龙珠吞了下去,五百年来,龙珠已经与她融为一体,流淌在她的血肉之中,只要将她投入炼丹炉炼化,就能够让龙珠重新现世。 那一刻起,夏正则知道,这个世界马上要变得疯狂起来了。 女人坐在窗前梳着她的头发,回忆着从前的事情,然而这些事情夏正则完全没有告诉夏嘲风,或许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七十年前,她曾经见过夏正则一次。那时候这位八十四岁的老人还是个器宇轩昂、剑眉星目的十四岁少年,背着漆黑的剑匣从北海走过,那时候他的剑匣中有十二把剑,每一把都只斩世上不义之人、凶煞妖物。他一剑斩下了海中巨蛇的头颅,救下了奄奄一息的鲛人少女。 往事如风,多少年后他们再次重逢,女人对着白发苍苍的男人说了一个另类的报恩故事,她说了一个少年、鲛人兰、大雨的故事,来隐喻那段往事。 已经变成老人的少年听懂了,又或许完全没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个地方,他追问龙珠、追问龙,他的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芒,让她觉得感慨万千。 有人说的对,人这种生物都是会变的,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背着十二把剑跳入大海冲进风暴救她的那个少年了。 女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边,夏嘲风压住自己心中的震惊,道:你要杀了她来炼化龙珠? 夏正则摇了摇头,低声对着自己的幼子道:不,我们会吃了她,就在成亲那一日。 第48章 夏嘲风说不清楚他心中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当他得知那个女人会死的时候, 他并没有他父亲想象中的那样高兴痛快, 相反, 他表现得有些心神不宁。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39) 父亲发现了儿子的异样,怎么了? 我在想,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她怎么忽然就带着龙珠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未免也太蹊跷了, 那个女人我看她也不像是什么简单的人, 这中间说不定还有其他的诡计。 龙珠是真的, 这就够了。无论这个女人究竟是带有什么目的接近天都府, 是报恩还是报仇,是算计还是真心,实际上,夏正则从未真正放在心中过,任它燎原火, 自有东海水, 他自信她在他手里翻不出任何的浪花来。 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龙珠现世了。 夏正则重新看向夏嘲风,你刚刚说你有话要同我说? 夏嘲风道:我没事,没什么事。 夏正则轻轻掸了下他肩上的灰, 你也该学着懂事了,别整日胡作非为。我知道你看不惯她, 她一个人形的畜生而已, 也就这么些日子了, 不必与她过不去。 夏嘲风的眼神闪烁, 点了下头。 婚礼的当天,夏嘲风一直心不在焉,连师兄弟喊他都没有听见。宾客盈门,锣鼓喧天,知道内情的兄长们正围着桌子不动声色地摆放着白色的瓷盘,一对眼全是默契。烛火照着宾客们的脸,天气炎热地不像话,侍者不停地端着新的冰块进来,很快化作了一滩水。 女人说,爱是真的,她是为了爱而来的。 夏嘲风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两人第一次见面,他一把掰过女人的肩膀,女人仰着一张脸回头望着他,一双眼琥珀色的双眼折射出金点的烛光。 夏嘲风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铺满了红绸的房间中,女人已经梳洗打扮完毕,头上戴上了金钗,盖上了猩红的盖头。她一个人坐在房间中,喉咙中泛上一股股的酸水,她很轻地攥了下袖中的手,她摘下了袖子上的一颗鲛珠塞在了嘴里咀嚼了起来。 房间忽然被一把推开,女人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头隔着红纱望去。 是他? 走!夏嘲风伸手就去拽坐在床上的女人,表情极为冷酷恐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是对整个天都府、对他父亲的背叛,这种气急败坏的感觉让他对眼前女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好感,他一把拽住了女人的胳膊直接将她粗暴从床上拖拽了下来。 女人并不愿意跟他离开,手紧紧地抓住了床沿,夏嘲风发现了。 夏嘲风:你走不走? 女人垂着头不说话,蒙着盖头也看不见她的神情。 你别做梦!你这种妖物永远也不可能嫁给我父亲!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从这里滚出去!走!滚回你来的地方去! 女人仰头望着他,一双清丽的眼眸在盖头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她从始至终都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唯独那双眼说不上来的清冷明亮。 夏嘲风忽然抬腿狠狠地踹了她一脚,女人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倒在了床沿,夏嘲风骂道:不要脸! 女人摔倒后索性就靠着床沿没有作声,手一点也没松开,夏嘲风原以为自己对付一个女人应该是轻而易举,可没想到他竟是拉不动她,女人就跟藤蔓似的紧紧地附在那木头上面。 女人道:我要见你父亲。 你凭什么见我父亲? 女人自知夏嘲风不会听她的话,她不再说话,却也不松开手。 夏嘲风本就因为背叛了家族情绪波动得厉害,如今见女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立刻将所有的火都发泄在她的头上,他忽然冷笑一声道:你真的以为我父亲说了要娶你就是爱你?你做梦!要不是因为你有龙珠谁会多看你这个怪物一眼? 女人不出声,在夏嘲风的想象中,女人此时的表情应该是一片错愕,惊怔地都忘记了反驳他。他隐隐觉得大快人心,道:别以为你有龙珠,这全天下的男人就都会爱你,都会上你的当!蠢货!他们根本就不爱你,说的话那都是骗你的,他们是要杀了你!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再夺走龙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你还在这里做梦! 女人依旧垂着头,盖头下那张美丽的脸庞波澜不惊,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夏嘲风伸手去抓她的手,这女人不知何时手腕上全部出现了蓝色的鳞片,在用力拖拽中被刮了下来,鲜血涌了出来。 夏嘲风道:你听不懂人话是吧? 女人只是重复了那句话,道:我要见你父亲。 夏嘲风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了那双覆着一层盖头的眼睛,他忽然抬手,灵力从手中劈了出来。 女人闭上眼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夏嘲风眼中一片凛然。 回忆戛然而止。 夏嘲风对着云玦说完了这个故事,他隐去了有关于龙珠以及夏家的那一部分。在这之后的事情,众人都知道了,夏嘲风心知那女人是个祸害,他将那女人藏在了地宫,原本是想要等风波平息些将人赶下山去,结果钟清与云玦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破坏了他的计划。 他见到钟清的时候,他心中忽然生出念头,想要顺水推舟直接将此事推到天衡宗的头上,两家本就交恶多年,也不差多结这么一桩梁子,可惜被他父亲夏正则一眼看穿。 按他如今所犯下的事情,以天都府的门规来处置,他逃不过一个死字,虽有师兄与几位兄长跟着求情,又加之他与夏正则的父子情分,但估计无济于事。 这件事说来也是真的好笑,夏嘲风至今都记得,那天他被带到堂前审问,他的父亲夏正则坐在上位一言不发,那个女人就端坐他父亲的右侧拉着他父亲的手。 女人对上了他阴森森的视线,然后她温驯地回头去告诉夏正则,他同我说,他想要永远地独占我,还有龙珠。 这一句话绝了,简直太绝了!别说在场的人,就连夏嘲风自己都听愣住了。夏正则当时眼神就变了。 夏嘲风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个要置他于死地的女人,这个女人却仍是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副清清冷冷的表情,夏嘲风这才意识到他被耍了,他从头到尾都被这个女人给耍了! 他猛地要冲上去,却被人一把拦下! 爹不是这样!你听我说!他想要与夏正则解释,夏正则却是握住了女人的手,并下令弟子将他带了下去,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无论天都府要对他如何处置,夏嘲风都没有任何的异议,他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确实是他自找的,是他为妖物所惑,背叛了自己的父亲与宗门,令他父亲在道门颜面扫地,最后又被那妖物反将了一军。自作孽不可活。 夏嘲风抬头望向出现在他眼前的云玦,盯着云玦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了会儿,忽然他道:你到底是谁? 云玦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随着脚步声消失在黑暗的地牢中,守卫们身上的昏睡诀解开,倒在地上的众人从睡梦中慢慢地醒了过来,夏嘲风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紧紧地握住了手中那片蓝色的鱼鳞。 云玦想起了仙射镜中预示的古怪画面,血泊中,无数莹白的珠子飞溅着落在地上,有如下了一场白色的大雨,金色的晨光照耀着变成了火海的人间,天下四大宗门的画面全都一一闪过,其中第一个就是天都府。而当所有的画面都消失后,镜子里出现了一道庞然的隐在黑暗中的模糊身影,龙。 事情有些乱了,目前来看并找不到太多的头绪,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鲛人一定有问题,看样子要重新梳理一遍。云玦回到了暂居的院落,推门进去,忽然他发现了一件事,钟清不见了。他再去房间转了一圈,所有的东西也不见了。 走了? 侍者在收拾院中的兰花,她发现了云玦沿着走廊走了两圈,直起身问道:公子,你在找人吗? 云玦闻声下意识回头看去,没有。 侍女见状也没有再多问,低头去继续收拾兰花,云玦看了她两眼,终于他开口道:那个之前与我一起住在这里的人,他走了吗? 侍女抬眸看向云玦,公子说的是那位天衡宗的道长啊?对,他走了。 云玦点了下头,没说话。 侍女又补充道:不过他应该还没有离开天都府,他原是想要走的,还没有离开,正好我家夫人说为这两日的事情要多谢他,便将他请了过去。 云玦闻声一下子回头看向那侍女,你说什么? 侍女愣了下,道:我说我家夫人将他请了过去。 侍女的话音未落,云玦已经转身快步朝着门外而去,他整个人的眼神都变了。 此时的云香阁中,钟清被两位侍女引着进入庭院,侍女对着钟清恭敬地道:我家夫人正在里面等候着道长。 第49章 钟清走进去时, 夏夫人正睡在躺椅上, 大热的天, 她身上却盖了件雪白的鹤氅。 钟清:夏夫人。 女人听见声音, 慢慢地苏醒过来。 云玦赶到了云香阁, 他直接大步闯了进去。 你要做什么?天都府弟子上前来拦他,被灵力震开。侍女爬起来后立刻去喊人。云玦继续往里走, 反手利落地从背后抽出了剑。 长廊下, 正聊着的两人听见远处传来的动静,一起回头看去。 唉? 在看清长廊下的场景时, 云玦停下了脚步。 钟清手里端着杯冰镇的花茶, 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消失, 此时正一脸错愕又懵逼地看着他, 仿佛在问你在搞什么鬼?, 夏夫人也是满脸的不明所以, 侍女扑过去要护着她却摔在了她的脚边, 两人都愣愣地望着这个杀气腾腾冲进来的不速之客。 夫人! 一个天都府弟子还要冲上来, 被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的云玦下意识反手一掌拍了出去,这人正好一头撞在了不远处的廊柱上,长廊与底下的花架立刻轰一声塌了一半多。 都住手!夏夫人喊住了那些要冲上去的天都府修士。 钟清也忙喊道:误会!误会! 钟清立刻走了过去,你不是走了吗?来不及等云玦的回答,他忙挡在了云玦的面前, 对着那愤怒的天都府弟子道:对不住, 对不住!他不是有意的!误会, 这都是误会! 云玦看了眼帮他解释的钟清, 又看了眼不远处撑着手臂坐起来的夏夫人,再看了看那桌子上的茶水点心还有那盘没下完的棋,显然刚刚这两人正喝着茶吃着点心相谈甚欢甚至还切磋了会儿棋艺,再联想到刚刚钟清看见他时一瞬间僵硬的笑容,云玦意识到自己真是想太多了,这人怕是正在温柔乡中快活得忘乎所以。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钟清回过头一愣,不是啊你这人拿这种鄙夷的眼神看我做什么?搞得好像我上这儿来偷情了一样? 云玦并没有理会钟清,刷一声收了剑。 夏夫人柔声询问道:道长,可是出了什么事? 钟清立刻回头看去,回答地极为温柔,没事没事,夏夫人莫害怕,这位是我的朋友,来找我的。他回头看向云玦,你是来找我的吧?又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云玦抱住了剑看着钟清,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吃饱了撑的。 钟清一头雾水。 夏夫人正观察着眼前二人,忽然间对上了云玦扫过来的视线,琥珀色的眼眸起了波澜,她袖中的手不着痕迹地往里面放了放,她开口道:道长,若是二位有事 钟清闻声立刻道:没事!他说他没什么事!夏夫人你说。 夏夫人道:我说的事情,就拜托给道长了。 好说!夏夫人放心,我一定将它记在心上。 夏夫人低着头咳嗽了两声,钟清看在眼里,心说难怪都传眼前这女人是花变的,这确实是柔弱纤细,风一吹就灭了,他忍不住提醒道:夏夫人还是要多珍重身体啊。 云玦在一旁被显然是被恶心到了,就这么漠然地打量着这两人。 夏夫人的余光瞥了眼云玦,侍女伸手扶住了她,她却摆了下手,她轻笑了下,难得不再是那种冷冰冰的感觉,如春风乍过,吹面不寒。她对钟清轻声道:多谢。 钟清明显晃了下神,这换谁挡得住啊?他开口道:总之,夏夫人请放心吧。 云玦忽然抱着剑转身离开,钟清下意识要追上去,他回头对着夏夫人道:夏夫人,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夏夫人点了下头。 钟清与云玦离开了云香阁,云玦看上去走得也不快,钟清却发现自己追不上他,他心中感慨这年轻人脚程就是轻快,你等等我啊。 一到了无人的地方,云玦突然停了下来,钟清差点没撞上去。 云玦看着他,你答应她什么了? 没什么啊。钟清下意识道。 云玦上下看了钟清两眼,钟清从那个眼神中深切地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不耻与鄙夷。 你不要老这么阴阳怪气看着我,你有话就直说。 看你三魂七魄都快被勾走了,原来天衡弟子也不过如此。劝你一句,色令智昏,别稀里糊涂没了命都不知道。 钟清嗤笑了声,道:你别装了,我就不信你看着夏夫人那张脸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你嘴上说得好听而已。年轻人,你我都是男的,装什么装啊? 云玦又一次觉得,这人真是没救了。 实际上,夏夫人与钟清确实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两人之间也没有如云玦想象的那样暧昧地喝着茶下着棋更没有拉着手眉来眼去,夏夫人将钟清请过去,只是与他说了一个故事。 她对着钟清讲述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说少年背着十二把剑从北海走过,从巨蛇口中救下了奄奄一息的鲛人少女。 钟清能看得出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在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女人那双琥珀金的眼眸中一直闪烁着光,这世上有一些情绪是装不出来的。 女人道:他救了我一命,我是要还给他的,无论过去了多少年,也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钟清并不知道鲛人身上有龙珠,他也不知道夏正则想要杀鲛人,他以为鲛人的意思是:过去了七十年,曾经的丰神俊朗的少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可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报恩的心却始终不变,她心甘情愿嫁给他,倾尽所有来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 令钟清意外的是夏夫人接下来说的话,夏夫人求他帮忙,原来是希望他帮着照顾夏嘲风。天都府已经决定命夏嘲风去珈池海附近历练修行,说白了就是变相地将人逐出天都府了,只是历练的名头好听些。珈池海并不属于具体哪个宗派的势力范围,但离天衡宗比较近,夏夫人的意思是希望天衡宗不要为难夏嘲风。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40) 他们二人父子情深,父亲心里一直惦念儿子,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谁也劝不住,日子久了,父亲肯定心生悔意,若是他知道儿子一直吃苦,心里会难受,所以我想拜托道长,能否帮着多照顾着些夏嘲风?别为难他就好。 说实话,钟清刚听她说完还有些感动,这哪里像是后妈?这明明操得是亲妈的心啊。他倒是没怀疑夏夫人的动机,毕竟这女人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钟清也是就吃这一套,若是天都府换个人来说,他才懒得管这破事,可夏夫人一开口求情,你说说这一个女人求你那你一个大男人能说不吗? 钟清想着也就是举手之劳,他就答应了下来。 全程就这么个事,没聊别的。钟清也不是傻子,这天都府表面看着风平浪静,背地里那叫一个云谲波诡暗潮汹涌,真让他掺和他还得先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可随手帮个忙却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了,钟清也承认,他作为一个男人他确实欣赏夏夫人,可问题是大家摸着良心说,这种女人谁见了不动心啊?没那么龌龊,只是纯粹的欣赏而已,人之常情他不觉得有什么羞愧的。这世上的男人心中都住着一个田螺姑娘,她聪明美丽善解人意,一心一意地爱着你,事事为你着想,默默付出却不求回报,温柔贤惠又善良,还长了是一副花容月貌,这谁挡得住啊? 夏夫人这不就是一个硬核版本的田螺姑娘吗?钟清他是真的吃这一套,这种狗血又烂俗的报恩情节那是正好戳中了他的心,钟清恨不得找夏正则打听下他年轻时上哪儿救的,他也想去救一救,不就是风暴与巨蛇吗?我们天衡宗的修士怕过什么? 当然钟清所有的想法在云玦那里就只剩下了四个字,厚颜无耻。 钟清: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啊? 在云玦的眼中,钟清现在已经是没有脑子的人了,他并不想与这种人说太多的话,抱着剑回身就往外走。 钟清喊道:你这手一抱你是要走去哪里啊?他跟了上去。 在天都府下了这么久的逐客令后,终于,钟清与云玦离开了天都府。 不久,夏嘲风也奉命离开天都府前往珈池海,他并不愿意离开,反而是一个人站在山门外许久,他回头看去。 云香阁的庭院中,夏夫人正睡在神龙树下的躺椅上,嘴角沾着些鲛珠的碎末,反射着细细的光,她在昏昏沉沉中做了个梦,她梦见了少年、风暴、大海,还有她自己。 传说中,鲛人一族与龙有着极深的渊源,它们是世上唯一一个真正见过龙的种族。 鲛人们口耳相传的歌谣,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几个先民为了杀死一条吃人无数的海中巨兽,乘船冲开风浪一直来到了遥远的海域,经过日日夜夜一场又一场恶斗,最终他们亲手将那恶兽杀死在海洋中,鲜血染红了整片海域,而那艘船也被恶兽凿穿,先民们全部溺亡,残缺的尸体漂浮在海面上,就在此时,龙出现了。 龙复活了他们,让他们得以在大海中呼吸、生活,他们是古籍记载中的北海鲛人,织水成纱,落泪为珠,继承了一半龙的天赋,世代守护着龙的秘密,也最终因此遭到无情的屠戮。 被龙祝福过的一群人,骨子里流淌着先祖无畏的血液,世世代代铭记着先祖的教诲:有恩必报,有债必偿。 第50章 钟清与云玦离开了天都府, 翻过几座碧幽幽的山, 白色江流朝南走, 两人来到了渡口。夏日炎炎,江阔云低, 两个船夫喝着大碗茶坐在树下等生意, 草帽子里兜了一窝新抓的刺猬。 钟清走了一阵子就渴得不行, 这么热的天出门赶路不带水真是太失策。他对着走在前面的云玦喊道:你等等我啊!我真走不动了。 云玦闻声终于回头看他, 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钟清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顺路啊! 天衡宗在南方。 往南那个路不好走, 我绕一绕啊。 云玦也是服了, 他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可以这么烦。本以为离开灵云山天都府两人就分道扬镳了,可谁想到自打下山起, 钟清就一直紧紧地跟着他,怎么也甩不开, 简直莫名其妙! 云玦道:你不要再跟着我! 我没跟着你啊, 我走我的路, 你赶你的路,谁也不碍着谁啊。 云玦生平第一次有说不上来话的感觉, 行。他转过身换了方向走。 钟清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过了一刻钟后, 云玦再次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顺路啊。 我们不顺路。 顺的。 云玦已经领教到此人无赖起来能有多猖狂, 不想与他多做纠缠, 他冷声道:我最后说一遍, 别再跟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钟清从袖子里掏出那把好久没拿出来的纸扇打开了遮阳,大路朝天,谁都可以走,你还管我怎么走路了?见云玦脸上那精彩的表情,钟清心中暗自发笑,他已经发现了,与这个人的相处之道就是你怼我我耍赖就完事了,你只管说你的,反正我不要脸啊!那你还能冲上来打我吗? 钟清心中笑完了,道:你看我们俩真是太有缘分了,走哪里都顺路,所以你要不再考虑下之前我说的话?我是真心诚意的。 缘你个头啊?谁要和你有缘?!云玦真是头一回能被气成这样。 事情要从刚下山那会儿说起,刚一离开天都府不久,云玦就发现钟清在跟着他,他在一个路边茶摊停下点了碗茶,果然钟清很快就装作一副哎呦真巧啊怎么在这里碰到你了的做作样子走了上来,他直接问他要做什么。 钟清当时是这么说的,实不相瞒,这位兄弟啊,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那时候我就知道,咱们俩肯定有缘。此次天都府一行,咱们俩也算是风雨同舟,我看你骨骼清奇、修为高深、人品更是没得话说,你这将来绝对就是一代游侠宗师啊!我这心里就有了想法。 你有话直说。 俗话说,好风凭借力,送人上青云。要在道门里出人头地可不单单是靠自己的天赋,若是能有个靠谱的师门指点,再拿些秘籍道书,以你的资质,我保证你修为一日千里,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你也不必再吃这些苦头。说着钟清伸手从云玦手中一把夺走那了那缺了半个角的大碗茶杯,我是想呢,邀你来天衡宗修道,天衡宗的名号你必然听过吧?只要你答应,我立刻为你挂名拜师在我师父一清道人门下,从此你就是我的师弟,将来直接入清妙阁,我保证你十年内你必然名震道门。 云玦当时正在喝茶,碗被夺走,他差点没把嘴里的茶给一口喷出来。他眼神奇怪地看着钟清。 太绝了。 钟清以为他还在犹豫,换了角度忽悠道:但凡修道之人,心中都有个除魔卫道的理想,我相信你心中也有,你仅凭一人之力能做的必然有限,可若是你成了天衡宗弟子,将来这个世道是什么样子的,那就是你说算了。年轻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钟清的想法不难理解,对于如今的宗门而言,天赋卓越的弟子是极稀缺资源,哪个不是争着抢着要。他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显是极上乘的资质,虽然说脾气怪了些,但这都是小事。千言万语汇做一句话,如此不可多得的人才绝没有放过他的道理啊!这怎么着也要忽悠带到天衡去。 可令钟清没想到的是,云玦一口回绝了他。 我恐怕与天衡没什么缘分,你还是另外找人吧。 有缘!这肯定有缘!钟清心道,这必须有缘,没缘我给你们牵!你就是天煞孤星我也给你牵到红鸾星动百年好合! 云玦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钟清,他起身付了茶钱离开。 此时云玦又看向眼前这个跟了他一路的人,不要再跟着我。说完他转身离开。 钟清嘴上说着不跟,眼睛瞥见他往前走,没一会儿又抬腿跟上去了,只不过这次稍微离得远了些。书上那不是都说了吗?三顾茅庐、七擒七纵,没点耐心怎么成事? 两人来到了渡口边,云玦想要乘船顺流往下,他问了船夫,船夫回道船只是撑到对岸,并不顺流往西南走,云玦说了声多谢。钟清一直跟着云玦,他自然也听见了这两人的谈话。 钟清趁着云玦没注意,他找到了一个船家,低声与他说了两句话,那船家先是错愕摇头,钟清从袖中掏出钱袋,又摸出两瓶天衡丹药时,船家的态度立刻转变了,他笑着对着钟清点点头。 夏日的暴雨说下就下,江面上晶花乱溅。 云玦问了一圈,只有一艘竹筏愿意顺流而下,他上了竹筏,钟清没有再跟上来,云玦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抬头看向前方,江水茫茫,两岸青山。 摆脱了钟清,但云玦其实并没有想好他接下来要去哪里。他这些年原本一直孤身在南海那一带漂泊,六个月前仙射镜呈现凶象,这件事说来与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仙射镜暗示这道门即将发生一场天翻地覆的灾祸,可他与道门很多年前就断了联系。 他最终还是回来了。他去天都府查看,所有的线索在那个神秘的女鲛人身上断了,他能感觉到那女鲛人背后还有秘密,天都府的人也知道,但他们依旧执意如此,他于是明白了,他出言提醒也是无济于事。这些年他一个人看山看水,悟到了一件事,世间万物自有周行造化,一切都是因果轮回,谁也救不了谁。 想到那女鲛人,不免又想起了钟清,云玦光是想到这个人他就觉得一阵无语。雨越下越大,竹筏在江心行驶得并不平稳,忽然被一个浪花拍得移了下方向,那船家脱口说了句什么,云玦下意识回头扫了一眼,竹筏平稳了些,他也没多在意。 过了片刻,云玦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船家的背影,他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扭头再次回头看去。 碧青的竹筏被水浪冲往下游,那船夫披了件褐色的蓑衣避雨,也不撑竿,背影似乎与之前在岸上看见的并不一样,他回过头来,不好意思,第一次撑船,不大会,算了,就这么漂吧。 云玦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第一次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大白天活见鬼了一样,怎么会是你? 钟清道:我看你找不到船,我就同那个船家商量花钱买了他的竹筏,送你一程。 云玦那一瞬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钟清道:说说,你想去哪里啊?话说咱们俩也认识了这么久了,你总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你又不是什么闺阁小姐,一个名字都不愿意跟人说的吗? 钟清没听见说话声,他回头看去,见云玦还是表情,他道:那你就算不说名字,你说个小名啊、外号什么的也行啊,我不能老这么一直喂喂喂的叫你啊。 过了半天,钟清问道:你怎么了? 钟清见状从一旁拿起备用的那根撑杆,轻轻去推了推云玦的胳膊,喂? 你到底想干什么? 钟清被他忽然说话给吓了一条,缓了下,他很轻地笑了声,这出门在外,大家交个朋友啊,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啊?他正说着话竹筏又被浪头拍了个转向,钟清自己没坐住差点倒到江里去,他好办天才惊险地稳住自己的身形,他一把捞过掉下去的蓑衣,回头补充道,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我们两个人就乘着这一叶扁舟顺流南下,一起游山玩水,走遍名山大川,往东也好,往西也好,你说了算,我就跟着你走,等你走累了我们俩再回天衡宗休息休息。 云玦的表情已经不能用见鬼了来形容,他是被震撼了,这个人在说什么东西?谁说我要和你回天衡了? 钟清道:天衡宗有什么不好的啊?只要你愿意拜入天衡,我保证会将天衡宗所有的秘籍道书倾囊相授,你要什么给什么,你立刻,三年之内,我保证你名扬四海,十年之内,你能与我家七师弟唐皎平起平坐,你听说过唐皎吧?当今世上最强的修士之一,他是我师弟。 云玦道:你不用说了,你现在即刻靠岸! 被打断了的钟清回头看去,他手里拿着根撑竿,半晌才道:你以前划过船吗? 云玦道:我怎么会划船? 钟清道: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呢? 云玦: 竹筏在江心随波逐流而去,就在云玦对着钟清无话可说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江心缓缓地游了过去。 竹筏上的两人并未察觉,雨落在江中,溅出无数的飞花。 第51章 钟清还在试着说服云玦, 云玦丝毫不买账。钟清心中也奇怪起来, 天衡宗这几年在道门的风评不差啊,寻常少年听说能进天衡宗那是高兴都来不及, 可任凭他说的天花乱坠, 眼前的年轻人始终无动于衷。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恃才傲物,人家心中压根看不上天衡宗? 很骄傲。那这就更加不能放过他了! 修士圈子就这么大, 天赋高的数来数去就这么几个人,不是同门就是对手,赶明他万一去了紫微宗, 想想简直血亏啊! 钟清:你真的不愿意吗?我是真心的。 云玦此刻的心情一言难尽, 我不愿意,你不要再跟着我。 钟清心想凡事不能操之过急, 退了一步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你情我愿的事情, 我也不能勉强你。不过我是真的很欣赏你, 真心诚意地想要交你这个朋友, 只是朋友而已, 我也不是什么恶人, 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 不必了,志同道合者为朋友,你我志不同道不合, 没必要硬凑在一块, 我也高攀不上天衡宗, 你还是另找他人。 志不同道不合?钟清心说你这是要跟我坐下来谈人生谈理想?巧了!这不是我强项吗?我在天衡宗这么些年就光跟人谈人生谈理想了!他道:你都不愿意和我聊,你怎么知道我们俩志不同道不合?我们俩可以聊聊试试啊,说不定你就发现我们很合呢! 我觉得不必了。 钟清反正仗着在大家都在江心飘,一条船上谁也跑不了,道:你觉得是你觉得,我觉得是我觉得,我就觉得我和你特别有缘,我特别想和你聊。 云玦: 他发现钟清这个人是真的能杠啊! 钟清已经做好了准备,一脸来吧我们俩来谈谈人生谈谈梦想的期待表情。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41) 云玦: 雨越下越大,激起的水浪也越来越猛烈,竹筏晃动个不停,忽然头顶一道闪电劈过,轰动一声惊响,钟清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乌云滚滚,乌压压的一大片压在江面上。 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这样了?钟清倍感意外,这种夏日暴雨他见多了,来得快去的也快,怎么今日这么反常? 江心的深水中,庞然的巨兽无声无息地盘游着,身影从黑暗中慢慢地显现出来一半,又消失了。 夏日的热风裹挟着雨水重重地拍在水面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江水中蒸了上来,螺旋似的随波浮游而去。 龙天然对各种气息敏感,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异样。钟清就没有闻到任何奇怪的味道,他还在试图和云玦聊天,云玦突然走到一旁望入江底查看时,钟清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下一刻,钟清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悠长、粗犷、穿云过水,响彻整片天地,在两岸群山中不断地回响,惊得他浑身战栗。 一层漆黑的鳞片从江面上翻了出来,又没入水中。 巨兽睁开了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江面上那一个小小的黑点。 云玦瞳孔猛缩,又骤然射出锐利如箭的光芒来。 钟清起身道:什么东西?! 昌河。传说中北海的恶兽,能够呼风唤雨,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它还有一个更加为人所熟知的别名,蛟。 云玦扭头看去。 浪花翻开,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江水中浮现出来,钟清见状也回头望去,他愣在了原地。这种庞然巨物一瞬间带给人的震撼视觉冲击是无与伦比的。与钟清想象中的蛟完全不一样,眼前的巨兽更像是一条放大了成千上万倍的漆黑水蛇,没有角与爪,只有一节一节密密麻麻的漆黑鳞片,随着翕动而挤出一股股的水流。 它离得是这么的远,却因为过于庞然,仿佛近在咫尺之间。 钟清终于回过神来,低声慢慢道:我的天啊。 脆弱的竹筏被狂风巨浪瞬间击碎,钟清与云玦同时纵身而起,人与龙的差距在这一刻就分明地显现出来,钟清第一反应是往岸上跑,云玦却是踏在了一截散开的竹子上,他猛地抬头看向那暴雨中的巨兽,狂风把他的头发全部吹了起来。 无论在何时何地,龙永远不会选择逃。 钟清释放出灵力让自己在水上迅速稳住身形,回头看见云玦那与巨兽对峙着岿然不动的背影,他脑子里第一反应,卧槽牛逼! 江面上翻出一截黑色的蛟尾,水浪一层层地冲开,钟清立刻闪身躲避,道门修士往往都有对付巨兽的经历,然而他这些年在天衡宗日子过得实在太滋润了,他最多就是与人交手,这种情况他从未没经历过,扇子刚转开,那截蛟尾已经冲到了眼前,就在钟清觉得完了完了今天要完!那蛟尾却熟视无睹般从他的身旁擦了过去,直接冲向了远处的云玦。 钟清立刻意识到,这蛟是冲着云玦去的。 小心! 云玦抽出了剑,回身就劈了过去,远处的蛟一声怒吼俯冲过来,云玦眼神都没变,手腕转了下往前推,剑从手中脱去,悬停在雨中,激出来的剑气与那巨兽一样高,少年面无表情抬起右手,猩红剑气连着潮水涌向江岸,整条江有如烧起来一般,两股力量撞上,江面上无数白色水浪腾冲而起,蛟又是一声响彻天地的咆哮,它被彻底激怒了。 风浪如此之大,云玦脚下踏着的那截碧绿的竹子却是轻盈地飘在水中没怎么动,江面上倒映出少年平静又无所畏惧的面庞。 来。 钟清在远处看得略目瞪口呆,这个年轻人的修为,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上许多啊。 一人一蛟在暴雨江流中厮杀,变幻风云与强大灵力交织,江面上裂开一道又一道的沟壑,钟清完全近不了身也插不上手,反观他自己这边,除了受到些灵力波动外无事发生,这条蛟从始至终就是冲着云玦一个人去的,目的性极强,钟清在它眼中就跟那些被江水一堆一堆冲出去的鱼虾没什么分别。 钟清忍不住喊道:你是得罪过它吗?!怎么光逮着你咬啊? 云玦心中也不解,他这些年在南海大泽游走,剑下斩过不少恶蛟巨蟒,但从没有如眼前这只巨蛟似的一见面就不死不休与他缠斗,他落回到那一截竹子上,回头朝着钟清吼道:走! 钟清心道:那我也想走啊,问题是这么大的风浪我怎么走啊? 一番缠斗,昌河被云玦一剑猛地斩去三分之一的头颅,鲜血喷涌而出,它猛地爆发出一声震吼,忽然纵身入水而去。 钟清在旁边紧张地看戏,他能看出来云玦一直牢牢占着上风,他于是就没出手,这种情况下贸然入场还怕给人添乱,倒不如静静地看就好了。 云玦握着剑落回到那截碧青色的柱子上,黑色衣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凝神盯着平静下来的江面,鲜血一团团地迅速晕散开。 钟清的目光也在搜寻着那水下的昌河,头被斩去三分之一,这应该是死了吧? 云玦始终觉得有地方不太对劲,昌河是北海的蛟,一向巢居在黑暗的深海海底,怎么会出现在这遥远的天都府附近的江中? 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指使这条昌河在此地截杀他。 一个巨大黑影忽然从云玦脚下出现,云玦立刻察觉到了,脚下一用力,纵身而起。离得这么近,他当机立断抬手一剑往下劈了过去,只是最普通的铁剑,荧荧地缠绕着猩红的剑光,入水的瞬间劈出数十丈的深壑,无往不利,无坚不摧。 剑刺中昌河,像是一支离弦长箭,从脊骨直接穿了过去。 那条昌河冲出了水面,被劈去三分之一的头颅上只剩下了半只眼睛,切口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管纹路,令云玦没想到的是,那条扭曲恐怖的昌河竟然就这么咆哮着朝他冲了过来。 没死?竟然没死?! 云玦眼中终于浮现出震惊与错愕,他脱手放剑就是确定了它在这一剑下必死无疑,怎么会没有死?在那一个失神间,他猝不及防被那昌河掀起的巨浪从背后击中,直接坠了下去。昌河朝着他张开了口,那仅剩下半只的眼睛中农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同一个瞬间,折扇脱手而去,散做了一团银色的飞光,天水唐家的法器,贵、耐用、操作简单、还能保命。 云玦被一把拽住了,眼见着他玩脱了的钟清冲了过来,拦腰将人按在了水中,两人躲开了那昌河的致命一击。 落水的时候,钟清抬手护住了云玦的后脑勺。事发突然,云玦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钟清抱住了他,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头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嗡了一声,他下意识仰了下头,眼前的画面消失了一瞬。 暴怒下的昌河一个扫尾将那挡住它的扇子击碎了,它发出一声声无意识的怒吼。 钟清原本是要立刻拉着云玦起身,可他却忽然发现一件极为惊悚恐怖的事情,自己身上的灵力全部消失了,昌河的血缓缓流过手背上的裂口。他与云玦一起迅速坠入了江底。 伴随着昌河的怒吼声,江面上裂开一道又一道深壑,昌河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正在往上游的钟清只觉得突如其来一股无法抵挡的巨大力量扯住他与云玦往江心沉去,江水猛地灌入口鼻冲入喉管,溺水的感觉让他极力要往上游,却因为灵力全无而完全使不上力气。 云玦慢慢地开始清醒了些,他抬起头看去,发现钟清正用力地抓着他的手,他莫名怔松,过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眼前这是什么情况,钟清正在拼命试着往上拉他。 这么下去两个人都要死在这里! 他立刻松开了自己抓着钟清的手,果然同一个瞬间他自己就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往下扯,他并没有受到昌河血液的影响,他下意识想要最后用灵力把钟清推上去,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钟清在他松手的瞬间忽然反手更加用力地抓住了他。 黑暗的江水中,暴怒的昌河正在一边咆哮一边四处搜寻两人,激起的巨大水波几乎跟将人碾得粉身碎骨,钟清始终没松开手,云玦终于有些愣住了,他目不转睛地上面的那个模糊的身影。 过去的一些画面从他闪了过去,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终于,钟清在最后一刻从袖中摸出了那颗妙妙真人给的避水珠,在那个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攥着那颗珠子花了半秒钟时间进行了一场堪称极限的思考。 他现在灵力全无,并且很快要淹死了,吃了这颗珠子他就不会淹死,但不远处这个怪物马上就要冲过来了,他灵力全无绝对没可能打败它,最终他的结局要么是被水浪撕碎,要么是被怪物吃了。另一方面,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云玦还有灵力,但是有灵力就还能打,相比之下,两人活下来的机会绝对会高。 钟清忽然回过身,他用尽全力伸出右手,将避水珠硬塞到了云玦的嘴里,云玦虽然不知道他他在干什么,但他还是吃了,一咽下去他就知道了这是什么。 第52章 一道无形的水浪忽然击中了江底的二人, 巨大的力量从两人身上冲碾过去, 胳膊瞬间没有了知觉,钟清松开了抓着云玦的手,云玦立刻反手去抓他, 可他自己也被那股涌来的水浪冲了出去,手中一片滑腻, 他没拽住钟清, 猛地睁大了眼。 水流一下子将两人冲散了。 蛟尾用力地拍打着江面,昌河在江中潜游, 速度极快, 从两岸的山顶上望去,江心搅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且越来越大。 巨大的撕扯力量几乎要将江中所有的东西都绞碎,无数鱼的尸块被冲了上来,鲜血从漩涡中心那一点砰然炸开, 云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扯了过去,肩背上的皮肤全部裂开,他竭力想要摆脱那股力量去抓住钟清, 却被水浪拍得倒了好几个方向。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高速地旋转,身体散架了一样, 少年在水中沉浮,他攥紧了手, 背上有亮光闪烁, 他眼睛忽然变成了赤红色, 意识大块大块地消失。 啊! 所有的意识幻灭,两片雪色的鳞片坠落在水中。 昌河卷着尾从水中冲了出来,暴雨倾盆,它看见了令它永生难忘的一幕。 满江推开的水浪中,一条雪白色的巨龙从江水中缓缓昂起了头,像是上古的神灵从白色卷轴中苏醒过来,每一片鳞片都在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它的嘴中轻轻地衔着一个看不清身形的人。 风雨拍落在江中,天地间电闪雷鸣,白色江流滚滚冲向东方。 雪色的巨龙就这么静静地立在压江乌云中,居高临下地望着那条翻江倒海的蛟,像是一幅神秘诡谲的古老图画。 等云玦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被江流冲到了岸上,他坐了起来,略吃力地拿手背按住额头,江上早已经恢复了平静,雨水落在江中发出清越的声响,不见任何怪物的踪影,云玦的脑子极为混乱,他凝神回忆了一回儿,忽然他抬起头四处寻找。 当看见不远处的那个模糊的身影时,他的眼神变了。 他迅速起身冲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人背上狰狞的伤口,他低膝半跪在地上,用力地翻过了那具身体,师兄?师兄!他急切地喊着,喉咙里却发不出太高的声音,他伸出僵硬的手去按钟清的脖颈,在察觉到还有跳动的时候,他猛地松了一大口气,精疲力竭地坐在了他的身边,煞白的脸色渐渐缓了些。 两人伤得都很重,但云玦体质特殊,只要不是致命伤,伤口很快就会自行愈合,这才过去没多久,他手臂上的伤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他撕下两截布条,帮钟清简单处理了背上的伤,钟清一直没有醒,失血过多让他浑身冰凉的吓人,云玦一直不停地摸他的脖子,怕他死了。 雨一直下个不停,云玦怕钟清着凉,脱下了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又扯出一角帮他遮去落在脸上的雨。云玦握着他的手输着灵力,也不知过了很久,一直毫无反应的钟清忽然咳嗽了声,喉咙里发出了一些模糊的声音。 师兄?云玦立刻低头喊他。 钟清的嘴中低低吐出几个字。 云玦听了会儿,这说的什么?听不懂啊! 钟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在被人背着往前走,湿漉漉的衣服兜着头披在他身上,视线顺着那道黑色的边缘往右看去,他看见了模糊的半张脸,光是草草一个剪影都能看出这个女孩子有多温柔漂亮,钟清的脑子还不太清醒,田、田螺姑娘? 云玦原本正在沉思着什么,忽然他注意到钟清醒了,立刻回头看去。 钟清头晕脑胀,眼前朦朦胧胧的像是浮着层光,等光慢慢地散去,终于,他看清了那女孩子的脸,他瞬间给吓清醒了。 云玦问道:你没事吧? 钟清的记忆逐渐回来了。他记得自己在水中紧紧抓着云玦的手,却被一波水浪冲开,他想要控制住身形,却被一个巨浪拍得当场失去了意识。然后呢?钟清忽然控制不住地低咳了声,紧接着浑身上下都传来剧痛,尤其是后背肋骨处,像是被人用力地凿了下,他倒吸一口凉气,嘶! 云玦道:你别乱动! 钟清心道:我没动啊。他低声问道:我怎么了? 没事,断了几根骨头。 钟清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您管这叫没事?我要死了。 云玦本来是想安慰钟清才说没事,他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大会安慰人,他于是没有再说话,只是脚步放得更加平稳了些。 这对钟清而言显然无济于事,痛觉全都回来了,他现在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就跟散架了一样,他忍了忍,道:我们怎么逃出来的?那条蛇呢? 云玦更正道:那是蛟。蛇洞居山林,蛟巢居水中,不一样的。 钟清对于云玦抓重点的能力表示惊叹,这重要吗?我要死了。 云玦难得没有怼钟清,钟清没醒的时候,他这颗心一直悬着,此刻听着这个人碎碎念,他心中忽然安定了许多,他第一次觉得这声音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惹人厌烦,由他去了。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去找医馆。 钟清趴在了云玦的背上装死,林中蝇虫乱飞,嗡嗡嗡地不绝于耳。两人一直没找到城镇,钟清开始发起了低烧,一直淋着雨,过度的失血,偏偏此时夏日又热又闷,伤口迅速恶化,他变得昏昏沉沉起来,多少年没吃过这种苦,他发自灵魂地质问,他到底为什么要离开天衡?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清慢慢地睡了过去。 云玦注意到了,他怕钟清真的失去意识,找了个话题,问道:你为什么要把避水珠给我? 钟清醒过来,低声道:我当时没灵力,你身上还有灵力,给你还有点用,给我就只剩下等死了。 你就这么确信我能救得了你?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42) 我觉得你挺有本事的。 那我若是拿了珠子只管自己逃命却不救你呢? 那你还是人吗?钟清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脱口就接上了云玦的话,然后他抬起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绝不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别的不说,咱们俩都沉在水里快死了,你的第一反应是要先把我推出来,这我也必须救你啊。 钟清也不知道是他现在脑子不清醒,还是这话题本身就绕,他不太想聊了,没多大意思,生死关头哪有时间能想这么多,你舍命救我,那我怎么着也不会抛下你不管,珠子我给你了,我确实是希望你救我,可你若是真的拿了就走,那我也明白你不是不想救而是真的救不了,我不会怪你。 朋友之道,你怎么对我,我怎么对你,就这么简单。 你这人挺好的,我是真的想交你这个朋友。 云玦回头看去,钟清趴在他肩上昏睡过去了,脸上没有多少血色,云玦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临江的小镇上只有几十户人家,到了该休息的时辰,老大夫命孙女去把门关上,学徒应了一声,放下药框就往外走,他刚要把门关上,一只手忽然抵住了门。孙女探头出去,浑身湿透的少年背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问道:请问这里是医馆吗? 钟清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馆的床上,烧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仔细处理过了,衣服也换了干净的,腿上绑了个沉甸甸的东西,他试着抬了下脚,顿时牵动了浑身上下的伤口,钻心蚀骨一样,疼得他脸直抽,他躺在那里不敢再动,眼前模模糊糊雪花似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死了吗? 过了会儿,他闭上眼试了下灵力,恢复了两成都不到。 院子里,云玦正在煎药,他低着头卷着袖子慢慢地摇扇子,院子对面屋子的帘子忽然被揭开,老大夫拄着根拐杖走出来,他扯着嗓子对着云玦喊道:差不多了,倒到碗里给他端过去。 云玦将药倒在了地上的陶碗中,他起身回屋,老大夫也拄着拐走了上去。 房间中,钟清正在躺尸,听见脚步声立刻回过头来,他从未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这张脸如此亲切过。 云玦:你醒了? 钟清道:我感觉我要死了。 跟着云玦进屋的老大夫正好听见这一句,道:死不了! 钟清闻声侧头看向云玦身后的人,老大夫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了。 钟清:您是? 叫我程大夫就好。程大夫扭过头对着云玦道,把药晾得稍微凉一些再让他喝。 钟清忙追问道:大夫我是不是骨折了?我在发烧,我还恶心,我没事吧? 没事! 钟清猛地松了口气。 健谈又好客的老大夫爽快地道:你这点伤最多就半身不遂,肯定不会死的。 钟清一口气没松完差点吊死在哪里,半身不遂?!他太过激动下意识就要坐起来,牵一发动全身差点疼得他没背过去气,云玦立刻伸手去扶他,却发现没地方下手。钟清对着云玦道:你让一让!他对着那大夫急切地道:大夫我不能半身不遂啊!您要救救我啊! 老大夫见他反应这么大,一愣,呵笑道:没事没事!别怕。 钟清以为老大夫会接着说你不会半身不遂的,他正要躺回去,老大夫道:我看你身上穿的衣服料子这么好,想必是富贵人家出身,就算半身不遂下半辈子也有人照顾,你怕什么! 钟清闻声差点没从床上弹起来,这下没内伤也要内伤了,大夫不是,我,我真的不能 老大夫终于大声笑了出来,他让云玦把人仔细扶回去,他对钟清道:我同你说玩笑呢!他正经地道,你要多谢你这位朋友,把你一路背过来,这么久一直守着你,你如今高热退了,人醒过来了就不会有大事。你也是福大命大,这么重的伤竟是一点也没伤着肺腑,断了几根骨头,好好休养一阵子就好了。至于外伤,这两天勤换药,只要伤口不再流脓化污就不会有事。 钟清闻声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云玦,云玦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他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老大夫道:十几个时辰!你这朋友对你真是尽心了!老大夫本来就是过来查看钟清醒了没有,此时见他已醒,且明显状态不错还能一惊一乍的,他这颗心也放了下去,嘱咐道:好了,喝完了药早点休息!说完他便要起身离开。 钟清见大夫要走,他立刻追问道:不是,大夫你这就直接走了吗?您不帮我再看看吗?我伤得很重,我现在头很晕啊,您帮看看我是不是又发烧了? 老大夫扯着嗓子道:那是饿的!喝完药吃点东西你就不晕了!就没见过你这么怕死的人! 一旁的云玦听见最后一句,终于极轻地笑了下。 老大夫离开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云玦与钟清两个人。 钟清在得知自己没什么事后终于松了口气,他望向云玦,回想到刚刚那大夫说的话,他道:多谢啊。 没什么好谢的,你也救了我。云玦抬手将那碗晾凉了的药端了过来。 第53章 钟清在床上躺了没几天就流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天真是太热了, 风扇大一点。 扇子往上一点, 风往脖子上吹! 不是,往脖子吹不是往我脸上吹,我发烧呢! 你扇子别靠这么近啊,都快扇我下巴了! 给我那个肩上受伤的地方也扇扇,对对,就那个位置!啊舒服! 用力一点, 风大一点啊,你这一点风也没有啊! 唉唉别这么用力啊!我头都快被你扇掉了!稍微轻一点!对对, 就这样, 舒服。 云玦右手拿着扇子,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忍耐是如何在几天之间迅速耗尽, 是他错了,这个人和从前分明一点也没变, 惹人烦的本事只高不低。 一旁的桌子上晾着早就煎好了的药, 如今已经凉透了, 云玦看着哼唧个不停的钟清, 这药你到底还喝不喝? 正在享受着风扇待遇的钟清睁开眼, 他想了想, 道:喝吧。 云玦放下扇子要去端药,钟清立刻道:风不要停啊!天太热了, 我这身上的伤都要发炎了! 云玦重新把扇子拿起来, 伸出空闲的左手捞过药碗。 钟清等了会儿发现药没送到他嘴边, 他扭头看去, 我两只手都受伤了,就是当时扑过去救你给你砸的,大夫说我这骨头都裂了,胳膊抬不起来。 云玦再次放下扇子,他拿起勺子在药碗中舀了舀。 钟清立刻道:风风风!你扇子别停啊!太热了! 云玦就这么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作妖的人。 钟清这时才反应过来,忘记了你只有两只手啊。他稍微抬起了些头,道:这样!你看那张凳子没?你把它搬过来放在床边,你再把药碗放在凳子上,然后你一只手舀药,另一只手扇扇子。 云玦: 钟清见他不动,他躺了回去道:果然病中的人就是惹人烦,不过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回去救你,谁让我就是这样一个心地善良、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呢?算了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要是嫌弃我烦,那你就走吧,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云玦一言不发地看着钟清,然后他起身去搬凳子,砰一声放下,又砰一声把药碗放在上面。 钟清一边享受着凉风一边喝着送到嘴边的药,眼神时不时瞟向云玦,他假惺惺道:这几天真是多谢你了。 云玦懒得搭理他,抬手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喂药。 慢点!慢点!我喝不及了!钟清忙制止他这种没有缺乏关怀心的行为,你等我咽下去再喂第二口啊!一看你就没有照顾过人。 云玦看着他,强忍住一扇子拍他头上去的冲动,他放慢了手中的动作。 钟清道:对对对,就这样。他心满意足地享受着伺候,舒坦了后就开始没话找话,话说起来,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云玦心道你怕是不会想知道。 你要是实在不想说,你说个姓总行吧?我也好对你有个称呼啊。钟清觉得奇怪,一个名字而已,这人就是不告诉他。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人还是在跟他见外。那可不行,他是打定主意要把人骗去天衡宗的,这回吃了这么多苦头,命都差点搭进去了,若是还不能得手,他这亏疯了! 钟清道:难道你其实是什么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说出来名号吓死人,所以你一直不说?也不对啊,道门有名有的人物他都知道,没有这个年纪的他又没见过的啊。钟清忽然道:难道你是邪宗的人? 云玦: 钟清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少年一直对自己的来历、身份、姓名避而不谈,修为奇高却在道门籍籍无名,话里话外还些瞧不上天衡宗,你不会真是邪宗的人吧? 云玦没有回答,只是又舀起一勺汤药递到钟清嘴边。你还是多喝点药吧。 钟清觉得自己的揣测很合理,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脑子里越想越离谱,云玦终于道:别乱想了,我不是邪宗的人。我过去曾在道门修行,后来出了点事离开了师门。 是这样啊?我就在说你这样也不像是邪宗的人啊。话音刚落钟清突然就反应过来一件事,若不是身上有伤,他差点坐起来,等等,你刚说你曾经在道门修行,敢情你是有师门的啊?! 云玦点了下头。 煮熟的鸭子要飞?道门规矩,已有师门的人若是另拜入其他师门,等同于欺师灭祖,若是这人已有师门,那他就绝无可能再拜入天衡。钟清愣了,所以我这儿忙活半天我白忙活了? 钟清道:等会儿,你有师门你怎么不早说啊?你是哪个宗的啊? 云玦望了他一眼,将勺子放回碗中,道:我确实是曾经在宗门修行,不过我已经离开了山门,与他们再无关系,也不想再提起这些事。 钟清本来心如死灰闻声忽然春风又生,你被逐出师门了?道门规矩,若是已经断绝了师徒关系,弟子完全可以另寻出路,这就意味着他完全可以来天衡宗! 云玦看着钟清那副兴奋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钟清也马上反应过来了,不是,我绝不是幸灾乐祸啊,你被逐出师门这真是太惨了。我就是觉得奇怪,你修为如此之高,性格人品更是没得话说,你为什么会被逐出师门啊?这逐出师门在道门中算是很严厉的惩罚了,钟清道:你是犯下什么大错了? 没有。云玦看了钟清一会儿,道:因为门中的师兄看我不顺眼,三番两次挑衅,我不愿意与其纠缠,就主动离开了山门。 钟清直截了当道:妒忌!他一定是妒忌你的天赋!他本就想要拉拢云玦,此时不表态更待何时? 云玦:哦? 钟清道:这种事情我听多了!哪个宗门都有这种人,这些缺德玩意儿自己没多少本事,仗着自己辈分高,就会欺负些小辈,我跟你说,他一定是看你天赋高,眼红得要命,变着法地打压你,你那时候肯定年纪还小吧?这种人就爱欺软怕硬,天天打压小辈来装腔作势,我平生最恨这种人。 云玦摇着扇子,这个时候要保持面不改色是不太容易的,他一脸请教地看着钟清,道:原是这样吗? 钟清道:绝对是这样!这些事情我真的听太多了!我还同你说,能教出这种弟子,这个师门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糊里糊涂黑白不分,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你不待也罢! 那时师门确实是偏帮他多。 钟清道:那是啊,俗话都说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云玦点头道:你说的好像有道理。 钟清心中早就蠢蠢欲动,见云玦赞同他的话,他开始下套忽悠了,说说,你那个师兄他是如何看你不顺眼的? 云玦看着钟清,道:过去太久了有些忘记了,不过还记得他说我出身卑贱没资格修行,几次试图废掉我的根骨,威胁说要杀死我。 这也太恶毒了。钟清一脸这你也能忍?道门修士走到废根骨这一步那真是有血海深仇了,钟清道:你当年就不该主动离开山门,这种人你就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否则他将来还要去害其他人。 云玦道:哦?请教请教。 钟清开始不动声色拉鱼线了,他道:他既说你身份卑贱,这样,你若是肯拜入天衡宗,我愿将天衡宗所有的道书秘籍都给你拿去修炼,到时你再以天衡宗清妙阁弟子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回到你过去的宗门,你找那师兄比试,将他打败让他颜面扫地,再将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世,只要你说的是真的,光是残害同门这一条,够让他在道门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了,到时你再将他当年对你的所作所为全都一一还回去,他说不定还要跪下来求你饶他一命。 云玦听完了,在钟清的注视下,他点了下头,表示这确实是个绝好的主意,然后没了下文。低头的时候他似乎很轻地笑了下,他舀了一勺药递到了钟清的嘴边。 钟清道:这不是个好主意吗? 云玦道:是好主意。 钟清心道:好主意那你倒是说句话啊?他道:所以那你是已经决定了,去天衡宗? 云玦道:我再想想。钟清还想要说句什么,云玦却直接把那一勺子汤药塞进了他的嘴里,他道:多喝点。钟清把药咽下去后刚想要开口,云玦又是一勺子汤药塞进去,再多喝点。 钟清发现他喝都来不及,慢点,慢点!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43) 云玦觉得自己也是很不容易,竟然全程没什么表情地听完了这段话,并且没有怎么笑出来。 去不去天衡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照顾钟清这种病人确实是很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夏日闷热,蚊蝇也多,屋子里血腥味重,即便是云玦一直在扇扇子,钟清始终觉得他被无孔不入的嗡嗡声包围着,到了该睡觉的时辰,他却是睁着眼半点睡意也没有。 钟清低声道:如果有台空调就好了,这是要热死人啊。 云玦早已经习惯了钟清嘴里不时冒出些他听不懂的话,他只当他是发烧说胡话,也不搭话。 钟清试图闭上眼入睡,过了大概一刻钟后,他再次睁开了眼,忽然他扭头看向一旁摇着着扇子的云玦,云玦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又要来了,说吧,风太小了太小了还是吹的位置又不对? 钟清看了他一会儿,我想喝冰镇酸梅汤。 云玦:没有。 钟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想不明白,那条蛇的目标明明是你,为什么你一点事也没有,反而我这么惨啊? 云玦在心中道:那是蛟。 我想喝 没有。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想喝水。 云玦看了生命不息作妖不止的钟清一眼,他放下扇子去起身去倒水,刚提起桌子上的水壶他就发现里面没有水,他于是转身离开。 钟清见他要走立刻直着眼睛问道:哎你去哪里? 云玦道:去院子里打水。 钟清这才放心地重新躺回去,早点回来啊,天太热了,我一刻也不能没有扇子。过了会儿他又补充道,我是个病人。 云玦的表情: 云玦在心中第无数遍告诉自己,不能打死他,虽然打死他就完事了,但杀人是不好的。 云玦走到了院子里的井边,他打了些水,正要往回走,脚步声从身后响了起来,云玦回头望去。 第54章 老大夫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的孙女小心地搀扶着他。 打水呢? 嗯。 老大夫在水井边的凳子上坐下了,这井水不能直接喝, 要滤一滤。他轻轻挥手示意孙女去帮忙。 女孩道:我来吧。 云玦把手里的水递给了她,多谢。 女孩熟练地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两个椭圆形的细网纱勺, 把碗摆在地上,用勺子兜了一勺水开始滤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 泼进陶碗中的水一点也没洒出来。 钟清躺在屋子里,一失去了风,头上立刻冒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蚊虫也蜂拥而来,钟清转着眼睛看着蝇虫乱飞的茅草屋顶,忽然他扭头大声喊道:你水打好了吗?我要死了。 井边的云玦听见遥遥传来的阴魂不散的声音,缓缓地吐了口气, 回头喊道:快好了! 钟清:你打完了可要马上回来啊! 云玦:哦。 一旁的老大夫看着云玦写满了忍耐二字的脸, 笑了下,道:你们两人是修士吧? 云玦看了过去,老大夫笑着道:我年轻时在道门待过一段时日, 他袖口上的那纹章,像龙又像云,我是识得的。 说起来也是钟清命大, 他被背过来的时候那身伤已经没法看了, 老大夫道:若不是遇到了我, 他现在可保不准是什么样子, 哪里还能像这样闹腾。 云玦:先生也是道门中人? 老大夫摇摇头,不算了。 老大夫告诉云玦,他确实是在道门待过几年,但没混出什么名堂来,自从炼丹术师迅速崛起,道门中另一个古老分支药师一脉就日渐衰微,现在道门中所谓的药师说白了其实就是挂了个药师名字的炼丹术师,在炼丹术浪潮的巨大冲击下,被淘汰的药师要么改炼丹药,要么隐退山林云游四方,他就是后者的其中之一。 年轻时和道门打过一些交道罢了。这地方如此偏僻,多少年没有进过外人,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此地看到修士,莫名觉得亲切。他问云玦道:如今外面的道门怎么样了? 云玦实话实说道:我也不太了解,我一直在南海那边游历,刚回到这边不久。 老大夫还是问了云玦外面几大宗门的近况,云玦把知道的一一回了,老大夫又问道:朝天宗怎么样? 云玦:什么朝天宗? 老大夫闻声一愣,道:便是那天下宗门之首朝天宗啊。 云玦道:没有听过这号宗门。 老大夫的表情很是诧异,五大宗门,天衡宗、天都府、紫微宗、太元宗都还在,朝天宗却没有了? 云玦道:只听见过四大宗门,从没听过五大宗门一说。他补充了一句,我对道门的事情也不大熟悉。 老大夫拄着拐杖坐在原地,良久才摇头轻叹道:世事无常啊。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总觉得才过去眨眼一瞬,原来外面的天地已经翻覆,老人不由得思绪万千。他对着云玦道:你求医时说你们两人是顺着江流飘到了这镇子? 云玦道:是。 老大夫道:也是有缘。他扭头对着孙女道:去将堂桌前挂着的那副画取来。 女孩起身回屋去取东西,老大夫对着云玦道:我年轻时在道门待过一段时日,交过一个天衡宗的朋友,一别多年不见了,心中甚是想念。你既是天衡宗弟子,因缘际会来到此地,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还要你帮我亲手转交给我那位朋友。 女孩拿着画出来,薄薄的一张绢纸,叠了几叠只有巴掌般大小,云玦接过了那张纸,道:先生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陆玄真。 屋子里,钟清觉得他快被给倾巢而出的蝇虫给围歼了,他扭头朝着门外喊,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云玦扭头喊道:快好了! 云玦将画收起来,他从地上捞过沥好了的清水。 老大夫道:我从医这么多年了,没见过他这么烦人的病人。 云玦由衷的赞同,确实。 钟清见迟迟没有人回来,朝着门外扯着嗓子喊,我胳膊断了,有没有人帮我看看啊?我要死了! 云玦:你死不了,不要再喊了! 钟清:我要死了!!!!! 云玦: 老大夫没忍住笑了声,对着一旁的孙女道:去看看怎么了。 孙女哎了一声,她跟上了起身往回走的云玦。 房门被推开,躺在床上的钟清终于松了口气,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我等你等得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了云玦身后跟着的那个女孩身上。女孩大概十**岁的样子,穿着身青绿色的小衫,梳着简洁干练的单发髻,一张清秀干净的圆脸,眼睛像是两颗星星,钟清莫名呆愣了下,慢慢地道:等得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云玦:你说你要死了? 钟清:感觉好像还好。钟清注意到那女孩一直望着自己,低声道:没什么事。 云玦:你说你胳膊怎么了? 钟清:好像也没什么事。 云玦看了看钟清莫名其妙的眼神,又看了眼一旁的女孩,反应过来后,他心中忽然冷冷呵笑了一声,他问道:那你还要喝水吗? 钟清伸起不久前他那不久前还说骨头裂了抬不起来的手,极其顺手地从云玦手中接过了陶碗喝了一口,云玦的表情和他此时的心情一样的疑惑。就在这时,钟清放碗的手忽然抖了下,他倒吸一口凉气,云玦立刻单手接住碗顺便另一只手扶住了钟清。 钟清低头皱眉道:不行,手真的抬不起来。 云玦扶住了他,不行逞什么强?见到女人就两眼放光,没救了你。 女孩见状道:让我瞧瞧。 钟清闻声抬头看去,这多谢啊。 没事。女孩在床边坐下了,她卷起袖子,伸出手去摸了下钟清的肩膀,顺着骨头往下摸胳膊,动作很温柔。 钟清看着那张侧脸,忽然就没有说话,任由她一点点摸着。 女孩抬起头,柔柔地道:几处骨头长歪了,恐怕要砸开了重新接,我来就好了。 钟清道:哦,那多谢你啊。 女孩袖子掉了下来,她又卷了一下,道:没事。她正要动手,又把手收了回来,道:你伤得挺重的,我让我爷爷帮你重接吧,我帮你重接的话,你一喊我会害怕。 钟清最见不得温柔好看的女孩子这么说话了,他安慰道:没事没事,你只管接吧,不用怕,我不会出声。 云玦拉过了之前放药碗的那张凳子坐下,他就静静地看着这两人,尤其是看着钟清,他对钟清最后说的那句话深表怀疑,你擦个小伤口能凄厉地嚎半天的人你不会出声? 钟清柔声对着女孩子道:没事你只管弄吧。 女孩这才下定决心,好吧。她起身翻出药箱找到工具,又坐回到床沿,她按住了钟清的肩膀,抬头看了眼钟清,钟清点了下头,女孩手腕动了下,咔嚓一声直接折开,又利落地重接了上去。她抬头再次看了眼钟清,云玦也一直观察着钟清,钟清的脸色似乎并没什么变化,反倒是有些莫名的愣。 女孩见他真的没有反应,这才放下心来,她利落地拆骨砸骨接骨,动作流畅手法熟练,最后她收回手道:好了,修养一阵子吧。 钟清好半天都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她,良久才张开口低声道:多谢你啊。他说完这一句低了下头,似乎是很轻地呼出口气,然后他再次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孩。 女孩道:不必说谢。她摸了摸骨头的位置重新确认了一遍。 一旁的云玦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钟清,眼神有些意外,他问道:你没事吧? 钟清摇摇头,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女孩收拾好东西,她刚一走出屋子,钟清马上换了一副狰狞的表情,他想按住自己的手,却又发现完全没地方下手,头上的汗一层层地冒出来,疼得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嘴里缓缓挤出一句话,还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他抬头对着云玦道,别看戏了!帮帮我!我要死了!过来让我靠一下! 云玦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坐在那里看得竟是莫名想笑,终于在钟清快要从床上翻下来的时候,他走上前去扶住了人,钟清一抓住他的手差点没把他手骨给捏碎。云玦坐在了床沿上,他握着钟清的手给他输着灵力,脑子里莫名闪过去一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恶人自有上天收。 云玦问道:你不是说你没事? 钟清低着头用力地抵在他身上,也顾不上这个人是不是在在嘲讽自己,他低声一字一句感慨道:这姑娘看着这么小只,她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啊?他把重音加在了这么大三个字身上。 云玦闻声没有忍住很轻地笑了出来,他握住了钟清的手输着灵力,云玦忽然觉得,钟清这个人真的挺有意思的。 在床上躺了多日,钟清抬起手对着日光慢慢地攥了下手,伤虽然没好全,但瞧着也没什么大碍了,他与云玦打算离开这隐世的小镇。 两人离开的那一日,前去找老大夫告别,老大夫摇着蒲扇看着药书,小孙女坐在院子里摘药材,老大夫摆摆手道:走吧。 女孩抬头看了眼钟清,忽然对着他笑了下,眉眼弯弯的,钟清被那可爱的笑容感染了,也跟着笑了起来。老大夫瞥了眼自己的孙女,女孩耸了下肩,抱起药材走进了屋子,钟清这才转过身与云玦一起离开。 老大夫坐在躺椅上望着那两个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轻地摇头笑了笑。 根据老大夫之前的指引,钟清与云玦沿着溪流往外走,很快就走出了小镇,翻过两座山,乘船顺流而下,钟清回头望去,来时的路仿佛是消失了一样,再也寻不见那山雾朦胧的小镇。 钟清抬手靠在了船篷上,若有所思道:这以后如果能在这种地方隐居,倒是也挺舒服的,不用关心外面这些纷纷扰扰。 云玦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你是看上了人家姑娘吧? 钟清看向云玦,他道:温柔善良的姑娘谁不喜欢?走在路上见到赏心悦目的花大家都要多看两眼,美好的事物天生就惹人喜欢。 云玦一点也不相信钟清的鬼话,这人分明就是色迷心窍,见一个爱一个。 钟清望着那远山津渡,低声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云玦闻声回过头看向钟清,眼神有些奇怪,钟清道: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你就知道孤苦伶仃的苦了。 云玦:你们道门不是有规矩,修行之人断情绝欲? 钟清被逗得笑出了声,他道:假的,道门规矩管天管地,还管得着男男女女谈恋爱?老天爷都管不着的事情。 云玦看着不着调的钟清,没有再说话。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从袖中拿出一份卷好的画,递给了钟清。 钟清看了眼,这是什么? 云玦:那位大夫说他在天衡宗有一位朋友,托我将这幅画转交给他。我与天衡宗弟子不熟,还是交给你吧。 钟清道:行!他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陆玄真。 钟清刚刚接过了画,手忽然一顿,他抬头看云玦,眼中难掩意外,谁? 云玦重复了一遍,陆玄真。 钟清道:别开玩笑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44) 云玦道:我没开玩笑,他说那位朋友就叫陆玄真。 钟清道:别闹啊!你知道陆玄真是谁吗?在云玦一脸我不知道的表情下,钟清科普道,玄真道人是天衡宗的开山祖师,他在没有修道前的姓氏就是陆,所以很多书上也有称他叫陆玄真的,我们山上挂着的画像上画得就是他,人家死了都快三千多年了,上哪儿交给他啊? 云玦闻声皱了下眉,他死了? 钟清道:早死了!前两年天衡祭祀我还去天方山拜过他的坟,真要是他的话,那这画只能烧给他了。他说着话整理着手中的画卷,一个没留神画卷忽然抖开了,钟清低头看去,眼神一变。 薄薄的绢纸上,桃花流水丹鹤齐飞,远山的栈道上一个背着药篓的药师正在与一个道士模样的人闲聊,再往山外看,白茫茫的雾气遮去了大半天地,群鹤南飞,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钟清错愕是因为他曾经见过一副差不多的画像,就悬挂在天衡宗青崖山大殿中,妙妙真人告诉他,那是天衡先祖流传于世的唯一真迹,价值连城,因为绢纸不能久存,每隔十几年天衡宗弟子便要精心修复一次,可敌不过岁月风霜,最终那副画还是发黄变脆,墨迹也变得模糊不已。 钟清看着眼前这副与那张青崖山大殿中挂的一模一样的、墨迹清晰、颜色鲜艳、几乎全新的绢画,匪夷所思道:这怎么可能? 钟清脑子里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老大夫爽朗地笑道:叫我程大夫就好。、你这病得不轻啊!我许多年没见过道门众人了。、我年轻时在道门待过一段时日,交过一个天衡宗的朋友,一别多年不见了。 姓程的老药师,与天衡宗玄真道人相识,家里堂前写的八个大字是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终身隐居在世外小镇中,不问方外之事。 钟清的眼神变了,许久才低声道:姓程,那个人他不会是,程景颐吧? 当今药师一脉的开山祖师,与炼丹术的两大开山鼻祖方洪、朴玄,并列为晋中三绝,三千多年前凭借着一本《方经要术》震世的人物啊,他要是活到今天,这得有三千五百多岁了啊! 钟清立刻直起腰对着云玦道:走!调头我们回去! 云玦对道门的事情不熟,问道:程景颐是谁? 钟清道:这么说吧,一般的药师要是医术高超,我们都会喊他一声神医,但是程景颐这种人我们一般喊他,药圣。 大概是钟清这人实在不像是着调的人,被拽起来的云玦狐疑道:你不会是还在惦记那个小姑娘吧? 钟清道:如果她真的是程景颐的孙女,我见面可能还要喊她一声祖奶奶。 云玦跟着钟清往回走,可无论钟清在那一带如何找寻,却再也找不到进入那小镇的路了。山中的景色大同小异,树、山、水、鸟,一切都给人以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那个小镇与他们在同一个世界却不在同一个时空一样。 钟清在天衡宗这些年闲来无事就听妙妙讲述过去的名人轶事。程景颐,三千多年前的晋中药师,师承不祥,据说与炼丹术的两位祖师是师兄弟,但也只是传闻而已。道门一直是炼丹术师的地盘,他的名声不如另外两位师兄弟大,但是在民间他却是声名远扬。他生平留下过数百本书,其中最著名的叫做《方经要术》,目前已经失传。 关于程景颐,除却药圣之名外,他最有名的一件事情是他曾反对寻龙,世人心知肚明,道门的发家与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所处的那个年代,世上的人对龙的狂热相较于今天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在这种巨大的浪潮下,程景颐却站出来提出了观己的观念,强调修己身养己性循己道,他反对人们一味地追求龙的力量,天生万物各有其道,以人之身而贪夺龙的力量,一个个不知餍足如饕餮伥鬼,毁天道灭人伦,最终一定会遭到反噬。 当时的道门的人视程景颐如疯子,反过来极力推崇能帮他们提高修为的炼丹术师,程景颐后来便远离了道门孤身一人云游济世,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在道门之外反而留下了流芳的圣名,对于没有根骨的普通人而言 ,所谓的龙那都是天方夜谭,他们也享受不到那些名贵的丹药,程景颐的医书才是真正能救他们性命的东西。 因为道门与程景颐之间的恩恩怨怨,程景颐在道门一直不受待见,当然这也情有可原,对于道门修士而言,你骂我是饕餮伥鬼还天天说我的后人会不得好死我能待见你就有鬼了,一直到一千多年前,随着道门考据出《原录》等几部经典道书的作者,程景颐在道门才得以正名。 因为道门发现,这些书竟然是程景颐晚年写的,滑了天下之大稽了。这就相当于你爱吃甜粽子,你隔壁邻居爱吃咸粽子,你们俩为了咸粽子好吃还是甜粽子好吃争了几十年,忽然有天发现原来你平时最喜欢买的甜粽子就是他卖的,然后人家还在你吃完后不咸不淡地来一句说:对啊我会做甜粽子,但我就是觉得它难吃啊!求道门修士此时的心理阴影。 纵观古今,只有这么一个人敢把道门所有人这么耍着玩,而且时间跨度长达几千年,钟清第一次从妙妙真人的嘴里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由衷地表示敬佩。 钟清与云玦最终也没有再找见去往那小镇的路,两人回到渡口,钟清又从怀中拿出那副画对着阳光看了起来,不会真的是他吧?他扭头看向云玦,你当时怎么找到那小镇的? 云玦道:沿着溪水走,一直走就看见了。 那为什么沿着溪水往回走却找不到? 不知道。 钟清又回头看向手中的画,你说咱们俩不会是遇到鬼了吧?那老大夫如果真的是程景颐,三千多岁那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有些事情真是不想则已,越想越细思极恐啊,现实版桃花源? 云玦道:可能是他的后人。 钟清想了半天,觉得这个解释好像是最能够自洽的,可也并不是无懈可击,就比如他手中的这副画,无论如何,它看上去也太新了吧?三千多年前的画,天衡宗青崖山上那副都要化成灰了,再看看这副,崭新亮丽,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钟清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转念往好的地方想想,人家虽然身份怪了些,但是对他们两人并无恶意,还救了他的命,不管他是人是鬼还是神仙,总归是好人。也只能这么想了啊。钟清放下了画,回头看向云玦,忽然道:我发现和你在一起后,我好像老是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天都府里的美丽鲛人、江河里的无缘无故杀人的恶蛟、三千多年前的药圣和画,堆在一起这好像过分巧了些。 云玦道:那正好,咱们俩各走各的,你乘船回天衡,我们就此别过。 钟清立刻道:别别别!我胡说的!开玩笑的!我错了!错了! 第55章 渡口, 钟清见云玦真的要走,忙伸手去拽住他, 哎你还真的是说走就走啊?两人在渡口拉扯,钟清道:不是,你别走啊,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天衡的吗? 云玦疑惑道:什么时候说好了? 钟清:就上回啊我们俩聊天, 你不是都答应去天衡了吗? 不可能。 云玦心中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是绝不可能回到天衡宗的。钟清如今这么热情地要带他回天衡,那是因为钟清不知道他到底是谁而已。他迟迟不说名字, 是他知道只要他一说自己的名字, 钟清的态度绝对会完全不一样, 很多时候他不说穿是为了不让两个人尴尬,但一旦去了天衡这事就不可能避过去了。 不得不说, 云玦对于钟清的观感是很复杂的, 这么久接触下来,他大致也了解了钟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人虽然看着不着调,偶尔还有些轻浮,但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好人,他虽然每次都不搭钟清胡说的话, 但他心中承认, 钟清确实是他在这个世上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生死之交。正因为如此, 他知道这件事必须点到即止。 正好这也是个契机, 云玦道:那一日江上, 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并照顾你这么多日,咱们俩之间算是两清了,从今天起,你回天衡宗,咱们俩就此别过。 钟清道:不是你这个人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啊?不是刚才还好好的? 云玦道:我从来就没答应你去天衡。 钟清揣着明白当糊涂,见没能把人忽悠过去他就不接这话题了,他道:我以为咱们俩已经是朋友了,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看待。嗯,他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一点也不亏心。 云玦看着钟清,道:你把我当朋友,就是随意地使唤我? 钟清心道原来你这人不傻啊?他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一见到你那副样子,我就特别想要使唤你。使唤这个词不大合适,要换成欺负。 云玦面无表情道:哦。 钟清笑了下,学着他的样子,道:哦。 云玦扭头就走,钟清忙一把拽住了他。 眼见着云玦甩开了他的手真的要走,钟清忽然吃痛了一声,低下身去按住了肩膀。 云玦走出去不远,闻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半晌才道:你怎么了? 钟清半蹲在地上,按着肩膀低声沙哑道:伤口裂开了。 云玦道:你不要装。 我装钟清简直哭笑不得,我没装啊,我骗你做什么啊?我本来伤就没好全,你刚刚一甩手,正好打到了。他声音越来越低,头也低了下去,似乎真的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云玦的眼神半信半疑,最终他还是走了上去,他蹲下身看着钟清,伸出手去查看他的肩膀伤口处。 钟清忽然抬手一把抓住了云玦的手,抬头时哪里有半点疼的死去活来的样子,他对着云玦轻声笑道:你真的是我见到过世上最善良的人。 云玦: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云玦要甩开钟清拽着他的手,钟清道:不是,咱们能再商量一下这个事儿吗? 云玦道:松开! 钟清试着要让云玦冷静下来再同他好好说说,他抬起另一只手去按云玦的肩膀,可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上确实有伤,一个没留神他肩上的伤真被扯了下,他疼得手一哆嗦,原本想要站起来,一个没站稳,偏偏云玦还在用力往回拽他,别拉,等等!等等! 云玦本来只是想拽回自己的手,不料下一刻钟清整个人被他扯了过来,直接按着他的肩膀就压在了他身上,他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推得往后仰摔了下去。 哐一声。 钟清愣了,云玦也愣了。 钟清发现自己把人压在了地上,按着他的两只手,云玦的衣领被扯开大半,两人的脸离得很近。 钟清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半天,道:我忽然发现你长得挺像小姑娘的?鼻子眼睛还挺好看,这凑近了看这莫名心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云玦:滚! 钟清:对不起,日思夜想有点恍惚。他直起身,刚要从云玦身上起开,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又把人压了回去。 被一把推回去撞在了地上的云玦:你在干什么? 钟清:不是,我就是想和你说我是真心诚意想要请你去天衡宗的。 云玦: 钟清的注意力一直不由自主地被眼前这张脸所地吸引,脑子里想说的话都有些忘记了,云玦平日里碎发几乎遮住了眼睛,此时头发往上摔开,露出了整张脸以及那双漆黑的眼睛,意外地漂亮至极,平时这人冷着张脸做什么都没表情,有时会让人忽略他其实长得挺好看的,此时此刻,看着看着,钟清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人一直不肯说自己的身份,他道:你该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现实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祝英台就是个女孩子呀,而且一直与梁山伯称兄道弟。 云玦: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掌中放出灵力,他猛地一把推开了钟清。 钟清哪里想到打打闹闹而已这人忽然来真的,他被一股强大的灵力震开,脚下就是渡口,他被一把推得掉进了河里。 云玦翻身起来一把用力扯回了自己的衣领,再一抬头就发现钟清掉进河里去了。 第56章 云玦最终还是跳进水中把人拽上了岸, 两人浑身都湿透了,坐在渡口边,云玦看着一上岸就捂着手臂也不出声的钟清,你怎么了? 钟清喘了口气, 道: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这么认真? 云玦不说话了, 但眼神很直白,活该。 云玦发现钟清仍是低着头,你没事吧? 钟清:伤口裂开了。 云玦的眼中全是怀疑, 你又是在装吧? 钟清算是知道了自食其果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刚刚落水时他好死不死正好撞上了渡口旁边的石块,旧伤加新伤, 疼得他话都快说不出来了。见云玦仍是不信,他伸手随意往后背摸了下,再摊开给云玦看, 一手的血。 云玦见真的有血, 他起身走了上去,钟清肩颈到后背确实长长一道猩红的血痕晕了出来。 云玦从怀中掏出了离开那小镇前老大夫给的伤药,伸出手帮钟清重新处理伤口,衣服刚一从伤口处撕下来,钟清当即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轻点轻点!你能轻一点吗? 云玦:那你自己来? 后背上的伤口我自己怎么处理?钟清:我要死了。 死不了, 别动!云玦话是这么说, 手中的动作确实放轻了很多。 钟清也感觉到了, 他抬起头看着少年离得很近的脸, 很轻地笑了笑,没有再动。 云玦帮钟清处理好伤口,好了,你自己回天衡去吧。 钟清:腿伤着了,站不起来了。 云玦: 事实证明,一物降一物这老话确实是有些道理的。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45) 云玦背着钟清沿着河流往下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最终总是会变成这样子。 钟清享受着被人背着的待遇,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此刻的心情相当不错,他对着身下的云玦道:真是太多谢你了,要不是有你在啊,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离开这地方。 云玦并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 钟清现在心中一点也不急,这段时间下来他算是把这少年的脾气完全摸准吃透了,这少年瞧着冷冰冰的,好像永远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其实啊心软又好说话,挺有意思的,就这么慢慢磨吧,反正他也不缺时间与耐心。 七八日后,钟清与云玦来到了一个名叫小柳巷的镇子。 走了这么久,终于不是荒山野岭了,钟清心里松了口气。整个镇子上只有一间客栈,住一晚上六文钱,虽然看上去阴暗破败,但有床睡绝对比风餐露宿要舒服多了。 钟清太想住客栈了,但很快他就发现一件事,他与云玦两个人身上竟然连六文钱也没有!钟清的钱袋早就在当日与大蛟打斗时弄丢了,至于云玦,别开玩笑了这位小哥身上的衣服都是缝缝补补又三年的那种。钟清身上其他值钱的东西当日都留给了那老大夫作为救命之恩的答谢,一时之间场面变得很尴尬。 客栈老板娘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你们到底住不住? 钟清看了眼不说话的云玦,他回头看向不耐烦的老板娘,伸手撑上了柜台,道:这位姑娘,能不能稍微便宜一点?他从袖中拿出全部家当,三个铜钱,一枚枚地排在了柜台上。 姑娘?嘴还挺甜。钟清正要笑,下一刻老板娘一掌拍在了柜台上,没钱你们住什么店?六文钱!少一文都不行! 钟清没办法了,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在腰封外摸了圈,他将扯下半块半圆形的白玉装饰,放在了案上,老板娘,你看这个能抵一抵吗? 老板娘的眼神微微一变,但很快又变回了不耐烦,她伸出手去拿起那半块玉,嫌弃道:这什么破玉啊?不透也不亮的,样子稀奇古怪,算你两文钱! 不是!这可是上好的昆仑玉,天水那边产的,应该价值不菲吧!两文钱您这也太黑了吧? 老板娘直接把玉往自己的胸里一塞,道:行行行,算你三文钱,只有一间房了,正好六文钱。老板娘一把抹过柜台上的三个铜板,扬手把一串钥匙往钟清手中一扔,上楼右拐左手边第二间。 三文钱?钟清惊了,我是不是被打劫了? 得了,没办法,出门在外,凑合住吧。 钟清与云玦上了楼,拿钥匙打开了房门,钟清在桌子前坐下,环视了一圈四周。房间挺小的,但是意外的干净整洁,只有一张床,靠窗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木盆。 钟清扭头对着云玦道:咱们俩今晚看样子要睡一块了,你要是女扮男装最好现在就坦白,别说我占你便宜。 云玦: 钟清发现逗这少年确实有意思,那是相当的有意思。 经过这么久的奔波,钟清也确实很累了,这是他这么些天难得一次能躺在床上睡个好觉,用凉水洗把脸换完药他就睡下了。 云玦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看着侧身睡着了的钟清,目光注视着钟清肩背上那一块又一块黑色的血迹,算了,送他回到天衡宗附近吧,到时不上山就是了。 拉上帘子,屋子里一片漆黑,云玦无声无息地在床的另一侧躺下了。 静谧的小镇,家家户户都将窗帘拉上去了,屋子里的光暗了下来,坐在堂前的老板娘也百无聊赖地收起了扇子,她走到窗前,抬手把遮光的帘子放下来,掌着灯往后院走去。 也不知多了多久,一个奇怪的声音从隔壁传来,黑暗中,云玦忽然睁开了眼睛。什么声音? 钟清是靠着墙睡的,一声尖锐的叫喊声贴着墙传过来,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瞬间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抬手捂了下耳朵。 那叫声听上去痛苦至极,却又和惨叫很不一样,但凡有点阅历的人都能听出来那是一种什么声音。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有的人睡了,而有的人没有,在这个无趣的人世间,某些孤独又热情的灵魂,它们三三两两碰撞在一起,一起奔赴某些神秘的世界。 钟清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整个人是懵的。 不是吧? 什么鬼? 钟清曾经以为,只要是个男人就听得出这是什么声音,但他错了,云玦翻身坐了起来。 好像出事了,我去看看。 钟清闻声回头,见云玦真的起身,他忙一把伸手将人拽住了,你干什么去啊? 我去看一眼。 ???你要去看什么啊?他用力地将云玦拽了回来,你回来! 云玦这才发现钟清听见隔壁阵阵传来的声音脸上却一点疑惑也没有。 钟清怪异地盯着他,你不知道隔壁在干嘛? 我怎么知道? 钟清相当震惊,你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你听不出来那是什么声音? 云玦觉得钟清此时的眼神很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意味,他皱了下眉头,你什么意思? 钟清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对着他道:你还是睡你的吧,不要去打扰人家了,免得人家揍你。 从云玦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他心中全是疑惑,你有话直说,别莫名其妙的! 钟清觉得自己是真的惨,他原本应该在隔壁与大家一起快乐,而不是在这里给无知的少年科普生理健康知识,惨绝人寰啊,他道:你真的听不出来吗?这人装的吧?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听不出来,平时自己没反应的吗? 云玦被钟清耍太多次了,钟清越是这么绕着圈子说,他越是觉得钟清在故意装模作样,你说什么? 钟清坐了起来,抬手揉了下眉心,这好不容易能够好好睡一觉结果被吵醒,他头也疼得厉害,又加之这声音此起彼伏确实是拱火,他听得心里莫名烦躁,眼见着云玦还在盯着自己看,他忽然抬手将云玦一把拽过来,和他说了几句话。 云玦道:什么? 钟清道:什么什么? 云玦显然是没听懂,但是他没有再追问,他皱着眉盯着钟清。 钟清低头用力地揉太阳穴,那动静一直在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终于弱了下去,紧接着就是几句很轻的低语传来,再后来,这声音也消失了,钟清心中松了口气,对着云玦道:没事了,睡吧睡吧,听不懂就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钟清躺下去睡了,过了半天,他注意到黑暗中还是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他,钟清再次睁开了眼,他看着云玦道:你在干什么? 云玦也不说话,就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视线说不上来的阴魂不散。 钟清被他那眼神看笑了,道:我有个叫祝霜的师弟,喜欢养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在自己山上养了一头水牛,但是他自己管不住,然后我师叔妙妙真人教了他一个办法,据说是什么驭兽术,后来我每次去他山上,都看见他在对着那头牛弹琴,那头牛的眼神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云玦从钟清脸上的笑看出了钟清在耍自己。 钟清的态度让云玦回忆起了一些事情。钟清经常会说一些奇怪的他并听不懂的话,钟清知道他听不懂,但是钟清绝对不会解释第二遍,仿佛认定了那就是浪费时间,在钟清眼中,他这种人是绝不会懂的。少时的一些记忆莫名涌了回来,这么久过去了,他始终都记得瀚海藏宝阁大火那一日,钟清算计他,利用他当时不认识字,很奇怪,这些年过去很多事情他都忘了,却唯独一直记得这件,连当时的心境都记得一清二楚。 云玦看了钟清一眼,他捞过自己的外套,翻身往外走。 钟清原本就是同云玦开个玩笑,毕竟一个应该血气方刚的少年对情爱之事这么无知确实是很令人诧异,他心中也没有恶意,这些日子逗这少年逗习惯了而已。等他发现云玦的眼神不大对时,云玦已经翻了下去,他这才感觉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是,这个点你干什么去? 云玦也没回答,钟清心道不大对头,他伸手一把将云玦拽住了,不是啊,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云玦冷冷道:松开! 钟清说实话有些懵,这说变脸就变脸?因为不懂情爱之事所以愤怒了?这也不像啊,感觉是朝着他来的。 云玦这边已经起了身,钟清自然不会放他走,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少年一走就没地方找他去了!钟清伸手拽他,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可云玦却没有和往常那样停下来,反而一把推开了他的手,钟清这回急了,你来真的啊?他道:等等,你等等啊!你不是因为我不和你说隔壁在干什么所以这么生气吧? 云玦没说话,他把那一日程大夫给他的药全部从袖中一一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不会是真的因为这事吧?钟清都惊了,我已经说了他们在干什么啊,谁知道你真的隔离人群多年你自己听不懂这也他妈的能怪我? 云玦把最后一瓶药放在了桌子上,回身往外走,钟清也顾不上自己肩上的伤,终于一把拽住了他,冷静点,你冷静点。 云玦抬头看他,松开! 钟清道:行!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 云玦抬手就要甩开钟清的手。 钟清简直服了,他喊道:行!你真想知道是不是?你别后悔啊。 云玦闻声终于回头看了钟清一眼,你什么意思? 第57章 次日。 钟清与云玦在客栈吃饭,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云玦一直看着钟清, 可当钟清抬起头的时候, 他却很快转开了视线, 钟清注意到了他转开视线的动作,没有说话, 两人显然都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为了掩饰尴尬,钟清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客栈投宿送了两餐,老板娘端了两碗面上来,把碗筷一放, 回过头继续骂骂咧咧。她骂的是投宿在钟清隔壁房间的那对客人,昨夜那动静显然不只是钟清与云玦两人听见了,老板娘梦乡中被那叫声吵醒,若不是被丈夫死死按住, 她这暴脾气早就抄起袖子就冲到楼上去了。 叫叫叫!叫了一晚上!生怕人听不见, 两个大男人也不害臊! 钟清喝着茶,他差点一口水喷出去,他这才知道昨晚隔壁那对客人是男的。老板娘继续熟练地骂人,钟清与云玦两个人就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地听着, 虽然明知道骂得不是他们两人,但两人之间的怪异气氛却让这个画面非常的难以描述。 终于, 钟清甩了下筷子上的水, 递了一双给云玦, 吃东西吧。 云玦看了他一会儿会儿,伸手接过了筷子,正要低头吃面,忽然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道:你昨晚 钟清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保持镇定,他要是没接上话,这场面就崩了,是你自己非要让我告诉你的。 昨晚两人在房间中说着话莫名其妙就吵起来了,你一言我一语,钟清也急了,你自己年少无知不上道这还怪我?最后也不知道他哪句话又说错了,这人扭头就走,他一把用力扯了回来,然后他给无知的少年手把手传授了一堂生理健康课,当时少年看着他的眼神整个都变了,再准确点说,跟傻了一样。 钟清道:别矫情了,我看你当时不是挺舒服的?你这搞得好像我猥亵了你一样? 云玦一下子抬头看向钟清,他的眼神更加怪了。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有正常的生理冲动,朋友之间互相帮一把也很正常。也没必要这么尴尬吧?他寻思其实挺正常的一件事,朋友之间要好了常有这么玩的啊! 云玦道:你以前也和别人这样过? 这倒没有,我们这种人一般自力更生。但是钟清为了让少年知道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点了下头,师兄弟之间经常这么玩啊。 云玦的眼神似乎变了些,忽然开口道:和唐皎? 钟清眉头很轻地抽了下,显然他有些意外能从这少年嘴中听见唐皎这名字,估计平时念叨太多了,给这人记住了,在对方的注视下,他继续慢慢地点了下头。 云玦不知为何没有再说话,他低头吃面,筷子夹了两下,没有夹起来。 那一刻,钟清心中想的是:少年,真当这世上谁都和你一样傻啊?我那些师弟一个个可都是人精,奇淫巧技无师自通,三教九流来者不拒,还轮得到我来教他们这些?还唐皎,唐皎他吃饱了撑得和我玩这些?就人家那脸那家世人家十四岁就已经在风月场横着走了好吗?比我会玩多了! 据说朋友之间三大铁是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坐牢房。和情爱之事沾边后,男人之间的关系确实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彼此之间更加了解了,钟清就觉得他现在看眼前的少年分外的顺眼,虽然云玦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落在他眼里却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这少年确实挺单纯的。 钟清见少年低头吃东西,忽然又想要逗他,喂。 云玦抬起头。 钟清道:昨天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是不是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看在你照顾我这么久的份上,以后这种事你要是不会自己解决,再来找我教你啊。 筷子上的面条忽然啪一声掉进了汤碗中,云玦盯着分明是在嘲笑他的钟清,走开! 钟清识趣地闭上嘴,看少年低下头继续吃东西,钟清提醒道:对了,忘了和你说个事,时间太短的话,以后和姑娘在一起会被说你身体不行啊。 云玦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钟清。 钟清自然知道少年第一次控制不住是正常的,但是逗这孩子太有意思了,他补了一句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 云玦成功被弄得吃不下去东西了,他快要被气死了。 在钟清与云玦到处游荡的时候,道门发生一件大事,引起了轩然大波,天衡宗更是立即召集了所有清妙阁弟子商议:龙珠现世了。 据传,天都府那位夏夫人,在新婚后不久,向夏正则献上了一颗龙珠,真假不知。 作为千百年来和天都府一直明里暗里较劲的死对头,天衡宗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早就一石激起千层浪,除天衡宗外,紫微宗、太元宗以及其他各大宗门也闻风而动。面对接踵而来的纷纷议论,天都府这次一改往日藏着掖着的风格,白羽仙鹤衔着请贴从灵云山不断飞出,天都府夏老宗主下令敞开大门,诚邀天下修士来天都府参加金丹大会。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46) 天衡宗清妙阁中,几个人还在商议。 先把在山外的弟子都召回来。妙妙真人道,对了,钟清还没回来? 云霞道人点了下头,自从上回收到灵云山寄回来的书信后,就没信了。 灵云山?他人现在何处? 云霞道人摇了下头。 派人把他找回来,别出什么事! 一旁的唐皎啪一声利落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道:我去吧。 妙妙真人摇了下头,不不,近日事情多,你还是先留在山上,捎信让祝霜去找,他近日正好在天都府那一带附近,找起来也快一些。 不会出什么事吧? 妙妙真人摇摇头,应该不会。钟清那人他了解,瞧着吊儿郎当不着调,但该用脑子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吃不了亏,估计是游山玩水晃荡丢了。 一旁的云霞真人道:天都府那金丹大会我们派人过去吗? 妙妙真人道:都知道我们与他们不对付,道门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家龙珠,去了到时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全赖我们头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没必要走这么远的路去看人家显摆。 好。云霞真人道,那就说这些日子我们在准备祭拜道祖,抽不出工夫了。 妙妙真人点了下头。 此时晃荡丢了的钟清正在河边与少年一起等船来。 我怎么觉得我们俩离天衡宗越来越远了啊?没听见声音,钟清侧过头看着冷着一张脸的少年,忍不住笑了声,你不会这么久了还在生气吧? 云玦并没有看他一眼,河水潺潺从他脚下流淌而过,鞋子湿透了,他索性脱了鞋卷起衣摆坐在河边,冰凉的河水从脚背上迅速地冲过去。 钟清上下打量着他,道:等回天衡去,我送你一把剑吧。 不要。 钟清看笑了,道:行行,不要就不要。还挺横。 钟清:你同我说说你的名字吧。见云玦不搭话,他道:我看你总是不高兴,你以后就叫不高兴好了。 云玦起身要离开,钟清立刻拽住了他,等等,别走别走! 松开!云玦用力往回扯自己的袖子,钟清忽然松开手,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肩膀吃痛地低下头去。 云玦看着又来这招的钟清,你能别装吗? 钟清低声道:不是,我是真的疼,刚刚被你拽着了。 云玦最终还是捞起衣摆低身去查看他的伤势。 钟清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啊? 云玦道:一点事也没有。 钟清低头很快地笑了下,抬起头道:那可能是内伤吧,这样你帮我揉一下,就肩膀和肩胛骨上面。 云玦: 最终云玦还是坐了回去,他抬手帮钟清按着,脸上那副冷漠的表情看得钟清想笑。 日薄西山,水天一色,人间长达三个月的盛夏白昼终于要过去了,日落的光洒落在江面上,也笼罩在江岸上的两人的身上,白鸦徐徐地从林中飞过,一阵久违的凉风吹了起来。 钟清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肩上那只手还在不轻不重地按着。等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下山去了,最后的一点阳光晒在人脸上暖洋洋的,少年的侧脸像是在发光一样。 云玦:好点了没有? 钟清道:好像好了。 云玦这才把手收回来,两人继续坐在河边等着船来。 钟清心里一咯噔,刚刚看着那张脸想什么呢? 太久没接触过姑娘,心理变态了? 云玦并不知道钟清在想什么,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子。钟清摇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给甩了出去,错觉,错觉。 两人一直没等到船,天色越来越黑,不知不觉地五六个时辰过去了。 云玦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河岸边看着远方,白日的辉光散去,有碧绿的光从草丛中升起来,他回头看去,萤火小虫在寂静的最后的夏夜里飞舞着,汇成了一条碧绿的广阔的长河,涌向了遥远的、未知的旷野。 有几只从少年的眼前飞了过去,少年安静地看了会儿,然后他回过头,看向大概在半个时辰前就无聊到躺在他腿上睡过去了的钟清。 少年慢慢地低下头,凑近了盯着这张脸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钟清睡得并不安稳,他连着做了一晚上奇奇怪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天衡宗,过河的时候,他的鞋子掉进了河里,此时,一个长得和妙妙真人一模一样的河神从水里冒了出来,河神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金鞋子。 这是你掉的鞋子吗? 是。 长得与妙妙真人一样的河神道:你再看看? 没错,这就是我掉的鞋子! 妙妙真人版河神把金鞋子给了他,从另一只袖子里拿出一只银鞋子,那这个是你掉的鞋子吗? 是! 妙妙真人于是把银鞋子也给了他,又从水里捞出一只鞋子,所以这个也是你掉的鞋子? 不是,没见过。 你他妈真有你的啊!妙妙真人版河神道,因为你一点也不诚实,所以你可以向我许一个愿望,我都会满足你。 钟清:我想要再许一千个愿望。 妙妙真人版河神:你是想娶全天下最温柔美丽的女人,还是全天下最丑陋霸道的女人? 钟清:那我当然想娶全天下最温柔美丽的女人。 妙妙真人版河神:好的,你的愿望就是娶全天下最温柔美丽的女人。 钟清:这也可以??? 妙妙真人版河神没有再说话,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田螺狠狠地砸晕了钟清。 钟清拿着那个田螺回到了家,放在水缸中养了起来,从此之后,钟清每次睡醒都会发现房间焕然一新。钟清于是开始装睡,果然到了半夜,水缸中一阵异响,一个美丽的背影从水中冒了出来。 那个美丽的背影开始了忙碌,洗衣做饭,打扫房间,还不忘给花浇水。 钟清:你就是田螺姑娘吗? 黑暗中,那个背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钟清:你就是我想要娶的世上最贤惠、最温柔、最美丽的妻子。 两人于是来到了床上,在黑暗中快乐了一整个晚上,田螺姑娘又温柔又体贴,钟清觉得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不可自拔。 次日,钟清道:来,让我好好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钟清抬手将灯移了过来,当他看清那张分外熟悉的少年的脸,你为什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哐一声,钟清直接后退着从床上摔了下去。 少年对着目瞪口呆的钟清道:说实话,你一直欺负我是不是喜欢我? 你可拉倒吧! 可是你昨晚不快乐吗? 河岸边,妙妙真人版河神正在磕着瓜子,几个斗大的字就这么在钟清的脑子里炸开。 你昨晚不快乐吗? 不快乐吗? 快乐吗? 乐吗? 河岸边,云玦正在低头拧着眉盯着睡着了的钟清看,钟清忽然说了一声操,他从梦中惊醒翻身就坐了起来,云玦猝不及防没有来得及躲开,两人亲到了一起。 云玦一愣,微微睁大了眼。 第58章 点点碧绿的萤火从草丛中飞起来, 这是人间最后一个夏夜。 嘴上贴了个柔软的东西, 钟清又惊又愣, 少年独有的清冽气息萦绕在鼻翼中,松软的头发扫过他的额头。鬼使神差一样, 他慢慢地抬起手去, 轻按住了少年的后脑勺。 云玦不知为何竟是没有动, 任由钟清顶开了他的唇齿, 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就在钟清试探着想要进一步的时候, 他忽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推开了, 猝不及防,肩膀下一空, 他被推倒了河里去, 咚一声响溅起无数的飞花。 终于反应过来,或者说简直是受到了惊吓的云玦迅速站了起来。 冰凉的河水冲刷而过,钟清的脑子瞬间清醒, 不是做梦啊?他拽住了河岸边的一团横抽的野草,勉强没有被河水冲出去,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少年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 我我去!钟清道:不是,你先拉我上去! 我问你在做什么? 我以为我在做梦。 做梦? 你先拉我上去再说好不好? 云玦死死地皱着眉, 最终他还是低下身朝着钟清伸出手去。 在河水中沉浮的钟清抬起头, 目光落在那只修长干净的手上,他抬起手去握紧了那只手, 一股大力传来, 他被拽了上去。 钟清坐在地上咳嗽了两声, 拧了把袖子的水,喘着粗气道:我这跟你待了几天,掉河里去几回了? 云玦眼神怪异地盯着他看。 做春.梦不尴尬,做到一半醒来很尴尬,醒来以为自己还在做春.梦更尴尬,钟清现在就很尴尬,但还是极力保持着镇定,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我刚做了个梦,有点恍惚。 什么梦? 钟清明显顿了下,被你吓得忽然忘记了。 云玦的眼中全是怀疑。 钟清心道你别看我!你看我也没用!我不知道!他故作镇定地别开了头。 无论一件事看上去有多么反常,只要你的反应保持正常,那这件事看上去就是正常的。 钟清现在就是这么忽悠眼前这少年的。 今天这船看样子是等不到了,还是走路吧。 两人起身沿着河往前走,碧绿的萤火虫飞来飞去,一路上谁也不说话。钟清掉进河里浑身都湿透了,他一边走路一边绞着自己的衣服,一拧袖子一把水,他抖了下袖子,抖出一根水草,又抖了下,蹦出两只螺蛳,再抖抖,挑出一只小螃蟹,他不由得低下头往自己的袖子里看了几眼。 云玦走在钟清前面不远处,一直没回头,从背后看去倒是没什么异样,但貌似也只是看上去而已,钟清眼睁睁地看着他走错了路,被提醒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回来。 钟清心中一言难尽,怎么会做这么奇奇怪怪的梦?他至今脑子里都还回荡着那句你快乐吗,每响起来一次他脑子里就嗡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鸡皮疙瘩冒出来,那种感觉就是:想死,非常想死。 钟清告诉自己,一定是他单身太久了!精神恍惚才会做这种梦,赶紧找个女朋友谈恋爱吧!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两个梦游似的人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来了。四周一望无际的原野,盛夏的草抽得很高,萤火虫越来越多地从草丛中冒了出来,碧荧荧的一大片,仿佛是倒置的碧绿星海。 但是对于钟清与云玦来说,眼前的一切就是明晃晃的八个大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这是怎么走的啊?这走迷路了啊! 两人于是选择停下来歇息,谁也没说话。 钟清感觉到气氛有些怪,为了打破尴尬,他对着云玦道:你饿不饿? 不饿。 我也饿了。 ??? 钟清穿着没干透的衣服坐在地上,风吹了过来,冷飕飕的,他忽然低头打了个喷嚏。 胳膊被推了下,他回头看去,云玦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递了过来。 钟清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是几块糕点,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去,你哪里来的?哥们,你这不会还是上回天都府剩下的那一包吧? 云玦看出了钟清眼中的意思,很是无语,道:新鲜的。 哦那还好。 钟清嘴上说着饿,但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他拿起一块糕点还没吃两口又放下了。 云玦将他的动作看在眼中,这个人在吃的东西上面永远在不停地挑挑拣拣。他注意到钟清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往上扯衣服,问道:你很冷吗? 不冷啊。 云玦拧着眉头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看不下去,抬手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扔给了钟清。 钟清感觉到一个东西飞过来,下意识伸手接住了。 云玦:在这里休息会儿,等衣服干了再走吧。 钟清点了下头,行吧。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对。嘴上说着不冷的钟清抬手两下就把衣服穿身上了。 天上飘着几朵乌云,原野上稀稀疏疏的两三颗树,云玦靠着树坐下,他一天没睡,又赶了这么久的路,他确实是有些累了,他抬手按了下额头。 过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后。钟清慢吞吞地吃着难以下咽的糕点,他回头看去,云玦靠着树闭目养神,荧荧的光照着少年的脸庞,明明是没有剑鞘的利剑,却格外的安静温柔,钟清手中的动作停住了,他看着那个侧影莫名有些走神。 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一日江河之上与巨蛟对峙的身影,钟清捏着咬了一半的糕点,连碎屑掉到手上都没察觉。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不由自主地很轻地干咽了下,喉结滚动了下。见鬼了!见鬼了!他竟然有些转不开眼睛。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昨天他与那个娇滴滴的、软乎乎的田螺姑娘翻来覆去的画面,那张脸与眼前少年这张脸忽然就完全重合了起来,这是何等的惊悚啊,钟清猛地打了个寒战。 钟清起身走了过去,他在少年的面前低身慢慢蹲下了,一双眼无声无息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少年的碎发很长,遮住了眼睛,随风轻轻地拂动着。钟清看着莫名难受,他伸出手去,用食指很轻地往两边拨了下,手一离开,头发又重新扫过睫毛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钟清于是再次用手指拨了下。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47) 那头发似乎与钟清较较劲似的,无论怎么拨只要一松开手全都立刻跑回来,严严实实地盖住眼睛,来去几个回合后,钟清的的内心:少年你头发该剪剪了! 钟清注意到了云玦的发带,漆黑的一截绳子松松垮垮地系着大半的头发,略有些随意但是不凌乱,能看出来少年平时都是随意收拾的,钟清目测了下少年遮住眼睛那些碎发的长度,感觉这些头发应该可以绑到后面去,他于是抬起手去,慢慢地解开少年的发带。 云玦在钟清一走过来的时候他就醒了,他天生警觉性高,那道视线几乎无法忽视,不知道为什么,在钟清靠近的时候,他的心跳的莫名其妙地快了起来,这感觉太陌生也太奇怪了,他总有种感觉钟清下一刻就要亲上来,就在他忍不住要睁开眼弹坐起来的时候,忽然他就发现,钟清侧过头开始偷偷摸摸地帮他绑头发。 绑头发??? 钟清把那些少年遮住眼睛的碎发全部往后别,抬手把发带系紧了些。少年的碎发终于不再遮住眼睛,整整齐齐地被束了进去,钟清暗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舒服多了。 他望着那张脸,心想怎么会梦见你呢?你连胸都没有,你长得再像漂亮小姑娘有什么用?你也不一点都不温柔啊,毒舌起来怼得人吐血,一言不合就要把我推到河里去,打架比我还凶,几百米高的蛟说砍死就砍死,这哪里是田螺姑娘了? 想归想,钟清却没有移开视线,他脱下外套无声地抖开,轻轻地披在了睡着了的少年的身上。 钟清轻手轻脚地挨着云玦在他身旁坐下,后仰着靠在了树上,他抬起头看眼前的流萤飞火,毫无睡意。 大脑逐渐放空,他正在思考一些深刻的哲学问题,比如宇宙的起源在哪里,时间的尽头是什么,时空会在多少年后毁灭,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上帝,上帝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梦见和一个男人上床? 钟清侧过头看睡着了的少年,无声地道:你知不知道啊?什么,你问我啊?然后他茫然叹息道,我也不知道啊。真是越想越活见鬼了。 少年动了下,钟清以为他醒了回头看去,却发现他只是睡梦中动了下,可能是靠着树睡不大舒服。眼见着他侧身要倒下来,钟清下意识抬手接住了他,让他枕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他抬头继续望着夜空沉思,或者说发呆。 差点暴露的云玦心中莫名松了口气,他其实一直清醒着,刚刚原是想回头,不小心发出了声音,正要睁开眼,谁料却被钟清接住了,于是只能继续装睡,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睁开了眼。 钟清并没有注意到云玦醒了,两只手指仍是下意识很轻地拨着少年的头发,他看着那盛夏夜晚风中的萤火。 云玦注视着钟清的侧脸,眼中的光动了动,本是想要装作自然醒过来,却不知道为何迟迟都没有出声。 此时,已经收到了天衡宗书信的祝霜正与几个师弟赶往天都府一带与钟清汇合。 一行人来到了天都府与太元宗两方势力交界处的夏狩城,祝霜将两只天衡宗的信鸟放了出去,然后回到客栈等消息。 两只彩羽的信鸟扇着翅膀消失在夜空中。 这些信鸟是天衡宗专属的通信工具,在五年前才出现,是祝霜亲手养的,这原是一种名叫狩狩的鸟,居住在天衡宗境内的忘忘山,它们智商极高,天然对各种灵力非常敏感,且有着极强的追踪能力,祝霜平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养些小动物,他发现了这种鸟后就费心思将其训练成信鸟,还送了钟清几只,当年钟清第一次看见这种鸟的时候,脱口而出两个字,鹦鹉? 经过观察钟清很快发现这种鸟和鹦鹉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但是妙妙真人觉得鹦鹉这个名字很好听,就拿这名字给这种信鸟命名了。 此时,两只鹦鹉正在挥着翅膀朝着北方飞去。 第59章 流萤飞火的原野上。 云玦与钟清正在一前一后地走着。 钟清不知道, 为什么这个少年又生气了?他什么也没有做啊!他连一句话也没说啊, 这少年一睡醒睁开眼就莫名其妙地生气了, 具体表现就是无论钟清说什么,少年再也没搭理他, 两人一起赶路, 少年离他保持了很长一段距离, 好像靠近点就无法忍受一样。钟清一脸懵逼, 为什么呀?都说小孩的天三月的脸说变就变, 但也没有你这么善变的啊! 在多次试图沟通无果, 甚至连装病也完全没有用后,钟清喊道:不是, 你能告诉我, 我怎么了吗?你怎么一睡醒就对我这态度啊?我在你梦里得罪你了? 云玦终于停下了脚步,我送你去附近的城镇,你回天衡, 我们不要再见了。少年没有回头,声音冷若冰霜。 为什么啊?钟清满头雾水,我们俩不是聊得挺好的吗?你怎么说翻脸不认人就翻脸不认人啊!太无理取闹了吧?重点是,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啊! 云玦走在钟清的前面, 他的眼神似乎微微变了些, 声音却没有变,依旧是冷冰冰的, 随你怎么说吧。说完这一句, 他再也没有说话。 什么叫随我怎么说吧?我就问你一下为什么啊?就问一下也不行的吗?钟清发现他又追不上前面的这少年了, 黑暗中萤火的辉光虽亮,却无法照清楚少年的背影,钟清在黑夜中视野有些模糊,眼见着要把人跟丢了,他喊道:你等一下我啊!你是怎么看清路的? 云玦的脚步停了一瞬,却仍是继续往前走了。 钟清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难以捉摸,他自己快步跟上了云玦。 萤火从少年的脸庞旁飞过去,少年黑漆漆的一双眼注视着前方,看也没有看钟清一眼。 钟清看了他半晌,道:行行,我给你道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好吧,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我这回行吧?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哪里了,但是你说说这能怎么办呢? 云玦依旧没说话。 钟清道:不是,我跟你道歉了也不行啊? 未解之谜,他到底做什么了啊? 钟清认真地反思了半天,道:你这是因为我亲了你一口?还是因为昨天我说你身体不行?他继续道:如果是前者的话,我说了我当时在做梦,我脑子不清醒,那是个意外,我给你赔不是好吧?要是后者的话那你身体确实不行啊。最后一句话钟清说的声音有些轻。 果然是个男人就受不了这话,云玦原本不想理会钟清,听见这一句话回头盯了他一眼。 不会真是因为这个吧?钟清道:其实早.泄这种事情真的很正常的啊,你以后自己多试试就好了。 云玦一瞬间脸都青了,想要出声辩驳,却在说出口时换了一句,你能闭上嘴吗? 钟清慢慢地笑道:可以吧。 云玦继续抬腿往前走。 钟清很轻地勾了下嘴角。他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远处出现了亮光,看上去像是个城镇的样子。 云玦望着那个方向,眼神变了变,他自己也说不清此时此刻心中的感觉。他有种直觉,他与钟清绝不能够再待在一块了,两人走的越近,他心中就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冒出来,不安、心烦意乱,又有些无所适从,他并不习惯这种陌生的感觉。 他不可能去天衡,一切在这里停止就好,再多一步谁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数。 就在云玦面无表情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头发忽然被很轻地拽了下。 云玦回头看去,钟清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云玦皱着眉头盯了他一眼,重新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头发又被很轻地拽了下,好像还被摸了摸,云玦并没有理会,只是脚下暗自加快了步伐,可没一会儿,那只手又伸过来很轻地摸了下他的头发。 在第无数次后,忍无可忍的云玦终于回头看去,你在干什么?! 钟清:哎所以我可以说话了吗? 云玦盯着他半晌,不要烦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钟清非常识趣地点了下头。 云玦转过身去后,钟清终于无声地笑了下,两人正在走的道路两旁生长着一丛丛蓬勃旺盛的野草,上面开着各种白色、紫色、黄色的小朵野花。钟清手中又摘下一朵白色的,他抬手随意地往云玦的头发里轻轻地插了进去。 云玦的头发中已经被插满了好多小花,他自己全然不知道,仍是往前走。钟清就继续在后面跟着,一边摘一边往他头上插。 年纪看着小,脾气倒是挺大,叫你不高兴真是一点也没错啊。 来来来,我再给你来朵小红花好吧? 钟清这么摸一下、拽一下的,云玦烦的不行,但是回回他一回头,钟清立刻收回了手,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云玦皱着眉头,最终还是回过头去,没有再理会钟清。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小镇。没想到小镇意外的热闹,大街小巷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一路上人来人往,许多人都带着面具,看上去像是在过什么盛大的节日。 云玦在街上走了一阵子,忽然他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刚学会说话的小女孩拉了拉母亲的衣摆,抬起食指指着云玦,糯糯地道:小花花,他有小花花! 母亲正在与卖布的商贩讨价还价,没听见女儿的声音,小女孩仰起头坚持不懈地朝着不理会的自己的母亲喊道:看小花花!看! 小女孩松开了手中的衣摆,自己沿着石板路朝着云玦与钟清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小女孩来到了云玦的面前,你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小花花? 云玦:什么? 钟清忍笑忍的很辛苦,他低下身问小女孩道,你也想要小花花吗? 小女孩很轻地点了下头。 那你问这个哥哥要一朵,他有这么多小花花,你又长得这么可爱,你问他要,他一定会分给你一朵。 小女孩闻声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看云玦,眼中满是期待,她小声道:可不可以,分给我一朵小花花? 云玦一脸懵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与钟清,他低声问钟清,你在搞什么鬼? 钟清抬手抱起了女孩,小女孩伸出手从云玦的头上摘下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她学着云玦的样子,抬起胳膊把花放在了自己的头顶,忽然很高兴地笑了下。 云玦这才反应过来,他迅速抬手去摸了下自己的头发,下一刻他立刻睁大了眼看向笑得快要背过去气的钟清。 钟清放下小女孩,让她回自己母亲那边去了,他对着云玦道:确实特别可爱。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啊,千错万错我的错。说着话他又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云玦: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聊的人?! 钟清点头道:我有罪。然后他继续低着头笑。 云玦: 云玦原本是打定主意到了小镇就与钟清分道扬镳,可钟清却一直耍无赖,一会儿说什么他不认识路,又说他现在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这都是当时为了救他才造成的,必须要云玦负责。云玦看出这人不讲道理,完全不想与他多做纠缠。 钟清见状,终于叹了口气,道:行吧,看样子你真的心意已决,那我也不能够勉强你。 云玦本以为钟清会一直纠缠他,见他这么说反倒有些愣住,片刻后才道:那就这样吧。 钟清一伸手拦住了他,等一等,我话还没说完呢! 云玦头上还有一朵小白花没摘干净,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你还要说什么? 钟清一抬头差点笑出来,他忍住了。 钟清将云玦拽到了一个卖镜子的摊位前,道:我是说,既然你心意已决,一定要跟我一拍两散,那我也拦不住你,但是有些账就要算清楚了。 什么账? 钟清回身对着摊位老板道:老板,算盘能否借我一用? 我们两人离开天都府后乘坐的那艘竹筏,我花钱买的,加上一瓶珍贵丹药,折算起来算你两千两。钟清低头用手快速地打着算盘,云玦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在江面和恶蛟打斗,我因为要救你的命,丢掉了钱袋,里面是一块金子,七八颗鲛珠,两块古玉,算你的六千两。还有你吃下去的避水珠,那玩意儿价值连城,看在你我曾经朋友一场,便宜算你十万两好了,之后住客栈,那房间我花了三文钱加上半块天水古玉,算你五百两又三文钱,我们俩房费一人一半,综上,你一共欠我十万八千二百五十两又一文五厘钱。 钟清抬头看向云玦,现银还是别的? 云玦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钟清似乎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对了,你请我吃过两块糕点,我把这一文钱给你抹了,好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一阵风吹过,头顶的一朵小白花飘了飘,云玦: 钟清把算盘还给了老板,一回头就对上了云玦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视线,他思索道:你不会是想要欠债不还吧? 钟清抱着手靠在了墙上,样子很是随意,他道:我知道你没钱,朋友一场,我也不想为难你,这样吧,只要你答应帮我做三件事,这钱你就一分也不用还了,这总成吧?见云玦还是不说话,他道:放心,我没这么缺德,不逼你去天衡宗,行了吧? 云玦终于道:哪三件事? 钟清心道我骗个人可真不容易,他道:没想好,过两日再说吧。 你要是一直不说,那我岂不是要一直跟着你? 被你发现了呢!钟清道:我回天衡宗之前一定同你说,好吧? 云玦没有再说话,沉着一张脸,看样子是默认了。 钟清看着他那副严肃的表情,笑了出来,他随手从摊位前捞起一面镜子,抬手在云玦的眼前晃了晃。 云玦这才发现自己头上还有一朵小白花,他迅速抬手摘下花,你! 钟清立刻接道:我无聊,我有罪。 云玦盯着钟清,气不打一处来,他回身往外走,似乎有些不放心,他抬起两只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确认没有花还插在上面。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48) 钟清慢悠悠地跟了上去,心道完了完了,这怎么这么可爱啊!? 走了一会儿,忽然传来一阵扑棱声,钟清回头看去,两只鹦鹉飞落了在了屋檐之上。钟清停下了脚步。 祝霜? 第60章 钟清硬拉上了云玦, 按照那两只鹦鹉的指引走了一路, 来到了夏狩城。 夏狩城又名白鹿城,这名字取自上古神话传说白帝于东游原夏狩猎白鹿, 白鹿在道门中是青帝的化身,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个相当有排面的地界。夏狩城位于太元宗与天都府两方势力的边境,城中居住着许多修行世家,其中不乏耳熟能详的。这种修士云集的花花世界,一般百姓都会主动退避三舍。 钟清与云玦进了城, 两只鹦鹉停在了酒旗上, 钟清四下望了望,并没有看见祝霜等人的身影。钟清决定在这附近找找。 云玦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钟清哄道:随便走走。 桥边, 一个疯傻的老人正蹲坐在水中,只留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那样子似乎像是在躲着什么人。 钟清与云玦从桥上走过, 老人抬起头看了眼,忽然就变了脸色。 龙魔龙 钟清正走下石桥, 一个黑色的身影忽然以极快地速度朝着他与云玦冲来, 黑灯瞎火的, 钟清乍一眼还以为是什么野兽,下意识抬手护住云玦,什么东西? 那老人被灵力击中, 飞出去撞断了石桥的横栏, 惨叫了一声。 钟清这才发现竟然是个人, 他忙上前去将人扶起来,可刚一握住那老人的胳膊,老人立刻死死地反抓住了他的手。 妖魔!妖魔! 什么? 疯傻老人满嘴都是血,伸出一根手指着一个方向,眼中全是惊恐,他对着钟清叫道:杀了他!快杀了他!妖魔! 哪里有妖魔?钟清疑惑地回头看去,只看见云玦站在原地。 疯傻老人忽然抓紧了钟清,火,都是火!不要靠近他!魔龙!把我们都杀了!都死了!他一把将钟清拽过来,尖着声音叫道:一定要杀了他! 钟清有些听不清这个老人在说什么,下一刻,这个老人忽然朝着云玦扔出去一个东西,云玦反应极快,一抬手直接截住,发现是刚刚撞断的横栏的碎石。 老人还要伸手抓起石头砸向云玦,钟清立刻按住他的手,别别别!大爷我们冷静点!钟清已经发现这老人有些疯疯癫癫的,他下意识将云玦护在身后。 老人发现了钟清护着云玦,他忽然惊恐地叫道:你要死了!你也要死了! 老人满脸都是撞出来的血,表情狰狞又恐怖,他拼命地挣脱了钟清的手,转身往黑暗中跑,又哭又笑又叫,很快就没有影了。 钟清一脸懵逼起身,回身看向云玦,你没事吧?那好像是个疯子。 没事。 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钟清也没放在心上,这年头疯子多的是。两人继续沿着石桥往下走,云玦却朝着那疯傻老人跑开的方向多看了两眼,黑暗的巷子中,酒旗飘得很高,像是一团飘在空中的鬼影。云玦皱了下眉头,慢慢地收回了视线。 钟清找了半天没找见祝霜,忽然,在路过一家妓院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妓院中,一群女人正在围着几个修士,双方似乎正在争吵着什么,那为首的修士穿着一身雪白道服,背着一柄霜雪似的长剑,袖口两只飞鹤暗纹,站在原地寒着一张脸也不说话。钟清看了半天,心里寻思道:我怎么越看越觉得那个人长得像我家三师弟啊?他抬起头重新观察了下那明晃晃的怡红阁三个字。 钟清走进了妓院,祝霜? 那白衣修士闻声回过头来,大师兄? 还真是你啊!钟清道:你们在这干什么呢?他惊奇地望着祝霜,霜霜啊,你变了,你竟然学会逛窑子了!你师父知道吗? 那正在与天衡弟子纠缠不休的几个女人回过头来瞪着钟清,你是他们的师兄? 是啊。 女人抱手道:那你来得正好!你的师弟占了我们的便宜,嫖完不给钱!你就说说今天这事怎么办吧? 钟清顿时回头去看向祝霜。 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呢? 事情不是这样 女人立刻回怼道:不是这样是哪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就没见过你这种不要脸的人! 一旁的天衡弟子受不了这女人的讽刺态度,道:你说话放客气点!我师兄是天衡宗三弟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说呢,原来是天衡宗弟子啊!女人嘲道:怎么?天衡宗修士了不起啊?老娘告诉你,老娘每天睡得都是道门修士,你一个区区的天衡宗三弟子算什么东西,说不定老娘连你师父都睡过呢! 那几个天衡弟子忍不住拍案而起,紫衣的女人见状直接把手上的珍珠串甩了出去,周身灵力翻涌而出,怎么?想砸场子啊? 祝霜伸手拦下了自己愤怒的师弟,他回头看去,却发现钟清已经拉着云玦在一旁坐下,一副打起来了打起来了的兴奋表情。 祝霜: 钟清很快从师弟嘴中了解了一些情况。不久前,祝霜原本是在城中等着他,但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祝霜忽然孤身一人闯入了这家妓院,结果正好撞见几个姑娘在洗澡,所有事情便是由此而起。 钟清作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师兄,他对着那妓院老板道:夫人放心,我这个人很公正的,真是我这师弟的错,我绝不会偏袒他。他问祝霜道:你说你当时在等我,那你来妓院等我?你是寻思我会逛妓院吗?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我当时看见了一个人。祝霜忽然没有再说下去,良久才道:应该是我看错了。 钟清转着杯子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当时在妓院看见了一个人,所以你才闯了进来,但是你很快发现你看错了,是吧? 一旁的女人道:你胡扯!当时就你一个人!哪有什么别人? 祝霜已经不太想解释了,此事说起来确实是他的错,他追着那个身影进入了妓院,推门进去却看见了一群姑娘在洗澡,他立刻把门关上了,事后他也赔了不是,无奈这群女人是真的得理不饶人。 钟清道:事情我已经全部了解了。他回过头对着那妓院老板道:夫人,这事确实是我师弟不对,这样,我们给姑娘们道歉,吓着你们了,真是对不起啊,你们若是想要什么补偿,我们都可以答应。我相信我三师弟他也不是故意的,他这个人平时很正经的,他现在心里估计已经很想死了。钟清说着自己都笑了,夫人你就放过他吧。 那妓院老板看了眼钟清,拂了下袖子,坐下道,难怪是大师兄,与这些不懂事的就是不一样,这听上去倒是还像两句人话。 钟清道:有事好商量嘛。 那老板娘道:这个补偿 钟清道:夫人你说,多少钱都行。 谁料老板娘脸色一变,拍案道:谁稀罕你的破钱了?!你看我们像是缺钱的? 钟清一愣,道:我的错我的错,那你们是要? 老板娘招手喊那几个姑娘过来,钟清抬头看去,眉头忽然轻轻地跳了下,那真是好一片温柔旖旎风光。云玦从坐下起就一直观察着钟清,钟清从进入这妓院起就一脸愉悦的样子,果然这会儿眼神都看直了,他心中不知为何莫名有些不快,脑海中闪过两个字,恶心。 几个姑娘温柔地对着钟清道:我们不想要你们的钱。 钟清也温柔地问道:那你们是想要什么呢? 姑娘们全都看向了祝霜,道:我们觉得这位公子长得不错,想要与他睡上一觉,还请大师兄做主。 此时端着杯子的钟清: 竟然还有这种操作的吗? 钟清慢慢地看向了祝霜,从祝霜此时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这个要求她们之前已经提过了。 钟清总算是明白了,全明白了!感情你们是看上了我家三师弟想要睡他啊! 钟清试着开口道:祝霜,你看 祝霜直接道:不可能! 钟清只好重新回头看向那老板娘,老板娘似乎早就料到了钟清的反应,懒洋洋挑眉道:大师兄这是要反悔? 这钟清低声商量道:能不能换一个条件? 老板娘伸出手去,一旁的侍者立刻给她递上了烟斗,她点起来抽了口,靠着椅背斜斜地打量了钟清一会儿,终于她道:也不是不行。 钟清立刻道:夫人真是通情达理,你只管开口,多少钱都行。 紫衣的女人笑了下,一瞬间竟是说不上来的风情万种,她凑过去,附到钟清耳边轻轻地说了两句话,吞云吐雾似的。 云玦在一旁闻到了那呛人的烟味,他皱了下眉头。 女人说完了,坐了回去,重新靠在了椅子上。 钟清抬头看着她,良久才道: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钟清良久才道:我在想你刚说你可能睡过我师父,你这再同我睡觉,我觉得这不大好吧? 女人吐了口烟懒懒地道:管那个老东西做什么,咱们只管乐咱们的。 第61章 云玦一直看着钟清, 神情冷飕飕的, 不知道是个什么意味。 钟清第一次差点没接住招,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佩服, 佩服。 老板娘撂下了杯子,挑了下烟斗问他,你生的俊俏,叫的什么名字啊? 钟清道:我叫叶夔。 叶夔?好名字。 在场所有的天衡弟子: 云玦看向张口就来的钟清,心中暗自道:胡说八道。 钟清继续道:承蒙夫人厚爱, 只是我恐怕没什么福气享受了。 为何? 钟清面不改色, 因为我是个断袖。 在场所有的天衡弟子: 云玦望着钟清没说话,脑海中就一句话,疯言疯语。 打从妓院出来,钟清抱起手看向祝霜, 笑道:三师弟, 你送信喊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救你离开妓院吧? 不是。祝霜松了一口气, 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钟清看着自己这位老实巴交的三师弟,你师父天天夸你做事滴水不漏,你今天怎么会看错了啊,你是看见谁了啊这么激动, 妓院都直接往里头冲?同门多年,钟清对这位三师弟的秉性还是很了解的, 和六亲不认的叶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林一道、永远不是在打架就是在赶去打架路上的唐皎相比, 祝霜是门中为数不多的正常人, 这人性子稳重,不像会干出这种荒唐事的。 祝霜道:我看见他忽然又没有了声音,摇了下头,不,应该是我看错了。 钟清开始好奇了,这么难以启齿的吗? 祝霜摇头道:不说这事了。他对着钟清道:我找你是奉天衡宗清妙阁之命,有事同你说。 钟清见他忽然就正经起来,问道:什么事啊? 龙珠现世了。 祝霜只说了五个字,但是在场的人全都知道这五个字代表的分量。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道门不会再太平了。 钟清来到了祝霜他们暂居的客栈,他抬头看着福来阁三个字顿了下,心道:瞧这名字取的。他走了进去,一群人走上楼梯步入二楼房间,帘子放了下来。 祝霜注意到了云玦的存在,他不由得看向钟清问道,这位是? 钟清道:差点忘记了,来,介绍下,这位是我在外边新结交的小朋友,叫不高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因为他就是永远都在不高兴,没有为什么。他又对着云玦道,这是我的三师弟,祝霜。 云玦: 祝霜疑惑道:不知为何,我瞧着这位朋友好像有几分眼熟。 云玦闻声心头一跳,抬眸看了眼祝霜。 一旁的钟清闻声随意抬手揽住了云玦的肩,云玦顿时诧异地看向他,连挣脱都忘记了。钟清指着云玦对祝霜道:你看他现在这不高兴的眼神,像不像你山上养的那头牛?就你经常对着弹琴的那头。 祝霜顿时亮了下眼睛,恍然道:是啊,有些神似。 云玦: 祝霜看了眼钟清,钟清瞬间领会了他眼神中的意思,接下来他们要说的事情那可都是天衡机密。他还没说话,云玦转身往外走了。 我去隔壁。 钟清原本想要喊住他,听见他这么说,笑了笑,喊道:别乱跑啊,你可答应我了的。 云玦的脚步停顿了下,没回头继续往前走了。 钟清与祝霜这才在案前坐下。 钟清道:你刚说龙珠现世,只有龙珠现世? 祝霜道:是! 钟清心中松了口气,那还好。他乍一听见这消息以为是那人回来了,自从七年前那人消失后,他每次想起这事都要提心吊胆,生怕哪天金光一闪真龙又回来统治世界了。 钟清道:龙珠在哪里现世的? 祝霜道:天都府。 钟清抬头看去,诧异道:哪里? 祝霜将夏夫人报恩赠龙珠的事情详细地同钟清说了,钟清听完后只有一个反应,不想修行了,想找个貌美痴情还能送龙珠的富婆包养自己。夏夫人果真是天下所有男人的终极梦想啊。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49) 还真是命,这种天大的好事偏掉他头上了。钟清这话说的太酸,这东西若是落在其他人手里还好,天都府钟清摇了下头,就天衡宗与天都府那过节,这今后的血雨腥风可以想见啊。 祝霜道;我师父的意思是,让大师兄你即刻回到天衡。 钟清点了下头,嗯,我知道,我马上回去。他问祝霜道:你跟我说句实话啊,你师父现在怎么样?天都府莫名其妙多了颗龙珠,还是基本属于天上掉下来的那种,妙妙真人那个小心眼的性格,别人比他多了一根针都要记一百年的。 祝霜道:我师父据师弟传来的消息,他当着众人的面倒是没什么反应。 钟清道:背地里呢? 祝霜看着钟清没有说话。 钟清道:嫉妒地要疯掉了,死掉了。 祝霜立刻点点头。 两人同时笑了下,祝霜有忍但是没有忍住,钟清道:可以想象。 两人商议好,等歇过这一宿就立即一起启程回天衡。 祝霜又问了一句,大师兄,你那个朋友是何来历啊?祝霜觉得那少年面相有些凶冷,不大好相与的样子,今日在那妓院的时候,那少年一直盯着钟清,看上去面无波澜,那眼神里全是冰渣子。 钟清闻声没有说话,抬手慢慢地喝了口茶,忽然问道:你觉得他可爱吗? 什么? 钟清伸手道:借我点钱。 祝霜从袖中拿出钱袋递给钟清,我只有这么多,够不够? 够了。钟清掂量了一下,抬头对着祝霜道:多谢了,回山上还你。 钟清去找云玦,走过二楼长廊的时候,忽然听见街上传来叫卖声,钟清推窗往外看去,冷冷清清的长夜街道上支起一架灯笼,几个小孩围着一个摊贩叽叽喳喳地说着些什么,几个天衡弟子大晚上不睡觉走出了客栈,坐在台阶上守夜,钟清转身下了楼。 一群天衡弟子全都望着不远处那摊位,低声聊着,一回头看见钟清,顿时噤声。钟清看了看那不远处摊位上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天衡宗那地界上没有这种吃食,难怪这群师弟看着这么新鲜,他笑道:每人拿两串吧,我请客。 几个师弟顿时面露喜色,多谢大师兄。 钟清见他们仍是犹犹豫豫的,问道:怎么了? 一个师弟道:过了时辰,禁食,三师兄知道了要责罚。 钟清蹲下身看着他们道:躲着祝霜吃不就好了。他随手朝着一个弟子抛了钱袋,那弟子接了,钟清道:去买几串。 那弟子这才笑了下,好他爬起身去那摊位前,没一会儿他两只手各拿着十几串糖葫芦回来了,大家坐在一块儿,师兄弟们分了分。这天衡宗规矩的上松下严,祝霜自从当年出了碧海丹沙一事后,待手下弟子极为严厉。一群师弟两只手都拿了糖葫芦,却全都捏在手里光看看,不敢下嘴吃。 钟清真的看笑了,这场面怪惨的,还莫名有些好笑,他道:吃吧吃吧,尝尝酸的甜的,出事了我担着。 几个师弟这才开始吃,一小口一小口,钟清道:咬大口一点呀,祝霜又没站在你们后面看着。 钟清自己也抬手咬了半颗山楂,师弟们见状终于放心地吃了起来,钟清只咬了一口就没再继续吃,只是望着他们笑。 好吃吗? 嗯。 钟清道:给我再拿一串。 一个弟子忙抬手将没吃过的一串递给钟清,大师兄,这个颜色红一些好像更甜的。 云玦站在不远处的门外看了一会儿这师兄弟其乐融融的场面,他转过身回到楼上房间中。夜深人静,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会儿,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回身和衣躺在了床上,开始闭目养神。 钟清这边从师弟们手中接过糖葫芦,对着屋檐下的灯仔细挑了大半天,挑出两三串晶莹剔透又鲜红的,然后他起身走回了客栈,走上了二楼,原本是要抬手敲门,却发现门一碰自己开了,钟清走进去,发现少年正躺在床上,样子像是睡着了。 钟清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云玦原本只是闭目养神,半睡半醒间意识有些沉了下去,他做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梦,大街小巷所有人的都在燃烧,山川草木炼化成一地的白灰,风一吹全都散了,雨水落在大泽中,上百条恶蛟在暴雨中腾空而起,天衡宗也在烈火汪洋之中,奇怪的是梦中的他并不觉得这场面恐怖或是奇怪,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头看去,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画面全都交织在一起,他还没看清那人的样貌,滔天大火扑面而来。 云玦忽然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抬手挡住了伸过来的手,灵力反手就要放出去,却在最后一刻生生地收住,是你? 钟清哪里想到这人连睡个觉都这么警觉的,忽然坐起来反倒把他吓了一跳,你做噩梦了啊? 云玦回忆了下梦中那些不祥的场景,又抬头看了眼钟清,他放下了手,半晌才不冷不淡地问道:你找我有事? 是有事,给你带了一个好东西。钟清看着他,你闭上眼睛,我再告诉你。 云玦的眼神很直白,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钟清抬手拿出了两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 云玦在看见糖葫芦一瞬间的时候眼中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钟清道:我师弟刚刚在楼下买东西吃,我顺手给你带了两串,你们年纪小的不是都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吗?尝一尝。他把一串糖葫芦递给云玦,云玦没接,钟清道:尝一尝啊,挺好吃的。 云玦仍是没动,钟清于是抬手把糖葫芦送到他嘴边,云玦下意识皱眉往后退了些,钟清莫名就觉得他这反应可爱,笑道:你躲什么啊?我又不是你后妈,又不会对你下毒。 云玦终于拧着眉头道: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吃吧。 钟清收回了手,他打量了一会儿没什么表情的云玦,道:你不是还欠我三件事吗?这就是第一件,来,把这串糖葫芦吃了,吃完还要对我说谢谢师兄。 云玦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钟清道:我觉得你是一个非常诚信的人,你不会言而无信吧? 过了良久,终于,云玦慢慢从袖中伸出手接过了钟清递过来的那串糖葫芦,他应该从没有吃过这种零食,甚至说没有见过,捏了半天也没开始吃,钟清道:直接咬就可以了,别把签子咬下来。他轻轻抬了下云玦的手。 云玦看了钟清一眼,终于他张口咬了一口,味道有些奇怪,他慢慢地嚼着,没发出任何的声音。 钟清支着手看他,眼中带着笑意,好吃吗? 云玦没说话,也没看莫名其妙的钟清一眼,忽然咬到了一颗特别酸的,他顿了下,继续嚼。 钟清心道这怎么吃个东西都这么可爱的啊?! 钟清道:这两日道门出了点事,估计天衡宗这些天也不会太平,你要真不想去就算了。 云玦吃着糖葫芦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钟清。 钟清道:道门都传遍了,就咱们上回天都府遇到的那个长得跟仙女似的夏夫人你还记得吧?她竟然给夏正则送了一颗龙珠,把夏正则那个老东西给高兴疯了,满世界敲锣打鼓地炫耀。这下全好了,所有牛鬼蛇神全都冒出来了,只要一碰到跟龙有关的东西所有人都跟疯了一样。 云玦吐出了两颗很小的山楂核,你妒忌啊? 钟清睁着猩红的眼睛说瞎话,我妒忌他做什么,一颗龙珠而已,我有必要?我就是在想,天都府和天衡宗是死对头,麻烦恐怕很快就要找上天衡。又道:这天下的宗门怕引火烧身,这会儿全都躲着天衡宗,你不来也是对的。 云玦似乎想到了什么,道:道门很快会有灭顶之灾。 钟清闻声看了他一眼,自从龙珠出世后,道门中就一直都这样的言论,毕竟纵观过往,每一次与龙有关的东西出世,随之而来的都是无尽的交戮,这少年说出这句话也不是很奇怪。钟清道:人各有命,谁料得到将来的事情啊? 钟清道:你是不是害怕了? 云玦顿时无语。 钟清心中并不是很慌,毕竟在他眼中一颗龙珠不算什么大场面,而且说实在的,慌也没用。他望着眼前捏着半串糖葫芦的少年,怎么不吃了啊?他又轻轻地推了下少年的袖子,吃吧。 钟清莫名地想,就算是就这日子只剩下了一天,一天有一天的快活,也就算不枉此生。 云玦继续吃那半串糖葫芦,钟清就坐在他面前看着他,云玦额前的碎发掉了下来,遮住了眼睛。 钟清从袖中掏出新买的发带,他伸出手去,想要帮他重新绑一下头发,云玦那反应真不是吹的,一抬手直接用力地抓住了钟清的手腕。 你干什么? 你头发全掉下来了,眼睛都没有了,你不难受吗? 云玦紧皱着眉,闻声才慢慢地松开了钟清的手。 钟清道:我帮你重新绑一下。 不用。 钟清看着云玦,我感觉你这个人对我有偏见。 云玦一脸你才知道啊的表情望着钟清。 钟清一脸我太伤心了的表情回望着他。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良久。 云玦手中捏着那半串糖葫芦,忽然就扭开脸,很轻地笑了下。无聊! 钟清望着他,道:好吧,我让你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把你这个头发给弄了,你自己不难受,我看得好难受,我一刻也不能忍下去了。 云玦冷冷淡淡地道:关你什么事啊? 钟清道:那自然关我的事,你看不见,但是我看得见啊!他伸出手去,来吧来吧,新的发带我都给你买了,你就把它用手抹到后面去不行吗? 云玦并没有再抬手去挡,只是提醒道:还有最后一件啊。 钟清抬手将云玦头上的发带解了下来,将额前的所有碎发往上拨,重新束在了一起,再用发带扎紧了,弄好后,他觉得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舒服了。 钟清正要收回手,不知为何,却忽然又停住了动作,他手中握着原先那根旧的发带,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眼神渐渐地有些变了。 云玦注意到了,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钟清慢慢地低下头去,云玦不知为何竟是没有动,钟清看着他没动,抬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凑近了些,很轻地亲了上去。 云玦似乎有些愣住了,又像是没反应过来。 停下来后,云玦道:这也是朋友之间正常的? 钟清跟看个什么宝物似的看着他,忽然就笑了下,然后他立刻点点头,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之间都会这样玩,我与我师弟有时候玩得高兴了就都这样,这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你别紧张。 云玦的眼神与表情都有些异样。他从小生活在八千里村,后来虽然短暂地在天衡宗生活过一段时日,但是又很快地隔绝人世四处漂泊,他可以理解世上男女之情,就像他心中知道钟清喜欢夏夫人、喜欢那个老大夫的孙女、喜欢所以漂亮的女人,他也能看出妓院的那老板娘喜欢钟清,这就是世上男女爱慕之情。但他却从没见过两个男人在一起,他心中觉得这一切好像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钟清一本正经又缺德至极地道:千万别紧张,一切都很正常,你以后高兴了也可以亲我,就像我刚才一样。 见云玦看着他,钟清道:你要是觉得奇怪的话,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适应,你过去一定很少跟人打交道吧?朋友之间很正常的,这样我们要不再试一下吧,这回换你亲我,你好好感受一下? 云玦的眼神更加奇怪了,钟清试图用各种歪理邪说说服他,他却始终没说话,大约是平时冷着脸习惯了,他此刻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忽然,他凑过去试着很轻地亲了一下钟清,只是贴到了些嘴角。 一直在说个不停的钟清在被少年吻到的一瞬间愣住了,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反应,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一双眼中情绪翻涌却又是那样的悄无声息,良久他才低声自言自语道:这就要命了啊。 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为三十须臾,千秋万古痴情儿女无数,一念之间生出多少风流孽债。怡红阁中,披着烟罗紫衣的老板娘点着烟斗,低低地念着些什么。 窗前放着一个盆,盆中是一些吃食,黑暗的长夜中,一个身影从巷子里鬼鬼祟祟地冒出来,他见四下无人,忽然冲到了那房间外,饿坏了的疯傻老头端起那个盆用手抓着饭菜就往嘴里塞。 老板娘吐出一口烟,望着那个人良久,道:我不信你疯了,我若早知龙珠一出世你便自己冒了出来,我就编个谎把你骗出来了,你说我怎么没想到呢?竟是真的等了你这么些年? 那疯傻的老人只是拼命地大口地吃着饭,别的一概不理会。 女人道:你装吧,我也假装是信了你了,咱们俩就这么装像了,谁也别拆穿谁。女人又躺了回去,重重地吸了口烟,放松下来了,她忽然高兴地道:对了,我今日差点睡了你的徒弟,他说的话差点笑死我了,我真的忍不住了,就赶紧放他走了。 女人侧着头笑了几声,叹了口气低头又抽了一口烟,声音陡然转得阴冷,那个夏夫人又是个什么东西? 第62章 云玦一个人在房间中坐着, 长夜下起了雨,点点滴滴响了不知多久, 院中神龙树的叶子无声地飘散在风中。 云玦状似随意地拿起了手中吃剩下的半串冰糖葫芦打量, 晶莹温润的红色光泽慢慢地转动着,他盯着看了会儿,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又想起了仙射镜预示的那副天地为炉的恐怖景象,所谓的龙珠出世, 恐怕正是一切开始的征兆, 道门中人谁也逃不了, 天衡宗弟子也不例外。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50) 联系到那个梦, 或许,他是应该去一趟天衡宗。 少年低下头继续看手中的半串冰糖葫芦,窗外,夜雨无声地下着。 钟清也没有想到, 云玦忽然转变了心意,同意与他一起回天衡。钟清听了自然是很高兴,他原本就是想要云玦与他一起走,如今云玦主动说了,他正好顺水推舟一口应下。 云玦原本似乎想要与他说句什么,在看见他这么高兴后, 莫名又住了口,没有再说。 一行人离开夏狩城前, 那妓院老板忽然托人送了样东西来, 说是她们家姑娘们送给祝霜的礼物, 打开一看全是些荷包香囊等信物,那送东西的少女伶牙俐齿,把祝霜说的面红耳赤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祝霜扭头想走,被钟清一把揽住,他乐得跟外人一起逗祝霜,道:三师弟啊,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人家小姑娘喜欢你才送你东西,你就收下吧,都是一片心意。你看看这个荷包,这上面的两只钟清望着荷包上面粗制滥造的图案顿了下,这两只鸭子长得多秀气啊! 祝霜被钟清拽的动弹不得,你要是喜欢你拿走好了! 我怎么能拿?又不是送给我的。 那名唤绿萝的少女又从袖中拿出一串珍珠手链递给了钟清,道:我家夫人说,她与公子投缘,这串手链是她的心爱之物,赠与公子留个念想,还望公子不要厌弃。 钟清闻声回头看去,送我?你家夫人没搞错吧? 绿萝道:错不了。忽然她凑过来低声道:我家夫人说,送给那位最器宇轩昂、最风流倜傥的。 钟清很轻地抽了下眉头,他看向了一旁的云玦,少年似乎并不关心这边的事情,也没朝这边看一眼,钟清半晌才道:东西太贵重了,还是算了吧,好意我领了,你回去转告你家夫人,就说她也是我见过的最独具慧眼、风华绝代的人,我祝她容颜永驻、心想事成啊。 绿萝见状也没有勉强,那好吧,我定会将公子这话转告给我家夫人。 钟清走到云玦身边,抬手一把揽住他往外走,少年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钟清推着他往前走,跟上了祝霜。 名唤绿萝的少女手中捧着空匣子站在原地望着渐渐那群消失的背影,街角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少女瞥了一眼,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转身自顾自抱着匣子回去复命。 一个月后,钟清一行人回到了天衡宗。 听门中弟子说,妙妙真人这两日正在重新装修清妙阁,买了许多的琉璃珠子,山路上洋洋洒洒堆了二十几箱,看样子这是和珠子较上劲了。 钟清带着云玦去了自己的住处,将人安顿好了。然后他与祝霜两人去清妙阁,刚一进去发现所有人都在,唐皎、叶夔、林一道、李碧、云霞道人、妙妙真人一个也没少,或是站着或是坐着。 众人听见声音回头看去,妙妙真人一看见钟清与祝霜,原本沉着的脸亮了亮,回来了啊?坐吧。 钟清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了,怎么大家全都在这儿啊,商量什么呢? 云霞道人道:还能是为了什么呀?又为了那颗龙珠罢了。 原来就在钟清与祝霜赶回天衡宗的途中,道门中又出了件事,消息也是刚到的天衡。众所周知,天都府举办金丹大会,邀请了大半个道门前去参加,这本是万众瞩目的一桩盛事,可谁料的到,就在所有人都到齐打算一睹龙珠真容的时候,天都府的人忽然说:龙珠被盗了。 钟清错愕道:龙珠被偷了? 妙妙真人点了下头,是啊,匪夷所思。 道门如今正为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整件事情变得越来越妖了。消息传到天衡宗后,妙妙真人召集所有人一起商量,大家都一致认为,此事古怪,恐怕不久之后将有大事要发生。幸亏当初天衡宗借口说要祭祖没去那什么金丹大会,无论天都府想做什么,这火应该暂时还烧不到天衡宗头上。 妙妙真人见钟清回来,有意想和他单独聊两句,反正事情也商量得差不多了,他让众人各自回去了。 两人在房间中坐下,妙妙真人给钟清倒了杯茶,道:这么久不回来,我还说你晃荡丢了。 钟清道:我前一阵子都在荒山野岭里面,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儿了,这不是一知道我就立刻回来了。 你受伤了?妙妙真人看出了钟清伸手接杯子的时候动作有些很轻微的异样。 没什么大碍,我从天都府离开,在他们家外面那条江里遇到一条蛟,打斗时碰到了几下。 让我看看。 没事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钟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了那一日程大夫交给他的那幅春山问道图,对了,我受伤后被一个姓程的老大夫给救了,他似乎与天衡宗有些渊源,我离开那一日,他给了我这幅画,说让我转交给他的朋友陆玄真,陆玄真啊!我看了一眼这画我就傻了,你也看看。 妙妙真人伸出手接过那张画,只看了一眼顿时愣住,这不是? 钟清看着他道:不可思议吧?这就是咱们山上挂着的那副春山问道图,我怀疑救我的那个人是药圣程景颐,细想想,那他今年都该三千五百多岁了! 妙妙真人用手很轻地抚着那张画,确实是真迹!他回头看钟清,那他人在何处啊? 不见了。钟清喝着茶望着妙妙真人道,我当时没反应过来,等我再回头去找人的时候,整个村庄都不见了,来来去去再也找不到。 世上竟是还有这种离奇怪诞的事?妙妙真人低头又去看那副春山问道图,回想到近日祭拜道祖的事情,良久他才低声道:此人与天衡师祖渊源颇深,难道真是天衡宗将有大祸临头,先祖的魂灵在示意庇佑我们?只是这副画又有何解? 钟清摇头,你们这个世界离奇的事情太多,我实在搞不明白。 妙妙真人对着钟清道:你这是吉人自有天相,先祖都在庇佑你呢!他又是感慨了一番。 妙妙真人将那副春山问道图收了起来,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你,那一日你留在天都府见到了那位夏夫人?她与那龙珠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珠我不知道,但是那个夏夫人让我印象很深刻,她是个鲛人。 妙妙真人难掩脸上的惊诧之色,鲛人? 钟清点头道,我就知道你不信。他从袖中摸了下,掏出一小块蓝色的鲛人鳞片放在了案上。 妙妙真人伸手拿起那鲛人鳞片仔细端详。 钟清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道:她真的让人印象深刻只要一见过那张脸就很难忘记。 有古怪吗? 她很漂亮。 妙妙真人: 钟清抬起一只手描述道:特别漂亮,特别温柔,就跟个喝露水的仙女一样,坐在那里不说话,让人看见了脑子会忽然一懵的那种漂亮,她的声音也特别的好听,你听着听着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想点头说好好好,好好好,我都答应你,然后眼前一道白光,你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妙妙真人:他伸手拍了下钟清的肩膀。 钟清回过神来望着妙妙真人,道:反正就是无论男人女人都很难拒绝的那种又温柔又漂亮的鲛人。 我大概懂了,别的呢? 钟清道:之后我就被天都府赶下山了,龙珠是在我离开之后才出现的。 也就是说你也不清楚。 嗯。钟清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详细地又同他说了一遍,包括鲛人报恩以及鲛人与夏嘲风的事情。 听完后,妙妙真人低声念道:这事儿确实古怪啊。 实在没有什么头绪,妙妙真人道:罢了,再看看吧。 妙妙真人又望向钟清道:看样子你这阵子在山下也经历了很多事啊,累不累呀? 还行,钟清道:对了,我有个事儿和你说,我在山下认识了一个修为很高的朋友,我把他带回天衡了,我是想将他认作师弟,让他在天衡修行。 妙妙真人一听顿时道:哦我知道!祝霜写信时已经同我都说了!我听说他帮了你不少,我当时心说那我还要谢谢他呢。留不留天衡宗这些事情你自己想好了便好,只是有一件事我要问问,这人的来历是什么?这你可要问清楚了。 钟清道:他在南海那一带修行,感觉一直生活在荒山野岭里吧,与人世有些脱节,别的倒是还好。我挺喜欢他的。钟清最后一句话说完笑了下,特别有意思。 妙妙真人道:他现在人在何处啊? 钟清道:在我那儿,你想见吗? 妙妙真人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见见。 第63章 钟清与妙妙真人起身往外走, 另一头,云玦在云须峰坐着。 钟清这人看着糊里糊涂不着调, 没想到屋子却是意外的干净整洁,靠窗的书架上摆满了书, 案上摆着一副下了一半的围棋,另有一件青色外套叠在座位上。 云玦起身往门外走去,他来到了云须峰的最高处, 山顶除了大风外什么也没有,他迎着风席地而坐, 黑色的衣襟随风猎猎作响, 浩瀚如海的星辰悬在头顶, 脚下是天衡的山川河流,银色的烛火在长夜中闪烁,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大风吹散乌云,神话中巨大的白龙衔着银烛往东方游去,在月亮下留下一道暗灰色的阴影。 云玦一动不动地坐在风中,任凭头发被吹乱, 那道黑色的背影看上去笔直、坚定、宏伟, 恍惚间竟有种造物主巡视万物的感觉,越平静的越是汹涌, 越伟大的越是沉默, 四方的神灵皆来朝拜, 有声音从远及近地响了起来,躺在江底河床上死去已久的大蛟忽然睁开了一只眼睛,东方天印山的方向,一道火红色的亮光刺穿了天幕。 云玦回过神望了一眼过去,在看清那东西的一瞬间,许多过去的记忆都涌回了脑海中。 那耀眼的亮光中是一只不死的凤凰。 云玦没想到他还能见到这只当年被天衡宗镇压在天印山多年又被他亲手放走的魔兽,嘹亮的鸣叫声响彻天地,随着凤凰每一次振翅,都有猩红的火羽飘落下去,一触地顿时变成滔天大火,惨叫声陡然响起来,天衡宗弟子全被惊动了。 云玦注意到了山下的巨大混乱,抬头看去,那只凤凰仍是不顾一切地朝着他的方向飞来,像是一支火色长箭,冲天的火光不断逼近,终于,燃烧的凤凰猛地悬停在了他的面前。 火红的双翅轻轻地扇动着,它看上去比记忆中还要大了十几倍不止,周身箭羽又长又锐利,烧出火焰似的光芒,一双吊飞的红色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一人一兽在山顶对视着,少年黑色的衣襟翻出白光。 你来找我? 凤凰睁着一双眼睛盯着他看。 都说鸟兽有情,想必这只魔兽是来报当年之恩的。 山下,天衡宗弟子认出了那团火焰中的凶兽就是当年从天印山逃走的魔兽涂山,涂山!是涂山!它回来了!、它回来报仇了!、快去禀告真人!、去拿箭! 云玦看了眼山下惊慌的天衡宗弟子,对着眼前的凤凰道:走吧,快离开这里! 凤凰又低低地朝着云玦叫了两声,它侧了下脑袋,一片红色的柔软的羽毛飘落下来,它用翅膀很小心地扇了下,羽毛立刻被风卷着吹向云玦,云玦下意识伸手去接。 就在这时,一支长箭破空而来,裹挟着强横汹涌的灵力,直接射穿了凤凰的脖颈,云玦没抓住那片羽毛,凤凰猛地仰天痛苦地嚎叫一声,睁大了一双猩红眼睛暴怒地回头看去。 红衣的少年站在朱雀阁最高处,手中握着弓箭,又反手抽出三支搭在了长弓上,火光照亮了他面无表情的半张脸。 被激怒的凤凰立刻振翅而起,扭头就朝着朱雀阁的方向冲去,唐皎眼中倒映着猩红的火光,脸色丝毫未变,铮一声响,手中三支白羽长箭离弦而去,两箭射中凤凰的羽翼,还有一箭擦着凤凰的眼睛而过,鲜血与羽毛飞溅而出,凤凰爆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怒吼,周身火光大盛,几乎变成了一团火球。 师兄!有师弟担心唐皎的安危,忍不住出声喊道,小心! 唐皎看见那凤凰寻死朝着自己冲过来,脚下用力,凌空翻身而起,凤凰一头拦腰撞碎了宫殿,整一栋朱雀阁顿时分崩离析,它立在废墟中扭头看向悬停在远处剑阁顶上的唐皎,又是一阵狂怒的暴吼,朱雀阁瞬间湮灭在滔天火焰中。 凤凰振翅朝着唐皎疾冲而去。 不知死活的畜生。 少年抬手一掌拍在剑阁中,灵力一灌而下,阁中几万把长剑受到气机牵引全都一齐震动起来,唐皎抬头看向那冲过来的一大团炽热火焰。 几万把剑砰一声巨响直接掀开了剑阁,当头直接迎了上去,少年逆着风立在山巅之上,周身灵力随风轻盈地飘荡开。 有的长剑被火焰融化,有的长剑穿过了凤凰的身体,猩红的铁水泼了漫山遍野,一声凄厉的悲鸣,翅膀被削去一半的凤凰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唐皎抬起手催动灵力,打算用剑阵将这只魔兽直接镇杀,就在几万把剑即将要把这只凤凰钉死在山崖上的时候,一股磅礴汹涌的灵力冲出来挡住了所有的长剑。 云玦挡在了凤凰的面前,他回头看了眼那摔落在山崖边的凤凰,走! 凤凰仰头长鸣一声,冲天而起,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空中。 唐皎见状立刻催动剑气去追,却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挡了回来。 云玦抬手挡住了所有的剑气,两人都抬头望向远处的对方,两股磅礴灵力在空中僵持着,满山草木皆伏地而折,山石走地,山下河水被灵力拍地倒流了一瞬,唐皎忽然皱了下眉头,猛地一下撤回了手。 唐皎!妙妙真人的声音传来。 钟清与妙妙真人两个人从清妙阁聊完走出来,一抬头就看见那冲天的火焰与那只巨大的魔兽,两人立刻意识到出事了,等他们到场的时候,正好看见的就是眼前这场景。 妙妙真人:你没有受伤吧?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51) 唐皎忽然朝着山崖的方向而去,完全没有理会妙妙真人,钟清与妙妙真人喊不住他,只好也很快地跟了上去。 风吹过黑暗中的山崖,零七八落的碎剑、慢慢冷却的铁水、魔兽的鲜血以及洒落的火焰无处不在,凤凰已经飞走了,黑衣的少年站在一地的碎石中,他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小片残破的没有烧起来的羽毛。 钟清跟着唐皎一路来了山崖上,当他看清那少年的脸的时候,他愣住了,怎么会是你啊? 妙妙真人见状问道:他就是你说的带上山的那个朋友? 云玦抬头望去,却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眼睛,穿着一身正红色长衣的少年正盯着他,眼神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意味。七八年不见,少年的长相全都变了许多,可云玦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对方是谁,除了天水唐家的少主谁还会在天衡穿这么一身正红?远处有脚步声响起来,祝霜、李碧等人全都闻讯赶了过来,连住得最远的叶夔也姗姗来迟看热闹。 钟清没看清云玦手中捏着根猩红的羽毛,乍一眼看去还以为的他手受伤了,下意识要往前走,你的手怎么他话没说完,忽然被已经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的妙妙真人给拉住了。 钟清道: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吧?他问云玦,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云玦没有回答,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捏紧了那半片羽毛,显然他已经预见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唐皎在一旁看得也够久了,终于道: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云师弟? 钟清闻声一下子看向唐皎。 唐皎继续道:当初你不辞而别,时隔多年却又再次回到天衡宗,不知道你此番处心积虑隐瞒身份是有何目的? 这一句话牵起了许多早就被时间冲淡的记忆,妙妙真人立刻看向云玦,叶夔的眼中有光一闪而过,祝霜惊愣住了,心道:我就说怎么会看他眼熟!所有人中,钟清是最错愕的那一个,他回过头去看向云玦。 云玦站在原地依旧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手中的半片羽毛,一双漆黑的眼睛冰冷又漠然地盯着钟清。 天衡宗重新恢复了平静,朱雀阁、剑阁、山崖上全是一片狼藉,几个天衡弟子在打着灯收拾,众人都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清妙阁中,钟清抬起两只手按住额头,低头坐在案前,至今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他啊? 妙妙真人推门走了进来,见钟清仍是这副样子,他叹了口气,回身将门关上,然后他在钟清面前坐下了。在山崖上之时他就看出钟清的脸色与眼神不对劲,他抬手给钟清倒了杯茶放在了他面前,道:你和他相处这么久,你真的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钟清闭上了眼睛,开始回想过去两人经历的种种,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少年始终不说自己的名字,并且坚持绝不会去天衡宗,他脑子里忽然又响起少年说过的话。 我确实是拜入过宗门,不过我已经离开了山门,与他们再无关系,也不想再提起这些事。 因为门中的师兄看我不顺眼,三番两次挑衅,我不愿意与其纠缠,就主动离开了山门。 钟清按住太阳穴,把头埋的更低了,我真是脑子被狗吃了! 他长得和小时候是不很不一样,我一眼也没认出来。 钟清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怎么会这样啊?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妙妙真人有些欲言又止,终于他道:我还有个事儿同你说。 钟清打起精神抬头看去。 妙妙真人道:我们刚刚几个人,就你几个师弟、还有你师叔,我们几个人在外面仔细商量了一下,决定留他在天衡宗。 这不可能,他不能够留在天衡宗啊!我们这之前都说好了呀。 过去是说好了,妙妙真人望着他低声道:可是,这回是你自己将他带上山的啊。 钟清看着他,我钟清再次抬手用力地按住了太阳穴,我的天啊。 第64章 天衡宗留下云玦出于好几方面的考虑, 最显而易见的一条是,你闹出这么大乱子,放走了魔兽, 如今你想一走了之未免太痴心妄想了。除此之外, 大家心里也各自有各自的小心思,妙妙真人昨天见云玦的修为比起当年只增不减,如今道门局势这么复杂,对于此人, 要么拉拢要么索性除了,没有说轻而易举放他走了的道理,至于说具体怎么样,他觉得可以再看一阵子。 钟清现在是有苦说不出, 眼见着看上的人忽然变成了死对头,他这心理阴影够深了的。偏偏又在这时候,门外有师弟来报,说山外出事了,唐皎与云玦打起来了。 昨天那只魔兽逃走后, 天衡宗派了许多的弟子前去追查,却一无所获。收到师弟传回来的消息后, 唐皎直接去找了云玦, 彼时云玦被留在云霞山上, 两人一见面, 唐皎直接就问他那只魔兽在哪里, 云玦不说话, 两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聊的,唐皎忽然出手,云玦那脾气是好惹的吗?这两人就打起来了。 钟清与妙妙真人前去查看,一到现场就看见满地的狼藉。 住手!妙妙真人喝了一声,成何体统? 唐皎!钟清走上前去一把按住了唐皎的肩膀,正在交手的两人停了下来,唐皎还要往前走,被钟清用力按住,发什么疯呢? 松开! 你能消停一会儿吗?钟清本来自己心情就不大好,见到眼前混乱的一幕更是心累至极,已经够乱的了,怎么一个个还上赶着添乱啊! 唐皎闻声回头冷冷地望了钟清一眼,一抬手直接挥掉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钟清见状立刻喊他,唐皎! 钟清看了眼妙妙真人与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云玦,妙妙真人道:去看看!别出什么乱子!钟清立刻回身迅速去追唐皎。 云玦忽然就垂了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上去是真的被唐皎挑衅得动了气,胸口随着呼吸不断起伏,妙妙真人回头看他,你怎么样? 云玦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吐出口气。 钟清在云霞山脚下终于追上了唐皎,他一把用力地将人胳膊拽住了,你站住! 唐皎抬手甩开他的手,钟清一点也不和他较劲,松开手然后又抓住他的肩膀,来来去去几个回合后,唐皎回头看向他,你别逼我动手。 我不就是说了你一句吗?你还要打我啊?你没事找事跟人打架,我一个做师兄的,还不能说你一句了? 轮得到你管我的事? 我是你师兄,师父又不在,你的事情我不管谁管啊?钟清没松开唐皎,同门多年他太了解他这师弟的脾气了,他这一松手这人要自己心里不知道要别扭多久,表面瞧着万事无所谓,其实心里比谁都想得多。钟清道:你过来,过来! 钟清拉着唐皎来到附近的亭子里,按着人坐下,看见他袖口有血迹,你手受伤了? 唐皎不耐烦地挥开了钟清的手,他现在心中不痛快至极,细枝末节的事情压根不想理会,连带着也觉得喋喋不休的钟清烦,我没有工夫和你说这些。 钟清知道自家这师弟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他道:我错了,我错了好吧?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不该说你,好了好了让我看看,你手怎么样了? 钟清强行捞过了云玦的手,揭开袖子看发现是一大块烧伤,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和那魔兽打斗时受的伤,你昨天就受伤了你也不管它啊?钟清身上还带着些他上回受伤剩下来的药,他简单地帮唐皎处理了下伤口。 唐皎从昨晚见到云玦起到现在他心里就没平静下来过,两人一交手他就感觉出来对方的修为绝对不在自己之下。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找云玦,只要这个人不出现,他心中就像是悬着一把剑,无论他修为有多高,始终有阴影盘旋在他的头顶,如今这个人终于再次出现了!刚把人认出来的时候,他是极为高兴的,可很快整个人又像是陷入了新的泥淖中。 钟清大概也能懂得几分唐皎此时的心境,这些年他是看着唐皎一步步走过来的,这人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那两次失败,光看他平时是怎么修炼的就可以看出来了。十三岁之前,从前唐皎对待修行的态度只能说端正,但是自从落败后,这七年间他修行是玩了命的,这股狠劲儿用在了自己身上,看得身边人都心惊肉跳的。 人啊,最忌讳和自己较劲。钟清将唐皎的袖子重新放下来,我这只是简单处理了下,待会儿你还去清妙阁再找点药涂上,不要跟我说懒得去,不要什么都不当回事。 唐皎没有说话,收回了自己的手。 钟清道:别人家师弟都这么成熟懂事,对师兄客客气气的,你这怎么还和七年前一模一样啊?你这脾气真的要改一改啊。钟清又道,卫岚的事情忘记了? 唐皎盯着钟清,半晌没有说话,然后阴沉地问道:你在哪里找到的他? 天都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是一点也真的没有认出他来,否则我也不会带他回来。钟清心里是真的后悔,实际上,他后悔得哪里只有这一件事?有些事情真是想跟人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见唐皎望着自己,钟清道:听我一句话啊,别去招他了。 我的事你不要管。 现在是多事之秋,我刚从山下回来,到处都乱着呢,天都府莫名其妙多了颗龙珠,估计很快就要冲着天衡宗来了,有什么事情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好吧?这也是你师叔的意思。 钟清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他静静地看着唐皎。 终于,唐皎抬起一只手放在了石桌上,良久他开口道:我听说你下山受伤了? 钟清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总算是不再跟他计较了,他道:天都府外遇到一条大蛟,被拍了两下。 唐皎看了他一眼,道:你没事吧? 钟清摇头道:我这都回来了能有什么事?他顿了下,就是上回你给我那把扇子丢了,我想想真是可惜了。 唐皎倒是没有任何心疼的意思,随意道:丢了就丢了吧,本来就是身外之物。 钟清道: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身外之物。 唐皎闻声忽然抬眸看了眼钟清,没再说话。 另一头,云霞山上,妙妙真人正在同云玦聊天。 唐皎他这个人脾气有点古怪,若是惹恼了你,你不要与他见怪。我让他师兄去劝劝他,他这个人啊,就他师兄的话还听两分,我们平日里也拿他无奈何的。妙妙真人说着话,他抬手给云玦倒了杯茶,你喝茶吗?这茶叶可是极好的雨前。 云玦没有去接那杯子,妙妙真人也不恼,把那杯子轻轻放下了,道:我有一事好奇,昨天你与那只魔兽是怎么回事啊?我瞧着怎么会和你怪亲的,那只魔兽在天衡多年,我打小就见过它,它见谁都恨不得把人烧成灰炭,我们都不敢去招它的。他望着云玦,七年前,便是你将它放走的吧?你放心,我并无追责的意思,只是问一句而已。 见云玦不说话,妙妙真人继续道:罢了,既然你不太想说这事,那我们说说其他的。当年你不告而别,我还以为你是出了什么事,过后我还派人去找过你呢!我心里想,这孩子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呢?怪奇的。话说你这次忽然回到天衡又是为了什么啊? 妙妙真人半晌才道;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同我说呢? 云玦终于低声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转告唐皎,事不过三,下回他再来招我,我会直接杀了他! 妙妙真人端着茶忽然就好半天没说话。 钟清这边好不容易把唐皎劝住,他回到清妙阁中望着妙妙真人,他真这么说的? 妙妙真人点了下头,这人我瞧着是言出必行的,看来脾气也不大好啊。 钟清抬手按住额头,这话绝对不能告诉唐皎。唐皎那性子,冷静的时候比谁都冷静,一旦不冷静随便一激就要出事。 妙妙真人道:我知道,我没去说。又道:对了,他同意留下来了。 钟清闻声诧异地看向妙妙真人,你说什么? 妙妙真人对着钟清慢慢道来,我同他说,他私自放走魔兽,按天衡规矩这是死罪,即便他离开了天衡,天衡宗也会派出弟子不死不休地追寻他。意外的是,我之前看他脾气不大好,可我这么说他竟是也没恼怒,反而直接问我想要怎么样。 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念在这些年山外并没有出现魔兽伤人之事,天衡宗弟子也没有伤亡,此事我可以与他不计较,只是他需要留在天衡宗。我同他说如今正是天衡宗的艰难日子,我们不可能轻易地放他下山,但也不想为难他,他本来就是天衡弟子,若是他愿意留下,这一切便是再好不过了。 钟清觉得他的太阳穴又开始疼起来了,他抬手一把按住。他是知道的,云玦一开始并不想要上山,是他硬要将人拽上山,原以为出了这么些事情后,云玦那性子他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谁料他竟是答应留了下来,钟清一时心情极为复杂,一方面这原是他最一开始心中所愿,下意识的那点高兴确实是真的,可另一方面他的理智又告诉他,这件事真的越来越麻烦了。 第65章 钟清忽然抬起头, 这事儿绝不能够这么着,他还想要和妙妙真人再说句什么。 妙妙真人见状立刻道:我这两日老毛病犯了,年纪大了,偶尔撞了风头疼得厉害, 耳朵里面嗡嗡的,我去躺会儿。 钟清:你这还能演的再假一点吗? 妙妙真人躺在了床上装作什么也听不清,让人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钟清说了半天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先起身离开。钟清哪里知道,妙妙真人之所以这次态度如此坚决,其实是源自七年前叶夔的一句话。当时, 云玦已经离开了天衡,叶夔回到山上后前来复命,得知此事后, 他说了一句话。 那孩子跟龙有关。 钟清陷入了沉思,当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作为一个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 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想法,算一卦吧。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52) 钟清找到了他的另一位师叔, 云霞真人,找他借用一样东西。 传说中, 玄武的骨甲可以拿来卜算,云霞真人便有这么一样法器, 是由玄武的甲片所制, 名叫破勘, 据说是当年天衡掌门一清道人所赠。 得知了钟清的来意后,云霞真人爽快地将这法器取了出来,自己起身去沐浴更衣。 昏暗的碧霄宫中,青褐两色旗幡摆出五行八卦状插了一地,银色宝烛光华璀璨,精瘦的云霞真人披着身织金八卦道服盘坐在正中央,犹如个摆地摊算命的神棍,微笑着问钟清道:师侄想要算点什么呢? 钟清显然有点被这阵仗惊到了,早就听闻他这位师叔虽然修的是黄老道术,但是平生嗜好卜算之术,专爱和神神鬼鬼的东西打交道,有事没事便爱拉着弟子给大家算命,大家全都避之不及,他之前还不理解,这今日一见这确实是些吓人啊。 来都来了,钟清道:师叔,我就是想算个东西。 云霞真人打断他道:不要喊我师叔。 钟清:那我该喊您? 云霞真人道:此处没有天衡没有真人,没有师叔也没有师侄,世间万般皆是空,睁眼望去,白烟茫茫,皆为走马幻像。他抬手一指,咱们所在的是有情山,往下是无情界往上是离恨天,神鬼二道分立左右,你我已经来了脱离俗世来到这仙门外,便以法号相称,你须喊我无量寿尊天元帝君寿和真君,我便以浮尘居士称呼你。 一阵阴风吹过,四周的魂幡忽然哗啦一声抖了起来。 这我忽然觉得我要不还是自己回去再琢磨一下。 云霞真人伸手一把将想跑的钟清拽了回来,好不容易有人找他算命,他这都沐浴更衣了!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钟清走。 云霞真人:你既然来找我,我知道你是个极有慧根的人,将来当是我的仙途道友,□□凡胎久堕俗世必然被淤泥沾染,你能说出心中有惑,这是一桩天大的好事。说着话,云霞真人伸手从一旁的铜盂里沾了点清水,洒在了钟清的脸上,今日便让我无量寿尊天元帝君寿和真君来为你指点迷津。 钟清看着他半晌,平时我看师叔您挺正常的啊,师叔我觉得我忽然我没有迷津了,要不我还是算了。 云霞真人猛地用力地按住了钟清的手,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过了良久,钟清道:好吧,是这样,曾经有一个人同我说,要我去做一些事,我若是不按照他说的去做,就会大祸临头,我就是想刚要问下它这个事情到底准不准或者说有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我听人说您这儿有样叫破勘的法器,可以推演未来之事,我想借来看一看。 云霞道人缓缓道:无量天尊。 什么意思? 你说的这个我不会。 云霞道人对着钟清解释道:算卦可以,略得个吉凶罢了,但推演未来之事实属天机,古语说:天机不可泄露,又岂是你我这等凡夫俗子可以暗窥? 那那算了吧。 云霞道人又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也不是全然不可以。 云霞真人点上了三支香,白烟逐渐升腾起来,他开口道:测个吉凶倒是无妨的。 钟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坐在一旁看着。云霞真人披着那身又厚又肥大的道袍,转身去柜子里将破勘拿了出来。 世传玄武是一种极为庞然的凶兽,但从未有人亲眼见过,三百年前,有捕鱼人在海边的泥地里挖出一副破碎的巨兽骨架,被证实这正是一副玄武的遗骸。世人这才知道,原来世上当真有这神秘的怪物。天衡宗用这副破碎的遗骸打磨了一把算牌,算是道门中一件非常著名的诡物,除了上一任玄武掌门一清道人外,至今没人用过。 一言以蔽之:上古凶兽的尸骨炼成的凶器,非一般人可以驾驭。 钟清不知道的是,其实云霞真人也是第一次用这法器,只见他慢慢地揭开金铜制的盒子,将这十二根巴掌大、细细长长的算牌拿了出来。 钟清坐在那里看着云霞真人仔细地摆放算牌,他刚刚点的不知是什么香,如梦似幻,令人脑子昏沉,白烟缭绕中,他脑海中莫名回想起八年前在那座山上的那一幕,二十年后的他与自己对面而立,当时对方说的那些话时隔这么些年忽然再次在耳边响了起来。 从现在起,你不要在插手关于这条龙的任何事情,不要试图接近他。 千万不要让他上天衡拜师,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阻止他。 天衡宗山上有一样名叫仙射镜的法器,你想办法找到他,这东西将来可以救你一命。 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它是一条白龙,只是因为被人养大而看上去很像人,它自己也以为自己是人,可实际上它与人完全不一样,骨子里龙的天性无法磨灭,它不懂人的情感,与人群格格不入,这世上所有人都在觊觎它的力量,当这个秘密一旦暴露,面对全世界的疯狂,没有人可以保护它,所有它在乎的东西都会变成它的软肋,人为了得到它的力量将会无所不用其极,背叛、欺骗、利用、杀戮、掠夺,龙低估了人,人也低估了龙,当龙彻底失去对这个人世最后的一点信任,等待所有人的只有一个结局。 对于一条对任何陌生人都会毫不犹豫出手相救的龙而言,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本身就是一件极为惨烈的事情。 钟清想到了那颗龙珠,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忌惮那颗横空出世的龙珠?龙珠本身不可怕,它照见的人心才是这个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云霞真人将最后一块算牌放在案上,清脆的一声响。 钟清忽然道:算了。 云霞真人抬头看去,道:怎么了? 钟清道:我想了想,师叔您说得对,天机不可泄露,万一遭天谴呢! 云霞真人道:你不算了? 钟清道:改日再算吧。 云霞真人劝他不住,道:好吧,也罢了。他将那十二枚算牌放回到铜匣中,往前推了下。 这是? 送你了。云霞真人微微一笑。 钟清走这一趟白得了一副算牌,他也不会用,回去后就摆在了桌案上没再动。 他一个人在案前坐了很久,然后他起身往外走。 妙妙真人安排云玦住在了他当年曾经住过的望山。长夜漆黑一片,密林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灯,云玦举着灯望着地上一只鸟雀的尸体,显然这是被那一日凤凰大闹天衡时落下的火焰烧死的。云玦半蹲在地上盯着那焦黑的尸体很久,将一片碧绿的神龙树叶轻轻地盖在了它的身上。 云玦起身往回走,在快走到那房屋外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站在屋檐下烛光中的人。钟清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云玦忽然就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灯。 钟清乍一眼看到他,一阵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尴尬,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钟清率先开口道:我有话跟你说。 云玦走上前去,将那盏灯放在了走廊的横栏上。两人一言不发地在台阶上坐下,月色清凉如水,银色的烛光在地上照出两团影子。云玦一直没扭头看旁边的钟清,右手随意地搭着膝盖,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可袖中的手却慢慢地攥紧了,你要说什么? 钟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不能够留在天衡宗。 云玦闻声忽然抬了下眸,脸色刷一下沉了下来,他没有说话,这个角度钟清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钟清道:你等会儿自己下山去吧,不要再回来了。钟清又怕他离开天衡后去其他的道宗会遇到危险,补充道:回到你之前待的地方去,道门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钟清来之前就想过了这些场景,他料到说这些话自己心里估计也挺难受,但说实话,没想到这么难受,还是趁着没完全陷进去,及时抽身吧,用脚想都知道人和龙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钟清是个很清醒的人,谈恋爱是为了什么,为了大家高兴,这明知道以后艰难痛苦的事多了去了,那不如早早地相忘于江湖。这时他倒是庆幸之前没把窗户纸捅破,龙不懂人的情感,最多也就是因为感觉被戏耍而愤怒,不会像他这么怅然。 钟清忽然发现云玦一直没说话,扭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们俩也算是朋友一场,我很感谢你送我回来,今后有缘再会吧,至于我师叔那里我会去说,你不必担心。 云玦终于开口道:为什么? 钟清道:什么为什么? 你一知道我的身份后立刻态度大变,当年你就一直处心积虑要赶我下山,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云玦似乎真的只是在很平静地表述自己对于此事的疑惑,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也没有钟清想象中的愤怒,只是越是这样偏偏越让人觉得渗人了些。 钟清心道你这话我没法接啊,倒不是说不能告诉你你是龙,而是因为龙的天性就是无所畏惧,你即便是知道了一切,你也绝不会因为惧怕而离开天衡躲起来的,反而更可能是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不让你做什么,你偏做什么,毕竟你这一生的风格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到了黄河也不死心。 钟清正想着对策没有说话。 云玦终于看了钟清一眼,道:你若是说不出来,我不会离开天衡的。你看不惯那就忍着,世上之事怎么会回回都顺你的心意?说完这句话,他起身捞了灯往屋中走。 钟清一下子回头看他,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第66章 云玦进屋后,坐在案前一直没动,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他忽然抬头看去。 云玦打开了门,原以为门外会是钟清, 可出现的却是另一张面孔,想说的话顿时全部卡在了喉咙中。 你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 是你? 叶夔道:师弟以为是谁? 叶夔看上去和七年前并无任何的分别, 纯青色的道服, 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这人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秘密, 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夜色中的某个地方,隐着半张脸,莫名就吓人一跳。道门中人提及叶夔时带上最多的几个词是嗜杀成性、残忍阴邪、性情古怪,但实际上光看这张清秀的脸,很难让人想象这就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修士。 云玦对于叶夔的印象有点淡了,只记得这人当初想杀自己,他慢慢地回忆着,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这人出现在此地是想要做什么? 叶夔也在看着眼前这条龙, 能进去坐坐吗? 云玦心中知道这人恐怕知道一些内情, 他缓缓地拉开了门,一双眼就这么不冷不淡地望着叶夔。 叶夔走了进去。 钟清觉得他的日子已经很难了, 爱情竹篮打水一场空, 硬拉着人上山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现在可能还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但他没想到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有最惨只有更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云玦和叶夔忽然就搞到一块儿去了? 这个世上还有这种事情的吗? 钟清震惊了,我被绿了? 他因为怕出乱子,命师弟暗中盯着望山的动静,师弟刚刚来告诉他,昨晚叶夔去了一趟望山,两人在屋子里单独相处了四个多时辰,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后来叶夔才离开,还换了身衣服。 师弟特意对着钟清强调了两遍换了身衣服这个细节。这些年天衡宗也不知道从哪儿就兴起一个说法,说叶夔是个断袖,虽然表面上大家都不说,但背地里几乎人人都听过这说法,传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的,加上叶夔本人确实有点邪,且总是独来独往,渐渐的门派中他的形象有点被妖魔化的趋势,断袖也似乎变成真的了。 师弟也是爱听八卦的嘛,这些年大家都传二师兄是个断袖,他难免捕风捉影,说者有心听者更有心,钟清整个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然后钟清忽然回想起了一件几乎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的事情。 貌似这两个人,在原著中,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啊! 最近事情太多他脑子都昏了,是啊!这两个狗东西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啊,原著的设定是龙忽然疯狂地爱上了同门二师兄,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最后索性大开杀戒把所有人都弄死了。 钟清回身坐到了案旁,我去,怎么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据师弟说,叶夔自从那一天后,经常地去望山找云玦,两人到底在聊些什么无人知晓,他也不敢打听。 时间仓促,钟清这边还没有想到对策,师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着,他听得一愣一愣的,为什么听你说的我感觉这一眨眼的工夫这两人已经热火朝天地搞上了? 钟清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叶夔这人瞧着不动声色,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至于那条龙,看着不好招惹其实别人哄两句他什么都信了,一个坏一个蠢,又加上他们俩命中注定的孽缘,放任他们在一起真的不好说会发生什么。 同时,钟清在极力克制心中的不痛快,男人该放下就放下,说好了相忘于江湖就不要藕断丝连拎不清,天涯何处无芳草,长得好看的人多的是,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师弟道:对了,昨天云师弟主动去了二师兄那儿。 操!钟清一个字脱口而出,抬手用力地按住了额头。 钟清估计这两日真的气得有点上头,他发现自己竟然上火了,具体表现就是开始不停地喷鼻血。 他想要去找云玦谈谈叶夔的事,可一时之间竟是找不到什么立场,在他眼中,这条龙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万一他说的直白些反而让这条龙开窍了,他们俩真搞到一块去,那他得活活气死。可要是什么也不说,这条龙万一和叶夔日久生情怎么弄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深你妈个头,钟清一边想一边用湿毛巾用力擦着自己正在往外喷的鼻血。 钟清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最终他觉得不管这么多,还是先去找云玦聊聊。 钟清来到了望山,结果他的运气也是真的背,他前脚刚上山,后脚叶夔也上了山,两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等钟清到那屋外的时候,叶夔正好走进去,看上去是没注意到他。 钟清站在屋外拧着眉看了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鼻子一热,鲜血哗一下就涌了出来。 第二天,妙妙真人召集几个弟子商议祭拜道祖之事,原是只有几个嫡传弟子参与,可也不知道是哪个没长脑子的将云玦也喊了过来。照理说,那弟子做的也没错,按规矩,云玦与唐皎一样,同是拜师时挂名在一清道人之下,也属于嫡传弟子,但问题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云玦与他们格格不入,这忽然把人叫过来算怎么回事?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53) 妙妙真人倒是反应很快,来都来了,他让人给云玦也安排了一个座位。大家的座位都是固定的,能加座位的地方不多,唐皎坐在一旁喝着茶不说话,那师弟也不敢招惹他,直到祝霜用眼神示意他将座位摆到叶夔身旁去,那弟子连忙照做。 云玦坐下后望向另一个空位,他一进来就注意到有一个位置空着,钟清没来。 妙妙真人道:好了好了,便这样吧。 妙妙真人话音刚落,脚步声响了起来,钟清捂着鼻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妙妙真人看见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啊?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 钟清轻轻捏了下鼻子,没事,上火又死不了。他离气死还远着呢。他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下一刻,他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了,抬头看向对面的位置,他注视着并肩坐在一块的云玦与叶夔,他乍一眼看去以为自己看错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妙妙真人忙解释道:你师弟将他喊来了,我觉得听一会儿也无妨。 钟清盯着对面那两个人,哎呦呵你们俩这还坐一块儿了?还一起看我?看我死没死啊?真是想着什么来什么,钟清本来就心烦意乱,心头莫名蹭一股邪火冒了上来,压都压不住。 钟清冷冷出声道:这不合规矩吧? 少见钟清用这种正儿八经的语气说话,妙妙真人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钟清打量着云玦,我记得你不是自称说并非天衡弟子,说是什么自行下山去了?这会儿你又成了天衡弟子坐这儿了?你这说话没点谱啊。 云玦一言不发地望着钟清。 钟清道看了眼四周,没人接他的话?你们这都是默认我说得对? 云玦道:你若是看我不顺眼可以直说。 钟清闻声看向他,很轻地抽了下眉头,你自己都知道还用着我说? 云玦盯着钟清的眼神有些变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到底看我哪里不顺眼? 钟清冷冷道:你坐这儿我就看着挺不顺眼的。 云玦的声音更冷,你别欺人太甚。 钟清忽然笑了声,道:你现在的表情我觉得也挺不顺眼的。 在场的人听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妙妙真人在一旁都看呆了,这都能吵起来?钟清今日看上去火气真的很大啊,这说话少见的刻薄啊。唐皎在一旁看了眼钟清,喝着茶的动作都停了一瞬,主要是没见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钟清这明摆着就是找茬,大家自然不会为云玦说话,然而事实证明,确实有人就会往枪口上撞。 叶夔从一开始就注意到钟清的眼神一直望向他,表面上是在同云玦说话,实际上视线没离开过他,这到底是冲谁来的再明显不过,他开口道:他既是天衡弟子,坐这位置没错。 钟清一听这话立刻看向叶夔,叶夔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钟清只觉得邪火蹭蹭地往上窜,二师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这是头一回见你替人出头啊! 叶夔倒是已经猜到了一些钟清为什么如此针对自己,并没有接话。 钟清道:师弟,我提醒你一句,有些事情不能乱管,这就跟有些东西不能乱碰是一样的道理,你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你就去招,等到后悔就晚了。 妙妙真人用眼神示意叶夔不要再说话,叶夔于是索性作罢。 钟清又看向云玦,冷声道:怎么,你还有话要说?他忽然笑了声靠在椅子上道:你要承认你是天衡弟子,就凭你刚刚顶撞我,按天衡的规矩以下犯上我能废你一只手,若是你硬气点说你不是天衡弟子,那我现在就逐你下山,你还有什么话你说吧? 云玦盯着钟清,这么些年以为你变了,没想到还是和当年一样自以为是,愚蠢恶毒。他扫了眼在场所有的人,都一样。 钟清一字一句听清楚了,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对着他道:举世皆浊你独清,众人皆醉你独醒!我们这边建议你立刻下山呢,天衡宗配不上你,我们全都配不上你,行吧? 云玦听了这句,正要开口说句什么,忽然没了声音。 钟清道:你继续说啊,我听着! 唐皎这边立刻拿了一块什么东西递给钟清,师兄! 钟清回头看他,干什么?下一刻他就感觉到有什么粘稠温热的东西缓缓地流了下来,他抬手一抹,全是血。 第67章 吵架吵到一半哗啦啦地流鼻血这是最气的, 虽然钟清觉得他一边喷血一边吵也可以, 但显然在场的人不会让他这么做, 钟清起身走到了后殿, 找了些冰块敷着。 云玦一见钟清流血心中的火也顿时散了, 见钟清往里走, 下意识要跟上去看他怎么样了,妙妙真人却以为他还要找钟清争执, 忙将人拦下, 劝道: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 云玦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平时极沉得住气,就算是与人针锋相对他也是从容不迫的那一个,可刚刚却是真的怒气翻涌,竭力控制都控不住。本来就是钟清先莫名其妙地找他的茬,对他时冷时热跟逗着玩一样, 他一时气不过才说了两句, 可他没想到钟清的反应这么大,他心中有些后悔,莫名还有些从没有过的委屈, 心中担心这人真的出事,想过去看看又怕刺激到他,站在原地攥紧了袖中的手。 钟清确实是气得够呛, 喷着血都想骂人, 好在理智还没有完全消失, 冰块压着脸, 他很快地冷静了下来。 发火是没用的,只能把自己气死,他决定找叶夔谈谈。 大殿中焚着安神香,钟清用白毛巾按着鼻子,他抬手摊开毛巾看了眼上面的血,折了两折抬手继续捂着鼻子。 叶夔坐在对面望着他,你没事吧? 肝火旺盛,死不了。钟清终于放下了毛巾,他抬头看向叶夔,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敞开天窗说亮话,我看你最近老是去找云玦,你想要做什么啊? 叶夔早已经猜到钟清今天这些异样的举动是为了此事,他看上去并不打算遮掩,道:他问了我一些有关你的事,我没想到,你什么也没有告诉他。 钟清闻声心中立刻明白了,如今云玦心中对他又是埋怨又是不解,当年的事情除了他也只有叶夔一个人略微知情,这人见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就去纠缠叶夔。钟清道:那你告诉他了? 叶夔身上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吃人不吐骨头的无情气质,我为何要告诉它?我只知道它是龙,别的事情我心中也不知道。他说这话时冷淡地望着钟清,你知道的比我多。 钟清只当没看见他那眼神,后仰着躺了回去,抬手抓起一块冰毛巾敷在了鼻子与额头那一块。 叶夔道:那条龙是真的很想知道。 那条龙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叶夔能感觉出来。叶夔记得,当自己与那条龙说完原来他真的什么也没告诉你?,那条龙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当时还沉得住气,可没多久就找上门来。叶夔边回忆边低声道:龙的天性确实是凶狠。 钟清一听这话又刷得一下坐了起来,既然你也不告诉他,你为什么还要招惹他?你这不是吃饱了撑得去撩他吗?钟清了解叶夔,这人无情无义的名号不是白来的,什么师门师兄弟、什么男欢女爱这种事他从未放在心上,他一个人走着自己的路,修自己的无上大道,洪水滔天他们人都死绝了他也绝不会扭头看一眼。 叶夔根本没可能喜欢那条龙。钟清道:你对他又没兴趣,你还故意去招惹他?你图什么呢? 谁说我对它没兴趣? 钟清猝不及防地被这一个反问给镇住了。 叶夔:师兄都对它有兴趣,我为何不会对它有兴趣? 钟清再次被一记重拳击中心脏,脑子里下意识生出的第一个想法,他是怎么知道的? 钟清:谁说我对他有兴趣了? 叶夔:师兄不是一直想要独占它吗?今日师兄在大殿中难道不是为了这事才大动肝火吗? 钟清表情全然僵住了,原本已经打定主意用天衡的名义压住叶夔让他不要再去招惹云玦,结果反而被叶夔轻描淡写几句话震在当场,他是根本没想到的,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我对他、我对他你什么时候起对他有兴趣的?我怎么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知道它身份的人对它恐怕都有兴趣吧。 钟清一听这话又是一愣,等等啊,好像有点不大对头,我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你说的不是龙吗? 你说的那个有兴趣是指,对龙有兴趣?就是对龙的力量有兴趣? 叶夔难得很轻地皱了下眉,你说的是什么? 钟清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心虚想岔了,我说的也是这个!他也不知道是自己这两日着急上火还是想那个原著结局想太多,这脑子竟是有点跟不上的感觉,道:我知道了,我也对龙有兴趣。 叶夔第一次眼神奇怪地看着钟清。 钟清抹了把脸,抬起头道:从今天起,你不能再去找他。你虽然没有勾搭成奸的心思,但你确实撩人家了,钟清想到自己灌输给那条龙的那些错误认知,这么下去鬼知道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叶夔已经预料到钟清会说这句话,低声道:师兄,你为人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就这么说定了。钟清心道:你都不喜欢他你还撩人家,你少做点孽吧! 忽然,叶夔眼睛一锐,右手按在剑上,长剑出鞘而去,钟清下意识抬头看去,长剑铮一声飞速朝他冲了过来。 长剑从钟清的右侧飞了出去,钉在了大殿紧闭的大门上,剑气呼啸而出,将十六扇大门全部冲开。反应过来的钟清猛一下子回头看去,矮矮胖胖的妙妙真人穿着身粉色拖地的道服,手中用托盘捧着些干净的毛巾,侧着耳朵站在门槛外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了,门被冲开时,他还保持着那个偷听的动作,双眉紧锁表情又惊又疑非常凝重。 场面一时之间非常的尴尬。 钟清道:怎么是你?! 妙妙真人还保持着那凝重的表情没来得及换下,自言自语道:耳鸣的老毛病又犯了,什么也听不清,你们继续聊,我去洗个头。 钟清与叶夔看着他转身离开,两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云玦担心钟清,一直在清妙阁外没走。祝霜与云霞道人的弟子李碧出来时看见了这一幕,两人告诉他钟清没有什么大碍,让他先回去,云玦却仍是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今天发生的事情祝霜与李碧全程围观下来,心中也觉得这师弟确实有些惨,不过以他们的身份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他们以为云玦如今在这儿不走是因为心中有怨气,怕又多生出风波来,李碧就说:我看也到了午膳的点了,不如一起去吃点东西吧,祝师兄你看呢? 祝霜点了下头,对着云玦道:云师弟也同我们一起去吧。 云玦明显想要拒绝,李碧是个自来熟的人,伸手便一把搭上了他的肩,道:你这站着不是又招大师兄发火吗?还是同我们吃饭去吧。说着便强行拽走了云玦,云玦有些排斥有人拉拽他,但李碧没什么恶意,他将手拂开后也没多说些什么。 玄武许多山上都有小厨房,其中妙妙真人专属的苍梧山小厨房供应的饭菜最精致可口的,平时他们几个清妙阁弟子都会去那里吃饭,祝霜与李碧带着云玦来到苍梧山,吩咐小厨房多做一份饭菜端上来。 云玦哪里有胃口吃东西,坐下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这边妙妙真人嘴上说着耳鸣眼花要洗头要休息,一摆脱钟清与叶夔他就立刻问弟子打听了云玦的去向,得知人被祝霜与李碧带去了苍梧山,他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立刻赶了过去。 妙妙真人赶到的时候,祝霜、李碧等人都还在,不知何时还多了一个林一道。 云玦一个人坐在案前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一抬头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张迅速凑近了的脸。 云玦下意识往后退,在看清这人是谁时他愣了下。 妙妙真人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一双眼亮得惊人,低声问道:在吃饭呐? 这苍梧山本来就是妙妙真人搬入清妙阁之前的居所,他对这里的小厨房再熟悉不过,他盯着云玦,忽然他忙抬手将案上的饭菜往前端了些,道:怎么就吃这么一点啊,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一旁的祝霜与林一道看着忽然出现的自家师父,愣是没敢出声喊他,这又是个什么情况啊? 妙妙真人问道:你平日里爱吃什么啊?同我说,我让他们给你另外做。说着话他便伸出手去摸云玦放在案上的手,云玦察觉到后立刻要将手抽回来,却被对方给握住了。 云玦一向不喜欢别人碰他,当下眼神都有些变了,他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真人找我有事? 妙妙真人也不恼怒于云玦的态度,只是深深地望着他,低声喃道:好奇罢了,想要同你聊聊。原来预言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云玦心中更加不解,就在此时,门外有脚步声响了起来,云玦回头看去,钟清与叶夔走了进来。 第68章 妙妙真人一见到钟清与叶夔立刻没有了声音。 钟清朝他走了过去, 妙妙真人无声无息地想要起身, 钟清伸手撑在了桌案上, 挡去了他的去路,师叔, 你不是累了要睡觉吗? 我,睡着睡着忽然间饿了。 钟清抬手从桌上端了盘糕点摆在他的面前。 你耳朵能听清东西了? 听不清! 那你怎么听到我在问什么? 开始词穷的妙妙真人:时而听得清,时而听不清。 钟清明知妙妙真人八成是听见了什么, 可对方装傻充愣功夫一流, 他也不好直接开口问, 于是只拿意味深长的眼神一直盯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云玦在一旁观察着他们。 钟清将手慢慢地放在了妙妙真人的肩膀上,也不说话, 忽然帮他很轻地拍了下。 妙妙真人差一点没坐住, 他总觉得钟清这眼神像是在琢磨着要如何杀人灭口焚尸灭迹。他不知道的是,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太元宗那几个倒霉催的修士至今都还在双鹏峰的地底下埋着,八成是永不见天日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54) 妙妙真人道:我忽然觉得我有点困了,祝霜, 扶我回去休息吧。他不忘状似随意地对着云玦道:你只安心在山上住下。 一旁被点名的祝霜接收到了暗示, 道:师父您既然累了,弟子送您回去休息。 妙妙真人道:走吧走吧。他抬起手扶住了额头,没去看钟清的眼神,一旁的祝霜也非常地配合伸手来扶他。 我头疼得厉害。 您走慢点。 师徒两人正要离开, 钟清慢悠悠地开口:慢着。 妙妙真人的脚步下意识停住, 仿佛身上有个开关, 被人忽然戳了下,祝霜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场面确实是有些好笑,他怕自己真的笑出来,克制了下。 钟清看着那师徒两人,慢慢地道:不是说饿吗?一口没吃又饱了? 妙妙真人: 钟清从桌上端起两盘糕点,走过去递给了祝霜,带回去吃吧? 妙妙真人暗自松了口气,示意祝霜快点接过来,两人很快地离开了此地。 钟清望着那道远去的粉色背影,心道:装的还挺像回事。他回过身重新望向云玦,两人不久前刚吵过一架,此时互相望着对方,谁也不先开口说话,气氛莫名有些尴尬。下一刻,钟清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了眼身旁的叶夔,他又看了眼云玦。 云玦见钟清的视线来回地扫,他也下意识地跟着看了眼叶夔,叶夔原本就在看云玦,这两人视线一下子就对上了。这一幕正好落在钟清眼中,他现在是自己心理扭曲不自知,反而看谁都觉得不正常,当下就认定这两个狗东西当着他的面就开始眉来眼去,心头无名火又蹭一下蹿了上来。 钟清开口道:正好大家都在,我说两件事。 所有人闻声全部看向他,只有李碧没听见声音还在埋头吃着自己的饭,他刚刚在妙妙真人进来时停了下,见不关他什么事便继续低头吃东西了,一旁的林一道见他还在吃,用手碰了他一下,他这才猛地抬头看去。 钟清找了张椅子坐下,按着把手望向叶夔与云玦,想从袖子里抽扇子打开,却发现扇子早丢了,他抬手随意抖了下衣摆,哗啦一声响。云玦站在一旁望着他,不知道他又想要干什么。 钟清心中窝着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妙妙真人又横插一手,他想着如何才能快刀斩乱麻地处理掉这件事,忽然心里有了个主意,他开口道:近日我感觉天衡宗的风气不大好,大家看上去都很疲懒,整天不好好地潜心修炼,晃荡来晃荡去不知道在干点什么。 众人全都无声地望着钟清,这整个山上好像只有你很闲啊,我们明明一直都很忙啊。 这话自然是没人敢说出来。钟清继续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的出现呢?我觉得是因为大家的心思太浮躁了,春天快来了,有些人脑子里也开始想些有的没的,这心思哪里还会放在修行上?为了整顿咱们山上的风气,我补几条门规,从即日起,咱们门中弟子禁止谈情说爱。他看了眼叶夔,禁止勾肩搭背,禁止私相授受,禁止私会。 见没有人说话,钟清望向云玦,忽然提高了声音继续道:还有,禁止顶撞师兄!禁止串门!禁止随便肢体接触!禁止眉来眼去勾肩搭背!禁止无所事事地闲聊!禁止私下比试禁止单独私聊!钟清一口气说了下去,越说越心中的火莫名就越旺,禁止书信往来!禁止嬉戏玩闹!禁止开无聊的玩笑!禁止问东问西! 包括云玦在内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全是:就连一向毫无波澜的叶夔的嘴角都有些轻微地抽动的迹象,整个大殿一时之间静得滴水可闻。 终于,在说完了一大串后,钟清停了下来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人开口说话。李碧手里还拿着筷子,一整个人瞠目结舌,忽然筷子脱手落了下去落在案上啪一声响,钟清锐利的视线一下子扫了过去,李碧半晌才结结巴巴问道:禁、禁止吃饭吗? 妙妙真人与云霞真人很快便收到消息说钟清新立了一大堆门规,这种事情照例是要经过清妙阁同意,妙妙真人撒手不管,云霞真人翻着册子找到装病的妙妙真人商量,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妙妙真人闭着眼睛侧身朝里躺在榻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云霞真人在榻边坐下,又仔细地翻阅了一遍手中的册子,道:这看上去像是看上了门中哪个女弟子被人给拒绝了,一时疯疯癫癫地发作起来,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他合上书,低声喃道:难怪他上回找到我莫名其妙说要让我帮他算命,纠结了半天又不算了。 云霞真人在一旁念叨了半天,发现妙妙真人不理他,便回头去看他,道:师兄。师兄?你看了这些门规吗? 这跟个吊死鬼飘在头顶一直叫魂似的,妙妙真人也没办法继续装睡下去了,低声道:随他去吧!他现在满心想着的完全是另一件事,心思并不在此处。 自古男女情爱是天理,没听说过道门还有定这种规矩的,这不是胡闹吗? 你又没有男女情爱!能不能谈情说爱又不关你什么事。 云霞真人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变,若有所思道:你说的甚是有理啊。 别人能不能谈情说爱关我何事?我活这么大把年纪都没有人跟我谈情说爱过,足可见这种东西不是什么缺不了的正经东西。又加之最近天衡宗确实是有风气不正,什么断袖之类的言论甚嚣尘上,有人出面禁一禁清肃下风气也未尝不可。 云霞真人想着不由自主地很轻地点了下头。 这道门中有很多看上去就令人匪夷所思的脑残规矩,往往便是这么被拍板定下来的,制定规矩的人是个脑残,一拍脑门洋洋洒洒定一大堆,审阅的人跳脱五行外,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能看出问题的人要么是干不过脑残,要么已经被脑残给干掉了,于是这个道门最终就成为了脑残和脑残们定的规矩的天下。 当底下的天衡宗弟子们看到新增订的门规时,他们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这种感觉用一句话去形容,每当我们觉得他们已经够脑残了,他们就会立刻做出一件更脑残的事情来证明我们是错的,永远没有人能够知道他们到底有多脑残! 又据说,天下所有的宗门都是这样的。 钟清原本想要送云玦下山的计划因为横插一脚的妙妙真人彻底被打乱,如今的妙妙真人显然是知道了些什么,绝不可能同意放云玦下山了,钟清明知道他心里有鬼,但他确实是有点拿这人没办法,无计可施的情况之下,他只能先保证云玦与叶夔这两个人别趁机搞到一块去,别的事情他再另外想办法。 面对门中弟子们的背地里强烈的反对声音,钟清的内心毫无波澜,你们还是太年轻了,不谈恋爱又不会死,但谈恋爱那就说不准了。 云玦已经察觉到了门规这事是钟清在针对自己,他倒是完全没想到钟清真实的意图,只认为钟清现在是在同自己划清界限。他心中莫名有种很难以描述的感觉,说愤怒有些过了,说酸楚又不太像,说怨恨更是离谱,心里横着一股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又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不甘心。 就当所有人都怨声载道的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叶夔却像是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什么,都说他无情,但偏偏旁观者清,他坐在庭院中翻着新的门规,回想着钟清那一日和他说话时的神情,心里想:钟清该不会是喜欢那条龙吧? 第69章 钟清这两天没能睡一个安稳觉, 整夜整夜地失眠, 心里烦啊,黑灯瞎火的坐在案前用毛巾擦着鼻血。 天衡宗这两天无眠的人显然不只是他一个。 妙妙真人一个人躺在榻上将近五个多时辰, 从七年前开始回忆, 将这些年有关那弟子的所有事情都在脑中仔仔细细地过了两遍,到了掌灯的时辰, 他睁开眼起身坐了起来。 他有事情没有说。 山中淅沥地下起了雨,夜色一片漆黑,叶夔撑着把竹伞出了门。 云玦坐在台阶上望着门外的天色,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来打在他的肩上,不远处的松林中,树叶很轻地摇晃了下, 遮去了后面躲着的盯梢的人,云玦无动于衷地收回了视线,过了会儿, 他抬手按住了眉心,他能感觉到他的耐心在迅速地消耗殆尽,对各方面都是如此。 无人的林海中,唐皎站在点着长明灯的廊下望着雨幕, 手中无声地转着折扇, 忽然一个截停收了扇子, 他回身往山下走。 钟清止住了血, 将毛巾扔回到了盛着冰块的木盆里。 门外有敲门声响起来。 钟清穿好了衣服起身, 拉开门后, 发现妙妙真人穿着身墨绿的道服立在屋檐下,手腕上挂着把伞,一只手提着盏灯,另一只手拎着几坛子酒,一双眯眯眼正炯炯有神地望着他。 钟清看他这副有备而来的样子,下意识顿了一下。 不躲着我了?大晚上找我喝酒? 睡不着,来看看你。 钟清打量了他两眼,眼神有点怀疑,妙妙真人朝里面看了眼,示意两人进去说,钟清拉开了门放他进来。 妙妙真人将所有事情都梳理了一遍,发现从头到尾都不对劲,从七年前云玦第一次上山,到之后发生的种种全都表明了一件事,钟清有古怪,这人心里头藏着秘密。巧就巧在,妙妙真人这心里头也藏有很多秘密,很显然他们彼此都很想知道对方心里的秘密是什么。 妙妙真人今夜是专程来找钟清闲聊喝酒的,他翻出两只杯子给钟清倒满了。 钟清与妙妙真人太熟了,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会是来套话的吧?钟清忽然问道。 妙妙真人道:我能套你什么话?这不就是找你喝酒吗? 钟清看了眼这酒水,道:你没在里面下什么东西吧? 我能下什么东西?上好的酒,想什么呢?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互相看着对方,太熟的后果就是两人都能察觉到对方心里在琢磨什么,看破不说破,钟清道:行吧,正好我也睡不着有事想找你聊聊。 钟清与妙妙真人互相忽悠着喝酒的这会儿,叶夔来到了望山,那几个暗中盯稍的弟子一见到他顿时精神了,眼见着叶夔真的走了进去,两个弟子立刻下山去禀告。 云须峰上,钟清与妙妙真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事实证明,狐狸斗法两败俱伤,相互灌酒是没有好下场的,如果说一开始两人还话里有话又套着话,那喝到最后基本就是在拼酒,谁灌对方喝得多谁就赢了。妙妙真人勉强还保持着一丝神志,半阖着眼躺在椅子上问钟清道:师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师叔啊?你是有什么难事吗? 钟清埋头趴在案上半天没有说话,显然也喝多了。 妙妙真人伸手去轻轻地拍了下他,师侄? 钟清忽然猛地抬起头,我要弄死那两个狗东西!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 妙妙真人明显被吓了下,醉意都消了大半,错愕地看着他。 钟清又慢慢地垂下头去,趴着又不动了。 师侄啊,你、你有话就同师叔讲,什么事情师叔都会帮你办好,师叔答应了你师父他忽然又没有了声音,低声道:我答应了什么来着?他状似思索地皱起了眉头,慢慢地闭上了眼。 钟清则是在一旁埋头自言自语,也听不清说着什么胡话。 唐皎睡不着,原本想来找钟清聊一聊,一推开门就看见妙妙真人与钟清两个喝醉了三四轮的人盘腿坐在地上下围棋,棋子摆得乱七八糟,屋子里酒气冲天。 你们什么情况? 妙妙真人闻声扭头看向门外,钟清则是抓起一把棋子,等妙妙真人回过头,钟清立刻高兴地道:我赢了!他指着酒对妙妙真人道:喝! 妙妙真人费力地低头去看那模糊的棋盘,只看得见一片白点,怎么会这样? 钟清自己坐都坐不稳了,稍微动一下就要倒,却还是不忘催促道:快喝! 你你使诈!明明、明明是我赢了! 我把白子都吃掉了,所以我赢了。钟清要走过去给妙妙真人灌酒,结果身体不稳自己先摔在了地上,妙妙真人也被他推倒在地。 唐皎见到这混乱的一幕,立刻上前来扶这两人,搞什么啊? 喝得烂醉的妙妙真人坐起来道:我把你黑子吃掉了!我赢了! 已经快要靠着唐皎睡过去的钟清听到这一句,硬是要越过唐皎去问妙妙真人,哪里吃掉了! 吃掉了!妙妙真人伸手扒拉起两三颗棋子,伸手就往嘴里塞,给唐皎差点看惊了,反应过来忙伸手去拦他,师叔! 妙妙真人连忙侧身躲着他强行咽了下去,吃掉了,我赢了! 这也行?钟清见状睁大了眼睛,他忽然也抓起一把棋子往自己的嘴里塞,唐皎连忙一把按住钟清,师兄! 妙妙真人见钟清也吃,他连忙又抓起更多的棋子往嘴里送,我吃的比你多! 我吃的更多! 我比你多! 我比你多! 我多! 唐皎一只手按住钟清一只手按住妙妙真人,顾都顾不过来,你们有毛病吧? 半个时辰后,唐皎把祝霜喊了过来。 祝霜大晚上原本睡都睡了,得知消息后立刻赶了过来,一进屋,他就看见钟清与妙妙真人两个人坐在地上扒拉唐皎,唐皎抬高手端着两盒棋子不让这两个人抢,一脸的无话可说。 这是怎么了? 喝多了,发酒疯。唐皎示意祝霜快过来帮忙。 祝霜将妙妙真人扶了起来,唐皎趁着这两人移开注意力的间隙,将棋子放在了柜子上。 妙妙真人被祝霜扶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对着钟清道,我吃的比你多! 钟清一听这话,唐皎按都按不住他,他立刻扭头朝着外面喊道:我多! 我多! 眼见着妙妙真人与祝霜两人离开,钟清终于很轻地松了一口气,立刻就没有再乱喊乱叫了,他低头从嘴里吐出两枚黑子,整个人神色疲倦地仰头倒在了榻上。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55) 唐皎诧异地低头看着他,你没有醉啊? 钟清看着眼前模糊的画面,抬手遮住了眼睛,半天没说话。 这一头,祝霜扶着妙妙真人回到了清妙阁,一进屋妙妙真人就倒头呼呼大睡。祝霜见没有什么事,转身关上门退了出去,他刚一离开,熟睡的妙妙真人便忽然睁开了眼睛,眼中清明一片,哪里有半分醉意。窗外夜雨越下越大,他侧躺着一动不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云须峰上,钟清撑着手臂低头坐着,唐皎皱着眉头坐在他对面,你还好吧? 钟清有些心神不宁,今晚他算是借着酒意与妙妙真人试探地沟通了两句,话里话外,半真半假,妙妙真人许多胡话跟某种暗示似的,钟清感觉到了不安。平静的湖水下是暗潮在汹涌,鱼涌出水面是因为暴雨将至,每一个人心里都藏着秘密,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无法说出口。 门被敲个不停,唐皎不知道去哪里了,钟清只好自己爬起来去开门,打开后发现是他派去盯着望山的师弟。 怎么了? 师弟将叶夔今夜去望山找云玦的事情如实地对着钟清禀告了。钟清听完了,猛地呼出一大口气,本来就连日失眠着急上火,心里堵着一股烦闷之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又加上今晚酒喝多了,怒意冲上头忽然就一发不可收拾。 钟清猛地起身往外走。 等唐皎拿着醒酒的丹药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关于叶夔这个人,说他性情古怪不是没有道理的,外人看他说话做事,会发现他这个人好像没有目的性,他想杀龙,但是他又不动手,他说拯救道门,嘴上说说而已,道门毁灭了他这种人都不带眨眼的,他说了一万句话九千九百九十九句全是真的,偏偏有一句是假的,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说他冷血,他有时候又很好说话,真的信他,肠子都要悔青。用钟清的话来说,这个人属于不稳定因素,具体是有利因素还是不利因素,投骰子猜大小都比用逻辑去分析地要准很多。 当所有人都在为心中的秘密辗转反侧的时候,叶夔的注意力却落在了一些看似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去。 云玦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终于开口说了今晚同这人说的第一句话,你究竟想说什么?今夜叶夔忽然来找他,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云玦心中不解,这种不解不是因为叶夔说的话令他感到困惑,而是因为他能感觉到这人意不在此。 想确认一件事情罢了。 什么事?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脚步声响了起来,两人的视线移了过去。 第70章 云玦打开门, 视线忽然微微一变。 倾盆大雨中, 被雨淋透的钟清站在门口,满身的酒气,雨水顺着脸往下淌, 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他走了一个多时辰的漆黑山路, 衣摆、靴子上全是泥泞, 两只袖子往上推到手肘, 绊手绊脚的外套被脱下来随意地挂在肩上。 你们在干什么? 钟清进了屋坐下,脚搭在了另一张凳子上, 平时的风度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睁着一双熬得发红的眼睛就这么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看似没有表情,实则心里头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你们两个人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钟清忽然用力一脚踹开了凳子,哐当一声响。 云玦与叶夔都没有想到钟清会这副样子忽然出现在此地, 此刻全都望着他没说话。两人都看得出来他喝酒了,而且喝得不少。 钟清进屋后连招呼都没打, 先劈头盖脸将两人骂了一顿, 天衡宗我说话是不算了是吧?新定的门规没听过啊?大晚上不睡觉你们俩傻逼猫这儿干什么呢?谈恋爱啊?!钟清看向叶夔, 疑惑地问道,叶夔,我问你一句啊, 他这屋里是有宝物?你一天到晚往这里跑什么? 叶夔挨着骂没出声。 钟清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 别去招他!全都离他远一点!我又他妈不会害你!你听我一句会死是吧?我再说一遍, 他就是个祸害,谁他妈碰到他都要倒霉! 云玦在一旁听着这话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什么意思。 叶夔对着钟清道:你喝多了。 钟清闻声笑了声,抬手用力地把掉到眼前的头发往后抹,我没喝多,我现在脑子很清醒。他瞥了眼不说话的云玦,忽然又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们这种愚蠢恶毒的人,说话都直来直去,云师弟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个人太好了,你二师兄他都不配做你的朋友,你就放过他行吧? 云玦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袖中的手开始攥紧了。 叶夔道:你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在和你说话你他妈是听不懂是吧?!钟清忽然朝叶夔吼了一声,叶夔没了声音,钟清一双眼睛全是红地,我让你别找他! 叶夔望着钟清半晌,行吧。他道:我先回去。 叶夔离开望山的时候,对于想要确认的事情,他心里已经有了□□分数。山中疾风骤雨,他撑着伞走在其中,忽然朝不远处的松林望了一眼,他回过头继续往前走,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屋子里,钟清见叶夔走了,他后仰着靠躺在椅子上打量着云玦,忽然道:今天这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不像你的脾气啊! 钟清坐了起来,忽然又换了副神情,温声问道:你们俩这些天聊什么呢?跟我说说,说说他都跟你说了什么?见云玦不说话,他继续道:秘密啊?不能跟我说啊? 云玦自然想不到到钟清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只觉得钟清是看他不惯趁机找茬。他并不想与钟清争执,一方面他知道钟清现在喝多了在发疯,另一方面他还记得上回钟清气急了不停地淌鼻血的情景,他只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也不想说话。 钟清按着椅子的扶手,浑身湿透了,领口磨得难受,他下意识抬手用力扯开了点,他望着云玦,忽然道:你还记得七年前的事情,我也还记得,你是不是以为就是他当年救了你啊?他对你特别好,是整个山上对你最好的人,别人对你都不好,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别地喜欢他? 云玦看向钟清,钟清道:你悄悄跟我说句实话,你重新回来,不对,你跟我重新回天衡宗,是不是就为了找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云玦抬头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会开口说话了啊,我就说没看你生什么病,怎么就哑巴了? 云玦轻吸了口气,他有病他和一个喝醉了的人较劲,他低着头倚在窗前,听着窗外的夜雨声。 钟清靠在椅子上,云玦这副无视的态度更加激怒了他,他仰着头道:你在做白日梦。我跟你说实话好了,这世上就没有你的立足之地,八千里没有,天衡没有,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没人会真心待你,大家那都是惦记着你身上的东西呢,都恨不得把你切成一块块的生吞活吃了!你还当叶夔是喜欢你呢?对你说两句好话你就日思夜想的,你他妈在做梦!他全家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你到底喝了多少? 说你是个祸害说错了吗?你还不高兴。钟清摇着头轻笑了声,眼中却没有一丝的笑意,他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少年,这个世上要是没有你,哪里会有这么多是非? 云玦没有说话,他在等着钟清发完酒疯,累了也就睡了。 钟清见云玦那副完全不理会的样子,越看火越盛,道:我当初就一直在想,你就别再回来了,你本来就不该是这里的人,远离纷争太平地过完这一生不好吗?你还回来做什么?我就想着,还有个唐皎,你能做的事情他都能做,他家世好修为强声望高,除了不是他哪点不比你强?没有你,他这个人就成了,我只要守着他,保证他不出事,什么事也不会有。 云玦在一旁听着,终于他回头看了一眼钟清,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连呼吸都没有。 钟清似乎也非常想不明白这件事,道:怎么偏偏就是你呢? 云玦忽然道:我说过了,只要你告诉我原因,我立刻离开天衡宗。 钟清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他点了下头,笑了下,好!我告诉你原因。 云玦闻声刷一下子看向钟清。 钟清似乎正压着极大的火气,忽然起身往外走。 钟清砰一声推门出去,朝着远处的松林喊道:所有人全都滚!林一道,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滚! 松林中,奉妙妙真人之命在这里盯着情况的林一道闻声抬眸看了眼那怒吼声的来源方向,身后的师弟低声道:四师兄? 林一道想了会儿,走吧。 钟清吼完后重新回到屋子里坐下,他看向盯着他的云玦,道: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你从今往后不要再接近叶夔,立刻下山,我不管你去哪里,永远别再出现在道门中。 云玦也盯着他,可以。 钟清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在剧烈地抖着,他极力使得自己看上去平静,却很难掩饰。他知道这人去问叶夔不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吗?行!他今天告诉他! 如果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那这个秘密就是死的,只要他不说,就永远也不会为人所知晓。但是当秘密已经被人知道,钟清觉得云玦自己也该知道,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儿,再说的明白点,他操不过来这份心了! 钟清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扔给了云玦,这是天衡宗的丹药,你吃一颗。 云玦抬手利落地截下,他望了眼钟清。 钟清道: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你吃下去就知道了。 云玦倒出丹药吃了一颗。 钟清坐在椅子上等着药效的发作,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全都在听着窗外的雨声。 云玦靠着窗,他倒是没觉得那丹药有什么特殊的,吃下去身体也没看出有什么变化,过了会儿,他开口道:我没想惹你生气,不是我找的叶夔,是他找的我。 钟清闻声抬了下眼睛。 我们没有聊什么,他问我在山下怎么和你遇到的,我没说。 我知道当年是你救的我,我当时确实认错了,但我认错是因为你骗我在先,你若是想让我知道什么,你要直接告诉我,你不能一边瞒着我一边又把所有事情都怪在我头上。 我不说话是因为你喝多了,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我说话你也生气,我不说话你也生气,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没觉得我哪里不如唐皎,你非要觉得他好我没话说,但我确实没有不如他,你拿他的家世、声望和我比,我不想说什么,我们对这些东西的看法不一样,但是你说修为的时候你真的用脑子想过你在说什么吗? 你要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我,把话说清楚后我会自己下山。你没必要故意羞辱我,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脾气,你想一想换做是你被人这么耍弄你也会动怒,我也有忍不住发火的时候。那一日我说你愚蠢恶毒,我真的在气头上没有多想。 对不起。 钟清听着这些话,他忽然抬手扶住了额头,发火的时候心里像是有股气撑着,全然察觉不到身体的疲倦,气一散,人也跟着全散架了,他坐在那里只觉得累,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云玦道:我还是要说,无论怎么样,我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闷哼了一声,低身半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咚一声响。 钟清一下子抬头看去,云玦!他冲过去扶着人,你怎么样? 云玦低头看去,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手指的指缝间裂开了数道,有细小的、锋利的鳞片似的东西正从血肉中一层层地涌出来,血腥又可怖,他面露诧异,怎么会这样? 第71章 道门中至今为止所有与龙相关的记载都带着浓烈的想象色彩, 与其说是记录,不如说像是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从没有人亲眼见过龙, 先人凭借着龙在世上留下的痕迹来描绘这一远古洪荒时期伟大的生灵, 幻想着它们翻江倒海, 或是从天火中降生, 他们将这些故事口耳相传。 龙死之后,尸骸埋在山川河流之下,于是人间有了许多福地洞天、无数的仙草灵石,人们发现了这种力量,他们在山中隐世修行, 炼丹服药, 并创造了一个字,道。 源远流长, 千秋不败。 钟清对着云玦道:你不是什么怪物, 是龙,是这世上最后一条龙。 怀中的仙射镜忽然射出凛凛的寒光来,漏出了一点, 没有被察觉。 云玦低头看自己的手,身体中像是有数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要冲出来, 在胸膛中横冲直撞, 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猩红一片。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云玦脑海中划过小时候在黑暗的深潭底下潜游着睡了过去的记忆, 梦境中那片浩瀚的星海、一闪而过的巨兽影子、幽蓝的魂魄与烛火, 全都一一浮现在眼前,恍然间似乎还能看见那个孤独的、迷茫的少年坐在山顶看着群星。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云玦忽然抬头盯着钟清,你早就知道?! 钟清点了下头,我当年去八千里就是为了找龙。他还记得那个画面,黑夜,巨大的白龙,几乎整片天空都挡住了,感觉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海水全都倾倒下来。 云玦的眼中仍是不可置信,忽然他闷哼一声再次低下头去,似乎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手臂上全是错旋开的白色鳞片,鲜血顺着裂开的缝隙往下流。 钟清连忙扶着他,你没事吧? 一条龙从小与人一起生活,它被人养大,学人的东西,和人做一样的事情,它于是也把自己当做了人,深信不疑,若非亲眼所见,它绝对不会相信自己会是一条龙。 丹药本身对龙并没有伤害,只是会唤醒化龙的本能。云玦极力想要控制住身体中那股强大的力量,然而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做,他本能地想要将这股力量压制住,这与龙的天性是完全相悖的,龙生来渴望化出龙形,他越是如此,情况越是失控。 手臂上的鳞片全都竖张开了,血雾从浑身上下蒸出来,鲜血顺着裂缝往下流,他的右半张脸上刺出许多的凌乱的鳞片,全都有如活物似的剧烈地翕动着,他从钟清此刻的表情中就能看出这是怎么样一种可怕的场景。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56) 他忽然一把推开钟清扶着他的手,走! 钟清确实是被震撼了,醉意一扫而空。当年他见过云玦服下丹药后化龙,但那次是在黑暗中,他并没有看清全貌,他记得当时那场景很血腥,云玦服下丹药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在这一刻在烛光下清晰地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他仍然懵了。 云玦明显感觉到自己快控制不住这股力量了,更可怕的是,理智也在迅速地瓦解,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甚至有几个瞬间他脑海中是一片空白,他从没有过这种经历,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第一次有些慌乱,他竭尽全力使得自己保持清醒。 走啊!他忽然抬头再次吼道。 钟清终于从这吼声中回过神来了,龙珠化作的心脏在胸膛中剧烈地跳动着,他的手紧紧地抓着云玦没放开过,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般地对着痛苦的云玦道:看着我! 云玦低着头没有动,仍在极力压制着身体中的力量,身体对此的反应也极为强烈,龙鳞直接割开皮肤刺了出来,黑色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 钟清抓着云玦道:看着我! 云玦慢慢地攥紧了手。 我喜欢你。钟清忽然道:我喜欢你。第一次在天都府见到你我就喜欢你。我当时心里在想,这个人长得可真好看啊,像个小姑娘一样,冷冰冰的也不说话,忽然就出现了,从天上掉下来一样。他抬手将人抱住。 云玦闻声整个人猛地一顿,像是错愕又像是愣住。 钟清抱着他,屋外夜雨落了下来,雨水顺着台阶往下流,他心中生出些莫名的酸楚,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人们常说一句话,情难自禁。 别紧张。钟清抬起手抚着云玦的脖颈,很轻地摸着那些冰冷的鳞片,慢慢地往上,他低下头很轻地吻着他,龙似乎有些愣住了。 心脏处传来震颤,钟清觉得他真的喝多了,他低头亲着少年,原本只是想将自己的灵力渡过去,可是不由自主一样,他抬手抓住少年的肩颈,深深地吻着他。 灵力被渡了进来,身体中不受控制的力量像是被一只手轻轻地抚平了,鳞片慢慢地收了回去,所有的伤口在迅速地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 钟清停下来望着云玦,少年也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回过神来。 云玦:你 钟清:有人和我说,我身体中也有一颗龙珠,我想着可能会有用。 云玦眼睛里猩红的还没有褪去,你刚刚说你 钟清忽然再次低下头无声地吻住了他,所有的声音顿时消失,酒气全拥了过去。人心真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它是身体的一部分,却不受人的控制,无论你有多少种理由说服自己,那些爱恨情仇还是会照样在某一个瞬间汹汹涌涌地漫上心头,无法平息,钟清重新抬手将人抱住了,他低声对着少年说: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云玦任由钟清抱着自己,视线越过肩膀落在钟清身后的地板上,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一刻心中是什么感觉,周围所有的一切忽然全都消失了似的,只剩下耳边的声音,心脏在胸膛中一下又一下跳动着,越来越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也不可自抑的欣喜冲忽然涌上心头,比起平时能感觉的情绪,这种欣喜似乎放大了无数倍,强烈到前所未有地冲击着他整个人,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反应。一条龙不仅学会了人的做事方法,看上去与人一模一样,它还学会了人的情感。 终于,他慢慢地抬起右手,食指动了下,他很轻地回抱住了钟清,像是在安慰着他一样,没、没关系。 钟清原本整个人沉浸在那种莫名酸楚的情绪中,听见那声音,他下意识笑了下,一颗心软化了似的,他道:我说我喜欢你,你跟我说没关系,这是不是太傻了点?你要么说你也喜欢我,要么说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是什么意思?他松开手,停下来望着云玦,酒气让他看上去双眼通红,倒是和云玦现在一样。 钟清道:你喜欢我吗? 云玦看着他良久,心脏仍是剧烈地跳动着,终于他张了张口,想要说句什么,还没有说出口。 钟清抬起手去擦他脸上的血迹,还疼不疼啊? 云玦摇了下头,不 钟清打断他道:你不喜欢我啊? 云玦明显被说得顿了下,道:不,这是你问我的后面那句,我还没说 那你要说什么? 我 钟清忽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再次低头吻了下去,他用的力道之大,连云玦都被推的猝不及防直接往后倒,后背砰一声撞上了地板,钟清伸手垫在了他的身下,他低下身用力地吻着他,唇齿间熟练而粗暴地厮磨,手摩挲着他的脖颈,他早他妈想这么干了,从他站在门口,云玦与叶夔打开门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脑子里就已经想要这么干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钟清将手伸进云玦衣领中的时候,一股很强的力道传来,钟清忽然被反手按在了地上,他抬头看去,从始至终一直没说话也没动作的云玦低着头,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他。 经过一晚上的混乱,第二天,钟清酒醒之后,他回到了云须峰。 人喝醉了之后,大脑会受到酒精的影响,意识变得模糊,人就会产生一些认知偏差,你当时以为你是清醒而理智的,但其实你并不是,而且很可能相反是非常地不清醒与不理智,在这种情况下,人很有可能会做出一些有悖于常理的事情,当人了醒了之后,再去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就会产生一种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的疑问,反反复复质问自己,钟清现在就处于最后这个反反复复的阶段。 钟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有没有人告诉他,他昨晚是和云玦上床了吗?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又确定了一遍不是梦,是的,他和云玦上床了。 为什么会上床?不知道,喝多了,说了一大堆话,情绪激动,一时之间冲动上头,情不自禁,反正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就莫名其妙地上床了。 钟清忽然抬手用力地拍了下额头。 钟清推开自己大殿的门,他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下,冷静了会儿,大殿中黑漆漆的,只有窗外悬灯透进来的一点点清光,钟清脑子里正一片空白,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脚,钟清还以为自己宿醉头晕眼花看错了,又看了会儿,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双。 下一刻,钟清刷一下抬起头看去。 烛光亮了起来,照在两张人脸上,莫名的狰狞,钟清看着他们良久,竟然也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祝霜与唐皎互相对视了一眼,唐皎终于道:师兄? 唐皎昨晚去拿个醒酒药的工夫,一回来就发现屋子里没人了,他怕钟清喝多了出点什么事,就与祝霜在附近找了找,奇怪的是哪里也找不见人,钟清一晚上都没再回来。唐皎与祝霜两人就只好先回来,正商量着怎么办,钟清忽然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两人刚刚就站在门口的地方,钟清就这么从他们身边走过,竟是没看到他们。 两人此时全一脸奇怪地望着钟清。 你去哪里了? 钟清差点没能说出话来,道:我我到处走了走,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唐皎与祝霜的眼神更奇怪了,钟清忽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你们是昨晚过来的?我记得!对对,你们还没走啊? 两人没说话,半晌才道:你没事吧? 没有,没有事。 送走了唐皎与祝霜后,钟清又回身在椅子上坐下,他抬手继续扶住额头,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忽然门外又有敲门声响起来。 钟清起身去开门,他以为唐皎与祝霜又折回来了,他道:我真的没事,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声黑衣的云玦出现在门口,一双漆黑的眼睛正望着他。 云玦似乎也有些不大自在,在看见钟清的一瞬间视线停住了,钟清看着眼前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他不知道的是,尴尬的不只是他一个人,云玦已经尽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看上去这么冰冷僵硬,但是没什么用,他心中莫名紧张,袖中的手慢慢地攥了下,又松开。 两人都没有说话。 钟清道:你你找我? 云玦点了下头。 你找我有事? 云玦:昨天我他不知为何没有继续说下去,你没有事吧? 没有。 云玦抬手将一件叠好的衣服递给钟清,钟清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拿着样东西。 云玦道:你的衣服落在我那儿了。 钟清只觉得这场面尴尬到不可言说,他伸手去接,为了缓解尴尬,他道:我的衣服我都带回来了啊。 云玦望着他领口处漏出来的纹章,你穿走了我的。 钟清差点没接住那件衣服,他翻开自己的袖子看了眼,下一刻他抬起头道:对不住,天太黑了,这样我马上换下来给你。 云玦道:没事。 云玦道:昨晚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钟清望了他一眼,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玦道:昨晚你喝多了,你来找我,当时叶夔也在,你看见他好像挺生气的,他走了之后,你一直在朝我发脾气。 钟清道:我确实是喝多了,我喝多的时候脾气不好,我说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云玦道:你跟我说你喜欢我。 钟清原本倚着门框站着,差一点没站稳,是、是吗? 云玦看着他道: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还没说,你就一直说我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忽然间又生气了,你就一直问我喜不喜欢你,但是你又勒着我不让我说话,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和我闹着玩,你扯我衣服,我知道你喝多了,但是你一直扯我衣服,我没忍住 钟清终于打断他道:我还记得,我都还记得,别说了我都记得!钟清在听云玦说话的时候就一直觉得,不如回屋拿根绳子直接吊死他,再把自己吊死,两个人一起去死算了! 云玦望着钟清那副装不下去的样子,忽然很轻地笑了下,他倒是没觉得钟清的反应奇怪,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尴尬,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他静静地看着钟清,低声道:师兄,我喜欢你。 钟清诧异地看着云玦,他是个很清醒的人,酒劲儿过去后,理智就回来了,他其实挺后悔的,昨晚的事情说白了就是醉酒之后色令智昏,叶夔与龙不能在一起,可他与龙也不能在一起啊!他原本想了一堆话要和云玦说,结果一下子全都噎在了喉咙中,少年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很明显有些着掩饰不住的喜悦,钟清第一次见他这么高兴,一双眼睛毫无阴霾,清澈又明亮,仿佛真的与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年没有两样。 钟清慢慢道:我昨晚喝多了,我云玦忽然凑过来亲了他一下,抬手抱住了他,钟清顿时没了声音。 钟清什么也没有说,一直到云玦将要离开,钟清道:你等一等! 云玦闻声回头看他,钟清在看见那双清亮的眼睛时猛地哑声,下雨了,带把伞吧,别淋湿了。 云玦接过了伞,他看了眼钟清,撑开伞回身沿着山阶往山下走,走了大约十几步的样子,他忽然停下脚步又回头看去,钟清站在屋檐下望着他,云玦有些意外,眼睛更加亮了些,我明天来找你。 钟清慢慢地点了下头。 一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钟清终于低声道:我还是去找根绳子吧。 第72章 我有罪。钟清低着头坐在椅子上, 脑子里来来去去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我有罪。 大张旗鼓地立了一大堆门规表示本门禁止谈情说爱, 结果自己就跟云玦莫名其妙地睡了。 骂叶夔少做点孽别去招惹人家,结果自己就跟云玦莫名其妙地睡了。 已经打定了主意赶人下山, 结果自己就跟他莫名其妙地睡了。 为什么就会和他莫名其妙地睡了啊? 钟清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就这么看着自己, 说着话,那双漆黑的眼睛漂亮的要命, 他的魂一下子就飞走了,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化龙时那种错愕至极又竭力隐忍克制的表情,看得他一瞬间心都要碎了, 就想要伸手紧紧地抱着他跟他说话。然后就低头亲他。 真的, 那双眼睛它看着你的时候,脑子里直接什么想法都没了,就跟魂飞魄散了一样, 什么理智全都灰飞烟灭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当时心里就着魔似的想着, 只要他开口, 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他, 什么事情都可以为他做, 你要什么都给你, 命都给你。 离谱啊!所以说男人在床上为了自己快活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这他妈的一个字都不能信啊,钟清抬手拍了自己的额头。如果好色是一种罪,他这种人要下十八层地狱,地狱之火还要在他的头盖骨上烙一个字,渣! 钟清扪心自问,他喜不喜欢云玦?他是喜欢的,昨晚的事情也确实是你情我愿,不管说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云玦这长相、性格确实是戳到了他心坎里去,但问题是这个事情没这么简单啊。钟清又回想起当年见到的那个二十年后的自己,这世上谁都能骗你,但自己骗不了自己。 谈情说爱就像是喝酒,刚开始喝一定是甜甜蜜蜜的,这样才能让你欲罢不能,等你喝上瘾了之后,这酒就会越来越苦涩,你却舍不得放下,最后那酒就变成了穿肠毒药,当然你也已经被毒成了傻子,穿肠毒药也要梗着脖子一口闷。这有病啊! 不是每一杯酒都有毒,但摆在钟清面前这杯明显是有毒,而且是剧毒,喝下去所有人都得死的那种,钟清的问题是,现在摆明了就是有人已经告诉他那酒最后一定有毒,他已经喝了一口,还喝不喝? 钟清仔细想了想,好看的人常有,生命只有一次。书上说的好啊,温柔乡英雄冢,自古红颜多祸水,儿女情长这种东西影响我走江湖啊。说回云玦身上,龙这种东西,它长得再像人它也不是人啊,它说喜欢你,它懂我喜欢你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钟清忍不住都要打个问号,他就老觉得云玦说喜欢他,就跟那个动物世界里找到□□对象的小狮子一样,或者说就跟那个狗对着喂给他肉的主人说我喜欢你,当然这也算一种喜欢。简单点说,他觉得云玦根本不懂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那个神奇的原著结局也可以佐证这一点,他那是爱吗?那叫恐怖袭击。龙不懂爱,这是它的天性决定的,它理解不了风花雪月,也不会懂爱不是欲.望,少年没经历过性.爱的快活,昨晚自己玩开心了,听到他说喜欢他,就立刻也说喜欢他。挺可爱的,但不是一回事。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57) 再往别的地方想想,他们俩性格不合适,这条龙脾气确实不怎么好,不怎么通人情世故,整日里怼他,牙尖嘴利的,这本质不算什么坏事,钟清一开始觉得好玩,但其实挺麻烦的,这条龙的问题不在于他过分刚直,而在于他有自己认定的一套处世规则,他认定的是对的,那就一定是对的,无论你说什么,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他要做一件事那就一定要做,谁也拦不住他。钟清平日里打交道的那些人都是妙妙真人、叶夔这种七窍玲珑的,他自己也是个心思重的人,云玦这种人会搞死他的。 钟清想了想,再退一万步说,他们俩床上也不怎么合拍,不是说爽完了翻脸不认人这么回事,有一说一,那条龙确实不怎么会,这整件事脱离掉美色,他不可能和一条龙上床,他还不如现在就拿根绳子把自己吊死。 男人啊,垂涎你美色想和你上床的时候,管你是不是不懂爱,管你是人还是龙,管你他妈的性格合不合,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爽完了后那就是完全另一幅面孔了,自古红颜皆祸水,儿女情长影响我出剑的速度,都是酒的错啊。钟清抬手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我怎么感觉我有点渣呢? 渣是一种人生态度,一时渣一时爽,一直渣一直爽。 钟清决定去和云玦聊聊。 他走到了望山,因为一路上都在想着到时候见了面怎么说,他走的有些慢。等终于来到了屋前,他又在门口站了半天,就在他打定主意,走上前去敲门的时候,一个东西忽然朝他冲了下来。 那东西咚一声砸在了他脚边,他低头看去,发现是一只五颜六色的鹦鹉,正拼命地扑棱着翅膀挣扎。 这不是祝霜的女儿,不是,是祝霜当女儿养的的小宠物吗? 钟清低身去查看那只鹦鹉,看上去像是和什么猛禽打架受了伤,右边翅膀上的毛都快给薅完了,血迹斑斑的,这些鹦鹉通晓人性,在天衡宗养了许多年,都认识钟清,一见到他立刻冲向他寻求庇佑,惨叫个不停。钟清四下看了眼,望山上一片漆黑,也看不清有什么东西。 钟清刚将瑟瑟发抖的鹦鹉拾起来,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了,钟清回头看去,正好对上云玦的视线。 云玦一见到是他,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易察觉的惊喜从眼中一掠而过,是你? 钟清原本都想好了要说什么,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忽然没了声音。 钟清手里拿着鹦鹉进了屋,他在案前坐下,云玦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两人不久前才在云须峰刚见过面,云玦见钟清当时神情似乎有些异样,以为他是累了,就先行离开了,他已经同钟清约好了说了明天去找云须峰他,他没想到钟清会主动过来找自己,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钟清手里的鹦鹉又扑棱了两下,那声音引起了云玦的注意,钟清道:祝霜养的鹦鹉,好像跟人打架受了点伤,掉你山上了,正好被我刚好捡到。 鹦鹉放在案上,云玦抬手摸了下它的脑袋,原本一直在惨叫的鹦鹉忽然安静了下来,云玦伸出两指放到鹦鹉的翅膀下,抬起来查看它的伤势,钟清就在一旁看着他,屋子里就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少年穿着身黑色的衣裳,一向看去平板、冰冷的侧脸,此刻在烛光下却意外的温驯柔和,尤其是眼中反射的那一点暖色的光,忽然抬起头时仿佛落了星辰一样。 云玦道:没事,骨头没伤着,上点药就好了。 钟清回过神来,慢慢地点了下头。 云玦找出了些药,看上去并不是天衡宗的丹药,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他帮那只鹦鹉处理了下伤口,那只鹦鹉也乖巧地抬着翅膀,甚至偷偷地讨好般的蹭了下他的手。钟清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惊奇,这种鹦鹉虽然天生通灵性,但是性格顽劣,对陌生人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从没有像今日这么听话过,龙确实不一样啊。 上完了药,那只鹦鹉竟是一副打算赖着不走了的样子,钟清朝他伸出手去,那只鹦鹉却只是一味地在云玦的手心中跳着,也不要回家了,钟清心道:你爹祝霜要知道你这么白眼狼那得气死! 云玦看着正低声喊着鹦鹉的钟清,眼神静悄悄的,他用右手轻拢住那只鹦鹉,朝着钟清伸出手去,钟清一下子抬头看他,云玦的左手握住钟清的手,用食指轻轻拨开了些,然后将右手的鹦鹉放在了他的手心,鹦鹉还想往云玦的手上跳,云玦抚了下它的头顶,它立刻不动了,顺从地待在了钟清的手中。 云玦收回手道:好了。 钟清一下子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手心那只还在仰着头婉转地、甜甜的叫着来讨好云玦的鹦鹉,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你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云玦道:你来我这里不会就是为了找它吧? 钟清拢住了鹦鹉收回了手,他望向云玦,我确实是有个事想跟你说。 云玦点了下头,示意他有在听。 钟清看着他半天,讲道理,但凡是个还有点良心的人,对着这么一双星辰似的眼睛都很难说出话来。忽然他注意到云玦的头发好像和平时不大一样,露出眼睛了?他这才发现云玦将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束到后面去了,他再一看,那根墨色的发带还是当初他买了送给他的,钟清莫名心中漏了一拍,半晌才道:你这发带还用着呢? 一直没换啊。 钟清顿时又没了声音,半天才道:我平时都没怎么注意到。见云玦还在看着他,道:挺好的。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云玦低声提醒他道。 钟清道:我我就想要问问你在天衡宗待得感觉怎么样? 云玦望着他,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似的,他道:你想要我下山吗? 钟清心中说我终于把话说出来了!下一刻他忙看着云玦道:你没生气吧?他其实想问你没有伤心吧,但是出口又换了个词。 云玦摇了下头,没有。 云玦知道钟清在想什么,在刚一得知自己是龙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钟清这些年的心路历程,以及当年钟清那些看似古怪的举动到底是为什么。他对道门的了解不多,但是龙的事情他还是清楚的,道门与龙的渊源,一条真龙对道门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些他都知道。他也知道钟清在用一种很别扭的方式保护他。 钟清道:你知道吧?你现在留在山上很危险,不只是我一个人知道你是龙,叶夔与妙妙真人也知道。 猜出来了。 钟清发现云玦冷静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还以为云玦会大怒,毕竟这人比祝霜养的牛还要倔,没想到他竟是如此从容不迫,他道:你都知道就好,那就即刻下山去吧,不要再回道门来了。 可以。 钟清被这果断的回答给说的愣了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钟清心中莫名感慨万分,还真是他想多了,他原以为云玦会缠着他,他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却不料云玦远比他想象中的洒脱通透还明白事理,虽然说这正是如他所愿,他却莫名有些伤感,甚至还忽然生出些舍不得,果然人渣的内心就是如此的纠结。 其实仔细想想,本就应该如此,大家都及时想明白了,做出正确的抉择,至于说有些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也好,也算一个美好的念想,大家从此相忘于江湖,虽然钟清觉得他会一直都记着这个少年的。 钟清道:你能想明白再好不过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云玦忽然皱了下眉,道:你还要做什么? 钟清本来还在那略伤感的情绪中有些难以自拔,闻声一顿,等等,事情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解释道:你下山后若是清妙阁派人找你,我可以帮你隐瞒行踪。 你不跟我同时下山吗?云玦望着他,又道,你要什么时候下山? 钟清愣住了,手中的鹦鹉不知何时跑了出去,跳到了云玦的手上。 这不对啊! 冷静下来的钟清在几番不着痕迹的试探过后,他终于明白了云玦此刻心中的想法。云玦知道龙对于道门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不觉得自己需要躲藏,他没做错任何的事情,生而为龙不是他的问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犯我试试?确实是他一贯的处世风格。但他也能理解为什么钟清执意让他下山,他知道钟清是为了他好,因为纷争一定会找上门来,虽然不太能赞同这个处事方式,但是这一步他可以退。 总体看上去这个想法是没多大问题的,而且说实话比钟清一开始想象的要好,但钟清发现有个地方不对劲啊,云玦始终默认他也会跟着他下山,钟清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或者说为什么就默认存在了,总之它就是存在了,并且因为少年的态度太过理所应当,说话间也没有任何给他的思考反应时间,就给钟清一种错觉,这个事情它原本就是应该这样的,导致他没有当场反驳。 于是恐怖的事情发生了,这个事实仿佛被两个人给默认了。 钟清在此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诡辩从未逢对手,毕竟从前欺负妙妙真人和叶夔,他都从来没输过,直到今天,他发现竟然还可以这样? 从望山走下来后,钟清的表情有点愣愣的,他也到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不仅没有和云玦划清界限,他还要和云玦一起下山私奔,背叛天衡,带走龙和龙珠,从此两人远离道门远走高飞,去哪里不知道,钟清反正现在脑子里想象的画面就是动物世界里两只狮子对着荒芜的草原大地不停咆哮的场景。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钟清心里反反复复地想:我没有答应他啊,我真的没有答应过他啊,我答应他了吗?这个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第73章 百炼钢绕指柔,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钟清总算是明白了这句话,他发现自从他与云玦睡过之后, 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现在他只要一对上云玦那双漆黑的眼睛,他就一点也说不出绝情的话来。但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怎么样同云玦说这个事?让他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 并且不会伤心, 保留着这份美好的回忆,乖乖地下山去呢?钟清莫名总感觉自己像个用花言巧语哄骗着睡了黄花大闺女并且翻脸就要提分手的渣男, 不,他不认为自己是这种人,所以他才会束手无策, 那天衡宗上谁是这种人呢?谁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永远不翻船的高手呢?谁会有着最丰富的经验来处理这种棘手的情况呢? 钟清按着额头思索了会儿, 忽然他抬起了头。 唐皎啊,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轩辕台上,钟清抬手将一支白羽长箭递给一身红衣的少年。 唐皎手里正握着赤金诛邪弓箭, 他直接拉开了弓弦,松开两指,一声箭啸, 长箭射穿了极远处的神龙树上的箭靶,箭还在飞速地直线冲刺向前,惊起长风, 穿过山林, 直到铮一声射向正从轩辕山道上走过的李碧, 还好李碧眼疾手快,反手抽剑挡了下。 谁啊?!李碧抓着白羽长箭,朝着空旷无人的四周怒吼,谁射我啊?!到底谁天天射我啊!有本事给我站出来!卑鄙小人! 遥远的轩辕台上,唐皎放下了手中的弓箭,钟清站在他身旁,良久才道:你干嘛射他啊? 唐皎若有所思道:他穿得太花了,我总觉得是只山鸡。 还不快把弓箭收起来,他一会儿又去找他师父告状了! 唐皎收了弓,随手将剩下的箭投入箭壶中。两人在台阶上坐下,唐皎抓起水壶抬头喝了口酒,问道:你刚说找我有事? 钟清道:对对,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我觉得你一直比较渣,不是,是你比较有经验,就是假设你处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样做? 问吧。 钟清看着唐皎,一直到唐皎看向他,他才终于开口道:你睡了一个姑娘,她人长得漂亮又天真可爱,你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你,但是你最终抛弃了她。 唐皎拿着水壶的手顿了下,你说哪个? 钟清: 钟清每次看着唐皎的时候,内心就会有个想法,关爱儿童心理健康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你一个完美的家世、一张所有女人都喜欢的的脸、令人羡慕的天赋以及花不完的钱,却偏偏就是没有给你一个美好的童年,最终导致了你道德的沦丧以及人性的扭曲,看看这个可悲的灵魂啊,拥有花不完的钱,却一辈子都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 唐皎望着钟清,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觉得你可以打住了。 钟清道:不是,我不是说具体指谁,我是说假如有这么个情况发生了,你无意中与一个姑娘睡了,她很单纯,还很漂亮,你很喜欢她,你要怎么样和她说,你们不能在一起,但是你又尽量不伤害到她。 唐皎看着钟清道:继续和她在一起啊。 钟清道:不,你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 钟清被问住了,道:因为会遭到天谴。 唐皎看着钟清良久,忽然笑了声,记住了,下回我试试这个理由。 钟清道:我在很认真地和你说这个事情。 我在听啊。 钟清道:我想知道你以前都是怎么和你的那些红颜知己分手的?毕竟从你十三岁起就一直有人跑到天衡宗山上来要为你跳崖自杀,在渣这个层面上,你一直是无人可望及项背。 唐皎抬手喝了口酒,道:直接告诉她们啊,我对你没有感觉了,我有了新欢,以后不必再见了。 她们不会想杀了你吗? 唐皎道:给她们钱、法器、秘籍、丹药,她们就会走了啊,为什么要杀了我? 钟清一时竟是不知道该谴责还是该同情这个可悲的灵魂,他道:就没有那种人是不要你的钱,不要你的法器、秘籍、丹药这些东西的,就是要一心一意地跟着你,所做的一切为了得到你的吗? 唐皎回忆了下,道:也有。 那你是怎么和她们分开的? 唐皎道:我还真的遇到过这种女人,有一个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武神殿一个的女修士,我现在想想我还真的挺喜欢她的,我同她在一块两个月吧,她就是我送给她什么她都不要的那种女人,她说她说爱我,什么都可以给我,还给我送东西,第一次有人给我送东西,挺新鲜的。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58) 对对,就这种,后来你们怎么分开的? 唐皎喝了口酒,道: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她丈夫知道了这个事。 钟清: 唐皎道:然后她几个儿子也知道了,她那个小儿子是我在家时的玩伴,我觉得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后来我再去找她,她就哭着说算了吧,我想了想,那算了吧。 钟清: 钟清道:有没有正常一点的? 唐皎道:什么正常一点的? 钟清对着唐皎道:没什么,就是除了她之外,你还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吗?不要有丈夫的那种,也不要有儿子的那种! 我想想。唐皎坐在台阶上喝着酒望着远处,道:有,我去年回天水,我爹的寿宴上我遇到了一个女修士,所有人都打扮的正儿八经,她穿着身白衣服,像是给我爹奔丧来的,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惊为天人。我就同她聊了两句。 钟清道:然后呢? 唐皎道:当晚我们俩在我爹的床上睡了,她一直在叫,给我都看愣了。 钟清道:再然后呢? 唐皎道:她是我姑姑,我爹的大姐,没过一阵子我们俩在后院寻欢作乐的时候,被我爹发现了。我才知道原来她因为小时候勾引我爹被我爷爷逐出家门,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在我爹的床上和我睡,她走的那天我去送她,她说我成全了她儿时的夙愿,她此生无憾了。 钟清的表情: 多么扭曲的灵魂啊。钟清低声道。 唐皎侧过头看向钟清道:你怎么忽然问这些啊? 钟清抬手揽上了他的肩膀,道:娇娇啊,我当年和你师叔聊过一个事,当然那时候你还没这么扭曲,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可以扭曲成这样,就是娇娇啊,你觉不觉得你有点恋母情节?你好像特别喜欢那些比你年纪大的、成熟的、经验丰富的,你每次看到那些散发着母性光辉的女人,你内心的那个小孩子就开始呼唤着爱,然后你就像是一只小小鸟一样飞速地扑向那些女人的怀抱中。 唐皎停下了喝酒,皱着眉头斜斜地盯着钟清。 钟清道:师兄给你提一个小建议啊,你还年轻,应该还有救,找一些正常点的小姑娘谈点正常的恋爱,找那种没结过婚的,不要乱.伦,也没儿子的,让她们用少女的温柔善良来拯救你这个钟清打量了眼唐皎,极度扭曲的灵魂以及堕落不堪的肉.体。 唐皎忽然反手架上了钟清的脖子,说什么呢?!他手中用力地往后勒,差点没把钟清勒死,什么叫内心的小孩子呼唤着爱,你损我呢? 师兄弟们平时小打小闹都习惯了,唐皎这种人属于一般不暴力,暴力起来比谁都暴力的,钟清猝不及防当头一击,整个人往后摔,感觉差点没给他摔骨折,他本来就和那条龙折腾了一晚上快散架了,这会儿哪里有力气和唐皎打,他立刻道:都是你师叔说的!我只是提了个小建议。被勒得喘不上气,他剧烈咳了声。 唐皎用力地压着他,低头看着他问道,哪个师叔?妙妙真人还是云霞道人? 钟清掰着他的手,道:我喘不上气了!我错了!松开点!我不说了。你继续搞你的□□,我搞我的基,兄弟一生一起走,谁不扭曲谁是狗。 唐皎见钟清真的在剧烈地咳嗽,他稍微往上抬了些手,钟清终于能喘上口气,唐皎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很轻地笑了下,你今天怎么虚啊? 钟清心道:那是我不想和你玩。他嘴上道:我错了,论修为还是唐师弟你比较厉害,我甘拜下风,你是天下第一,当世无双。 唐皎听了这话忽然眼神微微一变,不过倒是也没说什么,他仍是将钟清压在地上没放,道:你今天找我到底做什么?什么睡了个姑娘?你什么意思啊? 钟清想要起身,一抬头又被唐皎抬手掀了回去压住了,他躺在地上道:我是你师兄,你这么以下犯上是不是不大好? 唐皎道:我又不是叶夔,你和我说这些没用。 钟清看着那张脸,你说的对,道:好吧,其实是叶夔与一个姑娘谈情说爱了,他不想和那个姑娘在一起,但是他又不想让那个姑娘伤心,他来请教我,我觉得你比较有经验,我就来问问你。 唐皎拧着眉头一字一句道:你说叶夔在和一个姑娘谈情说爱? 钟清道:是啊,我也很难相信。 叶夔不是个断袖吗? 钟清忽然哑然。 李碧拿着根白羽长箭怒气冲冲地找到了轩辕台,在看见那不堪入目的一幕的时候,他忽然愣住了,你们在干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皎听见声音直起身回头看去,低声道:这才是小小鸟。他松开了钟清,钟清从地上坐了起来,抬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顺带着终于喘了一大口气。 李碧问道:你们俩 唐皎坐在台阶上,抬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一身织金的红衣在烛光下反耀出璀璨的红色,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李碧。 李碧立刻没了声音,过了会儿,才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我什么也没看见,这个山上是没有正常人了。 唐皎道:四师兄,你有事吗? 李碧立刻道:有人拿箭射我,你们有没有看到是谁?他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只白羽箭,不止一次了,我今天非要抓到那个王八羔子不可! 唐皎下意识看了眼钟清,钟清道:啊我们看见了,我们来的时候他往东跑了,是个身长七尺虎背熊腰的黑影,一边跑还一边喊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去吧。 李碧略怔松地看着钟清与唐皎,唐皎点了下头,表示应和。李碧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这鬼话,良久才道:我去看看吧。 唐皎与钟清站起了身,目送着李碧的身影消失后,钟清道:算了,我还是换个人问吧。 唐皎站在原地慢慢地负手道:师兄,你说的不是叶夔,是你自己吧? 钟清猛地顿住了脚步,唐皎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条玄黑色的旧发带,他用食指与中指捏着,缓缓抬起来给钟清看了眼,这么旧的发带,你藏在怀里做什么? 钟清看着他,你喜欢送你了。 唐皎立刻道:那我收下了。 等等!钟清看着唐皎,忽然道:我前一阵子去紫微宗参加清平道会的时候,遇到了紫微宗的那个二师兄,我们举杯邀盏,相谈甚欢,互相引为知己。 唐皎道:所以呢? 钟清道:他母亲孀居在家多年,据说三十年前曾是轰动道门的绝世佳人,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下。 唐皎看着钟清那僵硬的表情半天,忽然笑了一声。 这一头,李碧还拿着那支白羽长箭在山中寻找着那个黑影。轩辕台是当年天衡宗的先祖为了镇守东边山门而设立的,再往东走便出了天衡宗的八大主峰,外面的山林中无人挂灯,漆黑一片。李碧一路来到了漆黑的白川河边,就在他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思索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山石后头一闪而过。 李碧忽然回头看去,手中的长箭直接甩了出去,裹挟着强大的灵力,一箭射中了那黑影,咚一声闷响,那人跌入了河中。 李碧道:我倒是要看看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李碧将人弄了上来,穿着破破烂烂的老头蜷缩在地上,嘴里咿咿呀呀地求着饶,却发不出太高的声音,长箭射穿了他的胸膛,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血流了一地,在李碧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他猛地倒退了数步,怎么可能?! 第74章 钟清听说李碧在天衡宗山脚下救了个修士,过了半个时辰后, 清妙阁派人过来传信让他即刻赶过去。 钟清问道:救了谁啊, 这么兴师动众的? 那弟子道:一清道人!是掌门真人回来了! 钟清脸上的笑容忽然就僵住了, 一旁的唐皎闻声也看了过来, 钟清道:谁? 那弟子难掩语气中的激动, 掌门真人回来了! 钟清在天衡宗待了七年, 从没有见过他的师父, 整个天衡宗私底下都是这么传的:掌门下山一去不回,多半是死了, 钟清也早就默认他那位师父再也不会回来了,这种情况太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时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在钟清穿越之前,天衡大师兄钟清在众人眼中的形象大约可以用这些词去形容: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强悍无匹,高不可攀, 但是与叶夔那副无情无义的形象不一样, 这位钟清在众人的印象中是很模糊的, 钟清曾经试图旁敲侧击地打探过,这位天衡大师兄给他的感觉仿佛就是一个记号,一个影子, 代表着一种强大的力量, 高悬在天衡宗之上, 他从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感, 没人知道他的喜好, 甚至没人听他说过话, 就连妙妙真人都说,之前的钟清很神秘。 这个世上没有人了解天衡大师兄钟清,除了一个人,他的师父,一清道人。 钟清是一清道人带上山的,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他孤身住在云须峰,除了一清道人外他不和任何的人沟通交流,连自己的师弟叶夔都不例外,偶尔他会出现在天衡的某次道会上,什么也不做,只是坐着,然后等宴会结束后一言不发地跟着一清道人离开。他只听一清道人的话,只去做一清道人吩咐的事情。 从种种迹象来看,一清道人是这个世上最了解钟清的人。钟清穿越后,之所以能用那个失忆的理由骗过所有人,本质上也是因为天衡宗的人在此之前根本不知道大师兄钟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一清道人回来了。 别人不知道钟清是个冒牌货,他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这正主的师父回来了,他就算装失忆,人家那可是亲手带大徒弟的师父啊,能看不出来?到时候他被当成夺舍的孤魂野鬼烧死都不一定,人家师父问他正主去哪里了,他说不知道,人家师父一怒发冲冠,把他的魂魄做成长明灯吊在山上,这才叫蜡炬成灰泪始干,钟清下意识看向了远处的山林。 钟清心想:这我还不如跟那条龙私奔了呢! 唐皎正要往清妙阁赶,发现钟清停下了,你怎么了? 钟清道:我我太激动了,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做什么了。 唐皎道:走啊,去清妙阁看看。 钟清道:我都这么些年没见了,我都不知道我师父变成什么样子,我这心里莫名的难受。 一旁的弟子道:掌门真人身受重伤失忆了,如今谁也不认识。 钟清道:你听他都失忆了,我钟清忽然一下子看向那弟子,他失忆了?! 那弟子道:掌门当时在白川河边,李碧师兄失手将他打成了重伤,掌门醒来后便失忆了,修为全失,谁也不认识,请了药师也束手无策。 干得漂亮啊李碧!钟清脱口道。 下一刻,钟清就看见唐皎与那师弟正略错愕地望着自己,钟清立刻道:我的是反话,我是说李碧干得不是人事儿,走走,去看看我师父! 一行人很快到了清妙阁,妙妙真人、云霞道人、叶夔、祝霜、还有不知所措的李碧都在,天衡宗所有的药师全到了。妙妙真人正坐在榻边对着里面那个缩成一团的老修士说话,他沉声喝道:师兄! 那老修士看上去大概五六十的年纪,衣衫褴褛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了大半,此时他手中正抓着个铁钩子?看不太懂,他正在用那钩子似的东西对抗这些围过来的修士,呜嗷!他忽然龇牙咧嘴地朝着所有人吼了一声,妙妙真人心中沉痛不已,师兄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他低声道:我是妙妙啊! 那老修士看着他,妙妙真人靠近了些,他忽然用手中的钩子狠狠地砸了下妙妙真人的头,嗷呜! 妙妙真人一动不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师兄啊! 那修士又抬起手用钩子砸了下他,哐哐哐地砸,他似乎砸得开心了起来,越来越用力,妖怪!妖怪! 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妙妙真人仍是拧着眉头沉沉地看着他,终于他闭上眼低下头去,一清道人还在砸他,一旁的祝霜似乎想要拦一下,却不知道如何伸手。 钟清在一旁看着,听着那咚咚咚的清脆声响,眉头锁的越来越紧,一旁的弟子道:大师兄来了! 妙妙真人闻声忽然抬起头,钟清?他忙回头道,钟清,你快过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回头望向钟清,钟清也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妙妙真人忙将他指给疯了的一清道人看,师兄,看,这是钟清,你最得意的弟子,你还记得他吗?你从前去哪里都带着他。 一清道人坐在床上龇着牙,双手拿着铁钩子,一双眼警惕地看着钟清,嘴里发出些滋啦滋啦的怪声,他本就骨瘦如柴,面色苍白,此时更是像个从阴曹里被勾回来的水鬼一样。 钟清看着他,表情也不自觉地跟着他一起变得狰狞,他试着喊道:师父? 妖怪!妖怪!一清道人忽然大叫道:妖怪!他用钩子去砸钟清,钟清起身避开,他一双眼睛矍铄又警惕地盯着所有人,真的跟水鬼上身似的哆嗦个不停。 一清道人完全疯了,三魂七魄颠倒错乱,灵脉全断、修为尽失,这具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丹炉,熊熊的恶火在其中燃烧,将他所有的一切都烧毁了,五脏六腑千疮百孔,别说是恢复记忆了,现在的问题是他恐怕都活不过这几个月。 他曾经是当世最强的修士之一,带出来统治过一个时代的徒弟,没人知道过去的这二十几年中,他在外面经历了些什么,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59) 妙妙真人望着疯了的一清道人,终于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去。 妙妙真人低声对着那正用钩子凿着墙壁的疯道人说道:师兄,回家了,别怕啊。 钟清在一旁望着这一幕,没有发出声音。 唐皎被妙妙真人单独留下了,其余的弟子则是各自散了。钟清走出了清妙阁,他站在台阶前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地往下走。 他一个人在寂静的山道上走着,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个身影,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脸庞,那人也没喊正低着头的钟清,不远不近地陪着他往云须峰走。 钟清此时的心情也是颇为复杂,总结起来一句话,世事果真是令人难以预料。 忽然,钟清停下了脚步,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下了脚步,钟清站在原地半晌,回过头看去。 黑夜山林中,清澈天光下少年的脸庞显得格外的柔和干净,几乎要脱手而去的灵力堪堪收住,钟清看着跟着他的少年,慢慢地拢了下手,怎么是你? 云玦:我听说了一清道人的事情。 两人在山中的亭子里坐下,钟清此时冷不丁见到云玦这心里莫名还有些怕他,他也知道自己八成是心虚,幸好云玦这次没提说他们两人什么时候下山的事情。 云玦:你还好吧?我刚看你一路上魂不守舍的样子。 钟清:没什么事,你,你找我啊? 白川河那边刚出事的时候,消息便在天衡宗传开了,这等大事,门中弟子自然是议论纷纷,云玦并不关心天衡宗的事情,无意中却听到几个弟子说起了钟清与一清道人的渊源,他这才知道天衡的掌门原来是钟清的师父,钟清自幼是一清道人带上山抚养长大的,说是两人名为师徒情同父子,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云玦道:你师父怎么样?我听说他神志出了些问题。 钟清道:还好,这个已经不是大事了。钟清迟疑了下,还是把实情告诉了云玦,现在就是说他可能受了重伤活不长了,我们正在想办法,但是估计没什么办法。钟清心道那是真的没有办法,他虽然不懂药石,但是药师的话他还是能听懂的,八个字,命数耗竭,再难回天。那人潜意识里自己恐怕也知道吧,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要回到天衡宗来,或者说回家,代马依风,狐死首丘,天衡宗的药师全都在摇头喟叹,说难以想象他是如何撑下来的。 云玦看着钟清,你没事吧? 什么?钟清反应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云玦好像是在安慰他,少年显然并不擅长这种感情之事,只要一碰到与情感相关的事情,他就显得有些笨拙。 钟清道:我没事。如果他是真的钟清,此刻或许真的伤心欲绝,但是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个老道人只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甚至都没想起来他曾经和这个老道人有过一面之缘,他虽然也觉得遗憾,但是不会说有如失去了至亲一样悲痛。 不只是他,除了妙妙真人外,大家的反应其实都没想象中的那么激烈,毕竟一清道人失踪了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啊,唐皎这一代弟子压根见都没见过他,自然不会有多少感觉,而他自己的弟子呢,在得知他只能活几个月后,钟清当时注意了一下叶夔的表情,他觉得自己这个心怀鬼胎的外人都比叶夔要伤心点。 云玦却会错了钟清的意思,以为钟清是太过伤心所以不想再提这件事,他点了下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并不会安慰人,所以他刚刚才跟了一路没上前去。 云玦道:他会好起来的。 钟清以为他还是在安慰自己,道:希望如此吧。他望着云玦,心里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现在所有人的心思全都扑在一清道人的身上,尤其妙妙真人更是如此,对于云玦而言,这是个下山的好时机,能免去不少的麻烦,他道:云玦,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什么事?少年望着钟清。 钟清道:我他是真的说不出口啊,最终他换了个方式委婉点说,我师父出了事,我作为他的徒弟我很担心他,我恐怕不能与你下山了,现在是天衡的多事之秋,我不能离开。 我知道。 钟清低声道:那就好。他内心是:他知道?他知道什么?我还没说完啊! 就在钟清试图确认云玦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时,云玦却忽然注意到了钟清手腕上的东西,他的眼神停住了,钟清的手腕上系着根玄黑色的发带,只露出了一条边缘,但是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自己的东西他怎么会不认识,他忽然又抬头看了眼钟清,一双眼睛漆黑深邃至极。 钟清在得知一清道人的事情之前,他正在与唐皎纠缠那根发带的事情,当时唐皎就是不还给他,要他说清楚来龙去脉,他好不容易才把人搞定,这边就传来了一清道人的消息,他随手就把发带甩着系在了手腕上,此时他也没察觉到事情有哪里不对。他见云玦不说话,道:你真的知道了吗?我的意思是 少年抬手抱住了他,钟清的声音瞬间消失,云玦道:我不太会安慰人。又道:世上的事情都是能解决的。他松开了手,留下钟清坐在原地,表情怔怔的。 回到云须峰后的钟清对着满屋子的镜子,无数个钟清正在看着他这个落荒而逃的失败者,钟清低声道:我还是给他写封信吧。 第75章 房间中,疯道人睡下了, 妙妙真人坐在一旁望着他, 替他掖了下被子。 妙妙真人回想起少年时期师兄弟几个人在天衡宗上的光景, 一清道人是个极为聪慧的少年, 浑身上下一股别人怎么也学不来的潇洒气质, 生的也是人间朗月的样貌, 曾经仗剑从半山云霞中走过, 被人误认作少年剑仙入世来。那时候道门许多女修背地里都爱慕他,说他就是剑仙转世, 少年神仙。 一切仿佛是一个轮回,师父忽然下山一去不回,韩清作为门派大师兄继承了掌门之位,那年他才十九岁,天衡宗史上最年轻的一位掌门, 莲花冠、白玉带、如雪的道袍, 他去参加四大宗门举办的天下剑会, 太元宗大弟子看他年纪轻资历浅出言不逊,各派都在看笑话,十九岁的少年掌门就吊儿郎当地歪坐在椅子上问那太元宗大弟子, 你有多少把剑? 对方不解, 抽出长剑, 道:我有一把剑, 教训无知小儿足矣。 少年掌门道:一把不够, 我再送你些。 说完剑气化作一条巨龙当空涌来, 天上下了一场白色的雨,原本用作展览的两万把仙剑冲刺而下,太元宗大弟子当场被劈成了碎片,作为当世的顶级高手之一,自己甚至都没能做出反应,少年掌门坐在唯一一张完整的椅子上,剑气有如白色流星似的坠落一道道在他周围,他笑着道:你也配我在我面前拿剑? 从此三大宗门再也没谁敢轻视天衡宗这位少年掌门。 韩清与妙妙真人、云霞真人师兄弟几个是一同长大的,妙妙真人比韩清小六岁,云霞道人当时则完全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妙妙真人那时在一群师兄弟中有多扎眼呢?天衡宗上都知道,自家有个小师弟,两百多斤,眼睛只剩下一条缝,走路屁股一扭一扭的,嗓音软绵绵的,爱穿粉色衣服,爱同小姑娘一起玩,心灵手巧还会绣蝴蝶手帕,韩清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师弟的时候,他真是发自内心地感觉到这师弟,欠揍啊。 妙妙真人与其他师弟一样,心中十分崇拜这位被称为少年神仙的大师兄,他们那时都还是一群啥也不懂的小孩,是韩清一个人守着天衡宗,在师弟们的眼中,韩清就是神仙,是天衡宗的守护神,是天下无敌的少年剑仙。但是妙妙真人也必须说一句实话,少年时期,除了崇拜韩清外,他另一半时间都花在咒韩清去死。 从妙妙真人记事起,他就一直被师兄的谎言与无情的嘲笑包围着,师父倒是很喜欢他,但是师父也很喜欢韩清,师父下山失踪前,曾经对着韩清说照顾好师弟,韩清确实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让他少年时期的生活精彩纷呈,什么去南海砍王八啊,什么试一试莫名其妙的丹药啊,这些那都不提了。妙妙真人记得他十一岁那年,他躺在床上睡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猪圈里抱着头猪,然后没过几天,韩清告诉他,那头母猪怀孕了。 妙妙真人便一直过着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直到忽然有一日,韩清告诉他,他要下山去。 清妙阁大殿前的石阶上,天衡的掌门与自己的师弟道别,他说:照顾好他们,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里?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远山叠嶂,同少年时期相比,这人身上少了些潇洒与傲慢,多了些从容不迫,曾经风流倜傥的少年剑仙,将自己唯一的佩剑留给了师弟,道:别让我失望。 那天下着雪,漫山遍野一片白色,妙妙真人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恍然间眼前的那背影与多年前师父下山的背影重合了起来,给他一种这个人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的错觉,他想开口喊住他,却迟迟发不出声音,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白茫茫的视野尽头,然后就是山长水远,二十七年。 妙妙真人望着床上睡熟的一清道人,心头的思绪万千,最终还是回到了那句话,回来就好。 妙妙真人起身离开后不久,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清妙阁外。钟清站在长廊下踱来踱去,最终他无声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床帘飘飘荡荡的,宛如鬼魅的影子,钟清在不远处停下了。 钟清今日听那些药师说一清道人病情的时候,他就在想一件事,龙珠能不能救一清道人?钟清已经知道自己身上有龙珠,这颗龙珠对龙有所反应,他曾经用这颗龙珠救过云玦,但他不能确定龙珠对普通人有没有用。照理说,可能是有用的,但是另一方面钟清又有些迟疑,人的身体其实无法承受龙的力量,所以道门修士才用修炼、丹药等方式来化用灵力,一清道人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够承受得住龙珠的力量吗? 道门中有一个词经常被提起,叫做福缘,简单点说就是好东西你得有福去享,有的人他生来没有那个命,你给他越多的福报,对他而言反而是催命符。 钟清站在那里半天,最终他决定先试一试吧,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拨开帘子,下一刻,钟清忽然停住了。 一只干瘦苍白的的手从床底伸出来,抓住了钟清的脚腕。 房间中漆黑一片,床上枕头被褥团成一团,空无一人,钟清往后退了一步,那只手立刻松开缩了回去。 钟清伸手从床边捞过了灯点了起来,他举着灯蹲下身去,借着灯光侧着头往里面看,在看清那张跟鬼一样的脸时,钟清顿住了。 掌门,你在床底下干什么呢? 一清道人把食指压在在了嘴上,示意钟清不要发出声音,他用一种莫名惊悚的语气无声地道:有鬼。 没有鬼,是我,我是你徒弟。 疯道人指了指床板,有鬼,在床上。 钟清抬起头往床上看了眼,再次低头道:没有他刚一说话,疯道人立刻嘘了一声,钟清只好也学着他用那个尖尖细细的嗓音小声地道:没有鬼,我看了,你出来吧。 它在找我,它在屋子里。疯道人蹲在那里竖着耳朵,它走过来了! 钟清蹲在地上,这疯道人的疯言疯语加上他这副表情,还真的有几分渗人,他眼睛下意识地往左右瞟了下,正好窗户没关,一阵阴风吹过,床帘飘了起来,烛火也随之摇晃,钟清看了眼脚边那飘忽的影子,心道:什么情况? 钟清直起身体,举着灯环顾了一圈四周,他用从手中翻出灵力查看了一圈,他重新低头朝着床底下的人道:真的没有鬼。 疯道人忽然睁大了眼,盯着钟清肩膀的位置,尖声大叫道:在你身上!它在你身上! 钟清内心一声我.操,他立刻回头看去。下一刻,疯道人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地将他往床底下拽,钟清原本是手扶着床半跪在地上侧着头,他猝不及防额头哐当一下撞上了床沿,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片刻后,钟清与疯道人一起蹲在床底下,看着床帘的影子在地上飘来飘去,钟清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用一句词汇去形容那就是:有病。 算了,那就这么聊吧。 掌门? 疯道人还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头刷一下往左转,又刷一下往右转,不停地转来转去,丝毫不听钟清的话,钟清想要抬手按自己的太阳穴,结果发现伸不开手也抬不起头。他又喊了一声那疯道人,掌门?见他完全不理自己,他轻轻地拽了下他的袖子。 疯道人这才回头看他,嘘!他用手压住了嘴唇警告钟清,然后又扭头继续四下张望。 钟清想了下,道:其实我是个捉鬼的天师,掌门,你放我出去,我把那鬼收了,然后我们出去坐下聊,怎么样? 疯道人闻声一下子回头看钟清,钟清都不知道他脖子为什么这么灵活跟蛇一样。 疯道人道:你、你不要命了?你会死的!不要出去,我们躲在这里! 钟清换上一副既然这样那我再也不能继续隐瞒我的身份了的表情,他道:其实我是龙虎山捉鬼天师第四十八代传人,一生下来自带天眼,我从小就捉鬼无数,那些鬼一看到我就闻风丧胆,江湖人送我外号叫什么你知道吗?鬼见愁。 疯道人有些愣愣地看着钟清,钟清道:你不信是不是,我这就去那个鬼杀了,你等着我啊。 疯道人伸手拽钟清,哎!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声音太大又忙捂住了嘴,钟清则是一个翻身滚了出去。 直起腰的时候钟清深深地松了口气。他又看了眼那床底下的半只手,钟清道:你看我这就捉鬼了啊。钟清说着话抬手就把那飘来飘去的床帘一把扯了下来,又走到窗户边把被风吹得叮当作响的珠帘也全部扯下来,同时一把关上了窗户,在整个期间他一直在发出些类似于啊你在这里!别跑!还不束手就擒!的声音,顺便还用力地拍了几下窗户假装打斗的场面,他觉得自己是个傻逼,同时由衷的庆幸这会儿没人看见他这个傻逼的模样。 他就眼看着床下那半只手慢慢地缩了回去,他走了一圈,将屋子里所有能点的灯烛都点上了,道:求饶有用吗?磕头有用吗?我告诉你你作奸犯科十恶不赦,我今日绝对不会放过你。 钟清搬了张椅子过来,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继续道:哎,黑白无常你们怎么来了啊?这点小事我自己就能解决,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的做什么啊?哎我知道我们是兄弟啊,好吧,你们要带走他,那就让你们带走吧。还有你,你下辈子做个好人!不要在做孤魂野鬼了!听见了没有,什么?你说你知道错了,那就好了,带走吧!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60) 床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钟清侧身低下头去道:没事了,解决了,出来吧。 疯道人攥着两只手放在胸前,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钟清,慢慢地眨了下,它、它还会回来吗? 钟清道:你放心,有我在,他要是再敢出现,骨灰我都给他扬了。出来吧。 疯道人还是蹲在床底下一动不动,钟清道:怎么了? 疯道人终于伸出手,要往外面爬,结果手刚一碰到光,他又连滚带爬地钻了回去,缩在角落里不动了,显然还是害怕得厉害。他道:我喜欢这里。 钟清看着他半晌,道:行吧,那就这么聊吧。 第76章 钟清这些年只要一出事就把这位名义上的师父搬出来, 无往而不利, 他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每年到了祭祖的日子, 他都给这位师父多上两炷香,希望他来年在天之灵继续保佑自己。结果人竟然没死?这谁又料得到。 钟清试图与疯道人聊天, 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谁把他害成这样的, 重点是旁敲侧击地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那疯道人说话颠三倒四, 一会儿说门外有鬼,一会儿说屋子里有妖怪, 完全不认识钟清是谁了,钟清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引导他,聊别的都好好的, 可一提到过去的事情,疯道人忽然抱着头痛苦万状大,钟清只能停下了问话安抚他。 经过初步的判断,钟清感觉这个人八成是疯了。 他想要给这人渡点灵力试试,他低身往床下看,伸出手去, 掌门, 把手给我。 疯道人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一双眼睛盯着他瞧。 钟清觉得自己已经有点摸到和这疯道人沟通的门道了, 道:掌门,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怎么样, 你拉着我的手,来! 疯道人道:你疯了吗? 钟清:好吧,他没有摸清。 在钟清的再三游说加忽悠下,疯道人终于把手给了钟清。 钟清将灵力渡进去,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这个人的身体仿佛一个巨大的熔炉,幽蓝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结丹处缓缓浮现一盏幽冥鬼灯,火焰飘荡开,魂魄燃烧着,灵力一浇下去瞬间就蒸发得一干二净。钟清低头看去,有数道鬼魅似的火焰迅速顺着他的手卷了上来。 钟清刷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定睛再一看,从来没有什么蓝色的火焰,全都是他的幻觉。他再次看向那一脸奇怪地看着他的疯道人。他的灵力对这人没用,这具身体已经成了一片熔岩炼狱,破碎的魂魄在其中飘荡,弥漫着死亡与不祥的气息,这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从来没见过。 疯道人看了眼自己的手,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钟清惊疑不定,他心中没什么主意,只能先将人安抚住。疯道人重新躺回到床上,忽然又抬起头看向窗外,钟清问他道:怎么了? 疯道人:鬼真的不会回来了? 不会。 疯道人这才躺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又看了一眼钟清,钟清确定地道:真的不会。 疯道人躺在床上,他原是睁着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可折腾了一天又受了伤,他确实也累了,没坚持多久他眼皮就开始耷拉,钟清起身去把妙妙真人放在柜子里的安神香拿出来点上,白烟在空中轻轻地飘散开,疯道人闭眼睡去。 钟清决定再试试,他重新在床边坐下,他将手覆在一清道人的额头上,灵力缓缓灌入其中。他在一旁观察着疯道人的变化。 过了半晌,钟清收回了手,就在他还不死心想要再试第三遍的时候,屋檐下有动静响起来,听上去像是有人敲了下门,钟清扭头看去,一个模糊的影子投在了门上。 门被打开,门外的少年抬起头看去,钟清开着门的手一顿,云玦?你怎么进来的?清妙阁一向有天衡宗弟子把守,寻常弟子不得擅进,钟清意外地看着他。 云玦道: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 钟清听到这句明显愣住了,你跟着我过来的?他迟疑着问道,你刚刚一直在门外? 云玦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让我看看你师父。 这算了,进来说吧。钟清拉开门放他进来。 云玦确实是一路跟着钟清过来的,他今天去云须峰找钟清,正好撞见钟清出门,他当时喊了一声钟清,钟清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没听见他的声音,他一直跟着钟清来了清妙阁。他注意到钟清故意错开了时间,在门口多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妙妙真人他们全都离开后他才进去,且特意叮嘱守门的弟子别告诉任何人他今晚来过此地。 云玦觉得有些奇怪,换了条路进了清妙阁,跟上了钟清,钟清刚刚所有的举动他全都看在眼中,联系之前钟清酒醉后说的话,他心中明白了,钟清是想要借用龙珠的力量救一清道人。 云玦进了屋,疯道人背对着他们两人侧身躺在床上睡着,云玦道:让我试试。 钟清看了云玦一眼,瞬间领会了对方的意思,他心里忽然就想到,是啊,这里有一条真龙,怎么把他给忘记了? 钟清觉得云玦或许真的能救这疯道人,毕竟原著中龙的设定给人的感觉就是它无所不能,他给云玦让了个位置,在云玦走上前去的时候,他低声提醒道: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恐怕承受不住太多灵力。 云玦道:我知道。 云玦掌中催动灵力,与往日一出手就雄浑磅礴不一样,灵力柔和地散成了一片星海,钟清在一旁看着他,星辉一样的光细细地勾勒着少年的侧脸,少年看上去认真而专注,他将灵力慢慢渡入疯道人的额头中,妙妙真人曾经一度好奇,这个名叫云玦的弟子,从没有人认真地教他道术,他为何会有这么高的修为?龙不需要学道术,化用天地灵力是它们与生俱来的本能,就如同呼吸是人的本能一样。 云玦显然也同钟清一样,他看见了那片幽蓝的炼狱以及熊熊燃烧的鬼火,不知为何,他竟是下意识地觉得这股力量很熟悉,可又想不起来会是源自哪里。脑海中忽然有一些记忆的片段闪过去,一株树,一株巨大的神龙树,男人站在树下,他手中是一盏悬浮着的幽蓝鬼灯,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得见那双冰冷的、漆黑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眸。 怀中的仙射镜忽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云玦猛地收了手,他下意识回头盯着钟清,钟清一头雾水,怎么了? 钟清被云玦那奇怪的反应吓到了,他立刻回头去查看一清道人的情况,人依旧熟睡着,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异样,他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云玦回过神来,问道:他怎么样? 好像没什么变化。 龙的灵力渡进去的时候,火焰被浇灭了一瞬,可当云玦一收回手,那些幽蓝的火焰又重新燃烧起来,等钟清去查看时,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云玦看着钟清,他挥去了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道:你先别担心。 钟清还在低头查看一清道人的状况,没听见他的声音。 云玦看了钟清片刻,道门传说中,龙的骨血是凡人炼长生不死药的原料,他想着翻开右手,左手两指划过鲜血立刻大量地涌了出来,他将手伸灵力过去,钟清一下子回头看他,你!他抓住了云玦的手腕,你干什么? 云玦道:试试吧。他抬手将血喂给了一清道人。钟清有些松怔地看着他,一直没松开抓着他的手。 一清道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沉沉地睡着,任由体内那些幽蓝的火焰将他的魂魄燃烧着蚕食着,随着云玦将血喂进去,那些火焰终于逐渐地熄灭下去,一旁的钟清不由得微微睁大眼盯着这一幕,好像有用啊! 过了大约一刻钟左右,云玦收回了手,火焰灭了许多,还有些零星的默默地燃烧着,有的忽然间旺盛起来,但无论如何,与与之前的状况相比却是好了太多。 钟清见状扭头看向云玦,云玦道:有用。你别太担心了。 钟清对着那双眼睛,这次是真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钟清拉着云玦来到了清妙阁另一间大殿,他从柜子里翻出些药,忽然又想起天衡的药不能用在龙的身上,他把药放下,重新翻出些干净的布,回身帮云玦处理手上的伤口,这孩子也是太实诚了啊,这一道划的那是真的深,血肉模糊,搁在现代估计要缝个七八针,钟清道:天衡的药你没法用,我待会儿就下山去买一些,先把血止住。 云玦听着他的声音没说话,一直到钟清抬起头看他,他似乎不知道要什么,低声道:哦。 钟清看着他这副样子,道:你还真是这让他能说什么好啊,他握住了云玦的手,道:忍着点疼。 云玦想说句什么,话都到了嘴边又没说出来,任由钟清握着他的手。 钟清道:不行,我觉得还是要找个药师处理下,这样我让祝霜带你去药师那里,我下山去买药,你记得和祝霜说不要用天衡的药,就处理伤口。 云玦终于低声道:不用这么麻烦。 什么意思? 云玦道:它们会自行愈合。说着话云玦将钟清缠了一半的布条拆开给钟清看了眼,果然伤口已经较最一开始小了大半也浅了大半,云玦道:一会儿就好了,没事。 钟清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龙能够自己愈合伤口,他看见云玦受伤满脑子的混乱,一时连这个也忘记了,愣了半天,道:我怎么给忘了。 云玦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他显然一开始就意识到钟清忘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提醒他。 钟清重新抬头看向云玦,道:你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虽说事情的发展与他预料得不大一样,对方心里想的和他想的也完全不一样,但是云玦这么做的心意他还是能够领会到的,钟清也说不出别的,道:多谢。 第77章 钟清觉得他与云玦的事情已经被他拖得没法处理了, 再这样下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是好,结果这时候又出了新的事情。 妙妙真人命所有人都到清妙阁去, 钟清因为心虚是第一个滚到的, 见大家都还没来, 他不动声色地试探妙妙真人道:师叔,出了什么事啊? 妙妙真人今日穿了一身深褐色的长袍, 外面又加了一袭玄色的罩衫,意外的庄重严肃, 他坐在上位, 沉声道:我这两日想过了,这世上能够救你师父的东西只有一样。 什么? 龙珠。妙妙真人道:我们去向天都府借龙珠。 钟清明显愣了下, 问题太多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天都府的龙珠, 不是被偷走了吗? 妙妙真人摇了下头,不可能, 如果真的有那颗龙珠,它一定还在天都府。 为什么? 因为我了解夏正则其人。 钟清忽然没有了声音,他第一次意识到, 妙妙真人这个人确实不像看上去这么简单。 当今道门四大宗门的掌权人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 他们从不见面,却用一种只有彼此能看懂的方式进行沟通, 共同维系着道门微弱的平衡。从道门建立的那一日起, 数千年的岁月一晃而过, 如今天下有十几万修士,而在道门的顶端,是四个模糊的身影,曾经是五个,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手中扔出去的两三张牌决定十几万修士的命运。龙珠失盗的消息一传开,妙妙真人就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龙珠必定还在天都府。 众人很快就到了,大家听见这件事的反应与钟清都差不多,没说话,也没反驳。从妙妙真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天都府横空出世的那颗神秘龙珠确实很可能是一清道人最后的希望。从钟清的角度而言,他与云玦已经试过了,龙的力量确实对一清道人有影响,世人对龙所知甚少,龙珠到底是怎么用的、有什么效用,谁也不清楚,或许那颗龙珠真的有奇效也说不准。 但是天衡宗去问天都府借龙珠,这件事一说出来还是透着一股闹着玩的感觉。天下皆知,天衡宗与天都府这些年明争暗斗得多激烈,天衡宗的掌门现在疯了,天都府弟子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指望人家借东西给你?借的还是天下至宝的龙珠,天都府的人难不成也疯了吗?再说了他们一直对外宣称龙珠被盗,这会儿怎么可能拿出龙珠打自己的脸? 这些年来,天都府那位夏老宗主表面上对天衡宗还算客气,偶尔会给人一种双方的恩怨稍微缓和些的错觉,但是细看私底下双方弟子之间那一桩桩一件件的闹剧,明白的人心知肚明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宗派之间的斗争向来残酷,水面下暗潮汹涌,表面永远波澜不兴,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都没说话。 妙妙真人道:宗派之间没有死对头一说,山脚下江潮如涌,世上风水轮流地转,一代道门一代人,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永恒不变的只有利之一字。他的声音意外的阴沉,只要能借到龙珠,天衡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清妙阁中一派安静。钟清鲜少看见妙妙真人如此正经的时刻,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显然是豁出去了。 一旁的祝霜问道:若是那颗龙珠真的还在天都府,可谁去借呢? 钟清也想问这个问题,是啊,让谁去借呢?天衡宗的修士或多或少都与天都府有些过往恩怨,对方一见到你这张脸就不愿意谈了。且这人地位还不能低,说话没分量你与对方谈的资格都没有。除此之外,这人性子还得圆滑通脱,如叶夔、林一道这种,搞不好就闹得血流成河,那还谈个什么东西? 综上而言,这个人必须在道门与天衡地位都不低,说话有分量,性格比较奸,与天都府还没有恩怨。 下一刻,正在琢磨的钟清忽然发现大家不知道为何都在看着他,他顿住了。 不是吧? 妙妙真人道:师侄,我记得你与天都府有些交情,上次天都府婚宴你救下了他们那位夏夫人,我听说那颗龙珠便是她交给天都府的。 钟清道:有是有这么个事。 妙妙真人道:你可愿意再去一趟天都府? 虽然妙妙真人是商量的语气,但钟清并没有其他的选择,在外人眼中,一清道人是他师父,师徒俩感情深厚,他要是这时候说我不愿意,那他还是人吗?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61) 妙妙真人心中明白此事不容易,一番商议后,他决定让祝霜跟着钟清一起去,祝霜应下了。 这时,一旁的唐皎道:我也去吧,若是对方真的提条件,我或许帮得上忙。唐皎收了扇子看向妙妙真人,道:名义上一清道人也是我师父。 妙妙真人思索片刻,点了下头,你跟着去。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一行人决定明天一大清早就启程前往天都府,这时间实际上已经很赶了。妙妙真人留下钟清单独交代几句,让其他人先下去。唐皎起身却没有离开,他忽然对着钟清道:我有事找你,待会儿出来找我。 钟清闻声下意识抬头看向唐皎,却发现今日的唐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望着他的眼神冷冷的,什么事啊? 出来说。唐皎没看他,直接转身出去了。 钟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没想明白怎么了。 妙妙真人喊了钟清一声,师侄? 钟清这才回头看向妙妙真人,我在听。 妙妙真人单独留下钟清与他说半个多时辰的话,大意就是一句话,此次无论天都府提出怎么样的要求,只要能够借到龙珠,天衡宗在所不惜。若是借不到,妙妙真人没有明说,但是明显他心中也有借不到的另外打算。钟清头一回看见妙妙真人如此坚决,他表示自己明白。 妙妙真人又道:昨天你去看过你师父了? 钟清心里下意识跳了下,他早该明白发生在清妙阁的事情要瞒过妙妙真人的眼睛是有些难的。他点了下头。 妙妙真人:云玦也去看过他了,你们两人一同去的? 这是妙妙真人自从上回偷听事件发生后第一次在钟清面前提到云玦,钟清道:正好撞上了,不是一块约着去的。 妙妙真人:我今日去看你师父,他看上去好多了。他话只说了一半,停了下,又道:你们多去看看他也好,你现在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其实你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往些年他上哪里都带着你,他这人对谁都挑剔,唯独对你从来没有一句不是,若是他还清醒着,见到你心中一定很高兴。 钟清心道:那可不一定。但他还是点了下头,见妙妙真人看着他,他道:感觉你们师兄弟之间感情很深厚。 妙妙真人闻声道:修道之人亲缘单薄,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师长是父母,师兄弟就有如手足,我同他便如同你与唐皎、叶夔、祝霜他们是一样的,等再过些年你就知道了,师长不在人世,师兄弟就是你在世上唯一信得过的人,当你出了事,能够为你竭尽全力的也只有他们,换而言之也是同样的。 钟清感觉妙妙真人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他没太听明白,又不好直接问,道:你们师兄弟感情如此深厚,他过去待你一定很好吧? 妙妙真人闻声想了想,严肃的神情终于缓了些,扯出个很轻的笑,低声道:差不多吧。 钟清道:天都府的事情,我尽力吧。 妙妙真人看向钟清,很轻地点了下头,都交给你了。 钟清走出了清妙阁,他记起之前唐皎说找他有事,不由得站在台阶上停下了脚步,四下看了看却没发现有人影,过了会儿,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他回过头去,果然望见唐皎站在屋檐下等着他。 钟清走了过去,道;怎么了? 唐皎只是打量着他,也不说话,师兄弟这么些年,钟清还是头一回见他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道:怎么不说话啊,你不是说有事同我说吗? 唐皎望着他道:昨天我来了一趟清妙阁,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 钟清立刻没了声音,心中直觉要出事。 唐皎问他道:我看见你和云玦往山下走了,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钟清心道果然如此。 一旁还有其他弟子守在台阶上,钟清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唐皎看了他一会儿,一把收了扇子回身往台阶下走,钟清跟了上去。 清妙阁离云须峰近,两人一路回了云须峰,期间钟清试图想要和面无表情的唐皎说两句话,唐皎只是径自往前走,钟清心中觉得事情可能有点不大妙。 第78章 两人到了云须峰,却没有进去。 钟清看着唐皎的背影,他能感觉到唐皎正压着心中的情绪,他也隐约猜到了是为什么。换位思考下,你推心置腹多年的师兄弟忽然与你最忌惮的对手走到了一块去,你看着那两人谈笑风生,无论是谁都会产生一种被背叛的感觉,紧接着就是不可遏制的愤怒,都是人之常情。 唐皎这些年看似游戏人间,其实钟清知道,这是个心事很重的少年,他没有朋友,亲人全是怪物,肩上压着枷锁,心里埋着心结,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始终一个人待着,钟清花了七八年时间去和他做朋友,两人从几乎不说话到最后相互开对方的玩笑,和祝霜李碧这些当朋友的不一样,钟清在心中其实是把他当自己的亲人来看待的。唐皎这样的人很难会对别人打开心扉,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会对背叛感到格外的愤怒,或者说不能容忍。 唐皎!钟清看他一直没停下脚步,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唐皎回身看向他,你与云玦什么时候有了交情? 看样子只是单纯撞见他与云玦走在一块,否则也不会这么问了,钟清心里暂时松了口气,道:我现在和你说这件事,你先别发火,云玦这个人我这阵子了解了下,他性格与为人挺不错的,你与他过去是有些误会 钟清话还没说完,唐皎打断他道:我知道了。他回身往外走。 钟清见状立刻拦住了唐皎,你等会儿!你站住!钟清道: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火,这事确实是我之前没考虑过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好吧?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唐皎看向钟清,钟清道:我带他回天衡前,我确实没有认出来他是谁,你也看得出来,他长得与当年确实很不一样,如果我早知道他是云玦,我绝对不会与他深交,更不会带他回来,我心中也很后悔。钟清这句话说的真心实意,如果不是当初阴差阳错,现在他或许也没这么些纠结。 唐皎:你当初不是与他交恶,为何忽然又有了交情? 确实在天衡宗弟子的眼中,钟清与唐皎一直不对付,无论是第一次上山还是第二次,唐皎这么一问,反倒有种钟清与云玦是在故意演戏欺瞒他的意思,钟清道:此事真的说来话长,他性子太犟,说话做事一步也不肯让,我有时忍不住与他争执两句。 唐皎差不多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不必说了。 唐皎也说不清楚自己听钟清说话时心中的怒火为什么这么盛,简直极力压也压不住,他这些年已经很少有这种情绪激动的时刻了,脑海中莫名开始回响七年前云玦说的那些话:你永远都不会是最强的修士,今后你会连做我的对手都不配。我不会杀你,好好珍惜你现在所拥有的每一样东西,我会把它们从你的手中一样样的夺走,一切才刚刚开始,从现在起,你就要睁着你的眼睛好好地看着! 这才是他回来的原因? 这是报复!这就是背叛!唐皎盯着钟清,从今天起,不要再来找我。他感觉到自己的异样,不想继续说下去,转身想要离开,却被钟清再次拦下。 唐皎! 让开! 钟清道:你是我师弟,你永远是我师弟!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唐皎身上负着的清霜长剑受到主人身上气机波动的印象剧烈震动起来,钟清感觉到不对劲,你要干什么去? 唐皎没说话,只是往前走,钟清道:你不会是要去找云玦吧?唐皎你先听我说啊 你心中觉得他比我强,你觉得我一定会输。唐皎忽然回头看向钟清,钟清一瞬间哑然。 不是的。 唐皎道:那就让开。 钟清实在没了办法,他伸手拦住了唐皎道:不行你不能去。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现在也在想办法让他下山,但他现在不能走,你一去我这边计划全乱了,唐皎! 唐皎闻声终于停下脚步看向钟清,你什么意思? 钟清抓住了他的手,道: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比你更加想要他立刻离开这里,但是现在不行,这整件事情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得多,他现在是唯一能够救你我师父的人。 唐皎看着钟清的眼神有些奇怪,他没怎么听懂。 钟清道:说来话长啊,你只需知道,我留下他是因为他身上有着唯一能够救掌门的东西,我一直想要送他下山,但现在他不能走,我们也不能得罪他,一切要等我们去天都府拿了龙珠后才能见分晓,若是天都府那颗龙珠真的能够救掌门,到时候我自然会立刻想办法送他下山。 唐皎皱眉道:他能够救掌门? 钟清知道这个事情不能继续聊了下去了,他转开了话题道:你我师兄弟多年,我没必要欺骗你。我也不会背叛你。说一句实话吧,我是个修道之人,亲缘单薄,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祝霜还有你们几个人是我在世上唯一信得过的,其他都是外人,我知道将来我要是出了什么事,能够为我竭尽全力的也只有你们,换而言之也是同样的。 唐皎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钟清。 钟清心中想,云玦迟早都要下山,他到时候要怎么样还是个未知数,但要让他抛下所有一切跟着那条龙走,这是不大可能的,他承认他确实很喜欢云玦,而且明显越来越放不下了,但是人活在世上并不是只有儿女情长一件事,他无法做到为了一个人抛弃所有,放弃一切,甚至于一辈子鬼鬼祟祟不见人。 当下自然还是先安抚住唐皎,钟清对着唐皎道:我与他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块儿去的,等掌门这事一了结,我自然会寻个理由让他下山。见唐皎仍是不说话,他道,我从来没觉得你不如谁,修为不代表一个人,我只知道,我师弟自然是天下无双。 流传在天衡宗多年的梗,清妙阁六弟子,五个是傻的,唯有小师弟貌美如花天下无双。 唐皎看着钟清良久,道:你拿我寻开心? 钟清道:真心诚意地夸你呢。 唐皎的眼神慢慢缓和了下来,却仍是冷着张脸,从天都府不一定能借到龙珠。 钟清接着他的话道:必须要借到,你师叔同我放了狠话的,且云玦不能留在山上太久。太久必然要出事。 钟清说着话的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些的唐皎望着他,不经意间视线往钟清身后扫了眼,忽然他的视线定住了,他看见了一个身影,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树影昏暗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唐皎盯着对方,对方也在盯着他。 钟清其实早该反应过来的,自从他与云玦稀里糊涂地睡了一晚后,这阵子不管他上哪里,云玦都会忽然出现吓他一跳,而这只有一个原因,云玦一直在跟着他。钟清心里是记得这事的,但是刚刚唐皎发难地太突然,他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钟清见唐皎忽然不说话了,别在这里站着了,上山说吧。 唐皎没说话,用眼神示意钟清回头看去。 钟清于是回头看去,只一眼他就顿住了。 整片林子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仿佛连落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云玦望着钟清,脚步声响了起来,他抱着剑一步步地朝他们两人慢慢地走了过去,林间只挂了一盏昏暗的灯,早在他们说话就已经燃尽了。 钟清开始在脑子里迅速回想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猛的竟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云玦在离他们两人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外站定,钟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玦开口说话,却不是冲着着钟清,他对着唐皎道:你刚不是说要来找我比试吗?我和你比。 唐皎的眼神骤然起了波澜,钟清站在他身旁,明显感觉到一大股剑气震开,他不是这个意思。钟清看向唐皎,他没有挑衅你的意思,他说话语气一直就这样。 云玦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他望着唐皎,也不说多余的话。 钟清回头看向云玦道:云玦。 云玦没看他,也没和他说一句话。钟清没了声音。 清妙阁中,妙妙真人正在哄着疯道人睡觉,师兄,睡吧,真的很晚了。 疯道人披着一身黑色的道服,在房间里张开双手做翅膀状飞来飞去,手里还玩着一个拨浪鼓,咚咚咚,咚咚咚,亢奋得不行,妙妙真人怕他摔着就跟在他后面用手虚扶着他,结果疯道人一回头拨浪鼓那个珠子正好咚一声砸中了妙妙真人的眼睛,妙妙真人疼得下意识惊呼一声,捂住了眼睛,那疯道人愣了下,立刻笑得要背过去气了,指着他道:蠢猪!蠢猪! 一旁侍候的弟子吓得忙来扶妙妙真人,被妙妙真人抬手制止,他捂着手受伤的左眼抬头看着那个从床上飞到桌子上的疯道人,低声道:我就看看我还能忍他多久。 疯道人扇着黑色的道袍来到了窗前,他双手往前撑,一把推开了窗户,忽然激动地叫道:着火了!着火了! 妙妙真人也跟着往窗外看了眼,下一刻他的视线停住了。 天衡降魔台上,灵力烧成了一片,宛如火焰的汪洋。妙妙真人猛地一把推开了窗户朝外看,搞什么呢? 第79章 妙妙真人很快带着弟子赶到了降魔台, 闻讯而来的还有祝霜、李碧,不一会儿,叶夔也无声地到了。妙妙真人一到就看见钟清坐在台阶上低头用力地捏着眉心, 表情非常难以描述。 怎么回事?妙妙真人立刻问他。 钟清低声道:一言难尽。 妙妙真人重新看向降魔台,唐皎一身正红几乎要耀出光来,他右手中握着剑,落地时灵力与剑气撞击发出金铁声响,在离他大概十几丈开外的地方,黑色的身影如一束流星降落在降魔台顶上, 剑气卷起衣袂, 衣领全都竖了起来,云玦站在风起云涌之处, 冷冷地盯着那道身影,忽然一个瞬间, 眼中杀机顿起。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62) 天水唐家是一个神奇的氏族, 他们世世代代信奉着强者为尊,却又有逐日而死的先祖, 这注定了他们家族少年的命运, 宁折不辱,向死而生。唐皎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与这个人交手的画面, 七年前云玦失踪,他当时就有种强烈的预感, 这个人一定还会回来。在这七年间, 他看书、练剑、修行, 天衡宗上的云有一万种变化,人的命运有无穷的变数,斗转星移桑田沧海,腾蛇乘雾终为土灰,他始终没看破,直到有一天他喜欢上了射箭,一去即万里,开弓永不回头。 一切豁然开朗。 这就是他的命运。灵力如大河一样汹涌,唐皎望着自己的对手,飞剑凌空悬起。 天衡宗与其他宗派有一点很不一样,师兄弟之间很少交流修行的事情,师门也不会来监督你的功课,门风使然,大家各自修各自的,不想修就是整天吃喝玩乐也没人管你,正因为如此,自从天衡剑试在碧海丹沙事件后落没,就没人见过唐皎真正的实力。此时祝霜他们望着唐皎身上的气息,心中不免暗暗诧异,不曾这人的修为已经如此之高了。 云玦望着那道被磅礴灵力拥着的身影,他这辈子都很少有这么愤怒的时刻,脑海中似乎有另一个意识要冲出来,他抬起右手对上迎面而来的剑气,周身灵力腾啸而出,如一支支光箭似的瞬间射开,耀目金光照亮了半边天空,他半张脸庞上全是溅射的清光,恍如神临。 降魔台下,一群人全都看愣了,妙妙真人大睁着眼看得目不转睛,连那疯道人都被这一幕震得半天没说话,众人中唯有叶夔的眼神始终不变。钟清终于问妙妙真人道:打起来了啊,就没有人上去劝一劝的吗? 李碧在一旁情不自禁地道:这是什么修为啊?还是人吗?怪物吧这是! 钟清望向远处那两道身影,反正也没人搭理他,他也拉不住谁,他再次抬手用力地按住了额头。 云玦从始至终都没有表情,心中杀意却不可遏制地旺盛了起来,杀了他。欺骗、背叛、利用、谎言,手背上隐隐约约覆盖了一层霜雪似的鳞片,在月光下散着冰冷的寒光,如潮的灵力一层层迅速从中心荡开,瞬间搅断了剑气,唐皎往后退了两步,同一个时刻,云玦抬起手,燃烧着灵力裹挟着杀机散做数十道一瞬间冲了过去。 原本在降魔台下观看着这一幕的众人脸色骤变,妙妙真人道:不好! 焰火似的灵力冲了过来,在空中化出了一道明亮的半圆弧,唐皎眼中犹豫了一瞬间,下一刻他没选择跳开,旋身站定,他抬手聚集所有的剑气如大河之水一样冲了过去。云玦的脑海中,龙与人的两种意识一直在切替,他一直克制着自己越来越盛的杀意,终于在唐皎反击的这一刻尽数爆发,找死! 剑气破开,唐皎眼神全变,他抬手去挡,同一刻被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震开。 唐皎!祝霜下意识喊了一声。 唐皎撞在了壁沿上,翻身从高台上滚了下来,他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形,手臂撑着石阶,留下一个模糊的血印子,根骨直接被废了大半,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全黑,忽然他喷出一大口猩红的血,低头摔了下去。 唐皎!钟清见状冲了上去,他一把扶住了唐皎的肩膀,唐皎低着头又喷出了一大口血。钟清伸手捞住了他,回身看向云玦。 云玦猛地站定,他盯着钟清,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他攥住了手,道:我赢了。 钟清看着他,那一刻真是不知道该有个什么样的表情,也完全说不出话来,他猛地扭头朝着赶过来的妙妙真人道:找大夫过来!人呢!他低头看唐皎,唐皎? 云玦站在原地望着钟清,一瞬间竟是有些不知道做什么,他就只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愣。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妙妙真人走上前去要查看唐皎的伤势,钟清直接道:别碰他!手骨全碎了,他给唐皎渡着灵力,鲜血顺着唐皎的袖口淌到钟清手上,妙妙真人只看了一眼,立刻道:祝霜!找药师过来! 云玦盯着人群中的钟清,他还要往前走,却被一只手拦下,叶夔不知何时拦在了他的面前,叶夔迎着这条龙愤怒的视线,他依旧是那副永恒不变的冷淡表情,道:你赢了 唐皎伤得很重,根骨当场就废了大半,又加上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后就一直没醒过来。天衡宗已经修书给天水唐家,不知道后续会是个什么情况。钟清实在没有想到云玦会下这么重的手,这条龙的性子虽然拧,但是恩怨分明,他早就知道这两人命里注定就有这么一场架要打,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唐皎一直没醒,药师过了很久才离开,妙妙真人让其他人先离开,大殿中只剩下钟清与妙妙真人两个人守着,钟清道:他修为不能废,这你还不如杀了他。 妙妙真人道:我知道。 钟清一双眼盯着还没有醒过来的唐皎。 妙妙真人道:他是龙吧? 钟清忽然抬起了眼睛,他没有出声,伸出手帮唐皎掖了下被子的一角。 妙妙真人没有再说话,仿佛刚刚那一句只是他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忍不住漏出来的一点讯息,很快便了无痕迹。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传来有动静,妙妙真人起身前去查看,之后再也没回来。钟清正坐在床边低着头,想着这件事要怎么办,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咳嗽声,他抬头看去,唐皎醒了过来。 唐皎? 钟清之前将大殿中所有的灯烛都灭了,只留下一盏摆在窗前,屋子里昏暗一片,地上隐约有纱帘浮动的影子。唐皎眼前的画面清晰起来,他看着钟清,记忆一瞬间回到了脑海中。 钟清道:你感觉怎么样? 他们人呢? 钟清道:出去了。 唐皎先是没说话,良久才道:忽然做了个梦,梦到回家了。 钟清道:你先歇会儿吧。 唐皎躺着看了眼钟清,他没问自己的伤势,也不想说其他的,心中飘飘忽忽地升起个念头,痛快。紧接着就是一阵怅然,不知道做什么,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想什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完全无法接受,或许心中对这结局早就有所预料,也知道做什么都无力再去改变,反而莫名破罐子破摔似的释然了。 钟清道:你没事吧? 唐皎道:我小时候总觉得,只要我输了,天就会塌下来,现在看了看,好像输了也没有什么,我好像也没这么重要。 钟清不知道怎么接话。 唐皎低声道:对不起啊。 钟清问道:什么? 唐皎看向他,道:不是同你说的。 钟清心中忽然一阵难受,他低声道:再睡一会儿吧,已经修书回唐家了。 唐皎没再说话,却也没有闭上眼睛,他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降魔台上,云玦一个人垂着手坐在台阶上吹着风,天衡宗所有人都在找他,却没人知道他一直就在降魔台没离开过。月光如水照着台阶,有脚步声响起来,他一下子抬头看去,却在看见来人的瞬间灭掉了眼中的光。 清妙阁刚刚因为唐皎的事情乱作一团,没人看着,疯道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偷跑出来的,他手中转着个拨浪鼓,慢慢地走到了云玦的面前,他在云玦面前的台阶上蹲下身观察着他,眼睛里全是好奇,你流血了!他忽然伸出手指着云玦的手喊道:你的手在流血! 云玦面无表情地坐了半晌,猛地攥了下手,他起身往一个方向走,疯道人回过头看他,云玦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视野尽头。 清妙阁中,唐皎重新睡下后,钟清起身往外走,他问守在门口的弟子道:妙妙真人去哪里了? 那弟子对着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回道:不清楚。 算了。 钟清穿过长廊去取药,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长廊里挂着一排灯,地上倒映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钟清回头看去。 下一刻少年像是要掐死他似的朝着他扑了过来,他直接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少年抬起一只手按住他的头,用力地吻他,另一只手死死地勒着他的脖子。 第80章 钟清一直很欣赏唐皎与云玦他们的一点,这些人身上有股少年气, 恣意轻狂, 敢爱敢恨, 一个人与全世界为敌也无所谓, 我命由我不由天,哪怕绝境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更绝的是, 永不后悔。一个人没有什么才会去羡慕什么, 钟清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起失去这种热血的, 又或者说他好像从来没有拥有过, 他这一辈子过的有些糊涂。庄生晓梦, 万物皆空,随波逐流,及时行乐,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再简单点说, 混日子。 与那些九天揽星辰的少年不一样, 他们的本能是权衡利弊,然后趋利避害,当意识到事情的后果或许自己无法接受, 立刻生出退而求全的念头,他们不会有豁出去一切全力以赴的冲动, 也不会有乘风逐浪的兴趣。 妙妙真人曾经讲过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 据妙妙真人说是他师父告诉他的, 他师父又是从他师父的师父那里听来的,年代久远不可考证,大意就是说当时天下有个名叫噩的怪物,是龙的法相之一,作恶多端,前去收妖的修士全被它所杀,于是天下最强的修士亲自前去杀它,怪物与修士在东海之滨搏斗,怪物击碎了修士的心脏,忽然间怪物惨烈地大吼,原来这个修士没有心,怪物很快被修士杀死。 妙妙真人告诉他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你懂了吧?无欲则刚。 钟清磕着瓜子回道:不是在说天下最强的修士都是没心没肺的? 妙妙真人: 钟清似乎想到了什么,凑过去慢慢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没有心,那岂不是我就是天下最强的修士? 妙妙真人用一句晚饭想吃什么结束了这段无聊至极的对话,后来两人也没有再提起过。 钟清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被云玦勒着会忽然重新想起这个故事,从脑海中一晃而过,很快又被其他的念头给填满,嘴里全是血腥味,云玦在用力咬他,钟清记得接吻这种事情还是他教云玦的,显然少年什么也没有学会,只是一味按着他发泄,钟清原本不想反抗,可云玦越勒越狠,直到他感觉有手伸到了自己的衣服里,钟清终于抬手推他,想让他冷静一点,少年明显被激怒了,手中猛地用力,砰一声,钟清感觉到后脑勺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眼前一黑。 等钟清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的松木香味,钟清坐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抬手整理好了自己被扯开的衣领。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但钟清莫名有种直觉,那条龙就在这里。 钟清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他脖子上有半干的血迹,少年一掐他就感觉到了,那血明显不是他的,那只能是另一个人的。钟清道:让我看一看你的伤。 没有任何的回应传来。 钟清道:今天的事情全是我的错,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过,我不该说那些话让你伤心。钟清停了下,道:我没想到你会一直跟着我。 钟清抬头看了眼四周,眼睛稍微适应了些黑暗,借着窗户缝隙中漏进来的一点微光,他想起身去把灯点起来,刚走到烛台前,窗户被风吹开了一道缝隙,风灌进大殿。钟清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去。少年坐在黑暗中半人高的柜子上,衣摆垂挂下来,额前的漆黑碎发完全遮住了眼睛,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钟清心中一阵难受,回身朝着他走了过去。 云玦听见他走过来,没说话也没抬头,他本来就穿一身黑,整个人像是一道黑色的影子,钟清在他面前停下来,他伸出手去摸云玦的手臂,粘稠一片全是血,他不由得看向云玦。 云玦终于开口道:我想了很久,你是不是在耍我?声音冰冷、平板,听不出任何的情感。 没有。 算了,不想管了。云玦抬头看向他,动作扫开碎发,露出一双幽暗阴冷的眼睛,我赢了,你是我的,你得跟我走。 钟清抓着他的手臂,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半晌才道:云玦,感情的事情不是这样的啊,人和动物不一样,不是说两人打一架谁赢了就属于谁,然后就要跟谁走,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与唐皎没有关系。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你说。云玦现在是真的困惑,他不是意气故意怼钟清,他是真的想要问这一句,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钟清没了声音,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抬手把云玦抱住,他停住了手,低声道: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云玦观察着钟清,你从来都没想过离开天衡宗,你说的全是在骗我。 钟清道:云玦啊,我喜欢你,这点我真的从来没有骗过你,但是人的心里除了喜欢,还会有别的情感,亲情、友情、责任,要舍下一切不顾一切地和你走,我现在确实是做不到,变数太多了,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云玦看着钟清道:你舍不得什么?钟清还没有回答,云玦问道:唐皎?他忽然微微低下头看着钟清,你喜欢他?你舍不得他,所以你不想离开天衡宗。 钟清明显感觉到殿中气氛不对劲了起来,修士身上有一种气息,道书上称之为华,其实就是灵力的波动,钟清感觉到殿中的灵力一瞬间汹涌了起来。 我没有喜欢他。 云玦忽然冷笑了声,钟清是第一次在云玦脸上看见冷笑这种表情,不免下意识地愣了下,他能感觉到云玦现在整个人情绪是处于完全失控的状态,哪怕云玦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变,也没朝他吼过一声,但他确实感觉到了,就像是在被人拽着走在钢丝上,随时被人拽下去一起摔个粉身碎骨同归于尽。云玦道:那我去杀了他。他说完翻下了柜子,钟清下意识伸手用力拽住他,云玦!云玦停下了脚步,猛地回头盯着他,钟清的手心忽然摸到了冰冷的东西,是龙鳞。 钟清的手轻微颤抖,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道:云玦,人的感情很复杂,喜欢分很多种。他是我师弟,你与他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没有骗你,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我和你做过的事情,你和唐皎也做过? 钟清摇头道:没有!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63) 云玦望着他,钟清道:这件事与唐皎从来就没有关系,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他喜欢你,他逼你离开我。 钟清道:他喜欢我也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喜欢, 云玦没有了声音,显然是没有绕出来,他就这么盯着钟清,尽管不合时宜,钟清在那一瞬间心中觉得这条龙拗起来真的是有点可爱,一下子冲淡了心酸,他终于没忍住抬手抱住了他,云玦本来还想要说什么,被抱住后忽然没有了声音,身上的龙鳞瞬间收了回去,钟清道:与他们都没有关系,也不是你哪里做错了。过了会儿,他低声叹道:是我的错。 长廊外,几个巡夜的天衡宗弟子走过去,庭院中的井边,钟清低身帮云玦仔细处理了手上的伤,云玦看着他,良久才道:你还是要我走? 钟清抬头看他,道:你不能够留在天衡。 云玦道:而你要留在天衡。 钟清没有说话,夜凉如水,清风徐徐,钟清想或许有一天他会非常后悔这时候的沉默,反复地追问自己为什么不说那我跟你走,十七八岁的热血灌回身体中,他脑子一热就抛下了所有,然后跟着喜欢的人到了天涯海角,说真的想想还挺刺激的。可惜这是一件需要许多勇气的事情,而他天生就不是这么个人,他脑子里想着那些古怪的预言,那个手中拿着一盏鬼灯在十三年后警告着他的另一个自己,以及这个明显即将要随着那颗龙珠而掀起风暴的道门,未知的一切像是风一样吹到他的脸上来,他看不清自己前面的路,也看不清将会发生什么,他的眼睛里有一些迷茫,还有一些怅然。 钟清看着眼前的少年,在心中想,这双眼睛好看得像是吹落的星。 次日,钟清重新回到清妙阁中,他先去看了眼唐皎,然后被妙妙真人叫了过去。 妙妙真人不知为何满头是汗,他盯着钟清,钟清也望着他,半晌才道:天水唐家收到信要来找我们算账了? 妙妙真人摇了下头,盯着钟清道:你师弟呢? 钟清道:唐皎躺着,祝霜在隔壁,叶夔估计是死了好久没见了,李碧 他话还没说完,妙妙真人直接打断了他道:我问的是那条我问的是云玦,你小师弟在哪里? 钟清喝了口茶,他啊,走了吧? 走了?!妙妙真人闻声眼睛都瞪圆了,提高声音道:走了吗?!他为什么要走啊? 钟清看着妙妙真人那一脸猝不及防又难以置信的表情,慢慢地道:可能他不爱修道爱自由? 第81章 唐皎暂时离开了天衡宗, 天水唐家派人接他回天水修养。钟清心中对他有愧, 怕他根骨无法完全恢复, 他反倒是回过头来安慰了钟清两句。 又不关你的事, 我与他势必要比一场的, 比试没有不受伤的, 何况这事远没结束。 天水唐家的人在不远处等着, 和普通唐家修士的打扮不一样, 这群人黑衣袖箭, 胸前是逐日暗纹,幽暗月光下,中年修士的脸上跟戴着一张张面具似的,站在阴影中半天, 肌肉没有活动的迹象,眼珠子转也不转, 整齐划一仿佛幽冥武士,他们奉命来接唐皎。唐皎一见到这些跟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就有些倒胃口,他显然认识这群人, 低声道:有意思。 唐皎对着钟清道:我这次去不了天都府,你一路自行保重。 钟清点头,又道:你也保重。 双方就此别过, 钟清站在台阶上目送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然后他回头去找祝霜。 钟清与祝霜一同离开了天衡, 启程前往天都府, 水路四通八达, 一群人乘船南下。就在众人离开天衡宗势力范围的时候,祝霜在一艘擦肩而过的船上忽然看到了一个女人身影,只是一闪而过他也没记住具体是什么样子,却下意识往那方向看了眼。 钟清一走上甲板正好看见祝霜在望着驶过去的那艘船,看什么呢? 祝霜回过头来,没什么。 钟清在甲板上坐下,吹吹风,江面平坦开阔,水浪追风而来,祝霜养的两只鹦鹉单脚立在船头,绒毛被吹的往后梳,随着船加快了速度,两只鹦鹉在木板上一跳又一跳。钟清道:好雅兴啊,你真是上哪里都不忘记带着你的宠物。 祝霜伸出手去,两只鹦鹉顿时全朝他飞过来,撒娇似的一头钻进宽大的袖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望着他,没办法,养熟了离不开,只能上哪儿都带着。 钟清扭头看他半晌,自言自语似的道:按照数量标准,这应该属于濒危保护动物吧。 祝霜没太听懂,什么? 钟清道:我是说这鹦鹉不常见吧。 祝霜此人平日里看似温和,其实本性冷淡,说话只说正事,几乎从不与人攀扯闲聊,但唯独说起他养的这些爱宠时,这么一个贵公子似的人会克制不住地滔滔不绝起来,他对着钟清介绍道:它们世代生活在忘忘山一带,如今也不过就剩下几十只不到,算是十分珍稀了。 钟清看着那两只探头探脑的鹦鹉,伸手去摸了下,那两只鹦鹉自幼被人养大,也不怕人,仰头轻轻啄了钟清一下,钟清不由得露出个笑容,他再次看向祝霜,道:祝霜,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说法。 什么? 钟清道:对这种野生动物而言,驯养它并不是最好的结果,真的爱它的话,就应该将它放回到更加广阔的天地去,那才是它的归宿。钟清原本想说回归大自然,又觉得祝霜八成听不懂,见祝霜回头看向自己,钟清补充道:我就是说,你看这两只鸟本来自由自在的,驯养它会不会让它丢失掉一些天性?他看着正在极力讨好祝霜来讨食的那两只鹦鹉,补充道:你看它们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天衡的鸡都比它们有尊严。 祝霜笑了下,将袖子里的丹草丸子喂给两只鹦鹉,他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鸟雀与人一样,有的鸟雀生性高傲,绝不可能为人所豢养,但有的鸟雀却生性敏感,与人相处出深厚感情便不愿意离开,关键不在于鸟雀,而在于人想做什么。 什么意思? 喂养与驯养完全不一样,你如果一开始打定主意要放它走,就不要花费精力驯养它,它到了一定时日自己就会离开寻找自己的同类。可如果你驯养了它,它已经把你当成了它的同类,鸟雀走兽与人不一样,它们心思单纯,一旦被驯养就意味着它们眼中只有你,这时你再驱逐它离开,祝霜看向钟清,这叫遗弃。 钟清没有了声音,半晌才道:也不是这么说吧? 祝霜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女儿,两只鹦鹉吃饱了,在他的袖子里踩来踩去,时不时探出头看他,祝霜道:万物有灵,有灵者皆有情。 他说完那句话,其中一只鹦鹉飞出了袖子,落到了钟清的膝上,它侧头看着钟清,低下脑袋蹭了蹭。 江水迢迢,船行驶中水波中,钟清看着那只鹦鹉,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大约过了半个月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天都府境内。 自从龙珠丢失后,天都府在道门行事一直很低调,就在钟清一行人到天都府的当日,天都府因为要举行祖祭关闭了山门。 钟清一打听才知道对方确实不是在故意为难,每年的今日确实就是人家先祖的诞辰、全族祭祖的大日子,按规矩要闭门七日,谁也不见。钟清与祝霜也没什么办法,你又不是人家远方亲戚,人家在拜自己的祖宗总不能强行砸开门闯进去吧?本来关系就尴尬,再把人祖宗得罪了,借龙珠更没戏了。 钟清与祝霜在山门外待了半天,山中黑暗一片,也没人理他们,天衡宗修士对这待遇已经司空见惯了,就在他们还要继续敲山门的时候,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一个天都府弟子从山门中走了出来,来者何人? 那弟子穿着身青色的道服,在得知了钟清他们的来意后,他沉吟片刻,他让钟清他们在外稍候片刻,自己进去通传。 钟清与祝霜心中都清楚虽然对方态度还算客气,这看这情形至少这七日内应该不会理他们。 在等待传出来的消息时,钟清与祝霜在山下的栈道中闲聊了会儿。 据祝霜说,每年的六月八日是天都府祭祀夏氏道祖的日子,与天衡宗这些以师徒为传承的宗门不一样,天都府的师承靠着血缘来维系。他们拜的祖师爷就是夏氏的先祖夏元子,一个曾在九州留下了许多传说的伟大女修。 钟清道:女修?女的?不怪钟清诧异,在道门中女修一直屈指可数,开宗立派更是闻所未闻。他听说过夏元子这名字,却是直到今日才知道这是个女修。 祝霜点了下头,天都府是四大宗门中唯一一个女修为道祖的宗门,他们的祖先夏元子真人,古书中记载说她有妖魔相,愤怒时会化出蛇身,拥有极强悍的修为,所有见到她的人都畏惧她,东州那边流传的人首蛇身的神女传说原形就是她,有人说她是投生成妖魔的圣人。 钟清回想了下,不对啊,我来过天都府,我记得他们那个画像上画得是个男的啊,穿着青白二色道袍,留着胡子看上去仙风道骨的。 那应该是他们的二代先祖夏洪,按血缘关系算,他是夏元子真人的师弟,也是她的亲弟弟。祝霜似乎忽然意识间到了什么,闭上了嘴。 钟清问道:有故事? 这一问才知道,其中还真有个故事,而且还是仅仅流传在四大宗门内部,一般人不知道的那种秘辛。 祝霜道:一个传说而已,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兴起的。道书记载中,夏元子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女修,当时东州也就是现在的天都府南边这一带有妖兽横行,他说着话袖中的鹦鹉跑了出来,娇声叫着似乎也要听故事,祝霜便看了眼袖子道:就是这种妖兽,比它要凶残许多的。夏元子凭一己之力灭尽东州妖兽,又引清、淮两河之水灌入荒原,随后她带着追随者在南边修筑了一个镇海堤,就是现在天都府的原形。 钟清道:这个我知道。 我要说的是之后的事情。祝霜继续道:夏元子在东州一带降妖伏魔,声望无人可及,但是后世飘出来一些奇怪的说法,说是在当时发生了一件事,有个一直追随夏元子的亲信嫉妒她的修为,趁着一日她与妖兽搏斗的时候,从身后偷袭了她,那亲信夺取了她的修为,用斧子将夏元子的身体砍成三段,将头颅与腰身丢弃到海中,自己带走了蛇尾,那人把自己装扮成女人的模样,又换上一张差不多的脸,穿上蛇尾取代夏元子,掌管了镇海堤,据说他曾有一次露出破绽,便是他当众化身时,那一截蛇尾脱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双男人的腿。 钟清: 祝霜继续道:还是这个人,多年后他想出了另一个办法,他以夏元子的身份对外宣称自己还有个亲弟弟,又自称她要巡游东海,夏元子从此销声匿迹,而背叛者开始以真面目示人,他名正言顺地继承了夏元子的一切,甚至是姓氏,他成为了夏氏的先祖,现在天都府所有的弟子全是他的后人,这个人就叫做夏洪。 钟清明显愣住了,道:这是真的吗? 祝霜望着钟清摇了下头,传说之所以是传说,是因为真相已经永远不会为人所知了。 钟清曾经想过道门纷争可以多惨烈,但是杀上司扮女人这种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方式他还是被深深地震惊了,你说的这要是真的话,那现在的夏家人其实全都不是夏家人,他们与夏元子根本没有任何的关系。 祝霜道:对,所以几大宗门私下里有个说法,说夏氏一族的体内流着背叛者的血,背叛是他们的本性,祝霜忽然回想起了他还是个幼童时躲在柜子里听见那个陌生的声音对一清道人说这句话的语气,他道:他们全是拖着假尾的毒蛇。 这说法最一开始哪里传出来的? 祝霜道:来源倒是不可考,但天衡宗的道书上有记载这事。 钟清顿了下,又皱眉想了会儿,然后他抬头看向祝霜,你说,不会是因为我们两家有世仇,所以天衡宗编排这故事抹黑他们吧? 祝霜看着钟清,点头道:非常有可能啊。 钟清与祝霜同时没了声音。 钟清道:待会儿他们要是邀请我们进去拜那个夏洪,老老实实拜就好了,这事儿千万别提起来,否则龙珠下下辈子也别想了。 好。祝霜立刻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就在这时候,山门再次推开了一条缝,还是刚刚那个开门的天都府修士。 钟清回头看去,他感觉这人好像换了身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烛光太过昏暗给他的错觉,不过对方既然说在祭祖,换衣服似乎也很正常。钟清一念闪过没多想。 那修士道:我们老宗主说,族中正在祭祀,不方便招待外人。 钟清看了眼祝霜,显然两人对这回答都是意料之中。 钟清道:我们的确有急事求见夏老宗主,不知能否通融一下? 那修士道:老宗主说,世代祖规如此,宗门不方便招待外人,但若是有道门大事相商,也不可耽误,若是天衡宗真的有急事的话,那就只请祝师兄一人进来商议。 被点名的祝霜道:我? 那修士点头道:是。 钟清也有些意外,他下意识看了眼祝霜,祝霜想了一下,很快同意了,他对着钟清道:那师兄我先进去看看。 那天都府修士稍微拉开了一些门,钟清往里面看了眼,漆黑一片什么看不清,就在祝霜要跟着那修士进去的时候,钟清盯着那天都府修士的背影,忽然皱眉道:慢着。 那引路的修士停下了脚步,他提着灯回头看向钟清。祝霜也回过头来。 钟清道:为什么你们老宗主点名找祝霜不找我啊? 那修士恭敬道:回师兄,我也不清楚,都是老宗主的意思。 祝霜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看了眼钟清。 钟清忽然道:我懂了!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与你们夏夫人可是知交,生死与共过的,你们夏老宗主怎么会不找我反而找我师弟?一定有误会。他说着话往前走,那修士下意识伸手想要拦他,可钟清速度比他快,没抽出扇子,从袖中抽出个原本妙妙真人临行前给他塞着预备送给天都府的礼物匣子,边缘正好抵在了那修士的脖颈上,那修士顿时没了动作。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64) 钟清望着他道:你知道吗?我在天都府住过一段日子,你们山上擦地砖的婢女都从没对我这么客气过。你根本就不是天都府弟子。 第82章 天都府中。 夏老宗主阴沉着脸坐在堂上, 弟子分立两侧, 一派肃穆无声, 那刚刚被钟清修理的天都府修士正站在台阶下,脖子上一大片淤青, 他同夏老宗主禀告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回头看了眼钟清, 夏老宗主与数十个看上去身份颇高的修士也一齐看向这群硬闯进来破坏了祭祀大典的不速之客。 场面一瞬间变得尴尬,钟清与祝霜: 你还真是天都府弟子啊! 钟清:误会, 这全都是误会。 夏正则冷冷地望着钟清, 钟清冲着他笑了下。 一刻钟后。 被一群人请出来的钟清与祝霜站在山门外看着那脖子淤青一片的修士,眼见着山门要关上了, 钟清伸手拦住, 他望着那修士道:师弟, 能不能再商量一下?要不就还是按照原来的说法,让祝霜一个人进去? 老宗主已经下令,龙珠之事等祭祀大典结束后再行商议, 请诸位七日后再来。 那修士摸着脖子看了眼钟清, 一抬手直接关上了山门。 钟清: 一上山就闹了这么大一个误会, 差点没在人家祭祀大典上大打出手,这被人下逐客令也是没话说。钟清与祝霜商议后感觉这情况也是无解, 只好等七日后再行上山拜访。 天都府所在的地域, 古时候叫东州, 如今叫沧州, 这地方临海山水多, 钟清与祝霜附近的一个镇子住下,客栈推门出去就是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可以望见远处夜空中天都府宏伟的殿宇,白雾茫茫,灯火点点,那些宫殿仿佛修筑在半空中,一股居高临下、至高无上的威严之感。 钟清与祝霜两人讨论今日发生的事情。 我确实觉得那天都府弟子有些不对劲。不过实话说他们家也没正常过。美丽的女鲛人,被驱逐的弟子,叛徒身份的先祖,至今仍是个谜的龙珠,与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自己不正常的太元宗不一样,天都府的身上总是若有若无地笼罩着一层神秘的、令人想要窥探的气息。 钟清忽然看向祝霜,很奇怪的一点,今日我们提到借龙珠的时候,对方虽然把我们赶出来了,但别的是一句也没说。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愿意借龙珠? 说明此事有商量的余地。过了片刻,钟清道: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他回忆了一遍今日见到夏正则的场景,老人端坐在堂前冷冷地望着他,那眼神里好像藏着些东西,钟清随意地解下了手腕上的发带,缠到了另一只手上,若有所思道:他好像在考虑些什么。 此事暂时也讨论不出来什么,一切都要等七日后重新见到对方才有定论。 钟清与祝霜各自回了房间,连日不眠不休地奔波,天衡宗一群弟子疲惫万分,祝霜让他们也各自回房间去休息,只留下两个弟子守夜。 客栈中熄了灯烛,只有一楼的楼梯拐角处还摆着一盏昏暗的油灯。钟清上楼的时候,忽然他感觉身后似乎有一道注视的光,钟清回头看去,油灯的光照开大半个客栈,门大开着,门外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人影。 钟清不知道是不是他在疑神疑鬼,自从离开天衡宗后,他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他们这一行人,按道理是不可能的,他与祝霜修为都不低,不可能被人跟着却毫无察觉。钟清重新回过头沿着楼梯往上走,木质的楼梯发出咔嚓的声响,在某一个瞬间,钟清脑海中忽然心有灵犀似的闪过一张少年的脸,像是一束光刷一下照开了黑夜。 钟清在楼梯上停下脚步,忽然他转身往下走,迅速大步走出了客栈,他左右看了眼空旷的街道,像是在找些什么,深夜的街道四下无人,除了不远处的河水声外也没有任何的声音,在门口守夜的天衡宗弟子诧异地望着他,钟清站在原地良久,客栈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烛光照在他略显迷惑的脸上,过了会儿又慢慢地恢复了寻常的样子,他回身重新往客栈中走。 人心中有愧,就总觉得鬼神会找上门来。 钟清心中想,不大可能是他。 钟清回了客栈,长街上依旧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客栈的屋顶,一只奇怪的鸟正无声地栖息着。它身长约两尺,不算大也不算小,羽翼丰满,脖颈修长,朱红色的眼眸,黑夜中鲜艳如火的红羽笼着灰蒙蒙的月光,看上去并不起眼,但是能想象出当金色阳光照耀下来,那身如箭的羽翼迎风张开,会是怎么样一副流金耀火的震撼场景。 若是钟清刚刚回头时看见了这只奇怪的鸟,他或许会联想到另一种东西。 一阵风从巷子里吹过,那只从头到尾都极其酷似凤凰的鸟雀扭头看向一个方向,它张开了羽翼,无声无息地飞落在一个人的肩上。 天都府中。 山门紧闭,祭祀大典还未结束,大殿中却不知为何空无一人。黑木供桌前青烟缭绕,画像上先祖脚踏白云衣带当风,飘飘然似神仙,摆在案前的三清铃忽然无风自动,一声清响越过了数千年的岁月。 老人一个人端坐在高堂之上,他亲眼目睹了这场迅疾、狠绝、干净利落的屠杀,但修为尽废的他显然无力阻止这一切,也无法朝任何人呼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早有预料,儿子惊慌失色地冲了进来,父亲! 他刚说了两个字,一柄飞剑破空而来,一剑斩下他的头颅,弹跳两下,滚落在了老人脚边的台阶下。 老人低头注视着那颗头颅,一直没有感情的双眼中终于有了片刻的震动,但依旧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 在很多年前,夏正则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当时天下最著名的术师曾为这位惊才绝艳的天都府少公子算过一卦,只留下了八个大字,成也摇光,败也摇光,夏正则,字摇光。东州最耀眼的少年,以东州在天上对应的星辰为名,剑匣中有十二把剑,每一把都是无坚不摧,有人问他想做什么,少年坦坦荡荡地回道:诛妖降魔,澄清玉宇。那时的夏正则与当时另一个遥远地方的另一个少年堪称双星并耀,而那个少年的名字叫,韩清。 少年时期总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夏正则应该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日,又或者说,世上的事情好像真的没有规律可循,曾经召来剑气如流星的少年神仙成了疯子东躲西藏,曾经匹马黑貂裘的少年公子如今垂垂老矣修为尽废,机关算尽眼睁睁地自己满门被屠子孙头颅滚滚落地。那十二把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拿出来了? 阁楼中,那曾经住在这里美丽的女人早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她照过的那面镜子对着窗外,长阶上夏氏弟子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剑穿过喉咙,魂魄随即燃烧。 一切都结束了,其实也不算太久,半刻钟都没到。有人步入了大殿,老人抬头看去。 那为首的人望着他,显然是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简单地问了他三两句话。 夏正则过了许久,他才终于低声说了一句话。 仿佛是一个神秘的预言,他说:也会轮到你们的。 客栈中,钟清一直没能睡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盘在心头,他推开窗吹风,河上白茫茫的雾气飘着,什么东西也看不清。 凤凰栖落在少年的肩上,黑暗中原本靠着墙的少年忽然刷一下睁开了眼睛,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他扭头看向一个方向,正是钟清也在望着的那条河。 钟清的眼神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翻出了窗户。 他朝着那漆黑的河水伸出手去,抬起来对着停泊在岸边的船发出来的的烛光看了眼,他的手湿漉漉的,一片淡漠的红色正顺着手迅速地往下流,滴答一声砸落在石砖上。 钟清莫名愣了片刻,他立刻起身回头看向远处天都府的方向,天上的星辰正照耀着这片古老的土地,神女峰脚下,长河滚滚东流,夏氏的传说至今还在这片土地上流传,仿佛万世也不会消亡。 钟清把祝霜喊了起来,一群天衡宗弟子大约在一个时辰后迅速赶到天都府山门外,还没有进去,众人就都感觉到了那奇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钟清抬起手,山门没有上锁,一推就缓缓洞开,一入眼就是无数的尸体横在台阶上。 所有人全都无声无息地看着那一幕。 此时,一个身影从林中一闪而过,钟清猛地回头喝道:有人!抓住他! 祝霜与十几个天衡弟子二话不说追了上去,钟清则是带着余下的弟子赶往正殿,沿途全是一具具尸体无论是修士还是在天都府侍奉的婢女下人无一没有活口,钟清带人闯入了大殿,在看见殿中那一幕时他停住了脚步。 老人身披深紫色的星宿道袍,端坐在高位之上,他仰着头,睁着眼睛,长剑从他的嘴中穿过喉咙再从后背脊柱中刺出来,鲜血溅了一地。 距离此地数万里之遥的黄海道观中,夏嘲风正在烛光下翻阅着一本古书,他今夜不知为何有些读不进去东西。忽然他想起今日是家中祭祀先祖的日子,他起身走出了屋子,靠在屋檐下遥望向东州的方向,名叫摇光的星辰在夜空中闪烁着,难得的清丽夜色。此时离家万里的少年并不知道,他已经是天都府夏氏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 第83章 六个月后。 金色的长鲸从海底缓缓游过, 临海的阁楼中, 一群人正在商议事情,其中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道门赫赫有名的人物,天衡宗大弟子、太元宗大弟子、紫微宗大弟子,一眼望去, 好像大半个道门都在这里了。他们所位于的这座临海高楼名叫白玉京,是紫微宗二十七宫殿之一,底下那条巨大的金色长鲸是世代守卫紫微宗的上古神兽昆仑,风从海上吹过, 一个身穿淡紫色道服袖口绣着紫薇花的小女孩正坐在礁石上给金色长鲸吹笛子, 不一会儿,有个中年修士朝她走过来。 大人们正在商量事情,不要再这里吹,去找你的师兄玩。 师叔, 天都府修士真的一夜之间全被邪修杀死了吗? 中年修士冷着面孔看着过分好奇的女孩,去找你的师兄。 小女孩顿时不敢再问,拍了拍衣服离开了,临走前她对着海里的大鱼抓了下手。在师叔漠然的注视下, 她跳下礁石,一溜烟跑没影了。 中年修士回头继续往白玉京走,他是紫微宗的我闻真人, 紫微宗三大真人之一。他进入白玉京, 众道人早就在此等候多时, 年轻的天衡宗大弟子打量着他, 我闻真人注意到了这股视线,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当年这位天衡大弟子如日中天的时候,我闻真人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过目不忘认出了对方,双方视线一擦而过,谁也没停留。 能够让太元宗、天衡宗、紫微宗三大宗门整一代最强修士汇聚一堂的,自然是六个月前震惊道门的天都府被屠一事。 六月前,天都府一夜被屠,天都府老宗主一剑穿喉当场惨死,当时正值祭祀大典,天都府所有在外的天都府弟子全都回到山上祭拜先祖,这些人无一幸免,只有被流放的天都府小公子夏嘲风因为人在黄海躲过一劫,至今下落不明。消息一传出来,道门轰动。 事情已经过去了六个月,道门也查得差不多了,一夜之间屠了当今四大宗门之一的天都府,世上能有这种实力的势力屈指可数,事情一出,所有人脑海中都想到了同一个东西销声匿迹五百年的邪宗,曾经统治过这个道门数千年的庞然巨物,那群带着黄金面具、拥有恐怖修为的修士,现在的人一般称呼他们为邪宗,而很多年前他们的名字叫做:朝天宗。 现在道门流传的正是这一说法,邪修们卷土重来,趁着天都府祭祀之际屠其满门,一切只是为了那颗遗失的龙珠,他们是要夺回当年失去的东西,或者说,向道门复仇。眼见着日渐人心惶惶,紫微宗于是联合天衡宗、太元宗三大宗门一起出来控制局面,稳定人心。 关于这个邪修杀人的说法,作为全程围观下来的知情人,钟清来简单总结这个说法,扯,但是确实也没有其他的合理解释。 这个结论是怎么查出来的呢?其实并没有查出来,这个说法是自己在道门流传开的,一眼望去逻辑是这样的,天都府被人屠了,那势必有凶手,凶手势必是穷凶极恶,朝天宗穷凶极恶,所以凶手就是朝天宗。 钟清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的时候,他脑子里就三个字:天才啊! 无论凶手是不是朝天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势力,能一夜灭掉天都府,谁知道它会不会出手灭掉其他的宗门?于是这才有了今日三大宗门齐聚白玉京的一幕。 钟清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心思却有些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人心不可窥探,有人寻找真相,有人掩埋真相,有人惦记着失踪的美人,有人却只想着那颗下落成谜的龙珠。对于天都府为何会招来横祸,道门有不同的说法,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与那颗神秘的龙珠脱不了干系。 龙珠现在会在谁手中? 钟清正想着,忽然听见一人道:朝天宗都销声匿迹多少年了?他们若是真有这能耐,早出来将道门搅弄得天翻地覆了,底下的人想不明白,你们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钟清闻声望去,那人大约是五十多岁模样,高高瘦瘦的,两颊没肉,面孔有几分熟悉,以前打过照面,他很快想起来这人是太元宗弟子,而这人说这句话的对象是钟清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了他右侧的叶夔。这人是在对叶夔说话?钟清也是这会儿才想起他还带了个叶夔出门,这人没声,常常让人感觉不到存在。 什么情况?他错漏了什么? 太元宗作为一个神奇的宗派,一向不拘一格地游走在四大宗门之外,用八个字来概括这个门派的弟子: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用妙妙真人的话来说,他们自己人都搞不懂自己人在想什么。钟清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太元宗弟子却已经率先发难,你们是头一个发现天都府出事了的,要我说你们一群天衡修士没事跑到天都府去做什么? 这暗示意味太明显了,大殿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天衡宗掌门疯了的事情,妙妙真人封锁了一切的消息,故而道门至今并不知道钟清借龙珠一事。天都府一出事,凶手除了朝天宗外,大家心里其实下一个想到的就是天衡宗,你的死对头忽然被人灭了,好巧不巧你们还正好在场,大家怀疑到你头上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道门有道门的规矩,天都府已经倒了,你现在哪怕坐在人家祖坟上沾着人血吃馒头都完全没问题,因为天都府不可能来管你的嘴,但天衡宗不一样,天衡宗还没倒,同在道门混,彼此留脸面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这种没证据的事情你胡说八道天衡宗马上要你的命,正因为如此六个月过去了明面上没人敢提,可没想打今日却忽然被一个不在乎体面的人给堂而皇之捅了出来,这场面一下子就很难看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65) 钟清不说话不行,道:阁下是什么意思? 天下皆知你们天衡与天都府有仇,你们怕天都府的龙珠对你们不利,索性先下手为强,杀了人全家,抢了珠子,再嫁祸给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朝天宗头上去,又找来我们陪你演戏,这不更是合情合理? 在道门混日子,牢记一句话,头可断血可流,锅不能乱背,钟清虽然不知道这人忽然抽什么风,但他还是很快做出了回应,他道:我听闻太元宗的老祖宗痴迷长生之术,几十年如一日潜心钻研,为了炼丹派弟子满世界搜寻龙骨龙甲,看上了小宗派世代相传的宝物,顺手就灭了夺过来,为了几块龙骨让人家破人亡这种事情你们可是干得顺手无比,都说天都府这颗龙珠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太元宗哪个炉鼎里面? 那太元宗修士闻声拍案而起,眼神阴冷,你再说一遍? 钟清不紧不慢道:贼喊捉贼这招早就不新鲜了。这世上做什么都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太元宗与天都府地界相邻,杀了人就能跑,天衡宗离天都府还隔着几千里路,中间还隔着个海,杀了人我们一大群人往哪里跑?跳海吗?此事能做的不留一点痕迹,想想都该知道谁嫌疑最大。 那修士还要说话,被另一个修士喊停,这个修士钟清真的认识,紫微宗大弟子,谢丹,以前打过几次交道。 在自己的地盘上闹成这个样子,紫微宗自然要出面调停,谢丹道:诸位既然不远万里来到此地,都是为了找出真凶还天都府弟子一个公道,危难之际大家自当同心协力,切不可自乱阵脚,此事必然是有邪宗作祟。又称,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天都府那位失踪多日的少公子,保护他免遭毒手。 这位紫微宗大弟子这么些年一张口说话还是一股熟悉的诸位都来看我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与和平的圣母味道,配上那个永远挂在脸上的招牌似的微笑,仿佛是个极好商量的人,但从那份笑容中隐隐约约露出来的一点凛然,让人能感觉到这位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是。来之前妙妙真人就告诉钟清了,紫微宗没有简单的人。 太元宗这些年还是给紫微宗几分面子的,见谢丹出来调停,那修士没有再发作,钟清也见好就收。 钟清看了眼身旁的叶夔,叶夔一直坐着没说话,这也是钟清与妙妙真人嘱咐的,让他最好别开口,他也确实完全没说过半个字,只有那太元宗弟子拍案而起的时候,他手边的剑匣震动了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那太元宗弟子明显是与叶夔有恩怨,但是叶夔给人的表现就是他谁?不记得,不认识,不知道。钟清心知自家师弟就这德性,只能想着等这边结束后再找个时机问问他。 钟清转回视线,一回头发现紫微宗大弟子谢丹正在望着他,见他望过去了,这位紫微宗大弟子微微笑了下,那是一个礼貌性的、绝不会出任何差错的笑容。 紫微宗金佛海境内,飞来峰上。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坐在一块圆形的山石上,听着手下和自己汇报着什么。少年穿着身深灰色的窄口长衫,领口还打了块黑色的补丁,此时他正皱着眉聚精会神地听着,不让自己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忽然少年打断手下道:等会儿?!他们说是我们干的? 那手下道:是。 少年环视了一圈自己面前五六个人,这些人大多瞧着七八十岁的模样,用钟清的话形容,就是看了让人顿时同情之心大起,条件反射就想要起身让座的那种老弱病残,少年看着这群追随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手下,慢慢地道:人真是你们杀的?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少年的眼睛里忽然冒出奇异的光芒来,仿佛激动万分又极力克制,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年一直都在隐藏实力,养精蓄锐就等着今日!你们果然没让我失望! 少年站起身遥对着紫微宗的方向道:煌煌真天,万剑朝宗,狗日的叛徒们,老子回来了! 一群老头吓得脸色都白了,少主,您别这么地大声喊!这里可是紫微宗的地盘,咱们要是被发现了,全都跑不掉! 众人忙将少年拽了下来,一只只手捂住了他的嘴,道:少主,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哪里有力气杀人啊?不是咱们做的,是他们查不出是谁干的,便推到了咱们头上。 少年看着死命拽着自己的手下,冷静了半天才道:狗日的,这什么事儿都赖我们头上啊! 另一个手下顺口低低接了一句道:是啊,我们都这么惨了,还什么都赖我们头上。 第84章 天衡宗去向天都府借龙珠, 却意外发现天都府满门被屠,天都府老宗主死于非命。道门人人自危, 在紫微宗的牵头下,紫微宗、太元宗、天衡宗三大宗门齐聚白玉京,向天下修士许诺会查明真相还天都府一个公道。然而实际上,三大宗门内斗不断, 彼此谁也不相信谁, 太元宗暗指天衡宗与天都府有世仇, 而天衡宗指出太元宗心术不正觊觎龙珠已久, 最后还是紫微宗站出来打了圆场, 将一切事情都推给了在销声匿迹多年的邪宗朝天宗。 那这事情确实是朝天宗做的吗? 紫微宗大弟子谢丹看着仰着脸问自己的小师妹, 他蹲下身伸出手去替她整理了下绣着紫薇花的袖口。 阿迟觉得呢? 小师妹看着自家大师兄,良久才道:我感觉不是他们做的, 我觉得一定是更加可怕的人做的,他们现在正藏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 就像是一群鬼一样。她解释道:鬼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一下子不知道会出现在哪里, 可能在你睡觉的时候鬼就在床边看着你,你出门后它们就躲在你的房间里, 还会睡在你的被子里, 太可怕了。 小孩子说的鬼显然和魂魄不大一样, 她说的更像是民间传说中的厉鬼, 一种怨气集聚的怪物, 谢丹道:这个世上没有鬼, 真的有,我们修道之人也不会怕它们。 阿迟的脸上出现了一些纠结,她拉着自家大师兄的袖子,道:师兄,师父的病好些了吗? 谢丹伸手轻轻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阿迟顿时反应过来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自己也忙抬手捂住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钟清事后问叶夔,你和太元宗修士有恩怨吗? 没有。 你若是与人没恩怨,人家刚刚为什么要平白无故针对你呢? 叶夔面对钟清的盘问,道:我不记得了。 钟清道:可是人家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你就没有想起些什么吗?你一定是做了什么人家才会这么针对你啊! 这种毫无营养的车轱辘话说了半个时辰后,叶夔的耐心耗尽了,他面无表情道:可能我杀了他全家。 钟清点头道:这就对了。 叶夔: 钟清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就说了人家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你,太元宗的人说那番话肯定是要试探些什么,估计又正好想起与你的恩怨,所以借题发挥了。钟清看向叶夔道:早就和你说了,出门在外以和为贵,别到处得罪人,现在道门这风气太烂,弟子们犯的错全算师兄头上,我不容易啊。 叶夔瞥了眼他没说话。 钟清问道:话说朝天宗的那个邪宗你知道多少?钟清每次说朝天宗三个字的时候,脑子里莫名其妙老是想起火锅,他没把这话说出来。 叶夔道:一个邪宗,五百年前被四大宗门联手所灭,距今已经销声匿迹五百年了。 你觉得真是他们做的吗? 叶夔点了下头。 钟清问道:不是都没定论吗?你头点的这么快? 叶夔道:除他们外,世上没人有这实力。 当年那群戴着黄金面具的黑袍修士,犹如幽冥中冲出来的武士,用血与火席卷了整个道门,哪怕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五百年后朝天宗、黄金剑修这几个词仍挂在年轻修士嘴边,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这群人给道门打下的烙印之深。 叶夔去看过天都府修士的尸体,全都是一剑封喉当场毙命,没有任何反击的迹象,天都府虽然并非天下第一道门,但也是藏龙卧虎不容小觑,然而在那股力量面前天都府修士竟然毫无还手之力,那场面真的很像是鬼魂索命。除了当年的朝天宗,当今世上没哪个宗门有这实力。 钟清低声道:那天都府失踪的那颗龙珠也在他们手中了。 天都府现场没留下任何痕迹,现在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对方的下一个目标是天衡宗,天衡宗能不能逃过这一劫?这个问题在六个月前曾经一度让钟清深感不安,然而过去了六个月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这个神秘的朝天宗再也没有出现过,连带着天都府一同消失了,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龙珠、那位夏夫人、还有天都府遥在海外的少宗主夏嘲风。 钟清与叶夔一起走在白玉京笔直的走道上,栏杆外碧色的海水拍着崖岸,这山上的宫殿换了一代又一代的主人,神楼的墙壁上换了一张又一张画像,有的东西一直在变,但也有的东西永恒不灭,天上日升月落,地上潮涨潮伏,在道门老一代人的心目中,朝天宗仿佛就是这样的存在。 明明四大宗门都已经共同修撰道书,逐一考证过朝天宗六千修士全都死无葬身之地无疑,可众人心目中却仍是有个诅咒般盘旋不散的念头:他们一定会回来。这句话一说就是五百年,对于道门而言,五百年间沧海桑田,而对于海底的金色长鲸而言,短短一呼、一吸,酷似故人的人已经逐日归来。 紫微宗为众修士安排了住所,临海的高楼,窗户打开是明月,枕头底下就是海。 夜晚钟清待在自己的房间中,推门出去望着脚下汹涌的海潮。 据说,一个宗派的建筑与这个宗派的行事作风有着密切关系,钟清仔细观察过紫微宗的建筑风格,大约用八个字可以形容,天马行空、心荡神驰。这是真正的天上宫宇,你抬头时甚至感觉自己能看到神仙星驰而过,这绝对不是有钱两个字可以概括的,紫微宗二十七宫殿,遥对着海上仙山与星罗棋布的天下宗门,头上是碧空明月,脚下是星海金鲸,这紫微宗的修士是真的把自己当做神仙,手掌天下十几万修士命运的神仙。 钟清靠着窗户看着那些惊心动魄的景色若有所思。 钟清睡到半夜醒了过来,屋子里点的那盏灯烛摇晃了下,忽然熄灭了。钟清坐在床上片刻,忽然听见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传来,门口的长廊上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那声音也随即消失。 钟清起床想把灯重新点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潮的缘故,总是刚点起来就熄灭了,就在他试第三遍的时候,门上面忽然映出个模糊的影子,那个影子在逐渐靠近,像是门外的人慢慢地将脸贴了上来,钟清一下子扭头看去。 门被拉开,钟清看着空荡无人的走廊,他走了出去,四下看了眼,忽然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朝着右侧的长廊尽头看去,黑暗中摆着几盆珍稀的花草,影子随风而动。 钟清走了过去,他抬手拨开了那叶子,花盆后面是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姑娘,袖口一朵紫薇花,正摆着一个想跑又被抓个正着的姿势,钟清看着她,对方也傻了眼似的看着他,直到钟清问道:你是? 钟清很快得知,小姑娘是紫微宗掌门天相道人的关门弟子,是整个紫微宗年纪最轻、辈分最高的小师叔,名字叫阿迟。 似乎这世上宗门中所有年纪小的弟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不睡觉。作为一个师兄,钟清已经习以为常了,你永远也不知道该睡觉的时辰你门中的师弟会偷偷摸摸在干些什么,谈情说爱那都算正常的,什么放火烧山、集体蹲悬崖上对着月亮学狼叫、用风筝引下来天雷狙击掌门的宫殿,钟清什么场面没见过。 钟清蹲下身,举起了从她手中夺过来的一串青铜铃,看着这个漂亮小姑娘道:你大晚上不睡觉在我屋门口装神弄鬼吓唬我吗?他晃荡了一下手中的铃铛,顿时发出了一阵清脆声响,正是刚刚钟清所听见的那古怪声音。 还给我!阿迟抬手想要夺回铃铛,钟清却举高了手,小姑娘直接动手夺,钟清收拾熊孩子那经验多丰富啊,三两下便把小孩制住了,这小女孩估计平日里在师门也是受尽宠爱横着走的,没料到这修士会直接回击,你敢! 钟清直接提溜着她的衣领把她放在了栏杆上。 我是个小孩子,还是一个小女孩,你作为一个大人都不让着我吗?这就是你们天衡宗的做派吗?被制住手脚的小女孩愤怒地质问钟清。 大人也有不讲道理的啊,你师兄没和你说过,外面的世界上有很多坏人,就比如我。钟清看着她,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故意找了个角度,光影在他的脸上交织,尤其一双眼反耀着海水的蓝光看上去异常的邪气,钟清明显感觉到那小女孩愣住了,他忽然用力摇了下手中的铃铛,铛一声响小女孩猛地激灵了下。 你、你想干什么?这里是我师门,我、我小女孩这才想起来要喊人,可钟清因为是贵客,紫微宗单独给他安排了一座宫殿,四下根本没有人,小女孩道:我喊我师兄、我喊我师父我、我 钟清用一种讲述睡前故事的口吻和她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杀了很多师弟,他们都跟你一样,晚上都不睡觉,干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觉得很吵,就把他们都杀了,埋在我的那个山上,后来我每次睡觉的时候,就老是听见有人在我的屋子外哭,说师兄,我错了。 小女孩被钟清以假乱真的演技震撼了,师、师兄,我错了! 钟清看着她半晌,克制住嘴角上扬的冲动,道:你长得好看,师兄不杀你。 小女孩只有喘气没有吸气,一双眼看着钟清,短短几句话已经彻底缴械了。 钟清问她道:你在我屋外跑什么呀? 我我在捉鬼。 钟清闻声顿了下,暗中扫了眼手中的铃铛,这是正儿八经的紫微宗紫金清铃,上面是镇邪的符文,钟清又看了眼那小女孩,从她袖中抽出了几条银色的长链,一看链接处也全是符文,钟清道:捉什么鬼? 阿迟道:紫微宗上有鬼,可是师兄们都不信我的话。 钟清看着受了惊吓的小女孩道,你想抓住鬼,证明给他们看,所以你才晚上不睡觉跑到外面来?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66) 小女孩点了点头。 钟清没当回事,道:鬼是在我现在住的这座山上吗?你过来这边找? 小女孩摇了摇头,轻声道:鬼跟着你。 钟清明显停顿了下,小孩的眼睛清澈一片,仿佛真的能看见些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鬼,跟着我? 那个鬼一直跟在你身边。小女孩早就不抱希望有大人会相信他的话,但小孩的天性还是会让她在下一刻忘记掉自己发过誓绝对不再同这些说不通的笨蛋解释,她道:我真的看见了,就在你的门口,从你上山起我就注意到了,黑色的鬼,像个影子一样。 小女孩急切地看着钟清,钟清松开了手,小女孩用手指在栏杆上画了个形状,道:还有一只鸟跟着他。她画了下,黑色的。想了会儿她又涂掉,红色的! 小女孩抬头看着不说话的钟清道:你也不相信我吗?我真的真的看见了! 钟清望着她良久,你在哪里看见的? 刚刚就在你的门口。 钟清一下子回头看去,长廊上空空荡荡,哪里有人的身影。钟清想了会儿,他再次看向那小女孩,道:你看错了!这世上哪里有鬼,你们小孩子就老是喜欢胡说八道编故事。 小女孩顿时露出了一种万念俱灰、世上的大人们果然全都是笨蛋、我和你没有办法沟通了的表情看着钟清,我 钟清摇了下铃铛打断她的话道:没有鬼,什么都没有,只有我。 小女孩所有想说的话又顿时被他给吓了回去。 第85章 叶夔这个人,天衡宗一般是不会将他放出来的, 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此次紫微宗在白玉京召集三大宗门, 原本天衡宗定下的人选是钟清、祝霜、林一道。钟清大手一挥, 说别去了,他与叶夔两个人就够了,说着就带上了叶夔来了白玉京。 钟清为什么不带祝霜反而要带上叶夔折磨自己呢?他想起他六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祝霜找到他,两人在清妙阁彻夜长谈,那一日天都府被灭,他们赶到现场,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祝霜立刻追了上去,人是没有追上,但是找到一样东西。 祝霜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 鲜艳的、火红的、柔软的, 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天衡宗曾经世代镇压那只恶兽,他们的后人万分熟悉这股气息,这是从天衡宗逃出去的那只凶兽凤凰。 祝霜道:是他。我确定。 钟清好像有点没听懂,谁? 祝霜道:云玦。 钟清看着他半晌,看错了吧? 我原以为我是看错了, 可那只凤凰跟着他。说着他把那根羽毛摆在了漆黑的桌案上,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钟清脑子里想起了那个天下大同的结局, 他道:或许是跟着我们去的。 祝霜道:据我所知, 当今没有哪股势力能够在短短瞬息间灭掉一个宗派, 只有一股力量可以做到。他用那根羽毛在桌案上轻轻地扫了一条弯曲的线条,有些像是蛇,又像是另一种古老的生物。 钟清想起了一件事,祝霜是妙妙真人的嫡传弟子,而妙妙真人知道云玦是龙,他道:不会吧?他觉得自己像是在配合参演《走进科学》的村民,整个场合就来回说:不可能吧?不会吧?太可怕了,主要的作用就是扮演无知的群众来衬托真相浮出水面时的恐怖与震撼。 钟清道:不会是他吧?他看着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啊! 祝霜沉默了片刻,道:他比我们之前到天都府,他看见了什么? 师兄弟之间的默契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就像钟清清楚地知道祝霜那片刻的沉默中想说的那句话其实是:如果不是他,世上还会有谁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钟清拾起那片红羽观察了片刻,用一句话来结束了这段对话,太可怕了。 出门前,钟清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祝霜,这事你没和其他人说吧? 禀告了我师父。 钟清道:再别同任何人说,免得人心惶惶。又补充解释道:他毕竟与天衡宗有关,天衡与天都府本就有恩怨,此事牵扯到天衡就很难说清了。 祝霜看着将红羽收进了袖中的钟清,想说句什么又没有说出来,在他眼中,钟清一直与云玦不和,可钟清此时的表现却又似乎与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一种奇怪的感觉。 六月后,紫微宗召集三大宗门于白玉京,钟清带上了叶夔,没带上祝霜。 吓唬了一番那名叫阿迟的紫微宗小女孩后,钟清放走了她,自己回了房间。 钟清在推门进去的时候,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黑夜在他的身后,他的右手按着门的边缘,过了很久,他还是什么也没说,推门进去了,没忘记回身关上了门。 令钟清没想到的是,他看错了那个名叫阿迟的小女孩。小女孩被钟清吓唬的时候,一双眼睛泫然欲泣,摇摇头说我不敢了,仿佛真的受到了惊吓,可钟清一回屋,她立刻换上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仿佛刚刚的示弱与眼泪只是即兴表演。 其实钟清仔细想想就知道,谁家七八岁的小姑娘致力乌黑抹黑一个人到处抓鬼的?那这必然是个不简单的小姑娘。 小女孩灵活地翻下栏杆,回头看了眼钟清的房间,柱子一侧留下了她用小刀做的印记,一朵抽象的紫薇花。她将这事在心中排了排位置,最终还是先转身继续投身于为门派捉鬼伏妖的伟大事业中去了,以后再找你算账! 金色的长鲸游过碧色的大海,一无所获的阿迟来到了海边,她手中还是握着那铃铛,她百无聊赖低着头,手中摇着那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明明是黑夜,天空却散布着一种白色的暗光,海水中倒映着女孩的脸庞,底下还有鱼群悄无声息地游过去。 阿迟忽然翻身起来,她朝着钟清住的宫殿走,决定再重头找一遍。 长廊上一点光也没有,她身形小,贴着墙走过,一点声息都没有,就在她拐过长廊的时候,黑暗中一个人忽然回过头看她。阿迟定住了,下一刻,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那个鬼长得很高、很瘦,夜光映着半张侧脸,略显凌乱的碎发遮去了漆黑的眼睛,她曾经一直觉得这个世上长得最好看的人是自家大师兄谢丹,可这一瞬间她看着眼前的那个鬼,她发现这个世上的鬼原来能够比大师兄还要好看,像是透明的一束光,顺着狭缝照进来,幽幽地照亮了那个黑暗的角落。 阿迟朝着他走过去,手中的铃铛发出叮叮当的声响,她一直在那个鬼的面前站定,黑暗至极的眼睛正望着他。 那个鬼也正望着她,幽冥里的火红镇魔兽安静地栖息在他的肩上,一兽一鬼的两双眼睛像是明亮的野火与夜空里的星。 阿迟还在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鬼,鬼似乎担忧她会忽然大喊大叫起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他拆开了信封将空白的信纸抽出来,用手抹平了,折了一个很像他肩上飞鸟的漂亮动物,他在其中注入灵力,递给了那个不哭不闹的小姑娘。 阿迟伸出手接过来,那只纸折的飞鸟却忽然慢慢地飞了起来,她的眼睛一下子点亮了。 她抬头看着那个鬼,那只飞鸟就在两人中间来回地飞,她的注意力全被飞鸟吸引走了,她下意识回头看那绕到她身后的飞鸟,等她再一回头,却发现眼前空空荡荡,黑暗中没有任何的身影。 而于此同时,紫微宗二**殿中镇魂铃响彻所有的大殿,整个紫微宗的修士都被惊动了,金色长鲸翻出水面,涌出一道冲天的水柱,月光下大海波澜壮阔。 有人闯入了紫微宗,引起了海底长鲸的注意。 少年迅速穿过长廊,他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有变,在看到前面有人影的瞬间,他已经翻身上了宫殿顶,跃到了另一条长廊顶上,整个过程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来。他抬起头继续往前走,身后的钟声一瞬间拉长了,海中的长鲸卷出几十丈高的水浪。 钟清本来就没能睡着,听见那钟声的一瞬间翻身坐了起来,他一把推开窗往外看,原本漂浮在海面上的无数山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庞然的紫微宗阵法,整片海仿佛沸开的金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少年躲避着越来越多的紫微宗修士与拔地而起的阵法,随时就调头或是翻墙而下,他也不知道自己穿过了多少条长廊,他来到了一座构造奇特的宫殿,殿前写着长生两个字,大殿两旁是两座石狮子,看上去并无人看守。少年在心中迅速地梳理着紫微宗的地形,那宫殿中忽然有脚步声响起来,少年立刻转身往北走。 四面八方都传来海水的声音,少年正在辨认方位,一支长箭忽然破空而来,他侧头避开,没理会身后惊起的风声继续往前走,只不过脚下的速度明显更快了,无数支长箭从四面八方而来,他忽然腾身而起,跃上了山崖,黑色的海水拍着长岸,风激起少年的头发与衣领,水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从未见过的阵法,金光倒映着少年无所畏惧的脸庞。 站住! 少年直接纵身跃下,衣摆划过一个月圆的弧度,阵法发出明亮的光芒,少年落地却没有沾到海水,他平稳地落在了海面之上,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赤红的神鸟盘旋在他的头顶。 刚刚喊站住的是紫微宗大弟子谢丹,他看着那水面上的人,冷冷道:你逃不了的,束手就擒吧。 少年没回答,只是看向周围涌过来的金色的海水,一层层涌起来的全是符咒,紫微宗的道术密不外传,与当世的流派完全不一样,至今无人可破。少年头顶的那只奇怪的鸟发出尖锐的唳叫声,身上的红光也越来越盛,一股强大的灵力在海面上荡开,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去。 长崖上面,钟清闻声赶来,他望着那正被困在海面上的少年,少年也望着他,金色的海水像是汹涌的火光一样,将天地间的一切照的清晰可见。钟清从未觉得眼前所见如此真实过,超越了所有的时光与岁月,过去常听人说一个词,叫做一眼万年,字面上说,一眼看去便是一万年,原来如此。 赶到的阿迟猛地拽住了谢丹的袖子,师兄!不要杀了他!她也注意到了一旁愣住的钟清,奇怪地看着他。 谢丹看向钟清,问道:钟师兄认识他? 钟清看着那金海中央的少年,演戏演惯了的人,一时之间竟是没说话。 谢丹又看向海中的少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喊道:你认识他吗? 少年望着钟清,不认识。 话音刚落,少年手中释放出强大的灵力,他一掌震碎了所有的阵法,滔天海水中,不死的巨大凤凰冲天而起。 第86章 凤凰在焰火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神秘的少年也无迹可寻。 对于紫微宗而言, 已经多少年没发生过这种身份不明的人明目张胆地在紫微宗进出自如的事情了, 说是颜面扫地也不为过。谢丹回禀掌门之后, 严厉处置了一大批当值弟子, 他派人下去搜寻, 尽管亲眼看见那少年与凤凰消失在海上, 但谢丹却认定, 那人一定没离开紫微宗, 他还在这里。 对于钟清而言,这件事有点尴尬。说实话他其实也早就隐隐有预感, 云玦一直跟着他,开始他觉得是自己恍惚了,但那天听见紫微宗小女孩阿迟说起鬼的事情,他立刻明白了。这事的问题在于事发突然, 云玦忽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他确实没想到,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人发现云玦的身份, 关心则乱,反而让他的态度在当时的情境下看去相当可疑。 现在云玦消失、紫微宗到处搜寻, 谢丹把注意力投向了他,钟清也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但是装傻也不能装过了, 万一后面出点什么事, 还得给彼此留点余地。 钟师兄真的不认识那神秘人吗? 钟清:我瞧着他的身形似乎有一两分的眼熟, 可惜天色实在太暗,我隔得又远,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 紫微宗大弟子谢丹望了钟清一会儿,那神秘人既然说不认识师兄,想必是师兄看错了。 钟清心知就是云玦说的那句不认识有问题,真不认识哪里会这么回答,不过对方给他布了台阶,他顺势下了。 谢丹:钟师兄不必多虑,门中出了事,师门怪罪说惊扰了贵客,派我来问询两句。幸而钟师兄没怪罪,那我回去禀明师父,也可少两句责怪。 钟清:没有的事。他不由得多打量了眼前这位滴水不漏又落落大方的紫微宗大弟子,难怪道门有人说紫微宗大弟子谢丹是玄门紫微星,确实能感觉到是个极聪明的人啊。天上星斗以紫微为首,地上道门以紫微为尊,玄门紫微星,这评价不可谓不高。钟清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当年天衡选试会,我曾奉师命去拜访过天衡宗,与钟师兄有过一面之缘。 七年前的事情,钟清想了会儿,记起来了。钟清这些年与紫微宗打过不少交道,比如那个紫微宗二弟子闻减,就与他交情不错,谢丹这个人他倒是不怎么了解。 谢丹看出了钟清眼神中的意思,解释道:我这些年身体抱恙,一直断断续续地闭关,没怎么离开过紫微宗。 钟清问道:你的身体?话没说完他就觉得不妥,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谢丹道:一点小毛病,算不上什么大碍。 那就好。钟清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谢丹离开后,钟清心里松了口气。这紫微宗大弟子看上去为人和善,做事也极有分寸,可不知道为何钟清总觉得此人不可深交。一种微妙的直觉。 钟清又重新开始担心起云玦,他到底离没离开紫微宗?他不会真的如谢丹所说的还留在山上吧?多危险啊。 钟清心里藏着一大堆事,回了房间。 云玦确实没有离开紫微宗,更准确点说,他回到了他之前误打误撞来到过的紫微宗神殿那座挂着长生二字的牌匾的奇怪宫殿。宫殿四周环山,山上全是木条铺成的走道,奇怪的是附近不见任何的人影。巴掌大的红色魔鸟躲在袖中,探出头来,云玦随手用两指将其压回去,一双眼睛继续望着那座紧闭的宫殿。山外,紫微宗弟子在师门的命令下正在举着灯搜寻,云玦看了眼身后空荡的长廊,又看向眼前的长生殿,他抬腿往里走。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67) 令钟清没想到的是,或者说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云玦潜入了紫微宗的禁地。 长生殿共有七十二扇门,其中九道大门,六十三道暗门,云玦记得当时他听见这座宫殿中有脚步声,可等他进来却发现这座宫殿的走道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宫殿挑高了十几丈,云玦抬头看去,黑暗中穹顶砖块上蒙着一层灰烬似的黑色东西,像是火灾的遗迹。 联系到这些日子他所查到的东西,云玦的眉头皱了下。从种种迹象看来,这宗门有很大的古怪,但他显然也没能堪破其中的玄机。 一路走来,云玦发现这长生殿的构造奇特,绝大部分都巧妙地嵌在山体中,地势中间高,四周低,无数的走道贯通漆黑的地下,像是无数条河流似的引向中正央的大殿。云玦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的样子,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宫室中,他原本以为这里就是宫殿的中央,但观察了一番后认定后面还有路,他四处找出口的时候,忽然发现了墙上悬空摆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他走了过去,袖中的凤凰咕咕地发出些异响,他发现那是一个小型的铜制罗盘,金色的,就在他伸出手去的时候,黑暗中有风声破空而来,在他碰到那罗盘上金色勺状东西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那东西发出了像哨子的清越声响。 《四海异闻录》上记载,五百年前五大宗门修士出海寻龙,砍伐下来的木头从四海八荒源源不断运过来,五铜山的火日夜不息地冶炼着金铁,两百万工匠日夜制巨帆船、海尺、海罗盘,其中海罗盘中有一种名为寻龙罗盘的神物,又名金哨,专为寻龙所造,是当时的工匠神手穷尽天下造化所创造出的神物,精妙绝伦,鬼斧神工。遇到龙骨、龙骸即刻发出穿透力极强的清越哨声,即便是隔着百里海域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云玦听着那响彻大殿的清哨声,手中即刻用力,那古怪的罗盘瞬间分崩离析,所有的声音也戛然而止。这宫殿应该是用特殊材料构建,任何的声响都传不出去。云玦将破碎的罗盘放回原地,可随即,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站在原地没回头。在他的身后右侧的位置,有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光亮奇异地闪烁着,照亮了他的半边侧脸。 忽然一支光箭破空而来。 钟清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换算成他习惯的时辰,这已经是凌晨一两点的样子了,钟清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仿佛是心有灵犀似的,他这一颗心一直悬着,且越来越不安,心脏处时不时抽两下,每次都控制不住战栗一瞬。钟清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想,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钟清清楚地知道紫微宗这会儿恐怕正暗地里盯着自己,他这会儿不能有任何的举动,可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实在没能坐住,他起身拉开门,装作去找叶夔,实则是想查看下情况。 昨天还没什么人的山上如今随处可见紫微宗弟子在巡视,钟清走了一圈,看上去倒是暂时没出事,可这心脏又是怎么回事? 钟清转了一圈,大概一个时辰后,他重新回到了自己暂居的山上。他即便是想做些什么,也要先知道对方现在什么情况啊。 钟清一边想着一边推开房门进去,眼前所见的一幕让他忽然停住了视线。 屋子里的人似乎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回来,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向他,脖子上全是血,浸透了半边上半身,此时他正靠着床沿坐在地上,让人想到某种躲在暗处舔舐着伤口的兽类。 钟清只是脸上的表情有剧烈的变化,动作却没有任何的停顿,他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回身关上了门。这山上现在到处都是紫微宗弟子,他都想象不出云玦是怎么避开所有人来到他这里的。他回过身再次看向云玦,他还没说话,云玦已经起了身。 云玦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来到这里,脑子里好像没多想,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这里了,他给自己找借口,这山上他没地方去,他只是暂时在这里躲一会儿,他绝对说不出钟清身边给他一种安全感这种话。云玦将还在看着钟清的巴掌大的凤凰抓住了塞到袖子里,低声道:我先走了。 钟清道:你去哪儿?云玦没有回头看他。 钟清抬手把窗户一把按了下来,锁住了。他抬手去检查云玦的伤,云玦好像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下意识往后退,钟清却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靠近锁骨的位置两道极深的劈开的伤口,不太像是刀剑造成的,倒很像是灵力所伤,因为体质的原因,血已经凝住了,但钟清看上去仍是觉得触目惊心,又一看手臂上、肩背上也有。他回身去翻自己从天衡带来的止疼与止血的丹药。 云玦看着钟清的背影,他显然极不愿意让钟清知道自己一直跟着他,他这辈子什么也没怕过,可钟清刚刚推开门的时候,他莫名就怕钟清当时问一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第一反应就是马上走,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钟清拦住了他,而且钟清什么也没问,没问他为什么要食言,也没问他为什么不离开他。他怕钟清问这些。 钟清拿着丹药回过头来,见到云玦正盯着自己,发现自己回过头又很快地转开了视线,侧脸看上去绷得很紧。钟清走上前去,道:处理下伤口。 他伸手拉着云玦坐下,云玦终于看了他一眼,钟清一边刚把药倒出来一边说:把外套脱了,领口解开。 钟清一抬头发现云玦没动,在他的注视下,云玦开口道:你说过我不能用天衡的丹药。 这个不是天衡的,这是我另外买的,用的原料不是来自天衡宗。 云玦似乎该不知道说什么,轻轻地哦了一声。 钟清见云玦还是没动作,似乎听了上句就忘记了下句一样,他抬手去解开云玦的领口,云玦立刻看向他,但什么也没说,钟清帮他仔细地处理了伤口,龙只是恢复能力强大,受伤了也会感到痛苦。钟清莫名想到这一句,手中的动作停了一瞬,然后继续帮他上药。 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云玦道:我很快就走。 两人是同时开口的,钟清抬起头看他,海域已经封锁了,你有把握出去吗? 云玦点了下头。 钟清没错过他点头前那一瞬间的沉默,心中有万千种感受,到了嘴边却好像什么东西也说不出来,他问道:你怎么受的伤?龙的实力他是清楚的,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云玦给了一个很奇怪的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 云玦回想起当时长生殿里发生的事情,当时那道光箭擦身而过,他忽然间失去了意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长生殿外了,当时四下无人,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道:紫微宗的人有古怪,你尽快离开此地。 什么古怪? 云玦沉默片刻,换了个方式道:天都府灭门那一日我去看过。 钟清立刻想起祝霜与自己说的事情,他抬手擦着云玦脖子上的血污,道:你在现场,你看见了什么? 云玦摇头,我没看见是谁动的手,我到的时候人已经全死了。 钟清闻声抬眸看了眼他,然后呢? 云玦道:那些人死状和我看见的那个预言一模一样,第一个是天都府,第二个是紫微宗,第三个是太元宗,最后是天衡。他望着钟清,所有人都在里面。 预言? 云玦点头,预言。 钟清相信云玦的话,龙从不说谎,全都死了,他心道:难道还真的是朝天宗回来报复? 云玦忽然道:按照预言的话,第二个就是紫微宗,你什么时候离开此地? 钟清心知如果真的如云玦所说谁也逃不过,那他恐怕还真的不能够离开这里。他对着云玦道:我事情办完就离开这里,你今晚先留在我这里,我明天再找机会送你离开,比你一个人走安全些。直觉告诉钟清,云玦受伤而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受伤,这事恐怕其中有麻烦,但是他没必要吓唬云玦。 云玦一双眼睛看着钟清,里面仿佛有漩涡。 良久,云玦才道:我留下吧,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或许帮得上忙。 钟清理解云玦的意思,如果真的有股神秘势力要覆灭道门,龙的实力或许可以帮道门躲过灾难。然而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这个问题其实他与妙妙真人早在这六个月间明里暗里讨论过无数次,两人都同意,龙或许可以拯救道门,但必然会引起更大的、完全不可控的灾祸,人心如此,数千年来的道门史已经完全证明了这一点。真的是道门的恩怨,就让道门自己解决,因果如此,求不了人也不能求人。 而且钟清有私心啊,他望着眼前的少年,道:事情道门总会解决的。他给云玦耐心地讲了下龙与道门的恩怨,让他能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 云玦应该是听进去了,他望着钟清好久都没说话。 钟清道:离开这里吧,真的不要再回来了。 云玦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一般望着他,我不放心,我觉得你会出事。一种强烈的直觉。 钟清看着云玦道:我不会出事,我身上有龙珠,当今世上论灵力没人比我强,而且我背后是天衡宗,没人会动我。钟清见云玦还是盯着自己,他决定多说两句,此事是谁做的,我心中已经大概有了数,对方是一个叫朝天宗的邪宗,与道门世代有仇,但是你放心,他们一定不会对我下手。 为什么? 钟清道:道门中一直有人与邪宗有所勾结,比如也就是你师叔妙妙真人,他们从来是一伙,你妙妙师叔绝不可能对我下手。 云玦皱了下眉,显然被这个信息给弄蒙了一瞬,天衡宗与邪宗有勾结? 钟清对着他点了下头,是的,而且应该很多年了。 云玦好半天没说话,可能是被人心之险恶吓坏了?钟清望着他脑子里想着。 钟清说这些其实就是希望云玦别想这么多,妙妙真人当前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他和邪宗有勾结,从他的观察来看,他觉得妙妙真人应该与天都府灭门没关系。证据很明显,当他去回禀妙妙真人时天都府被灭门时,这小老头乐了半天,后来得知这话不是个玩笑,当时的场面就是一度尴尬。钟清觉得大家的演技还没这么浑然天成,妙妙真人应该确实是不知道。 云玦道:紫微宗的那几个真人,好像得了什么怪病。 钟清闻声看向他,什么? 云玦道:我偶然听见他们门中弟子说的,不知道真假,前两日我去他们住的宫殿中查看,并没有人影,但是我闻到了一股味道。 钟清心道:奇怪,刚刚谢丹也和我说,他这些年身体有些抱恙。钟清对着云玦道:什么味道? 云玦道:丹砂。 道门流行丹药治病,丹砂是炼丹的必备原料之一,若是门中有人生病,宫殿中萦绕着丹砂气息倒也不算太奇怪。钟清道:我知道了,我留意下。 伤口已经处理完了,两人似乎也没了话。 钟清的意思是让云玦今晚在这里住下,养一晚上的伤。外面都是紫微宗弟子,他这里反而安全。他将自己的一套干净衣服递给云玦,让他把带血的衣服换下来。钟清铺了床,让云玦换完衣服先睡一会儿,他去处理那堆带血的衣服。 云玦看了眼钟清递过来的衣物,终于,他接了过来,抬手去解自己的衣服。换好了衣服,他坐在床上望着钟清,等钟清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躺下面对着墙侧身睡了。那只巴掌大的凤凰正单脚立在房梁上,也不发出声音,见钟清望向它,它忽然侧了下脑袋,钟清莫名被逗笑了,继续低头慢慢地整理那堆带血的衣服。 钟清道:其实当我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我心里挺高兴的。 云玦倏忽睁开了眼睛,他没有说话。 钟清发现人的理智与感情总是背离,理智让人留在安全区,可感情却像是在另一条路上狂奔,感情这种东西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憋屈就是憋屈,高兴就是高兴。钟清道: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东西,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做的不对? 钟清回头看向云玦,其实你根本不会听我的,你自己心里有了主意后,谁也改变不了你的想法,是不是? 云玦没说话。 钟清道:你还是不会离开紫微宗,即使离开了,找个机会很轻易地又进来了。钟清一说话才发现他其实也挺了解这条龙的,倔、傲,两样都是深入骨髓。钟清道:你想的是,若是真的道门有危险,救了再说。 云玦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全程他都是背对着钟清。 钟清道:我这阵子一直在反思,人应不应该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负责任?他将最后一件衣服叠好了,道:这件事情平息后,我钟清本想说我与你离开天衡吧,话还没说完,门外有敲门声响起来,打破了夜晚的平静。 云玦也听见了那声音,刷一下翻身坐了起来,他看向钟清,钟清示意他别出声,躺回去睡下。他起身走到外间开门。 第87章 钟清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个身着靛蓝道服、眉目肃然的紫微宗弟子,钟清记得这人, 紫微宗天相真人座下二弟子李观风, 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一个人, 对方身后站了一大排紫微宗弟子,黑夜中鬼影栋栋一般, 远处有嘈杂的声响传来, 有些听不分明,好像是出了什么事。钟清其实没想到一打开门会看见这阵仗, 脑子里倏忽划过去四个字, 来者不善。 深夜打扰钟师兄,只因门中出了些事情,还望师兄见谅。 钟清很轻地皱了下眉,却没有说话, 一双眼就这么望着来人, 表明自己深夜被打搅的不悦, 以及他并不关心紫微宗门中出了什么事的漠然态度。 李观风听闻过钟清在天衡宗的事迹, 知道这人不太讲道理,又加之道门有个排资论辈的规矩,他对钟清的态度倒是恭敬。 不知钟师兄可曾看见过可疑人物? 怎么了? 有人擅闯紫微宗禁地, 我与诸位师兄弟奉师命追寻搜查二**殿, 每一处都要一一检查过去, 望钟师兄见谅。 钟清心知这群人是在找云玦, 越是轻描淡写几句话略过去, 越是说明事情利害,他漠然道:没见过。说着就要拂袖关上门。 李观风在门被关上前忽然抬手抵住了门,语气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客气,钟师兄,可否让我进入房间查看一圈?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68) 从任何角度来看,这对客人都是一个相当无礼的要求。本来,无论古今中外,大晚上扰人清梦就是极不道德的,搁在现代大晚上扰民甚至可以报警,你现在还要进来搜查,谁给你的胆子?不出所料,钟清的脸色刷一下沉了下去,冷冷地望着李观风。 越是暗潮汹涌,越是要沉得住气。钟清知道紫微宗已经盯上自己,尤其是那个名叫谢丹的。刚刚云玦一定是做了些什么,看上去引起了不小的动静,这群人现在到他这里查看是必然的。但是这与对方无礼并不冲突,道门规矩如此,紫微宗众人显然也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李观风表面上的态度才会如此客气。 钟清心知查还是要让他们查,这事情躲不过,但是不能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查了。他冷着脸望着李观风,我谁也没见过。说完灵力从掌心瞬间汹涌而出,李观风原本按着门的手被震开,门咣当一声砸在了门槛上,又被巨大的冲击力撞了回来,来去地在两拨人中间剧烈晃荡。 钟师兄何必为难我?李观风只是很轻地抬了下眉头,同样的客气语气,一说出来却好像立刻变了种感觉。 钟清始终牢记妙妙真人传给他的道门立身之法,用一句话去总结就是:这个世上没人比我能摆谱。他望着李观风淡然道:为难你又如何?你师父在我面前都要客客气气,你算什么东西深更半夜进我的屋子搜查一圈?道门规矩,宗门集会,片瓦不侵,你们紫微宗弟子不懂规矩?四大宗门风水轮流转,正好轮到紫微宗坐那第一的位置,这是我们几个老人敬你们几位师长两分,今后可要牢记在心。 那扇门还在来回地晃,往回扇的一瞬间,李观风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他望着钟清的脸,忽然语气一转,是我失礼了。他的一张脸挂上了笑容,对比着他身后那群面无表情的弟子,森然夜色中,也不知道谁手中提着的长明灯被吹灭,长廊里瞬间暗了许多。 屋子里云玦听着屋外的声音,皱了下眉头,一旁的凤凰感觉到威胁,从房梁上飞了下来,落在桌案上的瞬间,长羽刮倒了香炉,香炉从案上摔落在地,哐当一声响。云玦立刻抬头看去。 门外的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钟清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剧烈跳了下,表情却仍是没什么变化。 什么动静?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李观风还没说话,钟清回头朝着屋子里喝道:待在里面! 屋子里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 李观风:钟师兄这屋子里还有其他客人在? 钟清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望着李观风,几乎将与你何干?这四个字写在了脸上,仿佛李观风再不识相他就要当场教他做人了。 李观风果然识相地选择了没说话,只是紫微宗弟子却已经自行将此地围住。 钟师兄,我发誓绝无任何冒犯师兄的意思,只是此事实在关系重大,师命难违,我也不敢离开。 钟清心里也在迅速地盘算着对策,一双眼的眼神冷冷的。 就在僵持之际,紫微宗大弟子谢丹闻讯赶到。今夜紫微宗确实是出了大事,所有弟子倾巢而出,谢丹一夜没睡,原本他一直待在长生殿,出来后听见了这消息,当即赶了过来。 搞清楚来龙去脉后,谢丹对着钟清道:是我这师弟失礼了,我代他同钟师兄赔礼,还望钟师兄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谢丹话还没落地,一个紫微宗弟子忽然冲进了屋子,这完全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场面,连谢丹都不由得愣了下。李观风心知要是指望这位看似菩萨心肠实则软弱善变的师兄,下一句就是要让他们所有人立刻离开了。师父的性情手段大家又不是不知道,这人情你来卖,出了事我来担?不好意思这锅我不背,他当机立断,给身旁一个紫微宗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也瞬间领会,猛地一头冲进了屋子。 反应过来的钟清也立刻回头进了屋子,听声辨位这活计大多修士都会,那弟子直接进入了内室,云玦手中灵力几乎要放出去了,却被钟清放肆!两个字猛地打断,他攥了下手。 那紫微宗弟子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钟清直接走到了床边,一旁的架子上还挂着件他的外套,床沿上一件拖在地上的青色外衫,正是今天白天他所穿的那件。他扯过挂着那件外套,对着床上的人道:别怕,没事。 这屋子里一览无余根本没地方躲人,云玦于是刚刚一直躲在床上,隔着床帘也没人看清他的脸,他还没明白钟清要干什么,身上就莫名其妙披了件衣服,紧接着就听见钟清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他道:抱着我。 云玦被这个要求给说愣了,钟清要是说冲出去,哪怕是杀了他们他都还能作出点反应,但抱着我这种要求让他脑子瞬间懵了,他在这种情境下显然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更别说有什么扭捏的姿态,他性格注定他这辈子他都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跟着进来的李观风在看清那场面的一瞬间就明白了钟清为何一开始就表现这么反常易怒。刚刚那闯进来的紫微宗弟子清楚地认出地床上少年袖子上是天青色的天衡纹章,天衡宗大弟子与自己的师弟乱.伦这种好情被人撞破,恐怕换了谁都会暴怒。 李观风在那个间隙里还不忘查看宫殿其余各处,确实是没有其他人躲在此处。 下一刻,李观风就看见钟清抱着好像受了惊吓埋在他肩上的师弟回头看向他,在对上那钟清眼神的一瞬间,李观风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谢丹在看见这一幕时,也是有一段比较长的反应时间,暗暗地想,早就听闻说天衡宗弟子中有许多断袖,看来所言非虚啊。 一个时辰后,谢丹对钟清再三致歉,只说是自己师弟夜半惊醒了贵客,绝口不提刚刚所见所闻,也绝没人敢去看看那与师兄乱.伦的天衡师弟是哪一个。李观风在一旁自然也是一言不发。谢丹骂了他两句,让他下去,李观风于是去二**殿继续搜寻,谢丹他自己则是留下来与钟清单独再聊一会儿。 钟清其实根本不想与谢丹聊这么多有的没的,别看他刚刚怒火冲天的样子,其实心就卡在嗓子眼里没下来过,好不容易混过去了,他心里急着想要回去看看云玦,无奈这个谢丹还挺烦,跟他说个没完。他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继续装着怒意没消的样子听着这人说话。 要说人的气质还真的是一样奇怪的东西,钟清之前一直觉得这个名叫谢丹的紫微宗大弟子做事滴水不漏心机深不可测,他受妙妙真人的影响,对这一类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向来敬而远之。可两人说话说多了,钟清就发现谢丹这人一身温柔平和的气质,确实让人很难对他有恶感,哪怕是非敌非友的情况下。 钟清问他道:你们山上究竟出了什么事,如此兴师动众的? 谢丹望着钟清良久,终于对着钟清说了些东西,他道: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子夜刚过,师门忽然震怒,传下消息来,说有人闯入了炼丹房,我们即刻派所有弟子到处找人,我前去询问我师父想得知到底发生了何事,谢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 你师父没同你说? 实不相瞒,我师父闭关多年,即便是我,也已经许久没见到我师父了。 钟清闻声一顿,怎么会这样?那你们平日是如何商议事情的? 小事是由我与师兄弟几个人斟酌着定下,大事则是写在纸上递入我师父闭关之处,不过往往不会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钟清愣了,还有这操作?这闭的什么关啊? 谢丹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望着那案上漂忽不定的灯烛,又顺着那烛光望向墙上的那张工笔仙人指路图,良久才道:曾听闻烛氏一族有人化龙登仙,那是九州各地流传多年的佳话。世人都羡慕神仙,仙灵仙骨,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一朝登仙入道,万千忧愁皆抛,于是纷纷服丹炼药,乐此不疲。 钟清道:紫微宗的真人们闭关是为了成仙? 谢丹望着钟清道:紫微宗从立宗起追寻成仙之道,即世人常说的长生不死之术,先祖尤其推崇方洪、朴玄的炼丹之法,传到如今,天下炼丹术师半数出于紫微门下。我当年也是因为炼丹颇有天分,被我师父收为大弟子。二十一年前,紫微真人中,除我师伯我闻真人外,我师父与诸位师叔伯全都下令闭关,从此一步都没有踏出过长生殿,若是需要灵石、丹砂、草药,他们会写在纸上传出来,我们按单子送进去。自他们闭关以来,我只见过我师父三面,上一次是在一年前,他让我也跟随他一同闭关修行。 钟清忽然想起云玦和自己说,紫微宗的弟子们在传,紫微宗的真人们生了一种怪病,他不由得看了眼谢丹。 谢丹问他道:钟师兄了解过长生不老之术吗? 一般来说小姑娘比较了解这个吧,不老之术嘛。钟清记得妙妙真人就非常推崇且在行于此道,但显然他们说的的长生不老与谢丹说的并不是同一种,一般人养生是想多活个几十年,而这群神仙既然提出了成仙这个概念,那基本是奔着寿与天齐去的。 谢丹道:长生不老之术分为诸多流派,其中最渊源流长的便是炼丹,而炼长生不老丹需要一样东西。 钟清想了下,按照道门的德性,他道:龙。 谢丹被抢了话,笑了下,道:是。书上说炼不死药需要活龙的骨与血,我们知道,世上早已经没有了龙,所谓不死药不过是自欺欺人。不过我今日要说的不是这些。他沉默了会儿,继续道:我师父与师叔伯们常年炼丹修道,从不过问尘世间的事情,即便是天都府出了如此大的事情,我前去禀告,他们也全然不关心在意。我今日抛去弟子的身份,说一句大逆不道之话,他们日复一日只专心沉迷炼丹修仙,不成仙便入魔。而他们服用的那些丹药我也看过,丹砂、鲛珠、黄草,早已远远过了人能承受的量,我也曾极力劝说过他们谢丹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钟清对炼丹术不了解,但是有个词他是知道的,重金属含量超标,修士的身体因为经过龙的灵力改造,确实是与寻常人不一样,但是这几个神仙这么不死不休地吃,换成吕洞宾估计都得交代在这里。 谢丹道:我曾陪着他们一同修炼,想要说服他们,却终究是无果。因为丹药服用过量的缘故,我师父他们这些年时常动怒,谁也劝不住。 钟清记得,重金属含量超标对脑子有不可修复的损伤,服用过量丹药,狂躁、焦虑、精神错乱甚至疯了都是常态。 钟师兄,我并非为我三师弟开脱,师门下了命令,我们门中弟子绝无人敢违抗,一旦师门稍有不顺意,废去修为逐出师门也未必可知。 钟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他道:你同我说了这么多,应该不只是心中愤懑吧? 谢丹望向钟清,道:我那一日第一次在金佛海见到那个闯入紫微宗的少年,我便觉得他有几分眼熟。 钟清心头忽然一跳,想起件很多年前的事情来。 谢丹道:当年天衡宗选试会上,出了碧海丹沙一事,我曾救过一个起死回生的天衡宗弟子,我记得他的名字叫,云玦。 钟清端起一直没喝的茶喝了一口。 谢丹道:若是我没记错,他与钟师兄师出同门,是钟师兄的师弟。 这句话已经几乎是在明示这人已经认出刚刚那师弟就是云玦了,钟清若是再听不出来他也算白跟着妙妙真人这么些年了。他看向谢丹,却也说不出什么,只是笑了下,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拆穿? 谢丹道:师兄弟之间有些误会、争吵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那天我看见金佛海上,你们二人的眼神,我当时还没懂,后来当我记起他是云师弟的时候,我心中忽然明白了些。他看着钟清道,我与我师弟也常常如此,他小时候也时常赌气说不认识我,做师兄的总是头疼,好在没两日小孩子气便消了。 钟清莫名回想了下自己在山上这么些年虐待自己师弟的那些行径,寻思着没说话。 谢丹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云师弟会误打误撞地闯到长生殿中,那宫殿原是我几位师父与师叔伯修炼之地,我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我师父与我师叔伯下令一定要抓住那闯阁的人。他对着钟清道,师命不可违,我心知此事恐怕是个意外,本想去禀明我师父,谢丹说到此处又没了声音,过了会儿才道:我师父如今正在气头上,谁也劝不动,下令不计代价一定要将人抓住。 钟清放下了杯子,收敛了神色,他对着谢丹道:他确实不是故意的,我替他担保,他什么也没看见。 谢丹道:我心知里面也没什么秘密,最多也不过是长生不死之术,可这世上哪有真正的长生不死之术?又谈何的秘密。他望着钟清道,我今夜会安排船只离开金佛海。 钟清一瞬间领会了谢丹的意思,以及谢丹今日说这番话的目的。这人早就认出了云玦是天衡宗弟子,他以为云玦与自己是师兄弟吵架赌气,毕竟师兄弟之间的事情要多别扭能有多别扭。可没想到的是,云玦闯入了长生殿,现在紫微宗几位磕药磕到精神本来就不正常的真人应该是下了死命要抓住或者弄死云玦,谢丹作为大弟子无法违抗师门,但是他也不想在天都府被灭门、道门正该齐心的时刻闹出这种事,便索性将一切告诉自己,暗中送云玦出去,这事也就遮盖过去了。 钟清发现自己或许还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位紫微宗大弟子确实是个厚道人。这些年紫微宗真人几乎全数闭关,但紫微宗却没有表露出丝毫的弱势,想必也都是这位紫微宗大弟子与师弟们在谋划支撑,上面是不能违抗的师命,下面是一堆乱腾腾的弟子,还能做到这地步,其中恐怕有常人想不到的诸多不易。 钟清道:多谢。 谢丹没说话笑了笑,依旧是标志性的完全挑不出错的、极符合他这身温和气质的笑容,钟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人总是心思深沉了,这位置坐上几年,筛子都要学着滴水不漏。谁生来就想要这么笑,还不是生活所迫。 第88章 紫微宗是个起源很杂的宗派, 最一开始,它甚至不能算入道门,传统的道门宗派要起家, 必然要先有一个或者一代天才横空出世, 带领着自己的弟子横扫**席卷九州,这就是所谓的开山祖师。而紫微宗是一个没有开山鼻祖的宗派, 一开始在外人眼中, 那只是一群脾气古怪的人聚在一块儿了, 那群人中有炼丹术师、星象师、术师、剑士,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一个字, 杂。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69) 道门有个词,叫做正本固源, 对于宗派而言,本源很杂并不是一件好事,那时候也没有什么海纳百川的概念,相反大家只会觉得你这个宗派太不入流,所以道门一开始是瞧不上这群人的,更有甚者直接将其打入神棍之流。当时这种欺世盗名的神棍宗派多不胜数, 后来大多数被历史的长河一洗而空,可意外的是, 紫微宗却日渐壮大了起来, 终于成为了盘踞道门之巅的一个庞然巨物。 说起来其中的缘由, 用一句话去总结, 在这个世上,神棍与神棍的差别是很大的。 一群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聚在一起,大家总要有个共同目的,有个事儿做。当时的道门因为龙骨、炼丹术等概念的出世,正处于秩序崩毁与重建的节点处,像是一片黎明前的混沌黑夜,有人高举起了火,立刻有人追随他们,那火焰的颜色也是五彩缤纷,举着黄色火焰的人高喊着争夺龙骨称霸道门,举着绿色火焰的人叫嚷着千万不要触怒神灵自取灭亡,举着红色火焰的人说着大道与苍生但是应者寥寥,所有人都投入那片混乱中,那是百兽奔腾、圣人与恶鬼一起叫嚣的年代,而就那时,角落里却有一小批奇怪的人正安静地围着一堆冰蓝色的火焰,与那混乱的背景格格不入。 这群人不关心龙骨、不关心道门斗争、也不在乎什么道与苍生,漠然的极致反倒是慈悲,天地不仁万物刍狗,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蜉蝣朝生暮死,一万六千年不过一瞬息,钟清曾听过一句话,特别适合这群神棍神神叨叨的状态。他们说,天地自有心,生民自有命,往圣已死尽,万世不太平,我辈之人,朝闻道夕可死。 他们不关心这世上的一切,让这群怪人聚在一起的是一个问题,十个字:我们生从何来,死往何处? 在当时的人眼中,这帮人是典型的吃饱了没事干,而用钟清的话来说,这还是批思想家啊。 所以神棍与神棍的差距就出来了。 在古时候,紫薇是一种很常见的花,爱漫山遍野地疯长,众所周知,再名贵的好东西长得多了就贱了,当时道路旁到处都是这种或紫或红的野花,狗都不会多看一眼。而当时的那批瞎琢磨的神棍在众人眼中也都是些吃不饱穿不暖也没地位的人,这些人没事就爱在路边圈块地坐下聊,而路边往往就开满了紫薇,潜移默化,紫薇花渐渐地就成了这群人的象征,这时候已经有了紫薇宗的雏形。 后来啊,这批人死了,人都是要死的。 黎明的时间点越来越近,东方已经天光乍绽,道门变天的日子已经到了,哪怕是紫薇宗也无法抵挡历史的潮流,他们的弟子们不当思想家改去修道了,又隔了几代后,有弟子觉得紫薇这名字寓意不大好,倒不如取中天紫微垣为意取紫微二字,多尊贵大气,于是就成了如今的紫微宗。 要说骨子里的东西还真是无法磨灭,虽然已经改行修道了,但历代紫微宗的真人好像都有这么个毛病,空下来就爱瞎琢磨,人一琢磨啊,脑子就容易变得不正常,更有甚至,年纪轻轻就疯了。 紫微宗的真人,疯的就特别多,还变着花样地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群疯子反倒在修道之路上有如神助一般,可能是确实也是聪明吧。 星汉灿烂,夜色中二十七座大殿宏伟庄严,足见这个宗门的辉煌与鼎盛,有人在黑暗的长廊里徘徊,钟清回想了一遍紫微宗的来历,回到了房间。 云玦在看见钟清的一瞬间,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去哪里了? 和紫微宗大弟子聊了几句。钟清停顿了下,对着云玦道:你待在这里太危险了,明天我想办法送你离开此地。 云玦没说话。 钟清打量着他,道:你说的那个预言,是怎么一回事?能同我详细说说吗? 第二天,海上风平浪静,金色的巨鲸在海底极深的黑暗处缓缓潜游着,它张开了嘴,鱼群被潮水挤压着冲向它的喉咙,它一口将成千上万的鱼吞了下去,然后继续缓缓地摇曳着巨大鱼尾,往更深处游去,一切在深海中全都悄无声息。 钟清按约定带人来到了谢丹所说的地方,一到就看见谢丹已经在等着了。钟清迟到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他是故意的,有些事情还是要谨慎些。他一到地方忙同谢丹道歉,谢丹却没有在意这细枝末节的事情,我还道是出了什么事,没出事便好。说着就松了口气,他看了眼一旁戴着斗笠没说话的云玦,对钟清道:我送他出去。 钟清四下望了眼身处的宫殿,这离海还远着吧? 谢丹道:跟我来。 谢丹领着二人往宫殿内部走,要说紫微宗的宫殿还是自家人熟悉,别人哪怕是跟在后面看也看不懂,穿过两个空旷的偏殿,三人来到了一个类似道堂的大殿。那道堂宽敞明亮,中央点着一盏碧蓝色的灯,钟清一眼就认出那灯的灯油是鲛珠所制,鲛珠放久了后脆化易燃,哪怕再精心保护也无法逆转这一过程,有人便收集起这些脆化的鲛珠磨成粉混入珍贵的脂类做成灯油,同样价值不菲。 这种清澈透亮的蓝色焰火,一看就是极好的鲛珠所制,也只有紫微宗这种宗派会拿来给无人的偏殿照明,要妙妙真人看见估计脸都要绿了。钟清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谢丹改着阵法,见钟清在望着那盏灯,问道:漂亮吗? 钟清心道:有钱。他回道:确实漂亮。 这样一盏灯油,要耗上两千多颗鲛珠,才有这么一夜的光亮。 两千多颗烧一夜钟清心道是贫穷与无知让我自惭形秽。天衡宗上也有鲛珠灯,但是钟清从没有见过这么明亮又清澈的冰蓝色,简直像是一只海水浸透的蓝色眼睛,一眼望去有种令人着迷的奇异感觉,看来有钱确实能创造出许多的神奇。 谢丹改完了阵法,移开了蓝色的灯烛,钟清忽然睁大了眼睛,那宫殿的地下竟然慢慢地出现了一个入口。谢丹拿上那盏灯,对着钟清道:跟着我。说完他自己下去了。 三人沿着甬道往前走,隐约有哗啦的水声传来,大约一刻钟左右,钟清终于体会到了有钱能为所欲为到什么地步,比如说,人家的宫殿下面有一片海。 台阶旁还系着一艘小船,上面还摆着个包袱,里面放着的应该是些吃食,谢丹对云玦道:从这里一直往外走,沿路不会遇到阵法,顺利的话一夜便出去了。 钟清至此才终于相信,谢丹这人确实在真心诚意地帮自己。他看了眼一动不动的云玦,云玦戴着斗笠也没说话,走上前去上了船。钟清对着谢丹道:多谢,这人情我记下了,他日必将报答。 谢丹道:不必如此,如今正是艰难的日子,道门本就该勠力同心。 他话音刚落,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好一个勠力同心。 谢丹、钟清、船上的云玦同时回头看去,黑暗中沿着台阶走下来一群人的身影,为首的正是紫微宗我闻真人,还有李观风以及一大群紫微宗弟子,从衣服上的纹饰看来,全都是紫微宗中身份极高的弟子。 谢丹的表情直接愣了,完全没想到这群人会出现在此处,我闻真人盯着他,道:跪下! 谢丹低身跪下,师叔! 我闻真人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道:把人拿下!他居高临下直视着钟清的眼睛,一双眼平静无波却又仿佛有暗影在其中徘徊,紫微宗的威严与气势在一个眼神中展露无遗,钟清也定定地望着他。我闻真人身后的修士听见他的命令,立刻往下,这群修士的打扮很特殊,金色的长袍外套,上面是大片紫薇花暗纹,钟清站着没动,那群修士从他身旁走了过去,直接朝着那艘船上的云玦而去。 谢丹忍不住抬起头道:师叔! 住口。 我闻真人只说了两个字,谢丹立刻没了声音。李观风站在我闻真人身后微微挑了下眉头,谢丹看见了,盯着他看,李观风的表情不变。 云玦戴着黑色的斗笠坐在船上一直没动过,也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黑色的袖口微微拂动了下,他坐在船上望着朝他走来的金袍修士,斗笠下一双眼睛冷像是深海里的冰,就在那群修士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瞬间,一个声音在地下的海道上响了起来。 慢着。 所有人都看向一个方向,钟清站在原地没动,他望着眼前的紫微宗我闻真人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闻真人没说话,他身后李观风道:此人闯入我紫微宗禁地,即刻交由紫微宗处置。 钟清望着他道: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李观风微微抽了下眉头。 钟清重新看向我闻真人,我闻真人本就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好像永远都一个表情,此刻也看不出喜怒。他回身往那艘船走。谢丹半跪在地上,眼见着事态要失控,他终于抬起头:师叔 钟清走到了那船上,随手一把揭开了那斗笠,露出了叶夔那张千万年不变的冰冷的脸。 当时的场面就是整个底下海道一下子全安静了,谢丹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我闻真人瞳孔微缩,所有紫微宗弟子鸦雀无声,钟清第一次觉得叶夔这张无情无义的脸是如此的顺眼,他回头看向我闻真人,道:我与我二师弟听闻谢师弟说紫微宗二**殿鬼斧神工,宫殿下面便是海,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时兴起便让谢师弟带着我们二人前来体验一下,这闯紫微宗禁地又是如何一回事? 在那短暂的一片沉默中,钟清想起了古人说的那些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古深情留不住,总是套路得人心。 他望了眼谢丹,谢丹的表情都好像来不及变化了,略愣地望着他。 钟清就压根没打算借紫微宗的途径送云玦出去,这种事情上,他根本信不过任何人。他自己就能搞定的事情,没必要假托他人之手,此刻的云玦恐怕应该早已已经出了海,离开这地方都不知道多远了。 叶夔坐在船上自始至终都没动,他望着李观风,面无表情道:你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钟清闻声回头看向叶夔,他发誓他再也不在背后坑叶夔了,二师弟,刚啊!太刚了!就说带上你有用啊!他也是不忘看热闹,问那群紫微宗弟子道:是啊,我二师弟何时闯紫微宗禁地了? 叶夔自然不可能是闯长生殿的人,在场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紫微宗到处都有弟子夜巡,叶夔出没出过居所一问便知。众所周知,叶夔的喜怒无常性情古怪在整个道门都是排的上名的,他若是没出过门,你这里敢说他出了门,还闯了你紫微宗的禁地,用钟清的话来说:我这个师弟脑子可不大好,你们要是刺激他,我可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且我也拦不住。 一阵脚步声从台阶上传来。 所有人再次抬头看去,钟清现在心情相当不错,也跟着慢悠悠地望了眼过去,来的是几个身穿青色道服的弟子,不像是修道之人,十二三岁的样子,但是明显地位很高,因为他们一出现,所有紫微宗的弟子全都回头行礼,我闻真人也命谢丹起身。 那为首的弟子道:传长生殿之命,师弟,事情我已知晓,不可无礼,所有弟子即刻回去,今夜之事谁也不许再次提起。 我闻真人沉着脸没有说话,那群金袍修士已经全部归位,从始至终也就他们的表情没任何变化。 钟清心道看来这是摊子没法看了掌门亲自下场收拾了啊,他望着那几个十二三岁的青衣弟子,那几个弟子也回头看向他,忽然他们朝着钟清行了一礼,恭敬道:钟师兄,我们掌门有请。 钟清乍一听见这句话,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头。要见我? 钟清没有拒绝,毕竟道门规矩,对方掌门出面说了话,他这辈分必定要给个面子。何况其实就今日的事情来说,他也没想着真的把紫微宗给得罪了,见好就收。既然对方开口了,那他也决定去见见这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闭关了二十多年、据说磕药磕得神志不清的紫微宗掌门。 他道:恭敬不如从命。 那几个青衣弟子引着钟清前去长生殿,我闻真人也带着修士走了,叶夔离开后,漆黑的海道中只剩下了谢丹与李观风师兄弟两人。 谢丹望着李观风良久,低声道:今夜之事是你去禀告师叔的? 李观风的脸上并没有尴尬或是说羞愧,确实是他将此事禀告了我闻真人,也是他引着人一起过来。昨夜他收到消息,说是谢丹与钟清单独聊了很久,离开后又消失了一阵子,他立刻心生怀疑,联系到昨晚发生的事情,他忽然就反应过来这事恐怕不对劲,他派人盯着谢丹,果然发现谢丹在暗中安排船只出海,虽说这结局没怎么想到,但是他确定他一开始的思路没错。谢丹确实在对师门的命令阳奉阴违,而那名闯入长生殿的弟子也一定与天衡宗有关。 谢丹道:你不该这么做。 我只知道,师命不可违。他望着谢丹道: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好自为之吧。 李观风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谢丹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一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终于他看向那倒在一旁的那盏鲛珠灯,价值连城的灯油就这么流淌了一地,他低下身伸手将那倾倒的灯扶起来,忽然他发现有些灯油顺着台阶流到了海水中。 鲛珠着火后即便是在水中也能燃烧,漆黑的海水中无数大大小小的幽蓝色火焰,漂浮、跃动、聚合、离散,仿佛是水与火之歌。 谢丹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慢慢地回头看去,台阶之上,一个小女孩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一双眼睛无声无息地盯着着他,那小女孩很快回过头去,一下子便不见了。 谢丹收拾好了东西,也离开了海道,前往长生殿。 第89章 原本庄严肃穆的大殿中一片死寂,大雪的冬夜, 屋檐下的冰凌反射着灰蒙蒙的光。一个披着黑色道服散着头发的老道人坐在熊熊燃烧的炉鼎前, 嘴里喃喃地念着些什么, 纸烧得又快又烈, 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照得整个屋子通红,他的眼睛反射着精光。 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小道童推门进了院子, 天气太冷了, 他轻轻搓了下小手,拎着食盒跑过山道往大殿的方向而去。 师父!推开殿门进去的一瞬间,小道童手中的食盒哐当一下全摔在了地上, 他忙飞快地跑了过去, 那炉子一肚子的道书烧得太旺了,他想伸手去掏都来不及,忍着剧痛抓出来一本烧了一半的, 忽然听见耳边有笑声响了起来。他回头看去,披着道袍坐在原地的老道人正在啪啪啪地拍手大笑, 高兴极了。 烧啊!烧啊!烧完了!全都没有了!老道人起身赤着脚在空荡的大殿中手舞足蹈, 炉鼎中的红光在墙上迅速跳跃着, 老道人身上的道服摔到了地上,他忘乎所以地张开手做飞翔状跳舞,没有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70) 哪怕小道童是少不更事的年纪, 他也知道这堆道书是紫微宗几代人甚至说几十代人的心血, 曾经他无数次看见师父爱惜地抚着这些道书, 如今全没了,付之一炬,他急忙不顾剧痛踢掉炉子从火堆里抢救出来几本,却早已经烧得七零八落什么也认不出了。 烧了。小道童眼泪都急得掉了出来,婆娑着泪眼回头看去,老道人像是终于摆脱了桎梏的鸟雀一般欢欣雀跃,他跑到窗边打开窗子,像个孩子似的赤着脚踮起来往外看,雪从大开的窗户一瞬间涌了进来,枯瘦的老人仿佛拥抱新生命一般大张开手,像是一截插在原地的枯木,又像是纵身投火的飞蛾。 老人闭着眼睛,任由雪打在自己的脸上,喃喃道:谁是我,我又是谁,我便是我,我便是我!他像是找到答案似的,一遍又一遍地高兴地重复着,我便是我,我便是我。 小道童看得莫名害怕,他颤抖着爬起来,拽着老人的袖子轻声喊道:师父? 老人低头看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宝物似的,他低下身来抚着小道童的脸,不要哭。 小道童的眼泪还是往下掉,师父,你怎么了? 老人将他抱在了怀里,揽着他的肩膀温声道:别哭啊,这只是一场梦啊,孩子,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啊。老人望着那黑夜里纷飞的六角雪花,道:永远不要醒过来。 发现老人一味说胡话全然不理会他,小道童擦掉眼泪,急忙去山外喊人。他告诉几位师叔伯师父的病又犯了。几人一听立刻跟着小道童上山。 当众人来到大殿时,所有人都没了声音,尤其是小道童,他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那一幕。 蓬头垢面的老道人用一根腰带将自己吊死在了大殿中,从那具悠悠飘荡的枯瘦尸体中再也看不出曾经的紫微上人的风采与身影,写秃了的笔随意地抛在台阶下,殿中洒落着一大堆纸,上面胡乱涂着分辨不清的字。 小道童的眼睛不断的放大、放大,不知何时终于眨了一下眼睛,数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他变成了端坐在殿中的紫袍老道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炉子里的火。 他为何疯了? 不知道,他总是在想一些事情,忽然有一日,他就疯了,谁也不知道。 长生殿的大门缓缓洞开,天相真人的眼中绽出一种奇异的光华,遥远的地方海水中金鲸浮游而过,海上窸窸窣窣地下起了雪,恍惚间又像是那一年。 钟清站在那写着长生二字的牌匾下,七十二殿门次第洞开,有烛光亮了起来,那几个引路的少年道士无声地退了下去,另有一个年级更小的道童提着灯上来,他看了他们一眼,回过头往那狭长幽暗的甬道慢慢地走去。 钟清常常听妙妙真人吹水说故事,道门有哪些个派系哪些个人妙妙真人全都了如指掌,却唯独没听他提过这位紫微宗掌门。钟清一边走心里想着这位神秘的紫微宗掌门会是什么样子,按那一日谢丹的暗示来说,怕是个疯子也说不准。疯子他也见过,他那名义上的师父一清道人不就是疯了吗?以后天衡宗与紫微宗弟子见面打招呼,对话怕不是这样的,我们掌门疯了。巧了,我们掌门也疯了!我们掌门总觉得自己看到了鬼。我们掌门总觉得自己要成仙。钟清本来在这漆黑的地下宫殿中越走心里越没底,莫名一下子被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逗笑了。 你在笑些什么?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钟清回过神来,下一刻,他发现引路的道童都不见了,炉子里的火燃烧着,他正站在一个圆形的大殿中,他转过身去,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道人正站在台阶上静静地望着他。 那道人比钟清矮一些,身形清瘦,五官平平,乍一眼看去与道门中常见的普通老道人没什么两样,穿着身半旧的宽松道袍,手里把着一柄黄玉的拂尘,一双眼正打量着钟清。 钟清没怎么反应过来,这道人身上没有任何的宗师气派,衣摆与袖口甚至还沾着些黑灰,与钟清想象中的形象实在大相径庭。 阁下是,紫微宗天相真人? 那道人走上前来,却没有回答钟清的问题,只是问道:帮我看看这炉子里的丹药炼的如何了? 钟清回身看向那摆在中央的炉鼎,炉子是镂空的,可以看见里面的蓝色焰火,又隐约地泛出些红色。钟清没看出什么名堂,那老道人将拂尘的尾端捞起来收在怀中,伸手拾起几根柴往那炉鼎下堆了堆,动作很熟练,见钟清看着他,问道:会炼丹吗? 钟清摇了下头。 那老道人将一根柴禾递给钟清,道:试试。 钟清虽然没学过炼丹术,但是他知道这道门的炼丹是门学问,所谓的火候、材料都饱含奥妙,绝不是堆柴烧这么简单,他这什么也不会,别给搞砸了。 老道人看出钟清的心思,无妨,试试。 钟清接过了那两根柴禾,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干松木,边缘斧子砍伐的痕迹已经脆化,他将那一根柴禾塞进了炉膛中,老道人在一旁看笑了,钟清感觉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什么,捏着手里另一根柴禾没动。 钟清道:掌门,您找我过来 钟清话还未说完,老道人轻声打断他道:你一路走来,观察过这大殿吗?你走的是南十一道,属阳乾,这殿□□有八十一条甬道,通往六十四个大殿,每一个殿中都有这么一个炉鼎,只这一炉丹我炼了十六年。 老道人话音刚落,那炉鼎的火忽然熄灭了,钟清微微睁大了一瞬眼,紧接着就看见一大股浓浓的黑烟滚了出来,炉鼎震动两下,没了动静。钟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眼自己手上还剩下的另一根柴禾。 老道人揭开盖子看了眼,又合上了,他看上去浑然不在乎这一炉炼了十六年的丹药就这么废了,问钟清:你师父的病近日可曾好些了? 钟清的心里咯噔一下,天衡宗早就封锁了一清道人疯了的消息,连自己门中弟子都不知晓。 我师父一切都好,烦劳掌门牵挂。 老道人叹息道:你师父是个绝好的人,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灾祸,竟是变成了这副样子。他对钟清道:我命人备了些丹药,你带回山上去,看有没有用。 钟清左看右看都不觉得面前的人是如谢丹所说的磕药磕到癫狂的疯子,那多谢掌门了。 道人转过身去,掏空炉子,又从柜子里端出新的材料,重新架起丹炉炼丹,从袖子里漏出的半截紫金纹章明明白白地彰显了这道人的身份,他确实就是紫微宗天相真人,当今天下第一宗派的掌门,他随便说的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改变天下几十万修士的命运。 钟清道:我此次前来紫微宗,是为了天都府一事。 天相真人抬手继续将一盘鲛沙倒进炉子里。 钟清道:掌门可曾听闻过此事,天都府修士满门被灭,听说是朝天宗重新回来复仇,又有预言传说,四大宗门都将在此次劫难中倾覆。 天相真人的面色丝毫没有变化,他观察着那炉子,仿佛他眼中只有这么一炉丹,别的事情全都微不足道。 钟清道:掌门已经知晓了此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传说中天地初生之际,世间万物一片混沌,不分阴阳,也无四季与光明。天相真人说着话又将一盘丹砂倒入漆黑的炉中,有盘古氏生于其中,用斧钺将天地一分为二,阳清上升为天,阴浊下沉为地。 随着那声音在空荡的殿中回响,炼丹炉中也发生了变化,那丹砂一倒进去,一股白烟立刻冒了上来,而底下的黑色碎石与泥浆则是迅速地沉了下去。 又过万八千年,神龙衔烛,地心有流火升起。他话音刚落,那炉子的底部的柴禾忽然冒出一丛红色的火焰,猩红的烈焰忽然砰一下飞溅开来,如千万束流星,照亮了整个炉膛与大殿,老道人的声音也响亮起来,流火化为浩然之气,下升则为河岳,上沉则为日星,日星光明,河岳下有白龙衔烛,东来一万年,西往又一万年,即为春与秋。 穿着紫色道袍的老人又将手中的一把铜沙扬了出去,纷纷洒入丹炉中,一触壁就化作汤汤金水,又万年,洪水淹没大荒,有女娲氏抟土为人,又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碎砂散入炉中,仿佛是奇迹一般,隐约可见几颗泥丸似的丹药从底部慢慢浮上来,通体莹白,反射着耀眼的火焰的红光,老人继续念道:泥人从海上浮水而来,见百兽草木、山河四季,定居沧浪之南,北海之北,鸡鸣东天,繁衍不息。 老道人却没有将那些白金色的丹药捞出来,而是忽然砰一声盖上了盖子,所有的流火、白烟、金水、泥浆全都被掩住了,一切的奥秘都藏在了那小小的炉膛中,再无人可以得知,柴禾熊熊燃烧,耀目的光照着老道人与钟清的脸庞,老道人望了钟清一眼,轻轻笑了下。 老道人道:万物无中生有,又归于无,所谓道者空空,你所说的天都府、朝天宗,又或是紫微宗、天衡宗,不过其中渺然一粟,从来无关紧要。 钟清好久都没说话,对方是在告诉自己,他都知道,但是他不在乎。炼丹如创世,这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神仙,神明的双眼对这尘世间的一切了如指掌,自然也不会去关心蝼蚁的斗争与死活。 天相真人问他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谁,生从何来,死往何处? 钟清被问住了,道:据说人是神仙用泥捏的,那就是生于黄土,死了归于黄土吧。 从老道人的脸上也看不出他对这回答满意不满意,又问道:你可想过你死了之后的光景吗? 钟清也是没有想到紫微宗掌门请他过来,竟然是要与他探讨这些生与死的哲学问题,问题是这事他也不擅长啊,他凑合地回道:死了的话,便是一切都没有了吧。 老道人望着钟清,忽然露出了个一个很轻的笑容,他抬手让钟清走过去,钟清过去后,他带着钟清在台阶上坐下,整理着半旧的袖子,同他讲了一个故事。 当我还是个孩童时,我每天都看见我的师父一直在殿中炼丹、读书,日日夜夜他沉浸其中,别的事情从不过问,所有人都说,他在堪破一个从古至今谁也堪不破的秘密。后来有一日,他疯了。 疯了? 老道人道:他用一根腰带将自己吊死在了大殿之上。 钟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诧异,如果他没猜错,这些事情是紫微宗绝对的机密。 紫微宗历代的先人花了一生的岁月在思索一个秘密,他们在苦苦思索,这世间的本源究竟是什么,人生从何来,死往何处,我们又是谁。终于有一日,我师父堪破了这个秘密,可奇怪的是,他没有将答案告诉任何人。他先是疯了,将历代所有的道书都烧得一干二净,然后他死了,将那个答案永远地带走了。 老道人颇为和善地问钟清,你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钟清摇了下头。 老道人道:我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整理了我师父留下的东西,终于有一日,我想通了一些。 钟清问道:什么? 老道人站起身来,走到那炉鼎旁,答案是虚无。原来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虚无,人从虚无中来,往虚无中去,人世间的种种,不过幻海浮生一梦。老道人望着那丹炉,这一句话轻飘飘的,仿佛连带着那丹炉中飘着的火焰都轻了许多,他想起他师父疯了之后总是喃喃自语的那句话,原来只是一个梦。 钟清道:万物皆空,先掌门想了许多年,终于想通了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没有意义,所以才会自杀? 老道人望向钟清没有说话。 炉子里的火还在烧,仿佛那真的便是他们所处的这个人世间,众生在其中翻滚,他们在炉鼎外坐着,彼此谁也听不见谁的声音。 这个世界是虚无的,没有永恒而言,一切都是假的,所有的事情原来都没有意义,紫微宗的先掌门看穿了这一切,却没有找到解脱的方法,最终选择了死亡。 但是他的弟子找到了另一个答案。 世间万物皆是虚无,所有人都深陷其中,而要想摆脱掉这一切,便只有一种方法。 得道成仙。 天相真人回过身望着钟清,问道:那条龙在哪里? 钟清的表情很久都没有变化,然后他笑道,掌门说笑了,这世上哪里来的龙? 昨天闯入这长生殿的那一条龙。 钟清的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在台阶上坐下,将手随意地放在了膝盖上,叹了口气,我实在是听不懂掌门在说些什么。 天相真人倒是没有恼怒的意思,看来我刚刚说了许多,你并没有听得进去。他望着钟清道:大约一年半前,有人曾在淮河一带见到一龙一蛟在大河中缠斗,白龙身长百丈有余,数倍于黑蛟,两兽相斗,天地变色。当时你应该也在场。 钟清攥了下袖中的手,忽然笑道:这种无稽的故事掌门是从何处听来的? 此事并无他人知晓,你无须如此。 钟清之前确定紫微宗绝对不可能知道此事,云玦是龙的真相这么些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除此之外便是妙妙真人,但是妙妙真人绝不可能将此事告诉紫微宗。他确定天相真人在诈他,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竟然是那一日他们在河上与黑蛟缠斗被人撞见了。会是谁?天相真人又怎么知道的? 钟清脑子飞速地转着,随即就听见天相真人道:他叫云玦,是你的师弟。几乎是同一时刻,钟清抬眸看去,他的眼神全变了。 我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弟子,不过许多年前就被逐出师门了,打那儿之后我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了,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两人对视,钟清坐在台阶上,看上去没落下风,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精神有多紧绷。他如今人在人家的地盘上,对方真的要下手,他讨不到多少便宜。眼前的人看似与普通老道人无异,可钟清没忘记,这人是紫微宗掌门,活了上百岁的修士,闭关二十多年,心机与修为深不可测。对方明显早有准备,他一开始就没了主动权。 从对方的眼神中,钟清已经意识到今日自己恐怕很难脱身了,他万分庆幸他昨晚先逼着云玦离开了,至少这会儿暂时不用担心他的安全。现在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这个紫微宗掌门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正想着,耳边响起了对方的声音。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71) 天相真人道:仅凭你自己一人之力,你掌控不了那条龙。 钟清原本心都已经快到了嗓子眼了,抱着可能要动手的准备,闻声心中莫名一顿,什么意思?钟清抬头看去,良久才顺着他的话继续道:你怎么知道我掌控不了? 天相真人道:你若是觉得自己掌控得了,也不会想要将他赶下山去,并且不止一次试图杀了他。 钟清心里又是咯噔一声,什么情况?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未转得这么快过,所有的片段都跟雪花似的从眼前划过去,他忽然间想通了关节处,对方并不知道全情! 对方应该是意外得知了云玦是龙,又发现云玦与自己在一起,于是去天衡宗调查云玦,然而在天衡宗的弟子眼中,他与云玦的关系是极为恶劣的,他始终想要将云玦赶下山去,甚至不惜多次暗下杀手,只不过从没有成功过,而云玦对他也是厌恶万分,不只一次对他恶言相向,两人之间水火不容。 钟清脑子里一瞬间转过一万个念头,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道:听掌门的意思是,你想要同我合作? 虽然寻龙的热潮每隔几百年便轮回一次,但道门中人对于龙的态度其实一直存在分歧,有人对龙极为狂热,千方百计想要获得龙的力量,而另一批人却认为龙是万恶的根源,他们将过去这些年道门的混乱与灾难全都算在龙的头上,认为对龙必须除之而后快,随着反思浪潮的兴起,后者其实也在道门中占据了不少的数量。 在天相真人的认知中,从钟清的种种表现看来,他显然是属于后者,钟清没有将龙的存在告诉任何人,用尽一切方法杀龙却没有成功,于是退而求其次将龙驱逐到无人之境,他是一个标准的屠龙者。 天相真人望着他道:龙注定会觉醒,你无法改变这一切,等到了那时候,你将会死无葬身之地。老道人走上前来,而我可以帮你。 钟清在听见这一句话时已经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他抬起眼睛望着天相真人,你要怎么帮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特别微妙,好像在他的眼中,天相真人就是那种他所厌恶的狂热的寻龙者。 天相真人道:将那条龙交给我。 钟清盯着对方许久都没说话。 天相真人道:我这一辈子收了许多弟子,却大多与我的道法无缘,只有一个名叫谢丹的勉强算得上是可造之材,你应该也见过他,我曾带他入门修道,悉心教导,可谁知他也不是个有造化的,一年不到便病恹恹地退了出去。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将我毕生的道法传授与你。炉鼎的火熊熊燃烧,光怪陆离,有奇异的光在天相道人的脸上跳动着,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钟清道:入我道门,从此脱离这幻海虚空,舍弃□□凡胎,修无上之大道。 你说的是长生不死之术?钟清看着那炼丹炉补充了一句,得道成仙? 这位一句话便可以改变几十万修士命运轨迹的老修士笑了下,正是。 钟清低头按着额头半晌,慢慢地道:你想要用杀了那条龙来炼丹成仙。 天相真人望着陷入沉思的钟清,他似乎并不着急,给了钟清许多时间让他可以仔细考虑。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钟声响了一声,有脚步声随即响了起来,是一对七八岁大小的双胞胎道童端着丹药与茶水从另一条甬道中走了出来。 钟清抬头看去,这天相真人闭关多年,连自己的弟子也不见,长生殿中只留着道童侍候。只见一个道童对着天相真人跪下,抬高手将丹药端给天相真人,天相真人放下了手中的拂尘,卷起袖子打开盒子,将那枚红色的丹药和水服下。 钟清注意到了天相真人卷起手的一瞬间露出来的手腕,瞳孔忽然放大。那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红色的筋脉。 天相真人也发现了钟清的视线,看了他一眼。 钟清觉得这人真的磕药疯了,常年服用大量的不死药,丹砂已经彻底摧毁了这具身体,连血里都掺着红色的沙子,他必须每日服用更多的丹药来缓解痛楚和保持清醒,即便他拥有着无比强大的灵力,可身体的衰老却让他也束手无策,他甚至不能晒到阳光,只能几十年如一日地藏身在这宫殿中。他终将被这些丹药毒死,除非他能炼出真正的不死丹,龙是他最后的希望。 两个双胞胎小道童看上去异常的乖巧,一个小道童侍候完天相真人服药,另一个小道童便走上前去呈上漱口的茶水与干净的擦手布,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端着的木案太重,他的手抖了下,茶水抖了些出来。他的脸刷一下白了,天相真人瞥了他一眼。 咚的一声,钟清还没意识到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那小道童忽然脸朝着地倒了下去,钟清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另一个双胞胎小道童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跪在原地,他好像整个人都僵住了,没有对这一幕做出任何的反应,血慢慢地流到了他的膝盖处。 天相真人道:处理干净了。 那小道童点了下头,自始至终他也没抬起过头。 天相真人一回头看见钟清正望着他,他回想了下刚刚两人的对话说到哪里了,继续道:我曾经觉得这一切或许再也无法解开了,可那条龙出现了,或许这一切就是天意,上天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望着钟清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一切,他知道钟清无论信还是不信他,这个人都一定会答应下来的,因为这里是紫微宗。 果然钟清的反应如他所料。钟清最终还是答应了与他合作,但是又好像是实在纠结,没过一会儿他又挣扎似的反悔说要再考虑一下。天相真人看着这反复无常的后生,可能是因为服完丹药后精神有些疲倦,又或许是心中认定这结局不会变,他答应了让钟清考虑一晚,明日再来。 钟清终于起身往外走。 过了片刻,钟清又在甬道口停下了脚步,他问道:龙的消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 天相真人道:是。 钟清点了下头,他继续往前走,忽然他又停了下来,他仰着头看着甬道上的花纹,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他再次回过身朝天相真人走过去,天相真人发现钟清又折回来了下意识就抬头看去,你 匕首从袖筒抖落在手中,钟清抬手一刀利落地划开了对方的喉咙,声音戛然而止,鲜血喷射而出。对方睁大了眼瞪着他,完全没有任何的防备,也没有任何的抵抗,他后仰着倒了下去。钟清低着头很久都没说话。 一旁的小道童抱着自己师弟的尸体,他睁大了眼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跟做梦似的,怎么也反应不过来。他看着钟清转身离开。 第90章 他是一个过分谨慎的人, 处事原则就是独善其身, 绝对不会让自己处在风口浪尖, 也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他曾经喜欢一条龙,但是想想这其中的麻烦,他还是果断放弃了。脑子清醒得很,同时又有些圆滑世故,喜欢是可以喜欢的,嘴上说一万遍都行,这边哄一下那边哄一下,来来来大家都别生气,生气了也别闹事折腾我就行。嘴上可以说爱你永不变,但是说真要为了谁要豁出一切去,怎么可能干这种傻逼的事?大风大浪转身过,那些莽撞、勇气,一些天然闪亮的东西全都被消磨了,心里只留了一点谈不上好坏的坚持,就算是对自己活这短短一生的告慰了,但也不会轻易展现。 然后这一切的原则好像瞬间被推翻了,从他动手杀人的那一刻起,全都变了。说当然可以说我这是为了怕消息泄露出去道门生灵涂炭,豁出去把那疯子干死了完事,大不了我一命偿一命,这话说起来多有英雄气概啊,可扪心自问你当时那情况脑子里真的想着天下苍生?你一个满门心思先想着自保的人还有那觉悟? 说一千道一万,就一句话,男人啊。 钟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刀在他手上,人也是他杀的,他莫名想起了他师叔云霞真人算命时说的那句话,他这辈子还真的就栽在了女人头上。龙应该也不分性别,钟清眼中那矫情又要人哄的傲娇劲儿,比女人还难办多了。能怎么办呢? 这到底让他能怎么办呢?他也想知道。 此时的金佛海外,一个少年正在对自己的手下们训话。 这简直是天助我也!狗日的紫微宗掌门死了,我们等候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少年蹬一脚抬腿踩在了石头上,双眼里神采四射,千载难逢的时机啊!五百年血仇得报,就在今日!我们就趁着此次紫微宗大乱,看着他们与天衡相互内斗,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你死我活,然后我们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少年做了个螳螂的动作,又紧接着看向自己不说话的手下们,然后他又做了一个黄雀的动作,将他们一网打尽! 几个手下: 少年看着他们这副表情,手撑着石头往上一跃,盘腿坐在了巨石上,皱眉道:都说句话啊! 几个头发花白、穿着补丁衣服、周身农户猎户打扮的手下站在原地,全都看着那意气激昂的少年,终于一个手下上前道:少主,我们 少年忽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要说了!我看你那副哭丧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憋回去。我跟你们说,你们不敢去是吧?怕死?被紫微宗把胆子都吓破了? 几个手下低着头不说话。 少年看着这一张张的脸,一张脸上全是恨铁不成钢,道:你们都怎么了?你们难道都忘记了这五百年的血仇?忘记了我们的先祖是怎么惨死在那群卑鄙小人之手的?我们东躲西藏这么些年不就是为了等这一个机会,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吗? 少年看着依旧不说话的一群手下,他忽然站了起来,提高了声音,你们可是世上最后一代黄金武士啊!幽冥鬼面黄金剑,你们曾经让整个道门都为之闻风丧胆,那些卑鄙无耻之徒一见到黄金面具立刻抱头鼠窜,四大宗门算个屁,在你们面前什么都不是!这都是小时候你们和我说的啊!我们先祖统率道门几千年的那些岁月你们全都忘记了?血仇与耻辱也忘干净了,还有你们对着我爹发过的誓言也全部忘记了? 少年说着话,跳下石台,一抬手从地上捞起一个咸菜坛子用力摇了下,里头的骨头立刻乒乓作响,都忘记了? 我们那就是给您讲故事,哄您睡觉的,您小时候爱听故事。 少年看着他们道:这不是故事,这是血仇!少年回身指着那片金佛海,当年他们屠杀朝天宗修士,无数人的尸体就被丢在这片海中,海上飘满了血沫,鱼围在这一带吃了整整三个月,到处都是翻着白肚的鱼群,白花花的,如此堪比人间地狱的惨状啊!他抱着咸菜坛子望着这片海,先祖的魂魄现在或许就在看着我们,这漫天的大雪就是他们的精魂所化,这海上汹涌的浪涛就是他们愤怒的呐喊! 那手下看着少年那越说越激动愤慨的样子,终于尴尬地提醒道:这片海是两年前紫微宗刚挖的。 少年一下子回头看向他们,你们就没有一点血性吗?!如此奇耻大辱,血海深仇啊!现在天都府被灭,紫微宗掌门死了,这群狗日的摆明了是死到临头了,这连上天都在助我们一臂之力啊!你们还在等什么啊?! 手下道:少主啊,我们这就几个人一旁的另一个老头打断他道,对着那少年道:这样,少主,我们再从长计议一下,凡事不能急。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你们这都计议了一个月了!我说你们是在等人家自己死吗?少年蹲下身死死地拧着眉看着他们。 那我们商议一阵,天都府就被灭了,我们又商议了一阵,那紫微宗的掌门也死了,这说不定我们再等等看? 少年:少年看着他们道:所以你们是决定要把他们咒死吗? 哎这倒是个好办法!我也觉得是!是啊,我们不如再等等,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少年抬手扶住了额头,稳定了一下情绪,他重新抬头看着面前这些说个没完的老头,道:别狗日的扯了!一句话,我要去紫微宗,你们就说谁跟我去吧! 几个老头都没有了声音。 没声了?少年拧着眉头匪夷所思地用手指着他们,不是,那我说你们来这里干嘛啊? 半晌,响起个很轻的声音,也不是我们自己想来的,这不是您拽着我们来的吗?家里地还没种完,来年庄稼收成怕是都不好了,活一大堆等着做呢。 少年抬手扶住了额头,一句一句话简直是重锤砸在他的心里,就差把他的心都给砸穿孔了,他道:我爹生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光复朝天宗,他曾日日夜夜地同我说那些先人的事迹,发誓要用四大宗门的人头祭奠死去的亡灵,你们摸着良心说,你们对得起他吗?若是他在这里,他一定会和我一起去复仇。 说归说,那宗主生前也从没真的来这里啊。 少年: 拉倒吧,朝天宗亡了算了! 少年起身道:行!你们都不去我自己一个人去,你们回家去种地,去耕田,以后永远别提你们是朝天宗的修士! 说完少年就起身往外走,几个老头站在原地望着他,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没说话。 那少年走出去大概十几步路,一回头看他们全都跟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原地,他忽然气冲冲地走了回来,一把捞起了落在石头上的咸菜坛子,都别他妈的跟着我! 几个老头仍是没说话,少年头也没回地往外走,走了大概有一段路,他心道这帮人真是绝了,忽然间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他眉头一跳,随即便扯了下嘴角,他回过头去,怎么又话还没说完他忽然一愣,几个老头确实是走了,而且是已经往外走了。 少年看着那些背影差点没有背过一口气去,他猛地一把掐紧了咸菜坛子,往另一个方向去。 十个时辰后,少年抱着个坛子蹲在海边,面无表情看着海上风起云涌。狗日的紫微宗我他妈问候你全家啊!挖这么大一个海干什么?找不到进去的路啊! 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大概就是我来杀你全家,却找不到去你家的路。 少年扶着额头陷入了沉默,那帮靠不住的还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这里,也不关心他是死是活。冲动与愤怒褪去,少年心中也隐隐约约地生出些后悔来,又有些莫名的委屈,但是无论如何,凭着一口气死撑着绝不回头,他低头重新看向手里的咸菜坛子,忽然发现不知何时碰了个缺口,他用袖子小心地擦了擦,又靠在胸口抱紧了些。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72)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蹲在海面上看着潮起潮伏,内心也是汹涌起伏,就在这时,一艘小船隐隐出现在了海上,少年是做了些功课的,一眼便认出那艘船上刻着紫微宗的纹章。他眼睛忽然一亮,是啊!狗日的老子进不去那就等你出来!他刷一下起身站了起来,袖中的匕首掉了出来,他忙将匕首捡起来重新藏好,又摸了下袖子里的毒药,他还没想到一个周全的计划,那艘船已经慢慢地停在了岸边。 钟清没想到接下来要去哪里,反倒稀里糊涂地在船上睡了一夜,他感慨自己这也是心大,就差破罐子破摔了,这换个平常时候他绝对睡不着,夜光照在脸上,他坐了起来,抬手慢慢地拍去了身上的雪。 第91章 空山松林, 云玦倚着一株参天的云松, 雪花无声飘落在他的肩上。他在等一个人。 他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赤红的凤凰侧头望着他, 像是在好奇他为什么一动不动。 云玦忽然直身往山下走。 既然他没有来, 那就去找他。 金佛海外。 钟清本来是急着去找云玦,可刚上岸不久他就发现一件怪事,他感觉有人在暗中跟着自己, 难道是紫微宗弟子?转念一想对方动作不至于这么迅速。他回头看去,海边风平浪静。 钟清皱着眉头半晌,脚下的动作加快了。 少年抱着只咸菜坛子一路尾随钟清,他眼见着钟清拐过一块巨大的石头,下一刻, 他发现人不见了。不见了?少年谨慎地走过去查看,沙地上还留着痕迹, 他顺着那脚印看去, 发现那轨迹绕了一个圈,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同一瞬间,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别动。 少年好半天没出声。 钟清眼神奇怪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这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张尖尖薄薄的脸,细长的眉眼, 五官清秀但不算惊艳, 鼻子上一堆小小的雀斑, 正抬着眼皮看他,身上穿着件半旧的泛黄衣衫,磨开了的袖口上打了块深色的补丁,一眼看去有些邋遢,手里抱着个坛子。这显然不是紫微宗弟子,也不像是其他宗门的弟子。 钟清问了他几句,这少年也不说话,模样古里古怪的。 那少年手里的匕首已经进进出出好几个回合了,原本想着见机行事,可谁想这个紫微宗弟子警惕性如此之高,那就只能兵行险着,先下手为强了。 钟清没看出太多的异样,只当是遇到了个奇葩,转身想走。 少年见钟清回过头去,他果断抽出了匕首,从他那动作就知道他明显第一次杀人,不停地自己心里那道槛上来回横跳,今天一定要杀一个紫微宗弟子壮胆,来吧,他从身后盯着钟清的脖颈,找对了位置,深吸一口气就要抬手捅下去。 就在这一时刻,钟清回过了头。 少年猝不及防,下意识要收回匕首,他明显经验不够,连收刀时刀锋对外都不知道。 以钟清的视角看这一幕,他一回头就看见那少年狰狞着脸,抬起匕首狠狠地、决绝地捅了自己一刀。钟清当时就愣了。干嘛呢? 现实与少年想象中的显然不一样,首先要说匕首这玩意儿,尤其是他这村里的铁匠铺中随便打的,还讨价还价了一番的,这个玩意儿并不适合杀人,刀刃薄,而人的身上是有骨头的,刀插不进不去,一用力那个刀把还容易脱落,手直接抓上了刀刃呲溜割开了一大道,他低着头很久都没说话。 钟清看着他半晌,绝了啊。 就在钟清装作没看见要转身离去的时候,那少年终于发出了声音,救脚下再一滑,头直接往后栽,他摔到了海里去。 钟清再次回头看去,海面上溅起一朵巨大的白花。 山洞中,浑身湿透的少年费力地睁开了眼睛,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坐在火堆旁烤着火。 钟清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抬起眼皮看去。 少年捂着自己肋骨处的伤口,似乎很是吃痛,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了钟清打量的视线。你 钟清的神色不变,双手慢慢地烤着火,山洞中的火焰发出的光在他的脸上跳动着,看上去莫名有几分狰狞。他看着那少年下意识往后缩了下,心中不自觉地挑了下眉。有点意思。 这是哪里? 山洞里。 少年一双眼警惕地盯着钟清,钟清这摆明了也不像是个好人的样子,少年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钟清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抬手往那火堆里扔了点荧石,这种石头能燃烧,正好能够烧火取暖。 少年看了眼山洞四壁,又重新看向钟清,心里七上八下,这个情况并不在他想象过任何场景之内,就在这时,钟清开口了,年纪轻轻的,怎么想不开寻死啊? 萤石燃烧时有飞尘溅射开,少年哑然了半晌,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了伤口,他重新蜷了回去。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少年此时注意到了钟清的打扮,他曾听家里人说过,紫微宗的修士身上必然有象征身份的紫微花纹章,而眼前这个人身上很素净,他道:你你不是紫微宗弟子? 不是。你找紫微宗弟子? 我看你从那里出来? 钟清又奇怪地看了眼他,道:从紫微宗出来,也并不一定是紫微宗弟子。 那你是其他宗门的? 钟清听到这一句问话心里还莫名有些怅然,就他干的那事,他恐怕从今往后也没法在道门混下去了,他于是回道:我不是道门中人。 少年似乎相当错愕,狗日的搞错了啊,这不是差点杀错人了? 钟清并没有把这行迹明显很可疑的少年放在眼里,他只是顺手了救了人一把,其余的并不太关心。若是平时他或许还有些好奇想要探究些什么,可他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这心思。 少年再次问钟清,你真的不是紫微宗弟子? 钟清摇了下头。 少年不说话了。 一旁的咸菜坛子倒了下去,圆滚滚的,撞在了墙壁上发出了一声脆响。少年抬起头看去,他忽然回过头对钟清道:兄台,我看见你从紫微宗出来,那你是不是知道进紫微宗的路? 你要去紫微宗? 少年点了下头。 钟清道:我帮不了你,你换个人问吧。 钟清站起了身,大雪封路,站在山洞外远远望去一片皓白。 少年发现钟清要走,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忽然忙捞起了骨灰坛子,跟了上去。 钟清一回头发现这少年跟着他,心道奇了怪了,他停下来问他,你要做什么? 少年自我介绍道:在下白歌行,相逢即是有缘,很高兴认识兄台。 钟清拧眉望着他半晌,确定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他点了下头,然后转身继续往外走。 哎?!少年抬腿跟了上去。 钟清怎么也想不到,这古里古怪的少年还真的就跟着自己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 名叫白歌行的少年道:兄台你能不能送我去紫微宗啊?他忽然沉声道:他日在下必将报答。 钟清发现了一件什么事呢?这个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是说话三句不离在下、兄台,就光说兄台这个词吧,钟清感觉自己在道门已经八百年没听过这个古老到牙酸的词了,一般正常点的人都不会这么说话,他偶尔会说两句愚兄贤弟去恶心下叶夔,可这少年却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我帮不了你,找其他人去吧。钟清说完回身往外走,那少年却执意跟了上来,一副不达他的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两人就这么一走一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钟清停下来歇息,那少年于是也停下来歇息。钟清注意到他在处理自己的伤口,多看了一两眼,这少年发现到了他的视线,非常自来熟道:兄台你叫什么名字啊? 钟清在这短短的一程路中,就眼见着这个少年自顾自地跟他称兄道弟,最终完全代入了好兄弟这一角色中无法自拔,而期间他甚至没说一句话。 兄台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兄台你为何从紫微宗出来啊? 兄台你能否同我说一下紫微宗是什么样子的啊?哦,我绝没有别的意思,我心中仰慕紫微宗已久,专程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拜会,就是为了一睹天下第一大宗的风采。 兄台你为何不说话啊?可千万不必见外啊。 钟清心里只有一句话,你是谁家倒霉孩子啊? 少年还在喋喋不休,雪从空中飘下来,忽然迎着风打了个旋,空气中有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钟清原本坐着闭目养神,忽然他睁开眼朝一个方向看去。那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了些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耳边有空灵悠远的声音响起来,远古的金色巨兽在浅海浮游而过,那声音里仿佛有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风雪卷起来,一大群紫微宗弟子的身影逐渐从其中显现,为首的人穿着一身紫金道服身负霜雪长剑,是紫微宗弟子李观风。都不用看脸和看纹章,光是那一周身的气势,天下人都能认出来那就是紫微宗弟子,皓月当空,参星拜月。白歌行略愣地看着那一排身影,他是第一次见到道门中人。 来这么快?钟清心头狠狠地跳了下,他起身站了起来。 剑气与灵力几乎已经扑在了脸上,四周的风雪激荡开,钟清能感觉到李观风的眼神已经锁定了自己,双方眼中都有光一闪而过,钟清的袖子无风飘荡起来,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快走!他们这是冲着我来的!你快走! 钟清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被用力推了一把,他看向身旁的少年,说实在的他没反应过来。那少年一把按住了肋骨上的伤,拦在了他的面前,咬牙切齿地望着眼前的那群紫微宗修士,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对面一见面就摆出如此阵仗,肯定是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白歌行二话不说朝着还站在原地不动的钟清道,快走! 钟清: 白歌行朝着李观风等人喊道:站住! 李观风停下了脚步,他望着那忽然冲出来挡在钟清面前的少年,视线似乎有些飘忽不定,终于他开口道:如今你都要躲在别人身后了? 白歌行一听就立刻道:狗日的!我何时躲在谁的身后了? 李观风道:你若是束手就擒,看在往日宗门交情上,今日在我手上还能留一具全尸。 白歌行回头对着钟清道:快走!他们都是冲我来的。又对着李观风道:以为我怕你们吗?一群无耻宵小。 李观风终于正眼看了眼钟清面前那叫嚷个不停的少年,陌生面孔,他没有在意,长剑铮一声出鞘落在了手中。 钟清见状立刻想要将那不知死活的少年拽到自己身后。可就在这时,那少年却仿佛下定了决心赌一把似的,眼中红光一闪而过。 躲是躲不过了,拼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少年忽然高高地抬起手,掌中积蓄着灵力,头发全都陡然飞了起来,原本清秀的面孔也变得如鬼面一样狰狞。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少年抬手翻掌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剑阵,震出去的余波猛地在整一片海的上空荡开,四海之水壁立冲天,性情温顺的巨鲸忽然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怒吼。少年跃身而起,抓着他的钟清看呆了一瞬,衣摆从他手中脱离而去,少年像是一支离弦之箭,又像是一束白日流星冲天而起,他猛地悬停在了空中,脚下是如海一样汹涌的灵力。 这个世上曾经有这么一群人,历代道门的记载中都有着他们的身影,列出他们的名字,就是写完了半部道史,未曾亲眼得见的人永远无法想象成千上万个名字刻在海石上时那震撼人心的辉煌。在五百年前的某一天,一切被一只神秘的手抹得一干二净,那群人消失了,可道门的某些角落里一直都有他们的传说在流传,有人坚信那群人有朝一日必将卷土重来,届时风云将为之变色,天地将为之震颤。风一阵阵地吹过,五百年对于道门而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海上的宫殿换了主人,山中的道祠换了画像,当混乱即将毁灭一切的时候,那群人也终将回到这片他们曾经统治过数千年的人间,就如同他们曾许诺的那样: 镇鬼神,辟邪恶。 障百川而东,挽狂澜既倒。 李观风死死地盯着那少年凌空的身影,一字一句道:朝天宗! 钟清完全看愣了,同一时刻,少年抬起手,灵力如山洪倾泄而出。紫微宗弟子只看见暴风雪如白色洪流冲向了他们。 轰一声,风雪淹没了一切。白歌行落在了山石上,抬起头盯着那一幕,眼见着半天也没有动静,他的眼中流露出惊喜。竟然成功了!哈,老子就说我无敌!他站起了身,道:狗日的,非要逼我出手!大路朝天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真是找死!他扭头对着站在原地从始至终什么也没干的钟清道:你没事吧? 就在他话音刚落,那堆压得严严实实的雪忽然松动了一下,表面出现了两道裂缝。白歌行回头看去,两道缝隙迅速裂成四道,四道裂成八道,转瞬间那堆雪上已经布满了裂痕,强烈的震动从其内部传来,发出雷鸣似的轰隆隆的声响,一股强大的灵力忽然冲了出来。白歌行还傻愣在原地观察,眼疾手快的钟清已经一跃而起,一把将人拽了过来,抬手帮他挡住了那道灵力。 所有的雪块四散飞崩,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雪幕后面,李观风抬着一只手,将所有的师弟护在了身后,道服迎风猎猎吹开,他抬起头望向钟清与白歌行,没想到天衡宗竟是与朝天宗有所勾结,你们二人今日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钟清挡着那股灵力,忍不住道:有一说一,我不认识他啊。 白歌行诧异地看向钟清,天衡宗,你是天衡宗的?他好像至此才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又看了眼那群紫微宗弟子,等等,这群人是朝着这个人来的啊? 今日便用你们二人的命,告奠我师父在天之灵。 长剑猛地震开,李观风冲向钟清与白歌行所站的方向,海水瞬间冲荡开十几丈之高,钟清只觉得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冲面而来,他一把推开了白歌行。 李观风手持长剑落在了海面上,脚下踏着浮水,慢慢的,显露出金色海鲸的巨大身形。那巨鲸一双诡异的狭窄眼睛盯着钟清,白夜中,金色的皮肤一半流光溢彩,另一半隐在黑漆漆的海水中,看上去灿烂又古怪。钟清心道:早就看你也不简单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73) 李观风虽然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他其实心中也没有底,他听闻过钟清的事迹,知道这人当年也曾是天下排名第一的修士,修为究竟如何,没人说得清楚。但无论如何,既然找到了他,那今日一定要将这人留下,否则紫微宗与自己的颜面将在道门彻底扫尽。 李观风忽然喝道:你到底为何杀我师父?!那一身厉喝中满是愤怒,仿佛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拼着玉石俱焚也要在今天报了这仇。 钟清抵着那剑气望着对方,在短暂的思索过后,他忽然撤了手中的力量。 李观风劈中了海水,他立刻看向钟清所在的方向,钟清已经落在了另一块崖石上,手中抓着白歌行。 钟清道:你师父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笑话!我师父是怎么样的人,岂是由你来评断的?李观风道:是你暗算他,否则他又怎么会死在你手上? 钟清倒是没否认这说法,他那一日忽然出手,天相真人确实完全没有任何的预料与防备,就这么潦潦草草地死了,死前最后一刻这位紫微宗掌门恐怕仍是不敢置信他会杀了他。可是,为什么他就不会杀了他?为什么他就不能死呢? 钟清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死在他面前的那个无名小道童,有些难以言说的怅然,他对着李观风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说个清楚明白的。他并不想与紫微宗弟子多纠缠下去,没必要,万一给他们拖到了其他人赶来,事情只会更加麻烦。他拽过白歌行,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站住!李观风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放他们离开,立刻追了上去。 跑了一路,钟清与白歌行来到了一片奇怪的山谷中,紫微宗弟子一直追到此地,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李观风望着那被风雪掩去的山崖,一旁的弟子道:师兄,他们闯入了禁地! 用得着你说?李观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他盯着那片漆黑的山崖,过了片刻,他下令道:追! 弟子们闻声脸色有了些变化,却仍是听从命令,很快地跟着李观风进入了那片山谷。 金佛海原本并不是海,而是一条靠近出海口的大河。这条河的位置很奇特,纵观天下也寻不出第二个,河的尽头是海,对岸是一片悬崖,往后是幽深的山谷。从前在这里还是河的时候,海水涨起来,会淹没右侧的那片山谷,等海水平下去后,山上就会析出盐晶来,按理来说,这片地方应该是寸草不生,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带的山上永远是郁郁苍苍。 万物在这里仿佛遵循着另外一套规律,山和水的布局反常无比,一年四季雪说下就下,盐晶遍地却草木繁荣,盛夏没有阳光照得进来,冬夜却白光长明。这片奇特的地方大约是四百多年前被人发现的,道门一般默认这种反常的地方必然是埋着龙骨或是其他与龙相关的东西,于是没过多久,这地方就自然而然地引起了紫微宗的注意。可很快,紫微宗的人就发现,这地方没有任何与龙有关的迹象。 紫微宗将二十七大殿中的十座修筑在这片地域上,不久后,紫微宗便出了一些怪事,一代又一代不是疯掉就是自杀的掌门或许就是那不祥的预兆之一。大约在几十年前,紫微宗派人在这片地方挖了一片巨大的海,取名叫金佛海,这片海域有多大呢,背靠真正的东边日出之海,往西走,紫微宗的弟子至今还在开凿新的海域,这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汪洋之地,寄托了紫微宗世代掌门问道登仙的无上野心。 在这片广阔的海域中,有几处禁地,没人知道它为什么成为了禁地,就连紫微宗自己的修士都说不清,翻阅记载,从紫微宗的弟子来到当地起,这几处地方就是禁地。有禁地不奇怪,奇怪的是,在这几百年的历史中,曾有些不信邪的紫微宗弟子闯入过这片禁地,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东西,也没有遇到任何古怪的事情,后来也全须全尾地出来了。这大约是世上最不像禁地的禁地了,几百年间从没人当它是回事,紫微宗弟子有事没事在里面穿来穿去,什么事也没有,也没人管,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这个人就是上一任紫微宗掌门,百年前因病去逝的那位长星真人。他忽然下令封死了这几处禁地,并且立下任何人永生不得踏入其中、违者处死的严厉门规。关于这位长星真人,李观风也曾听过一些传闻,私底下紫微宗内部几个嫡传弟子一直有传说他是并不是病逝,而是自尽,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他用一根腰带吊死了自己。这传闻虚无缥缈,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怪诞。 总之,从那之后,紫微宗弟子再也无人敢闯这几片禁地。 钟清与白歌行躲开穷追不舍的紫微宗弟子,两人跑了一路,白歌行伤口全裂了,他一边按住伤口,一边还不忘问钟清道:你是天衡弟子?你杀了紫微宗掌门?你为什么杀他啊?他真的是你杀的? 钟清道:你真是朝天宗的人? 白歌行盯着钟清顿时不说话了。 忽然钟清猛地拽住白歌行停下了脚步。 绝路,前面是一片悬崖。 身后紫微宗弟子已经追了上来,白歌行望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回过头对着钟清道:你不是连他们掌门都杀了吗,你这么厉害你还跑什么?你把他们都杀了啊! 钟清没管他,回身望去,李观风等人已经赶到了。 第92章 紫微宗弟子挡去了退路, 李观风挽了剑,你们还想逃到哪里去? 钟清见事已至此, 长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话能说。 那就打吧。 双袖振开,气机一瞬间在山崖上回荡, 海潮猛地逆了方向汹涌。 山上的人在打斗,灵力波荡到了漆黑的深渊中, 一旁的碎石草木掩着块残碑,上面是不知哪一任紫微宗真人亲手缩写的机窍二字,早已经模糊到不可辨认, 如今碎石被灵力刮开, 于是它得以重见天日。深渊的中心, 有奇怪的声音一闪而过,像是某种空洞的风声, 又像是上古时期人类牧羊的笛声。 云玦正在山林中走, 胸口忽然一阵钝闷, 他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心脏的位置,这感觉就像是盛夏天莫名一个寒战, 他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睛动了下。 手抓的位置有硬物感,云玦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面镜子。自从上回放出异象后, 这面镜子一直都没有再变化, 可如今它却变得滚烫不已, 几乎抓都抓不住,云玦的手上迅速地出现了烫伤、伤口恢复、结痂、脱落、又被再次灼伤的变化。 云玦忽然在山林中飞奔,风把他的衣服全吹了起来,他从十几丈高的山崖上一跃而下,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灵力如同一道明亮的光束,瞬间贯穿了横亘百丈的两座山,李观风猛地往后退,却仍是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岩壁上,又摔落下来,他立刻抬头看去,只见到云海在白夜里翻腾,穿着青色天衡道服的修士站在云月间。 你 这是什么力量?李观风心中的震撼无与伦比,哪怕极力掩饰也控制不住地从眼中流露出来。 钟清感受着心脏中珠子的转动,在心中默默地回复他,这是挂。 龙所有的力量几乎都在龙珠中,道门与龙的力量对比,用一句话去形容:萤火之光堪与日月争辉?一个是无根浮萍,一个是万物之源。 钟清无视了一旁自始至终都在拿崇拜眼神看着他、震惊到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的白歌行,他收了灵力,袖子却还在无风飘动,他对着李观风道:紫微宗掌门是我所杀,他滥解天命,倒行逆施,为了一己长生私欲滥杀无辜,不是我要杀他,是天道不容他。 白歌行睁大了眼睛看着钟清,那表情就跟看到了神仙下凡似的。 李观风极力想要起身,却喷出了一口血,眼前变得血红一片。他身后的紫微宗弟子中,有一个人在听完钟清的话后,似乎浑身震了下,他刚刚也被钟清身上那股力量掀出去摔在地上,此时他抬起同样充血的眼睛盯着钟清,表情越来越狰狞恐怖,有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低不可闻,却又像是带着极深的恨意一般,咬牙切齿,噬骨嚼肉,他说的是:龙珠! 钟清这边他看紫微宗弟子已经全都倒地不起,一个个连站都站不起来,他也没想真的杀了他们,于是就此收了手准备离开。一旁的白歌行忽然拽住他道:你这是什么力量啊? 他不出声钟清都快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他回头看去,上下将人打量了一圈,你究竟是谁? 小心!白歌行猛地喊了声。 钟清立刻回头看去,一个紫微宗修士纵身而起,右手握着剑,已经逼到了他的眼前,电光火石间,钟清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目光锁定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风激起长发,露出一双带着彻骨恨意的、冰冷的、猩红的眼睛。 钟清认出了这个人,天都府灭门后,道门修士倾巢而出寻找了六个多月始终也没有任何消息的那个天都府少主,夏嘲风。 胸口一阵剧痛,钟清被他一把撞了出去,摔下了深渊。 装扮做紫微宗弟子的夏嘲风半跪在边缘处抬头看去,手中的长剑滴着血。 同一时刻,另一个身影从比邻的山崖上跃下,猩红的巨大凤凰冲向九霄,唳叫声响彻整片天地。一旁的白歌行只见到一道身影如白日流星似的笔直坠落深渊,追着钟清而去。 钟清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仿佛连意识都被甩了出去,一片灭顶似的黑色中,忽然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大脑,瞬间冰冷,却又瞬间沸腾,他看着那个冲向他的少年。 一切的场景仿佛被放慢了似的。钟清这一辈子都从没见过谁这么不顾一切地奔向他,无所畏惧,无人能挡,全世界无法阻止,死亡也无法阻止。 云玦紧紧地抱住了他,风把两人的衣服、头发全吹了起来,跟刀割似的。 风吹倒了矗立四百多年的残碑,磅礴的灵力仿佛要掀开这天地,可以清晰地听见电闪雷鸣的巨大声音。 山崖之上,从震惊反应过来的白歌行忙跑过去趴在山崖的边缘察看,喂!他只见到一片黑暗,钟清与那个神秘人的身影瞬间被淹没其中。这反转太过突然,简直是把他给看愣了。 死了?这么容易地就死了?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白歌行盯着那片黑暗,黑暗中雾气滚了下,他下意识往前够,同一时刻,他右手按着的山崖边缘处松动了一点,白歌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瞳孔骤缩,本来就在刚刚那场乱斗中被反复摧残的山石忽然崩开了,白歌行连站起来往后退都来不及,与松动的石头一起摔下了深渊。这满脸懵逼的少年最后一个念头是:我他娘的就是看一眼啊! 夏嘲风盯着那片深渊,忽然他提起剑往前走,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那片黑暗,直到耳边响起个声音,坠入这深渊的修士会瞬间失去灵力,没有能活下来的。 夏嘲风回头看去,擦着嘴角鲜血的李观风低声咳嗽了一声,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来就是他与朝天宗勾结,屠了天都府,我师父也被他暗算,死于他的手中,如今他落得这下场,也是罪有应得。李观风望着这个一直藏身在紫微宗暗中调查一切的少年,脑海中响起了自家七八岁的小师妹曾经同他说过的一句话,师兄,我们山上有鬼,每到了晚上,鬼都会跑出来,他在我们山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可是一被人看见,他就消失不见了。 夏嘲风没说话,收了剑回身往外走,少年的背影被白夜拖得很长,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另一头,钟清在昏昏沉沉中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他梦见了自己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上走,四周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的东西,他一直往前走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株树。 那是一株极为巨大的树,极力仰着头也看不见树的稍叶,靠近树干的一根横枝上挂着一盏灯,将周围照亮了些。钟清走了过去,他注视着那盏灯,灯四四方方的,外表翻着琉璃的光泽,大约两掌大小,看上去并不算大,里面跳动着些幽蓝色的火焰,不见灯油与灯芯,仿佛是凭空燃烧一样。 钟清莫名仰着头看了很久,这里的岁月流逝似乎与他过去所熟知的很不一样,树叶落下来,还未落地就已经灰化,上一秒还是郁郁葱葱,下一秒却是落木萧萧,一眨眼间过去了数万年,站在树下的人却毫无察觉。钟清望着那盏始终燃烧不灭的灯火,鬼使神差似的,他慢慢地抬起手去摘那盏灯。 灯轻而易举地被他摘了下来,仿佛本来就该是如此。钟清近距离观察着那盏灯,心中却生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空旷感,不是孤独、也不是怅然或是悲伤,而是那种全身心都一片空白的感觉,仿佛能看见风从自己的身体中穿过,空荡荡的。 在琉璃似的灯罩外,钟清看见了自己倒映在其上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烛光跳跃着,幽幽蓝蓝的。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抬手去摸自己的胸膛左侧处,很快他就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这个人没有心。 钟清猛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眼前还没恢复视觉,漆黑一片,钟清呆坐在原地半晌,好像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也不见有伤。 云玦!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立刻四望查看,云玦? 钟清急忙想要站起身,手忽然碰到了一个东西,冷的像冰一样,钟清立刻回头看去,他猛地用尽全力抓住了那只手,云玦! 少年侧着躺在地上,半边身体浸在水中,钟清两只手穿过他的胳膊下的空隙中,将人用力地拽了上来。云玦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一丝温热的气息,冷的跟冰块似的,肩膀与右侧脸上有大片伤口愈合的痕迹,钟清半跪在他身边,右手扶住了人,左手很轻地拍他的脸,云玦?醒醒!钟清莫名心里直哆嗦。 钟清喊了会儿,云玦始终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冰冷的触感让人异常地不安,钟清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将人抱紧了些。他自己抬头观察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什么地方啊? 这不像是紫微宗的地界。钟清脑子里迅速回忆了下,按照地形来说,那片深渊下面应该是一处极窄的入海口,可眼前的情况却摆明了这绝对不是海域,什么情况?那深渊底下还会通往别的地方?钟清第一次有些脑子转不过来了。 钟清背着昏迷不醒的云玦在黑暗中走了大约十几个时辰,这地方没有任何的光亮,也没有任何的边界,只有深深浅浅的水潭遍布脚下,走了这么久,没见到任何的活物,钟清怎么也走不出去,背后的云玦也一直没醒过来。 钟清试图想要分辨出方向,却发现这地方根本没有方向,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前后左右好像没有任何的区别,钟清脑子里莫名冒出了两个字,混沌。 又走了一程,钟清忽然感觉有僵硬的东西忽然打到了他的脸,他侧头看去发现是云玦垂下来的手,不知何时起,那手背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色的鳞甲。钟清立刻反应过来,他在化龙。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74) 钟清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往前走,有什么东西从云玦的怀中掉了出来,摔在地上一声清响,滚了两圈,钟清下意识低头看去,光太暗他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只看见倏忽的一道亮光。 滚落在地的仙射镜忽然射出了明亮的光芒,让钟清去拾捡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那道光照出了一条笔直的路,仿佛是预兆着什么。钟清顺着那方向望去。 钟清背着云玦沿着那个方向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钟清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望着眼前的一幕,幽蓝的烛光照在他错愕至极的脸庞上。 怎么去形容他面前的场景呢?在他前方不远处,水中悬浮着一盏灯,一盏极为庞然的灯,从不见边际的巨大深潭中抽出来,好像是活物一般,往上抽生出无数琉璃似的枝丫与细小的蓝色火焰,层层叠叠、无边无际,仰着头也看不见尽头,人站在他的面前渺小得宛如沧海一粟,那盏灯是那么的明亮、耀眼、壮观,像是一株通天的树,不时有蓝色的焰火坠落下来,流星似的没入深潭,熄灭了。 钟清看着眼前的这瑰丽的一幕,心中竟是有种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感觉是从何而来。右手中原本捏着的那面镜子忽然变得滚烫无比,钟清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手。 镜子摔在了地上,砰砰两声,在那幽蓝的烛光照耀下,它忽然肉眼可见地变得黯然,再也没有一点光亮。 钟清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许久不见。 钟清心头狠狠一跳,一下子往四周看去,却没有发现任何的身影。过了好久,他才把视线重新投向那盏鬼灯,他的神情似乎非常不可思议,却在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后只能相信一般,他望着那些幽蓝的鬼火,试探着问了一句话,是是你在说话? 四周安静了很久,就在钟清精神紧绷到极点的时候,响起了一个声音,嗯。 钟清震惊了。他曾经认为凭借着自己的经历,他已经能够面对任何事情都面无波澜了,但不得不说,此时此刻,他仍是被震惊了。一盏灯,为什么会长成这副惊悚的样子,还会说话? 我一被造出来就是这样子,要怪就怪那个把我造成这样的人,我也没有办法。 钟清再次被震惊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四周明显安静了一瞬间,鬼灯道:或许我们有缘,心有灵犀。它补充了一句,是我救了你们,举手之劳,不必言谢。那声音空灵中还有些轻松欢快,仿佛是遇到了故人一般,随着它说话间,飘零的蓝色烛火如星如雨地坠落下来,但是钟清显然没有察觉出来。 钟清没想到一盏灯会这么健谈,还会跟人套近乎,他觉得他震惊的那根神经已经在今天被刺激断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来,道:我不会伤害你们,不用紧张。 钟清从前听妙妙真人说起过法器这一回事,说是道门的法器若是注入修筑者的心血,或许能够养出一两丝魂魄,也分善邪,但那只是传闻而已,从古至今,类似的传闻有无数种,却从没有人见到过真正的凝魂的法器,钟清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觉得除了这个词貌似也无法解释了,他问道:你是法器吗? 原本的悠然坠落的蓝色火雨忽然停了一瞬,对方似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良久才有声音响起来:我不是法器,我的存在不是道门能解释的。对方感觉到很难同钟清解释清楚的样子,又马上改口道,算了,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法器,好像也差不多。 钟清还没有回过味来它这话是什么意思,对方忽然问道:对了,那个傻子他也是同你们一起的吗? 钟清道:啊? 同一时刻,远处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嘶哑声音,仿佛是因为走了太远喊了太久,精疲力竭了。 有没有人啊?这里是哪里啊?狗日的啊,到底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钟清回头看去,盯着那冒出的半个头看。 已经走得快断气了的少年正半低着腰往前走,他看上去蓬头垢面,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从腰往下全是泥泞,半只袖子不见了,另外一只手里竟然还抱着那个咸菜坛子,衣摆卷到了腰上打了结,两只脚在潭水里艰难跋涉,声音越来越哑,有没有人啊?救救我啊!谁要是能来救我出去,我将来封你为朝天宗护法,大护法,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那少年明显也是循着亮光找来此地的,他抬手勉强撑着爬上了一个坡,然后抬起头看去,手还没完全用力,下一刻,他的脸上露出了与刚刚钟清一模一样的表情。因为太过震惊,手上失了力,他咚一声又摔回了坡下的潭水中,只听见一声下意识的惨叫。 钟清: 第93章 白歌行费尽千辛万苦重新从水坑里爬了上来, 睁圆了眼睛望着那震撼的一幕,幽蓝的灯烛倒映在他的瞳仁中,狗日的, 这什么东西啊? 钟清手扶着云玦的脖颈, 将人轻靠着放在了水岸边。 白歌行的视线好半天从那通天鬼灯身上移开,这会儿他终于也不装腔作势说些在下,不才,兄台了 ,喂他回头看钟清,忽然瞥见了钟清手中扶着的人的半张脸, 差点没有吓得跳起来, 嚎了一嗓子, 鬼啊!他分明看见了那个人半张脸上的白色鳞片, 跟覆着白刷刷的霜一样。 钟清回头盯了他一眼, 白歌行立马没了声音。钟清将自己的外套往上拉了些,盖住了云玦的脖颈。他看向这个一惊一乍的不速之客。 你怎么会在这里? 鬼灯在一旁道:他是自己跳下来的。 狗日的我太倒霉了!我跟着你一起摔下来了!白歌行说话的时候,眼睛还在控制不住地偷偷观察云玦,连带着看钟清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他他、他他看着云玦本来想说他是什么东西啊,硬是改成了他怎么了? 鬼灯问钟清道:看来他不是同你一起的啊? 不是。钟清忽然就注意到一件事,他听不见你说话? 白歌行冷不丁听钟清开口说一句, 啊? 那鬼灯倒是很熟络地回答钟清, 他听不见, 这里只有你能听得见我说话。 黑暗中, 那盏巨大的灯悬浮着,星火一道道坠下,水面上也倒映着蓝色的流火。钟清心道这场面真的一点也不诡异。 钟清看向躲在远处满脸写着我好怂三个字的少年,算了,你过来吧。 白歌行一个人在这鬼地方走了快十几个时辰,他都认定了自己要英年早逝了,这好不容易才撞见活人,那就跟见了亲人似的。他忙朝着钟清走了过去,蹲在了他的身边,一双眼看看披着外套昏迷不醒的云玦,又看看钟清,这里是哪里啊? 深渊底下。 他怎么了? 昏倒了。 他、他的脸上 钟清忽然抬头冷冷地看了眼白歌行,少年立刻噤声。 过了会儿,白歌行还是没忍住,这地方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钟清看了眼他,你问我我要去问谁呢? 白歌行被问住了,是啊,这人修为这么高都没能走出去。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完了完了全完了,我要死在这里了!他呆了两秒,等气喘顺了,他忽然朝着四周大喊了声,救命啊! 那猛的一嗓子真的吓了钟清一跳,他拧着眉头盯着眼前灰头土脸的少年,这鬼地方连回声都没有,少年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白歌行抬头见钟清看着他,道:我喊一下,看有没有人能听见。 我说你还是省着点力气,别再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招来。 白歌行仿佛被钟清提醒了什么,本来灰扑扑的脸刷一下白了,不、不会吧。他不自觉地挪了些位置,靠近了钟清。 鬼灯忽然笑了一声。 钟清见白歌行这副疑神疑鬼的怂样,怕他知道这灯会说话,再把他给吓死了,他自己在心里与鬼灯沟通。 你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吗? 鬼灯很热情,好些年没人同他聊天了,钟清一同他说话,它立刻同他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这地方你们恐怕出不去。 鬼灯告诉钟清,他们所处的这地方确实不在道门中,当时它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唤醒,正好发现了这三人身处险境,于是出手相救,将他们带来了这地方。准确来说,这地方是一处幻境,周围的一切都是由这盏神秘的鬼灯所化,而他们现在其实是在这盏灯中。而事情麻烦就麻烦在,它只能将他们带进来,却不知道如何将他们带出去。 钟清: 鬼灯难掩期待地道:不如你们就永远留下陪着我吧? 钟清一听这话疑心忽生,你是真的不知道出去的办法,还是你想要把我们留在这里陪你?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当时的氛围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钟清: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黑暗中的灯火幽幽飘荡开,好久才响起一个声音,讳莫如深,很难说。 钟清已经开始怀疑这盏灯怕不是什么邪物,或者什么邪灵,把他们困在了这里,再用花言巧语来蛊惑人心。 那鬼灯看穿了钟清的想法,重申道:我真的不会伤害你们。 你究竟是什么? 两三点火焰落入水中,再响起来的声音异常的空灵,用你能听懂的话来说,我应该是个镇邪的法器,用那些修士的话来说,我是天机。但其实我都不是。在短暂的消声后,它给了一个很奇怪的描述,又像是某种暗示。 我是万物之机枢,造化的前因,是过去已经发生之事,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我是这世间万事万物的来历与后果。 钟清:每一个字都能听懂,合在一起却又真的不像是人话。 你到底能干什么? 鬼灯似乎早就料到了钟清的反应,放缓了语气,简单点说,我知道这个世上所有的事情,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你能预知未来? 不能。 我只能看到已经发生的未来。 有点意思,说说? 我已经将所有能说的都告诉你了,不能再多说,万事自有其规则。用你们的话来说,鬼灯在这里停顿了下,似乎在回忆,天机不可泄露。 可你什么都没和我说啊。 我已经说了。 钟清:钟清原本想套会儿话,结果这一圈绕下来,什么也没刺探出来。他一时也不知道这灯是装神弄鬼,还是真的另有玄机。他在袖子里握着云玦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忽然他道:等等,你刚说那些修士说你是他天机,有人见过你? 一旁的白歌行正在怨天尤人,听见声音懵逼地看向钟清,啊? 不关你的事,你继续哭。 白歌行: 那鬼灯道:这山上许多人走来走去,偶尔会遇到些,倒是不曾见过面。 电光火石间,钟清的脑子里的线索自动串了起来,紫微宗一代代自杀身亡的掌门,那块刻着机窍二字的残碑,天相道人在长生殿中扬手洒下的铜砂,一落入炉中就变成了汤汤金水,残碑另外两个分辨不出的字自动拼凑完整,赫然是问天 紫微宗那些疯了的掌门,生前和你沟通过? 鬼灯对此并不避讳,我见他们冥思苦想却不得解,曾指点过他们一些,对了,有一个是你认识的,叫 长星真人? 鬼灯被打断了,接着钟清的话道:也有他。 他百年前自杀了。 他比一般人要痴些。一句话轻描淡写,也不见什么感慨或是惋惜,平平淡淡的。 他为什么会自杀?你跟他说了什么? 天机。 幽蓝鬼火纷纷而下,两百年前坐在崖上沉思的少年之身影,仿佛还依稀可见。 钟清意识到自己恐怕无意间解开了紫微宗历代掌门或疯或死的谜团,一切都是由深渊中这盏鬼灯而起。紫微宗的人放在现代一个个都是思想家,他们终其一生都在苦苦思索这个世界的本源,有的人得到了答案,而正是那个答案让他们选择了绝路。那必然是无法磨灭的深刻绝望。 钟清隐约猜到了些,他没有再说话,心中怀疑却越来越深,这盏灯有些古怪,善恶模糊,话不一定能信。 鬼灯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就在这时,钟清忽然听见一声脆响。他回头看去,下一刻他被眼前的一幕给弄愣了。 咸菜坛子被搁在了一旁,白歌行抡起石头砸入了潭水中,同时迅速跑了两步脚下用力一个飞身而起,他踏着那块石头朝那鬼灯飞去,在即将摔下来的时候,他伸手一把抓住了一根枝杈似的琉璃,他吊在了上面,身体控制不住地左右荡,忽然他用尽全力抬腿一脚踹在了树干似的灯壁上,翻身上去了。 钟清看完了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又危险万分的动作,目瞪口呆,你在干什么? 白歌行一边躲着往下掉的鬼火,一边对着钟清喊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我爬上面去看看远处倒是什么情况,这个树还是说灯啊?他停顿了下,反正就这个玩意儿,我爬它顶上去看看。说着他抬头看向那通天的尽头,在钟清不理会他的这段工夫里,他围着这个灯转了十几圈,终于下定了决心,琢磨出了这么个主意。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75) 你赶紧下来!钟清都看傻了,这二傻子不知道这灯是活的,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灯摆明了就是这地界的霸主,这二傻子再把这灯给招着了,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对着人喊道:快下来! 二傻子自有二傻子的逻辑,我觉得这地方最古怪的就是这个树还是灯啊?反正就是它,不怕,我先上去看看,你在下面接应我。少年一边攀爬还一边道: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它搞的鬼,我们把它砍了就能出去了,就跟破阵似的。 白歌行说话的时候,钟清清晰地看见了他身后的枝杈与鬼火活物似的在慢慢聚集、游动,仿佛是半张巨大鬼面,逐渐显现在少年的身后。 钟清看着那还一无所知的少年,张了张口,不是,你先下来。 别下来了!再待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眼见着那鬼面离少年的越来越近,钟清终于忍不住道:冷静冷静,他就一傻子!别和他一般计较! 白歌行回头,啊?什么傻子? 那盏灯听见了钟清的话,幽蓝的鬼面没有再继续变得庞然,停在了半空中,它渐渐地改变形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手掌,钟清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一只手,那只手往后稍稍地退了些,它对着那还在不明所以的少年,抬手就是一记巴掌,白歌行正在去够离他最近的那根枝条,下一秒他哐一声被当头扇了下来,在空中转了一圈,砰一声笔直落入了水潭中,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你!钟清紧紧地皱着眉头,帮云玦挡着水,目光落在那只巨大无比的手上,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收回了原本要救人的那只手,他总觉得那盏灯是在盯着他,他继续道: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理想是火,点燃熄灭的灯,理想是灯,照亮夜行的路,理想是路,引你走到黎明当我什么也没看见。 晕头转向的白歌行从水中扎出头来,嘴里猛地喷出两口水,他用力地抹了把脸,狗日的,刚什么玩意儿啊?他抬起头看去,却没有看见任何的异样。钟清看着他的眼神很是一言难尽。 虽然钟清刚刚用袖子挡去了溅开的水花,却仍是有一些小水珠不可避免的落在了云玦的脸上。一旁地上的镜子忽然有耀眼的光重新射了出来。少年的手指很轻地动了下。钟清立刻低头看去,云玦? 正在费力往岸上爬的白歌行也看了过去,下一刻他愣住了。 沾到水的地方,少年脸上雪色的鳞片忽然迅速生长,钟清下意识抬起了手。 整片天地都在回旋,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白夜的原野上回音来去冲荡,巨大的白龙腾身而起,鬼火如雨,白龙睁开了如电的双眼,居高临下地望着那盏悬浮在他面前的灯,和灯下的那个迅速起身望着它的年轻修士。 云玦!钟清喊了声。 白歌行仰着头看着那条咆哮着的龙,他似乎吓呆了,扒着石头的手一滑,他又跌回到了水潭中。 钟清望着那条龙,龙也在望着钟清。 白龙猩红的巨大眼睛像是两丛燃烧的火焰,记忆的片段从它脑海中一闪而过,树、灯、灯下的人,它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忽然掀起了巨大的风暴冲向钟清,钟清睁大了眼,怎么会这样?他也不知道是愣了还是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竟是没躲,白歌行在水潭中拼命喊他,可他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他看着那条白龙,在雷火似的风暴即将撞上他的那一瞬间,一旁的巨大鬼灯忽然光芒大盛,流星似的鬼火冲向了钟清,帮他全数挡下了那些风暴。 白龙被鬼火被激怒了,一声怒吼后猛地再次冲向他们。 鬼火如阵,东方大亮,光照亮了钟清的脸,他定定地看着疯了一样的白龙,耳边似乎有嘈杂的声音,但他听不分明,他能感觉到那条龙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朝着那条龙走了过去,云玦!他喊它的名字,试图让它恢复神智。 鬼火在空中汇作一条大河,白龙周身都是风暴,空中电闪雷鸣,它盯着钟清,在听见钟清喊它的那一瞬间,它似乎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一人一龙对视着。 龙忽然扭头冲向了那巨大的鬼灯,直接撞了上去,砰一声,破碎的声音响了起来,鬼灯毁去了一半,白龙迅速盘旋而上,追着那丛蓝色的鬼火,似乎非要灭了它才罢休。随着龙与鬼火的追逐,他们脚下所处的地界也随之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大水从东方漫了过来,大地裂开巨大的豁口,滔天的火光贯日而出,还有鬼哭似的凄厉风声。 钟清看着眼前地裂山崩的一幕幕,一切似乎都在慢放,他莫名其妙地看懵了,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山海经》副卷十二,诸神陨落苍山之原,行刑者宣判魔龙永远沉睡于此。 钟清站在原地,脑子里完全一片混乱,手却不自觉地抬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那盏十方鬼灯像是感受了召唤,白光与火焰全都冲了出来,空中漂浮着无数的琉璃碎块,散做了无数的飞光,那盏已经破碎不堪的灯忽然重新开始汇聚,明亮,照耀,原本落于下风的鬼灯忽然释放出巨大的力量,锁链似的捆锁住了那条龙。钟清忽然想起了他与这盏鬼灯第一次见面时说对方说的那句话。 那盏灯说:许久不见。 熟络极了。 白龙被鬼火死死地锁住了,鬼火也被白龙拽拖出星火似的长尾,双方势均力敌,方圆数百里的大地迅速地坍塌崩裂,裂缝以雷火之势冲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白歌行望着操纵着鬼灯的钟清,又看了眼那条在风暴中咆哮的白龙,他完全惊呆了。 在白龙与鬼火缠斗的最后一刻,钟清看着那全然无所畏惧纵身地冲向火焰的白龙,当看见白龙身上飞溅出血光的那一瞬间,钟清忽然停了手。滔天鬼火瞬间反向泼开,冲过来的巨大的力量瞬间将他击飞出去,钟清只觉得眼前一黑。 同一时刻,空中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味。 随着白龙冲向鬼灯,整个地界刹那间崩裂开。 在最后一刻,鬼灯释放出无比耀眼的亮光。平地出现巨大的裂谷,重伤的钟清直接被甩了下去,白歌行在最后一刻用力地抓住了钟清的手,一回头就看见那条龙朝着他们两人冲了过来。白歌行瞪大了眼睛,与一条巨龙面对面是件怎么样惊恐的事情,他脑子一片空白。 两个人、一条龙同时进入了裂谷,就在这时,那盏鬼灯熄灭了,天地间黑暗一片。 第94章 龙做了一个很漫长奇怪的梦,它梦见自己从沉睡中慢慢地睁开眼睛, 星图浩瀚得像是海洋, 涌过来一波又一波热烈的星光, 它卧睡在星海中,白色的鳞片反耀着柔顺的银光。醒来的龙昂起头,它不自觉地在星海中穿梭,穿过漆黑的长夜,身下的银光如水, 随着它往前游去,银光中翻涌出无数的场景,被它忘在了身后。 随着白色龙影的忽隐忽现, 东流而去的海水忽然开始逆流, 太阳从东方落下, 西方升起, 时光逆流,一切回到了许多年前。 这一年,远洋归来的棋士大肆宣扬在东海之滨与一条龙对弈四百年的事迹,在五大宗门的带领下,道门掀起了出海寻龙的狂潮。昆冈山的炉火日夜燃烧,祁山之木纷纷被斫伐,数以万计的壮观大船从海滨上扬帆起航,修士们在炼丹房里谈论着龙、棋弈、蓬莱岛与三仙山, 青鸟与不死药。 这一年, 朝天宗正值最辉煌的巅峰, 身穿白色道服的少年修士从三剑山下来,十六匹马拉着飞驰的车驾,黄金武士的传说在街头巷尾流传,小孩子将用黄纸剪出来的面具贴在脸上,在巷子里手持木剑模仿那些天外飞仙似的朝天宗少年,激情澎湃地讨论着将来如何扬名立万。 这一年,九州的珠宝行当不怎么景气,随着隔壁出海寻龙的大浪潮掀了起来,人人都做梦想着遇龙一朝得道成仙,黄金白壁珍珠翡翠这些平日里价值连城的宝物,落在世人眼里反倒成了粪土俗物。九州珠宝行当的领头羊只好拿出了镇行之宝鲛珠,传说中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美丽生灵鲛人落泪所化,当今世上唯有这么一粒,掌柜的们希望用真正的奇珍异宝来唤醒大家对这些美丽物什的热情,然而看上去反响平平。 这一年,东海之滨,偶尔还会响起空灵的歌声,这是五百年前,由五大宗门坐镇的道门,白歌行从小到大一直听父亲口述的属于他们先祖的那个时代,一切的起点。 师兄?师兄! 钟清是被一阵急切的喊声叫醒的,他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云玦低头紧张地看着他,钟清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下一刻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剧痛,他这才发现,云玦一直用手按着他胸前心脏处的位置,大股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涌出来,少年的表情很惊惶,钟清印象中这个孩子骨子里孤傲,从不服软,他从来没有见他有过这种完全不知所措的时候。 钟清看向自己心脏处的伤口,脑子里的画面切回到在紫微宗的禁地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夏嘲风突然冲出来给了他一剑,准确、利落、致命,带着了结一切的决绝。钟清只是想了一瞬,就停了下来,他看向整个人完全慌了的云玦,想开口说句话,却发现喉咙沙哑一片发不出声音。 云玦醒的比钟清早,他一睁开眼就发现钟清与他摔在了这无人的山谷下,记忆停在了他与钟清一起跳下山崖的那一刻,后面的事情他全然不记得了。他坐着扶额片刻,很快就发现了躺在他身旁不远处的钟清,他立刻爬起来过去察看,当他将人翻过来看见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时,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 平日里处事比谁都镇定的一个人,当时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只知道一遍遍地喊他,一定要将人叫醒,直到钟清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云玦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在确定着什么,师兄? 钟清的声音有些哑,走神了啊?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云玦的表情一瞬间说不上来的恸然,又有些难以掩饰的惊喜,他死死地盯着钟清的眼睛,忽然他低下头用力地抱紧了钟清,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钟清被少年紧紧抱住的那一瞬间,他好像听见冰层松动的声音,就砰一声,碎开了,春暖花开,那些压抑了许久的心思直接涌上了心头。没有人可以对这样真挚热烈又不顾一切的感情无动于衷,他费力地抬起手,摸着少年的背和头发,他也没说话,眼神很温柔,这种温柔对于他这样心思重的人来说也很难得,直抵内心。 我以为你 我没事。钟清的语气像是在哄着云玦,他特别喜欢拿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和云玦说话。他坐在地上,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一遍,长剑直接穿过心脏,竟然没有当场毙命,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也并非完全无法想象,他身上发生过太过古怪的事情了。钟清胡乱想着,一双眼却始终看着云玦。 云玦执意握着钟清的手输着灵力,他忽然抬手按着额低下头去,似乎是平复了下自己的心境,他的手上还有半干的血迹,指甲里全是漆黑的。 钟清问他道:吓坏了啊? 云玦抬头盯着钟清看,钟清反倒朝着他笑了下,只是脸上还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云玦:你笑什么? 钟清:一睁开眼就看见你了,真好啊。 云玦显然没想到钟清一醒来就拿自己开玩笑,这人永远都不着边际,都什么样子了,你别说话了。 钟清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一时之间觉得伤口的剧痛都缓了些。 钟清心脏处的伤口愈合得很快,他有种直觉,这和在紫微宗禁地所见到的那盏古怪的灯脱不开干系。他记得当时他在那奇怪的地界时,他身上一点伤也没有,一出来就立刻恢复了原状。那盏灯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总是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钟清很快发现,云玦对他们在那古怪地界发生的事情全无记忆,钟清于是大致同他讲述了下当时发生的事情,在说到最后他与龙打斗的时候,他停顿了下,不着痕迹地略去了这一段。 云玦皱着眉头听着,钟清道:我总觉得那是另外一个地界,不是紫微宗,我们是掉入了钟清想了下,用了一个词,异空间。他继续道,那里有一盏灯,救了我们。 从云玦的眼神来看,他能听懂钟清的意思,但是他还是不自觉地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钟清看了眼四周,视线落在头顶看不见尽头的悬崖峭壁,道:我们得从这里出去。他观察了会儿,这里不像是紫微宗,我记得他们没这么高的山,而且这附近不像是有海的样子。钟清与云玦都没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许多年前。 云玦忽然想起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他问钟清道:紫微宗的修士为什么要杀你? 钟清闻声看向了他,在对上少年疑惑的视线时,他顿了会儿,终于道:我杀了紫微宗掌门。 云玦的眼中一瞬间有不小的波澜掀了起来,他有些震惊,为什么? 钟清却只是看着他,心道这张脸真是红颜祸水啊,明明两个人都很狼狈,可人家这张脸就是跟画出来似的,他对着云玦低声道:他滥杀无辜,死有余辜,我亲眼看见他杀死了一个无辜的道童。钟清把当日的情况给云玦说了说,正要着重展开讲一讲对方威胁他的事情。 云玦道:是天衡宗让你杀了他? 呃不是,是我自己的主意。 可你杀了他,紫微宗的修士不会善罢甘休。云玦脑子里忽然一瞬间想通了,他们要你偿命。 是啊,不管他做了什么,他毕竟是紫微宗的掌门,我杀了他,无论如何他的弟子是一定要为他报仇的,否则紫微宗在道门人眼中就不成了笑话吗?钟清没说的另一件事情是,在这个道门,人命并不值钱,杀一两个人实在不算得什么大事,从普世道义上来说,单论杀人,紫微宗的掌门甚至连过错都没有,他若是对别人说出这理由,对方恐怕只会觉得他疯魔了。他也只能在这里哄哄涉世不深的正义少年,道:他们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你要回天衡? 我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别人的事情,真要扯上天衡不是拖无辜的人下水吗? 那你要去哪里? 我心里也不知道啊。那紫微宗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宗,势力遍布九州四海,门中修士个个修为高深,他们要真的赶尽杀绝,这个道门我恐怕一日也待不下去了。钟清说着话的时候一双眼望着云玦,暗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云玦先是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似乎猛地从他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什么。 你云玦说了一个字,他道:我他又没有了声音。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76) 钟清等了会儿,看他这样子,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了,我可以去天水唐家找唐皎,让他收留我啊。 云玦原本想说出口的一句话,你跟我走,我带你走,活生生地被卡住了,他看着钟清的眼神都下意识地变了。 钟清状似认真地继续给他分析道:天水唐家的势力我是清楚的,当今天下要是说有谁能和紫微宗抗衡,也就是他们家了。唐皎是我七师弟,这么些年我们俩亲如手足,感情深厚,我去找他,相必他是愿意收留我的,那到时我也不用再怕紫微宗找我麻烦了。而且我早就听闻天水唐家门庭显赫,一直想见识也没有机会,我觉得这是个好去处,你觉得呢? 云玦一句话也没说,过了会儿道:我没什么好觉得的,你自己的事情。 钟清极轻地抽了下眉头,心想:这不是吧?这么无情的吗?他继续道:我觉得这主意挺好的,我与唐皎多年师兄弟,我觉得他不至于见死不救。就是我要怎么去天水这是个问题,这紫微宗的修士无孔不入,你说我要是去天水的半路上撞见他们了,这可怎么办呢?我现在可是身受重伤啊,手都抬不起来了。 云玦依旧没说话,他开始擦手上的血迹,一擦就磨开一道痕迹。 钟清嘴上说着手都抬不起来,却朝着云玦伸出手去。云玦抬起头看他,他的两只手指忽然捏了一把少年的脸,意外的温温软软,他忽然笑了起来,也不松开。 云玦没反应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钟清道:我想了下,千里迢迢去找唐皎实在太危险了,一不小心把命给丢了。 云玦道:你要我送你去? 钟清本来正在酝酿情绪想要说些深情的话哄骗老实人,听见这一句,差点没能够笑出声来,这脑回路绝了。他道:听上去也是个好主意呢。 云玦望着钟清,沉默了片刻,他开口道:我不会送你去。 钟清立刻追问道:为什么?我想听听。 云玦实话实说:我怕我没忍住把你们俩给全杀了。他抬手拂开了钟清再次伸过来的手,你要是身处险境,赴汤蹈火我一定会去救你,但你要我送你去,我做不到。 钟清脸上的笑容已经快忍不住了,但表情仍是非常诚恳,问道:这是为什么? 云玦道:我说了唐皎喜欢你,你不相信算了。 钟清也不同他争辩,这孩子是个一根筋,他直接道:他是我的师弟,他喜欢我很正常,这和你不送我去天水有什么关系吗? 云玦望着钟清,终于道:有。 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你。 钟清在他说完这一句话的瞬间抬手按住他的脖颈,他直接吻了上去,云玦下意识的动作是惊得往后退,却被钟清一把勒着用力给拽了回来,钟清揽住他吻着,熟悉的清冽气息在脑海中炸开,他抬手摸着少年的脸颊和耳后的皮肤。 钟清停下来看着他,轻声笑道:我也喜欢你,太喜欢了。 云玦好半天没有别的动作,应该是愣住了,面无表情。 钟清听见少年近在咫尺的心跳声,急促得像是擂鼓一样。 第95章 小溪边。 白歌行走了十里又十里, 实在不行了,他抱着咸菜坛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他撑着腰看着眼前的断崖流水的场景, 从他睁开眼醒过来后, 他的脑海中就充斥着一个个无休无止的困惑,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有人吗?有没有人来救救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倒这种血霉? 他深深地呼了口气,叉腰坐了会儿,看来是今日是天要亡我朝天宗, 我死了以后,这唯一的血脉也断了,朝天宗今日绝矣。 对不起,爹,儿子没能完成你的夙愿,儿子真的尽力了, 我真的找不到出去的路,我八成很快就要去见你了。白歌行抱着咸菜坛子, 过了会儿,可能恢复了些力气,又觉得自己应该还能再抢救下,他忽然对着咸菜坛子道:爹,商量下, 那你要是在天有灵, 你就给我指个路好吧。 白歌行从溪水边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 他翻着石片低声念道:这面是沿着河往左, 这面是沿着河往右。 少年正在河边蹲着碎碎念,远处沿河走来四五个人,全都是短襟打扮,脸庞晒得褐黄,明显不是修士,只是普通的百姓,此时他们正在急匆匆地沿着河岸一路寻找着什么。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急道:怎么办?少了一个人! 一个高个子的精瘦男人道:再找找!他跑不远! 矮胖男人急得不行,这可怎么办啊,时辰都快到了,怎么办啊? 旁边的人忽然骂那个矮胖男人道:都是你!这会儿你还有脸来哭丧了?不是你能让人给跑了?!到时来领人,就把你填进去! 高个子男人喝道:好了,别吵了!找不到大家都得死,谁跑的了? 在这个世上,普通人的世界与道门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两片天地,道门自顾自地在斗争中兴衰轮回,普通人则是随波逐流过自己的日子,仿佛用一面双层镜子将两个世界隔开,看上去毫无关联,实则息息相关,彼此互为倒影。倘若一个世界里的蝴蝶扇了扇翅膀,另一个世界会出现许多只幻影似的蝴蝶,很少有人能察觉到它们的存在,但那些蝴蝶确实是在悄无声息地飞舞。 这几个男人是附近村庄的猎头,俗称人口贩子,平日里干些倒卖人口的勾当,哄骗年轻人来做活,再将他们卖到其他城镇去当苦力,本质上是将人卖作奴隶。近日来,他们忽然开了财运,也不知道为何,许多地方一下子要招收大量的干苦力活的人,干活的人手不够,于是大大小小的猎头们倾巢而出。 这几个男人便是一群比较低端的猎头,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他们收了个大单子,要卖六十个人去苦铜山,买主来头不小,出的价也是奇高无比。几个男人拿到了定金,立刻活动起来,要知道骗六十个年轻力壮的苦力可不容易,毕竟这个世上傻子没这么多,好不容易一个月过去,算上自愿卖身为奴的三十多个人,好不容易才凑齐了六十个数,眼见着要交货了,结果人给偷偷摸摸跑了一个,把这群人吓得够呛,连忙出来找。 那逃跑的人早就没了踪迹,一群人急得团团转,都这个点了,上哪儿再去找个符合要求的人填进去啊?那买主的脾气可不大好,提前说过出了岔子要拿他们是问,这谁担得起?几个人眼见着时辰越来越近,越发心急如焚,不由得开始争吵推搡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说了一句,哎,看!那边有个人! 所有人闻声都看向了远处,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还真的有个少年蹲在河边,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白歌行紧紧地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石片,自言自语道:这面是往东还是往西来着?他拾起石片看了眼,这两面都一样啊? 狗日的,忘记了做标记了。白歌行放下了手中的石片,看向一旁的咸菜坛子,道:爹,我们再来一遍好吧,我做个记号。咸菜坛子自然不会回应他,白歌行自己点了下头,那就这么说定了。说着他便跳了起来,将石片的一面在溪边的另一块石头上磨了两道。 远处,几个男人走近了望着专心致志磨石片的白歌行,彼此对视了一眼,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他们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 白歌行磨好了石头,抬头看了眼太阳,看你的了。说完他就一抬手,石片高高地飞了起来,往他身后落去,正好准确地砸在了的朝他走过来的男人的头上。 啊! 白歌行立刻回头看去,看见了几个正提着石头的几个男人,那一瞬间,毫不夸张,少年的眼中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爹!你显灵了!真的派人来给我指路了! 那几个男人被少年那个狂喜的眼神给震住了,下一刻他们就看见那少年忽然一跳而起老高,被石头砸中的那个矮胖男人还捂着额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白歌行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位大哥你没事吧? 那手里抓着块石头的男人看着热切地对他道歉的白歌行,原本暴怒的表情在慢慢地消失,他摇了下头,没有,没事。他强扯出一个笑容。 真是对不住啊,小弟我不是故意的。各位大哥,我想问一下,请问这地界是哪里啊?怎么去离附近最近的镇子啊,我是从桐州那边来的外乡人,在这荒山野岭迷了路,走了好几天出不去了,这总算是见到人了,我太走运了。白歌行一边说一边热切地看着那几个男人,还烦请各位大哥给我指个路,我感激不尽。 你是外乡人,迷路了? 对对。 矮胖男人看了眼高个子男人,高个子男人忽然道:我们是这附近的樵夫,正巧也要去这附近的镇子。 白歌行立刻接上话道:巧了啊这是!那我正好跟着你们一同走! 高个子男人显然没想到白歌行这么上道,好啊。 白歌行再三道:真是多谢了! 不用,不用,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 白歌行还要道谢,忽然他看见了这几个男人手中提着的石头,道:哎几位大哥这是做什么啊? 几个男人顿时面面相觑,那高个子男人道:啊,这个啊,家里的柴刀钝了,我们哥几个捡几块石头回去做磨刀石。 这样啊。白歌行恍然大悟。 几个男人也立刻点头,高个子男人道:那我们就走吧,我们正好为你带个路。 好。白歌行跟了上去,一路上还不停地与这几个人聊天,大哥你们是哪里人啊?这口音我从没听过啊?大哥这附近最近的镇子是叫什么啊?离这里远吗? 几个人也同他聊着,在白歌行回过头拍身上泥灰的时候,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老天降大运,这是碰到傻子了。 钟清与云玦走出了山谷,来到了附近的镇子。这是个很荒僻的村镇,当地人从没见过修士。经过打听钟清得知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位于古云州,钟清从来没听说这地方,据当地人所说,离这里最近的宗门是太微宗。钟清乍一听见太微宗这三个字还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太元宗的古称。 他对着身旁的云玦解释道:在许多年前,太元宗一直叫太微宗,和当时的紫微宗并驾齐驱,后来他们宗门内斗,杀得没剩下几个人,东山再起后,他们就换了个名号,改为太元宗。这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啊,竟然还会有人叫这个古称,让钟清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钟清本来还想打听下道门如今的情形,可这地方消息闭塞,百姓们对道门的事情一无所知,钟清没能问出些什么,就先作罢了。 这小镇清清静静,不远处有个渡口,停着三艘旧船。 岸边,白歌行正在与几个男人连连道谢,大哥你们真是好人啊,这还专程送我上船回家,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他日有机会一定报答! 不用不用。矮胖男人一边敷衍白歌行,眼神投向不远处正在与人讨价还价的高个子男人。 三艘旧船上有六十个人,许多人一直在睡觉,还有十几个人一言不发地挤着坐在船篷里,有几个人抬起眼皮看了眼外头还在滔滔不绝说着话的白歌行,三两个船夫撑着竿站在船头,江上飞鸟一掠而过。 高个子男人的眉头紧锁,事情又出了些变故,原来这中间人忽然坐地起价,要抽走他们这笔生意的五成,这种事情在一般情况下又叫做黑吃黑。事情一下子僵持住了,他对着对方沉声道:没这种规矩。 对方当场道:那我不收了,你们回去吧! 一旁的另外三个男人早就忍得不耐烦,听见这一句直接卷袖子要冲上去,却被高个子男人伸手拦下。 白歌行发现了高个子那边的动静,问道:那是怎么了? 矮胖男人懒得理会白歌行,敷衍地编了个理由道:船家看我们着急过河,说要我们另外加钱。 白歌行一听就皱起了眉,这不是趁火打劫?世上还有这种事? 这边高个子男人已经松了口,他从兜里掏出钱袋,数了数银块递了过去,对方伸手接过,倒在掌心正数着,就在这时,一块阴影飘到了他的眼前,对方抬头去,白歌行站在了他的眼前。 对方看了看白歌行,低头继续数银块。 白歌行道:这位兄弟,你这么做事不厚道吧? 中间人与这群猎头打了不少交道,他自然知道眼前这少年是怎么回事,他没有理会白歌行,对着那高个子男人道:就这么点?不够。说了这个数的。他说这话伸出了五个手指,今天不交完这笔钱,谁也别想过河,你们就看着办! 那高个子男人猛地抬手拦下了要冲上去的手下,那中间人丝毫不惧,他身后原本坐着的一大群船夫此刻全都站了起来,高个子男人的脸色不大好看,那中间人的表情则变得得意洋洋起来,怎么着?想动手啊?这条河我待了二十多年,迎来送往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我还真没怕过谁。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这钱少一厘都不行,你们想动手只管朝脸上招呼,我就站这儿了,谁敢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一拳打在侧脸上,他整个人飞了起来,甩开了十几丈远。 当时的场面是,猎头们和船夫们目瞪口呆,船上坐着的那群苦力鸦雀无声。少年慢慢地攥了下拳头,道:我这人一生最恨仗势欺人的宵小。 短短一句话,掷地有声,猎头们惊呆了。 白歌行一把将那钱袋扔回给那高个子男人,还不忘在扔之前帮他数了数,堪称粗中有细,实在贴心。众人当时看着白歌行的眼神都变味了,在听见白歌行说的振聋发聩的那句话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全都震动万分,尤其是那个高个子男人,然后在白歌行帮他们轻松摆平此事后,他示意手下从背后用一记闷棍敲晕了白歌行,把这傻子拖进去。 手下闻声麻利地将脸着地的少年拖上了船,咚一声将人甩进了船篷。 过了会儿,船篷上的帘子再次被刷一下揭开,一个黑布隆冬的咸菜坛子被人扔了进去。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77) 处理完白歌行后,在高个子男人的指挥下,几个人麻利地装船装货,就在一切都准备完毕,几个人预备着开船的时候,两个身影出现在了渡口。 钟清与云玦在小镇打听一番后,离开了小镇,来到了这渡口。 云玦站在钟清身旁,他一直有意无意地望着钟清。自从在那山谷中主动亲了他之后,钟清就什么也没有再说,也再没提起,转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云玦不懂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话永远只说一半,好像是故意的一样,性格使然,他真的极不喜欢这种不清不楚的感觉,每当他觉得钟清这么做是这个意思,钟清过两天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是你误解了,已经不只一次了,现在他也不确定钟清到底要怎么样,想问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见钟清朝着那船夫招手,云玦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船上的几个猎头也发现了岸上的钟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钟清喊道:船家,这船是去哪里的? 高个子男人打量了几眼钟清,回喊道:往东去! 钟清算了下位置,道:船家,方便稍上一程吗? 云玦听见这句话眼中起了些波澜,他要去哪里? 几个猎头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彼此对望了一眼,低声商量了几句。 钟清喊道:船家若是肯稍一程,我另有酬谢。 那几个人从彼此的眼神中都领会到了同一个意思,送上门来的,不宰白不宰,船到了河中央抢了钱再把人丢下去就是。 高个子男人喊道:上船来吧。 一艘船应声停靠在了岸边,正是白歌行所在的那艘。钟清正要上船,忽然给他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不动的云玦,上船呀。 你去哪儿? 钟清瞬间明白了这少年心里在想些什么,说来也怪,每次看见云玦这和叶夔如出一辙的表情,他就控制不住想要逗他,这孩子一本正经的,脾气又直又犟,可比叶夔好玩多了,他道:你觉得我要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 钟清道:那你上来不就知道了? 云玦看着钟清半晌,最终还是上前两步上了船。 那撑竿的船夫望着云玦的脸,大约是瞧这少年生得太过好看,竟是不自觉地有些看愣了,一个晃神,手中的竹竿掉了下去,云玦下意识跳了下,越过了那正好倒下来横绊在他面前的竹竿,轻盈地落在了船板上继续往前走,他回头不解地看了眼那船夫,仿佛在问故意的吗? 钟清倚着船篷正好看见这一幕,只觉得那一跳简直是落在了他的心上,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啊,世上的龙都这么可爱的吗? 云玦走到了钟清的身边,很快发现钟清看着他的眼神很是异样,怎么了? 钟清:你一蹦一跳还挺可爱的。 云玦: 船顺流而下,去往苦铜山。 所谓的苦铜山其实是一片古老的山脉,位于祁山一带,上面生长着一种名叫楸的古树。道门掀起了出海寻龙的狂潮,各大宗门都在伐木造船,楸正是众所周知最适合造船的木头,祁山一带的树被大批量地砍伐,可还是赶不上道门要求的速度。于是无数的苦力赶往祁山,猎头们想法设法将人卖过去,百姓们日以继夜,无数人活活累死,千年的参天古树一颗颗倒下,还没落地就成了海上飞驰而过的风帆,而风帆的另一头是龙,是不死药,是神话中的蓬莱仙岛。幻影的蝴蝶在空中一掠而过,这就是五百年前狂热人间的某一角。 钟清一开始没起疑心,谈恋爱的人智商真的会急速降低,他全副身心都在云玦身上,愣是没发现这几艘船上的人的异样。那矮胖的船夫一直在看钟清,钟清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船行驶了一阵,打头忽然撞上了一个风浪,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钟清下意识去护着云玦。 云玦坐得很稳,一点也没动,他奇怪地看着钟清伸过来的手,你做什么? 钟清略显尴尬地收回了手,在云玦的注视下,他笑了声,摇头道:没什么。 云玦似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钟清刚刚是下意识护着他,当下没了声音。 船刚刚颠簸那一下,钟清清晰地感觉到有个东西从船篷里滚了出来,一直撞上了横栏。钟清于是回头看去,在他看清那东西的一瞬间,他的眼神忽然微微一变。 那是一只半臂高的、圆滚滚的咸菜坛子。 钟清总觉得这只坛子有些说不上来的眼熟,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迅速划过一个画面,鬼灯熊熊燃烧,大地从中劈开,他整个人被甩了下去,一个人忽然飞扑过来拽住了他的手腕,龙吟声震耳欲聋,天旋地转中,两个人与龙一起摔下了裂缝中。 那个朝天宗的少年? 钟清一下子回头往船篷里看去,风吹动着船篷上挂着的灰色帘子,看不清里面的场景。钟清又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眼那撑船的矮胖男人,下一刻他就发现对方在看着他,准确来说,对方一直都在看着他。 随着船往前继续平稳地行驶,那只咸菜坛子再次慢慢地滚动起来,一直往船篷里去,咕咚一声,跌进去了,没了声响。 云玦看出了钟清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了那个船夫。 钟清忽然二话不说伸出手去一把猛地掀开了那张船帘。 云玦闻声回头看去。 船篷中拥挤地睡了十几个人,乍一眼看去倒是没什么异样,钟清的视线落在了右上角的位置,一个少年正在侧趴着熟睡。 钟清心道:这可不就巧了吗? 第96章 河水中扑腾着几个船夫,正在拼命往案上游去, 钟清整理了下袖子, 走过船头,忽然他停了下来, 回过头看向那正惊恐望着他的男人, 对方的脸色变得刷白, 轻颤着嘴唇完全没有了刚刚的跋扈气场。 饶、饶 刚好从他背后走过的云玦直接将人一脚踹下了河,那男人没说完的话立刻变成了一声惨叫。 钟清戚戚地望了眼云玦那张漂亮的脸,心道这也太暴力了! 白歌行正昏睡着,被一盆河水当头浇醒,他哗一下坐了起来,惊怔地抹了把自己的脸, 抬头就看见钟清正在望着他,他微微一愣,大喘着气有些反应不过来,你 在得知自己差点被卖了之后,白歌行先是不可置信, 而后义愤填膺,最后表情如梦似幻。他被人给卖了?卖到山里头去砍木头? 钟清在甲板上蹲了下来,看着他道:是啊。 少年脸上一副被人心险恶给震惊了的表情, 还带着些被社会毒打完的茫然,他抬手不自觉地抓了把头发。 钟清道: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远门吧? 白歌行:啊? 钟清又问:你家人没叮嘱过你吗?在外面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的话。 白歌行: 钟清被少年那副你在逗我?的表情逗到了, 别开脸笑了下, 又抬起眼皮看了看靠在船篷上一直看着自己的云玦, 他站起了身。 白歌行下意识抬头看钟清,下一刻他的瞳孔猛缩,整个人从甲板上弹了起来,他盯着钟清身后的云玦,眼睛里放出明亮至极的光芒,喊道:是你!你是!你是那个! 龙!是那条白龙!白歌行整个人连带着声音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震惊。记忆中的场景像是一个离奇的梦,白龙从其中冲了出来,那双如电的幽蓝双眼从极高空俯视着人间,与眼前少年的视线逐渐重合了起来,你是那条龙? 钟清听见这一句回头看了眼白歌行。 云玦打量着白歌行没说话,他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人,刚刚见钟清的反应似乎是与这人认识,他因为性格使然没有多问,但他心中其实也有些疑惑这人是谁。 白歌行在短短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无数个念头,预示!神迹!这一定是上苍的预兆!远古的白龙降生于世,他就是那个上天选中的人,他必将如有神助,重振朝天宗,踏平当世四大宗门,拨乱反正!一定是这样!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 白歌行被那股热烈的情绪冲击得激荡无比,脱口道:我愿意! 钟清、云玦: 钟清问道:你愿意什么? 白歌行:除恶扬善,振兴道门!少年抬手指天,八个字掷地有声。 钟清: 被洗劫一空的三艘船停靠在了岸边,钟清将船上那些人都放了下去,众人立刻一哄而散。开局一艘船,钟清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希望这种打劫他们的人多多益善。他与云玦乘着船顺流而下,白歌行盘腿坐在一旁观察着他们俩,准确来说是观察着云玦。这少年自称是朝天宗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死活非要跟着他们俩,钟清也乐得顺水推舟带上了他。 其实就算白歌行不说,钟清也会带上他,知道了龙的秘密难不成还想走?都说了人心险恶,少年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船在江上平稳地行驶着,钟清正在研究如何改变船的走向,天正在逐渐地暗下来,长夜将至,江上的风大了起来,云玦转身进了船篷,白歌行忽然站起身朝着钟清走了过去。 钟清一扭头就看见白歌行看着自己,显然这少年观察了一路,终于做出了决定,云玦明显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不如从这个看上去好说话的下手。 白歌行将两只手抬高放在了船的横杆上,压低声音搭讪道:你是天衡弟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钟清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但还是配合他道:天衡宗,钟清。 这名字好娘啊! 白歌行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不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名字好听,钟青,一看就很青,很绿。 钟清再次短暂地沉默了下,不是那个青,清澈的清。 白歌行闻声顿了下,哦,那个清啊!我爹曾经教过我,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他没想起来下一句是什么。 这还是那个青啊!钟清望着白歌行,不是,你真的识字吗? 白歌行在被质疑后果断跳过了这个话题,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哎你知道那个人是龙吗?他指的显然是云玦。 知道。 我当时看见你和那条龙打了起来,还有那个奇怪的灯,你记得吗? 钟清点了下头,等着他说下文。 那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钟清心道我要是知道那是什么情况还用差点送了命?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回答,他对着白歌行道:说不得。 白歌行似乎顿时领会了什么,又仿佛醍醐灌顶,反正钟清是不知道他领会了啥,他追问道,你应该不是一般人吧?那条龙难道是你养的?你的修为太高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修为,你和那条龙打的时候真的是天崩地裂,就像是神话故事里的画面,太厉害了! 钟清觉得这个少年是真的有意思,压着笑意对他道:低调,低调,别说出去。 白歌行立刻点点头,你放心,我绝对不说!他又凑过来问道:你一定不是普通的天衡宗弟子吧?你有另外的身份?天衡宗若是有这么一号厉害的弟子,早就称霸道门了。你与龙有关,莫非是某些神秘的、身负使命的世外高人,隐藏在天衡宗中?道门最不缺的就是虚无的神仙传说,白歌行自小就是听着这些长大的。 钟清有点理解为什么道门的神棍这么多了,当神仙确实爽,他索性接着忽悠道:我确实是另有身份。 白歌行看钟清的眼神整个人都变了。 钟清继续道:我不能告诉你。 白歌行一口气没衔接上来,他道:我懂我懂。他忽然撑着手臂一跃而起,直接坐在了船舷上,原本他离钟清还隔着横栏,这下几乎是蹿到他身边了,钟清还在想这个年纪的少年怎么都一个个这么活蹦乱跳的,白歌行凑过来兴奋地问道:那条龙是你的? 钟清听到这里觉得这问题问得有点水平,他笑了下,道:是我的。 它听你的? 当然。 你让它做什么,它就会做什么? 嗯。 你是怎么让它听你的? 主要是靠骗。钟清正要回答,忽然他停了下来,你问这么多这做什么?等等,这小子不会是见了龙眼热,动了歪心思,想着夺走龙为自己所用吧? 钟清打量着白歌行,那眼神仿佛要看穿人心似的。 白歌行心中确实是有久久不息的摇摆,人世间最大的诱惑就在这个十六岁少年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是曾经摧毁过这个道门无数遍的东西。没人不知道一条龙意味着什么,为了一块带有灵力的龙骨,无数宗门可以厮杀流血无数,为了一颗从未面世过的龙珠,四大宗门斗得你死我活,这样的故事代代不绝,何况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真龙? 当已经意识到这整件事和天命所归原本并没有什么关系,龙一不是上天派下来帮助自己的,二也不是属于自己的,十六岁的少年心里有一个想法冒出来,若是那条龙变成了我的,将为我所用呢?当然这样的念头本身没有什么错,甚至说是人之常情。 钟清看出来了,他对着白歌行道:你是不是想要龙啊? 白歌行似乎没想到钟清会这么直接地问他,他竟然还点了下头。 钟清道:别做梦。 白歌行: 云玦走出船篷的时候,他看见了钟清与白歌行在船舷旁聊天,两人也不知道聊到了些什么,白歌行侧过脸拿一种奇怪的眼神来盯着钟清,钟清背对着自己也看不清表情神色,他抬手推开了白歌行的凑过来的脸,白歌行又凑过去,眼神愈发幽怨,钟清忽然笑了一声,说了一句你这是兔子成精了?云玦的动作轻微停顿了下,他没出声。 船开了一路,众人也饿了,风急浪高的,船没法停靠在岸,钟清从船篷后面中翻出些吃的,多是些干粮,钟清拿到手的时候观察了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这地方也没得挑。他走出去将东西分了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78) 钟清注意到了云玦一直没什么表情,在白歌行坐在一旁拧着眉头对着几块饼挑挑拣拣的时候,他低声问了云玦一句,怎么了? 云玦看了眼钟清,没说话。 白歌行这头在钟清那儿碰了壁,他却仍是不死心,又加之好奇心旺盛实在忍不住,在吃东西的时候,他开始试图与云玦套近乎。他心中这样想的,若是能与这条龙打好关系,今后说不定龙自己就愿意跟着他走了。 他找了个话题道:你们龙也吃这些吗? 云玦没说话,只是自己吃着自己的东西,钟清看了眼他。 白歌行换了个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有名字吗? 白歌行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同某些小动物说话似的,故作地温声细语,钟清在一旁吃着东西差点没喷出来,这是在找揍呢!显然白歌行并不知道云玦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分别,而且很是反感被当成异类看待。 白歌行说了半天,见云玦始终没理会自己,他拧着眉头良久,最终还是把视线投向了钟清,它不会说话吗? 钟清想起来云玦好像真的没在白歌行面前开口说过话,这明显是人不想理他,他对着白歌行道:你消停会儿。 白歌行又看了看云玦,从他的表情看来,他有些不解。他试图又和云玦说话,最终发现真的没反应,终于他消停了。 船行至江心,慢了下来,天色也愈发晦暗,不一会儿,飘起了很小的雨。 白歌行头疼得厉害,那群猎头当时结结实实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这会儿莫名又胀痛了起来。他原本想再同云玦聊聊,坐了一会儿撑不住了,他决定这事儿还是等以后再说,他起身回了船篷中,困了之后,他抱着坛子在一旁的铺榻上睡下了,雨打在船篷上,声音好如碎冰声,没一会儿,他就睡了过去。 钟清掀开灰色的帘子出来,正好望见云玦坐在船头望着远山,雨密得什么也看不清,少年一动不动地坐在黑色夜雨中,背影几乎和远山融为了一体,掉下来半截发带,在风中无声地飘着。钟清看了会儿,走了过去。 钟清转过身,坐在了他的一侧,凑过去望着他道:一个人坐这儿想什么呢?一整天没说话了,怎么了? 云玦看了眼钟清,终于,他给钟清让了些位置,钟清原本坐在边缘处,这换了下立刻觉得宽敞舒服多了。 他是谁啊? 钟清反应过来说的是白歌行,道:据说是朝天宗的修士,我在紫微宗遇见的,不知道怎么的也跟着我们一起掉下悬崖了。 朝天宗? 没错,就是你所想的那个朝天宗,那个邪宗。 云玦不说话了。 钟清现在哪里有心思想聊白歌行啊,现在就是有人追杀他他都想往后放放。他抬起一只手放在了云玦的肩上,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半晌,他发自真心地赞赏道:你生得是真的好看。 你喜欢长的好看的? 是啊,这世上谁不喜欢赏心悦目的人和东西呢? 云玦笑了下,钟清从来没有在这张脸上看见这种神情,所有温柔的光都在那一瞬间流星似的划过了这张脸庞,最后笑容淡去,剩下眼眸里的一点光,在微微闪烁着,好像永远不会灭掉,钟清不自觉一阵晃神。在他的印象中,云玦这个人好看归好看,但总是爱板着张脸,大约是龙的天性使然,这个人永远有什么说什么,他的眼神是锐利的、明亮的,但是从没见过这么复杂的,让人无端地想起那些为情所伤的、心思细腻的潦倒少年。 不得不说,这一瞬间简直好看得惊心动魄。 钟清还没回过神来,云玦对着他道:我觉得你也很好看。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长得很好看,在那个客栈里。 钟清反应了下,等会儿!你想起来了? 云玦道:从摔下悬崖后,不知道为什么,断断续续全都想起来了。 那盏灯,钟清脑子里忽然划过去那奇怪的景象,一闪而过。 云玦看着钟清,问道:你还记得夏夫人吗? 钟清不知道他怎么提起这个,当然记得,那个长得挺好看的女鲛人,天都府出事后,她就失踪了,说来也是很可疑啊。 云玦道:我记得你很喜欢她。 一直到这一句,钟清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些,他望着云玦,道:不是这样的啊,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云玦听着他说下去。 钟清道:我喜欢你,所以你长得好看我也喜欢,就算有一天你不长这样了,我还是喜欢你,无论是什么样子。 云玦认真地听着钟清说的每一句话,好像这是他所难以理解的,终于他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能确定你所想的是我想的,你要坐这船去哪里?你是要和我一起走吗? 钟清原本还想卖个关子,见状也没有继续藏着掖着,他道:我们去八千里,去落霞镇。 云玦忽然没有了声音,好像是愣了下,下一刻他的眼睛骤然变得明亮起来,钟清觉得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一双眼睛,简直连这长夜的黑暗都要瞬间驱散了。 钟清问他道:你不想回家吗? 云玦好久才道:真的? 钟清确实有点没想到这人第一反应是问自己真的假的,钟清心道:我骗你做什么?这个傻子。但是为了维持这个凄迷雨夜中唯美的气氛,他还是点了下头。 是真的,我陪你回家。所有的事情能放下的我都放下了,放不下的也全都放下了。我喜欢你,若是没有意外,我自然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若是有意外,我也绝不后悔,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我尽力保护你。你和我过往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我从前听过一句诗,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它是这么说的,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云玦又过了很久,终于说了一个字,道:哦。 哦?哦?!钟清决定我再等等再说话。 云玦却一直没有再说话,风从遥远的江面上吹来,少年的头发簌簌作响,他望着江面一直一直都没有说话。 钟清终于道:你听懂了吗? 云玦低声道:嗯。 嗯?嗯?!钟清决定给他一点暗示,他凑过去一点,用一种比较不刻意的语气道:我曾经梦见过这样一模一样的场景,我记得梦中的你没有一直看着江,而是目不转睛地深情凝视着我,在我说完我带你回家后,我喜欢你之后,你大喊着我也喜欢你,然后冲上来一把紧紧地抱住我,我立刻回搂住你毫不犹豫地亲了下去,最后我们在大雨中久久地相拥。 云玦看向钟清,终于他笑了下,这个笑没有任何的阴霾,仿佛被清澈的日光所笼罩一样。很多年后,因为这个笑容,钟清一遍遍地想起这个遥远的漆黑的雨夜,江上风雨同舟。云玦忽然再次别开了视线,钟清这时才注意到少年袖中攥得极紧的手,钟清抬头又看了他一眼。 钟清从船舷上跳了下来,轻轻巧巧地落在了甲板上,他张开手,对着那还坐在船头的少年叹了口气道:唉,这么不好意思,那就简单抱一下算了,来吧。 云玦看着他,终于他跳了下来。 白歌行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为何醒了过来,正是外面夜雨下得最大的时候,船篷哗啦作响,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辰,下意识想要去问问人,他伸出一只手拨开帘子,忽然他看着缝隙外的那一幕愣住了,他眨了下眼睛,又往前挪动身体,仔细看了看。 钟清坐在船舷上半打着瞌睡望着远天,右手边放着一叠整整齐齐的黑色衣裳,船行驶一望无际的江面上,庞然的身影在江底潜游,隐约可见江面某一处翻出一两段雪影色的鳞甲。 白歌行认出来了,那是龙。 第97章 白歌行断定这条龙与钟清之间一定有些猫腻,却又有些没太想明白到底是什么。等到第二天醒来, 雨已经停了。白歌行走出了船篷, 一旁的甲板上放着几块饼,他拿起来吃了两口, 眼神四下飘去, 人呢? 船昨晚行驶中忽然出了些问题, 云玦下水查看,发现是船舷接近水面的一块木板崩裂开了,他与钟清商量了会儿,最终决定把船上没有用的东西抛下江去,船吃水浅些,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往外扔东西的时候, 两人看见了白歌行趴在船篷里呼呼大睡,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吵醒他。 钟清忽然提议道:我们把他和他爹也一起扔下去吧。 云玦:你来扔? 钟清:还是你来吧。 云玦:为什么又是我? 钟清很是理所当然,我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云玦: 钟清寻摸道:上回那个船夫说,把他给卖了,要不我们也把他转手给卖了? 云玦:你不是正人君子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吗? 是啊。钟清凑近了望着云玦, 所以这种事情自然还是你来做啊。 云玦明显语塞了一瞬,问他道:那你干什么呢? 钟清抱起手臂倚在船篷上,潇潇洒洒地道:我自然是负责批评你啊。 云玦: 白歌行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睡着后, 钟清和云玦调着情说要将自己卖了。他在甲板上四下张望。云玦重新检查了一遍,确认完那块木板没有继续崩裂, 他翻身往上, 落在了甲板上, 随意地拍去了袖子上的水珠,他意识到了什么,抬起眼看了过去,正好看见叼着块饼的白歌行。 白歌行一看见云玦眼睛就亮了,他有意讨好云玦,见四下无人心道正是天赐良机啊,他立刻朝着云玦走了过去。 热络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云玦望着他,整理袖子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你长得可真像人,简直和人一模一样。 云玦手中的动作极轻微地顿了下。 白歌行从前只在神话故事中听过龙,古有传说,龙坠地化为人形,看来传说不虚。他仔细地观察着云玦,道:你长得可真好看啊,皮肤这么白,手也这么好看。 白歌行说着话克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抓云玦的胳膊,摸了摸,云玦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他抬起眼皮再次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 白歌行还沉浸其中全然不知,一边往上摸还一边道:真的一模一样啊! 钟清从船尾穿过船篷,顺手要将灯挂在顶上,就在这时,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举着灯重新回头看去,他望着那大半个身体探出船外哗啦啦吐着血的白歌行,他走了过去,低下身凑过去看了眼。 你怎么了? 白歌行撑着船栏,他抬手用力地抹去了脸上的血,紧闭着嘴巴,忽然鼻子里又喷出来了两道,半晌他才吐出几个字,没事,小伤。说话间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他含了会儿,重新回头吐掉了。 说话间脚步声响起来,云玦正好从船篷里走了出来,白歌行忽然间好像连吐血都来不及了,蹭一下就整个人往上蹿到了船舷上,躲在了钟清的身后,那动作之迅速灵活给钟清都看愣了。 云玦却只是看了眼,抬手摘下了灯,他又走回了船篷。 钟清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白歌行。 船继续往前行驶,很快穿过了长峡,越往前江面越是平坦开阔。 说来也巧,那群猎头原本要去的苦铜山,正好就在这条航道上,三人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苦铜山境内。钟清坐在船头观察了一圈,这地方一眼看去到处都是崇山峻岭,黑暗中雾气弥漫,完全不像是有人烟的样子,两岸古猿哀啼不休,钟清听了会儿,心里不禁打鼓,这地方瞧着莫名古怪啊。 到了睡觉的时辰,三人轮着守夜,今夜正好是轮到了白歌行。钟清将灯留给了他,叮嘱了两句,自己与云玦回船篷休息。 白歌行眼见着云玦也进去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自己在船头坐下。自打被收拾过后,他再也没敢去招那条龙,他心想,畜生就是畜生啊。夜深了,他一个人坐在船头开始百无聊赖地数着星星。他后仰着躺了下来,枕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一旁摆着那只咸菜坛子。十六岁的少年看着这浩渺的江天,莫名开始有些想家,就在这时,身后的帘子忽然被揭开,白歌行透过余光看见是云玦走了出来,浑身一个激灵,他刷一下蹿坐了起来。 你你你干嘛?少年立刻做好了防备的动作,自从上回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后,他见到这条龙就下意识冒冷汗,你你别过来啊! 云玦没理他,一把将东西扔了过去,一句话没说又转身回了船篷。 白歌行等他走后,这才看了眼地上的那东西,灯光打过去,发现是件厚实的外套,他轻轻哎?了一声,有些诧异地再次看了看那船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船上所有人都睡了过去。船篷中,钟清支着手臂坐靠在一旁睡着,云玦睡在他身边。船篷外,白歌行身上裹着外套趴在甲板上,看似是坐着守夜,实则呼噜声清晰可闻,船早就失去了方向,在江面上随波逐流。 白歌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来到了一个山洞中,他看见一个男人正在用铁锹挖一个巨大的洞。 白歌行在洞外站了会儿,因为看不真切,他鬼神使差地走了进去。 男人终于挖好了洞,他放下了铁锹,自己躺了进去。白歌行够过去看,那男人原本闭着眼睛,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睁开了双眼,他对着正趴在那上面的白歌行喊道,帮我把土盖上! 白歌行至此终于看清了那男人的脸,他愣住了,爹? 男人望着白歌行,那张脸与白歌行记忆的父亲长得很是相似,但又有些不同,模模糊糊的,与其说像是某一个人,倒不如说酷似朝天宗这五百年来历代的先祖,所有的影子重重叠叠,最终变成了这张脸。 男人再次大声地对着白歌行喊道:帮我把土盖上! 白歌行只听见那幽幽的喊声从洞底传来,下一刻,山洞中忽然出现了一团又一团的火焰,白歌行抬头望去,一束火焰正好冲着他的脸而来,猝不及防的他立刻下意识地往后退。 白歌行从古怪的梦中惊醒了过来,同一个瞬间,他感觉到眼前一阵风掀起来,他下意识滚落在一旁,抬头看向原来他躺着的位置,一支两尺长的白羽金箭钉在了甲板上,铮的一声,整条船都震动了下。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79) 白歌行猛地扭头往外看去,江面上列阵排开无数艘黑漆大船,船帆高耸入云,带着黄金面具的修士站在甲板上,长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黑夜隐去了上面的三个大字。 白歌行摔坐在地半晌,立刻跑进了船篷,喂!醒醒!我们碰到打劫的了! 云玦早在那支箭射过来时就睁开了眼睛,他已经起身往外走,钟清却仍是睡着。白歌行立马过去推他,钟清只是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白歌行道:你快醒醒啊! 钟清被推得不耐烦,道:打劫就打劫啊,正好还能换艘船。 白歌行道:对方好像来头很大,估计是道门的人! 这荒山野岭哪里来的道门的人? 白歌行提高声音道:真的!我一眼看去整个江上乌压压的都是船,估计有好几万艘。 钟清一听就知道这人在夸大其词,道:你知道好几万艘船是什么概念吗? 白歌行道:你起来看看啊! 钟清终于不堪其扰,他坐了起来,一把起身掀开帘子往外走,我说哪下一刻他忽然没有了声音,灯点了起来,连岸彻亮一片,钟清略显呆怔地看着那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船舰,以及那群正在望着他的修士,光照亮了那些船上悬挂挂着的旗帆以及那上面的三个大字:朝天宗。 云玦攥了下手,身上有灵力轻荡开,白歌行也跟了出来,站在钟清身边道:这这、这不行就跑吧。 钟清看向云玦,你看不出这是什么宗门? 白歌行已经慌了,我爹说世上的宗门都不是好东西,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朝天宗的修士望着那艘船,他们也早就察觉到了那气机的古怪,江上的水浪一层层掀开,为首的船上那朝天宗修士终于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钟清忽然猛地一脚将白歌行给踹了出去,别动手!自己人!朝天宗的! 白歌行猝不及防被钟清踹了一脚,差点没能收住,他堪堪站在了甲板上,一抬起头就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正不知道该说什么,下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人脸上的面具。 等会儿,面具?朝天宗? 白歌行盯着那些戴着黄金面具、状似幽灵的修士,忽然他再次抬头看向那些旗帆,当他看清那绝迹人间五百年之久的四象图腾时,他整个人都愣了,这怎么可能? 那为首的船上的走出来了一个修士,中年人模样,没戴面具,穿着身中规中矩的玄色道袍,隔着太远看不清他的神情。 钟清三人所乘坐的船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船下似乎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在缓缓地潜行。云玦敏锐地盯着一片水面,一头巨大的黑色蛟龙浮出了水面,它慢慢地抬高了头颅,所有的船只都隐在了他投下的阴影中,黑暗中,江潮如涌。 白歌行震惊地看着那条黑色巨蛟,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有黑色蛟龙,身长五百尺,鹿角鲸齿,双瞳如电,名龙章。 世代守护着朝天宗的黑色蛟龙稍微低下了些头颅,半阖着眼眸,与那船上的少年对视。 白歌行大气也不没出一口,直勾勾地仰着头盯着它,巨蛟龙章。 名叫龙章的黑色蛟龙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将眼前的船只拍得粉身碎骨,它望着那个少年,久久没有动作,它低下头去,白歌行有如下意识一般,慢慢地伸出手,试探似的轻轻地摸了摸那些坚硬的鳞甲。蛟龙忽然眯了下眼睛,宛如蛇一样,它锐利又危险地盯着白歌行,最终又缓缓地睁开了,任由白歌行继续摸着自己。 对面船上的朝天宗修士见到这一幕似乎很是惊异,面具遮去了他们的表情,中年修士身旁的人道:莫非是少宗主? 中年修士道:接他们上船。 第98章 说来也是巧, 原来这苦铜山是朝天宗的地盘。自从道门兴起了出海寻龙的狂潮后,朝天宗也开始派人建造大船, 那群猎头将人卖向苦铜山,人转了几手,最终的买主原来正是朝天宗。朝天宗命人在苦铜山一带砍斫木头, 为的就是修建出海的船只, 负责督管此事的人正是朝天宗的内宗弟子,屈行,即那名不戴面具的中年修士。 屈行带着巨蛟龙章奉宗门之命镇守苦铜山, 恰好钟清等人的船只飘荡至此,为他们所撞见。当时钟清等人自称是朝天宗弟子, 被屈行一眼看穿,他正准备让这些人在巨蛟口中自生自灭,可谁知世代守护朝天宗弟子的巨蛟龙章却主动对白歌行示好, 这证明了白歌行是朝天宗嫡传血脉。 屈行虽然身为内宗弟子,但多年来一直在外,没怎么见过朝天宗年轻一辈的弟子。他依着白歌行的血脉与他的年纪,误把他当做了朝天宗如今的少宗主按辈分来说是白歌行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总之是他的先祖之一。 当钟清三人终于意识到这竟然是五百年前的道门时,三个人都惊了,这事情太过离奇, 说出来没人敢信, 见对方认错了人, 这三人立刻顺水推舟演了起来。 屈行带着三人回了苦铜山临时修建的住所, 当白歌行站在阶前望着那堪称天宫的殿宇阁楼时, 他咋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这是住人的地方?这是神仙住的地方吧? 屈行还以为是白歌行不太满意,道:自然比不上少宗主平日住的地方,还请少宗主先屈就两日。 白歌行知道自己家祖上曾经阔过,但是他直到现在他才理解这句话,我家祖上真的是阔过,太他妈阔了! 钟清与云玦自称是白歌行的朋友,也跟着他一同进去,钟清在一旁默默打量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倒不是没见过有钱的宗门,可这未免太过了些,谁又能想得到仅仅几年不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将散作轻烟。白歌行走过去时,朝天宗修士自觉壁立两侧,钟清看了看他们年轻的脸庞,五百年前的人与事,这还当真是匪夷所思。 屈行将白歌行认作是少宗主后,对他的态度十分恭敬,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长辈对晚辈的亲昵。原来按照辈分而言,白歌行所假扮的朝天宗少主是他的侄子,同天衡宗不一样,朝天宗一向是血缘来维系正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传承更像是天都府。 白歌行一进殿,屈行让他坐在上座,白歌行刚坐下,忽然间他一把拉住了屈行,道:你们要小心那四大宗门,他们不久后会背叛朝天宗,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除掉他们! 屈行微微一愣,钟清与云玦在一旁差点想要扶额。 屈行问道:什么? 白歌行道:除掉四大宗门。 屈行似乎不知道怎么接上这个话,道:少宗主,此话从何说起啊? 白歌行道:他们一定会背叛我们。 屈行: 名叫阳乾的大殿中,屈行有事先行离开,于是只剩下了白歌行、钟清以及云玦。屈行刚一离开,白歌行立刻两眼放光地去摸那殿中的装饰,全是一流的法器、灵石,他站了起来冲到了殿门的位置,又猛地停了下来,倒退着仰头看着那穹顶的宏伟漆画,再多的言语都无法表达他这一刻的心境,四象图,我做梦都不敢想这样的场景。那个圆滚滚的咸菜坛子被摆在案上,白歌行忽然回头看了过去。 钟清与云玦已经在案旁分坐下,咸菜坛子旁摆着两三盘点心,钟清随口拾起一块正要放在嘴里,白歌行忽然冲了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这里是朝天宗啊! 钟清被他吓得点心差点没掉地上,他看了眼白歌行,道:我知道这里是朝天宗。 你敢相信吗?这里竟然真的是朝天宗啊! 钟清抬手轻拨开他死命抓着自己的手,道:我相信啊。他说着话又朝着点心伸出手去。 白歌行又一把拽住了钟清,朝天宗啊! 钟清手中的点心再次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看向白歌行,是朝天宗,不是,你先冷静下行吗? 白歌行蹲下了身,行我冷静下,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什么没见过。他敛了自己的笑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案上的雕花,过了会儿,他抬手抹了把自己的嘴,抿着没说话, 钟清试探性地看了看他,确定他没什么过激的动作,他又看向那盘点心,第三次伸出了手。果然就在他刚碰到那点心的一瞬间,白歌行忽然跟松鼠似的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剧烈地摇了起来,钟清半边身体被他拉拽地直癫痫晃荡。 钟清: 白歌行摇完就逃,钟清刚松了口气,忽然白歌行又从后面伸出个头来,朝天宗啊!他喊完就跑,没过一会儿,整个大殿里都回响着他的大喊大叫声。 钟清: 年纪轻轻的,又疯了一个。 云玦坐在对面望着这一切,钟清叹道:还是你比较乖。 云玦已经习惯了钟清这么说话,也不说什么,道:刚刚那个朝天宗修士一直在看我们。 钟清知道他说的是屈行,道:不意外。白歌行对外声称他们二人是自己的朋友,可两人这一身气质摆明了不是普通人,点眼是必然的。 云玦问道:朝天宗是怎么亡的? 钟清吃着点心,动作忽然一顿,道:这个事情我曾经问过我师叔,也就是你师叔,四大宗门内部对这件事一直都是讳莫如深,真真假假的传了几百年,也说不清了。大概就是四大宗门合力灭了朝天宗,不过从大家的态度能看出来,在当年的事情中,四大宗门扮演的角色恐怕不怎么正派,或者也可以说不怎么光彩。 钟清说话间又看了眼远处殿中的白歌行,少年正在观察挂在墙上的长剑,专心致志的,也没注意到这边的对话。 正如每一个人都会想做的那样,如果有机会回到过去,一定要改变那些已经发生的悲剧。但事情其实并非如此简单,朝天宗是一夕之间覆灭的,却又绝不会真的是一夕覆灭的。这个宗门曾经统治了道门数千年,从世上建立道门起,这群修士的名字就一直如影随形,每一页道史上都有他们留下的痕迹,哪怕四大宗门竭尽全力将这些删得干干净净,后来人只要有心,仍是可以从故纸堆中窥见这辉煌宗门的一角,这样的庞然大物,又怎么会被一击击垮? 在历史上,朝天宗曾经矗立数千年不倒,当世从无对手,四大宗门不过是其附庸,白歌行认为,只要先下手为强除去四大宗门,自然就能避免一切悲剧的发生,可事情并非如此。数千年的辉煌奠定了朝天宗在道门前所未有的地位,它拥有世上最强的修士,最厉害的法器,最恐怖的威慑力,但同样它也有着世上最激烈的派系斗争,最多的沉疴与暗疾,这是一个从诞生起就无比傲慢的宗门,每一代都有无数的少年天才横空出世,让整个宗门凌驾在世俗之上的同时也置身于风暴之中,而这一切的矛盾与辉煌都在五百年前覆灭的前夕达到了巅峰。这是一辆真正的架着八匹马在天空中飞速奔行的长车,只需要一点刺激,这微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继而一切在分崩离析中幻灭。而这个导火索,正是那场轰轰烈烈的出海寻龙浪潮,四大宗门则是那个结局。 换而言之,即便除去了四大宗门,那辆失控的马车也终导火索的牵引下将撞向另一个毁灭的结局,这并非是为四大宗门辩解,而只是道出了一个真相,要想改变这一切,穿越回这一刻已经迟了,故事的结局是在许多年前就注定了的。 此刻的朝天宗根本不会在意四大宗门有没有不臣之心,有,无所谓,没有,也无所谓。强者不在乎。同样的,历史也不在乎,世上从无永恒不灭。 钟清抬起眼望向那副四象图,金漆描画着威风凛凛的四方神兽,八匹马的长车从太阳下星驰而过,金光普照人间,白色与金色的大面积运用,呈现出一股辉煌与幻灭交融辉映的气质,莫名让人想起薄日的光辉,忽然,钟清的视线往下移了点,他看见了白歌行。 十六岁的少年正好站在那画像下,不知何时负上了那原本挂在墙上的先祖的古剑,金色的烛光打在他身上,背影看上去像极了传说中一出山即无敌于天下的少年天才。 钟清有些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背影,就在这时,那站在四象图前的少年抬起右腿一蹿,抬起食指指着那只朱雀,受死吧!然后他又放下了手,再次抬起来指着它道:受死吧! 钟清: 云玦也在顺着钟清的视线看白歌行,他运气不好正在喝水,那一瞬间差点没被呛着。 第99章 钟清对着云玦讲完了他所知道的道门往事, 一旁的白歌行跑了过来,蹲下身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白歌行一副同手下商量的模样看着左右两人。 钟清望了他一眼,什么怎么办? 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啊! 钟清被这太过理所当然的语气给说得没了声音, 在短暂的困惑后, 他道:这事好像同我们没关系吧?他说完看了眼云玦,云玦点了下头, 钟清又看向蹲着的白歌行,嗯? 白歌行一愣, 喊道:别啊!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吗? 钟清再次短暂地困惑了下, 等一等啊,我们什么时候是一条船上的? 白歌行刷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原地站定两秒,他又蹲下来道:别啊!不是啊!就我们不是一伙儿的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钟清用一种那我觉得你可能对我们的关系有点误会的眼神望着白歌行, 他指了下云玦,我同他是一起的,我们俩是天衡宗的, 而你是朝天宗的,我们同你之间的关系, 说的客观一点就是正邪不两立。 这没事啊,我不在乎,我觉得你们是好人。 钟清道:我说的邪是指你,不是指我们。 嗯?白歌行显然被说住了。 钟清将手叠加着放在案上, 同他分析道:我们与你只是偶然相遇, 一起穿回了五百年前, 又碰巧我们把你从人贩子那里救了下来,从头到尾我们就只是很凑巧地撞在了一块,什么时候我们就成了一伙人了? 这 你这个事情你不要喊我们,与我们没有关系的,这是你自己的事情。钟清说着话,将案上的三只杯子重新摆过位置,特意将他与云玦的放在一起,将白歌行的推出去还给他。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80) 白歌行似乎是愣住了,他看了眼云玦,估计是之前被云玦收拾太狠,他看云玦的眼神下意识地还有点躲闪。 白歌行扭头对着钟清道:不是,我们一起经历过多少生死啊,在那个鬼地方我还舍命救过你啊!他停顿了下,我以为我们是一伙的啊。 钟清微笑着看着他,道:和你一伙有什么好处吗? 白歌行停顿两秒钟,一扬手道:那现在与之前可不一样了,如今朝天宗还没亡,那我就是朝天宗的少主,只要你们肯追随我,与我一同阻止四大宗门毁灭朝天宗的阴谋。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云玦,我保证你们俩这辈子在道门中将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富贵取之不尽,要什么有什么。 稍微打断一下啊。钟清示意白歌行先坐下,对着他道:你现在只是装作朝天宗的少主,等正主出现,你的身份立刻就会被拆穿,你觉得到时朝天宗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他们会相信你是五百年后穿越过来拯救他们的救世主?还是说他们会直接将你钟清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白歌行明显再次僵住,他蹲下道:可我说的全是实话啊。 钟清点头道:嗯,听着一点也不像是编的。又补充道:完全不让人起疑。 白歌行好像有些傻眼了。 钟清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你毕竟也曾试着舍命救我,忙我们是帮不上了,但是我们在精神上还是很支持你的,我们打从心底里祝福你的复仇大业能够早日成功,踏平四大宗门,一统道宗天下。至于我们两人,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 白歌行忽然扑过去一把拽住钟清的胳膊,钟清低下头看他,白歌行半晌才道:能再商量一下吗? 苦铜山外,木料被源源不断地运出去,屈行负手站在山顶上望着那盘旋而下的山道,上面拥满了运送木料的匠人与百姓,密密麻麻的,看上去不像是人,倒像是某种黑色的蚁虫,这些木料将会被运到最近的出海口,在那里打造成一艘艘的巨船,载着修士去寻找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与真龙。 有吟游的丐着在遥远的黑夜中唱歌,带着黄金面具的修士宛如幽冥中走出来一般冷峻,所有人都站在那无尽的山峦上,看着眼前的潮起潮伏。蛟龙从河道底下冲了出去,没入了腥咸的海水中,一闪即逝。 到了第二天,屈行来找白歌行。 白歌行虽然年少轻狂,但是好在年轻人脑子转得也快,昨晚钟清一分析完他就懂了,要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五百年前办成大事,仅凭他一个人那是绝无可能成功的,他已经见识过钟清与云玦的实力,心中发誓使劲浑身解数也一定要牢牢将这两个人绑在自己的船上,尤其是云玦。只要能有龙相助,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他还怕什么? 这一夜,白歌行与钟清他们讲述了自己悲惨的过去,钟清聚精会神地听着,总结起来就是出生丧母,少年丧父,街上讨过饭,唯一的亲人是条狗去年还跳河自杀了,身负血海深仇,尝尽人情冷暖,用一个字形容就是惨,两个字就是好惨,四个字惨绝人寰。 白歌行自己越说越激动,一时红了眼眶,钟清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这个童年是有些悲惨过头了。 一旁坐着的云玦不由得看了眼钟清。 白歌行道:我这一生别无所求,唯有两个心愿。 钟清点头,说来听听。 白歌行道:我的第一个心愿就是我能够完成我父亲的遗愿,光复朝天宗,为我家世代先祖正名。 还是说说能实现的那个吧。 我的第二个心愿就是,能够修成无上剑道,成为天下第一剑修,斩妖屠龙,一剑杀人于千里之外。 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心愿? 白歌行想了下,道:如果还有的话,我希望梦梦能回到我身边。 钟清来了兴趣,梦梦?是你的心上人吗? 不,它是那条跳河自杀的狗。 钟清:我们还是来讨论下你父亲的遗愿吧。 云玦在一旁听着,唇角不自觉上扬,忽然他注意到了有人过来,他出声提醒钟清与白歌行,师兄。 钟清与白歌行一起回头看去,屈行已经到了大殿外。 屈行是来请白歌行去参加海滨之会的,他对着白歌行道:出海寻龙的船只已经打造了一半多,除了苦铜山外,其余的航船也陆续从其他海道送来,目前一共是大船八百二十四艘,小船两千四百艘,正停在出海口,等着少主前去查看。 白歌行正对朝天宗的样样东西都深感新鲜,他立刻道:可以啊,那即刻去看看吧。 屈行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他点了下头,接着没说完的话继续道:我已经将少主在此地的消息传出去,各地的朝天宗弟子也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如今众人正在海滨等着。 白歌行忽然一顿,其、其他朝天宗弟子?谁啊 朝天宗内宗弟子差不多全到了,他们都是素来与少主相识的人。 云玦眼疾手快一把将从椅子上滑下去的白歌行拽了上来,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白歌行坐在椅子上狂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异样。 屈行不由得看向白歌行,少主你怎么了? 白歌行用力地按着椅子上的把手,又低声咳嗽了下,椅、椅子有点滑,嗓子不太舒服。 屈行拿出随身携带的匣子,打开是一副做工极为精致的黄金鬼面具,他将半开的匣子递给白歌行,我见少主这趟似乎没有携带法面,这是我专程为您准备的。 白歌行盯着那面具,我,戴着这面具去参加那个滨海之会不用露脸啊?白歌行心中骤然狂喜,他压住了眼中的惊喜,强行将话转头了回来,倒是挺合适的。 少主觉得合适便好。 钟清在一旁问了一句,这海滨之会是什么? 屈行为他们解释道:朝天宗所有出海的船都将由苦铜山外海道下水,届时各路朝天宗弟子都将来到苦铜山一带,出海前有一场祭祀,这便是滨海之会了。他说到这里望向白歌行,对了,此次听闻少主在此,真天山的人也来到了苦铜山。 真天山是朝天宗内宗当年所在之地之一,白歌行问道:来的谁啊? 屈行道:我也不太清楚,书信未送到,只知道是少主的几位师兄弟。 白歌行心头莫名一跳,手不自觉地抓紧了那面具,心道:师兄第?不会出事吧,应该还好,戴好面具不说话就行了。 屈行继续道:内宗派系斗争我在外也早有耳闻,他们一直在真天山上兴风作浪,没成想此次竟是追来了苦铜山,还下了战贴。 白歌行闻声心中骤然起了疑心,战战贴?什么战帖? 屈行道:他们要同少主您在滨海之会上当众比试。 云玦再次迅速一把将摔下椅子的白歌行拽了上来,白歌行重新在椅子上坐稳,咳嗽了下,道:要、要和我比试啊?无所谓,来啊!有本事一起上!一群乌合之众,我还不知道吗?让他们只管放马过来!他摊开两只手放在椅子的把手上,抖着腿,一双眼盯着屈行看,他们实力一般般对吧? 屈行见白歌行如此反应,心中欣慰,这少主虽然瞧上去怪了些,但是气势倒是不输人,他道:论实力他们自然不如少主,只是毕竟个个也有数十年的修为,少主若是应战,仍是要当心些,万不可大意轻敌。 几十年 云玦这次没去拽白歌行,斜着眼睛看着他抖着腿滋溜一下顺着椅子滑着摔在了地上,没一会儿,一只手砰一声用力按住了椅子,白歌行一边费力爬起来一边道,几十年的修为而已,没事。 屈行忙道:少主? 白歌行嘴中只是反反复复地道:几十年修为而已,几十年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钟清与云玦在一旁看着白歌行,互相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第100章 屈行一走, 白歌行立刻站起身, 快快!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他解下剑扔回了墙上,长剑啪一声准确挂住,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外面都是人,我们从后山抄小路走怎么样?白歌行走到窗户边探出头查看,一回头, 却忽然发现钟清拉着云玦在案前不紧不慢地坐下了, 哎?哎哎?你们干嘛呢? 钟清抬手给云玦倒了杯水, 师弟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挺好的。 和天衡宗相比如何? 差不多。 我觉得这里还好些, 你看他们这个装修, 我们要是有机会回去, 我叫妙妙也弄一个这种敞开的吊顶。 钟清与云玦抬头看着头顶的画像, 这个画我觉得不行,花里胡哨的,师弟你怎么看? 我也觉得。 白歌行:??? 白歌行冲了过来, 双手撑在了案上, 哎哎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这干嘛呢?跑啊!现在再不跑更待何时? 钟清扭头看他, 为什么要跑? 白歌行瞪大了眼睛,为什么那都几十年的修为的, 你没听他说吗?一大群, 下了战帖,大半个朝天宗的人都在那个海边等着, 我们可打不过他们啊! 钟清纠正他的措辞道:不是我们, 是你, 他们是要和你打,同我们没有关系的。 白歌行愣了,那我们是一起的啊!我要死了你还能置身事外? 我们什么时候成了一起的?钟清换了话头,嗨!打就打啊,你怕什么,你不是朝天宗的少主吗?我可见识过你的实力,你那个什么神功,一出手风云变色,紫微宗弟子全都毫无反抗之力,我相信你对付区区一群乌合之众,一定不再话下。 我、我我修为就算我修为高,可那里有一万个人啊。 这说明什么?钟清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完成你父亲的遗愿,成为天下第一剑修,你名扬四海的机会到了啊。 白歌行用力掰着自己的下巴,一双眼盯着钟清,那他们要是认出来我不是朝天宗少主,怎么办? 可你确实是朝天宗少主啊! 五百年后的也算吗? 那你们朝天宗的事情,我们天衡宗不好说话的啊。 白歌行冷静了两秒,道:我要是被他们发现了,那你们也跑不了。他看了眼云玦,迅速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 云玦原本低头喝着水,忽然抬眸扫了眼白歌行,白歌行下意识往后退,没料到后面是空地差点没栽个跟头,他迅速稳住身体撑着那桌案道:他们要是知道他嗯,你们也跑不了,要死大家一块死。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一两声嗡嗡。 钟清随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笑了下,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小朋友? 白歌行先是没说话,脸颊上的肉抽动两下,忽然飞快道:你们俩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杀了紫微宗掌门,他还把人给吃了!说完他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做格挡状,看上去是怕云玦出手。 云玦只是捏着茶杯望着他一系列动作,表情都没带变一下。 钟清慢慢地道:把人给吃了? 总之我要是暴露了,你们也得玩完,你们如今自以为很厉害,但可别忘记了,朝天宗人多势众也不是好惹的。真要说起来,阴沟里面翻了船,这种事也多得很。 钟清看了白歌行一会儿,白歌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终于,钟清扭过头与对云玦道:早知道就把他吃了算了。 迫于白歌行如此有力的威胁,钟清与云玦也只能按照他的指示行事,听他指挥,跟他一起偷偷离开苦铜山。 避开了镇守的朝天宗弟子,三人往山下走去,白歌行走在最前面,低着腰沿着草丛一路潜行,忽然他停了下来,脚下轨迹画了个半圆,小心翼翼地绕开了草丛里的一块石头,然后紧紧地用袖子蒙着头继续往前潜行,钟清与云玦在后面看着,从两人的表情来看,他们此时应该有点迷惑。 钟清:我好像知道朝天宗为什么灭亡了。 天都府被灭门,应该不是他们下的手。 钟清看了眼云玦,辱天都府了。 云玦: 两人说归说,当仍是跟上了那正在潜行的黑影,山上地形复杂,时不时的有朝天宗弟子的身影出现,三人都一一避开,最终来到了一堵高墙前。白歌行放下兜着脸的袖子,皱着眉望着那堵墙,显然对于为什么此地会出现一堵墙有些不解,他退后两步观察了一阵子,很快下了决定:翻过去。 就在这时,云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钟清也停下了脚步。 钟清立刻喊了声正在翻墙的白歌行,白歌行! 白歌行退后两步,纵身一跃而上,一屁股坐在了墙头上,他回头看向喊他的钟清,怎么了?钟清哑然地望着他,下一刻少年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的、僵着脸往右侧看去,高墙底下,刚好带着几个人巡视至此的屈行正抬着头望着他,火把的光在黑夜中飘着,仿佛是一双双无声闪烁的眼睛。 白歌行僵坐在墙头半晌,将自己的一条腿慢慢地抱起来盘在另一条上,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月亮,他重新低下头对着屈行打了个招呼,好巧啊! 少主? 你别叫我少主!谁是你家少主!走开!滚啊!白歌行内心一阵混乱,脑子里闪过逃跑的路线,最终他的目光停在海岸不远处,黑色的蛟龙正在撕咬着巨鲸的腹部,海中一瞬翻起无数的血花,野蛮与暴力的画面冲击着少年的内心,所有激荡的情绪瞬间止息。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81) 白歌行:你们找我有事吗? 屈行:滨海边朝天宗弟子已经到了,我正要去请少主,少主你这是? 在屈行以及一众朝天宗弟子的注视下,白歌行干笑了两声,哈,哈哈,我?我出来逛逛,随便逛逛。 屈行似乎不大能理解少年怪异的举动,但也没有多问,既然如此,少主,我们便一同过去吧。 好、好啊!白歌行看向墙另一头的钟清与云玦,又看看屈行,终于,他点了下头,行,过、过去吧。他忽然扭过头用唇语示意钟清,为什么不早提醒我? 钟清被白歌行那扭曲的表情给镇住了,只能无声地回道:提醒你了啊!你自己不听。 白歌行:你故意的!你们害我!你们联起手来害我! 钟清:少主,我们真的是听你指挥的啊! 要死一起死,你们也别想跑。白歌行忽然对着屈行道:对了,你们将我这两位好友也好好地请过去,让他们也一同看看,可千万别把他们给落在这里了! 钟清、云玦: 一个时辰后,雾气弥漫的海滨,无数艘船停泊在新筑的栈道旁。 被请过来的钟清、云玦还有带着面具的白歌行与屈行一起望着那迎面而来的诸多朝天宗弟子。白歌行眼神闪烁,坐在屈行为他安排的位置上,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海上的船只飘着烛火,几千张风帆一齐降下来,清光中,穿着各色道服的修士从船上下来,白色居多,人群中男女都有,带着面具,迷雾中看不清众人的身形,脚步声与水浪声在一望无际的海岸上回响。 没有任何说话声,黑夜暗得惊人,面具被摘下来,露出一张张没什么表情的雪色面庞。 这就是传说中统治道门数千年的朝天宗?钟清道:你们朝天宗的弟子,怎么看着这么像菩萨?白衣飘飘,冷心冷面,可不就是庙里的香火菩萨。 白歌行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浩荡的船队,一方面惊惧另一方面止不住的震撼,听见钟清的声音,他瞪了一眼过去。 钟清继续低声道:歌行啊,待会打不过,你要怎么办啊?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白歌行内心是崩溃的,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钟清,我不叫歌行,我姓行,名白歌,朝天宗习惯把姓放在后面。 钟清看了他一眼。 两人说话间,又一艘船停在了栈道旁,钟清清楚地感觉到,那艘船从雾气中显现出来的一瞬间,气氛顿时变了,所有状似菩萨的朝天宗弟子都停了下来,回头望着那艘船的方向。来的怕是个大人物? 船慢慢地停靠在水上栈道旁,厚实的帘子被左右侍者揭开,几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陆续从船上下来,钟清数了数,一共是六个,身上穿着白底金色暗纹的道服,脸上戴着半旧略发灰的黄金鬼面具,从气质上看,年纪最大的大约是四五十岁,最小的大概是二十多岁,身上没有佩剑,也没有任何象征其身份的东西,只有为首的男人腰间挂了串不知道什么木料做的辟邪珠,白色的,样式也很简单。 钟清心道:这恐怕就是真天山来的那几位师兄了。 白歌行也察觉到了来人的身份,他不自觉地抓紧了椅子的扶手。按照朝天宗的规矩,所谓的师兄在血缘上应该是兄弟或是堂兄弟表兄弟一类的,完了完了,眼见着那几个人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白歌行下意识想要伸手摸自己的额头,却只是摸到了硬邦邦的面具。 白歌行不知道的是,其实他完全没必要惊慌,外人眼中朝天宗如日中天,但是放眼整段历史来说,现在的朝天宗已经步入了强弩之末的阶段,内部派系斗争混乱得与几百年后的太元宗有得一比,在这段早被抹去的极其精彩激烈的争斗历史中,作为正统继承人的朝天宗当代少主,在斗争的一开始,其实他与真天山的六位师兄几乎没有多少来往,所以只要白歌行会装,暂时混过去是没多大问题的。 可问题就出在,白歌行他并不知道怎么装。他心中怎么想的?我是少主,我要装少主,那少主怎么装?那我就是朝天宗未来的继承人,我是道门第一人,我天下第一,我现在是世上最厉害最高贵的人,我坐着不动,你们都过来拜我,我天下第一好吗? 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是很遗憾,其他六个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事情就要从朝天宗灭门说起了,朝天宗被四大宗门屠杀,只留下了白歌行这一脉,他自然是唯一的少主,再烂泥扶不上墙他也是少主,他根本不知道在久远的过去,要想在每天神仙打架的朝天宗获得少主这个位置,那是要经历无比血腥的厮杀,直到打败所有人,你才能被承认你的身份与地位,没实力什么都别谈。 祖先死的太早太惨,没有告诉他,在朝天宗的规矩中,所有的这一辈中被认为有资格追逐掌门位置的人,都被广泛地称为是朝天宗的少主,也就是说,大家原本就是平起平坐的。这朝天宗近百年斗争的源头,就在于正好这一代破坏了这个原本很公平的规矩,指定了一个人成为少主,就是他现在假扮的这个,对于这事儿呢,朝天宗内部有人承认他是少主,比如屈行,也有人不服,比如他眼前的这六位。 大家原本该是一样的人,你的年纪、资历、修为或许还在我之下,尽管你顶着个少主的头衔,但按照朝天宗历代强者为尊的规矩,见面你本该要立刻起身相迎,毕恭毕敬地喊我一声师兄,而白歌行现在屁股生根似的坐在高位一动不动,他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我天下第一的状态中去了。 六个人站在新铺就的长阶下等了一会儿,当他们意识到白歌行没有任何起身相迎的意思的时候,终于彼此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过了会儿,他们又转头看向白歌行,一双双眼睛在黑夜中平静地闪烁着。白歌行也在静静地看着他们,心道:他们怎么不上来拜见我啊?快点上来拜见我啊!他们不会看出来了吧? 偌大个海滨,没有任何说话声,连咳嗽声都不闻。终于,为首的那名师兄第一个抬腿往长阶上走,片刻后,其他几人也跟了上去。白歌行稍微后仰了些头,让自己显得庄严些,来了来了!他不忘看了眼一旁的钟清,我现在这个身份那可是尊贵的,天下第一,他在心中重复着,分开两手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 钟清见到那几人朝他们走过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往外扫了一圈,海岸旁所有人都不说话,船上的灯烛无声地燃烧,所有人都在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他的目光落在了迎面走来的六人身上,白歌行还在调整自己的手放的位置,钟清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直觉,那是一种危险靠近的直觉。 六个人在白歌行不远处站定了,白歌行的面具下是一副来!我准备好了,你们跪下吧的表情,他稍微抬起了些下巴,几个人全都望着他。 一道剑气劈空而来,白歌行的瞳孔瞬间放大,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在同一时刻,站在白歌行背后的钟清抬手一掌抵住了少年的背,磅礴的灵力灌了进去。 两股力量在空中激烈地相撞,双方都感觉到倾倒似的的强烈压迫感,白色的珠子无声晃动了两下,白歌行额前的碎发全飞了起来,一时间石砌的台阶寸寸断开。云玦下意识想出手帮忙,却被钟清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手腕,示意他别引人注意。云玦收回了手,却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对方六人显然没想到白歌行会有如此的修为,面具下的表情也是颇为惊骇,钟清随即感觉到对方加大了力道,他表情不变,同样加大灵力,讲道理打架动剑他确实不太行,但是纯拼修为,他自从掌控龙珠后还没输过,手中忽然瞬间用力,巨大的力量反震得对面几个人往后退了一步,他收回了手,不忘拍了下愣住的白歌行的背。 看戏看傻了呢?醒醒!继续装啊。 白歌行一个字都没说,面具下他的嘴微微张开,显然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场景给震住了,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吗?我不是最尊贵的少主吗?下了战帖也不带这样的吧!他惊魂不定地望着那六个面色不定的人,回过神来下意识想要回头看钟清,却被钟清从背后给一巴掌拍了回去。 看他们啊!钟清心道你看我做什么。 白歌行还在刚刚的惊吓中没完全缓过来,我接下去做什么啊? 钟清压低了声音,不是说听你指挥吗?你只管装就好了啊,都听你的啊。 白歌行望着那迎面的六个人,终于他开口道:放肆!不自量力,竟然敢对本少主不敬,谁给你们的胆子这么做?说完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力地拍了下椅子的把手,结果太滑没拍中。 钟清:他看了眼云玦,这不行还是跑吧。 几个朝天宗师兄全都望着白歌行,终于有人道:未曾想少主的修为,深不可测啊。 白歌行道:你们也不错啊。他还是没忍住眼神往右瞟了眼钟清,是吧?我觉得你们的修为也挺不错的,不过与本少主相比还是稍逊一筹。他眼珠子一直在转,见没人说话,他开口道:这次就算了,我饶过你们,下回不要对本少主如此无礼,否则休怪本少主无情,到时候谁也不好劝。 钟清在那一刻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白歌行这个人,根本从没见过大世面,他这辈子可能唯一出过风头的地方,就是他家乡那个不到三十个人的村里。宗门里强者不是这样说话的啊,皇帝家里也不用金锄头啊孩子!你搁这儿村里大喇叭开会呢? 那几位朝天宗师兄望着白歌行,其中一人抬手摘下了面具,修道之人都显得年轻,而常年带面具的脸更是尤其显得雪白,刚摘下面具的瞬间,清光映着面庞,倒真的如钟清所言的,像是一座观山看水的菩萨。年轻的修士对着白歌行缓缓道,师弟既然如此说了,师兄倒是想要领教一番,还请师弟赐教。 白歌行心道还来啊?他道:我他结巴了。 对面的修士:请赐教。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海上的水浪一瞬间往东吹开,钟清忽然按住了白歌行所坐的椅子,巨大的冲击力下,阶上所有人的衣袍都吹了起来,那张椅子却纹丝不动,钟清压低声音对着白歌行道:起身。 白歌行起身之后,钟清松开了手,那张椅子立刻哗啦一声散作了一堆,白歌行顿时微微睁大了眼。 和他说,要比就比拼灵力。 为什么? 比别的那你亲自和他打。 白歌行立刻对着那修士大声道:来,比灵力!一较高下!不比谁是谁孙子! 在场朝天宗弟子全都望着白歌行,一点声音也没有,终于那修士道:如你所言,失礼了,师弟。 白歌行只觉得领口被吹得竖立起来,同一个瞬间,钟清掌中翻出灵力。 第101章 白歌行的修为是他爹所传授的。说起他爹, 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他爹不知道是哪里人,也不清楚姓字,因为家里有五亩地, 村里人喊他一声五亩先生。他爹是最典型的庄稼汉,一辈子没有离开过那座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会因为收成不好而忧愁烦躁,也会因为下雨天能躲在家偷懒而乐呵, 闲着没事就爱侃天侃地吹嘘自己,刨去这些,他看上去与普通的庄稼汉没有任何的区别。小时候的白歌行每天带着狗坐在山坡上背书, 他爹与邻居们就在田间地头忙活,要是他背书偷了懒, 没一会儿就能听见他爹梗着脖子破口大骂。那时候的白歌行背书只背第一段和最后一段,谈恋爱只挑村里最漂亮的小姑娘谈,每日捉田蛙打兔子那叫一个无忧无虑。 有一日, 白歌行打完兔子回家,他在自家院子看见了一个陌生外乡人, 对方佝偻着身子低着头, 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脸, 穿得破破烂烂的像个乞丐, 他下意识捏住了鼻子。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白歌行猛地一把拽住了冲过去狂吠不止的大黄狗,刚要问你是谁啊,忽然他爹冲出家门吼了声,外面玩去! 白歌行什么也没来得及问就被轰出了家门,他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回头看去,自己的亲爹一反常态地冷着脸同那乞丐说了两三句话,两人进了屋。他隐隐约约听那人说了一句什么我有事相求。 等白歌行再次回到家时,外乡人已经不见踪影,自家亲爹与几个邻居坐在堂前正聊着些什么,奇怪的是大家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丝毫没有往日干完农活后聊天吹牛上头的那股豪敞劲儿,等到众人都不说话了,他听见他爹说了一句,过去的恩怨已经过去。要真的如他所说,那我们该做的还是去做。头一回听见亲爹用这种文绉绉的语气说话,白歌行吓死了。 有人问道:你真的相信他说的话? 你们没认出来他是谁吗?男人叹了口气,天衡宗的掌门人,竟是落到了这地步。 白歌行躲在门口,扭头偷偷看了眼他父亲,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正好对上了他父亲望过来的视线。白歌行从来没见过父亲有这样深邃平静、洞察一切的眼神,那一瞬间仿佛这个平庸穷苦的庄稼汉身体中有另一个灵魂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白歌行愣住。 当晚,庄稼汉同自己的儿子说了些久远的故事,小孩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地听着,大黄犬微微张着嘴,月亮高高挂地天上,一人一狗同样的呆滞表情。 你瞎编的吧?你是邪宗宗主?村里那些王大爷胡大妈是邪宗护法?我们村就是邪宗总坛,你们还要去打倒小孩仿佛连说出这几个字都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了,打倒四大宗门? 不是我们要,是你要。 我? 对。 我去单挑四大宗门? 对。 爹你是不是发现了我不是你亲生的,随便编了个借口想把我赶出家门? 你是我亲生的。 你编故事也要认真点,你这个故事三岁小孩都不会信!邪宗那都是很厉害的,我们家这情况,邪宗能是这样的? 男人将儿子带到了自家院子的水井边,将水桶拎了上来,将灯摆在一旁,对着他道:往里面看。 小孩一双眼怀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踌躇了很久,心道:水井有什么好看的?最终,他往前走了两步,往下瞥了一眼,然后他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什么也没有啊。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82) 再看看。 小孩只好重新回过头去,水井里黑漆漆的,还是什么也没有。 看仔细些。 小孩趴在了井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水井底下。 看久一点。 小孩一边看一边道:什么也没有啊!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失足掉到了井里去,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上来的? 小孩埋着头盯着那漆黑一片宛如死水的井水,他盯了很久,周围的景物全都模糊起来,仿佛世上就剩下了这口井与他自己,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点点地睁大了眼睛,视线也开阔起来。 黑暗的井水深处,一个蛇形的怪异东西正悄无声息地盘着,它好像也察觉到到了井口的窥伺,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它昂起头,望向那低头望井里看的小孩,它慢慢地往上游了过来,小孩看清了那东西的样子,鹿角鲸齿,双瞳如电。 啊!小孩惨叫一声往后退,却被一只手稳稳地按住肩膀,他回头看去,自己的父亲正无声地望着自己,那眼神仿佛有种宿命的意味。 世代守护朝天宗后人、名叫龙章的黑色瘦蛟并没有冲出水井,月光下,那口井旁边的水桶往外滚了半圈,一切似乎与平时毫无两样。漆黑的水面上,一点几乎不可察觉的晶色翻了翻。 东海之滨,巨大的蛟龙猛地从海底冲了上来,发出咆哮般的声响,雪色巨浪从远处推移过来,朝天宗弟子们站在海岸边,衣袂纹丝不动。风一吹,五百年来惊鸿掠影,猛的惊心动魄起来。 白歌行正集中精力盯着对面的人,他心中紧张到了极点,心中道:你可千万下手轻点,我是你祖宗,不对,你可是我祖宗!我要是出点什么事,那朝天宗就绝后了。爹你在天之灵一定保佑我啊。 对方抬起手,掌中逐渐汇聚灵力,海面上的船开始自行飘荡相撞,那朝天宗修士冷冷地望着白歌行,他今日打定主意要给白歌行一点教训,双袖鼓了起来,明明没有剑却有剑啸声传来,雾气中逐渐显现出冷月的轮廓,天地间的光在那一刻照映着男人的脸庞,也就是穿越回五百年前才能得以一窥这失传已久的朝天宗术法,钟清忽然极轻地皱了下眉,白歌行的脸色开始变了。 这、这阵仗有点吓人啊。白歌行禁不住自言自语道,其实已经吓得不行了。 修士手中灵力冲向了白歌行,白歌行惊得下意识抬手去挡,情急之下所有的修为术法只要能够想起来的都往上砸,同时他背后的钟清翻手将灵力放了出去,两股强大灵力相撞,在场朝天宗弟子负着的剑一齐出声,清厉的声响冲天而起。 嗡不绝于耳。 有些离得近的朝天宗弟子抬手一把捂住了耳朵。 催动灵力的时候,钟清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心脏处似乎抽了下,还没来得及多想,那心悸的感觉又消失了。他忽略了这奇怪的感觉,看向那台上站着不动的白歌行,传音过去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啊?少主? 黄金面具下,白歌行扭曲着脸,他缓缓地、小心地睁开一只眼,当他发现对方的灵力被自己牢牢挡住时,他的表情由惊惧逐渐变成了错愕,眼前的金色光幕仿佛一把倒撑开的伞,无数束流星似的灵力冲过来,又全被挡在了扇形的伞面外,往两边流泻,白歌行脸上的表情最终变成了惊喜。他试着催动掌中灵力,当他注意到那修士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后,他控制不住地咧开了嘴,脸上的笑容直接放大,一扫之前心惊胆战的样子。 哈哈!打不过我?少年立刻翻脸,不过如此嘛!接招吧! 钟清在他背后听着这一句,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下。修士的修为哪怕再高,也不可能与龙珠的力量抗衡,许多年后天衡宗大弟子横空出世且当世无敌的原因就在于此,人不与天斗,外挂就是爹,并且一日为爹终身为爹。钟清望着那衣发齐飞的朝天宗修士,缓缓攥紧了手,随着他的动作,那修士的眼中出现了一丝震诧,他极力抵挡,直到再也挡不住那几乎碾压而来的灵气猝然抬头,他砰一声飞了出去,摔出了数十丈远,直接摔下了台阶。 钟清收回了手,看向完全沉迷其中的白歌行。 白歌行在整个对抗期间几乎没怎么察觉到钟清的灵力,这感觉就如同是他亲手打败了那修士一样,他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一部分灵力还留在指掌间,无声无息地缠绕着,有清晰的灼烫感传来,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道门的故事里总是有许多疯狂执迷于追求力量的修士,甚至走火入魔魂飞魄散也心甘情愿,究其原因一句话,无敌的感觉太爽了啊! 人这一生能有一个瞬间享受到这种滋味,简直比向天再借五百年还要过瘾,他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道:你输了!还有谁? 少年乐疯了,海风吹起衣领头发,那笑容简直狂到了极点。他也不管到底是不是自己打败的,反正这一刻他爽翻了,现在他就是天下第一,不服来战!祖宗情分?现在还谈个屁的祖宗情分!老子无敌!受死吧!他身后的钟清不由得嘴角抽了几下,这什么人啊? 那摔下去的修士一把推开上前扶他的朝天宗弟子,他抬起头盯着正抬手扶着面具的白歌行,难掩眼中震惊,心道:怎么可能?他这个年纪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修为? 白歌行正在狂笑,见那修士盯着自己瞧,冲他喊道:你还要来吗?!不服啊?行,我再给你次机会啊!来啊! 那修士阴沉着脸没再说话,白歌行转头朝着其他人道:不是说有人下了战帖的吗?都谁下了?出来啊!本少主今天给你们次机会,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 白歌行说完后,台下四寂无声。 一人从台阶右边走上前来,正是那六人中唯一一个戴着白珠串的中年修士,看上去是那六人中修为最高的。白歌行抱着手扭头看去。 中年修士抬手摘了下面具,露出了一张精瘦的脸,对方道:请少主赐教。 白歌行:你真的要同我打吗? 中年修士似乎没料到白歌行会这么问他,但仍是客气地回道:是。 白歌行:你再考虑一下啊。 中年修士一瞬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轻笑道:不用考虑了,生死有命。他显然是将白歌行问他那两句当做了威胁。 白歌行回头瞟了眼钟清,钟清点了下头。 白歌行立刻回身对着那中年修士道:来! 中年修士一拱手。 钟清掌中重新翻出灵力,白歌行抬起了手,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就在这时,那中年修士原本起势的动作却停住了。 中年修士那双浑浊的眼中,有雾气似的光亮闪烁了下,这人天生有一双看出气机的眼睛,在他的视野中,白歌行背后此时正有滔天灵力无声无息地涌动着,像四海之水,如垂天之云,而在那其中,有一个像是月轮一样的圆形,高高的悬在其中,在他望过去的那一个瞬间,那圆忽然散出极为夺目的光华,双眼骤然传来剧烈的刺痛,他猝然回过神来。 白歌行奇怪地看着面前的中年修士,你怎么不出手啊? 那中年修士心中全是震惊,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心中惊涛骇浪,脸上却仍是一片肃然。 白歌行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中年修士沉吟片刻,他放下了手,对着白歌行又一拱手,少主修为高深莫测,我甘拜下风。 白歌行有点意外,啊?这就认输了? 中年修士望着他没有再说话,他往后退了两步,其他几个人见状立刻要上前询问,却被他一抬手拦下,别说了。 白歌行一挑眉,以为对方是怕自己,心中顿时得意起来,他笑了一声,朝他们喊道:还有谁要比? 其他人全都默不作声,那中年修士还在望着白歌行,他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白歌行现在心中满意极了,他走过去在另一张完好的椅子上坐下,两手潇潇洒洒地左右一搭,望着那群人道:真的没有人了吗?大家不再切磋一下吗? 从那豪放的坐姿,为所欲为的语气,再到那目空一切的神情,少年脸上现在左右刻着两个字,嚣张。无比的嚣张。不是说打我吗?来啊,打我啊! 钟清看在眼里,心中只想说,年轻真好。 就在钟清觉得没多大问题,他转过头去同云玦说话时,一个人步上了台阶。 白歌行此刻正在大摇大摆地敞坐在椅子上,他现在感觉自己能一打十,见有人上前,他抬头看去,上下将那人打量了一圈,对方戴着只样式简单的金铜面具,在他面前站定,也不说话。 这情况出乎所有朝天宗弟子的预料,那真天山来的六位师兄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变幻不定起来,白歌行不理解众人为什么好像忽然间很诧异意外的样子,他不由得多看了眼前那人几眼,什么也没看出来。 底下却忽然有人开口了,是屈行,你是什么人?这也是你能上来的地方? 原来,朝天宗的修士地位以所佩戴面具来区别,铜面具意味着此人是最低一级的朝天宗修士。内宗几个高位的修士为了争夺地位而比试,何时轮得到最低级的修士上台了?在规矩森严的朝天宗中,这人犯了大忌讳。只是白歌行在场且他从头到尾好像都没反应,众人才没敢出手处置。 白歌行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嗨这多大点事儿!他摆手笑道:没事没事,他上台就让他上台吧。他示意屈行稍安勿躁,对着那修士道:你要同我比试啊? 对方点了下头。 那你很有胆量啊,他们可都输了。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真天山那六个修士。白歌行稍微往前倾了些,道:你真的想好了? 那年轻的修士道:想好了。听上去是个少年的声音,且出人意料的清朗平和。 白歌行笑了起来,行。他感觉这个人他不用钟清帮忙自己就能解决。 就在白歌行心中琢磨的时候,对方却道:不过比试前,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白歌行又坐了回去,好整以暇地道:说来听听。 钟清忽然发现白歌行那说话语气怎么有点熟悉?那不是自己的说话风格吗?他心道我平日里说话时也这么贱的吗? 那年轻的修士望着白歌行道:比试之前,按规矩先互相自报家门。 白歌行心道我是你们少主我报什么家门?你个傻子。 那年轻修士摘下了为了赴会不知道哪里随手捞的面具,抬起头去,意外的是个极为清秀的少年,眉毛淡淡的,因为常年修行眼睛呈现淡琥珀色,袖口整齐一片雪羽花,他望着还敞坐在椅子上的白歌行,继续道:在下朝天宗少主白鹿行,敢问阁下是? 白歌行抖着腿直接从椅子上滑摔了下来,钟清与云玦一下子回头看去。 海滨鸦雀无声,朝天宗弟子似乎没反应过来,几个真天山的师兄全都望着那忽然出现的清秀少年,实不相瞒,白歌行表示我也惊呆了。 在这一片短暂诡异平静中,少年的视线却越过了白歌行,望向他身后一直没说话的钟清,当钟清发现对方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第102章 白歌行爬了起来, 眼见着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逃都逃不了, 他不死心地道:大、大胆狂徒呵, 竟然敢冒充本少主?你、你说你朝天宗少主?你是哪门子少主,本少主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证据说你是朝天宗少主? 白鹿行的视线在白歌行身上扫了两圈,大约是敬佩他这死到临头也要多编一会儿的勇气,他抬起了手。 浩然灵力化作两股, 在空中划了半圈。 江天之上,名叫龙章的黑色蛟龙寻游而来。 灵力在空中划圆, 忽明忽暗,忽然闪烁。 白歌行没看出多少名堂,心道就这我也会。 他刚想说话,忽然之间海滨上所有的烛火被吹灭,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风从不知何处吹来, 平地掀起震耳欲聋的海浪声,让人凭空想起洪荒的水、海底的妖、山海经闻上灭世前的雷罚,骤然升起的天光照亮了一张脸, 人能不能以一己之力对抗上天的力量? 灵力坠地如流星,少年倒海御水, 当世无敌。 朝天宗众人当即跪了一地。 白歌行还没反应过来, 他看呆了。他的父亲曾在那个小山村里教他朝天宗的术法, 他在那儿半瓶水晃荡, 父亲就说起古老的搬山、移海二术, 洪荒时期,地上发大水,土中有巨人拔地而起,搬来四座大山,挡住了灭世的洪水,自己化作泥流,后来,搬山、移海就成了他们后人的独门绝技。他嘲笑父亲说骗人的吧?人要真能搬山倒海,岂不是比老天爷还要厉害?那不真逆天了吗!,他的父亲回他道:人自有不屈的意志,不为天命所摆布。 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他父亲说的是朝天宗宗训:凭心论迹,毋问天命。 白歌行看向那少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了第一句话,你这法术能教教我吗?你们没过多久就要死光了,这就失传了啊,再也看不见了啊,我的天啊。 白鹿行看着他半晌,不着痕迹地抽了下眉头。 白歌行还要说话,突然没了声音,他好像忽然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面临什么状况,所有人都在望着他,他轻轻啊了一声,哦,我就随口一说。你刚说,你是朝天宗少主是吧,你要是朝天宗少主,那我是那我是谁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那我是我是一个无辜的 白鹿行道:什么? 白歌行道:无辜的良民 白鹿行琥珀色的眸子打量着这三人。 白鹿行往前缓缓走了两步,白歌行不自觉往后退,我 就在白鹿行越走越近眼见着要走到跟前来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在白歌行的背上拍了下,白歌行回头看去,钟清一把揽过同样也傻乎乎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云玦,拽着他从那台上一跃而下,白歌行的眼睛都瞪圆了,我日!我日!逃跑不带我的吗?!我日! 白歌行又回头看了眼白鹿行,然后他扭头揣起自己的坛子拔腿就跑。 拿下他们! 身后有声音传来,钟清紧紧拽着云玦的手,迎面有朝天宗修士抽剑挡在面前,他手中翻出灵力,落地时一掌拍在了地上,灵力冲了出去震开几十人,他脸上有水纹似的波光,目光往海上的船只停泊的方向而去。白歌行也冲着追了上来,大约是因为怕死,他拿出了平生最麻利的动作,我们现在怎么办?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83) 云玦想要回头反打,身上灵力都冒出来了,被钟清拽了回来,别闹。 云玦闻声有些怪地看了眼钟清,白歌行在一旁叫道:我闹?我闹了吗?都是你们把我弄到这里的啊!要不是你们我会在这个鬼地方? 钟清一掌又震开十几人,身后有灵力追来,他拽着云玦往左换了位置,在他的身后方向,白鹿行眼中寒芒一声闪,他抬手开始催动术法。 海水一瞬间咆哮似的冲开栈道,斩断了三人的去路,眼前出现一道极深的沟壑,钟清看了眼,直接纵身跃了下去,云玦也没有任何的犹豫跳了下去,留下一个急急忙忙刹住脚步的白歌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我日!他回头看那些涌上来的朝天宗弟子,又骂了一句,我日啊。 白歌行一咬牙回过头也跳了下去,刚一下去,他就感觉到海下似乎有东西,浮动的银光在水下闪烁,他看见了若隐若现的龙形。 系着大船的铁索被拦腰拍断,海面上无数个巨大的漩涡,一个身影忽然冲出了海面翻身而上,钟清稳稳落在了一艘船上,顺便把被海水拍的七晕八素的白歌行拎着领子提溜了上来。钟清随手捡起甲板上一块铁片,回头一扔,准确地割断了绳索,数十米高的米黄色风帆瞬间抖落。 海风鼓吹着风帆,船一瞬间冲出去数十米远,钟清抬手将凌乱的头发往后抹,大风全吹在了脸上。 朝天宗弟子架船去追,可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所有的船都推开了,海面下,银光一掠而过,没人看得清那是什么,古老而神秘的力量让天上的星辰都开始无声无息地明灭涌动起来,星海中,隐约倒映着一道修长身影,像是远古神明留下的微渺痕迹,一瞬息间了无痕迹。 那艘船架着巨浪冲入咆哮大海,再也没人追得上。 白歌行不顾自己的狼狈模样,迅速站起来,他跑到船尾看着远处海岸上的人群,一张脸立马恢复了神采。 钟清微微喘着气,扭头看着他,笑着喊道:少主,你刚刚实在太跌份了吧?人家是少主,你也是少主,人家那说话都威风凛凛气势逼人,而你就结结巴巴的 他话还没说完,白歌行已经迅速手脚并作爬上了船顶,他朝着远处岸上的白鹿行喊道:追我啊!来追我啊! 钟清: 刚走到海滨边上的白鹿行也听见了这声音,真天山的几位师兄站在他身后,他慢慢负起了手。 白歌行迎风狂笑,朝着他们喊道:喂!听清楚了!小心四大宗门!他们背地谋划着阴谋要灭朝天宗满门!不要再傻了!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全都杀了!杀了听见没! 那声音逐渐远去,最终被狂风巨浪的声音所掩盖。 少主! 白鹿行道:追,下令三山所有船只全部出海。 是! 大海之上,过了许久,风浪渐渐平息,船行驶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云玦从水中跳上了甲板,他已经在水下换好了衣服,正在收拾袖口,一回头发现钟清正侧着头够过来看他。云玦手中的动作停住,钟清看他那副呆呆愣愣又正儿八经的样子,忽然想逗他,用眼神给他示了个意。 云玦站在原地,没懂,微微抬起眉头看钟清,什么? 钟清好像装作很意外他竟然没懂,又朝着他重新使了个眼神。 云玦有一两秒钟的凝滞,什么意思? 钟清还是朝着他使眼色,视线上上下下扫了他一圈,一边意味不明地笑又一边摆出一副不要装了,你懂我意思,我们俩心有灵犀的样子。 云玦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迷惑,他问道:你在干什么?他又问,你想说什么吗? 钟清道:我在与你眉目传情啊。 云玦:他有将近十秒钟没说话。 钟清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间就笑个不停,云云啊,做人要有情趣,不要一天到晚这么呆,知道吧? 云云?云玦只感觉这两个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入他的脑海并且来去激烈冲荡,经久不绝,云云?他有点想吐。 钟清道:还有呢,以后不要一言不合跟人打架,就刚刚那个朝天宗少主,我看你的眼神你都要扑上去了,干嘛呢?你喜欢人家啊? 云玦道:我没那个意思。 钟清道:云云啊。 他刚说了三个字,云玦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熟悉的惊悚感继续冲荡。 钟清抱手对他循循善诱道:你没听说啊,现在道门很多这种事情的,那些傲得没边的绝世高手都跟小姑娘似的,你要输了还好,你要把人打败了,那完了,人家立刻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缠着你到天涯海角,你到时候逃都逃不了。 云玦下意识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闭了嘴什么没说。 钟清就说:云云啊,你可不能离开我,我现在可一刻也不能没有你。 云玦抿着嘴半晌,师兄你能不故意这么说话吗? 钟清好像很诧异的样子,云云啊,这么叫不是很亲切吗?你我关系好呗。 云玦只听见云云啊三个字,四遍了,魔音入耳,仿佛再也不会消失了,他怀疑他今晚做梦可能都会听见这个声音。云玦道:我以后都不会和道门中人交手。到此为止,好吗? 钟清笑了,他忽然想,如果他现在把人一把揽过来亲上去,这会有什么反应,他在心底不自觉地轻吹了个口哨,伸手就想要去摸摸云玦的脸。 头顶蹭的冒出来个脑袋,白歌行坐在船顶头凑了过来,你们背着我躲在这里干什么呢?少年看了他们两人各一眼,一脸难掩兴奋激动的样子,你们是不是在策划搞什么大事?扳倒四大宗门? 钟清的思绪被打断,不怎么乐意地将摸脸换做了搭上云玦的肩,他抬头将视线投向白歌行,我们在说,我们如今被朝天宗追杀,流亡海上,朝不保夕,这可怎么办呢? 白歌行眼珠子转了两下,收回了头,重新盘腿坐在船顶,忽然道:我们杀回去!血洗道场,踏平四大宗门,开宗立派,一起做一番开天辟地的大事!到时候我做教主,封你们二人左右护法,怎么样?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一直盯着云玦,明显是还在惦记着什么。 钟清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良久才由衷赞叹道:真是个奇思妙想。 白歌行低头看着钟清,忽然问了一句:喂,钟师兄,你是不是心里其实觉得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很瞧不起我?刚一说完,他似乎又有些后悔了,但是说都说完了,一时有些尴尬。 钟清看着他,轻挑了下眉,道:没有啊,你挺好的,你很孝顺,修为也不错,算不错吧?你还有抱负,我还是很欣赏你的。 白歌行怀疑地看着他,钟清道:还有,你长得很好看啊,这眉清目秀的,说不定将来就被什么宗门的世家小姐瞧上了,疯狂地爱上了你,拉你入赘,帮你复仇,就通往成功的道路有很多条啊。 白歌行:过了半晌才叹息道:难道我就只有入赘才能复仇了吗?他垂着头,忽然他看着钟清,道,你修为如此之高 嗯?钟清没听清楚他在一个人嘀咕什么。 白歌行眼睛一亮,钟师兄,如果你是个女的,你会不会疯狂地爱上了我,帮我复仇? 钟清忽然就噎住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一旁的云玦,云玦就垂着眼冷冷淡淡、平平静静地看着他,从始至终他也没说话,钟清道:我、我不是女的啊。他笑了下,手不停地轻轻摸着云玦的肩。 白歌行想了下,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是女的。我不介意的。 钟清: 白歌行道:或者你喜欢男人吗? 钟清摸着云玦肩膀的手都僵住了,感觉到一旁投来的冷冷视线,他半晌才慢慢地道:我、我觉得年轻人还是要走正道,傍富婆这种行径是为人所不齿的,应该被强烈谴责,你还是多修炼吧。 白歌行道:那个白鹿行,修为这么高,不还是被杀了吗?修炼再多少年又有什么用,没脑子又狂妄,朝天宗的人个个都这样,而我又什么都做不了。 一直没说话的云玦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你什么都没有做,如何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自己的仇自己报,自己的命自己扛,天经地义的事情,怨尤是你懦弱,做不到是你太无能,懦弱无能之人,凭什么要人帮你? 白歌行一下子看向云玦,他有些错愕。清扭头看云玦,又看了眼僵在原地的白歌行,他想说句什么缓缓气氛,云玦道:我说的是实话,他不配。 钟清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从白歌行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的脸色他就能看出来被气得不轻,但白歌行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盯了云玦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开了船顶。 钟清回头看云玦,叹了口气,低声道:话也不能全这么说,他 我只是把实话告诉他。 钟清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知道云玦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他转开话题道:好了,不说这个吧,你袖子怎么回事啊,我看你弄了半天。他伸出手去,帮云玦整理了下袖口,里层往上折了一点,再外面放下来,云玦看着他摆弄自己袖子,不由得看他。 钟清收拾完发现云玦正望着自己,笑了笑,道:难怪当年唐皎每见你一面,就感觉他疯一回,原来是气疯的。 云玦听他提唐皎,微微变了点脸色,什么也没说,收回了自己的手。 钟清道:云云啊。 云玦一下子又看向他。 钟清道:我看你是不是很喜欢我这么叫你?我以后这么叫你好不好? 云玦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不觉得恶心吗? 钟清揽上他的肩膀商量道:那就换一个,小云?阿云?在说最后一个词的时候,钟清明显也是沉了下气的,云儿? 云玦连人带表情僵滞在风中,钟清每说一个字,他脑子里就嗡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般,而在听见最后一个词的时候,讲真的,他第一次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第103章 你别说了, 我真的想打你了。云玦避开跟着他的钟清, 见钟清还非要凑过来, 他忽然抬手捂住了耳朵,快走几步一个纵步跳下了甲板。 钟清在后面看着他笑, 抱起手朝他喊道:那你打我啊,跑什么啊? 云玦听见那声音, 走的更快了, 忽然跑了起来。 星垂海阔, 黑夜中, 大海一望无际。 白歌行撑着膝盖在桅杆顶上, 迎面而来的风吹开他的头发,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地平线处,海上升起明月, 星海如潮涌来, 忽然就让人觉得此身微不足道,海天茫茫万古愁。 白歌行想起自己曾经与父亲的一段对话, 你恨四大宗门的人吗?要说实话, 他们把我们害到这个地步, 你有没有真的想过去报仇雪恨? 庄稼汉摸着一把谷穗看向他, 那自然是每一日都想咯。 白歌行道:我觉得你比我厉害,知道的也比我多, 你亲自带着大家去报仇, 比我强多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呢? 庄稼汉道:怎么, 你觉得你办不到? 白歌行点了下头, 你心里真的觉得我可以? 庄稼汉慢悠悠地叹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啊。见白歌行顿住,他又回过头去看着他,离开这里吧,去外头看看花花世界,等将来,将来啊他说到这里好像陷入了某种遐想,满是皱纹的脸上鼓起了些笑。 于是刚学了一半道术、连把剑都没有的白歌行就出了门,有些踌躇的少年没有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父亲。等他再次回到小山村,村里的人告诉他,他的父亲死了,据说是有一日躺在田埂上做了个美梦,太过高兴,一时竟是在梦里猝死了,死时脸上还挂着得意忘怀的笑。 白歌行忽然坐了起来,凝神望向远天,风从海上四面八方吹来,又往遥遥的天尽头吹去。少年好像想到了一些过去从没注意到的事情,眉头皱了起来。 此时的五百年后,天衡宗。 朝天宗弟子现世,紫微宗掌门被钟清所杀,钟清与云玦生死不明,天衡宗正因此乱作一团。妙妙真人只觉得一个头十个大,一方面盼着钟清千万别出现死了才好,另一方面背地里又担心得咬牙切齿。紫微宗大弟子谢丹亲自带着两百多紫微宗登门,说是要个交代,实则杀气毕露。 谢丹当日好意放走钟清,却不料钟清回身就杀了自己的师父,这事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失去冷静,谢丹当众十问天衡,天衡半句话也没回。这怎么回? 妙妙真人紧急召了一众内宗弟子在山上商量,此事他们理亏在前,又牵扯上了朝天宗,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如今他们已经放下话去,钟清勾结邪宗叛出师门,已非天衡宗弟子,此事他们天衡宗也痛心无比,一定配合紫微宗与道门捉拿叛徒,一旦抓到钟清即刻将其处死,给天下道门中人一个交代。 谢丹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他站在不道山下,忽然抬手一剑毁去天衡宗千年道碑,几个天衡弟子面上完全挂不住了,却也只是强撑着笑看着他们一行人转身离去。 妙妙真人抓着杯子,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骂道:真是天降之祸!盼他灵光些!躲远些别再出现了!祝霜上前去给他倒茶,劝道:师父,身子要紧。 妙妙真人道:我真是八辈子欠了他的!我上辈子是挖他的坟掘他的墓了?妙妙真人骂得停不下来。 叶夔坐在一旁陪着疯了的天衡掌门韩清玩,两人似乎全然没听见妙妙真人的嘶嚎,叶夔面色冷冷淡淡的,将一个剪裁得很精巧的小玩意儿拨放在韩清面前,疯老头低下头去观察那黑乎乎的东西,用手指头戳了下,问道:这是什么? 叶夔:老鼠。 疯老头猛地吓了一大跳,过了会儿,他好像冷静些了,凑近去看那逼真极了的布老鼠,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圈。一旁的妙妙真人还在痛骂钟清与云玦,疯老头看着他,忽然趁着人不备,用拇指和食指捻起那老鼠,咻一声扔到了妙妙真人的茶杯里。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84) 妙妙真人骂半天累了,随手抬手端起杯子喝了口,下一刻他忽然嘴唇觉得碰到个黑乎乎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什么东西? 一旁的疯老头就手捧着脸笑嘻嘻地说:死老鼠。 杯子哐当一声摔碎在地,妙妙真人的表情从白到绿再到黄,他低头大口地呕了起来,几乎连胃水都要呕出来了。 疯老头就爱看妙妙真人出丑,他坐在案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不停地啪啪啪拍手,好玩!好玩!真好玩! 妙妙真人抬起头盯着疯老头,只觉得当堂肺都炸裂了,韩清!他朝着弟子吼道:把他给我弄下去! 韩清一见他发火了,立马从案上跳下去,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跑,还不忘喊道:死老鼠咯,喝死老鼠咯! 妙妙真人要疯了!怒喊着把他给我绑起来!把他给我关起来!他忽然回起头狰狞着看向叶夔。 叶夔原本正要喝茶,手一顿,放下杯子道:我去练剑。 妙妙真人看向李碧,刚刚没忍住笑的李碧咧着嘴,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沉声道:我去读书。 眼见着妙妙真人的视线刚要转过来,陈不道立刻接说:我去炼丹。 云霞真人抬腿往外走,我去算命。 一个转眼间,祝霜忽然发现殿中就只剩下了自己与妙妙真人两人,在妙妙真人目眦尽裂的凝视下,他忽然就不知道做什么,慢慢地抬起茶杯,师、师父您喝茶。 妙妙真人吼道:好好好!好好好!天衡宗完了算了!都死了算了!谁也别管了!我也管不了了!让紫微宗快点来! 唐皎不顾唐家人的反对,孤身一人回到了天衡宗,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裹着身红色的衣裳,更显得面庞苍白瘦削。夕阳的光沉沉地洒落在山间草木上,他忽然停下脚步,往阶外的草丛望去。 疯老头韩清正一动不动地趴在里面,头上挂着几串蒲草,手里握着一柄弓,拉满了对着远方,上面却没有箭。 掌门? 唐皎拨开了草,韩清一下子抬起头看他,唐皎挑了下眉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韩清忽然抬起食指,压在嘴巴上,嘘! 唐皎早就知道他疯了,也没觉得他行径古怪,道:掌门,起来吧,这山阶下就是悬崖,滚下去人就摔死了。起来,我送你回山上去。 韩清道:我不回山上,我再在不要回去了。 唐皎捞起衣摆,蹲下身,道:为什么? 韩清道:他们要把我绑起来,还要把我关起来,每天骂我打我,不让我吃饭。 这么过分的吗? 韩清蹭一下抬头看向唐皎,唐皎抬手轻轻地把他头上的乱草摘了下来,唐皎道:这样,你同我回去,我替你收拾他们一顿,如何? 韩清还是摇摇头,道:我不回去。他继续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拉着他的空弓箭。 唐皎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韩清道:我在等妖怪,等妖怪从这里上来,我就一箭射死它。 唐皎笑了,道:我射箭的准头在天衡宗排行第一,要不要我帮帮你? 韩清扭头看向唐皎,竟是真的像模像样地认真观察了他一阵子,他摇摇头道:你不够厉害,杀不死妖怪。 唐皎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韩清的动作停了下来,好像是在仔细考虑,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道:好吧。他爬起身,将那把破破烂烂的弓给唐皎,反正也没有人了,就让你试一试。 唐皎感觉到韩清郑重地把那把弓放在了自己手上,这弓看着破破烂烂的,倒是意外的挺沉,唐皎随意地掂量了两下,抬眸看向韩清,笑了下,然后他抬起两指勾住弓弦,忽然用力往外一拉,空箭对准了刚刚韩清瞄着的方向,虹光正好洒落下来,明晃晃的刺眼无比,指间灵力汇作一束光箭,少年搭弓射箭,风一瞬间吹开猩红的衣领,他正要一箭射出去。 也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顿住。 在箭指着的方向,相隔极远的山崖下,真的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来。在唐皎用灵力开辟的视野中,他望见了一张陌生的脸,五官在阳光下极淡,领口一簇抽象的紫薇纹章,唐皎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吐出几不可闻的几个字,紫微宗修士? 五百年前的海上,钟清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暴风雨,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两下,天昏地暗,海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漩涡,船在其中被拍打得摇摇欲坠。钟清按着船栏,回头问云玦和白歌行,好像要沉船了,你们会不会水? 白歌行道:你在开玩笑,对吧? 云玦道:把帆收起来! 又一个巨大的浪头打了过来,连云玦都有一瞬间没站稳,他纵身翻上桅杆。 钟清看着远处咆哮的大海,不由得也倒吸口凉气,避开了掀过来的巨浪。他回头对着白歌行喊道:船太轻会被掀了!去船舱里!把水放进来一些! 狂风骤雨中,白歌行只听见零星几个字,他朝着钟清喊:什么? 钟清喊道:船太轻了!把水放进来! 好几遍下来,白歌行终于听清了,你让我去?我日!我不会操船啊! 云玦眼见海中心漩涡越来越大,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整条船几乎要绞进去,他忽然一把松开扯着帆的手,迎风纵身跳入了万丈波澜的大海,瞬间就被吞没得无影无踪。 下一刻,滔天巨浪中,雪色鳞甲翻了出来,银色的真龙冲游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抵住了风暴中的大船。 钟清飞身过去,一把用力扯住了那再次掉下来的白帆,回头对着白歌行吼道:快去! 白歌行又骂了一句我日,回身迅速地往船舱中跑去。 钟清手扯着帆,狂风把他的头发全部吹得倒立起来,他低头看那海中翻出来的大段银色,道:泰坦尼克号?他猛地又一用力扯住了往下掉的帆,心脏处有光若隐若现。 白歌行一脚踹开锁着的门,他冲进了船舱,一个巨大的甩尾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摔在了右边船舱上,他右手按在了一块木板上,艰难地撑起身把灯点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立刻爬起来去摸索着那些操控船的机关。 钟清正在试着把系着帆的绳子绑在桅杆上,忽然只觉得船身一个剧烈的腾冲,他差点没整个人被甩出去,他心里骂道:白歌行你这技术闹着玩儿呢! 白龙的半边身子紧紧地缠绕着船,又一个巨浪兜头而来,钟清正侧过身去躲,忽然却发现没有水落下来,他回身看去,巨大的白龙立在海水中,正低着头看着他,海水从雪色的鳞片上滑落下去,头顶风雨晦朔、电闪雷鸣,钟清扯着绳子,仰着头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条龙。 白龙也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眼中仿佛有万千星河。 一人一龙在海中对视着。 钟清忽然松开了手,纵身朝着那条白龙扑了过去。 他一把抱住了那条白龙,白龙也带着他从海中起身,钟清手中紧紧着抓着鳞甲,迎面吹来狂风,他抬起头,忽然望见远方天尽头一片红海。 船也不知道在海上摇摇欲坠地冲荡了多久,总之是已经完全没了方向,东一蹿西一蹿,跟个滚来滚去的核桃似的,等风浪平息下来后,白歌行浑身是汗、仰着头、翻着白眼瘫倒在了船舱里,他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喉咙里的铁锈味一股股地往上冒,他甚至觉得他马上就要死了,我日。 白歌行!白歌行! 催命叫命似的声音再次从船顶上传了过来,白歌行睁开了猩红的眼睛,我日啊!你们把我杀了算了! 白歌行!白歌行! 那声音继续叫着,白歌行只管躺着装死。 白歌行!白歌行!白歌行!白歌行! 白歌行忽然忍无可忍地啊了一声,他迅速爬起身朝着上面冲去去,我要把你们全杀了! 白歌行爬上了甲板,却忽然发现天竟然已经亮了,钟清与云玦站在船头,钟清袖子卷到手肘处,手里紧紧扯着风帆的绳,回头朝着他喊道:白歌行! 什么? 看! 白歌行顺着手钟清所指的地方看去,海平面上出现了无数的船队,层层风帆鼓张了起来,像是一朵朵的棉花。白歌行忽然反应过来,立刻走上前去,抓着船舷凝神定睛查看。 甲板上一片狼藉,云玦靠在钟清身旁,他正无声无息地望着甲板上一样东西若有所思,那是一块蓝碧色的扁平鳞片,看样子是昨晚被风暴和鱼潮冲带过来的,已经有些陈旧了,在阳光下反射着水波似的奇异青光。 第104章 迎面而来的船队是四大宗门的, 为首的是太微修士, 他们此行是为了去三仙山寻龙与求取不死药, 碰巧在此地遇到了劫后余生的钟清三人。 漂泊海上的日子不好过啊,没得吃没的喝, 又失去了方向,这船经过一晚上的折腾怕是要沉。钟清当即决定向对面的船呼救, 他抬起了手。 白歌行拽住他,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好人?说不定他们把我们打劫了, 再杀了丢到海里去喂鱼! 钟清从他头发里捡出两根草, 那依你看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白歌行拽着钟清的胳膊没了声音。 钟清道:我们要不呢, 就跟着他们一起走,要不呢,就等着船沉了,我们一起去见上帝。 什么是上帝? 钟清被问住了,就是一起去死的意思。 白歌行对于朝四大宗门的修士求救有些别扭, 那他们不救我们呢? 钟清道:这个呢我早就想到了, 就现在这个时代, 四大宗门都听朝天宗的号令,我们乘坐的又是朝天宗的船。 那又如何? 钟清凑了过去与他说了两句话, 白歌行猛地瞪大了眼睛看他, 你有病啊! 一刻钟后, 上船的三人。 在下朝天宗少主白鹿行, 昨夜偶然遇到风暴滞留此地, 多谢诸位出手相救。白歌行对着太微宗修士一拱手。 太微宗修士道:原来是朝天宗少主, 久仰久仰!为首的太微修士又看向钟清与云玦。 钟清同样大大方方一拱手,朝天宗真天山护法。 失敬失敬! 白歌行的嘴角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抽搐,他忍了半天没忍住。招摇撞骗一时爽,一直撞骗一直爽。 修士们请钟清三人进入船舱,钟清打听过后得知,这的确是四大宗门的船队,一共六十多条船,各派修士都在其中,钟清看见那熟悉的天衡青叶纹下意识还觉得有些亲切。据太微修士说,昨晚他们也遇到了海上风暴,差一点也被拖入海渊中。 钟清问他们:那你们是如何避过风暴的? 修士还没回答,忽然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揭开帘子闯入了船舱中,喊了一句:不好了。船中的修士立刻起身,神色忽然紧张起来。钟清三人不知道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站起身。那为首的修士对着白歌行连连道歉,道:少主,船上出了些事,我们恐先失陪,还请少主恕罪。 白歌行问道:怎么了? 钟清三人跟着那几个老修士往船舱外走,梯子放了下来,几艘船连接在一起,众人上了另一艘船。钟清观察了下,这艘船相较于其他几艘船要格外的华丽精美,窗格上映着半透明的画,用朱砂和翠羽涂抹填色,玻璃纱自然地垂挂下来,窗边几只炉子里寂静地焚烧着香料,盖过了浓郁的药味。 几个修士在木门外停下了脚步,另外几个老修士继续则是大步往里走去。钟清不着痕迹地拦下了下意识要跟着进去的白歌行,低声道:别往里面走了。 白歌行显然不懂这花里胡哨的,钟清压低声音对他解释道:你看这船上装饰打扮,这明显是姑娘家住的画舫,药味这么重,这里面啊估计躺着个生病的姑娘,八成还是个身份尊贵的世家小姐,你一个男的往里面跑做什么啊? 白歌行道:我刚看见有人进去了。 钟清道:那些人一看就是炼丹术师,给里面的人治病的。 白歌行道:奇怪了,他们这出海为什么带个姑娘?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 钟清道:你忘记了他们说出来做什么?他们来海上寻找三仙山与龙,求取不死药,这姑娘恐怕是得了什么病,而且是拖不了等不及的那种,家里人托付四大宗门带她来海上寻龙问药的。能请得动四大宗门这么多修士宗师为其保驾护航,看来这姑娘来历非凡啊。 一旁的云玦手负在身后,他的视线落在那扇紧闭的窗子上,上面隐隐约约有个印子,仔细看去像是某种小动物的爪印。 没一会儿,有侍女端着沾满了鲜血的毛巾出来,拉开门的那瞬间,里面隐约有咳嗽声与血腥味传出来。太微修士与白歌行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和钟清之前猜的□□不离十,那太微修士道:我与她祖父有往日交情,此次出海之前,我收到一封书信,受她祖父所托,将她带在身边,见一见这海上风貌与世外天地,只可惜这孩子福缘微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白歌行问道:她是什么来历? 那太微修士道:哦,差点忘了,她是九州天水唐家的小姐,单名一个茴字。 钟清在一旁听见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天水唐家?那不是唐皎家吗!一旁原本看着那窗上印子的云玦也忽然回过了头。 白歌行发现了钟清与云玦的脸色变化,等那太微修士离开了,他问钟清道:怎么,你们认识她啊? 钟清道:我师弟家祖上。 白歌行有点意外,这么巧? 侍女忽然冲了出来,跪在地上,小姐、小姐她不行了!话音刚落,众人脸色均是一变。 钟清对着那几个太微修士道:能不能让我们见见这位唐家小姐?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85) 阁下也是炼丹术师? 钟清现在张口扯谎脸不红心不跳,少时师从程景颐一脉,曾在方外悬壶济世,对医理也算略通一二。 几个太微修士一听见程景颐的名字,脸上均流露出意外之色,互相对望了一眼,忙抬手对着钟清道,那还请先生入内。 进去的时候,白歌行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钟清,你竟然还是个大夫?瞧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啊。 钟清:我没有啊。 白歌行:? 钟清揭开帘子进去,只觉得一股浓烈的药味混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天并不算热,船舫里却点着十几只炉子,火将那那腥味烤的愈发浑浊昏沉,床上躺着一个人,钟清走上前去,帘子里的人痛苦地咳嗽了两声,隐约有窸窣声音传出来。 钟清这一代的天衡宗修士对天水唐家多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若是用人与人的关系打比方,有点高山流水君子之交的意思,平时不会去主动提,但心中也绝不会忘。书上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天衡宗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唯有天水唐家伸出了手,所谓的扶贫续命,天衡宗弟子其实一直记在心里。在这个道门中,这样赤城的交往很罕见,天衡宗与天水唐家的交情,确实是有些特殊意味在里面的。 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呢?钟清对唐家人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钟清道:唐家小姐,能否将手伸出来? 里面的人没动静,钟清说了第二遍,唐家小姐? 一个女修模样的侍女忙走上前去,小心地掀开帘子一角,一只青白瘦削的手被轻轻握着拿了出来,上面还沾着腥黑的血迹,钟清隔着帘子看了眼里面的人,抬起手搭在上面,假装是给她把脉,其实是给她输灵力,道服遮掩下,他心脏处的龙珠发出昏暗的光。云玦在一旁看着钟清,他自然能看出钟清在做什么。 钟清问道:唐家小姐,你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帘子里的咳嗽声平息了些,却依旧没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钟清继续给她输着灵力,可人一直没反应,仿佛已经死了一般,钟清想了会儿,念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钟清停了下来。 那只手忽然动了两下,过了很久帘子才传出来些低不可闻的、悲不自抑的声音,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钟清见人没什么问题,收回了手。 你怎么会知道天水的谣歌? 钟清道:飘零海上,故乡的声音,果真是令人肝肠寸断啊。 你是天水人? 不是。 一阵哗啦的嘈杂声音响起来,你是骗子! 一旁的白歌行听到这里特别想要插一句说对对对他就是!钟清将那条瘦的只剩皮包骨的手放了回去,听见拼命压抑的咳嗽声传出来,他对着帘子里的人道:有人曾对我说,唐家人像一种怪物,活着的时候都拼命往外跑,快死了的时候却又疯了一样要逃回家,因为如果死在外面,所有人都会看见他的尸体变回怪物,怪物不能够被人看见怪物的样子,他说这是怪物的思乡癖,又叫做,怪物的自觉。 帘子里骤然响起极为剧烈的喘气声与咳嗽声,似乎有人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帘子,一直过了很久,那动静才渐渐地平息下来。 钟清道:再坚持一会儿吧,也许很快就能回到家了,有的时候不是说要去抗争些什么,就只是说,再坚持一会儿。 钟清曾经因为唐皎去了解过唐家的历史,天水唐家,世世代代无一不是悲剧,这个家族的每一代的人都被某种残酷的命运苦苦地折磨着,好像是单调的宿命轮回,又像是这个强大家族为了永远鼎盛而向上天献祭的代价。唐皎已经坦然地接受了,就像他告诉钟清那样的,这是他们的命。 一种强者必须付出的代价。 钟清回身对那还呆滞在原地的太微修士低声说了一句,吃点定神的丹药,应该暂时没大碍了。 身后的帘子里忽然传来一道微弱但是清晰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闻声回头看去。 帘子被一只干柴似的手揭开,露出了一张清瘦的尖脸庞,看上去十三四岁模样的世家少女坐在床上,一双因为病气而显得拉长的眼睛正半垂着望向钟清,那张脸与唐皎有一两分相似,不能说像,但是眉眼间有同样的影子,那是血缘留下的痕迹。唐家人,也参与了这场五百年前出海寻龙的追逐。 钟清也回头看了过去。 少女在看见钟清脸的那一瞬间,眼睛忽然没再转,她盯着他看。 钟清有点没想到她年纪竟然这么小,顿时觉得自己刚刚话有些说重了,又看着那神似眉眼有些莫名亲切,他问道: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少女看着钟清,慢慢地点了下头,她问了第二遍,你叫什么名字啊? 钟清。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 我叫唐茴。 钟清点了下头。 唐茴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她扭头看向白歌行,一旁的太微修士介绍道:这位是朝天宗少主,白鹿行。 唐茴看了看白歌行,没出声,她又看向站在窗子边的云玦,云玦不说话,这反应很招眼,大家一开始还没注意到云玦,此时不禁地随着唐茴把注意力投向这个不出声的冷峻少年,钟清看了他两眼,终于道:他是云玦。 唐茴道:我累了,想要睡觉。 众人一听立刻明白了这小姑娘的意思。如今在座身份最高的是假装朝天宗少主的白歌行,他见众人都望着他,他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一个回神,啊?啊,哦我懂了,你累了,那你好好休息!他对着唐茴说完,看向钟清,那我们先离开吧。撤了撤了。 众人一起离开船舱,穿着道服的侍女们收拾着炉子,也预备着要退下去。 钟清转身往外走,他正要暗自去拉云玦的手,身后唐茴忽然叫住了他,钟清师兄,请留步。 钟清回过头去,云玦的脚步也立刻停了。 唐茴问道: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这话太过直接,钟清有些意外,他道:可以吧。他刚说完,又立刻看了眼云玦,可以吧?这小姑娘挺惨的。钟清已经察觉到了云玦有些不大对劲,无论是哪个唐家人,云玦都一副不乐意搭理的样子,但是又偏偏总能够遇上,五百年都阻断不了这缘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命犯唐家人吧。 云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外走了。 船舱中终于只剩了钟清与唐茴两人,钟清回头看向那小姑娘。 唐茴道:我从没见过你。 钟清道: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啊。 唐茴沉默片刻,道:能不能帮我把窗户关上,我不想看见窗户开着。 钟清扫视了一圈这满屋子里的炉火和热气,犹豫了下,还是转身去替她将窗户关上了。 第105章 天衡宗。 唐皎还记得那位紫微宗大弟子的名字, 叫谢丹。 他回到天衡宗山上, 刚一和妙妙真人说了这事, 妙妙真人立刻露出了难以忍受的表情, 他还真缠上我们了?都说了人不在我们山上!这真是说不清了!说不清了! 唐皎问道:他在找钟师兄? 不然呢!现在全天下谁不在找他?妙妙真人把事情大致与唐皎说了说, 忽然他才反应过来似的, 直起身问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你的伤好全了? 还行。唐皎随手在案上捞过茶, 喝了两口。 妙妙真人对于唐皎能回来心里头还是很高兴的, 放眼望去如今的天衡宗, 叶夔是个指望不上的, 其余师兄弟又或多或少不怎么担事, 只有一个祝霜勉强支撑, 每日累死累活的, 如今唐皎能回来, 也是多了分助力。妙妙真人望着唐皎年轻的脸庞,道:你能回来, 师叔心里高兴。 唐皎道:师叔客气, 我毕竟也是天衡弟子。 妙妙真人在心里补充道:你还是天水唐家的少主。 唐皎问道:钟师兄真的一直没消息?我听说他他没了声音, 大约是觉得不大合适直说。 妙妙真人抬头看了眼四下, 见确实没有人,他欠身过去道:其实近日我收着些山外的消息, 不知是不是他,我也不方便去查。 唐皎忽然极轻地抽了下眉头, 看向妙妙真人, 妙妙真人压低声音又对着他说了几句话, 唐皎听完后若有所思。 妙妙真人坐了回去,道:天都府被灭,紫微宗掌门被杀,天衡风雨飘摇,我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人,在搅着这一江水,前两日闲来无事算了一卦,怎么瞧都不大祥。他若是真的安然无恙,就盼他机灵些,本分地躲着,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添乱了。 唐皎在一旁没说话,听着妙妙真人发着牢骚,他心里倒是没这么杂七杂八的,人还活着就行。忽然他扭头往殿外看去。大门的一侧,伸出来一只手,没一会儿,抬起一把弹弓,准心移了移,正好对准了躺在椅子上自言自语的妙妙真人。唐皎眉头一拧,眼见着那只手往后拉,绷紧了弹弓,他端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一顿,回头看向毫无察觉的妙妙真人。 就在唐皎犹豫着想出声提醒的时候,石头准确命中了妙妙真人的眼睛,大殿中爆发了一声狂怒的叫吼。 韩清!!! 门外的人撒腿就跑。 唐皎看着杯子里晃荡个不停的茶,抬起手喝了一口,这我哪里敢说话? 据妙妙真人所说,近日山外有一个名叫三羊镇的地方,发现了一些怪事,种种迹象表明,钟清可能在那里出现过。妙妙真人做出判断的根据是,龙珠。 妙妙真人花了很多年去破解韩清留下的谜语,韩清曾告诉他,天衡宗最大的秘密就是自己的大弟子钟清,无论发生什么事也要保护好他,他答应了韩清,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恪守着自己的承诺,但心中也不是毫无疑惑,直到前两日,消息从紫微宗传来,说钟清身上有龙珠,在就在那一刻,他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这就是天衡宗大弟子最大的秘密。 天下都在传,钟清灭了天都府夺取龙珠,但妙妙真人清楚,那颗龙珠不可能是夺来的,那是一直属于钟清、属于天衡的龙珠,是他的师兄韩清守护了一辈子的惊天秘密。 前两日,有消息传来,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三羊镇出现了又很快消失,妙妙真人怀疑那是钟清身上龙珠的力量,这说明钟清真的没死,且极有可能近日在三羊镇出现过,苦于紫微宗一直明里暗里地盯着,他没办法派人去查看,正好此时唐皎回来,他于是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唐皎。 十日后,唐皎到了三羊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小镇并不荒无人烟,反而颇为繁华热闹。他牵着马在街头走,路过酒肆的时候顺便还买了酒。 酒肆的老板娘盯着这个举手投足都潇洒落拓的少年看了半天,将酒递给他之前,说了一句:年纪小,可喝不得太多酒啊。 唐皎看了她一眼,笑了下,没理会这老板娘意有意无的暧昧搭讪,接过了自己的酒,牵过马继续往前走了。 老板娘看着那道远去的朱红背影,自言自语笑道:真有意思,咱们这小地方近日怎么老是来这么些器宇轩昂的世家公子?难不成是老天爷下降头了? 唐皎走在街头,抬手喝了口酒,一双眼打量着这车水马龙的长街,路边有人在卖假药,箩筐里掩着一大堆银闪闪的丸珠,众人嘴里喊着包治百病、药到病除!三羊镇的特产是优质丹砂,镇子的位置又临着入海的河道口,这里曾经是有名的炼丹术师之乡,不过近年来只剩下了猖獗的假药贩子与数不清的骗子神棍。 钟清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唐皎心里想着,忽然喝酒的动作一停,他回过头看去,身后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人在望着他。他思索了一阵子,抬手又慢慢地喝了口酒,回过头继续牵着马往前走。 唐皎在三羊镇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没过两日,他将全镇都走完了一遍,他注意到这镇子里有个地方很古怪。在三羊镇的城郊大约两三里外,有几栋三四层的绣楼,这所谓的绣楼说白了是暗娼的住所,不过荒废很多年了,前些年,也不知道是哪个天纵奇才,把那绣楼改成了一个庄严的菩萨庙。那绣楼前一阵子刚着过火,好在庆幸当时下了一场大雨,没酿成大灾,平日里没什么人过去,只有没钱的乞丐偶尔会在那里睡一晚。 客栈的老板一边擦着桌子一边与唐皎说这些事情,一回头却发现唐皎人不见了。 唐皎来到了绣楼,出门前下起了雨,他撑着把崭新的竹骨伞,此时他正站在雨里斜着头打量着那几栋灰蒙蒙的楼。 他推门走了进去。 不久,一个身影也随即跟了进去。 唐皎站在天井处,仰头观察着那老旧发黑的飞檐,一两线清澈的阳光照了下来,将这久未有人踏足的地方照的亮堂许多,最里面昏暗处,是一座六丈高的落地菩萨像,像前还有一只六角碗。 唐皎撑着伞站在砖地上,抬手随意地摸了把横栏上的灰,道:出来吧,跟了这么久,你也不嫌累得慌。 檐下的阴影处,一个身影逐渐显现出来,雨落在他的脚边,又迅速飞溅开,从某个角度看去,那像是飘着个透明的魂灵。 唐皎回头看去,想要看看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却在望见那张脸时没了声音,半晌才道:是你? 天都府灭门中唯一的幸存者,那位全道门都在找的天都府少宗主夏嘲风此时正站在阶下看着他。 唐皎确实有几分意外,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人怕也是得到了消息过来找钟清的,毕竟在这人眼中,钟清现在是他的灭门仇人。天要下雨,人要报仇,这都是定了的事情。 说起来,他与夏嘲风也还算有交情,除去天都府与唐家的来往不算,当年夏嘲风路过天衡,他曾经将这位天都府少主打了一顿,还惹得天都府一大群师兄兴师动众地跑上天衡来替他们家小师弟报仇,这一转眼都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唐皎问他:你不好好地在天都府躲着,跟着我做什么? 钟清在哪里? 钟清?他不是被你杀了吗?当众被你一掌拍下了深渊,你自己做的事就忘记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86) 我怀疑他没死。 没听说过。 夏嘲风看着撑着伞面色不改的唐皎,我还怀疑我杀错了人。 过了一阵子,唐皎道:有意思。 夏嘲风盯着唐皎,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唐皎也任由他盯,不痛不痒的。 夏嘲风道:你们天衡收到了什么消息?为什么派你过来? 唐皎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又抹了把栏杆上的灰,道:夏嘲风,脑子要拎清楚,你没资格问我的话。从前我没把你放在眼里,今天我也同样没把你放在眼里,客套几句你还上头了? 唐皎撑着伞回过身去,继续查看这绣楼里的东西,看在你家中遭逢大变,我当你今日是一时糊涂,别再跟着我。如今可再没有谁来替你出头了,你多少学着点低调做人,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夏嘲风袖中的手忽然攥紧。 剑光在楼中闪起的同一瞬间,唐皎握着伞的手动了下,他旋身避开剑气,眼中波澜不惊,反手就将轻盈盈的竹伞拍了出去。 旋转的伞瞬间被长剑劈做两半,竹骨在空中化作无数支箭,飞速朝着夏嘲风射去,夏嘲风抬剑去挡,竹骨砰一声崩裂开,有几支打在了菩萨的脸上,割开了泥塑的脸。 夏嘲风道:你是真的改不了的贱。 唐皎道:你真是十年如一日地找死。 双方话音同时落地,又是一阵突如起来的安静,绣楼中顿时剑拔弩张。 一番打斗后,唐皎凌空立在菩萨像前,夏嘲风在台阶前立定,刮起来的风吹倒了院子里的树。莫名其妙地就打了起来,双方都认为这是对方的错,是对方挑衅在先。 夏嘲风道:你好歹是个唐家的人,怎么这么忠心地做着天衡的狗? 唐皎也不生气,大约人各有志吧。 一道剑气甩在了菩萨的身上。 夏嘲风冷冷笑道:人各有志?还是另有所图? 唐皎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了,夏嘲风你性子知道最像谁吗?你像你爹,你们夏家人就是聪明,天生想的比别人多,聪明得过了头。所以全家都死光了。 夏嘲风道:你不是意在龙珠? 唐皎笑了,燕雀不知鸿鹄,夏虫不能语冰。他侧头轻轻避开,又一道锋利剑气甩在了菩萨的身上。 夏嘲风看着唐皎脸上的笑,一瞬间忽然心里就萌生了真正的杀意。他忍不住道:你懂什么? 话音刚落,又一道剑气被弹开甩在了菩萨脸上,在刚刚两人打斗中饱受剑气折磨的菩萨像仿佛再也忍受不了,轰然倒塌,而随着她的卧倒,在它背面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漆黑一片,通往未知的地方。 唐皎与夏嘲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头望向那个洞口,两人均是下意识的一顿,但紧接着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夏嘲风天生谨慎,第一反应是往后退再察看,而唐皎则是眉头一挑,这地方还真有古怪!他抬腿就往前走去。就在两人盯着那个洞口各有心思的时候,两人耳边同时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正是由那个洞里传出来的。 叮答叮答像是什么珠子一颗颗地掉在了台阶上,不断地往未知的地方滚落而去。 若是此时站在这里的是钟清与云玦,他们一下子绝听不出那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然而站在这里的两个人,一个是曾经镇海楼天都府的少主,一个是天水唐家的少主,都是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世家出身,他们一瞬间就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是什么。 鲛珠,价值连城的鲛珠,很多,数也数不清,一颗弹落在另一颗上面,堆做满地银山。 夏嘲风与唐皎一起进入了那漆黑的洞口,前后保持了大约十步的距离,谁也没说话,他们沿着长阶慢慢往前走去,没敢点灯,鲛珠存世至今大多脆化变质,一遇明火就熊熊燃烧,当年天衡的藏宝阁就是这么一把火烧没的,他们两人自幼在家中见过的鲛珠比别人吃过的饭还多,自然清楚鲛珠的特性。 空气中飘着奇异的咸香味,确实是鲛珠,满地都是,一箱箱叠在路旁,台阶上也滚落了许多,脚踩在上面发出骨头碎开的咔嚓声响,两人都没发出声音,默契地往前走去。 这洞一直到通到了一处暗河边,唐皎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那有如壁画一样的奇异场景。 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美丽女人正坐在岸上,半边身子浸在冰冷的河水里,河里浮着无数灿白的鲛珠,一条头颅被砍去一半的散发出腐烂恶臭的黑色蛟龙正靠睡在女人的膝盖边。女人轻轻抚摸着蛟龙,过了会儿,她似乎察觉到有外人进来了,她慢慢地回头看去,碧绿的眼睛正好对上了唐皎与夏嘲风的视线。 夏嘲风看清女人那张脸的一瞬间,忽然仿佛被钉在原地,他死死地盯着那女人,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怎么是你? 夏夫人好像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了夏嘲风,她看上去很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盯着他的脸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才慢慢扭头看向他身旁的唐皎,鲛人可以夜视,但看得不清楚,乍一眼望见那人的轮廓,她忽然愣了下,有些很久远的记忆在那一刻涌回了她已经越来越迟钝模糊的脑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是一切的起点,是所有故事的开端,是被忘记了的过去。 她说:唐茴? 第106章 五百年前, 海上。 钟清刚一转身,就看见唐茴蜷着腿侧身躺回了被子里。 钟清注意到她的床头放着一本书,是本《志怪传奇》, 翻开到一半,夹着一片红枫做书签。这种书有些像古代版《一千零一夜》, 结合九州天水当地的风土人情, 编造了许多怪诞有趣的故事, 从那磨得发毛的边角可见这本书已经被翻了无数遍。 钟清坐下问她道:你生的是什么病?多少年了? 很多年了, 不知道是什么病,一生下来就得了。 唐家应该给你请过许多大夫,有没有说是什么缘故呢? 唐茴摇摇头。 唐茴注意到钟清的衣服有些皱,而且还有被勾破的地方,不由得盯着看。 钟清说:昨晚在海上遇到了风暴, 船险些沉了, 我们几个人折腾了一晚上,好在今日一早遇到了你们的船队。 唐茴点头道:昨天晚上我半梦半醒间也听见了, 确实是好大的雨,下了小半个时辰。 钟清一听这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里, 你们昨晚也遇到风暴了? 唐茴道:是啊。 钟清起身走到了桌子旁, 随手在桌子上划了两下, 不声不响地算着方位, 问道:你刚说, 你当时睡在床上,听见外面下雨,小半个时辰就停了? 是,怎么了? 钟清看着空白的桌面陷入了沉思,怎么可能?他回头看向唐茴,发现唐茴已经坐起来疑惑地看着他,啊,没什么。钟清对她道: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好好睡下吧。 唐茴似乎忽然在那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她道:哦,我可能是记错了,我昨晚睡得沉,其实也记不清究竟下了多久的雨。一起一坐,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床边的那本《志怪传奇》。 钟清见她咳嗽的厉害,给她倒了杯水,唐茴喝了点,缓和了些,对着钟清道了声谢。 钟清道:你先睡下吧。 唐茴点点头。 钟清走出房间,一回头,发现云玦正倚在门侧望着他。 钟清一挑眉,抬起手撑着门框,高兴地问道:你在等我啊? 云玦不说话,只是用打量的眼神看着他。 钟清见四下无人,伸手想去抱抱他,云玦忽然抬起了手挡开了钟清,他两指间夹着一片很小的东西,亮晶晶的闪着蓝光。 钟清停下来,这是什么? 云玦道:鱼鳞。 钟清眼神意外地看了眼云玦,你什么时候爱上捡破烂了? 云玦: 钟清忽然反应过来,哦这是你送给我的吗?来自大海美丽的礼物,送给最心爱的人。 云玦有两三秒钟的沉默死寂,我在窗边找到的。 钟清将东西拿到手里看了眼,半圆形的碧蓝鳞片,看不出是什么来历。云玦又从袖子里拿出另一块碧蓝色的鳞片,钟清看了眼,这又是什么?忽然他想到什么似的,把自己手里的这块拿起来和云玦手中的对比,一新一旧、一大一小两块鳞片在阳光在闪烁着奇异的青光。 钟清拧眉盯着看了会儿,眼睛忽的一锐。 钟清:鲛人? 云玦点了下头。 白歌行被太微修士拉着说了好半天的话,好不容易脱身,一走到船舱外就看见钟清与云玦站在一扇窗前商量着什么,他心头一动,走过去想听一听。 窗户另一边是船舷,下面就是海。 这底下有控制沉水量的浮木,它是抓着浮木上的绳子,顺着船舷爬上来的,前阵子是永夜,海上没有任何的光,它夜里爬进来,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它是为了什么?钟清走到窗户斜对角,沿着窗户对着的方向看去,忽然停住,道:这窗子正好对着唐茴的房间啊。 钟清在思索,昨晚海上大风暴,他们的船队与我们只隔十海里不到,但据说只是淋了些雨,下了小半个时辰就停了。 白歌行问道:它是什么东西啊? 忽然响起的时候让云玦与钟清一起回头看去,白歌行正撑着手好奇地看着他们。 修士放下了帆,将系着浮木的绳子抛入大海,吹灭了灯,只留下了船头那昏黄的一盏,守夜的人坐在甲板上剪油蓬布,船上的人都睡下了。 船在海上飘飘荡荡,不一会儿,天色阴沉起来,下起了雨,乌云低低地压着海面,昏暗得仿佛永夜。 等到连守夜的人都开始打瞌睡,一只很小的手悄无声息地从船底备用的副船上伸了出来,紧接着是蓬乱的头发。 那只手拽住悬挂在一旁的绳子,顺着往上攀上浮木,它的动作很快,就在它伸手去够那第二根摇摇晃晃的绳子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掐住了它的腰,将它整个一把拽下了海中,扑通一声响,淹没在了暴烈的雨声中,没惊动船上任何人。 雨花乱溅,漆黑的海水中,一只大约只有人类五六岁大小的鲛人睁大了碧蓝色的眼,怔怔地看着水中另一只鲛人,她好像很吃惊。那只鲛人拽住她的手,拖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她还要挣扎,回头去看那艘飘飘然远去的船,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抓的更紧了,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的怒意。 钟清三人当日在窗前蹲点守了将近七个时辰,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白歌行扭过头看向钟清与云玦,不是说有鲛人吗? 钟清摸了摸鼻子,再等等。 三人于是又连着蹲守了六七日,别说是鲛人了,就是条鱼也没见到。白歌行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蹲在甲板上,风来雨往,一万年过去了,他慢慢扭头看向钟清。 鲛人呢? 面对少主这振聋发聩的的质问,钟清先是沉默,过了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伸出食指挠了下头,可能,可能还是哪里搞错了。 白歌行看着钟清,作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他连鲛珠都没见过,在他的世界里,他压根不相信世上还有人头鱼尾的鲛人,就像他死也不信钟清说他们天衡山上有一种七彩的鸟张口会说人话,鸟怎么会说人话呢?鱼怎么会长人的脑袋呢?就连龙,若非亲眼所见,他也是不会相信的。如今钟清的话在他本来就不相信自然科学的心灵上又蒙了一层尘。 钟清解释道:它可能是迷路了吧? 白歌行的眼神很直白:那我觉得你们在骗我。 钟清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心道,这事有点奇怪啊。 此时,一座海岛上。 小鲛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在她的对面,是一个比她年龄稍大两三岁的鲛人,正阴沉着脸盯着她,她不声不响地抠着自己的手指头,终于她试着开口和对方说话,我 很多年后,这场灾祸引发的血潮席卷了道门,杀死了无数人,引发的动荡足以改写所有的历史,相比较与后续的暴烈,这个故事的开始则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还有些温柔梦幻的感觉。乃至于女鲛人回忆起来时,涌上心头的第一反应不是仇恨与愤怒,而是一种久违的、庄生晓梦一般的恍惚愉悦,慢悠悠地一晃而过。 鲛人,据说是溺死海中之人,其不屈的意志感动了上天,真龙出现将其复活,从此他们拖着硕长的鱼尾,永生永世生活在海中,守护着龙的墟冢,同生前一样,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同时织水为绡,落泪为珠。换而言之,他们觉得自己本来也是人,他们将海对岸的那片土地称为遥远的故乡,对那片土地还有那片土地上的人,穷尽最美好的幻想。 小鲛人那时候的名字叫叶弥,不过大家喜欢叫她阿弥,她还有个大她几岁的哥哥,叫阿夜思。阿弥与阿夜思原来是两个天□□字,一个的意思是长生,另一个的意思是白昼中的太阳,阿弥不喜欢阿夜思,这世上关系和睦的兄妹少之又少,大多数兄妹是互相死掐着对方脖子长大的,鲛人也不例外。 阿弥时常一个人坐在海岛上,遥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她继承了母亲的幻想特质,从小就对远方怀有一种美好的期待,她的母亲给她讲故事,说那里的人住在天宫一样的房子里,烧着十几丈高的丹炉,屋子里挂满了黄金与白玉,他们每晚睡觉时,头顶的黄金与白玉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好听声音。阿弥每次都听得怔怔出神。 鲛人自己有一片海域,虽然幻想着远方的生活,但他们从来不会离开这片海域,母亲用鲛人的传说给她解释,溺亡的人无法再回到故乡,他们把灵魂献给白龙,把尸骨留在大海,把无穷无尽的思念留给遥远的故土。歌声是他们表达思念的方式。鲛人天生很会唱歌,在海上,除了特定音部的歌声,别的方式几乎无法传递消息。 日复一日,听着饱含深情的歌声,阿弥有个大胆的想法,她想要去海的那边看一眼,就,看一眼。 于是那一日,趁着所有人不备,阿弥偷偷摸摸离开了海渊。 她在海上吃了很多苦头。她从没在海上遇到任何的船队,也没有看见任何人,一切空旷得令人莫名惶恐,她躲在孤岛上躲避巨鱼迁徙的潮流,听着惊悚的海洋息声,身旁是正在腐烂的鲸落。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87) 忽然有一夜,她在睡梦中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她醒过来,听着那个人讲故事,那个人说:东市之物琳琅满目,更远胜西市,只见珠玉坠地,如晴空碎雪,浪摧银山 她沿着那声音的来源找过去,孤岛外的停着一只空前庞大的船队,晶莹的烛火使得海上的船只看上去仿佛梦中人间灿烂的宫殿,而那声音正是从最近的那艘船上传来的,她看得着迷,听得入神,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又靠近了些,天上下起了雨,她抬起手遮着自己的头挡雨。 宗门的船队为了躲避暴风雨来到孤岛,却意外搁浅,只能等下一次涨潮才能启程。 唐茴坐在床上,腿上摊着那本《志怪传奇》,读着上面的故事,她并不知道,这些一千零一夜似的故事,吸引了什么东西过来。 小鲛人就这样躲在船下听了四个晚上,她已经全然被这些从未听过奇妙故事给深深吸引了,那个声音温温柔柔的,将这么多美丽的故事娓娓道来,好像是夜晚的一个梦,那个说着话的女孩子就坐在梦里讲故事。 在第五个晚上,船上的女孩说了一个关于鲛人的故事,她念道:南海有鲛人,人面鱼身,长九尺,身披银衣,居渊崖,月下浮水而出 小鲛人听了会儿,忽然好像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水中自己的倒影。 眉如漆木,眸如洞火。 小鲛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 四指并,掌中有绿蹼。 小鲛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声如小儿夜啼,又似风声呜咽。 小鲛人下意识摸自己的喉咙,下一刻,她忽然仰头看向那扇亮着烛光的纱窗,眼睛一闪一闪的,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绳子上。 唐茴正在翻着书页,她听见一个古怪的声响,回头看去,她读着故事的声音一停。 窗户外面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窗棂发出些滋啦声响,好像被抠了两下,猛地砰一声,窗户被用力拉了上去。阿弥往里面看,眼睛刚转了两下,忽然就不动了。她有些呆呆怔怔地看着那个坐在床上的女孩,织金的琉璃纱轻轻晃动着,香料在炉子里燃烧,仿佛这一切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美丽非凡千万倍。 你长得真好看啊。 唐茴听见对方轻轻呆呆地说,她道:什么?窗外夜色太暗她看不清,只隐约看出好像是个小女孩。 唐茴正要问她是谁,船上忽然有脚步声响起来,有修士正端着灯走过来,把那窗外的小女孩吓了一跳,一扭头就消失不见了。唐茴来不及追问,等修士走进来房间,她看着空无一人的窗户,还以为刚刚所见到的是自己精神恍惚下的幻觉。 到了第二天,唐茴依旧开始读书,又一次,她看见了那小小的一团影子映在她的窗户上,她停顿了下,然后继续慢慢地读了下去。 在那之后的每一晚,唐茴依旧读着那本书,同样每一晚都有个人会准时地守在她的窗户外。 一千零一夜,讲述的是一千零一个美丽的故事。 怪诞的、离奇的、悲伤的、温暖的。 故事超越了一切,就像是这片海,它包容了一切,又诠释一切,从中诞生美丽而真挚的情感。 又一个夜晚,小鲛人游到船边,那盏房间还是点着灯,可是她等了很久也没有声音传出来。等到夜深人静,她翻上了船,趴在窗户上推窗往里面看。唐茴正躺在床上剧烈地咳嗽,她的脸色呈现出灰败的青色,呕出的血沾在被褥上,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幻觉,脸上忽然焕发出某种光彩,她对着虚空处轻声恳求道:能不能给我讲一个故事?就一个。然后她自己给自己说了起来,鲜血大股地顺着她的嘴与鼻子往外涌。 小鲛人立刻啪一声关上了窗户,她翻身回到了大海。 因为唐茴的病,原本要启航的船又在孤岛搁浅了数日。唐茴原本应该死在那艘船上,她赶走了所有的修士,等待着一切痛苦的结束,可她刚一闭上眼,窗户被一把揭开,她望了过去,忽然睁大了眼。 小鲛人手里拿着把海草,她把海草塞入自己的嘴里,一边迅速地嚼着,一边爬到床边,用不知是什么的白色片状东西猛地从自己的手臂上剜下一块带鳞片的血肉,她将肉递到唐茴嘴边,对着她小声地嘟囔了句什么。 唐茴已经快没有意识了,她慢慢地吞下了那块肉,竟然也不觉得恶心,小鲛人用手扶着她的头,将她推到床的内侧去,她在一旁趴着看,直到唐茴再次清醒过来。 小鲛人叠着鱼尾低头趴在床边看着唐茴,一见到唐茴醒了,立刻抬起头,凑近了看她。 唐茴撑起身子,惊怔地看着她床边不可思议的一幕。 小鲛人被一把推出了窗户,她回头诧异地看唐茴,吓得都没做出反应,唐茴嘴角还有血迹,她盯着她,永远不要再回来! 小鲛人伸手去抓她,唐茴双手捏住她的胳膊,离开这里!别被任何人看见你! 小鲛人松开手不再抓着她,又看了她一眼,扭头跳下了海。 唐茴撑着窗户看着那团水花,过了半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猛地跌坐回了地上。 此时,海岸上,小鲛人阿弥正蹲在地上,在对方的注视下,忽然她拖着鱼尾巴一拱一拱地往前去,然后故意啪一下摔在了水里,倒地不起。 我摔倒了。 哥哥,我摔倒了。 她盘着坐了起来,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107章 水会着火吗?海水会滚烫如岩浆吗?流火在黑夜中喷薄而出,如倒射的流星般暴烈, 空中映出海市蜃楼的幻像, 三仙山、西王母、金青鸟与长生不老药,往太阳飞去的伊卡洛斯, 还有死去的杨贵妃。 鬼灯安静地摆在一旁,一个钟清模样的人坐在树下,仿佛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数不清的岁月。 杨贵妃是谁? 钟清模样的人抬起头看向那人, 回答道:一个美丽的女人。 伊卡洛斯是谁? 一个聪明的少年, 用蜡与羽毛为自己做了翅膀, 高高地飞向太阳, 蜡融化了, 他坠死在海水中。 你到底在说什么? 文明。 对方皱着眉,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惑。钟清模样的人自言自语道:多年之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相, 他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什么? 百年孤独。 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 名曰昆仑之丘。 这也是百年孤独? 钟清模样的人笑了下, 不,是《山海经》。 他起身捞起自己的灯,挂在了自己的树上。 钟清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甲板上吹着风睡着了, 白歌行正盘腿坐在他身边吃饭, 这倒霉的少年跟着钟清他们好些日子没吃顿好的了,此时正大口地把饭往自己的嘴里塞去。钟清有点出神地看着他,白歌行扒着饭回头看他,手里的动作一顿,你看我做什么? 钟清坐了起来,刚睡醒头有些晕,云玦呢? 那些修士们说发现了一块海域,八成是传说中的龙墟,他可能过去看了。 什么海域? 白歌行抬手指了指钟清的右侧,钟清扭头看去,只见东方一片弥漫的猩红火光,乍一下全刺入了他的眼睛。钟清抬起手遮了遮,他眯眼看着那地方,下意识有些发怔。 白歌行看他神色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不舒服啊? 钟清:我没看错吧,那是火? 白歌行点点头,我也第一次见啊!他们太微宗说着那是海底火,是神仙摆在海中的丹炉。 一声嗤笑。我还海底捞呢!钟清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船舷往那方向看去,海上的雾气被吹出猩红的光晕,几十道虹光垂直而下,加之贴近水面的蒸腾乌云,仿佛在海上架起百来座仙山。海水正在沸腾。 白歌行道:对了,那唐家小姐睡了几天后身体好些了,我们刚刚聊了会儿,她和我说她从没见过什么鲛人,她还问我鲛人是不是龙?我解释了半天,还给她画了画,她才听懂。 钟清回头看向白歌行,他们说龙墟是怎么回事? 白歌行含糊地给钟清解释了一番,但因为他自己八成也不怎么懂,说的云里雾里,钟清好半天才听了个大概,这数千年来世上从没有出现过完整的龙骨,道门流传着一种说法,认为这是因为龙本身就不是九州大地的,它们来自于遥远的海上,死前它们会飞回到海中,葬在某个特定的地方,就是龙墟,也就是龙的坟墓。算是祖先对龙的幻想之一。 如今寻龙的浪潮在道门已经白热化,四大宗门最顶尖的修士纷纷出海寻龙,在这种背景下,修士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与龙有关的东西,见到任何怪奇的,就认定是龙留下的痕迹。钟清他们搭上的这船队自出海来这么多天什么也没遇到,原本已经心灰意冷,又不甘心无功而返,不远处那片滚烫的海一出现,立刻令那群修士精神大振,什么事情都抛在脑后了。 如今这甲板上空空荡荡,只有钟清与白歌行两个人,其他人原来都跑到主船上去商议了。 钟清道:我那天在暴风雨中,好像也见到了那片海。就无意中似乎瞥了一眼,猩红的,隐秘的、带着些说不上来的古怪气息。钟清忽然扭头看向白歌行,他们都过去了,你怎么不去啊? 白歌行道:演戏太累了。 就在这时,两人身下的船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下,幅度之大让坐着吃饭的白歌行差点原地一个翻滚,钟清也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旁的船舷,怎么回事?白歌行下意识抱紧碗抬起头,两人同时回头看去。 出事了!走,去看看! 白歌行立刻放下了碗爬起来跟上钟清。 海岛上,两只小鲛人坐在水岸边,海水清澈见底,有细沙与贝壳,阿弥弯腰捡起一块放在手心里。忽然远处穿来轰鸣声,海水瞬间涨过了她的腰,她抬起头看去,忽然蹭一下拔高了声音。 他们往那片海去了!他们会死在那里的!哥! 那海里都是火,他们不会往那边去的。 我们过去和他们说。 他们看得见。 他们为了找龙!他们真的会往那边去的! 这个世上没有龙。 他们找龙是为了救人,她得了病快要死了,只有找到龙才能救活她!如果他们真的跑过去了,他们全都会死在那里!我们去告诉他们!让他们不要过去!阿弥急切地去拉兄长的手,哥? 蓝色眼睛的小鲛人坐在海水中,沉默了很久。 另一头,钟清与白歌行一前一后上了主船,一大群人都站在船头往同一个地方看,钟清走了上去,忽然他的表情凝住了。 从那个角度望去,那片燃烧红海的另一面显露在众人面前,倒海之水以波澜壮阔之势摔下深渊,将大海一割为二,一上一下,相隔数百万丈,另一边的底下遍布漆黑的漩涡,海水从那里升上来,又降下去,没有一点云或者雾遮挡,两种颜色摇晃交融,空中传来巨鲸似的声息,仿佛这就是天之尽头,海之边角。 白歌行看着那恐怖景象,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他现在相信这是龙的坟墓了,就是有人指着这个说是天上神仙的坟墓他都信,那一层层的,十八层地狱吗? 所有修士的脸色都很不寻常,甚至可以说古怪,一面是前所未为的震撼惊惧,一面是灭顶的的汹涌狂热,没人说话,也没人走动,他们全都灼灼地死盯着那片海,这是远古的神迹,是道门追寻了数千年的力量,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但他们确定这是伟大所在,史无前例。 钟清下意识摇了下头,他扭头找云玦,云玦正好回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云玦后退了两步,转过身朝着钟清走了过来。 钟清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看着那个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莫名的感动,与不知从何而来的怅然,他忽然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云玦的手,谁料云玦毫无犹豫反手就握紧了他的手。 钟清能从对方手中传来的力道感觉到他现在的兴奋,龙的天性啊,别人恐惧他疯狂。 云玦道:那里面没有东西,我能感觉到,什么也没有。 钟清看着他那副压着兴奋的样子,忽然就被他激烈的情绪感染了,那奇怪的感觉也顿时烟消云散。 你怎么这么激动啊? 云玦被问住了,他似乎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激动,半天没出声。 钟清忙道:没事没事,你继续激动,我就喜欢看你这么高兴的样子。这多可爱啊。 云玦立刻看向钟清,却过了一会儿才说话,我很激动吗? 钟清点头道:好像有点呢。他说完凑过去亲了亲他。 云玦突然愣住了,周围拥着许多修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片海上,一个修士从他身边挤过去,撞了他一把,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钟清侧过头看了眼那修士,道:我们挤回去,这亏不能这么吃了! 云玦忽然用力一把拽着他的手往船尾走,钟清那一瞬间觉得他要拉着自己去跳海。 钟清被云玦拽到了船侧的一角,钟清道:做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云玦抬起一只手撑在了船舱上,另一只手按住钟清,他忽然用力地吻了上去。 船上的修士们陷入了胶着。 那片沸腾的海里或许真的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是如何进入却是另一个问题。船在海域边缘处停了下来,没人敢贸贸然往里面冲去,但是也绝对不甘心就此离开。 这艘船上四大宗门的修士都有,其中最多的是太微宗修士,太微宗就是五百年后大名鼎鼎的太元宗,他们宗有个祖传技能,内斗。当事情一旦陷入胶着或者发生了不能够妥协的分歧,太元宗的修士就会发挥他们的祖传技能,船上的修士很快由两派分为了四派,又从四派分为了无数派,为了是否先行离开、以何种方式进入那片海、是否要找其他人帮忙而开始争吵不休,一旦发生争吵,事情就容易失控。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88) 白歌行现在还端着个朝天宗少主的身份,而朝天宗在当时名义上是四大宗门的爹,于是所有妖魔鬼怪忽然都舞到了他的面前,给白歌行吓呆了。他年纪轻轻哪里见过这场面? 钟清与云玦坐在一旁看着,因为场面太过于血腥,当唐茴问起钟清外面情形的时候,钟清是这么和她描述的。 修士们道:要进去! 白歌行点头,好,进去。 另一批修士们道:不能进去! 白歌行点头,好,不进去。 修士们道:去找人来! 白歌行点头,好,找人来! 修士们又立刻反对道:此地情况尚未分明,绝不能传出去。 白歌行点头,好,不传出去。 修士们道:如今此处五大宗门同盟都在,如何不传出去?我们应当齐心协力,一同进去。 白歌行点头,好,一同进去。 修士们道:如何进去?派谁进去?谁先进去?商量个结果来。 白歌行点头,好,一起商量。 修士们道:商量能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我依着各位心里的意思,不如只各凭本事! 白歌行点头,好,各凭本事。 当以上的争吵与对话反复持续了整整七八日后,白歌行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日,我日,我日。 修士们说:要进去。 白歌行的内心:我日。 修士们说:不能进去! 白歌行的内心:我日。 修士们打起来了。 白歌行的内心:我日。 一直在暗中盯着船队的还有两只小鲛人,对于船队忽然停在龙脊海边缘的举动,两只小鲛人看上去有些不解,不太明白船上那群人想要做什么,若是这群人肯自行离开,他们也不用去上前提醒了,可现在看上去,他们是在围着那片海走来走去? 阿弥有点担心唐茴,那个住在船上的美丽的小姑娘,她把她当做了自己的朋友,一直暗中保护着她,希望她能够平安地回家。 她问身边的鲛人,他们在干什么呀? 阿夜思一直盯着远处的红海,忽然他的眼睛里有光一闪而过,红潮来了。 船上各自心怀鬼胎的修士还在争吵,看似混乱一片,实则暗潮汹涌,到了后来甚至多多少少夹杂了些演戏的意思,很多摆不上台面谈的东西,在那些看似意气之争的话里抖了个干净,道门从古至今都不是铁板一块,人心要是不怀鬼胎,太阳底下还有新鲜事?小小的一艘船几十个修士,正像是如今的道门缩影,谁都想坐收渔利,谁也不想为他人做嫁衣裳,这些心思白歌行与云玦看不懂,钟清装作看不懂。白歌行只觉得很痛苦:他们为什么一直在吵啊?他们在吵什么啊? 好在白歌行的痛苦很快就结束了,一声隐约如闷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众人回头看去,倒海的血潮冲天而起。 白歌行看着那恐怖场景愣了片刻,他站了起来,他扭头对着那群修士道:太好了,大家谁也不用争了,看起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鲛人们喜欢将龙脊海上的风暴称为红潮或者红风,当它们降临时,海潮会整个掀起来,就像红色的风一样,所到之处会下起红色的雨,而死亡将会在红色的风影中悄然而至。 船队寻找龙,却无意中离鲛人们住的地方越来越近,鲛人住的地方离龙脊海并不远,甚至可以说,龙脊海就是鲛人所处海域对外的屏障。鲛人们比谁都知道,那片海并没有什么神秘的,海下面有个巨大的深渊,其中冒出滚烫的岩浆,把海水煮得沸腾,这就是海水在燃烧的秘密。因为海架在水下看去有如一截拱起的脊背,这地方又被形象地称为龙脊渊。海没什么神秘的,神秘的是过去、未来、以及死亡。 几乎只是一个瞬间,十几艘船被滚烫的海水瞬间打翻,猝不及防的修士们摔入了海中。 第108章 大船拦腰裂开, 即便是钟清身有修为也没办法, 他摔入了水中,就在那一瞬间, 他在水下望见了一个东西。 透明的海水中, 悬浮着一盏幽蓝的灯, 大约半人高,散着昏暗的光。 奇怪的是, 好像只有钟清一个人能看得见那盏灯,其他摔入水中的修士全都视若无睹。 那盏鬼灯里传来一个声音,仿佛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找到你们了。 突如其来的灾难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云玦与白歌行也坠入海中,钟清与云玦被冲散, 混乱中,云玦潜入水中,想要找到钟清的位置,却看见了让他错愕万分的一幕。 所有人都在往上游,而钟清却往下潜去,云玦顺着那方向看去,只看见一团模糊的暗蓝色光芒。 灯! 那水里有一盏灯! 云玦迅速朝着钟清游去, 就在他抓住钟清的手那一瞬间, 一道明亮至极的光芒从那盏灯里射了出来。云玦猛地拽紧了钟清的手, 手臂上白色鳞片瞬间爆出, 钟清奇怪地没有回头看他, 钟清一直在盯着那盏灯,仿佛是在观察着什么。云玦在水下无法说话,他忽然伸手从背后抱住了钟清,化作了白龙。 于此同时,以那盏灯与白龙为中心,有波纹似的东西荡漾开了,仿佛是凭空在海中开辟出另外一个世界。 一面是深陷红潮挣扎的修士,一面是相互抗衡的白龙与鬼灯。 一面剧烈动荡,一面是平静如水。 明明是在同一片海中,却仿佛是在两个世界中,谁也望不见谁,谁也碰不到谁。 钟清感觉到他心脏处有东西慢慢地碎开,一些不属于他的情绪也随之流逝,他有些怔住了,只是盯着那盏灯,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 伴随着一道蓝光蔓延开,钟清、白龙、还有没怎么明白发什么了的白歌行,这些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全都消失了,鬼灯也消失了。 海水中,修士们还在剧烈挣扎。 白歌行睡在一块石头上,有沾着水的叶子飘落在他的脸上,他皱了下眉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坐了起来,环视四周陌生的场景,这不是他们从紫微宗摔下深渊时来过的那奇怪地方吗?怎么回来了?他们不是在海中吗?白歌行有点反应不过来,又觉得有点恐怖。 白歌行爬了起来,循着有光的地方走去,翻过一个小山坡,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云玦!他正在那颗巨大的光树下,白歌行立刻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不忘看四周,一望无际的原野,空旷又荒凉,好像一切都在这里凝固了,没有过去、未来,也没有任何能走出去的方向。 白龙!白歌行朝着他喊了一声,云玦却没有抬起头,他一直低头盯着昏迷不醒的钟清,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将灵力渡入无果后,他的嘴唇终于动了动,怎么会这样? 白歌行这时才看见地上的钟清,他怎么了? 钟清的心脏处有珠子在转动,逐渐脱离了这具身体,云玦红着眼抬起头看去,珠子悬浮在空中,仿佛是活了过来一样,它逐渐靠近云玦,在云玦伸出手去的那一瞬间,珠子没入了他的掌中,云玦浑身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仿佛周天星海坠落,龙珠物归原主,前所未有的伟大力量在时隔多少年后终于再次回到了这具身体中。 年轻修士的身体散做了光尘,云玦愣愣地看着空了的手,一旁是白歌行满是惊愕的脸。 一个人从树后慢慢地走了出来,他长得与钟清极为相似,可气质却截然不一样,在他的周身悬浮着暗火似的光。他一双眼望着失魂落魄的云玦,朝着他慢慢地伸出手去。 云玦没抬头,他怀中有光亮一闪而过,一面镜子掉了出来,朝着钟清而去,落在了他的掌心,镜子早已蒙尘,正面不知道何时布满了裂痕,里面有些陌生的画面闪过。 白歌行看看云玦,又看看这奇怪的钟清,钟清? 钟清望向白歌行,相比较于白龙、鬼灯、光树,白歌行是这整个画面中最格格不入的一个地方,他对着白歌行道:你认错了,我不是他。 那你是谁? 钟清回头看向了那盏巨大的、诡异的鬼灯,白歌行好似是明白了什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他往云玦身旁靠去。 钟清提醒道:我要是你,就离他远一些。 云玦抬起头看向他。 白歌行觉得气氛好像有些诡异,问道:这是哪里? 钟清倒是很平易近人的样子,回道:苍望之原,原是很大的,如今只剩了下这一角,不知道哪天或许就没了。 你是那盏奇怪的灯变的? 是啊。 就是你把我们弄到了五百年前去? 钟清停顿了下,这可不是我做的。自从你们消失后,我就一直在寻找你们,我也是没想到,你们会回到五百年前去,找到你们也花了我不少力气。 白歌行眼中满是怀疑,钟清就说:我骗你做什么呢?我这不是将你们带回来了吗? 白歌行还没说话,云玦忽然起身,前一刻还站在原地的钟清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扼着喉咙冲了出去,后背撞上了那株树,砰一声巨响,云玦的手掐着他的脖子,低头盯着他的脸看。 半个字也没说,云玦猛地手中用力往前推,巨大的树轰然往后倾倒,云玦将人掀在了地上,他自己也单膝跪了下来,连人带头往地下按去,脖子被巨大的力量直接扭断,那张脸也瞬间裂开,云玦面无表情又同时抽搐着脸,他人呢? 钟清望着完全陷入愤怒的白龙,鲜血顺着裂开的脖颈爬满了脸庞,逼真极了,他也不说话。 云玦将他掐着脖子拎起来,再次摔入地下,瞬间砸出一个巨大的坑,然后拎起来,再次摔下去,他重复着这个动作,有漆黑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顺着鼻梁往下流。一旁的白歌行愕然地看着这一幕,惊得没能够说话来。 他人呢? 死了。虚虚渺渺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痛苦。 云玦的手松开了对方的脖子,按住那张脸,五指瞬间用力,他周身浮现出白龙的化影,几乎是凭空咆哮着,而他自己的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他将那张脸用手撕扯了下来,伸出另一只手按入眼眶,将人拎起来继续猛地往那坑里撞,仿佛是血液里的某种血腥、疯狂的特质彻底苏醒了过来,龙本身就是极为残暴的生物。 白歌行想要去上前阻止,却连挪一下步子都艰难无比。 云玦扯住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看向自己,问了第三遍,人呢? 钟清终于开始说话,眼睛却没看云玦,很多年前,苍望之原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每天与我说许多故事,我也听不大懂。有一天,他带着我去杀一条魔龙,他把魔龙的头颅砍了下来,又将龙的身体斩作六段,龙的尸骨埋在树下,他将挖出来的龙的心脏送给我,告诉我永远镇守在这里。 我问他,他要去哪里,他只是说他一定会回来。 我在神龙树下镇守魔龙的尸骨,没有想到魔龙的魂魄在地下沉睡了千万年,上面竟然出现了一个梦境,魔龙的力量化出山川、河海、沼泽、风雨,梦境里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逐渐地吸引了许多无意识的灵体,它们越来越多,寄生在里面,汲取着魔龙的力量,日月盈仄,新宿列张,竟然创造了新的文明。 魔龙自己的意识投射在梦境中,这个世界上出现了第一条龙,又出现了人、修士、以及鲛人,挺有意思的。 我很少关心这梦境的变化,我只要确定魔龙不会从梦中苏醒过来。我一直在这颗树下等着他回来,苍望之原上千万年过去了,连这地方都开始不停地塌陷,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后来有一天,一个修士意外地穿过梦境来到了这里。 我实在是太思念他了,我将当年他送给我的那颗龙珠送给了那个修士,修士带着那颗龙珠回到梦境中,龙珠化作了人形,它没有魂魄,不会说话,可是长得很像他。我有时会看看他,可是到底是不一样的。有一天,当我无意中再去看那魔龙的梦境时,我忽然发现,那颗龙珠里多了个魂魄。 钟清脸上有幽蓝色的光流泻出来,他擦了把血肉模糊的脸,起身坐了起来,眼眶里有半颗珠子在转动,他看着云玦,你知道吗?他当年想了许多办法想要杀你,可魔龙是杀不死的,会一遍遍地重生,于是他将你镇压在这颗树下。我一直观察着那个梦境,忽然发现了一件事,魔龙的力量被梦境不断蚕食,当梦境的力量彻底压倒魔龙时,魔龙的魂魄将会涣灭,而梦境也会与之消亡。我等了他这么多年,他回来了,他竟然要救你,为了你一个畜生,他背叛了我,你知道他救了你多少次吗?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弱吗? 钟清似乎笑了下,第一次,他告诉我,文明是没有罪过的,我相信了他。后来,他和我说,他觉得你本性善良温柔,我虽然不赞同但还是没有说话。最后,他和我说,他好像喜欢上你了。这是个笑话! 云玦盯着他,身上的煞气越来越浓烈,他猛地抬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掀翻在地,他在哪里? 钟清看着愤怒到几乎化出原形的白龙,道:死了。我给了他多少次机会,他最后一次回到过去的时候,我抹去了他的记忆,我告诉他别去找你,别接近你,他自己找死。 他不可能死。 本来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去救他,他竟然和你在一起,你们在船上做什么。他伤了我的心。 你做了什么?云玦的手瞬间掐紧了,又猛地松开,仿佛意识到不能杀了他,你做了什么? 他欺骗我,为了一个畜生自甘堕落,是他自己该死。你也该死。 云玦忍无可忍地猛地往里掐着地上的人,脸上、手臂上白鳞的鳞片全部爆了出来,巨大的力量让钟清浑身的骨头都裂开了,其中淌出蓝色的火焰似的流液来,就在那些东西碰到云玦的一瞬间,他手中的动作猛地一停,你吞了他的魂魄? 钟清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云玦慢慢地松开了手,眼中的愤怒不见了,好像忽然被欺负了似的,把他还给我。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89) 钟清笑道:我不是把他还给你了吗?龙珠归你,魂魄归我。 云玦遏制不住杀意猛地手中用力想要杀了他,却又在看见那张满是鲜血的脸的时候停了下来,他浑身都在发抖,脸上的鳞片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他低声道:还给我。 钟清化作了一堆蓝色的鬼火,从云玦松开的手中流了出去,在树下重新聚集。 白歌行终于一把将还要冲上去的云玦拽住,低声道:冷静点,冷静点。他同时看了眼不远处的钟清。 钟清对白歌行似乎还挺喜欢的,打量了他一圈,白歌行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心道变态啊我日! 钟清道:你叫白歌行? 是又怎么样? 钟清道:你想要复仇? 白歌行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没有回答。 钟清道:你不用怕我,我与他不一样。他随意地擦去了嘴角的血,你想要获得修为? 白歌行只觉得那声音与钟清真是一模一样,连说话间那些戏谑和故意都一模一样。 钟清道:我可以帮你,我可是很少帮一个人的。 白歌行紧紧地拽着云玦。 钟清随意地抬了下手,空中出现了一副画面,里面正是他们之前与太微修士在龙脊海中挣扎的场景,恐怖的红潮中,哪怕有修为也使不出来,所有人都被裹挟着往滚烫的深渊里而去,绝望至极的画面。白歌行甚至还看见了唐茴,她身上没有修为,在海水中扑腾了两下便沉了下去,海水将她冲出去极远,白歌行的心下意识地悬了起来,不要。 就在唐茴要摔入那滚烫的海底深渊的时候,两只手从背后轻轻托住了她,将她推了出来。白歌行忽然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那是鱼? 小鲛人抱住了唐茴,将她带出了水面,往安全处游去。 从海的上空看去,无数的鲛人忽然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他们都拖着硕大的鱼尾,身形矫健无比,仿佛一支支长箭射穿了海水,从水中托起垂死的修士,红潮还在肆虐,他们凭借着强大的水性与灵活的身形一一躲开,带着人往外逃去。 白歌行有些看愣了。 钟清点评道:我时常看这梦境中的世界,并为之惊叹。在五百年前,海上发生了这样一桩事情,有一批人出海去寻龙,却没有料到遭遇了海难,就在他们垂死至极,一群鲛人出现救下了他们。 五百年的岁月在钟清的手中似乎迅速地拨快了,画面一转,出现了一片海岛,可以看出这正是修士们首次登岛的场景,一大群鲛人在海渊中看着他们,其中还有两个小鲛人,偎那小角落里。 得救的修士们登上了鲛人们居住的海岛,被这岛上神奇的充沛灵力深深震撼,他们认为这就是传说中的三仙岛。在听过鲛人讲的故事后,他们认为这些鲛人身上流淌着龙的血,所以才能够呼风唤雨、落泪为珠,鲛人们将一些珍贵的鲛珠送给了他们,随后,他们又亲眼看见鲛人救活了一个将死之人。 画面上,是苍白着脸庞的唐茴躺在床上,鲛人将鲛珠与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药引混在一起,喂给了昏迷的女孩。在床的一边,一只小手轻轻地抓着唐茴的手。唐茴慢慢地睁开眼睛,鲛人们纷纷松了口气,而一旁看着的修士则是神色各异。 我坐在苍望之原看了这么些年,总觉得人心这种东西,真是妙不可言,那群鲛人不知道,他们已经为自己带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画面一转,就是无数的船舰下海,修士们站在甲板上,迎着风敞开帆,全部冲着同一个方向。 所谓寻龙浪潮,看似轰轰烈烈,实则并没有找到什么龙,倒是找到了另外一种东西。活着回去的修士是这么描述鲛人的,龙留在海上的血脉,骨血可以使人起死回生,浑身无一不是至宝,落下的眼泪更是稀世奇珍。其他修士一听,立刻扬帆出海。 白歌行似乎是已经预见了什么,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画面。 果然如他所料,当画面上再次出现那海岛的时候,鲜血已经淌满了海岸,鲛人们的鱼尾被巨大的铁钩穿过,串在一条铁索上,尽头是一艘巨大的船,随着帆的抖动,惨叫着的鲛人们被拖着往海里去,鲜血在石头上磨出一道道痕迹。在海渊的另一头,一大群鲛人正在往海中窜逃,可海底下也全是附着符咒的网罩,他们一入水,立刻痛苦地悲鸣起来,一整片海域都是这种凄厉尖锐的声音,鱼群纷纷逃远了。 没有人想要了解第一个修士到底是如何发现鲛人的,他们只知道这些鲛人浑身至宝,他们不会将这些怪物当做同类,就算是偶尔出现了不同的声音,也没人理会。 画面上,唐茴正激烈地说着对着当时的朝天宗宗主白鹿行说着些什么,她说两句就要咳嗽一声,白鹿行手中把玩着面具漫不经心地听着,他显然是把唐茴的行为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吵着闹着发大小姐脾气,最终,或许是厌烦了,作为对小孩子的安抚,他命自己的师兄新抓的那只小鲛人送给了她,那师兄似乎甚为不满,白鹿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方妥协了。唐茴脸色惨白地僵坐在原地,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借着唐茴那双眼睛,白歌行看见了鲛人的命运。 鲛人最值钱的两样东西,一样是鲛珠,一样是心脏。 修士们用一种特制的铁勺子,剜出鲛人的眼珠,灌入特制的铁丸,将眼眶撑得极大,再灌入药水,让鲛人流泪不止。地下的水牢中,每一个鲛人变形的眼眶里都鼓鼓囊囊地蓄着几十颗珠子,等养的差不多了,再用勺子挖出满满的一大勺。 炼丹术师很爱鲛人这种东西。鲛人们被绑到木板上,惨叫着看着修士们剖开他们的腹部,取出一样样的东西分门别类,最后一刀落在心脏上,鲛人们全都睁大了眼睛奄奄一息地看着头顶的木板,忽然有个小鲛人轻轻地对着空中喊了一声,妈妈。炼丹术师的手停了下,物伤其类,鲛人会说话真是让人心中难过,他吩咐下回将所有的鲛人舌头剪了再送来。 鲛人大批大批地迅速死去。 四大宗门的修士都在争夺鲛人,优质的鲛珠以及鲛人心脏天然就是上乘的丹药,众人争夺鲛人的激烈程度堪比当年争夺龙骨,修士们也曾试着豢养鲛人,但是几乎没有能够养活的,哪怕是给最好的资源养着,鲛人也会在一段时间后莫名其妙死去,正因为如此,鲛人变得更加弥足珍贵。为了争夺鲛人,道门内部暗潮汹涌,朝天宗中,面对狂热追逐鲛人的门徒,少宗主白鹿行却似乎热情不高,这引起了真天山的不满,而与此同时,真天山蛮横霸道地抢占了绝大多数的鲛人,同样也引起了其他四大宗门的不满。 这一点由鲛人引起的火苗,似乎越来越旺。 唐茴的病情自好了一些后,又开始反复,且不断加重,她神志不清地睡在床上,唐家人将还在跳动的鲛人心脏喂到她嘴里,一颗又一颗,将她的命一点点地救了回来。 家里传来消息,说逃走了一只鲛人,众人都在找。窗外下着暴雨,塘里有鱼在跳动,唐茴手里拿着那本书,呆坐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窗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小鲛人从池塘里爬了出来,它的脸映在窗户上,能够清晰地看见碧绿的眼睛,还有狰狞无比的脸。 唐茴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那扇窗被一只手推开,一只体型很小的鲛人爬了进来,唐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她知道她只要出声必然有唐家修士赶过来。 愤怒的小鲛人也一眼就认出了她,猛地扑向了她,她仍是没有出声,黑暗的夜里,有恐怖的咀嚼声从房间里传来,小鲛人咬断了她的头颅,又撕咬着她的脸,挖出眼珠,砸在地上,又觉得还远远不够,将那半具尸体从床上扯下来,扒开她的衣服,用手刨开她的腹部,将肚肠肝脏全部挖出来,放在嘴里大口咀嚼,碧绿的眼睛变得猩红,她最终把那颗巴掌大的心脏连咬两□□吞了下去。 等次日唐家的侍女推开门,血腥味扑面而来,满地都是残肢与鲜血,那本书浸泡在鲜血中,已经分辨不清上面的字了。 唐家人前所未有的震怒,下令在整个九州天水搜捕鲛人。 画面一转,河道底下,从唐家逃出来的名叫阿弥的鲛人看着四面八方的符咒与网织,她浑身都在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就在她要冲向那艘靠近的船时,两只手从背后拽住了她,她回头看去,几条鲛人正在撕扯着那张网,对方朝着她伸出手,小鲛人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猛地朝他们游了过去,扑在了一个鲛人的怀中,柔软的泪水一落入水中就变得坚硬起来,凝成了一颗颗的珠子。 鲛人们往河的对岸逃去,修士的船队穷追不舍。 鲛人们将兄妹两个推上了岸,小鲛人回头朝着水下喊,妈妈,妈妈! 别哭,不能哭!女鲛人轻声制止她,同时用手按住了兄妹两个的鱼尾,手中开始施术法,所有的鲛人嘴中都在念着什么,有声音自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往遥远的地方传去,传到昏暗的地底下,传到炼丹房中,所有听见那声音的鲛人都轻轻地跟着吟唱,声音于是传得越发远去,药师们诧异地看着那被绑在石板上忽然唱起歌来的鲛人,手中的刀迟疑了下。 小鲛人愣愣地看着自己鱼尾逐渐变成了两条腿,母亲将布盖在了他们的身上,远处的河道上已经出现了船的身影,她摸着兄妹两个的脸对着他们说:不能哭!永远不能哭!哭了眼泪会化作鲛珠,他们就会认出你们,术法就失效了,知道吗?绝对不能哭。 妈妈!小鲛人惊恐地伸手去抓她。 一束烛光照了过来,躲在石头后的兄妹两个看着母亲与族人被拖下水,修士们实在失去了耐心,从背后抽出了剑,伴随着剑坠入河中,鲜血激涌而出。 小女孩拼命地挣扎着要冲向和河水,全然忘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鱼尾,她想要大喊妈妈,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拽了回来,她挣脱不开那只手,看着那一幕幕,眼泪夺眶而出,没落地就化作了鲛珠,包裹得紧紧的布下,她的腿上重新出现了蓝绿色的鳞片,她在凄厉地惨叫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她的身后,看上去六七岁大小的兄长用力地捂着她的嘴,强行按着她的手脚躲在石头后,他同样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场景,他的肩膀在轻微地颤抖。 他一滴眼泪也没掉。 当画面消失的时候,白歌行已经看呆了。 钟清的声音响了起来,令人没想到的是,以他们对鲛人的争夺为开端,道门中燃起的这场冲天大火,在二十年后又引起了另一场轩然大波,也正是这场风波,就此彻底改变了道门的格局。 二十年来,鲛人作为□□牵引出一系列的事情,朝天宗内部不断分裂,不知道为什么,朝天宗少主白鹿行对鲛人始终没多大兴趣,他不满真天山借鲛人的名义处处与他作对,银雪海一场决战,他与真天山彻底决裂,而就在朝天宗风雨招摇之际,四大宗门忽然叛变,深陷内斗的朝天宗修士被暗算,震惊道门的一场血洗就此登场,无数的黄金面具飘在血水中,统治了道门数千年的神话就此陨落。 最后所见的一副画面,是白鹿行的头颅。这个朝天宗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有想法的少主,死在了四大宗门的围攻之下,再强的修为也无法只手回天,面对血流成河的朝天宗,他只说了四个字,过错在我。他死之后,四大宗门割下了他的头颅,围绕着那一群正低头盯着那颗头颅看的修士,新的历史开始了。 钟清望着白歌行攥紧了的手,道:这个世上不只有你一个人想要复仇,仇恨这种东西,很难忘记的。 第109章 唐皎与夏嘲风看着那坐在暗河里的女鲛人, 夏夫人,或者说鲛人阿弥, 她慢慢地摸着蛟龙腐烂的头颅, 打量着这两个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少年,水边有个黑色的布袋,袋口敞开着,隐约可见几条婴儿的手臂, 还有些肝脏血浆之类的东西缓慢流出来。 夏嘲风意识到了她平日里躲在这暗河中都吃些什么,只觉得一股恶心泛上喉咙, 他猛地抽出了佩剑直接对准了那张脸,你一直躲在这里? 美丽得仿佛女妖似的鲛人也不害怕那柄剑,就这么抬着眼睛望着他。 夏嘲风质问道:当日天都府出事,是你在背后搞鬼?天都府满门被灭,这女鲛人却正好在那个时机不见了,怎么想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女鲛人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夏嘲风喝道:说话!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他手中的剑猛地用力,鲜血顺着那张美丽的面孔缓缓地流了下来。一旁的唐皎注意到夏嘲风握着剑竟然在微微颤抖, 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按道理说, 天都府被灭, 夏嘲风一门心思复仇, 一见着这女鲛人就该劈死她, 可他这怎么感觉这夏嘲风见着这女鲛人的反应有点奇怪。 夏嘲风见她始终不说话, 都到了此时此刻, 反而仍是用一种含情脉脉的、又带着些妖类气质的眼神望着自己,杀心逐渐盛了起来。他握剑的手紧了紧,长剑往前一送。 女鲛人似乎没反应过来似的短暂愣了下,她慢慢地低下头看着那柄穿过左胸的剑,鲜血顺着衣襟透了出来,她又看看夏嘲风,缓缓抬起手,五指握住了那把剑。 夏嘲风的表情起了些变化,握剑的手却没有松开。 唐皎在一旁看看夏嘲风又看看那女鲛,他都看得有些急了,哥们,你这实在不行要不我来吧?我看你怎么好像下不去手的样子? 夏嘲风手中的剑一震,当日是谁杀了天都府满门? 女鲛人终于开口说话,很多人。她抬起碧绿的眼睛看着夏嘲风,他们都要来抢夺龙珠,找不到,就把所有人都杀了。 他们是谁? 女鲛人看着他,低低地问道:你爱我吗? 四个字话音落地,一旁抱着剑的唐皎眉头直接一挑,眼神飘向身旁的夏嘲风。 夏嘲风被激怒了,喝道:你说的什么疯话? 女鲛人却说:你违背你父亲的命令,不是因为爱我吗?你父亲要娶我,你就把我偷偷藏起来,如今你又到处找我,你心里不爱我吗? 唐皎在一旁听着摸了下鼻子,他想装作没听见,又觉得好像太明显了些。夏嘲风的脸色则是极为难看,你住口!你一个吃人的妖物,我只恨当日没一剑杀了你! 女鲛人瞟看向地上的婴儿尸骨,手仍是抓着那柄剑,她抬起头又看向夏嘲风,也不知道想了会儿什么,她低声叹了口气,你们走吧,别再回来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90) 一码归一码,天都府里的荒唐事留给你们以后慢慢地谈,今日唐皎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这杀人嗜血的女鲛,他问道:你为何要在这菩萨庙底下藏上这么多鲛珠?你们还有谁?背地里在谋划些什么? 女鲛人看向唐皎,柔白的手温柔地抚摸着黑色蛟龙腐烂的眼睑,她自说自话般道:见过白昼中的太阳吗?它高高地悬在那里,照亮了永夜的天空,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它,只有当那个时刻,长夜过去了,它出现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人们才会抬起头看它。 唐皎皱了下眉。 既然如此,只好请夏夫人您同我回一趟天衡了。 女鲛还是在摸着那条死去的黑蛟,那只手白皙到几乎透明,顺着腐烂的骨肉慢慢的摸到了空荡的眼眶,忽然,被砍去半个头颅的黑蛟睁开了唯一的一只眼,伏在女鲛的尾边盯着那两个不速之客。 唐皎的反应速度是一流的,他眯了下眼。 黑蛟慢慢地抬起头颅,从暗河中显露出身体,腐烂的肉一块块地掉在水中,发出噼里啪啦的恐怖声响,另外半边却是完好无损。它碧绿的眼睛像是一团火焰,无声无息地燃烧着,它居高临下地看着唐皎。 面对这诡异至极的一幕,唐皎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震撼,竟然是活的? 黑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从水中抽出漆黑的长尾,裹挟着冰锥似的冷水甩向唐皎,唐皎纵身而起,再落地时剑已经落在了手中。 黑暗中弥漫着一股腐烂恶臭的的气味,黑蛟再次将头埋入河道中,唐皎听着四周传来的动静,猛地转身跃到了另一块地面上,同时手中的剑飞了出去,他原本所站的地方,黑色蛟龙笔直地从地下冲了出来,长剑被坚硬的鳞甲弹开,黑蛟扭过头看他。 有点意思。 长剑飞落回手中,唐皎催动灵力,在黑蛟冲着他扑来的时候,他忽然迎了上去,风一瞬间刮过他的脸,他眼中杀意一闪而过,黑蛟扑了个空,他翻身正好擦着那黑蛟的背部而过,旋身就在那截暴露的白骨上踩了一脚,手中的剑同时一贯而下。 黑蛟的头颅被巨大的力量拍在了地上,唐皎半跪在它身上,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柄剑。 就在唐皎觉得这黑蛟必死的时候,黑蛟的眼眶中绿光一闪,它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扭过头看向背上的唐皎。 什么东西?唐皎终于吐出了几个字。 女鲛正坐在河边望着那与黑蛟缠斗在一起的唐皎,从她微微闪烁着绿光的眼睛就能看出,正是她在操控着那头死去的黑蛟,黑蛟将背上的唐皎甩开,唐皎暴起一剑劈了下去,黑蛟旋身,唐皎也与之同时翻了个身,那黑蛟裂成出两截冲向摔滚在地的唐皎时,女鲛的眼睛微微闪光,一柄长剑忽然从背后贯穿了她的喉咙,咔嚓一声响,鲜血喷涌而出,女鲛微微一怔,她没有回头。 唐皎这边正要抬剑去挡,一抬头,却看见那头黑蛟身上的血肉纷纷掉落,轰一声化作了尘烟。 夏嘲风左手握着剑。 他松开了握剑的手,一掌拍在了女人的背部,对准的是心脏的位置,他是修行之人,清晰地知道那一掌拍下去,能用最快的速度震碎肺腑与心脏。女鲛被拍入了水中,面孔是对着河底的,没人看得见她的表情,她慢慢地往河心沉了下去。 夏嘲风站在水岸上看着那件鼓起来的衣裳,他的眼中似乎有光在动,却最终归于了镇静,一种竭力克制过后的镇静。 唐皎收了剑立刻起身走到他身边,看那河心里逐渐消失的影子。 你不是喜欢她吗? 笑话!嗜血的妖物而已。 唐皎看他一眼。 夏嘲风从地上抓起一把鲛珠,又从袖中掏出只袋子,将鲛珠装在其中,扎紧了后把那袋鲛珠放在怀中。做完这一切,他忽然抬起头盯着唐皎,你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唐皎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道:天衡宗收到消息,说此地有一股奇怪的气息,很像是龙珠,天衡宗据此认为我师兄可能来过这里,派我过来找找他。目前看来,这股气息应该与他没有关系,而是来自那只女鲛身上的。 唐皎停顿了下,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收集这么多鲛珠做什么? 夏嘲风道:这些鲛珠没多少灵力。 唐皎道:是啊,都是放了几百年前的东西了,一遇火还会自己烧起来,连做装饰都派不上多少用场。 夏嘲风四下检查了一圈,确定没什么东西后,他又回头看向那平静的暗河。 他忽然转身离开这地方,唐皎看着他的背影,抬腿跟了上去。 在两个人离开这暗河后,过了很久,水中有一两根漆黑的头发飘了上来。 一张女人的脸从水中浮现出来。 头发披散开,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碧绿的眼睛浸在河水中。 一片黑暗安静中,女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唐皎与夏嘲风回到了镇子上,还是那间客栈,唐皎请夏嘲风喝酒。夏嘲风尽管有些日子没吃上像样的东西了,但照理说他绝对应该不屑,可今日不知道怎么的,他竟是没拒绝,坐了下来。 唐皎道:我听说她当初为了报答你父亲的救命之恩,曾经赠给你们天都府一颗龙珠?实际上,道门公认,正是那颗神秘的龙珠给天都府带来了灭门之祸,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那个女鲛的到来,是道门祸乱的开始,也难怪夏嘲风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夏嘲风没有理会唐皎的话,他把那袋子鲛珠拿出来,扔在了桌子上,抬手又喝了一口酒。 唐皎问道:你见过那颗她送给天都府的龙珠吗? 说起来,那颗闹出了这么多纷争的龙珠,至今也从没有人真正见过,天都府灭门后,那颗龙珠更是彻底消失了,随着女鲛的死去,唯一与那颗龙珠有过关系的,就只剩下了天都府这位落魄的少主。 夏嘲风问唐皎,你也想得到龙珠?他有些喝多了,笑道:人人都想要龙珠。 唐皎看着仰头靠在椅背上,露出些痛苦神色的夏嘲风,夏嘲风抬起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脸,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是一片沉沉的骇色。 紫微宗出事那一日,正好是三个月一轮的长夜降临的第一天,唐皎刚离开了三羊镇,在回天衡的路上,他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来自天衡宗的,一封是来自天水唐家的,前者描述了紫微宗的糟糕近况,后者则是揭露了一个秘密。唐皎边走边看,很快读完了第一封。 紫微宗出事其实属于一件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至少在某些人眼中,这个宗门的衰败是早有苗头的。这里要抽空提一句天水唐家,那个无声无息盘踞在天水九州的古老家族,在数千年中,它见证了五大宗门的兴衰,出海寻龙有它的身影,朝天宗的陨落中也有它的身影,当道门的修士还身在其中不识庐山真面目,天水唐家却已经看见了这些宗门那灰蒙蒙的未来。 五百年前朝天宗陨落,四大宗门在这几百年间一直处于此消彼长的状态,每一个宗门都曾短暂地统治过道门,又很快地消寂,每一个宗门都有自己的弱点,太元宗毁于内斗,天都府缺乏天赋高的修士,天衡宗除了一两个天赋高的修士别的什么也没有,在大约三十年前,紫微宗掌握了话语权,一跃取代天衡成为当世第一宗门。 紫微宗看似坐拥七十二大殿凌驾在整个道门之上,但这个宗门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从他们那每一代或死或疯的掌门人就能看出些端倪。赋予紫微宗至高无上地位的是那些辈出的天才修士,但是仿佛是一种冥冥之中的代价,这些修士的下场大多悲惨潦倒。 紫微宗掌门天相真人之死是一个巨大的转折,紫微宗如今在道门大半的地位都是因为他活着,而现在他被人杀死了。 紫微宗的弟子们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报复,但对于其他宗门而言,他们看见的是机会。 太元宗的修士亲手点燃了第一把火。他们重新提起了一桩旧事,大约十几年前,太元宗一批弟子无故失踪,其中包括太元宗老宗主最疼爱的孙女,以及太元宗二弟子宁河,至今这些人仍旧下落不明。据太元宗声称,他们如今查出来,这些修士原是被紫微宗所害,借此为名义,太元宗修士上门找紫微宗讨要一个说法,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太元宗迅速杀了紫微宗数位内门弟子,等到在外的紫微宗大弟子谢丹赶回去时,紫微宗已经血流成河。 太元宗以行事作风酷似邪宗出名,这些年一直蛰伏在道门等待时机,如今终于给他们找到了机会,出手速度之快,几乎瞬息间就让道门换了一片天,伴随着无数紫微宗修士的尸体被沉入海中,紫微宗大势已去,即便是紫微宗大弟子谢丹还活着,那个强大无比的紫微宗也已经在那一刻起名存实亡。 盛极必衰,当年紫微宗修士送给朝天宗的那句话,最终又落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头上。 隐在太元宗背后的老宗主长明子走到了道门修士的视线中,蛰伏数十年后,他终于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太元宗也取代了紫微宗重新成为了当世第一宗门。 唐皎边读边扔,看完了这封信。 然后他拆开了第二封信,这是天水唐家寄给他的。读到一半,唐皎停下了脚步,眼睛盯着信上的内容,他忽然笑了声,随着他继续往下读,信纸被一张张迅速地扔在地上。 这信是他父亲亲手写的,在信里面,唐家家主讲述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户人家,家里有四个儿子,平时四个儿子之间兄友弟恭,相安无事。 有一天,最小的儿子捡到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珠,他将珠子偷偷藏了起来,可不知道为何,大儿子偶然知道了这件事。 大儿子将这件事告诉了二儿子,两个人于是合谋,毒死了小儿子。三儿子看见了这件事,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小儿子被毒死了,大儿子与二儿子翻遍了他的家,却没有找到宝珠,两人气急败坏。 小儿子还有一个孩子活在这个世上,他决意找出是谁杀了自己的父亲,并为父亲报仇。大儿子与二儿子都认为,小儿子死前很可能把宝珠交给了这个孩子,于是他们找到这个孩子,声称自己愿意帮助找出杀害他父亲的真凶,为他父亲报仇。 小儿子的这个孩子很聪明,他明白这两个人的目的是宝珠,于是他假装自己手里真的有宝珠,借此利用大儿子与二儿子帮自己找杀害父亲的真凶,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杀害自己父亲的正是这两个帮助自己的人。 大儿子和二儿子为了得到这孩子手中的宝珠,便想办法把这件事嫁祸给了三儿子。小孩赤手空拳去找三儿子报仇,直到这一刻,大儿子和二儿子才意识到,他们被这个孩子给糊弄了,这孩子根本没见过宝珠。 宝珠依旧下落不明,这时候,大儿子与二儿子的心里同时产生了一个念头。 会不会在小儿子死的那一天,对方已经找到了宝珠,并偷偷地藏了起来,包括后续的事情,也是对方在演戏骗自己。 两个人开始怀疑对方,同时也都在忌惮对方的手段,尤其是二儿子。 就在这时,大儿子家里忽然出了事情,二儿子抓住了这个机会,立刻将大儿子打死了。 三儿子是个懦弱无能的人,他把这全部的一切看在眼里,他看见大儿子和二儿子联手毒死了小儿子,看着他们把这件事嫁祸给自己,最后他看着二儿子打死了大儿子,他一直没有说话,好像就能装作他什么也没看见。 唐皎看着手里最后的一页纸,故事只讲到了这里,他读完后真是有好一阵子没能说出话来。 大儿子是紫微宗,二儿子是太元宗,三儿子是天衡,第一个死去的小儿子就是天都府,那个为父报仇却又找不知道仇人的孩子是夏嘲风。 整个故事从头到尾也没有外来的凶手,那只女鲛她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送了一颗龙珠给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杀人的刀就已经从道门自己人手里开始传了下去。 夏正则在临死前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来临,他对外声称龙珠失踪了,借此可以避免这场灾祸,却不知道贪婪与欲.望的大火烧起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与天都府的结局。 紫微宗的掌门沉迷修炼成仙,已经堪称走火入魔,他借太元宗之手争夺龙珠,与其一起灭掉天都府,最终紫微宗又在猜忌中被太元宗所灭,他自己也死的极为莫名其妙。 天衡宗妄想独善其身,从头到尾都选择了沉默,以天衡宗近些年衰败的程度来看,它做出这样的选择确实是无奈之举,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如今要面对的将是前所未有强大且彻底无所顾忌的太元宗。它一开始是放弃了做出选择的机会,那从这一刻起,那它已经是彻底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 唐皎理顺了整件事,忽然意识到这件事还远远没有到此结束。 那颗神秘龙珠至今还悬在道门修士的头顶。 天都府死了。 紫微宗也死了。 剩下的两个宗门,天衡宗风雨飘摇,太元宗看似如日中天但始终有阴影徘徊不去,一切似乎还没有结束。 如果说这是一场复仇,四大宗门以贪婪、杀戮、背叛起家,也终将以此结束,恍惚间好像有个人正握着那颗神秘的龙珠远远地望着他们。 唐皎开始从头到尾把事情给理了一遍,他又想起了三羊镇里杀死的那只女鲛,暗河里堆满了蒙尘的鲛珠,那只妖怪似的女鲛就静静地坐在那些鲛珠中间,她吃着人肉,喝着人血,她说:你们走吧,别再回来了。 唐皎忽然改了道回过头往三羊镇走回去。 等唐皎再次回到三羊镇的时候,他发现整座镇都空了,大街小巷上不见一个人影,他牵着马慢慢地走在路上,一旁的道路两边仍旧摆着许多箩筐,里面是镇子上的人拿来卖的假丹药,看上去没人动过。空中飘着一股奇异的烧焦的气息,闻不出是什么,酒肆已经人去楼空,酒缸外有一抹很淡的血痕,唐皎伸出手指抹了下,发现是一些奇怪的灰烬。 唐皎重新回到那座郊外绣楼,却只看见了满地废墟,高楼被大火烧空了,破碎菩萨的神像躺在其中,唐皎一个人站在外面看了会儿,此时已经进入长夜,天幕一片漆黑,空中却飘着着一条星河似的碧绿光带,那是鲛珠燃尽后其飞尘散出来的最后余光。 暗河中,水似乎在发着光,女鲛已经不知所踪。 在那一个电光火石的瞬间,唐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三羊镇盛产丹砂,而丹砂是炼丹必不可缺的原料之一。 鲛珠,曾经也是炼丹的珍贵原料之一。 太元宗的炼丹房里,一只修长的手正将称量好的原料一样样地放入炼丹炉中,那只手的动作过于不紧不慢,让正在看着的人眉头紧锁,但是屋子里没人说话,那只手揭开了一只盖子,将一把处理过的鲛珠碎片洒入炉子里,一瞬间就燃起了碧绿的火焰。 那只手朝着对方伸了过去,对方似乎犹豫了下,最终,一只枯干精瘦的手还是慢慢地伸了出去,将一颗沾满了血的却又宝光四射的珠子放在了那只手的手心。对方明显是故意将让那颗珠子沾上血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这个帮他炼丹的年轻人,可年轻人只是若无其事地接过了珠子,就回过身去继续看炼丹炉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91) 这颗珠子上,沾满了天都府、紫微宗修士的鲜血,如今落到了我的手中。 恭喜老宗主得偿所愿。 你也功不可没啊,若非是你在紫微宗暗中帮忙,这颗珠子也没这么容易到我手中。 年轻人背对着他继续观察炼丹炉,那就请老宗主不要忘记事后所承诺给我的东西。 自然。那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望着那忙碌着的年轻人,眼中幽幽沉沉的。 正如唐家家主那个故事里所说的,二儿子与大儿子互相认为对方私藏了龙珠,二儿子打死了大儿子,搜遍了他的家,最终在他的家里找到了那颗宝珠。但是当二儿子得到宝珠后才发现,他并不会知道如何使用这颗珠子,这世上在此之前从没有龙珠现世,没人见过龙珠,也没人知道如何利用其中的力量。 二儿子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找到了天下最强大的炼丹术师,命他将这颗龙珠用来炼丹,龙珠炼出的丹药是人间至宝,他借助服丹便能够吸收龙珠的力量,甚至化龙登仙。 太元宗的老宗主长明子坐在轮椅上看了会儿那年轻人,不一会儿,轮子滚动的声音传来,他推着轮椅慢慢地离开了这炼丹房。 屋子里只剩下了那年轻人,他还在继续专注着观察着那座炼丹炉,他的眼睛里似乎只看得见那些明亮的火焰。火焰在炉子的空隙中跳跃,仿佛是一副流动的画,不停地变幻出各种图案,鬼斧神工,年轻的炼丹术师看了许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笑了笑,鲛珠的碎末燃烧释放出碧绿的光芒,投射在他的眼中,一时之间他的眼睛好似也放出些碧蓝色的光来。 耳边忽然传来些细碎的声音,年轻的炼丹术师往一个方向看去,他起身走到炼丹房的一处屏风后,打开几个机关,药柜后面出现了一个暗格,他手按着柜门往里面看了眼,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他关上了柜门,翻出了干净的白瓷碗与勺子,回身往外走。 炼丹房的门被打开,看守着的太元宗弟子看见他出来,立刻恭敬地给他行礼。年轻的修士示意他们两人跟自己进来,两个弟子有些意外,道: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进来。 两个太元宗弟子跟了进去,刚一进去,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喉咙就被割开了,甚至死前都没看清是谁动的手,两人后仰着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年轻的修士擦干净了手,他低下身,手按住尸体的后背,另一只手握着脖颈猛地用力连脊椎连头颅一起抽了出来,然后他将手顺着裂口的洞伸进去,掏出心脏与各种脏器,一一放在碗里,等处理完后,他重新走到屏风后打开了那柜门。 女鲛喉咙上的那个被长剑贯穿的伤口还在,隐约有鲜血渗出来,他小心地扶起些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他端起碗,将那些洗去血、切成碎块的心脏一勺勺慢慢地喂给她。 第110章 唐皎在看到信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他改了道去往天水九州, 回了一趟唐家。 少主。侍者一见着他就立刻跪下行礼, 他看也没看一眼。 唐家的先祖是追日而死的巨人, 死在神龙树下,后人相信神龙树中寄托着先祖的灵魂, 于是世代虔诚供奉。唐皎走过神龙树,树上挂着些祈福用的天香,绳子有些长, 轻轻打在了他的肩上,不远处, 侍者将大门层层拉开,家中似乎早就收到消息他要回来。 唐皎直接往祠堂去, 他父亲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唐皎在门口站定举目望去, 唐家家主正在祭拜先祖, 他抬起手将香靠近燃烧着的鲛烛,等烟冒出来,他用手轻轻扇了下,待烧红了, 他再将香插入灰鼎中。 唐皎看了那黑色的背影一会儿, 他解下了背着的剑, 将手里的鞭子随手一扔, 他走进去, 从香案上拿起一盒新的香拆封, 点燃, 他面对着唐家列祖,抬手举起香。 寂静的祠堂,光从屋外照进来,将屋子一分为二。两个人各自祭拜着先祖,谁也没有去打扰谁,一左一右,影子偶尔交错,屋子里只有不时响起的脚步声。 吃过早膳了吗? 一路跑回来,哪里顾得上。 我命人做了些简单的吃食,待会儿去小阁楼里吃点。 再说吧。 唐皎在右边的蒲团上垂手坐下,对应着中年男人在左边恭谨地坐着,光照进来,一条线正好落在两人中间,而两人对面则是默然观察着的先祖。 唐皎道: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天都府灭门是紫微宗与太元宗一起做的。如今紫微宗又被太元宗所灭,就一颗珠子,这是要全灭了四大宗门? 在你眼中,那只是一颗珠子,在别人眼中,那是登仙化神的捷径。 登仙化神?这是说长生不老,千秋万代? 你不想吗? 假若一个人活上一百年,在这个世上遭一百年的罪还不够吗?照我看他们真是吃饱了撑的。 你从小爱想些乱七八糟的,太多愁善感,这就是你会被那个叫云玦的修士打败的原因,若是你专心修行,你本能够做的更好。 我是真的觉得没意思。 你让我很失望,若是你母亲还在的话,她也不会想听见你说这些话。 唐皎侧了下头,好一阵子没说话,最终他无声地轻笑了下,抬起头看向那块熟悉的牌位,我爱她。 圣人无情,修行者应当抛去杂念,你太软弱了,你母亲说的对,她不这么做,你永远离不开襁褓,你要记得她为你做的。 我爱上了一个人。 话音落下,屋子里忽然一片寂静无声。 唐皎抬起一只手,抵住额头,很多年了,我从没和人说起过这件事。我做出了选择,我放弃了,我不适合爱一个人,我一直说服自己不要认命,但到那一刻为止,我忽然想,就这样吧。人生来就是这么痛苦的吗?我想了很多年,多少想明白了些,确实如此,人生来就是这么痛苦的。而我能做的,就是让这些痛苦不要再延续下去。 良久,耳边有声音传来,你想得太多了,多将心思放在正事上。你从前不会这样。 唐皎慢慢地放下了按着额头的手,他重新抬起头,柔和的烛光照在他的脸庞上,朱红的衣领轻轻浮动着,他一直在笑。 唐皎道:那行,我们说正事。重新谈谈那封信。一颗真假都不知道的珠子,先是弄死了天都府,又弄死了紫微宗,你既然早就知道这些事,为何不早点说出来? 那封信送到的时机太微妙了。他之前伤好后执意要回天衡宗,唐家就极力反对,他刚一找到那女鲛顺势要去查鲛珠,唐家的书信就来了,从不问事的唐家家主亲自出面,摆明了是制止他继续查下去,所以他才会回来唐家。唐家明显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看在眼中。 这是四大宗门自己为了争夺龙珠闹出来的事,我已经告诉了你,从头到尾只有他们自己在明争暗斗。 那么那些鲛珠与女鲛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 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引得四大宗门内斗,目的是灭了四大宗门,你早就知道? 这是四大宗门自己的果报,他们做下了的事情,欠下的债,如今有人找上门要问他们讨回来,这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你果然全都知道。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倒了香,唐家家主抬起手将其重新扶好,从前有一阵子流行种说法,称呼道宗为江湖,我很喜欢这种说法。你知道江湖这二字怎么解吗?活水流动起来,便成了江湖,千万年来,江水奔腾不息,你看今日的江湖还是与昨天一模一样,却不知道你今天所见的已经不是昨天的那片水。 道宗翻腾来去,朝天宗灭了又起,四大宗门由盛转衰,这就是江湖流水,水永远是流动的,无论掀起什么样的水花,永远是转瞬即逝。而真正不变的是什么,是江湖背后的山。古有三山五岳,今日依旧绿树红花,那是真正的不变。 四大宗门是江河,唐家要做的是高山,山不会去管流水里的水花,这是高山之所以是高山的原因,也是唐家之所以长盛不衰的原因。 唐家与四大宗门的关系并非是一体相关,而是此消彼长,四大宗门陷入混乱,对唐家来说,是一桩好事,这正如当年唐家选择扶持天衡的原因:制约其他三大宗门。对比道门,唐家确实更像是一座山,像某个寂寞的高手,遗世独立,孤独问道,谈笑说圣人无情,平时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他们也看不上道门,道史中一直有他们的影子,只是些影子而已。 唐皎问道:唐家有没有这件事中推波助澜? 对方没有说话。 唐皎慢慢地点了下头,父亲,你知道四大宗门如果覆灭,会死多少人吗?远不只是几千个宗门修士。 我是为你好,你终有一天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如果我要做违背你命令的事情呢? 你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唐皎低下头笑了下,这次不一样,对吧?他理了下袖口,站起了身,直直地望着那些飘荡的烛火,恍惚间似乎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他看,闪闪烁烁,微微茫茫。 父亲,从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你们失望,我明白我还是令你失望了。我有时在想,上天既然已经安排好了每个人的命运,又为何要降下那些所谓的预言在我的头上。我不知道。但我厌倦了,到此为止吧,最后我想去做些自己还能做到的事情。 说完这一句,他转过身往外走去。 你不要害死你自己!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带着许久不见的严厉。 跳跃的烛光落在少年半垂的眼与没有表情的脸上,他的这一生,就像是一支射出去的箭,没法回头。巨人翻山越岭地追逐着太阳,眼见着太阳缓缓落下,他的双眼中蓄满了泪水,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是无法取代的,比如巨人眼中的太阳,比如少年心中的正义。宿命的神圣之处就在于,是你亲手选择了它。 在唐皎踏出那扇门的那一瞬间,唐家家主的嘴唇忽然抖动了下,双眼中罕见地涌出泪水。 唐皎在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心中百感交集竟是有些扛不住,原本想要最后问一句父亲,你爱过我吗?就这么几个字,堵在喉咙里竟是噎得慌,他忽然抬起脸笑了一声,他回过头对着那个背影道:父亲,我爱你。 祠堂中,唐兰泽没有说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唐皎转过身大步地往外走,没有再回头。 唐兰泽知道,他的儿子回不来了。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才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他重新睁开眼望向面前一排排的牌位,一声叹息。 跟着他的人都撤了吧,以后不用再管他做什么了。 唐皎离开唐家后,没回天衡,他转道往太元宗去了。 第111章 太元宗的老宗主长明子坐在炼丹房中看着那几颗珍贵的丹丸, 那双浑浊的眼睛忽然冒出些精光来,好似擦亮了的珠子, 他痴迷地看着那丹丸上的光泽,自言自语道:真漂亮啊。他缓缓地伸出手去,捡起一颗,放在了自己的舌头上,咽了下去。 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冲贯四肢百骸,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下巴处生出黑色的须发, 他大睁着眼睛, 感受着那股充沛的力量是如何让这具枯老的躯体焕发出新的生机,一切犹如枯木逢春般奇妙,让他深深地沉醉其中。 他对面年轻的炼丹术师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他耳边仿佛响起了珠子坠地的声音,叮当叮叮当当你听啊,多么好听的声音。 他的嗓音还是一贯的温柔清澈,龙珠炼成的丹药,药效就是如此的神奇, 我将会为您炼更多的丹药,还是原来的条件不变。 唐皎赶到太元宗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他害怕自己来的迟, 一路上几乎没歇过。太元宗坐落在霞州东南天象山, 离天水路途遥远, 他怎么赶路上都要花些功夫。到了地方, 直奔那座巍峨大山,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原想着随便找个太元宗弟子夺他的衣裳,结果在天象山转了半天,竟然没看见一个人?他觉得有些古怪,心中更加谨慎了。 此时的霞州还有另一群人,叶夔、祝霜等一大群天衡弟子也在此地,他们此行是奉了妙妙真人之命,秘密来霞州勘察太元宗的情况。叶夔是个不爱动弹的人,天衡宗弟子们私下里将他的举动认为是判断道门局势的风向标,如果是一般的小灾祸,叶夔绝不会出门,如果叶夔被师门赶出去干活,那意味着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是叶夔自己主动下山,那这情况从来没人见过。 这一次就是如此。 叶夔他们比唐皎早到了十天左右,他们当时见到的霞州可不是唐皎如今见到的这模样,那些场景可是让人终生难忘啊。 唐皎走过无人的山阶,忽然撇见了阶下有一小摊血迹,已经干涸了。他扫过一眼,继续无声地往上走,长夜中没有一丝光,唐皎凭借着小时候做客的记忆来到了天象山正殿,殿中竟然也是一个人都没有,有座孤零零的炼丹炉摆在一旁,看起来火已经熄灭了很多天了。 长剑落在手中,唐皎绕过正殿,一直继续往黑暗的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身后有声音响了起来,唐皎手中的剑飞出去斩下来人的头颅,却在最后一刻堪堪收住。 是我! 黑暗中也看不见对方的脸,唐皎一下子没认出那声音,谁? 是我啊! 谁啊? 我啊! 我怎么知道你谁啊? 夏嘲风! 我日!唐皎用两个字干脆地结束了这段紧张的对话,刷一下收了剑,对方手里的折子点了起来,果然是夏嘲风的那张脸,唐皎道:你怎么在这里啊? 夏嘲风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啊? 你管我在哪里呢?唐皎刚刚冷汗都快吓出来了,从对面夏嘲风的脸色来看,他应该也够呛,这不是有病吗? 夏嘲风:行行行,我来找龙珠,你来干什么? 唐皎:我也来找龙珠啊。 夏嘲风:你找到了吗? 唐皎:没有,你找到了吗?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92) 夏嘲风:没有。 唐皎内心又是一阵无语。 撞都撞上了,索性就一起往里走,这太元宗确实看着有些恐怖渗人,两人正好做个伴。唐皎问道:你来的路上看见太元宗弟子了吗? 没有,一个也没有,怎么会这样? 唐皎心里也耐闷,人呢?这太元宗不是说已经取代了紫微宗成为了天下第一大宗吗?如今该正是鼎盛的时刻,怎么会所有人都不见了?这宫里也不点灯? 你闻到尸臭味了吗?夏嘲风忽然问道。 没有。唐皎话音刚落,一股腐臭味就飘了过来,等等! 两人如今所处的大殿是太元宗大名鼎鼎的极元宫,两人慢慢地沿着台阶往上走,唐皎走在前面,夏嘲风手里拿着火走在他身侧后一点,火光隐隐约约照开大约三四步的距离,随着那股味道越来越近,唐皎握剑的手紧了些,两人的眼前逐渐出现了一具尸体。 两人站在那尸体前,他死了吗? 夏嘲风道:看起来是死了。 两人面前的是一个披着紫袍垂手坐在黄金椅上的修士,看不见脸,头直挺挺往后仰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从喉咙处被人挖开,肚肠也大敞着,腐烂的五脏六腑流了一地。唐皎走到那尸体的背面去看那张脸,却忽然愣住了,长明子? 夏嘲风一听这个名字立刻道:太元宗那老祖宗?他大步走到了那尸体的背面,那张脸干枯发黑,眼眶深陷,最恐怖的是嘴巴被人撕到了最大,甚至下颌都不翼而飞了,对应着那挖开的喉咙,像是有人在他活着的时候从他嘴里掏着些什么。夏嘲风同唐皎一样,他是见过长明子的,太元宗的老宗主,被人称为老祖宗的活神仙。 夏嘲风一时恍惚,竟是有些认不出来,他忽然看了眼他的脚,发现这个人右边裤腿空空荡荡,果然是他! 他这是个什么死法?唐皎观察了一阵子,竟是无法判断出来这个人究竟怎么死的,传闻中这位太元宗隐世不出的老宗主修为深不可测,紫微宗一倒,他就是当今道门的第一人,这前两日还风光无限,谁料今日竟是落到了这个下场? 夏嘲风从地上找到了些金色的粉末,他极轻地嗅了下,没闻出来是什么,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地面上,他将折子靠近了些,地上竟是有许多凌乱的痕迹,从脚印到摩擦痕迹,密密麻麻全是,他看得头皮一阵发麻。 两人绕开了那具诡异的尸体,继续往内侧走。 在他们的身后,尸体仍是坐在黄金椅上仰着头望着那吊顶,黑暗中有灰落在了他的脸上,逐渐覆盖了那两颗灰色的眼珠,被撕开的下颌竟是有些像在笑。 夏嘲风已经从渗人开始觉得邪门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样东西,贴在一个大殿的门上,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天衡宗的镇邪符印,用剑气所化,他立刻冲了过去查看,上面还有干涸的血,祝霜?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从夏嘲风的手中夺过火折子,他迅速沿着那扇门往右走,果然围绕着这座封闭的大殿,每一扇窗户上都有一个天衡符印。 他脑子里几乎能想象出祝霜、陈不道等人站在此地用剑与屋内的东西对抗的画面,在最后一扇窗户上,他看见了半个残存的符咒,那是最特殊的一个符咒,因为那竟然是个紫微宗地咒印,想象中唐皎望向对应着的阵法位置上站着的那个身影,那个人他就穿着紫微宗的道服,火光映照着模模糊糊的脸,慢慢地抬起头看他。 而现实中的唐皎也不由自主地扭头朝着一个方向看去,有人!他忽然喝了声,夏嘲风一下子回过头来,哪里? 唐皎与夏嘲风飞速地奔下台阶,在这大殿右侧装饰用的大鼎旁,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躺靠在哪里,唐皎冲过来低下身查看,夏嘲风那火一照那脸,惊了,紫微宗大弟子谢丹?他怎么在这里? 人还活着!唐皎按住谢丹胸前的巨大血窟窿,另一只手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一瓶丹药,果断地喂了一颗给他,夏嘲风也上去搭了把手,握着谢丹的手输了点灵力进去。他们两人从前都与谢丹有过点情,紫微宗大弟子,见了面他们也要喊一声谢师兄的。 谢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没有,夏嘲风扶住了他,唐皎忽然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夏嘲风问道:你找什么呢? 我师兄弟来过这里。 这也没人了啊。 唐皎看向那间紧闭的大殿,他重新低头看向谢丹,恐怕只有他才知道这里几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人扶着谢丹平躺下,夏嘲风找了干净的泉水装在灯油碟子里喂给他喝下去,唐皎又给他喂了一颗丹药。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谢丹的手终于动了下,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谢师兄? 谢丹看着身边的两个人,好像过了一阵子才将人认出来,怎么是你们? 唐皎立刻问道:谢师兄,你有没有看见我师兄他们?叶夔,祝霜,陈不道? 谢丹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去,忽然他扭头看向那仍然紧闭的大殿,眼里的光微微跳动着,他们啊,都死了。 唐皎闻声眼神忽然一变,死了? 谢丹从袖子里慢慢地掏出一块带着血的玉佩,唐皎曾经见过这块玉佩无数次,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叶夔剑上的玉佩,他重复了一遍,他们都死了。 第112章 太元宗坐落在霞州东南, 路途遥远,唐皎一路赶来花了不少的工夫。到了地方,他直奔三方山,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原想着随便找个太元宗弟子夺他的衣裳,结果在山上转了半天,竟然没看见一个人?走在雾林夜雨中,他心里莫名生出些不安。 道宗四大门派中, 太元宗与天水唐家的关系最为疏远, 他从前只来过霞州两次, 没敢乱闯,索性从山中小道潜行上山。奇怪的是, 走了一路, 他没有在这整座山上发现一丝气息。 是的,没有气息。 这是个很古怪的描述, 仿佛是整座山都死了, 唐皎脑海中冷不丁冒出了这个想法,心里下意识咯噔了下。 雨已经小了很多了,山阶旁有大股泥水冲洗的痕迹,可见不久前山上才下过一场暴雨。唐皎循着雨雾反射的银光往山上走,刚走了十几步,忽然他的脚步一停。 他弯下腰去, 伸出两指在砖板上轻轻抹了下。 血?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去,顺着台阶缓缓往下流淌的原来不是雨水,那是从山上冲刷下来的鲜血。 唐皎立刻抬腿往上飞奔, 风从他的脸颊吹过, 身影快得惊人, 他凭借着小时候唯一的做客记忆来到了太元宗三大主殿,大殿外没有亮着灯烛,倒是屋檐下装饰用的青鼎里有亮光,水面上漂浮着零零星星的金色油花,这是用特制的灯油所做,可以在水中燃烧,火焰在数百只青鼎中沉浮,犹如一朵朵金色莲花。 长廊上有两只白鹤走来走去,依旧是没有人。 唐皎反手往身后探去,长剑落在手中,他绕过正殿,继续朝里走去。 太元宗有三大主殿以及十六副宫,各个宫殿之间相互勾通,熟悉布局的人可以沿着一条主道走通。唐皎走得比较慢,大概一个多时辰后,他来到了一处名叫元明宫的宫殿,就在他观察着前方三条岔路犹豫的时候,左侧忽然有声音响了起来,唐皎手中的剑立刻飞斩而去。 是我!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来。 黑暗中互相也看不见对方的脸,唐皎一下子没认出那声音,谁? 我! 你是谁啊? 是我! 我怎么知道你谁啊? 我!夏嘲风! 唐皎明显停顿了一下,我去。他用两个字干脆地结束了这段紧张的对话,刷一下收剑入鞘,对方从袖中取出一颗夜明珠取光,果然是夏嘲风那张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脸,再一看,脖子上还有刚刚被飞剑划开的一道口子。唐皎心道活该,有什么好我我我的,这不是有病吗? 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啊? 你管我在哪里呢?唐皎刚刚这一激灵冷汗都快吓出来了,也没给好脸色,从对面夏嘲风那吃了屎一样的表情来看,他应该也吓得够呛, 夏嘲风这边也收了剑,打量着对面的浑身被雨淋透的唐皎,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若是搁在平时,唐皎根本不会理会他,但眼下这情况复杂,他懒得与他纠缠,直说道:我来找龙珠确定一件事,你呢?他顿了下,也找龙珠。 对方那下意识的沉默说明了一切,你找到了? 没有,你呢? 没有。 唐皎内心又是一阵无语。 这撞都撞上了,索性就一起走吧。这地方确实越走越渗人,两人正好有个照应,这会儿也顾不上对不对盘的事了。唐皎问道:你来的路上看见太元宗弟子了吗? 没有,一个也没有。说完后夏嘲风又低声补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唐皎心里也纳闷,是啊,这山上的人都去哪里了?道门不是传太元宗已经取代了紫微宗成为了天下第一大宗吗?如今正该是光明鼎盛的时刻,怎么会所有弟子都不见了?明明是长夜,这宫殿中也不点灯?那长阶上的鲜血又是哪里来的?怎么看都不寻常。 两人心照不宣地继续往前走,这元明宫往前通往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极元宫,唐皎从前没来过这里,只知道这是太元宗掌门长明子修行的地方。刚一来到那宫殿门口,两人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血腥味,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血腥味,从那间漆黑的宫殿内部慢慢涌吐出来。 进入大殿的时候,唐皎下意识往前多走了两步,夏嘲风手里拿着夜明珠走在他身后,荧荧的珠光照开大约三四步的距离,随着那股味道越来越呛,唐皎握剑的手紧了些。 刻着白鹤与银月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夏嘲风手中的夜明珠照亮了宫殿,即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两人同时愣住了。 尸山血海,人间炼狱。 金灿灿的丹药汇作了黄金海,无数的尸体沉浮在其中,那一张张脸上疯狂的表情恍若定格。 女孩,怪物,年轻的修士。 修士,怪物,年幼的女孩。 堆积成山的尸体挤在了这座宫殿之中,从涂满了鲜血的四壁可想见当时的残忍疯狂。 小山上,一颗金色的金丹慢慢地朝唐皎滚了过去,撞上了靴子停下了。唐皎略僵硬地低下头看去,地砖上镂空的银月白鹤图案,下面沥满了鲜血,顺着宫殿四角往山下缓缓流淌,顺着出口的方向望去,断壁残垣外,几只雪白的仙鹤单脚立在鲜血中。 看! 还处在震惊之中的唐皎下意识顺着夏嘲风手指的方向望去。 高台下,已经熄灭的炉鼎旁着一个修士,整个元极宫大殿中唯有他一个人是坐着的,从那轮廓看起来像是还活着。唐皎立刻朝着抬腿那具尸体飞奔过去,夏嘲风迅速跟了上去。 夜明珠的光一移过去,鲜血映入眼帘。修士披着紫袍垂手坐在轮椅上,从正面看不见脸,头直挺挺往后仰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喉咙被人挖开,肚肠也大敞着,腐烂的五脏六腑流了一地,像是有人曾在其中翻来覆去地疯狂地找着些什么。 唐皎走到那尸体的背面去看那张脸,愣住了,长明子? 夏嘲风一听这个名字立刻接道:太元宗那老祖宗? 唐皎点了下头。夏嘲风大步走了过去,夜明珠的光也随之移动,尸体的整张脸脸干枯发黑,眼眶深陷,最惊悚的他的嘴,是像是被人用尽全力撕裂了,甚至下颌都不翼而飞了,对应着那挖开的喉咙,像是有人在他活着的时候拼命地从他嘴里掏着些什么。 夏嘲风同唐皎一样,他是见过长明子的。太元宗的老宗主,被人称为老祖宗的活神仙,只剩下了半张脸,但无疑就是他。 夏嘲风不知怎么的忽然开始恍惚,盯了看了会儿竟是有些认不出来了,他又低头看了眼他的脚,发现这个人右边裤腿空空荡荡。 真是他。 唐皎看着这无比惨烈的一幕,一时竟是无法判断出来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传闻中这位太元宗隐世不出的老宗主修为深不可测,紫微宗一倒,他就是当今道门的第一人,前一刻还在别人的嘴中风光无限,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忽然又回过头看去,太元宗弟子的尸体埋在金丹中,由远及近,越来越多,一张张嘴里全都鼓着东西,举起来的手攥得极紧,他们死前是在争抢什么? 唐皎的视线慢慢地落在了那一地黄金似的的丹药上。 丹药、炉鼎、尸体,零碎的线索还未在脑海中串成线,一个念头忽然凭空冒了出来,他回头看向高台上那只丹炉,他忽然起身翻上高台,抬手去揭那只炉鼎。 空的! 宫殿的另一头,正握着夜明珠四下查看情况的夏嘲风似乎发现了什么,回头喊道:唐皎!有人! 还在盯着空炉鼎沉思的唐皎闻声立刻回过头去。 在他的身后,长明子的尸体仍是坐在黄金椅上仰着头望着那吊顶,有一两点灰烬落在了他的脸上,逐渐覆盖了那两颗灰色的眼珠,那被撕开的下颌竟是有种笑的意味。 唐皎飞速地奔下台阶,大殿右侧原来还有一间侧殿,大门被术法从内部封死了,隐约可以看见石柱后躺靠着一个人,唐皎抬手捏诀,食指一划,大门轰然倒塌,两人立刻冲过去低下身查看,夏嘲风用夜明珠一照那脸,惊了。谢丹?紫微宗大弟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人好像还活着!唐皎一眼判断不出来这人受了什么伤,他想也没想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瓶丹药,果断地喂了一颗给他。夏嘲风也搭了把手,握着谢丹的手腕输了点灵力进去。说起来,唐家与天都府与紫微宗渊源颇深,他们两人从前都与谢丹有过交情,紫微宗大弟子,见了面他们也要喊一声谢师兄的。 谢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没有,唐皎见状又取出一颗丹药准备给他喂下,夏嘲风忽然猛地甩了下手,啪一声打到了唐皎的手臂上。 唐皎猝不及防,手中的药被挥掉,你干什么? 夏嘲风也被唐皎问得一顿,他的手怎么这么冰?握不住。 什么东西?唐皎一边重新倒出丹药一边说:你扶着他不要动!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93) 夏嘲风没话说了,重新伸出手去扶住谢丹,唐皎正要把丹药喂进去,夏嘲风的手动了下,谢丹的身体侧倒了些,唐皎正要说话,忽然,一颗柔白色的珠子从谢丹松开的右手中滚了出来,落地叮当两声响,亮光升起来的一瞬间,两人没了声音。 这是 夏嘲风慢慢地伸出一只手去。 就在夏嘲风的手即将碰到那颗珠子的那一刻,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回神。抬头看去,唐皎牢牢地按着他的手,不对劲。 夏嘲风的眼神忽然一变,唐皎一下子回头看去,原本靠在廊柱上的谢丹竟然消失不见了。唐皎心中惊骇,再一转头,那元极殿中的金丹和尸体也全都不见了。 下一刻,耳边传来一声珠子滚动的声音,骨碌,他缓缓地回过头看去,夏嘲风没被抓住的左手已经碰到了那颗珠子,唐皎抬着眼观察着他的表情,后背的冷汗刷一下下来了。 第113章 夏嘲风握紧了那颗珠子, 珠子忽然化作了白色齑粉,从他的指缝里迅速流泻下去。他的表情变幻起来,双眼隐隐冒出红光, 他顺着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慢慢抬头看向眼前的唐皎。 夏嘲风!话音还未落,一掌迎面劈来,唐皎眼疾手快旋身避开,长剑从背后飞出, 落在了右手中。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已经失了神志的夏嘲风。夜明珠滚落到了台阶下, 与此同时, 黑暗中有奇怪的动静响了起来。 宫殿中的金丹尸体忽然又重新出现,一缕缕魂魄从尸首上升出来, 像是燃烧的灰色灯焰, 漂浮在大殿中,密密麻麻, 铺天盖地。 人死时有强烈的执念, 死后怨气不散,残魂便会化作怨灵,虽是死物,却酷似生时,原地化作生魂阵,容易令踏入其中的人迷失心智。 唐皎腰间系着的辟邪玉佩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他扫视着周围的怨灵。 片刻后,庄严宏伟的元极宫顶上,梁木红瓦骤然掀飞开, 一个红色的身影从其中如箭掠出, 浩然剑气横扫十六大殿, 唐皎翻身落在了最高处的断梁上,瓢泼大雨洒入了宫殿,迎面而来的山风把猩红的衣领全部吹得竖了起来,他一把握住了飞回来的剑。 看着脚下的恐怖场景,他终于低声说了几个字,什么东西? 亡灵们还在宫殿中徘徊不去,它们脚踩着满地金丹,仿佛守财奴守着自己唯一的财宝,对于唐皎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他们用嚎叫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愤怒,一声高过一声,冲天的怨气一瞬间从宫殿中翻涌出来,唐皎腰间的辟邪玉佩应声而碎。 他的眼神变了。 夏嘲风孤零零地站在那群亡灵中间,一半脸隐在阴影中,另一半反射着荧荧的光,他陷入了幻想中去,眼前的一切仿佛让他重回天都府灭门的那一日,倒在血泊中的变成了他的亲人、他的师兄弟、他的朋友。脑子里盘旋着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为什么?是谁做的?为什么?耳边传来呼喊声,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唐皎的眼中波澜骤起,却不是因为夏嘲风的眼神变化,而是因为他在夏嘲风的身后看见了一张人脸。 微弱的夜光闪烁着,那张脸仿佛正在对着他笑。 唐皎浑身有如过电似的震了下,谢丹! 他一时竟是不能判断那究竟是人是鬼,而那个人也望着他这座山上唯一一个不被龙珠所诱惑的人。 大雨落在被摧毁的宫殿中,金丹慢慢流动起来,怨灵们全都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唐皎,显然是把他当做了与自己争夺金丹的仇人,写满了憎恶的脸变得扭曲起来,尸体从水中一具又一具地浮上来,这前所未有的怨气连唐皎都开了一次眼。 眼见着情势已经控制不住,唐皎收剑捏诀,两抹清光游上长剑,灵力从剑身绽开,如飞鸟似的分作数百股往上旋开,浩然席卷了大半的天幕。 天衡太玄经。 少年单脚踏在虚空中,有天光从上而下射出,破魔之势锐不可当。 谢丹记得这个叫唐皎的少年,甚至可以说比较熟识,这少年出生那一日,天水唐氏邀约四大宗门的修士前往做客,众人都在议论着那个流传在九州天水的古老传说,忽然东风吹散云雾,周天星辰排列成巨大的青鸟形状,流星如箭射向九州大地,新的传说自那一刻开始流芳。 他望着远处少年红色的身影,在心里想:又是唐家人啊。 唐皎忽然睁开眼隔空盯住了他,眼神清明又锐利,酷似先祖模样。 怨灵们受到了道门灵力的影响,嚎叫得更为凄厉了,他们围绕着自己的尸体走来走去,倾盆大雨中,他们一股又一股的往上抽升,像一阵阵黑色的风,前赴后继地扑向正在结印的唐皎,却在触及他周身明亮灵力的瞬间灰飞烟灭。 唐皎的双眼中流转着游光似的灵力,三方山震动起来,千极长阶分崩离析,元极宫在两股巨大力量的冲撞下瞬间坍塌,涌上来的亡灵被一股极为强大的灵力压了回去,唐皎飞身而下,长剑瞬间斩灭一大片魂魄,他直奔那张隐在黑暗中的脸而去。 管你是人是鬼,拉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就见真章。 谢丹望着那飞速掠冲过来的少年,他站在原地也不动作,只是慢慢地眨了下眼睛。 一阵歌声忽然轻轻地响了起来,唐皎下意识惊了下,这山中还有活人?他稳住身形抬头看去。 那歌声分辨不出是它从哪里传来的,穿过了漆黑的不可窥伺的山林,伴着雨声在这断壁残垣中凭空回响,仿佛不是属于九州的语言,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唱歌的人像是在诉说着自己内心的感伤,又像是在讲述着某些温暖明亮的故事。流芳飞文,盘鼓缤纷,这世上美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只留下无穷无尽的悲伤啊。 血腥味涌入鼻腔,眼前的幻境逐渐散去,夏嘲风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他看向满地的尸体与漂浮着的亡灵,又看向对面的人,低声道:唐皎? 小心身后!唐皎猛地喊了声,夏嘲风下意识回过头看去,还未看清是什么,眼前骤然一黑,下一刻他整个人被掀飞了出去。 歌声停了一瞬。 围着唐皎的亡灵忽然全部魔化,凄厉的嚎叫声几乎掀掉了整座元极宫,鬼魂发疯似的扑向了他,唐皎毫不犹豫地抬剑挥斩,剑光闪过眼睛,灵力大盛,他一掌用力地按在了地上,剑气自掌心绽出,刻着银月与白鹤的地砖瞬间崩裂,从天空往下望去,一个庄严神圣的天衡伏魔阵从元极宫地下浮现出来,正中心的少年周身萦绕着银色的辉光。 夏嘲风整个人砰一声撞在了柱子上,滚了两圈迅速起身,来不及查看伤势,他抬头看向唐皎,喊道:身后! 暴雨中,一个透明的亡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唐皎的身后,唐皎眼神动了下,左手继续按在地上没动,右手握剑忽然回身一剑斩去,行云流水的动作却在看清对方时停住,眼中杀意骤灭,那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亡灵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披散着长长的头发,一张巴掌大的脸在雨中显得透明苍白,她赤脚站在原地孤孤单单地望着唐皎。 唐皎手中的剑下意识停住了,就那么一个愣神的间隙,小女孩伸手穿过了他的胸膛。 唐皎!夏嘲风猛地吼了一声。 唐皎周身磅礴剑气瞬间全灭,殷红的鲜血顺着那只透明的手缓缓往外流,他略带怔愣地盯着那小女孩的亡灵,亡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唐皎重新抬起右手,一剑斩向了对方,早已沦为死物的怨灵在修士的剑下随风而散。唐皎低下头猛地跪在了地上,一大口鲜血喷在了伏魔阵上。 唐皎!夏嘲风想要朝唐皎冲过去,却在起身的时候控制不住地摔跪在了地上,他自己也被怨气侵蚀受了重伤。 唐皎抬起左手,用力按住胸口的伤口,他抬头看去,高台之上,那张脸已经从黑暗中完全显现了出来,谢丹站在雨中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张脸上依旧是若有若无的轻笑,伏魔阵没有对他有丝毫影响,这说明他是活着的。这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有关? 唐皎的眼睛变成了隐隐的血红色,他紧紧抿着唇,沾满鲜血的手重新握住了自己的剑,亡灵如潮水似的涌向了他,同一时刻,他闭上眼睛在心中开始念诀。 原地骤起罡风与剑气,殿外青鼎中猛地掀起无数水光,金色莲花似的火焰在黑夜中绽放,唐皎忽然睁开了眼睛,声音庄严森然。 谢丹,善恶昭彰如影随形,滥杀无辜自有天道报应,你等着。 话音落地的瞬间,殿外数百只青鼎全部应声裂开,水与火泼溅了一地,灵力平地冲向天幕,降魔阵光芒大盛。唐皎起身却不是朝着高台上的谢丹而去,而是转向右侧的夏嘲风而去。 等谢丹放下抵挡灵力的手,再次望去的时候,唐皎与夏嘲风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他看向了通往殿外的方向,没有继续去追,他说了几个字,低不可闻。 他说的是:我等着。 山道上,唐皎扯着夏嘲风迅速飞奔往山下走,直到再也坚持不住跪在了地上,又一大口血喷了出去,胸口的血洞离心脏只有三四寸的距离,鲜血已经将胸口的衣服全都浸透了,他紧紧按着伤口处,雨水混着冷汗直往下流。夏嘲风忙伸手去扶他,唐皎!两人都是格外狼狈,却也都知道当务之急是离开此地。 唐皎低声道:我收到天衡书信,我的师兄弟也在来霞州的路上,先下山再说。 你还撑得住吗? 唐皎抬手撕下了一截袖子,重新按在了伤口处试着止住血,走,不能留在这里。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了咆哮如龙的风声,两人同时回头看去,只见元极宫中升起了熊熊大火,暴雨成阵,猩红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片夜幕,夏嘲风下意识道:龙珠 唐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走! 第114章 天衡宗。 韩清一个人坐在最高的山上, 遥望着满天星辰,风从东方吹来,衣袖轻轻浮动。 苍望之原。 巨大的鬼灯下, 钟清闭着眼睛躺在白色微光中,衣服无风自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幕奇怪的场景。 水会着火吗?海水会滚烫得像岩浆吗?我们生从何来, 死亡何去?是什么让我们在这人世中别离又重逢? 黑夜中流火喷薄而出,如倒射的流星般暴烈,空中映出海市蜃楼的幻像,三仙山、西王母、金青鸟与长生不老药, 往太阳飞去的伊卡洛斯, 还有死去的杨贵妃。 鬼灯安静地摆在一旁,一个钟清模样的人坐在树下, 仿佛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数不清的岁月。 杨贵妃是谁? 钟清模样的人抬起头看向那人,回答道:一个美丽的女人。 伊卡洛斯是谁? 一个聪明的少年, 用蜡与羽毛为自己做了翅膀, 高高地飞向太阳, 蜡融化了, 他坠死在海水中。 你到底在说什么? 文明。 对方皱着眉, 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惑。钟清模样的人自言自语道:多年之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相,他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什么? 百年孤独。 流沙之滨, 赤水之后,黑水之前, 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 这也是百年孤独? 钟清模样的人笑了下, 不, 是《山海经》。 他起身捞起自己的灯, 挂在了树上。 画面忽然有如投石如水般动荡模糊起来。 潭水反耀着银光,化作钟清模样的鬼灯十方依靠在树干上,眼睛望着眼前那慢慢聚魂的身影,他也在追忆往昔,却又不知道一时之间从何说起。 钟清终于开始说话,仿佛是自言自语,很多年前,苍望之原上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你每天都会与我说许多故事,我也听不大懂。有一天,你带着我去杀一条魔龙,你把魔龙的头颅砍了下来,又将魔龙的身体斩作六段,龙的尸骨就埋在树下,你将挖出来的龙的心脏交给我,告诉我永远镇守在这里。 他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我问你,你要去哪里,你只是说你一定会回来。 我在神龙树下镇守魔龙的尸骨,没有想到魔龙的魂魄在地下沉睡了千万年,其上竟然变幻出了一个梦境。魔龙的力量化出山川、河海、沼泽、风雨,我看着那梦境慢慢地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全新的世界逐渐吸引来许多无意识的灵体,它们越来越多,寄生在梦境里面,汲取着魔龙的力量,日月盈仄,新宿列张,天光下出现了第一个生命,我在那天忽然就想起了你对我说的那个词,文明。 沉睡的魔龙自己的意识也投射在了梦境中,这个世界上出现了第一条龙,又逐渐出现了人、修士、以及鲛人,挺有意思的。 我很少关心这梦境的变化,我只要确定魔龙不会从梦中苏醒过来,或许就让它一直留在自己的梦里也不错?我在心里想。我一直在树下等着你回来,苍望之原上斗转星移,千万年过去了,就连这地方都开始不停地塌陷崩毁,只留下了这么一小块天地。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有一天,一个修士意外地穿过梦境来到了这里。 我实在是太思念你了,我将当年你送给我的那颗龙珠送给了他,修士带着那颗龙珠回到梦境中,龙珠化作了人形,它没有魂魄,不会说话,可是长得很像你。我有时会看看他,可到底是不一样的。那一天,当我无意中再去看魔龙的梦境时,我忽然发现,那颗龙珠里竟然多了个魂魄。 钟清脸庞上浮游着幽蓝色的光,他抬头看向那湮灭又重聚的灵体,你知道吗?你当年想了许多办法想要杀死魔龙,可魔龙是杀不死的,它会一遍遍地重生,每一次复活它都会比之前更强大。于是你才将它镇压在这颗树下。这些年我一直观察着那个梦境,我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魔龙的力量在被梦境不断蚕食,当梦境的力量彻底压倒魔龙时,魔龙的魂魄将会在梦中涣灭,而这个梦境也会与之消亡。我们终于找到了杀死魔龙的方法。 但是令我想不到的是,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回来了,你竟然要救他,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不惜代价。你救了他无数次,也失败了无数次,我眼见着你的力量越来越弱,甚至开始无法记住每一遍轮回中的发生的事,每一次你都会以失败而告终,然后毅然决然重新开始。我看着你背叛了自己的誓言,抛弃了自己的身份,甚至最后连你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94) 忘记了名字的神明,一遍又一遍地重筑魔龙的梦境,到底是为了拯救这建造在梦境上的文明,还是为了拯救这条魔龙?钟清说到这里沉默了很久,眸光沉沉地看着那个身影,为了提醒自己记住每一遍轮回中会发生的事情,你锻造了仙射镜,但每一次你都会把它送给魔龙,导致它沦为魔物,甚至不再认你为主。逐渐失去力量的神明,连物灵也不会继续对他忠诚。 我知道,是龙珠,魔龙的心脏化作了龙珠,阴差阳错地变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蛊惑神明的罪行不可饶恕。这一次不会这样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最后说的那几个字轻而虚,月光下魂魄还在重聚,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平静起来。 这一次,不会再有神明去拯救崩塌的世界了。 神明已经拯救了他们无数次。 苍望之原上,干涸到开裂的宽阔河床前,云玦头疼欲裂终于支持不住半跪在地上,怀中的镜子滚烫如热铁,仿佛是某种急切的警告,他却没有拿出来看一眼。他手臂上有隐隐的银光,那是细密的龙鳞,在月光下忽隐忽现,龙珠化作的心脏在胸膛中跳动着,陌生的记忆一阵阵地涌入脑海,却什么也看不清,头变得越来越疼,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挣扎着什么。 就在他跪在地上忍受着这不可自抑的巨大痛苦时,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地扯了下他的头发,把一朵柔软的黄花插在了他的头发中,他浑身一震,猛地回头看去,却原来是错觉。黄沙遍地,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拂过脸庞,那糅合了无数复杂情感的心绪在心中冲荡,龙珠化作的心脏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痛苦,在胸膛中剧烈地抽搐。 如果这种痛苦有尽头的话,他甚至想立即交换一切只求个解脱。 过了很久,他才在这剧痛的间隙中突然地明白过来,这不是他的情感,这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这是这颗心脏在那个人身上时所体会到过的一切感觉。云玦身体一震,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一遍又一遍的轮回,一遍又一遍的绝望,没有所起也没有所终,最后不得不遗忘一切,甚至连再见都会下意识地逃避与抵触。但无论经历了多少遍,最终都是同样的选择,什么都忘记了,但这颗心脏却唯独没有忘记了爱着他。 云玦抬起手,按在了自己心脏处的位置,手指慢慢地用力,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慢慢地流下来。 他低着头,一点点用力地把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 等着我。 巨大的树形鬼灯下,钟清原本正在观察着眼前的魂魄,忽然他扭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东天有朝霞凭空升起,这永夜的苍望之原上,第一次有了比肩白昼的光芒。 第115章 现世, 天衡宗。 在唐皎与夏嘲风离开了太元宗后不久,叶夔与祝霜等人也来到了三宗山,只见到满山熊熊火焰,等火烧尽后, 众人上山, 元极宫已经化为了一地废墟, 里面的所有东西也付之一炬。 叶夔与祝霜对视了一眼, 谁也没说话。 太元宗灭门的消息传了出去, 道门与民间终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关于朝天宗复活的传闻又开始迅速发酵,所有人像是没头苍蝇似的慌乱起来了, 谣言与恐惧如双生子一样,两者都在各地迅速地蔓延。如今的四大宗门, 只剩下了天衡宗还没有出事,许多修士便找上了天衡寻求庇佑。妙妙真人权衡之下, 还是开放了两座山让修士进来。 于此同时,一种来历神秘的金丹忽然在百姓和低级的修士之间开始流传起来,百姓从卖假药的贩子手中买到这种声称可以治病的金丹, 服用后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中竟然出现了灵脉,而且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修炼天赋较差的修士。这种变化很快就引起了低阶修士的注意,他们试验过后发现修为暴涨,立刻开始从百姓手中争抢金丹。 骚乱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无声无息地迅速蔓延,一开始只是在散修与百姓之间,后来变成了散修与宗门修士之间,最后演变成了宗门与宗门之争。霞州原本是太元宗管辖的地界, 太元宗无缘无故一场大火灭门, 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 也没有外人关注这场莫名其妙的内乱,一直到整个霞州都陷入了血与火中,众人这才将视线投过去。 几乎是在被发现的第一刻起,这种神秘的金丹就在整个道门掀起了争抢的狂潮。连炼丹起家的天水唐氏都注意到了这横空出世的金丹,原本以为只是低修的噱头,直到唐家的炼丹术师取来了一颗金丹,炼丹房中,这群可以说是当世最强炼丹术师的人注视着那炉中的金色火焰,他们的眼神从不屑一顾逐渐转变成了怔愣错愕,最终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强大而纯粹的力量?甚至连龙骨都无法比拟,所有的炼丹术师那一刻脑子里都冒出了两个字。 龙珠。 金丹流毒开始了。 骚乱一开始只是出现在霞州,很快蔓延到九州各地,半个月不到,几乎所有宗门都卷入了这场争夺金丹的混战中,散修抢百姓的,宗门抢散修的,更强的宗门抢弱小的宗门,没有人不抢,一夜之间道门凭空多出无数的顶级修士,而且还在如雨后春笋般持续涌现,其中不乏是一开始根本没半点根基的普通百姓。 力量在泛滥。 旧的宗门不断崩溃瓦解,新的势力迅速崛起,毫无成本的修道捷径让人瞬间疯狂。 天衡宗清妙阁中,妙妙真人拿着一盒金丹与云霞真人看了很久,这盒金丹是李碧今早送上山的,妙妙真人取出一粒,它看上去和普通丹药差不多大,通体金黄,在烛光照耀下泛着温润的珠光,似乎并不算太起眼,但只要这么小小的一颗,就能让一个毫无天赋的普通人拥有数十年的修为。 妙妙真人问道:这种丹药服用之后,有人出事吗? 没有。林一道的声音低沉,服用后没有任何的问题。 妙妙真人忽然看向他。 林一道的表情是一贯的平静,我试过了。他并没有向师门隐瞒自己的贪婪与动摇,变强是每一个修士的执念,多少人为了突破瓶颈穷尽百年光阴,而现在只要这么一颗丹药就能让他们脱胎换骨,没有任何一个修士可以拒绝这种诱惑。所以他试了。 妙妙真人看了他一会儿,最终也没有说他什么。他又看向手中的那颗金色丹药,摩挲了半晌,把它放回了盒子中。 传令下去,从即刻起,天衡弟子禁服这种丹药,违者斩断双手逐出师门。 林一道抬眼看了看他,拱手道:是。 妙妙真人把匣盖轻轻扣上了,他陷入了沉思。这世上从没有登天的捷径,三大宗门可为前鉴。不远处的殿门口,韩清正背对着他们自己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玩,他手里是一只通体晶莹剔透的水晶瓶,里面盖着一只飞蛾,他把烛台靠近了水晶瓶,飞蛾仿佛被戳中了什么机关,立刻不顾一切地拼命扇动翅膀嗡嗡嗡地扑向那火焰,却又一次次地撞上透明的瓶壁。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话,飞吧,飞吧。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要飞了,不要飞了,飞不出去的。两种声音交替出现,等妙妙真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正好又在说:飞吧,飞吧。 妙妙真人走了过去,卷起袖子,低身蹲下看着他,叹了口气,声音也放轻了些,师兄,夜深了。 韩清仿佛没听见似的,也不理他,只是继续玩着手里的水晶瓶子和飞蛾。 妙妙真人看他玩得正在兴头上,也没有打扰他,师兄,你说这世上真的能有如此神奇的丹药,一颗能让人脱胎换骨,多吃些就一跃成为当世排的上号的修士了?这东西还真是让我们这些年的苦修都成了笑话了。 韩清还是在观察着他的飞蛾,飞蛾撞击瓶壁发出刮啦的声响。 妙妙真人道:钟清与唐皎如今下落不明,我这心里担心他们两人,师兄啊,你嘱咐我照顾你的弟子,是我没照顾好钟清,我心里一直在想,那天我不该什么都没告诉他就让他去紫微宗,他也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情况才杀了天相,我让唐皎去找他,却不想连唐皎那孩子也忽然没了消息。 妙妙真人说着话又望着对面的那张脸叹了口气,师兄啊,我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可不要让我预见了,我这个人在天算方面一贯是没准过,别这次瞎撞上了。 韩清低下头凑近去看那水晶瓶,催促着那飞蛾,飞吧飞吧。妙妙真人这才终于把视线投向那只扑撞着水晶瓶壁的飞蛾,飞蛾已经扑得快奄奄一息了,他低声道:师兄,怪可怜的,放了它吧。 他伸出手去握住那玻璃瓶,轻轻地揭开了瓶子,可飞蛾却猛一扎子扑向那燃烧的火焰,在即将撞进火中的最后一刻,一只手忽然按住了那灯扑灭了火焰,掌心迅速烧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韩清单手按着那盏灯,抬起头看向妙妙真人,昏暗长夜中,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清明锋利,仿佛是这黑暗长夜里唯一燃烧着的光,妙妙真人直接愣住了,甚至连去查看他的伤势都忘记了。 韩清一把推倒了灯,后知后觉地又低头吹起掌心,似乎是真的忽然疼到懵了,就是连叫喊都忘记了。妙妙真人这才反应过来,忙去看他的手,师兄!没事吧? 韩清一个劲儿地用力地吹着自己的手,妙妙真人看他这个样子,想着刚才那怕是错觉,拦住他道:别碰伤口,我去给你拿些药来。 妙妙真人去取药了,韩清还是坐在门槛上用力的吹着手心,白色的头发有一两根落了下来,像是杂乱的棉絮,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还在不停地吹着手心。 山道上,有个女人沿着荒僻的山道上了山,金丹流毒让修士们全都疯了,城中的生意没法做,到处都在死人,她关了铺子又回到了这天衡山上来。她穿着身修长的紫色长衫,站在风里像是一束紫色的烟草,这世上的风霜催人,让她看上去有些疲倦和衰老,唯有那双半阖的眼睛还有些淡淡的神采,偶尔一瞥眼间让人想起那传说中不世出的剑修高手。 她本来是应该一直往上走的,可又在半山道上停了下来,几只灰色的飞蛾落在了她的衣摆上,她望向那清妙阁的方向,此情此景,本想要回忆点什么,可思绪却又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妙妙真人将受伤的韩清送去休息,自己回到清妙阁,忽然看见昏暗的殿中站了一个人,当那人回过身来时,他明显是愣了很久。 师姐? 女人抬起眼打量着他,一句话说的不咸不淡,我是长得像鬼,吓得你连声音都抖了? 第116章 这三个月的长夜与以往相比似乎格外的漫长, 也尤其的冷。钟声从山顶响起来,人间大雪纷飞。 天衡清妙阁封禁金丹的命令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每隔三五日, 人间必然出现一批新的金丹, 宗门修士们闻讯会一拥而至, 出手就是你死我活, 直到金丹被瓜分完毕。甚至在明令禁止的天衡宗,也有了弟子争夺金丹的现象,许多与世家宗门有深刻的渊源的弟子更是开始无声无息地离开天衡, 或是家族使命在身不得不为, 或是自己不甘心。 天衡宗渐渐地空了起来, 一度重现几十年前倒落神坛的潦倒衰败的景象, 甚至可以说是更加冷清了。每日来清妙阁外聚集的弟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十数人,那些弟子脸上的表情也大多是迷茫的,有种不知道做什么的感觉。 弟子阿季最终也离开了天衡宗, 临走前, 他站在山阶上犹豫许久,不知为何蓦地想起了一个死去了很久的人。 哦, 我忘记了, 这当今天下四大宗门原本好像都是邪宗来着?一群卑鄙小人联手设计做掉了朝天宗,屠光了人家的弟子,瓜分了人家的地盘,把地上的血擦一擦,摇身一变就成了名门正派, 你们能干出这种事情自然也是情理之中啊!真是一出好戏啊! 相信我, 这个道门不会长久了, 因为你们这种地方永远也只能培养出我这种弟子,等着吧,都等着吧。 言犹在耳,一语成谶。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那每隔三五日必然出现的新的金丹忽然不再出现了。这是一个信号,事态开始迅速恶化,如果说之前的金丹之争中,争夺的各方还会打上道义的旗帜来遮羞,那么从这一刻起,这场持续了两个月的斗乱终于放弃了道义的遮羞布,轰轰烈烈的道门内斗终于正式拉开了序幕,没有正邪、没有善恶、没有对错,只有永无止境的争夺与杀戮。 在四大宗门屠杀朝天宗五百年之后,仿佛是种微妙的首尾呼应,它们共同重铸的新规则却是在它们覆灭之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天生道者,强者为尊。 宗门交戮,血流成河,被开膛破肚的修士尸体躺在荒野中,一眼望去没有尽头。这才是真正的罪罚轮回。 或许这世上不只有龙无所畏惧,人心也是没有畏惧的。 道门中崛起了新的势力,踏着无数尸骨夺取了大部分金丹的那批修士们掌控了九州,他们来到了一块禁地当年朝天宗所在的真天山,他们要在这里创立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宗门,在此之前那些朝天宗、天都府、紫微宗、太元宗所创造的时代和这比起来都将瞬间不值一提,这将是道门修士最煊赫鼎盛的时代,他们将完成前人梦寐以求的心愿:肉身化龙,飞升成仙。 只要看着那些金丹,仿佛一切都触手可及。 他们将飞升成仙的日期定在了长夜过后的第一个白昼,并为它取名为曜日,当太阳从东天升起的那一刻,他们将成为新的神话,与这天地同寿,与这日月同光。 天衡山上,众人齐聚在清妙阁中。毫无疑问,面对如今的情形,众人必须商议个对策出来,这次集会目前所有还留在天衡的修士几乎到场了,妙妙真人,云霞真人,韩清,叶夔,祝霜,陈不道,李碧,还有一个正在查看金丹的洪玉真。 妙妙真人见众人看着洪玉真,为他们介绍道:她是你们的师叔。 祝霜在那一瞬间的表情格外的奇怪,洪玉真扫了他们一眼,合上了手中的匣子。 洪玉真与韩清、妙妙真人师出同门,韩清入门最早,洪玉真入门最晚,在妙妙真人还是个普通修士的时候,她已经凭借过人天赋被师父收为女弟子,故而辈分排在妙妙真人之前。多年前,韩清下山一去不回,不久洪玉真也下山云游,这一去就是三十多年再也没有回来过。 短短一年之间,三大宗门接连灭门,金丹流毒,天衡宗风雨飘摇,在韩清忽然出现后,她也时隔多年终于回到了山上。这样的大劫和乱世,总归是要有人站出来,从前修士一向自诩天命所归,如今确实是到了承担天命的时刻了。 两只彩色的鹦鹉落在了屋檐上,抖了下身上的积雪,妙妙真人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书信。 洪玉真道:大约五百年前,朝天宗覆灭之后,紫微宗当时的掌门在北海之滨收了一个弟子,名叫刘长思。四百年前,紫微宗中有个弟子,名叫叶闻,二百年前,紫微宗二弟子名叫洪弥。大概六十年前,紫微宗的掌门又收了个大弟子,这名字你们恐怕都熟。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95) 众人表情各异,妙妙真人终于轻轻地接了一句,谢丹。这语气有几分不可思议却又意料之中的感觉。 洪玉真冷淡地瞥向他,那眼神中的意味很浅显,我还道你这个掌门当得什么都不知道。 妙妙真人过了会儿才道:确实是没想到会是他。他早已经猜到了这些日子的事情与鲛人有关,也是按着这个路子去查的,却没想到原来最后还是个修士。 一个活了五百多年的修士,或者要问,他是修士吗? 真天山是一连片星罗棋布的海岛,疯狂的修士们选中了此地创立新的宗门,总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宿命意味。在这其中一座不起眼的海岛上,一个修士模样的人正在将新鲜的心脏切成块,动作干净利落,甚至还有些优雅的感觉。他将切好的心脏呈在瓷碗中,放上勺子。 雪飘落在大海上,仿佛是羽毛飘落在光洁的镜面上,水下有淡蓝的光芒在荧荧闪烁,靠近海岸又变成了透明的玫红色,那是一种会发光的鱼聚在海岸上吃着一种会发光的海草。女鲛的鱼尾浸在海水中,上半身无力地支撑着靠在灰质的礁石上,她浑身上下都透出股衰败的气息,唯有一双眼睛望着远方的月亮,偶尔有那么点清亮。 谢丹端着碗走了过去,低下身伸出手将她扶起来了些,脱下了外套轻轻垫在她的背后。女鲛回过头看他,眼神有些迷茫,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了他是谁,脸上慢慢地出现了一个笑容。 谢丹擦了下她的脸,抬手把心脏一勺勺地喂给她。 哥哥,我看见了海上的大船,和母亲说的一样,是黄金做的,你看见了吗? 嗯。 我听见母亲在唱歌,还有穿着白衣服的船夫,他们是要去捕鱼的,你说他们要是在海上遇到海妖怎么办? 不会。 起风了,他们会不会找不到回来的路? 不会。 女鲛动了下身体,谢丹坐下了,女鲛把头枕在了谢丹的腿上,如同小时候一样靠着他,眼睛还是望着远方的大海。谢丹也停下来喂药陪她看了会儿,海上的风雪越来越大了,鲛人可以夜视,极目所见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女鲛抬起头盯着他的脸看,他也不知道做个什么表情,对着她笑了下,可女鲛却仿佛是被那个笑容提醒起了什么,愣愣地看了很久,神志也久违地恢复了点清明。 谢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对不起啊。她又极轻地重复了一遍,把头埋在了他的袖子里,对不起啊,是我不应该出去的,是我不应该哭的。她嘴中呢喃着些谁也听不清楚的话,那声音越来越轻。胸口被人类少年一剑贯穿而过的伤口掩在厚厚的外套下,心脉全部碎裂,五百年的痛苦岁月本就摧毁了这具身体,即使是名字叫做长生,可又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的长生? 神志慢慢陷入模糊,她重新茫然安静起来,一动不动地枕靠在兄长的腿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眼中有光骤然闪耀,她忽然轻轻地喊了一声,妈妈。 哥哥,我看见了谁也不知道她在那最后一刻看见了什么。她躺在那里,海水朝她涌了过来,载来梦中的黄金船。 谢丹坐在海岸上,他手中仍是端着那碗心脏,过了很久,他慢慢地放下了碗,一双眼看着那具女鲛的尸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十日后,收到消息地天衡宗的修士倾巢而出,他们来到了真天山。天衡宗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此时正在真天山预备着成仙的修士们的注意与警惕,他们不知道对方是来做什么,莫非也是来抢夺金丹? 面对着拦路质问的修士,叶夔眼都没抬,抬手扬剑斩开一条大道。 眼见山下的局势混乱起来,而另一头却显得格外安静。朝天宗曾经用作祭祀的天坛早已经荒废了数百年,大雪覆盖了遍地的衰草和杂石,远处还有五百年前修筑的筑浪亭,谢丹坐在破败的亭子里抚琴,夜光和雪花从头顶落下来,琴声悠扬清净。 这是人间三个月一轮的长夜的最后一晚,也可以说是最后六个时辰,再过不久,太阳就会从东天升起,久违的光明会降落在人间。 手拨着透明的琴弦,谢丹忽然想起了人间的一句古话,不见神佛,即是神佛。 第117章 天衡宗的修士分了几路上山。妙妙真人找到谢丹的时候, 谢丹正在坐在亭子里弹琴,四下除了他们两人外,一个人也没有。妙妙真人看了他一会儿, 朝他走了过去, 也没出声, 站在亭子里静静地听了会儿。 鲛人的声乐是人间一绝, 从古至今都有海上仙乐国的传说,据说那就是出海打渔的人听着鲛人的歌声所想象出来的,至今许多流传下来的画像上仍有鲛人抚琴吹笙的场景。 五百年前, 道门兴起了出海寻龙的浪潮, 那时道门每一个人都在谈论着三仙山和不死药, 梦想着能够长生不死。在道门的日渐鼓吹之下, 修士们纷纷架船出海,希望能够寻找到真龙。那一天,一支船队来到了一片沸腾着的红色海域,他们以为自己找到了传说中龙在海中的墓墟, 却没有想到骇人的风暴接踵而至。据天水唐氏留下来的记载, 火焰在海水中燃烧,众人有如身处炼狱。 谢丹继续弹着琴, 他仿佛在听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伴随着修士娓娓道来的声音,久远的记忆也慢慢回到了脑海。 就在修士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一个陌生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有神秘的人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从红海中救起了濒死的修士, 把他们带回到了岛上疗伤。那些神秘人用鲜血和丹石救活了修士, 修士们醒来看着眼前的画面震惊不已, 那原来是一群人身鱼尾的鲛人。 谢丹一曲弹奏完毕,却没有开口,而是换了支曲子,弦声清澈如水。 关于鲛人的来历,据说,东海边曾经有渔村,其中的渔夫世代捕鱼为生,每到夏日男男女女会架船出海捕鱼,有天他们在海上遇到了恐怖的风暴,所有人全部葬身大海,亡者的魂魄在海上飘荡,就在这时,白龙出现了。白龙将他们的尸体重新复活,新生的鲛人带着一截鱼尾,从此他们就世代生活在那片海域,再也没有回到故乡。他们编了许多的曲子,日夜在海上歌唱,来表达他们对白龙的感谢以及他们的思乡之情。 他们救起了这群落海的修士,治好了他们的伤,送给他们回家的船只与珍贵的鲛珠。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不久之后,修士们又重新回到了这片海域。其实啊,当许多年前渔民从海中死而复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变成了妖物,再也不是人了,更何况他们身上还有龙的力量。归来的修士以残酷的手段猎杀鲛人,夺取他们的力量,更是直接导致了道宗四分五裂,当世第一的宗门朝天宗在十数年后陨落,修士们陷入了内乱,也没有人注意到鲛人是何时消失的,那些美丽的妖物就像是一阵风似的迅速消亡了。 妙妙真人望向眼前年轻的炼丹术师,而如今,他们又重新出现了,来向修士讨回这笔多年前的血债。好像是一个轮回,修士们又开始为了东西争夺相互残杀,五百年前是鲛人,五百年后是些金灿灿的丹药,这五百年来所有人还是做着同一个飞升成仙的梦,但梦终究只是梦而已。 故事好像说完了,谢丹手指拨着弦,道:真人故事说的有趣,不过我倒觉得这不是梦,如今这样,不正是所有人都得偿所愿了吗? 他朝远方望去,修士们已经在海边修筑了寻龙台,他们全都在热切地期盼着曜日的到来,海岛外到处都是尸体,杂草似的倾盖着,永生与死亡两个画面在同一个场景中出现,莫名有股诡异热闹的感觉。他慢慢地拨动了手下的弦,发出了最后一声清响,看,龙出现了。 一直往前走的叶夔脸色很难看,海边那群修士们的喧哗声似乎让他回到想起了某些久远的东西,大火、喧闹、疯狂以及最后遍地陈横的尸体,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感泛上喉咙,他正忍耐着,身边的祝霜忽然惊呼了一声,叶夔回过头看去,瞳孔骤缩。 极东的远天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阴影,一个庞然巨物从海水中慢慢地升起来,它是那样的巍峨庞大,乃至与整个真天山在它的面前都显得那样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它,也不知道是谁先轻轻地喊了一声龙,下一刻都在潮涌似的声音冒出来,是龙!那是龙吗!活着的!是龙! 叶夔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他死死地盯着那片黑影,仿佛浑身都定住不能动弹了,黑夜中海水往上涌,庞然的巨兽慢慢地显出银色的轮廓来。 昌河。传说中巢居北海能够呼风唤雨的恶兽,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不过许多人往往都更熟悉它的另一个名字,蛟。这世上有史记载的蛟只有一条,朝天宗赫赫有名的守护者龙章,五百年前随着朝天宗覆灭,这条蛟也随之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然而这条蛟太大了,它比连绵了数千里的真天山山脉还要庞然,让人完全看出它的全貌,也看不见它那被劈去半个头颅的上半身。黑暗与血腥味遮掩了死物的气息,明明已经死去的蛟龙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被重新召唤出来,如雾似的亡灵幽怨地悬浮在海上,很快便有大雨落了下来。 这是一场注定无尽的夜雨。 筑浪亭中,妙妙真人自知因果在五百年前已经种下,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劝阻眼前的人了,但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道门就此覆灭,不管怎么样,他忽然出手想要制服弹着琴的谢丹,天衡的道印还未触及对方的身体就已经消融,两股灵力在空中撞上,谢丹一只手仍然压着琴弦,另一只手抬着翻出磅礴的灵力,袖子无风自动,他抬眼望着对面的道门真人,眸光幽幽冷冷的。 妙妙真人一碰到对方的灵力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你怎么会这个人身上怎么会真的有这么强的力量?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是鲛人,布局的目的是为了复仇,以龙珠作引灭四大宗门,但就如同他第一次听见天都府有龙珠时一样,他一直是确定对方身上是绝没有龙珠的,真正那颗龙珠是应在了钟清身上,那这又是什么力量? 谢丹望着他那错愕的表情,如同说着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一样,他说:鲛人一族,是真的有一颗龙珠。 海上那头巨蛟低头朝着海岸游了过来,它缓缓地张开了口,作势要将整片山海都吞入腹中,修士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那只巨蛟只有一只眼睛,明亮而透彻,在夜里散着金色的光芒,几乎有如东升的旭日。 祝霜与李碧还在被这倾山倒海的场景所震撼,一个身影已经从他身旁如箭射出,叶夔挥剑而出。 激起的巨浪往后冲,巨蛟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降魔的封印,将那道剑气一吞而下,叶夔被巨大的力量推开,如一束流星坠下,他落回到了最近的山顶上,再抬眼时眼睛里有破碎的灵力流转,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 巨蛟盯着他,那眼中的光几乎让所有人都无法与之对视,但叶夔却直直地望着,没有移开眼睛一下,他嘴里低声吐出了两个字,龙珠。 巨蛟的魂魄如云雾似的浮在海上,肉身则是立在魂魄中,那一点明亮的辉光正好在其中。它望着这个区区凡人之躯的修士,如高高在上的神明望着选择背弃他的信徒,它没有游向修士们逐渐的寻龙台,而是转而扑向这个修士,海岛被砰一声碰碎。 叶夔飞身而起,长剑在空中旋了一圈,化为了十二柄,每一柄上都游着金色的光,灵力旋成了一轮圆月。 巨蛟看也没看,云雾一刹那间全部朝着叶夔涌了过去,海上骤然电闪雷鸣,在两股力量撞上的那一瞬间,叶夔的眼神一变,挡不住。十二柄长剑震断散做了天光。 巨兽俯冲而来,叶夔闪避不及,生死之际,一道灵力忽然从天而降,凭空挡在了他的面前。 叶夔立刻扭头看去。 红衣的少年落在了寻龙台金顶上,法器的银光在他周身盘旋,他脚下是猎猎的旗帜和风起云涌的大海,唐皎抬起头看去,那双眼仿佛能够看破这个世上任何的黑暗,一切妖魔迎上来都会湮灭其中。 如果说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有其注定的宿命,那这一刻或许就是天命昭显其真相的时候,唐皎望向那巨兽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如同是神临似的响起了个声音,是它了。 吞下了龙珠获得了永生力量的昌河立在海水中,不同于见到叶夔时的蔑然,它在盯着唐皎看,在它的视野中,一切都隐在死亡般的黑色气息中,唯有那一双眼睛是亮的,好像那里面有不灭的火焰,在愈烧愈旺。 昌河朝着少年扑了过去,速度之快让海上浮现出一块块的斑驳,唐皎脚下一用力,竟是朝着它冲了过去,在即将撞上的那一瞬间,他翻身一跃,身体在空中划出一个极致的圆弧,头发全倒竖了起来,他翻落在在了对方的身后,剑光骤然出现,他凝神双手将剑推出,一剑劈向近在咫尺的巨兽,然后海上的斑驳才变成了激涌的巨浪,拍在岸上时整片天地都在咆哮。 剑撞上了巨蛟的鳞甲,破开皮肤,刺穿了雾气似的魂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唐皎抬眼看去。 巨蛟慢慢地转过头看他。 唐皎眼神骤变,几乎是瞬间往右旋身退射出去,半边衣袖被绞碎,他停落在了海面上,右脚下踏着金色的法阵。 远处的叶夔没漏过唐皎胸口的血迹,他身上有伤?眼见着少年在海上夺命似的飞窜以避开密密麻麻交织起来的蛟龙魂魄,他猛地朝着对方喊:毁了龙珠! 唐皎正好落在了平地上,他喘着粗气,猛地抬头看向那头蛟,冷汗从额前沾湿了头发流下,他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山上的亭子上,谢丹与妙妙真人与对峙,两人都注意到了远处惊心动魄的景象,妙妙真人有些分神,谢丹的手拨了下琴弦,人的力量不可能与龙珠抗衡。 妙妙真人心中正是知道如此才心神不宁,那龙珠看着不像是假的,这事情恐怕麻烦了。唐皎,他一直对那个孩子寄予厚望,但不得不说,那孩子太年轻了,如果说普通的修士是剑,那孩子倒更像是一支箭,有着锐不可当的力量,但一击不中就要摧折,且再也没有重铸的机会。他不由得想,若是钟清在此地兴许就好了,还有那个叫云玦的弟子,可惜两人又至今不知所踪。 海上,唐皎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他重新抬头望去。巨大的力量将海中的山都推开了,他被地困在重重层层的魂魄内部,与那具庞然的死物对峙着。海水割裂开两个世界,汹涌的力量让其他人根本无法靠近,连叶夔的声音都消失了,黑暗中,渐渐的只剩下了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失血过多让他有些头晕目眩,眼前的画面也有些恍惚,直到一个失神间被覆顶的力量镇下,他来不及抬头,整个人冲入了海底。 轰一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血腥味铺天盖地。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96)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一些飞速划过去的记忆,女人站在神龙树下,熟悉的天香在风中飘散,很快空中又下起了雪,拉扯的风模糊了一切。 唐皎啊,是母亲的骄傲,母亲可以为唐皎做任何的事情。 也模糊了这咒术似的声音。 人的一生到底为什么要往前?射出去的箭不能回头,一直往覆灭的尽头狂奔,停下来就是折断的那一刻。巨人一路往西追逐太阳,最终埋骨神龙树下。为什么?他一直以为人是生来就带着枷锁的,却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巨人在神龙树下说的是,人生来就是自由的。 错了,都错了。 太阳从东天升起的第一刻起,巨人的脚步就开始了追逐,往西那不是他的宿命而是他的选择,一个人,选择了自己成为谁,一个人,选择了去对抗那注定会西沉的命运,永远奔赴永不停歇。 神龙树的叶子在空中骤然飞舞。 唐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先祖的魂灵出现在了深海中,黑暗中有如一束束盛开的焰火,凡人的意志连神明都要为之震撼。 他生来就是自由的,不为了任何人而活,不为第一,不为天命,不为预言,他活成了唐皎。 祝霜用尽全力将叶夔从漩涡中拉上来,叶夔跪在地上猛地吐出了一口血,两人都望向远处毁天灭地的的风暴,祝霜颤抖着嘴唇握紧了剑想要过去却被叶夔拦下,救不了。话音刚落的瞬间,吞噬一切的混沌中,一个身影从其中射出,有如白日流星,无坚不摧。 黑蛟的魂魄也低头看向眼前忽然破出迷雾的少年。 唐皎闭上眼睛,直接祭魂,海水上涌,一束束魂魄从那具身体中射出来,千千万万的魂箭同时冲向那巨兽唯一一只眼睛,龙珠忽然在黑夜中绽放出无比耀目的光芒。 魂魄如箭,砰一声射中了那颗龙珠,龙珠与生魂两股力量纠缠在一起,飞速地旋转起来,千万支光箭从死物的眼睛中射出,庞然巨物骤然散做了烟尘。 在最后一刻,少年缓缓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看见了,东升的第一缕阳光,远方的天空上,那是先祖曾经为之舍命追逐的太阳。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巨人热泪盈眶地望着他那热烈燃烧的太阳,说如果这就是命运,他将为之永远奔赴,为之死而无憾。 少年闭上了眼睛。 九州天水,神龙树叶一夜飘零。 第118章 逐浪亭中, 妙妙真人的脸色骤变,唐皎!几乎是同时,祝霜推开叶夔的阻拦, 他纵身朝着少年冲了过去, 伸手去抓他的手, 却抓了个空。祝霜骤然睁大了眼睛, 眼见着少年的身体散做了轻烟,一点残存的魂魄飘落在了他的手中,和碎雪似的。 虚空中, 少年的魂魄与龙珠对峙着, 两股力量都凭空散开。 砰一声。 那颗龙珠落在了祝霜的手中, 上面残魂猩红如血。 站在寻龙台上的修士看见了不可思议的壮观一幕, 随着黑蛟尸首化作的烟尘开始飘散,天上仿佛下起了一场大雨,无数的珠子从那黑雾中坠落下来。有人拾起一颗看了眼,金丹? 巨蛟的身体所化作的云雾, 其中全是金丹, 祝霜含着眼泪抬头看去,冰冷的珠子掉在了他的额头上。 妙妙真人似乎也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他吸了口气, 忽然回头看向谢丹,收手吧。 谢丹似乎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是可以与龙珠的力量抗衡。这世上确实是多不可思议。 谢丹,收手吧。 谢丹轻飘飘地看了过去,他身后有剑气破空而来, 那道身影让妙妙真人猛地一个晃神, 下一刻, 谢丹侧头避开剑气,手按住了琴弦,震开的灵力挡住了对方的剑,他的眼神没变过。 来的人却不是韩清,而是洪玉真,她是循着剑气的动静来到此地的。 妙妙真人与洪玉真对视了一眼,洪玉真道:纵使是血海深仇,也讲究一个冤有头债有主,当年行凶的那批道士已死,如今你所要的修士许多根本都没有见过鲛人,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谢丹伸手一拉,将断了的琴弦重新系上,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是沉静如水,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泰然处之。他没有理会洪玉真的话,重新开始弹起了琴。 洪玉真道;龙珠已经没了,凭你一个人,斗得过道门吗?斗得过这天吗?停手吧。 谢丹问道:想知道金丹是用什么炼的吗? 洪玉真与妙妙真人的眉头忽然一皱。 谢丹弹着琴看向了对面的两人,仿佛是在解释着什么秘密,声音又轻又低,还带着些若有若有的笑,我在其中加入了龙珠的力量,但是那其实是鲛珠做的。 两句话中似乎带着提示,一闪而过。 洪玉真没有听懂,只是拧眉看着他,而一旁的妙妙真人却忽然想起唐皎信中所说的,山羊镇暗河中那些堆积如山的鲛珠,那些变质脆化了的、永远见不得光的鲛珠。道门每一个角落都有的鲛珠,这些年几乎哪里都买不到了,原来它们都被堆在了那条长长的暗河中,被一颗颗地炼成了金丹,被道门修士哄抢、分食。 鲛珠,这两个字仿佛散出幽光来,带着某种暗示意味,在妙妙真人的脑海中一遍遍地回响。 直到他猛地睁大了眼睛,鲛珠! 问题不是在龙珠身上,是在鲛珠身上! 寻龙台上,所有修士都在争抢着从云雾中落下来的金丹,他们嘴中大喊着龙,是龙把这些金丹赏赐给了他们。所有人都在低头捡食着鲛珠,推搡着,直到那东升的太阳漫过了云层,将阳光洒在了山海上。 一切画面仿佛在此处定格,有如一副逐渐褪去颜色的画卷,疯狂的表情僵硬在了一张张脸上,阳光所照之处,火焰从身体内部烧起来。 鲛珠在阳光下熊熊燃烧。 每一个人都在熊熊燃烧。 画卷中仿佛骤然溅开无数的火光。 祝霜还死死地抓着那颗龙珠痛心,忽然有奇怪的扑簌响声在耳边响起,他回头看去,却被眼前所见的一幕给震在了原地,他甚至微微地张开了唇。 前所未有的惨叫声响了起来,在祝霜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还在环视四周观察的陈一道下一刻便在原地化作了飞灰,离得最近的叶夔甚至都没来得及抓住他。 修士的身体在阳光下炸开,极目所见都是朝霞般的红色,燃烧的野心有如盛放在天边的焰火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谢丹终于停下了弹琴,他抬头看向那天上的太阳,到此刻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三个月一轮的白昼,将这澄澈的光洒满了天地间,也将给这世上所有的恶与罪画一个尽头。 结束了。 天衡宗最高的山上,韩清负手看着跑下山的修士一个个化作了灰烬,猩红的火焰开始蔓延,从尸体到树木,再到石头,甚至是溪流,不到片刻钟,整个天衡宗已经都被熊熊火海包围,放眼望去,四海九州都是汹汹的烈火,天都府蛇尾的女神像倒在了红流中,太元宗的白鹤挂着火焰飞往山上,空中也燃起了火焰,坠落在沸腾的金佛海中,唐氏的神龙树木焚烧殆尽,他望着这一幕,仿佛是已经看见了很多遍。 水晶瓶中的飞蛾头也不回地扑入了火焰中。 火焰已经快要烧到他的身上来了,韩清却没有躲开,他望着天上那轮耀目的太阳。仙射镜中所预言的画面最终还是出现在了人间,所有的挣扎不过是徒劳,一切的因果早已经在五百年前已经注定。 又或许,在数千万年前就已经注定。 韩清抬头与那太阳对视着,他身体中也有火光冒了出来,却是另一种幽幽的蓝色焰火,两种火焰同时灼烧着这句早就千疮百孔的身体,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似的,墙下的棋盘上还摆着云霞真人的那副围棋,终究是没有人能破了这一局。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夜晚,年轻的修士步入了苍望之原。 你真的不愿意吗?那盏灯问他。 已经堪破了天机的年轻修士没有回答,负着剑转身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那株树与那盏灯。 这世上所有的力量皆是来自于龙,维系着这个世界的运转,有如神话中描述的那样,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修士的内斗让龙的力量体系崩溃了,梦境分崩离析,这梦中的所有一切都会不复存在。而这一切是早已注定了的。 这就是他所得知的天机。 虽然不知道那个鲛人是如何得知的,或许是与他手中那颗龙珠有关,又或许是与他五百年来久居紫微宗窥伺天机有关,但不得不说,一切真的是冥冥之中已有定数。 筑浪亭中,看着满脸震惊与不知所措的妙妙真人与洪玉真,谢丹终于笑了出来,他摇着头伸手去最后拨了下那弦,丝弦尽断,他说:天道有终,今日尽矣,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熊熊烈火中,他的声音不断回响。 苍望之原中,十方鬼灯注视着那片火海似的人间,他抱着手靠在了树上,从他的眼睛中望去,梦境在迅速地溃败,无数的灵体在逃散,梦境中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掠夺着龙的力量,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与那梦境化为了一体,转过头来又不断地加快梦境的崩溃过程。片刻间那是毁不了的,大概还要两三个时辰吧,放在那梦境中还要烧个几百年。不过那是山海的寿数,那些修士恐怕是活不了这么长了。 十方鬼灯大约是千万年来看得多了,他竟也没有觉得这烈火灭世的场面多么惊心动魄,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有时偶尔在树下走了会儿神,等看去时这梦境中已经换了人间,争来斗去也不过一梦而已,最终都是同一个结局。 不是洪水就是烈火,也没什么特别的招数。 十方鬼灯抬头看向那树下正在凝聚的银白色魂魄,道:我一直觉得这个梦境除了困住龙之外没什么意思,至少没有你从前说的那一个有意思,这里面没有杨贵妃,没有《山海经》,没有歌德和伊卡洛斯。你说,我觉得没意思是不是我没有看出来?十方鬼灯似乎被自己提醒了什么,说真的,也许我本来就没什么天分,也许我只是爱听你说这些而已。 脑海中莫名响起对方那一句:梦境中都不缺少美,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他道:或许我就是缺这么一双眼睛?但是我又觉得,太过沉迷梦境也不是一件好事,你觉得呢? 银白色的魂魄沉睡着没有回答他,十方鬼灯的眼神也渐渐地沉了下去,过了会儿他才道:梦境会蚕食龙的力量,等梦境彻底崩溃魔龙也会灰飞烟灭,到时我们离开这里吧,我看这地方也快塌陷了。 他慢慢点了下头,转头望向了某个方向。 干涸的河床前,云玦捏着龙珠走了一程又一程,他一直在不断地恢复着记忆,然后又迅速地失去,只有那浓烈的情感在心中不断地震动回荡,他正走着,忽然觉得浑身的力量弱了下去,一个没控制住栽在了地上,单手撑住了地,他低头迅速调整气息。 怎么回事? 脑海中不断地有画面浮现,隐约能看得清是红色的火焰,他闭上了眼睛凝神看去。 第119章 一幕幕画面出现在云玦的眼睛中, 从与龙珠同归于尽的少年,到血染逐浪亭的修士,再到那燃烧了九州的烈火, 宫殿不断地坍塌, 神龙树一株又一株倒下, 还有那平静地弹着琴的鲛人, 这所有画面都从他眼前掠过去,最后变成了赤红的血色,云玦忽然睁开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 云玦伸出手, 用力地按在了地上, 银白色的鳞片逐渐覆盖了手臂, 他周身仿佛笼罩着星海, 随着他催动灵力, 从其中落下片状的飞光来。 如果这是一场梦, 我希望永远它不要醒过来,我也相信你终有一天还会回来, 与我相逢在梦中。 所以这个梦境还不能碎。 云玦的眼中有火焰似的蓝色光芒,飞光越来越多地划过星海,他握紧了手中的龙珠,一道耀目的光芒从眼前闪过, 干涸的河床裂成了两半, 他的前面出现了一条道路, 尽头可见红色的火光。他忍着剧痛,起身朝着那方向走去。 等云玦跃下深渊, 停落在了地上,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熊熊燃烧的宫殿前, 他抬头辨认了一会儿, 认出这是天衡清妙阁。他站在山上回头看去,大火已经燃遍了九州山海,世界彻底化作了火海,这已经太迟了,事到如今,即便是龙的力量也无可奈何。 云玦皱着眉看着那些场景,身体上不断传来的剧烈痛苦让他有些略微失神,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这是今夕何夕,就在他凝神想着要怎么做的时候,有火焰被风吹过来,烧到了他的衣领上,他低下头看了眼,缓缓抬起手去捏那团火焰。刚一捏散那团火,周围的一切忽然发生了变化。云玦他回头看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清妙阁忽然又变回了完好无损的样子,一点也不见燃烧的痕迹,但和他所熟知的清妙阁却又有不小的区别。云玦看着这陌生的景象有些发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桃花流水,丹鹤齐飞,他站在阶下看着那块清妙阁的匾额,眼前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背着药篓的药师,另一个是道士模样,两个人正站在山中说着话,面容都被隐去了。 那药师说:假亦是真,真亦是假,真真假假不过万古一梦中,陆玄真,你又是何苦? 那道士说: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世间万物有本心,风雨微尘亦有情,我愿为这人间有情再修大道千年,只求天下人人皆能证道。 那药师说:你与我,皆不过是这世上区区一凡人,即便你再修千年,又要如何去逆这天命改这乾坤? 那道士说:但尽我所有。 药师很久都没说话,然后才叹了口气道:今生有幸,与君相逢。 道士也笑道:若有来世,仍愿与君坐而论道,共看着这桃花流水千年。 随着那两道声音逐渐消失,画面也逐渐隐去了,群鹤南飞,无迹可寻。云玦眼前的清妙阁上出现了一抹红光,红光在不断地蔓延,变成了迅速升起的火焰,一切都像是从轻薄如雾的绢画中走入了现实,千年前谈论证道的人已经不见,宫殿正在化为灰烬,角落是一盘正在熊熊燃烧的棋局。 一个人正站在台阶上望着云玦,他身上穿着天衡真人的道服,苍白的头发在火光中映成了淡红色,干枯的皮肤上有岩缝似的黑色裂纹,他整个人都隐在火焰中,在云玦的眼中,眼前这张衰老枯败的脸逐渐与刚刚看见的那个剑眉星目的修士重合了起来,又与几十年前那个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剑修重合在了一块。 一千年前陆玄真,一千年后的韩清,恍惚间又见桃花流水,群鹤南飞。 云玦与那道魂魄对视着,忽然又想起了他与钟清所去过的那个隐在山水中的镇子,以及他们遇到过的那个姓程的奇怪药师,他慢慢抬头再看去,天衡宗青崖山大殿中,两副绢画一左一右的挂着,其中一幅历经千年模糊不已,另一幅笔墨崭新恍如昨日。而那两张画不知何时已经随风飘到了韩清的手中。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97) 云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对方不说话。 韩清,又或是一千年前的天衡祖师陆玄真,对着白龙说:人间大梦千年,我见众生,惟情而已。 云玦道:我想要活着和他再次重逢。 韩清望着白龙,说:那就重头再来一次吧。 云玦笑了下,他终于明白了。他一直以为送他们穿越回五百年前的是那盏灯,原来是自己,就如同他们遇到千年前的药师,不是那药师活了千年,而是他们回到了千年前见到了他。 修士的魂魄在风中散做了清辉,云玦闭上眼睛,灵力一瞬间从周身横溢。 苍望之原上,十方鬼灯原本漫不经心看着那梦境中,神色陡然一变。 破碎的画面重新聚集拼凑,化作了明亮耀目的飞光,一刹那间仿佛是有无数条星河涌入了梦境中,随着白龙逐渐催动灵力,那一整个梦境变得明亮无比。少年站在星海中央,脸几乎变成了透明,他低下头,光尘全部往上涌,刹那间掀起了银白色的星海。 筑浪亭中,火焰散去,一切都在回溯,洪玉真忽然重新睁开眼睛望去,她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抬头看去却不见谢丹,也不见妙妙真人。 叶夔重新握住了自己的剑,抬头时眼中全是猩红的光。 祝霜慢慢地抬手去按自己的胸前致命的伤口,却发现那里没有一丝痕迹。 荒凉的庙宇中,夏嘲风刷一下坐了起来,按住了自己身旁的桌案,下一刻他感觉手中一空。 不断回溯、不断交错的日夜中,一双又一双眼睛重新睁开。云玦的脸也变得越来越苍白透明,流光如雨水似的落在他脸上,他忽然也睁开了眼睛抬头望去。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随即发现自己好像是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他们中没有人见过这个地方,在他们的眼前是一片大海,一片碧蓝色的、波涛汹涌的大海。众人都在还在极度地怔愣中,还是叶夔最先反应过来,这是 洪玉真接上了他的话:五百年前鲛人居住的那片海。 云玦摔落在了地上,他浑身都覆盖着银白色的鳞片,只有脸上没有,但是脸色却又是毫无血色的雪白。将时间回溯到五百年前,将所有还未完全散尽的魂魄带回来,这已经是他现在的极限了。云玦这一刻不得不承认,冥冥之中或许也有注定,龙的力量可以改变梦境中的一切,却唯独无法解开因果,这世上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开一切,还是需要这群人做重新作出选择。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支撑着自己直起身体,抬头看向对面的那些错愕不已的人,他低声道:重头再来一次吧,去保护那些鲛人,偿还这笔欠了五百多年的债。 说完这句话,他周身的辉光散开,原地一条银白色的龙冲天而起,黑夜中狂风骤雨,它迅疾地冲向了围绕着鲛人居住岛屿的那片海。 所有人全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它,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龙,那是他们唯一一次见到龙,真的如同预言中说的那样,当世界倾覆人间陷入火海之际,龙会在星海中出现。 龙会出现的。 星辉笼罩了岛屿,岛上的鲛人对所发生的的一切全然不知,白龙潜入了深海,用自己的身体在海底撞开了一条深峡,推出去的岩石拱起如龙的脊背,滚烫的岩浆从海底喷射而出,海上掀起滔天巨浪,白龙在海底旋了个身,再次撞上了另一处海岩,伴随着恐怖的巨大声响再次惊起,大海被染成了赤红色,这座海中的岛屿被龙的力量推向东方,有着红海永恒的风暴庇佑着它,任何修士与船只都无法找到它,或是试图靠近它。而岸上站着的修士们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要做什么。 在怒海掀起的风浪中,修士们站在岛屿的边缘,无数道灵力从魂魄中抽了出去,逐渐在海上汇作了一个巨大的封印,白龙还在不断地撞着海底的深峡,红色的热流涌上来,已经分不清那是海火的颜色还是鲜血。封印中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汇入海中。 缺了一块。叶夔低声说了一句。 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又只有魂魄,这力量远远不够。洪玉真补上了一句。 祝霜听见这句立刻道: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夏嘲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魂魄碎了大半。 海底白龙的力量仍是在逐渐减弱,就在这时,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呼啸声响彻山海,那一剑简直像是穿过了千年的岁月。 煌煌真天,万剑朝宗。少年穿着身白色的道服,落在了船上,白歌行抬起头看去。他的身后,站着无数鬼魅似的朝天宗修士,全都没有魂魄,只有身体,脸上带着黑色的幽冥面具。风吹动长帆,无数的船只忽然出现在云雾中,好似凭空冒出的海市蜃楼。少年抬起手,缥缈如雾的灵力从他周身绽开。 镇鬼神,辟邪恶。 障百川而东,挽狂澜之既倒。 苍望之原上,十方鬼灯在看清少年那张脸时,眼中终于流露出了意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画面上,少年的脸上沉静如水,和从前看上去截然不同。 白歌行猛地压下了手中的那把剑,伴随着一道地动山摇的巨大声响,白龙撞开了最后一道海脊,红色火焰如山洪爆发一般冲了出来,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都染成了赤红。白歌行受到那股强大力量的冲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被向后掀飞了出去,一个纵跃,他稳住了身形落在了海面上,再次抬头看去,他的眼神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十方鬼灯靠在树下,一双眼望着这暴烈的画面久久无言,千万年来,他第一次有了没想到的感觉。而就在这时,树下那逐渐凝聚的银白色魂魄,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第120章 当光漏过树叶落在偏僻的鲛人岛屿上, 这五百年来的一切,终于在此刻重新归于了平静。 白歌行站在船头负手望着那片淡蓝色的清净海域,有风从遥远的东方吹了过来, 太阳光笼罩着沙滩, 他的领口轻轻地浮动, 他也不知道是想见了什么, 眯了下眼睛。在他的身后,朝天宗的修士们戴着黄金的面具,没有人说话, 没有灵魂的身体仿佛是一座空山谷, 风从其中吹过去似乎会发出清越的声响。 白歌行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想起了他父亲对他说的宿命, 他坐在了船头, 手中的剑垂荡着, 他再次抬起眼看去。 他忽然看见了海岸对面那些修士魂魄,其中的大部分人他并不认识, 从打扮上来看像是四大宗门的修士,五百年后的灵魂与他隔空对视着。 白歌行的眼神有些怪,五百年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次相逢? 大家都没说话, 有人对他作了一揖, 莫名其妙的, 白歌行也没回。随着阳光越来越盛,那一道道魂魄渐渐地散了, 龙也无迹可寻, 这偌大的海上似乎只剩下了白歌行一个人, 手中有震裂的伤口, 他随手抹了下血,他坐在船头,眺望着远山北海,东方日出。 鲛人们对这一夜的腥风血雨一无所知,睡醒了到点便起床收拾东西预备着打渔,有嘹亮的歌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母亲抱着孩子坐在沙滩上说故事,忽然听见岸边有鲛人相互询问有没有听见昨晚的风暴声,跟做梦似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坐在海边聊着天。 在海岛的另一头,母亲让哥哥带着妹妹出去玩会儿,两个小鲛人来到了铺满了白沙的岸上,哥哥大概是五六岁的样子,到了海边就坐在岸上也不动,妹妹看起来则是只有两三岁大,一蹦一跳地在海里兴奋地捡贝壳,手太小,一路捡一路丢。哥哥就看着她也不说话,妹妹光顾着捡贝壳,没留神一头栽进了沙坑中,摔懵了爬也爬不起来,哥哥还是坐在岸上没动就看看,嚎啕大哭声从这一头传到海岛的另一头,很快就紧跟着传来母亲的吼声。 阿夜思你把你妹妹从坑里捞上来! 哥哥继续坐着也没起身。 妹妹满身是泥摔在坑底,看他那副样子停了一下,哇一声又开始哭,妈妈! 哥哥还是看着没说话,一整个上午,他就坐在那坑的旁边,跟种海水里的娃娃菜似的,眼见着泥沙快要把坑给埋了,他就抬手往上挖一点。 云玦躺在浅海的岸边,他浑身都是鲜血,手臂上有破碎的鳞片,他仿佛是在做一个很长的梦,隐隐约约中,一只手伸过来托起了他的脖颈,将他放在了自己的怀中,对方看了他很久,环住了他的肩将他慢慢地抱紧了。 就这么睡了一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玦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闻到一股很清澈安宁的气息,就像是风中的桂子花。 钟清低头看着他,他的脸上有很轻的笑。 云玦在看见是他时有一阵子的恍惚,那神情似乎是没有认出来他一样,但又是那样近乎本能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钟清低下头去,手揭开那额前的碎发,静静地看着他,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有很多次,我也是就这么抱着你,你再也没有醒过来,我只能重新再来一遍。我刚刚还以为你又要醒不过来了,最后一次了,我就在想,你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奇怪的是我也不怎么伤心,你如果一直没有醒过来,那我就等着你吧,幸好这次梦境还在,龙迟早会回来的,我想说那我等你回来就好了,一千年,一万年,龙总会回来的。 云玦看着他也不说话,钟清自言自语道:许多年前,我在苍望之原上遇到了一条魔龙,你知道屠龙是审判者的宿命,我杀了它,把它的尸骨埋在了树下,后来它做了个梦,我去看了一眼,我觉得我做错了,也许我不应该杀了它,它的梦温温柔柔的,烟草都在长,有时也会下雨,那是很好的一个梦。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去,有心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一切都很好。 云玦还是望着他,他的眼神中似乎有光在闪动。 钟清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五百年前的事情变了,五百年后的事情也会变,从这一刻起,以后的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云玦终于抬手猛地一把抱住了他,他将头抵在了他的肩上,师兄!他浑身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起来。 钟清抚着他的背没说话,一时也是百感交集,不远处,十方鬼灯望着这一幕,他紧紧地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站在原地很久,却最终也没有走上前去。 钟清一直抱着云玦尽量让他不要继续发抖,他低声说着话,我在这里,无论怎么样,其实我都会在这里的。云玦除了抓紧了他似乎说不出任何的话来,怀中那颗的龙珠不知何时轻轻滚落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这片海中,风浪一卷而过,很快了无痕迹,直到很久之后的那一个月夜,一只很小的手重新将它从白沙地里拾捡了起来。 阿夜思坐在海岸上吹着海风,他将刚捡起来的那颗珠子对着月光看了一眼,圆圆的珠子散着淡淡的辉光,好像比那天涯明月还要清亮。 第121章 五百年后, 清妙阁。 新春,天衡宗的掌门妙妙真人带着内门弟子在青崖山大殿祭祖,画壁右侧贴着一张泛旧的《寒山问道图》, 薄薄的绢画上笔墨已经淡褪了, 但仍是能看得清那颜料的寒翠,画面的正中央则是挂着一幅巨大的《道士下山图》,妙妙真人带着弟子恭敬地拜过祖师画像。 天佑道宗,万世永昌。 持续小半个月的祭典告一段落后,妙妙真人和弟子们坐在后山的清池大殿中闲聊, 妙妙真人同众人说起了青崖大殿上挂着的图的来历, 这是天衡师祖陆玄真亲笔所作,据说是要赠与一位友人,但不知为何没有送出去, 后来便留在了山上, 作为祖师爷流传在世的唯一真迹,成了天衡宗的至宝。也多亏这几千年中还能留下这一副真迹,让得以有幸一窥道祖的无上境界。 妙妙真人追忆先祖一字一句情感真切,大殿中叶夔、祝霜、陈一道、李碧众人听得百无聊赖。 只听见三个时辰内, 妙妙真人滔滔不绝地从这幅画说起了天衡祖师, 又从天衡祖师说到了新春祭典,从新春祭典说到了试剑大会, 从试剑大会说到近来天衡山上弟子修行不够勤勉,依我所见,这今年试剑大会, 我们要热闹地办, 这些年山上没收什么天赋出众的新弟子, 趁着这次大会, 是时候多挑选一些合适的弟子上山来培养,听说今年那天都府今年也要开山招收弟子,我们切不可落于人后,你们也要对此事多上心些,多找些他一回头,声音戛然而止,人呢? 座上只有祝霜一个人还坐着,见妙妙真人用质询的眼神望着他,他慢慢地道:师兄弟们,他们都有事先行离开了。 什么事啊? 祝霜手掌中捏着杯子,走的急,也没怎么问,兴许是各自山上有事吧。 这也真是的 祝霜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尴尬,不由得想起了师弟李碧临走前拍他肩膀的那一下,以及那个交给你了的眼神,他手中的杯子渐渐地也不怎么转了。 你怎么也不说话啊? 祝霜立刻道:什么? 妙妙真人看他这副反应慢半拍的样子,道:我这说了许多,你怎么一句话也不接啊?罢了,这山上真是想找个愿意听人说话的都没有。 祝霜这句那是真的接不上了,只能把茶端过去,道:师父,喝茶。 妙妙真人接过了茶,在座上坐下,又抬眼看向那殿外,去年冬天没有下雪,到了新年终于嘈嘈切切地下了一场,这会儿山上都是白的,妙妙真人手捧着紫金暖手炉坐在案前,看那白雪连天的图景道:往些年这会儿都该开春了,一开春这山上就开始热闹,今年这么冷清,这人都是上哪里去了? 都找事情做去了吧。 妙妙真人嗤笑了声,道:他们哪有什么事情做?他们整天闲的很。他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茶。 午后,山下弟子来通报,原是紫微宗二弟子李观风为了七月将要召开的宗门大会上山拜见天衡掌门。祝霜将人迎上了山,安置在了清妙阁之中,妙妙真人喝完茶过去时,只见到一个穿着青白二色道服的年轻人站在殿中。 那修士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是副全然陌生的长相,对方看见他时眼中下意识地流露出意外,像是没想到会撞见他,但很快又被一个温和的笑容给遮掩过去了。 妙妙真人很少下过山,便自然而然地把这人当做了紫微宗那二弟子,道:李师侄。 那修士听见他这么喊自己,似乎不经意地顿了下,但还是笑着没反驳。 妙妙真人邀他坐下,回头看向他刚看的墙上的那副字,道:这是我那师弟云霞真人前两日刚写的诗。不见来时路,东风夜贺春。我觉得新春时节挺应景,便挂在了这里。 字很是好看,我没忍住多看了会儿,不知道真人近来身体可好? 恋耽美 本门严禁谈恋爱(穿书)——月神的野鬼(98) 妙妙真人寒暄道:师侄有心了,我倒是近来都好,不知长星真人身体如何? 他啊他也挺好的。 妙妙真人温和地道:祝霜同我说了你的来意,这宗门大会听大家的意思商量着办就好,教你多跑这一趟,留下来多住两日吧,正好下雪天后面几座山上的梅花开了,师侄可以去赏一赏,那景色也算得上是天衡的一绝了。 那我可要去看看。 妙妙真人随手将案上的紫金暖手炉拿过来,见对面的修士望着他,他扭头命弟子又去取了一个出来递给他,道:拿着暖暖手,这天着实是冷。 对方接过了那紫金炉,看了上面熟悉的莲花纹两眼,抬头看向他道:多谢真人了。 两人抱着紫金暖手炉坐在殿前又多聊了会儿,妙妙真人不知为何竟是与面前这人聊得意外投缘,这一聊就没打住,回神时发现都快过去两个多时辰了。 妙妙真人心情不错,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道:师侄说话倒是有趣。 看来是我与真人投缘。 是投缘呢。妙妙真人点了下头。 忽然那修士回过头望去,殿外的雪地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身影,远远的看不清眉眼,只看得见他穿着身黑色衣裳,肩上歇着只赤红的鸟雀。那修士回头又看了眼妙妙真人,道:这看起来时辰不早了。 妙妙真人道:是不早了,那今日先聊到这里,师侄去后山瞧瞧梅花? 行,我去瞧瞧,这今后有机会再与真人聊这道门的事。 甚好。 年轻的修士起身离开,离开大殿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出去了。妙妙真人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道这紫微宗二弟子倒是挺有意思,正想着他余光瞥见那殿外雪地里似乎有个人影,仔细一看又没有人,还道是自己晃了眼睛。待那修士离开没多久,殿外又有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进来的是祝霜。 师父。 怎么了? 紫微宗那二弟子在山下大殿中等了有一会儿了,要不要见一见? 妙妙真人闻声端着茶的手忽然停住了,他难掩诧异地回头去看祝霜,过了半晌才道:什么? 天衡宗的后山,果然梅花一株株地都开了。钟清与云玦并肩走在雪地上,云玦一直侧着头在看他,凤凰化作的飞鸟在他的肩上飞旋不去,钟清忽然望了过去,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云玦道:你长得好看。 钟清顿了下,平时都是他逗着对方玩,这有生之年没想到能从这人嘴里吐出这种话来,一时竟是接不上话,心道你变了啊。 云玦随手拨开挡在前面的枝条,这山上好似什么也没有变。 两人自从鲛人一事了结后,就一直留在苍望之原,鲛人被拯救,这梦境后续的轨迹也发生了变化,天道重新演绎,新的力量体系开始构建,万物重新在其中演变,梦境大体上还是维持了平衡,经历五百年后,终于又重回到了这一节点。钟清与云玦近些年很少步入梦境,怕自己的力量会影响其平衡。 朝天宗虽然没有受到鲛人之乱的冲击,但依旧在持续的内乱中不可避免地四分五裂,最终走向了命定的覆灭。四大宗门随后接管了道门,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钟清看着那些熟悉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回到了眼前,还真是应了那一句话,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钟清回过头望去,天衡宗清妙阁在雪中伫立,看这人间风景依旧,他道:只是可惜了韩清。 数千年前,天衡道祖陆玄真堪破了这世上的天机,凭借着惊人的预见性推演出了这世界的结局,决定以身正道,多少年后他转世为少年韩清,孤身来到了苍望之原,从十方鬼灯处取走了龙珠,为这个世界赢得了最后一线生机,也阴差阳错地让审判者穿越进了梦境。几十年来、无数遍轮回中,他坚守着同一个秘密,终究在最后一刻见到了白龙,并告诉了他破局的办法,然后他自己却因为命魂烧散,生机全灭。五百年后梦境又回到了这里,这人间世却再也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遥想起妙妙真人当年目送着韩清下山,少年一去不回,忽然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师弟,他说:交给你了。 天佑道宗,万世永昌。钟清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之所以能够重新回到平衡上来,是这群人一遍遍地反思、弥补的结果,他们的信念与龙的力量共同维系着这片世界。甘愿为这人间证道千年,这大约就是人心的另一面吧。钟清想,这或许也是他坚持一遍又一遍重来的重要原因,阳光照耀之处,光与影一体共生,他看见了黑暗,也想要见见光。 想着,钟清又看向了云玦,云玦正在把手里的果子喂给那只凤凰,钟清道:你怎么不看我了啊? 云玦闻声转过头去,那只凤凰叼着果子半天没敢动。 钟清道:这兴许是最后一次来了,你也不多看看这钟清指向四周,你看这天衡山上可处处都是我们的美好回忆啊。 云玦听见他说美好回忆这四个字的时候,表情有些微妙,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头,嗯。 钟清道:你这是个什么表情? 云玦道:没有。 钟清道: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看你好像不怎么高兴? 云玦道:没有啊。 钟清道:你觉得天衡如今怎么样? 云玦道:挺好的。 钟清打量了他一会儿,你觉不觉得我们俩之间最近好像话越来越少了,我感觉你好像不爱和我说话? 云玦皱了下眉,没有。 在苍望之原上住久了,每天我同你说话,你也是这样,这出来了你也好像也没怎么变高兴,就,看来我们是没什么话好说了? 没有。被忽然发难的云玦立刻想了下,我一直在听你说。 钟清看了看他,没什么话好说,那算了。 云玦立刻伸手一把抓住了钟清,我在天衡待的日子不长,你同你师叔聊的事情我大多不知道,但你说的我都有在听。 那我们来说些你知道的,钟清摇了下头,他揽住了云玦的肩,随手指着远处的一座宫殿,道:想当年就是那座宫殿,我们俩等等,那座是什么。 那是瀚海藏宝阁,你当年就是在那里想要烧死我。云玦看向他。 钟清停顿了下,一把掰过云玦的肩,看向右侧的远处的溪流,你看那片溪流 那还是当年你让我洗衣服的地方,你把你所有的衣服都给我洗了,对了,里面甚至还有唐皎的。 你看那个山! 那是你当年废了我根骨的地方,我差点死在那里。 钟清摸着云玦的肩,他明显是失声了两三秒,刷一下往另一个方向看去,你看,那方向过去好像是从前你住的地方,那是我帮你安排的,山清水秀,修行宝地。 嗯,听说从前旁边是乱葬岗? 胡说,天衡宗哪里来的乱葬岗,那是天衡先辈们的坟。 嗯。 短暂的沉默过后,钟清忽然看向他道:你怎么光记仇啊?我当年几次三番的救你,差点为你送了命,这些事你也多记一记啊,再说了,钟清看向他肩头的那只凤凰,就当年就这只凤凰待的那座山上,我去救你,结果你想杀我,怎么说? 云玦低声慢慢地道:不是因为你先动手想要杀了我? 钟清看着他, 算了算了。他一遍拍着云玦的肩,一边顺手从树上折了一小束梅花插在了云玦的头发里,算了,算了,不提了。 云玦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一直盯着他看。 钟清道:下山吧。 云玦跟了上去,终于很轻地笑了下。 天衡境内的茶铺中,钟清点了一壶茶,与云玦坐下闲聊,苍望之原逐渐倾塌,我们也要重新找一个能久待的地方。 云玦道:你心中有去处了? 钟清略一思索,道:有一个。 对云玦而言,上哪里去都是无所谓,他自然也不会有意见。 钟清道:这今后或许不会再回来了,抬眼看去,真是莫名有种做了场梦的感觉。 虽然钟清对自己的过去很少提,但云玦从碎片的记忆中,他对钟清的身份也猜到了些。在最一开始,混沌中什么实物也没有,只有两种混乱与有序秩序,龙从混乱中诞生,审判者从有序中诞生,所有的审判者从诞生起就不遗余力对龙进行屠杀,龙被杀死之后,魂魄不散化为梦境,那些明亮的梦境一个又一个地漂浮在混沌之中,灵体依附其中,万物开始演变,灿烂的文明诞生了。 龙带来的是开始,审判者带来的是终结,两者一个象征着新生,一个象征着死亡,两者共同支配着这个世界。随着时间的推演以及审判者屠龙的进程,这世上的龙越来越少,仿佛是一体共生的两面,这世上的审判者也越来越少,混沌中最终只剩下了无数无主的梦境漂浮着。 最后一条魔龙死于审判者之手,他把那条魔龙的尸骨埋在了一颗树下,他把他平生见闻记在了卷轴《山海经闻》上,并在树上挂上了一盏灯作为守护。就像是规则所既定的那样,死亡终将会战胜一切,伴随着最后一条魔龙的死去,看似是审判者赢了这场持续数万年的斗争,然而孤独的审判者们也迎来了他们的结局,他们赢了,但是魔龙永生。 新生,才是混沌中最伟大的主题。 审判者们一个又一个地离去,死亡终究也会吞噬自己,诸神陨落的最后时代,杀死了最后那条魔龙的审判者开始重新思考起这个世界的规则,他开始重新思考起了那些微不足道的灵体,他开始观察那些从混沌中诞生的壮观文明。审判者辗转在各个梦境中流浪,他封印了自己的力量,放弃了自己的记忆,直到偶然有一天,他得到了一本书,阴差阳错的进入了他杀死的那条龙的心脏,那是故事的开始。 钟清对着云玦道:你如果想的话,我们可以去我之前待的那个世界先看看。 云玦道:可以。你很喜欢那里吗? 钟清道:我在那里待了足足两千多年。 云玦点了下头,问道:你在那个世界是做什么的啊?也是修士吗? 钟清忽然就被问住了,喝了口茶道:那个世界跟这个不大一样,那地方没有修士,因为本身灵力没这么强,他们也不靠修炼,他们走了另外一条路。我在那里是是一个收集别人故事的人。 云玦认真地听着,想了下道:书商? 某些不祥的记忆涌入脑海,钟清很冷静地又喝了口茶,差不多,我一般就是让人给我写故事,然后我每天就看看他们写的故事。 云玦望着他,很轻地笑了下,好像很有意思。 钟清点头,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确实也挺有意思的,是挺有意思。 喝完了茶,钟清与云玦起身离开,街头有个人正在买酒,腰间的天香随风浮动,他付过了钱,拿上了酒牵过自己的马,正好与钟清他们擦肩而过。 红衣的少年走出去一程,忽然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那远去的人一眼,谁料对方也早已经停下了脚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其中那个穿着青白二色道服的身影,不知为何看上去竟是有几分眼熟。少年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缰绳。 对方看了他很久,隔得很远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看见最后那脸上的是个笑容。 对方转过身离开了。 少年莫名在原地多站了一会儿,心中有点恍惚,直到那个背影渐行渐远再也不见了,他这才重新慢慢回过头去,沿着自己的路往前走。 江湖路,江湖远。 山水迢迢,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离别多。 珍重啊,七师弟。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