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他一剑太温柔》 第1页 《哪知他一剑太温柔》作者:不是红糖【完结+番外】 文案: 仙门名士裴谨是公认的天之骄子,目中无人、傲慢薄情,最看不上的,当属野路子白决。 更受不了的是,白决与一个长相和他一样的灵识搞在一起,借着他的身体同那人卿卿我我,让他恶心透顶。 裴谨对白决放狠话:就算裴听遥是我的灵识,我和他品味不同,我变成狗都不会看上你! 后来那缕灵识归位了,裴谨抱着心灰意冷的白决装成裴听遥去吻他,看见宿敌黯淡的眼中乍然重现的光彩,心里又苦又酸,不是滋味。 #裴谨我醋我自己# #裴谨我一生孤傲从不低头!# #裴谨为爱当狗# 也曾一剑惊破九重天,对站着没动的白决却失手刺空。 众修士:不怪裴谨,怪只怪白决蛊力太强,谁见谁栽! 白决:救命啊,我真没想蛊谁QAQ 恃美不小心行凶受(白决)x高岭带刺野山椒攻(裴谨=裴听遥)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决,裴谨(裴听遥)┃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真没想蛊惑众生 第1章 楔子 裴谨一剑朝白决刺来时,白决站在原地没有动,看他的眼神有些痴迷。 凶剑枉清狂反射出无情的冷光,堂皇华丽的裴氏剑堂陈列着上千把正气凛然的名剑,但没有一把盖得过枉清狂这么重的戾气。堂中几百个仙门修士寂然无声,他们毫不怀疑这一剑下去,白决就血溅当场,全无还手之力。 那可怜的孩子看上去也就刚刚成年,或许这辈子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和裴谨这般大人物,单薄的身躯孤零零站在剑堂中央,平白叫人心疼。 从裴谨的角度却看得清白决并无一点惧意,甚至在走神。 这样痴迷的眼神裴谨见得多了,爱慕的疯狂的隐忍的,他是堂堂剑皇之子,是《仙门名士录》前十里最年轻的那个,是剑无虚发、见血封喉的崖岛神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满堂修士皆来自五湖四海的知名仙府,又有哪一个是他对手? 可白决的痴迷不是为他,他知道。 白决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这一剑刺空了。 在场的修士顷刻炸开了锅,愕然互觑,无不惊呼:“怎么会这样!” “那孩子究竟是不是白决?白决向来鬼把戏多!难道他使了什么手段,我们没看清?” “可是……那可是裴谨啊!剑门首绝,崖洲裴谨?我没看错吧?” 议论中心的白决一无所觉,动都没动一下,维持原状站在中央,对着近在咫尺的裴谨,恍惚露出一个熟稔的微笑来。裴谨脸色当即一沉,横过凶剑,削下白决一缕发丝。 青丝萎地,无声无息。 轻飘飘的头发却如同惊堂木砸在众人心上,使得满堂重归于寂,而白决眼神聚了焦,像是从一场好梦里倏然惊醒了。 只余下枉清狂嗡嗡震响,戾气四溢,裴谨覆手一拍将它收回鞘中,极力压着不叫它再出声。凶剑便是凶剑,原地跳一跳,都教人心也跟着颤一颤,就连剑堂里的其他宝剑也轻微抖动。裴谨衣袖中的拳头攥紧了,抿了抿唇,遽然转过身,好半天才平下了气,环视众修士,朗声道:“如诸位所见,他不是枉清狂的主人。” 枉清狂的主人便是白决。 有人憋不住往前一步放马后炮:“我就说他不是白决!仔细一看,两人长得也没有那么像啦。” 其实是很像的,裴谨知道。现在站在他眼前这个人,骨骼均亭,眉清目秀,明明脸瘦的棱角分明,颊边却还有婴儿肥。最惊艳的还是那双眼睛,眼尾上挑,整体走势却下垂,一时间竟说不出是无辜多些还是妖媚多些。 被这双眼望一下,还不是他说怎样就怎样。 和十六七岁的白决长得一模一样。 白决在仙门成名晚,曾经又只是个普通的中洲人,今天的修士们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 “是啊,”有个修士上来安慰地拍拍白决的肩,“洛笙小友长得乖巧可爱,哪像那白决一脸妖媚相。” 当众讲白决的坏话是很容易引起广泛附和的,纵使那坏话是纯粹的主观定罪,并无道理。立刻就有人接道:“就是!我就觉得白决当初看我,总有要勾引我的意思!幸好没被他蛊到,否则我也会向那些可怜虫一样,被他害得生不如死!” 白决下意识睨了那说话的人一眼,没认出他是谁,心中很是疑惑。 他真没学过什么蛊术,他这个人是挺博闻强识的,什么道派法系都学过一点,技多不压身嘛。就唯独传的沸沸扬扬的蛊术,是真没接触过,也不知怎么就传开了去。 没想到裴谨不客气地兜头泼冷水:“白决就算喜欢勾引人,有什么必要勾引你?许就是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扫到了你,不必自作多情。” 在大家同仇敌忾声讨白决的劲头上,裴谨为一个罪人说话实在不合理,更何况那罪人还是裴谨一向看不惯的人。只是裴谨向来毒舌,扫射起来不分敌友,没少祸从口出,那些事迹众人早有耳闻,姑且没有惊讶。 谁知裴谨怼一句还不够,又补一句:“他眼神向来不好。扫到了你,其实是在看路也说不准。” -- 第2页 换做别人,此刻定要被群起攻之地损一句:看看,你是不是也被那姓白的给蛊了。 但既然这个人是裴谨,那么他就只是嘴皮子痒了想怼人,并不是为白决说话。因此那被怼的修士只好悻悻闭上了嘴。 白决颇为意外,刚才枉清狂出现时,他还以为自己一定会暴露了,不知道为何,枉清狂躁动了一下,就没有动静了。 这样也好,说不定,枉清狂生他的气,怪他当年折断了它。 只是裴谨为何要把断剑重铸,他实在不得而知。 他和裴谨总是见面就想打架的死对头,从前他还是个名声不错的修士时,两人就没少和彼此作对,就算不动手,也要说些难听的话把对方气死才好。真没想到,他现在名声差到这地步,裴谨没落井下石,反而肯替他说话呢。 哎,或许这就是崖洲岛剑皇家的教养吧。若天下人都能如此,中天界该甩下其他界多少年了。 堂间闹剧水落石出,修士们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三言两语彼此打发了,一边还八卦着“当年白决如何如何”一边乌泱泱退了出去。裴谨遣散了想上前套近乎的修士以及裴家的仆人,独独留下了那个洛笙。 人一走空,裴谨竟软下身子,呕出一口血来。 白决吓了一跳,上前扶住他,问:“裴仙师,你怎么了?” 裴谨满不在乎地吐掉口中淤血,重重反握住他的手臂,抬头冷笑:“我为压下枉清狂异动费了些气血。白决,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白决被他嘴角的鲜血晃的不敢看他,闻言身体一僵:“裴仙师,你在说什么?” 裴谨倒也贴心,一道障眼法下去,血就看不见了。他松了握剑的手,扳回白决的下巴逼着对方直视自己,枉清狂如脱缰的野马火速飞回到白决身边,绕着他急急打转。原来剑没怪他折已之仇,反倒甚是想念。 裴谨眼眶里尽是红血丝,眸中有熊熊烈火在烧,像在说:剑已认主,你还有什么好辩? 白决确实没什么好辩,他索性不装了,打开了裴谨的手,疏离地站了开去。裴谨胸中一痛,讽刺地看他:“洛笙,真是好名字。笙歌一听一遥遥的笙?” 白决不答。 笙歌一听一遥遥,那是白决给裴听遥起的好名字。念在口中,百转千回,比裴谨动听一百倍,不是吗? 裴谨恨透了他这幅模样。 他在裴听遥面前从不如此,他会主动搂住裴听遥,软腰贴着他的手掌起伏,笑着献上红唇,在他耳畔低语呢喃,与他缠绵悱恻,被翻红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爱意和泪水,弄得狠了,眼泪就像鲛珠一样掉出来,洒在枕头上,春宵帐暖,一室都是他嗓间暧昧的吟唱。 于是裴谨知道,原来他也会与裴听遥不死不休,只不过是在床上。 修士们说得对,白决惯会仗着自己的长处把其他人迷的生不如死。 * 如果白决谁也不看,那这生不如死,倒也痛快。可他偏偏要看裴听遥。 嫉妒确实会使人发狂。裴听遥不过是被困在剑中的一只灵,没事就在剑里睡睡大觉,最一开始连实体都幻化不出来,跟着剑流落中洲,有幸被白决捡到,从此有了好听的名字。 同样是受了三百多年的苦,怎么他裴听遥就如此幸运? 裴谨也受过三百年的苦,他还在母亲腹中时就替母亲承受过一道妖王的诅咒,被打散了一缕灵识,他从出生就不完整。 因为缺了那么一缕灵识,自小没少生病,好在家世不凡,父亲拿全中天界最名贵稀有的灵草仙丹堆砌他不完整的身体,才使得他勉强同常人一样。 一开始谁也不知道那灵识去了哪里,只是裴谨时不时,会梦见些灵识的见闻,就像白决不知道一件事,其实他第一次见白决是在梦里,借了灵识的眼。 漂亮的修士在溪涧捉鱼,一回头看见了谁,笑着招手呼唤,眼底都是细碎的星光,灵的不像话。 他醒来后请了中天界最有名的画师,要把这梦中仙子画下来,可任他如何描述,画师也勾勒不出千分之一的美,他立誓要自己学画,闭关数月画成一张举世闻名的美人图,日日挂在书房冥思,有修士重金求购,他也不卖,亦不再作第二张。家仆道他开了窍。 那也是为什么他第一次当面见到白决,剑无虚发的首绝失了手。 他以为梦就只是梦,仙子也只应梦里有,一朝见了真人,才知道人的想象力有多匮乏,世间真有比梦还美的景象。 回来后他就把那幅画撕掉了。 * 剑门首绝人生中的第二次失手,又是为同一个人。 北邙霍乱,各大仙门派遣仙师来崖岛等待剑皇深明大义探查真相。那日他正好身体不适,就趁夜里泡在灵泉里疗愈。 崖洲岛平日里管理就不宽松,即便来了许多客人也同样要入乡随俗,自觉约束,他父亲当着众仙客的面亲口说了亥时一过,就不许修士们再出门。堂堂崖洲岛鸿元尊上,他那有着剑皇名号的父亲的金口玉言,哪有人敢违逆,偏偏就白决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 灵泉幽深静谧,离客舍很远,外面还设有结界,也不知道白决使了什么小聪明摸进来的,居然没叫他觉察。可能那天他确实心神不宁,白决都走到泉水边了他才猛地睁眼。 -- 第3页 就听白决轻快地唤他:“裴听遥!你怎么在这儿?” 白决也不管这水是什么水,噗通一声就跳进来,游了两下过来抱住他的手臂,笑得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好哇,背着我偷偷来这种好地方?” 泉中倒映月光,把白决姣好的面容也柔化了几分。有一瞬间,裴谨真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或许眼前这人是灵泉水里生出的精灵也不一定。 一瞬错觉而已,裴谨很快怒气冲天地拾起佩剑,名剑钓秋水被粼粼波光衬得愈发不凡,就算不出鞘也能令人闻风丧胆,崖岛太子拔出天下名剑,换做其他任何人都要打寒战,唯独白决的眼神压根没看剑,就一往情深地看着他,凑过来抱他。 不知廉耻! 可那么一抱,他的剑就刺偏了。他是气到失手。 有那么像? 后来他常常也想,那日夜间冷泉,凑过来抱他的月下精灵,若没被恼羞成怒的修士乱剑赶跑,是不是还会红着脸献上一吻? * 裴谨觉得自己身体不适,实在是运气不好。 他遗失的那缕灵识因为自我意识越来越盛,甚至想要和他抢夺身体,裴谨真是惨极,好好一个人也会退回灵体的状态,他借灵识的眼,灵识就要借他的身体。不知道算不算公平。 他父亲瞒着他丢了灵识的事,害他第一次见到裴听遥,还以为是父亲留在外面的野种。 可有一件事他觉得不公平,那就是白决认错了他。他哪里比不上裴听遥,要被认成那家伙?世间只有一个裴谨,天上地下,从头到尾,本该只有一个裴谨罢了。 他真想掐住白决那细瘦的脖颈,用最华贵的镣铐把他的手脚通通锁住,用口枷堵住他的唇舌,用仙索勒住他的腰,把他丢在寒玉床上教他只能紧紧贴着自己,用他那好听的嗓子向他呜咽求饶,逼他睁大漂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直到他承认,从头到尾,只有一个裴谨! * 世人说,裴谨缺的那缕灵识,带走的是他的七情六欲。所以裴谨打小寡情薄意,对谁都是一颗冷血的心,从不知情为何物。 裴谨不知道那些人说的对不对,头三百年里,他的确没有爱过谁。合欢道的修士说,情是个好东西,无情道的修士说,情是致命毒药。他也不知道该信谁。 直到有一天,他渐渐获取了遗失的灵识的全部记忆。这些记忆,都与一个人有关。 或许那缕灵识,真的带走了他的七情六欲,因为在这份记忆里,他才知道自己的感情可以这般浓烈。 飘零了三百年的孤魂野鬼,只须一朝情生,便成了人。 一切始于灵识从剑中醒来的那一年…… 作者有话要说:  耶耶耶开新坑啦~不要看楔子它这么正经,正文画风很可能不是这样的(x 啊顺便放下预收文 《退情债我是专业的》 【文案】 阮离是天庭这届唯一一个修无情道飞升上来的小仙,一来就开办起了帮君渡劫业务,专渡情劫 ——陪各路神仙大佬下凡一遭,扮成苦恋他们而不得的人,最后死在他们手上,功德圆满。 可阮离最近有个烦恼,钱货两讫后,总有大佬回头找他,非要和他成亲。 阮离:渡劫而已,当不得真啊! 新上任的仙帝表示:不如让我帮你解决烦恼? 一开始的阮离兴高采烈:新帝真是个爱离如子的好君上! 后来的阮离欲哭无泪,原来所谓的解决烦恼指的是回溯情劫,“修正”过去,赶跑他的桃花们啊! 他只想退情债,不想连钱一起退啊! 仙帝看上去很无辜:我帮你赔钱。 一连退掉了好几个情劫,阮离摇了摇收纳盒,发现还有一颗化劫珠的主人从来没有回头找过他,遂问仙帝:要不要防患于未然,把这个也退一下? 仙帝的浅笑里有令人捉摸不透的追忆: “不用了,那是我的情劫。” 爱财如命一身桃花债·受X腰缠万贯疑似性冷淡·攻 第2章 澶溪寻仙01 “抓住他!快!别让他跑了!” “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白亭玉躲在一户农家的砖瓦房外,第十五次锲而不舍地念出天罡地遁的口令,终于靠着求生意志成功穿过了那堵灰漆砖墙。 他一进来,里面一声鸡叫,血溅三尺。白亭玉吓傻了。农家夫妇也吓傻了,举着滴血的刀与他六目相对。 哦,这户人家正在杀鸡。 白亭玉腿一软险些昏厥,赶紧施了个障眼法把那摊血掩盖了。不错,他晕血。 他软瘫瘫地撑着墙,对夫妇俩露出一个尴尬地笑:“路过……借口水喝?” 夫妻俩僵硬了片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扔下鸡和屠刀一溜烟跑进了屋子里。等了些许功夫,白亭玉被请进里屋坐着,桌上摆着香喷喷的白米饭和两碟小菜,一碗热茶。旁边的水缸里置了擦洗用的水和热毛巾,外加一身整齐叠放的粗布袍。 嚯,这待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杀人越货。 置办好这些,夫妻俩对着墙上贴着的一副画像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裴谨仙师保佑!裴谨仙师保佑!” 白亭玉走到水缸前临水一照,水中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依稀可辩眉眼柔和,五官温良,加上身形瘦削,怎么着,也不像强盗不是? -- 第4页 再回头往那画中人脸上一瞧,啧啧,凶神恶煞,奇丑无比,人间真有此等长相,才会吓死人呢! 白亭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血和鬼,裴谨此人已经在他心中和恶鬼画上等号,好感度直线下降。 白亭玉解下腰间佩剑随手往桌上一放,问夫妻俩:“裴谨是谁啊?” 他虽然穿得破烂,坐在那里却是仪表堂堂,面上有奔波数日的疲乏,语气却不疾不徐。就算站在乞丐堆里,也活像个落难公子哥。 夫妇二人被那剑震慑地往后一退,三人对视,再次尴尬地笑起来。白亭玉又问一遍:“你们说的裴谨是谁啊?” 夫妻相觑后,再看他的眼神,像瞧着什么乡巴佬,嫌弃之情极力掩饰:“仙门首绝,崖岛太子裴谨大人呐!拜一拜,保平安。” 什么?那恶鬼还是个好神仙吗。仙门首绝就长这样?仙门丑绝差不多。白决心里对这裴谨嫌恶了一通,笑眯眯开口:“原来是崖洲岛的仙师,巧了,我认识他呀,那个,二位……” 他搓了搓手,水灵灵的大眼睛隔着米饭的热气殷切望着夫妻俩,不好意思道:“不知可否,借点银子给我作盘缠,你们看,我现在这样……我以后一定会还的!真的!不信你们问问裴谨这家伙。” 走投无路,沦落到向普通人家讨盘缠了。白亭玉心中长叹一声。你也有今天! 夫妇俩惊疑不定地问他:“你也是修士?”刚才看他穿墙而入,一挥手血都没了,好像真不是普通人。但他那柄佩剑,没看错的话,是军中制式。 白亭玉摸摸鼻子,眼神飘忽:“算是吧。” 是就好了,是的话,他也不用这么狼狈的逃窜了。不过就是幼年好奇心旺盛,家里管教不严,跟着镇上路过的几个修士学过点玄门术法,都是小把戏,时灵时不灵,像刚才的土遁术就险些害命,但障眼法嘛,太熟练了,他是真见不得血。 后来才知道,修仙门的才叫修士,修玄门的俗称骗子。 但是术不在正,管用就行。 “修士大人慢等!”普通人也看不出仙术和玄术的区别,夫妻俩唯唯诺诺应了,对着裴谨画像又拜了两拜,退出了屋去。 白亭玉不客气地享用了缸里的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擦了一遍,再把剑也好好擦拭一遍,换上夫妻俩给他准备的衣裳,稍微有点大,可能是家中长子没穿过的新衣,袖口卷卷凑活着穿,聊胜于无。 逃亡了一个月,好久没遇上这么慷慨善良的人家了。这次如果能顺利活下去,一定回来好好报答一下。 白亭玉舒展了一下连日奔劳的身体,懒腰伸到一半,突然背后冒出一道清冷的男声:“你再不走,官兵就上门了。” “啊!”白亭玉吓了一跳,险些折了腰,他猛然回头,看见裴谨的画像前站着一全身裹了黑袍的男子,这一幕本来很惊悚,但许是因为那仙门首绝的画像已经足够惊悚,倒衬得眼前这人丰神俊朗,慈眉善目。 ……嗯,其实也没那么慈眉善目。黑袍男子抱臂冷冷睨着他,面上如同镀了三层寒霜,活像别人欠了他几万两黄金。 白亭玉吞咽了一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附近不像有施展过五行遁术的痕迹啊,难道这人精通更了不得的术法? 黑袍男子冷笑:“有功夫想这个,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脑袋。” 白亭玉皱眉:“什么意思?你刚说官兵来了……”他忽然预感不好,放轻了脚步走到门边,推开一条缝往外看去,庭院里空空荡荡,夫妻俩不见其踪。 他挠了挠头:“嗯,搜寻术怎么用来着?” 只见黑袍男子来到他身后,一挥衣袖,一道光镜浮现在他眼前,镜子里的场景正是他逃进来的那条街,刚才说要去取钱的夫妇俩此时拦住了街上带刀的巡捕,拿着带他肖像的悬赏通缉令,指了指自己家门口。 白亭玉:“……” 人和人之间果然没有信任。白亭玉悲愤地捡起桌上的剑,越出后窗,预备翻墙逃走,但他贴着墙根一听,发觉这边也已经被包围了。 天要亡我,这可怎么办! 黑袍男子适时挡在他面前:“我可以帮你。” 还有这等好事?白亭玉也顾不上他是谁,朝他连连作揖:“神仙大人,你帮帮我吧,我被捉住就是个死啊。” 黑袍男子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他当然不是什么神仙,恰恰相反,他讨厌死天底下所有练仙术的修士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死绝才是最好,包括眼前这个。 当然了,死前总要给他提供一点便利吧? “我教你一道法术,可以助你逃走。你学吗?” “学学学!”白亭玉连连点头,“对了刚才那个穿墙透视的法术我也想学能不能也教教我?” 黑袍男子似乎有些无语:“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白亭玉:“这个,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黑袍男子:“……” “伸出手来。”黑袍男子教了白亭玉几句口诀,朝他演示了一个阵法,叫他画在自己的掌心,然后念出口诀。 白亭玉照做不误。他算是有点天分,第一遍就把阵法画得栩栩如生,口令节奏也一字不差,掌心生出一道幽蓝的光,六星芒法阵飘浮在掌心上方缓缓变大。 “然后呢?”白亭玉兴奋地问。 -- 第5页 法阵既成,黑袍男子懒得再装。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然后,你就可以去死了!”他把手放在了阵法上方,掌心朝下,口中亦念念有词。 天心有道,万物盈灵,自虚其神,为我所用,着! 白亭玉瞪大了眼睛:“你咒我去死干嘛?” 男子念了半天,夺灵阵却没有任何反应,幽蓝的光把两人的脸都映衬地诡异了几分,好半天,白亭玉失了耐心,一合掌,法阵就碎了。 他看看周身,没发现任何变化:“神仙大人,你唬我呢?” 黑袍男子也愣了,夺灵阵只有一个简单的条件,就是对方自愿摆阵,也没说不能被骗着自愿摆阵吧。可是方才他吸了半天,一丝丝灵气都没渡过来。他看着自己掌心,又皱眉看向白亭玉:“你的灵丹呢?!” “灵丹?”白亭玉好笑,“我哪有那种东西。我是个普通人,没修过仙啊,神仙大人。” 黑袍男子看上去有点心肌梗塞。 不是吧,神仙也分不清仙术和玄术吗?别是个冒牌神仙。白亭玉摸了摸下巴:“所以神仙大人,刚才你咒我干嘛?” 黑袍男子静默了一会儿:“……我和你开个玩笑。” 好风趣的神仙。白亭玉点点头:“那,现在怎么办?”他听到门口的动静,戒备地拔出了剑,却见黑袍男子随着他的动作踉跄了一步,像是被剑牵引了步法。 “咦?”白亭玉伸手去扶神仙,指尖刚触碰到对方一片衣角,对方就匆忙后退,甩袖拂开了他。 “别碰我。”黑袍男子冷声道,“我不喜任何人碰我。你记住。” 白亭玉呆呆看了看自己指尖,刚才冰凉的触感……不像是摸到了人的身体。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一群捕快飞速包围住了整个农户,每个人手中都握着把亮晃晃的刀:“逆贼白亭玉!你已逃无可逃,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说时迟那时快,白亭玉被冒牌神仙的黑色衣袍兜头罩了一下,眼睛一闭一睁,再回身已经不见了男子踪迹,再看冲进来的捕快们,对着里屋大喊大叫,好像完全没人看见大剌剌站在院子里的他? 是隐身术吗?好厉害!白亭玉打量着自己周身,心中满是赞叹。他不敢多留,穿过严密的追捕方阵,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从正门溜走了。 有了这隐身术傍身,他再不用殚精竭虑地躲躲藏藏,直接光明正大越过城关,逃去了城外的山林里。 其实他以前也学过隐身术来的,可是毕竟没个人正经教他,就是从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和别人的见闻里自己摸索,十个法术里九个都不常显灵。 “你要往哪儿去。”那黑袍男子在没人的地方又无声无息冒出来了。 白亭玉又被他吓了个结实,发誓再一再二没有再三,他抱着剑往后退几步,警惕地打量黑袍男子。 神、魔、仙、玄、灵、妖、鬼,只有鬼才有这种不借任何外物、任何阵法、任何五行道就凭空出现的术法吧?! “大人,你,你原来是只鬼魂啊?你是好鬼还是恶鬼……为什么跟着我啊?” 白亭玉瑟瑟发抖,他今天实在也太倒霉了吧,连着把人生里最怕的东西遇了个遍,他真后悔以前没个那些术士们学点驱鬼术。可谁能料到他有朝一日真的见到新鲜的鬼啊! “你才是鬼!”男子呛道。 “你不是鬼吗?”白亭玉面带犹豫,“我才疏学浅,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白亭玉想问的是,他是个什么物种,但男子答非所问:“我姓裴。” “哦,裴……裴大人。” “你想修仙吗?”裴问他。 “啊?” 白亭玉有些跟不上这位大人的思路,不过这位裴大人笑得可比刚才有温度许多了。 “你在两军对战的城楼上亲手斩杀了自己王朝战功赫赫的骠骑大将军,现在就算是逃遍整个中洲,也不会有你容身之处了。”裴笑的别有深意,“不如,就此了断凡尘去修仙吧?就让我来帮你。” 裴藏在黑袍里苍白的手抬了起来,定定指住了白亭玉。 白亭玉张大了眼睛。他怎么知道这些?难道他是一只战死沙场的冤魂? 仙门洞府素来神秘,有人终其一生遍访名山,也不曾摸到仙人的一片衣角,难道变成了鬼,就看得到了吗? 如果白亭玉会读心术,或许就能读出这位似鬼非鬼的裴大人短短一息已经在心中计较了一千种可以把他骗到死的伎俩。 可惜他不会。诸般疑问在他脑中过了个来回,话到了嘴边,最后只出来一个字: “……好。” 第3章 澶溪寻仙02 裴有时候的确怀疑,自己是只孤魂野鬼。他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被封在一柄剑里,甚至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只是隐约梦回,听见有人称自己裴公子。 他许是姓裴。 他在一柄古剑里待了三百多年,剑一开始在一个玄门术士的家中,后来术士家道中落,有仙门修士趁火打劫,带走了宝剑。那修士发现了剑里的他,大感惊奇兴奋,喃喃自语道要把他这只剑灵好好收为己用,以助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修士把剑泡在一滩黏稠的血液里终日施法作阵,用火烤他用雷劈他,用污言秽语玷污他的耳朵,每天杀一只灵兽来送给他,枉死的灵兽怨念裹挟着他,叫他无法安稳睡下,连梦里都是妖魔鬼怪,那熔炉就是人间炼狱。 -- 第6页 修士带着宝剑给自己的同门炫耀,说假以时日能炼出世上最厉害的恶灵,同门笑嘻嘻地夸赞他,转头就在背后捅了他一刀,夺走了剑。 裴以为自己重获新生了,再也不用经历百般淬炼的苦痛,可他错了。这个修士变本加厉地折磨他,甚至用活人做祭品浇灌宝剑。 这把剑换了一任又一任主人,他也的确越来越强大。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可以试探着将识海探出剑外,他趁着修士冥想,疯狂地吸取那人的灵力。 修士很快清醒过来,打断了他的法术。 “此剑不详!”修士对其他人说。他们不敢再动用这把剑,转而把剑变卖给了一个中洲人。 裴很后悔,他应该再小心一点的,如果只是吸取灵力,还不足以让他从剑中脱身,他是灵体的状态,是一只修不出灵丹的幽灵,这世间大多数的灵都是动物或是花草树木变化来的,但他不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灵,或许就是无主的剑灵? 他猜想,脱身的话他需要一枚灵丹。他知道一种夺取灵丹的法阵,不过须得对方自愿才行。没有修士会自愿献上灵丹,结了丹的修士没了灵丹,就等于死亡。 所以下一次再遇上一个修士,他一定会小心点行事。 可惜这柄剑一直辗转在中洲人的手里,几经零落,到了一个大将军那儿,变成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宝剑清狂。 转机也很快来了,那一天,他一睁眼,就看见了白亭玉。 他至今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白亭玉的场景。 那天是阴天,乌云压顶,风雨欲来,如同最近每一次醒来的场景,这一次也是在战场。白亭玉身着铠甲,面容苍白,唇无血色,风把他的乱发扬起,有几缕迷了眼睛。但他岿然不动地举着宝剑清狂,挟持着大将军站在城头。 他的铠甲制式和将军手下的将士们一样,原来他也是将军的人。但此时他夺了将军的剑,还把剑架在了将军的脖子上。 城下所有人都望着他,城墙上,敌国的主将也躲在阴影里望着他。 裴听见了猎猎风啸,也听见了少年人粗重的喘息。白亭玉眼神定定看着城下,有些苍凉,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将军浑浊的眼神中仍有不屑,对这个以下犯上的少年说:“白亭玉,你若再执迷不悟,就要想好自己的下场!” 白亭玉似乎是笑了一声,随后他单手卸下了铠甲,一把扔下城楼,那样的决绝。他并指化出一道光箭,引臂为弓,用力甩向城下,一箭射到了将军的大旗。 白亭玉施展了普通人闻所未闻的法术,这让城下的人非常害怕,可是将军见识不浅,没被他吓住,反而因他的行为狂怒,将军反手握住清狂的利刃,抽出臂甲里藏着的小刀捅向白亭玉,而白亭玉手起剑落,当着所有人的面割下了大将军项上人头。 血溅了少年人一脸。 底下的将士们惊恐地乱喊乱叫:“白亭玉杀了大将军,他叛了!他叛了!冲啊——杀了白亭玉!!” 战俘中的老孺妇孺也哭作一团,戴着厚重的铁链仓皇躲避发疯的士兵和箭雨。 白亭玉最后凄然看了一眼城下,转身就逃。 那就是裴初见白亭玉,三百多年的阅历说多也不少,倒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绝色姿容。他想到中洲人传说里妲己褒姒之流,血与泪给白亭玉的脸覆了一层妖艳的妆,美得惊心动魄,裴几乎忘记了呼吸。 倘若他是大将军,得见美人落泪如斯,换三百年和平有何不可? 裴不知道自己还有做昏君的潜质,况且白亭玉是个男的。不过美不分性别,他虽然对修士深恶痛绝,也不得不承认白亭玉确实美。 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新的修士,一个可能助他获取自由的剑的新主人。 裴虽不知前因后果,但认为自己可以猜的八九不离十。今天这幕就和他三百年里见识过的夺宝杀人并无不同,修士们个个人模狗样,私底下什么丑恶嘴脸都有,今天对你笑明天就背后捅刀,为了点蝇头小利也会杀到眼红。 ——少年人和那些修士并无不同。将军怀璧其罪,白亭玉为了从他手里抢夺清狂顺便叛了国。 一个非常合情合理的推理。 谁不想要这柄宝剑呢。 接下来,小修士是不是也要用尽各种腌臜手段豢养他这只剑中的灵了?裴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卧薪尝胆而已。三百年来修士们为了争夺这把剑、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给他见识过太多东西了。 可是谁想到,白亭玉长得一脸清纯无辜,骗起人来倒不含糊,他居然根本不是什么修士!别说灵丹了,连灵力都没有。 这简直让裴大失所望。 不过没关系,三百年他都等了,还急于这一时吗,只要哄骗白亭玉去修仙,早日修出灵丹来给他不就好了。 清狂——不,现在它换名字了,将军用它立下了赫赫战功,也用它造下了无数冤孽,于是白亭玉给剑改名——枉清狂。 值得欣慰的是,枉清狂因为远离的战场,戾气被压下来不少,跟着白亭玉的日子,他多睡了些好觉。 来日方长。 * “就是这里?你确定?”白亭玉站在裴指点的山前,满面狐疑。 “我听说过北邙剑宗,可是这里怎么看,都是一座荒山嘛。”传说北邙剑宗,可是中天界十大仙门洞府中,最顶尖的那个。 -- 第7页 “就是这里。”裴非常肯定。剑有一任主人就是北邙剑宗的修士。 裴把进山的方法教给了白亭玉,白亭玉依样画葫芦,在长满青苔的山前画下法阵:“列缺霹雳,开!” 青山果真訇然大开,白亭玉用手遮挡了一下光芒,待到适应了光线再睁开,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眼无垠的玉石大道,漫天御剑飞舞的修士,还有几个结伴说笑往这边走来的青年,青年乍见到宗门口站着个粗布麻衣的普通人也吓了一跳,问他:“你是什么人?怎么找到这里?” 修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白亭玉,确认他真的是个没修为的普通人,若说有什么特别,就是长得真的不错。他们还以为是门口的结界出了故障,就过去检查。 白亭玉赶忙道:“几位仙师,这里可是北邙剑宗?我,我是来拜师的!求仙师收我为徒,让我入门学艺!” 修士们面面相觑,哈哈大笑:“小朋友,你别开玩笑了,你是中洲的普通人吧?普通人的话,早过了修仙的年纪了。” 白亭玉皱了下鼻子,他们明明看起来差不多大,这人却叫他小朋友。不过修士们比起他们中洲人都是几千年也可以容颜常驻的,可能这人是有些年岁了。他请教道:“那别人都是几岁来修仙呢?” 修士答:“三岁以后都算晚了。七岁之前还没结丹就是废物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什么成就,你看起来有十八/九了吧?太晚啦!你走吧。” 另一个修士的调侃带有显而易见的恶意:“趁着年轻貌美,赶紧谋其他出路去吧。” “哎——仙师,可是我会好多术法的,你……”白亭玉去拉其中一个修士,却被那修士一掌拂开,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白亭玉下意识就结了个五行风印,平安落地,没摔着。 这下那个修士倒有点惊奇:“你不是个普通人吗?” 他一弹指甩出一道光团来,想要继续试探白亭玉,白亭玉这辈子也没接触过真修士,那点三脚猫功夫如何抵挡,下意识就举起枉清狂。光团砸在剑身上,枉清狂陡然被激起了沉睡已久的戾气,黑气弥散,剑身大震,随时要挣脱剑鞘跳出来杀人饮血。 白决拼命压制枉清狂,但裴被剑吵得头疼,干脆自己跑出来,一挥衣袖便拂倒了那几个修士,裴举目四望,看到了些熟悉的地貌。几百多年没什么变化,他对这北邙剑宗全无好感,对地上的修士更是厌恶,不耐烦道:“不收徒就滚开,别挡道,你再去找别人。”后半句是对着白亭玉说的。 那几个人修士里,其中有一个也是北邙剑宗陈留一脉数一数二的人才,哪有过这么灰头土脸、被人一袖子就撂倒的时刻,他拔出剑指着裴就要替自己找回面子。 裴看他就像看一只蝼蚁,连手都没抬,不知道用什么操纵了他同伴的剑,在他周身割下好几道伤来。其余的修士大惊失色,指着他们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敢来我北邙剑宗闹事!” 白亭玉哪想一来就惹事,好不容易安抚了枉清狂,又去安抚裴:“裴大人,你住手啊!别这样,行行好,咱们不是来拜师的吗……” “杀个修士而已,怕什么。”裴嘲讽道,“你手上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怎么这会儿怕起来。” 白亭玉背脊一僵,险些失手掉了枉清狂。 “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北邙剑宗不行就换其他仙门,有的是地……嘶!”裴忽然被人用光网兜头罩住,束紧了周身,控制的剑也摔落在地。 那个周身被划满伤痕的修士终于喘上了一口气,跪在地上满怀期骥地抬起头来,见是自家陈留一脉的掌门和外门贵客一道来的,顾不上在外人面前丢脸,求救道:“掌门!掌门救我!” 裴也还从来没被人压制的这么无还手之力过,他怒而望去,见那个被叫作掌门的和一个紫衣人一道御剑而来,出手拦他的正是紫衣人,对方到得近前张手一收网,他居然不由自主的被拉扯回了枉清狂里。 紫衣人再一抬手,枉清狂也从白亭玉手中飞去,落入了他的手中。他皱着眉看了剑一会儿,问白亭玉:“此剑大凶,你是怎么得来的?” 白亭玉急道:“关你什么事,快把剑还我!” 他胡乱使出几招术法,可对那紫衣人来说和瘙痒差不多。紫衣人走上前按住了他,道:“此剑于你无益,你不能带在身上。剑我拿走了。” 白亭玉怒道:“不行!你是谁啊,光天化日的直接抢别人东西,要不要脸啊!” 仙门中还没有人胆敢和紫衣人这样讲话的,陈留的掌门都有几分汗颜:“这位小友,方才远远听到,你是来北邙求师?你进得山门也算缘分,可修仙于你确实不合适,刚才伤我徒弟文光的那黑衣男子可是剑灵?他暴虐无常,凶煞太盛,你一个普通人,恐怕被他害了性命,陶奉使也是为了你好。你还是快快下山去吧。” 曲文光一听伤他的是剑灵,不由瞪大了眼睛。怪不得那男人这么厉害。他们这些人还从来没见过剑灵,听说全中天界只有剑仙的剑孕育出了一只剑灵,这里怎么还有一个?那男人的主人也不可能是眼前这个中洲人吧。 他满腹疑惑和怨念,碍于掌门和客人在此,不好发作,只能恶狠狠瞪着白亭玉。 他不知道白亭玉一个中洲人哪来这么大底气,站在一群修士面前还敢讨价还价。 -- 第8页 “就算我被害命,也不关你们的事。把剑还我。”白亭玉眼珠子转了转,对紫衣人道,“要么,你收我为徒?我跟在你身边,剑跟在我身边。大家求仁得仁,皆大欢喜,你说是不是?” “我不收徒。”那紫衣人道。 白亭玉点头:“好,那没得商量,剑还我。” 曲文光瞪着白亭玉像看一个怪物,也不知道谁没得商量?他知不知道修士随便一根小指就能把他杀死?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非要剑不可的理由。估计就是中洲人见财眼开,好不容易搞到把宝剑,舍不得给别人。 可紫衣奉使到底是个讲理的,没有二话不说携剑就走,虽然他完全可以这样做,白亭玉也没辙。 僵持了一会儿,白亭玉打了个响指:“不然你问问剑灵呢,问问他自己的意愿啊,他愿意跟谁走。” 这时剑里传出裴冷冰冰的声音:“谁都一样。” 白亭玉恼然:“喂!” “罢了……”紫衣人叹了口气,竟真的把枉清狂丢回给了白亭玉,“你和我回澶溪吧。我不收徒,可以把你介绍给其他人。” 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白亭玉,他举目一看,其他人也惊呆了,陈留掌门犹豫道:“陶奉使,这不妥吧,这孩子已经过了结丹的年纪,还怎么修仙?” 紫衣人摆首:“刚才看他有点天资。带回去试一试吧。如果三个月内,他始终无法结出灵丹,再让他自行下山去。”后半句也是说给白亭玉听的。 三个月对于修士来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把三个月作为结丹期,其实是过于短了些,这里大半的修士都做不到。因此其他人心中有了结论:或许这只是陶奉使想要那柄剑的缓兵之计。 于是他们便不说什么了。 紫衣人将白亭玉拉到身边,抬手召唤出一只仙鸟,在白亭玉惊讶好奇的神色中,带着他踩上鸟背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白:三个月我不但要结丹我还要飞升成仙和太阳肩并肩!你,作者,安排!(是在做梦没错 (作者一把拖走喝高了耍酒疯的主角 裴:三天内我要拿走他性命从剑里出来,你,作者,安排 (你你你想清楚了QvQ 第4章 澶溪寻仙03 白亭玉跟着紫衣人离开了北邙山,紫衣人带他驾鸟飞行,不出一日就从洛阳飞到岘山。 路上得知,紫衣人名叫陶漱,修的是心道,也是澶溪宗心门一脉的奉使。奉使在澶溪宗,是地位仅次于宗主的位置,如今的澶溪宗也属于十大仙门洞府之一,北邙剑宗排第一,澶溪只排的上第六。不过它是曾经的岘山十六支宗门合成了一支,论规模可排第三。 白亭玉觉着,这么一个大宗的奉使,居然这样讲道理,真是不容易,便对陶漱心中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陶漱问他为何离开中洲,他直言自己是那通缉令上的叛国罪人。 陶漱听了就点点头,居然也不多问。 陶漱对他道:“既然你决心修仙,以后中洲往事就都忘了吧,也莫要和别人再提。” 白亭玉应了。陶漱又道:“那么中洲的名字,也一并忘了吧。你虽然比大多数人入门晚,可我看你心志坚定,胸中有气节,就送你一个‘决’字,从此你就叫白决,可好?” 白亭玉愣了好半天,不知道陶漱是怎么对着一个“叛国罪人”说出气节两个字来,他们还没到掏心掏肺的地步,可是陶漱看得起他,真心待他,他感觉的出来,于是很是开心的要了这个新名字:“好,谢谢您!” 他念了几遍“白决”,笑着拍拍枉清狂,不知对谁说话:“喂,以后我就叫白决了。” 剑一声不吭,懒得理他。 陶漱忽然问他:“你以前是否学过些法术?方才北邙山上,我见你用了些。” 说到这里,白决赶紧借机请教:“是。仙师,我以前家在的城四通八达,往来游客偶尔有些自称修士或是道士的,觉得好玩就和他们学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后来知道那些其实都是玄术,可是自从上次剑灵大人教了我一个仙法,我最近时常感觉身体不适,仙师,仙门不会是和玄道冲突吧?” 陶漱的手放在他背上微微发光,似乎在探究什么。 “已经开始不舒服了么?”陶漱叹气道,“原则上讲的确是冲突,你如果不废除过去的法术,恐怕会性命堪忧,除非……” 陶漱脸上闪过一抹犹豫之色。 “除非什么?” “没什么。”陶漱摆摆首,“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等你拜了师,把此事和你师父如实相告,入门时她自会替你洗清经脉,之后,你专心结丹即可,不会再不适了。” “非如此不可?”白决惋惜道。那些玄门小法术很有意思的啊。 “你还想好好活着的话,非如此不可。” 白决保留心思地点了点头。 陶漱看了看枉清狂,忽然伸手往剑上一点,裴就从剑里被迫出来了,他看看自己,又看看陶漱,一语不发。 “你是剑灵?”陶漱问他。 看来陶漱也看不出,一个待在剑里的家伙除了剑灵还能是什么东西。裴不置可否。 白决却兴趣盎然:“仙师,不是说剑灵都是认主的吗?为什么这家伙并不认我啊。剑的前一任主人死在我手上,他如果是前一任主人的剑灵,也不应该再跟着我才对啊。” -- 第9页 陶漱如实道:“我也很奇怪。能幻化成人形的剑灵,无一不是要修士以血养剑,养上千年,这样养出来的剑灵是认主的,当世只听说剑仙那一把剑成功化出一只剑灵。不过传闻有另一种孕育剑灵的方法,便是用婴儿祭剑,辅以妖邪之术。” 白决骤然掩住嘴,小心看向裴。 “这也太残忍了。”良久,白决低声道。 裴没有吭声。白决上前试图拉一下他,被他躲开了。白决不介意,他此刻对裴充满同情:“原来你这么可怜啊。” 也不知道是哪家父母如此狠心,把自己的骨肉祭了剑。 又过了一会儿,白决自顾自提议:“裴,我也给你起个名字吧?有了新名字,就可以把以前的不愉快忘掉了。” “就叫裴听遥,怎么样?”白决念道,“洛阳陌上多离别,蓬莱山下足波潮。碧海桑田何处在,笙歌一听一遥遥。” 剑灵好像并不领情,自顾自站到一边。白决叫他他不理,只好转而问陶漱:“仙师,这名字好听吗?” 陶漱淡笑:“好听。” “那就叫裴听遥了。”白决一锤定音。 鸟飞了一程,白决忽然又弱弱问陶漱:“仙师,那个,剑灵和鬼魂又有什么区别呢?” 裴听遥在剑里听了一声嗤笑。中洲有句俗语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姓白的看来是亏心事做多了吧,这么怕鬼。 陶漱莞尔:“说起来,我确实认识一只剑灵,可比鬼魂可爱多了。” 白决来了兴趣,追着陶漱问那只剑灵的事,陶漱道:“你知道三剑神吗?崖岛剑皇,北邙剑仙,易京剑圣,她是剑仙养出来的剑灵。剑仙那个人很不正经,养的剑灵却傻的可爱,说一句动一下,有一次剑仙叫她等在原地,她就真的一直等在一片地上雷打不动,别人叫她借过也不动,是不是很笨?” 白决大笑:“裴听遥是比她聪明多了。” 陶漱道:“她是个痴情人,也不知道那个风流成性的剑仙什么时候回头看看那只可怜的小剑灵。有眼睛的都看出来她的心在谁那儿。” 白决对这种八卦很感兴趣:“啊?怎么说?” 陶漱道:“你听过三百年前的仙妖之战吗,那一战多亏了三剑神,当时剑仙去封印妖界的召魔令,那只小剑灵担心坏了,又帮不上忙,就站在那里对着召魔令一个死物痛骂,最后召魔令碎,剑仙成功将之封印,还唬她说召魔令是被她吵碎的,受不了她叽叽喳喳就自爆了。吓得小剑灵一百年没再敢和剑仙说话。” 白决肚子笑痛了:“她比裴听遥可爱多了!” 陶漱话锋一转:“她是正常方法孕育出来的剑灵,裴听遥却不是。所以我说,那剑很危险,你为什么不肯交给我?看你和那剑灵也不熟,应该不是为了他。” 白决陡然沉默了。 陶漱道:“我虽然答应带你来澶溪宗拜师修仙,但那凶剑我不能不管。” “……”白决艰难道,“所以你还是要拿走它?” 原来讲了半天可爱剑灵的小故事,只是为了铺垫这一句。白决心有点冷。他甚至想好如果陶漱回答他“是”,那么他现在就跳鸟走人。 陶漱叹气:“如果,你能收服那只剑灵。我就同意你留下剑。” * 澶溪宗之所以规模这么大,盖因它在三百年前的仙妖之战后,进行了合并。今天的澶溪宗是曾经岘山十六支宗门的合体。 澶溪的地貌白决非常喜欢,这十六分支是内嵌在城郡中的,城镇和修真学院一体,生活气息很浓厚。 陶漱给白决介绍的师父,是澶溪乐门分支的奉使。十六支分宗修什么道的都有,剑道当然是最热门也是最顶尖的,可白决不喜欢剑门所在的主城澶溪城,虽然繁华,却也吵闹,人来人往谁也不认识谁,不冷清,但冷漠。他更喜欢乐门所在的聆玉章,古道青青,鸟鸣啾啾,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水榭楼台月明中,还有抚琴的姑娘们,简直美不胜收。 可令他头痛的是,聆玉章那个奉使虽然是个风华绝代的美女,说起话来却一板一眼,张口闭口就是礼仪规矩,琴可以弹的不好听,礼仪必须周全。 这可要了白决的命了。他最讨厌这种规矩森严的地方,从前在军队里就是,现在来修仙了居然还要遭这种罪。 但陶漱已经把他交给了乐门奉使,他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 如果是学有趣的术法当然让他开心,可来了聆玉章好些日子,师父就给他派了个师姐,终日教他礼仪,真令人萎靡。 不过白决也有更要紧的事,他终究是没有按照陶漱说的,把自己的情况告知师父。她师父只当他只是个普普通通中洲人,便给他下了个三月通牒,倘若三个月无法挨过结丹期,倒是依旧不能留在仙门。 即使没有这三个月为期,他也想赶紧结丹,学了仙门的心法以后,日日夜夜都会有不适感,可这个又不能与别人商量,他只能隐秘地自己探究,或许,结出灵丹以后就好了? 这天宋杳杳给白决教完今日的礼仪,抱着琵琶准备去琴室练习一会儿,白决一反常态地将她叫住,拉着她的衣袖讨好地笑,往她手中塞了一颗甜樱果。 白决是陶奉使委托给她们师父的人,除了休息之所,师父还给他单独开辟了一间净室供他修炼。 -- 第10页 虽然室内并无他人,宋杳杳仍然义正言辞把果子还给了他:“小师弟,昨天教你的什么你忘了?这样有失礼仪。” “哎呀,师姐。”白决又把那甜果子塞回宋杳杳手里,晃晃她衣袖,“每天克己复礼累不累啊,这就咱们两个,我偷偷给你,你偷偷吃掉,师父不会责罚的。这果子可好吃了~好不容易搞来的呢。” 小师弟穿着聆玉章男女统一款式的衣裳,檀粉色本适合女孩子多些,他穿上居然不违和,漂亮的双凤眼冲她一弯,宋杳杳心猛地一跳,红着脸把那果子又推了回去:“小师弟,师姐已经有倾心的人了。这果子还给你,你自己吃,啊?” 宋杳杳拨开白决的手,抱着自己的琵琶匆匆退出了净室,完全没发觉自己衣兜里的一串铜钥匙被小师弟悄悄勾走了。 一只身负篆文的翠鸟叽喳渣朝她飞来,她眼睛一亮,伸手接住鸟,鸟儿叽里呱啦一堆,宋杳杳讶然:“什么?曲师兄受伤了?谁能伤得了曲师兄!” 鸟儿又是一通叽里呱啦。宋杳杳对着鸟的眼珠子道:“怎么会这样?曲师兄太可怜了,竟然是被人偷袭,我就说师兄那么厉害,怎会如此,都怪师兄太善良,太轻易相信别人。太可恶了,韩师兄,你们是好友,你可得替曲师兄报仇啊!” 鸟儿在她掌上跳了一下,点了点小巧的头,然后歪着脑袋,似乎在问她:“我飞走啦?” 宋杳杳捏紧了琴,嗫嚅道:“我给曲师兄寄一点伤药过去吧?我那儿有好药,帮、帮我和师兄说,要他好好保重。” 鸟儿在他手心转了一圈,振翅飞走了。 * 聆玉章的书阁里,白决在一列陈旧的书架中飞速翻找,他手上已经拿了几本挑好的书册,名目皆类似,《驭灵要术》、《控灵百问》、《剑灵养护法则》、《如何驯养一只野生灵宠》、《灵类常见疾病防护手册》…… 来乐门果然还是来对了,因为乐道常见的法术涵盖了很多通过乐曲音律操纵万物的方法,包括操纵灵类。既然师门不给教,那他自己学嘛! 反正从小到大自学的经验管足。 也不知道陶漱拿走枉清狂和师父把他赶下山哪个更先来,结丹要紧,搞定剑灵也很要紧,再说驭灵算是高阶仙法了,琢磨透了是不是能尽早提升修为? 这些得背着裴听遥做才行,所以他这次出来没带枉清狂。出了书阁,月色正浓,石板路两旁草丛里蝉鸣不歇,上午才下过一场雨,现在还能闻到清冷的泥土芳香,时辰不算太晚,还有好多学徒三三两两走在路上。 白决掸掸檀粉色衣袍上沾到的灰尘,哼着小曲抱着书册慢慢悠悠往回走。 绕过石板路就是一座花苑,穿过小苑没几步就是他的居所。他不和聆玉章的弟子们住在一起,这间住所单独建在花苑后面,乐门奉使对他算是照顾周到。 进了花苑就没什么人了,夜里有点冷,他还没学会御寒术,灵丹都没结出来,体质仍是个普通中洲人的体质,只好把怀里的书抱得更紧了些。 他低头一看,忽然发现地上有两道影子,除了他自己的,还有一个人。 修真学院怎么会有鬼?!不对……是人。 白决屏住呼吸快走了几步,那影子就保持相同的速度跟着他,甩也甩不掉。白决脑子飞转,不是吧,好歹也是在学院里,虽然非学徒进出也挺容易的,但是他看上去也不像什么值得打劫的有钱人啊。 他有些后悔今天没带枉清狂了。 那影子见猎物逐渐加快了脚步,便也明目张胆加快了脚步跟上,直到白决跑了起来,他直接现出身形一下子追上去揪住了白决的后领。 他也没带佩剑。剑伤人会留下气息,会被追查出来。他听曲文光说白决只是个普普通通中洲人,赤手空拳就够揍他一顿,让他身上看不见任何伤痕,三个月下不来床了。 没想到刚抓住的衣领,“嘭”一声变成了一堆书册掉在地上,定睛一看,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书。再一抬头,白决已经跑出了几丈远。 他“咦”了一声,虽然是小把戏,可是施术手法不在他的涉猎范围内啊。乐门有这样的法术吗? 管他呢,先追上揍一顿再说。 白决狂奔出了花苑,一边跑还一边抽空苦恼了一下那些书,要是被发现……算了,现在哪有空想这些! 他的寝居附近就是宋杳杳修习的琴室,以师姐的勤奋程度说不定还在修炼,但是后面那个修士追上他也就是眨眼功夫,恐怕来不及求救师姐。 百无一用是中洲人!白决愤懑大喊:“枉清狂!裴听遥!随便哪个,出来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为什么这么慢热,加速进程ing 第5章 澶溪寻仙04 枉清狂是柄有灵性的剑,白决觉得,既然裴听遥没有认过主,那么过去认主应当都是剑自己的意思。剑灵和剑的意识还是有区别的。 所以说不定枉清狂能看在这些日子相处融洽的份上,屈尊降贵来救救他。 韩楚几步的脚程就追赶上了跑的累死累活的白决,他闪到白决面前,一把扣住了白决的咽喉。中洲人毫无还手之力,表情痛苦地试图看清他的脸,喉腔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张开的唇瓣像是蝴蝶垂死前翕动的翅膀,一颤一颤,居然让韩楚的手也跟着一颤。 -- 第11页 他心里不由骂了句妖颜惑众! 突然他的手腕一痛,松开了白决。抬起胳膊肘一看,手腕内侧被哪里窜起来的小火苗烧到了,皮肤上留下一小块焦黑的疤。 这妖孽的小把戏怎么这么多? 韩楚这次一拳往他腹部打去,没用太大力气,怕把人直接给打死了,结果一拳下去手像是砸在了什么金石玉壁上,痛的他直接叫出来,退后两步定睛一看,是一柄剑。 白决高兴道:“枉清狂!” 那剑便跟着转了两圈应他。 韩楚顿时心有点虚,他听说那柄剑里是有一只剑灵的,连曲文光都打不过的剑灵,他怎么可能打得过,本来今天看准了白决没佩剑,谁知道这剑这么灵,闻着声儿就赶来了? 他不敢怠慢,立即变幻出自己的剑,剑才出鞘了一寸,一团冰冷的气息就锁住了他的咽喉,求生欲激发出了他的全部警惕,他顷刻释放出全身的灵力助自己脱身。 两团光芒相撞,霎时凭空炸裂,连花苑外的学徒们都闻到动静,驻足好奇观望。光晕散去,黑袍剑灵面无表情的缓缓显出身形,吹了吹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而韩楚闷哼一声摔了出去,脊背狠狠撞在一颗粗壮的老树上,骨头“喀嚓”一声错了位。 裴听遥甚至不忘用灵力护住了那颗老树,不是出于怜惜,只是想叫脏东西独自悲惨。 白决早知道他强,但也不知道他这么强,可以把灵力控制的这么精准,刚才同样站在风暴中心的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可看地上那个修士那惨样,那灵气团肯定很痛。 “你又惹了什么麻烦?”裴听遥抱臂冷冷问他。 白决眼神又飘向地上那惨兮兮的修士,对方连爬都爬不起来了,看他那佩剑精致不菲,应该不是来劫财的,很可能也是修真学院的弟子。正当防卫的过了也是不妥啊,白决撇嘴道:“你好像会比我惹麻烦多了。” “小师弟!”这时有人远远叫他。 白决回过头,见宋杳杳站在一个深檀色衣裳的女人身后,错愕地朝他招手。白决视力不太好,微微眯了眼才看清来的人是聆玉章顶头的人,他那只见过一面的师父,乐门奉使周可仪。 也不知道师父怎么被惊动了,可能是正好去了师姐的琴室视察功课,但既然来了,正好让他告个状嘛。 白决上前两步,唤道:“师父,师姐,呃……”他看了看古树边已经昏过去的修士,到了嘴边的卖惨之言霎时不知从何讲起了。 * 宽敞的净室里摆放着两列实木架,其中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乐器,角落里甚至还有一架编钟。这里是平日里白决修习的地方,只不过来了聆玉章好些时日,那些琴筝笛鼓摸都没摸过一下,尽学礼仪去了。 非修习时间,白决一根脚指头都不想挨进这房间一步,没想到今天这大晚上的还得和一个陌生人跪在一处听训。 周可仪端坐在上位神色莫辨,宋杳杳站在她身旁一直拿衣袖缴自己手指,韩楚已经醒过来了,跪在白决身旁,不慌不忙地道:“周师叔明鉴,是他勾引我在先啊。” 韩楚亮出自己腕上无伤大雅的疤痕,有理有据:“白决小师弟骄纵惯了,我平时都谦让着他,哪知道这次约我来花苑私会,撞见他别的相好,一言不合就对我动手。我今日才知道小师弟是这种人,哎!” 白决气得脸都白了,被诬陷成“他别的相好”的裴听遥倒是无所谓地抱臂站在一边,看韩楚跟看猴戏差不多。 神奇的是除白决外,在场另外三个人无人看出裴听遥是灵,就连底蕴深厚的一门奉使周可仪都没有。韩楚虽然知道剑灵的存在,可他只当剑灵没有现身,毕竟裴听遥怎么看也不像,他也没亲眼看到他从剑里出来。 “我压根不认识你!”白决道,“师父,是他三更半夜跟着我想偷袭我,我才出手还击的。” “你说的还击就是叫你相好把我打晕?”韩楚拔高了声音,“再说我为什么要大老远从澶溪城跑来聆玉章偷袭你?卿卿,你这翻脸不认人的功力我真是佩服。是我韩楚瞎了眼,活该被你愚弄。” “叫谁卿卿呢?我跟你很熟吗?把话讲清楚点,我怎么就和你好上了,你说说看。”白决直起身子来眼看一拳头就要往他脸上糊,被周可仪一声咳制止住。 韩楚看着白决这张漂亮脸蛋,诬陷的说辞简直瞬间融会贯通,张口就来,故事编的像模像样,真情实感,连白决何时来澶溪,何时入聆玉章,平日里习惯的作息都说的一字不差,看起来确实不像不认识的两个人。 白决肺都气疼了,只能指着师姐宋杳杳帮他说两句话:“师姐,你快告诉师父,我来聆玉章当然是学艺来的,哪有他说的那些心思啊!那都是他编的!” 宋杳杳眼神在白决和韩楚之间飘忽不定,支支吾吾半晌,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咬牙道:“许是小师弟私下作风不好,我没注意到……” 其实白决本来也没想宋杳杳真替他说两句话,只是说给周可仪听的而已,哪里想到宋杳杳这么为难,还来了句雪上加霜的。 韩楚立即附和道:“不错,我与他都是私会,旁人自不知晓。” “哦,原来我们私会这么秘密啊?”白决忽然指住裴听遥,“那按你说的,既然约你私会,又何必约他。他也不是这聆玉章的,唔,他也是澶溪城的!我把两个人大老远约来一处,师父,你想想这合理嘛?事实就是我不认识姓韩的,他来偷袭我,这位裴师兄是路不见平拔刀相助。” -- 第12页 白决递给裴听遥一个“你赶快好好配合我”的眼神。反正谁都没有证据,既然要光凭一张嘴来辩,那适当撒谎也是必要的。 “你也是澶溪城的?”韩楚惊疑不定地瞄了眼裴听遥,见裴听遥依旧抱臂似笑非笑不说话,心里咯噔一声。 他还没听说过澶溪城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怕不是什么大前辈,这可糟了,同为澶溪城弟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的事还不得宣扬出去。调查白决的人也没告诉他,白决居然有个交好的剑门前辈? 他心念电转,立刻说道:“那今天裴师兄可就多有误会,我和白师弟是在打闹而已,你突然出来,二话不说和我动手,我还以为是师弟的相好,哈哈,原来是我错怪师兄了。” 韩楚本来想着揍人不成,也要泼桶脏水叫白决名声扫地,最好周奉使再罚他一二,才不算白来这趟,白挨次打。但如果裴听遥居然也是剑门弟子,就不好得罪了,此间事只能作罢。只当是一场误会。 可是就这么算了终究不太甘心,脏水反正也泼出去一半,再加工一下也很简单,于是他又续道:“裴师兄,只是小师弟难道没告诉过你,我和他来往的事吗?小师弟,我知道你素来景仰剑门弟子,裴师兄身手不凡,确实比我优秀许多,你结识他是好事,虽然你都没告诉我……可话说回来,你为何瞒着他我们的关系?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误会。” 这脏水还挺有水平的。仙门确实存在些普遍的现象,像是修其他道的弟子很喜欢巴结剑道弟子,毕竟剑道是王道,资源也好,修其他派系的修士未必出于自愿,只是剑道门槛高,不好进。至于巴结的方法嘛,就多是风月情/事了,韩楚摆明暗讽白决就是那种人,他和裴听遥都是遇人不淑,搞不好裴听遥还是个预备役。 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此时都想要赶紧和白决撇清关系保自己清誉了,没想到裴听遥蓦地一笑,懒懒开口:“你也知道我比你优秀许多啊?” “……啊?”韩楚没反应过来。 “我和你的差距,比我和猪的还大。既然都看上我了,他又怎么看得上你?”裴听遥面带微笑。 韩楚的表情有些崩裂。 白决在心中默念:不敢不敢,倒也没有看上你……神仙大人。 裴听遥打了个响指,一只通体绯红的传音鸟从韩楚的领口飞了出来。这种低阶传音鸟一般都是通灵道喜欢养的,传音范围不大,没有保密措施,但方便好上手,两只鸟互相识别了气息就能隔空传音,便广泛流传到了各个派系的年轻弟子间,通常是同门传讯玩的。 红色传音鸟呆呆扑扇了两下翅膀,落到了裴听遥手上,裴听遥照着鸟喙一弹,人声就从鸟嘴里跑了出来:“韩兄,今日有人看到那白决没佩剑往旧书阁的方向去了,他回来必定要经过花苑,晚上那边无人,你去正是时候。” “韩兄,你可得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给曲兄报仇。” “哈哈,韩兄,我提醒你,揍他的时候别看他脸!就看你的了!” “韩兄,昨天早课上师父讲的东西你记下来没有……” 韩楚:“………………” 裴听遥悠悠道:“曲兄就是北邙剑宗那个败类吧,他是我揍的,你们倒是会捡软柿子捏?” 修士在他眼里都是败类,也不是刻意针对曲文光,就是嘴巴没把门。 这下不光是韩楚,连宋杳杳都一脸震惊,她尖声道:“什么败类,你嘴巴放干净点,你,你,竟然是你出手伤了曲师兄!” 她一时激愤,等话说出去,接受到师父的冷冷的眼神,才骤然收声,讷讷后退了一步。可冷静下来一想,又忍不住怀疑:为什么韩师兄要找小师弟的麻烦?不是说曲师兄被一个澶溪宗的弟子偷袭了吗,既然是裴听遥,关小师弟什么事? 韩楚则是又惊又惧:“你、你不是,不是澶溪城的弟子吗,伤曲兄的明明是……难道曲兄搞错了?” 他想着裴听遥如果是剑灵,周可仪在这里怎么会看不出来。难道裴听遥为了白决故意认领打伤曲文光的事?这话是告诉他不能动白决? 那不就麻烦了! 而传音鸟开口后,双方的指证总算有了切实的证据。周可仪也终于开口了:“韩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韩楚面露惊恐:“周师叔,我,我一时糊涂!求周师叔不要把此事告诉我师父,求周师叔念在……” “够了。”周可仪道,“你是澶溪城的学生,我不可能代你师父罚你,此事我会告知于他,你自己回澶溪城领罚去吧。” 韩楚面色灰败,瘫坐下来:“周师叔……” 周可仪一摆衣袖,站起身来:“杳杳,送他出聆玉章。” 宋杳杳神色复杂:“……是。” 等宋杳杳把韩楚带了出去,周可仪又看向裴听遥,眉间隐约有一丝怀疑。 这个弟子的深浅她竟然看不出,因为他们修的道不一样,不容易看透其他派系的人也属正常,但那需要实力到达一定程度,像韩楚那样的弟子她还是可以轻松看出水平。裴听遥看着面生,实力却可比肩剑门最优秀的学生了……许久不关注其他支的消息,没想到剑门如今人才济济。 但她还是严肃道:“外支的弟子没事不要来聆玉章。我乐门不像其他门,不欢迎学生来玩闹,尤其是谈情说爱。”说到这里她转向白决,“陶奉使叫你跟着我学艺,你成天不把心思放在学业上,放在这里。下次再把外支的人往聆玉章带,就等着领罚吧。我会叫杳杳好好监督你。” -- 第13页 白决冤枉死了,他对谈情说爱才没兴趣呢:“师父我没……” 周可仪没给他申辩的机会:“对了,你今天往旧书阁去是为什么?” 白决:“……” 白决道:“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再也不谈情说爱、瓜田李下了,弟子的心从现在起就全在学业上,谁都别拦我修习!师姐呢?等师姐回来,我再向她讨教几个问题,啊,今天的功课我还没有复习,我现在就温故而知新,正好这里就是净室,哈哈。师父慢走,弟子送你到门口。” 周可仪拂袖越过他走了:“不必了。你好好温习吧。这样才对。” 白决:“师父慢走!” 白决把周可仪送到门口,目送走了这尊大神,松了口气,转回身,看见裴听遥坐在他的位置上懒懒撑着下巴,歪头问:“所以,你今天丢下枉清狂,往旧书阁去是为什么?” 第6章 澶溪寻仙05 “我哪有进出旧书阁的资格?我去那儿干嘛。”白决摸摸后脑勺,避开了裴听遥的目光,“在附近散散步而已。” 余光里,裴听遥换了一只胳膊撑下巴,表情没变,还看着白决,白决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今天多亏你帮忙,不过你听到了,师父可不想在聆玉章看到你,你没事别从剑里出来溜达,叫师姐看见了啊。” 白决惦念着他好不容易搞来的那些书,推开门准备偷偷取回来,手刚搁在门上,就听到裴听遥懒懒道:“那古剑戾气未散,你就叫我成天待在那里面?真体贴啊。” 白决手一顿,垂下眼眸,眼睫轻轻颤抖,背后的目光如有实质的刮过他的背脊。其实说者无意,裴听遥又换了个姿势仰倒在长凳上,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举在眼前,把玩着刚才从传音鸟身上暴力揪下来的一片红羽。 有心的听者嘴角一扯却又抿住,过了好半天才丢下一句: “我会帮你。” 声音低的像只说给自己听,然后快速推开门逃也似的跑走了。 * 宋杳杳本要把韩楚押送到聆玉章门口,不过韩楚出了净室的门就甩下她自己御剑走了。她回头一看师父还在屋里,也就没说什么。 宋杳杳走到边上,踌躇了一会儿,唤出自己的传音鸟,轻轻摸了摸鸟的小脑袋,迟疑开口:“曲师兄,我是杳杳。你的伤好些了吗?伤药收到了吗?好用吗?我今天在聆玉章碰见韩师兄……” 她说到这里略一停顿,随后把这句抹去,只留下前面的问候,然后将音讯传了出去。 这次曲文光难得很快就回了信:“杳杳,多亏了你了,你的药很管用,再有没有多一些?那个偷袭我的奸贼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留在身上的伤痕轻易消不下去,拜托你再向你们澶溪药道的师姐妹讨一些寄给我,好吗?” “好!”宋杳杳立即回他,曲文光今天的传音速度令她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师兄,我听韩师兄讲,偷袭你的是一只剑灵?我今天见到了他,好像不是剑灵。如果是的话剑灵都是听主人的命令,他主人正好现在是我的小师弟,小师弟应该不认识你,也不会是偷袭别人的那种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可是这一次,传出去的音讯迟迟没有回复。 宋杳杳在原地徘徊了两步,又懊恼地补充道:“师兄别介意,我只是关心你,如果不方便讲就算了……” 净室门口传来动静,宋杳杳赶紧将传音鸟收了起来,周可仪从净室里出来了,嘱咐了她两句,叫他平日好好带小师弟,别让他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别带不该带的人来聆玉章。宋杳杳立即应了,她对那个裴听遥一点好感也没有,正好也并不想再在聆玉章见到那个人。 师父将门合上时,她正好透过最后一丝缝隙对上了裴听遥的目光,那个人眼神冷冰冰的,身上的气场也让她不舒服。也不知道小师弟怎么和那种人交往,别是被骗了。 又过了一会儿白决也从屋里出来了,宋杳杳拉住他:“哎,小师弟,这个送给你。” 她把一只洁白灵动的传音鸟放在手上,递到白决面前。鸟儿头上竖起三根短羽,挺着胸膛威武霸气,鸟目炯炯有神,胸口有通灵道弟子绘制的棕色篆文,还没有激活,是一只无主的。白鸟在宋杳杳掌心里走了两步,脖子前后一晃一晃,又有点呆萌可爱。 白决惊喜地接过鸟儿,朝宋杳杳抛来一个飞吻:“师姐真好!谢谢师姐!我早就想搞一只来玩了,师姐真是雪中送炭!” “你正经点。”宋杳杳作势打了他一下,“刚才净室里……师姐不是那个意思。下次遇到危险就传音给我,喏,这是我的传音鸟,我教你激活一下篆文,然后我们互换一下联络通道。” 白决兴冲冲把玩着这只传音鸟,试着给宋杳杳传了两句话过去,玩的不亦乐乎,宋杳杳见他心无芥蒂,总算放心下来,扯扯他衣袖,把他拉远了一些,下巴努了努净室:“小师弟,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啊……他,”白决不想把裴听遥的身世宣之于众,惹来麻烦,便含糊道,“就是一个师兄。” 宋杳杳皱起眉头:“他看起来不好相处,小师弟,你别和他走太近。仙门道派各有优劣,你既然入了乐门,就也别惦念着其他的,各个门派的心法都不一样,混着练是会出事的,你刚入门不懂这些,去接近剑道的弟子对你没什么好处,你若想要什么灵石金丹奇珍异玩,就和师姐说,咱们聆玉章也不比澶溪城差太多。” -- 第14页 白决被宋杳杳这段话的信息量给弄晕了,他其实最想问为什么各种道派不可以混着练,他以前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从来没研究过是什么派系的,好用就拿来用,他虽然入了乐门,也不觉得自己这辈子仙途就局限于此道。 不过宋杳杳后面那段话误会太重,他赶紧解释:“师姐~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因为他是剑道的才,啊不是,我在说什么,我和他又不是那种关系!” 宋杳杳瘪嘴:“最好不是吧。” 白决抗议:“真不是!我有心仪的女孩子了……” 宋杳杳讶然:“是吗?谁啊?等等,你来聆玉章就见过师姐我一个女孩子吧……哎呀小师弟,师姐我也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白决乐了:“哎呀师姐,我对你的尊敬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是我在中洲时的事啦,她也是个中洲人。” 宋杳杳恍然:“这样啊,山中不知岁月,你来修仙可就注定与她殊途了。” 白决淡淡道:“嗯……已经人鬼殊途了。” “啊……”宋杳杳捂了下嘴唇,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小师弟,一入仙门,过往种种都忘了吧。” 这时宋杳杳手中的传音鸟叫了起来,她赶紧道:“好了,今天先这样,师姐先走了。” 白决看宋杳杳走了,站在原地仰头安静看了会儿月亮,才跑回花苑,把先前扔在地上的书统统捡回来,用白条遮去名目,收进兜里,然后重重舒了一口气。 做完这些,他忽然一拍自己脑袋:刚刚忘了把旧书阁钥匙塞回给师姐。 明日修习再说吧! * 这天晚上白决做了一场梦,梦回当年还驻守在安定镇时,坐在帐前看雪山、数星星的日子。 那段时光说不上美好,他去从军纯属无奈,他生在富裕家庭,父亲也是中原一方父母官,原本是打算让他饱读诗书参加科举的,请了先生找了伴读,书读了十几年,每年都气走好几个先生,顺便带坏了伴读。 他也不是不喜欢读书,就是更喜欢惹事一些,还从一些稀奇古怪的书目和道士那里不停学些歪门邪道,方圆十里没人打得过他。 父亲怕他误入歧途,才把他塞去军营里收收性子,伴读兄弟情深,就和他一起参军了。可军营哪收的住他的性子,只叫他越发叛逆,他不喜欢大将军刚愎自用,目下无人,最不喜欢的是他无止境的杀心。 他和伴读说,逃了算了,又不是家国飘零,危急存亡之际,打仗没意思。伴读胆小,没敢答应。第二天被将军下令用人肉当盾冲锋上阵,接下敌人的第一波箭雨。他当做亲弟弟的人惨死在他眼前没有瞑目,想替他收尸都不行。 那一仗过后还以为天下太平了,他在边陲小镇结识了一个叫百灵的羌族姑娘,百灵会说汉话,一副好歌喉比百灵鸟还动听,百灵还教他吹觱篥,苍凉的音色盘旋在千帐灯中,吹尽了流亡的苦楚,同帐的伙伴问他学胡人的乐器有什么意思,他说故园无此声。 后来将军的大旗就插在了百灵的故乡,曾经和百灵说笑过、吃过她做的茶饼的将士们把大刀挥向了她的家人。 白决质问将军为何枉造杀孽,将军一巴掌将他扇到雪地里,其余人笑他懦弱,笑他妇人之仁。 “外族人有什么好怜惜?”他们说。 “外族人也不全是士兵,他们只是无辜百姓。”白决回道,然后,将军抽出宝剑清狂,用刀背狠狠抽在他背上,教他什么是服从命令,教他什么是男人。 那天夜里将军带头领着将士们虐杀战俘,一条条人命轻贱的有如草芥,白决被将军抓上前来,手里塞了那把满是戾气的宝剑,将军笑道:“你这么想救人,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将军叫人扯着铁链带上了两个奴隶,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和一个青年男子。将军道:“来,白亭玉,你杀了他们其中一个,我就放另一个走,怎么样?” 同伴笑道:“真是天大的好事,杀一个救一个,白亭玉,高兴吧,快选啊!” 白亭玉的眼神落在那两个奴隶身上,青年男子在不住的发抖,身上的锁链碰的一直响,而老人目光呆滞,已无求生的意志,似乎怎么样的无所谓。 将军扳着他的肩逼他赶紧作出选择,否则就把两个人都杀死。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抬起手,在倒数声中闭上眼睛一剑刺入了老人的心口。其他人像见了血的蚂蟥一样跳跃欢呼,白决转过脸去,泛起一阵恶心。 接下来又是一对奴隶,母亲与襁褓中的婴儿,若杀了大人,这婴儿无人照顾又怎能活下去。他是不是还该拜谢将军,至少这选择一目了然。他当着女人的面亲手杀死了她才出生不久的孩子。然后又是一对…… 直到他心爱的姑娘和另一个男子被绑着押了过来。 白决好像已经失去了五感,安定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不但能把人的身体冻僵,还能把人的心冻麻木。 那个男人是百灵的情郎,哭着用蹩脚的汉语求白决饶他一命。百灵披散着头发,衣服也有几处被撕碎的痕迹,跪在那里很平静地用羌语请求白决给她一个痛快。她说如果他杀了旁边这个人,她也会跟着自戕,不如杀了她,放了他。 将军捏着白决的脸问他:“这女人和你说什么?” 白决道:“我听不懂。” -- 第15页 他眼睛一闭,流下一行泪来,锋利的剑刺穿了她的身体,百灵带着笑倒下,最后说了一句什么,白决这次真的没有听懂。 他的手抖到拔不出剑,将军笑着一把将他推到在地,他看着倒在他周围的一具又一具尸体,他们的生命俱都结束在他的手里。这场游戏终于结束了。 将军在谈论着明日攻城的计划,那个小国明明已经投降了,提出明天在城头交换两边的战俘,可将军打算假意交换,等城门大开就攻打进去屠城。 白决从雪地里勉强撑起头,垂眸看了看底下,自己的脸原来无知觉地被将军粗糙的手指割破了皮,流出了血,一滴一滴砸出一个小血坑来。 他陡然从那触目的红中惊醒了。 “喂,白亭玉!” 冷冰冰的一团气息一直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他挥了挥手想驱散这冷意,好像挨到了什么水一样的东西,抬头一看是裴听遥。 裴听遥少见地蹙紧了眉头:“你没事吧?” 白决扯过被子将自己裹紧,抱住膝盖摇了摇头:“没事,梦而已。” “梦啊,至于吗。”裴听遥哼道,“你不知道你刚睡着时表情多吓人,我还以为你要死在梦里。怎么,梦见催债的了?” “很吓人吗?”白决问。 “……”裴听遥总觉得他不对劲,现在的白决和平时的白决判若两人,沉默地观察了他一会儿,看不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白决还不说话,他不耐烦地指着枉清狂:“没事的话管管,吵死了,吵得我睡不着。” 白决怔然转头一看,枉清狂又在嗡嗡震响,浑身四溢出黑气。他嘴唇一抖,缓缓伸出手来覆在了剑上:“你也冷吗?” 裴听遥转到白决面前,狐疑道:“你冷?屋子不是挺暖的吗。”他盯着白决有些苍白的脸,忽然很想试着摸一下,试试温度,他很快被自己这想法弄笑了,他干嘛关心白决死活。死了就死了,下一个更乖。 枉清狂在白决的安抚下竟然奇迹般安静下来了,白决轻轻摸着剑身,像摸什么小动物一样。 裴听遥不由又想,算了,还是这个吧,这个能让他睡好觉。 “剑为什么会吸收那么多戾气呢?”白决忽然问他。 裴听遥挑眉:“造孽太多呗。” “那,你呢?”白决看向他,“你算不算是冤魂的集合体?陶仙师说剑灵是会吸收祭了剑的魂魄的。” 放屁,当然不是。裴听遥撇了撇嘴,就算他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灵,好歹也知道识海里有几个人。就他一个! 可他还没来得及反驳白决呢,白决就忽然站了起来,把手朝他贴过来。 裴听遥退后一躲:“说了多少次,不喜别人碰我。再说你又碰不到我。” 白决没有在意,手仍然在空中沿着他的轮廓游走,停留在了心脏的位置,他喃喃:“我会给你们自由,再等等。” 裴听遥一振袖,灵力把白决推回了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冷道:“我谁也不是,你神经错乱就赶紧睡觉吧。” 白决仰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轻轻一笑:“好吧,不管你是谁,我都会给你自由,裴听遥。” 向来牙尖嘴利的剑灵蓦地脑子空空,平生第一次在目光交汇时率先转开了眼睛。 他退开两步,躲开窗子照进月光的地方,黑袍融进了黑夜中,独自面壁了好半天,终于想到要怎么刻薄地堵回白决方才那句示好—— “你先搞定你自己吧!连个普通败类都打不过。修炼这么久,是头猪也该结丹了。” 等你结了丹,我就取走你的灵丹,给你个痛快,届时用不着你绞尽脑汁做什么努力,我自然能获得自由。 可他再一转回身,漂亮蠢货已经规规矩矩盖好被子,在静谧的月光下重新睡熟了。 第7章 澶溪寻仙06 白决这几日频频生梦,睡得实在不香,一到半夜就惊醒,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精怪魇住了,裴听遥那只不可理喻的有毒剑灵嘲讽说是被“作精”魇的。 白决懒得理他,去问宋杳杳这个百晓生讨一些助安眠的药来,顺便把总是忘记的书阁钥匙放回她兜里。宋杳杳说这种内服的丹药不能轻易给弟子,要去医门或者药门诊断一下。 白决寻思药门是不是就是炼丹的,于是问师姐:“药门在哪儿,我去诊诊看。” 师姐:“出门左拐金银台。” 又随口问曰两门有什么区别,答曰一个医人一个毒人。 白决灰溜溜右拐去了医门。 医门所在的城郡名叫细草香闲,出了幽雅清香的聆玉章,再来这里有种离了京城进了村的感觉。村口立着个指示牌:看病右转三里小洞幽。 以前白决还在中洲时觉得修士们都是神仙,甚至现在也有这样的感觉,完全没把自己纳入修士之列,自己是会失眠的寻常人,可是神仙也会生病吗? 能与他讨论这个问题的只有枉清狂里那只带刺的剑灵,白决想想还是算了。 他来到这个“小洞幽”,看着眼前破败的灰墙红瓦,霎时犹豫了。剑灵神不知鬼不觉冒了出来,站在他身侧睥睨这个洞。 “你确定这不是狗洞?” 白决瞪他一眼:“狗钻的才叫狗洞,我钻的就不是。”说完他不客气地弯腰钻了进去。 -- 第16页 洞里拴着的一条大黄狗登时冲他吠了起来。 白决:“……” 裴听遥嗤笑一声,从墙的上方越了进来。 白决鄙夷道:“翻狗洞比钻狗洞高贵在哪里?瞎讲究。” 裴听遥:“高贵在狗翻不来。” 白决当即就要抱着大黄狗翻墙。 洞深处,一个药门弟子朝外喊道:“嘘,大黄,莫冲动,冷静点。” 白决:“……”总觉得全世界都在内涵我。 身着灰褐色短打的药门弟子掀开悬挂在洞中间的碎布帘冒出头来:“哦,来人了。两位道友是来问诊的吗?” “只有我。”白决跟着他进了布帘里面。还真就是个洞,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几个弟子趴在地上抱着书本或是绘有经脉的人偶写写画画,引他进来这位就站在原地,给他二人周身设立了两道光障,把裴听遥也隔绝了出去,问:“说吧,什么毛病。” 谁知道裴听遥也面不改色地穿进来了。药门弟子一愣:“好身手。不过尊重道友隐私,你还是……” 裴听遥:“没事,他不介意。” 白决:……我介意。 算了,白决认命地摆摆手:“随便他吧。我们说我们的,我就是失眠。” 那弟子点头示意他继续。 白决:“?就,失眠啊,抓点药?” 被问诊的人适当表露出一丝疑惑。 白决:“???怎么了。” 两人面面相觑,头顶上一个比一个问号大,药门弟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友,你说的,是身体疾病吗?中洲人才会感染的那种?” 白决:“……”原来神仙真的不会得病吗。 他握住对方的手,笑了笑:“道友,那你在这,看什么病呢?心理疾病?” “是啊。”对方理所当然道,“每年新晋的修士们生活和修炼上总会遇到些过不去的坎嘛,我们小洞幽就是为广大澶溪同门排忧解难、疏导开解的啊。我以为你说失眠,是心理上有什么难关呢?” 白决想了想,继续笑道:“啊,是的。就是心理难关,导致我失眠了。所以能开点药吗。”师姐明明说这里有药! 对方道:“你说说什么难关,我听听程度才好对症下药。越具体越好,否则不可以随便给你抓药。” 白决陷入了沉默。 “……算了,告辞。” 他转身就走,一鼻子撞在光障上。回头恶狠狠瞪那个药门弟子,对方莫名其妙撤掉了光障,追在他身后:“道友,真的不聊聊吗,我觉得你心理问题好像很严重,已经到了不能控制情绪的程度,你还是……哎呀!” 是裴听遥弹出了一道新的光障,拦住了他,还用手隔空点了点他,唇边浮出故意作恶的一笑。 药门弟子:……这两人好像都有心理问题!还是记下来报给他们师门,引起重视。 弟子掏出一面镜子,调取了刚才进出“狗洞”的弟子信息,澶溪宗每个弟子都有刻着自己名字的玉牌,小洞幽设了记录玉牌的小结界,镜面上显示:白决,聆玉章。 嗯?怎么只有一个人。 看来结界又要请通灵道的师兄过来维修一下了。 * 白决回了聆玉章,走到寝居门口却隐约觉得不对劲,他那间屋子朝西,白天也显得昏暗,但此时没有人灯却点着,青白色的光一看就不是他平时点的那种,他为了节约灵力从来都是用最原始的蜡烛。 大白天的不会撞鬼吧?他抓紧了枉清狂,紧张兮兮地推开了自己居所的门。 入眼所见,是一片狼藉。床被掀翻了,桌椅板凳七零八落,偷藏的书籍散落各处,盛小零食的玉盘碎了一地,甜樱果和百香茶叶洒的到处都是,还有被碾碎溅出来的莓红色汁水涂在墙壁上,整间屋子惨不忍睹。 唯一端正的是中间的八仙桌,他的师姐宋杳杳正靠在桌沿,左手提着盏青瓷灯,右手转着支铜钥匙,笑里藏刀地看着刚进门的他。 白决看了看师姐,又瞄了眼地上倒扣的书册,笑容尴尬:“师姐,我这里遭贼了吗?” “是啊,一只千年老树精化成的灵,在附近闹了一上午了,不光你这一处遭殃,我那儿是也。师弟,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千年老树……完了,一定是昨天夜里偷偷试验御灵术,把沉睡的老树唤醒了,今天他不在,树灵就闹起来。 白决笑得更僵硬了:“不知道欸,发生了什么呢?树灵爷爷有点无聊,想活动活动身子骨?” “可是聆玉章的灵平时都是被封印的哦,没人唤醒它们,它们是不会起来的。师弟,你觉得是谁违反了师门规定,把它唤醒了,还给大家造成了如此大的不便呢?”宋杳杳笑着说,她每摇晃那个钥匙一下,白决的心就跟着跌宕一下。 白决踮着脚踩着缝隙往前来了两步,顺便一脚拨开偷来的书,把它踢到了床底下,问道:“是啊,是谁呢?真是令人苦恼!” “白决!”宋杳杳重重将钥匙扣在桌子上,从袖子里拿出两本《驭灵要术》和《控灵百问》来,怼到白决的脸前剧烈的摇晃,“你还狡辩!!你可真行啊,自学天才啊你!师姐没教的也会了,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啊?啊?还偷我钥匙,出息了你,啊?!找来的还都是不同体系的研究,知不知道这么学容易走火入魔,啊?!” -- 第17页 人赃并获。 白决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师姐怎么知道是我拿了钥匙?说不定是树爷爷把别人的书不小心弄到我房间里来了……” 宋杳杳抓起钥匙放到他鼻子跟前:“你闻闻,甜腻腻的果子味儿,全聆玉章只有你一个这么贪嘴!” 居然只有他一个吗?!同门也太不懂得享受了些吧!白决讪讪道:“……师姐真是明察秋毫。” 宋杳杳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小师弟,我和你讲过很多次了,修习之道切忌心急,更不能左学一点,右学一点,你以为在你之前没人试过吗?他们的下场有多惨想听听吗?别以为自己就是独一无二那个,师姐是为了你好怎么就不听,哎!” “师姐……” “别说了,今天这事我要去禀告师父,让她给你定罚,树灵已经被重新封印了,你这屋子自己收拾吧。以后不要再乱用法术了。” “不要啊师姐……” “好自为之!” 宋杳杳气急败坏地冲出了寝室门,连灯都落下忘了拿走。 “师姐啊!……”白决徒劳的对着空气悲凉呐喊,整张脸都垮下来,像金鱼吐泡泡一样塌了肩膀伸头望天。 和空气无声抱怨了一会儿,他蹲下身子,把床底那本没被发现的书捞出来,拍打几下灰尘,叹气。 他再次站起身时,却被身后现行的裴听遥遽然摄住咽喉,裴听遥隔空作出鹰爪的姿势,掐在他脖子上的是灵气聚成的手,冰冷入骨,使他寒毛耸立,他被那只毫无感情的手掐着脖子提了起来,胡乱地挣扎。 裴听遥这么无声无息的冒出来,即便第一万次他还是习惯不了,何况这次还这么凶!白决委屈巴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你发什么神经……” 音色都变了质。 裴听遥脸凑近了他几分,散发出非常危险的气息,声音里隐含愠怒:“白亭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搞这些书来想干什么,警告你别打我的主意,老实修习,否则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听懂了吗?” 他松开了钳制白决的灵手,白决一下子摔倒地上,疯狂呼吸,泪花都泛起来:“我、咳咳,我打你什么主意你倒是说说,咳咳咳……” 裴听遥一抬手,那几本幸存的书就化为灰烬:“想用御灵术对付我?也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白决伸手去抓那些灰烬,却抓了个空,摊开手一看,什么都没了,“书可是前人的心血,你说毁就毁,太过分了!”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不到你教我。”裴听遥冷冷道。 白决咬牙切齿瞪他一眼,一肚子中洲粗口想吐而不敢吐,气鼓鼓道:“那我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不到你教……啊打住!我打不过你!恃强凌弱非好汉!” 白决从地上爬起来躲在一只大木柜后面:“我是出于好心啊,裴听遥,你就不好奇剑外面的世界的触感吗?传音鸟摸起来是什么感觉,甜樱果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百香茶闻起来是什么气息,青瓷灯亲手点起来是什么感觉,这些,你看得到体会不到,你都不好奇吗?” 裴听遥身体一僵,随即怒道:“你说这些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御灵术能做到?你当我傻吗,御灵不就是操纵世间万灵为你所用。” 白决不屑:“那是仙门的御灵术,通过一些器物——比如演奏乐器来操纵灵,但是你知道玄门有一种御灵术,是可以通感的吗?就是让花草虫鱼鸟兽感觉到我的感觉,但是那个需要直接接触才做得到,你是无实物的灵体,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把两者结合一下,使用仙门的御灵,加上玄门的通感,说不定能让你也体会那些?” 裴听遥刹那间呆住了。 白决说的东西他闻所未闻,换做别人恐怕想也不敢想,仙门之间不同道派混合修习都会造成走火入魔,更何况仙门和玄门撞在一起? 他下意识就觉得不可能,可是—— 传音鸟摸起来是什么感觉,甜樱果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百香茶闻起来有什么气息,青瓷灯亲手点起来是什么感觉? 三百年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但,何止一次,他这样问过自己呢。 白决一派天真的讲着这些,仿佛别人口中讳莫如深的禁忌也不算什么,轻快的叩问击打在他心上,荡起一圈涟漪。可是很快,裴听遥沉下了气来,板着脸,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那又怎样?不过是你的想法而已,你想出答案了吗?” “当然!”白决灿烂的笑脸好像有什么蛊惑人心的邪门力量,使得裴听遥不由自主偏过脸去,避其锋芒。 但避开了,脑子里还是他漂亮的笑脸,于是又想要获知更多细节地看了回去。 白决对剑灵先生的小九九一无所觉:“乐道恰好是再适合不过的媒介,如果我借由音律先牵动灵,也就是你的五感,再通过玄门通感术将之短暂地附着到自己的身上,那么你是不是就可以借由我的身体,感知到外界了?” 裴听遥依旧在试图冷静:“或许吧。” 白决兴奋地仿佛已经演练成功了:“这组合法术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感同身受’怎么样啊?” 裴听遥嗤之以鼻:“你对‘感同身受’有什么误解吧。” 白决看裴听遥好像也不反感,并且没有再揍自己的意思了,就从大木柜后面钻了出来,在一地狼藉里翻翻找找,从两片碎木屑底下捡起了一只觱篥,举起来笑道:“总之要不要先试试看?” -- 第18页 裴听遥转过视线:“你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死掉了我可救不了你。” “哎呀,你不能说点好听的?” 白决盛满星星的眸子一闪一闪,像山间第一次见到溪水的小鹿,站在岸边抬起前蹄呼朋唤友,白小鹿反复催促了几次,终于从大灰狼口中得到了一个好似不情不愿的回应:“嗯。” 第8章 澶溪寻仙07 白决灵巧的五指按住了觱篥的洞眼,缓缓吹奏出一串中洲音律,这样的乐器和曲子在修真界都很不常见,一些奇异的转音和调式,连裴听遥听了都忍不住倾耳凝神。以前剑流落到中洲人手里时,他也跟着听过些歌舞楼台的靡靡之音,在战场上,亦听过慷慨激昂的鼓角。 但白决的乐曲壮逸且婉转,一如其人的独特又矛盾。 音律如有实质地伸出触手,小心环绕在他周身,试探地触碰他,他姑且算是配合地递出手,就被一股柔而淳厚的力量牵住,带着往白决身边走近了几分。 白决闭着眼睛,全身心沉浸在御灵术中,裴听遥则光明正大地盯着他脸看,好像他脸上写了什么晦涩的碑文。 虽然剑灵的实力比白决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白决连裴听遥这只灵的名目也叫不上来,可这招灵的过程进行的比想象中还顺利。 裴听遥察觉到自己一向麻木的感官好像有了点起伏,这让他的心暗中跳快了一拍。接着,白决放下觱篥,睁开了眼睛:“我现在要用通感术喽?” 裴听遥点点头。 这么乖巧的剑灵大人真是难能可见,白决偷偷笑了一下,带着他走到自己养殖的一株蝴蝶兰前,示意裴听遥和他一起伸出手。 裴听遥站着不动:“你摸不就够了,我的五感已经附着在你身上了。” 白决不满:“一起做啊,这样才真实嘛!就像是你自己摸到了一样,来啊,伸手,快。” 裴听遥盯着白决看了半晌,眼神缓缓移到了花卉上,终于迟缓地伸出手,和白决的叠在了一起。白决的指尖触碰到了蝴蝶兰的花瓣,才盛开不久的小花欣欣向荣,和他们打招呼似的抖了抖叶子。 指尖传来的触感非常奇妙,轻薄柔软,仔细感受,似乎还能摸出花瓣的纹路。裴听遥浑身像过了电一样,三百年多来曾因修士淬剑承受的痛苦都不及这一下震撼,他一下一下随白决摸着花瓣,让瓣尖挠痒一样拨弄指腹,手指颠来倒去地轻轻揉捻叶子。 法术很快就到了时效,只是帮剑灵大人摸了摸花是什么感觉,白决就耗尽了灵力似的坐倒在地上喘气。 裴听遥的手还停在花瓣上,已经没有感觉了,可是难以忘记刚才短短一息的体验。 白决真的帮他做到了。 白决仰起脖子,邀功地笑:“怎么样?好玩吗?” 裴听遥这次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心跳加速。 裴听遥环顾了一下房间,走到那个青瓷灯前,点着琉璃莹莹发光的外壳道:“这个。” 白决不解:“啊?” 裴听遥:“再来一次。” 白决:“……” 裴听遥转回头看他。白决吞咽了一下:“好,等我喘口气。” 然后他再一次启用御灵兼通感,帮裴听遥摸到了青瓷灯,接下来是毛笔、玉简、枕头、屏风纸、枉清狂…… 剑灵大人开了先河,根本停不下来,打开窗子,从外面的草丛里隔空抓进来一只毛绒绒的肥兔子:“这个。” 兔子两腿疯狂地蹬啊蹬,白决欲语泪先流:“裴听遥……我真的吃不消了……这个很费力气!” 裴听遥提着兔子蹙起眉头。 白决立指发誓:“明天,明天再继续好不好?明天保证让你把全聆玉章的小动物都摸个够。” 裴听遥的眉头依旧没有展开。 白决又抓起一把甜樱果,讨好地捧着献上:“还有这个,可好吃了,明天帮你尝尝它的味道好不好?不甜你打我!” 剑灵大人计较了一番,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兔子耳朵。兔子一落地,蹬着后腿原地打滑了两下,冲刺进了草丛里没影儿了。 白决大字型仰倒在地上,望着天花板兴叹,一屋子狼藉也没力气收拾了,他现在只想就地睡个好觉。看样子耗光力气比去细草香闲开药管用多了。 他眼皮子打了会儿架,忽然听到三下节奏地敲门声。 白决一下子坐了起来:“谁?” 门外是一道陌生而冷漠的声音:“白决师弟,掌门奉使有请。” * 宋杳杳真是铁面无私,说禀告师父立即就禀告了,周可仪也雷厉风行,当即叫人把白决请来礼教堂。 可这架势不像简单问责,白决走进去的时候,堂两侧已经站满了聆玉章的师兄师姐们。 通常是犯了什么大错才会这样公开责处,公示同门。 恐怕宋杳杳自己都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形。 上一次在这个礼教堂当着所有人的面听训的弟子还是因为偷偷下山猎杀灵兽,被周可仪废除修为,逐出师门了。 难道不小心使了个御灵术比肆意猎杀灵兽还不可饶恕? 白决顶着重重探究的目光走到堂前,硬着头皮向周可仪行了师礼。便听周可仪问道:“白决,你可知错。” 白决忙道:“弟子知道了,下次不敢了。话说回来弟子这次也不是故意打扰树爷爷……” -- 第19页 “端身肃容!”周可仪面色不善。 白决连忙站直了身体,低下头去:“弟子知错。” 他认错态度良好,周可仪表情稍霁:“白决,你入门还不满三个月,心思却始终不在正途,不但不专心修乐道,反而私下和剑门弟子来往密切,更窃取旧书阁钥匙,盗取驭灵类丛书私下偷练,惹来祸事。 “当初你进我聆玉章就知道,三个月内你渡不过结丹期就要离开师门。我本以为你会勤加修炼,可你却终日做这些事情!你若再不思悔改,三月之期一到,立刻就给我滚下岘山!你今天须得当着同门的面立下誓言,不可再把心思放在这些旁门左道,然后回净室闭门思过十日。” 周围来一同听训的弟子们立即交头接耳起来:“哇,才来三个月就这么精彩啊?” “他是谁啊?怎么平日演学没见着他?” “听说是宋师姐单独教授着礼仪,还没正式开始学。你看,他竟然还佩戴着剑器……” “啧啧,一看就是新人,居然敢犯大忌……混修是最碰不得的,听说上个月就有个澶溪城的弟子想试试看月下章台的双修之术,结果猝死了的!” “啊?合欢道也敢碰!那不是作死……” “肃静。”宋杳杳替周可仪维持了一下纪律,然后冲白决使劲挤眼睛叫他快点立誓。 白决也听到了些议论的声音,他环顾一周,有些不解地问周可仪:“师父,可是驭灵不是在乐道后期也会学到的知识吗?怎么算旁门左道呢?” 宋杳杳恨铁不成钢,赶在师父发怒前插话:“小师弟!师父说的旁门左道,是指你不按道序修炼,要知道你正在结丹期,一旦确认了修道心法,是万不能再碰其他心法的,也不能一次跳的太快,心法底子还没打好,就去够上层的东西。” “可是我不是也用出来了吗?”白决道,“说明是前人分错了类也不一定呢?驭灵可能就不在上层嘛?再说决定能不能使出什么法术的,应当是灵力够不够,技艺熟不熟,而不是时间到没到吧。如果我就是领悟了,难道还不准用吗。” “狂言妄语!不可理喻!”周可仪重重拍了把椅背,玉雕的百鸟朝凤椅的把手正好是一颗凤鸟头,就被周可仪生生拍断了,“当啷”一声掉在地板上,吓得弟子们集体噤声了,“白决,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你入门才多久?难道比起万年来仙门高手前辈们还要聪明,还要有才华吗!” “当然不是,可是,中天界这么大,仙门洞府这么多,难道每个人修炼的路数都一样?”白决是真诚发问,听在全堂弟子的耳朵里却不是那么个意思,他甚至说,“虽然如今的中天界由仙门主导,但这片土地上还有不少玄门世家,他们也有各种各样的派系,却没听说各个派系隔阂深,不可逾越。” “还敢提玄门!那是邪魔外道!!”周可仪怒急攻心,险些背过气去,乐门弟子们还从没见过谁能把自家师父气成这个样子,宋杳杳一直在帮师父顺气,听到白决拿玄门做例子也差点昏过去。 周可仪取出一只玉简,反手扔到堂下白决的身上:“看看,这是细草香闲送来的,你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白决。如果你再一意孤行,后果就不是你能承担的起的了。你们也都听好了,不是为师死板,是叫你们不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白吗!” 白决捡起那玉简一看,工整的小篆明明白白写着他前去看病的始末,并向聆玉章调取了他这几个月的修炼状态,推断出他存在乱修杂修的问题,写玉简的人同时推测他很可能是遭到小程度反噬了。无法入眠的确是杂修导致的走火入魔的一个初期症状,再往后就会更严重。 白决迅速扫完啧舌:“这也太不严谨了吧……弟子就是,想到些往事,才没睡好的。” “什么往事?”周可仪明显不同意他的说辞。 白决抿了抿嘴,选择了沉默。 “每个犯禁的弟子灵丹碎裂而亡前,也都如你这般抱着侥幸心理。”周可仪严声道。 “那玄门杂修为何就没事?”白决摸着下巴忖道,“或许仙门杂修只是缺点什么……” “混账!”周可仪几乎要晕厥了。 修仙之道,万年来也只有修灵丹、结灵气一种途径,人也好灵也好,都是要修灵丹的。这种灵丹是内丹,成仙才算是修成正果,像妖界的灵丹是外丹,也修仙的话通常是会修成魔。 此外只有鬼道和玄门是不修灵丹的。鬼和妖都活跃在下天界,因此中天界,只有玄道被视为异类,仙门管他们叫邪道。 正儿八经叫邪道为“玄门”,就已经是一种罪过了。何况白决居然认为玄门有可取之处,周可仪若不是碍于风度,恐怕会直接动手打人。但她已经足够失态,在宋杳杳的服侍下顺过了气来,指着白决喝道:“把他的剑卸了,绑去净室闭门思过!谁都不许去看他!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来礼教堂起这个誓!” 白决叩着枉清狂叫道:“别啊师父,闭门思过也不能耽误了修炼不是,把剑留给我吧。” 周可仪怒道:“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修的是乐道!” 紧接着,白决说出了一句之后会流传遍整个澶溪宗、使每个弟子听了都瞠目结舌,脑子一震的名人名言—— “谁说乐道不可以用剑呢?” -- 第20页 当时礼教堂里的同门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小师弟,他疯了。 这句话因为太震撼人心,出了礼教堂,就比春风还快地扩散了出去,还传到了向来不理俗务的心门奉使陶漱耳朵里。 彼时陶漱正与一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男子坐在心门的瀑布边对弈。数尺飞流下的浅滩,几个心门弟子正兴致勃勃谈论着聆玉章那个张狂叛逆的新人是如何气病了周大奉使。 男子抬手落下一枚黑子,白衣右袖上用金线纹着一只鸾鸟,活灵活现,晃得陶漱眼睛疼,他揉揉眉心,落下白子,吃掉了一大片黑子。 男子懊恼地换了个姿势,一边思考棋局,一边伸长了耳朵听年轻小辈们充满朝气的八卦,听了一会儿,笑道:“老陶,你们澶溪的小朋友,还挺有意思的。” 紫衣奉使面不改色地提点他:“裴潇,你已经输了。” 第9章 崖岛有梦01 白决被罚独自关在净室里闭门思过,本来大家不知道剑灵的存在,他这个闭关还能有个人唠嗑,可师父歪打正着,叫宋杳杳没收了枉清狂。 最后全身上下,只有一袋甜樱果幸免于难,死里逃生。白决盘腿坐在地上,面朝光秃秃的墙壁,非常珍稀地抱着小果子咔滋咔滋地啃。 “你师父不是叫你跪着思过吗。” 熟悉的带着点嘲讽的冷冰冰调式从背后钻进耳朵里,白决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果子塞进怀里快速掩盖偷吃罪证,然后回过头去,一看是裴听遥,才舒了口气。 刚舒下去的气很快又提起来,白决讶然:“你怎么会在这儿!枉清狂不是在师姐的琴房吗?” 裴听遥看他向看白痴:“琴房离你净室才几步?还不出我的活动范围。” 原来如此!剑灵大人随便穿个墙就过来了。 白决感激涕零:“没想到你这么好心,知道我无聊,还特意来陪我。” 裴听遥皮笑肉不笑:“你是不是忘了昨天答应过别人什么?” 白决吃果子的手一顿,随即缓慢地放下果袋,捂住肚子歪倒在地上:“哎哟,吃坏肚子了,不舒服。没关系,不要担心我,我睡一会儿可能就好了,你先自己玩吧。” 裴听遥走近了他几步。 白决气若游丝:“我真的没关系……别管我了……” 裴听遥手隔空一攥,白决的后领就被一股力量提了起来,把他强行面向裴听遥,白决的表情更加凄楚。 裴听遥微微一笑:“要我帮你治病吗?” 白决挣扎了一下摆脱了后领钳制,原地转了一圈:“哎呀,站起来以后通体舒畅!可能刚才只是吃撑了。我没事了!” 裴听遥缓缓地,重重地,替他鼓了三下掌。 白决沉思道:“可是,剑灵大人你看,为了让我安心思过,师兄师姐们已经把我的净室搬空了,没有乐器,我该怎么用‘感同身受’?虽然我也非常想帮助你,可是时也命也,这个……” 裴听遥默不作声地将一支洞箫丢在他怀中。 “嗯?”白决手忙脚乱接住,奇道,“你哪来的?” “你师姐的琴房。” “可是我只会吹觱篥……” “这个也差不多。” “……”差不多个鬼?! 看着剑灵大人冷冰冰的眼神,白决哭着认怂了:“好吧。” 十日思过,简直比上阵杀敌还难熬,白决觉着自己要被剑灵大人榨干了。好奇心值得鼓励,然而过剩的好奇心杀人啊,无休无止的好奇心是要把他逼上绝境啊。 第五天,白决终于决定开诚布公,严肃地和剑灵大人谈一谈这件事。尤其他真的不想再摸一些蜘蛛啊蜈蚣啊之类的可怕虫子了!! 万一哪天裴听遥突然想感受一下被蝎子蛰,被马蜂叮是什么感觉呢!! “你就不能去喜欢感受些正常东西吗?!”白决鼓足勇气对剑灵大人说道。 “什么算正常东西?”裴听遥蹙着眉头。 白决一看有戏,不遗余力地劝说:“你设想一下,现在你就是一个正常人,一个有肉身的正常修士,一个澶溪宗的普通弟子,就……就澶溪城的弟子好了!裴师兄!” 裴听遥不为所动道:“很难想象。” “不难不难……这样,我来说,你浸入式地想想?”白决耳闻过一些玄门催眠的道法,不过手上没有道具,好在剑灵先生还挺上道,于是他继续为他构建完整的身世:“你在一个修仙世家里长大的,从小父母把你送来岘山学艺,你天资不凡,拜入剑道门下,不出百年已经成为中天界小有名声的年轻才俊,因此你为人傲……那个,眼光很高!同门其他弟子不怎么放在眼中,同辈喜欢的东西对你来说也很幼稚。你在剑术上有造诣,对其他生活常识却一窍不通,这时候,出现什么才会勾起你的探求欲呢?” 裴听遥果真照着他的构建仔细想了想,微微一歪脑袋:“说不通吧。我一个澶溪城的弟子,为何现在在聆玉章。” 白决提高声音:“那有什么说不通的?你来找人嘛。比如,来找我的,我是仰慕您风采的小师弟,可以吗?” “哦,来找你。”裴听遥若有所思,“而且还是在你闭门思过,谁也不准来看时找你。听起来,是来私会的。” 白决:……剑灵大人您浸入的还挺配合。 -- 第21页 “别管那些了,”白决道,“总之现在你想想,作为一个正常弟子,你会好奇的是什么?”反正不是蜘蛛蜈蚣之类的了吧! 裴听遥忽然靠近了他一步,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白决一愣,下意识往后退,却被裴听遥施法堵住了后路。 白决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由于距离太近不得不往后仰头。 “我感兴趣的,”裴听遥声音慵懒,“那不就是你吗?” 白决大惊,这是什么危险想法? “我是东西吗?!”白决叫道,“不对,我不是,我,裴听遥!你认真点好不好!” “我认真的啊。”裴听遥语气十分肯定,“你摸摸自己,让我感觉一下。” 白决一肚子脏话差点控制不住:“什、什么叫摸自己,你让我摸哪里?” 裴听遥还真顺着他的话,从头到脚逡巡起了他的身体,吓得白决交叉双臂抱住自己,穿过剑灵的身体跑了过去:“想都别想啊,通感术只能作用于施术者以外的环境,我就算摸我自己你也感觉不到的!” 裴听遥竟然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是吗……” 这方向偏的实在是太离谱了!白决赶紧转移话题,举起怀里的甜樱果:“啊对了,你还没尝过这个吧?今天让你试试看这个好了。” * 宋杳杳悄悄接近净室时,听到的就是里面这样的对话—— “……不要了,很累了没力气了,而且我真的不能再吃了,好撑……” “求你了裴听遥,真的不要了!”小师弟的声音带了哭腔。 然后屋子里另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满:“又结束了?你身体太虚了,这才坚持了多久。” 白决叫道:“那还不是你欲求无止境!……你倒是爽了你想想我啊,我帮你吃的多不容易……” 宋杳杳一个打趄撞开了净室门,抬头一看,裴听遥正压在她小师弟的身上,往小师弟嘴里塞什么东西。 小师弟衣冠略微不整,转头看过来时唇边带着果渍,眼角也泛起红色,宋杳杳一个激灵背过身去:“打扰了打扰了打扰了,我不是故意的不要让我长针眼拜托拜托裴谨大神保佑。” 白决在她身后扑哧一笑:“修士也兴拜裴谨吗?” 裴听遥问:“裴谨是谁?” 白决不在意地摆摆手:“一个丑八怪。” 宋杳杳小声嘟囔:“小师弟,也不用为了讨你那位欢心,这样说裴谨公子吧,虽然我没见过他,但他肯定不丑!” “什么跟什么?”白决拼命给裴听遥使眼色,同时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师姐,你怎么来了?师父不是说不许旁人接触我吗,啊!我就知道师姐特别关心我,难道是来给我送好东西的?” 宋杳杳依旧不敢转身:“小师弟,你这样是不对的,师父说了你不能再带他来聆玉章,你不但不听居然还,还带他在思过时期作出这种有伤风化的事……实在是……哎!按理说我一定要禀告师父,让他加重对你的责罚,可是那个之后再说,我现在过来是,是有急事和你说!” 白决在先解释和先询问之间犹豫了一刹那,还是决定先问问:“什么事?” 宋杳杳背对着他,攥着手指低声道:“最近……可能有人要来为难你。万一,我是说万一!这里有什么危险的话,小师弟,你要及时离开。这两天我先不把你的净室锁起来了,我把锁虚挂着,方便你离开。但,但没事的话你绝对不可以随便出去,好吗?” 白决奇道:“谁要来为难我?师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不要问了。”宋杳杳说完这些就要走。 白决在她身后道:“不会是那个韩楚吧?”他本来只是随口一猜,和他有过结的人在澶溪宗确实也不多,最近正好就有一个,他猜出口,再看宋杳杳仓促的反应就知道所猜不错。 白决撇嘴:“那家伙还真是没完没了啊,这么关注我,风吹草动他都知道。师姐,我的近况不会是你告诉他的吧?” “当然不是!”宋杳杳猛地转过来,随即低下头,“我也只是提醒一下你,你别说出去……” “不是吧师姐,你这还要向着他吗?是他告诉你要来整我?”白决问。 宋杳杳赶紧摇头:“没有,是我不小心听到的……也许,他就是说着出气吧,他说要趁你关禁闭时给你点‘乐趣’,我不知道他会干什么,小师弟,总之你自己小心,我提醒你的事,请你也别告诉别人……” 白决挠挠头,韩楚远在澶溪城,宋杳杳怎么不小心听到他说话呢?他们见面了?看起来他的师姐似乎和那个韩楚有点交情,可是那种人有什么好交往的呢?他实在不知道宋杳杳是怎么想的,很想劝一劝,但既然师姐不说,他也不好乱掺和,只能道:“我知道了,谢谢师姐提醒。” 宋杳杳点点头,又瞪向裴听遥:“你还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走?你再不走,我现在就去禀告师父了。” 裴听遥却道:“你房子着火了。” 宋杳杳以为他变相骂自己呢,气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白决也疑容满面,不知道裴听遥葫芦里卖什么药。 裴听遥再次肯定道:“你琴房,起火了。” 宋杳杳噎了一下:“你瞎说什么,这里是聆玉章,起的什么火?” -- 第22页 裴听遥将眼睛闭了起来,过了会儿睁开道:“三昧真火。”如果仔细看,甚至能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些透明。 白决问:“那是什么火?很厉害吗?” 宋杳杳却大惊:“怎么可能!聆玉章哪来的三昧真火的火种,那种危险东西不允许带进来的。” 裴听遥哼道:“我怎么知道?不然你问你的韩师兄?” “你什么意思?!” 裴听遥转向白决道:“琴房挨着净室,看样子火马上就烧过来了,你还想活命赶紧跟她离开这儿吧。” 白决惊疑不定:“那火这么厉害吗?不能灭掉吗?” 宋杳杳在墙上结了个奇怪的印,摸索了会儿,面色大变:“不好!是真的,小师弟,快和我走,火烧过来就惨了!那火以我的能力还灭不掉,我去求救师父!” 白决一听这么严重赶紧跟她往外跑,回头一看裴听遥,忽然想到他活动范围受限,不知能不能跑出来。宋杳杳不知情,冲裴听遥喊:“你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裴听遥忽然原地消失了。 宋杳杳愣住:“他……?” 白决脸色遽然一变:“糟糕,枉清狂还在你的琴房,裴听遥……我得去取剑!” 枉清狂离开白决身边时并不安分,所以白决禁闭这几日,剑都是被用术法捆在宋杳杳琴房的,此时再怎么叫它,它也没法应。 宋杳杳吃惊地拽住他:“你在想什么?!那里很危险!先去叫师父来灭火!剑没事的一时半会儿烧不坏,三昧真火烧在活物身上才有事。” 白决挣脱开她的手直往琴房的方向冲去:“师姐你快去叫师父来,我必须要去救人!” “你回来啊小师弟危险啊!什么人啊你疯了吗!!” 宋杳杳眼见着拦不住他,原地跺了跺脚,刻不容缓地朝周可仪的住处飞去。 第10章 崖岛有梦02 白决到宋杳杳琴房一看,火已经蹿起来几丈高了,这火很神奇,附着在外物上燃着,确如宋杳杳所说没烧坏外物,甚至没烧焦,也不知道烧到人身上会怎样…… 白决大着胆子给自己施了一道辟火决,用力踹开了琴房的门,掩着口鼻钻了进去。 屋内很炙热,他落脚在火势较小的地方,焦急地喊:“裴听遥!” 喊了几声没有应答,白决急了,又往里面走了点,忽然蹿高的一束火苗擦到了他的脚,痛的他整只腿都麻了片刻。 白决终于见识到了这所谓三昧真火的厉害之处,但他反而更担心,随便从琴架上取了把七弦琴挡在身前继续往里走。绕过被火扑的摇摇欲坠的屏风,他终于看到了枉清狂,剑搁置在一只瑶琴的琴台上,被绳索捆着,绳索微弱的发出光芒,似断未断,而枉清狂也已然沾上了火。 白决上前用琴拍打了两下剑身上的火苗,没有扑灭,火势反而更胜方才,七弦琴也烧着了,他不得不丢下琴,用五行召水术继续试图救火。 “裴听遥!你还好吗?你别吓我!” “我没事。”裴听遥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白决惊喜回过头,一看到他的模样,脸色又不好了:“你怎么了?不舒服?怎么办……你自己出来可以避火吗?还是必须要把剑的火也扑灭?” 裴听遥整个身子是透明的,脸色苍白,眉头一直紧紧蹙着,连说话的声音都较平时小了很多,他一道法术拦住了准备继续抱薪救火的白决:“你真是蠢透了,没看到火正旺吗,还进来干什么,赶紧出去!” 白决倔强道:“不行,我怎么能看着你在火里烧,你见识比我多,告诉我怎么才能灭火?快啊!” 裴听遥低声骂了他一句:“这点火烧在身上不痛不痒的,我都习惯了。你赶紧滚出去,以你的修为不够灭这火。” “还说不痛不痒,你知道自己看上去多可怕吗?”白决急道,“能灭多少是多少,你快告诉我怎么灭火。” “我这样不是因为火。”裴听遥皱眉。 白决不管他如何逼自己离开,只闷头用自己的浑身解数对着枉清狂拼命扑打,裴听遥站在他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忽然,一截燃着的窗帘朝白决盖过来,三昧真火虽然只会附着,不会伤害死物,可温度太高带起了普通的火,烧断了帘布,布料上带着普通的火夹和真火,若是挨着白决恐怕立即就会将他整个人裹上一层致命烈火。 白决也知道其中利害,但周围全是危机,他只能匆匆侧身躲闪,脚绊在琴台腿上,整个人往后栽倒。 “小心!” 裴听遥冲过来一拂袖,扬起风逼退了帘布和火,同时迅速转身勾住白决的腰,挽住了他的下坠之势。 “啊……幸好,”白决拍拍胸脯,刚想道谢,表情却凝固住,“裴听遥,你,你……?” 裴听遥也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怀中人,满是震惊之色—— 他抱住了白决? 用手? 两个人甚至忘记彼此现在的姿势有多别扭和暧昧,周围环境有多危险,只是对于此时的感觉而震惊。裴听遥一动也不敢动,认真盯着白决的脸,好像在通过他还在变化的表情来确定此刻的真实。 他也没想到会这样,自己为什么突然出现了实体?太不可思议,他怀疑是在做梦。刚才他也没做什么,唯一的意识是,那个蠢货要受伤了,万一死在火里,就是被他自己蠢死的。 -- 第23页 说出来有点荒诞,明明情况兵荒马乱,白决这家伙一点也不省心,可他很想用一眼万年形容此刻。这是结结实实抱住白决的一刹那,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白决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他转惊为喜,一把捏住裴听遥的胳膊,拍了拍,语无伦次:“你,可以你,身体,你不透明了,就刚才那一下,你突然就这样了!是怎么回事?” 裴听遥再一振黑袍,把蔓延到出口的火苗震开,为白决开了路,再将他往外一推:“出去!” “你!” “我没事。” 裴听遥转身用灵力打开剑上的火,拿起枉清狂,扔给了白决。剑丢出去的一霎,他自己也消失了。 白决终于安全拿到剑,再不做停留,转头跑出琴房来到没火的地方,站在外面一看,才发现火势有多凶猛,已经烧到了他的净室,两座楼沐浴在红光里,惹来了周围一大批的弟子围观。 周可仪终于赶来,她架雾站在上空,吹奏起手中的玉笛,周围一些有能力的弟子们也拿出自己的乐器跟着吹奏同一支曲子助力,不出一炷香,冲天大火灭于无形。 有人看到了白决从大火里跑出来的情形,还认出他就是前几天在礼教堂和他们师父公然顶嘴的人,便上前问他:“师弟,这是怎么回事啊?” 白决抱着剑心有戚戚焉:“我也不知道啊。” 又围过来两个师兄对他道:“有传言说是师弟你偷带了禁火火种进聆玉章,禁闭时玩火不慎才……真的吗师弟?你从哪里搞来的真火火种啊?” 白决咋舌:“传言也太紧跟时事了吧,火前脚才着,后脚纵火人连甩黑锅都策划好啦?” 围观的师兄师姐们闻言哗然:“不是你啊师弟?” 禁闭时期不安分,玩火自焚烧了聆玉章,这听起来还真挺像他们眼中的白决的。 “我连这火是什么都不知道,还玩呢!”白决抱怨了一句,可是转头一想,如果真让他搞到什么火种,即便他不知道那火是什么,没准真的会玩玩看。这点上来讲传谣的还挺了解他的嘛。 聆玉章门规,不允许弟子们在非修炼时间聚众,等周可仪一过来,这些师兄师姐们通通作鸟兽散,只剩下了宋杳杳和白决。 宋杳杳跑过来紧张地检查了一下白决身上:“你没事吧小师弟?没想到你还真把剑给取出来了。太冒险了!你真是不拿自己命当命。” 周可仪则脸沉得吓人:“白决,说吧,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宋杳杳率先跪了下来:“师父,此事和小师弟无关,他是受害者,火种是在杳杳屋子里发现的……火起了以后我怕烧到隔壁净室,就替小师弟开了锁放他出来。这次师父要罚还是罚我吧。” 周可仪不悦:“三昧真火哪是那么容易点着的!说实话!” “是真的师父,”宋杳杳伏低了身体,闷声道,“那火种应该是已经点燃过的,没有灭彻底,因此一点灵力波动又使之重新燃起来了,琴房是我修炼的地方,难免会有灵力波动。这次是无意的……” “那你身上的火种哪来的!” “弟子……也不知道。” 周可仪真是个严师,宋杳杳算是她很喜爱的弟子了,可她问起责来也是毫不留情面的,威言厉色,连声逼问,最后把宋杳杳逼哭了出来,还得收着哭腔认真回答。 白决站在边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没有证据说那个火种就是韩楚偷偷放在宋杳杳身上的,更何况宋杳杳连怀疑人选也闭口不谈,就打算自己担全责了,这让他怎么说才好。 最后周可仪罚宋杳杳扫洒整个聆玉章,看起来是从轻了,可是那样全师门都知道这个师姐被罚了,火种是她带的。 白决想替宋杳杳求个情,被宋杳杳及时制止了。 周可仪其实不糊涂,她也猜到这事是针对白决的,她这样罚或许是要逼宋杳杳说出实情,可是宋杳杳执意领罚她也没办法。她暂时解了白决的禁闭,叫他自己这几日专心修炼。 “白决,我提醒你,离三月之期还有十天,你如果还没有结丹,别怪我不给陶奉使面子。”周可仪严肃道。 白决连忙应声:“师父,徒儿明白。” 周可仪走后,白决拉起宋杳杳问她:“师姐,你说的喜欢的人,不会就是那个韩楚吧?” “不、不是他。你想什么呢小师弟!”宋杳杳灰心丧气,“小师弟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十天很快的。” “师姐别担心,我修炼了这么久,灵力应该是足够过渡结丹期了,可是隐约感觉有个瓶颈,而且我心里很多疑惑,如果能突破,相信结丹没有问题。如果找不到答案,结丹也无济于事。” 白决说的是实话,如果真的像所有人说的那样,结丹就是确定一个单一的修炼方向,从此乐道以外的派系和他无缘,那他真的不必留在此处,并非他贪心,只是他心里始终相信,仙门也可以像玄门那样,各道互通甚至互补。 宋杳杳心中想着别的事,有些寡言少语。甚至连之前在净室逮住裴听遥,又眼见着他人凭空消失这么诡异的事都忘了问。 白决心里也挂念裴听遥的情况,他也好奇剑灵大人为什么突然有了实体,想回去问个究竟,此时好像不是安慰师姐的好时机。 于是他拉了拉师姐的袖子,言简意赅道:“师姐可以把那个韩楚的传音鸟联络通道分享给我吗?” -- 第24页 宋杳杳一愣:“你要做什么?” “下战帖。”白决道,“师姐如果不给我,我就直接去澶溪城当面约他了。” 宋杳杳大惊失色:“小师弟你别冲动!” 白决努嘴:“师姐,他都干出这种事了,就是个人渣,你干嘛还替他讲话。” “不是,我不是替他讲话,我是担心你啊,你打不过他的,下什么战帖?” “原来是这样。”白决笑了,他举起小指递给宋杳杳,“那师姐,咱们做个约定怎么样。如果我打赢了他,你就答应我,从此和他断绝往来。” “你别冲动……他毕竟是剑道弟子,单挑的话乐道本来就吃亏,你真的不是他的对手。”宋杳杳慌道。 白决强行用小指勾住了她的小指,笑道:“那就说定了,师姐。” 话音刚落,枉清狂似乎躁动了起来,白决以为只是寻常的戾气作祟,可这次不一样,剑像长了眼睛,剑柄不耐烦地一拍,打开了他们勾住的手指。 这可不像是枉清狂的作风啊。 白决想到什么,顿时失笑:“裴……剑灵大人,你不会也认为我打不过韩楚吧?” 剑灵大人傲气十足,没有回音。 “还是说,你嫉妒我碰得到可爱女孩子的小手手啊?” 他说这话是讲给宋杳杳听,想讨她个开心,宋杳杳从领了罚就一直神情寂寂,这下果然笑出声来:“小师弟,就你嘴贫。” 白决嬉笑着还要与她说笑两句,枉清狂再次抬起剑柄,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似乎骂他不老实。 白决“哎哟”一声捂住屁股,委屈地瞪着剑:“枉清狂你学坏了!” 枉清狂抖了抖剑身,似乎表示自己也挺委屈的。 白决用灵力压住剑,决定回去再好好算账。 他取出自己那只白白胖胖的传音鸟摊在掌中,对宋杳杳道:“好了师姐,不理它了。你把韩楚的传音鸟篆文告诉我吧。” 第11章 崖岛有梦03 白决回了自己的寝居,对着墙壁想象一个丑八怪门神,入乡随俗地拜了一下:“多谢裴谨大神保佑,这次有惊无险。喂,裴听遥,你没事吧?” 裴听遥现出身来,在一旁讽刺道:“拜不认识的神神鬼鬼还不如拜我。” 白决打了个响指:“是了,这次是你救的我。惭愧惭愧,本来我是去救你的。”他将枉清狂供上高台,对着剑拜了拜,“多谢剑灵大人保佑。” 裴听遥嗤道:“我人在这儿,跟那剑可没关系。” 白决笑了出来,转向裴听遥对他工整一拜:“是是,您说的都对。” 裴听遥哼了一下,也听不出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白决抬头一看,突然发现他现在状态依旧不是很好,整个人摇摇欲坠的。 白决上前两步想扶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手像过去每一次那样,穿过了他的身体,摸不到了。 “怎么回事?”白决问。 裴听遥低头看了看自己,摇头。 “你自己也不清楚吗?”白决奇怪,“可在净室时是怎么做到的?还有,那时你说不是因为火,那是因为什么?” 本以为裴听遥不会回答他,可裴听遥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知。” 白决怔了一下:“不知哪个?”他问了两个问题。 裴听遥:“哪个都不知。” 白决抓了抓后脑勺,见裴听遥状态不佳,就安慰他:“没关系,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说不定哪天你突然又变出身体了呢。” 裴听遥摊开自己的手掌搁在眼前,抓紧又松开,反复了几次,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有外力在牵扯我的识海,我像是和他争夺同一具身体的掌控权,火中那一下,是我占了上风,现在是他。” 白决愣了好半天,干巴巴道:“你说的太玄乎了吧。难道天下间还有两个你不成?” 裴听遥忽然意识到自己和一个“猎物”说了太多不该说的,他及时收住声音,站在一边自己思考自己的去了。 但白决的关心显然没有结束,他过来绕着裴听遥一直碎碎念,明明事不关己可白决好像真的挺为他焦急的, 裴听遥莫名地想起了剑其中一任修士主人,是北边易京剑道那一脉的青年才俊,男子有个很是恩爱的道侣,平日里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男子连偷藏了宝剑的秘密也同她分享了,她非但没有觊觎,反而多次暗中相帮。易京地处偏远,那边有很多修炼玄门的宗族,时常和他们起冲突,有次对手埋伏了阴招,害得这对小情侣身陷险境,男子下意识选择了抛下道侣先走,那女子就在对手的包围圈中红着眼看着他越走越远。 裴听遥当时就想,这不就是人之常情,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换成是那女子得了机会,一准也会先走,难道还会舍身留下救道侣不成? 可是今天那情形,白决又是为什么义无反顾冲进来,而他自己,又为什么做了从前自认为最愚蠢的判断。 虽然三味真火还不至于伤到他,但那一瞬间只想着救白决的反应他自己都解释不了。 他对这个猎物太上心了。 * 澶溪城主街道车水马龙的中心,有一处全澶溪宗的新老弟子都不会不知道的地标,那就是谒金门。 谒金门是一幕九尺高的金水镜屏,是整个澶溪宗的弟子们用来交流各种和修炼、生活、物价、秘境秘宝、灵宠、交友、相亲有关消息的地方。 -- 第25页 每个人都可以在谒金门方圆五里开一个子结界,将自己想说的话输送进去,就会显示在谒金门上。 管理谒金门的同样也是澶溪宗弟子,又称鹿鸣仙客。今天的仙客们可是忙坏了,谒金门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原因是昨天傍晚,金门上面突然有人匿名发来一条云书,说有一个叫白决的聆玉章弟子要正大光明挑战澶溪城弟子韩楚。 那晚当值的鹿鸣仙客原本没在意这条云书,没想过仅仅发酵了一个晚上,到了今天清晨谒金门已经快濒临崩溃。 一个弟子的消息发过来,就像一片云朵飘浮在谒金门中,平时消息少,云朵可以一飘飘一天,如果云书多一点,其他云自然就飘得快一点,而现在,整个谒金门都是迅速飘动的云朵。 如果哪片云朵被人查看和回复的次数多了,就会再停留的久一些,还会从白色变成火烧云的绯红。 「聆玉章白决要单挑澶溪城韩楚。」简单十三个字,就是现在最红的那片云书之一。 第二红的依旧和此事相关:「白决这个金句王还有谁不知道吗?著名发言“谁说乐道不可以用剑”,各位道友品一品。」 相关议论则是:「天呐,真是不知者不畏。」 「当时我就在现场,我们师父脸都气绿了。」 「有所耳闻!更厉害是的听说这个白决还是陶奉使介绍过去的。」 「什么?澶溪宗有几个陶奉使?不会是我想的那位吧?他不是根本不理世事吗,白决什么来头?惊了。」 「还能有几个陶奉使?就是你们想的那位。咱宗主都要礼让三分那位。」 吃瓜弟子们从白决什么来头猜到白决为什么要挑战韩楚,有人连他是陶漱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都说出来了,也有人提到他是中洲来的,如果和陶漱有亲戚关系怎么可能流落中洲。 还有人提到了他三个月的修炼期限,说三个月马上就到了,他别就是来修真界三月游的,所以每天都在尽情胡闹,今天纵火明天打架斗殴后天当堂气师父。 可这个云书一发,大家对白决的兴趣更甚,他居然还是一个甚至没结丹的新晋修士!一时间都不知该先感慨哪个,感慨他胆敢挑战韩楚吗?但是白决留下的事迹,和这个比不遑多让的也挺多…… 讨论韩楚的云书同样不少,这件事情里不光白决是风云人物,韩楚的名号在澶溪城也响当当。他被视作是继剑门首徒顾汝兰之后第二个将来要发扬剑门的潜力弟子,假以时日,前途也一定不可限量。 而且众所周知,仙门剑道发源地乃是北邙剑宗,那里也拥有当今修真界最顶尖的剑道高手们,虽然由于剑仙出走,剑圣闭关,剑皇所在的崖洲岛才是头部,但后起之秀中,崖洲岛出名的只有一个裴谨,北邙剑宗却人才济济。 韩楚、顾汝兰这些人都是和北邙剑宗的修士们交好的,听说连北邙那边都有看中他们的前辈。 试问白决拿什么和韩楚打? 纵使这场战斗是白决先下的战帖,可正义的弟子们少不了质疑韩楚是不是以大欺小。 大家对白决的动机揣摩不透,到了中午,有认识韩楚的澶溪城弟子实名在谒金门上发了云书:「年少轻狂是好事哇,年轻人有热血真好,韩师兄并不想打击这种激情,剑道确实压制乐道,韩师兄说他会让白师弟三个回合,点到为止。三天后酉时,薄暮空潭,欢迎各位同门前来观战。」 言外之意,是白决自视过高,非要挑衅,韩楚不想欺负弱小,但秉持着公平交流的准则会应战。 连时间地点都放出去了,简直生怕白决毁约。 薄暮空潭就是心门所在的地方,因为心门素来清幽,弟子又少,平日课业也不多,奉使更是佛的不得了,就成了其他宗门弟子的放松玩耍和约架圣地。 谒金门被云书挤爆的第十五个时辰,薄暮空潭那边的大师姐薛谅直接在谒金门上开了赌局,押三日后韩楚和白决谁赢谁输。 这是个可以预料走势的赌局,赌韩楚赢率大,但赌白决就是富贵险中求了。 薛谅自己抠抠搜搜拿出三个金币,两个押了韩楚,一个押了白决。 赌局开盘的一瞬间,押在韩楚那边的赌注就高涨到了一个很大的数字。参与的修士非常多,看来大家真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十六支分脉全民参与。 每个人押的也不不算特别多,最多押个一百金,这几乎是没有悬念的战斗,是蚂蚁和大象的单挑。 但谁知道蚂蚁不会使点小伎俩,再加上点幸运成分呢?于是也有人眼红韩楚那边的赌注,拿了少量的铜币押在白决这边,输了就当买了块糖吃,赢了可就赚死了。 同一时间聆玉章也在热议此事,毕竟主角之一可是他们的小师弟呢。宋杳杳和几个好友坐在凉亭里闲聊,有个同门师妹道:“哎对了杳杳,你不是和韩师兄很熟吗,你快和他说说,让他给小师弟留丝脸面,哈哈哈……” 这些人中也有几个剑门过来的师兄,平时大家都挺熟,这会儿也开玩笑:“杳杳,你那小师弟真是个人物,你就没问过他是什么想的,来单挑韩师兄?哈哈哈哈!” 宋杳杳一直不言不语听他们嬉笑,说到谒金门上那个赌局,更是笑得变本加厉。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其余几个人都看着她。 -- 第26页 “怎么了杳杳?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也去押注。”她道。 同门师妹楞了一下,随即大笑:“是了是了,早点去押韩师兄,赚一点是一点啊,押咱们小师弟的人,可真是大善人,哈哈。” “谁是善人还不一定呢。”宋杳杳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很快谒金门的赌局中,白决那边出现了一条记录: 一个名字叫“杳”的人投了100金进赌池押白决赢,附言是「谢谢左边的大善人们!!」 左边韩楚的押注记录一直在更新,白决这边一页数的出来,都是几铜币几铜币,宋杳杳这一百金可像是热水倒进了油锅里,噼里啪啦又炸出一堆云书。 弟子们猜测这个“杳”别是白决派来的托儿,给自己加油鼓劲,长脸的。 「白决下血本了啊」有人说。 也有人发:「薛师姐你老实讲,你是不是和白决商量好了故意赚钱来的?派了个人押白决还附那种言刺激大家也去押他?然后好让你们押韩楚的本金稍微多赚点?你可是有前科的!」 心门大师姐高呼冤枉:「才不是!我不认识他!但他好有意思我想认识一下!」 众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探薛谅口风,忽然韩楚那边出现了一条惹人注目的新记录: 剑门首徒顾汝兰往赌池里投了两笔巨款,一笔一万金,另一笔也是一万金。 第一笔附言:自己。 第二笔附言:代北邙朋友押。 两万金!足足两万金!整个谒金门的浮云都停滞了好半天,然后迎来新一轮的大爆发。 鹿鸣仙客都快疯了。 「有钱人使我嫉妒。嫉妒使我丑陋。丑陋使我疯狂。疯狂使我胡言乱语ノィㄉㄠㄌㄔㄣ」 「天呐!!我攒几百年才攒得出这么多金币啊!」 「连北邙剑宗也关注到这个赌局了吗?哈哈,有意思了!另外,谁能把顾师兄介绍给我认识啊呜呜呜呜!」 不知道是不是有钱人总闷声干大事,如果说顾汝兰的这笔赌注让谒金门炸开锅,让所有人怀疑自己眼花,那么接下来的一笔就使得所有人安静到说不出一个字了。 这一波震惊还没有过去,又冒出一笔……巨款中的巨款。 有人往赌池了丢了一万颗灵石,押白决赢。 附言空空如也,只有名字填的是一个“裴”字。 那条记录,晃在每个人的眼前,让弟子们怀疑自己眼睛已经瞎掉了。谒金门像是停止运转了一样,没有了新云书出现。 一万颗灵石是什么概念? 灵石不比金币,是更珍贵的修真界流通货币,是每个修士都想要的东西,它不光可以当做钱来用,更能帮助修炼。灵石的获取方法,也只有从一些死去的妖兽灵兽身上获取,抑或是从汲日月精华的灵物中拿到。 他们这些年轻弟子,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手笔,如果是一个稍微清贫点的前辈,几百年也不一定攒这么多灵石,倒不是没能力攒,而是灵石本就用来修炼的更多,一时周转不开当做货币流通出去,也会很快被人用掉,谁会特意攒下来呢? 还是在这么个蜉蝣撼树的赌局里,押了蜉蝣。怎么想的?是常人思维吗?是在炫富吗?是真的大善人吗? 千言万语汇成一条云书—— 这个人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第12章 崖岛有梦04 白决亲眼看着裴听遥把一万颗灵石投进赌池,眼睛也没眨一下,他整个人都凝固成了一座雕塑。 等回神后,才发出杀猪似的大喊:“你哪来这么多钱!!!” 他恨不得抓着裴听遥摇晃,可是他抓不到裴听遥,只能抓着枉清狂用力摇晃:“灵石啊!!那可是灵石啊!我在聆玉章最有灵气的地方掘地三尺也没挖出一块来,你你你你——” “哦,你偷采聆玉章。看来平时还是罚少了。”裴听遥道。 白决咬牙切齿:“万恶的有钱人。” 裴听遥耸耸肩:“灵石对我没用,所以攒着玩玩,不用感激我。” “谁感激你啦,我又不会输,打完那些还是你的,你看你还能赚不少。”白决哼道。 他听说谒金门有个他们战果的赌局以后,就偷偷过来想看看,哪里想到自己这么不景气,更没想到裴听遥这么大手笔,只能说艺高人胆大。 “话说回来,为什么灵石对你不管用?我记得书上写,灵石谁都可以拿来修炼,不管是人是灵甚至是妖。” “不知道。”裴听遥简短道。 白决撇了下嘴:“那你这一身修为怎么修出来的,也太厉害了,没有任何辅助,三百年就到这地步。” 裴听遥笑得十分欠打:“有时候睡一觉也会涨修为。说是从天而降也可以。” 白决深呼吸去调整自己的心态了。 调整不过来。 白决道:“知道你是个大富豪了,下次花钱能悠着点吗?” 裴听遥不悦:“怎么,花给你你还不高兴了。知不知道你可是独一份的,不谢谢我在这儿说这些没用的。” 白决:“……我只是心疼灵石,所遇非人。”要是把那些灵石给他,他还愁三天备战太短吗!裴听遥你没有心。 白决灰心丧气往回走,裴听遥倒是看出他其实对单挑并无绝对把握,他想,要是白决肯求一求他,他可以考虑大发慈悲,教他两手。 -- 第27页 想到这里裴听遥道:“怎么样啊,想出什么对付韩楚的妙招了吗。” 白决衣袖里有点动静,他取出传音鸟搁在耳边听了一阵子,道:“师姐说她私底下偷教我两招乐门绝学,我这就去找她了。” 裴听遥如果有实体,照他现在捏拳的力度骨头估计会喀嚓响。可惜他没有,所以白决只看到剑灵大人笑得古怪,笑起来肌肉走向不同常人。没心没肺的小修士劝道:“裴听遥啊,你平时也该多出剑外活动活动,剑里呆久了,脸都容易抽筋。” “喀嚓”一声,澶溪城主街道路旁一颗充景观的杨树断了。 死因,被一只无情剑灵路过。 * 宋杳杳约白决在薄暮空潭见面。因为是偷教,在聆玉章里她总觉得很耻辱。而且净室适合教礼仪不适合发挥法术,如果在室外被别人看到也不好,薄暮空潭鲜有人来,最适合不过。 “小师弟啊,你看,师姐不是很懂吹奏类的器乐,帮不上你太多,只能用琵琶演示,领悟多少看你的本事了。” 宋杳杳教他的,是乐门心法中一种独有的运灵方式,普通的乐修通常是调动自己的灵力使之附着在乐器上,然后演奏乐器用音律成为灵力的载体伤人。但这种心法,则是通过演奏音律,调动起周遭环境的灵气的共鸣,用音律把它们转换为杀伤利器,俗话讲就是借力打力,非常适合持久作战。 “小师弟你也不可能一招击败对手,就打持久战好了,消耗他!”宋杳杳鼓励地握紧拳头。 白决试了一下她教的,发现在薄暮空潭打的话他实在很占便宜,这里灵气充足,非常适合用这招。 “可是师姐,这招也太没杀伤力了。”白决冲她撒娇,“师姐~有没有别的厉害招数教教我啊。” “这个已经跳级了,不可以再往更高的跳!”宋杳杳坚定道。如果不是小师弟百般恳求说自己真的不想输,她连第一个例都不会破。 “嘁,我道是什么绝学,一根手指就打倒的招数。”裴听遥突然从剑里出来,先是毫不客气地损了几句,再唤白决,“喂,我看不如我教你一套快剑,用来对付韩楚绰绰有余了。” 宋杳杳根本没注意他从哪里冒出来的,当然,就算她注意了,也会发现就是凭空冒出来的,她拉过白决愤愤道:“小!师!弟!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再和他来往了,你怎么就不听!还有你,谁让你过来的?澶溪城什么时候教过快剑了,你别大言不惭误导我小师弟。” 白决一听裴听遥肯教自己,心花怒放,他拍拍宋杳杳的手:“师姐,他很厉害的,你别小瞧他。” 宋杳杳咬着嘴唇犹豫了再三,还是将心里话讲了出来:“小师弟,韩师兄……不是我故意夸他,他确实算得上澶溪城的翘楚。澶溪城的剑法你是否有所耳闻?我曾经在飞庐斗剑会上见识过,澶溪剑法讲究一个‘巧’字,是十大仙门中剑风最变幻莫测的,虽然比不上崖岛快剑一剑制敌,凛然霸气,也不像北邙剑风飘逸绝伦,仙气十足,但姓裴的说的,除非是崖岛快剑,否则寻常快剑不是对手。” 白决便小心地问裴听遥:“你说的是什么剑法呀?” 裴听遥道:“不知。” 白决:“……” 宋杳杳:“你看,他果然在诓你!” 白决叹气:“倒也不是,他见识广嘛,学来些厉害剑法,却不知其名目,也情有可原。是不是啊裴听遥?” 裴听遥:“你爱学不学。” 白决连忙表忠心:“我爱学,我爱学。你教教我吧!” 宋杳杳却仍然强行阻拦:“不可以小师弟,剑道心法和乐道冲突,一个人如何学两个心法?我举个不恰当的例子,这就好像一个人没办法一边吃饭一边吹笛子,会腹痛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决指指裴听遥:“可我看他既使过通灵道的阵法,又会剑法,这怎么说?” 宋杳杳有些意外地看了裴听遥一眼:“那不一样,等你专修有成,底子扎实了,的确也可以接触些别的派系非核心的小法术,就像你笛子吹熟了,实在饿的话可以在曲子的间隙快速塞口饭吃,但在初期是万万不可混修的,尤其你都不知道他要给你塞什么吃的。再说,不吃那口也不至于就饿死了。” 白决道:“师姐不是也说了,除了崖岛快剑,其余快剑都是些寻常剑,肯定不是什么核心法术,就让我稍微试试看嘛。万一不能吃我再吐出来。” “我都说这个比喻不恰当了……”话是这么说,但宋杳杳确实有了些许动摇,其实她也很好奇裴听遥会教白决一个什么样的招式,既然不是澶溪剑道的所属,想来一定是些普普通通的小招数,毕竟崖岛剑术是不传外人的,裴听遥也没机会学。 她犹豫的功夫,白决已经把枉清狂递给裴听遥,一脸兴奋地等着他演示剑法了。 裴听遥此时还是灵体状态,握不住剑,不过他习惯用灵力控制外物,用得顺手,看在别人眼中就像剑拿在手里没两样。 他操纵着枉清狂舞了一套剑法。 那确实是宋杳杳见所未见的,她和白决一道揉了揉眼见:“完了?” 白决也惊讶:“结束了?” 裴听遥把玩着枉清狂微笑:“怎么,没看清?” 白决:“你能不能慢点再来一次……” -- 第28页 于是裴听遥又来了一次。这次白决勉勉强强看清了些。 “感觉真的好厉害……是吧师姐?” 宋杳杳下意识点点头,随即又猛地摇头:“花架式而已!学来有什么用,小师弟,你还是用我教你的来吧。” 裴听遥悠悠道:“想输你就用她教你的。” 白决总觉得这两人气氛有点剑拔弩张,他道:“我就不能两个都用嘛?” “异想天开!”两人异口同声。 宋杳杳先是瞪了裴听遥一眼,然后道:“乐道和剑道怎么共用?你别天真了。” 裴听遥无视了宋杳杳,道:“这套剑法运灵走势和她刚教你的完全相反,她教你的是从外到里,从四肢到丹田,这套剑法却从里到外,从丹田到四肢。你想经脉逆行然后裂开你就试着两个一起用吧。” 白决却一派乐天:“嗯,上次师父塞了我一本《中天界仙门史》,纵观这仙门史,古往今来选择逆天而行的修士虽然死得快,灵丹结的也快,修为提升也快呀,你们看,我要是能借机早点结出灵丹,十天后也不用滚下山,岂不是皆大欢喜。” 宋杳杳呸他:“什么皆大欢喜,别乱讲。” 裴听遥也下意识蹙了下眉:“用不着你结那么快。” 白决见开个玩笑两个人谁也没配合自己,只好吐吐舌头:“我说说而已。” 这天的教学,最后以两边各演示各的,谁都不准白决学对方的结束。白决夹在二人中间感受了一把什么叫难做人。但两人教的他都记在了心上,决定回去再好好想想。 于是三日之期的第二天,白决一整天都窝在净室里没有出门。 谒金门自然又议论纷纷—— 金幕上最近飘着的云书说:「今天早课瞻仰了韩师兄风采,师兄太厉害了!倒是聆玉章那边怎么没听说白决的动静?该不会是怕了躲起来了吧。」 「聆玉章的来了,白决小师弟本来就没正式开始修习,不和我们一起上课的,听他师姐的好友说他今天一整天都闭关在屋子里没出来过,看来真的自闭了。」 「哎唷,不行就弃战认输吧,出来道个歉说自己年少无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临阵脱逃好多了吧。」 「那个……我也是聆玉章的,我今天路过小师弟的净室,过去听了一耳朵,屋里好像不止他一个人啊,我还听到另一个不知师兄还是师弟的声音。」 「哈?白决把自己和另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干嘛啊?临时补课吗?来不及了吧!好好笑。」 「不是,我听到他们好像在……玩游戏。」 「???」 第13章 崖岛有梦05 “区字棋规则就是这样的,简单吧?” 白决趴在净室的地板上,双手撑着下巴,腿懒懒散散地晃,对面是盘腿而坐的裴听遥。两人中间铺陈了一张画着格子的纸,纸上摆着四颗颜色不同的小石子。 这是白决小时候在中洲玩过的小游戏,方才给裴听遥教了半天的围棋,对方嫌麻烦不想和他玩,他就想到这个。 讲解了一下游戏规则,总算裴听遥点头:“哦,知道了。” 这棋就是一人两颗,在区字格上每人一步来回走,谁先把对方的棋堵死就算赢。 白决是这游戏的老手了,随便走了几下就把裴听遥的棋子堵在了绝路,谁知道裴听遥直接拿起自己的棋跳过白决的,落在了空处。 “喂喂喂你犯规!”白决拍他手,可惜拍了个空,他把不听话的棋子捉回原处,“你已经输了,无路可走啦!” 裴听遥指着空地道:“怎么无路可走,这不是路吗。” “可是我的棋在这里啊,你不能越过我,一次走两步啊。” “为什么不能?” “你刚才有没有听我讲规则啊!” “有啊,谁先把对方堵死谁赢,你堵我,我出来,不是没被堵死吗?” “裴听遥你故意的吧!” 净室外,一群人挤作一团,人叠着人,耳朵贴在门上拼命听,最底下那个都快被挤成肉酱了,还不忘虚声问:“他们说了什么?” “说什么堵死啊规则啊的,好像在下棋。” “什么?都这会儿了他怎么有心情下棋!” 门倏然被打开了,偷听的修士们像张立着的肉饼一样“啪叽”扑进屋摔平了,最上面两个人尴尬地抬头,和开门的人对视,发现这个人他们不认识。 肉饼们匆忙爬起来变回人形,有的还越过眼前人朝屋里面张望。 裴听遥冷冷道:“何事。” 他一开口,周围的气温像是骤降到了冰川里,修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抬头看看天,尬笑道:“没、没,哈哈,来看看宋师姐在不在这里?” “不在。”裴听遥对他们的笑脸无动于衷。 “那、那不打扰了哈哈哈。” 修士们莫名被这个开门者恐吓到了,一溜烟跑没影了。 裴听遥合上门转回身,再面对白决时,简直跟表演了个变脸没两样。如果白决刚才能看见他对别人是什么神色,再看他对自己的神色估计能感动到流下泪来。 但白决压根没看他,仍然趴在地上低头摆石子:“来来来,我们再玩一次。” 裴听遥坐回了原处,这次他先手,一步一步,刚开始也规规矩矩,可是到后来白决再次把他的一颗棋子堵在了死角,他又拿起了那颗棋子。 -- 第29页 白决用手按住了他想跳的空地,凶得像只哈气的猫:“不许走这里!这儿没路了!” “哦。”裴听遥拿起了白决的棋子,交换了两人的,“那你输了。” “喂!!” 白决拨乱了棋子,倒扣了棋盘,背过身去:“不玩了不玩了,你根本不按规则来。” “哪有。”裴听遥辩解,“不是谁被堵死谁就输吗。” “那是失败条件,不是游戏规则。” “输赢就是规则,其他的只看你想不想得到。” 白决一拍地板,回头怒目而视,想了半天,居然没想出怎么反驳。他竟然觉得裴听遥说的有点道理。 裴听遥这个从没玩过区字棋的人反而能想出那么多花招来,还头头是道。 裴听遥坐在对面拨弄了一下棋子:“真的不玩了啊?” “哼。你自己玩吧。” 白决仰躺到了地上,眼神不由自主落在枉清狂身上,神思飘去了天边外。 乐道那套借力打力的方法,是依托乐器这种灵器聚集外灵,纳为己用,聚灵于丹田,靠共鸣的方法出招。剑道的心法则是传统意义上的周天运行,两套方法就像两颗相撞的棋子,只有一条路走,所以彼此不容。但如果他把外界的灵气也纳入周天循环的一部分呢? 就好像区字格多加了一笔,连通了死路,棋子不就畅通无阻了吗? 这种方法古往今来一定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想到,可是修士们面临的阻碍是关键致命的,那就是体内的灵丹。灵丹怎可通过和容纳外力?只有妖丹这种外丹才可以。但妖丹不能像内丹一样自给自销。 容纳外力,除非外面进来的灵力并不经过灵丹消化,但那样又用不出来裴听遥教的剑招。通常是一些修复系的法术才用这种方法。 然而,白决恰好还没有结出灵丹,等于丹田只是一个容器,还没有上锁。或许是可以尝试两套法则并行的。 可是一个好的招式不应该有阶段性。难道他一辈子不结丹?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修炼起来一定会比旁人慢很多,经年累月,差距就会越来越大,方法巧了又有什么用。 后面的问题白决暂时想不出解决办法,不过眼下嘛,倒是可以试一试没有灵丹的循环走法。 想到这里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拿起枉清狂就往外跑。 “裴听遥,我想到一个方法,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白决的话说到一半卡住了,他站在门口回头时发现裴听遥已经卧倒在地,面色苍白。 “你怎么了!”白决失手掉下剑,快步过来,可他对灵体状态的裴听遥无能为力,只好虚掩着裴听遥的轮廓干着急。 裴听遥这个样子他不是第一次见了,事实上这几天时不时就会如此,可今天看起来格外严重。 《灵类常见疾病防护手册》中没有一个字提到这种病是什么,白决束手无策。 “是不是这里风水不好?你上次说总觉得有外力牵扯你,我们换个地方试试吧。”白决匆忙捡起枉清狂递到裴听遥面前,示意他要不要先回到剑里面。 裴听遥却摇摇头:“没用。就算到了澶溪城,也会有这种感觉。那力量的影响好像覆盖了整个岘山。” “那我们就离开岘山!”白决果断道。 “回到剑里,我恐怕会……” “会怎样?”白决低声问,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裴听遥,生怕自己错过他的任何一句话。会消失吗?可是他不是剑灵吗? 裴听遥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白决凑近了才听到,他说的是:“借我些灵力。” “好,好,你拿去……怎么给你?”白决慌里慌张地摸摸自己身体,无助地看向裴听遥,几乎没经过大脑地说出一句,“夺灵阵也不行啊,我还没有结成灵丹,怎么办?” 裴听遥瞳孔有一瞬间的扩大,等白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才陡然住嘴。 “你知道,夺灵阵?”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裴听遥教白决画的,为了取走他的灵丹。那个时候白决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后来在书上看到了。”白决低低地道。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裴听遥怔在当场,他的脸色看上去愈发惨白了。既然如此,白决不可能不清楚,修士被夺走灵丹会死吧。那为什么白决还把他留在身边,甚至帮他? 白决似乎不打算立即解释这个,而裴听遥也半晌怔然不语,不说要怎么借他这个灵力。白决急了,再次催促他:“怎么给你灵力?你快说呀。” 裴听遥闷哼一声捂住心口,整个人看起来岌岌可危。 白决拼命捞他的灵体,反复了几次也没有任何作用,忽然裴听遥向他抬起手,虚放在了他的后颈处,用了最后的灵气将他往更近的跟前一带。 “渡给我,用嘴。” 裴听遥虚弱地说道,然后一人一灵的嘴唇虚碰在了一起。 白决依旧挨不到他,眼前大活人对他来说只是一团有形状的空气,可他却能感觉嘴唇冰冰凉凉的,他被带过去时手按在裴听遥的腿上,然后自然是穿透了过去,按在了地板上。可他还是抬起手换了一块地,避开了裴听遥的腿,仿佛怕压着对方。 裴听遥贴着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白决感到体内的灵气在往上跑,于是他也轻轻分开了唇瓣。 -- 第30页 好像亲吻着一汪冷水。 * 谒金门前站着一名女子。她看上去还很年轻,但束着高高的发冠,挺直背脊,两手搭在腰前,面色严肃,似乎想要强调自己的威严。 几个当值的鹿鸣仙客都在了,在她面前也低着头惴惴不安。 这女子便是十六合一的澶溪宗的一宗之主,十六支分门奉使皆听她号令。以她的年龄,甚至还没有某几个奉使大,原本也不该这么早接任宗主之位,但上一任宗主在三百年前的仙妖之战中损耗了元神,早早仙逝了,没来得及多带她几百年。 一宗的重担压在慕真身上,她行事作风难免雷厉风行一些,就像此刻,她指着谒金门上韩楚和白决的赌局眉头紧锁:“这个尽快撤掉,把钱都退回去,别开这么大的赌局,像什么话。还有那几条云书也是,有碍观瞻。” 鹿鸣仙客小心翼翼道:“宗主,赌局撤掉没问题,可是云书不好吧,你知道,谒金门的自由度向来是很高的,这样子做没法和大家交代。” 慕真的态度不容分说:“撤掉。最近这阵子你们几个多谨慎一点。别让孩子们闹太凶,多鼓励他们专注功课。” 其中一个鹿鸣仙客趁慕真不注意赶紧用传音鸟给薛谅发了一条消息,叫她速来谒金门统计赌注。明面上撤了,私底下继续嘛。 他们也捉摸不透宗主这突然袭击是唱哪出,悄悄和宗主身边的人打听,说是有个神秘贵客来澶溪宗了,贵客身份不同寻常,宗主不想让对方看到澶溪宗管理不善的一面,所以这几天各个分支都收到些整改的命令。 今天终于轮到谒金门了。 “不知何方神圣,让宗主这么上心?”鹿鸣仙客在后面小声交流。 “谁知道啊,还整这么神秘,没有公开招待。要不是知道咱们宗主日理万机,真怀疑她老人家在哪儿寻了个道侣回来。” “嘘!别瞎说。听说是那位贵客的意思,不想张扬,是要去洛阳论道的,路过咱们澶溪宗小住几天。” “去论道的?那应该是个大人物啊。但咱们宗主和哪个大人物有交情?”这也不是他们瞧不起自家宗主的意思,主要是他们宗主年轻,继位不足三百年,还没来得及还各大仙门洞府建立起人脉关系呢。 “别看咱宗主在仙门掌门中算年轻的,她对那些前辈向来不卑不亢,这次是怎么了?也太重视了,看她这架势,我都以为是崖岛鸿元尊上亲临了呢。” 鸿元便是剑皇的正式封号,剑皇只是民间的称谓。 他的伙伴笑了:“想什么呢。” 崖洲岛的人都是独来独往的,就连北邙剑宗都不给眼神,更不要说是他们澶溪宗了。鸿元尊唯一参与的仙门共同活动大概就是洛阳的丹心楼论道了。那是十大仙门的佼佼者都会去的活动,他们的宗主也会参与。可如果说鸿元尊路过澶溪宗,还提出小住几天,那简直是绝无可能。 于是谁都没把这句玩笑放心上。 慕真又指出几处不妥,鹿鸣仙客们一一记下,擦了擦额上虚汗。 差不多要走的时候,慕真忽然问:“那个叫白决的聆玉章弟子,为何要挑战韩楚?” 韩楚她是有所耳闻的剑门弟子,每个分支都有些出色的新人,慕真很关注年轻一代的培养。她自己就算是宗门之主里年轻的,很理解小辈们需要机会。像这种弟子之间点到为止的交流,她还是挺鼓励的,可白决和韩楚的“交流”看起来并不平等。 鹿鸣仙客又擦擦汗:“呃,白决他……好像就是这个风格。” 慕真未予评判,点头示意弟子们,转身带着下属走了。鹿鸣仙客们在后面摸不着头脑。 慕真刚才检阅那些云书,不是没看见风言风语,以她的见识自然不可能凭些捕风捉影的话论断一个人,但她仍然觉得白决会输。 看谒金门上的风向,白决输了恐怕会遭到全宗门的冷嘲热讽吧。这对年轻人打击也太大了。 她叹了口气,对身边人道:“你把我放在地库的金灵石拿两颗出来,等他们交手之后,以周奉使的名义去送给白决吧。” 身边人熟知她作风,便问:“明天就是他们约战的日子,宗主想去看看吗?” “唔……有空的话也不是不可。”慕真仔细想了一会儿,“看尊上的心情吧,他如果想参观一下我们宗门小朋友的日常活动,明天就带他去看看。” 身边人忍不住问:“宗主,鸿元尊上这次来到底是为什么,您就一点也不过问清楚吗?您真信他说的就是来参观一下吗?他那长子裴谨也是,就待在您备的房间里一步也不出去,那些仆人每天进进出出神色匆忙,太古怪了吧。” 慕真睨他一眼:“就算别有目的,一定也是私事。能帮就帮了,我刚继任那会儿他也在其他宗门前帮我说过话。一代剑皇,你觉得他用得着和我玩阴谋诡计吗?” 身边人赶紧垂下头:“是,属下小人之心了。” 第14章 崖岛有梦06 裴潇从薄暮空潭回澶溪城时,还颇为兴高采烈。他好久没和人切磋,实在技痒。自打三百年前剑仙和剑圣那俩家伙一个退隐一个闭关,他简直寂寞到无聊。 这次来澶溪宗,还能顺便找陶漱活动下筋骨。 陶漱是他从前结识的一个后辈,当时陶漱还是安禅寺里的一个小僧,现在已经是心道代表人物了,这尊大佛藏在澶溪小庙里,日子过得倒安稳。 -- 第31页 他和陶漱,算是淡如水的交情,陶漱这人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什么事情都波澜不惊,见他突然出现在澶溪宗都没起伏,这心境可令他佩服。 这偌大的澶溪宗他只认识两个人,除了陶漱,便是宗主慕真。 慕真在他印象里就是个小姑娘,小小年纪担起了大宗重任,他这个老人家对仙门后辈能提携就提携一下,因此当年的论道上帮慕真讲过两句话。 这次突然造访,本想拜托陶漱安排一下,谁知道陶漱和慕真一提,慕真就全权接手了,替他们安排得十分妥帖,连原因都不过问。 事实上原因是有些难以启齿,是为了他的独子裴谨。 三百年前仙妖之战中,他妻子替他挡下了妖王的一道诅咒,谁料诅咒没有落在妻子身上,反而害了她腹中八个月大的婴儿。 那婴儿被早产后没多久,他妻子也元气大伤,随后仙逝了。 裴谨早在母亲腹中,就被打散了一缕灵识,那缕灵识在混战中不知所踪,流落了三百年,也没任何下落。 之所以不足为外人道,是因裴谨缺了那缕灵识,身上带着奇怪的重病。他一直怕裴谨自卑,怕外界的风言风语伤害到独子,便把三百年前的事情隐瞒了,甚至没告诉裴谨。 他怕裴谨对母亲的死心有芥蒂,对自己的不完整难过。 就连崖洲岛的一些仆人都以为裴谨只是生了怪病。怪病发作起来,裴谨就高烧不退,胡言乱语,神志不清。 裴谨不知道自己有一缕灵识在外流浪,两个月前裴谨无意提到,自己频频梦见一个相同的地方,那地方自己从来没去过,可是真实的就像当真存在。裴潇立即猜侧那可能是来自对灵识的感应。 梦里的地貌听起来像是岘山。 所以裴潇打着路过澶溪宗做客两日的名号,带裴谨来了澶溪宗,想试试裴谨能不能感应到灵识的下落。 几天前他们抵达岘山,裴潇表达了低调的愿望后,慕真给他们安排了城里的一所民宿,头几日裴谨状况转好,甚至在他的助力下,隐隐有扯回那缕灵识的迹象。 可今天裴潇刚从外面回来,就听到仆人大呼不好。 裴潇冲进屋一看,裴谨安静坐在床上,见他回来,还若无其事地点头:“回来了?我要的画册呢。” 再仔细一看,裴谨整个人都变成了灵体的状态,伸手过去,只会穿透他。 裴潇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最不妙的情况,那就是灵识自我意识太盛,甚至抢夺走了主体的身体。 “谨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裴潇坐在床边,掏出些珍贵的灵丹想叫裴谨服下,却被裴谨用灵力挡开了。 “没有。” 裴潇故作轻松地笑道:“没关系,过一阵子就好了,不会一直这样的。谨儿别怕。” “我不怕。” 裴潇心中叹息,他纵然被称作剑中皇者又如何,甚至帮不了自己的儿子。灵识若真与主体割据拉扯,只有裴谨自己才能帮自己。 裴潇偏过头吩咐守在床边的两个丫鬟:“此事不要张扬出去。” 裴潇从怀中摸出一本画集递给了小儿子:“喏,你要的。要来干什么啊?” 裴谨接过来:“参考罢了。” 一旁的丫鬟银盏道,“岛主,今日慕宗主来过,问您有没有兴趣参观澶溪的其他城郡,她说今天下午在薄暮空潭有剑道和乐道弟子的交流,如果你想去看她就安排一下。” 裴潇一心记挂裴谨,哪里还有兴趣,他摆摆手:“不用了,替我谢谢她的好意。” 裴谨却忽然道:“我想看看。” 银盏一愣:“少主,您现在的身体……不合适到处走吧?” 裴潇也道:“是啊,万一途中又难受了呢?还是在这里修养修养,我陪着你。” 裴谨看了看自己的样子,沉默了。 银盏提议道:“少主,不然银盏帮你去看看,回来讲给你听。” 裴潇道:“嗯,这个好,银盏你去吧。回来也给我讲讲。这澶溪宗的小朋友啊,都挺有意思的,比咱们崖洲的弟子们活泼很多啊。” 裴谨道:“还不是崖洲规矩多。” 裴潇:“……” 银盏掩唇一笑:“那我去了。” 另一个丫鬟金蕙看着银盏轻快跑出去的身影咋舌:“银盏这丫头是就是自己想出去逛逛吧。” 裴潇反问她:“你不想出去走走?这澶溪宗还挺有特色的,好多东西在咱们崖洲可看不到啊。” 金蕙笑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见着少主画中的美人呐?” 裴潇奇道:“什么画中美人?” “金蕙,你可以闭嘴,没人嫌你话少。”裴谨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睨她。 因为裴潇在这里,金蕙比平常胆子大了点,而且裴谨这么一拦,裴潇反倒更起兴趣:“金蕙,说说看,什么画中美人啊?我们谨儿还收美人图呢?哎呀,这也不丢人嘛,你爹我年轻的时候也没少看那些,欣赏,欣赏嘛。” “那可是少主自己画的呢!”金蕙道,“可美了,我这辈子是没见过这般人物。少主说是他做梦梦到的,和少主一比我真是凡夫俗子,做梦都梦不到这么好看的人。” “金蕙,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拔了你的舌头。”裴谨冷声威胁道。 金蕙打了个寒颤,她这个少主虽然是岛主亲儿子,但从长相到性格没有一处和岛主相似。岛主天生笑相,有时候看着还有点不正经,但少主随了母亲,面无表情时嘴角就是下垂的,好像任何时候都不开心,要命的是还不爱笑。岛主该严肃时严肃,私下和熟悉的人经常玩笑,少主……不挖苦别人就不错了。要不是她当年一直贴身服侍岛主夫人,后来眼见着裴谨出生,连她都要怀疑裴谨是不是裴潇亲生的了。 -- 第32页 每个初见裴潇和裴谨的人都很难联想到他们是父子。 她往裴潇身后躲了躲,假装没听到裴谨的警告。 裴潇大笑:“还有这种事?谨儿,什么大美人快拿出来给我也看看嘛。你爹我阅美无数,帮你分析分析。” “没带画!”裴谨没好气道。 金蕙却拆穿他:“少主骗人,那画你时时带在身上呢。” “哎哟,谨儿别小气,拿出来看看嘛。” 裴潇和金蕙你一言我一语半哄骗半强抢地扒出了裴谨身上藏的那副画。他爹就是挨不着他也比他厉害,裴谨只好放弃挣扎,憋着气把画交了出去:“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一副画。没见识。” 裴潇展开画一看:“咦?是个男子?”随即又惊叹,“真的是个大美人啊。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这神态,没想到我们谨儿好这口。” 裴谨恼羞成怒:“都说了是我梦到的了。” 金蕙也是头一次仔细看这画,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画中人,感慨:“本以为是少主在哪悄悄结识的修士,这么一看,中天界哪有这种美人。我相信只是梦了。” 裴谨深以为然:“美人只在画中才完美。” 裴潇却道:“此言差矣。不完美才可爱知道吗?画上的人再美,也没有灵魂呐。” “爹是说我画工差,没有灵魂呗。” “哎呀爹不是那个意思。” “还给我。”裴谨面无表情摊开手。 裴潇讪讪合上画,递还给他:“好了,知道谨儿的偏好了,以后爹见着这样的美人一定介绍给你认识。” 裴谨嗤之以鼻:“除了梦里,哪有这般人物。” * 薄暮空潭今日可是旷世纪的热闹,没课的弟子全跑来围观这场在谒金门上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对决。 心门弟子们从来没在自己师门见过此等盛景,都看呆了。大师姐薛谅甚至在琢磨要不要收个门票钱。 好在慕真知道这场对战关注的人很多,提前安排了人去维持秩序。 韩楚提前来了,被十几个同门弟子拥戴着围在中间说笑,似乎一点不为即将到来的事情紧张。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这次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人。 剑门奉使冯友春和心门奉使陶漱竟然都来了。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惹得议论纷纷。 冯友春向来和弟子打成一团,亲和力很高,连替不是本门的弟子也会排忧解难,这次来不算太稀奇,稀奇的是陶漱。 冯友春笑着调侃陶漱:“陶奉使的消息渠道难得跟上了正常人,也对,薄暮空潭这么大的动静,想不知道也难。难得你有雅兴过来,不过你难道也是好奇乐道和剑道之对决,哪个更胜一筹?” 陶漱笑着点头,没有言语作答,让人总觉得他只是默认了冯友春的前半句。 不过听到他们对话的弟子们暗中戏谑:“冯掌门信息也不及时啊,他是来看剑道和乐道对决的,殊不知那白决最代表不了乐道。让乐道弟子听了还不吐血。” “一会儿白决带着剑就来了,说不定是冯掌门先吐血。” “哈哈,这种场合他不会再佩剑了吧,他总不至于真要用剑和韩兄交手。” 许多来看热闹的弟子都召出传音鸟给自己好友们发消息,叫赖在寝居里犯懒的室友快点过来,来这么一趟简直划算,不光能看打架,还能看到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大人物们。 宗主的亲信也在,亲信身边还跟了一个人,看穿着并不是澶溪宗的,亲信待她很客气,不知是哪里来的客人。 没过一会儿合欢门的奉使苏紫也来了,这个奉使和陶漱一样是个神秘人物,陶漱神秘在低调,而他神秘在高调。就算是合欢门的弟子甚至都没搞清楚他是男是女,苏紫时而男装时而女装,时而男声时而女声,身边男男女女的道侣也是换来换去,从不避讳,是谒金门上常年被热议的对象。 但苏紫听说也并不怎么爱凑热闹啊。 果然冯友春也很惊讶,和他打了招呼,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让我同时见着了陶奉使和苏奉使。” 苏紫今天戴了帷帽,长纱垂地,看不出男装女装,今天的声音走性感卦的,嘻嘻一笑:“听说那个白决是个美人胚子,哪里有美人哪里就有我。” 看来苏奉使才是最与时俱进的人,今天谒金门上一条比较红的云书是一个闷头修炼错过时兴的弟子发的问题:「白决是谁啊你们最近都在说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 聆玉章一个弟子回他,就一个字:「美」 提问者不依不饶:「有多美」 这次换了个细草香闲的弟子回他:「美晕了」 能不让人好奇吗。谒金门议论此事的人绝大多数都没见过白决,而见过白决的却在这个问题上出奇一致地回答简短。 大家很不满意,誓要找个能说十个字以上的人出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个美法。 没想到最后达成大家愿望的是韩楚的朋友,那人出来发了条:「据韩兄转述,白决小师弟确实有当狐狸精的潜质。」 好像不是什么好形容啊。偏偏挠的大家心里痒痒。 然而这个引发众人各式各样猜测的小师弟,到现在也没出现。 难道真的怕了,临阵脱逃了? 宋杳杳挤出看热闹的人堆,唤出传音鸟着急地朝白决传去了一条音讯:“小师弟,你人在哪?马上酉时了大家都在等你,快一点。” -- 第33页 片刻后鸟儿在她掌中扑扇翅膀,她赶忙点了点鸟喙,传出来的却是裴听遥沙哑到近乎破碎的声音: “晚点到。” 第15章 崖岛有梦07 裴听遥帮白决回了宋杳杳那条传音,没一会儿就收到宋杳杳紧随其后的喊叫:“姓!裴!的!小师弟的传音鸟不许你擅自乱听!!” 他一把扔开小鸟,鸟儿扑棱棱振翅飞到了白决养的蝴蝶兰花盆上,战战兢兢移动小爪躲在了花茎后边。 裴听遥垂下头,看着怀中熟睡的人。他的手切实地落在了白决眉心,缓缓顺着鼻梁滑到嘴唇,摩挲了两下,再一路往下,来到小腹。 四指微微一压,指尖闪动出异样的光芒,一丝灵力探出了白决体内,那丝灵力绕着丹田逡巡一周,回到裴听遥掌中。 白决结出灵丹了。 但那颗灵丹很奇异,不同于寻常修士白色的内丹,也不同于妖的黑色外丹,白决的灵丹是一颗黑白交杂的阴阳丹。 这实在奇怪,可放在白决身上好像又不奇怪,也许都是他大胆的修炼方式导致的,也许是他体质特殊,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颗修士的灵丹,现在就近在裴听遥眼前,唾手可得,是他等了几百年的东西。 裴听遥盯着白决好一阵,手又沿着他的身体往上,扶住他莹白的脖颈,慢慢俯下身。嘴唇相贴,他渡了一口气给白决。 白决悠悠转醒了,懵懂地看着比平常真实好多的剑灵大人,伸出手捏了捏对方的脸:“你……你又有身体了?” “嗯。”裴听遥居然没生气,任凭他对自己的脸作恶。 “太好了……之前实在吓坏我了。”白决感慨间才蓦然发现自己正躺在裴听遥的腿上,一个激灵坐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裴听遥:“酉时。” “糟了糟了。”白决拿起枉清狂,快步往门口走,又颇为不放心地回来捏一捏裴听遥的胳膊,“你真的没事了吗?之前是怎么了,现在又为什么有身体了。不会还是不知道吧?” “没事了。”裴听遥答地很简短,“先去吧,回来再说。” 白决只好拿着剑往薄暮空潭赶,路上他一直忍不住对裴听遥动手动脚,上次变幻出实体的剑灵只和他接触了短短一息,这次却生动又持久。 裴听遥才应该是更好奇的那个,可他就镇定自持地由着白决,白决甚至怀疑现在给他塞个风情万种的姑娘他也能超越坐怀不乱柳下惠。 他们到了薄暮空潭,裴听遥发觉人太多,并不想挤过去,就隐去了一边。白决一回头他人就不见了,只好自己穿越看热闹的人群来到约定地标,一下子看到了韩楚。 他笑着打招呼:“不好意思啊,来晚了,有点事耽搁了。” 他扫过溪对面的围观人群,忽然捕捉到一袭紫衣,定睛一看果然是陶漱。白决扬起手:“陶仙师。” 陶漱对他点头示意。 陶漱身边,苏紫捂着心口激动道:“呀呀呀,不得了,真的是个美人胚子。讨厌,为什么不来我们月下章台。” 韩楚因为他迟到心中不快,本以为他是怯场了,但现在看他这幅兴高采烈的模样也不像,碍着好多人在他才没有发怒,不过少不了奚落两句:“白师弟,你终于来了。再不来,太阳就落山了。” 白决抱拳:“对不起哈,真有事耽误了。咱们现在就比过,速战速决。你需要热个身吗韩师兄。” 韩楚冷笑:“不必!来吧。” 围观的弟子们议论的声量已经大到前面奉使们都能听到的地步。 “天啊,白决在想什么?真的拿着把剑就过来了?!他是来挨打的吗?” “我真的要晕了,没人告诉我白决长这么好看啊,怎么办我立场动摇了,我不想看到他挨打了。” “这……我要是韩师兄也下不去手吧。” 韩楚如果还是一个月前的韩楚,搞不好真的会下不去手。但是自打两次过招两次失利,尤其第一次还毫无颜面地被揍晕,他可不敢对眼前这狐狸精有什么怜惜之情。 他看到白决在他对面拔出剑,简直要笑出声来。 他道:“白师弟,你的乐器呢?我可不想欺负你啊。” 白决笑着转动了一下枉清狂,剑刃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冷光:“韩师兄,这个就是啊。” 韩楚心道找死,嘴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哦?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他话音刚落,白决就朝他削过来。韩楚果如云书里说的要让他三招,眼下光躲闪没有出手,也没有拔剑。 白决在他耳边道:“别后悔啊,韩师兄。” 韩楚再次冷笑。 笑完,他耳朵一动,忽然品出一丝不对劲,他怎么好像听到了铮铮弦鸣?是谁在弹奏瑶琴? “别分神呀,韩师兄。”剑光一闪,韩楚的衣衫被划破了一道。 韩楚大惊,倏然拔剑。第三招还没有让,已然出手。白决的剑招刁钻的匪夷所思,刚才伤到他的好像甚至不是剑,而是乐声化成的剑气。 怎么回事?白决到底用的是乐道还是剑道? 再仔细一听,那琴鸣声竟然是白决在弹剑,是剑声模仿出的瑶琴声,惟妙惟肖。激荡在枉清狂周身的灵气如同湖水之面,每走一个音,便荡出一圈涟漪。 -- 第34页 白决利用剑器作乐器,聚集起周遭的灵气,辅以裴听遥教他的那套快剑,琴鸣有声,剑出无形,四面楚歌。 “韩师兄听过这曲子吗?”白决笑问,“是我们中洲的琴曲,曲名《文王操》,我初听便油然而生一股对圣人的敬仰之情,君子德行当如是啊,学剑之前也要先学做人,你说是吗?” 白决的快剑配合乐声激起的剑气,细密凛然,无处可躲。短短数息韩楚周身已经被划破好几道,他甚至还没碰到白决的衣角。 一开始他没分清白决的路数,乱了阵脚,一步乱步步乱,白决的招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眼花缭乱。澶溪剑法讲究一个奇巧,可白决的剑比他更奇巧。他的剑纵使千变万化,却都仿佛被曲意结成的网包裹其中。 他满头大汗,受了白决的言语刺激,再也掩饰不住惊怒:“师弟是来教我做圣人吗!” “岂敢。只是和韩师兄探讨一二,像那种背后偷袭、纵火害人的手段,非君子所为吧?”白决的姿态简直轻松写意。 韩楚生怕白决当众揭穿自己,无能狂怒:“怎么,师弟德行十分高尚,堪比圣人了吗?!”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白决淡淡一笑,“都在曲子里了,请师兄一听。” 随着这句话音一落,枉清狂连鸣三声,剑背拍中韩楚的左腿,迫使他跪了下来,随后剑尖就指住了他的眉心。 万籁俱寂。 果真是速战速决。不要说韩楚,围观的弟子也没有几个看清楚了白决的剑招。要不是白决说起《文王操》,他们甚至以为集体幻听了。 “啪、啪、啪。”剑门奉使,韩楚的师父冯友春率先鼓起了掌,“好剑法,好曲子。” 冯友春左右看了看,叹息:“可惜周奉使没来,没亲眼瞧见自己的弟子有多出色。” 陶漱也紧接着拍了拍手,见白决朝自己望过来,再次对他点点头:“不错。” 心门奉使此话一出,薄暮空潭的几个弟子在薛谅的带头下也跟着鼓起掌来,薛谅笑开了花,心想赚了赚了赚翻了,嘴上便忍不住高喊:“白师弟真棒!” 其他弟子则依旧寂静无声。 他们很难相信眼前所见,白决竟然真就赢了韩楚,还是用剑。而且他那剑招看上去十分古怪,虽然有聆玉章的路子,也有其他影子。 可是冯友春都没说什么,他们也不敢质疑。如若换一个古板一点的奉使在这里,恐怕会拿这个做文章了。 不过比起质疑,他们更多的是惊愕和敬佩,那句广为人知的调笑金句——“谁说乐道不可以用剑?”居然一语成谶。 就在他们所有人眼前,白决用一把剑,舞出了乐门的功法。 今天以前,谁敢想? 白决收了枉清狂,对韩楚笑道:“师兄,承让。” 韩楚抬不起头来,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败给了白决。 白决往人群里张望了一下,没看到裴听遥的影子,心里有话问他,也不愿多留,就对陶漱那边挥了挥手告辞,又向为他呐喊的薛谅挥挥手表示感谢,最后还准确找到了人堆里的宋杳杳,和她说:“师姐别忘了答应我什么。” 然后就走了,走得一点没留恋。 * “你说,他的剑招里有咱们崖岛快剑的影子?”裴潇惊讶地看向银盏。 银盏才从薄暮空潭看了热闹回来,绘声绘色地和裴潇父子俩讲了见闻,还把在周围听到的小道消息当做乐子讲出来,都是关于白决以前多传奇的。 裴谨不以为意:“不是出招快一点就叫快剑,银盏,你看错了吧。” 银盏本来说的时候就很犹疑,裴谨这么一说,她立即就改口了:“可能吧。仔细一想确实也不像,听说是他们澶溪乐道的路数。可是他太厉害了吧,乐道竟然用剑。我听周围澶溪的弟子也觉得不可思议呢,看来澶溪整个乐门上下就他一个是这样。” 裴潇摸了摸下巴:“岂止澶溪就他一个,其他仙门也没听过有第二个。真是英雄出少年,可惜我没亲自去看看。” 裴谨一挑眉:“有机会一定会会他。” 银盏便道:“他虽然厉害,又怎么比得上少主。少主才是最厉害的。” 裴潇笑道:“银盏,那我呢?” 银盏努嘴:“哎呀岛主,我说这一代年轻修士里嘛。” 裴潇佯装悲伤:“是啊,我老了,哎。” 裴谨嘴不留情:“是啊,你老了。” 裴潇:“……” 银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叫道:“对了对了,那个白决,他长得好像少主画里的人!” 今天第二次被提起那个画了,裴谨森然笑道:“银盏,你的舌头也不想要了?你根本就没看过那画。” 银盏吐舌:“少主,有次你把画挂在书房墙壁上对着看了好几个时辰,我那天路过扫到了一眼。” 裴谨一记眼刀飞过来,她赶紧赌咒发誓:“但是没看仔细,就是扫了一眼而已。” 金蕙适时插嘴:“那可遗憾了,你要是没跑出去,就能欣赏到少主的画了。” 银盏:“啊?” 裴谨:“给,我,闭,嘴。” 裴潇窃笑不已:“我说小银盏,那个白决怎么你了,你回来以后三句不离他,一会儿剑招像咱们崖岛的,一会儿长得像谨儿的梦中情人,你别是看上他了?” -- 第35页 “什么梦中情人!”裴谨在他爹面前倒是活灵活现一点,还会恼怒呢。按他的脸皮,若是换个同辈,他肯定供认不讳,把别人说到脸红为止。但论脸皮厚,他觉得自己比不上亲爹。 银盏一听那个是少主的梦中情人,连连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我没有。岛主不是说了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纯粹欣赏他长得好看而已。 金蕙就比银盏聪明多了,她一看就知道少主在想什么,替银盏圆道:“只是再美也美不过画中人就是喽。” 裴谨倒头往床上一趟,侧过身背对诸人,冷冷道:“吵死了,出去出去,我睡了。” 裴潇笑道:“好好好,我们出去了,谨儿休息吧。” 裴谨两眼一闭,一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等到人走完了,他才重新睁开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那个漂亮仙子躺在他怀里,秀目轻合,恬静地像一只无害的小白狐。他的心怦然一跳,一点一点俯下身,吞咽了一下,然后捕获了柔软的唇。 “白决。”耳边不合时宜地回响起了刚才谈及多次的名字。 裴谨驱散了乱七八糟的想法,翻了个身,怔怔看着帐额上绣着的青色孤鸾。 梦也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决:这次的剑灵大人生动又持久。 作者菌:哪里不对(…) 裴听遥:没有不对。 第16章 一战成名01 白决回了聆玉章,没走两步,迎面又撞上了陶漱。 他一呆,险些以为自己鬼打墙了,左右看看确认自己没走错,这里就是聆玉章,才傻傻开口:“陶仙师,这是分神术吗?” 陶漱:“不是,是你走得没我快。” 白决:“……哦。” 白决挠挠头:“陶仙师,你是来找我的?” “找你师父。她传音说有事商量,我便来了。”陶漱道。 白决刚想说那您忙,我走了,就听陶漱续道:“你师父同时也找你。” 白决:“……”仙师,咱说话别大喘气行吗。 他转念又一呆,师父找他什么事?不会又要训斥他私下斗殴吧……不对,那事儿传的满天乱飞,要训早训了不能这会儿才知道。他只好忐忑不安地跟在陶漱身后,与他一道去寻周可仪。 周可仪居然又在礼教堂,白决心里咯噔一声,自己这乌鸦嘴,不会真中了,是来训他的吧。可是训他就训他,为何又请陶漱也来旁听呢? 他是陶漱介绍过来的弟子,除非是他犯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错,不然也不至于要当着陶漱的面挨训吧。 到了礼教堂,周可仪先是和陶漱寒暄两句,便直奔主题,竟还真是说今天这桩:“白决,我听说了今天赢了韩楚。” 白决惴惴道:“是……?”没想到他师父消息这么灵通。 周可仪道:“我也听说,你是用剑赢了他?” 白决:“是……” 这下他好像知道周可仪要说什么了,上次周可仪让他思过,不认错不准出门,后来出了纵火那档子事儿,为了他的安危暂时放他出门,今天,他更是干出用剑使乐道的“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这放其他弟子那儿是奇闻,放周可仪这绝对是“气”闻。 白决垂下头来,做好再度挨训的准备。 谁成想周可仪开口就道:“既是如此,白决,我也教不了你了。” 白决一呆,没想到周可仪直接把话说这么严重。她以前说气话好像说过类似的,但这次的语气却不是生气,而是无奈。周可仪面露难色地看向陶漱:“陶奉使,你给我的这个学生,恕我无能,的确是教不了他。我重传统你是知道的,我的徒弟可以笨,可以弱,但不可以弃道他修。” 白决小声辩解:“我没有弃乐道呀……” 他说完,周可仪只是叹气,陶漱也不说话。 周可仪指的道,不止是道系,更是她信奉的修炼之道。白决却不十分理解,在他看来,修炼虽有道,不违背天纲地常,不给他人带来麻烦,为何不能修呢。 白决想不明白,直言:“师父,你看,我都赢了韩楚。说明没问题不是吗?我……您要是不想教我,不然我重新拜杳杳师姐为师好啦,我自己学自己的绝对不会打扰到别人的。” 他生怕周可仪下一句就让他离开澶溪宗,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点归属感。 “胡闹,太乱来了!”周可仪皱眉。 “那……师父要赶我走了吗?”白决问。 周可仪一顿,有些哑口,她其实也看到了白决身上的天资,她虽然不认可白决的方式,可是终究希望有人能把白决拉回正途,她自己是没辙了。因此叫来陶漱,想让陶漱另为他寻觅合适的师长。 但她其实也不知道白决和陶漱到底是什么关系,陶漱还替不替他操心后面的事,以陶漱的资历,管白决似乎太屈尊降贵,她也不好意思明说,只能暗示。暗示到这个份上,陶漱依然没说话。 周可仪只好道:“白决,你若想学剑道,今日见到剑门奉使了,或许可以找他试试,去澶溪城,对你们这些年轻人而言,比待在聆玉章有前途。你还没结丹,现在转剑门还是来得及的。” 白决瘪了嘴:“师父,您不必这么讲,剑道乐道并无高下,我也都很喜欢。倘若那位冯掌门同你一样,也接受不了我这修炼方式,那我就离开澶溪宗吧,不添麻烦了。” -- 第36页 周可仪还待再劝,陶漱终于开口了,他平静道:“既然周掌门如此说了,那白决,我就带走了吧。白决,你可愿意拜我为师,随我去薄暮空潭?” 此话一出,两人皆惊。 周可仪先道:“陶奉使?您……不是不收徒吗。” 陶漱是何等人也,年轻弟子不晓得,她们这一辈最清楚。算来她还是陶漱的晚辈,小了陶漱好几旬。心道虽说是没落了,几千年前也曾经鼎盛过,陶漱更是被誉为当今心道第一人,在其余十大仙门中也是享有盛名,甚至有人提起澶溪宗,只知陶漱,不知慕真。 当年澶溪十六宗合并时,连宗主慕真都以为,最难收服的肯定就是薄暮空潭陶漱,乃至做好了与其鼎足二分的准备,没想到陶漱不争,才顺利有了今天的澶溪宗。 陶漱从前修过佛,过惯了清贫日子,合并了也依然蜗居在小小一方空潭不理凡尘,心门底下那些弟子都喊他掌门不喊师父,他虽也指点一二,但那些不算他徒弟,顶多就是挂名弟子。 几千年了,陶漱居然要收徒?有一刹那连周可仪都产生了先荒唐的想法,比如白决是陶漱的私生子之类的。 白决则根本不知道陶漱收徒有多稀罕,他只是开心道:“真的吗陶仙师,你愿意收留我?那好啊。” 周可仪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一阵,喃喃:“如此……也好。这孩子,恐怕只有陶奉使能矫回来了。” * 周可仪虽说是让陶漱把他“矫正”回来,可白决总觉得陶漱可以理解自己,初逢陶漱时,他还同陶漱讲过自己修玄术,那时陶漱虽然也让他放弃,可是后来肯定也知道他没有和周可仪实话实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今天他和韩楚打架打赢了,陶漱还夸了他,他说“不错。” 白决提起些精神来。 白决被带回了薄暮空潭,这里已经不像半个时辰前那么热闹,如今只听得瀑布飞流,山涧鸟鸣。 他和韩楚单挑是在瀑布底下的浅滩边,陶漱带他御鸟飞到了瀑布上面。 那里铺着一片青砖地,立着一张小棋桌,青砖之外的地面上皆有一层薄薄的活水,两只仙鹤站在水中,一只胖点,一只瘦点。胖的那只低头戏水,瘦的那只抬头入定。 戏水肥鹤见到白决,好奇地歪了歪脖子,竟口吐人言:“稀奇稀奇,陶漱你四天内带了两个人来做客!” 白决:“稀奇稀奇,陶仙师你的鹤会讲话!” 肥鹤:“……” “他百年前修成了灵,在我这清静地不愿走,性子却活泼。”陶漱看了白决一眼,“你和他说不定有共同语言。” 肥鹤:“有什么有,鹤灵都没见过,本君不和没见识的人讲话。” 白决“哈哈”一笑,拍了拍枉清狂:“裴听遥,我看你与这鹤有共同语言。你瞧他那生人勿近的架势,是不是和你一模一样?” 剑飞出他掌中一旋,白决赶紧低头躲过,才没被拍中。 陶漱瞟了他那剑一眼,若有所思:“看样子,你确实有办法。” 白决也不知道陶漱指的是他对枉清狂有办法,还是对裴听遥有办法,要是后者他可不敢认,他囫囵嗯了一声:“那,仙师你不拿走它了吧?” 陶漱慢步走到木桌前坐下,一挥袖,棋桌就变成了茶桌,上面放了一只紫砂壶,一屉茶具,一碗清水,一只茶杯,一头叼着玉珠的金蟾。 他坐在茶桌前,紫衣铺地,长发披肩,与空灵的背景融为一体,俊逸如星,浩然如月,一时竟叫白决看呆了,以为见着了上天界的仙君。 仙人招手示意白决过来:“会煮茶吗?” 白决淌着薄水踩上了青砖,小跑着过来,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他坐到陶漱对面笑道:“在中洲时学过。”他小时候被他爹逼着要学的东西可太多了。“仙师你想喝茶了?” 陶漱道:“这是拜师茶,你奉给我,从今往后,就叫我师父,不要再叫仙师了。” 白决一愣,反应过来后咧嘴一笑,眼睛都笑弯了:“是。” 他跪坐下来,使了一道净身术濯手,然后挽起袖子,拾起茶具为陶漱沏茶。几炷香过,茶香四溢,连入定的那只鹤都眼睛眯出一条缝往这边看来。 陶漱接过了白决奉上的拜师茶,三品过后,缓缓饮尽:“白决,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陶漱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传弟子。薄暮空潭,就是你新的家了。” 白决见他茶饮的儒雅,话也讲的好听,拜周可仪为师时从没走过这一道程序,就连离开聆玉章也只是站在礼教堂外对她鞠了一躬,他知道陶漱真心待他,心神激荡:“师父,徒儿拜见师父。” 陶漱忽道:“白决,你已经结丹了。” 白决怔住:“什么?是、是吗?” 他盘地而坐,闭眼运转体内灵力,一周天后睁开眼,喜道:“真的啊师父!”欢喜后他忽然又皱住了眉头,“不对啊……结丹的话,我今天和韩楚过招,怎么会切换的那么顺,如果有灵丹,应该做不到才对。” 陶漱朝他探出手:“我试试你的灵丹。” 就在他的手要挨到白决的一瞬,枉清狂一闪,裴听遥蓦然从剑中闪出,猛一推茶桌,借着气劲揽着白决的肩朝后退开一丈远。 他是以实体状态出现的,连陶漱都微微讶然。 -- 第37页 白决迷惑:“裴听遥,怎么了?” 裴听遥低声道:“别让他碰你内丹。” 白决一呆:“为何?” 说时迟,陶漱已经越过茶桌飞身到近前,裴听遥立即挡到白决身前,两人赤手相搏,过起了招。 裴听遥才挡了三下攻击就觉不敌,眉头紧锁,唤来枉清狂反守为攻,朝陶漱刺去。 陶漱这次直接疑惑出了声:“崖岛快剑?你从何处学来?” 裴听遥皱眉:“我不知什么崖岛快剑慢剑,看顺眼就用。” 陶漱道:“这剑法不是看看就会的,你剑的主人曾经有崖岛的修士?” “你管不着!”裴听遥一道剑气掀起地面的水幕,趁机刺陶漱要害,白决看得着急,压根不明白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帮谁。 剑穿过水幕,却被定住,裴听遥一惊,撤剑撤不回,及时撒手后退。水幕落下时他才发现,方才和他过招的居然只是一道幻影,陶漱本人还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处,姿势都没有变一下。 白决上前挽住裴听遥:“你怎么了?为何与我师父动手?” 裴听遥抿唇不语,只是不动声色地移了一步,再次把白决挡到身后。 陶漱道:“看来徒儿的灵丹不简单,你已经看过,对吗?” “你看过?”白决下意识问裴听遥。 裴听遥依旧不说话。 陶漱的目光越过他看向白决:“你相信我吗?信的话,可以让我看看你的内丹吗。” 裴听遥抢先冷笑:“信谁都别信修士。” “信,师父。”白决从裴听遥身后冒出头答道,裴听遥怒然转过来瞪他,他赶紧缩起脖子,委屈地低了低头:“我也是修士啊。而且,只是看看,会有什么问题?” 裴听遥直接攥住了白决的手腕不准他过去:“你是信我还是信他?” 白决闹不懂就是探查一下内丹为什么要二选一! 陶漱徐徐道:“我猜猜吧。徒儿的内丹,出现了异象,甚至可能是……妖相,是吗?” “挺聪明啊。”裴听遥笑笑,表情还没完全消失,就已经拽住白决转身就跑。陶漱一抬手,以瀑布为边界,地上的水幕往边上流,瞬间拔地而起变成了结界。 裴听遥胳膊撞了一下,陶漱似乎刻意收了结界的反噬力,那一撞没伤着,只是无论如何也破不开。他三百年来还没见过此等厉害的结界。 看来陶漱如果想在这里杀了白决,也没人能救了。 裴听遥咬紧牙关,手不自觉攥得更紧。 “裴听遥……你是不是不习惯控制实体,你抓得我好疼。”白决小心翼翼道。 陶漱站了起来,对裴听遥道:“我如果想杀他,你拦不住。我带他回来,收他为徒,也是为这个,当世如果还有谁对混修有研究,大言不惭说一句,恐怕只有我一个了,能为他指条明路的,只有我。” “还有他自己。”裴听遥道,“焉知你指的不是死路?” “的确也有可能。”陶漱直言不讳,“毕竟这套理论一直只是理论,连我自己都没法实践,混修路上尸骸无数,人命经不起试错。但既然他已经结丹,就没有回头路了。” 白决这下算是听懂了一些,他结丹了,裴听遥知道,还看过。而且他的内丹估计很奇怪,和普通的修士不一样,甚至可能被当成妖物,被修士发现搞不好是要诛杀的,所以裴听遥刚才不想让陶漱发现,然而他师父居然对混修一直有研究,因此猜到了。 那不是正好!他都不知道自己这属于“混修”,更不知道结丹结成什么样了,如果陶漱能讲给他明白,不是再好不过吗!换了别人,直接就是不接受啊,这不就是天降良机。 而裴听遥这边,原来也是关心他安危,怕陶漱觉得他是异类把他给杀了,才和陶漱动手的,明知道打不过陶漱了,还要拉着他逃跑。 天啊,这是什么好日子,什么二选一,他两个都要!! 裴听遥偏头对白决道:“你听到了,他只想把你当研究。你还……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裴听遥抖了抖鸡皮疙瘩,手劲不由松了些。 白决手腕都被他攥的红了一圈,泪眼汪汪地抽出手反握住他的:“剑灵大人,我以前错怪你了。你其实只是脾气不好,你真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裴听遥:我被修士发好人卡??? 第17章 一战成名02 裴听遥嫌白决肉麻,终于撤回了手。 先前那只戏水的肥鹤后知后觉地拍打起翅膀,一跳一跳:“水呢?水呢?” 陶漱抬手收回了水结界,地上的浅水便回来了。白决看得连声赞叹,本以为心门就是修身养性的,因为旁人都说心门是冷门派系,修来修去也就是钻研心法,就是其他门派初学者头一年学的,他们学一辈子。 这么一看,心门被低估了啊。 陶漱的结界虽然撤了,白决仍是往他身边走去,裴听遥再拦,他便只是安抚说:“没事的。” 裴听遥只好和他一道过去,在旁边戒备地盯着陶漱。 陶漱探查了白决的内丹,发现那果然是一颗黑白交杂的阴阳丹,他感慨道:“前人穷尽数千年都无法做到的事情,被你歪打正着做到了,哎,或许就是天意。” 白决道:“师父,在我们中洲也有很多练武的宗派,每个宗派有传承自己不同的心法,可不是学了一门功夫就学不了另一个了的,不知道为什么修仙这么讲究,那该不会是已经飞升成仙的人留下的骗局吧,为了不让其他人变强!” -- 第38页 这种“妄言”陶漱也只是莞尔一笑:“也不是没有可能。” “内丹是排他的,通过某种心法修炼出来后,除非废掉,否则不可能混修。但废掉内丹修士就死了,所以很多成名已久的修士,会尝试不修别门心法的混修方式,因此你看许多修士总会点其他道派的小法术。但那终究是望梅止渴。”陶漱顿了顿,“我修心门千载,却一直在想,混沌之初,各个道派的心法也是人创立的,为什么就不能重新创立出一套囊括万千的、万宗归元的心法。你知道心门最一开始其实就是研究心法的吗。” “万宗归元……”白决道,“师父你说得对,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万物,可万变不离其宗呀。仙门今天对玄门喊打喊杀,搞不好万年前是一家呢。” 陶漱道:“我研究过许多修不同心法的修士,不论哪种组合最终都没有成功,可我的确忘了玄门。其实万年前,下天界和中天界还没有设立结界,妖的法术很多都是从玄门演变过去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修士们都谈玄色变。”白决忖道,“那么师父,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继续混修,包括玄门吗?” 陶漱颔首:“我自己虽然不修他门,但对其他派系的心法都有所研究。我会把我这套混修理论和不同的心法传授给你,只是,唯独玄门,你万万不可在人前展示。” “我明白,修士接受不了嘛。”白决从善如流。 陶漱又道:“这条路凶险万千,并不是修出灵丹就万事大吉,为了供你的混丹达到平衡,你在开光和融合期必须比旁人更加倍的修炼,直至进入元婴期才算真的性命无虞。为师要定期检验你的修为……” “好说好说。”白决满口答应。 可陶漱接着道:“……所以你要在半年内,打败澶溪城第一,剑门顾汝兰。” 白决:“……” 半年??? 人家修士随便闭个小关就几十年过去了,顾汝兰听说是澶溪剑门首徒,少说修炼了也有两百年了,又不是韩楚,随随便便就打败了?? 白决怯生生问:“师父,你认真的吗?” 陶漱道:“按照我的混修理论,混修者在前期将进步神速,你修的种类越多叠加的修为越多,相当于压缩时间,那绝对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后期会逐步慢下来甚至停滞,不过那是后面的事了。” 白决道:“……但是那是您的理论,不一定真的能行吧。能不能多给点时间,半年也太夸张了。” “因为半年后,正是澶溪宗十年一次的飞庐斗剑,那是举宗参加的盛会,是你挑战顾汝兰的好机会。他不像韩楚,私下递个战帖就应了。” 那就十年半后嘛!也用不着急成这样不是? 白决还想挣扎:“那为什么是顾汝兰?他是澶溪第一欸……” 陶漱笑:“对啊,所以是他。” 白决:“……师父,以前听师兄师姐们讲起您,都说您参佛心空,没想到当您徒弟压力这么大。” 陶漱笑得正直而神圣,倒是很有佛祖光辉:“我五千年没收过徒,你独此一份,压力大点也是应该的。” 白决缄默了一阵,点头:“哦,原来师父您五千多岁了,零头说不定比我还大,失敬。” 陶漱:“……” 过了一会儿,白决一拍大腿,笑道:“我知道了,师父是想着,正好赶上那什么飞庐斗剑,所以让我去见识一下,挑战一下顾汝兰,也不是真的一定要赢他,是吧?” 陶漱微笑:“赢不了他,你就离开薄暮空潭,另谋高就吧。” 白决:…… 白决:“拜师茶都喝了不带这样的!!!” 旁听许久的裴听遥终于出声了,不过不意外,又是对着白决一声嗤笑:“出息。” 陶漱此时才把这只剑灵认真打量起来:“你的身体……可以说说怎么回事吗?” 裴听遥翻了个白眼:“不能。” 白决尴尬圆场:“师父,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突然有了身体,时灵时不灵的。师父你见多识广,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裴听遥虽然抱着胳膊撇过头,但眼神也悄悄瞥向陶漱。 陶漱支着下巴深思熟虑了一番,抬头,白决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道:“我也不知道。” 白决:“……” 裴听遥:“……” 理解,应当理解。 剑灵本就是灵类里最最最罕见的一种,何况裴听遥还是罕见中的罕见,专门研究剑灵的修士都不一定说得上为什么。 白决又问:“那师父知不知道,怎么帮助他稳固灵识呢,他经常飘着飘着就透明了,我上次给他渡了气,他就好很多。难道我要经常渡气?” 裴听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有些热,欲盖弥彰地又站远了一点,仿佛不稀得听他们说这些。 陶漱道:“或许你可以去月下章台请教,他们的修炼中有很多稳固气海、灵识等的心法。正好你学来也能扩充自己。” 月下章台,那不是合欢道吗?好像是比心门还要冷门的派系啊。白决歪头:“师父你刚不还说自己懂很多旁门的心法吗,怎么这个就不会了。” 陶漱咳了两声:“我入心门以前是礼佛的,合欢道修炼方法多有纵欲,不适合我,因此涉猎不深。” “纵、纵欲?”白决结巴了,“听,听起来有点厉害……裴听遥,你听过吗?” -- 第39页 裴听遥懒懒道:“没有,太冷门了。” “哦。”白决道,“那我们改日去请教看看,说不定能帮到你。” 两人讲话的功夫,陶漱已经变出纸笔写了些什么,搁笔后将纸递给白决,道:“先不急着去月下章台,你去一趟金银台,找掌管第七炉鼎的师兄,把这单子给他,让他按照方子抓药给你。我得先给你炼一味丹药,帮你掩盖住内丹的异样,好叫别人探查不到。” 白决接过来一看,方子左下角盖了陶漱的印,他叠起纸贴身收好:“知道了,多谢师父。” 之后,陶漱带他去了给他准备的房间,是在瀑布上方往深走,穿过一片矮木林,有几间院子。因为薄暮空潭弟子很少,所以他又是一人一间,和其他师兄师姐相邻。 白决大致那么一数,就知道薄暮空潭弟子人真的很少。 而且别的门,弟子们都是有满当当的课业的,换了心门,陶漱人就在这里,也不知道他的师兄师姐们去哪儿了? 一问陶漱,陶漱说他们自己修自己的,他只是定期检查课业。 原来佛是佛在这儿了啊……白决叹息。 那些屋子里好像有一间是有人的,但陶漱也没打算给他介绍同门的样子,说是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了。 白决好奇朝那亮灯的屋子张望,似乎有一双眼睛也在透过窗户缝悄悄望他,一对视,屋子人影一闪,灯立即熄灭了,窗子也闭紧了。看样子他的这位师兄还是师姐,并不愿意和他讲话嘛…… 于是白决也没有去打扰。 陶漱走后,白决拉住往屋里走的裴听遥,拾起早就想问的话茬:“裴听遥,你……早知道我结丹了?” 裴听遥脚步一顿,状若无心地道:“嗯。” 白决这下有点体会到当时聆玉章琴房大火中,裴听遥得知他早知道夺灵阵是什么心情了。 他抿了抿嘴,道:“我说话还作数,我说过想还你自由。现在我灵丹就在这里,你想什么时候来取都可以。” 裴听遥张了张口,他其实想说,你不欠我自由,何来偿还一说。也想告诉白决,夺走灵丹助自己脱身终究只是他的猜测,有了灵丹也不一定成功。 可是沉默到最后,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越过白决钻进了屋子里。 “再说吧,先跟我进来。” “干嘛?我还要去金银台呢。”白决站在门口没打算进屋,反正剑在他手上,去哪里又不是裴听遥说的算。大白天的进屋干嘛,澶溪宗的寝居都长差不多,没什么好看。 裴听遥的声音慢悠悠从屋里飘出来:“我摸摸你。” 白决:??? 白决转头就跑:“您的好奇心该收一收了!!!” * 澶溪城的民宿里。 裴潇亲眼见着儿子本来变回了原状,不知怎的突然间又成了灵态,毫无预兆。 那个灵识抢夺身体几乎已经轻车熟路了,这样下去,他们就会变主动为被动,灵识想什么时候拿走就什么时候拿走,毫无还手之力,他绝不能纵容此事发生。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慕真,本来,他们在同慕真道别,感谢这位年轻的澶溪宗主近日的无偿款待。没想到话正说着裴谨就成了这副模样,连慕真都吓着了。 裴潇道:“慕宗主,对不住,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借用贵宗炉鼎一用,我身上有一品固灵丹,但须得用炉鼎炼化才能服用。事出突然,没法等我们回崖洲岛了。“ 慕真呆愣过后连忙点头:“没有问题。澶溪最好的一只炉鼎在金银台,我这就带尊上过去。” 裴潇点头表示谢意,回身对裴谨道:“谨儿,你同我一起去,那药最具效力便是出炉之时,你须得当场服用。” 灵体状态看在一般人眼里其实也就和普通人没区别,像裴潇、慕真这样道行深的,才能看出端倪。 但裴潇依旧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儿子这个模样,纵使澶溪宗根本没有几个人认得出裴谨是谁,他还是替裴谨悄悄施了道遮面术,让人看不清他面目。 裴潇施法神不知鬼不觉,连裴谨自己都没发现,慕真是瞥到他的脸,才发觉有这么一道法术。他见裴潇不解释,明白别人的家事不要多问,便装作不知情,并悄悄给金银台奉使传音,问他现在哪方炉鼎那边没有弟子在上课。 金银台奉使回了她一个“第七”,慕真了然收了传音鸟,带裴潇父子二人往金银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谒金门今日热议: [匿名提问]剑灵有了身体以后总喜欢对主人动手动脚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怎么治,急,在线等 第18章 一战成名03 白决为了躲好奇心过盛的剑灵大人,一路跑到了瀑布边,之前那只肥鹤见到他,又颠颠地跑来拦路,也不知怎么就看他不顺眼,总和他过不去。 可白决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会御剑,也没有飞行类的灵兽坐骑,以前在聆玉章,出行都是有公共骑兽可以租赁的,但薄暮空潭内部野生的原汁原味,人影都瞧不着,更别说通行坐骑。 没一会儿裴听遥就追过来,三两下就将白决制住:“你跑什么?我是洪水猛兽吗。” 白决快要哭出来:“你放过我吧剑灵大人,你说你怎么才肯放过我。” 肥鹤在一旁煽风点火:“别放过他,打起来打起来~!” -- 第40页 白决吃惊地瞪那只鹤:“鹤君,我和你什么怨什么仇?” 裴听遥扳过他的脸叫他别理那只鹤:“我又不累你使用法术,也不耗用灵力,你怕什么?” “也不是怕……就是,很奇怪,奇怪你知道吧?”白决摸着脖子不自在地扭头,胳膊被裴听遥拽着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挣扎,烟视媚行地模样却叫裴听遥嗓子莫名发干,他盯着白决的脸一直看,目光没移开过片刻。 “有什么奇怪,你从不与别人触碰吗?”裴听遥道,“你是正常人吗?” 可恶!当初是谁警告自己,不喜欢和人触碰的!白决敢怒不敢言,委屈都写在眼睛里了:“可你那是正常触碰吗,谁没事对别人身体感兴趣啊。” 裴听遥八风不动:“你第一次吃到甜樱果时,一连吃了好几袋,那一袋得有一斤吧。不就是因为没吃过,才吃的多些吗。” “半斤!一袋最多半斤!”白决为自己鸣不平,“再说我吃得多是因为好吃,不是因为没吃过。” 裴听遥皱眉:“有什么好吃的,甜的腻人。” 白决吼道:“那我有什么好摸的!都是男人我有的你都有,你摸自己就可以了!” 边上,那只以为自己可以看打戏的肥鹤被吓到了,脖子一动不动,头却左右平移了好几下:“你们聆玉章来的都这么狂野吗?走了走了,少鹤不宜。” 裴听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同理心,任谁被关在剑里三百年,一朝有了身体,不想多感受一下世间万物吗。” 他言辞间是那么正直无邪,搞得白决觉得自己满脑子废料,太对不起这份共患难的友情,太没有人性。也对啊,他要是闷在剑里,别说三百年,就是三十天,他也受不了想和人接触接触。裴听遥就自己一个熟人,自己不帮他,总不能教他去路上逮着个别人就动手动脚,告诉别人我就是好奇? 白决深刻反省了一下,勉强道:“那……好吧,我尽量满足你就是了,但是你也得答应我,频率别太高,比如现在,还有要紧事呢,我们去金银台,回来再说。” 裴听遥不情不愿道:“好吧。” 白决眼巴巴看着他,示意了一下瀑布:“那你能带我下去吗。” 裴听遥哼了一声,揽住白决,足尖一点,越出了瀑布的边界。白决低头一看,底下是数仗高空,吓得他立即抱紧了裴听遥,闭紧眼睛喊了句:“裴谨大神保佑啊啊啊啊!” 在修真界,年轻修士们喊裴谨保佑通常都是求功课别挂的,偶尔也有把他当运气之神拜一拜,唯有白决带了中洲的习惯,觉着这位大神能保人平安康健,性命堪虞时忍不住也想喊一喊。 枉清狂十分自觉地飞起来,给裴听遥做了垫脚石。裴听遥借了它的力连跃了三次,稳当落地。 枉清狂在空中旋转着邀功,裴听遥垂头一看怀中埋头闭眼瑟瑟发抖的人,嗤道:“我还当枉清狂载不动你呢,看样子你不用学御剑术它也能帮上忙了。下次再……”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下声音,举起胳膊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白决没察觉他的不对劲,听他停了就接道:“瞎说什么,你都能抱动我,枉清狂还载不动我?” 枉清狂戳戳白决,白决拍开它:“别闹我。” 白决手一动,才发觉自己抱着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软,逐渐趋于灵体的状态,早知道裴听遥的状态很凭运气,可也没想到这么运气。 他着急间捞住灵体,送上嘴唇,意欲渡气给裴听遥,忽然被旁边草丛中一声“哎呀”打断了。 白决警觉地道:“谁?” 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小男孩站了起来,咬着手指:“你们要做羞羞的事了吗?” 他的嘴一下子被人捂住了,旁边又慢悠悠站起来一个女子,尴尬的冲白决笑:“误会,误会。” 这个女子白决认识,她就是在谒金门上开了赌局的心门大师姐,白决记得她叫薛谅,他们远远见过面,这次近了一瞧,薛谅的瞳色是红的,非常独特。 那小孩也是心门的弟子,名叫郭旻,虽然身体看上去就中洲小孩十二三岁的样子,其实他入道八十来年,比白决大多了。 薛谅教育郭旻:“旻旻,别乱说话,喏,这是咱们薄暮空潭新入门的小师弟。” “没有乱说话呀,上次咱们看到饮马川的师兄师姐翘了课在树林里偷偷亲嘴,你不是说,他们要做羞羞的事吗。”郭旻义正言辞,并看向白决,“师弟好。” 薛谅:“…………”那师姐有没有告诉你不要打扰人家小情侣啊。 郭旻的眼神在白决和裴听遥身上瞄来瞄去,白决被这么个小孩子叫了师弟,还用这种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实在是罪恶感深重,但明明他和裴听遥真的没什么! 他汗颜道:“误会,确实是误会。原来师姐知道了我啊,见过薛师姐,呃,还有这位小师兄。”白决一边和他们打招呼,一边瞄着裴听遥,裴听遥对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凭空消失,回到了剑中。 薛谅一愣:“他怎么走了?嗨呀,对不住,我们不是有意偷窥,就是路过,打扰你们了真不好意思啊……” 白决摆手:“……真的是误会,没有那个意思。” 反正也解释不清楚,白决懒得解释,决定直接告辞:“那个,师姐,小师兄,我还有事要去一趟金银台,先失陪,回来再聊啊。” -- 第41页 “金银台?”薛谅一听,赶忙拦他,“别去别去,你现在别过去,我们刚就从那儿玩回来,那儿现在乱着呢!” “啊?怎么了?”白决问。 “估计是哪个弟子炼了不对的药,吸引到了附近的一批野生灵兽,灵兽发了狂,现在在无差别伤人呢,你千万别过去。” “灵兽?”白决却眼睛一亮,“我还没见过野生灵兽呢,正好去看看~” “喂小师弟——”薛谅伸出手却没拦住他,转过头和郭旻面面相觑,“我以为我最爱看热闹,没想到还有比我更看看热闹的人。爱看热闹的人胆子大起来啊,真是可怕。” 郭旻点点头:“嗯!可是金银台那边的怪兽好凶,小师弟过去没问题吗?” 薛谅犹疑了一下:“应该……吧?看热闹的基本素养,安全第一。相信小师弟吧,他可是打败韩楚的大神!” 郭旻重重点头:“嗯!” * 白决其实也不是真的为了看热闹,就是刚刚气氛太尴尬,他想早点摆脱而已。所以他连事发地具体在哪儿也没问。 不过一来金银台他就知道了,那群灵兽真的很显眼,其中有一只巨大的白熊在狂躁地乱拍乱打,脚掌每落地一次,地都震一下,还有两只金色翅膀的鸟,几次俯冲下来啄底下的修士。 那金色翅膀的鸟,白决在聆玉章旧书阁偷来的书中读到过,叫做迦楼鸟,传说以龙为食,很是凶狠,但现在这两只只是迦楼鸟的族人,叫做金翅雀,性情很温和,胆小怕人,金翅雀嗅觉灵敏,一定是受了金银台的某种药物刺激才失常。 但能使金翅雀失常的药香,白决没记错的话,是很珍贵的,书上写全中天界能炼出这种药的修士屈指可数,近百年来只从崖洲岛流出过,又怎么会轻易出现在金银台? 来都来了也不能看着灵兽伤人坐视不理,恰好白决学过安抚它们的办法,他从储物囊中觱篥,吹奏起平缓舒和的曲子。 他一边吹一边接近混乱的灵兽群们,一些小只的灵兽道行也不深,很快就被他安抚住,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快速蹿进林子里跑没影了。两只金翅雀不好安抚,闻得乐声,反而像有了新的攻击目标,放弃被啄伤的修士们,朝白决冲过来。 白决只能边施术边躲,走近了才发现地上已经伤了一批修士,他便借机把两只鸟引开。而白熊最不好控制,像是没有乐性,听到曲子,四处搜寻目标,终于锁定了白决,重重一掌盖下来,虽然躲掉,但地震使得白决失手掉了觱篥。 乐器和人都在地上滚了几圈,眼看那熊一掌又要盖下来,白决大呼不妙,立刻咬破手指在地上画五行地遁。 他逃生经验充足,画起阵来快如风,然而比他还快的是一道凛然剑气。 剑鸣有如龙吟,震慑得全部灵兽浑身发抖,有一只灵猴直接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还是他的同伴将他拖走。 只这么一剑,所有的灵兽去如闪电,连大白熊也转身就逃,走得不带起一场地震。唯一还在空中徘徊的是一只赤火凤,凤鸟振翅,翅膀坠下金色的光沫,沐浴在地上那些受伤的修士身上,他们的伤口便不见了。 白决抬头的时候,只看见一片虚影在空中闪过,等白熊逃走,遮天蔽日的影子散去,他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前面,背对着他,收剑入鞘,干脆利落。 那是一名白衣男子,不知为何,白决瞧着这背影十分眼熟。 天上的赤火凤高鸣一声飞了下来,到白衣男子近前时忽然化作千丝万缕的金线,男子展开右臂,洁白如许的衣袖上便多了一只暗金丝线绣的凤鸟,为男子平添了几分华贵与霸气。 刚才那一剑就是出自他的手吗?那……是人能达到的速度吗? 男子手中的那柄剑,周身流动着暗华,一看就是柄绝世好剑,剑柄上镶了一枚金色宝玉,通体晶莹,看起来价格不菲。 宝剑惜宝剑,连枉清狂都情不自禁轻轻震动,白决摸了摸枉清狂,心道:你也想看他再出一次剑吗? 枉清狂似乎懂了他的想法,在他掌中晃晃。 白决轻轻一笑,从地上起来掸掸灰尘,对那凤衣男子的背影喊道:“喂,看剑!”然后一纵指,枉清狂出鞘,飞向男子。 凤衣男子听到背后的动静,皱了皱眉,当即拔剑回身,名剑钓秋水今日第二次出鞘,剑尖直挑来人要害,然而剑的主人在回眸地一刹那却骤然呆愣当场,素来稳若泰山地手指严重一颤—— 钓秋水问世以来,第一次失了准头。 第19章 一战成名04 裴谨的剑挑在了虚处,枉清狂则擦着他的脖颈转了一圈,又回到白决手上。 白决刚刚连他怎么出剑的都没看见,只觉快得不可思议,剑刺偏了也只以为是对方刻意为之,如果不是这样,枉清狂根本没可能近他身。 白决收剑退了两步,抱拳笑道:“阁下功夫不错,佩服佩服,哎,看你穿着不是澶溪宗的弟子吧,你的剑法师出何门啊?” 眼前这个男子的面容不知为何是虚糊的,白决揉揉眼睛,努力看了半天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他的问题抛出去半天,也没有得到回应,对方还维持着原状呆呆举着剑。 别是个傻子啊,白决上前两步,伸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喂?” 裴谨蓦地回过神来,退后了几步偏过头去,整张脸像吃了酸瓜,皱作一团。他怀疑自己在做梦,便捏了自己一下,有感觉的。 -- 第42页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梦里那个仙子皎皎如月,理应是兰心蕙质、高不可攀,而不是眼前这样上来就要打架,自来熟地嬉笑,问些愚蠢的问题,凑那么近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还把手伸到他面前。 澶溪再穷乡僻壤,连崖洲岛都没听过吗,他的服饰和佩剑那么好辨认,这人是装没见识还是真没见识? 他想象中的美人只有静若处子没有动若脱兔,何况美人怎可生于凡尘! 那就是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裴谨再次小心看了白决一眼,白决抱着剑苦着脸道:“你该不会既是个傻子,又是个哑巴?” 这绝不是梦中仙子!! 裴谨冷冷道:“离我远点!” “咦,会说话啊。等等……你声音好耳熟,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退后白决就往前走,甚至还想动手抓他,口中还喃喃,“一定是见过。” 裴谨却一振袖,把他推离几丈远,背过一只手十分严肃地呵斥:“轻浮!” 周遭金银台的修士们有的缓缓转醒,仍旧坐在地上发蒙,有的爬起来指着裴谨道:“看啊,那不是崖洲岛的服饰吗,金线纹的是凤凰,他他他他是那个崖岛太子爷?!” “怎么可能?!裴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模仿他的衣服定制的吧?” “那模仿的也太逼真了,谁有这样的好手艺,也介绍给我啊。” 白决听到周围的闲言碎语,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个不是别人,就是常听人提起的裴谨大神啊。虽然修士们多有质疑,但白决认为这个人就是裴谨,他刚才出剑那么厉害,还有那只赤火凤,那么威风。赤火凤可是很罕见的啊。 都说裴谨年少有为,天之骄子,白决总还想着将来有机会遇到一定切磋切磋,不曾想这人这么强,自己实在还差得远。 不过这下他理解裴谨为什么法术遮面了,一定是因为生得太丑,怕吓着别人,才好心为之。想到曾在中洲见过的裴谨画像,他对男子容颜的窥探欲立刻消失的一干二净。 “原来你就是……”白决还想再和裴谨说两句话,可他刚上前两步,裴谨就转身踏剑而去。 他那个离去的姿态,简直就像是落荒而逃,就像今天下午在薄暮空潭面对裴听遥的自己,白决惑然摊开两臂看看自己,问枉清狂:“他跑什么?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白决转念又一想,一定是因为周围的修士在谈论他,他不喜欢被人议论,所以跑了。 对,这样就合理多了。 但说起裴谨是崖洲岛的人,白决一下子就明白那股熟悉之气从哪里来了,崖岛快剑?师父说裴听遥的剑法很像是崖岛快剑,刚才他见识了裴谨的剑招,的确很像裴听遥和师父动手时用的一招。 他们的身量又差不多,因此白决才觉得熟悉吧。 不一会儿,金银台的奉使赶来了,与他一道前来的是澶溪宗主慕真。弟子们看见二人纷纷上前行礼,白决才知道那年轻女子就是一宗之主,澶溪几千年来唯一一个女宗主。 慕真和药门奉使没想到麻烦已经解决了,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刚才的场景,提到有个穿着崖岛服饰的人赶跑了发疯的灵兽。 慕真心里有数了,又问他们:“这些灵兽是谁引来的?” 她不久前把剑皇父子送去第七炉鼎处,不愿太多干扰就自行离开,先巡视一下金银台弟子们上课的情况。后来听闻这边灵兽霍乱,赶过来已经结束了,因为没看见实际情况,也没联想到是裴潇的仙草引来的灵兽,还以为是这里哪个弟子犯了禁。 金银台的弟子也迷惘不已,左看右看,最后看见了人群里最陌生又熟悉的白决,有人指着白决道:“他怎么在这儿?他不是聆玉章的人吗?” “我上次听说聆玉章有过一次树灵暴走,这次该不会也……” 合情合理! 众人把目光齐齐定在了白决身上。 白决:“??你们瞅啥?这次真不是我!” 慕真神色愈发严肃:“你就是白决?” 啊,敢情宗主都知道他了吗,他还真是大名鼎鼎啊。白决惭愧地笑笑:“回宗主,是我。但是不是我。” “到底是你不是你?” “白决是我,引灵兽的不是我。” 两人讲绕口令似的一问一答,慕真见他不正经,眉头越来越深,她先前在谒金门上见识过白决的诸多“劣迹”,剔除掉弟子们的个人情绪,也能大致了解是个有些顽劣的少年,听闻他取胜韩楚她也很不敢置信,更不敢置信的是刚刚得到消息,陶奉使收了他为亲传弟子。 白决身上一定有什么才华,使得陶奉使另眼相看,因此慕真也看重了他起来,有玩心她不反对,但哪里有祸事哪里就有他……很难相信现在他不是在撒谎。 须得敲打敲打。 慕真垂下脸来,肃然道:“白决,我知道你聪明,聪明要用在正途上。那地上还躺着你的乐器,上面残留着法术痕迹,你当我觉察不到那是驭灵术吗,你还说不是你?如果不是有人及时相救,你就不担心酿成祸事!” 白决转头在修士里张望了几下,指着其中一个道:“哎这位师兄,你出来说说啊,我是看你被金翅雀啄得苦,才奏乐帮你忙的,是不是?” 被他点名的师兄茫茫然看到前面的人分开两侧,为他让出视线,他立即看清了白决。只是这么一看就愣了,他完全忘了白决刚才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小师弟真好看啊”…… -- 第43页 他憨笑了两声,瞧着众人还看着自己,似乎在等自己发言,这才为难道:“小师弟你再说一遍……?” 这为难的表情落在他人眼中就是不愿帮忙撒谎的尴尬了,慕真声音抬高了一点:“够了。白决,亏了陶奉使方才还将你的名字报予我,给了你一个飞庐斗剑的参与名额。你性子若再不收一收,改改一身顽劣,我看那宝贵名额还是给了别人去吧!” 没想到白决眼睛一亮:“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慕真:??? 金银台的弟子们更是错愕不已,怀疑耳朵出了问题。 飞庐斗剑一直是岘山十六宗的传统比试,后来十六宗合为澶溪宗,这传统也保留下来,参赛共二十人,十个内推,另外十个要靠自己本事车轮战选出前十。十六个分支并不是每一支都有名额的,像他们药门就没有……报名的话得看运气。 剑门的名额最多,毕竟是最受重视的宗支。至于心门为何占了一个名额,自然是看在陶漱的面子上,分给薄暮空潭一个。 可是陶漱太佛了,弟子也没那么头铁,历次都是把那个名额让给别的奉使,当然,最后还是会心照不宣的落在剑门上。 他们不知道陶漱收徒的事,一方面吃惊这次陶漱用掉了这个名额,另一方面疑惑怎么给了乐门的白决。 更气的是,白决居然不想要这个名额??! 要知道输赢无所谓,反正第一都是内定。去了就是赚到啊,可以结识全澶溪最出色的同门,还有机会在各大奉使与宗主前展示自己,奖赏一定也是少不了的。 慕真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白决!” 她毕竟有宗主的威严在,这么一呵斥全部弟子包括金银台奉使都垂下了头,替白决捏一把汗。 可此时远处一道声音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慕宗主且慢。” 那声音刚响起时还很渺远,等落下后却好像到了众人耳边,前排的弟子恍惚发现宗主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袭白衣,材质华贵,在暮光下时不时闪烁出银色的微光,暗金线纹鸾鸟从柚子蔓延到胸口,风流倜傥,只是简单往那儿一站,自然流露出威霸之气,忍不住令人臣服。 弟子们呆若木鸡。传说在银华白衣上绣神鸟,乃是崖洲岛的独有风格,那神鸟更是可以活过来的灵兽。今日见了火凤还不够,现在又来了金鸾,若说崖洲裴谨还有人模仿,那绣金鸾可没人有胆子这么做。 因为金鸾一族的主人,是鸿元尊上,剑皇裴潇。 “尊上,你怎么过来了?”慕真愣愣看他,都忘了行礼。 裴潇道:“刚才那些灵兽,是我的仙草不慎引来的。我不熟悉岘山地貌,不知附近有那么多野生灵兽,一时大意。还好谨儿刚才及时止损,不过那孩子办了事就走,也没同你说一声,因此我特意再过来道个歉,慕小宗主,你千万别怪错弟子。” “原来……是这样。不不,尊上您不用道歉,是我疏忽,没告知您这些。”慕真赧然,转头看向白决,“白决,刚才错怪你了。” 白决见这个什么尊上特意过来帮自己洗刷冤屈,对他好感颇深,于是摆摆手:“没事没事。尊上,谢谢您啊。” 裴潇循声看向白决,这一看便是一惊,若非周遭都是小辈,他险些就要瞬移到白决身边凑过去看个清楚。 但他好歹想起自己身份,于是忍着站在原地,笑得不动声色:“你就是白决啊。” 白决一呆,怎么好像谁都知道自己似的? 那位尊上接着问他:“你同陶漱是什么关系?” 白决老实回答:“他是我师父。” 其余弟子闻言错愕不已。 白决又补充:“今天才拜的。” “哦……”弟子们想道,随即又茫然,“这也行??” 裴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当旁人想着,鸿元尊上真是和蔼可亲,连见着别的宗门的小辈都会关心关心,就听到裴潇问道:“你这么年轻,应该还没婚配吧?道侣呢,有吗?” 诸人的表情都有些崩裂,早听传闻说这位鸿元尊上于感情上颇为不羁,总是看上些比自己小好多的漂亮女修,后来成婚的那位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个辈分差很多的,可惜走的早。 可是鸿元怎么说也上万岁了,看上白决是不是太过分了! 就连慕真都张大眼睛,欲言又止。 终于,裴潇解释道:“别误会……” 众人立即就松了口气,原来有理由,对对对一定有特别的理由。 “我就是看他好看,随便问问。” 所有人:“………………” 白决可不知道眼前这位尊上都活了上万年了,他的样貌放在中洲也就是二十七八,最多三十出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只是被一个男子突然这么问,是有些好笑,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没有啊。尊上要给我介绍介绍吗?” 裴潇差点就想说“你看我儿子怎么样”,但是想到他估计还不认识裴谨,也不好太唐突,便迂回道:“好啊,你喜欢什么样的?” 白决半开玩笑道:“长得好看的。” 裴潇立刻说:“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众人的表情已经崩的不能在崩了,只觉得有一座座大山哐哐哐往他们头上砸。他们实在不敢用为老不尊来形容堂堂鸿元尊上,于是看着白决的眼神十分复杂。 -- 第44页 裴潇其实和裴谨是一点也不像的,见过他们二人的人都不信他们是父子。所以就连慕真都无法领悟,裴潇其实是想帮儿子说媒。裴潇当局者迷,偏偏觉得儿子是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崖岛一干仆人们都只能配合地呵呵说是。 裴潇对自己的长相还是很有自信的,只要白决说一句好看,他就能顺势说“我有个年纪大你一点点的儿子长得和我差不多……” 然而白决看着他的脸说:“不好意思啊,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所有人三度:“…………” 裴潇十分遗憾,但是不要紧,慢慢来嘛。于是他丝毫不受影响地换了个话题:“对了,刚听到慕宗主说你要参加你们澶溪的飞庐斗剑。” 其他人心道:转的一点都不硬,真的。 慕真顺便还想:尊上还知道我们澶溪的飞庐斗剑呢,真是受宠若惊。 裴潇道:“你是陶漱的弟子,一定不简单。”说话间他转向慕真,“看来你们澶溪的斗剑今年要有黑马了。” 慕真敛容道:“白决确实聪明伶俐,不过我们澶溪这一代的弟子比往届都要出色,他虽能得陶奉使真传,短短半年,未必能占着便宜。” 白决无语凝噎:太残酷了! 裴潇哈哈一笑,随手从囊中取出了一块金光闪闪的石头,仔细一看形状像头猪又像匹胖马:“慕宗主,那咱们就打个赌好了,如果他拔得头筹,我就把这麒麟兽送给他。反之,就给你吧。” 白决:哦,是麒麟啊。 其他人:麒麟???!!! 中天界坐骑灵兽以鸾鸟为首,其次便是麒麟和凤凰,再次是鹤。鹤都不是谁都能弄到手,这鸿元尊一出手就是大手笔,直接送麒麟这么珍贵的灵兽! 价值连城……不,无价之宝啊!崖洲岛真是财大气粗! 就连金银台奉使都看了眼红,忍不住想提醒鸿元尊上,我们这个飞庐斗剑啊,您是不知道,有个好听的别称,又叫做飞庐黑剑。因为黑幕是正常操作啊……第一按规矩会得到大量的修炼秘宝与仙草仙药,自然不能浪费资源,早就内定了顾汝兰了。 再说如果慕真馋那麒麟,让白决输掉不也是很容易的事。鸿元尊还是太天真了啊。 慕真其实也想直接告知,飞庐斗剑主要的作用还是激励弟子们修炼,至于资源分配,她不觉得那个叫黑幕,只是物尽其用,好钢用在刀刃上,为宗门培养综合素质最强的新一代人才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确实是内定好顾汝兰了,白决是必输的。 她刚想拒绝这个赌约,裴潇已经将麒麟金石扔进了她怀里,作风使然,对着慕真付以一个魅力十足的笑:“收着吧,他赢了就给他,他输了,给你也不可惜。” 慕真蓦地脸色一红。 裴潇觉得笼络小朋友笼络的差不多了,才对慕真道:“其实过来还有一件事,就是同你道别的,多谢你几日款待,我们也该走了。” 慕真连忙道:“我送送尊上。” 裴潇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决一眼,和慕真边说边御剑离开了金银台。 作者有话要说:  单亲爸爸鸿元尊:为了儿子我付出了太多 第20章 一战成名05 谒金门已经连续三日的热议云书,都和同一个人相关了。这个人,又是白决。 上一次害得鹿鸣仙客忙到头昏脑涨的人就是他,没想到才过去多久,这位老熟人又来火烧云上做客了。 仙客们只有一个疑惑:为什么每次在谒金门看见白决,都这么精彩! 这次热议的方向有三个,第一是千年来偏居一隅坐莲观佛的陶漱,收了白决为徒,还把心门唯一一个飞庐黑剑的名额给了他——陶奉使,你太天真。飞庐黑剑教决做人。 第二是崖洲岛万人景仰的鸿元尊上剑皇裴潇,去洛阳丹心楼论道的途中路过澶溪,破天荒来做客了,还就飞庐黑剑和宗主打赌,赌白决赢!赌注是一只麒麟兽!——鸿元尊,你太天真。麒麟珍兽拱手让人。 第三就更耸人听闻了,这位多情的鸿元尊,当着宗主、金银台奉使还有一众小辈的面,出言调戏白决!且未遂!——道友们,我太天真。白决到底何妨神圣?! 随便拿出来一条,说是造谣谁都愿意相信,可是由于白决过于传奇,八分不信也得掺杂两分犹疑。 而且当时目击者那么多,其中还有金银台奉使和他们宗主,少不得有金银台的其他弟子去和他们奉使求证。 据说奉使连续三天一直被不同人问同一件事,不止被弟子,还被其他奉使问……甚至还被其他宗门的好友问了!于是他烦了,直接亲自去谒金门发了云书,证实了这件事。 鸿元尊可也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下全中天界都快知道,他,鸿元尊上,路过澶溪宗当着人家宗主的面调戏了一个漂亮小辈。 比他上个夫人还小几千岁那种。比他儿子还小两百来岁那种!还是个男修! 这些戏文一样的云书被讨论的热火朝天,间或夹杂一些金银台灵兽暴走的趣闻。对白决恨之入骨的韩楚匿名其间,恶狠狠批判这个“劣迹斑斑”的小师弟。 他力图煽动:「这个叫白决的怎么走到哪儿祸到哪儿,真是个人间祸害!」 他也没想到,这么一条云书短短一夜间竟然引得无数人共鸣,被留在了谒金门正中间。如果大家都觉得白决祸害,从此对他避之不及,心生厌恶才好呢!韩楚兴冲冲地开始看云书底下的讨论。 -- 第45页 「就是啊,心门不是有一种幻术可以惑人心术吗,他是不是学了啊?不然怎么那么容易招大拿们喜欢呢。」 「他才入门多久啊就会那种高阶法术?我倒是听说中洲有些从玄门演变过去的巫蛊之术,他不是在中洲待了很久吗,说不定学了那个,简直无差别放蛊,我身边男修昨天聊天时都突然说他真好看。」 韩楚晕了过去,他说的又不是那个意思,这些人脑子里都是什么?他愤怒地想骂醒这些肤浅迷信的修士:「我是说祸!祸害的祸!不是魅惑那个意思!」 有人附和:「对啊,什么巫蛊术能把鸿元尊也给蛊了,可能就只是长得好看吧,何止祸人,再这样下去该祸世了。」 韩楚气到两眼一翻,口吐白沫。 这时一条新的回复发道:「上面道友胡说什么呢,脸好看的人多的去了,你说说哪个有他这种体质?」 韩楚:你懂我!! 那个修士接着发道:「所以问题关键啊,是气质!和脸!」 韩楚:你不懂我。没人懂我。 韩楚离开了这条讨论,去谒金门大门口重新发了条新云书:「人生,真是寂寞如雪。」然后封印了小结界,决定一个月内都不再打开看了。 * 白决和裴听遥才从月下章台出来,坐在公共灵兽马车上回薄暮空潭。马是飞马,脚程极快,也不颠簸。就是车没盖,是个下半圆,像只被砍一半的西瓜,坐在里面怪冷的,月下章台附近阴风实在大。 月下章台被苏紫下了结界,整座成十二个时辰都在黑夜里。他们摸黑找了一圈,也没寻着奉使苏紫,碰着个合欢门师兄,一问便说,苏紫行踪向来成迷,谁都不知道他在哪。那师兄似乎认识白决,好心说等他们奉使回来,会帮忙转告他来过的事。 帮裴听遥的事只好暂缓。自从三天前去金银台前夕,裴听遥忽然变回灵体,之后的三天都再没有找回真身。 在瓜车上,白决只好捡些有意思的话题讲给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剑灵大人。 “你那天见着那位尊上了吗?我后来看谒金门才知道,他原来就是剑皇啊,他都一万多岁了真是看不出来呢。” 裴听遥撑在西瓜沿上懒懒散散地:“我在睡觉。” 白决自顾自地说下去:“他那件衣服真晃眼啊,我没见过谁穿白衣穿的这么晃眼的,那衣服的材质不知用什么做的,说是白色,有时候日光一照,又像是银色。还有金线绣的那只大鸟!好大一只!翅膀上每一根羽毛都看得好清楚……” 裴听遥当着他的面变出一团棉花,然后把耳朵堵上了。 白决:…… 算了,剑灵大人现在不睡觉时肯跑出剑外透风就已经很进步了,而且裴听遥现在的作息和他越来越接近,晚上一起睡,白天醒了就能一起活动,不能一次要求太多。 西瓜车回到薄暮空潭时,白决发现那里还停了一辆四人座的飞鸟车,看车号似乎是从澶溪城飞过来的。 奇了,薄暮空潭向来无人问津的。 两人往里走了些,忽然听到小孩哭喊的声音。白决一听就听出来是他小师兄郭旻的声音,赶紧快步赶去浅滩,见是三个带剑的修士在欺负郭旻。 其中一个腰间别着一枝紫云英,手上还拿了根苜蓿草叶编成的发绦,脚踩在郭旻背上和其他两个修士嬉笑。 浅滩边的草丛里,薛谅抱着头蹲在那里不出声。 白决拈了个剑诀驱枉清狂出鞘,枉清狂飞到三个修士那里转了一圈,就把他们三个的腰带削断了。 拿着发绦那个捡起掉地的紫云英,对白决的方向怒目而视,一看是他反而愣了。枉清狂仍在嗡鸣,微微一动,三个人捂紧裤腰带惊慌退后。 白决道:“滚开!” 那三人互觑几眼,犹豫片刻,调头跑了。 临走前还指着地上的郭旻和草丛里的薛谅:“算你们走运!” 他们走后,薛谅才从草丛里爬出来,冲着三人离去的方向破口大骂,一个脏字都不重复。 白决扶起郭旻,替小朋友拍拍衣裳上沾到的砂石,发现他手臂上多处磨破皮,再掀起裤腿一看,也多有淤青,白决心生不悦,对薛谅道:“大师姐,你一个大人,怎么好意思自己躲起来叫小孩被他们欺负啊。” 薛谅哇一声就哭了:“我才是小孩啊,我比他小啊。” 白决被她哭的手忙脚乱:“啊?你有话好说别哭……你多大?他多大?” 薛谅道:“我就两百多岁,他今年就满六百啦!” 白决:……那我就是婴儿。 白决看了看郭旻,不敢相信他有那么大。通常来讲修士修到一定境界,样貌就不会发生太大变化了,比如剑皇活了万年看上去也就和千年前一样,那阶段通常产生在像薛谅那么大的时候,郭旻的修为显然还没到。 薛谅解了他的惑:“他有病。心智和身体都还停在八十多岁。” ……原来修真界的八十多岁长这样。白决掐指一算,觉得自己在中洲的年龄折算过来,也能有个一百六十来岁了,和裴听遥差不太多呢! 怪不得当初所有人都说他结丹期太晚了! 白决无言以对,看着傻不愣登的郭旻和梨花带雨的薛谅,最后无助望向裴听遥。裴听遥隔空用灵力拉起他的手:“我们走了。” -- 第46页 薛谅看见白决对着裴听遥抬起手,还以为是要裴听遥去拉他的意思,自己便抢先一步上前握住了白决的手:“小师弟!你要参加飞庐黑剑对不对?” 白决吓了一跳:“啊?对,对啊,怎么了大师姐。” “那,你想不想赢嘛。”薛谅挑挑眼睛,充满暗示。 白决盯着她,上一刻还哭天抢地,这一刻就眉飞色舞,半晌,他忽然问了句非常跳跃的话:“你两百多岁为什么是大师姐啊,咱们薄暮空潭就没有资历更长的人了?” 薛谅道:“以前有啊,但是修心门的大多不是自愿来的嘛,没什么出息。所以都想尽办法转派系,有的还转宗门了。于是我就熬出头,成了大师姐。” 白决:“原来如此。” 薛谅手忽然一疼,被空气中一道气劲打中,松开了握着白决的手。她转头看见裴听遥面色不善地看着他,还以为对方嫌她啰嗦,便加快语速道:“所以我们薄暮空潭很容易被欺负的,你看今天那个卫珣就常来欺负我们,小师弟,既然你也是心门一份子了,你是不是有责任保护我们?” 白决:“师姐我先去修炼了哈,再见。” “作为交换!我就告诉你一个飞庐黑剑的秘密!”薛谅喊道。 白决背影果然一顿。 他回过头来,似乎在思考薛谅话中价值:“哦?” 薛谅笑道:“飞庐黑剑的赛制你了解过吗?二十个人,十人为一组,两组进山对决。最后的第一只会在胜组中决出。每届都不例外有黑幕。今年顾汝兰那组是内定好的赢组,十个人的人选也已经定了,最佳组合。小师弟,你想不想赢他们那组嘛?” 裴听遥眯着眼睛危险地看她:“难道你有办法?” 白决也摸摸下巴:“嗯……没有人想输吧?但是胜负乃兵家常事,天意从来高难问啊。” 薛谅对他挤挤眼睛:“都说了黑剑黑剑,什么天意,是人意啦。比如让跟组仙师放放水啊,在规则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给内定组透露一下地图啊……这么说吧,我们小旻,”她一把搂过郭旻,拍拍肩,“据我打听,这次的两个跟组仙师之一叫郭沛,是小旻的表亲。如果……师弟你懂吧。” 白决:“我不懂。” 裴听遥脑袋一歪,冷脸睥睨着郭旻:“他的表亲又不是你的。” “哎呀!我的意思就是小旻的意思嘛。”薛谅用手肘戳戳郭旻。 郭旻就点头:“是啊。我可以帮小师弟啊。” 薛谅看出来裴听遥不好相处,只能对白决讨好地一笑:“别看我们小旻智识比常人慢了点,他也是什么都懂的,就是慢了点而已。到时候让他给仙师打个招呼……你懂吧。” “我不懂。”白决依然这么说,“打个招呼……让我在的组赢?” “嘿嘿嘿嘿……”薛谅假笑了几声,道,“打个招呼,给你创造个相对公平的环境,好给你个赢的机会嘛。” 白决:“哦。” 裴听遥:“嘁。” 薛谅:“喂!这样也比毫无机会强啊!黑幕太过分也是不行的好不好。就算帮顾汝兰那组黑幕,也得是他真的有实力。” 白决非常默契地和裴听遥并肩调头走:“我考虑考虑吧,多谢大师姐好意。” “哎呀小~师~弟~!”薛谅像一根面条一样缠住了白决,吊着他的胳膊晃来晃去,“这样吧,也不要你替我们出多大风头,就,卫珣抢走了我的发绦,绿色那条,你看到了吧?你帮我从他手里抢回来,我就帮你这个忙,怎么样?挺划得来吧!” 这次又是一道气劲,直接大力把他从白决身上扒下来推开。她就是再迟钝也品出点什么了,惊慌失措地看着裴听遥,然后替白决捋了捋被她弄皱的衣袖,保持住了距离。 “取发绦啊?”白决反复摸着下巴琢磨,“也不是很好办啊。澶溪城那边高手如云,他不一定能落单吧。再说被人发现我闹事,又要谒金门一日游了……” “哎呀一回生二回熟,你都游几回了。没什么的,上榜光荣。”薛谅道,“小师弟你这么厉害,你道侣也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不是道侣……哎说起来上次那个是误会师姐你听我和你解释!不要匿名在谒金门乱发云书,当我不知道是你吗?!” “哈哈哈哈好好还不是道侣,还不是。那这个事就这么定了?你拿发绦回来,我就叫小旻去和仙师打招呼。” “我再想想……” “别想了,欸师弟你看,前面是不是站着个人,好像是个漂亮姐姐。”薛谅左前方一指,白决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见一柳衣女子回过头来,冲他们这边一笑。 走近了些,薛谅才一惊,压低声音道:“是他!月下章台苏奉使……他怎么在这儿。” 苏紫这次穿了一身水绿衫裙,头戴花簪,眼尾用花汁拉长,还画了半只蝴蝶。他一开口,便是媚态横生的女声,对薛谅和裴听遥道:“二位,我有事找白决,可否回避一下?” 薛谅立即道:“没问题,苏奉使慢聊,我先告辞。”末了还撞了白决一下,给他施了个“艳福不浅”的眼色,但在看到裴听遥的眼神后,又兔子一样溜没影了。 苏紫满意一笑,又看向裴听遥。 裴听遥寒着张死人脸:“有什么事,直接说。” -- 第47页 第21章 一战成名06 苏紫拨弄了一下鬓角特意留出的一缕碎发,斜视着裴听遥:“你是哪门的弟子?我怎么没有印象。” “呃,”白决怕裴听遥开口气着苏紫,抢先道,“澶溪弟子那么多,苏掌门不至于每个都有印象吧。” 苏紫鬓边的手指滑到了唇边,抵着媚笑道:“好看的我却一定有印象。”然后他点了点裴听遥,“又怎么会错过你?” 虽然是夸,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白决干笑了两下。苏紫开始低头玩弄自己殷红的指甲:“算啦,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不赶你走了,你爱听就听吧。” 白决松一口气,悄悄给裴听遥打眼色,叫他别毒气冲天,见谁都怼。结果苏紫下一句就说:“白决,你想不想和我双修啊?” “滚。”裴听遥还是把这句说出来了,在白决出声前。 苏紫脸霎时一沉,掀起眼皮,眸中有戾色闪过,声音也一下变锐利了:“我又没和你讲话。” 两人间的气氛不知怎的就剑拔弩张,白决这个闹事常客反倒是最想息事宁人的那个,他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对苏紫笑道:“掌门,我不是合欢门的,混修不太好吧?” “又没叫你混修。”苏紫脸上阴转晴,变化之快令白决唏嘘,“快活事而已。我们合欢门的道法,向来是利人利己,我绝不会让你吃亏的。怎么样?” “利人利己?”裴听遥露出不屑,“那么采补之术又是哪个门的?” 苏紫的手轻轻搭在了白决胸口,吓得白决背挺得笔直,一动不敢动,但他的手只是暧昧游走在衣领处,没有力道:“我才不干那么缺德的事呢,双修啊,就是两个人都要快活才行,这是我的人生信条啊。白决,你信不信我嘛?” “苏、苏掌门说的真有道理,我支持。”白决缓缓的抓住他的手腕,再缓缓的拿开,“但是我,哈哈,哈哈,以苏掌门的条件,想和你双修的人一定从月下章台排到薄暮空潭,不差我一个,是不是?” “还是你不喜女子?”苏紫眼睛一眯,被拿开的手腕一翻,自行削掉了长出来的指甲,接着他整个人的骨骼喀吱作响,身体竟然原地拔高了几寸,脸上的媚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邪气,他愈发凑近了白决一些,声音完全变为年轻的男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说给我听,我都满足你,好吗?” 白决被他这当面大变身给惊到了,好奇心驱使,他没有第一刻躲开苏紫,反而仔细去看他的身体,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喉结,苏紫笑容愉悦地反握住白决的手,引领着他往下走。 白决立刻把手抽出来了。 他自己还没退后,后领就被裴听遥给抓住,整个人被扯了回去。 苏紫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腕,视线订到了裴听遥身上:“我对好看的人,耐心也是有限的。” 裴听遥冷笑:“那你对自己,想必全无耐心?” 苏紫脸色登时一变,流光一闪,他就从原地消失了。白决一回头,就发现他出现在了裴听遥身后,苏紫手中多了一只刀环,无话不说削向裴听遥。 裴听遥反应也快,顷刻回身,黑袍一振用气劲将他推开。 两人一言不发地缠斗在一起。 苏紫毕竟比裴听遥多些修为,很容易占到上风,但裴听遥的路数苏紫也从没见过,他似乎没发觉裴听遥是灵,可能以为碰不到对方是对方法力高深。 裴听遥这也算占了个便宜,能伤到灵的多是术法伤害,比如通灵道、乐道、药道,苏紫的招式是用环,除非他的环用三味真火淬过,或是附着大量灵力在上面,否则挨着裴听遥也是不痛不痒。 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法拿下对方,苏紫怒道:“你不是澶溪的弟子!你是哪儿来的?白决,私自带外人来澶溪宗可是要受罚的。” “那么私自来骚扰其他门的弟子要不要受罚?”裴听遥回敬他。 白决头痛不已,他还想向苏紫请教稳固剑灵真身的办法,可苏紫和裴听遥第一次见面就大打出手,怎么可能还帮他。 看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白决生怕他们谁受点伤,都不好办,他冲苏紫喊道:“苏掌门,刚才不是还在说双修的花样,怎么突然就不说了,我还想多问问你呢。” 苏紫一听,勾唇笑了:“怎么,你想通了,愿意试试么?” “是啊!”白决道。 苏紫立即在裴听遥足前划下一道法障,收了武器降到白决身边,语气也温柔下来:“真的?那我就不同他计较了。” 裴听遥一拳击碎了法障,厉声道:“白亭玉,你敢答应他试试。” 白决心急地朝裴听遥挤眼睛,却被苏紫逮个正着,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连忙道:“不是,我,我说真的。不过有几个问题想先请教掌门。” “好啊,你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喜欢什么样,苏掌门都可以满足我啊?”白决试探地问,“可是我这个人品味比较怪,不喜和常人双修,倒是对灵类啊那些的感兴趣。” 裴听遥忽然也安静了。 苏紫睁大了眼睛,静默看了白决半晌,咋舌:“没……看出来,你的口味这么重。” “重……重吗?”白决其实是想干脆说剑灵,这样就能顺势问一问如果剑灵的真身不稳定之类的问题,可是苏紫刚和裴听遥动过手,万一他这么一说反倒点醒了苏紫,让他发现裴听遥的身份,那就不妙了。所以话到嘴边临时收住,只说是灵。 -- 第48页 灵类……很少是人。因此苏紫才一下子没讲出话来。 “还好还好,你放心我不是歧视你,只是有点惊讶,你看上去没那么大胆。”苏紫捂嘴笑,附到白决耳边低声,“不过这样更好,我喜欢胆子大的,可以让我多试些花样。” 白决一抖,不由往后退了退,避开苏紫热切的目光,继续道:“而且,我不喜欢那些修为太高的灵类,可是修为低的呢,往往连幻出实体都掌握不好,你说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啊苏掌门?” “那得是修为多低啊……你就不能,找可以稳定幻形的吗。”苏紫有些呆滞。连幻形都做不到的灵,也太原始了吧。白决这可不是口味重的问题,按照丹心楼修订的灵类保护律法,和那一类灵双修是违规的吧…… 白决尚未察觉自己引起的误会,一心只想不把特征说的那么明显,免得被听出问题,所以尽量宽泛一点。 倒是裴听遥以掌抵唇咳嗽了两声:“修为高的,也有些掌握不好幻形。可能是其他原因。” 白决疑惑地看了裴听遥一眼,这家伙每次出言不是明着怼人就是暗搓搓怼人,很少有这么好言好语参与讨论的时刻。不过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借着裴听遥的话顺势道:“没错,我以前就遇到过那么一个,他已经够厉害的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真身不稳定,苏掌门,合欢门有办法吗?” “你还……和那样的灵实践过啊?”苏紫持续呆滞,“那你有没有试过修到一半他真身没了。” 裴听遥:“……” 白决:“不不不不是我没有,我就是担心这个嘛,哈哈。所以苏掌门有办法吗?” 苏紫叹了口气,低头拨弄自己的腰带:“不是说想和我双修试试吗,怎么说起别的灵了。” 白决:“不是你问我什么口味吗,我就实话实说来着。” 苏紫幽怨地抬头看他:“这么说我不是灵就没戏咯?” 白决:“呃……这个……” 裴听遥:“你没戏,别想了。” 白决:“求你闭嘴。” “哎。”苏紫了无生趣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你刚才的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 “真的!?”白决振奋了起来。 “但是我告诉你,你得给我点好处吧,不然白来一趟。”苏紫伸手在白决肩窝点了两下。 白决刚兴奋起来现在又萎靡了:“……呃呵呵,那苏掌门想要什么好处,我看我给不给的起。” “放心,你给得起。”苏紫神秘一笑,“你知道采补之术有个讲究……” “你刚才还说那种缺德的事不做。”裴听遥冷冷插话。 苏紫瞪他一眼,道:“我说的采补是最正规的那种,不是被妖魔化的那种。” 白决再度插进他们两人中间,隔绝两人视线:“啊你说你说,别理他。” 苏紫哼了一声,续道:“采补本来是说修合欢道的修士,通过吸取他人身上的精气提升自己的修为,一个人只要活着每天都散发无数的气,是正常的新陈代谢,在触碰、使用过的物品上也会留下。吸取适量原本是对那个人无害的,也不一定要用那种极端方法加快修炼。” 白决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呢?” 苏紫绕着他走了半圈,忽然伏在他肩头在他耳后嗅了一下:“你的味道我就特别喜欢。你身上的气很特别,很少见,一定能助我修炼,突破瓶颈。既然你不愿意和我双修,那我只好慢一点,用最原始的采补术咯。” 白决不自在地推开了苏紫:“苏掌门的意思是,你想要一点我用过的东西?” “嗯,比如穿过的衣物……”苏紫还想再贴上来,这次白决被拉到了裴听遥身边。苏紫懒得再和他动手,就重重哼了一声。 白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薄暮空潭的道服是紫色间白色的广袖长袍三件套,每个人就发了两套,给苏紫一件,他固然可以一直用净身术,但是他还是更习惯换着穿。 他想了想,摘下木簪放到掌心:“这个可不可以?” “非常可以。” 白决只觉得掌心一凉,像是被风拂过,那木簪就没了,然后重量一加,掌心之物变成了一枚玉简。 苏紫已经拿了木簪扬长而去,声音越来越渺远:“玉简上有你要的答案,你好好研究,不懂的来月下章台问我,不过下次见我,要用新的东西换哦,比木簪更贴身的东西。” 第22章 一战成名07 白决得来了玉简,迫不及待地展开看,结果率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文字,而是配图。令人面红心跳的大胆的图。 他“啪”一下合上了玉简。 裴听遥挑了挑眉:“怎么?” 白决嗫嚅道:“苏掌门是不是会错了意,我问的是稳固真身,他,他……” “写了什么?拿来我看看。”裴听遥伸出手索要玉简,“说不定是你笨,没有理解。” 白决干脆利落地将玉简收进怀中:“晚点再看吧,今天还得去见师父,师父说今天要教我心道的入门心法。” 白决说罢就朝陶漱的茶室走去,便是在拜师时的瀑布边上。白决后来发现山林后有一条栈道,不用御剑或者骑飞兽也可以上去,之后就不再劳烦裴听遥。 “心法那些的还用师父教?你自己不是看书就会了吗。在聆玉章时不就是那么学的。”裴听遥跟在他身后,十分不满。 -- 第49页 “师父教的和书上不一样嘛。再说心道高深,光藏书就有几千种体系,自学入门是迫不得已,有师父带不是更好?” 白决使了登云诀,足下生风,飞速爬上天栈,陶漱果然已经泡了茶静候在水席中了。 白决立即朝裴听遥比了噤声的手势,自己规规矩矩走进水席,落座在陶漱对面,安安静静先沏了一壶新茶。 这是陶漱的规矩,上课前先静心。 裴听遥就撑在云锁上逗那两只仙鹤玩,时不时看一眼白决。 白决听讲时认真得紧,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求知欲,千奇百怪的问题也多,陶漱讲一句,能勾出他十个八个问题来,但每个陶漱都会认真回答,往往回答了前三个,后面白决就可以举一反三了。 这么聪敏的人,当初为什么正儿八经说要把灵丹给他,任他随时取都可以。小修士刚入道没多久,对一切事物都有新奇劲儿,不像活腻了吧。 平时见了师兄师姐也有说有笑的,真不像初见时在城头上杀人夺剑、叛国而逃的小将。 刚来澶溪宗那会儿,几乎每天晚上白决都做噩梦,有时叫将军的名字,有时是别人的。裴听遥还以为他做了亏心事心中有鬼,可是现在看着又觉得不像。自从结丹以后,他的梦也越来越少了。 想到这里,裴听遥又朝白决那边望去。 陶漱在给他讲解幻术,幻术是心道中很重要很基础的一节,起步也要非常谨慎,如果地基没打好,幻术用到后来容易反噬。 不知道为什么,白决的兴致似乎并不高。 裴听遥靠近了些侧耳去听。 陶漱道:“破障是心道的必修,无论你走哪个方向何种体系,都要经过这一环,白决,你必须打开那道门,走进去,直面它。” 白决却道:“任何法术使用起来都有风险,只要用的小心一点不就好了?如果会被障住走不出来,那早晚都会发生,何必急着自己撞上去。” 陶漱摇头:“被动和主动的区别,心境会不一样。” 白决垂着头:“那如果克服不了,弄巧成拙,心障反而变强呢?您昨天不是还讲了顺其自然的道理吗。” “那是你没做选择时。学幻术就是做选择,尽人事方能听天命,”陶漱看着他,叹息道,“这样吧,今天这节我看还是推迟到下个月再学。如果连你自己也信了那是永远破不了的魔障,那你就不要学幻术了。自伤的概率太大。” 白决皱了皱鼻子,不高兴地嘟哝:“师父就是不信我能用好。” 陶漱缓缓拂过茶桌,清理掉了茶具:“好了,今天教的你先回去消化消化吧。明日再来,不要迟到。” 白决起身拜别。 裴听遥见白决转身就走,连他都不打声招呼,心生疑窦,跟了上去。 走到寝居前白决也一语不发,裴听遥忍不住问:“喂,你怎么了?和你师父意见不合,吵架了?” 白决转过身来,看了他半晌,忽然一挥衣袖,那紫色袖袍带了一阵清香,晃得裴听遥一走神。 脑海中莫名其妙想到苏紫说的: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 裴听遥晃晃脑袋,看见白决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嘴角还带着笑,更加奇怪:“你干什么啊?” 白决停在他面前,忽然探手抓他面门,裴听遥仰头,下意识伸手拂开他手,却拂了个空。再一看,白决原来还站在原处,隔了几米,背着手得逞地对他笑。 “怎么样?被唬住了。”白决得意洋洋地道,“哼,师父不让我用,我偏用。我这不是用的很好嘛。” 裴听遥撇嘴:“要不是没对你设防,就刚才那小把戏,第一下就被拆穿了。” “难道我用前还对别人大喊我要用幻术了啊?” 白决转身推门进屋:“连你都中了,看来今晚我有把握对付那个卫珣。” 他一进屋就不顾形象,随手扯了腰带,褪去长袍外衫,踢掉靴子,瘫倒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裴听遥跟着他走进来:“你要用这个和他过招?得了吧,谁给你的自信。还不如求我帮你忙。我再说一次啊,我中是我没想着防你而已。” “谁要和他过招啊,他成天都在澶溪城,还从来不落单。”白决盘腿坐在床上,从枕边翻出一袋甜樱果,“能不动手就解决的事干嘛动手,你说是不是?他晚上睡大觉的时候,难道也想着防我?” “你的意思是,去偷?” “是拿,拿回来!那本来就不是他的东西。”白决义正言辞,顺便丢了枚果子进口中,闭上眼睛露出陶醉的表情。 裴听遥忽然也觉得嘴有些淡,他盯着白决沾染着红汁的嘴唇看了半晌,才慢慢道:“你确定你能用好?那个陶漱,我虽然看他不顺眼,但他有两下子,今天没听错的话他不让你用吧。” “就悄悄潜进去偷个小东西,又不打架,能有什么问题。”白决舔了舔嘴皮,“再说,不是还有你嘛。剑灵大人,你今晚不早睡吧?” 裴听遥闻言舒展了眉目,轻微地勾了下嘴角:“看心情吧。” * 三更灯火,月上柳梢。 澶溪城作为十六分支中最忙碌的一支,修士们是有夜课的。白决从薛谅那儿得知,今晚卫珣所在的寝区有一半以上的弟子都有夜课,而他正好放课回来,正是劳累时,应该哪都不会去。 -- 第50页 这正合适白决用幻术潜入。 隐身术属于低等法术,在人多的地方用很容易被识破,但幻术的群体性更强,一个幻境范围地撒出去,白决就能顺利进出卫珣的住所不被察觉。 恰好到了夜课换课的间隙,白决就趁着卫珣的舍友出门的功夫溜进了他屋子里。 剑门不愧是剑门,连寝区都比其他门豪华,不过因为剑门弟子人太多,所以一个寝居要住七八个修士。 卫珣的屋子此刻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另一个修士也没有夜课,但那修士真是勤奋,现在还坐在榻上修炼,不像卫珣,回了屋子连净身术都还没用,靴子也不脱,就直接扑到床上躺下歇息。 白决内心很是嫌弃,但卫珣躺着不动更容易让他找东西。白决踮着脚轻声走过去,小心地在卫珣身上翻找。 卫珣居然片刻功夫就睡着了,甚至打起鼾来,跟头死猪似的完全没觉察身上动静,于是白决胆子大了点。 然而卫珣那个修炼的舍友突然睁开了眼,转过来看向白决。 白决心提到了嗓子眼,当即定住了身形。那个舍友眼神犀利,望着他的方向久久不动,白决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看见自己了。 他谨慎地退后了一步。 舍友的目光没有跟过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转回去重新闭上了眼。 白决松了口气,可能那舍友就是被卫珣的鼾声吵到了吧。他继续上前翻找,一不小心还碰掉了卫珣腰间的紫云英。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那舍友倏然又睁眼,从怀中摸出一物丢向白决,嘴上喊道:“天运地滞,转轮无废,破!” 哪那么容易破!白决登时为幻境加注了灵力,用枉清狂打开那丢过来的东西,往后一翻跳出窗外。 可修士丢来的东西像长了眼睛,跟着白决飞了出来,用力一震,把白决绊倒在地。 白决回身一看,那是一件发着紫光的盘状法器,盘上刻了一轮月亮,此时在阴晴圆缺不停变化。 法器力道雄厚绵长,恐怕是什么厉害人物赠给那修士的,不是白决可以抵挡,白决与之抗衡片晌,终于顶不住“哇”地一口吐出鲜血,幻境跟着破碎了。 裴听遥瞬间从枉清狂里出来,俯身用灵力托起了他:“你没事吧?” 白决不甘心,还要再起幻境,但法器紫光大盛,忽然摄住白决心魄,白决的眼瞳跟着闪过一片紫光,神情一呆,竟是反被控制住了。 法器主人跑出屋来,一看到白决就愣住了:“是你?”他在薄暮空潭见过白决和韩楚的对战。 他赶紧阻止紫盘,但他自己似乎都控制不好法器,收了半天也没收回去。 裴听遥墨玉色的眸子杀机陡现,发狠瞪向法器,剑光一闪,法器摔在了地上,紫芒明灭片刻,彻底熄灭,修士跑过去想捡起它,仔细一看,法器竟是碎了。 他胸中大震,看向裴听遥:“阁下何人?” “汝兰,发生何事?”卫珣被中庭闹声吵醒,跑出来就看到舍友捧着破碎的法器和一黑袍男子对峙,黑袍男子怀中躺了一个修士他见过,正是薄暮空潭的白决。 “白决怎么在这儿?!” 许多不明就里的修士们都围了过来,问这边怎么了。 裴听遥见毁了法器,白决依旧目光呆滞,没有清醒的痕迹,厉声问顾汝兰:“你对他做了什么?” 顾汝兰往白决跟前走了几步,被裴听遥横剑拦下。他道:“让我看看他,化虚盘只是抵制幻境的神器,没有伤人的功能,但如果硬用幻术对抗,可能会加重反噬,他这个样子好像是被幻境反噬了……” 裴听遥略一犹豫,枉清狂已经自己从他手中跳出来,给顾汝兰让开路。顾汝兰扶住白决的背,用化虚盘的碎片试着召唤了一下残余的法力,引出了几缕紫光来。 白决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不再呆滞,有了神情,却是张皇满目、凄然痛苦地伸手四处乱抓。 裴听遥还是灵体状态,他抓不着,于是转而抓住了顾汝兰的衣襟,祈求道:“不要……不要杀……他们……”说话间竟落下泪来。 顾汝兰还没见过有人哭得这么可怜,甚至有点……动人,且还在他怀里,白决这幅样子和初见那次远远的一眼判若两人。他呆呆地想替白决擦眼泪,却被一道气劲猛地弹开,坐倒在地。 顾汝兰迟钝地抬头见裴听遥瞪着自己,但他连责怪对方都忘了,一时间说话都不利索:“他,他好像还被魇着,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得把他拉出来。” “醒醒,看看我。”裴听遥蹙着眉头低声道。但白决眼中看不见他,好像越过他看见了什么骇人的场面,拼命摇头,身体缩成一团。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卫珣把顾汝兰扶了起来,问他:“汝兰,那不是白决吗?你对他干什么了?” 顾汝兰怔怔道:“我没,是他……” 裴听遥忽然抬头对顾汝兰道:“他如果有事,我不会放过你。看好周围别让人碰到他。”说罢,他咬破食指和中指,念了句口诀,将血点在白决的眉心,跟着也闭住了眼睛。 “你要进他的幻境?不可!你们俩可能都出不……”顾汝兰阻止不及,裴听遥已经入定。他有些茫然的左右看看。 卫珣拽拽他袖子,小声道:“汝兰,白决的师父可是陶漱啊,你就算看他不顺眼,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啊。” -- 第51页 顾汝兰抿了抿唇,忽然横剑,以白决为中心在他们周围画了个圈,扬声道:“你们没课吗?有夜课的去上,否则我挨个记下明日报给师父。没课的也回屋去,这里和你们没关系。” 修士们虽然想看热闹,但也不敢违逆这位剑门首徒,你推我搡的渐渐散开了。 顾汝兰转头对卫珣道:“你也是。” “喂我说汝兰……” “回屋去。” 卫珣撇了下嘴,悻悻转身。 “等等,”顾汝兰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拿了他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顾汝兰: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真的是他先动手的 第23章 金风玉露01 裴听遥进入了困住白决的幻境,发现是在一片雪域。 雪地结营十里,穿着铁衣的将士们围在篝火边上靠鹿酒取暖,或许是刚打了胜仗,喝醉的士兵引吭高歌,惹来一片叫好。 寒彻骨的风雪中还有一群用锁链串着,衣衫单薄披头散发的俘虏们,被人赶着往一处走,有的人冻僵倒在雪地里,被踢了两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裴听遥走了几步,蓦地看见一袭紫衣的白决站在一团冷掉的柴火堆旁,望着一个方向。 “喂。”裴听遥跑到他身边喊他,叫了半天,他也没有任何反应。裴听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看见了一个白决。 这个白决是当年还在中洲的少年人,将士打扮,手里还拿着剑。有一对俘虏跪在他面前,白决颤巍巍举起利剑,刺向了其中一个。 “住手,住手!”紫衣白决朝那个少年大喊,可是这片幻境里没有人看得见他们两个。 白决手中凝出长虹,用力朝“自己”掷过去。法术徒然炸裂在空中,无人察觉。 “这是幻境,快点和我出去。”裴听遥挡在他眼前,一伸手,竟然触碰到了他,于是便更紧的握住白决的肩,摇晃了一下,“醒醒。” 白决打开他的手,又往那边走了几步。 将军在白决的耳边大笑:“下手啊,快点,否则两个人都去死!你不是想救人吗?给你这个机会啊!哈哈哈哈——” “动手啊白亭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你要看着他们两一起因为你死掉吗?” 裴听遥一怔,而紫衣白决已经冲到剑前:“白亭玉,你有本事就杀了你旁边这个人啊!杀无辜者算什么本事……” 少年白决闭上眼睛,泪水滑落,剑已穿过紫衣白决的身体,斩杀掉了其中一个人,血溅三尺。 紫衣白决跪了下来,抱住了头:“反抗不了,你就自己去死好了啊,你自己怎么不去死?” “白亭玉你醒醒,这是幻境,是幻境!” “不对,我还不能死啊,还不能死。” 幻境陡然一变,两人转眼来到了城楼下。裴听遥仰头一看,发现这就是自己当初从剑中醒来,初遇白决的那天。 是白决在阵前杀了大将军,夺走枉清狂叛逃的那天。 将军在和敌方将领洽谈交换战俘的事,这一次身边没有站在白决。放眼望去也没有少年白决。 裴听遥看了看雾沉沉的天色,幻境比那天还要阴冷百倍。 紫衣白决忽然在城楼底下喊:“别信他!别开城门!他才不管城里百姓的死活,他在诈你啊!” 然而城门还是打开了,不同于真实的那一天,这次城楼上没有杀掉将军的白决,有的只是举刀冲进城内大开杀戒的修罗。 “明明已经降了……他们明明已经降了……为什么还要屠城?”白决喃喃,“我们被俘的士兵也还在他们手里,将军也置他们于不顾了吗?” 裴听遥接住摇摇欲坠的白决,盖住他的眼睛:“这不是真的,你那天阻止了他的。是你阻止了他,白亭玉。” “将军为什么要这样?”白决还沉浸在痛楚中,也不管裴听遥是谁,抓住他的就问,“为什么啊?” “他泯灭人性不是一天两天了,白亭玉,你后来不是杀掉他了吗?” 裴听遥看着白决这个样子,心中滋生了些莫名的感觉,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白决阵前叛变是这个原因。他在剑里一觉睡的久,连那个将军都不那么熟悉,中洲人的寿命太短,短到一觉醒来,剑就可能换了个主人。 可是过去无一例外,拿到剑的中洲人,受不住剑中的戾气,很容易被勾出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他们残暴无度,凶戾嗜血,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即便如此,觊觎宝剑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他曾以为白决也是那一个。 他头一次这么想安慰一个人,不止是要带他离开梦魇,就只是想好好安慰他。 他把白决抱紧了些,用自己都想不到的轻声细语缓缓道:“都过去了,你没错,不要胡乱惩罚自己了,快醒来吧,好不好?” 白决慢慢扯下了他捂着自己眼睛的手,怔然:“醒来?” “嗯。这里是你的幻境,你忘了吗?你已经离开了中洲,去修仙了。”裴听遥耐心道。 “我离开了……对了,我离开了……”白决喃喃,“可是这就是上天要惩罚我吧,才让我回来的,我杀了好多无辜的人啊……我还杀了百灵。” “百灵是谁?”裴听遥问。 “是个好姑娘。”白决道,“她给我烤过肉,还有面饼,可好吃了,她还教我唱歌,教我羌语,还教我吹觱篥,可是我杀了她。” -- 第52页 “你那时没有选择,是将军逼你的不是吗?你不杀她,她也会死,会死更多的人。”裴听遥摸了摸他的头。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动手的时候就知道。可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将军偏偏选择我……”白决再度痛苦地捂住了脸,表情都扭曲在一起。 裴听遥掰开他的手指,捧着他的脸道:“因为你勇敢啊,将军知道,才故意选择你。他就是要你折服,你怎么能认输?” 白决呆住了,他忘了挣扎,任由裴听遥握住了自己的手,一遍遍打开蜷缩的手指,与他十指紧扣,裴听遥是那么坚定。 周围的杀喊声渐渐地弱下去了,连乌云都散开一些,幻境中出现了一道光门,裴听遥知道,那是离开梦魇的出口。 可白决仍然有些犹豫。 裴听遥道:“你别忘了,你还答应我帮我离开剑里的。你就躲在这里面,让我自己想办法吗?” 白决摇了摇头,怔怔道:“我答应你的。” “那就是了。” 裴听遥牵起白决往窄门走。 走到门口时,白决停下来问他:“你真的觉得我没错吗?” “当然。” “如果是你,你会原谅我吗?” 裴听遥明白了,那些人是否谅解,才是白决难以走出噩梦的原因。他想起白决曾经把他当做是冤魂的集合体,以为他在剑中,就是剑下亡魂。他固然可以就假装自己是,对白决说“我原谅你”,这样就能快速把白决带离梦魇。但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我不知道。” “我不是他们,我不知道。但他们的生死也没有选择,不是你的错,就算他们怪你,不打算原谅你,也不是你的错。” 裴听遥指着两人面前这道窄门:“若世间真有一扇定罪门,惟一身清白方可通过,你已经在门外了。白亭玉,既然走过去,就不要再回头。” 中洲世人皆骂他罪恶滔天,唯有裴天遥告诉他,那清白之门,你走过去就不要再回头。 白决怔了许久,终于笑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迈开腿,跨出了那道幻门。 * 白决缓缓从幻境中醒过来,眼神逐步清明,他往四周一看,自己还躺在人家寝区的中庭,裴听遥用灵力托着自己。 还好没有其他人围观,不然又要谒金门一日游了。 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摆,然后看到了顾汝兰。 “白决师弟,你没事了?”顾汝兰手中还拿着一条绿发绦,白决一眼就认出是薛谅被抢的那条。 白决揉了揉太阳穴,迷惑地看向裴听遥。 裴听遥却睨他一眼:“看什么?拿过来啊。” 顾汝兰忙双手奉上发绦:“在下顾汝兰,卫珣是我师弟。方才得知他抢了你的东西,这便归还于你,我代师弟道歉。” 原来他就是顾汝兰,那岂不就是飞庐黑剑里的对手?白决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几眼,接过苜蓿发绦笑道:“顾师兄客气了,卫珣做的事,你道什么歉。你如果真能管着他,就叫他以后少来薄暮空潭找麻烦。” 顾汝兰显然不知道卫珣还是这种人,闻言一怔:“是。” 白决抵唇咳了一下:“你的那个法器……不好意思啊,怪我学艺不精,那个多少钱啊?我赔给你。” 顾汝兰道:“不用了,是我家人送我防身的,却不想无意伤了师弟,碎就碎了吧。” 又是个有钱人!白决感慨。 裴听遥扯了白决一下:“赔什么赔,你钱多?没叫他赔你就算好了,说够没,走了。” “喂你上次在赌局里赚了不少吧?!好歹靠我赢才赚的,不说分我点……” “哪次你偷买零嘴不是我掏钱,白亭玉你真好意思。” 顾汝兰看着白决离开的身影下意识叫了一声:“白师弟……” 但是两个人吵得正凶,没听见他的声音,并肩越走越远了。 顾汝兰回到屋中,卫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铺上看话本,见他进屋一个打挺坐起来:“哎?怎么失魂落魄的,刚才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和白决动起手,是不是他来试探你深浅的,因为你是他斗剑的对手?” 顾汝兰自顾自坐回自己的位子,盘腿凝息闭眼,没理他。 卫珣撇了下嘴,躺了回去,抖了抖话本,边打哈欠边道:“对了,桌上那个玉简是你掉的吗,刚窗边捡到的。” 顾汝兰睁开眼来,卫珣指了指桌子:“我放那儿了。” 顾汝兰走过去拿起玉简,疑惑地摩挲了两下,鼻尖飘过来一阵幽冷的清香,与白决身上的如出一辙。 他手指缓缓抚过玉简光滑的表面,展开了几枚,忽然停顿下来,一犹豫,最终还是合上了玉简,收入怀中:“嗯,谢谢。” 第24章 金风玉露02 白决一直到从澶溪城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才发现苏紫给的玉简丢了,恰好裴听遥催他拿出玉简一同研究一下,他顾左右而言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暂时也不是很想翻那个玉简,想是不小心落在薄暮空潭的哪个角落,过两天自己就出来了。 陶漱的教学进度很快,还给了白决很多天材地宝辅助他修炼,进步速度如有神助,乘鲲驾鹏一日千里。 陶漱本以为光是幻术基础这个“破心障”就得要个数月,没想到白决一夜间就融会贯通,顺利渡过最难的阶段。 -- 第53页 正好近日有个下山历练的机会,是剑门奉使冯友春带队,领着十几个剑道弟子去岘山附近的城镇扫清作祟的妖邪,顺便让各个分支也跟了几个需要锻炼的弟子,陶漱就把白决也交给了他。 既然是锻炼,冯友春当然不打算出手,仅仅是跟队保护弟子们安全。这次作乱的是一批玄门散户,出发前要先给修士们讲讲安全防护措施和对付邪道的办法。 白决只好起早赶去澶溪城的修堂集合。 去了才发现队伍里有熟人,韩楚、卫珣和顾汝兰都在。韩楚见了白决就跟见了鬼,躲得远远的假装没看见,卫珣想到上次在薄暮空潭被白决吓走,也有点皮薄,倒是顾汝兰竟然对白决点了点头,让其他人大跌眼界。 顾汝兰一直想找机会把玉简还给白决,只是他修炼的课程非常满,冯友春对他要求高,他平时挤不出时间,没想到却在此时重逢,他心里还有点欢喜。 冯友春在前面讲玄门的危害,说他们不修内丹,多用一些“契约”来驱使鬼、灵、甚至是人,这次主要就是有玄门驱鬼扰民。 白决听得心不在焉,正在打瞌睡,就被顾汝兰撞了一下,提醒他:“白师弟,你要好好听讲。” 白决应付道:“我知道我知道,玄门我熟。除了契约还有五行道和相术呢。” 顾汝兰霎时惊讶,欲言又止半天,最后还是转回头先听讲。 讲到后半程,白决实在困得要死,趁着冯友春不注意偷偷溜出了修堂。他一出来,裴听遥就也从剑里出来了,靠在树上懒懒道:“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回薄暮空潭研究一下玉简。” “哎呀,谁知道冯掌门讲得就这些嘛。我不但知道,我还学过呢。” “你闭嘴吧,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会邪道法术。” “连你也觉得是邪道啊?” “我是按你被人发现以后的说法。”裴听遥翻他一个白眼。 “那个玉简……” “你干嘛三句话不离玉简。”白决叫道。 “废话,没身体的又不是你,快点拿出来让我看看写了什么。” 顾汝兰走近他们的时候,听见两个人又在吵架,玉简长玉简短的,让他足下一顿。 白决道:“我看过了,其实也没写什么有用的,你就别看了。” 裴听遥:“你那么笨真的看懂了?合欢门奉使给你的东西怎么可能没用,一定是你没看懂。” “怎么没看懂!懂的不能再懂!” 合欢门奉使?苏掌门?苏掌门的玉简又为什么要给白决呢? 顾汝兰退后了两步,把身影隐在树后,苦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拿出玉简,展了开来。 * 白决和裴听遥吵着吵着就忘了还要回去听课的事,直接坐飞马车回了薄暮空潭。一落地白决就美其名曰要专心修炼,叫裴听遥自己哪凉快哪呆着。 裴听遥也没兴趣看他枯燥的修炼,白决去水席,他便去附近的林子里凉快。总归没法离剑太远。 白决刚一打坐没多久,那只恼人的肥鹤就跑了出来,白决瞪着它道:“你最好别来烦我,不然我拔了你的毛。” 肥鹤大叫:“好哇你这没良心的白眼狼,刚刚下面有人找你,我好心把他带上来你还要拔我毛!我要告诉陶漱!” 说完就蹬蹬蹬跑走了。 白决回头一看,云栈口确实上来一个人,居然是顾汝兰。 “顾师兄?找我什么事?” “白师弟,”顾汝兰隐含怒容,手中亮出一样东西,“这玉简可是你掉的?” 白决张大了眼睛,迅速站起来:“是我的!怎么会在你那,你没……”没看是不可能的了,脸色差成这样。 白决假装没发现他生气,假笑两声:“啊,是不是那天不小心掉在澶溪城了,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多谢师兄帮我送回来,辛苦你跑一趟。” 顾汝兰将玉简背到身后,躲开了白决,一把攥住他手腕:“这上面的邪门东西你绝对不能试,你我虽非同门,但也都是澶溪宗的师兄弟,我怎忍见你自甘堕落,你这就跟我去面见掌门,认错然后销毁了这玉简。” “哪个掌门?”白决傻眼,他哪知道这顾汝兰这么大义凛然,忙拉住他,“别啊师兄,不是什么邪门东西,就是讲些普通的和灵类双修的窍门……”他越说声音越小。 顾汝兰怒道:“你当我从没听过把人做成炉鼎吗?你还说这不邪门!” “不是做炉鼎,当然不是!”白决指天发誓,“我看那种丧心病狂的东西干嘛,这个看上去有点像,但是你看,上面不是说用仙芝捏一个人偶吗,那个只是为了给真身不稳固的灵找具假身。” 原来顾汝兰只是误会了上面的内容?白决稍微松口气,如果是这样,解释清楚就好了:“不信你可以去问苏掌门啊,这个就是他给我的,他堂堂一门奉使怎么会干那种事情?” 顾汝兰蹙眉:“当真?可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个,你不思心道,反而看些和灵类双修的东西,你还是和我一起去面见掌门、不,宗主吧!苏掌门竟会给你这些东西,我不能眼见你落入歧途。” “没有,我又没有和灵类双修!我不就是看看吗?看看都不行吗?师兄,你从来不看春宫图的吗,这个就和那差不多啦!好奇嘛,我去哪里认识什么灵啊?” -- 第54页 见什么宗主啊!这顾汝兰是哪里冒出来的古板? 周奉使后继有人啊这…… 白决眼睛一转,趁顾汝兰不备劈手去抢夺玉简,但顾汝兰反应极快,立即纵身退了开去和他拉开距离,白决追了几步,“哎哟”一声,假装绊倒在地。 他揉着自己的脚踝道:“顾师兄,我脚扭了,好疼啊。你快过来扶我一把。” 顾汝兰果然一惊,赶过来蹲下,扶在他腿上:“怎么了?白师弟,你也太不小心,我帮你看看。” “哎不行不行,别碰,很疼,师兄,你背我去茶桌那坐下,我想坐下。”白决一边卖惨,一边偷瞄他手中的玉简。 顾汝兰古板是古板了点,为人还不错,当即就背过身去:“好,你上来。” 白决猛地扑到他背上使了个千斤坠,夺过玉简往后一翻,笑道:“多谢顾师兄物归原主,宗主我就不见了。” 顾汝兰反应过来为时已晚,气到无言,白决观他本意不坏,心里也颇为过意不去,就道:“顾师兄你放心,我真不是用来做坏事的,就是看看而已,苏奉使可以作证的,我向你保证。” 顾汝兰几番踌躇:“真的只是看看?” 白决疯狂点头。 顾汝兰看了他看天,终于沉沉叹息一声:“好吧,我信你,但如果我发现你用这上面的办法做人偶为乐,到时候说什么也要禀告宗主,绝不姑息。” 白决继续点头:“嗯嗯,我发誓。” 就算做人偶也是为了帮裴听遥,不是为了寻欢作乐……不算撒谎! 白决见顾汝兰终于肯放过自己了,才展开笑容:“顾师兄,我送你下云梯?” 顾汝兰摆摆手:“不必了,你今日好好准备,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下山了。” 白决笑道:“好,明天见。” 他这么一笑,顾汝兰耳根有些泛红,步调不协调地走到云栈边,回头看了白决一眼,垂下眼帘,低低地道:“明天见。” 送走了这尊大佛,白决拍拍胸口,回过身子,蓦地被前面抱臂而立的裴听遥给吓到了。裴听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那儿看了多久,沉着的脸比刚来的顾汝兰还黑。 “喂,裴听遥,你是不是故意吓我啊!你什么时候来的?”白决问。 裴听遥冷笑一声,陡然抬手,白决下意识后退,脚下的水面都被术法炸了起来。裴听遥接着朝他丢出一道又一道气劲。 “你发什么神经?!”白决边躲边喊。 “我打断你的腿,好让你那师兄背啊。”裴听遥阴阳怪气道。 “你那时就在啊?那你还不出来帮我!”白决气鼓鼓。 “我帮你?我看你挺开心的。” “开心个屁,要不是我机灵,这会儿你就该看到我罚跪在澶溪城不知道哪个破地方了。” 白决像只猴子似的四处乱跳,命途坎坷的玉简又摔在了地上,裴听遥缓步走过去,将它捡起来抖了抖,白决伸出了阻拦的手,却又在裴听遥威胁的目光下缩了回去。裴听遥展开玉简看了起来。 看都看了,白决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你……你看到了,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这个难度太高了……还是等历练回来,我再去月下章台问问苏掌门有没有别的方法。” 裴听遥慢慢看完,扣上玉简,指尖在玉面轻轻的敲:“仙芝也不难找吧,不是正好要下山吗。除了这个,其他的东西正好我都有。” 白决表情有些奇怪:“不是说那个……是说……” 裴听遥似乎丝毫未领悟他的意思,挑了挑眉,示意他有话快说。 白决感觉自己张不开口,被一直盯着,硬是往下说:“不是还要用到玄门专用的炼丹炉吗,金银台那几个肯定不行。” 裴听遥更加疑惑:“明日下山正好是除玄门,抓住一个,征用一下,是什么难事?” “那我不是没把握吗,操作看着怪难的。”白决抬高声音来掩饰心虚。 “失败了就多试几次呗,你还是知难而退的人?” 裴听遥抖了抖玉简,把它重新卷好,没有还给白决,而是收进了自己袖中。 多……试几次?白决光是想想,就想不下去了。要投入丹炉的还有一种材料,是一种收集精气的法器,法器好做,但是精气,玉简上说,需要在欢愉的时刻取得。像是普通物件上沾染的,纯度不够。 玉简上写的是二人合欢……也不知道光裴听遥自己行不行…… 白决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裴听遥已经走到了他后面,他是忽然感到脖子被冰冰凉的东西挨到了,才猛地回神,侧头一看,就是剑灵大人近在咫尺的脸,白决的心漏跳了一拍:“裴听遥?” “嗯。”裴听遥的眼睫像只小扇子,掩盖住了深邃的眸光,替他伪装出几分良善无害,他如玉的脸庞虚枕在了白决肩上,慵懒地喊白决的中洲名字。 突如其来的亲昵使得白决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过去不是没让裴听遥这么近的距离接触过,但这次他就是说不出的心虚。 “这两天总有预感又可以拿回真身了……等我变回来,”裴听遥轻轻在白决耳边吹了口气,尾音低沉喑哑,“我们就双修吧?” 作者有话要说:  白决(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你DIY不行吗……? 第25章 金风玉露03 -- 第55页 陶漱发现,白决这几日听学都心神不宁,老像是在躲着什么,问他他又谎称没事。 修习上,他这个徒弟从不打马虎眼,而且这段时间进步神速,比他预计的还要快,唯独心事一天比一天重。 他提醒了白决两次,如果有心理上的压力可以去细草香闲看看,白决支支吾吾地应下来,第二天修炼照样是那个状态。 白决作为他唯一的亲传弟子,理应好好关心一下,于是这天他忙完,就去瀑布洞帘里的寒玉窟探看白决。 寒玉窟是他专门开辟的用来修炼的地方,里面的一切都是用极川之镜的冰棱打造,普通人走进去不出一瞬就会被冻成冰块,修士如果不时刻提息,也会抵御不住低温,因此非常适合修炼。 几个心门资深弟子都还没去过,那里长年是借给别门弟子用,现在给了白决,为了让他以最快速度提升修为,陶漱命他直接搬去窟中住下,就连睡觉也要睡在里面那张寒玉床上。 起初白决自然受不了,偷偷跑出来好几次,被陶漱发现直接在洞窟门口设了结界,想跑也跑不出来。 陶漱穿过瀑布,走近洞口,本以为看到的会是白决盘膝修炼的景象,万万没想到,寒玉床上坐着两个紧紧相依的人。 白决的气息紊乱,眼睫上都结了霜。抵御寒玉窟的寒气需要把呼吸频率调整到一个特定的节奏,一旦岔了一次气,不调整回来很容易像现在这样被寒气侵袭。 黑袍剑灵抱着他替他取暖,自己对这寒窟倒没什么感觉,可见修为不浅。 这可就是舞弊了,陶漱要白决在寒玉窟中修炼,为的就是要他自己想办法抵御寒气,结果他想的办法就是投奔裴听遥的怀抱? 再看裴听遥,压根没觉得自己行为对白决有什么不好,甚至暧昧地摸了摸白决的脸,凑过去亲他。 白决偏头躲了一下,因为冻着行动有些僵硬缓慢,裴听遥不依不饶啊算了裴听遥你还是住手让本章通过吧头疼。 “好了裴听遥,你还让不让我修炼了?再这样我走了。”白决的脸颊发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什么。 “洞窟就这么大,你走去哪儿?”裴听遥轻声笑,“不是说好等我拿到真身我们就……” “谁和你说好了!” “你们说好了什么?”陶漱终于忍不住走前一步,提示二人他的存在。他看上去不是会动怒的人,可此时一掌拍出,掌风落在寒玉床上,把床角削下一层冰屑。 “真没想到,为师在寒玉窟外设下结界,倒成全了你二人好事?” 白决被他师父这一掌吓得不轻,踹了裴听遥一脚,拢着衣服从床上爬下来,跪到陶漱面前:“师父,没有的事……我刚才就是修炼完有些累,才稍微休息一下的。” 白决以为陶漱是为他没专心修炼而动怒,可没想到陶漱拧着川字眉看向裴听遥:“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是灵,他是人,你不该如此。” 此情此景,还真有点像捉奸在床,比起解释他和裴听遥不是那么回事,白决心头升起更大的违和感,陶漱可不像个不开明的师父,正相反,他比澶溪宗任何一个师父都开明,否则也不会接受混修的白决。 退一万步讲他和裴听遥刚在真的在干什么……他是没想到陶漱会反对。 他修心道又不是无情道,就连管教最严苛的澶溪城,都没说不让自由欢爱?况且灵和人不能相恋已经是万年前的旧教条了,现在的修真界哪还有这种观念? 这种奇怪的念头占据了上风,白决忍不住问:“师父,为什么?剑灵已经是灵类里最契合人的了耶,他们祭剑之前也是人呢。” “他不是剑灵。”没想到,陶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白决、甚至是裴听遥都露出惊讶的表情。白决是因为他想不到裴听遥不是剑灵还能是什么,裴听遥则是诧异陶漱知道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白决呆呆看了眼裴听遥:“什么意思啊师父?” 陶漱揉了揉眉心,摇头叹息:“你先起来吧。”他给白决施了一道暖身决,白决果然感到好多了。 陶漱道:“我近日查阅典籍,并写信问了几个研究灵类造诣颇深的好友,我们一致认为,考虑到最极端的情况,裴听遥也不是剑灵。” 裴听遥眼眸一动:“那我是什么?” “很有可能,是灵识。”陶漱道,“你是某个修士三魂七魄中,其中一魄凝结成的灵识,机缘巧合,被封印在剑里。你被剥离主体时,这把剑一定就在身边。” “什么?!”白决错愕不已,“修士的魂魄竟然可以分离成灵识吗,为什么要分离呢?” 陶漱解释道:“有些冷门的道法有这种分离灵识出去炼化得道的方式,这是一种可能。还有可能不是主动分离,而是被什么妖门或鬼门的奇诡之术重创,这种可能性比较大,因为炼化灵识通常目的性很强,主体不会放任灵识不理,而裴听遥显然不知道主体的存在,我猜想,主体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灵识吗……”裴听遥低声喃喃,垂下的眼瞳如一颗黑曜石般深不见底。 “离开主体对灵识有什么危害吗?”白决急着问。 “危害肯定有,但这种情况太罕见,我还不清楚,需要再和朋友写信探讨一二。”陶漱见裴听遥自己反而不怎么表示,白决却很替他担忧,便安抚他,“我有一位崖岛的朋友,活得算比较久了,或许他见识过,我会写信问问他的建议。” -- 第56页 白决点点头,替裴听遥致谢:“劳烦师父了。” 他心里有诸多疑问,乱糟糟地占据脑海,一时都不知道先问哪个。裴听遥是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倘若他只是修士的一缕灵识,就意味着他会离开枉清狂,回到主体里吗?主体和灵识同根同源,可既然两个人谁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究竟还算不算同一个人呢? 如果,裴听遥融回主体,还会记得如今发生的一切、做过的事、遇过的人吗? 裴听遥一直缄默着,现在终于开口:“这么说,我幻出真身,是夺得了本体的身体,如果我想要彻底拥有呢?” 陶漱定定看着裴听遥,他从他眼中看到了冷漠的坚定,仿佛自己才是主体。理论上灵识不是完整的人,回归本体才是最终归宿,可裴听遥非但不打算问问如何回归本体,反而在想如何争夺身体控制权。 他现在就是实体的状态,如果他以这个状态第一回 遇见陶漱,就连陶漱都不会看得出,他和其他修士有什么不一样,更无法想象到他只是灵识。 这样的灵识,恐怕会让主体头疼不已。 从伦理上讲,陶漱也不可能帮助裴听遥抢夺主体的身体,他更多的是想帮他找到主体是谁,好让灵识早日归位,免得两厢受苦。 这也是他反对白决和裴听遥太过亲密的原因,这事儿徘徊在修真界律法的灰色地段——和灵识欢好算不算违背本人的意愿呢? 即使那个灵识自我意识再盛,也无法忽略有本体的存在,如果本体非常不乐意,他们的行为自然也会受到道德谴责。 陶漱没有回答裴听遥的问题,白决对他师父的意思也算领会了,一时间沉默不语。 陶漱点到为止不再多说,撤下寒玉窟的结界,对白决道:“你先去后山的观月潭里养养身息,那潭水有集中精神的功效,回来再继续修炼,不准再偷懒。” 白决垂下头:“是,师父。” 陶漱走后,白决自是对着裴听遥一阵唏嘘:“没想到啊,居然是这样。你要不要回想一下枉清狂过去的主人里,有没有哪个姓裴的修士,师父不是说分离灵识时剑一定在跟前吗,说不定就是剑的哪一任主人呢。” 裴听遥侧着头翻转自己的手心手背,仔细看了一会儿,轻蔑地笑:“想他干嘛?我就是我,关旁人什么事。” 白决却显然耿耿于怀:“……我们还是不要太越界了。” * 后山的观月潭,本是心门十二潭中最清幽的一潭。可是它此刻并不宁静。 白决除去外衣泡在潭水中,以为可以宁心静气了。他还特意把枉清狂留在寒玉窟,独身一个过来。 可他忘了裴听遥已经不是灵体的状态,有身体时他完全拿得走枉清狂,因此跟着白决过来了。 裴听遥把白决的话当耳边风,进了潭水从后面抱住一心想要修炼的小修士。 白决像个出家数年了悟净理的佛,无论后面攀附上来的是什么妖孽,也闭着眼睛不为所动,裴听遥就像是那个上天特意派来撩拨他心神,测试他求道之心是否坚定的妖精后面的字被作者吃了不要替它们难过。 裴听遥一下子被逗笑了:“睡一觉确实能增长修为呀。” 白决的脸腾地红了,他们俩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的确都是能增长修为……但他只想一个人修炼好吗! 可裴听遥现在用行动逼他承认:不,你不想。 白决啊你真的不想画外音戴着小红锁语重心长地说。 空潭一池月碎。 裴听遥……呃病中垂死惊坐起什么这都不能写好了再次下毒手剪掉小裴戏份。而白决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那收集法器都还没有做出来,帮什么帮!这次算怎么回事! 他还没质问,……问什么问写不出来 白决刚才把师父的叮嘱抛在脑后,这会儿才清醒一点,提醒他:“我觉得我们还是该等师父那位崖岛的朋友回信以后,确认你现在的状态究竟算怎么回事才好……我心里很难没有顾忌。” 裴听遥掐了掐他的脸:“你师父知道我跟本体抢躯壳,写信肯定也是探讨对付我的好方法。那个人不回信才好。” 白决道:“别这么想,我肯定不会同意师父对付你啊,师父顾念我,也不会那么做的。他一定只是想找出让你脱离枉清狂的办法。” “你想得倒美,他为什么帮我?” “他是我师父啊,”白决道。 “天真。”裴听遥这样说白决,自己却孩子气地拽了一下对方的头发,在白决吃痛喊出来以后,又帮他揉了揉头皮,低下头亲吻了那绺发尾,“我们的事不要告诉你师父。” 这一点白决没反对。 裴听遥抱着白决上了岸,白决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闷声道:“可是顾师兄看过玉简,他会不会发现你的秘密,我做出木偶来盛你的灵体,他如果发现肯定要揭穿,你是剑灵还好说,偏你是灵识,到时候师父一定也要阻拦……” “这个时候还想别人?”提起顾汝兰裴听遥就莫名不高兴,他,“明天下山你离他远点,他发现不了。” “嗯……”白决的确是顾不上想别的了,他抖着手背抹了下眼角,分不清滴落下来的小水珠是潭中水还是自己已经哭了出来。 明天还要早起下山的呀……他十分委屈地想,然后小水珠砸落得更凶了。 -- 第57页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6章 金风玉露04 翌日一早白决果然睡得死死的没起来,还是郭旻和薛谅跑来敲他的门把他叫醒,说是冯友春派人来催他下山。 这种组队历练本来就不等人,换了别的修士就失去这次机会了,但谁让陶漱面子大,白决是他的徒弟,因此冯友春格外关照。 白决赶紧整装佩剑,赶去和下山的队伍汇合。 裴听遥昨晚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今天就特别好说话,白决让他先藏进剑里别露面,他就照做。 白决这一迟到惹来许多人的不满,尤其队伍里还有个结过仇的韩楚。 一行人来到玄门作乱的小村落,村长接待他们住下,用中洲食物款待他们,可是修士们早就辟谷,并不需要进食这些,村长不了解,见他们不吃还以为是准备的不周全,愁容满面,唯独白决领受了好意,吃的还挺香。 他吃饭时,韩楚携同几个剑门和乐门的修士坐在他边上不远处聊天,他们嫌弃这村寨破落,还拿那种饭食招待他们。 修士们声量并不小,一点也不避讳白决,甚至有意叫他听见。 白决把一个白面馒头举到眼前,和它对话:“啧啧,贵修真界真是不知人间疾苦,没听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完一口咬下去,嚼的有滋有味。 修士们露出鄙夷的目光。有个聆玉章的弟子抱着胳膊嫌弃地打量村落,一边道:“不是说来杀邪道的么,怎么刚才讲半天尽是些丢了鸡鸭鹅的琐事。我们来这难道是解决这种小事的?” 白决夹起一片牛肉,对着肉深情款款道:“真可怜,你这一生的苦难在有些人眼里全是小事呢,只是真遇着大事,怕那些人又担不起。” 乐道弟子指着他喊:“你再说一遍!” 白决奇怪地睨他一眼:“我跟牛讲话,你插什么嘴?” 那个弟子想发怒,又畏于白决是打败过韩楚的人,他修的本来就是辅助系法术,是凭着站在人群里才这么有底气,叫他放过白决当没听见又不甘心,便只有打嘴炮:“呵,原来是我们乐门的白师弟,哦,不对不对,白师弟已经被赶出聆玉章了,只能去薄暮空潭可怜兮兮的修毫无前途的心道,苦得只能对着一片牛肉讲话啊。” 白决竟赞许地点点头:“对啊,我好苦,不想在聆玉章对牛弹琴,还要在这里对牛肉讲话。” “你!”他差点冲上去质问,你一个学心门的凭什么瞧不起乐门?结果白决一身写意地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就把他钉在了原地。 明明只是被看了一眼,他竟然觉得后背生寒。 “哎算了算了……别理他,有疯病。”他的好友拉了拉他,让他回来坐下。 韩楚其实也不想和白决起冲突,他摸出传音鸟对周围人笑道:“行了别管他,我给你们听个好笑的。” 他弹弹鸟喙,出来的声音竟然是宋杳杳的,犹豫中带着点羞赧,一连好几条都娇态毕露,内容像是关切心上人。 周围人爆发出哄笑:“这个宋杳杳真不要脸,这样死乞白赖舔着曲师兄,结果曲师兄都不正眼看她!” “何止啊,她就喜欢勾三搭四攀附剑门的弟子,之前还总和韩师兄套近乎呢,后来一副清高的模样不和咱们来往了,谁知道私底下是这种姿态!哈哈哈!” 白决“啪”地扣下碗筷,站起来踹开凳子:“你们说谁,再说一遍?” 韩楚耸肩一笑:“哟,不乐意听啊?不就是你的老熟人吗?怎么,莫非她也勾搭过我们白师弟,你现在要为她出头?” 白决冷笑:“韩楚,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把污人清誉学的个通透。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那天在薄暮空潭挨打的感觉?” 韩楚不自觉抖了一下,随即高声道:“白决你少在这里嚣张!师父和顾师兄还在里面打坐呢,再说我污什么了?刚才哪句不是她自己说的,哦,对,那女人连顾师兄也没放过,也没少献媚呢!哈哈,你们不愧是师姐弟,你那套别是跟她学的吧?” 白决一抬手,韩楚就猛地横剑挡在胸前:“白决你想清楚!你要闹事回头我师父把你赶回澶溪宗,让你回自己师门闭门思过去!” 白决用牙咬了下舌尖,点头笑道:“私斗违规,我不揍你,我叫你们剑门高徒过来评评理。” 韩楚叫道:“汝兰才不管这闲事,你少去打扰他。” “我看他挺爱多管闲事。” 白决甩下这句,就掠过茅屋,冲进后面村长安排的住宿,里面一些修士古怪地看着他,他一间房一间房扫视,最后在最里面那单间找到了顾汝兰。 顾汝兰盘膝坐在榻上,听到动静睁开眼,见是白决微微一愣:“白师弟?” “别修炼了,跟我走一趟。”白决上前抓住他就把人往外拉。顾汝兰被他拽下榻,低头看了看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温和道:“怎么了?” 白决把他一路拉到韩楚他们面前,指着道:“顾师兄,来,我问你答,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宋杳杳的聆玉章女弟子。” “汝兰,你别理他!他发癔症!”韩楚见白决真把顾汝兰带来还有点意外,顾汝兰修炼时是谁都不能去打扰的,扰他他也不会理人。 顾汝兰皱了下眉头:“认识。怎么?” -- 第58页 “她有没有勾引过你。”白决硬拽着他的胳膊,叫他别去管韩楚。 这用词让顾汝兰眉头更深:“没有。白师弟,你怎么能这么说。” 白决对着韩楚冷笑一声:“听到了?” 韩楚咬牙道:“是汝兰迟钝,汝兰你成天只知道修炼,哪知道接近你的人都什么心思。” 顾汝兰道:“韩兄,此话不妥。” “你们都听到了?”白决瞪着那群和韩楚为伍的修士们,“你们韩师兄是造谣惯犯了,上回在聆玉章偷袭我,还反污蔑我勾引他,结果露出马脚被罚了呢,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们掌门也叫过来对峙?” 顾汝兰诧异:“韩兄,白师弟此话当真?” 修士们也面面相觑,韩楚脸涨的通红,左右瞪视:“别信他的!”他瞪过去时,修士都尴尬地不敢与他对视,白决连冯友春都搬出来了,看样子不是假的。 “顾师兄,刚才说宋师姐勾引你的话也是他说出来的,你说说,你们澶溪城出了这种败类要不要罚啊?”白决扯他袖子。 顾汝兰看着韩楚的反应,眉头紧锁:“我去请示师父,若白师弟所言非虚,韩兄,你该罚。” “聆玉章那次都罚过了你还请示个屁!”韩楚急道。 白决拖了声长长的“哦”。韩楚这是自己承认了。 这下他那些好友更显尴尬。 顾汝兰瞬间沉下了脸:“罚这次你不长记性。你现在就回房间抄三十遍澶溪戒规。” 他和韩楚虽然是平辈,但他是首徒,有一定权力,韩楚气愤地咬紧牙关,他了解顾汝兰说一不二的性格,知道这个人不会看在他们是同辈的份上网开一面,因此只能捏着拳头丧气道:“是。” “还有,叫他把师姐的传音记录抹除掉。”白决小声提醒顾汝兰,“他偷了师姐和另一个人的传音记录,刚才就是拿着那个断章取义。” 声音虽然低但韩楚也听到了,他怒视白决:“白决你——” “韩兄。”顾汝兰挡在白决面前,“既是偷的,自该抹掉。” 韩楚看了看顾汝兰,又看了看白决,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怒极反笑:“顾兄,我提醒你,离这姓白的远点,免得道心不稳。” 他说罢振袖离去,剩余那几个修士也不敢直视顾汝兰,低着头各自散了。 白决对他们的背影扬声道:“今天的内容要是让我在别的地方听到,下次我不介意违规私斗。” 顾汝兰不满地看他一眼:“白师弟,私斗是不对的,你不可如此。” 白决扭过头,撇着嘴:“那就任由他们欺负我喽?” 顾汝兰抚住他的肩,认真道:“从现在起你就跟在我左右,直到回宗门前,一步也不准离开,无人敢欺负你。你也不准私下找人斗殴。” 白决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慌忙道:“大可不必吧顾师兄……我自己没问题的!” “你惯爱招惹是非,跟着我我才放心。就这么定了,回去修炼。”顾汝兰不容分说地拍拍他的肩。 白决仰天,叫苦不迭。他还打算趁晚上偷偷溜出村落,好去收集炼制人偶的材料呢。这个顾汝兰是专门来制裁他的正义使者吗?也太体贴了点! 教人如何不泪垂。 * 到了晚上,韩楚终于把他那三十遍戒规抄完了,抄的手都酸了。顾汝兰还放了一面通相镜来监督他,简直丧心病狂。 他讨厌极了顾汝兰,奈何他是首徒且家世不凡,若非如此,韩楚也懒得接近他,可是同门百年,这个人一贯的疏离不讲情面,别人都以为他们走得近算是好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顾汝兰没把任何人当朋友。 他知道为什么,顾汝兰的父亲是北邙剑宗荥阳一脉的掌门顾维,顾维秉持着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想法,把顾汝兰送来澶溪城学艺,为的就是让他占尽资源,免得在北邙剑宗这种人才济济的地方,还得跟那么多人抢。 顾维是打算把澶溪的资源吃的差不多,就把顾汝兰接回北邙剑宗,让他拜回北邙。 如果顾维知道他儿子在这里替一个不三不四的心门修士出头,会怎么想?韩楚心中冷笑。 他抄完戒规,又和他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平时他都是吹着顾汝兰,因为别人当他们是朋友,自己就能跟着沾光。但今天顾汝兰当众拂了他的面子,他自然不可能再吹,于是搬出另一个人来贬低顾汝兰。 白决本来没想听他们说三道四,可顾汝兰非让他跟着自己,把房间也安排在了一起,和韩楚自然也挨得近,就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韩楚吹牛:“顾汝兰算个什么剑道之光?当剑道没人了吗。” 他朋友道:“可是年轻一辈里他的确很厉害了。北邙剑宗那几个叫得上名的,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那还不是他爹投机取巧,把他送过来澶溪抢占头部资源,这才比北邙的同届快了那么一点。”韩楚不屑,“他外号是什么?小裴谨!都说他要接替裴谨的位子,放屁!裴谨才多大啊?也就比他早生一百年而已。” “但他是咱们认识的人里最厉害的了啊……裴谨那般人物我们又不认识。” “谁说的,裴谨关系和我好着呢。”韩楚道。 那几个好友惊道:“你怎么认识裴谨?他不是在崖洲岛吗?” 韩楚得意道:“嗨,说来也巧,你们忘了前段时间传言剑皇来了咱们澶溪城的事吗,裴谨就也跟着来了啊,他们来干什么……呃这个嘛你们就别管了,总之就是那阵子认识了,他人挺不错的,待兄弟仗义,我说我很仰慕他,他还和我多说了几句话呢哈哈……” -- 第59页 裴谨也出现在澶溪的消息,谒金门倒是有传,不过大都是捕风捉影,没有鸿元尊那么确定,也没有金银台奉使那样的目击证人出来作证。 韩楚不过是在谒金门混久了,放些模棱两可的消息让人觉得他什么都知道,难免对后面吹牛的部分也深信不疑。 白决在隔壁听得直拍大腿:“吹!就会吹!可恶,这个人真是死性不改,他朋友还相信他!这次要是再被打脸我看他以后还有没有脸吹?” 他往房里另一个人那瞟了一眼,顾汝兰从回来起就在闭目打坐,也不知道听到了那些话没有,反正是一点反应也没。 白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露出个狡黠的笑容,不就是裴谨吗当谁没见过,裴谨和裴听遥身形那么像,如果让裴听遥戴上面具扮成裴谨,假装路过去打韩楚的脸岂不是很好玩。他越想越有意思,当即踮着脚尖往外走。刚准备推门,顾汝兰的声音就响起来:“不准离开我十米远。” 白决:“……” 他道:“我去解个手,很快就回来。” 顾汝兰道:“你是修士,体内哪来这些污秽。” 白决:“哎呀我今天不是吃了些五谷杂粮吗,不好消化。” “半柱香。”顾汝兰道。 白决赶紧溜出去了。 他甫一转过墙角,就被突然出现的裴听遥按在墙上,裴听遥二话不说就捏住他下巴吻下来,白决支吾两声,被亲到快喘不过气,才终于把人推开。 “你干嘛!”白决抱怨。 裴听遥不高兴地道:“我就睡了一觉的功夫,你怎么搬去和那人住一起了,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白决:有请你装你自己! * btw昨天那章写的时候就有预感搞不好被制裁,但不太想由于顾虑这个而折损必要的性格塑造和情感转变,结果还是暴删五百来字(……),感觉许多人物细节丢失实在蛮可惜的,阿江,什么时候咱能不这么过分阉割:-( 第27章 金风玉露05 没什么要解释的! 白决很想这么回答,但他若这么说,今天可能别想活着回去了。他只好对剑灵大人温言细语,谆谆善诱:“你看,为你做假身事关体大,我不想无故惊动了他嘛,就先顺着他了。在他面前表现的老老实实,让他放松警惕,我才好行动嘛。” 言毕,白决取出一张人形纸片,划了自己的血在上面,打了个响指。人形纸片倏然膨胀,流光一闪,变成了一个和白决一模一样的人,只是两眼稍稍无神,模样呆板些,走起路来四肢也不够协调,但应付顾汝兰应该绰绰有余。 白决对傀儡道:“你跟在顾师兄身边,他说什么都不要忤逆,听懂了吗?” 傀儡人慢慢地点头。白决还挺满意:“回去吧。” 傀儡进屋后,白决转而对裴听遥表忠心:“你看,我早就想好了,这么一来不在场证据都有了。我是不是很聪明。” “哼。”裴听遥这才放过他了。 白决贼笑着搓手,上上下下看了裴听遥一遍:“像,真的像。” 裴听遥睨他:“像什么?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白决从储物囊里拿出一件白衣,再随手折了朵花,碾碎花汁,用灵力在衣服上快速画了只鸟的轮廓,衣服散发出金光,花汁蔓延开来,勾勒出鸟羽的细节,不仔细看,也能麻雀充凤凰了。 他抖抖白衣,笑眯眯附耳到裴听遥跟前说了几句。裴听遥十分不乐意:“幼稚!” “哎呀,逗他玩嘛,看他出糗我就高兴。”白决强行扯下裴听遥的黑袍,把白衣给他穿上,又拿出了张黑铁面具为他戴上,推了推他,“去嘛去嘛。” 白决仿照着裴谨的剑的模样,把枉清狂用幻术变成了另一种样式递给裴听遥。裴听遥劈手拿过剑,嘴上说着无聊,在白决的催促下还是往韩楚那边走去。 * 韩楚正在众好友面前胡吹海侃,这趟来历练本来就很无聊,不是帮张三调查鸡是怎么死的,就是帮李四找回遗失的大白鹅,偷懒的修士见这边热闹,都围过来听戏。韩楚讲故事真有一手,半真半假,惟妙惟肖,已经从他在金银台初遇裴谨讲到了两人殷殷惜别,折柳互赠的知己之情了。 正讲得高潮迭起,忽然他们面前的门就榻了。 修士们哗然望去,只见一个白衣执剑的面具人临风而立,衣袂飘飘,在月下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你是什么人!”韩楚率先拔剑指着那人问道。 “在下裴谨。”裴听遥的声音毫无灵魂,戏文里的旁白都没这么干的,却也因此显得更加冷漠。 “路过此地,察觉附近有玄门作祟,过来问一声,有人发觉不对劲吗。” “裴……裴谨?”韩楚眼珠子快掉到地上去,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他结结巴巴问,“你别瞎说,裴谨怎么会在这里?” “我说了,路过。” 众人无不觉得巧合,惊奇地打量他。白决那“麻雀”画的其实挺粗糙,奈何裴听遥风度摆在那儿,真就把麻雀穿出圣衣的感觉。 “看啊,那剑……是钓秋水吗?不会真的是裴谨吧?”修士们小声议论,越说越觉得像。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气度,这个白衣男子都挺仙的。 钓秋水上镶嵌的那枚玉,也和谒金门上说的一模一样。 -- 第60页 说不定真的就这么巧!裴谨也发现玄门留下的痕迹,顺手除魔卫道。 有人大着胆子问:“裴公子?你真是崖岛的裴公子?我们是澶溪宗的修士,久仰你大名!听、听说你和我们韩师兄相熟,你看他也在这里啊哈哈哈。” 韩楚失态地险些破音:“怎么可能是裴谨!你是哪个仰慕他模仿他的修士?这里没有玄门的痕迹,你快走吧!” “什么韩师兄,我不认识。”裴听遥冷冷道。 白决躲在墙角,捂着肚子蹲下来,他看到韩楚那面如土色的神情就快要笑抽筋了,修士们每多议论一个字韩楚的脸就绿一分。 逼急了动手的话,裴听遥的剑法正好也被说很像崖岛快剑,不吓死韩楚才怪。 白决乐不可支地捂住嘴,肩旁笑得一抖一抖。 “白决,你蹲在这儿笑什么?” 突然间有人走到他面前,把躲着偷听的他逮个正着。白决一下笑岔气,猛咳了几声抬头看去:“冯掌门……” 韩楚他们自然也听到这边的动静,出了门一看,叫道:“好哇!白决,你躲在那儿干什么,这个人是不是你找来的骗子? 冯友春闻言看过去,奇道:“韩楚,你们一群人聚在这做什么?” 韩楚指着裴听遥,拔高了声音:“师父,这家伙冒充是崖洲岛的裴谨过来骗人呢!一定是白决搞的把戏!” 白决大呼不妙,冯友春惊讶地看了裴听遥两眼,竟犹豫地拱手:“裴谨公子?不知阁下怎到此处。” 裴听遥:“路过。” 韩楚和他身后的修士们全都愣了。连白决都瞪着眼睛不敢说话。 韩楚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师父……你见过裴公子?这位真,真的是?” 冯友春对弟子们、同时还有“裴谨”解释道:“七十多年前的猎妖大会上,远远见过阁下一面。没想到有缘此地重逢。” 裴听遥:“幸会。” 冯友春原本也不太肯定,只是觉得身形非常相似,直到听到对方的声音,记忆就扑面而来,七十年对修士来说也并不遥远,他对那日的人和事还记忆犹新,尤其裴谨在猎妖会上出尽风头,从第一次参加,就登上《仙门名士录》新人榜的榜首,第二次参加亦是一骑绝尘,亮眼到其他人都黯然失色。 在那之前,世人曾戏称裴谨是崖岛太子爷,意思他爹是剑皇,他所得的一切自然都是靠爹,不用努力就有“皇位”等着继承。结果两次猎妖会的战绩令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从此太子爷成了美称,再没有调侃的意思。 刚刚冯友春就差点矢口叫了太子爷,幸好想到那称呼最开始的含义,及时刹住。 白决见裴听遥连冯友春都唬住了,心中惊叹不已,他怕再说下去就要露陷,拼命朝裴听遥使眼色,叫他见好就收。 冯友春却先看见了,奇道:“白决,你对裴公子挤眼睛干什么?” 白决尴尬道:“哈、哈哈,我这不是,仰慕裴公子吗。” 裴听遥站在这里不耐烦了,对冯友春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他径直走向白决,把人提起来就走。 白决看他丝毫不知避讳,气得暗暗掐他,当着这么多双好奇的眼睛只能笑得愈发虚伪:“哈哈哈裴公子上次和我在金银台有一面之缘,我们有些话说,掌门我也先走了哈哈哈哈告辞……” 冯友春朝裴听遥点头目送。然后对其余弟子道:“不早了,别聚了,都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明天要去正式猎鬼了。” 而韩楚已经彻底灵魂出窍了。 * 裴听遥把白决揪到没人的地方,摇身一变就换回了黑袍,脸色一点也不好看:“下次这种差事别找我。” 白决赶紧给剑灵大人捏肩捶背:“您辛苦了!您看您刚才多英俊潇洒,您看那个韩楚见了你和见了鬼似的哈哈哈哈!大快人心。就是没想到冯掌门突然过来,幸好他没认出来。我就说你和裴谨挺像的吧?” 而且连冯友春都看不出来裴听遥的灵体状态,白决一时间更敬佩自己师父了。澶溪宗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然只有陶漱第一眼就看出裴听遥不同寻常。 裴听遥取下面具,用力一捏,精铁就被他生生捏弯了:“像?你不是说那裴谨是个丑八怪吗。你还挺仰慕他?怎么,金银台见了一面那么难忘?一见如故?说说有多仰慕,好让我学学。” 白决有种捏在铁身痛在己心的不妙感:“说什么呢!他哪里比得上你!” 裴听遥冷笑。 白决心想完了完了,裴听遥生气遭殃的可是他。他摸了摸衣袖,摸出方才没用干的花汁,就在纸上画裴谨的丑相,画出一个凶神恶煞的大魔头,拿到裴听遥眼前道:“你看看,裴谨就长这个样子,吓不吓人?” 裴听遥转过脸去。 白决把花汁擦掉,重新涂涂画画,这次用了更久的时间,久到裴听遥都忍不住瞟他:“然后呢?就这样?” 白决好笑地想,裴听遥也不是真的吃无名醋嘛,就是借机想让自己讨好他呢。也不知道谁才幼稚。 好半天,他吹了吹画纸,把大作亮到裴听遥眼前,还自己施加隆中的音效:“看!这位才是我一见如故,仰慕的不得了的人,你说他好不好看?” 画上画的正是裴听遥。 寥寥几笔把他冷傲的神态勾勒得极其逼真,裴听遥绷着脸,嘴角却已经忍不住上扬:“唔,还不错。” -- 第61页 白决伸手去戳裴听遥的脸:“再装!你笑了你笑了你笑了。”然而他手指只戳在凉凉的灵体上,戳了个空。 不过裴听遥仍然撇过脸躲,并且绷不住彻底绽出笑容。白决看得移不开目光,原来裴听遥笑起来是这个样子。 他把画叠起来贴身放好,拍拍胸口:“护身符。” 白决嘴甜起来裴听遥完全招架不住,只想把人拽进怀里,用饱含情绪的吻来表明心情,可惜他现在并不是真身状态。 于是他凑过去将唇虚印在白决的唇上,白决眨眨眼,配合地没有动弹。 枉清狂蔫蔫地躺在地上,默默翻滚了两圈,藏进了草丛里。 两人彼此感觉了一会儿空气,才默默分开来。白决小声道:“事不宜迟,我们去找给你做身体的材料吧。” 他们离开的话估计明天一时半会回不来,裴听遥问:“你留在那儿的傀儡真的不会露陷?” 白决犹豫了一下:“应该不会吧。反正明天就是走访村落,调查玄门活动痕迹。也用不着我干什么。顾汝兰终日都在修炼,也没空和我说话的。” 此时,顾汝兰的房间里。 顾汝兰在傀儡面前挥了挥手,关心地问:“白师弟,你真的没事吗?你精神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傀儡:“嗯。” 顾汝兰忧虑更甚:“是因为今天吃坏了东西吗?” 傀儡:“嗯。” 顾汝兰叹气:“你啊……早点睡吧,我替你点一支安神香。” 傀儡:“嗯。” 顾汝兰找来烛台取出蜡烛,又从储物囊中拿了一只铜熏炉,摆放在白决的床边,接着取出高等的香料。香料散发出馥郁的芳香,引得傀儡往他那里偏了偏头。 “白师弟,你怎么只会‘嗯’。对我没别的好说吗?” 傀儡这次盯着香反应了一会儿:“嗯。” 顾汝兰:“……你是不是怪我把你困在身边?” 傀儡:“嗯。” 顾汝兰点灯的手顿了一下,声音显得低迷了:“抱歉,师父交代这次下山我全权负责你们的纪律,就算你怪我,我也不会放你离开。明天要去猎鬼,你跟紧我,我会保护好你。” 他点好了香,缓缓转过来,在忽明忽暗地灯火中神色不定地看着白决:“现在,睡吧。” 如果是白决本人在这里,可能会问他:为什么偏偏盯着我? 不过傀儡很乖,就只仰头呆呆看着他,闻言慢吞吞脱掉靴子和外衣,端正地往床上一躺,两手交握放在小腹上,乖乖闭上了眼睛。 “好的,顾师兄。” 原来还会说别的啊。顾汝兰轻轻走过去,替他掖好被衾,见他没有反对,又替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做个好梦。” 第28章 金风玉露06 澶溪宗的弟子们在村寨里帮了一天的忙调查些偷鸡摸狗的事,最后得出结论,的确是有玄门驱鬼,但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玄士,用契约召来的也是一些戾气低微的小鬼。 于是大清早的,他们有的拿着法器四处探测,有的直接见个村民就抓住过来盘问。 顾汝兰带着白决的傀儡也在村子里探查,他很快发现了鬼迹,召集其他人过来,跟着他一起循着气息追出村外几里地。 他们来到一片耕了一半的田野,空气中忽然有气息波动,顾汝兰用剑横空一划,鬼便现出身形,他指挥修士们拉开仙网,围住了这片地。 那些小鬼无章法的四处逃窜,不足为惧,唯独有一个混在其中张望寻找,看到了修士中的白决后,陡然朝他袭来。 顾汝兰替他挡下来,一剑刺伤了那只鬼,小鬼使了诡计钻出网眼落荒而逃。 “那鬼不袭击别人,为什么偏偏袭击白师弟?”有个弟子奇道。 傀儡不出声,亦步亦趋跟着顾汝兰后面。顾汝兰见状从怀中取出一只镂空的银色花球,塞到白决手中,低声安抚他:“别怕,拿着这个,这是驱鬼的法器。一般小鬼不敢靠近你。” “嗯。”傀儡把银色花球双手捧在掌中,合拢到胸口,样子有点呆傻。 顾汝兰拉过他的手,把花球调整了一下位置,让他单手拿着:“小心点,这里有机关,里面藏着暗器,必要之时可以防身。不过有我在你用不到那个。”他顺势牵住了白决另一只手,好教对方跟得上自己。 傀儡:“嗯。” 韩楚见了怪声怪气道:“顾兄,鬼见愁那么贵重的东西你都给他,真是待他不薄。不过既然是出来历练,你让白师弟总躲在你身后像什么话?” 顾汝兰道:“他修心道,本就不擅进攻,此次出来増长见识即可。韩兄,你专心一点。” 韩楚总觉得对方有意嘲讽自己,他说白决不擅进攻,那被白决打败的自己算什么? 和顾汝兰说话简直自讨没趣,韩楚压下不悦之色,走到别处去了。 * 白决和裴听遥此时也在这片田野上,和澶溪弟子隔了几里地。 他们已经集齐了制作人偶所需要的材料,现在就差征用一个玄门的丹炉了。但是村里作乱的那个玄士非常胆小谨慎,光留下驱鬼的痕迹,却找不到他的老巢。 但白决和澶溪那群弟子不一样,他有独门诀窍。 白决将特殊香料熏过的纸撕出冥币的形状,再取血于其上画符,往一颗古树上一贴。那树通体一震,抖落许多树叶,符咒散发出幽绿的光。 -- 第62页 裴听遥奇道:“通灵道有这种法术吗?” 白决笑道:“这是玄门术法,在中洲时学的。可以召鬼,我以前不想去学堂,召小鬼吓走好几个先生。” 谁想到后来因为剑下亡魂太多,反倒怕起了鬼。在中洲逃亡那几年,再没碰过这法术。托裴听遥的幻境相助福,如今算是不再怕了。 裴听遥:“谁当你教书先生真倒霉。” 两人对话间,一只上半身挂着破布,没有下半身的鬼就从树里飘了出来。他头发看起来很久没洗了,一缕一缕的盖住了眼睛。他打了个哈欠,没好气道:“又是谁啊!烦不烦,今天被召了两次了。” 油头鬼也不知道是怎么透过他那恶心的头发看到了白决的,绕着白决转了一圈,惊奇不已:“天呐,你是一个修士?你是一个修士!” “少见多怪……”白决道。 这流程他每次都要走一遍,以前小鬼们的说辞是:“天呐,你是一个中州人?你是一个中洲人!” 油头鬼叫道:“明明是你鹤立鸡群,一枝独秀!召鬼的向来只有妖与玄!” “现在有修士了。”白决道,“你刚才说又?你还被谁召了啊,是玄士吗?告诉我他在哪。” “不是,是妖。”油头鬼喃喃道,“稀奇,今天稀奇的事实在太多了,那妖居然是在中天界把我召唤出来的。” 白决登时一惊:“妖不是都在下天界活动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说稀奇啊!” 白决追问:“他召你什么事?” 召鬼术是一种契约,召唤来的鬼必须听主人号令,就像白决问他问题,他只能选择如实相告。白决本来是要问玄士的下落的,可一只妖在中天界召鬼办事实在太耸人听闻了,他不能不问。 “他说最近村子里来了一批修士,里面有个叫白决的,他让我盯一盯,时不时去骚扰一下,然后给他汇报。” 白决:??? 连裴听遥都不免诧异:“那妖长什么样子?” 油头鬼不受裴听遥控制,不必答他的问话,但这问题他其实也很有兴趣回答:“我看不见啊!他把自己藏的很严实,声音也是伪装过的,我就没见过那么奇怪的妖。他那么厉害,想杀人就杀了,不懂为什么叫我一只小小小鬼骚扰什么修士。” 白决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是哦,你看起来真的很没用,连白决是谁都还没找到。” 油头鬼露出委屈的表情:“我努力过了,但白决身边有一个很厉害的修士,我不敢靠近,我今天差一点就看见白决长什么样子了。” 白决:“……不要气馁,继续努力。有时候奇迹就藏在绝望里。” 油头鬼:“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白决:“……不客气。对了,最近附近有什么驱鬼的玄士吗,给我介绍一个。” “哦,有啊。”油头鬼给他指了一个方位,说有几个最近来的玄士就藏在山洞里修炼。骚扰村落的就是他们,不过他们也不是有意的,就是修炼过程需要多加实验。 白决谢过他,准备撕下树上的符咒放他走,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留个心眼,便问了油头鬼的姓名。 鬼的姓名不轻易告诉别人,因为拿到他们的名字很容易被法术锁定。奈何油头鬼实力太低微,反抗不了白决,只得将姓名告知了他,然后幽怨地飘走了。 “我怎么会招惹上妖啊?”白决忍不住感慨。 裴听遥摸摸下巴:“中天界和下天界的结界没有破裂的动静,怎么可能有妖过来?是那只鬼眼神不好使吧,应该只是个玄士。” “也对。”白决道,“那,我为什么会招惹上玄士?” 裴听遥:“你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谁?” “那不是太多了吗……”白决道。 两人看着对方,然后达成一致地点了点头。 白决:“不管了,骚扰而已谁怕谁。先去练人偶!” 他们按照油头鬼的指示寻到了玄士的据点,玄士一看有修士找上门,以为是来杀他们的,立即高度戒备,有的想跑,可被裴听遥一道剑气就打了回来。 白决赶紧解释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就想借丹炉用一用,并且好心提醒他们,修士很快就会找上门来,让他们赶紧走吧。 几个玄士十分感激,直接把丹炉送给了白决,自己逃命去了。 白决按照玉简上的指示,把材料按顺序丢进去炼制,一直从天光乍开炼到暮色四合,最后终于炼成了能盛灵体的人偶。 他把人偶从丹炉里取出来,那人偶只有巴掌大小,吸收了灵体才会随着灵的模样改变成人形,倘若灵从人偶里出来,它就又会变回巴掌大小,这和炼制灵宠的方法差不多。 不过灵宠的话,炼制人还会额外滴自己的血进去烧,这样人偶就只能由主人控制,灵也就被降服了。 白决当然省了这个步骤,他把人偶递给裴听遥,裴听遥闭目凝神,钻了进去。人偶逐节长大,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人样。 白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焕然新生的裴听遥,上前左捏捏,右捏捏,感慨道:“成了,成了!也太逼真了……!” 裴听遥对这具假身体的控制还不是很灵活,想去搂白决的肩结果搂歪了,一巴掌糊到白决脸上。 白决:“……裴大人,求你用熟练前千万别用剑。” -- 第63页 裴听遥尝试了五次,才把白决抱进了怀中。 白决问他:“什么感觉?” 裴听遥想了想:“好像隔了一层纸在抱你,没有真身舒服。” 白决刚张了张口,就被他摄住嘴唇来了个深吻。白决第一反应是感谢他没咬歪。 白决:“……你太用力了。” 裴听遥不满:“唔,果然亲你也像隔了纸。” 白决:“你知足吧,如此一来就比以前自由了。” 裴听遥把下巴枕在他肩上,换了两次舒服的角度,好半天,才低低地道:“嗯。” 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分辨出他声音里有一丝激动的。 接着,他们尝试了让裴听遥离开枉清狂。附在人偶身上后他的移动距离比以前远了很多,但始终还是受剑的限制,不能离得远。 可喜的是人偶拿得了剑,这也就是说,倘若裴听遥真的想获得完全的自由,只需要杀掉白决,让枉清狂回到无主的状态,拿走剑,就可以想去哪去哪了。 只要没人夺剑,没人伤到人偶,他完全和自由人没区别。 白决开玩笑道:“裴大人,你可千万要饶我一命,留着我还能帮你修复人偶。你自己的话,一旦伤了假身,离开了人偶,就没办法带着剑四处走了。” 裴听遥也勾起嘴角:“那你可得好好讨我的欢心,听我的话,我就考虑留你一命。” “是,请问我现在够不够得你欢心,听你的话?”白决扑进他怀里,仰头笑着问他。 裴听遥搂着白决,由于表情控制也不熟练,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的笑意全然兜不住。明明笑得一脸得意,嘴上还要说:“差强人意,继续努力。” 白决看破不说破,亲了他脸颊一下:“好嘛。” 枉清狂整把剑散发着丧的气息,去墙角自闭了。 两个人的脸果然越靠越近,最后又亲到了一起。裴听遥的动作非常重,白决知他想感知自己,便也纵容。 但裴听遥刚扯下他的衣襟,白决就按住了他的手。 裴听遥眼眸中尽是非常不满的神色。白决道:“不好,傀儡受伤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它会消失露陷。” 第29章 金风玉露07 白决感知了一下傀儡的位置,发觉居然离他们不远,便火速赶了过去。 去了发现是一片田野,顾汝兰扶着傀儡坐在树边,周围不见其他同门的影子。顾汝兰的眼底有深深的自责:“师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只是个低级傀儡,只会嗯,呀,好,你说得对。面对这种问题就呆呆的沉默。低级傀儡受了伤很快就会变回纸片,白决匆忙施了一道幻术迷住顾汝兰的眼,然后自己跑过去替换了傀儡。 顾汝兰只觉得眼前蓦然一阵迷雾,挥手驱散了两下,以为是错觉,再抬眼,白决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我没事,顾师兄。我们俩怎么到这里来了?其他人呢?” 顾汝兰环顾四周,好像也才发现他们跑远了:“刚刚那只袭击你的鬼从灵网里逃了,我们追着他过来的。你真的没事了吗?鬼见愁威力不小,哪里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 一天不见,顾汝兰怎么把他当小孩子似的讲话,看样子低级傀儡真的太蠢了。白决暗自叹息,一垂头就看见自己手中拿着个银花球。 “这是什么?”他举起花球在眼前端详。 花球底座打开了,探出可挟细物的暗器口,里面的暗器好像已经射出去了。顾汝兰面露奇怪:“你忘了?我说过鬼见愁的机关在这里,小心不要碰到。怪不得你刚触发了它。” 顾汝兰摊开手,手心里躺了几枚针,他把针原封不动装回去,合上底座,重新递还银花球。 白决愣愣地接过来:“给我?” 顾汝兰道:“你还是拿着吧,那些鬼好像总盯着你,拿着它安全些。下次知道别按错就可以了。” 敢情傀儡受伤是自己作的,真是太笨了。不过他也没想到顾汝兰会给他一个这么精细复杂的法器,这法器看着价值连城,顾汝兰身上的宝贝也太多了点,而且这么阔绰,说给就给。 白决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出来:“顾师兄,我和你的法器们可真有缘,每次都是不小心被它们伤到。” 他只是随口戏谑自己,没想到反而加重了顾汝兰的自责。 “师弟,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顾汝兰才是真的傻吧?白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我们回去和大家汇合吧,不知道猎鬼猎的怎么样了?” “嗯,走吧。那边应该也结束了。”顾汝兰自然地牵起白决的手,吓了白决一大跳。 裴听遥就一直靠着树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直到看见这个举动,他终于走了过来。他从来时就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但顾汝兰关心则乱,现在才发现还有个人,定睛一看,不就是那日澶溪城和白决一起来的男子么。 裴听遥走过来打开了他的手,把白决拉到自己身边。目光瞟到了鬼见愁,又将那玩意儿从白决手上捡起来,不客气地仍还回去:“收好你的东西。” 他太凶恶,白决怕顾汝兰生气,追加了一句:“多谢顾师兄,不过没关系,我用不惯法器,你自己收好吧。” 顾汝兰接住鬼见愁后紧了紧手上力道,颇具敌意地看着裴听遥:“你怎么在这儿?师弟,他是哪个门的弟子,这次下山名单上没有他。” -- 第64页 白决本来不想节外生枝,但裴听遥才拿到身体,他也不忍心叫人家先从人偶里出来,回剑里去。本想着裴听遥自觉一点,别出现在澶溪弟子面前,可他这么不长心。 白决只能打太极:“他……他课业少,就来找我玩。” “胡闹。”顾汝兰的性格显然不会就此揭过,他深锁眉头,再次看向裴听遥:“你是哪个门的弟子?” “管好你自己。”裴听遥冷笑。 顾汝兰神色晦暗不明,眼神不停在两人身上徘徊,忍不住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裴听遥进了白决的幻境把人带出来。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怎么敢那么做? “同门!都是同门……就是我一个玩得好的师兄,是吧裴师兄?”白决捣捣裴听遥的胳膊。 “师兄,呵呵,”裴听遥端起白决的下巴,“人人都是你的好师兄?” 白决也呵呵笑:“那不是……我入门晚吗,等新一届的弟子入门,我就有师弟师妹了。” 裴听遥直接当着顾汝兰的面道:“那用不用我再警告你一次,离你这个顾师兄远一点?” 顾汝兰不悦之色更甚,上前想阻拦他钳制白决的手:“这位裴兄,你弄疼白师弟了。” 裴听遥像是随时有脏字从嘴里蹦出来,斜视着他,一字一顿:“管好你自己。” 顾汝兰严肃道:“白师弟和谁近和谁远是他自己的事,倒是裴兄你,不要以朋友之名多管闲事。” 白决看他们俩一副想动手的样子,赶紧抓住裴听遥的手腕,对顾汝兰笑笑:“顾师兄我不疼,我们闹着玩呢哈哈,走了赶紧回去吧,别让大家等急了,还有你,”他眼神暗示裴听遥,“你也该回去了,不然大家看见你又该问东问西。” 裴听遥和顾汝兰彼此对视,目光交击,像有看不见的火花。最后裴听遥反握住白决的手,留下一个挑衅的眼神,扭头就走。 两个人加快脚步故意甩开顾汝兰,白决回头看了下,发现已经看不到顾汝兰的身影了才道:“好了你先从人偶里出来,回剑里去,昨晚好多人见过你,万一认出来就不好了。” 裴听遥腔调古怪:“认出来又怎么了,我还不能出现在人前了?” 白决忙道:“不是,但是不要这么高调嘛。大家都盯着,看出什么不对了怎么办?我怕那些奉使知道了,又要为难。” 裴听遥道:“反正早晚要见。” 白决:“啊?” 裴听遥认真看着他:“我也要参加飞庐斗剑。” 白决:“啊?!?” 白决看着裴听遥一副已经决定好了,不容置喙的模样,脸都皱到一起去了:“怎么这么突然……为什么啊?而且以什么身份啊?说你是心门弟子吗,不知道师父肯不肯帮这个忙啊。” 裴听遥不答他的问题,反而说:“十人一组的两组对决,你顾师兄那组肯定是最好的配置,难道你不想我去帮你吗。” 白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但他还是不放过前面的问题:“为什么突然想参加啊?” 裴听遥哼道:“没什么,手痒想揍人。” 白决:“……” 白决只得道:“好吧,我回去想想名额的办法,那你先回剑里来好不好?不然一会儿旁人问起你是哪个门的弟子,我不好回答嘛。你是用剑的,如果不是剑门说不过去,但是剑门奉使不巧就在队伍里……” 他想了一下,除了剑门和自己这种混修异类,还有哪个门能用到剑,忽然灵机一动:“对了!合欢门也是不限制兵器的,他们的术法向来神秘,合欢门弟子又少见,如果去找苏掌门帮忙,说不定就能名正言顺有个身份,还不被怀疑了!” 裴听遥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可行性。 白决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就这么办吧,问问看苏掌门有没有斗剑的名额。回去就办!现在……” 他晃了晃枉清狂,对裴听遥眨眨眼睛。 裴听遥勉强没有意见,脱身从人偶里出来了。人偶霎时缩小掉进白决掌心,白决妥帖收好,这才胆敢回过头寻找落下的顾汝兰。 不能怪他不听裴听遥的……他不知道大部队在哪里嘛! * 白决和顾汝兰回去和众人汇合时,那边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了。修士们捕到了近日连番作乱的鬼怪,通过他们找到了驱使的玄门藏身之处,只是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空了。 弟子们抱怨玄门果然狡诈。 冯友春安慰他们不要紧,很正常。除掉了作祟的东西,修士们就该回去了。白决提议说来都来了,要不要进城玩半天,结果自然是被批评了。 其实他提议的时候不少弟子都蠢蠢欲动,而且冯友春又那么好说话的人,可是顾汝兰说飞庐斗剑在即,在队里的一半人都有名额,另一半则也要被迫报名争取散额,因此大家要尽快回去修炼。 顾汝兰认真起来比冯友春还严肃,他的师弟妹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倒是韩楚风言风语了一句:“顾兄,你这个样子,怪不得白师弟不喜欢你啊。” 其他弟子都倒抽一口气,以为顾汝兰会训斥韩楚,没想到顾汝兰抿着嘴,再也没说话。 * 回了澶溪宗,白决就直奔月下章台去找苏紫。 苏紫座下的大弟子说他在闭关修炼谁也不见,除了一个叫白决的。 -- 第65页 白决:“那可不巧了,我就是。” 大弟子惊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就领他进去,白决奇道:“你不确认一下我身份?” 弟子道:“看脸应该就是了。” 白决:“……” 他等那个弟子走了,才悄悄把裴听遥放出来。两人在正殿等了一会儿,就看见苏紫披着轻盈的薄纱,里衣松垮地随意走出来,身上带着一股糜艳的香。 “小白决,怎么,想我了吗?” 苏紫一看见裴听遥也在,前一刻还笑意盈盈这一刻就拉下脸:“说了只见你,谁把他放进来的。” 白决便笑嘻嘻打马虎眼:“苏掌门,好久不见。”他眼睛瞟过苏紫的胸口,既想看又不敢看,好奇苏紫的性别,却又担心冒犯到。 苏紫似笑非笑地拢了拢衣襟,走近来挑白决的下巴:“说吧,这次是什么事?” 白决如实说了,想问他要一个飞庐斗剑的名额给裴听遥。他也不确定苏紫会不会帮这个忙,这次他随身带了好多自己用过的物品,笔墨纸砚啦枕头啦梳子之类的。 苏紫听完,勾手绕着发丝打转,一边笑道:“我们月下章台是没有名额的。” 白决还未来得及失望,又听他续道:“但是,如果我开口问宗主讨要,让她缩减冯友春手上的一个名额,她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会同意。” 白决眼睛一亮。 苏紫用指背划过白决的面颊:“看你拿什么来换了?” 白决立即把储物囊里准备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这些你随便挑!” 苏紫连看也不看那些东西一眼,无趣地撇过眼睛。 白决讪讪道:“……不可以吗?” 苏紫提醒他:“上次走时,我说过要用更贴身的换吧。”他暗示地看了看白决身上。 白决表情凝固了一瞬,他不自在地手心到处蹭蹭衣服。把自己穿过的衣物给苏紫,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是用这个来换名额,说出去谁不觉得吃亏的是苏紫呢。 白决干脆就动手解腰带。 苏紫幽幽道:“要贴身的哦。” 白决的手一滞。 这时候裴听遥忽然从怀中拿出一物,扔到了苏紫怀中。苏紫下意识一接,看是一条黑色绸缎,瞪他道:“我要他的,又不是你的。” 裴听遥道:“你仔细闻闻?” 苏紫犹疑地举起缎带放在鼻下轻轻一嗅,霎时间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白决在看到那条缎带时,耳朵一下就红了。苏紫看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是修合欢门的高手,对修士遗留在物品上的气息非常敏锐,甚至能通过气味判断出修士的行为与情绪,这绸缎分明沾染的是□□的味道,来自白决身上的。 但这绸带又从裴听遥怀中取出来,苏紫复杂地看着他们两个。这带子是好东西,白决的气息于他修炼大有裨益,尤其是那方面的气息,可另一个人是裴听遥,这让他很不高兴。 白决在他犹豫时伸手道:“苏掌门,你要是不想要的话……” 苏紫一下子收紧了绸带,退后一步:“成交吧。名额是他的了。” 白决讷讷道:“……那就多谢苏掌门了。” 苏紫摩挲着黑色绸缎,看向裴听遥,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和第一次相比很不对劲。直觉使他凑近了一些,轻轻一嗅,陡然间,苏紫变了脸色:“你?!你这身体是仙芝做出的人偶?!” 白决见他看出来不是特别惊讶,毕竟那玉简就是苏紫给的,方法也是合欢门的,没人比苏紫更了解了。苏紫到现在才发现已经很迟钝。 可苏紫眼睛张圆了,怎么也不肯相信:“你是灵?不可能啊,第一次见的时候你明明是人。这是怎么回事?白决,你问我要那秘法,居然是给他用的?” 白决也不打算隐瞒,苏紫这个方法帮了他们很大的忙,没理由骗他,于是白决道:“其实……他是灵识。所以第一次你看不出来也很正常,连冯掌门都看不出来呢。” 苏紫闻言更加惊愕:“什么!” 他表情中除了震惊,似乎还有些忧虑。白决不解其意:“怎么了苏掌门?” 苏紫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远了些,背过裴听遥,低声问:“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做人偶时有没有加入自己的血来控制他?” 白决道:“没啊。” “坏了。” “为什么?什么意思?”白决有些着急,回头看了一眼裴听遥,见他抱臂等在原地,不耐烦地看着他们,又转回头关切地听苏紫的下文。 苏紫把声音又压低一些:“灵识和灵是不一样的啊,灵识如果封进那个人偶,恐怕会失控。你竟然没有加血设禁,万一他失控起来可就连你也不认了。” “为什么会失控?”白决愕然,“失控会干什么……?” “什么都可能干得出来。很危险的!灵识天然的受到主体的牵引,而人偶也是另一种法系的牵引,两种撞到一起,就容易出事。”苏紫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和他双修过。” 白决面皮一热:“嗯……你问这个干嘛。” 苏紫从袖中取出一朵散发红色微光的夜合欢,让白决收下:“你拿好,防身的。万一他失了智,这个还能救你一命。” 白决在宝器图鉴里见过这红夜合,据说有“情人消怨”的功效,细蕊没用时是合起来的,花开则怨消,也有人把它叫做“鬼拍手”。可白决觉得苏紫说的太严重了,难不成裴听遥还会要自己性命吗? -- 第66页 但既然苏紫是好意,他还是收下了红夜合。 裴听遥在他们身后问:“说完了吗?” “马上就好。”白决回头回了他一句,转回来问苏紫,“苏掌门,你好像挺了解灵识的?连我师父对那个都不是很清楚,你知道灵识飘离在本体外会有什么危害吗?” 苏紫道:“与合欢门不相干的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那人偶封了灵识会怎样。飘离在外的灵识太罕见,我活这么大就撞见他这么一个。” 白决又问:“那人偶,别人会看出端倪吗?” 苏紫朝他眨眨眼睛:“放心吧,除非是合欢道的高手,否则就算是你师父都发现不了。” 裴听遥再次催促白决,苏紫不乐意地道:“你看,他现在都这么暴躁,失了智还了得。我看你早点和他分袂吧。双修找我不好吗?” 白决假装没听见,抬高了声音:“苏掌门的嘱咐我记住了,多谢你,今日就先告辞了。” 一直到白决和裴听遥并肩走到正殿门口,苏紫还在后面悠悠道:“小白决,你若更改心意,随时来找我哦。我不介意有没有经验的。” “哐——”正殿的大门被裴听遥重重踹上,有灵力护持的精制铁门出现了几条细小的裂缝。 第30章 问鼎秋江01 「明天要去飞庐黑剑的名单出来了,你们看了吗?其余十九个我都听过,但裴听遥是谁?」 「不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 「打听到了!月下章台的。看来又一个买名额赚名声哗众取宠的,道友们莫给眼神,让他钱落空。」 「无聊,散了吧」 * 白决趴在陶漱那方水席的茶桌前,端着只梅子青愁眉苦脸。方才不小心磕碎了杯底,磕出一个小缺口,他试着用灵力找补,但成色总是很突兀。 陶漱不在,两只鹤也不在。 唯有裴听遥懒懒坐在他旁边,一手撑着茶桌,另一只手搭在他腰上,时不时帮他揉两下。 水席一片狼藉,茶桌周围还散落着两件外衣和一条腰带。 想到方才在这里发生的事,白决脸上的烧就退不下去。 他自诩行事荒诞不经,也没想过会有朝一日会幕天席地地干出这等事来,还是在他师父的茶桌上。 他本是万般不愿,但裴听遥今天发了狠,强行把他捆在桌脚,掐着他的喉咙,任他叫破了嗓子,流干了眼泪,也没轻哪怕一点。 白决祭出枉清狂割断了绸带,想跑又被抓回来,埋怨地锤他挠他,指甲还不小心划伤了裴听遥的脸。裴听遥用手指沾了血一舔,更加兴奋地欺负他。 白决后来没办法,在四周设下结界,祈求千万不要有人经过。好在最后是没人。 他哑着嗓子委屈地问:“今天为什么这么凶。” 裴听遥没良心地咬着他的耳朵:“忍不住想疼你。” 想到这白决眼角又红了,他把梅子青气鼓鼓扔进裴听遥怀里:“你自己看着办,敢让师父发现我就不理你了!” 裴听遥侧过身,抱着茶杯把两手搁在桌子上,顺便把白决笼进了怀里,捡起磕掉的碎片,非常有耐心地粘合。 他现在倒乖觉,方才就像喝醉酒耍酒疯,白决真的有点相信人偶会影响灵识了,要不是自己身上有夜合欢的香气,他怀疑刚才会被裴听遥拆分入腹吃得干净,骨头都不剩的那种。他把头枕在了裴听遥手臂上,有商有量地戳戳对方的嘴角:“裴大人,对我温柔点。好疼的。” 裴听遥捂住他眼睛:“不许勾引我,我受不住。” 好哇,你受不住我受得住! 白决气得咬他手臂,咬了半天裴听遥也不放手,害得白决又泄了气。 回了寒玉窟,裴听遥又折腾了白决一次。白决是真的受不住了,夜里趁着他睡觉留下枉清狂,自己偷摸跑去月下章台见了苏紫。 他向苏紫请教如何讨一个频频发狠的情人欢心:“以前他也挺不知轻重的……但是最近格外……” 白决走路都是抖的,苏紫看了直咋舌:“我一看就知道他在双修时不是怜香惜玉的主。要我说早点分开嘛,那方面不合拍也是没办法的事。” 白决脸红:“你要这么说还是当我没来吧。” 苏紫只好拉住他,给了他一只透明玉镯。 “这镯子没开光,你戴在身上用灵息养上两天,大概等斗剑结束就成了,镯子就会依据你的气息结出独有的晶絮。届时再打造成环佩、发簪、笔洗或是镇尺都可以,最时兴的定情圣物哦。” 苏紫把镯子亲手套在他腕上,笑道:“你的气息结出来的一定最好看,到时候让我也看看。如果结成后你不想送给他,送给我也是极好的。” 镯子上了白决的手腕,立即收缩到贴合他的大小,白决摸了摸玉镯,看得出还挺喜欢的:“手感好舒服,刚才还是凉的,戴上就温了。” 苏紫得意道:“那是。修真界若说最爱玩玉的是崖洲裴谨,那最好的玉一定在我这里。要不是你,我才不舍得给。” 苏紫搓搓手,讨要交换物。 白决迅速往他手里塞了一件里衣:“别告诉裴听遥!” 苏紫满意地抛了个媚眼:“才不会。” * 飞庐斗剑虽说被戏称为黑剑,但毕竟也是岘山十六宗的传统,比赛当天还是举宗关注,包括岘山附近一些小宗门也会特意来参观。 -- 第67页 比赛是在澶溪城外围的一座山上进行,山被彩条围起来,外面设置了观测的法镜,可以看清山里的状况。 来观赛的弟子们就会围坐在澶溪城的护城河边上,坐成长长的一圈将城都围住,俨然把这当成什么大型娱乐活动,还有人兜售瓜子花生甜酒,靠近谒金门那片的坐席格外拥挤,修士们不但想实时观战,还想时刻和全宗门一起讨论呢。 白决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看见那面巨大的法幕受惊不浅,想到自己要在那个上面全方位无死角的展示给所有同门看,还挺不好意思的。 相比之下裴听遥就显得淡定多了,他面无表情站在边上,黑袍黑发,加上一双漆黑的眼瞳,冷得让周围都冰冻三尺。 他们两个和另外八个车轮战上位的弟子组成了一组,要对决的则是顾汝兰带领的实力强大的内定组。 当然,如果薛谅靠谱的话,内不内定也不好说了。 可是怎么看白决他们这组都挺不靠谱的,团队作战讲究个人员配置,顾汝兰那边当然是最佳,澶溪城三人是老熟人,他、韩楚和卫珣,另外还有饮马川来的两个剑道,金银台来的两个药道,碧云天来的一个通灵道,和细草香闲、聆玉章再各一人。 都是前几强的道派,不像白决这边,什么心道?合欢道?那是能对战的法系吗……当辅助都嫌弱。车轮战上来的八个人看起来也乱七八糟的,而且由于互不认识,都进场了还没统一好战术。 奉使这边也到齐了,冯友春远远看见了裴听遥便惊奇了一声,慕真问他怎么了,他喃喃道:“那个合欢门的弟子像,太像了……身形和长相都很像。奇怪,前几天他才……不对,他怎么会在这儿呢?难道只是巧合的相似么?” 慕真听来听去也没听懂:“像谁?” 冯友春摇摇头:“没有,应该是我弄错了。” 崖岛素来神秘,裴谨亦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场见过他的只有冯友春,可他深知崖岛那位太子爷不可能出现在这儿,因此压下了心中疑惑。 陶漱则意味深长地对苏紫道:“苏掌门,看样子我那徒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苏紫掩着嘴笑:“哪里,你转告他,我不介意他多多麻烦我。” 慕真皱眉:“苏紫,你下手可别朝着宗里这些小孩。” 慕真身边的随从轻轻笑了一下,指着法幕说:“这小孩看起来不太好惹。” 还没动手,嘴战已经开起来了。白决手指灵活转着枉清狂,挑衅对面的韩楚:“手下败将也来参赛啊?一会儿小心别遇到我哦。” 韩楚咬牙切齿,想回怼又不敢的样子,脸都憋紫了。 他们队里另一个剑门笑道:“素闻白师弟长了张祸国殃民的狐狸精脸,百闻不如一见,我隔这么远都闻着你的狐狸味儿了,你一会儿才要当心,靠脸可是无法取胜的哦。” 顾汝兰神色有些不虞:“噤声。” 白决这边队的人已经率先怂了,不想白决上来就拉仇恨,小声劝他:“咱们说点好话,别一会儿输得太难看。” 他们按住了白决,不料一直寡言沉默的裴听遥忽然挥手,往对面那个剑门弟子头上打了个标记,冷笑:“一会儿别跑。” “什么东西?!”剑门弟子摸了摸脑门,愤怒地看向跟组仙师,“还没开始他就出手偷袭!他犯规!” “呃……”仙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个普通记号,没有伤害力,不算偷袭。” “那就是侮辱!他侮辱对手!”那人叫道。 要论侮辱,他们这边也没好到哪去,仙师不耐烦地挥了挥旗:“就位就位,准备开始!” 两组各自转身背道走到边界。 这场地一共有五个三角塔做的地标,他们需要夺取地标占领地域,山上设下了灵力场,待在自己组占领的区域才不会被灵力场攻击,胜利条件是一直到另一个组全组丧失战斗能力或者认输,比赛才结束。斗剑的这个斗字,是真的会斗到筋疲力竭。 历史上最久一次斗了一个月,两个组不停更替地标占有权,组里还都有富豪带了大量进补药材。 最短的一次,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地标占领的太快,对手组直接认输。 地标分布已经透露给了顾汝兰那组,在薛谅的招呼下,白决也拿到了同样的信息。 不过现在他面临的是小组内部的意见不合。 他们组是散装的,没有队长,大家自觉以剑道为首,下意识觉得白决和裴听遥就是两只笨鸡。 组里的三个剑道认为他们十个人应该抱团强攻,一鼓作气。另外两个药门则觉得还是先占领一个地标守住,节省体力,打持久战。 场外观赛弟子:“嗨,都一样,强攻哪攻的过顾组,守又能守多久?” “还是守吧,拖久点还能多看两眼,不然早早结束了还得回去上课。” 因为两组开始时离的远,不会上来就对阵,两组都各自占领到了一片区域。 主张强攻的那三人已经选出了一个代表指挥:“听我的命令,一会儿剑道打头阵,两个符门跟紧,药门看着补给,心道那个……心道你干什么?!” 白决拽住一个药门弟子:“大兄弟,你跟我走,我需要你哈。”说着就强行架着他,和裴听遥往区域外走。 指挥道:“别出去送死!” -- 第68页 符门的弟子恰好知道白决,站在中间略一犹豫,追上白决:“白师弟,我跟你们行动。” 指挥:“好好好,你们爱送死就去。 白决很快抢下了第二个没人的地标,设了道幻术,让绑来的药门在结界上洒毒制造陷阱,又安排符道的弟子留下一张传送井。 然后他们又去往下一个地标。 这次刚刚占领了地标,就个顾汝兰撞个正着,顾汝兰带人来抢,白决直接带队扭头走。药门弟子挣扎道:“你们到底是不是来比赛的!对都没对线就走,刚占的地拱手让人!” 白决道:“没事,来得及。” 两个人只好跟着白决和裴听遥,去占领下一个地标。 外面的弟子喝倒彩:“阵前放狠话,上阵就怂,这白决也太胆小!只抢不守有什么意义?抢一个丢一个?” “他们组开局就内斗,看来这次结束不会要太久。” 顾汝兰那边,本来碰见了白决以为要对线,没想到对方转身就跑,他们抢下地标后去到下一个地界,白决设下的障碍云雾缭绕,看不清里面的状况,结合刚才他们立即就跑的样子,几人担心有诈,不敢贸然行动。 韩楚道:“心门擅幻术,这一定是白决故弄玄虚,里面根本没人!我们冲就是了。” 顾汝兰同意进攻:“还是谨慎一点,当心结界有毒。” 他们队的通灵道弟子召唤出一具傀儡首当其冲,可傀儡冲进了雾中就没了音讯。一来二去,几个人都失了耐心:“不过是心门把戏,不足为惧,冲吧。” 顾汝兰一剑破开结界,叫诸人先掩住口鼻退后,但韩楚没放心上,不料当真被毒气袭中,大叫一声:“药门的人在干什么?!” 队里的药门赶紧上去给他解毒:“幻术掩护的太好,我一时不察。” 结果药门脱离队伍走过去,立即就踩中一个奇怪的陷阱,土地像有吸力,把他的腿往下拽。 这是白决偷偷设下的玄门陷阱,和符道手段很像,却不会泄露灵气。 他们耽误了一阵,白决那边已经顺利取下四号和五号地标。察觉到二号结界被人破了,立即用传送符传了过去。 于是顾汝兰的队伍刚越过重重千奇百怪的陷阱冲进来,就被裴听遥当头一剑打飞出去。 其中那个被裴听遥标记过的弟子,被他用绳索圈住腰,打出去又拽回来,再打出去,像个沙包一样连续揍了好几次。 顾汝兰的组分了两队,另一队得到消息说对手在二号,便去袭击四号,然而白决他们又像鬼魅一样出现在了四号。 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哪个是幻境,哪个才是真实。 谒金门讨论激烈进行中: 「心道什么时候这么强了??顾汝兰怎么回事啊,简单的幻术都破不了,还澶溪城第一?」 「站着说话不腰疼,看着简单,你进去破一下试试。」 「白决拜入薄暮空潭才多久啊,怎么短短几个月就修炼到这个地步,陶奉使该不会是直接传功给他了吧?」 「不是……那个裴听遥又是怎么回事??你们谁看清他的剑法了?刚才卫珣和他过了一招就跪了?!这是我认识的合欢道吗?」 顾汝兰队连连折损,不得不改变策略,他下令道:“先回来,几个剑门回去守五号,其余人和我去抢一号。” 一号地标是白决他们队那几个剑门在守的区域,相对薄弱,而且没有设下障碍。白决这边敌暗我明,埋伏重重,他做这个决定已经算是明智,可惜尽在意料之内。 一开始那个被白决绑架过来的药门已经心悦诚服了,他试着问:“我们要回去救一号吗?” 白决满不在意:“一号就送了吧。把五号占稳。” 药门嘴上:“……哦。”内心:幸好被绑过来了! 他们在三号这里补了陷阱,立刻回守五号,顾汝兰队里战斗力最强的当然就是剑道弟子,现在除了顾汝兰本人,其余四个都在这里, 队友有点虚:“五号的陷阱刚才没设太多,只洒了简单的毒,他们都见识过,我们会不会打不过?” 白决看见来的只有四个剑道,顾汝兰还不在其中,一挥手就撤了幻障,道:“没事,绰绰有余。” 队友一脸惊恐:“你怎么把幻术撤掉了!!我们只是个辅助位打不过的啊啊啊——” 白决安抚道:“歇歇,我们歇歇。让他上就好。”他指了指裴听遥,并把枉清狂丢给了他。 只见剑光一闪,裴听遥已经从原地消失,对面四个剑门弟子眼睛一眨,再睁开时瞳孔骤缩,霸道的剑气已经封住了他们周身退路,黑袍男子如同鬼魅闪现在四人之间。 “好快!”他们惊呼。 护城河边坐着的澶溪城弟子纷纷忍不住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扒在法幕上看个清楚。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招式,坐在山外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股从遥远的地方压过来的强悍气息,就连他们的佩剑都仿佛感受到了帝王之威,轻轻震动起来。 犹如万鸟朝凤,天下归心。 剑过无痕,王者之气却久久不散,五号地标外的四个澶溪城弟子,连人都还没看清,就扑通跪倒在地上,抖如筛糠。 “他修为又精进了……”连白决都呢喃,他摸了摸胳膊,发现自己也起了鸡皮疙瘩。裴听遥的剑招,上次他学了个形就制住了韩楚,可原来真正发挥出来是这个样子,令人望而生畏。 -- 第69页 掌门席中,慕真“唰”一下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法幕:“苏奉使,那剑——绝不是你教的吧?!” 苏紫同样看呆了:“啊……当然不是。” 裴听遥比起上次和他交手时,竟然又厉害了许多。换做以前他绝对无法相信,可自从得知他是灵识,心中猜想他的主体说不定是已经修炼了上千年的剑修。 只是没听说修真界哪位厉害的剑修灵识有损。 慕真表情严肃:“陶奉使,你见多识广,你说说看,刚才那剑法,像不像鸿元尊的快剑?崖岛的剑招从不外传,我澶溪宗难道出了偷学的败类!” 作者有话要说: (白决:队友不听话,多半是欠揍,卖一次就好) 第31章 问鼎秋江02 裴听遥并非是慕真想象中刻意的偷学之徒,陶漱自然最清楚不过。裴听遥被封在剑里,并不知一身修为从谁身上得来,更不在意看来的剑法能不能学。 陶漱之前就猜测,他那套剑法和崖岛的快剑有关,可能剑的某一任主人是崖岛哪名修士,后来更甚至猜测,会不会损伤了灵识的那位修士就来自于崖洲岛? 陶漱写信给裴潇,请教他灵识的问题,并问他崖洲岛是否有人分离过自己的灵识,一开始裴潇对他说的灵识非常感兴趣,详细问询了一番,裴听遥在什么时候是真身状态,什么时候是灵体。 陶漱回想这段时间,裴听遥一直都占据着肉身,便回信告知,之后裴潇的热情就冷却下来,并否定了崖岛有人分离过灵识。 因此陶漱确定裴听遥和崖洲岛没什么关系。 对于慕真的问题,陶漱想了想还是道:“宗主少安毋躁,他那剑法与鸿元的稍有不同,也许只是相似,不妨再看看。” 慕真见他都这么说了,便先按下惊疑,继续观战。 裴听遥一剑挑破对手四人,顾汝兰那边收到传音,只得把他们叫回去。 五号地标守住了,一号那边自然是被顾汝兰占领了下来。 被顾汝兰打败的三个剑门,从一开始就没觉得他们会赢,只是想多撑些时间,输也输得精彩一点,哪知道遇上白决这样奇想连篇的队友,行为不能按照常理揣测,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原本跟着他们的队友,也纷纷溜了去投奔白决。 至此,五个地标已经被白决的队占领了四个。顾汝兰调整战术,打算把人聚在一起,逐一攻破。 一切居然反过来,顾队被迫走了白决队友一开始制定的战略。 三个剑门姗姗来迟,与白决他们碰头。没想到白决他们优哉游哉,完全不打算进攻了。 先前那个指挥道:“这时候我们就应该布置好其他四个地标,然后去攻打一号!” 白决懒洋洋地道:“你们仨自己去呗,我们就守在这儿哪也不去。” 他甚至从储物囊中掏出了棋和零嘴,和裴听遥玩了起来。 在外面边嗑瓜子边观战的弟子们,忽然觉得手上的瓜子不香了:为什么白决比他们还轻松啊?!到底是谁在参赛? 谒金门上风向大反转,不少事后诸葛亮冒出来说看好白决,还说裴听遥一看就是深藏不露的。对于他们现在直接消极怠战的行为,有高人开始分析:「我觉得白师弟很有道理啊,顾汝兰那组心高气傲,怎么接受得了这种拖延时间的局面?势必要选择进攻的。白师弟他们只要守好四片地,不停消耗对手,赢面很大。」 「顾汝兰会输?……这还是我认识的飞庐黑剑吗?」 「裴听遥出手那一刻,局面就不可挽回了啊,再黑幕就太太太明显了,当我们是瞎子吗?」 「澶溪宗瞎子还少吗?」 也许是战场气氛太过轻松,云书莫名其妙就偏了题,吵起了架。因为往年飞庐斗剑的黑幕是有目共睹,可是绝对不会太明显,也就是泄露一下地标分布,对手动向这些的,稍明显一点,就是跟组仙师对没有严重违规的行为却干预中断,偏心某一方。 因为不是那么明显,总有人说那不是黑幕,是赢得理所当然,所以每年都有人为此吵架,声称飞庐黑剑是检验澶溪宗弟子脑子好不好用的时刻,总是能筛选掉一大批瞎子和蠢货。 今年却难得的有了共鸣,连往年的瞎子和傻子都觉得,这场没法黑幕。 这使得弟子们很兴奋,他们等一个黑幕终结者等很久了,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人会是这种样子。 谒金门上的分析还真说中了,顾汝兰那边,一群人不堪忍耐被动挨打局面,坚决要去强攻。 他们还有杀手锏没使出来,那就是五个剑门的剑阵。 “剑阵?” 另一边,白决捏着棋子看向自己的剑门队友。队友非常严肃认真地点头:“对!千万不能大意,剑阵的攻击力绝对比他们五个加起来还要强,你这结界也招架不过半刻。” 白决忖度了片刻,拍拍两个药门和符门的肩:“一会儿就靠你们俩了。” 队友十分惊讶,两个辅助怎么破剑阵? 白决道:“我用幻术掩护你们进阵,药门你用药封住他们的知觉,能封一瞬间就行,然后符门借机贴符改阵,贴进去就可以准头无所谓,裴听遥负责突破顾汝兰,其他人见机行事。” 符门队友道:“我?我不行啊,改阵是通灵门的事我不会……” -- 第70页 “哎呀差不多啦,”白决拉过他,“我教你一手,咱们人手不够你临时学一下嘛。” “还能这样……?” 白决朝他比了下食指,小声道:“出去别说是我教的啊。” 顾汝兰他们果然过来了,这次他们不敢小瞧对手,一上来就迅速结了剑阵,一道星芒压下来,白决的队友们几乎是立即就喘不过气来。 白决的幻境也顷刻释放出来,顾汝兰知道要败对手,先败白决,便不留情地往幻境灵力波动出刺出一剑。 “不愧是顾师兄,这阵结得好完美,剑也出的准。”白决忍不住夸赞一句,他的声音飘荡在环境里,时东时西,扰的人心乱。 顾汝兰及时提醒队友:“抱元守一,凝心静气!” 白决试着干扰了几次顾汝兰,但每次都会被对方勘破:“哎呀,顾师兄真是道心坚固,从来都不乱,我认输啦,我不和你打,换个人来!” 顾汝兰眉头一皱,随即感觉到剑阵有一处灵力场陷了下去,队友大叫一声:“什么东西!” 白决喊:“就现在!” 符门按照白决刚才教的阵法,迅速在其中一个对手背后画出一个印记,剑阵灵力明显倾斜,就在须臾之间,裴听遥逮住缝隙冲进剑阵,一剑朝顾汝兰刺来。 顾汝兰当机立断放弃剑阵,足尖一掠朝后飞去。 裴听遥的剑紧随而至,“铮——”两剑相击,灵力碰撞,迸射出夺目的光芒,所有人都遮住了眼睛撇过头。 裴听遥这一剑竟然比刚才的还要冷厉三分,卷起铺天盖地的狂风,顾汝兰生生挡下了他的攻击,被震得丹田一热。 就在隐藏于高处的跟组仙师犹豫该不该干预的时刻,顾汝兰怒喝一声,剑光暴涨,硬是将裴听遥逼退了回去。 两人凌空对视,视线相撞尽是敌火。 此刻韩楚、卫珣以及白决竟然不约而同产生了一个想法: “竟然有人能把顾汝兰/裴听遥逼到这个份上。” 白决也没闲着,趁着对手剑阵已散,没反应过来的当口,摘叶作笛吹响了一声尖啸。 在场的人几乎都忘了,白决曾经可是乐门出身,防遍了法术唯独没防音律攻击,被那声哨震的心神大乱,武器脱手。 裴听遥和顾汝兰的第二剑也已撞在了一起,周围的花草树木被劲风割裂,跟组仙师迅速为底下其他人设下保护结界,剑气如刀割在结界上,发出钝响,不难想象割在人身上是什么感觉。 白决没想到两人一副往死里拼的模样,情急之下只得高喊:“裴听遥,点到为止别冲动!顾师兄,你的队友已无还手之力,停手吧。” 劲风缓缓弱了下来,烟尘随强光散去,众人终于看清了他们两个的状况。 顾汝兰的袖子被划伤了两道,裴听遥则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事。 顾汝兰的眼神缓慢地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白决脸上。白决小心翼翼地问:“顾师兄,你没事吧?” 顾汝兰集万众期待于一身,一路走来也没吃过什么大亏,现在在裴听遥的剑下没落得好,队友也被纷纷击溃,看起来不像没事。 然而顾汝兰闻言,只淡淡笑了一下:“我认输了。”说罢,他朝跟组仙师鞠了一躬,复剑转身便走了。 他身影依旧挺拔,表情是那么淡定自如。 全场鸦雀无声。 足足静默到顾汝兰走出场子,朝师父冯友春、其他奉使以及宗主拜别,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人群里才终于有了第一道声音: “顾汝兰……认输?” “白决那组……赢了?” “赢了……我们赢了?”连白决的队友都不敢相信,他们就这么取胜了顾汝兰那组。 白决咧嘴笑:“看样子是啊。”他转向裴听遥,“裴听遥,我们赢……” 他声音一顿。 裴听遥缓缓摊开左手,掌心有一道血痕,他凝视着这道血痕久久不作声。 白决上前摇了摇他的胳膊:“裴听遥,你没事吧?” 裴听遥合上手掌,抬头看向顾汝兰离去的方向。 白决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能小声试探道:“顾师兄……都说他的剑法甚至不逊于北邙最出色的弟子……” 裴听遥瞥向白决。 白决顿了一下,改口:“人偶没真身灵活……你一剑破了剑阵很厉害了!” 慕真带着几个奉使过来了,冯友春门下最被看好的弟子输给了白决组,他本该脸上无光,不过他显得很大度,还恭喜白决他们组获胜。 不过飞庐斗剑到这里还没有结束,按照规则,获胜那组还要推举出两人再对决,决出一个第一来。 慕真却不先提这个流程,一双妙目往裴听遥身上一瞪:“裴听遥,你如实回答,你方才的剑招乃是偷学崖岛绝学,可有此事!” 弟子们皆是一愣,下意识望向裴听遥。 崖岛快剑何等威名,他们没见过却也听过,刚才裴听遥的剑确实厉害,厉害到让人怀疑人生,月下章台的招数,几时比澶溪城还强?可如果说是偷学崖岛的剑,好像一切就说得通了。 不,也说不通啊。如果只是学个形,怎么能施展的那么厉害?连顾汝兰都被伤到了。如果不止学个形,那他一个合欢门弟子,不就是混修吗?有一个白决就够令人惊叹了,再冒出个裴听遥,这修真界是怎么了? -- 第71页 慕真连声叱问:“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教你的?” 她疾言厉色的模样让在场弟子都吓到缩起脖子,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裴听遥却不以为意,他刚张了口,白决就赶紧按住他,抢道:“是一个高人所授,并非偷学啊宗主。” 白决是怕裴听遥一开口说出的就是“管好你自己”…… “白决,我没问你。”慕真瞪他。 白决着急地在袖子底下暗中捏了裴听遥一把,裴听遥懒懒道:“嗯,如他所说。” 慕真:“哪个高人。” 白决哀求地看向陶漱,想让师父帮忙说几句。陶漱心底一声叹息,还是开了口:“既是高人,想来不愿透露姓名。” 白决连连点头:“是啊,宗主,再说,你说的崖岛快剑是什么特别神秘的剑招吗?只要有人见过,就不能避免有人模仿啊,怎么能都叫偷学呢。谁也没规定崖洲人用了,别人就不能用吧。” 这话就说的无知张狂了,慕真气道:“崖岛快剑岂是看看就会的!” 白决:“怎么看不会啊?我刚看了他那招,也学到两手嘛。我演示给你看啊。”语毕他便举起剑,耍了一套剑招。 那是在薄暮空潭,裴听遥私下教他的。 其实白决心里也清楚,那剑招真的很难学,裴听遥刻意放慢了,模仿起来也很难舞的流畅,加上只看别人的剑招,当然是只看个形,学不到本质,但裴听遥教自然不止教个形,所以他现在也算是在作弊,只是为了证明裴听遥清白,表示自己也能看会。 慕真果然惊奇失语。 冯友春也站出来道:“宗主,或许确实是相像而已吧,这位裴小友资质不凡,白决也天赋异禀,两人都是我澶溪宗未来的人才,宗主应该高兴才是,就算有误会,您也别太严肃,好言好语让孩子们解释清楚就好,别吓着孩子们了。” 经冯友春这么一提醒,慕真也自觉刚才太过严肃,她习惯了把严厉样子摆在人前,却忘了白决和裴听遥在他们面前不过是两个小辈。她的性格说一不二,至此打消了疑虑:“好,既然说清楚,这节就揭过吧。比赛继续。” 推举出来对决的两个人,一个是从队内推举,另一个是由奉使们共同商议推举。奉使中既然有陶漱在,其他人当然自觉让他决定这个人选,大家都以为他会选自己的亲徒弟白决,没料到他说:“那么就裴听遥吧。” 这也合理,裴听遥表现出彩,有目共睹。 轮到队内推举,那三个剑门本来跃跃欲试,可是见对手会是裴听遥,哪还敢上,于是大家非常一致的指了白决。 这么一来,最终对决的两人就是白决和裴听遥。 裴听遥皱起脸来:“这规则不合理。” 白决知道他来参赛,想揍的人不是自己,不过他其实也早想和裴听遥比试一下,便笑着撞撞他的肩:“有什么不合理的,你怕我了吗。” 裴听遥无奈看他一眼。 其他人退出场地,给他们让出空间。外面观战的弟子少不了猜测一番: 白决招数诡谲,想人所不能想,是个怪才。裴听遥的霸道之剑却也能以不变应万变,快如闪电,出奇制胜,是个奇才。 奇才对上怪才,究竟谁更胜一筹?还真是很难猜。 谒金门上又开始有高人头头是道地分析押注了。 然而战况一开始,所有人都大跌眼界。 白决道:“你是用剑的,枉清狂给你吧。”他把剑扔给裴听遥。 裴听遥反手将剑送回去:“不用,你也要用。” “我可以不用。” “那就一起用。”裴听遥掠到了他身前,在他耳边轻轻一笑。 两人一来一往,像比划太极一样把剑你传给我,我传给你,过程中软绵绵地过两招,力道和拍蚊子差不多。 甚至出招前还要友情提醒对方:“小心喽。” 飞庐斗剑史上,哪见过这样的终极对决? 看看那两个人笑得旁若无人!千猜万猜,没猜着两人碰在一起,碰出的不是斗剑,是一出情意绵绵的鸳鸯戏剑? 宗主和奉使们也很无语,可是两个人毫无战意,总不能按着他们头让他打吧。 谒金门上哭倒了一片: 「怎么会这样!裴听遥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小师弟芳心有主了?!」 「我信了合欢门擅长谈情说爱了,神啊,我也要去合欢门讨教追求漂亮师弟的妙招。」 「小师弟是我们澶溪一枝花,只可远观,怎能名花有主,不可以啊!!裴听遥我杀了你!!」 「让我们女修情何以堪,长得好看的师兄都和长得好看的师弟在一起了?」 枉清狂在风中流泪,剑去剑来,我只是一把工具剑。 但是它毕竟是向着主人白决的,看两个比划来去不分高下(能分出来才怪),它感到剑生承担了巨大的使命,它陡然出鞘,把剑柄搁在白决手里,剑刃架在了裴听遥脖子上。 然后裴听遥就停手了:“嗯,我输了。” 白决:“……” 宗主和奉使们也已经看不下去,慕真立即站起来宣布这一届飞庐斗剑圆满结束,并祝贺白决获得最终胜利。 白决:……胜利来得太突然。 作者有话要说:  谒金门吃瓜第一线的薛大师姐今日不成熟的小分析:从人人都能嘲讽两句到人人都想夸赞两句,看来差距只是一张脸 -- 第72页 白决:谢谢谢谢,请大家关注我的实力 薛大师姐:你的才华可能被埋没,但你的脸不会! 裴听遥:名花有主,惦记须小心 第32章 问鼎秋江03 白决这几日在薄暮空潭睡大觉。 他在飞庐斗剑中取胜,陶漱特许他休息几天,不用每日苦苦在寒玉窟里挨冷修炼。 薄暮空潭的弟子各个都很兴奋,白决给他们心门扬眉吐气了,飞庐斗剑结束以后,今年报名入门薄暮空潭和月下章台的人数剧增。 薛谅给白决转述澶溪宗的盛况,她说:“小师弟,你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说你吗?说你是黑幕终结者,澶溪第一人!” 白决差点没从榻上滚下来:“第一人?不敢当不敢当,这名号也太重了吧!夸张死了。” 白决习惯了被视为离经叛道的异类,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拱上主流认可的位置,有一瞬间感觉自己体会到了慕宗主的压力——我年纪轻轻的,哪堪重任啊!你们要不再想想? 薛谅则说:“你年纪轻轻就长了这么张可以欺世盗名的脸,时也命也,大众需要一个可以仰慕的符号,恰好就是你!” 白决头疼,慕真更头疼。白决一夜之间名扬千里,不但带动了心道的报名人数,还带起了尝试混修的风气,可混修哪里是谁都可以的,她不得不加大手段抑制这些不良风气。 好在大多数人也清楚混修的风险,也就是跟风学一点别门的小伎俩,出招时模仿一下白决的作风,无伤大雅。 随之流行起来的还有许多乍一听荒诞不羁的言论,起源就是白决名句“谁说乐道不能用剑”,由此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版本—— 谁说剑道不能用菜刀?! 谁说传音鸟不能打鸣?! 谁说御剑中跳起来不能落回原位?! 谁说中洲人出恭时不能吃饭?! 白决看了只有一个感想:……可以,但没必要。 他有一日还不幸在薛谅那儿看到了一本书,据说是时下卖得最好的一本,扉页写着:你与天才之间差的不是奇思妙想,是勇气。 再翻几页细看,个中话语颇有深意,还非常鼓舞人心,白决以为是什么当世大思想家写来探索人生的,合上一看抬头:《白决语录》 白决:?!这话我没说过! 他忧愁地请教薛谅:“大家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澶溪第一人我真的不配。” 薛谅像个知心师姐一样揉揉他的头:“顾汝兰要走了嘛,澶溪损失了一个优秀形象,这时候你被推上高坛是偶然也是必然,你就是为澶溪争光的希望,去北邙以后就看你表现了,澶溪第一人!” 白决一脸迷茫:“顾汝兰要走去哪??我和北邙又有什么关系啊?” 薛谅想起他是个中洲来的,不了解修真界传统也是情有可原,便耐心解释:“北邙同期的秋江听谈会啊,那可是全仙门都会关注的群英集会!除了崖岛,其余九大仙门这一届最出色的弟子都会参加,历来澶溪输送的人才,都是飞庐斗剑的第一。” 白决干瞪眼,那这次这个第一,不就是他?他少不了又问一句:“既然是全仙门都关注的盛会,为什么崖岛不参加?” 薛谅道:“崖岛高冷是众所周知的,全仙门的活动只有猎妖大会他们才参加。听谈会无非是给年轻弟子们一个互相交流的机会,还有仙门大拿指点迷津,这些崖岛自给自足了。” 白决忽然觉得也不错,去北邙的话,不就有机会见识更多的高手吗,全仙门都参与,也意味着整个仙门的英才都荟聚在那里了吧。他还记决定修仙的那一天,就是先去了北邙,北邙剑宗的辉煌是澶溪城也比不上的。 他当时被拒绝了拜师请求,谁能想到兜兜转转还会再回去呢。 可是澶溪城人才济济,也不确定最后会派出去的人一定是他吧?白决不免又问:“顾师兄呢?你刚才说他走了是什么意思?” 薛谅道:“你不知道吗?他要回北邙了啊。他爹是顾维,顾维你知道谁吗?北邙五脉,荥阳为首,荥阳掌门就是顾维。听说他爹原是打算等他赢了飞庐斗剑,正好代表澶溪回北邙参加秋江会,之后顺势拜回北邙,现在输给你是个意外……” 两人交谈间,郭旻拿着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跑进来喊道:“小师弟,澶溪城的顾汝兰顾师兄找你。” “找我?”白决一呆,“他在哪儿?” “我把他领到水席那边坐了。” 白决出去以后,薛谅把郭旻拉进门来:“你手上糖葫芦哪儿来的?” 郭旻道:“裴听遥给的。” 薛谅大惊:“他有那么好心?” 郭旻点头:“他说最近来找小师弟的人太多了,如果小师弟去见了谁,要我随时告诉他。这个,就叫做贿赂吧?嘿嘿。” 薛谅扒在门框上往白决寝居那边望了一眼,裴听遥应该还在那里不知情。 她挑眉:“那你不去告诉他?” 郭旻把手放在嘴边小声道:“我想了想,还是小师弟平时给我的好处多,我决定不出卖他!” 薛谅推着郭旻的背把他赶出自己寝居,合上门:“你走你走,回头裴听遥对你下黑手不要牵连到我。” * 顾汝兰负手站在瀑布边,眼神幽幽落在远处的空潭。水席上的两只仙鹤安安静静,连平日里话多那只肥的都没去打扰这位看起来有点寂寞的客人。 -- 第73页 他是来道别的。 原本不该这么早就走,韩楚给他父亲的徒弟传了讯,提到下山那次的一些事,还有飞庐斗剑的结果。他父亲认为他在澶溪没有安心修习,便要他早日回去。 一朝要离开澶溪,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舍得的,孑然来孑然去,在哪里修习都一样。 可临走前,脑子里有个挥之不去的人影。心里还没想好该说什么,人就已经站在这里了。顾汝兰想,道别似乎是要送些礼,他身上值钱的无非就是些法器。他拿出一个来,又想到白决那句玩笑,最终还是默默收回去。 其实也不用特意道别,很快就会在北邙重逢,如果澶溪宗安排妥当,他们甚至前后脚就出发。 可顾汝兰总想要说点什么,或者只是说句再会。 “顾师兄。” 白决来了,轻声在背后叫他。 顾汝兰回过身,静静看着他。 白决有些迷茫,又唤了他一声,这次,顾汝兰才有了反应:“白师弟,我……要走了。” 白决点点头:“我听说了,要回北邙?” “嗯。” 白决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重复点头:“那一路顺风。” 顾汝兰垂下眼睛,抿了抿嘴。白决不解其意,心里猜测了一轮,想是顾汝兰舍不得澶溪,才特意过来说一声。 他大剌剌地笑:“顾师兄以后得闲,还是能随时回来澶溪看看的呀。到时候来薄暮空潭,我请你吃烤鱼!” “真的么?” “当然啦。”白决叉着腰,豪气十足地仰了下头。 顾汝兰一瞬不眨地看着他,忽然脱口而出:“白师弟,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他说完这话,自己脸却先红了。 白决稍微一愣,旋而并不在意地走上去给了他一个临别拥抱,还拍了拍他的背,像哄小孩。 顾师兄原来还有这么腼腆的一面,他心想。 顾汝兰被抱了一下,脸更红了,祭出剑来飞身上去,匆匆道:“再会,白师弟。”然后就御剑而走。 白决站在原地挠了挠头,看着旁边的大肥鹤道:“我还以为他找我借钱呢,那副别扭的样子。” 肥鹤高傲地扭过头:“穷光蛋,找谁借钱也不找你。” 白决抬起枉清狂朝肥鹤做了个恐吓的动作,看鹤扑棱棱往旁边闪了一下,才满意地扬长而去。 肥鹤在他身后破口大骂。 * 白决推开寝居的门,发现裴听遥不在屋里。他刚想出去找,就被人从后面遏住喉咙,退了一步撞在了一个人的胸膛上。 “裴……裴听遥你劲儿好大,快松手。”白决掰他的手指,不料他掐地愈发得紧。 “刚才去哪儿了?”裴听遥附在他耳边低声问。 “见了一下顾师兄。” “还有呢?” “还有什么?没了啊就这。” “骗人。”裴听遥吻上他的脸颊,“你还抱了他一下。” “好哇,你跟着我啊。”白决歪过头不让他亲,“那你刚才不出来,在这搞偷袭。” 裴听遥把他转了过来,按在门上狠狠吻下去,眼神里散发着兽性,用牙齿噬咬他的唇舌:“讨厌别人碰你。” “太霸道了啊裴听遥。”白决被他咬疼了,不客气地锤了他一下,裴听遥攥住他的手腕把人扛起来,几步走回里屋,把人往床上一扔。 白决刚撑起身就被他整个人扑过来压住,呼吸都快不顺畅。他能感觉到裴听遥现在很不高兴,但这醋意未免太不讲道理,他想和他好好说道说道:“停!先别……” 裴听遥直接把他翻过去按在底下,捂住了他的嘴,凶悍道:“闭嘴!” 白决被他折过胳膊抬起腰扯碎了衣服,这个姿势让他很没安全感,有些惊恐地挣扎了几下。 裴听遥瞳孔蓦地变成了金色,须臾又变了回来。一晃神,看清白决被他折磨地很惨,手劲一下松了。 白决喘着气扭头看他,眼眶通红:“你怎么回事?” 裴听遥怔怔把人抱起来,抚摸了一下他脖子上的红痕:“……对不起。” 白决默然片晌,道:“算了,人偶感官不敏锐,你下手没轻重。下次别凶我了啊。” 裴听遥耷拉着脑袋乖乖点头。 白决见他垂头丧气的,突然又觉得好笑,托起他的脸在嘴角印了一个吻。 接着便又是一室旖旎。 下午裴听遥离开了人偶回了剑中,白决弄不懂他在想什么,忽然摸到腕上的玉镯,拿到眼前仔细一看,原本透明的玉已经结出了桃色的飞絮,像一只鸟的翅膀,也像是开到最荼蘼的花瓣,慵懒而缱绻。 他摘下玉镯,开始琢磨把它打磨成什么好。 脑海中蓦地浮现那天在金银台见的裴谨,凤衣男子手中握住一把名贵的长剑,拇指时不时摩擦过剑柄上镶嵌的宝玉,整个人都显得矜贵。 不如把这玉也嵌在剑上?可是裴听遥没有剑。白决又苦恼了起来。 他把玉镯随手塞进腰间,披上外衣推门出去,远远看见有一行白衣银纱的人朝薄暮空潭御兽飞来。 奇了,今天的薄暮空潭怎么这么热闹? 那群人看打扮不是澶溪宗的人,白决以为是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找他师父,就迎去门口接待了一下。没想到这些人是奔着他来的。 -- 第74页 当先的一个女子先报了自己名字,说叫银盏,是崖洲岛的仆人。 崖洲岛的人怎么又来澶溪?白决迷惘不已。 银盏道:“上次我们岛主和贵宗宗主有个赌约,如今岛主赢了。” 白决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位鸿元尊上拿一只麒麟兽做赌注呢。 “尊上不是已经把赌注给了我们宗主,让她代为转交吗?怎么现在又派你们千里迢迢过来?” 银盏笑道:“岛主与阁下有缘,特命我等送上贺礼。” “还有贺礼?!”白决受宠若惊,“你们岛主太大方了点……大可不用如此的……” “就是些有助修炼的高阶灵石和仙草丹药,岛主说,阁下天资不凡,他被愧封一声剑皇,理应对后辈多加关照扶持,送你这些,希望你早日修炼成才,以期再见。” 白决看着银盏叫人把各种各样助修炼的灵石丹药花花草草往他身边放,简直不好意思极了:“真没想到鸿元尊上如此友爱后辈……我空手收不行啊,也给他老人家一点还礼好了!我想想啊,容我想想……” 他冲回自己的寝居,扒拉着自己的柜子,把所有值钱的玩意儿都拿出来,然后回到银盏那边一股脑儿塞到她怀中,还嫌不够,又从身上摸出好几件宝贝,当啷地掉了好些东西。 一幅画也跟着掉出来。 银盏哭笑不得:“阁下不必如此,岛主什么都不缺的。” “我也不缺啥啊,都是心意嘛。有来就该有往,要是你们岛主用不上,你就帮我给你们少主好了,说不定有他看得上眼的。” 银盏低头看他塞过来的歪七扭八的东西,眼尖看到垫在底下的有一枚上好的玉露出了一个角:“这个好,少主一定会喜欢。那我就替我们少主收下吧。” 她说话的时候,白决还在身上翻找,压根没注意她说的是什么东西,着急忙慌间也无所谓追究这个:“好啊,有他喜欢的就好。” 银盏把他那些东西装进储存戒中,弯腰捡起地上一副画:“这是什么?” 她展开画来。 “啊……不好意思,这个不送的哈哈哈。”白决快速把画从她手中抽回来,叠好妥帖放回胸口,还拍一拍。 银盏的手仍然呆在半空中:“你……画的是……” 白决脸色可疑的红了:“让你见笑了。” 银盏仿佛懂了什么,露出了悟并兴奋的神情。也太巧了!这个白决正好还是万千仰慕他们少主的人其中一个,甚至画了少主的画像贴身保存,又知道少主的爱好,送那么好的玉给少主。 这下岛主应该放心了,想撮合段姻缘给少主,月老都赶着递红线。 银盏郑重道:“请阁下放心,你的东西我一定妥帖转交到少主手中。” “啊?哦,好的,谢谢。” 崖洲岛的人真有礼貌啊,白决心想。 第33章 问鼎秋江04 崖洲岛的人走了以后,慕真也来了,她守信地把裴潇给的麒麟兽赠给了白决。 白决拿着那块麒麟石左看右看,好奇心旺盛到了顶峰:“这石头怎么用?真的会有麒麟出来?” “你滴一滴血上去,它今后就与你绑定了。以后你想唤醒它只需往石头里倾入少许灵力。”慕真上前一步,按住白决跃跃欲试的手,“稍后你再玩。白决,秋江听谈会的事你听说了吧?宗门打算让你代表澶溪这届的新弟子去参加。” 白决搓了搓手中的石头:“真的啊?这么好的机会……” 慕真微微一笑:“怎么,你不想去?” 白决眨眨眼:“既然宗主坚持的话,我就去吧!” 慕真莞尔,她拉着白决往浅滩边上走了两步,确定四下无人后,又抬手设下隔音结界:“此行有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 白决看她这严谨的架势,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重要任务?” “你应该听说过,三百年前的仙妖之战吧。那一战过后,仙门损失惨重,我的师父,澶溪宗上一任宗主,就是命丧妖界之手。没有人希望会重蹈覆辙,可是几个月前,下天界和中天界的结界却出现了松动。” 白决没想到她一出口,说得是这么大的事。三百年前那场战争据说生灵涂炭,他当然听过。可是很难想象此事和自己有什么联系。 “我看仙门史上写,两门结界是万年前猎妖之战后,数千名仙师以自己的血肉铸成的,当时最厉害的那个剑修拔出了自己的骨头为柱,切断了两界之桥,结界坚固异常,怎么会突然松动呢?” 慕真叹息:“三百年前,妖界召魔令出世,结界破开了一个口,自此引发血战。当年那战多亏了三剑神击退了妖王,可是召魔令却下落不明。前些日子我从北邙论道回来,和十大仙门的宗主讨论的就是此事,我们怀疑妖界已经找到了召魔令,预备卷土重来。更加怀疑有妖渗透了仙门,埋伏在我们之中。” 白决愕然:“那么各位宗主回去后排查了吗?” 慕真点头:“自然。北邙的丹心楼秘密成立了调查小组协助十大宗门,我亦差心腹暗中排查了澶溪十六支,并未发现妖涉足的迹象,我猜想,北邙才是最显眼的靶子,可是北邙的调查结果却也告知我们,说他们也没问题!这一点我非常不相信。” “宗主,你是怀疑丹心楼包庇北邙剑宗?” -- 第75页 “非常有可能,他们毕竟是一家!北邙剑宗身为十大仙门之首,如果出了问题,地位一定会遭到质疑,因此隐瞒实情也是可能的。” 白决越听越呆:“宗主,你不会是要我……?” “不错。”慕真按住他的肩,“白决,我要你此去北邙,伺机接近负责排查北邙的荥阳掌门顾维,查查看他和丹心楼调查小组的往来密函,是否有所隐瞒。” “顾维?那不是顾师兄的父亲吗?”白决惊讶道。 “是他,不过你行事一定要隐秘,不可告知顾汝兰。你可以通过顾汝兰,接近顾维。” 白决消化了一会儿,仍然懵得不轻:“不是,宗主,我?我就一普普通通的心门弟子?崭新崭新的你看看?你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又怎么知道我可以办好此事,这,这太艰巨了……” 慕真认真道:“只能是你,白决。秋江会的机会再好不过,你不会被任何人怀疑去北邙的动机,正因为你是新弟子,顾维也不会防备你。至于我信任你的原因,我相信陶奉使和鸿元尊的眼光,他们识人不会出错,我相信你的为人。飞庐斗剑中你的表现也很沉稳机敏。白决,你也不想看到中天界生灵涂炭,再起战争吧?” “我当然不喜欢战争……不然也不会来修仙了。”白决郁闷道,“可我真没把握,而且我不明白,既然妖界是仙门共同的敌人,宗主为何要先怀疑自己人呢,难道不可以开诚布公地质疑,或者是和鸿元尊商量?” “北邙五脉的勾心斗角由来已久,三百年前若不是他们内斗,我师父也不至于!……罢了,和你一时说不明白……”慕真道,“鸿元尊上那边我也会沟通,但是这次机不可失,白决,你只需要潜伏去顾维的书房翻看一下他的信件,就这么简单,我相信你可以办到,对吗?” 白决非常想拒绝,但他也隐约可以理解慕真的心情,看来慕真对她师父感情很深,他想象了一下如果是陶漱为了封住结界身陨,现在结界又松动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调查一切可能接近真相的东西,避免悲剧再次发生。 他想来想去也没理由拒绝,只好点了点头:“宗主,我尽力吧。如果失败了你不要怪我。” “你一定可以的。”慕真鼓励地颔首。她在白决掌心画了一个符号,道:“记住这个,这是秘密调查小组的印戳,顾维和他们往来的信件里会盖上这个。” “我记下了。” “我会派些随从给你,明日和你一同启程前往北邙。秋谈会为期三日,过程中还有集训,你会和其他宗门的弟子一起临时入住北邙,三天时间总能找到机会,你的幻术深得你师父真传,只要避开顾维,想必没有问题。” “啊随从就不必了宗主……我自己去好了。” “北邙人生地不熟,你一个人怎么行?”慕真拍拍他胳膊,“好了,就这样,不要把我们今天的谈话告诉别人,我先走了。” “真的不用了宗……” 白决眼看着慕真雷厉风行地御剑飞走了。 他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精神欠奉地踢着浅滩边的石子,好半天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任务就任务吧,行就上不行就撤,也不算太为难。 “小师弟,你在那边唉声叹气干什么?” 有人远远地在瀑布上面喊他,白决举目一看,是薛谅搂着一个檀衣女子朝他招手。那女子抱着一只瑶琴,见他抬头望来,也小幅度挥了挥手,居然是数月不见的宋杳杳。 这两个师姐怎么到一起了?白决用了缩地术,迅速地爬上云梯,赶到瀑布边。 “杳杳师姐!好久不见想我没啊?”白决笑道。 宋杳杳掩唇一笑,薛谅怪叫道:“好哇白决,见到这个师姐你就摆张笑脸,面对我的时候怎么那么没大没小!” 白决上前拉住宋杳杳袖子:“师姐是找我叙旧来的吗?走走走我们那边说,这边有人太吵了。” “死白决你说谁吵!”薛谅瞪他一眼,“行了,我走了,杳杳你和小师弟聊吧。聊完来我寝居找我啊~” “嗯。” 薛谅走后,白决奇道:“师姐,你和薛谅师姐什么时候这么熟啦?” 宋杳杳见茶桌边有张椅子,就自顾自坐下,把瑶琴搁在腿上,垂着眼帘淡淡道:“以前总觉得她名声不好,不屑交往。这段时间算是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识人不能靠传言,得靠心。” 白决在她对面坐下,肘子撑在茶桌上也没个坐相:“师姐,别不开心。来,笑一个。” “小师弟,听说你明日启程去北邙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宋杳杳把腿上的瑶琴搬到茶桌上,推给白决,“可否帮我把这个还给北邙陈留剑派的曲文光?他应该也在这次秋谈会,你打听一下曲文光然后把这个还给他就好,说是澶溪聆玉章宋杳杳还的。” 白决心念一闪,大致就猜到了是什么情况,他坐直了些,端起那架瑶琴:“这琴看着也挺一般的嘛,送人都嫌磕碜,这个叫曲文光的太没品味了,师姐,回头我送你一把新的。” 宋杳杳终于笑了:“不用了小师弟,我本来也不弹七弦琴,我学的是琵琶。” “那我送你琵琶啊。” “我不缺。” “换着弹着玩。” 宋杳杳看着白决,轻声问:“小师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第76页 换做以前,宋杳杳一定会说:你是不是心悦我?但是师姐心有所属啦。 可是这次宋杳杳神色一直有淡淡的忧伤,白决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伸长了手隔着茶桌拍拍她的手背,往她手心里塞了一枚甜樱果。 “这就叫好啦,师姐也太好骗了。师姐以后要擦亮眼睛,哦,薛谅那丫头精着呢,有她在,以后应该没人骗得到你了,你不要跟着她一起去骗别人就好。” 宋杳杳掩住嘴,眼中也浮现了笑意,她左右看了看,问:“裴听遥呢?你们不是向来形影不离。” 白决原本往嘴里丢了一枚果子,闻言霎时间噎了一下:“干嘛啊,师姐想他了?” 他拍拍枉清狂,叫道:“裴听遥,我师姐想你了,你要不要出来说两句。” 宋杳杳并不知裴听遥在剑里,以为白决在开玩笑,努着嘴道:“谁想那个人,我讨厌他还来不及。” 她站起身来掸掸衣角:“好了,我来找你就是想拜托这件事,事说完了,我去找谅谅了。我们澶溪第一小师弟,明天一路顺风。” “什么第一啊师姐你也折煞我……”白决打了个寒颤,“还‘谅谅’,噫!……师姐慢走。” 宋杳杳前脚走,裴听遥后脚就从剑里出来了,抱着胳膊懒懒道:“叫我何事。” “你来晚啦。”白决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裴大人,你睡了一觉好像正常多了?我看你暴躁就是缺觉缺的,以后多睡睡吧,啊?” 本以为裴听遥嘴那么毒,肯定要回敬他几句好听的,没想到裴听遥是直接选择动手,走过来拉他衣领。 白决扒住自己的衣领往后仰:“别别别你干嘛,你不会又想在这……不行不行!” 裴听遥道:“给我看看好点没。” 白决怔了一下,手微微一松,裴听遥拉开他的衣领,检视上午勒伤的地方。其实不严重,当时看着通红一片,白决抹点药就消下去了。 裴听遥冰凉的灵态抚过他的脖颈,落下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我想去找找主体。” “什么?”白决惊奇抬头,“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还不在意他的存在……?” 裴听遥半天没有回答。白决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担心地问:“裴听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难道灵识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裴听遥道,“只是想看看。” 分明就有什么。白决心里不是滋味,一方面担心灵识离体的未知副作用开始发作,另一方面,他莫名很拒绝去找什么主体。找到了以后呢?灵识该不会要和主体融合才行吧? 那时裴听遥还是裴听遥吗? 可是,他总不能因为这自私的想法,就去阻止。 他低低地道:“好,那就找找看吧。此去北邙,枉清狂曾经的某个修士主人,没准能认出剑来。” * 崖洲岛此时是紫熏梧桐开花的季节,一排排苍遒的古木上结出茂密的紫色花絮,风一吹,如烟雾一般飘散在整个岛上。 本该是赏心悦目的节侯,金蕙打算摘些紫熏梧花回去给裴潇做个安神的枕头,走到熏梧院却听见银盏躲在树下悄悄哭泣。 “银盏,你哭什么?”她走过去拍拍树干,探头看这小姑娘。 “又、又挨骂了。”银盏哭得打起嗝,一看来人是金蕙,忍不住拉住她倾诉起来,“是岛主命我去澶溪的,我回来给少主带了礼,他却怪我是非。” 金蕙了然地揉揉她的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少主的脾气。” “可是,自打出了岛一趟回来,少主比以前还要喜怒无常。”银盏抱怨,“人家伺候个谁,跟上几百年也该跟出点感情了,我虽然伺候少主的时间短,少说也有百年了,你看他对我几时和颜悦色过?其他人说得对,少主真是个没心的。” “银盏,说什么呢!”金蕙敲了她一下,“别跟着那些人乱嚼舌根。” “金蕙,你跟着少主的时间长,你告诉我嘛,他们都说少主练邪功才成今天这样的,是不是真的啊?当年夫人……” 金蕙脸色沉了下来:“银盏,是不是我平时对你们太宽容,让你忘了自己身份。你再讲这些,我就打发你去守不渡海。” 银盏立即缩回了牵着金蕙袖子的手,低下头:“是我失言了。” 金蕙如今跟着裴潇身边,可她当年是岛主夫人的旧仆。 整个岛上除了裴潇,只有她知道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裴谨的身体状况是怎么回事。当年裴谨一出生就丧失了一缕灵识,剩下的神识也不稳定,随时可能夭折,是夫人把诅咒过到了自己身上,随后仙逝的。这些事裴潇连裴谨都瞒着,却止不住扩散的风言风语。 她也劝过岛主,要不要把事实告诉少主。可裴潇总是犹豫说,还是等找到那个灵识,再说不迟。 她回霁风院时,果然又听见父子两人在吵架。 自从在澶溪宗,裴谨的身体出现大状况,就算再傻的人也知道那不是用一句“生病”就能揭过去的了。 裴谨当然逼问了裴潇好几次,裴潇皆避而不答。 “裴潇,你直说吧,我娘当年怎么死的,真是被我害死的?”里面,裴谨语气不善。他对父亲直呼其名的时候,通常意味着这谈话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很快就会不欢而散。 “谨儿……你又了听哪里的闲言碎语?” -- 第77页 裴谨冷笑了一声:“你少装作关心我的样子,我不稀罕。” 屋子里哐当几声,似是桌椅被劈了,裴谨撞开门御剑而去,裴谨站在原地叹息。 金蕙走了出来,轻声叫道:“岛主,你没事吧?” 裴潇抬眼看了她一眼,把脸埋回了手心:“金蕙,是你啊。摘紫熏梧回来了?” “岛主,少主他……”金蕙欲言又止。 裴潇摇摇头。一代剑皇坐在满屋子狼藉中间,捂着脸沉默不语,看上去苍老而无助。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模式与独子相处了,他严厉也好,溺爱也好,裴谨有时像颗捂不化的石头,没人能走近他内心。 良久,他哑声问道:“你说,是不是被耿道长说中了,谨儿命里真的没个‘情’字,连我这个唯一的亲人,他也不在乎。” “别这么说啊岛主。”金蕙走过去,迅速整理一地的狼藉,“金蕙知道您是想把少主当朋友来相处的,可是有些重要的事您总是瞒着他,他觉得被欺骗了,不能怪他不再把您当朋友。” 裴潇揉着眼周穴道,筋疲力竭:“……可我没办法只当他的朋友。说到底还是怪我,我如果当年能保住他们母子无虞……是我没用。我找了三百年,连一缕灵识也找不回来,我真是太没用了。” 金蕙强撑起笑脸,说道:“会好的,岛主。会找到的。” 晚间,金蕙把赶制出来的紫熏梧枕抱去裴潇屋里,却发现人不在屋中。她出去找了一圈,随手揪来个弟子问:“看见岛主了吗?” “回金蕙姑姑,好像往不渡海边去了。” 金蕙奇道:“去那里干什么?” “方才少主乘船出海,离开崖岛了。” 金蕙一愣:“少主可有说去哪儿?” 弟子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谁也没带,自己走的。” 金蕙扶额:“那岛主呢,可有交代什么。” “岛主说少主身体不适,不宜离岛,派了几波人出去找了。” 金蕙捏着怀中的紫熏梧枕,仰头看了看大好的天色,连连摇头。多好的节气啊,一个二个都往外跑,最好他们少主这次能带个体己人回来,好好欣赏一下崖洲岛月光下的绝美紫梧桐吧。 这一年年的,全被辜负了。 第34章 问鼎秋江05 白决一推开寝居的门,门口就站着一排慕真派给他的随从,见了白决,躬身一鞠。白决“啪”地又把门合上了。 “白公子,我们该出发了。不要给北邙留下个迟到的不好印象。” 白决没好气道:“你们走开我就能出发了。” 裴听遥坐在藤椅上优哉游哉地看一本话本,今天才从白决的书架上搜罗出来的,边看还边品评一番:“这狐女报恩,何以非得嫁给穷书生不可?中洲人没见过狐族,写的太虚浮。” “裴听遥,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啊。我才不想被那么一群人跟着去北邙。”白决扑过来想扣住他的书,被他轻易躲开了。 “这个和尚也奇怪,捉了鬼不送回阎府,封在画中做什么?你看,后来果然就害人了。” 白决无语地看着他,气鼓鼓撇过头去。看到桌案上的镇石,灵机一动,想起了自己还有个麒麟来着。 他拿出鸿元尊送的那块石头,咬破手指把血滴上去。血一瞬就融了进去,暗石光芒大作,似有什么东西破石而出,白决慌忙推开窗,这石头脱离了他掌心,化作一道流光落在后院,而后,一只苍青色纹墨绿符文的麒麟兽长啸一声,从光芒中降生。 麒麟跺了两下脚,把裴听遥手中的话本都震掉了,隔壁院传来薛谅的大吼:“小师弟你又在干什么啊!!” 白决撑在窗框欢呼:“哇!好威武啊,嗨——麒麟兄!裴听遥,你快过来看。” 麒麟仰起头,很是骄傲的样子。下一刻它就被一颗石子丢中了头,嗓间闷吼两声,愤怒地朝窗子里瞪过来。 丢石子的是裴听遥,他弯腰捡起话本抖了抖,正眼都不瞧麒麟一下:“真吵。” “麒麟兄,你会飞吗?你能带我去北邙吗?”白决问它。 麒麟不情不愿地哼了两声,算作应了。它又变回了高冷神兽,昂首挺胸,不与丢他石子的人计较。 白决不由分说拉住裴听遥,第一下没拽动,直接变出根绳子绕在对方胳膊上,硬施法绑着人跟他一起越过了窗子,兴高采烈地骑到麒麟的背上。麒麟双足一蹬,霎时便飞了起来,一掠千里,将底下的薄暮空潭甩远了,低头一看,最显眼的瀑布都变成了一个小白点。 白决抱着麒麟的脖子往下惊奇地看,山川地貌像画卷一样被逐渐展开。原来有坐骑是这种体验,这样一来就不用被那群人跟着了! 白决伸手摸了摸麒麟的角,笑道:“下次有机会,一定得好好谢过鸿元尊上。” 裴听遥甩开绳索,安之若素地坐稳了,把白决当藤椅背靠住,重新将话本翻到刚才看的地方,继续读了起来:“狐女是不是个傻的?怎会相信书生知道真相后不怕她?” 白决青筋跳动了一下。 他被靠得趴在了麒麟脖子上,咬牙切齿地攥着瑞兽的毛,终于忍耐不住,一口气说道:“后来画里的鬼想要狐女的内丹就去勾引书生然后书生拿着和尚赠的法宝伤了狐女最后狐女心灰意冷出家去了书生幡然悔悟为时已晚全书完!” -- 第78页 翻书页的声音久久没有再响起。 空气宁静的让人突然害怕。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喀嚓地骨节摩擦声,裴听遥捏紧了拳头复又松开,笑着转过来:“是我不好,冷落了你,看来你想做点别的事。” 白决背脊一僵:“裴听遥,我错了,有话好说。” 裴听遥圈住了他的腰,把下巴枕了过来,声音低得撩人心弦:“我最好说话了,小美人儿。” “……”白决被这称呼肉麻的起了鸡皮疙瘩,他现在才真的是幡然悔悟,为时已晚,无语泪先流,“裴郎,是那狐女不够看还是那画鬼不可爱?” “狐女画鬼,哪有我怀里的美人香艳又可爱?” 白决真的哭了:“情节我是骗你的,是我乱编的,你继续看吧,故事发展不是那样的。你继续看吧……” 裴听遥惋惜地摸着他的脸,在他耳边一声喟叹:“晚了啊。” * 麒麟瑞兽从澶溪飞到北邙,只用了短短几个时辰。比当初陶漱带着白决从北邙载鸟回岘山还要快。 白决落地时精神不是很好,他收了麒麟,理了理衣衫,抬眼一看,北邙山上全是人,好不热闹。 秋谈会吸引的不止十大仙门的才俊,因为聚会是在洛阳的运河边上举行,少不了其他宗门前来围观的。 现在光是排队就排了好长,也不知道进去得排到什么时候,白决原本以为慕真派给自己那么一堆随从已经太过张扬,来了才知道,那简直就是节俭到极致了。 不少修士可是长长一队的车马护送伺候着,一个宗门就能排两里地。 有广陵乐宗来的女弟子们,衣着华丽,身上环佩叮当,在队伍间嬉笑,还有低低哼歌的,随口唱唱就是悦耳之音。 白决看得痴了,拽拽裴听遥的衣角:“你看,那个宗门的姐姐们全都好漂亮。” “好看?” “嗯!” “喜欢看?” “嗯!” “喜欢看你就多看看。” 白决听出这含笑说出的话藏着一丝丝冷意,激灵地回过头,干笑两声:“不看了不看了,走,我们先去中洲的城里玩两圈,这队太长了。” “你去中洲没问题么?”裴听遥问。 “山中一天山外一年,这中洲不知改朝换代多少年了,谁还记得我。就是不知道我最后一次吃过的那家酒楼还在不在!” 白决站在城门口的布告栏前时,豪言壮语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趁人不注意施术给自己易了个容,才敢拉着裴听遥往街上走。 真没想到,国号都改了,他都是前朝叛逆了,那几张白亭玉的通缉令都泛黄掉渣了残缺了,还屹立不倒地挂着,真是可歌可泣。 洛阳城已经不是他当年印象中的模样了,就连街上人们的衣着风格都有了大变化。倒是白决记忆中那家酒楼竟然还在开张,扩建了不少,筑高了一层,挂上了百年老字号的招牌。 白决站在酒楼底下,忽然感觉二楼有修士的气息,他仰头一望,几个青年坐在阑干边的酒桌上说说笑笑。 “文光,还是你懂这享乐之道。可惜顾兄这趟不和我们出来,没这口福。” “顾兄勤于修炼,一向如此,师父对咱们严格,对他怕是严上加严,不过这次,难得把伏波师弟请出来了啊哈哈,师弟,怎么都不见你动筷?” 修士间响起道稍弱些的声音:“曲师兄,师父好像给我传音了,我过去外边回一下。” 白决看到曲文光那张脸,一下子想起了他是谁。当初韩楚在聆玉章对他挟私报复,他就记住了北邙有这么号人,没想到正是宋杳杳说的曲文光。 他当即撸起袖子冲上酒楼。 上楼时还和那个下来的修士撞了下肩,那修士看也没看他地往外走。裴听遥倒是因修士泄露出的一丝灵力,而多看了他一眼,墨玉的眸子陡然一沉。 只是不小心一撞而已,那修士就顺手往白决身上拍入一丝灵力,如果白决只是个普通的中洲人,回去以后定会头疼不已,三日后暴毙身亡。 甚至都查不出来是怎么死的。 取人性命眼睛也不眨,起因只是对方撞到他。拍出灵力那一刻,白决在修士心中就已经是个死人,因此修士都没看白决,更没察觉白决不是中洲人。那微弱的灵力打在白决身上并没有任何作用,不痛不痒,连白决自己都没觉察到。 白决上了楼,走到曲文光那桌前,狠狠一拍桌:“你就是陈留曲文光?” 一桌的修士都皱起了眉头,看着这个来势汹汹的陌生人:“你又是谁?” 白决一脚踩在凳子上,撩开衣摆,从储物囊中取出瑶琴,活像要找人干架:“你可识得此琴?” 琴角用篆字刻了一个金色的“曲”字,旁边点缀了两朵花瓣。 不待曲文光回答,他对面好友便意味深长道:“哦~原来又是曲兄的桃花债啊。啧啧,曲兄,怎么这种姿色的你都下手?” 白决易容的这张脸,说是平平无奇都有点客气。 曲文光嫌弃地看着白决:“你是谁?我没送过琴给你吧。”他又看了看白决身边站着的裴听遥,总觉得此人相当眼熟。 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来那日剑灵的模样,见得太匆忙,又是那么不爽的回忆,自然是早点从脑子里挖出去的好。 -- 第79页 白决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怒极而笑:“敢情这琴还是批发的?专门用来钓鱼?” 曲文光并无耐心:“你到底是什么人?” “来揍你的人!”白决眼中冷光一闪,把琴往膝盖上一砸,劈成了两半,他掀翻了曲文光他们的酒桌,随手抄起个菜盘就往曲文光脸上盖。 这是在中洲,修真界丹心律法有明文规定,不准修士们在此动用灵力伤人,所以他们谁也不敢动术法,只能愤怒地叫店小二。 白决在中洲从过军上过战场,不用法术也知道怎么把人往死里揍,反正修士皮糙肉厚揍不死,他便发了狠劲,什么招数都往曲文光身上招呼,还拔下琴弦去勒他。 其他几个修士想拦都拦不住:“来人啊!快把这个疯子赶走!” 别桌的客人和酒楼掌柜都被惊动了,掌柜和酒楼的打手跑过来介入,却被裴听遥拦在二楼门口。 不用法术,曲文光压根不是白决的对手,他们这些人只学过剑术,哪里知道贴身肉搏还有这种阴招损招。被打得痛了,他忍不住求饶,白决拿出传音鸟要他说:“宋杳杳是我姑奶奶!姑奶奶,不孝孙曲文光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说了才肯放过他。 眼看琴弦勒得他脖子都出血了,曲文光终于受不了,对着传音鸟哽咽着说出那句话,连说了两遍。 随后白决一脚把他踹下酒楼。 酒楼底下,先前出去传音的那个修士猛地抬头。 白决趴在阑干上,把手中传音鸟记录下的声音重复放了一遍给他听,曲文光脸色发青,撑着地起来。 “曲师兄,你没事吧?二楼怎么回事?” “伏波师弟,那个人!师兄知道你本事大,你帮我把他手上的传音鸟夺回来啊!” “好,师兄稍后。” 伏波提起剑站起来,可在看到白决身边的人时,面色剧烈一震:“裴公子?” 白决意外地看了眼裴听遥:“你们认识?” 裴听遥面无表情睥睨着酒楼底下:“不认识。” 伏波脸色变了又变,背过剑放缓了语气:“裴公子不记得在下吗?我们在猎妖大会上有过照面。不过我没参赛,只是随师父去增长见识,师父和鸿元尊上讲话时,我同你打了招呼……北邙伏波。” 曲文光闻言也慌了,低声问伏波:“你说什么?他是崖岛裴谨?” 裴听遥站在楼上冷冷道:“你认错了。” 伏波也低声回曲文光:“是他,师兄,我没看错。” 伏波与曲文光对视一眼,显然是觉得裴谨不承认罢了。 “裴谨怎么会在这?难道他也来参加秋谈会?往年崖岛不是不来人吗。”曲文光脸色发青,“算了,我可不想得罪他,我们走罢。” 他们在说话时刻意设置了隔音屏障,隔绝了那些中洲人。不过酒楼边闹事已经惊动越来越多的人,连巡逻的捕快都迅速赶过来了。 白决看曲文光灰溜溜走了,才转头对裴听遥道:“我们也走吧。” 他们下了酒楼,却见伏波还在门口等他们。 “裴公子。” 伏波看向白决:“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白决看他好像不是曲文光那伙的,便拱手道:“澶溪白决。” “二位是来参加秋谈会的吗?” “嗯。” 伏波意外地看了裴听遥一眼,走近白决,眼中流露出关怀的神色:“白公子,既然如此,请你多加小心。曲文光为人睚眦必报,你今天得罪了他,秋谈会上,他肯定要找你的不痛快。” 白决满不在乎地一笑:“好啊,我等着他。” 第35章 问鼎秋江06 在酒楼闹了那么一遭,惹来了许多中洲捕快后,白决和裴听遥也不便再城里闲逛,只好慢悠悠回了北邙。 排着的队伍还有很长,跟他们一道过来的伏波突然道:“白公子若不介意,请随我来,我带你们绕过队伍进去吧。” 白决自然求之不得:“那就有劳道友。” 伏波看样子是很受器重的弟子,跟在他后面,北邙山门口的人便没有阻拦白裴二人。只是秋谈会来者众多,为防有人趁虚而入,后面还设置了审查的关卡,免去排队后,依旧有人要求白决出示拜帖。 白决竟然不知还有拜帖那玩意儿,他跑得急,当然没带。他亮出自己澶溪薄暮空潭的玉牌指望对方通融:“这位道友你看,我是澶溪来的,澶溪就来了我一个,你问问就知道,薄暮空潭白决正是区区在下。” 把守人员看见伏波在一旁,想通融又很为难的样子:“白决道友,澶溪来的名单确实是有你,只是你这玉牌我辨不得真假,而且,拜帖上写了所有可进入的人员名单,你身边这位黑衣公子,也需要你的拜帖上有名,才能跟着你进来。” 白决脑壳疼,难道真要回头去找慕真派给他的人? 伏波理解把守弟子的为难,安抚双方道:“白公子,你不着急的话就在此处等我一阵,我请师父过来辨清你二人身份,不要拜帖想必也能获准入。” 白决感激更甚:“那实在太谢谢了。” 把守弟子却十分惊讶,不明白何以要惊动伏波的师父,待白决二人不免更谦恭一点:“若是顾掌门来,自然是可以免拜帖的。” 白决心中一跳,看见伏波往里走了,就去问那个把守弟子:“你说的顾掌门,是荥阳掌门顾维吗?” -- 第80页 “是啊。” “这么巧……”白决喃喃,“这么说来他和顾师兄如今也是同门了。” “顾汝兰师兄吗?是啊。”把守弟子知道白决是澶溪的,少不了和他多聊几句,“伏波师兄是顾掌门座下最小的弟子,却也是最厉害的那个。不过顾师兄如今一回来,不知道是谁更胜一筹了哈。” 白决心想,幸好这伏波看上去人还不错,否则顾师兄突然回来,又是他师父的亲儿子,实力又不容小觑,他万一觉得不平衡了说不定会嫉妒他顾师兄。 既然要请顾维来,白决觉着自己还是正式见面为好,便撤了脸上易容的法术。 没过多久伏波真的把顾维请来了,伏波见了白决明显一愣,接连往裴听遥身上确认了好几眼,复又盯着白决看。 白决之前在澶溪听说顾汝兰他爹是比顾汝兰还作风严谨,刻板严厉一人,没想到会为这么一件小事过来。 不知道是澶溪面子大还是伏波面子大。 猜来猜去,没想到顾维当先对裴听遥点了点头:“裴小公子,别来无恙?听伏波说你来了北邙我还不信,鸿元尊上并未回请帖,我还以为崖岛这次照旧不来人,北邙有失远迎,请勿见怪。” 原来顾维也是认错了。这可奇了,裴听遥和那个裴小公子长得是有多像,才会站这么近都认错? 白决不由又仔细看看裴听遥的脸。 说起来崖岛的裴公子,又和鸿元尊上有关系,那不就是裴谨吗? 白决被自己这想法一惊,裴谨和裴听遥的身形的的确确是非常像,像得如同一具身体,可是裴谨不是个丑八怪吗?裴听遥多好看,根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伏波和顾维怎么会把裴听遥认错呢。 裴听遥显然也不解地颦蹙:“你认错了。” 顾维莞尔一笑:“好罢,算我认错了。里边请。” 白决更加迷惑。顾维这不像是确定自己认错人的表情和语气啊,退一步说,都认错了为什么还请他们进去,难道北邙都这么热情好客吗?若是如此,干嘛现在都没和自己讲一句话!他存在感是有多低。 反正是你亲口请我们进来的,管他呢。白决大跨步地就往里走。 顾维给他们安置了宽敞清静的房间,然后也不多说,就告辞了。还真是自始至终没搭理白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决总觉得这位顾掌门对自己印象不好。回想来去,也想不起哪里有得罪。 门外,伏波同样好奇地问顾维:“师父,你为何说自己认错了?那不就是裴公子吗。” 顾维点头:“是他。” “那师父还……?” “今晨收到鸿元尊来信相询,问北邙地带可有见着裴谨,尊上那小儿子似乎是离家出走了,尊上正四处找他呢。小公子被认出来自然不肯承认,你也就别认了,我回去捎个消息给尊上,好叫他来寻人。” “原来是这样。”伏波如有所思,“裴公子也会干离家出走的事么……还真稀奇。” * 洛阳的大运河途径北邙,被修士们引流了一支进山,开凿了河道,成了一道风景线。秋谈会便举办在河道边。 白决一直觉得澶溪囊括十六宗,学风自然包容,但其实十六支都非常古朴。而他以为北邙是十大仙门之首,肯定严谨肃穆,没想到学风却十分开放。这会儿就有很多弟子游船在运河上谈笑,有的饮多了酒,丑态百出惹得同门发笑。他们是前几届的老弟子了,对秋谈会见怪不怪。 白决他们大都是没来过北邙剑宗的新人,坐在河道边不无惊奇地看那些师兄师姐当着几大掌门的面打闹。 北邙五脉的掌门来了三个,每个身边坐了一两个得意门生。而其他宗门的弟子则围坐成半圆,除了顾维端正地叫人搬了把椅子过来正襟危坐,其余所有人都是直接盘腿坐在了草坪上,很是随意。 裴听遥坐在了后排边上,白决不满意,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排。刚坐下,视线就对上了主位的顾汝兰,白决眼睛眯成了月牙,对他灿烂一笑。 顾汝兰眼睫一颤,朝他轻轻点头。 两人之间还隔着几个其他弟子,不便高调打招呼。不料顾汝兰身边的伏波看了看两人,突然直接出声:“白公子,你来了。” “啊,嗯。”白决这才注意到他,想起这人昨日还帮了自己,又补了一句,“昨天多谢你。” “举手之劳。” 顾汝兰略显诧异,问伏波:“你与白师弟认识了?” “嗯,后来才晓得原是顾师兄以前的师弟,真是巧。”伏波的笑容看起来心无芥蒂,“白公子很好相处。” 顾汝兰的下颌绷紧了,不再作声。 坐在陈留那边的曲文光听见两人私下的对话,心中波澜起伏,他刚才第一眼看到白决就把那人认出来了,是曾经遇到过来拜师,后来被陶漱带走的中洲人。当时害得他被揍,没想到这次揍他的又是白决! 这个白决仗着自己长得好看,连伏波师弟都一同忽悠了去,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曲文光暗中咬紧了牙关,想着今日听谈会势必要让白决出丑。 众人交流到北邙剑道和广陵乐道道法上的相通之处时,曲文光插嘴:“说起来澶溪宗也有乐道分支,白决师弟不就是出身乐道吗?只是可惜澶溪的乐门不如广陵精深,师弟也半途而废了。” -- 第81页 广陵乐宗来的女弟子往白决那边投去好几次眼神,笑道:“我们也有听闻聆玉章的白师弟,将剑道和乐道结合的趣事。白师弟真是年少有为。” 话题滑向了剑乐结合的其他可能。 曲文光:……怎么是这个走向。 过了一会儿交流到结丹太晚,后续修炼天花板比别人低很多的问题,曲文光插嘴:“说起来白决师弟是我们这儿最小的弟子吧?我都没想到,他是一个中洲人成年了才跑来修仙,结丹实在是晚了很多。” 其余弟子:“竟是如此?白师弟结丹期用了多久才渡过的?” 白决:“几个月吧。” 其余弟子:“!!太励志了,据说结丹期越短越有天分,白师弟天生就是修仙的料。” 曲文光:???画风又错了! 再说到有一些道派近百年没落了的话题,曲文光觉得这次一定不会错了:“是啊,心道不就是吗。太可惜了,这些道派很难再出现顶尖的修士了。心道的宗门都倒了好几个,十大仙门里只有澶溪薄暮空潭还在修心道吧?” “还有豫章的殆心阁,不过由于心道没落,已经连续几百年排名坠在十大的末尾,再过不久恐怕就要被新兴的剑道宗门挤出去了。” 曲文光总算满意了,面上还要佯装惋惜:“是啊,澶溪宗排在十大第六,也是澶溪城实力强,却被薄暮空潭那些分支拖了后腿吧。哦,抱歉,我忘了白师弟你就是薄暮空潭的。我随口说说,没有恶意。” 久久没参与讨论的顾汝兰忽然道:“澶溪的飞庐斗剑,白师弟却打败了剑道的弟子,包括我。” 曲文光:???顾汝兰,你有病吗? 别宗的弟子许多都不知道飞庐斗剑是个什么,听到白决打败顾汝兰就惊了:“真的吗顾师兄?” 白决忙道:“也不是,飞庐斗剑是小组的对战,我没和顾师兄正面单独交过手。只是我们组赢了而已。” 白决知道顾汝兰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轻了他,故意这样说替他抬高身价。可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单挑真不一定是顾汝兰的对手。 曲文光:“心道毕竟是心道,一对一在剑道面前还是不够看啊。” 白决身边的裴听遥,原本昏昏欲睡了,是白决突然说了这么长一串话,才让他从睁眼睡中醒过来了一下,一打开五识就听到曲文光的话,他想也不想冷笑一声:“打你是绰绰有余。” 曲文光差点跳起来揍他,但一个激灵想到他是裴谨,强忍下心头怒火:“我话糙理不糙,心道确实不占优。裴公子又何必讲气话。” 白决伸开了腿,双手往后撑在草坪上,活动了一下脖子,看向曲文光:“一对一谁不够看,因人而异,不因道而异,这么简单的道理,曲师兄不明白啊?不明白,要不要我教教你。” 曲文光看到他伸展四肢,眼皮就一跳,回忆起了昨日被揍的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旋即想起昨日那是没办法用法术,今天既然白决要送上门,不教训教训他说不过去。 “白公子是想现在和我切磋一下么?太好了,坐而论道太浅薄,是应该给大家现场实践交流的机会。” 白决微微一笑:“那我来喽。” 他话音一落,便从原地消失了,众人惊疑地四处顾盼,曲文光也慌张了一下,随即拔剑拈了个破幻决,面前果然有灵力波动,白决从虚空里显出身形,他不客气地一剑刺过去,但那却只是个幻影,随着剑刺就碎成了齑粉光沫。 曲文光再破,再刺,还是一样的结果。他根本判断不出白决在哪,孰真孰假。 伏波轻声提醒他:“曲师兄,小心身后。” 曲文光立即横剑转身,却被人一脚踹在胸口,整个人飞出去掉进了运河里。 游船的师兄师姐拍手大笑,好不欢快。河上不知是谁的灵宠大鹅,追着落水的曲文光啄他屁股,他“哎哟哎哟”在水里扑腾叫唤,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爬上岸。 听谈会的弟子看见他裤子被大鹅戳出一个洞,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白决早已经回到原位,还是先前那个姿势,舒服地抻了下双肩,好像只是做了个热身。众人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没起来过。 曲文光弄干自己的衣服,并换了一件长外袍遮住裤子,才脸色铁青地走回来,听见众人集体在称赞白决,总觉得胸中积了口淤血。 后半程他再也不讲话了。 散了会,有好友上前勾肩搭背道:“曲兄,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那个白决的哈。” 曲文光:??? 好友道:“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中洲成年后才来修仙,出身乐道,转修心道,是这里最小的,但是结丹很晚。你对他太了解了,还总是给他机会讲话,怕他被冷落。今天切磋也是为了帮他展示自己吧?太贴心了!” 曲文光:……………… “你以前追女修不都是走婉约派的吗,这次换风格了?还是个男修,不过长成白决那样也能理解啊。”好友拍了下他背后破洞的那处,笑地贱兮兮,“牺牲太大了,吾等自愧不如。祝你这次顺利哈曲兄!” 曲文光:……还有没有天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位路过秋谈会的吃瓜路人甲:曲文光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白决深柜? 第36章 问鼎秋江07 散会之后,顾汝兰本想过去和白决说两句话,却被顾维叫住。 -- 第82页 “你该修炼了。晚上去校场,我检查成果。” “是。”顾汝兰只好看着白决走远了。 他不知道韩楚到底给他父亲讲了什么,让他父亲觉得好像和白决说一句话,也会耽误了他。他心里隐隐有些抗拒父亲的过分严格,可随后又自我谴责,是自己不够用功。 他不是白决抑或裴谨那样的天才,甚至还没有伏波天分高,能做的只有勤奋百倍,不辜负仙门期望。 顾维瞥见伏波也跟着后头,便道:“你也是,不要贪玩,勤加修炼。” 伏波垂着头道:“师父,下午我想告个假。” 顾维眉毛一竖:“为何?” “今天是哥哥忌日。” 顾维恍惚了下,想起年年今日伏波都要告假,这才放缓了语气:“……去吧。” 伏波走后,顾汝兰问:“伏波师弟还有个兄长?” “嗯,也是北邙剑宗的弟子,天分很高,”顾维露出追忆的神情,“有次下山被玄门暗算吸干了灵力,至今凶手都没找到,也实在可惜了那孩子。” “确实可惜……” 伏波回到自己的屋中,走到南边墙壁前手一按,墙上出现了一道暗门,他推门缓缓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漆黑的暗室,只有四个角落亮着幽微的磷火,伏波打了个响指,暗室中央一排蜡烛也亮了起来,照出一屋子稀奇古怪的法器和半空悬挂的干尸。 有兽尸也有人尸,吊在房梁上,血都被沥干了,伏波若无其事地从中穿过,来到案台前,台子上摆放着一排针扎的小木人,个个都写了名字,伏舟、伏涛、林想、周睿、裴谨,现在又多了个顾汝兰。 黑暗中,伏波的面庞被磷火映衬得扭曲阴鸷,他抓起顾汝兰的木人恶狠狠道:“谁让你这时候回来的?你怎么没死在外边?你回来了,我在秋谈会上的位置都偏一点,你配吗?” 他并指一刺,几根钢针就扎进木人的身体,木人竟然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听得伏波桀桀怪笑。 暗室里的烛火似乎更幽异了。 笑够了,伏波扔下“顾汝兰”,又拿起“裴谨”,表情再度扭曲起来:“还有你,猎妖大会上出尽风头不够,来北邙好玩吗?仙门首绝?不就是占了爹的便宜,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不正眼瞧我!” 谁能想到,平日里谦逊懂事的荥阳小师弟,私下是这般模样。 伏波挨个往木人身上发泄了遍,才深深吐了一口气,揉着手指,往后退了几步,站远些看那排木人:“等着看好了,你们这群瞧不起我的贱人,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暗室的门被笃笃啄了两下,一只乌鸦飞进来,落到一具兽尸的头上,全白的眼珠晃动了一下,吐出几个生硬的字来:“白决,九楹庭。” 伏波挥挥手,乌鸦便又飞走了。 “白决。”伏波口中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兴味不浅。顾汝兰自以为是,裴谨更是目中无人,偏偏这两个人都对同一个人感兴趣,实在稀奇。白决不就是个澶溪宗的普通心门弟子么? 他歪着头看向后两个木人:“真有意思,你们说呢?” * 白决在九楹庭里迷了路。 他念着慕真布置的任务,打算找顾汝兰探探口风,可这庭院廊柱林立,或高或矮,或粗或细,非常不利坐骑在空中飞行,在底下就更没方向。 裴听遥一点也不着急地跟在他后面:“我看你放弃那个任务吧,北邙有没有撒谎关你什么事,慕真想查让她自己去查。” “那我不是都答应尽力了嘛,我就试试看,不好办就算。” “你还真够体贴你们宗主。”裴听遥语气不无嘲讽。 “谁叫我天生良善。” 白决绕过一根雕花柱,好巧不巧,迎面就看见了顾汝兰朝他走来,还盈盈一笑。 “顾师兄?” “白师弟,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还想问顾汝兰在这干什么呢。 “我正想去找你。”白决看着眼前这个顾汝兰,有些晃神,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顾汝兰笑道:“我也正想去找你。” 知道哪里怪了,今天的笑容略多。不过也许是北邙人生地不熟,看到了故人比较高兴吧。白决问道:“师兄找我何事?” “没什么,问问看你在这边还适应吗。你呢?” “啊,真巧,我也想问问这个。” 真没想到有一天还会跟顾汝兰这么寒暄,白决笑得有点干,裴听遥大概是听不下去,单刀直入:“不如这位北邙顾师兄,带我们四处认识一下北邙,比如掌门居所之类的。” 也太直接了!白决朝他挤挤眼。 “白师弟想参观掌门居所吗?”顾汝兰有些诧异。 既然话都说出口了,推辞也没必要。白决摸摸后脑勺:“啊……是有些好奇,你爹住的地方是不是很气派啊。荥阳掌门嘛,哈哈。” “还好,白师弟想看的话,我带你去看看吧。正好我爹现在不在。”顾汝兰慷慨道,“他书房有一架屏风,乃是当年剑仙亲笔绘制的骏马图,腾骧磊落,顾视清高,极具神韵呢。” “太好了,我们这就去看看吧!” 顾汝兰微微一笑,走在前面引路。 白决故意落下几步,附在裴听遥耳边道:“一会儿去了书房,你想办法把他引开,给我争取点时间啊。” -- 第83页 裴听遥眉头一拧:“我怎么引?我跟他不熟。” “你就说……就说想向他讨教剑术。然后去外面随便聊两句。” “我向他讨教剑术??”裴听遥声音提高了一点,被白决迅速捂住嘴,锤了他一下。 “你就说帮不帮我嘛!” 裴听遥十分不情愿地撇了下嘴:“知道了。” 裴听遥答应以后,脚下忽地一踉跄,白决吓了一跳,扶住他奇怪道:“怎么了你,喝高了啊?怎么还平地摔呢。” 裴听遥扶了下额头:“……没什么,刚才忽然感觉有东西牵引我。” 白决低头看了眼枉清狂,好好的握在他手里呢,鄙夷道:“不要为平地摔找借口。知道你也有犯傻的时候了。” 顾汝兰带着白决进了顾维的房间,一路上没撞见什么人,白决心呼天助我也。进了书房,意思的赏析了一下骏马图,白决就开始朝裴听遥施眼色。 裴听遥干巴巴地朝顾汝兰道:“喂,出来一下,问你个事。” 顾汝兰诧异:“什么?” 裴听遥越过顾汝兰的肩膀,瞥到白决在那里朝他抹脖子,他咳了一声,道:“忽然生出一个疑问,十分想向你讨教一下剑术。” 白决和他一唱一和:“挺好啊,难得的机会,顾师兄,你们去吧,我再仔细看看这图。” 顾汝兰便道:“好。裴公子请。” 他们两人出了屋子,顾汝兰倏然拍了拍脑袋:“哎呀,我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没办,裴公子和白师弟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裴听遥求之不得:“哦。” 屋里,白决见两人出去后,蹑手蹑脚走近了顾维的桌案,右上角摆放了一堆信函,他拿起来快速阅览,没找到盖有特殊印戳的,便再翻书籍里有没有夹着。翻空了桌案还没头绪,只得又翻箱倒柜。 屋外,裴听遥扶住额头,缓缓靠在树上。不知怎么,先前那种不适感又来了,强烈的牵扯感似乎要把他从人偶里拉出来,可那力又并非来自枉清狂。 白决在里面翻找了好些时间,一点动静也没有,顾汝兰同样不见回来的迹象,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从天而降,像一道流星冲进了顾维的书房。裴听遥目色一凛,朝里面喊道:“当心!” 他欲赶去相助,可腿刚迈开,脑仁传来剧烈的痛苦。 白决正在地上摆了个玄门问卜阵,试图快速找到密函,插在阵中心充当阵眼的枉清狂被人陡然震开,书桌上的信笺统统飞散到地上,白决下意识施法护住面门,却被那股霸道的灵力强行破开,砸在了他胸口。 白决背脊撞在桌案,关节撞出声响,枉清狂飞来救主,白决拔剑在手,终于看清了来者何人。 “顾掌门……” 他因为震惊手上动作稍滞,却被顾维不留情面地夺剑踹倒在地,喉头涌上一股热血。 “……误会,顾掌门我是澶溪白决!” 他以为顾维将他当成了宵小之辈,可顾维重重道:“我当然知道你是白决!” 白决一惊,眼看顾维又要一掌盖下来,连忙就地一翻,掌风扫过之处,地上生生被按出一个手印来。 这顾维难道要置他于死地吗?! 白决顷刻张起幻境,然而他和顾维实力悬殊,根本唬不住对方,枉清狂又被紧紧压制,白决黔驴技穷,中洲的逃生本能使得他把一身的玄门术法往外丢。 哪知道这样一来,顾维怒气更甚,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无耻小儿,竟修邪门术法!你可知这里是北邙!” 白决挣扎道:“……顾、掌门手下、留情,我只是……受宗主之托,来……” 事到如今不能隐瞒动机了,这个顾维根本就是想要他死。他自认来北邙以后没干什么错事,只是偷偷摸摸在书房翻找的确可疑。 顾维道:“说,你在我书房找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是不是邪道派来的,还是串通了妖界的奸细?!” “我确是要找密函,是受慕真宗主之托……你放开我听我解释……” “慕真?呵,谎话连篇!今天被我逮着你这个修邪术的奸细,正好替天行道,废了你一身修为!再慢慢审问!” 倒霉透顶,这个顾维居然是个排斥极了玄门的老古板,他雷厉风行,当即就举起手掌,凝聚起一团灵力,往白决丹田处按去。 “住手!你……你凭什么……我是澶溪弟子、就算……也轮不到你!” “修邪门诡术者,还好意思称自己是仙门弟子?早就听说你在澶溪就把汝兰哄的团团转,今天就让我替澶溪证道!” 他用力一抓,白决感到内丹受到了巨大的痛苦,灵力从四肢百骸流散出去,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放手!” 裴听遥踢开屏风,并掌为刃劈向顾维。顾维看见来的是他,稍一分神,枉清狂得以脱离钳制,落入裴听遥手中。 裴听遥拔剑便攻,招招取顾维要害。 白决趴在地上缓过气来,抬眼朝裴听遥看去,一看便愣住了,裴听遥的眼瞳明显是不自然的金色,出招极狠而快,简直比顾维刚才对待他还要无情,那是冲着杀了顾维去的。 顾维顾念他身份,只躲避不攻击:“裴小公子,你何必为了此人与我动手?!我念在尊上的面子不和你计较,你即刻收手罢!” -- 第84页 裴听遥像是压根听不到他说话,眼睛都没眨一下。 顾维也看清他瞳色,觉察出一丝不对,他朝白决喝道:“是不是你用邪术蛊惑了裴谨?!” “裴谨?……我没有。”白决迷茫不已,“裴听遥,你先停下,别打了,裴听遥!” 任是白决怎么叫他,他也没有反应,仿佛现在脑子里只有杀这个字。 崖岛快剑太过霸道,更何况裴听遥现在发了狠,倘若顾维想制住裴听遥,难免会伤到他,他又不愿伤了这个“裴谨”,只好一躲再躲,并警告白决:“不管什么邪术,你还不快收手?你想清楚,鸿元尊上已经得知裴谨在此处的消息正在赶来,你若伤了他的儿子,倒时候不是我废了你修为那么简单的事了。” 白决也满心焦虑:“你比我厉害,你倒是想办法制住他啊!” 裴听遥一剑掀翻了屋顶,追着顾维打到了庭院去。白决跟着跑出去,才发现外面已经闻声赶来许多弟子,顾汝兰和伏波亦在前列。 众人见此情景皆愕然,顾汝兰问道:“父亲,发生何事?” 顾维道:“你们快退开!” 裴听遥听到顾汝兰的声音,不知道又是受了什么刺激,放下顾维提剑朝人群杀去。 白决一惊:“裴听遥你快给我清醒!枉清狂,回来——” 弟子们哪里是裴听遥对手,裴听遥发了疯,很容易伤到人,现在冲进人群里,顾维更是束手束脚,没把握在不伤任何人的情况下制住他,只能叫弟子们快躲开。 白决唤了枉清狂,剑想回来,却死死被裴听遥握在手中,白决冲过去抓住裴听遥的手臂:“裴听遥,停下!” 可裴听遥一挥剑挡开了白决,表情中已经完全认不出他来,甚至一视同仁地要提剑刺他,幸好枉清狂用力及时收住。 白决眼见裴听遥金瞳中杀厉之气不止,知道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可他没想到苏紫说的是对的,裴听遥失控起来连他也要伤害, 他忽然想起苏紫赠的那朵红色夜合欢,匆忙将花拿出来,可是花就是花,不是什么法器,不知道怎么用才好。白决一挥袖,让风裹携着花香侵袭裴听遥的感官,有一瞬间裴听遥的手停了一下。 “白师弟,你小心。”顾汝兰又关心又惊疑,“他是怎么回事?” 裴听遥闻声便震怒,一道快剑扫过,划伤了几个弟子。眼看就要中伤离他最近的伏波,白决来不及多想,直接将花捏碎塞进嘴里,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裴听遥,扳住他的脸,唇朝他贴去。 红夜合馥郁的花香徘徊在白决唇齿之间,裴听遥陡然间被他吻住,冷香缭绕,金瞳明灭了一下,戾气似乎被兜头浇了水。 他真的缓缓冷静了下来,没有再动作。 白决的舌尖撬开了对方的牙关,红色花瓣即使被捏碎了,也像依然有生命力,在两人唇间舒展开来。 应了花开情人怨消的美好愿言,裴听遥安静地嗅着芳香,恍惚品尝白决柔软的唇舌。 顾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仰头往天空看去。 一只金色的鸾鸟乘风而来,银华白衣的男子往空中一跃跳下了鸟背,身影倒映在那轮圆月中。 该来的总算来了。 裴潇是一个时辰前才看到了顾维寄给他的信,说是裴谨在北邙。他赶过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幕。他儿子,不对,那不是谨儿,是那个拥有和谨儿一样面容的黑袍剑客,正茫然提剑站在中庭,而澶溪的那个漂亮修士紧紧抱着他,两人在白色的月光中安静地接吻。 第37章 鸳鸯瓦冷01 夜合欢的香味慢慢消散在空气中,裴听遥眸子里越来越清明,瞳孔变回了黑色,眼皮却上下黏连了几次,最后手一松,剑落地,头靠在白决肩上,像是睡着了。 白决抬手,想要把他抱得更紧一些,可怀中一空,眼前站着神情复杂的裴潇。裴潇夺过裴听遥,探了下他体内灵息,取出了一颗红色药丸给他服下。 顾维从袖中丢出一根捆仙绳绑住了白决,绳子另一端一收,把白决后领提在掌中。 “鸿元尊上,您来的正好,此子暗修邪道,致使令郎发狂,险些酿下大错,还在我书房鬼鬼祟祟翻机要文函,他不是我北邙的弟子,今天就由您作证,我在此废他修为,替澶溪惩治逆徒。” 白决叫道:“顾掌门你听我解释,裴听遥刚才失控不是我操纵,我翻你密函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此事乃宗主所托,宗主可以为我作证!尊上您也明鉴。” 慕宗主,对不住啊对不住,再不交代我命就没了。 裴潇似乎并无心此间闹事,忧容满面地抱着裴听遥:“顾掌门可否替我准备一间客房,我有事要确认。” 顾维体谅他爱子心切,立即着人带他去北邙的客房。 白决道:“尊上,你要把裴听遥带去干什么?他——” 裴潇抱着裴听遥走了几步,突然感到枉清狂的牵扯之力,不由抬手将剑握在手中,枉清狂在他手中犹如死剑,无法回到白决身边,便自我封闭。 “这人偶可是你做的?”裴潇转过头,眸底微冷。 白决一愣,无法否认地点头承认,还待再说些什么,裴潇却甩袖而去。他心里着急而疑惑,可观鸿元脸上浓郁的担忧之色,应该不会害裴听遥。 裴潇既走,顾维也不打算要这个见证,他对玄门深恶痛绝,一心要先惩治再审问偷入书房的事。 -- 第85页 白决一边挣扎一边向顾汝兰求救:“顾师兄,你劝一下顾掌门,你知道我没有恶意的!” 顾汝兰踯躅了一下,上前道:“父亲……” “住嘴!你敢替这贼子求情,我连你一起罚!”顾维斥道,“他用了邪道法术是事实,还有什么可辩的!你问问你伏波师弟,他兄长就是死在邪道手下,他能不能忍受仙门有人和邪门同流合污!” 白决不甘:“玄门又不全是邪魔外道,用几个他们的法术我也没害人啊!” “还不知悔改!” “顾掌门你就算要废我修为,也得告诉我我触犯了哪条澶溪戒规,我是澶溪的弟子,就是丹心楼都没规定,没杀人没害人就会被别门别派的长者废修为!” “好哇,真是伶牙俐齿!”顾维被他气的不轻,但有一点白决说中了,他确实没杀人没害人,顾维方才在气头上,现在冷静一想,确实需要先通知澶溪。 他稍一犹豫,举起的手掌便放下来了。 站在一旁的伏波忽然道:“师父手下留情,白师弟一定不是那样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他不说话还好,这时候替白决求情,顾维刚平息的怒火又蹭蹭烧起来,连最乖觉的小徒弟都替白决说话,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天!这个白决果然擅长蛊惑人心。 “父亲别冲动!”顾汝兰急道,“白师弟的师父是薄暮空潭奉使陶漱!有什么,还是先通知陶仙师再定夺吧?” 陶漱的名字的确管用,顾维一听,蹙紧了眉头:“竟是陶奉使?” 他瞪了白决半天,终于道:“好,我就等陶奉使来了,请他亲自裁决他的好徒弟。” * 白决被限制在顾维的书房里面,外面不光有几个北邙弟子看守,外加裴潇派过来的崖岛弟子。 白决没想到修个玄门有这么严重,从前在澶溪,因为他混修就闹得满宗门皆知,反对的人最多也就说一句他找死,哪像现在,动辄喊打喊杀,好像他已然是残害仙门的歪魔邪道中的一员猛将了。 其实也有迹可循,下山历练那一次,大家对于斩除玄门的认知非常一致:玄门是为害苍生的道派,比之妖界不遑多让,仙门才是正统。 白决只能怪自己缺心眼,没有藏好这身本事,还给师父招来祸端。 陶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白决被提到大堂去公审。 真没想到,偷找密函的事没有作为重点,反倒是他修习玄道成了被指摘的中心。 众人一听他修玄门,哪里还想听什么他没害人,摆明了要用偏见给他定罪。 有人说怪不得他结丹那么快,怪不得他还能打败剑门弟子,怪不得他能拜陶漱为师,原来都是投机取巧,都是邪魔外道。 “修习玄门,很容易堕入妖道!”有修士这样说。 白决嗤之以鼻:“人再怎么修也修不成妖,这是常识。你们说的那种走火入魔,哪个道派都有,仙门也有啊。我就算修得不是人了,那最多也是死了变成厉鬼。” “看啊!他还想修鬼门厉术!” 这场公审变成了单方面的无理指控,修士说白决俨然是把灵魂出卖给了厉鬼,才能从一个普通中洲人快速走到今天的位置。 “真不愧是澶溪第一人。”有修士讥讽道。 昨天澶溪第一人还是美称呢,今天便字字带毒。 白决原本从没认过那什么第一人,现在听到别人这样讽刺自己,反倒气得想笑,他在堂上直言:“好啊,从今天我就是澶溪第一人,谁也别跟我抢这名号。” 第一次公审以陶漱力保他暂时告一段落,陶漱是几千年来的心道代表,在听审团里地位可以说仅次于鸿元尊。 他说用性命担保白决,连顾维都震惊的没法再逼问下去。 过后白决回了屋子里,崖岛看守他的两个仆人,有一个叫金蕙的大约不忍,进屋来找他。 她们看守着他只是因为裴听遥的事,不是为其他。因此金蕙听了今天的公审,也替白决抱不平,她道:“白公子不要介怀,我家少主当年刚刚崭露头角,世人也不信他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偏说是岛主把消失的另两位剑圣和剑仙绑了给自己儿子吸灵力,荒唐吧?” 白决感觉自己有被安慰到:“这种话也有人信啊?” “很多人深信不疑呢!”金蕙不平道,“有的人明知是假也要四处散播,有的人纯粹是傻,说的人多了他就信了。不合理的如此明显的论调居然也能引起广泛附和,依我看,是因为天才更不合理罢了。这就是嫉妒的本质,要给自己不如人来找借口。” “我倒也不是天才……”白决笑了。他显示出愿意和金蕙多说点话的意思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尊上要对裴听遥做什么啊?他认识裴听遥吗?” 金蕙讶异了少顷:“你不知道吗?” “我为什么知道?” “你不知道他是灵识?” “这我知道啊,”白决道,“只是不知是谁的灵……慢着,你别告诉我……?” “是我家少主。” 白决徒然张了张口,不知所言。裴听遥是裴谨的灵识?怎么可能,不对,也不是不可能,所有认识裴谨的人都错认了裴听遥,他们甚至连声音都相似,裴听遥的剑招是崖岛快剑,裴听遥和裴谨都是三百多岁……对上了。 -- 第86页 白决从茫然转为震撼:“那这次尊上来,是想带走裴听遥吗?!” 他倏地从榻上跳下来往外冲,门口的守卫立刻横剑拦住,白决抓住金蕙的肩急道:“你可以让我去见见裴听遥,见见尊上吗,就见一面,尊上一定也有很多想问我的不是吗?” 银盏困惑地挡在白决面前,问:“金蕙,发生什么了?” 金蕙眼神迟疑地徘徊,停格在白决惶急的表情上,叹道:“好吧,我带你过去。” * 裴听遥已经转醒了,他从床榻上撑起身子,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人偶,现在是灵体状态。 偏头一看,人偶正拿在银裳男子的手中。 “谨儿……”裴潇坐过来叫他。 裴听遥眉头一蹙,躲开了些:“你认错了。” “没有认错,你是谨儿的灵识。”裴潇道,“你现在是叫……听遥吗?这三百年来,你受苦了……是为父不好,当年没保护好你。” 裴听遥缄默了迂久,注视着他:“你是说,裴谨?” “是,三百年前在北邙的仙妖之战,我封印妖王时受到他濒死一记报复,你娘替我挡下了那道诅咒,谁知道诅咒进了她腹中,伤害到了还是婴胎的你,你就是当时被打散的一缕灵识。我找了你三百年……你受苦了,和我回崖岛吧。” “裴谨呢?”裴听遥对他有些漠然。 裴潇心下酸楚:“谨儿他……” “岛主,白公子求见。”金蕙在门外报了一声。 裴潇登时敛了容色,站起身:“我正有话问他,谨……听遥,你先等等我。” 裴听遥当即要下床:“我也要见他。” 可裴潇给他周身设了禁制,他竟然动弹不得,他愤怒地看向裴潇:“让我见他!这是什么?拿开!” 裴潇道:“我有几句话先和他说,这是替你巩固识海的灵阵,你先不要出来。我去去就回。” “替我?是替裴谨吧。”裴听遥在他身后冷笑。这个阵明显在掠夺他的识海,好像要强迫他归于别处。 “你就是裴谨,是我裴潇唯一的儿子。” “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两个融合,注定有一个要消失,是不是?” “我回来再和你解释。” “先让我见白决!” 裴潇没有回应他最后的怒声,径直转身掀开竹帘走出去了。 白决一看到他就快步迎上来:“裴听遥呢?让我看看他。” 裴潇一抬手,他足下就生出藤蔓缠绕住小腿,一只人偶被丢掉了他脚前:“你做人偶时可用了血?” 白决瞪他:“用了!” 裴潇轻哼一声,找了个椅子坐下:“要是用了,我就不会留你到现在了。白决小友,你不必激动,我们都很关心听遥,不是么?” 白决勉强冷静下来:“尊上,我做人偶的目的你猜得到,为了让他自由。我关心的只有一个裴听遥,你关心的却是他能不能成为裴谨,我们恐怕没什么好谈的。” “纵然是一缕灵识,也是我的亲生子,我一样视若珍宝。”裴潇凝眉,“你对灵识所知甚少,才会觉得区区人偶能给他什么自由。” 白决斜撇他一眼,迟疑道:“那你说说看,灵识要怎么办。” “只有回归本体,与谨儿的识海融合,才能保全。”裴潇道,他顿了一下,忽然问,“你是不是与他欢好过很多次?” 白决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红色涨到了脖子根:“……嗯。” 裴潇支起手按住了额头,无奈地叹息:“灵识身上沾太多人气,只会加速消散的过程,他必须要早点回归主体。” “灵识还会消散?”白决霎时不安。 裴潇道:“要尽快促进他和主体的融合,谨儿也该回家了……我要带听遥回崖岛。我问你,那把剑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封印住听遥?” “连您都不知道吗?”白决满目迷惘,“我初见他时他已经在剑里了。你说融合……融合以后,裴听遥还存在吗?” 裴潇扣着桌面沉吟:“这剑着实奇怪。它既已认你为主,我强行带它离开恐生事端,你和我一起回崖岛。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有什么存在不存在的问题?” 白决摇头,闭住了眼睛。许久以后,才慢慢张开:“如果不融合,还能撑多久?” 裴潇拍案:“我不是在与你商量。融合势在必行。” 白决咬紧了牙关。 他在思考,如果现在破开藤蔓冲进里屋夺剑,从剑皇手下、北邙地界带走裴听遥的概率是多大? 几乎没有胜算。 那也不能就认命了,融合?裴听遥自己的意思呢?白决不相信他肯。 他悄悄提起灵力。 “让我来劝劝他吧,裴潇。” 白决攥紧的拳头骤然一松,回过头,眼睛瞬间就红了:“师父。” 陶漱走了进来,对裴潇点了下头,弹指赶开藤蔓,温暖有力的手落在了白决肩上:“只是出趟远门,你就又出名了?你呀,一天没人看着都不行。” 裴潇见陶漱来了,叹气道:“你的徒弟,你来劝吧。”说罢他起身进了里屋。 白决亦想跟着进去,却被陶漱按住肩:“你难道希望裴听遥为了你魂飞魄散,不复存在?还是你觉得,反正消亡就是他的宿命,到死前也还爱着你比较重要。” -- 第87页 “师父,连你也觉得我不该挽留他吗?你老实说,灵识融合到本体里,裴听遥还在不在了?都是一死,死得好看点有何不好。” “又说气话,为师就不信你盼着他死。” 白决咬着下唇垂低了眼睛,他心里乱得很,不盼着裴听遥死是当然的,如果真像裴潇说的,灵识不回本体会消散,他不想裴听遥消散。可是一想到融合了,万一和消散也没差,他胸口就痛得喘不过气。 都说灵识和本体本质是同一个人,但他就是只认识裴听遥,不认识裴谨。只知道高冷幼稚嘴毒心软的活了三百年没吃过甜樱果的“剑灵”大人,不知道什么仙门名士新人榜首,剑道首绝,崖洲岛太子爷。 陶漱见他这幅模样,连连摇头:“傻孩子。” 白决道:“师父,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给我讲剑仙和他的剑灵的故事。你说剑灵姑娘傻,叫她原地等着真的就一步也不动。你还说也不知道剑仙何时能回头看她一眼。其实这种傻事我也干过,我在火里等他,他不走我也不愿走。他不是剑仙,他回头看我了,你现在又要怪我傻吗?” 陶漱竟也哑然。 “看来今天我见不到他了。”白决弯下腰捡起人偶,“那我先回屋了,师父。” “灵识和主体,没有你想的那么悲观。或许等你见一面裴谨……”陶漱在他身后说道,可白决已经走出去了。 第38章 鸳鸯瓦冷02 白决失魂落魄地走在回书房的路上,靠近时忽然嗅出一丝血腥之气,他顷刻警觉,枉清狂不在身边,便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光刃握在掌中。 他从廊柱后面小心地探出头,一瞬便看到地上横着两具尸体,死状可怖,眼珠要从眼眶里瞪出来,活像被人吸干了灵力。 白决快步走近,挑开干尸的衣裳看了看他们干瘪的皮肤,胸口泛着紫青色,有些像玄门异端的术法。 他防备地推开未合紧的门,瞳孔一震。一地的干尸!那些原本看守他的弟子全都死在了这里。白决只能从衣着断定他们身份,他们的面孔已经认不出样貌,粗略一数,似乎还少一个。 “来人啊!”白决喊道,拔腿就往裴潇的房间跑。刚冲出房门,就被一个人从身后捂住嘴巴,白决反手用光刃刺他,那人躲开后道:“白公子,是我。” 是伏波。 “你怎么在这?这里发生了什么?”白决问。 伏波面带愁云:“先别问了,你快走吧白公子。不要回尊上那边,说不清的。” 白决皱眉:“你看见是谁干的了吗?” 伏波摇头,拉住他手腕:“快走吧!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白决甩开他的手:“我若走了更说不清,我要去见尊上和师父。” 他不管伏波,径直往前走。身后倏然劲风大作,他猛地回身闪过,看见伏波举起剑,眯着眼道:“要你跟我走你不走,看来只好动强了。” “是你干的?!”白决皱眉接连躲过他的攻击。 这么一交手,白决骤然福至心灵:“那天晚上带我去书房的‘顾师兄’,是你!” 伏波笑道:“反正你留下来也讨不到清白,不如随我离开。从我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我是同类,果然,你也侵淫玄术不是吗?今天你也看到了,仙门都是些脑满肠肥的蠢材,理解不了你的,不值得你我留下来浪费时间。” 伏波用的法术似玄非玄,十分邪门,白决暗暗心惊,他虽然也学过玄术,但不是伏波这个路数:“什么同类,我和你不熟。你既然都认了,我还走什么,多谢你还我清白!” “哈哈哈哈哈!”伏波狂笑不止,“你不会以为这样就没人怀疑你、指点你了吧,你怎么这么天真?你用玄门法术可是事实,潜入顾维书房也是事实,定罪是早晚的事,不差一个我。你可真是高看了那些脑子单根筋的乌合之众。” “那你想带我去哪?”白决试图套套他的话,他怀疑慕真先前和他讲的结界松动的阴谋,搞不好伏波就是知情人。 伏波却不上当:“你跟我走就知道了,你这人实在合我胃口,我保证不亏待你。” “好,不打了。我跟你走。”白决收了光刃,作出一副赞同他的话的模样,“今天公审时我就一肚子气,你杀了这些人也算替我报仇了。” 伏波一时大喜:“你想通了就好!”他上前拉白决走,不料白决猛地洒出一把粉末,转身就跑:“鸿元尊!师父!来人啊!” 伏波被粉末呛了一口,愤怒地驱散开,再想追已经晚了,只能瞪着白决的背影道:“白决,你会后悔的!” 白决冲进裴潇的房间,陶漱、金蕙也都在里面,转头看见他俱是一怔。 白决这时看清裴潇正拿着一个铃铛样式的法器举在裴听遥头顶上方,而裴听遥明显体力不支地捂着胸口,整个人显得很抗拒。 “你对他做什么!”白决愤怒,他奋力一抓,枉清狂悲鸣一声挣脱了裴潇的束缚,回到他手中。 “只是让他进入法器,减少损耗。”裴潇皱眉,“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没看见他不愿意吗!”白决纵剑挥向裴潇,俨然已是目无尊长。 裴听遥艰难地抬头,看到白决,意识强烈的回归,法器不安地晃动片晌,被震了出去。 白决自知在裴潇手底下一招都过不了,第一剑全做迷惑,几乎是用尽了浑身解数奔到裴听遥身边,第二剑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别过来!敢过来我干脆一剑杀了他,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 第88页 裴潇板着脸道:“你想怎样?” 房间外面,顾维已经带人围剿了过来:“尊上!澶溪孽徒白决可在里面?” 陶漱眉头也蹙了起来,问白决:“发生何事?” 没有等里面的人回答,顾维已经带人冲了进来。在他掀开竹帘进里屋前,裴潇低声呵斥白决:“放下剑!”他一挥手就打开了枉清狂,白决尚且来不及反应。 原来刚才鱼死网破都是错觉,不过是裴潇懒得和他动手,料定他挟持裴听遥只是个笑话。现在拍开剑,反倒是为他好,别让顾维再加深对他的误会。白决一时也不知做何表情。 顾维一进来就叫人捉拿白决,陶漱抬起幻障把人拦下:“顾掌门,二次公审的时间还未定下,何以如此冲动。” 顾维指着白决道:“你问他!” 白决道:“顾掌门还是问问你自己的好徒弟伏波吧!人是他杀的,刚才我和他交了手,他还说让我和他一起走,现在他人在哪里?” “伏波?!怎么可能!”顾维震动。 书房死去的那些尸体也被抬了过来,北邙另一位掌门也过来了,他拱手对裴潇道:“尊上……这里面也有崖洲岛的弟子。是北邙看管不力,竟在眼皮底下发生此等事。” 金蕙一听,冲上前去辨别了一番,悲痛道:“下手如此歹毒,银盏呢?银盏怎么不在其中!”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裴潇喊停了,让白决先说。白决便把刚才在书房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顾维仍然不敢置信,派人前去传唤伏波。回来的人果然说伏波不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决说个容易被拆穿的谎言没有意义,顾维心凉了一大半,再次调派人手去搜伏波屋子。 这次搜到了暗室,只是里面除了吊着的干尸,其余都空了。搜查回来的人还拿着一枚腰坠,说是在伏波屋里找到的。 顾维道:“给我查这是谁的!” 白决见了那枚玉坠失脸色微变:“不用查了,是我的。但我没去过他房间!指不定是他什么时候偷到的,可能就是方才动手时。他是要诬陷我是同谋!” 不出半个时辰,北邙五脉的掌门都聚齐了,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情,连裴潇也无法再坐视不理了。 丹心楼论道时,各门派的领袖都知悉了妖界的异动,猜测将有阴谋酝酿。还在暗中调查阶段就发生了这个事情,也许是调查打草惊蛇了。对方如此作为,可能就是在示威。 他们无法放过白决,与之相比,修习邪道都暂时揭过不表,他若真是串通妖门的叛逆,就不只是废除修为那么简单了。 如今白决所有的证据都只是他自己的一面之词,因此顾维再度提出捉拿白决,这次陶漱再怎么担保也没有用,这不再是一个澶溪修士修错了道,而是仙门出了奸细。 万一白决和伏波里应外合,一个吸引走注意,另一个埋伏下来呢? 白决也不知道要怎么为自己辩解,其实伏波说得对,从他被发现修习玄术时,就解释不清了。偏见定罪何须铁证,随便找个理由也能诛心。 顾维下令拿下他,金蕙阻拦道:“等等,有证人!银盏,我们崖岛的银盏失踪了,她本也在看守白公子之列,也许伏波没能杀得了她,被她逃走了,她一定目击了谁是凶手。至少等找到她,再捉拿白公子不迟。” 顾维道:“那也应该先把他关起来,什么时候能证明清白,什么时候再放人。” “没证据指出我有罪,还要我自证清白?那在座所有人都应该关起来,能证明清白才放出来。”白决道。 顾维气结:“陶仙师,我敬你一声仙师,你看看你这徒弟,目无法纪,屡次失仪,实在是……!唉!” 陶漱安静的垂着眼帘不言不语。 裴潇终于迟迟出声:“我说两句吧。诸位若信得过我,不如让我把白决带回崖岛审问。北邙发生此事,亟需彻查一番,恐怕抽不出人手,失踪的那个叫伏波的弟子,还有银盏,都需要时间寻找。此次意外背后事关重大,必须得给仙门乃至中天界一个完整的交代。崖岛设有水狱,三百年前仙妖大战的失职修士便是在那处审判,白决身上有嫌疑,就让我崖岛的狱师来审,裴某保证绝不包庇,北邙亦可请示丹心楼,让丹心楼遣人同往听审,五位掌门,陶奉使,你们看如何?” 比起扣押在北邙,带去崖岛已经是上策,陶漱没有意见,只是颇为担忧地看着白决。而北邙的几个掌门除了顾维也都表示赞同,可顾维多多少少听了些白决的传言,尤其还有裴潇在澶溪示好过白决的事,他一向严谨,不得不追问一句:“尊上为人自然可以服众,只是尊上能肯定,在此事中不会有偏颇?” 裴潇深深看了他一眼:“顾维,这中天界上下,若有谁最不愿三百年前惨案重演,那一定是我。” 顾维浑身一震,伏低了头道:“尊上所言极是!那么,就按尊上说的办吧。” * 传音鸟离开一定距离,就无法再传音了。 白决坐在麒麟背上,手里捧着宋杳杳送的小白鸟,脸上流露出落寞来。他本以为秋谈会就三天,三天后就能回澶溪快活了。 郭旻还等着听他讲北邙行的趣事,宋杳杳也一定想知道曲文光被揍得有多惨,还有薛谅,他不在薄暮空潭,不知道那师姐又在谒金门乱发什么他的语录了没有。 -- 第89页 水席上的两只鹤有没有想他,寒玉窟里偷藏的甜樱果没被冻坏吧,埋在空潭边上的醉流霞差不多能喝了。 怎么短短两天没见,好像已经隔了很久? 他的麒麟跟着裴潇的鸾鸟降落在了不渡海域前。不渡海鬼神不渡,灵宠飞不过去,只能坐崖岛特派的船只。 他们才要上船,就发现岸边站了个人,抱着剑冷冷盯着他们。 金蕙率先兴奋地往前一步:“少主!你可算回来了。” 裴潇也叫道:“谨儿……” 白决有些怔忡地望着裴谨,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裴谨,还是那天金银台的穿着,白衣绣着暗金的凤鸟,矜贵清高。他和裴听遥面对面站着,凝望着彼此,就连脸上嫌弃对方的表情都如出一辙,简直就像在照镜子。 原来不是丑八怪。 “谨儿,这是听遥。”裴潇有些紧张地道,他还没准备好怎么向裴谨说明那是他的灵识的事。 于是这幅模样,活像是带了个私生子回来的理亏父亲。 金蕙也意识到这其中的关窍,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少主,上船吧,正好一起回去。” 听遥?裴谨心中冷笑。早知道他那爹认识他娘前风流韵事不少,没想到还留了野种。 裴谨的眼神从裴听遥身上缓缓转向白决,第一次见白决时就看他不顺眼,如今看来初次印象果然没错,现在看他更不顺眼,和那个野种眉来眼去的能是什么好货色,还托仆人给他送礼讨好,肯定打听过他喜好,特意送玉。就是个仗着自己有些姿色,四处勾引人的家伙。 裴谨冷嗤了一声:“哦,你就是那个修玄术,在北邙滥杀修士,疑似勾连妖界的白决。” 消息传得到快,连裴谨都听说了。 白决本来对他就很排斥,听到这话更是恶向胆边生:“不错,真是区区在下,你最好小心一点,我看谁不顺眼,就容易暗算他。” 金蕙替裴谨这性格着急:“不是那样的少主,滥杀的不是白公子,这次回来也是来查明真相的。” “查明前,他不就是个嫌疑犯吗。”裴谨冷冷道。 白决牙咬的嘎吱作响,裴听遥拉住白决,越过裴谨登上船:“别理他。” 旁人不太容易看出来灵体状态的裴听遥动作有什么不对,但裴谨对此深有经验,一眼看穿那下牵手没有牵实,只是通过些微的灵力托起了白决的手,假作牵在自己掌中。 完全是自欺欺人,这两人演的还挺像。 裴谨难免疑惑,难道这种回归灵态是什么遗传病,他得,这私生子也得。 他紧紧盯着裴听遥,前后脚踏上了船。 裴潇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见两个亲儿子间还算和谐,干脆先装傻。金蕙就也只好眼观鼻鼻观心跟着装傻。 上了船,裴听遥身子一歪躺到了白决腿上。白决低头对他一笑。 裴谨看到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做出那种不可理喻的表情,泛起一阵恶寒,忍不住贬损:“不就是个灵体,整这么肉麻,恶心。” 裴听遥乜他一眼:“我不介意你把身体给我用,放在你那也是浪费。” 两人目光交汇,皆眯了眯眼,随后不屑地撇开了头。 白决情人眼里出西施,裴听遥的话怎么听怎么温柔讲理,至于那裴谨,真是嘴毒的像在吐刺,这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他心里闷闷地把裴谨骂了一遍,然后拿出话本来递给裴听遥:“这是狐女那本的后续,你要不要看啊?” 裴听遥接过来,翻开第一页折好,塞回白决手中:“要你读给我听。” 白决佯嗔:“喂,裴大人,太会享受了点?” 裴听遥蜷起手指把玩他的头发:“书里写那狐女千秋绝色,惊为天人。我想象不出来,听听你的声音才能想象。” 白决脸一红:“裴听遥你该不是骂我吧。” 裴谨暴怒地用剑捣了捣船板:“两位能不能注意点,当我们是空气吗?” 裴听遥压根都没看他,抬手设了个隔音障,对白决笑道:“读吧。” 金蕙不无可惜道:“哎呀,听不到了……” 裴谨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搁下了剑。 不气,我不气。微笑。 金蕙:……少主表情突然好狰狞!我躲远一点免得遭殃。 话本这出后续,主要讲的却不是狐女和书生的故事,而是那只画鬼。原来画鬼身前多有不幸,死后硬是不甘心逃出奈何桥,被无常追着,只有一半的魂魄投胎转世,剩下的一半成了厉鬼,被和尚封印在画中,才成了画鬼。 裴听遥听完了便说,画鬼和和尚的结局比狐女和书生的要好,画鬼后来心甘情愿往生了,和尚还俗去寻她的转世,与她结为连理,皆大欢喜。 白决却唉声叹气:“哪里是好结局?依我看,坏的不能再坏了,书生好歹幡然悔悟,总还有漫长岁月挽回过失,兴许和狐女就能再续前缘。可是和尚寻了画鬼的转世,那人真的还是画鬼吗?从往生的那一刻,天上地下就再也没有画鬼了。” 裴听遥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试图宽慰:“怎么不是呢?有一半的魂魄呢,别说一半,就算只有一丝丝,一缕缕,那也是画鬼啊,灰飞烟灭才是真的没有了。” 白决握拳道:“灰飞烟灭情长在!投胎转世没良心!” -- 第90页 裴听遥扑哧笑出来:“你呀,至死不渝就得是死透了才行是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因为有情所以不舍,因为不舍,所以想尽手段,也许在你看来是背叛,可在画鬼看来是另一种不渝呢?我反而觉得书生那边错误已经酿成,机会再多也是无用。” 白决无言以对,许久,攥着话本喃喃:“或许吧。” 第39章 鸳鸯瓦冷03 被送往崖岛水狱审问的疑犯里,白决目前大抵是待遇最好的一个。 他因为名声太大,众口铄金,嫌疑才被迫加重。若因积毁而销骨,仙门未免令人心寒,所以裴潇下令在找到银盏以前,不必限制白决在岛上的行动。 不过裴潇特意把裴听遥和白决的房间安排开来,分隔得很远,枉清狂也被没收了。 夜里白决偷偷溜出屋子想去找裴听遥,翻墙避开仆人,却听到另一间屋子的房梁后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尖细诡异,似乎不是人发出来的。 他脚步稍一犹疑,跃向房梁,看到瓦片上站了一只乌鸦,乌鸦“白决,白决”的叫,他上去抓,乌鸦就朝林子里飞去。 白决太过好奇,就跟着乌鸦往林子里走,但树林漆黑,他跟了一会儿就跟丢了,越走越偏僻,最后走到一汪清泉前。 泉水中有个男人在沐浴,裸露出的背脊太过熟稔,上面有一道未愈合的抓痕还是拜他所赐。白决一眼认出那是裴听遥。 “裴听遥!”他开心地叫,男人回过头,果然是熟悉的容颜。 “好哇,背着我偷偷来这种好地方!”白决跳进泉水里,游了两下过来,从背后挽住了裴听遥。 男人却已经拾起岸边宝剑,一剑朝他刺过来,脸上尽显怒容。白决恍了下神,才明白此人并非裴听遥,而是裴谨。 裴谨这一剑虚张声势,大概只是警告他。白决赶紧松了手,踉跄退回了岸上:“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打扰了!” “谁让你过来的?”裴谨似乎气得不轻,仿佛随时要再刺他一剑的架势。 “我……我追乌鸦来着,你有没有看到一只乌鸦?”白决左顾右盼,“这里好像没有,我再去别处找找,你继续吧就当我没来过!” 如果不是裴谨冷峻的表情和手中陌生的佩剑提醒着他,这具躯壳里现在是另一个灵魂,单就那具身体足够让白决脸红心跳,他连浑身湿透都不顾,慌不择路地折返进了林子里。 裴谨看着白决落荒而逃的背影,握着钓秋水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一肚子的气,可很荒诞,最气的似乎是他自己都不知这气打哪儿来。 为什么每次一见到白决他就很难冷静,就算再讨厌那个白决,说到底他们不就是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吗。 他忽然有些泄气地扔下钓秋水。 等一下,乌鸦? 裴谨皱了皱眉,崖洲岛从来没有乌鸦。不渡海也没法让一只乌鸦轻易飞进来,是白决随口的谎言? 他只思考了一瞬间,就披起衣服,再度拾起钓秋水,朝林子里追去。 白决循声走到一片光亮之处,林子里萤火点点,照出那只乌鸦立在树干上的模样,它的眼睛竟然是全白的。 一只手搭在了白决的肩上,白决猛地回头,看见一个女子朝他微笑。 “是你?你是那个……银盏?”白决认出了她,高兴地握住她手腕,“你回来了?太好了,大家都在找你,快我和去见尊上。” 白决一拽没有拽动她,奇怪地回头,女子五官扭曲,嘴角弯了起来,露出诡异的笑容:“你还不死心啊。” 白决脸色一变,迅速甩开她的手后退:“又是你!” “跟我走吧?最后一次机会了,再不走,那些修士们会把你架上火架烤干的。”女子脸上的肌肤如同墙皮一样片片掉下来,露出那底下原本的样貌,是伏波。他看白决的眼神有一种近乎发狂的偏执,“舍不得裴谨吗?他不会站在你这边的,只有我才会是你值得托付的伙伴啊。” 白决知道伏波说的裴谨其实是裴听遥,他懒得解释:“你少操闲心了,全仙门都不信我他也会信我的。” “别逗了!他怎么会为了你背弃仙门?他这种天之骄子,最容不下的就是你这样的异端!把手给我,让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白决骤然在他脚下施放了一个陷阱:“我看还是你和我留下来吧!” 伏波早有防备,往后一跳躲了过去,摇身一变,手臂竟然长出了野兽的爪,迅速朝白决抓来。 兽的指甲尖锐,白决即使被没碰到,衣裳也被劲风划烂了一片。 “你这是什么邪术?”白决骇然。 “想学么?跟我走,我教你啊。” “干嘛总想带我走?我这个人是叛逆了点,但是好像没你这么夸张哦,我学不来这种玄道,我看你是找错人了。” 白决从林子里召唤起一只树灵和他对抗,树灵替白决挡了伏波一掌,当即断裂。 伏波的兽掌挖空了树干,朝白决伸过来,到他面门时忽然又化成了一条蛇,贴着他脖颈,一圈一圈把他身体缠绕了起来,蛇头来到他眼前吐信,眼睛里放着精光。 白决顿时不敢挣扎,怕被那蛇咬上一口,当场没命。 伏波另一只正常的手也贴了过来抱住了他,温情地替他履平了打斗中翻开的衣襟,那只蛇顺着他的领口钻了进去,白决额上渗出冷汗。 -- 第91页 “你要干什么?”白决尽量镇定地问。 伏波一味在他耳边怪笑。 眼前倏然剑光一闪,白决胸前衣襟被划破,伏波一声惨叫,捂着手臂退后了几步,白决迅速挣脱开束缚,伸手摸出那条蛇,蛇居然已经断成了两截,他嫌恶地把两截都扔了开去。 伏波的蛇臂变回了人的手臂,只是上面有一条巨大的口子,汩汩往外淌血,裴谨提着钓秋水萧肃地逆风而立。 伏波怨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跑,裴谨和白决一齐放出法术想抓他,可法术炸在空中,伏波化成了一片黑羽凭空消失了。 白决再抬头一看,那只乌鸦也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白决神色复杂地看了裴谨一眼:“多谢。”听起来不是特别诚恳。 裴谨看他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是谁,怎么上的岛,为什么想带你走,带你去哪。” “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啊!”白决没好气道,“我还以为崖岛很安全呢,没想到不也是被人潜进来的,不渡海鬼神不渡原来都是骗人的啊。” “我救了你,你就这语气?”裴谨扬声。 “是你一副审问犯人的口吻,明明我是受害者好不好。” 两人异口同声:“你这人会不会好好说话?” “哼!” 裴谨盯着白决散乱的前襟看了两眼,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眉头皱得更深:“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别乱跑,免得被哪里来的妖邪诱惑的堕入妖道。” “哈,谢谢你没说是我诱惑了妖邪啊。”白决憋着火气转头就走。 伏波有句话没说错,裴谨这种天之骄子,见谁都不正统,见了他就是他要堕入妖道,最容不下他这样的人,还怎么可能相信他?与他废话也是枉然。 “你去哪?”裴谨问。 “回屋!” “你……”裴谨想不到白决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和自己多解释一下吗? 就这么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也是,别人的看法的确没什么好在乎。都是些旁观者看热闹的冷漠,他未尝没体会过。但他可是裴谨!好歹也是这崖洲岛少岛主,是兴许能左右白决命运的人,白决竟然没想过要讨好他一下吗!? * 白决当然没有回屋,他折去了裴听遥在的丹霞院,一看四下无人,便溜进了屋中。 进去一看,裴听遥竟然被缚灵锁捆缚在床上,他大怒地冲过去要替他解开:“他们怎么这样待你!” 裴听遥睁眼一看是白决,笑了笑,安抚他:“别松开,是我自己绑的。” 白决手一顿,惊愕:“为什么?” 裴听遥垂下眼帘抿了抿嘴:“我怕会失控,最近总是神思不属,上次差点连你也伤到……” 白决努起嘴:“那不是没伤到吗。” 裴听遥摇了摇头,坚持道:“别松。” 白决忽然摸了摸他胸膛:“咦?人偶不是还在我身上吗,你现在是真身……?” 裴听遥:“嗯。” 白决回想了一下刚才见过裴谨,在他面前也没看出什么不对,而且在灵泉里面时,他还碰到了裴谨呢。 裴听遥道:“他识海若是动荡,我很容易就占领身体,今天下午本来一直占着,不过他似乎有什么借外力的方法夺回去,但是进行到一半断了,所以身体又回来了。” 白决恍然大悟,应该就是那汪灵泉的助力,不巧被他给打断了。 但是裴听遥神色并不开心:“虽然拿到身体,但那种失控感还是挥之不去。或许,我确实没办法像他一样当个正常人,不融合,早晚会消散。” 白决不愿意听他说这些,默默靠在他胸口,把人抱紧了一些。 裴听遥那么说的时候语气是平静的,这几天他问了裴潇许多关于灵识的信息,也相信裴潇没有撒谎骗他。他其实想和白决说关于融合的事,他想,他毕竟有自己的意志,哪怕只是一缕灵识,融合进了主体,不可能就消失了。 可是他也不能完全肯定,融合以后是什么情形。 看到白决这么低落,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白决的手不安分起来,顺着他的背脊一寸寸地摸,越过肩膀,辗转到胸膛,再慢慢往下。裴听遥的呼吸粗重了几分,瞪着他:“乖一点。” 白决将下巴抵在他胸口,手上动作没停,仰头笑得狡黠:“不喜欢吗?” 裴听遥眸色深了下去,一口咬在他鼻尖,又去探寻他的唇瓣,偏偏白决躲开不让他得逞,把头凑进他颈窝,故意将气息喷洒在脖颈上:“舒服吗?” 过了一阵,裴听遥受不了了,沙哑道:“帮我松开绳子。” 白决坏笑着按住他的手:“就不。” “……听话。” 白决跨在他身上,眼睛里长了钩子,勾得裴听遥目不转睛。他再次难耐道:“……快,小美人,我认输了还不行吗。” 白决双手圈住他,伏到近前一派天真地问:“解开以后,你要干嘛呀?” 裴听遥近乎痴迷地吻住了他,压着嗓子恶狠狠道: “你说呢!” 白决是在裴听遥的屋子里睡下的,才不管明天醒过来别人要指点什么。 只是睡到后半夜,被身边的动静弄醒,迷瞪地睁眼,看见裴听遥的背影往外去,白决含糊地问他:“去哪儿?” -- 第92页 裴听遥折回来摸了摸他的脸,俯下身亲了一口:“屋里有些闷,出去坐会儿就回来。” “唔……把窗子打开就好。” “冻着你了。” “不会。” 白决几句话说的像是梦话一般,说完又睡过去了。裴听遥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转身,推开门走入了月色里。 第二天醒过来,白决茫茫然从床上坐起,旁边依旧是空的。 崖岛的仆人在外面敲了敲门:“白公子?岛主请你去霁风院。” 白决揉了揉眼睛,懒散道:“何事?” 仆人寂然了片晌,吐出两个字: “二审。” 第40章 鸳鸯瓦冷04 裴谨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举目四顾,发现的确是在自己屋中。 刚才他做梦,梦见他和白决……太荒唐了。 可说是梦,又很难相信,他为什么梦见自己在丹霞院?丹霞苑是裴听遥住的地方……不但如此,梦里的他,穿着黑袍,与白决言辞间也很亲密熟稔。 那真的是梦? 从前他以为白决是个梦,后来发现世上真有个白决。 现在…… 他低下头,蓦然看见自己手臂上有一块牙印。那一瞬间他瞳孔震慑,难以置信地将胳膊凑在眼前。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身体莫名其妙多出些伤痕时,没梦到些乱七八糟的。可是自打裴听遥来了崖岛,他越来越频繁地在脑海里闪现一些片段,昨晚那个梦,他记得很清楚,梦里面白决咬在了这里,掀起眼帘无比风情地看他,眼尾俱是春意。 他起身下床就想去丹霞院,刚推开门,却看见裴听遥就站在庭院里。裴谨顿了一下,收敛了心绪,抱起胳膊仰头看他。 裴听遥转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回视。 裴谨声音有些古怪:“你昨晚在哪,和白决在一起?” 裴听遥看了他一会儿,蓦地哼笑一声:“怎么,看到了?看的还舒服吗。” 裴谨站直了一点,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什么意思?” 他有预感裴听遥会说出些他想知道的消息来。 也隐隐感到,那消息可能会非比寻常。 裴听遥道:“我知道你能看到一些我的记忆,就像我也能看到你的。金蕙,那个丫鬟我认识。见到她以前我就认识她。我猜你也有这样的经验,是么。” 裴谨神色大震:“你到底是谁?” 裴听遥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裴谨抿了抿唇,拔腿就走:“我去问裴潇。” “不必了。”裴听遥叫住他,“我来告诉你吧。” 裴谨回过头来,姿势是不自觉的防备。 裴听遥勾起嘴角,面笑眼不笑:“你该不会连自己丢了一缕灵识都不知道吧,如果知道,看见我,还会猜不到?” 看见裴谨的反应以后,裴听遥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的笑容恶劣了几分:“真是可怜啊,被瞒了三百年?” 裴谨握紧了拳,骨节被捏的咯吱响。 原来如此,丢了灵识,哈哈。 他从小就听到过下人偷偷的议论,说是他有病,说他天生凉薄,还说他命毒,克死自己母亲。母亲是他五岁的时候仙逝的。裴潇一直说她只是生病,但是下人说,那是因为生了他,扛了短短五年终究没扛住。 那五年的记忆很模糊了,依稀记得母亲每日都很焦虑,想要为他找回什么,什么方法都用尽了,还暗中去南海问星楼求过一位有名的玄门道士,皆无果。 长大之后这些传言也没断过,他知道自己身体有疾,可始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疾病。下人说他是练了邪功,原来,和练邪功也差不多,是少了灵识。 他听说过少灵识的人,据说那些人多少都性格有缺,不好相处,薄情寡性,嗯,和别人对他的评价一模一样。 所以他活了三百多年也没什么朋友,原来不是别人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问题嘛。 裴谨瞪着裴听遥:“所以,裴潇把你带回来,是想让你归位?” 裴听遥道:“不如说是为了你,我只是个灵识喽。” 裴谨看出他不乐意,想到身体消失的状况,现在才明白,应该是被灵识抢夺走了吧。这么有自我意识的灵识,看来也不会甘愿归位。 然而裴听遥道:“我想过了,我可以回到你的识海,和你融合。” 裴谨想了片刻就明白过来:“你该不是为了那个白决吧?” 灵识希望与他融合,操纵他的意识,去救白决? 裴听遥道:“也不全是。毕竟我不回去,时间久了也会消散。”而且最近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裴谨自认看穿了对方,冷笑:“我提醒你一句,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白决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我既不心悦他,也不会帮他,懂吗?” “那么昨晚是谁帮了他?”裴听遥提起嘴角,“谁看到伏波抱着他时,怒不可遏了?” 他缓缓走到裴谨跟前,手指点了点他心口:“承认吧,你我同根同源,你,就是我。” 裴谨拍开他的手,脸色忽青忽白:“你说反了,灵识。” “而且只不过是互通了一部分的记忆。等你融合,世上就只有裴谨,明白吗?”裴谨转了转脖子,把声音放得十分轻松,“你我有别,昨晚帮他,不过是见义而为,他如果真的与妖有染,我可不会救他,不但不会,我还会亲自把他送进水狱。” -- 第93页 裴听遥一拳朝他挥过来,被他接住了。 “你敢!你明明有记忆,该知道他是无辜的。” “不好意思,记忆是你的,我和他完全不熟。”裴谨甩开他的手,“他无不无辜,公审结果说了算。” “裴谨,你会后悔!” 裴谨轻蔑地笑:“我人生里没这两个字。” * 白决站在霁风院的正堂中央,四周围着的都是丹心楼派来听审的各大仙门的修士。 裴潇坐在上位,已经沉默很久了。 白决说了昨晚在树林里遇到个假银盏的事,然后得知银盏原来真的找到了,只是人受了重伤,还在昏迷当中, 明明银盏醒过来就可以证明,在北邙杀人的是伏波,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可银盏没醒,二次公审就迫不及待的召开,白决也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很快他明白了。 崖岛昨晚出现了一批发狂的修士,这些修士背上被人画了妖异的符咒,一看就不是仙门法术,甚至也不是玄门法术。 昨夜那么晚还出门的只有白决和裴谨,那自然是白决嫌疑更大。 裴潇叫人带了几个发狂的修士到堂前,修士们见了白决居然反应非常剧烈,他们被符咒剥夺了神识,还在治疗当中,不清醒时只对白决有反应本就非常诡异。 白决道:“他们一定是被人操控,要陷害我。” 审问他的狱师道:“这是妖界的法术,妖界的人为什么要陷害你一个无名小卒?陷害裴谨对仙门的打击不是更大吗?” 听审团立即愤慨开腔:“他一定是妖界的奸细,他已经出卖了仙门!” 白决道:“我为什么出卖仙门?有什么好处?” “你是惯犯了!”狱师道,他招了招手,派遣人证上堂来,人证居然是两个中洲兄妹,两个拿着一张通缉令,见了白决,便道:“是他!他就是白亭玉!仙师们你们看,一模一样!” 狱师将通缉令展示给所有人,那上面写这个叫白亭玉的人的罪名:通敌叛国。 “白决就是白亭玉,他因为通敌叛国,在中洲活不下去,才来修仙的!这样劣迹斑斑的人,怎能叫人不怀疑!” 白决觉得很迷幻,中洲那么大,少说也过去了几百年,朝代变迁,发生了多少的事,他过去的名字叫白亭玉除了裴听遥没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怎么能那么准确的扒出中洲那些破事来。 明显就是针对他来的。 修士们一听他在中洲都能通敌叛国,更何况来修真了以后呢?白决出卖仙门就是他的劣根,是老手段了。 一时间群情激愤,要将白决就地绳之以法。 裴潇压下躁动的群众,问白决中洲的事有什么解释。 白决惨笑一声:“我能有什么解释?不错,白亭玉就是我。” 和所有人解释说,我阵前反水其实是忍无可忍吗,说我杀了将军其实是将军作恶多端吗,摆在众人眼前的只有这么一张通缉令和那两个中洲人对史书的复述。 白决说了也没人信的。 每多说一句,不过是多给这些人提供新的攻讦方向。 ——原来你竟然还杀了将军?中洲不是最讲究君为臣纲的地方吗? 我杀他是他咎由自取!他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那不是战场吗?他杀的不是敌人吗?倒是你杀的是自己人啊。就像你身为修士难道不该杀妖魔吗,难不成杀妖也叫滥杀吗。别说妖也分好妖坏妖啊,你以为你是菩萨啊。 他连自己人的人命也不在乎!他没有战事也要挑起战事!他不是报国只是嗜血! ——你就是胆小畏战,贪生怕死罢了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白决猜得透,因此他不说。任由所有人说。 反正人心里的偏见一旦染上傲慢,一个惨无人性的将军可以是忠臣良将,一个没有半点切实证据表明他残杀修士的普通弟子也能被钉在耻辱柱上。 满堂的傲慢,容不下他的一点点辩驳。 剑皇终于缓缓开了口:“……将白决押入水狱,听候处理。” * 裴潇回到房间里时,看见裴谨坐在自己书房的桌案前,拿起玉雕的一株珊瑚在观赏。 见他来了,裴谨眼皮也不抬一下,道:“灵识的事,还打算瞒我多久?” 裴潇身体一僵:“……你知道了?” “噔”地一声,裴谨叩下了珊瑚玉,深吸了一口气:“我娘到底怎么死的。” 裴潇合上眼睛沉沉叹了口气。 “你不要多想,真的不是因为你。她替我挡住了妖王的反击,当时就元气大伤,后来实在积重难返。” “其实也可以选择不要生下我吧,或许她能活久一点。”裴谨道,“我之所以丢失灵识,是因为妖气到了胎儿身上,对吗?如果当时选择杀死我……” “谨儿!”裴潇眼中一痛,上前两步:”谨儿,她爱你,我也爱你。我们都很期待你来到这世上,根本不是什么抉择,你明白吗?求你别那么想。” 裴谨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去:“为什么一直瞒着我灵识的事?” “只是怕你自卑……丢失灵识的说法一直很夸张,不过你看,你不是也好好长大了吗?”裴潇道,“我只是希望找回灵识以后再告诉你……” -- 第94页 “结果还是灵识自己来告诉我。”裴谨嗤笑一声。 裴潇内疚地低了低头,过了会儿,忍不住问:“听遥为什么突然告诉你?” “他同意融合了。” 裴潇一喜:“当真?!” “不过……”裴谨吞咽了一下,眼神有些漂移,鬼使神差地说出一句,“他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裴潇忽然神色一凛,“不会是跟白决有关吧。” 裴谨一时没作声。 “谨儿,你不会也对那个白决心软吧?”裴潇皱眉,“他身上疑点太多,万一结界松动的事真和他有关……总之你不可对他动心!” 裴谨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裴听遥。” “你之前画他的画像……” “那是受灵识影响罢了,”裴谨打断他,“二审结束了吧,结果是什么?听你的意思,他嫌疑洗不清?” “我已将他关入水狱。必要的话,会用刑。” 裴谨眼皮一跳。 “先别用刑……”他低低道,“给我一道水狱通入令,我去……看看他。” 第41章 鸳鸯瓦冷05 二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仙门,澶溪宗那边,慕真和陶漱力保白决,奈何声讨沸反盈天,连崖岛也倍感压力。 毕竟三百年前的痛尚在眼前,纵使是最宽容的仙师,在这个事情上也说不出什么“大家冷静”的话来。 老一辈本来就对白决混修持有偏见,由他带起的不良风气也是怨声载道。 慕真亲自去丹心楼求情三日,终于换来个同意三审的机会。这次丹心楼派遣了新的听审团,慕真带着几个奉使都会过来,北邙顾维等人也会来。 裴谨走过阴冷漆黑的桥道,一路来到关押白决的牢房。 说了不要用刑,可狱师还是把白决铐起来吊在房中,他瘦削的身躯悬挂在半空,安静垂下的眼睫遮盖住了眸中大部分的情绪。 有一瞬间裴谨觉得自己看到了神女。 白决五官虽柔,骨相却硬,并不算生得女相,他之所以想到神女,是听了中天界流传的一些神话故事,无辜的神女只因过分的善良和美貌就被控诉为将灵魂出卖给了妖魔,架在火刑架上烤,受尽毁谤和苦难,她谁也救不了,也无人能救她。 小时候他就疑惑,神怎么会无法自救呢? 神女恐怕也是个人而已。 而裴谨这一瞬在想,白决或许是比神女还美的。 他唤来狱师道:“把他放下来,不准再动任何刑具,包括镣铐。” “这……”狱师原地犹豫了一阵,看到裴谨不耐烦的表情后,低头照做,“是。” 白决坠地时被裴谨接了一把,他掀起眼睛看了裴谨一眼,挑挑眉:“谢了。” 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白决好像还是那副凡事开心就好的模样,一点没因为沦落至此心生悲切,裴谨禁不住问他:“你不怕吗?不愤怒……不难过吗?” 白决垂下目光,看到他手里的两把剑,一把钓秋水,一把枉清狂。枉清狂被写满符咒的缟素重重缠裹封印,见了他徒然悲鸣。 剑好像比他害怕、愤怒、难过。 白决伸手摸了摸枉清狂:“没事啦,小场面,见怪不怪的。” 枉清狂在他手心里委屈地蹭蹭。 裴谨一时无言。 “裴听遥呢?”白决四下张望,既然枉清狂都在这里,裴听遥应该也在。 裴谨看了他片刻,转过头去,随手将剑上的封条扯开一点,裴听遥便迅速从剑里出来了。 裴听遥朝裴谨伸出手,裴谨不满地瘪了瘪嘴,还是伸出自己的手和他对住。 来时答应的,把身体借他一会儿,让他和白决道个别。融合的材料已经准备好了,裴潇托问星楼的道士算了一卦,说今日卦在震位,乃是万物生发之象,今日,正是灵识归位佳期。 过了一会儿,裴谨就变成了灵体的模样,而裴听遥转过身,将白决拉进怀中。 白决眼眶顷刻就红了,反手抱紧了他,问:“你怎么比我还憔悴啊,是不是他们虐待你了?你给我说,我现在就帮你揍死裴谨。” 裴谨咬牙切齿,那是他的身体!要憔悴也是他憔悴! 裴听遥摸摸他的头,低声道:“我……决定和主体融合了。” 白决身子一僵,旋而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什么时候?” “很快。” 两人不由自主地对视,白决把手搁在他脸上摩挲了一下:“对不起,我什么也帮不到你。害你失控的,大概也是人偶……我和你亲近,原来也是在害你。” “傻子。”裴听遥笑了一下。 白决能看出来他精神状态不稳定,随时要脱离躯体,不知道是不是接触了主体的缘故,不归位的话,他被牵扯的很痛苦了。 裴听遥垂下头吻住了白决,白决便也搂紧他,抵死般交换这个吻。 裴谨就站在旁边看,看着裴听遥拿自己的身体去亲白决,他十分别扭,五官都快挤作一团了,恨不得冲上去把两个人扯开。 这样看着就好像……他在亲吻白决一样。 他猛地背过身去停止这个危险的想法。那可不是他,白决看裴听遥的眼神充满柔情,他从来不知道白决会那样地看着一个人。 可是背过身以后他更加变扭,忍不住又转回来瞪那两个人:“亲够了没有!” -- 第95页 两片唇缓缓分离,四只眼睛却还依依不舍的黏在一起。 “时间到了,该走了。”裴谨再次提醒裴听遥。 白决笑了一下:“回去吧裴听遥,睡个好觉,一看你最近就没休息好。” 裴听遥轻轻应了一声,靠近他耳边小声道:“我一定救你,等等我。” 裴听遥回了剑里,裴谨重新封好剑,瞪着白决:“他最后和你说的我可听到了啊,我提醒你,别想了。三审审出来什么结果就是什么,我绝不会徇私枉法。” “还有三审啊?”白决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快点的吧,累死人了。” 裴谨握了握拳,走上前扳住他的肩,放低了声音:“我问你,你的妖丹是怎么回事?” 白决动作一滞,回过头不动声色地:“你怎么知道?” 裴谨眉头深锁:“我有些灵识的记忆,我看到那天你……陶漱竟然帮你瞒着这种事。” 白决看他半晌,蓦地一笑:“所以,你觉得我迟早要堕入妖道了,被抓进来一点也不冤,是这个意思吧?” “我……” “哐当。” 什么东西落地的动静。 裴谨猛地转过头,看见了水狱桥道上站着个人,杏黄色外袍,北邙剑宗荥阳的道服,顾汝兰。 顾汝兰睁大了眼睛呆愣在原地,满脸不可思议:“……妖丹?白师弟,你真的……真的……” 裴谨高声道:“你怎么在这!谁让你进来的?!” “我请示了鸿元尊上,来看看白师弟。”顾汝兰弯下腰捡起掉地的剑,手臂有些发抖,“白师弟,你当真走上邪路?” 裴谨朝他走了过去,顾汝兰乍然看清他长相,不由一愣:“裴听遥?不对……你是裴谨?你们为什么……” 他脑子有些混乱,看见裴谨大步过来的样子不禁退后一步:“裴小公子该不会是打算隐瞒此事吧。” 裴谨神情复杂:“你……这事还,不一定。你先当做没有听到。” “不行。”顾汝兰道,“我来就是劝诫白师弟的,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堕落,此事我现在就禀明尊上,查清真相。” “你站……” 裴谨见顾汝兰转身就走,回头复杂地看了白决一眼,拔腿追了过去。 白决默默地站在牢房里,通过栏杆看着眼前那条绵延的桥道,水狱大门合上以后,桥道的尽头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光亮了。 顾师兄的性格是什么样他可太知道了,他嘴上说说要去打架都能拘着他,更遑论此等大事。可惜顾师兄始终不了解他,如果这样算堕落,那么他应该从头到尾都没正直过。 不过现在,又有谁是了解他的呢。 如果灵丹异样的事被发现,那么下场似乎能够预料的,哪里还需要什么三审呢。 又能审出什么新的证据呢。 顾师兄二审时不在,估计还没有预料到如果说出那件事,等着他的将会是什么,绝不是容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顾师兄不光不了解他,也真是太不了解人性了吧。 裴谨想必清楚,不过裴谨会拦顾汝兰吗?想来应该也不会,裴谨看他那么不顺眼。 就是不知道,按照修真界的律法,这种“通敌叛国”罪又是个什么处罚方式。废他修为□□起来?还是干脆,废他灵丹示众? 如果要严刑拷打问他有没有同伙,他是实话实说呢,还是为了少受点苦编一串妖界名单。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像他还没反应过来,裴听遥已经走了。 刚才算是道别吗? 算是诀别吗? 人之间的离别好像总是这么突然,总是要过一阵才反应过来,原来上一次很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 三个时辰以后,狱师带了刑具来到水狱,白决并无辩解的机会,就被人重新捆在刑架上,附加的法术的箭矢刺入他的丹田,似要剜出那枚妖异的灵丹来。 狱师逼他交代妖丹来由。 白决只有冷笑。 “奇怪……好像真的不是外丹?”尝试剥丹的狱师换了七八种方法,反复在白决身上尝试。自始至终白决都没有叫出一声来,倒让他高看了两眼。 狱师上报了结果,又过了一个时辰,崖岛威风凛凛的狱师长打开水狱大门,进来宣判白决的罪名和刑罚。 果然是废除内丹,并无回转余地。 并且是要当着全仙门的面。 第二天一早就行刑。 狱师给他服下了一种叫锁灵毒的药丸,这是死刑犯的待遇,服毒后全身灵力被锁,防止生出越狱的心。就算越了狱,锁灵毒也会在七日内毒发,届时灵丹被腐蚀,同样是个死。 夜里,那个叫银盏的丫鬟竟然提了食盒来探监。 银盏带来的是中洲吃食,进水狱时几乎没有任何动静,连狱师都没过问,白决不免奇怪:“你是偷偷进来的么?” 银盏比着食指叫他小声。 “我……代少主来看你。”银盏道。 “代裴谨?”白决嗤笑一声,“他自己怎么不来?” 他靠在水狱冰冷的石壁上,腹部的伤口已经结痂,满屋子都是血腥气息不散,他衣襟上的血迹已经变成黑红色。 银盏神色似乎有异,但管她有什么隐情,现在白决也没兴趣。 白决道:“别误会,没有要他来的意思,跟他不熟。” -- 第96页 银盏默默拿出了一把剑,从栏杆缝里递给白决,是枉清狂,银盏指尖光芒一闪,割断了缠在剑身的符绢,枉清狂刹那出鞘,横在了白决眼前。 她又把那块被没收掉的麒麟石塞进白决怀中。 白决躺在地上的手指微微一动,眯起眼睛看向银盏:“什么意思?” 银盏低声道:“白公子记住,我今晚没见过你。” 说罢,她转身,像来时般没入了黑暗中,水狱里一如平日空寂无声。 白决静默片刻,缓缓抬起手,把枉清狂握在了手中,神色晦暗不明。 走?那就是要承认罪名了。 不走?还有翻案的余地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扔的雷雷和投喂的营养液qwq 第42章 鸳鸯瓦冷06 他感受着剑身传来的轻微震动,清楚的知道,那里面已经空空荡荡,裴听遥不在了。剑还在这里,可是“剑灵”不在里面。 白决颤抖着手从怀中拿出那只人偶,只是轻轻一碰,人偶“喀嚓”一声碎裂,瞬间化成了齑粉。 这是仙芝做的偶,灌入了裴听遥的灵息,除非宿主死,否则不会轻易毁坏。现在人偶粉碎…… 他紧紧闭住了眼睛。 剥丹之刑的苦也没有让他流露出现在这般的神情。 从裴听遥说要融合时起他就料到是什么结果,他没有拦,因为那是裴听遥的决定,他知道裴听遥多想从剑里脱身,想要自由,他又怎么好拿私情绑着他? 也许灵识归位,对裴听遥来说是重获新生,就像画鬼去往生,为的是有一丝机会再续前缘,而不至于灰飞烟灭,可是对白决来说,没了就是没了。 …… 很好啊,你自由了。 整整两个时辰,白决一直靠在牢房门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久久没有动作。 桥道传来一阵窸窣,白决耳朵一动,侧眼看过去。 看清这次的来人以后他不免站直了身体,双手抓紧了铁杆。 那人穿着一件艾青色短打,是澶溪城的道服。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澶溪城的人,白决不免紧紧盯着来人。 那人满面焦急地赶过来掏出钥匙,替白决开门,白决按住他的手:“钥匙哪来的?为何救我?” 此人眉眼间有几分熟悉的神态,好像在哪里见过。难道真是某个有过照面的同门? “小师弟,你快点回薄暮空潭看看吧!大事不妙了!” 白决闻言心中一紧:“薄暮空潭出什么事?” “妖界……妖界攻打进澶溪宗了!宗主和几大奉使都不在,只有陶仙师一己之力在抵抗,薄暮空潭已经死伤无数,我和师兄弟逃来崖岛求援,他们却不信我们的话把我们关起来!宗主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白师弟,你本领高强,你快回去救救澶溪宗吧!” 白决大惊:“鸿元尊和丹心楼的人呢!?这么重大的事你给他们说了吗!” “就是鸿元尊关押了我们师兄弟!崖岛的人靠不住,丹心楼也靠不住,我只能来求你了!门口的狱师已经被我放倒,师弟快点跟我回澶溪救援!” 白决慌忙跟着他往外走,从腰间摸出麒麟石,走到门口脚下微顿:“你师兄弟关在何处?” “师弟!”那人跺脚,“陶仙师可是你师父,危难面前刻不容缓,先回澶溪救人!我难道还能骗你吗,大不了你再回来就是!” 白决听到陶漱有难,也再顾不上这些,放出麒麟带着那人便往澶溪赶去。不渡海域今晚平静的不像话,来的时候他没有乘麒麟,还以为麒麟飞不过去,可走时没有任何东西相拦。 这狱逃的太顺利了,顺利的让白决不安心,可更不安心的是这弟子口中薄暮空潭有难。 不管怎么说,他要先回去看个究竟。反正脚在他自己身上,这个师兄总不能绑了他。 “妖界怎么打过来的?你来崖岛花了多久?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惊动任何仙门?”路上,白决问那个弟子。 “是今天下午,下天界通往中天界的结界松动,召魔令在薄暮空潭现世,妖界的人现在在血洗薄暮空潭,其他支群龙无首,有人过来救援,有人出去求救,但是因为你的案子,现在各大仙门的领袖都聚集在崖岛,我们出去求救的弟子没有受到重视。” 麒麟一步千里,载着他飞速地赶路,几乎把速度提到了极致。 追云逐日地飞到了岘山上方,底下一派宁静,白决的不安越来越浓烈,他让麒麟飞低一点,一直到能看清陆地上奔跑的修士们。 白决从麒麟背上一跃而下,抓住一个弟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修士甩开他大叫:“快跑啊!妖界杀进来了!” 枉清狂骤然脱离了白决的手,疯狂地嗡鸣,白决仰起头,刹那之间,天空电闪雷鸣,一道道惊雷劈下来。 空中凝聚起了一团红雾,那雾气慢慢汇聚成型,变成一双巨大的手掌,撕扯开云层,撕扯开空气,生生从虚空里撕出一道闪电裂缝。 精光大作,所有人都挡住了眼睛,白决听到风在耳边怒吼,桀桀地笑声从裂缝里传来。 他仿佛梦回了安定小镇边的杀戮战场,嘶吼与逃难声络绎不绝。 再睁开眼时,天空已经被一片紫红的玻璃罩笼罩,白决逆着奔跑的人流往薄暮空潭的方向跑去。 -- 第97页 有人叫住他:“不要再去支援了!快逃啊!薄暮空潭已经被屠光了!” 怎么可能!白决大声吼道:“陶奉使呢!!” “只剩下陶奉使在支撑了!陶奉使叫我们快走啊!” “枉清狂!枉清狂!”白决在混乱中大声喊,剑不知道去了哪里,被他连续喊了十几声,终于飞过来,白决踩上剑背往薄暮空潭那边赶去。 一进心门,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满地横尸,那汪瀑布已经染成了血红色,浅滩边全是死掉的灵兽。 一排排举着镰刀巨斧的妖朝他看来,露出嗜血的笑容。 白决拔剑连斩两妖,一往无前地往里冲。 薛谅呢?郭旻呢?师父呢?薄暮空潭的师兄弟们呢?都……死了吗? 他在麻木的杀砍间低头去看地上的修士尸首,他们有的穿着澶溪城的艾青短打,有的是聆玉章的檀粉广袖……各个门派的都有,还有紫衣的心门弟子。 薄暮空潭本就人丁稀少,每一个躺在地上的紫衣修士他几乎都见过,不陌生。 那是他的同门。 白决杀红了眼,一路从浅滩杀上云栈,杀到了瀑布前,他看到了陶漱,陶漱站在水席中央双手张开一张巨大的幻网,幻网努力贴补虚空破开的结界,阻止妖从那里源源不断越界进来。 两只仙鹤嘴里吐出光团,和周围那些妖作战,替陶漱护法。可有一只已经身负重伤,翅膀和腿都断了,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白决冲上去杀掉那几个妖,悲声道:“师父!” 那只大肥鹤见了他尖叫:“白决!你个傻子!什么时候了还过来!快走快走!” 陶漱撑着结界,艰难地朝他看过来:“徒儿……” 白决跑过去,也想释放出幻网帮助陶漱,可他刚一提息胸口便一抽,双腿发抖地跪倒地下,这才想起自己服了锁灵毒,灵力已经被锁住了。 “师父!怎么会这样?”白决凄然看着瀑布底下堆积如山的尸体,不敢置信地喃喃,“怎么会这样子……救兵呢,没有人过来帮忙吗,其他仙门的人呢!!别的奉使呢!宗主呢!!” “徒儿你怎么……在这里……”陶漱连说话都很难,那结界的力量太过强大,几乎要把他压垮,白决印象当中,还没见过他师父这么无力的时刻。 那可是妖门与仙门的结界,三百年前三剑神都要合力抵挡,更何况区区一个陶漱!这样下去,陶漱迟早支撑不住。 “师父我要怎么帮你?”白决急道,“我去北邙找人!不行……北邙见到我一定先抓起来,崖岛也不行,还有谁,还有谁……” 陶漱道:“我衣兜里有封紫湘竹笺,你把它翻出来,写上澶溪有难,然后捏碎,鸿元会过来的……” “可是带我回来的人说尊上他……”白决说到一半止住,伸手去翻竹笺,照陶漱说的写了后想捏碎,捏了半天没有任何反应,肥鹤见状跑过来用喙啄碎了,紫湘竹化作片片荧光飘向空中,穿透了结界,朝崖岛的方向飞过去。 陶漱道:“你服了锁灵毒?……” 白决点头:“阴阳丹被发现了,我……本来是明日行刑,我从狱里逃出来了。” 陶漱嘴角蓦地溢出一口血:“终究是为师没有保护好你……” 白决拼命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师父……怎么办,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 陶漱观察着虚空中那个结界,他遽然一声怒喝,周身灵力暴涨,丹田隐隐散发出白光,体内那颗灵丹竟然缓缓往上移动,移到了心脏的位置,幻网在那一刻得到了巨大的能量补给,疯狂张大,强硬的堵住了裂开的结界。 结界的妖发出刺耳的叫声,纷纷往回逃窜,紫红色的玻璃罩隐约开始动摇,天雷劈得更重了。 白决面上一喜:“结界闭合了!师父!” 还高兴了不到片刻,白决瞳孔就骤然一缩,陶漱已经跪倒在低,口中狂奔了几口鲜血,脖子上青筋暴起,两只撑着幻网的手变成了紫青色。 “师父!”白决失声叫道。 “听我说……徒儿,”陶漱困难地望向白决,“我燃烧了灵丹,封住了结界。幻网也快支撑不住了,现在,连我自己也没办法收回力量,一旦幻网破碎,爆发出的灵力会炸平整个岘山的。” 白决惊愕地张大了眼睛,似乎理解不了陶漱话中的含义。 炸平岘山是什么意思?燃烧灵丹是什么意思?他的师父,难道…… 白决呆呆道:“我,我这就去,通知所有修士,立刻离开,离开岘山……”他说着说着,牙齿开始打颤。 陶漱怎么办? 陶漱摇了摇头:“不行,来不及,还有岘山上的中洲百姓怎么办?来不及了……徒儿,你现在就刺碎我的灵丹,在幻网彻底破碎前毁掉它,不要让它爆发。” 白决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看着陶漱,如同傀儡一样缓慢摇头:“不……” 随着他话声一落,幻网果然出现了几道碎裂的痕迹。 “不……”白决绝望道。 “只有这个办法。”陶漱眼光深邃,沉着地看着白决,“几千年前,我师父就是为了救安禅寺里的一群和尚死在岘山,如今,我也同样死在岘山,封住了结界,也算死得其所。徒儿,不要难过。” “我唯一遗憾的是,与你师徒情分太过短暂,只能到此为止了。我毕生绝学,都写下来放在这枚储物戒里,你把它拿去……为师孑然一身,没有任何可将你托付的人,哎……从今往后,你就要靠自己了。” -- 第98页 白决眼眶里淌下一滴泪来。 “动手吧。”陶漱温柔地看着他。 白决颤抖着双手,缓缓提起枉清狂,雷声大作,风急天高,幻网开始呈现破碎的迹象,凋落的碎片亦如他眼中的泪水。 “动手。” 枉清狂终于没入了陶漱的心口。 陶漱微笑着,反手抓住了白决的手腕,灵丹洁白的光芒顺着两人相握的手爬到了白决身上,就像长者包容的怀抱。 白决眼泪止不住的淌,他知道,陶漱在用最后的气力,帮他拔毒。 从今往后,你就靠自己了。他师父说。 他不怕一个人。 他怕那些不愿让他一个人的人,最终也要舍弃他消失。 幻网彻底破碎了,紫红色的玻璃罩也随之化为乌有。天雷已止,拨云见日。因为结界闭合,原本逃窜的修士们停下了脚步,他们欢呼雀跃,赞颂陶漱,赞颂澶溪。 本以为结界破裂,生灵涂炭在所难免,谁知道绝处逢生。 多亏了陶漱封住了结界,才没有像三百年前那样一发不可收拾,最终酿成旷日持久的仙妖大战。 可是薄暮空潭太惨了,妖最早就是在那里开始屠杀,心门可以说满门没有幸免。陶漱救了整个仙门,却没有救下自己的一个徒弟。 他们回到薄暮空潭,看到的却是难以置信的一幕。 白决亲手从他师父的身体里拔出的剑,站在悬崖边上。 修士们终于认出来,这个人是白决,传闻中背叛了仙门、本应该在崖岛水狱里的白决。他现在不但背叛了仙门,连自己的亲师父都手刃于剑下! 白决看着浅滩下面一排排骇然的脸,以及遍地尸骸,又看了看枉清狂。陶漱倒在他脚下,脸上挂着安详的笑容。 为什么,在意的人总是死在他的手上? 这是诅咒吗? 他仰头看着散开的云雾,试着寻找答案,光芒刺痛了他的眼,可是他眼眶已经干得流不出一滴泪来。 他不是走过了无罪之门吗?为什么还是这么痛。 是不是无罪才最痛。 他举起枉清狂,横在面前,另一只手握住了锋利的剑刃,鲜血顺着剑刃淌下,枉清狂似乎在呜咽,可他猛一用力。 这把不可一世的宝剑,就这样断在了他的手里,折成了两截废铁。 白决往前一步,从瀑布上跳了下去。 底下的修士下意识集体后退,水席上,仙鹤泣血长唳一声,张开血红的翅膀飞下瀑布,在半空中接住了白决,载着他飞向天边。 * 各大仙门赶过来的时候,薄暮空潭的水席已经干涸,妖尸被处理干净,灵兽也都安葬,陶漱还躺在地上,他们不知道如何处理,等着慕真过来。 裴潇看着陶漱的尸首无言,他来晚一步,心道第一人就这样陨落,谁都不愿意看见。慕真款款来迟,广陵乐总的女宗主上前扶住她,劝她节哀。 裴谨穿过人群走过来,抓住澶溪宗的一个奉使喝道:“白决呢!” “那叛徒杀师弃道,折剑跳崖……逃了。” 杀师弃道,折剑跳崖? 这八个字太重了,砸的裴谨身子一晃,险些站不住。 他的目光缓慢地扫过低落的人群,定在了北邙那边,顾汝兰身上。 裴谨猛然冲过去揪住顾汝兰的衣领,给了他结实的一拳:“你满意了!!” 顾汝兰没有还手,失魂落魄地挨了他一揍,偏过头,口腔里充斥着血腥味。 “谨儿!” “裴小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一群人上前拉架,不明白裴谨为什么突然针对顾汝兰。 “抱歉,谨儿刚刚冲破修炼瓶颈,现在识海不稳。”裴潇抚住裴谨的背,将源源不断的灵力传导过去使他镇静。 裴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恨顾汝兰。现在所有人都在恨白决,可只有他在恨顾汝兰、恨北邙、恨丹心楼,如果不是顾汝兰冲动揭发了灵丹异样的事,白决怎么会那么快被丹心楼联合定下裁决,如果没有匆忙公布妖界阴谋,说不定妖界就不会这么快行动,就还有时间查明真相,白决也不会半夜逃脱,薄暮空潭说不定也不会…… 不,他疯了吧。这和顾汝兰又有什么关系。 下令的是丹心楼,执行的是崖岛狱师,他父亲也迫于压力没有阻止。 今晚血案,也许也是妖界早就定好的行动,怎么样结果都一样。 他该恨的是……不,他到底在恨什么? 裴谨抱住脑袋,疼痛不已。 有两种声音在他脑子里吵架。 现在大家都在说这是白决和妖界串通好的,否则怎么解释他越狱,怎么解释薄暮空潭惨案,怎么解释那么多人亲眼看到白决弑师。 “这就是真相。” “不对!这不是!” 理智告诉裴谨,不要受灵识的意识影响。 可是裴听遥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响个不停,那该死的灵识本应该泯灭了自我意识才对,可灵识仿佛把意识扎进了他的识海不肯消失:你知道白决是冤枉的!他杀师一定有苦衷!为什么不给他机会?为什么那么快定罪!为什么不保护好他?为什么! 你最该恨的是你自己!! 如果你快一步,如果你阻止了顾汝兰,白决现在是不是就没事?如果你劝服了裴潇,白决也不用服锁灵毒。 -- 第99页 服了锁灵毒又能去哪儿呢?那毒七天不解,必死无疑! 裴谨一掌拍向自己心脉,口中吐出一口血。裴潇大惊失色:“谨儿你干什么?” “没事……太吵了,你先助我封住灵识的部分记忆。” 灵识归位,记忆还没有完全容纳吸收,先是百年前在剑中煎熬的那段就让裴谨心神不稳,现在又有这样的剧烈冲击,他必须保证自己能自控。 裴潇闻言,赶忙继续为他传导灵力。裴谨将那灵力引去识海,不容拒绝地包裹住了四处冲撞的新气息,一缕一缕结成茧,将之严丝合缝地封住。 裴谨再睁开眼时,眸色终于清明几分。他的目光兜兜转转,最后落在了两截断剑上,血已经在上面凝固,昔日宝剑威风不在,主人不知去向。 丹心楼在安抚澶溪宗的人,讨论惨案弥补的方案,和接下来追查的方向。 召魔令现世是全仙门都要自危的事,没有人有心思再想其他的。 裴谨有些魂不守舍地从地上捡起两截废铁,目光空远地投向瀑布外。 ——白决,天大地大,可你又能去哪?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快要写回到楔子的地方了ovo 第43章 但为君故01 三十年后。 “让一让,都让一让,崖岛执法——” 不渡海域边上,几个银纱白服的监察院修士强势拨开围观的人群,来到中间的一具尸体旁,然后架起绳索把四周围了起来。 尸体是一具干尸,死状狰狞,身上钱财法宝一应具在,唯独命没了。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五起玄门夺灵案。 每次死掉的修士都是被人吸干了全身的灵力,丹碎而亡,可是凶手始终没人目击到。听说这种死法,和三十年前北邙无辜枉死的几个修士一模一样。 当时幸存下来的一个叫银盏的仆人,指证杀人者乃是北邙剑宗、荥阳顾维座下小弟子伏波,事后伏波也不告而逃,被查出居所藏有大量修炼玄门邪术的证据,以及他的一个可能存在的同伙——白决。 白决这个名字可谓无人不晓了,一己之力拉低了澶溪声誉的“澶溪第一人”,当年意气风发时,就是离经叛道的代表,长者听了无不数叨一番,后来果不其然走上不归路,血案那天杀师弃道,折剑跳崖,有人说他身中锁灵毒,定是已经死了。 可是至今也没人找到他的尸首。 每年都有想赚取眼球的修士放出假消息,说在哪里哪里发现了白决尸体,一次两次还有人信,次数多了,修士们都当是耳旁风,唯有崖岛裴谨和北邙顾汝兰为了这桩仙门疑案兢兢业业,无论真假必会去亲自前去确认。 就是有时候撞上了,针尖对麦芒,少不了大打出手。裴谨那脾气和谁无故动手都不稀奇,倒是顾汝兰向来儒雅克己,在非正式场合和人争高下,也算奇景。 三十年对修士来说很短,一眨眼就过去了。却也很长,薄暮空潭里流过的血仿佛已经是万年之前。 居安思危是宗主们的事,普通修士自然就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很快就忘了那些惨痛,偶尔提起来,走个形式骂骂白决就可以了。 这次突然间冒出玄门夺灵案,唤醒了他们的记忆,仙门人心惶惶,突然间血案历历在目,人人都在猜想,难道这么快妖界又要卷土重来? 崖岛很快出动了监察院的修士赶来不渡海域边调查,丹心楼也从九大仙门里调派人手前往。 崖岛离得近,动作快一步,赶来第五具尸体的现场时,围观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打出调查的名号,才开辟出一条路来。 干尸旁边蹲守着一个披着黑氅的男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你死的好惨……” 段临风不耐烦道:“让开,崖岛执法——” 地上的修士转过头来,用手半遮着脸小心看向他,露出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惊惶可怜,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挂在眼眶,暖棕的瞳仁无助地转了转,看得人心口一提。 段临风还没见过这么哭也哭的这么亮的眼睛,语气不由放平和了些:“你是死者亲属?” 白决掩面轻轻点头,又挤出一声破碎的哭腔。 段临风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拘谨地把手搭在修士的肩上拍了拍:“节哀……你哥哥叫什么?你们打哪儿来?” 白决哭声一顿,手下飞快撩开死尸的衣角,看到他腰间挂着一不知名小宗门的牌子,背后刻着个“诩”字,然后假作整理衣裳,不着痕迹把牌子塞了回去:“洛诩。我叫洛笙,和哥哥是从南海来游历的散修,听说附近玄门猖獗,就想来崖洲岛避避难的,谁知道……呜。” 白决感到自己的哭戏愈发精纯了,三十年前折剑跳崖后,肥鹤载着他逃去了中洲。丹心楼当时发出了追击令,而他身上的锁灵毒虽然拔出,身体却历经一番打碎重组,亟需调养,中洲他熟,逃生起来最熟,于是这三十年间,他就躲在中洲修养身体。 锁灵毒真不是一般的毒,他的骨貌竟然一夜间褪回了少年时期,不过也因为如此,他现在才敢光明正大的顶着这张相似的脸回来。 就算是遇到过去相熟的修士,只要过来探一探他的骨龄就知道,他不是白决。 况且三十年过去了,他认识的那些人,哪里是轻易就能见到的,躲着点就是了。 -- 第100页 他刚一回修真界,就赶上玄门夺灵案。也许是伏波,也是不是,总之是线索。当年结界打开一事疑点重重,薄暮空潭的血不能白流,他想要查明真相,想来想去,就算这次不是伏波,他也还得从崖岛下手查。 段临风又安慰了白决几句,让手下人把他带到一边休息,自己拿出法器仔细检查死尸。完毕后起身,对白决道:“我们要把你哥哥的尸体带回去,希望你理解。” 白决点头:“理解的。仙师,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上岛?你看,这个月死的好几个都是散修,我实在害怕……” 段临风为难道:“这个我无法做主,出入崖岛的监管向来严厉,尤其三十年前出了越狱的事就更……你懂的。” 眼看白决垂下头又开始抖着双肩抹眼泪,段临风赶紧道:“但是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呃,你知道崖岛名剑堂每百年都有宝剑出世,岛主宣称宝剑配英雄,天下英雄都可以来剑堂求剑,只要剑认主就能将它带走,不分/身份背景。昨日剑堂又有一柄剑出世,近日全是登岛求剑的修士,你好像不是剑修?但不妨试一试,如果通过了测试就可以登岛。” 白决眼前一亮:“好啊,我去试试。” “我带你过去。”段临风叫人把尸体妥善抬上船,自己则引着白决往另一个渡口去,边走边道,“这次那柄剑有些不同,是一柄凶剑。剑堂千年来只铸宝剑,还是第一次铸出戾气那么大的凶剑,这次来看热闹的比往年都多呢。” 像是印证他的话,二人转过海岸,看到一批又一批形形色色的修士们排着队侯在木头搭造的港板上,交头接耳的声量大到附近停歇的海鸟都退避三尺。 白决视线飞快地扫过人群,发现都是东边、南边来的小宗门,像北邙、澶溪这样的大宗不在其列。他步伐稍微轻松了点:“是什么样的测试呢?” “说简单也简单,就是把铸剑时的炉灰洒进感灵器中,测测对修士的反应,如果不被剑排斥就算初步拥有资格了。” “啊,说难也难。”白决道。 段临风拍怕他的背:“别担心,只要不被排斥就可以先坐船过不渡海,等到了那边我再想办法把你留下来,我叫段临风,你过去了以后和把守结界的师弟报我的名字。” 白决眼睛一弯,笑得乖巧:“多谢段大哥。” 段临风耳根一红,同手同脚地转过身:“那你先去排队,我得过去处理案子了。” 崖岛规矩是森严些,但还挺贴心,给修士们在海岸边提供了休息的木屋,只需要领个号就可以去木屋里等,轮到谁时会有人去叫。 白决领上写着号码的木牌,一看数字已经到一百多了,进了木屋,慢悠悠抖出一本画册翻了起来。 一间木屋大概坐了五到十人,皆是剑修,只有白决独身一个两手空空,屋里人不免好奇地凑过去问他:“道友,你看的这本是哪里买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这只狐女画的还挺好看。” 白决摊开封面给他看:“是中洲最新出的,故事是老故事,狐女报恩,最近翻映成了画册。” “哦,那个故事啊。”修士恍然大悟,“我看过我看过,书生对狐女一见钟情,却碍于身份故作清高,后听了和尚谗言加害于她,等心上人灰心远走了才后悔莫及,自作孽呀。” 另一个人插嘴:“哎哟,那个我也看过,我记得里面有只画鬼与和尚人气也颇高呢。据说原作者本来要写死画鬼,后来生病找了个替笔,帮他圆了个好结局。” 白决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出,听得一怔:“那真是可惜,我若是和尚,断不会把什么投胎转世还当成画鬼了。” “那也好过生死相隔嘛。”修士眼神悄悄瞟着白决俊俏的侧颜,没话找话的胡诌起来,“道友你一个人来的吗?看你年龄不大吧,婚配没有?” 南边的仙门风气开放,嫁娶随性,百年中换十个八个道侣也是常有的事,当初连那崖岛剑皇都带头风流,修士见了白决就问这个,也不算很突兀。白决甚至算是习惯。 “有道侣了。”他随手翻过一页画册,淡淡道。 “这样啊。”修士不无可惜地道。 过了一会儿来人叫他们这屋子的一起过去测试。 剑修们都有些紧张,白决收了画册起身,理理衣裳,镇定自若地走出去。 先是要搜身,杜绝法器作弊的情况。崖岛人从白决身上搜出一副画像,被保存的很好,不过画纸已经泛黄,看来有些年岁了,画上面的人他们全都不陌生,不就是他们少岛主裴谨嘛。 崖岛修士意味深长地道:“又来一个,少主还真是男女通吃。” 测试官则没那么好脾气:“我要提醒你,此次裴氏名剑堂邀约邀的是爱剑之士,可不是让你们上岛追人的。” 白决认真点点头:“不追,不追。” 躲还来不及呢!裴谨那个人脾气古怪,满口喷刺,当初看自己不顺眼,万一现在看“洛笙”长得像白决,迁怒了怎么办。 刚才木屋里的修士拍了拍白决:“你不是有道侣了么?把首绝画像贴心放着,他不吃醋?” 白决摇头:“我放的就是他。” “啊?谁?” “道侣。” “……”修士品出来了,原来是个痴迷到臆想程度的爱慕者。 -- 第101页 测试官眉头一紧,心中也有了数,得把白决筛掉。往年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一上岛就嚷嚷着要见裴谨,甚至还有带着嫁妆直接过来的,最疯的那个堵在不渡海域的港口说如果裴谨看不上他,裴潇也可以…… 过会儿测了感灵器,排斥最好,不排斥也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 “你们谁先来?”测试官拿出一只上下半圆分开的球状法器。 白决礼让地退后一步。他想观察观察这法器如何运转,不排斥时是什么样的反应,等会儿用幻术伪造一下通过就可以了。 三十年来别的没长进,骗人的把戏一等一。 毕竟习惯了逃命嘛。 前面的几个修士挨个测完,除了先前和白决搭话的那个没产生反应,其他人的手皆被球弹了出去,有个人不甘心,硬是扛着压力把手停留在两片半圆中央,结果手背烧灼起来才痛的退出去。 测试官斥责道:“都说了不要逞强!” 通过的修士举着手高兴道:“今天手气真好啊,不洗了!” 周围人发出嫌恶的声音。 白决也忍不住拍了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刚才这人就用这只手抓他肩,别是已经好久没洗了。 测试官都略微狐疑地看着他,他们做多了这个工作,有时候看一眼都能代替感灵器作出判断,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太像能通过,搞不好那只手真的开光了。这次这柄剑脾性不好,来的人是往年最多,通过的人到现在为止还是个位数。 “到了你。”他招手叫白决上前。 白决把手伸进了两个半圆的中间,他大概有了底,关于要怎么构建这个幻术。 他的手放在里面,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熟悉气息包围了上来,温厚绵长,感灵器这时候振动了一下,在所有人都以为它该把白决的手弹出来了的时候,它突然迸射出巨大的光芒。 搁在感灵器里的剑炉灰腾地扬起,在半圆球里掀起沙尘暴。 白决赶紧将手取了出来,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怎、怎么回事?”他明明还没用幻术啊。 测试官也愣在当场,一派静默中,他身边同伴撞了他一下,说道:“感灵器亮了!” “亮了,是什么意思?”白决问。 那个同伴道:“就是剑喜欢你啊!” 不但不排斥,还非常喜欢。这可是非常罕见的,过去也曾经出现的,但从没有这么盛大的光芒。这次这柄剑的脾性真的古怪到极点。测试官反应了过来,转头小声对下属道:“快去通知少岛主,感灵器亮了。” “哦、是!” 测试官对白决做了个请的动作:“您通过了,请随我上船。” 那个同样通过了的修士叫道:“欸,我呢? 另外的人拦住他想要跟过去的动作:“您也会上岛的,稍安勿躁。” “不是,那为什么他走那边啊,就因为他长得好看,还是因为他说他道侣是裴谨?”修士道,“那我也会说啊,我道侣还是白决呢。” 白决原地一磕绊。 三十年过去了,这片土地还是这么匪夷所思! 第44章 但为君故02 白决被请上一艘气派的画舫,上面除了几个崖岛仆人在擦拭桅杆和桌椅,座位皆空空荡荡,他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屁股还没坐热呢,测试官又折回来歉意地和他说:“不好意思,您需要换一条船,这艘座位不足。” 测试官指着画舫旁边新牵过来的一条小舟,两相对比,待遇差得有点大。白决无所谓,他本来就是独身一人,也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于是从善如流地走下船梯。 下到一半,看到一批衣着眼熟的修士被引着往这边纷至沓来,杏黄、鹅黄的道袍,人人手中拿着一柄剑,那是北邙剑宗的人。 白决瞬间埋下头加快了脚步,三两下跳下船梯,后面测试官险些跟不上他:“你等等——” 北邙剑宗的人朝白决看来,有人叫住了他,问崖岛引路人:“这人是谁?为什么从船上下来?” 测试官转头回道:“是来名剑堂赏剑的,他是一个人,乘舟即可,仙师们船上请。” 北邙的人怎么来崖岛了?他们求剑应该不需要来崖岛求吧,白决心里纳闷。 他始终背对着北邙的人,后者有些奇怪:“喂,你,转过来。” 白决佯装咳嗽掩着嘴回过身,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仙师,怎么啦?” “手放下来。” 白决慢慢放下手,侧眸询问地看向测试官,测试官也不知道北邙的客人为什么叫住他,请了半天客人也不上船,就堵在船梯口盯着白决看。 “师兄,你看什么?”后面的弟子也觉得奇怪。 为首那个闻言回过神来:“哦,没有……师弟,你觉不觉得他身形很眼熟?” “眼熟吗?”那人也往白决身上多看了几眼,“好像真的是。” 他指着白决道:“喂,你是打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 “南海洛笙。”白决抱拳,“仙师有何吩咐?” 这几个人虽然穿着荥阳的道服,可是白决确定没见过他们,他们看着年轻,没准还是自己“死”后才新入门的修士,谈何交集。 “没事……你去吧。” 白决点头以作告辞,转身时,听见他们一边踏上船梯,一边小声言语:“啊!我知道像谁了!像不像顾师兄身边那个……” -- 第102页 “嘘——!别提那个,顾师兄就在后头呢。” 白决足下生风,溜得飞快。 荥阳顾姓可不多,可千万别那么倒霉。 * 小舟顺利抵达崖洲岛,回过头眺望,不渡海域渺茫浩荡,日光正好,照得这片鬼神不渡的死海都安详宁和,尽头的海线显现出霞光,不像他走的那日,黑沉沉一条,越过去,就踏进地狱。 再抬头看崖洲岛屿,亭台楼阁与山树青苔融为一体,一条蜿蜒小径通下来,像要引人走入桃源。 测试官伸臂指向那寒山道:“这边请。” 白决侧头看到那艘画舫也停泊在岸边,既然只有一条通道,不如还是让他们先走。他往岸边忙活的崖岛船工那边走走,混在人群里,笑道:“我看会儿海再上去,可以吗?” 测试官压下脸上的不悦:“随您。” 测试官忽然身子一偏,对白决身后欠身:“段大人。” 白决一回头,就看见段临风三步并两步朝他跑来,摸着后脑勺笨拙地笑:“洛笙,真是你啊,你这么快就过来了?” 测试官意外:“段大人认识他?” 段临风道:“是啊,一会儿我带他上去吧,你回去忙你的。” 测试官稍显犹豫,段临风道:“今天来了那么多人,你们定然缺人手,放心,我知道来观剑的客舍在哪边,一会儿领他过去就是。” “如此,就拜托段大人了。” 测试官走后,段临风朝白决眨眨眼:“你就放心先住下来,等那些看剑的走了,我找个借口多留你几天,让你安心避难。你别担心,这次的案子仙门很重视,连北邙都来人协同调查了,一定会尽早勘破。” “北邙也是来查这个案子的?”白决看上去没有很兴奋,“还有别的宗门也来的吗?比如广陵啊琅玉阁啊或者……澶溪?” “澶溪没来,三十年前澶溪元气大伤,这几十年他们外出活动的都很少。” 白决沉默地点点头,忽然看见山道口,画舫上下来的北邙修士原本散乱无序,这时纷纷立为两排开辟了一条通路,一名俊逸儒雅的男子从人群后面走出来。 他所到之处,北邙弟子无不敬重地低头。 杏黄的道服没有给他增添些活力,他看上去比三十年前还要沉静冷清,没变的是始终挺得笔直端正的背脊。 “顾汝兰也来了啊。”段临风摸着下巴感慨。 白决眼尖,看到顾汝兰左手边还牵了个什么人,那人身着紫衣,乍一看有点像薄暮空潭的款式,身量多半是个男子,乖乖站在顾汝兰身边,有些害怕地依偎着他。 这可新鲜了,三十年不见,连顾汝兰这种脑子里只有修炼的人也开了窍? 白决伸长了脖子想看清那个紫衣修士长什么样子,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段临风被他这好奇模样逗笑了:“别看了,没脸。”他不怀疑白决在看谁,每个听说过顾汝兰名讳的人见了他,一开始都是这般好奇。 “没脸?”白决一惊。 “是个傀儡。”段临风道。 一个没脸的傀儡?听起来也太惊悚,白决不由问:“他为什么带个傀儡在身边。” “谁知道啊,受刺激了吧。”连段临风都啧嘴,“对那傀儡可好了,又带下山玩又给他买这买那,保护的密不透风,还不准旁人在傀儡面前使用法器。但那是个低级傀儡,以顾汝兰的地位,委托哪个通灵道高手帮忙做个高级点的不好吗?也不知道这顾汝兰什么怪癖。” 白决也露出不解的神色:“带傀儡玩可不像顾师……顾汝兰的作风啊。” “你不知道吧,顾汝兰最早以前在澶溪修行过,听他澶溪那届的同门说,那傀儡是仿着他在澶溪的一个师弟做的。但具体是谁,那些人都讳莫如深,你说稀奇不稀奇?连顾汝兰都有求而不得的人!” “稀奇!”白决和段临风达成一致。 两人围观了一会儿,段临风奇道:“他们怎么不进去,全堵在那里干什么?” 白决踮脚望:“好像被拦下来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天空中骤然落下一道阴影,众人仰头看去,一只赤红色的火凤从山顶翱翔下来,遮云蔽日,优美的翅膀呈现出金芒,晃得所有人迷了眼。 凤鸟盘旋在山道口,从火凤上跳下来一个白衣男子,长发如瀑,衣袂猎猎。他骄矜冷漠的面庞令人望而生畏,乌黑的眸子里暗藏锋芒。 白决浑身绷紧了,垂下的手微微发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方向,脑子里嗡嗡的响。那张脸唤醒了他太多的记忆,有三个字盘旋在唇齿间,几乎就要冲破禁锢脱口而出。可是,那张脸上的表情是他陌生的。 来的是裴谨,不是别人。 裴谨挡在路中央,傲视着顾汝兰,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谁放他过海的,让他滚出去。崖岛不欢迎姓顾的。” 顾汝兰平静地凝视着裴谨:“若不是玄门案子发生在这里,我亦不想来。” 裴谨不耐烦地偏过头,用下巴示意手下。手下人面面相觑,却是十分为难。 顾汝兰越过裴谨打算直接往里走,裴谨骤然拔剑横在他面前,明明是看着顾汝兰,话却始终不愿意对他讲,而是对着他身后的弟子:“叫你们师兄,带着你们滚回北邙山。” 顾汝兰身边那个傀儡似乎被裴谨吓到了,缩了下脖子,顾汝兰把他往身后挡挡,柔声道:“别怕,没事。” -- 第103页 裴谨不知为何火气更甚,用剑指着傀儡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跑来我跟前碍眼。” 一直平心静气的顾汝兰居然刹那间格挡开了他的剑,冷冷道:“裴公子,你说话客气点。” 裴谨讥讽的笑出声:“顾汝兰,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人群里,白决小声感慨:“裴谨脾气也太臭了点,跟个傀儡有什么好过不去的。” 段临风摇头:“嗨,你是不知道,每次见着顾汝兰,少岛主都是这样。今天都算克制的了。” “你们少岛主,为什么针对顾汝兰啊?”白决不禁问道。 段临风耸耸肩:“剑道上最大的竞争对手吧。不然谁知道为什么?” 白决心道,顾师兄真倒霉,这个裴谨也太小心眼了。 两人的争执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动手,海岸边第二艘载客的船已经缓缓靠岸,又是一批修士从船上下来,这一批杂乱无章,应该是从天南海北来裴氏剑堂求剑的,他们的动静引起了裴谨注意,偏头望过来。 白决匆忙背过身,拉着段临风假装与他说话,绞尽脑汁问了几个乱七八糟的问题。 总觉得有道目光落在他背上,要把他后背灼穿了才罢休。 耽误了一阵再回过头,山道上对峙的两波人似乎散开了些,裴谨竟然放过了刁难顾汝兰的机会,转身而去。 白决松了口气。 看样子裴谨是不想在客人面前丢了风度吧,也不知道刚才他看见自己没有?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吧。 等到顾汝兰他们终于过了山道,身影消失不见,白决才轻松下来,对段临风道:“段大哥,你带我去住的地方看看吧。” * 段临风本来是想着,尽量给白决找一间人少的通铺,来剑堂的人这么多,就他待遇特殊也不太好。 他与负责客舍分配的弟子协商,还没给出要打点一下的意思,那个弟子就主动说:“洛笙?是点亮了感灵器的那位道友么?请随我来吧,他的客房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在哪里了?”段临风问,如果位置太偏,就试试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渌波院。” 段临风张大了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重复问了一遍,得到肯定的回答。 渌波院通常是安置重要客人的庭院,旁边就挨着主院霁风院。那里面的客房都是单间,不光是单间,还带林苑和温泉,已经好几百年没人住过了。 白决对此浑然不觉,等到了渌波院,发现自己的待遇相当不错,以为是段临风的功劳,便又多道几次谢。 段临风稀里糊涂地摆手:“没关系。你如果有其他需要就来监察院找我。” “好。” 段临风自己都是第一次来渌波院,他走到院子中央环顾了一圈,颇长见识地赞叹一声,正要走,听见白决扶在门框上唤他:“对了,段大哥,我哥哥的尸体也和前面四具一起停在监察院么?” “对。” “我还能再去看哥哥最后一眼吗?” 段临风抱歉道:“这个我真帮不了你了,这次案件相关的机密采取双盲策略,我们把尸体送进去,接手的是其他院,是谁连我们也不知道。一切都需要少岛主的手令才可以调取。” “手令啊……”白决若有所思,“没事段大哥,既然如此就算了,我只盼早日追查到凶手。” 等段临风走后,白决合上门打量这间客房,一共是两个隔间,外面的宽敞亮堂,空气清新,桌椅器具纤尘不染,窗台边两张团桌上摆着木雕,墙上裱了一张泼墨画,画的是崖岛春松,中间的八仙桌上用瓷瓶盛着一株新鲜的佳人笑。 白决凑过去嗅了一下花香,浮现出陶醉不已的神情。 佳人笑只开在北海悬崖上,朝开暮败,芳华一瞬。这一朵一看便是今日才摘的。崖岛的人真是好风雅,大老远跑去北海摘花。 不过摆放佳人笑来招待陌生客人也十分奇怪,这花背后有一段人尽皆知的爱情故事,通常见了佳人笑,都是要表达“经年重逢”的思念之意。 他差点以为是被谁认出来了,特意摘花来给他。不过这花至少是今日破晓前摘的了,谁会料到他今天要来崖岛呢? 看来的确是个巧合。 白决正要再去里间看看,忽听得有人敲门。 “洛公子,奉少主之命给你送些吃食。” 白决心情正大好,随手过去开了门:“其实不用这么……” 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门口除了端着果盘的两个仆人,中间立着的那个,是裴谨。 第45章 但为君故03 白决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了眼神,想要装作不认识,千钧一发中拉回了理智,想起自己身上那副画都被搜出来过,不该太刻意。 但他还是盯着地面,不敢抬头:“裴仙师怎么亲自过来?崖岛待客实在周到,令我辈感动,哈哈。” 裴谨乌黑的眼眸似乎要把白决盯出一个洞来。 白决半天没得到响应,不禁抬眼看去,撞上裴谨吃人的目光,退后了一步:“怎、怎么了?” 好一阵,裴谨才若无其事地踏进屋中:“无事,道友长得像一位故人,一时走神。” 谁看故人是那种眼神?看仇人还差不多。 “这屋子你可还习惯?”裴谨随意在屋内走动,问的漫不经心,像是前一个话题根本无关紧要。 -- 第104页 “都好,很舒适。”白决见裴谨走到了八仙桌旁,顺势道,“那花我很喜欢。” 裴谨伸手拨弄了一下花瓣,眼帘低垂,声音喑哑:“是么。” 白决不知道他过来是什么意思,显得十分拘谨。裴谨拍拍手叫下人把几碟吃食端进来,自己也没见要走的意思,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下人道:“路途辛苦,特地为客人备上灵果解乏。客人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白决往木桌上张望了一眼,看到一盘甜樱果,顿时口水泛滥,目光炯炯。 裴谨怎么知道他爱吃什么,还是巧合而已? 白决霎时警惕起来:“都是些小孩子才吃的零嘴,哪有修士吃啊。” 裴谨道:“哦,说的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撤下去吧。” 眼见仆人又端起盘子要撤走,白决连忙叫住他们:“呃……来都来了,放下吧,我想起来那个,我养了一只灵宠,它说不定爱吃。留给它好了。” “什么样的灵宠?”裴谨的表情似笑非笑的,总让白决觉得不自在。 “就,一只猫。” “看样子是只馋猫,”裴谨勾了勾嘴角,“可以放出来让我看看吗?” “它出去玩了,不在身边。” 好端端对别人灵宠好奇什么,又不是没见过猫。 裴谨像是读到了他的心思似的:“这馋猫的口味倒是和我那故人很相似。”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故人”,白决神情微变:“你怎么知道?” 裴谨挑眉看他。 白决意识到失言,忙找补道:“我是说,那位故人,仙师总提起,是对他很了解么?” 他有些紧张地盯着裴谨,按说他过去和裴谨的交集少之又少,能想起来的都是在打嘴炮,而且他重回修真界发现,自己当年从水狱逃走,给裴氏父子俩带来很大言论上的压力,裴谨肯定很讨厌他,如果说为了追查当年的事去了解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还有没有可能是…… 裴谨道:“了解么,当然了。” 白决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神不断闪烁,甚至不自觉地往裴谨身边走近了一步。 裴谨眸色一深,继而斜唇笑道:“他是个好吃懒做,异想天开,蠢笨愚钝还英年早瞎的人。” 白决:“……” 行吧,是他想太多了。 白决撇过脸:“是,又懒又笨,瞎就不必了吧。” 裴谨身子前倾了一些:“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白决眨眨眼:“仙师不是说我和他长得像?其实许多人都这样说过,所以我猜,你是说白决吧?” 见裴谨没有反驳,白决继续道:“其实他当年的事我也有听说一些,我有些好奇,不知道可不可以问问少岛主?” 裴谨随手从果盘里拾出一个甜樱果,也不是要吃的意思,只是捏在指尖,像在看什么远古的珍玩:“你问。” 白决看了看房间里的下人,裴谨打了个手势,他们就退出去了。 “二审时,有人指证白决动用玄术给崖岛弟子施咒,致使他们神志不清,最后因为背后的咒印暴露了,现在那些弟子可还在?” “自然还在,当年发现的及时,他们被救回来了。” 白决马上追问:“那他们有没有看见谁给他们下的咒?” 裴谨揉着甜樱果歪头看白决:“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说了好奇嘛。” “这有什么可好奇?每个人都说是白决干的,你难道不这么觉得?”裴谨话里有话。 “你问过他们?” “没有。” “为什么不问就断定了?”白决道,“哦,也是,你这位故人讨厌到没必要把他往好了想嘛。” 裴谨嘴巴蠕动了一下:“我……” “不过三十年的时间,你都没好奇过哪怕一瞬间吗?” 裴谨蓦然捏碎了指间的甜樱果,果浆四溅,有一滴溅到了白决身上。捏着果子残骸的裴谨看起来不那么善良,白决及时打住了。 可裴谨不依不饶地反问:“所以你不那么觉得,并且想去问问他们?” 白决嗫嚅起来:“最近不是……玄门作案频繁,人心惶惶,我就想了解一下当年的事嘛。对了,你们从死掉的尸体上查出什么不对了吗?” 裴谨倏然探手抓住了白决手腕,将人拽进怀中,他动作突如其来,白决毫无防备,被他拽着不慎坐在了裴谨腿上。 白决魂差点吓散,匆忙要坐起来,却被裴谨紧紧按在腿上,裴谨道:“又好奇当年中咒的弟子,又好奇最近死掉的修士,你好奇的还挺多。有合理的解释吗,洛小道友?” 白决挣扎了两下,看裴谨还在玩弄果子碎壳,刹那不敢动了,他怕那只捏果子的手捏到自己脖子上来,到时候也是红汁四溅。 裴谨的手轻轻贴在了他的脊柱上,几许灵力探进了他的身体,是在探他的骨龄。 白决心领神会,假装没发觉。看样子裴谨表面对他没什么反应,内心里果然生了怀疑,让他探一探正好打消这疑虑。 探了一阵,灵力撤出去了。裴谨应是得出了结论,但他眉头皱得很紧,逼问道:“我问你解释。” 白决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好听的借口,裴谨盯了他半晌,道:“是想要立功,好找个宗门收留你么?” -- 第105页 咦,这个理由不错啊!白决连连点头:“就是这样。” “所以少岛主,你看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去调查看看。”白决殷勤地看着裴谨,暂时忘记了两人姿势的可怕。 谁知裴谨轻轻一笑:“当然可以。” “就看,你的悟性。” 裴谨圈着白决的腰,手缓缓覆住了白决的手。 白决:??? 悟性??什么悟性?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裴谨紧了紧手臂,眼神一寸一寸滑落在白决的唇上。毫不掩饰的欲望,清楚明白的告诉白决,你没搞错。 白决表情崩塌了,他完全没想到,裴谨竟然是这样的人??! 会私底下偷偷暗示无权无势的小修士给他吃豆腐?? 呔!无耻!衣冠禽兽!人面兽心!道貌岸然! “看来你不是很想调查那些事啊。”裴谨意味深长道。 白决身子一僵。 裴谨将沾满果浆的手指伸到了白决唇边,由轻及重地按下去:“舔掉。” 甜樱果的芳香飘进了鼻尖,这果子中洲没有,逃亡的三十年他每天都很想念,回了修真界也没余钱买,此时日思夜想的东西递到嘴边,他居然就茫茫然张开了嘴,听话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腰上那只手的力道似乎加重了。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以后,白决耳朵腾地红了,慌张看向裴谨,却发现对方的脸比自己还红。 嗯?难道裴谨第一次干这种下作无耻的事,良心发现了? 白决刚想从他腿上下来,就被裴谨重新按住。 裴谨喉结上下滚了滚,将指尖探得更深:“舔干净。” 白决:妈的,良心被狗吃。 裴谨身上的冷香环绕住了白决,近在咫尺的这具身体,曾经和他有过无比亲密的接触,可现在躯壳里换了主人,就连气息也变了。 若说裴听遥是如寒泉的冷冽,温柔时便如春冰解冻,万物复苏。而裴谨是深渊谷底的幽冷,即使离得这么近,近到他坐在他怀里咬着他的指尖,那冷依旧没变得光明几分。 白决分得清谁是谁,因此表情不是太好看。 但被这具身体一撩拨,七分不甘也得附加上三分情不自禁。 完成了舔干净的任务,裴谨从怀中抽出一支铜制令牌:“拿着它,你可以进出监察院东院调取尸体检验的文函,亦可以去西院传唤当年中咒的弟子。” 白决心头一喜,赶紧接过来。 “不过一次只能去一处,这手令是一次性的。” 白决动作一滞,随即怒道:“那你多给我几个。” 裴谨轻笑:“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鸡贼!白决咬牙切齿从他腿上下来,抓了两枚甜樱果愤懑地往嘴里一塞,泄愤般的咀嚼。 裴谨慢悠悠站起身,抖了抖被坐皱的衣摆,心情不错地推门而去。 * 未几,白决便拿着手令直奔监察院。 他琢磨了少顷,三十年前中咒的修士如果有什么重大的线索,按理也不会藏着,从他们那里很可能问不到太多,他无非是想确认一下细枝末节。而玄门夺灵是最近发生的事,白决遂先去了东院。 一进去恰好撞上段临风,段临风还以为白决来找他的,便把人往旁边带带,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住的不如意?” 白决不好意思道:“没有,段大哥,我是来看看我哥的尸体的。喏,手令在这里,可以放我进去吗?” 段临风吃惊:“手令你从哪弄来的?你不会是——” 眼看他要往不好的方向想,白决连忙制止:“不是不是,是裴谨,呃,你们少岛主亲手给我的。” 段临风喃喃:“也是,少岛主是什么人,怎会被人窃走要物。”他思来想去还是不解,“你说他亲手给你?莫非你拿兄长的事央他?可少岛主那人冷酷绝情,怎么会被你感动?” 白决:“……你这么说你们少岛主真的好吗。” 段临风打了自己一嘴巴:“说笑的,你没听见哈。” 白决道:“唔,其实我也赞成。” 段临风:“是吧! 段临风:“所以他为啥给你手令?” 白决随口瞎诌:“他委托我帮他确认一件事,我对玄术有所涉猎,我是说!只是见过的那种涉猎,正好我想来看看哥哥,所以就……” 他真想直接揭露裴谨的惊天恶行,告诉段临风,你们少岛主他骗我豆腐吃,才换来的手令哇!但转念一想,这件事里还是自己比较屈辱,而且之后少不得还要忍辱负重,遂先作罢。 段临风若懂非懂,但既然手令是真,他也无权置喙,便放了白决进去。 那接连遇害的五具尸体整齐陈列在停尸房,被人用术法保存着才不至于发臭。白决在仵作的陪同下走上前,先是假惺惺对着“兄长”尸体哭了一阵,然后才仔细探究起五具尸体的死状。 这手法果然是与当初杀死北邙的修士手法一致,既算是玄门,又不全是,是玄道里偏邪门的那类。如此看来,下手的十有八九就是伏波了。 伏波练的那功夫恐怕就是以吸噬修士灵力为法则的,这三十年间一定没少杀戮,可为什么偏偏这阵子刻意留下痕迹,是在挑衅谁么? 而且和他来崖岛的时间差不了几天,几乎就是前后脚,很难让人不在意。 -- 第106页 伏波当年不止一次想带他走,如果三十年后知道他回来,会不会在他面前现身呢?可惜啊,他一个人实在不好筹谋,若有人肯信他,配合他下套就好了。 只是放眼修真界,真的有信他的人么? 白决心思沉重地走出监察院,段临风从后面喊住他,颇为热情地说顺路送他回客房。 白决没有推辞,路上,他试探地问起段临风,是否了解三十年前那件事。 段临风道:“我是十年前才入崖岛监察院的,那事发生时我也不在岛上。” 白决有些遗憾:“这样啊。” “不过,我有同僚入职有年月的,当年还旁听过定罪白决的第三次公审呢。”段临风回忆道,“听他讲,那一次堂上吵得可是空前绝后的激烈啊。” 白决淡淡一笑。 段临风却说得亢奋了起来:“那次绝对是大纪事了,你能想象几大仙门领袖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吗?看到就是赚到啊,就连我们一向宽宏大量的岛主那次也动怒了,还有个奇事,我们少岛主据说当时是逆着全仙门,给那白决求了情。” 白决一愣:“嗯?你说……裴谨?” “对啊,是不是很奇怪?三十年前我们岛主和疑犯白决也没什么交情,更何况我看过案宗,当时指控白决的证据力度很大,堂上除了澶溪宗的人,谁都不敢给他辩驳。” “是讹传吧。”白决道。 段临风摸着下巴:“其实我也觉得,一定是我那同僚听岔了或是记错了,就我这十年在岛上和少岛主打交道的几次啊,他那人……咳,算了不说了。” 白决脸上闪过些许的茫然,裴谨替他求情么?一个三十年间对那桩惨案毫无疑虑的人,会在三十年前为他讲话? 不过他记得当时在水狱里,裴谨的确没有第一时间揭发他灵丹有异的事,后来追着顾汝兰出去,好像也是有阻止他的意思。 但他实在对裴谨此人所知甚少,总是对他怀揣着别样复杂的感情。 这复杂,一个原因是三十年前就对他没有好感,也心知裴谨对自己嫌恶都写在脸上。另一个则是,裴听遥的灵识融合在了他身体里,虽然这对白决来说,灵识已去,木偶已碎,世上再无裴听遥,但睹物尚能思人,更何况具能说会跳的身体呢。 白决想事想得出神,被段临风挥手在眼前晃了好几下,才回了魂,发现已经到了渌波院。 “啊?怎么了段大哥。” 段临风道:“明天就是去裴氏剑堂赏剑的日子。等看过剑,岛上的客人就该辞行了。” “咦,这么快?” “我想了个借口多帮你逗留几日,”段临风脸微微泛红,“明日我去和少岛主说,我二人一见如故,多有不舍,请他念在我劳苦功高,特准你多住几天。” 白决也担心到了明天会被赶走,便问:“你们少岛主并不好说话吧?这样能行?” “换做平时恐怕不行,但明日金蕙姑姑也在,她人美心善,定能帮忙说上几句。” 白决对金蕙有印象,听他这么说放心许多:“那就有劳段大哥。” “小事。”段临风豪迈地甩甩头发,察觉白决看他的目光充满了崇拜,感动的连泪花都泛了出来,嘴咧得更大了,“洛笙,明天见。” 白决目送走了他以后,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今天盯着那些干尸看久了,眼睛真是好酸啊。明天还得去看剑,无聊无趣。不知道下一次见裴谨,该拿什么来骗新的手令才好呢,还好遇到了段大哥这么热情好客的人,不幸中的万幸吧。 作者有话要说:  裴谨:呵呵,有些人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第46章 但为君故04 翌日清早,崖岛的仆人前来敲门,请白决前往裴氏剑堂。 路引至一半,有人匆匆赶来截下他们,说道:“洛笙公子么?我们少主请你今日待在屋中哪也不要去。” 来人盘着一只斜花髻,耳上挂了两只紫熏梧编的短坠,越过领路的仆人与白决打了个照面,两人俱是一愣。 白决认出她是裴谨身边那个唤作银盏的丫鬟,她则被白决的样貌所惊,指着他道:“你、你是!” 银盏见了他,倒比裴谨反应还大得多,白决可不敢与她相认,只微笑道:“是长得和一位名人有点像,许多人都这么说。不过我不是他。” 银盏却还是盯着他目不转睛,周围几个引路的仆人问道:“银盏姑姑,你方才说少岛主的意思是?” 白决插话:“别呀,为什么?我来岛上不就是赏剑的。”至少名义上是。如果不去,也太奇怪了。再说有热闹不看非好汉!本来觉着赏剑无趣,现在裴谨这么一拦,他逆反心理作祟,偏想去看。 再说今日和段临风约好了,看完剑后要帮他忙的,总不能爽约。 银盏表情稍有松动:“也……没说太死,如果洛笙公子你想去……?” 白决弄不懂裴谨是什么意思了,顺口道:“想去啊。” 银盏慢慢退后了一步,侧开了身,轻飘飘道:“那你就去吧。” 这一趟拦的可真是莫名其妙。白决随意朝她点点头,跟着引路仆人继续往剑堂去了。 刚行至剑堂门口,白决就后悔了。一眼望去,那里面聚集了相当多的修士,来自各门各派五湖四海,甚至他还看到了北邙剑宗的服饰。 -- 第107页 不应该呀,北邙剑宗不是来协助调查玄门杀人案的么,刚来那天看见船上载过来赏剑的修士虽多,也没今天这样多呀。 他们汇聚在一处,人声鼎沸,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白决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走,仆人奇怪地问他怎么了,他笑嘻嘻打马虎眼:“人太多了,我想了想还是回屋睡觉吧,好困。” 他刚一转身,却被北邙剑宗的几个眼尖的修士看见,喊他:“站住!” 白决权当没听见加速往回走,叫住他的人直接掠到他身后用力按住他的肩:“我叫你站住!” 那人扳着白决的肩把他转回来,白决一看见他就心呼不妙,此人观衣饰是资深弟子了,没准当年在秋江边上见过他。 怕什么来什么,那人见了白决,双目圆睁,嘴皮子都不利索,手一松连退两步,指着他喊道:“白决!真的是白决!!” 白决朝他摆手:“哎我……” “别过来!!别杀我啊!”那修士慌张往回跑。 白决挠了挠头,原来除了杀师弃道,他还有个滥杀无辜的形象么?明明北邙那些修士都有人证,证明了是伏波做的嘛。 “白决”这两个字如同被下进了油锅里,在人群里迅速炸开花,所有人齐齐朝他望过来,有的迷惘,有的惊讶,有的兴奋,有的恐惧,北邙剑宗一马当先派人过来扣押住了白决,将他拉扯着往剑堂里面带。 白决挣扎了一下:“道友你轻点,我自己会走,我配合就是了。” 叩着他的人手蓦然一松,白决踉跄了一下,再抬头,发现自己被扔到了剑堂中间,周遭围着的全是仙门修士,裴谨面色不佳地看着他,从堂上缓缓走下来,手中拿着一柄剑,那剑疯狂地震荡。 白决瞳孔陡然一缩,枉清狂! 裴谨手中的剑是枉清狂,怎么可能!当年他明明折断了剑。糟了——枉清狂认出了他,难道真要在此暴露? “师弟……?” 一道犹疑万分、带着颤音的声音在旁边叫他,声音熟悉,白决恍惚间下意识看过去,见顾汝兰也在。顾汝兰满面惊愕地望着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你”,皆没有下文。 “什么师弟!顾兄,他可是仙门叛逆!不是你师弟!”有人喊道。 “白决为什么没死?当年他不是服了锁灵毒吗?难道他果然修炼妖邪之术,堕入邪道?” “我三十年前见过白决,这个人,说像好像也不太像啊……是不是弄错了?” 顾汝兰直接上前一步扣住白决手腕,将灵力探进去。探了一会儿,他怔然松开手:“你不是……” “顾兄,什么不是?你们别忘了,白决极擅幻术,各位可别被他蒙骗了!” “那不如你来试试。”顾汝兰扫视说话之人,那人顿时哑口。 白决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顾汝兰的那声师弟像是把他唤回了三十年前,那个时候,他还有一众同门,和谁都能勾肩搭背称呼一声道友,他也曾像这样被一群人围着看,那时的场面说不好还比今日大些,人群里的议论声俱是夸赞。 还有裴听遥。握着枉清狂的裴谨,今日换了一身黑衣,刚进门时的第一眼,白决几乎要喊错了他。 他以为自己分得清,可如今一看,他也会晃神。 但这错觉竟然令他沉迷,如果今日要暴露于此,不如再多沉迷一会儿。 裴谨手中的枉清狂,和当初白决刚把它从战场上夺走时一样,不,比那时戾气更甚,浓重的黑气包裹着剑身,甚至扩散到了裴谨的身上,裴谨表情似在压抑隐忍着什么,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倏然暴喝一声:“都给我安静!这里是裴氏剑堂!” 沸腾的修士们肃静了片刻,有资历高一点的前辈站出来道:“裴公子是否应该解释一下,三十年前断去的枉清狂为何现身于此!崖岛重铸这把凶剑意欲何为!这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指着白决,白决便道:“诸位误会,我就是一来崖岛赏剑的普通散修,不是什么白决,我叫洛笙,笙箫的笙,认识一下?” “哪有这么巧的事!枉清狂重现于世,你就也出现在这里!三十年前你越狱逃脱酿下惨案,今天大伙儿都在,该将此徒扣押起来,就地正法!” “既然枉清狂在这里,何不让枉清狂帮我们看个清楚,认主的剑是不会骗人的!”有人提议道。 白决的眼神没离开过裴谨,听到这个提议,他也没有什么反应。而裴谨蓦然提起剑,朝他刺了过来。 只须稍微见血,一切自可分晓。那一剑气势如虹,裴谨像是带着怒气刺的。 崖岛快剑,也久违了。白决就那么怔怔看着他。 剑没见血,出乎意料的温柔,只是割下了白决的一缕发,原来裴谨也会手下留情。 “如诸位所见,他不是枉清狂的主人。” 得此结论,堂间少不得又吵闹一轮,来如潮汐的嘈杂声中,裴谨和白决就这么静静看着彼此。 在场的修士本来就是年轻的居多,没经历过三十年前那一遭,对白决的许多传言都怀有质疑,裴谨顺势答了关于重铸枉清狂的疑问。 他说:“我的确认为白决没有死,重铸枉清狂,此剑说不定能帮我们找到他。” 白决心又是一提。 “但是,”裴谨道,“三十年前的疑案尚未有定论,丹心楼结论下的太早,我非常不满意,我建议重查此案,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各位最好别轻易给谁定罪。” -- 第108页 这话可不像是从裴谨口中说出来的啊。别说是其他修士了,就连白决本人也十分意外地看着他。 “可是裴公子,重启旧案需要丹心楼岑楼主首肯吧,你此言可是代表崖岛的意思?” “我只代表我自己。”裴谨道,“丹心楼查不查是他们的事,我只认自己查到的结果。你们愿意相信谁也是你们的事,我只是提醒各位,多长点脑子,少造点口业。” ……少造口业这种提醒,由裴谨来给实在是太不合适,所有人表情都尴尬起来。 只是白决仔细那么一想,裴谨嘴毒归嘴毒,到底也没恶意编排过谁,尤其薄暮空潭这件事里,落井下石者多如牛毛,打着正义幌子党同伐异者不知凡几,用白决的事来攻击澶溪宗的人也处处都是,他们甚至都忘了,三十年前受害最深的便是澶溪宗。裴谨竟始终没用那些谣言攻击过白决或是澶溪宗,除了讲他好吃懒做………… 这么一想,白决居然觉得裴谨的形象光风霁月了几分。 “枉清狂的事我已经说清楚,崖岛今年并无新剑出世,赏剑会就到这里,各位请便吧。”裴谨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众修士纷纷看向北邙剑宗,而北邙的人又都看向顾汝兰。顾汝兰的眼神却始终停留在白决身上,白决被他看的不自在,率先道:“散会了是嘛?那我走了,下次见面,诸位道友可不要认错啊。” “你留一下。”裴谨道。 白决脚步一僵,回过头讪笑:“怎么了裴仙师?” 裴谨只是沉着脸,惜字如金:“有事。” 枉清狂的凶气太盛,顾汝兰身边那个傀儡似乎承受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顾汝兰终于从白决身上收回了目光,牵住傀儡的手转身走了。 他一走,北邙的人也跟上,剩余的修士自然不留。 顾汝兰走出剑堂,又忍不住回头看去,崖岛仆人将剑堂的门合上了,那道与旧人无比相似的身影消失在门缝。 身边人问他:“顾师兄,你对裴谨的话怎么看?他说要重查旧案,是不是崖岛有什么图谋。” 顾汝兰沉默了一阵,大步离去。留下了一句:“查吧,我也想知道。” 周围人讷然相觑,不知作何言语。 * 剑堂里的气氛并不轻松。 白决低头看着跑到自己手里来的枉清狂,和旁边如狼似虎地盯着他看的裴谨,感觉非常离谱。 裴谨叫出了他的名字,不是洛笙,是白决。 裴谨说,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白决。 就很离谱。 凶剑出世那天,就是枉清狂感应到了白决在崖岛附近的气息,裴谨早猜到了他要来,如今这就叫做请君入瓮。 白决心想,自己真是吃了胆大的亏。 “为什么要重铸断剑?”白决问他。 “我不是说了吗。”裴谨道。 说了什么?为了找他?为了重启旧案查他的弑师隐情?白决失笑:“那种场面话还拿来骗我本人么?” 裴谨皱眉:“不然你觉得是为什么?” 白决想了一会儿:“也对。你是不是怀疑我还有其他同谋,所以需要继续深入地查啊。” 裴谨眉头锁得更深了些:“我为什么就不能怀疑你有冤,不能……盼你没死。” 白决眼睛睁的圆溜溜,似乎不相信这话是从裴谨口中讲出来的:“裴、裴仙师,你不觉得你这样说很可疑吗?三十年前我们什么交情?我关在你们崖岛的水狱,你是什么态度?现在你和我说……呃,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是想说,我也不是傻子,你就不能有话直说吗?如果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那你不如选择沉默好了,反正我现在人在岛上,出不了不渡海,生死也就是你一句话。” 裴谨捏紧了拳头,脸绷得很紧。他早知道白决这家伙伶牙俐齿,惹人上火,三十年过去他还是这个样子,甚至更胜往昔。 白决嘴上说生死在你,实际上从裴谨叫出他名字,就在琢磨着怎么逃跑得好,此时见裴谨走神,陡然张开幻网,拔腿就跑。裴谨却早有准备,一振袖,剑堂里几十把剑出鞘列阵,横档在门口,他冲上去死死抓住白决手腕。 “外面还有人。” “呵,我不是已经暴露了吗?”白决嘲讽道。 “你现在出去才是真的暴露了。” 白决狐疑地眯了眯眼:“怎么,你不准备说出去?” 裴谨磨着牙道:“不然我刚才为什么在人前帮你镇下枉清狂。”他现在还真的有一掌把白决拍死在这的冲动。 他心里有个小人在发笑,笑他吃力不讨好,笑到尽头又悲从中来,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白决说得对,三十年前他就不相信白决,为什么传来白决杀师弃道的消息后,反而三十年间日日夜夜地想他的苦衷是什么。 确实可疑。 白决撤下幻术,倒退一步抵在门上:“好,不管你想干什么,我的目的想必你知道,我要查那批中咒的修士是怎么回事,还有当初来崖岛劫狱的人又是谁。” “当时有人劫狱?”裴谨讶然。 白决看他吃惊的表情不似作伪:“那人当时和我说,他是澶溪的人,来求援的师兄弟被你们崖岛的人关住了。我当时一时情急,才同他回了澶溪,事后想想很不对劲,他十有八九在说谎。” -- 第109页 “就是在说谎。”裴谨道,“崖岛怎么可能扣下求援的人!” “那人打晕了狱师,狱师事后没有上报吗?”白决问。 “上报陈词中只说被人迷晕,没看见是谁,你又越狱而逃,自然都猜是你,不作他想。” “呵呵,你们崖岛还真是处处透着古怪啊。”白决摸了摸下巴,笑得很欠打,“我忽然很想知道,你这三十年都在干嘛呢?既然现在跑出来说想查,以前那么多怪事都没有过问吗?” 裴谨偏过了头去,轻轻道:“铸剑。” “啊?”白决怀疑自己听错了,让他重复一遍,可是裴谨说什么也不肯了。 白决低头摸了摸枉清狂,当初被他折断的那处,隐隐约约还有一道红痕,不仔细看的话,剑同完璧无差。认主的宝剑没那么容易重铸,需要的材料也往往非常昂贵,如果只是为了找到他,花三十年重铸一柄断剑,也太傻了? 白决忍不住问:“你是用什么重铸的枉清狂?” 裴谨淡淡道:“没什么。” 白决露出怀疑的目光,不过既然他不肯说,那就算了。 白决把手一伸,掌心摊开在裴谨面前。裴谨疑惑:“干什么?” “手令啊,东院的手令,我说了要调查中咒修士的事,你不反对,就默认是支持了。”白决道,“我也不去猜你有什么目的了,姑且算作咱们目标一致,都是要查案。” 说到手令,白决忽然又来了气:“你第一次给我手令时就知道我是谁了吧,还故意戏弄我,呵,看我出丑很好玩?” 裴谨挑了挑眉,大言不惭:“是啊。” 白决深深做了几个呼吸:“手令拿来!” 裴谨慢腾腾在胸口、腰间、袖中摸了摸,尔后摊手一笑:“今日没带。” 白决摊开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举在裴谨眼前。裴谨包住他的拳压下去:“我也要去。你就跟着我吧。” “裴谨,我三十年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你这人真的很烦。” “没有。” “那我现在……” “你现在最好是多给我说点好听的,别我心情一坏,把你供出去,那就糟了。” 白决重重地捶了自己胸口几下,压抑腾出来的怒火,一边点头一边微笑道:“我现在,觉得自己可真走运啊。” 裴谨也笑:“许是贴身藏我的画像拜,拜出成效了。” 白决:“………………”上次的测试官有够嘴碎。 竟然有种掏出画像来在裴谨面前撕碎的冲动。 他对不起裴听遥。 为什么同一张脸,居然可以做出这么截然不同的欠揍表情!! 他决定以后要少看裴谨,能不看就不看,否则看久了,会忘记裴听遥长什么样子。 白决一抬手,给自己眼前施了一道幻术。裴谨看见他的动作,狐疑地盯着他:“你干了什么?” 真没想到有一天看着这张脸,白决才觉得舒心一点。 “没什么。” 眼前这张脸,已经完全变成了民间画像上恐怖狰狞的鬼样。 第47章 但为君故05 崖洲岛上群山环绵,各大庭院修筑在山间,海拔不等,就连接通的路道都是陡峭的山路,恐高者实在不适合前来游玩。 从监察东院往西院去,要经过四十二道从水底拔起的石柱,石柱侧壁布满青苔,像是稍有不慎就会打滑跌落水中。 裴谨负手走在前面,石柱间距不小,但他一步一根跨得娴熟,跟在后面的白决就不那么轻松了,他现在知道崖岛快剑的步法为什么那么精妙绝伦了,岛上面的人天天都在被迫修炼啊! 站在石柱上恰好能俯瞰到北边的水狱,铁墙围成了个半月牙形状的,如果不是在里面待过,从外面看还以为那是哪处桃源。 裴谨走出二十几根柱,回过头看白决,看见只张着手臂笨拙跳跃的雏鸟,想飞不敢飞的,追逐他背影的表情像怕跟丢了鸟妈妈。 白决一看裴谨回头望他,立即抱怨:“我以后再也不想来崖岛了,比爬薄暮空潭的云梯还累,哦,对了,你不知道薄暮空潭长什么样子吧。” “我知道。”裴谨顿了一下,“我去过。” 白决脚踩到青苔一滑,身子朝后栽去,也没看清裴谨是怎么过来的,人影一闪裴谨就把他接住了。 从那张加了障眼法的鬼面上也能读懂裴谨表情中的嫌弃,裴谨的手搭在白决腰间,带着他三两步就快速过了石桩。 白决本来想问他什么时候去过,在他兜住自己时就福至心灵地想起,三十年前那档子事天下皆知,裴谨去过也是正常。 “你去的那个,已经不是薄暮空潭了。”白决有些失意地道。 “我……”裴谨张了张口,却没说下去。他想说其实更早以前的薄暮空潭,他是有一些记忆的,和灵识刚刚融合那会儿吸收了不少那家伙的见闻,后来封住了大部分,很多东西只留下浅淡的印象。 隐隐约约有一个紫衣美人翘腿坐在水席中央的棋盘上朝他笑,边上是瀑布潺潺,眼前是人比花娇。 每想到这些画面,他连岛上的紫色熏梧树都不敢再看。 进了西院,裴谨一路直奔档案室,西院的人看见裴谨忙不迭行礼,礼行到一半裴谨人都已经走出百米远,他们又匆忙跟上来以供差遣。裴谨所到之处,站着的立正,坐着的端直,玩耍的严肃,白决跟着他后面体会了一把从未体会过的威风。 -- 第110页 也不知道裴谨年纪轻轻,这些人怎么就怕成这样。想来想去,一定是因为他平时就不好相处。 裴谨一进屋子便道:“把七间二十五、二十八,八间十六,九间一号调出来,七二八涉事弟子也叫来。” 他边说边走到主桌前坐下,抬目见白决仍站着,道:“愣着干什么,坐。” 白决站在屋子里束手束脚,感到一屋子人的目光都往他身上投:“坐哪儿?” 裴谨示意自己身边。 白决一看,那儿就一张八仙椅,已经被裴谨占了,让他过去坐什么?总不是坐他腿上吧! 想到那日的事,白决一阵耻意:“不了,站着不累。” 裴谨慢腾腾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琴凳,拍了拍,似笑非笑看着他。原来刚才因为视角关系,白决没看到那凳子。 白决脸上的表情精彩绝伦,他有些恼怒地走过去重重坐下。 裴谨嘴角笑意深了一些。 白决道:“你倒称职,档案号都记得一清二楚。” 裴谨接过仆人奉上的茶具,挥手命人退下,自己给两人斟了两盏:“只是这件事。” 不一时有人站在门口敲门,白决立即好奇看去,见那人穿着一件普通崖岛仆人服饰,刚刚把手上的扫帚立在门边,跛着脚走近屋来。 “少主,小人便是三十年前中咒,后来侥幸被救回来的弟子之一。” “你再把当年的情形详细说一遍。”裴谨抿了口茶。 那跛子一愣,脸色有些发青:“小人曾向监察院的大人讲过一遍,记录在案……” “你如今再说一遍。” 跛子顿了一下,头垂下去:“是。” 白决身子往前探了一些,手撑在下巴上望着跛子,思索他为什么看上去不太乐意说。这种细节裴谨似乎没发觉,只是低着眼帘吹两口茶,催促那人叙述。 “当年小人亦在监察院司审讯、缉妖一职,虽说偶尔会接触野生妖物,但都是不足为惧的小妖,平时和监察院同僚同吃同住,生活作风也良好,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的那个咒,咒印发作的头一天小人还在和同僚喝酒,那日大餐了一顿,隔天……” “少主!”有人打断了跛子的话。 裴谨皱眉看去:“何事。” “少主,档案七二五出了点问题……还请少主过去看看。” 裴谨搁下茶杯,神色不悦:“七号档案室无我手令不可查阅,出了什么问题?” 他也不待那人回复,便站起身朝门口走去,白决跟着站起来,看了那跛子一眼,想了想到:“你过去吧,我想问他几句话。” 裴谨稍一犹豫,点头应许,随后大步出去了。 白决坐下来道:“这位大哥,你接着说?” 跛子也不知道白决是什么人,踟躇了一会儿,道:“隔天就是众所周知的,有一批人忽然发疯伤起自己人来,其中就有我。然后我背上就被发现了那个印记,当时我神智不是很清醒,许多细节也记不清了,后来被救醒才知道是中了白决那厮下的妖咒,更听说那厮酿成薄暮空潭惨案,亲手杀师叛逃!” 跛子捏紧了拳头,面容都有几分扭曲:“若不是他给我下的那咒的后遗症,我腿也不会残缺,经脉也不会受损,我因为这个被调出了监察院,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洒扫弟子,修仙生涯就这般断送,要不是白决,要不是他!这厮害人无数,死于锁灵毒真是便宜他了!” 白决目睹他激动的样子,略微有些不适,拿起茶盏凑到嘴边又放下:“却也尚未定论,是白决下的妖咒。” 跛子登时暴跳如雷:“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他堕入妖道,背叛仙门是不争的事实!!是个人都想要将他碎尸万段,你替他抵什么赖?!” “我哪里就叫抵赖?”白决搁在腿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尽量把自己声音放得平缓,“难道不是合理猜测吗,如果不是他,真正的凶手就逍遥法外了。你……你应该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吧,怎么断定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理解你受害者的心情,就算复仇,也得要知道真相,弄对目标吧。” “还说不是抵赖!你是什么人,是否也是妖界派来的奸细!”跛子指着他,愤怒之下连骂了数句脏话,“该不会你也是那个白决的追随者,才厚颜无耻想替恶贼狡辩!你做梦吧,白决死透了,澶溪宗全宗上下也死透了!” 白决霎时拍案而起:“你搞清楚自己在为谁悲愤了吗?!薄暮空潭的惨案是个人都难受,我不难受吗?!你是受害者,澶溪宗就不是吗!血案发生在澶溪宗的事实被你吃了吗?!” 跛子血冲到了头顶,冲过来抓起茶盏往白决脸上泼:“你这妖界奸细,去死吧!!” 白决气得浑身发抖,比对方有过之而无不及,却也没有料到对方会动手,当即被泼了一身,茶盏砸在脑门上,青红了一片。 他一抬掌掀翻了桌子,撞得跛子退后几步,跛子腿脚不灵便,顷刻摔倒在地,却仍不忘指着白决骂些不堪入耳的话。 白决这三十年在中洲都听到些风言风语,就料到修真界会是什么情形,但他终究低估了愚蠢之人的愤怒会是多大的恶意,更没想到连澶溪宗都被这些人恨着,只因为他的出身。 三十年前霁风院的听审堂上,那铺天的恶意迎面而来时他都没有今日这般愤怒,那个时候有个崖岛的丫鬟尚还安慰他,说那些人不过是嫉妒,谁特立独行就把剑指向谁。 -- 第111页 现在呢? 跛子像疯了一样的谩骂,把自己心中的怨气一股脑撒在“洛笙”这个根本不相干的人身上:“现在还替白决说话的都没一个好东西,就该通通下地狱!当初他混修,澶溪宗就应该出面制止,陶漱也是,堂堂心道第一人养出这么个徒弟!活该他死……” “给我闭嘴!”白决猛地并掌划出一道劲风,打在跛子身上,力道之大,跛子直接飞出了屋外,摔在庭院中爬不起来。 白决追出去,声音颤抖:“陶漱当年是为救人而死,没有他,你知道还会死多少人吗?如果连他也要落得个教徒不善、自食其果的恶名,你还有良心吗?!” 他们两人争执的动静很快吸引到院子里其他弟子,他们认识跛子却不认识白决,围过来护着跛子,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瞪着白决:“发生什么事了?不是问话吗,谁准你动手了?” “让一让!让一让!……洛笙?”有人从监察院一众人中挤出来,压下了几个差点冲过来对白决动手的同僚,是段临风。 段临风不解地看了看白决和跛子:“洛笙,这是怎么了?早间剑堂的事我才听说,上哪儿都找不到你,你怎么在这?” “临风,你认识他?”跛子指着白决道,“这个人竟然替逆贼白决狡辩,该禀告少主,让少主好好查查他的底!” 此话一出,众人看着白决的眼神立即从怀疑转变成了满满的敌意:“三十年过去了还有活的人替凶手说话?” 就连段临风也惊讶复杂地看向白决:“洛笙,真的?” 白决看向段临风,咬了咬牙:“段大哥,你心善,你来说说。三十年前那桩仙门血案,最该追究的是什么?有没有疑点?白……澶溪宗,至少是无辜的吧。你的同僚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是不是太过了。” 段临风眉头一紧,看他的表情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他:“洛笙,你这话就不中听了,连澶溪宗也算无辜,那我兄弟成这样了算什么?” 白决:“……” 白决艰涩道:“我听说,澶溪宗也早与白决割席了,倘若现在有个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澶溪弟子站在你们面前,难道你们也要斥责他吗?” 跛子道:“澶溪宗当年没少包庇白决!养虎为患,玩火自焚,牵连到我们这些无辜的人,现在我们迁怒他们的弟子又算什么。” 片刻,白决讽刺地笑出来:“无辜,你们可真无辜!你们要不要一人一口唾沫,把澶溪宗淹死算了,那可真是为仙门立下大功,大道有成,功德无量啊!” “洛笙,你……”段临风失望地看着他,“亏我还想要替你说话,没想到你真的是那恶徒的追随者。我也不会再帮你留在崖岛了,今天一过你就自行离去吧。” “叫他走?凭什么放他走,该把他关起来仔细审问拷打一番,查查他究竟什么底细!”跛子喊道。 白决环视着他们,眼眶里尽是血丝:“我再说一遍,追问此案的疑点,不代表追随白决,你们相信他是凶手对着空气喊打喊杀随你们便,但如果只是一味释放情绪,对显而易见的问题都不追究清楚,死一百个白决也救不了你们各位。” “好大的话,你知道我们崖岛中咒的弟子,后来死了多少,又有多少生不如死吗?” “那你们知道死者的遗嘱是什么吗?” 有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冲突,众人循声望去,庭院那头,裴谨手里拿了几个竹简,快步朝这边走来:“你们在干什么?洛笙是崖岛的客人,是我亲自带过来,和我一同重查疑案的人,平时教习的待客之道就是如你们这般?” 一群崖岛弟子纷纷讶异,随后垂下了头,唯独那跛子还脸红脖子粗:“少主……” “我问你,你知道死者的遗嘱是什么吗?”裴谨冷冷睨着他。 他咬牙切齿:“自然是报仇雪恨!” “替谁?替你?人都死了,天下再死一千一万个人于他们都无干,这仇要报,杀了我们万千仙门弟子的是妖界,你这么能耐怎么不去攻打妖界!万年来,仙门殚精竭虑维护结界的目的是什么?仙妖大战一旦掀起,后果是什么?就因为死了那么多人,所以无论是死者还是生者,共同的第一诉求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从此再也不会发生此类灾难。怎么避免?靠杀人吗?靠连坐吗?” 跛子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没能说出话来。 白决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了,听多了疯狂扭曲的话语,听到裴谨这样正常人的言论竟然有些感动。这番话突然让他相信,裴谨是真的想要重查旧案,揪出妖界背后的主谋。不论裴谨心里是怎么看待他的,至少在这个立场上裴谨没选择站在舒适地带,随大流一起口头骂一骂白决就充当正义,赚点附和。 白决决定稍微收回一点点对他的讨厌,就一点。 裴谨偏头看了看白决,他甫一回来就听见白决被人围着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不知道白决有没有在意,然后他看清了白决额上的伤,还有衣襟上的茶渍。一瞬间裴谨不再犹豫,上前握住了白决的手,替他施了道净身术,又抚平额上的创伤。 白决的手冰凉还有些微抖,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无所谓。意识到这一点,裴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跛子:“滚过来给他道歉!” 白决一下子抽回手:“不必了,不稀罕。” -- 第112页 说罢他转身就走,完全不管裴谨在后面连声叫他,接连用缩地千里的法术加快脚程回渌波院。 裴谨居然也撂下手上的事一步不落的跟着他,一路跟到渌波院。 白决一进屋就把门关上,将裴谨拒之门外。裴谨站在他门口连连敲门:“喂,不是说了一起查案吗,当年的档案我拿到了,你不打算看吗。” 白决重重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门打开一道缝,裴谨立刻就挤了进来,生怕他又关上一样。 白决不禁有些好笑:“裴仙师,在我面前能不能也注意一下形象。” 裴谨道:“我什么形象?” “冷若冰霜,高高在上喽。” “听着不是好词吧。” “不,绝对是,请你务必这样对我,我会很高兴。” 裴谨露出意外的神色:“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白决:“……” 裴谨往屋里走了两步,又道:“其实外人口中的形象嘛,就那么回事,像我就一向宽心。” 白决冷笑:“怎么,来安慰我?” 裴谨稍显不自在。 白决接着道:“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很小心眼,没法宽心,听了就不高兴,不高兴说话就会像现在这么冲,不适合讨论和思考,还是请你出去吧。” 裴谨少见的手足无措了一阵,继续选择用开玩笑的方式试图化解白决的难受:“你以前不也是听着诋毁一路过来的,三十年间跑去哪儿了,心理承受力怎么不升反降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觉得这话说的太没脑子,可是收回已经晚了。 果然白决脸色更加不善:“对啊,我脆弱的要死,一点点诋毁都听不得,所以能不能请你闭嘴了?还是说你觉得我活该,甚至也想跟着痛快骂两句?” “我没有。”裴谨迅速道,“只是想劝你别在意……我以为你会不在意的。” “让你失望了。”白决道,“是人谁没有个偏见呢,我也有,所以我背得起偏见。以前,我经得住流言蜚语和百般误解,说我出卖灵魂给妖魔才修炼这么快,说我有个好师父所以抢了别人修炼的材宝,哪怕是说我离经叛道逆天而为,我知道大多数人也只是盼我自食恶果而已。我背不起的是傲慢。我经不住名为正义的攻讦,自诩大善的讨伐,谎称公平的连坐。无知和偏见的流言不算可怕,愚蠢又傲慢的流言才令人作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底是谁在杀人?” 裴谨嘴唇颤了颤。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嘴巴比脑子还快,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事。是啊,那些话怎么可能不在意,换了谁能不在意,没心才不在意吧。他恨不得退回到前一句话抽自己嘴巴。 “我……下咒的事我相信不是你,陶漱的事我猜你有苦衷,还有阴阳灵丹的事,如果你愿意解释,我也想听。” 他无比诚恳地道。 白决慢慢平复了下来,陷入沉默。他其实也后悔,怎么突然说了那么多话,或许是裴谨给了他一个发泄口,才让他把一肚子委屈通通倒出去。 若是在监察院,他不会再说下去了。 可是裴谨像中邪了一样来关心他、理解他。 两人各自镇静了一会儿,裴谨道:“所以……你肯说吗?” 白决定定看了他半天:“你等等,我有点消化不良,你看着也不像会说谎的人……我是指,你说相信我什么的,有点意外。” 裴谨没好气:“骗你干什么,是真的信你。” 白决表情轻微动容:“你……” 这眼神裴谨太熟悉了,是一种怀旧的、希冀的、试探的眼神,提醒着他,这具身体曾被另一个意识据为己有,还和白决纠缠不清,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在裴谨还分不清这种情绪名为何物时,身体就率先做出本能判断,他一瞬间就瞪起了眼睛,变得凶神恶煞:“我提醒你,别误会什么,我只是基于自己脑子的判断,认为一切有隐情。” 白决眼里的光芒须臾就消熄灭了,他撇过头:“我没误会什么。我一直都清楚。” 他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冷静:“当时……召魔令现世,结界裂开,师父为了修补结界燃烧了自己的灵丹,可灵丹的能量太大,离体以后会爆炸,为了岘山下几十万户生灵,师父让我在灵体爆体前刺破它。” “阴阳丹的事,是因为我混修,仙门尝试混修的修士古往今来无不需要先结丹后试别门心法,但我入门晚,结丹期就身兼数道,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好规避了混修的风险,灵丹也因此成畸形,师父是知道的,所以一直以来用药物替我隐藏,现在我也在用。” “我确实修玄门没错,玄门是不是邪门见仁见智,我想你这个仙门首绝不至于眼界那么小。可修妖门一说从来就是污蔑,在北邙那次,你们崖岛不也有人目睹了凶手是伏波不是我,这个不用我多解释了吧。至于说我和伏波串通就更是无稽之谈,去北邙之前我压根不认识他,他就是个变态,见我也会玄门术法,非要让我跟他走,我们的交集仅此而已。” “还有什么问题和疑虑,你可以问我。” 白决面无表情地替自己澄清这些种种,讲完以后,又一副等着被审判的模样。他自己都知道,这话是他一面之词,没什么有力度的证据,否则也不需要他来崖岛继续追查此事。信不信全看裴谨。 -- 第113页 “原来……如此。”裴谨艰涩地道,“那这三十年,你在哪,锁灵毒是怎么回事。” “藏在中洲。那里我比较熟,追踪术追不到我,锁灵毒……是师父临死前耗尽最后的灵力帮我□□的,那毒至烈,我的骨貌因此发生了改变。这三十年间我一直在疗养余毒,前阵子才彻底清理干净,我回了修真界,听说玄门夺灵案,就来了崖岛,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裴谨缓慢地点头:“抱歉……三十年前我……” 白决不适应地看着他:“没什么好抱歉的,前两次公审你都不在,没对不起我什么,那个时候也很难让别人相信我。” 他完全没想到裴谨是会和人道歉的人,心情非常奇妙。 裴谨垂着头神色复杂。 正因为公审他不在,才觉得对不起。而最后一次他终于在了,结局却是那样。 他不想看他再受今日之辱。 “你别做这种表情,我好慌。”白决忍不住道,“你是裴谨吧?是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目下无人的崖岛裴谨?” 裴谨表情扭曲了一下:“白决,请你善良。” 白决笑了,说了出来后他感到一阵轻松。本来以为这些话不会有人听,不会有人信,可是绝没有想到,有一天听他说这些,信他说着些的人是裴谨。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以来对裴谨的确是存有偏见的,尤其裴听遥归位以后,他更是难以控制地排斥裴谨,那三十年间孑然飘零,甚至一度憎恨过裴谨。 现在想想,也没必要。裴听遥既然是他的灵识,回去也是他们共同的选择,他又能说些什么? 怪自己命苦吧。 可是现在,他又不敢太过感激裴谨,从而对裴谨增长好感,他怕。怕一看到他,就想到难过的事,不能自已。 他微微侧身,低眉问道:“你手上的档案……之前说出事,是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裴谨眼睛眯了眯,将竹简递给他:“你看吧,看完随我去见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西,这章好费口水,写的时候替白决愤怒委屈了好一阵(笑cry 又不想停在要解释的地方,于是写的字数收不住,就更晚了sorry~ 第48章 但为君故06 裴谨带来的档案记录的比白决想的还要详尽,三十年前参与过三次公审的每一个人堂上言辞、陈列证据都在,还有十三个身现咒文发狂的修士,他们的身份档案、发作症状、事后治疗、恢复效果等。 这十三个人死了九个,剩下的四个身体也都出现不可逆转的创伤,比如那个跛子经脉损毁无法再进行修炼。其中有十三分羊皮卷绘制的咒文,是从那十三个修士身上誊画过来的,每个都有残缺,因为记录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白决阅读完档案,扬了扬那沓羊皮卷问:“这个可以借给我几天吗?我想试着复原一下。” 裴谨道:“当时请了通灵道的阵法大师做过复原,图在这里。” 白决摇头:“我看到了,并不是有图案就可以,阵法你也知道讲究一个画法,顺序、力道、时间都很重要,微末的不同,效果就不同。此阵之所以没复原出来,因为你们请的是仙门修士,可这阵,我看着像玄门的术法。” 裴谨皱眉:“玄门……伏波?” “很大可能是他。并且档案上狱师认为阵法的用途就是诱人发狂,我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必须要复原了才知道,而这十三个人之所以出现异常,很可能是少数偏离预期的样本。” 裴谨道:“我亦怀疑如此。当时他出现在崖岛就有古怪,如果只是为了弄疯几个修士诬陷你,太舍近求远,而且他又怎么料得到你恰好被发现灵丹有异的事。” 白决道:“其实我有个很恐怖的猜想,他这个阵法乍一看有点像换灵阵,但比换灵阵更邪门,当时修士们都认定是妖术不无道理,妖界术法里也有一个类似换灵的咒法,是脱胎于鬼门的‘借尸还魂’,即夺走别人的躯壳,可对象只能是妖。如果玄门这个术法和妖门的相结合……是否能在修士身上实现呢?” 裴谨不寒而栗:“三十年前妖迹出现在仙门,丹心楼就组成调查小组暗中排查了可能潜伏的妖界奸细,就算是换灵而来的妖,把外丹伪装成内丹,那也无法施展仙门法术吧?退一步讲,至少不至于渗透到高层?” 白决却并不乐观:“万一,就可以呢?世上什么邪门的法术没有,多得是我们没见过的。丹心楼查了三十年不也没查出东西来,可是我自己清楚我不是奸细,那么总有人是,这个人,或者这些人,潜伏在修真界寻找召魔令的下落,伺机打开结界,然后酿成了薄暮空潭惨案。” “但那次结界及时被你师父封住,所以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继续寻找更好的时机再动手。”裴谨接着他的话道。 两人不禁对仙门未来有些担忧。 白决沉思了一会儿,道:“中天界和下天界的结界没那么好通过阵法跨越,即便是换灵术,所以我猜,你们崖洲岛上,一定有人和伏波里应外合。” “我正想说。”裴谨冷笑一声,“我有一个怀疑目标。” “谁?” “你见过,银盏。” “银盏……不是你的贴身丫鬟么?”白决奇道。 “我没贴身丫鬟。”裴谨撇了撇嘴,“她和金蕙是当年跟着我娘上岛的旧人,后来金蕙调去我爹身边,银盏也留在霁风院伺候,她干事勤快,我才多差使了几次。” -- 第114页 “那为什么怀疑是她?” “还记得你问档案出什么事了吗,”裴谨道,“有一份有被人篡改的痕迹,做的很隐晦,调取档案的记录也查不到。不过能接触到我手令的人只有她和金蕙。” 白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三十年前,我越狱那天晚上,她来看过我,还把枉清狂和麒麟还给了我,说是受你所托,唔……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你不亲手把我送刑场就不错了,怎么会做这事?” 裴谨脸一黑。白决赶紧补充:“只是当时的想法!现在知道你还是有脑子的嘛。” 他说完,裴谨脸更黑了,顺了口气才忍住没偏离话题:“我确实没叫她去过,她果然可疑,可她去,听起来是为了帮你?” 白决道:“她走以后,那个劫狱的就来了,我和你说过,那人也很可疑,引我回薄暮空潭的目的是什么?不像怀有好意。” 裴谨道:“那日夜里,不渡海的结界有短暂地被撤去,这么看来很有可能也是她。或许,是像我们猜的,那十三个人的暴露是意外,他们为了转移焦点,把脏水泼在你身上,所以如此诬陷你。” 说着,裴谨便拉住白决作势要出去:“现在就去找她审问个明白。” 白决却反手拽住他:“别,不能去。” “为何?” “不要打草惊蛇,毕竟还不是完全肯定,你别忘了还有伏波,假如她真背叛了崖岛,也能借由她把更多的人引出来。”白决道,“总之先让我复原咒阵,她的事,我们先装作没察觉。” 裴谨犹豫了一下:“你真能复原咒阵?” 白决哼道:“当世你再找出第二个横跨仙玄二道,又对此事抱有怀疑的人出来?” “……好吧,先按你说的。” * 白决一下起功夫,便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屋子里从桌子到地上已经摊遍了画满符咒的纸,有的被揉成一团,有的用大红叉叉掉,十三张羊皮卷被用术法悬挂在半空,白决盘腿坐在地上,咬着毛笔杆子冥思苦想。 花了三天,复原的咒阵已经大致成型,但总觉得缺那么一笔。 白决忽然撂下笔,从储物囊里摸出一把匕首来,撩开衣袖——实践出真知,任何咒法用在人身上才知道管不管用,他决定用自己的身体来试试。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这邪门的换灵阵还不足以夺走他的身体,一定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所以只是用咒的话,最多召唤出妖灵,他用法术压下便是。 小臂上居然已经有几道结疤的伤痕,纵横交错,明明可以用治疗术抚平,但白决却留着它们。 他眼睛也不眨地在自己小臂上割下去,匕首尖一触即红,划破肌肤,留下深深的血痕,一道又一道,血珠顺着手肘往地上滴,汇聚成一滩血池。 一次不成,便换块皮肤继续尝试。 他专注得都没听到敲门声。 敲门声由徐转疾,最后裴谨干脆直接夺门而入,一进去就看见这么骇人的一幕。 “你做什么!”裴谨冲上去劈手夺了他的匕首扔开,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有点抖,二话不说就施了一道治疗术上去,血迹消失了,但伤痕却还在。 看清那痕迹是咒法,裴谨大怒:“白决,你疯了吧?嫌自己不够命大?!” 白决收回手臂背到身后:“我有分寸,你急什么?” “分寸?你指的分寸就是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的情况下,拿自己亲验?”裴谨胸口起伏得厉害,他的愤怒出乎白决意料。 “你也看了那十三个人后来出现什么症状,你怎么敢!” 白决本以为他是怕自己惹出什么祸端,平添麻烦,可听他话的意思,原来是在关心自己:“我,我有把握,真的。你不用……担心?” 裴谨再次抓了他的手过来,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转成了黑色,裴谨眉头深锁:“……画成了?” “没有,只是雏形,不知道最后一笔差在哪里。” 裴谨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早知道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我就该早点过来时时盯着你。” “我又不是犯人,还时时盯着我。”白决赠了他一个白眼。 “这是什么?”裴谨指着他手臂上其他的刀痕,他的指尖抚过去,伤口就消失了,可见只是普通刀口,但为什么白决自己不管? 而且那细密的刀口看起来不像是别人划的。裴谨预感不好,当即抓住白决另一只手掀开他袖子,果然,同样一排密密麻麻的划痕遍布皮肤。 “你自残?”裴谨震惊道。 白决一挥手,那排刀痕也消失了。 “划着玩玩,又不疼。” 裴谨好半天都说不出来话,白决的性格,不像干得出这种事的,他又想起那日白决含冤受辱,脸被气得煞白。 他的脸也白了,看着白决严肃道:“其实很多人没有责怪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为你说过话,你不必……不必……” “我不是为那个。”白决无奈地挥挥手。 “那是为什么?”裴谨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趋势。 白决揉捻了几下衣摆,偏头道:“就……解压而已,我划很轻的,真的不疼,又不是普通中洲人了。” “我没听说过这种解压方式。”裴谨扳过他的肩叫他直视自己,“不要再这么做,这根本解不了压。” -- 第115页 “谁说的?”白决瞪了他一眼,因为以身试咒头现在有点晕,平日里看裴谨都要加一道障眼法,这次却没来得及,撞上与裴听遥一模一样的这张脸,委屈又泛起来,“我想他不可以吗?你试过心痛吗?你试过爱别人吗?你试过思念一个回不来的人有多窒息吗?在我……算了,我与你说这些干什么。” 裴谨捏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眸光里泄露出一丝阴鸷来。 他们俩谁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气氛僵直了很久,白决才抬起手,悄悄按了下眼角,吸着鼻子道:“……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他声音鼻音很重,大概自己都没料到,否则肯定不会开口了。裴谨装作没听出来,道:“看看你在不在。” 白决倒糊涂了:“我不在屋里能去哪。” “只是想亲眼确认一下。” “干嘛,监视我?”白决笑得不屑一顾,“不是说相信我么。”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想你回来的事,是不是我的幻觉。”裴谨声音低低的,“你一走三十年。” 白决奇怪地看向他:“你没被妖怪附身吧?” “……”裴谨按了按眉心,“当我没说吧。” 他越是这样说,白决越是怀疑:“裴谨,你是不是喝了酒过来的?” “我从不喝酒。” “骗人的吧?”白决提高了声音,“你活了三百多年滴酒不沾?” “那种闻起来就熏人的东西有什么好喝,还会让人丧失理智。喝酒的脑子都有问题。” “你半夜跑来就是骂我来的?”白决像只小豹子似的朝他龇了下牙,“你脑子才有问题。” 裴谨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或许是吧。” 白决:“??是什么?” 裴谨:“我出问题了。” 白决:“……” 白决拍了拍脑袋,闭上眼睛深呼吸:“我可能也出问题了。幻视,幻听,幻想。” 裴谨却还凝视着白决,等白决朝他回望过来,他忽然不过大脑地讲了一句:“你别生气了,其实你生起气来都……很俏。” 白决:“……??!!?” 什么俏?俏什么?谁俏? 白决呆滞地像只发现自己被丢进鸭群里的鹅,不是自己搞错身份,就是别人瞎了。 裴谨这个始作俑者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好像自己说的话没什么了不得的,他摊开掌心,赫然是白决的储物囊,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拿了去,他伸手进去摸索一番,把一些类似匕首的利器都拿了出来。 “这些没收了,别再做那事。” “如果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解压,”裴谨往前一步逼视着他,并举起自己的手臂,“那你划我好了。” 白决接住他扔回来的储物囊,神情复杂,显然还是怀疑裴谨喝高了。 他十分有冲动,去摸一下裴谨脑门,试试那里的温度。 结果他还没动手,裴谨就探手覆盖住了他的眼睛:“还有,别再做那种俏得勾人的表情。看久了有种引人犯罪的氛围。” 震撼二字已经占据了白决的大脑,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捂着他眼睛的这个人,现在头上也飘着两组词,一会儿是正直,一会儿是变态,一会儿又变成正直的变态。 正直,因为薄暮空潭的事,裴谨不曾三人成虎,他顶着压力要追查,他在帮他。 变态,因为这个人不光吃过自己豆腐,现在说的又是什么话?!裴谨,果然是一个色胚吧! 白决终于意识到了,不错,正直和变态是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和谐共存的,这个人就是裴谨。 他退后两步偏过头去:“裴仙师,好晚了,你该回屋睡觉了。” 裴谨“嗯”了一声,就往他的寝房里走。 “喂那是我的房间。” “这是崖岛的房间,”裴谨挑衅似的勾着嘴角,“我爱去哪去哪。” “里面只有一张床,你占了让我睡哪?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我不睡,我修炼。” 裴谨说完就掀开竹帘大步进了里屋,一点没给白决挣扎的余地。 白决在他背后对他拳打脚踢了两下,嘟哝道:“好嘛,随你,反正今晚我也不打算睡。” 他十分不爽地弯下腰拾起草图,四处寻自己被丢开的匕首,发现也已经随着那堆被没收的武器不见了。 克星,真是克星。白决揉了图纸,往裴谨走掉的方向砸过去。那儿早就没人了,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平白落了地。 第49章 但为君故07 翌日天光破晓,薄光穿过窗牖洒进来,给屋里一地狼藉镀上一层淡淡金辉。光芒缓缓移动到桌脚边一个歪斜的人身上,那人闭着的眼皱了皱,烦躁地抬手挡在额前,不一会儿又垂下去,身子也摇摇欲坠。 裴谨站在竹帘跟前咳了一声,那身影一个激灵,在险些倒地前惊醒过来,撑住身子睁开了眼睛。 白决甫一睁眼就被日光晃的眯起来,隐约看见了站在边上的裴谨,闷声道:“裴谨,你往这边来点。” 裴谨依言走过来一步,以为他昨晚有什么发现要分享。 “嗯,谢谢。”白决散漫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原来只是把裴谨肉身当做遮光盾。 -- 第116页 裴谨抱起胳膊,居高临下地蔑视他。白决一点也没读懂他的不满,就地扯过两张纸举起来:“有个发现。” 裴谨瞄了两眼纸:“什么?” 白决打着哈欠坐直了:“这十三个人的灵丹都是五行亲木的,我昨晚试着用木属性灵术推动咒阵,比没有属性或是全属性的有效果。” 裴谨果然被吸引了注意,俯下身仔细看白决绘制的图例:“灵丹中呈现偏亲某种属性是不多见的,尚不能确认他们是天生如此还是受咒阵影响。” “所以要拜托你去确认一下喽。”白决道。 裴谨站起来掸掸衣袍:“好。” “还有,我想去试试银盏,需要你配合我一下。” 裴谨转身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白决道:“我假借想见你之名去找她帮忙,你只须闭门不见,我与她动两下手,故意透露出灵丹亲木,试试她反应。” 裴谨道:“你的灵丹……” “幻术可以做到。” 裴谨想了一下,点头应允。 白决又道:“未免露陷,你这几天都别来见我。” 裴谨:“……” “怎么了?” 裴谨压下嘴角的不快,取出了两只青翠的传音鸟来,将两只交换了篆文,递给白决一只。 白决接过来掂量了一下,笑道:“崖岛的传音鸟也这么气派啊,成色堪比灵宠了。” 裴谨留下一句“随时联系”,转身走出去。 * 裴谨走后,白决才慢腾腾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地上的狼藉,把羊皮卷挨个仔细卷好收起来。 做完这些,门口又传来敲门的声音。 “不是说先别来找我了吗?”白决闷闷不乐地打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去而复返的裴谨,而是多日未见的段临风。 “段大哥?”白决稍微站直了一点,姿态有些防备。 段临风眼下有些乌青,头发梳理的也没平时那么一丝不苟,依稀是近日都没睡好的模样。他看着白决,声音略微低迷:“洛笙,前几天的事,抱歉。” 白决很意外,他已经不生气了,但对于段临风的道歉还是有些警惕,毕竟看那天他们那群人的样子,也不像能突然醒悟察觉到自己做了过分的事。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吧。” 段临风脸上浮现出一丝惭愧之色:“我后来想了想,那天我连你先前说了什么话都没听到,就跟着众人指责你,是我不对。” 白决轻轻一笑:“也许你听到会更想要指责我。” “我……”段临风呼吸有些急促,“我会好言好语,不会指责你。” “好言好语劝我,不要替白决和澶溪宗狡辩?” 段临风哽了一下:“你……” “我自问没做过伤害你们的事,”白决道,“那日却因为说了些自己的看法,涉及到白决,就讨不到一点尊重。我并不要求别人认可我的看法,只希望大家像个成年人一样理智交流,不可以吗?” 段临风点头:“是我德行有亏,对不起。” 白决道:“希望接下来没有‘但是’。” 看着段临风欲言又止的样子,白决也就明白了,他把迫切想要终止对话的表情都摆在了脸上:“就这样吧段大哥,你人很好,很热心,你会自省也比大多数人好太多了,希望你别因为周围的声音失去自己的判断,那天的事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你若没什么别的事,我进屋了。” 段临风只好讷讷点头:“没什么别的事。” “那再见。” 白决合上门,那只翠羽传音鸟就飞了过来,绕着他打转,他点了下鸟喙,裴谨一贯清冷的声音就传过来:“问过,是咒术带来的,非天生。” 白决心中有数了,回了一句:“这个消息可以共享给丹心楼,让他们的排查有新方向。” 裴谨却回:“不行,等。” 白决回:“你不会是怀疑丹心楼也被渗透?这不太可能,丹心楼的选拔苛刻到没人性,又被十大仙门那么多双眼睛全盯着,犯错都不敢,更别说这种事。” 裴谨:“不怀疑,岑灵韵可信。但说出去你身份可能会暴露,我是无法把阵法复原到那种程度的,追问下去藏不住。” 岑灵韵是丹心楼主的名讳,亦是北邙剑宗五脉之首。 白决顿时不知道该回什么。裴谨说的的确是实情。他固然也可以向丹心楼解释隐情,可看看当今世人的看法,崖岛当年都没有顶住压力将还有疑点的他下狱,丹心楼难道就顶得住压力,放任他追查? 裴谨的讯息跟着又来了一条:“掌握更大证据再说不迟,别担心,清白会来。” 白决戳了戳鸟儿的侧腹,没有开启传音,只是对着空气好笑道:“你倒体贴,啊?” 鸟儿啾啾叫了两声,翅膀拍打得欢快,用头蹭了蹭白决的指尖,冒领了这句对裴谨不算谢意的谢意。 * 日落时分,白决到了霁风院的院门口。 裴谨随便找了个除杂草的差使,使唤银盏到院门附近的花丛。 花丛里就她一个,白决一眼就看到,喊着她名字朝她招了招手。银盏看见白决,放下手上的鹤嘴锄走过来:“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银盏姑姑的大名谁不知道嘛,听说你是裴少岛主身边的红人。”白决对她讨好地一笑,“银盏姑姑,你也记得我是不是?你帮帮我,让我进去见一下你们少主。” -- 第117页 银盏笑着打量他一番:“嗯,我记得你,少主难得把谁留在岛上。可他今日特意吩咐了要闭关修炼谁也不见。” 白决把谄媚刻画的入木三分:“那你一定有办法,你帮帮我吧?” 银盏:“你为什么想见我们少主?” “还能为什么?就想见呗。”白决暧昧地眨眨眼。 银盏笑得颇有深意:“你的确是少主喜欢的类型。” 白决的笑差点绷不住。 银盏状若无意地问他:“对了,最近少主在重查旧案,为什么会让你跟着?” 白决硬着头皮:“我们聊得来,不想分开嘛。” 银盏走近两步,手和善地搭在了白决胳膊上,像是很欣赏他似的:“少主难得和什么人走得近,看样子很喜欢你。我是很想帮你的,我去试着和少主提两句,不过,你也知道,他脾气不好,我怕触怒了他……最近,他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好家伙,本来打算唱出戏来引蛇出洞,不等戏本走完,银盏就按捺不住先露出狐狸尾巴了。白决乐得如此,立即道:“很多啊,诗词歌赋,风花雪月,还有事务上的一些琐碎烦忧。” “哦?是什么烦忧?” “我也听不太懂,”白决露出些难为情的神色,“像是问我些木系法术的问题,我于修炼一道向来怠惰,都答不上来。” “木系?” “嗯,他说我灵丹五行亲木,修炼木系法术会快一些。这我都不知道。” “你灵丹亲木?”银盏果然有了不小反应,白决用幻术将自己周身灵气伪装的很薄弱,一看就是修为很低的修士,他以为银盏肯定会来试探他的灵丹,没想到银盏指尖光芒一闪,往他身上贴了个什么玩意,他骤然感觉左边小臂一疼,红黑色的暗芒透过衣袖亮起来,是昨晚画的咒符。 这一下白决和银盏都大惊,银盏强势掀开他衣袖,看见了那道符文:“这是怎么来的?!” 白决脸色一变,说不知道?不行,这位置太明显了很难不知道,说自己画着玩?更不行!会暴露此行目的。 他心念电转,忽然想到什么:“银盏姑姑,你认识这个符咒?这是我在山下遇到一个人,他教我画的,他说能帮我提升修为,还说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没想到被你看到了,你可别说出去啊。” 银盏眼睛一眯:“那人长什么样子?” “他戴着面具,我不知道。” “他为何帮你?” “我也这么问他,他一开始好像把我认错了,后来说是和我有缘,随手帮帮。”白决握住银盏的胳膊轻轻一晃,“银盏姑姑,我修为低认不出这是什么,你看看,他没骗我吧?” “莽撞!”银盏低低咒骂了一句。 “什么?”白决假装没听清。 “没,”银盏浮出笑容,拉住白决,“我们去那边说,不要站在这里。” 她把白决拉去花丛深处,还给四周设了个结界,才道:“他没骗你,这确实是能提升修为的符文,不过你画错了一笔,我帮你改改,好吗?” “好啊。”白决简直求之不得。 现在他一万分的肯定,银盏就是那个和伏波里应外合的人,这也说得通为什么当初在北邙,伏波杀了所有人,唯独银盏失踪了。 只是银盏直接就这样做,是否太过大胆,还是说,她非常有把握,把白决这个送上门的鱼肉吞食掉呢? 白决提高了警惕,看着她咬破自己的指尖,在白决的小臂上补了一笔,那道咒文刹那活了,先前画的纹路也游走起来,形成闭合的回路,最终的图案与那个通灵道大师推演出来的所差无几。 但是白决没感到有什么不对的症状,他佯装满头雾水:“银盏姑姑,真的能提升修为吗?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别急,还差些火候。”银盏拍拍他的手笑着说道。 白决察觉到她拍自己时,往自己体内注入了几缕邪气。 是催眠的功效。白决配合地摇晃了两下,眼睛要合不合:“唔,突然好困……” “困就睡吧,我会帮你见到少主的。”银盏按住他的肩又加了把力道,白决顺势倒了下去。 她会带自己去哪儿了?正在这么想,怀中的传音鸟忽然叫了一声,那是有讯息来的意思。白决登时冷汗下来了,他试图动动手指,用幻术先遮掩住什么,可突然发现自己手指抬不起来。 小臂上的咒文灼热滚烫,隐隐压制着他的灵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随时要破土而出。 银盏刚才使的恐怕是妖术,他从没接触过,终究还是大意了。 这下他真的有些昏昏欲睡。 来不及制止,银盏已经从他怀里抓住鸟儿。她点了下鸟喙,可翠鸟却反啄了她手指一口。这只鸟是被上过密文的,不是普通的传音鸟,除了白决谁也无法听。 “嘶……你这不长眼的鸟!”银盏一掌捏死了这只传音鸟,随手把它丢进花丛,然后带着白决从原地消失了。 第50章 看朱成碧01 白决转醒时,发现自己泡在一汪寒潭里,潭水很深,他脚往下蹬了一下,没触到底。周身有一股灵力裹挟着他,使他飘浮在水面上没有下坠。 左臂上的咒印一明一灭,泡在寒水里依旧灼热。一双手从他身后攀了过来,手上端着一只小瓷碗强硬地凑在他唇边。 -- 第118页 “醒了?来,把它喝下去。” 白决迷茫地问:“银盏姑姑?我刚才怎么了,这是哪儿啊?” “你不是想提升修为吗?我在帮你呀,快喝了它,就成了。”银盏伏在岸边,硬是把瓷碗里的汤药往白决嘴里灌。 白决没办法,半推半就地喝了一半,纵灵力暗中护住心脉。 药很苦,他仔细地尝,只尝出少部分成分来,不像是常见的可食用药草。喝下去以后,那咒印的光芒愈发强盛,看样子这最后一道工序非此药莫属。 银盏的手伸进水里,贴住了白决的后心。白决感到从小臂到后心像被什么连通了,妖力滚滚的从咒印中冒出来,迅速侵蚀他的身体。 再没时间给白决试探,对方已经直接下死手,白决也不打算伪装了,他一下子释放出灵力,与体内的妖气抗衡,同时开启了幻场,挣破裹束的劲道,回身给了银盏一掌。 银盏被他拍中,闷哼一声滚出十几米。 白决拿出一只小瓷瓶,把口中没咽下去的药水吐了进去。 “好啊,你终于露出马脚了。”银盏撑着地恶狠狠道。 “这话是我对你说才对吧。”白决飞出水面,从储物囊中唤出觱篥,剑不在手,乐道凑合。 乐声一响,他就判断出此刻身处虚镜之中,寒潭外面有一圈很强劲的结界,应该是崖岛的前辈设的而不是银盏设立的,银盏恐怕是借了职务之便才开启它。 白决当机立断,放弃攻破结界,转而攻击银盏。银盏手一挥,从衣袖中甩出一颗挂着铁链的花球,花球飞到白决面门,花瓣状的薄片如暗器一般散开。 暗器尽数射在白决身上,千疮百孔的躯体就化作点点荧光消失了,银盏咬牙骂了一句,警惕地转头四顾。 下一刻白决凭空从她顶头降落,手一洒,薄片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招呼了过去。 银盏就地一滚,薄片钉了一地,有几枚嵌入了她的后背。 银盏破口大骂:“你还等什么,快帮我!” 白决倏然感到身后袭来一股冷风,他弃了银盏,掠到几丈之外的一块石头上,还没站稳脚跟,石头缝里就伸出数条藤蔓,石头也訇然碎裂。 白决再度躲开,眼神一凛,寒声:“伏波。” 藤蔓渐渐化成了一个人形,伏波从枝蔓中走出来,笑得妖冶:“白决,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 “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死。”白决冷声道。 “哎……三十年前我就劝过你和我走,你不听,现在呢?你还要执迷不悟吗?你还没发现,仙门那些畜生并不值得与之为伍吗?” “你这畜生就值得?”白决陡然发力,窜到了伏波眼前,他的指间夹着一枚花瓣薄片,直取伏波的眼珠。 伏波反应也极快,仰头躲去,却还是被白决划破了脸,从眉峰到嘴角被割了长长一道,血淌了半张脸,他阴森森道:“三十年不见,你进步得够快。不愧是陶漱教出来的心门。” “不及心门绝学之万一,你就好好领教吧。”白决还要再发动攻击,可伏波一拈字诀,他心口蓦地一扯,身子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他利落的用薄片剜去了小臂画着字符的那块肉,眼睛都不眨一下。 银盏也借机再纵花球朝他袭来,白决腹背受敌,选择抵挡更为致命的伏波的一击,生生受了银盏一下。 伏波全然恼怒了:“我一而再再而三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走到今天竟然不死心,那你就去死吧!” 咒印留下的余力还在干扰白决心神,白决脑子飞速的转,电光火石之际,发足狂奔,跳进了寒潭里。 伏波放蛇一同钻进了水池中。但水似乎天生为幻术提供屏障,蛇进去就迷失了方向,伴随几个气泡的消失,白决也不见其踪了。 银盏冲着水里喊话:“白决,结界是死的,你哪也去不了,躲的了一时还能躲一世?还不如直接出来受死!” 伏波直接拿出一枚弹丸丢进了水池了,轰然一声响,潭水被炸起了三丈高,与此同时,地动山摇,结界也被撕裂了一条缝。 银盏叫道:“你干什么破坏结界!” 伏波怒道:“不是我!” 两人警觉地朝裂缝处看去,金光大作,名剑钓秋水破开虚空,一身银华白服的男子架着火凤从天而降,凤鸟吐出一道烈火,银盏和伏波狼狈地翻滚出去。 白决察觉到救兵来了,从水里冒了出来,裴谨跳下火凤,把他从水里捞出来:“你没事吧?” 白决摇头,一看身后只来了他一个,便道:“快放信号弹,别让他们跑了!” 伏波早已经化作藤蔓钻进地里,裴谨一震钓秋水,藤蔓被震起来几寸,裴谨道:“我去追他,你对付银盏。” 白决催促:“放信号弹!伏波狡诈,你忘了上次!” 裴谨坚持摇头:“你身份会暴露。” 眼看伏波要跑走,裴谨来不及多讲就追出去,白决在身后快速道:“我没关系抓住他要紧!” 裴谨回头道:“白决,你要相信我。” 白决一怔,裴谨已经追了出去。 他一回头,银盏也欲遁逃,他立即吹奏觱篥,乐声逼得银盏一声惨叫,捂着脑袋跪在了地上。 白决跑过去抓起她,用灵力压制住她,银盏挣扎了几下没用,逐渐放弃了挣扎,冷笑着看向白决:“真没想到是你。第一次见面我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结果真的看走眼。” -- 第119页 白决不理会她恶毒的眼神:“银盏是崖岛旧仆,你是妖,你就是用施在我身上的那个方法夺了她的身体,潜伏在崖岛的么?” 银盏答非所问:“白决啊,你胆子也真是大,回来了竟然敢来崖岛,还和裴谨走到一起,你不是应该恨他才对吗?毕竟他夺走了你的爱人呀。” 白决神色一冷,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别说些有的没的,我问你,三十年前你为什么来水狱放我走。” 银盏被掐的脸都充血了,却还使劲挤出个扭曲的笑:“你想不想让裴听遥回来?我教你一个方法怎么样。” 白决失神了片刻,手劲微松,随即掐得更紧:“回答我的问题。” 银盏挣扎着抬起手,食指落在白决的手背上,缓慢地画起一个图形。她被白决封住了妖力,只是在干画。 “喏,记住了吗,这个、咳咳、这叫招灵咒,你画在裴谨身上,就、可以短暂分离他的灵识,咒力越强,时间越久,你的裴听遥说不定可以回来哦。” 白决的手开始不受控的发抖,他明明可以制止银盏画下去,可是他没有,眼睁睁看着所谓招灵咒画完,再开口时,嗓音哑的自己都快认不出:“你以为我会信你。” “别嘛,这么好的咒法,不用多可惜。我知道你肯定不信,为表诚意我可以坦白告诉你,这是妖咒,你如果用了,它也会干扰你的神识,加重你身上的戾气,你身上画过的那个叫李代桃僵说不定就会奏效,这就是我的目的,我是不是很够意思?”银盏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就看你敢不敢用了。你那么厉害,一定可以压住戾气的,不如试试吧?哈哈哈……” 白决一挥手封住了她的嘴,闭住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能被干扰,银盏显然没那么好心。 然而另一道声音又响在他耳边:但是银盏知道我不信她,后面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或许我真的可以赌一把,压住戾气有什么了不得…… 白决心乱了,自问无法再理智地审问银盏,只好先把她捆起来,打算交给崖岛处置,可是银盏忽然一摸自己耳后,一道利刺就穿过了她的咽喉,她眼珠一翻,当场断了气。 白决大惊,疯狂地往她身体里输送灵力企图救回来,可那利刺显然是早有准备,已经刺碎了银盏藏在咽喉的外丹,她就这么自尽了。 天上陡然升起了一道烟花弹,是崖岛的召集信号。白决望着上空一愣,直觉那不应是裴谨放的。 可那也说不准,也许伏波太狡诈,裴谨为了不使伏波脱逃就放了呢。 又或者,裴谨有危险? 白决顷刻丢下银盏,往信号弹的发源方向赶去。 他过去的话,很可能就会在众人面前被伏波拖下水指出身份,但刚才目睹银盏自尽的干脆利落,万一伏波也在被俘后用同样的手段呢?他必须过去提醒。 信号的方向靠近不渡海岸,白决识得那条路,赶过去的很迅速。 崖岛内嵌在连绵的山中,海拔起伏不定,白决站在高处,远远就看见了海岸边聚集了一群人,人脸还没看清,声音就先至,似乎是在争吵。 为首那个银华白服,袖子绣着金线鸾鸟的人,正是鸿元尊裴潇。走近了点,白决看见伏波已经被抓,就被扣在裴潇身旁,稍微松了口气。 可是裴潇却在质问裴谨:“他说的可是真的?白决在哪!” 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上来了,白决足下一顿,但裴潇何等耳力,当下就发现了他的动静,和更何况他来时没有刻意隐藏,裴潇往他所在的方向一抓,一道金丝线网投了过来,白决跳了开去,自己现出身形:“不必抓我,我来了。” 裴潇看清他样貌,心神一震:“你果真没死。” 裴谨冲过去挡在白决身前:“他不是!” 裴潇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我算是明白你为何一声不吭独自行动,我叫你一手操办今年的赏剑会,可没叫你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知会我一声。” 裴潇身后,一众崖岛弟子皆是三十年前见过白决的人,此时看到这张相似的面庞,群情激愤,纷纷喊着捉住白决,甚至还有喊杀了白决的。 裴谨高声道:“他不是白决!爹不信,试一试就知道。” 裴潇道:“好,你让开,让他过来。” 裴谨却一动不动,仍然站在白决身前。他偏头看向白决,眼神中有藏不住的不安,他不知道白决的灵丹在裴潇面前能不能藏得住。 被抓的伏波这时笑道:“看看他们俩眉来眼去的样子,能不是吗?白决,我的好同伴,我都被抓了,你不过来陪我吗?” 白决还没开口,裴谨就愤怒呵斥住了他:“你给我闭嘴!少他妈诬陷!” 人群里有人叫道:“少岛主,你为何要袒护白决!是不是中了他的蛊!” 裴谨坚持:“他不是白决!” 明明伏波已经被抓,审问即可,他们也调查出了当年中咒的真相,但裴谨看到白决空手过来,就知银盏那边恐怕不善,一旦承认了身份,没人肯在这里听他们解释,就算说什么先把白决下狱,到头来一定会害了他。这些事,三十年前就上演过一遍,三十年后裴谨不可能再让旧戏重来。 可是此情此景,再做否认也是枉然,白决也深知,哪怕今天站在这里的人真的不是白决,而是一个长得和白决很像的洛笙,正义群众也不会放过洛笙,会把他关押起来先审了再说。 -- 第120页 白决拽了一下裴谨的衣袖,低声道:“不必为我与所有人为敌,让开吧。” 裴潇道:“白决,你这是承认了?” 白决扬起脖子望向裴潇:“尊上,好久不见。” 裴谨猛地转过头看白决。 人群更是炸开了锅,怒吼着要将白决绳之以法。裴谨连续呵斥了两声,声音都被盖过去了,他干脆拔出钓秋水,狠命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震得整片地都抖三抖,试图靠近的弟子也被震退了。 裴谨厉声道:“谁敢动手?” “谨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裴潇道。 “白决是冤枉的。”裴谨道,“当年中咒的弟子,乃是伏波、银盏所为,银盏才是妖界奸细,与伏波里应外合,当年白决越狱也是银盏的阴谋,还有薄暮空潭惨案,陶漱之死是必然,他引燃了灵丹,为了波及岘山底下的百姓才叫自己徒弟亲手了结自己。” 裴谨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可是话中漏洞很快就被人揪出来:“银盏呢?证据呢?伏波都亲口承认白决才是他同伙!少岛主,你不要为了保下白决,推自己丫鬟出来抵命!就算陶漱死是隐情,白决修炼妖道总是事实吧?!” “他没修炼妖道!只不过是混修致使内丹变异……” “只不过是混修?!混修就是罪大恶极!都变异了和入魔又有什么区别!!” 裴谨根本堵不住悠悠众口,这些,白决早就体会过了,他拽住裴谨胳膊,冲他摇了摇头。 裴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裴潇身上:“爹,我说的都是真的,白决是冤枉的。” 裴潇微微皱眉:“就算我相信你说的,但那需要更充分的证据,你现在挡着让我碰都不能碰他是什么意思?” “充分的证据、证据,你只会说这句话是吗?三十年前你就只有这句话,结果呢?”裴谨失望地摇头,“把他交给你,只会让他含冤而死!你堂堂鸿元尊上,也不知道什么叫正义。” “别这么说,裴谨。”白决居然劝他,“我理解尊上的为难,你身居高位,又是仙门大前辈,任何行为都可能被指责徇私枉法,如果你不被信任,我离开崖岛被关在别的地方,恐怕只会死的更快,我相信你是愿意给我机会的,可是,对不起,恕我这次不能配合,仙门没有我能信任的人,我要自己去追查,在此之前,我还不能进水狱。” 白决凑近了裴谨,在他耳边轻声道:“帮我打开不渡海结界,我……” 还没说完,裴谨反手就握住了他的手,握得非常用力,他看向裴潇和崖岛众人:“我今天绝不会让你们把他关起来。” 崖岛弟子震惊而愤怒,有的斥责白决给他们少岛主下了妖术,有的斥责裴谨罔顾崖岛名声,公然包庇罪犯。 就连裴潇都快制止不住这些呼声。 裴谨再度举剑重重划了一道,换来众人片刻的安静,他认认真真道:“我的行为只代表我个人,不必拿来攻击崖岛做文章,从今天起,我就与裴潇断绝父子关系,再也不是崖岛人。我会和白决查明当年真相,还他清白!鸿元尊上,对不起了。” 裴谨猛地丢出一只干扰法器,拉起白决一跃,他衣袖上的金线迅速结成火凤,接住了两人,火凤拍了拍翅膀,俯身往不渡海域冲去。 崖岛弟子高喊:“岛主!别让他们跑了啊!” 裴潇召唤出金鸾,在半空中堵截住了火凤,裴潇提剑悲伤地看着裴谨:“谨儿,你……不要说什么断绝关系这么伤人的话,既然有冤,我也一定会追查到底,不会让白决含冤。你们留下来。” 裴谨直接驱使火凤攻击金鸾,裴潇不得已拔剑,父子两过了几招,裴潇低声道:“就算你们俩离开崖岛又能怎么查?现在他身份暴露,天下人都会想要他死,离开崖岛,谁能护他?” 裴谨咬牙道:“我会护他!天下人要他死,我偏要护他!” 白决已经全然震住了。 火凤吐出一串长长的火焰,金鸾亦要张口,忽然被裴潇暗中拍了一下,鸾鸟张着口,改为一声长鸣,盘旋在火焰周围几个来回,等火焰散去,赤火凤已经飞出很远的距离。 裴潇站在鸾鸟背上,神情复杂地望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下一个命令。 赤火凤上,白决回头看着崖岛越来越远,有种死里逃生的不真实感,在偏头看看死死抓住他的手现在还不肯放开的裴谨,就更加不真实了。 “裴谨……”白决叫他。 裴谨看向白决。 “你疯了吗?”白决喃喃。 裴谨凝视了他良久,轻轻一笑:“是啊。” 或许早在三十年前的那一晚,就疯了吧。 第51章 看朱成碧02 赤火凤跨越不渡海,一往无前地飞往南岭的荒山。暮色降临,渚云四合,所有疯狂的诘难、桎梏被不管不顾的甩在身后,唯一轮冷月安静追随。 鸟背上,白决低头平静地坐着,明明有很多话想问,心乱的讲不出来一句。 裴谨看到了他被血迹染红了的半边臂膀,闷声抓过他的小臂为他敷疗伤仙草。 距离靠近了些,两人不由自主地同时开口: “你……” “现在……” 裴谨道:“你先说。” 目光撞在一起又分开,白决稍有些不自在地道:“我是想说,现在要去哪?” -- 第121页 裴谨道:“你重现仙门的消息一定很快传遍各方,先找个地方躲过风头再看下一步。” 白决转回来看他:“不要去南岭,很容易被追踪术追到,去中洲吧,到那里谁都不能轻易动用修为,躲起来方便。” 裴谨上药的手停了一下,拍拍火凤,让鸟儿调头。 “看来你是逃出经验了。” “过奖。” “躲一阵之后呢?”裴谨道,“你有什么打算吗。” “回澶溪。”白决道,“当年召魔令是在薄暮空潭现世,我不信澶溪没有奸细。要想查明真相必须回那里。” 裴谨眉头一紧:“我也打算回澶溪查,但澶溪对你太过熟悉,你露面不好,就算伪装也容易被发现,还是我去。” 白决意外地望了他一眼:“你本不用蹚这趟浑水,再说你哪有我了解澶溪。我是准备暗中联系一下慕宗主,我们手上掌握的信息,得有她帮忙才好查,或许她愿意帮我偷偷潜进去。” 裴谨警惕道:“你确定她会帮你,而不是出卖你?” “澶溪这三十年因为我饱受非议,她一定也想改变这种局面,况且她是我的宗主,总不会连让我辩驳几句都不肯吧,只要她肯听,总能解释的。就算说不通,再想别的办法就是。” 裴谨无奈地提了下嘴角:“你倒乐观。” “三十年了嘛,想得通的想不通的都该想通啦。”白决笑笑,“你刚才是想说什么?” 裴谨垂下眼睛专心替他包扎伤口:“没什么。” 白决忍不住一直侧着头悄悄望他。裴谨这么安静不语的时候,面庞显得十分冷漠,拒人千里,可他手上动作又那么小心,真的很像……很像有个人从没有离开过。 过去,所有人看见裴听遥和裴谨都会寻找他们俩身上的共同点,而白决就满心都是两个人的不同,他觉得裴听遥待人冷漠是因他心防重,因为他漂泊无依,百般受苦。裴谨待人冷漠是因他高傲,目中无人,他天之骄子瞧不起别人; 裴听遥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就自己一个。裴谨还有他爹,有金蕙银盏,有一众崇拜他信任他的崖洲岛弟子,有遍布在十大仙门洞府的仰慕他的修士; 裴听遥嘴有时毒一点,但他口是心非,只是不懂如何和人相处。裴谨嘴毒,是因为他心毒,他不屑和别人相处。别人说像,白决觉得哪里都不像,裴谨不如裴听遥。 假如众叛亲离,万人唾骂,世上还能有人无条件相信他陪伴他,那个人就只有裴听遥。可是今天,陪在他身边的人居然会是裴谨。 怎么会是裴谨呢。 事到如今,他竟然也会不由自主地在裴谨身上找与裴听遥相似的地方。 裴谨注意到了白决凝视的目光,一直假装没看到,为他包扎好手臂,见他还看着自己,才挑眉笑笑:“看什么,我好看?” 白决抱着腿把自己缩成一团,背过裴谨枕在自己臂弯里,闷闷道:“看他好看。” 这个他是指谁,裴谨当然听得出,他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咬紧牙关,才能忍住不说出一些恶毒的话来刺激白决—— 一缕意外横生的自我意识,依托他的一部分苟活于世,胃口大到想鸠占鹊巢,最后还不是要该回哪儿回哪儿。 凭什么把那缕灵识凌驾在他之上? 白决抱着胳膊沉思了一会儿,又默默转回来,大半张脸藏在臂弯中,只露出一只猫一样的眼斜瞄裴谨:“今天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要帮我?” “你说为什么?”裴谨反问他。 “我怎么知道。”白决小声嘟哝。他眼睛一瞥,不小心看到躺在裴谨身边的钓秋水,宝剑熠熠生辉,剑柄上嵌的那枚宝玉,和三十年前初见时不一样,换成了颗莹白透亮的圆玉,外壁是透明的,里面却结着桃色飞絮,形状像一朵花瓣。 白决倏然坐直了,眼睛直勾勾望着那玉:“这是我养出来的灵玉!” 裴谨循着他目光低头看了一眼,像没什么了不得地“哦”了一声:“是你的。” 白决立刻抓过剑来要把玉抠下来:“还给我,当初找不到它,我就怀疑是不是那次掉在给崖岛的还礼中了。可恶,果然在你这。” 裴谨一抬手,钓秋水就落回他手里:“干什么?送出去还有收回的道理吗。” 白决恼怒:“谁送给你了,都告诉你是误送,那个是我要送给裴听遥的,还给我!” 不提裴听遥还好,一提裴谨更来气:“误送也是送,就、不、还。” 白决早听说裴谨喜好收集玉,真没想到这家伙小气到这种地步,逮着枚好玉就厚颜无耻的霸占。这要不是在鸟背上,白决就要和他动手强取豪夺了。 现在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好声商议:“我再给你寻个更好的,保证比这个还好,这个意义非凡,你就给我吧,啊?” “我不。”裴谨直接把钓秋水变小收进了怀中,“我就要这个,你想都别想。” “无耻!呸!”白决气死了,奋力扭过头,再也不想理他。 什么像,像个鬼!鬼才和他像!自己刚才一定是失了智才产生那种想法。 裴谨也着恼地瞪着白决生闷气,浑身散发着“你给我回过头来看着我”的气势,瞪了白决足足有半柱香,瞪得眼睛都发酸了白决也没再回头看他。 又开始反思刚才为什么没说点更有道理的话,好让白决哑口无言,自惭形秽。 -- 第122页 裴谨越想越气,薅下赤火凤背上的一撮毛,赤火凤幽怨地嚎了一嗓子,热泪洒在夜空中。 * 火凤把两人载到了中洲,寻了一片无人的山脉把两人放下。 还在赌气的两个人谁也不理谁,白决抬头看看星辰,从怀里掏出了个奇怪法器四处探测了一番,法器不似仙门灵器,好像是中洲的玩意儿,白决用了一阵就收回去,然后朝一个方向走去。 裴谨刚想问他去哪,可憋着不肯先讲话,只好闷头跟在他后面。 白决寻到了一片水源,脱了靴袜蹚进去,在水里扑腾了一阵子,抓住了一条大鱼。他二话不说把鱼转身丢进裴谨的怀里,又继续去抓。 裴谨冷不防接住,鱼儿在他怀里使劲扑腾,溅了他一脸的水,他黑着脸给鱼施了道定身术,嫌弃地抓在手里,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白决没一会儿又抓了条大的,得意洋洋地上了岸。裴谨站在那里眼看着他熟练地砍树枝架柴火,三下五除二处理了生鱼,把两条穿起来放在火上烤,甚至还从储物囊里拿出了调料撒上去。 裴谨闻了闻手掌心,一股鱼腥使他皱紧了眉头,赶紧用了净术,他靠近火堆一点,对着火架上的鱼道:“鱼啊鱼,麻烦你告诉某人,我是修士不需要进这种粗食,他自己嘴馋祸害一条就可以了。” 白决像看傻子一样转过头看裴谨,还以为他是不是头撞在哪儿撞出毛病了,看到他那副抱着胳膊故意不看自己的模样,才反应过来了什么。 几岁的人了,玩什么谁先和对方说话谁就输了的幼稚游戏啊? 白决气极反笑,看着火堆道:“鱼啊鱼,麻烦你也转告某人,这两条没他的份,我是给大肥肥烤的,请他不要自作多情。” 说罢,白决从腰间摸出了一枚葫芦坠,坠子在他手上变大,随后流光一闪,从里面跑出来一只肥溜溜的白鹤。 白鹤扑扇着翅膀原地跳了几下,声音像只下蛋的母鸡:“闷死我了,闷死我了,死白决,你怎么才把我放出来!” 白决瞪他:“先前哪有机会。让你出来就不错了,少废话。” “烤鱼!烤鱼!”肥鹤看见了火架上的食物,欢呼了一声往跟前颠了两步,忽然间发现这里除了白决,还站了一个人,哇地大叫一声,抬起翅膀尖指着裴谨,“裴听遥?你怎么冒出来了,白决不是说你已经死了吗?” 白决往肥鹤头上砸了一记爆栗,将烤好的鱼粗暴地塞进他口中:“吃你的,他不是裴听遥。” “种么可楞不素!”肥鹤叼着鱼含糊不清,他扬起脖子,三两下就狼吞虎咽地把鱼解决了,两只黑亮的眼珠露出陶醉的表情来,马上又跑到裴谨身边嗅了两下,“分明就是!好啊裴听遥你跑哪里去了?白决,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他这人不够意思,落难的时候丢下你自己不知道上哪儿潇洒快活去了,现在才回头找你,是不是想重燃旧爱?你可别轻易原谅他!” 裴谨面色铁青,一脚踹在肥鹤屁股上,把鹤踢了开去。 肥鹤尖叫道:“连偷袭我的手法都不变!白决,快点和他拼了!” 白决啃着烤鱼,横了鹤一眼:“再吵,再吵把你塞回葫芦里。” 肥鹤连连退开了几步。 裴谨对此间闹剧嗤之以鼻,自己先行走开了几步,找了棵树靠下休息。 他一走开,肥鹤就小跑凑到白决跟前,放低了声音:“喂,到底怎么回事啊?他真不是裴听遥?” “不是。” “可是他身上的气息非常像啊,我不会认错的。” 白决顿了一下,淡淡道:“是裴听遥的身体。” 肥鹤夸张地用翅膀捂住了嘴:“啊?!你的意思是,裴听遥被人夺舍了?!那你还等什么,揍死他啊!” 白决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他瞟了裴谨一眼,垂下眼眸,良久,低声道:“肥肥,你帮我个忙。” “老子不叫肥肥!”肥鹤扯着嗓子喊,被白决瞪了一眼,也跟着瞟了瞟裴谨,然后压低声音,“什么忙,你说!给他下药?还是直接投毒?” “不是……”白决捂了捂脑门,“我,我有个法术想在他身上试验一下,但是那法术有点危险,我可能会丧失理智,你帮我盯着点,万一我真的失智了,不要犹豫,用这个捆了我。” 白决把一条捆仙索绕在肥鹤脖子上,施了个诀使之隐身。 肥鹤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我不会怜惜你的。” 第52章 看朱成碧03 白决啃完了烤鱼,开始清理那堆柴火。裴谨听到动静,偷睁开眼睛看他。见他折腾完也不歇着,又点了一盏青灯,开始爬树。 裴谨不由往树上看去,想知道那上面有什么,一看原来结着许多青棕色的野果子,这树他在修真界没见过,鬼知道果子能不能吃,他实在忍不住出言提醒:“有些人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吗?连荒郊野岭的野果都不放过。” 白决哼道:“你懂什么,这种果子只在中洲七年结一次,想买还买不到呢。” 裴谨咋舌:“你不是饿死鬼转世,是松鼠成精吧?” “这都是中洲野外生存常识好不好。” “一个热知识,修士不用靠吃果子生存的,这位松鼠精。” 白决气结,当场擦干净一枚果子嘎吱咬了一口,嚼给裴谨听。 -- 第123页 裴谨低低骂了声:“幼稚。” 过了一会儿,白决忽然道:“裴谨,我胳膊疼,你上来帮我摘一下。” 裴谨站起来没好气道:“胳膊疼你就下来,摘什么摘。”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他还是走近了,白决继续说动他:“你上来帮一下我嘛,我看到个好大的,不摘很亏。” 原以为要死缠烂打一会儿才行,没想到裴谨骂骂咧咧地跳上了树枝,瞪着白决:“哪个?” 白决装作手臂抬不起来的模样,用下巴指向一片茂密的果从:“就那个,就在那,不对不对,旁边的,不对,后面的。还是不对!哎呀,你过来我这里一点。” 裴谨足尖一点,跃到了白决身前,用钓秋水的剑柄胡乱拨开树枝,不耐烦道:“到底哪个?全打下来算了。” “哎别别,破坏生态,很近了,再往前点。” 他趁着裴谨不注意,飞快地在他背后划了几道,画下那个符咒。咒成,光芒一闪,白决心砰砰直跳。 裴谨已经摘下来了一个很大的果子,转回头看他:“是不是这个?” 白决脚下一打颤,整个人后仰着从树上跌落下去,裴谨一惊,伸手捞他,两个人抱在一处摔了下去。 裴谨当了人肉垫垫在了白决身下,“嘶”了一声,撑起手肘想坐起来,奈何白决趴在他胸口,半天不起来,一直怔怔看着他的脸,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寻找什么迹象。 “摔着了么?”裴谨扶住他的腰,把人往起来带了一下。 白决仍然不起来。 裴谨以为他真的摔到哪儿了,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些关切,手按在他后颈上揉捏了一下:“说话,嗯?” 白决瞳孔一震,浑身微微战栗起来,这个动作太过熟稔,每次裴听遥想靠近和他说话,都会如此…… 他双唇几乎失声地闭合了一下:“裴……” 裴谨被他吓坏了:“白决?到底哪里疼,你说话呀。这里吗,还是这里?” 回应他的,却是白决闷头撞进怀里,紧紧搂住了他,力气大的让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等意识到白决在干什么,他眼中又是惊讶又是暗喜,难得老脸一红:“撒什么娇,问你哪里疼呢,给你揉揉。” 裴谨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心跳得过快。 他为什么突然示好?是不是也对我……我该说点什么?他肯定也明白我的心意吧,他愿意放下过去了吗?我如果现在就吻他会吓到他吗。 “白决,我……” “嘎!白决!!” 那只该死的肥鹤突然冲了过来,长长的脖颈不顾形象地一甩,一根捆仙索被抛了过来,一端绑住了白决,另一端拽在肥鹤嘴里。 肥鹤狂拉绳子把白决拖出去两米。 白决清醒了,他满身怒气的从地上爬起来:“死肥肥!你干嘛啊!!” 肥鹤观察了他片刻,呆滞道:“嘎,是你说看你失智就让我把你捆起来的,我看你抱着那个夺舍的野男人一副想和他苟合的样子,当然要立即救你于水火啊!” 钓秋水剑光一闪,白决身上的绳索就断了,裴谨皱着眉道:“这鸭子说的话什么意思?” “你才是鸭子!!老子是仙鹤!!” 白决抖掉残余的绳索,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瞪着肥鹤:“我做的最失智的事,就是让你帮我干这事。” 肥鹤:“死白决你这就太不够意思了,老子好心帮你你还不感激,那你就去和野男人苟合吧我不管你了!” 肥鹤一颠一颠,像只鸭子似的跑到河边自己玩去了。 白决揉了揉太阳穴,才回过头看向裴谨,裴谨收剑入鞘,神情还有几丝紧张:“你没事了?” 白决盯了他一会儿,闭上了眼睛:“没事,刚才……一时糊涂。” 裴谨身子一僵,垂下嘴角:“哦。” 也不再提摘果子的事了,白决默默走到树边坐下来,想了想,取出纸笔来,琢磨着开始给拟给慕真的信。 裴谨瞄了两眼,问他:“你打算怎么给她?” 白决:“去买只灵兽喽。” 裴谨从衣袖里取出一枚赭石丢到白决怀里:“用这个吧。”他打了个响指,赭石咔擦裂开,从里面钻出来一条巴掌大的红锦鲤,锦鲤尾巴一摆一摆,绕着白决飞了一圈,停在半空中,吐出了一串泡泡。 白决惊讶地看着手中碎去的赭石,夹在在指间捻了捻:“是六鳞尺素?” 六鳞尺素乃是传说中大荒烛龙的后代,夜游千里,传书于密,听说整个中天界只有三条,一条现在居然就在这里。 这也太大材小用了!白决复杂地掂量着碎去的赭石:“你真舍得,别捏碎把它卖个好价钱多好啊,咱们随便买只传书的灵兽就好了啊。” 破石的六鳞尺素已经认主,就没办法再变卖了。 裴谨道:“不安全。” 这条六鳞尺素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非常有灵性地在半空翻腾了半圈,朝白决吐出个泡泡。 白决诧异道:“它……它怎么好像认的主是我?” 裴谨道:“就是你。” 白决张大了眼睛:“你你你你把这么珍贵的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都说了买个灵兽就好啊?!” “无所谓,反正早就想给你了。”裴谨撇过头去,“免得你再一声不吭的失联。” -- 第124页 白决:“……” 他和那条锦鲤大眼瞪小眼,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泄气地垂下头。 “既……然如此,那块玉,我就不讨回来了。虽说价值差得有点远,可是加上附加意义,我的玉也是无价之宝,就,就当扯平了。” 裴谨的手指摩挲过剑上的玉,眸光深了几许,似乎想说点什么。他在原地怔了许久,最后,淡淡地吐出了一个音节:“嗯。” * 澶溪城的月色正浓,薄雾愁云,细雨轻轻地落。慕真带着几个近卫,行色匆匆地往城门口赶。 守卫来报,又有一批岘山的修士聚集在主城门口闹事。 这已经不是本月第一起,甚至在这三十年间也司空见惯了。自打薄暮空潭惨案后,澶溪宗被借机冠上一个纵容妖邪的恶名,岘山周遭的一些小宗门趁机发家,通过骚扰他们、宣扬正义获得更广泛的支持,想取而代之的心思昭然欲揭。 三百年前岘山十六宗合为一宗,就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等慕真一朝犯错,把澶溪踩进泥里,慕真不犯错,那就盯着十六奉使,奉使不犯错,就盯着其下弟子,慕真始终顶着这份压力,不曾收缩澶溪学风一寸自由。 当年白决横空出世,几大奉使都暗中来劝过她,要她必须防患未然,不能给对手留下把柄,澶溪还没在十大仙门里站稳脚跟,出不得岔子。 慕真当时坚持任其自由生长,也有还陶漱的情分的意思。 可终究,发展到今天这步,百年来的努力都像白费了似的。 只是思来想去,没有白决也会有其他人,没有错也能编排错,总不能因噎废食,把澶溪束缚成一座牢笼。那样的确是给别人落不下什么话柄,于自身也有害无益。 但被这么一煽风点火借题发挥,外界不了解澶溪的仙家,真信了他们澶溪是妖魔温土,一传十十传百,无人来深究真相,有的就只是无尽诋毁。 十大仙门里,平时和他们交好的北邙剑宗、广陵乐宗、琅玉阁,为了自保声誉也不敢替他们说些什么,只有崖岛那边,裴潇三十年间不断提供了许多帮助。 慕真才走过一半的主街,又有亲卫跑过来报:“宗主,不好了,咱们的弟子聚集在薄暮空潭要打群架。” 慕真柳眉一蹙:“薄暮空潭……又是为白决的事?” “是。” 一天前,谒金门上飘红了一道只有四个字的云书—— 「白决没死」 由这四个字,引发了澶溪宗上下昏天黑地的骂战。有过去知道白决的,为他说话或是诋毁他,有后入门并没见过白决的,因为澶溪宗被迁怒,从而对白决没有好感,抑或格外好奇的。 总之白决这个简简单单的名字,每次一出现在谒金门,永远都是一片盛况,哪怕时隔三十年,白决消声灭迹三十年,再出现依旧这般,仿佛整个澶溪宗十六个宗门,只有白决一个弟子了。 慕真足下没停顿一刻:“叫友春赶过去处理,我分不开身。” “冯掌门已经在赶过去的路上了。” “好……叫他一定稳住弟子们,白决回不回澶溪还是一回事呢。” 那亲卫刚带了话转身走掉,又接连跑过来两个,慕真简直头发昏,怒声问:“又出什么事了!” 一个道:“宗主,崖岛鸿元尊上来信。” 另一个道:“宗主,丹心楼岑楼主也来信。” 慕真一愣,先拿过裴潇的信拆开,一目十行边走边看。裴潇信前半部分讲的内容她已经听说了,就是白决现身崖岛,伏波归案。 后面的在传闻里却没有听过,说是当年崖岛修士中咒一案,作案者乃是崖岛一个丫鬟银盏,并非白决,白决当年越狱似乎也有隐情,亟待查明。 裴潇表明,白决临走时说要继续追查,他猜想白决会回澶溪宗,但白决若是现身,安危难以保障,慕真若保他,群情激愤之下她的安危也难保障。 裴潇说请了友人来助一臂之力。 看到这里慕真脚步渐缓,旋而火速拆了另一封信,迅速扫阅过内容,果然,裴潇请来帮忙的是岑灵韵。 有人来相助,她心里稍微安定一些。 慕真是一直相信,白决之案有隐情的,而且当初的一切都是从她委托了白决调查顾维开始,后来生了变故,她心中一直有愧。 奈何当年她人微言轻,抗议者声势浩大就连裴潇和岑灵韵都镇压不住,妖界虎视眈眈,强势镇压唯恐横生枝节,本欲暂且委屈白决,当时做出行刑的决定也并非最终方案,谁知道发生后面那些事。 三十年间慕真光是料理澶溪宗大大小小的琐事,不致使宗门分崩离析,就已经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去追查过去的谜团,得知白决现身后,她成宿睡不着觉。 每天都在想,白决会回来吗?会怎么回来呢?还愿不愿意相信她,试图暗中联系一下她呢? 眼看主城城门渐渐近了,慕真把两封信收起来,低头整理了一下仪容,再抬眼,忽然看见一只红色锦鲤朝她游过来。 锦鲤周身裹着一圈蓝色的灵光,细雨打下来,没沾着它一毫,它游到近前,绕着慕真摆了一圈尾。 “六鳞尺素……?”慕真喃喃,“你也是来给我送信的吗?” 鱼儿凭空翻了个身,仿佛在浪尖上弄潮。 -- 第125页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慕真摊开手,鱼儿立即朝她的手心里吐出一串串泡泡,气泡落到她手里,变成了一纸书,匆匆一看,开头有六字:宗主,我是白决。 慕真猛地站住脚步,捏紧了纸书。 第53章 看朱成碧04 岘山底下有一座中洲古城驰名远近,早在白决是个中洲凡人时,就来游玩过一次,后来逃避仙门追踪,又到过这个古城一次,过去崭新的雕梁画栋都变成了遗迹。 白决就约慕真子时在这座古城相见,近日得到消息的修士在岘山附近聚集了好多,哪里都不安全,中洲城里人多热闹,修士来了也不能轻易使用术法,反而最安全。 白决进了城就像归林的鸟儿归水的鱼,拉着裴谨在街上东窜西窜,从日头正盛逛到月上柳树,不知倦怠。 到了晚上城中宵禁,行人散去,白决带裴谨去了一座公主碑前。 裴谨有些奇怪,猜想这中洲公主乃是白决过去相识的,才特来拜祭一二,便仔细阅读了碑上文字,原来公主是位巾帼英雄,曾带兵打仗立下奇功,回朝后天子命行军司马为公主撰文,司马引经据典,文成破体,天子将其文刻于碑石。 读完以后,裴谨道:“这座碑石看着还很新,不像流传了百千年。” 白决已经攀上了碑旁边的一座月亮雕塑,据说这雕塑就象征着行军司马,虽身灭而光辉常在,照耀着公主碑。 “当年有人进谗言给天子,说行军司马所撰之文有偏私,天子下令拽倒碑石,磨去文字,几百年后新朝为他翻案,才重立的碑。现在上面的许多文字都不准确了,真正的公主碑已经失传。” 裴谨心思一转,想到白决这是与那行军司马共了情,同是天涯沦落人,才来这里。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安慰他好,怕像上次一样失言,反而激起白决愤恨,正在纠结,就听到白决坐在月牙上朝他招手:“上来呀,上来玩。” 裴谨:“?” 裴谨走上前几步,犹犹豫豫拉住白决伸来的手,攀上月牙。白决拈了个风字诀,往月牙碑上一拍,弯月缓缓滑动了起来,荡下去,又荡上来,像一艘月亮船。 白决笑得露出一排贝齿:“好玩吧!我每次来都爱坐这个,哈哈哈。” 裴谨:“……” 裴谨:“你来这就是为了玩这个?” 白决:“啊不然咧?” 裴谨坐在荡来荡去的月亮船上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找回了声音:“……公主会讨厌你的。” 白决笑得像个大傻子。 有一股不知名的情感忽然从裴谨的胸中破土而出,好风好月,而身边人笑得比夜色撩人,从什么时候起,他看着这个人,已经看得移不开眼了呢。 是第一次“梦见”他时?是第一次被他牵动情绪时?是三十年来日日夜夜守着一柄断剑回忆他音容笑貌时?是终于重逢于世时? 他答不上来。 想吻他……是此时。 白决笑着偏头看了裴谨一次,若无其事地转走。可裴谨的目光太过灼热,他不得不又转回来,对视着,笑容渐渐收住了。 两人越靠越近,裴谨喉咙滚了一下,冲破了对方最后的防线,将唇印在了白决唇上。 气氛正好。 白决呼吸都止住了,记忆一下子扯回三十年前,唇齿间,是薄暮空潭三月的花香,是寒玉窟里解冻的暖流,是棋盘上一黑一白的征伐又交融,他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忽然之间,泪如雨下。 他开始不顾一切地回应,起初,对方一怔,然后更为热烈地攫取。 直到白决叫出了那个名字—— “裴听遥。” 裴谨猛地僵住了,他停下了动作往后退,白决茫茫然追着他的唇探过舌尖。 “我是裴谨。”他尽力镇定道。 白决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浑身一震。 裴谨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失望地看着他瞳孔一缩,如避蛇蝎地退开。一颗心从九重天坠进十八层地狱,摔得稀烂,凉得透彻。 白决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偏过头不敢看他。 裴谨抖着一双手扳过他的脸:“那天,画的是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可白决听懂了,僵着身子说不出话。 “是妖术吧。”裴谨道,“白决,你真是出息了。” 见白决不答,裴谨仍要自顾自讲下去:“本来我还怀疑是自己的错觉,现在明白了,我在你眼中真不算个人是吗?” 他越讲声音越高,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你他妈眼里是不是只有裴听遥!!” 白决低声道:“对不起……那天是我鬼迷心窍。我不会再用了。” “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免疫高阶以下的妖术的。”裴谨忽然道。 白决一愣,抬起眼皮。 “我在娘胎里受了一道妖王的诅咒,所以我娘生下我终日惶惶,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临死前找来南海问星楼的道士替我施了一道祝福,免疫所有低阶到中阶的妖咒。你身上毫无妖力,那晚画的那个,也就堪堪越过低阶的门槛,真以为对我有用么?” 原来……没用么。白决怔然望着裴谨。 裴谨道:“我是裴谨,只是裴谨而已,不是什么其他人的替代品,尤其他裴听遥不过就是我识海里分出去的一抹灵识,你想他一次,我就提醒一次,这世上没有裴听遥了,你听到了吗?!” -- 第126页 “你住口!”白决喊道。 “住口?哈,我偏不!我就要说到你清醒为止!”裴谨扯起他的衣襟吼道,“白决你看着我!心悦你的人是我!” 白决再次震惊,打开他的手,狼狈地转过头:“你开什么玩笑。” “我心意如何你真看不出来吗。”裴谨蹙着眉,“三十年前……是我不会说话,你看不出来不奇怪。现在呢?我做的不够明显吗?” 白决睁大了眼睛一直摇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非常清楚。”裴谨道,“那么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是我,不可以吗?” “不可以!”白决忽然大声道,“这世上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我和你,最多是朋友,没有其他关系,请你记好。” “哈哈,朋友?”裴谨道,“我不会和你当什么朋友,要么你正视我对你的感情,要么咱们从此就做陌生人,你选吧。” “那就做陌生人啊!”白决堵住耳朵,跳下月亮碑闷头往前跑。 裴谨在他身后道:“我给你时间做选择,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 那天晚上慕真没有来。 白决等到天亮,只好放弃,打算另谋他路时,想到身边可以商量的人只有一个裴谨。很快他又拍拍自己的脑袋打散那些思绪,过去的三十年间不也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他走在稍有些冷清的早街,裴谨距离他十几米的样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白决不止一次思考要不要把他甩掉算了。 转过街角,忽然有道人影拉住白决,把他抓进小巷子里。 白决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裴谨已经迅速追上来,拔出钓秋水指着那人:“谁!” 那人摘下头上的帷帽露出真容,白决回头一瞧:“宗主?!” 慕真比了比食指:“有人跟踪我。” 白决眼珠一转,拉住她道:“跟我来。” 越过裴谨时,他足下微微一顿,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裴谨抿了抿唇,自己跟了上去。 白决轻车熟路带着两人买票进了一栋戏楼,昨晚他就注意到楼外面挂出的招牌了,今天一早有戏班子搭台演唱,是支名声小噪的班子,来看的人果然不少。 仙门修士不了解中洲风物,通常摸不到这种地方,就算来了,这里人多,他们闯进来找人一定很明显,因此这儿相对安全。 三个人进场时好戏已经开台了,他们找了个座儿坐下,白决设下屏障,对慕真笑道:“我还以为宗主你不来了呢。” 他们三个,白决和慕真并排坐在一起,而裴谨隔着他俩坐在后面一点的位置。 慕真深深看了白决一眼,叹气:“这三十多年……辛苦你了。” 白决多少有点意外:“我还没解释什么呢。” 慕真道:“我已经听鸿元尊上说了,况且,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和陶漱如何么,我猜到你那一剑事出有因,当年我们查验过你师父的遗体,并将合理推测公布于众,试图为你澄清罪名,可惜人声鼎沸,却无人关心真相,所有人一头热地喊打喊杀,到后来澶溪也被冠上罪,没人肯听我们说什么。” 提到陶漱,白决稍稍有些失落。 “是我拖累了澶溪宗。” “不关你的事,我们澶溪三百年来发展迅速,壮大的比任何一个宗门都快,何况你放眼中天界,有哪个仙门像我们一样,无数派系和谐共存的?我们的类型独一无二,这就是罪。早晚的事,差别只在于借口是什么。”慕真摸了摸他的头,“只是苦了你,让你承担了那么多。” 白决笑着摇摇头。 慕真往后看了一眼,低声问白决:“裴公子他……我也听尊上说了。你们俩现在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当年你和裴听遥……” “别提裴听遥了。”白决道,“裴谨怎么想我也不知道,不如宗主你劝劝他,让他回崖岛好了。” 慕真又往后看了裴谨一眼:“……实际上尊上也让我相劝,我以为你是站在他那边的?” 白决摇头:“既然如此,那宗主你去劝吧。” 慕真这时抬起了头:“裴公子……?” 白决往后一看,裴谨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了:“我听见了。” 白决撇过头去,盯着戏台上搭戏的花旦小生,仿佛真的看了进去:“那正好,你听你父亲和慕宗主的劝吧,跟着我毁了自己前途也没必要。” 台上花旦唱腔凄婉,一出诀别戏码,好像有道不尽的哀诉不尽的怨,腔调太过抓耳,有几句词听进了白决耳里,他恍然听出这戏竟然就是中洲很火的那个狐女与书生的故事,原来都已经排成了戏文。 那书生控诉狐女,分明是你勾引在先,怎地如今还作高洁。 裴谨看着白决的表情简直是与戏台上的书生如出一辙,连慕真都快分不清哪边才是戏。 这段唱罢,台下掌声如雷,喝彩不绝于耳,裴谨凉凉一笑:“你不用误会,我与崖岛断了关系追查此事,只是想查而已,你不必心有负累。” 西皮流水奏起,裴谨的声调有如荒腔走板:“昨晚的话,我仔细想了想,是我一时赌气才那么说,其实我对你,只是出于愧疚,若说欢喜,实在也没有缘由。你就当没听过吧。” 白决眼睫有如小扇子扑簌簌抖,他缓缓转过来看向裴谨。 -- 第127页 裴谨脸上已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就是一贯的冷漠:“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不是朋友么?犯不着非得一个人吧。” 白决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嘴唇轻轻颤着。裴谨全盘否定了昨晚的话,他本应该松一口气才对,可恰恰相反,他隐约有些抗拒,却说不清那抗拒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裴谨没给他思索的机会:“就这样吧,我先去门口等你们了,这戏不好看。” 他转了身,倏然又折过来,从储物囊里取出枉清狂,扔给了白决:“对了,剑还你。本来打算净化了凶气再还,谁知道喂了三十年的……也没教它长出点良心,看来它只认你。你自己来吧。” 白决接了剑,望着裴谨孤零零的背影一路走出了戏楼。 慕真缓缓摇头道:“看样子不好和尊上交代了。” 白决呢喃:“与其劝他,宗主不如劝劝尊上,尊上不了解他。” 慕真显出几分推敲来:“你了解他?” 白决慢慢地转回身,把目光重新投向了戏台,良久,低低道:“我好像也……从来没有了解过。” 第54章 看朱成碧05 站在后山的入口眺望澶溪一角,最先看到的,是薄暮空潭的那条大瀑布。 三十年间澶溪心门重建的举步维艰,当年满门遭屠戮,如今上至奉使下至弟子没一个肯来这里,心门在澶溪已经名存实亡。 慕真三人选择从这里偷溜进宗门,也是因为没什么人。 说来奇怪,白决自诩几十年来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无论是生长的中洲安定小镇,还是逗留过的北邙、崖岛,他形如匆匆过客,并无留恋,唯有薄暮空潭,此时此刻教他恍惚懂了什么是近乡情怯。 他茫然想着,过去在澶溪修习的生涯,明明也做好随时会因为太过叛逆而被赶走的打算,可原来心底里还是把那儿当成家了。 慕真抚了抚白决的背:“走吧。” 白决颔首,脚步还没迈出去,周围的树林里扑簌簌响,一群修士从暗处突然现身,将他们合围起来。 “慕宗主,放着大门不走,何以走后门呐?”一位身穿棕色短打的青年缓缓走出来。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澶溪的几个奉使、岘山周边小宗门宗主跟着走了出来,东西南北各个方向都围满了人。 慕真不着痕迹地挡在白决身前,拱手笑道:“原来是琅玉阁阁主,阁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她柳眉一竖,眼神锐利地扫过自己宗几个奉使,“你们这是唱哪出啊?” 白决和裴谨默不作声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凝重。 看样子慕真的行踪还是泄露出去了,不用问也能猜到,他们是冲着白决来的,琅玉阁乃是十大仙门实力排名第二的大家,而周围这些弟子之中,也有北邙、广陵、乐陵、易京……十大仙门几乎到了个齐全,只不过领头的是门内弟子。 琅玉阁主朗声道:“慕宗主,江湖传言,逆贼白决重出仙门,我等来此,就是要助你缉拿恶贼归案,以儆效尤。你身后那两位小友,何不让他们现出身来?” 裴谨越过慕真先一步走了出去:“阁主,久违。” 琅玉阁主神色微变:“裴小公子。” 他们这些人早就听说了崖岛的事,裴谨为了白决不惜和鸿元尊作对,但世人皆知鸿元尊上爱子之切,即便裴谨叛出崖岛,鸿元没下令,谁见了裴谨还是得看他三分薄面。 而且传言都说那事一定有隐情,裴谨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失智的事,一定是白决对他用了手段。 只是现在看裴谨的模样,神思清明,不像为人所控,甚至还要维护白决的样子。琅玉阁主试探地给了他一个台阶:“小公子远见,一早便跟着那逆贼,以防他再度脱逃。今日大伙儿都在,白决,你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裴谨丝毫不给他颜面地冷笑:“你如果信我远见,就带着你的人哪来的回哪儿去。别一口一个逆贼,叫谁呢?证据拿出来了吗?” 慕真稍许汗颜:“阁主,白决旧案疑点极大,还待查明,何必心急?我澶溪宗百年声誉,自不会包庇任何一个罪犯,但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冤枉?笑话!”琅玉阁主道,“当年案情审判之时我就在现场,没有任何疑点,裴公子,案子可还是在你们崖岛判的,这你不认吗?” 裴谨寒着脸吐出两个字:“屈判。” 这个词从裴谨口中说出来,叫修士们炸开了锅,琅玉阁主脖子都气粗了,忍着没朝裴谨发火,而是指住慕真:“慕宗主,你还不让开!” 琅玉阁主身边的一个奉使也出了声:“白决!你害澶溪宗还不够惨吗?你自己的罪责自己担,不要再躲在宗主背后!宗主,自你继位,百年来功绩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从来都不是犹豫心软的人,如今何苦妇人之仁!” 慕真把手背到身后拽住白决,严实地挡着他不动:“我说了,我不是要包庇,我同裴公子一样,认为旧案有冤,需要一个水落石出,才能定罪。” “宗主,张奉使,赵奉使,哎哟,琅玉阁主也在,幸会幸会。”一个艾青袍子的男子突然插进众人的对话里,他从山上御剑过来,笑眯眯地打了一圈招呼。 “这里好生热闹啊。” “冯掌门。”琅玉阁主不怎么愉快地朝他抱了拳。 -- 第128页 冯友春道走到慕真和琅玉阁主之间,笑得十分和善:“刚才听到,诸位提起三十年前白决的案子,这个……”他张头探脑地在人群里望了一圈,“没有丹心楼的人啊。啧,这可不好办,丹心楼都没有说要抓白决,阁主你带着一众仙门弟子施行私暴,是否不合适呢?” “冯友春,你也要替那逆贼说话?!” 琅玉阁主的身后,有个弟子忽然兴奋地指着上头道:“白衣红带,丹心楼!那不是丹心楼的人吗,他们来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几名身着白衣,腰系红飘带的修士御剑而来,他们两肩纹着火焰的样式,领头那个面若皎玉,眼似桃花,眉心刻着一道雨滴状的蓝痕,束发的长冠上写了一个“丹”字。 看清来人,琅玉阁主、慕真和一众奉使纷纷垂下头行了大礼:“岑楼主。” 那人便是丹心楼主岑灵韵。 岑灵韵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气质温雅,负手走到众人面前。琅玉阁主立即上前一步想要说话,他却在唇间比了下食指。 琅玉阁主干张着口,没发出声音来。 岑灵韵先是对裴谨点头:“裴公子安好?” 裴谨欠了欠腰:“好。” 随即,岑灵韵又看向慕真身后:“白决小友呢?” 白决对岑灵韵,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说的不错,确实是个清风朗月的佳人。不过他向来不太能看得出修士的年纪,岑灵韵估计大他好几轮,他要是把心中所想夸出口来,恐怕又惹上麻烦。 他便只是笑着拱拱手:“还好,还好。” 岑灵韵徐徐扫视过众人,不紧不慢地道:“崖岛的事,想必诸位掌门宗主已经听说了,无论是三百年前的仙妖之战,还是三十年前的薄暮空潭血祸,妖界野心不灭,你我都有守护仙门的职责。难道你们觉得,对三十年前的案子追查到底不应当吗?” 岑灵韵讲起话来沉着和煦,短短数句的起伏就带起了修士们的情绪,把重点从白决转移到了仙妖对立上,游刃有余。 然而在场的许多人,他们嘴上喊着为了仙门,实际上就是为了弄死白决,弄死澶溪。再有理的话,也进不了他们的耳朵。 他们中有的人煽动地喊道:“白决罪大恶极,替他说话的都是仙门叛逆!追查旧案也不妨碍处置白决!” 岑灵韵抬手振剑,化出一道巨大的屏障落在修士头顶,屏障威压迫使他们闭住了嘴。 他正要再度讲话,银光一闪,屏障陡然破碎,一个杏黄道袍的剑修姗姗来迟,他带着几个弟子走了过来,北邙剑宗的修士们兴奋地上前几步喊道:“掌门!” 来的是顾维。 “楼主恕罪,”顾维先是客客气气朝岑灵韵作揖,“私以为丹心楼以理服人,封住大家的口,恐怕不合适吧。” “顾掌门。”岑灵韵微笑道,“你误会了,我只是要大家听我一言,切莫过于激动。” 顾维身边最近的那个弟子,身姿颀长,面似冷月,漆黑的瞳子里像点缀了寒星,他从现身的一刻就目不转睛盯着白决,脸上有一抹若有若无的伤情。 白决很难不注意到他的目光,上次崖岛重逢,他还装作素不相识,现在被识破身份,神情颇为尴尬。 顾汝兰险些就要开口唤他,及时被顾维警告地瞪了一眼,才收住声。 琅玉阁主见了顾维,热切地上前两步:“顾掌门来的正好,你与我一同劝说岑楼主和慕宗主,莫要再包庇罪犯。” 裴谨高声道:“顾掌门确实来的正好,你既然也听说此间事,应当也知道,你座下弟子伏波才是名副其实的逆徒、罪犯,他已经在崖岛被抓,各位如此关注这件事,应该去崖岛,而不是这里。” 顾维的眼刀如有实质地剜向裴谨。 岑灵韵也顺势道:“白决当年的罪名,许多都还不清不楚……” 琅玉阁主马上打断他:“杀师弃道乃是多少人亲眼所见!” 慕真气道:“此事另有隐情,三十年前我们澶溪发给各大仙门的公文就提及陶奉使的验尸结果,白决的一剑是为了制止灵丹爆体,损毁岘山。这些,诸位一直以来都视而不见罢了。” 她说完,仙门弟子们竟然满脸惊讶地互相议论起来: “阻止灵丹爆体?骗人的吧,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过啊,都说他以前就离经叛道,杀师不足为怪,都这么说的啊。” “慕宗主该不是为了维护澶溪才编出这种理由吧?” “可是岑楼主都在场,没有否认那份公文,也许确实是我们没看到?” 弟子们的这种难以置信,也让白决难以置信,他下意识拽拽裴谨,不快道:“你听听你听听,那说的是什么话?把自己的臆想当真了,还来怪我?有没有发过公文自己查查就知道了,竟然还怀疑是宗主骗人?” 裴谨嫌恶地蔑了那些人一眼:“一向如此。别人在喊什么就跟着喊什么,连自己在反对什么都不知道,脖子上顶着的是颗瘤子罢了。” 慕真则低低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人言可畏。该做的努力我们都做了,可惜别有用心的声音总是更吸引眼球,更容易散播出去。传到后来谁还去求真,有一个已知的敌人比未知的要轻松。” 议论发酵了一会儿,岑灵韵才缓缓开口:“看样子大家果然不是很清楚当年的案子,道听途说的比较多。我想,我们应当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要粉碎妖界的阴谋,当年的案子,白决身处其中知道的最多,试问诸位有谁比他更接近第一现场的?让他来一起查,我想是更有利的。” -- 第129页 琅玉阁主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看向顾维,顾维眉峰一拧,扬声道:“岑楼主,各位宗主,在下也支持,彻查三十年前的旧案。不过,白决三十年前的那些罪名不管是不是被冤,有一样最清楚不过,绝没有冤枉他,那就是越狱脱逃!” “你还真是不依不饶啊。”裴谨讥笑道,“找遍刁钻的角度也要达成目的,有这精力用在教育徒弟上,也不会出一个伏波了。” 顾维被他这句话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白决在旁边暗暗咋舌,裴谨怎么总能精准戳中别人最痛处。 “行了各位,你们到底是想要伸张正义啊,还是除我而后快啊?”白决高声道,“费这么多口舌,不就是给动手找个合理借口吗,岑楼主,慕宗主,多谢你们为我说话,不用再多讲了,顾掌门,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今天是不是非杀我不可,容不得任何辩驳了,是的话,现在就动手吧!” 顾维冷笑一声,看向旁边的顾汝兰:“瞧瞧你惦记的好‘师弟’,真是伶牙俐齿。” 顾汝兰垂下了头,眉间是散不开的忧郁:“掌门,如果当年白……白决是含冤入狱,那么他越狱也情有可……” “你给我闭嘴!”顾维凶悍地瞪了他一眼。 顾维道:“白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如果今天放过了你,你转头就跑路消失,又该当如何?” 白决荒唐地笑出声来,低声道:“真是受够了,一句又一句的,没完没了,辩驳一句构陷两句,反正都是你们有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值得你们这么在意?” 裴谨有些担心地望着他,自从崖岛那次,他是真的明白,白决对于这些话远非看上去那么漠不关心,他是敏感的。 裴谨无声靠近了他一些。 白决忽然拔出枉清狂来,对面的修士们也吓到顷刻间拔剑,有的甚至还退后了几步。 “白决!你要干什么?” 白决仰天笑道:“怕什么,找解决办法而已。”他反手割破了自己的手掌,用血在空中画出一个复杂的符号。 血符一道一道联结起来,发出红光,几个宗主率先认出了那是什么—— “誓血阵?” 白决把掌心按在阵中心,血液如同一朵火红的花,绽开在半空中夺目耀眼:“我白决在此以命立誓,三日之内,找出藏在澶溪宗的妖界奸细,当年薄暮空潭惨案的元凶,还自己清白,还我师父和澶溪宗公道,否则天雷降罚,不得好死!” 所有人惊愕地望着白决,望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望着他决绝的眼眸,他如瀑的青丝飞扬在半空,唇色比血阵还要鲜艳,面容比血花还要秾丽。 比他的血誓还惊天动地的是他此刻的美貌。 他太不把这美当回事了,表情那般肆意张扬,或者他是知道自己的美来得太容易,眼睛随便动一动,嘴角任性勾一勾,既像蔑视众生,又像故意要倾倒众生。 岑灵韵最先反应过来,他走到血阵跟前面向众人:“誓血阵需要一个见证人共同起誓,如果无人反对,就让我来当这个见证人吧。” 和立誓人一同起誓的见证人,便是直接掌握了立誓人的生死,誓血阵皆是以命立誓,只有完成誓言,见证人才能将血阵勾销,否则天雷降罚。 见证人如果徇私,白决三天之内没有找出所谓元凶,他同样可以勾销血阵。 众人思来想去,觉得岑灵韵算是最合适的见证人了,他虽然替白决说话,可他身为丹心楼主,身系整个仙门声誉,又有在场这么多人监督,想徇私也不能。 没人出来反对,于是岑灵韵也将掌心放在了阵上,低声问白决:“你心意已决?” 白决颔首。 “好。”岑灵韵提高了声音,“青天有信,岑灵韵在此见证白决之血誓,绝不……” “等一下。”裴谨忽然走上前一步。 底下的人巴不得白决立了这个誓,三天,这时限太短,可是白决自己不要命的,他们当然会好心成全。此时见裴谨出来,众人还以为他要阻止白决立誓。 顾维道:“裴公子又有何高见?” 裴谨从白决手里夺过枉清狂,往自己手上也划了一道,血流如注,他将掌心与白决的相贴,一字字道:“我陪你。” 他要陪白决立这个血誓。 众人无不震惊。 连顾维都瞪大了眼:“裴公子,你可想清楚了!莫要被那白决蛊去,你这样做鸿元尊上会伤心的。” 裴谨的一双眼只停留在白决脸上:“岑楼主,继续吧。” 岑灵韵默然了一会儿,点头:“青天有信,岑灵韵在此见证白决和裴谨之血誓,绝不徇私。” 红光大作,迷了众人的眼,阵中央,裴谨和白决五指相合,无言对视。 裴谨笑了一下,顺着白决的指缝扣住了他轻微颤抖的手:“只是看不过去,你没多想吧?” “……你以前不是这么冲动的人。”白决轻声道。 “我现在也不是。”裴谨答道。 不知为何,裴谨眼中的光亮比阵中的还盛大,白决仓皇回避开,心比飘扬的发丝乱。 “多谢。”他许久只挤出这么一句。 “不必。”裴谨淡淡道,“朋友嘛。” 第55章 看朱成碧06 「其实白决也不是罪大恶极吧,为什么这么多人想置他于死地。」 -- 第130页 白决站在谒金门前看着最中间飘红了的云书,心道这也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往下一看云书的回复,一条条义正言辞的列举,从白决入聆玉章开始盘点他昔日罪状,连三百年前的仙妖之战都能往他身上扯,明明那会儿他都还没入仙门呢! 一条条罪状看下来,连白决都忍不住感慨:“罄竹难书,真是罄竹难书啊。” 裴谨在他旁边蹙着眉头盯着谒金门:“你们澶溪尽搞这些无聊的东西。若我是慕真,一声令下封了便是。” “哎呀,”白决斜觑了他一眼,“别把你们崖岛的风气带过来啊。谒金门挺好的,多多改善就是了。” “这叫挺好?”裴谨指着上面满篇的构陷,黑气简直要从眉心里冒出来了。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在谒金门上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沉默的人是无法制止谣言的,只会成为帮凶。 不沉默呢?君子群而不党,发出的声音有如一盘散沙,散在这一条条云书里了无踪影,哪比得上小人党而不群,轻易就互相吸引,占领高地。 白决看了一会儿,摆摆头:“算了算了,太愚蠢了,我觉得妖界奸细都讲不出那种话来。我看还是别在这儿试图找线索了,叫宗主留个人在这边观察就好,我们走吧。” “嗯。”裴谨早就看不下去,闻言立刻拉着白决转身就走。 从前他在崖岛,也听过关于自己的各式各样带着恶意的谣言,那会儿他一点也没有想冲上去辩驳的想法,可是搁在白决这里,不知怎地他恨不得把手伸进云书里,拖出后面讲话的人暴打一顿。 不是说旁观者清么?现在当局者事不关己一样,他这个旁观者气成内伤。明明前一阵子在崖岛,白决还那么生气的,现在是麻木了么?裴谨都不敢想白决心中经过了怎么一番洗练。 他转身前最后看了眼谒金门。 最新飘出来的一条云书写着: 「我本来不信白决练妖术,可是现在看你们为他发疯的样子我觉得他真的练了。」 裴谨气笑了。 白决奇道:“怎么了?” 裴谨摇头:“没事。” 白决狐疑地多看了他两眼,裴谨面不改色道:“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嗯……”白决板着手指头开始细细思忖,“已经叫宗主封了山门不可让人轻易外出,接下来只能是挨个排查,亲自问询可疑弟子了。” “就这??”裴谨简直无语,“就这你也敢立三天为期,白决,你真行。” 白决道:“我们手上有关键线索嘛!范围可以缩小很多,除了排除法,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不然你说呢?” 裴谨撇嘴:“崖岛狱师的刑讯手法中有一味药剂,可诱人讲真话,这个我可以帮忙,三天时间,你需要确保的是筛查方向准确。” “咦?还有这种东西吗,当初怎么没对我用?” “就是你那案子之后研制出来的,但并不是服用了就行,需要施以一定的心理压力,如果我们掌握的证据不充分,恐怕面对元凶也套不出什么来。” 白决点头:“我是这么想的,有几个疑点,第一,三十年前薄暮空潭被攻打,我去的时候看见那些妖有的还穿着岘山普通百姓的服饰,第一波攻击时结界还没有打开,这些妖是一直潜伏在中天界的,他们过来的办法是不是就像我们猜的,用银盏的那种咒法辅以草药,李代桃僵。第二,结界还没打开时他们就攻进薄暮空潭,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破开了心门结界的。第三,当初劫狱的‘澶溪弟子’究竟是什么人,带我回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裴谨接着他的话道:“所以,潜伏在澶溪内部的奸细,和山下伪装成普通村民的妖一定有联系,并且这个人熟悉薄暮空潭的机关门道,如果当初给你报信的人还在澶溪,不论目的是什么,一定是他们同伙。我们应该盘查的方向是,频频下山外出的弟子,和心门往来密切或者通晓结界机关的,比如通灵道的弟子,以及事发当天不在澶溪宗的弟子。这些人之中,如果有灵丹五行亲木的,则更可疑。” 白决举着双手和裴谨来了个默契击掌:“不错!但是,我们现在还不清楚灵丹呈现五行亲木到底是用了咒术的人无一例外,还是只是偏差。更有利的证据,应该是后来银盏给我服用过的那种特殊药水。” 他从储物囊里取出一只小瓷瓶,里面装着当时银盏强行喂给他的药,当时他长了个心眼,特地含在口中,吐在瓶子里存了下来。 “我需要一个可信赖的医道或者药道弟子来帮忙,倘若找出那种草药的特征和服用者的迹象,才最有力度。” 说完,他不禁又想,除了裴谨,谁又是可以信赖的呢? 突然白决打了个响指:“对了,顾师兄。” 裴谨立即皱眉:“他是剑修。” 白决道:“以前在澶溪一起修习,我见过他房间里摆放了许多医道的书。顾师兄说不定能帮上忙!” 许多修士为了出门在外的安全都会多少研习一些医道知识,并非混修,不习心法,只是着重了解一些毒与药的知识,谨防中招。白决虽然也涉猎过一点那些书,但他入仙门晚,历练次数、见识过的草药一定没顾汝兰多。 裴谨生长在崖岛,知识体系都和其他仙门不一样,好好也不踏出崖岛,这方面没顾汝兰有经验。 -- 第131页 “你怎么知道他可以信赖?你别忘了当初是他揭发你灵丹的事。”裴谨声音中有隐忍的怒气,“而且他爹是顾维,你忘了顾维在后山是怎么逼你的?” “好歹同门一场,我算是了解他性格啦。他一向正直,绝不会是妖界奸细。”白决道,“而且他是他,他爹是他爹,你忘了后山上他不是也想替我说话么?” 裴谨握紧了拳头,神情肉眼可见的阴郁了起来。白决愁苦地揪了揪耳朵,想问裴谨到底和顾汝兰有什么仇怨,在崖岛的时候看两人就不对付的样子,难道真像众人说的,一个仙门首绝,一个北邙第一,是来自竞争者的敌意? 光是想着抓奸细就很费脑子了,白决懒得再想这些,他乱抓了一把头发,催促道:“哎呀好啦,时间紧迫,先行动起来吧。” * 确定了排查方向后,慕真就全力配合白决。 十大仙门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到澶溪,都想看看三天时间,白决能给出一个什么交代。 澶溪没有像崖岛一样专门刑讯的地方,白决就直接驻扎在薄暮空潭,重回旧地,昔日故人却纷纷都不在了,他看着门中景色,不无恍惚。 抓不住元凶,他连悼念都不敢。 审问是在寒玉窟里进行的,那是裴谨要求的,裴谨说寒玉窟的低温也能卸去疑犯的伪装,白决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裴谨是怎么知道寒玉窟的。 裴谨审问完今日最后一批弟子,就立刻出了寒玉窟。他一刻也不想在里面多待,不是因为冷。 他周身恐怕比寒玉窟还要冷,能将人直接冻死在当场。 他只是不想看到里面的陈设,尤其那张冰床。他的确有些记忆,薄暮空潭的每个角落几乎都能在他脑海中唤起一些琐碎的片段。 云栈上攀爬打闹的两个人,瀑布边细细亲吻的两个人,寒潭里拌嘴戏水的两个人,冰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 所有的记忆像他又不不像他,是白决面对他的态度提醒了他,不是,他不是裴听遥。 白决只会对着一个人那么笑。 明明当初用力封住了裴听遥的记忆,不想再看一眼。可是现在站在薄暮空潭,所到之处,仍是不断有新的片段涌入识海。 喂他吃甜樱果的白决,帮他系腰带的白决,撒娇趴在他背上要他背的白决,放风筝放到御剑的师兄头上,跑得比兔子还快的白决。 心底里有一种名为思念的酸楚泛了起来,他明明就在白决身边,是谁在思念什么? 裴谨想不明白,他只知道走在这里的每时每刻,都有冲动转身去拥抱白决。 为什么只对着裴听遥那么笑呢?就不能对我也笑,明明我从很久以前,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也…… 裴谨回过头,看白决满身疲惫,完全没觉察到他的情绪。 “今天的审完了么?辛苦你了。”白决对他道。 “无事。” 白决拍拍他的肩:“你休息一会儿吧,我进去看看今日的卷宗。”说罢他就进了寒玉窟。 裴谨靠在洞窟门口,叹了一口气。 余光里看见了一抹杏黄袍子,他抬起眼睛,慢慢站直了身体。 顾汝兰轻声道:“白师弟在里面?” 裴谨漠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你跟我过来。” * 空潭水潺潺,两条修长的倒影映在清澈的水面,一个背挺得僵直,另一个则懒散地靠在树干上。 “手里拿的什么?”裴谨挑了下眉。 “一些吃食。”顾汝兰垂头道,“白师弟……爱吃的。” 裴谨奚落道:“别白师弟白师弟的叫了,你是北邙顾维的掌中之宝,白决是澶溪心门叛逆,哪来的师兄弟。” 顾汝兰抿了下嘴:“你现在,又是什么?在崖岛时你不该那么做,白师弟性子烈,你不劝着他,反而和他一意孤行,压在他身上的罪名又多一条。” 裴谨胸腔震动,讥讽地笑出声来:“顾汝兰,我以前以为你是装的,没想到,你真是天真的让我甘拜下风,那天你在场么?你不在,你能想到他留下来的后果是什么?” 顾汝兰蹙紧了眉头:“所以要以违抗修真界律法的方式来洗冤么,你连鸿元尊上也不信任?” “违法乱纪、不合规矩,顾汝兰,这些年你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几句,我耳朵都生茧了。”裴谨勾起一抹恶劣的笑,“难怪白决讨厌你。” 顾汝兰浑身一震。 裴谨笑容更大了:“啊,可是一向爱把规矩方圆挂在嘴边的顾师兄,自己不也不守规矩,觊觎着别人的道侣吗?” 顾汝兰猛地抬眼:“你们还不是。” “哦,承认了?”裴谨哼道,“该做的都做过了,就差个拜堂结契而已,我和他都不是在意名分的人,有什么关系?” 顾汝兰喉咙上下一滚,涩然道:“裴听遥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谨下意识斜瞟了洞窟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就是我啊。” 顾汝兰攥紧了手掌。 裴谨上前一步:“以前你就看出来了吧,我和白决的关系。” 顾汝兰咬紧牙关不出声。 裴谨持续挖苦:“却还是不死心觊觎着我的人,顾汝兰,这样合礼法么?是不是心里面矛盾死了,哦,对了,当初要不是你揭发了灵丹的事,他也不会被构陷至此,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卑劣,特别没资格?你这份心意啊,还是藏好了这辈子都别讲出来的好。” -- 第132页 顾汝兰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是,我没有资格,不过不是你来告诉我。当初你难道做的很好?” 裴谨磨着牙道:“还敢提,你是不是欠揍?” 顾汝兰垂下眼睫:“你不是打过了吗。” “什么?”裴谨眯了眯眼,“哦,那次。”他端详着顾汝兰的神色,发自内心地冷笑了一声,“原来是因为心中有愧,所以没有还手啊,哈。我说呢。” 顾汝兰道:“请你好好待他。否则,我不会再让着你了。” “你有没有搞错?是你在让着我吗?”裴谨拇指一推,钓秋水铮然出鞘了一截。 “裴谨,顾师兄。”白决轻快的声音忽然响起,两人回头望去,看见一道紫色的身影朝他们招了招手跑过来。 裴谨身上的气焰一瞬间收敛了下去,还冒出几分心虚,钓秋水不着痕迹地被推回去背到身后。 白决跑上前来,奇怪地看看他们俩:“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地:“没什么。”然后彼此对视了一眼,撇过头去。 白决拉住顾汝兰的胳膊:“顾师兄,我拜托你的事可有进展?” “咳咳。”裴谨重重清了下嗓子,盯着白决的手,又用眼神示意顾汝兰“规矩”。 顾汝兰眼神轻轻一闪烁,抽出了手臂。 白决也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神在他们两个间逡巡,目光怀疑:“你们两个……?” 顾汝兰道:“有进展了,白师弟,找个地方我和你细说吧。” “哦,好的,跟我过来吧。”白决立即把刚才的迷惑抛去了脑后。 裴谨哼了一声,也紧紧跟上去。 第56章 看朱成碧07 “决明子、黄芥、海芋、水飞蓟、苦石莲、固灵草……” 白决点着顾汝兰给他提供的药材名单,沉吟道:“顾师兄,你可确定?” 顾汝兰道:“我反复推敲,应当无误。” “有几味可不太常见啊。”白决若有所思,“这就容易多了,接下来去清点采药名册,谁曾经私下大量采购过这些药材。澶溪宗外出采草药都需要在细草香闲申请,不得私自采摘、服用、炼药,清点这三百年里的记录,看有没有和第一批筛查出来的重合的人。” 慕真那边收到白决的请求立即照做,白决、裴谨和顾汝兰也过去清点名单,一直筛查到第二天半夜。 罗列出来的采购了那些药草的名单,按数量和种类来看,杂乱无章,无迹可寻。 早间说的“容易多了”简直是□□裸的嘲讽。 眼看着三日之期过去了一大半,还没有任何头绪。 白决走出细草香闲,夜色冷清,两三点灯火点缀在远处的夜空,从前的夜晚他也曾经走在澶溪的月色里,那些灯火是弟子们在夜读,今晚也还一样吗? 他仰起头,疏星淡月藏在薄雾下,北斗也望不清。 “斗柄所指,是澶溪城的方向。”顾汝兰在他身旁轻声道。 “啊。”白决恍惚地应了一声,偏头看他,淡淡一笑,“顾师兄还记得。” “嗯,澶溪的日子,我不会忘的。” 裴谨重重拍打了两下胳膊,露出嫌弃的表情。白决横他一眼:“干嘛?” 裴谨道:“鸡皮疙瘩。” “嘁。” 三人以散步的频率慢悠悠走在细草香闲的小径上。 白决忽然转头对裴谨道:“裴谨,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顾师兄说几句话。” 裴谨登时眼睛一吊:“说什么我不能听的?” “没有不能听,就是随便叙叙旧,和你没什么关系。很晚了,你先回吧。” 顾汝兰眉梢轻轻一挑,耐人寻味地睨向裴谨。 裴谨不乐意了:“那我也要听。我不回。” 白决塌下肩,像看小孩一样看着他:“不是起鸡皮疙瘩吗,不听你就舒服了。” 裴谨面无表情:“我也要听。” 白决不胜其烦:“那你就听吧!” 白决转过身和顾汝兰并肩往前行去,裴谨跟在后头,露出几分幽怨来。 行了一会儿,白决才开口问:“顾师兄这三十年来,还好么?” 顾汝兰轻轻点头。 白决笑了一下:“那会儿在崖岛,故意装作不认识你,顾师兄没有见怪吧?” 顾汝兰立即摇头。 白决又问:“那时见你身边总跟着一个无脸傀儡,还很奇怪。怎么这会儿没带着了?” 顾汝兰脚步微微一滞,撇开眼睛:“……不方便。” 裴谨在背后发出一声耻笑。 白决转过来瞪他,裴谨立马道:“你们说你们的,我笑那边那只虫子呢。” 白决狐疑地往他示意的林子里看了看:“哪有什么好笑的虫子?” “从树上掉下去了,蠢得很。” 白决莫名其妙地转回来,顾汝兰这时问他:“白师弟呢,你还……好吗?这些年。” “当然啦。”白决笑笑。 顾汝兰垂下头,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依稀透着一点伤感:“你好像真的没怎么变。” “是吗?” “是啊,喜欢的东西,和人,都没怎么变。”顾汝兰轻声道,“你和他是什么时……” “咳咳咳!”裴谨忽然在后面拼命发出噪音,数次打断顾汝兰。 白决先是忍耐了一会儿,然后忍无可忍地转过来:“裴谨!” -- 第133页 “虫子……” “你故意的!” 裴谨摸摸眉毛:“在背后谈论别人不好吧?” 白决一脸“岂有此理”的表情:“说的又不是……” 裴谨一个箭步冲上来捂住了白决的嘴。 顾汝兰一愣:“裴谨你干什么。” 白决也怒目而视,裴谨眨眨眼睛,笑得满脸心虚:“嘘,我想起来,那个,呃……看那里有人来了!” 白决打开他的手,左右看了一圈:“哪有人!” 裴谨摸着后脑勺,突然如获救星地指着前面:“真的有人来了!” 来的人和顾汝兰穿着同样一袭杏黄道袍,一看便是北邙剑宗荥阳一脉的弟子。看见是他,顾汝兰眉间浮现出郁色。 那男修走上前来唤道:“顾师兄。师父叫你回去了。”他小心地往白决身上瞟了几眼,语气中有明显的不快,“师父说,叫你别老和不三不四的人走在一起。” 顾汝兰勃然变色:“师弟,谨言慎行!” “噢?”白决歪了歪头,一派天真,“不三不四说谁,我吗?还是他啊。”白决调笑着用肩撞了下裴谨。 虽然是在调侃裴谨,不过这次裴谨没回敬他什么。 那修士看到了裴谨,表情愈发愤懑:“裴公子,枉我一直景仰你,把你奉为剑道名流,你可知一介名流除了剑术高超,德行和品质也很重要?!” “哦,那你可知道你现在挺缺德、挺没品的?”裴谨转了下脖子,一步步朝他走去,“景仰我就景仰成这样?你快别了,还不如去景仰他顾汝兰。” 那修士连连退后:“你,你……裴公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都怪白决!裴公子你不要再和他同流合污了,他就算美得和天仙似的又怎么样,一张妖脸生来就是惹祸的,这仙门都为他翻了天了!” 白决听得十分无语,这又怪上脸了? 修士指着他道:“看看他,现在装成楚楚可怜的样子又试图蒙骗你和顾师兄,把身边人耍得团团转的狐狸精!不检点!” 白决品了一会儿,咋舌:“真新鲜啊,活这么大第一次听别人这样骂我……” “你很会说嘛,再多说点?”裴谨推了那修士一把,对方两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上。看起来好像裴谨真的在欺凌弱小,白决甚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阻止他。 “多说点啊,我就好这口。”裴谨蹲下来兴奋地道,“都给我说硬了。” 修士:“?” 白决:“???” 顾汝兰:“……” 顾汝兰终于看不下去,上前用剑柄隔开裴谨,把师弟捞了起来。 那修士那如梦似幻地软着身子,顾汝兰叹气:“白师弟,他刚才的话,我替他向你道歉,回去以后会好好训斥。” “没事……”白决道,“顾掌门催你,你快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 “嗯。” 顾汝兰走后,白决方才悠悠看向裴谨,嘴角噙着笑意:“没看出来,你怼人的路数还挺别具一格啊,啧啧,在下要向裴仙师多多学习。” 裴谨撇嘴:“我怼他了吗?我说真心话啊。” 白决:“……” 裴谨上前勾起他的脸,笑道:“你若真是装得一手好可怜的狐狸精就好了,我看这天下再没人能欺负的了你,都心甘情愿的给你骗。” 白决:“……” “很晚了……回去吧。” 白决躲开他的眼睛,落荒而逃。 裴谨望着他的背影,痴痴呢喃:“可惜,你连我都不肯骗。” * 白决一回薄暮空潭的寝居,就看到自己的房门被泼了一滩血,还有乱丢的菜叶,门上横着竖着斜着贴满了诅咒的符文。 毫无防备地看到那滩不知是什么灵兽身上的血,惹得白决一阵头晕目眩,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年长进也没有,看见血就朝后倒去。裴谨及时从后面托住了他,一挥手清理掉了血迹。 “没事了。”裴谨顺了顺他的背。 白决这才张开眼,喟叹了一声。 “这种情况放崖岛早就把人揪出来逐出岛外了。”裴谨目光沉沉地瞪着房门。 白决有气无力地走上前拆符咒:“不好意思啊,这里是澶溪。而且裴仙师,你现在是什么立场在推崇崖岛啊?” 裴谨撇了撇嘴,上前帮他一起拆。 “私奔吧。”裴谨忽然道。 “啊?”白决一头雾水地望向他。 “我说,和我私奔算了。”裴谨定定看着白决,“明日是最后期限,线索乱成一团,什么有用信息都没有,三天根本不够,留在澶溪,我看他们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去找岑灵韵勾了血誓,然后我们私奔吧。” 岑楼主才不会答应咧。白决本来想这么回答,但话到嘴边,化为了一哂:“咱们逃去哪儿啊?”也没有计较“私奔”这个用法的失误。 “随便喽。中洲?” “你不打算修仙啦?”白决调侃道。 “把这些脖子上长瘤子的蠢货熬死我们再回来。” “噗……” 白决认真严肃地拉过裴谨,退后几步,视线越过屋檐,指了指天上:“裴谨,你看那里。” 裴谨抬头:“什么?” “那个是什么?” “月亮啊。” 裴谨迷惑地看向白决,白决拍了拍他的肩:“你清醒着呐?” -- 第134页 裴谨撇嘴。 白决扯掉最后一张符,大剌剌推开门往里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住,猛地回头:“等等!” 裴谨防备地盯着他:“又怎么了?” “我们忽略了一种可能!” “什么?” 白决的眼神钉在了地上那几片纸符上,裴谨顺着他的目光也低头看去,倏然福至心灵地睁大了眼,两人再一对视,同声一辞:“通灵道!” “还有一种可能用得着仙草药材,那就是制符!碧云天日常采购制符的材料,是不计算在细草香闲炼丹炼药所消耗的名册上的,因为是日销,不用报备草药具体名目,只用记纸符样式。” 裴谨点头:“也就是说奸细可能潜伏在碧云天,借口制符来暗中获取材料。所以我们只需要找到哪些符用得着那些材料,又有谁大量制作了那种符咒,就一清二楚了。” “事不宜迟,碧云天在哪?我们现在就去查。”裴谨作势要走。 白决叫住了他,犹豫道:“但是……只有最后一天了,如果这个方向错了,我们的时间可能白白浪费掉,先前那个筛查不一定是错的,现在要更换排查方向么?” 裴谨看穿了他藏在眼底的疲惫,上前用力握住了他的手:“白决,相信自己的判断。你三天前立誓血阵那个劲头呢?” 这两天的精神消耗的确使白决丧失了很大的信心,他苦笑道:“现在想想,当时真的很冲动。” 裴谨认真地看进他眼底:“没关系,不论如何,不是还有我陪着你?” 月光洒在裴谨俊美无俦的脸上,白决心跳的指尖都在震颤。 ——还有我。 说这话的人是裴谨。 到底是该庆幸,还是害怕呢。 第57章 身无彩凤01 三日之期将尽,白决已经在碧云天待了整整五个时辰毫无动静。 十大仙门陆陆续续聚齐在了澶溪,他们围堵在白决待的屋子外面等岑灵韵给个交代,就剩下不足两时辰,他们不信白决能翻出什么花来。 顾维朝屋内喊话:“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白决,你在里面真的是在查案,而不是想着怎么逃走吗!” 慕真站在门口安抚群情:“各位少安毋躁,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什么未知数!慕宗住这三天替白决想了些什么洗脱罪名的伎俩?”不少修士不客气地指着慕真朝她乱喊乱骂。 岑灵韵无奈地看向几大宗主,好言劝他们规束自己门下弟子。宗主们假模假样地抛出几句话,任由弟子们越闹越凶。 远处忽然一声剑鸣,在场所有剑修手中的剑都跟着震动起来,他们渐渐止住了吵闹,惶然举目望去。 是崖洲岛那边的人赶来了,剑皇裴潇拔出佩剑,不恶而严,底下便是万剑归心。 “各位都是仙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里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裴潇从金鸾上跳下来,挡在了慕真面前,衣袍一振,前排的修士纷纷被震退。 慕真三百多年没被人叫过小姑娘了,脸颊微微发红,感激地望着裴潇,小声道:“尊上,多谢。” “鸿元尊上。”众人恭恭敬敬向他行礼。 裴潇道:“伏波在崖岛伏诛的事,诸位都有所耳闻,今日前来,我是要与诸位分享两条线索。第一,我崖岛狱师从伏波身上追查到了他和妖界联络往来的暗号,顺着揪出一批潜伏在仙门的伪装成散修的妖,值得注意的是,这三十年间他没有任何与白决往来的迹象。” 岑灵韵一听,说道:“哦?白公子一直被指摘与伏波串通,如此说来,他的确是被冤的了。” 这话是说给对面的修士们听的,只是许多人听了都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顾维道:“尊上是否是听闻令公子立下誓血阵的事,才特意赶来替白决辩驳?” “是的。” 出人意料地,裴潇直接供认不讳:“我的确是替白决说话,不过我说话也讲究证据,我认为他被冤并拿出了依据,若怀疑我话中真实性,大可随我去崖岛一起审问伏波和那批奸细。你们认为白决有罪,又拿出什么证据了没有?” “尊上自然不会拿假证据骗人……”琅玉阁主走出人群,扬声道,“但是只此一点,还不够有说服力啊。” 裴谨道:“接下来要说的,非常重要,事关仙门每个人。” 他拿出一张羊皮卷图纸展开在众人眼前,画卷上绘着一个妖异的符咒,一看便知邪门。那是先前白决在崖岛时还原出来的名为“李代桃僵”的妖咒。 “众所周知中天界和下天界的结界,乃是仙门万年来无数代人和骨血维护住的,有结界在,妖界就无法轻易来到中天界。然而这个咒法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切,它可以让妖灵轻易侵蚀掉一个修士的灵丹,霸占着修士的身体重生,甚至还能伪装成修士潜伏在你我之中不被发现,自三百年前的仙妖之战后,仙门如今已经被妖界靠着这种新兴妖咒渗透了。” “什么?!!” 修士们慌乱了起来,裴潇的话简直骇人听闻。 就连几大宗主脸色也不好看,他们是知道仙门被渗透的事的,但他们不知道妖界用的事这种方法。 琅玉阁主道:“竟然有这么诡异的妖咒……那仙门岂不是完了!尊上可有破解之法?!” 裴潇道:“暂时还没找到,但是光下这个妖咒还不够,需要辅之以一种药水,目前的试验中,身上没有中咒的修士倘若饮下那种药水则会出现上吐下泻,面色发青,高烧不退的症状。” -- 第135页 顾维大震:“如此说来,只需要用这药来试,就能抓出奸细!” “哐——” 身后的屋门被人推开了,白决捏着一沓纸站在门口,他眼下一片乌青,神情疲倦,但背脊挺得笔直:“尊上原来也查到了药水,多谢你讲这么多,我也不用费口舌了,我已经找到了那个人!” “白决,你说什么?”底下的修士问道。 “制作那种药水所需要的药材并不常见,细草香闲登记了所有采购名单,我们排查了三百年的明细也没有发现异样,于是想到采购药材的人,很可能是钻了空子,把它划归在制作符咒的日销中,我对比了碧云天日销的名单,发现有一个人,三百年间一直大量制作几种罕见的符纸,那些符纸需要的材料恰好就是药水需要的材料,现在只要把这个人抓来问一问他造了那么多的符纸去哪儿了就一清二楚。” 慕真立马道:“是谁?” “碧云天,李子望。” “来人,把李子望带过来。”慕真转头吩咐碧云天的奉使,奉使得了命令即刻去办。 “慕宗主,李子望是什么人?”岑灵韵问。 “是碧云天的大师兄……他入门已久,为人低调,表现向来中规中矩,没想到……”慕真蹙着眉头,“白决,你和他可有交集?” 白决也困惑地摇头:“我没印象,应该没见过才对。” 在名单上划出这个名字时他也很意外,依旧无法解释,当时为什么有人劫狱把他带回澶溪,为什么选择他来诬陷。 可李子望是目前唯一的答案。 李子望背后一定还有人,这个人藏得比他还要谨慎,唯有通过李子望揪出他来。 在场的修士还在消化裴潇和白决所说的内容,岑灵韵走到场中央,替他们梳理思路:“也就是说,第一,通过这条线索我们可以抓住潜藏在仙门的奸细。第二,通过对药水的反应也能证明白公子的清白。第三,李子望如果真是三百年前就潜伏在澶溪的奸细,薄暮空潭血案便和他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能撬开他的口问出召魔令的下落!” “楼主所言极是。” 裴潇和白决给出的信息可谓峰回路转,在场一众修士如今都沉浸在震惊和迷茫之中,只等把那什么李子望抓过来问个究竟。 裴谨也从屋内走出来到白决身边,碰了碰他的胳膊,附在他耳边低声问:“你在自己身上画的符已经掉了吧?万一他们一会儿逼你饮药……” 白决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已经没了。别担心,再说我都循着药水的线索查出李子望了,还能是奸细吗?他们也没那么不讲理吧。” 裴谨撇嘴:“一个人或许可以讲理,一群人真不见得。” “谨儿……”裴潇唤了他一声。 裴谨眼神瞄过去,不冷不热地道:“尊上为此案贡献了如此重要的线索,真是多谢了。” 裴潇怡声下气道:“谨儿,回崖岛吧?你看,白决的冤情也算大白了……” 顾维忽然在旁冷笑一声:“尊上真要认那种人做自己儿子的道侣么,什么大白,就算薄暮空潭的事他是冤枉的,和伏波也并非同党,又不代表他清白,他修炼乱七八糟的道派是铁一般的事实,这种人在仙门早晚是祸害。你看裴小公子和他走到一起以后,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白决瞪着眼睛道:“顾掌门,裴谨是裴谨我是我,我们没有要结为道侣,他帮我不过是出于义气,请你和如你一般正义的仙门人士,不必借着攻击我的名义来攻击他和崖岛。” 白决往旁边走了几步,刻意和裴谨保持了一段距离,裴谨本想去握住他的手落空了。 琅玉阁主也在一旁阴阳怪气道:“那李子望不是还没带来么,白决冤不冤枉也还不一定呢。” 有人催促道:“李子望呢?怎么还没带过来?” 碧云天的奉使终于行色匆匆地赶了回来,慕真上前一步严声问:“人呢?” “李子望他……他不见了!” 众人一派哗然。 裴谨皱眉:“看来是做贼心虚,畏罪潜逃。” 慕真厉声下令:“即刻捉拿李子望!” * 十大仙门尽数出动,分头搜寻李子望的下落。 白决没急着走,他讨了份地图来,和裴谨商量着:“李子望既然料到身份败露,断不敢往仙门洞府聚集的地方逃,北上乃是北邙剑宗地盘,往东有豫章殆心居、丹阳青云峰、广陵乐总几大宗门,往南是玄门之所,南海问星楼。” “问星楼虽是玄门,却一向不与任何仙玄道派来往,何况那边也靠近崖洲。”裴谨道。 两人对视一眼:“所以,西边?” 白决用手指圈了下江州、阆中的地带:“往这边追!” 和他们一道出发的还有北邙剑宗以及其他一些小宗门,顾维压根不相信白决,总怀疑他会与那李子望暗中勾结联络,便也正大光明跟着他往西追,北邙剑宗自带的号召力,致使不少修士也跟着他们走。 顾维也不怕白决是故意引走他们,反正抓不到李子望,誓血阵的降罚也要来。 他们一路追到阆中的一个小镇上,小镇荒无人烟,不大点地,可是他们走了几圈才发现,好像一直是在原地打转。 镇子处处透着诡异,不但鬼打墙,还渐渐升起了浓雾。 -- 第136页 修士们试着放出坐骑灵兽,天上飞的却也飞不出雾气,御剑也无济于事。顾汝兰放出了几只探测的法器,不起任何作用。 连裴谨的赤火凤都冲不破,白决不由沉下气来仔细判断,越调查越觉得诡异。 “这是心门幻术啊。”白决对众人说道,说完又低声附在裴谨耳边补充了一句,“而且,很像薄暮空潭的手笔。” 裴谨讶然:“怎么会呢?或许是相似的手法。” 白决喃喃:“最好是。” 有个修士突然跳了出来,用剑指着白决道:“心门幻术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白决,是不是你搞的鬼!把我们大家困在这里!” 许多人跟着附和:“就是,白决,快说你什么目的!” 甚至有人直接拔剑朝白决挥了过来,嘴上还喊着:“陶漱死前有没有留给你什么财宝!快快交出来!” 裴谨随手替白决挡开了剑,还附赠了那人一脚,冷笑:“喂,你这是把心里话讲出来了?” 那人被踹翻在地,一头懵地看着声源,眼神空洞,口中依旧叫着:“交出宝物!交出来!” 白决观察了他一会儿,上前封住了他的穴道,提醒其他人:“我们已经走进别人设下的幻境了,这雾气切不可多吸,会使人陷入幻想,眼前浮现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沉溺其中最后毙命。大家先宁心静气,调息打坐吧!” 修士们就算不信白决,看到刚才那个同伴发疯的样子也怕了,纷纷就地盘腿打坐。 有的人已经开始喃喃自语,手上还胡乱挥舞。顾维见状,给原地打坐的弟子们设下一道束缚,让他们就算发了癔症也不要乱跑,并吩咐顾汝兰道:“照顾好你师弟师妹们。” 顾汝兰道:“是。” 顾维瞪向白决:“既是你心门幻术,你还不快想办法破解。” 白决撇了撇嘴:“回顾掌门,我在想了。” 白决从怀中取出几只平安符,递给裴谨一个:“这个是我开过光的,可以抵御一些初级幻术,虽然在这里没什么用,但是不打坐的话,至少能帮忙少吸点雾气。” 裴谨接过来塞进腰带里,笑着抬头刚要说话,发现白决已经拿着平安符走向了顾汝兰。他的脸立即吊下来了。 白决是见顾汝兰没有打坐,便也给了他一个,顺便问顾维:“顾掌门要吗?” 顾维重重嗤了一声转过头。 “白师弟。”顾汝兰叫住欲回身的白决。 “嗯?” “白师弟能教教我,这个怎么系吗?我怕弄丢了,系在身上好些。”顾汝兰看着躺在掌心里的平安符,小声道。 “啊,随便绑就好,没什么讲究。”白决拿起平安符的一头,比在顾汝兰的腰间,“系这里可以吗?” “好。”顾汝兰微笑着看白决垂头帮他把平安符系好。 裴谨在一边快要把牙给磨碎,齿缝里挤出一句:“可真会啊,呵!” 白决回来以后,裴谨也把自己的手掌摊开在他眼前,平安符躺在中央:“帮我也系一下。” 白决白了他一眼:“自己系。” 裴谨:“??凭什么差别待遇!” 白决哼道:“因为你是故意的。” 裴谨勃然大怒:“他就不是?!” 白决抱住胳膊,用眼神询问裴谨是不是在无理取闹。裴谨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偃旗息鼓,把平安符塞回腰间。 然后在心中痛骂顾汝兰一百回合。 雾气浮动地越来越快了,安静了一会儿,白决突然拽了下裴谨的袖子。裴谨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确认一下,你是裴谨吧?” 裴谨奇怪地瞪他一眼:“不然呢?” 白决低下头:“哦。我只是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陷入幻境。” 这话让裴谨有点心梗。 确认有没有陷入幻境,言外之意不就是,白决最想看到的是裴听遥吗。他怕自己分不清幻境与现实,所以来问他是不是裴谨。 裴谨倏然伸手,摘下了白决绑发的紫色长绳,白决捂了下头发:“喂,干嘛啊?” 裴谨把长绳一圈圈缠在了自己左手手掌:“你看到这个就知道是我不是别人。” 白决怔了一下:“哦……” 他还攥着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裴谨从怀中取出一支成色鲜亮的素玉簪,簪尾是简简单单一朵镂空的祥云。簪子簪进发髻,白决才愣愣松了手。 裴谨调整了一下簪子的角度,又替他理了理两鬓的碎发,端详一阵,轻轻笑道:“素了些,狐狸精忽然从良了。以后还是为你寻个艳丽的,好陪你颠倒众生。” 白决妙目一横,冷笑:“好呀你,拐着弯骂我呢?啧啧,今天也是想向裴仙师学骂人不带脏字的一天。” 裴谨委屈道:“我可都是真心。” “真心夸人狐狸精?” 裴谨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没把心里那句话讲出来。 狐狸精有什么不好啊,长得好看又会撩人,没遇着前没什么感觉,遇着一个就知道多难抗拒。 倒不是说谁来勾引他,他就喜欢。若认真论起来,白决的段位和真狐狸精差的十万八千里。可偏生长成那模样,干什么都像勾引人,裴谨这是放纵自己的幻想,任由白决“勾引”着他呢。 对此白决一无所觉,他歪头摸着发中的玉簪子,小声嘟哝道: -- 第137页 “素的就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修士甲:白决是狐狸精! 裴谨:真的吗?让我看看,就好这口 (深入了解后) 裴谨:……受骗了,但是已经晚了 第58章 身无彩凤02 镇子上的雾气越来越浓,许多修士已经出现了发狂的症状。 有几个殆心居的心门修士聚集在一起试图破解幻术,可这幻术实在厉害,他们实力不济,于事无补。 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其他宗门的修士突然和他们吵了起来,大概是讽刺他们心道的。 白决、澶溪宗、心道可以说是处于食物链底端的象征了,任谁不满意了都能责骂两句,在人群中一定能引起广泛附和,三十年来简直成了约定俗成。 殆心居的修士十分委屈,明明他们也在声讨白决的行列,可还要受这种气。有人按捺不住转而讥讽白决:“都是你,害得心门名声毁于一旦。” 白决干脆假装没有听到。裴谨却斜睨过去,冷声道:“当年岘山飞庐斗剑,要不是白决,你们殆心居修习的是什么东西都没人感兴趣,怎么没见你说多亏了白决,把心门发扬光大了呢。” 白决懒懒用肩撞了裴谨一下:“别,担不起。飞庐斗剑不就是小打小闹么,那会儿你要不是刚好来澶溪,估计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吧。” 裴谨挑眉一笑:“你是不知道自己当年多风光,远在崖岛的人也都有所耳闻。我就算没在澶溪,你的名字估计也要飘进耳朵里。” 白决有些别扭地对裴谨侧目而视,他总是分不清裴谨到底要夸他还是损他。 殆心居的修士却梗着脖子冲白决叫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你收敛着点,也不至于落人口实。” 白决不疾不徐地看向他,那修士被他看得往后一退。 “收敛,是指什么啊?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吧。”白决认真请教他。 “你还没做什么?!又是在崖岛高调现身,又是诱拐裴公子,你以后可以别用心门法术了吗?反正你是混修,用别的不行吗!别让别人因为你,对心门说三道四的,连累到我们!” “哦,因为怕落人口实,所以干脆我就别用心门术法。真是精彩的道理。”白决笑容荒谬,“我告诉你,心门名声确实不好,我承认,但是毁了它的是谁?不是我,是那些瞧不起心门的人,是三十年前没站出来替心门说话的人,是任由心门被侮辱选择明哲保身的十大仙门,是你们自己。” “心门无罪,我亦无罪。” 白决翻了个白眼,拉起裴谨转身就走:“浪费口舌。走吧,不能坐以待毙了,去找李子望。” 裴谨给那些修士留下个轻蔑的眼神,快步跟上白决:“不错,有进步,知道是浪费口舌了。” “还不是你先开始的?”白决努嘴。 “我和你的目的不一样嘛,你还和他们讲什么道理,我就是为了噎死他们。道理讲得通的话早八百辈子所有人都飞升成仙,天下大同了。有些人啊,气死他比让他顿悟来得值得。” “是,向裴仙师思齐。” 裴谨轻轻一笑,这才环顾起四周来。 “你能破得了这幻术么?” 白决道:“这种群体幻术,要么里面所有人都能保持清醒不中术,显然这不可能,要么找到施术者的本体来。” 裴谨道:“肯花这么大功夫在这里和我们耗的,一定是李子望了,至少方向没找错。” “现在就是不知他耗在这里目的是……”白决声音戛然而止。 “嗯?怎么?”裴谨见他忽然停住,也止住脚步回头看他,白决的瞳孔蓦然放大了,顺着他惊恐的目光看过去,裴谨也身子一震。 两人面前的景象,是薄暮空潭。 是那天晚上经受屠杀的薄暮空潭,或许比那晚还要惨烈,瀑布成了血红色,裹挟着无数具尸体滚滚而下。 妖兵挥舞着镰刀砍向抱头鼠窜的修士,白决猛地抬起枉清狂欲上前。 裴谨当即拉住了他的手:“是幻境中的幻境,别上当。” 白决冷静了一下,放下枉清狂。 屠杀的场景消失了,空间扭转,忽然,从漩涡里伸出一只只可怖的手抓向白决,瀑布底下,面容扭曲的修士高声大喊:“白决!你杀师弃道,罪该万死!仙门叛逆,千刀万剐!该死!祸害!……” 白决蹙紧了眉头,裴谨直接伸手堵住他的耳朵:“别听。” 白决扒下他的手臂缓缓摇头:“没事。” “你到底是谁!”白决喊道。 桀桀怪笑在他们身后响起,两人迅速防备地转身拔剑。 “徒儿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一袭紫衣的身影缓缓转过来,笑着对白决伸出手,“这是为师教你的幻术啊。” 白决用剑指着他厉声道:“李子望,休要变成我师父的模样。” “陶漱”大笑:“不肯承认吗?李子望一个碧云天的弟子,怎么习得咱们薄暮空潭的绝学呢?” 白决凶狠地朝他挥去一剑:“露出你的本来面目!” 那一剑劈在“陶漱”身上,穿身而过,对方毫无损伤,还笑得更为狰狞:“你忘了吗我的好徒儿,你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精美灵魂,那天晚上是最美的出师仪式,不是吗?” “别再胡言乱语,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你骗不了我。” -- 第138页 枉清狂陡然暴射出一道精光,刺进“陶漱”的身体里,“陶漱”往后踉跄了一下,狂笑着一掌抽回去,白决被掌风抽中摔倒在地。 裴谨祭出钓秋水断后,拉起白决就跑。 “你醒醒,那个陶漱一定是假的,是幻象而已。” 白决喘着气应声:“是假的,是假的。” 跑出去一段路程,身后的漩涡扭曲进了另一个空间,薄暮空潭消失不见了,雾气再次侵占周围。可见度太低,白决只能紧紧握住裴谨的手,他不知道裴谨要往哪边跑。 他低下头,看到了两人交握的手。 白决倏然停下了脚步,裴谨跟着停下来,不解地回头。 “裴谨,你不会丢下我吧?”白决轻轻问。 “当然不会。”裴谨立即答道。 “你上次说爱我是什么时候。”白决声音缥缈的有些不可捉摸。 裴谨神情一顿:“突然问这个干嘛?” 白决依赖地挽住他的手臂,往他怀里凑:“我很怕,想听你说,再说一次。” “别怕,”裴谨顺势揽住白决,“我说就是了,我爱……” 剑光一闪,枉清狂没入了裴谨的胸膛,白决干脆利索地一刺一拔,推开了这具身体,“裴谨”化为了星星点点的幻象消散开来。 空间再度扭曲,白决提着剑站在原地,耳边传来真实的裴谨担忧的声音:“白决,你没事吧?!” “你刚刚突然两眼无神,叫也叫不醒,吓我一跳。”裴谨道。 白决看了眼他手上的发绳,松了口气:“没事,刚才一时不慎被障住了。” 李子望的笑声突然回荡在半空中,白决眼神一凛,释放出了一张幻网,网捆缚住了一道虚影,裴谨配合他掷出钓秋水,剑钉入了虚影的身体。 虚影涣散,本体终于露出马脚,白决道:“追!” 后面蓦地有一道身影跟了上来,白决侧目一看,是顾维。 “顾掌门?” 来人也不算特别意外,从他和裴谨离开众人起,顾维肯定就不放心跟上来了。顾维虽然是高手,可他是剑修,不一定应付得来幻术,白决提醒道:“顾掌门可要当心哦。” 顾维哼了一声:“白决,这最好不是你的把戏。” 白决笑道:“顾掌门方才在幻象里看见了什么?我还真有点好奇,你最想得到的是什么啊。” 顾维冷冷道:“这点小手段还糊弄不到我。” 白决道:“您可别掉以轻心,此人幻术十分了得,我都中招了。” “你中招算什么难事吗?”顾维不屑。 “我可是心门弟子,”白决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对着一名前辈语重心长,“而且对方用的是我师父的招数,我很熟悉,却还是中招了,他真的很厉害你不要大意。” “你师父的招数?”顾维眉头一皱,“你难道想说当年薄暮空潭满门死的都是假的吗,陶漱就收了你这么一个亲传弟子,还有谁能得你师父真传。” 说话间,他们已经追到死路,前面是断崖,浓重的雾气笼罩过来,遮挡住了四周的视线,后面有窸窸窣窣的虫鸣,顾维拔剑斩了一道,几节断去的蛇身飞起来。 顾维拔腿要往右边雾少的地方继续追,白决叫道:“顾掌门留步!” 顾维怀疑地看着白决。 李子望的本体陡然在他们面前一晃,顾维二话不说往前追,白决拦他不及,谁知顾维跑了两步一脚踏空,往下坠去。 白决扑上去伸出枉清狂要他抓住剑柄,自己牢牢扒住了岩石。 两人低头一看,底下是滚烫的岩浆。 断崖边上的石子被白决一扒,哗啦啦几颗掉进了岩浆里,顷刻化为乌有,溅起的岩浆打在顾维的衣角,烫出一个小黑洞来。 另一边裴谨脚下长出了幻网,把他网在了原地挣脱不得。 白决咬牙对顾维喊道:“抓紧了,别松手。” 顾维抓着枉清狂的剑柄,额上渗出一滴冷汗,目色沉沉地抬头。 李子望从浓雾中走了出来:“哎,小师弟,你何必救他呢?我不是在帮你解决讨厌的人吗。” 白决大怒,费力地回头:“你叫谁师弟,你是谁。” 他终于看清了李子望的样子,穿着碧云天的道袍,五官平平无奇,他对此人毫无印象。可李子望的动作让他感到熟悉,李子望咬着手指,十分天真地睁大眼睛:“哎呀,师弟不记得我了吗?你给我买过糖吃,还帮我教训过欺负我的人呢。” 他的声音也变了,变成一个小孩的口吻。 白决脸上逐步浮现出惊骇的表情:“你……是你……?” 一个不可置信的名字从他嗓子眼里挤了出来:“郭旻。” 第59章 身无彩凤03 “你怎么会?你没死……不对,你这身体……” 白决愕然看着郭旻,或者说变成了李子望的郭旻。 郭旻咬着手指咯咯地笑:“啊,那晚之后,我就借了李子望的身体咯。小师弟啊,好久不见。” 白决神色复杂地盯着他:“那天晚上,薄暮空潭的护门结界是你打开的吗,那些妖,是你引上来的吗。” “都这会儿了怎么还问这个。”郭旻连连摆首叹息。 白决吼道:“你对得起师父、对得起心门吗!” “那是你师父,又不是我师父。陶漱活的够久了,死得其所不是吗?你应该替你师父谢谢我才对呀。” -- 第139页 白决浑身发抖,恨不得冲上去撕碎了他:“那么其他人呢,你对得起薛师姐吗!她待你不薄,把你当亲人一样,你就这样害死她!” “哎,我有给她多烧些纸下去啊,她那个财迷在下面肯定也很开心呢。” 白决终于得出了结论,这个人是没有什么良心了的。 “你……不对,我查碧云天的记录时,李子望从三百年前就在采购那些草药了。你却说你是三十年前才夺舍。” “那是我用幻术控制了他做的嘛,”郭旻笑嘻嘻道,“师兄还有什么想问的,一次问个够,看在你过去待我不错的份上,让你做个明白鬼。” 白决忍住一腔怒意,思考片刻,问他:“那天晚上为什么特意叫我回来?” “啊,这个你真的猜不到吗?” 郭旻没有否认刻意把他带回来的事,却也没有明说。 “真可惜,这个不能讲。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个问题。” 郭旻摊开掌心,幻化出一片锋利的光刃来,缓缓往白决跟前走去。 吊在半空的顾维忽然高声问:“召魔令在你手里吗!” 郭旻一挥手射出一片白芒,划破了顾维的脸颊:“我问师弟,没问你哦。” “召魔令在你手里吗。”白决平静地问。 郭旻无趣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在,回答完毕,再见了师弟。” 他手中的光刃猛地朝白决刺过来。 白决大喊了一声:“顾掌门,这次你不信我也得信,千万别松手!” 话音一落,他连带着顾维便一起从原地消失了。 郭旻一愣,耳后传来猎猎风声,他匆忙偏头避开,发现裴谨已经挣脱了幻网,一套凌厉霸道的剑招朝他招呼过来。 快剑无影,郭旻两下就被钓秋水刺破了衣衫,他迅速并指结印,隐匿了身形。 可他甫一消失,裴谨就跟着不见了,剑过无痕。 郭旻又走出幻场,眉头紧锁:“师弟,你这是什么招数?师父好像没教过啊。” 白决轻轻一笑,笑声像浸泡在水中,被小石子打散了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从各个方向时远时近的飘出来:“废话,师父只我一个亲传弟子,多的是你不知道的。” 郭旻的神情瞬间变得阴毒万分,他快速转动身体以防白决的偷袭,忽然间,他眼底精光一闪,以自己为圆心发射出了数千枚幻针。 笑声似是被射碎了,化为玻璃片掉下来,突然间有一处出现了异常的波动,很细微,但郭旻须臾便闪现过去,把手中的光刃狠狠插入。 不料眼前出现了一面镜子,倒映出镜子里的他自己。 镜子被光锥凿出千百条裂缝,砰然炸碎,镜中人被光刃刺个正着,与此同时,郭旻相同的位置也多了一个窟窿。 那把光刃是由他亲手扎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郭旻惨叫了一声,摔倒在地。白决和裴谨一齐从虚空中现身,枉清狂与钓秋水缠在一处,气势此消彼长地趁虚而入,配合默契无间,交叉架住了郭旻的脖子。 顾维给了郭旻最后一击,并甩出捆仙索捆住了他。 郭旻一被俘,他制造的幻境也自然被破。镇子上的雾气渐渐消散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十分显眼,远处乘坐着鸟兽赶过来了一批修士,其中还有丹心楼的人。 岑灵韵驾在仙鹤上扬声问道:“顾掌门,你们没事吧?” 顾维的半张脸还沾染着先前被郭旻划破时流下的血,看上去有点骇人。他的眉峰一贯肃然凝聚着,琢磨不透心里在想什么。 郭旻不甘心的跪在地上,眼见丹心楼的人都来了,知道逃不掉,忽然用耳朵去蹭肩膀。 白决蓦地大叫:“他要自杀!拦住他!” 顾维反应极快,一掌拍在郭旻胸口,把人拍晕了过去。 岑灵韵上前两步试探了一下郭旻的鼻息:“还活着。” 他命丹心楼的手下把郭旻带走,押回去好好审问。 其余的修士也陆陆续续往这边聚了过来,许多人因为幻境受了重伤,宗主们下令原地修整。 顾汝兰带着北邙的人也来了,他匆匆跑到顾维跟前:“爹……掌门,你没事吧?”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瞟到了顾维身后,裴谨正扶着白决靠着一棵树坐下,白决好像也受伤不轻。 察觉到了顾汝兰的眼神,顾维似乎要开口斥责什么,嘴张了半晌,最后只重重哼了一声,走到边上也盘膝坐下了。 岑灵韵走到白决边上,音量提高到其他宗主也听得到:“誓血阵时限将至,既然李子望已经伏诛,我便在此将血誓勾去,诸位没有异议吧?” 一行人或多或少受着伤,在原地哼哼唧唧,互相看着,谁也没先出声,几大宗主不约而同看向顾维,发现顾维已经在闭目养神,仿佛没听见似的。 岑灵韵当即划破手掌,用血在半空中画出符文,白决和裴谨将手掌贴了上去,岑灵韵念了几句法诀,就此勾销了血誓。 “多谢岑楼主。”白决道。 岑灵韵儒雅地点了点头:“无妨。刚才是怎么抓住了李子望的?” 白决把郭旻的事和岑灵韵讲了。 岑灵韵若有所思,忽然靠近了白决一些,低声问他:“李子望的事,调查之后肯定要公之于众,白公子你希望丹心楼讲出他是郭旻的实情么?” -- 第140页 白决微微一怔:“为什么不?” 岑灵韵看着他的脸,轻轻一笑:“不说,那么他就还是碧云天的李子望。心道这三十年受到的打压已经够多,也许,可以让通灵道帮忙转嫁一下压力?” 白决露出惊诧不已的神色:“岑楼主,你是认真的?” 岑灵韵笑得八风不动:“我只是问问你的看法。” 白决蹙眉:“每个人都有权知道真相,如果你问我,那我不会选择隐瞒。如果因此让心门的声誉雪上加霜,那也不是心门的问题。”白决转了转眼珠,挑眉道,“嗯,有你们的问题。你们丹心楼这三十年间早应该出出主意才对吧?我指的不是拆东墙补西墙那种馊主意哦。” 岑灵韵低低一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知道白公子的想法了。” 白决表情愈发疑惑,但岑灵韵没有再多的解释,转身离开了。 裴谨把白决的身子板正,道:“好了,少说两句,你需要恢复。” 他将白决的手搁在自己掌心里,源源不断为他输送灵力。 白决感受到裴谨传递过来绵长的灵力,忙道:“不需要……” 裴谨打断他:“安静。” 白决竟然被他说的缩了下脖子,乖乖闭嘴了。他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掌,裴谨手上还缠着他的发绳没有脱下来,两人坐得这么近,一旦安静下来,气氛也变得暧昧。 白决莫名有点慌乱,手不由自主地往外抽了一下。裴谨睁开眼,抓回了他的手:“这位白公子,还能老实点吗?” 白决支吾道:“其实也也不用这么传导……” 裴谨盯着他的脸,蓦地一笑:“还有一种更快更直接的办法,要换那种吗?” 白决脸腾地红了,他知道哪种,他对着裴谨这具身体用过不止一次,那些时候却没现在这么多旖旎心思。 “不不不必!”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也难以启齿。想来他实在对不起裴谨,从前对他是无名敌意,后来想明白了,裴谨也没做错什么,甚至还帮他不少,如果换成其他人,他早就把对方当做推心置腹的好友了,只因为两人中间隔了一个裴听遥,所以他一直回避着。 后来裴谨也和他说清楚了,把他当朋友。他也决定刨除各种偏见,把对方当朋友。 没有人坐在朋友身边碰了一下手,就会联想到接吻的画面。 从前他其实不觉得内疚,裴听遥本来就用过这具身体,他看着裴谨,联想到的都是裴听遥,但可怕的是,他现在对着面前这个人,会想到的,是裴谨。 他简直既对不起裴听遥,又对不起裴谨。 裴谨摆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调笑道:“渡气而已,想歪了?” 白决看了看他,避开目光,若无其事地跟着笑了:“你还真是无欲无求。” “你确定说的是我?” “可不是吗,”白决单手支起下巴,“你在幻境中都没有中计,连我都迷失了一下……” 裴谨定定看着白决,唇边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也许是因为,我最想得到的已经在眼前了呢。” 白决一下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嗯?是什么?”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裴谨一遍,“宝剑?美玉?功法秘籍?灵丹妙药?灵宠坐骑?” 越说他越觉得嫉妒:“呵呵,可恶,算起来你还真应有尽有了啊。” “也是,一个人总不能十全十美。”裴谨笑道。 “这话说的,是在嘲讽我吗?” “有感而发罢了。” “嘁,虚伪。” “那你呢?”裴谨突然问他,“你在幻境里看见什么了?” 白决表情凝固了一下。 “你那时死死抓着我的手不放,我隐约听到一句‘你会离开我吗’还是什么的。”裴谨几乎是有些麻木地说着,“是……看见他了?” 白决倏然低下了头:“幻境……我对郭旻那招挺熟的,有抵御能力,不会任其摆布,不一定是看见最想看见的人。” “不用解释,我明……” “不是他,是你。” “……我明白。”裴谨蓦然呆住了,缄默了足足半盏茶,才找回声音,“你说什么?” “哎,烦死了,我说是你!”白决重新抬起头,故作轻松地笑道,“我幻境里看到的还是你。” 第60章 身无彩凤04 三十年前薄暮空潭的血案后,丹心楼与崖岛的两份卷宗同时镌刻下了“白决”这个名字,随着白决的失踪,成为了悬案。 时隔三十年,继伏波和郭旻等人陆续归案,卷宗上朱砂着重标记的名字终于被勾去,白决从“疑犯”变回了自由身。 “心门今年终于可以重新招募弟子了。”慕真从书房堆叠了着文案的书桌上伸出头,把薄暮空潭的奉使令牌递给白决,“你要不要留下来?” 白决没有接,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指甲盖:“那个还是留给更厉害的人吧,我就算了。不过我永远是薄暮空潭的人,这一点不会变。” “哎,好吧。”慕真倒扣下令牌,幽幽道,“心道如今人才凋零,百年内也找不出什么厉害人物了。招了弟子进来却没师父,头疼啊。” 白决笑了一下,瞟着她桌案上的文函:“不是和殆心居在谈合作了吗,少卖惨哄骗我啊,我当师父只会误人子弟。” -- 第141页 慕真认命地挥挥手:“行了行了你走吧。” 走到门口,她又把人叫住:“欸,你要不要去拜祭一下你师父?你还不知道他葬在哪里吧。” 白决的背影有些犹豫:“先……不了。” 虽然当年害得薄暮空潭满门被屠的元凶找到了,可是从郭旻要自杀的反应来看,他背后一定还有人,况且召魔令还下落不明,他总想着有个交代才好去见陶漱。 “……还是告诉我吧。”白决跨出门槛,终究还是折返回来。 * 出了澶溪城,白决一头撞上了裴潇。 先是有点诧异,随即反应过来,因为先前十大仙门齐聚澶溪是为围攻而来,现在误会解开,慕真为了借机和仙门搞好关系,便提出宴请各家。于是除了广陵乐宗那边,要回去筹备他们的传统春歌宴,北邙、琅玉阁包括崖岛在内等宗门都给了面子留下来了。 裴潇现在出现在这里似乎就是专门逮白决的,劈头就问:“裴谨呢。” 白决呆了一下:“澶溪有给崖岛所有人都安排客房吧?” 裴潇道:“我一直没看见他人影,想是和你在一起。” 白决也没看见人:“许是在薄暮空潭,我回去看看。” 一辆公共马车恰好驶过来,上面的几个剑门弟子蹦蹦跳跳下了车往城里走,白决绕过裴潇刚要跨上马车,就被叫住。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裴潇没头没尾地问他。 白决有些茫然地回过头。 “谨儿已经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我听说你那日还在众人跟前说和他没有关系,白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决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新一批放了课的弟子陆陆续续涌出来,裴潇随手给两人施了道法,叫别人只能看到个模糊影子。 修士们赶集似的跳上马车占好位置,天马兽张开翅膀飞出去,不一会儿这里又空了。 白决终于出声了:“您不是知道吗,我爱的是裴听遥。” 裴潇不解地笑笑:“那只是谨儿的灵识,根本算不上完整的人。” 这说法总觉得很刺耳,白决扭头就走。 肥鹤待在薄暮空潭,麒麟是裴潇送的他不想拿出来,白决就打算靠步行回去。 “你站住。”裴潇用法术随手丢了个路障在他脚下,白决看也不看地绕过去。裴潇无奈,在他背后说道:“既然你没有和谨儿在一起的意思,那麻烦你帮我劝他早点回崖岛,澶溪的晚宴过后就和我走。” 白决稍微顿了一下:“他去哪里应当看他自己。” “他还不是跟着你,你去哪他去哪,”裴潇道,“可你压根没那意思,所以我才请你别吊着他。” 白决停下来了。 裴潇上前按住他的肩:“白决,我一直觉得你这小孩心性不错,也乐得你和谨儿结为伴侣……” “尊上别误会,”白决躲开了那只手,“他对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裴潇淡淡一笑,笑容里有几分洞察:“好吧,既然没那个意思,那就请你转告他,宴会过后早点和我回崖岛。” 白决匆匆丢下一句: “会传达到。” * 回了薄暮空潭,白决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见着裴谨。 最后在水席上被肥鹤给扑倒,肥鹤疯狂扑扇着翅膀把水往白决身上溅:“白决白决,快来陪我玩。” 白决一脚蹬开肥鹤,用净身术把自己弄干净:“肥肥,心门招新以后你就有无数个伴儿了,放过我吧!” “别叫我肥肥!!” 肥鹤怒气冲冲踢了两下水:“今天我帮你接待了那——么多客人,累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感恩吗!” 白决奇道:“客人?都是谁啊。” “有别的宗门慕名来看你的,有其他分支过来套近乎的,不明目的我都打发走了,还有冯友春来问你要不要报名参加猎妖大会,说会帮忙扶持心门,给你留一个名额,还说你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找他。” 白决点头表示记下:“哦,猎妖大会,就是整个仙门最盛大的那个活动?参与者有名次的会记录在《仙门名士录》的那个猎妖大会?” “你要去吗?” 白决想了想:“再说吧。” 肥鹤从茂密的腹部羽毛中取出一只琵琶拨子来:“还有这个,是一个聆玉章的漂亮女修带来的,说是她的一个姓宋的师姐,二十多年前委托她给你的。” “咦?宋杳杳师姐吗?”白决迅速接过那只玳瑁拨子,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为什么是二十多年前,又为什么是委托别人,留这个给我是什么意思,宋师姐现在人呢?” “哎呀哎呀,你哪来这么多问题,烦死了!”肥鹤拍了两下翅膀,“我今天帮你接待太多人了,每个人都说了一大堆话要我转告你这个转告你那个,我记不清楚了,你自己有时间去聆玉章打听吧。我自己去玩了。” “哦对了。”肥鹤飞起来在上面小幅度绕了两下,“还有一个,说来找你双修的,赶也赶不走。” “啊?” “喏,还在那儿了,你自己搞定吧我走了!” 白决愣愣地回过头,片刻后,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来:“苏奉使!” 苏紫这次穿的是一身雍容华贵的礼服,手中拿着一只羽绒扇,半遮面款款走来。虽然每次见他样子都不太一样,但白决还是通过那双如丝媚眼认出了是他。 -- 第142页 “小白决,好久不见。” 苏紫用绵密柔软的羽绒来回扫白决的下巴,痒的白决眯起一只眼来直往后躲。 “哎呀,你怎么倒着长了,三十年越长越小,啧啧,对着你这张脸我都下不去手了。我还是喜欢成熟些的。” 白决终于按住了他的羽毛扇,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苏奉使有没有想我呀?” 苏紫捏着他的脸□□了几下:“废话。”说完,他凑近了白决,在他颈间轻轻嗅了一下,露出陶醉的神情,“你身上的味道没变,还是这么可口。” 白决眨眨眼:“苏奉使,你到底是怎么判断别人味道的?幸好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本事,否则我刚一露面,就被一人一颗鸡蛋丢死了。” 苏紫以扇掩唇咯咯地笑:“想知道?” 白决露出洞穿一切的眼神:“不双修。” 苏紫嘴角垂了下去,幽幽瞪了白决一眼:“哎,裴谨真是好福气。什么都让他尝遍了。” 白决脸蓦地一红:“提裴谨干什么,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你在开什么玩笑?”苏紫道。 白决和苏紫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从苏紫的反应来看,他是知道裴听遥是裴谨灵识的事了。白决试探地道:“你不会也想说,他和裴听遥是同一个人吧?” 苏紫:“那当然不是。” 白决出乎意料地睁大了眼,眼珠转了转,忽然行动起来,扶着苏紫走到水席中的桌椅前,伺候他舒服坐下,一双眼睛亮亮的:“苏掌门啊,你对灵识颇有见解,你和我说说吧,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苏紫安心享受了白决的殷勤,翘着腿靠在椅背上:“你先说说看?” 白决措辞了一阵:“他……我时而觉得他们很像,时而又觉得很不像。裴听遥真的还存在于裴谨的意识里么?还是融合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消失了呢。” “他有裴听遥的记忆么?” “好像不全有,他自己说,有一点。” “那你为什么觉得裴听遥消失了呢。” 白决显得有些纠结:“可是……那具身体里住着的是另一个灵魂不是吗?那个人是裴谨啊。” “嗯嗯。”苏紫抿着嘴巴发出否认的声音,慢悠悠摇动食指,“灵识分裂和灵魂分裂还是有差别的,如果是灵魂分出去,后来诞生了自己的意识,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他们绝对就是两个人了。可是灵识呢……” 白决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神贯注等下文。 苏紫却伸手往白决脑门上弹了一下。 白决叫了一声捂住额头,听见苏紫在头顶上方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裴谨,才是一个完整的裴听遥?” 完整。苏紫的意思和裴潇的一模一样,只是稍微改变了措辞,白决的心倏然被他说动了。 “过去的裴谨对你来说是个陌生人,可是裴听遥是他的灵识,灵识归位以后,他理应获取灵识的全部记忆,其实裴听遥也好裴谨也好,都不算完整,现在的这个裴谨,你不妨把他当成是……呃,当成你重新认识一下裴听遥呢?” “可是他并不是继承了全部记忆的样子……”白决低低地道,仍旧捂着额头没放下手。 苏紫拿扇子一下一下敲打着手心。 “你问过他吗?” 摇头。 “问问看吧。” 苏紫按着白决的头点了两下。 “哎,撮合情侣是天下间最折寿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干了。”苏紫站起身,回头一看,白决还抱着脑袋蹲在原地出神呢。 苏紫哼了一声,转身往云梯的方向走去:“不用谢了。” 第61章 身无彩凤05 重新认识一下,一个完整的“裴听遥”么? 一整天白决都在想这句话。 到了晚上他打算出门找找,裴谨究竟上哪儿去了。 刚出薄暮空潭的大门口,就看见裴谨翘着二郎腿靠在公共马车上,一个人占三个人的座儿,一只手臂还吊在马车外,痞气十足,丝毫没有平日崖岛少岛主的端方。 飞马兽停靠在路边,裴谨跳下马车,手上还勾着一条绳子,系着三只酒坛。走了两步才看见白决,足下一顿。 白决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十分诧异:“你去哪儿了?” “买酒。”裴谨摇了摇酒坛,小酒壶玎珰撞在一起,里面的酒水还是满的。 白决感到稀奇:“上哪儿买的,买了一天。” 裴谨随意笑笑不回答:“喝酒吗,请你。” 两人幕天席地往后山清水潭边一坐,裴谨拆了布塞和白决对干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白决却搁下了佳酿,小心观察裴谨神色。 裴谨注意到他的目光,斜睨过去:“怎么?” “辣么?”白决问,“闻着有些辣,我喝不来这种,不浪费新的了。”他把没开封的酒坛推了过去。 为了显得没那么不给面子,他伸手示意裴谨手上那坛:“给我尝一口就好。” 裴谨明显一怔,动作下意识地配合,脑子却在发懵。亲眼看着白决接过了他喝过的酒,就着酒坛边沿抿了一下,继而咳嗽起来:“果然不太行。” 裴谨耳根有些发红,转开眼睛:“我记得你还特意埋过酒的。” “啊,醉流霞吗?那种是甜酒,和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水。” -- 第143页 白决咧着嘴笑了两下,忽然捕捉到重点:“等下……你怎么知道?” 裴谨面上红光褪去了一些:“一点琐碎的灵识记忆。” 这恰是白决想问他的,他干脆开门见山:“唔,除了这个,你还有别的印象吗?”他忐忑地偷瞄裴谨,鼓起勇气补充了一句,“以前和我一起时的那些。” 裴谨闷头大灌了一口不说话,白决摸不清他是在回想还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他决定无论如何硬着头皮讲下去:“这里,你记得吗?有次我和裴听遥在这里捉鱼,我和他说水清无鱼可捉他偏不信,然后我用幻术变出了鱼来逗他,他还沾沾自喜呢。” 白决低低笑了几声,转头:“有印象吗?” 裴谨嗓子沙哑:“嗯。” 白决大喜:“真的?” 过了一会儿他追问:“那你……是什么感觉?” 酒气遮掩了酸气:“你很漂亮。” 白决脸一热:“没问这个。” 裴谨便不说话了。 白决滔滔不绝:“那,那边呢,记得吗?有次我逃了晚课被大师姐罚站在那棵树底下,我摘树叶叠小青蛙玩,裴听遥怎么学也学不会,我叠的会跳,他叠的想用法术作弊跳起来,结果一跳就散了,哈哈。” 裴谨气压很低沉,似乎听得有些不耐烦,掸着一尘不染的衣摆淡淡道:“不记得。” 怎么这个就不记得呢?白决有点失落,很想找寻裴谨记忆的规律,完全没有察觉到裴谨的不对劲。 他试图用更亲密一些的记忆试探:“对了还有一次。我贪杯,喝甜酒居然也给喝醉了,那天晚上我和裴听遥……” 裴谨“哐”地砸碎了手中的酒坛,碎片溅出去,惊得白决身子往后一仰。 “你去找你的裴听遥喝酒吧。” 裴谨起身便走。 白决坐在原地脸色发白。他以为自己试探的很小心,可是裴谨听出来了吗?觉得那心思太龌龊吗,所以动了这样大的肝火。 表面说要做朋友,却拿那种话来试探。 白决啊白决,你是怎么想的,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 泼天的大雨倾洒在三层佛塔的屋甍上,贯连成一注又一注水噼里啪啦往青灰石板上砸。 恩客都走尽了,寺庙里的僧人为正殿外的花草铺上遮盖,好奇地往门口张望。 那里有一个紫衣人撑伞站在“安禅寺”的匾额下,旁边还立着一只鹤。 僧人依稀听见鹤开口说话了,犹豫了一番走过搭话:“是岘山上下来的仙师么?” “啊,抱歉,打扰了吗?”白决抬起竹伞,伞下露出一双清丽的眼睛。 僧人怔了一下,虔诚地合十手掌垂下头诵了句佛偈,雨声太大,声音被盖过去了。 “是来祭拜另一位仙师的吧?”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我来吧。” 僧人带着白决一路直走,穿过了三座大殿,每经过一座,都停在宝相庄严的佛像前静默一会儿,白决便也仿着他的样子鞠躬。一直行到最里面院子,茂密的松树比古刹还高,环绕住整个寺庙,在冷雨中越发青郁。 白决总归没忘中洲的风俗,给僧人捐了些香火钱作为答谢。 僧人不无意外,真心祝福了白决几句,退出了院子。 陶漱的骨灰就供奉在这座偏殿里,庭院环境不错,应是他喜欢的样子。 白决带着一身雨气走进殿中,用法术清理了周身,随便抽了个团蒲席地而坐。肥鹤自己飞进了松树林里。 “师父,”白决开了口,也不知道说什么,沉沉叹了口气,“徒儿好累啊。” * “仙师……仙师?” 僧人在偏殿门口小心地唤里面的人,雨声太大,他又不想惊动亡魂,可是抱腿坐着地上的紫衣仙师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头也埋下去,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旁边杏黄袍子的剑修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叫了。僧人犹豫片刻,点头告辞。 伞淌进大雨里的声音终于牵动了殿里的人,紫衣修士懵懂地回过头来,鼻头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痕。 顾汝兰往里的脚步倏然顿住了。 “顾师兄?”白决匆忙抹了把眼睛,赧然坐直了身体,“你怎么来了?” “今日晚宴后我们就回北邙了,父亲命我代表宗门来祭拜一二。”顾汝兰缓缓走进来,手臂有些僵硬地探出去,似乎想摸摸白决的头,事到临头又收回来,“你还好吗?” “没事。”白决冲他笑笑,“我话有点多,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委屈了。”他自嘲地摇摇头,“是不是很傻,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边揉着头,他边喃喃了一句:“晚宴在今天啊……” “没吓着。”顾汝兰抿了抿嘴,“白师弟,你想哭便哭吧。” 白决抬手捂住了眼睛:“没事了。” 顾汝兰默默走到他身边坐下,过了许久,偏头看见白决仍然捂着眼睛,握成拳的手紧了又松开,最后抬起来缓缓覆在了白决背上。 一下一下的轻轻拍打着。 庙外雨声淅沥,庙内久久无音。 突然,门口似有一声动静,白决和顾汝兰齐齐回头看过去。 白决捂着眼睛许久,骤然睁开未能适应光线,依稀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飘走了,又好像是错觉。 -- 第144页 “有人来?”他问顾汝兰。 顾汝兰目光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转回来:“没人,瓦片掉下来了吧。” * 裴谨弃了伞闷头走进了大雨里,雨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都打湿。 本是来找白决的,打听到他人在安禅寺,想着要不要等他回来再说,没按捺住冒着雨就来了。昨晚他酒气上头,好像是吓着白决了。明知道白决心里有个裴听遥,又何必再为那种事动怒呢。 没想到一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白决是和顾汝兰一起来的,裴谨知道陶漱的骨灰在安禅寺,白决来看恩师,却带着顾汝兰。 难以置信,可却是亲眼所见。 白决好像在哭。 有什么委屈从来不和他讲,却可以和顾汝兰说? 顾汝兰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说的谎话。两个人像看笑话一样看他。 心上人不是裴听遥吗?顾汝兰又算怎么回事,移情别恋了?白决终于要从那段无聊的旧情里走出来了?那为什么偏偏是顾汝兰! 他哪点比不上顾汝兰? 就像那天在月亮碑下说的,谁都可以,唯独他裴谨不行,是吗。 裴谨心神激荡,转身走时纸伞撞在门框,伞骨直接折了。 接着可怜的伞就那样被抛在了墙根。 不远处,肥鹤站在一根松枝上,歪了下脑袋。 * 大雨停了以后,白决才离开安禅寺,回了澶溪宗。 站在薄暮空潭门口时他忽然觉得不对劲,空气中除了雨后泥土清香,似乎还夹杂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味道,硬要说,有点像符咒混合了草木燃成灰烬后的焦臭。 以前好像也在哪里闻到过? 白决若无其事地往里走,脑子却飞速转动搜索,仙门各个派系的法术里好像没有施展过后会留下这种痕迹的,近期抓妖抓得紧,没道理在仙门高手全在这里的情况下还有漏网之鱼,难道,是玄门? 他悄悄把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咬破,一缕血雾化进了空气里。 一路走到幽深的林子里,白决猛然回身倾力张开幻网,方圆十里被浅紫色的结界笼罩,鸟兽惊散,树后面忽然有几个人形半隐半现。 白决一勾手,血丝如线来回在树木间缠绕,一根红丝勾住了五六个人的脖子、手腕、腰腹、脚踝,往前一扯,几个人就被扯出来匍匐在地。 “白仙师饶命!白仙师饶命!” 几个人捂着脖子大喊。 “你们认识我?”白决疑惑地打量地上这些人,他们穿着迥异,身上斜跨了一只皮革,从左肩到右胯挂满了五花八门的器符,为首的是个大块头,裸露出来的一只左臂,遒劲的肌肉上纹了头鬼狮。 鬼狮被奉为玄门圣兽,听说只有天下第一玄门的赤星坊才可以将之纹在身上。 果然大块头自报了家门:“乌恒赤星坊,唐九。后面这些是我赤星坊的兄弟,旁边那些是荒火教的。” 白决手微微一松,血丝化为雾气消散了。 “赤星坊、荒火教的人,来仙门的地盘干什么?” 唐九赧然:“白仙师,我等是来求你帮忙的。” 白决大感稀奇:“我?我们素昧平生,你这样好突然啊。” “哎,仙师你也知道,仙玄向来不和,可是如今妖界野心勃勃,我们中天界应该放下过去的成见,联合起来,共御外敌才是啊!我们玄门的几大教已经达成共识,组成了联盟,非常希望能和仙门合作,交换彼此的信息,互相帮助。” “你的意思是,玄门也遭到了妖界的侵袭?” “正是,薄暮空潭血案我们大家都有听说,还听说已经仙门掌握了妖界潜伏来中天界的方法,正好我们也有一些仙门不知道的东西作为交换,白仙师,这次来就是想请你帮忙牵个线,替我们引荐一下丹心楼主岑灵韵。” 白决摸着下巴忖道:“唔,中天界联合起来当然是好事,你们干嘛偷偷摸摸的,而且找我……为什么不找其他十门宗主,或者直接找丹心楼的人呢?我只是一个小小修士,又说不上什么话。” 唐九一脸为难:“这……仙师你也知道,仙门许多修士看到玄门就是喊打喊杀,哪容我们讲话,恐怕我们还没见着丹心楼,就动起手来了,这不是知道您是亲玄派的,才来拜托您嘛。” “亲玄派?”白决失笑,“倒也没有,只是觉得没必要避如蛇蝎罢了。不过你们又怎么肯定我不是妖界奸细啊,把这么重要的事和我讲,真的好吗。” 唐九一拍大腿,义愤填膺:“仙师你当然不是!一个籍籍无名时就敢替玄门发声的修士,不可能是恶人!何况谣传你和玄门有勾结,这事我们能不清楚你冤枉吗!” 唐九身边的荒火教弟子也弱弱道:“仙师被仙门那么多双憎恨的眼睛盯着,结果三十多年来没一个人找出切实的证据说你是奸细,可见你多么清白了。” 白决:“……” 还有这种角度啊? 白决拱了拱手,由衷地道:“谢谢谢谢,诸位不愧是玄门精英,比许多自诩高贵的仙门修士有脑子多了哈。” “嗨,英雄惜英雄!”唐九乐呵呵地看着白决,“那,仙师,引荐的事!” “帮不了欸。”白决道。 唐九:“……” 白决:“我和丹心楼也不熟啊,和岑楼主就是见过几面,我要想见到他也得通过好多人,慕宗主忙晚宴的事不可开交,目前其余琐事是由冯掌门代为打理,冯掌门虽然一定肯帮我,但他也无法直接面见岑楼主,消息经手的人多了就不安全了,这个,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 第145页 白决咬着唇道:“容我想想啊……” “我可以帮忙。” 突然间从结界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玄门修士一下子提高了警惕,举起手中兵器朝向来人。 白决也蓦地挺直了脊梁,站得端正:“裴……裴谨。”他这样子好像看见的不是裴谨,而是小时候中洲学堂里握着戒尺逮住他的教书先生。 唐九等人对裴谨显然没那么信任,纷纷退后笼聚,白决见状往裴谨跟前走了几步:“没事,他是崖岛裴谨,是讲理的修士。” 裴谨的目光淡淡落在白决脸上。白决被他冷漠的眸子看得心一沉,努力维持脸上的表情:“你怎么过来了?你刚才说……” “你释放结界时动静不小,想不注意也很难。”裴谨的声音没什么感情,眸子缓缓转向唐九一行人,扫寻了一遍,道,“既是玄道联盟,问星楼的人呢?让问星楼的人来,我可以帮忙引荐裴潇,裴潇和上一代问星楼主是故交。” 白决一听,拍了下手:“不错,由鸿元尊上出面和丹心楼交涉更为稳妥。” 唐九等人终于松懈下来:“原来传言白仙师你和那个崖岛太……呃,裴仙师关系好是真的啊。问星楼当然也在我们的联盟中,今天他们的人没过来,我们这就回去通知,裴仙师肯帮这个忙,吾等先行谢过了!” 裴谨道:“不必。只是为了仙门。” 唐九抱拳:“白仙师、裴仙师,先行告辞,晚点再带问星楼的盟友一同来。还请两位一定保守秘密,不要外传。” 白决道:“放心。” 他们的人纷纷进了传送阵,唐九临走前,忽然转身对白决道:“白仙师,你要小心身边的人。” “嗯?”白决愣了下。 “我们赤星坊的内部消息,有一些妖界奸细,背后的人很可能是个仙门修士。” “仙门?怎么会……妖界是想攻占中天界啊。”白决愣愣道。 唐九道:“总之你多加提防。” “可是我身边也没什么人呐……”白决嘟哝道。唐九已经钻进传送阵里离开了。 大概只是好心的提醒,没真的掌握什么具体信息。 裴谨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似乎是轻哼了一声:“围在你身边的人也不少吧。” 他说完就也转身走,并没有和白决多讲两句话的意思。 白决仓促地叫住了他。 裴谨侧过身看他。 “你去哪儿?”白决问。 “不用和你交代吧。”得到是这么一句冷淡的回答。 白决心底五味陈杂,想起顾汝兰说晚宴就在今天,那么今天过后裴谨也要走么? “哦对了,我想起来鸿元尊还让我转告你,要你早点回崖岛。你……嗯,你要回么?” “呵……”裴谨背过身,声音说不出的奇怪,“我知道了。”他加重了语气,“多谢你的提醒!” 说罢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此地。 白决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既莫名又沮丧,更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挽留。 他垂头丧气地走出林子,肥鹤突然从小径扑出来恐吓:“哇——!!” 结果白决根本就是面无表情,心无波澜。 肥鹤用翅膀拍打他:“没劲,没劲!你郁郁寡欢什么呢白决?” 白决拖着身子往前走:“肥肥你自己去玩好不,烦着呢,别来招我。” “烦什么?”肥鹤一蹦一跳跟在他后面,“哦——我知道,你和那个夺舍鬼吵架啦?” 第62章 身无彩凤06 肥鹤口中的“夺舍鬼”让白决反应了好半天,才想明白说的是谁。 “裴谨不是夺舍啦,裴听遥是他的灵识。”白决道。 肥鹤的小眼珠子快要挤成了对眼:“嘎?你是说裴听遥原来不是人!!” 白决:“……” 白决:“好像也可以这么说。我以为你以前至少知道他是灵?” 肥鹤疯狂摇头:“我对他没兴趣,他见我就欺负我,还拔过我的毛,是人是鬼我都不感兴趣!” 白决惊讶地瞬间抬高了声音:“他还拔过你毛?我怎么不知道。” 肥鹤:“哼,他就想和你独处,老是威胁我让我去别处玩。” 白决:“……怪不得,你这种爱打扰人的坏家伙一次也没干扰过我们。我自己一个人时你就来烦我!” 肥鹤还心有余悸:“我说夺舍鬼身上怎么也有那种可怕气场,以后我要离他远点。” 白决叹了口气:“用不着,他现在恨不得躲我躲得远远的。” “嘎?为什么?” “……好像又回到了我初见他时的样子,看见我眼里面全是不耐烦,恨不得我立刻消失在他眼前。”白决颓唐地像霜打茄子,“我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把我当朋友了,还是说,终于发现了我的卑劣,所以连朋友也不想做了。” “你把我搞糊涂了。”肥鹤道,“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裴听遥还是这个裴谨?” 白决缄默片晌,轻声道:“……我也糊涂了。” “从前我觉得,灵识就是一片独自的灵魂,有自己的经历和记忆、成长和偏好,可有人和我说不是,灵识不同于灵魂。” 肥鹤低头啄了两下前胸,抬起小脑袋道:“好像听陶漱讲过类似的,说有修士为了修炼把自己的灵识分出去,还可以控制灵识,灵识的行为意识多多少少是受主体意念影响的。” -- 第146页 “可是主体如果不承认那片灵识呢?”白决嘟哝着。 这显然超出了肥鹤的思考负荷,可他简单的头脑却异常直接地看出了白决的苦恼,他扑扇两下翅膀,化繁为简道:“这么问你吧,你喜欢裴听遥哪儿啊。” “这要怎么说啊。”白决皱起眉头。 “随便说几个嘛。” “硬要说的话……嘴硬心软?”白决揉了把脸,“哎呀,肯定也不是因为这个。真的不知道,好像因为是他,所以优点缺点都喜欢。他是什么样子的都可以。” 肥鹤:“他是裴谨也可以咯?” 白决:“……你这话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了,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如果怎么样都会爱上他,回到主体识海中变成这个裴谨,也会再爱上吧。” “也会……再爱上吗。”白决呢喃,“所以我爱上裴谨了?” “问你自己吧!”肥鹤张开翅膀捂住脑袋,“烦死了,人类的行为太难懂了!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有那么难吗!管他是不是谁啊!” “……按理说,是没有这么难。”白决也抱住脑袋,“我不想当人了啊。” “不行,我要和他说清楚,”白决倏然握紧拳头,“我要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如果真那么讨厌我,也给个准话。” 肥鹤点头:“不错不错有觉悟,但是今天中午我看到他来找你,然后又怒气冲冲走了。你去找他要小心不要被打,他生气的时候很恐怖的!” “中午?找我?我不是在安禅寺吗?”白决讶然。 “就是在安禅寺门口啊,他打着伞来,淋着雨走的。那把伞还是你送的,他扔了。” “我送的伞?”白决糊涂了,“我什么时候送过伞给他?” “是薄暮空潭分发给门下弟子的日用品,伞就那一把,我从没见你打过,他手里那个肯定是你的,我看到上面有个‘决’字呢。” 白决脑子空白了一刻,蓦然想起他唯一一次给裴谨送礼,就是几十年前,飞庐斗剑之后崖岛的人来道贺,他当时把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往对面塞,也许就是那个时候给出去的。 他都不知道薄暮空潭还分发过伞。 原来他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在裴谨那儿,裴谨居然没扔。 裴谨是在顾师兄之前还是之后来的呢?之前,他在殿里自言自语,裴谨没必要生气走人吧,之后,那么就是看到了顾师兄才生气走的? 很可能,裴谨摆明了很讨厌顾师兄。 “裴谨也可能是来祭拜师父,和顾师兄一样,不是来找我的。”白决道。 “肯定是找你,祭拜的话人都到了却走掉吗?” 不得不说肥鹤平时蠢了点,这种时候倒像有大智慧。白决迷惘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可如果是来找我,刚才为什么一个字也没提。” 白决在惊讶之余,心头涌出了一点希望: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他和裴谨,没到互不相见的地步吧。 白决一个跨步骑到了肥鹤身上,肥鹤尖叫:“死白决你干嘛?!!” “带我去安禅寺,快点。赶在夜宴前还能回来。” “去那儿干嘛?” “先把伞找回来,再问他!” * 澶溪宴请十大仙门的夜会举办在聆玉章,乐门弟子特意准备了歌舞,冯友春为众宾客布置下增长灵力的佳酿果肴,为活跃气氛还提前筹备了不少话题。 澶溪作为百年来的后起之秀宗门,历经风光挤进十大仙门和万人唾弃的场面,到今天才算真的能和和气气与其余宗门同聚一堂,聊一聊仙门盛事。 其实许多宗门之所以前来参宴,也是看在北邙和崖岛都在的份上,风往哪边吹,便向哪边倒。 慕真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惨淡经营,殚精竭虑,好在门下奉使有冯友春能帮衬,崖岛那边,裴潇一直以来都对后辈给予援助,宴会上也没少捧场。 比起裴潇,其子裴谨倒更符合崖岛一贯的风评,坐在席间遗世独立,即便许多宗门的男修女修都明着暗着倾力示好,他连个眼神都不给。 “许是不擅交际吧,别灰心。”乐陵药宗的两个女弟子坐在裴谨对面,其中一个借着祝酒的名义找裴谨搭话,却被对面人的傲慢伤着了,此时被同门安慰着。 被安慰的女修在桌案底下绞着手帕闷闷不乐:“你看那边的北邙顾汝兰,那才是不擅交际,不也尽了礼仪,裴公子根本就是不想理我。” “哎,可是他也没理别人呐?” 这话让女修的眉头舒展了一点。 “裴公子。” 又有一个女修大着胆子上前叫了裴谨,许是对自己的容颜自信,刻意拨弄了两下鬓边发丝,直接坐在了裴谨身边:“裴公子一个人自斟自饮,不无聊吗?” “让开。”裴谨冷冷道,眼皮都没抬一下。 女修脸色一白,在原地挣扎了四五个来回,仍是费力挤出一个笑:“我只是想向裴公子讨教几个问题。” 席间忽然一阵骚动,所有人一齐往宴堂门口看去,看见一个紫衣修士轻微喘着气,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举目四顾。 “是白决!” 有人低呼。 这个名字一如既往的有力,不论何时何地出现都能激起千层浪。 白决来晚了,像是赶得太急,头发有些乱,腰带也有些歪,左边衣袖还翻起来一角,看在部分老古董眼里简直毫无仪容可言。 -- 第147页 年轻的修士们却不由咋舌,白决身上是从外面带进来的霜气,眼角冻得发红,嘴唇一翕一合的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便是无尽春色,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有一说一,你们仙门老说他惑乱苍生,其心歹毒,根本就是对他不公平,美人什么都不做不也能疯一群,你看那边的就是。” 有个岘山小宗来蹭吃蹭喝的弟子大着胆子品评,他自己虽然也是仙门中人,但一向看不惯大宗门的人打着仙门的旗号排除异己,干脆果断与张口闭口“我们仙门”的高贵人士割席。 他话音一落,引来不少赞同。坐他斜对面的裴谨忽然“啪嗒”搁下酒杯,这一圈的修士都以为裴谨嘴皮子又痒了,要怼人泄愤,慌忙闭紧了嘴巴。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裴谨开口,修士们这才恍然:说起来裴谨和白决突然间有了交情的样子。 他们不敢说的是:总觉得裴谨也掉进美人陷阱了,叛崖岛、立血誓,净干些大跌眼界的事。 白决好像终于从人群里找到了目标,大步朝里面走来,所到之处无不噤声以待。 裴谨忽然侧过身避开门口的方向,看向了身边的女修:“你刚才说什么?” 女修愣了一下,结巴道:“我,我想请教裴公子几句话,几句就好。” “你问吧。”裴谨道。 对面两个乐陵女修睁大了眼睛:“他,他为什么?!” 先前被拒的女修手帕绞得更厉害了,泫然欲泣:“你还说他对谁都一样,你看看!呜呜,裴公子怎么会对她感兴趣,难道看不出来她富有心机吗!” 白决走到近前,看到裴谨在和其他人说话,步伐一慢。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停下来的趋势,只好找了个空桌姑且先坐下。 刚一落座,琅玉阁那边便有人遥遥数落起他来:“白决公子姗姗来迟,可是看不上我等啊?” 白决道:“只是有事耽搁了。” “慕宗主,你们澶溪的弟子都这么散漫无礼吗?” 慕真落落大方地微笑:“这次晚宴,是为了招待各位仙门同僚们,我们澶溪的弟子只是跟着沾了光,偶然有一个晚点入场,也不妨碍咱们的宴会。” “既然是你们澶溪招待,白决公子身为主人方打算怎么招待我们啊?” 白决冷眼看向说话的人,扬言要他招待的修士被他一盯,立即打了个寒颤,缩起脖子不敢再出声。 他旁边的同门恨铁不成钢地掐他一把:“这里是宴会,他还能动手不成!瞧你怂的!” “白决什么事情干不出来!”那人低声抱怨。 同门大声道:“白公子怎么不回答!” 白决把枉清狂往膝上一横,摸着剑鞘悠悠道:“你想我怎么招待你?” 第63章 身无彩凤07 枉清狂再世为剑,凶气大涨,只有在白决身边时尚且温和,一旦对外释放出剑意,不免震慑得人胆战心惊。 戏弄白决的修士哑然无声。 可琅玉阁的其他修士不肯善罢甘休:“白决,你身为仙门修士却佩一把凶剑在手,是何居心!” “澶溪为什么会让这样的人进来!什么清白,我看他和穷凶极恶之人并无两样!” 这些修士之所以敢这般诋毁白决,不过是心里明白,白决不是什么恶徒,恰恰相反,没准还很好欺负,要不怎么由得他们骂了三十年。 他们连声逼问澶溪宗,用词险恶,处处是陷阱,慕真一时没有说辞,而澶溪宗其他人俱都沉默,没一个敢这时候站出来替白决讲话。 白决其实也并非好欺负,只不过懒得计较,反正没掉块肉,倒是看着这些人看到他像看到亲爹一样激动的嘴脸很是好笑,便多看看。 当局者一身轻松,旁观者却有的坐不住了。 裴谨手握拳往桌子上不轻不重地一锤,深吸了口气道:“枉清狂……” “枉清狂是崖洲岛裴谨公子重铸的,为何会铸出凶剑,何不讨教裴谨公子,为难白决算什么。”顾汝兰扬声道。 裴谨慢了一步,止住了声音。 琅玉阁的修士万万没想到北邙剑宗会有人替白决出头,那人居然还是顾汝兰。 “顾公子,你这话就不对了,裴公子当初也是为了查案才重铸了断剑,那剑本来就是白决的,铸成了凶剑,当然要怪剑的主人!” 顾汝兰神情不变:“那剑从前也非凶剑。” 裴谨几度三番想张口,却不想附和顾汝兰,憋住了。他神情不虞,在场的人皆以为是他不想和凶剑扯上关系,他旁边的女修自以为看懂了他的脸色,道:“没铸过剑的就不要乱说了,剑出世是宝剑凶剑,铸剑人又能决定几分呢!” 裴谨再也按捺不住:“没铸过剑的就不要乱说话,在场没几个人应该说话了,包括你。剑出世是宝剑凶剑,绝对少不了铸造师的关系,没铸过剑的懂了吗?不懂就问,少装蒜。” 女修被他斥的面如菜色。 琅玉阁那边脸色也不见得比她好到哪去。 冯友春八面玲珑地笑道:“好了好了,一个迟到的弟子而已,白决,你自罚三杯吧,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琅玉阁主您的徒弟在猎妖大会上的风采令人羡艳呐!” 白决嘴角轻轻一勾,随便拿起桌上的酒觞品茶似的慢吞吞喝了一杯,话题已经被冯友春带走,也没人再计较几杯的问题了。 -- 第148页 白决朝顾汝兰投去一个道谢的眼神,然后看向裴谨。可是裴谨身边又换了一个人,聊得热切,不给他插话的余地。 他闷闷不乐地又自斟了一杯。 顾汝兰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走到了白决这边。 “白师弟,你还好么?” 白决仰头看了看他:“啊,顾师兄,我没事啊。” 顾汝兰站着不动。 白决调侃道:“顾师兄,你在我这里,一会儿顾掌门又要训斥你了。” “不会了。” “嗯?” 顾汝兰忽地上前一步,小声道:“师弟,你在澶溪不开心的话,和我回北邙吧。” 白决讶然:“啊?”他一头雾水地和顾汝兰对视了一会儿,倏然莞尔,“顾师兄你该不是……喝醉了吧?” 顾汝兰执着地盯着白决。白决挠了挠头,笑道:“顾掌门也不会同意的啊。” “父亲同意,你就会跟我走么?” “啊?我……” 隔壁坐席,裴谨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腰间佩环打在桌角,惹得周围人瞩目。 和他说话的女修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色:“裴公子,你怎么了?” 白决也朝他看来:“裴谨……” 裴谨扫了白决和顾汝兰一眼,直接往外走。 “哎裴谨你去哪儿?……”白决叫他却没叫住,自己也跟着起身,追出去一步,被顾汝兰拽住了衣袖。 顾汝兰还在认真等他的回答。 白决歉然道:“顾师兄,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在澶溪很好,你不用担心。对了,你明天什么时辰走,我去送行。” 顾汝兰:“辰时。” “好,那个我还有事找裴谨,先走一步,你少喝点啊。” 白决拍了拍他的手,将衣袖抽了出来,快步追着裴谨走了。顾汝兰望着他的背影,缓缓放下了空落落的手。 * 裴谨快速离开了烦闷的宴场,找着条路就闷头往前走。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当着十大仙门出言不逊,给人难堪。白决和顾汝兰什么时候关系好到那个地步了?跟他回北邙?白决会答应吗? 以他对白决的了解应该不会才对,可他走掉前又依稀听见白决在问什么时间。 他感觉自己快疯掉了。 席间那个修士说得真对,白决就是什么都没做,就有让人为他疯魔的本事。实乃狐狸精中的狐狸精,一只把人撩拨成这样却还敢瞪着清纯无辜的大眼睛,让人看着就想恶狠狠逼他就范的白狐狸精。 裴谨往聆玉章的花园里走了两步,忽地发现白决也跟出来了,他下意识往树丛里一躲。 白决追出来干什么,总不能是来给他说一声:我明天要和顾汝兰回北邙了,来向你道个别! 那样他可能真的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白决大概太过心急,路过裴谨身边时丝毫没察觉到树后面躲了个人,匆匆扫了一眼就闷头往前追。 裴谨有几分无语,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花园深处,陡然间同时察觉到空气中的波动,某处有人使用术法,一缕灵力追踪到了白决身上。 裴谨和白决同时出手,顺着那缕灵力揪出了背后的人。 然后两个人一齐愣住了。 白决是因为裴谨突然出现:“裴谨!……你走好快。” 裴谨却是因为这个跟踪白决的人。 白决这时才去看被他们揪出来的人,原来是唐九和另一个玄门女修,那女修身着一袭藏蓝色襦裙,梳了两个花苞,看上去轻快活泼。 唐九笑呵呵地招手:“白仙师,裴仙师!总算等到你们出来,我把问星楼的盟友带来了!就是她,介绍一下,她是上一任问星楼主耿星河的女儿,耿渺渺。” 白决对耿渺渺礼貌地点了下头,有些奇怪:“为什么让上一任楼主的爱媛来?” 唐九道:“因为她说……” 耿渺渺已经朝裴谨飞扑了过去:“裴谨哥哥!” 裴谨连连退后几步,还是被她扑个正着,面色不霁:“起开!” “不嘛!”耿渺渺的声音也娇嫩可爱,“裴谨哥哥有没有思念我啊?” 白决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唐九仍旧傻呵呵地笑:“她说她和裴仙师有媒妁之约,由她出面更好。” “……你说什么?” 耿渺渺被裴谨推开,却还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视若无人地撒了会儿娇,才对白决道:“你就是白决啊?早有耳闻。幸会,我是裴谨哥哥未过门的妻子。” 裴谨恼道:“放屁,松手!” 耿渺渺嘟嘴:“裴谨哥哥好凶。” 裴谨恶狠狠道:“你给我闪开,我喊三声,不松手我就动手了,弄疼了你可别哭冤。” 耿渺渺不情不愿地撒手了。 裴谨瞪着唐九道:“叫问星楼换个人来,这个我不想帮!” 唐九:“啊?” “哎呀,裴谨哥哥你怎么这样!”耿渺渺又要去抓他,被他躲开了,“是我才最合适啊,你现在就带我进去你们的宴会,尊上认识我,正好借着机会给你们仙门大家介绍一下嘛,看在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的份上,仙门不会那么排斥我,接下来谈和玄门的合作才水到渠成啊。” “裴潇自己定的亲自己去结,我可不认。”裴谨恶声道。 -- 第149页 “哎呀好好好,总之先带我进去吧。” 白决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耿小姐,你要现在进去谈合作么?恐怕不合适吧。” 耿渺渺噘着嘴道:“当然不是现在啊,现在就是让仙门认识一下我这个玄门的人!之后的事,当然是秘密和尊上还有丹心楼主说了。对吧裴谨哥哥?” 白决想了一会儿,勉强笑道:“这样确实稳妥。仙门虽然排斥玄门,不过共同对妖的这个时期不会那么激烈,你又是裴谨的……那样的身份,确实稳妥……” 耿渺渺得意道:“就是嘛。” 白决对裴谨笑笑:“没想到,你是有婚约的人……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个性,肯定要形单影只万万年了……恭喜啊。” 裴谨胸口发闷:“你恭谁的喜,我可没这样的喜。都说了我不认,别乱安给我。” 耿渺渺笑道:“裴谨哥哥总是嘴硬心软,说实话嘛,快两百年没见了,你很想我吧!” 裴谨:“放屁。少自作多情。” 白决被“嘴硬心软”四个字劈了一样僵在原地,脑子里闪过了许多东西,五味陈杂。他在心里默默一算,看来耿渺渺和裴谨还算是青梅竹马了,之前裴谨说,鸿元尊和耿渺渺的爹是故交,没想到是定过亲的故交。 他也真是糊涂了,裴谨这种出身显赫、修为不俗的仙门贵公子,天底下追逐他的女修千千万,怎么会想不开来喜欢一个声名狼藉的他呢。 怪不得不承认裴听遥的存在,现在简直是福至心灵,全都想明白了。因为喜欢他太丢人吧。 后来帮他、替他说话,只是出于仙门道义,为了找出奸细罢了。换了是谁都一样,是他,只能说明裴谨为人还不错,义字摆在偏见前面。 耿渺渺再度扒住裴谨左顾右盼:“裴谨哥哥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新桃花?让我看看是哪家闺女,把你的魂都勾走了,哼!” 裴谨严声:“你瞎说什么?” “才没有瞎说!我们问星楼的相术天下第一,就没失过手!哼,十几天前我就算出来你身边有狐狸精,那是以前都没有过的卦象!!裴谨哥哥你说,你是不是对别人动心了?” 裴谨当即用法术封住她的口:“你闭嘴吧,鹦鹉转世吗?代表玄门谈合作就好好谈,少说些有的没的。明白就点头,不明白就滚。” 耿渺渺委屈的挤眼睛,可裴谨郎心似铁,她怎么求都没用,只好妥协地点头。 裴谨:“一会儿见了裴潇,敢提婚约的事你就死了,明白点头,不明白滚。” 耿渺渺瘪嘴,在裴谨的眼神示威下再度点头。 白决看着他们两个,心道裴谨虽然看着凶,对耿渺渺确实是没有敌意的。 他看着裴谨转身带耿渺渺往回宴堂的方向走。唐九在后面道:“渺渺,看你的了!等你好消息!” 耿渺渺送了道秋波给他:“等着吧。” 裴谨这时发现白决还在原地站着,皱眉:“不回么?” 白决轻轻一笑:“你们去吧,里面太闷,我透透气。” 裴谨默然了半天,转过头自嘲地一笑。 原来不是追他出来,只是透气来的。自作多情的是他才对。 * 目送两个人离去,白决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连唐九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叫了他好几声。 白决回过神来,问唐九:“耿渺渺……是什么样的人?” 唐九苦恼地想了一阵:“问星楼的大小姐吧。平时是有点刁蛮,但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不是说她父亲已经是上任了么?” “是啊,哦,但是你别误会,老楼主没出什么事,自己金盆洗手,退位让贤而已,渺渺还留在楼中,现任楼主敬老楼主,不敢亏待她。” 白决点了点头。 唐九又摸着头笑笑:“不过连我也没想到她的婚约对象是崖岛裴仙师啊。老楼主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物,竟然和仙门鸿元尊上都有交情,怪不得玄门以前的战火从来不敢往问星楼那边烧。” “我以前知道她定过亲,她每隔七十年就要占卜一次未来道侣的姻缘,非常笃定地说那个人再过几百年就会来娶她。直到今年她占了一次,大吵大闹地说要去崖洲岛,得亏问星楼主把她绑着关起来不让她胡闹。” 白决总是沉默。 唐九在原地徘徊来去,嘴上仍旧念叨着耿渺渺。 白决道:“你别太忧心,这合作对两门来讲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合作的事倒不担心,问星楼主和鸿元仙师太有远见了,一定早就掐算到中天界有此一劫,在那么早就想促成仙玄联姻。主要是渺渺一个玄门女弟子,掉进仙门堆里会不会出事啊!” “仙门遍地都是豺狼虎豹吗?”白决笑了笑,“放心吧,有裴谨和尊上在,不会有事。” “也是,裴仙师看起来是很可靠的人。” 白决微微一怔,尔后轻声:“是很可靠。” 第64章 风月情浓01 后来的宴会,白决再没回去。 原本他是打算直接回薄暮空潭,可忽然有聆玉章的师姐从宴堂里出来找他,白决并不认得那师姐,还以为只是路过,但对方叫了他的名字。 白决疑惑:“这位师姐有事吗?” “你认识宋杳杳吧?” “杳杳师姐?”白决的背离开了树干,站直问,“当然了,对了我还想请教,今天在聆玉章那边怎么没看见她?” -- 第150页 那师姐叹了口气:“上次去薄暮空潭找你,你不在,是一只体型肥大的鹤灵说会帮我转达,我担心那只鹤不靠谱,所以出来问问你,鹤灵和你讲了吗?” 白决从怀中取出那只琵琶拨子:“是指这个么?肥肥只给了我这个,什么都没说。” “唉,我就知道那鹤灵不靠谱。” “杳杳师姐出什么事了?”白决紧张地问。 “没有没有,你不必惊慌。她已经转了宗门,去广陵乐宗修习了。留信物给你是她相信你没死,有一天会回来,还说如果澶溪弟子对你不友善,就让你去广陵找她。因此留了这个信物给你。” “她为何转了宗门?”白决讶异,旋而换了一副生气面孔,“难道是澶溪城那些人又欺负她了!” “没有,”乐门女修有些犹豫,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讲出来,“不是澶溪城,或者说,不止是澶溪城……当年传言你,呃……杀师弃道,外界一直对澶溪颇有微词,借着这件事打击我们宗门,久而久之门内弟子也对你……你应该知道。而杳杳她,因为总替你说话,受到不少排挤。” 白决牙磨得嘎吱响:“牵连无辜算什么本事,一群垃圾。” 女修喟叹:“世人不就是这样,顺风者多,逆风者寡。都过去了,杳杳她现在很好,得知你回澶溪还给我写了信,你如果有空,不如去广陵看看她吧。” “广陵么……”白决低头看着手中的拨子。 “是啊,广陵马上就要办春歌宴了,你去正好赶得上。不止是仙门,其他地方向往的人也很多呢!你还没去过吧?很值得一去的。” 白决笑着点头:“好,我会去的。多谢你。” * 白决查阅了典籍,得知广陵春歌宴的举办日期就在一周后,算着眼下也没什么事,决定干脆就即刻启程,去广陵看望一下宋杳杳。 玄门那边有裴谨帮着搭线,郭旻后续的调查也有丹心楼操持,至于召魔令的下落,本来他也毫无头绪,待在这里反而烦闷。 翌日一早他换上一身远行轻装,带着肥鹤一起,先去给顾汝兰践行。 许多宗门都陆陆续续告辞了,白决在澶溪城门口张望了一圈,并未看见崖岛的人。想到裴谨身边还有个耿渺渺,应该也不会再留在薄暮空潭做客了。 昨天夜宴上裴谨把耿渺渺带上宴会的事已经传遍了,白决光是站在主城门口,就能听见来来往往的修士在谈论那件事。 有人在感慨玄门还有那样的美女,有人说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仙玄和谐共处,还有人说裴谨和耿渺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同样有人生气大骂,说裴谨的道侣应该是个高风亮节的仙门女子,那才对得起崖岛门楣。 间或,有人提起白决的名字,难得一致地得出结论:裴谨为白决做过的失智行为,都是中了狐狸蛊,现在一定是痊愈了。 又说白决看裴谨不好下手,已经把目标换成了顾汝兰。 “师弟。” 顾汝兰御剑过来,一眼就看见了白决。 周围讨论到兴头上的修士们瞬间噤声。 白决朝顾汝兰招招手,小跑过去:“顾师兄,咦,你们北邙其他人呢?” 顾汝兰道:“在后面,很快就要走了。” 白决拿出一只雪花状的晶体法器递给顾汝兰:“送行好像是要送点什么才好吧,这个给你,我自制的法器,可以抵御幻术。以前我打碎了你的一个,就拿这个赔给你吧。” 顾汝兰默默地接了过来,放在手中小心擦拭了两下。 白决忽然想,自己刚才那话,如果换了裴谨肯定要说:送行的礼是送行礼,赔礼是赔礼,你这个到底是什么?再拿个礼出来,快点。 他晃晃脑袋,把裴谨的脸晃出去。 顾汝兰看出他心不在焉,没忍住问:“你真的不和我走么?” 白决摇头。 “裴谨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白决被顾汝兰的话吓了一跳:“没有啊。” 顾汝兰道:“你这两天看起来都不开心。是因为他吗。” 白决惊讶顾汝兰有此等敏锐的感知力,他以为顾汝兰在这种事上会很迟钝才对。 “我……只是有话问他,我会好的。顾师兄别担心。”白决笑道,“问完以后,不管结果如何,我再也不会为这个事烦心了。” 顾汝兰犹豫再三,有些木讷僵硬地把手放在了白决手臂上,不知道是宽慰,还是鼓励。 裴谨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顾汝兰的剑飞在半空中,随时等着主人御剑而去的样子,而顾汝兰搭着白决的手,两人距离那么近,亲密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白决换了衣服,明显是要出行。 这一刻他头脑发昏,气血上涌。白决难道真的要跟顾汝兰走了? 为什么?他们在一起了?白决真的移情别恋了? 裴谨行动已经快过了思考,飞速冲上去牢牢抓紧了白决的手腕,把他往身边一扯。 白决愕然回头:“……裴谨?” “你要走?” 白决手腕被他攥的生疼,挣扎了一下:“是啊……你先松手。” “你要走。”裴谨不敢置信地重复道。 顾汝兰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放开他,他的手腕都被你抓红了。” 裴谨手有些抖,死死盯着白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不肯松开。 -- 第151页 怎么才能留住他?怎么才不会把他推得更远? 上一次表露真心,得到的回答却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么他想,就假装是朋友好了,至少能留在白决左右。 黔驴技穷原来是这种感觉。 如果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留住白决的,那么至少还有……裴听遥?白决总不能一点点旧情都不念了吧。 裴谨稳住声音,凝视着白决:“别走,是我,是……我回来了。” 白决先是一阵迷茫,过了片刻,逐渐睁大了眼睛:“你……你……” “嗯。”裴谨用力把白决往怀中一带,“别走。” “裴……”白决嘴唇一颤,几乎叫不出那个名字来。如果是裴谨,不可能这般抱着他才对,只有一个人曾经这么抱着他,用和此时相同的姿势与力度。 难道裴听遥的灵识真的夺取了裴谨的主观意识? 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融合了吗,那么裴谨呢? 白决大脑一片混乱。 北邙剑宗的人已经在远远催促顾汝兰了。 白决勉强推了一下裴谨,回头看他:“……顾师兄,你先走吧。我没事。” 顾汝兰深深地蹙眉不语。 “真的,没事。你走吧,去晚了顾掌门等会又要责罚你了。” 顾汝兰看了他们两个一会儿,失落地垂下眉目:“知道了。” 他踏上佩剑,最后对白决道:“师弟,如果问了以后还是不开心,就来北邙找我。” 裴谨已经拽着白决转身走了出去。 白决被他死死拉着走了一路,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终于忍不住反手拽住他。 “裴听遥?真……真的是你吗……”他颤声问道。 裴谨掩饰住眼底的戾气,温声道:“是啊。” 泪水蓦然从白决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他一遍一遍问:“真的?是真的?”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那裴谨呢?” 裴谨木然看着白决欣喜激动的表情,用拇指抹去他脸颊的泪水。白决眼里的光芒,如同沙漠中逆旅的游人陡然看见了绿洲,也许怀疑那是不是海市蜃楼,还残存了几分迷茫。 裴谨的手掌在他脸上来回摩挲了几下,眼眸幽深:“就别管他了。” 他垂头,对着那片朝思暮想的嘴唇吻了下去。 白决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情接受这个吻,他是喜悦的,也是震惊的,更是迷茫的,迷茫之中,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任对方予取予求。 嘴唇相贴的一刹那,从他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裴谨消失了吗? 那把伞的事,他又该问谁呢。 很快这个念头把他自己也惊住了,他想:我疯了吗? 可是,已经融合了的灵识是怎么吞噬了本体重新出现的呢?他好不容易开始打算接受裴听遥就是裴谨的一部分。 难道之前种种……都是错觉吗? 第65章 风月情浓02 飞马兽拉着一辆无盖的马车,安静地行驶在澶溪城上空,步履悠然。 马车里的两个人并肩而坐,一个偏头撑着下巴,目光无机质的掠过城下的风景,另一个揪着对方的衣角垂下眼睛,明显心事重重。 “你的意思是,你全都不记得?”白决意识到裴谨的衣摆被他抓得都皱了,一下松开手,替他捋了两下。 “嗯。”裴谨淡淡应声。 他撒这个谎时一心只想留住白决,压根没考虑周全,现在被白决问是怎么回事,只能装作一问三不知。 既然装作裴听遥可以留住他,那他就当裴听遥,三十年前在崖岛融合那晚之后的事全当不记得了。 白决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 一个时辰前,他扑在“裴听遥”的怀里大哭了一场。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打着哭嗝,话都说不利索,却仍一抖一抖地坚持诉说这三十年来的孤冷与相思,控诉对方和自己许下过情人间的诺言却先失了约。 那些糊涂没来得及搞清楚,熟悉而温暖的怀抱,足以令他抛开一切不合理,忘记所有不开心。 裴谨抱得很用力,眼底的情绪风起云涌,可自始至终只有一句:“对不起。” 白决已经太多年没有这样失态过了,等到他情绪平复下来,脑子慢慢冷静,终于一点点发现了不对。 他能感觉到对方怀抱里的爱意与占有欲,他毫不怀疑眼前人对自己用情至深。可是,阔别多年,裴听遥就一点也不想问这三十年间发生了什么吗? 还是他问一句,裴听遥才跟着答一句,语焉不详,用词含糊。 对自己奇怪的身体状况也没有过多表示,更不关心裴谨去了哪儿。 尤其是提及过去的一些事,“裴听遥”目光下意识在闪躲。 一个荒唐的念头从白决心中破土而出—— 也许眼前这个裴听遥,根本就是裴谨装的呢? 不然很难解释,已经融合了的灵识,突然回到过去的自我意识中,还霸占了本体,完全压制住本体的识海。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如果这个完全不可能,那另一个不可能就会成为可能。 造化弄人,连白决都已经要试着接受,裴听遥其实就是裴谨的一部分时,裴谨自己还无法接受。 -- 第152页 可是裴谨为什么要装来骗他呢?还做着那么亲密的事。 身份可以伪装,爱意是装不来的。会不会其实……裴谨也心悦他,只是难以启齿,才宁愿装作裴听遥的样子来接近? 这种想法让白决脸红心跳,太害怕那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所以不敢完全断定,更不敢就此拆穿,捅破了窗户纸便再也回不去。 要判断是不是装的其实很简单,裴谨说过,关于裴听遥的记忆,他没有完全吸收。只要多问一问,就能问出端倪。 于是马车上,白决大着胆子钻进了裴谨的怀中,下巴抵着他的胸膛问:“在看什么?我就在旁边,你都不看我嘛。” 裴谨身子一僵,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还……还在外面……” 白决噗嗤笑了,他们两个中间如果只有一个正经人,那也绝对不是裴谨,这反应,说不是心虚谁信。 他本来也没打算干什么,但裴谨的反应让他从偏僻之处找到了超乎寻常的乐趣,索性狂放起来:“外面怎么了?我们多久没亲热了……” 裴谨猛地按住了白决不安分的手,表情怪异地转过来,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心坎果然还是不容易跨,他做梦都没想到可以和白决以情人的关系相处,尝到了伪装身份的甜头,真想就这样欺骗他做更多的事,可是真的要利用这个更进一步么? 若是白决知道了,今后还怎么…… 不,他不会让白决知道。 “嗯?这是什么?” 白决把手伸进了裴谨的袖子里,顺着手臂摸到了一截麻绳质感的东西,眼尖的他立即从透出的缝隙里看到了一抹紫,那是上次在阆中追郭旻时,裴谨从他头上解下来的发绳。 ——“你看到这个,就知道是我不是别人。” 裴谨往手臂上一按,撩开袖子,那里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什么,你看错了吧。” “哦。” 白决心中有了更强有力的论断:就是做贼心虚。 两人回了薄暮空潭,前脚进了寝居,后脚裴谨就去扒白决衣服。 白决一惊:“这么猴急?” 裴谨脸一热:“不是!你……把这身出行装换掉。” “哦——”白决笑着解下储物囊,脱了腰带,甩着肩膀抖掉外衣,衣冠不整地又去抱裴谨,“这样可以了?” 裴谨拽掉了他挂在胳膊肘的外衣,手终于轻轻落在了他的背上。 看了他片晌,力道逐渐加重,今日不知道第几次地又把人按进了怀里,就像恨不得白决是长在他骨血里的肉一般。裴谨嘟哝:“不许和任何人跑了听到没有……你是我的!” 小表情里还有点说不出的委屈。 白决很难想象这个人如果不是裴听遥而是裴谨,会冒出这样的话来。他太想直接拆穿对方了,当面问一问,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当面问一定会像之前那样被搪塞回去,不如诱他自己说出来的好。如果对方真的是在戏弄自己,那他非得戏弄回去不可。 “裴谨也不可以吗?”白决问。 裴谨果然一僵:“什么?” 白决笑道:“你如果再晚点回来,我恐怕就要和裴谨跑了呀。但是说来说去,都和你有点关系。和他跑了也不可以吗?” “你瞎说什么。”裴谨发出荒唐的假笑,仓促转开了眼睛。 “啊,也是,他看不上我。”白决道。 裴谨呼吸急促了一点,胸口起伏半天,最后缓缓摸了摸白决的头发:“他算什么东西,别说他了好吗。我们现在在一起就够了。” 白决枕着他的肩,眼中又露出迷惑来。 没人会这么说自己的吧,图什么? 可是为了堵住他的口,裴谨便开始动手动脚转移他注意力。 先只是隔着单薄的里衣摸他背后的肩胛骨,摸着摸着,气氛便不对了,背上的手缓缓往下,去到了更危险的地方。 呼吸可闻的距离,只需要一个眼神点燃,就可以堕进欲望深渊,裴谨本只想浅尝辄止,但面对唾手可得的心上人,尤其心上人还用勾人的眼神看着他,露出鼓励的微笑来。 他忍得住就不是男人了。 既然两个人没有太多能说的,就只剩下做些什么了。 很快两片唇又缠绵到了一起,裴谨哑声喊白决的名字。 每当白决要回应他时,他却会用力封住对方的声音,生怕听见另一个不够悦耳的名字。 白决只能呜咽两声以作抗议。 两个人从桌边移到床边,衣衫凌乱地丢了一路,裴谨把白决用力按在床榻上,眼神中有浓重的渴望,却也有剧烈的挣扎。 白决轻轻一笑,反手勾住他往下拉。 裴谨呼吸加重了一分,在他鼻尖上咬了一下:“不准后悔。” 白决贴着他的耳朵,声音烫的他耳尖发红:“只要你不后悔。” 裴谨几乎是以杀人的力度叼住了白决的咽喉,随即又放轻了,心疼地舔舐两下。他扯过腰带,遮住了白决的眼睛,手反复在他的脸庞上摩挲,在白决看不见的时候露出了无比复杂的神情。 “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他缓缓俯下身,“就这样爱着我吧……” 帐额上挂着的流苏穗子有节奏地摇晃了起来,枕边叠在一起的手越扣越紧,薄暮空潭的风都暖了起来。 -- 第153页 白决破碎的声音中溢出一句茫然的喟叹:“你呀……” * 翌日白决拉着裴谨到后山上的一片桃林前。 裴听遥以前嫌这里花香味太重,熏人,不爱来。白决故意要拉着他忆往昔,指着树林里的一处道:“从前你在那里埋下过一颗种子,说要把它栽来送给我,还说等它长大了,就告诉我含义的?” 说完白决就盯着裴谨看他的反应,裴谨半天答不上话。 白决心里发笑,面上却一脸好奇:“所以含义是什么呢?” 裴谨撇了撇嘴,话里透着酸气:“我还做这么无聊的事。” “不无聊,一点也不。” 裴谨哼道:“桃树嘛,无非就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白决露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不是桃树啊,你忘了吗,是那颗树。” 遍地的桃树间,居然有一颗形似梧桐的树独立其间。 当然不是裴听遥种的,大约是不知道哪只野鸟身上带来的种子遗落下来,顽强地从桃林里抢来一片地。 裴谨面色一滞,随即故作轻松:“哦,开个玩笑。” 白决天真道:“那这个我猜不到呀,是什么呢?” “梧桐嘛,无非就是……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呃,大概就是……希望引你鸾凤和鸣的意思。” 过于勉强。 白决几乎要笑出声来。 “可是,这颗树不是梧桐啊。”白决努力忍住欠打的语气,“它只是长得像梧桐,你和我说,它叫有桐来着。” 当然还是乱编的。这树确实不是梧桐,乍一看很像,但具体什么名目,白决也不清楚。 裴谨脸色果然很难看,面对白决的灼灼目光,硬着头皮道:“差……不多,有同嘛,无非就是……志同道合、兴趣相投,就是和你很合得来的意思!” 行。真能编。 看得出来,他是铁了心要装到底了。 白决在裴谨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两手穿过他的双臂拥住了他,落下一声叹息:“好吧,好吧,你说是就是吧。” 那还能怎么办呢? 第66章 风月情浓03 瀑布之上,是一方重建的水席。 过去这里的水结界是陶漱用灵力经年不歇的浇灌,如今白决也延续了它。 水席中央的围棋桌今天换成了象棋桌,从前下围棋裴听遥就不常能赢白决,裴谨说什么也不肯下围棋,于是白决教他象棋。 伪装身份的事,虽然漏洞百出,然而郎心似铁,非要如此粉饰太平,白决干脆顺水推舟,他发现这样逗一逗裴谨其实也别有滋味。 “将!”白决笑吟吟走下最后一步棋,“我赢了!” 裴谨推开棋盘身子后靠:“哼,你耍小聪明。” “又没有违反规则。”白决做鬼脸。 裴谨伸手去掐他的脸颊,白决一路叫疼,被他拉着绕过棋桌坐在了腿上。白决的脸颊松松软软,手感很好,裴谨总觉得自己在掐什么小动物,掐上了瘾,松开手时把那片都掐红了,又去亲白决的脸。 一道阴影从上空笼罩下来,两人一齐抬头,俱是一愣,耿渺渺从灵兽背上跳下来,阴沉沉盯着白决:“我打扰你们了?” 白决这会儿才想起裴谨还有个未过门的妻子,沉默地望向裴谨。 裴谨脸拉了下来,冷冷看着耿渺渺。那天晚宴过后他就把该说清楚的都给对方说了,并让对方赶紧回家去。没想到耿渺渺还没走,早不来晚不来现在出来。 他失忆的谎都撒出去了,总不能直接教训耿渺渺。 “裴谨哥哥。”耿渺渺瘪着嘴巴在原地撒娇。 “我不认识你。”裴谨道。 白决知他难处,成全道:“她是来找你的,你和她说吧,我先回去了。” 他刚起身走了一步,耿渺渺便叫住他:“站住,我是来找你的!” 白决意外地挑眉。裴谨则愈发不悦:“他也不认识你。”说罢就要牵着白决走人。 耿渺渺喊道:“白决,你会害了裴谨哥哥的!” 白决皱眉,拍了拍裴谨的手示意他没关系,自己走到耿渺渺面前:“什么意思。” 耿渺渺拿出了一支散发黑光的灵签,签上写着个大大的“凶”字。她道:“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勾引裴谨哥哥的那个人就是你。白决,听说你也懂一点玄道,你应该认得这是什么吧。” “玄门相术中,算姻缘卦时用到的灵签。”白决心微微一提,“你卜了谁的?” “你认得就好,睁大眼睛看清楚是什么结果,”耿渺渺道,“大凶,血光之灾。裴谨哥哥和你在一起,会有血光之灾!” 裴谨一道法术扔过来,欲毁掉灵签,耿渺渺早有防备,退后躲开。 裴谨道:“你休在这胡言乱语。” 耿渺渺倔强地瞪了裴谨一眼,又瞪住白决:“白决,你如果为他好,求你离他远一点。裴谨哥哥的姻缘卦几百年来都是死水,唯独这一次出现了这么大的灾祸预兆,这种卦不是一般修士能承受的,你会害死他的!” “哼,什么玄门相术,我看是你胡编乱造。”裴谨强势地把白决拉到身边,并在耿渺渺面前设下一道障碍,“别理她,我们走。” 白决恍恍惚惚地被裴谨拉着走掉了。 -- 第154页 绕到了瀑布后面的林子里,裴谨松开他道:“相术那东西准不准看灵力和派系的,那丫头一看就学艺不精,谁知道她用什么乱卜算出来的。” 白决轻轻一笑:“知道了,我不信相术的。” 裴谨道:“那就好。” 白决心思一动,戏谑道:“而且她卜算的不是裴谨吗?你担心什么。” 裴谨面容僵了片刻,道:“……我只是担心你上当受骗,万一她一会儿说要收费替你卜一卦呢?你知道,很多玄门都是这么骗人钱财的。” 堂堂问星楼耿大小姐,就被裴谨说成了个江湖骗子。白决憋着笑道:“也是哦,那还是离她远点吧。” “嗯,这就对了。” * 时近隅中,金蕙忽然带着几个崖岛仆人前来薄暮空潭拜访。 白决正和裴谨在浅滩边上解一串九连环,裴谨屈膝坐着,白决趴在他腿上,说什么也要让裴谨听他的走一步,不然就扒着裴谨的手指不让他动。 两人听到动静抬起头,白决奇道:“你们崖岛的人还没走?” 裴谨则短促地缩了下眉头。 他早就和裴潇传音,说了自己不打算回崖洲,让他带着人自己走。 崖岛仆人恭敬地上前行礼:“少主,白公子。” 白决问金蕙:“你们有什么事吗?” 金蕙一直偷瞟裴谨,想说话不敢说的样子,看来裴谨早和她打过招呼,此时还若有若无地瞪视她,金蕙纠结再三,没和裴谨对话。 “白公子,我们岛主希望和你见一面。” 裴谨要说话,被白决按住了。白决道:“好。” 裴谨霍然看向白决。 白决眨巴眨巴大眼睛,裴谨只得叹气,握住他的手道:“我和你一起。” 裴潇还留在澶溪城,金蕙带着他们两个去了裴潇的所在,还是慕真以前给他安排过的民房。 一进门,仆人们就退了出去,白决止步一看,耿渺渺也在,站在裴潇身边帮裴潇锤肩呢。 鸿元尊上的意图这一刻在白决和裴谨心中明朗了。 裴潇唤裴谨:“谨儿。” 裴谨可谓做戏要做全,眼睛里权当看不到裴潇:“我不是。” 裴潇皱眉:“谨儿,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你从小到大都没这般不理性过,为了白决,一再破例。” 裴谨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说了我不是裴谨。” 耿渺渺摇晃着裴潇的胳膊:“尊上,你看他!” 白决侧身对裴谨道:“让我和尊上单独聊聊吧。” 裴谨眉头一紧:“要聊什么?” “我们是一边的,你怕什么。”白决捏了捏他的手,“相信我吧。” 裴谨十分不情愿,但在白决的推搡下还是跨出了门槛,裴潇便眼神示意金蕙,金蕙见状躬身对耿渺渺道:“耿小姐,咱们也先出去吧。” 耿渺渺看见裴谨都出去了自然也要跟出去,路过白决身边时重重“哼”了一声,金蕙紧随其后,对白决点了下头,走出去帮他们合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后,裴潇设了个隔音结界,对白决道:“你不会真信他说的不是裴谨的屁话吧。” 白决轻轻一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听你口气,是也知道他在胡闹了。”裴潇语重心长,“既然如此我倒要问问你,白公子,你到底有几分在意谨儿。” 白决神情一凛,上前一步盯着裴潇高声反问:“尊上,你现在来问我?当初是你把裴听遥从我身边夺走,那时候你问过我吗?现在呢,是不是又要叫我为了他好,离开他了?!” 随着质问,白决的胸口不停起伏,从进门起他就一直憋着,现在终于爆发出来了。裴潇霎时间想起当年他要带走灵识,白决也是这幅愤怒模样,不同的是,这次比那一次多了几分坚定。 裴潇回视着白决,神色反复变幻:“你不是不肯接受裴听遥是谨儿的灵识吗,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接受了,不可以吗。”白决冷静了一些,平缓自己的呼吸,慢慢道,“我想明白了,之前是我脑子没转过弯,把自己绕进去了,现在对我来说,外面那个在等我的人叫什么不重要,裴听遥也好裴谨也罢,我爱的就是他,我不会再离开他。” 裴潇闭住眼睛,长长叹了一声,再张开时,攻击性和刻意释放的压迫力也消失了:“白决,我说过吧,其实我也希望你们都好,三十年前我知道谨儿偷偷倾慕你,还想过要为他撮合。后来发生那么多事,他的一颗心始终在你这儿,我本来不想干预,我自己的感情账都算不清楚,没资格干预你们这些后辈的,可是你知道……问星楼的相术从来不会出错。既然你我都爱谨儿,你难道就不怕他出事?” 白决咬了咬嘴唇:“也许是耿小姐学艺不精,又或者……是她故意那么说呢。” “我比你了解那丫头!”裴潇因他这句话有些动怒。 白决视线落到了地板上,良久,才道:“对不起,我收回刚才那句,是我小人之心。” “可是尊上,我不敢说比耿小姐更懂玄门,然而相术所求,并非知天命、顺天命。”白决铿锵道,“而是逆天命。应该用万物都在发展的眼光去看才是。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改变将来,我多谢她和您的提醒,但想要规避不好的局,绝不是我离开裴谨这一条路。” -- 第155页 裴潇听了一直沉默,两人僵持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裴潇道:“这么说你意已决?” “是。” 白决作揖,打算告辞。 “倘如我强留你呢。”裴潇在他转身后蓦然道。 白决一愣,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混沌,大门扭曲了起来,连裴潇从后面靠近他的脚步声,都时而缥缈了起来,他身子一歪,朝后倒去,裴潇轻松在后面托住了他的背。白决连连给自己施了好几个辟浑诀,才解除了昏沉的状态,只是手脚依旧无力。 裴潇就这么看着他。白决意识到他也并不是要迷晕自己,否则刚才用辟浑诀时就会被打断。 “尊上这是什么意思?”白决不解。 “你们真的想好,怎么面对未知的危险了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裴潇默然一阵,道:“我要你照我说的,用心门法术为谨儿织一场幻境。” 白决蹙眉。 “你是他第一个爱慕的人,在此之前,他灵识在外,七情不全。谁年轻时的心动便是一生心动呢?他是否真的确定,你就是那个携手一生的人?说不定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问题,就会因你遭受无妄之灾。我要你织一个幻境给他,抹去他的记忆,幻境里,无人不爱他,为他付出真心,你绝不是最特别的那个。我要看看,他是否还会选择你。” “如果是,那么,我不会再干预你们。” “同样的,如果不是,你就不要再拖累他。” “这不公平。”白决抗议道,“感情的事本来就充满机缘巧合,您要我编织这样的梦境,就算他爱上别人,又能说明什么呢?现实中早一步晚一步就是有差别,是我而不是别人,就是事实。” “好,我允许你在幻境里尽你所能和他在一起,充分利用你对他的了解。这样可以了吧?”裴潇道,“感情的确是充满缘分的事,你就握着你的缘,看能不能求来一个分吧。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谨儿爱着你,几分巧合,几分注定?” 白决低头思索。裴潇不愿意他的儿子为了一个或许是巧合爱上的人,冒着生命的危险和他走下去,所以想要他证明,他和裴谨相爱是必然的。 这很可笑,天下间哪有什么必然,处处都是偶然,偶然的爱情难道就不值得高看了吗。 可现在这个情形,他难道能说不吗? 反正幻术是他的看家本领,如果在里面施些小手段,也许裴潇不会发现。再说,在幻境里抹去一个人的记忆,那个人的潜意识依旧可以影响幻境。 他也应该相信他和裴谨的默契。 想到这里,白决道:“好,一言为定。” 裴潇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提醒道:“你不能用任何方式提醒谨儿这是幻境,也不能告诉他幻境以外的事。” 白决撇了撇嘴:“知道了。” “我也有权利为你的幻境增加些东西,免得你私心太盛。”裴潇道,“我虽然修剑道,见识到底比你多了万年,你可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 “知道了。”白决不悦道,“支撑这么一个庞大复杂的幻境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尊上也得帮我出点力。” “我为你护法。” “那就有劳。” 裴潇勾起嘴角:“那么现在,去把谨儿叫进来吧。” 第67章 风月情浓04 白决编织的这个幻境,背景是在中洲。毕竟他对中洲更了解一些,而且幻境里没有法术,他才更好驾驭。 这种梦一场的幻境,需要拿现实中的物件做引子,构造出一个框架来,之后幻境便会自己进行架构,填补出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物,虽然大方向上是织梦者在把控,但织梦者自己也进入梦境,那就身不由己了。 幻境所在的中洲王朝国号梁,裴谨是梁天子的亲兄弟,天子继位元年,定都建安,裴谨被赐庐江为封地,称号庐江王。 这些都是白决照搬了中洲历史中一段真实历程,所安排的背景。只是填充梦境的人物有变。 白决本来想给自己安排个什么方便点的身份,比如裴谨曾经的陪读,或是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的好友,这样才好接近堂堂庐江王。结果他一进入幻境,发现鸿元尊上待他不薄,替他安排了个“极好”的身份—— 敌国质子。 他是三年前被送来大梁王宫里的,连庐江王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在宫里的地位也堪忧,表面上是个邻国皇子,事实上连宫女太监都能肆意羞辱。 白决感到头疼,更头疼的是,他的情敌们可都不好对付。 按照裴潇的要求,裴谨那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有人都捧着一颗真心来。 情敌之一,裴谨的青梅竹马耿渺渺。耿渺渺乃是当朝丞相嫡女,和裴谨门当户对,先帝在时就曾为他们二人指婚。 按照幻境的初安排,丞相是忠君之臣,裴谨倘若有谋权篡位取而代之的心思,耿渺渺定会全力说动自己父亲相助,甚至背叛自己的父亲也要帮助裴谨,对裴谨情真意切,非君不嫁。 情敌之二,梨园名伶素秋池。素秋池未成名时,裴谨听过他一出戏,赏了黄金,解了戏班子的燃眉之急。素秋池对裴谨一见钟情,天子筹办生辰宴请他入宫献唱,素来高冷轻富贵的他因为裴谨而答应进宫,只为了能贴近意中人一点。 -- 第156页 为了裴谨,素秋池可以不要性命去刺杀天子,只是报当年雪中送炭之恩。 情敌之三就更刺激了,乃是天子宠妃琼贵妃,贵妃本是浣纱女,出身低微,裴谨和天子微服出游时救过她,对裴谨一见钟情,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裴郎是路人。不顾礼教廉耻也要大胆向裴谨示爱,被拒后依然情深似海,痴心不改。 情敌之四,友邦前来做客的刁蛮公主,和裴谨不打不相识,对裴谨一见钟情,一心要让他当自己的驸马,承诺给梁朝金银财宝丝绸茶叶宝马,为了裴谨宁肯自贬庶人也要嫁来大梁,对裴谨情意绵绵,生死相许。 而当朝天子,裴谨的亲兄长呢,对裴谨当然也要宠溺有加,权臣进谏不可让丞相之女嫁给裴谨,免得裴谨起谋反之心,友邦之王不愿意妹妹嫁给闲散王爷,给天子施压,天子一一驳回,说只要裴谨高兴,娶谁都行。娶名伶就给名伶改籍,取贵妃就把自己的女人也拱手让人。 瞧瞧这圣手安排,白决自己都把自己感动了,他是多么无私,为了获得岳父认可给自己编排了这么多强大的情敌。 不过他心里可恨得牙痒痒:要是裴谨真敢和这些人有什么,他就不顾赌约也要在幻境里送他们有情人合葬,哼! “喂,让开点儿,好狗不挡道。” 白决忽然被人推了一把,脚下一滑,一屁股坐进了雪地里,他抬头一看,推他的人一身富贵,气宇轩昂,从衣冠配饰品阶来看应该是哪位权臣的府上公子。 再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两座石狮屹立门前,金色匾额熠熠生辉,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下人们拥着推他那公子进去了,还平白赠他一冷眼。 白决立马回过神来,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今日是国子监陈主簿在府上设宴款待宾客,权门贵戚受邀前来,白决也在宾客之列。 但陈主簿虽然邀请了白决,却故意把他冷落在冰天雪地里,看门的下人接了他的请柬说是要去确认一二就再没回来,摆明了故意耍他。 来来往往的贵族子弟都像看笑话一样看他,白决明知道自己被耍了,还不好直接走人,否则落人口实,反污他故意放陈主簿的鸽子,参给天子,左右都没好果子吃。 白决从雪地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把过于单薄的外套裹紧了点,缩到石狮后面继续等,顺便在心中计量起来,他这么一个毫无话语权的敌国质子,究竟怎么才能引起裴谨的注意呢? 裴谨封地在庐江,但天子和他感情好,每年都会召他来建安小住,现在人就在建安。 他应该谢谢鸿元尊上,至少让他们两个都在王宫里,还不至于面也见不上。 正想着他呢,忽有宫人走来主簿府门前扬声通报:“庐江王到——” 白决往前头一看,步辇落地,裴谨穿着一身暗金纹白色织锦缎私服,身披黑色大氅,两手揣在袖中从容不迫地走过来。 白决眼前一亮,当即从石狮子后面钻出来,一步窜到裴谨前面:“王爷。” 裴谨斜觑了他一眼,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白决:?? 走过去了? 居然就这么走过去?! 他一咬牙,再追上去挡住裴谨去路,委屈道:“王爷,你帮帮我嘛。” 裴谨疑惑地看着他,问身边侍卫:“他是谁?” 侍卫小声道:“王爷,您别理他,他就是那个送进宫的质子。” 白决对那侍卫笑道:“哦,你认识我啊,那再好不过。王爷,陈主簿的门仆带着我的请柬进去确认好一阵了,也没个消息,外面好冷啊,既然您手下识得我的身份,您能不能顺道带我进去啊。” 侍卫朝白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白决为什么被冷落在这儿,在场人心中都了然了。就是没想到他脸皮这么厚,直接巴结起了庐江王。 可庐江王也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白决挡了他的道,被没一脚踹开已经算好运气了。 裴谨上下打量了白决一圈,抖抖衣摆,大步跨过门槛。侍卫赶紧跟上,路过白决身边时轻嗤了一声,声音还没落地呢,就听到裴谨懒洋洋道: “跟上吧。” 侍卫平地一扭脚。 白决笑起来:“嗳!多谢王爷!” 他跟着裴谨身后进了宴会,裴谨一入场,就惹来四面八方的唏嘘,陈主簿亲自起身来迎接:“王爷来的正是时候!” 陈主簿脚步一顿,看见了裴谨身后的白决。 白决弯起眼睛一笑:“陈大人安好。” 周围人已经小声不满地议论起来:“他怎么跟着王爷一同进来了?” “定是王爷好心,哼,这小白脸真有手段。” “裴谨哥哥!”耿渺渺原来也在,她和大梁的公子哥们关系都不错,大梁国风开放,男女之防不重,女子抛头露面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耿渺渺欢快地从座位上跑过来,挽住裴谨的胳膊,“来我那边坐吧,我那儿有空位呢。” 白决偷偷端详这个耿渺渺,虽然人是他幻境里的,但行为举止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他也不算了解,只是感觉和外面那个耿渺渺气质如出一辙。 耿渺渺看到白决偷看自己,霸道地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渺渺,你怎么说话?”耿家那边,她的表兄训斥了她一句,对白决拱手,“小妹刁蛮惯了,白世子勿怪。” -- 第157页 白决明面上也是个皇子,在公共场合,这些人总不能太过分。 白决也应付地笑笑:“无妨。” 他扫视了宴席一圈,看到重要客位上有一个身穿异域服饰的女子,猜想是那个友邦公主。果然,公主少不了是要来和耿渺渺争风吃醋的,她敲了敲桌子,扬声道:“王爷,我对你们大梁风俗很感兴趣,你快点坐过来多与我说说。” 其他人看到这个场面也十分尴尬,替谁说话都会得罪另一位,想打圆场又不敢搅和进女人的战争,只好一边回避两位姑娘的视线,一边偷偷看戏。 耿渺渺不客气道:“你想了解我们大梁风俗,陈大人也可以讲给你听啊,是吧陈大人?” 陈主簿打马虎眼地呵呵笑。 公主道:“我就要裴谨给我讲,裴谨,你过不过来?” 耿渺渺柳眉一横:“谨哥哥,不许去!” 裴谨被这两个人吵得头疼,拨开耿渺渺的手道:“我看你过去给公主讲最好不过。” 白决已经在这场战争里悄悄远离战火,寻了个空位坐下了。那位子偏僻,一看就是专门给他备的。 但是裴谨的位子却没了,想来是陈主簿顶不住公主和耿渺渺的连番炮火,才故意撤走的。 裴谨躲开耿渺渺,往席间望了一圈,居然走到了白决面前。 白决有些懵地抬起头,他没打算在这种场合做些什么,正想要好好规划一下怎么在私底下勾引……不是,把裴谨笼络到身边呢。 人怎么自己过来了? 不会是要把他从席位上赶走吧?? 如果是那样,裴谨,你没有良心! 白决警惕地看着裴谨,顺便扒住了桌案。 裴谨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半天,蹙眉:“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白决:“呃……” 裴谨一个跨步坐到了他身边,用手指勾起酒壶:“你长得真好看,来陪我喝酒吧。” 白决:“……” 耿渺渺和公主:“……” 其余宾客:“……” 在幻境之外看着的裴潇:“……” 作者有话要说:  裴潇:……千算万算,忘了儿子是颜狗! 白决:论如何追求裴谨,第一步,□□ 第68章 风月情浓05 白决陪裴谨喝酒,惹来所有人的侧目,尤其是公主和耿渺渺,简直要用眼刀把他活活刮死。 可惜她们越这样白决越得意,故意往裴谨身上凑,裴谨似乎轻轻笑了一声,给他斟了杯烈酒往跟前一举,白决立即蔫了,坐开了一些,无辜地笑:“我自己来。” 然后他把酒杯悄悄放回桌子上。 裴谨看他退避三尺的模样不乐意了:“叫你陪我你还真就看着我喝?”他把酒杯搁在指背上转了一圈,“喂,以你在宫里的处境,讨人欢心不应当是你的拿手好菜吗。” 白决鄙视地乜了他一眼:“你当是招妓呢?” 裴谨撑起下巴端详了白决一阵,忽然轻笑:“你这人真奇怪,不是你千方百计来巴结我吗,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反倒拿捏起来,不会是欲擒故纵吧?” 白决用力压住了想揍人的冲动。他就知道裴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自己到底是看上他哪儿了,要受这个罪。 白决偏头与他对视,皮笑肉不笑:“不如王爷说一说,希望我怎么巴结你吧?” 裴谨刚要开口,陈主簿府上又有下人通报,说是素老板到了。 这个陈主簿也是素秋池的戏迷,他请素秋池来原本不抱希望,这回没想到真把人给请到了,此时神采奕奕,倒履相迎。 酒席间的宾客们也拱手奉承道:“陈大人面子真大,今日吾等可沾光一饱耳福了!” 白决心中戏谑:哪是陈主簿面子大,还不是他身边这庐江王面子大。 好不热闹,三个情敌齐聚一堂了,他也很想见识一下,素秋池有什么本事。素为人清高孤雅,总不会像耿渺渺和公主一样直抒胸臆吧。 多半那点情意就是憋在心中罢了,不足为惧。 一阵香气入鼻,所有人举头望去,一个仪态俊秀挺拔的身影缓缓走进来,神情清举,身着一袭飘逸的精绸戏服,脸上上了清雅的妆。 所经之处,淡香缭绕,席间无不陶醉。 “这就是素老板呐,百闻不如一见!”宾客有感而发。 素秋池经过裴谨这边时,脚步顿住,特意转过来欠了下身:“王爷。” 裴谨向他点头。 白决警惕地观察裴谨的表情。 素秋池这种美人,对谁都冷冷淡淡,却唯独对他另眼相待,是个男人都受不住,换成他也难免怜惜,裴谨会不会也吃这套呢? 但裴谨的脸上看不出起伏,反而突然朝白决盯过来:“你看什么?” 白决赶紧收回目光,余光中看到素秋池还没走,便故意对裴谨笑道:“看王爷好看呀。” 裴谨意外地挑眉,似乎还挺受用。 这时宾客中有人起哄,让素秋池来都来了,给大家唱一曲助兴。 这哪是宴请人家,是消遣人家来的,这样的氛围中素秋池依然冷清清站在原地,神情寡淡地听受着。 不一会儿主人也发话了:“大家盛情难却,素老板不如就露两手?” 素秋池侧过头,对着裴谨显露出一丝为难,还捏着嗓子轻轻咳了两声。 -- 第158页 白决对这素老板举手投足的我见犹怜之姿态甘拜下风。 裴谨很难不注意到他:“你嗓子不舒服?”他淡淡看向陈主簿,扬了扬下巴,“行了,让他先入座吧,你们这帮人是这辈子都没听过曲啊?急个屁,一点见识都没有。” 虽然知道裴谨是出于善意,随手相帮,白决还是有点微微的醋意。 素秋池站在原地微微一笑:“不好扫大家的兴,嗓子没事的,可以唱,多谢王爷关怀。” 裴谨耸肩:“那随你吧。” “王爷想听什么?”素秋池偏过头轻声问。 裴谨道:“问我干什么?我对戏曲没什么特别喜好,你想唱什么唱什么。” 素秋池淡笑间有一种意味深长:“那不如唱一曲悟兰茵吧。” 白决咋舌,素秋池可真会啊。悟兰茵讲得就是一出报恩的戏,他是向裴谨诉衷情呢。 幸好裴谨此时不解风情,压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故事。 素秋池走到堂前袅袅娜娜地唱了起来,手眼身法步无可挑剔,底下人听的如痴如醉。 白决才不想让裴谨听懂这是个什么故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想要吸引走他的注意:“我给王爷变个戏法吧?保管王爷看不出门道。” 比起听戏,裴谨果然对变戏法更感兴趣,他立即侧过身子面朝白决而坐:“这么自信?如果我看出来了你怎么办。” “我就把这张桌子吞了!” 裴谨噗地笑出来:“好啊,你变来看看。” 白决往裴谨身上扫视了一圈,指着他腰间的玉:“王爷把这个借我一用。” 裴谨手指灵活一绕,将玉摘下来丢给他。 “王爷看好了啊,千万别眨眼睛。”白决笑得鸡贼,他把玉握在手心,花里胡哨地折腾了两下,再一翻手,玉便没了。 裴谨瞪大了眼睛,捏住他的手来回翻看,又伸进他衣服里翻找。 白决摊开双手:“王爷,你这是在非礼我吗?” 裴谨奇道:“玉呢?你怎么做到的?” 白决心里阵阵发笑:那当然是用法术! “不告诉你,你就猜去吧。” “那好吧,”裴谨摊开掌心,“把玉还给我吧。” 白决一脸无辜:“没了啊。” 裴谨瞪他:“什么没了?这种便宜你也要贪?那是我母后留给我的,以后只能给我的正妻,快点拿出来。” “我不管,是王爷同意我变的,王爷自己负责。” 白决一边说一边从脖子上摘下一串长命锁:“那我把这个赔给你吧,这也是我们白家的传家宝,也只给我妻子的。” “嘁,那你给我做什么。我的玉可比你的锁值钱多了。” “不要就算喽?”白决眼看要把锁收回去,“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喽?” 裴谨飞速把东西从他手中取走:“拿来!什么时候把玉还给我什么时候来换。” 堂间的一段戏也唱完了,宾客们纷纷鼓掌叫好,素秋池远远地把目光投向裴谨:“王爷喜欢吗?” 裴谨随口道:“哦,唱得好。” “王爷高兴就好。” 裴谨忽然捏住白决的脸,低声问他:“你翻谁呢?” 白决装傻:“没有啊。” “我看到你翻白眼了。” “没有没有,眼睛疼而已” “你最好是。” 白决拿了裴谨的传家玉,心情不算太差:“那我眼睛疼,王爷有药吗?” 裴谨似笑非笑:“府上有。” “王爷是邀请我去府上做客吗?” “谁请你了?我叫人给你送去便是。” 白决马上接道:“我住烟景殿侧殿,王爷可记牢了。虽然离你那儿有点远,不过你饭后消食可以往这边走走,清净得很呢。” 裴谨定定地看了白决好久,忍不住问:“白世子,你真是在巴结我呢?” “嗯。”白决答得干脆利落,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大家都被素秋池吸引着目光,大着胆子凑到裴谨耳边,往他脸颊上飞速地啄了一口。 “王爷不要拒绝我。” 裴谨瞳孔倏然放大,绯红爬满了耳根,他僵硬地转过身,一手抓起面前的酒杯猛酌下肚。 白决已经矮着身子站起来,小声道:“快散场了,我先告辞了,免得等会儿又被他们留下来刁难。一会儿陈大人问起,王爷帮我应付两句。” 明明喝了酒,裴谨却还感觉口干舌燥,眼铮铮看着白决猫着腰偷偷从后面溜出了殿外。 欲擒故纵,这就是欲擒故纵吧??! 烟景殿…… 裴谨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了。 * 白决在回烟景殿的路上,忽然被一路宫人拦住了去路。 为首那个太监嗓音尖锐,神情傲慢,一扫拂尘,用命令的口吻对白决道:“白世子,我家娘娘有请。” “你家娘娘?” 白决莫名其妙地跟着太监一路走到了后宫,按说他不便入内,但这后宫里只有一个人权力滔天,连这种嫌都不用避,天子也不会多责备一句。 琼贵妃,他的又一情敌。 琼贵妃和他这个质子没什么交集才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召见他。 白决怀着迷惘的心情进了宫殿。 琼贵妃的宫殿是这后宫里最为华贵的一所,殿内的陈设无不名贵珍稀,随便拿出一样都有不俗的来历,连带宫内的下人都趾高气昂,看着白决的眼神,仿佛白决才是奴才。 -- 第159页 一个绫罗襦裙,发戴华钗的女人正坐在榻上懒洋洋逗一只波斯猫,猫似乎不舒服,挣扎了两下,利爪把女人的手背挠花了一道。 女人停下来看着手上的疤痕,这时身边扇扇子的丫鬟大惊失色,匆忙过来把猫抱走:“娘娘……” 女人招招手,丫鬟瞬间闭嘴了。 白决望着那只被抱下去的猫,也不知道丫鬟要怎么处置那小东西。榻上的女人开口了:“白世子,听说你今天在宴上和王爷说笑了一整场。” 白决很是诧异地看向琼贵妃,宴会才散场没多久,她就听说了?盯得也太紧了。 “回娘娘的话,是有这么回事。” 琼贵妃微微一笑,拨弄涂了丹寇的长指甲:“世子可知如此大不妥。” “有何不妥?请娘娘不吝赐教。” “你是西孟国世子,却和我大梁的王爷私交甚笃,这要是传出去,你猜陛下怎么想?” 白决算是听明白了,敢情这个情敌也不是善茬,嫉妒心大得过分,不过是宴会上走近了些都要叫过来谈话,那其他那些爱慕裴谨的人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幸好他没有生在皇宫。 “陛下怎么想是陛下的事。”白决道。 琼贵妃手指微微一顿:“你就不怕影响了王爷清誉。” “不怕啊。”白决笑得刀枪不入。 琼贵妃森然眯了眯眼,徐徐从榻上起身,推开向来搀扶她的丫鬟,走到白决身边按住了他的肩:“那么你就不怕,影响了西孟?” 白决:“哦?” 琼贵妃笑着抬手扶了下步摇:“昨天陛下还和我提起了要不要开放和西孟的往来贸易,你说,我该建议点什么好呢?” 白决不寒而栗,本来以为这个情敌是最没威胁性的一个,毕竟是天子的女人,现在看来一切和他想的都是反的,最没危险的反而是公主和耿渺渺之流,心思都写在脸上。 素秋池那种的要高个段位,会装可怜。 琼贵妃这就更吓人了,笑里藏刀,他要是刚才那只被抱走的波斯猫,在挠她的一刻就已经先把自己吓晕了。 不过琼贵妃也太看好他了吧?爱慕裴谨的人那么多,他不就是今天和裴谨说笑了几句么,也值得这样大费周章?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还没产生什么竞争力呢。 可惜,他是个假世子,真没什么能被威胁到的。 白决挑衅地一笑:“贵妃想怎么建议,就怎么建议呗,何用同我知会?” 琼贵妃的假笑终于有些崩裂,她嗔怒地对白决道:“世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又没聋,贵妃娘娘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告退了。” 白决行了礼,毫不客气地转身走。走的时候还在想,自己这说话口气,怎么越来越向裴谨靠拢了。 自省,自省,戒骄戒躁。但这次就算了!他实在懒得和幻境里的人斗智斗勇。 琼贵妃掐断了小指指甲,在他身后道:“白决,你别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白决:给自己整的情敌怎么有点吓人 第69章 风月情浓06 也不知道琼贵妃给天子吹了什么枕边风,那之后,白决每次一要见裴谨就会被各种各样的理由给阻拦。 第一次是他刚走到王府门口,有太监传口令说天子召见。他去了以后就被晾在殿中坐了整整一下午,连天子的影子也见不着。 第二次是他在御花园拦住了裴谨,还没和人讲两句话呢,又被天子传召给叫走,连裴谨都觉得莫名其妙。 第三次是裴谨自己跑来了烟景殿,传召的太监又好死不死的及时出现,裴谨对太监道:“告诉皇兄,我就在这儿等白世子回来,他不回来我就住下来等,叫皇兄有事快点说完。” 结果那天白决真就被没放回去,在天子的偏殿一个人睡了一夜。 白决心中纳闷,天子也太无私了点?!难道真的为自己的女人绿自己的事业扫清一切障碍? 要么,就是鸿元的意志在作祟,故意阻挠他和裴谨见面。 但是阻得了一时,又阻不了一世。 很快就到了梁宫围猎的日子,王公贵族们都要来参加,自然也少不了白决和裴谨。 是日天朗风和,猎场上,王孙贵族们的马儿个个清高殊绝,白决当然并没有自己饲养的马匹,马倌为他牵过来了一匹,看起来瘦骨嶙峋,无精打采。 白决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站着,不耐烦地听那些纨绔们吹嘘,不一会儿,裴谨也牵着一匹狮子花过来了,鄙弃地打量了白决的瘦马一番。白决在他开口前便道:“嗳,停,我知道王爷要说什么,不用说了。” 裴谨哼了一声,让下人把白决的马牵了过来,将自己手中的缰绳递到了白决手中。 白决:? 裴谨:“不客气。” 白决看看马又看看裴谨,好半天笑出声来:“哎唷,不用了王爷,我又不打算和人较量什么,倒是你,猎得少了可得被人笑话了去。” “你以为我是你?” 白决撇嘴:“干嘛啊。” 他要把缰绳递还给裴谨,但裴谨已经跨上了瘦马的马背:“本王骑什么都不会输,你放一千个心吧。” 白决连声咋舌:“嘚瑟。” 没一会儿白决的情敌们就也来了,除了素秋池,另外三个都在,耿渺渺和琼贵妃坐在猎场外围的凉棚底下,而友邦公主女中豪杰,率马上阵,要和公子哥们一较高低。 -- 第160页 耿渺渺就坐在琼贵妃身边,两个人聊着什么,看起来还挺开心的,白决登时有点同情耿渺渺了。 白决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天子的身影,围猎已经开始了,耿渺渺的表兄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耿渺渺在场外高声叫好。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驾马深入围场的野林,白决两腿一夹马腹,慢慢悠悠地跟上。 有几个纨绔路过他时,抛下几句嘲讽的话,白决只当耳边风。可那些人像苍蝇一样围着他周围嗡嗡个不停,他烦了,一抽缰绳,纵马奔了出去。 裴谨的狮子花是名马,即使没用全力,其他也没几个跟得上他,很快就被甩在了老后面。白决摸了摸马鬃:“你主人也算做对了件善事。” 白决驾马在林子里随便溜达了一圈,就打算往回走。忽然听到林子里有动静,他耳力超群,一听便知不是什么野兽的声响,而是人。 这些人带着杀气而来。 白决当机立断,驭马便跑。林子里的人倏然间追了出来,白决回头一看,这些人蒙着面来势汹汹,想必是来取他性命的。 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是琼贵妃的人,毕竟他没结什么别的仇,又有谁会挑这个当口对他一个世子下手呢。白决真没想到这个情敌如此胆大心狠,为了铲除一个潜在威胁,敢在猎场就下此毒手。 他现在甚至觉得耿渺渺那娇蛮姿态都可爱了起来。 白决想往回跑,但回去的路也被杀手堵住了,他只好往深处无人之径去,那样更好,方便他用法术。 狮子花驮着他飞驰了一路,突然间又听得前面传来马蹄声,白决赶紧勒马,心道难道这里还有埋伏? 哪知道马儿这次根本不听使唤,长嘶了一声,更加发足狂奔,白决惊讶:“马兄,你干什么呀?” 狮子花飞速迎着对面马蹄声的方向跑过去,白决定睛一看,马是熟马,马上的人也是熟人。 “裴谨?” “白决?” 他们两个看见彼此,异口同声惊呼。 裴谨喊道:“快让开!” 那匹瘦马一看便是被人动过手脚,已然失了控,发疯似的横冲直撞,拼命想要把裴谨甩下去。白决立即施法要定住那马,然而法术此刻竟然失灵! 连用了三次都没用出来,他也急了。 一定是上次变戏法用了灵力,裴潇察觉到就封了他的法术。 白决驾马追过去,用肉身去挡发疯的瘦马:“喂喂喂马兄,你冷静点,停下来啊。” “你和马讲什么话!”裴谨气他莽撞跟来。 “马通人性的好不好。” “它已经疯了。” 白决向裴谨伸出手:“把手给我!” 裴谨打开他的手,怒喝:“危险!” “没事的!手给我!” 瘦马狂奔出了林子,裴谨道:“不好,前面是悬崖!白决你快点停下!” 就在这时从林子里又追出来一批蒙面人,看他们的装备,和先前追白决那批不是同一伙人。裴谨道:“是冲着我来的,你快点走!嫌命不够短是吧?” 而追着白决的那批人也跟上来了。 两拨人彼此互觑,也很懵。 白决心中焦急,怎么也没想到能撞上两拨人,为什么幻境里居然有人会针对裴谨? 他忽然想到一节:安排里为了逼裴谨谋反,有一批天子忠臣是始终忌惮裴谨。如果不让裴谨面临一点危险,他也不会起反心,不起反心,那些爱慕者们还怎么有机会展现痴心呢? 这些是鸿元的安排,自然不会真要裴谨受伤,可是鸿元肯定也没算到会和贵妃的人撞一起,马又被人动了手脚,这可就不是一点点危险,是真的有性命之忧。 眼看瘦马就要狂奔着一头冲出悬崖外,白决大喊:“手给我!快点!” 他直接从马背上站起来,不管不顾往裴谨的方向一扑。 裴谨大惊失色:“你不要命了!!” 间不容发之际,白决终于把裴谨从马背上扑下来,然而去势太狠,两人还是扑出峭壁之外,瘦马狂嘶一声坠了下去,狮子花及时勒步在边缘,冲着主人踱步悲鸣。 白决早从袖中取出匕首,狠狠扎进悬崖壁,他的匕首是法器,虽然被封灵力,也不是凡刃。两人抱着一路往下坠,匕首的缓冲根本不够,石壁都被擦出了火花,坠到中途匕首直接断去,他们两直直摔下去。 茂密的树枝成为了新的帮手,减缓了他们的坠势,两人浑身衣衫被划得稀碎,皮肤也割出血痕,最终一齐掉进了河中。 白决毕竟有着丰富的逃亡经历,摔了这么一遭还清醒着,而裴谨现在是□□凡胎,中途几次摔在树干上,是个人都受不住,他人已经昏迷过去。 白决抱住裴谨,费力往岸边游,上岸以后几乎是筋疲力竭了。 可他不敢怠慢,继续背着裴谨,一直到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才敢停下来,把人放进去安置好后,他又找来许多树枝挡住洞口,往周围找了一圈,拾回来一些驱兽和疗伤的草药,以及无毒的野果。 最后再架起柴火,轮流把两人的衣服脱了烤干,给裴谨的伤口敷了草药碾成的药沫,铺了些干草,把自己的外衣盖在裴谨身上。做完这些,他才终于感到累了,在柴火堆旁倒头睡死过去。 等他醒来时,衣服已经回到了自己身上,还多加了好几层,而裴谨坐在火堆旁张开十指暖手。 -- 第161页 白决和衣坐了起来:“你没事了?” 火光把裴谨的眉眼映衬的坚毅,他蹙着眉头瞥过来,神情中有几丝说不出的意味:“这话该我问你吧?” 白决乐呵呵地笑:“我当然没事啊,小场面。” 裴谨眼眸深沉了几分,走过去掀开他的袖子:“知道给我上药,不知道自己也涂?” 白决慢吞吞拉起袖子:“我的伤不重,也不怎么疼。下坠的时候你护着我,重伤都让你挡了。” 裴谨沉默了片刻,探出手,温热的掌心覆在了白决的脸上,他用指腹轻轻刮了下白决嘴边的一道划痕。 白决一直被他盯着看,被看得不自在,挡了一下,小声嘟哝:“怎么啦,脸上有伤不好看了?” “不是。”裴谨喃喃,“你怎样都好看。” 白决脸颊微微一红:“王爷知不知道自己总是无意识调戏别人啊。” 裴谨闻言,勾唇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无意的?” 白决饶有兴味地睨他,裴谨又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低声:“白世子知不知道自己总是无意识勾引别人啊。” 白决刚想喊冤,就感觉到眼前人渐渐靠近了自己,他安静了片晌,蓦地一笑,抬手勾住了裴谨的脖子,用眼睫划了划裴谨手心。 模仿了裴谨的语气:“你怎么知道我是无意的?” “妖精。”裴谨狠狠骂了一句,前倾含住了白决的嘴唇。 白决的嘴角扬得更高了。 一席火光照亮半壁洞窟,两道身影缠绵倒映在石壁,借着彼此的柔情相濡以沫。 第70章 风月情浓07 巫山雨后,白决躺在裴谨的臂弯里又要睡过去,裴谨却精神盎然,一会儿捏他的鼻尖,一会儿刮他的睫毛,一会儿戳他的脸颊,好像谁都有的五官放在白决脸上就怎么都玩不够。 白决被弄得睁开眼睛,裴谨得逞似的笑:“舒服吗?” “嗯。”白决懒懒应他。 裴谨又揪起他的一绺头发把玩:“我还是觉得以前在哪儿见过你。” 白决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重新张开了,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那你想出结果了吗?” 裴谨摇头。 “那就别想了,以后就知道了。” 裴谨定定看着怀中人:“我有时候觉得你不像西孟世子,而我也不该是大梁王爷。” 白决笑问:“那我们是什么?” “或许是游历江湖快意恩仇的一对侠侣?” 挺接近的嘛。 白决翻了个身,横躺到他的肩窝里,仰头看着洞窟顶。 他觉得这个幻境已经有答案了,比他们想的都要快,应该也可以结束了。不知道为什么鸿元尊还放任它继续着。 难道真要逼裴谨谋反不成?到时候谁都能帮他,唯独自己没能力,也许裴谨就会改变心意? 白决想来想去,决定试探一下:“王爷,今天追杀你的那拨人是怎么回事,你有数么?” 裴谨冷哼:“猜得到。” “是忠于你皇兄的人?” 裴谨挑眉:“这你也知道?” “很容易猜嘛。”白决道,“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他们擅作主张,而不是陛下的意思吧?” “那是自然,我对皇位一点兴趣也没有,皇兄最清楚不过。” 白决松了口气:“这次回去你和陛下说明情况,然后请辞回庐江吧?” 裴谨双目一横,掐住白决的脸:“你赶我走?” “我是替你出主意啊,你继续留在王宫,这种事早晚还会发生。”白决委屈努嘴。 裴谨一翻身压在他身上,狠狠往他下巴上咬了一下:“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了?” 白决叫疼,报复地踹了裴谨一脚:“当然是带我一起走啊。你去和你皇兄请愿,让我跟着一同去庐江。你皇兄宠你,绝对会同意的。” 就连友邦公主、肱骨之臣的女儿、梨园名伶、甚至是王的女人,天子都会应允,换成白决这个质子也没理由拒绝。 等离开王宫去了庐江,一切尘埃落定,幻境也该结束了吧! 白决小算盘打得响亮。 裴谨听到他说要和自己一走,表情才平缓下来:“我回去就和皇兄说。” 他思忖了一会儿,又问:“当时悬崖上第二拨人,是冲着你来的?” 白决可不想告诉裴谨,有个女人爱你爱的要死不活:“不是,应该是看到了你的马,没看清马上的人,以为是你吧。有谁会对我动手呀?” 裴谨皱眉:“是吗?” “当然是了,我还分不清谁要杀我还是杀别人吗?” 裴谨勉强信了他的说辞。 两人在山洞里修养了两日,第三日,天子派出来搜寻他们的侍卫就将他们找到了。 护送的队伍浩浩荡荡,回了宫,裴谨自然是被好一番慰问,登门拜访的尽数被裴谨想方设法打发掉。 当天下午裴谨就带着白决去面见天子,要辞行回庐江。 天子的寝殿,白决也来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没见过天子人,心里还在想,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不会是裴潇吧。 毕竟天子比较像裴潇意识下的安排。 一盏茶的功夫,天子走出来了。 白决看到他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个天子和裴谨长得一模一样,他左看看,右看看,两个人就像在照镜子。原来幻境里两个人居然是孪生兄弟? -- 第162页 裴谨把意图和他哥讲了。 不料天子想也不想:“不行。” 裴谨和白决都很意外,一齐问:“为何?” 天子看了白决一眼,对自己弟弟道:“你回庐江可以,他不能跟你走。” 白决可不痛快了:说好的无条件宠弟弟呢?谁都行就他不行?鸿元尊上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裴谨更加不痛快,他不由分说牵住白决的手:“皇兄,我已经决定了,你阻拦也没用,我今天就带他走。” 天子盯着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忽然看向白决:“你要跟他走?” 白决点头:“是,请陛下成全。” 天子竟问:“那我呢?” 此言一出,白决和裴谨都愣在当场。 这是什么情况!?安排中,有他和天子相熟的这一出吗?白决毫无印象,甚至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幻境。 裴谨迟缓地望向白决:“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决慌忙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和他没关系。” “没关系?”天子讽刺地一笑,“我以为你总是去见他是为了气我,没想到你真的要和他走?” 白决如同被人兜头打了一拳,懵得不明就里:“陛下,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气你……” “你还不肯原谅我吗?”天子蹙起眉头,“后宫妃嫔都不是我的意思。我心如何,你最清楚的。白决,你不要拿皇弟来气我好不好?” “不是,我……”白决感到裴谨的手微微发抖,有松开他的趋势,匆忙反握住,急道,“裴谨,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其中有误会。” 天子道:“白决,我竟不知,你的戏唱的比素老板还好。都这样了,还想着骗皇弟么?” 白决愤怒地冲他吼道:“你闭嘴!你谁啊!” 天子悲戚:“是,我谁都不是……来人!” 宫殿里涌进来一批带刀侍卫。 “送庐江王下去。” 事态有如脱缰的野马,发展完全脱离了白决的想象,他茫然看向裴谨,裴谨显然被方才天子的话伤到了,那话听起来不就是他和天子早有一腿,找裴谨只是利用裴谨吗。 裴谨不愿就这么下去,道:“皇兄,你让我亲口问白决。” 天子却道:“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是绝不会让他和你走的。你想娶谁我都可以同意,只有他不可以。” 裴谨大步走过来,侍卫见状直接和裴谨动手,其中一个的刀差点伤着裴谨。 白决冲天子喊道:“叫你的人小心点!” 可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侍卫把裴谨扣住带下去了。 白决忽然觉得这个人不可能是鸿元放入幻境的意志,若是如此,刚才怎么会舍得让人伤着裴谨?可这也不是他自己安排的!难道……是裴谨自己? 裴谨下意识里过不去的坎,便是他与裴听遥,所以裴谨总觉得,自己是个替身?他的潜意识在进入幻境时,同样也影响了幻境,才冒出这个和白决早有一腿的天子来。 白决表情复杂地看着天子,一旦猜测他可能是裴谨的潜意识幻生出的人,又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了,只好这样干巴巴看着。 天子冲上来,拖着他的手腕把他往里面拽。 白决不明就里地被拽进里殿,被粗暴地扔到了床上,天子居然直接取出一只铁制枷锁铐住了他的手,用锁链把他牢牢拴在床头。 白决彷徨得不知所措:“你干什么……?” “锁住你,就不会跑了。”天子低低地道。 他蓦地一扯铁链,白决被链子带着踉跄进他的怀里,天子摸着他的头,眼神幽暗:“不许离开我。” 白决颦蹙:“你弄痛我了……” 天子充耳不闻,依旧牢牢锁着白决。 突然间,天子身子往前一仰,整个人跌倒过去。 白决抬头,看见空中浮出了一个幻影,得救了似的叫道:“尊上……” 裴潇打晕了这个失控的天子,帮白决解开锁链。 白决揉着手腕满脸不解:“他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裴潇叹气:“是谨儿的潜意识作祟。” 果然。 白决道:“那现在结束幻境吧!” “等一等。”裴潇道。 “还等什么?”白决不满。 “既然都走到这份上了,你就不想看看谨儿接下来会做什么吗。” 白决道:“不好意思,还真不想。” 裴潇哼了一声:“我想。” 白决撇嘴:“事实明明就摆在眼前了,就算失去记忆,他选择的人依然是我。” 裴潇咬牙切齿:“就应该把你变丑才是最对的!” 白决嘻嘻一笑:“他说我怎么样都好看。” 裴潇不由骂道:“你这只小狐狸!” 之后,裴潇就把白决关在殿里。他用纸扎了个人偶充作天子,让那个纸傀儡代替上朝。 一连许多时日,白决都被禁足在里面,丝毫不知外面的动向。连过去了多少天都算不清了。 再次见到裴谨,却是殿外面传来兵戈之声。 白决有些着急,试图破坏裴潇设下的结界,但他的灵力被封住了,只能听着外面震天的杀喊声干着急。 过了一会儿裴潇也走进了寝殿。 白决忙冲上去问:“发生何事?” -- 第163页 裴潇走上前来:“你配合一下。” 说罢他一抬手,收起的纱帘坠了下来,将寝殿分隔成两半,而举着刀剑的禁卫军也冲了进来,白决透过纱帘看到了裴谨。 裴谨穿了一身铠甲,手中提着长剑,一身森然,一步一步缓缓走进殿中。 “皇兄。”他叫里面的人。 裴潇已经摇身一变,化作天子的模样,用匕首架在白决脖子上:“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裴谨脚步一顿。 白决想要出声,却被裴潇施法禁了言,只能抱怨地干瞪人。他实在不知道鸿元尊上又想整哪出。 “别急,我只问他几句话。你配合点。”裴潇附在白决耳边轻声道。 白决眼神催促他:“快点。” 纱帘外,裴谨道:“皇兄只要把他还给我,我的人不会再前进一寸。” “裴谨,你可知现在是在干什么?” “我比谁都知道。” “那你可能预料到后果?” “只要皇兄把人给我,裴谨听凭处置。” 裴潇沉默了一会儿:“我且问你,你这样待他,值得么?若你看看四周,真心待你的人哪里都是,怎么就非他不可?为了他背上谋反的罪名你也甘愿?你庐江王一世清明,今天当真就打算毁在这里?如果你现在反悔,就撤兵走人,我既往不咎。” 即使知道往前一步是地狱,裴谨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动摇,只坚定地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这就是他的答案了。 话到这个份上,裴潇终于重重喟叹了一声,为人父母,总想给孩子安排最好的东西,摒除一切的危险,他心里的裴谨可能还是三百年前那个不懂事的小孩。 早就不是了。 裴潇抬手撤了阻隔的纱帘。 纱帘断了线,一层层坠落,触地的一刹那,他们周身的环境也变了,禁卫军们尽数消失不见,他们三个人也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幻境碎了。 第71章 肝胆与共01 裴谨蓦然闭住眼睛,过了好一阵,他再度睁开,缓缓地转头看着四周,才想起自己是在澶溪城。 幻境里的一切都恍如一场短暂的梦,山洞里的柔肠百转还在眼前,怀中人余温仿佛犹存,一眨眼,原来都是假的。 他看向裴潇和白决,声音隐含愤怒:“你们联起手来骗我?” 白决立即表忠心:“是尊上逼我的!” 裴潇给他下的药,药力已经过去,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裴谨身侧,拉住了他的手,裴谨反握住,眉头紧锁地望着裴潇。 裴潇喟叹:“不怪他,是我想试试你。” 裴谨不悦:“有何好试?” 裴潇自嘲地摇头:“的确是没什么好试的。” 默然片晌,他又道:“但有一点我是不明白你,你来给我解解惑,现实也就算了,那幻境里你是看上这小子哪儿!除了一张狐狸精脸,你身边哪个爱慕者不如他,不也各个都对你很好吗?” 说罢还转头对白决补充了一句:“别误会,狐狸精不是骂你,是形容一个好看的类型,没有别的意思。” 白决:…… 好像知道儿子的奇怪性癖是从哪儿来的了。 裴谨冷冷道:“别人对我好,我就该动情么?” 裴潇声音有点虚:“你以前灵识没归位时的确是那个德性,心硬得像石头,我以为你开了窍,或许……” 裴谨道:“两百八十五年前,你游历途径小沛,遇上个当地修仙的女修,对你一见钟情,死缠烂打,寻死觅活,一路长途跋涉追到崖岛,你不放她进去,她就在崖岛外苦修,什么痴□□都做尽了。” 裴潇本来奇怪他突然提起两百多年前的事干什么,听到后面脸色越来越差:“行了行了……” 裴谨没停下:“她对你的付出也可谓感天动地了吧,你为什么没接受她?” “那能一样吗!我和你娘都几千年的感情了……” “那早些时候认识她,你就会接受了?” “啧,你别断章取义!” “裴潇,是你在妄断。”裴谨嘴角微提,放低了声音,“感情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说罢,他拉着白决转身就走,白决回过头对裴潇招手:“尊上,记得我们的约定哦。” 裴潇站在他们身后,一语不发地目送他们离去了。 出去后裴谨问他:“什么约定?” “他答应如果幻境里我们还能在一起,他就不再干涉我们了。”白决甜甜一笑。 裴谨也笑,刚想说点什么,忽然脸色遽变,肉眼可见的苍白了几分。 幻境让他糊涂了,他竟然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装裴听遥呢!刚才在屋子里那一席话,分明是裴谨才说得出来的。 白决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怎么了?” 裴谨看着白决似乎不太在意的模样,感觉是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纠结要不要主动提起,想了半天,决定还是找补一下:“刚才裴潇那件事,是我突然想起来的,就那一点点他的记忆。” “嗯?” 白决发愣,脑子转了好一阵,才想明白裴谨说这话是为什么。 跟着他沉默了。 在幻境里也一样,天子的行为让白决意识到,裴谨在意的是什么。原来一直以来,这家伙想的比他还多。他想笑裴谨傻,又有点笑不出来。他们俩明明都是聪明人,却全都在这个问题上栽跟头。 -- 第164页 如果他现在直接告诉裴谨,我知道你是装的,可是我爱慕的就只是你的灵魂而已,无关哪一段灵识。裴谨会不会以为他为了维系这份替身之情,故意这么说? 白决还没组织好语言,决定先按下不表。 裴谨一直紧张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先是一滞,自己心就跟着一滞,然后他又皱起眉头,自己也跟着皱眉,再然后他那眉头又缓缓放松,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是接受了自己的说法么? 白决笑道:“听说广陵有春歌宴,很是热闹。我们一起去吧?” 裴谨微微松了口气:“好。” * 他们两乘船到广陵时,城中已经开始有春歌宴的氛围了,集市都开始提前布置起来,街上的氛围似乎都跟着活跃了。 白决到了广陵乐宗门前,把琵琶拨子出示给守门弟子看,裴谨才知道他是来寻人的。 “你什么时候有广陵的熟人了?” “杳杳师姐嘛,您应该也记得吧?” 一听这名字裴谨脸就黑下来了:“原来是找她,还骗我看春歌宴。” “顺便嘛。” “哦,找他,顺便和我逛逛春歌宴。” “不是,是和你一起来春歌宴游玩,顺便看看她,好不好?” 裴谨不置可否。白决无奈:“都几十年了你怎么还乱吃她的醋呢?” “谁让你对她那么好?” “我对谁最好你还不清楚嘛?”白决撒娇地抱住裴谨的腰摇晃。 裴谨受不住他这套,表情和语气立马便软下来:“见就见吧,快点见完我们去游船。” “嗯!” 宋杳杳很快就出来了,远远见着白决,眼眶就红了:“师弟。” “杳杳师姐。”白决笑的甜似蜜糖,“我来看你啦。” 宋杳杳偏过头悄悄擦拭了一下眼角,笑着迎上来,上下打量他一遍,拍拍他的胳膊:“小师弟,你怎么越长越小了。” “师姐才是容颜永驻,三十年不见,还是那么好看。” “就你嘴巴甜。”宋杳杳点了下他脑门。 白决一个劲笑。 宋杳杳这才看向裴谨,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到一起,同时撇开了视线:“哼。” 白决汗颜。 宋杳杳拉住白决的手:“你才来广陵么?有没有看到街上已经打扮起来了?明天就是春歌宴,师姐带你好好玩!对了,有没有住处?我们宗都是女弟子,否则师姐就收留你了,外面住不习惯的话师姐在广陵有认识住在当地的散修,可以留宿一段时间。” “师姐你就别替我操心啦。”白决按住她的胳膊,“我们住客栈就可以了。” “那盘缠够吗?” “不劳你费心,够得很。”这句是裴谨答的。 白决暗中踹了他一脚:“师姐,你课业多吗?我就是来看看你的,用不着特意挤出时间带我玩,我和裴……裴听遥,自己肯定也能找到好玩的。” “不多!春歌宴是广陵的大盛会,我们宗门的修士也都放假的,你来的正是时候,师姐说什么也要带你好好游玩广陵,好玩的好找,好吃的可不好找喔?” 一听说好吃的白决眼睛就亮了:“那就拜托师姐了!” 裴谨又满脸丧气地动了动嘴皮,不知道是不是在无声骂人。 * 第二天一大早白决就拉着裴谨兴奋地上了街,但街上冷冷清清,让人失望,还以为春歌宴也就这么回事。 到了正午,人陆陆续续多了些,终于有节日气氛了,和宋杳杳碰了头,被带着去当地最富丽的一家酒楼用了餐。 广陵美事偏甜腻,裴谨吃不惯,白决开心的要死。 裴谨看他像只饕餮,无语道:“你以前在中洲是北方人吧?北方的食物不是咸辣居多吗?你是个假北人吧。” 白决白眼回敬:“你还是个假南人呢,崖岛的吃食不也清甜居多?” 裴谨道:“修士不吃那些。” “啊——”白决叫他张嘴,把一粒甜蝦仁喂到他嘴里,“要懂得享福呀,修士大人。” “是挺享福呀,还要人喂。”宋杳杳在一旁冷言冷语。 裴谨闻言嘴角一勾,主动凑过头去叼走了白决筷子上新的一粒花生米,白决忍俊不禁,干脆和他你一筷我一筷互喂起来。 宋杳杳“啪”地撂下筷子:“我吃饱了!结账!” 最后账是裴谨结的,虽然宋杳杳说要请,但被气到以后又狂点了几道最贵的菜打包,然后使出激将大法。 裴谨也没怎么被激,就淡淡对白决说一句:“你喜欢的话下次再带你来。” 然后掏了银子。 宋杳杳顿时感觉自己像个蹭饭的。 暮色降临时,白决才彻底意识到一座小小广陵城能容纳多少万人,不止当地的居民,其他各地的修士也都来了。 白决也算知道为什么白天没什么人了,都在家里胭脂涂粉的打扮吧?夜里街上全是秾丽华美的男男女女,画上时世妆,带着乐器或是灵宠,有的还给灵宠也剪裁了华裳。乐伎们同样换上了他们最奢侈的节日衣裳,在脸上用笔涂画了精细的纹绘,光是头上戴的配饰折算成金银,就能买下白决全身家当。 集市贯穿了整条主街,最中间用木板搭建起了临时的歌台,广陵乐宗的女修还会在那里献舞。 -- 第165页 宋杳杳带白决过去看表演,兴奋地给自己的同门叫好。 裴谨嫌这里吵,白决看出来了,便问宋杳杳:“师姐,除了集市和歌舞,还有什么别的活动没有啊?” 在这一片嘈杂中,宋杳杳得扯着嗓门才能让对方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有东城斗乐、西城许愿圣地、南城的识音辩脸和北城的水上对歌啊。” 不愧是春歌宴,大部分都是和歌有关。白决想了想只有西城的那个会稍微安静点,便道:“师姐你先在这边看,我和裴听遥去别处逛逛。” “啊?”宋杳杳听不清楚。 “我离开一会儿!”白决大喊。 宋杳杳摆手:“哦,去吧!我在这等你!” 白决拉着裴谨挣脱出人海,自己也抹一把汗:“白天还说人太少,现在看起来还是中午那会儿刚刚好。” 裴谨道:“你这爱看热闹的,也会嫌人多啊?” 白决笑嘻嘻凑到他身边:“人太多就没有二人世界了嘛,走,我们去西城看看。” 裴谨十分受用地握住白决软绵绵的手,和他一起在街上旁若无人地跑起来。人山人海被甩在后面,乱七八糟的香气酒气也逐渐飘远,鼻尖只剩下心上人发间的清甜。 白决在他眼中,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只小白狐,毛绒可爱,奔跑间笑着回眸,七分清纯三分媚,街上的光景都虚幻了,天地间只余下他们两个。 裴谨将他的手握得愈发的紧。 宋杳杳说的许愿圣地,原来就是一颗参天古木,善男信女们用红绳穿过木牌,把心愿挂在树上。 白决在边上买了两块带红绳的木牌,递给裴谨一只:“来都来了,我们也许个愿挂上去吧!” 白决一边说就一边屈指在木牌上描画起来,裴谨怔怔拿着木牌毫无头绪。 白决瞄了他一眼,不出所料道:“啧啧,不愧是应有尽有裴仙师啊,连愿望都没有。” 裴谨撇撇嘴:“想要的当然是靠自己去争取,我从来不信许愿就能得偿所愿。” 白决道:“可是天下间总有些事,是要靠运气的。许愿,就是许个念想,让自己就算努力全落空了,也别太怨怼嘛。” 听起来还是很没意义。裴谨歪过身子看他在牌子上写了什么。 只有四个字;往者不谏。 裴谨奇道:“这也算愿望吗?” “算是自我开解?”白决偏偏头,“对自己的期许吧。” 这“愿”倒是新鲜,裴谨不禁问:“为什么是往者不谏?” 白决两手捏着木牌,环顾着古木周围的人间烟火气:“我以前总是在想,若我当初没有修仙,应该就像这里的平凡人一样碌碌无为过完一生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不行,那就遇不到我了。”裴谨立即接道。 白决笑着捏住他的两片嘴唇叫他不要打断:“最开始修仙,我有不服和轻狂,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也能成为仙门数一数二、让别人都侧目的高手。我拼命修习,想让所有人认可我。 “后来我的确成名了,许多人认可我,许多人排斥我。那时的我回忆起快乐,想到的却都是还在聆玉章,和你潇洒快活的日子。” 裴谨眼神深邃了几分。 白决拉住他的手:“后来去了北邙,见识越广,烦恼也越多,又开始想着在薄暮空潭时的无忧无虑。” “逃亡的三十年里更夸张,想到快乐,我竟然回忆起白亭玉时,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回来以后,见识过那么多人人鬼鬼,就在想,你说修仙到底为了什么呢。窥见了天道,又如何呢,人间疾苦,依旧不会变啊。人世变迁,沧海桑田,来来回回还是那些事。” 他垂下头看着木牌:“所以我想提醒过自己,过去的就都过去吧。我太容易沉湎回忆了,感情也是……其实,未来犹可追,对吧?” 裴谨捏了捏他的脸:“是啊,人活一世本就如此,有了七情六欲,从此忧多乐少。和你分享快乐的人不一定理解你的痛苦,知悉你经历的人不一定明白你的苦衷,每个人看别人,都是隔岸观火,偶然船只相靠,短暂取暖,而后一别又是经年。哪怕是高山流水的情谊,也有彼此体会不到的孤独。 “裴潇修仙修了一万年,救的人比你见过的还多,可这世间还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你呢,心存善念,真诚待人,还不是常常有口难辩。若修仙真修到无所谓人间世,无所谓人间情,超脱自然,再无悲喜,不是和死掉也没有区别?” 白决轻声一笑。 裴谨忽然也抬起手指,在自己的木牌上写了四个字,白决凑过去一看,写的是“无愧于心” “是叫自己不要后悔么?” 裴谨摇头:“不后悔也太难了,其实我现在也有没办法不后悔的事,往后也不能保证不会有,说不定每天都继续有。但不管怎样,成仙以前,我们终究还是活着的人。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未来又将发生什么,眼下能做的也只有,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如此罢了。” “听起来像是劝慰我。好吧,我赞同。”白决把两个人的木牌并在一起,笑道,“两个不是愿望的愿望。” 裴谨提起红绳,把他们两的牌子穿在了一起,并指拈诀,将之挂在了古木的树枝上。木牌没入了无数个平凡的心愿中。 白决忽然很正式地站到裴谨正对面,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道:“好了,往者不谏,无愧于心,古木为证。接下来我问你答,五个问题,不准骗我。” -- 第166页 裴谨一怔,没来由生出一阵慌张来:“好。” 第72章 肝胆与共02 白决忽然说要问五个问题,裴谨紧张得如同年幼练剑时,偷懒荒废了学业月余突然被通知隔天要进行全岛修士考核。 他想不出有什么问题要问得这么正式,心虚使然,隐隐预感到一些害怕的事情。 白决的第一个问题却是:“你真心爱我么?” 裴谨松了口气:“真得不能再真。” 若白决想听情话,他可以连续说上两三个时辰不带重样的,然而这口气还没卸完,白决陡然抛出第二个问题:“为什么重铸枉清狂?” 裴谨脸色蓦地一白。 重铸枉清狂不该是“裴听遥”做的事,白决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刚才还伶牙俐齿要滔滔不绝的模样,现在变得如同舌头打结,裴谨半天没发出半个音节来,脑子在飞快的转动。 白决提醒他:“不、准、骗、我。” 那一瞬间裴谨脑子里闪过了十几二十种想法,没有一种不能完满地圆下那个谎。可白决专注地看着他,他便没有了撒谎的勇气。 长痛不如短痛。 他按捺住情绪,哑声道:“为了找你。” “是怎么做到的。”白决接着问。 如果说上一个问题,裴谨还能骗自己那是白决问问而已,那么这个问题白决问时的神情让他明白,他要问的对象昭然若揭。 他知道我是谁了。 他知道。 裴谨心慌意乱,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 白决耐心地等在原地,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只是裴谨知道,这五个问题,他一定要问完不可。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表面的冷静:“用心血。” 白决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心血铸剑,对修士的损伤极大,而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恐怕是日日取血。纵是崖岛坐拥灵芝仙草无数,日日进补,没有几十年也没办法行动自如。 “所以……那三十年才没有调查过我的事……?” 裴谨还没回答,白决蓦然道:“等一下,这个问题不算。第四个问题。” “那日在岘山,为什么和我一起立血誓?” 裴谨轻轻笑了一下:“因为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白决眼眶一刹那便红了,从裴谨说用心血铸剑,他其实已经料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亲耳听他说出来,心中还是震动不已。 那个时候他不解裴谨的心意,以为他只是为了促成旧案重查,是为了胸中大义,并无私情。而且他想,裴谨是有退路的,就算自己三日之内没能找出元凶,以岑灵韵和裴潇的交情,又怎会为难裴谨呢。 他当时就想问,但事态紧急,便一直推后不表。 而且问了又能怎样?是他亲口和人家说,我与你只做朋友。 好在及时想明白,没说出更多不可挽回的话来。 白决轻启朱唇,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装作裴听遥?” 裴谨终于明白这五个问题没有给自己退路,白决确实已经知道了,早就知道了!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算了,那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完了。 裴谨避开了白决的目光,凄惨一笑:“对不起。” “我要答案。”白决追问。 “因为不想失去你。哪怕用谎言把你留下。”裴谨再度闭住了眼睛,“对不起,我就是这么卑劣。他从来没有回来,一直都是我。我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看来早就露陷了?” 他退后了一步:“对不起。我不会再……骗你了。这些日子算我赚的。你如果不想再看见我,我现在就……” 裴谨身子转到一半,被白决猛地撞进怀中,撞得整个人一踉跄。白决似要用尽毕生力气地抱住他,脸埋进他的肩窝,闷声道:“傻瓜!” 裴谨在原地发懵。 “我第一天就知道你是装的。”白决道。 “……你说什么?”裴谨这次是真的傻掉了。 那么早。 震惊、茫然、慌张……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其中还生出了一丝喜,像即将破土的嫩芽,要长成狂喜的模样,但想冒头又不敢,怕乐极生悲,然而按捺不住,只能先微微地喜一下:“你……知道,而且,还……接受了我?” 裴谨问出来,声音都是抖的。 白决在他下巴上惩戒地咬了一下,随即又笑:“给你个机会,也问我五个问题好了。你问我答,绝对不骗你。” 裴谨喃喃:“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还要我么?现在这个我。” “我不要你,你要跑去哪里?”白决佯嗔道,他探手在裴谨腰间把钓秋水从储物囊里给摸了出来,戳着剑柄上嵌着的那枚暖玉,“收了我的定情玉,一辈子都是我的情人了。休想逃跑。” 裴谨激动地回抱住了白决,动作太猛,下巴在他鼻子上嗑了一下,痛得他一叫,回敬了裴谨一拳。 裴谨喜滋滋受下了这拳,好像白决打得越重他越开心似的,不停重复地念白决的名字。 “好了,好了。” 白决这下终于想把人推开,但已经推不开了。 “这一切是真的吗?”裴谨问他,“该不会还在你的幻境里?如果是那样……不要让我出来,不要让我醒过来,拜托了。至少现在先不要。” -- 第167页 “傻瓜。” 白决轻声道:“把裴听遥的记忆全部放出来吧。” 裴谨又是一愣。 “我听尊上说了,是你主动封住了他的记忆。”白决捧住裴谨的脸,认真道,“记忆也会影响灵识的完整性,我只是希望你识海完好,裴谨,相信我。我非常清楚,自己爱着的这个人,就是眼前的你,不论你承不承认,裴听遥其实也是你的一部分。我爱着那一部分,除去那一部分,我依然爱你。” 裴谨现在就是一只狂喜中的大狗狗,白决说什么他就点头点头,点完头继续把人抱进怀里蹭,让白决很怀疑他还有没有听人讲话的能力。 “好。”裴谨道,“我放。我都放。” “你也不要太钻牛角尖了,吃自己的醋很有意思么?”白决道。 “好。不钻,不吃。”裴谨道。白决煞是满意,只听裴谨又道:“但是你只可以唤我裴谨。” 白决:…… 还说不钻牛角尖。 所以说到底在和自己的灵识执着个什么劲呢?白决叹气,算了,慢慢来吧。 以后的路还很长。 * 那天晚上两个人没有回去和宋杳杳汇合,白决是想回的,但是裴谨拖着他不让,两个人才说开心事,互相都有一肚子衷情要诉,白决被磨了两下也就被他牵着跑了。 两人后来又去了东南北三城的活动,最后还去乘了夜游船,在船上渡过一夜。 白决十分歉意地给宋杳杳传了音,叫她不必再等自己。宋杳杳传回来几十条激愤呵斥,裴谨手一“滑”,尽数销毁了。 后来在船上,白决也没工夫再想那些,光是应付裴谨就头昏脑涨外加筋疲力竭了。 翌日白决从船上懒洋洋醒过来,再看广陵,就像换了一座城,已经变得冷冷清清,四方寂静了。 江上的鹅和鸭昨晚是一只没见到,今早不知从哪里全跑出来了,在水面上优哉游哉划水嬉戏。 船停靠在了岸边,客人陆陆续续离去,也有一些还坐在船上休息。宋杳杳在岸边把白决逮个正着。 白决连声给她致歉了八十个回合她才作罢。 宋杳杳听见白决改唤“裴听遥”为裴谨,心中疑惑。其实她三十年间也风闻不少裴谨的事,白决虽然没解释,她心中猜的八九不离十。看白决既然陶醉其中,其余也无所谓了。 三个人就暂时坐在船上享用清晨的江上美景。 白决倚在画船的勾栏边用法术弹水完,裴谨背坐在他身边,一手揽着他的腰腹,一手翻阅崖岛的来信。 “尊上说什么?不是说不再干扰我们了么,不会又要催促你回去吧?”白决懒懒地问。 “是说猎妖大会的事。”裴谨道。 “咦?”白决身子坐起来一点,掐指一算,果然是临近日子了。这盛会他老早就有听闻,裴谨当年也是通过猎妖大会才在修真界一举成名。 听说修真界的活动,崖岛会参加的满共也没几个,猎妖大会算一个,今年没听闻崖岛出了什么新秀,或许还是得裴谨去撑场子。 不像他,澶溪想去的人多不胜数,若把名额给了他怕又招致口舌祸端。 “你想去么?”裴谨侧头问他。 “得去。”白决答。 裴谨深以为然:“你也觉得?” 白决颔首:“你也?” 宋杳杳在一旁纳闷:“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 白决顺手在三人周围设了个隔音结界,道:“召魔令至今下落不明,妖界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师姐想想看,如果他们想挑选地点对仙门下手,最合适是什么时候?” 宋杳杳忖度一阵,讶然:“你的意思是,猎妖大会?” “不错。” “可是现在各方都在围剿妖界余孽,他们会选在这种时候动作么?” “不一定,但必须防患于未然。毕竟从薄暮空潭那一次来看,妖界的人很可能已经获得了召魔令,如今被大范围围剿,他们说不定会绝地反扑,猎妖大会是聚集全修真界年轻修士的盛会,参加的都是整个仙门最年轻最有前途的修士,选在那里动手,仙门万年都未必能恢复元气。”白决道,“而且若是把‘猎妖场’反变成屠杀修士的地方,也是一种震慑打击。” 宋杳杳担忧道:“那怎么办?我们应该尽快通知丹心楼,让他们早做准备!” “岑楼主一定也会想到这些。不过敌暗我明,师姐,你们广陵乐宗这次也去么?” “去的。” “那你一定要多加小心,知道么?”白决认真地嘱咐她。 “好。师弟,你也是啊,我看……不如你别去了!” 白决摇头:“一日不封印召魔令,我一日不能安心。这一定也是师父的遗愿,我必然要去。” 宋杳杳知道劝不住他,只得横眉瞪着裴谨:“喂,你好歹也是仙门首绝,保护我师弟知道么?” 白决笑道:“师姐,我这么厉害,你就放心吧。” 宋杳杳便也笑:“嗯,师弟最棒了,你若是参加猎妖大会,一定能刷新仙门名士录中新人榜的记录。” 新人榜第一名,至今还是裴谨。 白决挑衅地睨了裴谨一眼,却见裴谨只是微微一笑:“嗯,我也觉得。” 正说话间,白决的门派传音符也亮了起来。 -- 第168页 他拿出来一看:“啊……” “怎么了?”宋杳杳问。 “冯掌门把澶溪的其中一个名额给我了?”白决有些迷惑不安,“这样真的好吗……澶溪城人才济济,饮马川、聆玉章和细草香闲今年也有几个不错的后辈。” 宋杳杳率先拍手:“当然好!就应该是你,全天下都知道,你,白决,澶溪第一人。若不是你,还有谁配?” 裴谨难得和她达成一致:“对。” 白决看两个人信誓旦旦的样子,不由一笑:“好吧,反正也要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日近尾声ovo 承蒙你们喜欢这个故事,给了我不少更新的动力XD很感谢 多了个抽奖功能我还一直没试过呢,不知道好不好用,不如还是传统发红包吧哈哈,等过两天在完结章里给大家发 之所以没V原本是担心自己没法稳定更新来着的,不过现在居然也已经快要稳定更完了嘎嘎嘎(肥鹤同款笑 完结后过个大约一两周会V了吧,有点馋完结榜单说不定会有更多人来看233那之前给你们免费嫖嫖,俺不介意(娇羞 第73章 肝胆与共03 十大仙门以洛阳丹心楼为首,猎妖大会则是丹心楼亲自发起的仙门大型赛会,规模最大、参与最广、关注度最高,各宗门以此展示自家实力。 赛会结束,成绩还会记录在《仙门名士录》中,那是由丹心楼专人编纂,比排所有参与大会的宗门和修士名单,有个人还有宗门。 北邙这个第一就是猎妖大会排来的。 猎妖大会的地点每届都不一样,通常是在北邙山、飞庐山,有一年也在岘山举办过。 届时丹心楼会在山中开设虚镜猎场,百家宗门共一百二十人参家。 今年就是在北邙山。 其实说妖界选在这里动手可以给仙门巨大打击,但情况又何尝不会反过来?毕竟同理,北邙会聚集全仙门的集大成者,明目张胆地打开结界,谁比谁惨就不一定了。 只是白决有预感,召魔令一定会现世,妖界这次恐怕是要玩阴的。 白决听裴谨提前讲了猎妖大会的规则,猎妖猎妖,顾名思义,那是为了纪念万年前第一次仙妖大战时的伤亡修士,而开办的赛会,要叫修真界居安思危。参加的一百二十个修士会抽签分成两组,一组“修士”,一组“妖”,进入虚镜猎场互相拼杀。 虚镜中的死亡都不是真实的,但白决想了又想,还是和裴谨做了一个约定:无论如何要信任彼此,不论他们两个分到什么阵营,宁可放弃比赛,也不能朝对方动手。 正合裴谨之意。 两人多在广陵游了一天,比所有人晚一日抵达北邙。 猎妖大会为期三日,第二日才是正式竞赛,第一天就是很无聊的清酒座谈,各宗门互相认识,观赏一下丹心楼准备的节目。 据裴谨说,很容易沦为相亲大会,一些仙门宗主拼命给自家徒弟说媒,显然崖岛是重灾区。 白决一听,早一步都不肯,就踩着点进的大会会场。 丹心楼前来接引的人也很无奈,引着他们两个往虚镜猎场走,路过山上搭建的观赛坐席,裴谨看到裴潇在和澶溪宗主站在前头交谈些什么,白决则拉拉裴谨的袖子,指着那边的人山人海道:“咱们修真界居然有这么多人吗?也太壮观了。” 裴谨道:“只是坐成这样显得多而已。” 走到里面,他们又遇见其余几个宗主,岑灵韵也在,是在最后检查虚镜猎场的安全,这不光要由丹心楼的人操心,为了公平起见十大仙门的宗主也都会过来,裴潇和慕真被别的琐事绊住,这边是由崖岛一个副岛主和剑门奉使冯友春代替的。 冯友春似有所感,转回头看见了白决,远远对他点头一笑。 走出去好几步,裴谨略微奇异地回头望了几眼,问白决:“他怎么总看你?” “有吗?” 白决也回头,冯友春低头在加固某一处的结界。 “看我又怎么啦,冯掌门一向很关照我。” “不是……与其说看你,又好像在看你身上的什么东西?”裴谨道。 白决低头把自己打量了一遍,失笑:“哎唷,看就看了,走走走别磨蹭了。” 他们两个去更了进入虚镜的猎衣,每件衣裳都有符号标识,确保修士的人生安全。 更衣时他们听见隔壁有其他宗门的修士也在拖沓,其中一个口中念念有词,在说裴谨大神保佑。 白决一看裴谨本尊就在这边,憋着笑小声道:“你信徒不少啊。” 裴谨道:“年轻人的玩笑话而已。” 那修士的好友突然道:“拜什么裴谨,裴谨早就不是当初的裴谨了!你看他现在堕落成什么样子,有什么好拜。” 另一个道:“你不要侮辱他!” 白决挑眉,对裴谨做了个无声的口型:堕落? 裴谨:“无聊。” 白决还想问问是怎么个堕落法呢,那修士的好友便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你看看他终日和白决那种人为伍,再也不是从前浩然正气的他了。” 白决忍不住笑出来,上前一步戳戳裴谨的脸颊:“浩然正气?他对你以前也有什么误解吧,明明就是张死人脸。” 裴谨却面色不善。 修士道:“你不要这样说,白决的案子不是重审了吗,他当年也怪冤枉的。” -- 第169页 好友发出不屑的声音:“不是吧,这你也信,他做的‘好事’多了去了,桩桩都罄竹难书!别听丹心楼和澶溪宗一面之词……” “那不如你问问十大仙门,或者整个修真界有谁对重审结果有异议的?还是说,你不满意的都叫一面之词?” 裴谨从隔间走了出来,白决拉都没拉住。 说话的人看见他们脸一瞬间吓得惨白:“裴、裴谨……” 他那小“信徒”也满面惊愕。 裴谨抱着胳膊冷声问:“你们是哪个宗门的?” 修士在他释放出的威压下脱口:“易、易京剑宗……” “哦,原来是易京剑宗。”裴谨冷笑,“你们宗主围剿岘山时也在其列,白决立下血誓、揪出郭旻、贡献出抓住妖界奸细的关键线索的时候,他也都在,怎么不见他提出什么异议?你如此有质疑精神,不妨先问问你宗主,何以‘包庇’白决?” 他手略一用力,钓秋水霎时剑气纵横,那修士根本受不住,一下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是我妄言,裴仙师饶命!” 忽然,修士感觉自己身上一轻,似乎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裴谨的真气,给了他喘气的机会。他偷偷一抬头,见白决已经拉着裴谨往外走了。 除了白决,刚才没人能止得住那股威压吧?然而这样包容豁达的真气,竟是出自白决之手。 猎妖大会百年举办一次,而仙门通常三五十年纳新一次,所以来参加猎妖大会的都是三四届修士凑在一起,像那两个修士就比白决他们小两界。 “啧,看你把人孩子给吓的。”白决道。 “我看他可不小了,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已经小有成就了。” “我那是比较走运而已。” “你这种运气,不如问问给他他要不要。” 白决哈哈一笑,拽着裴谨又走快了几步。 两个修士怔怔地看着裴谨和白决并肩走远了。他们年纪尚轻,来猎妖大会只为历练不为名次,早知道和大两届的师兄师姐有差距,依然没想到差距这么大。但转而一想是裴谨和白决,又不足为奇了。 唯一意外的是,原来白决脾气这么好。 这样的人……真的是同门口中祸害苍生的大魔头么? * 一百二十个修士换好了比赛的猎衣,领了代表身份的十二面玉骰。两面鲜艳的旗帜挂在虚镜上空,上书:“居安思危,不忘济世之心;锲而不舍,坚守凛然正气”。丹心楼的裁判组在旗帜两旁拉响信号,万众瞩目的猎妖大会就此开始。 虚镜猎场是三个星芒阵叠在一起的幻场,中间有天干十宫,将是修士们可能会交手的十个阵地。 另外边上还有地十二支,每四支为一组,一组十人,将是修士们的出发地。 其中子丑寅卯是“修士”身份的普通阵,辰巳午未是“修士”身份的特殊阵,如果是在特殊阵可以获得一枚仙器帮助。 申酉戌亥则是“妖”出生地,每个人也能拿到一个“妖门法器”。 猎妖大会的准则是:知己知彼,不可轻敌,胜亦有道,俱是游戏。 所以“妖门法器”也都是模仿了妖界真实的法器,也鼓励抽到“妖”的修士努力取胜,只有两边都竭尽所能筹谋,比赛才有意义。 猎妖大会积个人分,但取胜是按阵营,最终哪个阵营率先夺得十阵中心宫的旗子哪边就获胜。 白决掷出了自己的十二面玉骰,然后被传送进了虚镜猎场。 抬眼一看,是在寅宫,寅是普通修士的出生地,也就是说他拿到了“修士”身份,而且没有仙器加成。 每个出生地都只能看见自己,“修士”的身份只有自己知晓,“妖”却能通过玉骰感应彼此相认。 所以普通修士是个有点艰难的身份,一无所知。 但白决无所谓,他只想快点找到裴谨。 离开出生地就会随机去往天干十宫的其中一宫,十宫每一宫都镇守了不同的妖兽,其中阳干是小阵,阴干是大阵。 小阵比较简单,只需要猎杀里面的妖兽妖草等获取妖丹,然后拿足够的妖丹破阵即可。 而大阵通常是要拿其他修士的玉骰才可以破阵了。 这一次白决掷了骰子,进入的是戊宫,是小阵。他一进去,里面的修士皆朝他望过来,粗略一数,已经有九人。 小阵满十人便会自动封阵,戊宫大门一闭,连外面的光线都隔绝了。 虚镜猎场不准自带法器,修士们没办法照明,正在惴惴不安,白决打了个响指,自掌中托起一团幽蓝的冥火。 这一看就不是仙门法系,修士们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仙门法术中也有可以照明的方法,但消耗有些大,谁都不肯慷这个慨,此时白决愿意方便大家,没人好数落什么。 幽冥灵火照亮了戊宫,白决环顾一圈,看到地上零零碎碎倒下一些低阶妖物,颇为失望地道:“还没打完镇守妖兽啊?” 修士们恼然:“白决,你可别想坐享其成,你身为前辈,难道不应该替我们去打著雍?” 著雍便是镇守戊宫的凶兽,杀死著雍拿到它的妖丹就能破阵。 白决咂咂嘴巴:“既然叫我一声前辈,那是不是该听前辈的话?前辈这是给你们机会多多历练嘛,去吧,快点把著雍唤醒解决掉。” -- 第170页 立即有人阴阳怪气地调侃:“白决,你该不会是‘妖界奸细’吧,等着我们打著雍体力耗尽然后对我们下手?” 虽然说的是玉骰上面的身份,可语气却隐隐指向现实。 白决不以为然:“你们谁有验金石,验一验我不就知道了?” 验金石是出生地在仙宫的修士能拿到的仙门法器之一,每进入一个阵,都能查验阵中一名修士的玉骰是“妖”还是“人”。 没人说话,大家都不想暴露身份。 白决蓦然一笑,道:“不错,其实我就是妖。我呢,手上有借魂草,你们最好别来招惹我,否则我标记了谁,谁就要代替我去死了。第一个阵嘛,还是个普通阵,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和平一点,合作完好聚好散,怎么样?” 他话一出,众人哗然。 借魂草也是出生地在妖宫的修士能拿到的妖门法器之一,只要暗中标记一名修士,就能让对方替自己死一回。 借魂草只能用一次,拿到他的修士通常不会这么早暴露,更不会这么早亮出杀手锏,都是先多观察,挑选一个合适的对象标记,免得浪费法器。 更何况哪个“妖”会在第一个阵就直接告诉大家我身份是妖啊?那不是摆明找死吗? 白决这一手荒诞不经,令人捉摸不透,信他,太扯,不信,又怕。一时间还真没人敢出言招惹了。 白决借机观察了一番众人的表情,妖都是互相认识的,在他说自己是妖时,这些人的表情都是防备而紧张,看上去拿到的身份都是“修士”。 虚镜猎场外的观察席,宗主之中有人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届有白决在,一开始就不会无聊。” 也有人道:“他真是胡闹,鸿元尊上,令郎和他交情那么好,难道没多向他传授一点猎妖会的诀窍?向来都是‘妖’装‘人’,他一个‘人’装什么‘妖’?是嫌死的不够快?” 裴潇道:“我看他挺聪明嘛,也没装普通妖啊,装的是有借魂草的,谁又敢这么早朝他下手呢?反倒是另外九个修士,已经被他看透了吧。” 戊宫中,白决已经托起灵火,唤醒了沉睡的著雍。 凶悍的妖兽从地底冒出背脊,破开坚硬的石头,露出放□□光的两只眼睛,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此时场外,岑灵韵和几大宗主不约而同地起身凝神看去。 “岑楼主,这不对吧……?”慕真忧心忡忡。 突然间,投射场中境况的幻屏闪烁了几下,彻底黑了下去,不知道是白决的灵火熄灭了,还是幻屏故障了。 “怎么回事?戊宫结界是谁负责的?”岑灵韵厉声问。 “可能只是灵火熄了吧?你们看其他宫都还正常。”有人道。 白决手中的灵火依然亮着,他凝眉盯着觉醒的著雍,凶兽很不对劲,虚镜中的妖兽怎么会散发出这种实力? 他蓦地拔出枉清狂,在地上重重划下一道界线:“所有人!过来,到我身后!” 第74章 肝胆与共04 大部分人闻言都跌跌撞撞往白决身边跑,有几个不信任他的修士高声喊道:“你们别过去!当心有诈!” 有人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著雍已经彻底觉醒,双蹄重重的往地上一踩,修士们被震得前仰后合。 “找死。”白决骂道,放出捆仙索直接把那边几个人圈住拽了过来。下一瞬他们所在的地方直接被著雍踩成了一个巨坑。 几个人心有余悸,比谁都用力地往白决身后躲。 “怎、怎么回事?著雍怎么会这么厉害?”几个修士怯懦地问。 “怕什么,和它拼了!”也有修士胆气上涌,拔剑就冲。 但他们根本不是著雍的对手,被一声兽吼便震得肝胆俱裂,五脏六腑都受了内伤。 白决道:“有没有医修?照顾好其他人,不要莽撞。” “我、我是……”一个头发遮盖住半张脸的修士弱声道,“白前辈,你也要当心呐。” 白决察觉到著雍似乎受什么气息的诱惑,进入了狂躁状态,便拿出觱篥,试图用乐声与之抗衡,平缓它的情绪。但枉清狂被妖兽的凶气所影响,也一直躁动不安,白决无暇分心镇压,干脆放弃用乐,直接拔剑,利用枉清狂的狂躁正面对抗著雍。 他的剑法结合了澶溪的诡变和崖岛的快绝,令人眼花缭乱,在场修士害怕之余,无不嗟叹:“好身手……心门竟也有此等剑术。” 白决用剑气划伤了著雍的一只眼睛,著雍悍声大吼,声音几乎要刺穿耳膜,修士赶紧结阵抵御。 “怎么办……不会要死在这儿了吧?” 白决腾空而起,利用巧劲攀上了著雍硕大的兽身,几度要被他震落,硬是用黏合符把自己粘在著雍鳞甲上,他一路掠到著雍头部,猛然发力,把枉清狂剑尖朝下用力贯下,“噗呲”一声,凶剑刺穿了著雍的天灵盖。 妖兽疯狂大吼一声,垂死挣扎间把白决甩了出去。 白决被甩在墙壁上,及时施法护住要害,之前那个医修也及时替他施加了一道护身盾,他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才勉强稳住身形。 著雍幻化成了点点光斑,妖丹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白决因为晕血用了障眼法,没看到它的血渗进了枉清狂里,消失不见。 修士们皆有死里逃生之感,迫不及待冲上去抢过妖丹,开启阵门。 -- 第171页 白决皱眉:“别急着走,虚镜有异。你们谁愿意用玉骰给丹心楼发送信号,把这里的情况传出去。” 走到阵门口的一个修士道:“开什么玩笑!那就等同于弃赛了,一个著雍而已,怕什么。” “敢情不是你杀的。”白决冷笑。 “有什么异样,我们的宗主还有丹心楼都在外面看着,怎么会放任我们出事?别听他的,他就是想让我们弃赛!”他的同伴拽了他一把,催促他快点走。 “就是,白决,你自己怎么不用你的玉骰发信号?” 白决翻他们一眼:“我留在这里当然比你们有用啊。” 修士们无视他的提醒离开了戊宫。白决早知道是这种结果,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那个医修却没有走,上前扶住他,缓缓拿出了自己的玉骰:“白前辈,就用我的吧。你说的对,情况真的很不对劲。” 白决颇为意外:“你就不担心我讹你?” “若不是你,我们刚才谁都打不过著雍。而且我一个人也走不长,万一真的有事,也好及时救更多人。” 白决欣慰地摸摸他的头:“好孩子,有前途。” 他的样貌分明也还年轻,让人觉得故作老成。不过医修没有介意,乖巧地垂着头让他摸。 露半张脸的小医修用自己的玉骰放出了信号,等了一阵,却没有任何动静。这下真的说明不对了。他登时如临大敌:“白前辈,这下怎么办?” 白决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坐下,给他周身加了一道幻障:“你就留在这里哪都别去,别离开戊宫,如果等会还有人过来,也提醒他们不要走动。如果他们不听你的,你就不要管他们。” “白前辈,你要离开?” “放心,出去看看。这个情况总得让更多人知道。” “那你还是带上我吧!否则你说什么别人都不信。”医修立即站起来,作势要和他走。 “啊,我的信誉这么差吗?” 小修士赧然:“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好啦,你安心待在这里吧,一百多个人,总归有一人全心全意相信我。” 修士稍微怔了一下:“是……裴谨前辈么?” 他问了半天没人回答,再一抬头,白决已经离开戊宫了。 第二个阵,白决走进了丁宫。丁为阴干,乃是大阵,需要“杀人”夺玉骰才可以破阵,白决一进来就已经看到了地上躺了四具尸体。 他才往前走了一步,便有人挥剑朝他刺来。 “住手!”一道熟悉的声音呵斥,白决一喜,循声望去,果然看见裴谨执剑跃了过来,一剑隔开了袭击白决那人。 在场的修士似乎都有些畏惧裴谨,他说住手,那些拿着兵器蠢蠢欲动的修士便都听他号令停住了动作。 看这样的情况是已经有过一番打斗,白决赶紧检查了一下裴谨身上:“你没受伤吧?” 裴谨却用指腹擦了擦他额上沾到的灰:“出事了?” 白决把著雍异动的事同他讲了,裴谨示意他去看一看那四具尸体,白决过去一探便惊愕:“是真的死了?” 裴谨沉重地点头。 周围的修士们表情也都很凝重。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事出蹊跷了。 虚镜中死人理应是假死,尸体也会很快消失,可现在,玉骰没有触发保护修士的法阵,反而眼睁睁看着修士死去了。 杀人的修士同样没有被判定违规送出虚镜。 虚镜果然被人动了手脚! 谁能做这个手脚呢? 虚镜前一天要经过丹心楼和十大仙门的共同检验,难道说,丹心楼主和十大宗门的宗主会是叛徒吗? 白决和裴谨面面相觑,表情都很严峻。 丁宫里已经有人坐不住了:“怎么办啊,我还不想死啊!裴公子,你把阵开了放我们出去吧,说不定出去才有机会求救呢?” “或者……我们一起去中心宫把旗子拔了,比赛结束了不就好了!” 裴谨手中捏着死去的四人的玉骰,开启阵法,必须要投入三个玉骰。显然是他不准所有人离开此地,才强势拿走玉骰。 “不行。”他道,“你们修为太低,不要轻易离开此地。” 白决隐约察觉到,是他出现在此地以后,那些修士对裴谨产生了丝丝不信任。 他低声道:“得赶紧想个办法,这些人恐怕留不住。” 除了等丹心楼动作,也没有别的办法。裴谨皱眉:“如果他们非要送死,那谁也拦不住。” 大阵一共可以容纳二十人,死了四个,进来一个白决,很快又进来了三个修士。如白决所料,大家越等越焦躁,皆不想坐以待毙,修士们情绪都不太好,口舌之争很容易触发,接着便成了动手。 “喂,现在可不是自相残杀的时候?”白决拉住一个修士,却被对方一剑割向手臂,不得不松手。 丁宫里乱成一团,他的话哪有人听,每个人都害怕自己被献祭,想着尽快夺走别人的玉骰开启阵法,早点离开虚镜。 这样的场面让白决想起过去一些不愉快,非常不适地偏了下头。 白决和裴谨再厉害,又则能阻止此等混乱。 很快三个骰子被扔进了阵眼,丁宫的阵法被破了。 修士争先恐后冲了出去。白决和裴谨对视一眼,倘若他们也跟着出去,便又需要随机掷骰子,下一个地点不一定在一起。 -- 第172页 可是不离开,留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难道妖界的计谋就是让仙门修士在这里面自相残杀,坐收渔利吗? 阵门很快又会关闭,新一轮阵法重新启动,下一波二十人会再来,此情此景修士之间很难互相信任,想也知道自相残杀的戏码又会重演。 白决提议:“要不我们分头行头,我……” “不行!”裴谨一口否决,紧紧握住白决的手。 白决道:“必须想办法给外面发送信号,可是原本只有死才能出去,现在没有假死,一死就是真死。怎么办?而且刚才我让人试了弃权,也没有用。” 裴谨在原地踱了几步:“那如果,违反规则呢?” 白决眼神一动:“你的意思是……” 两人异口同声道:“毁阵!” 阵型如果发生异动,一定会引起注意。 丁宫重新闭合以后,开启阵需要三个玉骰,裴谨手上有四个,白决又去地上那些死掉的尸体身上翻找了两下,有一些人的玉骰没有被捡走,现在,加上他们的,一共是十二个,阵眼可以容纳的玉骰一共就是三个,如果把这十二个一股脑全丢进去,丁宫承受不住这些能量,一定会异动。 “但阵法异动,我们俩也可能有危险,要试试吗?”裴谨道。 “试!”白决没有犹豫。 两人把玉骰丢进了阵眼,玉骰绕作一团,化为齑粉,光芒大作,符文从阵眼中飘出来,镇压丁宫的凶兽隐隐有苏醒的迹象。 裴谨立即施法压住:“白决,就现在!” 枉清狂再度焦躁,白决强行用灵力压住它,提剑重重刺进了阵眼,几束白光登时破土而出,穿透了虚镜,照亮了天际。 轰然一声巨响,结界碎裂,地动山摇,其余八宫的凶兽一齐苏醒,嘶吼声震天。 外面光怪陆离的法术齐飞,原来丹心楼也早发现了里面的异动,裁判在外面大喊:“修士们,停止游戏,互相保护好彼此!丹心楼即刻派人解救你们!” 结界破碎后,猎场混乱的如同战场。凶兽无差别撕咬攻击一切范围内的人,与此同时,出现了猎杀修士的人。 “妖界,是妖界的人。”有修士惊恐地大喊。 白决突然感到头疼欲裂,枉清狂脱手飞出,在半空中释放出凶煞的黑气缠绕住他。 裴谨一惊,急唤钓秋水上前去帮白决镇压黑气。 “枉清狂,你、你怎么了?”白决撑在地上吃力地问。 他迷茫地环顾四周,这里怎么会有妖界的人呢?四处的屠杀仿佛一瞬间让他回到了那一晚,薄暮空潭的血色重现眼前。 他连用了好几道障眼法,可是触目的红色还是挥之不去。 裴谨看出白决状态不对,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渐渐的周围涌起了一阵雾气,可见度越来越低。裴谨仰起头,高空中,裴潇已经祭出了贴身佩剑横在上空大开杀戒,妖兽被绞杀的血肉横飞。 十大门的宗主皆投身战局,可是,这一次,三剑只到了一剑,若两界的结界再被打开,是否还能扛得住? 天空中红云聚集,紫电肆虐,一如召魔令三十年前现世的那一晚。 白决头痛中忽然想起一些被他遗忘的细节,当初,他是到了薄暮空潭以后,结界才开启的,那个曾经来劫狱的修士,也是那个时候消失的。 那个人陌生的面孔带了一丝熟悉的笑意。 太熟悉了…… 是谁…… 脑中不停闪回当日的片段,陡然间他睁大了眼睛,拉扯枉清狂的动作一滞,人被煞气弹了出去。 “白决!”裴谨冲过去接住了他。 白决猛地攥紧了裴谨的胳膊:“当年……” 他话说到一半,遽然往一个方向看过去。 有个人面带着微笑,从迷雾中缓缓走了出来。那人的身上也缠绕着煞气,他一抬手,天上的红光更盛,剑也震得响亮,妖气再度把白决和裴谨震散了。 白决从地上爬起来,震惊而沉痛地看着来人。 “你想起来了?”那个人对白决笑道。 一贯的圆融,澶溪宗的剑门奉使,冯友春。 冯友春笑道:“白决,实在可惜了。你如果早点跟伏波走,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你!”白决浑身颤抖,“你明明是修士……” 他看得出来,冯友春身上没有妖族的气息。他不是被李代桃僵的法术给夺了舍的,他是自己背叛了仙门。 “哈哈哈,那又如何?”冯友春笑得不以为意。 白决不可置信地摇头:“冯掌门,你素来和善,哪怕是剑门以外的其他澶溪弟子也待你如师如父,我真想不到,你有这种野心。” “野心?算不上什么野心吧,曾经我和伏波的想法一样,以为你可以理解我们,加入我们,这仙门有什么值得的?” “白决,小心!”裴谨朝他喊道。 冯友春骤然出掌,白决被他一掌打中朝后飞去,裴谨想要赶过来,然而枉清狂牵制得太厉害,他没办法脱身。 白决倏然抬头看着枉清狂,那一日,枉清狂也是这样不听话。 “放弃反抗吧,结界一开,这里就会被夷为平地,你们即将有幸见识到妖王真正的实力。” 冯友春嘴唇翕合,开始念动妖族咒语。 -- 第173页 裴潇和岑灵韵一同赶来,裴潇道:“他要开启召魔令!阻止他!” 裴谨闻言调转剑锋刺向冯友春,然而冯友春唤出妖异的法术,体外设下的光盾十分坚硬难破。岑灵韵道:“裴公子当心,他动用邪术燃烧了自己的灵丹!” 竟然是要用灵丹来启动召魔令么? 这样的疯狂平日隐藏在温善底下,居然无人觉察。 白决竭力喝道:“枉清狂!!” 他释放出浑身的灵力包裹住枉清狂,裴谨目眦欲裂:“白决!——” 枉清狂周身的凶气横冲乱撞,靠近它的修士死的死伤的伤。 白决已经发现了。 “枉清狂……”他艰涩地道。 裴潇这时惊愕地张大眼睛:“那剑是……!” “就是召魔令!”白决用力握住了剑柄,黑气瞬间缠绕住他的胳膊,攀满了他的半身。他浑身的骨骼发出碎裂的声音。 他终于明白三十年前,妖界的人何以一定要设法把他带回澶溪,原来不是为他,是为他的那把剑。 召魔令千年前遗落在中洲,原来是被凡人打造成了剑。 在崖岛水狱里,银盏一定便是那时确认了枉清狂乃是召魔令,然而发觉剑已认主,无法带走,才临时演了一出好心放人的戏码。 冯友春也是那时便与他们有联系,为了召魔令,才处处替他说话,想收编了他可惜次次失败。 这次故意把猎妖大会的名额给他,也是要确保他带着召魔令来。 “枉清狂……就是召魔令?!”岑灵韵道,“白公子,放手!你压不住它的!” “现在只有我可以!”白决吼道,他忍下肌肤撕裂的痛苦,将灵力源源不断灌注在剑中。 白决周身的幻境遽然碎裂,他暴喝一声释放出丹田的灵力,黑气也狂涨,对抗的力量把以他为圆心的地界炸出了一口天坑。 “白决!!——” 裴谨义无反顾地跳进坑中,以手抵住白决的背心,手中幻化出一枚短利的光刃。 “裴谨,你快走,这里危险……”白决连回过头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自然也没有看到,他蓦地把光刃没入自己心脏的动作。 “谨儿!!” 是听到了裴潇痛苦的大叫,白决才察觉不对:“裴谨,你、你做了什么?!” “无妨……”裴谨道,“我助你一臂之力。” 他曾用心血铸剑,浇灌了这东西三十年,他的血同样能影响枉清狂,哪怕收效其微,他也不想放任白决一个人身处险境。 金光大涨,逐渐盖过了黑气,枉清狂嗡鸣一声,剑身不住颤抖起来。白决来不及多想,趁势释放出最后的灵力,将它周身戾气尽数镇压下去。 乌云蔽日,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终于,黑气褪去,枉清狂发出尖锐的剑鸣,或者该叫它召魔令,召魔令在半空中久久的震响,然后断作了两截,哐当落地。 冯友春发出不甘的怒吼,然而召魔令再也没有响应,一道天雷劈下来,直直劈中了他,他腹中灵丹炸裂,肉身在天雷中灰飞烟灭。 白决和裴谨一齐倒地,白决艰难地回过身,这才看清了裴谨一身的血迹。 “裴谨,你怎么样,裴谨!”他爬过去拖住裴谨的身子哑着嗓子不停地叫。 注意到裴谨心口的伤痕,白决的心也跟着抽搐了一下。裴谨曾用心血铸剑寻觅他,如今又用心血助他封印。 白决双目通红,试图为裴谨灌注灵力,可他自己早已经力竭。 裴潇赶过来替裴谨封住周身大穴。 “尊上,快救救他,快……” 白决说完这句话,便昏了过去。 第75章 青崖白鹿 白决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见裴听遥说要和他玩捉迷藏,说完就往前跑,他便在后面一直追,怎么追也追不上,口干舌燥地呼喊对方的名字:“等等我呀,裴听遥。” 一直追到了金银台,有个雪衣青年乘凤鸟而来,眉间冷清如皓月,谪仙似的落在了他的面前。 “裴听……不对,你是,裴谨?” 青年高傲地睥睨着他:“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白决先是一愣,而后笑吟吟道:“你怎么能不认识我,我是……是你未来的道侣呀!” 他瞧见雪衣青年的脸蓦然浮上两坨红,像涂了秋天熟透了的甜樱果浆。 画面一转,他回到了薄暮空潭,崖洲岛的仆人们一排又一排的前来为他送上贺礼,他叫住了为首那个丫鬟,从怀中取出一枚桃色的宝玉:“把这个给你家少主,告诉他,我一定会来找他。” “真的吗?”丫鬟扑扇着大眼睛天真好奇地问。 “真的!”白决重重点头。 “不论……你的灵识飘往天涯,我的身体流浪海角,再相隔无数个三十年,我们都会重逢在最美的季节,到那个时候,就再也不分开。” 白决从漫天飞舞的佳人笑花瓣中苏醒过来。 “天啊……白公子你终于醒了!” 一个不认识的年幼面孔一惊一乍地从床边跳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跑:“你等等,我去叫慕宗主!” “等……”白决徒劳伸了伸手,没留住跑的飞快的小修士。他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委屈嘟囔,“好渴哦。” 有一只苍白清秀的手将茶杯递到了白决唇边,白决一惊,才发现原来旁边还无声无息坐了个人。 -- 第174页 那人扶起他:“师弟。” 是顾汝兰。白决就着他的手猛喝干了茶杯里的水,又续了两杯后,才悠悠叹了口气:“这里是哪里啊?顾师兄怎么在这儿?” “是北邙。”顾汝兰道。“白师弟,你睡了整整十天。” “啊?”白决瞪大了眼睛,随即无奈,“怎么我每次来北邙都这么狼狈?” 他的意识后知后觉的恢复过来,终于想起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裴谨呢?” 顾汝兰抿了抿嘴:“他比你早醒一天,不过他元气受损,醒来了一下又睡过去了,就在隔壁。” 说话间慕真也进屋来了,先前那个陌生脸孔原来竟还是个崖岛的仆人,冯友春本来是慕真的得力助手,她接连收此打击,险些一蹶不振,裴潇拨了些人手借给她。 白决看到慕真憔悴不少,下意识问:“宗主,你还好吧?” 慕真淡淡一笑,眼底有浓浓的乌青:“这次多亏你和裴谨提前封印住召魔令,结界没有打开,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白决喃喃:“我早该猜到……枉清狂就是召魔令。只是没想到冯掌门……” 慕真一脸疲惫:“是我用人不善。” “不是你的错。谁都没看出来。冯掌……冯友春,他是为什么?” “一个疯子罢了。”慕真摇头,不愿多谈。 顾汝兰道:“召魔令如今已被封印在中天界,实乃仙门幸事。” 白决已经挣扎着下了床:“我去看看裴谨……” “哎,你慢点。”慕真扶着他,“急什么,人还能跑了?你封印召魔令时耗尽灵气,所受内伤不轻,需要好好再养上个把月才行。” “就让我去吧宗主,走两步而已。”白决朝她撒娇。 慕真无奈,只好扶着他起身。 “师弟。”顾汝兰没有跟上去,白决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在身后叫住他。 “嗯?”白决回过头。 顾汝兰沉默了许久,终是摇头:“没什么,你去吧。” “哦……”白决糊里糊涂地转过了身。 “你曾说我道心坚固,从来不乱。”顾汝兰在他身后轻轻一笑,“可知我的心,原也会为你而乱。” * 裴谨似乎是有所感应,在白决踏进房门的一刹那,眼睫一颤,俄而缓缓睁开了眼。 裴潇本来守在儿子身边,见状一喜,倏然站起身走近。只见裴谨的一只手从被褥中探出来,欣喜的老父亲正要上前握住,那只手就绕过了他的,抓住了他身后一人的手。 裴潇一回头:“…………” 白决尴尬地笑了两声:“尊上。” 裴潇撇着嘴让开位子,让白决坐到裴谨身边。 白决本来想对着岳父大人谦让两句,但一看到裴谨如水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忽略了旁人,急忙坐过去,覆住了他的手:“我在呢。” 裴谨轻轻一笑:“近一点。” 他声音很低,白决没听清,俯下身去:“嗯?” 裴谨摸了摸他的脸庞,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白决懂了他的心思,微笑着在他掌心中亲了一下:“我没事,我很好。” 两个人互相握着对方的手,含情脉脉地对视,仿佛世间再没有其他人了。裴潇受不住,退出了房间去。 他现在才想明白,当初问星楼相术预言的血光之灾,恐怕指的就是枉清狂,他曾试图阻拦,可是他早该想通,与其说是因白决而起,不如说因自家爱子的心而起。 裴潇还记得,裴谨当年在崖岛画成了梦中少年画像时的表情,风流这一点,他的谨儿大概真是没有遗传到他,一眼心动的人,竟就执着的要心动一生。 一出门就看见慕真扶着额头十分疲惫地站在门口。 “尊上。”慕真听到动静有些茫然地抬头。 裴潇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澶溪宗什么风浪没见过,不都过来了么?” 慕真苦笑着摇头,又认真看着裴潇,看的裴潇都有了几分不自在。 “谢谢你,尊上。” 裴潇随便摆摆手:“不用。” 屋内,裴谨往床里面躺了一点,拍拍身侧,示意白决上来。 白决脸一红,回头往门口看:“不好吧?” 裴谨拉一拉他的手,声音仍是低低地:“过来,坐着说话费劲。” 白决一听,真怕他嗓子不舒服,连忙除了靴子和外衣往床上一趟,两人头挨着头,裴谨伸手把人往怀中一揽,哪里有刚才那没劲说话的样子。 白决察觉上当也晚了,顺其自然地由他吃豆腐,两人默默无声地躺了一会儿,白决摸了摸裴谨心口:“还疼么?” “你在这就不疼了。”裴谨道。 白决往他怀里钻了钻:“那我哪儿也不去,就黏在你身边。” “你说的。” 裴潇再度进屋时,白决已经躺在裴谨怀里睡着了。裴谨对亲爹做了个“嘘”的手势,剑皇的白眼直往天上翻。 过了会儿剑皇大人心中又涌上一阵委屈,用法术在空中写字问裴谨:以后还回崖岛吗?! 裴谨就两字:看他。 裴潇盯着白决从被衾里露出的一个发旋,不禁悲从中来。这小子能安心待在一个地方才怪,他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儿子被拐跑的未来。 裴潇:那结道侣总要在崖岛热热闹闹办一回吧?! -- 第175页 裴谨:崖岛又没什么好看的。 裴潇:可以办得好看!喜欢什么样就弄成什么样! 结道侣三个字让裴谨眼神一动,温柔地看向白决,少顷,还是抛出那两个字:看他。 裴潇终于明白自己儿子已经彻彻底底栽了。 * 白决果然不想去崖岛结道侣,他灵机一动,对裴谨说:“我们去中洲成亲吧!” 就这么一句话,离开北邙以后裴潇再没逮着儿子的半片影子。 修真界但凡有些眼力劲的都知道,鸿元尊上的爱子已经被澶溪那个白决迷得七荤八素,说东绝不往西了。 只是难免有人不敢置信,仍然登岛试图为自家爱徒说媒,每当问起裴家公子下落,都会得到裴潇一句没好气的回答:“去问白决吧!” 同样有仰慕白决的修士来到岘山澶溪薄暮空潭拜访,可是据说如今全心门上下只有一只肥溜溜的仙鹤见过白决本尊,听说给那只肥鹤投喂好吃的,他可能就会纡尊降贵,偷偷透露一点白决的动向。 但有几个人成功,就不得而知了。 在去中洲前,白决带裴谨去了一趟安禅寺祭拜陶漱。 “师父,你可以放心啦,召魔令已经封印,你用性命守护的,我也终于护住了。” 裴谨朝陶漱叩了头,心中道:您的徒弟,今后就交给我照顾吧。 拜别陶漱,两人出了安禅寺,走到墙角时白决忽然想起了那把伞,他把伞拿了出来,断骨已经被修好了,他堵着裴谨问:“说,为什么一直留着我当初送的礼。” 裴谨笑:“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白决动情地凑上头去,两人在佛寺外的菩提树下温柔地交换彼此的吻。 “原来堂堂崖岛裴公子,那么早就暗中倾慕我了呀,当年你见我还总嘴硬——”白决勾着他的脖子,笑得像只成精的小狐狸,若安禅寺真有佛性,合该镇了这妖孽。 裴谨挽着白决的一头乌发,手腕上还缠着紫色的麻绳,他吻去他眼角泄露的蜜意,轻声道:“不是那个时候。” “啊?”白决歪了歪脑袋,露出不解的神色。 “还要早。”裴谨伸手遮住了他勾人的眼。 风来了,菩提树叶沙沙作响,洒扫的小和尚今天睡了懒觉,没瞧见树下相拥的一对璧人。 “那是什么时候?”白决心扑通扑通地跳。 “嘘——”裴谨一味笑,“不要吵到佛祖。” 他低头再度吻住意中人。 白决一抬手,青竹伞遮住了两人的半身,只余下地上叠在一起的长长影子。 那个孤寂的雨夜也终于得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耶! 写完了,开心 白决裴谨祝你俩幸福哈哈哈哈! 谢谢追到这里的小天使(心心 昨天脑子里冒出来个现代背景的小番外,接下来把那个写出来看看吧XD (我发现我写古耽,番外总爱幻想现代背景……) 会是个轻松向的幻想小番外,不影响正文 第76章 番外01 01 裴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了。 他被束缚在一个异时空里,看起来依然和中天界没两样,可他的行为举止却经常不受自己控制,周围的人全都变成了长相相似、眼神呆滞、说话还总重复的修士。 面前的空气里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屏障的另一边,时不时传来不同的声音,大多数是很年轻的女性的尖叫:裴谨,来吧!!! 他感到莫名其妙。 不过有的时候,伴随着那种尖叫,屏障闪出一道金光,他就会真的被控制着走到一个召唤阵里,漠然抱剑,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加入你的队伍?呵,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语气里的冷傲倒是发自内心的。 那之后,他会突然和其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修士编为一队,进入战场,而对面涌过来一大波妖怪。 通常只需要钓秋水出鞘,一切都解决了。 在这个异时空里待的久一些后,他慢慢了解到了许多以前没接触过的词汇,以及,这是个被屏障对面的人称作“手游”的世界,宗旨就是斩妖除魔,玩家有能力召唤出许许多多俊男美女帮他们打妖怪。 而他,作为当前版本里稀有度最高、武力值爆表的仙门修士之一,自然也是最具人气的。 裴谨很烦躁。 这个异时空里没有白决。 02 白决,21世纪男大学生一个。 暑假到来,因为疫情他被迫取消了旅游计划,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在家门口的奶茶店兼职打工,赚点零用。 奶茶店的客人最近都沉迷一款古风仙侠策略抽卡手游,店主也不例外。 听说这游戏把养成和战斗平衡的很好,战斗关卡难度一点也不低,需要大伤脑筋,恰好奶茶店主只是冲着app图标上的美男子下的游戏,玩来打发时间,只想养成不想战斗,就拜托白决帮忙打一下过不去的关卡。 白决十分靠谱,上手十分钟过了她一直卡住的关,并帮她一路打到高难本。 白决稍微研究了下攻略,和店主说:“你现在的主力队伍物伤是短板,也没有单体爆发,要是有个裴谨就好打多了。” 店主唉声叹气:“谁不想拥有裴谨这种降智卡呢!可他是我得不到的男人,我砸了多少钱进去了都没抽到,气。” -- 第176页 说到这里,店主拍拍白决的肩:“你手气怎么样啊,不如你代我抽一发,正好我攒了个十连。救救孩子吧。” 白决连忙摇头:“别别别,我也很非的。” “没事,抽不到也不怪你,”店主三两下就操作进了抽卡界面,“你知不知道内测时裴谨有个隐藏设定,他暗恋一个姓白的修士,不过正式版被删掉了。你看你也姓白,说不定气场相合,他就来了呢!” 白决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玄不救非啊老板……” 话已至此,他也不推辞了,伸出手指在屏幕上一划,用掉了第一张召唤符。没有直接十连,他还想给老板一个反悔的机会。 他在召唤阵中三画两画,一阵金光就来了。 金色的光芒代表召唤来了最高稀有度的角色之一,当前最高稀有度一共有十六个仙师,十六分之一的概率。 店主“咣咣”地捶桌:“不是吧不是吧,金光!!难道一发入魂?” 白决也蛮意外的,但他很冷静:“也不一定,看看是谁。” 话音刚落,穿着银华白服的凤衣男子便从召唤阵里缓缓出现,还只是个侧影,店主就已经激动地大声尖叫,音量要掀翻屋顶:“裴谨!!!!真的中了我的天!!” “白决你就是神!!” 白决从来没有这么欧过,一时也兴趣盎然地看着屏幕里的纸片人,纸片人漠然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逸的面庞,此等立绘,难怪一上线万千少女就纷纷改嫁。 裴谨眼皮一掀,冷冰冰道:“加入你的队伍?呵……” 白决总觉得这个纸片人很眼熟,疑惑地歪了下头。 不知道是网卡了还是怎么,裴谨声音莫名停顿了,连姿势都起了变化: “加入你的队伍?呵……呃……” “很好!!给我先把队里其他人踢了!” 白决沉默了一秒钟:“这个人物这么暴躁的吗?” 店主:“??嗯?裴谨的召唤语音是这样的吗?感觉哪里不对。” 第77章 番外02 03 白决虽然对养成美男子不感兴趣,可是那游戏的战斗模式很有意思,事后白决也在自己的手机上下了这个游戏,打算当个益智类的手游玩玩看。 系统给每个新玩家赠送一次免费的召唤机会。 白决随手一抽,好家伙,又是裴谨。 他盯着“概率公示”的界面看了好久,确认裴谨真的是十几个高稀有之一,且任一高稀有都是1%的几率。 他打开搜索引擎,沉默地敲下一行字:裴谨是不是特别好抽。 搜索结果从论坛到贴吧再到攻略网站无不在吐黑泥,玩家怀疑官方暗改裴谨掉率,氪了重金进去就听了个响,裴谨的影子都看不到。 官方的社交网络账号底下,每条都被维权玩家屠了热评,皆在质疑此事。 是不是该考虑买彩票了?白决陷入深思。 很快他就忘记了这茬,因为游戏内容很吸引人,他迅速通过了新手指引,来到选阵营的阶段。 十大仙门与十大玄门可供玩家选择,最热门的前三个都是仙门。 白决浏览了一遍宗门介绍。 热度榜一,北邙剑宗:当世第一大宗,汇集天下英才,地处中原洛阳,交通要塞,与号令全仙门的丹心楼关系匪浅,底蕴深厚,历史悠长,大大小小的权威盛会皆开办于此,每一个剑修的梦想。 热度榜二,崖洲岛:神秘的家族宗门,独立世外自成一派,地处南边小岛,风俗传统,清规戒律多,很少和其余仙门联络或是参与活动,外界也对这里所知甚少。 热度榜三,澶溪宗:位居十大仙门后列,新兴大宗,地处岘山,南临崖岛,北接洛阳,极具包容性,学风开放自由,师资力量相对不强,胜在可修习类别广。 一路浏览到榜七,广陵乐宗:乐门第一宗,重德崇艺,文武兼修,位于广陵,靠近海边,艺术气息浓厚,美女如云,和各大仙门关系都不错。 美女如云?白决果断点选了七,然后……这游戏就闪退了。 白决莫名其妙地检查了一下手机设置,他替奶茶店老板玩的时候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问题。 重启游戏后,界面却自动跳转到了仙师卡片的界面。白决这里空空荡荡,目前只有一个裴谨。 裴谨这动态神情做的惟妙惟肖,真像隔着屏幕瞪着他本人一样,不由让人感慨世上又多了个被游戏耽误的动画公司。明明没有触摸,这位仙师却说话了:“白,决,来崖洲岛,找我!” 白决:??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听错了吗? 他回想了一下是不是不小心点到哪里,触发了这句话,而且这语气为什么怎么听怎么奇怪,断句也很诡异。 接下来界面就跳转回了退出前的地方,阵营选择,白决再次果断点击七,游戏再次闪退。 几次三番后,他几乎要摔手机删游了。 他把这个bug记录下来,提交给了官方,然后败兴地叩下手机,决定找点别的事做了。 04 裴谨当然没办法自如地与玩家交流,他对白决说的话,全靠抠出个人语音档案里已有的词汇,东拼西凑,给了白决暗号。 原本是战斗失败后的嘲讽:“蠢钝如猪,白给都打不过。” 和收到玩家送礼物时的冷淡:“你自己决定就好。” -- 第177页 还有触摸时的语音,充满不耐烦地:“找我有事?” 以及剧情关卡里关于家族背景的一些无感情介绍:“来崖洲岛修习,得看看你配不配。” 得亏白决没兴趣点开他的个人资料看个究竟,否则一定会怀疑现在的玩家难道全是强度党?这种听了分分钟想揍死他的人设,也能拥有高人气。 裴谨这样拼凑出来的话,听起来当然有点古怪,但是他想,他的道侣这么聪明,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结果白决身体力行地表示:我没有,我不懂。广陵乐宗我来啦! 裴谨快气死了。 得暗示的再明显一点儿才行。 氪金场合中,白决买了个随机掉落材料的礼包,能开出来的东西品质从普通到珍贵不等,囊括升级材料、体力、兑换币、仙师碎片等等,全看运气。 白决一次性开了三十个,掉出来了三十个金色珍稀材料,定睛一看,全是一种叫麒麟玉的宝贝。 点一下看介绍:某位仙师很喜欢的东西,送给他或许有意外收获。 白决问身边也玩这个游戏的朋友:“这玩意儿干什么的,有用吗?” 朋友道:“哦,送给裴谨可以加他好感,提升好感度解锁个人剧情,还能提升卡片战斗力。” 白决沉默了一阵:“能送给别人吗?” 裴谨:??? 朋友:“不行,设定里全仙门都晓得裴谨爱玩玉,再说这东西中看不中用,你把它送给别的仙师,别人知道是他喜欢的,反而会掉好感。” 白决:“淦,运气好差。”然后一键把三十个麒麟玉全卖掉换钱了。 裴谨:“……?!” 战斗场合中,裴谨把杀死的小怪尸体摆成一个心形,自己站在中间。 白决:“靠,辣鸡Bug,挡我视线。客服呢!” 裴谨:“……” 家园建设场合中,后厨里做出的全是裴谨喜欢的菜色。 白决:拿去喂猪。 地里种出来崖洲岛才有的紫熏梧。 白决:掘了重来。 连招工进来的NPC不知道为何只会议论仙门首绝。 白决:全部遣散。 一周游戏玩下来,白决已经拥有了专属客服,每天给他打电话:“白先生,今天又发现什么新的bug了吗?” 白决:“之前提交的那些解决了吗?” 客服难为情:“实不相瞒,这个bug只在你的客户端上出现,你说你换哪个设备都是这样的情况,我们也觉得很奇怪,还在加班紧急排查。” 白决:“我提个实用的建议。” 客服话筒里的声音都听得出在得体微笑:“您讲。” 白决:“要不把裴谨这个人物删了吧。” 客服裴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