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酿》 第一章 《温柔酿》 文/湛夏 第一章 入了伏的城市犹如火焰山,站台上人头攒动,喻窈推着行李箱汇入人潮,满脸的汗珠顺着脸颊淌,头发丝都渗着水,看起来萎靡又狼狈。 热浪冲得视野模糊摇晃,她在冷气通畅的过道里站了一会儿,才拿指甲抵着票上的数字对号入座。 接近指定座位,她忽地一滞。 有人? 旁边的男生远远看到了她,沉沉唤了声“秦炼”,占了她座的男生连忙弹起来,彬彬有礼地用双手呈上自己的票:“同学,能跟你换个座儿吗?” 见她迟疑,他马上打了个手势,指着这一排除他以外的三个人画了个圈:“我们几个是一起的。” 与其说喻窈在迟疑,不如说她压根没反应过来。 处在变声期的男生嗓音低沉喑哑,竟然难得的有些好听。 四个男生长得各有千秋。她面前这个,面白眉淡,五官精致,标标准准的奶油小生。另一侧的两个男生,一个浓眉大眼,一个文质彬彬。而坐在他身边的男生,是他们的综合体,清隽斯文,只是坐在那里就能感觉到翩翩风度。 什么叫物以类聚? 就是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是朋友。 喻窈收回视线,嗓音因喉咙干涩略显沙哑:“你原来坐哪?” 男生赶紧指了指前排的座位:“就前面。谢谢。” 她不紧不慢地收起拉杆,把行李箱调了个方向,弯腰拎起,另一边坐在过道跟前的男生很有眼力见儿,起身帮她扛行李。 喻窈一边道谢一边取下挎在身前的包,在空座上坐了下来。 她坐定后拆了包纸巾,正擦着汗,细碎的交谈声不可避免地钻入耳朵。 “有水吗?” “霄霄买了一组柠檬茶,放行李架上了,你不嫌一会儿拿着麻烦就拆。” “这玩意好喝吗?” “和冰红茶差不多,政洋喜欢。” “霄霄,能拆吗?” “本来就是买给你们路上喝的。” “哎,拆了不好拿,算了,我还能忍。” “喝完了就不用拿了,喝多少是多少,剩下的塞包里。” 后排的男生站起来拿饮料,仰头翻起行李架上的包裹,喻窈不由自主地回头,恰好对上他结实的腹肌。 男生下意识扯了扯牵上去的上衣下摆,喻窈忙不迭别过眼。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撕塑料包装的声响,喻窈犹豫了几秒,从牛仔裤里抠出几枚钢镚儿,厚着脸皮探头,试图做交易:“能卖我一盒吗?” 男生愕然怔住,似乎没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喻窈以为他没听清,又正儿八经重复一遍:“能不能卖我一盒。” 虽然唐突,但她真的渴得嗓子眼都在冒烟,餐车要是再不来,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男生没有反应过来,倒是那个被他们叫做“霄霄”的男生见状递了一盒给她:“不要钱,拿去喝吧,我们也喝不完。” 喻窈不信什么“相逢是缘”、“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之类的话,把钱放在了小桌板上:“我不喜欢欠人情,或许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这样我就得欠你一辈子了。” 男孩儿们一致笑起来,其中一个“噗呲”笑喷,兴奋起哄:“霄霄,人姑娘的一辈子都攥你手上了,你就收下吧。” “你们别吓到她。” 叫“霄霄”的男生发了话,用右手轻而易举地把小桌板上的硬币抠起来,左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现在两清了。” 男生们眼神交汇,眉飞色舞。 喻窈拿过他手里的饮料,扭过身自闭了。 他们似乎只是为了等她,说笑了两句便没了动静。 短促的爆鸣划破寂静,她把瘪掉的盒子塞进垃圾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结果一睡就睡到了终点。 列车缓缓驶入站台,喻窈被那群男生叫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男生热心地帮她把行李搬了下来,让她先走,回头若无其事地跟同伴聊天。 到车门口,喻窈想跟他们打个招呼,结果一伙人谈笑风生地走了。 他们腿比她长,比她晚下车,却把她抛在了身后,渐行渐远。 今年中考她顺利考上了市一中,一家人应了她姑妈的邀请,去石家庄小住。 夫妻俩有公事要办,但她刚考完试,没暑假作业,姑妈又盛情挽留,于是郑兰淇做主让她多呆几天,和丈夫先行回家,约好了今天来火车站接她。 下车的旅客个个行色匆匆,喻窈懒洋洋拖着箱子走在大部队末尾,举步维艰。 中考测八百米差点要了她的命,这么热的天,她每走十步就要歇一会儿,喘得像村口的老沙皮。 郑兰淇一眼看见了继女,在出站口朝她招手。 喻窈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加了把劲。 喻恩正接过她的行李箱,拧着眉问:“怎么这么慢,跟你一趟车的都出来五分钟了。” “你别一见到孩子就教训。”郑兰淇扯了扯丈夫的袖子,笑着问,“窈窈晚上想吃什么?” 喻窈不挑:“都可以。” 火车站站牌立在巨型建筑顶端,金属穹顶在阳光照射下金光闪闪,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出租车等车点处站了两名特警,扩音喇叭循环播放着谨防上当的音频,还是有不少黑车司机顶风拉客。 喻恩正把她们安置在路边,独自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郑兰淇对喻窈轻声道:“窈窈,阿姨觉得你还是跟我们住在一起比较好,这样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也好及时跟我们反映。可一中离咱们家太远,阿姨还要上班,来不及送你,你上学也不方便,你看要不咱在一中附近租个学区房?” “您决定吧。”喻窈抬头看向郑兰淇,郑重其事地说,“郑阿姨,我会对您肚子里的孩子抱以最大的善意的,您不用因为担心我今后欺负她。我性格就是这样,不需要朋友,也不想自卑。” “窈窈,你可能对阿姨存在一点误会。阿姨不是这个家庭的入侵者,只是加入的新成员,肚子里的宝宝也是,你只会多得到一份爱,不会失去任何东西。人是群体动物啊,怎么可能不需要朋友?孤僻是一种……性格也是可以培养的。你要是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跟我们说,憋在心里会闷坏的。” 喻窈叹了口气,疲惫地说:“谢谢您,我很好。” — 新家的租赁合同是和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签的,隔壁也是他的房子,不过是自住房。他常年在外事务繁忙,没空查房,只要他们保证不在家里养宠物,不在墙上钉钉子就没问题。 精装房内家电齐全,只需要再买些家居,给喻窈置办一张写字桌。 打开窗户通了两天风后,一家人很快搬了进去。 这天郑兰淇在厨房里做饭,听见有人敲门,看了眼沾满山药汁液的双手,对着房间里的喻窈叫了一声:“窈窈,帮你爸开一下门。” “来了。” 喻窈丢下笔,跑到玄关开了门,可门外站着的却不是喻恩正,而是一个戴着顶头盔的外卖员。 对方拎着盒饭问:“请问是孙先生家吗?这是他的外卖。” 喻窈看向厨房,又回过头:“我们家没人点外卖。” 也没有姓孙的。 外卖员正为难,隔壁的门清脆地弹开,“孙先生”说:“您好,是我订的外卖。您是不是敲错门了?” 外卖员又看了眼塑料袋外用透明胶贴着的小票,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弄错了。” 答案揭晓,喻窈自觉关上门。 刚才她没刻意去看男生的脸,只注意到一个褶都没有的圆领衫,款式时髦的休闲裤,还有伸出来的,干净修长的手。 大抵是个帅哥。 第二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喻窈总觉得隔壁有古怪。 起因是郑兰淇派她去楼下超市买海鲜酱,回来的时候一个陌生男孩儿看见她,似乎想跟她搭讪,追着她走,她马上警觉地加快步伐逃走了。 后续是她出门倒垃圾的时候,和隔壁的男生一起开的门,对方诧异轻喃“你是……”。 再后来她一个人乘电梯的时候,一个浓眉大眼的男生赶过来,叫她帮忙摁一下开门键。 男生进来以后扫了眼金属壁上的数字,没有按楼层,先是草草瞥了她一下,之后转过来对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挑了挑眉:“一辈子?” 见她一脸懵懂,男生不禁出言提醒:“城铁上,我兄弟送过你一盒饮料。” 四舍五入也算救命之恩了,喻窈恍然想起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搭了句话:“你也住这栋?” 男生神态慵懒,冲她一笑:“跟你住一层。” 电梯在第十三层停住。 门打开后他十分绅士的让她先出去,喻窈也不扭捏,道谢后下了电梯,眼睁睁看着男生走向隔壁,对着门上的电子锁输了密码。 房门成功打开。 两个男孩儿住一起? 没过几天,她又撞见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太提着筐子开了隔壁的门。 新邻居可真神秘。 神秘的邻居们在隔壁房间组团打游戏。 3d画面鲜艳生动,敲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明天一中就要开学了,他们不肯放过最后的闲暇时光,打算花光假期余额。 四台电脑两两背对,他们一人叼了半截棒冰,熟练地操纵着鼠标。 打着打着,孙驭霄突然蹬了脚地,带着四个轱辘的靠椅向后滑动一段,起身把吃完的冰棒壳子丢进垃圾桶。 贺驰野偏头看了他一眼,分心问:“霄霄你干嘛去?” “于奶奶来了。” 老太太开门的声音轻,他们戴着耳机,玩得又专注,只有他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 剩下的人闻言也撇了手上的东西。 老太太见他们众星捧月般围过来,受宠若惊。 贺驰野提过老太太手里的篮子,低头看:“您都买了什么啊?” 老太太笑容慈祥:“知道你们爱吃荤,买了两只鸡,三斤牛肉,四根排骨。我来的时候路过烤鸭店,看刚出炉,买了一只,现在去厨房切了,让你们饭前啃着当零嘴儿。中午我给你们炖排骨,炒牛肉,打个西红柿蛋汤,再炒几根芦笋。” “我怎么说来着?嘴边这颗痣不是白长的,打于奶奶来,口福就没断过。” “一个暑假我都没长一斤肉,这几天一下重了四斤。” “把你那份让给炼炼。” “那不成。” 他们四个同年出生,是见过彼此穿着开裆裤在马路上狂奔的铁哥们儿,家长们也都认识,讨论后决定让他们集体住在学校附近。 起初贺父是想给他们找个能照应他们的保姆,结果被家政公司坑了。 人一来,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身份证上的年龄虚了两岁,一把年纪了还得干体力活儿。 贺父说不行,家政公司说怎么不行,她就是干这个的,你让她干。 老太太家里的情况不好,老伴走了,儿子瘫了,儿媳妇病了,要养家糊口,要是贺父坚持换人,估计就得被辞了。贺父心肠一软,跟老太太私底下商量,该给她的钱一分不少,中午和晚上过来给孩子们做顿饭就行了,家务活让他们自己做,别什么事都跟公司交代。 有了这个前情,老太太打心眼儿里把他们当亲孙子疼。 贺驰野爱看军事纪实,秦炼爱看综艺,宗政洋爱看电影,只有孙驭霄没这些讲究,等老太太把切好的烤鸭端出来,几个人不争食,反而抢起了遥控器,大战一触即发。 秦炼率先拿到遥控器,死死护在怀里,贺驰野和宗政洋通力合作,一个从身后架开他的胳膊,一个锁定目标,精准出击。 最终统一战线的两个人和平猜拳定胜负。 贺驰野胜,兴高采烈地换了台。 宗政洋两手撑在地上,叹了口气:“是时候买台投影仪了。” 秦炼漫不经心道:“是时候换兄弟了。” 孙驭霄不掺和,挨个给他们发一次性手套。 贺驰野没接,拍拍屁股起来:“我不要手套,洗个手去。” 宗政洋跟贺驰野一样:“我也用不着。” 只有秦炼不动声色地接过来,一丝不苟地戴好。 孙驭霄没什么胃口,进厨房帮老太太干活。 新鲜的芦笋浸在水里,他利索地沥干水,把芦笋放到砧板上,提刀切起来。 背对着他焯西红柿的老太太听到切菜的声响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他动了刀,慌慌张张道:“我来我来,刀可不能乱碰,当心切到手。” 孙驭霄微微一笑:“您别担心,我会用刀。” 身姿挺阔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五官已然长开。桃花眼,双眼皮,卧蚕醒目,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片薄唇,穿着时髦的印字短袖,下手干脆利落。 老人见他切得挺像模像样,叹了口气:“你啊,不在凉快的地方待着,非跑到这儿来遭罪。” 孙驭霄误会了这话的意思,抽了两张纸巾给老太太擦脸,老太太躲躲闪闪,连连说使不得。 在外面狼吞虎咽的三个人发现他没影了,派了宗政洋来叫他:“霄霄,给你留了只腿儿,去吃吧。” 孙驭霄看他在这里老太太不自在,便勾着宗政洋的肩出去了。 他俩回去的时候秦炼正歪在沙发上问贺驰野:“你说咱几个能分到一个班吗?” 贺驰野面无表情地说:“我就没想过咱都分到一个班。” 宗政洋听了乐:“你野哥只想去漂亮妹子多的班。” 贺驰野斜了他一眼:“你不喜欢漂亮妹子?也不知道上回是谁要到了人妹子的微信号,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宗政洋向来没节操:“我又不是霄霄,躺着就有一堆妹子送情书,当然要主动出击。” “收到的情书永远找不到寄信人。”孙驭霄平白无故被他们卷进去,不咸不淡地搭腔。 此言一出,宗政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拆了?” “不能拆?女孩的喜欢多宝贵,别总拿来当炫耀的资本。” 贺驰野笑,就问他:“那这些女生都想当你唯一的小宝贝怎么办?” 孙驭霄认真想了想,说:“起码亲自把信还回去,告诉她们我看过了。” 宗政洋错愕半晌,旋即捧腹大笑:“野哥你还不了解霄霄吗?他发的都是温柔刀,刀刀毙命。” 秦炼一本正经地说:“一万把刀里不是还有颗糖吗?” 第三章 清晨六点,喻窈穿戴整齐,吃过早餐,穿鞋出门,和隔壁那群男生同时开门。 这回她数清了。 四个人。 贺驰野之前跟她在电梯里聊过,此刻大大方方地问:“你也这个点上学?” 喻窈不明所以地点头。 “一中的?” “你也是?” “我们都是一中的,一起吧。” 一中的校园喻窈上初中的时候就去过,当时是班主任领他们到一中的考点参加奥赛,她对学校的内部构造还是了解的。 一中占地面积两百多亩,共有三个门,南门、东门、西门,南门是大门,其余两扇是小门,只是为了方便学生出入。 喻窈为了今后能少走几步,挖空了心思,抱着没有舍就没有得的心态事先考察,规划出了最优路线,好心带他们抄近道。 可明明说好了她带路,怎么被他们甩了那么远? 喻窈今年只有一米五,按理说男生发育得比女生迟,可现在的男孩子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四个人的平均身高一米七,每个人都比她高,她像个小矮子一样跟在他们后面,只有那个叫“霄霄”的男生会停下来等她,剩下几个傻大个儿一个劲向前冲。 他们邀她一起走,却把她抛在身后,就好像在说,她是队伍里的第五者,一切都只是说着玩的、顺便的,她小心翼翼的贡献在这样的衬托下,变得愚不可及。 喻窈劝自己佛一点,不要为这种小事生气,但追不上人的感觉太难受了,她都不想跟他们一块走了。 一开始孙驭霄会让几个哥们儿慢点,后来他们聊天聊嗨了,分不出神留意脚下,他也就不再提醒了,等了喻窈几次后,干脆放慢步伐,跟她并排走。 喻窈心里这才舒服了一点。 眼看着前面几个人越走越远,她叫了一声:“你们去哪儿啊?门在这里。” 聊得忘我的男生们闻声扭头,果然看到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络绎不绝地往一扇门里涌。 说是小门,还真是小门,入口的大小只够安上两扇防盗门。 东门是学校后来建的,简单粗暴地墙上打了个洞,拿水泥糊了两下,再装上门板,看上去像哪户人家后院的后门,连一中的牌匾都没挂,相当没有排面。 墙上搭着几弯青翠欲滴的树藤,斑驳老旧的墙面上沾满了污泥,要是用导航导过来的,哪敢相信这是一中的门? 宗政洋回头说:“谢了妹子。” 分班表贴在教学楼侧面的公告橱窗内,橱窗前站满了人,都是来报到的新生,喻窈踮着脚扎在人堆里,犹如在海上沉浮的扁舟。 她昂着头,尽力把自己拔高,一次又一次被浪潮掀翻,始终站在外围,半天都没能看到一个字,不禁急得面红耳赤。 肩头忽然被一股力量制住,她茫然回头,望见孙驭霄近在咫尺的脸。 他弯腰和她平视:“还没看到自己在哪个班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看。” 喻窈迟疑地回答:“喻窈。比喻的喻,窈窕的窈。” 孙驭霄没有评价她的名字,礼貌而有风度地说:“这里挤,站到旁边等我一会儿可以吗?” 喻窈往后退了几步。 空气被毒辣的太阳烤得滚烫。教学楼的影子能遮荫,可惜是侧影,喻窈和孙驭霄的同伴站在同一块阴影下,挨得极近。 秦炼从橱窗那边走向两个男生,边走边问:“你们在几班?” 贺驰野先回答:“我三班。” 秦炼又看向宗政洋。 宗政洋对上他的视线:“二班。” 秦炼扭头看贺驰野:“我跟政洋一个班。” 贺驰野烦躁地说:“那我岂不是落单了?” 秦炼忙说:“不是还不知道霄霄在哪个班吗?” 贺驰野疑惑地问:“他人呢?” 宗政洋望着人堆里岿然不动的孙驭霄说:“那不是,还在那边呢。” 贺驰野朝那边扫了一眼,笑得像只狐狸,低声揶揄:“这么慢,别是在名单上选媳妇儿吧。” 不一会儿,孙驭霄信步向她走来。 贺驰野问他:“哪个班?” 喻窈和他不约而同地问:“哪个班?” “二班。”孙驭霄一开始是随口回答秦炼的,听到喻窈问,认真回答她,“二班。” 宗政洋笑得像朵花:“哟,这么关心我们霄霄啊?” 喻窈睨他一眼,悻悻道:“我个子矮,让人帮我看一眼不可以吗?” 宗政洋有点懵,看向孙驭霄。 孙驭霄给他使了个眼色。 宗政洋连忙赔礼道歉:“对不起妹子,刚开玩笑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 喻窈原谅他了。 这边贺驰野还沉浸在失望中,不能置信地指指自己:“所以我果然落单了?” 连素昧平生的妹子都和他兄弟分到一个班了,他却要和他的铁哥们分道扬镳,孤零零地去隔壁班? “没事儿野哥,也就一墙之隔,又不是见不着面了,老师不同而已,说不定三班的老师比二班的水平高呢?” 喻窈向来见不得这种场面,悄悄溜走了。 高一一共二十六个班,前四个班都是实验班,三理一文。 为了提高班级凝聚力,实验班高二的时候不再分班,如果高二的时候有人想文转理或者理转文,自己向班主任提交申请,但是不转科不得调班。 所以她能理解贺驰野的心情。 学校秉持了团结的原则,却在冥冥之中拆散了一支默契的队伍。 开学第一天,大部分人都只带了人来,没有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班上或许有老校友,但不算熟,讨论不起来,因此关注下一位同学长什么样、以什么姿态登场,成了唯一可以干的事。 喻窈前脚刚进来,孙驭霄他们后脚就进来了,收到了好大一声赞叹。 课桌的列数是按“两、三、两”的规律排的,他们三个人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中间,就在喻窈后面一排。 经过她的时候,秦炼像招财猫一样慵懒地抬了抬手,宗政洋碰过一鼻子灰,颇忌惮,像没看见她一样顺位往里面坐。 孙驭霄一开始没看到她,后来看到了,一笑:“你好同学,又见面了。” 第四章 人陆续到齐,原本空旷的教室被填满。 班主任拿着花名册,踏着预备铃从后门走到讲台,见班里的孩子都算听话,十分满意:“大家第一次见面,互相熟悉一下,我叫姚忠薇,是你们的生物老师兼班主任,希望未来三年我们能够愉快相处。现在按照你们的座位,依次上台做一下自我介绍,顺便签个到,在这个花名册上自己的名字前打个勾。” 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我能考上一中的实验班是个意外”,接下来上台的无一例外,纷纷拿这句话当开场白。 今天刚开学,喻窈的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这个点正是犯困的时候,偷偷把脑袋埋到最低,打了个哈欠。 同桌看见,捅了捅她的腰,让她对即将共同度过高中三年的伙伴放尊重点。 可喻窈怕痒,被她戳到痒穴,条件反射地打了个激灵,重心不稳,直直向走廊那侧栽去。 人即将摔倒的时候,甭管身边有什么都会抓,她下意识抠住桌沿,谁承想随着一声轰响。 人仰桌翻。 桌子正好倒在她手腕上,砸得她闷叫一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齐刷刷望向受伤的喻窈。 孙驭霄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把倒下的桌子挪走,托着她背把她扶起来,查看她的伤势。 倒是没大碍,就是手肘磕到座椅上蹭破了点皮。 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喻窈只觉得丢脸。 最可怕的是一会儿她还要上台自报家门,到时候班上的同学都会知道,那个头一回见面了就当众出糗的女生叫喻窈,她以后还怎么在班上混? 姚忠薇当即走过来问:“伤得严不严重,要去医务室吗?” 喻窈抿着唇摇头,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然后开口:“不用了老师,一点皮外伤。” 同桌听她这么说,心虚地看了她一眼。 姚忠薇握着她的手臂看向渗血的伤口说:“我办公室里有创口贴,你等一等,我去拿,先把伤口清理一下。”她转身面向班上的学生,“大家继续做自我介绍。” 台上的男生忘记自己刚才讲到哪儿了,摸了摸后脑勺,弯腰鞠躬,说“我介绍完了”,然后急急忙忙溜了下来。 像这样的自我介绍有些形式主义,明显是走个过场而已,尴尬的事儿大家都不愿意干,姚忠薇一走,谁都不肯再老老实实做自我介绍了,跑上去签到了事。 班长还没选出来,纪律也没人管,眼见着教室里窃窃私语的人越来越多。 姚忠薇穿着高跟鞋,脚步声响亮,回来的时候坐在后排的男生通风报信,可依然没人动身。 孙驭霄瞥了眼旁若无人趴在桌上认真吹着伤口的喻窈,站起来,阔步走向讲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喻窈的。 他站姿笔挺,气宇轩昂,眼神却是温和平静的。 喻窈目光赤/裸地盯着他,直到他说完,只听到了最初的那句“大家好,我是孙驭霄”。 姚忠薇依然是从后门进来的,走到喻窈身边,把创口贴包装撕开,给她贴上。 孙驭霄后面的男生冲着姚忠薇的背影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接着做无意义的自我介绍。 下课铃终于响起。 姚忠薇带着花名册走出教室,喻窈连忙追上去,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谎:“老师我忘了签到。” 姚忠薇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她:“你叫什么?” 喻窈赶紧报上姓名:“喻窈。” 这个姓氏不常见,加上名字又拗口,姚忠薇直接把花名册递给她,要她自己补签。 喻窈接过花名册,心想找没打勾的地方就能找到自己的名字了,扫了一遍没找到。 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结果发现已经有人替她打上了勾。 喻窈困惑地蹙了下眉,把花名册还给姚忠薇,找了个借口说:“对不起老师,我忘记自己已经勾过了。” 姚忠薇出门也时常忘记家里的门有没有锁好,没有怀疑:“下回别这么粗心了,每次考试考完,总有那么几个学生忘记自己的答题卡涂了没有,这样容易影响下一门科目的发挥。” 喻窈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毕恭毕敬地说:“谢谢老师。” 姚忠薇继续往办公室走。 喻窈就这么站在过道上,透过窗户看向教室里正和兄弟说笑的孙驭霄。 少年五官端正,轮廓硬朗,说话的时候很少用肢体语言,不倚不靠地站着也不突兀。 都说年少轻狂,但他身上没有不羁的傲气,看人永远正视,不阴阳怪气说话,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替她签到的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全班只有他知道她的名字。 — 从来没人缠着她道过歉,所以当她的同桌格外真诚地说了十几遍“对不起”时,喻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同桌叫蒋炎菲,从小学起就担任各种班委。 小学一年级是语文课代表,三年级的时候换了个老师,开始当班长,初中是第一批入团的,年年寒暑假前的周末到学校帮老师改作业。或许是帮老师跑腿跑出了使命感,她潜移默化地养成了多管闲事的习惯,见人弄倒了自行车不扶要吼一嗓子,见同学上课打瞌睡要拿尺子戳一下,见差生早起到学校补作业会毫不留情地把别人的那本收走。 不惜得罪人也要维护公平正义,真是可歌可泣。 喻窈蛮佩服这种耿直的人的,像她就懒得管别人干什么。 以前老师总是把她叫到办公室谈话,说她一个人成绩好有什么用,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要她抽时间扶贫,多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乐于助人是难能可贵的美好品质,然而每次她都当耳旁风。 她也想带领其他同学积极向上,可惜不是这块料。 记得有一回开家长会,一个望子成龙的阿姨跟班主任说,要把儿子安排给班上的第一名做同桌。口吻像极了找媒婆求姻缘的老母亲。 那个男生如愿坐到了她旁边,成天向她学习。学什么呢?上数学课睡觉,上英语课写数学作业,上语文课给课本里附的插图上的人画胡子。 结果该同学下一轮考试成绩一落千丈,班上的名次掉了十几名,她仍然是第一。 这要她当班干部,估计得把班上的平均分拉成年级倒数。 喻窈看蒋炎菲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弄得蒋炎菲不好意思起来:“你人真的挺好的,叫什么名字?” 喻窈从包里拿出纸笔,一笔一画地写给她看,以免一个口胡,凭空多一个外号。 蒋炎菲奉承道:“你写字好好看啊,专门练过吗?” 喻窈如实相告:“小学的时候学校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字帖,强制练字,坚持了五年。” “真好看啊。”蒋炎菲喃喃,问她,“你用的什么字帖啊,我也想买一本来练。” “不知道。”喻窈说完顿了顿,觉得新学期新气象,和新同学的良好关系要从细节建立,又补充道,“字帖放在旧家了,哪天回去找一找,翻到了就给你带过来。” 蒋炎菲笑起来:“好啊。” 前排的同学听到“旧家”两个字扭过头来:“你家很有钱吧。” 喻窈被问得愣了一下。 会这么问,脑子里在想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喻窈慢条斯理地盖上笔盖,缓缓抬眸:“不缺。你家缺吗?” 她问得认真,生生说出了一种“缺的话可以众筹资助你”的感觉。 后面的两个男生不经意听见,一时没憋住,笑出了声。 第五章 在本市众多所高中里,一中是唯一一个不开设晚自习周末也不补课的。 校长为此洋洋自得,常在研讨会和交流会上吹牛,“我们搞素质教育,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生,教育理念最先进”、“我们的学生用不着埋头苦读,轻轻松松考清北”,“应试教育是弊端,我们要当先驱、开先河”。 音乐、体育、美术倒是正常上了,可理科实验班不开政史地,文科实验班不开理化生,让这些话听起来像个笑话。 学生们在私底下吐槽,也不看招进来的都是什么人才,校线比别的重本高三十分,能考中的至少一半天赋异禀,剩下的一半相当勤奋自律,领导这德行,是典型的得了便宜卖乖。 学校领导一张嘴,底层教师跑断腿,不但要抓破脑袋想提高升学率的辙,还要应付家长们的抗议。 放学后姚忠薇来班上让收拾好东西的同学先别走:“跟大家说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生物竞赛大家可以着手准备了。我知道你们当中有想当数学家的,有想当科学家的,会优先参与别的竞赛,但你们要清楚这些科目的竞争压力有多大,最后可能连个三等奖都捞不到。如果说你们在这方面有优势可以放手一搏,那些只有一腔热血却无论怎么努力都上不了道的同学,我建议你们慎重考虑。别的学校不重视生物竞赛,认真学还是能拿到名次的,有奖和没奖的区别,需要你们权衡。 第二件事是班干部没选,我也不打算选,我不希望大家养成把琐事甩给别人干的习惯。大家将来都是要走上社会的,都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座位一周一换,每周五向右后方移一个位置。你们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然后收作业这么收。第一排收语文,第二排收数学,第三排收英语,第四排收物理,第五排收化学,第六排收生物。只收自己那一列的,把没交的同学的名单和作业都给最左边的同学,再辛苦最左边的同学抱到办公室去。以后老师要找课代表,或者有人来喊班长,就别传话了,叫到谁是谁,明白了吗?” 这么长的讲话肯定有人没认真听,班上的同学却异口同声道:“明白。” 姚忠薇满意地点头:“就这些。” 话音刚落,一群人鱼贯而出。 今天发新书,连主科带副科,课本加练习册,总共四十六本,填满了书包还有高高一摞。 喻窈知道孙驭霄早上自我介绍的时候包庇了她以后,整个人都有点难为情,怕孙驭霄再主动提出来帮她,不想欠他人情,跟鞋底抹了油似的,一打铃就跑了。 她也是挺能扛的,没借助任何工具,硬是把二十多斤重的书搬回了家。 她自己也才七十多斤。 到家后她两条胳膊都废了,再也抱不住,怀里的书“噼里啪啦”掉到地上,她也一屁股坐了下来,卸下书包。 过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地把书捡起来,分批搬进卧室,最后气喘吁吁地趿拉着鞋出来,有气无力地把书包往卧室里拖。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喻窈顺势打开门。 宗政洋没想到她开的这么快,怔了一下:“你们家还没开饭吧?” 喻窈答非所问:“有事儿吗?” 宗政洋挠了挠后脖颈:“你会包书皮吗?纸质的那种。以前都直接买塑料书皮,这回霄霄发神经,说纸质的环保,买回来一堆海报,我们谁也不会包。” 喻窈喘了口气:“走吧。” 隔壁的房型跟喻窈住的不一样,要更大一些,里面也没摆多少家具,看起来宽敞多了。 喻窈没有东张西望,看了一眼以后就把视线放在了孙驭霄身上。 手机搁在茶几上,他盘腿坐在地上,一边看包书皮的视频教程,一边心无旁骛地跟着学,看样子并不知道宗政洋把她叫过来了。 但看到她以后他没有表现得很诧异,对她笑了笑,继而转头问宗政洋:“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宗政洋嬉皮笑脸的说:“搬救兵也是一计啊,现成的老师就在隔壁,省事又省力,何必费那个力气,况且喻窈也同意了。” 孙驭霄没说什么,站起来走到饮水机边,打开下面的柜门,抽出一个纸杯给喻窈倒水,温声问她:“吃饭了吗?” 喻窈还没答,宗政洋这个话唠就抢着说:“现在什么年代了,问这种问题俗不俗?大家都是同学,别搞大人虚的那套,我把喻同学借过来不是让你献殷勤的。” 他们好兄弟之间这么说话没问题,但听到喻窈耳里,莫名对他产生了几分敌意,面无表情地纠正:“我姓喻,不姓俞,谢谢。” 宗政洋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不是念得顺口吗?” 从小到大无数人给她的姓换声调,但她今天似乎有些反常,乌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明显在闹别扭。 孙驭霄推推不知所措地宗政洋:“去把沙发收拾了,给喻窈腾个位置坐。” 宗政洋忙不迭应了一声,把沙发上堆的书挪走。 秦炼永远睡不醒,手肘撑在桌面上,两指托着下颚,怀抱一册书在那儿“钓鱼”。 他的睡眠时间跟别人不太一样,十点上床六点醒,中午从不睡午觉,一到这个点就打瞌睡,半晌打了个哈欠说:“你们包吧,我去床上躺一会儿。” 贺驰野帮忙把书整理好,伸了个懒腰:“我一糙爷们儿用不着活这么精致,就不包了。” 宗政洋在他背后问:“你上哪儿去?” “写作业。”贺驰野把书包背到右肩上。 宗政洋不由幸灾乐祸:“开学第一天还有作业呢。” 贺驰野冷冷睨了他一眼。 孙驭霄淡声道:“你不是也有篇作文要写吗?” 别的科目的老师都没布置作业,只有大学毕业没几年的语文老师布置了篇作文。 宗政洋健忘:“题目是啥来着?” 喻窈忽然开了口:“写暑假去过的城市的游记,没出去玩就写家乡。” 她之所以回答是为了找存在感,宗政洋把她找来,结果两个人都不肯赏脸,弄得她很没面子。 还是孙驭霄有眼力,把裁纸刀递给她说:“麻烦你了,你包一个给我们做示范,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好。” 喻窈接过裁纸刀坐下来,先把裁纸刀放在茶几上,拎起一张海报,一边操作一边讲解:“像这样把海报对折,把书塞进去,捏住书脊,沿着书脊压一下,压出印子。” 说完她等了两个徒弟几秒。 孙驭霄照做。 喻窈接着教:“然后翻开两边的书封,把海报边缘折进去,折成和书封一样的尺寸,再把多余的部分裁掉。” 宗政洋兴奋大喊:“我会了!” 喻窈盯着孙驭霄失神,屏蔽了外界的声音。 他专注地做着手工作业,神色寡淡而认真,无声散发着魅力。 孙驭霄猝不及防地侧过脸:“这样?” 喻窈赶紧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教学结束,孙驭霄把喻窈送出门。 宗政洋见人走了,耸了耸肩说:“小姑娘看着挺温顺,骨子里跟刺猬似的。就她刚才驳我那下,我还真打了个激灵。” 孙驭霄看向他,听不出语气地说:“所以你干嘛招惹她。” 第六章 那天蒋炎菲夸喻窈的字写的好看也许纯属为了缓解尴尬,可她偏就当了真,连午饭都没吃,专程搭地铁八号线回了趟原来的家,翻箱倒柜,沾了一头的蜘蛛网,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尘封已久字帖。 她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只可惜路程和时间没计算好。 一中校纪严明,都是成文的规矩,规定了预备铃之前必须进校门,不然就要记名字,扣班上的量化考核分。 喻窈是和王八比定力的人,这回为了不给班级面上抹黑,跑得肺都要炸了,喘着粗气,嗓子又干又痒,到教室门口,差点跪下。 前两天和校服一起发下来的还有一套军训要用的迷彩和一个质量看起来不错的水杯,班上很多人都干脆把杯子拿来用了。 喻窈旋开瓶盖就往嘴里灌水,丝毫没注意到水量的差别。 她一边喝水一边把字帖给蒋炎菲。 蒋炎菲却像见了鬼似的,目瞪口呆望着她,叫她的名字:“喻窈……” 喻窈放下水杯,不解地问:“怎么了?” 蒋炎菲指着杯子的手都在抖,满脸涨红:“那是孙驭霄的杯子。” 刚开学喻窈还没能把班上的人认全。 她脸盲,从幼儿园到初中,每换一个环境,都要花好长时间熟悉新面孔,才能把名字和脸对上号。 现在更差劲了,费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孙驭霄”是她的邻居“霄霄”。 这下轮到喻窈愣住了。 她后知后觉地呛了口水,咳嗽着问:“孙驭霄的杯子为什么会在我桌上?” 蒋炎菲是先斩后奏,这会儿殷切地恳求,双手合十,虔诚得像佛前的信徒:“窈窈,让我和孙驭霄坐一节课吧。” “他同意了?”喻窈环顾四周,“他人呢?” 蒋炎菲支支吾吾地说:“被姚老师叫走了。” 所以两个当事人都没同意你就把杯子换了? 在自习室占座占傻了吧。 喻窈语气不是很好地说:“你有毒啊……” 原本她想说的是“你有病吧”,但考虑到蒋炎菲是女生,话到嘴边,不禁改委婉了点。 她最讨厌别人不经过她允许动她东西了,而且她有轻微的洁癖,连被喻恩正咬过的食物她都不碰,现在因为蒋炎菲的自作主张,弄得她跟一个男生间接接吻,她没发火就算好的了。 见她反应这么大,蒋炎菲看她的眼神里顿时有了一丝畏惧。 她长得柔柔弱弱,初中遇见的人都对她很包容,这是第一次有女孩子凶她,被吓破了胆,战战兢兢地说:“不就换个座位吗?” 喻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人不一样,语气和态度也不一样。 蒋炎菲这个反应,让她原谅的念头也没了。 什么新学期新气象? 什么用心结交新朋友? 见鬼去吧。 她厌倦了诚心诚意跟人理论的模式,懒得费口舌,冷着脸,奶凶奶凶地说:“我不换。” 孙驭霄一回来就听见她在气鼓鼓地发脾气,不明所以地问:“换什么?” 他神出鬼没的,吓了喻窈一跳。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宗政洋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霄霄,你杯子在喻窈那儿。” 孙驭霄还以为喻窈抢他杯子,发出一声撩人的轻笑:“你这就有点霸道了啊,小姑娘。” — 郑兰淇做的蛋糕在冰箱里放了三天,味道没变,可喻窈吃了以后还是拉肚子了。 眼看着立秋都过了半个月了,天气还是高温不退,食物腐败也没办法。 喻窈在厕所里蹲了五分钟,早已神游天外。 就在这时,几个女生成群结队的走进来,外面的洗手池传来“哗哗”的水声。 狭小的女厕所内回声空灵,每一句闲谈喻窈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们先是讨论数学老师一对一讲题时扑鼻而来的口臭,接着说起物理老师稀疏的头发和矮胖的身材。 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都是男的,在女厕所议论当事人听不见,可她们说得越来越没遮没拦,没多久喻窈就听见其中一个人说:“菲菲,你的那个同桌是叫喻窈吧。”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倒霉的,跟那种人做同桌。” 蒋炎菲说:“我觉得她挺好的啊,就是有时候有点霸道,说实话我还蛮怕她的。” “别替她说好话了,我们都看见她欺负你了。这种人真恶心,在老师父母面前装乖乖女,对同学却清高刻薄。也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本,上次问她的家庭情况,她张口就问我‘缺钱吗’。搞笑吧。说出来怕吓死她,我爸一年挣好几千万,我缺钱?我以后是要出国的,进实验班只不过是给我爸拿去给朋友炫耀的。” 另一个女生接腔:“可能她家里穷,你触碰到她敏感的神经了吧。” “穷还装?还故意说‘旧家’,生怕人不知道她家有两套房。” 有个女生听不下去,说了句公道话:“可你好端端的问她家里情况干什么,我觉得说‘旧家’没毛病啊,现在大家的生活水平都好了,虽然说学校的门槛是成绩,交得起学费就能来读,但实际上咱们班也没有几个家境不好的吧。” 说喻窈坏话的女生似乎对她抱有很大的意见,冷笑着嘲讽:“反正我是觉得她会看人下菜碟,你们有没有发现她跟咱们班长得帅的男生走得特别近,对那些相貌平平的就爱答不理。”为了寻找认同,她看向蒋炎菲,“菲菲,你喜欢孙驭霄对吗?” 蒋炎菲眼观鼻,鼻观心,见势不妙,连忙岔开话题:“你们有没有要上厕所的?马上打铃了。” 喻窈已经提起了裤子,不慌不忙地从隔间里出来,当着蒋炎菲的面淡定地洗了个手,对上对方惊恐的眼神,轻飘飘地说了声“借过”。 蒋炎菲忙不迭追上她:“窈窈,你生气了?” 别告诉她,作为同桌没看到她拿纸出来上厕所了。喻窈用一种“我跟你很熟吗”的眼神看着她:“我希望你跟我示好前能弄清楚你为什么会怕我。” 因为她很凶吗? 不,每一个在她面前卑微讨好的人都不是畏于她的强势,而是曾经冒犯过她。 那么,怎么有脸说她霸道? — 值日表是姚忠薇亲自排的,但排的时候偷了个懒,参考的花名册。 花名册是按姓氏首字母排的,孙驭霄的是“s”,喻窈的是“y”,两个人的名字紧挨着,顺理成章地排在了同一天,而且都是拖地的。 城市里的青少年,大多在父母的溺爱下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不会干活儿,扫地的拿着扫帚挥两下就叫扫过了,家庭幸福和睦的人,每天总是迫不及待地回家。 拖地的也就成了善后的,其他人都走光了。 孙驭霄洗好了拖把,打算叫喻窈干活,却见她站在课桌前发呆,脸色不是很好,便立了一把拖把在墙边,用另一把拖起地来。 喻窈不知道有的人怎么能坏成这样。 放学后她和几个女生被姚忠薇叫去数校牌,回来就发现作业本的姓名栏被人戳了个洞,只是用手轻轻一碰,纸片就从上面掉了下来。 书包的手提带也被人用剪刀剪了一刀,使用工具的痕迹摆在那儿,绝对不是无心扯坏的。 剪了一刀,没剪断,只不过外观毁了,这样的情况下家长一般都会觉得没必要买新的,让将就用。 外界公认的乖宝宝,不敢明目张胆地作恶,就躲在暗处用下三滥的招数恶心自己讨厌的人。 青春期顽劣的小心思,无聊又幼稚。 喻窈压住心里的烦闷,回头对孙驭霄说:“你急着回家吗?不着急的话,我把本子粘好跟你一起干。” 孙驭霄把拖把随手靠在身边的课桌上,朝她走过来:“本子破了?” 喻窈含糊地“嗯”了一声,也没找他诉苦。 她抠着透明胶,找到头,“嗞啦”扯了一段,用圆规戳断。 孙驭霄帮她把纸片拼回去摁着,食指戳着她娟秀的字迹。 那是她的名字。 她心猿意马地把胶带凑过去,粘到了他的指甲。 孙驭霄慢条斯理地揭开胶带,压住纸条边缘,和破损的地方对齐,轻轻盖下来。 只听他含笑问:“你在害羞什么?” 第七章 上完一个月的课后,高一年级要进行一场全科目的摸底考试,算是试一试招进来的这批新生的深浅。 喻窈觉得这个时间点掐得很不合理,正好排在为期一周的军训后,等军训完,还记得几个知识点? 但学校好像就是这么打算的。 熟练地掌握知识是学生的必备素质,学完就考,测出来的不叫真本事。 喻窈中午留在学校看书。 一中的伙食不错,固定的两荤一素一汤,一份才要八块钱,比附中的好多了,喻窈办了张饭卡,往里面充了一百块,打算做食堂的长期顾客。 中午她吃饱喝足,晃回教室,像往常一样从窗户翻进去,揉了揉被硌得钝痛的大腿根,回到座位上,把桌上用不着的东西通通塞进抽屉里,桌面上只留了一支笔,一张草稿纸和一本练习册。 她边拔笔盖边看题干,正要动笔,忽然听见开锁的声音。 孙驭霄用钥匙开了门。 两个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怔,旋即不约而同地发问。 “你怎么还没回家?” “你怎么有钥匙?” 喻窈说:“我中午不回家。” 孙驭霄说:“我管钥匙。” 仔细回想一下,她和孙驭霄虽然住同一栋楼里,但最近不论是上学还是放学,从来没在半路上遇见过,原来是他要负责开门锁门,被姚忠薇抓了壮丁。 孙驭霄来到他座位上,从书包里拿了支笔出来,离开的时候把钥匙放在她桌角,扣了扣桌面:“翻窗不安全,去悄悄配一把,配好了把原件还给我。” 自从上次和他一起打扫过教室,喻窈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直视他,可既然他看起来好像不记得了,她也不好意思矫情,跟他说:“要不我来管钥匙吧。” “早上起得来吗?”孙驭霄硬生生把运动系的校服穿成了衬衫,拉链一直拉到领口,关键是就这样都穿出了一种禁欲感,“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听说很多女孩儿能多睡十分钟绝不多睡五分钟。” 喻窈心说你也太瞧不起我了:“起得来。”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个军旅梦,喻恩正就因为年轻的时候没当过兵,起了执念,魔怔了似的给她讲什么叫“行动军事化”、“不打无准备的仗”,严格用对军人的要求约束她,力图她练就钢铁一般的意志。 现在她每天吃过早餐还会多出十分钟的空闲,这段时间喻恩正会念经似的给她洗脑,导致她不愿意在家多待一分钟。 她今年十四岁,正处在三观定型的关键时期,喻恩正觉得她在学校上的思政课不足以把她培养为根正苗红的接班人,不放过任何做思想工作的机会。 “孙驭霄?你在和谁说话?” 一道甜美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孙驭霄先对她说:“我先走了,你想管的话钥匙就存你这里,哪天不想管了再还给我。” 喻窈点头,目送他走出教室,在他出门的瞬间听见他说:“我们班的小朋友。” 她发现孙驭霄真的喜欢用奇奇怪怪的方式称呼她。 “小姑娘”就算了,“小朋友”是什么玩意儿? 她小学的时候跳过一级,不同人上学的年纪有可能不同,但他跟她是同班同学,顶天比她大两岁而已。 外面的女生似乎好奇她的模样,探头往教室里看了一眼。 孙驭霄见了跟喻窈介绍:“这是学生会的会长,比我们大一届,可以叫学姐。” 喻窈非常给面子地叫了一声:“学姐好。” “你好。”会长冲她挥挥手,“那我们走了?” 喻窈迟钝回应。 她刚才在想:学生会开始招人了吗? 会长边走边跟孙驭霄说:“你们班的女生都这么可爱吗?” 孙驭霄几不可察地笑了笑:“只有她这样。” 正午的校园很安静,喻窈听见他的回答,脸色微变,倏然站起来,踮了踮脚。 — 傍晚喻恩正下班,夹着公文包在玄关换鞋,喻窈殷勤地跑到他面前帮他拎包,无非是想要钱,喻恩正心领神会:“校服费不是交了吗?又要交什么费?” “爸,给我买双增高垫成吗?我现在是班上最矮的了。”她费尽心机道,“您看您长那么高,女儿不能矮到让别人笑话不是?” “谁笑话你了?”喻恩正没等她回答,自顾自道,“你们现在的小孩一天到晚脑子里装的什么,不比学习,就比这些。” 郑兰淇把盘子端上餐桌,听到了一点父女俩的对话,不由开口:“一双鞋垫而已,窈窈想要就给她买嘛。” 喻恩正皱眉扯掉领带:“你这样会把她惯坏的。” “女孩就是要富养啊。”郑兰淇过来帮他把领带挂到衣帽架上,回头冲喻窈笑,“是吧,窈窈?” 喻窈不表态,满眼渴望地盯着喻恩正。 “要买就买吧。”喻恩正沉默良久,终于同意,看着喻窈,又抛出刚才问过的问题,“是谁笑话你?我去跟你们班主任说一声,让她处理一下。” 喻窈顿时慌乱地说:“不是某一个人,是好多人。” 她心里想的是法不责众,不料喻恩正眼中一凛,皱着眉说:“那性质更恶劣了,改天我去学校拜访一下你们班主任,跟她讨论一下,这个情况该怎么解决。” 喻恩正这么一说,喻窈心里的石头反而放下来了。 这个男人最擅长的就是虚张声势,最后肯定不了了之。 她泰然松了口气。 当喻窈满脑子想着“夏天过去了为什么还这么热”、“高中学业那么紧体育课为什么不取消”的时候,如期迎来了军训。 学校和部队合作,教官都是现役士兵,一辆大巴车把他们从营地接过来,一水儿的大长腿,在车前整整齐齐地列队,惹得女生们热烈尖叫。 可这周只有一天多云,其余的都是晴天,地狱周的魔鬼训练,人间没有欢喜。 分给他们的教官比他们大不了五岁,冷冰冰绷着脸,不苟言笑,除了教授标准动作,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让喻窈觉得微博上流传的那些军训的段子都是假的。 一上午的训练结束后,外班的同学都在议论:他们二班是真的惨,我们站军姿的时候他们在站军姿,我们休息的时候他们在站军姿,我们休息完继续训练的时候他们还在站军姿,站了将近两个小时吧。 军训开始前全班的女生都在夸教官长得帅,不到一天都在说他心狠手辣,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无情摧残祖国的花朵,是真的把他们当底下的兵来训。 上午的训练结束,喻窈累得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口渴又没有力气买水,慢悠悠走到铁网前的台阶前,坐下来闭眼乘凉。 她汗流浃背,身上的作训服脱下来肯定能拧出水来。 孙驭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当她感觉眼皮一暗,睁开眼时,就见他伸着手,递过来一包自带吸管的袋装果冻。 她错愕一瞬,哑着嗓子问:“只有一包?” 喻窈的意思是说给了她,他自己就没有了,孙驭霄却误解了她的问题,应了一声:“只给了你。” 他看上去也没什么精力,无力和她客气。 喻窈想说两句感谢的话,贺驰野从他身后经过,驾轻就熟地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带走了。 袋体冰凉的果冻似乎在她手心里变得滚烫,萦绕在心头的浮躁向全身蔓延,她另一只手不自在地攥着衣料蹭了蹭心口,蓦然回首,孙驭霄已经消失在了汹涌的人海中。 — 午饭时间四个男生坐在一块儿交流军训心得。 宗政洋揶揄道:“野哥,在隔壁班混得怎么样?看见漂亮妹子了吗?有没有借机给人家献殷勤?” 正在咽菜的孙驭霄闻言一滞,喉结几不可察的动了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把嘴里的菜吞了下去。 贺驰野左手拿着鸡腿,大快朵颐,过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揩掉唇上的油:“再美能美到哪儿去,跟天仙一样?五官都没长开呢,老子好意思下手?” 秦炼面无表情地拆台:“不知道谁一解散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小卖部,扛了箱水,给班上的女生一人发了一瓶。” 贺驰野颜面扫地:“你怎么站个军姿还到处乱瞟,站得不够辛苦是吧。” 宗政洋不乐意了:“不就有十分钟休息时间吗?炫耀你大爷,严师出高徒懂吗?” 贺驰野正色说:“说好了,都要进标兵方阵,咱哥几个能不能聚首,在此一举了。” 军训最后一天有个简单的汇报阅兵,带头的方阵是从各班抽出来的优秀标兵,后期会拎出来单独训练。 宗政洋打了个手势:“明白。” 秦炼懒洋洋地答:“明白。” 孙驭霄刚回过神,浑水摸鱼:“明白。” 下午众人被练得人仰马翻,校领导突然一拍脑袋做出了两个决定。 一是,一人领一个a4笔记本,每天写一篇军训日志,内容不得少于一面。 二是,为促进班级团结,让同学们尽快熟识,晚上有夜训,大家伙儿一起唱军歌、做游戏,最后一天晚上一个班要出一个节目,登台表演。 通知完毕,小喇叭一闭,怨声载道。 干什么都能写作文是不是? 本来连晚自习都没有,突然搞夜训? 多大了,做游戏? 那些老头儿的智商是不是掉到了地下十八层? 校领导非常淡定,任骂声一片,我自岿然不动,并且表示:我们虽然很民主,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接受反驳,你们的抗议无效。 于是喻窈又得和家里商量,晚饭能不能也不回家吃。 喻恩正就开始教训:“时间来不及,那你今天怎么回来的?我看你就是懒,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上山下乡什么苦没吃过?军训的意义是什么?就是让你们这些青少年好好体会和平的来之不易,感谢父母给你们创造衣食无忧的生活环境。你感谢你郑阿姨了吗?她每天上班这么辛苦,下了班还得给你做饭,你有什么资格不领情。” 她只是太累了,试探着问一问,结果一件小事被他上纲上线地给她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 本来他好好说话,夸一夸她,让她再坚持一下就能解决的事,非要显得她不通情理,不禁烦躁地顶撞:“她那么辛苦,你替她做饭啊。” 喻恩正扬手“啪”的一巴掌抽到她白皙的脸上。 喻窈顿时眼冒金花,脑袋里“嗡嗡”作响,赌气向家门口走去。 喻恩正一动不动,在她身后沉声威胁:“出了这个门,你就永远别回来。” 这句话让她想起小时候忤逆喻恩正的后果。 那天她从奶奶家回来,喻恩正把铺盖卷都给她打好了。 她心爱的漫画书被撕得支离破碎,复读机摔得四分五裂,屋里像进了强盗,一片狼藉。 她当时都懵了,压根分不清家人和那些施暴者的区别。 想到这里,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 第八章 大家嘴上说着“唱军歌真无聊”、“校领导脑子有坑才会突发奇想搞夜训”,结果一个班的人坐在一起不到五分钟,欢声笑语不断,连一整天都肃着脸的教官都忍不住弯起了唇角,跟他们讲起军旅生涯,劝他们报考军校。 聊到兴起时,教官忽然说:“你们实验班的同学成绩都很好吧,初中常年在班上得第一的同学举手给我看一下。” 百分之二十的人举起了手。 教官又下命令:“常年在班上排前三的同学举手。” 百分之八十的人举起了手。 教官脸上莫名出现了笑容,有点甜:“排前五的再举一下。” 大家纷纷举手。 教官抻着脖子张望:“只有一个不是啊。” 所有同学齐刷刷看向班上的“倒数第一”。 喻窈连他们刚才在聊什么都不知道,有些不知所措。 昏黄的灯光洒在她稚嫩的脸上,看不清她的神色,却能看清她晶亮澄澈的眼睛。 教官很佩服他们,安慰并打气:“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上了高中又是一个起点,你们将来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要加油啊。” 喻窈一头雾水,但从教官的话里听出了几分鼓励,带头拍了几巴掌。 霎那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夜训散场后喻窈不动声色地往教室走,孙驭霄突然追上她,最后一步踏在她身前,停下来拦住了她。 喻窈一看旁边,他的三个室友都在那边等他,好奇地朝这边看。 她受到了惊吓,缩着肩问:“你干什么?” 孙驭霄开门见山:“我有话想对你说。” 这个场面像极了告白,喻窈六神无主地看向别处。 孙驭霄却说:“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 喻窈:“?” 孙驭霄的面色认真凝重:“我看你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想说我们才十五岁,想实现的愿望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我们想要实现的终究会实现。” 就这么突然被灌了一波鸡汤,还不知道他指什么,喻窈觉得今天的经历真的是太无厘头了,讷讷道:“我没事儿……” 孙驭霄一想到她这个“倒数第一”为了逆袭,每天中午留在学校刻苦学习,今天却因为突发事件承受异样的眼光,就觉得很难受。 他是怕她难为情才把指的事模糊化了,没想到她这么坚强,什么都藏在心里装没事人。 他想说得再清楚一些,可如果明示了,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只能暗示他可以帮她补功课:“如果需要帮助就来找我。” 月光下的少年语气笃定,字里行间的温情令人动容,阴差阳错的,她不愉快的心情因为他的出现消散了不少。 暮色四合,灯光微弱。 喻窈难以想象要是真睡天桥底下会是什么场面。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到了晚上,门卫大爷会把教学楼下的大门锁上。 她又不会飞檐走壁,住教室是不可能了。 为了和喻恩正赌气,她身无分文,连饭卡都落在了家里,晚餐滴水未进。 她本想出了校门再另想办法,没想到喻恩正会找到学校来。 她看着站在校门口的喻恩正,喻恩正也看着她。 打在脸上的那一巴掌仿佛又烧起来了,刚被孙驭霄安抚的心灵又开始躁动。 她缓缓走向喻恩正,就在距他还有五米的时候,突然调转方向,拔腿就跑。 刚才的靠近,不过是自作聪明地诱使他放松警惕。 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哪里跑得过一个成年男人,喻恩正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逮了回来。 喻窈开始疯狂挣扎。 喻恩正扣着她的手腕,眼底一片灰败。 喻窈只是低着头,使出浑身解数抠着他的手指,最后急了,竟然用牙咬他。 可喻恩正忍着疼没有动,她松口的瞬间,眼睛一下就红了。 没有母亲疼爱的每一天,她都活得像牲口,爱那真的是太奢侈了,她常因怕自己得到的一切视为理所应当而反省自责,却在日复一日的批评与否认中变得绝望憔悴。 别人说起自己的童年,都是多彩而绚烂的,而她的童年却是枯燥乏味的,哪怕达到了喻恩正的要求,仍然像囚鸟一样被禁锢着。 喻恩正只用每天给她撒一把食,喂一口水,就能收获一个按照标准打造的“别人家的孩子”,时常在同事面前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只要她提出异议,他就会自动理解为“孩子叛逆期到了”。 她的眼泪汩汩地流,喻恩正说:“回家吧。” — 喻窈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熄了灯装睡。 郑兰淇敲了敲门,拿着双增高鞋垫进来,特意问了声:“窈窈,睡了吗?” 喻窈的眼睛肿成了核桃,不想吭声,只感觉到床边一沉,郑兰淇坐了下来。 郑兰淇温声细语道:“可再不能这样了窈窈,外面多危险啊,你爸表面上强作镇定,实际上很担心你。他一直是个有血性的男人,打了你以后眼睛都红了。我跟他认识十年,他只有在你的事情上才会这样。成年人的人情世故是孩子的思维理解不了的,你这个年纪是想法最多的敏感时期,应该照顾,但你也应该体谅你爸,他工作上遇到的麻烦实在是太多了,你可以觉得他能力不强,可是不能瞧不起他。他有自己的事要做,眼睛不能长在你身上,很正常不是吗?他有时候处理事情的方式是不太对,但不可否认,他是想要好好爱你的。” 说了半天喻窈都没有反应,郑兰淇叹了口气,把鞋垫放在床头柜上,起身:“那你睡吧,鞋垫我给你放到桌上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昏天黑地中,喻窈的一双眼睛晶莹发亮。 她缓缓爬起来,摸黑碰了碰鞋垫,陷入了无尽沉默。 为什么总有人非要打了巴掌,才想起来要喂枣呢? — 隔壁的男生们深夜还在排舞,开着空调都热出了一身臭汗。 贺驰野写完军训日志从房间里出来,提醒道:“十一点了你们动静小点儿,一会儿楼下的邻居上来敲门。” “都十一点了吗?”秦炼的养生时间到了,偏过头说,“霄霄,我要睡觉了。” 孙驭霄关掉手机里的播放器收工:“睡吧。” 贺驰野觉得奇怪:“你吃饱了撑的,干嘛揽这个活儿。” “你说呢?”宗政洋微微一笑,“孔雀开屏是为了什么?” 孙驭霄皱眉:“每个班都要出个节目,到时候没节目演,不光出丑还要扣综合分。我是觉得一件事既然做就要做好,敷衍不如不干。” “别装了,说说跟隔壁那个女生是什么关系?”贺驰野笑得狡黠,“坦白从宽。” 孙驭霄手里的动作不停:“没关系。” 贺驰野笑着拆穿他:“没关系你有什么话不能回来说,非追上去看,人家只是心情不好,瞧把你急的,一刻都不能等。” 宗政洋挑眉:“野哥,有些事儿咱心知肚明,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孙驭霄抬起眼皮,把他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的臭袜子甩他怀里,试图阻止他们拆台:“差不多得了。” 宗政洋面上乐开了花,笑得好大声:“野哥你看!” 贺驰野精辟总结:“做贼心虚。” 第九章 自从哥几个戳破了孙驭霄的心思,总拿他开涮。 休息时间,四个人站在树荫下聊闲天。 贺驰野看着不远处仰头喝水的喻窈说:“我怎么觉得最近那姑娘总是郁郁寡欢呢?霄霄你要不要问问情况,关怀关怀。” 宗政洋拧开汽水说:“野哥你不在我们班不了解这姑娘,她一直独来独往,对谁都不热情,可你要是跟她说话,她肯定回你,好赖话就说不准了。说她清高吧,算不上目空一切,说她冷淡吧,还挺乐于助人,让人捉摸不透。” “不就是正常人?” 宗政洋正词穷呢,瞬间找到了参照物,勾住说话的秦炼,手舞足蹈地说:“我说这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儿,这姑娘的气质和炼炼的一模一样。” 是像,都是不张不扬的人,看着不起眼,保不准哪天憋出个大招,让所有人五体投地。 一直沉默听着的孙驭霄开了口:“这几天气温没降下来,心情容易不好,等下场雨,天气凉快了,自然就好了。” 贺驰野听了揶揄:“你得带我弟妹改善改善体质啊。你说将来你俩要是想爬个长城,她爬半道上爬不动了,你是打算把她背下来,还是让她从城墙上直接跳下去?” 宗政洋眉飞色舞:“那肯定是背下来啊。” 贺驰野叹了口气,拍拍孙驭霄的肩:“体力差太多的两个人是没有未来的。” 孙驭霄懒得纠正他的用词,捏着他的中指指尖拽了拽:“还记得开学前你说不稀罕跟我们一个班结果怎么样了吗?你说班上的姑娘长得都不好看,结果呢?你这张嘴八成是开过光,慎言。” 贺驰野急忙抽回自己的手,面色寡淡地说:“很好,你赢了。” 宗政洋幸灾乐祸地大笑:“野哥你还不明白吗?霄霄脾气是好,护妻的时候没在怕的。” 孙驭霄作势踢他,刻意踢空。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 军训进行到第五天,动作都教得差不多了,但也是最让教官头疼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出现了走路顺拐的、踢正步时打别人手的、越走步子越大的。 而且大多数人的动作都没达到规定的标准。 纠正了数次后,教官脱了帽子,蹲在跑道上揉了揉眉骨。 半晌他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开始点人头:“你,你,你,还有你,出列。” 说完他绕到侧面,继续:“你,你,和你,出列。” 被点到的男生面露赧色,被点到的女生咬了咬唇。 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如同在等待死亡宣判。 最后,教官走到孙驭霄身边说:“你也出列。” 欸?孙驭霄做得那么好都被点名了? 之前被点到的人露出微笑:不丢人了哈哈。 孙驭霄镇定自若地站出来。 接着教官把手一挥,下了命令:“你教他们。” 孙驭霄不说多余的话,把出列的同学带到旁边训练。 其中有女同学,他就把扔在一边的写军训日志的本子弯成棒状,给那些教官不好碰的女生纠动作。 孙驭霄来到蒋炎菲面前。 她激动得红了脸。 高一的男生,男性特征逐渐显现,却仍旧带着几分青涩稚嫩,恰是最动人的时候。 孙驭霄原本生得白,经过几天的军训,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麦色,靠近时,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灼日照耀下,她心跳猛烈,很难控制自己的呼吸。 多看他一眼,对他的喜欢就多一分,何况跟教官相比,他实在太温柔。 她红着脸问:“你觉得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话说出来,竟然不自觉地发颤,叫得像奶猫。 孙驭霄对她微微一笑:“已经做得很好了。” 然后就走向了别人。 不知道她哪来的错觉,如果她刚才不多那句嘴,他就会在她面前多停留一会儿,不禁懊恼地咬了咬舌头。 孙驭霄走到喻窈面前的时候她已经快被晒成一缕幽魂了,没力气抬头,只滚了滚眼珠,把视线对准他的脸。 他打量着她,忽然想起贺驰野的话,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你是不是长高了?” 喻窈面不改色,眼神里却写着“谢谢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穿增高垫的,但是我要面子麻烦你快闭嘴”,疲惫地问:“高得太突出影响整体效果了?” 孙驭霄看向她的脚,一眼识破:“脱了吧。” 他站在她身侧挡住了旁人的视线,打开笔记本说:“夹在这里,不会给你弄丢的。” 喻窈扭捏道:“穿过了,脚上有汗。” 孙驭霄不说“没事”,静默两秒,加大音量说:“你的腿怎么站不直。” 喻窈正想说“大哥你没膝盖吗?有膝盖肯定站不直啊”,就被孙驭霄拉到一边单独指导了。 众目睽睽之下只能一本正经地配合。 她蹲下来脱鞋的时候顺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看到孙驭霄宠溺的笑容。 — 一个班有四个标兵名额,孙驭霄、秦炼、宗政洋他们毫无悬念的被调走了。 没有孙驭霄在的一天,蒋炎菲没什么兴致,下训后拽着喻窈说:“窈窈,你觉不觉得孙驭霄喜欢你?” 当然是不觉得。 喻窈觉得她贴过来热,挣开抱住自己胳膊的手说:“你觉得他喜欢我?” 蒋炎菲低落地说:“是啊,对你放水放得好明显啊,视线一直落在你身上,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都不一样。” 喻窈就问:“那你觉得他喜欢我什么呢?” 蒋炎菲缄口不言。 喻窈看出来了:“他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喜欢我,连一条优点都说不出。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你忍着不喜欢接近我,但是作为同学我有必要提醒你,军训完就要考试了。现在可能有人觉得你和他般配,你要是考的和他差太多,你觉得还会有人这样认为吗?” 蒋炎菲攥了攥拳,又松手,不死心地问:“就是说你不喜欢他对吗?” 喻窈觉得自己算不上善良,但是知道自己伶牙俐齿,总是怕伤及无辜,但凡涉及无冤无仇的人,开口会思虑再三。 她环顾四周,没见到熟人,开诚布公地说:“我没打算在高中谈恋爱,不论和谁。” 说完,她看向蒋炎菲:“很多人会把和自己喜欢的人接触的异性当做假想敌,以为没了那个女生自己就会被喜欢。不喜欢又怎么样?为他去死吗?喜欢这么单纯的情感,如果会因嫉妒变质,那还是别玷污它了。以及,你看不出来我懒得管乱七八糟的闲事吗?要是你看不惯我,就离我远点,别拿你的私事儿来烦我,不然我真的会发脾气。” — “霄霄,洗澡。”贺驰野穿着黑色的背心裤衩从浴室里走出来,“水温已经调好了,进去把把手往上抬就可以了。” 孙驭霄应了一声,回卧室拿衣服,不到两分钟,浴室里重新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历时一周的军训终于结束,明天就是入学来的第一次年级考试了,大家都在抱佛脚。 图使馆同款木桌前,宗政洋奋笔疾书,秦炼埋头苦干,贺驰野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问:“霄霄这是怎么了?” 夏天排队洗澡,最怕浴室里蒸腾的热气,他们进去前都会把门打开散散热,可今天孙驭霄直接进去了,明显脑子里装着事儿。 “还能怎么了?受情伤了呗。” 宗政洋今天也很反常,明显知道内情。 贺驰野斜着绊了一脚他桌下的腿:“话别说一半。” 宗政洋撇下手中的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看着贺驰野说:“霄霄拉着我们排练了一周,就为在隔壁那妹子面前展示才艺。为了做得不那么明显,当着全年级同学的面跳了这支舞,表演结束后我们班的、隔壁班的、后面班的女生排着队夸他跳得好,唯独那妹子没有表示。我都觉得不甘心,拽着霄霄找了那妹子,结果人妹子特真诚地来了一句‘有那么多人夸他了,我就不夸了’。呵,你说气人不?” 贺驰野淡定分析:“人家未必是觉得他跳得不好的意思,既然一厢情愿,就要做好人家不搭理的心理准备。况且,这不没明着说什么吗?怎么搞得跟被拒了似的。” “比被拒还惨,一开始只是有点扎心罢了,后来说起咱学校有自己的论坛,回家搜了搜,发现不知道谁偷偷带了手机,拍了我们跳舞的视频,发出来一个小时就被顶成了热帖,底下的评论全在选校草,即将迎来几波观光团。你知道的,霄霄一向低调,没想到会闹得这么轰动,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我当时就劝他别揽这活儿。”贺驰野叹气,“算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你以后别三句话就把他俩凑一对儿了,当心好心办坏事儿。” 这把火似乎的确是他煽起来的,宗政洋心里过意不去:“得,我错了,要是霄霄明天考砸了算我的锅,我给你们洗一周袜子成吧?”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贺驰野半天没听到秦炼的声音,侧眸去看,没忍住笑了。 宗政洋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笑出了声儿。 只见秦炼垂着头,双目紧闭,神色安详,已然睡着了。 宗政洋抻直身子摇醒他:“炼炼?炼炼。撑不住就别撑了,咱都知道你热爱学习。” 秦炼魂儿还在梦里,用手掌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拖开凳子往卧室走:“睡了。” 第十章 第二天清晨,孙驭霄重新振作了起来,出门前提醒道:“检查一下文具都带好没有。” 秦炼昨晚睡得早,早上又比他们晚起五分钟,要不是孙驭霄提醒,差点就梦游似的出门了。 他闻言跑回书房,想到上午考语文用不到其他工具,便随手抓了支笔,匆匆跟上了队伍。 路上他鞋带散了,低头看了眼自己没兜的休闲裤,对孙驭霄说:“霄霄,我笔能不能装你包里。” 孙驭霄停下脚步:“可以。” 秦炼急着系鞋带,直接拉开他的包链把笔投进去,投了以后才发现:“你没文具盒啊?” 孙驭霄说:“嗯,文具盒没用。” 秦炼愣了愣说:“现在搞混了怎么办?” 孙驭霄气定神闲道:“都是笔,能用就行。” 秦炼还想说什么,宗政洋盯着他的裤子说:“炼炼你怎么不穿校裤啊。” 秦炼言简意赅地说:“丑。穿了上衣检查的一般看不出来。” 宗政洋深以为然,冲他竖起大拇指:“好主意,改明儿我也不穿。” 这回是他们这届第一次大考,学校专程给他们分了考场,只不过没那么用心,连桌子都没拉开。 四个人的考场离了十万八千里,孙驭霄提前把笔还给秦炼,叫了声:“炼炼。” 秦炼默契地接过笔,跟他碰了碰拳。 第一场考完,贺驰野一见到他们就问:“第一道选择题选什么?” 秦炼摊手:“不记得了。” 宗政洋笑:“你咋语文考试都要对答案,瞧这被命题老师支配的恐惧。” “废话,老子只有语文跛腿啊,看到第一题心里咯噔一下,后面的题都没心情写了。”贺驰野急切地说,“快,报答案。是不是虚与委蛇?当时还寻思着委蛇是个什么蛇,后来一拍脑袋想到了,字面意思是假装给别人一条蛇。这叫什么成语?不对的肯定是这个选项。” 秦炼说:“这个是对的,错的是自怨自艾。” 贺驰野不信。 秦炼是背下了整个成语词典,但是有一半成语都一知半解。 宗政洋却点头:“我的答案跟炼炼一样。野哥你还是别问了。” 贺驰野不甘心地看向孙驭霄:“霄霄,你说选哪个。” 孙驭霄说:“d。” 贺驰野问:“d是哪个?” 孙驭霄答:“自怨自艾。” 贺驰野捶胸顿足。 宗政洋安慰道:“没事儿野哥,写完就是胜利,语文拉不开分的。” 贺驰野吁了口气:“就这样吧,我认命。” — 周三喻窈在做一道加了点竞赛成分的函数题,突然有同学急吼吼的从办公室回来报信:“成绩出来了,他们在办公室登分呢,想知道成绩的快去看!” 班上嬉笑打闹的人顿时呆住。 教室里很诡异的静了两秒,下一秒,接二连三跑出去二十几个人,剩下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勇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的。 打从军训的时候喻窈跟她撕破脸后,蒋炎菲每次想和她说话都觉得尴尬,她侧过身子,欲言又止,转回去酝酿了一下,再转回来,讪讪问:“能让我出去一下吗?” 喻窈沿着第一条思路没算出答案,换了条思路,一边思考一边站起来,给她让道。 蒋炎菲迫不及待地蹿出去了。 五分钟后她回来,有些讨好地说:“窈窈,你好厉害啊,考了咱们班第二名。” 之前把话说开后蒋炎菲就不用热脸贴她的冷屁股了,今天却一反常态,看得出十分得意。 喻窈还以为她考了第一呢,站起来放她进去,疑惑地问:“不是说在登分吗?” 蒋炎菲兴高采烈地说:“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登完了。” 喻窈不太在意自己的排名,比起排名,她更想知道自己每科考了多少分,但蒋炎菲应该记不住。 闻言她正打算去看看,预备铃响了。 等到下一个课间,她再去看的时候,成绩单已经不只是电子档了,打印出来张贴在了白板上。 姚忠薇嫌来办公室凑热闹的学生太多,把白板推到了理科办公室外。 二班和办公室之间只隔了个一班,而一班的学生大多上个课间就知道自己的成绩了,另一小部分不敢看自己的成绩,所以喻窈去的时候没几个人。 挂在白板第一排的三页纸是年级排名前一百的名单,从第二排开始,是按班级顺序排的各班的成绩。 真的是一片遮羞布都不给学生留。 所有理科班的成绩都在这里了。 喻窈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班级第二,年级第九,语文136,数学144,英语142,物理92,化学98,生物90。 虽然文理班在高一的时候就分了,但是理综还没合起来考。 语数外满分150,理化生满分100。 喻窈继续看成绩单。 年级排名第一的也没有把第二名甩多远,前一百的,实验班占了五分之四,分数咬得相当紧,几乎没有断层,前五十每隔一两个人就会出现并列的,还出现了四个并列第二十一的情况。 要不是每个班的吊车尾都只考了四百多分,命题老师估计会怀疑自己的卷子出得太简单了。 班级第一和年级第一都是秦炼,语文128,数学150,英语148,物理100,化学98,生物96。 喻窈又看向他们班的那张纸。 她就说蒋炎菲为什么那么高兴,原来她是班上第34名,而孙驭霄是第33名,两个人的名字挨在一起。 喻窈心里一悸,不由自主地关注起孙驭霄的成绩。 语文45,数学150,英语146,物理98,化学100,生物88。 嗯?语文45? — 乔颜婷正在办公室备课,门口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报告”。 她闻声回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见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朝她走来。 她板着脸将叠在作业本上的试卷拿到面前,抽出最底下的那张,推到孙驭霄看得见的地方,指尖点在上面醒目的“45”上,沉声说:“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个分数。” 孙驭霄没吭声。 乔颜婷抬头和他对视,看了他几秒,语气相当不客气:“我知道你们学理科的学生打心眼里瞧不起文科,觉得积累麻烦,没有固定的答案心里不踏实。可你毕竟上了这么多年的语文课,从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难道不该对自己的母语饱含深情吗?退一万步讲,毕竟一百五十分。你们总说语文跟其他人拉不开差距,可你这回考个九十分,是不是就是你们班前十了?你再努力一点,提高到一百二,年级第一都能冲一冲了?” 孙驭霄还是没吭声。 乔颜婷又说:“不是我教这门课所以才让你好好学,你考这么点分完全是态度问题。” 孙驭霄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乔颜婷不禁扶额,头疼地发话:“你也不要跟我说你是写到一半笔没墨了才考成这样。如果你对这门学科足够重视,肯定会反复检查。以你做理科题的严禁思维,哪怕是买支新笔都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说到这里,她语重心长地举起例子:“我见习的时候就见过一个优秀的学生,情况和你差不多,其他科目几乎没扣分,语文故意交白卷,说只挑战有难度的科目。恃才放旷的后果就是到了下半学期,各科难度加大,开始力不从心,想在语文上多得点分,也只有考九十分的水平。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这次考试的分数很好看?那是因为你们才上了两周课,考的都是最基础的考点,一学期以后你再看看,完全不一样了。” 孙驭霄终于开口:“您说的对,我会改正的。” 乔颜婷无意为难他,见他态度谦和,觉得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目中无人,好声好气地说:“其实你前面的选择题做得不错,看得出基础很好,下次不要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了。” “好的。”孙驭霄笑意盎然,“我帮您把卷子抱去发了吧。” 乔颜婷也笑:“怕我待会儿挨个报分数丢脸啊。” 孙驭霄笑容爽朗:“您给我留点面子吧。” “你啊。”乔颜婷语气宠溺,“拿去吧。” 孙驭霄一回去就把自己的卷子塞回了桌肚里,拉宗政洋和秦炼帮他发卷子。 蒋炎菲听到动静扭过头说:“我来帮你吧。” 她怕他觉得她业务能力不行,赶紧说:“全班的同学我都认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能不答应吗? 孙驭霄分给她十几张,温声说:“谢谢。” 蒋炎菲接过试卷,想拍喻窈的肩,忽然想起了什么,改为推了推她的凳子:“喻窈,让我出去一下。” 如果蒋炎菲不三番五次进进出出打扰她,喻窈可以一动不动坐四五个小时,连厕所都不去一次,但她从不因这种小事不耐烦,平静起身,借机接水去了。 孙驭霄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蒋炎菲打断他的注视,凑到他面前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找话题跟他聊天:“你和喻窈早就认识吗?” 孙驭霄有问必答:“我们住同一个小区。” 蒋炎菲试探着问:“青梅竹马?” 孙驭霄如实说:“认识没多久。” 蒋炎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别看她不太好相处,其实心地特别善良,只不过要花时间慢慢了解,第一眼的感觉不准的。” 孙驭霄没搭腔。 蒋炎菲另起话题:“你是不是嫌题目太简单了,所以只写了作文呀?我看你其他科目都考得好高。” 孙驭霄耿直道:“不是。” 蒋炎菲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讪讪揪了揪耳朵:“那也没关系的,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跟着老师学一段时间,肯定会突飞猛进。” 孙驭霄沉吟片刻,提醒道:“快上课了。” 蒋炎菲不解着看着他。 孙驭霄又说:“卷子没发完。” 蒋炎菲笑容僵硬:“不好意思啊。” 第十一章 发完卷子只打了预备铃,蒋炎菲已经回到了座位上,眼巴巴等着孙驭霄发完手里的最后一张试卷,迫不及待地说:“孙驭霄,让我学习一下你的作文好不好?我这次的作文写跑题了,想借鉴一下。” 喻窈听了微偏过头,他的两个兄弟也朝他投来了目光。 喻窈的举动令他不安,他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坦白:“我没写作文。” 不等蒋炎菲说下一句,宗政洋兀自插嘴:“你文笔这么好,为啥不写作文?你这一考砸,我可要洗一周的袜子了。是不是野哥跟你说了我们的赌注,成心考砸的?” 他见喻窈在这儿,故意说:“上初中的时候,你可是长期给校刊供稿的啊。” 秦炼也开了口:“你不止作文没写吧。” 孙驭霄突然沉默。 电光火石之间,秦炼脑海中忽然生出一种预感,伸手搜他桌肚,堪称奇袭。 孙驭霄猝不及防被他钻了空子,饶是眼疾手快,还是没能阻止。 秦炼盯着孙驭霄的试卷静默良久,自责道:“对不起霄霄。” 映入眼帘的是写到中途没墨的痕迹,他难受得说不出话。 要不是他匆匆忙忙拿了支快没墨的笔,也不至于连累孙驭霄考这么点分。 如果他能负责地检查一下,坚持用他自己的笔,这次的年级第一妥妥就是孙驭霄了。 他看到成绩的时候还暗自高兴,终于有一次考过孙驭霄了,现在他觉得他这个第一当的……受之有愧。 哪怕第一门遇到这样的状况,孙驭霄的心态也没崩,当时还镇定自若地跟他们对答案,不但没有怪他,还闷不吭声把责任扛了下来。 真相太令人难受了。 秦炼是他们四个人中最小的,还不到十五岁,孙驭霄之所以提前跟乔颜婷把卷子要过来,就是怕秦炼看到他的卷子会多想,可到底是没瞒住。 他抬起手,温热宽大的巴掌覆在秦炼的头顶,安慰道:“大家都是凭本事考的成绩,排名重要吗?高考不会出这种乱子的,就当买个教训。” 话音刚落,打铃了。 蒋炎菲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无措地转了回去。 喻窈低头看向练习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黑色水性笔在上面画了条歪歪扭扭的曲线,足有十厘米长。 — 这堂课是生物课。 姚忠薇黑着脸带着生物试卷走上讲台,十分严厉地说:“我没想到这次的卷子出的这么简单,全班竟然没有一个人得满分,最高分也才96。” 才96?太严格了吧。 班上的同学小声议论起来。 姚忠薇拍了拍黑板,同时给他们敲响警钟:“你们不要以为中考考得不错就可以不用努力了,高考也不是你们梦想的终点,都以为学好书本知识,把考试大纲背下来就能顺利考上理想的高校吗?你们还差得远呢。” 她今天发火的原因并不在于这次的成绩,而在于学校最终还是背着教育部开了竞赛班,只对实验班的同学开放,课程免费,这么好的学习机会,竟然因为不想双休补课,没有一个人报名。 不仅是生物没人报,数理化也没有,这是都打算放弃自主招生,靠高考分数硬刚吗? 姚忠薇拿起报名表,做硬性规定:“这是竞赛报名表,每个人必须报一门,填好了给我送到办公室来。” 宗政洋没好气地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找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孙驭霄今天心情好,因为喻窈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了第二名,班上的同学此刻都怨气冲天,他却满面春风,云淡风轻地解释:“这是战术,先发一通邪火,就没人敢反对了。” 人生还真是充满了选择,就算躲过了文理分科,还要在数理化生中选一个。 报名表从后面传过来的时候,宗政洋当机立断,说了句“小孩子才会做选择”,果决下笔,把四门科目都报上了。 秦炼不可思议地评价道:“疯了吧,不要休息日了。” 宗政洋满不在乎:“表个态的事儿,谁也没说去了必须要听课啊。不就是换个地方刷题吗?我还怕我自制力不行,逮着每周这两天睡懒觉呢。” 这倒也是。 秦炼跟着宗政洋报了四门,把表格推给孙驭霄。 孙驭霄握着笔思忖片刻,决定量力而行,只报了一门数学。 “喻窈。”他轻轻叫了前面的人一声。 喻窈心尖一麻,迟缓回头,佯装镇定把表接了过去。 蒋炎菲心急如焚,频频朝她这边看。 毕竟之前实验课都是和这个同桌合作的,勉强有点交情,喻窈瞥见,直接把表给了她:“你先填。” 蒋炎菲雀跃道:“谢谢。” 等表再回到手里,喻窈看了一眼,蒋炎菲果然和孙驭霄选得一样。 喻窈并不想看他们你侬我侬,提起笔,随手报了生物。 — 成绩公布后秦炼收获了一大批迷妹。 他本身长得不赖,有一种阴柔魅惑的美,淡漠寡言,不露声色,酷到没边,加上跳舞这个技能点,帅炸了,很勾少女的芳心。 秦炼向来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不分男女,看到快溢出桌肚的粉红信封头都快炸了,想跟孙驭霄取经,突然想到他那句经典的“起码亲自还回去,告诉她们我看过了”,头更疼了。 他都不敢跟那些狂热的女生对视,遑论拒绝。 宗政洋常年奋战在八卦一线,乐呵呵地调侃:“年级第一就是好啊,妹子们男神长男神短的,啧啧,艳福不浅哪。” 十分有先见之明、刻意敛了锋芒、为了糊弄乔颜婷没找监考老师借笔的孙驭霄面无波澜不说话。 就在两个男生准备开腔之际,娇滴滴的美人儿迈着小碎步过来,含羞带怯地问:“秦炼,能不能给我讲一下这道题,老师那的人太多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宗政洋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秦炼虽然没孙驭霄那么绅士,对女生那也是没话说,不好意思拒绝,于是扯过练习册,看了眼作答区全是空白的习题,抬头问:“哪儿不会?” 女生难为情地说:“第一题就不会,我在草稿纸算过一遍,但是发现好像少了个条件。” 秦炼还没开始做今天的作业,拿出自己的草稿纸,当着她的面,顺利地算出了结果,又在干净的地方誊了一遍标准答案,懒洋洋地问:“会了吗?” 这哪能会啊?女生小心翼翼地说:“谢谢,我拿回去自己琢磨琢磨吧。” “别啊。”秦炼向来送佛送到西,“我一步都没省,写得很明白,哪里不懂你说。” 女生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闻言慌乱地说:“我看不懂,你给我讲一遍吧……” 秦炼盖上笔盖,用笔戳着已知条件,照着写的答案念了一遍。 “嗯……”女生抿了抿唇,低声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秦炼看向宗政洋问:“她会了吗?” 宗政洋摊手:“大概率没有。” 不是每个成绩好的人都能把同学教好的。 与此同时,一个人男生找到喻窈,问了同样的问题:“喻窈,能帮我看一下这道题吗?我不会做。” 喻窈面不改色地说:“讲可以,有偿。能接受吗?” 她读初中的时候还是个热心肠的姑娘,经常给班上的差生讲题,有的是举手之劳,有的是对方恳求她伸出援手才帮的。 钻牛角尖的还算好的,怕就怕固执己见还觉得她没水平。 即便得出的是正确答案,只要跟老师讲的不一样,他们就觉得她讲的是错的,在背后说她误人子弟。 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没想到男生没有扭头就走,摸了摸后脑勺,腼腆地问她:“多少钱?” 喻窈怔了一下,喊出一口价:“一块钱一题。” 男生翻遍兜只找到一张五块的纸币,还是皱巴巴的,尴尬地说:“没零钱了。” “没事儿,我有。”喻窈说着从她的卡通零钱包里数了四个硬币扣在他的手心。 坐在她后面一排的宗政洋下巴都快惊掉了,传纸条给孙驭霄:你媳妇儿可真会过日子。 孙驭霄埋头对着实验课上记录的数据写报告,没吭声。 第十二章 郑兰淇在一家化工厂上班,最近他们厂出了一起安全事故,不但厂长换了人,还卷起了一系列连带责任。 负责人都得加班加点协助督导组排查疏漏,喻恩正又有应酬,没人给她做饭。 学校没有晚自习,食堂也不供应晚餐,但一中正门口摆了很多一天到晚被城管撵依旧顽强的小摊,晚饭不是问题。 喻窈是个游戏黑洞。 鉴于她不玩游戏,喻恩正给了她一部不用了的旧手机,允许她背着学校带在身边,以便日常联系。 这部手机安的安卓系统,用了两年多,卡得像快要报废了,不过没有下载什么娱乐app,勉强能用。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路边摊了,尤其想吃鸡蛋灌饼。 饼摊生意兴隆,喻窈去的时候聚了四五个人,有的还帮朋友带,可她还是毅然决定等,看了眼贴出来的标价,对老板说:“阿姨我要一个鸡排的,不要香菜,给我多夹两片生菜。” 阿姨应了声“好嘞”。 喻窈打开支付宝扫了八块钱。 收款提示音报了一遍。 摊子边烟熏火燎,还是有姑娘盯着饼子往前凑。 喻窈不喜欢跟别人挤一块儿,往旁边走了几步。 买到饼的人一个接一个心满意足地离去,眼见着阿姨就要做到喻窈那份了,城管来了。 阿姨忙不迭收摊,连煤气罐都三下五除二挪了回去,一边张皇逃窜,一边抱歉地对喻窈说:“对不起啊小姑娘,钱我晚点给你退回去。” 喻窈还没开口,阿姨就推着小车绝尘而去。 “那不是喻窈吗?”宗政洋一眼看见了她,热情地叫她,“嘿!喻窈!” 四个长腿男孩儿一人捧一杯奶茶朝她走来。 宗政洋走近了问:“你在这干什么?买饭?” “嗯……”喻窈习惯性地抠了抠脸,“想买个饼吃,结果老板被城管撵走了。” 贺驰野又约她:“不嫌弃的话就上我们家吃饭吧,菜多的是,饭的话我们一人匀你一口就是了。” 其他人也没意见。 喻窈想起上回他邀她一起上学的结局,委婉拒绝:“抢你们的饭吃多不好。” 宗政洋乐了:“我们又不是老虎。” 喻窈看了孙驭霄一眼。 宗政洋见了插科打诨:“你别看他,多大人了不能自己拿主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请示家长呢。” “家长”这个词刺激到了喻窈,她想到了正跟她闹矛盾的喻恩正,当即中招:“我去。” “那走吧。”宗政洋一巴掌拍孙驭霄腰上,“霄霄开路。” 孙驭霄却意有所指地说:“你别走得像踩了风火轮就行,等等喻窈,上回人家好心给你带路,你四匹马都拉不住。” 宗政洋戏精附体,立正给他敬了标准的礼:“遵命首长!我马上道歉。” 喻窈对宗政洋鞠了个躬:“不用了大哥。” 宗政洋转身回敬:“您客气了。” 搞得跟夫妻对拜似的,孙驭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你都快倒人家怀里了。” 小区距离学校其实也不远,统共也就九百多米,只不过弯道比较多,骑自行车或者电瓶车上学的会不守规矩上人行道。 喻窈走在路上,见孙驭霄不停从她左边变到右边,再从右边变到左边,她还寻思着他这是什么毛病,以前只遇见过走路一个劲儿把她往路边挤的,还没遇到有这种癖好的。 走着走着她明白了,孙驭霄这是在护着她,让她走里面,这样比较安全。 他这种性格看似好相处,实际上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管谁跟他交朋友,他都可以说“朋友别做了,我对你好就可以了,好是单纯的好,对你没有别的感情”。 就拿蒋炎菲来说,可能是当局者迷,没察觉到孙驭霄的疏离,但说不定已经被他拉进黑名单了。 宗政洋这个人也很好,没其他缺点,就是这个话痨属性太吵了,可能他自己也能意识到,会突然说“我是不是话太多了”,安静个五分钟,又开始絮叨。 不管有没有人搭理他,他都能自信地把一个话题说到尽头,只不过如果有人能配合他就更好了。 饭吃到一半,宗政洋兴奋地问:“喻窈,你初中在哪儿读的啊?” 喻窈敷衍地答:“北京。” 宗政洋说:“我知道在北京,北京哪儿啊?” “哪个区?” “哪条街?” 喻窈终于看向他:“你直接问我是哪所学校的不就行了吗?” 宗政洋笑了笑:“那你是哪所学校的啊?” 喻窈傲娇道:“不告诉你。” 宗政洋还准备说话,贺驰野一把捂着了他的嘴,对喻窈说:“他八百年没和妹子说过话了,不用理他。” 喻窈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你们为什么不和父母一起住?” 贺驰野颇自豪:“他们要保家卫国。” 喻窈肃然起敬:“军属啊。” “算吧。” 其实喻窈早猜到他们有些来头,她见过他们打配合,相当默契,不是一般发小能做到的。 这样一来就能完美解释孙驭霄为什么这么善良了。 祖传的。 一群人一起吃饭实在是很有烟火气,不会有人突然蹦出来说“食不言寝不语”破坏气氛,也不会有面面相觑的尴尬。 像这样和同龄人聚餐,真的会让她感到久违的人情味。 最后一盘菜瓜分完毕,贺驰野餍足地往后一仰,揉着肚皮说:“怎么办,我不想洗碗。” 宗政洋把胳膊夹在椅背上翘凳子:“以后跟你媳妇儿过日子,忍心让你媳妇儿洗吗?” 贺驰野叹气:“咱买个洗碗机成吗?” 秦炼面无表情道:“没钱。” “你们歇着,我来洗吧。”喻窈说着去拿他们面前的碗,把碗叠起来。 她白吃白喝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要是连碗都扔给他们就真没脸了。 贺驰野最先把筷子递给他:“谢了妹子。” 宗政洋反手在他手背上使劲一敲:“好意思啊你。”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喻窈一悸,无声把他们的筷子收起来攥在手里,小心翼翼托起一摞碗盘,刻意在盘沿和衣服间留了些许空隙。 孙驭霄见了拿手护了一下:“我帮你拿过去吧。” 好意她心领了,喻窈避开他的手说:“我的手已经沾上油了,别把你的手再弄脏了。” “那你洗碗,我用干净毛巾把水擦干净。”孙驭霄说着,尾随她进了厨房。 秦炼站起来说:“我去厨房拿块抹布把桌子擦了。” 贺驰野一把拽住他,扬眉使了个眼色:“阳台上也有。” 秦炼会意去了阳台。 喻窈轻手轻脚将餐具放进不锈钢水池里,调整水流大小。 孙驭霄给了她一双手套:“戴上这个。” 这副手套对于喻窈的手来说有点大,五根指头塞进去后指尖还留有一厘米的空气,她将手掌立起来,揪着手套边沿往下拽。 橡胶“啪”地弹在手腕上。 不疼,但动静大。 孙驭霄闻声扯过剩下的那只手套,用两根指节把开口撑开。 喻窈默契地把手伸进去,他双手扯着洞沿冲着她手肘的方向提了提:“不会掉就好了。” 喻窈点头,挤了两滴洗洁精在碗里。 洗洁精沉入水底,她用手指在水里搅了搅,碗里顿时起了许多泡沫。 孙驭霄又从她背后的抽屉里翻出叠好的围裙,拎着脖带说:“这个也戴上。” 手套上全是泡沫,喻窈摊着手,乖巧探头。 孙驭霄把脖带套上她光洁的脖颈,旋即绕到她身后,抓住两边的绑带,勒住她纤细的腰肢,随手打了个蝴蝶结。 洗碗这种活完全没有技术难度,喻窈用洗碗布刮蹭着碗壁,百无聊赖地抬头看他。 孙驭霄察觉到她的目光,看了过来。 喻窈迎上他的目光问:“饭是谁做的?好像一回来就摆在桌上了。” 回来的时候家里没人,难不成是金屋藏娇,养了个田螺姑娘? 孙驭霄答:“家政奶奶做的,每天急着回家照看孙子,做好饭就走了。” “家政奶奶?”喻窈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应该就是保姆吧。 他们这些男生对谁都很有礼貌。 “这些家常菜真好吃。” 老人家在菜市场买的肉和菜就是和超市里卖的不一样,没有化肥和添加剂,肉是香的,菜是甜的,饶是她五谷不分,也能分辨出与众不同的口感。 郑兰淇外表是贤妻良母那一挂的,但也只是限于外表,对家务活不是很擅长,对生活常识一窍不通,只会给喻恩正煮醒酒汤,总是照顾不好她。 孙驭霄十分客气:“我还觉得没招待好,想着下回让你点菜呢。不过住得这么近,你随时可以来玩,来前知会一声就好了。” 话题兜来转去绕回了邀请。 但住得再近,这也不是她的归宿,她迟早是要离开的。 从一开始她因融不进他们的队伍感到失望的时候,她就一直渴望着摆脱孤独。 她看起来讨厌交际,其实她内心深处,一点也不喜欢孤独。 和大多数独来独往的人一样,她喜欢的只是做事不被打扰,而不是蓦然回首,孑然一身。 此时此刻,她像在沙漠里看到了绿洲,却不知道是不是海市蜃楼。 她已经洗好碗了,拉回思绪,自己把围裙解开,把手套扯下来,意兴阑珊地耷着眼皮说:“我回去了。” 小姑娘看起来不太高兴,孙驭霄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问:“不再坐一会儿吗?等下可以一起散散步。”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遛弯儿消消食也挺好的,她生活中鲜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说不留恋是假的,但说不准夫妻俩谁会提前回来,找不到她又是麻烦,她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见两人从厨房出来,屋里的其余三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看喻窈,又看看孙驭霄,主动迎出来送小姑娘,很有做主人的范儿。 喻窈在他们的注视下换上自己的鞋,挥手说“再见”。 孙驭霄穿着拖鞋跟出来几步,看着她钻进了隔壁,单手撑着墙,很想挽留她。 喻窈一关上门就像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猛地靠在门板上,乌发被挤得蓬松隆起。 少女眼眶泛红,难过地闭上眼。 ——金丝雀回笼了。 第十三章 查验过学生们的知识水平后,老师们好像默认了他们非一般的学习能力,讲课的节奏拉得飞快,提炼出要点讲了一遍后,当堂练习,然后讲了一大堆衍生的习题,作业也布置得相当夸张。 于是他们日常讨论的话题就从“你正确率怎么样”变成了“你每天晚上做作业做到几点”,就连喻窈都觉得有点吃力。 她做题的速度算是快的,基本上扫一眼就知道算法,就算中途发现思路错了,也总有几个算好的结果可以代入,只不过平时做作业的时候有验算的习惯,会稍微慢一点,但也要写到十一二点。 后来她干脆舍弃了辅导资料,专心做好老师布置的作业,两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都用来写作业了。 班上大多数人的学习方法是倒过来的,课外辅导资料买了一大堆,老师布置的作业对着答案抄,上课讲错题的时候疯狂刷题。 还有像秦炼和孙驭霄那种变态,市面上能买到的辅导资料全刷完,老师布置的作业一题不落,错的话也就错一两道,上课就听他俩讨论“你这种算法不是最优的”或者“你这种算法超纲了,考试的话不知道算不算分”。 高中生活正式步入正轨,但大家的状态普遍不是很好,早自习打瞌睡的一大片,姚忠薇来巡查的时候总是能抓到几伙不同的人,严厉地颁布了一条新班规:桌子上堆的书不得高于脖子。 结果新班规试行了几天就宣告失效,困到极致的人就算头悬梁锥刺股依然能睡着。 姚忠薇一心觉得他们是体质不过关,放话课间操谁都不许逃,她会到各层厕所逮人,逮到了就给她去操场跑五圈,如果这样还有人偷奸耍滑,她就亲自去操场看着他们跳。 喻窈不喜欢做课间操,这回还真不是因为她懒,而是她总能感觉到做完课间操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疑似嘲笑。 的确不是她的错觉。 学生会检查的一走,邢兰春就用脚勾前面女生的腿,“哎”了好几声。 广播操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套动作,女生回头问:“怎么了?” 邢兰春捂嘴窃笑,抬了抬下巴:“你看喻窈。” 那个女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捧腹大笑:“她是不是有软骨症啊,像个环节动物一样。” 邢兰春跟喻窈有宿怨,其实也就是看不惯她给同学讲题还收钱,觉得她跟校外要保护费的没差别,想替天行道却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看到了她的短板就像发现了证据一样:“看她高高在上的样子,还以为她有多完美呢。待会儿和她们说一声,下午体育课打篮球的时候别把球传给她,想不通她压根不会打,硬要凑什么热闹。” 女生迟疑道:“这么干不好吧?体育课本来就是用来锻炼的,没人规定不会打就不能上场啊。老师盯着,不动也不行,我觉得这不是她的错。” 邢兰春不满道:“你怎么这么善良?她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仗着自己成绩好,一点同学情分都不讲,今天收一块,明天收两块,再过几天,不讲题都能明目张胆地要钱了。她这种好学生,学校能不护着吗?不给她点颜色瞧,她只会越来越嚣张。” 女生还是心虚:“要不然咱还是等到她的成绩掉下来再说吧,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或者把她收同学钱的事告诉老师也行啊。” 邢兰春不悦地说:“行吧,不想参与就算了,我又不会怪你。” 女生急了:“我没说不帮你,咱俩谁和谁啊。” 体育课的流程一向单调,先绕着操场慢跑一圈,接着做准备活动,如果没有要教的动作要领,把筋骨舒展开了就能自由活动了。 一中的体育馆很大,有五个篮球场,但是是公用的,今天还有其他年级在上课,所以班上的男生和女生只能各分一半,不打比赛只练习还行。 体育老师叫男生从器材室拖了十几个球来,男生拿走了六个,给女生留了六个,还一个没气了,想拿的人一摸是瘪的,就给扔在了网子里。 喻窈把这个球掏出来拿手里,假装认真练习。 她已经不指望打篮球长个儿了。 准确地说,她是不指望长个儿了,到高中毕业能有一米六她就心满意足了。 不说球技,她用全力投篮,也只能勉强砸到篮板,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滋味太难受,让她一秒想到孙驭霄对她说的那些话,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对身边的人要求得太苛刻了。 班上的女生打球不讲章法,总有那么几个喜欢抱着球跑,被人拦住就把球死死护在怀里,然后一群人围着她又抠又挠,像极了宫廷剧里抢孩子的戏码,完全体会不到正经打篮球的奥义。 也学不会。 看男生们三步上篮英姿飒爽,自己去做,保准摔个嘴啃泥,还是老老实实当观众为上。 喻窈装模作样玩了会儿球,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球塞屁股底下坐下了。 刚坐下没多久,屁股下的球被人铲了一脚,她气恼地回头,蓦然怔住。 一群人乌泱泱围着她,邢兰春一马当先,盛气凌人道:“不知道篮球不能坐吗?” 喻窈皱了皱眉:“你们干嘛?” “干嘛?找你玩啊。”邢兰春把手搭在她肩上,冷嘲热讽,“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合群?” 喻窈心说“不然要跟你一样蠢吗”,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和你玩。”说着把她搭在肩上的手推了下去。 她脾气是真的不好,一点亏都不肯吃,但别人不招惹她,她是不会阴阳怪气刺激对方的。 邢兰春重新把手搭到她肩上,并施了些许力道:“瞧把你厉害的,不就考了个第二名吗?谁还没考过第二名?如果我们当中有一个人下次考试超过了你,你就把收的那些钱吐出来,给那些被你要过钱的同学道歉怎么样?” 所以她这是在行侠仗义?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难道不是正常交易吗? 她自始至终没有强迫过谁,一块钱也割不了谁一块肉,费的是她的时间,得的是周到的服务,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关她邢兰春什么事儿? 她们帮人带饭都管人要跑腿费呢,装哪门子正义路人。 喻窈端起架子,视死如归地说:“单挑还是一起上?” 她没跟人打过架,要打架八成赢不了,但气势不能输,眼神得犀利得像“我是打不赢你们,可大不了同归于尽”,这样才不会被揍。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慌得不得了。 没有真本事,下回她们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邢兰春闻言双手环抱,态度倨傲地说:“我们没想打架,只是联名讨说法。” 她们可是老师家长眼中的好学生,好学生打群架像什么话,真闹大了还要挨处分,把前途赔进去不值得。 她既想出头,又不想闹得太难看,目的其实只有一个:让喻窈还钱,然后认输。 说白了希望喻窈还钱是假,希望喻窈认输才是真。 真相就是她这次考试排在喻窈后面,跟喻窈只差了三分,但同学们有问题都会问喻窈,宁愿花钱也不肯来求她。 她从前当惯了第一,时时刻刻被人高高捧着,一时接受不了这个落差。 不过是下回考试扳赢一局的事儿,她也不想在意这些,但心智没成熟到那个境界,讨厌被自己不喜欢的人踩在脚下的感觉,所以才急于证明自己的号召力。 起码她比喻窈人缘好,综合起来,喻窈终究不如她。 篮球“哐当”一声砸在脚边,孙驭霄头都没回,盯着远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宗政洋差点砸到他,胆都吓破了,急忙追过去捡球,把球夹在身侧跑过来对孙驭霄说:“你魂儿没了,差点砸你脸啊知不知道。” 孙驭霄神色严肃凝重,没理他。 宗政洋扭头瞅了一眼,了然一笑:“我说怎么回事儿呢。” 没等他说下一句,孙驭霄已经信步朝喻窈那边走了过去。 宗政洋在他身后振臂高呼:“哎!你等等我!” 她们的形势像两军交战前的对峙,局面僵持。 孙驭霄向来是以宽厚温和的模样出现在女生面前的,此刻难得脸上没什么表情,气定神闲地问:“你们怎么都不打球了,一会儿老师该说了。” 有人过来阻止,邢兰春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本想刁难一下喻窈,让她以后不要那么张扬,才带了朋友示威,结果喻窈先发制人直接把她摆在了恶人的位置,瞬间下不来台了。 她就坡下驴,让孙驭霄评理:“你知道她收同学钱的事吗?” “有什么问题吗?”他面不改色地公正道,“你想收也可以收。” 有孙驭霄这句话,其他人也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没有规则限制的操作,确实让人心里不舒服,但也不至于喊打喊杀公然讨伐。 她们这样无所顾忌地踩一脚,嘴脸其实并不好看。 来助威的人顿时全成了来看热闹的。 邢兰春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么一来,以后她要是再挑喻窈的刺,所有人都会当她在找茬,哪个明眼人愿意被利用?多来几次招人烦的就是她了。 喻窈顺水推舟,诚恳地说:“之前收的钱我会如数还回去的,但是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今后我不会再给任何人讲题了。” 邢兰春牙都快咬碎了。 本来喻窈就不想给人讲题,经此一事,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拒绝了,问就是被她逼的,全都成了她的不是。偏偏她真不能拿喻窈怎么办,只不过是更讨厌她了而已。 她再也掩饰不住心底的怒意,气急败坏地走了。 宗政洋跟过来,这边已经散场了。 他频频回头,见班上那些姿容姣好的女孩子一个个蔫头耷脑,觉得孙驭霄疯了:“你是心有所属就对其他姑娘冷淡了吗?” 喻窈不知道这个“心有所属”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孙驭霄给她撑腰毁了他在女生眼里的形象,歉疚地说:“今天谢谢你,可惜她们应该不会再喜欢你了。” 孙驭霄毫不在意:“要是害怕孤立和被打击就变得谨小慎微,那么成为别人喜欢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说着他弯腰把瘪掉的球捡起来,问她:“想学打篮球吗?我可以教你。” 宗政洋被无视了,觉得他见色忘义,转身找秦炼去了。 喻窈见宗政洋走了,急切地说:“我打不好的,你还是去找你兄弟吧,他看起来不太高兴。” 孙驭霄迟疑了一会儿,正色问:“那我去找他了你会不高兴吗?” 喻窈怔住。 场上等着他回去打球的秦炼急不可耐,亲自过来喊人:“霄霄,还打不打了?” “打。”孙驭霄回完秦炼,转头对喻窈说,“要是不想回女生那边,就来给我们当裁判吧。” 第十四章 男厕外的水池上方有一排水龙头,每个水龙头前都站了一个男生,掬了水,一捧一捧的往脸上扬,有的脱了上衣,露出两排嶙峋的肋骨,拿脱下的衣服擦了汗,拧一拧,又套回去。 从体育馆到教学楼有一长段路,走回来已经快上课了,男生们洗掉身上的臭汗,急急忙忙朝教室跑。 宗政洋撒了泡尿出来,对着等他的孙驭霄说:“你也太惯着喻窈了吧,她虽然长得漂亮,成绩又好,面冷心热,但身上的毛病不老少,我就不问你是怎么喜欢上她的了,至少不能像这样捧杀吧?你是没看到邢兰春的眼神,看上去弄死她的心都有了,真不怕她这性子惹出什么麻烦吗?” “她违纪了,犯法了,还是伤及无辜了?”孙驭霄三连问,“她没有跨越底线,或者出卖伤害自己,那为什么要因为怕她干这些事情给她戴上枷锁?我欣赏她,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也不是因为她成绩好,而是因为她执着坚韧。有几个人能像她这样人云亦云也不怀疑自己,大多数人都会投降,认错,妥协,带着怨气报复社会,但是你看,她挺过来了。” 她会不动声色帮他们把门口的垃圾带走,却不邀功,她会将没错几道题的卷子扔进废纸篓,一点儿不虚荣。 这样的女孩儿多好啊,凭什么要被一群打着正义旗号行凶的人欺负?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毕竟这是你的私事儿对吧?你帮她没问题,我也愿尽绵薄之力,但你要是哪天为了女人不要兄弟了,咱就绝交吧。” 宗政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是觉得喻窈很好,但没有孙驭霄想的那么好,他也把她的优点列出来了,一普通学霸少女,怎么就把孙驭霄的魂儿勾跑了? 孙驭霄现在做的,根本就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么简单的事儿。 这要是在遇见喻窈之前,孙驭霄是绝对不会不理他的。 可是刚才,他说了好多句话,好多句,一直在博取关注,孙驭霄没理他,就盯着喻窈看,她脸上啥也没有都盯着她看,不理他,他说那么多句话跟放屁似的,真的好他妈气啊! 什么叫色令智昏?就是只要当场能护住他的女人,压根不考虑后果,举止跟清醒的时候截然相反,还死活不听劝。 他言尽于此:“我觉得今天这事儿你没处理好。” 孙驭霄心里有数:“我知道了。” — 邢兰春瞪了喻窈一节课,不仅因为体育课上被气得不轻,还因为回来的时候她的杯子被人摔碎了,问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只好忍气吞声把玻璃渣扫了,她怀疑是喻窈报复她。 刚运动完又热又渴,喝不到水,是个人都得疯,可以说非常暴躁了。 下了课,她马上起身,打算找喻窈算账,可刚一站起来就被摁回了座位上,她脾气上来了,欲破口大骂,抬头却看见了孙驭霄。 他轻轻把一罐没开封的可乐放在她桌上问:“方便出去说话吗?” 邢兰春一愣,见他往外走,拿起可乐追上去,如果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她就把可乐还给他。 不,泼他脸上。 二班学风很好,下课刷题才是常态,走廊上了无几人,孙驭霄看着楼下花坛里低矮的灌木,云淡风轻地说:“你可以带着班上的女生针对喻窈,有没有想过我也可以带着班上的男生欺负你呢?” 邢兰春冷不丁一颤,转念想到他不是会干这种事的人,绷紧的弦又松了下来。 孙驭霄偏过头看着她,淡定道:“开学的时候姚老师让我们写了三年后的目标,你觉得你的目标允许你把时间花费在这些无聊的事上吗?你今天做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即便是把理由列出来,也不免让人低看。你心里应该清楚,如果你真的那么招人喜欢,手里拿着的就不会是我给你的可乐了。” 手上的易拉罐仿佛变成了烫手山芋,邢兰春的手抖了抖。 可乐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孙驭霄神色淡漠地帮她捡起来,没有立即还给她,而是继续说:“像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实在没有必要嫉妒别人的幸运,堂堂正正比一场不好吗?非要用这样的手段。” 哪怕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用词也是委婉而严谨的。 换她来说,也许会毫无遮拦地说出“卑鄙”、“下作”这样的词汇。 邢兰春被戳中心思,面上挂不住,尽管已经无地自容,自尊心仍在作祟,不禁羞愤地问:“你一个连班里前三十都进不了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孙驭霄平静道:“成绩只是暂时的,人品却是跟着你一辈子的,真正的骄傲,不是这样的。” 他顿了顿,转而问:“你在害怕吧?害怕曾经拥有的东西一样样失去,害怕被替代,害怕被超越。那就拼命跑啊,你周围的人,是不会因为你的怨愤止步的。” 还有……“第三名不是也很棒吗?” 一瞬间,仿佛在她脑子里安了盏灯,照得她脑海里白茫茫一片。 邢兰春不想哭的,但她望着笑容灿烂的少年,感觉自己不争气地红了眼,热泪盈眶。 第二天邢兰春来上学,一进教室就看见桌子上放了一个包装粉嫩的礼盒,同桌见她来了,笑嘻嘻地抢过来:“这谁送的啊!是男朋友吗?不老实交代不给你!” 邢兰春恼羞成怒:“给我。” 同桌把礼物藏到身后,露出一副欠揍的表情:“不给。” 邢兰春扑上去,粗暴地把她压在凳子上,一把将她的手里的东西夺了过来。 同桌的女同学委屈地揉了揉手腕:“开个玩笑嘛。” 邢兰春心乱如麻地撕开外包装,取出礼物。 是一个新杯子。 她之前还笑话蒋炎菲只凭脸就喜欢上一个男生很掉价,然而此时此刻她突然理解了蒋炎菲的心情,一下就释然了。 她只是想讨一个“公道”,只要孙驭霄不是完全站在喻窈那边,她的气也就消了。 — 今天的早自习是语文,要背的课文有两篇,一篇是戴望舒的《雨巷》,一篇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两篇课文是在同一天讲完的。 乔颜婷昨天就说了,全班同学都要到她那儿一个一个背诵过关,结果截至今天,只有喻窈听话地去办公室找她。 她有点生气,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对学生这么苛刻,所以早读课上每过十分钟就问一句,有没有人背好了。 宗政洋戳了戳秦炼,又伸长胳膊跨越过道,拍了下孙驭霄的桌子:“背好了吗?上啊。” 秦炼托着腮,睁开一边眼睛说:“下课再说不行吗,非当着这么多双眼睛背,想上你自己上不就得了吗?” 宗政洋生拉硬拽:“下课人多啊,我不敢一个人去,不然打哆嗦还忘词。早死早超生,背完了再睡。”说完他扭过身,用最狠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霄霄。霄霄!我他妈求你了!” 两个人被他磨得不行,听他唧唧歪歪吵了半天,为了给耳根子找个清净,索性一把拿起书走上了讲台。 宗政洋排队躲俩兄弟后头,听着他们流利地背完,眼神茫然。 轮到他背了,他张口就忘,盯着天花板磕磕巴巴背了一小段,回头给两人使眼色。 孙驭霄见乔颜婷低着头,用口型提醒他。 宗政洋赶紧背两句。 由于他背得太不熟练,乔颜婷抬了头,一眼便发现了猫腻,对着孙驭霄和秦炼说:“你俩背完了就下去。” 于是孙驭霄和秦炼被撵了下去。 当宗政洋第三次抻着脖子往课本上瞟的时候,被乔颜婷抓了包,直接判为不过关,灰头土脸地下来了。 下课铃恰好响起。 乔颜婷宣布下课,想着二班的孩子这么聪明,可能是脸皮薄才不愿意到她这儿背,不由放宽了条件:“除了可以找我背,你们还可以找喻窈、孙驭霄和秦炼,反正今明两天,全班必须背完。” 第十五章 喻窈在背书这方面天赋异禀,不说过目不忘,至少背起东西来比常人强,不光能把看过的东西像图像一样印在脑海里,还能随时读取音频内容。 两首诗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又听蒋炎菲读了二十几遍,简直比单曲循环还具魔性。 别人说了上句,她马上就能反应出下句,几乎能脱口而出。 因此她巴不得所有找她背的人顺利背完,能提示绝不打回去重背,听到后面不耐烦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把《雨巷》背下来了,她就把两篇的字都签了。 他们三个被乔颜婷选中的负责人,就像三个办事窗口,下课总是有人排队,背书的同学哪里人少就往哪里站。 喻窈处理得简单粗暴,她一个人签的字比那俩兄弟签的加一块儿还多。 于是一天之内,全班过关。 效率还挺惊人。 第二天的语文课是上午最后两节,讲完知识点还剩十分钟才放学,乔颜婷顺口问起班上的背诵情况,得知全员完成任务还挺高兴,决定即兴抽查,一人一句玩接龙。 为了防止学生提前数自己要背哪句,偷偷看书,她点人点得很不规律,结果还真逮到几条漏网之鱼。 前三个人背不出来的时候她脸上还是平静的,第四个人背不出来的时候她神色微变,等到第六个人背不出来的时候,她狠狠拍了下桌子,挑起眉问:“是谁给你们签的字?” 几个哥们儿还挺仗义,谁也没开口把喻窈供出来。 乔颜婷怒气冲冲地走下讲台,翻开他们的书,一个个看签名。 喻窈。 喻窈。 又是喻窈。 还是喻窈。 全都是喻窈。 乔颜婷怒不可遏,转身冲着喻窈大发雷霆:“你这样对同学负责吗?” 说完静默片刻,重新站上讲台,“在喻窈那背的人全部重新到我手里过关,永久取消喻窈的审核资格。” 喻窈也是有点懵:他们都不对自己负责,干嘛要她负责?人想作弊哪里拦得住。 宗政洋已经全然忘了之前发生的不愉快,大大咧咧地揶揄:“是不是该庆幸?今天站起来的大部分都是女生,万一字是你签的,你可就凉凉了。” 孙驭霄的喉结动了动。 下课班上的男生明目张胆地议论。 “小乔的肝火是不是也太旺了点儿?这么严厉她能多拿几万块奖金吗?她好像比咱们大不了几岁吧,都说年轻老师能和学生打成一片,她怎么这么古板?” “毕业没几年不懂事呗,长得还行,读书读成了书呆子,没劲儿。” “喻窈可太惨了,人在班上坐,锅从天上来。” “以前没发现,她这人好像还挺好的?我上回找她借尺子,她还专门问我是做数学还是做物理,我说数学,她二话不说就把在用的三角尺给我了。” “对对对,讲题还把作业里的同类题型给你圈出来,做完信心爆棚,分分钟觉得自己能考满分。” “她在我们班算刻苦的吧,你说她高一就这么努力是为什么,不是高三冲一冲就好了吗?前期拼命,遥遥领先,中期能打,保持名次,后期乏力,再杀出几匹黑马,心态容易崩吧。” “不瞒你说,我觉得她其实是个天才,你是没见过她的脑速,那叫一个惊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静静看着前排的神仙打架就好了,哎,望尘莫及。” 蒋炎菲听了,见喻窈不在座位上,找孙驭霄道谢:“幸好我是在你这里背的,不然就得去老师那里了。” 宗政洋觉得这姑娘也挺有意思,明知道孙驭霄心里有人还不死心,即便知道孙驭霄喜欢的是喻窈,还当面诋毁他的心上人,他嘴比脑子快,哼笑一声:“所以你是想再背一遍吗?” 蒋炎菲觍着脸说:“也行啊。” 孙驭霄听了不冷不热地说:“如果我早知道可以找她背,情诗只念给她一个人听。” — 喻窈流鼻血了,还是怎么堵都堵不住那种,在洗手间冲了半天,整个水池都是红的。 她夏天最干燥的时候都没流鼻血,吃了郑兰淇买给她的补药以后弄成了这样。 要是喻恩正一视同仁她心里还好受一点,偏偏喻恩正的态度分人。 她想买双鞋垫都是郑兰淇说服他的,现在郑兰淇买那些营销出来的营养品,他一声都不吭,郑兰淇捎带着给她买了这些传说中可以变聪明的补品,他却说不吃就是辜负了她郑阿姨的心意。 每次发生这种事,她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竟然牺牲身体来换家庭和睦。 喻窈仰着头,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眼见着一只蜘蛛飞快从一头爬到另一头,调头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设在他们学校行政楼一楼,一般处理的都是体育课上摩擦碰撞,弄出了外伤的患者。 喻窈去的时候里面有人。 柔柔弱弱的娇气包哭唧唧伸出一根指头,校医问:“伤口在哪呢?” 娇气包把手指往上抬了一点:“这儿。” 校医笑了笑:“这伤口还没蚊子大。” 娇气包吸吸鼻子说:“可是是用铅笔戳的,铅有毒的吧,您快点给我处理,万一我死了怎么办,学校要负责的。” 铅笔是铅做的?铅笔不是炭做的吗? 校医无奈地夹着酒精棉在她针眼般大小的伤口上涂了涂。 娇气包抹着一脸泪花走了。 校医又看向喻窈:“你是怎么了?” 喻窈捂着鼻子:“我流鼻血。” 校医冲她招招手:“过来我看看。” 喻窈往前走了两步。 校医托着她的下巴认真看了看,半晌说了一句:“你这不是不流了吗?” 喻窈:“?” 她捏捏鼻子,还真不流了。 校医摇摇头:“现在的孩子真是娇气。” — 喻窈一整天都没精打采的,总是犯困,最后一堂课一下,光明正大地趴倒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叫也叫不应,逼得蒋炎菲等前面的同桌走了,把桌子挪开才出去的。 她端端正正叠着一双手,脸朝下,额头靠在手背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值日的同学打扫卫生也没把她吵醒,睡得很沉。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朦胧睁眼,侧头看见了孙驭霄,迷迷糊糊地说:“你还没走吗?” 孙驭霄望着她:“外面下雨了。” 喻窈猛然看向窗外。 瓢泼大雨,风吹得窗户隆隆作响,像要把玻璃撞穿似的,树都被刮弯了。 好久没下雨了,一下就是这么凶的一场。 喻窈身体有些不舒服,扶着僵掉的脖子回头看了一眼书包侧面的口袋,恍然想起今天没带伞。 平时不下雨她都会拿伞挡太阳的,可昨天郑兰淇把她的伞借给楼下的老俩口了。老人总是对天气变化很敏锐,借的时候还提了今天会下雨,郑兰淇说没事,家里还有雨衣,结果今天早上的时候翻箱倒柜都没找到,她就直接出门了。 孙驭霄默了默说:“你没带伞吧。一起回家?” 喻窈摸到藏在桌肚里的手机说:“你等一下。” 然后飞快跑到教室外面给喻恩正打电话。 三道“嘟”声过后,喻恩正接了电话,以为她是打来问他今天在不在家吃饭的:“我还在忙,今天不回家吃饭了,你和你郑阿姨吃吧。” 喻窈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没回家。” 喻恩正问:“怎么还没回家?” 喻窈实话实说:“我没带伞。” 喻恩正那端好像有人在和他说话,他过了一会儿才回她:“雨停了快点回去,别让你郑阿姨等急了,先给她打个电话说明情况。” 喻窈抬头看了眼天上翻滚的铅云和断线的珠子般不断坠落的大雨。 等雨停? 她怔了两秒,喻恩正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在她和郑兰淇之间,喻恩正永远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郑兰淇,永远优先照顾郑兰淇的情绪,却永远不会管她会怎么想。 郑兰淇看上去对她也挺好的,经常帮她在喻恩正面前说情,她有求于郑兰淇的时候能够欣赏这种好,而当她置身事外,怎么看都像炫耀。 她至今记得初次见到郑兰淇的场景。 那年喻恩正给她报了一个奥数夏令营,最后一天原定是下午到家,但是天气预报说下午有暴雨,路面湿滑,不利于返程,于是他们上午就回来了。 中巴车停在学校门口,她一下车,天降惊雷,雨势陡然大起来,饶是她打着伞,步行回家仍然被淋成了落汤鸡。 她把钥匙插入锁孔,推开门,正好撞见喻恩正在给郑兰淇擦头发。 郑兰淇穿着喻恩正宽大的衬衫,身躯娇小,缩在喻恩正怀里,可真是楚楚可怜。 喻恩正循声抬头,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平静地跟她介绍:“窈窈,这是你郑阿姨,叫人。” 当时的画面比捉奸带给她的刺激还要大。 起码如果他们在干什么龌龊的勾当,她还可以光明正大地讨伐,可只不过是恰好碰到下雨天,借了件衣服,她再难受也只能闷在心里。 一看喻恩正看郑兰淇的眼神,她就知道,她快要有后妈了。 果不其然,自那以后他们开始频繁接触,日渐亲密,直到有一天,他们去民政局领了证,喻恩正把郑兰淇拉到她面前宣布,从今往日郑阿姨就是我们的家人了,喻窈哭得一塌糊涂。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一开始要瞒着她,难道她不是这个家庭里的成员吗? 细微的不满日积月累就成了矛盾,喻窈开始单方面疏远郑兰淇,自己的事绝不让郑兰淇插手,生活起居不劳她费心。 她跟郑兰淇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中午在食堂吃过午饭,她直接回教室,把几把椅子拼一拼,拿书包当枕头,凑合着打个盹,下午放学回家把自己锁在屋里写作业,中途出来吃顿饭继续做题,洗洗睡觉,第二天又去上学了。 就这么清静了一段时间,不知道郑兰淇跟喻恩正说了什么,喻恩正严肃地找她谈了一次话:“你郑阿姨身世可怜,后妈对她不好,她才想把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给你,可你是怎么对她的?你这样别人只会说我没有教育好。” 喻窈叛逆地嘟囔:“您对我只剩下教育了。” 喻恩正似乎没想过她会反驳,让她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厌恶极了喻恩正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要是对难产而亡的发妻有半分情义和愧疚,也不会把她当做致使家庭不和的因素。 她觉得她不再是这个家庭的一员,而是可有可无的累赘。 父爱如山? 除了沉重到压得她喘不过气,哪里像山了。 这种事放在别的孩子身上可能会大吵大闹乃至离家出走,可她小小年纪就因没妈经历过无数谩骂和攻击,心里丝毫不觉得难过委屈,只是反感地讥诮道:“为什么您可以对郑阿姨施予您全部的同情,却不能容忍我的一点脾气,郑阿姨的妈妈只是和郑阿姨的爸爸离婚了,没妈的是我啊。” 这番话或许唤起了喻恩正对亡妻的回忆,对她的态度好了一点,但还是在努力劝说她不要破坏家庭和睦,怎么听怎么像“忍一忍,忍到十八岁你就可以滚蛋了”。 喻恩正唯一关心的是她的学习成绩,翻译过来就是“你最好能顺利滚蛋”。 让她难过的是,她好好说话的时候喻恩正不肯听,只有在刻薄讽刺的时候喻恩正才会注意到她在说话。 如果她生来就是哑巴,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自己讨厌的这种人了? 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挑放学的时候下,分明是和她作对。 喻窈烦躁地看着楼下紧紧攥着伞顶风前进的人,心情差到无以复加。 挨了老师批评,身体难受还被校医误会,现在又被困在了学校,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 孙驭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教室里出来的,站在她身后问:“有人来接你吗?” 喻窈摇了摇头,一脸颓丧地表示没有。 孙驭霄垂首解开格纹伞上的绑带,清润的嗓音里似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把书包拿上,我们走。” 第十六章 天灰蒙蒙的,乌云盖住了最后一抹天光。 日暮西沉,路灯未明,视线受阻,喻窈一脚踏进了水洼里,溅起一片水花,她的鞋进了水,袜子湿了个透。 孙驭霄受到波及,可也没怪她。 雨势大到下半身都已湿透,孙驭霄将校服外套搭在她头上,手绕到她那侧,擎着伞艰难行进。 就连军训的时候他们都不曾靠得这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滚烫的温度。 天儿很冷,冻得她瑟瑟发抖,她用指腹蹭着手臂,心里抵触地觉得这个依偎的姿势不是很合适,主动提出她来打伞。 孙驭霄顿时知道伞打得太低,压得她不舒服了,把伞举高了一点,腾出的空间让她终于能和他并肩走路。 她也就不纠结了。 两个人从想打车的念头聊到上车后嫌路程短把客人骂得狗血淋头还收了十五块起步费的出租车司机。 被雨淋湿的衣服黏在身上湿哒哒的,实在是很不舒服,喻窈难受地耸了耸肩,距他太近,一不小心就撞了他一下。 她忙不迭抬眸看了他一眼。 孙驭霄似乎听她说话听得很认真,并没有注意到细节。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开口那声低低哑哑的:“有没有想过以后想干什么?” 喻窈略一忖,了当地说:“我没什么很崇高的理想,只希望将来不用为生计发愁,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大概就是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将来能不努力。” 孙驭霄笑了笑:“那真的是很难。” 喻窈满不在乎地说:“简单的话就不能叫做理想了。” 孙驭霄静默良久,话题转得有点快:“听说你没想在高中谈恋爱。” 喻窈闻言一滞。 听说?听谁说? 啊,她想起来了,是军训期间,她被蒋炎菲烦得不行,没好气地说的话。 她不禁歪头问:“你们很熟?” 孙驭霄忙不迭说:“不熟。” 她没提名字他都知道她指的谁,看来是真的很熟了。 喻窈看着打着旋儿落下的枯叶若有所思,半晌打着比方说:“你会吃没熟的苹果吗?或者说,不只是苹果,你会吃没熟的香蕉、芒果、西瓜吗?这些水果没有成熟的时候真的很好看,但只要咬一口,只需要咬一口,什么念想都没了。说不定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如果等它们熟了再尝,那么结果就不一样了。明明是没忍住的人的错,可最后只会怪水果不好吃。” 孙驭霄垂下睫毛,欲言又止。 喻窈目视前方,神色难明:“年少的时候有喜欢的人也很好,只不过很难辨别是真的喜欢还是对倾慕自己的人的怜悯。我一直觉得你比我聪明,我能看清的东西其实你应该都明白,希望你不要被一时的情绪蒙蔽,冲昏了头脑,现阶段还是学习比较重要。” 虽然两情相悦真的很美好,她也不愿棒打鸳鸯,但像蒋炎菲那样的女孩子,一旦收到回应,会除了谈恋爱什么都不想干的吧?没有实力支撑的感情,是长远不了的。 孙驭霄没说话。 她开启新话题:“你每天花多长时间学习?” 频道换得太快,孙驭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愕然。 喻窈耐心复述:“我是说你每天要学几个小时?” 孙驭霄想了两秒:“从早学到晚。” 喻窈心说大家都是从早学到晚,谁也不比谁轻松嘛,结果就听他说:“不过高一的内容我已经自学完了,现在在看高二的,如果是为了应付考试,上课听老师讲一遍,考前还得捡一捡。” 行吧,她确定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兜了一圈,她真正想说的是:“下回考试别放水了,让我和你正儿八经比试一下吧,虽然不知道藏拙是个什么技巧,在竞技场上对对手要尊重。” 孙驭霄无奈笑笑:“我不知道你成绩这么好。” 因为军训教官惹出的乌龙,他是真的以为她是以最后一名考进实验班的,还怕实力悬殊做不成朋友来着。 心思都用来给她祈祷了。 — 孙驭霄的生日在十月中旬,原本只有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男生知道的,结果外班几个以前跟他有过交集的女生翻了同学录,跑来给他送礼物,盛况空前,弄得全班都知道他要过生日了。 他的人缘好到什么程度呢?从早上就开始收礼物,中午带回去了一部分,下午送的人更多,桌肚里装满了不说,书包里也塞不下了,干脆堆在脚边,然后周围都没地方落脚了。 孙驭霄也没想到自己后这么受欢迎,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跟室友商量了一下,休息日晚上在家里开轰趴,请大家伙儿吃顿饭。 喻窈其实也想给他送礼物,但一是不知道给他买什么,二是她最近和那夫妻俩的关系不是很好,不想张嘴跟家里人要钱。 而且说实话她对生日有阴影,像这样重要的纪念日,一旦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大概率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已经被那夫妻俩毁掉好几个生日了,她怕给孙驭霄也带来什么不好影响。 可孙驭霄毕竟帮过她,他过生日,她要是不有点表示,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思来想去,她去校门口的文具店里挑了张贺卡。 给他写点什么呢? 只写“生日快乐”有不走心之嫌,抄网上的祝福还不如只写“生日快乐”。 她叼着笔思忖片刻,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字,盯着那句话看了又看,才小心翼翼地誊到整洁的贺卡上。 周六喻恩正带着郑兰淇去医院产检,可能由于休息日看病的患者多,产检也不止一个项目,便从上午排到了下午,晚饭就在外面解决了。 喻窈独自在家,看着空荡荡的房子,真不知道自己住的是家还是酒店。 郑兰淇显怀以后,喻恩正整天宝贝得不得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个劲使唤她帮郑兰淇干活。 她也没说不干,干就干吧,非挑她做题思路正顺的顺的时候,再回来她就没灵感了,等她不做题了,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又说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 但她什么怨言都不能有,于是她那天特别狼狈的被气哭了,哭完又觉得自己傻得离谱。 现在喻恩正认定她靠不住了,什么话都不跟她讲,郑兰淇也不敢招惹她,有事只找喻恩正。 总而言之就是爽,非常爽。 就算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到时候再说吧,至少她要想的是如何挽救岌岌可危的亲情,而不是指望脆弱的亲情救她。 喻窈打开抽屉,拿出之前准备好的贺卡,忽然想到什么,给夫妻俩留了张纸条。 事毕她捞上桌上的信封就跑到玄关,停留数秒便冲出了门。 隔壁异常热闹,在放节奏感极强的dj舞曲,只不过声音不大,把耳朵贴到门板上才能听到一点,其中夹杂着女生们清越的欢声笑语。 过了饭点,他们应该都吃饱喝足开始娱乐活动了,喻窈作为后来者,忐忑地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 由内而外传来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没多久,门开了。 蒋炎菲诧异地看着门外的喻窈,张口就问:“你怎么来了?” 瞧这话说的,问得像她是不速之客一样。 喻窈问:“不欢迎?” “为什么不欢迎?”她话音刚落,孙驭霄就过来了,脸上被他们抹得全是奶油,滑稽之余,还是那样出众。 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毫不遮掩地流露出几分惊喜。 她那么喜欢独处的一个人,集体活动参与得也不积极,他以为她今天不会来了。 他连忙往前站了一步,把门推得更开,骨节分明的手挂在门把手上,斜着身体,亲昵地说:“等你很久了。” 语气柔和得宛若对恋人的低语。 第十七章 孙驭霄他们家简直是中学生心目中的理想世界,没有父母,家里还有四台电脑。 这是天堂啊! 难以想象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竟然不是网瘾少年,学习成绩还巨棒。 少男少女们打牌的打牌,打游戏的打游戏,聊八卦的聊八卦,十几号人热热闹闹,是真的吵。贺驰野把围在电脑前的人轰开后关了音响,让他们几个霸占着电脑的男生把电脑给女生玩一会儿。 就凭这点,贺驰野博得了一众女生的青睐,甚至有几个姑娘大着胆子找他要了微信号。 但谁家没电脑,要玩儿不能回家玩儿?这么多人在这儿,抢电脑挺没意思的,不知道谁提议,说咱们找部鬼片来看吧,众人纷纷附和,派了个人跑到墙边利索地把灯关了。 “啊!”正在卫生间洗手的女生惊叫一声,“停电了吗?” “没啊,我们要看鬼片。” “呜呜我不看。” “哈哈,来嘛,我抱着你看。” “万一你也是鬼呢?” “……” 恐怖音效响起,画面中是一间光线幽暗的房间,主角正四处寻找着什么,忽然床板底下钻出个人头,占据了整个屏幕。 于此同时背后蓦然响起敲门声,吓得女孩子们哇哇乱叫。 宗政洋“啧”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喻恩正带着郑兰淇站在门口问:“喻窈在吗?” 宗政洋愣了一下,旋即点头,把门敞着走回去对喻窈说:“你爸妈找你。” 喻窈听了望向门口。 昏暗的室内,只能依稀辨得轮廓。 确实是喻恩正,身后还站着弱不禁风的郑兰淇。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他们夫妻俩就不想回家:“我作业写完了,能散场再回去吗?” 喻恩正在她同学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问她:“你只有作业可以做吗?” 喻窈心说是啊,除了作业,家里还有那么多活儿没干。 地板没擦,衣服没洗,门口堆着的鞋子没整理,可等她干了,没有人尊重她的劳动成果。 工人来修空调,正要穿鞋套,喻恩正便叫住对方,说不用穿了,踩进去有人打扫。她误把郑兰淇真丝的衣服投进洗衣机,喻恩正怪她连衣服的材质都分不清,懒得用手洗。可她连真丝的衣服都没穿过。门口的鞋绝大多数都是郑兰淇的,进门的时候从来不摆好,帮她收进鞋柜里,第二天又会出现在外面。 不但劳动成果是这样,成绩也是这样,不管她做得多好都是理所应当的,她必须要体谅他,他却不用顾及她的感受,不会问她叛逆的原因。 她只是想要一点爱,一点点就好了。 然而她没有资格伤心难过,因为喻恩正给她提供了食宿,她必须要感恩戴德,就算外逃,也会被抓回来。 她的名字刻在这个家庭的户口本上,这是她生于世界唯一的身份。 音响里的bgm还在播放,她攥紧了拳,瑟缩着向后退,后背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她仓皇回头,对上孙驭霄沉静的眼睛,手忙脚乱躲到了他身后。 孙驭霄呼吸一滞,感到温软的一团蹭着他的胳膊滑了过去,轻浅的吐息像雾一样喷薄在他敏感的后颈。 他僵着身子不敢动,心跳快了起来。 喻恩正开了灯,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在一群孩子面前站定,锐利的目光锁定喻窈,盛气凌人地说:“快点,我数三声,后果自负。” 喻窈岿然不动。 在场的人惊讶看戏,随着喻恩正的威压提起了心肝儿。 喻恩正开始查数。 “一。” “二。” “三”还未落,喻窈“嗖”的一下钻进厕所,“砰”地关上了门。 吃瓜群众见状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喻窈胆够肥哪,到时候被抓出来不是更惨吗? 跑这么快最后还不是得回家吗? 喻恩正的火顿时窜上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厕所门口,“砰砰”砸门:“喻窈,出来,别逼我揍你。” 里面没动静。 喻恩正又说:“你马上给我出来,不然我找你同学拿钥匙了。” 还是没动静。 喻恩正拿喻窈没辙,冲着人群问:“这是谁家?” 半天都没人动。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斗胆指了指孙驭霄,又指了指秦炼,再指了指宗政洋,最后指向贺驰野。 到底是谁? 喻恩正皱了皱眉,沉着脸问:“家里的大人呢?” 又是一阵沉寂。 最后还是孙驭霄站了出来,沉沉稳稳地问:“叔叔,您有什么事吗?” 喻恩正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辞色稍微缓和了点:“洗手间有钥匙吗?” 孙驭霄正准备说“没有”,贺驰野掐着他手腕附耳提醒,“这是人家的家事,别管”,然后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对喻恩正热情道:“您等等,我这就进屋给您找。” 说着便旋踵进了卧室。 孙驭霄跟着他进去,在他掀开保险柜上的防尘布时一把拦住了他的手:“喻窈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就能不回去了?你能让她住这儿,还是能给她找个地儿住?”贺驰野觉得他脑子不清醒,“再怎么样那也是人家闺女,你还想给喻窈当爹怎么着?你替她说再多好话,在人家眼里也是小屁孩儿一个,救不了她。况且血缘关系摆在那儿,矛盾是有的,但肯定没那么严重。人家教育孩子,你也不好插手不是?” 孙驭霄犹豫一瞬,慢慢松了手。 “咔”的一声,保险柜弹开,贺驰野在一串钥匙中捏住洗手间的那枚,三下五除二卸了下来。 孙驭霄就一直盯着他拳头里握着的钥匙,面露不忍。 贺驰野见了叹气,劝慰道:“你要是真心疼她,就别惯着她的臭脾气,本来说两句软话就能了的事,非弄得像誓死不肯投敌的女战士似的,还不得多挨几鞭子吗?” 孙驭霄难以理解:“没错也要认?” 贺驰野觉得好笑:“你以为这是对错的事?” 孙驭霄反问:“难道不是?” 贺驰野通透得很:“这是新时代思想和传统观念的碰撞,三岁一代沟不是说着玩的。” 他说完,出去把钥匙给了喻恩正。 三秒后,客厅上演了一出激烈的厮打。 喻窈像即将下锅的雏鸟一样扑腾着。 喻恩正反手将她两只手拧在身上,毫无悬念地赢得了胜局。 喻窈手无缚鸡之力,就这么被带走了。 被喻恩正镇住的少女们纷纷醒神,讨论起刚才的腥风血雨。 “喻窈这么叛逆的吗?我还以为像她这样的学霸都是乖乖女。” “她爸也太严格了吧,我爸妈对我都是放养,才不管我成天干什么,只要考试成绩还行,他们都不会过问。” “我家也是,他们经常出差,一去外地就是几个月,可能我一周不回家他们都不知道。” “还是别跟她走太近吧,谁知道她爸会不会连咱们都管。” 喻恩正来闹了一通以后大家的兴致都不是很高了,不一会儿就如鸟兽散。 蒋炎菲要留下来帮他们打扫卫生,被孙驭霄拒绝了。 四个人把来玩的同学送走了,开始慢慢收拾残局。 孙驭霄不动声色地给垃圾分类,心不在焉,分着分着就弄混了,索性不分了,一股脑儿全混在了一起。 他一遍遍回想着喻窈往他身后躲的情景,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 周一孙驭霄来上学,看到班上的门是开的,松了一口气,说服自己放宽心,喻窈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走进教室,看见好多人朝喻窈那边看,窃窃私语。 再看喻窈,她面前摊着一本书,垂着头,可视线根本不在上面,眼神空洞迷茫。 他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她的书,倒了,而且是语文书。 早读是英语。 他想提醒她,叫了她一声,但她充耳不闻。 他顿了顿,只好作罢。 打了上课铃后,英语老师姗姗来迟,边往讲台上走边布置任务。 喻窈这才迟钝地回过神,慢吞吞换了书,可仍安静得不得了。 孙驭霄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关切。 蒋炎菲也关注起喻窈来,并且同样发觉了她的反常,凑过去询问道:“喻窈,你没事吧?” 喻窈没理她。 忽然,蒋炎菲一惊一乍,大惊小怪地问:“喻窈,你的手怎么肿成这样了,你爸打的?” 喻窈匆忙把手缩进了校服袖子里,冷漠得不像话。 孙驭霄的心跟着狠狠揪了一下,刻进骨子里的疼。 第十八章 那天喻窈被喻恩正从孙驭霄家抓回去,就挨了一顿疾风骤雨般的毒打。 郑兰淇不痛不痒的劝阻也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刚开始她还能梗着脖子一声不吭,到后来,身后的痛楚迫使她哭着喊着求饶。 喻恩正让她保证什么,她就说什么,一个字都不带变的。 直到最后她都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挨这顿打。 她一直想问喻恩正她是不是捡来的。 如果她是捡来的,那么好,她去孤儿院,或者流落街头,自生自灭。 如果是亲生的,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不值得他用耐心理清事情的原委,还是她不如郑兰淇重要,或者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的? 她按捺的心底的难过,装作若无其事,却在数学老师讲题的时候强行纠错,说二开平方应该是正负根号二,所以这道题有两种答案。 全班的目光一致投向她。 有事儿吗?那是算术平方根。 放学蒋炎菲喋喋不休地缠着她问原委,喻窈不知道她是真好心还是想看笑话,把书包拎起来单肩挎着,马不停蹄跑向了天台。 蒋炎菲没追上她,到了扶梯拐角,停顿张望,下了楼。 被暴雨洗刷了三天的北京碧空如洗,矗立着雕像的草坪周围种了半亩红枫,枝头随风摇颤,满枝的叶片发出窸窣的声响。 喻窈在天台上扒着扶手看风景。 手心肿胀发疼,她只能将下巴搁在手腕上。 在学校逗留的男生嬉笑打闹,前仰后合,结伴回家的女生斯文安静,人潮逐渐分散,各奔东西。 她觉得这世上的一切与她无关。 不知不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孙驭霄也把手搭在栏杆,十指交错,凭栏远眺。 喻窈一直觉得自己要比一般的女孩子独立坚韧,哭鼻子这种事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然而孙驭霄一过来,她就绷不住了,喉咙里酸涩的滋味让她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对不起,我毁了你的生日。” 本来大家开开心心的,能够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结果因为喻恩正的到来毁于一旦。 可她不是故意把喻恩正引过来的啊,她留纸条只是怕他们回来找不到她担心,可到头来却败了气氛,给他一年一度的生日宴留下不好的回忆,无异于一场无妄之灾。 从嘴里进肺部的空气没有鼻黏膜的湿润,硌得她胸腔闷痛,犹如暴风雨来临前难耐的潮热。 她现在非常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驭霄难掩眼底的心疼,给了她一个无关性别的拥抱,喻窈太渴望温暖了,没有拒绝。 少女酥软地埋在他炙热的胸膛里,他一下一下抚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喻窈,没有人怪你。” 对于他来说可能是平凡的一天,可对于她来说,却是处刑日。 师出无名,万箭穿心。 话音刚落,邢兰春和几个小姐妹到天台上聚众吃辣条,日常聊八卦,说笑着闯进来。 喻窈敏捷地推开孙驭霄,抹了抹眼底的泪痕,装作眼里进了脏东西。 孙驭霄被她推得趔趄了一步,蓦然回头,恰对上邢兰春震惊的眼神。 邢兰春惊得手里的辣条都掉了,诧异道:“你们在谈恋爱啊。” 喻窈没否认也没解释。 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都没用了,该误会还是会误会。 孙驭霄倒是开了口,但答非所问:“我们在讨论学习。” 邢兰春狐疑地看着他,半晌收回视线:“你们继续。” 然后拉着小姐妹们到背着门的角落里分辣条。 喻窈把头上的皮筋扯下来,重新扎好凌乱的头发,欲盖弥彰地说:“五三的大题有虚根吗?” 孙驭霄茫然一愣。 喻窈满脸通红:“不是讨论学习吗?” 孙驭霄迅速反应过来,配合道:“小题有,大题没有。” 演技拙劣,还一本正经,画面有点好笑。 几个女生散漫地靠着墙,穿着校服,也不怎么讲究,晃着身子在墙面上蹭。 平时聚在一起就为了吃瓜,眼前这么大个瓜怎么可能放过?说是撤到一旁了,眼睛还在往俩人那边瞟。 “有没有发现他们俩最近老混在一起?” “还挺搭的吧,两个人成绩都好,长得也有夫妻相,颜值都是我吃得下的,默契度也没得说。” “我记得是不是谁喜欢孙驭霄?” “蒋炎菲吧。” “她啊,真喜欢假喜欢不知道,反正婊里婊气的,越来越不喜欢跟她说话了。有时候说的话真的没法接,你主动开的话题也能被她掐掉。” “冷场王吗?” “你是不知道跟她聊天有多窒息,她成天觉得自己有病,说自己胸痛,也不看看有胸吗?还怀疑自己得了乳腺癌,到处提醒别人注意身体,搞得像她快死了一样,一问,啥毛病,月经不调。熬夜赶作业内分泌紊乱不是很正常吗?” “对对对,我也被提醒过,笑死人了,她当自己是林妹妹吗?” “话说,你们都学到很晚吗?” “刷题五分钟,玩手机一小时吧,还要应付爹妈查岗。也是奇怪,莫名其妙就两点了。” “就我一个人是真的做作业做到这么晚吗?” “我是先把自己会做的做了,不会的搜答案填上,第二天等老师讲,能省不少时间。” “怪不得分数一直上不去。” “别这样啦。” “等等,孙驭霄和喻窈呢?” “刚才还在呢。” “走了吧。” “算了,不管他们,有防脱的洗发水能介绍一下吗?” “这个我用过一个还不错,我妈贼爱买这些东西,回家我问问,把链接发你吧。” “谢谢姐妹!” 孙驭霄和喻窈从不常走的侧门出去,一起去书店看有没有上新的辅导资料。 之前市面上的辅导资料他们都做完了,大部分都是你抄我我抄你,重复率非常高,一来没什么新意,二来没什么难度,把目标转向奥赛题吧,又不是考试的考点,还不如老师精心给他们搜罗的那些联考试题。 但没题刷是多么寂寞,他们只能自己找。 书店紧挨着一家药店,走到台阶下的时候孙驭霄让她先进去,喻窈也没有多问,只不过也没去资料区,站在门口的书架前翻少女杂志。 都是一些没什么营养言情小说,她却看得津津有味,里面少不了悲秋伤春的话,她一面觉得无聊,一面被故事内容吸引,不知不觉竟然看完了一整篇。 第十九章 她在资料区翻书的时候,孙驭霄进来了,空着手,什么也没拿。 他刚要和她说话,揣在兜里的手机响了。 喻窈才知道他每天都会带手机。 怪不得英语老师一听到设备响起“嗞啦啦”的杂音就问谁带手机了。 原来真的有人带手机还不关机。 喻窈就在旁边听他说: “我现在在书店。” “那您先在家里坐一会儿,我马上回去。” “不用来接我,我走回去也才几步路。” “您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 “您和阿野他们先聊着,我尽快回来。” 喻窈猜是他爸妈打来的。 孙驭霄挂掉电话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找到新资料了吗?” 喻窈摇头:“大同小异,总结的知识点差不多,框架图也一样,后面的习题都是最基础的,没有深度。” 孙驭霄盯上了她手里拿的这本,抽出来合上带走:“走吧。” 喻窈眼看着他要到柜台结账,避开店员小声道:“你别乱花钱,这本书压根不值这个价,而且今天没促销,不打折的。” 孙驭霄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满不在乎地说:“又不是每本资料买回去都是用来写的,就跟求神拜佛一样,图个安心,大多数人买了一学期,可能只写了个名字。” 喻窈皱眉道:“可你是孙驭霄啊。” 孙驭霄眉梢一扬:“我怎么了?” 喻窈就说:“你和别人不一样。” 孙驭霄目光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可我需要交差啊。” 喻窈当时没搞明白孙驭霄的意思,两分钟以后明白了。 他不能跟父母说是在外面关爱女同学,既然买书是借口,总要带书回去。 书店在地面上,地面下是四通八达的商场,有物品齐全的生活超市,有美容店、美甲店、美妆店,有卖各种饮品和小吃的商家。 非周末生意清冷,好多老板店员都站在门口,或者到隔壁串门,只有几家餐馆有两三个客人。 孙驭霄隔着衣服拉着喻窈的手腕,把她带到一家快餐店,借用了桌子和座椅,坐下来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扯出一个印着绿色药店名号的塑料袋,措置裕如地解开,拎出一瓶红花油,轻声说:“手给我。” 喻窈垂下头咬着唇,唇瓣上死皮被她咬下来好几块,把手缩在袖筒里一声不吭。 孙驭霄温声诱哄:“听话,就疼一阵,一会儿就好了。” 喻窈不是怕疼,是不愿意让他看到她狰狞的伤,会让她觉得异常狼狈。 孙驭霄静静等了她几秒,换了策略:“我二十分钟内要赶回去,你不配合我会很为难。” 喻窈内心挣扎,到底还是伸出了手。 孙驭霄拿医用棉蘸了酒精,先给喻窈清洁消毒,又撕了一团重复操作,擦干净自己的手,然后把红花油倒到掌心搓热,贴着她的手,帮她把皲裂表皮下的硬块揉开。 饶是他轻手轻脚,还是疼得她直吸气。 孙驭霄停下来,捧着她的手,对着她的手吹了吹,等她的眉毛舒展了,才又揉起来,跟她说:“不知道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自己处理一下,一定要上药,不然细皮嫩肉的容易留疤,后悔就晚了。 还有这个胶囊,活血化瘀的,我问过药剂师了,比云南白药管用,一天三次,一次两粒。” 喻窈不说话,他就絮絮叨叨地说:“学聪明点知道吗?他要是再打你,你就拼命往他怀里钻,大声叫爸爸,问什么都叫爸爸,喊疼。这是女孩的特权,记住了。” 喻窈沉默良久,固执地问:“所以我错了吗?” “我没有资格评判。”孙驭霄给她举了个例子,“你说如果一只小熊猫爬到树上去碰电线,母熊猫把它从树上拽了下来,小熊猫摔死了,谁有罪呢?” 喻窈公正地说:“电线。” 孙驭霄一笑:“那就电线吧。” “喻窈,不要把自己的情绪交给别人,我们都得成为刀枪不入的大人,没有人能代替我们成长,但我会陪着你。” 喻窈突然觉得烦恼和苦难都不重要了。 她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 周媛这几天外出考察,最后一天在京西宾馆下榻,离家只有几公里,但她念子心切,想着完成了一个工作周期,又实在是好久没见到儿子了,公事一办完,就翻越了半个北京城来看他,结果儿子不在家。 她作为班子成员里为数不多的女干部,整天劳心费神,没有精力兼顾家庭,丈夫呢,前阵子又接到调令去了新疆,谁也分不出心力来管孩子,说起来她心里是愧疚的。 好在孙驭霄从小懂事,不需要他俩操心,说起来又很欣慰。 她在楼上坐了一会儿,问孩子们的学习成绩不太好,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便到楼下等儿子回来。 她在楼下站了十分钟,一会儿有同事打电话来问她要不要参加聚餐,一会儿有下属跟她请示明天的会议该怎么安排部署,孙驭霄和喻窈回来的时候她还在通话,看到儿子身边是个女同学,她连对方说什么都没心思听了,敷衍地应付道:“就这样吧,具体的等明天上班再说。” 挂掉电话,她敛了严肃的表情,迎上去问:“霄霄,这位是?” 孙驭霄介绍道:“班上的同学,她家就住隔壁,刚才您打电话的时候她在书店。” “在书店碰到的?”周媛和善地冲喻窈笑着说,“你好同学,我是孙驭霄的妈妈。” 喻窈乖巧地说:“您好阿姨。” 周媛扶着孙驭霄地肩膀说:“那我们就走了?我今天带他去外面吃。” 喻窈挥手:“阿姨再见。” 周媛边走边拉着孙驭霄的胳膊说:“你这袖子上是在哪儿蹭的这么脏,你不是一向最爱干净了吗?” 孙驭霄说:“晚上回去洗。” 周媛停住脚步,建议道:“要不上楼换身衣服?顺便把书包放在家里。” 孙驭霄虽然孝顺,但万事自己做主:“不用了,没带几本书回来,背着不重。” 周媛担心道:“书放学校不会被偷吗?” 孙驭霄脸上没有一丝不耐,跟她解释:“教室有锁,教学楼也会有门卫来锁。” 周媛想为儿子做点什么:“书包我来背吧,你看你都没怎么长个儿。” 孙驭霄摁住周媛抠他书包背带的手,笑着说:“您今天穿得这么好看,书包的气质和您不搭。” 喻窈在原地听得一清二楚,说不清是羡慕周媛,还是羡慕孙驭霄。 第二十章 那天孙驭霄给喻窈处理过伤口后,两人的关系在无形之中亲密了不少。 喻窈擅长猜命题老师的心思,会帮孙驭霄圈出每章可能出题的考点,把重点用特殊符号标记。 孙驭霄会帮喻窈完善笔记,搭了思维导图给她。 放学后他们会在教室里呆着,把理科作业做完,对一对答案。 时间一长,谣言就出了很多魔幻的版本。 一开始是说有人看见孙驭霄把喻窈摁在天台上亲。 后来是说有人看见孙驭霄把喻窈摁在小树林里亲。 最后传成了孙驭霄生日宴那天,两个人在消防通道里私会,喻窈从楼梯上跌倒,孙驭霄伸手接她,搂住她的腰亲了上去。 说得像真有人看见了似的。 所以到底是在哪儿亲了? 大概老师也觉得谣言亦真亦假,没放在心上,反而劝他们好好学习,不要被这些流言蜚语影响了心情。 因为全班都在传他们的绯闻,说着说着,喻窈还真被孙驭霄吸引了注意,不禁暗中观察他的习惯。 他为了躲女孩子的穷追不舍,下课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后来他亲口告诉她,是在老师办公室外的小阳台听英语听力。 他常用试卷那么大的纸打草稿,而且喜欢竖着打,这样可以减少换行。 他能提前二十分钟做完随堂作业,还会用剩下的时间把题改编。 他会吹口风琴,会拉手风琴,交响乐也略懂一二,喜欢约翰内斯·勃拉姆斯。 喻窈好像真的对这样博学多才的孙驭霄生出了异样的感情,也生出了类似于嫉妒的小情绪。 尤其是当她看到上回跟着孙驭霄来教室拿笔的学生会会长又来找他,并且两个人像约了接头时间一样在走廊上会合、相谈甚欢的时候,这种阴暗的情绪拔节滋长,让她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孙驭霄会和别的女生来往,她却把他当成救命的稻草,这样本身就很荒唐。再加上最近她在和喻恩正冷战,可以称得上她的人生低谷了。 所以当某个女同学调侃她和孙驭霄、蓄意起哄的时候,她非常暴躁地吼了一句:“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此言一出,原本嘈杂的教室静得连墙上的挂钟秒针跳动的声音都听得到。 孙驭霄也惊讶地看着她。 喻窈跑出了教室。 喻窈刚走,蒋炎菲就扭过了头,对孙驭霄说:“孙驭霄,你能听我说几句话吗?我觉得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我知道我这样做对不起喻窈,可我真的没法控制住自己。我只是想默默喜欢你而已,保证不会破坏你们两个的关系,请你偶尔回头看看我就好。我们可以先只做朋友,如果她对你不好,我不介意成为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当然,如果她介意的话,我以后就不找你了。” 孙驭霄的脸埋在墙壁的阴影里,看不出情绪。 他没有解释他和喻窈的关系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而是言简意赅地表态:“她介意。” 蒋炎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他说了这些话,听得在场的人目瞪口呆,顺利成了哥几个奚落孙驭霄的槽点。 傍晚回到家,宗政洋一边跟贺驰野复述蒋炎菲的话,一边捧腹大笑:“我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生。太搞笑了,她把霄霄当什么人了。” 贺驰野踢了踢他扭曲的身体:“你别说风凉话,霄霄可说了,女孩儿的喜欢都是宝贝。” 孙驭霄表示这样的喜欢受不起。 宗政洋不拿他打趣了,好奇地问:“倪瞳为啥这两天老来找你啊。” 孙驭霄扳直胳膊:“我舅妈最近生了二胎,打我妈手机总是占线,我舅让她给我捎口信,让我妈过阵子去喝满月酒。” “咋又是二胎?”宗政洋问,“就倪瞳那脾气能干?” “所以跟我舅他们吵。” “争出结果了吗?” “什么结果?生都生了。” “我连侄女儿都有了,你却还只是个表哥,我记得倪瞳好像是学生会会长吧,能让她行个方便,让我当个干事啥的,也感受一下权势的力量呗。” 贺驰野冷哼一声:“让你当干事?你是去搞事的不是干事的吧。” 宗政洋跳起来:“嘿!想打架是吧?” 贺驰野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来。” 宗政洋抱头鼠窜。 — 月考成绩出来了。 孙驭霄好几科都是满分,就连语文也只扣了十一分,以骄人的成绩遥遥领先,甩了年级第二三十九分。 而喻窈退步得厉害,滑到了班级第五,年级第三十一。 第二名依旧是秦炼,第三名是一匹黑马,第四名是邢兰春。 明明她也有努力学习,孙驭霄也帮了她一把。 成绩公布后,她和孙驭霄的绯闻倒是没影了,那些无聊的人又开始议论她的成绩。 尤其是邢兰春,自己的排名也下降了,却掩饰不住得意的神情,四处说风凉话。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期中考试结束以后会开家长会,如果她没有在十一月中旬前把成绩升上来,跟喻恩正交不了差。 为了在喻恩正面前扬眉吐气,她很在乎自己的成绩。 可能就是因为太在乎,反而考砸了。 然而蒋炎菲每天都在她耳边口吐莲花,在孙驭霄面前挑拨离间。 这样一来她难得专注学业,忍不住去办公室找姚忠薇申请换座位。 姚忠薇见喻窈主动来找她还蛮惊讶的,印象中这个孩子成绩优异但很低调,专心学业不惹事,从来不给她的工作添负担。 那些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的传闻她压根没放在心上,喻窈这回考得不好,她一心认为是流言蜚语对青春期的少女产生了不良影响,不光同意了她的申请,还悉心劝慰道:“我看过这次月考的成绩单了,你各科发展得很均衡,老师相信你这次是发挥失常,现在要想的是怎么避免这样的失误。你要是在乎那些闲话,就想想你的人生目标,是不是觉得不值得把时间浪费在这种琐事上?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喻窈挺喜欢姚忠薇的,虽然姚忠薇总是一拍脑袋就做决定,本身或许不是一个能力的人,却一直在不断充电学习,提升自己的涵养。 喻窈能感受到她发自肺腑的关爱,真诚道谢。 姚忠薇冲她笑了一下:“你想跟谁做同桌?秦炼怎么样?你们两个实力差不多,下课可以相互切磋。” 这是要她和孙驭霄换座位? 离蒋炎菲还是很近,违背了她的初衷。 但她又不好直接跟姚忠薇说她对班上的同学有意见。 姚忠薇一开始没问她为什么要换座位,她也不想实话实说:“我和孙驭霄换,还是离他很近,现在最好避嫌吧,让我和王进坐可以吗?” 那是个很斯文腼腆的男孩儿,戴着八百多度的眼镜,只爱刷题,从不参与话题讨论。 姚忠薇心说这孩子乖成这样真是太给她省心了,当即拍板:“那就这样,你把他现任同桌叫过来。” 第二十一章 月考结束后, 喻窈跟变了个人一样, 身上的气场强得无人能挡。 以前她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 跟她说话,她听见了, 会把某个人跟她说的某句话投到大脑里的另一片区域,等手头上的事忙完了再调出来,慢悠悠地回一句, 看上去特别漫不经心。 但现在跟她说话,她想回的马上就会回, 不想回的压根不理,哪怕教室里人声鼎沸, 她也像坐禅一样心如止水。 喻窈没注意到自己的变化, 只觉得心无旁骛地做事效率很高, 高强度的训练之下,不论做什么都会变得熟练, 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 宗政洋一天到晚都在问孙驭霄到底跟喻窈现在是什么情况。 孙驭霄回避了几次以后终于忍不住了,问他:“是蒋炎菲派你来问的吗?” “不是, 你不是早义正言辞地拒绝她了吗?”宗政洋摸不着头脑,“我发现很奇怪, 你和喻窈在一起的时候我挺不看好你俩的,但当你俩变得生疏以后, 我又盼着你俩能重归于好, 这是怎么回事?” 孙驭霄嗤笑:“因为你闲。” “等等。”宗政洋顿觉有异, “你再把刚才那个表情做一遍?” 孙驭霄一滞。 宗政洋拍着大腿激动道:“有生之年啊霄霄!你把你的第一次嘲讽献给了我!荣幸之至哪!来来来, 话筒给你,务必接受我的采访,是什么让你性情大变?是爱情吗?继为伊消得人憔悴之后,你又让我见证了什么叫做冲冠一怒为红颜!” 孙驭霄抿唇不语。 他是真的变了,性格潜移默化地在向喻窈靠近,虽说大体上还是温和有礼的,但不会再主动热心地费力不讨好的事,最多看在力所能及份上行举手之劳。 他以前会自负地揽一些责任,如今却变得谨慎小心,会审时度势量力而行。 大约是帮了喻窈反而让她的处境变难堪,给了他深刻的教训,下意识觉得自己得意忘形,也反省起他是不是没到可以任性妄为的水平。 原本成绩好坏对他来说无所谓,现在他也重视起成绩来。 过去他觉得自己低调不得了,现在觉得自己压根不够格,进步总是从认清自己开始的。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宗政洋察觉了些许端倪:全班的崽儿就数孙驭霄和喻窈最刻苦,像在比赛打赌一样。 瞧着这剑拔弩张的阵仗,怎么有股火/药味儿? 他寻思着不对劲,问孙驭霄:“你和喻窈不会是反目成仇了吧?” 仇倒是没有,但自那天奓毛以后,她见到他就像见到陌生人一样,他们两个的关系现在连普通同学都不如。普通同学见面还问候呢,他们彼此连招呼都不打。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了。 要说有错,就是不该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上了天台,还抱了她,让邢兰春看见了。 喻窈拖着凳子拎着书包,一声不吭换座位的时候,他从来没觉得这么挫败。 被滋扰了这么久,他终于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好好学习?要开家长会了。” 合着是要阅兵了,紧急训练呢。 宗政洋愁眉苦脸地向孙驭霄求助:“霄霄啊,给我补补课呗,我最近脑子里跟填了浆糊似的,觉得学的东西越来越难吃透了,你说我吃了那么多核桃和鱼,脑子怎么越来越不灵光了?” 孙驭霄面不改色地扔给他一本笔记。 宗政洋随手翻了两页,惊叹不已:“你不是说知识要融会贯通,总结了也没用吗?为了期中考试这么拼啊。” 孙驭霄没说话。 对于他这样已经掌握了所有知识点的人可不是浪费时间吗。 但喻窈说这种学习方法普遍适用于第一轮学习,他也就花这个时间了。 当时是想着他整理了可以给她用,还附注了很多独家笔记,到头来却没能送出手。 宗政洋感动得一塌糊涂:“霄霄,我错了,你没变,还是这么无私,也不怕这个世界上从此多一个竞争对手。” 想多了。 孙驭霄说:“不是无偿。” 宗政洋:“?” 这是喻窈学坏了? 孙驭霄冲他勾勾手指。 宗政洋附耳过去。 孙驭霄低声说:“帮我拦着蒋炎菲。” 宗政洋懂:“我知道,她要再来找你,我就找个由头把她支开,不会让她接近你半步,你放心好了。你可是我们寝室茁壮成长的红苗苗啊,不能让她糟蹋了。” “不。”孙驭霄淡淡道,“别让她接近喻窈。” “……”宗政洋挑眉:“为啥?” “她不喜欢她。” 宗政洋大惊失色:“靠!”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额头,一只手贴在他的脑门上,笃定地判定,“魔怔了吧。” 他是着了魔了。 他一贯与人为善,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厌烦任何人,而现在,她不喜欢的人,他也不喜欢就是了。 — 姚忠薇专业能力过硬,跟那些照本宣科的老师不一样,备课还是备课,但她讲课过程中总是能衍生出一系列关联知识点,不但全程脱稿,而且慷慨激昂,常常会出现这种情况:离下课还有三分钟,所有人都猜她要拖堂了,她却突然加快语速,赶在三分钟之内说完所有她想说的话,然后在打铃的瞬间戛然而止。 可惜在管理班级方面是真的没造诣,比如说“三好学生”和“优秀班干部”的评选,学校给的“三好学生”的名额是五个,“优秀班干部”三个,姚忠薇灵光一现,说既然大家都是凭本事考进来,那就凭本事得奖吧,奖状发给几次大考平均排名前八的人。 奖状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谁在乎?本质上不就是小红花,小学生才会被哄得团团转。 但就因为姚忠薇自说自话地拿了这么一个主意,学校一要搞什么活动,在上一次大考中取得前八名成绩的人就得倒霉。 姚忠薇并没有意识到能者多劳的思想有什么问题,还找到了化解当初没选班干部的尴尬的方法,于是理直气壮地说: 广播站的“小喇叭”轮到咱们班的人念了,你们八个谁去一下? 校刊要投稿了,你们八个一人写一篇。 黑板报要换了,就你们八个办吧。 这年头思想境界不高,没点无私奉献的精神,得张奖状都不容易了。 当初开学的时候是谁说的“我不希望大家养成把琐事甩给别人干的习惯”? 现在又在干嘛? 吐槽归吐槽,吐槽完了接着干活是当代年轻人的特质。 不是不能吃苦,不是不能受罪,但是不能不让抱怨。 不抱怨效率是高了,不还是被压榨着吗? 默不吭声地承受,与其说忍耐,不如说是蛰伏,是为了将来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吃力不讨好的事干就干了,嘲一下不也就多说两句话而已,姚忠薇非要骂他们,结果当场骂跑了两个。 其中一个语气还挺横:我来学校是来学文化的,不是来为人民服务的,不然让我去门卫室看大门也成,我就不参加集体活动,你还能让我退学? 姚忠薇气得当即打电话把家长请过来了。 现在放学了,该回家的都回家了,办公室里正开着三方会谈,而他们剩下的六个人则留在教室绘制黑板报。 邢兰春着急道:“怎么办,少了两个帮手,这下不知道要办到什么时候去了。他们怎么那么不知死活,老班是他们能顶撞的吗?说什么照办不就好了,非要逞一时之气,何必呢?被请家长了吧?” “也没说今天要办完啊,给了一周时间呢。” “我可不想一周都这么晚回家。本来我比爸妈回家早,每天可以偷看二十分钟综艺的,这样一来,回家的时候他们把饭都做好了,吃完饭我就得写作业,一周见不到我家哥哥我会疯的。” 第七名的女生说:“追星有那么有意思吗?贼烧钱。” 邢兰春骄傲地说:“我家又不差那几个钱。” 第八名的男生说:“那可真幸福,我找我爸妈要零花钱,一百块都不给我。” 孙驭霄听了就说:“什么年龄段配什么年龄段的消费水平,现在花的都是家里的钱。” 喻窈看了他一眼。 他们三观相似,虽然她也问家里要钱,但从来不会因为没得到发脾气,或者因为父母不同意就一哭二闹三上吊,顶多好声好气地求,喻恩正不答应,她更不会找郑兰淇要。 邢兰春追星跟别人追星不大一样,她只追流量明星,如果这个明星三个礼拜没有上过头条,她就觉得这个明星过气了,脱粉。有黑料了,脱粉。私生活太复杂,脱粉。 反正现在明星更替换代快,她不喜欢一个偶像了,会马上投向另一个偶像的怀抱。粉上新爱豆的时候她会疯狂砸钱,做尽一个死忠粉会做的所有事,脱粉的时候看似洒脱,实际上撒的票子全打了水漂。 人家追星变得越来越好,她越来越虚荣重利,贪图物质上的享受。 养这么个败家闺女,她爹妈愁得头发都白了。 邢兰春早看出孙驭霄对喻窈有意思,被他反驳,便把矛头转向喻窈:“要不字就交给喻窈抄吧,反正她是我们这几个人里字写得最好看的,我这歪七扭八的烂字上不了台面,把能干的干完我就先溜了。” 秦炼看不过去:“你想走可以自己走,干嘛把剩下的活都甩给她一个人?” 邢兰春脸一黑:“那我走了。” 没人理她。 她拍拍掌心上的灰,还是没人理会。 她咬了咬牙,跳下凳子,拎起书包,大步流星地出了教室。 第七名的女生挪了挪邢兰春踩过的凳子,埋怨道:“她怎么也不把凳子擦干净啊,敢情不是她的凳子就不管了。” 第八名的男生接腔:“她不是一向挺没素质的吗?” 孙驭霄看不惯他们在人背后说长道短,掐断话题:“一会儿我弄干净还回去吧,还要用。” “你还打算留多久?干脆等明天大伙儿一起干算了,今天人头都没凑齐,八个人干的活儿,现在少了三个,差一个就人员减半了。”女生说着说着突然义愤填膺起来,“既然是集体劳动,就应该强制每个人都在场,凭什么他们想走就走?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 喻窈听了直接把粉笔头投进粉笔槽里。 女生顿时觉得被针对了,冲喻窈发火:“喻窈你什么意思啊?” 喻窈无辜道:“你不是说明天再干吗?” 女生气不打一处来:“明天干什么啊明天干。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你学习的时候有这么懒吗?” “?” 喻窈茫然看着那个女生。 她招惹她了吗? 是她自己说收工的啊。 喻窈也不是善茬,有理有据地回敬:“横线是孙驭霄划的,竖线是秦炼划的,那个人物是邢兰春画的,主题和标语是我写的,你留下来喝了两杯水,上了一次厕所,干什么了?” 女生哑口无言,半天憋出一句:“我这不正要干吗?” 喻窈觉得她的脾气还是太好了,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也真是够蠢的,为了办个大家都不怎么重视的板报,花时间做了半天功课。怎么排版好看,怎么设计比较符合正常人的审美,怎么才能突出主题,结果队友在计较谁干的活多,谁干的活少,就像往烧得正旺的柴火堆上浇了一桶冰水,降温效果立竿见影。 她承认,仗着家人能包容她,她在家没少干气得喻恩正跳脚的事儿。但在外面她装得再不在乎,也留了心眼,尽量避免做出令人诟病的勾当,以减少摩擦。风头更懒得要。 不是说别人觉得她坏她就真坏给人看,最基本的修养她还是有的。 她不想惹事,可狗脾气又上头了。 幸好孙驭霄及时制止:“能办多少是多少,这么多天,总能办完的。” 这么多天他俩没说一句话,喻窈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怔忡片刻,给了他一个面子,没有发作,捡了支新粉笔,掐了头,把他手边的凳子拖了过来,孙驭霄愣是没敢说话。 第二十二章 据宗政洋分析, 孙驭霄和喻窈的关系之所以会变得不亲不疏, 还是要怪孙驭霄操之过急, 然后就来了一波纸上谈兵级别的战术指导。 “别他妈再默默付出不求回报了!又不是让你去玩弄女孩子的感情,至于这么为难吗?你要让她伤心难过那没话说, 甜甜蜜蜜的不好吗?算我求你,别这么舍己为人好吗?照这样下去,毕业的时候你看喻窈还记不记得你是谁。” 孙驭霄觉得当初他们开玩笑的时候就不该默认的, 但他也不想打击还没跟女生牵过手的宗政洋。 好歹他还牵过喻窈的手,虽然只是给她涂药。 但这不重要, 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是我对她好忍着不说,而是她没有给我对她好的余地, 她真正需要的, 我目前也没法给她, 没有必要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做些无意义的事情。” 宗政洋都快感动哭了, 这是一对什么神仙眷侣? 但孙驭霄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自以为够得上亲友的标准了? 宗政洋出题考他:“你知道喻窈生日在哪天是哪个星座的吗?你知道她每天睡几个小时饭量多大吗?你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零食吗?最重要的是, 你知道她喜欢哪款男生吗?” 孙驭霄当然一问三不知。 宗政洋摇了摇头,老气横秋道:“你都没有了解过她, 也没有为她改变过,怎么能说你已经做完了所有能为她做的事儿?最多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孙驭霄竟然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这么长时间了, 他们连彼此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上回喻窈问他要微信或者支付宝, 坚持要把药钱转给他, 他说没多少钱, 结果这姑娘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堆零零散散的硬币和纸币,捧着叮铃咣铛落在他掌心,还有一个金灿灿的五毛从井盖上的小孔里掉了下去,隔了半天她又重新找了一枚还给他,于是错过了最佳时机。 假如,只是说假如,他转学了,她突然人间蒸发了,岂不是成终身的遗憾了? 世界上这么多生离死别,最惨的就是对方不告而别,万一她悄悄走了呢? 仔细想想,她在这所学校里没有舍不得的朋友,又一贯没有感情,真联系不上了也说不准。 越想他越不安,沉不住气,找上喻窈,特地找了个理由:“姚老师搜集了一些竞赛题,让我发给你,微信给我一下行吗?” 喻窈也没多想,望了望四周,趁没有别人,赶紧掏出手机,问了一句:“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孙驭霄爽快地说:“我扫你吧。” “等一下。”喻窈折腾了半天终于捣鼓出一个二维码。 孙驭霄扫了以后盯着屏幕看了一眼,指出错误:“这是收款码。” 喻窈连忙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很久没加过人了。”说着她又把手机收回来戳了一下,退到微信主界面,忽然起了念头,把手机递出去,“要不你帮我加吧。” 孙驭霄当然十分乐意为她效劳,扫了她的信息后,界面上弹出一个验证框。 他一丝不苟地打全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点了提交。 喻窈的手机“滴”了一声,收到了他的验证。 他存好备注,把手机还给她。 “谢谢。”喻窈直接摁灭了屏幕,把手机揣了回去,见他愣神,不由问,“还有事吗?” 孙驭霄连忙回过神:“没事了。” 从喻窈那儿回到座位上,宗政洋热情地勾住他的脖子,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八卦相:“怎么样怎么样,要到了吗?” 孙驭霄气定神闲地说:“要了微信。” 宗军师诧异道:“你怎么不直接管她要手机号?有了手机号,绑定的一系列微信q/q微博全都能搞到。” “我要那么多种联系方式做什么,能联系上不就好了吗?”孙驭霄心不在焉地回应他,在书包里翻着生物课本。 宗政洋急切地问:“你就不好奇她的生活吗?想了解她只能从这些平台下手啊。” 孙驭霄停下手里的动作:“这些平台都能设置让通讯录好友搜不到,而且我跟她说有资料要发给她。” 说到这里,他恍然想起来了,生物书好像被贺驰野借走了还没还回来,生物练习也没发下来,不等宗政洋再追问下去,他到隔壁要书去了。 贺驰野把书给他送出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地跟他邀功,“哗哗哗”翻到今天他们班生物老师讲的那节说:“我看你们班还没上到这一节,就把笔记写你书上了,不会怪我字丑吧?你看我这笔记写得多详细,把我们班老杨的板书一字不落地抄下来了,这要用我自己的书才没这么认真。” 贺驰野口中的老杨就是他们班生物老师,教龄很多年了,再过两年退休,知识储备量相当丰富,跟姚忠薇有一拼。 不同的是他特喜欢写板书,密密麻麻地写,每次来上课都自己带一块湿抹布,就因为一堂课上下来要擦无数次黑板,怕用黑板擦擦扬尘太大弄成尘肺。 可以见得这个抄写量有多大。 贺驰野的字龙飞凤舞,写出来跟狂草似的,但真要说丑,那绝对是过谦了。 “谢了。”孙驭霄合上书,转身去理科办公室找姚忠薇。 — 他去的时候姚忠薇在给窗台上的文竹浇水,用余光瞥见他进来,放下喷壶,坐回了工位上。 孙驭霄把书翻到上回姚忠薇上到的地方,问姚忠薇原核生物和真核生物与动植物有没有交并集。 姚忠薇给他解答了以后顺手把他的书往后翻了翻,见他把后面的课都预习了,惊喜万分地赞叹道:“你最近的学习状态真不错啊。虽然你其他科目的成绩也不错,老师还是真心问一句,你真的不考虑报名参加生物竞赛吗?明年四月份才初赛,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准备,来得及,对于你来说,分一些精力到生物上也不成问题。高中的时候多得点奖,上了大学,进了名人堂,这都是可以往你简介上加的东西。” 孙驭霄料到了姚忠薇会跟他说这桩事。 最近姚忠薇愁得不得了,一是班主任会议上校长再三强调了升学率,二是马上要评特级教师得冲业绩。 这些靠什么? 靠学生。靠好学生。 她扪心自问,对班上的学生一视同仁,但她也是要养家糊口的,生计所迫,总有些难以启齿的苦衷。 不好明说,只有旁敲侧击引导学生,对他们也没坏处。 孙驭霄闻言就坡下驴地同意了:“您这儿有历年的竞赛真题吗?” 姚忠薇忙不迭说:“有有有,我电脑就有现成的,我给你找找。怎么发给你?” 孙驭霄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假装淡定:“邮件吧。” 姚忠薇打开文件夹,确认了一下,是竞赛资料没错,点开邮箱,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你自己输邮箱地址吧。” 孙驭霄没坐到姚忠薇腾出来的位置上,弯腰敲了几下键盘,摸到鼠标点了发送,发完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喻窈喊了声“报告”进来,问姚忠薇:“姚老师,今天没生物课,有生物作业吗?” 姚忠薇眼下心情好,愉悦地说:“没课还有什么作业,自己预习一下后面的内容吧。” 喻窈心说您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的是,没生物课就不能巩固复习了吗? 她正腹诽着,姚忠薇忽然说:“正好,你也把竞赛资料拿一份吧,刚给孙驭霄传了一份。” 话音刚落,孙驭霄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唰”地看向喻窈,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表情。 喻窈的神色倒没什么异常,应了声“好”,走过去输了自己的邮箱。 五分钟后,两个人一起从办公室出来,喻窈边走边说:“我拿到竞赛题了,就不用你给我发了。” 孙驭霄心虚得没作声。 喻窈默了默,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手机号给我一下吧,等会儿我给你打一个你就有我号码了,我一个月没多少流量,找不到我可以给我打电话。” 幸福来得太突然,孙驭霄强作镇定道:“我拿纸笔写给你吧。” 喻窈心里有数:“不用,你说,我能背下来。” 孙驭霄喉结耸动,按捺着紧张的心绪报了一串数字。 喻窈咂摸着念了一遍,复述给他:“对吗?” 孙驭霄点了点头。 喻窈旋踵进了教室。 孙驭霄站在走廊上揉了揉头发,笑得眉眼都弯了。 第二十三章 喻窈之所以会把手机号给孙驭霄, 是不想影响他。 男生也会患得患失, 万一他认为她成绩下降都是他的错呢? 事后她好好反省了一下, 他们已经熟到让对方无条件包容自己的程度了吗?没有吧。 孙驭霄好心鼓励她,让她相信她还挺招人喜欢的, 凭什么要忍受她的破脾气,平白承担全部的责任。 他也没法堵住悠悠众口,他也是受害人之一, 也许他也不想成为被议论的对象,但是他始终尽力照顾着她的情绪, 没有跟她卖一句惨,默认都是他的错。 好像挺无辜的? 她愧疚了。 怀着羞愧的情绪, 她很多天都没法面对孙驭霄, 一见到他就会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在别人面前她都能伪装得天/衣无缝,家事瞒得严严的, 有时候还会故意撒谎,装作家庭完整, 阖家幸福,就怕别人知道了同情怜悯, 更不想拿这些破事让陌生人体谅她。 这是动物的本能。 她的伤口只能在无人的角落由她自己舔舐,可当孙驭霄轻柔地给她涂抹伤药, 她不但没有逃走, 反而很享受, 以至于没多久, 就冲着这份呵护,肆无忌惮起来。 孙驭霄是她的朋友,成绩很重要,他也很重要,她应该对他好一点。 上回因黑板报而起的小风波还没平息,意见相左的双方在教室里争执,喻窈迅速避难,像踩了风火轮一样,一打铃就跑了。 食堂里除了少数住读生和老师,还有喻窈这样中午不回家的,但总数加起来没坐满一半位置。 喻窈打了饭找了张空桌坐下,吃了两口,甫一抬眼看到对面的女生把用不着的左手耷在腿上,默默把自己同样随意摆放的手挪到了桌上,扶住了碗。 在家吃饭的时候被喻恩正敲打惯了,就算在外面没人盯着她也会心虚。 早些时候她对喻恩正是恨的,恨他的原因有千百条,最终都落到了恨他不完美。 但自从把孙驭霄当做不熟的朋友的来看以后,她发现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处理对喻恩正的这分恨意。 没必要把他的一言一行放在心上,非要争个高下,可不就是他是老子她是女儿吗? 可能是出神的缘故,宗政洋什么时候凑到她身边的她都不知道,宗政洋弯腰指着被她咬了一口的鸡腿,大大咧咧地问:“你这鸡腿是在哪儿打的?” 秦炼在旁边说:“我们来晚了,被抢光了。” 宗政洋失落地叹了口气:“早知道早点来了,食堂该多做点啊,抠抠搜搜的,就放盐的时候最大方。” 孙驭霄端着盘子在她面前坐下,还有模有样地问了一句:“介意我们坐这里吗?” 他用的是“我们”,不是“我”,她要真说介意,像是她霸道地把他们仨撵走的似的。 她本来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吃饭,但有了上回去他们家吃饭的经历,也不好意思再说介意了。 喻窈问:“你们中午怎么也在学校?” 宗政洋答得也很顺嘴:“办板报啊。” 喻窈疑惑道:“你不是不用办吗?” “好兄弟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吧?”宗政洋说着搭上了秦炼的背。 秦炼无情地推开了他的手,将筷子在餐盘上戳了戳,讲究地对齐,闷不吭声地开始吃饭。 宗政洋尴尬地笑笑,转头问喻窈:“你是每天中午都在食堂吃吗?” 喻窈秀气地“嗯”了一声。 宗政洋又问:“那你中午都呆学校?” 喻窈还是“嗯”。 宗政洋忍不住说:“你不用休息吗?像我这种体质,中午不躺个五分钟,下午就跟二傻子一样,没精打采的。” 孙驭霄伸出爪子在他头顶刨了一下:“吃你的饭。” 喻窈的饮食习惯是盘子里的肉吃完了,那么她这顿饭也就吃完了,他们来的时候她盘里唯一的荤菜就是那只鸡腿。 当着男生的面,她不好意思用嘴啃,斯文地拿筷子戳,想把鸡腿上的肉撕下来,免得蹭得满脸是油。 结果她这一筷子戳下去,鸡腿飞了。 孙驭霄就见她身子歪向一边,双手揪着耳边的碎毛,遗憾地看着裹了两层灰的鸡腿,然后掏出纸巾捡起脏掉的鸡腿,看到上面的头发,顿时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托盘的一角,敛了满脸的惋惜,装作一点都不心痛的样子,缓缓将筷子放回凹槽里,跟他们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 宗政洋扬着尾音“啊”了一声:“这就吃饱了?怎么感觉你没怎么吃呢?我们一来你就要走啊。” 喻窈解释道:“真吃饱了,我先回去了,不然见我们都跑了,她们该奓毛了。” 宗政洋心说也是:“那我们一会儿就来。” 这期黑板报办得这么慢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参与的人意见有分歧,又没有主持的人。 一个人觉得能凑合交差就行了,不求在评比中得名次,而另一个觉得做就要做到最好,以二次元美工的审美眼光看,认为目前的排版设计丑,不停擦了改。 她改的是别人的工作成果,一来二去,矛盾就来了。 两人闹得很不愉快,起了点摩擦,一言不合就开始互扔粉笔头、黑板擦、抹布,剩下的人一边劝架一边把两人架住,把两个祖宗送走了才接着把板报完成,还打扫了一下教室,善后收尾。 喻窈去洗手间冲了冲手上的粉笔灰,一回来人都不见了,只有秦炼坐在桌上做数独。 她左顾右盼,眨了眨眼,问秦炼:“他们人呢?” 秦炼从百忙之中分出心来答:“出去了。” — 校外的炸货摊边,宗政洋叼着根热狗,敲了敲玻璃窗,含糊不清地对老板说:“阿姨,再给我下五串儿里脊肉。” “好。”卖串儿的阿姨从货架上拿了一把里脊肉,一串一串撕下来,丢进咕嘟冒泡的滚油里。 将要到上学的点又没到上学的点,路上连行人都很稀少,阿姨和蔼地问:“这么爱学习呀,这么早就到学校来了。” 宗政洋笑着说:“我们加工办板报来着,中午没回家。” 阿姨了然点了点头,熟练地用漏勺捞出一只裹着脆皮的炸鸡腿,搁在铁盘里滤了滤油,拿小木刷刷了两层孜然:“辣椒还是番茄酱?” 宗政洋抢答:“番茄酱吧。番茄酱是标配版,出不了错。” 孙驭霄想起喻窈来家里吃饭那天无辣不欢的模样,没听他的建议:“辣椒,麻烦用餐盒给我打一下包。” 阿姨闻言拆了一个餐盒,又揪了两片卫生纸在棍儿上缠了两圈,把鸡腿放进餐盒,再在餐盒外套了个塑料袋,一丝不苟地打好结,递给孙驭霄。 宗政洋拿了三罐可乐说:“阿姨,再加三罐可乐,一共多少钱?” “等等,我给你算算,十五,二十二,二十七,三十四块五……一共四十六块五。” 宗政洋夹着五十元纸币递过去。 孙驭霄阻拦道:“不用你付。” 宗政洋洒脱道:“别客气,到时候你请我喝喜酒就行。不过你打算怎么带进去啊?藏校服里跟怀孕了似的,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儿啊。” 刚才他们出来的时候就被拦住登记了,要是不跟着大部队进门,还得在门卫那儿登记,炸鸡腿这么大的味儿,要想蒙混过关不容易。 半分钟后,宗政洋踩着铁栏往上爬,嘴里碎碎念叨着:“老子这辈子就爬过一次墙,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孙驭霄站在底下说:“改天还你。” 翻墙前他们查看过四周,没有安摄像头,宗政洋身手敏捷地跨过去,松手往下一跳,平稳落地,伸手接过可乐鸡腿,爽快地说:“来吧,难度系数也不是很高,一翻就过来了。” 孙驭霄转身往大门走。 宗政洋诧异道:“你干嘛?” 孙驭霄回答道:“东西都弄进去了,我干嘛还翻墙?” 可以光明正大从正门走了啊。 宗政洋怔忡了一下,反应过来隔着铁栅栏愤怒咆哮:“我操……你他妈卖我。” 第二十四章 喻窈热爱零食。 小卖部的七七四十九种辣条、校门口老奶奶卖的沙冰、剪烤烹炸的网红串串, 奶茶店兜售的特色饮料, 她都没法拒绝。 可喻恩正不让她碰这些垃圾食品, 说吃多了减寿,抨击卖这些东西的都是残害青少年的缺德玩意儿。 喻窈每回听了都很无语。 尽管她有一肚子怨言, 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孙驭霄给她买的这只鸡腿无疑是诱惑。 他太懂她了。 可是…… “我的零花钱用完了。” “这是政洋请的,他说不要你还。” 孙驭霄说着, “咔哒”一声抠开了可乐拉环,罐里的气放了出来。 喻窈轻手轻脚地揭开餐盒, 拿起又放下,一瞬不瞬望着他。 孙驭霄目光没有躲闪, 和她对视。 喻窈败下阵来:“你别看着我。” 孙驭霄背过身去。 她慢吞吞吃完, 先用纸巾抹了抹嘴, 接着把纸巾对折,漫不经心地把手擦干净, 抬头叫孙驭霄:“我吃完了。” 孙驭霄回头:“走吧。” 还有半分钟打预备铃,无论如何他们都得一起下去了。 孙驭霄忽然问:“不生我气了?” 喻窈心说她什么时候生他气了? 一想, 前段时间换座位都没有跟他解释,还当着全班的面吼了那么一嗓子, 在他看来就是生他气了。 但这些行为背后的原因,她没法一一和他解释。 “不生气了。” 她也是碰巧听到他和他兄弟的谈话, 才知道学生会会长是他姐。 唯一让她不愉快的理由没了, 面对这么温厚的他, 她怎么生得起气? 孙驭霄会心一笑:“那就好。” 到了拐角, 喻窈把餐盒丢进每层楼都会放的垃圾桶,把易拉罐投进去的时候,无厘头地问:“宗政洋也请你喝可乐了吗?” 孙驭霄不知道她要说什么,点了点头。 喻窈眼神躲闪,腼腆地说:“下回把可乐留着干杯吧。” 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寻觅到的难得的朋友,她不想再独饮了。 她说得含混不清,孙驭霄把干杯听成了交杯,有点迟疑,但还是答应了。 — 下午第一堂课被誉为是检验午休睡眠质量的一堂课。 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儿,现在是秋季,想也想得到有多少人打瞌睡。 喻窈是中午必须要眯一会儿的人,不然她整个下午都会没精神,吃饱喝足以后,大脑更加缺氧,昏昏欲睡。 但她每堂课都会仔细听,哪怕一整堂课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也要撑着眼皮,把老师说的话背下来。 她低着头,浑浑噩噩地抚摸了一下自己胳膊,百无聊赖地数了数小臂上的毫毛根数,数到一半,视线瞟到课本上,盯着密密麻麻的字母发呆,傻啦吧唧地想:她不是有密集恐惧症吗?怎么看到排版这么密的课文不恐惧。 他们班的英语老师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据她自己说。 实际上,她上课不光讲知识点,还会约束学生遵守课堂纪律。像他们班的数学老师就是一个很佛的人,瘦骨嶙峋,面上带笑,从不按成绩给学生分等级,在他的课上可以吃东西、看课外书、做作业,总之就是可以不务正业,甚至上课的时候跑到教室后面接水他都不管,只有一条规矩,别讲话。 但在英语老师的课上,这些通通禁止,如果做得太过分了,她会停下来整顿纪律。 喻窈觉得自己困了大半节课,差不多醒神了,可霎那间诡异的死寂还是吓了她一跳。 她茫然抬眼。 下一秒,英语老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心里“咯噔”一下,正襟危坐,整个人拔高了五厘米。 只听英语老师严肃道:“把你后面的人叫醒。” 喻窈舒了口气,扭过头扣了扣身后的人的桌子。 男生把脸埋在课本里,凌乱蓬松的脑袋顶着只绿色的笔袋,像戴了顶帽子,喻窈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男生本打算装晕的,隐约听见喻窈的笑声抬了头,跟她面面相觑。 他额头上因为受挤压的缘故红了一片,脑门上还印了三道杠,再补一笔就可以称大王了。 他的眸子又深又沉,有点吓人。 喻窈其实对他们班的男生没什么印象,至今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醒他就转回了头。 男生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上,心不在焉地合上课本,拎着书脊站起来,慵懒地说:“老师我有点困,到后面站一会儿清醒一下。” 还挺有觉悟和自知之明。 英语老师被他堵得无话可说,板着脸继续上课。 半晌喻窈回头看了那个男生一眼,倒是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他还是没听课,不过睁着眼,漫不经心翻着书,好像并不在乎英语老师讲到哪儿了。 他叫什么来着? 第二十五章 给孙驭霄他们做饭的老太太腰病犯了, 见他们中午留校, 索性请了一天假。宗政洋提议去吃海鲜自助, 看见喻窈,说请只鸡腿太寒碜了, 叫她跟他们一起去。 宗政洋这个小伙子身上有一股冤大头的气质,不管怎么占他便宜都不会有愧疚感,谁欺负他都能欺负得心安理得。 可要是仔细想想会觉得不对啊, 为什么活该他吃亏上当,人善被人欺? 好像不大厚道。 喻窈发现蹭饭这种事真的是一回生二回熟。 日常嘛, 你请我我请你的,到最后不记得谁欠谁了, 也没人追究, 特别是当请客成为一种风尚轮流往来时, 就注定了是笔糊涂账。 她交朋友只交真朋友,不交酒肉朋友, 说话说的是私房话,不用担心被泄露出去, 难过的事情只对一个人说,只说一遍, 下回再遇到后续的时候不用换人再从头到尾讲一遍。 吃个三五顿没来由的散伙了她是真的挺反感的,她不知道她现在跟他们算不算朋友。 想想她拒绝了。 于是宗政洋又锲而不舍地问:“那饭后打羽毛球约吗?” 本来他们平时都是去打篮球的, 但喻窈不会, 就不知道羽毛球她会不会。 喻窈会倒是会, 但是学艺不精, 而且是好小的时候学的了。印象中好像很简单,挥一下拍子就好了? 到底是欠着这些人人情,打个球而已,她想了想,要他们吃完叫她。 放学喻窈没有直接回家,她想买点文具。 和所有女孩一样,她有一颗鲜活的少女心,喜欢五颜六色的记号笔,封皮质感好的本子,粉嫩的小工具,但校门口那几家文具店的店主没有调查过市场,卖得都是正儿八经的办公用品。笔是笔壳透明的中性笔,胶是绿色包装的固体胶,你一说考试用具,马上给你拿出规规矩矩的全套,就是丑。 喻窈知道附近居民楼里有一家文具店,是储藏室改装的。 比起盘下租金昂贵的门脸房,明显是明智之举。 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这个小区里办了很多有编制的老师私开的补习班,喻窈帮老师送试卷的时候来过这里,偶然发现了这家文具店。 老板年轻貌美,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会在货架周围摆几株茎叶茂密的水培绿植,门是不遮光的玻璃,阳光洒进来,称得上窗明几净,但室内的装修风格又是倾向二次元那种,到处挂着受欢迎的热血漫人物。 这家文具店除了卖日常要用的文具,还有手账本、胶带、书签、订书机,都超可爱。 扩展业务是卖各式各样发箍,中看不中用的戒指项链,定期会进动漫周边和限量手办。 抓住了受众群体的心,生意相当兴隆。 喻窈进店晃了一圈,买了几样刚需的,觉得没什么货要补的,便付了钱出门。 她一鼓作气把包装全拆了,把塑料纸丢进门口的撮箕,摸到书包最外层的小包的拉链,凭感觉拉开,把买的东西纳了进去,踩着鹅卵石路往小口走。 半路上她忽然听到争执声,歪头一看,这不是下午自觉罚站的不知名同学吗? 不知名同学是个暴脾气的叛逆少年,就算放在一群社会青年里也挺能打。 旁边那个唾沫横飞的中年男人应该是他的父亲,穿着廉价的深红汗衫,不是很应季,单从磨损程度也能看出有些年头了。 本来不知名同学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吊儿郎当的透露出一点不耐烦,后来中年男人揪住他的衣服把他的衣领扯歪了,他就眼神凶狠地顶了句嘴,说得大概不怎么中听。 喻窈也是反驳过家长权威的人,看见老父亲脸色大变就知道要出事儿。 果不其然,中年男人怒发冲冠,气得脸红脖子粗,照着他的背一通猛锤。 令人吃惊的是,不知名同学还手了。 他的打法又狠又绝,非常暴戾,先是挥开了中年男人的手,然后疾如闪电地朝对方的胃上杵了一肘子,打得中年男人张嘴瞪眼,干啐了一口,接着摁着对方的肩推开点距离,在胸上蹬了一脚。 看得出没什么武术功底,全凭蛮力和狠劲。 喻窈迅速脑补了一篇八百字的社会新闻,标题可以取为“赌鬼父亲家暴儿子被反杀”,早些年极品父母太多,经常发生类似的案件,有些触目惊心。 试想一下她是男生,被喻恩正打骂,她长大了,喻恩正老了,会倚仗拳头报复回去吗? 不知道。 反正她现在看到这一幕并不觉得解气,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没有闲心管这档破事,对方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他们算不上同道中人。 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料,中年男人也不是善茬,撸袖子反击,不知名同学拔腿就跑,他追了几步,弯腰捡起一块松动的鹅卵石,用尽全力砸向儿子,压根不管会不会出人命。 石头砸中了不知名同学的小腿,他瘫软跪地,中年男人趁机上前,拽着他的衣领把他往上提,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我打死你个小畜生,养狗都比养你强!” 喻窈想过去又不敢过去。 一是怕伤了同学的自尊心,毕竟谁都不想自己狼狈的样子被认识的人看见,她特别能理解他的感受。 二是她肯定打不过成年男人,靠近劝说极易被误伤。 她当机立断掏出手机打算报警,而已经有热心的大人伸出了援手。 到底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知名同学还手的时候就不止她注意到了。 她惊慌失措地又朝出事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经意对上了不知名同学的目光。 凉凉的,灰败的,含怒带怨的,比刀还锋利的目光。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好像知道了一个随时可能会被灭口的惊天秘密。 怎么办? — 喻窈在家呆了一个小时都没人来叫她去打球,她还以为孙驭霄他们在外面吃饭还没回来,一边做作业一边等消息,再没音讯,她肚里的食物就要自行消化完了。 天边的火烧云褪去,霞光尽散,世界渐渐归于黑暗。 喻窈看着窗外的暮色,心想天黑了,应该打不了羽毛球了,结果下一秒就接到了孙驭霄的电话。 吃自助吃这么快? 不呆足两个小时不是赔本了吗? 她疑惑地接通电话,却不是孙驭霄的声音,宗政洋还在那头奚落孙驭霄:“有什么不好意思催的?不了解女生吗?迟到都算好的,不催永远不会来。你看着,保准还在家里呢。” 说的没错,可不是在家吗? 其实她在赌,赌喻恩正不回来吃饭。 他要回来了,肯定得问东问西,问到最后再说句“不行”。 但她觉得自己也到了叛逆的年纪了,不跟家里人对着干一次都对不起常挂在“青春”前面的“荒唐”二字。 好在喻恩正真没回来。 宗政洋大概是察觉到她接通电话了,默认她听到了刚才的话,叫她别见怪。 喻窈开门见山地问:“你们在哪儿呢?” “体育馆啊。”宗政洋说得更准确了一点,“二楼,羽毛球馆。” 喻窈糊里糊涂:“哪个体育馆?” 工体和鸟巢也都是体育馆啊。 “小区体育馆。”宗政洋说完忽然意识到,“你不会不知道小区体育馆在哪儿吧。” 就是不知道,她连小区里有体育馆都不知道。 喻窈叹气:“要不我别来了,改天吧。” “改天干嘛?”宗政洋把话筒拿远了点,又凑近,“霄霄说他去接你。” 喻窈嫌麻烦:“往返要花不少时间吧。” 估计脾气不好的人都得说“你爱来不来”了,宗政洋却笑着说:“明天周六怕什么,又不用交作业。就这么定了,霄霄已经出门了。” 挂掉电话,喻窈的大脑短路了一阵,半晌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宗政洋刚刚说什么? 孙驭霄要来接她? 喻窈耷拉着脑袋静了几秒,突然站起来,往卧室外跑的时候被椅子绊了一下,光速冲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一个单元楼有两台电梯, 喻窈怕他们一上一下错过, 特地给孙驭霄打了个电话, 想叫他不要上来,在楼底下接应就好。 结果孙驭霄的手机还在宗政洋手里, 来找她时压根没带手机。 听到是宗政洋接的电话,她一懵,旋即争分夺秒地收拾打扮。 她把拆掉的丸子头又重新绾起来, 把刚脱掉的运动衫又穿上,再次照了照镜子, 确认仪容仪表没问题后心急火燎地下了楼。 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出现。 喻窈不喜欢等人, 同样她也不愿意让人等, 可现在的问题是:体育馆到底离她有多远, 她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孙驭霄? 鉴于她刚才给他们打过电话了,当时忘了问, 此时此刻不好意思再拨过去。 试想她是一个男生,和兄弟打球的时候不停被电话铃声打断, 对方是个女同学。 那长得再漂亮也会烦哪。 谁说女生就有特权? 啊,孙驭霄。 可惜手机不在他手上。 她叹了口气, “咔吱咔吱”踩着脆生生的枯叶,无聊得要命。 小区里的保安会打着手电筒进行治安巡逻, 刺眼的光一会儿照到她脸上, 一会儿照到她身上, 弄得她没脾气。 天黑透了, 她一个人站在楼下是真的有点怕。 再往前走几步,走到放着公用垃圾桶的那条道上就能看到人了,但是她怕联系不到孙驭霄错过,乖乖在单元楼门口等着,左顾右盼,想着孙驭霄最有可能从哪边过来。 四周黢黑一片,看不清人脸,但她觉得她可以从身高体型判断出是不是孙驭霄,没想到失策了。 她正望着远方,耳畔忽然响起清脆的铃声,吓得她一个激灵往后跳了一步。 孙驭霄坐在一辆附有筐子和后座的自行车上,长腿撑地,见她望过来,还又故意拨了两下铃,问她为什么不在路口等他。 喻窈是真的挺委屈的,她也想到亮堂的地方等他啊。可谁叫他不带手机的?她把电话号码给他,不就是为了让他在这种时候和她保持联系吗?她本来就害怕,他还凑这么近用铃铛吓她,后面拨的那两下铃像挑衅一样。 可能是他从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就对她无微不至,把她惯坏了,稍微没考虑到她的感受,她就觉得他对她有意见。 喻窈没吭声,因为她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不高兴有点矫情。 但她今天似乎是真的挺不正常的,从目睹父子对殴起。 就好像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流窜犯逍遥快活了一阵后,突然在电视新闻里看见了对自己的通缉令,一下把她拽回了现实。 好不容易敞开的心门再一次关上,她觉得孙驭霄不该出现,不该以一个救赎者的身份来到她身边,她不需要谁关心怜悯,她妄图消灭她人生中唯一的光亮。 谁也别碰她。 但这些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就被掐灭了,孙驭霄握住了她的手。 孙驭霄是叫了她好几声都没见她有反应才出此下策,握了一下便松开,对她说:“借的管理员阿姨的车,没踏板,你侧着坐吧,遇到紧急情况方便跳车。” 他这么说,喻窈马上想到了那个流传了很久、编了很多版本的狗血故事:摩托车在路上疾驰,男孩发现刹车失灵了,叫女孩戴上自己的头盔,最后女孩活了下来,男孩撞得粉身碎骨,永远离开了人世。 换作平时她可能有闲心跟他讨论,但今天她整个人状态都不对,提心吊胆地说:“孙驭霄,你别吓我。” 她是真的挺怕身边的人遭遇不测的,哪怕她再讨厌喻恩正夫妇,也没咒过他们。 孙驭霄只是例行提醒而已,怕她受点什么皮外伤。 这种关怀是基于本能,不会过脑子,和兄弟做危险预防的时候谁也没往死亡上面想。 然而少女心思细腻,明显跟男生的思维方式不同,他也察觉到了她的心神不宁,又怕说错话,她会突然不想去。 他想跟她打球,或者说还有很多事想和她一起做。 这是他第一眼就认准的姑娘,当初看见她在拥挤的人潮无助踮脚,他过去问她姓名的时候,就注定了要送佛送到西了。 他耐心又温柔,没有再给她科普侧着坐有多少好处,而是轻声问:“那你要敞腿坐吗?” 喻窈闻言想象了一下敞腿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姿势。 小孩儿才会这么坐吧。 她不承认自己是小孩儿。 这样想着,她走过去,侧着坐了上去。 就在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就这么坐上来你起步费劲吧,要不你先骑一段,我中途跳上来?我技术很好,也不重,不会把你弄摔的。” 他才该怕她操作失误,把屁股摔成八瓣儿吧。 孙驭霄觉得自己被藐视了。 十五岁的男孩儿有的是力气好吗? 他淡淡说“不用”,见她坐稳了,也不叫她抱他腰什么的,用脚背把踏板勾到合适的位置,一脚蹬了下去。 喻窈就感觉他们的车一下冲了出去,张皇失措地搂住了他的腰,一时也没注意到这样有多暧昧,甚至把他当成了扶手,抱得更紧了。 孙驭霄僵着背说:“不用害怕,路很平,我骑稳一点。” 喻窈把他抱得牢牢的,若无其事地说:“我没有害怕啊。” 孙驭霄:“……” 小区里限速20,车道虽然不是沥青路,但是用水泥砌得光滑平整,没有人行道那样坑坑洼洼的纹路,对单车党十分友好。 将近八点,该回来的车都回来了,每栋楼下的车位都停得满满当当。 孙驭霄载着她在主干道上骑行,经过一盏又一盏路灯,两影子由短变长,再由长变短,两盏灯挨得近了,还会分出两道影子。 天幕浩渺,星空低垂,喻窈仰头望向月亮,收回放在孙驭霄腰上的手,在面前摊开,接那虚无的清辉,两条细白的腿不由自主地轻晃着。 过了一会儿,她蓦然想起自己还在车上,这么做有点危险,倏地一滞,不敢乱动了。 半晌她歪头问:“孙驭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有眼睛,看得见。 不管他对别人怎么样,对她好是真的,那怎么能因为他还对别人好,就觉得他的好廉价呢? 孙驭霄笑了一声,笑声在夜色里显得低沉又温和:“你值得被这样对待。” 明明他背对着她,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但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拨得她心弦乱颤。 数次后,那根弦“啪”的一下断了,她的大脑也宕机了。 她鼓起勇气问出疑惑已久的问题:“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儿?” 他们没见几回面的时候,他就“小姑娘”、“小朋友”的,叫得特别顺口,又对她照顾有加。 “不好吗?小孩儿有很多特权,不想要吗?” “有什么特权?” “不管怎么闹,都能被原谅。” 喻窈心里有点奇怪,她还没弄明白这种复杂的心情是什么,他们就到体育馆了。 孙驭霄把自行车架回原处,蹲下来上了道锁。 喻窈在他身旁站着,望着矗立的高楼喃喃:“这栋楼我在梦里见过。” 孙驭霄刚直起身,听到她这句话没忍住笑了。 喻窈猛然回头,揪着他的衣角超认真地说:“我真的在梦里见过。” 孙驭霄转身,面朝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那你在梦里见过我没有?” 喻窈懵了。 孙驭霄说完都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他的逻辑没毛病。 楼是真实存在的,在你梦里出现了,我也是真实存在的,是不是也在你梦里出现了? 比嘲笑低一个级别,纯属调侃。 他就是想逗一下她,见她没反应,还为了看她的反应故意又说了一遍:“在梦里见过我没有?” 喻窈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被损了,而是被问得丧失了思考能力,配合地坦白:“见过。” 是真的见过。 还不止一次。 他就像房间里的桌子椅子一样,融进了她的梦里。 震惊、茫然、忍耐,多种情绪交织在一块儿,在孙驭霄的眼睛里滚了一圈。 他半天没说话,良久才说了声“进去吧”。 第二十七章 体育馆只有出入口处开了盏大灯。 天花板上还嵌了许多玲珑精致的装饰灯, 都没有亮。 场馆内挺安静的, 隔音效果好到听不见丝毫动静。 前台的管理员阿姨见到孙驭霄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孙驭霄“嗯”了一声, 礼貌地把自行车钥匙递过去:“谢谢阿姨。” 管理员瞥见他身后跟着的喻窈,指了指她说:“这个小姑娘也是你们的人是吧。” 孙驭霄言简意赅地说:“对。” 管理员放行:“那你们进去吧。” 孙驭霄给喻窈带路, 踏着螺旋楼梯边走边回过头跟她介绍:“物业会给每户有房本的再发个业主证,上面有个编号,报编号就能进来, 所以业主可以带朋友进来。看到一楼那扇门了吗?进去就是个健身房。穿过这些健身器材是室内恒温游泳池,是按国家比赛规格建的。二楼是羽毛球室, 三楼是网球室,四楼是乒乓球室, 五楼是排球室, 六楼是台球室。” 喻窈没有吭声, 点了点头。 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听说她不知道体育馆在哪, 想告诉她小区里有这么个地方,该怎么进来, 都有哪些东西可以玩儿。 他介绍完,不自在地说:“你要不要记一下业主编号。” 喻窈连忙摆摆手:“我天生没有运动细胞, 要不是你们在这儿我才懒得来。如果有下次,还是麻烦你下来接我可以吗?或者我跟阿姨说我是来找人的, 她能直接放我进来吗?” 孙驭霄看着她晶亮的眼睛, 觉得自己有些上火, 喉咙干得发烫, 缓了缓说:“我下来接你。” 羽毛球室的门是透明推拉门。 孙驭霄走在前面,进门的时候没和她谦让,但进去以后帮她摁着门,让她顺利进来。 他们来的时候里面的人处于三缺一的状态,两人对打,一人落单。但场馆内还有其他人,都是三四十岁的上班族,他们年纪小,能占到场地已经不容易了。 秦炼把手腕搭在双膝上,手里拿着瓶没盖儿的矿泉水,坐在一旁供人休息的长椅上,聚精会神地看宗政洋和贺驰野打球。 他满脸通红,头发是潮的,热汗顺着脸颊淌,衣衫都汗湿了,看样子刚下场。 贺驰野背对着门,发了个球,被宗政洋接住,他跳起来就是一个扣杀,完美地把球拍在了得分区。 不分伯仲地打了许久拉锯战,这个球赢得这么轻松,他不免有些得意,却见宗政洋冲着门口挥手:“来打球啊!” 喻窈深知自己有多菜,见他们高手对决,热战正酣,不好意思打扰他们,连连摆手:“你们打吧,我看着。” “来都来了,坐着干嘛?你看你还穿着运动服,不打几十个回合都对不起你这身衣裳。”宗政洋说着朝她走了过来,递拍子。 喻窈只得认命地接下。 贺驰野跟喻窈连同学都不是,也跟她不熟,不好欺负小姑娘,走过去把拍子摁在孙驭霄胸口。 孙驭霄弯了双手接住球拍。 贺驰野一屁股坐上了观众席,拧开矿泉水,顺手也给宗政洋丢了一瓶。 喻窈做什么事最怕别人盯着她看,但她想着既然答应了他们来玩,那就重在参与。 他们知道她球打的烂了,下回肯定就不会再让她上场了。 不是一劳永逸? 她真的很久没碰球拍了,仅剩的一点肌肉记忆都不复存在,连续三次发球失败。 第一次,她灰溜溜地把触网的球捡回来。 第二次,她尴尬地把原地下坠的球捡起来。 第三次,球连网都没有过,她气馁地捡球,无助地看向孙驭霄,是真的有点暴躁了。 孙驭霄接收到信号,虚虚挥着拍子给她做了个示范:“你别反手发球了,像这样正着发。” 喻窈差不多领会了他的意思。 她,一个连基本动作都还没掌握就急着炫技小垃圾。 她觉得就算要丢人,也不该丢得这么彻底,于是严格按照标准姿势来了一遍,球终于发过去了。 她高兴得跳了起来。 然而孙驭霄没用拍子接球,球径直掉进了他怀里,他下意识地用手抓住了球,低声说:“抱歉。” 喻窈:“?” 孙驭霄确实是没反应过来。 她握拍握得靠上,球的运动轨迹是一个很陡的抛物线,按理说应该过不来的,但她的力气用得很大。最后各方因素综合了一下,球几乎是直着掉下来的,他挥拍就得砸到自己的下巴。短暂思考后,他决定放弃。 新一轮挑战。 孙驭霄尝试着用不同力道和角度接发球,等她能接住了,就保持着类似状态挥拍。 一场打下来,喻窈以为自己能渐入佳境,没想到是满场遛孙驭霄,看起来是她开启了无敌模式,实际上每个球都不受她控制,跟她想象中的飞行路径相去甚远。 以孙驭霄的水平,要是想虐她,可以压得她毫无招架之力。 她打了一会儿也累得不行,不折磨孙驭霄了,叉着腰下场。 宗政洋从书包里拿出手机,让喻窈帮忙:“喻窈,你帮我们拍个抖音吧。” 贺驰野最怕让他干沙雕的事儿了,男子汉大丈夫,形象不能没,风度不能丢,除非玩真心话大冒险,谁也别想让他丢人现眼,一听宗政洋说拍抖音,马上说:“拍什么抖音?要拍你自己拍,别带上我。” “放心,不让你出丑。”宗政洋把空塑料瓶捏扁,拿起球筒说,“就把这个立哪儿,然后咱们排队发球,把球投进筒里。” “哦。”贺驰野同意了,“那行。” 他们以前经常这么玩儿,保准不会失误,拍一个抖音也就两三分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更何况有很多妹子玩抖音,会评论,他喜欢挺别人夸他。 宗政洋轻轻踢了踢秦炼的鞋:“炼炼。炼炼?炼炼!” 秦炼不耐烦地说:“你问霄霄。” 上回跳舞被偷拍传到论坛上引起围观的事儿,孙驭霄记忆犹新,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何况喻窈还在这里。 他刻意岔开话题:“去吃夜霄吧。” 喻窈出门前跟郑兰淇说的是有同学来接、九点前回,现在快到点了。 不过其他人没发表意见,她不好意思说她不去,那样显得她是今天的主角。 宗政洋又出了个鬼点子:“这样吧,平板撑,谁先趴下谁请客。” “行。” 贺驰野率先同意,其他人都同意了。 喻窈不想做平板撑,忙不迭说:“我来给你们计时。” 她的意图也太明显了,他们压根没打算让她做,孙驭霄笑了笑,活动了一下筋骨。 四个人撸起袖子,头顶头围成一个圈。 准备就绪。 喻窈按下手机里的秒表,看着他们说:“开始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少年们个个肌肉紧致,线条利落,肃着脸,双手攥成拳,小臂贴地,和脚尖一起支撑着全身的重量,腹部收紧,整个身体绷得直直的。 喻窈看看他们,又看看表。 已经一分钟过去了,他们的神色和姿势依然没变化。 她自己在家的时候也自己做过平板撑,不到三十秒肚子就会塌下去,他们却坚持了这么久。 两分钟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始抖了,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沁出来,宗政洋憋不住问:“过去多久了?” 登山还能说“快了快了,就快到了”鼓励一下他,但问时间真的没法帮忙,喻窈如实说:“两分零五秒了。” 贺驰野仍然觉得很轻松,说话的声音平平稳稳,喘都不喘一下,嘲笑道:“晚饭没吃饱?” 喻窈好奇地问:“你们晚饭真去吃海鲜自助了?” 孙驭霄气定神闲地回答道:“没去吃自助,一人点了碗过桥米线,黄豆炸糊了,都没吃完。” 怪不得说要去续摊。 喻窈正准备看时间,宗政洋灰头土脸地趴下了,捶着地说:“你们为了不请客也太拼了吧。” 贺驰野跟另外两个兄弟说:“挑战一下三分钟?” 孙驭霄直接说:“喻窈别掐表。” 喻窈没掐表,她在心里默默给他们倒计时。 三分钟啊,三分钟,他们还是人吗? “三分钟到了!”计时器喻窈敬业报时,比他们还激动。 贺驰野像青蛙一样跳起来。 秦炼破功趴地,打滚翻身,做了个仰卧起坐才用手撑着自己起来。 孙驭霄屈膝跪地,重心后移,缓缓站起来。 三兄弟整齐划一地拍了拍手心的灰。 贺驰野提了提裤子,非常欠揍地说:“还是要保留一下实力,不然下次四分钟起步就完了。” 孙驭霄穿上搭在椅子上的校服外套:“那不如五分钟?” 喻窈:“?” 第二十八章 孙驭霄去还球和球拍了, 剩下的人在体育馆门口等他。 喻窈是他带来的, 虽然不跟他们去续摊, 但总得跟他打个招呼再走。 她百无聊赖地低着头踩脚下的格子,左脚踩到格子的一脚, 右脚也要踩在对称的位置,如果失误踩错,左脚要踩一下跟右脚刚才踩的那下对称的地方。 宗政洋热得大汗淋漓, 顾不上吹风会不会着凉,把校服穿过肩带挂着, 撺掇喻窈:“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呗,吃完再一起回来也顺路。” “我们家有门禁。” 宗政洋刚想说有门禁怎么了, 总不是用钥匙开门, 可准备开口的一霎那, 忽然想到喻窈的家庭情况和上回有过一面之缘的喻恩正,顿时了然。 喻窈忽然想起件事儿:“你知道我后面坐着的那个人是谁吗?” “你后面?”宗政洋情商完全不在线, 大大咧咧地问,“你坐哪儿?” 喻窈试图给他描述一下自己坐哪儿, 斟酌了两秒,还真不知道怎么形容。 宗政洋等不及:“这你得问霄霄, 霄霄肯定知道你坐哪儿。” 他平时就喜欢调侃孙驭霄都是直接说“你媳妇儿”、“你老婆”、“你家喻窈”,当着女孩儿的面要避讳一些。但八卦乃人生一大乐事, 他管不住自己的嘴, 也抑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心, 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了。 喻窈不喜欢被人捕风捉影, 这要是她第一天认识宗政洋,肯定觉得他贼讨厌,但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对他这个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心眼不坏。 “霄霄!” 宗政洋一嗓子嚎出来,把她拽回了现实,她循声回头。 孙驭霄边走边看手机,听见宗政洋叫他,把手机揣进兜里,疑惑地问:“怎么了?” 宗政洋的嘴快极了:“喻窈问你她后面坐着的人叫什么名字。” 孙驭霄看向喻窈,神情凝重:“他骚扰你了?” 就喻窈这个“高冷”的性格,心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成绩下降跟要了她的命似的,别人要是不惹她,引不起她的注意,怎么可能为别人操心?更别说向他打听一个不起眼的陌生人了。 喻窈摆摆手:“没有。” 有一瞬间她挺想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的,但良心迫使她守口如瓶。 换个角度想,她要是置身于对方的处境,当街和恶棍一样的父亲发生口角并大打出手,被认识的人目击了,要是这个人转眼就跟一群人说了,她八成想弄死他。 孙驭霄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想让她为难,默了默,回答她:“宋南川。” 贺驰野眼观鼻鼻观心,觉得这个气氛稍微有些微妙,插嘴道:“喻窈说她家有门禁,不能和我们一起去宵夜了。” 喻窈见状把话题找了回来:“你们去吧,我自己回去就好,小区治安挺好的,我看每走几步就能见到保安,反正你们也是走回去,不用管我。” 她不说孙驭霄还没想起来,他们来的时候说了好长时间话,中途拐了好几个弯,他不由问:“你记得路?” 小区多大一点儿,她要是实在认不得路,可以向保安求助。 这个小区的保安好像挺敬业的,毕竟刚才拿手电筒照了她半天。 主要是她不喜欢拖队友后腿,他们约好了要去吃东西,就算顺路,走的也不是去夜市的最短路程。 就算他们愿意把她送回去,五人行必有人受冷落,她总不能老是要求他们迁就她,她又是个不擅长迁就别人的人。 喻窈把心里话挑着说了以后,孙驭霄当即问:“感受重要还是安全重要?” 最近接二连三地发生女孩儿无辜被害的案件,闹得满城风雨,他有些担心,语气不自觉的就重了点。 家里有一个喻恩正她已经够烦了,不想再多一个人干涉她的决定,喻窈没吭声。 孙驭霄心下一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了,欲盖弥彰地解释:“路上注意点,万一撞见你爸看到你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逛,也没人送——” 不等他把话说完,喻窈已经害怕了:“你还是送一下我吧,拜托了。” 这可真是被喻恩正支配的恐惧。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可能在半路上遇到横刀拦路的劫匪她也不曾退缩过,但一提到喻恩正,她会条件反射般地发抖。 孙驭霄真没想搬出喻恩正来吓她,只是猜她能顺利出来喻恩正大概率不在家,凭着料事如神的本事帮她分析,提醒了一下她可能遇到的后果,提前预防,谁承想这招太管用了。 活在恐惧之中的她,有点可怜。 他本想说他一个人送喻窈就好,但怕真被他说准了,在楼下遇见喻恩正,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陷她于危难,便帮她问了一圈他的铁哥们儿。 大家都觉得让一个女孩儿孤零零地回家不人道,决定不去吃东西,跟她一起回去。 家里冰箱里还有老太太给他们包的饺子,要真饿了,煮一锅凑合凑合也成。 宗政洋得知自己不用额外花一笔冤枉钱的时候欣喜若狂。 贺驰野却强势地说愿赌服输,客是一定要请的,什么时候请看大伙儿心情,冤大头说了不算。 宗政洋因为这件事跟贺驰野纠缠了一路。 他俩掐架掐了半天也没较量出高下,最后宗政洋被骂到无言以对,无奈认了输。 骂不还口的滋味太难受,他猛然想起件开心的事:“快要开运动会了吧。” 要开运动会的小道消息传了好几天了,但一直没正式通知,估计是学校怕学生心飞了,憋了好久才放出来。 贺驰野的第一反应是:“你别让我给你搬椅子,找不着了又怪我。” “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儿啊。”宗政洋叫唤道,“我统共就让你帮我搬了两回,一回你没看住,放那儿让一缺德玩意儿给我换了把快散架的,还一回我找了半天才在犄角旮答找到,你给我藏得真严实,自己都差点没找到。” 贺驰野急忙辩解:“那不是怕再让人给你调包了吗?” 秋季运动会,难得的全校学生大迁徙。 喻窈迄今为止从不报项目,只写写宣传稿,当一下啦啦队,最烦的就是搬椅子。 教学楼离操场是远了点,但不至于累垮,她是不喜欢卡在楼道里被几把椅子围攻,她皮肤又嫩,经常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宗政洋问贺驰野:“你都报了什么项目?” 贺驰野轻描淡写地答:“还不是一千五和三千。” 宗政洋笑:“行哪,野哥牛逼,争取把一中的记录也破了。” 贺驰野没这个打算:“哪能跟运动员比,一中有好多体育特长生。” 喻窈听了他们的对话,悄悄问孙驭霄:“你报的什么项目?” 孙驭霄说:“跳高跳远。” 没想到她说话这么小声还是被宗政洋听到了,宗政洋凑过来问:“喻窈,你报的什么项目?” 贺驰野哂笑道:“你不当体委真是可惜了。” 宗政洋理了理被他扯歪的衣领:“我们班没体委。别说体委,连个班委都没有,不知道小姚在想什么。” 贺驰野不可思议地问:“那表在谁那儿?总得有个负责人吧,传没了咋办?不是周一就要上交了吗?没体委你们班参加运动会的名额塞满了吗?” 宗政洋耸了耸肩,摊手道:“不知道。” 他不知道,可孙驭霄知道,提到那人的名字时,眼中隐隐流露出不悦,微微皱眉:“在宋南川手上。” 第二十九章 姚忠薇可能觉得宋南川这种为所欲为的孩子比较能镇场子, 运动神经也发达, 就把运动会报名的事儿交给了他。 宋南川还挺听话。 周一要交运动会报名表了, 宋南川来的和那些大清早补作业的人一样早,专挑因赶时间下笔如有神的同学下手, 往桌边一倚,报名表盖人家练习册上,笔一递, 看看哪个项目还差人,乖乖把自己名字填上去。 人赶作业的时候心火最旺了, 有几个人几乎要跳起来和他打一架,最后被他的眼神震慑到, 自认倒霉, 提笔随手将自己的名字填进空白。 男生就算了, 连女生也没能幸免。 喻窈每天起早床来学校开门,是少数几个早到的女生之一, 顺理成章地被宋南川盯上了。 她跟班霸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三秒钟。 别人不清楚他家里的情况, 喻窈清楚,知道秘密的人总是活不长, 她可能看多了警匪剧,对他的霸道作风颇为忌惮, 看了眼报名表上的项目, 无奈报了样跨栏。 100米跨栏, 年年都是比标枪铅球更冷门的项目。 女孩子怕摔, 怕受伤,怕留疤,年年都没几个人报名,可一中就是不把这个项目取消,可能在奥运会上斩获金牌的项目在校运会上有一席之地。 但跨栏有一个诀窍,把栏推倒当100米跑,反正大家都跨不过去,要延时大家一起延时,说不准还能混个前三。 100米短跑年年爆满,就是因为不累,跑完喘两口气就缓过来了,不像四百八百,跑下来就瘫了。 喻窈还以为他会依依不饶地问那天出现在现场的是不是她,威胁她不准告诉别人,可是都没有,他看上去出奇平静。 就好像,这个秘密经常被认识的人发现,已经见怪不怪了。 宋南川在班上没什么朋友,现在坐她后面,偶尔会跟她说两句话。 但他好像没什么男女性别意识,简直把她当男的对待,叫她会附带肢体触碰,有一回坐后面叫她,长臂一捞,拍到了她的胸,把她吓了一跳,讶异回头,他却没什么反应,眼神仍是淡漠的,搞得她有意见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她有点怀念孙驭霄做她后桌的时光了。 运动会报名表呈交上去后的第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把喻窈单独叫到一边,盯着打印出来的名单,抠了抠脸,问她:“你为啥要报这个项目啊。” 她能说班上有人恃强凌弱,逼着弱小无助的她报了这么个冷门项目吗? 不行。 那有报国追求,立志练好跨栏进国家队呢? 他估计得上下打量她一遭,看着她的小短腿儿嘲笑。 喻窈思来想去,懒得编瞎话,坦诚相告:“报的人少,容易得名次,可以给班级加分。” “还挺有集体荣誉感。”体育老师蹭了蹭鼻子,又吸了吸,似乎感冒了,“你以前参加过这个项目吗?” “没有。” “那行吧,我把动作要领教给你,你自己琢磨一下,待会儿我拿个栏来给你看看。” 说完他叹了口气。 不是体育特长生凑什么热闹。 喻窈本来是想学别的姑娘推栏跑的,但想了想,掌握一门技能似乎不错,身手好的姑娘太酷了,她也想做一个超酷的姑娘。 于是她当即改了主意,决定跟着体育老师好好学。 体育老师先给她做了个示范,传授了一系列动作要领,点出精髓。 喻窈跟听天书一样听了半天,只记住了三个字:跨过去。 过了一会儿,体育老师真从器材室搬了个栏来,从旁指导。 喻窈就听他一个劲地喊“助跑再快点”、“三二一跨”,然而每每到栏前她都会因为心理障碍减速刹车。 最后体育老师崩溃了,扶着脑门到旁边冷静去了,喻窈从他急切的神色中读出了蔑视。 她平时学东西很快的,偏偏在这方面栽跟头,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没有运动细胞是一回事,伤了自尊心又是一回事,她要是真攻克了这道难题,也算是自学成才了。 这么想着,她抬起一条腿,架在栏上,尝试着不助跑能不能跨过去。 结果栏被她压得摇摇晃晃,“哐”地倒地,她险些摔跤,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 她弯腰把栏扶起来,闭上眼,屏气凝神,仔细回忆体育老师刚才是怎么教的。 过了一会儿,她回到起跑线,“咻”地飞出去,快到栏架的时候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腾跳。 顺利跨越。 但是脚尖勾住了栏,栏还是被她碰倒了。 喻窈不信邪,又试了一次,这回毫无悬念地通过。 她激动得一蹦三尺高,去找体育老师展示成果。 她在田径跑道上苦练了大半节课,体育老师早到篮球场指导班上的其他学生去了。 宗政洋观察喻窈老半天了,球也不打了,撺掇中场休息的秦炼看热闹。 秦炼不想理他,过去把球场上孙驭霄替换了下来。 孙驭霄看看喻窈,先是说不去,结果等体育老师跟着喻窈进了田径场,他的目光还是跟了过去。 体育老师压根不信喻窈能跨过去,就他刚才观察喻窈的弹跳力,是真的没天赋。 三十分钟能干什么?能让只会算一加一等于几的小孩儿做出几何题吗? 他放弃的时候还特意叮嘱喻窈让她别尝试了,没人看着容易出事,这是他的课,她真上着哪儿了他要负责任的。 但她干了干了,他也不说别的,怀疑地问:“你真的能跨过去?” 喻窈外表成熟,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但骨子里比谁都孩子气。 孩子气就是幼稚,加上那么一点争强好胜。 她笃定地点头:“我能。” 说完她便迈向起跑线。 到达目的地,她转身盯着不远处的栏,深呼吸,伏低身子,默数三个数,开始助跑。 只见她离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用力蹬地,脚底一滑,身体后仰,整个人从栏下钻过去了。 后背重重砸在地上,还好没伤到脑袋。 体育老师吓得一抖,忙不迭上前扶她,奚落道:“你打算每个栏都这么过去?” 这只是意外。 喻窈羞愤交加,焦急地为自己正名:“老师,我能行,我真的能行。” 体育老师摇了摇头,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对她说:“不闹了啊,要下课了,过去整队集合,你比赛的时候小心点,不行别逞强。” 喻窈哪经历过这种挫折?以前读初中的时候一直得第一,上了高中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有体育这块铁板,被她踢了无数次,疼的都是她的脚尖。 她垂头丧气地跟着体育老师回班里,路上觉得事实摆在那里,再怎么解释都没意义,气馁极了。 孙驭霄隔得远远的,目睹了全过程,面部表情地问宗政洋:“你知道喻窈为什么报了跨栏吗?” 她又不会跨栏,平时动都懒得动,哪会自己报项目。 就算是她自己报的,总得有动机吧。 他挺怕她受伤的。 在他看来竞技运动都是有风险的,这是没保护措施的。 像他报的有保护措施的,跳高。 去年他们年级有个跳高的体育生,运动会上参加比赛,从半空中坠落,掉在了两个垫子的缝里,把腰摔折了,可想而知后果有多严重。 不能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没道理他能以身犯险,她却不能参加比赛。 但真说起来,但凡她身体素质过硬、有相应特长,他也不会担心,可她样样不达标,怎么敢报这个项目。 宗政洋打了个哈欠,散漫地说:“被宋南川逼的吧,他也是被小姚逼的,然后小姚是被学校逼的。没办法,学校一直倡导积极参加集体活动,闲得慌。” 孙驭霄没说话,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宋南川。 第三十章 一中的运动会紧锣密鼓地操办了起来。 学校论坛里关于运动会的帖子一天能开二十几个。 大部分都是高二年级的人发的, 要么是讨论学校今年又翻出了什么和往年不同的新花样, 要么问去年破纪录的男生还单着吗。 一中的运动会也叫体育节, 有开幕式,由学生自行组织表演, 准备好节目报备就好了,旨在培养学生的自信,展现青春风采。 领导致辞删繁就简, 把时间都腾给了学生,让他们做真正的主角。 因此最无趣的部分就成了入场式。 解说词都是陈词滥调, 十个有八个都带着“雄鹰”、“矫健”、“胜利”这些字眼。 已经入场的人哈欠连天。 喻窈的腿站麻了。 她个子在他们班上算矮的,排队的时候站在最前面, 迎着东边的太阳, 眯起了眼, 举起手挡在眼睛上方。 熬了半个小时入场式终于结束,等各个代表演讲完, 大家一起升国旗唱国歌,场子也随着跳劲舞的妹子躁起来, 队形已经保持不住了,踮脚的踮脚, 往前凑的往前凑,特别是男生, 都好这口。 宗政洋嚼着口香糖, 把塑料瓶往手上磕, 捧了几颗想分给孙驭霄和秦炼, 结果两个人都不要,他把两粒都拍进了嘴里,给里面已经不甜的增味儿。 他舌尖抵着口香糖闷笑,挤眉弄眼:“霄霄,喜欢吗?” 孙驭霄手里攥着本册子,清心寡欲的在背单词,不紧不慢地说:“你要认清现实,一厢情愿是没有好结果的。” 宗政洋本来想逗他一下,没想到他这么正经,在这种场合背单词亏他干得出来:“背完了不是还得忘吗?这可是运动会,你竟然搞学习,不是辜负了策划老师的苦心吗?人妹子跳得多卖力,你看都不看一眼,不得尊重一下人家吗?” 孙驭霄敷衍地答:“跳挺好。”说完又把手上的单词宝典翻了一页。 不就穿着露脐装跳个舞?也就是学校规矩守久了,突然来点刺激的,能调动情绪。 他不贬,是因为不觉得有伤风化。这个时代女孩子露胳膊露腿都挺正常的,人家爱怎么穿怎么穿。 他不扬,是因为觉得这里终究是学校,不管校领导是什么态度,展示才艺就展示才艺,用别的东西博眼球,不是什么好风气。 在场的人之所以这么兴奋,是因为她跳的不是广播体操、穿的不是校服,而不是因为她跳的有多好。 为了标新立异而标新立异,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儿。 他也不感冒。 宗政洋又问:“那跳舞的是喻窈呢?” 孙驭霄拿书的手一抖。 一直在旁边默不吭声冥想的秦炼开了口:“别说话了,老师看过来了。” 宗政洋瞬间噤声立正。 几项过场流程走完后,各班终于能回到自己的老巢自由活动了。 姚忠薇给全班人下了死命令,每个人半天必须写十篇广播稿,这块的分务必拿下。 别的班的同学早脱缰了,就他们高一二班的人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把一张信纸撕成八瓣,飞速书写。 喻窈太了解姚忠薇的行事风格,早料到姚忠薇会有此一举,昨天晚上连夜写了二十篇,都夹在课外书里,放在了教室。 但她不想过早拿出来,要是交得太快,难免不会被同学拿去参考。 说是参考,大概率就是改几个字照搬。 虽说都是为班级做贡献,但她不希望自己认真写的东西改一改就变成了别人的,到时候署了高二十班的名混在一起,学生会的干事只会说他们高二十班的人为了挣分不要脸。哪怕别人不说,她自己也会觉得羞耻。 可抄的人不这样想,他们觉得只要能应付差事早点玩儿,脸皮算什么?回头还要怪她小气。 他们平时考试做作业都是这副德行,明知道东西不是自己的,成绩是假的,照妖镜照一照就会原形毕露,还是贪图一时的痛快。一般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给不给,决定权本来就在她。 趁其他人奋笔疾书,她找姚忠薇借来了时间安排表和参赛人员名单。 两张表是单独列出来的,全校的杂在一块,难区分得很,刚才宗政洋他们找自己的名字找了半天,正好她闲来无事,索性做点好事,帮他们整理一下。 运动会历时两天,第一天上午有高一高二男女子组100米、400米的预赛,高一高二男女子组1500米的预决赛,以及所有田赛的预决赛。 也就是说,今天上午超热闹,有比赛项目的大部分都得排队检录,要特别注意广播内容。 她不方便直接在纸上涂画,自己带了小本子,写了三列,第一列是时间,第二列是项目,第三列是名字。 写到孙驭霄的时候,她不知不觉放慢了笔速,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写得最工整,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这小小的私心。 孙驭霄报的跳高跳远全是田赛。 由于和径赛不冲突,跳高预决赛的时间和女子100米预赛的撞了,跳远预决赛的时间和男子1500米预决赛撞了。 比起田赛,喻窈更喜欢径赛竞技时的速度比拼,互相超赶的势均力敌,极速冲刺的热血沸腾,跃过终点的激动人心。 田赛嘛,生死就在一瞬间,总感觉是记在纸上的那堆数据在比赛,最后的名次也是数据。 喻窈初中的时候从来不看田赛,但既然是孙驭霄的比赛,不感兴趣也要支持。 要是大家都跑去看径赛了,没人给孙驭霄加油,他看上去岂不是很可怜? 如果他挺进决赛了,要不要揪两株野草当花献给他?好像献水更实际。 她总不好厚此薄彼,数了数为数不多的零花钱,去买了四瓶脉动。 分水的时候贺驰野来了,喻窈也不好意思说他不是他们班的,没把他算进去,就把自己那瓶给了他。 贺驰野见她的模样就知道了实际情况,摆摆手没要,拉着秦炼陪他去小卖部了。 宗政洋还是有点眼力的,眨眼的工夫就发现自己成了电灯泡,随便找了个借口急吼吼地跑了。 孙驭霄总感觉自己很久没和她独处了,但没那么生分,主动找话题跟她聊天:“我给你拍张照吧,我带了相机。” 他带的是那种便携的数码相机,蓝色妖姬的外壳,套在手腕上,开着机。 喻窈连忙捂住脸:“别拍我,拍了就和你绝交。” 孙驭霄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也不勉强,哄着她说:“不拍就不拍吧,把手放下来,我又不会偷拍你。” 喻窈知道他说话算话,但她被那些故意叫她名字,等她一回头就“咔嚓”存图做表情包的人弄怕了,闻言她透过指缝看了他一眼,难为情地放下手,怯生生地警告道:“我比赛的时候也不许拍啊。” 她不提孙驭霄还没想起她胆肥报了跨栏,见到她便问了一遍:“你是怎么想到报跨栏的?” 喻窈记得已经跟他解释过一遍了,但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是跟体育老师解释的,之前没跟他说过。 当时她是怎么跟体育老师说的来着? 过了这么久她给忘了,自由发挥:“我看别的学校都没设这个项目,想挑战一下自我。” 她这么说,孙驭霄就没话接了。 他其实不希望她参与这么危险的项目,但她报都报了,学校设置这个项目肯定要对学生负责的,他没道理阻拦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不是被宋南川逼的他就放心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被宋南川劝动的,他也会把宋南川的劝说当教唆,怎么样都不是她的错。 他神色如常:“没事。” 喻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但他说没事就没事吧,没什么好纠结的。 她转而给他打气:“比赛加油。” 孙驭霄一笑:“赢了有什么奖励吗?” 既然是对决,讨点战利品没什么,但为什么要问她要? 喻窈察觉到一丝微妙而诡异的不同寻常:“有奖状啊。” 孙驭霄咄咄逼人地问:“除了奖状呢?” 他逼得紧,喻窈脑子短暂短路,智商掉了一大截,都不知道怎么就被他套进去了,还真说:“赢了我就给你吹彩虹屁。” 孙驭霄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自己提了一个条件:“叫我霄霄。” 喻窈:“?” 孙驭霄望着她,神色郑重:“赢了就跟他们一样,叫我霄霄。” 第三十一章 喻窈以为这年头流行叫“哥哥”、“爸爸”来着, 再不济也叫个什么“霄哥”、“霄爷”之类的, 男孩子不都喜欢听人用这些称呼给自己长辈分吗?孙驭霄可真是与众不同。 为什么觉得比叫那些称呼还要羞耻? 她琢磨了半天, 终于找到了难以启齿的原因。 这是他的乳名。 如果起外号,然后用外号称呼, 只要当事人不介意,熟不熟都能跟他的熟人学着喊他的外号。 可乳名不一样,只有亲近的人能叫。 当初蒋炎菲一口一个“窈窈”把她恶心坏了。 喻窈犹豫地看向孙驭霄, 他也看着她,眼神还挺认真的, 不像在开玩笑。 她迟疑再三,豁出去了。 比赛在即, 不能打击士气。 人生在世不就图个高兴, 要不然真心话大冒险这种玩心跳的游戏需都不需要被发明出来, 那么怕被选中,不参与岂不是最明智的做法。 她满脸通红地下了注, 说的时候倒是爽快:“只要你能赢,让我干什么都行。” 她说这句话的本意是如果你赢得了的话, 不管赌注是什么,我都履行。 奈何汉语博大精深, 在孙驭霄听来却是,只要你能赢, 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纯情如孙驭霄, 活了十多年, 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春风得意。 多动人的情话啊, 听得他顿时觉得还能喜欢这姑娘几万年。 还没轮到班上同学比赛,喻窈绕着操场转了好几圈,一会儿去裁判席的高架下站着看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冲刺,一会儿走到起点处看人家起跑,一会儿站在跑道边上感受他们呼啸而过带来的扑面凉风。 那些高年级的姑娘疯了似的,扯着嗓子嗓音沙哑地呐喊,这么高分贝的尖叫恐怕只有在此时或者在演唱会的现场才能听到。 真是朝气蓬勃。 她视线一晃,不经意瞥见有人抬出了军绿色的软垫,不由扭过头去,又看见两个高年级的男生携着两根长棍儿前进。 他们一个像舞金箍棒一样耍了半天,最后扛在肩上,一个老老实实夹在腋下。 看来跳高预决赛快开始了。 但她怎么记得跳远在跳高前面? 她没戴手表,看不到时间,刚才到处跑也没注意听广播,发现这个情况以后马上朝沙坑那边望去。 聚了好多人,运动员的队伍排了起来。 三级跳预决赛好像已经在比了。 她火急火燎地跑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孙驭霄。 他把鞋脱了,盘腿坐在枯黄的草地上倒鞋里的沙,怕没倒干净,还在地上磕了磕。 比完了? 喻窈遗憾地叹了口气,但她总得知道个结果,还是走过去了。 秦炼陪着他。 她刚才看见贺驰野陪宗政洋去检录处检录了。 喻窈还蛮难为情的,刚才聊天的潜台词就是说好了要一场不落的看他的比赛,可转眼就放了他鸽子,不大地道。 但要她在比赛前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又觉得别扭。 她连课间办板报无意间坐到了他的位置上都会不自在,跟周围起哄的人解释半天她不知道这是孙驭霄的座位,遑论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全校人的面跟他黏在一起。 人言可畏,她不想给他们彼此添麻烦。 孙驭霄在赛前自行试跳了一下,觉得状态还行,就是跳一次就得脱一次鞋。 不知道那些沙是怎么进去的。 他把鞋穿上抬起头,就见喻窈哭丧着一张脸过来了,还以为她被谁欺负了,正要问,喻窈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给他鞠了个一百三十五度的深躬:“对不起。” 这究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要对他行此大礼。孙驭霄吓了一跳,两脚一蹬,交叉着腿就站起来了:“怎么了?” 喻窈怏怏说:“错过了你的比赛。” 孙驭霄愣了愣,回过神来。 一个平时天塌地陷都会果断放弃逃生、淡定迎接死亡的姑娘,因为以为错过他的比赛慌成这样,他很受用,刚准备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心念一动,故意沉着脸说:“那你准备怎么补偿?” 活像一碰瓷的。 谁知道话音刚落,操场上扩音效果巨好的大喇叭清晰播报:“孙驭霄,孙驭霄,请高二十班的孙驭霄同学,速来参加跳远比赛。” 拆台就拆台,还把他的名字报了三遍。 下一秒,裁判拿着扩音喇叭在沙坑边喊:“孙驭霄,孙驭霄人呢?再不过来当弃权了。” 孙驭霄在她炯然注视下尴尬笑笑:“我去了。” 喻窈睨着他不说话。 三级跳,就是助跑跳远。 高中对姿势要求没那么严格,大部分人都是瞎跳,能跳多远跳多远,不违规就好了。 沙坑前有一块灰扑扑的木板,是简易起跳板,助跑以后单腿跳一次,再跨一步,踩到起跳板后再跳一次,记成绩就记脚印后端到起跳板的距离。 一中是跳三次,取最优成绩。 孙驭霄第一次跳的时候,喻窈心想,他是青蛙吗? 孙驭霄第二次跳的时候,喻窈心想,她要忍不住给他鼓掌了。 孙驭霄第三次跳的时候,喻窈心想,牛逼啊! 喻窈可能是武侠剧看多了,看见他腾空摆腿特别想笑,真的超像轻功招式,那些蒙面黑衣人飞檐走壁的时候也是这么扑腾的。 最后孙驭霄的成绩是十一米九,四舍五入快十二米了。 十二米,那抓小偷的时候他先跑一段路,往前一跳,是不是就能把小偷扑地上了? 接着是跳高。 跳完喻窈全程都在惊叹。 眼见着一上午的日程要结束了,她赶紧回教室拿广播稿,没来得及跟孙驭霄知会一声就急匆匆地回教学楼了。 她到教室的时候门是锁的,但窗户没关,她没管窗户,先用钥匙把门打开,进去拿东西。 为了确认广播稿是不是夹在那本书里,她打开书看了一眼,谁料另一侧的窗户也没关,一阵穿堂风吹过,把稿子全刮跑了,纷纷从窗口飞出去,掉到了楼下的草坪上。 喻窈扶着窗框探头张望,赶紧绕到楼背面去捡。 她可不想在短短半小时内凭着记忆默写十篇稿子。 二十篇稿子,二十张纸,喻窈只寻回来九篇。 本来她都放弃了,想再写一篇应付差事,白写的十一篇自认倒霉,但老天爷竟然开了眼,让她眼尖发现了惊喜。 有一张飘到了学校外面。 他们高一教学楼后面就是学校后街,全是摆摊卖各地特色小吃的。 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要上到五点半,饿了的同学会溜出来交易,会有一群线人在铁栅栏外等着,胸前挂块牌子,上面写着价目表。 小本生意,诚信经营,他们收一波钱,他就回去做一波,做好了再送过来。 院墙不高,也就一米多高,对于高中男生来说形同虚设,有一段用来装饰的铁柱已经被他们踩弯了。 喻窈环顾四周,瞄见没人,把心一横,决定铤而走险翻出去。 她吃力地爬上墙头,坐在栏与栏只见的石柱上喘了口气,转过身一跃而下。 结果草丛里埋了颗鹅蛋那么大的石头,她脚跟踩在上面,朝旁边一崴,韧带顿时撕裂了。 她疼得叫了一声,差点哭出来。 这个时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已经不适用了,繁华的城市里,人们都是夜间出没。 年轻人白天要么在上班,要么在上学,老同志要么在小区里下棋,要么在公园遛弯,摊贩只在清晨和黄昏营业,路上压根没有人。 喻窈气恼地踢开让她受伤的石头,捡起卡在两根草中间的纸片。 她这也算是自食恶果。 现在怎么办,瘸着脚再翻回去找校医? 显然不可行。 她惆怅地拨开袜子看了眼脚踝,肿了婴儿拳头那么大的包,看起来有些恐怖。 她心慌意乱地把袜子盖回去,捂着脚犯愁。 要不在线等一个好心路人? 但愿不会把她当成骗子。 她扶着墙站起来,单脚蹦跶到显眼的路边,在人行道边缘坐下,耐心等待有缘人。 大概等了五分钟,她看见后面的小巷子里走出来一个人,惊喜地发现这个人是宋南川。 她正要激动地冲他挥手,忽然想到他这个时候怎么回出现在这里?脸色似乎也很难看。 她赶紧闭上嘴,宋南川却看到了她,起初也是想把她当空气略过的,后来发现她好像遇到了点困难,走都走过去了又折转回来,蹲在她身前问她:“你怎么了?” 喻窈心想既然大家都违反校纪校规了,她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翻墙崴到脚了。” 宋南川抬头看看墙,又低头看看她,讥诮道:“好学生?” 喻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惹他了,他又没注意到那天他跟他爹打架她在现场。 两秒后她灵光乍现——她在英语课上把他叫醒了。 那也是英语老师叫她干的,不关她的事啊。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好不好,不要伤及她这个无辜的人。 她想着瑟缩了一下。 宋南川却突然背对她蹲下来,没什么耐性地说:“上来吧。” 第三十二章 宋南川把喻窈带到了一家老巷子里的中医诊所。 这条巷子里有卖五金的、卖粮油的、卖花草的、卖鱼鸟的。 墙是青灰色的墙, 墙面凹凸不平, 白色的排水管道延伸到墙体外, 上面泥泞不堪。 喻窈过来的时候还有人站在门口泼水,一盆洗过尘垢的水就这么泼在街上也没人说一句。 这家诊所有营业执照吗? 噢, 有,就贴在门口的墙上。 法人叫,宋老黑? 这个名儿就让人想往外逃啊! 喻窈蹭着光滑的瓷砖往门外挪, 被宋南川察觉到意图,把她摁到了一把七八十年代用的那种折叠椅上。 深红色的软垫起了皮, 像老鼠啃的,露出里面姜黄色的海绵。 喻窈惊恐地看着秃顶的老中医拿着一包针和几个竹筒从里面那间屋子出来, 对宋南川说:“小川, 这是你同学啊。” 宋南川和老中医认识, 应该出不了事儿吧…… 宋南川应了一声,敛着眼皮看着她。 他的脸色之所以这么难看, 是因为她路上瘸着腿还在挣扎,死活不肯让他背。 她拒绝让他背的后果就是就诊的时候患处肿得像瑶池会上的蟠桃, 撑得皮都发亮了。 他没好气地问她:“不让人背你坐路口等着干嘛?” 小丫头可真气人,反驳的话张口就来:“你是医生吗?我等的是救护车啊。” 他还多管什么闲事, 就该把她扔那儿自生自灭。 喻窈虽然害怕,但觉得他应该不是坏人, 这个人也姓宋, 八成是他的亲戚, 身体很诚实地留了下来。 她自己脱了鞋子袜子, 把脚搭在蓝色的薄布上,眼看着老中医在她脚踝上扎了几针,点火烤了烤竹筒,让竹筒吸在了她脚踝上。 针灸加拔罐? 被针扎过的地方略微刺痛,没有疼到不能忍受。 过了几分钟,老中医把竹筒揭开,从刚才扎的小孔里流出了几股血。 老中医用酒精棉给她把血擦干净,嘱咐道:“这个月这只脚都不要用力了。” 这么久? 完了,要挨骂了。 处理好伤口以后宋南川又说要背她,喻窈像个宁死不屈的女战士,扒着门框说今天就是爬回去也不要他背。 她就没让异性背过。 要不是看她可怜,宋南川才不会管她呢,面无表情把她轰出店,干自己的事去了。 过了一会儿,喻窈小心翼翼地拉开门,窘迫地说:“帮我叫辆车,再借我点钱吧。” 宋南川在脸盆里洗了手,扯下搭在架子上的毛巾,把水拭干净,轻哼一声,直接陪她出去了。 他眼睁睁看着她蹦跶有点烦躁:“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说法,你全身的经脉都是连在一起的,一蹦,伤了的脚还是会动。” 喻窈贫:“看来你不但医术精湛,还懂武林绝学啊。” 宋南川冷然威胁:“你活腻了吗?” 她现在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怕他了,淡定地岔开话题:“今天不是开运动会吗?你为什么会在学校外面?” 宋南川反问:“你为什么会在学校外面?” “为了捡被风刮走的广播稿。” 本来是为了完成任务,按时把广播稿交给姚忠薇,谁能想到捡回来了也回不去,最后还是没交。 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说了原因,宋南川却缄默不言。 他是不会告诉她他在当打手的。 就是那些打架斗殴的集体事件中随叫随到的人。 不是出于仁义,而是认钱,撑起了场子,叫他参战的人会给他报酬。 但他今天去要债没有要到,还被对方羞辱了一通,对方食言在先,他一怒之下打掉了对方的两颗牙,拔腿逃走了。 宋南川直到把她送上出租车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给她打开车门,关上,挥手道别,眼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 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站了两个人,一个高高瘦瘦,一个膘肥体壮。 俩人一人拿一副望远镜,盯着宋南川的方向。 胖子寻思着:“花哥,咱要趁他落单,过去教训他一顿吗?” 瘦子手里夹着根烟,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 他猛地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缭绕的烟雾蒙了眼,恶声恶气地说:“这小子下手才毒,你没看西华被他一拳打掉了两颗牙,上医院补牙去了。你贝哥今天没回来,改天再找他算账。” 胖子指着那条小巷子说:“那间诊所好像是他家开的,要不砸个店踢个馆儿?” 瘦子很讲江湖道义:“砸店犯法,他报个警咱就把自己套进去了,坏了的东西还得照价赔,别给老子出馊主意。” 胖子盯上了喻窈:“刚他送走的是他女朋友吧,瞧她穿着一中的校服,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学生,长得贼几把正点。” 瘦子问:“漂亮吗?” 胖子眉飞色舞,嘿嘿傻笑:“漂亮。” “行。”瘦子恶狠狠地把烟头砸在地上,用鞋底碾灭,“那就蹲。” — 出租车登了个记才被放进小区,司机把喻窈送到楼底下,不但容忍她磨磨蹭蹭地下车,还好心地问她,要不要把她送上楼。 喻窈摆摆手说不用了,真心实意地跟人家道了个谢。 她的性格跟猫有点像。 猫临死的时候自己有预感,会躲得远远的,谁也不告诉,找个僻静的角落,寿终正寝,死也死得孤独。 这源于每次她不小心感冒,喻恩正都会骂她是个废物,只会给他添负担,生下来就是个麻烦精。 她一想,确实啊。 她认同了这个观点,在潜意识里自我否定。 伤了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痛不痛,第一反应就是要挨骂了,又要成累赘了,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就好像她活着,不能影响到任何人,她要像空气一样,虚无又真实地存在着。 现在她干蠢事了,连家门都不敢进。 她出了电梯,捏着钥匙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才提心吊胆地开了门。 喻恩正在家,坐在沙发上听专家的分析讲座,知道她回来了,但没有看她,直到她好久没动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问:“你中午怎么回来了?” “今天开运动会。” 她在家的时候除了考试相关事宜,都不会在家里说,但她怕郑兰淇不做她的饭,今天早上她特意说了一声开运动会,中午回家。 可能他不用做饭没听仔细吧,她不想再多想了。 她本来想装没受伤的,结果重心只是稍微往伤脚上移了点就疼得要命,没站稳摔倒在地。 喻恩正不满地说:“你怎么走个路都能摔。” 郑兰淇在厨房里一边煮汤一边看淘宝上卖衣服的直播,听到父女俩的对话赶紧跑出来:“窈窈,你脚伤了吗?” 一般父女俩讲话她是不会插嘴的,反而会想方设法回避,以免引火烧身,但他们一有吵架的苗头,她又不得不出面打圆场。 后妈真的是太难做了。 喻窈不喜欢郑兰淇,不是因为郑兰淇不够好,而是因为郑兰淇每次做的事都会和她所愿所想背道而驰,甚至有时候会毁了她的计划。 她能说什么呢? 半晌她低声道:“出了点小事故,把脚崴了。” 喻恩正冷声质问:“怎么别人都没出事就你出事了,你是比别人少只眼睛还是缺了心眼?” 喻窈闭上眼忍了忍,忍住没发作。 喻恩正从来不觉得人的怨气积攒到一定程度是需要发泄的。 指不定哪天她忍不住了,会干出连她自己都害怕的事儿。 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是我不小心,过阵子它就自己恢复了,我保证不给您添麻烦。” 喻恩正觉得喻窈在跟她犟,声色俱厉:“你拿什么保证?伤了就会给人添麻烦。要不要带你看病?要不要给你买药?要不要送你上学?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了,伤了还参加什么运动会,在家呆着哪也别去了,待会我给你们班主任打个电话,你不用去学校了。” 他这么说,是老了不需要人照顾吗? 喻窈差点就这么跟他吵起来,但转念一想,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喻恩正不跟她讲感情,她也不需要有感情。 第三十三章 房间的灯开着, 写字桌上的台灯也亮着, 物理书摊在桌面上, 凹陷处夹着一只蓝色水性笔,一根耳机线从书下延伸出来, 佩戴在少女清秀的耳朵上。 喻窈的脑袋里很乱,轻音乐也无法转移她的注意。 她微皱着眉,趴在左臂上, 心不在焉地抠着立在桌上的牛津字典,想着监狱里的囚犯每天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是不是也像她现在这么无聊。 要是喻恩正一辈子都拿她当孩子,她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自己走路, 永远被他搀扶着, 却不能让自己的腿受一点伤。 她真想看看没有喻恩正替她负重前行的世界到底是有多黑暗, 想知道他究竟为她扛了多少灾挡了多少难,才让已经受到庇护的她压抑到窒息。 耳机里正放着歌, 忽然进了通电话,播放的旋律卡了一下, 突然变成了铃声,她抖了一下, 忽然仰起身,而后拨开书页, 查看来电显示。 孙驭霄? 这么多年她独来独往行踪不定, 出现以后也没人问她去哪了。 记忆中, 这么快有人发现她失踪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她的呼吸凝滞了片刻, 指尖划过屏幕,静静等着他开口。 孙驭霄发现她接通了,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喻窈?” 她垂头道:“是我。” 孙驭霄确认是她本人接的电话以后询问道:“你下午没来吧?姚老师知道好多人没交广播稿,发了好大的火。” 喻窈动了动脚趾,低声告诉他:“我脚受伤了,我爸已经跟她联系过了,请了假。” 孙驭霄脑子转得很快,马上从一堆信息中捕捉到重点:“严重吗?” 喻窈诺诺说:“还好,你上次给我买的药用上了。你找我有事儿吗?” “你请假请到几号,期中考试参加吗?” 喻窈也不知道喻恩正是怎么跟姚忠薇说的,但期中考试是一定要参加的,到时候她就是瘸着腿也得蹦到学校去。 她想了想说:“等伤好一点吧,也不是太严重,期中考试是肯定要参加的。” 孙驭霄就跟她说:“那你好好准备。今天姚老师来看比赛,我们跟她说家长会我们几个的家长都到不了场,她就说要家访,来看看我们的生活情况。从我们这里离开,估计会敲你家的门。” 喻窈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问:“她怎么知道我住你们家隔壁?” 虽说学校有他们的档案,但姚忠薇也不会闲着没事拿来翻,而且记性好到好端端聊着天想起来吧。 孙驭霄那边静了会儿音,喻窈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果不其然,宗政洋把手机抢了过去,诚心谢罪:“对不住啊喻窈,我就一个不注意提了那么一嘴,没想到小姚把话接住了。我错了,我给你磕一个。” 宗政洋这个大嘴巴。 喻窈霍霍磨了磨牙,但很快就释然了。 她闭上眼又睁开,无所谓道:“嘴瓢就嘴瓢了吧,对我来说也没坏处。” 小学初中的时候班主任也会来家里家访,老师来之前她心里百转千回,内心戏占满了大脑内存,害怕老师了解她的家庭情况,担心老师说她的坏话,紧张兮兮地等待末日审判,然而每回老师登门拜访都没说别的,在喻恩正面前夸她半个小时就走了。 喻恩正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之后一段时间她过得会比往常舒坦一些,但维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严厉。 — 记得初中毕业前最后一场期末考试,学校设了高额的奖励,足有五千块,她拿到之后自己处置了,逛了半天商场,给自己买了条裙子,和配裙子的长筒袜,顺便给喻恩正买了条领带,给郑兰淇买了条丝巾。 她以为她孝敬两位家长的行径即便不能获得感动,至少会获得认同,结果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喻恩正问她挣的第一桶金为什么不上交,小孩手上就不能攥着这么多钱,怪学校做的不妥当,她无奈把裙子锁在衣柜里锁了起来。 前几天喻恩正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再不找个方式纾解,她真的要报社了。 她也不说明目张胆地给自己染个发,文个身,或者在耳朵上打一排耳钉,起码在期中考试这种不用穿校服的日子里穿一下裙子。 毕竟她是个叛逆少女。 期中考试这天,喻恩正看到她穿裙子果然冷嘲热讽:“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一天天的臭什么美,你是去考试的,又不是去接客的,不要在享受社会待遇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学生。” ??? 她什么时候天天臭美了?这条裙子她第一次穿。 天底下找得到第二个像他这样说自己女儿的父亲吗? 她今天非把话说开了不可,依葫芦画瓢让他听听自己的论调:“做丈夫的首要任务是照顾家庭,做父亲的首要任务是培育儿女,您一天天的看什么电视。您回家是来尽丈夫和父亲义务的,不是来当大爷的,请您不要在约束我的时候才想起来您是爹。 您不用觉得我在顶嘴,我觉得您说的很对,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喻恩正大喝一声:“喻窈!” 他面沉如水,指着她的鼻子说:“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说你两句你还发脾气,你有什么能耐发脾气?你现在吃的穿的住的哪样不是我给的,为你好还不领情。你不用想哪天翅膀硬了往外飞,你的翅膀能硬都是我养的,你还没资格说不。” 喻窈觉得好笑,面若冰霜地问:“是我求您用我妈的命换我的命吗?您说这话的意思是有郑阿姨肚子里那个给你养老,我不用对您负责?您就用对待我的方式对待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吧,千万别偏心,看谁脾气好,忍得了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责骂。” 喻恩正顿时惊愕又愤怒,转而指向自己:“我骂你了?我那叫骂?” 行吧,不算骂,都拐弯抹角骂到自己了不算骂。 他某些控制欲爆棚的行为都能构成刑事犯罪了。 为人父母嘛,孩子这么难管,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她伤心了,她也要让他尝尝伤心的滋味。 她不想再争执了,将视线投在他脸上,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有一天我自杀了,您会怪我懦弱,如果有一天我杀人了,您会怪我堕落,可您会自责吗?您不会。您永远不会承认您教育的失败,也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大家都把承担起这些的过程叫成长,可我从小就承受着这些,您总说我年纪小不懂事,那您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长大?” 喻恩正的眼里终于出现了类似于心疼的情绪:“你将来会感谢我的。” 喻窈疲惫道:“可我不想感谢您,我只想在让您骄傲之前找回我的骄傲。您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您以为的正确成了我的路障。我没有差劲到一点小事都要指教的份上,您不了解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我都知道。” 喻恩正无情打击:“你这是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 喻窈歪着头,漫不经心道:“您是想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吗?可惜我不是牛,我是狼,桀骜难驯的白眼狼。” 喻恩正才不跟她磨叽:“你给我把裙子脱下来!” “不脱呢?打我吗?还是把我撵出家门?”喻窈压抑太久了,今天颇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气势,盛气凌人道,“我今天就要看看,我穿个裙子能捅什么娄子。” 喻恩正真和她赌:“捅了呢?打得你一个月下不来床有意见吗?” 喻窈也真敢接这个军令状:“把我打残都没意见。” 第三十四章 深秋的温度也就比初冬高几度, 喻窈走在路上快被西北风冻傻了。 下次她一定不要用这么幼稚的方式跟喻恩正抗衡。 但不幼稚, 刺激不到喻恩正, 她又会很生气。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看上去身世坎坷, 却没有经历过实际的挫折,犹如一匹烈马,自信得让人忍不住想拽一下缰绳, 谁使绊子都会说是担心她跑得太快栽跟头。 有的人呢,关心的是她。有的人呢, 关心的是她背的货。 还有的人呢,关心的是她会不会伤到别人。 但她自己要识破那些障眼法, 判断没有别人阻挠她会不会摔跤。 今天跟喻恩正打这个赌, 确实是她冲动了。 想到喻恩正盼着她吃苦头的模样, 她心里一阵烦躁。 喻恩正到底还是想赢她,他没有管她的幼稚行径是否危险。 这种时候他又不盼着她安然无恙了, 满心想的都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变成现实。 这样一来,她怎么可以输。 崴到的脚康复得差不多了, 可以稍微借力,即便是这样, 她这样蹦到教室,还是觉得小腿硬邦邦的, 像长了十斤肌肉。 教室里暖和得感人, 她把外套脱下来盖到膝盖上, 搓了搓手, 手撑在桌上,揪了揪冰凉的耳朵。 考场是按上次月考的成绩安排的,孙驭霄的座位被排在了门口。 他今天也穿着自己的衣服,上身是一件版型宽松的圆领衫,袖子才过手肘几公分,腕上的手表相当显眼。裤子也是七分裤,和上衣一样是灰色的,中缝镶着一条白边,脚脖子露在外面,穿着一双运动鞋。 监考老师来之前他把前门关了,铃声打响后,监考老师夹着卷子敲了敲门,又跑到窗边敲了敲窗,示意孙驭霄开门,孙驭霄抬手把门打开。 监考老师是个年轻男人,穿着翻领衬衫,长袖,套了件不系扣的毛线马甲,打扮得颇有老干部的风范。 他进来以后问孙驭霄:“关门干嘛?” 孙驭霄言简意赅地答:“冷。” 监考老师打量了他一下,见他穿成这样,心说不冷才怪:“穿校服多好,还挡风。” 孙驭霄表示:“我不冷。” 监考老师一懵:“你刚才不是说你冷吗?” 孙驭霄哪是说自己:“有人冷。” 监考老师闻言站在讲台上朝下一望,看见了衣服穿少的喻窈,于是扯开嗓子喊了一句:“下午都多穿点啊,换季最容易感冒了。”说完才开始问他们的参考资料都放到考场外的桌子上没有,数卷子让第一排的往后传。 期中考要比前面两次大考的题目要难,对于基础薄弱的人来说是灾难,可对喻窈这种基本盘稳固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优势。 文言文翻译出的生僻,但巧就巧在昨天她恰好看到过,这种考的都会的感觉是真的很快乐,尤其这门是她心里最没底的语文。 写到作文的时候还剩五十分钟,她停下笔看了眼坐在斜前方的孙驭霄。 他考试的时候没有多余的动作,不像有些人习惯摸头或者咬笔头,坐姿很正,就跟卖矫正仪器的广告里的模特似的,手腕搁在桌上,奋笔疾书。 月考的时候她就是因为看着他发呆,没看清题目,把作文写偏题了,才导致语文只考了一百出头,这回可不能重蹈覆辙了。 她深吸一口气,写下作文题目。 出门前和喻恩正吵的那架有点影响心情,她害怕以急功近利的心态考试会失误,作文写得中规中矩。 不出彩,但也不会出错。 伴随着考试结束的铃声,她在方格纸上画上句号,长长舒了口气。 她没带什么文具,本来早就可以回家了,可她腿脚不方便,于是坐在座位上等其他同学先走。 人都快走光了,她却看见孙驭霄还没走,坐在桌子上望着她。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没人了,应该确实在看她。 等教室里只剩他俩了,她像只麻雀一样扶着桌子蹦过去,疑惑地问:“你在等我吗?” 明人不说暗话,孙驭霄直奔主题:“两个项目我都得了第一。” 喻窈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孙驭霄扬了扬眉:“想反悔?” 他不提她恐怕真的会忘,但他一提她就想起来了,想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不自然的神色已经出卖了她。 她面对别人时都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但可能由于他看起来太磊落,她一准备撒谎,就会无端生出愧疚感,只好堂而皇之地说:“有需要的时候再叫也不迟吧。我不会赖皮的,你这样像催债。” 孙驭霄将计就计,微微一笑:“不是债吗?” 喻窈垂首酝酿了一下,鼓起勇气,像有人逼她吃姜一样,不情不愿地叫了声“霄霄”,仓皇蹦走了。 孙驭霄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笑得开怀。 — “来了来了!”胖子摇肩甩着两条胳膊报信。 瘦子蹲在台阶上,碾灭烟头,眼神犀利地问:“看清了,是她?” “肯定没错,那女的扎的发型和上回一样,而且瘸了。”胖子说着暴躁道,“妈的,蹲了她十几天了,可算出现了,老子打游戏都没这么有毅力。不过啊,哥,她身边还跟了个男的。” 瘦子淡淡抬眼:“男的?” “应该是同学。”胖子笑嘻嘻地说,“个头不高,才到我肩这儿,咱十几号人,多他一个也不怕。” 瘦子漫不经心地把地上的一堆烟头踢进下水道,打了个手势,发号施令:“走,干他。”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群混社会的无业游民,啥毛色的都有,一水儿的杀马特。 居民小区背后有一个篮球场,旁边只有一台摄像头,去年被一群熊孩子用篮球砸成了稀巴烂,查出来教育了一通后,又被人用石头加弹弓恶意破坏了。 这是宗政洋说的,孙驭霄走到这儿,刚告诉喻窈,不知道从哪蹿出一帮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期中考试比平时放学放得早,考完试的都回家了,上班族还没下班,路上不见几个人,他们人多势众,来势汹汹,等喻窈反应过来,书包已经被他们抢走了。 手机也在书包里。 喻窈慌张地盯着书包。 瘦子一步步向她走来,目光扫到她的裙子,倾身迫近,隔着她的打底裤,掐住了她饱满的臀,又抬手掀了掀她的裙子,不怀好意地问:“宋南川好这口吗?” 孙驭霄握拳欲动,胖子如铜墙铁壁般拦住他的去路,还推了他一把,把胸一挺,凶神恶煞地警告道:“小子,识相点儿,站这儿别动,不然别怪爸爸的拳头不长眼。” 喻窈又惊又怒,险些放声尖叫,极其想把他碰她的这只手剁下来,可眼瞟着他身后一看就不好惹的人,只有压下心底的情绪,无辜地问:“宋南川是谁?” 瘦子冷笑一声,轻佻地掐住她的下巴:“别给老子装蒜。你告诉他,校南一霸不是好惹的,他不自己送上门让老子好好揍一顿,老子让你怀的种不知道是谁的。” 他们看上去也不是亡命之徒,看样子就是早早辍学了又没家长管,说话做事都不叫中二了,恶心得令人发指。 可目前的形势不允许她嫉恶如仇。 宋南川究竟是怎么惹上这些人的? 孙驭霄不敢冲撞喻恩正,还不敢收拾几个小流氓吗? 他忍不了了,敛神严肃道:“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瘦子回过头来看向他,面目狰狞。 “敢这么跟我们老大说话,活得不耐烦了!” 胖子阿谀地照着他的膝弯处踹了一脚,竟然没踢动。 孙驭霄不紧不慢地把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取下来,走过去,当着一群人的面塞到了喻窈手里,抬头和瘦子对视:“不敢说就道歉。” 瘦子冷笑:“我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两个字。” “孙驭霄沉着脸,一瞬不瞬盯着他:“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字典里出现这两个字呢,打一架?” 隔岸观火的黄毛笑了,牛逼哄哄地说:“打架?我们花哥可是跆拳道黑带,你这小身板儿,我花哥扫一腿就能让你上天。” 孙驭霄不搭理他,只看着瘦子。 瘦子冲他笑了笑,冷不防就一腿鞭过来了。 孙驭霄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脚脖子,把腾空的他拽下来,缠斗在一起。 两个人在地上翻滚,不断调换位置,谁也没法上去帮忙。 如果喻窈腿没伤的话,她这时候已经一把抢过书包跑远了,说不定能报了警,再叫来人帮忙。 可她现在跑不了,一动就可能被围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打,脸上写满了焦灼。 瘦子招招狠戾致命,孙驭霄看上去处于弱势,可稍微懂点功夫都能看出瘦子的还击是在挣扎。 不出两分钟,孙驭霄已然直立,一脚踩在瘦子胸上,俯身说:“道歉。” 有人伺机上去偷袭。 孙驭霄一拳打在他肚子上,那人顿时痛得蜷起来嗷嗷叫。 他使的力很巧,瘦子瘫在地上起不来,却依然嘴硬:“做梦。” 孙驭霄叫:“喻窈。” 喻窈马上会意,趁对方注意力在他身上,出其不意夺回了书包,翻出手机报了警。 电话接通更是谁都不敢出声,他们对警察还是忌惮的,一动不动听着喻窈把他们的位置告诉了警方。 孙驭霄又看向瘦子:“再不道歉警察就来了。” 瘦子咬牙妥协:“对不起。” 孙驭霄放过他前淡定警告:“知道我为什么打得过你吗?我家都是警察,你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可就不止在局子里待十天半月了。” 说完他缓缓直起身子,收了脚。 一窝土匪丢盔卸甲,屁滚尿流地撤了。 喻窈赶紧蹦上前,捧着他的手肘心疼地说:“你的胳膊流血了。” 刚才打架的时候他倒是没挨到打,但无意间小臂蹭到了水泥地上,擦破了一大片皮。 他的衣服袖子短,没遮住小臂,碎皮屑粘在肉上,伤口一道道平行排列着,渗着血,触目惊心。 喻窈瞬间想到她和喻恩正打的赌,认定是自己连累了他,苦着脸自责道:“我真不该穿裙子。” 要不是她着装不正经,也不会惹来这种祸事,她应该听喻恩正的话,把裙子脱下来。 她看着他血淋淋的伤口,心疼得快哭了。 “你有这样的遭遇不是因为你穿了裙子,是因为他们品行不端。”孙驭霄不觉得疼,温柔地给她擦眼泪,诚心诚意地夸赞:“你穿裙子,是真的很好看。” 第三十五章 喻窈陡然自噩梦中惊醒, 心脏怦怦跳, 粗重的呼吸似萦绕耳畔, 头重脚轻。 高考最后一门理综,作答区全是空白。 梦里监考老师的声音竟然和喻恩正的一模一样。 她撑着上身坐起来, 抹了抹脸,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 白驹过隙,三年如须臾。 高三这一年她都在跟喻恩正打赌, 越赌越大,比前两年更为频繁, 军令状日日更迭,她不断突破着自己的极限。 结果是好的, 她如愿被心仪的学校录取。可毕业以后的暑假, 她长期被梦靥缠绕, 不是梦到考试失利了,就是梦到高考途中出了意外。 这一年里, 她每天就只睡五个小时,睡眠浅到没有动静她也会自己醒。 睡前抱着错题本, 醒来赶紧看昨天学会的题有没有忘,真的是把自己弄得神经兮兮的, 焦虑得如同更年期妇女,已经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高考结束的第二十天, 仍保持着从前的生物钟。 她有些心累地拧开了床头灯。 手机的指示灯闪烁着, 她摁亮屏幕看了眼时间。 五点。 天还是黑的。 眼睛有些睁不开。 她闭上一只眼, 把另一只也眯起来, 强迫自己适应屏幕的亮光。 昨天晚上她十点钟就睡了,但是他们这一代多的是熬夜成瘾的夜猫子,班级群里的消息达到了99+。 群只在初建的时候热闹了两天,后来有人在群里发微商的广告把群搞凉了。 喻窈一直没管他们聊什么,既没屏蔽,也没窥屏,进群以后就潜水,没参与过一次讨论。 凉了一个多礼拜的群,突然聊得热火朝天,不免引起了她的好奇。 她点进去看了看,原来是在商量毕业班聚。 这要是毕业多年后的同学会喻窈肯定不会出席,但好歹同窗三载,没有情分也有道义,临别前的散伙饭,可能是人最齐的一次了,她没理由不去。 翻到记录里的时间地点,她长按屏幕,复制,粘贴到备忘录,又重新点进微信,在通讯录找到孙驭霄,顺着他的主页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他最后一条朋友圈停留在上周一,内容是四张图。 第一张是连绵不断的大漠戈壁。土黄的山丘上沟壑纵横,白色砾石点缀其间,天是澄澈的蓝,万里无云,是和繁华都市截然不同的光景。 第二张还是戈壁滩,随行的越野车入了镜,孙驭霄站在车顶上,戴着雷朋墨镜,遥望远方。不知是因为几近日暮还是逆光,看不太清脸,只能辨明硬朗的轮廓。 第三张是烤全羊。火盆里的木炭架成了锥形,烈焰周围扬起烧着的炭灰,像烟火。 第四张是新疆小镇。 他发朋友圈的当天喻窈给他点了赞,没忍住问他去哪了,孙驭霄说去找他爸了,又跟她聊了半天新疆的风土人情,然后没了后话。 喻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高一那年他痛殴流氓英雄救美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对他生出感情了。 她通过往昔种种细节,猜他应该多少是喜欢她的,可是他没有告白。 明明成人礼上有男生跟她搭讪,他在背后叫了她一声。 叫了又没话。 当时宗政洋开玩笑说孙驭霄吃醋了。 她一向不喜欢自作多情,就算察觉到一点端倪也会搜肠刮肚想别的原因。 可巧合太多,她也就信了。 信了的结果就是她每天抓心挠肝,想问又不好意思问,只好等着他开口。 等得都不耐烦了,不由开始胡思乱想。 他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不喜欢她了? — “要你报提前批你不听,现在志愿填不了,只能在读大学的时候参与征兵,简直把前途当儿戏。” 孙建纲说得很平静,但每个字里都透着不满。 孙驭霄已经记不清这是这个月挨训了。 孙建纲一心想让他子承父业,对他说,竞赛得几个奖就觉得自己是科研人才了,那只能说明你脑瓜子灵光,干什么都是块好材料,既然干什么都行,怎么就不能当兵了。 孙驭霄的头脑一直很清醒。 孙建纲在京城干得好好的,自请调到新疆边防营来当政委,好多人都说肯定是他夫人给了他什么内幕,是为了升迁。 但孙建纲丹心可鉴,放弃安逸舒适的环境,来到西北苦寒之地全凭初心。 他是孙建纲的儿子,也是孙建纲的脸面。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他们大院子弟,没什么先天疾病的,几乎都去当兵了,他没有必要跟家里对着干。 可他不喜欢孙建纲把他其他方面的成就看得很容易。 他开诚布公地说:“爸,谢谢您为我考虑,但我是成年人,能对自己做的决定负责,毕业以后我会参加部队的直招或者特招,在此之前请允许我用四年时间学习技术。工作以后我还有机会去军校进修,但去t大只能现在,不是谁想考就能考上的,您好歹尊重一下我的努力。” 孙建纲也不是不近人情:“以后不许先斩后奏了。你可以有你的计划,但一定要经过批准,不服从指挥是最要不得的。” 孙驭霄得逞,笑了笑,试探着问:“手机能还我了吗?明天我和我妈就回去了,我查查北京的天气。” 部队不让用手机,他也算入乡随俗,来到部队的第二天就被孙建纲收了手机。 孙建纲白了他一眼,还是说:“找你文轩叔叔要,他在保管。” “谢谢爸。” 孙驭霄如愿要回了手机。 连上网以后他赶紧点开微信。 班级群999+。 宗政洋给他发了八十条消息。 喻窈的头像旁是备注,备注下是一个浅灰色的“嗯”字,后面显示着最后一次联系的日期。 他没舍得删除和她的聊天记录,失联后她也没有找过他。 他憋在心里的一股气顿时散了。 他喜欢喻窈三年了,怕谈恋爱影响她看重的学业,自从那次出手相救以后他就没招惹过她。印象里他们不停在考试,成绩也是你追我赶,因为交流过少,他们谁都没要推免名额,便宜了第三名。 好在他们都考上了t大,学校隆重庆祝了一番,条幅挂到了距校门口二百米的大街上。 他很想她。 — 夏天过去一半了,郑兰淇忽然想起喻窈不用再穿校服了,心血来潮给她买了几套裙子。 也就是高中第一个学期的期中考后,姚忠薇来家里家访,一改雷厉风行的作风,给喻恩正上了四个小时的课。 喻恩正平时开会都没这么认真过,那天竟然耐着性子听姚忠薇讲到天黑,还留姚忠薇吃了顿晚饭。 自那以后性情改变了不少,起码知道怎么和青春期的孩子相处了。 后来喻窈的妹妹出生了,他想起喻窈小时候的乖巧懂事,觉得挺对不住她的,表面上关系僵持,可会照顾她的情绪了。 喻窈虽然还是不能理解这夫妻俩,但也没有之前抵触。 主要是喻粲出生后哭得最凶那阵子,把他们折腾得够惨的,他们也没说要她帮忙带孩子,怕吵到她,哄孩子哄得挺及时的。 她也就多了几分体谅。 聚餐地点定在一家老字号餐馆,在学校一带小有名气,很多学生的升学宴都是在那儿办的。 喻窈穿上了郑兰淇给她买的短裙,化了个精致的小淡妆,把钥匙纸巾装进手包里,手机拿在手上,兴致盎然地出了门。 她本想敲隔壁的门,拉上同班的男生一起去,但她不知道孙驭霄赶回来没有,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结果走到半路上,她看见了孙驭霄一行人的背影。 三个人并排走,隔得稍远,足以压马路,他们就这样在人行道上当路障,一边聊天,一边慢悠悠逛,中途还停下来,在路边的水果摊上买菠萝。 还真是心有灵犀。 她不叫他,他也没来敲她家的门。 她觉得这两天自己的肝火有点旺,竟然在意他回来也没有跟她说一声。 哪怕他们马上就会见面。 第三十六章 小卖部老板帮喻窈撬开金属瓶盖, 她接过玻璃瓶道谢, 朝孙驭霄他们那边望了一眼。 宗政洋停在水果摊前跟摊主砍价。 摊主估计被他口若悬河的表现镇住了, 便宜了几块。 这家伙咧嘴笑得露出洁白的两排牙。 瓶子是要还给小卖部老板的,喻窈就边灌可乐边等着他们走。 对面就有台自动贩卖机, 她是为了等他们走才在小卖部的冰柜里取了瓶可乐。 像这样破旧的小巷子学校周边有好几条,做生意的各有各的营生,学生们熟门熟路, 要什么拿什么,把钱搁柜台上, 进去就出来,只为图个方便, 店里也显得有些冷清。 老板闲着没事跟喻窈聊天:“你们这就放暑假了?” 这么问八成是在打探行情。 放了暑假, 学生们都宅在家里吹空调, 年轻人火气旺,怕热, 每逢这个时候,他们的生意都会变难做。 店里只有台用了好多年的破风扇, 旋档的,没现在带遥控器的那么高级, 风速也不大,大热天的守在黑屋子里是一种折磨。 要是学生真放假了, 他们也就暂停营业了。 老板接下来估计该问她什么时候开学了, 喻窈蹭了蹭脸上的汗, 告诉老板:“我毕业了。” 老板顿时了然:“噢, 今年高考吧,考得怎么样?” 高三学子是社会各界广泛关注的对象,只要是今年毕业的,认不认识都会问成绩,不管是毕业一年还是毕业十年的老油条,年年都蹲作文题目。 喻窈知道老板不是真想知道她考多少分,敷衍道:“还行。” 她这个还行指的是比状元低六分。 她看着喻恩正骄傲的模样,感觉很奇妙。 你以为你可以用来打对方脸的成就实际上是对方梦寐以求的。 你以为你们是敌人,利益却自始至终勾连在一起。 你以为你中了激将法后会恼羞成怒,可内心深处渴望着对方的认可。 明明你最初只是想向他一个人证明自己,但不知不觉,你实现了你想实现的,得到了你想得到的,还翻过了一座分水岭。 回过神,孙驭霄他们已经不在原地了,她一口气闷了可乐,把瓶子还给老板,转身欲走。 老板叫住她:“小姑娘,你还没给钱。” 喻窈有些尴尬地想起来,她确实是要老板帮她开了瓶盖后就盯着孙驭霄他们看,没有付过账。 她折转回来,老板又朝她挥挥手:“算了,不用给了,估计你也是最后一次光顾了,权当我跟你讨个彩头。” — 包厢订在二楼,喻窈到饭店的时候已经来了很多人了,墙确实不怎么隔音,里面闹哄哄的,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听他们的音浪一波高过一波,猛地一声喝彩,还挺吓人的,她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都是没人管的时候闹惯了的人,一大帮子坐在那里,兴高采烈的,不但嘈杂,说是震耳欲聋都不为过。 喻窈开门的时候堵住了一只耳朵。 她现在和孙驭霄是一中的招牌,照片挂在写着“金榜题名”的喜报上,两个人的贴在一起跟结婚照似的。 上一回跟他挨在一次,还是高一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他和她分数一样,却因为他姓氏首字母的排序在她前面而压了她。 他就在试卷上随便找了个瑕疵,去办公室要求老师改分。 当初那些流言蜚语令人不快,可如今再听到一模一样的绯闻,倒像是人间佳话。 喻窈看见孙驭霄在跟一群女生打扑克,默默关上了门。 孙驭霄全然不知道他已经被锁定了,还在一本正经地学扑克。 他向来只对运动感兴趣,像什么现在流行的枪策、推塔游戏,他玩是玩,但只是配同伴打一打,不怎么感冒。 同理,他现在学打牌只不过是为了融入集体。 刚才一进门,一双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惊异地望着他,朝夕相处的同窗朋友们异口同声地发出感叹:什么?你连牌不会玩儿? 他脑海里一下就浮现出他手捧保温杯十颗枸杞五朵菊花泡水喝的模样。 女生拉着他教,他要面子,也不好意思驳人家的面子,于是跟着她们学起来。 新手的运气总是比老手强,他一连赢了好几盘,不由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人差不多到齐了,组织班聚的人开始清点人数,数了半天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宋南川呢?宋南川人在哪,他来了没有?” 空气突然安静。 竟是没人应。 大家伙儿停下手里的动作,面面相觑,有的摊手,有的摇头,有的耸肩,最后有人轻笑了一声:“他作死来着,第一志愿报清华,第二志愿报北大,第三志愿是报了复旦还是浙大,说起来也是报过名校的人了,考六百多分愣是掉档了。” 这语气,像嘲笑,又不是嘲笑,更像是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毕竟是六百多分啊,多少人想考都考不了这么多,简直是暴殄天物。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 喻窈愣了一下。 确实像宋南川的风格。 印象中的宋南川是个中二少年,他疯起来谁也奈何不了他,天王老子都不怕。 那场因他而起的暴力事件喻窈都没敢对他说,但后来贴吧里有人描述了孙驭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情境和那群地痞的穿着特征。 喻窈特意去看了帖子,气得七窍生烟。 一个女生在自家阳台上目睹了全程,可胆子小不敢施以援手也就罢了,因为距离远看不清,大部分笔墨都用于描写孙驭霄出手多么凶悍,在帖子里表明了打架的男生其中一个穿着一中的校服,引起了学校领导的重视。 好在这姑娘当时没想到拍视频。 升旗仪式上年级主任严肃强调这是不正之风,凡事都该以法律手段解决,劝这次事件涉及到的人站出来自首,坦白从宽接受处分。 全校都在议论“这得有多傻才会自己承认啊”的时候,中二少年宋南川站出来担下了罪名。 最讽刺的地方在于,学校召集班主任开了好几次会讨论这件事,处分都定下来了,就要公布的时候,警察先一步查清了真相,告诉校方孙驭霄同学这是见义勇为。 校领导集体傻眼。 什么? 孙驭霄? 关孙驭霄什么事儿? 弄明白原委以后,没表扬嘉奖孙驭霄,反而把宋南川叫去办公室批评,说他差点犯了包庇罪,必须认真检讨。 于是一夜之间,孙驭霄和宋南川都成了全校闻名的人物。 宋南川是看重成绩的,看起来混不吝,可私下里不知下了多少功夫。 喻窈不觉得他会在高考这件事上任性。 六百分的传言是怎么来,他究竟是真觉得自己没考好打算复读还是不想上大学了,是迫不得已还是事出有因,尚且存疑。 此刻孙驭霄注意到了她,盯着她颦蹙的眉毛,眉头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拧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开席前姚忠薇竟然来了。 她踏入的包厢的那一刻, 吵嚷的少男少女们顿时噤了声。 过了两秒, 有人缓过神来, 遮着嘴压低声音:“不是说就咱们聚一聚,谁把老班请来的?” “蒋炎菲呗。三年了还不知道她的德行, 权势狗一条,平时跟人说话情商低的要命,在老师面前甜得很, 想法设法巴结,为讨欢心能出卖同学, 这人做的,绝了。” “都毕业了还这样, 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嘁, 天生讨人厌。” “好烦啊, 为什么这种场合会有老师在场,现在好尴尬, 我看他们买了酒,还想喝一杯呢。” 大概感受到了所有人的不自在, 姚忠薇一进来就说:“我就留一会儿,来祝贺一下升学的大家, 希望你们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男生豪爽附和:“必须啊!姚老师您肯定桃李满天下!” 女生们不约而同地说:“谢谢姚老师。” 原本安静坐着人豁然起立, 椅子被推后了一大截, 宗政洋被卡在角落里出不去, 喊了一嗓子:“霄霄, 给姚老师拿个杯子。” 他们一来就把塑封好的餐具拆了,取了玻璃杯,喜欢奶茶的喝奶茶,喜欢椰汁的喝椰汁,喜欢啤酒的喝啤酒,花生瓜子堆了一桌,桌上早就一片狼藉。 孙驭霄走到姚忠薇面前打了声招呼,从她身后绕到门外,叫服务员再拿套餐具。 他在门口等了服务员一会儿,帮姚忠薇拆了塑料纸,眼看着就要倒饮料,一旁的男生热烈起哄:“哎!有酒!有酒!给老师倒酒!” 姚忠薇似笑非笑:“你们好大的胆子。” 当老师的,尤其是当班主任的,不管私底下是什么脾性,在学生面前向来是威严的。教出来的历届学生都很怕她,这一届也不例外。 说完这话其他人一时不知道姚忠薇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都没胆量回了,只有宗政洋,大大咧咧没心眼,嬉皮笑脸道:“这不出校门了吗?” 姚忠薇笑起来:“真是岁月不饶人,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孩子,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宗政洋嘿嘿笑,摸了摸后脑勺:“我还在长,一个月就能长一公分。” 姚忠薇笑容和蔼:“喝就喝吧,注意度。” 宗政洋忙不迭把酒搬上桌,用转盘转到另一头。 孙驭霄替姚忠薇倒酒。 姚忠薇的目光在他们每个人身上过了一遍,举起酒杯:“有人真心实意为你们的梦想服务的时光过去了,你们也要踏上新的征程。希望大家时刻不忘为一个目标艰苦奋斗的感觉,奋勇拼搏,不要怠惰,你们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在场的人举杯:“谢谢老师。” 姚忠薇自从当了老师以后滴酒不沾,今天破了例,烈酒入喉,眉头微皱,缓了一会儿说:“好了,大家慢慢交流感情,我先走了。” “姚老师不坐下来一起吃一点吗?” “是啊,来都来了。” “和我们待一会儿再走吧。” 这年头,老师越来越难当,况且她素来严厉,不够开明,可能也算不上好的人生导师,有的人记仇不记恩,很难理解她,说的话未必发自肺腑。 姚忠薇相信她得了不少人心,但不想给不待见她的人心里添堵,坦诚地说:“我在这里你们好多事不能干,留我干什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她走到门口,冲教了三年的学生挥挥手,待了不到五分钟就离开了。 喻窈连忙追上去,叫了一声:“姚老师。” 姚忠薇留步,转身看到她,亲切地问:“喻窈啊,有什么事吗?” 喻窈迟疑了两秒说:“您能像当初忙我一样,帮一下宋南川吗?他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同学,本来应该有很好的未来。” 当初姚忠薇来家里家访,让她了解到了喻恩正对她的关心,也让喻恩正跟她道了歉,父女关系改善了很多。 姚忠薇于她是贵人,也是唯一能够帮助宋南川的人。她作为班主任清楚宋南川家里的情况,作为老师,她有扶宋南川的义务,自然有管宋南川的立场。 姚忠薇抠了抠额头,有些为难。 她不想说人各有命,但外力实在不能解决根深蒂固的内部矛盾,她愿意帮助每一个坠入深渊的孩子,为他们奔走,然而她只是个普通人,常常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她对喻窈说:“我能够帮助你,是因为你的父亲是在乎你的,他可能不能把你照顾得很好,但也排在他自己之前。但宋南川的父母……也许他是真的不被上天眷顾的人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带他的时候,没有让他成为十恶不赦的坏人。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个人走弯路,可如果摆在他面前的是绝路,我会庆幸你们有路走也是好的。要是我一直劝他考大学,他会以为只有考大学才有出路,他又因为各种理由不能去上,不是把他的路都堵死了吗? 我帮不了他,你也一样。他自己的人生只有自己能做主,不一定期望你关注。” 所以他没有来参加同学会。 姚忠薇对她说了句“加油”,下了楼。 喻窈还在沉默。 她觉得她和宋南川像两个被关押在牢笼里的囚徒,她是被释放的那个,宋南川是被带走生死未卜的那个,当然百感交集。 服务员上菜,她也跟着回到包厢。 刚才凌乱分布在各个角落的人都有序地坐好了,只有孙驭霄和蒋炎菲中间有个空位。 她犹豫一瞬坐了过去。 蒋炎菲今年考得不错,没被考上第一志愿的大学,但被第二志愿的学校录取了,是南方一所叫得上名号的一本。 她把人性的弱点表现得活灵活现,也就再没人看见她身上的闪光点,读了三年大学,被同学排挤了三年,起初还有塑料姐妹,后来就被彻底孤立了。 等懂事了,突然发现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讨厌她。 她不知道自己要改哪里,还是全部都要改。 她很佩服喻窈,不论别人说什么,从来不会自卑。 她端起杯子,怯生生地说:“喻窈,我敬你一杯。” 喻窈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大度不起来,可当喻恩正不在她耳边谆谆教诲、让她多给予别人一些宽容理解,她反而什么都不在乎了。 喻窈把自己的空杯子拎到眼前放着,正到处找酒,孙驭霄把她的杯子拿过去,斟满椰汁。 他就这么替她做了决定,她有些不满地说:“我要喝酒。” 孙驭霄漫不经心地将她的酒杯放回原处,作了解释:“你心情不好,喝了会醉。” 别的男生对她管东管西,哪怕是关心,她也会反感,可放在他身上,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蒋炎菲一直是个明白人,早就知道他俩关系不一般。当初那样做不过是情窦初开,被强烈的喜欢冲昏了头脑。三年过去执念都散了,回想起来还觉得有点羞耻,冲着喻窈讪笑了一下,先干为敬。 对方都干了,喻窈也不好把孙驭霄给她倒的饮料泼了,只好喝饮料。 孙驭霄在她旁边坐着,喻窈没心情吃饭,只想跟他求证,等他咽下一片肉,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要搬回去了。” 他手上一顿,看向她。 喻窈也看着他:“还有一周租赁合同到期,再过两个月我就去上大学了。本来就是为了方便我念书租的房,我爸他们没必要继续住在这里。你也一样吧?学业完成了,还有什么理由住在贺驰野家?你们可没签过合同。” “政洋和秦炼他们都没走。” “这是你没走的理由?” “在等成绩,想第一时间知道他们考得怎么样。” 喻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你们可以打电话。” “我刚从新疆回来——” 话说到一半孙驭霄终于察觉对哪里不对了。 为什么要解释那么多? 她问的那一瞬间他是不知道正确答案的,可在随着她的指引寻找答案的时候他一直在刻意回避。 越是回避,离答案越近,他忽然醍醐灌顶,诚实地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舍不得你。” 舍不得和你分开。 第三十八章 孙驭霄说的声音不大, 但非常巧合的, 整个场子突然静了一瞬。 “舍不得”三个字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这下真的是全场死寂。 接下来,当事人还没回味过来是什么意思, 突然有人夹着嗓子戏谑地说:“哎哟,孙驭霄,舍不得是什么意思啊。” 一屋子的人都等着看戏。 当初就是他们八卦心切, 开玩笑开过头了,惹得喻窈跟他翻脸, 还跟老师申请换了座位。 孙驭霄焦灼地看着喻窈:“喻窈。” 喻窈倒是护着他,看着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没好气地问:“人话听不懂?” 那人诧异:“欸?” 喻窈挑眉:“没喜欢过女生?” 那人愣住。 喻窈三连击:“准备打一辈子光棍?” 那人被她问懵了。 喻窈傲然睨了一圈儿:“吃你的饭好伐?看热闹能让你们找到对象吗?” 本来在场的人都以为她生气了, 但这个“好伐”一出来, 他们顿时长吁了一口气, 分分打起哈哈,场子重新躁回来。 悬在心口的石头一落, 孙驭霄的心也定了,不单是神回来了, 面子也回来了,嘴角的弧度收都都不住:“是我没弄清场合打扰到大家了。” 言外之意, 他来担待。 他俩一唱一和眼神里全是戏,很难让人相信他俩没一腿, 众人笑容渐深。 为啥聚会?真联络感情? 才不是。 求的就是班上男男女女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听一段故事, 等一个结局。 不知是谁胆大嚎了声“罚一杯”, 有了领头的,男生们兴奋起哄,掀起热潮,拍着巴掌让孙驭霄喝酒赔罪。 此时不灌,更待何时? 孙驭霄家教严,哪怕他的男孩,父母亲也不准他喝酒。 年满十八岁前,他连啤酒都没尝过,成年后一直没遇上机会,像今天这样被劝酒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能喝多少,对酒桌文化更是一窍不通,压根不知道怎样用漂亮话让自己喝最少的酒。 听说他不喝他们就会为难喻窈,他耿直地说:“我喝可以,你们今天谁都不许刁难她。” 同学一场,都是知道分寸的,喻窈一个女孩子,他们哪敢真下手,喝出问题,追究起责任,在座的一个都跑不了,于是答应了孙驭霄。 宗政洋笑得开怀,还说:“霄霄你敞开肚皮喝,喝芒了哥们儿给你抬回去!” 喻窈头疼地扶额。 这要面对的是坏蛋他还有命吗?他不知道约定是双方的,一方随时可能反悔吗? 可他这颗赤子之心又红又明亮,真叫人心动。 喻窈还有挺多话想问他的,但孙驭霄被人灌麻了,扬言说要抬他回去的人也喝得醉醺醺的。 秦炼只扛得动一个,打电话叫来了贺驰野。 两个人完全没了行走能力,他们干脆叫了辆车,四个人刚好坐满。 喻窈是自己回去的。 — 明天就要搬回老房子了,喻窈回到家的时候,喻恩正正站在家用梯子上拿高处柜子里存放的床上用品,连夜打包物品。 郑兰淇给喻恩正扶着梯子,见喻窈回来,叫住她:“窈窈,帮阿姨看一下妹妹醒了没,醒了的话,给她喂点吃的。饭在锅里,保温了,把插头拔掉,胡萝卜和碎海苔在蒸锅里,拌一拌就好。” 喻窈应声去卧室里看了一眼,喻粲还在酣睡,但她还是走进了厨房。 喻粲今年两岁出头,醒着就要有人陪,只有她睡着的时候郑兰淇才能去干正事。 如果可以,当然是希望她一直沉睡,但小孩子生长发育需要补充能量,她不能自己摄取,只能靠喂,喂的前提又是她醒着。 照顾小孩是世纪难题,像在解孔明锁。 喻窈一向对小孩不感冒,但一想到她小时候喻恩正也是这样抚养她的,五味杂陈。 饭迟早是要喂的,反正她回来了,她的东西也一早收拾齐备了,可以给郑兰淇搭把手,陪到小姑娘睡意再度来袭就好。 她揭锅的时候不经意瞥到木柜上的瓶瓶罐罐。 透明的玻璃罐里装着冰糖、陈皮、桂花、山楂、干桂圆、杨梅干…… 她灵光乍现,恍然想起家里还有莲子,于是转身打开冰箱,果然在侧壁上找到了已经拆封的莲子米。 她不会用高压锅和瓦罐,但家里的电饭煲本身就是高压的。 想到这里,她萌生了一个念头,走到厨房门口,探头张望,做了一个决定。 明天就要搬回去了,现成的食材不用白不用,她拔了插头,把锅里的饭盛出来,洗了锅,随即把罐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进电锅内胆,接水涮了一遍,又加了足够的水,关上锅盖,接上电。 她急急忙忙做好拌饭,去卧室把喻粲弄醒。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秃着头,像个小和尚,不太能分得清性别,吃饭的时候特别乖,不挑食,也不用人费心诱哄,嚼完了就张嘴,只不过捧着臭脚丫当香饽饽,皱着鼻子嘿嘿笑。 饭喂到一半,厨房里传来尖锐的报警声,把喻窈吓得心跳都空了半拍。 她怎么忘了,用电饭锅煮东西,好了会有提示音? 郑兰淇隔空问话:“窈窈,你做了什么啊?” 喻窈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利索坦白:“同学喝醉酒了,我做了点醒酒汤,想给隔壁送过去。” 喻恩正当即问:“我喝醉了怎么没见你给我煮过?” 喻窈心虚得很:“不是有郑阿姨给你煮吗?” 郑兰淇笑了笑:“你做不做得好啊,怎么不让我教你。” “我看了几遍就学会了。”喻窈忙不迭岔开话题,“郑阿姨你帮我找一下保温桶吧。” “舀出来送过去吗?” “嗯。” “这么热的天干嘛用保温桶啊,我给你拿个大碗盛。” “谢谢郑阿姨。” “没事。” 半小时后,喻窈端着碗按响了隔壁的门铃,迟迟没有人给她开门。 她想了想,里面唯一没有喝酒的就是贺驰野了,便叫了声他的大名。 还是没动静。 就在她以为他们都上床休息的时候,贺驰野跑到玄关问了一声:“谁啊。” 喻窈看着门上的猫眼答:“我,喻窈。” 贺驰野说:“你等会儿啊。” 门内传来跑远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跑近的脚步声。 喻窈往后退了一步,免得他突然开门,撞到她手里的醒酒汤。 贺驰野给她开了门。 他下面穿着迷彩裤衩,上身却穿着一件白色t恤,一看就是刚套上的。 喻窈忡愣了一下,旋即表明来意:“他们喝醉了,我煮了点醒酒汤。让他们喝点吧,不然宿醉,一觉醒来会头疼的。” 贺驰野精着呢,什么都明白,刚倾身把醒酒汤从她手中接过来,洗手间立刻传出“哇”的一声。 宗政洋在发酒疯,扯着嗓子大喊:“爸!爸!” 喻窈疑惑地问:“他爸在里面吗?” “没有,喝多了,你要不先进来。”贺驰野回答完喻窈的问题,扭头就吼:“宗政洋你他妈再在外面喝酒,脑袋都给拧下来!” “……” 喻窈讪讪问:“我穿哪双鞋?” 贺驰野疾步往里走,没回头,撂下句话,“你直接进来吧,地早就脏了。” 喻窈定睛一看。 一排灰扑扑的脚印延伸向屋里。 兵荒马乱,遍地狼藉。 她蹑手蹑脚地避开障碍物,来到客厅中央。 贺驰野把醒酒汤放在桌上,把衣摆塞进裤腰带里,大步流星地走向洗手间。 宗政洋像抱着抱枕一样抱着马桶,仰头的瞬间一屁股坐在了瓷砖上,对贺驰野说:“你出去!” 贺驰野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怒气蓬勃地说:“出去,靠墙蹲着,双手抱头!” 宗政洋竟然异常听话。 喻窈有意识地寻找,一眼看见了孙驭霄。 他靠着沙发墩子滑坐到了地上,长腿一曲一直,双手抱着立起的左膝闭目养神,背挺得笔直。 跟宗政洋比起来,他安静得有些过分,以至于喻窈分不清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清醒着。 她把醒酒汤端到他们家厨房,拖过料理台上的瓷碗,分了一碗出来,又找了个勺子,连碗带勺端到他面前,柔声叫他:“霄霄,醒醒。” 孙驭霄睁开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喻窈?” 喻窈见他认出自己,赶紧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把这个喝了。” 孙驭霄抓住她的手腕,吃力探身,啜了一口勺里的汤。 喻窈望着近在咫尺的眉眼,有些不知所措。 孙驭霄尝了一口,皱着眉毛咂了咂嘴,身子往后一靠,舒了口气,清醒了一点。 喻窈连忙问:“怎么样?” 孙驭霄意识混沌,哑声评价:“酸。” 喻窈劝道:“这碗要喝完才行。明天我就要走了,不管你是有东西给我,还是有话要对我说,不喝就想不起来,就算我们不会错过,这两个月你都见不到我了。” 闻言孙驭霄抬手提起勺子,就这么搁在了地上。 下一秒,他接过喻窈手里的碗,仰头便往嘴里灌。 喉结极速滚动。 十秒钟的工夫,他喝完了一碗涩口的汤。 他挣扎着起身,但浑身没什么力气,喻窈见状拉了他一把,再想搀他,他却不让了。 行至卧室门口,他扶着门框回头:“等一下。” 喻窈停下脚步,眼见着他从床头拎起一个礼品袋,转身向她走来。 孙驭霄把礼品袋给她。 喻窈接过来看了一眼,没有其他包装,是一只骆驼玩偶。 一看就是他从新疆带回来的。 他醉意明显,站都站不稳,身形一晃,长臂撑墙,顿时把她锁在了墙角。 十八岁的男孩儿眸光清亮,眼里没有波澜,只有她的倒影:“睹物思人,知道吗?” 第三十九章 当初搬过来的时候除了给喻窈买了张书桌, 没置办别的家具, 可夫妻俩生了喻粲, 又添了婴儿车婴儿床。 在这住了三年,杂七杂八的电器也买不少, 喻恩正索性找了家搬家公司,把能用的东西都用货车拉走了。 搬空以后没法做饭,但早餐还是要按时吃, 一家四口早早出了门,打算在路上找家面馆吃早点。 喻窈抱着孙驭霄送她的礼物上车, 被喻恩正骂了一顿。 “不是叫你把所有东西都放到货车上一起拉走吗?什么宝贝这么要紧,非得攥着不撒手。” 喻窈满不在乎:“只是一个玩偶, 占不了多大位置, 我怕搬家公司的人给我弄脏了。” 喻恩正想当然地说:“你都多大了还玩布娃娃。” 或许是察觉到喻窈的脸色不太好, 郑兰淇出面打起圆场:“这么大还不是一天天长大的,心态就是要年轻嘛。” 喻窈叹了口气, 无奈地把话说清楚:“这是朋友送我的,我不能作贱人家的心意。” 喻恩正没再说什么。 车缓缓启动, 喻窈回头望向孙驭霄家的窗口,心想分开了还能再相聚才叫睹物思人, 如果是永别,只能叫做青春的纪念。 要是她没有见过宋南川这个人, 可能会觉得孙驭霄对她的感情是纯粹的喜欢, 但见过了宋南川这个人, 她只当孙驭霄对她的感情是惺惺相惜。 有点儿赞同, 有点儿同情,被激起了保护欲。 她对宋南川就是这种感情。 宋南川跟她活得一样压抑,所以她能理解他的痛苦还有叛逆的原因,想帮,可是无能无力,于是生出了遗憾和愧疚,但也不会为他付出更多,因为她有自己既定的轨迹。 孙驭霄是不是跟她一样呢? 她不知道孙驭霄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待她与别人不同,他知道她受的委屈以后施予了援助,也感受到了无能为力,产生了遗憾和愧疚。 是不是跟她一样,不会为别人倾注更多心血,因为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 也就在喻窈搬走的这天上午,宋南川来找她了。 他习惯敲门,门铃有电他也直接上手,敲了好几遍。 孙驭霄昨晚喝多了,十点才起床,漱口的时候正好听见旁边的动静,还以为喻窈没走,被关在门外了,可转念一想,她从没这么粗暴过。 到都到门口了,他无声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伸手开了门。 宋南川还以为自己敲错门了:“这是喻窈家?” 孙驭霄立起拇指朝右指了指:“隔壁。” 宋南川诧异:“你和喻窈是邻居?” “前邻居。” “什么意思?” 孙驭霄漫不经心地说:“她搬走了。” 宋南川追问:“搬哪儿去了?” “不知道。”孙驭霄用掌心摁了摁眉骨。 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知道,但无可奉告。 宋南川显然理解为了后者。 孙驭霄是一个不符合他价值体系却深受拥戴的存在,成绩优异,待人谦和,方方面面处理得周至又漂亮,一中的招牌,好学生的典范,在学校里风评极好,这些优点在他看来却是假仁假义、圆滑虚伪、道貌岸然。 女生们喜欢孙驭霄的细致入微,男生们喜欢孙驭霄的慷慨解囊,老师们喜欢孙驭霄的勤快恭顺。 这个人投其所好,施予的都是小恩小惠,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个侥幸者,上天的宠儿,天生拿着一副好牌,起跑线都跟别人不一样,胜的一点也不光荣。 如果他有孙驭霄拥有的这些客观条件,还会愁自己没有未来吗? 眼下他看见孙驭霄不愿与他为伍的样子就想揍人:“我找她,不是找你。” 孙驭霄本来是不想跟他起冲突的,但想到那年发生的事,过不去心里的坎,“你能不能不要再害她了。当初要不是你得罪了人,喻窈怎么会被人堵?如果不是我当时恰好在场,后果会怎么样你心知肚明,她还当你事后的补救是仗义。 打架能解决问题吗?” 宋南川轻笑:“你保护她,最后还不是靠拳头解决的?” “我要是真暴力,看见你的这一刻就已经动手了。”孙驭霄的眼神变了,“我不是你,不会牵连别人。” 宋南川被激怒,眸光狠戾:“把她牵扯进来是我故意的吗?我也不想让她经历这种事!这是我控制得了的吗?” 孙驭霄声色俱厉:“有人逼你和那些人打交道吗?那么多人身世凄惨,怎么他们没有走上绝路,只有你无可奈何?路不是你自己选的?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任。无辜的人,因为你招惹的人遭了不幸,不愧疚吗?” 宋南川睨着他问:“你想怎么样。” 孙驭霄不冷不热地答:“想你好好做人而已。” 做人?宋南川笑容讽刺:“你们这些握了一手好牌的人总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对你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对我来说却是痴人说梦,你知道吗?!你是利益既得者,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也没资格怪我抱怨命运的不公。” “那喻窈有资格吗?”孙驭霄肃然发问,“她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连累,又做错了什么,让你以为她是你的同类?” 他要是真的十恶不赦,就不会在事情发生后竭力弥补。 可以说他是因为良心不安,但他远没有孙驭霄描述得那么不堪。 他今天来是想告诉喻窈,复读学校愿意接收他了。 因为喻窈对他说过,不能只看眼前的磨难,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了逃避暂时的痛苦做出短浅的决定,不值当。 他听了她的话,决定再搏一搏。 宋南川拉回思绪,看了一眼孙驭霄,冷静反驳:“我不是她的同类,那你呢?你这种人,只会让她羡慕。” 羡慕吗? 孙驭霄说:“喻窈本来是很怕你的,但是她说不管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永远会记得那年她摔伤腿,是你帮助了她。也许你是别人眼里无可救药的可怕人物,她也曾在你身上看见过善良,她不害怕。她向往美好,但她从不像你这样嫉妒别人的幸运。她不怕黑,可你恐惧黑暗又憎恶光明,为什么要和她抱团取暖?她等不了你一起上岸,因为她本来就是岸上的人。” 他会跟宋南川说这些,是故意丢柴让这把火烧起来,并且做好了制服他的准备。 宋南川这个人很危险,表面上遵纪守法,背地里什么都敢做,以恶制恶的旗号打得不错,实际上就是不想受约束。有人站在他那边,他就更嚣张了。 以前还有成绩维持他的心理平衡,现在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次考试,成绩不如意,能不崩溃吗? 瞎报志愿的行为一反常态,可见端倪。 喻窈可以劝他复读,要是第二次还是失败了呢?他会怪谁?会怪自己吗? 当然是怪喻窈。 小姑娘的初衷是没错,但她好像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人。 宋南川不是她能感化的。 他不信这个世界上存在报应,他在不择手段的时候不会顾及后果,他觉得他惨是杀人放火的理由。 她只能暂时稳住他的情绪,代价是长久的被骚扰、被纠缠。 一切看似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那是因为他享受她给予他的认同感。 假如有一天这份认同感没了,就是她的死期。 孙驭霄这是在逼宋南川脱掉那层羊皮。 宋南川非常聪明,看穿了他的意图,哂笑道:“没想到像你这么正直的人,也会有把人往绝路上逼的一天,你现在干的可比我干过的那些脏。” 孙驭霄没赶尽杀绝,只有一个条件:“别惹喻窈。” “你能拿我怎么样?倒是你。”宋南川手上捏着个大筹码,“喻窈还不知道你跟我说了什么吧?她要是知道她好心救的人就这么被你推进了深渊,会怎么看你?伪君子这个名号,还真有点好听。” 他行得正坐得端,会怕? 孙驭霄眼中一凛:“如果她还记得你,我会告诉她,把你从深渊,送回地狱。” 第四十章 t大新生入学, 喻恩正特地请了一天假送喻窈去学校, 临出门问了十几句“带了没有”, 上了车又提醒她“还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别落下了”。 到了他这个岁数, 事业已然到达顶峰,升是不可能再往上升了,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变为了亲情, 唯一挂念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可能是啰嗦了点, 那也是毕生经验。 喻恩正说,后悔当初打她了, 希望她在大学里不要懈怠, 再接再厉, 混出点名堂,不枉寒窗苦读十余载, 少熬夜,多喝水, 注意身体。 喻窈听了五味杂陈,但她已经不缺这点爱了。 他们七点钟出发, 和早高峰混在了一起,在高架下面堵了一会儿, 快到学校的时候又堵了一会儿, 抵达目的地已经十点了。 喻恩正跟迎新的志愿者问了路, 带着喻窈领了宿舍钥匙。 宿舍楼下停满了车, 喻恩正在校园里兜了两圈,才勉强在林荫道旁寻到了个空位。 太阳把黑色的车壳烤得滚烫,喻窈跟在喻恩正身后绕到车屁股,看着喻恩正打开后备箱。 他没有马上把东西搬出来,弯着腰挑挑拣拣,从中选了个较轻的袋子递给喻窈,又单手把行李箱拎出来,抱着被褥枕头夹在腋下,让喻窈帮忙把后备箱关上,两个人一起往宿舍楼走。 t大的宿舍都不是男女混寝,平时不让异性进出,宿管阿姨抓的那叫一个严,闲着没事就翻学生们的登记照,连不是这栋楼的都分得出来,这几天新生入学,很多女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除了女孩家的父母,还有一些年轻高瘦的高年级男生也在行列里。 学校有内部论坛也有外部贴吧,很多被录取的新生都会在贴吧里求助。 有人问宿舍环境,有人问资源条件,有人问老师的性格,提的问题五花八门,不乏热心的学姐学长解答,聊着聊着就拉进了新生群,曝了照,自然有人乐意为漂亮学妹效劳。 不到二十岁的男孩儿身轻如燕,两手都拿着东西还能健步如飞。 喻窈的手指被勒红了,扬手把重量移到手腕上,慢吞吞地上楼,只见几个男生“嗖”的从她身边经过,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台阶。 她看着他们的背影直晃神。 孙驭霄也该到了吧。 喻窈来的晚,同寝的几个姑娘都安顿好了。 不过都不在寝室。 分给她们的宿舍是老寝,墙皮很久没有粉刷过了,显得有些破旧。 喻窈在网上搜过新建的宿舍楼的布局图,再看到自己的寝室,和想象中的大相径庭,难免有落差,喻恩正却说:“你们这宿舍环境很好啊,比我上学的时候好多了,有阳台,有独立卫浴,还有空调。” 行吧。 喻恩正的心态一向好,特别擅长苦中作乐。 见她傻站着,喻恩正回头吩咐道:“去把抹布洗了,我给你把床板擦擦,我们把床铺好就去买生活用品。” 喻窈从塑料袋里翻出抹布,到水池边冲水拧干,回来的时候喻恩正已经光着脚爬到了高处。 她把抹布递上去,看着他擦床板的架势,还是会干活的嘛。 铺好床,锁上门,喻窈跟着喻恩正下了楼,走到半路上,她忽然茫然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喻恩正气定神闲地答:“买生活用品啊,不是跟你说过吗?” 喻窈指着不远处的学生超市,诧异地问:“超市不是在那儿吗?” “牙刷牙膏、洗发水沐浴露、垃圾桶盆,给你钱你自己买就好了。撮箕扫帚拖把伞这些,外面卖得既便宜又好,超市里不见得有,就算有,这几天也被人买断货了。”喻恩正说完看了她一眼,“这些生活经验你还要多积累。” 喻窈压根不关心这些。 她依稀记得他们刚才进来的时候花了好长时间。 他们要出校门,至少要走两条看不见尽头的林荫道,一条阳光灿烂的主干道,来回没一个小时回不来。 她的表情一下垮了下来,有气无力地央求:“爸,咱开车吧。” “开车出去回来就没地方停了。”喻恩正拒绝了她,习惯性地训斥道,“年纪轻轻这么怕累,你开学还要军训呢。” 不提这茬还好,提起来喻窈真的觉得生无可恋。 她以为高中毕业就解放了,谁知道还要进行一次军训,体育课也还在,据说每年除了期末考还有体测,八百是标配。 喻恩正带着她走了好几里路,终于找到了学校的后街。 一水儿的门脸房,卖什么的都有,网吧、理发店、二手书店、内衣店,还有办少儿辅导班的,只比中学学区的复杂。 杂货铺最好认,摊子都摆到门口了,兜售大大小小不同码子的凉拖鞋,几把扫帚堆在一边。 喻恩正拿货,喻窈提醒,很快就把需要的东西找齐了。 付账的时候老板问用微信还是支付宝,喻恩正掏出钱包。 整十整百的放在一个夹层里,一块五块的放在另一个夹层里,喻恩正认认真真数了钱递给老板,眼尖发现一张一块钱纸币上印了字,收回来给老板换了一张。 老板疑惑:“怎么了?” 喻恩正一本正经地答:“这种宣传邪教的货币不能流通,改天我拿去银行换。” 老板“哦”了一声,可能觉得他龟毛,笑了笑,没当回事儿。 喻窈觉得喻恩正这个老干部有时候闷得有些可爱。 然而当她提着东西原路返回的时候可就不这么想了。 太阳火辣辣的,照在脸上灼痛无比。 喻窈机灵地给刚买的雨伞开了封,暂且当阳伞打,举高了,也给喻恩正挡了挡。 喻恩正知道她个儿不高,要她顾好自己就行,一个人顶着烈日,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黝黑的脸晒得油光发亮。 他确实是在久远年代过过苦日子的人,她如今享受的安逸环境也是他打拼出来的,她想过得轻松舒适没错,但没理由责怪他的思想老旧古板。 再次回到寝室的时候,一个室友已经回来了。 喻窈没有过过集体生活,看见门留了一道缝,下意识心慌,还以为出来的时候忘了锁门。 她提东西提得汗流浃背,脸上一片潮红。 房间里的室友看见她,怔忡了两秒,跟她和喻恩正打了声招呼,主动迎上来问他们要不要喝水,问完从床下拖出一个白绿相间的纸箱,一手拎了一瓶矿泉水,分别递给父女俩。 喻恩正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室友说吃过了,好心告诉他们:“宿舍楼旁边就是食堂,没有饭卡可以打票,想吃什么都有,窗口排队就行了。” 姿容姣好的女孩儿穿了一身潮牌,头发是暑假刚烫的,一点儿也不显老气。 是喻恩正最不能接受的类型。 喻窈观察了一下喻恩正的神色,看样子的确是有些不欣赏,但这是别人家的闺女,他管不着,没有任何表示,倒是跟这姑娘道了谢。 喻窈只觉得谢天谢地,终于摆脱控制恢复了自由身,可以肆意玩耍了。 可她还没高兴多久,喻恩正就说起了败兴的话。 他虽然没有当面说人家的坏话,可转眼就勒令她,不要讲吃讲穿,记得把好钢用在刀刃上,要是让他发现了,扣生活费没商量。 喻窈开启了阳奉阴违的模式,不论他说什么都乖巧地点头,等今天他一走,她的事儿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说起来,学校和专业都是她自己选的,喻恩正本来想给她参谋参谋,她向孙驭霄讨教了几招,把喻恩正哄得团团转,竟然没干涉。 她之所以会选本地院校,是因为留在北京资源的确要好一些,她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矛盾放弃。 她觉得她对那个家的态度是烦,不是恨。喻恩正的控制欲要是真的强,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够得到。他如果只是爱得深沉,几十公里的距离已经算远了,奈何不了她。 再者说,她可不想逢年过节拖着拉杆箱穿梭在机场、火车站。 她最讨厌来回运行李了,恨不得到一个城市买一套装备,打小就这样。 她如意算盘打得好,没考虑得太长远。 忙活了一上午,喻窈早就累得不想动了。 但她既然要在这儿扎三年根,就是东道主了,要拿出东家的样子,让喻恩正寻了张干净桌子,她来打饭。 她问喻恩正想吃什么,喻恩正说随便。 她环顾了一遭,不愿意挤,挑了个人稍微少点的窗口,点了两碗盖浇饭。 跟阿姨说完她就自觉退到了旁边,让后面的人点餐,侧过来看向喻恩正。 这一眼望过去,她蓦地一怔。 孙驭霄不热似的,穿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外罩一件敞开的尖领条纹衬衫,清澈的少年感扑面而来。 他跟新同伴走在一起,和她记忆中的一样。 故人依旧。 第四十一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差不多是这个道理。 喻恩正帮喻窈把网办好才走, 走前不放心, 又给喻窈兜里塞了五百块的现金。 她送喻恩正取车,路上喻恩正对她千叮咛, 万嘱咐,要她不要在外面过夜,不要跟同学喝酒, 不要学人家抽烟烫头说脏话,不要浓妆艳抹。 除了这些, 还要求她第一学期期末门门九十分以上。 最后说,要是谈了男朋友, 务必给他过目。 喻窈敷衍地应付着, 左耳进右耳出, 帮喻恩正打开车门,冲他挥手:“到家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啊。” 喻恩正冷蔑地“呵”了一声:“我还用得着跟你汇报?” 喻窈:“……” 黑色奥迪消失在视野里, 她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晚上剩下的两个室友都回来了,还是手挽手进来的, 看起来认识很长时间了。 两个姑娘都长得很漂亮,放在人群里不出挑, 但是仔细看,五官各有值得称道的地方。 她们一蹦一跳地进来, 一边把包包挂起来, 一边往喻窈这边看。 喻窈正在收拾东西。 白天顶着太阳东奔西跑, 马不停蹄地办理各种手续, 等吃完饭,天都黑了,她这才慢吞吞地拆囤积的杂物,分类归置。 她们没回来之前过道是空的,另一个室友躺在床上玩手机,没人来回走动,喻窈就把行李箱摊开,放在了路中央。现在她们回来了,喻窈便把行李箱拖到桌子下面,跟她们知会一声:“东西太多,我一时半会儿收不完,会有点吵,打扰你们了。” 俩妹子不介意,爽朗地说:“没事你收吧,我们来的时候也折腾了好久。欸?这奶茶是哪来的。” 喻窈蹲久了,忽然起身有点晕,扶着腰说:“我买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来那个,没加冰。” “谢谢了,你好客气。”于紫娴不经意往地上觑了一眼,惊诧道,“你连垃圾桶都买了,买的好齐啊,我和佳陌还打算慢慢补呢。” 还不是因为喻恩正操心,不买齐会说她缺心眼。 喻窈没回答,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你们认识多久了?我看你们两个好像很熟的样子。” “让我想想。差不多有……五年了吧。”汤佳陌想了想说,“我和紫娴是在夏令营认识的。” 于紫娴附和着点头,随即扭过头,照着镜子啧啧感叹:“我感觉我化了妆就是仙女。”说完又补了一句,“可是我真的懒得化妆。” 汤佳陌把手搭在她肩上:“你勤快点就好了。” 两个人默契十足。 考上同一所大学,又住同一间寝室,这是什么神奇的缘分。 喻窈想到孙驭霄四兄弟,对友情有些向往,不想这么快结束对话,便没话找话:“你们刚才干什么去了?” “吃烤肉哇。” 于紫娴提到吃的就兴奋:“南门对面新开的一家,搞开业酬宾,优惠三天,明天可以一起去啊。他家送的布丁挺好吃的,还想再尝一次,去吗?” 喻窈疑惑地问:“明天不是就军训了吗?” 训完哪还有力气下馆子,怕是点外卖的心都有了。 于紫娴误会了她的意思,催促道:“那你快收拾吧,我去洗澡了。” “我把空调调高两度?”汤佳陌小心翼翼征询其他室友的意见,“刚洗完澡吹冷风容易感冒。” 全寝达成一致,喻窈继续收她东西。 可能由于高中的教官太严厉,到了大学,喻窈竟然觉得军训也没学长学姐传的那么可怕。 孙驭霄教她的东西她是一点没忘。就比如说齐步走这个手势,孙驭霄当时问过她,她一口咬定是空心拳,还煞有介事地给他比划了一下。 孙驭霄露出一抹略轻佻的笑,问她确定吗。 她自信得很,点头如捣蒜。 他微仰头,笑得开怀,公布答案,顺便给她做了个示范。 她懵懂地问,蛇? 孙驭霄答非所问,说正步才是空心拳。 他把动作一一讲解,讲得比教官教得还要细致。 她这阵子总是莫名想起他。 寝室里两个情深义重的好姐妹活力四射,军训累得像狗一样了,还在学校附近的健身房报了个班,就因为开学季健身房促销打折。 四人组队能获得团购价,她俩觉得实惠,动员喻窈和另一个妹子一起去。 热情起来那真是比推销的还卖力。 喻窈本来是打死都不参与的,都把她们拒绝了,结果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看到兼职发宣传单的姑娘委屈地说“你干嘛揉我的传单啊”,情不自禁改了主意。 以前她哪有这么强的同情心,跟她八杆子打不着的陌生人统统不在乎,但最近孙驭霄参加了公益活动,白天军训,晚上帮新建的场馆清场子搬东西。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管事的人肯花钱,什么样的工人招不到,摆明了把他们当免费劳动力,只有孙驭霄这个笨蛋,心甘情愿给别人打白工,豪不介意被压榨,完事还笑着祝别人生意兴隆。 不过负责人都是些创业学生,手里的资金确实有限,只能卖卖情怀,鼓励别人无私奉献。 谁知道再过几年初心会不会变。 可也正是千万人丧失的单纯善良,让人觉得温暖。 当无利不起早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钻进了钱眼里,恐怕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厮杀了。 喻窈这阵子沉迷于刷孙驭霄的朋友圈,每条必看。 他的朋友圈里是一点儿负能量都没有,不谈国事,不灌鸡汤,偶尔录一段小视频,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开心。 她社恐得要命,他却跟她完全相反,总是跟不同队伍的人在一起,今天祝这个朋友生日快乐,明天恭贺那个朋友取得成绩,对自己的那点小荣誉绝口不提,就打两个字“感谢”,问一圈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 以至于她跟室友在健身房被教练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她也没好意思把自己的狼狈透露到朋友圈。 累趴,说明运动细胞不行,体能方面是个小垃圾。 刚运动完就喝奶茶,说明不自律,一不留神胖三斤。 可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有任何一点缺陷。 就算有军训加持,她也突破了自身极限,一个礼拜去了五次健身房,可连自拍都没发一张,只敢发和室友的合照,甚至在发完后忐忑地等着他点赞评论,然后装作漫不经心,故意透露出教练是女生的讯息。 喻窈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魔怔了。 她本来想矜持一点,军训进行到第十天的时候她忍不了了,借着休息时间去看一眼他,谁想到会看到令人膈应的一幕。 孙驭霄他们班的一个女生,应该是他们班女生,抢了他的大檐帽戴在自己头上,他要也不给,摘下帽子冲他做鬼脸,笑靥如花地跑开。 喻窈心说妹子你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爱吗?就你这跑步速度,他跨一步就能把你抓住,看不出来他懒得搭理你吗? 可能是真看不出来,女生依然挑衅般地冒犯着,把拿着帽子的手背在身后,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贴。 动作热情得一点也不撩,但勾引是真的。 喻窈知道孙驭霄很无辜,亲眼目睹还是很生气,扭头就走了。 坏情绪在里闷了两天,她也把自己当铁人练了两天。 军训最后一天,她是无论如何坚持不了了,任三个室友怎么拽都拉不动,铁了心暂别健身房。 室友们见她这个架势,心知这节课她旷定了,拿她没辙,便把她一个人扔学校,结伴去上课了。 喻窈今天没什么胃口,只想吃馄饨,刷了卡耐心等着。 不知道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长臂绕过她,把卡贴到了机器上,对卖馄饨的大叔说来碗馄饨。 他把手臂伸过来的时候喻窈的心就空了。 他一伸手,炙热的胸膛靠在了她的背上,熟悉的声音近在耳畔。 喻窈倏然回头,只见孙驭霄微收下颌,也低头看向她。 上回离得远,感觉他和身边的朋友差不多高,现在近距离一比较,她发现他真高了不少,少说也有一米八五了。 这一个暑假他到底吃了什么,怎么长这么高了? 喻窈愣愣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算起来他们不过分开了两个月,还时不时在微信上聊两句,对对方的动向了如指掌。 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很多情绪都不会被捕捉到,聊起天也不觉得尴尬;不是当面交谈,打给对方的每个字都可以仔细斟酌,出不了错。 可现在面对面站着,这些优势都没了,而且临别前他醉醺醺说的那句“睹物思人”又很微妙,她完全不知道他记不记得了。 这样一来,气氛陡然凝固,她跟他面面相觑,沉默了十秒,最后还是孙驭霄先打破了沉寂。 “你们寝室有网吗?” 没有寒暄倒显得熟稔,就像他们从未分开。 喻窈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诚实地说:“有啊。” “我们寝室还没办网,能帮我下载两部电影吗?” 这点力所能及的小忙她还是能帮的:“可以。” “喜欢什么就下什么,相信你的眼光。”孙驭霄掏出手机交给她,“没设密码。” 喻窈掂了掂沉甸甸的铁疙瘩:“那我尽快下了还给你,不然我拿走的这段时间你都没法用微信支付宝。” 孙驭霄表示这不是问题:“我有卡和现金。” 喻窈的脑子高速运转着,思虑周全地说:“我该怎么把手机还给你?要不你在宿舍楼下等我一会儿吧,应该十分钟就能下好。” 孙驭霄却拦住她:“我手机在你这里,还怕找不到你吗?” 第四十二章 孙驭霄的手机屏保是系统默认的, app按功能分了好几页, 找个视频软件滑到手软, 喻窈很想给他拖到一个框里,这样就不用拼命往后翻了。 可这是他的手机, 她不敢乱动。 她一边关门一边连上寝室的wifi,在登陆栏输下自己的手机号,听到提示音后, 对着手机里收到的短信输了验证码。 小拇指上勾着打包的馄饨,盒子里盛了汤, 有些重量,她心不在焉地把馄饨放在桌上, 拖开凳子坐下来, 在vip区找高分影片。 翻了两页, 她退出来看了一眼他手机内存,还有一百gb, 索性把每种题材的都挑了两部加入下载行列。 只是看到其中一部,她忽然想起了有口皆碑的经典, 在搜索引擎里确认了播放源,又去应用商店里下了新的app。 等办妥后, 孙驭霄的手机里已经多了四五个跟她使用的是同款的app。 嗯?怎么就给他下软件了呢? 有几部电影她也没有看过,考虑到万一是营销出来的烂片不太好, 或许应该试一下水, 可她的手机只剩下百分之十五的电了。 孙驭霄的也是安卓机, 还有百分之八十的电, 等她的手机充满电了就能给他充回去。 她保证不看他的私人信息。 这样想着,她直接用了他的手机,咬一口小馄饨,看一段剧情。 嗯?怎么就看起来了呢? 中途她把包装盒丢进塑料袋里打了个结,扔到宿舍外的垃圾桶,回来关掉空调,开窗通风,散掉一屋的油星味儿。 电影接近尾声,正值高//潮,室友回来了,揪起黏在后背上湿哒哒的衣服说:“怎么这么热,你没开空调啊。” 喻窈顿时从紧张的情节中抽离出来,按了暂停键,起身把窗户关上,重新打开空调:“食堂太热,我把饭带回来吃了,怕你们运动完闻到味儿吐,开了会儿窗,没有难闻的味道吧?” 汤佳陌有气无力地说:“你一说我又饿了,想吃泡面。” 于紫娴摇醒她:“大晚上吃泡面,你还想不想瘦了,想多做几组深蹲是吧?” 汤佳陌仰天长啸:“啊,我要累死了。”说着哼哼唧唧往浴室走,“腿好酸,我还是先泡个脚吧。” 王珂瘫坐在椅子上,用带吸管的杯子嘬了两口水,回过头看到喻窈桌上放着两部手机,惊讶地说:“喻窈你今天出校门了,买了部新手机?” 出校门是不可能的,她连跟她们去健身房都不愿意,怎么可能单独行动。 喻窈怕她误会自己找借口脱团,连忙解释道:“这不是我手机,朋友让我帮他下两部电影。” “懒得自己买会员啊。” ??? 王珂又喝了一口水,鼓着腮帮子睁圆眼睛,吞咽的瞬间发现了什么端倪:“黑色手机,透明壳,男生?” “嗯?”于紫娴倏然回头,挑了挑眉,一语道破天机,“他寝室没网?你刚才是不是说他寝室没网?” 喻窈被问住,呆呆望着她。 于紫娴一拍巴掌:“没网可以蹭公网啊,图书馆蛋糕店都有wifi,干嘛找你下视频?” 喻窈一怔。 确实啊。 于紫娴一个箭步上前,附身虚空点了点:“这说明他想撩你啊!对我们这些小年轻来说,手机是什么,手机是命,他把命都放你这儿,可见多喜欢。” 喻窈心跳得厉害。 于紫娴八卦地撞了撞她的肩:“可以啊喻窈,红鸾星动!学长?” 喻窈一五一十地答:“高中同学。” 于紫娴惊了:“同班同学?考上了咱们学校?” 喻窈迟缓地点了点头。 可把于紫娴激动的,两手交握,兴奋闭眼:“天作之合,这是天作之合。” 对待八卦的态度取决于对另一个当事人的感情。要是没感觉,会非常生气,如果真的渴望他成为自己的伴侣,当然十分乐意听人把他们放在一起议论,甚至想去求证,他们真的很配吗? 光是听人说觉得他喜欢她,都会高兴地傻笑出来。 他们接触得频繁,有人聊他们的八卦不足为奇,聊了三年,喻窈都习惯了。但换了一个环境,没有人认识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听到相似的言论,实在是有点玄妙。 喻窈早已动心,此刻听于紫娴这么说竟然认真请教:“你真的觉得他喜欢我吗?” 这是两情相悦的节奏啊。 于媒婆疯狂点头。 喻窈有点苦恼,纳闷地问:“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于紫娴反问她:“你又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喻窈被这个问题难住,想了想说:“这种事情不该是男生更积极吗?他对谁都很好,我怕他只是想玩暧昧。” “对谁都很好?”王珂推了推眼镜,用手臂比了个叉,“印象分扣九十。” 喻窈听了忙不迭替孙驭霄辩解:“但他对我更好。打个比方,如果对别人好是十分,对我就有一百分,对别人容忍力是十,对我的容忍力为零。他也不是没脾气,有脾气,但不会发脾气,生气都是生闷气,与人为善不算错吧。” 于紫娴相信学生时代的爱情都是纯洁的:“那这哪叫暧昧?只能说害羞吧。” 王珂客观分析:“我觉得,他是不是把暗示当明示了,然后试探了那么多回……你有反应吗?” 喻窈一愣:“什么反应?” 王珂叹了口气:“当然是回应他啊。” 喻窈压根没开窍,咨询看起来很厉害的情场高手:“该怎么做?” “我……”于紫娴抓狂,她一个单身狗都比她懂该怎么谈恋爱,“我给你举个例子啊,就比方说,他问你对谈恋爱是什么看法,你不要说单身挺好的,得说你想谈恋爱,只不过没人和你谈。再比如说,他对你说浪漫的话,带你欣赏风花雪月,你不要觉得这些都很正常。” 说到这里,她看到喻窈的表情,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几乎是笃定地说:“你是不是拒绝过他?” 王珂觉得于紫娴快破案了,有了大致的推测后,不免同情起素未谋面的孙驭霄:“好可怜的男孩儿,以为对方对自己没感觉,实际上对方只是对自己的真实感情一无所知。心里放不下,于是在对方明确拒绝前默默守护,可爱意还是会涌出来,想关系再进一步,却被误会成玩暧昧。” 浮夸的演技。 但喻窈还是被她们说得不知所措起来:“现在该怎么办?跟他说其实我很喜欢他?” “别!千万别!又不是你再不说他就会跟别人跑了,他还主动出手了呢,男人急一会儿才知道什么叫来之不易。”于紫娴老气横秋地说,“你别怕,有我们两个狗头军师给你支招,不会让你俩散的。” 王珂心有戚戚地点头,攥拳说:“我们会尽力撮合的。” 于紫娴先得跟她了解了解情况:“他把手机放你这儿,说什么时候取走了吗?还有,我们去健身房练了两个小时,期间他都没找你要回手机?” “都没有,我开始让他在楼下等我下完,他说手机就放我手上,他会跟他手机打电话联系我。可能晚上有事要忙吧,就一直没问我要。” 王珂觉得她忒不上道,忍不住打断她们的对话:“你看吧,把可能有事这种可能给我去掉,他就是想找个借口跟你联系。说不定还想证明,他手机里没有不能让你看的东西。” 于紫娴接着说:“这样,手机是一定要还回去的,万一有人有要事找他呢,对吧。但礼尚往来嘛,他麻烦你帮他下电影,你也可以麻烦他帮你干活儿。” 喻窈在感情方面是死脑筋:“我没有什么活儿需要他帮我干啊。” “你真是……等着!”于紫娴的目光在屋子里逡巡一圈,看到她搁板上的钥匙,拿起来攥在手心里,又把自己的钥匙给她,“从现在开始,你的钥匙丢了,拿了室友的想配一把,但是不知道配钥匙的店在哪儿,让他想办法帮你配一把。” 计划不通。 王珂反对道:“还是饭卡吧,万一他多配一把,半夜进来怎么办,多瘆人哪。” 喻窈和于紫娴一致看向她。 王珂作投降状,嘴上却说:“我不是怀疑他的人品,也不是怀疑你的眼光,当然更不是怀疑紫娴的智商,但是保险起见对吧。” 喻窈干咳了一声,打破尴尬的气氛,问:“那要是他不帮,或者打听到了让我自己去呢?” 于紫娴和王珂异口同声地咆哮:“那你就别喜欢他了!” 喻窈:“……” 汤佳陌泡完脚了,从浴室出来,之前把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刚在一直关着门,也不好跟她们搭话,不然就得跟智障一样扯着嗓子大喊了。 她是个文文静静的淑女,才不会干这种丢脸的事儿,走到喻窈面前,拍了拍她的肩,微微一笑:“该说的她们都说完了,我就祝你们百年好合吧。” 第四十三章 桌上的手机屏幕一亮, 振了起来。 三个室友轻轻推了她一把, 急不可耐地催:“快接快接。” 喻窈踉跄一步, 捋了捋头发,有点忐忑:“还不知道是不是别人有事找他。要不是他, 我该怎么说?” 于紫娴挑眉揶揄:“说你是他女朋友,有什么事可以代为转达呀。” 王珂笑起来:“照实说呗,说他把手机放你这儿了, 旁的什么都不用说,该怎么解释是他的事情。” 喻窈听了叹了口气, 捏了捏眉骨,接通电话:“喂。” 孙驭霄的声音低沉悦耳:“是我。” 喻窈不自觉地往三个室友身上瞟, 无处安放的手伸到背后, 紧张地扯着衣服下摆。 于紫娴眼睛亮得像星星, 满脸姨母笑。 汤佳陌搬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来,看好戏的态度非常端正。 王珂靠着床架, 两手环抱,长腿交叠, 也盯着她。 喻窈难为情得耳根都红了,抬手朝外扇了扇, 示意她们回避,可她们好整以暇的, 一动不动。 她转身拿起自己的手机往门口逃, 汤佳陌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摁在椅子上, 反手勾了桌上的钥匙, 对于紫娴说:“你不是说差两个粘钩吗?超市去。” 王珂跟她们一起去:“我也要买个干发帽。” 于紫娴关门的瞬间,又探头朝屋里的喻窈眨了眨眼。 喻窈更难为情了。 电话那头的孙驭霄见她许久没吭声,问道:“忙吗?” “不忙,你要手机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喻窈想了想说,“不过我刚才用你的手机看了一会儿电影,耗了百分之十的电,我的手机……” 孙驭霄压根不在乎她用他的手机干了什么,直截了当地说:“有空的话就下来吧,我在你们宿舍楼下。” 喻窈闻言一惊:“那你等等我,我马上下来。” 她挂掉电话,慌里慌张跑下楼,到二楼拐角的时候大口喘气,理了理凌乱的碎发,等呼吸均匀了才施施然走下楼,可脸依然是红扑扑的,脑门上的每一颗汗珠都清晰可见。 孙驭霄换了件干净衣服出门,好像已经冲过澡了,头发清清爽爽的,风一吹,像草地。 他站在台阶底下玩着袖扣,解开再系上,系上再解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看到她的身影,迅速把扣子扣好,放下手,遥遥凝视着她。 他的个头在男生中算高的,再加上不凡的气度,女生结伴走过的时候虽然不好意思找他要联系方式,但也会多看他几眼。 喻窈匆忙迈下最后几级台阶,来到他面前,伸手归还手机:“我下了很多,不喜欢可以删掉。” 孙驭霄只不过是想约她罢了。 刚才他室友也在食堂,见了她免不了一番调侃。 他还记得她不喜欢被八。 而且,他需要的时间比较长。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穿的不是高跟鞋,放下心:“操场上走两圈?” 他按下锁屏键,屏幕随之亮起来,他抬高手机,幽微的荧光映在她脸上,将她的明眸照得清亮有神。 喻窈看到了。 19:47。 不到八点。 她略一忖便同意了。 t大的操场比一中的大,一中的操场外围了一圈铁丝网,t大的则是一圈看台。 这个点是最热闹的,跑道上的人头密密麻麻,成群结队沿着逆时针方向移动。 中央的草皮上,弹吉他的、侃大山的、跳街舞的,吵吵嚷嚷,嬉笑打闹。 操场上光线很暗,正是因为暗,不少情侣都在这里约会,搂搂抱抱,卿卿我我,难舍难分。 喻窈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场面,撞上一对情侣在书下亲昵热吻,尴尬地捂住了眼睛。 孙驭霄见状低笑一声,抬起手臂,遮住了她的视线。 喻窈更不好意思了,向前冲了几步,背对着他停下脚步。 孙驭霄下一步就跟她比肩,两人慢慢汇入人潮。 跑道上走路的大部分都是教职工,少数三五成群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情侣自有别的去处。 放眼望去,整个跑道上悠哉散步的年轻男女只有他俩。 旁边的两个教授从这学期的某课题聊到近期的工作计划,喻窈跟孙驭霄走了半圈,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倒是把这些东西听进了耳朵里。 半晌,孙驭霄开口:“你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将来想干什么吗?” 喻窈记性还行:“有点印象。” 主要是她记得那天他问她怎么看早恋,她误会他和蒋炎菲两情相悦。 今年毕业宴上她中途去洗手间,蒋炎菲尾随过来跟她道歉,她回想过一次。 孙驭霄问她:“现在变了吗?” “我想做点小本生意,但我爸希望我找份稳定的工作,朝九晚五,不用干体力活,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混吃等死,所以我想就读研吧,读完研读博,争取留校。”她坦诚地说,“你学生药学的,和我们学数学的差不多,应该知道,搞搞研究基本上已经是最靠谱的路了。” 孙驭霄借机跟她交代:“我家里希望我去当兵,我答应他们了,毕业就去参军。” 喻窈一愣,问:“那你为什么不读军校?” 他想得很清楚,他没有把军人当成谁都能胜任的职业,也不甘放弃自己崇高的理想,所以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他们要的是我人生中最好的几年,那我就把人生中最好的几年用来奉献,剩下的时间用来追求理想,如果我一开始就读军校,将来就没有理由转行做研究了。” 能有这样的追求,不管他现在选择了哪行都是值得敬佩的。 同学三年,她了解他为人,相信他的能力,这确实是需要他慎重考虑的问题。 喻窈终于注意到重点:“所以你读完大学就要入伍了?” 孙驭霄现在有点紧张,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是要勇气支持的。 他酝酿了片刻才说:“喻窈,我喜欢你很久了,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我想好好照顾你,想给你我拥有的全部,想让你余生平安喜乐。我不想离开你,不想因为任何不可阻挡的外力放弃你,不想让你成为我这辈子的遗憾。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吗?” 孙驭霄是个很淳朴的男孩儿,明明是一句“要不要谈个恋爱”就能解决的事,他非要说得很正式,仿佛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给她一样。 他掏心掏肺,诚意十足,说完这些还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够端正,小心翼翼地补充:“虽然我在别的方面付出了很多心血,但绝不影响我对你的感情。就算牺牲在所难免,我也会尽力为你创造快乐。毕竟,我不是一无是处,对吧?” 确认过了,这就是三年前在月光下劝她勇往直前的耿直男孩儿。 她真心实意地说:“你很好,特别好。” 这个话锋不太对,孙驭霄心下一紧,屏息等待好人卡式的拒绝。 喻窈问的却是:“但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既然你喜欢我这么久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连我要搬走了你都不说。” 她还以为他对她没感觉却变着法乱她心思,她惆怅了整整两个月。 孙驭霄说:“因为哪怕录取结果下来了,只要没步入大学就算早恋,某个人说过,不能吃青涩的果子,吃了会觉得成熟的果子也难吃,最后认为都是果子的错。” 喻窈听到自己过去的语录只觉得羞耻,有些恼羞成怒:“谁说要上了大学才不算早恋?满十八还不行吗?” 孙驭霄见状忽然有了底气,勾起唇角:“约定俗成。” 她这一刻等了挺久的,不想浪费这个契机:“那我今天起就是你的女朋友了?” 孙驭霄忍俊不禁:“如假也不换。” 接近九点,孙驭霄怕她还要洗头,回去晚了头发干不了,尽早把她送回了宿舍。 女生宿舍楼下,情侣成双成对的,依依不舍地相拥,就那样抱着,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喻窈迈上两级台阶,又停步回头,定定望着他。 孙驭霄牵住她的手,温柔笑了笑:“还有话说?” 喻窈没开口,依然注视着他。 孙驭霄握着她的双手,往前一带,唇啄在她额上,蜻蜓点水般拓上烙印,温声低吟:“是要这个吗?” 第四十四章 喻窈丢了魂儿似的, 机械地抬脚上楼, 回味着孙驭霄那猝不及防的举动和摄人心魂的笑容。 要命了。 更要命的是回寝后室友抛来的死亡凝视。 喻窈没意外地迎来了一波拷问: 去哪儿了?见谁了?干嘛去了? 是不是男人?什么样的人?跟你有什么渊源? 喻窈一个问题没答, 丢下一句承诺:“待会儿熄灯了,躺床上我给你们讲。” 三个小姐妹暂且放过了她。 到了十点半, 喻窈都快忘记这事儿了,有人帮她记着,重新提起, 让她休想蒙混过关。 喻窈本来也没想诓她们。 宿舍卧谈会,总要有点事聊, 她不介意分享她的少女心事,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倾诉。 就像结婚的时候邀请众宾, 就是希望两个人的故事不止两个人知道。 只不过有些话题只能跟女孩子聊。 万籁俱寂, 四周漆黑, 有听众,又像没有听众, 氛围特别适合敞开心扉。 喻窈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肚皮上, 吱了一声:“那我讲了。” 得到的是异口同声的回应——“讲吧”。 喻窈静默两秒,组织了一下语言, 娓娓道来:“他是我高中同学,隔壁邻居, 房东儿子的发小。基于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对我格外照顾。 他是军属, 家教很严, 修养很好,谦和又有礼貌,我从小单亲,敏感又叛逆,睚眦必报的性格,会因为各种让我不舒服的小毛病讨厌一个人。而我爸教育我的方式是只镇压不疏导,让我一度觉得自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王,觉得自己不被理解,也难以体谅别人,更用不着考虑会不会让人伤心。如果没有他的鼓励,我可能会继续把所有人当作我的敌人,永远不懂得人无完人的道理,也不会把认识你们当作缘分和一种幸运。” 是他让她知道,挑出别人的缺陷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难的是与不完美的人和平共处,发现一个人的闪光点,发现某个人在和自己接触时的包容和退让。 喻恩正的威压让她成了一个自私的人,可他给了她爱,让她学会了感恩。 没人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是大义凛然的人,但如果她是受益者之一,想法就完全不同了。 她为他骄傲。 喻窈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停止了叙述。 于紫娴“哇哦”了一声,迫不及待地问:“细节呢?” 喻窈哪记得清细节,只记得对她影响深远的几个事件,但在这几个事件中,她表现得都不是很好,光是想着已然自惭形秽,当然不可能讲出来。 睡意来袭,她也懒得想,翻了个身,没精打采地说:“细节在未来。” 几个室友听了发出嘘声,不满地说:“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虐狗机会,你要错过了,再给我们喂狗粮,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喻窈巴不得把孙驭霄藏得严严实实,将他化为私有呢,压根不打算把他当炫耀的资本,很痛快地答应了:“行,不过要是他有心,福利要吗?” “要啊!谁让我们是你娘家人。” 喻窈闷笑,傲娇道:“可我超抠门的。” — 军训结束后学校马上组织了一场迎新大会,地点在大礼堂,要求各学院参与签到。 喻窈他们班导是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人,年纪不大,思想观念陈旧,出了名的认死理,要他们守规矩,该到场的一个都不能少,她会在会场亲自清点人数,威胁他们,不来的走着瞧。 班上好几个社交能力不错的咨询了学长,都说这个会一点儿不重要,班导就是吓唬你们这些老实孩子,要不然办一个活动,台下空无一人多没面儿啊,等你们成了老油条,别说无关紧要的会,就连课都敢逃,必修课选逃,选修课必逃是常态。 虽然是这么个理,但喻窈她们寝室四口人,都是三好学生五好青年。 在高中的时候,那是把八荣八耻校纪校规背得滚瓜烂熟的乖宝宝,谁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最后做了半天心理暗示,还是心虚,老老实实去了现场报到。 每个学院都有各自的方阵,可礼堂就那么大,座位有限,容下不全体新生。 要是需要全体新生参加的重要活动,肯定不会在礼堂办了,会直接在操场露天举办,说不定还要全程录像。 喻窈她们过来一看就知道上当了。 学生会的人站在过道上维持现场秩序,不知道该坐哪儿,问他们,他们会热心指路。 每个系的位置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只不过“先到先得”。 喻窈落座没多久,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倏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大袋零食。 她再把头抬高一点,才看到孙驭霄那张俊脸。 她们来得早,后排的座位是空的,他就站在空位上,给她递了两百多块钱的零食,装满了三个袋子。 喻窈站起身,椅子板“啪嗒”一声收了回去,她惊诧地看着袋子里参差不齐的零食,低声说:“买这么带过来,你也不怕被同学抢。” 孙驭霄笑了笑:“他们抢了,听说是给女孩子买的,又还回来了。” 他买都买了,再让他拿回去显得矫情,喻窈收是收下了,但有些为难:“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 “吃不完慢慢吃,女孩子的寝室里要有点囤货,想吃又没有的时候,总不好像男生一样穿条裤衩就出门。”他的手空出来后,温柔地覆在了她头顶,摸了摸便放下,“你还可以选择分享。” 孙驭霄给她送完东西就走了,但他的颜实在是惹人犯花痴。 作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忠实拥护者,于紫娴被惊艳得啃手指:“喻窈,那就是昨天把你约出去的人啊,也太帅了吧。” 喻窈得瑟道:“你不能被他的外表迷惑,实际上他不仅有才干,武力值也是满的。” 王珂忍不了了,凶巴巴地威胁:“你再拉仇恨我要挠你了。” 喻窈顺手拿孙驭霄送来的零食贿赂:“还请诸位女侠看在零食的份上高抬贵手。” 汤佳陌配合地抱拳:“承让承让。” 班导通知他们来参加活动的时候也没说这次活动是什么性质。 迎新会迎新会,有“会”字总令人感觉有人宣讲,再加上学长说没意思,喻窈还以为是小型开学典礼,没想到幕布拉开,两个穿着精致礼服的主持人站了出来,对节目做了个简要的介绍,紧接着,响起了音乐。 于紫娴问了问前排的同学,真问出了答案。 原来是场群英荟萃,各个社团排演节目,展示特长,宣传招新。 每个社团都精心准备了,拿出了看家本领,所以没传说中的那么无聊。 晚会结束,于紫娴和汤佳陌聊起了演出的道具装扮,寻思着加入什么社团。 “现在想想,长这么大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整天埋头学习,都不知道什么叫劳逸结合,太不完美了,我想学乐器。” “你学吉他可以,学笛子在寝室吹,分分钟把你撵出去。” “那我再学个跆拳道好了,这样你就打不赢我了,略略略。” “你要不要这么暴力,人家学武是用来防身的,不是仗势欺人的。” “说实话我还真想学,这样就不用花钱去健身房了。” “你可以学街舞,跳舞不但减脂,还能塑身。” “听说音乐社的社长编曲很棒,我又想学编曲了。” 两个人三心二意,讨论了半天都没讨论出结果。 喻窈漫不经心往旁边一瞥,瞥见了孙驭霄,跟室友知会了一声,把零食都交给她们,朝孙驭霄跑去。 孙驭霄实际上专程在等她,他们系坐在左侧的角落里,他坐在最后一排,离后面的车口很近,等了她一会儿了。 他是想问她:“周末一起去钓鱼吗?” 钓鱼?那不是老年人才干的事儿吗?就和大妈跳广场舞一样,早被贴上了标签。 喻窈有些迟疑。 市区设了很多禁钓区,孙驭霄为此跟她解释:“是去农庄里的鱼塘里钓,钓了去我室友家做,他说可以带家属。” “家属”这个词怪叫人心动的,可是她去干嘛啊。 “他们都有家属吗?” 听她这么问,孙驭霄故作心酸:“不瞒你说,我是我们寝室最后一个脱单的。” 最后?喻窈的集体荣誉感突然爆棚,不甘示弱地表示:“那我们要多钓几条。” 孙驭霄知道她答应了,细心嘱咐:“会有点晒,记得戴帽子或者打伞,不要为了漂亮,穿不合脚的鞋。” 喻窈真诚地问他:“那我需要漂亮吗?” 孙驭霄就笑:“我说的是臭美,你本来就漂亮,要怎么不需要。” 第四十五章 周末是个大晴天, 天亮得比闹钟早, 喻窈的眼睛对光线敏感, 闹钟定的七点,她睁眼的时候才六点四十, 随手把闹铃取消了。 她顶着一头蓬乱的乌发拥着被子坐起来,本打算蹑手蹑脚地下床洗漱,争取不吵醒室友, 没想到她一落地,王珂突然把床帘掀开, 问她为什么起这么早。 喻窈吓得打了个激灵,口型明显地用气发声:“约会——” 于紫娴床上有动静, 接着便听她问:“你俩为啥这么小声说话?” 喻窈受到二次惊吓, 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怕你们还在睡。” 汤佳陌哈哈笑起来:“我跟紫娴在微信上聊半天了, 明明都在一个寝室,却要用手机聊天。” 喻窈仰头问她们:“王珂是天天去图书馆, 你们不是没课就睡到中午的吗?” 于紫娴一把拉开窗帘,佯装生气:“噢, 敢情我和佳陌讨论了几天周末去哪玩,你一句都没听见, 这恋爱谈的够可以啊,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里了。” 喻窈想起来了, 赶紧说:“我听见了, 听见你们说要去极地海洋世界。” 王珂揉了揉眉心:“那是两天前决定的, 她们昨天发现网上的票售罄了, 临时决定去后海。” 汤佳陌义愤填膺地控诉:“喻窈,我发现你很过分啊,我们约你约那么多次你都没答应,男人一叫就跑了。” 喻窈不安地踩着自己脚:“你们约的时候是真的有别的事。” 于紫娴补刀:“他约你的时候别的事就通通推后。” 喻窈面红耳赤。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原本社恐,现在愿意出门了。原本生人勿近,现在愿意跟人交流了。 她愿意为了他做各种尝试,离开自己熟悉的范围,给予全部的信任。 不是她有了男朋友就变了,只是有些事,只想给他开特例。 她依然腼腆害羞不善交际,可是想宠着他,所以万事可商可量。 她,一个暴躁的小刺猬,因为他变得心境平和,能和周围的人融洽相处,但要想变得随和可亲,还得再迈一大步。 然而这并不是他凭一己之力就能够改变的,只有真正的友情才能让她卸下心防,忘记那些不堪的回忆。 三个人因她的神情秒破功,王珂扶着梯子缓缓下床,光着脚跳下来,穿上鞋子,笑意盎然地对她说:“我给你化个斩男妆呀,保准让她移不开眼。” 喻窈刚睡醒,脑袋有点木,稀里糊涂被她安排到洗手间刷了牙洗了脸,又被摁在凳子上化了个妆。 于紫娴和汤佳陌也凑过来帮她参谋穿哪件衣服,阵仗弄得像凯旋的花木兰。 打扮完,是仙女没错了。 喻窈在三个姐妹炽烈的目光下出了门。 周末的清晨人烟稀少,几个考研的男生在长椅上勤奋地背诵专业课知识,几个小语种专业的女生叽里呱啦朗读课文。 孙驭霄很守时,提前了五分钟在女生宿舍楼下等着她。 意气风发的大男孩儿穿着粉色的连帽卫衣,戴着白色的鸭舌帽,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浑身洋溢着青春朝气。 孙驭霄远远望见她,非但没挪开眼,眼波还荡漾了起来,瞳仁似乎跟着动了动。 喻窈则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笑了。 虽然她笑得很克制,孙驭霄还是被她传染了,也忍不住笑起来:“什么事这么高兴?” 喻窈敛神清咳一声:“你自己买的?” 孙驭霄循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卫衣,顿时了然:“我们宿舍舍宠定的,我们的舍服,还没穿过,穿出来见见太阳。” 现在的男孩子…… 亏他们寝室几个哥们儿愿意跟着闹,大丈夫真的是能屈能伸。 喻窈环顾四周:“他们人呢?” “接女朋友去了。”孙驭霄跟她解释,“他们的女朋友都不是我们学校的。” 喻窈点头:“那我们怎么去?” 孙驭霄明明可以直接做决定,却还是商量般的问她意见:“打车怎么样?” 打的还有什么意思,上车,下车,一点儿趣味都没有。 既然他问了,她就说不吧。 “我们做公交吧?我还没坐过双层巴士。现在应该还早,我们就耽搁一会儿。” 学校离家太近,高中三年她都没怎么出过门,学校和家两点一线,路熟得闭着眼睛都会走,逢年过节也只是去亲戚家串门。 她在别的区没朋友,四舍五入真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完全是深闺里的小姑娘,要是不走太远路,她还是肯去见见世面的。 孙驭霄什么都听她的:“先去食堂吃个饭吧。” 喻窈他们班这学期的课都排在上午第一节,她为了赶时间,已经连着吃了一个礼拜的包子饼子了,今天必须改善伙食,改吃面了。 食堂的师傅忒实在,两碗面,两碗都是满满一大碗。 她说想喝瓶装的冰豆奶,孙驭霄去帮她拿了,她就趁孙驭霄不在,偷偷挑了两股面条给他。 孙驭霄一回来,看着堆成小山的碗,抬眸问:“你干的?” 喻窈腼腆地笑,心虚却理直气壮地说:“男孩子要多吃点,长身体啊。” 挂在冰柜上公用的瓶起不知道被谁拿走了没还回来,孙驭霄只好徒手开瓶。 他“啪”地一斩,帅不过三秒,金属瓶盖飞了出去,滚了老远。 他连忙离席捡瓶盖。 原本他只要不去捡就能继续酷下去,交给食堂的保洁阿姨清理就好了,但在装逼和社会公德之间,他选择了文明礼仪。 他不光捡瓶盖,还随身带纸,抽了两张给喻窈,一张给她擦桌子,一张给她挡胸口,以免吃的时候面汤溅到前襟上,洗得麻烦。 喻窈听他的话,塞了一截在衣领里,纸巾飘逸地挂在胸前,像围嘴,生生把家常便饭吃出了红酒牛排的精致感。 两个人都不铺张浪费,填饱肚子,只剩一个空瓶和两碗汤。 他们端着碗来到垃圾台前,孙驭霄接过她的碗,一手一个,恰到好处地倾斜,把汤倒进泔水桶里。 情侣俩动作一致地把胸前的纸巾扯下来,擦了擦手,同时把纸团投进了垃圾桶。 连转身出食堂,都同样迈的左脚。 出奇的默契。 可走到林荫道的时候,又不默契了。 喻窈把手搭到他肩上,他却把手给喻窈递了过去。 喻窈愣了一下,羞赧垂头,难为情地缩回手,又慢慢把手交到了他手上。 十指相扣。 校门口就有一个公交站,两个人步行过去等车,正赶上早高峰这波。 喻窈不想挤,一门心思想体验双层巴士,硬生生送走了两趟车。 她百无聊赖地玩起他卫衣上的两根绳子,系了蝴蝶结又拆开,再随手拧成一股又散开。 靠得这么近,孙驭霄有些不自在,让她别玩了。 喻窈不听,他揪着她的辫子威胁,她摇头晃脑一个神龙摆尾,皮筋竟然被他箍了下来。 柔软的长发在风中披散开,孙驭霄一懵。 他什么也没干,皮筋怎么自己脱落了? 这个瓷碰的,可冤死他了。 孙驭霄手足无措:“我给你扎好?” 喻窈就看着他,不说话。 孙驭霄绕到她身后,轻轻把她乌羽一样的头发拢到一起,发现她大多数毛都是卷的:“你烫头了?” “我自来卷,一觉醒来就这样了。”喻窈促狭催他,“你快点儿,一会儿车来了。” 孙驭霄捣鼓了半天都弄不好,听她这么说,拽着胡乱绑的皮筋一扯,喻窈被她拉得直往后倒,退了半步,撞在他怀里。 孙驭霄一时忘了她平衡能力不太好,无措地对着她的腰用了点力,把她扳直,气馁地把皮筋还给她:“你自己扎吧,我扎不好。” 喻窈忍俊不禁,拿回皮筋,三两下扎好,唉声叹气地挑衅:“有的人啊,看上去无所不精,实际上连个头发都扎不好。” 真得瑟啊。 孙驭霄俯下身,压低音量,嗓音依旧清润,语气却带着点威慑感:“那你等着瞧好了。” 说的好像已经不是这档事儿了。 第四十六章 可能是位置没选对, 坐的第二层司机头顶上那两个座儿, 前方路况看得一清二楚, 还颇有摇摇欲坠的刺激感,下了公交喻窈就蹲路边开始干呕。 孙驭霄关切地摸着她的额头, 擦了擦她脑门上的汗,说要不不去了。 喻窈摇摇头,头昏脑胀, 身子一晃差点摔跤。 孙驭霄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担忧道:“真没事?” 喻窈这是晕车了, 感觉自己在海上漂,但回去还是得坐车, 她好不容易喘口气, 出都出来了, 万没有就这么回去的道理。 她没说话,闭眼缓了一会儿, 把手递给他。 孙驭霄会意拉她起来,牵着她穿过自行车道, 在树荫下站着,肩一耸, 脱下双肩包,翻出矿泉水拧开, 递给她:“歇两分钟。” 喻窈喝了水, 如扶风弱柳般靠在他胸前, 丢脸地埋头。 孙驭霄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表示安慰。 等她不那么难受了, 他搀着她慢慢往农庄走,路上打趣,这是还没白头就要偕老了。 喻窈好胜心强,血槽回满了马上造作,挣开他的手跟他竞走。 孙驭霄陪着她闹,结果她走着走着跑了起来,竞走变成追逐战。 情侣俩在人行道上直道超车,喻窈硬是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跟他比。 孙驭霄生怕她不留意脚下,停下来冲她招手:“不跑了。” 这下他算是知道那年她的腿是怎么瘸的了。 除了对自己的身手没个ac数,错误估计了后果,还能是什么原因? 两个人之间隔了二十米,喻窈跨开最后一步,落地转身,气喘吁吁地叉着腰,边喘气边说:“认输?” 孙驭霄迁就地说:“我输了。” 喻窈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喉咙干得要命。 孙驭霄一直让着她,手上拎着双肩包没法摆臂都没落她多远,眼下把双肩包甩到背上,径直朝她走过去,一靠近就掰过她的肩把她翻了个面,从后面抱着她的腰,把她抡到花坛上站着。 这样她要跳下来才能跑,下一秒就能被他捞回来。 她虽然站在花坛上,但也没比他高出半个脑袋,甚至碰不到头顶的树叶。 可有了高度优势再跟对方说话实在是非常美妙的体验,她这个身高就没俯视过谁,孙驭霄是第一个。 孙驭霄是没她高,但他压根不用居高临下就很有气场:“看到路上的人没有?” 喻窈因自己所处的高度有点膨胀,还没有认清目前的形势,大剌剌地望了一圈:“看到了。” “多不多?” “多。” “多还撒丫跑?” 喻窈不傻,所以特别会装傻,抬头扯了扯旁边的树叶,不理他。 孙驭霄知道她心里门儿清,语气软了下来:“还有力气走吗?不逞强,有还是没有。” 喻窈乖巧地点头。 孙驭霄对她伸出左手。 喻窈把右手放在他手心,蹦下来。 她走确实是还能走,可就像在天花板上顶了一天的氢气球一样,气儿都放没了。 本来挺酷的一女孩儿,气焰一点都不嚣张了,架子更端不起来,无端多了几分亲和力。 孙驭霄的室友询问她的身份信息,她像被父母带出去散步,偶然遇到父母熟人的小女孩儿一样,一五一十地答。 多大了?十七。 在哪所大学读书?t大。 什么系的?数学系。 不像当年宗政洋问她在哪所中学念书那样,含混地答完后,还傲娇地说句“不告诉你”,压根不想让人进入她的世界。 他们找的这个农庄还挺有诗情画意的,所有建筑都是榫卯结构的木屋,由平均年龄五十岁的老工匠造的。 说是农庄,实际上是一个风景宜人的中式庭院。 喻窈本以为会看到“半亩方塘一鉴开”之类的场景,没想到这里的鱼塘是池塘,四处可见纵横交错的石拱桥,人们就在桥上怡然垂钓。 大片大片的绿荫连绵遮天,晒不到什么太阳。 来的小伙伴都在夸这是块风水宝地。 如果没有偶遇喻恩正,喻窈会觉得她今天来对了。 喻恩正六年没钓过鱼了,上一回摸鱼竿他还只是个科级干部,转眼他还有五年就退休了。 单位的年轻人对他又怕又敬,同级的同事呢又客气得要命,这回老友自远方来,当然是不亦乐乎,就算一条鱼都没钓上来,单纯叙叙旧也是好的。 老朋友一边整理钓具,一边跟喻恩正寒暄:“老喻啊,听说你又喜得千金了,多大了?” 喻恩正乐呵呵地答:“两岁半了。” “那老大该读高中了吧?” “大学了。” “都上大学了,大几?” “大一。” “哎哟,今年刚参加完高考吧,现在在哪里读书?” “北京,t大。” “本地好啊,离得近。” “离得近有什么用?还不是在外面住,养不家的。” “嗐,别这么说,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哪像儿子都是给别人养的,娶媳妇要车要房,一结婚哪还听父母的,全听媳妇儿的。”老朋友给鱼钩上挂上铒,状似无意地说,“你看我儿子怎么样,学历人品都不错,大学了,可以谈恋爱了。” 喻恩正抛出一竿,哂笑:“我闺女脾气不好,不适合娶回家,你要是同意你儿子入赘,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老朋友笑起来:“入赘可以啊。不过她听你的吗?保不准两个人看对眼了,要跟我儿子回家呢?” 喻恩正不开玩笑:“那大学光顾着谈恋爱去了,学业不是荒废了,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她从小学习成绩就好,将来是要干出一番事业的,谈恋爱太耽误时间,大学毕业前我都不会准她谈恋爱的。” 老朋友讲道理:“大学不谈什么时候谈?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到时候不结婚,你又要着急了。” 喻恩正淡定道:“我不催。该结婚的时候总会遇到合适的人,反正现在不能谈。” “不要这么古板嘛老喻。”老朋友一边劝一边指给他看,“你看对面的那些小年轻,成双成对的,肯定都是大学生,你要让你女儿做个正常人。” “做个平庸的人?” “你这是矫枉过正了。” 喻恩正不敢苟同,漫不经心地往朋友指的方向觑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整个人弹起来,坐得笔直。 他的眼睛虽然有点老花,但远处的东西看得明明白白。 自己的女儿化成灰他都认得,那可不是喻窈吗? 青葱的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还跟一个年轻男孩儿举止亲昵。 种的白菜哟—— 他痛心疾首,毫不犹豫地把鱼竿搭在架子上,掏出手机给喻窈打了个电话,亲眼看着她躲到一边把电话接通。 他压着火,佯装平静地问:“你在哪儿呢?” 喻窈说:“我在寝室呢,您有事儿吗?” 他真的快有事儿了。 喻恩正屏气凝神朝她那边走。 喻窈听他这边没声儿了,“喂”了一声:“您还在吗?” 喻恩正挂掉电话,出现在她面前,眼里冷得像结了层冰,拧眉问:“你不是在寝室吗?” 喻窈吓得浑身僵直,一动不敢动。 孙驭霄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跑了两步再走近。 当初他过生日,眼睁睁看着喻恩正把喻窈带走,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他至今记得。 这一次,说什么他都不会让喻窈独自面对暴风雨,他不会让同样的悲剧上演。 他上前一步,挡在喻窈身前护住她,作势礼貌地鞠了一躬:“叔叔您好,我是孙驭霄。我知道今天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场合和您见面,非常唐突且不合时宜,但恳请您听我几句解释。” 喻恩正面露威严:“小伙子,你不用解释,我想要的不是解释,而是交代。她撒谎了。” 孙驭霄冷静地说:“我知道作为一位父亲,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您难以接受,所以我才恳请您能允许我跟您谈一谈,不然这个僵局该怎么化解呢?我知道您是明理的人,惩罚只是一种手段,是为了让她变成更优秀的人。可喻窈她年轻,这样的教育方式并非是最有效的,我们不能舍本逐末对吗?您可以说她在外面学坏了,但她在您身边呆了十七年,您教了她十七年,她短短半个月就变了,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喻恩正说得过老朋友,但听了他这番话,像被小辈教训了。 特别是最后一句话,说得他哑口无言。 喻恩正沉吟片刻,看了从他背后探头的女儿一眼,又把视线转向他,发了话:“那就借一步说话吧。” 第四十七章 孙驭霄高考语文考了139, 差点考到一百四, 打破了“语文是男生不可逾越的大山”这一说法。 开学前他被一中请去给新一届高三生开动员会, 喻窈原本也收到了学校的邀请,但那天早上六点奶奶就打电话说爷爷结石病犯了, 让喻恩正赶快把老人送去医院,她觉得出风头没有亲人的安危重要,就鸽了, 在医院里守了一天。 宗政洋在现场陪他,在班级群里夸他足以舌战群儒的口才, 不但没录精彩瞬间,还恶趣味地发了几张他开完讲座后被小学妹围住的照片。 今天喻窈才得以一睹他的风采。 但此时此刻, 他面对的是喻恩正, 她的噩梦, 喻窈怎么可能不担心,勾着他的指尖, 眼里全是对喻恩正的敌意和忌惮。 孙驭霄顺势拉着她的手握了握,示意这是他们情路上必过的关卡, 躲不掉的。 坎坷也好,顺利也罢, 都竭尽全力,这是他身为一个男人, 在追求心仪女孩的时候该有的态度。 毕竟她户口本还在喻恩正那儿扣着, 得不到家长祝福的婚姻也不完美。 他总是想给她最好的。 喻恩正带着孙驭霄沿着石涧旁的小径走, 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孙驭霄刚才为喻窈说项的时候已经冲撞了这位未来岳丈, 这时候不该鲁莽行事,就不能心急,无论如何都得让喻恩正先开口。 孙驭霄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忐忑得不得了,比上刑场还紧张,原本干燥温热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一会儿被烈日炙烤,一会儿被阴湿的枝叶刮蹭,本身就是一种的折磨。 熬过漫长的等待,喻恩正终于肯放过他,说了第一句话:“你是真心喜欢她,还是只是玩玩而已?” 孙驭霄都不选,情真意切地说:“我只是希望这个世界上多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照顾她的人。” 喻恩正闻言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你家里有几口人?” 孙驭霄毕恭毕敬地答:“普通家庭,一家三口。” 喻恩正就说:“你可能不知道,喻窈她亲妈早就不在了,还有个不到三岁的妹妹,单从家庭情况上看,比不上父母双全的独生子女。我也是男人,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在择偶时的想法。都是嘴上说没关系,心里介意。谁不自私,谁不怕麻烦,谁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你现在是还没开始拼事业,可以说你愿意照顾她,等你出了校园,时间和精力都跟不上,她就成了牺牲品,一切都是空谈。 她是这个命,别人靠不住,只能靠自己。所以我才对她严格要求,让她走成功几率最大的路,在别的方面占绝对优势,能在社会上立足,过得不那么辛苦。你要是真喜欢她,就别害她,算我求你了。” 孙驭霄是真不知道喻窈的身世这么凄惨,现在知道了,没有对她避之不及,反而真心实意地心疼她,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那么孤僻。 饱经风霜的人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见识过了,见微知著,未卜先知,教训晚辈的时候却透着“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焦虑,畏首畏尾,左右掣肘。 他们活在当下,而不是活在未来。 未来多辛苦他无法预料,他只知道她过去遭遇了太多不幸,现在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要是轻言放弃,不就成了喻恩正口中自私又没有担当的人了吗? 他拿出满腔的热血动之以情:“那您应该也不知道我遇见喻窈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她虽然足够优秀,但仍被人欺负、嫉妒、孤立、排挤。只要别人轻轻碰一下她,她就觉得别人要攻击她,马上主动出击。像惊弓之鸟,没有一点安全感。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好,却无意间给予着微小的善意。当她受到不足挂齿的关怀,第一反应一定是拒绝,然后因为渴望小心翼翼地收下,事后反复思考刚才的做法应不应该,最后找一个牵强的理由当作安慰。可真的没关系,没人会在意,惶恐不安的只有她。 您觉得她不懂事,总是忤逆您,可当她对您好的时候您做了什么? 喻窈是个好女孩儿,很容易满足,只要跟她说清楚,哪怕需要她做出一点牺牲她也会理解。我从不觉得她会成为我的事业上的阻碍,只会觉得对她有所亏欠,加倍对她好。” 喻恩正在面对反驳的时候永远不可一世:“你是在指责我这个父亲做得不称职吗?你对她好,给她的那点甜蜜快乐,能让她这辈子都不快乐?那些欺负、嫉妒、孤立、排挤她的都是垃圾,难道她要花时间跟垃圾计较?只要她够强,那些人不过是螳臂当车。跟她说了一万遍不要理会,不要惹事,是她性格不好怪的了谁?” 绕了一圈回到原点。 喻恩正还是不知道喻窈性格里的敌对就是他这句“怪的了谁”造成的。 这压根不是强不强的问题。 她在该受呵护的年纪没有得到应得的爱,导致了她在与人相处时的缺陷,而她的敌对不仅会招致小人不择手段的报复,还会伤害到本身没有恶意的人,乃至是亲人。 她的精神状态都未必是自己控制得了的。 再强有什么用?也许正因为她强,才会带来毁灭性的伤害。 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多少高智商犯罪的动机,源头就在这里。 他把她从黑暗里带出来是多不容易,喻恩正却还在自说自话。 他尽量平静地晓之以理:“我父母双全,因为政策,他们也没给我生弟弟妹妹,没有您说的那些相亲市场上的劣势,可我仍然严格要求自己,没有沾染不良嗜好,没有恶习。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我非常赞同您之前说的,她应该成为强大的人,但同时没有谁不该成为强大的人。不能因为她命不好,就觉得她和别人不同,这是一种歧视。 喻窈她只不过是聪明一点的普通人,她应该拥有一个正常人拥有的一切。她要想如您所愿在这个世界上立足,必须要和人接触,必须学会平和地处理那些“垃圾”,而不是置之不理。 她应该得到亲情、爱情、友情,悲欢离合一样都不能少,这些她生而为人的权利,即便您是她的父亲也没资格剥夺。 遇到难关,那就靠自己力量渡过,但您看现在,就因为她未来可能面对的艰难处境,您平白让她吃了那么多苦,所有压力都是您故意施加的,重重阻碍是您设下的,您说您不听解释,她撒谎是事实,而您的严厉让她受的伤,也是真的。” 他定定望着喻恩正,最后诚恳真挚地奉劝:“您要是真心爱她,请做她的后盾,和走投无路时的避风港,不要借着爱的名义把她关在笼子里,算我求您了。” 那些大道理谁都会讲,那些要求谁都可以提,那些打击谁都能给,棱角自有社会来磨平,那要他这个父亲有什么用? 喻恩正说得冠冕堂皇。 什么怕他变心,什么喻窈的身世不适合婚配,什么喻窈得把全部精力致力于事业。 他听着都快气疯了。 他的小姑娘,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连个听她哭诉的人都没有,失足掉进又黑又冷的井里,却绝望地看见至亲往井里扔石头,头破血流仍要往上爬,爬上去了也没有奖励,还要被质问为什么会掉下去。 想到这些,他真的是修养太好才能保持冷静。 可说了这么多,没用,喻恩正顽固得要命:“我本以为你有什么办法让喻窈走正道,现在看来是没有了。看得出你出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环境里,那么应该有很多女孩儿可以选择,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不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不能一心二用,你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两个男人回到庭院里,孙驭霄归入队伍,喻恩正也找晾在一边的老友去了。 喻窈急切地跑到孙驭霄身边,看他有没有哪儿骨折了。 孙驭霄脸上藏不住心事,答案显而易见。 她早料到结果不会如意。 她牙尖嘴利都次次败在喻恩正的威压下,孙驭霄也只不过是换个恭敬的语气罢了。喻恩正又不傻,怎么可能看到他温顺的形象就觉得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话锋不对马上就变脸了。 所以当初姚忠薇说服他照顾她考前情绪,对她和颜悦色的时候,她真的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是不是因为姚忠薇是师长,在喻恩正的老派思想里说话比较有分量?那她可不可以跟教授混熟,试着让教授开口? 虽然不太现实。 她抱着孙驭霄,竭力安慰:“没事的,是我是你女朋友又不是他是你女朋友,实在不行,我去把户口本偷出来跟你私奔。如果你想让他点头,那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我们这么聪明,办法总比困难多。而且你别看他这么倔,超听我后妈的话,我们可以从我后妈那儿入手。你不要不开心啊,至少这次有你在,我没被他带走。” 孙驭霄听她这么安慰被成功逗笑,也逗她:“你爸还在呢,我刚气过他,当心他看见,把你关上十天半月。” 要是以前喻窈可能会说她成年了,喻恩正没监护权了,不能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可现在只剩一声叹息:“我们真是对苦命鸳鸯哇。” 孙驭霄也跟着叹了口气。 最后他软磨硬泡,还是争取到一丝希望:“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说如果你什么都肯听他的,门门考到九十分,打扮得有学生样,他就不拆散我们。” 这叫收获? 这是拿他当人质吧。 但按照目前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喻窈恋爱以后无师自通,现在说起情话也是一套一套的,跟他打包票:“你放心,什么条件都没有你重要。” 第四十八章 估摸着钓的鱼够八个人吃了, 他们把老板喊来称重。 其中有几条手指粗细的小鱼, 还不够塞牙缝的, 喻窈问过大家的意见,捧去放生了。 握了鱼的手滑腻腻的, 孙驭霄拉着她去溪边洗手,在她蹲下前眼疾手快地帮她拎住裙边让她留意脚下的青苔。 他顺便也洗了个手,跟她并肩归队。 渔具是在这里租的, 他们很有素质地帮忙收拾,收到一半老板说就放这儿, 到时候有人来弄。 孙驭霄的室友觉得这里环境还不错,带着鱼也不好转移阵地, 就问老板:“不是说可以野炊吗?有没有现成的炉子烤架什么的。” 老板也很无奈:“不是我们做虚假广告, 之前确实是有这项服务, 但去年有人烤鱼,引了场火, 我们这里离市区远,消防车来的慢, 火扑灭了,也烧了一大片, 重建花了不少人力物力,不敢再这么搞了。” 男生一口豪爽的京腔:“没事儿, 我们已经提前找好了烤鱼的地方, 就随口问问。您这儿有车送我们回市区吗?” 他们来的时候是各显神通, 现在都聚在一起了, 集体行动明显更节约时间。 一看生意来了,老板连忙说:“有啊,看你们是坐小轿车还面包车,我让人把价格表拿过来。” 说着便回头冲西边喊,“小张,把租车的价格表拿一份过来。” 男生是个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儿,摆手说:“不用看了,我们人多,就一辆面包车一辆轿车吧。” “行,我去给你们安排。” 等车的空挡,孙驭霄的另一个室友说:“孙驭霄,你女朋友是不是晕车来着?那别挤了,就坐小车吧。” 孙驭霄闻言看向喻窈,把粘在她脸上的碎发都拨开:“只是晕公交的话咱就不搞特殊,会难受的话就跟大家说声谢谢。” 这把狗粮撒的,弄得在场的情侣都不好意思了,有女生说:“有什么好客气的,去掉司机车上可以坐四个人呢,算什么特殊?虽然面包车是七座的,但只能带六个人,总要有人坐轿车。就你俩吧,别纠结了。” 她男朋友跟她一唱一和:“就是,也别道谢了,你没发现撇下你俩后我们剩下的六个人刚好坐下吗?” 喻恩正这回给喻窈留了面子,说话都是移了步的,一起出来的人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借机逮着“逍遥夫妇”打趣:“大家伙儿都是有伴的人,出来钓个鱼,就你俩跟劫后余生似的腻歪个没完。甩了甩了。” 于是车一来,孙驭霄和喻窈就被他们塞进了轿车。 孙驭霄在导航软件上搜了目的地,把手机递给司机师傅。 轿车在前,面包车押后,一行人再度启程。 四十分钟左右,车从高架上下来,拐进了一条热闹街巷。 再往前去,就是他们租的四合院儿。 胡同口窄,车进不去,他们索性下车步行。 男生轮流抬鱼。 □□袋里装着活蹦乱跳的大鱼,一碰一动,女生都害怕,躲得远远的。 胡同里的房子都有些历史了,灰砖青瓦,红色的木门木窗有特定的样式,枝干扭曲的参天大树横跨了几户人家。 古朴的墙上像打了补丁似的,貌似是去除过街头小广告的痕迹,每隔几米就有一台空调外机。 路不宽,夹道摆着自己家的自行车,都是黑色的古董款。 还有人撑了杆子来晾衣物。 生活气息浓郁。 不一会儿,他们终于再一个有着兽首铜环的门前停了下来。 墙上挂着门牌号。 核对了一下,就是这里了。 身份证是在网上上传登记的,房主今天和朋友在外面玩,让他们到了打客服电话,会有人来给他们开门。 开门的人姗姗来迟,他们在门口等了十分钟才顺利进去,已是黄昏。 院儿里陈设简陋,只有一张木桌和几张木椅,甚是空旷,正好可以供他们施展烤鱼绝技。 烧烤用的工具和佐料放在树下,旁边还有一口水缸,水缸里的水看得出是近期换过的,清澈见底。 因为四合院只整日整日的租,他们租了一天,按理来说,可以在这里留宿。 开门的人帮他们开了四个厢房的门,几个女孩子都好奇地跟进去看,本以为能看到什么电视剧的气派场面,结果大失所望。 每间房改造得中规中矩,跟酒店布置的没什么差别,就连日用品都和酒店用的是一个规格。 男生们个个都没杀鱼的经验,但在女朋友面前不能丢脸,什么招数都用上了,场面有点血腥。 女孩儿便结伴去附近的小卖部买酒水,把男女的喜好综合了一下,拎了两提罐装啤酒回来。 她们把啤酒放在桌上,喻窈把一次性杯子放在啤酒上,去炉边看他们弄得怎么样了。 有孙驭霄在,折腾得还算有模有样,只是炉边围那么多人碍事儿,两个干活的男生把闲杂人等都撵开了,让她们去屋里玩,等着吃就好。 喻窈心里装着白天发生的那点不愉快,憋了很久了。 她怕孙驭霄会担心,即便刚才车上除了他俩只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司机师傅,也没有跟他商量对策,甚至没有一句话提到过喻恩正,这会儿静下来,惆怅起来,焦虑地跑到院内的一角,对着墙壁,给郑兰淇打了个电话。 今天有风,而且风向不定,碳烟飘忽摇曳,一会儿往东边飞,一会儿往西边吹,只要人站在炉边,四面八方都能被熏到。 孙驭霄烤熟两条鱼以后受不了了,换了个人接替他的工作。 他抽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喻窈,也一眼就找到了她。 她像面壁思过一样蹲着,裙边被她收到膝盖上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摁着贴在脸上的手机,身子一晃一晃,像个不倒翁。 孙驭霄总觉得她会一不小心,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院中央,心念一转,放慢步伐,轻手轻脚地靠近,想等她打完电话,蒙住她的眼睛,把她圈进怀里。 结果影子还没碰到她身后,就听见她哭腔颤颤的声音。 小姑娘的语气已经带着点嗫嚅了,委屈的情绪很有感染力,隔着空气他都能感受到她的无助。 “郑阿姨,我知道我平时对你的态度不好,总是把不满写在脸上,辜负了您的心意。我承认我曾经嫉妒过您,一度认为您在我爸面前为我说情是一种炫耀,今天我在这里跟您说声对不起,请您原谅我。 我从没有求过您,但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很喜欢这个男孩子,他灿烂得像个太阳。您不知道他有多好,他生得好看,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他为人宽厚,正直心善,还特别的优秀。他威风凛凛,挡在我面前有天那么高。他温柔细心,在每一个我需要的时候出现,是我的救星和梦想。我没有办法忍受我爸毫无理由地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如果我失去他,失去的不只是爱人,还有对美好的向往,所以我求您帮帮我。我以后可以辅导喻粲的功课,我挣钱以后可以给她买新衣服穿,我会情真意切地孝敬您,您帮帮我。” 说到最后她已经语无伦次。 或者说她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言由心生,一字一句都是她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诚挚得完全顾不上语序了。 孙驭霄听得红了眼,要咬住牙才能抑制喉间的低鸣。 他一直以为在这段感情里他是最卑微的那个。 他在长久的岁月里克制而隐忍地爱着,无时无刻因为她无意间的回馈无声窃喜。 但他没想到她为了和他在一起能一改她的桀骜叛逆,放下她的骄傲,哪怕在父权镇压下希望渺茫,也在竭力争取。 有一瞬间很想夺过她的手机挂掉,告诉她他可以锲而不舍慢慢感化喻恩正,她用不着做到这个份上。 可是他又尊重并珍惜着她的付出,他真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喻恩正还没回家,郑兰淇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点懵,先温声细语安慰了她一通,说了几句宽心话,说之后再联系。 喻窈还是第一次对郑兰淇这么依依不舍,听筒里传来忙音还想跟郑兰淇聊。 往常聊三句她就不耐烦了。 蹲久了腿有些麻,她猛然站起,一时头晕眼花,差点站不住。 孙驭霄及时搂住了她的腰。 四目相对,喻窈惊诧地望着他。 孙驭霄凝视了她一会儿,蓦然扣着她的后脑勺罩下来。 壁灯在这一刻亮了。 第四十九章 原来初吻真的是甜的。 都亲完好一会儿了, 喻窈还沉浸在唇齿相依的甜蜜里, 目光呆滞, 下意识拨弄着自己的唇瓣。 孙驭霄不经意瞥见她的反应,笑着挑眉:“你在干嘛?” 对啊, 她在干嘛? 喻窈动了动唇,“我”的口型维持了半天,找不到解释的理由, 脸红得像颗水蜜桃。 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 以后她就是他的人了。 他对她志在必得,但是也得从长计议。 有些话孙驭霄必须要对她说:“喻窈你记住, 如果有人剥夺你该有的权利, 一步也不能退。退让得到的安逸只是假象, 把自己交给别人控制才是最危险的。我很感谢你这么喜欢我,但我不希望你去求谁。你爸对他的亲生骨肉都狠得下心, 你的郑阿姨能帮得了你什么?她都五十岁左右的人了,还要为你的事跟你爸争吵, 这样好吗?” 喻窈很痛苦:“那就只能忍痛割爱了吗?我不想因为乱七八糟的原因和你分手,我们在一起还不到十天啊。” 孙驭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不用这么极端, 这样会很焦虑。可以把焦虑的时间拿去跟叔叔交差,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 他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知不知道什么叫天高皇帝远?皇帝想伸手管, 手也没那么长。恋爱是不能不谈的, 学业也是不能不管的, 你要是因为这件事误了学业,账依然会算在我们头上。” 他是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要不是喻恩正强势到霸道的程度,他也不会跟喻窈说这些。 他希望喻窈能励精图治,走上人生巅峰,这点和喻恩正的想法是一致的。 喻窈喜欢他说“我们”,这样显得他们同仇敌忾,说起话也口无遮拦了起来:“他真的好烦啊。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郑阿姨说话也不管用,那大不了鱼死网破。要是他把你逼走了,我就退学,天天跟社会青年鬼混,抽烟喝酒打麻将,我气死他。” 孙驭霄淡淡道:“你没气死他,就先气死我了。” 喻窈闻言阴霾尽散,笑嘻嘻地蹭了蹭他:“那你生气吧,我去吃鱼了。” 可算是哄好了。 如果说她刚才是在强颜欢笑,那么现在就是真情实感地觉得快乐了。 以前只有孙驭霄那几个发小对她好一点,而且因为他们跟孙驭霄的这层关系,也不好跟她太亲近。 但今天出来的有聊得来的女孩子,喻窈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在人前笑得这么开心。 分食的时候简直是大型秀恩爱现场。 男生们有毒,比赛拿筷子剔鱼刺,看谁单位时间内挑出的刺最多,输了的喝酒。 鱼肉当然是给女朋友吃。 结果女孩子们纷纷护短,有的帮男朋友喝酒,有的给男朋友吃肉。 满院的欢声笑语,沸反盈天。 沉淀在天空边际的霞光被浮云搅散,迎来了黑夜,月亮的清辉和橘色的灯光混在一起,按每个人的轮廓拓出了瘦长的影子,树叶轻晃,沙沙作响。 年轻人的推杯换盏,掺了十成的诚意。 酒足饭饱仍未尽兴,他们玩起了狼人杀。 喻窈很聪明,是人类的时候总能准确地揪出狼人,是狼人的时候藏得很深,表现得十分纯良,出言蛊惑性相当强,连孙驭霄都被她屠了好几次。 但她大杀四方后不张扬,聪明得招人喜欢。 孙驭霄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脸上,其间她也偏过头看了他好多次,都跟他对个正着。 微醺时看心上人,总是觉得她格外美,他弯着唇用大臂撞了她一下,喻窈问他“你干嘛”,他吐息火热地凑到她耳边:“你看我的眼睛,像不像魔镜?” 喻窈:“?” 孙驭霄八成是真醉了:“问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喻窈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梗,真的笑了。 这是什么土味情话? 孙驭霄笑容更甚,轻声呢喃:“是你啊。” 今夜的风有点初秋的味道,特别是喝了酒以后,好像更冷了。 打打闹闹,几个小时飞逝过去,等意识到时候不早,地铁和公交都停了。 叫车的话,不□□全,互相送来送去也麻烦。厢房里床也有,洗浴用品也有,都是花了钱的,而且金额不算小,他们索性就在这里过夜了。 正好四间厢房,两个人住一间,男生跟男生睡,女生跟女生睡,有个照应。 有对这个安排不满意的男生,被女孩儿们群起攻之,骂怕了,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连说了两声“得”。 还有管女朋友作息的,也被她们批了一通。 四个姑娘跑到一间房里,聊到深夜,凌晨三点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有两个又是睡到中午才起床。 喻窈正处在热恋期,只要跟孙驭霄在一起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得不得了。 别说是睡三个小时,就算是通宵不睡才行。 孙驭霄跟室友说了一声,拜托他们收拾一下残局,和喻窈先撤了。 这下可以单独行动了。 喻窈不想这么快回学校,两个人就在路边想有什么地方适合情侣去。 快到国庆了,审片更加严格,这个档期没有什么高热度的电影。 她是真想和他一起看电影,看完讨论剧情,而不是在电影院里摸黑搞事情。 电影院pass。 其他场馆和景点大多需要网上预订,现在订来不及了,总不好拿宝贵的时间去公园散步,和老人家抢地盘吧? 那,去网吧打游戏? 她不会啊…… 要他教的话,没烦死他,倒烦死正常打游戏的人了。 喻窈在这儿冥思苦想,孙驭霄已经买来了豆浆油条,并把吸管递到了她嘴边。 她心不在焉地接过来嘬了一口,嘀咕了一句“两个人干什么都好没意思”。 孤军奋战的时候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干的都是正事,习惯了就好,不会觉得枯燥,反而会感觉时间不够用,恨不得把二十四个小时掰成四十八个小时来用。 后来跟着孙驭霄,她体会到了一群人构建的快乐,熟悉了喧嚷热闹,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会迎来扑面而来的、能令世界爆炸的聒噪。 两个人的确不太够。 没别的意思。 可孙驭霄不这么想,只见他眼神一变,眼中写满了“你再说一遍,什么都好没意思?”。 喻窈连忙改口:“只要是和你一起,干什么都充满了乐趣。” 一听就是现编的假话,孙驭霄装作毫不在意,口是心非地说:“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我没事儿。” 好委屈好可怜哦。 喻窈作为一名资深学霸,真诚建议:“那不如,我陪你去上课吧。” 刚才绞尽脑汁想了一堆可以去的地方白想了,最初说不想回学校,最后合计了半天还是决定回学校。 陪他上课也没什么不好的,既能了解他的专业,又能宣示主权。 其实高中的时候,第一学期的竞赛课她选的是生物,孙驭霄选的是数学,没想到造化弄人,现在反过来了。 好像就是因为他们互蹭对方的课,喜欢上了彼此钻研的学科。 孙驭霄听她这么说笑了,捏着她的鼻子摇了摇:“没睡醒吗?要是今天有课,我们还可能出现在这里吗?” 只怕是昨天就匆匆赶回学校了,压根不会因为没时间观念而在外面过夜。 睡眠不够脑子果然不大灵光,喻窈懊恼地闭了下眼,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一时犯下的蠢:“我只是表达一下我想去蹭你专业课的愿望。” 孙驭霄还是笑着的,欣然答应:“好啊,回头把你课程表给我一份,我对一下时间,满足你。想蹭课还不容易?” 给她一块豆腐让她一头撞死得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孙驭霄倒是真心觉得只要是跟她一起,干什么都可以:“就逛街吧。” 孙驭霄说逛街那就是真逛街,认真的,不只是逛商场。 他们穿过胡同,踏上一条开满餐馆的路,途经一所中学,一家三甲医院,过了两个天桥,这就走过三个地铁站了。 翻山越岭,终于到了正儿八经的商业街,他开始一家店一家店地逛。 书店、杂货店、甜品店…… 然后在化妆品店陪喻窈玩了一会儿指甲油,给她买了瓶洗面奶,听导购瞎忽悠,又买了面膜、卸妆水、cc,心血来潮拉着喻窈去隔壁专柜挑了支口红,说女孩子就是要漂漂亮亮的。 到最后,喻窈走不动了,非鞋店和服饰店不进,进门就坐。 孙驭霄看出来她累了,把她拽到星巴克养精蓄锐。 喻窈真的快哭了,她要对逛街产生阴影了。 她可能是极少数不喜欢逛街的女孩儿之一吧。 除了跟孙驭霄吃了两顿正餐,她今天几乎没停过。 夜幕降临,她拿出手机一看,走了快三万步了。 回程之前孙驭霄非常体贴地在足浴中心门口问:“泡个脚?” 喻窈万万没想到,她人生中第一次大保健,竟然是在男朋友的陪同下做的。 第五十章 大学和高中的区别就在于, 大学的社交活动频繁, 涉及到的维度还很广。 开学一个月, 孙驭霄的好友列表里已经多了一串联系人,如果他没有拒绝那些凑上来搭讪的陌生女孩儿, 会更多。 但没办法,要么是同学,要么是一些活动组织者、负责人, 有的只谈过一两句,可能再无交集, 但删掉别人不礼貌。且不说万一日后碰了面尴尬,极其伤名誉, 直接就会被扣上人品不好的帽子。 这样一来, 列表里蠢蠢欲动的漂亮姑娘就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他是不是名草有主了。 还有些想问又不敢问了, 总是找理由跟他聊天。 不明说的话他也不好没来由地声明他有女朋友。 别的事可以不张扬,唯独有伴儿这件事必须广而告之。 孙驭霄没想大张旗鼓地秀恩爱, 但他也没有金屋藏娇的情趣,蓄谋已久了。 他在返程的出租车上问过喻窈的意愿后, 在校门前跟她拍了张十指相扣的照片,入镜的有两只手、学校的牌匾和岗亭。 喻窈靠在她肩头帮他参谋配图的文字, 只选,不想。 孙驭霄输了又删, 还挺紧张, 最后熄了屏幕的光说回去再发。 喻窈怕他发什么令人难为情的话, 抱着他的胳膊问:“为什么啊?” 孙驭霄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我发出去了, 你又反悔了怎么办?” 他至今还觉得不大真实。 她怎么就刚好也喜欢他,而且这么快就同意做他女朋友了呢? 他想跟她约定一个期限,在这段时间里,不管有什么外力干扰,都不能轻易放弃对方。 他们在校门口站了十几分钟了,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喻窈不方便跟他太亲密。 可是,这么没自信的吗? 她笑了笑,敛起笑容,佯装没心没肺:“反悔你就再删掉嘛。” 听说好多长得帅的男生都这样。 明明是颗花心大萝卜,把记录一删,说自己情史清白,装愣头青装得还像那么回事儿。 结果呢,把姑娘骗到手以后,解人胸罩解得那叫一个顺溜,锅全推给成人电影。 最后分手,姑娘还哭得贼伤心,觉得自己是不是哪儿不好,反过来说对不起。 见他把以前的东西删了,心里想着“他是不是生我气了”,可怜兮兮地挽留。 渣男转身又拐了个姑娘。 她不妨做个设想,假如他们真要分手了,看在他曾经辛辛苦苦照顾她的份上,她也讲点情分,允许他删掉他们的过往,免得他新交的女朋友知道他心里有个白月光,膈应得慌。 孙驭霄没想到她还挺大度。 虽然知道她在开玩笑,但在他心里这么重要的事儿,她开玩笑? 孙驭霄气笑:“删掉?” 喻窈:“啊。” 少女浅棕色的瞳仁像水晶玻璃,在溶溶月色下熠熠生辉。 孙驭霄不由得钳住她的下巴:“这么大方?” 他的眼神变得很有威慑力,喻窈盯着他说不出话。 以为他会发脾气来着。 没想到孙驭霄接着说:“如果你反悔,我就再把你追回来,如果追不回来,我就在原地等你回心转意。” 喻窈移开他的手,别过脸去:“那你没什么好怕的了。” 如果他真像他说的这样坚信他能失而复得就好了。 失而复得,四舍五入也算不上失去。 喻窈知道他表面上淡定,实际上被喻恩正叫过去私聊后,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他自以为掩饰得毫无破绽,还对她说了那么多宽心话,可当她不再把喻恩正当回事了,他却想悄无声息地把这个难题攻克,时时惦记着,字里行间都是对不可预料的未来的惶恐。 他是真的怕他们不能走到最后。 也在竭力降低他们不能走到最后的可能。 她想她向郑兰淇求助虽然没有什么效果,但是在不经意间,对郑兰淇道了歉。 看似是她卑微恳求,可那些历久弥深的隔阂,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消弭,却借着机会说出了口。 起码今年国庆回家,她在面对郑兰淇的时候,不会再有那么多怨言,目测关系会缓和许多。 这就给了她一点启发。 要是她不再对喻恩正横眉冷对,不计前嫌,向前看,自发关心她的老父亲,喻恩正会不会觉得她有所改变? 而这种改变是和他在一起才有的。 这样他是不是立功了? 孙驭霄也觉得又有了勇气,刚准备把朋友圈发出去,就见她雀跃了一下,不禁疑惑地问:“你想到什么了?” “想到主意了。”喻窈发自内心地喜悦,“管不管用不知道,但我觉得我们的结果不会糟。” 孙驭霄好奇:“什么招?” 喻窈故作神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等着瞧吧,没成功不能说大话。” 孙驭霄看着她自信的样子,心情莫名很好。 喻窈把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朋友圈还发不发了?” 孙驭霄果断地说:“发。” 刚才他就想发的,只不过她盯着他输文字,让他怪不好意思的。 喻窈现在的心情就像解一道高难度的数学题,碰了壁,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了新思路,高兴坏了。 她低头戳着屏幕,有点兴奋地对他说:“把照片传我一份吧,我跟你一起发。” 孙驭霄提醒:“你不怕让你爸看见?” 风头还没过,就自己往枪口上撞,胆子也忒大了。 喻窈抬眼看向他:“你不知道可以设置分组吗?” 说到这里她蓦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不会打算就这么发吧。” 他不设分组,他爸妈不就看到了吗? 她突然有种丑媳妇要见公婆的惊恐感。 喻恩正不同意就算了,万一他父母也觉得她是红颜祸水呢? 孙驭霄还真这么打算的:“我没打算在任何人面前把你藏起来。” 似乎是心有灵犀,他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直言不讳:“你同意那天我就跟我妈说过了。前阵子她同事想把女儿介绍给我认识,她还帮我挡下来了,她不干预我谈恋爱。” 喻窈早些年见过孙驭霄的母亲,很有气质,柔中带刚,巾帼不让须眉。 长得可以说很好看了,五官轮廓鲜明又立体,孙驭霄遗传了她不少优点。 喻窈问:“那你爸呢?” 孙驭霄说:“暂时没联系上。” 她好像知道那段时间他为什么会音讯全无了。 喻窈听他汇报完情况,放下心来,看到他传过来的照片,编辑起朋友圈。 选到不可见的分组时,孙驭霄忽然说:“把宋南川也屏蔽掉。” 喻窈不解:“为什么?” 孙驭霄神色凝重道:“别跟坏孩子玩。” 喻窈瞬间想到“我妈不让我和你玩”的梗。 她原以为离开父母就可以爱跟谁玩就跟谁玩,没想到还有男朋友这种生物。 孙驭霄坦率道:“我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联系,你搬走的那天宋南川来找过你,他觉得你和他是一类人,你是吗?” 喻窈一怔。 他沉着脸很严肃地说:“你知道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救人会有什么结果吗?你会和他一起掉下去,你认为把你的命搭进去值得吗?喻窈,你不要把我想的太伟大,最开始我是因为路见不平才伸出的援手。后来喜欢上你,对你好,是因为私心。你是个好姑娘,而我有自己的原则,不是什么人都会同情。” 他问她:“世道不昌,所以发国难财的人可怜吗?众叛亲离,所以因怒伤及无辜的人可怜吗?像宋南川这种,为了求生吃人血馒头的人可怜吗?他是有重见光明的机会,可他做的那些侥幸没被揭发的脏事,都能勾销了吗?” 喻窈就事论事:“可求生是人的本能。你说的意思是,小时偷针,长大偷金,可是偷针的时候制止了,不就不会偷金了吗?不能因为偷针不容易被发现,为了让他为偷针付出代价,就怂恿他偷金,再按偷金惩罚他吧?” “那偷针的人把针还回去了吗?”孙驭霄就问她,“尝到了偷的甜头,能收手吗?制止得了吗?金子的失主本可以不蒙受损失的。你还不明白吗?一时之仁把刀从一个罪人的头顶挪到了一个无辜的人的头顶。何况罪人头顶的刀可以变成无数把,悬在无数无辜的人头顶。从来没有无辜的人给罪人让路的说法,除非无辜的人不无辜。” 喻窈无话可说。 他说的对,宋南川的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他现在只是肯再试一次,不一定有好结果。 要是结果不尽如人意,或者再遇到挫折,他很有可能再走上歪路,甚至不只是用拳头解决问题,用刀。 她第一次见到宋南川的时候就害怕,现在又怎么可能不怕呢? 她也没有善良到不惜命的程度。 她帮不上他什么,就不要用她的幸福刺激他了。 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在通讯录里找到宋南川,关了他的权限。 孙驭霄还以为会很难说服她,毕竟这个年纪的姑娘都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她又比较出众,一向很有主见。 他心神稍定,眉头舒展,拎着大包小包送她回宿舍。 第五十一章 喻窈把所有东西挪到一只手上, 腾出另一只手, 一边给孙驭霄回信息一边上楼, 敲字敲得有点慢,最后直接用了语音。 等孙驭霄看到她的回复让她不要在路上看手机的时候, 她已经多上了一层,险些去开别人寝室的门。 好在门边有上一届学姐留下的春联,而喻窈她们寝室门边没贴。 她回寝的时候三个室友都已经洗完澡了, 于紫娴和汤佳陌穿着睡衣爬上了床,王珂还在地面上敷面膜, 听到面外的动静,顺手给喻窈开了门。 王珂敷的是藻泥面膜, 铺在脸上吓了她一跳。 她让王珂帮忙接一下手里的东西, 转身反锁了门。 她在外面过夜, 室友关切地问了情况,还专程打了个电话给她, 确认是不是本人。 喻窈很感激几个室友,拍了姑娘们的高跟鞋发在了宿舍群, 算把安全状态简单交代了一下。 于是谁都没管她的私事儿,只是看到她发的那条朋友圈, 一人道了句恭喜。 她们也在外面浪得精疲力竭,再玩一会手机就该休息了, 都懒得说话。 喻窈走了一天的路, 累得不行, 完全没力气拆买回来的东西, 捞过充电线给手机接上电,踮脚扯下放在床上的睡衣,又在阳台收了晾着的浴巾,去冲热水澡。 浑身清爽了她才想起来没跟孙驭霄报平安,打开微信,还没来得及戳孙驭霄,一眼看到朋友圈的小红点。 她通讯录里的人少,有轻微的社交恐惧症,只要朋友圈有红点,她就会很紧张,和考完试查成绩的心情异曲同工。 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评论是蒋炎菲留的,“百年好合”四个字和一个简易颜文字“^_^”。 她高中三年都没搞清楚这姑娘的脑回路。 整个高中蒋炎菲都没加她的好友,最后在吃散伙饭的那天问她要了微信,告诉她已经要到了班上大部分人的。 她信吗? 蒋炎菲高一的时候就把班上的女生都得罪了,高三小测验换位置,她乱动别人桌肚里的东西,又惹了一票男生反感。 同学录都不带一本,这么直白地跟人要联系方式,能要到几个? 蒋炎菲的心理状态不太好,虽说听起来有点无赖,但她要是真把蒋炎菲刺激出个三长两短,挺损阴德的,想着她就甩了联系方式。 只不过蒋炎菲跟她套近乎她都不回,也不知道蒋炎菲为什么依然锲而不舍地倒贴。 今天她心情还可以,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回复刚发出去消息就多了一条,她还以为是蒋炎菲直接私聊她了,没想到不是。 邢兰春看到了孙驭霄发的朋友圈,阴阳怪气地在班级群里发了句祝福语,艾特了她和孙驭霄,最后同时圈了蒋炎菲和宋南川。 喻窈不知道邢兰春是从哪得知这条消息的。 她没加邢兰春好友,但通讯录里有几个参加过生物竞赛的女生,可能是传话传过去的。 那么万一截图传到群里,她屏蔽了宋南川这件事就瞒不住他了。 她当即把自己的那条朋友圈删了,如果一会儿截图被曝出来,她在群里说一句“我秒删了你为什么能看到”,就能混过去。 删完朋友圈,她马上问孙驭霄有没有加邢兰春的微信。 孙驭霄诚实地说加了。 邢兰春为了采办元旦晚会用具找他收班费的时候加的,不过就在刚才,他删掉了。 喻窈没打算跟邢兰春计较,但她忐忑地等着宋南川出现。 结果宋南川没等到,孙驭霄退出了群聊。 她也默默跟着退了出去。 高考过后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们只剩下非议她的权利,再也无法近她的身。 她觉得是时候反省一下自己了。 除了家里的财力不一样,宋南川和邢兰春有本质上的区别吗? 一个是罔顾法纪的边缘人物,一个是恃强凌弱的超级大恶人,为什么她会想着捞宋南川,而不关心邢兰春的死活呢? 因为宋南川帮过她,邢兰春欺负过她。 如果她不翻墙跨院,就不会受伤,那么她和宋南川也只是路人。 归根结底确实是她的错。 渡人先渡己吧。 她把为她操碎了心的父亲当仇人,把一步的退让当谈判的筹码,还为此沾沾自喜。 她其实有那么一点想得到家人的原谅和认可。 喻窈几乎一夜没睡,辗转反侧折腾到凌晨三点仍然了无睡意,早上醒来眼袋乌青,起了一圈黑眼圈。 孙驭霄把他的课程表发给了她一份,具体是这么说的: 【早安】 【汇报行程】 【随意探班】 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昨天退群的事只字不提,可能是觉得不算事,没必要说。 喻窈还以为他会给她上一堂哲学课。 每回她想不开,都是由他做的心理疏导。 她坐在床上,对照着两张课程表,协调时间。 于紫娴以为她还在睡,敲了敲她的床板:“妞儿,起床了。” 喻窈连忙答:“我起了,弄个东西,马上就好。” 王珂在寝室种的月季开花了,晨光照在娇艳欲滴的花瓣上,让崭新的一天充满的生机。 她把窗帘拉开的一瞬间,飘在空气中的粉尘纷纷扬扬,绕着光线打旋儿。 还好今天没有起霾。 她们根据下床时间轮流洗漱,水池被占着就先梳头,喻窈收拾得快,也没耽误几分钟,很快追上了她们的进度,最后跟她们一起出的寝室。 每次上课她们都早到,每次都能碰见打扫卫生的阿姨。 阿姨愁眉苦脸地收抽屉里的垃圾,收到一半忍无可忍,直起腰板说:“你们吃早餐在外面吃完了再进来,不要吃完就扔抽屉里,这样打扫起来很麻烦。都是t大的学生,怎么最基本的素质都没有。” 语气是在骂,但看起来很无助。 于紫娴是个暴躁girl,义愤填膺地说:“都是哪些王八蛋素质这么低,亲眼看着阿姨一遍遍扫,垃圾就没消失过,谁生下来低一等咋地?” 汤佳陌心有戚戚,也嫉恶如仇:“我妈总嫌弃我把房间弄得像狗窝一样,但要是谁敢让我妈天天这样捡垃圾,我绝对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 正好给他们上课的老师走进来,听见了阿姨的抱怨,上课前强调了一下这个问题:“大家都是有手有脚的人,能自己做的事就自己做,不要依赖别人。阿姨也是人,为了生计不得已找了这么一份辛苦的工作,我们有些同学干一天都受不了,不要说这是别人该干的,就故意刁难。”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 喻窈翻开课本。 刚开始听课她会把ppt上的内容写在书上空白的地方,后来发现要么不拍照抄不完,要么抄的内容课本上原本就有,但是她还是会备好笔,随时记老师口述的重点。 这是他们第一门专业课,数学这门学科,背定理没用,不结合例题,那些定理是什么意思,压根听不懂,只有研究例题,掌握了算法规律,才能运用到实际中。 喻窈听得认真,直到老师宣布下课休息,才伸了个懒腰,给孙驭霄发了条消息说下午跟他去听公共课。 毕竟孙驭霄也要学高数,她去听也不算浪费时间。 孙驭霄:【知道哪间教室吗?】 喻窈:【知道,你发给我的课表上标注了。】 孙驭霄:【好。】 中午吃完饭,喻窈睡了四十分钟,不长不短,刚好恢复体力,就算昨晚只睡了四个钟头也精神抖擞。 她提前了二十分钟出门。 一是怕跟孙驭霄的室友同行尴尬,二是男女宿舍楼离得太远,去找他再去教学楼耽误时间,跟孙驭霄知会了一声,先去教室等他。 喻窈不熟悉地形,耽搁了几分钟才找到教室,里面已经来了很多人了,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各个角落。 她在倒数第四排坐了下来。 有人往她这排走,她就告诉对方这排还要坐四个人。 算是帮他们占座了。 她刚从包里把笔和本子拿出来,孙驭霄就从后门进来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坐这么后面干什么,怕老师点你回答问题?” 喻窈跟他解释:“前面没有五连座了,不坐后面你室友坐哪儿?” 说到这里,她探头朝他身后望了望:“你室友呢?” 孙驭霄侧身站在过道边上,用右手手掌撑着她的额头,抬起左手对着室友指了指:“不是在前面吗?” 喻窈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上回跟她一起钓鱼的三个人果然已经从前门进来,在他们前面就座了。 第四排坐了两个人,第五排坐了一个人。 喻窈仰头不解地望着他,疑惑地问:“你们男生上课都不坐在一起吗?” “我跟我女朋友坐一起,他们来当什么电灯泡。” 尽管他们坐一起也就是认真听课而已。 课间休息,孙驭霄班上的一个女生跑过来问:“孙驭霄,这个姑娘看着面生,跟你什么关系?” 女孩的五官很漂亮,精致得无可挑剔,脖子上戴着ins上很流行的项圈,喻窈认出来了,是军训的时候抢孙驭霄帽子的那个。 “我女朋友。”孙驭霄看着她,“你要自我介绍吗?” 听语气没打算介绍她俩认识,但说得十分委婉。 女生不好意思了,讪讪笑了一下:“不用了。” 说完跑回了座位。 喻窈斜了他一眼:“你的仰慕者还挺多啊。” “我仰慕的只有一个。” “她何德何能得了你的仰慕。” “你考年级第一那天看了我一眼,我想一辈子都能看到这样的眼神。” “我那是挑衅。” “我 第五十二章 国庆放长假, 喻窈和孙驭霄都要回家。 孙驭霄要回大院, 如果坐地铁的话跟她顺几站路。不过还是得换交通工具, 不然得走很长时间。 地铁上,人挤人, 孙驭霄把她护在角落,结实的小臂为她撑出些许空隙,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 喻窈说:“你们那儿有人站岗, 我连院门都进不去。” “你挽着我的胳膊就可以进去了。” 喻窈垂着脑袋不吭声。 孙驭霄知道她有心病。 她还是害怕,怕他父母不喜欢她, 怕无法融入正常的家庭生活,怕困惑她已久的习性不被人赞赏, 只想谈情说爱, 不想从少女变成少妇。 她的家庭不太圆满, 在她眼里,亲情是一种残忍的东西, 剥夺她的自由,扼杀她的希望, 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是孤身一人, 没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战。 喻恩正教给她成人的生存之道, 责怪幼小的她不够成熟, 一遍又一遍强调照顾她有多辛苦, 让她下意识地觉得, 有亲人意味着牺牲。 可喻恩正的初衷不是这样的,是希望她愈挫愈勇百战不殆,风雨来临不动如山,是希望她比俗人过得好,大浪淘沙大放异彩。 的确是一种特殊的爱,结果就是喻窈身上的所有毛病都是因那个“好”形成的。 小姑娘到现在都不知道家庭带来的幸福感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既想把自己的亲情分给她,又怕她一时适应不了,只能把那天喻恩正跟他的谈话中能体现父爱的话,用不伤人的语言总结转述。 她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在他下车前附耳说:“如果有好消息,我就给你打电话。” 孙驭霄温柔地抱了她一下,笑着说:“想我也可以打。” — 喻窈才出门一个月喻恩正就把家门的锁给换了。 原因是夫妻俩带喻粲出门散步总是忘带钥匙,找了好几次开锁的了,索性安了一个指纹锁。 她回来的巧,郑兰淇在厂里挣加班费,喻恩正去居委会填意向调查表了,她站在门口等喻恩正回来。 她没事干的时候喜欢做一些小动作,百无聊赖地用指骨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叩着门。 没想到门“咔哒”一声开了。 喻窈都快忘记他们家还有个小不点了。 喻粲的脑瓜终于没那么秃了,短发齐耳,穿着蓬蓬裙,打扮得像个小公主,软软糯糯地叫她“姐姐”。 刚才就是这个小机灵鬼开的门。 三岁的小朋友都记得叫她一声“姐姐”,她却因满脑子想着自己的事忘了给小朋友带礼物,甚至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人。 喻窈用右手勾上门,垂着的左手被喻粲攥住了一只小拇指。 小公主抓着她一根手指,一摇一摆蹒跚跟她往屋里走,邀她一起玩拼图。 喻恩正一回家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两个女儿排排坐的和谐画面。 喻窈见喻恩正回来,连忙起身,喊了声“爸”。 喻恩正还在为喻窈私自谈朋友的事生气,没理她。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是出了家门就六亲不认了。 喻窈跟着喻恩正走了几步,见他要喝水,先他一步夺过水壶,斟了一杯水,恭恭敬敬地送到他手上,难得低眉顺眼,憨态可掬。 喻恩正哼了一声,把水杯磕在桌上:“你报到那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喻窈老老实实地答:“您说交了男朋友要跟您汇报。” 喻恩正斜了她一眼:“你是怎么做的?” 喻窈大气都不敢出。 喻恩正戳着她的脑门说:“你还编谎话骗我,躲人家后面不跟我走,回头跟你郑阿姨告状,让她跟我闹,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闺女。” 喻恩正是草根出身,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爬,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他文化程度不高,在学历上吃过亏,贵在勤劳肯干,独具慧眼,把握住了机遇,于是成了同一起跑线上冲得最远的。 他说话一向难听,又没有人情味,同事和下属都是看在他职位的份上才巴结的,人走茶凉的结局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不过退休金够他报团跟陌生人玩耍了。 尽管喻窈每回听他说话都不想说话,但联想到他的生平事迹,又不忍跟他起冲突。 她回家既不是来跟他商量的,也不是来和他吵架的,没必要指责喻恩正哪里做的不好,她只想表明自己的态度,说清楚她的诉求。 她真诚恳挚地对喻恩正说:“爸,我不敢说我跟他在一起我会变得多好,可如果和他分开,我们会彼此思念,影响的是两个人。 喜欢上他不是我能预料的,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就是喜欢上他了,有什么办法?难道只有懦弱的人才需要被保护吗?我要和是非对错斗一辈子吗?因为快乐会让我失去防备,所以我一点快乐都不能拥有吗? 我遇见了很多过客,哪怕我对他们印象深刻,也不关心他们的结局,唯独他不同,我想和他一起走今后的路。 跟他在一起我很安心,因为我没有“我是罪人”的罪恶感,他能让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和那些为各种理由伤害到别人的人不一样,我只是一个有点私心的普通人。 您对我说了很多“人应该怎么样”,可我不想一闭眼就想起某个人的弱点,不想把不完美的人都当做我的敌人,我不想给对我不好的人眼神,更不想责怪他们,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动向,就为等一个凄惨的结局。 他的眼里不只是有对错,还有我的安危,甚至我的安危更重要,您都不能做到这个份上。” 喻恩正确实找不到理由棒打鸳鸯,他跟自己的尊严做了十分激烈的斗争,最终妥协:“你都这么说了,我能说什么呢?” 喻窈刚要申辩,又听他说:“那个小伙子是不错,不过你也不要把他捧得这么高,你们彼此有缺点还是要互相指正的。” 她蓦然一愣,反应过来搂住喻恩正的脖子,喻恩正有生之年第一次对她笑了。 原来她的父亲啊,从来没有盼着她过得不好。 喻窈马上悄悄给孙驭霄发了条消息,告诉他大功告成。 孙驭霄也刚回大院,还没进家门就被周媛拽到院里的礼堂来了。 平时都是军区文工团的文艺兵来表演,今年增加了互动性,发动群众积极参与,给了几个节目名额。 于是一群快要退休的老干部盘着头发,涂得满脸脂粉,穿着找老裁缝定制的演出服,在台上载歌载舞。 有诗朗诵,有大合唱,有相声,有舞蹈表演。 中规中矩的晚会,只不过是最后一场排练,晚上正式演出。 孙驭霄一说晚上要出去和宗政洋他们聚餐,周媛就把他叫过来看彩排了。 他一个春晚都不怎么认真看的人,来看彩排,简直是活受罪。 周媛还把他安排到了第一排坐着。 周围一个同龄人都没有,年均五十岁的阿姨在他身边讨论表演的事,频频往他这边看,时不时传来“周主任的儿子”这样的介绍。 一位阿姨热情地过来给他送矿泉水,看起来认识他,问他怎么来看彩排,她们的表演效果怎么样。 孙驭霄对这些见过小时候的他的长辈没印象,礼貌地交谈了两句,等人走了,往后仰了仰,吁了口气。 然后喻窈的短信就进来了。 他看到内容会心一笑,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着,给她回了个信。 周媛就是这时候过来找他的:“叫你来看彩排,你怎么还玩手机,盯着笑,什么东西那么好笑。” 她是他们大合唱二声部的领唱,天天唱着跑调似的歌,都快忘了歌原来是什么调了。 孙建钢好不容易回家住几天,被她的魔音折磨得不行。 她自认为跟请来的声乐老师学的那几招皮毛是歌唱的精髓,听爱人这么说有点受打击,这才想从儿子这里找回点自信。 “我刚给您鼓掌了。我听着调好像比较特殊,要不是您在那儿领,她们就跑调了。” 孙驭霄会读心,对着周媛一通夸,终于把她哄高兴了。 周媛在他旁边坐下,跟他说起正事:“你要是真喜欢你那个什么生药学,想救那些被病魔折磨的人,就去当你的科学家吧,别听你爸鬼扯。他就是心里有执念,想让你继承他的衣钵,都没考虑过你的想法。做事情贵在持之以恒,中途放弃了再去捡多可惜,不是白耽误几年吗?” 孙驭霄一笑:“还是您最了解我。” “你可是我儿子,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周媛看向他,“我当然是希望你能建功立业,像你爸一样,做个勇敢无畏的人,但你如果觉得这是不必要的牺牲,那你就去做你认为有意义的事吧。至于你爸,我来说服他。” 孙驭霄很客气:“谢谢妈。” “别谢,要谢就赶紧让我见见我儿媳妇。” “您见过。” “我什么时候见过?” 就当年他俩在书店买资料,他被催回来那次,在楼底下见过一面。 “看来我这记性是真不好了。你再给我见见怎么了?怕我不喜欢?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让您见,她有点害羞。” 第五十三章 邢兰春被打了。 宋南川出的手。 她中考以高分进的一中, 高一的时候成绩还不错, 高二就不认真学了, 到了高三,想发奋都不一定追上进度, 何况她沉迷追星,旷课应援。 明星考上重点大学她眉开眼笑,她自己考砸了却没见她伤心, 高考的时候连个普通一本都没有考上,出国留学也没戏, 现在在民办大学读书。 她学历虽然不高,架不住家里有钱, 钻进消金窟, 过着纸醉金迷的快活日子, 还怕认识的人觉得她没出息,每天在朋友圈炫富, 把自己的行踪暴露无遗。 那天她作死把宋南川艾特出来羞辱,宋南川当时没反应, 但他一向人狠话不多,把邢兰春打得皮青脸肿, 破了相,还断了一只胳膊。 别说邢兰春不肯善罢甘休, 她的父母也不可能放过宋南川。 宋南川穷, 又已经成年, 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说起来其实是个特别悲伤的故事。 喻窈劝过宋南川很多次。 不要为了钱去干违法乱纪的事, 国家对每个勤奋刻苦的孩子都是友好的,出身仅仅是出身,不要放弃希望,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自暴自弃神也救不了。 诸如此类的话,说了一箩筐。 但宋南川受到了邢兰春的刺激,觉得孙驭霄那样的人前途光明还算合理,邢兰春这种人怎么也能逍遥自在,没有天理。 他本来就心存不满,邢兰春又在那儿撩,他一时冲动,大打出手。 孙驭霄说宋南川这个人太偏激,最好远离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她跟宋南川接触,孙驭霄会不愉快,孙驭霄在她心里的分量更重。 现在事情发生了,她很难受。 因为她在面对危险的时候自私地逃跑了,且不愿承认她骗了他。 她不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她劝他向善不是真的为了他着想,是为了他人和自己的安全。 人在面对自己身上的人性弱点的时候是非常痛苦的。 蒋炎菲不但把事情始末给她讲了一遍,还把关于这件事的各种声音用截图的方式给她看了,跟她讨论,宋南川怎么能打女生呢?是不是有家暴倾向。 在蒋炎菲这里,见到一个男生,什么都不管,先考量一下适不适合做老公。 喻窈在一中校园里想逃离的三个人就以这样的形式凑在了一起。 她是一个相当自闭的人,只要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并不关心竞争对手、讨厌且伤害过她的人怎么样,有没有得到什么报应。 所以蒋炎菲在零点以后给她发消息,把她吵醒,跟她说这些的时候,她真的奓毛了。 【我知道邢兰春在背后说你坏话你一直怀恨在心,幸灾乐祸也不要这么明显,我从来不是可以和你分享快乐的人,当初你接近我是因为孙驭霄喜欢我,你能借机跟他多说几句话,现在努力找共同话题,是想给自己攒人脉。但对不起,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发送成功以后,她就把蒋炎菲拉黑删除了。 有些人离开别人的世界不告而别,有些人离开别人的世界不需要告别。 — 孙驭霄之前之所以敢顶撞喻恩正是因为当时他必须要维护喻窈,现在父女俩冰释前嫌,他就难做人了。 他觉得有必要让双方家长一起吃顿饭。这样他不尴尬,喻窈也没那么害羞。 他先是拜托周媛说服孙建纲,又上喻窈家登门拜访,博得了郑兰淇欢心,最终促成了会面。 开席五分钟,双方的家庭背景和大致情况都明晰了,周媛开门见山地问:“那两个孩子什么时候结婚呢?” 孙驭霄闻言心里一悸,叫了声“妈”。 周媛笑容可掬地说:“总是要走到这一步的,我没有帮儿子催婚的意思,就是想帮他探个底,唐突勿怪。” 喻恩正心里的辈分观念很重,在知道周媛是什么级别,以及孙建纲的衔位以后,变得诚惶诚恐起来,但是他坐在这里,代表的是一位父亲,哪怕面前的是大人物,也不能表现出丝毫慌乱:“喻窈今年年底才真正成年,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谈婚论嫁有点远,我是建议他们先立业在成家,等感情成熟点再说吧。” 喻窈也觉得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他们热恋期还没过,正是腻歪的时候,突然组建家庭,她莫名有点心慌。 也不是没想过结婚,但她希望先去民政局登记,过一段时间,等有时间和精力办婚礼的时候再办。 知道孙驭霄不去当兵以后,她有点开心又有点遗憾。 他们现在都在争取保研直博,t大的保研条件比较苛刻,谈恋爱不影响他们学习,筹备婚礼至少要半个月,还是挺耽误时间的。 郑兰淇也说:“这个讲究水到渠成,他们还小,想结婚的时候自然就结了,不着急。” 孙建纲事先不知道周媛会问这个问题,怪周媛没跟他商量就问了,看着她说:“你问这个干嘛。” 周媛从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下了座位,走到喻窈身边。 喻窈连忙站起来迎。 周媛和蔼地说:“女孩子都爱美,不知道这条项链你喜不喜欢,这是我送给我未来儿媳的礼物,等你们结婚,我再送别的。” 盒子被柔顺丝绒包裹着,里面的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喻窈怕手滑摔了,先接了下来,为难地说:“不行阿姨,这太贵重了。” 起初周媛也想私下送,或者借儿子的手送出去,但她总觉得喻恩正不肯放人,特地表态:“你想着分手才觉得贵重。你又不像驭霄,经常出入实验室,有很多机会戴,戴着可以保平安。” 喻恩正似乎是想说什么,喻窈看了他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他发了话,“送你的就收下。” 喻窈这才谢了周媛一声,又朝孙驭霄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挑了挑眉。 一顿饭下来,喻窈都没吃上几口,战战兢兢听着家长们说着有言外之意的话,竖着耳朵,连脚背都绷直了,就怕他们思想不统一,起了什么冲突,要阻他们的姻缘。 好在除了送项链的时候气氛不太妙,其他时候他们分明在互吹。 散席的时候,孙驭霄送了喻粲一盒电积木,积木上配了灯泡,拼成电路灯泡会亮,但电压很小,很安全,不会伤人。 郑兰淇替喻粲拿着,连连道谢,说孙驭霄有心了。 喻窈伸手在孙驭霄的后背上抠了抠。 孙驭霄感应到回头。 喻窈对暗号似的小声说:“明天图书馆约吗?” 孙驭霄点头:“老时间。” 喻窈问:“你最后一节是什么课?” “实验课。”孙驭霄想起来,“实验楼味道大,我去找你就好。” 喻窈背着手说:“要是你临时有事忘了来找我,也忘了打电话呢?” “不会忘。”跟她有关的事情都不会忘。 喻窈想得远:“你要是总这样,我会很难知道你在哪里。” “那我告诉你我在哪,再来找你?”孙驭霄伸出两根指头在她眉间一弹,“我会让别人知道,找到你,就知道我在哪了。” 他情话张口就来,两边的家长还在这里,周媛忍俊不禁:“两个孩子感情多好。” 郑兰淇会心一笑:“天生一对。” 喻窈闻言想到别的东西,问身边的人:“如果我各方面能力不行,还一身反骨,因为和我爸关系不好而走上歧途,你还会喜欢我吗?” 这是一个死亡话题了,孙驭霄却应对自如:“那还要看你是不是这么好看,是不是永不服输,是不是像现在这么崇拜我。” 喻窈一嗤,娇嗔道:“谁崇拜你哦。” 孙驭霄完全憋不住笑意,用手摸了摸脸才正经起来,对她说:“喻窈,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才能活得像自己,如果因为意气变了,是很可怕的事情。我对你的喜欢,就表现在尽力让你活得真实。让你能看见自己的缺点,也能看见自己的优点,能看见自己不曾拥有的,也能看见自己已经得到的。余生,就尽情做自己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