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卖肉夫君[重生]》 重生 第一章 宴惜灵死的时候是个冬天。 那时的天阴惨惨的白,刮着刺骨的寒风。 作为不受宠的妾室,宴惜灵的屋子里连火盆都没有。她病了许久,大夫人一直拖着不给她看病,从入秋拖到深冬,分明是想熬死她。 宴惜灵躺在床上,透过破损的窗户纸往外看,外面一片惨白,北风嚎叫着从破洞里吹进来,她冷极了,只能裹紧身上的薄被子,可被子里也是冷的。 到了下午,院子里忽然人声喧哗,宴惜灵被吵醒了,听着那声音竟像是冲自己过来的,她起身刚要下地,屋门就被人推开了。 推门进来的是两个粗野男人,见到宴惜灵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皱着眉头和外面的人说话:“看着病气,别是活不了多久的。” “那就贱卖给你们。” 外面说话的是大夫人。 贱卖!宴惜灵瞬间明白了,大夫人一向看自己不顺眼,平日里想着法子整治自己,哪能想到大夫人竟然要将她卖给别人。宴惜灵绝望地摇摇头,门口的两个男人打量着她,像看一件死物。 她扑在门口,满心恐惧,对大夫人跪地求饶:“夫人求求您,您让我当个粗使丫鬟都行,别将我卖了啊。夫人,惜灵求您了。” 大夫人站在院中,由丫鬟扶着,她看了眼宴惜灵,笑道:“好惜灵,老爷最是疼你,现在府里吃紧,老爷又遇着难题,你不得替老爷分忧吗?” 孙府老爷几个月前去南边做生意,到现在还没音信,大夫人便是一家之长,掌管着孙府一切事务。 院子里各房的妾室都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动弹,生怕被大夫人瞧见自己。 “夫人!”宴惜灵心知求饶无用,瘫坐在地。 那两个男人和大夫人商量好价钱,便上前拖走宴惜灵,宴惜灵死死扒着门扇,她手指头抓出了血,前日刚修过的指甲劈断在门缝里,却挣不过两个男人的力气,被他们拖出了屋子。 兵荒马乱的时节,买卖良妾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无论如何,宴惜灵都不愿给两个粗野男人糟蹋,她打定主意,趁两个男人与大夫人说话的空档,起身撞向一旁的石柱。 “啊!”有人尖叫起来。 宴惜灵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再也站不住地摔倒在地。 没想到自己还会醒来,宴惜灵只恨自己没撞得再狠一些,为什么不能一头撞死。一想到自己要被卖给两个男人,她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哀叫出声。 “鬼叫什么,还不赶紧起来吃饭。”院子里传来个年轻的女声,宴惜灵永远记得这个声音,就是这个人让她进了孙府做妾。 宴惜灵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屋子,熟悉的布置,熟悉的衣柜床帐,这不是她的家吗! 她一把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身体娇小不及前世撞墙自尽时的模样。 “这……” 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宴惜灵急忙下地,光着脚往外跑,果然见嫂子在灶火前忙碌。 她狠狠拧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疼的钻心。 不是梦—— 宴惜灵猛然惊醒。 那哥哥呢?宴惜灵又跑过去推开南屋的门,见哥哥正躺在床上休息。 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她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下,想着前世自己不得已卖为良妾,最后落得个撞墙自尽的结局,又想到哥哥病逝,自己都没能为哥哥送葬,终于忍不住捂着嘴恸哭出声。 感谢老天爷大发慈悲! 感谢老天,让她有机会重活一世。 卫勤兰端着碗走过来,骂道:“大白天哭什么丧,晦气!赶紧给你哥盛饭。” 宴惜灵恨这个女人,不愿与她说话,一言不发地起身盛饭。 卫勤兰见她这样,更是生气:“家里正揭不开锅,还要养你这张嘴!” 宴惜灵端着饭给哥哥送去,经过卫勤兰身边时,卫勤兰突然破口大骂:“是个死人不是,连句话都不会说。” “嫂子,我要给哥哥送饭。”宴惜灵说着看了卫勤兰一眼,“嫂子别生这么大气,气坏了身子晏家就又了多一个病人,家里正揭不开锅,嫂子还是忍忍吧。” 卫勤兰被她抢白一通,骂骂咧咧地在院中小桌旁坐下。宴惜灵推开南屋门,将饭放在桌子上,走到哥哥床前去唤他。 躺在床上的青年容貌俊秀,只是面色并不好看,整个人灰扑扑的,像是蒙了层灰尘。宴惜灵弯下腰,握着哥哥的手,轻轻唤着:“哥哥,起来吃饭了。” 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青年慢慢睁开眼,见到宴惜灵便笑了:“是惜灵啊,扶我起来。” 宴惜灵将哥哥扶着坐起身,端来热饭。 饭菜是简单的炒菜,里面看不见油花,卫勤兰还算有点良心,给哥哥烙了张饼。宴惜灵将饼撕开,好让哥哥吃下去。 晏家条件并不好。宴惜灵的父亲去世后,全靠哥哥宴惜辰卖字画维生,后来哥哥生病,唯一的经济来源也断了。家里没有男劳力,地也慢慢荒了。 卫勤兰不愿下地干活,嫌弃晏家吃不上饭,整天往娘家跑,宴惜灵平日里做些绣工活换点小钱,可这点钱财哪里能让三个人吃饱饭。 前世晏家最苦的时候,是哥哥病重那会,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请大夫,卫勤兰便将宴惜灵卖进孙府做下人,说是要换钱给哥哥看病。 为了哥哥,宴惜灵进了孙府,没想到卫勤兰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她进孙府也不是做什么下人,而是当了孙老爷的妾。 白纸黑字写的分明,宴惜灵哑口无言。 后来过了有小半年,宴惜灵从进城卖货的乡亲那里得知,卫勤兰拿了宴惜灵的卖身钱没多久,哥哥就突然病重走了,卫勤兰连哥哥的丧事都没办,更别说通知宴惜灵了。 宴惜灵再问,原来哥哥病逝没多久,卫勤兰就回了娘家另嫁,嫁的是常来晏家的卫家表亲,也不知这两个人勾搭了多少日子。 想到前世种种,宴惜灵恨得浑身战栗。 哥哥虽然身体一直不大好,可一直在恢复,怎么会突然病重。卫勤兰连丧事都没敢给哥哥办,可见她心里有鬼。 宴惜辰见妹妹低头发抖,以为她在卫勤兰那里受了委屈,他伸手揽住妹妹的肩膀,对宴惜灵道:“都怪哥哥,你嫂子嫁过来原不是与我有感情的,现在晏家被我拖累到穷困潦倒,哥哥只觉得对不起你。” 宴惜灵急忙打断宴惜辰的话:“哥哥别这么想,哥哥没有对不起惜灵,你是惜灵唯一的亲人,惜灵只希望哥哥能平平安安的。” 宴惜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现在哥哥最放不下心的,是你以后的依靠。哥哥不愿你嫁给不懂你的男人,又不想让你过的太辛苦。” “惜灵现在还不想嫁人呢,等哥哥病好了,惜灵再考虑这些事。”前世的经历让宴惜灵对成亲一事有着强烈的抵触,她重活一世,回到了被嫂子卖身之前,知晓自己卖身后的结局,宴惜灵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绝望。 听妹妹这么说,宴惜辰没再说什么,他吃完了饭,由宴惜灵搀扶着下地。宴惜灵想让哥哥多休息一会,宴惜辰却说自己不碍事。 他走到桌子前铺开画纸,提笔在纸上绘了两笔,宴惜灵见哥哥停笔,探着脑袋想看哥哥画了什么。 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卫勤兰站在门口,看见晏家兄妹二人在桌子前站着气不打一处来:“又画你那破烂画,卖不出钱不说,每个月还要倒贴钱买纸!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宴惜灵听她说的过分,伸手拦住她:“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哥。” 卫勤兰早看宴惜灵处处不顺眼,此刻骂道:“闭嘴,你哥是个病秧子,你是个吃白饭的赔钱货,我真是倒了血霉嫁给你们晏家——” 一直沉默的宴惜辰放下手中的笔,他被卫勤兰的话气的额头鼓起青筋,一向温润的男人第一次发这么大火:“说够了?你后悔嫁进晏家,那我就写休书让你回去。” “我……”卫勤兰到底是有些怕宴惜辰,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两步。 门被她再次撞开,发出碰撞的沉闷声响。 “我的命真苦……”卫勤兰坐在门前捂着脸哭起来。 宴惜辰被她哭的心烦,让妹妹扶着自己去了院子里。 宴惜灵的心此刻被紧紧拧着,现在哥哥还未病重,卫勤兰就敢这样撒泼,前世自己进了孙府,哥哥一个病人,卫勤兰又会怎么对待哥哥? 她以为有了钱,卫勤兰就会和哥哥好好过日子,可重活一世的宴惜灵早不是当初的无知丫头,卫勤兰拿到她的卖身钱后,绝不会好好给哥哥看病——当初大夫也说过,哥哥要是好好休养,也是能长寿的。 想到这里,宴惜灵又看向哥哥,在她的印象中,哥哥和卫勤兰的感情并不是多么深厚亲密,卫勤兰嫁到晏家一年,她都没有见过哥哥和卫勤兰有什么亲密接触。 寻常夫妻间会有的关心问候,她从未在哥哥和卫勤兰之间见过。 宴惜灵知晓卫勤兰又刁钻坏心,前世更是拿了宴惜灵的卖身钱一走了之,想让哥哥养好身体,卫勤兰是一定要和哥哥分开的。 只是怕哥哥不愿。 宴惜灵想到这里,长长的叹一口气。 ※※※※※※※※※※※※※※※※※※※※ 开坑,基本日更~ 嫂子 第二章 卫勤兰哭了一会见没人过来瞧她一眼,甩着袖子离开。 宴惜灵巴不得她赶紧走好让自己同哥哥说上话,她扶着哥哥坐在院中的椅子上,斟酌着道:“哥哥,嫂子她又对你发脾气了。” 宴惜辰“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养神。 “她一直往娘家跑,你知道街邻乡亲怎么看我们吗?”宴惜灵说着就来气,语气也冲了,“晏家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哥哥不想让她在大家面前抬不起头,可她从不领情。哥哥病了这些日子,她有哪天好好照顾过……” 哥哥却摇头。 宴惜灵说不下去,兀自气愤,宴惜辰拍了拍小妹的肩膀,慢慢说:“她嫁给我没享一天福,我也不曾尽过丈夫的责任,说起来,是我欠她的。” “既然哥哥对她没有感情,为何不写下休书,让她再嫁?”宴惜灵不解,“与其互生怨怼,不如让她早些离开。” 宴惜辰考虑的远比宴惜灵要多:“再嫁不易,这事再容我想想。” 宴惜灵说不动哥哥,只好暂时作罢。 过了半个时辰,卫勤兰还没有回来。宴惜灵将烧开的水提到哥哥面前,起身去准备鸡食。 宴惜灵将早上割的草剁碎,挖了两瓢麸子,又加了些水,将它们拌匀倒在食槽里,她走到鸡窝前,把六只母鸡放了出来。 隔壁鸡窝里住着两只留着抱窝的母鸡和公鸡,宴惜灵也给它们舀了一瓢鸡食。 六只母鸡扎堆抢食,不用操心乱跑。宴惜灵收起瓢,从自己屋里拿出针线继续做着绣工。 按照前世的记忆,两个月后哥哥的病将变得严重,她必须攒钱,否则到那个时候,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局。 只是单做绣工赚不了几个子儿,宴惜灵得另想法子,家里还有哥哥作的字画,过些时候她便带着进城与绣品一同卖了。 家里的三亩地早些时候租了出去,晏家只留了一小块地方,宴惜辰没法下地,卫勤兰又不愿下地干活,全靠宴惜灵一个人打理。去年她种了一畦红薯,一直吃到开春,现在马上要到清明,又该下地了。 一直到下午,卫勤兰才回来。她手里抓了把花生,倚在南屋前的柱子上剥着吃,壳子散了一地。 “村东周家又来问我了,咱家小妹肯不肯嫁给他们老周家,同是一个村的,周家地比咱们多,瓦房好几间,小妹嫁过去肯定体面。” 宴惜灵低头摆弄着她的手工活,没有理睬卫勤兰。 “惜灵还小,这事不急。”宴惜辰淡淡道,“过两日就是清明,该给爹娘上坟了,明天你们去城里买些香烛纸钱,再给惜灵做件衣裳。” 听到要给宴惜灵买衣裳,卫勤兰脸色唰的变了,她抬脚在地上的花生壳子上狠狠踩了两下,鼻子里哼出声:“哪还有钱啊。” 宴惜灵一心想攒钱,新衣裳可有可无:“我不缺衣裳,家里吃紧,先留着钱吧。” 宴惜辰满怀歉意地望向妹妹,宴惜灵冲他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埋怨。 天渐渐黑了,卫勤兰吃完花生回了南屋睡觉,也不管做饭,宴惜灵起火点灶,煮了一锅稀粥,又切了几块红薯放进去。 家里还有昨天剩下的烙饼,稀粥热开后,宴惜灵在铁锅上架上箅子,将饼放上去腾着。锅里煮粥,上面热饼,两不耽误。 宴惜灵坐在灶火前拉风箱,不时往里添柴,她听到身后有动静,知道是哥哥:“哥哥,你坐那儿等会儿。” 宴惜辰在宴惜灵身边坐下,兄妹两个谁也没说话,宴惜灵盯着灶膛里的火苗,知道哥哥有话要说。 耳边只能听见风箱“呼呼”的声音,宴惜辰递来一团被方巾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宴惜灵知道这是哥哥攒的钱,说什么也不肯接。 宴惜辰压低了声音说:“你自己拿着,等我与你嫂子和离,家里也留不下什么钱,你先拿着这些,以后也好给自己添些嫁妆。” “哥,你想好了?”宴惜灵听到哥哥有和离的念头,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我还不想嫁人,这钱我先替哥哥收着。” 宴惜辰看着自家妹妹,惜灵生的容貌姣好,随了早亡的母亲,自小聪明伶俐,又跟着自己在村中私塾念书,与村中其他女孩相比,宴惜灵要更为懂事。他不愿让小妹随随便便成亲嫁人,拒绝了不少媒婆的说亲,卫勤兰总拿这点埋怨他。 正想着,饭好了。宴惜灵起身在屋里摆好桌子板凳,将饭盛好端了进去。 说是稀粥,其实熬得粘稠,米粒软糯,红薯绵甜,宴惜灵又炒了一盘白萝卜,里面加了两块腌肉,配着烙饼一起吃,咸香可口。 吃罢饭天已经完全黑了,卫勤兰扶着宴惜辰进屋休息,宴惜灵举着油灯去灶房将鸡蛋捡进篮子里,收拾好明天要拿的鸡蛋,她又去锁了大门,将鸡窝的木帘压好,这才回到自己的东屋熄灯睡觉。 夜深人静,宴惜灵根本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想到大夫人,一会又想到孙府那处窄小的院子。孙老爷买她做妾是为了生个儿子,大夫人生了三个闺女,剩下的几个女人也都没能给孙老爷生出儿子来,孙老爷得高人指点,娶了命中双子的宴惜灵,也没能生出个儿子。 宴惜灵生不出一男半女,倒是大夫人那边有了动静,老蚌生珠,给孙府添了个嫡子。孙老爷大喜,早将宴惜灵忘在脑后。 宴惜灵在孙府四年,从未过上一天好日子,刚进府里,大夫人恨她,后来院里的其他女人们看不起她,她被随意扔在孙府逼仄的后院里,渐渐被磨没了心气儿。 前世种种,已成过往,宴惜灵重活一世,断不能让恶嫂再随意摆布。 她哭着睡去,第二天醒来时,枕头被湿透了半边。 一大早,卫勤兰就在敲她的门。 宴惜灵起来开门,见卫勤兰挎着那篮子鸡蛋立在门口,见她出来,不忘指责:“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 宴惜灵洗罢脸,给哥哥备好饭菜,宴惜辰叮嘱她要小心,早些回来,宴惜灵乖乖应了,又对卫勤兰说:“嫂子,这些鸡蛋是要拿去换盐的。” 卫勤兰挎着鸡蛋不肯松手:“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怕我吞了不成?” 宴惜灵就是知道她要把这篮子鸡蛋送一半到她娘家才这么说,卫勤兰经常往娘家带东西,他们不好说什么,可这篮子鸡蛋是专门攒下来换盐吃的。 “这一篮鸡蛋能换两斤盐,让你嫂子提着吧。”宴惜辰又拿出钱递到宴惜灵手里,“回来去买点肉,吃了一冬天萝卜,该换换口味了。” 宴惜辰说了这篮子鸡蛋能换两斤盐,卫勤兰便不敢拿一斤半盐巴骗他。 宴惜灵收拾好哥哥的字画,带着自己的绣品,与卫勤兰一同出发了。 他们家住在沿溪村,沿溪村紧挨着沿溪镇,从这里到江城,需要走一个半时辰。 姑嫂二人走到村口,碰到要去城里卖柴的老陈头,陈老头见她俩步行,便勒停驴车,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去城里。 卫勤兰自然想坐着驴车走,她已经坐了上去,宴惜灵只好也跟着上了驴车。 驴车颠颠晃晃的往前走,卫勤兰和老陈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宴惜灵在心头盘算着字画和绣品能换多少钱,合了再合,也堪堪够维持生计。 旁边不知怎地说到了晏家这位还未出嫁的小妹,卫勤兰叹了口气,说:“谁不想让妹子嫁个好人家,我爹娘走得早,留了个姑娘,家里都疼的紧。媒人早来了好几趟,不过最后啊,都没成了。” 老陈头嘿嘿笑道:“姑娘眼界高吧。” 卫勤兰无奈地笑了笑,算是默认。 “成亲过日子,两个人生了娃,不都那么一回事么。”老陈头甩起鞭子抽在灰驴屁股上,“也就没出嫁的姑娘还想这想那的。” “找个人嫁了才是正经事,我这个当嫂子的没少劝她。” 宴惜灵听得卫勤兰暗地指责自己眼界高不肯出嫁,她对这个嫂子更是嫌恶,卫勤兰只能算是有点心眼,与孙府那些太太姨娘们相比还差些火候,宴惜灵也不反驳她的话,笑着迎着卫勤兰的话头往下说:“我哥身体不大好,我怎么能先顾着自己的婚事,嫂子一个人照顾哥哥也辛苦,我还得为嫂子分忧。” 老陈头听了宴惜灵的话,十分赞同:“惜灵是个好丫头,以后谁娶了你那才是一辈子的福分。” 到了江城,姑嫂二人与老陈头分别,宴惜灵与卫勤兰往盐店换了生盐,宴惜灵又说要去将哥哥的字画换了,卫勤兰不愿走动,让宴惜灵自己去跑腿。 宴惜灵无奈,抱着哥哥的字画去了画斋。 宴惜辰常常在这家画斋卖字画,画斋的老板也认得这位小妹,收了宴惜辰的字画后,他将银两交给宴惜灵,老板随口问了一句:“你哥哥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吃着药呢,也不见好。”宴惜灵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了,“家里正想法子攒钱请城里的大夫瞧瞧,说不定城里的大夫有法子。” “唉,你哥哥也是个可怜人,等有人来买画了,我便多推你哥哥的,也算帮上点忙。”老板看着墙上宴惜辰的字,叹息着,“尽一点绵薄之力,也让我心安啊。” 后面的话,宴惜灵听得糊涂,隐约猜测这人大约与哥哥先前有什么交情,她拿了钱便往回走,卫勤兰还在那里等着她,她回去的晚了,怕是又要听她一顿冷言。 卫勤兰坐在台阶上,见到宴惜灵回来却没说什么,姑嫂二人往城门口走,经过裁缝铺时,卫勤兰明显很不自在,宴惜灵知道她不想自己做衣裳,也装作忘了这事。 老陈头的柴还没卖光,一时半会走不了,两个人只好走着回去,到了沿溪镇,卫勤兰提起要买两斤肉回去,宴惜灵便与她往镇上的猪肉铺子走去。 正是下午,肉铺前没什么人,铺子里也空荡荡的。 宴惜灵问了一声有人吗,过了会里面传出脚步声来,不多时有个青年走了出来。 青年大约二十出头,穿了件普通布衣,却生的面容俊朗身材高大,往前一站,瞧不出不是个杀猪的屠夫,倒像是哪家书馆里的读书人。 “姑娘要买多少肉?”青年看了眼宴惜灵,抄起刀用刀背在肉案上的一块猪肉上敲了敲,“这块五花肉,回去炖着最香。” 宴惜灵点点头:“给我称二斤。” 青年手脚麻利,割了两斤肉递给她,宴惜灵接过将肉放进篮子里,她付了钱,正准备离开,青年突然开口了:“姑娘可是沿溪村人?” “正是……” 那青年见宴惜灵警觉起来,急忙笑道:“姑娘莫怕,在下只是觉得姑娘同我一旧识生的相像而已。” 宴惜灵自幼生活在沿溪村,从未听说过有人与自己模样相像。 她没将卖肉青年的话放在心上,也没答话,恰好卫勤兰在催促她,她也没看青年一眼,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了。 只留下青年若有所思地望着宴惜灵的背影。 病危 第三章 便是宴惜灵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哥哥的身子,没到立夏,宴惜辰就不大好了。 沿溪镇的大夫来了几次也说不行了,就算吃药也是在吊命,宴惜灵心力交瘁,每天白日照顾哥哥,晚上在灯下做些手工。 如前世那般,卫勤兰来劝过宴惜灵几次,想让她早早出嫁,好为宴惜辰凑出点钱买药。 宴惜灵明知这是卫勤兰设好的圈套,在刚重生那段时间,她曾觉得只要自己多费心费力,哥哥的药钱定然能攒出来,攒出银子来 ,她就不必为药钱发愁,可哪里想到她没日没夜做绣工攒银子,哥哥的病却比前世提前了。 如今的她,仍和前世一般无助。 宴惜辰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宴惜灵眼看着哥哥一天天衰弱下去,却拿不出救命钱来。 宴惜辰清醒的时候将宴惜灵叫进屋里,宴惜灵坐在床边,努力让自己不掉泪,宴惜辰抬手擦去妹妹眼角的水珠,苦笑道:“哥哥拖累了你这么久,也该松手了。” “哥哥你病糊涂了,净说些糊涂话。”宴惜灵胡乱抹掉眼泪,哽咽道:“哥,惜灵快凑齐钱了,等明日惜灵去江城里找大夫,城里的大夫总会有法子的。” 宴惜辰躺在床上,他没什么力气,说话的声音像压着一层棉布:“去把你嫂子叫进来。” “哥?” “去吧。” 宴惜灵走出南屋,将坐在院子里择菜的卫勤兰叫进来。 见到病重的宴惜辰,卫勤兰有一瞬间的微愣,她嫁到晏家时,宴惜辰还是个俊朗健康的青年。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宴惜辰已经病入膏肓,眼看没几天日子了。 宴惜辰见到她,抬手让她坐过来。 卫勤兰在床前坐下,问他:“怎么了?” 宴惜辰看了她一眼,道:“我们和离吧。” “什么?”卫勤兰听罢,顿时站起身,“什么和离?” 宴惜辰说:“我也没几天了,不想拖累你。放妻书我已经写好了,你要是答应了,就问惜灵要去。” “宴惜辰,我嫁给你可是没一天过得痛快!”卫勤兰提高了声音,她指着宴惜辰喊道,“你一句和离就把我打发了?” 宴惜辰闭上眼,声音沉缓而坚定:“当初我明白告诉过你,我不想娶妻,是卫家向晏家施压,非要将你嫁过来。” “婚后晏家也没亏待过你 ,吃穿用度都给你最好的,我也不曾对你说过一句重话。”他吐出一口气,接着道,“你几次将家里银钱交与卫家,我也假装不知。成婚一年,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让你完璧归回卫家。” 卫勤兰低头不语,显然是在思索宴惜辰的话。 “家里并没有什么钱财,能留给你的只有十两白银,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宴惜辰说完这些,就有些气短,站在一旁的宴惜灵急忙上前为哥哥顺气,卫勤兰低头想了一会,对晏家兄妹说:“让我想想。” 当天夜里,宴惜辰咳出血来,让宴惜灵的一颗心瞬间冷了。 她手忙脚乱去翻找大夫留下来的药丸,待宴惜辰不再咳血后,她翻出柜子里的碎银,急匆匆出了院子。 老大夫住在村东,宴惜灵一路小跑在他门前停下,抬手拍响木门。 过了会门开了,老大夫饱经沧桑的脸露了出来,宴惜灵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生怕耽搁了:“大夫,求求你去看看我哥哥。” 大夫揉揉浑浊的眼睛,转身回屋背上药箱,跟着宴惜灵去了城西晏家。 宴惜辰咳了半晚已经耗尽力气,此刻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卫勤兰替他顺气,睁着眼睛看向老大夫。 老大夫为宴惜辰把脉后惋惜地摇摇头:“病到如今,老朽也无能为力啊。照着先前的药方再抓两副药吧,也就这几天了。” 听了大夫的话,宴惜灵僵在原地,她弯下腰握住哥哥的手,将脸埋进哥哥的手心里。 卫勤兰将老大夫送出去,回来时看见宴惜灵还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她轻咳一声,对宴惜灵说:“小妹,现在哭也没用,明早赶去城里请大夫,说不定城里的大夫能看出不一样来。” 宴惜灵起身看向卫勤兰,“哥哥先前留了十两银子……” 卫勤兰的脸色立马变了:“那十两银子是留给我的。” “你现在还是晏家人,你丈夫要死了,你要见死不救?”宴惜灵说完为哥哥盖好被子,“你有什么话,等我哥醒来再说。” 卫勤兰听她这般强硬,和先前任她说教的丫头片子不一样了,宴惜灵敢顶嘴,这让卫勤兰恨恨跺脚,转身回到小床上蒙被躺着。 独留宴惜灵坐在床前,守着宴惜辰直到天亮。 天刚亮,宴惜灵便往江城赶去,走到沿溪镇见有人架着马车往上装货,她认得车上的货物是送往江城酒馆的老坛酒,便走上前问装货的小哥儿:“大兄弟,你这是要往江城送货吗?” 小哥儿看了看宴惜灵,道:“不错,姑娘……是要搭车?” 见宴惜灵露出渴求的眼神,他有些为难:“恐怕没姑娘坐的地方了。” 宴惜灵急忙摇头,她拿出一点钱递到小哥儿手上,恳切道:“求你了,带我去江城吧,我耽搁不得。” 小哥儿见宴惜灵满脸焦急,又收了她的钱,便让她坐在板车前边。 等装完货,小哥儿一扬鞭子,驴车便往江城驶去。 中午,抓了药的宴惜灵匆匆赶回沿溪村,一进门,她就见到院子里站着卫勤兰和王婆。 王婆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看到她,宴惜灵的心忽的坠了下去。 卫勤兰见到宴惜灵,将她指给王婆,王婆打量着宴惜灵,一张嘴咧的老大:“真是个好姑娘,瞧瞧这脸这身段儿。” 宴惜灵沉下脸道:“嫂子,你这么早就打算再嫁了?” 卫勤兰哼道:“什么再嫁,王婆是来给你说媒的。江城里的孙家大老爷看上你了。” 宴惜灵一听到“孙家”,登时怒从心起,她上辈子被孙家害的不得善终,这辈子孙家又来缠着她,她已经死过一次,凭什么要再跳进那个死人坑里。 “滚出去!”宴惜灵指着大门吼道,“滚!”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卫勤兰扬手要打她,宴惜灵抓住卫勤兰的手,狠狠地撞在她身上,卫勤兰没站稳,被撞倒在地。 王媒婆“哎哎”叫嚷起来,她扶起卫勤兰喊道:“怎么打人呢!” 宴惜灵跑到厨房将菜刀抓在手里,她又急又怒又怕,此刻浑身战栗精神紧绷。若不是还记着哥哥还在屋中休息,她怕是要冲过去将卫勤兰和王媒婆砍出去。 宴惜灵手持菜刀站在院中,一副癫狂的神色,卫勤兰和王媒婆缩在大门口对宴惜灵喊道:“你发什么疯,那孙家家大业大,进了孙家的大门以后吃喝不愁,你那哥哥的病也有救了,你怎么想不明白。” 宴惜灵冷笑道:“既然是吃喝不愁,这好机会就留给嫂子好了。” 卫勤兰急道:“你这死丫头!” 宴惜灵见卫勤兰气急败坏的模样反倒冷静下来:“哥哥既然与你和离,你也答应了,那你以后就不再是我晏家的人。十两银子也给你了,嫂子还是收拾收拾离开吧。” 卫勤兰急道:“好,我走,我走了看谁还顾着你们兄妹。一个病,一个刁,早点死了一了百了!” “死”字让宴惜灵绷紧的精神彻底崩溃,她嘶吼着,眼泪落个不停:“滚出去,滚出去!” 卫勤兰和王媒婆看她向门口冲来,当即尖叫着跑了出去。 等两个女人离开晏家宅院,“咣当”一声,宴惜灵手里的菜刀落在地上,她忽然觉得绝望,身子慢慢滑下跪坐在地便捂着脸哭泣起来。 站在南屋门前的宴惜辰什么也没说,慢慢地反身回去,只留下一声极轻的叹息。 晚上,卫勤兰没有再回来。宴惜灵熬好了药端到南屋,宴惜辰靠在床头,望向小妹的眼睛里满是愧疚:“惜灵,我这身子,我自己知道。” 宴惜灵一语不发,只是用勺子将药汁送到哥哥嘴边。 “哥哥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你,要是哥哥走了,你怎么办……”宴惜辰咳嗽起来,连声音都是沉闷的,“你可怎么办……” 宴惜灵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哥哥好好吃药,病好了就不用担心惜灵了。” 宴惜辰替小妹抹去眼角的泪水,轻笑道:“我的小妹自小懂事,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能将小妹娶回家。” “哥,你也要让我嫁人?” 宴惜辰苦笑道:“你一个孤女,以后难免会受人欺负。让你成亲也是为了给你找个依靠,以后有个人能替你扛着天……” “我明白的。”宴惜灵望向哥哥,“哥,咱们好久没有吃过饺子了。一会我去镇上买点肉,回来小妹给你包饺子吃。” “好……”宴惜辰呵呵笑了,他慢慢躺下,看着宴惜灵走出屋子。 宴惜灵走的急,只留下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宴惜辰如何不明白小妹的心,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吃到小妹亲手包的饺子了,他的身体早已经呈现出衰亡的预兆,小妹走的这么急,一定是怕让自己看见她落泪了。 宴惜辰闭上眼睛,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方玉砚台,玉砚表面光滑细腻,显然是经常被人拿出来把玩。宴惜辰盯着玉砚台看了许久,这才慢慢阖上眼睛。 ※※※※※※※※※※※※※※※※※※※※ 捉虫 救治 第四章 猪肉铺子在沿溪镇上,宴惜灵挎着篮子一路神思混沌地来到镇上的肉铺前,见到里面坐了个人便向他要了两斤五花肉。 宴惜灵面色惨白,双眼混沌无神,卖肉的青年见她这样忍不住问了一嘴:“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宴惜灵摇摇头,有些戒备地看了青年一眼。 卖肉郎也不恼,他一边割肉,一边闲谈道:“姑娘莫怕,我是见你面色不甚好看,这才问一问。” 宴惜灵的心里乱糟糟一团,听卖肉郎这么一问,许多话儿在嘴边堆积着想要吐出来,却不知该如何对一个陌生人开口。她接过卖肉郎递来的肉,轻声对他道了句“谢谢”。 卖肉郎放下刀,认真地打量着宴惜灵。 “你哥的身体好点了吗?”卖肉郎话音刚落,就见宴惜灵垂下头,他捞起砍刀在案板上敲了敲,又问道,“早上见你急匆匆往城里走,本来想喊住你的。” 喊住她?宴惜灵抬起头,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什么?” 卖肉郎深深地看着她,道:“你大哥的病,也许有法子。” 这句话对宴惜灵而言无异于平地惊雷,她急忙问道:“什么法子?” 卖肉郎说:“实不相瞒,在下家中有一张方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可以养身延命,不过这方子我也没用过。要是姑娘信得过我,不妨带我去姑娘家瞧瞧令兄的情况。” 这话燃起了宴惜灵心头的希望,只是她还有着理智,面前的卖肉郎说的话有几分真假,为何一个卖肉的家中有这么一张药方子?有了这张药方,且不说能靠它大富大贵,怎么着也不用再在这沿溪镇上卖猪肉了。 她心头存疑,不免犹豫。 卖肉郎已经解下围裙,他温和笑道:“我叫任长湛,姑娘放心,我说的那些话绝不是诓骗姑娘。你哥哥与我也算是同窗,如今我帮忙,也是应该的。” 宴惜灵却记不起学堂里有任长湛这个人。可事到如今也只有选择相信他,宴惜灵对任长湛福了福身子,哽咽道:“恳请公子尽力医治我哥哥。” 任长湛扶起她,转身回院子里向家人打了声招呼,便将肉铺大门关了,跟着宴惜灵一块走回了沿溪村。 一路上任长湛并不多话,偶尔问一问宴惜灵哥哥的情况,宴惜灵心事重重,将哥哥的病况说与任长湛,任长湛听了沉吟许久,心里有了主意。 到达沿溪村时已是日落西山,宴惜灵推开院门,带着任长湛进了南屋。 屋子里一片晦暗沉寂,宴惜灵走到桌子前点燃了蜡烛,喊了一声“哥哥”,然而并没有人应答。 听不到哥哥的回答,宴惜灵顿时慌了神,她走到床前去查看哥哥的情况,摸到哥哥胸口还有起伏,宴惜灵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突然像是失去了力气跌坐在床边,捂着脸无声地哀泣。 任长湛来到床榻边,就着烛光打量着昏睡中的宴惜辰。宴惜辰面绕黑气,面色中透着青紫,显然是大限将至的模样。 任长湛从袖中摸出一个黑色小木匣,从木匣中取出一枚黑色药丸喂进宴惜辰口中,又端来茶水一点点喂宴惜辰咽下。宴惜灵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全部动作,等任长湛喂完水,她才凑上下很小声很小声地问他:“我哥哥,他是不是没事了?” 宴惜灵的语气那样压抑且惊慌,任长湛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安抚这个惊慌失措的少女:“你大哥服了药,熬过今晚便可以放心了。” 宴惜灵擦去眼泪,起身对任长湛下跪谢恩:“多谢任公子。” 任长湛急忙扶起她:“不用这样。你先去做你的事,我在这里守着你大哥,有什么事我直接喊你。” “好,好……”宴惜灵提起篮子转身进了灶房,她要在哥哥醒来前包好饺子,等哥哥醒了就能吃上热乎的了。 想到一同前来的任长湛,宴惜灵便多准备了些面皮儿,她坐在灶房里捏饺子,支棱着耳朵听南屋的动静,等她包好一锅时,听得南屋里有了浅浅的说话的声音。 她兴奋坏了,放下饺子皮,顾不得手上的面粉便冲进南屋,果然见哥哥醒了过来,宴惜辰躺在床上,正同任长湛说着什么话。 两个人见到她进来,都默契地止住了话头。 宴惜灵察觉到气氛有异,愣愣地站在门口,倒是任长湛将她喊了过来:“别发呆了,快来看看你大哥。” 宴惜灵走到哥哥床前,抱着哥哥的胳膊,见大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后才敢确认这个事实:“哥,你身体好点了吗?” “我没什么大碍,多休息两天就好了。”宴惜辰见小妹手上沾满了面粉,忍不住笑了,“你看你,蹭了我一身面粉。” 大哥的玩笑让宴惜灵悬着的一颗心彻底落地,她看着大哥,又看向端坐在桌前的任长湛:“惜灵烧了热水,先吃些饺子垫垫吧。” 任长湛点点头,宴惜灵见他们二人还有话要说便先去了灶房,她坐在灶火前煮着饺子,心里不时思索着哥哥与任长湛相谈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内容,竟要避开自己? 她自己想不通其中关节,又想到任长湛那样一个英俊的人竟然是沿溪镇子上卖猪肉的,一点都不像呢。 任长湛长得极俊,身上不见市侩的委琐圆滑,便是穿着粗布短衫,也让人觉得他和周围人是不同的。 大肚饺子在沸水里翻滚着,宴惜灵捞起一个戳了戳肚子,确认熟透后给哥哥和任长湛一人盛了一碗端进屋中。 哥哥刚醒,身体虚弱,并没有什么胃口,他吃了一个便吃不下,躺在床上又陷入昏睡中。 确认哥哥无恙后,宴惜灵端过碗,将哥哥剩下的饺子自己吃了,她低着头一边吃一边掉泪,也不敢让任长湛看见,忍得很是辛苦。 任长湛吃了饺子又喝了一碗饺子汤,他见晏家兄妹二人暂时无事,便起身告辞,宴惜灵担心夜黑路远,任长湛一个人回去怕是不方便,便出言挽留。 宴惜灵手脚勤快,放下碗筷后将自己住的东屋收拾了一番。任长湛是救命的恩人,断不能让他和哥哥挤在一起,晏家只有南屋和东屋,只能让任长湛住在自己一直睡的东屋。 任长湛也不推辞,起身看了看宴惜辰的情况,确定无事后才去了东屋休息。 宴惜灵留在南屋照顾哥哥,她坐在床边,看着哥哥苍白瘦削的脸,在心里祈祷明天哥哥的情况能好起来。 她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了。 第二天早上,宴惜灵猛地一激灵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亮了,日光透进屋中,将飞舞在空中的尘埃碎屑照的清清楚楚。宴惜灵去看哥哥的情况,发现哥哥的神色确实比昨日要好上许多。 院子里没有动静,想来任长湛还没醒,她简单收拾一番便去灶房准备早饭,一只脚刚迈出屋子,就听到任长湛清爽的声音传来:“早啊宴姑娘。” 宴惜灵回了句早,有些不太自在地别过脸:“我先去准备早饭,任公子你先坐下吧。” 任长湛笑道:“多谢姑娘美意了,只是在下若不及早回去,那肉铺便法经营了。你大哥的身体已经脱险了,你再去为他抓几幅调养身体的药,好好养上一段时间时日,想来应是无碍。” 宴惜灵再次谢过任长湛,任长湛摇摇头,由着宴惜灵将他送出了街口。 回来后,宴惜灵烧上热水,想到哥哥无碍,她心里激动万分,一锅水烧了又开开了又烧,足足烧了四五轮,宴惜灵才将哥哥盼到醒来。 宴惜辰气色明显比前几日要好很多,宴惜灵放下线,赶紧将昨日包好的饺子下锅。煮饭的空闲里,宴惜灵问他:“哥哥,你们昨晚说了什么呢?” 宴惜辰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了:“小妹,任公子与哥哥说的,是你的事。” “我的?” “任公子想娶你为妻。”宴惜辰叹口气,“小妹的婚事,哥哥不愿轻率对待,小妹,你可愿意嫁给他?” “哥哥,我与他不过才见过几面,就算他对晏家有恩,惜灵也不愿意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宴惜灵垂下头,便感觉到哥哥的大掌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抚摸着。 “小妹说的不错,这事,哥哥已经回绝了任公子。” “任公子生得俊,家里有一处猪肉铺子,怎么就想娶我了呢。” 宴惜灵不是无知的小丫头,那任长湛不过见了她才几面,怎么就想着要向晏家提亲? 宴惜辰却笑道:“说起来,你小时候是见过他的。” 原来任长湛所说是真,他与宴惜辰曾在沿溪镇的学馆里一起读过书,只不过没多久任长湛就再也没来过。 想不到,见面不过几分的人肯施药救他,更没有想到他会对惜灵上了 心。 惜灵幼时常常跟着宴惜辰去学馆听课, 但任长湛在学馆只不过待了几日,惜灵记不得他也实属正常、 便是任长湛对晏家有恩,宴惜辰也不愿小妹的婚事有任何马虎。 宴惜辰与小妹说完这些便觉得体力有些不支,宴惜灵急忙扶哥哥躺下,她身上还有之前哥哥给的银子,虽然不多但能让医馆为哥哥熬好药汁。 她出了门,却没想到回来时,晏家遭遇了更大的变故。 逼嫁 第五章 从医馆抓了一副药回来,还没走到晏家,就见家门前围了许多人。 宴惜灵一眼便看见了前几日离家的卫勤兰,卫勤兰立在门前,正神情激动地与院子里的人争吵着什么。 宴惜灵没敢贸然现身,那群围着宴宅的人里,有一张让她活过两世也无法忘掉的脸——孙府管事孙邹。 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又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将宴惜灵溺毙其中。终究是逃脱不了与孙府纠缠的噩梦吗? 宴惜灵稳了稳心神,慢慢走上前去。 卫勤兰见到宴惜灵,喊道:“惜灵,你总算是回来了。” 难得卫勤兰对她这么语气这么殷勤,宴惜灵在心底冷笑,她分开门前的人群,一脚踏进晏家宅院。 院子里站着邻居林二叔,先前与卫勤兰一番争论吵得他面红耳赤,此刻还愤愤不平地喘着粗气。 宴惜灵感激地冲林二叔点点头,她将想跟上来的卫勤兰拦下,道:“前几日,嫂子不是拿了我哥的和离书回娘家了吗?怎么今日又回来了?” 卫勤兰笑道:“好惜灵,江城的孙老爷抬了聘礼过来,想见见你哥。这不是,被这林二叔拦下了吗。” “抬着聘礼想见我哥,孙家好大的手笔。”宴惜灵冷笑道,“我哥在屋中养病,不便相见,况且宴惜灵并没有出嫁的念头。倒是你,你拿了孙家什么好处,竟然在我哥养病的时候带人前来相逼,卫勤兰,你还要脸吗?” 卫勤兰面无表情:“惜灵,之前你哥可是答应了孙老爷,怎么今天就翻脸不认账了。” 她说完,那孙府的管事孙邹便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宴姑娘,白纸黑字写的分明,你哥自愿将你许给孙老爷做妾,你来认认,这字可是你哥哥的?” 孙邹笑得得意,他将这张卖身契在手里弹了弹:“错不了吧。” 白纸黑字,是哥哥的字迹,上面也按着红指印,连哥哥的印章都有。 卫勤兰同孙府早就勾搭好了,要将宴惜灵卖进孙府做妾。 “假的!是你——”宴惜灵突然指着卫勤兰吼道,“你勾结孙府,想将我卖掉,这手印印章都是你偷来的。” 孙邹收好契约,对宴惜灵道:“若是宴姑娘不肯,大可上告衙门。让县老爷评评理咯。只是,到时候晏家摊上违约的官司,怕是没那么轻易了结咯。” 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宴惜灵一个贫女如何斗得过富甲一方的孙府。 她不愿再入孙府,更不愿让哥哥摊上违约的官司。 只恨那江湖术士一句“命中双子”,两片嘴皮子轻轻一碰,便毁了宴惜灵两世。 宴惜灵打定主意,对孙邹道:“既然这样,我有两个条件。” “宴姑娘不妨先说来听听” 她看了一眼卫勤兰,又回头看了看屋门紧闭的南屋,长吸一口气后,宴惜灵开口了:“大哥病重,我本该照顾兄长,孙家要娶,也得等我哥身体好些,第二,我要买一个人跟我回孙府。” 买个人回孙府?孙邹皱起眉头,他笑了笑:“不知道宴姑娘想买谁回去?” 宴惜灵指着一旁的卫勤兰道:“我要买她。” 此话一出,卫勤兰大惊失色:“你,你瞎说什么!” “嫂子嫁过来的这一年对惜灵照顾颇多,惜灵既然由嫂子搭桥牵线进了孙府,自然不能忘了嫂子从中走动的功劳。嫂子放心,以后有惜灵一分好,便要分得嫂子一半。”宴惜灵低头,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惜灵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嫂子放心便是。” 孙邹显然是有些为难,他沉思许久,想起孙老爷和大夫人的吩咐,——这个宴惜灵无论如何都是要娶进门的,孙总管对宴惜灵拱手道,“长兄有难,宴姑娘自当照应,我家老爷也吩咐过,要请城里的大夫为宴公子看病疗养,姑娘大可放心。至于第二个条件……毕竟是姑娘的亲嫂,姑娘这个要求……实属无情啊。” “无情?那她将我卖入孙府就是有情了?”宴惜灵冷哼。 卫勤兰的脸色早已又红又白好不精彩,宴惜灵却觉得并不痛快,她的声音忽地提高许多,人也变得凌厉起来:“晏家自认没有亏待你分毫,你却想方设法要毁了晏家,往日里从晏家偷出去的银子花着舒服吗?如今我哥生病,你便打起了我的主意,我早不是任你捏扁搓圆的无知丫头。” 她猛地走到卫勤兰面前,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任凭卫勤兰怎么哭喊挣扎也不肯松手:“卫勤兰,你把我送进火坑里,就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 宴惜灵压低了声音,将卫勤兰惊得愣住,又见她面色可怖狰狞,卫勤兰本就问心有愧,此刻吓得哇的大叫一声跌坐在地。 周围的乡亲们议论纷纷,宴惜灵环视四周,心里那份惶恐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老爷没有子嗣,所以“命中双子”的自己他想方设法也要娶回家,自己的要求又并非难以办到,为了能有儿子,孙老爷绝对会答应宴惜灵的条件。 果然,孙邹权衡一番,痛快地答应了。 卫勤兰没想到会将自己搭进去,她扯着孙邹的衣袖嘶喊着:“你不能答应她!这贱蹄子的话你们不能答应!” 孙邹怕她胡乱呼喊将事情弄得不好办,便让下人将卫勤兰抬上院外的青轿中,命人在轿中封了她的嘴。 宴惜灵说完这些,胸口剧烈起伏着,她面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到了现在,她反而生出大仇得报的快感来。 孙邹唯恐耽搁下去再出什么变故,急忙同宴惜灵商谈了孙府接人的时间,说是三天后孙府派人过来接宴姑娘入府。 宴惜灵心知抗争不过,不再与孙邹争论,答应了三日后梳妆出嫁。 人群散去,院中只剩一地凄凉。宴惜灵接了盆井水洗了把脸,确定自己神情无异后,这才进去查看哥哥的情况。 宴惜辰并不曾醒来,他眉眼安稳,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着生机。宴惜灵一面庆幸哥哥不曾听到外面那些争论,一面在心里苦笑,以为重活一世可以改变命运,哪想到她仍是老天爷手里的一只蚂蚁,既然如此,又为何让她重新醒来,为何不让她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老天爷——你可曾看见我的苦难……”宴惜灵喃喃自语,她跪在床边,将脸贴在哥哥的手心中,“哥哥……” 第二日一早,孙邹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敲响了晏家大门。 “这是孙老爷给宴公子找的两个仆人,都是机灵的。”孙邹呵呵笑起来,山羊胡簇成一丛乱草,“老爷对姑娘十分挂心,姑娘不妨早些准备喜事,免得到那天手忙脚乱出了差错。” 宴惜灵没要那两个机灵的仆人,也没让孙邹进了晏家院子,她狠狠地关上门,只留下一句话:“我要你们将卫勤兰的卖身契交到我手上。” 孙邹在门外依然笑意吟吟:“好说好说,一定一定。” 到了下午,宴惜灵正与哥哥一同进餐,宴惜辰的身体恢复的不错,现在已经能下地了。两人正在闲谈,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宴惜灵起身查看,只见门外站着七八个丫鬟和小厮,手里捧着红绸红缎,全都神态自若地布置起来。 那孙管事立在院中,笑得好不得意:“这门亲事,自然是要办的风风光光不能委屈了宴姑娘,这不,老爷派我们先来布置了。” 屋里的宴惜辰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他看着满院的红色,又惊又怒:“惜灵,这是怎么回事!” 宴惜灵揽住哥哥的胳膊,柔声劝道:“哥哥,咱们进屋说吧。” 那边孙邹还嫌不够,少不得要火上浇油:“宴公子还不知道呢?您家小妹很快就要嫁到我们孙府做姨太太享福了。” “胡闹!”宴惜辰怒不可遏,一向文雅的读书人忽然发难,“带上你的东西离开晏家!” “哎哎哎,宴公子,白纸黑字写的分明的事,您怎么能不认呢。”孙邹先是着急到跳脚,可说到最后,他的表情说是幸灾乐祸也不为过,“宴公子莫不是要反悔了?” “收回你的威胁,我从不曾与你们签订什么契约。”宴惜辰将小妹拉至身后,面色冰冷,“若是要以权势逼人,宴某亦不畏惧。” 宴惜灵在哥哥身后揪着他的衣角,内心却是不安。孙府态度明确,是一定要将她带回去,若真是告到官府,哥哥也绝无告赢的可能。宴惜灵记得清楚,江城知府与孙家颇有交情,前世孙府因夺人商铺一事被人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孙老爷不过往衙门走了一趟,回来时手里却是攥着一沓房契地契。 官商勾结至此,平头百姓只期盼着莫要摊上什么事端才好。 “哥,咱们先回去,我全都说给你听。”宴惜灵还想说什么,话头被宴惜辰拦下:“小妹,深宅大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为了我牺牲你一生幸福,不值得。” 宴惜灵将哥哥拖回屋中,哭着笑道:“哥哥,那孙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要是不去,咱们两个以后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为何偏偏是你……” “这都是命。”宴惜灵拉着哥哥继续吃那顿吃了一半的饭菜,“哥,你放心,小妹一定会好好活着,绝不会委屈了自己。” 两个人纵是心有不甘,此时此刻也只有认命。 宴惜辰当天下午就收拾行李,傍晚时分,托邻居林二叔将惜灵带到学馆躲避,只是没能出了院门,就被守在外面的孙府下人拦住了。 下人们态度还算客气,只是那阵势却不是唬人的,晏家被前后监视着,别说逃走,就是出个门与人说个话都不自由。 到了第四日早上,便有喜娘丫鬟们过来为宴惜灵梳妆打扮,虽说宴惜灵嫁过去是做妾,可孙老爷显然是对宴惜灵这个“命中双子”的女人格外在意,行头阵势都没落下。 宴惜辰被困在南屋无法离开,等听到新娘离家的呼声时,他冲到门口奋力想打开屋门,只是外面有大锁加持,他一文弱书生,怎么能挣开。 只能透过屋门缝隙,眼睁睁看着小妹被喜娘带离晏家院子。 心急如焚时,却有一道清爽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且慢—— 宴惜灵迈出院门的一只脚收了回来,她将头偏向声音所在位置,一颗心快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这个声音,她不会认错,是任长湛—— 姻缘起 第六章 “且慢——” 突然而来的沉稳男声让众人不由缓下动作,红盖头遮住了宴惜灵的视线,她看不见,却忍不住转向声音的源头,同时,搀扶着她的喜娘明显身体一紧,迎亲的队伍竟然停在了原地。 有人认出这是沿溪镇上卖肉的任家公子,便将他的身份说与孙府总管孙邹。 任家不过平民百姓,无权无势,孙邹摸清对方底细后,神情也变了:“这位公子,误了良辰吉时可就不好了。” 任长湛立在院门口,神情淡然,语气也不曾变过:“孙府怕是搞错了,晏家小女去年已与我定下姻亲,孙府这是要抢人不成?” 孙邹手一挥,将几名家丁聚在身后,半是威胁半是强势道:“白纸黑字写的分明,任公子可要看上一看?” 任长湛神色冷静,他瞥了那张契约一眼,也抖出一张写满字的白纸来:“巧了,任某这里也有一张按了印的纸,晏家愿将小女儿许配与沿溪镇任长湛,这按上手印的,是宴惜灵的父亲宴平。” 孙邹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就连宴惜灵,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吃惊模样。 父亲从不曾将她许配给人家,任长湛手里的契约也是假的。 看着镇定自若的任长湛,孙邹冷哼道:“你如何能证明,你手中那份是真的?今天是我们姥爷的好日子,我看你还是识趣点,别找不痛快。” 就连宴惜灵也有些不忍,与孙府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她掀开大红的盖头,对任长湛感激道:“公子的情义,惜灵记下了……”她微微摇头,表情无奈且哀伤。 一旁的喜娘慌忙为宴惜灵盖上红盖头,遮住了宴惜灵的目光,任长湛走上前,拉住宴惜灵的手对院中众人宣告:“惜灵是我的未婚妻。没有人可以打她的主意。” 孙邹见他成心前来捣乱,想他一个卖猪肉也没有什么能耐,便指挥着男仆上前捉拿任长湛,任长湛看着文雅,但卖猪肉的他力气却远远超过众人的想象,几个家仆被任长湛打的爬不起身,只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孙邹眼中精光闪过,竟吩咐仆人使用下三滥的招数,竟是要将任长湛不管不顾地打倒。 管你什么未婚妻,等宴惜灵进了孙家大门,人便是孙家的,到时候威逼利诱之下,谁还记得这个进了别人家门的“未婚妻”。 几个仆人抄上家伙,将任长湛团团围住。大喜的日子见血毕竟不吉利,孙邹眼皮子一抬,抛下一句话,“我劝你还是别自己找晦气。” 宴惜灵一颗心被紧紧揪着,她上前一步,走到任长湛身前,前几日哥哥的话忽地又涌上心头。任公子对自己有情,凭他这般舍身拦嫁,宴惜灵也对他感激不尽。 “公子,回去吧,惜灵不值得。”隔着红盖头,宴惜灵看不见任长湛的表情,她盯着任长湛的鞋尖,看着上面沾了红的黄的血迹污渍,觉得这个人是这么地鲜活。 她没等喜娘上前搀扶,自己往大门口走,这是她生活了十数年的家,每一步她都走得很缓慢—— 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回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身鲜红嫁衣的宴惜灵突然被人拽住了衣袖。 来不及惊讶,就听任长湛高声道:“谁敢逼迫吾妻!” 话音刚落,院外忽来一阵喧哗,十数个手持锄头菜刀铁镰的男人女人们从门外涌进来,神情愤愤,看势头竟比孙家的仆人们还可怕。 “这是什么意思!”孙邹嚷起来,“你是成心要坏我们老爷的好事了!” “不敢,孙老爷家财万贯,老当益壮,娶谁家姑娘任某都道一声恭喜,只是不能动任某的未婚妻!”任长湛笑的温文尔雅。 立在门口的十几个人中有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她中气十足,嗓门不小,手里的菜刀在日光下锃亮:“我看谁敢动我们沿溪镇的媳妇儿!” 这十几个人竟是沿溪镇任长湛的邻居。 任长湛其人,在沿溪镇也算小有名头。 十年前跟着姐姐逃荒来到沿溪镇,貌美贤淑的姐姐嫁给了镇中木匠,俏生生的幼弟跟着姐夫学做木匠活,后来开了肉铺,十里八乡的大娘大婶新媳妇儿小姑娘时不时过来买肉,都说任家肉铺肉好老板也俊俏,谁不愿意过来瞧瞧。 所以,等任长湛得知宴惜灵被逼嫁的消息后,当即往江城里跑了一趟,回来后喊了几个熟识的邻居,邻居们一听任家未过门的媳妇儿被人抢了,这怎么行!一行人直接抄上家伙堵住了晏家大门。 孙邹气的跳脚,山高皇帝远,孙府的人一时半会也赶不到这里,再看任长湛带来的几个乡民,个个都是怒目圆瞪,只怕这亲没娶成,小命还给搭进去。 孙邹脑子滴溜溜地转,他早派人传消息回去,只要再拖一会儿的功夫,还怕这十几个乡民么。 任长湛见他眼神闪烁,竟是气笑了:“惜灵是我的妻子,孙府莫不是还打算抢人?” “呸!”孙邹梗着脖子,然而门口十几个乡民动作并不含糊,将孙邹连推带拽给弄出了院子,孙府的仆人想上来阻拦,也被推搡着轰了出去。 喜娘和丫鬟们吓得不敢动弹,任长湛看了她们一眼,几个人急忙低着头跟着孙总管跑了出去。 宴惜灵立刻扯下红盖头,跑去打开南屋门上的锁,宴惜辰正坐在地上,一副颓然的样子,见到宴惜灵,他抱住自己的小妹,声音低沉:“小妹,趁现在,带上衣物钱财,出去躲躲吧。” “好……”宴惜灵含泪答应,脂粉被泪水浇花,泼出一片斑斓。 闹了这么大一出动静,四周看热闹的沿溪村村民们三三两两也散去了。那十几个乡民在外面与孙府的人争执,不多时将他们全部轰走。 任长湛在屋门口看到晏家兄妹抱在一起,心底也是五味陈杂。 他走上前,将二人扶起:“放心,孙家不敢再来了。” 宴惜辰看向他,:“当真?” 任长湛点头:“放心。” 他的神情坚定,让晏家兄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宴惜灵又要对任长湛跪拜,被他抬手拦下。 “惜灵,不必!”情急之下,他唤了宴惜灵的闺名,宴惜灵身子一顿,心里头竟是千转百回。 任长湛此举已是得罪了孙家,除了父母兄长,宴惜灵从不曾被人这般放在心上过,她更没有想过会有人愿意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任公子……我……”强烈的情绪逼红了双眼,宴惜灵嗫喏着,“惜灵无以为报……” “这个好说,以后你多光顾我的肉铺多向邻里乡亲夸夸我家的猪肉,比什么报答都强。”任长湛哈哈笑起来,他不再打扰兄妹二人,起身去了院子。 跟随他来的乡亲们探着脑袋想看任长湛的“未婚妻子”,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 “长湛啊,你什么时候有了个没过门的媳妇儿啊?”手持菜刀的妇人好奇问道。 “许久之前了……”任长湛哭笑不得,还得把这个谎圆回去,“不过,定亲归定亲,一切还要听宴姑娘的意愿。” 言下之意是说,要是宴姑娘不同意这门亲事,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宴惜灵在屋内听得清楚,心里对任长湛更添了一分好感。将近晌午,任长湛便带着乡亲们找地方吃饭,宴惜灵走出来道:“不如几位乡亲就在晏家吃午饭吧。” 她冲任长湛点点头,转身回了东屋换衣裳,等再出来时,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朴素打扮,乡亲们对这个“未婚媳妇儿”越看越喜欢,几个年长的妇人放下手里的利器,跟着宴惜灵进了灶房做午饭。 晏家无酒,任长湛便出去买了两坛酒,等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几位汉子热热闹闹地碰杯猜拳,院里的红绸衬着热闹的人,让晏家兄妹也沾了点热乎喜气儿。 席间,几位妇人将任长湛好好的夸了一通。 宴惜灵默默听着,渐渐在心底拼凑出一个“任长湛”来。 任长湛长得俊——不错,任长湛人高身长,容貌英俊。 任长湛勤奋会赚钱——不错,那猪肉铺子生意不差,想偷懒也不能。 任长湛厨艺不差——宴惜灵没见过任长湛下厨,但一个长得俊又会做饭的男人总是能让女人心生好感。 这家大嫂那家阿婶拉着宴惜灵的手苦口婆心劝道:“阿湛是好孩子,嫁给他不会受委屈的。” 宴惜灵看她们神情殷切,将原本想解释的话全都吞了回去。 这样浇她们冷水不太好。宴惜灵在心里小小的挣扎着。 席间,任长湛不时回头查看她的情况,见她与众人相处融洽,又见宴惜灵正看着自己,便冲她轻轻一笑,宴惜灵急忙低下头,不自在地抬手扇着小风。 她脸红了。 大哥将一切尽收眼底,小妹的情绪全写在脸上,他如何看不明白。 一顿饭吃的尽兴,任长湛与乡亲们要离开时,宴惜灵将他们送到街口,任长湛笑着冲她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沿溪村。 往后几天,孙府果然没再过来闹事,宴惜灵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掉回原地。 自从任长湛离开后,晏家的运势越发好起来,宴惜辰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任长湛喂给他的药仿佛是老君炼丹炉里的玄妙仙丹,竟让一直卧病的人痊愈了。 他的字画被贵人悉数买下,还留了不少赏银予他,画斋的老板将银子一分不少地转交到宴惜灵手中,还叮嘱她,若是宴惜辰以后有了作品,那位贵人可是要全部买走的。 宴惜灵揣着银子,高兴地哼起小曲,她感激任长湛,想到之前他说的光顾他生意的话,便去了镇子上要了两斤排骨。 任长湛见是她,又多给她剁了块五花肉,宴惜灵笑的眉眼弯弯,将先前买的米花糖悄悄丢在任家。 一来二去,宴惜灵常去任家买肉,再悄悄撂下些点心面食,任长湛也随手多给她加块肘子蹄膀,两个人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等到了冬天下雪的时候,任长湛带着聘礼敲响了晏家大门,这门亲事算是定下了。 洞房花烛夜 第七章 定亲后,两个人的往来倒是少了。 成亲的日子原本定在腊月十八,已经是到了年根的时候。宴惜灵不想哥哥一个人过年,捉着哥哥的手想让他将婚期往后推一推,出了正月再成亲刚刚好。 宴惜辰笑她胡闹,他看着蹙眉的妹妹,笑道:“那天是个好日子,再说了,你早点与任公子成亲,我这当哥哥的也早点放心啊。” “可是惜灵舍不得哥哥……”宴惜灵说到这里眼睛有些发红,“惜灵不想让哥哥一个人过年……” “傻丫头,沿溪镇离咱们村又不远,又不是见不到了。”宴惜辰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点,拿出些银子让惜灵去做几身衣裳。 唯一的妹妹要出嫁,宴惜辰特意找了邻里的阿婶们问了相关事宜,晏家并不富有,宴惜辰却不想委屈了妹妹,在阿婶们的指点下,宴惜灵的嫁妆准备的颇为丰厚。 腊月十八那天是个难得的晴朗日子,一大早,宴惜灵便梳妆打扮起来。邻里阿婶大娘都过来了,小惜灵出嫁的好日子,她们也欢喜。宴惜灵妆扮好,穿上大红的嫁衣,蒙着红盖头坐在东屋的床上,心里既忐忑又期待。 院子里围着过来看热闹的乡亲,人声喧哗,宴惜灵小声叫了声“林婶”,便有妇人走到她身前,问她怎么了。 “我……我想喝水……” 可是等温水递上来以后,她也没有心思去喝上一口。 又不是第一次出嫁了…… 宴惜灵在心底告诉自己,前几个月的闹剧还历历在目,她又是活了两世的人,怎么还跟小姑娘似的忐忑不安呢。 可是不一样啊,这次她是要嫁给任长湛啊。 吹吹打打的热闹声响越来越清晰,林二婶笑了:“新郎官来了。” 宴惜灵的手心沁出湿汗,由林二婶她们搀扶出了屋门。 她立在院中,突然被人握住了手,任长湛清朗的声音传来:“惜灵,来,拜别兄长。” 宴惜灵回握住他,由任长湛牵引到宴惜辰面前,她顿了顿,心知这一拜下去,以后就不能常回家了。 她对哥哥福身,又被哥哥的大手搀扶起来,哥哥的声音也比往常低沉许多:“惜灵,到了任家,好好过日子。” “嗯。”宴惜灵握着哥哥的手,“哥哥也要保重自己。” 酸意涌上鼻腔,她微微低下头,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能哭,这是大喜的日子,落泪怪不好的。 可是等任长湛带着她走出晏家大院时,她的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 任长湛体贴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宴惜灵上了喜轿后,这才敢掀开盖头蹭一蹭脸上的泪。 喜轿一路回到沿溪镇,停在任家肉铺前,宴惜灵被新郎官请出轿子,先是叩拜天地,再是叩拜长辈,任长湛是随姐姐来到沿溪镇的,家里只有鳏居的姐夫,小夫妻二人便叩拜姐夫与姐姐的牌位。 最后一礼,宴惜灵由喜娘牵着盈盈拜下,任长湛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悄悄地在掌心挠了挠。 宴惜灵红了脸,等坐在摆有“早生贵子”吉祥四样的喜床上时,她的手心还红烧火燎的发烫。 任长湛在院中招待宾客,一时也回不来,喜房中安静极了,宴惜灵捂着手心被挠过的地方,慢慢将红盖头掀开。 任长湛的卧房十分整齐,家当也简单,不过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一个置物的柜子。宴惜灵一抬眼,便见墙上还悬挂着一副折戟图,她走上前,看清了落款—— 任长湛。 宴惜灵觉得疑惑,为何会是折戟图? 很快,她的疑惑又被惊叹挤到角落,任长湛的字隽永流逸,又饱含苍劲。 只是—— 宴惜灵的指腹抚过那两行诗句——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一生襟抱未曾开…… 宴惜灵望向热闹的院子,将疑问埋在心里。 等到外面宾客喧哗的声音渐渐淡去,宴惜灵被推门声惊醒了。 男人携着深冬的寒意与酒气走了进来,宴惜灵攥紧了裙摆,紧张地抿着嘴唇。 盖着红盖头,宴惜灵看不见走进来的男人脸上的神情,等那双黑色的靴子走到自己眼前,宴惜灵悄悄地向后退了退身子。 “惜灵。”任长湛声音在头顶响起,宴惜灵没有出声,直到任长湛掀开她的红盖头,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时,宴惜灵才像是被烫到一般“唔”了一声。 妆扮后的宴惜灵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妩媚,肤若凝脂,唇点朱红,微微垂着脑袋,安安静静坐地在大红的喜床上,乖巧又惹人怜爱。 任长湛打量着他的新娘子,看着那一点尖下巴,忍不住伸手将宴惜灵的脸捧在手心里。 宴惜灵随着男人的力道抬头,露出了一张干净的脸。 “娘子……”任长湛半是调笑,半是惊叹,他弯下腰替宴惜灵摘去沉重的冠饰,轻轻吻在宴惜灵的额头上,“惜灵……” “夫……夫君……”宴惜灵小声地唤了一声,她知晓之后要发生的事,又羞怯又惊慌。羞的是要与任长湛肌肤相亲,慌的是她怕疼。 上一世她被迫成为孙家老爷的妾室,她对孙老爷并无感情,孙老爷也只是为了一心有个儿子,每次都是不管不顾强迫于她。 宴惜灵对□□只知痛苦屈辱,虽然知晓这是极为快乐的事,可她仍是害怕着。 任长湛拂开床上的吉祥四样,坐在宴惜灵身旁,他知晓宴惜灵内心的羞怯,所以并不强迫她,只是与她说起闲话来。 “惜灵……”任长湛捉着她的手,轻声说道,“这交杯酒还是要喝的。” “啊?” 两杯酒端到眼前,宴惜灵稀里糊涂与任长湛手臂交缠,饮下了一杯酒,她脸红的厉害,不由抬起袖子,将又凉又滑的缎面贴在脸上,这才觉得好受些。 红盖头掀了,交杯酒也喝过了,任长湛拥着她的后背,微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休息吧。” 宴惜灵头垂得低低的,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手搭在嫁衣的扣子上扭了半晌,也没解开一颗扣子,那边任长湛已经脱下嫁衣,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宴惜灵见他脱得差不多了,心里更乱,十指交缠解开嫁衣后,匆匆钻进被窝里。 寒冬腊月,被子里也凉冰冰,宴惜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很快,被子里多了一个人。 任长湛身体火热似是一团火,让宴惜灵忍不住贴近了他。 “娘子主动投怀送抱,为夫岂能再强作冷静啊……”任长湛将宴惜灵紧搂在怀中,笑声低低地响在那一片狭小的空间里。 宴惜灵哪想到他说这话,顿时羞红了脸,她下意识挣扎起来,却挣不过任长湛的力气,反而被任长湛搂的更紧。 “你……乱说……” 惜灵羞怒,一时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期待还是慌乱。 “娘子莫要再动了……”任长湛喑哑的声音让宴惜灵一阵战栗,她呆呆地被任长湛搂着,当真没有再乱动。 忽然有温热的唇覆在宴惜灵眼睛上,宴惜灵下意识紧闭双眼,感受着任长湛唇舌的温度,身体渐渐热了起来。 任长湛吻过她的眼睛,吻过她的鼻子,最后含住她的朱唇轻轻撩拨。任长湛先前喝了酒,口腔中还残留淡淡的酒味,宴惜灵被他珍而重之地亲吻着,心头又甜又涩。 为何……为何前一世你没有来呢…… 她又庆幸起来,前一世没有相遇,这辈子却遇见了。 “夫君……”她反手抱住任长湛,低不可闻地唤着男人,“夫君……” 回应她的,是更温柔的吻。 任长湛的亲吻让宴惜灵心中的惊慌慢慢消失,男人炽热的胸膛灼烧着宴惜灵的神智,她愿意溺死在这样的缠绵里,她愿意与这个男人肌肤相亲。 一夜梨花雨露缠绵,任长湛的强势与温柔让宴惜灵沉溺,洞房花烛夜,两个人耳鬓厮磨,情欢情缠,直到半夜才云收雨散。 宴惜灵醒的时候,纸窗户透着暗蓝的天光:“你要起了吗?”任长湛正在穿衣,见她醒来便在她脸上捏了捏:“天还早,再睡会吧。” “嗯……”宴惜灵一副累极了的模样,听了任长湛的话便收紧了被子往里钻了钻,很快又睡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天色早已大亮,宴惜灵“啊”了一声,急忙起身穿衣。 新媳妇第一天就懒床不是好事,她换好衣衫,整理好仪容,这才匆匆出了屋子。 任家的宅子比晏家要大,还多了两座西厢房。东厢是他们的新房,南屋是任长湛姐夫的屋子,西厢房暂时空着,整个院子看着宽敞不少。 宴惜灵走到院子里,任长湛正和姐夫说话,听到动静便扭头看向她。 “姐夫,夫君……”宴惜灵福了福身子,被任长湛上前搀扶住了手臂。 “天冷,怎么穿的这么少就出来了。”任长湛皱眉,对姐夫歉意地笑了笑,便将新媳妇儿扶回了屋子。 “我没事。”宴惜灵笑眯眯道,“你这样做,也不怕我恃宠而骄。” “那也是我宠的媳妇儿。”任长湛嘴上像是抹了蜜,说的每一句话都叫宴惜灵又羞又爱。先前进屋时,任长湛将屋门拴住了,他也不担心姐夫会敲门进来,先是将宴惜灵揽在怀里,再是伸着脖子要去亲吻宴惜灵的嘴唇。 “大白天的……胡闹么……”宴惜灵到底知羞,加上昨日被他折腾的身子不甚爽利,便将脑袋偏向一边,不肯让他亲着。 任长湛握着她的腰,呵呵笑着:“娘子可是在生为夫的气?” 宴惜灵偏过脑袋不肯让任长湛亲她,任长湛便去吻她的发顶,新婚小两口闹着甜蜜的别扭,等任长湛搂着人在门后将媳妇吻得喘不过气时,宴惜灵气哼哼地推着任长湛的胸口。 “油嘴滑舌……” 任长湛哭笑不得,他揉揉媳妇儿的脑袋,道:“现在年底生意正忙,所以啊,为夫不能一直陪着你,等忙完这一阵,再让为夫好好疼你。” “让我也去铺子呀,还怕我帮不上忙吗?”宴惜灵不想当一个闲人,就想着跟任长湛一起在铺子忙活。 “血呼啦啦的。哪舍得让你沾上。等过完年再带你熟悉铺子。” 看到宴惜灵瞪大的双眼,任长湛又急忙改口:“正是忙活的时候,娘子若愿意陪为夫一起开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听了这话,宴惜灵这才露出笑意。 任家小媳妇儿 第八章 任长湛与宴惜灵走出东屋时,姐夫林青正在院中劈柴。 高大的男人见到这对新婚夫妻笑道:“饭已经好了,快带着惜灵趁热吃饭。” 任长湛拉着宴惜灵将姐夫介绍给妻子:“惜灵,这是姐夫。” “姐夫……”宴惜灵福了福身。 林青看着自己的小舅媳,越看越满意,他放下手中的砍刀,擦了擦额头的汗:“长湛,以后可要好好对惜灵,和人家好好过日子。” “姐夫放心。”任长湛笑了笑,他见宴惜灵将饭菜端到屋中,便对姐夫道,“姐夫,咱们一起吃饭吧。” 林青摆摆手:“我吃过了,你们先吃着,我去江城一趟,午饭你们就不用等我了。” 任长湛心知姐夫这是怕惜灵不自在才特意避开,他对姐夫点点头,将姐夫送出院门后才进屋吃饭。 宴惜灵摆好碗筷等着任长湛回来,早饭简单,小米粥和几个包子,配上一碟腌咸菜,林青多煮了两个鸡蛋,剥了皮泡在热粥里温着。 “趁热吃吧。”任长湛将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宴惜灵,被宴惜灵退了回来。 “你一个我一个。”宴惜灵努了努嘴,看他把那颗鸡蛋吃下去这才问道,“长湛,一会儿你就带我熟悉铺子吧,我会算账,保管不会出错。” “再好不过了,现在人正多,有你帮忙算账我也省心省力。”任长湛的话听得宴惜灵心里舒坦,她喜滋滋地夹了一块咸菜丢进任长湛碗里:“夫君,惜灵给你夹菜了。” 任长湛哭笑不得:“你这丫头。” 吃罢早饭,宴惜灵换上一身颜色较深的衣衫,又围上任长湛先前穿的围裙,跟着任长湛站在搭建的木棚前卖肉。 要过年了,家家户户有钱没钱都出来买点肉,任长湛的肉铺在沿溪镇算是有名,来他这里买肉的人不少,何况,任长湛身边还站了个标致的新媳妇儿,谁来了都要说上一句: 任家小子好福气,娶了个媳妇儿又好看又会干活。 宴惜灵听在心里美滋滋的,她还不太会吆喝,但活了两世的她也没有新媳妇儿的害羞胆怯,见人来了便俏生生问上一句买肉嘛,等任长湛切好了肉,她收了钱唰唰一数,竟比算盘还快还准。 前来买肉的乡邻们你一句我一句,将宴惜灵打探的差不多,这下大家都知道任家这新媳妇儿叫惜灵,娘家就在镇子旁边的沿溪村,过了年就十八岁,生的漂亮还上过学堂,嘴巴又甜说话又大方,算起账来准着呢。 宴惜灵做事利索,教任长湛脸上也有光,逮到空闲的时候,任长湛用胳膊肘戳了戳媳妇儿,宴惜灵靠过来,问他:“怎么了?” “快想想,中午吃点什么?”说着,任长湛用刀背敲了敲案板上的肉,这动作让宴惜灵想起了之前两个人相遇那天的场景,她看着案板上剩下的肉,她不太认得猪肉的部位,看了又看,才指着一块肥瘦相间的肉说:“中午炖肉好了。” “没问题。”任长湛剁下一块五花肉,将肉搁到一边。 小两口忙活到中午才有机会喘口气,宴惜灵额头出了不少细汗,任长湛比她更热,穿着秋天的单衣还湿了整片后背。 “给你擦擦汗。”宴惜灵在麻布上擦了擦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条熏香的手帕替任长湛抹去额头的汗水。 “娘子这般体贴,为夫心里真高兴。”任长湛笑眯眯将低下头,被宴惜灵一把推开。 “来人了——” “呦,王大婶来了,要买多少肉啊?”任长湛转眼又变成了那个正经的卖肉郎君,宴惜灵看着他面上的笑,心道这人怎么跟唱戏的似的,脸变得这么快。 中午时分,任长湛暂时关了铺子,他拎起那块留出来的五花肉去了灶房,宴惜灵急忙跟上去。 任长湛洗了洗手,抓着猪肉先切了点肉片,宴惜灵站在他身边寻思着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任长湛说:“惜灵,你去把萝卜洗洗切成块。” 宴惜灵便拿出两根白萝卜出去清洗,回来时任长湛已经架好锅蒸上米饭,宴惜灵将萝卜切块,转手递给任长湛。 任长湛在锅中放入香料肉片,过了会儿又将白萝卜块放进去。炖上肉以后,两个人搬来小板凳在灶房里并排坐下,宴惜灵手里没闲着,她见任长湛的围裙破了个洞,便拿过来仔细的打了个补丁。 “站了一上午,腿难受吗?”任长湛一面拉风箱一面问道。 “还好,以后站习惯了就好点了。” 两个人靠在一起,又有灶火取暖,在这简陋的灶房里并不觉得冷,任长湛见锅热开了,便取来一个大碗将萝卜炖肉盛进去,宴惜灵端着蒸好的米饭,同任长湛一块去了东屋。 不得不说,任长湛做法的手艺不差,宴惜灵夹了块萝卜,嚼的津津有味,任长湛笑她不知道先夹肉吃,宴惜灵娇嗔道:“冬天多吃萝卜好。” 宴惜灵一边吃饭,一边想起墙上挂着的那副折戟图,她与任长湛说着闲话,说着说着,她问道:“我哥说,你当时在学馆读书也是拔尖的,怎么没接着读下去啊?” 听了这话,任长湛放下碗筷,他沉默了有一会儿,宴惜灵看不见他的表情,以为这话戳到他的伤心处了,急忙又加了一句,“我就是随便问问。” 看见宴惜灵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任长湛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当时家中全靠姐夫一人做木匠活支撑,我只是姐姐带来的,一直靠姐夫供养总不好,便早早回来谋生了。”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宴惜灵,语气轻松:“去学馆不到两个月,倒叫我碰见了你,看来你我注定有缘。” 注定…… 宴惜灵被这两个字说的心头一软,她着实记不清曾在学馆见过任长湛,可是…… 可是被人这样小心地放在心上的感觉太过美好,她忍不住问他:“可我都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也正常,我见你也不过两三面,每次你都是匆匆来又匆匆走,快的像阵风。” 宴惜灵听他这么说,想起那时的自己,每次去学馆都是去看热闹又或者是去给哥哥送去阿娘做好的饭菜,倒是真没有注意过学馆里的学生。 “我那时不过十三四岁……”宴惜灵想起了以前,“每天在家里帮衬农活,闲下来又跑去学馆给哥哥送饭……” 她先前在学馆读书,读了两年便回家帮忙了,后来都是哥哥回家教她识字念书。回家后,每次宴惜灵踏进学馆,都无端地觉得委屈自卑,所以每次都是匆匆来又匆匆走。 “那时我读书烦了,扭头往外一看,就看见你扒在窗户外,目不转睛地盯着夫子手里的书看。” “那个时候还是很想回去读书的。” 任长湛将肉夹到宴惜灵的碗里,淡淡道:“那个时候的你,扎着两个团髻,穿的干净漂亮,一双眼睛跟黑珍珠一样,又亮又大。” 宴惜灵不记得,他却记得,躲在窗外的小姑娘生的与寻常的农家孩子不同,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藏着光,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扒在窗户外向里看时,眼神乖巧又让爱怜。 任长湛偷懒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两个人曾有短暂的眼神交汇,这一对视让任长湛记了人好多年。 如今心愿得偿,二人结为夫妻,任长湛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一顿饭吃了许久,反正家里就他们两个人,怎么闹腾都没事。 吃罢午饭,任长湛将肉铺又开了门,宴惜灵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收账。等卖完剩下的猪肉,任长湛提来井水将铺子里的血水肉渣悉数冲去,收拾完铺子,今天的活算是干完了。 宴惜灵数了数今天卖的钱,喜滋滋地递给任长湛,任长湛抬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笑道:“由你管着,我的账房娘子。” 宴惜灵瞄了瞄天色,已经到了下午:“姐夫什么时候回来?” “他去城里打家具,回来估计得晚上了。”任长湛将剩下的一个猪肘子悬挂起来,他擦擦手,与惜灵一起转回院子,中午吃饭的碗还没洗,宴惜灵快步上前,抱着碗碟进了灶房。 冬天天冷,但打上来的井水却是温的,宴惜灵洗起碗来并不受冷,任长湛见娘子勤快,自己便抱来被褥,趁着难得的晴天晾晒一番。 到了天擦黑,姐夫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他挂着放有木工工具的褡裢,左手上还拎着一捆山药。任长湛接过姐夫手里的山药,急忙叫姐夫过来吃饭。 林青在院子里就着冷水洗了把脸,这才落座。 席间,三人吃的融洽,姐夫林青话虽然不多,但为人实在,他上城里一趟,回来时见有农户在卖山药,想着家里来了新媳妇儿,便买了一捆回来。 宴惜灵感激道:“谢谢姐夫。” 林青摇头:“你和长湛好好的过日子,我就知足了。” 吃罢晚饭,夫妻两人端着碗碟一同进了灶房,林青站在南屋的门口看着夫妻俩的身影,关门的动作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屋中妻子的牌位,轻声道:“现在你能放心了吧。” 他走过去轻轻抚了抚牌位上的刻字,吹熄了蜡烛。 ※※※※※※※※※※※※※※※※※※※※ 昨天么得更新,今天晚上再补一章t^t 回门 第九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任长湛就起来了。 他看着还在熟睡的妻子,轻手轻脚地下地穿衣。等他接了养猪户送来的猪肉回来后,发现宴惜灵已经在灶房做饭了。 “怎么不多睡会。” “睡不着了,就起来做饭。”宴惜灵搅动着手里的面疙瘩,得意道,“我做了疙瘩汤,一会你尝尝我的手艺。” 任长湛暗笑惜灵这性子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嘴上却将娘子使劲夸了夸:“娘子做的疙瘩汤,肯定与别人家的不一样。” “那当然啦。”宴惜灵将面疙瘩拌进锅里,轻轻哼起了小曲。 “今天咱们去江城里置办年货,再买些回门礼。”任长湛穿上围裙,临去铺子前回身道,“姐夫今天要打家具,你多给姐夫备些饭菜,咱们中午回不来。” “好。”宴惜灵应了,躬身舀了些面粉挤面片。 一会要去城里赶集,所以肉铺子只开张了一会的功夫,早上叫农户留下的肉并不多,剩下的那点留着一晚上也没有影响。 吃罢早饭,任长湛穿上夹棉的长袍,宴惜灵换上出嫁前哥哥给准备的棉衣,两个人手挽着手往江城里走。 冬天的早晨还是很冷,宴惜灵冻得脸蛋耳朵发红,任长湛见了,便将人牵的紧了,不时停下来将宴惜灵的双手放在自己腋下取暖。 宴惜灵玩心大起,在他咯吱窝挠了挠,想看他怕痒的样子,哪知冬天穿的衣衫厚实,根本挠不到人的痒痒肉。 “……”宴惜灵抽回双手,眼睛不自在地乱瞟,就是不肯去看任长湛。 “你呀你呀。”任长湛无奈叹息,“真叫我后悔。” “后悔什么……”宴惜灵倒是不怕他会说出后悔娶自己的话。 “后悔没有早些娶你回家。”任长湛说完,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城门,“前面就是江城,里面人不少,到时候跟紧我,别走丢了。” 进了江城,果然人山人海拥挤得很。任长湛伸出胳膊护着宴惜灵,两个人分开人群,边走边逛。 出发前宴惜灵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要买的年货,吃的穿的喝的用的全都捋了一遍,逛起集市来也没那么慌乱。 瓜子糖瓜定然少不了,两个人又买了些油盐线香锡箔。走到卖首饰的摊子前,任长湛一眼相中了一支簪子,虽不是好玉,却做得精巧可爱,他拿起簪子在宴惜灵发上比了比,便买下了。 宴惜灵拿着簪子,心里头也甜,上一世在孙家过了一段锦衣玉食的日子,吃穿用度都是寻常农家不敢奢望的,可远远比不上和任长湛一同忙碌来的快乐。 她不奢求锦衣玉食,只求能和任长湛将小日子过得和满,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嘴角带笑。 路过画斋时,画斋老板正倚着门向外张望,见到宴惜灵与任长湛路过,便叫住了他们。 老板一眼看出宴惜灵与身旁的男人是新婚夫妻,先是恭喜寒暄一番,再说起了正事: “前几日那位贵人来将你哥哥的字画收走了,这次又是留了不少赏银。” 宴惜灵替哥哥欢喜,又忍不住好奇:“那位贵人究竟是什么人,竟将哥哥的字画全都买走了。” 画斋老板摇头道:“贵人每次都不出面,过来买字画的是他的随从。” 这更让宴惜灵好奇,她倒也没多问,接过老板递来的银子仔细地收在袖中。 那老板看了任长湛好多眼,二人离开时,老板拱手道:“慢走。” 宴惜灵没错过任长湛和画斋老板的眼神交汇,等走远了,她问:“你和那位老板认识吗?” 任长湛道:“见过几面,以前我也在他这里买卖过字画。” 宴惜辰是读书人,任长湛便为大舅子挑了一方白玉镇纸。 两个人采买完年货和回门礼,眼看时候不早,便在街边馄饨摊前歇脚吃饭。 任长湛体恤惜灵陪他走了许久,便让店家现包了二十来个虾仁馄饨,等馄饨端上来,宴惜灵一口咬下去,发现竟是虾仁的,心里又甜又蜜,还有些肉疼。 虾仁不便宜,这一碗虾仁馄饨得卖多少猪肉才赚的回来。 过了中午,集市上的人渐渐少了。摊贩们急着甩货回家,任长湛拉着惜灵赶最后一趟,挑了不少便宜的好货。 回去的路上任长湛又买了一斤青红丝、冬瓜条和蜜饯,说是回去当零嘴吃。宴惜灵喜欢吃这些甜滋滋的小玩意儿,捧着纸包笑不拢嘴。 这次赶集买了不少东西,任长湛手里拎着油盐干果糖,还挂着两条活鲤鱼,宴惜灵抱着任长湛给她买的零嘴,戴着新买的兔毛帽子。两个人在城外拦了辆回沿溪镇的马车,回去的时候倒比空手赶集时还轻松。 回到家中,姐夫林青正在院子里刨木板,听到开门的铃铛声抬头看了眼他们:“回来了。” 任长湛将杂货放下,一挂起那两条鲤鱼一边问道:“姐夫吃午饭了吗?” 林青呵了呵手:“吃过了,你们呢?在外面吃了点什么没?” “吃了。”任长湛将买的冬瓜条递给姐夫,“姐夫你尝尝,城里九龙斋的冬瓜条,是你一向买的。” 林青捏起一块嚼着,语气里颇多怀念:“你姐姐最爱吃这个……” 他说完,又急忙歉意说:“你们说吧,我接着打家具。” 宴惜灵戳了戳任长湛的胳膊肘,示意他跟自己回屋。 姐夫和姐姐的感情深厚,宴惜灵羡慕之余又觉得可惜,任长湛这般俊秀的人,不知道姐姐又该是怎样的清丽,偏偏红颜命薄。 晚上睡觉时,她问起了姐姐,任长湛停了会,才说:“我十岁那年家乡动乱,姐姐带着我逃难来到沿溪镇,后来姐夫收留了我们。” 宴惜灵将脑袋缩进任长湛的胳膊底下,就听任长湛接着说:“姐姐她读过书,模样也好,兰心蕙质,她的绣活儿在沿溪镇里找不出第二个。姐夫与姐姐十分相爱……姐夫从不曾让我们受过委屈 ……” 想起病逝的姐姐,任长湛的语气沉了下去:“姐姐身染顽疾,自知时日无多,那两年她为姐夫和我准备了许多衣裳鞋袜……” 姐姐自知时日无多,便用最后的时间,为丈夫和弟弟准备了衣裳鞋袜。她为他们一人做了两双鞋,想着以后她不在了,丈夫和弟弟穿着她做的鞋,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宴惜灵抓紧了任长湛的胳膊,任长湛在她脸上抚了抚:“姐姐待人和善,她要是见到你,肯定喜欢。” 宴惜灵将脑袋搭在任长湛的颈窝,低低地笑出声,她身体的震动让任长湛觉得有些痒,任长湛大手一伸,捞了个空。 “以后有我来看着你,姐姐可以放心了!”宴惜灵在任长湛耳边吹着热气儿,惹得男人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别闹,明天还要回去见你哥哥。” “睡了睡了。”宴惜灵打了个哈欠,她将被子扯过来,安心地靠在丈夫怀里阖上眼,留下任长湛一个人哭笑不得地伸手将压缝被子拽上来。 天亮了没多久,任长湛就将宴惜灵叫起来,宴惜灵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呆愣愣地跟着丈夫穿衣梳洗,任长湛见她困得睁不开眼,便绞了一条热毛巾给她擦脸。 宴惜灵被热毛巾捂清醒了,她甩甩脑袋,回屋换了身藕荷色的夹棉长裙,又细细打扮过才出门。 夫妻俩带着回门礼,任长湛雇了辆马车,两个人赶在中午前到了沿溪村。 一看见晏家的房屋院门,宴惜灵心底酸的厉害,等进了院子看见哥哥坐在南屋前睡着的模样,她更是难受。 宴惜辰听到动静睁开眼,见到自家小妹的表情不由笑道:“回来了,怎么这幅表情,难不成任长湛欺负你了?” 宴惜灵收敛了情绪,将任长湛买的礼品搁下,走过去拉着哥哥的手道:“他才不敢欺负我呢。” 晏家父母皆不在人世,但女儿回门的礼不能短了,本家的伯伯嘱咐惜灵好好过日子,又叮嘱任长湛不可欺负轻慢了惜灵,两个年轻人眉眼含笑,纷纷应下。 中午饭便留在晏家吃,宴惜灵将家里挂着的鱼取下来炖了,哥哥一个人在家,他又不太会下厨做饭,惜灵索性将鱼和肉都炖好,等哥哥吃的时候热热就行。 成亲不只是两个人住在一起,而是连饮食作息口味习惯都凑到一块磨合,任长湛包容,宴惜灵活过两世更加珍惜现在,两个人在一起十分融洽。 宴惜辰见小妹与妹夫关系极好,小妹眼里眉间都是幸福喜悦,心里最后的担忧也消散了。 宴惜灵将画斋老板给她的钱交给哥哥,好奇问道:“这位贵人想来应是认识哥哥。哥哥心里可有符合的人选?” 宴惜辰沉思片刻,摇摇头:“并无适合人选……” 他接过那包银子,在手心里掂了掂,语气里不无自嘲:“我也有些好奇这位贵人。花了这么多银子买下我的字画,总不该是为了那几张笔墨。” “哥哥?”宴惜灵的脑海中隐约有了个人影,她不敢问,急忙将这个话题打哈哈略过。 吃罢回门宴,任长湛便回了沿溪镇,过两天再来接妻子回家。 宴惜灵将夫君送出去,临走前问了任长湛一句:“你还记得当时同你们一起读书的常云客吗?” “常云客?”任长湛皱眉,“有些耳熟,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哥哥方才的神情,让我很不放心。”她犹豫了一会,“哥哥如今这样,和那个人有关,只是这话千万不能乱说。” “放心。你要是想问清楚,我帮你去打听。”任长湛拍拍她的手,“我先回去,过两天再来接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任长湛见四下无人,弯下腰在宴惜灵嘴角轻啄一口:“为夫回去了,娘子可不要太想为夫。” 宴惜灵推他:“走走走,快走。” 然后,她在任长湛戏谑的目光中阖上了院门,可是很快,院门又被打开,宴惜灵盯着任长湛,咬牙切齿道,“回去我要吃猪肘子!” “为夫晓得。”任长湛颠颠笑了,他冲宴惜灵挥挥手,等宴惜灵依依不舍地阖上门才往沿溪镇走。 常云客这个人,他并不陌生。 任长湛弹了弹落在袖子上的草屑—— 前段时间自己刚去找过他。 没想到他将宴惜辰的字画全买了。 想起多年前在学馆发生的事,任长湛眯了眯眼,不知该是心疼他的大舅子,还是要笑这人时运不济了。 想起离开前宴惜灵说想吃猪肘子时的表情,任长湛忍不住在心里笑叹,养胖媳妇儿还是有希望的。 ※※※※※※※※※※※※※※※※※※※※ 昨晚忘了分段qwq今天补上空格 发家致富第一步 第十章 大年初一一早,任长湛与宴惜灵早早起来,两个人给姐夫拜了年,又给姐姐上了香。任家在这里没有什么亲戚,姐夫也是一个人,来拜年的多是邻里街坊,不到中午,便没什么人来了。 作为新媳妇儿的宴惜灵与任长湛准备了一桌好菜,三个人围桌用餐,不时说些家长里短,聊着聊着,宴惜灵问道:“过了年,肉铺的生意怎么样?” 任长湛给她夹了一筷子鱼,淡淡说:“勉强糊口。” 宴惜灵心道这可不行,她仔细思考着赚钱糊口的法子,那边任长湛戳了戳她胳膊:“养活这个家还是没问题的,安心吃饭。” “我得想法子。”宴惜灵这么一说,还真的对赚钱上了心,她在心里盘算着年后做些绣工换钱,晚上回去跟夫君一说,被任长湛哭笑不得地亲了一口。 “不相信为夫吗?” “哼,才不是。钱财这东西不嫌多,再说万一有个需要用钱的时候呢?”宴惜灵靠在任长湛胸口,“让我在家里无所事事,还不如让我去沿溪河边抓蚂蚱。” “过了年做绣活的妇人们不少,你也赚不了多少钱。”任长湛轻笑,“不如想想别的法子。” 任长湛说的不错,过完年,除了农忙的时节,闲在家中的女子们都会做起绣活,到时候绣品多了就不值什么钱,宴惜灵想通其中关节,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前世在孙家,后院的女眷们总是小贩手里购买胭脂水粉和发簪首饰。宴惜灵曾与小贩聊起过闲话,那小贩告诉她府里的小姐夫人们最喜欢这些东西,虽说一份胭脂能用许久,可是每次来,那些女人们都会再挑一挑,自己再说两句甜话,怎么都能卖出去。 大约是她想的太入神,到了半夜忽然被这个梦惊醒。 宴惜灵推了推身旁的任长湛,语气中满是憧憬:“我有主意了!我要做胭脂!” 任长湛被她推醒,“唔”了一声:“也是个主意,开春了你就收花试试。” “嗯!”宴惜灵不由眉开眼笑,屋子里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见,任长湛将她搂了搂:“快睡吧。” 宴惜灵钻进他怀里,伸手搂住任长湛的肚子睡去。 过完年,肉铺的生意渐渐淡了下去,任长湛闲时看看书又或者帮宴惜灵整理搜寻捣胭脂的工具。宴惜灵则一心扑在胭脂上,她收了新米,又请人烧了十几个精巧的青瓷罐,想尝试着做一做脂粉。 年后,宴惜辰在江城某户人家做了教书先生,吃住都在江城,只月末回一趟沿溪村。 得知妹妹想要卖胭脂后,宴惜辰翻阅书籍,找了几个方子誊写给她,宴惜灵拿了方子就钻进屋子里研究,看她废寝忘食的样子,任长湛高兴之余又担心起她的身体来。 如今夫妻角色倒像是反过来,任长湛每天开铺做饭,宴惜灵钻在屋子里鼓捣胭脂水粉,姐夫接了新活儿,一走就是大半个月。 等春暖花开的时节,宴惜灵做出了细腻的水粉,她将水粉装进瓷罐封口,等跟着任长湛进城送肉的时候,她带上了水粉在城中售卖。 趁着早集人多,宴惜灵吆喝了几声,见到探头的姑娘们,宴惜灵便提高了嗓门:“来看看了,新做的香水粉,” 见到有人过来,宴惜灵面带笑容,将自己做的香水粉介绍给她们。 宴惜灵选的是颗粒饱满色泽莹白的新米,又用心碾磨成米浆,晾晒的过程中竭力保持米浆的洁净,做出来的水粉香滑细腻,价格还便宜,再加上宴惜灵玲珑巧嘴,一上午还真卖出了几盒。 等任长湛来找娘子时,就见宴惜灵坐在街门前,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看来你这生意不错。” “嗯,上午卖出去三盒水粉呢。”宴惜灵数着手里的铜板,目光中满是憧憬,“要是再加上胭脂,肯定有赚头。” “做胭脂没那么容易的。”任长湛笑了笑,也不是打击她,“天香楼的胭脂最好,他们是雇了人做,加上买的人也多,才能盈利。” “我知道你要说我一个人又做胭脂又要出去叫卖,肯定两头都顾不好。”宴惜灵看了任长湛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我都懂我明白”。 任长湛接过宴惜灵背上的竹箱,与她慢慢走回沿溪镇,他知道宴惜灵有自己的主意,再加上宴惜灵这个想法也有实现的可能,他这个做丈夫的,怎么都要支持自家娘子。 “那娘子给为夫讲讲你要怎么做?” 宴惜灵道:“天香楼的胭脂水粉固然有名气,但是不够细腻,我做的脂粉在这点上远远胜于天香楼。” 她狡黠地眨眨眼:“我先卖一部分,等大家知道我做的胭脂有什么好了,再想法子做出更多的脂粉,虽然便宜,但卖多了也能赚些钱。” “ 你这样卖,不知何时才能卖出钱来。”任长湛在她下巴上点了点,“要知道,天香楼可是百年老字号,光一个名头就值不少钱。” “那我也创个名头——”宴惜灵不服,“他叫天香楼,我就叫折天香。” “好一个折天香。”任长湛被自家媳妇儿逗笑,“既然娘子有志于此,为夫说什么也要支持娘子。” “不过天香楼的名气确实难得,以后有机会了,我想借一借他的名头。” 宴惜灵的想法倒是让任长湛颇为吃惊,他知道宴惜灵与寻常农家女子不同,却想不到宴惜灵这小脑瓜子里还真藏着机灵点子。 他不得不再次打量着自家娘子:“惜灵,你真是处处让我惊讶。” 宴惜灵哼道:“知道就好。” 两个人回到家中用了些饭菜,宴惜灵与任长湛商量好收买花瓣的事情,任长湛又给了宴惜灵一笔钱供她收花做胭脂使用。 宴惜灵心里有满腔热情,她每天忙里忙外也不觉得累,倒是任长湛不时过来提醒她注意休息,宴惜灵露出一口瓷白牙齿,扭扭捏捏的在夫君脸上亲了一口。 “说吧,又有什么事情了?”任长湛怎么不了解自己的娘子,见她这般,心里早已经看得通透。 “嗯……过段时间收花,我想让夫君和我一起去。”宴惜灵手指绞着胸前的长发,“我害怕。” “肯定要和娘子一起去,让你一个女人出去,我可不放心。” 北林镇 第十一章 趁着还不算忙的二月,宴惜灵打算给任长湛做了两双布鞋。 宴惜灵叫任长湛光脚踩在纸上,任长湛照做,她握着笔沿着任长湛的脚画了两道,确定好他的脚长后,宴惜灵将先前的一件旧衣服比着任长湛的脚型剪成块,专心纳起鞋底来。 到了三月中旬,满山的桃花开的正好,任长湛便关了店铺同宴惜灵上山。 出发前一晚,宴惜灵在准备行李,任长湛烧了热水擦洗完身子,随意裹着亵衣走到宴惜灵跟前。 “多带点银子,咱们在山上多待两天,要花钱的地方少不了。” “怎么要待那么久,不是收完花就回来了嘛。”宴惜灵随口问他,手上动作不停,将两件衣裳仔细叠了起来。 “现在山上的花开得正好,咱们趁这几天赏赏花。”任长湛拢了拢宴惜灵的头发,“顺便去邻县看看那边有什么好玩的。”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过日子的。”宴惜灵调侃道,“那我再多带两件衣裳,你呢,就多带点钱。” 任长湛笑道:“好好好,我多带钱,一定让娘子出门舒舒服服的。” 小两口商量好明日要去的地方,便安心睡下。 第二天一早,宴惜灵与任长湛穿戴整齐,两个人背着行李锁好院门,就听见有人招呼道:“这不是任长湛和任家媳妇儿吗,这是要去哪啊?” 说话的是镇子西头的吴婶,她挎着篮子,道:“真不凑巧,今天还打算割两斤猪肉回去包饺子呢。” 任长湛歉意道:“我们打算趁这会儿上山逛逛,得走上个四五天,肉铺关一阵子。” 吴婶摊手笑道:“好吧,小两口感情好,咱就不打扰了。” 宴惜灵被吴婶看的脸颊发热,她侧着脸缩在任长湛肩膀后面,羞答答的模样让吴婶给任长湛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任长湛哭笑不得,直到吴婶走远了,他对那个躲在自己身后的人道:“她走了,不用躲了。” “哈哈哈哈,任长湛——”宴惜灵捂着肚子弯下腰,“你知道她们都喊你猪郎君吗!” “朱郎君?什么奇怪的名字。”任长湛抓着宴惜灵的手,带着她往前走,“早些出发,上山可没那么容易。” 宴惜灵笑到眼角飙泪,可是在大街上还要矜持,忍得很是辛苦:“之前和她们一起学绣工,人家可是都喜欢喊你猪肉郎君啊。” “听着跟骂人一样,你敢骂你家相公?”任长湛佯装生气作势要拍她,可是眼睛里的戏谑宠溺出卖了他,宴惜灵根本不怕他伸出的手掌。 “夸你长得俊呢。”宴惜灵顺势挎住任长湛的胳膊,仰头笑着看他,“一般的屠户哪个不是膀大腰圆,偏偏你呀,不像个卖猪肉的,倒像是学馆里的读书人。不过呢,这个‘猪肉郎君’现在是我的了,她们只有羡慕嫉妒的份。” 任长湛听她语气中含着小女儿家的得意,扭头看着她笑着说:“娘子这番话倒叫为夫有些惭愧了。” 两个人说说闹闹到了镇子外的官道上,任长湛雇了辆马车,两个人一路北行,驶向临近的北林镇。 北林镇的桃子堪称一绝,生的个大汁甜,历年都是向朝廷进贡的佳品。 这次来北林镇,宴惜灵希望能收到品质上乘的桃花瓣,顺便打打通路,以后若当真做大,收买材料也方便。 马车走的摇摇晃晃,任长湛将十里八乡听来的稀奇事说与惜灵,宴惜灵支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眼看进了北林镇地界,任长湛忽然故作神秘道:“娘子可知这北林镇中一直有这么一个故事。” 宴惜灵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眨巴着眼睛问道:“什么故事啊?” 任长湛道:“北林镇先前发生了一起命案,死去的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家里是养蚕的。” “呸呸呸,怎么说起这个了,快呸呸呸。”宴惜灵觉得不吉利,便伸手捂住了任长湛的嘴巴,任长湛闷闷的笑出声,热气喷在宴惜灵手心里,让她忽地又甩开了手。 “好好好,娘子不愿听,那我不讲了。”任长湛看她脸红的模样心情大好,忍不住逗她, “那命案颇有些离奇,也不知是后人杜撰的多,还是那案子本身就有些奇异。” 宴惜灵虽然觉得好奇,但还是不愿意在外出时听一个命案故事,她靠在丈夫的胸口,对他道:“我不听,我要听你讲你的故事。” “我哪有什么故事可讲。” “你可以说你的家,可以告诉我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喜欢爬树呢还是喜欢捏泥人,有没有把邻家小孩欺负哭。不过我猜你这性子,应该是喜欢读书,不然也不会改卖猪肉了还一副书生气。”宴惜灵在他怀中蹭了蹭。 这些事都是宴惜灵做过的吧……任长湛在心底暗笑,他捉着宴惜灵的手,将她的手指轻轻捏过,慢慢道:“我爹是个武人,性子直脾气大,小时候常常被他赶去练武场习武,我娘是大家闺秀,她希望我能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两个人经常为我习武读书的事吵起来,不过我爹每次都吵不过我娘。” “婆婆这么厉害的吗?”宴惜灵吃惊。 “傻啊,我爹舍不得对娘说重话,每次都先认错。”任长湛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谁想得到他在外又凶又严厉,在家里却老实得很。” “公公和婆婆感情真好。” “唔,咱们俩感情也很好。”任长湛在她圆圆的指甲尖上蹭了蹭,“一会到北林镇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吃完饭再去找客栈住下。” “别岔开话题呀,你接着讲嘛。”宴惜灵晃了晃他的胳膊。 “后来嘛,我又练武又读书,你说的那些我都没能玩一玩。” 宴惜灵听了不知是要夸他懂事还是要心疼他小小年纪就丢失了乐趣。 哪知道任长湛话锋一转,说出来的话让宴惜灵掐了他一把:“也就跟着爹娘北上南下,海上漂地上跑,尝尝佳肴,有空了看看杂耍什么的。” “诶诶诶,别掐了,掐紫了还得你上药。”任长湛按住宴惜灵的手,“等日子安定了,带你去洛阳看一场打铁花。” “那是什么?” “火树银花,流光溢彩,比上元灯会还热闹。” 宴惜灵露出渴望的目光,上一世她被困在孙府那片方寸地,今生机缘巧合遇到了任长湛。仿佛是要将她受过的苦难补偿一般,任长湛将她捧在了心尖疼惜。 每每想到此处,宴惜灵的心里都无比感激。 她忽然搂紧了任长湛的胳膊,任长湛察觉到她突然的动作,偏过头望着她:“怎么了?” 宴惜灵摇摇头,她看着马车外渐渐多起来的行人,笑道:“北林镇到了。” 付给车夫薪资,任长湛将宴惜灵扶下马车,两个人并肩走进北林镇,沿着宽阔的街道慢慢前行。 北林镇比沿溪镇还要热闹许多,正值中午,街边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任长湛拉着宴惜灵在一处面摊前坐下,点了两碗羊肉面充饥。 在家里吃多了猪肉,吃起羊肉来也不觉得那股子膻味难以忍受。任长湛将宴惜灵夹过来的羊肉放进嘴里,对老板喊了一声:“加份羊肉。” 炖好的羊肉加进宴惜灵碗里,任长湛伸指点点桌子:“吃吧,不够再要。” 宴惜灵往碗里加了半勺醋,美滋滋道:“夫君体贴又大方,我这个做娘子的面上也有光。” 果然有食客向他们夫妻俩看过来。 任长湛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温声道:“快吃吧,吃完了去找客栈歇会。” 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客栈里的住客比平时要多不少,任长湛订了间房,又向小二打听上山赏花的路线,那小二详细对他说了,末了,得了一些赏钱。 小二拿了赏钱,更是体贴周到,说的也更加仔细:“客官要是上山赏花,最好趁人多从西面上山,回来的时候从东边下来。这两天啊,多了一伙盗贼,专门蹲在西边山道上抢劫呢。” “这么猖狂?”现在正是赏花的时节,上山下山的人不计其数,那伙强盗竟然敢公然劫道,实在是胆大包天。 “可不是嘞!他们不仅抢劫,还伤人呢!前几天就有位公子被打伤了!你们俩可得小心啊。”店小二后怕的表情。 得了店家小二的叮嘱,任长湛拱手道谢,那小二摆摆手,将他们带到房间门前便下了楼。 一进屋,任长湛闩上门,宴惜灵就迫不及待地坐到床边。 “脚疼。” 任长湛倒了杯茶递给她,宴惜灵接过一饮而尽,喝完茶水,她轻松许多。任长湛蹲下来,将她的绣花鞋和袜子一并脱下,露出了一双白生生的脚。 “哎呀。”宴惜灵想抽回脚,但是挣不动任长湛的手劲。 “你别看了——”宴惜灵觉得害羞,她动了动脚趾,十个脚指头动起来有些滑稽,任长湛叹口气,起身出门接了一盆热水上来。 他将宴惜灵的双脚浸入热水中,慢慢替她按起脚底来。 “你——”宴惜灵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哪有丈夫给娘子洗脚的…… 任长湛不让她躲,眉眼带笑:“我爹就会给我娘洗脚。” “啊……”宴惜灵心头一丝丝甜起来,“真羡慕你们家。” “羡慕?你现在不也是我们家的人了?”任长湛抬眼,给了宴惜灵一个让她永远也忘不掉的眼神。 常云客 第十二章 任长湛的目光深情而温柔,宴惜灵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急忙低下头,嘴角勾起掩不住的笑意。 “早些休息,明早还得早起,睡不足要头疼了。”任长湛给她擦干脚,坐在桌前就着烛光查看北林镇的地图,宴惜灵知道他心细,也不去打扰他,自己蒙着被子偷笑了好久,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任长湛叫醒她,两个人带了些清水点心,趁着上山的人多从西边进了山。 北林镇比沿溪镇要有钱许多,山路修的宽敞,到了山脚下的空地,还能看见一排滑竿,几个戴着草帽穿着短打的男人坐在阴凉里等待客人。 “这是什么?”宴惜灵没见过滑竿,不由惊奇。 任长湛笑着解释:“这是滑竿,从西南那边传来的,要不要坐一次?” “想坐,可我又不太敢。”毕竟是上山,山路陡峭,万一有个失手,这不得摔个七荤八素么。 “夫人莫怕,咱们在这北林山上干了老久了,保证稳当。”离得近的中年汉子上前插话,“上山的路远着呢。” 宴惜灵被他说得动心,可是看那些游人在滑竿上的姿势,她又有些羞赧。 “咱们这是小轿子,还带着遮挡呢,夫人大可放心。”那汉子指着身后带着遮挡的滑竿,殷勤道,“试试吧,来北林山了,怎么说也要坐坐这滑竿。” 那汉子说的殷切,宴惜灵笑道:“好,那我坐了。” 宴惜灵坐在小轿子上,由两个大汉抬着上了山,任长湛走在一旁,一口气爬上半山腰,两个大汉停下来在树荫底下歇脚,任长湛随口问他们:“这山路到了下午还能走吗?” 先前的大汉看了任长湛一眼,语气有些迟疑:“要是您和夫人,这条路千万走不得。” “到了下午,山里的盗贼会过来劫道,我们都不敢待到下午,过了晌午就赶紧走了。” 四个人又启程了,任长湛环视着北林山的地势,若有所思。 到了山顶,游人不少,任长湛付了钱,与宴惜灵往桃园方向走。 满园桃花如云如霞,粉白堆簇,花香阵阵,宴惜灵蹲下来捞了一捧花瓣,学旁人那样抛洒出去,乐得笑弯了眼睛。 任长湛抓了一把地上的花瓣,放在手心里打量揉搓,又凑到鼻尖下嗅了嗅:“这花瓣香气浓郁,色泽颇深,适合拿来做胭脂。” “我瞧瞧。”宴惜灵将花瓣拿在手心里,果然如任长湛所说,用来做胭脂十分合适。 她心里大喜:“咱们去找桃园的主人,同他商议收购花瓣的事。” 任长湛敲敲她的额角,叹道:“娘子做事总是差了一些火候。北林镇的桃树有名,前来收花的又岂是你一家。单是天香楼,一季收的花不计其数,桃园更愿意将花卖给天香楼,求得以后的合作,而不是卖给突然冒出来的你。” “那我开的价稍微高一点,还怕他不卖吗。” “傻丫头。”任长湛被她说的哭笑不是,他拉着宴惜灵的手带她继续逛下去,“精明的商人不会做亏本买卖,娘子还需要努力啊。” 从桃园出来,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两个人又饥又渴,便蹲在路边的大树下歇息。出来的时候带了食物和清水,两个人一人拿着一块烧饼啃着,又一块喝光了水囊里的清水。 任长湛看了看天色,决定和宴惜灵从东面下山回客栈。 桃花也看了,山也爬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看头。 两个人沿着山路向东,越走,越觉得惊奇。 大约是因为所有的风头都被那座大桃园抢去了,所以东边显得有些清冷。 清冷也有清冷的好处,这片地方清幽僻静,遮天蔽日的树木形成了天然的壁垒,将山道覆盖在身下,路边偶尔能看见开出零星花苞的桃树,大多长的矮小纤细,远远不及桃园那片如锦繁花。 宴惜灵将水囊里的水根儿浇在小桃树脚底,整个人忽然雀跃起来,任长湛觉得新奇,不由问了两句,宴惜灵故作神秘道:“不可说。” 两个人走到半山腰,山路上远远走来一行人。等走近了,那人看见任长湛却是一愣,很快他走过来,拱手道:“任兄,许久不见了。” “许久不见。”任长湛回礼。 两个男人在一起说着客套话,一旁的宴惜灵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见他容貌俊丽,身形稳健,衣着打扮非富即贵。宴惜灵看了一会,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那年轻人注意到宴惜灵,也打量了她一番,笑道:“这便是嫂子吧。” “正是内人。” 年轻人道:“嫂子应是第一次见我,我是常云客。” 常云客! 宴惜灵猛地一个激灵。 常云客那双美丽的眼睛一直盯着宴惜灵,他将宴惜灵的一切反应都收进眼里,见她这般,不由笑道:“想来嫂子应是知道我的名字,我同嫂子的大哥也是同窗。” 知道,自然知道。哥哥如今落得这般地步,与常云客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以哥哥的才能,考取功名并非难事。 若不是他,哥哥也不会卧病在床,晏家也不会平白被卫勤兰搅得不得安生。 任长湛将浑身战栗的宴惜灵揽在身侧,他对常云客拱手道:“时候不早,在下与内人须尽早赶回客栈,常兄弟请便吧。” 常云客不再多言,拱手道别。 回去的路上,宴惜灵神情恍惚,明显是有心事。任长湛不打扰她,只是扶着她防止摔伤。 快到山脚时,一直沉默的宴惜灵轻轻地开口了:“你骗我。” 明明之前说常云客这个人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耳熟的名字,今日见面,两人的关系分明不是耳熟的模样,两个人倒像是相识多年。 “你怎么骗我呢。”宴惜灵气哼哼道,“我生气了。” 任长湛解释:“常云客与我是同窗,我与他不过数面之交,虽然没有什么深厚的情分,但礼节却不能少。” 宴惜灵信他,从一开始她就没怎么怨恨,只是心里不快,被任长湛小心护着走了一路,心里的气早就消了。 “我不喜欢他,哥哥就是因为他才生病的。”宴惜灵说,“以前我想不明白,现在再想想哥哥的话,这一切都是因为常云客。” 宴惜灵活了两世,才想明白哥哥遭遇了什么。 那件事极为隐晦,阿爹和大哥谁都不肯提起一句,她那时还小,还看不懂大人眼中的情绪,那些闲言碎语轻飘飘的落进她的耳朵里,又轻飘飘飞走,她只觉得不适,可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在孙府见多了腌臜事,宴惜灵渐渐想明白了。 哥哥自常云客住处回来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没过多久,哥哥大病一场,耽误了考试的时间,后来整个人更像是被抽走了生气儿一般,迅速的颓败下去。 后来听人说常家后门抬出一卷草席,裹着自杀的丫鬟,那丫鬟与人私通,还有了四个月身孕,后来眼看肚子越来越大,那丫鬟慌了心神,竟拿着一把剪刀把自己捅死了。 那时她只当做听一则秘辛,万万不曾想到这事与哥哥有关。 哥哥与常府丫鬟私通的事,实在让她无法接受。 直到她见到常云客。 常云客生的俊美风流,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可宴惜灵分明看到他提起哥哥时眼神里俱是阴鸷偏执,宴惜灵这才明白,哥哥遭遇的所有的事,都源于这个人。 “你是说,是他陷害大哥?”任长湛皱起眉头。 “我肯定。”宴惜灵抓住任长湛的手,“你也离他远一点,他不是好人。” “好。”任长湛回握住妻子的手,道,“大哥不会有事,你放心,大哥教书的那户人家我打听过,是个书香世家,对大哥很是恭敬。” 这个消息让宴惜灵稍微觉得有些轻松,回到客栈,她连饭都没吃,直接倒头就睡,任长湛知道她身体疲惫,也不去多做打扰。 宴惜灵一心想让任长湛与自己远离常云客,就连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醒来后她迷迷糊糊用了些冷茶,等再睁开眼用饭时,那个常云客就坐在自己对面,笑容矜淡。 他们居然住在同一个客栈。 宴惜灵几乎没背过气去。 面前摆了一桌好菜,宴惜灵挨着任长湛坐下,心思沉重。 常云客笑道:“真是巧了,竟与任兄嫂子投宿在同一家客栈里,小弟备下薄酒,愿与任兄一叙同窗之谊。” “常弟有心了。” 两个人喝喝酒说说闲话,任长湛给宴惜灵夹了些清淡的菜肴,等她吃过一些后,对常云客歉意道:“内人奔波一天,身体虚乏,我先将她送去休息,常弟稍等。” 常云客喝得有些醉,面容飞红,漂亮的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任兄去便是……任兄对嫂子真是关怀有加,旁人羡慕不得。” 任长湛扶着宴惜灵上了楼,宴惜灵问道:“怎么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心事重重。” “他刚做了江城的知府,手底下的人心思不齐,又欺他资历尚浅,他自然心事重重。” “他是新上任的江城知府?”宴惜灵颇有些吃惊。 “当初解决孙府的事,还是托了他才成。” 两个人进了屋子,任长湛又说:“这两日京城里不太平,波及到的官员不是少数,他也是其中之一。” “什么不太平?”宴惜灵回想前世,只记起后来生意极不好做,孙老爷外出经商许久不曾回来,孙府里吃穿用度紧了许多,里面的太太们也没见哪个少做了衣裳,少买了首饰,克扣的都是底下人的钱。 “你知道也无妨,七王爷与太子一向不合,上个月皇上龙体抱恙,命太子监国,七王爷当众反驳太子,闹得满朝惶恐。”任长湛简单解释,待宴惜灵铺好床铺后,他搂住娘子,“早些休息,一会我便回来。” 宴惜灵点点头,将夫君送出屋子,闩好门后独自睡下。 常云客见任长湛下了楼,举杯笑道:“任兄再喝两杯。” 任长湛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在七王爷面前,现在的太子没有丝毫胜算。” “唔,这么直接说出来,你还真不给他留面子。”常云客搁下酒杯,好心提醒道,“孙府这两日又不安生了,你小心些。” 前世旧识 第十三章 宴惜灵心里记挂着收购桃花的事,第二天早早就起来了。 任长湛比她还早,昨晚他向店小二询问了北林镇里的其他桃林主儿,记了两个名字,打算今日前去拜访。 幸运的是,第一户人家极好说话,听闻他们想要收购花瓣,便按照市价将花瓣卖给他们,还留下夫妻二人吃了顿饭。 天香楼主要收购北林山桃园的花,只向其余桃林主人收购极少的花瓣,剩下的不卖也是烂在树底下。这次有人主动前来收花,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这家男主人姓吴,名叫吴利贵,三十有余,体型微胖,生的圆润,内里心无城府待人大方。见宴惜灵爽快的付了钱,便叫自家媳妇儿将之前做的桃花酱酒茶全都呈上来让二人品尝。 “不是我吹,我们家的桃花不比北山上的差。”吴利贵将二人请到院中石桌前,将桌子上摆着的几样瓷碗介绍给他们。 “快坐下快坐下,我来给你们好好说道说道。”吴利贵笑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乐呵呵地让媳妇上刚出炉的桃花饼。 他实在热情,宴惜灵和任长湛对视一眼,含笑坐在主人对面。 “尝尝尝尝,我这桃花饼,外面想吃都吃不着。”他将桃花饼推到二人面前,自己捏起一个掰开,将里面的桃花馅儿露了出来。 “看看,这是用我们用自家桃花做的桃花饼,香着呢。” 那桃花馅儿色泽莹润玫红,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宴惜灵拿起一块桃花饼咬了一口,果然酥软甜香。 吴利贵看着二人面上的表情,哈哈大笑:“怎么样?香吧。” “酥软可口,吴老板这秘制桃花饼堪称一绝。”任长湛的话让吴利贵拍手叫好,他又请二人品尝了桃花酱酒茶,二人皆是赞不绝口。 末了离开时,吴利贵与夫妻二人已成朋友,他将两个人送到门口,笑道:“以后若还需要什么,只管告诉吴某便是。” 出了吴宅,宴惜灵对丈夫笑道:“吴利贵是个爽快人,他家那桃花饼真好吃,回去我也做做。” 夫妻俩收到桃花,便放下心来在北林镇又待了一天。眼看逗留的时间不短,二人收拾好行李,雇了辆马车回到沿溪镇。 任家的猪肉铺关了好几天门,可把街里的大婶大娘新媳妇儿们想坏了,刚一开张,来买肉的人便将肉铺围住了。 “你这好几天没开门,听说是带新媳妇儿看桃花去了!”妇人们七嘴八舌地笑开来。 “这么会疼媳妇儿,哎呦,我当年怎么没这个福气,我家那口子跟个死木头似的,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也不知是谁提高了声音嚷嚷起来,几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热闹,任长湛将猪后腿剁下来放进吴婶的菜篮子里,转身冲在院子里洗衣裳的宴惜灵无奈地摇摇头。 他被妇人们围在铺子里,耳边嘁嘁喳喳有说有闹,实在是有些聒噪。任长湛面上的笑有点挂不住,宴惜灵难得见他这般无奈,不由笑的双肩乱颤。 好容易送走这帮活祖宗,任长湛关了铺子,提着一块猪里脊进来,他抹了抹额头的汗,问媳妇儿:“晚上吃面条吧,我留了块里脊。” “都行。”宴惜灵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姐夫晚上回来,你多做点,我去前街看看我那桂花油到了没有。” 宴惜灵来到前街的粮油铺子,让掌柜将桂花油抬出来,她舀起一勺在鼻下嗅了嗅,看了看桂花油的颜色质地,便叫掌柜的将桂花油送到家里。 打了两斤酒,宴惜灵沿着原路回家,走了没两步,她便警惕地慢下步子。 身后有人跟着。 眼看天要黑了,街上行人不多,从这里到家中还有一段路,宴惜灵心里发慌,抱着酒坛快步向前,那人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跟着宴惜灵走到街口。 到了街口,宴惜灵反而不慌了,她往后看了一眼,只看到几个和小贩讨价还价的路人,一时也分不出哪个是跟了自己一路的人。 她闪进家中,牢牢地闩上门,这才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怎么了这是,碰见什么了?”任长湛听见急促的关门声便走出灶房过来,看见宴惜灵这样子不免担忧。 “我,好像有人跟着我,。”宴惜灵攥住任长湛的手,她浑身都在抖,任长湛的大掌握住她的,开门向外环视一番,并未发现异样。 任长湛将她揽在怀里顺背,过了好久宴惜灵才平复下来。 “常云客说孙家还没死心,以后不可独自出门了,没想到他们找到了这里。”任长湛的眼睛里满是阴沉,“我的媳妇儿,总不能让他们欺负了。” “你也小心。”宴惜灵深知孙老爷是怎样的为人,不免也担心起丈夫。 任长湛倒不怕孙府找自己麻烦,唯一担心的是妻子,他安慰一番惜灵,拉着她一同进灶房准备晚饭。新婚夫妻总有说不完的话,两个人你和面来我打卤,到最后黏在一起亲上一口,冷不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人急忙分开。 “姐夫,回来了。”任长湛走出去招呼姐夫,宴惜灵用手背冰了冰涨得通红的脸,等了会才端着饭走出去。 任长湛做的抻面劲道入味,林青呼噜呼噜吃了一大碗,吃罢饭,他对小舅子道:“这段时间你们出去小心点,北林镇的流寇到咱们镇子附近了。” “前两日还在北林镇,这么快就来沿溪镇了?” 林青说:“新上任的知府前两日围剿盗贼,抓了不少,跑了几个当头头的,昨晚有人在镇子外面看见他们了。” 几个穷途末路的流寇个个都是不要命的主,任长湛记下这一茬,心道这是常云客立威的好时候,他要是将这案子处理好了,手底下那帮人就会服气许多。 有了桂花油,宴惜灵便专心做起胭脂来。 她将用桃花瓣干净捣碎成浆汁,又细细滤过碎渣,宴惜灵将桃花浆拿出去晒干后,一部分滴上些桂花油,与先前准备好的珍珠粉研磨成膏,另一部分直接压进备好的瓷盒中。 正巧西邻居李家的媳妇儿要去江城买布,宴惜灵便带上胭脂水粉跟她一起进城。 街上热闹,没想到还有人认识宴惜灵,见她做了新的胭脂便买了,宴惜灵心里高兴,又送了这位眼熟的姑娘另一种胭脂。 姑娘欢喜地走了,宴惜灵心里头也高兴,她面上喜滋滋,吆喝起来也底气十足,倒也吸引来不少人。 刚开始经营,宴惜灵没想着赚多少钱,能推着往前走就不错了,毕竟天香楼那么大的名头搁那摆着,她也不指望这无名无姓的小摊能卖出多少。 或许是无心插柳,也或许是宴惜灵运气好,一上午宴惜灵卖出去六盒胭脂,还和几位姑娘照了个熟脸。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家媳妇儿过来找她,两个人歇了会,准备往回走。正说着,街上过来了几个姑娘,远远地就能听到她们在说宴惜灵的胭脂摊儿。 宴惜灵抬起头准备招呼,待看清楚眼前的人时,她愣住了。 “你这胭脂怎么说?”年纪稍大点的红衣姑娘问道,见宴惜灵楞在原地,不由笑了,“这是怎么了,怎么愣住了?” 宴惜灵回过神来,缓了一会才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回答她:“这是自己做的桃花胭脂,里面加了珍珠粉,颜色味道都不错。” 红衣姑娘拿起胭脂闻了闻,就被旁边的人闹着也要闻:“莺姐,让我也闻一闻。” 那叫莺姐的扯了扯嘴角:“味道还行吧。”说完将胭脂递给旁边的人。 宴惜灵看着她,道:“这些俗花可能入不了姑娘的眼。” 莺姐听了这话抬眼看了看她:“俗花艳粉,我的确瞧不上。” 旁边那两个姑娘正将胭脂涂在手背上打量颜色,听到她这番话,便悻悻地将东西放下。 “姑娘慢走。”宴惜灵点点头,便低头收拾东西,莺姐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颇为不屑。 回去的路上,李家媳妇儿问她:“惜灵,你怎么在发抖啊?” 宴惜灵将肩膀上的包袱提了提,有些茫然的啊了一声。 李家媳妇儿见她心里有事,也不多说,回到家中,李家媳妇儿还向任长湛使了个眼色,任长湛心领神会,冲李家媳妇儿点点头。 任长湛关了铺子,接过宴惜灵身后的包袱,他将媳妇儿拉进屋子里,前前后后的好好打量一番。 “夫君……”宴惜灵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声音都是虚的,“我好饿啊。” “你先坐下,锅里的排骨快炖好了,马上就能吃饭了。”任长湛进灶房前,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惜灵,我很担心你。” 宴惜灵鼻子一酸,她垂着头急忙摆手,让他先去做饭。 任长湛出去了,宴惜灵这才捂着脸无声地喘息。 她一早就知道,孙府就在江城,碰到前世认识的人无可避免,只是没想到这一碰见,就是两辈子都恨不得嚼碎了踩死了再唾上两口的存在。 莺姐是大夫人身边的红丫鬟,又傍上了大夫人的亲弟弟,身份与其他人自然分出不同。前世宴惜灵刚进孙府,大夫人就派莺姐过了“问候”,明捧暗吓说了一通,后来宴惜灵得宠,莺姐看不惯,撺掇了其他几个嬷嬷老妈子给她暗地里使绊子。 那时宴惜灵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常常被他们气得偷偷哭,后来发现自己逃不了孙府,心气儿没了,慢慢地也同她们一样,成了养在孙府里的“活死人”。 宴惜灵生不出孙老爷一直盼望的双生子,加上大夫人施计让她“偷汉子”,家宴上被孙老爷往死里打了一通。 莺姐奉大夫人之命好心探望,硬生生将她身上带血黏肉的衣裳撕下来,一瓶药粉洒在身上,让宴惜灵痛到失声。 …… 她抽泣一声,就听到任长湛温和的声音:“有人欺负你吗?” 宴惜灵想告诉他,可前世的事又无法开口,只能找个不让任长湛担心的借口:“我就是太高兴了。” “你呀。”任长湛见她不愿说,也不刨根问底,“吃饭吧,炖了你爱吃的排骨。” 吃饭途中,宴惜灵说:“我知道你不信……” “没事,等你想说的时候,我随时都会听。”任长湛将排骨夹进宴惜灵碗里,顺便夹了一块辣椒段给她。 宴惜灵将辣椒段放嘴里狠狠嚼着,长舒一口气道:“反正我没有被欺负,你不用担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料到第二天会遇到卫勤兰。 屈辱 第十四章 第二天宴惜灵照例去城里售卖胭脂水粉,她昨晚裁了一块大大的方布巾,蓝底的,她上面绣了一簇花瓣,打算今天带来摆胭脂。 蓝底白花儿的布子往地上一铺,上面摆着绘花儿的白瓷盒子,在喧闹的集市里倒显得招眼。 宴惜灵吆喝着来往的行人,将自己的胭脂一盒盒介绍给他们。 热闹过后,宴惜灵总算能停下来喝口水。她坐在小马扎上摆弄胭脂盒,眼前忽然映入了两双绣花鞋。 “您买胭脂呐?”她急忙抬头起身,还没站直,就听面前的人冷冷的嗤笑一声。 “我说是谁,原来是我这小姑子啊。”卫勤兰皮笑肉不笑,她旁边站着昨日跟着莺姐来的小丫头。 卫勤兰穿红戴绿,比在乡下打扮的漂亮了,宴惜灵抬眼和她对视,浅浅笑了笑。 “怎么,那卖肉的养不起你?叫你一个女人家出来抛头露面?”卫勤兰摸着手腕上的金镯子,故作惋惜,“虽然我和你哥没了夫妻名分,可这情分还在,你要是想明白了,我还能给你寻个富贵的好去处。” “任郎勤奋,带回来的钱财除了维持生计外还小有富余。”宴惜灵盈盈笑道,“说起来做这胭脂都是任郎帮忙的,说让我有个营生的本事,钱都是自己的,想买什么都不心疼。” “听着那卖肉的还挺疼你。”卫勤兰阖了阖眼帘子,转着手里的胭脂盒子,头也不回地对旁边的丫头说,“这就是差点成了咱们姨奶奶的晏家姑娘。” “卫勤兰。”宴惜灵面无表情地念了声她的名字。 “我忘了,现在啊,惜灵嫁给了沿溪镇上卖猪肉的,天天过着吃肉的日子,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 卫勤兰说完笑了,那小丫头也不知是真听不出还是心眼颇多,顺着卫勤兰的话头说:“那可过上好日子了。” 卫勤兰抬手捂着嘴笑了:“呵呵,惜灵啊,许久见不着,我一直想感激你呢,今天可算逮着机会了。” 宴惜灵不理她,去招呼往这边探头的行人,卫勤兰提高了嗓门,得意道:“要不是小姑子发善心,我哪能进了孙家大院穿绸裁锦啊。” 她拿起两盒胭脂,将一两银子丢在蓝布上:“唉,瞧我这手没力气,一天到晚在孙府里没干过重活,身子都荒了。” 宴惜灵忍了许久的气终于迸发,她劈手夺过卫勤兰手里的胭脂,冷冷道:“我这胭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买的。” 她低低瞥了眼地上的银子:“阿猫阿狗的钱我也不敢收。” “瞎说什么呢你!”卫勤兰嚷嚷了一句,眼看大街上围过来的行人渐多,卫勤兰不好当街撒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等着,死丫头,有你好受。” 说完,卫勤兰带着小丫头拨开人群走了。 宴惜灵没了继续卖东西的兴致,便动手收拾摊子。集市上有沿溪镇的居民,知道这是晏家的新媳妇儿,见她受了欺负便过来询问。 “我没事,遇到了不讲理的人。”宴惜灵对面卖菜的吴婶点点头,她的头垂的低低的,动作也慢上许多,将那方蓝布叠了好久才收起来。 再抬头时,宴惜灵已经平复了心绪,她背上包裹,向旁边卖柴火的邻居道别,趁着人多往镇子上走。 快到沿溪镇地界,她经过一处小道,宴惜灵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她走的不快,现在落了个前后没人的地方,看着头顶被冒绿树枝遮掩的天空,宴惜灵心底不安,不由加快了脚步。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宴惜灵下意识向前跑,回头发现自己身后追着四五个壮年男人。 她吓坏了,拼了命地往前狂奔,可一个普通女人怎么跑得过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她跑了一段路便被人按倒在地上。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救命啊——”宴惜灵尖声求救,可荒郊野外,现在又是吃饭休息的时辰,这条路上怎么会有人。 “救命——”宴惜灵呼救,深林里没有一个过路的行人,便是有,看这阵势,谁也不敢出来。 身后的包裹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宴惜灵被那声音惊得心里一个战栗,绝望和恐惧完全淹没了她,她手脚并用地竭力挣扎,可那搏命的挣扎在男人面前不过是小鸡扑腾翅膀,没一点威慑力。 男人们见她生的清丽,趁机摸了几下,宴惜灵一口咬住贴在她脸上的手,狠狠地,直到尝到血腥味。男人抽回手掌骂了一声,抬手给了她一耳光。宴惜灵被打的脑子发懵,好久才找到自己的神智,这个当口,她被人抬上一旁的马车里,车夫撩着帘子,眯眼将宴惜灵好好打量一番,确认无误后,他将银子递给为首的男人。 “赏银,拿着吧。” 人钱两清,车夫狠狠抽在马屁股上,眨眼就走远了。 几个男人分了钱,嚷嚷着寻乐子,等他们都走的不见影了,吴婶才敢站出来,她攥着篮子,吓得六神无主浑身哆嗦,她往沿溪镇方向跑去,走的太急还摔了两跤。 任长湛做好了饭等惜灵回来,眼看过了午时还没有人影,他不免有些着急。正坐立不安时,吴婶撞开了任家大门:“不好了不好了,你媳妇儿叫人绑走了!” “怎么回事!”任长湛“腾”地站起身。 “我回来的时候,见有好几个大男人带走了惜灵,他们把她扔进马车里就走了。”吴婶吓得已经带上哭腔,“快报官找找她吧!” “吴婶,你看清那几个人长什么模样,马车往哪个方向走了吗?”任长湛没丢了理智,他一手抄起家里的砍骨大刀背在身后,面色狰狞。 “我,我现在记不起他们长什么样,那马车往城里走了,是个蓝色的小车。”吴婶话音刚落,任长湛已经冲出院门,他的声音被风拉的很长,吴婶应了声,急忙出去找人帮忙。 “你去叫人,咱们上孙府要人去。” 任长湛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他明明知道孙府近日里不安生,明明常云客提醒过他,明明惜灵只是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他却让她自己奔波在沿溪镇和江城之间。 他跑出街里,借了前街粮油店的马,也顾不得有没有马鞍,任长湛跨坐在马上恨不能飞到江城。 巨大的懊悔与愧疚充斥在他心中,他该留意的,他该警惕的,宴惜灵每日奔波总会有独身的时候,孙家抓的就是这个机会,他身为惜灵的丈夫,却疏忽到这种地步,何不羞愧! 策马狂奔至江城外的大路上,任长湛便被神情激动的邻居拦了下来:“哎呀你可来了!你媳妇儿被人抓了!” “你看见她了?!”任长湛急道。 那人一张脸皱成苦瓜,道:“那马车搁街里过呢,我看见上面扔了俩胭脂盒子下来,这盒子是你们家有的,可不是你媳妇儿吗!我这也拦不住车,他们往北走了,你快去找找吧!” 任长湛来不及感谢,喊了声:“替我报官,就说沿溪镇任长湛!” 他不敢停,生怕走慢一步,惜灵就受到伤害。 到了孙府大门前,他下马将门拍得咣咣响,门房问了句谁呀,任长湛攥成拳的手青筋毕露,他沉声道:“沿溪镇任长湛!” 那门房啊了一声,没敢开门。 任长湛厉喝:“开门!” 门房哪里敢开,任长湛走出去在院墙脚下看了看,纵身攀上了墙头。 宴惜灵被人扔进马车里,又被人一碗冷水泼醒了。 她喘着粗气,惊恐地打量着四周,待她看清面前站着的女人们时,她忍不住露出憎恨愤怒的眼神。 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上辈子和她一起在这死人坑里侍候孙家的大夫人。 大夫人由卫勤兰搀扶着,她看着趴在地上的宴惜灵,微笑道:“瞧着怪俊俏的,身子倒不是好生养的。” 卫勤兰笑道:“算命的说了,她命中有双子,要是能生下个儿子,夫人还怕什么。” 大夫人听了立马笑逐颜开:“说的不错,是叫惜灵吧,好名字,你要是能给老爷生个儿子出来,你就是这孙家的半个主人咯。” “呸!”宴惜灵啐了一口。 “还是有脾气的。”大夫人嘴角的笑换成了下垂的阴冷,她吩咐身后的小厮,“不懂规矩,你们把她带进屋子里,记得该做什么,别让她坏了老爷兴致。” 小厮得了吩咐,将宴惜灵抬走,宴惜灵拼命挣扎不脱,被带进屋子里。屋子里站了三个老妈子,一个端来汤药逼她喝下,另外两个扒光了她的衣裳在她身上揉捏挑逗。 宴惜灵拼死挣扎,可那三个老妈子的手像是石头做的,掐的她又疼又麻,她浑身战栗,又被人淋上了香气冲鼻的油脂。 油脂是热的,激得她浑身一颤,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脑子是清醒的,可身子渐渐感到无力,先前喂下的汤药起了作用,宴惜灵只能清醒地接受这屈辱的事实。 粗糙的手指搅和着温热的油脂在身上撩拨抚摸,宴惜灵渐渐陷入迷乱,有人触碰到她的胸口,宴惜灵陡然一惊,失控地尖叫起来:“别碰我!长湛!长湛救我!”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宴惜灵一双腿乱蹬,将一个老妈子踹倒在地上,她一边哭一边拼命打开靠近自己的手。她的身子是软的,可她不敢倒下,她扯过一旁的衣裳遮住身子,癫狂地瞪着屋子里的人。她摸到任长湛送给自己的发簪,便将它紧紧攥在手里,老妈子们一时不敢靠近她,互相看一了眼打算合力按倒她,宴惜灵狠狠将发簪刺进其中一人的胸口,她力气不大,簪子偏进了老妈子的胳膊中。 沾了血,宴惜灵反倒清醒了,她面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几番转变狰狞可怖:“谁敢!” 老妈子们不动了,屋外的大夫人听见屋里的动静,在门口冷声道:“连一个女人都制不住?!” “夫人……这,奴婢们按不住她。” “没用的东西。”大夫人没法,将身后的另一个老妈子调进去。 这时,府里前院的男仆跑过来,说是有人闯进来了。 正说着,月门外走过来一个男人,手里提着滴血的长刀,神情肃杀。 女人们尖叫起来,卫勤兰抓着大夫人哆嗦道:“这,这就是沿溪镇卖肉的!” ※※※※※※※※※※※※※※※※※※※※ 晚上补更~ 山雨欲来 第十五章 大夫人哪里见过这阵势,她指着任长湛,叫家丁将人挡住:“拦住他!快拦住他!” 几个家丁作威作福还可以,真要和人打起来谁敢站出去,个个拿着棍棒将任长湛围住,谁也不敢先动手。 “宴惜灵呢!”任长湛缓缓举起砍刀,“她人呢!” 大夫人哆哆嗦嗦指着任长湛,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卫勤兰半面身子被大夫人推在前面,也是一脸惊恐。 “人呢!”砍刀落在卫勤兰鼻尖,冷冽的刀锋让卫勤兰呜呜哭起来,她指着旁边的屋子,吓得和大夫人抱在一起。 任长湛用刀背推开面前的家丁,一脚踹开屋门,屋子里的景象让他目眦尽裂,三个老妈子见他提刀进来,惊得躲在一旁。 宴惜灵手里攥着那支在集市上买的发簪,披着残破的衣衫缩在床脚。任长湛走过去,想伸手抱住他的妻子,宴惜灵猛地一惊,呜咽一声拼命往后退缩。 “惜灵,没事了。”任长湛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宴惜灵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黏在脸上身上,她看清眼前的人,眼神中充满恐惧:“我要回家!” 任长湛将三个老妈子赶出去,他解下外面的衫子让宴惜灵罩上,搂着妻子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屋外一片喧哗,常云客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你们好大的胆子,公然强抢民妇,竟是不将王法看在眼里。” 大夫人见到官兵反而镇静不少,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人原本该是要嫁进孙府的。新娘子都快上轿了,晏家竟然让别人把她娶走了,先前老爷慈悲,没有追究晏家毁约一事,现在老爷已经备好了诉状,定要讨个说法。” “本官就在此,若有冤情,上报便是。”常云客气势凛凛。 “常大人,我家老爷经营四海,朝中官员认识的也不少,之前可是问过了,晏家毁约便该受刑,大人熟读律法,不可能不知道吧。” 常云客哪里怕她口中的威胁,他让官兵将屋子围住,他冷冷看了一眼大夫人,笑道:“既然认识那么多达官显贵,大胤律法想必孙老爷不陌生,怎么,你们孙府比官府都大?上私刑?” “这……”大夫人语塞,旁边的卫勤兰抓了一把大夫人的衣袖,大夫人便沉默了。 常云客走到门前,喊道:“你们还好吗?” “还好。”任长湛将嘴唇贴在宴惜灵额头上,低声哄道,“没事了惜灵,没事了。” 宴惜灵缩在他怀里哭泣,肩膀随着她断断续续的抽泣一抽一抽的,任长湛心疼极了,恨不能将宴惜灵揉碎了和自己的血肉碾在一起。 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任长湛恨得双眼发红,他抱起惜灵,用长衫仔细将人裹好,宴惜灵哭得累了,一颤一颤的抽噎,她将脑袋缩在任长湛怀里,用极轻的声音说:“我要回家。” “回家,我带你回家。”任长湛打开屋门,冰冷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女人们,冷冷的,掺着冷冽的杀气,大夫人和卫勤兰不由一个哆嗦,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任长湛——”常云客叫住他,任长湛没回头,他站的笔直,身后背着那把长长的砍骨刀,上面黏着半干的血迹。 常云客明白了他的回答,他抬手指着院子里的女人们,从大夫人点到老妈子,一个都没放过:“抓起来,带走。” “哎,你做什么!别碰我!”大夫人推开上前的衙役,又惊又怒地瞪着常云客,“你够绝!” 常云客望了望天:“走吧走吧,别啰嗦了。” 孙府前院还躺着几个被任长湛砍伤的家丁,常云客看到哀哀叫唤的人们,冲跟在身后的孙府下人摆手:“别跟着了,赶紧叫大夫去!” 孙府外是常云客备好的马车,任长湛将妻子抱进马车,动手给她换了身完好的衣裳。做完这一切,任长湛马鞭子一甩,往沿溪镇方向驶去。 第二天一早,任长湛敲响了江城府衙的大门。 村民任长湛状告江城富商孙寿强抢他□□子。 昨日常云客将大夫人带到府衙,傍晚孙寿带了家仆前来交涉。 常云客与孙寿在后院喝了两壶茶水,打了两圈“太极”,他没收孙寿的钱财,也没告诉他这事要如何处理。 大夫人毕竟身份与卫勤兰老妈子他们不同,常云客便将人关进了府衙后院的客房里,有吃有喝,没让她受了气。 现在任长湛一纸诉状告上来,实在让他有些为难。 常云客将任长湛叫到身前,给他倒了一碗茶水。 “当真要告?”常云客问他。 “当真。” 任长湛的回答让常云客深深地看了眼任长湛:“要知道孙寿认识的朝廷官员众多,就算这案子在我这里判了,递到上面,也有人要救他。” 任长湛面色冷峻,道:“你只管按律法审判,孙寿欺人太甚,我断不能咽下这口气。” 常云客敲敲自己的脑袋,“我答应你,这狗孙子我绝不轻易放过。” “多谢。”任长湛起身,走到悬挂在墙上的山水画前。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落款,他笑了笑,心道常云客为了买宴惜辰的笔墨倒是颇费苦心。 常云客见他盯着墙上的画,道:“他现在寻了个教书的差事,平日里作画写字倒是少了。” “你这么做,是为了补偿他?” “之前常家做的太绝,让他落了难,我现在能帮一点是一点。” 任长湛不语,心里头琢磨着孙寿的事。 孙家门路多,常云客接到了上面递下来的信,让他谨慎处理此案。 常云客真正头疼起来,最后这案子,孙家把其中一个老妈子推出来当替罪羊,卫勤兰和大夫人是受人蛊惑做了错事,而孙老爷则是被蒙在鼓里。 老妈子教唆主人犯案被判绞刑,卫勤兰挨了十仗,大夫人毕竟是一家主母,带到后堂歇了会儿便被抬回孙府。 孙老爷对常云客拱手,笑道:“多谢常大人秉公断案,才没让孙某及夫人蒙受冤屈,江城能有大人,实属百年之幸。” 常云客呵呵一笑,对孙寿拱了拱手,抬脚离开。 任长湛沉默地站在后院院中,像一具冰冷的泥塑。 常云客咳嗽一声,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们推了个替死鬼,我,唉。” “我明白。” “他们应该不敢再对夫人出手,她每天往返江城沿溪镇,的确不□□全,不如你给她找个丫鬟仆人,出来也有个照应。” 这倒是个主意,任长湛点点头,对常云客道谢,常云客急忙摆手:“你可别谢我,我脸上没光,不敢受。”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任长湛不经意地提到一句:“帝都里的事,如何了?” “监国的虽是太子,可掌权的是七王爷。七王爷最近有了点动作,让太子寝食难安啊。” 常云客“啧”了一声:“万幸,太子身边还有骆将军支持,七王爷一时不敢出手。” “七王爷是耐得住的人,太子应当早做筹谋。”任长湛拎起自己的包裹要往外走,常云客急忙喊住他:“喂,别走啊,说好的肘子呢?” “大人要买,小民便宜卖给您。”他走到大门口,停了停,“至于炖肘子,小民只想做给娘子吃。” “好你个任长湛!”常云客气的跳脚,喊来家仆赶明上沿溪镇买五只肘子。 宴惜灵受了惊吓,任长湛在药铺里抓了安神定心的药方子,又买了些点心蜜饯,他实在担心宴惜灵会因这事受到刺激,一路上心神不宁。 回到家中,吴婶正和宴惜灵在屋子里做绣活,宴惜灵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看着也没有什么大碍,任长湛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回来了。”宴惜灵看到他,含笑道,“锅上热着饭呢,你先去吃饭。” 吴婶收好东西,起身离开:“你们先忙吧,我回去看看。” “吴婶慢走啊。”宴惜灵跟着下地,将人送出屋门,她刚一转身,就被任长湛抱了个满怀。 “怎么了?”宴惜灵看他。 “给你买了好吃的。”任长湛将蜜饯放到她怀里,“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昨天是真的吓坏了,还好啊,你及时赶到。”宴惜灵抬手在他的额头上抚了抚,“那案子怎么判的?” “案子……他们找人受过,一时动不了他们。”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孙家根基深厚,动不了,动不得。”宴惜灵抱紧丈夫,将心里的话告诉他,“这次之后,孙家不敢再乱来,我打算,等明日了,照旧出去卖胭脂。” “我打算买两个家仆,一是帮衬你,二来,你来回奔波也有个照应。” 宴惜灵点了点他的胸口,笑道:“你想的倒是周到,但是咱们家并不富裕,雇两个家仆,那开销就大了。” “开销好说,重要的是你。”任长湛捏了捏宴惜灵的脸颊,心有余悸地叹了一口气,“是我,是我没考虑到这一层。” “好了好了,以后我注意点,出门都和人结伴走。”宴惜灵想了想他刚刚的提议,“你要是答应了,咱们就去挑个手脚麻利不多事儿的婆子,小丫头还不如我,男的又不方便。” “好,赶明我和你一块进城。” 第二天,夫妻俩没买回一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倒是带回来一个年轻男人。 任长湛一看到蹲在地上衣衫褴褛的男人就点名买了他,宴惜灵还纳闷怎么选了个男人,瞧着像是身上有病的,结果任长湛带着男人抓了药看了伤,急急忙忙将人带回家了。 宴惜灵心里充满疑惑,却也没说什么。 回了家,任长湛让男人洗了澡,趁这个空档,他告诉宴惜灵:这个人,是当今皇上的小舅子。 “啥!”宴惜灵大惊。 被抓 第十六章 皇帝的小舅子洗刷干净还挺人模人样的,看着也就二十多岁,任长湛将国舅爷拎到院子里,那人立刻缩成一团。 “长湛,这人……”宴惜灵疑惑地看着他。 “傻了。”任长湛拍了国舅爷一下,那人打了个哆嗦,缩的更紧了。 “怎么会这样。” “肯定是京城出了事。”任长湛将桌子上的馒头拿给男人,男人捧着馒头呜呜哼叫起来,他咬了一口,又十分惧怕地偷眼看他,任长湛将馒头朝他推了推,男人这才放下心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宴惜灵看着披头散发的男人,心里头将那句“京城出了事”仔细地想了想,不确定的问道:“京城出了什么大事?连国舅爷都成这样了?” 任长湛将米粥递给男人,道:“七王爷,也就是太子的七叔,他惦记着那把龙椅,现在正在和太子争权,斗得不可开交。” “那国舅爷?”宴惜灵压低了声音,“国舅爷不就是七王爷害的了?” 众所周知,这位小国舅爷是皇后的亲弟弟,也就是太子的舅舅。 任长湛却说:“当今太子乃是元皇后所出,这位国舅爷非是太子亲舅舅,不过二人曾在一起读书,关系还算不错,七王爷这么做,也是为了铲除太子的左膀右臂。” 宴惜灵觉得任长湛这话说得让她十分震惊:“夫君,你连这个都知道?” 任长湛随意解释道:“以前家在京城,这事在京城可不是秘密。” “那现在怎么办,他在咱们家,说不定会引来七王爷的人。” 任长湛将小国舅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没找到伤处,也没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宴惜灵的话没错,七王爷心狠手辣,是个老狐狸,要是知道小国舅没死,定然会派人搜查,可现在要是不管这人,这么个傻子也没办法活下去。 小国舅这二十多年被锦衣玉食的生活养的皮白肉嫩,任长湛看着这张并不陌生的脸,实在狠不下心丢下这人自生自灭。 “看得出来,你不忍心不管他,我也是。”宴惜灵含笑点头,她指着小国舅跛着的脚说,“咱们先给他看看脚上的伤,七王爷的人一时半会还找不到沿溪镇,咱再想想法子。” “惜灵,谢谢你。”任长湛望向自己的妻子,眼中含着感激与欣赏,他遇到的惜灵,是和旁人不一样的女人,他的惜灵懂他,支持他,勇敢又坚强,他的惜灵总能让他感到惊喜。 “好了好了,我是你娘子,这点事,还用说谢吗。”宴惜灵蹲下来看了看小国舅爷的脚,“他的脚像是被人打的,瞧着是新伤,还有机会治好。” 任长湛同她蹲下来,抓着小国舅爷的脚转了转,小国舅爷哀哀叫出声,使劲想抽回脚。 “我去找大夫,你看着他让他把饭吃了,要是姐夫回来,你就说咱们买了个家仆帮衬。”任长湛临走前又回过头来说,“这人叫谢枕,以后咱们叫他阿诚,能省下一些麻烦。” “好,你快去吧。”宴惜灵目送任长湛出了院门,这才将目光落在阿诚身上。 想来他挨过毒打,脸上身上都是一道道的疤痕,举手投足间完全看不出他曾经是身份尊贵的国舅爷,搂着碗喝粥的样子和街头护食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宴惜灵见谢枕如今落难心里多有不忍,先前任长湛的话她信,但她听得出来任长湛还有一些话瞒着她。 也许,任长湛也曾经是京城里的官宦人家,身份尊贵,后来跟着姐姐逃难来了沿溪镇。 从云端跌到泥土里的滋味她懂,于是对任长湛更多了一分心疼。 “吃,吃……”谢枕将空了的碗推到宴惜灵眼前,眼睛不敢直视她。 宴惜灵猜他是想再吃一碗,便伸手去拿那舔得干干净干净的空碗,谢枕见她抬手,立刻瑟缩着垮下脸,双手迅速地抱住脑袋:“我,我,打我……”一个大男人在人牙子那里也不知饿了多久,挨了多少打,竟是被吓成这样。 “你别怕,我给你盛饭,我们不会打你。”宴惜灵放轻了声音,转身进灶房给他盛了一碗米粥,又拿了两个馒头和鸡蛋。 “给你,吃吧。”宴惜灵将东西推到谢枕面前,谢枕抓着馒头往嘴里塞,噎得喘不上气。 “唉,这是多少天没吃过饭了,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人,竟成了这样。”宴惜灵指了指粥,“喝这个,别着急,没人和你抢。” 谢枕噎得直翻白眼,折腾许久才缓过气来,宴惜灵长舒一口气,生怕这人就这么被噎死了。 那边任长湛将大夫请了过来,老大夫看了看谢枕的脚,将磨得破烂的草编鞋脱到一边,那脚冻得发黑,上面长了好几个又黄又红的脓疱。 “这人是……”老大夫随口问了一句。 “买回来帮忙的,谁知道被那人牙子骗了。”任长湛苦笑一声,问那老大夫,“怎么样,这脚还有得治吗?要是治不好,我这钱就白搭了。” 老大夫双手捉着谢枕的脚轻轻转动,忽然猛地一扭,谢枕痛叫一声,甩掉了嘴里的馒头。 “还好,有的治,你们这一个月别让他干重活,吃点药,平日里让他自己注意点别再碰着就行。”老大夫洗了洗手,写了个药方子。 有了老大夫的话,夫妻两个悬着的心落地了,他们站在谢枕旁边,看着一边掉泪一边囫囵吞咽的谢枕,都有些不忍心。 任长湛不忍,是因为他知道谢枕曾经是个多么意气风发的男人,谢枕身份尊贵,做得一手好文章,与太子等一众皇子和世家弟子们交好,在皇上面前他是精明有谋的臣子,平日里和他们几个插科打诨读书寻乐,连太子这等心高气傲的人都愿意同他亲近。哪知一朝落难,竟沦落成街边被贩卖的家仆。 其中落差,可想而知,万幸,他现在傻了,傻了就不知道什么皇权争斗,傻了就不知道什么是保车弃卒了。 宴惜灵天性中的善良让她无法看着谢枕就此沦为痴傻的家仆,她问夫君:“他这病,可有的治?”宴惜灵指了指谢枕。 “难。”任长湛拍了拍宴惜灵的肩膀,他将妻子带到一旁,很认真地望着她,“惜灵,我不该瞒着你,我们将他带回来,如果有一天被发现,我们可能都会死。” “长湛,我是怕死,我很怕死。”宴惜灵靠在任长湛胸前,“但是,我也知道,谢枕是好人,他是太子的人。” 任长湛顺了顺宴惜灵的长发:“嗯。” “他也是你要救的人。”宴惜灵莞尔一笑,“你的意愿,就是我的。” 宴惜灵这番话让任长湛忍不住搂紧了她,紧紧抱着,勒的宴惜灵苦笑着推他。 “旁边还有人呢。” 任长湛笑难自抑,连两声好惜灵。 下午林青做活回来,看见家里多了个粗服男人,顿时一愣:“这是……” 任长湛解释道:“这是阿诚,上午买来的家仆,我打算让他在家帮忙。” 林青点点头:“家里的确需要用人,让他住在西屋吧。” 谢枕痴傻,坐在那里还瞧不出端倪,等姐夫同他说上两句话,谢枕抓着桌沿低声呜呜啊啊,林青一听心觉不对,他看向任长湛:“这人,怎么是个傻子?” 任长湛说:“姐夫,这人是被七王爷害的。” 林青一听就明白了,他嘱咐道:“将人照顾好了再说,你们也小心。” 夫妻俩点点头,一块进灶房张罗着晚饭去了。 第二天一早,宴惜灵给阿诚找来任长湛的旧衣裳让他穿,阿诚比任长湛要瘦,衣服穿上很不合身,宴惜灵拿针随便缝了缝,让衣裳没那么大了。 她让阿诚放下长发,一狠心给绞了一截,阿诚捧着脑袋含泪道:“不……” 宴惜灵没解释,解释了这人现在也听不明白,她收拾好胭脂便出了门。 一连几日,宴惜灵并未发现街上有官兵巡捕,失踪的国舅爷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宴惜灵胆子大了,带着谢枕上街的次数也多了。 谢枕穿着任长湛的旧衣,头发束在脑后,他变化很大,任长湛见了都不住摇头。 堂堂国舅爷,前段时间饿的瘦脱形,现在穿着粗衣,倒是不容易认出来。 阿诚虽然傻了,但胜在乖巧听话,一上午跟着宴惜灵守摊,到了中午肚子饿了便站在不远处的烧饼摊前眼巴巴地瞅着。 宴惜灵觉得自己养了个傻儿子,虽然这么想着,掏钱的手倒是很快。 这天中午两个人蹲在墙角吃着买来的烧饼,宴惜灵正将胭脂教给阿诚,就听到一阵沉重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是府衙的衙役,还有整齐划一的军人。 宴惜灵急忙按下阿城的脑袋,生怕这群人是冲着他来的。 “唔唔唔……”谢枕一口烧饼咽不下去,急的双手乱舞,等人群过去,宴惜灵才放开他,谢枕的烧饼滚在地上,他趴过去要捡,忽然一只黑缎面绣金线的靴子踩住了他。 “疼……”谢忱抽不出手,疼的哭起来。 宴惜灵自墙脚下抬起头,忽然惊恐地睁大眼睛。 “走吧。”男人一挥手,立刻冲出四五个穿盔甲的壮汉将两个人拖走。 “谢枕啊谢枕,你这小子怎么又落我手里了。”男人嗤笑一声,坐进了华美的轿子中。 宴惜灵被两个男人架着胳膊往前走,她望着人群,渴望出现一张熟悉的脸,熟悉的沿溪镇镇民的脸。 她和谢枕在江城中被抓,唯一的依靠便是常云客。 长湛,希望有人将消息告诉你了。 她闭上眼睛—— 长湛。 京中事 第十七章 谢枕和宴惜灵被官兵当街带走这事,不出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江城。 听到消息的宴惜辰急忙找人跑去沿溪镇给任长湛递信儿,他自己来到府衙门口,门口站着许多手持利器的官兵,与寻常衙役不同。宴惜辰当即被拦下,他在门口徘徊许久,焦心不已时被人请了进去。 他稳了稳心神,跟着带路的衙役转到后院屋前,屋中端坐着常云客和另一位黑衣金纹的华贵男人。宴惜辰一进去,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常云客一直端着茶水用宽大的袖子遮挡自己的脸,看起来比宴惜辰还不自在。 黑衣男人倒是神态自若,他抬起下巴点了点旁边的空椅子,道:“宴公子,坐吧。” 宴惜辰惦记着妹妹,拱手行礼后也不坐下,只是立在门口,急切地问道:“我妹妹呢?为什么抓她?” 锦衣男人挑眉看了眼常云客,把这个问题甩给了他,常云客不得已放下茶碗,清了清嗓子道:“你妹妹她没事,她现在正在旁边屋子里,放心吧。” “至于为什么抓她……”常云客斟酌片刻道,“实在是无奈之举,你妹妹她旁边跟着的那个人实在是个大麻烦。” “小妹与朝堂之事无关,她不过是一普通妇人。”宴惜辰急道,他看向锦衣男人,神色焦灼,“常缙,一切与她无关。” 常缙正色道:“等我审完那个傻子,你妹妹自然是要放走的。” 常云客亦点头:“大哥说的不错,惜辰你放心,你的小妹我们绝不会伤她分毫。” 两个人一应一和,虽然答应了不伤害宴惜灵分毫,却没答应立刻放人,宴惜辰面对常缙心里头不自觉先胆怯一分,他被这个男人折腾惨了,时隔多年见到他依然心怀畏惧,听常缙这样说,也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再退步,他只能立在原地,听常家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谈。 “说起来,咱们三个好久没有聚上一聚,如今难得碰面,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去?”常云客见他一直站着,便提议小聚,然而,这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么多年来,宴惜辰对常家人避之不及,常家害宴惜辰太过,常缙做得太绝,常云客虽然没出手,可在宴惜辰心里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不其然,宴惜辰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立在那里,双肩战栗,头微微垂着,瞧着有些可怜。 常云客心有不忍,正想开口,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回报:任长湛求见。 常云客在心里苦笑,宴惜灵被抓,任长湛肯定会来,他冲常缙递了个眼色,任长湛已经进了屋子。 任长湛看见常缙倒是有些吃惊,他环视屋中三人,语气并不愉快:“怎么抓走了我的妻子?” 常缙呵呵笑道:“误会误会,等审完谢枕,夫人自然可以回家。” 他看了眼常云客,常云客心知这两个人要谈政事,不便让宴惜辰听到,他起身走到宴惜辰面前,面带笑意:“惜辰,走,带你逛逛我这江城府衙。”说完,不待宴惜辰回答,也不管他情不情愿,推着他出了屋子。 屋中只剩任长湛和常缙二人,任长湛坐在常缙身边,抬眼看他:“七王爷派你过来抓人么?” 常缙“唔”了一声:“京城里都快乱了套了,七王爷的野心昭然若揭,偏偏太子还不能和他完全对立。这段时间太子经常被气的在朝堂上拂袖离开,啧,你可不知道,太子脸上那表情,精彩着呢。” “七王爷手握重兵,太子此举,也属无奈。”任长湛说完,问常缙,“我要带惜灵和谢枕回去。” “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嘛。”常缙苦笑道,“七王爷命我带着谢枕人头回去,我要是带不回去,少不得要褪层皮啊。” “放心,七王爷想要谢枕性命不假,可他器重你也不假。”任长湛正色道,“你找不到人,他还能逼着你变出个人头不成。” 常缙眉眼带笑:“知道为什么七王爷要狠了心对付谢枕么?” 任长湛不在京中,只知道七王爷和太子争夺皇位,这国舅爷站在太子这边,七王爷这么做必然是为了削弱太子势力。 “太子身边的人不少,为何偏偏动了谢枕?”常缙贴上前,手指一下下敲在桌子上,“呵,因为谢枕是郡主的未婚夫。” “他既要皇位,为何趁机不拉拢谢枕?”任长湛想不通这一点,既然皇上为这二人赐婚,若七王爷趁机拉拢,谢枕也有机会为七王爷所用,就算拉拢不成,有了这层婚约,谢枕也要对七王爷多做留情,为何要除掉谢枕? “想不透啊。”常缙摇头,他望向任长湛,“太子有难,你……” “他有难,我应当为他解忧才是,只是,现在我有了家室,不愿再涉足朝堂之事。”任长湛说到这里,笑了笑,“我已经牺牲许多,再为他做不得什么事了。” 常缙便不再言语,他指着旁边屋子:“夫人就在隔壁,放心,她很好。” 任长湛拱手道谢,转身推开了隔壁的屋门,宴惜灵正逗弄笼子里的八哥,旁边还跟着俩小丫鬟。 “诶,长湛!”宴惜灵扑过来,被任长湛抱了个满怀,她靠在任长湛肩头,嗔怒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活不成了。” “他们与我是旧识,不会动你,对了,阿诚呢?” “他被那个穿黑衣服的带走,就没消息了,我一个人在屋子里逗八哥,要不是隐约听到了你的声音,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宴惜灵低头道:“我不该带他出来的。” 任长湛拍拍娘子的头发:“能跟着人牙子来江城,非是一般能耐,可见常缙已经跟踪了他许久,只是谁也没料到常缙来的这么快。” 万幸,奉命出来寻人的是常缙。 “下次长点记性,不可再心存侥幸。” 宴惜灵急忙点头,她的大意差点酿成大祸,希望谢枕无事才好。 夫妻两个交谈一番,常缙便请仆人前来宴请二人,任长湛拉着宴惜灵跟着家仆向外走,到了大厅里,宴惜灵看见了哥哥。 大家围桌而坐,宴惜辰旁边坐着常云客和常缙,隔了个空位子便是谢枕,任家夫妻两个坐在一处。 席间的氛围有些尴尬,只有傻子谢枕乐呵呵地捧着白饭吃。 常云客看了眼谢枕,啧啧道:“国舅爷这是真傻了还是装的啊?” 任长湛淡淡道:“谢枕好记仇,至于是不是真的傻了,你可以试试。” 常云客笑道:“我就是随便说说。” 男人们说话宴惜灵插不上嘴,宴惜辰不想开口,兄妹二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宴惜辰见妹妹一直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宴惜灵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哥哥你……你很不快乐,你的脸色很不好。” 宴惜辰笑道:“无事。” 他说着无事,可脸色苍白,也不曾动筷,谁都看得出来他浑身紧绷,显然是十分紧张。 “哥……” 兄妹二人的话一字不差地落进三个大男人耳中,任长湛看向常缙,常缙面不改色,颇有深意的笑了笑。 任长湛带着宴惜灵离开衙门,谢枕却不能离开。常缙在小国舅身上踢了两脚,踩了两个灰脚印,他笑问道:“你怎么就招惹了七王爷?” 谢枕趴在地上,盯着地上的花纹把自己盯成了斗鸡眼,他忙着看流动的花纹,恨不得伸手抓住它们,至于常缙的话—— 傻子不会听进耳朵中。 常缙又在小国舅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直把小国舅踹的一头磕在地上,他将手背在身后,哼道:“你这人头可是值不少东西呢。” 小国舅听了这话爬起来,笑嘻嘻地看着常缙:“嘿嘿,嘿嘿……嘿……” 常缙将小国舅拉起来,一把推进椅子里。 回去的路上,宴惜灵闷闷不乐地走在任长湛身旁,任长湛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还记着这事呢?” “是我考虑不周。”宴惜灵垂下头,“明知他处境危险,还带他出来。” “下次多考虑考虑,别一直记在心里了,给自己找麻烦。”任长湛揽住宴惜灵,他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看着冒出绿叶的树枝看着成团飞来飞去的鸟,心道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娘子姐夫平平安安在沿溪镇过一辈子。 至于京城,太子,七王爷,谋反,皇位,对他而言是翻过去的书页,他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妻子,有自己的家,他不想再涉足政治,不想再为太子而活。 他现在是任长湛,是沿溪镇的卖肉郎。 回到家中,姐夫还在等他们。 看到二人平安回来,林青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将饭菜拿回灶房重新热一遍,趁这个功夫,他问任长湛:“阿诚人呢?没被放出来?” 任长湛道:“姐夫放心,阿诚无事。” “长湛,你要回京城那个家吗?”姐夫突然问。 “姐夫,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你姐姐跟我说过,说你们是从京城里逃出来的。她说你不喜欢京城,所以我也一直没问过。” “姐夫……” 林青看着他,道:“不管怎么着,做什么之前你都想明白了,你要是想回去,姐夫也不拦着你。” “没这回事儿,姐夫,你快去吃饭吧。” 一向沉默的男人点点头,他端着热好的饭菜放在桌上,对任长湛和宴惜灵道:“你们快吃,我出门一趟。” 姐夫出去了,家里只剩下小两口。 看得出来任长湛有心事,宴惜灵咬着筷子思索要不要问问他,结果还是忍住了。 他不愿意说,她不会逼迫他。 京中来客 第十八章 常缙将人抓回来踹了两脚后便拍拍屁股走了,将这么个□□烦留给了自己的弟弟。常云客对这小国舅爷实在没辙,只能将人留在府里好吃好喝的供起来,只盼着任长湛早些过来将人领回去。 正值胭脂花开的时节,任长湛陪着宴惜灵收了一趟花,这么一耽误,接回谢枕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宴惜灵将谢枕带走那天,常云客将宴惜灵和谢枕送出大门,只盼着这烫手山芋别再甩到自己手里。 谢枕还记得宴惜灵,见到她又蹦又叫的,引得不少人向他们看过来。 “哎哎哎,别叫了别蹦了。”宴惜灵生怕再生出什么事端,急忙抓住谢枕的袖子,拉着人去街上卖胭脂。 宴惜灵的胭脂在街上小有名气,渐渐地来她这里的人多了,宴惜灵尝到了甜头,干劲也足。她一个女人,心态远不是十八九岁刚出阁的女儿家,不觉得出来抛头露面有什么不妥,何况任长湛还支持她,这让她有了底气,她每天吆喝着过往行人,赚的钱一天比一天多。 收好钱,整理好剩下的胭脂,宴惜灵给谢枕买了两块糖烧饼,给任长湛和姐夫带了两斤酱肉。她现在每天早上赶来江城,过了中午才到家,家里的琐事都落在了任长湛身上,这要是搁在其他人家里,她这个媳妇儿早就被赶回娘家了。 万幸,任长湛支持她。 想到这儿,宴惜灵又给丈夫加了两块鸭翅。 谢枕闻着香味凑到宴惜灵跟前,眼巴巴地望着她手里的纸包:“我拿着,我拿着。” 宴惜灵将纸包往身后一藏,道:“不给,一会你又偷吃光了。” 谢枕吃瘪,耷拉着脑袋跟在宴惜灵身后,两个人回到沿溪镇用了不少时间,等吃上饭时早已经过了中午。 任长湛和姐夫都等着他们,宴惜灵感动之余又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攒银子在江城里盘个铺子,省去每天奔波劳累,有个小门脸也算是在城里立足了。 她将这个想法讲给丈夫和姐夫听,姐夫点头:“攒钱盘个铺子也好,你每天镇子城里来回奔波,长湛嘴上不说,心里总是担心你的。” 宴惜灵心里又酸又甜,她望向丈夫:“长湛,你觉得呢?” “盘个铺子,正好可以经营你的牌子,只是这样做花销会是一个负担,还有,单单卖胭脂水粉,你卖不过天香楼。” 任长湛的话让宴惜灵沉下心来思考盘铺子的得失,任长湛看穿宴惜灵心里的担忧,淡淡笑道:“话虽这么说,可你的胭脂在城中已经卖出了名气,有个铺子说不定会卖的更好。” 这番话让宴惜灵心里踏实了许多,晚上临睡前,宴惜灵将自己的想法悉数告知任长湛,任长湛脑子活络,比她想的长远,便将其中利弊仔细讲给宴惜灵听。 宴惜灵靠在丈夫怀里,听着头顶任长湛低沉的声音,渐渐地睡着了。 任长湛听不到她的回答,低头一看,人果然是睡熟了。他心疼地轻轻抚摸着宴惜灵脸颊,这段时间的奔波让她黑了瘦了不少,之前他还想着喂胖媳妇儿,现在看来,能让宴惜灵保持现在的身形都有些难。 “你怎么这么拼呢?”任长湛无奈地亲了亲她。 家里的收入足够三个人生活,根本不用宴惜灵劳累,旁人家的重担都在男人身上,女人们在家里打理,他的惜灵偏偏将担子往自己肩上扛,比大老爷们吃的苦还多。 心疼之余,任长湛又欣赏这样的宴惜灵。 他将宴惜灵放在床上,让她舒服地躺在枕头上,任长湛下床披上外衣,推开屋门去了西厢房。 有些话不能当着宴惜灵和姐夫的面问,只能趁无人的时候询问。 西屋里黑漆漆的,谢枕早已经睡下。任长湛走到床边,盯着床上隆起的一团,淡淡道:“谢枕。” 谢枕没有动,他仰躺在床上,张着嘴巴,像一只冬眠的青蛙。 任长湛这才想起他已经是个傻子了,他推了谢枕一把,等傻子一脸茫然地睁开眼睛时,任长湛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谢枕的惊叫被任长湛捂了回去。 “是我。”任长湛确认他冷静下来后,慢慢松开了手。 谢枕不明所以,他打了个哈欠,想继续躺回去。任长湛抓住了他的身子,问他:“还记得自己以前住在哪么?” “京城里。”谢枕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年龄呢?” “二……二十六……” 听他回答的流畅,到不像是个傻子。 “你是谁?” 谢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知道。” “还记得景恩妤吗?” “唔……景恩妤……”谢枕将这个名字慢慢地念了一遍,忽然抱住了脑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打我了!别打了!” 谢枕陷入之前的梦魇里,一遍遍地喊着。 “谢枕冷静!”任长湛按住他,试图让发狂的男人冷静下来。 谢枕的声音惊醒了宴惜灵和姐夫,两个人匆忙赶来,见任长湛正反扣住谢枕挣扎的双手。 “怎么回事?”宴惜灵上前一步,谢枕一直和她在一起,对宴惜灵格外信任依赖,一见到她眼泪便忍不住,呜呜哀哀的哭起来。 “景恩妤……”谢枕喊着这个让他害怕的名字,“景恩妤……” 景姓,乃是皇族姓氏。 宴惜灵与林青俱是一震。 “景恩妤是七王爷的女儿。”任长湛本不想让二人知道太多宫闱秘辛,但见二人已经听到,便不再隐瞒,“七王爷只有这一个孩子,去年陛下为二人赐婚,按理说,七王爷应当维护谢枕才是,为何会下令追杀他,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又是一阵沉默,宴惜灵和林青安抚着受惊的谢枕,任长湛在床边坐下,有些烦躁地撑住额头。 宴惜灵和林青见到他这样,一时也没出声,待谢枕安静下来后,林青回房休息,宴惜灵拉着任长湛回到他们的东屋,待任长湛关好屋门后,宴惜灵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你心里有事。”宴惜灵的声音低了下去,“长湛,你可以说出来的,我是你的妻子,我不是外人。” “唉。”许久,任长湛叹息一声,他握住宴惜灵环在自己身前的手,淡淡道,“太子有难,我应当出手相助才是。” “你要去参军?”宴惜灵僵在原地。 “傻丫头,要是参军能解决问题就好了。”他转过身将宴惜灵揽在怀里,语气低沉,“七王爷狡诈善谋,若真要打起来,太子没多少胜算。” “那你要去找太子?”宴惜灵仰起脸望着他,“你要走了吗?” “其实我心里,是不想去的。”任长湛说到这里笑了一声,“太子也经营了这么多年,身边还有骆将军支持,我又在担心什么。” 任长湛的话说的模棱两可,让人无法探知他的过去,宴惜灵问道:“我有时觉得我并不了解你。” “惜灵,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我和你都有。” 宴惜灵环着他的胳膊紧了紧,是啊,每个人都有秘密,正如她心底藏着自己重生的事实,她不敢将这事说出来,生怕任长湛和哥哥将她当成妖邪。 可是心底又明白,不是不相信丈夫和兄长,而是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那任长湛呢?任长湛在担忧什么? 他心底也有迈不过去的坎吗? 太子与七王爷争权一事暂时没影响到平民百姓,任长湛将卖肉赚来的钱给了宴惜灵,让她在江城里盘了间小铺子。宴惜灵找了块店面,挂了个绮罗香的牌子。 有了铺子,有了名气,宴惜灵大着胆子雇人帮忙做胭脂,一连两天,她吃住都在铺子里,忙的顾不上回家看看。 倒是任长湛带着炖好的五花肉赶来江城,夫妻俩小别胜新婚,任长湛揽着宴惜灵将人啄吻了好久才放开。 “生意慢慢好起来了。”宴惜灵靠在任长湛胸口,将算盘拨的噼里啪啦一阵响,“过些日子我打算雇人看店,我整天在城里也不是个事。” “好。”任长湛表示支持,他拿出炖好的五花肉和温热的米饭放在宴惜灵面前,“趁热吃吧,我做的。” 宴惜灵一边吃饭一边将店里的情况说给任长湛听,吃罢饭,任长湛提起食盒:“咱们把这份炖肉给大哥送过去。” 宴惜灵便和任长湛去了宴惜辰教书的那户人家。 宴惜辰住在后院,这家门房将任长湛与宴惜灵带到宴惜辰居住的院子里就走了,留下三个人说些体己话。 宴惜辰这些日子气色还不错,任长湛端着饭进了灶火间,给兄妹二人留出了交谈的空间。 宴惜灵见哥哥脸色不错便放下心,她与哥哥聊着闲话,聊到画斋时,宴惜灵问哥哥:“前些日子画斋老板还问我哥哥怎么不来卖字画了。” 宴惜辰摇头:“最近没那份心思了。” 宴惜灵见哥哥神色异样,又想到画斋老板的话,直觉告诉她买画的那位老板是常云客,她没敢说出口,立刻岔开了话题。 三人难得相聚,宴惜辰听小妹眉飞色舞地将这段时间卖胭脂遇到的趣事一一讲述出来,任长湛不时插上两句,说说笑笑很快到了下午。 回去的路上,宴惜灵挎着任长湛的胳膊,两个人在大街上慢慢往前走,虽不言语,却觉得十分闲适。走动间,忽然听得身后有马车碾压的声音,很快,一辆暗红色的马车从身旁驶过,任长湛将宴惜灵往里一带,抬头见看见了马车里的人—— 那人也看到了他,转眼间将车帘放下,任长湛尚不及惊讶,只见那马车已经走远了。 他忽然有些慌乱,任长湛对宴惜灵道:“我先回去,谢枕危险。”说完,不待宴惜灵反应,他人已经跑远了。 宴惜灵心底担忧,立刻疾步向胭脂店赶去。 恩妤郡主 第十九章 谢枕还在铺子里,直觉告诉宴惜灵刚刚过去的那辆马车中坐着来自京城的大人物,可看那马车的样式,却像是女眷所乘。宴惜灵追着任长湛小跑回去,老远就看见那辆暗红色的马车停在铺子前。 她没看到任长湛,出于警惕,宴惜灵在一旁的摊子前停留了一会。马车上先是下来一个粉衣的姑娘,那姑娘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店面,转身将马车上的主人扶了下来。 马车里的大人物是个红衣黑发的富家小姐,衣裳虽然不是多华丽的款式,可那料子绝非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再看驾车的车夫,单看身形也绝不是普通人。 宴惜灵立马想到这是七王爷的女儿,恩妤郡主。 谢枕有难! 她心里慌乱,但很快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任长湛不知人在何处,铺子里只有两个帮忙的短工和傻了的谢枕,要真让郡主发现谢枕的踪迹,谢枕怕是在劫难逃,收留了谢枕的自己和任长湛,以及留下他的常家兄弟都会被牵连进去。 宴惜灵吐出一口气,提着食盒快步进了铺子里,正好挡在她们面前,门外的车夫绷紧身体,紧紧地盯着宴惜灵的动作。 “小姐可是要买胭脂?”宴惜灵将食盒放在柜台上,笑眯眯地望着主仆二人。 恩妤郡主面上蒙着薄纱,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她抬手指着柜子上摆着的白瓷盒的胭脂,冲宴惜灵点点头。 “这一款吗?”宴惜灵将白瓷盒拿下来,她打开看了一眼,懊恼道,“这盒胭脂味道跑了,我去后院再给您拿盒新的。”说着,她要往后院走,那粉衣的丫鬟道:“不用,我家小姐看的是胭脂的颜色,中意了就行。” 宴惜灵无奈,将胭脂递了过去。 丫鬟接过胭脂打开看了一眼,这才恭敬地递给恩妤郡主,那郡主只是打开看了看,便将胭脂搁在柜台上。 “怎样?我们家的胭脂都是我仔细拧的花汁,里面掺着珍珠粉,用料做工都是没得挑。” 宴惜灵关注着景恩妤的神色,心里嘀咕道,这郡主不会是个哑巴吧,怎么半天没见她出声。 恩妤郡主眉眼弯弯,抬起素手又指向柜子上的蓝瓷盒,宴惜灵猜不到这郡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担心谢枕的情况,忍不住抬头看了郡主一眼。 那郡主也含笑看她,一双眼清亮温和,没有富贵人家惯有的骄傲张扬,让宴惜灵生出许多好感来。 好感归好感,她可没忘记眼前这人是七王爷的女儿。 这次恩妤郡主将蓝瓷盒子打开,仔细嗅了嗅胭脂的味道,看了看胭脂的颜色,赞许地点点头。 一旁的丫鬟道:“就这个,你再拿一盒新的来。” “小姐稍等,我去后面再拿一盒。”宴惜灵抓准机会去了后院,谢枕坐在院子里鼓捣花瓣,见到她过来,顿时脸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宴惜灵急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谢枕捂住嘴巴,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你快躲屋里。”宴惜灵指着旁边放杂物的小屋,“我没喊你你千万别出声!” 谢枕懵懵懂懂,以为宴惜灵要与他玩耍,乐颠颠地跑进小屋,宴惜灵拎着他左看右看,最终将人按进柴火堆里。 “藏好了!听见了吗!”宴惜灵无声叮嘱,谢枕点点头,将自己缩在一堆麦秸里。 她来后院的时间不短了,宴惜灵拿了胭脂急忙出去,恩妤郡主接过胭脂,很满意,丫鬟便拿出一锭银子:“不用找了,我家主子喜欢你的胭脂。” 宴惜灵心里那个美呀! 郡主是什么人,什么样的胭脂水粉没用过,连天香楼的脂粉在他们眼里都算不得什么东西,她宴惜灵做的胭脂竟然能得到郡主一声夸赞! 她乐的眉开眼笑,恩妤郡主见她这副模样也笑了:“长湛在吗?” 原来郡主不是哑巴,声音还很清脆啊…… 宴惜灵下意识摇头,忽然愣住了,她叫他什么? 长湛? 长湛! 宴惜灵霍然抬头,惊疑不定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你别害怕,我与你丈夫是认识的。”她解下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我是景恩妤。” 宴惜灵:“景小姐……” 景恩妤含笑道:“认真说起来,我来江城也是为了寻找谢枕。” 宴惜灵还记得谢枕变成傻子和眼前这人脱不了干系,她猜不透这位郡主的意思,于是问道:“谢枕?” 粉衣丫鬟笑道:“谢大人就在您这院子里,我们都知道。” “啊……这样……”宴惜灵有些窘迫。 景恩妤瞥了那丫鬟一眼,丫鬟立刻闭嘴不语,景恩妤歉意道:“婢子无礼,还望夫人不要责怪。” “无妨。”宴惜灵摇摇头,她将景恩妤请到一旁的椅子上,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一阵沉默过后,景恩妤问道:“夫人可否将谢枕请来?” “好。”反正对方也知道谢枕就藏在她这铺子里,推辞也没有意义,宴惜灵转进后院,将蹲在麦秸堆里的谢枕揪了出来。 谢枕一见到景恩妤整个人都僵了,他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着通往后院的小门,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景恩妤笑道:“谢枕,许久不见了。” 但是一个傻子又怎么能回答她,谢枕依然惊惧地望着她,浑身颤抖。宴惜灵上前,将谢枕挡在身后,她问道:“景小姐可是要将他带走?” 景恩妤摇头:“他现在疯了也好,我若是带他回京,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 听这语气,莫不是郡主对谢枕有情?老丈人却对这个准女婿百般不顺眼才下令追杀? 也不对呀,听起来七王爷是个厉害人物,怎么郡主比她爹还早一点找到谢枕? 宴惜灵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 正是尴尬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任长湛的声音:“恩妤郡主,草民有礼了。” 景恩妤淡淡看着阔步走近的任长湛,眉眼含笑道:“你我之间还需这些礼节?” “礼节不可少。” 宴惜灵立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二人的对话,生怕漏听了一句这心里的醋就酸到心尖上。 任长湛与景恩妤简单交谈两句便止住了话题,任长湛走到宴惜灵身边,他拍了拍惊惧的谢枕,让他坐在柜台后面。 “郡主来江城,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谢枕吧。” 景恩妤弯了弯眼睛,道:“出京寻夫,还能有别的目的吗?” 任长湛随意笑了笑,景恩妤来此的目的,他了然于胸,七王爷欲与太子争权,可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是心疼的很,生怕波及到她,早早的将人遣出京城。 眼看日头就要落下,景恩妤道:“舟车劳顿,寻找客栈不便,不知可否暂住在您家中。” 任长湛迟疑道:“郡主开口,自然不敢不从,可寒舍简陋,恐怕委屈了郡主千金之体。” “行了,我知道这个要求实在强人所难,可眼下只有暂住在你家中才安全。”景恩妤看进任长湛的眼睛里,“何况,我是为了谢枕而来。” “那便委屈郡主了。”任长湛知道推脱不得,只好点头答应。 宴惜灵与任长湛收拾好杂物,关了铺子后坐着郡主的大马车回了沿溪镇。 一路上宴惜灵都在偷偷打量景恩妤,越看越酸,如果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景恩妤叫任长湛的名字叫的那样亲近,可见他们以前便相识了,不仅相识,关系看来还不错。 她将郡主从头打量到脚,醋意一点点地涌上来。 景恩妤知道任长湛的过去,在任长湛之前的记忆里分量可能还不小,虽然知道郡主有未婚夫,未婚夫还就坐在外面,可心里仍然酸溜溜的。 “宴惜灵啊宴惜灵,你究竟在吃什么飞醋。”宴惜灵在心里苦笑,任长湛对她的爱意还能有假不成,你不自信,总该相信自家夫君吧。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景恩妤笑了一声,宴惜灵抬眼看她,就见郡主戏谑笑道:“放心,任长湛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比谁都重情,虽然嘴上总是不饶人。” “嗯。”宴惜灵绞着手指。 “他能娶到你也是有福,我听说了,这铺子是你开的,你的胭脂做的不错,一个女人家能有这样的成就,实在是令人敬佩。”景恩妤对宴惜灵投以赞许的目光,“别看我是个郡主,可好多事情我都没办法做主——我羡慕你。” “羡慕我?”宴惜灵有些惊讶。 “是啊,我羡慕你。我也想抛头露面,知道吗,我一直想闯荡江湖,做个大侠客。”说到这里,景恩妤的笑容有些苦涩,“后来父王知道这些,把我藏的书全烧了。” 宴惜灵没想到景恩妤会说这些,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她伸手捉住了郡主的,触碰到的瞬间,宴惜灵心里一惊,景恩妤亦是没想到,想抽回手,动了动又放弃了。 “你——”粉衣丫鬟没想到宴惜灵会动手,想拉开宴惜灵,被景恩妤拦下了。 宴惜灵捉着那只手,心底一片惊讶,那手上有薄薄的一层茧子,一双手虽然细腻,却比寻常女子大了些,景恩妤低声道:“这是以前练剑留下的。” 原来如此,宴惜灵有些心疼这位郡主,又想起自己的父母,阿娘死的早,父亲对她百般照顾,虽然家里不富有,可从未受到委屈。 这么一对比,自己竟是比郡主还要幸福。 很快,马车到了沿溪镇。 任长湛将谢枕打发进院里,又将妻子扶下马车,那粉衣丫鬟紧跟着跳了下来,转身将郡主小心请出。 姐夫在院子里刨木板,见到家里多了两个人便放下手中活计,道:“这是来了客人,我去再煮些饭。”说着进了灶房。 任长湛对景恩妤道:“这是我姐夫。” “你姐夫?”景恩妤点点头,随着他们进了东屋。 “家中屋舍简陋,这样吧,你们三位住在东屋,我和谢枕挤一间。”任长湛刚说完,粉衣丫鬟接口道:“不行,郡主要住就一个人住一间。” 景恩妤皱眉,呵斥道:“没规矩,没你说话的份。” 那叫小月的丫鬟退到身后,低着头不敢出声。 姐夫恰好从灶房出来,听到了小月的这句话,他在门外对大家道:“让客人住东屋,长湛你和惜灵在我那屋住吧,我和阿诚挤一挤。” 这般决定后,无人再说什么,姐夫做的晚饭很简单,米粥酱瓜和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原以为郡主吃不惯这粗茶淡饭,哪想到景恩妤拿着馒头就着酱瓜,吃的挺开心。 入睡前,宴惜灵与任长湛在院子里打水洗漱,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听到房顶一阵窸窣轻响,宴惜灵睁大了眼戳了戳丈夫,任长湛头也没抬:“几只野猫,不管它们。” 那声音蓦地消失了,宴惜灵揉揉眼睛,她发誓她没有看错,刚刚那一闪而过的,是人影。 过往 第二十章 宴惜灵戳戳丈夫,压低了声音:“我看见了,屋顶上是人。” “别怕,郡主出行,身边怎么能少了护卫,那些人都是七王爷养的影卫。”任长湛解释道,“你就当他们是几只野猫,不必害怕。” “倒不是害怕,只是好奇而已。”宴惜灵悄悄打量着屋顶,影卫们早已经藏身在黑夜里,断不会再发生刚刚的失误。 “他们就一直在咱们房顶上吗?” “房顶,灶房,屋檐底下……他们藏身的地方太多了,快洗吧,院里冷,洗完了早点睡觉。”任长湛将毛巾递给宴惜灵,看着她擦完脸急忙将人牵回屋里。 宴惜灵第一次见到影卫,好奇得很,等躺在床上时她还在琢磨着在自己房顶上的影卫会不会偷看,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无聊到数星星。 想着想着,她先把自己逗笑了。 “还想呢?”任长湛已经脱了衣裳,只穿着一身白色亵衣,他坐在床边,看着对镜卸簪的宴惜灵淡淡笑了。 “好奇嘛。”宴惜灵收拾好自己,转身吹灭了蜡烛,她坐到任长湛身边,小声道,“你说一直有人不分白天黑夜的盯着你看,你不难受吗?” “总比稀里糊涂被人夺了性命强。”任长湛贴在娘子耳边,声音低哑的厉害,“要知道,想要这些皇族性命的人不在少数,若没有影卫暗中保护,这些人的尸骨都化了。” “大晚上的,净说些唬人的话。”宴惜灵娇嗔,被任长湛一把搂住。两个人多日未见,都不曾好好亲热过,她被任长湛细细啄吻着,两个人都有些情动,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咔……”一声轻响惊醒了两个人,宴惜灵害羞地钻进被子,任长湛望着头上的屋顶,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让景恩妤早些离开他家。 屋顶上的这个影卫太不靠谱,三番两次弄出声音被人发现了,这个水平别说保护郡主,怕是连自己活着都成问题。 一被打断,旖旎的气氛悉数散去,只留下淡淡的尴尬,任长湛不得已钻进被子,将宴惜灵紧紧搂在怀里。 “白天你去哪了?”宴惜灵问道。 “被屋顶那家伙拦下了。”任长湛想起来就有些恼火,“那家伙下手不轻,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宴惜灵这才知道白天任长湛遭遇了怎样的险境,她急忙问道:“那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任长湛在宴惜灵脸上轻吻,“睡吧,不早了。” 宴惜灵打了个哈欠,慢慢合眼睡去。 早上醒的时候,任长湛正在做早饭。 “郡主住在咱们家,这肉铺是不是不能开了?”宴惜灵走到院子里,见东屋的门还紧紧关着,郡主和小月两个人还没出来。 “当然了,血气熏天的,怎么也不是待客之道吧。”任长湛蹭了蹭手上的油,对宴惜灵扬了扬下巴,“灶房给你留了炸糕,快去吃吧。” 宴惜灵笑弯了一双眼睛,任长湛知道她爱吃炸糕,每次有时间都帮她炸上一些,遇到好吃的,也都给她留着,真真要将她惯坏了。 两个人一块钻进灶房里,宴惜灵捧着金黄的炸糕小口小口地撕咬着,入口又酥又甜,她满足地溢出一声叹息,转手将炸糕撕下一块喂给丈夫。 任长湛用嘴接过,专心做起早饭来。 有客人来了,怎么说也不能粗茶淡饭招待,任长湛熬了粥,又和面做炸糕,宴惜灵在一旁帮他翻转油锅里的炸糕,小两口背靠着背,一个包炸糕一个看油锅,等大家陆续出屋后,早饭也做好了。 姐夫林青拿出桌子摆在院子里,顺手又将凳子摆好。 跟他一块出来的还有谢枕,谢枕一早闻到香味,颠颠地跑到灶房门口,伸着脖子往里看。宴惜灵端着盘子出来,见他这副模样笑道:“快坐下来吃饭。” 谢枕又颠颠地跟着宴惜灵手中的炸糕来到桌子前坐下,眼巴巴地看着金黄的炸糕。 他趁宴惜灵不注意想偷拿一个,被宴惜灵一筷子敲在手上。 “疼……”谢枕一张俊脸拧成一块干抹布,就听宴惜灵道:“待会吃。”说着,她从碗里拿出一颗腌制的蜜枣递给他,“先吃块蜜枣。” 东屋的门开了,小月走出来将盥洗的脏水泼掉,见到他们已经准备好早饭,道:“小姐身体不适,不便见风,只能在屋子里吃饭了。” 宴惜灵望了一眼东屋,问道:“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小月道:“无碍,只是先前舟车劳顿,不习当地水土,好好休养两天便无事了。” 宴惜灵这才放心,她给郡主装好炸糕和热粥,便由小月端进屋子里。 任长湛看到这一切,对妻子道:“她现在脾胃虚弱,一会给她准备点蜂蜜。” 吃饭的过程中宴惜灵往屋顶瞟了好几眼,任长湛知道她在找那个影卫,不由在心里发笑,宴惜灵见他偷笑,凑过来小声道:“也不知道影卫怎么吃饭,要不要给他留点东西。” “你搁灶房就行,他会下来吃的。” 吃罢早饭,姐夫和任长湛收拾碗筷,宴惜灵留了两个炸糕在灶台边。猪肉铺子开不成了,任长湛便和宴惜灵一起进城看店,姐夫留在家里刨木板,谢枕嫌路远,死活不跟着宴惜灵二人进城。 夫妻俩边走边聊,走到铺子前发现早有人等在原地,正是常云客。 常云客问道:“那七王爷家的郡主是不是住在你们那儿啊?” 任长湛点头:“不错。” 常云客一脸惊异:“她怎么过来了?还找上你!” “她说是出来找谢枕。”任长湛看向常云客,常云客听了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你信吗?我不信。” “她都来了,还能赶走不成,走一步看一步吧。”任长湛见他手里还提着酱鸭子,笑道,“这是给我们的?” “别别别。”常云客拦住任长湛,护食道,“这是给宴惜辰带的,你想吃自己买去。” 一旁默默听着的宴惜灵睁大了眼睛,警惕道:“你要去见我哥哥?” 常云客笑道:“嫂子别担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你哥赔罪。” 宴惜灵说什么也不相信他有这样的好心,先前以为哥哥遭遇的不幸源于常云客,可前几日来的常缙更让她感觉不踏实,她也绝不相信哥哥会与人通奸,说不定是这两个人陷害哥哥。总而言之,常家两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哥哥不想见你,你不用去了。”宴惜灵冷冷道。 常云客干笑两声,脸上有些挂不住,任长湛朝他使了个眼色,常云客将手里拎着的酱鸭子丢到任长湛手中,苦笑道:“得了,这鸭子你留着下酒吧,告辞了。” 常云客慢慢踱回江城府衙,一个知府大老爷此时的背影竟然有些失落。 等进了铺子,宴惜灵忽然撂下这么一句话,“你和他一早认识,说不定哥哥的事你也一早知道。” 宴惜灵气极了,又很委屈:“你却瞒着我,回门那天你说你只是有些耳熟,可明明你们认识许多年,他比我还了解你!” 任长湛没想到她突然这样说,也的确是他瞒着宴惜灵,顿时底气不足:“惜灵,瞒着你是我不对,我不说,是不想你掺和进去,反而让大哥受难。” 宴惜灵仰头看着他,眼睛里绷着泪:“我知道常家有权有势,可那是我哥哥啊,那是我亲哥哥……” 任长湛将宴惜灵拉到柜台上,贴着妻子道:“你要是想听,我也不瞒着你,你大哥之前和几位同窗来江城喝酒,碰巧遇上了常云客……” 约莫是初秋,天还是很热,宴惜辰与几位同窗好友一同来到江城小聚,几人在小酒馆点了桌酒菜,不时闲聊说笑,倒也热闹。 中途遇见常云客,几位便邀请他一起过来饮酒。到后来所有人都喝了不少,天色已晚,宴惜辰家在沿溪镇独身回去实属危险,常云客便将人带至家中。 那几天碰巧常云客在京城做官的大哥常缙也回来了,常缙见到了宴惜辰,两个人相谈甚欢,常缙便请宴惜辰在常府多留几日,宴惜辰不便推辞,于是答应了常缙的邀请。 期间,宴惜辰认识了在常家做事的丫鬟红玉,两个人眼神几次交汇,居然生出了情分。 后来宴惜辰经常被邀请到常家做客,不时能与红玉碰面。后来的事,依照常家兄弟所言,宴惜辰与红玉生情私会,红玉还曾窃走常家的东西赠与宴惜辰,没多久被常家人发现,再后来,红玉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这事闹的满府皆知,红玉自知羞愧,最后自杀身亡。 宴惜辰得知后神情萎靡,连乡试都没参加。 “我不信,哥哥不会这么做。”宴惜灵不肯相信这是哥哥会做出的事,她的哥哥一向磊落,怎么会与清白的姑娘苟合,哥哥怎么会做害人又害己的事! 任长湛伸手在柜台下面搂住宴惜灵,安慰道:“这些也是常家兄弟告诉我的,真相如何,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 “大哥现在日子过得还算不错,那些事也都过去了,我会跟常云客说,让他不再去打扰大哥,别哭了,惜灵。”任长湛替宴惜灵擦泪,将手边的帕子递给她。 正说着,外面来了客人,妇人见宴惜灵埋头啜泣,任长湛拿着手帕劝哄,一时不知道该进来还是该掉头回去。 任长湛放下帕子招呼客人,将妇人送走后,宴惜灵抬起了头,她的眼睛红红的,有些肿。 “他看哥哥的眼神里都是恨,我都看见了。”宴惜灵情绪激动,几乎要抓破任长湛的衣领,“我看的清清楚楚,他没安好心!” “惜灵,放心,大哥没事。”任长湛安慰她,将人紧紧揽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惜灵,没事……” 直到宴惜灵渐渐安定,任长湛搂着她的手依然没有松开:“以后也不会瞒着你了,不会了。” 宴惜灵抬头看向任长湛,在他怀里恸哭出声。 影卫 第二十一章 谢枕吃罢早饭回屋躺了会儿,睡醒时觉得口渴,便起身去灶房舀点水喝。他打开水缸上的盖子,就着瓢喝了没两口,忽然转身回头,一眼就看见了贴着墙角秸秆堆站着的黑衣影卫——影卫正在啃早上留下的炸糕,吃相非常不雅观。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谢枕放下手里的瓢,慢慢地往门口退去,影卫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炸糕,见谢枕阖上门,立刻跃上了房梁。 谢枕站在灶房门前,有些呆愣,他心里害怕,缩头缩脑地环视院子,这副模样被小月看到了,粉衣丫鬟笑道:“谢公子,您看什么呢?” 谢枕一个哆嗦,扭头一看是小月,面上表情不虞,自己嘟哝着什么。小月听宴惜灵他们说这准姑爷傻了,便存了试探的心思,她走到谢枕面前,叫了声姑爷,谢枕哇地大叫一声,蹭蹭蹭跳出去老远。 他似乎很怕小月,猫着腰要回自己的西屋,一直听着院子里动静的景恩妤开了门,对小月吩咐道:“将人请过来。” 谢枕更怕见到景恩妤,整个人慌乱不已,他想走小月偏偏抓着他的袖子将人拽到东屋,谢枕扒着门框,嘴里吚吚呜呜喊个不停,景恩妤走到他身旁,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谢枕,你这么怕我?” 谢枕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拼命别过脸不去看景恩妤。 “父王他对你做了什么?”景恩妤掐着他的下巴,让他扭过脸对着自己,“你还记得什么?” “呜——”谢枕吓得六神无主,脑子里一片混乱,连句话都说不出,景恩妤蹙眉,忽然放柔了声音,“你别怕,只要你安安生生待在江城,我可保你平安,可你要是踏出这里一步,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也留你不得。” 谢枕噙着泪的眼睛里满是惊慌:“我不知道……” 他忽然哇哇大哭:“不知道……”他瘫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眼泪泗流,哪里还有昔日意气风发小国舅爷的样子。 景恩妤没想到他会哭,愣了一刻:“还真的是傻了……” 她无声叹气,将谢枕扶了起来,谢枕还有些怕她,别过脸不敢正眼看景恩妤。 “别怕,没事了。”景恩妤淡淡安慰,谢枕一站起来立刻挣脱她的手,呲溜窜进西屋,将屋门紧紧阖上。小月看的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国舅爷这是真傻了呀。” 景恩妤瞥她一眼,小月立刻闭紧嘴巴。 下午任长湛和宴惜灵回来了,宴惜灵精神不太好,任长湛搀扶着她,两个人从街口走过来,老远就看到谢枕蹲在门口。 谢枕见到这两个人,顿时跑过来,他脸上还有泪,神情惶恐地比划着什么。 任长湛让妻子靠在自己身上,问道:“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谢枕憋了半天,蹦出一句话:“有,有人……” 任长湛和宴惜灵俱是一惊,两个人急忙走进院中,发现东屋的门是敞开的,小月倒在门口,生死不知。任长湛将宴惜灵护在身后,抄起一旁的烧火棍进了东屋。 东屋里坐着一脸冷峻的郡主,她面上的表情太过冷肃,让宴惜灵生出一点害怕的情绪,任长湛见景恩妤没有明显的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郡主可有受伤?可曾看见是谁出手?” 景恩妤脸色十分难看,她冷冷地抬眼看向任长湛,朱红的薄唇张合:“是太子的影卫。” 任长湛明显愣住:“是他。” 太子要杀景恩妤?! 景恩妤是七王爷唯一的子嗣不假,除了这个身份,景恩妤还是太子的救命恩人。当年三王叛乱,逆臣逼宫,皇上太子被困宫中,危急时刻,七王爷竭力相救。逆臣斩杀皇子时,被扣押在宫中的恩妤郡主挡在太子面前,替太子挨了一刀。 挡刀的恩情,太子绝不会忘记,现在太子却对郡主出手了。 任长湛有些意外,他还是没有完全相信景恩妤的话,郡主只是女子,对太子的威胁并不大,若真是太子派人追杀郡主,那景恩妤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得不让太子动手的东西。 宴惜灵已经扶起小月,和谢枕一起将人抬到屋子里,任长湛走过去摸了摸小月的脉搏,让宴惜灵去找点水喂她喝。 “你的影卫呢?”任长湛问。 “追出去了。”景恩妤坐在床边平复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她缓了会,又说,“父王放我出京,为的是求个平安,除此之外,绝无二意。” 任长湛平静地看着她,景恩妤淡淡笑了:“你放心,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她的笑容里掺着苦味:“有件事要麻烦你,你帮我在镇子上找个住处吧,我和小月不该一直麻烦你。” 任长湛哪能让郡主和丫鬟两个女人独自出去住,便是有影卫暗中保护也不安全,任长湛拒绝了她的要求,让她依然住在自己家中。 宴惜灵在门外听得清楚,她隐隐觉得从京城刮过来了一阵风,这阵风将吹乱她的生活。 小月只是被打晕了,并无大碍,到了晚上小月转醒,宴惜灵煮了肉粥端给她。 天已经很晚了,宴惜灵收了碗筷将它们放在灶房,吹灭蜡烛时却发现地上有深色痕迹,她觉得那是血,又觉得只是一滩水渍。 “谁在哪里!”宴惜灵冲血迹的终点——那堆秸秆喊了一声,声音惊动了任长湛,他走过来,一眼看见了地上那滩血迹。 看到任长湛,宴惜灵这才松口气,她站到丈夫身后,将蜡烛凑近秸秆堆,晦暗的烛光下,任长湛拨开秸秆,发现里面躺了个人。 看打扮应该是郡主的影卫,任长湛上前查探,发现影卫已经陷入昏迷,他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手里仍然紧紧握着长剑,任长湛靠近他时,那影卫的手微微颤动,仍是戒备的样子。 任长湛将影卫从秸秆堆里拖出来,宴惜灵看他体型偏瘦,容貌黢黑但脸型偏小,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等任长湛要解影卫衣裳时,宴惜灵急忙按住他的手。 “怎么了?” 宴惜灵看着任长湛,跟着一块蹲下去,她很紧张,右手慢慢探到影卫胸前,任长湛皱紧眉头,看着她在影卫胸前摸了摸。 “……”任长湛猜到她怀疑影卫是女人。 平的?宴惜灵急忙缩回手,她脸涨得通红,又抬出影卫手打量——虽然布满茧子,可手型纤细,比郡主的手还要小。 是女人吧。 两个人将影卫抬进灶房的小隔间里,特殊时刻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宴惜灵抱来干净的棉布,又取来伤药,和丈夫一起为影卫包扎伤口。 衣裳解开后,影卫苍白柔韧的身体露了出来,任长湛目不斜视,清洗伤口上药做的一丝不苟,宴惜灵在一旁打下手,不时喂影卫喝一点水。 影卫果然是女人,她在胸前缠着厚厚的白布,难怪宴惜灵摸不出什么。 影卫身上伤口无数,又流了过多的血,现在身上冷的厉害,宴惜灵搬来火盆烧上,帮着任长湛清洗伤口。 做完这些已经很晚了,任长湛叫宴惜灵赶紧回屋睡会,宴惜灵摇摇头,她抱来一床被子给影卫盖上,和丈夫一起蹲坐在火盆旁边。 “困。”宴惜灵打了个哈欠。 “回屋睡吧,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任长湛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不。”宴惜灵靠在任长湛怀里,捏着他厚实的肩膀道,“我和你一起。” 宴惜灵一开始还强打着精神陪任长湛闲聊,过了没多久,她便昏昏欲睡,任长湛只能笑着将人抱回南屋。 宴惜灵这一觉睡得安逸,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南屋,她晃晃脑袋,起身去灶房查看影卫的情况。 任长湛和郡主都在,宴惜灵还看到旁边放着盛有药汁的碗,她凑过来,问道:“她情况好些了吗?” 任长湛道:“她伤的重,这几天要好好休养。” 景恩妤弯下腰,替影卫盖好被子:“这几天让小月照顾她就好,不能再麻烦你们。” 景恩妤转身对夫妻二人弯腰致意:“你们付出的够多了。” 暴雨将至 第二十一章 以后几天,景恩妤当真照顾起受伤的影卫来。 她脱下华贵的衣衫,换上粗服素衣,诚恳地向宴惜灵请教种种事宜。宴惜灵教她做饭,教她女红,等后来宴惜灵上城里的时候,景恩妤表示自己也想跟着去。 宴惜灵这才真正的觉得惊讶,景恩妤学的很快,能吃苦不嫌脏,生火做饭做的有模有样,说实话,宴惜灵有些佩服她。 七王爷的女儿不是高高在上的性子,反倒平易近人,宴惜灵一开始不肯带上她,生怕出了什么差池,但是捱不住景恩妤三两次的恳求,宴惜灵便带上她一起出来了。 小月也想跟着,却被景恩妤命令留在家中照顾影卫,小月哪敢让郡主和宴惜灵两个人出门,她不能违抗郡主的命令,又不放心郡主和宴惜灵两个人出去,急得她团团转。 景恩妤第一次跟宴惜灵进城的时候很是激动,虽然她没表现出来,可宴惜灵看得分明,景恩妤眼里全是新奇。 景恩妤比宴惜灵高不少,人生的秀丽又带着女子少有的英气,进城后引来不少好奇关注的目光,宴惜灵将人领进自己铺子,景恩妤淡淡笑道:“上次来没仔细看,你这铺子布置的倒别致。” 宴惜灵将胭脂水粉摆好,笑道:“随意布置的,主要啊还是得卖出去东西才成。” “我在京中见过不少胭脂水粉,颜色比你做的要多,味道也不一样,容我想两天,那些方子我曾听嬷嬷们提起过。” 这番话让宴惜灵大喜,皇族中人用的东西自然不是寻常百姓肖想得起的,要是能得到一两句指点,她这寻常胭脂也能做出不同的效果来,到时候卖出去又是一笔收入。 她开心的很,捉着景恩妤的手开心地说:“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景恩妤被她捉着手,颇不自在,怕宴惜灵心里难受,她没着急收回,只是跟着笑起来:“那最好不过,我以前看的那些杂书上记了不少好东西,你要是需要,我都默给你。” “杂书?”宴惜灵好奇,郡主也会看杂书吗? “圣人典籍看多了也会觉得无味,市井流传的小说却让人爱不释手,我可没少因为这个被父王训斥。”景恩妤低低笑起来,说到这里,她忽然不说了,宴惜灵看她情绪低落,显然是想起了远在京城与太子争权的七王爷。 “不知父王还好吗……” 宴惜灵虽然对景恩妤有好感,可对七王爷没有,她想了想,换了个不那么伤人的词:“恩妤,你父王他这可是……谋……谋逆啊……” 景恩妤淡淡道:“父王做事,哪里轮得到我置喙,是成是败,我都无权过问。” 她将箩筐里淘洗过的花瓣仔细挑了出来,道:“他从不曾告诉过我这些事,父王将我送出京城,也是不想我牵连进去。” 宴惜灵急忙转移话题:“你父王也是关心你……对了恩妤,马上中午了,一会儿我带你去吃江城里最有名的卤猪蹄。” “卤……卤猪蹄?”景恩妤愣住。 “是哦,很好吃。”宴惜灵笑吟吟地同景恩妤一起挑拣花瓣,不时将江城里的趣闻轶事讲给她听。 到了中午,宴惜灵关了铺子和景恩妤去街角买了两块卤猪蹄,回来后宴惜灵又炒了两个菜。她将卤猪蹄分给景恩妤一块,自己则抓着肘子大口大口地嚼起来,反正这里没外人,不用太在意吃相。 再说了,吃猪蹄就该抓着大口大口地啃才有滋味。 景恩妤看得目瞪口呆,等宴惜灵催促她时,她才愣愣道:“就这样啃?” “对。”宴惜灵点头。 景恩妤看着满嘴油光的宴惜灵,纠结了许久才咬下第一口。 然后景恩妤咬下了第二口。 因为好吃。 就算是抓着猪蹄,景恩妤的动作也比宴惜灵要优雅那么一点,宴惜灵不在乎这些,见她吃的开心自己也高兴,这顿饭吃的甚是舒畅。 下午她们捣了花浆磨了珍珠粉,收拾一番便早早回家,回去的路上,景恩妤拣了两件宫里稀奇的事说给宴惜灵听,宴惜灵听着她口中穷极奢华的宫廷生活,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吃惊。 果然是老百姓不敢想的日子,景恩妤这么个金银富贵堆里出来的郡主能跟着她学做饭啃猪蹄也是不容易。 出了江城,快到沿溪镇地界,宴惜灵一抬头发现这条路上只有她们两个人,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好,拉着景恩妤加快脚程走了一段路。 景恩妤环视四周也觉得气氛有异,天还大亮着,这条路上除了她们再看不到其他人,更别说最常见的往来于城镇中的商贩。 两个女人都有些害怕,走了一段路后,发现前面慢慢行驶着一辆马车。 宴惜灵松了一口气,她和景恩妤走上前很快超过了马车,这个当口,宴惜灵回头瞥了一眼,顿时吓得手脚冰凉,景恩妤察觉不对也回头一看,同样被面前的惨状吓到。 车夫胸前一片血污,早已断气多时,那马儿便是这样驮着主人的尸体走了一段路。 宴惜灵与景恩妤对视一眼后,宴惜灵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颤抖:“有人吗……” 马车里没有动静,景恩妤捡起地上的树枝挑开车帘一看,马车里同样靠着一具尸体,那男人死不瞑目,睁着大大的眼睛,神情惊恐。尸体衣服有被翻查过的痕迹,再看马车里也是一片凌乱,想必是盗匪劫财害命。 宴惜灵和景恩妤俱是觉得恐惧,两个人想赶紧走回沿溪镇,可后面追上来的脚步声让她们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呦,是两个小娘子。”有人发出怪异的笑声。 宴惜灵将景恩妤护在身后,只盼望这条路上能有过路的人帮她们一把,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两次在这条路上碰到劫匪。 “哈哈哈哈,三弟你看,是两个标致的,抢回去给你我做小老婆。”后面追上来四五个粗野男人,为首的男人眼露精光,冲上来就要按倒二人。 两个人闪过劫匪这一扑,很快被追上来的男人围住了。 戏弄两个漂亮女人的刺激让劫匪们哄然大笑,他们作势要抱住二人,惊得宴惜灵和景恩妤像两只落入陷阱的兔子一般挣扎起来。 “哈哈哈哈,小娘子脾气真不小。”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宴惜灵心一横,从随身的布包里抽出一把砍骨刀,她持刀而立,万分紧张地盯着劫匪。 男人们顾忌她手中的砍骨刀,纷纷绷紧精神等她松懈的那一刻。 宴惜灵自知撑不过多久,她撞了一下景恩妤,示意她赶紧跑,景恩妤摇头,却只能看见宴惜灵发红的双眼。 她已经挥着刀冲了上去。 景恩妤没跑,她扑上去抓住宴惜灵手里的砍骨刀,将宴惜灵顺势推出战局。 宴惜灵大惊失色,再看景恩妤,她举起刀,神情冷肃,眼中是无须遮掩的杀意。 这是一个让宴惜灵完全陌生的景恩妤,她从没想过,一个女人的眼睛里也能有这样坚毅的神色。 景恩妤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挥刀劈砍,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宴惜灵看不懂,可从劫匪面上的神色而言。她知道景恩妤让他们觉得棘手外,更让他们觉得恐惧。 景恩妤砍中一个人,随后被逼的后退两步,宴惜灵趁机捡起那人旁边的斧头,冲上去在其中一人的后背上狠狠砍下,男人吃痛,回过神来要掐死宴惜灵。宴惜灵力气不及男人,被男人摔在地上,景恩妤挡下男人砍下来的斧子,将宴惜灵从斧头底下拖走。 最危急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射出几枚石子,全部打在劫匪们的手脚上,劫匪们一个站不稳瘫软在地,被宴惜灵狠狠在脸上踹了两脚。 “属下来迟,让郡主受惊了。”从天而降的黑衣影卫单膝跪地,语气中无不是懊恼,景恩妤丢下砍骨刀,冷冷道:“再晚一步,你也就不用活着了。” “郡主恕罪!”影卫垂下头,将手中长剑奉上。 景恩妤看了宴惜灵一眼,没接影卫手里的长剑,只是扶起宴惜灵,头也不回地说:“收拾好地上的东西。” 影卫应声,宴惜灵听到了男人的闷哼,接着一切又都安静了。 盯着手上的血,景恩妤面色难看:“真脏。” 宴惜灵指着前面的小河道:“去那里洗洗吧。” 两个人蹲在水边饮水洗手,景恩妤偏头看她:“刚刚好像做了一回侠客。” “原来你会一点武功,” “以前缠着师父教的,只会个皮毛。”景恩妤宽慰道,“没事了,马上我们就到家了。” 宴惜灵苦笑:“是我,上次被人劫走一次还没长记性,是我连累你了。” “什么连不连累,那群劫匪是冲着我们来的,又不是你把他们引来。再说了,我把你当朋友,绝不是为了计较这些问题。”景恩妤拍拍她的肩膀,同她走进了沿溪镇。 镇子里最招眼的是一处酒馆,宴惜灵打算买点酒,付钱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的丈夫——任长湛, 在酒馆的角落里,任长湛对面坐了一个白面男人,男人和任长湛交谈着什么,宴惜灵没见过这个人,但看白面男人的衣着打扮不像是江城人氏,心里不免好奇。 这时,身边的景恩妤突然开口:“这是太子身边的人。” “太子?”宴惜灵一激灵,太子的人怎么过来了。 景恩妤握住宴惜灵的手,安慰道:“没事,他是太子的伴读,这个时候来找他也是情有可原,没事的。” 宴惜灵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虽然早有准备,可这一天来得太突然了。 她浑浑噩噩被景恩妤扶回家,直到任长湛握住她的手,她才呜的一声将所有的情绪爆发出来。 “长湛,我被打劫了。” 任长湛搂着她,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宴惜灵咬牙问道:“太子派人来找你了是吗。” “嗯。”任长湛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要走吗?” “对,我要去帮他。”任长湛吻住她的眼睛,“你留在家里,等我回来。” 宴惜灵不说话,她只是抓着任长湛的胳膊,紧紧地抓着。 任长湛走出南屋,景恩妤正坐在屋檐下剥豆子,听到关门的声音,景恩妤问道:“你和她说了?” “嗯。” 景恩妤看他一眼:“她舍不得你走。” 任长湛盯着屋门,半晌才开口:“总要放下一个。” 烈火里的记忆 第二十三章 晚饭是任长湛做的,他盛好饭端去了南屋,宴惜灵蒙着被子睡着了,被他叫醒后愣愣地坐在床边。 “吃晚饭了。”任长湛搬来一张小桌子放在床上,将米粥和小菜端了上来。 宴惜灵情绪低落,拿着馒头闷闷不乐地小口撕咬,任长湛知道自己的决定让媳妇儿不高兴,便老老实实地伺候媳妇儿吃饭喝粥。 “还气呢?”任长湛舀了一勺粥递过去,宴惜灵瞥他一眼,自己捉着勺子喝了,也不让他喂。 “别气了,惜灵。”任长湛柔声哄着她,宴惜灵听他这样低声下气地哄自己,气早消了。她揪下一块馒头塞进任长湛嘴里,淡淡道:“我不是气你要走,我是怕。” “我明白。”任长湛将馒头咽下,搂着宴惜灵的肩膀将自己的考虑一条条告诉她。 “惜灵,还记得先前我跟你说过的骆将军吗?” “骆将军,我记得。”骆将军骆严是太子的亲姨丈,手中掌握着兵马大权,深得皇上倚重。 “他是我父亲。” “什么!”宴惜灵知道任长湛身份不简单,她原以为是京城里的富家弟子,怎么也想不到,任长湛竟然是骆严将军的儿子。 “那你,你怎么会在沿溪镇?”骆将军的儿子怎么会逃难逃到这里?! 任长湛便将十年前那场动乱讲给她听。 十年前三王叛乱,领兵直逼皇城,皇城守卫军将领与叛王勾结,大开城门迎敌,皇上太子与诸位女眷被困宫中,情况危急。 同样被困的,还有太子的表弟骆长湛,那天他在宫中陪太子读书,母亲进宫与身为皇后的姐姐相聚,作为威胁骆将军的筹码,他和太子被关在一起,等到了后来,连母亲和皇后都被带了过来。 那时骆将军尚在塞北征战,京城中可调动的士兵不足三千。危急时刻,七王爷景康德领亲兵来救,叛王接连溃败,仍打算与鱼死网破,太子与骆长湛被叛王下令斩杀。当时骆长湛侥幸逃过一死,太子却被绑在寝宫中活活烧死…… “是你替太子受死……”宴惜灵立刻就明白了,太子如今安然无事,那被“烧死”的,是骆将军的儿子骆长湛。 “是我。” 听着任长湛平静的声音,宴惜灵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又捏碎了,她的心酸涩的厉害:“长湛,长湛……” 她满心怜惜,伸手轻轻抚摸着任长湛的脸,想将他受到的苦难悉数拂去。 任长湛捉着她的手,淡淡道:“姐姐原本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是她把我拖了出来,要是没有姐姐,也没有现在的我。” 任长湛还记得当时蔓延到脚边的火焰,浓烟弥漫,热浪翻卷的寝宫里只有他被浓烟呛到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荡开,有些凄凉。 他被绑在大殿里的柱子上,那柱子已经被火烧的滚烫,任长湛的后背已经被火燎伤,意识也有些混乱。 没有人回来救他,所有人都护着太子离开,连他的母亲都不曾回头。 从一开始就知道,骆家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于母亲做出的这个决定,任长湛并未感到意外,从一开始,母亲就告诉他,他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他要为太子披荆斩棘。 “公子……”有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任长湛被这个声音唤回了神智,他想应声,却被猛然吸入的浓烟呛到。 “咳咳咳……咳咳……” “太好了……”那位宫女摸到他的脚喜极而泣,她握着破碎的瓷片奋力将绳索割断,又拖着十岁的任长湛躲入寝宫中的密道,两个人沿着密道走了许久,终于在宫外一处民宅的后院里见到日光。 那宫女平日里负责他和太子的饮食,任长湛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可就是这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宫女在火海里救了自己。 任长湛将身上的金银玉佩都摘下来凑在一起,又将刚刚抓住的匕首压上去,他看向这位宫女,道:“这些你拿去吧,谢谢你救我。” 宫女摇摇头,她将任长湛身上的玄色太子服脱下,胡乱抓了院子里搭着的一件衣裳给任长湛穿上。 任长湛看着皇宫上方的滚滚浓烟,神色坚定:“我要离开京城,你回去吧。” “我也不回去了,我跟着公子。”宫女将镶有红宝石的匕首交还给任长湛,“我的家在江城,公子可要跟我去江城?” 任长湛应了宫女的邀请,两个人一路以姐弟相称,为感念宫女舍命相救的恩情,任长湛将姓氏随宫女改做任姓,以后世间再没有骆长湛这个人。 任婉萦问他为何不回去,他舍身护主,单单以这份恩情,他就能获得荣华富贵,荫子封妻。 任长湛换好衣衫,与姐姐走到将军府外,他看了一眼自己生长的地方,看着奶娘领着妹妹跨过高高的门槛,看着守在外面的骆家军,慢慢地与任婉莹向城门走去。 在密道里,任长湛的心一点点冷了。 他的母亲从不曾回头看过他,母亲护着换上自己衣裳的太子匆匆离去,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留给自己。 也许是为了赌那一口气,任长湛舍弃了骆将军之子的身份,随姐姐一路来到江城,他们以逃难姐弟的身份在沿溪镇定居,姐姐与镇子里的木匠成亲,自己则跟着姐夫学手艺,后来姐姐又将他送到学馆,也是不想让他就此泯于众人。 “你想回去帮太子,我支持你,作为你的妻子,我只盼你珍爱自己的性命,盼着你平安回来。”宴惜灵靠在任长湛怀里,语气恳切,“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任长湛搂紧妻子,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叹息,“你也要保重。” 任长湛前往京城,家中只剩宴惜灵和姐夫,定然不便,任长湛不知景恩妤要在这里住上多久,便又起了买个仆人的念头。 谢枕虽然痴傻,但他是获得皇后家族支持的重要人物,无论如何太子都要将他接走。 太子与七王爷的夺权之争早已开启,那白面人传来太子的意思,若非不得已,他不愿打扰任长湛如今的安稳生活,所以现在,任长湛还不需动身。 “最好一辈子不用打扰你。”宴惜灵咕哝着。 “希望如此。”任长湛笑着在妻子脸颊上亲了一口。 第二天官府来人了。原来昨日劫道的贼匪是之前从北林镇逃窜出的漏网之鱼,官府昨日接到报官,赶到现场发现劫匪死了三个,重伤一个,重伤的那个口不能言,没多久也死了,从劫匪抢来的赃物来看,被抢劫的很可能是沿溪镇做胭脂的宴惜灵。 景恩妤身份特殊,宴惜灵没让她出来,只说是自己独身回家遇到了劫匪,捕头大哥是个老实人,他挠挠头,为难道:“大人说了,劫匪抢了两个女子,夫人别让我们为难啊。” 这两个女人自然是宴惜灵和景恩妤,宴惜灵见瞒不过去,便随官府来人去了江城,协助常云客定案。 常云客一看到景恩妤,眼中便浮起异样的神色,宴惜灵见他这幅表情,心知常云客认出了景恩妤的身份,毕竟他连太子的事都清楚,认识七王爷的郡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案件很快了结,劫匪分赃不均于是大打出手,结果身亡,常云客再次核实一遍后,宣布退堂。 任长湛接二人回家,回去的途中,任长湛问景恩妤:“郡主以后有什么打算?” 景恩妤看了他们二人一会,笑道:“该不会是急着赶我走吧。” “不是的,恩妤你别多想,他不是这个意思。” 先开口的是宴惜灵,她抓着景恩妤的手,生怕她误会了。 “我想说,七王爷与太子已经慢慢将夺权摆到台面上了,你这位郡主要如何自处?太子既然知道我的近况,肯定也知道你在这里,,你就不怕他对你不利?” 景恩妤故作心焦道:“你说的不错,我光明正大地住在你家肯定瞒不过他。” “可我是个女人。”她挑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漠的笑容,“一个天生无法继承大业的女人。” 说完,景恩妤摆弄起刚刚在街边买的耳坠:“我被皇上允许活下来也是因为我是个女人,那些男孩儿一出生就要被掐死,后来,连女孩都不允许活下来,父王的孩子只能有我一个。” 原来如此…… 宴惜灵想不到七王爷只有一位郡主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经历了三王叛乱的皇上心里的猜忌越来越重,他不信任何人,他更不信率兵来救自己的七弟,哪怕他是自己现在唯一的手足。 他不允许有任何威胁帝位的存在,他不允许七王爷有异心,他将七王爷困在宫中,一点点撤掉他的大权,他抹杀掉七王爷的孩子们,只留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若不是为了堵住这悠悠众口,他甚至可以将七王爷就地问斩,再无后顾之忧。 只因当时七王爷救驾,他赐给他一面免死金牌。 这成了他的束缚。 “我们可以一起经营绮罗香,不用管皇帝说什么爱什么!”宴惜灵晃了晃她,神情兴奋,“你不要去管那些危险的事,和我留在这里多好啊。” 景恩妤被她的话逗笑了:“好。” 那个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日后的绮罗香会被经营成第二个天香楼。 农闲 第二十四章 白面男人离开后,京城再没传来什么消息,小院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猪肉铺子也重新开张了。 眼看进了五月,宴惜灵之前在院子里种的甜瓜苗冒了出来,她寻了些稍微直点的树枝搭架绑秧,浇水松土做的十分勤快。 之前受伤的影卫恢复得快,在床上躺了不过五六天便没了踪影,这么多天宴惜灵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仔细想想,大概记得这位不太会隐藏自己踪迹的影卫是个面容苍白的清秀姑娘。 谢枕还是老样子,疯疯傻傻的,这两天跟着任长湛卖猪肉,他长相俊美,痴傻带给他的是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往那边一站,倒是引来了不少客人。 宴惜灵也忙,她和小月忙的脚不沾地,忙着将景恩妤写的胭脂方子做出来。小月被郡主指使着捣花磨粉,好几次扶着腰哭着喊好累,景恩妤也没闲着,她默写胭脂方子,帮着家里做饭,闲暇时习武练剑,宴惜灵看她越发的英气勃勃,心里不免生出几分羡慕。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往前进行,论起经商,景恩妤比宴惜灵要懂得多,她说江城里达官显贵不在少数,若想卖出名头来,非得自抬身价不可。宴惜灵听了她的定价后,惊得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她想赚钱不错,可没想过这样狮子大开口。 景恩妤按住她,笑道:“当然不是漫天要价,这部分胭脂水粉只是少数,专门卖给那些夫人小姐,剩下的还是平价胭脂。” “至于为什么卖那么贵嘛,贵有贵的道理,京城皇室贵族都在用的东西,谁不想看看呢。”景恩妤开始将自己认识的“皇室贵族”数给宴惜灵听,什么长公主,纯妃,薄太妃,丞相家的两位少奶奶…… 宴惜灵听的一脸茫然,这些人名头可真是不小,随随便便挑个人出来,那身份地位都不是旁人敢肖想的,可是—— “她们怎么看得上我这胭脂啊。” 宴惜灵有自知之明。 “说的没错,可有我呀。”景恩妤大手一挥,将写好的信一一摆出来,“皇姑母最是疼我,我求她她肯定答应。” “你还敢往京城里写信呢。”宴惜灵满脸不赞同。 “怕什么,太子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这里。”景恩妤全然不在乎,“他要是想抓我早就动手了,若是想用我威胁父王,还不如劫走他的宠姬有用。” “啊?”宴惜灵没反应过来。 “父王不喜欢我这个女儿,我是死是活,他不会太在意。”景恩妤哼哼一笑,“好了好了,别这样看着我,这没什么好心疼的,就算不被父王喜爱,我也还是受尽恩宠的郡主。” 后来做的胭脂随着景恩妤的信被送往京城,宴惜灵日日盼望着京城能传回来消息,能让她做的这批高价胭脂卖个好价钱。 这批高价胭脂用的是最新的方子,所用的瓷盒也是极为精致,宴惜灵没敢多做,每样颜色做了十盒,随后将它们摆在铺子里最显眼的地方。 这天下午,街上没什么人,宴惜灵和景恩妤坐在铺子里挑拣花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从外面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不速之客颇有些面熟,宴惜灵心知是孙家的人,不免冒出怒火。 果然,来的是卫勤兰。 卫勤兰陪着一位年轻的妇人走进来,挑衅地瞥了宴惜灵一眼。 宴惜灵心猜这位妇人应该是孙府新娶的妾,估计是最近得宠的,她对孙府半分好感也没有,此刻兴致缺缺,坐在那里连招呼他们都不想。 相较于精明算计的卫勤兰,这位妇人面容略有些稚嫩,她年纪也不算大,袅袅婷婷地走过来,细声对宴惜灵说:“我想看看你们家的胭脂。” 卫勤兰扶着这位妇人,脸抬得老高,颇为不屑。 宴惜灵心道前些日子她还是大夫人手底下的人,怎么不过几天就随风倒了。 她将胭脂一一摆出,介绍给妇人。 妇人极好说话,性子也有些温吞,点了两个颜色便让卫勤兰买下。 她走的小心,步子迈的细碎,宴惜灵心头一动,原来这位妇人怀孕了。 看大家这般小心翼翼,宴惜灵心下了然,孙老爷盼着这个女人能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所以派了不少人看护着她。 卫勤兰和她不对盘,一直没说话,临走前回头剐了她一眼,眼里颇是得意。她是该得意,进了孙府以后她傍上富人,吃穿用度比乡下人好上不知多少,也比宴惜灵这个整日里抛头露面的女人好上许多。 “哪来的野鹌鹑?”景恩妤瞥了卫勤兰一眼,“披着人皮,还花里胡哨的。” 宴惜灵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卫勤兰脸色难看,气得胸脯剧烈起伏,那妇人拽了拽她,示意她别冲动。 宴惜灵笑得伏在柜台上,景恩妤冷冷地瞥着卫勤兰,她久居上位,自有威仪,卫勤兰气焰顿时矮了一截,她的脸色变了许久,最终和妇人走远了。 “哈哈哈哈哈,恩妤,你,哈哈哈哈哈。”宴惜灵笑得肚子疼,“你可不知道她脸色有多难看。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还会损人。” 景恩妤道:“这种人,狗仗人势罢了。” “她是我前嫂子,坏的很。” “她眼里有野心,那位妇人要是一直留着她,绝没有好下场。” 两个人挑好花瓣,景恩妤便去了后院,她捡起墙角靠着的木剑,稳住身形后开始慢慢操练起来。 宴惜灵住了热茶端到石桌上,看着身姿飒爽的景恩妤,满眼倾慕:“真棒!” 景恩妤回头淡淡笑了:“唬弄外行人罢了。” 宴惜灵吟吟笑道:“给你煮了茶,等不烫了再喝,你接着练剑,我去前面盯着。” 看着宴惜灵的背影,景恩妤将长发盘在脑后,先前温润的眼神蓦地盈满杀气,她将木剑缓缓举起,剑过头顶时猛地挥出,木剑划破空气发出噼啪的声响。 她挥剑旋身,全无女儿家的柔软矜持,一招一式皆藏着锋利的杀意。 如果宴惜灵看到这样的她,一定会惊讶,只是她看不到。 也不会看到。 下午她们早早地关门走了,反正有影卫跟着,宴惜灵也不再怕遇见什么劫匪,她从布包里掏出两块剥好的核桃仁递给景恩妤:“每天来回跑好累啊。” 景恩妤接过核桃嚼了:“你可以考虑雇人呀。” 宴惜灵摇头:“别人绝不会像我这样尽心尽力,何况,铺子里盈利也不多,雇不起。” “生意好起来以后雇人做工雇人看店,你还可以找人出钱,让他们每年拿红利……”景恩妤滔滔不绝地对宴惜灵说着她的想法,宴惜灵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讷讷道:“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景恩妤笑道:“我只是说说,我会说,可我不会做。你很好,勇敢聪慧,任长湛娶你是他的福气。” 两个人一路说笑回到家中,看见猪肉铺子还没关门,陆续有人过来买肉。 “今天生意这么好?”宴惜灵走过去。 “后天镇子里有集会,大家都要买肉招待亲戚。”任长湛将竹筐推过去,竹筐里面摆着一块红白相间的五花肉,“咱们也炖肉吃,明天你也别去铺子了,休息两天。” “休息两天,休息休息。”谢枕立在后面呵呵憨笑。 任长湛看了穿着围裙的谢枕一眼:“他这两天也累得不轻,晚饭多做点吧。” 宴惜灵笑着将肉端进灶房,和小月忙活起晚饭来。 晚饭是卤面,每个人碗里都有两块肉,谢枕捧着碗呼噜呼噜吃得声响不小,景恩妤将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他,面上淡淡的没有表情。 小月一脸吃惊,但很有眼色的没出声。 收拾好碗筷,宴惜灵将多出来的两碗面条放进锅里盖上盖子,到了晚上两个影卫自然会下来吃,这段时间宴惜灵每天都给他们留下饭菜。 之前那个苍白的女影卫还曾给她留下过山里的果子和咽了气的野兔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跑那么远的。 收拾好这些,宴惜灵便回房睡了,任长湛光着膀子在擦洗身子,宴惜灵被他叫去擦背。男人结实的肩膀上有一层滑腻的油脂,宴惜灵伸手蹭了蹭,脸上热辣辣的,立刻又施力在他背上搓起来,任长湛差点被她搓掉一层皮。 “轻点轻点。”任长湛呲牙,“一会儿搓破皮了。” 宴惜灵这才缓下力道,搓完背,她将任长湛的短衫拿来让他穿上。 这几天任长湛白日里卖肉割肉累得不轻,眉眼间倦色难掩,宴惜灵叫他坐在床上,自己给他捏肩膀。 “这是怎么了?又是搓背又是捏肩的,娘子别卖关子啦。”任长湛背对着宴惜灵,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心疼我男人。”宴惜灵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因为这个姿势,她说话有些口齿不清,“我男人心怀天下,岂能一辈子卖猪肉。” “怎么说这个?我还真不是心怀天下的人。”任长湛呵呵笑起来,宴惜灵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震动,“我就想赚点小钱和你过日子。” “骗我。”宴惜灵搂紧了他,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我男人心有大志,我都知道。” 任长湛抓住环抱在胸前的手,道:“你男人心有大志,也心有娇妻。”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那你是鱼还是熊掌啊?”任长湛打趣。 “我是你得不到的宴惜灵!”宴惜灵气鼓鼓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被任长湛翻身抱紧了。 “怎么个得不到法?这样?”任长湛吻住她的唇,勾动着宴惜灵的情潮,她被吻得喘不过气,只能环抱着他,被男人一步步带向顶端。 千里赴京 第二十五章 这天正是沿溪镇的集会,姐夫从北林镇赶了回来,还拎了两条草鱼。 还没到正午,街上正热闹,后街还搭起了戏台子唱起了大戏,宴惜灵想去瞅瞅,便想拉着景恩妤一块去,景恩妤在院子里乘凉,说什么也不想出去凑热闹。 倒是小月兴致勃勃,她先小心翼翼问了自家郡主,得到景恩妤点头后拉着宴惜灵头也不回地走了。谢枕眼看她们两个出了院门,心里头也痒痒,趁任长湛不注意也跟了上去。 大街上热闹极了,四面八方的商贩们都聚集到沿溪镇上,走亲戚的人将整座沿溪镇挤得满满当当。宴惜灵和小月在家门前这条街上转了转,两个人买了几样新奇的小玩意儿,眼看到了正午,便匆匆回家。 一进家门,宴惜灵就看见立在院子里的哥哥,她万分激动,走过去和哥哥站在一块。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宴惜辰将带来的酒放在桌子上,微笑道:“我来看看你们。” 任长湛听到动静从灶房里出来,见到宴惜辰也很高兴:“大哥来了,正好,午饭再加道菜。” 几个人寒暄一番,宴惜灵和哥哥坐在院子里闲聊,景恩妤坐在他们旁边,她对宴惜辰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哦,大哥,我忘了介绍,这是景恩妤,长湛的远房表妹。” 姨母的儿子的表妹也是表妹,宴惜灵索性这么说了,她又指着小月道:“这是和表妹一块来的小月。” 介绍完这两个人,还少了个谢枕,宴惜灵环视一圈,并未发现谢枕的身影,她便叫了一声谢枕的名字,然而没有回应。 “奇怪,他人呢?”宴惜灵咕哝,“谢枕啊,嗯……谢枕是长湛的朋友。” 宴惜辰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他将小妹打量一番,面上表情甚是欢喜:“比以前有肉了,还晒黑了。” 宴惜辰捂着脸娇嗔道:“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不黑才怪。” 宴惜辰哈哈大笑。 到了吃饭的时候,一盘盘新出锅的菜被端上来,任长湛和姐夫将草鱼炖了,又炖了一锅排骨,有酒自然少不了下酒菜,任长湛切了一盘猪耳朵,他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发现少了谢枕。 “谢枕人呢?” 宴惜灵道:“刚刚我也没见到他……” 她忽然面色凝重:“坏了,他应该是跟我们出去了。” 谢枕身份特殊,人有些痴傻,这会镇子上人又多,怎么想都让人心惊胆战,任长湛和姐夫当即出去寻人,宴惜灵不放心,也跟着出去了。 宴惜辰也想跟上去,宴惜灵拦下他:“你没见过他,外面人又多,你等在家里就行。” 她也拦下景恩妤,让她安心等在家中。 分开人群,任长湛不放过任何角落,依谢枕的性子,估计要凑热闹,可找遍整条街都没有他的踪迹,任长湛不免着急,他喊了两声谢枕的名字,那声音很快又被淹没在聒噪的喧哗中。 “谢枕——” “谢枕——” 三个人找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三个人碰头,俱是一脸焦急,看来又是没有发现谢枕。 姐夫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再找找,我去前街看看,你们去后街找找,那边新搭了戏台子,他可能去听戏了。” 前街是人最多的地方,姐夫冲他们摆摆手便走了,宴惜灵和任长湛也不敢停留,当即往后街寻人。 老远就听到了热闹的锣鼓声,任长湛和宴惜灵拨开人群,顺着人群往戏台前靠近。 “谢枕——”宴惜灵喊了一嗓子。 宴惜灵四周围全是人,一张张人脸杂糅在一起,她有些眼花,甩甩头继续喊道:“谢枕——” 任长湛在另一边,宴惜灵停下来喘口气,眼睛落在任长湛身上。 忽然,宴惜灵瞪大了眼睛,有人靠近任长湛,在他面前停留了一会儿。 那个人的衣着打扮与周围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宴惜灵忽然就警觉了,她看到那人与任长湛擦身而过的瞬间,一封信落在任长湛手中。 再眨眼,那个人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任长湛握着信,扭头向宴惜灵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宴惜灵迅速躲在人群中,没让任长湛看见她。 宴惜灵捂着心口,在街角等了会儿,等任长湛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时,宴惜灵叹气道:‘还是没找到他。’ “不用找了。”任长湛牵着她往回走。 “啊?” “谢枕被太子的人带走了。” 宴惜灵的心咯噔一下,她将另一只手抓住任长湛的,有些紧张地问:“长湛……太子的人来了?” 任长湛点点头,他并没有向妻子隐瞒那封信的事:“太子还给我写了封信,看样子,我该走了。” “嗯。”宴惜灵垂着头,“这样也好,省的我天天挂念。” 任长湛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找到姐夫,三个人慢慢走了回去。 菜都已经凉了,任长湛将菜端回去回锅加热,景恩妤看到他们的脸色,心里已经猜到了。 她将热菜帮着端上来,对宴惜灵道:“这一天来了也好,省得你天天提心吊胆的。” 宴惜灵闷闷不乐:“不提这个,先吃饭。” 宴惜辰将一切收进眼底,并未出声。 这顿饭吃的融洽,姐夫还在感叹谢枕尝不到他的手艺,他和任长湛宴惜辰三个人都喝了点酒,男人们喝酒,女人们夹菜,景恩妤照顾着宴惜灵的情绪,替她夹了好多她爱吃的。 吃罢饭,宴惜灵跟着任长湛收拾碗碟,景恩妤煮了她带来的枫露茶,一大家子人坐在院子里喝茶,任长湛将之前阴在井里的西瓜捞上来切开,大家又开开心心的吃瓜喝茶。 任长湛给大家分完西瓜,他擦了擦手,沉吟许久还是开口了:“有件事,我必须要说。” 姐夫和宴惜辰一齐抬头看他。 “过几天我要出一趟远门,得走上一段日子。” “怎么突然要出远门了?”姐夫问道。 “是啊长湛,你要去哪?”宴惜辰也问他。 任长湛当然不能说是要去京城帮助太子,他只说自己要去京城里办点事情,家中事务都要落在宴惜灵和姐夫身上,他对宴惜辰说:“惜灵那边,还得劳烦你多费心。” 宴惜辰当然点头:“你放心,惜灵有我照顾。” 宴惜辰笑道:“还要麻烦姐夫和景姑娘,自然也少不了小月。” “放心吧,你自己多注意,出门在外不比在江城,哪里都要小心。”姐夫又叮嘱他。 景恩妤和小月也点头,只让他小心。 唯独最该说话的人没出声。 宴惜灵低着头,手指头绞着一根麻绳。 “惜灵,对不住。”任长湛叹了一口气。 集会结束后,宴惜灵就准备起任长湛的行李。 事态紧急,任长湛明日就要出发。 宴惜灵想的周到,夏衣冬裳她都给任长湛装上,光是鞋就塞了三双,丈夫远游,宴惜灵又是担心又是不舍,行李来来回回装了几次,她总也不踏实。 总觉得少点什么。 任长湛看着她为自己装好的行李,也是不舍,他搂着妻子,郑重地向她道:“我会回来,等我。” “等你个三年两载,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改嫁。”宴惜灵眼睛红红的。 “那我也把你抢回来。” “蛮不讲理,你都不回来了,还不准我改嫁吗?” “你是我任长湛的媳妇儿,不准跟别人。” 两个人进行着无意义的对话,宴惜灵忽然恶狠狠道:“不许跟外面的小娘子厮混!” 任长湛听了她这话忽然来了气,他佯装发怒道:“居然不信你夫君。” 宴惜灵才不怕他:“我说不许,你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任长湛哭笑不得。 其实宴惜灵最讨厌这样婆婆妈妈腻腻歪歪,可她真的舍不得任长湛。 “要不,你也带我去吧。”宴惜灵望向他。 “胡闹!”任长湛忍不住拒绝,“那不是说着玩的,我怕你受伤,何况,你在我身边,我会分心。” 宴惜灵不服:“我又不笨,也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我跟你过去还能照顾你,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 任长湛还是摇头。 宴惜灵真的生气了,她气的牙根痒痒,抓着任长湛的胳膊就咬了一口。 “哎呦。”任长湛叫了一声,“怎么属狗了。” “你才属狗!”宴惜灵松口,一张脸上全是眼泪,“我舍不得你,我好怕你这一走就没有归期,就算你是将军的儿子,我也是你的发妻,你不能忘了我。” “惜灵,你这说的跟我是个负心汉一样。”任长湛一脸无奈。 宴惜灵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道:“我这不是想让你记着吗。” “乖,留在沿溪镇继续做你的胭脂生意,有景恩妤帮助,你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太子与七王爷关系匪浅,这夺权之争也许没我们想象的那么残酷。” “嗯。”宴惜灵靠在任长湛怀里,点头答应了。 只是—— 宴惜灵答应归答应,任长湛出发前,她背着包裹也追了上来。 “你怎么跟来了!”任长湛语气算不得好。 “说好了同舟共济,我才不会丢下你不管。”宴惜灵换了身紧俏利落的衣衫,她跳上马车,抓着任长湛的手臂不放,“铺子我交给景恩妤打理,家里有姐夫和她,还有她的影卫,没问题的。” 当然,姐夫天天在外做活,家中一般而言,只有景恩妤她们。 任长湛无奈,揉了揉妻子的额发,对车夫道:“走吧。” 马车摇摇晃晃,慢慢驶向京城。 沿溪镇渐渐远了,任长湛将太子的信拿出来再次仔细看了看,宴惜灵好奇地看了两眼,面色渐渐转为震惊。 七王爷出手了。 整座皇宫已经沦为他设下的囚笼,就像当年三王叛乱那般,七王爷他真的反了。 ※※※※※※※※※※※※※※※※※※※※ 新副本开启ing 遇袭 第二十六章 从江城到京城要走一段日子。 夫妻俩一路走一路打听京城里的情形,发现皇城里的事儿并未传出风声来。 “还来得及。”任长湛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缓了,他带着宴惜灵投宿在一家客栈中。到了晚上他开始绘制地图,常常就是一个通宵,宴惜灵心疼他这么拼命,每天想着花样给他准备饭菜,论朝堂谋略,她一窍不通,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更用心的照顾好任长湛。 宴惜灵问过他,任长湛解释道:“这是京城及周围地界的地图,太子要想保留实力,必须离开京城。” “嗯,喝杯热茶吧。”宴惜灵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拉着任长湛起来走到窗户边,“你看院子里的人。咱们从镇子出来就碰见他俩了。” 宴惜灵提醒任长湛留意:“他们一直向这里打量,我怕他们不怀好意。” 任长湛扫了一眼院子,将远处天边的晚霞指给宴惜灵看。 客栈后院坐了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尽管他们收敛气息,任长湛仍然能看出他们是练家子。宴惜灵将这窗户推开后,那两个男人往这边瞥了一眼便继续有说有笑。 果然是被监视了。 任长湛面色凝重,他知道七王爷很快会知晓他赴京的消息,只是没想到从他们离开镇子便被盯上了。 任长湛拦住妻子,随手将窗户阖上,他安慰道:“他们暂时没有出手,不用担心。” “是七王爷的人吧。”宴惜灵随着任长湛坐在他对面,“我,我还是担心……” 她担心七王爷会杀人灭口,阻止任长湛支援太子。 “我们想办法甩开他们。”任长湛将先前绘制好的地图交给宴惜灵,宴惜灵将地图仔细卷起收好,就听任长湛接着说,“从这里往前不远是一条河,咱们走一步险棋。” 二人定好计划便安心休整,夫妻俩下楼吃了饭,任长湛又向店家买了一头瘦驴。 第二天天还没亮,任长湛便带着宴惜灵离开客栈,他们没走多远就发现那两个大汉跟在自己身后。宴惜灵骑着驴,任长湛牵着缰绳,两个人慢慢向前走,也不去在意跟随在身后的人。 到了河边,任长湛牵驴过河,小小的石拱桥横跨两岸,岸边还有往来的居民,宴惜灵从驴上下来将盘起来的头发放下,又披上一件灰蓝色的长衫,任长湛也换了身装扮,两个人舍弃瘦驴混进人群中,沿着河岸一路疾走。 看样子那两个人没跟过来,宴惜灵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她和任长湛顺着人群走到一处村落,他们向村民讨了点水喝,又寻了处隐秘的地方将衣裳换掉。两个大汉找不到他们肯定会守在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这又是一个难题,任长湛心知太子那边耽误不得,只能趁着人最松懈的夜晚赶路。 他买了辆马车,绕了远路奔赴京城。 即使有马车,一路提心吊胆地赶路也让宴惜灵有些吃不消,她头晕的厉害,常常窝在马车里不出声,连饭吃的也不多。 任长湛见妻子萎靡不振,心中也是着急,好几次,他想找个客栈让宴惜灵暂时留在这里,不要跟他冒险,都被宴惜灵拒绝了。 几天不眠不休地赶路终于到了京城地界,任长湛不敢贸然现身,他和宴惜灵在郊外留宿,打算第二天打探一番消息。 任长湛将清水喂给宴惜灵喝下,又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宴惜灵双唇干裂发白,面色苍白,一副虚弱的模样。 “给你添麻烦了。”宴惜灵闭上眼,这会儿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麻烦。”任长湛深深地看向宴惜灵,“惜灵……我们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你怀疑……怀疑我……”宴惜灵脸有些红,她嘴角扬了扬,轻轻道,“我是不是怀孕了?” “我担心这个。”任长湛心疼地替她梳理着头发,“要真是有身子了,你就留在这里,别跟着我来回奔波,你吃不消的。” “我一开始是想为你做上点事,这才跟过来……”宴惜灵翻身向任长湛靠了靠,“只是我这身子不争气。” “又瞎说了。”任长湛听不得她这样的说辞,“这一路都是你在照顾我,不准这么说自己。” 任长湛难得真正凶她,宴惜灵抬手轻轻抚摸着任长湛的脸,她心里觉得很柔软,又有些微微的酸涩,任长湛在她手心蹭了蹭,她便笑了:“你真生气了啊。” “嗯,我生气了。”入夜后还是有些冷,任长湛将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则披了件衣裳,“快睡吧,明天我们去找大夫。” 宴惜灵点点头,慢慢地阖上眼,临睡前,她透过车帘看到了漫天星子,星幕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宴惜灵是被任长湛唤醒的,任长湛的声音很是焦急,宴惜灵睁开眼只见天仍是黑着,刚想开口,忽然被任长湛捂住了嘴巴。 她立刻明白了。 屏息凝神片刻后,果然可以听见细碎的脚步声,那声音极为轻巧,几近于无,任长湛示意宴惜灵安心,他手边放着从家中带来的砍骨刀,身上也有几样自保的暗器。 “咔——” 又一道极轻的脚步声响起,任长湛忽然脸色凝重,怎么是三个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任长湛不能再留在马车中,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挡住三个人的偷袭并保护好宴惜灵。身随心动,任长湛捞起砍骨刀冲出马车,“咔啷”一声,他挡下对面劈向马车的一剑。 四个人很快缠斗起来,三人合击,任长湛逐渐处于下风,留在马车中的宴惜灵被刀光剑影惊到,她在马车中摸索一阵,摸到了一会摸出几根铁签子。 宴惜灵一掀开车帘就引起了其中一个人的注意,提刀上前想要砍下她的人头,任长湛扑过来砍在他的后背,又挥出一拳重重地打在那人太阳穴上。 任长湛低吼一声又挥出一拳,那人被打的歪了头,很久没有动静。 剩下两个人见任长湛不好动手便起了砍下宴惜灵人头的念头,任长湛从那人身上跳下来,挥刀横挡在宴惜灵身前。 “不许动她。” 任长湛身上添了几道伤,正汩汩往外冒着血。 宴惜灵藏在袖子里的手上握着铁签子,坚定地望向任长湛。 忽然间,宴惜灵出手了,她将铁签子狠狠地扎进男人的后背,任长湛趁机在男人肚子上踹了一脚,另一个男人动作敏捷,绕到后方袭击二人。 任长湛扑上去挡住宴惜灵,后背火辣辣的开了一道血印子。 先前被打晕的人手指动了动,即将醒来。 传信 第二十六章 宴惜灵身子灵巧,几次堪堪躲过劈来的长刀,任长湛见对方缠斗不休,遂出招再不顾忌,招招致命。 先前被打晕的男人起身冲到任长湛身后,任长湛听得脑后风声猛地弯腰避开,两个人缠斗在一起,压塌了一片灌木。 另外一个人上前劈砍任长湛,还有一个则围追落单的宴惜灵,情况危急时,忽然听见一声破空尖啸,制服住宴惜灵的男人脑袋一歪便没了气息,宴惜灵跌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死不瞑目的尸体,她全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另外两个人见此情状有一瞬间的迟疑,任长湛猛地跃起,将砍骨刀刺进其中一人的心口,又用先前藏在身上的铁签扎透了另一人的喉咙。 整个树林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野兽的嚎叫,宴惜灵坐起来,去扶明显脱力的任长湛。 任长湛翻看了两眼杀手地尸体,发现他们不是之前跟踪自己的那两个人,看服饰却得不到更多的线索,只得作罢。 “暗处有人。”任长湛吐掉口中血沫,将宴惜灵扶上马车,“血腥味会招来猛兽,我们必须马上走。” 宴惜灵看着最开始死去的男人的尸体,尸体背后插着一支短箭,这支从暗处射出的箭替他们解围,只是不知这箭的主人是敌是友。 “你还好吧。”宴惜灵不放心任长湛的伤势。 “无事。”任长湛一甩马鞭,马车便奔着京城驶去。 马车走到京郊一处村庄前,任长湛将马车交给其中一家农户喂养,两个人乔装一番后,步行赶往京城。 任长湛离京十年有余,容貌身形与以前早已是天翻地覆的差别,他略作遮掩,化成进京卖货的农夫,宴惜灵换了身朴素长裙,跟在丈夫身侧。 一进城,两个人就被人淹没了,京城比江城繁华不知多少,让宴惜灵看花了眼,任长湛见宴惜灵满眼惊叹,便撂下肩上的担子给她买了两块炸果子。 “你也吃。”宴惜灵撕下一块喂到他嘴边。 任长湛嚼着果子,一路打听终于来到一家医馆前,他没忘记宴惜灵近日身体虚弱,还有些害喜的症状,宴惜灵心底一片忐忑,跟着他进去了。 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将手搭在宴惜灵腕子上,道:“夫人内有虚火,体虚身弱,近日里要好好调养,不可操劳过多。” “多谢大夫。”任长湛拿了药,和宴惜灵在街角停下。 “看来是没有。”宴惜灵声音低低的,“我就是赶路赶的……” “让你受累了。”任长湛摸了摸她的鬓发,“这样最好,现在情况紧急,你若是真的有了身孕,我无法抽身照顾你,反倒要让你跟着我受累。” 宴惜灵没出声,她啃着之前买的果子,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任长湛揽了揽她的腰,安慰道:“等做完这件事,我们就回去好好过日子。” “嗯。”宴惜灵靠在他手臂上,慢慢地靠着墙坐下。 将近正午,太阳毒辣辣地挂在天上,任长湛收拾好担子和宴惜灵一起走进天意茶楼。 他要了个安静的位置,点了壶热茶,要了两盘点心,宴惜灵不解地看着他,任长湛解释道:“我们先在这里等人。” 宴惜灵倒了两碗热茶,又捏起一块酥皮点心吃,这点心做的精巧,里面是细腻的豆沙馅,又香又甜。她觉得好吃,便给任长湛递过去一块,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不知不觉坐了小半个时辰。 店里的客人不减反增,空位子越来越少了。 “小二,来壶热茶,再来两盘烧饼!”忽然有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自门口响起,宴惜灵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相貌端正,身形高大,腰间别着一根黑色镶金边的棍子,那人也在环视大厅,正好对上宴惜灵的目光,他眯了眯眼,径直走到他们这桌前。 “这位兄弟,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咱们拼个桌?”男人拱了拱手,一派江湖气息,“大厅里没位置了。” 宴惜灵在心底诧异,若要和陌生男子拼桌多有不便,这人也是,大厅里不是没有可以拼桌的,还都是男人,也不会有什么不便,偏偏这人直接过来开口。 “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请吧。”任长湛将对面的位子指给男人。 男人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看了眼任长湛与宴惜灵,笑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任长湛道:“鄙姓任,单名一个湛字。” “任兄弟!”男人仍是一副笑脸,“我叫吴铎。任兄弟这是进城卖农货吗?” “不错,家里种的青菜好了一茬,便进城来卖,也算个收入。” 正说着,店小二将吴铎点的热茶和烧饼端了上来,吴铎拿起一个烧饼一口咬掉半个,他对二人道:“你们也吃。” 三个人喝罢茶吃罢点心,任长湛唤来店小二结账,他拱手与吴铎道别,吴铎嘴里塞着烧饼,含混道:“任兄弟慢走,这个烧饼你们拿上吧。”说着,塞给任长湛几个烧饼。任长湛也不推辞,将烧饼收下,继续挑着担子与宴惜灵离开茶楼。 走出茶楼,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宴惜灵道:“那个吴铎人倒是不错,就是莽撞了点。” 任长湛笑而不语,他拿出一个烧饼掰开,分给宴惜灵一半。 “你笑什么呀?”宴惜灵接过烧饼,疑惑不解。 “他啊,是太子的手下。” “啊?” “咱们先找地方住下,太子一时半刻无法与我们联络,咱们先按兵不动。” 宴惜灵讶异道:“你怎么又知道了?” “吴铎今日过来,就是为了传信与我们。”任长湛指着手里的半块烧饼,“呶,他将字条压在烧饼里,就连坐在旁边的你都没有发现。” “诶!”宴惜灵明白了,“原来如此。” 两个人现在的身份是进城卖菜的农户,自然住不起上好的客房,只能拣一户价格低廉,看着还算干净的地方住下。 宴惜灵进了客房,一边翻弄被褥一边道:“这被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晒过了,好大的霉味。” 任长湛也没闲着,他将桌子和凳子上的灰尘打扫干净,道:“咱们这是花钱买罪受,这屋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打扫了。先凑活两天吧。” 两个人花了一下午打扫屋子,到了傍晚任长湛上街买了些吃食,客栈里也提供晚饭,不过是一碗稀得看不见米粒的粥和一碟腌萝卜。 两个人吃罢饭便打算歇息,昨日晚上实在惊心动魄,两个人都没有休息好,现在实在是累了。 任长湛让宴惜灵先睡下,他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宴惜灵也不推辞,嘱咐他也早些休息便渐渐睡着了。 眼看妻子睡下,任长湛将那张窄窄的纸条展开,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慢慢地握紧了拳。 第二日,与昨日没有什么分别。 任长湛和宴惜灵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裳,他带着她去了那条熟悉的街道。 停在将军府前,任长湛朝将军府紧闭的大门看了两眼,将军府与记忆中并无两样。父亲骁勇善战,屡建奇功,深得皇上信赖,予他兵马大权,并派他镇守最重要的北疆。 母亲一辈子念叨着要让儿子做太子的左膀右臂,不知道她得知骆湛未死的消息会是什么表情。 大概…… 会让他继续为太子效力吧。 任长湛自嘲一笑,忽然察觉掌心里的手握住了自己,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妻子,就见宴惜灵眨着眼睛道:“你现在有我了,你不是一个人。” 他忽然觉得心里,很温暖。 两个人走过将军府,任长湛低声对宴惜灵说:“十年了,再回到这里只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 “你一直在想家吗?” “也许吧,我以为能和姐姐在沿溪镇住一辈子,没想到还是回来了。” 宴惜灵心想,原本她也以为自己要在孙府待一辈子,做一辈子受气的女人,哪想到老天给了她重新开始的机会,还让她遇到了任长湛。 “既然老天这么安排了,咱们就这么往前走。”宴惜灵对他说,同时也告诉自己。 “车到山前必有路,都会好起来的。” 任长湛听着妻子的安慰,笑道:“好,既然娘子都这么说了,为夫当然不能让娘子失望。” 一辆马车停在将军府前,两个人停下脚步,纷纷回头,只见将军府大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位雍容端庄的妇人。 宴惜灵只觉得任长湛浑身一震,她便明白了。 这是任长湛的母亲,也是她的婆婆。 将军夫人自府中出来,面色凝重,另一位妇人扶着她,将她送上马车。马车掉头走了,看方向,应当是皇宫。 “长湛?”宴惜灵喊了一声。 “无事。”任长湛摇摇头,他抓着妻子的手,慢慢地与她往客栈走,“她去的方向是皇宫。” “夫人的表情不太好。”宴惜灵叫她夫人。 “七王爷在宫中只手遮天,她是太子的亲姨母,自然焦急。”任长湛淡淡道。 “如果她知道你回来,一定会高兴的。”宴惜灵抓着他的手,“做母亲的都爱着自己的孩子,她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也是难过的吧。” “你说的,我都懂。” 他都懂,他都明白,他都理解。到了现在,他比谁都理解当时母亲的做法,为人臣子,忠君忠事。 理解不假,他心底的埋怨也是真,他的心结也是真。 任长湛牵着宴惜灵,叹息道:“走吧,太子该来找我们了。” 进宫 第二十七章 到了傍晚,宴惜灵他们下榻的客栈里来了一位熟人。 吴铎头顶斗笠,背后背着一个蓝布包,整个人因赶路而汗流浃背,他走进客栈里,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对支着脑袋打盹的小二道:“还有客房吗?” 店小二被他中气十足的声音震醒,声音都是虚的:“有……嘿,客官要住店呐?” 吴铎走到柜台前:“不住店我问你做什么,找间安静的房,我可困死了。” “好嘞!”店小二扭身冲后院喊了一声,掌柜的这才露面,记好吴铎的名字收了钱以后,店小二领着吴铎上了二楼,正好经过任长湛他们的房间门口。 二人一早就听到了吴铎的声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任长湛趁机开了屋门。吴铎看到他很是惊讶:“任兄弟,真巧,你也在!” “吴兄,真是巧了。”任长湛拱手,吴铎满面笑意,对他道:“任兄弟,咱们这是有缘,一会可要好好喝一顿。” 任长湛应下,目送着吴铎走远。 过了会儿,果然听见屋门被人敲响,说敲不大合适,应该是被人拍的邦邦响,任长湛打开屋门,吴铎就站在外面,任长湛开门后,吴铎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挠挠头,道:“任兄弟,咱们喝杯酒去?” 任长湛笑道:“好,吴兄稍等。”说着他转身回去,将自己喝酒的事告诉宴惜灵,并叮嘱她早些休息,宴惜灵笑着将他送到门口,趁吴铎不注意做了个口型:少喝点。 “娘子放心。”任长湛摆摆手,示意她回去休息。 任长湛下楼叫店小二送上两坛酒,便与吴铎去了他的房间,待店小二也离开后,吴铎为任长湛倒了一碗酒。 “情况不好,皇上与太子被困宫中,我们皆没有办法营救。”吴铎语气低沉,压着怒火。 “不可贸然行动,现在宫里都是七王爷的人,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皇上和太子的安危。”任长湛也给他倒了一碗酒,“骆将军镇守北疆不得擅自离开,国舅爷谢枕又成了傻子,现在太子没有依靠,只能按兵不动,等待转机。” “公子不知,逆贼歹毒,皇上被他困在紫宸宫中多日,只有两个太监照顾,太子被困东宫,还被那逆贼下药!”吴铎越说越激动,最后抓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下酒酿,将碗狠狠砸在桌子上。 “下药?” “逆贼让太医院配置了药方,这药能让人四肢无力,长期服用便成一个废人!” 任长湛没想到七王爷下手如此歹毒,他沉吟片刻,对吴铎道:“你手中有多少人?” “凌绝影卫八十一人尽供差遣。” “八十一人,尽是太子培养的精英……”任长湛心里有了计划,“你有办法送我进宫吗?” 吴铎看着他,点点头:“有。” “后日我要进宫。”任长湛语气坚决,“七王爷如此下手,太子多留宫中一日便多一分危险,营救之事,越早越好。” “好。”吴铎倒了一碗酒,举起来敬任长湛道,“有劳公子奔波了。” 任长湛摇头:“你打算如何让我进宫?” 吴铎面有犹豫:“公子可借将军夫人的名义进宫。” 任长湛只是垂下眼睛,并没有太过激动:“果然是这样。” 如今,能出入皇宫探望太子的也只有他的姨母将军夫人了,任长湛有些好奇明日将军夫人见到他会是什么表情,他饮下这碗酒,手指蘸着酒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夺”字。 吴铎不解地望着他。 任长湛将酒渍抹去,解释道:“到时候你们在宫外接应,我在郊外留下一辆马车,你们带上我的妻子一同出发,她会带你们找到藏身之处。” 制定好计划还要考虑后路,任长湛又道:“若是你们看不到太子,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公子放心,一切由我转达。”吴铎冲他抱拳致意。 说罢,两个人闷不做声地开始饮酒,直到两坛酒见底,任长湛起身道别,他在心里已经制定好营救太子的计划,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宴惜灵。 他回到房间,宴惜灵合衣躺在床上,听到开门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任长湛,她揉揉眼睛咕哝道:“你回来了?快睡吧。” 任长湛坐到床边,伸手拦住宴惜灵,一语不发。 “怎么了长湛?”宴惜灵问他。 “后天我要入宫。” “这么快?你们商量好了?”宴惜灵有些惊讶。 “事态紧急,不得不这么做。”任长湛说到这里,深深地望向宴惜灵,“后日吴铎会带你离开,如果成功,你便带他们去咱们落脚的村子,让他们快马加鞭奔赴北烈城。” “那你呢?” “我自会设法与你们汇合。”任长湛摸了摸她的长发,安慰道,“你还不相信你夫君吗?” “好。”宴惜灵点头,“你放心,我会做好,你也答应我,一定要保重。” 任长湛收拾一番便脱衣躺下,宴惜灵钻进他怀里,揪着他的头发绞在手指间。 “睡吧。”任长湛翻过身面对着她,宴惜灵湿热的呼吸全喷在他胸口。 “好。”宴惜灵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我相信夫君。” 第二天,吴铎又传来消息,说将军夫人已经准备好明日进宫,让任长湛乔装成夫人身边的侍从。任长湛接过吴铎递来的衣物,点头道:“明日我会在将军府等待夫人,让她放心。” 拿到衣裳,任长湛将它放在一旁,他带着宴惜灵上街,一点也不像是明日要进宫营救太子的人。 宴惜灵纳闷:“为何拉我上街?” “老是闷在客栈里也不好,我带你出来逛逛,你不是还未好好看过京城吗?”任长湛带着宴惜灵来到最繁华的街道,带着她慢慢看过周围的景象。 宴惜灵还是对胭脂水粉更感兴趣,她逛了两个胭脂摊,将胭脂仔细看过了,心道京城卖的胭脂也没自己做的细腻,味道也没有自己家的好闻,但当她打开水粉时,还是被里面光滑细腻的粉震撼。 原以为自己做的水粉已经是最细腻的,没想到还有更细腻光滑的水粉,闻着有些桂子花的香气,拍在脸上滑滑嫩嫩的,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宴惜灵买下这盒水粉,打算回去继续研究。任长湛看着她四下光顾,也不催促,等宴惜灵动身他才往前走。 “走吧。”哪想到宴惜灵买了几盒胭脂水粉后便想着回客栈,任长湛哭笑不得,走上前问她:“怎么这么快要回去?” 宴惜灵扬了扬手里的水粉盒子:“买到宝贝了,我要回去研究研究。” “你啊。”任长湛原本打算带她买些衣裳,毕竟北烈城地处偏远,民风剽悍,那里的衣食住行都不如京城里细致,宴惜灵要是去了,少不得要吃一番苦头。 任长湛想到这里,带着她去了成衣铺,为她挑了几身适合的衣裳,花起钱来半点也不心疼。 倒是心疼死宴惜灵了。 “你不用给我买这么好的衣裳……好多钱呢……”宴惜灵拉着任长湛小声抱怨。 “你穿上合身又好看,买就是了。” 任长湛淡淡道。 宴惜灵眉眼弯弯:“夫君最疼我了。” 到了傍晚,任长湛再次叮嘱宴惜灵一些事,宴惜灵一一记在心里,临睡前,她缠着任长湛亲昵,任长湛吻了吻她,也只是吻了吻她。 天刚亮,任长湛就奔向将军府,来到院墙外,他稳提一口气翻进院中,换好衣裳后便等在大门处。 日头初升,夫人慢慢走出来,她面容端庄雍容,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除了眉眼间多了份成熟的韵味外,夫人与任长湛记忆中并无两样。 夫人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有些惊讶,任长湛看她的反应,似乎夫人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难道吴铎没有告诉她? 夫人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只觉得有些面熟,她知道这是太子身边的影卫找来的高人,便对他点头致意。 夫人上了马车,任长湛骑马跟在马车后面,一行人行至皇宫城门前,任长湛将腰刀上交,与夫人一同步行进入皇宫。 将军夫人只带了他和一个贴身丫鬟,走到绿树成荫的石板路上,夫人突然开口问身边沉默的任长湛:“我见到你,竟然觉得有些面熟。” 任长湛道:“在下容貌平凡,放在人群里与大家也能有几分相像,也难怪夫人会认错。” 将军夫人似乎在考虑任长湛这句话,她不再开口,沉默着往东宫走去。 七王爷虽然将皇上与太子囚禁,却对骆将军的夫人格外照顾,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哪怕是探望太子,也不会遭人阻止。 这一点让任长湛疑惑,但想到七王爷是出了名的狐狸,他将这些归为七王爷对骆将军释出的诚意。 一切都很顺利,将军夫人进入东宫,在宫女的指引下,她来到囚禁太子的殿中,隔着重重锦幔,夫人问道:“太子今日可觉得身体好些了?” 许久,大殿深处才传来一声沙哑虚弱的声音:“老样子,姨母您不必担心,我这样死不了。” 将军夫人听着大殿深处太子的声音,面色焦虑:“太子千万保重身体。” “您先坐下,本宫稍后便来。”太子的声音消失了,随即响起的是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 任长湛被留在大殿外面,无法得知里面的情形,他闭目养神,过了会儿,大殿里传来太子暴怒的声音:“滚!都滚!都给本宫滚!” 任长湛犹豫片刻,还是推门进去了。 殿门打开,他被自己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太子形销骨立,早已瘦的脱了形,此刻正睁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推门而入的任长湛。而将军夫人则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太子息怒。”任长湛喊道,他单膝跪在地上,目光坚定。 逃脱生天 第二十九章 闯进大殿的任长湛打破了这一室混乱,整个大殿突然安静了。 太子听到声音,顿了顿,眯着眼睛看跪在地上的任长湛。 他面前跪了两个宫女,宫女手中捧着御膳房送来的早膳,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那些饭菜里掺着毒,太子如此暴怒也是为此,将军夫人满眼哀戚,望着自己的侄子:“太子……” 他们都知道这是毒,可全都束手无策。 “你是什么人,胆子真不小。”太子扬起下巴点了点大门处的任长湛。 “回禀殿下,卑职是将军府的侍卫。” 太子一脚踢开跪着的宫女,慢慢走到任长湛面前,他停在一步之外,直直地望着任长湛的眼睛。 “未得旨意擅自入内,你可知罪?”太子慢条斯理地问道。 “卑职知罪,任凭太子责罚。”任长湛微微垂下脑袋。 显然,太子并不是真的想治他的罪,他慢慢走回去,经过那两位宫女时极不耐烦地又踢了她们一脚:“还不快滚出去!” 那两个宫女收拾地上的狼藉,忙不迭地躬身退下,大殿里便只剩下三个人,将军夫人柔声道:“殿下,这是府里的侍卫。” “嗯,本宫知道。”太子靠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喘了口气,“能奉命保护将军夫人,想来功夫不差。” 太子蓦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疏远淡漠的眼睛里透出看破风云的洞明:“有什么本事露两手吧。” 任长湛毫无畏惧地迎向他的目光:“卑职长剑不在身侧,恳请太子赏赐孔雀翎。” 插在大花瓶里的孔雀翎色彩艳丽,柔软又有韧性,太子瞥了一眼,便允了任长湛的请求。 任长湛将孔雀翎拿在手中,沉吟片刻后,他将内力灌注进孔雀翎中,那轻飘飘的羽毛仿佛有了重量一般在他手里随心而动。 任长湛剑法算不得精妙,在太子面前算是班门弄斧,太子却看得津津有味,待任长湛挽了个剑花停下后,他冲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招招手:“让本宫瞧瞧这孔雀翎。” “请太子过目。”任长湛上前两步,恭敬地将孔雀翎递给太子。 就是这个瞬间,太子与任长湛目光相撞,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什么,他们又都认出了彼此,任长湛的声音飘进太子耳中,让他的心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出宫。” 太子把玩着这根孔雀翎,又将它还给任长湛,他再次打量着面前的人,缓缓将头转向将军夫人。 “这孔雀翎也没什么稀奇的,还是你有真本事。”他换了个姿势,稳稳端坐在床边,“今日本宫开心,姨母不如在宫中用午膳吧,我命他们做您喜欢的菜肴。” “多谢殿下。”将军夫人弯腰行礼,太子将自己的姨母扶起来,又对任长湛说,“你也留下,一会儿陪本宫过两招。” “是。”任长湛应下。 在眼线密布的东宫密谋逃离之事,实在大胆,但七王爷随时会对太子下手,这事也不得不为。 “殿下,趁这个机会,您乔装随夫人出宫,到外面自然有人接应。”任长湛将计划告诉太子,太子只是瞥了他一眼:“你呢?” “我留在宫中,拖住七王爷的人。” 哪知太子怒了,他扔了手中的书,冷冷道:“留你,再让我继续活在懊悔里?” 任长湛摇头:“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 “那我也不想踩着你的命离开。”太子盯着他,眼中分不清是怒火还是悲悯,“一次就够了!” 最后那句话,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携裹着化不开的怒气。 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动静有些大了,将正在逗弄八哥的将军夫人吓到了,她扭过头望着不远处的二人,眼神略有些迷惑。 “太子,殿下,只有你活着,只有你活着才有机会。”任长湛郑重地对太子道明了心意,“只要太子能够完成大事,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太子沉默了。 两个人在较量,谁也没有出声,只是互相注视着对方,想让对方先屈服,最后还是太子别过了眼神:“你小心。”他说,然后又补了一句,“姨母一直很想你。” 任长湛已经退开,他表情未变,眼皮微微垂了垂:“殿下,您身体如何?” 太子动了动肩膀,道:“走出这个地方还是没问题的。” 任长湛点头,缓缓举起了手臂,这是个攻击的姿势,太子露出心领神会的,带些怀念的神情慢慢站了起来,两个人缠斗在一起,任长湛掌掌落在太子身上,都被太子用巧劲化解,几番过招后,太子气喘吁吁地坐下来,赞许道:“好功夫。” 任长湛只是拱手谢意。 太子靠着枕头缓缓吐息,将任长湛渡来的内力悉数吞纳于自身,有这股内息支持,他的身手可在短期恢复八成,若一切顺利,离开皇宫则轻而易举。 宫人送来午膳时,太子已经调整好内息,他将姨母请入席间,又额外开恩,将饭食分给将军夫人身边的侍卫一部分。 将军夫人先前将任长湛与太子的过招悉数看在眼里,吃饭时,她盯着任长湛看了好一会儿,目光由先前的探究,慢慢变成失望。 任长湛吃饭时的动作并不雅观,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粗鲁,将军夫人看着他持筷的右手,最终挪开了眼神。 不是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是个左撇子,左手比右手还要灵巧。 一顿饭吃得沉闷而漫长,等宫人们收拾好大殿,任长湛与太子沉默地开始互换衣物。 两个人身形相仿,换上对方的衣裳再遮住容貌,很容易让人迷惑,只是,现在的太子太过瘦削,任长湛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空荡荡的。 任长湛从床上扯下一块绸缎,将它拆分后塞进太子身上的衣服里,他替太子束好长发,又递给他一把暗器。 “手艺不错。”太子盯着任长湛投在地上的影子。 “为娘子绾发练出来的。”任长湛笑了笑。 太子没想到他已经成亲了,之前下属的回禀中并不曾提到这句,现在听任长湛说出,一时觉得有些感慨。 “也好。”太子起身,将他的神态步伐学的十分神似,任长湛确认无误后,让将军夫人带着太子先行离开。 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太阳热辣辣地挂在天上,大家都有些昏昏然。将军夫人自太子宫中出来,神色与往常一般,眼角发红带着几分哀戚。 先前哭过,现在的将军夫人步伐有些不稳,全依赖身边的丫鬟与侍卫搀扶,当值的侍卫们看着夫人一路前行,慢慢地绕过树丛,没了踪迹。 乔装后的太子扶着姨母前行,尽力不露出破绽来,只是他心底不安,这一路顺利太过,反而让太子心底生出异样。 “姨母……”太子看着面前从道路两旁冒出的横刀侍卫们,神情凝重,“您多保重——” 话音刚落,夫人与太子一行人已经被拦了下来。 “我的好侄儿,为何这么匆忙?” 沉稳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太子咬牙,缓缓转过身来。 他面前站着丰神俊秀的七王爷,这是他的七叔,他曾经最信赖的人,现在他的七叔已经成了这座皇城真正的主人了。 “七叔……”太子敛下眼中情绪,不带感情地开口。 七王爷刚过完四十寿辰,面容却年轻的很,袭承了先帝与太妃的英俊容貌让他看起来俊美又带些凌厉,他立在太子身前,面带笑意,正戏谑地看着自己的皇侄。 “这是……”七王爷笑了笑,他将穿着侍卫服饰的太子上下打量一番,缓缓摇头,“这衣裳不适合你。” 将军夫人脸色苍白,她上前一步挡在太子身前,对七王爷福了福身子:“七王爷。” “将军夫人今日入宫是打算带他离开吗?”七王爷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太子。 “王爷,臣妇不得不为。” “怎么个不得不为法?这皇宫,难道不是皇侄儿生长的地方吗?” 太子体内的真气缓缓消散,他有些头晕目眩,仍旧强撑着站得笔直:“七叔,父皇从不曾对不起你。” “不错。”七王爷挑了挑眉,“皇兄对我实在不差,我对陛下只有感激。” 信口雌黄! 太子渐渐站不稳,偏偏七王爷像是猫捉老鼠一般,要将他里里外外戏弄一遍,那个人的身影慢慢变成了扭曲的怪物,聒噪怪异的声音撕扯着太子的耳朵—— “皇侄儿,承衍,跟七叔回去。”七王爷放柔了声音。 “七叔……”太子的后背被冷汗浸湿,此刻捂在身上,黏糊糊又带来一阵冷意,“你当真要做逆臣?” “逆臣?”七王爷的声音蓦地冷了下去,“我身体里也流淌着景家的血,为何我会是逆臣?” 太子已经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他踉跄两步,猛地栽倒在地,七王爷眼疾手快,将人接住,交给身边的侍卫。 将军夫人倒吸一口冷气,道:“都是我的主意,请王爷莫要迁怒太子殿下。” 七王爷似乎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他忽然问道:“十年前,您的儿子舍命换下太子,若是令郎活到现在,此时此刻,您又要舍弃谁?” “什么?”将军夫人蓦然一惊,心头像是被重重锤了一拳。 七王爷只是保持着笑意,悠悠地看着她。 忽然一阵喧哗传来,身着太子常服的任长湛自身后而来,他手中握着一把刀,伴随着急促而尖锐的哨声,周围忽然冒出许多身着玄甲的蒙面者。 见到任长湛,将军夫人忍不住向前一步,又生生止住了。 宫中侍卫大喊着抓刺客,两拨人拼杀在一处。任长湛冲进人群,势要带走昏迷的太子,七王爷身边的侍卫也非等闲之辈,他们比任长湛反应还要快,身手还要敏捷,两个人一个格挡一个阻杀,配合地天衣无缝。 任长湛脱出二人的攻击范围,目光沉沉地与他们对视。 凌绝影卫们配合默契,见任长湛一人无法救出太子殿下,便出手相助,那两人剑法再精绝,也无法完全抵抗住十数人不间断的攻击,终于,任长湛等到了他们露出一瞬间的破绽,他猛地跃起,手中长刀劈向其中一人,另一人出手相拦,却将等候在一旁的凌绝影卫占得先机,身形闪动间已经将太子殿下救出。 七王爷阴沉着脸观战,他没有后退,也不曾再喊人来,前来支援的侍卫都是听到这边打斗的声音急忙赶来的,七王爷一言不发,直到凌绝影卫们背起太子和将军夫人时,他的表情才有一刻的颤动。 侍卫们手持弓箭,只要七王爷一声令下,他们就有机会射中太子。七王爷冷冷地立在原地,像一只沉默的孔雀。 “放箭——”他最终下令,霎时密密麻麻的弓箭编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巨网,携着流光直取太子后心。 景承衍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漫天箭雨,以及七王爷那双冰冷深沉的眼睛,他们的目光有一瞬间相交,很快又划开了。 恨! 景承衍眼中,是汹涌的恨意,让七王爷有一瞬间的心惊。 凌绝影卫身手果然不凡,十数人安然无恙的从箭雨中脱身,他们来到先前约定好接应的地方,将太子与受惊的将军夫人送入马车。 见到任长湛平安归来看,宴惜灵欢喜万分,她跑上前将任长湛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没有受伤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旁边凑进来一个老头子,那老头撕下面上伪装,露出了吴铎坚毅的脸,他看到太子与将军夫人,感激道:“多谢任先生舍命相助!” 安置好太子后,凌绝影卫忽地又散去了,仿佛这群人不曾存在过。宴惜灵目瞪口呆,被任长湛送上了马车:“你先照看他们,我们先出城。” 宴惜灵点点头,取来水囊,准备喂两人喝水。 任长湛驾马南行,他要赶在封城之前离开。 长鞭一挥,马车便向南奔去,扬起一片尘埃。 北行 第三十章 马车驶向城门的途中,任长湛与吴铎已经见到许多官兵被调往各处城门镇守盘查。 心知出城势在必行,耽误不得,任长湛和吴铎将马车驶向一处小巷中,小巷深处是一处僻静的院子,任长湛将太子和将军夫人扶下马车,带着二人进入屋子乔装打扮一番。 吴铎扮做农夫,任长湛与宴惜灵仍是农家夫妻打扮,夫人扮做寻常老妇人,脸上皱纹深深,太子景承衍则换上粗布衣衫,脸上蒙着一张薄薄的人皮,变成了四方脸,单眼皮细长眼的普通人。 五个人目标太大,要从禁卫军眼皮底下溜走实属不易,任长湛想了一番,让宴惜灵与太子先出城,他与夫人吴铎随后跟上。 宴惜灵点头,待任长湛为太子渡过真气后,她扶着太子走出巷子,她本就是做惯农活的,又生的清丽,太子则像个病弱的穷酸读书人,两个人扮做夫妻,也不违和。 走到城门处,宴惜灵不免有些紧张,她扶着太子,随着人群慢慢向外挪动,城门口站着两排卫兵,一个个盘问着过路的百姓,宴惜灵将先前任长湛交代的说辞在心里过了一遍,等她和太子被盘问时,宴惜灵道:“我和夫君进城来看病,夫君病了好些日子了。” 太子则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官兵,果然是病气入体的模样。 “走走走!”盘问的人急忙挥手,生怕这病过到自己身上。 宴惜灵揉揉眼睛,扶着太子慢慢出了京城。 京城外也是四处搜索的官兵,宴惜灵没敢放松警惕,扶着台子慢慢向停放马车的村子走去,太子浑身都是冷汗,他抓着手中的树枝,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你还好吗!”宴惜灵见他情况不对,立即停下喂他喝了两口水,因为药物的关系,太子身体孱弱,能支撑着走这么远已是不易,他摇摇头,让宴惜灵快些走,依七王爷的手段,此刻搜寻的人马已经蔓延到京城十里之外,他们不能被发现,否则必死无疑。 宴惜灵心知此中利害,不敢大意,带着太子万分小心地走向村庄。 途中,一直沉默寡言的太子忽然开了口:“你与他成亲多久了?” “啊?”宴惜灵一直没反应过来,等她脑子转过弯来,回答道:“快半年了。” 太子神色晦暗,又问她:“那他,可曾告诉你他的身份?” 宴惜灵心道太子问的话实在太过逾越,想起之前任长湛说他是替太子“死”过一回的人,一时心情也不大好,连带着语气也有了细微的变化:“他说过,您和他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呵。”太子冷冷笑了一声。 “……”宴惜灵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她依旧扶着太子,只是没有以前那么热切了。 其实她是生气的。 太子的语气就像她是一个多余的人,又或者,太子根本瞧不上只是农家女的自己。 想想也是,任长湛之前的身份尊贵,父亲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母亲是元皇后的亲妹妹,也是太子的亲姨母,自己和太子更是表亲兄弟,若是太子登基,他将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最信任的权臣。 要不是十年前那场叛乱,哪里轮得到她宴惜灵成为任长湛妻子。 宴惜灵从不曾有过的自卑忽然冒了个脑袋出来,她狠狠跺了跺脚,换来太子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迷眼了!”宴惜灵胡乱揉了两下眼睛,从村民那里取回马车,太子坐进马车里,宴惜灵坐在大树下,两个人一起等待着任长湛和吴铎赶来。 “你倒是有趣。”太子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宴惜灵打定主意不理他,眯着眼佯装睡着了。 太子声音依然没有断,一字不差的落进宴惜灵耳朵中:“和他好好过日子,他是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 宴惜灵想起任长湛温柔而坚毅的双眼,忍不住勾着嘴角笑了。 太子当然知道宴惜灵的来历,村里的普通女孩,认识几个字,长相清丽。成亲后自己开了一家胭脂铺子,倒也干出了模样。 现在见到真人,太子一开始的担心全都落了地,宴惜灵伶俐活泼,又不失机智,任长湛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日子过得不会差了。 景承衍一直愧疚的心这才有了一丝慰藉。 等了快一个时辰,任长湛与夫人吴铎才赶到这里。任长湛向村民们买了干粮,又灌了许多水,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图,指着上面的北烈城道:“我们要到这里去,与骆将军汇合。” 将军夫人望向任长湛,眼神里藏着温柔:“北烈城守将是将军门下,到了那里,一切都好说了。” “嗯,此去路途遥远,甚是不太平,但还要恳请夫人与我们一道,在下定会保护夫人平安。” “我自然要与你们一道,一定要保护好太子。”夫人顿了顿,又道,“还有你们自己。” 来自生母些微的关怀让任长湛心绪难宁,他准备好食物和水,嘱咐宴惜灵照顾太子和夫人后,与吴铎一起驾车驶向北烈城。 七王爷派出的人马已经搜寻到京城郊外十里的地方,他们盘查每一辆马车,不放过每一个行人。七王爷换上黑色大氅,骑着通体雪白的追星追出京城,身后跟着训练有素的侍卫们。他们一路北行,竟是北烈城方向。 很容易就能猜到太子他们一行人的动向,离开京城后,太子势必要投靠骆严,而骆严镇守北疆,路途遥远,最好的选择是北疆以南的北烈城,而且,北烈城的守城将军正是骆严的门生。 他轻装疾行,很快来到这条通往北烈城的必经之路上,七王爷勒马,追星在原地踢了几下马蹄,他眯着眼望向京城的方向,等待着将要出现的人。 正是傍晚时分,天边一片浓烈的烟紫色,混杂着鲜亮的暖黄橘红,天边像是铺了一地轻绸。一滴墨点沿着轻绸滑动,七王爷的手下看到移动的黑点,纷纷严阵以待,七王爷眯了眯眼睛,逆着光,他只能看见一团被浓光包围的黑色。 小小的黑点渐渐放大,一辆马车向大路靠近,七王爷命手下包围那辆马车,自己则不紧不慢地策马踱了过去。 “坐稳了!” 马车里的宴惜灵听到夫君的声音,急忙拉着夫人坐好,太子坐在最中间的位置,此刻睁开了眼睛。 阵阵马蹄敲击着地面,太子按着宴惜灵与夫人一同弯下腰缩在马车里:“弯下腰,蹲好了。” 看到冲向自己的数十骑兵,任长湛没打算停下马车,他将缰绳交给吴铎,从身后抽出两把长长的钢刀,他一手一柄刀,对着冲来的官兵们亮出了他的武器。 吴铎狠狠甩了两鞭子,马匹吃痛,嘶吼着向前冲去、任长湛的刀像是生在马车两旁的刀翼,有人被拦腰斩断,血和肠子洒了一地,有人被砍中肩膀,瞬间丧失了一半的力气。 这只是一开始的优势,七王爷人马众多,任长湛这边只有两个拥有完全战斗能力的人,只有快速突围,他们才有机会。 然而,七王爷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除了数十个骑兵,他身后还有手持弓箭的一排手下,利箭对准马车,威慑力十足。七王爷骑马走到离马车不远的地方,喊道:“承衍,现在跟七叔回去,七叔绝不追究此事。” 任长湛身上溅满了鲜血,他将刀拦在身前,静静等待着。 七王爷气定神闲,黑色大氅上鹤羽迎风微动,他在等景承衍认输。 “七叔。”过了很久,马车里传来太子的声音,“从你率兵逼宫那刻起,我们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好,皇侄儿既然这么说,那七叔也不再客气。”七王爷伸出右手,身后的弓箭齐齐对准马车,只待七王爷一声令下。 任长湛与吴铎精神紧绷,这样的阵势,他们能逃脱的可能几乎没有。 马车里,宴惜灵屏息凝神,她的手被紧张的将军夫人抓着,太子一脸凝重地盯着蓝灰色的车帘子,他的声音很低,马车上的人都听见了—— “你们走吧。” “什么?”宴惜灵万分诧异。 “任长湛,这次我不想拖累你。” “胡闹!”任长湛怒喝一声,吴铎喊了一声“抓稳”,紧接着马车开始急速奔驰起来,七王爷注视着冲向自己的马车,右手始终不曾放下。 吴铎见他不躲,立刻勒马绕过他,马车被重重甩向一边,差一点人仰马翻。 所有人都在等七王爷的命令。 看着即将远去的马车,七王爷调转马头,他驾驭着白马追星,慢慢地,慢慢地向京城走去。 正是晚霞最绚烂的时刻,余晖如墨,倾满一身。 “竟然没有放箭。”任长湛回头,只见七王爷的兵马已经撤退了。 “好险。”吴铎咕哝一声,他们必须尽量赶路,越早到达北烈城,情势对他们越有利。 天已经完全黑了,今晚的月亮只有弯弯一勾,月光暗淡,为了安全,他们不得不停下。 宴惜灵将食物和水分给大家,她先前准备了两张薄棉被,现在正好拿出来抵御夜间的寒冷。一张给夫人,另一张,她给了太子。 万幸还有先前任长湛给她做的衣物,现在正好拿出来御寒,吴铎分得一件蓝色的棉披风,他看着上面精致的绣花,哭笑不得地将披风交还给宴惜灵。 “这么精巧的披风,夫人还是收着吧,我冻不着。” 宴惜灵脸有些红,任长湛笑道:“吴大哥拿着这个——”说着,将自己的换洗衣物递过去,“夜里蚊子多,大哥拿着挡风沙挡蚊子。” 吴铎不再推辞,接过衣衫后下了马车。 他们没敢生火,吴铎和任长湛两个人守夜,宴惜灵则照顾太子和夫人,夫人摆手让宴惜灵休息,她现在有些精神,照顾太子的活可以交给她。 宴惜灵听夫人这么一说,才觉得十分疲惫,她一路不曾合眼,现在放松下来,只觉得困顿不堪。夫人见她面色苍白,将被子给了宴惜灵,宴惜灵不肯接,毕竟,面前这人,也是自己的婆婆。 她下了马车,与任长湛靠在一起。 “怎么出来了?外面冷,回去吧。”任长湛将她揽进自己的衣服里,两个人靠着树根坐着,头抵着头低声说话。 吴铎睡在另一棵树下,看他睡得安稳,宴惜灵将声音压得更低,生怕吵醒大家。 “饿吗?” “还好。”任长湛抱紧了她。 “你吃。”宴惜灵递给他半块烧饼,“我没吃完。” 小小一块烧饼怎么会吃不完,任长湛接过烧饼,将它撕成小块,自己与宴惜灵一人一块,慢慢将半块饼分完了。 “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宴惜灵点点头,靠在任长湛肩头慢慢阖上眼睛。 ※※※※※※※※※※※※※※※※※※※※ 求收藏qwq 杏林 第三十一章 后半夜,吴铎接替任长湛来守夜,任长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吴铎默契地没弄出声响,他看着任长湛轻轻地抱起他的妻子,将身上的衣物全拢盖在她身上。 吴铎无声地笑了笑,对任长湛点点头。 任长湛扔给吴铎几颗发青的果子,现在没什么可吃的,这果子虽然还涩口,但勉强能咽下。 “谢了。”吴铎无声道,他将果子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抓着它送到嘴边,咬下一口,果然酸涩无比,吴铎被这味道刺激地挤眉弄眼,又贪恋里面的果香和一点甜味,只能闭眼将青果子囫囵吞下。 第二天天刚透出光的时候,太子悄然下了马车,他走到任长湛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显然,太子有话要对他说。 任长湛将宴惜灵抱回马车里,与太子走到离马车较远的位置。 “殿下。” “非要这么生疏不成?”太子似笑非笑。 “规矩不能少。”任长湛笑道,“承衍大哥,好久不见。” 元皇后在时,常常将妹妹和骆湛叫进宫中,姊妹情深,自然也不希望她们的孩子关系生分,骆湛与景承衍可谓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弟,感情十分深厚。 太子听到这久违的称呼,一时也感慨万分,他面向任长湛,月亮一般矜淡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任长湛伸出右手,得到太子的用力一握。曾经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淌过漫长的十年,穿过血光冲天的那场动乱,终于冰释前嫌。 “好兄弟。”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一向沉静的眸子里终于有了波动,“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自然。”任长湛笑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姨母。” 任长湛沉吟:“说真的,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 太子深深地看着他。 “毕竟过去了十年。”任长湛自有他的顾虑,十年不曾见面,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所有人都接受了他死亡的事实,如果突然出现,也许对他们而言,不是惊喜,而是负担。 “不会,姨母和姨父都很想你。”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指着身后的马车,“你再考虑考虑。” 任长湛回身,见宴惜灵站在马车下面正四处张望寻找他们。 任长湛和太子往回走,从茂盛的树丛后现了身影。 “长湛!”宴惜灵上前,语气轻快,“我准备了点热汤,大家先吃点东西,吴大哥说今天要赶很远的路,早吃完早动身。” 宴惜灵也看到了太子殿下,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便省去了那个怎么都能惹出事儿的称呼:“早上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个冷馒头,先垫垫肚子。” 说是热汤,里面只加了点调料菜叶,上面漂着零星的油花儿,但热乎乎的喝下去整个人都舒服不少。一路上粮食都要省着吃,越往北走越是荒凉,之前准备的干粮都要省着吃。 将军夫人话不多,她总是柔柔笑着,对谁都很客气,她接过宴惜灵递来的热汤,对她说了句谢,宴惜灵受宠若惊,一顿饭下来也没缓过来。 吃罢早饭,吴铎驾车继续前行,任长湛琢磨着找机会再弄来两匹马会更快,他将这话告诉吴铎,吴铎嘿嘿一笑,告诉他不必担心。 果然到了下一次停车休整时,神出鬼没的凌绝影卫给他们送来了两匹耐力极好的马。 宴惜灵:“他们一直都跟着咱们?” 吴铎:“不错。” “咱们缺什么他们就能弄来什么?” “一般而言,是这样没错。” “早知道,我们就能喝上热粥了!”宴惜灵看着包裹里的干馒头,神色悲怆。 任长湛揉揉她的脑袋,朗声笑道:“好了好了,你进马车里坐着,前面风大,注意些。” 宴惜灵点点头,鱼一样钻进了马车。 任长湛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在心里思考着以后的布局。 同时他也迷惑,七王爷为何会在形势对他最有利的时候放弃,为何会让他们完好无损地离开京城? 而且,这一路上也不曾遇到追兵。 □□静了,反常必有妖,这样安稳的行途反倒让他生出诸多不安。 依七王爷的城府,莫非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就连投奔北烈城也是他一早想到并引导的? 任长湛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听到吴铎的呼喊:“任兄弟,怎么不走了?” 任长湛策马追上,依然眉头紧锁。 坐在马车里的宴惜灵听到吴铎喊任长湛,也留了神仔细听,她隐隐约约听到一两个模糊的名字,更多时候,她只能听见两个人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再往后,她什么也听不清了。 如任长湛所说,越往北走,气候越干燥,太阳直直地挂在天上,晒得马车顶都发烫。马车里更成了蒸笼,又闷又热,宴惜灵只得将车帘全部撩起来,这才觉得有一丝凉快。 路过一处杏子林,任长湛让吴铎停了马车,他下车去摘几个杏子,宴惜灵见他下了马车,自己也跟了上去。 任长湛扭头见她下来,将自己戴着的草帽按在妻子脑袋上,宴惜灵捂着帽子钻进杏林里,边走边四处打量。 杏林就在大道上,外面的杏子基本上被行人们摘光了,只剩下几颗青果子孤零零地挂在上面。宴惜灵小时候没少去偷摘杏子,她眼睛一扫,就知道哪里有好东西。 任长湛跟着她往里走,果然里面少有人来,杏子多是完好,宴惜灵垫着脚用树枝钩杏子,一棵树上摘上十几颗,不一会儿就摘了一大捧。 宴惜灵扔掉树枝,从任长湛怀里捡了一颗橘红的杏儿在衣服上蹭了蹭,任长湛笑她小时候肯定没少偷吃,宴惜灵哼笑道:“那当然。”说着,将蹭干净的杏子喂到任长湛嘴边,“你尝尝,这颗肯定甜。” 任长湛没推辞,他一口吞掉杏子,果然汁水甘甜,果肉饱满,等他吐出杏核,宴惜灵已经又擦干净一颗,自然是自己吃了。 他们也不贪心,摘完就往外走,宴惜灵指着外围几乎被摘秃噜的杏树说道:“外面的杏树都被摘光了,过不久,连里面的也要遭殃。” “往来行人众多,谁见了这片杏林都想摘两颗杏子尝尝,都紧着自己,哪管林主的收成。”宴惜灵说完,嚼着杏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咱们摘的也不少,要不要给林主留点东西……” “留什么?我们身上并没有值钱的东西,何况,就算留下了,也可能被路人拿走。” 宴惜灵不说话了,自顾自地往前走。 “你这丫头。”任长湛追上去,安慰道,“你摘得不多,又有分寸,全是上面的杏子,这杏林偏僻,等林主过来收杏,这东西全烂地上了。” “说的也是,我爹也这么说。”宴惜灵快步走出杏林,留下任长湛哭笑不得地追上去。 夫妻两个从杏林里现出身影,吴铎见宴惜灵满面笑意,身后的任长湛也是一脸笑容,便也跟着笑起来:“这么高兴啊。” 宴惜灵笑着说:“摘了好多甜杏子呢。” 任长湛将杏子兜起来,让宴惜灵拿进马车里,他留了一大把,递给了吴铎。 太子吃□□细又身体虚弱,这些杏子还需洗干净再吃。宴惜灵用水囊里的水洗了几颗杏子,将它们递给太子和夫人。 两个人捏起一颗甜杏放进口中,果然又香又甜。 马车重新动起来,吴铎吐出杏核,扬声道:“前面就是北烈城地界,最迟明晚咱们就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精神一震。到了北烈城,意味着太子将有可以与七王爷抗衡的兵马,还意味着,太子已经得到了最大的支持。 骆严将军掌握兵权,又有纪律严明作战勇猛的“骆家军”为后盾,何愁不能再回帝都! 任长湛心里却是又另一番想法,到了北烈城,也意味着他的身份随时会被人知晓,也意味着,他要见到阔别十年的父亲,以及正是大好年华的小妹。 近乡情怯,任长湛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 太子已经离开京城,七王爷若要登基,还需面对来自几位权臣的压力,太子并不慌乱,显然是在京中仍有布局。任长湛感慨昔日的好兄弟已经成为不苟言笑心思莫测的继任者,与之前那个略带天真的少年相距甚远,也笑自己早已经走上了另一条与他们都不相干的路。 值得庆幸的是,他身边还有宴惜灵。 到了晚上,吴铎他们赶到一家破旧的旅店,虽然破旧,可也比餐风露宿的强。旅店老板是个身宽体胖的中年妇人,见到他们几个,妇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得格外灿烂:“几位住店呢,正巧还有客房。” 一行五人便要了三间房,太子身份特殊,自己单独睡一间,夫人与宴惜灵一间,吴铎则和任长湛睡一间。 旅店里没什么好酒菜,五个人点了几样家常菜,匆匆吃下便回去休息。 任长湛与宴惜灵两个人来到后院喂马,小两口悄悄摸摸凑到一起,心里都是甜蜜。 宴惜灵跟着奔波许多天,整个人瘦了不少,任长湛揽过她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你怎么一直摸我脑袋?”宴惜灵凑到他耳边嘀咕。 “摸摸你有多傻。”任长湛面不改色,顺手喂给马匹两把豆子。 “嗯?”宴惜灵不服气,在他胳膊上拧了一记,“我可不傻。” “不傻,我娘子聪慧伶俐,比谁都好。”任长湛呵呵笑起来,他在宴惜灵额头上落下一记轻吻,万分真切道,“我娘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子。” “羞不羞。”宴惜灵急忙看向四周,发现周围没有人后才娇嗔道,“不知羞。” 任长湛看着宴惜灵,有句话没有说出来—— 如果不傻,怎么会千里迢迢跟着他跑到北烈城。 如果不傻,又怎么会跟着他抛头露面。 傻姑娘,这是他的傻姑娘。 ※※※※※※※※※※※※※※※※※※※※ 嘿嘿,写到十万字啦!快乐! 今晚奖励自己喝冰阔落! 想让宴惜灵拥有不一样的人生,想让她可以挣脱束缚出去闯一闯~ 还好,任长湛是个开明体贴的丈夫,对妻子的想法总是支持~ 当然啦,作为媳妇儿的宴惜灵也相信支持丈夫~ 后面的剧情更多的是成长和互动 希望我能写好! 风波 第三十二章 临休息前,老板娘给大伙儿煮了份绿豆汤,宴惜灵给夫人端回去一碗,她自己喝的不多,只抿了两口。 夫人喝着甘甜解暑的绿豆汤,对宴惜灵笑道:“多谢。” 宴惜灵道:“夫人客气了!” 将军夫人见她一副欢喜的样子,忍不住跟着她笑了,夫人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宴惜灵不说话,脸却是悄悄红了。 将军夫人便明白了,她想起那个稳重的年轻人,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宴惜灵答道:“我们都是江城沿溪镇人,夫君在镇子上卖猪肉,我平日里替他搭把手。” “能在危难之际出手相助,任公子和夫人皆是正义之人。”夫人想起先前兴起的那点念头,又忍不住试探地问道,“你夫君他……可是自幼生长在江城?” 宴惜灵的心“咯噔”一下,她明白夫人这是在试探,也许夫人已经开始怀疑任长湛的身份也说不定。 “他一直在江城住着,和姐姐姐夫一起。”宴惜灵斟酌道,说完,她别开眼,将空了的瓷碗收到桌子上。 姐姐姐夫? 夫人垂下眼帘,掩饰住心里的失落:“不瞒你说,惜灵,如果我的儿子还活着,现在也有二十岁了。” “夫人……” “失去他以后,我每天每晚都在想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呵,当初将他送上死路的,正是我。” 宴惜灵默不作声,她知道夫人需要的是一个肯倾听她的人。 “任公子……总让我想起他。”夫人淡淡笑起来,“我总在想,要是他还活着……是不是也能长这么高,眉毛眼睛又是什么模样……” 宴惜灵坐在夫人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他一定不希望看到夫人的眼泪。” “他是我的亲孩儿,我怎么舍得让他送死,可我必须这么做。”夫人摇了摇头,“我必须这么做……” 一面是亲生儿子,一面忠贞仁义,这是插在夫人心口的两把刀,让她以后每每想起,都是钻心刻骨的疼痛。 而现在,所有的愧疚懊悔都被说出来了,夫人终于能够喘上一口气。 “惜灵,谢谢你。”夫人苦笑着,“谢谢你肯听我啰嗦。” “夫人客气了,我给您端水,您洗把脸早些休息吧。”宴惜灵将手帕递给夫人,转身去院子里端水。 夫人洗罢脸便休息了,宴惜灵听了她先前的一番话,这会儿心里挤得很,她翻了几匝身子,怎么也睡不着。越是睡不着,她越心急,越心急,更是没有睡意,宴惜灵不敢再胡思乱想,捡了两件轻松快乐的事回忆着,从小时候去河边抓蚂蚱,到十三四岁跟着邻居阿婶学习女工,到最后,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任长湛身上。 任长湛会和夫人相认吗? 要是将军和夫人认回任长湛,那任长湛不就成了将军的儿子,那身份岂不是一跃登天,到时候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们是不是都要和她争夫君了?! 不对,自己只是个农家女,身份低微,到时候,任长湛会休了自己也说不定! 宴惜灵的心酸涩的厉害,她气哼哼地想,要是任长湛敢休妻,她就跟他闹,胡搅蛮缠也好,撒泼无赖也罢,她是任长湛明媒正娶的娘子,只有她才是。 正想着,仿佛立刻到了任长湛休妻另娶的日子,宴惜灵被挤在人群里,可怜巴巴地垫着脚向将军府气派的大门口张望,眼看着任长湛牵了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的手,她大喊起来,冲上去狠狠一拳打在任长湛身上:“负心汉——” 然后,宴惜灵醒了。 心里面的酸涩委屈还未退去,宴惜灵坐起来,她推了推旁白的夫人,发现她睡得很沉。 刚刚那一声尖叫,难道是幻觉? 宴惜灵打了个寒颤,外面黑压压的,寂静无声,她不敢弄出声响,只能心怀忐忑地坐在床上。 那声惨叫……似乎有点耳熟。 是老板娘的—— 宴惜灵暗道不好,她披上衣裳坐在床边,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 “啊——”又是一声惨叫,宴惜灵打了个激灵,她怕出事,急忙去叫醒夫人,可是夫人睡得太沉了,怎么也叫不醒。 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宴惜灵没点灯,她悄无声息地走到房门口,任长湛和吴大哥的房间就在隔壁,只要叫醒他们,她就能放心。 她轻轻打开门,寂静的夜里,门扇开阖的声音也变得刺耳起来,宴惜灵一咬牙,冲到任长湛门前拍门,可久久没有回应。 走廊里一片漆黑,宴惜灵打了个哆嗦,她走到后院,听得外面有压低的交谈声,她屏息凝神,听到熟悉的任长湛的声音后,才松了一口气。 “什么人!”一声厉喝打断了宴惜灵的思绪,宴惜灵从角落里走出来,不安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人们—— 任长湛,太子,吴大哥,跪在地上的老板娘,还有一个抱头瑟缩的干瘦伙计,以及站在院中的凌绝影卫们。 任长湛走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怎么醒了?” 宴惜灵道:“我听见声音,就出来看看,结果,没找到你们,我就来后院了。” “这里没事。”任长湛安慰道,“夫人醒了吗?” “没有,她睡得沉,我叫了两次都没醒。”宴惜灵疑惑,“往常夫人可不是这样的。” “她喝了蒙汗药,你自然叫不醒她。” “蒙汗药?”宴惜灵大惊,“难道是那碗绿豆汤!” “不错。”任长湛忽然示意她噤声,宴惜灵随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太子满脸暴怒,吴铎拦着太子,才没让太子那一脚踹在老板娘身上。 “好大的胆子!”太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老板娘早吓得瑟缩不已,只是一味地伏在地上求饶。 宴惜灵满心好奇,不知道这老板娘做了什么,竟然惹得太子雷霆震怒。老板娘一身肉乱颤,哭哭啼啼道:“爷,我不敢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猪油蒙脸……我不该对您心怀不轨……” 啊?! 对太子心怀不轨?! 宴惜灵大吃一惊,任长湛攥着她的手,提醒她不可声张。 太子的脸色更加难看,阴沉的能拧出水来,吴铎劝着太子将人请回房间,院子里的威压这才慢慢撤去。 “呼……”宴惜灵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凌绝影卫将老板娘捆粽子一般团团绑住,将人丢进后院的柴房。任长湛担心太子的情况,急急忙忙要往里走,宴惜灵紧跟上去,就听任长湛低声嘱咐道:“太子被人下了药,我和吴铎照顾他,你先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想到老板娘说的那些话,宴惜灵立刻明白了。 这老板娘胆子真不小,竟然对太子下了那种药。 她身为女子,不便前往,这种事,太子也不想更多的人知晓。宴惜灵由任长湛陪着回了自己的房间,夫人还躺在床上睡着,宴惜灵检查几番,确定夫人除了昏睡没有其他不适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外面的走廊里脚步声连绵不绝,听着与寻常人的不同,应该是凌绝影卫。宴惜灵透过门缝向外看,看到他们端着一盆盆水放在太子门前,想来是要为太子祛除药性。 后面的事,她实在不可多关注了。 经历了这些事,宴惜灵睡不着,只能阖上眼躺在夫人身边胡思乱想,一会儿是“负心汉”任长湛,一会儿又是老板娘身上颤抖的肉……稀里糊涂不知道睡着了没有,等她再睁开眼时,夫人已经起身了。 等宴惜灵端来水,二人梳洗完毕,夫人问道:“昨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睡得太沉了。” 宴惜灵道:“这客栈的老板娘在绿豆汤里下蒙汗药,想着做坏事被发现了。” “太子如何了!” “夫人放心,太子无恙。”宴惜灵先前打水的时候,在后院遇到了任长湛,任长湛告诉她太子已经无事,等众人吃罢早饭便赶往北烈城。 宴惜灵又问了一嘴那个老板娘,任长湛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道:“北烈民风剽悍,当地女子与过往商客结为一夜夫妻时有发生,太子也就放了她。” “啊?”宴惜灵愣愣的。 “太子入睡,身边怎么能少了守卫,别说吴铎也在,算上凌绝影卫,太子身边都不下五个人。” 任长湛满足了娘子的那点好奇心,从怀里摸出两片绿叶子递给宴惜灵:“呶,香的,放身上还能驱虫。” 想到这里,宴惜灵将任长湛给自己的两片绿叶子拿出,将其中一片递给夫人:“夫人,这叶子您放在身上,可以驱虫染香。” 夫人接过叶子笑道:“这是香衣,你倒是心细,能找到这种好东西。” “我没这个本事,都是任长湛找到的。”宴惜灵说完,就见夫人眼神一动,她暗道不好,就听夫人说:“任公子……对北地似乎很熟悉,这香衣,非北地人不知,我记得你说他是江城人,一直在江城生活,不曾远游。” “嗯……是啊。”宴惜灵打了个哈哈,她急忙转移话题,“夫人,他们准备了早饭,咱们吃罢饭就要出发了。” 夫人含笑道:“好。” 以后,夫人一直面含喜色,任长湛找到机会询问宴惜灵,宴惜灵捂脸道:“夫人好像知道了。” “无事,到了北烈城,她也会知道。”任长湛拂去宴惜灵衣服上的砂砾,“骆将军已经到达北烈城,今晚,我们就能好好休息了。” 接风 第三十三章 从客栈出发时,太子坐进了一辆更大的马车中,宴惜灵扶着夫人登上马车前,看见太子满脸阴郁地站在马车前,任长湛同太子笑着说些什么,太子表情缓和许多,摆摆手进了马车里。 从北烈城赶来迎接的人将太子和夫人的马车围在中间,有重兵护卫,经历了长途跋涉的众人总算可以喘上一口气,所有人都放松下来,连带着赶路也比之前快了些。 这边驾车的还是任长湛,宴惜灵探出脑袋,望着远处隐隐可见的城门,语气欢悦:“总算要到了!” 任长湛见她一副娇憨模样,心里不禁生出怜惜之意,连带着语调也轻松许多:“北烈城里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都是你喜欢的。” “听说北疆的人都生的高大,脸大似轮,声音就像打雷那样响亮。”宴惜灵想象不出传闻中的北疆人是什么模样,“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不过是生的比中原人高大一些罢了,剩下的,不都是两只眼,一个鼻子一张嘴吗?”任长湛笑出声,悄悄指着从北烈城赶来的士兵中的一个,“他是地道的北疆人,看着与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宴惜灵扭头去看,见那人皮肤黝黑,面盘略方,五官硬朗,目光坚毅,果然是军人气派,单单看容貌,与其他将士一般无二。 “咦,不是说,还有蓝眼睛的吗?”宴惜灵压低了声音,“蓝眼睛黄头发,说话叽哩哇啦的。” “那是西域人。”任长湛敲了敲宴惜灵的脑门,“也有来北烈城做生意的西域人,到时候你就看见了。” 宴惜灵心里腾起强烈的好奇,等马车停在北烈城门前,她透过车帘向外望去,城门外有许多当地住民,他们背着筐子,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马车一路驶进城中,宴惜灵看着快速掠过的街边百姓,一时间惊诧连连。 北烈城身处咽喉之地,城中汇集着四海八方的商人和行者,宴惜灵一直待在江城,哪里见过这等场景,看她时而震惊时而赞叹的样子,夫人笑意吟吟。 “一会儿陪我出来逛逛吧。” “好啊。”宴惜灵更是欢喜。 马车一处府衙前稳稳停下,太子被迎下马车,宴惜灵扶着夫人出来,就见大门口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那人一身戎装,目光锐利,见到太子便单膝跪地行礼,太子急忙扶住他,两个人相视许久,男人叹息一声,他的目光落在后面的夫人身上时,宴惜灵清楚地看到,那双鹰一样的眼睛中多了份柔情,可是很快又消逝了。 骆将军与太子一同先行入府,身后跟着另一位将军,宴惜灵扶着夫人随后进去,很快,有人将她们带到后院早已经收拾好的房间中。 带路的小丫头虎头虎脑的,脸颊红红的,声音脆的很:“骆将军吩咐了,夫人一路辛苦,先在这里休息片刻为好。” 夫人笑道:“好,他倒是有心。” 小丫头走了,屋里只剩夫人和宴惜灵,夫人坐在床上,招手让宴惜灵也休息会儿。 宴惜灵站在一旁的软塌边上,也没推辞,待夫人躺下后,她也靠了会儿。 大堂之上是男人们的事,等男人们的大事谈论的差不多了,就该是设宴接风,估计她和任长湛能凑一起说上两句话。 这一靠就是一个时辰,醒来时,先前的小丫头正在敲门,宴惜灵开门后,就听小丫头道:“将军准备了接风宴,派我过来请二位夫人赴宴。” 将军夫人整理好仪容,与宴惜灵一同前往前厅。 大厅之中,太子稳坐高位,骆将军次之,骆将军身侧有一空位,想来是为夫人而留。 北烈城的守城将军是骆严的门生,见到师母过来,立刻起身迎接,恭恭敬敬喊了声“夫人”,将军夫人虚扶一把,让他起来了。 任长湛反倒没什么存在感,他坐在边角的位子,神色镇静,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将军夫人下一眼却是落在他身上,那边骆将军轻咳一声,眼神不住地往夫人身上瞟。 夫人大方一笑,将宴惜灵指向任长湛身边的位子,这才款款落座。 宴惜灵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席,难免有些紧张,她不想在众人面前露怯丢了任长湛的面子,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任长湛悄悄握住宴惜灵的手,示意她别紧张,宴惜灵冲他眨眨眼,意思是自己晓得。 北地人不拘小节,大家围坐在桌子前,像极了寻常的家宴。 骆严将军声音沉稳洪亮,透着北疆特有的粗犷:“到了北烈城,大家可以安心住下,回京之事,还需仔细探讨一番。” 太子表情冷淡,声音带着他一向的阴郁:“回京之事再谈吧。” 骆严笑道:“太子说的是,今日不谈政事,只为接风洗尘!” 酒酣之时,骆严看向一直沉默的任长湛,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任公子,多谢你仗义相助。” 任长湛道:“太子有难,自当倾力而为。” 宴惜灵亲眼所见,骆将军望向任长湛的目光里包含着关怀,只是谁也没有点破。 原来,任长湛的身份,将军是知道的。 另一位北烈城守将名唤陈晋,生的剑眉星目,面容端正英气,他话不多,与众人交谈时显得平易近人,并没有上位者常有的傲气。 接风宴结束后,任长湛与宴惜灵被带到客房,宴惜灵为丈夫脱去被汗水浸湿的外衫,端来温水让他擦洗。 这个当口,她问道:“骆将军可是知晓你的身份?” 任长湛解开中衣,露出宽阔的胸膛,道:“不错。” “你有没有想过,他会认回你?”宴惜灵看向他。 “时机恰当的时候,他一定会这么做。”任长湛笑着看向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宴惜灵听到这句话,立马想起先前做的那个梦,一想起来心里还是有些委屈,于是闷闷道,“那我也不准你再娶别人。” “什么再娶?”任长湛觉得好笑,一双眼忍不住弯了。 “装糊涂,就那个再娶,我不准!”宴惜灵将浸了水的毛巾甩在他手里,一副气极的模样。 “我好冤啊。”任长湛笑眯眯道,“我对娘子忠心不二,何来再娶之说,不知道是谁在娘子耳边吹得小妖风,竟然妄图挑拨我们夫妻情谊。” “没人吹妖风,我自己胡思乱想的。”宴惜灵倒也大方承认了,“我梦见你娶了别人,进的就是将军府。”说到这里,梦里面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她微垂着头,语调讷讷,“我……一直害怕。” 任长湛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他扳过宴惜灵的身子,认真道:“我实在是委屈,在娘子的梦里还娶了别人,娘子要如何补偿我?” 宴惜灵心想任长湛说的补偿实在不正经,她不敢看任长湛的眼睛,一双眼只能乱瞟,最后落在自己的鞋尖,任长湛趁她低头的时候,在她头顶落下一吻:“娘子莫要胡思乱想了,为夫这辈子只娶娘子一个莫要再让为夫在娘子的梦中迎娶别人了。” 宴惜灵点点头,脸涨得通红。 北烈城 第三十四章 夫妻两个闹了个小小的别扭,最后宴惜灵被任长湛哄得心里甜滋滋,心满意足地躺进被窝里。 虽然白日里燥热,可北烈城的晚上能冷到骨头里,后半夜,宴惜灵被风声惊醒,她缩在任长湛怀里,听着耳边呜呜作响的风声,下意识将脑袋埋进被窝里。 任长湛迷迷糊糊醒来,将宴惜灵往怀里搂了搂,宴惜灵没有困意,她抱着丈夫的胳膊,想了想,轻声道:“长湛,等回到江城,我们开个酒馆,你当老板我当老板娘,再雇个勤快的跑堂,好不好?” 任长湛将她的胳膊塞进被子里,无声地笑了起来,宴惜灵靠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那里一阵密集的抽动,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听在宴惜灵耳中竟是说不出的安心。 “好。”任长湛困倦着,有一搭没一搭和宴惜灵聊天。 要是能早点就好了。 要是上辈子任长湛能早点来提亲就好了。 北地的风勾起宴惜灵对前世的唏嘘,她鼻子酸酸的,声音也含混:“睡了睡了,明天你还要带我上街看看。” 任长湛无法知晓宴惜灵前世的经历,他只当宴惜灵远离江城才忽然感伤,伸臂将人护在怀里后,任长湛吻了吻宴惜灵的眼睛。 第二天任长湛带着宴惜灵去了北烈长街,宴惜灵出门前还惦记着夫人说要带她去逛逛的话,但夫人这会儿不见身影,宴惜灵便给昨天那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留了话——自己去去就回。 北烈街上随处可见与中原人完全不同相貌的高大商贩,宴惜灵跟着任长湛在一处卖刀兵的摊位前停下,宴惜灵虽不爱武器,却喜欢这些长刀短兵精致的外形。任长湛随手摸起一柄匕首,翻看几番后掏钱买了下来。 “这匕首做的精巧,送给娘子防身用刚好。”任长湛将匕首交给宴惜灵时如是说道,宴惜灵接过匕首,很小心地将它收进袖中。 北烈城里交换最多的商品除毛皮金银外,还有一些食物。 宴惜灵接过任长湛递来的骆驼奶,实在没胆量喝下这东西,毕竟旁边那个叫骆驼的畜生长得教人害怕。 任长湛也不催她,自顾自将一碗骆驼奶喝干,还吃了两块骆驼肉干,宴惜灵见他敢吃,便喝了一口,这一口差点让她吐出来,奶腥味很大,还有股微微的酸味,宴惜灵不好当着店家的面吐出来,皱着眉头示意任长湛替她挡一挡。 任长湛没想到宴惜灵这么大反应,也是有些后悔,宴惜灵吐完嘴里的东西,可怜兮兮地立在原地,任长湛见她眼角红红的,心里怜惜,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歉。 “我还好……”宴惜灵顺顺气,惊奇道,“这骆驼奶还剌嗓子呢。” 任长湛和她继续走,一边走一边向她讲述北烈城附近的风土人情,宴惜灵听得津津有味。两个人走累了,便在路边的摊子前停下,任长湛要了两碗羊肉,再三保证这羊肉汤宴惜灵绝对是吃得下的。 宴惜灵闻着肉香,和任长湛面对面坐在街边的凳子上,两个人埋头喝汤的时候,宴惜灵不经意一瞥,两个熟悉的身影跳进眼帘。 绝不会认错,那是将军和夫人! 将军夫妇换了身简单的衣物,像是一对寻常夫妇,两个人见到任氏夫妇便向他们走来。 夫人一如既往地和善,她眯眼笑着看向任长湛,再打量着宴惜灵,最后她拉着将军挨着二人坐下。 脱去战甲的老将军和那些和蔼的长辈没什么不同,他看向任长湛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感情,宴惜灵甚至觉得他会喊出任长湛最初的名字。 但是没有,所有人都知道真相,都明白彼此的身份,可谁也没有点明。 夫人的眼睛有些红,将军拍拍她的手,转身要了两碗羊肉汤。四个人安静地围坐在大街上喝一碗羊肉汤,像平凡的一家四口。 现在,任长湛的身份已经被夫人知晓了。 回去的路上,宴惜灵觉得夫人有些可怜,她大概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任长湛,毕竟,是她“抛弃”了这个儿子。 她抬头瞄了眼任长湛,发现任长湛面色平静,于是扯着男人的袖子,她问道:“长湛,是将军告诉夫人的吧。” “嗯。”任长湛应了一声,“我爹他舍不得母亲难过。” “我也舍不得你难过。”宴惜灵挽住男人的胳膊,安抚般摇了摇,“如果,如果你心里也放不下夫人,不如相认,对你对她都是宽恕。” 任长湛有自己的想法,他看了眼妻子,叹道:“我……如果时机恰当,我会考虑。” 回到府衙,太子正由吴铎陪着在院子里喝茶,他见到任长湛与宴惜灵从外面回来,眼皮微抬:“过来喝茶。” 一副命令的口气。 任长湛习惯他这样的语气,与宴惜灵一同上前在石凳上坐下,任长湛心细,向一旁侍奉的婢女要了个软垫子为宴惜灵铺好。 景承衍看着任长湛扶着宴惜灵坐下,便在石桌上摆了两个茶杯,吴铎上前想倒茶,被太子拦下,他亲手烹茶倒水,将盛着清亮茶汤的两枚杯子递到二人面前。 吴铎遣退一旁的下人,自己则守在月门外。 “京中传来消息,皇上身体越发不好,七王爷把持朝政,前两日刚贬了几个不服他的大臣。” 太子握着茶杯,垂眼的模样又冷又傲,宴惜灵不敢出声,可心里明白的很,太子远走,七王爷又在宫里控制着病弱的皇帝和朝政,现在太子可以倚靠的只有骆将军和太子所剩不多的心腹。 如果太子一子落差,所有和太子有牵扯的人都将是死路一条。 “所以,你只有一次机会。”任长湛淡淡道,他喝下太子亲手烹制的热茶,手指点在石桌冰冷的桌面上,“待到秋后,西北玉迟和毕齐两国定不安稳,如果太子要重回帝都,可趁此两国作乱中原时出兵。七王爷不会不镇压边境叛乱,那时,他兵力分散,太子可长驱直入,剿灭判臣。” 玉迟和毕齐是西北地区两个小国,时常在秋收后骚扰中原边境掠夺粮草,他们不敢正面与大胤冲突,每次骚扰进犯皆让人措手不及,如跳蚤般叫人烦扰不堪。 “七叔不会坐以待毙,我们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料到。”太子拂去桌上落花,目光冷冽,“为今之计,只有借兵,速战速决。” “你是说,要向北蔷借兵?” “正是。”太子点头。 北蔷位于北烈城东北方向,兵马实力一直不可小觑,三年前老国主病逝,新国主年幼羸弱,朝政三分,北蔷一直萎靡不振,这让大胤有了喘息之地。 向北蔷借兵需要考虑的,是用什么代价换取兵力。 任长湛看向太子:“北蔷的条件是什么?” 景承衍却淡淡一笑:“北蔷国主弱无依靠,我向他们借兵,反倒是帮了他们,这条件,轮不到他们来提。” 太子胸有成竹,显然已经是有了对策,只是这件事非同一般,还要再与骆将军商议才是。 心里这块大石头落下,任长湛的表情也轻松许多,他与太子又闲聊了两句,一直默默喝茶的宴惜灵忽然听到太子提到了她的名字。 “啊?”宴惜灵下意识啊了一声,就见任长湛正在笑眯眯地看着她,太子一向清冷的眼睛里也有隐隐笑意。 见她迷茫的模样,任长湛解释说:“方才我与太子闲聊,聊到你我在江城之事,他夸你与一般女子不同,颇有些胆识。” 宴惜灵的声调随着任长湛这句夸赞有些拔高,她有些小得意:“毕竟,没有些本事还嫁不到夫君。”说着她笑意盈盈地看了眼任长湛。 太子牵动嘴角笑了笑,有些疲倦地阖上眼,先前七王爷给他下的药毒性霸道,让太子身体受损不少,要想彻底拔毒还得长期调养,再加上车马劳顿,更是伤了元气。任长湛见他倦了便和宴惜灵离开,没忘了嘱咐门口的吴铎注意景承衍的身体。 宴惜灵看到太子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对他之前无礼之言的埋怨也没了,好好一个人被作践成这样,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惜灵,你一直在想什么?”任长湛见宴惜灵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发问。 “我在想啊,咱们平头小百姓总想着自己能有皇子公主这样的福分,可没几个去想这福分也不是白白落头上的。太子这般尊贵的人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呢。” 宴惜灵想起前世在孙家听到看到经历到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叹息道:“算起来,还是当个平头小百姓好点。” “娘子说的有理。”任长湛牵了她的手,“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是件奢侈的事。” 太子心有对策,当晚就与骆将军任长湛他们商议,直到后半夜才散去。 宴惜灵等不到夫君回来便靠着床头睡着了,任长湛回来见她睡得正熟就轻手轻脚将人抱着躺在床上,他替宴惜灵脱去衣袜,搂着人钻进被窝里。 宴惜灵被他的动作唤回点神智,知道夫君回来,她伸出一条胳膊搭在任长湛脖子上,哼哼两声又陷入熟睡。 男人笑着贴紧她,缓缓阖上眼。 与七王爷的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他要上战场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能做的,是将宴惜灵深深地记在心里。 惊变 第三十五章 太子北逃,七王爷沿途追踪,因北地是骆严驻守的地方,七王爷一时半会儿不敢出手,太子才有了一丝喘息的时机。 自那晚商议之后,太子再没有耽搁,派出凌绝影卫传信北蔷,欲与北蔷国主借兵。 北蔷国主没有明确表态,他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这样的大事他不敢妄自定夺,便让凌绝影卫带回了北蔷王室的象征——一红色蔷薇。 现在,景承衍和任长湛看着面前这盆茂盛的蔷薇花揣测北蔷国主的回应,太子掐掉最顶端开的最好的那朵蔷薇,淡淡道:“准备开门迎接北蔷商客吧。” 任长湛抬眼看向他:“送来代表王室的红蔷薇,难不成是王室之人亲自前来?” 太子似笑非笑:“你忘了北蔷有位戚王姬么,这件事北蔷不敢经手他人,北蔷国主能信任的只有他那位亲姐姐,再说,戚王姬早就到了适嫁的年纪,他们出兵,也是为了拯救岌岌可危的北蔷王室。” 竟然是来联姻的! 其中关节不难想明白,北蔷王室需要大胤的支持,同时太子也需要向北蔷借兵,这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无论如何,这桩交易都要谈成功。 “你不怕北蔷趁机狮子大开口?” 景承衍背手而立,笑道:“阿湛你忘了我的凌绝影卫么?” 任长湛陡然一惊,景承衍的意思竟是这交易不成,就除去戚王姬又或者…… 杀死北蔷王。 “不必吃惊,你了解我的性子。”太子淡淡一笑,冲任长湛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两天后,北蔷商队进入北烈城,太子听到手下回禀并没有什么表示,仍是漫不经心翻阅手边的画册,宴惜灵同夫君坐在一旁喝茶,她听到这话倒是挪了挪眼神。 不久有下人禀报北蔷商队来访,吴铎宣人上前,就见进来一位身着北蔷贵族服饰的年轻公子,这位公子看了眼太子,大大方方行了北蔷的弯腰礼:“太子安好。” 太子端坐在大堂正中,声音沉稳:“风公子不必多礼。” 这位风公子虽然穿着男装,可那张脸仔细看仍然是女子特有的小巧精致,宴惜灵心想这还是个姑娘呢,就见这位姑娘摘下兜帽,将脸完全露了出来。 兜帽下是一张略深邃的俊美脸庞,她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头上装饰着大片的银饰,身上是北蔷贵族常见的长袍,脚踏一双短靴,英气十足又俊美柔婉,奇异的和谐。 “戚王姬,果然好胆魄。”太子扬声赞叹。 “谢谢皇太子的赞美。”戚王姬被吴铎请到太子身边坐下,她扫了眼大堂中剩余的人,笑道,“风澜此次前来,为的正是前几日太子与吾王商议之事。” “不知北蔷王如何抉择。”太子瞥了眼戚王姬,戚王姬坦然与之对视,她嘴角扬了扬,声音清脆:“吾王感念大胤恩德,愿助太子一臂之力。” 说完,戚王姬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予太子:“这是吾王亲笔书信,北蔷愿与大胤结秦晋之好。” 太子接过那封信,他将信封拆开,取出其中折得规整的信纸,苍白的手指压着泛黄的纸张一点一叩,在一室寂静中,叫人平白生出一丝畏惧来。 “国主所言,句句泣血,许氏一族谋私犯上,实属不忠不敬之臣。”景承衍转头看向戚王姬,但见这个女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注视着他,眼中一片坚毅。 “戚王姬胆识过人,容貌脱俗,本王亦心生好感,这桩婚约,本王允了。” 太子将信扣在桌面上,戚王姬起身对太子再行拜礼,她漂亮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风澜愿太子早日平定叛乱。” 商议完借兵联姻之事,太子邀请戚王姬在北烈府多留了两日。 宴惜灵亲耳听到太子要与这位戚王姬联姻,又见太子邀请戚王姬在北烈府多住几日,心道太子这是要先和戚王姬培养培养感情。 不知道太子这样清冷的人,他的女人们是什么模样,她起了好奇心,趁着晚上睡觉前偷偷同任长湛讲了,任长湛却道太子不喜有人近身,至今只有一位侧妃,东宫之中也没有供他泄火的娈宠,所以到了现在,太子仍无子女,身边也没有宴惜灵所想的“女人们”。 倒是和其他贵族皇室不同。 宴惜灵回想着戚王姬英气又清丽的脸,心道太子若娶了这位戚王姬,两个人站一起实在是赏心悦目。 她胡乱想着,被任长湛推到床里面,任长湛掀了毯子盖在两个人身上,声音含笑:“别瞎想了,快睡。” 宴惜灵在毯子底下扭了扭身子,觉得浑身都别扭,于是将腿翘到任长湛的大腿上,这才觉得骨头舒展了,她寻了个舒坦的姿势阖上眼,也不管任长湛被她折腾的如何独自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宴惜灵忽然被任长湛推醒,她不满地哼了一声,立刻被任长湛捂住了嘴巴。 这一下让她彻底醒了,她拽着任长湛的袖子示意他自己已经清醒,任长湛这才松开手。屋子里黑漆漆一团,只能看见院子里悬挂着的灯笼发出微弱光线,宴惜灵将头抵在任长湛胸口,大气都不敢出,任长湛浑身紧绷,像是随时要跳起来一样。 宴惜灵凝神细听,只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和夜猫子尖利的叫声。 她抬头看了一眼任长湛,任长湛盯着窗外,一条胳膊将她护在怀里,宴惜灵惊疑间,就听任长湛在她耳边轻声道:“外面有人。” 宴惜灵一个激灵,仿佛听到院子中有极轻的脚步声,听起来,还不止一个人。 任长湛护着妻子,一只手摸到枕头底下压着的长刀,院子中的脚步声极轻,毫无疑问这人武功极高,加上之前掠过院子的人,这批潜入者最少有两人。 现在还不知晓他们打什么主意,任长湛不敢轻举妄动,他又疑惑起来,他们的院子紧邻太子居所,吴铎出身宫中神武殿,已经是天下少有的强者,这群人的动静他不可能听不到。 可是直到现在,直到任长湛都发现了动静,为何吴铎那边还没有反应? 任长湛担心太子,他起身,对妻子道了声小心,便提刀出了屋门。 院子里树影重重,北地的风将影子刮得四散摇摆,任长湛向太子居所方向望去,只看到屋门紧闭,屋中一片漆黑。 整座北烈府都陷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他握紧刀,大步敲响太子的屋门。 不多时,屋中传来吴铎的声音:“何人?” “是我,任长湛。” 任长湛压低了声音:“太子安好?可是睡下了?” 吴铎的脚步声离大门越发近,下一刻,吴铎开了屋门。 太子显然是刚刚醒来,他披着衣袍靠在床头,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见到任长湛,他敛了清冷的眉眼,问他:“怎么还提着刀?” 任长湛并不隐瞒:“方才我听到院中有人,放心不下就来看看。” 太子转头看了眼吴铎,淡淡道:“是七叔的人。” “是他!” 任长湛紧张起来:“可是要对你不利?” 景承衍脸上的淡漠神色不曾变过:“或许,他们潜进北烈府还不曾对我出手,只留下一封信。” 说完他想到了什么,接着道:“也许是过来瞧瞧我死没死。” “信?” 太子指着手边展开的信纸,语气淡漠:“当时离京他并无阻拦,你道是为何,他一早就知道我这身体根本拖不到离开北烈。” “难道你身上的毒……有异?” 太子冷笑一声:“七叔狠心,我这毒竟是无药可医。” 任长湛愣了一瞬,很快想起自己手中的九珍丹,这是陛下赐给父亲的奖赏,父亲给了夫人,夫人又将它塞进任长湛手中,这么多年过去,除了用来救治宴惜辰的那枚,任长湛手中还剩两颗。 当机立断,任长湛要让太子服下九珍丹。 太子没料到他手中有九珍丹,本以为自己必死,哪成想还有一线生机,看着任长湛急匆匆回去的背影,也是一怔。 宴惜灵缩在床上等夫君回来,门吱呀一响,把她吓得一个哆嗦,待看清是任长湛后,她吐出一口气,张开双臂将自己埋进任长湛怀中。 任长湛在宴惜灵携带的包裹中翻出一个不起眼的小青瓷瓶,不放心宴惜灵一个人留在屋中便带着她也去了。 等听完任长湛和太子的对话,宴惜灵才知晓当初任长湛喂给哥哥的药竟然是这等珍贵的宝贝,也才知道太子的身体不止是看起来虚弱这般简单。 九珍丹虽是医家珍品,可七王爷对太子下的毒也非凡物,任长湛将九珍丹送到太子手中,而后又去寻了骆将军。 得知此事的骆严虽然心急如焚,可不敢泄露半分,当即命人去请大夫,自己跟着任长湛来到太子屋中。 一见面,骆严看到景承衍面色惨白,竟是比刚来北烈城还虚弱几分,不禁心头大痛:“康德老贼,辱人太甚!” 太子见到姨丈为他哀痛,心头一阵感动,他劝慰道:“阿湛给了我九珍丹,我这毒不妨事。” 骆严侧头看着任长湛,相视片刻终是道出了亲儿的名字:“湛儿啊……” 任长湛上前扶住父亲,他擦了擦眼睛,唤了声“父亲”,又将一旁的宴惜灵指给骆严:“爹,这是您的儿媳惜灵。” “媳妇见过公爹。”宴惜灵急忙行礼,被骆严扶了起来。骆严自他们来到北烈城第一天起就仔细观察过夫妇二人,对这个模样脾性都好的媳妇儿很是满意,现在听到宴惜灵叫了一声公爹,这表示儿子还愿意回家。 骆严紧紧搂着儿子,一时间老泪纵横。 门忽然被敲响,吴铎在门外禀报:“大夫来了,可请入内?” 骆严放开儿子,很快又收敛情绪变成先前威仪的大将军:“快请。” 进来的大夫是个温雅的年轻人,骆严与他相谈片刻,就见大夫坐到太子身侧。 大夫将太子打量一番,又执起太子的右手,待看到太子手腕上凝着浅浅一圈红线后,大夫摇摇头。 太子盯着苍白皮肤下的一圈红色,面上不知是怒是笑:“这是红缠。” 大夫道:“正是红缠。” 红缠是一味缠绵的毒,无色无味无解,中毒者全身渐白,四肢处凝起血丝如缚红线,死后尸体泛着淡淡青色,远远看去,如同一尊玉人。 “果然是无解之毒。”太子拿起先前任长湛递给他的九珍丹吞下,对大夫道,“大夫开些调养的药便好。” 那大夫垂下眼帘替太子把脉,不多时写了个方子,他对骆严躬身拜别,又由吴铎请了出去。 绝望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红缠无解,那太子…… 景承衍笑道:“怕什么,我绝不会死在七叔前头。” 准备 第三十六章 红缠无解,太子索性不去折腾,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天戚王姬同太子在院中小坐,昨晚的动静并不小,戚王姬也听到了风声,她不动声色,将太子的神态悉数收入眼底。 太子仍是旧模样,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却能让人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戚王姬试着开口:“殿下在想什么,竟是这样入神。” 景承衍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戚王姬,也跟着笑起来:“本王想起当初离京时东宫的迎棣尚未开花,不知本王离宫这些日子,有没有人照料它们。” “殿下心善,既然挂怀东宫,不如早日回程。” “王姬说的不错,本王是该早日回去。” 太子说罢就同戚王姬商议后日由太子心腹护送王姬回国,戚王姬推拒不得,只能答应。 她原本是要趁着这几天再探查一番北烈府详情,现在也是没机会了。 至于那个心腹,太子只放心任长湛一人。 “你要去北蔷?”任长湛刚一进门就听到宴惜灵的问话。 “嗯,太子要我护送戚王姬回程。”任长湛喝了口茶,就见宴惜灵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他只好随着妻子的力道坐下,“怎么了这是?” “北蔷路远,又是外人的地盘,我不放心你!” “北蔷要寻求太子庇佑,不会为难我这个来使。” 宴惜灵还不放心:“话虽这么说,可你也听太子他们说了,北蔷形势复杂,北蔷国主敢和太子合作,你就不怕北蔷权臣对你不利吗!” 任长湛一口茶噎在嗓子眼:“娘子所言不错。” “反正,你要去我也不阻拦你,你万事小心。”宴惜灵抓着任长湛的衣袖,沉默半晌又说,“我要你平平安安回来。” “娘子放心,我们只用将王姬送到北蔷边界,那边自有人接应。” 这么一番解释,宴惜灵才稍稍安心,宴惜灵捉着任长湛的手坐了一会儿,忙起身为他收拾行李。 任长湛见娘子终于放心,赶紧将茶水喝了。他话说的是真一半假一半,有些事让宴惜灵知道也是徒增担忧,不如不说。 回程那天,戚王姬换回男装,俨然是一位俊美的富商公子,宴惜灵将任长湛送出北烈城,看着戚王姬英气利落的背影,忍不住羡慕起来:“真羡慕她。” 任长湛接过她递来的包裹和满满的一兜点心干粮,听了她这话便问:“羡慕她如何?” 宴惜灵看他一眼,故作娇羞道:“自然是羡慕王姬能骑高马,出门庭——” 说到最后她拖着长长的戏腔,可惜被任长湛捧住了脸颊,后面的话没能唱出来。 宴惜灵的脸被捧得圆圆的,她望着任长湛,忽然眯眼笑起来:“早去早回,不许跟王姬……王姬身边那个女人说太多话。” 王姬身边那个女人…… 任长湛隐约记得是个三十多岁的健壮妇人,他哭笑不得,点头道:“为夫答应娘子。” 任长湛再三保证会平安回来,宴惜灵这才肯放开他,骆严将军见小两口说够了话,便让车队启程。 于是,长长的车马商队出城了。 戚王姬此次出行用的是北蔷富商叶家的名义,来北烈城除了面见太子外,还是正儿八经的商人,这次回去,戚王姬的车队带回足够多的茶叶布匹。 任长湛纵马在前,随着车队缓缓前行。 戚王姬扮做男子,平日里坐在马车上不露面,她现在的身份是北蔷叶家七少爷,这人是出了名的清傲精明,随从们无事便不敢靠近,所以戚王姬这样也不容易引起旁人的怀疑。 一路上任长湛和戚王姬没什么交集,没说过十句话,等到了两国交界的茂伯山,戚王姬谢过任长湛护送,便领着商队从大路进了北蔷地界。 完成这项任务,任长湛并没有急着回去,待到天黑,任长湛与凌绝武卫转头向西北,披着浓重的夜色赶到了寒牢关。 寒牢关是骆家军驻扎的地方,是骆严将军驻守的城池,任长湛此次前来,为的是传令于骆家千金辞鹊,命她整顿兵马,随太子诛杀反贼救回皇上。 在任长湛的记忆里,小妹辞鹊还是个娇俏的小丫头,多年不见,不知妹妹变成什么模样。任长湛心里鼓着一团热风,也说不是个什么滋味。 不知小妹可否能认出他来。 任长湛狠狠在马臀上抽了一鞭,终于在天亮前赶到了寒牢关。 天还未亮,寒牢关外一片肃静,任长湛一行人刚至城外,就听城楼上的守卫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任长湛高声道:“我们奉将军之命从北烈城赶来,烦请军爷禀告一声。” 守卫不敢怠慢,急忙跑去禀告,不多时,城墙上上来一队人,暗淡的天色之下看不清为首之人的模样,却听得她的声音,竟是十分清朗的女声:“你们是何人?” 任长湛听到这个女声,一时激动,他缓了缓心神,回道:“在下奉将军之命自北烈城赶来,有要事相谈。”说着他出示了骆严将军的信物,因天色浓暗,城墙上的人将他们观察了许久,待到确认无误后,这才下令开启城门。 任长湛随前来迎接的士兵前往城中,他被带到一处屋子中,屋中正立着年轻的女将,任长湛看到她与母亲相似的容貌,一时忘了动作。 骆辞鹊被面前的男人毫不遮掩的打量着,心里一阵不快,这些年在军中在战场上多的是人这样看她,她是个女人,对,她是比男儿要柔弱的女子,可她不是娇滴滴的女人,若要比起来,她可不比男人差。 眼看骆辞鹊眼中要冒出火来,任长湛挪开目光,冲骆辞鹊温和地笑了笑:“在下此次前来,是奉骆将军之命送来密函。”说着,他将蜡封的密函交给骆辞鹊。 骆辞鹊伸手接过,也没有挥退身边的心腹,她点燃烛火将蜡封烤软,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信纸抽出。 信上的内容任长湛猜的八九不离十,果然见骆辞鹊面容肃穆,不过很快,骆辞鹊抬眼看了任长湛一眼,似是不信一般。 任长湛见她这副表情,心知父亲已经将自己的身份点明,他看着面前及他肩头的妹妹,目光温柔。 骆辞鹊收起信纸,又看了眼任长湛,她握紧颤抖的手,将屋中的其他人挥退,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骆辞鹊忍不住低声唤了声“哥哥”,最后一个音已然带上了哭腔。 任长湛搂住扑进怀里的小妹,也是忍不住唏嘘慨叹:“小妹长大了,已经这么高了……” “哥哥,我以为,我以为你真的死了……”骆辞鹊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她抱着哥哥嚎啕大哭,这是她的哥哥啊,从小亲她爱她的哥哥,现在哥哥回来了,她怎么能不哭。 任长湛摸着骆辞鹊的长发,安慰道:“哥哥这不是回来了吗,辞鹊不哭,都是能带兵打仗的人了,还哭鼻子呢。” 骆辞鹊呜咽两声:“一开始爹娘都瞒着我,只告诉我你去了滇州,我只知道滇州远,哪想到你十多年都没音信,我不信你死了,你是我的哥哥,你还要护着我呢……” 她一边哭一边说,任长湛替她一下下地顺背,待到骆辞鹊情绪缓和,任长湛替她抹抹眼泪,又听小妹向他打听近些年的情况,生活可曾安顺,可曾受过苦难,以后他们回帝都,她要将自己珍藏的好东西们送给哥哥。 任长湛一一答了,说到最后,骆辞鹊问:“哥哥,我那位嫂嫂脾性如何,对你可好?” 提到宴惜灵,任长湛笑起来:“你那嫂子和你脾气倒是像,都是不服输的。” 宴惜灵哭了一阵,这会嗓子又哑又干,她张了张口,问哥哥:“太子哥哥现在可好?父亲说下个月就要与北蔷联兵打回帝都。” “北蔷觊觎大胤国土已久,太子与北蔷联兵,可是不妥?” “如今的北蔷被三大家族掌控,只要他们之间还有利益纠葛,就不惧北蔷的野心。”任长湛将前些日子北蔷戚王姬与太子联姻一事讲给骆辞鹊,骆辞鹊低下头,露出一个苦笑。 “小妹,难道你喜欢太子?” 骆辞鹊轻咳一声,点点头。 “承衍若是作为妹婿,我自然十分赞同,可他还是太子,是大胤的储君,辞鹊,哥哥不愿你受委屈。” 骆辞鹊捂着发烫的脸,声音低低的:“我都知道,太子哥哥只把我当妹妹看,我就是喜欢他嘛,我明白的。” 骆辞鹊虽是女子,但常年随父亲驻守边关,见识不输男儿,她和任长湛分析了一番局势,心中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事有了底气。 同一时间,太子写下数封密信,派遣凌绝影卫分送各州,他的七皇叔在帝都布下天罗地网,正等他现身,那又如何,他早不是当初的懵懂稚子。 斩草未除根,七皇叔终是心软了。 密信送达,任长湛便匆匆赶回北烈城,回来时骆辞鹊托他向未见面的嫂嫂问好,还将她打来的狼牙坠子送给宴惜灵。 回到北烈府,接到消息的宴惜灵早早地等在院子里,待任长湛见过太子与骆将军后,宴惜灵才过去与任长湛搭上话。 任长湛将那狼牙坠子交给宴惜灵,大笑道:“这是辞鹊,我那妹妹给嫂嫂的礼物,她在寒牢关无法离开,托我向你问好呢。” 宴惜灵接过狼牙坠子,有些不好意思:“这狼牙是小姑亲手打的吗,我好喜欢。” 任长湛点头:“辞鹊勇武不输男儿,这狼牙是她亲手取下的。” 宴惜灵高兴坏了,她还有件更高兴的事要说:“这几天你不在,夫人常常来邀我闲谈,还有,你今天看见太子,没发现他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吗?” 太子身体见好,这是件大好事,宴惜灵也没卖关子,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之前那位医者的师叔云游经过北烈城,被医者邀请诊治太子,一番望闻问切后,那位师叔决定留下来为太子诊疗。原来太子所中红缠之毒与真正的红缠差了一味药材,所以这毒并非无解,只是拔毒耗费时日,这位师叔便留了下来。 任长湛想着太子的红缠之毒有解,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抱住宴惜灵,轻轻吻在她额头:“惜灵,我们会回到江城开一家酒馆,养两三个娃娃……” 宴惜灵拧他一把,嗔道:“我要当掌柜的,你就是我的跑堂!” 大旱 第三十七章 太子这几日每晚只能睡上两个时辰,从各处送来的密信变得多了起来,他必须及时做出安排。 吴铎劝太子歇息,却被太子挥退,他急得乱转,被前来送药的淮鹤叫住了。 淮鹤便是医者刑问的师叔,淮鹤二字并不顺口,吴铎舌头绞了半天才叫出他的名字:“淮鹤医师……” 淮鹤年纪不大,二十七八的年纪,端着药碗立在那里蛮有些看头,他见吴铎愁眉苦脸,火气先冒了上来:“又是一夜没睡?” 吴铎点头,淮鹤将手里的托盘交给吴铎,一脚踢开了太子屋门。 吴铎在后面倒吸一口凉气,生怕这位淮鹤师叔再也走不出来。 太子正低头翻阅兵书,听到这么大的声响也没抬头,淮鹤想起他是大胤太子,先将自己劝得火气消了三分,可开口仍是怒气冲冲:“你还把我这个大夫放眼里吗!” 景承衍没被人吼过,连他父皇都不曾这样对他,他抬头看着淮鹤,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解。 淮鹤放缓了语气,接着道:“你若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这大夫医术再好也救不了你。” 景承衍冷冷道:“难为大夫还记得我的身份。” 淮鹤一向是这个性子,对不听话的病人没什么好口气。他在江湖上行走久了,谁见了他都要恭敬唤一声淮鹤医师,从来是他被人奉承,他这性子直来直去,明里暗里也得罪了不少人。 全师门都担心他哪天走夜路被人蒙头抽死,只有淮鹤不晓得自己除了医术精湛外以外还招了许多埋怨。 “红缠虽然有解,可殿下若不悉心调养,我开的药再多也是白费力气。” 淮鹤正说着,景承衍就看到吴铎端着药碗进来,吴铎恳求地望着太子,希望他不要计较淮鹤这个直肠子。 景承衍忽然想起无意间听到的一个名字,便叫了一声:“贺狗儿?” 愤怒的淮鹤傻眼了。 傻眼之后是愤怒,这个名字被他视为耻辱,小时候狗儿狗儿被人叫惯了不觉得什么,等他跟随师父学医后才知道这个名字多么的粗俗,于是他借了师弟的一鹤个字,还借了师父撰写的医书第一个淮字,淮鹤淮鹤,听着就是高人的名字。他那个狗儿小名,如今除了隐居的师父和几位师兄,就剩师侄刑问知道。 淮鹤气得打转,气哼哼走了。 吴铎不明就里,忍不住问太子:“贺狗儿?那是谁?” 太子但笑不语,他接过药碗,将药汁一饮而尽,对吴铎吩咐道:“我且休息,若是有人到访,叫醒我便是。” 看到太子要休息,吴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他将药碗交给门外伺候的婢女,自己抱着长刀守在太子门外。 等到黄昏,西边的云彩透着金光,屋门被打开,太子披着长衫缓缓走出,他交给吴铎一封信,命他送往帝都。 送往帝都,交给七王爷。 很快到了最热的六月,北烈城成了一座被火炙烤的城池,光是在屋子里坐着不动都能出一身的汗。 宴惜灵和夫人坐在屋中闲谈,正说到她在江城开胭脂铺子的事情时,外面传来婢女的声音:“夫人,吴大人求见。” 夫人让婢女将人请进来,就见吴铎抱着两个大西瓜自门外走来,他停在屏风前,行礼道:“夫人安好。今早有人送了西瓜进来,殿下吩咐属下先给将军和夫人送来尝尝。” 将军夫人看了眼吴铎手中的大西瓜,柔柔笑道:“殿下倒是有心,这西瓜看着浑圆翠绿,一准儿是从北蔷运来的。” 吴铎笑道:“正是,今早北蔷叶家特意送来的。” 太子有心,将军夫人心里也舒坦,她的姊妹去得早,承衍除却太子的身份,还是她的亲侄儿,一直被她当做自己的孩子照料,失去湛儿以后,太子和辞鹊更是她仅有的寄托,现在太子孝顺,长柔夫人只觉得欣慰。 长柔夫人询问了几句太子的近况,得知太子近些日子比前几日气色好了不少,也是高兴,宴惜灵见夫人心情大好,便张罗着将西瓜吊进水井里阴着。 吴铎还有事在身,辞别夫人后告退,宴惜灵进来时,就见夫人笑吟吟望着吴铎离去的方向,宴惜灵也笑起来:“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西瓜呢。” 长柔夫人拉着宴惜灵坐下,笑道:“这是北蔷特有的品种,往常都是贡品,只有宫里才吃得上。等晚点将西瓜切了让你尝尝,也给长湛带回去些。” 宴惜灵欢喜应下,又被夫人拉着讲先前在江城的事,说到景恩妤郡主秘密安身江城和小国舅爷谢枕被人追杀时,夫人若有所思,宴惜灵看在眼里,琢磨着其中定有隐情,而夫人是知晓的,她没吭声,只是将那些事情都讲了。 听到宴惜灵讲郡主最后决定留在江城,夫人叹息道:“恩妤她……也是个可怜孩子。” 宴惜灵只听到这一声叹息。 淮鹤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再加上他那股倔劲儿,太子也怕了和他纠缠,乖乖地每天按时吃药休息,眼见整个人是精神起来。 太子身体一好,吴铎就高兴,吴铎一高兴,淮鹤的待遇就会变好,于是淮鹤铆足了劲去解七王爷种下的红缠之毒,倒叫他鼓捣出几分眉目。 恰巧是最热的六月,红缠之毒被蒸腾的热气压制,太子的身体恢复的也快,任长湛那边与骆将军也商量好回京路线,太子安插在各地的心腹也备好兵马粮草,只等太子下令发兵。 眼瞅着回京有望,偏生西北传来大旱的消息,说那边炎热难耐,已经有不少人被热死在家,庄稼地里更是一片荒芜,眼看着西北就要成一片死地,朝廷赶忙派人运送粮草,也是远水救不了近渴。 西北大旱,邻国也受到波及,他们地少人稀,只能掠夺大胤边陲的物资维生,天灾之后必是人祸,若不及时派兵,受苦的还是边境子民。 太子看完从帝都传来的密信便将它烧了,一直沉默的任长湛道:“天灾在前,七王爷若想坐稳皇位,自然要稳定民心,他一旦调兵西北,我们的胜算将会更大。” “阿湛,你真的这么想?”景承衍转过身,表情却是冷峻,“西北一旦动乱,大胤如何不受影响,周边诸国可都在看着呢。” “可你和七王爷不能善了,总要有人牺牲,承衍,总要有人牺牲!” 任长湛盯着景承衍,直直地看着他,两个人在无声对峙,最终还是太子先开口:“我明白。” “派去西北的大臣是四年前治理澄江水患的袁谨,七叔在大事上比谁都通透。” 任长湛听出景承衍话语中那一丝自嘲,他抬眼看着自己的表兄,一时摸不透景承衍的意思。 七王爷与太子之间的感情并非淡漠,反而甚是亲厚,如今七王爷谋反,太子又中了红缠之毒,不知对这位曾经尊崇的长辈,太子该是何等心情。 任长湛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太子所有的言行举止,在心底生出一分有些可笑的念头—— 如果有一天,如果他们杀到帝都,也许,太子没有胜算。 因为太子,他心软了。 出征 第三十八章 任长湛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父亲骆严,骆将军听完只是摆摆手:“到了现在这步田地,太子就算念着以前的情分,可现实逼迫他不得不出手。七王爷对他可谓赶尽杀绝,他是皇家的子孙,比你我更知道要怎么做。” 是了,景承衍身为大胤太子,在皇宫里长大的人,他比谁考虑的都要多。 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任长湛松了口气。 按照计划,最热的六月一过,就是挥兵帝都的时机,到那时,沿途州县纷纷响应,不出两个月他们就能打到帝都城外。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炎夏的闷雷响过几匝后,挥不去的暑气慢慢散了,一直沉闷的北烈城也变得肃杀起来。 出兵的前一晚,宴惜灵还在灯下为丈夫绞两块鞋底儿,她是女眷,按理说要留在北烈城,宴惜灵舍不得丈夫,又担心地睡不好,只能每晚每晚的纳鞋底儿,她和姐姐一样,希望丈夫能穿着她做的鞋子,每一天都平安。 任长湛坐在她对面查看地图,冷不防听到宴惜灵的抽泣声,他从地图上收回视线,看向一直沉默的妻子,见她正就着烛火纳鞋底儿,一双手绷的红红的样子,心里涌起千般万般不舍。 他坐到宴惜灵身边,拢住了宴惜灵发红的双手,他轻轻摩挲着她被磨得红肿的手指,末了,轻轻拿在嘴边吻了吻。 “别哭,我会回来。” 宴惜灵喉咙里咕噜两声,一开口就是忍不住的哭腔:“我就是想哭。” 任长湛捏了捏宴惜灵的脸蛋,柔声哄道:“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不行,我还是要哭一会儿。”宴惜灵一头栽进任长湛怀里,一边哭一边咕哝,“带兵打仗又不是杀猪卖菜,我担心地睡不着,给你准备干粮怕放不住,只好给你多做几双鞋,我手都磨疼了,筷子都握不住……你怎么这样……” 任长湛听她哭着“斥责”,被她的哭腔逗得闷笑,换来宴惜灵的一通挠痒:“我心里不好受,手还疼,你还笑我——” “是我不对,娘子这么记挂为夫,为夫答应娘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我还要骑着大马带娘子回家呢。”任长湛将宴惜灵整个揽进怀里,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不哭了啊。” 一番柔声安慰下来,宴惜灵揪着任长湛的领子凶他:“好好地给我回来!” 任长湛急忙答应:“一定好好地回来!” 宴惜灵收拾好任长湛要穿到的衣物,又仔细叮嘱他要平安归来,任长湛被她勾起了不舍,在她脸上吻了许久。 夫妻两个从来没有这样真正直面过分离,当初在江城,宴惜灵得知他要上京的消息时已经打定主意要跟过来,可这次,是实实在在的分别。 战场上刀剑无眼,宴惜灵不敢去想另一个结果,她只希望丈夫帮助太子夺回皇位后,能够完整地和她回到江城。 她不奢求其他,只求平安。 “你和母亲留在北烈城,这里是骆家军的地方,你们留在这里最为安全。”任长湛低声同她交代着要事,“母亲最牵挂父亲的安危,有你在也能劝着母亲安心。” “我知道,你放心,你交代我的事,我都记着。” “那我就放心啦,我的惜灵儿啊,你不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任长湛一声喟叹,宴惜灵听得笑起来:“你怎么也婆婆妈妈啦,分别的话说一晚上也说不完,时辰不早了,你快歇息去。” 说完,宴惜灵吹熄蜡烛,拉着任长湛走到床前。 任长湛被她推到床上,又被哄着脱了衣衫和鞋袜,宴惜灵脸颊通红,也不敢去看他,只是手上动作很快,麻溜地给任长湛剥光了。 坐在床上的任长湛也不是傻子,他早猜到宴惜灵要做什么,见到宴惜灵把他扒光后羞涩地坐在床边,立刻伸手将娘子捞到怀里。 “哎呀……”宴惜灵一声惊呼,被任长湛扯到了他怀里。 “你把我扒光,你倒害羞起来了。”任长湛伸手落下床帐,动手去解宴惜灵的衣裙。 宴惜灵挡住他的手,气哼哼道:“你别动!我自己来!” 任长湛闷闷笑出声,便由着宴惜灵去了。 缠绵之后是分别,宴惜灵吸吸鼻子,拎着给丈夫准备的包裹送他出征。 天刚蒙蒙亮,所有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灰蓝色,北烈城的黎明透着冷,任长湛将自己的外衫披在妻子身上,被宴惜灵挎着着走到城门口。宴惜灵实在是做不出轻松的表情,只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她跟在任长湛身侧,一路上不少将士都向她看来。 行至城门,太子稳坐城墙之上,骆将军早已立在城门下,长柔夫人替他系好披风,满怀眷恋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见到任氏夫妇,夫人下意识伸出手,又想起任长湛还未与自己相认,一时手臂顿在半空,宴惜灵忙戳了戳任长湛,示意他与夫人道别。 到底是骨肉血亲,任长湛看着自己多年不曾见面的母亲,轻轻垂下头,长柔夫人握住任长湛双臂,忍不住垂泪。 骆严将军铁血一生,见到妻子双眸含泪,心里也是一颤,他望着自己的儿子儿媳,望着身后泱泱大军,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场皇位之争,不知道要牺牲多少人的性命,到了他现在这个年纪,他已经对战场厮杀心生厌倦,可如果不去厮杀,还将会有更多的人牺牲,这是解不开的循环。 低沉的号角声呜呜响起,太子端起酒碗,冲着将要为他奔赴战场的将士们遥遥一敬。 “呜——” 低沉凝重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太子望着他的大将军,扬声道:“壮士去也,惊天地——” “惊天地——”男人们低沉整齐的呐喊响彻北烈城上空。 “鬼神辟易——” “鬼神辟易——” “死生无悔——” “死生无悔——” 三碗酒饮尽,景承衍将酒碗掷碎身前,瓷片迸裂的声音象征着百死无悔的信念,他忍不住向前一步,想将这些人的容貌刻在心里。 这是要为他卖命的将士,是大胤疆土的捍卫者。 是他一心想要造福的百姓们。 离得远了些,底下的人看不清太子的表情,骆严却明白这位太子的心境,他勒紧马缰,扬声喊道:“众将士听令,出发!” 一声令下,泱泱大军策马齐发,太子高坐北烈城墙之上,望着他们一路向南,直到军队变成一点墨滴消失在茫茫尘烟后,太子才收回视线。 “大军已远,殿下请回吧。”吴铎扶起太子,却见景承衍拿起手边摆放的酒碗将酒一饮而尽。 “殿下?” 景承衍摆摆手:“无事,去请姨母与任夫人,我们一并回去吧。” 吴铎点头应是,护着太子殿下步下城楼。 长柔夫人与宴惜灵还在望着大军远去的方向,见到太子,夫人欲行礼,被太子急忙拦下,一旁的宴惜灵也被太子扶起。 “姨母这是折煞承衍了。”太子扶着长柔夫人登上马车,他知晓姨母心中挂念,又是好一番劝慰,宴惜灵虽然也是挂念任长湛,但不敢在夫人面前表露太多担忧,跟着太子也是一番吉言相劝。 长柔夫人握着太子与宴惜灵的手,最后笑道:“我经历了许多次这样的分别,只是这次担忧更甚。我与湛儿还未相认,他便随父亲上了战场……骆家的孩子一个个都不让我放心,唉,我……” 说到最后,长柔夫人忍不住带上颤音:“我心里担忧,可你们比我的担忧不会少,我的孩子们啊,谁都要平平安安的。” 她将侄儿与儿媳揽在怀里,柔声道:“现在没有外人,有些话我能说了。承衍生在皇家,经历的都是肮脏事儿,姐姐去的早,你打小就过得不容易。湛儿经历了那场动乱,难免对我这个娘亲心生埋怨,还好,还好他和惜灵成亲了,惜灵是个好姑娘,我这心里也好受点。眼下不太平,咱们一家子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承衍你记着,不管什么时候,姨母家都是你的靠山,咱们休戚与共。” 景承衍温柔一笑,对长柔夫人保证自己不会忘记这番话,他安抚好夫人,退出了马车。 天已然大亮,两辆马车慢慢驶回北烈府。宴惜灵陪着长柔夫人回到府中,二人一同用罢早膳,不久,就见吴铎过来传话,说是骆家小姐辞鹊两日后将秘密抵达北烈城。 长柔夫人这才舒展了愁眉,她拉着儿媳的手,笑吟吟道:“辞鹊那丫头要来了,你也见见这小姑子。” 宴惜灵点点头,对这位早有威名的女将军不由生出许多好奇。 求情 第三十九章 大军已经走了整整一天,眼看天色渐黑,骆严便命大军原地扎营休息。 吃罢晚饭,骆严看了眼还在研究地图的儿子,他起身将马鞭丢出手,任长湛听到声响一手接过。 “父亲?”任长湛看着手里的马鞭,父亲竟是要与他单独谈话的意思,立刻放下手中地图随父亲出了军营。 骆严走在前面,任长湛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走到战马身边,各自牵了自己的坐骑。 眼前的场景渐渐与少年时的光影重合,任长湛跟着父亲的脚步,向西策马而去。 驻营西侧是一处高坡,骆严翻身下马,松开马缰让坐骑独自吃草饮水,任长湛跟在父亲身后,一步步随身前的男人走到坡顶。 夏天晚上的风沁凉,夹杂着青草的腥味和淡淡的粪便味道,熟悉的味道让任长湛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他还是个少年,也这样随着父亲在某个夏天的夜晚策马引风。 “湛儿。”忽然骆严唤了声他的名字,任长湛看向父亲。 “当我得知夫人生了个儿子时,我一直盼着有一天能与那个孩子一起上战场。我希望他能继承我的长戟。”说到这里,骆严挥出他的长戟,他揽住儿子的肩膀,现在任长湛的个头儿已经快要超过父亲,骆严已经要平视自己的儿子了:“现在我可不这么想,我希望战争快些过去,我们一家子能好好地在一起。” 任长湛握住父亲的手:“等太子回京,天下太平,我们一家子自然要好好地聚在一起。” “战场之上生死无定——我要你,活着!”骆严最后一句话,竟是说不出的凝重。 “父亲,您的话让我不安。” “嘱咐你罢了,难道我的儿子会害怕上战场?”骆严哈哈一笑,屈起手指在口中吹了个响哨,不多时,便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愈来愈近,骆严牵住马缰,对儿子笑道:“吾儿,可还记得当年我们的比赛吗?” 任长湛牵来自己的马,对父亲点头笑道:“自然,父亲可要再与孩儿比试一番?”说罢,任长湛翻身上马,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见儿子上马,骆严也跨上马背,一声轻笑,父子俩同时扬鞭,向着军营奔去。 大军走后,以往热闹的北烈府忽然变得安静许多,宴惜灵陪着长柔夫人吃罢晚饭后便早早歇下。 她躺在床上望着床帐发呆,宴惜灵又一次清楚地尝到了牵挂的滋味。不知道远方的任长湛现下如何,可曾睡下,可曾安稳,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想着对方。 宴惜灵吸吸鼻子,她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于是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寂静的夜里,细碎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宴惜灵听到了某种异常的响动,她咽下茶水,装作不曾发现异常的样子慢慢将茶杯放下。 颤抖的手出卖了她,宴惜灵此刻连腿都是软的,屋子里黑黢黢一片,只有冰冷的瓷器泛着一点模糊的冷光。 宴惜灵转身,被一旁的椅子绊了一跤,桌上的茶壶茶杯叮铃桄榔摔了一地,很快外面响起府中护卫的声音:“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我,我摔了一跤。”宴惜灵拢好亵衣,她拽起桌布扬手一掀,又是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外面的护卫已经听出不对,两个人猛地踹开房门,就见到屋子里的宴惜灵披着桌布满目惊慌。 “夫人!”闻声而来的吴铎将宴惜灵拽到身后,警惕地望着房梁。 “有人!”宴惜灵指着声音的源头,大家举着火把查看一番,那里早已没有人影,只剩下角落的花枝在轻轻颤动。 宴惜灵不敢再一个人待着,长柔夫人那边派来一个丫头将宴惜灵请过去,说是让她在夫人那边休息。 宴惜灵收拾好自己,随着丫头转向夫人的院子。三个人走到拐角处,宴惜灵看见阴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略瘦小的人影,她吓了一跳,几乎要叫出声,再一看,那人却冲她摇摇头,宴惜灵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很快想起这人是景恩妤郡主身边的影卫。 难不成郡主来了北烈城? 到了长柔夫人的屋子,宴惜灵不敢隐瞒,将景恩妤影卫到来的事讲给夫人听,长柔夫人若有所思,只是告诉宴惜灵不必惊慌,景恩妤不会伤害他们。 宴惜灵心有不解,只得按下。 暗夜里,红色的人影避开守卫一路疾行至太子门前。 守在门口吴铎对人影拱拱手,为这位远道而来的郡主推开了房门。景承衍端坐屋中,对自己的妹妹道了声久见。 “殿下,我此番前来,为的是求你一个人情。”景恩妤立在门前,直直地看向太子,“殿下,哥哥,你说过,你欠我一个人情。” “你要我留七叔一条性命,他是我的血亲,我自然不会伤他性命。”景承衍指着自己身边的位子,“恩妤,你过来。” 景恩妤不解其意,慢慢地走了过去。 景承衍锐利的目光落在景恩妤身上,七王爷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女恩妤。景恩妤虽是女子,却爱功夫骑射,弯弓射箭的本事不输宫中任何一位皇子,也许是因为这一点,景恩妤性情爽利,生的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他对这位堂妹不曾有过过多的关注,毕竟身为女人的景恩妤从一出生就与皇位无缘。 先前三王叛乱,景恩妤对景承衍有恩,他对这位妹妹也多了几分疼爱感激,现下她要用那份恩情换取七王爷的性命,景承衍并没有感到意外,虽然不久前,他为了斩断七叔的臂膀,命令暗卫对她下手。 “你从江城赶来,就为了求一个承诺?” 郡主扬起她的头颅:“父王将我送到江城,为的是保我安全,可我不能看着自己的父亲涉险。我来求你,我求你留我父王一命,也许你不明白,父王对皇位并无兴趣,他这些年过得并不舒心。” “无心皇位,却挟持天子,幽禁太子,把持朝政?”景承衍一声冷笑,“郡主觉得七叔这是无心皇位吗?” 景恩妤脸色一白:“无论如何,你答应了。我会帮你,只要你记得你的承诺。” “若七叔登上皇位,你便是大胤的长公主,为何要帮我?” “因为父王……注定会败……”景恩妤苦笑,“我不愿见父亲赴死,我是他的……女儿。” 景承衍觉得她这话有些荒诞:“为何注定会败?七叔现下可是掌控着整个帝都。” “你不懂他。”景恩妤瞥了太子一眼,“我却能理解几分。” 这倒是大大出乎景承衍的预料,只听景恩妤接着道:“我有时还会恨你。” 景承衍皱眉,他没打断景恩妤的话,这位郡主眼中藏着嫉恨,她注视着景承衍,一声冷笑:“你和皇帝一样,一样无知自大一样残忍。” “放肆!”景承衍一声怒喝,打断了景恩妤的话。 景恩妤深吸一口气,又恭敬地拜在太子脚下:“殿下要记得今日的承诺。” 她起身,深深地看向景承衍:“哥哥,你答应我了。” 景承衍一语不发,并没有反驳。 突然出现在早宴上的郡主着实吓了宴惜灵一大跳,但是太子和夫人都一脸平静,连吴铎都没表现出一点惊讶的模样,宴惜灵也压抑着心里的好奇,直到吃罢早饭才和郡主搭上话。 “抱歉,我的影卫吓到你了。”景恩妤柔柔一笑,迷得宴惜灵花了眼,她摆摆手,忙道:“没事没事,我经吓。” 景恩妤和她并肩走在长长的游廊中,忽然,她扬声道:“出来吧,你昨晚吓到夫人了。” 话音刚落,宴惜灵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时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正是之前的女影卫。 宴惜灵记得这人,大半夜蹲他们家房顶,偷吃厨房饭菜,受伤昏迷时还是宴惜灵和任长湛给她包扎的伤口,怎么说也算是熟人了。 “你昨晚……实在是吓得我不轻。”宴惜灵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下次有事我们直接敲门面谈!” 女影卫单膝跪地,头颅低垂抵在地面上,宴惜灵急忙将人扶起来,奈何根本拽不动她。 “惜灵,她鲁莽犯了错,该罚,你不必拦着。”景恩妤对影卫道,“下次再自作主张,你也不用跟着我了。” 这话显然有威慑力,女影卫的肩膀抖了一下,景恩妤瞥她一眼,拉着宴惜灵继续往前走。宴惜灵对这个“自作主张”充满了好奇,忍不住问起来:“什么自作主张?” 景恩妤淡淡一笑:“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镇安,辞鹊 第四十章 骆严率领大军一路南下,三天后,他们到达了帝都第一道防线——镇安。 镇安三面环山,深山里地形险峻,若无熟人指引,贸然进入深山无异送死,可以说镇安有着天然的优势,而且,镇安驻军统领是七王爷的心腹剧盟,剧盟此人,年纪虽轻,却经历了不少战事,在朝中多有威名。 骆严命令大军驻扎在镇安三十里外,先前派出的密探带回来的消息让骆家父子感到一丝不解:镇安城中不见驻军踪影,城中百姓并无一丝恐慌,像是不害怕即将到来的战争。 这是何意?莫非剧盟要用城中百姓的性命做赌注,一赌骆家父子的仁慈之心? 或者,这是一个圈套,等着骆家军毫无防备之时,剧盟来个全力一击? 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作为保卫七王爷手中皇权的第一道防线,镇安绝不应当是密报里那样平静。 骆家父子俩商议一番后,决定第二日就出兵攻打镇安,他们留了后手,任长湛率领两千精兵坐镇后方,如果镇安城中真有圈套,他们也可迅速施救。 第二日,战鼓声敲打着所有人的心,骆严率领大军攻城,一路直行到镇安城外,镇安驻军统领剧盟高坐城楼之上,冷冷望着骆严。 城墙之上,弓箭手们拉弓搭箭,直直瞄准骆严心口,只等统领一声令下。 骆严久经沙场,自是不怕这些:“剧盟,你在搞什么花样。” 他声音如钟,被雄浑的内力送出老远。 “骆将军,我剧盟一心为七爷效忠,如今之事,虽不情愿,却不得不听命于王爷。”剧盟眼神轻蔑,“骆将军神勇不凡,可毕竟年纪大了,剧盟我怕您从马上摔下来。” “年轻人甚是狂妄,何不出兵一战!”骆严自是不惧他的激将法,他将长戟背在身后,锐利的目光直直落在剧盟身上。剧盟许久没回应,但骆严听到了他的命令—— “开城门——” 骆严握紧长戟,身后大军摆好阵型等待着镇安驻军的攻击,可是城门只是被打开了,没有任何人出来。 “你这是何意!”骆严高喝一声。 剧盟像是忍着怒气,吼道:“听着,七王爷命我大开城门恭迎太子回京,我们的太子殿下人呢!”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骆严心想,七王爷莫不是要将太子迎回帝都? 在官场浮沉几十载的骆老将军被七王爷唱的这出大戏整愣了。 直到他们入驻镇安城中,骆严还没回过神来。 后方听到消息赶来的任长湛同愤怒的剧盟进行了一番短暂的交流,剧盟性子桀骜,看到骆严这位大将军也没好脸色,他只抛下一句“王爷有令,做部下的如何不从”便关门不见。 一旁的任长湛也没见过这样狂傲的年轻人,和父亲眼神交流一番后,他往北烈城送一份急报。 原以为皇位之争少不了血肉搏杀,哪知七王爷搭好了戏台子唱的却是这么一出,任长湛想起先前被七王爷赶出京城的景恩妤,想他大费周章难不成只是为了让太子出趟远门? 镇安城中的驻军不多,骆严他们并不怕剧盟突然发难,占领镇安后,按照原定计划,他们要继续南下,越过齐河直打帝都。沿途州县布有他们的暗桩,若是顺利,一个月内可攻打京城。 可现在第一道关卡镇安就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七王爷若真无反抗之心,等他们打到帝都外,太子或许还无法从北烈城赶回来。 骆辞鹊在一个深夜携着寒气赶到北烈府,宴惜灵那时陪着夫人等在后院,她困得双眼直打架,等她看到一身黑衣的骆辞鹊后,立刻被吓到清醒。 还以为是刺客。 宴惜灵拍拍自己扑通乱跳的心口,就见夫人将骆辞鹊揽进怀里落泪。 骆辞鹊好一阵劝才让夫人止住眼泪,长柔夫人哭罢,想起身边一直站着的宴惜灵,便让女儿过来和嫂子见见。 骆辞鹊身上带着女儿家少有的威严,宴惜灵在她面前有一丝拘谨,骆辞鹊将这位嫂子打量一番,喜道:“嫂子竟是这样标致玲珑的人儿,哥哥真是好福气。” 宴惜灵心道骆家人说话都这么好听,全都在讲任长湛娶了自己是他的好福气,虽然知道是客气话,可听了心里还是美滋滋。 骆辞鹊久居关外,一年里难得见到母亲几面,此刻她像只活泼的喜鹊,拉着母亲的手说个不停,还是长柔夫人提醒她要去见一见太子,骆辞鹊才松开手雀跃着离开母亲的院子。 她一身黑衣打扮,也不走大路,只在屋顶墙头闪转腾挪一路奔到太子屋前。守卫在门外的吴铎见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差点拔刀相向,还好吴铎认出这是将军府家的小将军,这一刀才没砍上去。 “辞鹊小姐,我这一刀差点砍上您。”吴铎无奈笑了笑,“殿下还没睡,正等着您呢,快进去吧。” “谢谢吴哥。”骆辞鹊欢喜地走进屋子,屋子里灯火通明,景承衍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看清是骆辞鹊后,眼中带上了笑意。 “回来了。”景承衍站起身,慢慢走到骆辞鹊面前,骆辞鹊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心里一阵酸涩,她生性好强,只强忍着不肯表露出来。景承衍知晓表妹对自己的心意,只是他将辞鹊一直当做亲妹妹看待,如何能生出男女之情,现在只能任由骆辞鹊扑进自己怀里无声落泪,他抬起手,轻轻顺着骆辞鹊的长发,哄道:“谁欺负我们辞鹊了?” 骆辞鹊狠狠闭眼挤出眼泪,闷声道:“想太子哥哥了。” 怀里的女子带着关外特有的冷冽气息,让景承衍生出许多心疼来,原本这也是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却像男儿一般远驻北地,骆家为大胤守护江山,骆家的两个孩子为大胤生为大胤死,这是沉甸甸的恩情,是他一辈子也还不完的情义债。 感觉到景承衍手上的力气变化,骆辞鹊抬起头,红着眼睛道:“太子哥哥?” 景承衍放开骆辞鹊,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我和北蔷王姬定下了婚约。” “我晓得,太子哥哥喜欢她吗?”骆辞鹊勉强笑笑。 景承衍一直看着她,许久才说了一句:“她是个值得被人喜欢的女人。” 骆辞鹊又追问一句:“我呢?” “辞鹊,你是我的妹妹。” “嗯。”骆辞鹊心里虽难过,却不是纠缠之人,听到景承衍只把自己当做妹妹看待也只得认命,她恹恹地垂下头,和太子聊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最后自己先行告辞。 景承衍没挽留,望着她走出屋子。 “辞鹊小姐,您要回夫人那边吗?”看见一脸低落走出来的骆辞鹊,吴铎低声问了一句。 “吴哥,我好难受呀。”骆辞鹊坐到门口的台阶上,冲角落里站着的吴铎招招手,“来,咱俩好好说说话,不然我就要哭出来了。” 吴铎看着骆辞鹊长大,见她难受自己也心疼,只是两个人如今都不是可以恣意玩笑的年纪,他是护卫,骆辞鹊是真真的金枝玉叶,又是大胤的年轻将军,有些规矩是要遵守的。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快来坐!”骆辞鹊拍拍身边的空位,吴铎只好坐到她身旁。 “我好难受。”骆辞鹊讷讷道,“他对我可好了,可只是把我当妹妹。” 吴铎想了想,他不太会安慰人,更不会安慰为情伤心的女人,只得认真说道:“强扭的瓜……不甜。” 听了这话的骆辞鹊差点没一拳砸吴铎脸上:“我又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我要吃也要选最甜最大的瓜!” “辞鹊小姐值得最好的瓜。”吴铎看到骆辞鹊生动的眉眼,忍不住笑了,骆辞鹊后知后觉他这是在打趣自己,又羞又气,冷哼一声不去理睬吴铎。 北地太阳毒辣,骆辞鹊被晒得有些黑,远不是闺中女儿常有的苍白,映着长廊上的烛光,骆辞鹊的脸显出一种朦胧的英气。吴铎看着面前骆辞鹊的侧脸,打趣道:“辞鹊小姐要不要尝两口北蔷的西瓜?” 骆辞鹊不理他,好半天才在吴铎的注视下回了句冷哼,等吴铎起身走向院子里的水井时,骆辞鹊很快跟了上来。 吴铎从井里捞出西瓜,手掌如刃落在西瓜上,滚圆的绿皮西瓜被分成两块,骆辞鹊接过一个,和吴铎坐在院子中央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辞鹊小姐在北地可还习惯?”吴铎扭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转了回去。 “还好,待久了都一个样。让我回帝都我还不习惯呢。”骆辞鹊抬袖擦擦嘴边的西瓜汁,看向吴铎,“吴哥,北蔷王姬你见过吧。” 吴铎心知骆辞鹊想打探戚王姬的事,也没瞒着:“戚王姬容貌过人,气度雍容,做大胤的太子妃是再合适不过的。” “好吧。”骆辞鹊撇撇嘴,闷闷不乐地吐了一口西瓜籽。 “辞鹊小姐……亦不输任何人。”吴铎无意识笑了笑,就听骆辞鹊诧异道:“吴哥……你怎么脸红了?” 吴铎又恢复了以往严肃的表情,他肤色偏黑,也不知骆辞鹊是怎么看出他脸红的,吴铎哑着嗓子回她:“辞鹊小姐看错了。” 骆辞鹊别过眼神,啃西瓜的动作变得慢了起来。 两个人面向太子的住处,各怀心事啃着一半西瓜,直到太子屋中的蜡烛熄灭。 镇安一遇 第四十一章 骆辞鹊到后半夜才回来,她拦下想去通报的侍女,自己悄悄走到母亲床前,她趴在床边,将脑袋紧紧靠着母亲的胳膊。长柔夫人揉了揉女儿的发顶,柔声问道:“见过你太子哥哥了?” “嗯。”骆辞鹊应了一声,挨着母亲蹭了蹭。 “来陪娘一起睡,娘好想你。”夫人掀开被子,示意骆辞鹊上来。 “辞鹊也想娘亲。”骆辞鹊脱掉衣衫,钻进了母亲的被窝,她抱着母亲,心里的委屈再也忍不住,抽泣的声音越来越明显,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的好喜鹊,怎么哭的这样委屈。”夫人知晓女儿的伤心事,叹息道,“你太子哥哥一向把你当妹妹看,他又是太子,一切要以大胤为先,我的喜鹊在娘面前哭一场,哭完了就忘了吧,他永远是你哥哥。” 骆辞鹊夜里来,又在天亮前悄悄离去,宴惜灵早上没见到她还问了一句,景恩妤听到骆辞鹊的名字便看向长柔夫人,颇为遗憾道:“原来辞鹊过来了,怪我睡得早,没见到她。” 这话倒不是虚情假意,景恩妤和骆辞鹊关系一向好,骆辞鹊还和景恩妤一同学过护身功夫,年纪渐长后两个人见得倒是少了。 长柔笑道:“辞鹊那丫头大半夜过来的,这事没敢张扬,也不好叫醒你,可她记着你呢,还给你带了北地的弯刀,吃罢饭给你瞧瞧,我看那家伙煞气重,你谨慎收起来,可不得伤着自己。” 景恩妤弯了弯唇角,心底十分满足。 那弯刀果然是好东西,刀柄处镶嵌有红宝石,剑鞘更是华丽非凡,单看那些宝石玛瑙,就知道是北蔷王室的东西,这刀除了防身,用来当挂饰也是极好。 景恩妤将它拔出剑鞘,就见寒光乍现,煞气腾腾。长柔夫人不喜刀兵,错开眼无奈道:“这刀是好东西,可煞气太重了。” 哪知景恩妤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兵器利刃就像野马,需要主人驯服,倘若驾驭不了,便不配做它们的主人。就像这弯刀,我若无法镇住它的煞气,那就只能将它当做寻常的挂饰。辞鹊带来的这弯刀,我很喜欢。” 长柔夫人听了她这番话,怔怔出神,宴惜灵唤了声夫人,她才回过神来。 “我无事,方才听了郡主那番话,竟觉得十分熟悉……”长柔忽然顿住了,她盯着景恩妤,缓缓道出一个名字,“京墨……是你什么人?” “是我母亲。”景恩妤的话却是把长柔夫人吓了一跳,她满脸震惊的表情,连连摇头:“你是京墨与七王爷的孩子?” 景恩妤垂下眼,淡淡道:“我自小养在王府内院,见到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我不会记错母亲的名字。” 长柔夫人握住景恩妤的双手,含泪问道:“你竟然是京墨的孩子,你母亲可还好,原以为她入了江湖自在逍遥,哪想到竟是与七王爷……” 她忽然想起七王爷的众多夫人姬妾里也没有一个叫做京墨的女人,急忙问道:“那你母亲现在如何了?” “母亲得了失心疯,情况时好时坏,我六岁时便死了。”景恩妤语气淡淡,似是不想提起这位生母。 长柔夫人顿时心痛难当,一直以来,景恩妤的身份就是七王爷的嫡女,哪知她是京墨的孩子。 京墨乃是江湖女子,当年与长柔姐妹二人在京郊定禅寺相遇,祁家二姐妹没见过京墨这样豪爽英丽的女子,京墨亦喜欢祁家姐妹大方温婉的气质,三个人私底下结为姐妹,约好了日后再相见玩耍。只是后来京墨随师父离开,祁家姐妹回到了高墙深宅,竟是再也没有见过面。 祁长柔心里转过许多念头,京墨是如何认识了七王爷,为何会得了失心疯,又为何七王爷将京墨藏在王府多年,竟无人知晓郡主的生母是一个江湖女子! 重重疑惑让祁长柔心里不安,又见景恩妤对生母并不是很想提起,便将这话题略过。 任长湛的信很快送到北烈府,太子拿着密信冷冷一笑,对心腹吴铎道:“七叔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又是大张旗鼓地挟持圣上,又是大开城门恭迎本宫回京,本宫这是被七叔耍了一道吗?” “许是七王爷看到太子有骆将军相助,便想求个善了?”吴铎说罢又自己摇头,“殿下虽有骆将军支持,可七王爷手中的兵马不可小觑,若是真打起来,依七王爷现在的条件……” 这胜败还真不好说。 吴铎没说出口的话,景承衍自然明白。 景承衍思索一晚,决定启程回京。 吴铎领了命令转告府中女眷,嘱咐她们早些收拾,准备好回京。 景恩妤听到这个消息,脸色蓦地没了血色,陪在她身边的宴惜灵感受到郡主的不安,拉过她的手轻轻宽慰。 “我最不想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景恩妤闭上眼睛,惨白的面色让宴惜灵好一阵担忧。 “惜灵,我无事,该来的还是要来,我早已经有所准备。”景恩妤拍拍宴惜灵的手,将自己的双手抽回,“我回去收拾一番,后日随殿下一同上路。惜灵,恕我不能陪你了。” “没事没事,你去吧,别想太多,太子他……宅心仁厚……应该不会为难你父亲的……吧……”宴惜灵这句话说得自己都没底气。 “希望如此。”景恩妤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沉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他们搭乘上马车,三辆马车载着四位贵人,朝着帝都慢慢驶去。 “你们就这么走了?”淮鹤医师的声音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长柔夫人正闭目养神,听到这个声音睁开了眼,宴惜灵掀起车帘向后看,就见那位淮鹤医师骑着灰溜溜的一匹瘦马,气喘吁吁地跟在他们身后。 “是为太子医病的那位大夫。”宴惜灵将来人告知夫人,长柔夫人奇道:“他怎么也跟来了?” 宴惜灵再往后看,就见吴铎策马走到淮鹤身边,他们说了些什么宴惜灵听不清楚,但是看淮鹤的神态动作,吴铎的话绝对让他很不高兴。 很快,吴铎露出一脸无奈的样子,又骑马返回太子的车辇旁回禀,等吴铎再回去找淮鹤时,淮鹤的表情终于舒朗起来。 淮鹤被请入太子车中,吴铎面上的表情谈得上是惊诧,后面赶来的刑问小医师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惜灵,你在笑什么?” 宴惜灵听到夫人的问话,急忙收敛起笑容,回道:“那淮鹤医师进了太子的马车里,吴铎一脸不甘心呢。” “那医师倒是个能人。”长柔夫人掩嘴笑了笑。 宴惜灵依然透过车帘向外看,就见刑问和吴铎并辔策马走在队伍中央,两个人交谈着什么,看他们的神情,怕是在抱怨那个做事出乎意料的淮鹤。 宴惜灵忍笑忍得肚子疼,就连景恩妤,也是淡淡笑起来。 回京途中少了来时的惊心动魄,反而因为有了淮鹤和刑问多了不少乐子。太子并不急着赶路,马车走的很慢,遇到山清水秀的地方,太子还要停下来玩赏,眼看大军捷报攒了不少,太子才慢悠悠走到镇安。 前来迎接太子的正是任长湛,宴惜灵在马车里听到熟悉的声音,激动地就要跳下马车,还是长柔夫人见她太激动,轻轻叫住了她,才叫宴惜灵从惊喜中醒来。 “哎呀。”宴惜灵脸上一红,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长柔知晓她思念的心情,笑道:“一会儿没外人了,你们再好好见见,现下太子要同湛儿商议大事,我们不去打扰的好。” “嗯嗯。”宴惜灵心知大局为重,她扶着夫人下了马车,眼神落在任长湛身上却怎么也挪不开。 行军打仗必然劳心忧神,任长湛眼看着瘦了黑了,那高大的背影落在宴惜灵眼中又多了许多威严之感。宴惜灵心里想他想的厉害,只是现在还不能过去打扰,长柔夫人握住惜灵的手,将宴惜灵的思绪拽了回来,与她一同进了镇安城。 景恩妤走在一旁,她的丫鬟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看清楚城墙和街头屋顶站着的弓箭手后“啊呀”一声惊呼,景恩妤皱眉,她看到了一位熟人,是父王的心腹——剧盟。 剧盟看着远远走来的郡主,不由绷紧了身体、 “恩妤……”剧盟望着越来越近的红色身影,心头是汹涌的情潮。 真相?假相? 第四十二章 见到剧盟,景恩妤神色淡淡,只是点点头算是礼节。 剧盟见她这般冷淡,想上前的心一下子被浇冷了。 他站在原地,俊朗的面容看不出情绪,景恩妤心知他对自己的爱慕,然而她对剧盟无意,景恩妤并不想生出事端来,所以每次见到他总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剧盟也不是纠缠之人,被郡主不动声色地拒绝以后二人相处仍是如平常一般,他是武将,倒是痴情的很,举止又得体不迫人,让景恩妤也挑不出毛病来。 到底是父王的心腹,景恩妤与剧盟不曾闹僵,现在镇安被太子拿下,真到了京城兵戎相见的地步,剧盟还会是父亲的一线生机。景恩妤心中压着百般事万种愁,逼得她整日不得安眠。 “郡主不必太担心。”剧盟清朗的声音响起,“王爷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为了您,王爷绝不会将自己送上绝路。” 景恩妤忽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父王他……他还是这么做了……”她闭上双眼,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脆弱,“他心里有恨啊……” 剧盟下意识伸手去搀扶景恩妤,还没伸手又止住了动作,最后只对郡主说:“郡主要保重身体,您是王爷的希望。” “我晓得。”景恩妤轻轻点头,“辛苦剧将军了。” 剧盟像是还有话要说,景恩妤向长柔夫人那边看了一眼:“夫人还在等我,将军且去吧。” “好。”剧盟握紧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 镇安城中的巡防兵都换成了骆家的人,一路上随处可见骆家的军旗。七王爷放弃了镇安这块关系帝都安危的重地,看来,他还是心软了。 景承衍想着以前,七皇叔率兵协助父皇平定内乱,正是恩宠无上的时候,父皇在宫里设了家宴,七皇叔带着恩妤郡主进宫赴宴。 他们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看太监耍焰火,景承衍被三皇弟的焰火燎疼了手,还是景恩妤替他吹了吹,等七皇叔找过来,景恩妤又从七皇叔身上拿了药膏为他涂上。他们两个孩子站在柱子后面吃着七王爷带来的花生糖,在所有的皇子皇女中,只有景承衍和景恩妤能吃到七王爷带进宫的零嘴。 身为太子,景承衍打小就知道身边处处危机,哪怕是在父皇面前饮食也要万分小心,他一向谨慎,独独在七皇叔这里他不愿怀疑。 父皇是威严的天子,七皇叔更像慈爱的父亲,他对父皇不能尽数表达的孺慕之情,全给了七皇叔…… 他抬起袖子,看着苍白手腕上的那道嫣红的血线,红缠的毒被压制许久,现在终于爆发了…… 黏热的血滴落在手腕上,景承衍擦擦嘴想要将血抹去,可口中不断呕出的鲜血越来越多,他感到一阵眩晕,慢慢跌落在座前。 “殿下!殿下!”端药回来的吴铎见状冲上前扶住太子,“来人!快来人!快去请淮鹤医师!” 太子的身体突然不好了。 淮鹤为太子把完脉,眉头皱得死紧。 现在骆严将军不在城中,能主持大局的只有长柔夫人和任长湛,淮鹤自知此事关系重大,避开众人后,淮鹤将太子身体的实况告诉二人。 “北烈干燥炎热,红缠之毒能被压制,但到了潮湿的镇安,这毒就压不住了。再加上车马劳顿,他心思郁结……”淮鹤摇摇头,“这事实在蹊跷,按照之前我的判断,红缠之毒虽然无法即刻拔除,可毒性是在慢慢消退的。” 说完,淮鹤眼神一凛:“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或是饮食,或是衣物,就连镇安这里,我也怀疑。” 长柔夫人面容肃穆:“若说饮食衣物,太子身边一切有吴铎照顾,贴身的奴才也是信得过的。您说镇安,可太子刚到这里,我虽不是医者,却也知道药性没有那么快发作。” 淮鹤听了长柔夫人的解释也是迷惑:“那总不能是他自己害自己吧。” 任长湛却快步走到太子床前,他盯着昏迷的太子看了许久,又将吴铎叫来。 “太子的贴身衣物呢!” 吴铎将太子的衣物挂饰悉数拿来,任长湛翻检一番后,将太子一直挂在腰间的镂空玉玲珑拿在手中。 这玉玲珑乃是镂空的玉球,里面可以装熏衣香料。任长湛将玉玲珑解开,将里面的香料捻在手中闻了一番。 这香料并无不妥,是太子惯用的,任长湛怕自己闻错,又将香料递给淮鹤。 淮鹤嗅了嗅,笑道:“好啊,太子殿下心思难测,竟然将这东西放在身边。” 长柔夫人听他这么一说,再仔细一看这玉玲珑,惊讶道:“这玉玲珑是七王爷送给太子的。” 前年宫中设宴,七王爷随手送给景承衍的一件小巧物件,算不得稀罕的宝贝,却是太子视如慈父的长辈亲手送来的贴身之物。景承衍虽不说,可心里喜欢的很,这玉玲珑就一直贴身佩戴着。 “如果这东西一直不曾离开过太子身边,只能说七王爷心思缜密,这毒,前年就种下了。”淮鹤像是看见什么肮脏的东西,满脸嫌弃,“这东西浸了银蚕毒液,可以慢慢散发毒性,银蚕毒于常人无害,可对中了红缠的人来说,这就是催命的刀子。” 长柔向淮鹤要来玉玲珑,她知晓七王爷在景承衍心中的地位,如果太子知道连这玉玲珑都是景康德的算计…… “唉……”长柔一声叹息。 淮鹤转入内室,为太子仔细诊脉,吴铎守在太子身边,像石像般沉默。 长柔和任长湛都在等淮鹤的话,任长湛搀扶着母亲低声宽慰,母子俩心里俱是悲恸,只是现在骆严远在前线,太子又病倒,他们二人要撑起军心,这份悲痛便不能表露于大家面前。 淮鹤从内室出来,表情凝重苦闷,病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错,他心里也不好受:“太子这病……有救。” “有救!”听到这两个字,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我先前说过,太子身上的红缠有异,现在红缠又被银蚕毒催发,眼看人就没命了。只是,这银蚕毒顺着鲜血流转全身,寻常人不出一天就暴毙而亡,但我方才为太子把脉,发现银蚕毒和红缠似乎互为克制……”淮鹤说完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般摇摇头,“怪哉怪哉!” 说完这句,他又换上了较为轻松的语调,“可能这就是那些贵人的乐子,啧,不懂不懂。” 长柔夫人听得他话里有话,想要询问却被任长湛拦下,任长湛对淮鹤医师道谢后,搀扶着母亲回去休息。 待淮鹤回到自己的屋子,刑问摸过来向小师叔询问太子的情况,淮鹤使唤着小师侄,又是让他端茶又是锤肩。刑问一一照做,就听淮鹤开口说道:“我算是大开眼界,太子身上那红缠是七王爷下的吧。” “嗯。” “这次让太子吐血的银蚕毒也是他整的。” “嗯。” “现在这银蚕毒和红缠互为克制,你说这七王爷到底要不要毒死太子啊!”淮鹤话音刚落就被刑问扑上来紧紧捂住嘴。 “师叔这话可不能乱说!” 淮鹤唔唔两句表示自己懂了,刑问放开他,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师叔你这个脾气,我真担心哪天你就被灭口了。” “我这是嘴上没门儿……”淮鹤也知道自己这嘴上没门的毛病,这会儿被师侄指出来也没脸去反驳。 “现在要紧的是救治太子!”刑问翻出自己的行医录,指着上面黑黢黢的墨字吼道,“银蚕毒源于南疆苗寨,师叔,我要动身去苗疆!” 除了派人前往苗疆寻求解药外,再无他法,淮鹤也不纠结,叮嘱刑问路上多加小心,又给他塞上几张□□。 淮鹤咳嗽一声,掩饰道:“到了苗疆记得戴上面具,别给师门惹事,那边的女人心狠着呢。” 他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以前没少招惹苗疆姑娘,刑问深感无奈,收拾包裹与吴铎告别后匆匆上路。 *** “殿下身体如何了?” 任长湛推开屋门,宴惜灵便端着茶水走到他面前:“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太子他……” “太子的毒,压不住了。” “啊!那淮鹤医师可有法子?” 任长湛接过妻子端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沉默着摇摇头。 宴惜灵擦擦眼泪,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与太子相处许久,宴惜灵对景承衍是有感情的,现在景承衍生死未卜,她不免难受。 “医师只说这毒互为克制……” 直到二人躺在床上,任长湛还在琢磨七王爷下毒的意义,若说为除去太子,那在宫中在他们前往北烈府的路上,七王爷多的是机会斩草除根,可七王爷都将太子轻易放过了。 直到骆家大军驻扎进镇安,七王爷都不曾与他们正面对抗,眼看是要放弃帝位只等太子攻进帝都,可偏偏又来了这么一出。 眼下太子危急,七王爷唯一的女儿也在镇安,如果太子真出了差池,景恩妤也会没命,七王爷宠爱女儿做不得假,难不成他真舍得抛弃郡主? 再回想淮鹤的话,银蚕毒遇到红缠本该令人暴毙而亡,现在银蚕与红缠毒又互为克制…… 太子身上的红缠之毒又与真正的红缠不同…… 任长湛“噌”地坐起身,将宴惜灵吓了一跳。 “七王爷手中有解药!” “啊?”宴惜灵揉揉眼睛,“这,太子有救了?” “这是七王爷最后一步棋。”任长湛目光复杂,他替睡得迷糊的妻子抹去眼角的泪,柔声道,“七王爷要的不是皇位……他要折磨陛下,看陛下日日担惊受怕……” 这句话将宴惜灵彻底惊醒,她抓着丈夫的胳膊,一时无法理解方才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折磨…… 陛下? 帝都 第四十三章 第二天,太子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任长湛将自己的猜想告诉母亲长柔夫人,长柔夫人略加思索,觉得任长湛所说并非荒诞之事。 先前三王叛乱,七王爷率兵来救,当今圣上才能转危为安。虽说往后的日子七王爷圣宠无上,但随着时日渐长,经历过三王叛乱的皇上对七王爷渐生怀疑。七王爷一生谨慎低调,只有郡主一个女儿,为的就是安抚陛下的疑心。 可即便是这样,皇上的疑心不减反增,近些年皇上已经开始剪除七王爷的势力,连当日隆重的赐婚都是一次不动声色的削弱。 国舅爷谢枕手中尚无实权,郡主嫁去谢家,七王爷若要做些什么,还需考虑自己的独女。 “陛下多疑,七王爷这么做,也是孤注一掷。” 长柔夫人说完看向自己的儿子:“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任何威胁到皇权的人,都不能留下。承衍以后也会是皇帝,皇帝和我们是不同的。” 这番话是夫人对儿子的告诫,自古帝王心难测,亲父子亲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与景承衍。 “我……孩儿明白。” *** 太子病重的消息被死死压在镇安,除了长柔夫人及任长湛夫妇和吴铎医者几个人,再无人知道他们为之拼命他们视为希望的太子殿下昏睡不醒。 在刑问回来前,淮鹤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熬了几个晚上,淮鹤把自己熬成了红眼兔子,他写了几个方子,最后都撕了,思来想去只得开些祛除寒毒的方子让太子拖着。 既然七王爷所作所为是为了折磨陛下,那如今太子的状况早就传到了帝都皇宫,七王爷用太子的身体状况折磨陛下,光是一点红缠之毒怎么能够发泄七王爷心中的愤怒! 任长湛叫来吴铎,嘱咐他近些日子加强巡护,凡是太子医药饮食起居必须多加小心。他见过太子身边伺候的两个人,是从北烈府带来的,他觉得不放心,就将宴惜灵叫来把关。 宴惜灵明白眼前的境况,二话不说答应了。 这一切都没瞒着景恩妤,郡主对自己哥哥的身体关心不是作假,自从她跟随太子以后,就断了和七王爷的联系,眼下也是无能为力。 战事还在继续,骆严一路顺利地打到英王坡,再往前,就是阔别许久的帝都。 救回皇上乃是当务之急,骆严写了封急报予任长湛,要他务必压好太子昏迷的消息,他们一路从北方赶来,如今士气正是高涨,必须要趁此机会攻下王城。 太子带出来的凌绝影卫们早已潜入帝都多时,只要太子一声令下,他们就是大胤最锋利的刀。 骆严手中还有太子交予他的密令——若是太子遭遇不测,骆严将军可代太子调动凌绝影卫。 再想到现在太子昏迷不醒—— “原来,你一早就知道他的计划……” 收回远眺的视线,骆严为大胤未来的帝王担忧着:他在你心中亲如慈父,你要如何收局。 *** 镇安所有事务都压在任长湛肩头,他忙得顾不上吃饭,宴惜灵来了几次,见到中午端来的饭菜还是不曾动过。 “夫君,歇歇吧。”宴惜灵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肉糜粥和几样菜肴,任长湛心知妻子担心自己,一天下来,来来去去好几趟就为了让自己好好进食,他心下感动,收起帝都布防图,转身接过妻子手里的漆案。 “你可算是想起吃饭了。”宴惜灵打趣他,“还以为你都忘了自己还是个要吃三餐的凡人了。” “实在是没时间也没胃口。”任长湛抓了个白面馒头,一边吃一边皱眉沉思,宴惜灵见他外形邋遢,眼中满是红血丝,心疼得不行,就去将手帕蘸了水替他擦去脸上污渍。 “好惜灵……”任长湛捋了一把头发,有几分不好意思,“我现在跟茅草堆里的乞丐没两样吧。” “乞丐可比你强些,好歹知道饥饱……” 宴惜灵话还没说完,挨着她的任长湛凑上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宴惜灵一边嫌弃地擦脸一边哼哼:“这会儿知道错了?” 任长湛听出娘子语气里的委屈不满,于是笑脸相迎:“错了错了,还好我的好娘子心里有我,等为夫忙完这茬,任凭娘子差遣!” “我要吃排骨!”宴惜灵听了任长湛的服软逗笑,半真半假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他俩好久没这样单独地好好地在一起,谁也不舍得浪费这宝贵的时光。一个佯装撒气一个真心哄着,夫妻俩你一嘴我一嘴说着毫不相干的话,心里都甜滋滋的。 “以后天天做给你吃——”任长湛咽下馒头,忽然想通了攻破帝都的关键,宴惜灵就见他转身回到地图前,兴奋地比划着。 “你啊……”宴惜灵无奈叹气,她看着喝了半碗的肉糜粥,将它轻轻放在食案上。 她看不懂皇宫的布防图,只能看着任长湛用手指在上面比划着,等他比划完,宴惜灵走上前挽住丈夫的胳膊,轻声问他:“快结束了吧。” 任长湛抵着她的额头,心中情绪汹涌,“马上就结束了。” 宴惜灵抱住丈夫,流着泪笑出来:“真好,一切都要结束了。” 老天爷仿佛也在催促着太子进京,连着几天都是干爽的晴天。 任长湛率领大军同骆严将军汇和,吴铎则护送太子紧跟其后,长柔夫人及宴惜灵景恩妤随太子一路北行,一路上畅通无阻。 行至帝都城门外,但见城门大开,通行百姓行走其间,与太子离开前并无二样。 守城士兵见到乌泱泱的骆家大军,就有人鸣锣开道,瞧这阵势,倒像是要将他们迎进城中。 收到凌绝影卫回复的骆严并不惊慌,他勒紧身下高马,只带了三千人进城,其余士兵留在城外,若有变故,他们随时可以杀进城中。 任长湛策马进城前,心里还惦记着母亲与妻子,等他随父亲一路走到皇宫前,只见宫门被人缓缓打开,宫人列道相迎。 如此出乎常理的事,让任长湛忍不住向父亲投以惊异的目光,骆严则回以安抚的眼神,两个人及数百精锐兵士进入宫中。 一路上他们所经之处,宫人们无不俯身恭迎,此乃天子迎臣的最高礼节,只有开国大将军曾享受过如此殊荣。 这让任长湛皱起眉头,宫人们一路将他们迎到内廷甘露殿,,甘露殿又是天子寝居,这让任长湛更是不解。 内廷中分外安静,宫人们肃穆而立,衣摆被男人们疾行带动的风激得轻轻晃动。 直到他们走到甘露殿大门外,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走过来,他对骆严及任长湛行了礼,道:“陛下久候将军多时,将军请吧。” 他那张脸一笑,便露出几叠皱纹,骆严听了他这句话,一直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那太监见到任长湛,和善一笑,便躬身将二人请了进去。 晦暗的大殿里弥漫着挥散不去的药味。任长湛随父亲走进大殿中,绕过几层帷幔后,他们见到了皇帝陛下。 靠在龙榻上的人衰老许多,面色苍白且没有什么生气,他听到逐渐放大的脚步声,虚虚睁开眼对骆严笑道:“爱卿来了……” 听得出来,说这几句话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床边还坐着一位衣着素雅的女人,看样子就是皇后,她大概是刚哭过,一双眼微微肿着,见到骆将军又差点忍不住落泪。 皇帝拍拍年轻皇后的手,皇后将泪忍回去,将皇帝扶起靠在床头。 任长湛记得陛下是位果断强硬的帝王,他年幼时是有些害怕这个高大冷硬的男人的,想不到一眨眼,他躺在床上,虚弱苍老得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样的想法实属大不敬,任长湛抬起头,看着父亲上前把住陛下双臂几乎涌下泪来。 容不得君臣叙旧,很快七王爷推开宫门缓步走进来,昏暗的大殿忽地涌入些亮光。他先是向陛下行礼,转过身又对骆严露出了温和的笑意。景康德从宫女手中端来药碗,他坐在床边,似乎要亲手给天子喂药。 皇后挡在皇帝面前,然而又让开了身体。 骆严握紧了长戟,心中已经起了杀意。 “骆将军,不必惊慌。”景康德吹了吹瓷勺里的药汁,淡淡笑道,“我比你们更关心皇上的身体。” 皇帝浑浊的眼中淌下眼泪,景康德面无表情地将药汁喂给皇帝,皇帝不肯喝,药汁流了一脖子,景康德又替他擦去嘴边溢出的药。 “皇兄,药还是要吃的。”景康德又将瓷勺送到皇帝嘴边,这次皇帝张了张嘴,将药汁咽了下去。 几勺药下去,皇帝实在是喝不下,他眼中露出难受的意思,景康德便将药碗搁在宫女手中的托案上,那宫女也不言语,低着头悄然退下。 宫中内外皆有七王爷的手下,骆严不敢轻举妄动,景康德冷眼看着骆氏父子,问道:“骆将军可是回京诛灭逆贼的?” “囚禁陛下,颠覆朝政,其罪可诛。” 景康德听了摇头笑道:“不错,我囚禁圣上,意图夺位,罪不容诛。” 床上的皇帝听了景康德的话挣扎起来,景康德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侧头对骆氏父子道:“算着时间,太子也该到了。” 很快,殿门又一次被人推开,这次进来的,是太子,长柔夫人宴惜灵,以及郡主景恩妤。 大殿里只留下他们,所有的宫人都退了下去,景康德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看向自己的皇侄儿。 “承衍……” 本该昏迷的太子现在立在他面前,眼神冰冷:“许久不见了,七叔。” 景康德笑道:“正好,在的都是自家人,处理家事也方便。” 秘辛 第四十四章 “老七——”皇帝这一声唤的又急又恨,皇后急忙看向皇帝,扑过去替他一下下顺着气。 “陛下,不可动气啊……” 七王爷看着帝后二人,淡淡道:“皇兄,你防备了我这么多年,可曾发现臣弟确有不忠之心?” 皇帝阖上眼,喉咙里咳咳作响:“嗬——”他已经到了说句话都很费力的地步。 “三王叛乱,臣弟率兵救驾,此后多年,臣弟缓交兵权,远离朝政,从始至终只有恩妤一个孩儿!可惜,皇兄从不信我!” 景康德的语调忽然变得低沉:“你怕我觊觎帝位,命人在京墨饮食中下药,害我爱妻疯癫致死!我的好皇兄,你记得京墨吗,你说你倾慕她,结果为了皇位转头给她下毒——” 大殿里只有七王爷悲怒的声音,皇帝听他提起京墨猛地睁开眼盯着他,眼中翻涌着悔恨:“朕后悔了……” 谢皇后擦拭掉皇帝口中溢出的秽物,不发一语。 宴惜灵听着这桩皇室秘辛,只觉得惊心动魄,这种事一旦知晓,搞不好是要被灭口。她挽紧长柔夫人的胳膊,有些害怕地望向任长湛的背影,长柔夫人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慰,宴惜灵这才觉得能喘上一口气。 “后悔?”七王爷冷笑,“你怕我有反心,暗地里可用了不少手段。恩妤出生后,王府妻妾再无一人有孕,就连恩妤,数次发作急症,若非大夫医术高超,臣弟可就绝后了!” 这下连谢皇后都惊呆了,她“啊”一声惊呼,显然是被皇帝的手段吓到了。 皇帝望了眼床外的景恩妤,喘息道:“不错,朕不允许你有子嗣。但她,是京墨的女儿,朕……允许她活着。” 七王爷上前一步,揪住皇帝的衣领,恨恨道:“允许?臣弟还要谢陛下隆恩,给臣弟留了一个孩子不成!” 他指着低眉敛目的景恩妤:“你以为臣弟没有儿子就不能反了吗!她是臣弟的孩子,是女儿身又如何!” “咳咳——”皇帝被他勒的要喘不过气,喉咙里嘶嘶挤出几个音节来,“你,你果然……要,反!” 七王爷扔下他,淡淡道:“我只报仇,这皇位,从始至终,都引不起我的兴趣。” 他猛地抽出皇帝床边悬挂的佩剑,骆严和骆长湛双双要扑过去阻拦,被他侧身闪过,他推开谢皇后,将剑架在皇帝脖子上:“骆将军,我知道你忠心为君,但若是你的妻儿被皇帝如此对待,你要如何?” 骆严看了眼长柔夫人,没有回答。 “承衍。”七王爷忽然唤了太子的名字。 太子站在他面前,默然不语,就听七王爷说:“一切罪责由我承担,请太子善待我的部下,也请太子善待恩妤。” 话说到这里,太子如何听不出七王爷已经萌生死意,他稳住微颤的身体,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冷漠:“七叔,你若就此死了,我会下令让她永远留在宫中为奴。” 七王爷抬了抬眼皮:“她是你看着长大的妹妹。” “永绝后患的道理,七叔比我要明白。” 叔侄二人以景恩妤做威胁的筹码,听到二人的话,景恩妤并不在意,她盯着衰弱的皇帝,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波动。 景康德终究是舍不得唯一的孩子,他愣神的刹那功夫,任长湛飞身而上,一把撞开七王爷,七王爷猝不及防被他撞开,踉跄两步才稳住身体。 皇帝被任长湛护在身后,伺机而动的骆严擒住景康德,景康德不甘心就此被擒,举剑要做搏命一击,骆严哪里容得他伤害陛下,他的武器比七王爷更快,眼看就要划过七王爷喉咙。 “别伤他!”太子厉喝一声,作势要护住七王爷。 骆严长戟收势已经来不及,他手腕一抖,长戟便在太子手臂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殿下!”骆严懊悔不已,他看着护在七王爷身前的太子,明白了太子的选择。 床榻上的皇帝“嗬嗬”出声:“别杀他……”他实在没力气继续说话,抬起手指颤巍巍指着不远处的笔墨纸砚,谢皇后会意,捧来纸墨,皇帝抓起笔写出歪歪扭扭混做一团的字符,隐约可以辨出是“燕亭”字样。那是先帝曾赐予他的京郊别院。 太子拦下想要上前的长柔夫人,他捂着伤口站起身淡淡道:“父皇要将七叔囚禁在燕亭吗?本宫不允。” 这下所有人都愣了。皇帝气得浑身哆嗦,呕出一口血来。 “有件事,侄儿觉得有必要说出来。” 景承衍将目光落在景恩妤身上:“恩妤郡主……其实……” “不!”景康德打断太子,他颓然丢下长剑,讷讷道,“你放她出宫,她不会威胁你的帝位。” 太子见七王爷不肯让这桩秘密暴露,便不再开口。 可是景恩妤站了出来:“父王,这又有何不可说。” 她一边说,一边动手解开自己的长裙,宴惜灵伸手想拦住她,景恩妤冲她摇摇头,慢慢褪下了长裙。 衣裳坠地,景恩妤只穿着白色亵衣,她还没停手,径直将胸前的衣扣解开,露出略显瘦削的上身,虽然瘦弱,可骨架宽大胸前平坦,绝非女子。 “我已经厌倦了穿着女儿家的衣裳。”景恩妤唇角掀起一个苦涩的笑,“我是父王的儿子,从一出生就注定要死,父王为了保护我,瞒着母妃将我养作女儿。” 皇帝死死盯着景恩妤,他绝没有想到景康德为了保全孩子,竟然让他从小扮做女儿。 长柔夫人是最受触动的那个,景恩妤是京墨的孩儿,又从小被养作女儿,其中苦涩,旁人体味到的终是一星半点,她尚且心痛难当,何况景恩妤,何况京墨,何况七王爷! 她向任长湛要来披风替景恩妤搭在身上,回护的意味不言而喻。 皇帝见众人情状,想起以前被困皇宫,危急之际,是七弟率兵来救,那时他还未对仅存的兄弟起疑心,他感念七弟救驾情谊,赏他封地黄金,予他军权,那时七弟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谢皇后最先发现不妥,皇帝呕出一口口的血,将她的衣裙都染红了,她扶着皇帝手臂,哀声哭道:“陛下——叫太医!快叫太医!” 皇帝耳边是嗡嗡的声响,他已经感觉不到周围的声音,隐约听得耳畔有熟悉的声音响起:“臣弟不求兵权富贵,只愿皇兄身体康健,大胤昌隆,只愿皇兄与臣弟……永不相疑!” 错了错了,是他错了! 皇帝阖上眼,忽然觉得无比困倦。 “七弟……” 归宗 第四十五章 皇帝病危,太子回宫,七王爷养病深居。大胤的朝臣在第二天早上得知了这个消息,这场权力的争夺没有太多惊心动魄,能混到紫宸殿的人都是人精,要保住身家性命,皇家秘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皇帝病危之际,连下三道圣旨,一是陛下大行后立刻由太子继位,二是命恩妤郡主另觅佳婿。至于第三道,朝臣之间都传言那是给七王爷的一道保命符,如果以后太子要追究他那七皇叔的罪责,这道圣旨可救他一命。 对于朝中传言,太子并没有在意,他忙着处理西北的旱情。先前七王爷派去的大臣袁谨带着赈灾粮救济灾民,然而西北大旱却是罕见的天灾,朝廷派发的赈灾粮实在杯水车薪。 景承衍看着袁谨回报的折子,一直紧绷的面容终于能舒展几分。原来袁谨在征调临近几州世家的存粮时遇阻,世家对此不满,甚至和朝廷官员起了冲突。 这对景承衍而言是件好事,西北远离帝都,世家势力盘踞,在当地的势力甚至凌驾于朝廷之上。皇上很早就想整治西北世家势力,奈何那边树大根深,想要整治实在不易,一直到了现在,那里的世家势力依然是让皇上头疼的存在。 景承衍也早有整治世家的念头,只是连父皇也未能做到的事,他也没有多少把握,这次大旱天灾,反倒是给他创造了机会。 处理完朝政已经临近傍晚,太子想起还在宫中的七王爷和景恩妤,便带着几个宫人去了福华殿。 福华殿内的宫人都是东宫的老人,景承衍特意将他们调来侍奉七王爷和景恩妤。 他刚进福华殿,便有太监进去通报,景承衍挥退行礼的宫人们,径直走了进去。 七王爷同恢复男儿扮相的景恩妤正在闲谈,父子俩一片和乐。见到景承衍过来,七王爷淡淡道了句:“殿下过来了。” 景承衍听得出七皇叔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是摆不出好脸色。 “皇兄早上差人送来的紫玉葡萄实在好吃,方才父王还在同我念叨呢。”景恩妤笑了笑,他恢复了男儿身份,便不再用女声,只是说话时声音圆润细腻,比寻常男子的声音要绵软些。 景承衍面上这才有了点笑意,他走上前,笑着道:“七叔若喜欢吃,我便差人再送来。” 看着太子服软,景康德问他:“恨七叔吗?” 太子望向景康德的眼睛,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回答他:“侄儿从不曾恨过七叔。” 景康德却说:“先前我软禁你,给你下毒,是真的想过除掉你永绝后患。” 景承衍还是笑着:“可七叔还是没这么做。” “都是恩瑜一直在劝着我……答应七叔,以后你若是容不下他,也要留他一条性命。” 太子看了眼一旁默然不语的景恩瑜,点点头:“好,侄儿答应七叔。” 景承衍这般爽快答应,倒让景康德多看了他几眼:“答应的这般痛快,可是忘了为帝王者,最忌心软吗?” “七叔不一样。”景承衍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一向沉稳冷峻的男人说话的语速放慢了许多,“七叔在我心里亦父亦师。父皇与我之间,亲情淡薄,在他眼里,我是要继承皇位的太子,却不是他的儿子。” 七皇叔弥补了他渴望而得不到的亲情,景恩瑜是他童年玩伴,何况,父皇确实欠七叔许多。 听了景承衍的话,景康德为他斟了一杯茶:“你应当见过剧盟了。” “不错。”剧盟是当时驻守镇安的男人,景承衍记得他,是个可用之才。 “你若信得过七叔,日后不妨重用此人,他是个忠心为主的好将才。”景康德说着看了眼自己的孩子,“他曾告诉我,他早已倾心吾儿,恩瑜身份特殊,倒是辜负了他一番真心。恩瑜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说起剧盟,景恩瑜也是一声唏嘘:“他是个……痴心的人,以后遇到合适的姑娘,皇兄便允了吧。” 福华殿内,三人围坐饮茶,难得的闲适安逸。 回到东宫,谢皇后身边的太监过来传信,说是陛下要同太子殿下议事。 甘露殿灯火通明,殿内安静可闻针落,谢皇后坐在龙塌前喂皇上喝药,见到太子,谢皇后轻轻摇了摇皇帝的手臂,皇帝睁开眼,声音比前日更为虚弱:“太子……” 景承衍上前跪下:“父皇身体可是好些了。” 皇帝笑了笑:“朕没几天了……”看着太子就要下跪谢罪,他又说,“跪什么,生老病死,无人可拒。” “父皇……” “朕对你七叔亏欠太多,现在这样也是报应,朕大行之后,你不可迁怒他人。” “是。” “还有皇后……”皇帝转头看向一直陪伴着自己的谢皇后,“皇后贤淑敏慧,只生养了一个公主,谢家三代忠心,谢枕亦是人才,日后谢家不会威胁你的帝位,答应朕,好生待她。” 谢皇后听了这话早已泣不成声,握着皇帝的手不停地摩挲着。 皇帝看着谢皇后,目光温柔:“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陛下……”谢皇后唤了两个字,再也忍不住恸哭起来,“臣妾能得到陛下如此挂怀……死而无憾。” 皇帝见谢皇后哭得毫无仪态,忍不住笑了:“怎么还哭得跟孩子似的。” “承衍,和北蔷的婚事不好耽搁,明日一早,朕便下旨派遣使臣前去正式求亲。”皇帝记挂着大胤的未来,又同太子说了许多,将身后事一一交代。 太子离开时已经是亥时,他退到殿门前,忍不住回身看向自己衰弱的父皇,一代霸主将要陨落,而他,则要继续父皇未完成的霸业。 晚上,宴惜灵搂着丈夫的胳膊已经好久没睡着了。 任长湛捉住她横在自己胸前不老实的手,很想在她脸蛋上捏一把:“怎么了,睡不着?” “嗯。”宴惜灵活了两辈子,第一次住进将军府,府里不止有他们,还有丈夫的亲生父母。 能睡着才怪。 她一把搂住丈夫的胸膛,问他:“太子这就没事了?” “嗯。” 宴惜灵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我以为要打好久,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 任长湛贴到惜灵耳边,轻声说:“七王爷没想过要反,不然真打起来,太子怕是要吃亏。” “啊?为什么啊?” 任长湛被宴惜灵撩拨得忍无可忍,哑着嗓子告诉她:“因为七王爷是只老狐狸,太子在他面前毛还没长齐。” 宴惜灵被任长湛吹来的热气熏得陶陶然,下一刻,她被任长湛搂紧了,任长湛心跳的很快,宴惜灵也渴望他许久,这下两个人是干柴碰烈火,彼此亲吻着对方,又急又凶。 宴惜灵还记着这里是将军府,她推了推任长湛,像刚入门的小媳妇那样害羞了:“停,这是将军府,我们这样……不太好。” 任长湛抖落被宴惜灵扒下肩头的亵衣,笑她:“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床笫之事,又有哪里不好了。” 宴惜灵没回答他,她被吻得脑袋迷糊,连被剥光了都不知道。 夫妻两个在将军府好生休养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骆严曾来问过任长湛可要回归骆家,任长湛想起姐姐,同父亲说:“姐姐的救命之恩,长湛不敢忘却。” 将军夫妇二人也感念那位宫女的恩情,可失而复得的孩子,他们也不想放弃,长柔夫人同小两口商量着,若是他们有了孩子,可让一个孩子随了任姓,任家也不会断了香火。 任长湛询问宴惜灵的意思,宴惜灵想了想,便答应了。 骆严要认回儿子,这算得上是一件大事。这位失踪多年的儿子又是当年舍身救太子的恩人,现在又千里迢迢陪太子回京,这等功劳恩情足够让骆家在太子继位后荣恩不绝。 一向安静的将军府忽然热闹起来,连太子都亲自过来祝贺。 任长湛带着宴惜灵在祠堂跪下,几次叩首后,他便是骆长湛,是骆家的子孙。 长柔夫人搂着儿子儿媳喜极而泣,骆严一面安慰夫人,一面将两个孩子扶起。 太子送上贺礼,同时在所有宾客面前谢过骆长湛当初舍身救命的恩情,这是太子对众人无声的宣告,骆家将与太子休戚与共。 一品国夫人 第四十六章 晚上的宴席不算热闹,但都是宴惜灵熟悉的人。 景恩瑜换回男装,一副俊俏公子的派头,宴惜灵看到他,心道怪不得他的手掌比普通女子要大一些,原来他是男儿身。 景恩瑜见到宴惜灵便冲她点头笑了笑,宴惜灵看见他身边跟着那位冒失的女影卫,女影卫望向景恩瑜的眼中满是柔情,宴惜灵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席间,太子讲起小国舅谢枕,景恩瑜听到他的名字,摇摇头:“他被父王追杀,是因为他发现了我的身份。” 景承衍也笑:“七叔若真要除掉他,哪里还能让他跑到江城、” 景恩瑜想起谢枕得知他是男人时惊愕的表情,也是感慨:“是他命大没死,后来又失忆,父王也就罢手了。” 谢枕脑部遭受重击一时没死,景恩瑜又向父王求情,等谢枕醒来后,已经成了傻子,景康德便将他丢的远远的。 谢枕命大,跟着人拐子到了江城,七王爷的探子将这一消息禀告,景恩瑜有心保护这个无辜的男人,正好七王爷要将儿子送出京城,趁这个机会,景恩瑜直奔江城,然后他遇到了任氏夫妇。 如今尘埃落定,太子归京,七王爷交出兵权退隐,骆严夫妇认回亲人,自己也恢复了男儿身,景恩瑜心里不免有几分感慨。 酒至酣处,景恩瑜起身离席,宴惜灵同骆长湛低头交谈片刻也起身跟上。 景恩瑜停在被花丛掩映的亭子前,他转过身对宴惜灵道:“惜灵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宴惜灵同他站在一处,轻声问他:“你可有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景恩瑜想了想:“大概是去江湖闯闯。” 宴惜灵还记得他说想要快意江湖,母亲也说过景恩瑜的生母是一位江湖女子。 “你身边的影卫也跟着你吗?” “嗯?”景恩瑜想了想,“以后就没有那么多影卫了,王府供养不起这么多人,只能将他们遣散。” “不过……”景恩瑜顿了顿,还是说,“失去主人的影卫,不会再有人接收,他们只能流浪,或者死亡。” 皇家训练出来的影卫,一辈子只效忠一位主人,倘若主人亡故,他们便继续效忠主人认定的继承者。这是刻在他们生命中的信条,影卫们为皇家生,也将为皇家死,没有例外。 景恩瑜也觉得残酷,他想了想,半开玩笑道:“要是这些影卫到了江湖,没有人能阻拦他们。” 晏惜灵想起以前看过的话本,那些大人物身边总有自己的亲信:“你要是带着他们在江湖上立足,还怕是个无名无姓的小人物吗!” 景恩瑜笑了笑:“惜灵想的总是与旁人不同。”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提醒晏惜灵离开宴席的时间不短了,晏惜灵不得已,只能返回宴席,临走前,看见景恩瑜身边那个女影卫从阴影中现出身形,为景恩瑜递上一个小瓷瓶。 看景恩瑜的动作,那个瓷瓶里,是他需要吃下的药。 坐回骆长湛身边,晏惜灵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平安,骆长湛点点头,没有多问。 又过了几天,景承衍登门。景承衍此次前来,除了同骆严将军商议北蔷之事外,还是为了骆长湛而来。 如今尘埃落定,景承衍想回报骆家,也回报自己的救命恩人骆长湛,于是询问他,可要在朝中谋个什么官职。 骆长湛想了想,摇头说:“朝廷之事,于我而言实在煎熬,不如在江城卖肉来得舒心。” 景承衍盯着骆长湛的眼睛,不动声色道:“那骆家,以后由谁传承?” “自然是辞鹊。”骆长湛想起之前见过的妹妹,虽为女子,却不输男儿,又在父亲身边多年,将父亲的本事学得精通,若是辞鹊,骆家不愁。 看得出他志不在此,景承衍有心扶持,却不想他为并不在意的名利所累,只得作罢:“虽说你无心朝堂,但却不可在朝堂中无所依靠。” 景承衍止住骆长湛将要说出口的话:“姨夫乃是骠骑大将军,你身为大将军的嫡子,又是平乱的功臣,父皇已经拟定圣诏,封你晋国公,虽是个没有实权的三等爵位,但有田邑及永业田,可保后世无忧。” 骆长湛知道这是不可推却的圣谕,也是太子对自己的恩情,于是躬身行礼:“多谢圣上,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景承衍扶起他:“阿湛,你同我,不需要这些虚情假意。” 骆长湛看着面前恳切的太子,又想起母亲之前的叮咛,叹息道:“但愿日后,你还能这样待我。” 景承衍沉默片刻,掌权者身居高位,所思所想一瞬千变,他也不敢保证以后自己不会变成那样的君王。 “这金玉平安锁,是母后予我的平安符,我将它转赠与你,日后,它可替骆家免灾一次。”景承衍将自己手腕上一直佩戴着的玉锁交到骆长湛手上。 这是未来帝王的承诺,骆长湛握着微温的绞银玉锁,点点头。 深秋的时候,晏惜灵从农家小妇人,变成了大胤的容国夫人。 看着面前的霞帔锦服,晏惜灵仍然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长柔夫人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捧着各式赏赐的宫人。 “娘……”晏惜灵愣愣地唤了一声,长柔夫人止住宫人们的动作,自己上前将媳妇揽住,笑道:“我们惜灵也是一品国夫人了。” 晏惜灵的眼泪有点绷不住:“我……我不知道……” 长柔夫人慈爱地顺着她的头发,语气更加温柔:“惜灵很勇敢,你随湛儿远赴北烈帮扶太子,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晏惜灵揉揉眼睛:“以后,没人能欺负我了。” 想到前世凄惨死去,晏惜灵咧嘴笑起来:“娘,惜灵好开心啊。” 长柔夫人发觉晏惜灵的情绪不太对,急忙将搂住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长柔夫人的怀抱如母亲般令人安心,晏惜灵握着长柔夫人的手,轻声道:“娘,惜灵以前被人欺负,已经活不下去了。” “好孩子,你受苦了,以后骆家和湛儿就是你的靠山,惜灵不怕。”长柔夫人像是哄着年幼的孩子般拍打着她的后背。 “最苦的日子过去,我认识了夫君,夫君对我好,又遇见了爹娘,爹娘也很疼惜灵……” 晏惜灵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我现在在想,以前受的苦,都是为了让我能遇到长湛,现在我也能当一个靠山了,卫勤兰再也不能把我卖掉了……呜……” 她哭得声嘶力竭,长柔夫人从她哽咽的话语中拼凑出之前的故事,顿时对这个媳妇的怜惜更深, 她擦干净晏惜灵的眼泪,笑道:“不哭了,外面好多人等着呢,快把这衣裳穿上,一会儿见到皇后,可不能掉泪啊。” 等在门外的侍女们听到夫人的命令后鱼贯而入,伺候着晏惜灵穿上繁重的锦服。昔日由人欺辱的小丫头变成了镜中明艳大方的容国夫人,晏惜灵想起卫勤兰那张脸,忍不住握紧了拳。 她是大俗人,做不到以德报怨。 身孕 第四十七章 时日渐过,转眼到了隆冬。 北蔷戚王姬由大胤使臣迎回帝都,太子大婚在即。 这是皇帝最后的心愿,他要看着大胤与北蔷联姻,有了北蔷这个盟友,以后的大胤将是旁人不敢觊觎的存在。 皇帝清醒的时日越来越少,太子的婚期不敢耽搁,定在腊月廿五,往后几日就是新岁,喜上加喜。 晏惜灵作为骆家少夫人,陪着长柔夫人进宫协助皇后操办大婚事宜。 也许是有了身份的加持,晏惜灵少了平时进宫的不安,她是个聪慧巧手的少妇,有她在,让谢皇后省了不少心。 谢皇后与长柔夫人提起晏惜灵,少不得夸赞,长柔夫人面上有光,心里更是舒坦。晏惜灵想起自己在江城开办的“绮罗香”,寻了机会请谢皇后为胭脂赐名,谢皇后欣然答应,脱口一句“花容深”,又为晏惜灵留了一副笔墨。 戚王姬暂住太子别府,她是个不拘于规矩的女人,私底下同太子见过不止一次面,两个人心知肚明二人的婚事是一场交易,戚王姬看着现在意气风发的太子,笑吟吟道:“殿下真俊俏。” 茶馆二楼被太子包下,也无人知道这位温婉□□的戚王姬,其实是个伶牙俐齿颇有身手的…… 女流氓。 太子挥开戚王姬伸向自己胸口的手,将北蔷世家的信物摆在她面前。 戚王姬把玩着景承衍丢来的黄玉猛虎玉雕,脸上换上了认真的神色:“北蔷弱小,且四面受敌,若是能有依仗,我愿意臣服大胤,但前提是,大胤须保证我北蔷不灭。” “还有,大胤须出兵支援北蔷,助北蔷平定世家之乱。”戚王姬望着景承衍,笃定他会答应。 “好,本宫答应你。” 戚王姬掩唇吃吃笑起来:“大胤能有殿下,何愁不成霸业。” “向大胤俯首称臣,你可甘愿?” “若想存活,必须向大胤称臣。”戚王姬的眼神锐利起来,“纵观天下,各国纷争不断,战火迟早会蔓延到北蔷,北蔷人习惯了享乐,早已经忘记了战斗的意义。” “大胤势头正猛,几代君主对开疆扩土都做了充足的准备,与其让北蔷破碎在那群西北蛮子手里,不如倚靠大胤,继续享乐。”戚王姬说到这里笑了笑,“大胤一定会保北蔷平安,毕竟,北蔷可是进攻大胤的大门啊。” 景承衍看着面前的戚王姬,对自己这位未过门的太子妃不由得另眼相看。 他们都是聪明人,北蔷世家势力盘踞,幼帝尚无权势,他们若要在这愈加动荡的时代存活,必须倚靠大胤。而北蔷位置特殊,大胤若要成就霸业,也需北蔷的支持。 太子笑了:“戚王姬着实让本宫吃惊。” 戚王姬眨眨那双勾魂的眼睛,将手搭在了太子胸口:“我开始期待与你成婚后的日子了,愿殿下神勇英武,无往不利。” 太子的婚礼举办的隆重无匹,大胤的聘礼和北蔷的陪嫁挤满了整条主道,前来围观的百姓将帝都围得喧闹震天,迎亲的队伍远远地从太子别府出发,一路走向皇宫。 皇宫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这份喜悦似乎让皇帝的身体变得好了一些,谢皇后搀着陛下,指着远处流动的大片红色,喜道:“他们就要进宫了,陛下可看得见?” 皇帝撑着身体向远处眺望,他已经看不太清东西,可面上仍是开心:“嗯,真热闹。” 谢皇后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表露半分:“太子成婚,陛下可以放心了。” 皇帝捏了捏皇后的手:“嗯,我的小谢可是哭了?” 谢皇后轻轻靠在皇帝肩头:“陛下从来舍不得教臣妾难过的。” 皇帝没有捱过正月,初八,帝崩。 新岁及太子大婚的喜悦还未过去,天子驾崩的悲痛便蔓延了整个大胤,一时间,帝都被白色笼罩着。 太子景承衍登基,改元至德,尊谢皇后为太后,奉养宫中,太子妃为皇后,掌管内政。 景承衍继位后,将七王爷安养在京郊别院,仍以亲王之礼相待,放景恩瑜携影卫出宫,有监视武林之意。 骆家再承皇恩,骆严之女骆辞鹊奉为镇军大将军,以女子之身成为大胤从二品武将。 至德元年五月,天降祥瑞,皇后有孕。 这件事冲淡了前半年的惨淡,百姓们有了盼头,新帝借机发兵支援北蔷肃清内乱,一时间大胤威严无人敢犯。 六月,天热得像是笼罩在倒扣的火盆之下。 晏惜灵陪着长柔夫人在家中缝制辟邪驱虫的小香包,每日清闲,反倒让晏惜灵身体不爽利起来。 长柔夫人怕她害了暑气,特意请了大夫前来诊治,这一把脉,就把出了一桩喜事,原来晏惜灵有了身孕。 长柔夫人忙不迭派人将此事告知还在京郊的骆长湛。 下午,骆长湛顶着一头草屑匆匆赶回,他还不敢相信,自己也要做父亲了。 “惜灵,你感觉如何?”一进屋子,骆长湛就冲到床边,握起妻子的手,晏惜灵笑他灰头土脸的,柔声道:“还好,一直陪着娘做香包,并不累。大夫开了祛暑的方子,已经喝下了。” 骆长湛放下心来,又道:“惜灵,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晏惜灵看了看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还早呢,这才不到两个月,我倒是没注意,居然是有身孕了。” 之前也有月事不至的情况,她也没在意,只是当自己最近身体不太好,哪想到竟是有孕在身。 长柔夫人见小两口说够了,才插上一句:“惜灵有身子了,你可得好生照顾她,须知这女子怀胎,辛苦万分,你多陪着她,她才安心。” 骆长湛点头应是,一时惊喜一时又担忧,待惜灵睡下后,又向母亲讨教了许多照顾孕妇的法子,长柔夫人同他仔细讲了,讲完后发现,骆长湛还在咧着嘴傻笑。 少夫人有孕的消息很快被送到了关外,骆严和骆辞鹊看着长柔夫人寄来的信都开心不已,骆严更是为未来的孙儿准备了“大礼”,骆辞鹊这个准姑姑也没落下,巡城之余,在关外的商贩堆儿里搜刮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姐夫林青送来的礼物虽不起眼,却是亲手打磨出来的小木车,木车精巧,能由人推着走,孩子未学会走路前,可以待在这小木车里。 所有的亲人都在盼望晏惜灵平安生下腹中孩子,无论男女,这都是骆家第一个孙辈儿。 皇后有孕,骆家有喜,戚皇后同晏惜灵两个孕妇坐在一起,懒洋洋地在水榭避暑。 长柔夫人与谢太后相谈甚欢,晏惜灵便陪着皇后出来散心,两个人嫌热就躲在这水榭里休息。 景承衍的后宫里,妃嫔并不多,他不是重欲之人,也厌恶后宫争宠之事,所以如今的宫里一片和气,甚至有些冷清。 戚皇后私底下同晏惜灵笑谈,说是要订娃娃亲,晏惜灵笑着道,还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以后要闹笑话了。 戚皇后抚摸着肚子,若有所思:“本宫总觉得,我这肚子里的,是俩,太能闹腾了。” 一句话让晏惜灵瞬间想到前世那算命的给自己的批语:“命中双子。”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耸起的腹部,喃喃道:“也不知那算命的说的话到底准不准。” 回江城 第四十八章 养胎的日子悠闲到有些无聊,除了身体上的不舒服外,晏惜灵整个人都是慵懒的。 她现在是家里的宝贝,去哪身边都有两个侍女陪着。晏惜灵去布庄裁了几匹手感舒服的棉布,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着肚子里孩子的衣裳。 骆长湛领了皇帝的密令,时常不在帝都,丈夫不能时刻陪伴在妻子身边,晏惜灵心里有时会委屈,烦躁的情绪很快又散去,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脾气有些反复,可是她控制不住,她终于忍不住在骆长湛要离开的清晨冲他发了脾气。 “惜灵消消气。”骆长湛衣服穿了一半,赶紧回过身来劝慰娘子,骆长湛搂着晏惜灵轻轻晃动,连声音都放得轻柔,“皇帝下了密令,我必须要去,委屈你了惜灵。” 晏惜灵发完脾气,这会儿也冷静下来,她揪着骆长湛的发尾,哭诉着:“你天天不着家,我都见不到你。” 挺着大肚子实在累人,而且腹中孩儿的动作又大,常常闹得她睡不好,晏惜灵这么一哭,腹中孩子像是感应到了,在肚子里翻腾转身,骆长湛都能看到晏惜灵肚皮的抖动。 骆长湛牵着晏惜灵的手,带她慢慢走到花厅用早饭,长柔夫人早听到侍女的传话,自己急忙赶来。 怀孕的艰辛,她如何不知。 见到一脸担忧的长柔夫人,晏惜灵有些不好意思,她轻轻说了声自己无事,又去捶骆长湛,埋怨他惊扰了娘。 长柔夫人知道晏惜灵需要丈夫的陪伴,又问骆长湛近些日子可有闲暇,骆长湛心道是景承衍不肯让自己闲下来。 他将爽口小菜夹到晏惜灵碗中,只说自己那边的事很快就处理完了,等一切结束,景承衍再也使唤不动他。 日子在安稳和偶尔的小吵小闹中度过,骆长湛和晏惜灵在帝都过完了第二个年。 二月二,龙抬头,皇后诞下一双儿女,三月十五,晏惜灵诞下双生子,应了前世那句“命中双子”。 骆家长孙名骆意深,为了感激任婉莹的救命恩情,次子取任姓,名纪祯。 坐月子的时候,晏惜灵被骆长湛烦得直叹气,她又不是瓷做的人偶,哪有那么脆弱。 骆长湛打听过了,女子在月子时期若没有养好身体,极易落下月子病。 拗不过骆长湛,晏惜灵只得由他伺候着。 晏惜灵生完孩子并没有什么奶水,万幸长柔夫人已经请来了乳母喂养孩子。但是胸前鼓胀极为不适,过了几天晏惜灵甚至觉得有些疼。 身体上的转变和不适让晏惜灵的情绪也变得不稳定,骆长湛和长柔夫人怕她情绪大起大落,说话走路都小心翼翼的。 晏惜灵看着身边两个呼呼大睡的儿子,心里直叹气。 “大家被你俩累惨了。” 两个婴儿只晓得吧唧嘴睡大觉,晏惜灵看着孩子们,心里涌上了从未有过的柔软。 这是她和骆长湛的孩子。 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小东西们。 小东西们的爹比照顾孩子的嬷嬷还上心,景承衍叫他进宫吃酒,他都拒绝了好几次。 皇帝身边的武将吴铎私底下来访过几次,他现在也跟着升了官职,统管着金殿凌绝卫,从三品,却是皇帝最信得过的人才能担当的职位。 吴铎眼看着陛下和骆长湛都有了儿女,自己比他们年纪都大,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心里对骆辞鹊那点恋慕之情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探头探脑。他找骆长湛喝酒,想着从他这里打探点将军夫妇的口风,骆长湛看出他对辞鹊的感情,没劝阻,也没支持,只是问他:你和风头正盛的骆家结亲,可有想过陛下会如何看待我们两家? 吴铎搓搓脸,眯着眼叹气:“麻烦。” 骆长湛没一直给吴铎泼冷水,又说:“陛下刚登基,又有统一天下的大志,骆家是他急需的支持。你是他最信任的护卫,现在的情形,你若是同骆家联姻,对陛下百利无害。” 吴铎不是不懂世事的懵懂小儿,自然听得出骆长湛的意思。 待天下太平后,骆家和他,都将变成陛下的心头大患。 不是景承衍当不成明君,正因为是明君,他才想的更多。先帝圣明,勤政爱民,可也因为猜忌设计自己的七弟,才有了太子那场逃亡。 天心难测,权势如火。 骆长湛相信,自己的父亲一定也在考虑骆家以后的生存,武将的地位随着王朝的成长而变得越来越低微,因为帝王不喜欢一个威胁到自己统治的存在。 吴铎听了骆长湛的话,心里思索了许多,他该听从陛下的命令,娶一位陛下选中的世家女子,为陛下效忠一辈子,他的后代也将继承他的忠心,世世代代,为皇家效忠。 可骆辞鹊在他心里,是无法剥离的存在。 那个不服输的小姑娘,现在也成了镇军大将军,他爱这个女子,打从心眼里佩服她。 他难过地喝了许多酒,回宫时身上的酒气让把守宫门的侍卫们都觉得不妥。 吴铎并没有醉,只是心里有些难过,他绷着脸,武者的身份教他身上自有一股肃杀之气,旁人不敢多加询问,让他一路平静地回了金殿。 ***** 两只小东西吃得多长得快,每天嗷嗷哭得整座将军府都听得到。 长柔夫人和晏惜灵各自抱着一只小东西,在葡萄架子底下乘凉。只有这个时候,小崽子们才能安稳下来让大人们抱着亲近。 不久,有下人来报,说是大门外有一男一女,自称是骆家少爷及少夫人旧识。 知道晏惜灵是骆家媳妇的旧识就那么几个,不难猜到是许久没有消息的景恩瑜。 离开帝都的景恩瑜看起来比之前精神许多,他一身江湖上的利落装扮,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真有话本里不羁侠客的派头。 景恩瑜一进来,晏惜灵怀里的任纪祯就咿咿呀呀冲他伸着两条小胳膊,倒是不认生。景恩瑜将带来的见面礼放到桌上,又接过晏惜灵递来的任纪祯在怀里逗弄。 长柔夫人见他精神和气色都好了许多,心里也高兴,吩咐厨房准备晚膳,同景恩瑜聊起他的近况来。 原来景恩瑜离开帝都后,带着王府的影卫们开起了镖局。镖局不仅走镖运货,招揽江湖能人异士,还贩卖旁人得不到的消息——景承衍放权予景恩瑜,允许他接触少许皇帝的密报。 景恩瑜说到这里,也是佩服:“陛下是能成大事的。” 他又提起七王爷,说他现在在别院过得悠闲舒坦,陛下偶尔会过去找父王下棋论史,两个人看着毫无隔阂的样子。 长柔夫人看着晚辈们各自有了着落,甚是欣慰,想到三人中只剩景恩瑜尚无家室,身边也没有一个体己人,她的语气里透着点试探:“恩瑜可有想过成家?” 话一出口,景恩瑜身边那个女武者的眼皮先抬了抬,长柔夫人一直留心着她,见她如此,知道这人对景恩瑜有意。 “不急。”景恩瑜淡淡一笑,“不急。” 他吃过太多苦,到现在才能按自己的本意生活,长柔夫人心疼他,只劝了一句:别耽误了人家姑娘,两个人过得好,过得到一块儿最重要。 景恩瑜点头称是。 几个人又笑着谈起别的趣事,待到吃罢晚膳,景恩瑜也不多留,辞别他们后,与那位女武者消失在街巷里。 以后的日子过得平淡安稳,孩子一周岁时,骆长湛向母亲提出要带妻儿回江城看望姐夫。 长柔夫人感激任婉莹,又惋惜她早早病去,自己准备了一些礼品让骆长湛带给姐夫。 虽然舍不得,长柔夫人还是替他们打点好回江城的行李,并嘱托他们要记得回来。 她好不容易找回儿子,看着儿子一家和乐美满,哪里能舍得他们离开。 送他们离开的那天,长柔夫人哭成泪人儿,还是陛下在一旁劝着才好了一些。奶奶哭,两个孩子也跟着嗷嗷哭,晏惜灵哄都哄不过来,自己也偷偷抹眼泪,等马车驶出帝都的城门,她才平静下来。 骆长湛搂着妻子,安慰道:“我们要回江城了。” 晏惜灵觉得在帝都的这两年过得真快,她随丈夫离开打小生长的地方,再回去时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 “卖肉郎家的小娘子,也变成国夫人了。”骆长湛逗她,“还记不记得猪肉怎么分呀,人家要五花,会不会给拿成臀尖儿?” “我现在可是一品诰命夫人,哪有去卖肉的理儿,这些都是你的活儿,别想耍赖啊。” 晏惜灵话音刚落就被骆长湛挠了痒痒肉,惊得她差点在马车里蹦起来。 骆长湛见自己闹得狠了,急忙抱住晏惜灵,怕她磕到脑袋:“不闹了不闹了,碰到脑袋就不好了。” 晏惜灵靠在骆长湛胸口,拿指头戳他:“是谁先打趣我的?” “为夫错了!”骆长湛喜欢她闹小脾气的俏模样,又是哄又是夸,总算将晏惜灵哄好了。 马车载着他们一家向江城驶去,那是他们相识的地方。 哥哥 第四十九章 半个月后,骆氏夫妇被平安护送回江城。 他们的车马占据了一大半的街道,从街上驶过时,围观的百姓们指着那辆豪华的大马车无不钦羡。 晏惜灵透过被风掀动的车帘子向外看去,看着熟悉的街道,同骆长湛掰着指头玩儿。 “回来了呢。” 骆长湛搂着妻子,听得出晏惜灵语气里的怀念,他也忍不住说道:“是啊,回来了。” 除了那家已经关了快三年的猪肉铺子外,沿溪镇并没有什么变化。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镇民们围着猪肉铺子,探着脑袋要看一眼诰命夫人。 家门前聚集了太多的人,骆长湛下车同街邻乡亲们打招呼后,接过妻子递来的老大,又将妻子扶下马车。 随行的两个侍女扶着少夫人进了家门,骆长湛冲乡亲们摆摆手,转身跟着进去了。 姐夫早听到了动静,他得知小舅子一家要从京城回来后着实欢喜了一阵子,他虽然激动,但很克制,像往常一样,他看着进门的夫妻俩,说了句“回来了”。 骆长湛笑道:“回来了,坐了大半个月马车,可累坏了。” 晏惜灵接着说:“姐夫快搭把手,这小东西又尿了!” 林青这才意识到小舅媳怀里抱了个娃娃。 “诶?诶!给我抱着。”林青急忙接过任纪祯,一个大男人,抱着小娃娃竟有些局促,“这,还是双生子呐!” 他开心得不行,逗了逗怀里的小家伙。 “我先替这不省心的换尿布,姐夫你同长湛先聊着。”晏惜灵收拾了衣裳上的狼藉,接过任纪祯后拿着侍女递来的干净尿布进了他们之前住的屋子。林青在外面同骆长湛聊了些他们在外地的事情,又问骆长湛回归骆家后过得可还好,问完又觉得自己啰嗦,骆长湛现在算得上是荣归,过得不好能是这架势吗。 骆长湛简单说了些,没同姐夫说太深,怕他担心,他知道姐夫一直喜欢孩子,就将大儿子骆意深送到姐夫面前让他抱抱。 林青抱着孩子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婉莹身体不好,一直没有孩子,这是他俩的遗憾,现在长湛有了孩子,他见了也高兴。 “姐夫,虽然我和姐姐并非亲姐弟,可我二人的情义不假,姐姐有恩于我,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 “嗯,婉萦知道你这么说,肯定开心。” “长湛现在冠回骆姓,可不想姐姐家里断了香火,我那小儿依旧姓任,姐姐和姐夫的恩情,骆家永世铭记。”骆长湛郑重地躬身行礼,林青急忙扶起他:“你能记着她,婉莹就知足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做!” “姐夫你瞧纪祯,他对这个名字喜欢的不得了,要真是改了啊,他非得哭个天昏地暗不可。”晏惜灵换好了尿布出来,叫了声“任纪祯”,怀里的小家伙听到有人喊他,转着小脑袋找人,他还不会说话,只能那挥着胳膊腿儿咯咯啊啊叫两声。 林青眼眶有些湿润,晏惜灵冲两个侍女使眼色,让她们先去准备饭菜。院子里就剩下他们,林青逗着晏惜灵怀里的任纪祯,几个人坐在花架子下说着家常。 晏惜灵问到了哥哥宴惜辰,林青道:“你哥他现在过得不错,常大人替他在府衙寻了个活儿,他除了教书还有份收入。” “常云客怎么还和哥哥有联系呢?”晏惜灵嘀咕着,她可忘不了哥哥对常家两兄弟避之不及的样子。 林青对她哥哥和常家的事只知道个大概,以为是两人在学堂闹了点摩擦,这么久了,同窗情谊不比那点小事重要吗,宽慰道:“常大人和你哥哥是同窗,有常大人在,多少会照顾你哥哥的。” 晏惜灵不好反驳姐夫,只是苦恼地看了眼骆长湛。 临睡前,晏惜灵将侍女和随行的护卫安排好后才转回自己的屋子。骆长湛正在哄老大睡觉,给她挪身让了个位置。 晏惜灵掖了掖老二的小被子,坐在骆长湛身边伸了个懒腰。骆长湛替她揉揉肩膀,另一只手还在轻轻晃动,老大不容易哄睡着,骆长湛已经在这儿晃了快半个时辰。 “小家伙,还不睡。”晏惜灵扭头看着骆意深,旁边小家伙他爹手劲正合适,按得晏惜灵舒服极了,“往下点……” 骆长湛任劳任怨,将娘子伺候的舒舒服服。 “明天去看看大哥吧。” 晏惜灵被他揉得快要睡着,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看她累得很,骆长湛不再扰她好眠,替她盖好被子后,抱着大儿子坐到了椅子上。 院子里的母鸡咕咕哒哒叫个不停,晏惜灵被这久违的熟悉声音唤醒,她换好衣服出门,见骆长湛正在向鸡窝里撒鸡食。 姐夫醒得早,已经做好了早饭。主子忙碌,两个侍女也不敢偷懒,互相打着眼色想找些活儿干,然而院子里整洁干净,早饭也已经端上了桌子,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夏菊,你带着青荷去前街买二十斤酱驴肉,再来十斤酒,记得叫店家把驴肉切好。”晏惜灵吩咐着两位侍女,“要快,这些东西中午要拿来给大家吃。” 两个侍女领了命令,急忙出了门。 三个人吃完早饭,晏惜灵将昨日寻来的羊奶加热后喂给两个孩子,和骆长湛收拾一番后向江城行去。 宴惜辰还在原来的人家教书,只是现在不住在别人家里。去年常云客帮着添了点钱,让宴惜辰在城里买了处便宜的院子,帮着他在城里安了家。 循着哥哥给的地址,他们找到了哥哥现在住的院子。 位置不好,在偏僻的深巷里,院子也不大,远不及他们在沿溪村的家,但被宴惜辰收拾的整洁舒适,还种了好些花草。 宴惜辰并不在家,问过邻居,才知道他昨日下午跟着常大人离开,现在还没回来。 晏惜灵打心眼儿里信不过常云客,生怕这常家人再伤害到哥哥,于是一行人又去往府衙。 好巧不巧,今天正是常云客休沐的日子,一大早和宴公子出了门现在还没回来呢。 那小管事的很有眼色,知道这是从帝都回来的大红人,急忙吩咐了几个衙役满大街找人。等了快半个时辰,常云客和宴惜辰才被找回来。 一见到晏惜灵,宴惜辰快步上前打量着好久不曾见到的小妹,见她神色气质比离开前更好,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信里听到的永远不如见到真人放心。”宴惜辰笑着说。 “这下见到人了,你也该放心了。”常云客熟络地招呼着骆氏夫妇,并且还批准了宴惜辰两天休假,让他好好和妹妹妹夫团聚。 宴惜辰淡淡说了句“谢谢”,再也没同他说过一句话。 聊聊这两年的近况,谈谈以后的安排,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话是怎么也说不完,常云客看着热闹的他们,有些落寞地叹口气。 “叹气?”趁妻子和宴惜辰不注意,骆长湛坐在常云客身边。 “他不肯原谅我们。”常云客苦恼地摇摇头,“就是想补偿,他也不接受,今年好点,没再赶我走。” 骆长湛斜眼看着他:“你和你哥干的那叫人事?” “可别说了,那会儿不懂事。”常云客抬头盯着屋顶,他想了想,“把他毁了。” “常缙呢?” “他?天生进官场的料儿,能去哪。” 常云客远远看着宴惜辰的背影:“以前瞧不惯他,千方百计要折辱他,哪想到这么多年,我后悔了。心里竟然过不去了,嘶,这可不是常家人的作风。” 年轻气盛,瞧不起学馆里最受夫子赞扬的宴惜辰,觉得他假清高真小人,和哥哥都打着要锉锉他锐气的念头。千方百计把人骗进府里,摆出他们司空见惯的美酒美人来想见他出丑,哪想到宴惜辰面对这些毫无波动,他生得俊秀,反而引得府中侍女的恋慕来。 于是又设计了那一出所谓的引诱府中婢女,引诱是假,珠胎暗结也是假,那婢女自己手脚不干净被抓了现行,怕被抓去官府就当场自裁,这一切正好嫁祸给宴惜辰。于是,宴惜辰成了被人唾弃的伪君子,陷入牢狱,失去了参加科考的机会。 “你活该。”骆长湛伸拳在常云客脸上结实的砸一下了,“替我大舅子打的。” “下这么重手!”常云客猝不及防被打翻在地,那边兄妹俩看向他们,晏惜灵还满眼惊愕的神情。 常云客爬起来,恨恨道:“殴打朝廷官员,骆湛你这是想吃牢饭啊。” 话音刚落,宴惜辰眼中就浮现出浓浓的担忧,依常家人记仇的性子,这事还真说不准。 “打的就是你。”骆长湛又踹了他一脚。 常云客嗷了一嗓子:“哎呦,这一脚,我是代人受过啊。” 骆长湛打了他一通,冷眼看着常云客扶腿哀嚎,他转头对宴惜辰道:“大哥可觉得解气了?” 宴惜辰道:“如今打他,也没什么意思。”他笑了笑,“我认命多年,现在能活着就已经知足了。” “以前是我和大哥做得不对,惜辰你若想进官场,常家也不是没有法子……”常云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宴惜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温润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哥哥,你还没见过你小外甥呢。”晏惜灵晃了晃宴惜辰的胳膊,岔开了话题,“他俩就睡在马车里,要不要去瞧瞧?” “走,去瞧瞧我那两个小外甥。”宴惜辰先起身离开,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常云客屁都没敢放一句,向管家使了眼色,那管家机灵,跟着晏家兄妹离开。 “骆湛,你他妈的赶快再踹我两脚!”常云客冲骆长湛嚷嚷着,“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坦白 第五十章 宴惜辰和妹妹各抱着一个孩子等在马车旁,很快,骆长湛出来了。见到他是独身一人,宴惜辰表情舒缓了些,骆长湛上前笑着同他聊了两句。 一行人回到宴惜辰的小院,晏惜灵亲自生火烹饪,不多时,桌子上摆了几道家常小菜。 这久违的味道让三个人都有些感慨,晏惜灵这两年在骆家过得是少奶奶的日子,这种粗活都落不到她眼里。 吃饭间,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宴惜辰问夫妻俩:“这次回来,还回去吗?” “孩子爷爷奶奶都在帝都,怎么着也要回去住几个月,不过以后在江城住的时间会久一些。”晏惜灵给哥哥夹了菜,“帝都那边,我们不入官场,在那里住着也不方便。” 宴惜辰点点头,见到妹妹过得好,他便放心了。 “倒是哥哥,什么时候把终身大事解决了啊?” 哥哥若是成了家,再也不是孤身一人,有了牵挂,对哥哥也是件好事。 “再说吧。”宴惜辰淡淡一笑,轻轻捏着骆意深的小手,“我这样的身子,三天小病五天大痛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行了。” “哥哥!”晏惜灵大叫,“哥哥不能乱说!” “牢里落下病根儿,能多活这些年,我也很知足了。”宴惜辰仍是语气淡淡。 “哥哥!”晏惜灵眼圈红了,“哥哥的身体会好好的,惜灵现在有钱了,要给哥哥找最好的大夫调养身体!” “调养身体,清心寡欲为首,忌大喜大悲……” “我知道了,依哥哥的。”晏惜灵不再提让哥哥成亲之事。 见晏惜灵情绪低落,骆长湛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他们要赶在天黑前回去沿溪镇,于是早早离开。马车载着他们驶在江城的大道上,晏惜灵在熟肉铺子前叫停了车夫,自己下去给姐夫买了些下酒菜。 她付完钱,拎着东西出来,一抬眼就看到街上站着个老熟人。 是卫勤兰。 卫勤兰也看到了她了,眼里含着恨意,又恨又怕,见晏惜灵看向她,侧着脸想悄悄躲开。 晏惜灵冷眼看着她逃走,忍不住笑出来。 卫勤兰穿的远不如上次见她时那样精致,整个人反而憔悴不堪,身边那些丫鬟也不知去向。 怕是失宠于大夫人了。 骆长湛见她笑着回来,也好奇:“遇到什么开心事儿了?” 晏惜灵也不瞒着他,凑到他耳边同他说了刚刚见到的卫勤兰,提起她,晏惜灵恨得牙痒痒的,骆长湛听完哈哈一笑,告诉她一件更令人开心的事:“孙家不行了。” “啊?” 一说这个晏惜灵精神了:“怎么回事?” “孙家勾结官府,贿赂前任刺史,这才在江城一手遮天。常云客奉旨而来,自然不怕他,前年他就盯上了孙府。” “这常云客总算是干了件人事。”晏惜灵笑道,“孙家要倒,卫勤兰没了倚靠,难怪落魄成这样。” “不止如此,她这两年在孙府作威作福惯了,得罪了不知多少人,现在孙府里人人自危,平日被她欺负的,现在都能出口气了。” 仅仅是这样怎么够! 晏惜灵恨恨道:“我恨不得她死!就算这样,也难消我的恨意。” 她的声音太冷酷,睡梦中的两个孩子似是受到了影响,咕噜两声像是要哭了。晏惜灵急忙去哄孩子,她压低了声音,仍是没有改口:“我真的恨啊。” “惜灵,你这么恨她,是因为那件你不能说的事情吗?” 骆长湛试探着问她。 “不错。”晏惜灵深吸一口气,靠在骆长湛怀中同他耳语,“你先答应我,你听了不许觉得我是个怪人,不许怕我,不许离开我。” “我发誓。” 看着骆长湛认真的样子,晏惜灵纠结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哥哥病重急需用钱,我就被卫勤兰卖到孙家做下人,哪想卫勤兰为了钱,竟然把我卖进去给孙老爷生儿子!白纸黑字,做仆人变成了做妾,我只能认命。” 骆长湛一直默默听着,听到这里,他搂紧了怀里哭泣的妻子,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我生不出孩子,被孙老爷扔在后院自生自灭,后来北边开始打仗,江城也受到牵连,大夫人把我转卖出去……” “我已经认命一次,怎么还能再认命第二次,我开始挣扎,然后一头撞在地上……” 说到这里,晏惜灵笑起来:“再醒来,我就遇到了我最爱的人……” 骆长湛的手顿了顿:“你是说……”他有些不解,可是很快他搂紧了晏惜灵,“都过去了,那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是骆长湛的妻子,是意深和纪祯的娘亲,是晏家的惜灵,是大胤的国夫人。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 “我可是大胤的国夫人呢。”晏惜灵慨叹,“做梦都没想到。” 骆长湛抱着她亲了亲:“恨不得揍那时候的我一顿,为什么没有早早发现惜灵儿呢。” “我也想过。那个时候你已经跟随太子去了北烈城,我记得,那个时候连江城都在打仗,哪里都不安生。” 晏惜灵撇撇嘴:“你哪还记得我啊。” 骆长湛急忙摇头:“记着呢,一直在心里记着呢。我可记得那个小姑娘眼睛葡萄似的,走路像蝴蝶在飞,乖得不行。” “嘴甜!不行,儿子跟着你会学坏!”晏惜灵扒拉着骆长湛的胳膊,“唉,你要是那个时候过来提亲,我还是会跟着你去帝都,去北烈城。” “然后当一个国夫人,有意深和纪祯,再回江城治好哥哥,还要狠狠地打卫勤兰一顿!” 晏惜灵被自己的幻想乐得眉开眼笑。 “傻丫头。”骆长湛拨弄她的发尾,“唉,傻丫头。” 晏惜灵推他:“怎么又说我傻,我可不傻,你才傻乎乎呢。” 两个人一路“争论”着,不久,就回到了沿溪镇。 骆长湛一夜无眠。 听了晏惜灵的倾诉,他的心沉重的厉害。 原来,惜灵竟受过那般委屈,吃过那样多的苦头。 他搂着熟睡的妻子,看着她因喂养孩子而发青的眼底,心疼地吻了吻。 惜灵的心病,就是她吧。 忙里偷闲睡一觉 第五十一章 虽说骆长湛得了爵位,晏惜灵封了国夫人,有了俸禄和永业田,但按照大胤律法,他们并没有封地。 所以他们依然住在以前的家里。 晏惜灵手里有一些钱,加上哥哥硬塞给她的一些银子,她盘算着在江城里置办一处宅院,以后两个孩子也能够在江城立足。 她把这个想法同骆长湛说了,骆长湛也点头应是,只是房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到合适的,他们又托了庄宅牙人寻找合适的宅院。 同时,晏惜灵不想放弃她的水粉铺子,之前得到了谢太后的赐名,现在晏惜灵想将这个牌子做大。 她是个说干就干的女人,很快拾掇出之前的工具,现在想收到鲜花已经不可能了,她干脆只做少量胭脂,全心做水粉。自然,现在用不着她亲自动手,她雇了几个心细手快的女人,在沿溪镇上找了一家空宅子,将那里改成他们做胭脂水粉的地方。 之前租的店面居然还在,原来是景恩瑜离开沿溪镇前给她续了五年的租子。晏惜灵心里感动,带着人将铺子重新打扫一番后,把那“绮罗香”重新开了张。 她被封为一品国夫人的消息早传遍了江城大街小巷,大家都知道她从一个卖肉郎的媳妇儿变成了一品诰命夫人,这是何等的幸运! 绮罗香开张那天,外面围了不少人。妇人们带着女儿过来看看这国夫人究竟是什么模样,男人们也好奇,人群将绮罗香围得水泄不通,晏惜灵也不怯场,指挥着七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们捧着精致的胭脂水粉展示在众人面前。 压轴的是谢太后亲笔赐名的胭脂“花容深”,胭脂盒子被晏惜灵设计成八个镂空雕花瓷盒,取八荣八宝之意,配以珍贵的草药,具有驻颜滑肌消除瘢痕的功效,而且每盒胭脂的颜色香气各不相同,甚至连适用的时节都不一样。 作为太后赐名的胭脂,这一套下来价格确实不菲,不是寻常百姓能负担得起的,更像是富贵人家送礼的。晏惜灵又准备了另外一套“花容深”,没之前的包装华贵,却也细致精美,也是八种胭脂,可单独售卖,价格比寻常胭脂贵了一些,但在百姓可以负担的范围内。 一套是礼品,另一套是日常用的妆品,晏惜灵将第一套胭脂装在定制的木匣子中,又将木匣子放进大堂柜子的最中央五位置。 这便成了绮罗香的镇店之宝,而平价的花容深是绮罗香的招牌。 热闹的气氛加上跃跃欲试的人群,让绮罗香在开店之日便卖出了不少。 然而,做生意哪是这般顺当轻松,晏惜灵每天要验过产出的胭脂水粉品质才能放心,铺子里的事情,她哪里都要操心到。新聘的姑娘认不全颜色功效,晏惜灵又连夜写出册子,供伙计们了解记诵。 她不仅要忙铺子,还要照顾两个孩子,万幸骆长湛包揽了照顾儿子的活儿,又找了两户供奶的农家,这让晏惜灵轻松不少。带来的两个侍女也帮上了大忙,一个陪晏惜灵奔波,另一个就在家里照顾两位小少爷。 眼看大人孩子都遭累,骆长湛催了催人牙人,牙人收了钱,还算卖力,很快在江城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宅院。 院子不小,是以前贩卖茶叶的商人住的,后来商人回了老家,这宅子就空着了。 骆长湛自己去看了看院子,觉得位置和布局都合心意,于是定下了这个地方。 收拾好宅子后,骆长湛一家搬到了江城。 姐夫住惯了老宅子,也舍不得姐姐,说什么也不肯随骆长湛搬过去。他还是那样仁厚,嘱咐骆长湛要好好心疼惜灵,别总是让妻子受累。 新宅子就在城中,晏惜灵免去了奔波的劳累,人终于能睡个好觉。骆长湛看着呼呼大睡的晏惜灵,看着她累到顾不得仪态倒头就睡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轻轻骂了一声:傻瓜! 嘴上说着傻瓜,双手却为娘子细致地按摩起肩膀来,晏惜灵舒服得哼哼两声,就差没拱进骆长湛怀里。 如此连续忙了一个多月,晏惜灵终于能歇口气儿了。 绮罗香每天的进账渐渐与开销持平,再慢慢有了收益,并且日渐稳定。她知道这是在江城立住了脚跟儿。 产出的胭脂水粉由沿溪镇送到江城,依然要她亲自过目,只是不再是每天一次,而是每三天一次。 她终于能闲下来陪陪冷落许久的丈夫和两个孩子,骆长湛奶娃娃的本事越来越好,带两个娃娃也丝毫不慌,晏惜灵见他怀里搂一个,胳膊窝里夹一个的样子,由衷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骆长湛一愣:“啊?” 晏惜灵戳他:“啊啥呢,今天我带你出去吃。” 将两个儿子哄睡了留在家中由侍女照顾,夫妻俩换了衣裳相携出门。 自从有了孩子,他们许久没有这般轻松。夫妻俩要了街边的虾仁馄饨,又去茶馆要了雅间。 不为别的,就为了好好睡上一觉。 雅间里有矮榻有靠椅,布置的精致奢靡,夫妻俩谁也没心思去欣赏,吩咐小二上壶茶水别来打扰后,两个人瘫在床上呼呼大睡。 跟着他们出来的护卫得了空闲,坐在外面喝茶听书,瓜子皮很快落满一地。 这一觉直睡到金乌西沉,晏惜灵醒来连连打着哈欠,他们太累了,这一下午可不够他们缓过来。 回去的路上晏惜灵提议请两个嬷嬷照顾孩子,骆长湛急忙点头。骆长湛说要同景恩瑜共同经营镖局,晏惜灵也表示支持。夫妻俩开开心心地回去,快到家门口时,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头疼。 临进门前,骆长湛低声同晏惜灵道:“茶馆不错,下次咱们还去。” 晏惜灵几乎是含泪应了。 两只小崽子睡得贼香,不知道爹娘见到他俩安睡的样子时心里有多么快乐。 小崽子们安睡的这段时间,夫妻俩又能来一场好眠。 绮罗香的生意稳定下来,甚至有临近州县的人来买胭脂水粉。都说绮罗香的水粉细腻便宜还润肤,胭脂贴肤滋润,前来买胭脂水粉的姑娘妇人络绎不绝。 晏惜灵心里舒坦,同丈夫商议了另一件大事。 她要将绮罗香的股,分一份给姐夫,再一份给哥哥。 骆长湛知道她是为了姐夫和宴惜辰的日后生活考虑,欣然同意。 晏惜灵这边打理着绮罗香,那头骆长湛和景恩瑜为镖局的事碰了面。 这镖局名义上是景恩瑜的产业,实际上和景承衍脱不了关系,晏惜灵得知镖局背后的大股东是景承衍时,惊得直问骆长湛:“皇上还要办镖局吗?” 骆长湛偷偷告诉她:“别看景承衍当了皇上,可他没钱。” 的确是没钱,国库里白银百万,若是拨出军饷,赈灾济民,又或者为各地兴办水利修桥铺路,景承衍一道圣旨下去自然有人照办。但皇帝没有办法从这百万白银中调取一部分供自己使用。 除了按照祖制拨给皇帝的月供,景承衍就是一坐在金山银山上的穷光蛋。 景承衍扶持景恩瑜兴办镖局不仅是为了掌控武林动向,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缺钱。 “嘶。”晏惜灵戳了戳骆长湛,表示自己还想听更多内幕消息。 骆长湛不好揭表兄的老底,只说了另一件事:去年济水泛滥,景承衍派遣凌绝影卫护送赈灾银粮,影卫除了拿朝廷俸禄外,还要得到主人的赏银,能供得起这群影卫,刚登基一年的景承衍自己的钱绝对不够用。 “所以,他怎么做的?”晏惜灵好奇。 “是戚皇后出的银子。” 北蔷商贸发达,王室和世家掌控着绝大部分的商路,戚王姬又是前代北蔷王最钟爱的女儿,她手中的资产绝非一般人可以想象。 晏惜灵听了惊得长大了嘴巴,怪不得先帝要景承衍赶紧将戚王姬接回大胤成婚,这娶了一个皇后,带回来的不仅是北蔷的支持,还有一大笔钱财啊! 景恩瑜再次来到江城,也是感慨,他看着绮罗香的铺子,同晏惜灵道:“第二次过来了。” 晏惜灵记得他还是郡主身份时,曾在绮罗香的后院耍剑,如今也算是得偿夙愿。 三个人在江城最大的酒楼设了宴席,常云客不请自来,还带来了宴惜辰,以及另一个让景恩瑜措手不及的人——谢枕。 见到谢枕,景恩瑜颇为尴尬。 谢枕大方地摆摆手,表示往事随风,纠结这些不是大丈夫所为。他此次路过,主要是为了感激骆氏夫妇的恩情。 景恩瑜笑了笑,端起酒杯掩饰那一丝不自在。 他之前的身份带来了太多不便,比如这位“未婚夫”,还比如,剧盟。 剧盟对景恩妤用情至深,奈何景恩妤实为景恩瑜,这份阴差阳错的爱慕注定无疾而终。 他后来写信予剧盟,只说景恩妤自此浪迹天涯,要剧盟不必牵挂,遇到良缘且千万珍惜。 也是求个心安。 晏惜灵碰了碰景恩瑜,景恩瑜这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方才常云说了什么?” “我说,你那些手下,可否为我奔走一回?” “何事?我走镖,价格可不菲。”景恩瑜侧眼揶揄。 “这么多年的交情,又是自幼相识,用不着这么宰人吧。”常云客故作为难,“为民除害的好事,你接不接?” “说吧。” 常云客夹了一口菜,淡淡道:“江城孙家。” 这下连晏惜灵都竖起耳朵生怕自己漏听了什么。 “你也知道,官商勾结,层层庇护,我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要为一方百姓主持公道。这孙家在江城作威作福,欺男霸女,占人田宅的事没少干,我早就想除掉这个祸害了。”常云客说到这儿看了眼宴惜辰,“奈何孙家在帝都有靠山,帝都里的势力勾结,盘根错节,若要斩草除根,实属笑谈。几代圣主尚且无力,何况我一个小小刺史。不过嘛,这孙府,若要铲除还不算白日做梦,只是需要借你的力气。” 景恩瑜一杯酒喝了一会儿,给了他答复:“借吧,都是老朋友了。” “常云客在此替江城百姓谢过景大镖头了!” 卫勤兰之死 第五十二章 后来听到孙府老爷被歹人劫财重伤的消息时,晏惜灵忍不住抱着骆长湛大笑起来。 她靠在骆长湛胸口,一边掉泪一边笑得合不拢嘴,骆长湛抱着妻子,给她无声的安慰。 晏惜灵开心,这个几天下来,人都变得轻盈许多。 家里的侍女和嬷嬷以为夫人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乐事,也跟着高兴,孙老爷重伤的消息只在她们随口提起的一两句闲言碎语中出现,无外乎活该以及狠狠啐上一口罪有应得。 孙老爷伤得不轻,常云客又开始追查以前积压的案子,从强逼良家女子到强占他人宅铺,一桩桩一件件从头查起,将孙府逼到几次服软。 常云客油盐不进,根本不收孙府送来的钱财礼品,还下令让精兵包围孙府,任何人不得传送消息。这让孙府更是雪上加霜,若是消息传不出去,可没人能来救孙府了! 偏生常云客雷霆手段,以往孙府那些贿赂威逼的法子在他这里成了火上浇油罪加一等。孙老爷和常云客有过一次交谈,常云客表示要将孙家连根拔起,气得孙老爷当场昏厥过去。 孙老爷病重,孙府由大夫人暂时掌管,她变卖府中值钱的物件,说是要为孙老爷筹钱。 其他几位姨娘见她变卖家产敛财,敢怒不敢言,孙老爷如今瘫在床上形同废人,他们连告状的地方都没有。 到底是扯到了大鱼,常云客接到了上面的招呼让他注意分寸。常云客其人,天生反骨,他来了兴致,甚至有了将上头扯下来的打算。 他这边动作越闹越大,上面几位牵涉到的大人们自然不敢任他这么查下去,短短几天,常云客在江城过得险象环生,好几次差点伤到随他一起调查的宴惜辰。 这惹怒了常云客,连常缙都亲口发话让江城彻查孙府一案。常缙开了口,证明了常府的立场,上头那些大人们只得推了个替死鬼出来。 孙府真的倒了。 孙老爷伏法,没能出得了府衙大门就倒毙在门口。树倒猢狲散,孙府大夫人变卖家产,遣散奴仆,自己拿了大部分家产。 孙老爷只有八个女儿,嫡女早早出嫁,家里剩下的七个女儿全是庶出。大夫人自然不会好心让他们分割自己的财产,拿了大头后,只留下一个空壳子宅院,等官府的人过几日前来查封家产,孙府就真的没了。 大夫人将卫勤兰留在了衰败的孙府里,自己回了娘家静养。 卫勤兰进了孙府后一直在大夫人身边伺候,她傍上了大夫人弟弟才有了狐假虎威的凭依,去年年底,姘头被家里的母老虎打得不敢乱搞,卫勤兰也被那正室揪出来狠狠打了一顿。 那正室是临县的富家女,泼辣狠毒,连大夫人都要礼让三分,卫勤兰被正室一番折辱,大夫人只当看不到。不过一个下人,犯不着得罪弟媳母家。 现在大夫人离开,卫勤兰真正成了众矢之的,每天过的苦不堪言。 眼看着被她欺辱过的小丫头成了国夫人,还开了胭脂铺子做起了生意,前夫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过得衣食无忧。被她瞧不起的,现在翻了身,她巴结的,将她扔下。 卫勤兰想起以前在晏家,她和宴惜辰虽然没有夫妻生活,但对她也是极为尊重,从来不曾让她受累也不曾让她受过一丝委屈。 当初嫁给宴惜辰,看上的是他身为读书人的身份和气质,与寻常庄稼汉子不同,宴惜辰文雅俊秀,嫁过去她也有面子。 只是人各有命,卫勤兰种因得果,如今晏家种种,更像是在嘲笑她一般。 卫勤兰在四夫人那里受了瘪,气得不住辱骂,那四姨娘院里的婢子指着卫勤兰鼻子骂道:“不过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现在你主子都不要你了,还敢在四夫人面前嚣张!” 她被两个婢女打骂出去,四姨娘平日里没少被她折腾,现在大夫人不在了,卫勤兰就是几位姨娘的出气筒。 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卫勤兰乱瞟着四周的商铺,不知不觉走到宴惜辰常来售卖字画的画斋,她心里有了主意,转头向宴惜辰教书的那户人家走去。 门房自然不肯让卫勤兰进来,见她询问宴先生的事也只字不提。卫勤兰打听不出宴惜辰的消息,便蹲在大门对面的巷子里守着,还真让她看到了宴惜辰从大门里出来。 卫勤兰一路跟着宴惜辰,眼神阴狠。 宴惜辰回到自己的院子,刚打开大门,就被后面冲上来的人撞倒在门上,他回过头来一看,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卫勤兰。 “你怎么在这儿?”宴惜辰皱眉。 “嗬,宴惜辰,你过得倒好!”卫勤兰双眼发红,直直瞪着宴惜辰,样子有些亢奋。 见她神情不对劲,宴惜辰又说:“我们已经和离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和离?我不答应!惜灵那个贱丫头!她现在出息了,能扳倒孙家了!她得赔我!赔我赔我!” 宴惜辰不欲与她多言,推开大门转身进去,关门的时候,没想到卫勤兰忽然来了力气将门撞开,她扑到宴惜辰身上,紧紧箍着他的胳膊:“我是你妻子!你不能把我扔在孙家!” 卫勤兰装疯卖傻,宴惜辰推开她,厉声喝道:“你还有廉耻吗!” “惜辰,我活不下去了,你救救我!”卫勤兰跪倒在宴惜辰面前,扒着宴惜辰的腿不撒手,“让我回晏家!我愿意回晏家和你好好过日子,你救救我!” 宴惜辰冷眼看着她:“我曾经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可你不该为了钱财将惜灵推进火坑。” “我不该,我不该鬼迷心窍啊!” “晏家从不曾亏待你,自始至终,你都没有把我们当做你的家人!” “你与晏家早已没有牵扯,回去吧。” 宴惜辰甩开卫勤兰,拂袖而去。 “宴惜辰!”卫勤兰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嗓子,宴惜辰没有停顿,更没有回头。 她知道连一向最宽容的宴惜辰都无法接纳她,于是心一横,抄起院子里的镰刀朝宴惜辰挥去。 “噗——”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宴惜辰跌倒在地。 卫勤兰将镰刀扎进宴惜辰后背,吓得她扔了镰刀就跑,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大街上,她满手鲜血的样子吓坏了不少人。 绮罗香就在这条街上,晏惜灵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就见满手鲜血的卫勤兰立在街上,她瞪大了眼睛,因为卫勤兰也看到了她。 卫勤兰露出疯狂的笑容,冲她挥着双手,甚至张口大笑,晏惜灵突然意识到这是哥哥的鲜血,腿一下子软了。 卫勤兰抄起街边摊子上的剔骨刀冲着晏惜灵跑去,晏惜灵反应过来不住后退,她动作飞快,疯癫之下又力大无比,晏惜灵被她撞倒在地,一刀刀落下来,扎透了晏惜灵的裙摆。 晏惜灵在地上滚过两圈,忽然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再一看,卫勤兰已经被赶来的护卫一剑穿心。 “嗬……啊,来人!”晏惜灵坐在地上哭喊,“救救我哥!你们快去救他!” 骆长湛从后院跑过来,见到如此惨状,吓得他急忙抱起晏惜灵,晏惜灵揪着他的衣领吼道:“救救我哥!哥哥!” 骆长湛不敢耽搁,吩咐侍女去请大夫,自己则带着护卫赶往宴惜辰的住处。 宴惜辰倒卧在屋子门口多时,身体已经变冷了。 骆长湛不敢相信大舅子就这么没了,他扒下宴惜辰的外衣,再次探查他的脉搏,发现还有心口一丝脉动。 当机立断,骆长湛倒出珍藏的药喂到宴惜辰口中,赶来的大夫接替了他的活儿,立刻施针止血。 紧跟着赶来的是常云客,他见到屋门前一大滩血,气得大骂,得知宴惜辰凶多吉少时,更是吼道:“那女人呢!我要扒了她的皮!” 卫勤兰行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江城,卫勤兰已死,鉴于她的罪行,常云客下令鞭尸示众,这是大胤自立国以来为数不多的鞭尸示众案,行刑当日,围观者甚多。 宴惜辰命大没死,只是身体更加虚弱。晏惜灵花费重金买来珍贵药物为哥哥调养身体,常云客则半强迫半诱哄着让宴惜辰辞去了西席一职,骆长湛寻找江湖名医,试图用内功心法为宴惜辰疗伤。 所有人都在盼望着宴惜辰的身体好起来。 大结局wоо⒙νiρ 第五十三章 三个月后,绮罗香在帝都开出第一家分店。 宴惜辰的伤势恢复的不错,除了不能做力气活以外,他和以前没什呢两样。 晏惜灵照例带着熬好的药膳过来,见宴惜辰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琢磨着要给哥哥买几个仆人使唤。 两个侍女分别抱着骆意深和任纪祯跟着进屋,宴惜辰立刻欢喜地去逗弄两个小外甥。 “又长了不少。”宴惜辰笑着和妹妹说,“老大生得好,眉毛像你,眼睛像长湛。” “哥哥你再看看老二,都说老二是照着我长的,我可没看出来。”晏惜灵撅噘嘴,“别逗他们了,先把药膳吃了。” 宴惜辰放下两个小外甥,将药膳慢慢吃了,他养伤这段时间,晏惜灵送来的药膳每天都不重样,原来是家里特意请了懂医的厨娘帮忙。 对于妹妹的尽心照顾,宴惜辰感激万分,晏惜灵总说他们是亲兄妹,是彼此的亲人,若是道谢,那就生分了。 宴惜辰笑着:“惜灵,你真的长大了。” 晏惜灵嗔道:“难不成以前都白长了吗?” 吃罢药膳,晏惜灵看了看天色也该回去,于是嘱咐哥哥要爱惜身体,过两天她会带来两个伺候的僮仆,好让哥哥有个照应。 出门时遇上了常云客,晏惜灵对常云客没什么好脸色,常云客倒是主动,问了声嫂夫人好。 算起来,常云客是比骆长湛要小两岁。 晏惜灵冷脸离开,常云客也不恼,挥止跟随在身后的下人自己进了屋子。 宴惜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进来,常云客坐在床边,同他讲了这几日府衙里的趣事,见宴惜辰依然不为所动,忍不住唉声叹气。 “你教书能得几个钱,又能教多久。在府衙做事,旁人不敢看轻你,你也轻松。” “然后呢,再被你设计陷害,身败名裂?” “惜辰……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我做不到原谅,请大人以后不用再来了。”宴惜辰冷冷道,“我尚有手脚,以前的事还不至于让我养不活自己,大人不必再做这些,无用。” 虽然习惯了宴惜辰的冷漠,今日这番话着实伤到了常云客的心,他咬咬牙,起身道:“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是我常家对不起你……你,惜辰,保重。” 说罢,他推门离去。 宴惜辰听着外面脚步声渐远,抬手将枕头下面的玉砚摔在地上,任那玉砚碎成几瓣。 同窗之谊,知交之情,随着他的动作,全都碎了。 *** 眼看着要到冬天,骆严及骆辞鹊双双回了帝都。长柔夫人来了新,想让夫妻俩和孩子回帝都小住。 知道那边想念他们及两个孩子,骆长湛同晏惜灵商量过后,决定下个月就启程回去。 安排好铺子里的事宜,又告诉哥哥他们要回帝都过年,骆长湛看着郁郁寡欢的大舅子,琢磨着要带宴惜辰一同回去。 跑来拒绝的是常云客,他气急败坏地跟骆长湛道:“常缙也在帝都,你带他回去,这不是故意让惜辰难堪吗!” 骆长湛耸肩:“他这段日子心情不好,出去走走也许会好起来。” 常云客嚷嚷着不同意。 晏惜灵在清点行李,见到常云客便冷哼一声,常云客知道晏家兄妹俩谁也不欢迎自己,灰溜溜回去了。 出发那天,宴惜辰果然没来,晏惜灵叹口气,抱着熟睡的纪祯上了马车。 这一走,又是将近一个月。 到达帝都时,已经下起了雪。 骆严和长柔夫人早已经等在门外,骆辞鹊抱着织锦披风出来,一眼就看到街角拐来的大马车。 “哥哥他们到了!” 长柔夫人想念他们想的紧,忍不住上前几步张望着。远远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很快大雪中出现了一辆马车,骆严眯着眼张望,就见三辆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骆长湛扶着妻子下车,又将两个孩子抱了出来。 长柔夫人握着晏惜灵的手,一行人回了屋子。 许久未见,长柔夫人激动万分。骆严第一次见到两个孙子更是激动,一手一个大胖小子笑得合不拢嘴,骆辞鹊见了娃娃只觉得新奇,像逗小猫一样伸手挠着小侄子们的下巴。 “诶,我侄子比表哥家那小子要好看!”骆辞鹊挤眉弄眼,“意深,意深,叫声姑姑呀。” 骆意深不吭声,挥着胳膊和爷爷闹腾,倒是安静的纪祯呀呀叫了声“姑姑”。 “纪祯,叫声爷爷。” “爷爷……” 骆意深听到弟弟出声,自己也跟着叫了声“爷爷”。 骆严大笑,指着长柔夫人道:“乖乖,来,这是奶奶!” 骆意深不吭声,还是任纪祯乖乖地叫了声“奶奶”。 长柔夫人眼圈都有些泛红:“乖啊乖。” 她接过任纪祯亲了亲他的脸蛋:“纪祯真乖,奶奶疼你。” “啊呀啊啊啊——”骆意深忽然出声,他急切地向奶奶伸出双手,想要奶奶将他抱在怀里。 “这小东西。”晏惜灵戳了戳大儿子的脸蛋,“什么都要比着弟弟。” 骆严道:“老大争强好胜,可随我习武带兵!” 老大骆意深抓周抓到的是一把镶了宝石的短匕,任纪祯摸到的是枚明月珠,于是都说骆家两个孙儿一武一文,将来又是一对才俊。 一家人围坐在暖意熏熏的花厅里享受天伦之乐,屋外飞雪如絮,帝都一片银装。 晏惜灵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与骆长湛相视而笑。 她重活一世,有爱她的丈夫,有爱她的家人,还和心爱的人养育了子女,前世只能在孙府后院苦苦度日的女人,也能活得有滋有味。 晏惜灵牵过骆长湛伸来的手,将头轻轻靠在他胸前。 “要过年了。” 骆长湛也笑着:“是啊,又是一年了。” 更┊全┊小┊说: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番外一·两只兔崽子 番外一 两只兔崽子 骆意深从小就皮。 在将军府,他是嫡长孙,是被宠过头的存在。还好,大兔崽子他爹虽然疼儿子,可还没昏了头,该打屁股时绝不手软,骆意深常常提着裤子被骆长湛追得满院子跑。 这个时候,小兔崽子就站在屋檐下看热闹。 任纪祯性子安静,模样又随了娘亲,生得粉雕玉琢,与他哥混世魔王相反,任纪祯乖巧懂事,所有人都喜欢他。 只有大兔崽子知道小兔崽子再乖巧善良,也是只被他们娘亲戳着嘟哝的兔崽子之一。 任纪祯心眼比傻乎乎的老大多了不知多少,骆意深一开始被他耍得直挨爹的巴掌,后来他学精明了,老二说什么他都要拉着老二一起做,这样就算挨打,屁股疼的也是两个人。 这次他们回帝都见爷爷奶奶,收了不少好东西,爷爷奶奶宠他们,姑姑更是疼他们。小兔崽子有了主意,偷偷告诉大兔崽子,要让他哀求姑姑带他们出去玩。 大兔崽子心眼实在,傻不愣登就去了,万幸爹娘没在,姑姑呢琢磨着自己看两个孩子不是难事,就带着这俩兔崽子出了门。 自然,骆辞鹊还带了几个护卫。 街上热闹非凡,两个小孩子看花了眼,一会儿嚷嚷着吃,一会儿嗷嗷叫着要看杂耍,骆辞鹊被他俩折腾得够呛,不时捂着脑门叹气。 走到武馆附近,骆辞鹊往武馆瞄了两眼,这地方她经常来,武馆里的武师虽然不是江湖高手,也没有什么武功路数可言,可实打实的肉搏也让人热血沸腾。 正想着,武馆里走出来一个穿黑衣的男人,看他腰间别的黑棍子就知道这是吴铎,骆辞鹊正犹豫要不要打声招呼,就见吴铎小跑着朝他们过来。 “吴叔叔好呀。”两只小崽子见过吴铎,知道这是父母的朋友。 吴铎冲他们笑了笑,随手给他们分了一把炒花生,两只小崽子欢呼一声将花生兜在胸前,噼啪剥壳搓皮儿吃那香香的花生豆。 “辞鹊。”吴铎叫了声骆辞鹊的名字,叫完了才知道不妥,他尴尬笑着,把怀里几块包的严实的芝麻糖递给她,“你喜欢吃的,正好买着了。” 任纪祯眼尖看到那一包更香的芝麻糖,好奇地踮脚问道:“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芝麻糖吗?” 骆意深也听到了:“芝麻糖!” 于是,骆辞鹊手里的芝麻糖便落入了两只兔崽子手里。 吴铎懊恼,骆辞鹊见他纠结的样子,笑他:“就是几块芝麻糖嘛,我买给你吃。” 骆辞鹊将两个孩子的手交到吴铎手里,自己上前边买芝麻糖去了。 吴铎看着她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 “吴叔叔你是不是怕姑姑啊?”任纪祯偏着脑袋瞅他,“你都不敢和姑姑说话” 吴铎笑道:“小孩子懂什么,我可不是怕你姑姑。说我怕她,其实是你怕吧。” “他怕阿爹打他屁股!”骆意深高声回答,“任纪祯还会哭!” 任纪祯不服,扑上去和他打起来,吴铎看着两个孩子打作一团,任纪祯还被打哭的情形,也忍不住叹气。 小孩子之间的打架没轻没重,吴铎怕任纪祯真的被伤到,急忙去把两个孩子拉开,果然,任纪祯被骆意深在脖子上抓了两道红印子。 任纪祯一哭,骆意深也跟着哭,两个孩子哭得一个比一个响,吴铎哄了这个又哄那个,他没带过孩子,哪里知道哄孩子的法子,见他们喜欢花生豆,又从袖子里摸出几个花生出来:“别哭了,吴叔叔给你们吃花生。” 不提花生还好,一提花生,骆意深哭得更大声:“他花生比我多,不公平!” “我拿了六个,给哥哥八个,我没多拿!”任纪祯立刻反驳。 吴铎去看两个孩子手里攥着的花生…… 任纪祯手里的个儿大又饱满,比骆意深手里的实在。 等骆辞鹊回来,就见吴铎牵着两个哇哇大哭的孩子,手足无措地蹲在街边。 可把她乐坏了。 用芝麻糖安抚了两个孩子,骆辞鹊准备回去,吴铎就陪着骆辞鹊一路走回去。 走到将军府门前,两个孩子被嬷嬷抱走,吴铎看着骆辞鹊,吞吞吐吐道:“辞……辞鹊。” “嗯?”骆辞鹊瞪大了眼睛。 “我——”吴铎的话没说完,就被出来的骆长湛打断了。 “咳。”骆长湛一声咳嗽,把吴铎想说的话给咳没了。 “我——下次再给你带点芝麻糖!”吴铎说完,身形腾挪间,很快消失在街巷深处。 骆辞鹊望着吴铎的背影,忍不住笑:“呆子哦。” 她又转头“指责”哥哥:“你把他吓跑了!下次还得我找他” 骆长湛耸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 “我又不吃人,吴大哥怎么每次都跑得这么快!”骆辞鹊嘟哝,“哥,我想好了,我要去吴大哥家提亲!” 是谁说女子不如男呢? 番外二·玉砚 番外二·玉砚 暖春三月,柳绿染堤。 这天是江城的三月集会,学馆放了假,宴惜辰闲下来,带着仆人小春出了门。小春刚十六岁,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宴惜辰见他可怜巴巴望着唱大戏的戏台子,就叫这孩子过会儿去河边凉亭寻他。 小春欢呼一声跑没影了,宴惜辰摇摇头,跟着人群走到城外的河边。 河边聚集着摊贩们,吆喝声不断。宴惜辰慢慢走过去,看见入眼的就上前仔细查看,这一趟走下来,倒是让他买了几样称心的东西。 无外乎笔墨纸砚,还有穷书生售卖的两幅梅花图。 走到最后一家摊子,见那鱼篓里的鲤鱼身形紧实,两腮鲜红,知道这是今天新打的鲜鱼,宴惜辰又打算买两条回去炖着吃。 他付了钱就往河边走,没注意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城外的河边修了凉亭,种满了一排排的柳树,柳树下摆着几个老树墩,供路人休息用。 宴惜辰坐在树墩上,等着仆人小春前来寻他。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出神,余光瞥到有人走了过来,,宴惜辰没在意,那人走到他身边,径直坐在了他身旁的木墩上。 宴惜辰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忍不住侧眼看了一下,这一眼让他愣在原地,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全摔了。 他起身就要走,那人弯腰拾起地上沾了泥土的鱼和其他物件,快步追上来。 “宴惜辰。”短短的三个字,听在宴惜辰耳中堪比刺骨寒风,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人群阻挡了宴惜辰的脚步,他被来者追上:“你怕我。” 宴惜辰浑身紧绷,一语不发。 男人将宴惜辰转过来面对自己,宴惜辰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面前的常缙。 常缙久居高位,有着迫人的气势,宴惜辰想接过常缙递来的鲜鱼和字画,但常缙紧紧握着不松手,宴惜辰不欲纠缠,作势要走。常缙大步向前,和他并肩而行。 “陛下派我巡视南方,我路过江城想起二弟和你都在这里,就来了。” 常缙解释道。 这不像他,常缙冷傲,出身世家又久居官场,说话从来是带着命令式的强硬,这次居然破天荒的解释。 宴惜辰只低头向前走,迎面碰上过来找他的小春,小春刚喊了声“公子”,见宴惜辰身边站了个不苟言笑的常缙,吓得立马噤声。 三个人一路沉默着,到了宴惜辰家门前,常缙拦住了他,小春看看自家公子又看看常缙,被院子里出来的常云客拖了进去。 常云客抄起常缙手中的鲤鱼丢给小春:“小春啊,做鱼去。” 小春只得先行进去。 “有常云客在这里,我不会再来。”常缙盯着宴惜辰,“你大可放心。” 宴惜辰猛地抬头:“希望你——说到做到。” 常缙愣了一下:“那玉砚……” “摔了。”宴惜辰别开眼,“同窗之情,还是算了吧。”他淡淡开口。 常缙自嘲一笑:“常家毁你一生,就让常家赔你一辈子。你厌恶我,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二弟……你替我,替常家,照顾好宴公子。” 常云客嗯了一声。 跟随常缙而来的侍卫和轿夫就停在不远处,常缙最后看了一眼宴惜辰,转身离去。 常云客看着轿子消失在街角,对宴惜辰笑道:“惜辰,前日我去三春馆听曲儿,那姑娘声音模样是真没的说,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听听。” 宴惜辰甚少去风月场所,听了常云客的话也不回答他,只进了院子将院门闩上,任凭常云客怎么拍门他都不搭理。 还是小春给常云客开了门。 常云客在这里没脸没皮也不是头一次,小春习惯了刺史大人这般样子,从厨房端来鱼汤放在桌子上,没忘了给他也准备一副碗筷。 宴惜辰沉默地吃着午饭,常云客就在一边叭叭着近些日子的趣事,他也烦自己啰嗦,可只有说起这些的时候,宴惜辰才会搭理他。 常云客想起昨日见到的成群结伴的学子,不禁想起以前他们几个,也是这般无忧无虑。也曾并肩而笑,也曾共言壮志。 “唉。”常云客叹息出声。 全都毁了啊。 宴惜辰看了他一眼:“饭不对口?” “没没没。”常云客赶紧扒了两口饭,“我在想学馆是不是该修缮了,去年下的那场暴雨可毁了不少屋子。” 宴惜辰垂下眼:“西屋的墙根有几道裂缝,吃罢饭,大人同我一同查看一番罢。” 常云客不敢相信:“啊?好啊!” 这么多年来,这是宴惜辰第一次主动邀请常云客。 虽说玉砚碎了—— 嗨,碎就碎了,他常云客八面玲珑,能把太皇太后哄得开心的小猴精一个,还怕一个玉砚么。 ※※※※※※※※※※※※※※※※※※※※ 本来想写两三知己决裂又和好,结果写了个锤子 我想要的冲突啊,全没写出来。 全文完结啦,写个完结感言: 这文开坑前我是真的满心憧憬:我要写一个姑娘,虽然受过苦难,但是遇到了她的爱人,和她的爱人一起相互扶持,相互成就—— 为了研究一下杀猪相关,还跑到摊子上看人家宰猪割肉。 结果就是我一直吃吃吃,文一直难产,原本想好的情节,随着剧情推进,已经不适合出现在这个故事里。 不过!总算是写完了一本!没有用到的情节会放到下一本古言中w 下一本《娇软长公主》,想写一位在强权下靠小心机小娇蛮艰难求生的长公主,别怕,是甜的。 女性,柔软又坚韧。我希望我能写出这样的姑娘们! 更┊全┊小┊说: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