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破卷》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 《烽烟破卷》作者:方兴未已 文案: 云峤乃天召定国大将军独子,年方十三,性情顽劣,目不识丁,最大的执念是成为一名名垂青史的大将军。 他爹被他折腾得脑壳冒烟,阴差阳错之下在花楼巷子里买下了名动全城的公子沈倾,一个才惊四座年纪稍大的孩子来照看陪玩。 经年久日,燕云峤对自己的恩师竟生出了非分之想,整天想着怎么博君一笑,让他多看自己一眼,他极好极好的先生却总能让他措手不及。 燕云峤:先生,好冷啊,把你的伞分我一半可以吗? 沈倾:(收起伞扔了)那先生就委屈一下,陪你一道冷。 燕云峤:先生,你在这里等我,我一定让你活着出去。 沈倾:好。 两个时辰后 人呢?!!我家先生又没了!!!! 燕云峤X沈倾 年下害羞深情将军攻X温柔腹黑风流受,主攻。 剧情有反转,受不止一个身份。 广播剧已投入前期进程,预计十月放送,关注围脖id江尽风,能获取相关信息。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云峤,沈倾 ┃ 配角: ┃ 其它:bl 一句话简介:十分荒唐,十分都是你。 第1章 头牌(一) 楔子 天召自先帝平定动乱,稳固疆土,传到这一代已经是风调雨顺,称得上国泰民安,上有新帝醉心工笔题字作画,下有百姓闲适安宁,无论从什么地方看,都实在是个开花楼的好时机。 定都大旗,皇宫外的城墙根底下,折了几步路绕进街市,最绯红的一条巷子直通到底,灯火暧昧燃到天亮。 几家窑子纷纷比着装点,红漆被那灯笼一照,在夜里都泛着油光。外面看一个比一个华丽,里面看一个比一个美艳。 只一处风月地,常人不得去,里面的人价钱高,也难请的动,往来之间多是些达官显贵,也有他乡访客慕名而来。 墨兰的牌坊上只朴素端正的刻了几个大字隐林阁,金墨填进去也不张扬,反而内敛庄重,传闻是背后有着不能提的人做了靠山,才能在花柳巷的深处仅靠着这点矜贵清雅之风始终屹立不倒。 头牌(一) 少爷,您不能进去啊。 定国府的家仆拦在门前,将不大的门框挡的严严实实。 大旗城里的商铺,有那一家是我不能进的? 年迈一些的家仆大着胆子上去直接抱住来人的腰,这要是让将军知道,我们怎么交代啊。 缠在腰上的手臂被一把甩开,少年扬起下颚,目色坚定,玄色衣摆上工整绣上暗红的祥云,朵朵烧灼,烈焰翩飞。 声似山泉清冽,却出口气势逼人,本少爷要进的地方,还从来没有去不得的,统统都给我让开! 少爷,您要是再大一些,我们也不敢拦着您,但是现下不行啊。 被推开的陈管家紧紧抓着燕云峤的衣袖,就快要含着一把热泪,您这才刚入了十三岁,这就去了隐林阁,老爷知道了我们一个也活不成了。 少拿我爹来压我。 燕云峤直直盯着头顶那牌匾,手持不称身量的锋利长枪,精准避过了拦路人,刀锋擦着家仆的侧脸狠狠扎进门框里,谁还敢拦我的路,我爹都管不着我,你们还敢来挡我的路! 随着家仆们战战兢兢的退散,燕云峤随手拔出长枪往门槛里走,迎面却来了个身着白衣,外罩淡蓝长衫的男子。 眼看着少年紧握长枪,刀尖向前,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便站在门口停下步子,缓言道,定国府家的大少爷,闹完了大旗的遍地街巷不够,连这处伺候男人的馆子也不放个清净了? 什什么? 燕云峤还稚气未脱的脸上漫上点薄红,他不过是听闻着这处是个寻常人不能来的地方。 花楼他大概是明白的,伺候,不过就是那些下人跟随主子打点。 可什么叫,伺候男人?这不是女儿家该说的话吗? 沈倾看到这副样子,少年身后还站了四五个木头呆呆的家仆,似怵似嫌恶,连门槛都不敢进来,忽地扬唇浅笑。 既然来了,来者是客,燕少爷里面请。 燕云峤的身量几乎只到他的下巴,此时需些微仰首来看他,年幼尚不知何为风花雪月,却被这人的笑颜夺去了目光。 身形清瘦,有几分出尘,脸上又有点藏的深的戏谑。 他分不清,也不善诗词,只觉得那两片唇瓣微微一挑,面无表情的五官就活了,霎是好看,连之前的窘迫也都暂时忘了。 你叫什么名字?燕云峤抬起的眸光明亮。 沈倾垂眼看他,知道我的名字是要给钱的。 燕云峤往后把手一伸,僵在原地的家仆这才动作起来,双手不稳的将银两放在他手里,沉甸甸的五十纹银,底面印着天召的官印。 这么多,够不够?燕云峤把银两递过去。 沈倾拿过来在手心里掂了掂,燕少爷果然阔绰,在下沈倾,倾国倾城之倾。 什么倾? 燕云峤皱起眉头,又问道,怎么国这什么意思? 沈倾这回是真笑了出来,定国大将军唯一的嫡子,锦衣玉食娇纵任性的大少爷,居然跟传闻里一样,大字不识一个。 你笑什么?少年认真瞧着他问。 不应当。 沈倾收敛起来,对寻常孩子一般摸了摸他的头,我收了你的银子,左右也没什么能交易的,就教你识个字吧。 燕云峤一听识字,脸上显出不耐,可这地方对他来说非常新鲜,他巴不得能多呆一会儿。 越是不能干的事情,他偏要干,越是不能做的,他通通都要做,给他威武的大将军爹爹看看,不让他去军营,他就要把大旗都掀个底朝天出来。 好在眼前的人也不令他讨厌,于是开了恩,行吧。本少爷给你个机会教我,但是你得自己来教我,不能让旁的人来。 我不喜欢那些教书先生。燕云峤紧跟着强调道,我一个都不喜欢。 好。 沈倾拉起他的衣袖,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就像逗小狗一样小声喊着燕云峤的家仆们,转身就带着定国府的少爷上了隐林阁的二楼。 燕云峤坐在点了香沫的房间里,这种香极淡,气味却很特别,他以往从未闻到过。 你身上的味道好奇怪。少年一手接过来笔墨看着沈倾。 沈倾应了一声,将宣纸铺平,小家伙鼻子还挺灵。 接着在纸上用小楷端正写出来倾字,沈倾道,这是燎南的香沫,香味特殊,普通人很难闻出来,喜欢的人少,也不易买到。 我觉得很好闻啊。 燕云峤又往他身上凑了凑,狗鼻子一样往手臂上嗅嗅,开始很淡,没发现,闻久了又冷又烈,我喜欢。 我看你真是来逛窑子了。 沈倾把他脑袋推开,将他的手端直,握笔的姿势不对,指节放松,着力在心,下笔有神。字如其人,需得你认真待他它,它方才能显出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是大将军。 燕云峤握着毛笔总是颤抖,这会儿一句话插进去。 沈倾微愣,接着扶上少年的手背带着他一笔一划的书写,那是你父亲定国大将军,你现在还是个小家伙。 我总有一天也会跟他一样做大将军的! 少年抬起头看他,目中似有星火闪烁。 沈倾对上那目光,只点点头道,好。 第2章 头牌(二) 定国将军的嫡子进了隐林阁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大旗的街巷人家。 平日里小魔头砸了他们的铺子,打了他们的杂役,还能得上定国府的妥善安置,一两笔赔偿的银两。 这回直接把隐林阁的大门扎了个窟窿眼,还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逛男馆,到底是隐林阁的身后人本事大,能等到定国府的赔偿。 还是做皮肉生意,卖艺卖身的人微言轻,领了他们的大少爷进窑子,整个隐林阁都要跟着遭殃。 看戏的人有,关心的人也不少,瓜子壳吐了一地,净个个伸着脖子去看那小巷深处的阁楼。 只是可惜了沈倾公子,琴棋书画都是有了名头的,有学识,人也善,沾上了定国府的大少爷,指不定会遭殃。 是啊,论文采,就连当今状元说不定都得败在他手上,招惹谁不好,偏偏惹上这么个混世小魔王。 当心着点,让定国府的人听见了,你还想不想有好日子过了。 我的铺子都让那大少爷砸过五次了,还有什么当不当心的! 外间的闲言碎语扰不进深巷里的隐林阁,沈倾坐在一旁看书,时不时抬眼看看这个小魔王到底学会了怎么运笔没有。 少年的额头上都快出了汗,手臂已经不像起初那么颤抖了,只是还是划不出跟沈倾一模一样的第一笔。 不必急于求成,先学好怎么运笔。沈倾翻动书页,就算你学不会这个字,能写出来个一,也算是成功了。 不成。 燕云峤虽不爱笔墨纸砚,但打小勤练刀枪,也自有浑身一股利索的劲头,头也不抬看着笔尖落下,说了要写你的名,我就一定要学会这个字。只因它笔画多就换一个,不能成事。 沈倾放下书若有所思,你之前问我,什么叫做倾国倾城。 是这几个字吗?我忘了,听着差不多。 沈倾没再笑他,只道,听好了,意思就是形容女子容貌极美,不过古人大多用作君王将领因贪图女子美色而亡国战败。 少年撇了撇嘴,意思是,她们不是一个好人。 沈倾垂目继续将书卷拿起,也许吧。 可我不觉得你是个坏人。 燕云峤这会儿才从笔尖分出来视线,打量着沈倾,一本正经的,虽然你长的不是极美的,但你笑起来真好看,而且也不是坏人。 说罢小脑袋自顾自点点,这名字也算衬你。。 沈倾笑了,把书卷只往腿上拍了两下,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你这才多大啊。也是,再过两年都能到定亲的年纪了。 自己不行,怨不得她人长得好看。 燕云峤突然发声,不过我不是他们。他们不懂得克制,也不懂得大局为重,所以才会亡国。 清澈的眼睛看着沈倾,他就听少年接着道,我做将军,一定会是个名垂青史的大将军,像我爷爷,我父亲。至于我身边的人,不能和我一起背了骂名被后世辱骂,我的人,我定会把他护的好好的! 一番赤诚,心如明镜,向阳而生。 沈倾对着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发了会儿愣,也是年少,心思质朴,一眼就像能望到头,才能留着心里的执念不弯不折。于是起身又拿了一支笔,站在燕云峤的身后,俯下身一笔一划,缓慢的,又将那个字写了一遍给少年看。 你会成为一代名将的。沈倾道。 燕云峤难得从板正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那是当然。 我还想习你的姓氏。 嗯? 名我都写了,差个姓氏做什么?自然要一齐才好。 沈倾点点头,好。 你看,沈以水做旁,水是三点,落点 来时尚有天光大亮,直到定国府的大将军亲自带上随身侍卫着便服来了隐林阁,已是夜幕沉沉。 没有人来通报一声,沈倾正在房里抚琴,随性弹出来不成曲调的小音。 大将军站在门外仔细分辨了一会儿,确认没什么别的声音传出来,这才敲了敲门,不待人开门直接就踏进来。 他倒不是怕旁人能把燕云峤如何了,担忧的是不服管教的狗崽子是砸了这店面,欺凌隐林阁里这些不会武功,成天弹琴的老百姓。 定国将军前来,未曾远迎,失礼。 沈倾迎着来人站起来,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犬子性情顽劣,叨扰公子了。 天召民风开放,富家子弟里也出了些喜欢文人雅士的断袖,大多养了些心怡的男子在偏宅里,虽是不被人所贬低,但也少有能拿出来做妻做妾的。 沈倾想到了能等来定国将军,却没想对方待他一如常人。 燕少爷心思质朴,一心为国为民,谈不上叨扰。 他才十三岁,能看出来什么家国天下,不给我惹是生非就算好的了。 正值壮年的燕平封一眼就能看见自家的顽劣子正好好的趴在桌案上睡觉,微微张着嘴涎水都流出来了,手里还握着毛笔,不禁讶异。 再走近一细看,那纸上密密麻麻的,或清清楚楚,或让涎液晕开了模模糊糊的,全是这隐林阁的头牌沈倾二字。 尤其一个倾字,反反复复的写了多遍,光是手臂下的纸张,叠起来的就有六七层厚,而一旁摊开的纸页,上面的字迹也歪七扭八的像虫爬,直到脸颊下压着的,已经工工整整有模有样。 心思郁结,暗火催生。 天召的大将军不知是该欢喜儿子终于肯习字了,还是该恼怒这么小的孩子居然 居然如此不知廉耻! 第3章 一字千金(一) 定国府的正厅里,燕平封坐在主位,一旁坐着定国夫人秦玉,再往下是府里唯一的大少爷,正跪得笔直,腰板挺得直直的,身后拿着教棍的陈管家迟迟下不了手。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2) 这才刚回皇城三个月,你看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燕平封厉声,怎么还不动手?给我打。 老爷,大少爷从来也没挨过打,是老奴没能拦住少爷,这怎么打的下手。 燕平封将视线挪到陈管家身上,你也算是照看着云峤长大的了,我知道你心疼他,罚你是没用的,就得罚你来打他。这样你就记住了。他闯了多少祸,就得挨多少打,打在你自己身上你不长记性,你来打在他身上,我看看还记不记得住。 陈管家低下头,求不动老爷,小声的在燕云峤耳畔提醒,少爷,您就松松口吧,认个错,老爷可从来没对你动过怒,您就服个软。 我没错。 燕云峤仰着脸看向父亲,是父亲错了。 强行把我从关外带回来,好男儿就应当保家卫国,我才不愿在这大旗呆着,长成那些文文弱弱的富家子弟,我要回军营。 你这么点大回军营干什么? 燕平封恨铁不成钢。 你当眼下的好日子是天上掉下来的?那是你老子我守了二十年的边关换来的。不知道珍惜,天天就想着打仗,回军营,你以为军营是什么好地方。 父亲不让我回去,我就让您在大旗呆不住。 燕云峤歪了歪头,看到时候是父亲脸上无光,还是我缺胳膊少腿儿。 你还反了天了! 燕平封按住茶杯,你说说你一个小孩子,书不好好读书,大字不识一个,在关外成天往军营里野,回来了你心有不服,也就由着你闹了。这回都闯进隐林阁了,你你还要不要脸? 我不是闯进去的。 燕云峤纠正道,父亲,我是给了银子进去的。五十两打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我看你是要气死我! 燕平封将下人递来的一叠纸塞给一旁始终没开口的发妻,看看你的好儿子,在隐林阁里干了些什么勾当。 秦玉接过来纸页,一张张的整理好,方才细看,一页页的翻过去,脸色也是渐渐发白,这,这是什么意思? 娘亲,你不认得吗?燕云峤发问。 这是你写的? 秦玉蹙眉,也不曾想到事态如此,你跟隐林阁,什么时候,那种地方谁带你去的? 你的好儿子自己拿着长枪打进去的。燕平封道,这事现在恐怕都传到皇城里头去了。 知道丢人了吧。燕云峤颇有些得意。 孩子,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秦玉问道。 燕云峤挠了挠脑袋,知道。伺候男人的地方,沈倾说过。 燕平封手掌拍在桌子上,一声震响,忍了又忍才道,你有没有,有没有欺凌人家? 此话一出,秦玉睁大了眼看向燕平封,又看了看自己儿子,他才这个年纪,许是一时顽皮。 他的本事我能不知道吗?一般人谁是他的对手,没把人揍了,店砸了 我没欺负他。 燕云峤断了父亲的话,十分不满,我不止没欺负他,我还许他教我写字,为何父亲要罚我。 你才十三岁都会逛男馆了,我怎么不能罚你。燕平封道。 秦玉摸了摸厚厚一叠纸页,你是说,这是那个沈倾教你写的? 自然是的。 燕云峤抿起唇,他还说我一定会成为一代名将。你们都不信我,总有人会信我。 燕平封和秦玉对视了一眼,过了会儿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他还说什么?燕平封接着问。 燕云峤回想了一会儿,他说不必急于求成,读书习字当徐徐图之,根基要稳,还说他是倾国 嗯?燕平封发问。 秦玉见他突然止住话,也道,怎么不说了? 燕云峤撇开眼,硬生生道,没有了。 最后还是受了罚,陈管家下不了狠手,燕大将军也没多加追究。 二十教棍下来,除了屁股上热乎乎的发烫,也没个出血的,比起军营里那些将士挨得大板子要好得多了。 夜里。 贴身的丫鬟来给他上药,刚进府三个月的小丫鬟,十六七岁的样子。 刚把燕云峤的裤腰带解下来,裤子还没脱,就被一把推了出去,燕云峤提着裤子低下头缩在床榻里面。 那丫鬟一靠近不知怎得就想到了沈倾白日里那句,伺候男人的地方,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以往在关外,住在军营里长大,没见过几个姑娘家,但也是能模糊有个这些印象,什么男女纲常,于是就越发的不好意思了。 少爷,我来给您上药吧。 丫鬟穿着鹅黄色的长裙,白净脸蛋离得近了,伸手就来试图拽下燕云峤的裤子。 我不用,你出去吧。燕云峤耳朵尖微微发红,忍着疼痛往床榻里面躲了躲。 你快出去,我不要你给我上药。 不上药怎么能行,少爷。 我不管,你出去!快! 燕云峤活脱脱像个受了欺辱的,一把将床帘都拉了下来遮住自己,隔绝了外面。 丫鬟坳不过他,只得放下药膏嘱咐了几句出去了。 燕云峤这才从床帘当中探出头来,确定人走了,歪着步子去拿药膏。趴在床上扭着身子够了半天胡乱涂了一通,提起裤子就全黏在衬裤上了也没管。 推门进了旁边给他准备的小书房,这个地方是父亲给他准备的,他自己却从来没用过,这会儿只能自己打亮了火折子烧上油灯。 有模有样的往桌案前一坐,屁股疼的他倒吸口气,又站了起来。 府里教他学识的先生请过几个,没两天就能全让他给气走了,古书也被他折腾的乱七八糟。 少年将这些书卷都推开,留出来写字的地方,学着白日里那人的样子,铺开宣纸,研磨墨块,提笔凝神。 然后一笔一划的写出来迄今为止唯一会写的两个字。 第4章 一字千金(二) 第二日,定国府的箱子就抬进了花楼巷子里的最深处隐林阁。 足足十箱白银,十几匹真丝绸缎,大摇大摆的摆在隐林阁的门口,门框上被燕云峤扎出来的窟辘眼已经被补上了。 晨时夜里热闹的花楼正是姑娘们休息的时候,一路过来都闭着门,唯有走远了的隐林阁像个普通的茶馆一样还开着。 不过这样大的阵仗,就算是刚关了门的花楼也从二楼开了一扇扇窗户来伸长了脖子探看。 不知道是那一位被看上了,能出得起这么高的身价,放在隐林阁里,也算得上是不常见的了。 这些就是给沈倾公子的赎身钱了。陈管家往外指了指,白银五千两,真丝绸缎十六匹。 临水阁的老板从不出面,只有同为管事的张文远全权打理。 此时他清点了银两,却道,陈管家,不是我不放人,你能出的起这个价,沈倾的名头定国府肯定也是明白了的。他可是我们隐林阁里的头牌,这是有规矩的。 那就是还不够? 陈管家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 张文远看也没看,除非是这阁里的公子自己愿意走,不然多少钱那也请不走的。 没给出去的银票突然被人从身后抽走,陈管家惊了一下,立马回过头,沈倾正在看银票上的数字。 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抬头一笑,定国府真是从下到上都这么大方,我喜欢。 满意就好。 陈管家已经是第二次见他,那沈公子眼下就可以跟我回府了。 张文远看着他将银票拿走,面色一沉,碍于定国府的人在场没有发作,只道,沈倾,想清楚了,出了这个门,再想进来,就没机会了。 多谢教习先生养育,沈倾不悔。 陈管家原以为隐林阁是多么难缠的地方,才留了一手,没将银票一开始就拿出来。眼下看来,给在沈倾的手上,确实也比给在张文远的手上好的多。 沈倾连包袱都没有收拾,直接回房拿上一只玉笛就走了。 也没有坐上预先准备的轿子,散着步就跟着陈管家进了定国府,踏进门之前又把银票掏出来仔细看了看。 黄金千两,确认无误。 然后妥善的折好放进了怀里,这回才进了门。 身旁尾随的家仆们也都看了个明明白白。 名动全城的沈倾公子被定国府赎身,真丝白银,黄金千两。 定国府的小魔头不闯祸了,才十三岁就开始买男人回府了。 什么男人? 燕云峤一把将尚书府的二少爷扯过来,我怎么总觉得有人在嘀嘀咕咕,我还听到了沈倾的名字。 少年走在街上大大咧咧的出口问,也不怕人听见,跟他一个年岁的方逸却臊得捂了他的嘴。 我的大少爷啊,你可消停点吧。 也是知道燕云峤混世小魔王的名头,大旗里但凡是有点官位的府邸,都明令了不许子嗣私下与之来往,唯有尚书府的孩子见了他不躲不避,还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 燕云峤几乎没有跟同龄人相处的经历,前两日才终于捞着一个能说上话的,怎么能让他消停。 你不是对大旗很熟吗,你给我讲讲。 从城外溜马回来,拐着墙角他还听到了沈倾的名字,人走出来那些言谈却跟着他现身纷纷退去。 方逸无奈白了他一眼,连我爹那个大门不出一趟的都知道定国府大少爷您,昨天在隐林阁点名要了沈倾,白天进去,晚上才出来。 方逸微微眯起眼贴他耳朵上压着声音,怎么样?沈倾公子真有传闻里那么厉害吗? 啊? 燕云峤稍微在脑子里把沈倾跟他很厉害的父亲和爷爷比了比,高低立现。 看起来,应该不是很厉害。 完了又像是不愿沈倾被人小瞧了一般,朗声道,不过他笑起来是真好看。 不会吧。 方逸难以置信,我爹看过他写的文篇,说他百年难遇,天赋异禀。 你说这个啊。 燕云峤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爬虫一样的笔迹,承认的十分坦荡,字也挺好看的,不过你刚才说那话,天赋什么饼来着?是说写字很厉害是吧。 方逸小脸皱起来,燕云峤,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听夫子讲课,每日午时来我府里,我爹给我找的夫子也不错哎!云峤,真的不错的 燕云峤头也没回拉着马几步一窜就快步走出去一大截,方逸跟着唠唠叨叨的劝他。 这些话在定国府里威风凛凛的燕大将军要说教他,好好的带方逸出来溜个马,把自己亲手养大的小黑马给他骑,还得听他叨叨叨。 太阳要落山了,我先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燕云峤心生烦躁,抬腿蹬上马具,翻身稳稳跨坐上去,甩下一句就驭马离去,马蹄子踏出来的灰尘让方逸吃了一嘴。 第5章 童养媳 快回到府里也懒得下马,西门离马厩近,平日里运出来往物品,时常开门。 燕云峤骑着马过去刚好碰上门板大开,狠狠一夹马肚子冲进了门槛,遇上正在收拾马厩的下人。 直接纵马从装满马草的板车上起跳跃过去,年少心性,挥鞭在自家院子里也能耍出来一脚踩上天的气势。 跟方逸出行没戴长枪,燕云峤手痒,借着高度伸手往西边院子里的杏花树上一抓做了长枪。 忽闻身后有人靠近,少年正在兴头上,长枪出手,长度自然是不够的,但刀尖已直取马下那人咽喉。 沈倾面色一僵,不着痕迹的压下胸口跳动,被吓着了一样往后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抬手拍掌。 燕少爷功夫了得。 燕云峤蹙眉,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从不解到接受,再到惊异,双手撑着马背就翻下来,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怎么是你? 好像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又跟近了一步站在沈倾面前,一把扔了杏树枝,没有吓到你吧?我知道打不死人的,树枝那么短,错着好几尺呢。你别怕啊。 身高相差太多,沈倾要颔首才能跟他对视,一个矮他这么多的小家伙一本正经的安抚着他,本来想笑出来都被燕云峤认真的模样压回去了。 我不怕。 沈倾款款道,燕少爷是好人,这个我识得。 接着又退了半步微微俯身行了个礼,抬起头时双眼一弯,温言,多谢燕少爷为我赎身,今后我就是少爷的人了。 啊 燕云峤看着他温顺的眉目,已是赏心悦目,还合着动人心魄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满脑子就剩下那一句,今后我就是少爷的人了。 他还在心里盘算着就这两天,在找个机会,甩开府里那些烦人的跟屁虫,自己一个人去隐林阁。 反正那间屋子他都已经去过了,凭他的功夫潜进去问题不大。 这会儿偷偷想过的事情就实现了,还实现得如此光明正大,他头一回对军营以外的人事感兴趣。 就像得了一个珍宝,他当年得了小黑马崽子的时候也是这么高兴。 可是他不怕抱着小黑马,却怕太靠近沈倾。 迟迟不知道怎么去跟沈倾亲近,去表达是我的人这种意图,沈倾这么大一个人,总不能跟马崽子一样窝在他怀里。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3) 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燕云峤紧紧抿着唇,握起手指又放开。 过了会儿,沈倾发问,燕少爷是不是对我有何不满? 没有! 燕云峤声音有些急促,随后转过身去捡马脖子上的缰绳捏在手里,你没骗我吧,你怎么进来的? 黄金千两,白银十箱,真丝绸缎在隐林阁前头摆了一排给我赎身,陈管家带着我从定国府正门四抬大轿抬进来的。 沈倾冲他调笑,颇有些事外人挪揄的滋味儿。 陈管家?这是听了父亲的话给你赎身 边关有遇到过卖身葬父的孤儿,军营里收过,赎身这事,本不是什么不能见光的,但从沈倾的嘴里说出来,燕云峤再看着他有些不怀好意的笑意,不觉得讨厌,只觉得听起来怪,又说不出怪在什么地方。 沈倾低下头凑燕云峤脸颊边上道,这是大将军在给你娶童养媳呢。 燕云峤耳根嗖的就发红了,你,你这么大的人了,还童养媳,害不害臊。 是少爷点名要的我,我害什么臊。 沈倾面不改色。 少年还停留在上一句话里没消化,方才随口说完又回过味儿来,抬起脸眼里夹着惊惧,随后被更大的心慌淹没,清亮声音也跟着低成喃喃低语。 娶,娶娶你? 燕云峤待听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朵彻底红透了。 怒气冲冲的推了沈倾一把,就听见自己将父亲先前教训自己的话说了出来,对着沈倾。 你要不要脸! 沈倾发现逗过头了,小家伙的眼圈都快红了,赶紧凑过去,弯下腰压低了身子去伸手摸摸他的头,好,好,我不要脸。 完了又在软绵脸蛋上捏了一把,不气了,逗你呢。 愤愤的眼神瞬间睁大了看着他,沈倾以为他还在生气,索性拉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爹这是给你找个玩意儿,陪你玩,想让你别再大旗里胡搅了。他能不管你,由着你胡来,但是别人容不得。这不是关外,昨日你闹进了隐林阁,今日这消息就能从城墙根传进皇宫里,你爹劳苦功高,在关外吃了半辈子的风沙,你希望他到头了被居心叵测的人算计吗? 我也不想。 燕云峤低下头,虽不觉得那是吃苦,保疆卫国,那是男儿本色,但沈倾这般柔柔顺顺的,有根有据的去教他识人,他是愿意听的。 鼻尖下面,那种特殊的香沫味道隐隐约约在沈倾脖颈处,他却转过脑袋没去凑近了闻。 居心叵测。 燕云峤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嗯? 沈倾已经站起身来陪着燕云峤一起将马牵回马厩,闻言一把将满怀的马草都甩了进去,一看就是没干过活。 燕云峤小身板低下去,一点点把四处散开的马草捡起来往马槽里放,也不嫌麻烦,摞的整整齐齐。 居心叵测,他又念了一遍。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来历? 沈倾冲他勾勾手,少年就半个身子凑过去,手里还在拾掇,但耳朵给了沈倾。 叫我声先生就告诉你。 燕云峤立马回过头,一脸不满。 乖。 沈倾哄他,你叫我一声先生,以后你想问什么,随便问。 第6章 情分 燕云峤在关外野惯了,没人教他,回了大旗,大旗也放不下他,没人能教得了他。 他并非不上进之人,确实对那些油头粉面的富家子弟嗤之以鼻,但懂一点学识是没错的。尤其是现在,来了大旗,是个人都文绉绉的,连方逸都看不惯他。 燕云峤摸着马脖子说不出的不愿意,只能在心里丈量着得失。 沈倾等了一会儿,少年发问,你既然都来了定国府,我问你难道你还不愿告诉我吗? 那不一样。 沈倾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就像是在说一个秘密,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 你不叫,问我什么,我还是得回答你,你问一句,我答一句,一个字不少,一个字也不会多。因为是你给我赎了身,这是感激,本分。可是你叫我一声先生,你我的关系就不一样了,这就不单单是感激了,我可以教你读书识字,下棋作画,处事进退,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通通教都给你,这是情分。 燕云峤没听出来这两厢得到的学识有何不同,可沈倾加深了语气,用来蛊惑他的最后那两个字,却把他拉住了。 怎么样? 沈倾笑意吟吟的看他,想好没啊,小家伙。 燕云峤心里咯噔一下,强行将自己往前拉了一把,越过先生这道坎,随即直起身,手里还捏着一根马草垂在身侧轻轻摇晃。 先生。 郑重的,又有些奇妙。 沈倾过去拍干净少年身上的草绪,拉着他绕西院的小花园,穿过月门,来到一处清静地。 西院本就是偏院,没什么人来往进来,连他也是牵马才会从院门前过,这会儿才看到多了两个人在里屋擦洗。 沈倾把见人待客的屋子整理出来,干干净净的摆上桌案,架子上连个简简单单的摆设都没有,只是一些书卷,画卷,看上去都是新的,还有些新的书本。 该吃晚饭了,你先认个地方,以后有事找我就来这。 然后沈倾说了比方逸还要绝情的话,每日卯时必须来,其他随你。 早起对燕云峤来说,并无不妥,在军营他每日卯时就已经在练场上了,来了大旗起的再早,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情,练枪法枪还没拿出来,就被压着去听那些老夫子说教,不如不起。 现在他卯时就可以过来找沈倾,不但不觉得苦楚,还道不明的有一丝丝甜出来。 燕云峤:你要教我认字了? 沈倾:你都叫我先生了,不教你多亏心。 说是这样,但沈公子脸上完全看不出亏心的样子。 那走吧,去吃饭。 燕云峤一手揉揉肚子,一手学着沈倾牵他的样子去拽着沈倾走,今天骑了马,我能吃三碗。 我就不去了,还有些东西要整理。沈倾把他送到门口道。 那我帮你整理。燕云峤作势又要折回去。 沈倾有点头疼,拉住少年的衣领子扯回来,还真是不能跟你客气。 你跟我客气什么? 燕云峤道,你是本少爷的人,我的就是你的。 这话可千万不敢在旁人面前说,明白吗?我虽然是你的先生,但并非你的家眷亲友,也算不得是客人,所以不能跟你同桌进食。 沈倾无奈,顿时觉得以后的日子并不会轻松,揉进少年长发里摁了一把,这种话也要讲得这么明白。 我明白了。燕云峤低下小脑袋。 事实上,沈倾在定国府的日子过得还挺轻松的,燕云峤并非传言里那样,反而耐心极好,力求完善。 有时候他都烦了,一个字非得写上上百遍跟自己的小楷有个几分相像才肯罢手写下一个。 下棋时,黑子总是轻易的占据大片山河,白子从随手落下,到愁眉不展,再到犹豫不决,到最后成竹在胸,即使还是一直输,也输的明明白白。 你有抱负,胸怀大志,可是你的白子都走不了几步,怎么走出这定国府,怎么走去你的千军万马。 燕云峤看向他,少年人长得快,一天一个模样,更别说三年过去,早到了能定亲的时候了。 此时褪去了些稚气,眉眼也张开了,干净俊逸,他发问,万一有些事,就算是走出去,也是死路,还要走吗? 沈倾白皙修长的指节夹着黑子,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不经意的落在燕云峤的白子间,瞬间打破了一直被黑子竭力挽救的局面,本以为至少可以拉近一些平局,却不想只是一步,满盘皆输。 前想三,后想四,技不如人可以输,切忌失了头脑。 沈倾一手架在小几边缘,手心里兜着几颗黑子,另一手闲着无事去一下下抓着响,抬眼眸光幽深,脸上还挂着笑意,到时候你连怎么死的都想不到。 燕云峤不觉得自己没有长进,而是沈倾,一直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总是不动声色的高出他那么一点点,让他觉得自己再长进一点就能追平。 但是往往这种时候,沈倾就会突然来一手,把他敲得眼冒金光,一棒子打回去。 让他搞明白,你先生永远是你先生。 想青出于蓝,还胜于蓝? 别做梦了。 清醒清醒。 第7章 魔怔 经历的久了,燕云峤也想通了,若是旁人,他定是不服的,但是这人是沈倾,他就想通了。 沈倾是谁? 沈倾是他的人。 沈倾再厉害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还是他的人。 今后我就是燕少爷的人了。 这话可太好听了,就像定心丸一样。 可随着年纪渐长,燕云峤慢慢的,完全的,明白了当初他年少强闯临水阁的事情,在正常人的眼里是个什么样子。也明白了定国府给沈倾赎身,在大旗街巷里会是个什么模样。 燕家世世代代为武将,没有那些穷讲究,你有本事,你就上,所以父亲愿意买下来沈倾给他。 与其让自己不安分的四处闯祸,不如买一个陪着他玩的,能管住他,一了百了。 有时这些事,让他觉得年少的自己像个傻子,没头脑的毛孩子,干的都是什么破事儿。 但是一见了沈倾,这些不堪回首就蒙上一层绮丽,仿佛只要有沈倾介入的事情,都会变得温柔起来,变得没什么大不了。 还变得有那丝隐隐的甜出来。 有时候又想到沈倾其实只是父亲给他找的先生,教他读书做人,甚至教他怎么完成执念,不遗余力的拉着他的手长大,从毛孩子抽条出现在这般模样。 对他有教导之恩,师徒之情,沈倾那般倾囊相授,也定是将他作为学生尽心教导。 沈倾待他那么好,别无二心,那丝甜又开始发酸。 随着时间的拉长,这甜由丝丝缕缕愈加深厚,变成冬天房梁上垂着的冰柱,砸在心里连个响都只有自己能听见,然后又被热血暖化成了溪涧,小川,河流,直到顺利流过了身体里每一处血脉。 这日午时吃过了饭燕云峤就自己过来了,打算把早上没看完的书卷看完。 沈倾正在睡午觉,他推开门看了一眼,就阖上门打算出去,门板就快要阖上,他却停下来手。 然后他看到沈倾桌子上还放着吃过的午饭,沈倾不跟他们同桌而食,就算自己课业做得再好,燕大将军亲自请着一起用食,沈倾也只是礼数周全的回避了。 三菜一汤,二荤二素,其实沈倾的伙食挺好的,不差。 燕云峤不懂,为什么沈倾不愿与他们同桌而食。 想着想着,他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盘子里冷掉的食物,入口居然没有什么味道。 燕云峤又夹了几块,没两下把剩菜全吃了,只有残羹还有点点盐味在里面,别的看上去品相也不差,但确实没有味道。 这就是他不跟别人同桌而食的原因? 沈倾难道就喜欢吃这种没有味道的东西? 筷子尖咬在嘴里,自然的在嘴里伸舌舔了舔,又确定了是真的没有味道。 你在做什么? 燕云峤闻言循着声音回过头,沈倾穿着里衣正坐在床榻边缘看他。 沈倾甚至怀疑自己在梦游,燕云峤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大中午的跑过来正正经经的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着自己的剩菜剩饭,他眉头都皱起来了。 这场面简直是 惊悚。 想想你一觉起来,一个人坐在你的饭桌前,一下一下的认认真真的吃你的剩菜剩饭,连剩的冷汤都喝的一滴不剩。 沈倾怀疑这孩子魔怔了,要不就是自己在梦游。 燕云峤不知沈倾复杂神色里的嫌弃和惊惧,他还在没味道的思考里沉浸,这一会儿上回了发条,嘴里的筷子把舌头都烫掉了,却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回应。 小少爷? 沈倾起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脸,正欲再用力拍一下,把这个小东西弄醒。 我没事。 燕云峤松开口,把筷子规规矩矩放回去,也不提没味道的事情。 你怎么了? 沈倾凑近伸出手掌放在他额头上,是不是天气太热,中午没睡觉都迷迷糊糊的魔怔了。 燕云峤三魂六魄都归了位,此时脸蹭的一下就发起热来,心慌急躁道,我没有! 沈倾都顾不上饭菜的问题了,从他午觉听见动静醒过来,眼看着燕云峤坐在他面前有模有样的吃饭开始,就分不出心思了,镇定着像以前那样哄着。 什么没有?你说,怎么了? 我没怎么。 燕云峤撇过头,眼神无处搁置就低下头去。 他的先生这会儿却偏生不饶人,像小时候那样弯下腰去跟他说话。 乖,回头让太医给你开几副清气安神的房子,吓不着,吓不着。 沈倾明明自己被吓了一大跳,还想着燕云峤这会儿也是被吓得都发抖了。 只一手搭在桌子上,另一手从放在燕云峤额头上,到慢慢抚顺后背,像给猫儿狗儿顺毛一样。 还弯着腰,亵衣的衣襟口子就垂下来,里面白皙光滑的胸膛腰腹,能半遮半露的看去一半。 燕云峤被他安抚的后背发麻,鸡皮疙瘩都爬上了手臂。 猛地抬起头看向沈倾,正欲让他别靠这么近,却被眼前大片光滑的肌肤夺去了视线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瞬时鼻腔里也是一热,什么东西从人中处滑了下去。 燕云峤顾不上,可是沈倾看的明明白白,瞪大了双眼看着一股血迹流了出来,惊得安抚的手都停了。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4) 燕云峤无知无觉,脸上已经烫的他顾不上了,脖子也在发红,闻到血腥味时抬手下意识摸了摸,羞愤交加,捂着鼻子就跑出去了。 起身的力气太大,沈倾被他撞得起开了半步,看着那背影心有余悸。 这天气,真是魔怔了。 第8章 清梦 燕云峤谨遵医嘱躺在床榻上静养,房子里点着安神香,额头上还搭着一条湿毛巾,搭一会儿就有下人来把它换一条。 伺候的人是个姑娘,叫什么燕云峤忘了,只觉得有些眼熟。是母亲太担忧,一定要留下人来照看。 可他平日里保留了儿时在军营的习性,起床叠被,梳洗穿衣,吃饭倒水,这些小事情都能自力更生,三年多也没能学出来大旗城里那些贵公子的模样。 伸个手就有人把水端嘴边儿上喂,也不怕把舌头烫掉。就像现在他用不着动一根手指头,就有人主动拿毛巾给他擦拭额头。 燕云峤苦闷的遮住双眼,他分明不是那些贵公子,怎么就也被烫了舌头。 只要一想起来那碗筷是沈倾动过的,他就觉得这场中暑带来的发热好不了了。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做出了这种事。 还被沈倾发现了。 还从苦闷羞愤里品出来一些甘醇的香甜。 燕云峤气的直拍床,把一旁的丫鬟吓了一跳,以为是那魔怔的气力未消,赶紧过去抓着燕云峤的手抱在怀里。 少爷,少爷的叫了好几声,燕云峤起初愣怔,随后反应过来立马将手收回来。 你做什么?燕云峤皱着眉头想挥开她。 柳杏被连连赶开,更是上前拉着燕云峤的肩膀趴上去,少爷你清醒一些。 燕云峤本就里子里发着热,这下娇软身躯覆上来,好不容易安安稳稳躺着的身子也被搅得不安静。 我看你不太清醒。燕云峤道,你老往我身上抱干什么? 柳杏白嫩的脸蛋有些薄红,我看少爷像是还魔怔着,就想让少爷别那么折腾自己了。 我好的很!燕云峤生生道。 随即拉着柳杏从床榻间坐起来,然后又扶了一把,让她站起来,叹道,我好的很,你就别折腾我了。我就想躺一会儿,你下去吧。 柳杏低低唤了一声,少爷。 燕云峤扶额,实在是不愿多言,去吧。 什么叫折腾自己? 刚刚太医那番话,父亲,母亲,都听到了,就连关心而至的沈倾他的先生,也听到了。 盛夏将至,中暑了,问题不大。只是还没热到这种日子,身体如此易感燥热,许是燕少爷正当年轻气盛,频频压抑也不是良方,适当疏解对身体有好处的。 点到为止,现在连个府里的小丫鬟也知道了。 少爷需要疏解。 于是就有姑娘送到他的枕边,他的怀里。 可是他的胸口留着那股绵软的甜,发着热,暖烘烘的,把胸腔外的肋骨都温热了。 牵动着下半身的感官,那绵软又变为可耻的羞辱。 他知道自己不该,午夜梦醒他都能克制住从荒诞的梦里醒过来,然后拍拍自己,再用冷水洗个脸,让自己清醒一下。 可现在清醒着,却抵不过那阵颤抖的酥麻,从身体的小腹一路点着了胸腔,双手。 脑海忽近忽远的笑颜远比身体的快意还要来的强烈。 有着几分挪揄,调侃,一点点的傲气,镇定自若的、懒散的、轻巧的、温情的最后都成了难言的暧昧幻影。 汗水打湿了鬓角,呼吸急促,将嘴里尝到的那股无味的热烫反复咀嚼。 又或者应该是这心头的邪念才让他中暑发热的身体变得敏感脆弱,自甘堕落的掉进去。 掉进盛夏未到的清梦。 他的房间沈倾很少来,因为他总是自己先早早的去了西院教书房里等着沈倾。 他的书房沈倾也没来过几次,除了来找几本要给他讲解的,市面上买不到了的古书。 燕云峤难堪的洗净了手,擦的干干爽爽,这才去了自己的小书房。 拉出来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大箱子,打开来里面却码放的十分整齐。最底下的压着的纸张已经有一点的发黄,因为那上面还有他最初习字打瞌睡流下来的涎水。 他将昨天夜里默写的最工整的诗篇妥善放进去。 说来也奇怪,他小时候目不识丁,别人但凡是跟他文绉绉的说点什么,他大多时候都是听不懂,全靠猜的,顶多听明白一两个字。 可是沈倾若是跟他讲上什么话,即使是长长的一句诗篇,他也能记得清楚,一个字不差。 唯一两三次才听明白的,就是他们初见时那句倾国倾城了。 之后沈倾给他讲什么,他就记下来什么,再长再晦涩的古文,他也能背出来,还默写出来最工整的一幅。 小少爷都中暑了还如此勤勉。 燕云峤循声回过头,刚刚还用下流心思臆想过的人就一脸明媚笑意撑在他的窗口上,轻轻倒吸了口气,用力瞥过脸。 先生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看我的小少爷。 沈倾也不进来,就抬起手肘支在窗框上看他,怎么样?好点没有,烧退了吗? 好了。燕云峤垂下眼。 猛然想起来身侧的箱子还没合上,便沉着气站在那不再动了,催促道,你怎么还不走? 真无情。 沈倾微微歪着头看他,逆着光,神情不明,我好心来看望,还没坐下来,就被少爷赶着走。 燕云峤垂在一旁的手指蜷起,没有,我只是正准备查找些古籍,昨天你讲的东西我记得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问先生啊。 话一出口,沈倾又转念道,也是,你现在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去做了。 没有。 燕云峤忽然有些慌张,压着不去发作出来,先生才学过人,我要赶上你,还差得远。 那当然。 沈倾毫不自谦,你先生永远是你先生。 默默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燕云峤不常展颜的脸上勾出来一抹苦笑,是。学生谨遵教诲。 沈倾目光流转,眼前的侧影已经长得快跟他一样高了,不出两年,恐怕就要高过自己了,巡视一番过后朝人勾了勾手指。 过来。 燕云峤将杂念强踢出去,转过身走近。 沈倾伸手像以往那样往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因着倚靠窗框的姿势,高度比燕云峤的个头要低上一些,揉完了墨黑的长发,又去摸没了绵软肉感的脸蛋。 沈倾轻叹道,我的小少爷,长大了啊。 燕云峤起初还望着他,闻言就垂下眼睑。 沈倾只有在挪揄他的时候,才会调笑一样的喊他小少爷,或者是把自己当孩童哄的时候,才会这样叫他。 大概是身量长高了,再像以前一样小家伙、小家伙的喊,不合适了。 他的先生少有体现出这副感慨的模样,燕云峤却不知道怎么去回应,只能道,先生教的好。 这话可不能胡说。 沈倾神神秘秘的低声甩脱,我教的都是课业,如何疏解可是方才那位太医教你的。 燕云峤立马炸了毛,拉紧唇线一把打开了沈倾的手臂,捏紧了拳头又放开,半天梗的说不出一句话。 沈倾见状直笑出了声,就连笑声也是好听温润的。 燕云峤伸手砰!的把窗户一关,沈倾立马收回了身子,在外面还没停下来,好半天燕少爷才小声的憋出来一句。 下流! 第9章 孽缘 燕云峤自从有了沈倾,也不再与儿时那般闹的人不得安宁,但是到了能婚配的年纪也迟迟不见一个给姑娘家配婚的人上门说亲。 绝大部分都来自于他小小年纪就硬闯隐林阁的丰功伟绩。 相较之下,他来了大旗就认识的方逸,打十五岁满了过后,来尚书府说亲的把门槛都快踏破了。 虽然是庶出的二少爷,但是为人谦逊有礼,有身份,身份又不是特别的尊贵,这样让很多家境小有富庶,却无官品的商人家也能愿意将女儿嫁过去。 我爹昨天在跟张家的人吃饭。 方逸将两人的酒杯斟满,我都还没着急,他们都急的吃上饭了。 谁让你美名远扬。 燕云峤只顾着尝了金玉满楼新出的菜品,点点头,这个不错,待会儿让人做上一份带回去。 带回去干什么?方逸发问,带回去就不新鲜了,想吃在这里吃个够。 燕云峤:他不愿同我出来吃饭。 方逸:谁啊? 我先生。燕云峤说完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 沈倾的饭菜没有味道,这件事情他总觉得有蹊跷,再不喜进食的人也不至于吃些没滋味儿的东西来果腹,更何况沈倾那样随性的脾气。 之后也有试探着问他些用食方面的事情,沈倾全都一一给他解了惑,好像那些传闻中的美食他都吃过一样,这件事像个种子一样埋进了他心里,嘴里鲜美的鱼肉也变得寡淡起来。 你家先生挺好说话的,我看他对你也不错。 方逸疑惑,总不会连饭都不想跟你一同吃。 我不知道。燕云峤很诚实。 方逸却不太相信,沈倾自从进了定国府,凭着他跟燕云峤的朋友交情,也见过几面,甚至有几次去定国府拜访的时候,直接看到了沈倾是如何悉心教导燕云峤的。 无论是多么简单的东西,只要燕云峤问了,沈倾都会仔仔细细的从出处讲到今日,比自己的夫子不知道好上多少,也不会生气。 方逸那会儿还有些羡慕燕云峤,有这么好的夫子教他,而且谈吐不凡,自有一身的风流气质。 虽然年纪轻轻,也能心甘情愿的跟着叫上一声沈先生。 金玉满楼是大旗有名的菜馆,先帝曾大手一挥,赐字金玉满楼,往来之间立刻多了些达官富商。 这会儿二人坐在三楼的隔间里,方逸看出来燕云峤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叫人换了大些的酒杯。 可能是沈先生自己不喜热闹。方逸倒满酒劝道。 他哪里是不喜热闹,分明是不喜跟自己走的太近。 就算是摸着他的额头,燕云峤心里也明白,这个人不是俗物,自己与他的差距太大,也可能还有很多他不明白的事情,但沈倾也不愿与他坦白。 张姑娘哪里不好?燕云峤转了话头问道。 方逸道,并无不妥之处,只是我对她实在是起不了什么心思。 还需要什么心思。 燕云峤还记得那天在街上见过的张姑娘,只道,清丽可人,仪态也大度,你不就是喜欢这样的吗? 哪有这么简单。 方逸笑道,明明是一齐长大的,你现在于我,知道的只会多,不会少,这会儿怎么糊涂了。 嗯?燕云峤给了个询问的眼神。 方逸: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燕云峤:没有。 方逸:怎么会。你都这个年纪了,脑子里哪会一点想法都没有。 燕云峤从方逸直视的目光里移开视线,有想法又怎么样。 只能想想,还不如没有。 方逸啧了一声,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讨媳妇儿哦。 不是说你吗?燕云峤道,怎么又问道我身上了。 这不正说着吗。 方逸点点桌面,你看啊,假如你原来想吃狮子头,一直都想吃,就以为自己喜欢吃,突然有一天你吃到今天这碗鱼肉,一下子心里就敞亮了,这种味道才是极好的,原来我喜欢这种的。以前我就以为我喜欢那种清丽可人的大家闺秀,以后的娶妻也定是这样的,可是见到了别样的,就像被点醒了一样,她一点也不是那种端庄之姿,却看了一眼就放不下了。 燕云峤却道,那是你自己喜欢新鲜。 方逸不服,这怎么是新鲜,你不遇到她,可能一辈子也不懂这种滋味儿,后来遇到了,才能尝出来各种不同。这是缘分。 万一我一开始就喜欢吃鱼肉呢? 什么? 燕云峤夹起那块肥美的鱼肉,万一我第一眼就放不下,就看到极好的,以后无论看见什么,都觉得不能与之相比 那就是天大的缘分了。方逸道。 燕云峤摇了摇头,端起酒杯跟方逸碰了一下,你既然心有所属,那祝你终成眷属。 多谢了。 方逸许是想起来那位佳人,脸色也跟着好起来。 燕云峤却郁郁不得,只顾着喝酒,不多时就去了一小坛,方逸觉出来不妥,只当他是在烦闷沈先生不愿跟他出来吃饭的事情。 有此一念,才恍然冒出来不应当的念头,眼睛直直看着燕云峤,又惊又愣。 面庞已经长得俊朗的男子此时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方逸几度开口,最后听见自己不由自主放小了的声音问道: 你是不是,沈先生,你对他 燕云峤聚起的目光里渐渐凝出来刀锋,方逸立刻收回来剩下的话。 过了一会儿,方逸沉道,你这是孽缘啊。 第10章 大不敬 燕云峤和方逸坐在清静的隔间里,一个心思满满,一个看着无从出言相劝。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5) 如果方逸今日不提这事,燕云峤还能将它死死的压进心里,捂死了,反正也没人知道。 可是他发现了,自己也没有回避不认,他可以说谎话,却说不出口。 方逸是他难得的至交,他心里那份羞耻污秽的念头也存在的太久了,不知什么时候就爬满了心脉筋骨,他就那么认了。 也认了这是孽缘。 孽缘尚且还能有两相之情,可是他的心思却就只能在胸腔里躲起来,任它去甜,去苦,或者是腐烂又生根。 楼下愈加吵闹的声音连楼上都扰到了,燕云峤喝多了酒,心里也烦闷,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准备回府。 同方逸下楼,本已经从二楼错身而过,却被人群里吵吵闹闹的声音打断了。 看上你是瞧得起你,怎么说也是隐林阁里出来的人,你以为进了定国府就有靠山了。 别敬酒不吃罚酒。 燕云峤站定听的清楚,抬腿跨上楼梯的扶栏,脚下发力凌空踏上前几丈远,稳稳落在喧闹处。 醉眼一看。 径直伸手将那被两人擒住的青衫公子往怀里一扯,出口沉着有力。 谁在这出言不逊! 眼前几个侍卫模样的人立刻围上来,他看也没看一眼,只牢牢抱着怀里的人,凑上耳畔酒气沉沉,还算尚有一丝清明。 敢动定国府的人,谁给你们的胆子。 燕云峤一时抱着居然不愿放手,转过头对上沈倾怒目就添上担忧,先生没事吧?怎么回事。 我没事。 沈倾推了推他,燕云峤乍一下回过神,松了手,沈倾又道,你先回去。 我不。 燕云峤旁若无人,目光烁烁看着他,我要跟你一道,你在这干什么? 真是感人,这算什么,师徒情深? 熟悉的声线传出来,似乎就是刚刚那些惹人厌的话语。 面前的侍卫退散,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站了出来,见两人一上来就这般亲近,折扇在手心里拍了拍,看来这定国府里的先生,也并不是这么挨不得,碰不得的。 燕云峤不认得,沈倾却垂首,燕少爷生性纯良,莫怪。 不怪他? 萧磷轻笑,沈公子开口,我自然愿意成全。如此,你陪我一晚,我就不追究他以下犯上。 你说什么?燕云峤厉声。 他喝的□□分醉,勉强靠着一点神志维持应对,言语间失了一向的克制,把住沈倾的手腕自然向前一步拦在面前。 还未发作,就被沈倾狠力拧了一下后背,顿时清醒几分。 庄亲王见笑,燕少爷不胜酒力,还望海涵。 燕云峤在痛感里恍然,手里仍旧握住那手腕,冷眸相对,不知庄亲王来此,失礼。 虎父无犬子,燕大将军的儿子果然真性情。 萧磷隔着燕云峤去看他身后的沈倾,摩挲扇骨,既然也知道我的身份了,想必燕少爷能成人之美。 燕云峤面色不改,不惧不慌,谢庄亲王赏识。只是先生是我父亲诚心请来教我读书的,也久居定国府,万一不在府中,父亲也会询问的。 我当是什么大事。 萧磷视线在那师徒情深的二人之间暧昧游走,如若燕大将军问起来,直言便是。一个先生而已,没了再找一个便是。或者我给你请一个,必不会亏待与你。 殿下好意心领了,与我而言,再无比得过先生之人。 燕云峤道,先生当年未入府时,论才学,就算是当朝文臣,也不乏称赞。如今屈居我定国府,不问世事,只悉心教导我一人,已是有幸,是断不生不出弃师的念头。 萧磷不曾想燕云峤居然能将沈倾当年在隐林阁做头牌,卖艺求生,说的这般高尚,不过出言也无虚,不是顶好的,又怎么会引得自己起了心思。 你又不是见不到他了。 萧磷半真半假的打趣,就当是借我一晚,你的好先生,我也想请教一二。 那烦请殿下登门造访,我定随时恭候。燕云峤不加犹疑。 萧磷沉目,我已是一再给你机会,你不要始终不识相。 燕云峤:殿下误会,我也是替殿下着想。听闻殿下去年还在东南为国效力,替君分忧,皇上也是将您特意留宫三日,称得上兄弟情深。本不可有违圣意,私自出宫,今日殿下出宫一遭,探查民情,情有可原,可若是捎带上一个草民回去,宫里的耳目定是比大旗城里要传的快,弄巧成拙让人误会了殿下,岂不冤枉。 沈倾侧过头去看他,燕云峤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但言谈里的一点傲气,跟儿时硬闯隐林阁无二。这些年他在自己面前很顺从,已经少见这副模样。 燕云峤接受到那目光,拇指轻轻擦了擦沈倾的手腕,本意是想安抚,做完了才意识到不妥,无奈局面当前,不想松手。 好一个误会。 萧磷被反将了一军,扇骨用力一合,记了一账,别让我逮着你。 直待看着萧磷带着侍卫离开金玉满楼,沈倾才放松下来,随意收回来自己的手,燕云峤却跟泄了气一样倒向一旁。 你这,能不能行。 沈倾将一只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撑着燕云峤的后背往外走,想到刚才那出,一把将燕云峤的脑袋推歪了。 可以啊,长本事了,刚才的能耐哪去了,连庄亲王都敢得罪。你以后是要入朝为官的,这一笔账他迟早要讨回来。 沈倾仔细交代着,他是前朝的大皇子,当今皇上的亲哥哥,势力不容小觑。皇上一登基就把他弄到东南荒地去搓搓锐气,还不是因着他权势过硬得装的高高兴兴的迎回来。你就不怕到时候他在你身上使绊子,你是武将,被人抓到错处是会 他居然敢对你不敬。燕云峤只抬起头恶狠狠的。 许是醉意上头,沈倾居然从他眼里瞧出些委屈,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活像个被抛弃的小狗崽子,断断续续的道,他让你陪他,陪他他怎么可以肖想你! 沈倾淡言,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也不许,不行。连我都 燕云峤强撑的清醒抵不过涌上来的醉意,头重脚轻的被架着走,失了清明。 第11章 荒唐 一路上酒劲泛上来颇大,燕云峤睁着眼,却垂着头不说话。 还生气呢? 沈倾做当他还能听进去话,摸着他的脖子拍拍,我不是好好的吗?不气了,不气了。 燕云峤没理他。 小少爷。沈倾走在路上低低的唤。 小少爷我这还没出什么事呢,就这么难哄。沈倾无奈,我和他也是偶遇,这种事情不会常有。 我不是气你。燕云峤道。 沈倾:那你气什么?庄亲王? 燕云峤:嗯。 沈倾:人都让你赶回宫了,你还气。 沈倾揉揉他的头,幸好现在国泰民安,没什么战事,不然得罪了他,定国府说不定都要受到牵连。 一人做事一人当。管他是谁,亲王也好,太子也好,谁也拿不走你。等我建功立业,有了名号,看谁还敢在我面前肖想你。 沈倾离他这么近,近到能闻到那股特殊的冷烈香味,还混着他的酒味,燕云峤可耻的追寻着那气味沉溺。 我的小少爷啊。 沈倾紧张的看了看四处,狠狠捏了一把他的脸,你说的什么混帐话,这话被人听见了,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活命 燕云峤低哼,不让我去军营守卫疆土,也不让我保护你,活命又怎么样?连身边的人都抓不住,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这些年什么都没变。 他说的声音不大,沈倾却都听了个明白,绕过了热闹的街巷,走入小道,打算从定国府的后门回去。 先生。燕云峤喊他。 沈倾目视前方,嗯。 燕云峤又唤,先生 沈倾:嗯。 燕云峤:沈倾。 沈倾没再应,燕云峤好像也不是说给他听,只自顾自的说的断断续续,醉醺醺的。 你看我,会读书识字了,又能怎么样呢。我想要的,还是得不到。 先生,我,我想护你周全。 一直,一直的护你周全。 沈倾垂下眼,扶着他的小少爷一步步走回去。 夕阳落幕,深窄的小道高墙筑起,只一道余辉打在头上,把燕云峤愈发棱角分明的脸也照的温柔。 回府。 燕云峤在床榻上睡的极为沉,沈倾很少来他的房里,这会儿正靠在躺椅里稍做休息,刚刚被他缠着不肯放手,半推半将就的才将干净的亵衣给燕云峤换上。 这事原本该柳杏这个通房丫头来做,可燕云峤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总也不让她近身,连今日回府步子都走不稳,却不肯让她搀扶。 柳杏:沈先生,您也累了,天晚了,我来守着吧。 好,姑娘也别太累着了。 沈倾看着柳杏端着水盆进来,拧干净毛巾来给燕云峤擦拭,也打算起身回房了。 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燕云峤皱了皱眉,伸手握上莹白纤瘦的手腕,模模糊糊的嘟囔,先生 沈倾刚踏出去一半的脚步顿了顿,随即收回来,柳杏没对这个梦话上心,只觉得少有能亲近的时候,侧身坐在床榻边缘。 这时燕云峤拉着那手腕往脸上拽,又道,我于心有愧。 门正是半开半关这,已经是盛夏的尾巴了,夜风吹进来居然有些发凉,沈倾轻轻的长吸了口气,将门关上回过身。 沈先生? 脚步声惊动了柳杏,被拉扯的袖口扯到了衣襟,松散了些,慌忙被按住了。 沈倾移开眼,温言道,刚刚听到少爷叫我,所以还是不放心,回来看看。 柳杏眼神飘忽,我会好好服侍的,沈先生放心。 沈倾点点头,小少爷的脾气不好,喜怒分明,不喜别人为他强加些什么,你也知道他闹腾起来有多不好管教。 在定国府里,也就只有沈倾和定国大将军,夫人,能把已经十六岁的燕云峤当作孩子一样提及。 此话一出,柳杏也不得不收回那些念头,有些落寞的低下头,按着衣襟对沈倾弯腰施礼,谢沈先生提点,那我先退下了。 燕云峤躺在绵软的床榻间,屋子里一股醉酒气。沈倾点燃了香炉,丝丝缕缕飘渺味道游荡出来,微微蹙眉,随手拿了茶杯浇进去。 撩南的焚厄香。 他的房里还有好几块,这个东西气味太淡,没个长年累月,闻不出什么名堂,就连自己也是用了多年才能分辨。 这小东西鼻子灵的很,到哪里弄来的这种东西。 从盆里拧起来毛巾,手脚不利索撒了不少水出来,沈倾胡乱往他脸上抹了几把,燕云峤伸着手扒来扒去的打断。 沈倾没见过他这样子,难缠的很,一时扯走了衣袖隔着几丈远将毛巾扔进水盆里。明知他也听不见,有些不耐道,不会喝就别喝,不学好的学人喝酒。 塌上的人手里没了那半截袖子,茫然掀开眼皮,半眯着眼眨了两下,明朗嗓音滚着沙哑,先生别气,我不学了。 沈倾:哟,我们小少爷醒着呢。 燕云峤:先生如何教导,我就如何做。先生不喜我喝酒,我便不喝了。 沈倾颇为满意,拍拍他的脸,行了,还明白着就行。早点睡吧。 燕云峤这回直接拉着他的腰带,忙道,你要去哪? 回房睡觉啊。 沈倾笑开,你一个能成家的孩子了,难道还要人守着睡? 燕云峤愣住了,半睡半醉的脑袋不够用,过了会儿才绷着脸应道,那也是孩子,先生不要我了吗? 沈倾:你都多大了,乖。赶紧歇着吧。 燕云峤用力一拽腰带,沈倾整个人往塌上倒过去,两手稳稳撑在燕云峤身侧。 饶是燕云峤长年习武的身子,虽是失了多半力气,也比沈倾看上去要结实些,几番用力居然也没能拉下来沈倾。 他心里徒然委屈,为什么他的先生这种事上面都能打击他,急促吸了几口气,强撑起困顿的身子想离沈倾再近一些。 先生。 燕云峤轻轻的喊。够着胸膛去贴近沈倾。 我定会建功立业,你信我。 燕云峤在沈倾身下眨巴着朦胧的醉眼。 到时候,你还是做我一个人的先生,好不好? 他唇瓣微颤,小心翼翼。 第12章 人间 沈倾垂着眼看他,这房里也点过焚厄,萦绕鼻尖,燕云峤抽拔出青稚的脸在灯火下呈现在他面前。 你会成为一代名将。沈倾如儿时一样应他。 燕云峤拉着沈倾的腰带暗自用力不放手,沈倾白皙的手腕撑在床榻上不动如山,也没能起开。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6) 随后那张他看着长大的脸就凑上前,鼻尖快要触上鼻尖,沈倾指节微动,燕云峤却只是在他脖颈处嗅嗅,然后缓缓的阖上眼,倒了下去。 沈倾微不可见的舒了口气,起身也不顾整理衣襟,将单薄被褥搭在燕云峤身上,踱步绕过了屏风。 外面的矮榻间摆放了棋盘,黑白分明,上面摆着一盘死局。这种程度十分常见,燕云峤跟了他三年,一局也没有赢过。 葱白指尖悄然从棋盘上拿走一粒黑子,局面立刻绝处逢生。 如果燕云峤在他的面前,有时候他会觉得,这孩子其实不那么适合入朝为将,他爱憎分明,纯良至善,不过是因为生在了名将世家,就一心想要保家卫国,去关外吃沙子。 如果不是今日看到了他跟萧磷 纯良至善的小狗崽子原来都会自己磨爪子了。 燕少爷是在悠扬的笛声里醒过来的,他认得是他的先生,三两下着急忙慌的收拾妥当,柳杏进来将他用过的水盆端走,燕云峤突然喊住她。 少爷有何吩咐? 昨晚我喝多了,是你给我换的衣服? 柳杏等了一会儿,才听到燕云峤发问。 是沈先生亲力而为。 柳杏垂眼,少爷酒喝的多了,气力也大,奴婢近不了身。 那就好。燕云峤些微放下心。 刚转过身猛然想起什么,从耳根红到耳朵尖儿,连带着手臂双腿都僵住了,说不出的奇异感觉涂抹了全身,贴着自己的里衣明明是柔软光滑的面料,却变成了颗粒往皮肤上搔。 他捏紧双手深深吐了口气。 我说小少爷,这都快过了午时了。 沈倾在外敲了敲,定国将军那,你真的不打算去了? 燕云峤微怔,整理了一下本就妥善的衣袍走出去,从屏风里出来就看见身长玉立的人悠闲倚靠在自己门框上。 是不是昨晚的事情。视线转到沈倾手里的玉笛上,燕云峤问。 昨晚的什么事?,沈倾反问。 燕云峤有一瞬间的失落,不过很快就化为坦然,沈倾却先他一步道,是金玉满楼里跟庄亲王明里起了争执,还是在外醉的不省人事,睡到日上三竿耽误了正经事? 湛蓝的穗子在沈倾手里灵巧打着转,上好的玉质在他手里能玩出花样,怎么耍也落不下去。 燕云峤被通透的白玉晃花了眼,我爹找我能有什么正经事。 少爷的长枪该擦擦了。 沈倾停下手往燕云峤头上敲了一记。 天召九年,秋,东南边境流民四起,山贼做乱,大有揭竿而起之势。 哪里来的流民能在天召的地盘上作乱这么久。燕云峤面无他色。 方逸眼神始终没离开戏台上那个小生,是啊,我也想知道哪里的流民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燕云峤:如今太平盛世,人人安居,别说是流民,就连贫苦人家也沦落不到食不果腹。 连你都知道,你觉得还有谁会想不到? 方逸低下头,在桌面上划拉一下,二楼上坐着的那位,见过吗? 燕云峤大大方方的抬眼看过去,两鬓斑白的男人冲他点了点头。 翰林院修书的,这事跟他能扯上关系? 不好说。 方逸小声道,我听说 燕云峤附耳:什么? 方逸:他想跟你爹结亲家。 你有完没完。 燕云峤冷眼,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告诉我。 方逸:你别急呀。朝中文臣武将一向不合,为什么他突然就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了?他家里那位我听说可是个大美人,嫡出最小的女儿。 燕云峤微顿,他拉拢我父亲想干什么? 方逸:他们这些人,谁知道呢。 目送着台上的小生下去,方逸起身跟了过去,你慢慢想你的修书匠,我得去看我的女娇娘了。 燕云峤歪着头看过去,尚书府出来的二少爷,当朝的刑部侍郎,最后还是砸在一个戏子手里。 已是深冬,区区几个流民迟迟安顿不了,边关的骚动扰不进大旗。 城里的雪落得能有半尺厚,戏院里的火盆生的足足的,燕云峤一走出来,寒风削刮着脸庞。 这种天气里,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街巷间刚刚扫过的雪花,很快又落下了薄薄的一层,隔着远远的,能看见风雪里屹立的城墙根。 他已经马上十七岁了,方逸也成了刑部侍郎,别说是建功立业,就连走入这城墙根底下的宫门里面圣他都没做过。 呵出来的气息在寒日里化为实体的白,回府的路上经过药铺,熟悉身形裹着厚实的披风撩开门帘走出来,撑开伞,一手还提着几个油皮纸包。 燕云峤走过去自然帮男子提起了纸包,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干什么。 沈倾避开他的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不沉,几两药叶子罢了。 燕云峤伸手将他的披风领口合拢,遮住那露出来一块的脖颈肌肤,应该跟我说的,我给先生买回去。出来一趟,回去说不定就着凉了。 沈倾笑了笑,本来就是些驱寒气的药,回去让人煎好了,给你和夫人都送一碗过去。 谢先生关怀。 燕云峤没有下雪天撑伞的习惯,沈倾虽然是男子,可做起来却是赏心悦目,身姿里那股别样风流的气质怎么看都是极好的。 他很早就能意识到,沈倾并非池中物。 自从金玉满楼那晚过后,他没提过,沈倾也没提过,二人还跟以往一样,他不敢想太多,只能尽力的听话,对他的先生好。 沈倾有时会像方才那样避过他,有时又像方才那样不在意他的亲近。或者对于沈倾来讲,那一晚,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是怎么缠着沈倾,让来换衣服的柳杏都近不了身,也不能,不敢去问,只是知道自己纠缠着被先生看过就已经羞愧难当,那抹子甜添上酸涩变得又往骨肉里钻了几分。 两人的脚步深深浅浅的印在石板路上,沈倾道,大旗真冷啊。 嗯。燕云峤应道,再过一个月就不会有这么大的雪了。 沈倾不说话了,燕云峤又道,小时候跟父亲在关外,北部的飞沙关,每年到了下半年就开始下雪,一年有小半年的时间都在下雪,那会儿我年幼,就爱在雪地里滚,也不知道冷。 能想得出来。 沈倾颔首,现在长大了,反而知道冷了? 燕云峤低下头往他的先生那侧跨了一步,半个身子挤进油纸伞底下,知道了。所以先生的伞能分我一半吗? 他已经长得比沈倾还要高上一点,沈倾又懒得举高,不知为何索性收起来伞,随手往一旁。的金玉满楼门口一放。 那先生就委屈一下,陪你一道冷。 燕云峤抬起头看了眼那烫金的招牌,不过几个月,那些事却像是隔了多年,眼前的人又始终还在他身旁,他点了点头。 东南的流民作乱,你有何想法。沈倾道。 燕云峤:地方官员连个流民都安置不了,不如回家听戏。 沈倾:你这是在笑话自己了。 燕云峤:我恐怕也就只能坐在家里听戏了。 沈倾:定国将军对林学士的女儿很满意。 燕云峤只道,父亲奈何不了我。 你儿时他确实奈何不了,沈倾故作叹息,现在你大了,懂的多,有时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只知道修书匠就应当好好的修书,将军就应当好好的为国效力,官员就应当各司其位。 燕云峤道,父亲在关外呆了半辈子,想在大旗里左右什么,并不合适。 沈倾的肩头落了些雪花,细软的长发上也沾染了些,燕云峤犹豫了会儿,伸手轻轻拂去。 沈倾:少爷不想着建功立业了。 燕云峤:想,做梦都在想。 沈倾眉眼微弯,融了这寒风,淡淡道,会有机会的。 燕云峤转过巷口看了眼身后整齐的两排脚印,可偶尔也会想,就这么做个走在街上的寻常百姓也就够了,冬去春来,跟先生一起走过这人间。 沈倾自然而然的应道,好。 第13章 破晓 那声飘在大雪里的回应,让燕云峤翻来覆去的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人间,和先生心里想的人间,大抵不是一回事,可是有了这一个好字,他就觉得浑身的血液活泛起来。 左右这样的邪念都没什么机会有能够有见光的一天,怎么样的一起走不是一起呢? 只要他的先生在,人在就好。 这年腊月底,大旗城里所有的家户里都贴上了红色巧妙的窗花,剪出来的模样有字有花,还有大胖小子。 定国府里上下焕然一新,准备了亮堂隆重的一面迎接新年,东院里的板子打起来跟昨夜的鞭炮声能有一比。 再打十板子,我还是不会去学士府, 燕云峤趴在板凳上,寒冬腊月里汗水沁湿了鬓角。 跟你一个年岁的,哪一个不是成家立业了。 燕平封坐在上位。 我想过了,等过了年,我就去面圣。燕云峤声线平平。 燕平封:你一官半职都没有,去找皇上干什么? 燕云峤:淮州流民迟迟不得安顿,匪徒占山为王,撩南趁机作祟,边境守卫屡被杀伤,官员无所作为,地方往来推脱,我愿领军出兵镇压。 燕平封:这件事不是告诉你了不要插手吗? 燕云峤抬起脸,父亲不是想让我做点事情吗? 燕平封提高声量,我那是想让你早点为人。林家小姐样样都好,还比你小上一岁,过了这个年你就十七了,一天到晚没个当家的样子怎么能行。 我还没想过成家的事情。 燕云峤放松下来,侧头贴在长凳上,父亲接着打吧。 你再认真想想。燕平封起身道,以后再有喜欢的,也可以再娶,你堂堂的燕门之后,难道还会委屈你不成? 燕云峤:此事父亲无需多言,我心已决。 燕少爷长这么大,挨过两次打。 一次是他十三岁硬闯临水阁回来,被陈管家打了二十教棍,第二次就是刚刚自己回绝了登门去学士府拜访的事,被燕平封的侍卫打了结结实实的三十大板。 相比起来,原来拒绝亲事比小小年纪就闯男馆做断袖,来的惩罚还要厉害得多。 你想清楚了? 沈倾过了一刻才跨进门槛瞧了一眼裤子上被打出血的。 燕云峤动了下腿,刚着地,双腿一软,沈倾赶紧上去搀扶了一把,你爹说的没错,你现在没个一官半职,何必跟他们作对。 我不喜欢林学士家的小姐。 燕云峤趴着的时候,还尚且能忍受,平心静气的跟燕平封作对头,现在一站起来,用上了力道,就疼的连站住都很难。 遇到机会,他就能可耻的让自己趁机跟沈倾离得近些,但现在明明有机会,他却咬紧了牙站起来。 沈倾道,你这个不喜欢可是耽误了多少人的好事。 燕云峤强自只被沈倾扶着手臂往自己的院子里走,你刚刚是想问我,想好了去淮州吗? 沈倾不可置否,只道,定国将军让我提点你几句,年纪不小了,也该想想自己的亲事了。 燕云峤发问,你怎么没听他的? 沈倾言,你听我的吗? 燕云峤:谨遵先生教诲。 沈倾:那我让你娶她,你娶吗? 燕云峤直言,不娶。 沈倾:那我听他的有什么用。 我也不是神佛,你不愿做的事情,就算我劝了你还是不会做。沈倾笑道,还伤了你我的和气,实在是划不来。 燕云峤趴在床榻上,不愿让柳杏近身,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来让沈倾给他上药,只自己够着手去涂药。 沈倾就在外面的矮榻上靠着,手里闲来无事把玩着腰间的玉笛。 先生,我想了三天。 燕云峤在屏风里头道,淮州的流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见得小。盘根错节,没个一两年估计都好不了了,这是好的,如果是另一个走向,他们还有别的打算,我觉得只有我能去。 沈倾闭上眼,屋子里点的焚厄就像他自己的房里一样。 燕云峤见他没应声接着道,我浑身上下,一清二白,虽说是定国府的独子,但现在国泰民安,能不能跟我爹一样靠着赫赫战功在朝堂里站稳脚根,谁也不知道。我不怕得罪权贵,也不怕乱世贫苦,只有我去,才能无所顾忌,倘若好的话,能有点别的发现,我就可以从定国府里走出去了。 沈倾:大旗就这么点大地方,你还想走去哪? 燕云峤:至少婚事可以不用听我父亲的话,自立门户。 沈倾懒懒散散的笑起来,你当初口口声声要建功立业的时候,可不是为了跟定国将军作对的。 燕云峤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倾:行了,知道你手痒的想出头。 燕云峤够着身子,能看到自己的屁股被打的渗出血是什么样子,上好的药膏涂上去又冰又有点痒。 他提上裤子,趴在床上道,我希望有一天,名扬天下,独当一面,我能为自己的事情做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7) 这个念头不好。 沈倾在外拿玉笛敲了敲棋盘,你要记住,这世间,能够自己做主的事情少之又少。你出身将门世家,想要威震四方,这没错。但心有杂念,必定就走不了多远,人不能想要的太多,等你一步步往上走的时候,你会发现能做的选择变得越来越少。 燕云峤稍作思虑,会有越来越多的东西来牵制住我,但是我能牵制的东西也会变的更多。出生将门,迟早是要跟朝堂沾上关系,也没法在里面吃闲饭,既无选择,那就只能往前走。 他仿佛能透过屏风看见那个慵懒半靠在矮榻上的人,稳声道,有朝一日,我定能顶天立地,不负先生教诲。 沈倾久久未应,久到燕云峤以为他已经走掉。 过完春节,就去面圣吧。 沈倾道,这是你燕家世代都有的一日,皇上应当不会阻拦你,此事派了高官去有失分寸,地方一环套一环,想必他也觉得烦。入宫不必特意做衣裳了,就穿你的常服即可,拿上定国将军进宫的通行牌子,申时入宫吧。 燕云峤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急道,先生。 沈倾:嗯? 燕云峤:先生是不是要走了? 沈倾:我能走去哪? 燕云峤看不见人也能从沈倾的言谈里听出来调笑意味,他却有些突如其来的慌忙,那先生在家,在家等我回来。 沈倾:我等你作甚。 燕云峤立马起身,身上的伤痛也顾不得,一时间都感觉不到了,光着脚就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人还没出去,沈倾就从屏风后现了身,抬手稳稳的扶住了他。 小少爷急什么。 沈倾垂眸看了一眼道,这是要光着脚上战场吗? 你 燕云峤紧紧看着他,连先生也忘了叫,苦涩快显出明面儿上,你为什么不愿等我? 我从来也不等人。 沈倾道,我的小少爷第一次出征,我怎么能不陪你去呢。 第14章 红烛 年初。 定国大将军的独子只身请命,在御书房里足足呆了一个时辰,特封镇安将军,领兵五千南下,直入淮州,扫平山匪,稳固边防,安置流民。 将军,再往前二十里就入淮州地界了,看这天色,连夜行军明早就能进城了。 沈倾撩开软轿帘子看了一眼,不必赶路,夜里就地整顿,睡饱了明日一早再进城。 这 赵定作为副将,有眼力,知晓此人是定国府里随燕云峤从军的,且关系匪浅,只是军务上的事情,沈倾目前并无能插手的正当身份。 听先生的。 燕云峤在前勒住缰绳,夕阳落幕,今夜就在此休息,明日再进城。 篝火燃起,沈倾没有自己的军帐,就跟燕云峤挤在一个营帐里,赵定在帐前左右徘徊了才让人禀告。 沈倾点在地图上的交界处,淮州虽然眼下是天召的地界,但往前十年,还是撩南的国土,在往前几十年,也都始终在纷争中被往来争夺,两国都没捞到个好处 赵定一进账看见的就是这一幕,镇安将军在一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示意。 要不是靠着土地肥沃,是个天生的富庶之地,也引不起来这么多麻烦。 沈倾说完,朝赵定莞尔,副将有何见解? 赵定居然在那笑颜下有些窘迫,我也是想来问问将军明日有何安排。 沈倾点点头,往地图上的一处山地圈了起来,燕云峤就道,明日我亲自领精兵一千剿匪。 淮州知府那还等着给将军接风,将军不去吗?赵定言明。 燕云峤:那就让他回家听戏。 赵定:什么? 沈倾笑起来,方知府要是问起来,就这么回吧。 燕云峤:赵定,剩下的人由你带着进城,但凡城中有人作乱,强行镇压。 赵定:属下领命。只是将军,您这是第一次南下,这里跟大旗不一样,一来就得罪了淮州知府,这会不会 燕云峤微微仰起脸,双眸沉色,我还不知道淮州的手都能伸到我的营帐里来了。 不敢! 赵定心惊跪地,属下也是第一次来淮州。 赵副将别紧张。 沈倾端起军营里的大茶碗,也跟品着细腻的白瓷杯子一样,将军做事不爱那些弯弯道道,性情直爽,有话直言便是。 赵定垂下头,属下绝无二心。纯属是为将军着想,常言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实属多虑。 燕云峤道,起来吧。皇上既然派了我过来,那该怎么做就是我的事,我管他是淮州还是大旗,你只要知道我们此去是为了扫平动乱,不是为了跟淮州知府看戏就行了。你入军营已有六年,什么为重不该由我来告诉你。 属下明白了。 赵定站起来,稍加犹豫,淮州有些谣言。 燕云峤道:这里并无外人。 赵定看了沈倾一眼道,说是流民难安,全是因为去年夏季水涝之后,官商勾结,不肯放粮。 燕云峤:只有这些? 沈倾坐进木椅里一手支着头:我打听出来好像不止这些,副将要不要再想想? 赵定:有些话,属下不敢胡加揣测。 你心里明白就好。沈倾道,这里离燎南不过几十里,想做些什么都很容易。 沈先生是明白人。 赵定跟着燕云峤叫了一声先生,但一路上沈倾除了跟底下将士闲聊几句,也并无多言。反倒是在将军的营帐里谋划了他们的行动。 燕云峤是定国将军之后,单凭着祖上几代的战功,也能让人心生敬畏,天召唯有这一个燕家让举国十万大军的虎符世代传承。 只是沈倾的身份实在尴尬,赵定朝燕云峤问道,只是沈先生只靠着将军的家仆身份,走出去实在军中难以服众。将军要不要再斟酌一番? 燕云峤看向悠闲坐在将军主位上喝茶休息的沈倾,一路上他们虽然是风尘仆仆,但坐在骄子里的沈倾连淡蓝的衣摆处也没染上抹尘埃。 有这么气质出尘的家仆? 沈倾轻咳,此时就我们三人知晓,只要副将不泄露出去,想必也无大碍。 燕云峤这时却正色道,他是我家的先生,定国府花了黄金千两,白银十箱,恭恭敬敬的请入府里教我读书的。此次本意即是在帐中为我出谋划策,商讨军务,你大可放心。 沈倾微微挑眉,这话有点耳熟。 赵定却睁大了眼又看向那气定神闲的公子,这才后知后觉的点头,是属下眼拙。 沈倾温言,副将多年行军,日后还要靠副将多加出力。 赵定忙道,理应为将军效力,那我先下去了。 直到从将军帐里走出来,赵定仍然有些难以置信,传闻定国将军的独子自小桀骜不驯,心高气傲,居然能在那位沈先生面前温驯如此。 他是个粗人,从将士一步步走到了这步,这次能被燕云峤挑上来做个副将,也就到头了。 他是弄不明白那些文人墨客间的讲究,只能看着燕云峤的眼色觉得这个沈先生果然不一般。 黄金千两,白银十箱 暖帐内润泽嗓音伴着摇曳烛光。 淮南的冬日并不冷,营帐中生的火盆其实多余了些,过于的热了。 沈倾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眸光近似出神,小少爷的记性可真好啊。 燕云峤将茶又倒满,递给沈倾,跟先生有关的事情,一字也不敢忘。 抬手细腻掌心贴在银甲上,燕云峤立马定定的站着不动了,手里的茶碗还未放下。 还记得什么? 沈倾指腹淡淡拂过那泛着冷光的鳞片,抬头看向他身姿英挺的将军,低言,都说说。 营帐里点的蜡烛自然不及定国府里的好,此时烧着蜡油里的杂物,噼啪一声炸了下。 这回沈倾的唇角并未扬起,燕云峤却看出来万般风情,温润眼眸让人心绪都快陷进去。 腹部那只白玉般的手甚至像是透过了这身铠甲贴在他的心上,这是第一次,他的先生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甚至都来不及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就已经跟着那询问轻轻开口。 黄金千两,白银十箱,四抬大轿从定国府的正门里抬进来的。 是是父亲给我娶的童养媳。 我为你赎了身,你今后,就是我的人了。 只要我想要的,你通通都会教给我。 冬去春来,跟我一起走过这人间。 燕云峤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何这样的失了控制,脑中有常年自制的神经在紧绷着,提醒他,不能说,不能言,不能这样。 可是胸腔的暖流已然泛热,溢满了胸口,就在这么仓促的情景下,在沈倾身上那寡淡而深沉的香味里,在逃不出去的深眸里,一点点的道出来。 待他恍然清醒时,腹部那手已经按在他心口上,他脑中一紧,意识到刚刚做了多么不应当的事,脸也跟着发烫。 沈倾站起来贴近他道,小少爷记性真好,好些连我都不记得了。 是吗。燕云峤屏住呼吸应到。 酸涩涌起,跟着羞愧懊悔一道翻腾,快要把他淹没。 先生才识过人,这些小事,不记得也应当。 燕云峤不敢正视近在眼前的脸,垂眸眼睫不安颤动。 沈倾淡道,金玉满楼里不许萧磷对我不敬,那如今,是要以下犯上,自己来肖想你的先生了。 那不是!不是 燕云峤急道,想解释却无从下手,不让别人肖想一分一毫,自己却可耻的想过梦过,甚至闭着眼回味着他的先生一点不经意的碰触来自渎 羞耻极了,也堕落极了。 可并不是为了能够自己来做些什么,才不愿旁的人染指。 他是真心的对沈倾有尊师之礼,不然也不会落到嫌恶自己,但这分尊敬眼下怎么也无法说的明白。 光是一字一句的再一步挑明邪念都够让他无地自容了。 他的先生这时却拿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端着茶碗的手,缓缓举起,就着他的手将茶碗里的茶饮下。 这些琐事有少爷记得就好,我能记住你就够了。 第15章 突变 眼前的一幕对燕云峤来说,完全跳脱出了自己以往与先生共处的常态。 手腕上尚有余温,沈倾的手心干燥又温暖,他的心跳却强如鼓震,明明已经清醒的神思就像喝醉了一样,手心一松,茶碗落在泥土地上,响声钝钝的。 先生,我 燕云峤羞的满脸通红,经年久月的妄念似乎近在咫尺,只要他轻轻的一捅,就可以彻底破了,真正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兴奋已经无法概括了。 害怕占得分量更多,沈倾也没明说,会是自己自作多情吗,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吗? 沈倾适时握住他的手背,如同往常一般交代道,明日我就不随你一同了,你肯定是能扫平山匪的。我与赵定一起入城,顺便能查查去年水涝的事情。 好。燕云峤憋了半天才从难以自制的情感和自我怀疑里脱身。 动了动手指,小心翼翼的翻过来手心,将沈倾的手裹在掌心,反复斟酌着说辞,先生这次跟我一起南下,是因为,放心不下我吗? 沈倾笑道,你不想我陪你来? 当然想。 燕云峤紧握着他细腻指节,但我怕你有危险。这次只是些流民山匪,我能让你安全的呆在城中,若是真的打起仗了,我肯定不会让你跟我一起身处险地。 沈倾看向他,我好歹也是个男子,少爷这么说,是小瞧我了。 不敢。不敢小瞧先生。 燕云峤垂着头,耳朵还红着,拉着沈倾的手一直不放,刀枪无眼,你没武艺傍身,我不能让你去涉险。 沈倾发笑:少爷心疼我呐。 燕云峤看着他,鼓足了勇气轻轻上前将先生揽在怀里,生怕一个用力过分了,揉坏了,恨不得丈量出来一个安全的范围把沈倾放进去关起来,只有自己能守着。 不让他受损一分一毫,也不让任何人对他有非分之想。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低下头贴着沈倾的耳畔应声,嗯。 不好玩了。沈倾伸手摸摸他束起的长发,你小时候还气的说我不要脸来着,现在这么乖,真是不习惯。 我在先生面前,什么时候不乖了。 这夜燕云峤睡的分外踏实。 第二日,天光大亮,燕云峤领精兵一千自山野小道抄了近路剿灭山匪。 马匹疾驰,天色放晴,一路上安静的过分,远远看过去官道上连守卫也不见一个,燕云峤神色逐渐紧绷,越往山里走,天色越加灰暗。 情况比他预料的要坏很多,城中的守卫不见一人,为了截住匪贼后路,不得已抽调出一小部分人埋伏在各个路口。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8) 根据他掌握的情况,这批山匪是趁粮食供应不上,在城外的村子里烧杀抢夺,趁机占山为王。 听起来是一盘散沙,但地方派人过来剿匪数次也拿不下来。 安排好派兵部署,燕云峤作为将领亲自领骑兵上阵,首当其冲将逼近的一名山匪斩于马下,头颅滚落,刀尖洒血,身后将士士气大增,纷纷全力以赴。 红缨枪的穗子吸满了鲜血流淌下来,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腔,身下战马被激昂拼杀带动着吼叫。 树干被砍到留下沟壑,抽枝的新叶斩断了混着鲜血残骸被踩踏,直到炮火在身后炸开,他才惊觉出令人胆寒的信息。 会私自装备上军中才有的大炮,怎么会是普通的山匪。 他始终觉得淮州一点点流民能闹成如此大的动静,也许是出了官匪勾结,也许是有人在和燎南里应外合,可如今太平盛世,这样的消息一出来,歌舞升平的天召能容得下吗。 来时的晴空万里,此刻也被愁云压下来,战马在炮火里受惊,被刺的跪地倒下,他早早就跳下马同将士们一起以身拼搏。 厮杀的时间太久,兵器相接发出刺耳的声音,刀锋都因大肆的砍杀变得发热,长枪上的鲜血一层又一层,浑身铠甲让□□打压的越发光亮。 十七岁才将长枪开刃的燕云峤,呼吸被厚重的血腥气淹没,却始终提紧满身势气。 临近夜幕,浑浊天色彻底进入黑暗,笼罩下来。 燕云峤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一把揪起来地上还未咽气的贼首,哪里来的枪炮? 因一腿被砍,浑身发抖的粗壮男子不住抽搐,努力张了张嘴也没说出话来, 燕云峤一脚踩上断肢,又问了一句,说出来我给你一条生路。 手中的身体不知是因为痛疼还是惧怕,半响只有呜咽的声音发出来。燕云峤刚一松手扔开,数里以外的淮州城内一声巨响,钟声翁鸣。 他只痴痴地愣了一秒,立马将脚下贼首踹了一脚送给他人,绑起来拖回去,留口气。 身后嘹亮粗哑的亲兵上前来报,将军,城中有人作乱。军队出兵了! 急什么? 燕云峤不动声色将甲衣上烂了的一个角扯下来,右手长枪直直打了个转,刺过胸腔,直直刺穿了那人的心口。 收回手带出来的血液和肉沫卷起来喷溅而出,钢铁打造的枪杆重重立在地上,冷言,做事都给我想清楚点,再出了吃里扒外的细作,下场要比他难看。 本是亲兵,以命相博的时候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衣服上连抹土都没染上,该听令了来的倒是快的很。更何况他走时还跟赵定相约过,出了问题首先炸掉信号弹通知。 燕云峤心凉,来时虽然心里有数,军中,淮州,都不会像表面上那么干净,少说也出了一两个奸细,环环相扣,还不知道城里此时是个什么样子。 将军,缴获的大炮和弓箭马匹要如数装好带回城里吗?一个年纪轻轻的面孔上来询问。 不必。燕云峤侧首打量他,全部分下去,看看还有什么能用的都带上,这么好的东西,喂狗了可惜。 是。小兵领命下去。 燕云峤叫住他:你叫什么?多大了? 何稚,十五了。 他十五的时候,还在定国府的西院里跟着沈倾读书习字,燕云峤道,以后你跟着我。 少年眼里一亮,脸上的泥土也遮不住光彩,谢将军赏识! 所有人听令,受重伤的原地休息,明天再进城,剩下的人跟着我走。下马步行,禁止喧哗。 他并不是特别担心沈倾,沈倾此时在淮州知府的府上,就算是看在定国府的面子上,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赵定虽然入军久了,成了个兵油子,也不过是贪点小便宜,大是大非面前,也不能做出什么大乱。 但是他不明白,什么人能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在这国泰民安的时候从边境上作祟。 朝中国库充足,去年的水涝仅靠地方税收和粮仓已经足够安置,还是拨了大笔的款项赈灾,贪又能贪到哪去,何必要让这么多老百姓跟着受苦。 如果是动了边关的防线,跟燎南有染,这种事情,叛国通敌,出了淮州还是天召的太平盛世,给朝廷抹黑的事情报上去,就眼下而言,会有人来查吗,来的人又能不能搅得动这池子深水。 自幼一心想建功立业,真的有了这一天,长年怀抱的冲动热血却又开始沉淀。 燕云峤领着一路装备富裕的精兵从山上绕了大半个圈,直接翻进了城里。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时雨云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时雨云生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归宿 头顶繁星,身披夜色。 没有先去会会方临瑞,反而是进了关押流民的安停处,两个时辰以前的钟声没再响过,他身穿的银白甲衣已经染透了鲜血,虽是斑驳,身份依然昭然。 将军留步。 门口的侍卫举棍拦在他面前,外人不第入内。 燕云峤:我想进去看看,还需要衙门的文书? 属下也是奉命办事。侍卫公事公办,颔首道,方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燕云峤:皇上也不能? 他隔着铁门往里看,里面只点着昏昏暗暗的几个火盆,模糊间一群人影蜷缩在地上,我是皇上特命南下的钦差,想探看流民,还需要衙门的公文,淮州知府好大的本事。 皇上属下见不到,只能见到方大人,还望将军不要为难属下。 燕云峤侧目,何稚上前利索捂了人的嘴,搜出来钥匙直接进去。 一圈下来,燕云峤站在安停处外久不做声。始终安置不了的流民 哪里是流民,这是守卫官道的军士,难怪官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那真正没被安置的流民去了哪,他大概有了数。 以淮州为破口,偷天换日,南方离大旗千里,少有军队驻扎,相距最近的中南大军也隔着两个州,单单靠着淮州城里的守卫,哪里顶得住这番强硬手段。 安宁日子过的太久了,几年前驻守淮州的大将就撤走了,留下的净是些不中用的东西。若不是有人私通外贼,谁敢做到这一步。 将剩下的兵力都留在安停处,燕云峤只带着何稚和几个精锐将士直逼方临瑞府邸。 他把事态想的太好了,姓方的连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沈倾的安危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放心。 他的先生饱读诗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喂个马草都能东一茬儿西一茬儿的全掉出来,要是真有人用他的安危做饵,他还能这么冷静的无动于衷吗。 手里指节用力泛白,沈倾昨夜还在他面前睡的安稳,他刚刚跟他的先生透露了心思,万万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那人但凡是伤到了一分,他都难以平息。 跟随的将士比不上他的功夫,将前后的门都暗里布好了人。 燕云峤谨慎起见,脱了沉重结实的甲衣,内里的红白劲装早就被鲜血染透,三两下踏着墙面跃进了方临瑞的府邸。 心里始终吊着,一根弦绷得死紧,在屋顶瓦片上留下来轻微的动静。 月色高挂,还未待他揭开瓦片,温润的声色就在屋檐下响起。 好的不学,学人爬墙可不好。 那根弦徒然断掉。 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心还未完全在愣怔中反应过来,燕云峤就下意识低低叫了一声。 先生。 沈倾始终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样子,淡然轻笑看着他。 怎么,还要我抱你下来吗? 燕云峤深深呼出口气,一整天的提心吊胆都有了归宿,趴在房顶上直直的看着沈倾,眼圈似乎有些微的发热。 小少爷? 沈倾说着真的伸出来手臂做了个接住的手势。 燕云峤吸了吸鼻尖,平复了心绪一步跨下来,几乎是跑着过去抱住了他的先生。 沈倾张开的手臂缓缓合上,轻轻在燕云峤后背上拍着。 燕云峤问道,先生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人刁难?还好吗? 沈倾:你浴血而归,反倒是问起我有没有受伤了。 燕云峤已经比沈倾高上了小半个头,低下头深深往沈倾的脖颈里贴,也顾不得那些什么不应当,什么自我怀疑自作多情,近乎贪婪的嗅着沈倾身上那股让人沉溺的特殊香味。 抱紧了他回应,我没事。我什么事也不会有,只要先生在,我就能完完整整的回来。 沈倾眸色微沉,手里摸着的长发上也是干凅之后的血沫渣子,他侧过头靠着燕云峤耳侧轻声低语。 我信你。我的心与你无二。 怀里紧抱自己的身子僵了一瞬,燕云峤抬起头,有些湿润的眼睛看着他,喃喃道,先生这是,允许我以下犯上了吗?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时雨云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微茫 沈倾抹去他眼角结了壳的血迹,如初见时那样扬唇浅笑,我若是不许,你今日还有机会站在我面前吗? 燕云峤心神恍惚,胸中兵荒马乱,吞吞吐吐道,我我弄脏了先生的衣裳。 沈倾干净的淡蓝衣袍被他未干透的鲜血染脏,毫不在意的拿手一点点将燕云峤唇角破口的血污和泥沙抚开,然后在他小将军赤诚袒露的眼眸下,倾身以温软唇瓣印上去。 伤口很细小,不过是留了点血,又干了。 但是燕云峤现在只觉得那伤疤扩大了无数倍,沈倾的吻似乎是发着烫的。烫到了他的血管里,流进了那抹遍布全身,经年久月,酸过,苦过,也涩过的甜上面。 像昆虫脆弱的翅膀,轻轻扇动,就卷起他胸腔的滔天巨浪。 只有一瞬,燕云峤却感觉过了好几个冬去春来,呼吸都放的急促而小心翼翼。 沈倾收回去之后拉起他的手腕进屋,屋里有准备好热水的浴桶,他的先生就像是料到了他会只身前来。 这不是个好事,但是沈倾才识过人,能料到也不奇怪。 尤其是能料到他,只能让他体会到专属与他和他的先生之间难言的默契。 你先洗个澡。沈倾将干净的衣物拿出来放在浴桶旁。 燕云峤看着那浴桶脸红透了,心里也羞得红透了,好半天才慢慢的磨蹭着解开了衣衫。 沈倾见状凑他耳边调侃,想什么呢小少爷,忙了一天不嫌累的慌啊?还有心思想别的。 燕云峤随即道,对着先生,我何时都不累。 沈倾略惊,回过头看他。 燕云峤在疑惑巡视的目光里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荤话,臊的深深低下头,咬住牙。 沈倾忍着笑意点头,小少爷果然是长大了。 今日有什么发现,都说说吧。沈倾坐在书案前记录会用来上报的书信。 只有一处不对。 燕云峤换上衣服坐在床榻上给自己涂药,安停处里安置的不是流民。 笔尖微顿,沈倾道,那是什么? 燕云峤:是淮州要道上的守卫。 沈倾垂睫不语,燕云峤又道,先生,这回淮州城里有人私通燎南是坐实了。 沈倾:你回来了,你的人都安置在何处? 我让他们守在府里前后的出口,剩下的都在安停处。 燕云峤神情无波,稍作停顿,如果有人要干涉,乱臣贼子,除之后快,最多是在给皇上的战报上多添一笔。 沈倾抬眸看了他一眼,燕云峤身上的血腥味沐浴过后似乎还未退散,赵定带着兵还在城外门口,你小心行事,如果举兵,就你带回来的几个人,斗不过城里的守卫。 燕云峤不解:城中守卫打的过我几百精兵? 沈倾看向他,他们能把官道上的真守卫都关押进安停处,抹为流民,你认为会是普通的兵力吗? 俊朗眉目微微收紧,他们为什么不让赵定入城,动作未免太大。 四千个带了武器的精兵,城中无处安置,大举入城也会引得百姓惊慌。沈倾道,方知府的说辞如此。你是皇上指定的人,赵定不是。 燕云峤:方临瑞也不怕我参他一本。 沈倾却道,你夜里入城,有没有觉得奇怪。 嗯? 燕云峤一路都奔着心中所想所念赶路,并没有多加在意,此时沉目细想,深夜街巷无人,百姓纷纷闭户,倒也说的通。 沈倾指尖微动,搁下笔将写好的书信晾在一旁,缓言,寻常人家,你们这么大肆在城里走动,惊动不了人,怎么也会惊动些鸡犬,你不觉得,这淮州城里太安静了吗? 燕云峤浑身一震,喉结滚动,我出去看看,先把先生送走,然后再去跟赵定汇合。 沈倾上前按住他的肩,既来之,则安之。进来容易出去难。 那都是天召活生生的老百姓! 嘘 沈倾坐在床榻边缘,压低声线,这不是个安全的地方,说话小心一点。 燕云峤捏紧拳头,刚长好的伤疤就裂开来,我不该让先生跟我一起南下。 总是有料不到的事情。 沈倾将他的伤口缠上,还是手脚不利索的缠的歪歪扭扭,不必为我忧心,该做什么就去做,方临瑞不敢把我怎么样。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9) 燕云峤道,他都敢把刀对着老百姓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不听先生的话了。 沈倾摸了摸他的脸,先睡一会儿,睡醒了,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他虽勾结燎南,能与你的手下将士为敌,但却也不敢对你起杀心,保不齐还等着拿你去讨赏,你不会有事,我就不会有事,我信你,你也要信我。 燕云峤抿唇上前,歪着身子去够沈倾的腰抱在怀里,埋在胸口上定定道,先生一定要等我。 我等你。 沈倾低下头亲了亲燕云峤的脸,等你凯旋而归。 第18章 鲜衣 燕云峤是在悠扬和缓的玉笛调子里入眠的,先生吹的笛声伴过他夏日午睡,也叫醒过他日上三竿。 定国府里做学生时,燕云峤喜欢跟沈倾呆在一块儿,一大早就能起来在西院的教书房里等着沈倾。 那会儿也只是安安分分的在身边坐着,跟他下棋,看他作画,听他讲解诗文,分拆策略 沈倾也会懒散的窝在凉亭里看他练枪,有时抚琴,有时看着看着就闭起眼睛打瞌睡。 总之就是得跟他的先生呆在一处才行。 现在却是直接变得缠人起来,要认认真真的哄上一哄才能乖乖的入睡,即使睡着了还是微微蹙着眉头,手臂牢牢勾在沈倾的腰上。 沈倾没有亲眼看见他的小少爷锋芒初显的时候,也没过问过他第一次杀了那么多人,会不会做噩梦。 燕家的子孙天生就是要滚进硝烟战火里的,他不过是才迈出去一步。 左右看了一番,还是觉得颇为有趣。 小时候还脸红红的,逗一下都能把他关在窗子外头,突然间就长大了,粘粘糊糊的,可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却不会再有以往那么多了。 写好呈给皇上的书信也润色完毕,不知何时已从桌上消失。 不日,淮州知府胆大包天,暗自私通燎南长达半年,关押地方守卫,偷梁换柱,被特命南下的钦差镇安将军燕云峤,一把嗜血的红缨枪给全捅破了。 燎南趁机入侵,大肆举兵推平淮州城郊,直逼城内。 镇安将军与其副将死守五天六夜,耗尽弓箭大炮,烧光城中油罐干草,直至以身相抵,五千精兵死伤近八成,终于等来了中南援军。 黑色旗帜上滚着烈烈红火,中南总军左将陈奉礼,带领援军顺利守住淮州城门。 铜门下不乏尸体堆积,还留着一口气的重伤者,极度疲累者,也与活死人无异,死人活人堆在一起,强靠着脑中唯一的军令和信念以肉身相抗。 燕将军,援军到了! 何稚多日来终于用尽剩下的力气能大喊着叫着燕云峤通知好事的时候,却发现半天不得人。 背旗破烂沾在地上,烈烈红火早变为了嗜血吃命的恶魔,何稚顺着那破烂旗子在一堆肢体肉体里找到了暂时失去神志的燕云峤。 牙关一咬,将燕云峤手臂上射穿的箭矢又挤了一下,靠着墙皮浅浅昏迷人立马一个哆嗦惊醒过来。 将军!援军到了! 何稚对着他不清明的耳朵扯着嗓子大叫,是中南大军,援兵来了!我们有救了!是赵奉礼左将亲自领兵来守城了! 浑身一震,燕云峤杵着□□站起来,嘶哑喉咙破着大风一样吼道,都给我起来!朝廷的援军到了,我们赢了!死守淮州! 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燎南入侵者是一批换着一批进攻,镇安将军却是强行以不足五千精兵日夜抵抗,终与中南左将陈奉礼一同击退入侵者,生擒乱臣贼子。 吊着最后一口气在城门上指挥将士反攻后,燕云峤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嘴里似有低喃,嗓音荒坏发着气音。 守住 我守住了,先生。 这一战不只保全了天召的淮州,这城中还有他的先生。 几日后。 关押了方临瑞和一干人等,在暂住的方府内,床上人眉头皱起,被吵醒便不得安宁。 军中有人内应。 不可能,此番南下的精兵全部是大旗城外预备的禁卫军,是皇上亲点的。 我没说你的兵不可靠。 那你是什么意思? 赵定是个粗人,当着燕云峤不好发作,因为燕云峤刚好压着他一级,和燕门世代的地位,再加上经此一战,对燕云峤为将更是打心底里服气。 可陈奉礼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一个是守大旗守皇上的禁卫军,一个是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中南大军,尤其是论起来他的兵有问题,也不管嗓门大小,噼里啪啦就往外抖。 军中有人内应,这回南下燕门后人封将,我出兵,不是我的兵有问题,难道你是说定国府有问题吗?! 陈奉礼道:赵副将不能胡言,我可从来没提过定国府。 赵定怒起:你是还嫌不够乱吗?什么意思你说明白! 燕云峤:我也想知道陈将军言下何意。 此话一出,陈奉礼方才转身看见了床上已经从昏迷里睁开眼的燕云峤。 燕云峤隔着他侧开来的身子,看到了一只耳朵包起来的赵定,那块包扎的布料表面平平的,毫无凸起。 但说无妨。燕云峤又道。 陈奉礼倒也不惧与他言明,传令兵快马加鞭连夜赶回大旗只需两天两夜,我领狼烟信号到整兵连夜赶过来,也不过十二个时辰不到。可是你们却足足在城门死守五天六夜,是传令兵慢了,还是有人压住事态迟迟不肯报信求援。 燕云峤声色平稳:举兵那天我就已经派人送去口信,淮州大乱,内外勾结,燎南入侵恐兵力不足,请求皇上增派援兵,一战难免。 他躺在床上双目放空,接着道,只字不差,具是先生事先所料所言。 还不待二人回应,燕云峤猛地转过头,惊慌显色,我先生呢! 陈奉礼:谁? 燕云峤稍微和缓了的嗓子急声道,我家先生,沈倾!沈先生呢?! 赵定顿了顿,道,沈先生现在何处,我去接他过来。 燕云峤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他曾住过的府邸,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手臂上的小窟窿眼顿时渗出血来。 他用力一拍床板,朗言。 就在这!方临安的宅子里,这件房里。 我的先生,说好了在这里等我的先生!他去哪了?他人呢? 陈奉礼的目光从燕云峤脸上又滑到赵定脸上,我听说过,定国府以前在窑子里买了个会识字的男子回府,后来久居府内教燕大将军的儿子读书。燕将军指的是这个人吗? 燕云峤暂退方才的惊慌失措,沉色看向陈奉礼,凝目似刀锋,陈左将言辞注意点,那是我家的先生。 陈奉礼拢手咳了咳,燕将军南下也不忘带着带着他,想来感情深厚。 燕云峤转过头,从床榻起身一脚踩进靴筒里,眉心紧绷。 第19章 困 赵定立刻唤了人进来,交代下去,冲他道,我去派人找,你再躺几天。沈先生军中很多人都见过,淮州已经是座空城,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事的。 燕云峤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作罢。 只坐在床榻上垂着头。 这几日赵定都同燕云峤一起死守着城门,燕云峤虽是第一次出兵,相处下来不愧是燕门后人,浑身的气势和耐力能让他甘愿服气。 只是就连他们弹尽粮绝的时候,燕云峤脸上也从未露出过一丝怯意,受伤几乎快要昏迷也能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面不改色,现在他们已经脱离危险,却整个人都失去了神采。 陈奉礼突然道,燕将军可知沈先生的祖籍何处? 燕云峤一愣,摇了摇头。 陈奉礼发问:定国将军也从未调查过他的身世吗? 能进府的人自然都是查过底子的 燕云峤顿声,面色微变,抬眼狠道,你怀疑是我先生? 对。 陈奉礼还是看不懂燕云峤眼色,直接出言相对,军务受延,可能出了内应,每个人我都有必要怀疑。更何况是并非军中的人,并且还在此时失去行踪。 燕云峤捏紧拳头。沉声,祖籍何处不知,但他以前是宁州怀安县人士,因夜里家宅走水,父母姊妹皆亡,他逃了出来,之后落入奸人手中,年纪尚小就卖到了当时出游的隐林阁阁主手里,被带回了大旗。这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些事并不是沈倾告诉他的,而是他从沈倾的述词里看到的,进了定国府的人,每一个人都会列下自己的来历,出身。 沈倾天资聪颖,本应有治世之才,却无意官场,有满腹风华,进了定国府后却也并未四处张扬,全然凭着自在闲适安安稳稳的度日子。 而且他始终对沈倾为什么不愿跟他一起吃饭耿耿于怀,居然能被萧磷强带去金玉满楼吃饭。 这些事他不愿开口去问他的先生,更不能问先生为什么在男馆谋生,就只能偷偷的去翻府里人的述词。 这些旧事别说是沈倾,就算是他知道以后也不愿再想起来。 原来如此。陈奉礼稍加思索,我就是宁州人士,怀安县离我老家不远,我让人去查查沈先生的旧事。 燕云峤喉头滚动,如若属实,左将该为先生赔礼。 陈奉礼这才察觉燕将军脸色极为不好,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应当,如若是我猜测有误,肯定亲自向沈先生赔礼。 不行! 燕云峤又道,这件事不能让我先生知道,你们想怎么查,背地里查就好。先生一路料事如神,也帮我军省了不少事,左将对我有个交代就行。 赵定叹道:将军跟先生的交情真好 燕云峤垂目,增派人手,把整个淮州城连带方圆十里全部给我挖空,找不到人就别回来了。 陈奉礼点点头,我也派人去一起找,禁卫军此番死伤惨重,还是多加修整。 二人从房里退出去之时,燕云峤叫住了赵定。 将军还有何事吩咐?赵定还以为有要事,顺手将房门都合严实。 燕云峤只看了一眼他就道,左耳的伤,还有得治吗? 赵定听罢笑了两声,粗粗道,这点小伤,治不了也不碍事,就是日后将军您再吩咐的时候,得朝着右边说话。 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左耳,声儿太小了,左边不好使。 燕云峤道:回了大旗,我会向皇上给你请功。 我有多大的本事,心里都明白着。 赵定应着,这次能跟着将军出来,从禁卫军的小头头成了您的副将,已经够本了。我是个粗人,能跟着将军就行。 跟着燕云峤就是跟着定国府,跟着燕家,管他几代更替,什么战乱纷扰,燕家从来也倒不了。 而今这番话里真心能占几成也不那么重要了,燕云峤点点头,先生他,不会使刀弄棍,是个读书人,你们别吓到他。 赵定了然:明白。那我这就再带人去城中搜查。 短短三日,不止淮州城,就连往前十几里被打破的边关剩余守卫都被认真的盘问了一番。 再过两日就要回京复命,就算燕云峤想等,大牢里的一干叛贼也不能再不押回去。 陈奉礼怎么说也是援军,能留在淮州驻军等命已经是帮了他大忙,不可能逾越了钦差的身份,去替他回宫述职。 时间拖得越久,燕云峤心里越慌,只恨自己不能亲自挨家挨户的去数。 一方面他觉得先生本事极大,料事如神,不会出什么事,另一方面又觉得,那时他死守城外,城中兵力几乎所剩无几,根本没人能护住沈倾,他身形还有些单薄,随便来点什么也遭不住。 沈倾用过的笔墨还未收起,狼毫上干凅的墨汁变得发硬,砚台也干成了一块。 那晚他们互通心意,话未言明,但自己的心是热的,他和沈倾都还等着好好开始,就可能这么猝不及防的结束了。 燕云峤甚至有些开始怀疑,他的先生是不是自己走的。 或者是,抛弃他了。 不要他了。 他反复去想自己的错处,是不够乖吗?还是不够强,让沈倾失望? 还是那晚先生只是为了安抚他,让他无后顾之忧,才出言骗他,哄他。 在房里整日寝食难安,愁容满面,哪里还有点对外的强硬将军样子。 何稚按点进来给他送饭,照例放在了桌上,燕云峤看也没看,还是没消息? 没有。 何稚想了会儿道,不过现在军中都有谣言,说是沈先生是叛国贼,现在吃了败仗,没准儿是跟着燎南的人逃了。 燕云峤漠然,凡是有人妄自揣测,扰乱军纪,一律按军法处置。 何稚倒了一杯茶送过去,挠了挠脑袋,将军,你要不先吃点东西,不然等沈先生回来,他恐怕也会为你担心的。 燕云峤把手里的闲书一搁,问道,你也觉得沈倾像他们说的那样吗? 这个,我没跟沈先生打过交道,不好说。何稚摸了摸鼻尖,只是我刚入军营那会儿,休沐时跟着他们去逛花楼,在 黑白分明的眼睛怯怯看了燕将军一眼,燕将军出奇的没有动怒,接着说,逛花楼,然后呢? 何稚:嗯那会儿,有人说起过隐林阁,那哪是我们能去的起的地方啊。就听见那些姑娘们说,以前隐林阁有位公子,攀上了定国府的少爷,才十三岁就花了大价钱给人赎身带回府里了。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10) 燕云峤早就明白了当日年少妄为之举在他人眼里是个什么样子,现下隔了几年,从何稚嘴里听起来,好像时光回溯,自己那会儿只能仰起头来看沈倾。 一旁的话本是他醒过来之后在床榻上看见的,沈倾在行军路上闲来无聊随意买的。 开始看他书不离手,还以为是什么史书兵法,再不济也是诗词歌赋,却没想到是个山野乡村里男女情爱的闲书。 他被沈倾失踪的事情弄得极度敏感,看到这儿又开始怀疑,沈倾曾经是迫不得已才进了隐林阁,是不是原本还是喜欢女人的。 第20章 暗室 燕小将军分不清和女人在一起,与同男人在一起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身子不一样罢了。 可他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沈倾,一个先生,没得比较。 但沈倾长他四岁,说不定什么都尝过,那晚是否当真是哄他的,其实还是喜欢女人的 不是他攀上了我,我那会儿还小。 燕云峤摸了摸那话本的封面,是定国府花了重金去请回府里的。 何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来接话,想到赵定近日也为谣言之事斥责过军士,出声道,将军那会儿就喜欢沈先生了啊。 燕云峤手指突然从话本上移开,你又没跟沈倾打过交道,怎么知道。 但我看的出啊。何稚还有些少年声音,将军为他动怒,为他不平,还为他不吃不喝,也睡不下。 燕云峤没再说话,让何稚退下去了。 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对自己的先生起了邪念,说不出,言不明,却能从别人嘴里轻轻巧巧的道出来了。 他怀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走了好几年,单单一个喜欢,他想也没想过,他想的是一生一世,分寸不离。 想着又将那话本翻开,不知道沈倾在看这些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的先生,总是有高出他的才智,压着他一头,他没想过揣测先生的心思,现在一想,反正也猜不透。 腿上的伤尚不能下地行走,他在床塌上躺了几天,简直是度日如年,迟迟没收获的消息传过来,又希望时间能再慢一点。 手指按在枕边,沈倾那晚就坐在这儿守着他入睡,轻轻抚摸柔软缎面,那股特别的香沫味道都能回忆的清楚。 突地眉头皱起,他一把将被面都掀开。 木制床榻上这一块的接口处,缝隙明显比一旁的多了几毫出来。 按上去,毫无反应,左右推动,也没动静。 他抬眼看到桌上的茶水,起身一瘸一拐的拿了杯子将茶水泼上去。 水流从缝隙处滑进去,不多时,另一侧的书案下,地面下陷出方方正正的一块。 陈奉礼刚好有要事来商讨,屋里石板移动的机关声一出来,他应声推门而入。 燕云峤立刻抬眼看着他,目中居然露了凌厉凶色。 陈奉礼被看的心惊,顿时冷意横生,还是上前一把扶住燕云峤的手肘,看着脚下那处塌陷道,我是来告诉燕将军,方临瑞死了。 带罪身死。 陈奉礼又道,是自尽。用锁他的铁链勾了房梁,活活把自己吊死的。 燕云峤再不能无动于衷,沉默半晌,剩下的人,严加看管,日夜不离人。 这是方临瑞的府邸,刚打开暗室,人就死了,燕云峤能用军法堵住悠悠之口,但是却遮挡不了脚底下这个入口。 他下意识觉得,这里面不管好坏,一定有跟沈倾有关系的东西,一个人,不能够在战乱里就这么凭空消失。 活要见人,死也有尸。 燕云峤避开陈奉礼的手,按在桌子上撑住身体,我亲自下去。 陈左将。 燕云峤抬眼沉道,先不要声张。 陈奉礼连连摇头,这不行,方临瑞这番动作肯定是为了保全他人,他这府里不安全,这下面说不定大有文章。 说罢还欲转身在门口再大张旗鼓叫上几十个人,等会儿,我多叫点人下去。 燕云峤眸光深邃冰冷,弯下腰,将腿上包扎的地方紧了紧,你不怕死那就跟我一起下去,但是这件事,不能声张。 陈奉礼左右合计了一下,燕云峤已经歪着身子下去了一大半,随手就拿上燕云峤放在房里的长枪跟着下去了,走在身后还不死心的喊。 燕将军,你听我一句,这方临瑞肯定不是省油的灯,你等我再叫点人。 燕云峤呼吸变沉,回头一把夺了自己的长枪,刀尖划破暗室里的寂静尘埃,斩断的箭矢零零落落掉在地上。 算我以权谋私,你虽是中南大军,但此次南下还是我说了算。 燕云峤的眸光在黑暗里凝神变暗,你要一起走,就别再声张,就当程我一个人情。 陈奉礼一向看不懂人脸色,人情交往间也没有个细腻心思,此时顿了顿,就道,行,这回听你的,但你容我去拿个武器。等我啊,等着我。 方方正正的一条道直通到底,燕云峤过了一会儿才适应黑暗,借着入口处的光往里走,石壁平整,除了进来时候的机关放箭,路上倒也没有别的什么。 直到最后一步跨进去,阔然开朗。 里面跟地上的格局差不多,不过是个住人的地方,只是灯火灰暗,燕云峤一路沿着那恍惚灯火走过去,脚下踢到什么东西,清脆的声响滚了很远。 陈奉礼这时刚好在后面举着火把钻了进来,燕将军说好了怎么不等我,万一出个什么 啊! 猛地一阵粗声尖叫差点把燕云峤喊得站不住,火光照亮了这间屋子,那个被踢的滚动的东西,撞在墙上又滚回了燕云峤脚下。 可能是心理原因,陈奉礼觉得这间暗室的墙上都渗着血,还没等他开口说话,燕云峤就先一步杵着长枪往里挪动。 火光照着那张脸,陈奉礼感觉燕云峤不止没有惧色,面容坚毅,甚至还有一股有目的的激动。 第21章 降落 这人,是谁? 陈奉礼跟着过去,看着燕云峤费劲的蹲下身,出手在床榻上的一堆骨头里拨弄。 燕云峤:不知道,是个男的。 陈奉礼:都烂成白骨了,你怎么知道? 我先生教的。燕云峤说完就撑着长枪站起来。 不是沈倾,只要不是沈倾,什么都好。 绕过这间简陋的屋子,再往里就是书房,微弱的光亮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燕云峤每一步都走的分外小心,踩在地上甚至有些发颤,直到陈奉礼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声。 燕云峤正沉浸在脑中的百般思绪里,听着吼叫,后背一震,怒道,你干什么! 鬼鬼。鬼。 陈奉礼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将军,这时候也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清楚,燕云峤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另一侧。 身形消瘦的人撑着桌子坐在桌前,身上穿着斑斑驳驳沾了血迹的浅色衣裳,侧面长发直垂在后背上。 燕云峤直奔过去,腿上的伤让他身体受不住的跟着倒吸凉气,却也在这呼吸里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沫味道,心跳都跟着加快,伸出的手在颤抖。 先生。 燕云峤聚满了力气才小声的叫出口。 轻轻一拉人肩头,原本坐着的身子就顺着力道向他倒过去,燕云峤松开长枪双手一接,入怀的身躯已经比分开时轻了不少,还发着凉意。 陈奉礼见状,这才迟疑着上前,火光一照,才看出来原本坐的姿势,全靠身侧的墙面支撑着。刚刚燕将军好像说了什么,他没听清,此时长枪落地,砸出来炸耳的动静,他才回过神来。 燕将军,这谁啊? 陈奉礼跟着那炸耳的动静一齐提高了音量大声问。 燕云峤先是不说话,仔仔细细的在沈倾身上摸了一遍,并无外伤,呼吸比平日弱了些,但还活着。 他差一点就快喘不上气,就差一点,他以为沈倾出了事,此时想牢牢抱在怀里,又怕把那渐弱的呼吸掐断了。 鼻头发热,拿自己的脸去贴沈倾的脸,然后强撑着双腿站起来想把他的先生抱出去。 但是没有支撑,只刚刚站起来就摇摇晃晃,陈奉礼手快的撑了一把,这时燕云峤才对他道,把枪给我。 陈奉礼捡起来长枪给到他手里,恍然明白过来,这位就是尊师? 燕云峤低着头,自喉间应了一声,一手撑着枪杆,一手抱着沈倾的身子往外走。 陈奉礼上前道,我来吧,燕将军。我把他背出去,有什么事也好问 不用你来。 燕云峤抱紧沈倾,单手不好施力,还是强行的一步一步不再摇晃的往外走。 我知道,你们都怀疑他,现在他找到了,都想着怎么从他嘴里问出事情来。 燕云峤鼻尖的酸楚久久不散,头也不回定声道,你们都不信他。他是我的人,我信他。 沈倾昏迷这两天,淮州下了整整两天的大雨。 城门上本就在战火里破烂的天召烈焰旗顿时让大雨浇的垂落。 前两日才刚处理掩埋上的尸体,似乎也从土地里钻出来新鲜的腐烂味。 四处干了未干的血液被雨水的四散开来,遍地流满了血污,止步在方临瑞府邸门口高高的门槛上。 外面在吵什么? 燕云峤守着热了一遍又一遍的清粥小菜,突然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回应,城里大雨倾盆,把有些没发现的残肢冲出来了,将士在找地方安置 先生! 燕云峤反应过来,顿时从桌子上抬头,只见沈倾唇色泛白,整个人消瘦了一圈,还是在床榻上朝他笑得宽慰。 是不好处理,先放着吧,等天晴了再找地方埋了。沈倾淡淡道。 燕云峤这时才上前,一瞬间又回到了小时候手足无措的样子,想抱抱他的先生,又怕碰碎了。 过了会儿才俯下身去轻轻拢在沈倾身侧,好半天才道,都听你的。我好想你,先生。 初次听到燕云峤这样直白的话,沈倾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 燕云峤连忙将甜粥和小菜一并端上来,拿来屋子里放棋盘的小几一字将饭菜排开。 大夫说你是饿昏过去了,但是施过针了你也没醒。你不知道我 燕云峤说到此处止住了声,垂目未再继续。将稍微有些烫的甜粥吹了吹,送到沈倾嘴边。 燕云峤:怎么样,我让方临瑞府里的厨子做的,军中厨子做饭不太讲究,我知道你不喜欢吃。 嗯,挺好的。这肉熬的很烂。 沈倾说完又就着燕云峤的手吃了几勺。 许是真的饿了,连着下去了小半碗,这才接着刚刚燕云峤未完的话问,我不知道你你怎么了? 燕云峤半个肩膀都让沈倾靠着,脸上的神情不定,看向碗里的粥,又舀了一勺多点的肉递给沈倾。 那分明是淮州这方的特产吃食,拿糯米压碎了,混着些果肉扯出来的甜果子,虽然嚼劲还是有的,但甜腻的果肉味道完全不是肉能做出来的。 燕云峤道,没有。我就是担心先生。 眼底闪过的一丝慌乱很容易就被收拾好,燕云峤一一将几个小菜夹给沈倾,混着甜粥下肚。 第22章 软帐 沈倾即是饿成这样,也吃的只是快了点,斯文有礼,没撒出来一点,跟他平时倒个洗脸水都倒不好的样子相差甚远。 只是担心?沈倾拿帕子擦了嘴侧过脸去看他。 燕云峤垂眼,答非所问,我恨自己无能为力。 沈倾吃过甜食的嘴往他脸上印了一下,燕云峤顿时红了脸,也跟吃了甜食一样,暂时无暇想的过多。 先生,你怎么会在暗室里? 燕云峤收好了碗筷,坐在床榻上半靠着让沈倾倒在怀里。 沈倾:逃命。方临瑞不知道从哪知道你我关系匪浅,跟我谈不妥,就想拿我威胁你。 燕云峤发问,他跟燎南里应外合,我最早就是让人守住了方府,他那会儿也没跟说过要用你跟我交涉。 沈倾道,你再仔细想想,他没跟你提过我吗? 燕云峤认认真真的捋了一遍,好像,姓方的当时确实大放阙词,还想劝他归降,也说过了沈倾还在他的府上,不过自己听都来不及去听就将人先困住了,赶往城外迎战。 抱得也是沈倾曾经说过的,方临瑞不敢拿他怎么样,再不济,这一战输了,为了自己的命,也会保护好沈倾,来跟他交易。 但最后怎么就落到了,他打了胜仗,也关押了叛贼,结果叛贼还没押回大旗受审,就自尽了,先生还没见上面,人就没了。 两厢没了对证。 你不信我?沈倾出言打破了燕云峤思绪。 燕云峤道,我只是在想,方临瑞怎么死了,他为什么要自尽,是为了保住谁,还是保住什么东西,不然不会 沈倾突然笑开,小少爷,你既不信我,何苦还来寻我。 我不是。燕云峤急道。 双手都绕上沈倾腰身缠上,埋头搁在先生肩颈上,我是担心你。方临瑞死了,先生知道吗?他一死,很多东西都没法查下去了,你一定知道。这件事很棘手,他是在我让人关押的牢里没了的,你又是我的先生,我,我是怕别人拿此事污蔑你。 沈倾默不作声听他说,凉言,他是个叛贼,回了大旗也只能没活路,还要受刑部折磨,死在淮州一了百了,也省了日后受苦。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11) 沈倾没发火,但燕云峤就知道他是生气了,更是粘着不肯放手,侧脸直往沈倾侧颈里贴想离得更近点。 先生,我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加害与你,你也说过,只要我没事,你就不会有事。只要我在,就由不得他们胡来。 你要信我啊,先生。燕云峤埋在沈倾颈窝里闷声,我我真的没有。 沈倾感受着颈上温热的呼吸,半边身子紧绷了又放松下来,回身按着燕云峤肩头吻上去。 不是以前轻轻碰了一下,这回燕云峤似乎是分外清醒的在特殊香沫萦绕的气息里,感受到真正漫长的缠绵。 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清醒,并非是平日里的清明,头脑里一些思绪变得空洞,很多事情都模糊过去,另一些却成倍成倍的疯狂滋长。 他第一次,尝到真实情欲的味道,不是在年少自以为可耻的梦里,也不是那些不堪的亵渎。 唇舌相贴,先生的唇瓣有些凉,却很柔软,更加柔软湿润的舌尖却很热,从唇角,到齿间,再到送进自己嘴里。 两相推挤纠缠,一丝一毫的触感都被放大了数倍,他不安又急切的咽下那些由先生刺激出来的津液 沈倾让他心底里最邪恶的,最可耻的欲念都掘了出来。 他想那些并不算理智的清醒,大概就是情欲带来的滋味。 之后沈倾坐在他身上眉目含着松散笑意,引导着他一步一步如何亲近,在这样的事情上也被先生手把手的教导,燕云峤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眼睛一瞬未转的看着沈倾,黑眸纯净明亮,在沈倾看上去却完全就是只收起爪子乖巧温顺的小狗。他从初尝鲜血的战场上回来,腿上还缠着固定筋骨的绷带,肩上也有着落下的伤痕。 开口却犹豫而小心,他呼吸乱了,有些喘着气,先生,我 沈倾按住他的唇,低低道,我来。 清风揉碎了暗火,流水灌入了石缝。 沈倾明明是个不会武功的读书人,却完完全全的接纳了他,他的担忧,激动,冲动,狂热,甚至将他兴起时,初次难以自制不知轻重的力道都容下。 少时的戏言成真,沈倾教了他书卷课业,也教了他春宵一刻。 他不再关了窗子恼羞成怒低叱他的先生下流,而是喘着粗声双手紧握着那人不放。 自幼生根的妄念也成真,他的先生,极好的,极好的先生,彻彻底底成了他的了。 从里到外,每一寸都染满了他的气息。 燕云峤恍如置身美梦里,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不想醒来的依赖。 沈倾刚吃了饭恢复些的身子被他折腾的浑身遍布了红痕,闭上眼趴在锦被里休息,燕云峤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明明满脑子想着心疼先生,担心先生,还没好的身子,怎么沈倾上来他就没办法拒绝。而且拒绝了的话,沈倾会不高兴吧,会以为他不想吧。 他怎么能不想呢。 只要跟先生有关的事情,妄念也会入梦。 燕云峤就跟年少时没什么两样,一遇上沈倾的事情,就想的多,敏感又多自我怀疑,还半分的沉稳也拿不出来。 好像在他面前,一直就没将那些单纯干净的赤诚抹去。 第23章 无主 淮州一行,总算是平了混乱,侥幸外逃的老百姓零零散散的也开始回城,燕云峤带着仅剩数百人的禁卫军返回大旗复命,陈奉礼的中南援军留下来稳固边防。 此番与燎南对战多有蹊跷,好在陈奉礼及时领兵填补,知府未审,戴罪自尽,相干人等不是严刑拷问也无所收获,就是耐不住刑罚前后自尽。 喜忧参半,圣上龙颜不悦。 御书房里燕云峤因伤被免了礼节,天子发问也不得不站起来,垂首道,燎南这次在淮州动作,想必牵扯应当不大,毕竟我们一路南下也只有到了淮州地境才起了不寻常的事情,就连中南大军驻守的州县也并未波及。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年轻的圣上在批阅折子的时候都洒的一手龙飞凤舞的好书法,指尖灵动,笔杆在手里转了个圈挂上。 燕云峤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沈倾把玩玉笛的手指,并没有一处相像,只是那般并非俗物的气质,实在是少有。 你是不是也觉得朕不适合坐这个皇位。萧璃见他未回话,抬眼出声。 燕云峤的视线猛地撞上去,当即发现自己失礼,撇开视线道,微臣不敢。 萧璃却道,朕登基的时候,虽是天下太平,可朝中也并无多少人愿意尽心扶持朕。朕何尝不想游历山水,总好过如今日日夜夜待在这皇宫里。 上一次燕云峤来面圣,求得是能继承燕家的传统,为国效力,萧璃待他也并无架子,不止赐了他钦差一职,还让他亲自在自己备用的禁卫军里挑选兵马。 这一次回来,燕云峤却明显感到了皇上的忧心,他分不清是否是对他的试探,只恭恭敬敬的直言,无论如何,臣定当不负祖上世代先烈,不负皇上所托,不负百姓万民。 萧璃却言,先帝曾教我,燕家与皇室息息相关,要我多加提拔。 燕云峤心中微动,先帝说的怕不止是提拔,还有提防。 萧璃走近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坐下,接着道,直到登基之时,定国大将军一人率先而出,全力拥护我坐稳了皇位,我才明白先帝的意思。 燕云峤不过稍加斟酌,随即出言,臣愿誓死追随皇上,兵权一物,始终是皇上一人的。 萧璃眉头微挑,怕是心中已满是腹诽,只得坦言,燕将军不必太过拘束,朕知你心如皎月,只是想同你聊聊,人前那一套就免了。 燕云峤本意想再表明一下自己所言非虚,但对上皇上那副略有不满的样子,还是咽回去了。 二人在御书房里比着天召的地图谈了谈四邻轻重,燕云峤一一将兵力薄弱却更容易隐藏危险的地方指出来,以及对军中装备改进提了些建议。 原以为萧璃会不感兴趣,毕竟皇上爱字爱画爱花鸟,都是出了名的,独独对江山社稷没什么大作为,靠着先帝的留下来的老本儿也算是过了几年太平盛世,没想到还能跟他你来我往的谈到掌灯。 临走之时,萧璃似是偶然般提到,听闻此番南下,定国府的随从里有一位能人,行军途中对天气晴雨都能料事如神? 燕云峤抬起头道,那是我家先生。 哦? 萧璃目光定定落在他脸上,也未看出什么端倪,如此能人,你这回击退燎南,平定内乱有功,朕一并赏了你们如何? 燕云峤当即躬身行礼,谢皇上赏赐,只是先生身体尚有些虚弱,加之实在无心仕途,还望皇上能体谅。 你怎知他无意入朝为官? 燕将军头一次在外对着别人紧张起来,脸色稍有一丝紧绷,先生已经在定国府里居住多年,如有心思为官,早应去考了应试科举,可从来也未提过这些。 也许他心里想着,但不愿告诉你呢?萧璃颇有些步步紧逼,你这岂不是坏了他的好事? 燕将军一时哑然,先生真的无心仕途吗? 确实也没有说过,可是沈倾那一身的不凡和傲气,怎么能是个屈居人下,混进这朝廷里每日虚与委蛇的样子,他该就像现在这样活的自在。 那,我回去先问问先生的意思。 燕云峤因着和皇上多了些交涉,也试探着诚恳请求,如若先生有意,皇上再赏赐。 萧璃突然笑道,这要换成别人,就是违抗圣言的大罪,你倒是说的轻巧。 臣有罪! 话音刚落,萧璃就扶起他躬身的手臂,这是你第二次有求于朕,下一次再出兵,你也要对得起朕的信任。 燕将军了然,谢了圣恩离去。 皇上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想必还是有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不过陈奉礼派人回老家探查的结果,确实跟沈倾当初的述词一模一样,倒也让他们都安了心。 这厢燕云峤走后,萧璃叫进来在门外守候的内务总管,问道,朕看上去很难让人放松戒备吗? 安公公立刻弯下腰道,皇上乃真龙天子,当然与普通人不同。 萧璃看了他一眼,他与朕有芥蒂,你也说不出个实话了。 安公公着实有些委屈,澄清道,皇上,您的身份如此,旁人有惧于龙威也是理所应当的。 萧璃合上地图,又去摆弄他前些日子新得的名士字画了。 真龙天子的印象里,那天午后只身前来御书房的燕云峤始终清晰可见。 他身上没有朝堂臣子的油腻圆滑,他诚恳勇敢,想一展抱负的忠心都写在明面儿上。 那会儿不得已坐了快三年皇位的萧璃,还以为面前这个与他年纪相当的定国府少爷,会跟旁人都有些不同。 燕云峤从皇宫里出来,街巷里的灯笼都亮了,热热闹闹的,四处都是些小玩意的叫卖声,有些花样和吃食比白日里还特别。 淮州那夜,了无人烟,连狗叫鸡鸣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大旗城里当晚该仍是眼下这番歌舞升平。 燕云峤并没直接回定国府,而是在街巷上慢慢悠悠的转了一圈。 绕过了几个路口,就来到了最繁华多姿的那条巷子,火红灯笼把姑娘们的笑脸都衬的更媚了。 燕云峤还穿着进宫面圣的衣服,一如之前一样,不过是深色合体的锦袍,低调却气质尽显,料子光滑,纹理清晰,一看就非富即贵。 刚一踏进这巷子,两旁的姑娘们就频频示好,他懂事以后,再也没来过这儿,花花绿绿的漂亮姑娘晃的他眼花。 公子。 一个长衫绿衣的姑娘拦在他面前,您是个生面孔,一看就是大门大户的,我们家常常招待些有来路的公子要员,怠慢不了您的。 燕云峤看着她,脸上无甚表情,绕过了她。 绿衣姑娘立马拉上他的衣袖伏上去,柔软胸脯压在手臂上,抱紧了他结实腰身。 燕云峤身形一顿,立刻甩脱,染上几分怒气,你干什么? 第24章 藏针 不想对女人动武,他只甩了几下手臂,想将人推开,可那柔软的身子看似轻巧,却扒的他牢牢的,他只得用另一手用力将人绵软双臂撕了下去。 我只是相中了公子,想让您来店里喝杯酒。 绿衣姑娘好不委屈的垂着头,连连退了两步才站稳,伤心道,公子怎得如此无情。 燕云峤看了看她,道,你找错人了。 他实在不会应付这种女人,就连女人都没碰过,不失礼节确实能做到,但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样被抱上来,更不知道她们嘴里的相中是相中了哪一点。 可能为了钱,为了皮相,为了权势,也许也有真的喜欢,但都离他太远了。 这道巷子,这种生活 沈倾当时也是从这条巷子里走出去的,可却连一丝丝的俗世气都没染上。 他的先生本就立于常人之尖,纵使深陷泥潭也能和别人不一样,段然不会有这般模样。 不过相处多年下来,他偶尔也会觉得,先生跟他也不一样。 他虽出身武将,没有那些个文臣王爷的精贵气,但家门世代镇守疆土,位级武将里的第一人,门槛也是寻常人家高不可及的,浑身的气势更是万万比不得的。 但沈倾不同,他家先生该讲究的一样也少不了。 茶叶子也得取上南方特定的那一抹,穿也穿不得差一点的棉质布料,用的笔墨均是上品,做的吃食虽然没有什么味道,但厨艺不精,只需看一眼就能分辨。 他的先生即使有这些从里到外的讲究,却一丁点儿也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一见着这人身姿悠闲,气质出尘,就觉得他配上怎样的细致挑剔也是应当。 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骨子里的大气风流也能轻飘飘地说出来指点江山的气魄,不会习武与行军路上的小将也并无嫌弃间隙。 这些都合成了沈倾十分矛盾又完整独特的样子。 而沈倾就是从这样的花楼巷子出来的,在大旗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在纷扰闹市中自成一体。 燕小将军只在陈奉礼的打探核实中知道了沈倾的家世,先生家中在宁州怀安县确是个善于帮扶乡邻的大户,其家中嫡子是个聪慧异常的孩子。 聪慧异常 到底幼年能有怎样的人来教导,有多高的天赋,有如何用心的父母双亲,才能够教出来沈倾这样,这样好的人。 这种偶尔冒出来的感受,总让沈倾变得离他甚远。 就像他从前总是以为自己费劲了脑筋,终于这一局就能赢了先生,却被沈倾轻轻巧巧的落下一颗黑子,就满盘皆输。 逗他玩儿一样,他们完全不在一个界面上。 可先生每次看着他,温柔的,怀抱是暖的,唇瓣也是尝过的,也是温温的,好像也确实是自己想的太多。 隐林阁的牌子在头顶挂着,就连灯笼也是普普通通的明黄纸张糊上的灯笼,上面还提着大气磅礴的墨宝。 能在人还没死的时候就扬名,随手提下来的字就被称为墨宝的人并不多这是他先生的字。 沈倾对外接客的第一天,在隐林阁大堂里对着众多提前就闻风而来的达官显贵,风雅墨客,挥手题字,即兴和调谱曲一首。 当场才惊四座。 传闻当天就好些人竞相出价,直到抬上了白银千两来买这副字,沈倾却不肯卖。 后来被做成了灯笼,挂在隐林阁的牌子前头,直到名动全城的沈公子被定国府赎了身,这灯笼也就跟着摘下来了。 燕云峤小时候压根没看过,初见那天满眼都是沈倾淡然轻巧的笑意,这回再来看,才看到他的先生原来能写出来这般大气磅礴的笔墨,与他教导自己用的字体完全不同。 阁下何不进来一续。 一个身高与他相仿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 燕云峤站在门槛外,想了想,还是没进去,只道,我是想来打听点事。 嗯? 男子顺着他之前的目光看向那随风微动的灯笼,顿时明了,沈公子四年前就离开隐林阁了。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12) 我知道。 燕云峤问道,这灯笼,不是说人走了就不挂了吗? 规矩是这样。男子不喜不怒,细细解释道,但这个,是沈公子后来送给隐林阁的。沈倾的字放在如今也是价值不菲,他感念隐林阁养育恩情,把这几个灯笼送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燕云峤低语。 男子看着他问,公子也是,慕名而来的吗? 燕云峤一时想到了别处,没应声。 那会儿男子还没到接客的时候,见过沈倾,却没见过闹翻了大旗街巷商铺的燕云峤,只当燕云峤是特意来寻沈倾见上一面,颇有些惋惜之情。 现在再想见沈公子怕是难了,四年前被赎身之后,听闻他已经长伴定国府的燕少爷身侧。 从宫里出来的混浊思绪突然被照亮,燕云峤在衣袖里拿了些银两给他,道完了谢就往回走。 沈倾确实尽心尽力的教导他四年,在定国府里也不曾出过一处错,就连父亲也愿意让他来管束自己,下人无一不对其尊尊敬敬,自己怎么能生出来怀疑的想法。 先生的幼年,他在进府的述词里也已经写清楚了,聊聊数字,家毁人亡,又怎么好再去揭开先生的伤疤。 沈倾已经把自己能给的一切都给他了。 就连在淮州最后那晚,他们都已经做了那种那样的事情。肌肤之亲,结合至极,再无一人能替代,也再无更密不可分的方式了。 他现在居然会对沈倾的身世有了一丝怀疑,对自己先生的信任出现了动摇。 燕云峤感到分外可耻,愧对了先生,也愧对了他们之间的情分。 离开的步子比之前来时要坚定的多,他还想给先生买点小礼物回去。 走过了小半个大旗夜市,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沈倾有什么喜欢的,他好像只喜欢看看书,吹吹笛子。 燕云峤转了一大圈,才挑了块带着玉石的深蓝色穗子,白色的玉石,他挑遍了好几个铺子才找到一块质地绝佳,色泽温润,内里牵丝漂亮的。 认认真真的当场看人打磨,学了手艺一并买了几块试了多次的刀功力道,才连着刀具一块儿都买了回去。 路过了一个卖小孩儿玩意儿的小摊子,商贩前面支着三根粗壮的木棍,上面横着穿进去几根细的木棍,钻出了眼,插满了五颜六色的彩色小风车,圆圆的竹片绕着一个圈,风一吹,彩色的纸线就转起来。 燕云峤后退一步侧过头细看,就透过这些漂亮的小风车,看到了刚刚被自己差点推倒的绿衣姑娘。 那姑娘笑起来,比方才要活波的多,如果不是对着沈倾的话。 指骨一点点捏紧。 燕云峤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先生同旁人这么亲近。心里咕噜噜的冒着酸水,怒气却更甚。 小摊贩取风车的时候,这一只插得太紧,支的风车架子被拔出的力道撞倒,方向直朝着那两人压过去。 燕云峤身比心快,只两步就跨过去拉住那木架子,另一手挡在沈倾身前。 同一时间,他的先生也出了手,一手扶住了绿衣姑娘的后背,一手撑了一把架子。 两人的指节碰在一起,相对着握住了同一处,沈倾抬起头平平静静的看着他。 第25章 迷路 燕云峤后知后觉的松开手,视线跟着看向了沈倾和姑娘相依的手臂,又一把抓着手腕将先生拉过来自己这处。 想出口说点什么质问,却牢牢抓着沈倾不知道当着别人的面,要怎么质问自己一向尊敬的先生。 怎么又是你。绿衣姑娘一眼认出来他。 燕云峤又将沈倾往身后拉了拉,一副护食的样子,脱口而出,你找我不成,就找上我家先生吗? 什么? 那姑娘没好气的够着手去拉沈倾,都被燕云峤频频挡开,愤愤道,你,你这人也太过无礼,我同沈公子出行,与你何干! 三两句两人的火气都点燃了,相互瞪着眼,之前还好言好语让他进花楼喝酒的姑娘,就因为自己先生连一点柔情礼仪也没了,肯定对先生没安什么好心。 好了。 沈倾面色不喜不怒,只看了看相握的手,对他推辞道,清荷是我相识的人,少爷要是有事可以先回府,我随后就回来了。 休想! 燕云峤心里有火气,半分从容也没了,只言,这么晚了,我走了你好陪她逛街赏月吗? 刚说完才意识到这话有多孩子气,沈倾以前在他面前,都是一个人,除了自己以外连个熟识都没有,更何况一上来还是个这样的女子。 头一回面临这种情况,全凭着头脑发热,连自己都觉得像个抢食的小畜牲,但又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耳根都有些发热,连带着清荷讶异的目光也顾不得了,索性直接在拉起沈倾的手,刚想接着说我不许,却也忍着想掏出点更好的说辞。 最后还是硬硬的道,我有要事同先生讲,先生跟我回府。 燕云峤这几年得了沈倾,完全收敛了,但儿时的光辉事迹,但凡是大旗里常年的百姓,多多少少都听闻过。 可他从未进过除了隐林阁以外的花楼,清荷好似也不认得他,只抬着头去看沈倾,置气一样打算把从燕云峤手里把沈倾拉回来。 嘴里好不娇嗔的道,沈倾哥哥,你答应我今夜要陪我逛街的。 摆摊子的小商贩这时候倒是认出来了燕云峤,几乎是躲闪着把刚刚快要倒下去的摊子往后挪了几尺,想要悄悄的从这处退下去,几年前他这摊子可是每次出来摆都免不了会遭殃。 沈倾这时却叫住了他,还从怀里拿出来几两碎银。 店家,这风车多少钱,我全买了。 啊? 商贩面露难色,看了看燕云峤,只道,沈公子,这 沈倾动了动被燕云峤拉住的手,抽身出来,将银两递给商贩,不必忧心,这些风车,待会儿就送进凝香楼。 说罢还顺手拿了一只小巧的,对着风吹了吹,彩色的纸条一转,确实有些趣味。 燕云峤听见这话,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凝香楼又是何处,直到看见沈倾将手里的风车送给那姑娘,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直接愣了愣,睁大了眼去看沈倾,胸中愤懑难解。 说好了同你游街,可是我家少爷有事找上来了,只能食言了。 沈倾朝着那女子含着笑致歉,这个是送你的,剩下的就送给你的姐妹吧,难得能有机会出来逛逛,给她们带点小玩意回去看个新鲜也是好的。 花楼里的姑娘,什么达官显贵没见过,稀奇玩意儿得了宠也能见过不少。 像这些逗小姑娘开心的东西,都是送给心上人拿着玩的,哪里会有人送给她们,不然清荷也不会在街上对着这些东西移不开眼。 顿时姑娘姣好的容貌也垂下眼,那脸上居然还透了些腼腆出来,一下子就没了之前的气势,柔顺道,谢谢沈公子。 明明是规规矩矩的沈公子,燕云峤听在耳朵里,比之前的沈倾哥哥还要来气。 沈倾早早就是大旗里出了名的才学惊世,一句沈公子,什么意思? 想平起平坐的跟他的先生往来谈情吗? 我不许。 燕云峤再忍不住,伸手一把抢了那风车,先生不能送给她。 沈倾回过头已经不再是无奈,只道,少爷还记得我是你的先生。 燕云峤直愣了会儿,沈倾已经将风车给了清荷,他看着自己的先生对着别人笑,又对着别人温言相劝,眼底有压抑的深刻情绪渐渐蓄积。 尾巴一样跟着沈倾回了府,直接经过了自己的院子进了沈倾的屋子。 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倾解下腰间挂着的玉笛放在桌上,正当换下来衣衫去沐浴。 燕云峤阖上门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只盯着他发问,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先生跟凝香楼里的人也有交情。 沈倾放在腰带上的手停了一下,接着仍旧不紧不慢的解开外衫,少爷是不是忘了,我也是隐林阁里出来的人,往大了说,都是一条道上出身的,有点交情,见过几面,不是很寻常? 这如何能寻常? 燕云峤上前攥紧沈倾的手腕,垂眼直对着他沉声,花楼里的姑娘也可以见过几面就有交情先生,这不像你。 腰带落在地上,衣襟一散,沈倾不过拿另一只手拢了拢,抬眸眼中风情尽显,那少爷以为,怎么才像我? 我不过就是隐林阁里被赎了身的小倌,说的再好听,还是靠卖艺为生。如今跟了少爷,卖艺还是卖身,不过就是定国府一句话的事。 你说什么? 燕云峤眉头蹙起,手里失了轻重捏的沈倾发疼。 沈倾一向贪图安逸,不爱见伤痛,这会儿也没躲开,我说少爷既然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出身,也不必纠结我跟清荷姑娘的关系。 燕云峤梗的心尖上难过,他想不明白怎么今日就从皇宫里出来,好像很多东西就变了。 他的先生也自从见了那个花楼里的女子开始,对他的态度都变了。 泄气一般松开手,燕云峤俊朗深刻的眉眼蒙上雾,一字一句的道,我何时有过一分一毫的看不起先生? 先生之于我,有再造之恩,万不敢不敬。燕云峤将自己捏出来的指痕递到唇边,凑上去轻轻吻过,掩去了重重疑问,眸光缱绻而深情,也有夫妻之实,只愿厮守一生,哪里会不敬,只怕先生嫌我愚钝。 第26章 相绊(一) 灯火下燕云峤已然是个长开了的成熟男子,半分儿时的稚嫩也看不见了。 沈倾同他行夫妻之事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脸红心跳,甚至还游刃有余。能掌握住自己,也能掌握这个小少爷的一举一动,现在却因为燕云峤的一句话而不敢多看。 再抬起脸,沈倾笑了笑,你也知道自己愚钝。 燕云峤得了话就放下心来,凑上前把沈倾拥在怀里,脑袋一个劲儿的贴的紧紧地,反反复复的小声喊了好几声,先生,先生 好像多喊一遍,他的先生就能跟之前一样跟他好好的在一起,他们之间就能更近一分。 明明是做尽了能做的事情,即使抱在怀里,他也觉得他要跟沈倾在一起,他们之间还隔着好远。 每多喊一句,就能多走一步一样。 嗯。 沈倾有些走神,这会儿也不会因为他一遍一遍的喊觉出来不耐了,还伸着手去摸燕云峤束发的发冠。 先生,我帮你洗吧。燕云峤突然道。 沈倾顺手解开了手里发冠,眼前墨黑的发垂下来,他款款应着,好啊。 西院来的人少,下人在里屋备好了热水都下去了,两人绕过屏风,四目相对,水雾缭绕。 到底是在定国府上,不及在别处,隔壁的教书房就是自己曾经每天卯时就过来听课的地方,燕云峤心里也有了些别样的悸动。 沈倾身上的风姿能比得过他的脸太多,长相上,五官其实长得并不是多么惊为天人,至少没传言里那样倾国倾城,但合在一处,总是有股疏离之感,让人很难生出来亲近的感觉。 多亏得身上的这股风流气质,才让淡然疏离的脸活了起来。 眼角眉梢都饱含风情,彬彬有礼,温柔起来能化了人的心,这才落了亲和良善的好评。 可燕云峤知道,他的先生还有另一面。 了了几语能谈笑生死,一颦一笑都混着身上那股遗世独立的姿态让人移不开眼,只对着他笑一下,就从十三岁的少年心里挪不开了。 后背上半天没有动静,沈倾睁开眼转求头看着他道,怎么了? 燕云峤回过神,拿起帕子接着往那莹白的肩颈擦拭,低着头认认真真的把每一处都擦过。 我在看先生,先生真好看。 沈倾听上去很受用,头往后一靠继续舒舒服服的享受,唇角扬起弧度,怡然自得。 我哪里不好看? 燕云峤自然沿着手下的皮肤再往下看,盛着热水的浴桶里,沈倾的胸口露了一小半在外面,底下都被水波散开看不清楚,不过一会儿就慢慢红了脸。 沈倾不管那么多,细腻的手臂一伸,就往燕云峤脸上捏了一把,惯常的逗着他道,说说,先生有哪出是不好看的? 都,都好看。 燕云峤把视线从水里拿开,又撞上线条优雅的白皙手臂,脸皮彻底热了。 然后就看见那手臂拽着他散开的长发拉下来,跟着力道俯下身去,唇上是尝不尽的柔软。 抓住浴桶边缘的手都开始收紧,他听得到自己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 气息灼热,自己的衣裳不知何时也湿了,浴桶里的热水随着时间流逝变温,可是水花溅起只让皮肤血脉变得发热。 相拥时先生将他抱的很紧,胸膛近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脉搏。 激荡的水声,亲吻的声音,还有不同于平日的,只能有他一个人听到的沈倾情动时的声音。 有时快乐,偶尔会难耐,有过激动,也有急促,还有像是要哭了一样的 全都只有他听过,见过。 燕云峤贴着沈倾的耳边,呼着浊气,暗哑的恳求,先生,沈倾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沈倾应了什么都被沉迷一片冲散开来,他听不清。 但他想肯定是应了他好、在一起,先生从来也不会拒绝他。 自己想学什么,沈倾就教他什么,自己做什么,沈倾就陪着他做什么,就连要了他这个人,也就这么给了。 他自己都弄不明白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还会去讨沈倾的答案,他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在一起了好几年,在一起做了不止一次的这样的事。 圣旨来的很快,又过了一日,南下淮州一行,燕云峤受了大赏。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13) 一箱箱的珠宝送进了定国府,皇上对他一个初次立功的武将已是极度的大方了。 有了封赏,镇安将军也有了自己的府邸,不必再无官无职的在定国府里做个大少爷了。 搬出来那天沈倾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不过才两个大箱子,就像曾经从隐林阁出来一样,拿上自己的玉笛就走了。而燕云峤在后面却是整理了一大堆的物品,逐一盘点了才在后面进了自己新府邸。 也算是乔迁之喜,他一个刚打完仗回来,没上过几次朝的将军,也能得了不少的贺礼。 认识的,不认识的,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是大旗城里有点名号的家门。 燕云峤看着跟着自己过来陈管家在清点贺礼,也跟过去看了几眼。 陈管家是跟着燕平封半辈子的,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使着顺手,也跟过来帮他打点好新府。 燕云峤指着礼薄上几个熟悉的名字,这几个,以前没少在背后给我抹黑吧。 陈管家点了点头,嘴里却道,少爷您刚来大旗那会儿,谁也看不上眼,老爷管不住您。他们跟老爷是熟识,也算不上抹黑,确实家家户户的公子都不敢招惹上您。 燕云峤:我小时候就有这么厉害吗? 陈管家一愣,应道,您小时候出门,街上的商贩都躲着走。 燕云峤:强龙也不过压地头蛇。 陈管家:可旁的人也打不过您啊。 燕云峤再去看那几个名字,果然就舒服一些,只是少了一份刑部侍郎的贺礼。 第27章 相绊(二) 刚受赏的燕将军早早的打发了送礼的人,想快一点安顿,又担心底下的人没分寸,亲自一个个的守着人打开箱子,摆好那些他四处搜来的小玩意儿。 沈倾的爱好他至今没摸透过,好像什么文玩玉石都能讲出来来历质地,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都有个见识,又不特别的喜爱。 古琴也买过好几把送给他,沈倾能弹出来别有风情的曲子,连随手谱曲都信手捏来,却也并没有时常弹奏。 这么一来,他给沈倾备下来的东西,杂七杂八零零碎碎什么都有,什么沈倾都玩上几下,也什么都不会过多的看上一眼。 这次他一并整理了,再搬过来,才发现这些年,沈倾原本在西院里的那几间房,架子上都是空落落的,被他这样一点点的添置起来,已经有了好几个大箱子。 沈倾这会儿正在院子里跟着下人们折腾花草,好好的花草让他笨手笨脚的弄没了最后一朵花。 燕云峤出来一看,盛开的玉兰原本就没几个叶子,这会儿花一掉光,跟个秃子差不多,他家的先生还对着落了一地的花有些不解。 让他们去做好了,先生别伤了手。 燕云峤上前把沈倾的手拿起来看,枝条没伤到他,反而是前天晚上手臂被自己捏过的地方还有些发红。 我不知道它这么不经事。 沈倾抬起脸,脸颊上还抹着两道泥巴印。 燕云峤原本正心疼的抚摸那痕迹,转头对上这花猫一样的脸,忍了忍才没笑出来。 他知道先生总是做不来这些事情,但今日这样实在有些稀罕,只想再好好把沈倾抱一抱,再亲近亲近。 是它太娇气,不怪先生。燕云峤拿袖子把沈倾脸上的泥土擦掉。 沈倾一下笑出来,打趣道,少爷已经开始是非不分了么,明明是我弄坏了这花。 花落了可以再长,它会怎么样跟我无关。 燕云峤垂头盯着那几道指痕,但先生伤了,会疼的。 沈倾实在怕疼,对这处痕迹反倒是不以为意,借着下人把花盆抬出去的间隙,凑到燕云峤的耳边低低的神秘道,要不,燕将军也叫我一声沈倾哥哥,我就不责怪你这几道印子了。 一听就知道先生又在拿他做笑,从以往的小家伙、小少爷,到了现在的燕将军。 凝香楼的那个女子是怎么娇嗔的喊先生哥哥,他到现在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让他喊他怎么喊得出来。 沈倾仔细着看见燕云峤脸上的表情是如何变换,越发觉得有趣,接着逗道,你不愿旁的人跟我亲近,可她就能叫我哥哥,你小我这好几岁,叫一声也不亏。更何况师恩如父,我算起来还是高了你一辈,如今自降身份让你喊一声哥哥,简直吃亏。 这身份高兴时,还是不高兴时,一下高,一下低,全凭着沈倾一张嘴来说。 燕云峤有一丝动摇,看着沈倾脸上的盈盈笑意,张了张口,脑子里全是清荷那声娇嗔。 唉。 沈倾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看来少爷的心意也不过如此,这上下嘴皮一碰的事情,都不肯。 沈倾哥哥。 明朗嗓音压低了调子。 明知道先生是故意激他,燕云峤当下一急,还是老老实实的立马喊了出来。 这叫出来十分的生硬,沈倾扶着他的肩直接笑出了声,燕将军啊,你这叫的,好似要跟我偷情。 燕云峤原本叫不出口,见着先生这么高兴,握着那手腕又喊了一声,沈倾哥哥,别生我的气。 沈倾收敛了笑声,摸了摸燕云峤的脸,燕将军喊得真好听。 燕云峤自觉应该有后话,沈倾却没再说了,他便自己说道,先生喜欢听,我以后就多喊几声便是。 那可不行。沈倾摆摆手,岂不是乱了辈分。 早就乱了。燕云峤心想。 有了自己的府邸,他更加无所顾忌,在院子里就揽上沈倾的腰身,耳根还有些微微发红,只要先生高兴。 东西掉地的声音惊动了二人,燕云峤一手还扶着沈倾看过去,方逸站在院门外跟他合手施了施礼。 先是跟先生道了一声,才松开手上前捡起来,燕云峤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才过来。 我知道来的不是时候。 方逸探出身子去,只看到沈倾离开的背影,这才说,打扰了你跟沈先生的好事? 也不碍事。反正你也不是天天来。 燕云峤把他引进来,带着去参观了一下还在添置花草的府邸。 方逸刚刚确确实实的见过了两人的离得那么近,有几分亲昵之感在里面。 此时试探着道,你还对沈先生你们,他知道你的意思吗? 燕云峤:先生是我的人了。 方逸哑然,过了会儿才完全消化了这句,你真是真是 燕云峤看着他跟口吃一样,在桌子上添了杯茶水,抬眼道,我怎么了? 方逸伸手去端那茶杯,道,你也真敢,他可是你先生! 先生自然是先生。 燕云峤将茶杯稳稳的拿开,自己尝了一口,然后才又倒了一杯给方逸,我的人也是我的人。 方逸:这要让你爹知道了,拿着大逆不道的由头给你扒层皮。 先生还是他当年给的钱赎回来的。燕云峤道,他把沈倾请进门那天,就应当有今天的觉悟。 方逸见他这是直呼沈先生的名讳,明了这事是坐实了,那林学士府上的嫡女呢,沈先生不介意你娶妻纳妾?他看上去,可不像是甘为人下的样子。 燕云峤发问:谁说我要娶她? 方逸道,大旗城的世家谁不知道,林学士的小女儿要跟你结亲了,你又刚好立功回来,前途无量,娇妻入怀,不少人都眼红着了。 燕云峤突然就想到那天晚上凝香楼里的清荷,这些事情他不愿去打听,但是先生左右总比他知道的要多。 是不是因为这个,先生才跟他有了间隙,可沈倾不该是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 _(:_」)_真是脑壳痛,我明明已经很清水了,怎么突然被锁。 第28章 相绊(三) 我不会娶她。燕云峤声线平平,方逸却听出来不容反驳的态度。 他接着道,除了沈倾,我谁也不要。 方逸只能道,你爹恐怕把日子都快算好了,要不你跟那姑娘逢场作戏也行,沈先生应当能想得通。 逢场作戏 燕云峤低低重复了声,随即眼底居然透出点狠劲,就为了逢场作戏让先生受委屈?做梦。 方逸忙道,我可不是来做说客的,我就是跟你打个招呼。你刚回来,这些事情你还不知道,既然你决心非他不可,那兄弟就只能祝你如愿了。 端过来桌上后来泡上的茶,吹开了茶叶,方逸叹道,虽是我贺喜来晚了,你这待客之道也太差了,我都还没喝,自己先喝上了。 这茶的味道不好。燕云峤不怎么爱喝茶,全因着先生挑剔才学着品出来这各种不同,躁得慌。 我又不嫌弃。 方逸品过之后才惊道,这不是年初才上贡的朝北新叶吗。皇上连这都赏给你了,考虑的真周到,知道定国将军曾经常驻北部。 你喜欢那就送你了。燕云峤唤了下人将茶叶打包一份,我只是尝尝味儿,不怎么好,不是先生喜欢的味道。 方逸皱起眉头只想打他,奈何从小就打不过,合着你是因为沈先生不要才给我,压根就没想给我喝是吧。 燕云峤:我都让你不用通报就能直接进来我府上了,你还计较这一口茶水。 那能一样吗。 方逸将送上来的茶叶抱在怀里,得了便宜嘴里却道,你上次走的时候,我要上朝,都没机会送送你。这次你全胜而归,怎么也得好好的招待我一下吧。 燕云峤:难道不是你给我接风? 方逸笑了笑,把茶叶放在另一边拿好了,你这不赏了不少钱吗?我在刑部可是一点油水都捞不到。 你能捞不到油水? 燕云峤刚伸手去拿茶叶盒子,就被躲开了,算了,请就请,过两日下朝之后,金玉满楼。 方逸又想了会儿,看了眼门外立着的小厮,压低了声音凑燕云峤身侧道,听说这回你在淮州,遇见鬼了。 什么?燕云峤转过头一脸疑惑。 淮州知府,方临安,死了。方逸将声音放的更低,还有你们带回来审问的人,也死的没剩几个了。刑部的人都急疯了。 燕云峤心上微动,什么叫遇上鬼了? 就是说这事儿,不对劲呗。 方逸又喝了口皇上御赐的茶叶,别说是当朝,就算是先帝那会儿,也没出过这么大的乱子,你倒是还好,皇上钦点的钦差将军,根正苗红,不管是出身还是南下,都摘干净了。要是换做在南方当过差的人,这回卷进去,不得大半年都不能安生。 燕云峤顺着就想到了沈倾,还好,还好沈倾的出身没什么问题。 他都分辨不出在这件事上,为什么自己生出来侥幸的心理,好似只是很幸运的逃过了一劫,而不是本应如此。 皇上也对我起过疑心?燕云峤问道。 方逸:皇上的心思谁能猜的准。但梳理案件都得经这么一手,就算跟你没关系,你去了淮州,你平了内乱,还打跑了燎南贼子,自然是要清清楚楚的记下来的。 燕云峤:其实也并非我打了胜仗。 我知道。方逸又看了一眼门外,燕云峤直接并退了小厮和来添茶水的丫鬟。 这下方逸才明说道,撞鬼就是陈奉礼说的,就是后来跟你对接的中南援军。 我知道。燕云峤看傻子一样的看了他一眼。 我这不是没见过吗。方逸道,哦但你们肯定见过。就是他的书信上面说的,我也没看过那信,只是听人说,这次回来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跟这事儿沾上关系的人,都活不成。 燕云峤神色一凝,你们刑部什么时候还管上风水鬼神了。 方逸:话不能这么说,这不都怕死吗。 燕云峤:那你不怕? 我怕呀。方逸直拍着自己的胸口压压惊,我只见过活人的生死,哪敢去想这些。 燕云峤将茶盖提起来又放下去,随意道,别自己吓自己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都是人在做祟。 你去过淮州,比我清楚。 方逸道,也不知道这案子轮了几个人的手,千万别轮到我手上,我还等着今年娶妻呢,不能沾上这晦气。 燕云峤:你天天在刑部,就不嫌晦气了? 我在刑部也就不到两年,这种事情哪见过。方逸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直言,我连砍头都没见过,更别说和这种死人的事情打交道了。 燕云峤瞟了他一眼,我杀了不少人,你要不要今晚回去焚香沐浴,明早再去摆个佛。 你那是英气,名正言顺。方逸道,听说这次方临瑞的府上还藏着玄机,里面放着冒血的白骨。 嗯。 燕云峤淡淡的应,我还摸过,是个男的。 转过脸,燕云峤看着他道,就是刚刚给你倒茶的手摸的。 方逸手中一松,杯子掉在桌面上撞了一下,茶水倾倒。 燕云峤,你干什么!我今晚怕的睡不下就待在你镇安府不走了!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14) 燕云峤从容应下,提高了音量喊道,来人,给刑部侍郎收拾一间房,府上最简陋的一间即可。 闹完了送走了方逸,燕云峤却独自在西园里走了走,他想把沈倾放在府上的正房,就住在他的院子里,跟他在一处,沈倾却直接回绝了这事。 先生少有的不肯以他,所以就依着沈倾的意思,还是把新府里的西院留给了沈倾,但吃穿用度样样都是顶好的,修缮的也比自己的院子还要好。 天召的房屋结构,西院一般都是不受宠的妾侍住的,或者是常年用来给外来亲友入住的,不算在宅子里受重视的部分。 他因此把西院立了个门头,写作了西园,也将院子里种满了秋冬都能应上景的花草,想着不管寒热也都能有个花草活着,先生也不喜凋零颓败之感。 院子里有一颗长势极好的杏树,是直接从定国府里移栽过来的,那年少时他心高气傲,摘了这杏树枝丫也能做长枪,回头就准准的指上他刚刚入府的先生。 他把很多的记忆都留了下来,但凡是他能留下来的。 那个装着他默写诗文词赋的箱子,里面放的也越来越多,已经满满的成了一箱。 现在他需要识得字早已经没有了,先生不会再一笔一划教他写了。需要的通读默写的诗篇文献也少了,先生也已经不再需要一句一句的讲给他听,教着他去认去读。 不让旁人动的箱子就落上了浅浅的一层灰。 这时被白皙修长的指节轻拂过箱盖上的灰尘,轻轻一提,居然还打开了。 第29章 无双 沈倾原本以为这个箱子里是些废弃的物品,看上去都不怎么用了,下头的人搬错了才会抬进自己的书房里。 直到灯火照在叠放的整整齐齐的纸张上,他伸手随意的拿出来一叠,燕云峤的字是公正的小楷,果然字如其人,本身也是个极为纯粹端正的人。 如果手上这部分,他还尚且能算作他的学生勤勉,底下渐渐的,字迹不那么端正,以至于还分类夹杂着自己的字帖,确实再明白不过了。 燕云峤不过是照着他教授的笔迹,一笔一划的学成了小楷。 就像看着自己的养的什么东西长大,现在这样从上往下的看,时光一点点倒退回去,从清晰工整,到微微发旧歪歪扭扭。 他没有养过花鸟,也没有带过弟弟妹妹,更没有对谁这样教导过,原本只是就势而安,有个事情做着,有个安稳的地方呆着,对他再好不过。 却没想到,无意之中,他已经牵着这孩子走了这么远。 手中这一张正好是他第一次教燕云峤写的字,其实他自己倒是不怎么记得,也亏得燕云峤把它们按着顺序的整理的如此妥当。 沈倾看着,虽然基本上也都记不住那些是什么时候教的,但是最初和最末的还是能想起来,尤其是他的小少爷第一次写字留下来的这一摊涎水,那可真是有点印象。 记忆里还稚气的脸庞还是一身傲气的轻狂少年了,也多亏了耐力十足,颇有韧劲,逐渐抽长出现在这样沉稳有度的模样,只是天生名将世家的气质还是没有改变过。 沈倾稍微的发了会儿愣,直到听见燕云峤的声音近在门外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手里的纸张叠了一叠,放回箱子里。 先生? 燕云峤在房里遍寻不到人,这时一边喊着,一边推开了沈倾书房的门。 你在里面吗? 沈倾刚合上箱盖,回过头就对上燕云峤的脸。 月光从他身后洒进来,身姿笔挺,衣襟上是红色的滚边,玄色衣摆,一时之间,和刚刚出现在头脑里的少年对上了号。 房里的烛火无法将五官照的那么明亮,但脸上深刻俊朗的线条也因此落下来更深的投影。 沈倾垂在衣袖处的手指微动,抬眼道,这么急着找先生,有好事了? 没有。我只是...... 燕云峤走进来就看见了沈倾身后的箱子,步子生生停顿了一瞬。 视线在箱子和先生的脸上来回扫了一圈,说到后面的话也变得想自言自语般呢喃,我只是见不着先生了,想看着。 我真有那么好看? 沈倾扬唇一笑,顺着走近几步,停在燕云峤面前,正对着他又道,少爷认真看看我再说。 燕云峤被迫将视线从箱子上移开,对上沈倾的脸,还是轻声道,......好看。 今日的手心有些发凉,细腻平滑的掌心贴在脸上,燕云峤也伸手去捂住沈倾覆上来的手心,指腹反复摸在他鼻梁骨上,有些发痒。 先生在摸什么?燕云峤问。 我在看我的小少爷,怎么一下子都长这么大了。沈倾道,少爷也生的好看。 燕云峤心尖微动,先生看到了吗? 沈倾:看到什么? 燕云峤垂下眼目光撇开了点,......那个,箱子里的东西。 沈倾问道:箱子里?什么东西? 嗯? 燕云峤这才脱开那点不好意思,疑道,先生刚刚,不是在...... 我刚刚进来准备找两本闲书看看。 沈倾回头看了地上一眼,是这个箱子吗?我看上面都落灰了,以为是小厮们搬错了的杂物。 ......这样啊。燕云峤有些松了口气,更多的还是遗憾。 他现在还无法一伸手就直接拿出来几年的情谊和琐碎小事来给他的先生看,指着这些东西说,先生看看,这都是我的心意。 他觉得和沈倾还有很久很长的一生来细数,这些小事都算不了什么,不过是个习惯的累积。 他在感情上,从小到大,年复一年,尤其是对着沈倾,也只有沈倾,他既生涩又内敛,往往还会在沈倾的挑逗下红了脸,更加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自己给自己的感情搭了一个房间,里面透不进一丝他人的光影,建的又牢固又隐蔽,里面放着沈倾,放着跟沈倾有关一切。 厚积薄发,水深无声。 先生猜的没错,就是我的一些杂物。 燕云峤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去拿烛台,明天我就让人搬回我那去,有些常用的东西,确实没了也不方便。 先生想看什么书,我来帮先生找。他举着烛台去书架上一行行的映过去。 我又不是看不见,还没老到老眼昏花的时候。 沈倾嘴里这样说,相握的手却没分开,只借着这烛光去看燕云峤的侧脸,上次在街上不是买了几本鬼怪之谈的野书吗? 先生一直都那么好看,就算是老了,也好看,谁还没个变老的时候。 燕云峤从下一层的架子上拿出来两本书皮简陋的话本,没去看沈倾的眼神,声线不自觉的放低了些到,在我眼里,普天之下,无人能比。 很少主动听见这样坦白的沈倾,拿手背贴了贴燕云峤的耳根。 燕云峤:嗯? 沈倾:灯火昏暗,看不见,先生只能用手来试试。我的小少爷是不是害臊了。 原本侧着脸不去看先生,燕云峤还正经又郑重的说出来心里话。 此时被沈倾一闹,还真的觉得耳根子发热,又拿沈倾没办法,只闭上嘴不再接话,拉着沈倾的手回房。 沈倾不去他院子里住,他就自己住来沈倾的屋子,整理好被褥,沈倾靠在榻上翻了翻书页,燕云峤一步不离的跟着窝在床榻外侧,时不时伸手去指指书页上的描绘的那些民间传说中稀奇古怪的动物。 这种东西,真的有吗? 燕云峤指尖下点着一个羽毛很长的鸟,爪子锋利且长,旁边还注视着这样的鸟会说人的话语,身上的羽毛颜色艳丽,十分漂亮招摇,经常在晚上出没,夜晚听见他唤过名字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沈倾将书页翻了一下过去,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先生见过吗? 话一出口,燕云峤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鸟分明是不祥之兆,还清清楚楚的写着,死于非命。 他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先生别放在心上。我只是觉得,先生见多识广,有可能见过这个。 沈倾垂眼轻轻扯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说不定还真见过呢。 继续翻着书页,沈倾道,少爷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见过? 是。 燕云峤在先生面前十分老实。 那是自然。 沈倾抬眼看他,极为平淡道,你先生普天之下,无人能比。 方才这话是燕云峤说给沈倾听的,放在旁人眼里,他人的评价是称赞,自己添彩就是不自谦。 更何况这话,燕云峤说出来是一番意思,是情意,沈倾自己说出来,又有了另一番感觉。 稀松平常的语气里,那种泰然自若,丝毫不让人觉得狂妄,反而是,本该如此。 ※※※※※※※※※※※※※※※※※※※※ 因为白天有事,码字的时间不固定,所以这个周到下个周暂时都是凌晨三四点更新,写到现在六万字了,第一次写古风的文,谢谢兄弟们的鼓励和喜欢,有看到收藏一点点变多和评论,虽然评论很少_(:_」)_,还有浇水和投雷的两个宝贝儿,感谢你们的肯定,我不是经常回评论,知道我爱你们就够了。 第30章 春阳 虽然已经开春,夜里的还是寒意骤降,沈倾只看上一刻就犯困,合上话本睡了过去。 燕云峤还坐在榻上,这会儿趁先生睡着了,才垂着眼头将沈倾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视线赤裸而直白,却毫无欲念,只干干净净的把那柔和的眉目往道道往心里刻。 沈倾教过他很多附庸风雅的事情,品茗鉴物,听曲赏画,他虽是个武将,还算是能学上些,可有一物,他实在是无一分天赋,就连后天的勤奋也补不上来笔绘丹青。 从花鸟鱼虫到风景人像,没一样能拿的出手,画的像那么回事儿的。 想着就暗自叹气,要是他有那份功力,早将沈倾的举手投足都记下来,这么好的景象,平白的流逝,总是有些可惜。 他摸出来寻到的那块白玉,将色泽比在沈倾的脸侧,衬得面庞平静的睡眼都多了点润色。成色确实上乘,里面几抹血色颜色分明,如续如丝,看久了还隐隐的透着些凌厉。 沈倾眼界高远,能洞悉天下,燕云峤对比着愈发觉得与先生相称。 下床将沈倾的手臂放进被褥里,只轻轻擦了擦微凉的手背就盖的严严实实,下榻关好了门窗回到自己院子里。 拿出来那套刀具,燕云峤坐在自己的小书房里面,反复实验着纂刻的走向和角度,手边堆了好几块用来练习的玉块,写字的书案上放了大大小小的刻刀和帕子。 做起事情来,时间过得飞快,尤其是这样的细致活,燕云峤本就没做过这个,但是送给先生,必须要是最好的,一来二去,对要刻的字琢磨了一整夜,才弄了个明白。 第二日刚跟沈倾吃完午饭,就跟着沈倾去了西园。 沈倾对他比小时候还要跟得紧的模样逐渐习惯,先生吃饱了,要去后院走走,喂喂鱼,消消食,你带长枪了吗? 燕云峤先是连连点头,突然发问,在自家后院里散步也要带枪吗? 当然是用的上才带。 燕云峤虽是不明白,还是听着话回头去拿了□□跟在沈倾后头。 一直朝后院里走,皇上赏的镇安府比定国大将军府上还多了样东西,一池子小湖。依着这湖才修了这宅子,不过早就成了滩死水,现在的池水都是后来挖了渠换进去的。 沈倾对这个没名堂的小池子还上了心,特意嘱咐人要在里面养鱼,养大鱼。 就它了。 这会儿沈倾站在凉亭里指着湖里一条红色的锦鲤,转头道,燕将军,你的枪呢? 燕云峤并没有交出去的意思,只是问道,先生要用吗?想做什么,我来。 他拿着长枪轻轻巧巧,别人一般提起来都费劲。这钢铁打造的枪杆,就算是直直的靠在沈倾身上,他都怕把沈倾压弯了。 沈倾指节蜷回去,收回了手。 别过头去看那条游走了的红色锦鲤,淡道,要它。游走了。都是少爷优柔寡断,不然这会儿它肯定是我的烤鱼了。 先生想用这枪来扎鱼?燕云峤有些诧异。 沈倾:你这枪磨的快,方便。 燕云峤相信沈倾的智慧,想扎个鱼还是很轻松的,但是要自己动手来做,还得使他这把枪,只觉得先生分外可爱可亲。 上前从沈倾身后环抱,只胸口贴着后背,微微躬身,侧脸贴着沈倾的耳畔,视线从沈倾的视线看出去。 燕云峤抬起手,横举起长枪,刀尖向前,直直对着湖中心那一抹游远了的红色,催动内力,长枪脱手而出,红缨在空中划过,一头栽进了湖中心。 先生的枪法真准。 枪杆完全没入了湖里,只余个指节长的圆柱在湖面上,燕云峤还没拔出来,就在后借着出手之后短暂的拥了下沈倾,睁着眼睛说瞎话。 沈倾头也不回的夸赞,燕将军谈情的手法精进了不少,是在外又受了哪位夫子的提点? 燕云峤澄清道:这种事情哪里能与他人言谈,只给先生一人。若非要有个由头...... 从沈倾身后走出来,燕云峤踩了几下湖边的石块纵身往湖中央,一手□□□□,随即借力凌空后翻,回到桥上,枪头上扎着条还弹了两下的锦鲤。 他带着枪回到凉亭里,手里随便在湖边扯了跟藤条,将枪头怼在石桌上,枪杆靠在自己怀里,手脚麻利的将鱼绑上钓起来,过程里头也没抬,心思好似都在这条红色的鱼身上。 以至于沈倾听到他的话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听见燕云峤轻轻的低声道,可能是我一见先生,天生就会。 直白的令人惊讶,他的小少爷可说不出这样羞人的话,还不带脸红的。 燕云峤这回始终亦步亦趋的跟着沈倾后面,他确是思虑之后才得了答案,但说出来是一回事,不敢抬头看着也是真的,到现在那股心悸还在。 他在后头看着沈倾,只觉得曾经年少那丝化入血脉的甜,已经变得柔韧绵长,紧紧裹着他,把每一块筋骨都缠满了。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15) 厨子看着这条品相极好的红色锦鲤,问道,少爷,这鱼,一般人吃得少。 燕云峤自然知道这是用来看的,都是鱼,别的鱼怎么烤的,它就怎么烤。 厨子得了令,拿起刷子三两下就刮掉了鱼鳞,燕云峤突然想起来,叫住沈倾道,先生。 沈倾只看着那鱼,何事? 燕云峤:我们今日,不是去喂鱼的吗? 沈倾:没错。 燕云峤,可这鱼......是这鱼被吃了。 沈倾笑了笑,谁让它长得这么大,还长得这么漂亮,不就是引着人去吃它吗。 燕云峤还仔细想了想,就听沈倾凑过来问他,怎么,这鱼贵,少爷心疼了? 燕云峤:没有。人吃鱼,鱼吃虾,天经地义。 沈倾点点头,天经地义。 燕云峤和沈倾都等着尝尝着锦鲤的味道,锦鲤都是大户人家养着玩儿的,寻常人家里见不着也吃不上。 金玉满楼里也有这样的菜品,但燕云峤从没赶上过,卖的太好,一天就那么一条一道菜。 先生,我想听你吹笛子。等候的间隙燕云峤往杏树底下一坐。 沈倾有一阵子没吹过笛子了,燕云峤还想着给他的玉笛做个新坠子,这会儿也想见见了。 通体透白的玉笛拿在手里,沈倾自己没吹,直接把笛子递给燕云峤,你今日看了它好几次了,喜欢的话,可以拿去玩玩。 我吹不了这个。只是好久没听了,想听。燕云峤对玉笛的尺寸口径大概已经有了个分寸,还真是想听听先生吹笛了。 沈倾收回来挂回腰间,看了他一眼,道,等着。 说着就绕过走廊进书房了,燕云峤被初春的阳光晒的浑身发暖,往后一靠脑袋贴在树干上闭上眼。 听着动静,就像敏锐的小动物立马睁开眼去看沈倾,沈倾见他这样,轻轻笑了,小狗崽这会儿已经成了个有牙有爪的了,日后能长成狼也说不定。 别动。沈倾又道。 接着宣纸摊开,只单单用了黑色的墨汁,寥寥数笔线条简单的勾勒出坐在树下的男子。 黑发高束,利落干净,虽然眉骨鼻梁都深刻俊朗,但是却闭着眼,敛去了那股劲头,成了在先生面前乖顺安宁的学生。 有下人过来通报着烤鱼好了,沈倾边点着头,边让燕云峤起来。 走吧。我们去吃鱼。 燕云峤站起来走过去,刚刚他一直睁着眼,沈倾却画出来他之前闭着眼的样子。实际上,模样画的不算细致,只松松几笔就点出来脸庞,眼睛更是不用画,直接闭上了,就连风景也草草一略, 但一眼就能知道是他,只用这几笔,就已经很精准的画出来轮廓,厉害的是那股神韵,看上去安静,身骨仪态却完全是个有来头的。 先生真厉害。燕云峤由衷称赞,这还是他的第一副画。 然后沈倾就笑了,换了支干净的笔,沾上清水在朱砂里一点,随意在画上触了几下。 静止的画面突然就活了,抽了新芽的杏树上几点红色的花苞,两三片淡红的花瓣似是就要绽开。 燕云峤还没看够,沈倾就已经提完了字,将他推了推,鱼该凉了。 沈倾没在他面前写过像隐林阁灯笼上那样的字,他就算知道,也有些陌生。 现在亲眼见到了,气质风流的沈倾,作画时却也能这么大气,更别说这提的字,简直可以说磅礴狂放了。 不过唇齿开合,读出来那三个字,燕云峤的脸蹭的一下直接红透了,烧的他僵在原地。 怎么?不喜欢? 沈倾看着他那样,得意道,这画可是千金难买,收好了。 ......喜欢。 燕云峤拿起宣纸就往自己院里走,沈倾随手拿的宣纸比不得画卷,燕云峤小心护护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大声道,先生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心跳的像鼓擂,燕云峤一直到了自己的小书房里,才又将那宣纸摊开,没了沈倾在身边,把那三个字大大方方的又看了一遍。 胸膛里都是甜的,欢喜的想裱起来天天挂在床头上看,又臊的想藏起来。 还是忍不住低低在心里念了一遍。 赠燕郎 第31章 尘嚣 原本收受贺礼的那天,订在跟方逸在两日后的接风酒,因为方逸在朝上直接和两位大臣被留下来议政,直接一退就推迟了近七天。 方逸忙的来跟他扯皮谈论谁家的女儿又要联姻了,谁家的少爷又娶二房了,都没找上机会。 一整天一整天的呆在刑部,卷宗看的眼睛都花了,理完了南方近五年的官员流动和背景,这才腾出空来跟燕云峤好好吃一顿。 刚一坐下就叫苦不迭,好酒都让他喝苦了。 燕云峤倒上酒,有这么累吗? 不是累。 方逸摇摇头,简直是劳役,你看看我这眼睛,我这当年一举中第的探花眼睛,比下田种地都疼。 燕云峤喝了口酒:比打仗还累? 方逸:那还是没有。一般累,一般累。 燕云峤:你该多活动活动了,别是身体虚了。 方逸看了他一眼,我不虚,昨天郎中还说我肝火旺盛,让我清心,不要发怒。 你的脾气,哪来的火气。 燕云峤觉着这萝卜花雕的好看,叫上小二来给他打包了一份。 自从先生居然愿意跟他一起吃鱼进食之后,天天拉着先生吃饭,奈何在府中还好,要沈倾出来吃饭还是怎么都不肯的。 方逸一听大概就知道这是给谁的了,一口喝光了两杯酒,才跟燕云峤道,火气我是找不出来,但是别的东西知道的太多了。 抬起头来,虽是急急的喝了好几杯,但是目光清明,云峤,你对沈先生,你想好了,放不下吗?就非他不可了? 非他不可。 燕云峤点着头道: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春日的夜还是黑的没那么早,此时外面天色要暗不暗,太阳早就落山,夜幕却未升起,一片混沌。 这回既然是大吃一顿,好好招待,燕将军大手一挥,直接包下来最上乘的雅间,方逸和他本就想说说话,诉诉苦,将屏风外抚琴的女子都退了下去。 方逸在掰了两只大螃蟹之后,才道,淮州的案子,落我手里了。 燕云峤放下酒杯,等着方逸的下文。 方逸手上啃着蟹腿,时不时看看他,你让我想想,怎么跟你说这事,皇上许是知道你我走的近,故意让我接手也说不准。还是先说说你先生吧。 燕云峤心口一紧,不动声色道,跟沈倾有什么关系。 方逸拿帕子擦干净了手,好似挣扎了一番,正色,隐林阁,你比我知道的早。十三岁你就硬闯进去,沈先生也随着被赎身进了你父亲的定国府。 这事,燕云峤自己再清楚不过,怕是直到现在,也有不少人记得定国府的顽劣子,小小年纪就做出这等骇人听闻的事。 你家沈先生,怕是不简单。你还记得那会儿收定国府的银子是谁吗? 方逸抬起眼看他,道,张文远,失踪了。从你领禁卫军奔赴淮州之后,没过几天,就失踪了。至今没人见过,也没有任何的消息。本来这件事也算正常,张文远就是隐林阁的教习先生,说难听点就是来教他们怎么伺候男人的,据说手段毒辣,很有一番折磨人的手段,但本身并不住在隐林阁,所以好几天没在,隐林阁里的公子们都高兴着,也没人在官府登过记。当年沈倾就是从他手里头□□出来的。沈倾...... 方逸许是最近老对着案子看久了,一谈上案子,再次脱口而出沈倾的名讳,才意识到对面坐着的是燕云峤,忙改口道,沈先生在他失踪时正好和你南下,虽然人没在大旗,但是沈先生出走之前,把灯笼送给了隐林阁。 燕云峤回想了那道绯红惑人的巷子,深处的隐林阁仿若格格不入,平淡从容的立在尽头,夜晚的微风拂过,屋檐下的暖黄灯笼随着摇曳。 方逸说的句句属实,沈倾在遇到他之前,在隐林阁,说到底还是个男馆,那些什么□□,伺候男人.......表面再文雅端庄,里面做的还是卖身卖艺的皮肉生意。 他听在耳朵里尤为刺耳,但他全心的中意沈倾,连同着这些旁人眼里不怎么好听的过往也全盘接受,当下尽是心疼。 移开相对的视线,那些溢满的疼惜都化作燕云峤眼底的沉着戾气,他冷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到了知会我一声,我也想见见。 但这事儿跟你们那案子也有关系?会不会是你太多疑了,沈倾当时与我寸步不离。 方逸:不好说。八成是有点关系。这回你们南下,淮州的人死绝了,你身边的人,往上三代都查了个遍,你的副将,亲卫,包括后来跟着你的那个小子,何稚,祖坟在哪都被扫干净了。唯独一个人你的先生,父母双亲,死无对证,亲戚旁支,也无从考证。 燕云峤能明白查案的流程,理性的角度上,沈倾那些破碎的身世,在张文远手里受过欺辱的过往,是应当被考究。 但他不是刑部的人,沈倾只是他的先生,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可以对先生的身份寸有疑问,却永远也不可能拿不出来方逸那样客观冷静方式去看待。 我也希望这件事跟沈先生没有关系,他怎么说也是定国府的人,跟你和爹都脱不了干系。 方逸看着他,叹道,从你们在方临瑞府上的暗室里找到了沈先生,他就已经没法跟此事毫无瓜葛。我估计过不了多久,刑部肯定还是会请来沈先生,问一问暗室的那具白骨。 我去吧。不要再惊动先生了,我不愿他在牵扯进这些事情里。 他把话讲的足够客气,审问也说的有礼有节,燕云峤却回绝了。 陈奉礼一个行军打仗的人,看到那把骨头都吓得叫起来,自己的先生在里面足足关了好几天,饿到昏厥,难道不会害怕吗。 方逸道,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也确实查不到什么,这事若是放在别处,别的人,我更是想不了那么多,但是放在沈先生身上......你真的没有想过,为什么如此隐蔽的暗室,沈先生会知道? 燕云峤:先生聪明过人,为了逃命能找到这些机关,不是很正常? 方逸:可你们当时下榻的就是方府,如果沈先生真是为了躲开方临瑞,他都能找到的暗室,方临瑞难道不会找人去查看吗。 燕云峤:暗室里的尸骨都没了血肉,想必是很久没用过了,也不愿被人知道,藏得这么隐蔽,他许是根本想不到自己的暗室能被他人寻到。 说完方逸没再说话,只是侧过脸长长的舒了口气,他能想到,燕云峤不会想不到,只道,有些人,就算是掉进人堆里,也藏不住的。你家的先生,单看气质,也断然不会是普通人。 燕将军在刑部侍郎面前彻底缄了口,方逸的话并没有说全,他却明白言下之意是什么。 这些事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没往沈倾身上想过。 方临瑞试图以沈倾为质,却找不到在自己的府上软禁的沈倾。 换言之,沈倾若真的是因为逃命才躲进那件暗室,那最有可能就是..... 这间暗室,要么,就不是方临瑞的,至于是谁的,里面的白骨又是谁的就更难入手搜查,要么,就是暗室为真,是我们所见过的淮州知府,根本不是真正受封上任的方临瑞,连要道上的守卫都能变成流民,偷梁换柱也不在乎从上到下做个彻底。 第32章 铺陈 燕云峤酒量不好,这些年来,毫无长进。 就是在行军路上,将士们喝起烧酒,他也只是喝上两杯鼓劲,就老老实实的喝水。 今日实在是心事重重,加之本来跟先生在镇安府上过的舒坦小日子让方逸一桶凉水浇下来,活活的把他浇醒了。 事态推着他往前走,方逸作为刑部侍郎,已经帮了他的大忙,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也想像方逸能帮上他,知会上他一样,去有办法弄明白沈倾的疑团,在沈倾的事情上有点用处。 可先生那样的人,一朝没有说,可能一辈子也不愿出口。 眼下已经不是愿不愿意了,被请进刑部,他能极力让沈倾不受刑,但是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分一毫的机会,被查出铁证,他又该怎么去安置沈倾。 先生那般谨慎聪慧的人,如果真的有问题,也会让人抓不住把柄。 他就在这样反反复复的自我拷问里,一遍遍深思,又一遍遍的推翻。他信沈倾是善类,沈倾不会去害人,可是他又很难去信沈倾的身份,身世,那一身尊贵挑剔的脾性。 ...... 沉重的脑袋突然灵光一现,寻常富贵人家的孩子,再怎么知书达理,也做不到见识过那么多名器珍宝,沈倾却是信手拈来,对什么都是一副淡然寻常的熟稔样子。尊贵这两个字,放在他身上,托着他身上的那点傲气,居然也理所应当。 脑子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燕云峤来时意气风发的劲头,现在就差没躺着出去。 方逸送他回的府,怕他说漏了嘴,一再的叮嘱,不过燕云峤听没听进去他也不知道。 这晚燕云峤半夜迷糊转醒,并不在沈倾的房里,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愣,就起身去自己的小书房,对着烛光纂刻白玉。 早上洗过澡又紧接着穿上朝服入宫,一直到下了朝才去院子里寻沈倾一同吃饭。 心里做到了打算,问出口时却分外艰难,沈倾拿筷子轻轻敲了下他的碗。 少爷昨晚的酒还未清醒? 燕云峤才发现已经盯着沈倾看来了好一会儿,垂下头,没有。 又过了半晌,才道,先生,刑部开始查淮州的案子了。 沈倾:嗯。 燕云峤:那会儿有些事情需要我们提供口供,先生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找到找到暗室的,在里面那么久,有人来过暗室吗? 沈倾不疑有他,找起来就有了,就算你这镇安府,也一样会有暗室。来倒是没人来过,只是里面有具白骨,有些蹊跷,明明都成骨头了,还跟刚断气一样,能冒出来血迹。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16) 先生怎么知道?燕云峤记得那些血,是让陈奉礼给一刀砍出来的。 沈倾喝了口冬瓜汤,放下碗筷,仔细着擦了嘴,门外的丫鬟就识趣的去准备了水以便他漱口。 在里面闲来无事,随便摸了几下,触道裂口处轻按就能渗出血迹。应该是服毒而亡,好在不会传染。 燕云峤拉过他的手看了看,先生下次不要亲自动手做这种事,万一有危险,我要怎么办。 沈倾笑笑,要不是你,我还真以为自己会跟那具尸体一样,死在里面也没人知道,直到化成一堆白骨,认都认不出来。 唇边笑意未散,但眼神却头一次失了神色,长睫低垂。 这个念头,沈倾从来没说过。 他会替自己的先生担忧,但先生自己,却是初次露出来颓唐失落之意,淡淡的含在眼底,燕云峤跟随沈倾四年多,只一眼就能分辨。 沈倾连在隐林阁里站着,也是出尘之姿,不卑不亢,怕疼,却也不曾对何事有过畏惧。 如此,一瞬间的落寞便更让人心里怜惜,燕云峤摒开了那些无端的猜测,按着自己的想法跟沈倾商议。 有没有可能,暗室里那具尸体,才是方临瑞,他并不是方府真正的主人,所以找不出你在哪? 沈倾应着,有可能。毕竟他们做的事情,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干出来的了。不过要查的东西也能难了,真的和假的都死了,无凭无证。 这就看刑部的人能挖到多少了。 燕云峤放下心,转而问道,过几日,城郊的花谷要开了。前两年就一直想带先生去看,但是没有时机不对,也不敢问,现在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请先生了,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一扫之前的阴霾,沈倾伸手将他的下巴抬起来,正对着细看,道,我还不知道,原来少爷两年前就对自己的先生心怀不轨。 燕云峤对上沈倾饶有兴致的脸,视线飘乎,又一下子回到不敢看的时候了,嘴里仍旧老老实实的回话,从我明事开始,自我遇见先生之后,我一直对先生心怀绮思。 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沈倾松开手佯作无趣,长大了也不好,都不知道害臊了。 燕云峤低下头去继续吃饭,还是羞的,但是喜欢先生这件事,纵使身死,也不会改变。 第33章 不信神佛 定国府的顽劣的小少爷,总有天会长大。就算是因着太平盛世,这过程来的晚了那么一些,总归还是成了人,杀过敌,见过血。 燕云峤从来也未同沈倾交流过战场上的东西,关于生死更是看的透彻,他骨子里流淌着名将世家的血,歌舞升平的大旗城也压不住。 沈倾在午后懒懒散散的靠在躺椅里闭上眼,春季的日光不那么热,反倒晒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大旗的一年四季都分外明显。 院子有就快开满的杏花树,少部分先开出来的花瓣被刀锋划过,半晌过去了,也落不到地上,轻飘飘的只落在枪头上,力道一拔,又飘上天。 燕云峤的枪法是前朝的靖国大将军所授,燕家家传。他爷爷打下来大半个北方江山,原本应该老来回大旗,就像如今的父亲一样,准备准备颐养天年,却到死都在飞沙关驻军。 那会儿在边关军营里,燕云峤才刚会走路没两年,就天天看着父亲和爷爷过招,后来现世安稳,父亲领兵训练,爷爷在家来指点他的枪法。 未及学成,新帝继位,前朝大将军不过一年,也随之离世。只有燕门的将军能有这么大的殊荣,将军离世,尸骨依先帝遗嘱从北方的飞沙关一路送到大旗城外的皇陵旁边立碑安葬,全城百姓,均身穿白衣以示哀悼。 帝王的心思从来都猜不透,燕云峤初初明事那两年,还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家门锋芒太盛,自古以来名将都难有个长寿的善终。以至于后来都过了十七岁,还只能在定国府的一方宅子里使枪,也逐渐冷静下来,有先生在,这样的时日在过上几十年也无妨。 少爷的枪,歪了。 沈倾突然淡淡的传过来一句。 燕云峤停手道,什么? 你练枪法,心中总有牵挂,心里想着一处,眼里又看着另一处,手里还拿着兵器,这刀如何能利,枪如何能准。 沈倾在躺椅里悠悠的睁开眼,还有些懒散困倦在眼底,分明是睡了一觉的样子,怎么能知道他练枪走神了。 燕云峤问道,先生没睡? 沈倾:你在这枪法都走城外面去了,一阵阵的,我能睡着吗。 燕云峤看了眼手里的兵器,我在想祖父。 靖国大将军。沈倾道,十六岁出征,四年扫平凉北,三年收编西南各个部落,重新修筑边关防线,立传令台,加强军队兵器马力......一代名将,可惜走的太早,不然我也想拜访一番。 先生真的想去?燕云峤突然问道。 沈倾点点头,真的。 以后有机会,我带先生去探望祖父。燕云峤道,不过郊外的皇陵我们明天就可以去,只是哪里埋的,不是祖父。 沈倾:那是什么? 是他的枪。 燕云峤转动了枪杆,上面密密麻麻刻得隐晦字迹还清晰可见,果然是用的太少了,他道,燕家的枪,一代人,只有一杆,从生到死,只有这一杆。这件事只有我跟父亲知道,违抗圣旨的大罪,运回大旗的只是祖父的枪,不是尸骨。 这种事,少爷也能告诉我。 沈倾摇了摇头,训道,不知轻重。现在就多了一个人知道了。 先生不是外人,更何况,对于燕家的人来说,枪比人重要。 燕云峤垂下眼,从小就拿在手里的枪杆,别人可能都提不起来,他已经一丝重量也感觉不到,挥动自如,收放有致。 现在想,祖父大概想的是,身死念存,在死之后也仍然做先帝的靖国大将军,保他四海安宁,太平盛世。 沈倾这时侧过头去看他,却只能看到燕云峤的侧脸,长睫垂落,目光都在手里的兵器上。 英气逼人,身形挺拔,顶天立地。 他居然有些没来由的心慌,不过一瞬,就稳定了心神,道,但愿真的是这样,君臣相合。 燕云峤:我的红缨还是先生穿上去的。 沈倾听着也望了眼那枪头,还结实着吧,松了我再给你紧紧。 先生的手做不来这些事。燕云峤摸了摸红缨穿过的小孔,只有这个,是做的最好最结实的。 少爷的嘴一天比一天甜了。沈倾轻轻笑了笑,哪天把先生哄的姓什么都忘了。 没有为自己正名的心思,燕云峤想了会儿开口道:我想问先生。如果,假如...... 沈倾等了等,一手枕在脑袋底下道,小少爷这是想干什么?明明是问我,倒把自己难成这样。 暗暗捏紧手里的枪杆,燕云峤抬起头目光定定的看过去,如果先生是这个君 胡说什么! 还没说完就被沈倾厉声打断,燕云峤也怔住了。 沈倾闭了闭眼,再睁开又是平平淡淡的样子,诲人不倦的叮嘱,这种话能随便说吗?好好的怎么活回去了,随便谁听见你还想好过吗。 燕云峤:我只是想知道,先生怎么看这件事。如果你是.......皇亲国戚,你还会跟我留在镇安府里吗。 赤裸的视线让沈倾身上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起身走过去,往燕云峤脑袋上拍了一下,醒了吗? 燕云峤摸了摸被拍过的地方,不死心的接着问,先生先说说。 沈倾捏着他的下巴四目相对,清清楚楚的道,看清楚了,你不是靖国大将军,我也不可能是先帝。我不一定会一直留在这里,你也一定会从镇安府出去,就像你南下一样,这盛世,也是要人守的。 我知道。 燕云峤握住沈倾的手背,道,我愿守这山河,也想守住先生。 沈倾扬唇笑笑,好。不过先生有吃有喝,用不着你守着。 燕云峤没再追问,只心头执念被当下形势催的愈发躁动。 刑部审讯的日子就在这几天,他已经知道了当时的部下都被仔细的盘问过,不过这都是有根有据的,怎么查也无所谓,可是沈倾并不是,进了刑部的大门,他甚至不知道沈倾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现在还没过来拿人,不过是因为自己在皇上面前也给了先生身份,加上之前自己询问的结果,还没找到存疑的证据,所以才迟迟没有动静。 只是没有找到,并不是没有。 燕云峤第一次发现,想要保护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人,实在是太难。 这两天连着做了几晚,白玉上的字迹已经刻得差不多了,穗子也穿好了。 出行去花谷的马车上,沈倾闭着眼靠在他肩上打盹,趁着沈倾睡觉的时候,燕云峤拿了他的玉笛将做好的白玉坠子挂了上去,替换了旧的那一条。 偷我笛子想干什么呢? 还没有挂好,沈倾就凑过来往他手里看,燕云峤一个习武之人,也没想到沈倾为什么总是能这么敏锐,这回他确实看到沈倾睡着了。 将玉笛放在先生手里,不是偷,是看先生的穗子旧了,换了根新的。 沈倾把玉笛举起来,拿手指拨了拨白玉坠子,背面工工整整的刻了个很小的字,是规整的小楷。他怀疑燕云峤刻这字,完全是为了他写在画上的落款。 这字从一身正气的燕将军嘴里说出来的话,可比他的燕郎要肉麻多了。 把坠子举到燕云峤眼前晃晃,少爷这是跟我对着干,臊我呢。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燕云峤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拉下来沈倾的手,先生就当我是回礼吧。不要就还给我。 要啊。 沈倾不止要了,还对着燕云峤的耳朵,把白玉那字放眼跟前念出来,卿...... 一个字念的像蛊惑般,叫的燕云峤又羞又臊,他就不知道先生打趣他的手段越来越多了,还以为自己好歹也练就了顺其自然的心性,顺着先生的话讲。 这会儿扣紧手指,忍了忍侧过身喊道,先生! 这个字在天召原本是年轻夫妻之间的爱称,刚好还是倾字的同音。自己认认真真的刻上去,被他博学多才的先生这么勾人的一喊,完全变了味儿。 沈倾倒在燕云峤怀里笑得捂住肚子,没看出来,少爷藏得这么深啊。 燕云峤恼着也不能把沈倾怎么样,拉着人就往唇瓣上啃一口,跟狗崽磨牙一样,咬着沈倾嘴唇磨磨蹭蹭的不敢使劲,沈倾拿手去贴了贴燕云峤发热的脸,笑着回应起来,引导那个有些恼怒的小狗崽子。 没几下燕将军就败下阵来,好在到了目的地,沈倾及时推开了他。 对花谷里的盛景沈倾好像并没有太大感触,沿着路一直往里走,有个香火旺盛的小道观。 也不知道里面立的是什么菩萨还是别的,一个破破烂烂的房子,几个泥塑的头上盖着个红布,灰尘都积了厚厚的一叠。面前的果盆却放的十分丰盛,插的香更是挤的满满当当,燃的有短有长。 先生也想拜一拜?燕云峤跟着进去,被浓重的香火味熏的闭上眼,适应一下才又睁开。 沈倾站在里面,还没什么影响,静静看了会儿泥塑,然后将香炉里燃完了的香拔出去。 这也不是你们这的菩萨,拜了也没用。 燕云峤:我听说来这祈福的人还挺多的,坊间都说这里灵验。 沈倾回头道,你也来过? 燕云峤移开眼,前两年来过,来遛马,顺便就进来看了看。 沈倾:你信吗? 燕云峤 :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沈倾了然,它祝你如愿所偿了。 燕云峤在他身后捂住鼻子咳了下,算是吧。 他一个男子来求姻缘,说出来确实让人笑话。可那年过来的时候,原本是打算带沈倾来,那会儿的先生还不是他的先生,他只能一个人先来看看。 花谷刚开的头一天,来的人格外的多,有一对对的小情人来这个小破房子里祈福,也有些姑娘身后跟着丫鬟坐着轿子,好几里地的赶过来求个姻缘。而来往的男子,大多都是希望来年能够高中状元的读书人。 他一个男子,还是个将军府的,只能等到那些人都散去,太阳快要下山,才进来烧上三炷香。 如果是没遇到沈倾的时候,他求的一定是浴血沙场,扬名立万,威震四方,可站进来之后,他思索着,国泰民安是好事,有没有仗能打得看四境是否安分,国内是否昌明,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唯有一个沈倾,是他摸不透的。尽管朝夕相处几年,细想起来,还是知之甚少。 小屋子里只够站上三个人,站在中间,三面环着的全是泥塑,面目都模糊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靠的极近的氛围这么一衬,他本来不相信的心,也开始有些动摇,举着香恭敬的拜了一下,插进香炉里。 现在小屋子里站了两个人,有些挤了。他能在神灵面前牵着沈倾的手,不管是不是许的愿成功了,都在心里将这几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泥塑谢了一谢。 小时候家里也摆过这些菩萨,有什么用呢,求神不如求己。 沈倾极少在燕云峤面前提及自己的身世,如今对着神台,面上半丝敬意也没有,燕云峤一下就想到沈倾在定国府的述词上那寥寥几句,当下伸手拉住了先生的手。 先生还可以告诉我。他道,我虽然力不足以,但只护先生一人。 沈倾抬眼看他,你会帮我吗? 燕云峤:会。 沈倾转过脸,目光静静的看着眼前那几座破败蒙尘的泥塑,好。 那让我走吧。他道。 第34章 阡陌 这话来的太快,又简洁明了,燕云峤都反应不上来其中的意思。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17) 沈倾又完完整整的说道,先生在定国府里待的时间太长了,也想出去看看。 燕云峤下意识道,去哪? 沈倾踏过高高的门槛,从小破房子里出来,还未想好,先从大旗出去再说吧。 先生现在不是已经离开定国府了吗? 燕云峤紧跟在他身后,住在我的府邸里,先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好吗? 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无趣了。 燕云峤费劲脑袋的去想,一手被沈倾拉着走过花谷,他跟在后面说了几句,沈倾也不应他。 四处都是成团成簇的花朵,大部分都比人的膝盖要高上很多,开在藤架上的更是比人还高。 沈倾绕过来时的路,从繁花盛开的地方往回走,一路上拨开眼前挡路的花朵,脚下一不小心就踩断了一个枝条,有些歉意的道,我不是故意的。 先生。 燕云峤拽着他的手拉回去,眼神迫切而茫然,是我哪里不好吗?其实大旗城里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我可以每天带着先生出去。不喜欢镇安府,我们换个地方住,只要我早上能去上朝,住在哪里其实无所谓的。 沈倾听着听着就浅笑开,我只是想出去看看,又不是不回来了,少爷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不信! 燕云峤脱口而出,之后失落道,我知道先生不是凡人,我的院子太小,关不住先生。你一走,就不回来了。 我不是凡人还能是什么? 沈倾垂下头去,被他踩坏的那根枝条,上面原本开了两朵大团的花朵,现在也躺在了地上,他低下身去捡起一朵,放在燕云峤手里。 不会的,先生什么时候骗过你。然后摸了摸他的头,一如既往的哄着,你安心做你的镇安将军,过些日子我就回来了。开春了,是个踏青的好时候,我就是出去走走逛逛。 燕云峤手里一握将花瓣裹得变形,攥在手里,那我跟你一起去。 想什么呢,小少爷。 沈倾敲了他一记,你当上朝是儿戏吗?想不去就不去。 燕云峤最近心神不宁,全是因为刑部在查他们南下淮州的案子,他对沈倾的身份存疑,担忧,却又找不到办法去帮他。 也想过帮沈倾避过这一次,想个什么办法把人藏起来,有人问上来直接就说人不在了,一了百了,可也只能是权宜之计,总归还是要有个说法的。 他是燕家的人,也没办法随随便便的跟朝廷不沾关系,只要沈倾还在一天,查到是迟早的事。 先生,要不,我跟我姑父送封信过去,你先去他那玩几日。他在凉北,跟我们这边风光完全不同,你想出去走走,有个人安排在你身边,我也放心。 沈倾却道,少爷这是想找人看着我吗? 不是。我是担心你安危。 燕云峤看着沈倾腰间的玉笛,上面的吊坠还是他来时路上挂上去的,就这么一会儿,他的先生就不要他了。 顿时再忍不住,相扣着掌心把沈倾手指捏的紧紧地,稳着声线道,先生,你再想想,还有时间,我们过两天再说。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不阻拦。 好。 沈倾也不松手,幸好他们来的晚,花谷过了最热闹的那几天,两个人拉着手从花草丛生的地方走出来,半遮半掩的也没被人看见。 半路上居然遇到了清荷,小姑娘一身绿衣站在花谷的小道上,人都快跟花草融为一体了。 燕云峤完全没注意到,沈倾却主动过去行礼道,清荷姑娘。 清荷是早一步看见了他,只是碍于沈倾身旁的燕云峤,两人牵着的手她全看尽了,连着之前在街上这位少爷的态度,很容易就梳理通了。 此时点了头算是回应,看也不看燕云峤,只望着沈倾道,沈公子也来花谷游玩。 来看看。沈倾注意到这身绿衣的腰间多了一抹不协调的红色,清荷姑娘是来等人的吧。 嗯。是等人。 说着眉眼柔和下来,虽是失落之情,脸上却还存着些眷念,不过他身侧已经有人相伴了,只怕是我来晚了。 燕云峤本就被沈倾一句放我出去走走弄的心慌,这时看着清荷怎么也不能入眼,好像多看他的先生一眼,就能把沈倾抢走一样。 这时也直接在沈倾之前接话道,来晚了姑娘就请先回吧。 清荷不满看了他一眼,也不承口舌之快,只跟沈倾道,沈公子想好了吗?离了大旗,再换个地方,又是另一番风景了。 沈倾:真是另一番倒还好了。就怕换个地方还是重蹈覆辙。 不会。 清荷虽是风尘女子,这般笑起来也明艳动人,她真心实意道,沈公子才学惊世,只要能有自己做主的时候,必不会再如今日一般。 燕云峤在沈倾身侧听着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再去看沈倾,沈倾只对着清荷道,呈姑娘吉言。 荷包绣的一丝不苟,金线在红绸上一针一针的排列整齐,不是些什么对花鸳鸯,而是个凶猛的虎首。只是荷包太小,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一个小女子绣的荷包,却绣成这样的花纹。 这个我送与沈公子。 将腰间精致的荷包取下来递给了沈倾。清荷道,在凝香楼里,我的女红最差,又没绣过这样的,只觉得很衬公子,所以自己摸索着好些日子。手拙,沈公子不要介意。 沈倾拿过来只一眼就看出来图案,姑娘费心了,这个我就...... 我来帮他收着。谢谢姑娘赠礼。 燕云峤眼看着沈倾接过来没点拒绝的意思,自己动手拿走了。 沈倾却伸手道,给我。这种东西,不能乱拿。 燕云峤:我给先生,先生好自己收着吗? 沈倾不想跟他在小姑娘面前这样纠缠下去,便随着他去了,转而对清荷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收下了。 清荷信得过沈倾,随着他一同往外走,路上沈倾将燕云峤喊住了,立在另一侧。 这才放低了声音对清荷道,多谢,保重。 清荷回过头看着燕云峤手里的荷包,沈公子。你我相识也有多年,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我知道。沈倾应下来,我会收好。 站在花谷的入口处,她停下来步子,我不随公子一起走了。前路漫漫,这个荷包的绸缎,是我从花谷后面的小道观里裁的,我也不认得那些神相了,所以每一个头上的红布都裁了一小块,他们受了这么多的香火,想必能保佑你平平安安。 这些话模模糊糊的传了一两句在燕云峤的耳朵里,从回来一直到晚上也静不下来。 吃过晚饭,沈倾去问他拿荷包,燕云峤深吸口气,道,连她都知道你要离开大旗了,我都不知道。 沈倾面无他色,只自己去屋子里翻了翻,找清荷给他的荷包,嘴里应着,我前些天在街上碰到她,就闲聊了几句。 闲聊...... 燕云峤终于忍耐不了,握住沈倾的肩膀抵在柜门上,你跟她闲聊都能聊到你的前程后事,而我每日跟你同床共枕都不知道你就要走了。 沈倾后背抵在木纹上,隔得微微生疼,却不同他相对,侧过脸道,我不是今天告诉你了吗。 你今天是问我。 燕云峤皱起眉,一句句的倒出来,你问我能不能让你走,你还哄着我答应下来说你再考虑两天,其实你一早什么都打算好了。 他加重了语气问道,什么叫做......你能自己做主了。 沈倾不语。 燕云桥:我跟方逸去金玉满楼那天,我喝醉了,很晚才回来,先生其实回了趟定国府对不对? 沈倾垂下眼,稳了稳气息,应道,是。 为什么要挑在我不在的时候去,先生需要什么可以让下人去拿。 没得到回应,燕云峤就自问自答着,因为是别人拿不了的东西,也是不想让我知道的东西。是先生的卖身契,对不对? 沈倾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很快淹没在夜里的烛光中。 燕云峤嘴角溢出抹苦涩的笑意,你知道你的卖身契根本不在我这,在我父亲那,你自己会定国府拿回了你的卖身契,还跟父亲相处到深夜才回来。 沈倾点点头,是。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燕云峤突然加重了声音,喉咙却有些暗哑,为什么当初要说是我给你赎的身,说什么今后就是我的人了,还说什么跟我一同走人间,什么一直陪着我......先生不知道这些话不能乱说吗?难道就不知道,我都是会当真的吗? 沈倾背着光,垂下头脸上的表情也被遮去了一些,唇瓣轻抿。 燕云桥的话还在往他耳朵里钻,听上去竟然含着些委屈,先生的记性不好,可我每一个字,从来都没忘过,记得再清楚不过。 我受定国将军所托,为你传道授业,教你读书识字,现在也算是功成身退。这是我跟定国将军的交易,原本当你进宫面圣,要出征之时,我就已经可以离府。只是放心不下,才陪你南下,一直到今日。 燕云桥:这么说,是我要得的多了。我是不是还该谢谢先生,多送了我一程。 这不像你。沈倾抬起头对上他,我的小少爷不说伤人的话。 燕云桥眼底一热,没有你的。先生根本就不要我,什么事也不告诉我。 沈倾道,你也找人掌握着我的行踪。我回定国府做了什么,你都知道,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 我没有。 燕云峤直直盯着他的脸,眼里的赤诚毫无遮拦,我只是这两天太担心你,让人保护你。 沈倾直言:少爷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何需找人来跟着我。 我真的是因为担心。 燕云峤鼻间发酸,眸光在夜里明亮水润,连一个我没见过几次的花楼女子知道的都比我多,她都知道你能自己做主了,知道你就快要离开大旗了,还知道你前路漫漫,可我呢? 我跟你,我们,我们明明那么亲近,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没有你在隐林阁里认识的人交集要深,我想跟先生过很多年,一直过下去,先生却背着我偷偷的赎回了卖身契。 看起来还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声音却越发暗哑着,他问道,在先生眼里,真觉得自己跟我在一起这些年,是在定国府里寄人篱下吗?就只是卖身进了府,所以才我要什么,先生就给什么。我说什么,先生就应什么。 所有同我做过的事,都是因为这张卖身契,说过的话,也都是用来哄我的。 沈倾这时才叹了一声,想动手去摸一摸小少爷的头,肩膀却被按的动弹不得,转而安抚道,我只是拿回来我自己的卖身契,恢复了自由身,不再是少爷府里的下人,这也要生气吗? 燕云峤:我什么时候把你当过下人看,父亲,母亲,就连府里丫鬟小厮,有哪一个把你当过下人看。 沈倾摇摇头,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不是你不这样看我,我就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燕云峤额头抵近他低言,只要先生跟我说一声,我拿来给你,不用你自己去买回来。我说过,先生要什么,就拿什么。 先生也想给自己做主。不好吗?沈倾挣了挣,燕云峤才松了些力道让他抽出来一只手,也不是买,当初进府就跟定国将军说好了,拿回来也没费什么事。 沈倾又回到以前给小少爷顺毛的时候,现在已经不需要弯下腰了,抱进怀里时还需要抬眼才能能看见燕云峤。 一下下的抚摸后背,给顺着毛,温言哄着,我要是想瞒着你走,早就拿上卖身契一烧,包一辆马车就走了,还会一声不响的继续留下来吗。 燕云峤攥着手也不去抱他,只重复着,可你要走。先生不想跟我呆在这了。 我真的只是出去走走。沈倾深深的叹了口气,一点儿也离不开我,日后可怎么办。 燕云峤这才搂着沈倾的腰收紧,把人完完整整的拥进怀里,不安的心暂时被安抚也止不住内心的躁动。清荷都跟先生能揍那么近,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在沈倾的眼里,他是不是都划不上号,也不是多重要的人,会不会随便一个谁,都比他要重要,知道的比他要多。 日后我也只有先生。燕云峤埋头能闻到沈倾颈间熟悉的香沫味道,沉浸不已,张口就留下来齿痕,先生的眼里,能不能看见我。 沈倾微微蹙眉,拉着燕云峤的手放在心口上,何止眼里,这里也是你。 燕云峤这回听的明白,心头的躁动慌张却无半分消退,曾经他在交颈厮磨之时,心跳和喘息让他听不清先生说了什么,也能猜出来定是心安的话。 现在抱在怀里,只恨不能融成骨血。沈倾身体力行的指着胸口告诉他,那里面跳动的心装的有他,他也抹不去对自己的怀疑。 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可沈倾在他心里太重了。重的他都不敢表现出来,怕自己温柔的先生会被他吓到。 强行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最后压抑着也没能控制住的在沈倾身上留满了痕迹。 由占有激起的□□,燕云峤甚至有些攻击性在里面。 燕云桥扣着沈倾的身子不住的追问,先生只能同我做这样的事,不管是谁,男的还是女的,都不许。 直到逼得沈倾唔咽着应下来才肯罢休。 他双手扣的牢固,不让挣脱一丝一毫,像野兽一样在脆弱处反反复复的折腾,从脖子到脚背全都有他的齿痕。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18) 他让自己视为珍宝的先生哭了出来。不是以前那些欢愉的泪水,是不好受的,甚至还有一次是痛苦的,他都看的出来。 沈傾那么怕疼的人,却连一点反抗之意都没有,如何过分都由着他折腾,他就更加的肆无忌惮。 迷迷糊糊之间,他有时想着没想到小崽子平时看起来乖巧的不得了,生气起来这么折腾,有时又想着,这些事燕云桥都是从哪学来的,他可从来没教过两个男子之间还有这种法子能使。 结束的时候,沈倾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了。 燕云桥抱在怀里的身体在颤抖,怎么也抚平不了那些事。折腾完了看着沈倾闭上眼脱力难受的样子,又小心翼翼的揽进怀里去一点点轻吻。 皱起的眉心怎么也吻不平,鼻尖发着红是因为刚刚哭过,唇瓣上的破口让他吻出来血腥味儿,一眼看过去,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深深浅浅的痕迹触目惊心。 燕云桥后悔不已,拢着沈倾的身子,脑袋埋下去钻进温暖的脖子里去蹭。 沈倾浑身上下都跟散架了一样,嘴上刚结的疤被燕云嶠甜的发痒,好不容易安静袭来想倒下去睡一觉,还让燕云桥亲了又亲,完事儿还蹭来蹭去没个完。 抬起手去揉小少爷的长发,累的声线都干枯嘶哑好了,不委屈了。这不都赔给你了吗,再生气也没得折腾了,先生实在奉陪不了了。 好不容易沉沉的睡过去,燕云桥圈地一样把他整个身子都搂着,腿也缠在一起,刚折腾完的腿着实不舒服,动了动也没力气在挣扎,就这么不舒服的睡了。 第35章 风声 沈倾确实做到了考虑两天,因为足足在榻上躺了两天才缓过来。燕云峤出了上朝以外,回来就守在先生的榻侧,生怕晚回去一刻,先生就没了。 以至于还动过把人锁在房里的心思,对自己先生下不去手,就恨不得把自己锁在先生的身边,寸步不肯离。 沈倾那么好脾气的让他欺负,做是做尽了,一句准话也不肯给他。 为什么会跟清荷交情不浅,为什么可以不让他知道,偏偏要在他眼前让他看见,为什么要做好了打算再来通知他,几年的相处下来,自己落得像个局外人。 还不如小时候跟先生那般亲近,至少没有这些他不知道的事。 下朝的时候方逸也在跟他提醒,皇上虽然表面上放过了沈倾,真的放过了,也不会把这个麻烦放在刑部搁着。 淮州的动静并不小,牵扯到外族入侵,乱了国之根本,本朝的皇上也许不是个治国有方的,但在边境线上留着这么大的疑团,就算是他一个武将,也知道利害之处。 沈倾睡醒就能看见燕云峤紧绷的脸,虚弱加上两天没好好进食,很快就清减了些,比之前在方府里饿晕了还要严重的多,细白的手腕隐约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怎么还是不高兴呢?沈倾浑身无力的躺着,脸上还带上松散的笑意。 先生总想着要走,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也是因为对味觉的感知并不敏锐,喝起药来沈倾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燕云峤闻着汤药的苦味就眉头紧锁。 说要保护他的人是自己,没轻没重的折腾人的也是自己,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修生养性也没修好他这身脾气。 沈倾喝完药,拿帕子仔细着把唇角的水渍都擦干净,你这几天也在苦于如何安置我,我一走你也省了很多事,你我两全。 燕云峤端着的碗还没放下,心里漏了一拍,将碗直接放远了搁在桌子上,先生什么都知道。 脸上带着点隐忍之色,沈倾的声音却平平淡淡的没什么波澜,淮州的事,与我无干。 但是先生知道的,远比我们要多。燕云峤不敢肯定的加上一句,我猜得对吗? 沈倾拉着被褥又躺回去,侧着身子背对着燕云峤,低低道,我没有害过你。 燕云峤等来了这句话,却半分高兴都难提起来,碗底残留着药渣,他跟小时候一样,去尝了尝,这次苦的他难以下咽。沈倾连停都没停一下全喝了下去。 嘴里的苦味越来越重,连带着心上都有些发苦,他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帮你也不行吗? 沈倾沉默良久,终是不避讳的应着,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将军,燕家的独子,多少眼睛看着你。皇上会重用你,百姓会依仗你,从上到下,有哪一处是能帮到我的? 不如放我走,过些日子,风平浪静,我们还能把酒言欢。小少爷不是喜欢喝酒么,我都没同你喝过。 沈倾能把离别说的轻轻松松,燕云峤却不能,只有千斤之重。 先生。燕云峤喊道。 沈倾:嗯? 你跟清荷姑娘,那般熟稔,是有意的吗?以先生的聪明才智,完全可以不让我知道你跟她有关系,先生是故意让我看见,好让我生气,让我放你走,最好是气的把你赶出府,好成全你,对不对? 燕云峤只能看到沈倾的背影,在被褥里单薄的一团,可惜说的话却不单薄。 少爷高估我了。沈倾道,她有心送我个礼物,镇安府的门槛,她一个花楼女子也是迈不进来的,只能伺机给我。至于让不让你看见,你日日夜夜的与我相伴,自己不在就派人跟着我,有什么地方是你看不见的。 燕云峤:如果我不放先生走呢? 沈倾一直顺着他的意思,原本就不是很有耐心的人,这会儿也直接有些倦了,脚长在我身上,难道燕将军要把我关起来吗? 燕云峤合拢掌心,目光烁烁看着沈倾的背影,......先生明知道我不忍心,就这样来逼我吗? 气氛僵持不下,这两天以来的平静很容易就被打破,燕云峤说服不了沈倾,沈倾也半点让步都没有。 他意会不到自己像个孩子一样的稚气,抓着手里的东西不放,优柔寡断,会有舍不得,放不下,担心先生的安危,又担心先生忘了他,这些都不是书里那些威风凛凛的武将该有的样子。一点经验也没有,连怎么跟先生交涉都不明白。 淮州那几天几夜,撑到极限时也没有这么为难过,甚至想到他要做的事情,他守护的防线,守护的人,就能一再挤出几分力气坚持下去。现在现世安稳,春光明媚,先生就好好的在他面前,心里却堵的难受。 他跟着先生学了这么写年的书,枪法也使了这么多年,没有一本书,一个招式里提点过他这时候应该怎么办。 偏偏沈倾看上去是个读书人的风流样子,也能把自己都拿出来安慰他,心肠却比他要硬的多,干脆的多。能在拥抱的时候,心里想着离别,嘴上温柔不减的哄着他,也说着推开他这些残忍的话。 从日落熬到夜幕降临。 沈倾坐在床榻上随手拨了拨玉笛上的穗子,悠远的笛声响起来。 燕云峤已经好些天没听过先生吹笛子了,这次的调子他从未听过,也许是先生即兴吹的。他站在院子里,月上梢头,刚过完月底,只浅浅的一个弧挂在天上。 这曲子不合时宜,听上去忽近忽远,像远处的繁景,夹杂的明媚张扬,只在飘远时才隐隐约约的体会到,细听之下竟然有些神秘。 直到一曲终了,燕云峤才推开门进去,立在门口便问,先生能照顾好自己吗? 沈倾侧过头看他。 燕云峤又道,先生在外能照顾好自己吗。 他低下声含着无奈道,添茶倒水都有些手拙,又没干过活,没有人在身边,先生能替我照顾好自己吗? 沈倾微怔,迎上燕云峤走近的目光才点点头,不必为我担忧,先生什么时候会委屈了自己。 这两天应当也休养好了。燕云峤取了沈倾的外袍替他穿上,明早我要上朝,在这之前我会安排人送先生出城。 去哪? 身体凌空,沈倾手臂紧紧抱住燕云峤的后背,直到被抱出去放在院子里,才回过味儿来刚刚自己慌张之间燕云峤说了什么。 你不送我吗? 沈倾有疑,白天还不让步的样子,就这么放心的让他走了? 院里的石桌上摆着些小糕点,都是沈倾以前提过几句好的,燕云峤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吃出来这些不同,只挑了几种稀罕点的放在桌上。 先生忘了,我要上朝。燕云峤将茶叶过了水,端的平平的泡好放在沈倾面前,更何况,先生说的没错,我要是连早朝也不去,亲自送你出城,到时候能不能出城都不一定了。 到时候就跟着府上置办食材的小厮一起出去,我会让人跟着先生,安全的出城。 沈倾摸着有些发烫的茶杯,......多谢。 先生不要谢我。燕云峤道,我有私心,我怕你在我这,不安全。 沈倾:这也算私心? 当然算。我想让先生完好无缺的被我据为己有。这话说的就像理所应当,燕云峤眸光深邃,道,只有一件事,我想让先生告诉我。 沈倾:你说。 燕云峤:先生说,会回来。也是哄我的吗? 当然不是。 沈倾喝了这种茶叶很久,总还是缺了些味道,他道,你今日放我走,来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我不做先生的恩人。燕云峤把茶水添上,夹了块糕点递给沈倾,两人凑得近,有些亲昵,先生比我明白,我为什么会帮你。 沈倾把茶水当酒晃了晃,这茶其实差点味道。 燕云峤点点头,明年冬日,镇安府,先生,我在西院日日摆酒等你。 第36章 漩涡 一直到沈倾走之后半个月,淮州疑案有了点进展,方逸下朝登门造访,才知道沈倾已经离开大旗。 燕云峤吃过饭就在书房里耐下来性子一遍遍的临自己写过的字,方逸把书房门敲得手疼才打开。 不是说了让你吃喝自理吗。 燕云峤拿起笔把剩下的半篇放过来接着写,头也不抬,来书房干什么。 你倒是清闲,胆子也太大了。方逸在他书房里四处看看,拿起那些小摆件就照着光仔仔细细的看,这些东西可不好找,你府上真是有钱,阔气。 那是先生的。 燕云峤看了他手里的木雕一眼,之前先生想玩,就托人去买了一个,确实废了点劲儿。 你以后就不能再随便喊他先生了。 方逸把木雕放回去,又换了一件摸摸,沈先生真是个神人。 燕云峤:他不在府上了,有什么火也烧不到他身上去。 方逸:这话你说了不算,得沈先生说才行。张文远,之前隐林阁失踪的教习先生,你还说让我找到了告诉你一声。 燕云峤的小楷,端的是无比的公正,跟沈倾写过的范文已经快相似的看不出来了。 他抬眼道,找到了? 找到了。方逸干脆的道,死了。城外十五里的上阳河,如果不是身上的刺青和手镯,都快认不出是谁了。 方逸想着那场面就想打个寒颤,直到,全身上下连块好皮都没有,死不瞑目,也不知谁下的手,够狠的。 这跟先生有什么关系?燕云峤面色一沉。 方逸幽幽道,跟沈先生有过过节的,都死的很惨。 燕云峤抬眼看过去,什么意思? 你别这么看我,这可不是我说的。方逸甩的干净,道,我跟你说过,张文远就是沈先生当时的教习,沈先生当时刚进隐林阁的时候,就因为天资聪慧,被严加看管,张文远在他身上下了不少功夫,跟沈先生同时期在隐林阁的公子们都说...... 燕云峤笔下的字微微偏了几毫,说。 说张文远就指着沈先生挣大钱,几乎夜夜都要亲自□□,手段毒辣又是出了名的,沈先生因此没少受苦。方逸尽可能的将话说的规整一点,听起来不那么难听,怎么圆滑也避不过该有的地方。 他死了吗?燕云峤道。 方逸:死了。 看着燕云峤的脸色,方逸还连忙接了一句,死透了,人都泡发了。 燕云峤点点头,尸体验完了就处理了吧,别留着平白污了人的眼。 方逸:留这干什么,一股味儿。真想给他烧了,昨天洗了半天的澡都觉得没洗干净。 燕云峤:烧不起来。送远一点,扔后山里。 后山离大旗隔着五十多里地,一般人不往这条道上走,蛇虫鼠蚁和野兽居多,就是一般的活物进去了,过上一夜也连个渣都剩不下来。要不是知道燕云峤跟案子无关,他都怀疑这样让畜牲来碎尸万段的手法跟让人死不瞑目的是一个人。 方逸咽了口茶水,方临瑞你也有印象吧,死在淮州牢房里那个,上吊死的,还是自己把自己吊死的。 燕云峤淡淡的嗯了一声。 有人看见他跟沈先生在衙门口吵起来,沈先生那么待人那么有礼节的人,就算是方临瑞不放赵定领兵入城,也不会不顾身份的在衙门口跟方临瑞吵起来,最后方临瑞叫了人才把沈先生强行送回府。 方逸看着燕云峤意有所指,你从十三岁到现在,认识沈先生几年了,他有可能一早就认识方临瑞了。 五年。 燕云峤刚写出来的字,墨迹未干,出了几毫的差错,骗得了一般人的眼睛,也不大能看出来,他道,他与我寸步不离,不能有什么差错。 没有证据,我也不能说沈先生的不好。方逸道,沈先生我是见过的,他只是站在那,什么乱臣贼子之类污七八糟的名头,就跟他沾不上关系,很难对他说些不好听的话,安些莫须有的由头。而且沈倾是个读书人,只是这事,实在是太巧了。 先生说,他是为了逃命。燕云峤道。 方逸很快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也可能他们一直都想错了,方逸自言自语般道,也许他想躲的不是方知府,而是府上那个人......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19) 抬起头时,燕云峤已经从纸页里直起身,眼色晦暗不明。 接二连三的疑团,总有一处是错的,才会对不上。 方逸说的话他想过,但他不能够说出来,他可以去帮沈倾,但方逸与沈倾,并无太深的交情。能点到为止的给他递个消息,还能帮他瞒住外人,对在刑部侍郎来说,足够冒险。 会有人跟先生起争执,是有权势的人,会有人想要先生的命,害不了先生,却也宁可自尽也不走漏风声。 沈倾不是池中物。 他早早明白过来的道理,现在印证的完整。 沈倾走后他才知道,这些年,在定国府,他是真的没有踏出过方寸之间。以前他不会去想着调查自己的先生,现在因为想离先生近一点,出一点力,回了定国府将杂役都一一盘问过。 结果居然是曾经隐林阁的头牌,对着女子也能轻而易举让人倾心的沈公子,自从在他十三岁那一年进了定国府,连不做笔录私自上街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外出的每一次,干了什么,买药,买书,置办东西。 买什么药,买什么书,置办什么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 燕云峤想起来沈倾那句,先生也想为自己做主,不好吗,霎时胸腔一片酸软。沈倾在府里这些年,原来是这样的,就定国府西院的方寸之间,每日所接触的人,细数下来认真说上话的,居然只有他。 整整五年,他突然察觉时光这种飘渺的东西,也能沉重的压在心口上。 他看着沈倾与清荷说话的样子,就能气在心里,却不知道沈倾是真的这些年少有的能遇到一会旧时。 就算先生是故意拿清荷姑娘气他,让他放手,他也不想为此计较,只有溢满胸腔的柔软心疼。 金玉满楼。 大厅里始终是不乏来客的,燕云峤点了一桌上好的菜肴,大大方方的坐在安静点的角落里。 菜都快凉了,来人才到。 深紫色的修身衣物,手腕处不像别的女子一样带着手镯或是宽袖飘飘,反而拿布条扎的紧实,一圈圈的束起手腕。 斗笠的紫纱遮住了脸,声音不软不柔,燕将军来的早。 燕云峤将茶水推过去,辛苦穆姑娘跑这一趟,应当好好款待。 穆子杏:无妨,燕将军直言便是。 燕云峤放低了声音,门口人来人往,穆姑娘,这次找你,是因有些事想问问你。 穆子杏:将军请讲。 燕云峤:上次你给我的香沫,是从何处来的? 对面的人千里而来,明显有些无奈,这事将军还是还是燕少爷的时候就问过了,我也不知自何处来,用何物所制。 你不是神医吗?燕云峤问道。 我只是个江湖郎中,这香沫并非是我见过的药材制成,为此我也翻阅过师父的遗物,并无记载。 穆子杏惋惜道,更何况,识药物,靠的是查色,闻味,知味,已经做成了这种样子,虽然将军知道这是香沫,我却也实在闻不出来有何味道,想靠着气味追寻就更不可能了。 燕云峤进一步道,我记得,这是燎南的香沫,用这个也查不到吗? 穆子杏摇摇头,只得道,恕在下无能为力,若是将军上次的香料用完了,师父的遗物中也只有五块了,留下来一块供我琢磨,其他的可以都卖与将军。 倒不是,这东西用的慢,烧的也慢。 燕云峤顿了顿,道,算了,你都给我吧。一千两,够了吗。 他一层层的拖了很多人,还找到这个当初卖给他香沫的江湖人,现在也打探不出什么,难免有些灰心。 穆子杏做生意倒是不吃亏,收下了银票,多的就当回答将军下一个问题了。 燕云峤道,穆姑娘,这世上,有没有人的味觉跟旁人不一样,或者是味觉失灵,分不出苦辣甜咸。 穆子杏,这是何意? 燕云峤想起沈倾之前在定国府的时候,不太确定的开口,就是,一个人,他从来也不与旁人一同用饭,对食物的味道,也有些偏差,有这样的人吗? 穆子杏:性情不同,跟不跟别人一起吃饭,这个不好说。不过从来不与旁人同桌而食,也可能是他根本不想同他人一起用饭。 燕云峤:为什么? 自然是各有所爱,不想扫兴。穆子杏道,我倒觉得将军所言中味觉失灵符合情理,也许只是有难言之隐。 燕云峤低声道,比如。 穆子杏隔着紫纱看他,比如,他本身就没有味觉。 不与人吃饭,就不会被人发现。既然将军都知道要找我来问这件事,自己也应当有了想法,知道这是身体有疾。 燕云峤想过,总是很难相信。 因为大部分时候,沈倾的表现并不像没有味觉,他甚至能说出来吃的菜是什么味道,不过就是在淮州那天,出了一次差错。后来偶尔试探,也并无什么不妥,连他也不能肯定是不是。 只先问道,那什么情况下,会失去味觉。 穆子心道,一个是天生五感欠缺,再者就是下毒,最后就是最常见的一种,高烧不退,烧坏了舌头上的那层肉,自然就尝不出味儿来了。 燕云峤到了谢,一桌子菜,两个人都没动上一口,还未离去,穆子心就叫上小二来打了包,不知道从哪里提出来一个食盒,装的整整齐齐放进去。 不谢,燕将军送上门来的银子,岂有不收的道理。回头我就把香沫送到府上。 第37章 淘沙 纯银压出来的纸张,薄而轻巧,将香沫包裹的严严实实,打开来方正的一块,拿出来之前外面还用黄花梨的木头盒子装着。保存的十分讲究,从外到里却连个多的一点花纹字迹都没有。 沈倾还在府里的时候,燕云峤日日夜夜都要同他呆在一处,也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先生在身边,就能心安,那股莫名的香味也始终如影随形。 分明是极淡的,几乎察觉不到,凝神去闻,才能发现这味道虽然不明显,气味实则是冷烈非常的。 他第一次见到沈倾就发现了这抹香味,乃至于之后少年时期,多次偷偷摸摸又羞耻难堪的美梦里都伴随着这样的香味。 能让他放开戒备,安心舒适,一不留神就让心底里见不得光的念头疯长到无法回头,也能让他乖顺依赖,沈倾不在,他就无比的想念。 想人,想过去,想日子怎么过的这样慢,还想沈倾身上的暖意和冷烈香味。 先生是个骨子里刻着风流的读书人,对他的一颦一笑都是温柔的。 读书的时候半天写不会一个字,沈倾失了耐性,有了脾气,不责骂他,只自己坐一旁干别的去了,这时候安安静静的写上几百遍,写会了再去找他,也不提前事。 喝醉了酒,听柳杏说缠着先生不肯放手,第二天起来,沈倾也不曾多言怪他。 手脚不利索,干不来活,倒个水能倒出盆外面,喂马马草一大半丢不进马槽里,除了吃饭睡觉妥妥贴贴,别的活可以说是四体不勤了。 他刚发朝服的那一天,沈倾兴起给他系腰带,朝服的腰带系法不同,折腾了一会儿甩手一丢,说句要这有什么用就扔一旁了,也影响不了多大的情绪。 ...... 时隔一年以后,燕云峤才慢慢的发现,先生虽然是对他十分温柔的,实际上骨子里还是有着些疏离和冷漠的。 时间过的越久,他就愈发觉得自己看不透。 相处的时日被拿在心里反复咀嚼过多遍,偶尔会觉得发现了不一样的先生。 他从前遗漏过的地方,被一点点捡起来,好像是多了解了一些,拼图又完整了一块,又会因为这一点发现铺成了长路,而觉得自己离沈倾原来又远了一分。 房里的香沫自沈倾走后的第二天就点上了,人不在,多一抹气味总算是个安慰。 方逸在年初也大婚了,戏子迈进了高官家的门槛。 尚书府果然是一直与众不同,既不在朝堂之上拉帮结派,私底下也从不与人故意亲热。 生出来的儿子也不一样,小时候整个大旗,这么多的当朝门第,只有方逸敢跟他一道上街,现在就连婚姻大事也敢为人之所不敢为。 大红色的囍字从府邸的大门贴到了宴客的每一张椅背上,燕云峤看着红色的喜服,在被人敬酒时走神了。 沈倾要是穿上喜服,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先生不在的时候,他常常想有个好梦,却一次都没梦到过。先生说走,连梦都一并带走,走的一丝念想都没有。 觥筹交错间,隔了两个桌子,一身淡蓝衣袍的人弯下腰撑着桌面,另一只手的酒杯掉在地上。 杯子碎了,大喜的日子里,只能说上几句岁岁平安,燕云峤却在酒意微醺的眼前,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先生。 那一桌坐着庄亲王萧磷,刑部侍郎的大喜日子,庄亲王能亲自到场喝杯喜酒,应该是给足了面子,大多还是为了拉拢颇具圣宠的尚书府。 愣愣的看了一会儿,他认得出萧磷,视线一直跟着萧磷,那人被人掺着走了出去,间或有几个小厮来往,加上坐满的几桌酒宴,燕云峤甚至以为是他出现了幻觉。 他对萧磷自从曾经在金玉满楼里正面有过冲突,就再无好感,连之前也没有跟着过去敬杯酒。 此时回过神来,眼前的淡蓝的衣衫一晃就快消失,站起身走的比谁都快,一把过去将那淡色衣袍的手腕拽着拖进自己这侧。 燕将军,又见面了。 萧磷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拍了拍折扇,带着笑意道,你拉着我府里的人干什么? 燕云峤定下心神去看手中攥紧的人,白皙清秀的面孔,正眼神瞪大的看着他,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手里一松,那人就低下头,乖顺的退到他身后,站在萧磷的身侧,低低喊了一声王爷,声音也是柔软温婉。 燕云峤抬手拢拳敲了敲额头,他不可能看错,刚刚喜宴上那人,分明就是沈倾,他不可能认错了自己的先生。 回过身正对上两人,萧磷正一派自得的看着他,身后的人除了那身衣服还有身形,确实不是先生。 似乎都是温柔的样子,但沈倾就不是俗物,举手投足都是风流做派,这人同沈倾,连相比的资格都不能够。 为什么会认错...... 燕云峤眉头微蹙,庄亲王,失礼。 燕将军这个猴急的样子,如何,你对晓青有兴趣?萧磷将一旁的男子推了过去,我跟燕将军不同,有福同享,既然你喜欢,这个就送你了。 晓青?燕云峤转过头去看那人,对方很识趣的低了头应声。 燕云峤自然知道萧磷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跟沈倾身形相似的男子站在自己身边,幸好现在确实足够清醒,刚刚那个身影,就快跟先生无二。 殿下的好意心领了,是我认错了人,不必了。 萧磷传言喜怒不定,现下对于燕云峤接二连三的铁板,从几年前到如今,一点变化都没有,不止没像以往那般发怒,还直接在他面前将晓青搂在怀里,拿折扇将下颚勾起来对着自己,仔细瞧了瞧那张脸。 比起沈公子,确实差了点滋味儿。萧磷松开手,向前两步拍上燕云峤的肩,隔近了低声道,尊师果然是万里挑一,让人难以忘怀。 燕云峤不动声色的压下心上困惑,神色也舒展开,挡开萧磷的手臂,面色沉着,先生今日身体不适,在府里休养,方才我以为是他自己来道贺了,担心他喝酒。有冒犯到庄亲王的地方,还请见谅,也烦请殿下勿忘礼节,出言妥当。 萧磷:我怎么听说,你的好先生已经很久没出过府了,要是真的有了病,要不要我让太医上门看看? 燕云峤:不必,我跟先生的事情,不劳殿下费心。 萧磷:燕将军,我也是好心。不要总对我有这么大敌意,如今北方的瘟疫劳民伤财,镇压老百姓这种事,你可是有经验的,迟早这朝中会立上你的名字,何苦跟我过不去呢。 唇角弯起,萧磷意味深长道,你要是想通了,就来王府找我,说不定我心情好,就送你份大礼。 燕云峤站在原地认认真真的把萧磷所说的送你份大礼想了一遍,如果说那个叫跟先生身形相似的晓青就是大礼,实在是够不上萧磷庄亲王的身份。 他想拉拢自己,拉拢定国府,拉拢燕家这一脉。 为什么要找个跟沈倾相似的人来让自己碰上,是巧合吗? 燕云峤转身看着走出院门的两人,从后背看过去,晓青确实跟先生有几分相像,这就是刚刚喜宴上那个被他认错的人......他连方逸府里的下人也没知会,直接走进了方逸的院子里。 刚因为在喜宴上弄脏衣服的方逸,擦干净了喜服挂着笑出来,迎面撞上燕云峤,拉着人就按在走廊柱子上不让走了。 你干什么?方逸脸上的喜色都掉了一半。 燕云峤垂眼直直看着他,面无表情,我找你有要事。 方逸左右看了看,拉着他在拐角处站好,那你也不能进来啊,你再走两步,我的新娘子都让你看了。 什么? 燕云峤偏过头看了一眼连房门都得再过上两个弯才能看见的回廊,你进我房里的时候,也没给我打过招呼。 方逸:你没成亲,我现在都成亲了,这能一样吗?以前十多年也不见你登门来两次,我今日大婚你一来就往我后院跑......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跟你喝过酒了。燕云峤道。 方逸感慨道,唉,以后就不能...... 燕云峤直接越过了这些话道,你今日的宾客有人记下来,看看有没有个叫晓青的。 方逸刚进入对兄弟的感叹里,这是抬起头道,晓青是谁? 萧磷今天带了一个人来,叫晓青。燕云峤停顿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身量很像先生,我刚刚认错了。 方逸摇了摇头,你真是着了魔了,萧磷怎么可能带沈先生来,就算是沈先生真的来了,这里的达官显贵都是读书人,他在隐林阁的时候,多半都见识过他,没见过也听过,早就传出来了。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20) 燕云峤道,那不是先生,只是身量有些像。 方逸:你要是不怀疑他,让我去看什么? 燕云峤一时语塞,他确实认为事有蹊跷,萧磷当初也是对沈倾冒犯过的人,明知道自己跟沈倾的关系,故意让他看见那个叫晓青的男子做什么。 ......可能,是我太久没见过先生了,有些多虑。 方逸应下来,带着他会喜宴上,自己去找了宾客的礼单查看。 燕云峤在桌子上酒也不喝了,一边同同朝的官员们随口说上几句,一面看着之前他看错的那张桌子,那个身形他还记得住,犹在眼前,再三的反思,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吗。 方逸随后抽身小声跟他道,庄亲王今日确实携了个下人一起过来,这里填的是他的侍从,没写名字。 燕云峤点点头,有劳了。 方逸将他的酒满上,兄弟,前路好走啊。 回府之后燕云峤还忘不了萧磷跟他提过的好处,燕家世世代代的靠一杆□□镇守江河,这枪杆始终是顶天立地,上不愧于皇上,下不愧于百姓,不偏不倚。 父亲想做什么,他左右不了,但父亲这个年纪了,新帝也已经慢慢的坐稳了皇位,也做不出什么了。 他还年轻,庄亲王作为先帝的大皇子,也只比新帝大三岁,让他登门去庄亲王府上表忠心,这种事情他怎么也是做不出来的。 他心有疑虑,有些匪夷所思的念头,却无法得到验证。 夜上三更,他穿上练功时贴身的黑衣,束紧脚腕,将面部掩去大半,借着清白月色去了一趟庄亲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靴靴keke 的地雷~ 第38章 暴起 庄亲王府守卫森严,萧磷在朝上势力割据,手底下招揽能人,收揽了不少武功不浅的江湖人。 自古江湖与朝堂都不曾有过交集,但凡是江湖儿女,都不问朝政,也不屑于替达官显贵卖命,官宦人家就更加不会招惹上江湖中人,沾上是非,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这要是放在寻常府邸里,哪怕是旁的亲王府邸,也不会,更不敢有这些武艺高强来历不明的人,萧磷把自己在大旗的府上弄成固若金汤的模样,不知道是为了防备还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 常人难近,隔着两堵墙都能察觉到里面巡逻的动静,燕云峤习得是一身战场杀敌以及与人兵器相抗,将门世家的本事。 都是正统门路的正当功夫,御马算得上是高手,正面相敌也落不到下风,可轻功的话,比起江湖人的飞檐走壁,他还是借力使力,只能躲过层层防卫绕着庄亲王府的外墙搜了一圈。 除了阵容令人吃惊的防卫,并没有别的不对劲的地方,一间间的院子扒着瓦片过去,也没有发现沈倾的痕迹,倒是那个晓青,还当真是庄亲王府里养着的人。 他的身份也不允许自己上门拜访,大致摸清楚王府的结构,他又踏月而归,好歹没看到跟先生有关的东西,心头的疑虑好歹是去了一半。 还盘算着除非是武艺相当精湛的人能进到王府里面去,还全身而退,不然就算是请上能人异士,也不能再这里面来去自如。 燕云峤为了求得心安,整整一个月里总得抽上几天拿出来夜探庄亲王府,有两次被人发现,对方来势汹汹,他差点还露了脸,之后王府的守卫就更加森严,不过一来二去,都没有任何跟先生有关的痕迹,他总算是放了心。 沈倾走的时候是春季,那会儿燕云峤还能跟沈倾闲来去扎鱼,如今又一年春季将过,他变得愈加忙碌。 城外二十多里外的地的禁卫军由他接手训练,读了多年的兵书,得过燕家的真传,加上燕平封和爷爷的耳濡目染,莺莺燕燕的大旗城外,懒散下来不算规整自律的禁卫军,也开始很快凝聚起来。 燕云峤把他们□□的刚毅非常,自己也以身作则在军营里常常训练的赶不上晚上回镇安府,索性就在营地外的小村子里买了间房子睡着方便。 天气越来越热,北方勉强控制住的疫情也因为气温的升高而肆虐,年轻的帝王在早朝上叹气。 今年北方的瘟疫会让税收骤减,好在国库充足,能拿出足够的钱来安置灾民,购买药材,只是这药,反反复复的多次派发,却始终没有消息,不见好转。地方开舱放粮,也因为灾民众多,传染的范围一再扩大,导致粮食消耗极大。 明明是放了粮,发了钱,安排了药材分发,疫情还是不轻反重。 朕想着,是不是应该在太医院里挑几个好点的御医,亲赴北方疫情较重的地方,仔细探查一番,最好能当场就想出来治病的法子。 萧璃在龙椅上拿目光点着太医院里来上朝的两位首席大臣,何院使,这件事你尽快确定好人选, 陛下,这件事臣以为还需再商议。疫情已经两个月,地方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甚至受了牵连,如今在派人去,只怕是石沉大海。 你们太医院里的人,都是举国上下最好的御医,给朕治病开药方的御医,连真龙天子的病都看得,看不得普通老百姓的病? 这......皇上,这不能相比啊。太医院早已将症状记录在侧,也一再的推敲药方,如有成效,送去疫区的方子早该生效了。 什么意思?你作为太医院首位院使,开不出治疗瘟疫的方子,难道还有理了吗?照你这么说,朕北方三州,二十多万的老百姓,都要活生生的等死吗?! 醉心工笔的新帝,向来懒散,对政事也疏于勤奋,无功无过,头一次在朝堂之上发这么大的火。 燕云峤站在正三品的列队里,两旁都是窃窃私语,揣测圣意的文臣,他抬起头去看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年轻的脸上明显是天子发怒。 这个帝王太不像个帝王,喜怒不形于色都掌控的不是很好,他都能感觉到皇上单纯的为疫情而烦忧,为灾区的老百姓痛心。 可天召这几年的好日子过的太好了,繁华热闹,歌舞升平,没几个人去看明白皇上的心意。 为臣子的乐于悠闲,做皇上的也无开疆扩土之意,以至于皇上就算是发怒,也纷纷猜测是否是太医院的人做了什么不得皇上心意的事情,扯来扯去居然还能扯到后宫。 燕云峤暗叹。 幸好整顿禁卫军不算难事,不过是花些精力心血,像如今这样的朝廷,他才觉得是个天大的隐患。 太医院的人还在跟皇帝推脱,这一日的早朝拖了很久。 燕云峤耳目清明,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急促的马蹄声,而朝上的人直到那马匹冲到了金銮殿外,仰天长啸,停了下来,这才纷纷转过身,探着头去看。 安稳日子过的太久了,战报直送到了皇帝面前,才各自身形一凝。 叩见皇上! 传令兵气喘吁吁,声音嘹亮,喊得整个金銮殿的人都听见了,跪地之后连高喊万岁的时间都没耽误,大声道,江州八百里加急战报,请皇上过目。 燕云峤心里一紧,单薄的纸页从太监手里再递到龙椅上的萧璃手里。 瞬时,皇上的拿着纸页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定国大将军燕平封听令,朕令你携兵符,自大旗经仲州南下,领中南大军三万精兵...... 萧璃说话时视线从站在一品前列的燕平封投向后面站着的燕云峤,击退燎南贼子,还我河山! 臣燕平封,领旨。 定国大将军出列,单膝下跪领了御赐的兵符。 此话一出,安静了瞬间的群臣又相互小声交耳起来。 这一年的天召,时局动荡。 要安稳可能尚需要个几年来平复,但是要打破这歌舞升平,却只需要短短的几个月。 太医院说的其实没错,如果能治好,早该有些成色,可呈上来的却只有一个接一个郡县的牵连,以至于后来封城都封不住逃难的灾民。 疫情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半个北方民不聊生,尸骨烧起来,遇上天一热,死亡的人数太多,堆积起来烧也烧不干净。 原本归于镇压太平盛世的北部连军,燕平封曾经带领的军队,不得已出动强行以兵力封城,抵御外敌的武器,这回听命于皇命,拿刀尖对上了老百姓。 燕云峤原本以为这件事情,皇上会让他去做。毕竟就像庄亲王说的一样,他确实是平过内乱,而且北部连军对他而言,也更加亲切。 然而等了这么久,却也没有到他的头上,而是给了另一个同样位居三品的将军。 眼下紧要关头,皇上动用了定国大将军,原本的北部连军用来强压老百姓,一时不止整合不了,还要时刻警惕着北方蛮夷钻空子,只能从中南大军里分出来人手派给燕平封。 好在北方的蛮夷没有钻空子,东南相邻的燎南却在疫情最重的三伏夏天,趁夜色一举进攻东南。 之前临时驻守的左将陈奉礼年初刚刚回了中南大营,剩下的兵力正在混战,战报上一清二楚写着燎南来战人数约摸四万,通通精兵强器,天召无得力领将助阵,难以对战。地方势弱,淮、江、宁三州及周围四郡两天之类均一一沦陷。 这一番动作大有打通仲州,长驱直入,直逼大旗的阵势。 盛世里没有趁机富兵强军,此时前后受困,居然连人手都不一定够用。不过一场早朝的时间,人人惶恐。 御书房里九五之尊将折子摔的响出来,燎南的兵都要打到大旗了,这些人还在递折子规劝朕勤勉执政。粮食给了,钱给了,人也派过去了,疫情始终控制不了,这难道是因为朕不勤勉吗?! 每一次来御书房,总是有要事相谈,不是他为了请职,就是他为了述职,算起来还没有站过的时候。 虽是御赐的椅子,现在燕云峤也坐不住了,起身想去把折子捡起来。 萧璃回头看他,你如何看? 燕云峤手里停下来,直起身坐回去,燎南进攻,定国大将军定能大胜而归。 萧璃定定看着他道,朕不勤勉,所以先帝传给我的江山没几年就一盘散沙。 燕云峤避开这话,实话实说,北方的瘟疫,是天灾,皇上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其他的,当等眼下局势平定再加考虑。 萧璃轻笑,你倒是不会说谎话。 燕云峤:皇上要是想听假话,也不必叫我下朝之后来御书房议事。 朕没有让你去前线,没合上你的心意。萧璃将眼前的折子一推,搁下笔。 燕云峤体会不出什么是圣宠,什么是受宠若惊,也没有阿谀奉承的姿态,想的简单,忠心也简单。 于是他回道,此番击退燎南,乃眼下天召重中之重,让定国大将军去,万无一失。臣初出茅庐,自当不及父亲,皇上决策圣明。 萧璃:朕明白,你有建功立业之心。 如果说目前朝堂的重臣有几个清醒的,那一定会有燕家,包括这个未来要继承大将军头衔的燕云峤,他帝王之道资质平平,全靠一卷圣旨坐上这个皇位,能说上明白话的人也寥寥无几。 还未及燕云峤回话,他叹了口气道,放心吧,你会有机会的。给你的禁卫军,不是摆设。 燕云峤略顿了顿,皇上有什么想法? 就算是你父亲,这次恐怕也会吃力,他们都走了,我留你在大旗。萧璃淡淡道,万一大旗城外被破,你练出来的兵,能守得住吗? 燕云峤从椅子上站起来,皇上。 萧璃:朕只问你,能,还是不能? 身着朝服,燕云峤跪地定声,臣定当全力以赴,死而后已。 烽烟四起,这场仗从夏季的三伏天,一直打到了立冬。 北部的瘟疫险情缓和,为除源头,烧光了衣物,横尸四处,连房屋街巷也被烧过,大片良田无人耕种,颗粒无收。 天召十一年,冬至。 燎南分支绕过仲州抢先夺城,进攻都城大旗,镇安将军燕云峤领禁卫军出兵围城。 ...... 皇上别的地方不好说,但这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燕平封打了一辈子的胜仗,五个月也没把燎南的人锤干净。好马无好鞍,兵器不趁手,一边打仗一边还得练兵整顿。 燕云峤跟燎南敌军正面冲突几次,始终在城外僵持不下,好在提前预料到偷袭,狠狠宰了一通。 篝火整夜不灭,燕云峤手里拿着地图借着光亮去看地势。 将军,今晚能睡个好觉了。赵定走过来盘腿坐下来,将水壶递给燕云峤。 燕云峤接过来喝了几口,他们的兵器,比我们的要好上五六倍。 赵定:吃的也比咱们好,大老远从燎南运过来的粮草,加上之前在东南三州抢的,都是上好的。 燕云峤:现在南北都在出兵,开销大,北方的瘟疫还要整顿,国库空虚。 这道理我也知道。 赵定手里拿着一把从燎南兵将尸体上□□的长刀,利索切开了扒光毛的野兔,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说都是打仗,他们的兵器怎么强上能这么多?我记得早些年,靖国大将军还在那会儿,有个冶兵部,专门负责军营里的兵器、箭矢、大炮,这才几年,我在禁卫军里就没见过这个。 燕云峤垂眼在图纸上划了个标记,当务之急先想想怎么解决对面那些。这些事我会随战报一同回禀给皇上。 唉......我是觉得憋屈。 赵定拿刀背拍拍掌心,摇头道,太憋屈了。 四天的僵持,打散了一轮偷袭,缴获了一部分利器,燕云峤几天没合上的眼睛终于可以躺在营帐里稍微休息一下。 才刚睡着,警惕的浅眠就被急报叫醒。 等他听明白过后,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这才吩咐下去让赵定安排好天亮之前的准备,拿上□□带上一队骑兵,御马狂奔,往战场相反的方向入城。 庄亲王被刺身亡,刺客已经从庄亲王府出逃,意欲出城。皇上有令,命镇安将军务必将刺客捉拿归案,不得放任何人出城。 风声响在耳边,燕云峤脑海里突然冒出来方逸曾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跟沈先生有过过节的人,都死的很惨。 第39章 冷月 时局动荡,外城能听见打仗的动静,家门纷纷闭户,人心惶惶,少有夜里还出行的,唯恐撞上什么不该惹的。 马蹄声踏在石板上沉重响亮,冬至已过,路上的树几乎都落得光秃秃的。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21) 燕云峤将外城一圈的出口全部安排好,期间也没有得到任何人私自出城的消息。 一行人停在出城的南门口,一燕云峤为首都拉紧缰绳只待命下。 将军,我们要入城吗? 何稚作为亲兵,随时跟从左右,此时也是听着将军出动的声儿就急急忙忙的爬起来,这段时间一直和衣而卧,半夜起来衣襟还是歪的。 燕云峤不能判断心中的悸动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担忧,方逸的话原本只是个巧合的笑话,等巧合一再发生的时候,就眼下的形势而言,他还完全没有把沈倾跟这些事联系起来。 他的先生身份存疑,对他有所隐瞒,可从来也不是心存歹念之人。 就算真的跟沈倾有关系,那也只能是以牙还牙。像张文远那样的,别说是他的先生,就算是他来处置,也恨不得让他连渣都不剩。 时至今日,他意识不到自己在给自己寻求心安,在为沈倾找各种各样的铺垫和缘由。 他家的先生一向是很厉害的,要是抓住了刺客,大概也留不出什么把柄,甚至跟先生都扯不上关系,这一切,又会是一场巧合。 巧合的是,这次死的是前朝的大皇子,当朝权倾朝野,份量颇重的庄亲王。 先在外城搜,再向内城推进。何稚你带上一半的人从东边走,我从西走,有情况就放信号弹。 燕云峤率先带着一行人走了,但凡是这个时辰还在外行踪可疑的,通通缉拿,一个也不许漏。 实际上别说是人,就连经过院门,狗都安安静静的在门缝里面扒爪子示威,没叫唤过一声,分外的识时务。 燕云峤挨着街巷一条条的搜过去,死胡同里也没有放过,以他的耳力,要是有人飞檐走壁,江湖高手的轻功他追不了太远,但是辨别方位,短途里跟上脚程,还是绰绰有余。 加上一行人纷纷配上了刚缴获的弓箭,燎南的箭矢,打磨功夫能称得上是极近苛求了,锋利无比。就算是力道跟不上的将士,也能轻易刺穿血肉,这些年燎南抛光养晦估计都用在这上面了。 直至两队人马在城北碰头,也一无所获,燕云峤带着人进了内城。 街巷的夜市早在城外打起仗来的时候就撤走了大部分,剩下来几个也因为生意不济收了摊,骑着马一条条道搜寻下来,唯一还是灯火辉煌的巷子就是那条开满了花楼的巷子。 门口迎客的姑娘虽然比以前少了,店里的客人也还来往着,这种场所并不好盘查,刺客最有可能藏在这样利于掩人耳目的地方。 燕云峤亲自领兵让人一间间的挨个搜过去,期间难免遇到些打探情况或者扰乱公务的,都让燕云峤冷峻的脸色喝退。 何稚带着人守在外面的巷子口,以防有人趁机逃脱。 庄亲王口碑在百姓嘴里虽然不怎么能听,骄奢淫逸,但是在一些元老重臣嘴里还是颇有好评。 一是先帝长子,本应继承大统,不过因为母亲犯禁而被削去资格,二是新帝实在无所作为,反观这个个性十足、野心十足的亲王,那些个骄奢淫逸也不过成了水墨画上晕开的墨点,无甚大的影响。 有人扶持,有自己的权势,如今一死,掀开的波澜实属不小,就连花楼里的姑娘们都知道这大旗城里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燕云峤在凝香楼的门下,等着上面盘查的将士,目光扫过头顶大红的灯笼,再退出来两步,看了一眼一旁巷子深处安静朴素的隐林阁。 你们楼里的清荷姑娘可还在?燕云峤对着凝香楼的阿姆问。 风韵犹存的女人笑得妩媚,手里的绣花盘扇遮了半张脸,将军来的太不赶巧了,清荷几个月前就被人买走了。 燕云峤似是有股意料之中的感觉,隐林阁门前沈倾的价值不菲的墨宝已经被取下来了,心上有理应如此的准备,也仍旧很难开怀。 心里的纷乱多了一笔,他几乎就能猜测到清荷是不是也与先生有关,大多真是先生带走的,这时间也能对上。 沈倾在他的生命里来了,接着做了一些事情,现在事情做完了,也就带着一干有关的人事物全走了,东西也不会剩下来。 带走的人不是他,而是清荷。这么些跟沈倾有关的东西和人,他没排上号。 还没有到不分轻重,乱加评判的时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猜测,没有沈倾亲口告诉他,他一个字也不想信。 燕云峤神思清明的接着问,是谁为她赎身的,有条子吗? 人都走了,卖身契自然也是跟着走了。阿姆拿团扇拍了拍燕云峤的肩膀,我看将军也是个生面孔,在哪听说我们清荷的大名了,这楼里的姑娘个顶个的水嫩,没了清荷,还有别的,将军再多看看,保准您满....... 回禀将军,并无发现。手下的人一出来,打断了热情的阿姆。 燕云峤点点头嘱咐道,最近有什么可疑的人,或是外面来的人,都要向官府或者向我们禀告。 好嘞。将军您受累了。 燕云峤心里装着事情,隐林阁他上次在门口就匆匆而返,这次来刚好一并将跟沈倾有关的事情也一并盘查。 走进去大堂里刚好一个青色衣衫的男子迎上来,他一瞬间突然想到十三岁时在同样的地方还需要他仰望的沈倾。 在秉公办事的时候,在身负多职的时候,难以自制的分出来一丝心思,记挂着他的先生。 并没有太多的纠缠与疑惑,冒出来的想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 也不知道先生现在过得好不好。 嘭! 随着他想法一同炸开的还有屋子外面的信号弹,强烈集中的光亮在炸响的那刻照亮了半边天,坠落的速度也慢,带出来一溜长烟落下去。 将士们第一时间从隐林阁里撤出来,燕云峤早已在听到的同时反应过来,翻身上马就向着烟火炸开的方向冲过去。 别让他跑了! 快追,将军有令,一个也不能放。 来人跟我去左边拦住他的退路,其他人放箭,留活口! 最后一句是何稚,燕云峤狠狠抽了一鞭子,马蹄子接连不停的击在石板上。 金玉满楼的招牌前也挂着灯笼,被弓箭射的破了两个,一个人影在它房屋后的围墙上行走。 枯树枝丫和房屋阴影掩盖了他的身影,矮着身子看不出来男女,手里还拿着一把兵器,但是身形轻巧,躲开弓箭的能力也是游刃有余,一队将士在底下试图上墙跟上去,都跟不上他的轻巧,不是掉下去,就是走不稳。 远远只能看个移动的模糊黑影,刺客为了超近道快一步出城,宁可走暴露行踪的围墙,是个高手,还是个对自己很自信的高手。 燕将军! 何稚见他赶过来大喊了一声,燕云峤也在马背上拉满弓箭,胯下马匹就快直接冲到了围墙下。 就在这时,那人也听到了这喊叫,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微微顿了一步,燕云峤却在离近之时看清了那水润的眼眸里盛着的平静湖泊,即使在被人围攻之时,也仍旧没露出一丝怯意和慌张,只是那么平平淡淡的,像往常一样的看了他一眼。 心惊的同时,燕云峤脚下已经用力一蹬,踩着马背一步翻上围墙将那人带着一同向另一面摔了下去,原本趁机正中刺客肩头的箭矢,稳稳的擦过燕云峤的左肩上。 直直落了下去,燕云峤抱紧怀里的人就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好在围墙的高度对他习武之人来说不算什么。 他焦急的去看臂弯里紧搂的人,毫不犹豫的喊道,先生,你没事吧? 这一声喊得太过直接寻常,就像他们之间从来不曾有什么隔阂,隐瞒。 沈倾被人追着逼上险路,做好了打算,负伤能利用血迹扰乱追踪,然后尽快离开大旗,如果运气好,没有什么高手,他也能早早的超近道脱身。 一路上也的确没有高手,却有燕云峤。 明明在城外困于交战的燕云峤怎么会突然来追踪他,天召的皇帝在这种时候还不知轻重的调走重将吗? 先生? 燕云峤见他没反应,又立刻接着喊了声,这回口吻里已经回过了神,如果第一声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那现在的浓浓担忧里包含的犹豫却不加掩饰。 就算是抱在了怀里,就是这个人了,自己怎么会认错,也还是要知道真相,他直直看着怀中的人,......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刚刚摔到了吗? 短短一瞬沈倾已经回过神来,挣脱了身子,拿手里的伞抵开燕云峤。 你如何知道是我。 沈倾拉下来蒙脸黑色的面罩。 我如何不知道是先生。 月色下沈倾的脸蒙了一层冷淡清辉,燕云峤在他面前同样不加掩饰的还有得见真面的一丝沙哑。 作者有话要说:靴靴 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浇水五瓶~ 第40章 是非 受难之际的关怀是真,毫不犹豫的出身相助是真,心疼担忧是真,怀里的温度也是真。 同样的,出乎意料也是真,重重隐瞒也是真,神思无措也是真。 手下的人拿这凶险的刺客并无大意,他们眼里的燕将军因为亲手擒拿凶手受了伤,燕云峤的作风,没有人会对他有过多的怀疑。 沈倾手里的伞还抵着他的胸口,黑暗里没看清楚的凶器,这会儿他看清楚了,哪里有什么不得了的武器,不过是他先生用过的伞。 将军,你没事吧? 何稚先跑了过来,见两人的姿势,快了一步上前拉着燕云峤起来。 别动! 一旁的人长刀上前,纷纷对着还撑在地上的沈倾,围了一圈儿压制住。 燕云峤隔着人和寒森森的兵器看着沈倾,先生看上去手无寸铁,穿着夜行衣也还是没带一点匪气,拿下了遮脸的面罩不过冷淡模样,还看不出什么需要重兵把守的威胁。 他这人,不笑的时候本身就给人一股极强的距离感,现在一看,更添了几分。 旁的人都警惕万分,他却一点儿也提不起害怕的心,他怕先生自己伤了,痛了,还想将先生抱起来,但碍于身份,只能押着他手臂一般将沈倾从地上提起来,交到何稚的手里。 ......先带走,找两个人看着。 是! 众目睽睽之下,燕云峤目光狠狠从沈倾身上撕下来,沉声道,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 属下明白。 何稚机灵着,很快察觉了点不对的地方,加之沈倾的脸,虽在暗处,总归还是有些熟悉的感觉。 燕云峤不能直接把沈倾交到刑部的人手里,又不能当场将人放走,只眼看着何稚当场给他拷上了脚链和手链先关押在府衙里。 直到人走了,燕云峤才摸了一把自己肩头,湿呼呼的有些粘腻。 玄色的衣服外罩着软甲,肩上的部位刚好空出,挨了一下其实没觉得疼,现在看了眼沾满献血的手掌,才知道伤口不小,也没人看的出来,他打算回去自己处理一下。 沈倾拿着的东西被卸下来,燕云峤都收了下来,一手拿着伞,另一手在刚刚二人滚落的地方捡起个微微发亮的东西放进自己怀里。 庄亲王府的官印被一个属下眼尖手快的从燕云峤身后捡起来,兴奋举起来喊道,将军,人赃俱获! 燕云峤原本转身正想上马,手里握着的纸伞一把捏紧,低沉着声音道了句,......滚。 人被送走,燕云峤在身后并没有跟上去,他应当立刻回禀皇上,可能已经不需要他来回禀了,刚刚队里的人,并不全是他的亲兵,还有皇上派来监督等着回信的。 天快要亮了,外面守城的将士不知道今天又要经受什么,燎南会不会还有后手来突然进攻,或者偷袭,还是用上更好的兵器。赵定比他年纪要大得多,应当是靠的住的。 几番事情撞在一起,他还没有想出来怎么跟皇上交代,虽然已经有了所谓的人赃俱获,还是让人接着搜查,自己却先回了一趟府上。 自己怀里时他藏好了先帝御赐给庄亲王的玉佩,这东西能定了沈倾的死罪,可是也有别人发现沈倾身上掉出来的官印。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轻而易举的将局面敲定。 他可以让捡到官印的一个人永远的闭上嘴,却不能连着今晚出行的人都消失的一干二净,这里面还有皇上的人,不会有个罢休的时候,只怕动静大了,什么也保不住。 藏起来他还能说是抓错了人,人赃俱获呢? 他又要怎么办? 天青色的油纸伞被捏皱了些,放在镇安府他自己的书房里,下面压着大旗的地图。 前阵子他偶尔还能有回府的时候,同赵定一同商议守城和局势,这地图上的每一处山脉轮廓都快熟记于心。 眼下内忧外患,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拖延,最多明天午时之前,就必须要将沈倾交给刑部的人了,庄亲王没了,多少人会恨不得将沈倾千刀万剐,就算是皇上自己,也只有有一道死罪给他。 屋外晨光熹微,连灯也没掌,燕云峤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从月色坐到了日升。 那伞只短暂望一眼,他就能想起来,这伞他的先生冬日大雪里撑过,他曾经还想挤进底下分来一半,却被沈倾随手弃置在金玉满楼的大门口。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这个东西就已经有了别的意思。 也能是传递消息的工具,一些符号,或者上面写了些什么,什么样的法子都好,但是没有一个是跟他有关系的。 能这么快的就从细碎漫长的过去里抽出来这一小截的片段,全都要归功于燕云峤反反复复的自我排查和弥足珍惜的回忆。 他温习过无数次跟沈倾相处的片段,这回抽出来一小节,还好只是一小节。 那时候先生,说什么来着。 那先生就委屈一下,陪你一道冷。 长街白雪,岁月静好,他们的脚印,两双,一对,挨着紧紧地,深深浅浅一步步排开往家中走。 那天沈倾答应过他,一起走这人间。 如今人间也变了样子,硝烟弥漫,南方战事未平。 ....... 肩上的伤口有府上请了大夫回来给他包扎,之前一次受伤还是先生给他包扎的,包的很难看,还算是结实,府上请来的大夫手艺比沈倾要好上太多了,细致的替燕云峤清除了疮口,再敷上药,服帖的包裹上。 他虽然默不作声,定定的坐了两三个时辰,最终还是换上了干净的衣物,重新穿上软甲出了府。 出府之前叫了从定国府里一直跟着他到了镇安府的陈管家,低声嘱咐了几句。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22) 只要脑子里稍微的空上一点,他心里就能想到沈倾,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沈倾。 沈倾在金玉满楼里被萧磷非礼过,甚至想要强占,如果不是自己那天去的及时,换做是别人,他可以将人折腾到生不如死,但萧磷是庄亲王,他不能。 现在沈倾就亲自动了手,他几乎能认定萧磷的死同沈傾有关,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对,沈倾,怎么会杀人呢。 他四体不勤,一点小活儿都干不了,连他的枪都提不动,就连刚刚他身上也连把武器都没有。 一环套一环,他从来没去想过他的先生手上会沾上血,也不信能沾上。 沈倾如果会武功,那一定也是极好看的,但是沈倾不会。 也曾经说过自己要做的事情,他帮不上忙。难道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杀了庄亲王萧磷? 去牢房的路上,他甚至都来不及去想,陪伴在他身侧那个温润如玉的身影,有几分余温是真实存在的。 提前撤退了监守的人,燕云峤留下来何稚在外面,只身进了关押沈倾的牢房。 出于事态的严重性,沈倾一个人分到了一间牢房,比起路过的刑架和牢固的铁门,他的先生一个人坐在里面显得有些无助。 就像料到了他会来,沈倾头也没回道,来了? 燕云峤打开铁门,大旗都城里的府衙,外面还有层层把守,就为了看守这样一个有些消瘦的读书人,就连他也觉得太不相称。 锁链清脆落下来,燕云峤道,时间不多,我只有些事想问个清楚。 末了,他又补充道,先生不必对我也心存戒备,我虽然是奉皇上的命来捉拿刺杀萧磷的凶手,但先生,始终是我的先生。 沈倾低低笑了一声,在空旷的牢房里分外明显,他道,怎么?三个时辰,镇安将军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将我送往刑部了吗? 先生明知道我......燕云峤话只到一半,我会尽全力保先生平安,眼下我只要知道先生的答案就好。 沈倾此时才回过身来看他,分别一年半,沈倾并无太多改变,唯一变了的是身上那股风流气质,现在对着他没了温柔笑意,平白的疏离了太多。 你想问什么?沈倾看着他道。 燕云峤盯着那张脸,再移不开眼,庄亲王,萧磷,是先生所杀吗? 人赃俱获。沈倾弯唇笑了笑,这才多出来熟悉的感觉,却是说着陌生的话,燕将军不是都看见了吗? 我不信这些,燕云峤道,我要先生亲口承认,这件事,是你做的吗? 沈倾从善如流道,是我做的。凶器是庄亲王府里的匕首,萧磷收藏来的心爱之物,从脖子上抹了一刀,死的很快。 这么重要的事情,承认的太过干脆轻巧,燕云峤只是先问道,为什么? 沈倾反问,你很想知道? 燕云峤:我不想胡乱揣测先生。 沈倾:难道不是刑部需要你审讯我。 先生!燕云峤加重了语气,不是气沈倾对他如何态度,而是事态紧急之下,沈倾怎么还能跟他这样无所畏惧,此事事关人命,稍有不慎你......我不想看先生出事。 肩上的双手一点点扣紧,燕云峤垂头正对着他的脸,我知道先生不怕死,可是我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更怕这世上,我再也没有先生了。 沈倾平静双眸对上他,一急一缓,一动一静,两端全然不在一个状态。 燕云峤眼里的担忧和怯意都快要溢满淌出来了,身上的软甲崭新,衣衫整洁,整个人俨然已经是个俊朗可靠的将领了,有了自己的路来走。 可这一切,每当对着先生的时候,又全部退散,他能血溅沙场,硬朗的不皱一丝眉头,却在眼前人的面前不堪一击,丢盔弃甲。 沈倾让那深沉的情绪感染,这才有了些松动,开口居然有些怕惊扰什么一般,喃喃低语,我也怕啊。我身上上粘的血,到现在好像还没干透。 他咽了咽,一直以来从未起过波澜的双眼,微光闪动,轻言细语,如同年少时哄他,小少爷啊,我觉得脏。 太脏了。 声音低的快要听不见,只余了气音在空气里。 燕云峤浑身僵持,刚刚还血气上涌的所有霎那间尽数冷却下来,他想到过的,他也曾经怀疑过。 想到过萧磷唯一跟沈倾有关的事情就是几年前在金玉满楼里,也一次次的夜探过庄亲王府,完全连一点痕迹也没有发现过,甚至好几次都看到了那个叫做晓青的男子,心脏跳的沉重,每一下都击打在胸口上。 燕云峤听见自己的声线因为过度压抑甚至有些粗哑,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嘶...... 沈倾因为肩膀上收紧的指节倒吸了口凉气,燕云峤立马放开了手,缓力揉了揉。 燕云峤垂下头,长长的呼吸几次,过了会儿声音有些含糊,开口也变得艰难。 他低低道,对不起,......对不起先生。 这个时间,当初在方逸喜宴上,萧磷跟他说过的大礼,他都想到了,为什么自己不能再去多查几次,他自己进不去王府,为什么只确认了几次就搁置了,怎么没有想过别的办法来让人做这件事。 一定是有办法的,是他疏忽了...... 沈倾将自己的腰带解开,脱下来夜行衣,露出来里面的衣服,布料是半透的,不用多说就知道是为什么,燕云峤咬着牙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披在他身上。 小少爷。 沈倾穿着他的外袍有些大了,自己穿着都有些不利索。 燕云峤的软甲丢在地上,过去将沈倾衣袖卷了起来,然后又将腰带多绕了下,把下摆收起来一截,一言不发的挨着细致的做好。 刚刚还说着时间不多,现在却连头也不抬的给沈倾连手掌心都擦干净。 不脏。燕云峤道,先生永远是我的先生。 沈倾看着他泛红的眼底,这才双手捧着那张脸,让他抬起头来。 燕云峤的神情太让人动容,眸光含了深刻凶色,眼眶鼻尖却是红的,只对上他温顺乖巧着。 沈倾再不敢多看,上前交握着一只手,另一只手环抱上他小少爷的后背。 其实没有很严重的事情,我只是,沈倾顿了顿道,我不喜欢除了你以外的人碰我,只是碰一下,抱一下,也不行。 燕云峤本就极度忍耐的感情此时激的他急喘了一下,立马想拉着沈倾去正对上寻求,这样的事他又很难去问出口。 他太害怕伤到了沈倾。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唯恐让先生不好。 连他都舍不得去动的先生,被旁的人欺侮,只想想他就心痛难忍,就算萧磷没死,他也要亲自下手。 他太怕沈倾过得不好,受了委屈。 沈倾下巴能刚好搭在他的肩膀上,燕云峤的身量已经长得能为他挡住风雨了,这会儿自己也再不敢面对燕云峤的脸,只静静的抱着,仍他拉了也不动。 还抬起手来轻轻拍打燕云峤的后背,一时间居然跟儿时的场景并无两样。 第41章 童言无忌 中衣是白色的,燕云峤因为之前的极力忍耐,让动作都有些颤抖,此时被安抚着,神经也无法放松下来,肩头白衣渗出来点点血迹,包扎好的伤口破裂开。 沈倾搂抱着已然宽厚的胸膛,神思有轻微的恍惚,不过几时,安慰着燕云峤的同时,好像也是在安抚着自己,鼻尖嗅到了血腥味才想起来之前燕云峤早已替他挡过一箭。 左肩向下的位置,原本是朝着他心口来的,燕云峤只字未提。 好了吗?沈倾摸着他的头发问,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小少爷再不走,就耽误大事了。 先生。 燕云峤低低的喊他,再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太知道时间紧迫,却生出来生离死别的不舍。 他把想要问的话,想要表明的心迹,都弃之于外,只有怀里的身躯能让他安心。 是是非非,都想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被融掉。 只要在一起,他就很难控制自己的心思,原本隔着一年多,他以为不会再那么难以抑制,至少他会比以前要冷静,但什么也没变,他还是心甘情愿的败在先生手里。 温暖的身子抱在怀里,熟稔的香沫味道萦绕鼻尖,一瞬间像穿过了岁月。 从那些少时荒唐梦境的盛夏午后,一路越过大旗城里的层层积雪,耳畔是秋日里闲弹的古琴淡调,最后被他一杆长枪划破春阳。 才二十左右的年纪,却连一生都像能到了头。 什么样的感情一旦开始太早,就让身后的末路都很难生出来二心。 就算到了这一步,他也从未想过跟沈倾分离,就像两人早已经绑为了一体,不论身前身后事,他都不能看着沈倾去送死。 来牢里之前,就基本已有了打算。沈倾种种的细枝末节都让他心存疑虑,张文远、萧磷、方临瑞、清荷、隐林阁、金玉满楼、庄亲王府,包括那把曾经被沈倾弃置在金玉满楼的油纸伞..... 他都怀疑自己与先生相伴的这些年,是否都像那把伞一样,只是他一个人的梦境,他一个人糊涂,醉生梦死,而他才识过人的先生,从始至终都清醒着。 他和沈倾看的从来也不是一处,他对沈倾的眷念依赖,情爱欲望,乃至师徒教导之情,都跟沈倾的所作所为相距太远。 沈倾的眼睛里,到底看着什么地方,想着什么,都不是他能想到的。 这太让人溃败了,发现刺客是沈倾的那一刻,他心中徒然生出来以往追赶不上先生的感觉。 总是在他以为能跟先生在一起交手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让他在糊涂里清醒,先生就是先生,自己怎么用功,也是追不上的。 放在现下也是一样,他分离前还想跟先生在西园摆酒,重逢能够相谈甚欢,站在同一处,沈倾却跟他不在一个念想上。沈倾的眼睛里,都是跟他无关的事情,不过是借了他这一方天地,做事寻个方便。 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早就太晚了,他已经把自己的年少时光和漫漫前路里都写满了沈倾。 不知不觉就被时光推动着缠满血脉,倾注胸腔,就算想到这些疑点,和要说出来,实在差了太远。 先生刚受了这种刺激,他没法再质问别的事情,胸口里再大的风沙也抵不过沈倾一句话。 他恨不能把那句不想让除了你以外的人碰我直接刻在脑子里,只需要这一句话,他就能将重重疑虑全部暂时放下,生死攸关之际,他最在意的,还是先生的生死。 只要他活着,就什么都还有机会。 就这一件事,就能抛翻他心里的风浪,让他冒着天大的风险去涉身险地,以至于...... 欺君罔上,目无王法。 先生。他端端正正的喊道。 沈倾抬起头看他,眼前的眸光深邃,眼底淡淡的淤青是这些天守城熬出来的,肩上的血迹渗出来了一大片,伸手去碰,还未说什么,就被燕云峤握住了手心。 手上有常年练枪的薄茧,这回不轻不重的力道没有捏的他生疼。 你受伤了。沈倾道。 死罪已定。肩上确有疼痛,燕云峤看也没看,只如炬目色紧紧盯着沈倾,又将声线压低了些,但是先生,我会让你活着出去。 饶是沈倾,脸上也闪过了些讶异,你想干什么。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来顶替你送入刑部,只要进去了,就一定活不成了,我不会让你去。先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不会有人知道你的名字。你疯了吗?沈倾听完厉声,荒唐! ...... 燕云峤愣了愣,突然笑道,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先生发脾气。 小时候燕云峤是一副故作老成的样子,顽劣的上了天也紧着无法无天的事儿来干,一点儿不像同龄的孩子爱打闹说笑。 长大了倒真的生出来家门世代为将的气质,面上少有让人看见的起伏,如今起了这种掉脑袋的的心思,居然能笑出来,沈倾看在眼里,脾气都没法发出来。 你忘了自己姓什么吗?沈倾道。 不敢忘。 燕云峤捡起来地上微微反光的软甲,套上去一个个的将绳子系紧,嘴里闲话家常一样说着,等先生出去了,我就帮你改名换姓,大旗现在不安全,我会先送你去西北。等这次燎南击退之后,我就去向皇上请命,驻守边关。天召的军队也是时候好好整顿一番了,到时候我每天在关外练兵,先生就在家中等着我,我会给先生新的身份,没有人会认识你。等过上个十年八载,山河太平,皇上也要给我养老,就像我父亲一样,我们再回来,或者找个风景好的地方住下,那时候也没人记得你了。 沈倾几乎很难相信这种话会从燕云峤嘴里说出来,伴着牢房里的昏暗的灯火,那一身软甲将燕云峤衬得英挺逼人,即使光线不明朗,也遮不住为将的一身傲骨。 手摸上去表面的鳞片还是凉的,可下面跳动的心有多火热,没人比他更清楚。 十三岁时初见,少年手持不称身量的长枪,立志要做个名垂青史,威名远扬的大将军。 如今身上还穿着天召将领的铠甲,说出来这种话,沈倾双手将他专心系绳的脸捧起来,先生让你为难了。 燕云峤用来遮掩的轻松面色逃不过先生的眼睛,我不后悔,先生。我只是...... 他改口道,萧磷是该死,他结党营私,觊觎皇权,骄奢淫逸,迟早是要反的朝纲大乱,就算死了,于天召的政权,也未尝不是个好事。先生不过是为了自保。 这话听起来反倒像是给沈倾听着,让沈倾开罪自己的。 只听叹道,我知道你骨子里流的是什么血,实在不必为了我做出来后悔的事情。 先生这次错了。 燕云峤覆上他的手背,指节相交扣进指缝里,垂眼看看缠绕交握的双手,我不后悔。我说过,我想一直护你周全,先生是不是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过,我可都记着。 一时静了几分,沈倾垂下眼低低的淡笑,突然道,少爷,我想要你。 燕云峤还没反应过来,刚穿上的软甲里就伸进来一只手,很准确的按在他胯骨上,一路往下行动自如,那地方刚系上的两根绳头就那么松开了,一直到腿根瞬时布上酥麻,他才慌忙按住那手。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23) 呼吸微微发乱,燕云峤倒吸了口气,推开沈倾,先生......不行,别。 手里被按住,沈倾上前贴近,简直是不要命的问着他的小少爷,你不想要我吗? 我想,日日夜夜都想。 情急之下,燕云峤说完才知道脸红,将那手拿出来,道,但不是现在。时间不多,我要去安排人手,等你出去了,等我们都离开这了,到时候是先生想去何处,我就随你去何处,先生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 沈倾今日却依依不饶地,面不改色看着他,我现在只想要你。 燕云峤脸上更热,唇上触感柔软,心脏因为担忧也数着时辰一样跳的更慌。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死让感情蒙上层更深的依赖,这次沈倾似乎有些颤抖,在行欢这种事情上,他一向能游刃有余的挑逗他的小少爷,燕云峤却能感觉到今日的沈倾吻得极轻,也极细致。 能让人产生他对着自己其实也有缠绵心意的错觉,口腔里温软敏感的软肉被仔细的一点点都舔舐过,好像被珍惜一样。 以往情热,没有思虑,顾不得那么多,现在事态严重,他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就连沈倾身上的味道也不能安抚,甚至还将那慌张扩大数倍。 他才有心思来高度警惕的区分开来这些不同的亲吻,唇上一痛才知道是咬破了口,血腥味弥漫两人唇齿间,都被分食了咽下,这才收紧臂弯抱紧了沈倾这换来片刻交缠。 沈倾能调动起他的情绪,也能轻易左右他的感官,就连同情欲也一齐放大,一时起了心思,也跟着陷进去相抵着厮磨,做不得过分的事,光是一个粘腻认真的亲吻就足够让他乱了心神。 燕云峤喉结滚动,按着沈倾的肩分外诚恳,言语里力道十足,是我没能保护好先生,以后再也不会让旁人有机会趁虚而入。 沈倾长睫掀起,点头应道,好。 燕云峤将沈倾乱了的衣襟都整理好,从上到下,没有一处不妥贴了,才打算从牢里离开。 小少爷。沈倾在他上锁的时候突然叫住他。 嗯? 燕云峤抬头从铁门望进去,沈倾走过来,身上穿着他的外袍,让他收的差不多也算合身。 长身玉立的人跟这牢房十分的不搭衬,沈倾也不在意,站在他面前才仰起脸冲他浅浅挂了笑意。 唇上还因之前的蹂躏水润嫣红,这一笑却并没有往日里蛊惑人心的风流气,反而淡的出尘。 他小声开口,有些生疏的言明,那年大雪,我说陪少爷冬去春来,一道走过这人间那时候,我没有骗你。 这话说的很轻,仍然惊扰了牢房里昏黄的烛火,投在墙上的影子微微颤动了一下,燕云峤手里正在上锁的钥匙也跟着应声落地。 声响清脆。 沈倾弯下腰去捡起来,隔着铁门的间隙拉过他的手把钥匙放回去。 燕云峤连着沈倾的手一起回握住,一直压在心底没开过口的疑虑都汹涌起来,连带着和经年日久的思念一起翻滚,分明是该甜的话语,是给了他答案的,却莫名滚上来点点酸楚。 原来先生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拿走的那把伞,知道他最想问的是什么,知道他其实在乎的是什么。 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加重了下,燕云峤无师自通学会的那些好听的真心话,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拽着沈倾的手不放。 忍过了心头的激动,才道,先生在这里等我,我一定让你活着出去。 沈倾应下来,最后又摸了摸他的脸,我信你。 从牢里出来,何稚过来报告了周围的守卫部署,因为战事逼近,府衙里的牢房守卫比以往要少几个人,分出来的都在城门口维护治安,但要在大旗的牢房里送进去一个活人,还是不容易。 那头陈管家办事的效率很快,不过一个时辰,他回去为沈倾收拾行装的时候就已经找好了人 燕云峤在打点行囊之时,经过了镇安府供奉的祠堂。里面放着爷爷和先祖的排位,原本应当在他成家之后再烧香摆设,他却在受了皇恩独自建府的时候就留出来这一间房。 燕门名将世家,从太祖伴君建业,到爷爷打下北方蛮夷,再到父亲平定边疆,代代铁血,一杆长枪守卫河山。 燕家与皇室之间,君主与大将之间,无论有些什么猜测,在家国天下的安稳面前,都不过过眼云烟,留下来的只有一捧忠心。 他不是没想过一旦失败,出了纰漏,会有什么后果,这个后果足够让他粉身碎骨,就连死了下地狱也能被先祖们戳穿了脊梁骨。 违抗圣旨,欺君罔上,放走杀害皇亲国戚的刺客...... 怎么说都够他在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也够在燕家干净的门槛上洒一把污秽,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好名声都毁在他手里。 燕云峤点了三根香,跪在祠堂里,对着先烈的牌位恭恭敬敬得到上了一株香。 心里给沈倾找着理由说给他们听,萧磷就算没死,说不得有朝一日也会因为别的事死于非命,就当是先生提前除了朝堂的乱臣贼子。 也许是心里所念真能被先祖的牌位听见,常年不灭的烛火被吹开门的风一撩,来回晃了几下。 燕云峤又看了眼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白烛又稳稳当当的立着,他拿起一旁备好的包袱出门。 将行李交给了何稚,在外面接应,来去不过一个半时辰,加快了步伐拿着面圣的牌子来牢房里提人,将沈倾带走交给刑部。 带着人下去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开始觉得不对劲,守卫的态度,比起他第一次来要好的太多,难道只是因为自己手里的这块牌子? 等过了转角,看见沈倾的牢房,那股不安才无限蔓延开来,无边无尽。 他的先生,之前还跟他表明心迹的先生,说好了等他,说好了跟他还有人间没有走完....... 居然,就这么短短的不到两个时辰,就没了。 第42章 茕茕 燕云峤看着空荡荡的牢房,门锁大开,里面的简单摆设跟他之前来的时候一样,一盏油灯,稀疏凌乱的一堆枯草,上面盖着薄薄的破了角的布料。 沈倾换下来的夜行衣还堆在草堆上,他就这么大模大样的穿着自己的衣服跑了? 燕云峤仔细的查看了牢房的门锁,连被撬过的痕迹都没有,鬼使神差的拿出来自己钥匙插进去,转了转,居然拧不动。 他就像跟自己较劲,用力一掰,生生将钥匙拧断了堵在锁孔里。 将军。何稚小心上前喊了一声。 燕云峤盯着那把毁坏的锁,脸上神色阴郁之极,何稚从来没见过燕将军这种表情,虽然一言不发,但没来由的就能生出一股害怕,也不敢再说些什么。 等了不多时,低沉的声音响起来,换衣服,别耽误了时辰。 何稚连忙眼尖的将带进来的人换了地上被丢掉的那身夜行衣,燕云峤看着跟沈倾身量几乎无差的人穿上衣服站在他面前,仅从身形来看,足以以假乱真。 加上那天晚上夜色正浓,沈倾又戴着面罩,真正看清楚沈倾脸的人除了自己和何稚,几乎没人跟沈倾离得近过。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燕云峤头脑里整个都是木木的,他摸不透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怎么还能面不改色的去安排部署。 是有过的,痛心。 比之前沈倾离去的那一次,和之后疑点重重的怀疑,都要来的狠来的猛烈的痛心。 他小心妥善的捧了自己的后半生给沈倾,那会儿他不是没想过沈倾有过隐瞒,欺骗,让他跟自己度过余生,他有私心,更多的是他想让沈倾好好的活着,不愿再看到沈倾涉身险处。 他是用了真心的,想一直护他周全。 自以为就算他和先生没有到相伴一生的程度,但相处下去,就像以往在定国府里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毕竟他们已经有过几个春秋,再多一些又何妨。 直到钥匙断在锁孔里,蓄积起来的所有想象都跟着断裂的声音一起崩塌。 他如何没有想到,他可是自己的先生,是才学惊世的沈倾。 身上背了不知道多少的疑点,处事从来滴水不漏,让人连一丝一毫的错处都抓不住。 沈倾怎么会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燕云峤把毁坏的锁拿下来,那句没有骗他,其实,就是为了换一把钥匙罢了。 为什么一个时辰也不能多给他一点,先生想走,一定能让他活着出去,让他活的好好的。来的时候牢房的门都没有关,走的一点遮掩都没有,可以说是猖狂了,一点也不怕被人追回来。 很像先生一身风流气下的傲骨,是沈倾能做出来的事。 他只是不想跟自己一起走。 燕云峤都快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安置好每一处,然后把这个顶罪的人送进刑部,脑子里萦绕不断的念想就是,先生不要他了。 这一次,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没有派人去追,沈倾铁了心要跟他划清关系,离他远远的,根本不是自己能找到的。 但夜里月朗清辉,他一个人走着步子,将大旗城的每一道街巷都走了数遍。 今日没有人出城,城外的战事还未平,老百姓都躲在大旗城,恨不得护城的守卫再多上十倍,他甚至可以确定沈倾一定还在城内。 却不肯出来见他。 又转到戏园子往回走的那条道,他一步一步的印在青石板上,路过打了烊的药铺,再走几步,拐个弯,金玉满楼。 他把那把油纸伞像沈倾当年那样随意的靠在门口,然后坐下来。 身后的铺子早就关了门,半弯的明月从对面的屋檐露头,燕云峤做出来跟他身份和年岁都极度不符的事情。 他垂着头低低喊了一声,先生,我错了。 你别不要我。 ...... 再学不会我可不教了啊。 大旗的盛暑干热,沈倾躺卧在摇椅里,手里是燕云峤对兵法的见解,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 沈倾不论内容好坏,拿着笔将里面的错字全圈出来,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连字也能写错,小少爷是学堂里的孩童吗。 燕云峤脸上霎时被暑气蒸的更热,一把拿走圈过的纸页,小声道,这些先生还没教。 我没教你就能写错了?沈倾说这话时也是眉梢带笑的,丝毫没有发脾气的样子。 燕云峤:......先生说的在理。 这一年燕云峤十五岁,对这个朝夕相处的先生怀揣了绮丽心思,只有在梦里能大着胆子离近一点,梦到不该有的东西,醒过来还要给自己扇一巴掌响的,骂自己句不知羞耻。 偏生沈倾毫不知收敛,捏了把小少爷柔软的脸颊,在理还不快去改,杵在这等我来写? 燕云峤理直气也不敢壮,等先生教我。 沈倾:自己能写还要我干什么。 许是话说的重了,或者让这个单纯的小少爷听的太直,刚刚还生涩泛红的脸,一下子就皱起来眉心,手里也抓着沈倾的衣袖不放,我错了,先生。 我不该胡写,先生别生气。燕云峤苦着脸,黑溜溜的眼睛都跟着变得晶亮,先生别不要我,我错了。 沈倾看着这小狗崽子委屈成这样,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出来,摸着燕云峤打理整齐的长发乱揉一通,小少爷怎么这么招人疼呢,先生怎么会不要你。 那一回真是把燕云峤吓着了,沈倾从来不发脾气,对他没了耐心也就只是甩手留他自己琢磨了,就算事后他明白过来先生只是犯懒,不愿多此一举,也变乖了许多。 为了让沈倾高兴,多陪陪他,总是一个也不多写,一个也不少些,管他大的小的疑问,全都放去让沈倾来教,先生嫌烦了,他就乖乖的说声错了,然后自己坐着练习,看书,翻阅典籍。 沈倾或立或坐,或是吹笛抚琴,都在他眼中可及的地方。 深冬将至了,夜里也冷,刚轻轻出口的话,很快被寒风吹散。 金玉满楼是先帝御赐的招牌,沈倾在这里留过痕迹,他甚至都能想到,沈倾是不是就在这附近,只是不愿意出来见他。 我错了。我改好不好。 燕云峤淡淡的讲,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错了,又要改成什么样子。 他不该让先生一个人在外面,困于庄亲王府,酿成大祸。 不该心思狭隘,因为清荷的出现,就对先生没轻没重的折磨,弄出来一身的伤,足足躺了两天。 不该提前离开,应该留下来人来看住牢房,就不会让先生有机会出逃。 不该擅自谋划前路,妄想将先生困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说起来,先生会不会是被他吓跑了。要和他共度余生,听上去,那么可怕吗? 可怕的让人命也不要的在守为森严的大旗城出逃。 他守了一夜,直到晨光遍布,街上多了些赶早市的人,背后的木门打开,店小二忙着收拾店铺开门,他没有听到一点异常的动静,也没看到一个多疑的人。 隐林阁的灯笼,在张文远死了之后就被人取了下来,这伞,估计沈倾也不会再要了。 他打开来看过,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但那天晚上,沈倾手里确实拿着这东西试图从金玉满楼的后墙逃出城。 既然是他逃命也要拿走的东西,想必还是有些用处。燕云峤将油纸伞连同他那几年里积累的字帖,全部都锁进了从小就准备好的箱子。 箱子表面还是薄薄的一层灰尘,一把小锁,轻轻一扣,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打开。 没有过多的时间来供他思念,城外的炮火直接轰塌了城门。 燕云峤骑马上阵,直接冲进了天召和燎南的这场大战。 偶尔能坐下来喘口气,借着火光去看摧毁了大半的城门,他徒然生出宿命之感。 曾经以为能左右的事情,并不能随心所欲的左右,曾经以为用了心了的东西,到头来似乎,就像是一场空。 这仗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赵定跟他刚在营帐里接了圣旨,送圣旨来的人走在路上帽子都掉了,抱在手里带不稳。 说是要皇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燕云峤的手里。 燕云峤把明黄的圣旨一摊,赵定立马吓得捂着眼睛走到另一侧不敢多看。 皇上真是一点儿也不着急。燕云峤看完往桌上扔过去。 什么?赵定正好站在他左侧,问了一句。 燕云峤:皇上真是一点儿不着急。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24) 赵定:啊? 燕云峤叹了口气,拉过来对着赵定的右耳提高音量,皇上请你去喝茶,去不去? 喝茶?一时没反应过来,赵定道,喝什么茶啊!喝酒啊,喝完了我还能再杀一百个。 燕云峤觉得赵定最近有些迟钝了,都是连着太久没喝过眼。于是自己坐下来写呈给皇上的回辞。 提笔下去,赵定才跟过来道,谁请喝茶? 燕云峤头也不抬,当今圣上。 手里的地图都抖了一抖,赵定弯下腰去看,皇上真这么说的? 我这就回绝了。 燕云峤在外面时不时的炮火声里,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写着小楷,回绝起来干净利索,只用上一句,剩下的半页都用来交代了清楚了当下战事,这才搁下笔对赵定道,安心打仗吧,赵副将。 皇上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好歹也是皇上。赵定道,要不还是进宫去看看? 燕云峤回想了一下皇上那几句: 镇安将军为国效力,听闻彻夜不眠,朕愿邀将军饮茶一叙,一同商议要事。 认为天子实在是闲的没事干,朝中那些文臣八成没把皇上伺候好,战事吃紧还玩到武将身上了。庄亲王的刺客问斩之时,也没见皇上召见他,现在城外都恨不能偷了燎南的炮火一路打过边境线,踏平这帮乘火打劫的,却想起来跟他喝茶。 想起来就更觉得憋屈,又写了半页纸,如何让工匠精简兵器,送回去燎南的兵器以供学习仿制。 真不去啊?赵定有些发怵,那是皇上。 燕云峤将墨汁干透的书信放好,叫了人来送回宫里。 你说这仗,你刚刚说,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赵定一愣,想了会儿,少说也得三五年吧。 就现在的局面,定国大将军肯定是不能回城的,最近一次已经把兵线推回宁州,如果能在年底推平南方的战线,情况好的话,还能回头前后包抄,把城外这些人包个饺子。 燕云峤:眼下征兵来不及了。 赵定:谁能想到这说打就打起来了。 燎南拿出来这么多的兵力候补,单这点禁卫军,扛不住几个月。燕云峤在天召的地图上划了一道。 把北部联军召过来吧,我来带。不需要走大旗,从盈谷后面入中南,北上从外入城,燎南不过区区一万多人守着大旗,北部联军是父亲的兵,打他们绰绰有余。 话是没错。赵定圈在疫区和北方的飞沙关,这里怎么办。 这就是皇上的事了。燕云峤面无波澜,看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把先帝留下来的江山拱手相让。 这话你跟我说说,我就当右边耳朵也聋了,没听见。 赵定大上他十几岁,心有余悸嘱咐道,可千万不敢让别人听见。 燕云峤迅速将那双捂住他嘴巴的温热手心念了一遍,沈倾教过他很多次,话不能乱说。 并非是有意,他以为没有时间去想念,这些愁思却逮着一点缝隙就无孔不入,随着带来的就是透过缝隙吹进来的寒风,在心上席卷撒野一通,又钻了出去,留下来持久的钝痛和隐疾。 关于沈倾,所有的事情在某个节点上撞在一起,又在明确的地点上回避开。 就像淮州一案,沈倾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调查也只能终止在他一身清白,查无可查。像庄亲王的死,他会轻功,虽然并不好,至少可以自保,庄亲王的死因却是证据确凿,贪图美色。 沈倾前脚刚走,燎南一直都没有后补上来的援军,立刻就位,精兵强器直直轰开了天召的外城城门。 天召十二年,冬。 天召与燎南的战事,以天召将士死伤两万告终。镇安将军燕云峤不负圣上所托,不辱祖上先烈,率北部联军铲除大旗围城的燎南贼子,领军南下三军汇合,将入侵的燎南军队打回了边境线。燎南将士性烈,宁可死,也不愿被俘,一时间横尸遍野,瘟疫刚除,举国民不聊生。 金玉满楼。 这天下刚一太平,你就舍得出来了。 燕云峤身量似乎又高了一点,脸上的轮廓在沙场里磨得更加明朗,身上都带了些褪不去的野气。 方逸看看他,再想想他爹定国大将军,只叹燕家的将门血统在燕云峤身上算是终于觉醒了。 我又不会打仗。打起来我们小老百姓不就得乖乖躲家里给你们节省负担么。 燕云峤扯了扯嘴角,夫人快生了吧,回头我给他包个大红包。 男的女的还不知道呢。方逸给他满上一点清酒,等知道在包也不迟。 燕云峤:没准我过了年就走了,回来什么样还不知道,明天我就包好送你府上去。 方逸酒壶一歪,洒在杯沿外边儿,你这不月底才回来,过了年就走,走哪去?眼下不是应该修生养息吗。 别担心,打不进城里,让你夫人安心养胎。 燕云峤这两年已经很少喝酒了,就连在军营里也为了保持清醒以茶代酒,现在清酒灌喉倒像是烈酒一样烧喉咙。 方逸追问:皇上想在这个时候出兵? 我也认为有理。燕云峤道,打仗太费钱了,国库存了这些年的银子全给战场上填空子了,粮食没收上来多少,还得养活一大批的孤儿寡母,这口气得几年才能缓过来。 方逸瞪大了眼,那还要打? 一半一半。天召如此,燎南也好不到哪去。燕云峤把酒杯推开,皇上一定没说过,这次我们休战,是因为燎南没有再追加援兵。 方逸多少能推测一些,打了大半年也毫无进展的,一朝之间就能推平,燕云峤纵使在厉害,要拿一盘散沙去以一挡十击退燎南,还是不会这么快。 皇上想争口气。方逸道。 虽然皇上没干出什么大事,但朝中庄亲王已死,内政安稳。燎南原本可以增派精兵利器,却一朝之内突然断后,比起北方刚消退的瘟疫,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云峤坐在金玉满楼里就忍不住自然而然去随意四处看看,不动声色的在大堂一角将楼上楼下的人都扫了一圈,现下收回目光点了点桌面,人心比天灾要难平的多。 现在有消息吗? 方逸察觉他的目光,也警惕的四处张望,动作比起燕云峤的漫不经心,实在有些过于惹眼。 燕云峤:你有眼疾吗? 方逸:什么? 燕云峤:我看你眼珠子都快转不过来了。 本来对面坐着的人是面色平平的说出来这话,方逸听了简直头大,你比以前更损了,这么看跟小时候没什么区别。我这还不是看你四处打量才紧张的。 燕云峤也不辩解,点点头道,我在找人。你找什么。 方逸不知道刺杀庄亲王的凶手就是沈倾,只当两年前沈倾一走,到现在二人都未见过,叹了一声道,沈先生还没消息? 燕云峤不做声。 方逸为表安慰,将刚上来的清蒸鲈鱼换了个位置,摆在他面前。 本来看你回来变了不少,没想到你还念着他。 燕云峤将鱼肉上的刺一根根的挑出来,却不进食,挑完了最肥美的那两块他才出声,开口却跟方逸的前话没什么关系。 我这次出兵,回来就能升上一品的大将军。 方逸嗯了一声,视线放在桌面的酒壶上,这清酒是金玉满楼里老板自己酿的,价格不菲,燕云峤不喝,他一定要一滴不漏的全给喝了,喝不完就带走。 燕云峤:原本父亲在朝,已经是大将军了,他一身戎马,这个年纪还在为国效力,我经验不足,当不起这样的大任。 方逸:有道理,忠孝两全。 燕云峤:可先生说过,他信我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大将军。 方逸这才抬起头来看他,燕云峤只垂眼在认真的挑拣鱼刺。 燕云峤:我想,要是我这回出兵燎南,要么大胜而归,要么一把黄土埋关外了也再寻常不过,到那时候不管是胜是败,先生总归都还是能听闻我的消息。 方逸惊道,你疯了。打不赢你要去送死吗? 方逸,你在刑部,有没有听见什么风声?燕云峤这才抬起头,关于这回燎南退兵的原因。 方逸被他看的发怵,燕云峤现在的眼神总是太过凌厉,老老实实道,只听到的也跟你差不多,因为内政出了点问题,匆忙退兵,具体是什么问题,我就不知道了。 燕云峤道,我派去的探子听到的不止这些。 方逸不由自主的看着他双眸。 燕云峤声线平稳道,燎南的皇位要换人了,前太子回朝。 第43章 风起 随着话音落下,窗外寒风大作,吹的房檐上的灯笼都差点掉下来。桌上的酒杯被吹倒,上好的清酒从方逸那头一直流到了燕云峤的碗底下。 在外习惯了阴晴雨雪,一张脸都被磨的更加深刻,这会儿燕云峤倒是没什么讲究了,挪也没挪,一块块的将挑好的鱼块都吃了。 一根细小的刺扎在舌头上,不动声色的面容因为这个微微皱眉,原本只是想吃上沈倾用饭时的习惯,幸好这鱼不是给沈倾挑的,不然这一下扎出去,先生得不高兴了。 这种事情,就算是燎南的百姓也不一定知道。方逸将倾倒的酒杯扶起来,又起身把窗户都关好。 燕云峤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同,可随着刚刚那话一出来,多半是天公作祟,他能从燕云峤的眼里感受到一阵让人胆寒的东西,平静下隐隐含着些类似狂热的东西,深不见底。 你又怎么能打听到?方逸发问。 燕云峤:这么大的事情,我要是不知道,这几年不就白活了。 方逸当下一惊,连声量也没控制住,你不会早就在燎南...... 燕云峤警惕的向他处看了一眼,方逸才硬生生折断了后话,弯腰凑过去放低了声音道,皇上知道吗? 燕云峤:皇上不知道。 方逸一下抬起身,你想干什么?这种事情没皇上的命令你都敢派人接触敌国重臣,但凡是被人知道了,一句私通你全家上下几十口都得进刑部大牢,你是当真嫌命长啊,还以为你跟小时候不一样了,真疯了你! 燕云峤却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绕过了这事问道,我小时候怎么样? 方逸:你小时候还用我说吗?大旗城里的人哪家商铺看见你不是抖三抖,绕着走,顽劣的很,要不是我爹说你燕门后人,本性至纯,我都不敢跟你走在一条道上......不对!我现在跟你说的不是这个,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你爹吧,定国将军知道了,你家祖坟的老将军们都得气的爬出来。 不会有人知道。燕云峤道。 人心隔肚皮,这世上除了死人不会说话。方逸刚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疑惑、担忧、惊惧,种种情绪突然就静止下来。 对面的燕云峤正端着杯子在喝茶,冬天茶水凉的快,他将手里的倒掉,把一旁小火炉上煮着的茶水提起来稳稳倒入杯子里。 他信燕云峤本性如他父亲所言,至纯至善,不会生出异心,不会加害于人,却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燕云峤的至纯至善变得这么狠厉,手段能强硬到此。 我办事,你放心。燕云峤随处安慰了他一句,还给他也倒上了一杯热茶,接着说,原来你是因为你爹才跟我一道走的。 方逸现下知道了自己想的事情多余了,燕云峤走的太快了,走的路也都是悬崖峭壁。 一脚一脚踩的又重又险,太窄了,容不得第二个人站在上面,也已经够不着了。 并不是。 方逸道,我是因为觉得你有趣,别家的少爷都娇贵得很,你能骑马还会舞枪,虽然目不识丁,但是我看着比他们要好看多了。 燕云峤听完仔细品了下,面色都不改一下的问,你小时候喜欢我? 谁说的? 方逸一介文人抬掌拍在桌子上,赶紧出兵吧你,留在大旗一身的罪,迟早一锅给人端了。你要是被人揪住了,我亲自来给你数律法,写上十几二十张。 喜欢也没事,我不喜欢你。燕云峤道。 完了还补充了一句,我心里只有沈倾,从生到死。 方逸原本是被燕云峤气的,生死一出来,也兴不起趁口舌之快的心,联想到之前的事情,你还是怀疑他跟燎南有关系。 燕云峤像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不确定,我只是在天召查不出消息了。 方逸:万一此事为真,我劝你,早早的断了念想吧。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各为其主,就算他愿意,你能做这个乱臣贼子吗。 燕云峤心底里有些猜想,但是没办法去佐证,他不太能相信沈倾跟前太子有什么关系,皇室里的人,再不济也不会落魄到花楼里。 至少在天召,以宽厚训教为主,历朝历代也没有过犯了律法的皇子会被赶出宫。 贬为庶人的都还没出现过,再大的事情,抹平了把人送的远远的,与朝廷没了威胁也就罢了。 猜测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一回事。 以他所经历所了解的,实在难以将这两个身份对上,但是放在沈倾身上,却没有丝毫的不妥。 听说来的燎南前太子才六岁就被封做了太子,死后连带着他母后的寝宫也一并封上了,为人并不是像他一样的顽劣之辈,反而跟十分讨喜可爱,只一句天降神子,聪慧异常,就让他想到了沈倾。 沈倾的确讨喜,但也只讨他的喜欢,那副傲气懒散和疏离之感,连他有时候都追不上,寻常人如何能被他亲近,得一句可亲可爱的评价。 燎南又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还没有确认下来,他就已经将有可能的地方都考虑了一遍,独独没有去想,假如这是真的,他和沈倾这辈子还能见面吗。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25) 方逸的话当头一棒敲醒了他,过于专注在沈倾的身份上,只一门心思想着他是谁,在哪,想见他,想要他,要一生一世,完全忘了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鸿沟,深的谁往前走一步都会粉身碎骨。 沈倾走了。 先生从来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情,先生也不会回头,只有他再追上去,往前一步,十步,百步千步。 和方逸的叙旧停止在那句各为其主,燕云峤回府趁着午后太阳还未落,将庭院里的花草收拾了一下。 下人很机灵,知道他总是宿在西园,将西园院子里的石桌都擦的干干净净,沈倾的房间也比他自己房里准备的东西还齐全。 只是几乎都是两个人的分量。 回了大旗至今,他才有时间停下来坐在西园的石凳上,下人将几碟小菜呈上来,温了一壶烈酒,装的是小巧精致的瓷瓶酒杯。 他不知道先生的口味,不见先生喝过酒,只觉得烈酒更衬他,虽然外表出尘,内里一身傲骨。说走就真走了,还走的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燕云峤将酒杯倒上,自己也不喝,只是摆好了碰了一下。 明年冬日,镇安府,先生,我在西园日日摆酒等你。 两个冬天都过去了,没有人回来过。 上一个深秋,他和沈倾在大旗官府的牢房里,只有个仓促的拥抱,留在怀里怀里的温度本能用来温暖日后的每一个冬日,却因为沈倾骗了他的信任,不辞而别,而变得冰冷。 太阳落山,夜色挂头。 今夜天寒,这番冷掺着过去的酸甜苦涩把四肢都沁透了。 他甚至不怪沈倾的不辞而别,他只不明白,沈倾为了出逃可以拿他的心思来做骗,这些年的朝夕相处,是真,还是假。 这一夜他在沈倾的房里,点上香沫,闻着那味道才稍有安慰,已经这般年岁,还抱紧了沈倾床里的被褥才睡着。 这被褥上洗过多次了,在香沫的熏陶下,也还是有沈倾的味道,这些年十分少见的,他睡的极沉,梦里踏实又安心。 递上去的折子几天没有回应,皇上正想着让谁出兵,燕云峤自己请命要出征燎南,如果是别人,定是朱笔一批,再写上龙飞凤舞的几笔嘉奖。 可这折子是燕云峤递上来的,皇上有点犹豫,压下来三天,燕云峤来御书房就避而不见。 直到早朝上再三当众请命,萧璃在龙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燕将军,不得不应允由他出兵。 这皇帝当的一点也不像皇帝,他今日不肯,明日就有一群大臣跟着燕云峤一起跪在御书房外面替他请命。 回宫的路上,一旁的安公公将皇上的披风合拢了些,恭恭敬敬的系好了带。 为什么大皇兄那么想做皇上呢?萧璃问。 这话一个内务总管答不上来,只能说,这个奴才不知,皇上坐拥江山,所有人都羡慕着,都得伸长了脖子仰着头才能见着您呢。 可是朕是低着头在看他们啊。萧璃回头看了眼刚刚走过来的金銮殿,轻叹道,朕低着头。 庄亲王萧磷死之前,祸乱朝纲,结党营私,他叫着皇兄。 萧磷死之后,朝中每一双眼睛终于全部都盯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还是叫着皇兄。 皇上的心思总在朝政以外游走,忽然说出来这番话,安公公抬起头看了看萧璃,又匆匆低下头去。 皇上,今儿天冷,风大,先回宫吧,别冻着身子。 走了几步萧璃停下来吩咐道,传我的口谕,镇安将军燕云峤心系天召万民,其忠心可鉴,加封远安大将军,居一品。再赐,赤霄宝剑,如朕亲临,朕愿大将军,大胜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刚换了工作的地方,还要搬家,耽误了更新。靴靴大家不离不弃。正常情况一周五更,过了这几天我就恢复起来了。 第44章 云落 赏赐跟着赤霄宝剑一同送进了镇安府,燕云峤领了皇恩浩荡的大将军府,刚分过来的府邸,什么都还是空着的,安公公在一旁张罗着让人去打点。 燕云峤直接拒绝了,只让人将镇安府的门头牌匾换成了远安府。 跟他爹一样的品位,安公公走后他站在门口朝上望,骤然觉得这三个大字结结实实的压在胸口。 温润的嗓音一字不差的落在耳畔...... 你要记住,这世间,能够自己做主的事情少之又少。你出身将门世家,想要威震四方,这没错。但心有杂念,必定就走不了多远,人不能想要的太多,等你一步步往上走的时候,你会发现能做的选择变得越来越少。 他听见少年时的自己坚定道,会有越来越多的东西来牵制住我,但是我能牵制的东西也会变的更多。有朝一日,我定能顶天立地,不负先生教诲。 先生不过大他四岁有余,早早的就看透了他如今看切身体会的东西,当初年少的一腔赤诚,在先生眼里,会不会像个傻里傻气的小毛孩子。 走时随从的人马在府外等着他,燕云峤却迟迟未见出来,只等着过了半柱香才出来,一身都是祠堂里的檀香味道,袖口还让香给点了一个洞。 列祖列宗在上,天召万民在下,九五至尊在前。 他临行前将西园和自己书房里的所有东西都打点的妥当,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可比死在沙场要难太多。 出行时骑在马背上,小时候的黑马崽子,现在都跟着他饱经风霜了,燕云峤揪了一把马耳朵,心想着这东西也通人性,放机灵点。 城门口自发围聚了百姓送行,大将军出征南下为天召百姓讨回公道,没有人还在意他曾经砸过谁的铺子,又是多小的年纪就一把长枪气势汹汹的扎穿了男馆的大门。 经过那条花楼巷子的入口,遥遥看过去,隐林阁真如名字一样,隐在了一片灯红热闹之中,只露出来朴素的几个屋檐,少了几个灯笼,没了沈倾的墨宝,也再找不出谁能勉强替补上,不如不要。 胯下的马匹长长哼了口气出来,踢了几下马前蹄。 小黑崽子长大了比一般的马还要大上一圈,身上出了汗隐约有汗水流出来暗纹,万里挑一的好马,在大街上想犯起混来,一旁送行的人都吓得躲。 小时候躲着他走,现在躲着他的马走。 燕云峤拽紧缰绳喊了一句,老实点,石头。 一喊出来,旁边的赵定也跟着看了一眼那匹难得的坐骑,饶是他一个粗人也觉得这名字太不相称。 燕云峤对这样的眼神见怪不怪,小时候满心期待的牵着沈倾,指着让先生给自己亲手养大的坐骑取个响亮绝世的名字,好将军的一把好枪,一匹好马,都是能响彻四方的。 谁知沈倾看着那个小马崽子,只是跟摸他的头一样,摸了一把小马崽的头,似是斟酌之后才郑重开口,就叫做,石头吧。贱名好养活,命硬,这马跟着你也不知是好是坏。 实在是极通人性的马,许是跟燕云峤一起长大的,这会儿也不吵了。 燕云峤拍了拍石头的大脑袋,心想是不是石头太久没见过沈倾了,先生当初骑是骑不上去,但也没少逗它。 先生。 还是先生。 燕云峤自己也发现了从少时几乎每一点都被沈倾参与进去。 沈倾在时,眼里全是他,没几个能入他眼的人,沈倾不在时,事事又都成了他,再也分不出来心思给别的人。 已经是深冬,燕云峤连春节也没有过,就领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往南下了。跟以前一样,越往南走,漫天的雪花也渐渐消失,直到厚重的披风也被拿下来。 离边境线日益逼近,燕云峤即没加快步伐,也没有犹豫不前。 他身后是天召高举的大旗,黑色旗帜上滚着烈烈红火,这股刚劲忠诚一直从朝堂之上燃到了他府里燕家先祖的牌位上,燃进了他心里。 要是方逸走之前,没有问他那句话,该有多好。 他现在只会为了见不到先生而忧虑,不会为了怕见到先生揪心。 一个禀性宽厚的皇室里,出不了沈倾这样的遭遇,一瞬间就想将之前的猜测全部推翻,他并不希望那些大胆的想法成真。 宁可是他胡思乱想,也不希望沈倾的过去比进定国府那日写下来的述词还要严重。 寻常人有寻常人的悲苦,已经足够不辛,不想沈倾真是有那样的出身,不止吃了苦,还被生生扯掉了翅膀,死里逃生。 手心早让缰绳长枪磨出了茧,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像方逸的父亲,前朝重臣说的那样,至纯至善。 这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血,早就洗不干净了,也许真是燕家的血统作祟,一身的戾气也在沙场上刮的越来越重。 天召十二年,深冬。淮南城外边境。 燕云峤找准时机夜里突进,直接攻占了燎南边线上的小城平金,之前他有所顾忌,武器敌不过燎南,打起来太费劲,这次出兵,不仅装备上缴获的所有兵器,还拿出来赶制的第一批利器, 拿燎南缴获的大炮,直接将防线轰开,彻底在天召以外的地方开疆扩土。 不过一天不到,燎南的援兵就整装就位,城里百姓贫苦,来战的燎南将士却都是上号的甲衣兵器。节衣缩食来提高兵力,年轻的男子都进了军营,家中多为老弱病残。 军队是强了,劳民伤财,呈一时之快,假如败仗,往后只怕十几年也缓不过来。 这地方虽然地处淮南以南,并无半点相似之处,气氛凝重,多是让过于舍弃所有来精兵强国弄的下至百姓都人心惶惶。 燕云峤在平金守了三个月,双方僵持不下,粮草殆尽,天召的粮草还在路上,他眼下就必须要用上,急需大举入侵。 凭他跟燎南交手过数次,这次的进攻手法全然不同,就算他带上了强劲的兵力,对方甚至用不上这么多,就能够四两拨千斤,在燎南的土地上,颇有些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感觉。 总是让他出乎意料,就像沈倾一样....... 他甚至夜宿在占领的平金衙门里,都能闻到沈倾的味道。 险些丢了城池之际,燕云峤将赵定的人指派走,让他们出城从外围绕一圈突进,自己则悄悄带领人从另一侧埋伏,留下来的微薄兵力全是为了掩人耳目,吸引火力。 一切就绪,直到平金城中火光四起,他才猛然从营帐中翻起来。 连天的火光将夜空都照亮,烟雾直上,隔着燎南官道口, 那里是城中,里面被俘的百姓无人看管,也许还未逃出城,他如何也想不到燎南会有人纵火来鱼死网破,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一旦如此还丢了城池,不止战败,作为一名将领,连在燎南也不会抬得起头来。 他领着众人爬上一面缓坡,杂草丛生,在夜里将身形隐藏的极好。 大将军,没看到左将军的人,沿城的铺子全都被烧了,进不去,燃的是我们临走前藏在城中的军火。 探子回来,让燕云峤的心沉到谷底,这些燃料杂草原本是在攻城那天,藏在平金的衙门里为日后城中正面冲突做最后一搏的,现在却被搬出来围在里面点着了。 一时间他难以判断,这场大火是敌军点的,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困死在平金城内,还是赵定他们还活着,宁愿牺牲了所有的粮草军火也要将同他们一样埋伏在平金城里的燎南将士斩草除根。 赵定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这些军火几乎是他们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至于擅自用出来,更何况他们也还有留守在城中的人。 燎南可以鱼死网破,但天召还不想来拿的是一座废墟,除非别无他选,这步棋怎么也不能走。 眼下唯一能断定的是,这场大火和计谋,一定是出自那个跟他交手的人,他在这里三个月,见过了那么多的面孔,与敌军将领亲自交手过,并不是心中所想所念的人。 他清点了人数,稍做休息,火光越烧越大,将城边的一些茅草屋点燃,他走时被俘的百姓逃窜的无几,再烧下去,就快成了一座废墟,无论是谁都可以占地为王。 他在等,他也知道还有人也跟他一样在等,汗水从额头滚落,发冠早就移了位置,歪歪斜斜的压在头上,漆黑的长发结成缕,断裂的指甲扣在泥土里,渗出来丝丝缕缕的鲜血再被黄土堵上。 着火的范围越来越小,一眼望下去,城里没有人出现,另一队人马却从南方出现了,红黑相间的背旗在夜里居然也没有暗淡,云纹染过脏污仍然屹立着,燕云峤立刻现身,带着人奔过去汇合,是赵定看准时机来同他一起收兵。 人群涌在一处,熊熊大火也燃上了天,还未来得及占领城池,驻扎进一片废墟里,从天而降的炮火就将他们打散,巨大的爆炸声让耳朵失灵,接二连三的黑烟滚滚映衬着不远处未烧完的火光,四周一片吼叫痛呼。 平金城里只有一个炮台,是他们留下来的人看守,燕云峤怒道,是谁开的炮?! 禀大将军,跟炮兵阵对接的人失联了,炮火全部打湿,这不是我们开的。 就是因为炮兵阵失效才会做上火攻的准备啊! 平金城东里全是燎南的人,也被封死在城里了,应当不是他们开的。 这种时候作为远宁大将军的燕云峤,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沈倾。 一定是沈倾! 燕云峤夺过赵定在突降的炮火中受了惊的马匹,跨身上马向连天的大火处奔去,身后的呼喊他听不到,强大的轰鸣让他脑子里翁翁只响,平金城东留下来的是燎南的人马....... 留下来的,打算跟他们殊死一战的,肯定是少数,就像他们留下来掩人耳目的一样,可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人想过活着走出来。 也没有机会活着出来。 心就快跳出胸口,浓重的不安让他用力拽紧缰绳,将领怎么可能离开战场,他之前见到的那个根本不是燎南与他对战的将领。 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这么不要命。 置之死地而后生,除了他只有他! 火势迅猛,很快就要聚成一团,燕云峤单骑冲在前方,后方跟着众将士,他想不到太多,他不能看着先生有可能就真的在他面前死了。 他也应当活捉了这个无影无踪的敌方大将,让他交代清楚在燎南的兵力,国力,将他带回大旗的刑部,活着死在他的枪下。 身后的天召靠旗,已经被刀枪撕碎,但靠旗下方燃烧的烈焰中,流着的是他们燕门世世代代为天召打下来的江山。 赴死一般冲过去,却正正的迎面对上了从平金城内杀出来的敌军。 为首一人鲜衣怒马,手握长枪,整齐的墨发高高竖起,面容无波无澜,一身崭新的甲衣银白,在连天的大火里也泛着冷光。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26) 干净的脸上只有些被高温蒸出的红晕和汗水,浑身上下都整整齐齐,就是这样一个人,镇定自若,游刃有余,就连对自己的性命,都用上计谋算进去,只用上比上次少了四分之一的兵马就守住了原本已是被他占领额平金城。 燕云峤手中紧握的长枪松了一瞬间,自幼使枪,早已跟自己的手臂无甚差别,这一次抬手确实极沉极重的枪杆挥出去,因为力道没有接上偏了不少,堪堪受了来人一击。 他的先生。 四体不勤,连盆水都倒不好的先生。 居然很会骑马。 手中不是近战武器,却是一把长弓,习武之人一眼看过去,就能认出来这是把上上乘的弯弓,好兵器都是有灵性的,得配的上的人才能用。 如今要不是那张脸,那股罕见的香沫味道,这一切让他捉摸不透的打法,不要命的打法,他都快认不出他极好的先生了。 沈倾单凭手中弯弓灵活闪动身形躲过了攻击,皇天后土在上,没有时间来给他们叙旧,解惑。 是了。 真的是他。 燕云峤面目坚毅,持枪御马与之近身相博,自从看见他从漫天的火光里冲出,胸腔盛满的情绪再难压抑,招招用力,却招招难以致命。沈倾微微蹙起眉头,紧抿着唇,二人你来我往,打磨圆润的弯弓竟然也被长枪划拉出闪电般的火花,让身后众人让都难以插手。 本就是以计谋殊死一战,燎南之前主攻进攻天召,加之各路兵马纷纷战队不同,难以很快集结大军,沈倾留下来不多的几队人马很快坚持不住,身后只亲自带领潜入平金里的百余人就快被斩杀殆尽。 危难之际,官道上居然赶来援兵。 刚刚还面无表情的沈倾神情微动,燕云峤借机一把斩断了他的马蹄子,沈倾跌落在地,他也扔了长枪,二人以肉相博。 燕云峤原本以为沈倾能骑术高超,使得也是上好的弓箭,往来交手间,巧劲用的恰在好处,身形也灵敏自如,没时间去想太多,只觉得定是个高手。 也只想着要带他回去。 却不曾想握住他手臂的瞬间,还是那么柔软,并不像他,也不像任何一个习武之人一样,在用武力时会筋骨紧绷,蓄力收放。 沈倾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微薄之力来跟他抗衡。 在马上尚可,能避过去一招一式,下了马一近身全然不是他的对手,柔软的劲道发力对他来说毫无威胁,反而那股熟稔的清冽香味随着打斗若近若远。 明黄色的旗帜上,黑色凶猛的虎头呼之欲出,来的是人燎南的人。 有黄色的旗帜,也有云纹白虎的燎南黑旗,是皇子出征。 燕云峤太知道这时候应该做什么,这个人差一点就死在城里,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以他的武功,他应当轻松挟持了沈倾,来威胁援兵,逼他们撤退。 如果沈倾真的是皇子的话。 大火还在不知疲倦的烧,他和沈倾的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水,身下压制的人突然发力将他反推回去,燕云峤没料到,一时脱手让人得逞。随即就是弓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沈倾制住他的身子只微微的僵了一瞬间,然后就放松下来,完全脱力压在他身上。 燕云峤这才越过沈倾的肩头看见了扎进胸腔的利箭。 燎南的兵器,打造的锋利程度几乎苛刻,寻常将士不用费力就能轻松刺入血肉。 这是来的援军将领亲手射出来箭,要他性命的箭。 现在扎在沈倾的后背里,他的胸前渐渐一股温热,那股舒服的香沫味道,立刻染上血腥味,抱住人腰身坐起来,尖锐的箭尖扎穿了右边的胸口处,活活从前面钻出来,还留了个尖端在外面。 他后脑像是被人猛敲了一下,一下发懵。 应该是炮火造成的短暂耳鸣,过了会儿又缓过来。 先生怕疼,一点小伤都受不了。 沈倾还没说什么,燕云峤先是按耐不住重重的抽了几口气。 沈倾骗过他,骗过他太多,几乎分辨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也利用过他,利用他在定国府行事方便,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桩桩,一件件。 不是没有怀疑过,从小时候午时偷偷推开沈倾的房门,吃到了那一口没有味道的,凉透了的饭菜,他就知道先生是个有秘密的人。 只是这些都无关紧要,先生愿意说,他就听,不愿说,他就不会打探,他想要的,只是跟沈倾在一处,就像当年在定国府里一样。 他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因为这喜欢来的太过于纯粹,从十三岁得到第一眼就开始萌芽,已经深入骨髓,扎根血脉,以至于就算知道先生有秘密,也只是一直等下去,等着先生来亲口告诉他,等着先生察觉他的感情。 并不是多么爱与人打交道的人,知己好友也不过寥寥二三,唯独对沈倾,恨不得时时刻刻呆在一处。 沈倾曾经给过他回应,他才什么都敢说出来,发自肺腑的真话也被沈倾当作情话来听。不过都没关系,先生的见识太多了,眼里看的事情也太多了,只要知道他的心思,将这一份跟感情有关的东西放在他身上就够了。 多少都不重要,只要是真的,这一方天地只有他,就已经足够。 可是后来先生怎么又走了,说好的前年冬日,西园摆酒,前年没有音训,去年在大旗得到府衙大牢骗了他的钥匙,今天的冬天在燎南平金深藏,与他整整交手了三个月,从未见过一面。透漏出半点风声。 燕云峤来的路上,并没有恨过,只是十分想念先生。 想见他。 带走他。 不管他在哪,带回去,不让任何人知道,藏起来,是是非非都与他无关,再多的怀疑加在沈倾身上,没有证据,没人能奈何他。 他想保先生一世平安。想有一生厮守。 直到今日他将自己的生死都拿来逼他出来,他居然从内心深处里萌生恨意。 沈倾替他挡了一箭,他也恨。 恨他心中无己,也无人。 就像是一潭死水,一方石块,在贵重的珍宝,也可以拿来作为筹码。 那把箭刺穿了沈倾的胸口,也刺穿了他的,多年的沉积都被翻起来搅动。 痛极恨极。 他是明知道沈倾并非池中物,也能感到这一点微薄的感情,在极好的先生眼里,跟春日的杏花树一样,是在庭院里添彩,开着好看,看着舒心,而不是像自己一样,不能分割。 只是不太相信曾经的相伴多年,都是假的。 摸着他的头哄他,对他笑,一笔一划教他读书认字,识人识理,陪他练剑,伴他入眠,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温柔的年岁,他们交换过彼此最亲近的距离,这些,所有的,都是假的。 他能够接受沈倾的感情淡薄,却难以不去恨这个人,恨他连自己的生死和感情都拿来做堵。 这些东西,于先生而言,就那么无关紧要吗? 就连今日他们险些被围剿,幸好提前跑了出来,这都会被沈倾算到,先生甚至能算出来,城中没有自己的主力人手,只要以自身为饵,他就一定会出来。 因为他不可能看着沈倾死在他面前。 先生真是厉害,什么都可以拿来放手一搏。 就连自己的性命都是棋子。 他的人很快跟援兵打成一团,一把长剑直指他脖颈,他却看也不看,抱起来沈倾道,我输了。 放开他! 深蓝色的锦袍男子跳下马,长剑压近一寸割破了一丝皮肉。 燕云峤怀里还抱着脱力的沈倾,脚上一踩,枪杆滚过脚背抬起来一手握上,双手横抱著沈倾,杀敌的长枪让他做了格挡,拿在手里抱着沈倾,让人躺的稍微舒服点。 迎着剑锋看向那人,定声道,不放。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并不是玩笑,威逼,剑锋当真深入些许,鲜血沿着脖颈留下来。 燕云峤暗沉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也要带走他。 你知道你带走的是什么人? 季凌双道,他曾经是我燎南名正言顺的太子,眼下马上就是燎南的君主,你一个外族敌军,凭什么大言不惭的带他走。 燕云峤猜测了那么多,此时才彻底得到了印证。 兵力相持不下,他被俘时交战的双方也跟着停下来,他输了。 援兵人数众多,看不到头,皇室的亲兵,一等一的装备和人马。 燕云峤握紧了枪杆,就凭,他是我的人。 他不认识眼前这个男子,这个人却对他的背景,他跟沈倾的关系,一清二楚。 因为他听到这男子说十分坦荡的道,师徒之情,理应断在你父亲的定国府,儿女私情,你还不及我伴他的时日长。 你若是再不松手,君上就要难医了。季凌双趁他没回应的空档,亲手将沈倾接了过去。 沈倾从他怀里被抱走的时候,半睁着眼看他,还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刺出来的箭尖,小声道,军理处造的兵器。真疼啊。 燕云峤紧捏的手掌,修剪过的圆润指甲扎破了掌心。 然后他听见沈倾那那种逗弄他的语气说,这下我们两清了,小少爷。 第45章 异象 燎南。 皇城私牢。 燕云峤的红缨枪还是浴血的模样,歪歪的立在铁牢外的石墙上,并未被收起来。 一次次吸满鲜血的穗子,还是沈倾在他第一次南下淮州之时,当晚亲手缠上去的。 沈倾一贯的动手能力都不强,能把红穗子缠得这么紧,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差点还伤到了手。 燕云峤走过去道,先生让我自己来吧,当心伤了手。 我说了,这刀第一次跟着你开刃,意义非常,我要亲自为你扎缨。 他想伸手去夺枪头,沈倾却侧过身子,刀锋很利,燕云峤看的心惊,一时不敢乱动。 沈倾坐在书案前,沉重长枪搁在桌面上,笔墨都被放在另处将地方腾开来。 笨着手一点点把穗子想方设法的弄得更紧,什么编上去,找点极细的麻绳缠上去,甚至还想用浆糊试着粘上去,反反复复弄得手指都破了皮。 燕云峤就站在他伸身后一点点的皱起眉头,唇瓣抿的紧紧的。 他太想弯下身去抱住沈倾,却不敢,他们只是师徒之情,教导之恩,这种时候,纵然他已经胸腔情绪翻滚,泛滥成灾,也只能俯下身借机跟沈倾凑的近一点。 然后伸手上前,在先生要躲开的时候一把握住刀锋底端,我不拿走,我来帮先生。 于是肤色深了一些,指腹也糙了很多的手夹将沈倾白皙细腻的双手围在中间,找到中间的两个小洞,从中穿了进去。 沈倾要自己来,就学着穿,几乎等同于四体不勒的他,做这个更是为难,燕云峤就握住他的指尖,带着他梳理好红缨,再一次次尝试着完全穿好,沈倾手背上的皮肤柔润光滑,他强忍着狂跳的心脏。 偷偷的来暗自激荡,又无耻又无法自拔的喜欢。 掀开眼皮,面前就是同他隔着一扇铁门的红樱枪。 上一次分别也是在牢房里,风水轮流转,其实先生哪里需要他来救,不碍事就是好的了。 具体是第几天他有些记不清楚,在牢房里昏迷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 除了第一天有人将他带进来,然后就是来去连句话也没有的太监,他没胃口,不想吃,也没说出来,就真的好像没人来送饭了。 再往后其他的时间里,他一天有十个时辰全都在睡觉。 有人对他用了药,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却在短暂的清醒时分想不明白。 只是做的梦好像明白他的想法,这段时间就像将自己与沈倾经历过的种种,都过了一遍。 每一个梦里都是自己年少时的羞耻克制,相伴时的怯意舒适,沈倾每一个对他笑的时候,他偷偷藏在落了灰的箱子里那些一个人练字写到的深夜,就为了卯时去找先生,能看见先生的笑脸。 梦境几乎快要拉着他一直睡下去。 每一次定格消散的温柔画面都不是假的,是他跟沈倾一点点累积起来的过往,全是沈倾。 被绑住了双手架在刑架上,并不是个能让人没有感觉的姿势,按照平时,应该一刻钟都受不住。 现在借着难得的清醒,他看清楚了捆绑双手的铁链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束缚,陷进皮肉里留下来紫色的痕迹。 可是他感觉不到疼痛,或者是他能感受到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不觉得饿,也感觉不到渴。 闭上眼就是沈倾,不止不觉得厌烦,那些岁月静好甚至吸引着他不要再睁开眼睛。 就这么睡过去,也不错。 再一次醒过来,还是在刑房里,他是伴随着铁索的声音醒过来的。 眼前的人不是沈倾。 就算是沈倾,他怕也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季凌双踏着精致刺绣的锦靴踩进牢房里,燕云峤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张口居然是,这不是你们君上的私牢吗? 你不问我什么时候出去,倒关心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季凌双进来以后,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劲装,领口袖口靴子的做工极为考究,暗卫的打扮。 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收到他的视线就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燕云峤这会儿却有些想笑,奈何没吃没喝,好像连笑出来的力气也快没有了。 重复问道,你为什么能进来? 君上是我的君上,我为什么不能进来?季凌双反问。 燕云峤一时哑口,什么叫,你的。 我的就是我的。季凌双倒是干脆,我说服了目前朝中的两位重臣,联合前朝元老逼大将军交出兵符,亲自领兵救君上于危难之时,怎么当不起我的这两个字。 燕云峤做了个点头的动作,君君臣臣,应当。你说的太过暧昧,不好。 顿了顿,道,他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几十个太医围着,躺在床上还在批折子,伤能好的快吗。不过没伤及要害处,过阵子就恢复了。 说的容易,先生那么怕疼,少不了受折腾。 他亲眼看见了沈倾伤的有多重,从未想过沈倾也会有为了他不顾自己的时候,尽管最后的恩怨两清让人听了难以接受。 先生想跟他两清,还把他押进自己的私牢里,这不是沈倾的做法,沈倾那么敢算计,什么都能用上的人,也会为了他伤了自己,众目睽睽之下留着这个敌国的大将军不杀,落人口实。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27) 旁的人看不到这些,他却都能想到,事到如今,怎么可能两清。 就算是天召和燎南,也不可能从此两清。 他跟沈倾,更不会。 命还在这里,他在等。以往找不着先生,现在离得这么近,他对着先生有极好的耐心来等。 这时季凌双突然抬起脸,认真端详了他一番,你已经十天没有进食过了,感觉怎么样? 燕云峤愣了愣,三五天的,他还算能想通,怎么一下就过了十天,他的兵,还有赵定,都怎么样了。 不过还没死,真是个奇迹。 季凌双伸手按了按他的腹部,不像是空腹的样子,一侧嘴角勾起来轻笑,原来是有人不想让你死啊。 燕云峤这会儿离得近,才发现这个人跟沈倾长得有三分相似,鼻子和脸部的轮廓很相像。 季凌双又道,吊命的药很贵的,你都这样了,打算拿什么赔? 燕云峤不答,问了第三个问题,我的兵,都在哪? 牢里,还能在哪。季凌双道,总不可能他们打到燎南的地盘上还让他们风风光光的鸠占鹊巢。 胜者为王,他总是能在行军上顺风顺水,如今栽在沈倾的手上,也算是技不如人。 燕云峤道:你喜欢沈倾。 季凌双并没有纠正君上的姓名,更没因为燕云峤的的态度生出来那些贵公子的脾气,他看上去跟沈倾的年纪差不多大。 燕云峤又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你很像他。 我的亲哥哥,当然像他。季凌双这会儿心情才好了些一样,将腰间的玉笛取下来。 湛蓝的穗子上垂着一个手雕的白色玉石,一小两下,跟着通体白玉的笛子一起,晃花了燕云峤的眼睛。 绑住手腕的铁链跟刑架摩擦,响动在空旷牢房里格外明显。 急什么。季凌双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这是我儿时送给君上的。要不是这玉笛,又怎么能找到他。 燕云峤的脑海里很快将梦里那些伴他入眠的悠扬笛声闪了一遍,以及最后以想听沈倾吹笛为借口看看这支笛子,也被沈倾婉拒,宁可拿给他玩,却不吹给他听。 原来这支笛子,吹出来的调子,也不不一定都是给他听的。 淮州那会儿,就别有他意了吧,还是更早。 这块白玉吊坠,是我刻得。燕云峤道,我的枪,也是沈倾亲手扎的樱。 燎南的君主,给天召的将军出征扎樱。季凌双看向他,你觉得有人会信吗? 燕云峤的感官有些微的迟钝,此时眸中透出些不解。 季凌双笑道,这不是天召,出不了这种荒唐事。我也没你们儿女情长,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君君臣臣,他一辈子都是我的君上。 燕云峤脑子里再迟钝也能从那笑意里看出来荒凉,淡道,因为他是你亲哥哥。 季凌双摇摇头,抬手挥退了牢房门口的暗卫,那人似乎有些不愿意走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的消失。 我知道你对他看的有多重。季凌双这时才道,君上,他不会对你动心的。 燕云峤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感觉,是否还是准确的,这个名字都还不知道的人,跟先生的交情匪浅,比他要多很多很多年,救先生与水火之中,也对先生心怀绮思,哪怕他不认。 他在这个人的脸上,看出了对自己的怜悯。 问出口的话,也从你知道什么,变成了为什么? 我说过了,这里不是天召。季凌双道,你到现在还没死,已经很让我意外了。 我不知道君上为什么会吊着你的命,但是你这颗心,就当是死了吧。 燕云峤:这些话是沈倾让你告诉我的? 他不会来见你的。季凌双道,你不用等了,再过上几天,就算是吊命的药,也撑不住多久。 我可以等。 燕云峤道,我饿了。 你真的知道什么叫饿吗?这话很奇怪,但是季凌双说的认真。 燕云峤对着那目光点点头,嗯。 刚进来的时候,我记得是有安排人来给你送饭送水,你不吃不喝。 季凌双在牢房里并不嫌弃的随处找了个燕云峤身旁的桌子倚靠,现在没有了,不是我给你断了粮,当然也不可能是君上,君上很忙。 燕云峤只看着他。 季凌双随手拿了一把桌上的刑具,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打的皮开肉绽,你也不会觉得疼。 刚刚还能笑出来的脸此时眸色凌厉的看着他,清清楚楚道,就像你根本不会饿一样,你在说谎。 我饿不饿,这很重要吗?燕云峤道。 季凌双:我也不知道不会饿是什么感觉,君上可能知道。 燕云峤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沈倾可能味觉失灵的事情,先生味觉,有异。跟这个有关系吗? 有吧。 季凌双也不像是隐瞒的样子,反而跟燕云峤话多了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会饿,你也不会,不过你比君上严重的多,如果不是你肚子里这碗药吊着,你应该早就断气了。 燕云峤:他也被人下药了? 这话,不应该我来说,更不应该告诉你,看在他给你一碗药的份上,你要是死了,就把知道的带进棺材里,要是没死,就当没见过君上吧。 季凌双话到一半,足足停了半晌,才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道,这里不是天召。 燕云峤对上他。面色苍白而沉静。 季凌双压低了声线道,燎南的皇室,里面住的.......都不是常人,所以你还活着,就忘了他吧。 燕云峤愣怔了一会儿,似是没有消化掉这句话,因为感官迟钝,这个愣怔也显得格外的长。 什么叫,不是常人。 九五之尊就不是血肉之躯了吗? 他对你,不会动情的。季凌双话已至此,再不能深入,燕云峤仍然一脸疑惑。 过几天,等君上处理完手上的事情,还能想起来你,会让你见他的。你要是还想活着,就吃点东西,最好不要再睡得没个时辰。 你之前来过。燕云峤问道。 季凌双:是,你就快没气了。 他拍了拍手,就有人进来将锁链打开,燕云峤居然产生出一种十分不应当的滋味儿。 这里是天召君上的私牢,是沈倾的地方,沈倾将他关在这,自然有他的目的,却让别人进来,来给他解绑,打从心底里愈发不舒服。 就算是要处置,要解开,难道不是应该先生自己来吗? 你在想什么?燕云峤现在藏不住表情,季凌双一眼明了他的不悦。 先生。 燕云峤想也不想的应,这话对着沈倾说能行,对季凌双说出来,不太像他的性格。 有人将热腾腾的饭菜送上来,燕云峤看着却没有进食的欲望,过了会儿道,身体的神志的反常让他不得不注意。 我应当是,生病了。他道。 你没病,你只是要死了。季凌双把碗推过去。 精致的小蝶,看上去色香味也....... 燕云峤惊觉他好像闻不出来味道了,又凑近闻了闻,确实是没什么味道。 不是常人,跟先生一样,不会饿. 燕云峤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是隔着雾气一样摸不上去,抓不住,不能很明了的措辞道,沈倾的身体,也会跟我一样吗? 季凌霜:不会。他怎么会落得跟你一样,因为动情就差点搭了性命。 燕云峤并没打断,他现在消化字句,已经要稍微的经过一会儿反应才行。 君上是皇室的嫡亲,血统纯粹,天生就是斩断了七情六欲的。 季凌双深深地舒了口气,才道,他不会对你产生感情,也不会对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动情动心。什么是没有,你明白这个含义吗? 燕云峤在心底里,跟着念了道:什么是没有,你明白这个含义吗? 不过片刻,他就无法去明白。 沈倾风流多情的模样在他眼前,已经看了太多遍,出口的声音不自觉的就低了几分,犹豫着道,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没有。 就连他们肢体交缠时,也有过耳病厮磨的时候,沈倾,没有七情六欲,那情欲又怎么说,他们明明都...... 那些话呢,他这些天梦境里的过往呢? 季凌双笑笑,很难想象吧。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居然根本没有心,不会喜欢人,不会为谁落泪,更不会将谁放在心上过于偏颇,就连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都能看的跟寻常物件一样。你就是把心挖出来,递到他眼跟前,他可能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燕云峤纵使头脑昏沉迟钝,也不肯相信这样的说辞,想要更准确的表达出意思,却像连思索的线索也被人勒断了,跟少时一样有些无措,喃喃道,我们,我跟先生,已经在一起了,他怎么会不懂情爱。 这副做了将军还是难言无措的样子,原本只有沈倾才能看见,现在很多感觉变得模糊,控制力也提不起来的样子,居然对着一个外人犹豫。 燕云峤很不高兴,拿起碗筷大口塞了咽下去。 在一起又如何,还不是迟早会明白。季凌双又多看了他几眼,你好歹还有睡着做梦的机会,我连入梦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燕云峤问道。 季凌双:问我还是问君上? 燕云峤:问先生。 这哪有什么为什么。季凌双拿手指沾了跟着食盒一起送进来的茶杯,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首尾相接,封闭起来。 点在中间道,因为命。 命里他就是燎南血统纯正的嫡子。燎南的皇室,君主之位嫡系一脉相承,不止沈倾,历朝历代顺位的君上都是明君,也都不曾偏颇与谁。所以他带着天召的庄亲王人头立功回朝,才回有那么多老臣愿意扶持,才会有人肯把兵符用给一个突然回朝的前太子。没有人会比他更适合做君上,因为他生来就是为了延续燎南的皇室血脉。他的眼里,心里,从来没有地方来给别人。 你说的这个我不信。燕云峤道,先生同我朝夕相处,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骗你呢?季凌双道。 我知道先生骗过我,但我不信他对我一丁点的情意都没有动过。 他不信沈倾会为了还清恩情来为他挡箭。 一个说走就走,头也不会的人,怕疼的人,能让自己国家里做出来的最锋利的箭扎在自己的身上。 你刚刚说,你没机会入梦,是什么意思?燕云峤突然问。 季凌双:这会儿才想起来,是不是没点缘由,跟旁人有关的,多的一句也不愿意打听。 燕云峤道,我跟他一样,不会饿,可我这几天睡不醒,他也会? 季凌双:还是操心你自己吧,君上不止不会,还清醒的很。睡不醒的只有你,燕大将军。只要是他身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想活命,就离他远一点。 燕云峤发疑,你也是他经常来往的人。 不一样。我们并非同父同母所出。更何况,季凌双笑道,他可是我的君上,君臣对他而言,才是我应当在的位置,要是不知天高地厚,站错了地方,痴心妄想,可就连臣子也做不了了。 我跟他更是非亲非故。 话一出口,燕云峤突然有点明白了。 你说你们在一起了,整日朝夕相处,这也叫非亲非故吗?你能因为他乱了神志险些丧命,如何来的非亲非故。 季凌双敲敲桌面,饭菜已经凉了些了,你先吃吧。 到了门口还交代道,早点吃,越早越好。如果你还想见君上,就早点把身子养好。 你为什么帮我?燕云峤对着他的背影道。 季凌双重新锁好了牢门,我说过了,因为君上赐了你一碗吊命的汤药。他不想让你死,我就不让你死。 话音刚落,身后的暗卫也出现了,垂着头跟着季凌双一起走了。 第46章 赤子 没有食欲,还是能勉强下咽,但是不让自己睡觉,对燕云峤现在来说,算是有些困难的事情。 只是坐着就能垂下眼皮,眼睛一闭上,就等于要睡过去了。 牢房只有这么点大的地方,燕云峤不停的走动让自己保持清醒,后来从墙面上抠了块石头下来,在地上开始默写起来兵法策论,吃过了饭,也集中了精神,慢慢的有些好转。 写完了几篇,计算上大致的用时,到了需要正常睡觉的间隔,才放下石头趴在桌上睡过去,一醒来就接着写,也不嫌累,没过上半个月,牢房的地板和墙面上都被他写的密密麻麻,找不出个空地来了。 这期间,沈倾一直也没有来过。 论身份,如今他是个阶下之囚,还是撩南军队忌惮的对手,这么看,活着出去是不可能了,没对他用上断手断脚的刑法已经是极大的容忍,多半还是沈倾的意思。 虽然二人不复从前,但先生能留他一命,须得瞒过多少人的眼睛,避开多少非议,再不是从前定国府里的逍遥日子了。 人没有到,燕云峤已经将沈倾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思量了多遍,他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就像被关进漆黑的山洞,有人封死了退路,告诉他这里只有黑暗,该死心了,就这样呆在里面熬到这颗流动热血的新鲜心脏变成萎缩干枯的尘埃。 再没有情爱,没有相守,更失去了再承诺和信任的勇气。 他不希望自己沦落到这副模样,他们的过往还鲜活在目,连沈倾的体温和身上的香沫味道都忘不了。 他在自我救赎,黑暗里看不见真相,就靠双手去触碰,拿沙场上磨砺出薄茧的掌心贴在山洞的石壁上,一点点的抠出来,一寸寸摸索找寻,试图找出来那些立场暧昧的漏洞,在徒手挖出来一条活路。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28) 等阳光重新从这个新的洞口照进来,他和沈倾仍然还能续上曾经错失的把酒言欢,同行人间。 心里有着计算,日子也就不那么难过,这是撩南君主的私牢,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能等到沈倾来见他。 燕云峤从默写兵法策论,开始到了默写上沈倾讲过的诗词歌赋,在往后成了一个个的词或者字。 如时光回溯,最后就写到了那句倾国倾城。 沈倾。 当得起倾国倾城的身姿,也确实有这个来历。当时不曾认真想过,现在看当真一点儿也不狂妄。 燕云峤这些年念了这么多书,也为国效力,临危受命,沈倾对他从未有过保留,并且一直以来尽心尽力。连他为人处事,入宫求职,建功立业,都在他左右出谋划策。 他家先生可是撩南的太子,就算卧薪尝胆,暂时屈居他定国府,也方便自己行事,可敌国训教出来一员大将,难道沈倾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家先生总不会比他还糊涂。 随着关押的时间越久,燕云峤的身子也逐步恢复,正常的理智回潮,看事情的方向也敏锐许多。 想见的人迟迟未见到,倒是季凌双来过两次,问他身体恢复的如何。 关于沈倾的事情,也没什么更近一些的消息告诉他,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更多,但他至少已经察觉出来,事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燕云峤始终不肯相信,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先生,真的能心如止水,更不相信沈倾的身份,会毫无理由的为他国做嫁衣。 在牢房里暗无天日,没日没夜。 出去的时候却天光大好,蓝天上层云洁净,阳光和煦。 刚过了春节,正该是最冷的时候,放在飞沙关,要冰雪封山,放在大旗,屋檐下会结满了一排剔透的冰凌柱。 现在踩着燎南的土地,深冬跟天召完全不同。 几乎没怎么感觉得到寒冷,只有些凉意的微风吹拂,路上连树枝还留着绿叶未落。破了的衣袖也不觉得寒气入体,暖阳照的人极为舒服,要是有上一个小院子,在卧进躺椅里,当真是四季如春了。 一切都像极了他初见时温柔风流的先生。 燕云峤被铁索绑着手脚,走了条宫里的小道,弯弯道道的出了宫门,又黑布蒙眼塞进轿子里,直接带进了一处不大的宅院,凭耳力也知一路上押送的人都知道他身手非凡,一个个拿着利器严阵以待对着他。 宫里面不怕他记着路,反而出了宫怕他知道路,这是特意让他熟悉宫里的路线么?他有些想笑。 这是换了个地方关着我? 燕云峤站在院子里对身侧持刀露刃不离他的侍卫问道。 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一身行头跟在牢房里看见的,跟随在季凌双身后的黑衣人很像,只是更为严谨,只一双沉着眉眼死死盯着他。 燕云峤没得回应,也不觉得不悦,又问,是你们君上让你们过来的。 这时那人才简短的嗯了一声。 将他送进来,其余的人就退出去站在了门口,关上大门,只剩下他与这个看着像头领一样的侍卫面对着面。 他不避开视线,坦坦荡荡的对视,那人也毫无表情,就这么盯着他。 半晌下来,燕云峤揉了揉眼睛,转身去看这个不大的院落。 随手打开几扇房门,院子小,只有几间屋子,中间的植株修剪的倒是很精致,身后的人一直跟着,倒也没有制止他,只是刀刃从未收起。 房间里面陈设简略,他还是一眼认出来这些看似简陋的桌椅全是上乘的黄花梨,和穆子杏卖给他的香沫是同一种木材,桌上摆放的玉石茶具也难得一见,这样分寸都要讲究,少说也是身份尊贵的人了。 看完了一圈回来,那人仍然一言不发跟在身后。 燕云峤道,他,没什么要嘱咐的吗?让我在这干什么? 脚上的铁链还在因为走动发出拖地的沉重响声,燕云峤并不因为这个而感到不妥,阶下囚也没个阶下囚的自觉,走来走去就跟看自己的院子一样。 这时那人终于开口了,口吻不善,你不要发出动静了,君上需要静养。 什么?! 燕云峤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连先生的名字都叫了出来,沈倾在这吗?他的伤怎么样了? 侍卫不知道沈倾是谁,但是也知道大概指的是什么事,却不辩解指明,只道,这是君上给你安置的地方。 言下之意这是沈倾的地方,来不来都要按照沈倾的规矩办事。 燕云峤听了这句话,果真在庭院的石凳上入座,安静下来。 有酒吗?他问。 那人吹了声口哨,从侧院里出来个年纪稍长的下人,听完吩咐就下去了,再上来的时候不止带了酒,还端过来一个摆放小菜的食盘。 燕云峤自己动手,在石桌上摆好,手腕的铁链轻轻相碰,他克制着动作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也许真的是心有灵犀,桌上摆上了两个酒杯,刚斟满了一个,院门就被从外打开。 两个随从在前双双守着大门开合,等后面的人踏进来,才又关门并且在外落了锁,防范意味十足,也证明了屋子里的人有十足的把握打败他,让他造不成威胁。 其实大可不必这样,燕云峤站起身眼睛直直看着门前立着的人,这时生不出来逃跑的念头。 他想念沈倾太久了,进牢房的头十几天,因为神志不清而重复回忆过去,导致这十几天像拉长了的十几年,思念成数倍的疯长。 现在见到了人,除了站在原地发愣,竟然也没有别的动作。 燎南冬日虽然对他来说并不严寒,但沈倾体寒,还是穿了件带貂绒毛领的披风。 天青色的披风缎面,上面绣着精致低调的大片暗纹,借着阳光照射,隐约是撩南的大旗白虎纹。长发换了个束法,将墨发全部扎高起来,让那份慵懒也转化成了多几分的凌厉。 在天召,别人若是这番打扮,一定是个俊俏还未经尘事的小公子哥,但是在沈倾身上,只将他的身形显得更为笔直,利落,不言笑时神情淡漠,生疏感能拒人于千里之外,没什么多余的东西装点,单骨子里的尊贵气质尽显,甚至有些不容人近身。 燕云峤心里知道的事情太多,两人真正对面而立,身份悬殊也太大,正在想如何开第一句口,沈倾先走了过来。 听说你不肯吃饭。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只声音有些低。 燕云峤随即就想到,这是伤还没好全。 听说先生重伤在身,也不忘批阅奏折。 平复了心绪,燕云峤坐回去,继续将对面的酒杯斟满。 沈倾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面前摆好了一杯倒好的酒水,便言,这酒我现在喝不了,改日吧。 燕云峤强压下心中担忧,对沈倾的伤势只言不提,先生答应我前年冬日,镇安府西园一叙,如今我要把酒摆在燎南的地盘上,先生才肯来见上一面。 原本有很多很多的疑问和想念,两人间抹不清太多,掺着酸楚和隐痛,开口时种种却都先放在了一旁。 一旦需要追究和看清楚的事情太多,反倒是无法一见面就尽数淋漓的敞开向对方倒出来。 那我过两个月,在这里给你补上。 沈倾道,这里的酒虽然辛辣,但喝起来不容易醉,你喜欢喝酒,可以多喝点。 燕云峤视线未离开过他的脸,直言,我不喜欢喝酒,我只是想到先生,才会喝酒。 沈倾从容点点头,原来我以前让你这么为难,需要借酒浇愁。 燕云峤跟小时候一样不依不饶起来,先生知道我是因为什么,也知道那些年对我而言,心甘情愿。 沈倾仍旧适应不了这样赤诚直白的目光,以往在这样的目光下,他总是先一步撇开,现在正对着,他已经无所顾忌,自然也没想过撇开逃窜。 带着点审视去看,眼前的脸庞是他看着一步步长大的男子,手把手的教过他读书写字,这样的神情好像多年也未变过,干净的让他不敢直视,却只能被那股莫名的悸动吸引着相对,意识到走神时就反应过来,从异样情绪里抽身。 还未完全愈合的身体受不住心绪纷扰,沈倾不再去看他,而是扫了一眼刚收拾出来的小院落,换言道,这里虽然小,比不上定国府和你的远安大将军府,但住你一个人,还是够了。等过些时候,我再放你走。 我从大旗出征之前才换下镇安府邸的门匾,先生远在燎南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燕云峤低下头,手指摸了摸用来盛酒冰冷的铜杯,跟天召温润的瓷杯不一样。 沈倾对这样的话也不避讳,你对我的国家出征,脚踩在燎南的土地上,来的人是谁,什么官职,多少人,这些我自然是要了如指掌。 燕云峤点点头,我的兵..... 沈倾截断道,都关在牢里,和燎南的犯人分开关押,伤亡也一并记录处理了。 燕云峤有些意外,沈倾朝他笑了笑,淡漠的脸跟初见时一样突然染上万种风情。 算是我还你的人情,你救过我的命。 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含情,燕云峤想从那张脸上找一点以前的痕迹,除了一样动人心魄的笑颜,眉目并没有那些该有的情绪。 燕云峤也道,还我的人情,不是在你的胸口上,已经还过了么。 沈倾垂眼,胸上的伤口还有些轻微发疼,引得眉心微蹙,不过须臾,就展颜道,去年萧磷之死,你奉命追查,金玉满楼后院替我挡了一箭。 你的意思是,你身上这个,还的是我那天晚上替你挡的,现在安置我的人,还的是以前的。燕云峤紧追着他一闪而过的忍耐神情,有些自嘲的扯起嘴角,是这个意思吗 ?先生。 话是没错,沈倾听着这样的语气,却一点也舒心不起来,默了会儿应道,......你放心,只要没有其他异动,你的兵,原封原样的送回天召。 燕云峤:先生这是假公济私。 沈倾从未想到这一点,一时接不上话。 燕云峤偏不放过他,进一步道,燎南的君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也不怕落人口实,污了明君的名声。 旁人知道你这些年,都是跟我过的吗?跟天召国的将门世家,如今带兵攻打你们国家的大将军过的。还知不知道你这是为了还我赎身收留的恩情,才留下来我的兵,还替我打理伤亡,给他们吃喝养着? 沈倾无话,燕云峤就愈发的放肆,一句一句清清楚楚的念给沈倾听,像极了小时候先生非凑他跟前逗他一样,如今换成了他让先生无措了。 从来没见过沈倾也有无法应对的时候,他心里还记着季凌双在牢房里同他说过的话。 沈倾不太明白燕云峤咄咄逼人的态度从何而来,认真道,你要是不需要,我可以现在就按轻重论罪,死刑劳役,修筑工事。 需要。燕云峤点点头,先生给我的人情,我怎么能不要。 气氛僵持,沈倾一手扶住石桌边缘,正欲起身先行,燕云峤一把按住他的手背,抬起头道,有些事,我想问先生。 沈倾转过头看他。 到现在为止,我叫你先生,你还会应我。那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沈倾: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不想从别人的嘴里来了解先生。 燕云峤道,先生骗了我,可我还是信你,我信你会说真话,信你有逼不得已,所以先生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吗? 沈倾轻叹,你是活回去了,如果我告诉你,我是燎南的前太子,你还会留我在定国府吗?留我一个敌国的太子在你身边,你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吗。 我没忘。 燕云峤合拢指节,将沈倾的手背握在手心里,低言道,先生怎么知道,我不会留你在身边。 你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大将军,像你父亲,你爷爷。 沈倾此时不被他一番深情所惑,清楚将燕云峤十三岁时在隐林阁里年少轻狂的话一字不差的道出来。 燕云峤并不反驳,却道,我能走到今日,也有先生的功劳。若不是你悉心教导,我绝不是这番模样。 沈倾:相差不大,你心思纯良,又有将门之血,迟早是要带领千军万马的。 血统,就这么重要吗? 燕云峤见沈倾并未抽身,屈起指节陷入进沈倾的指缝里,用力捏了一把,叠手扣住掌心,捏的沈倾转回视线来看他,看他们交握的双手。 自然重要。 这会儿想抽出来,已经被燕云峤抓的牢牢的了,沈倾有些无奈,没有我,等你再大一点,也会明白事理。 燕云峤道,我愿意努力,都是因为先生在我身边。 这话让沈倾直接笑了出来,隔着石桌伸手过去,原本想要习惯性的去摸一摸燕云峤的头,发现两人之间隔得有些远,他的手够不着,主要也是牵扯着胸口的伤口,只得放下手去,拍了拍燕云峤握上来的手背。 不用拿好听的来狡辩,你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留我这个身份在你身边,我再清楚不过。 燕云峤站起来越过两人的间隔,单膝蹲身下去,将沈倾的手贴在自己脸侧,他有忠心,他们燕家世世代代都有忠心。 他就算从未上过战场,也对天召的山河怀抱忠诚,这都是他的祖辈们打下来江山,他的确不会留下来燎南的未死的太子在自己的天召将军府上,不管是父亲的定国府,还是他的镇安府,都不能留。 但也不会杀了他。 放在以前,他可能就会像萧磷那次一样,想好了后路,将沈倾改头换面,在换个身份和自己去关外,朝纲稳定,山河太平,再退出政权中心,随先生想去哪里,他就去哪里,随先生想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而今,经过了这么多,沈倾是怎么心狠无情的人,他都见识了,那他大抵会囚禁沈倾一辈子。 如果不行,被先生关在私牢里一生也好,只要还是他的先生。 起初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后来居然也就真的觉得如此也可行。 但沈倾放了他,放他回天召。 他一直等着沈倾给他审判,但按照季凌双的说法,沈倾对他本无情谊,哪里来的去处给他。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29) 更何况他身后还站着天召的帝王,天召的黎明百姓,千万军马。 现在沈倾居然说要放了他,是放了他,还是动不了杀心处死他,也不想留他,就不要他了,也送了人情恰好平了两国的战事。 先生真是处处不留纰漏。燕云峤自言自语般笑着低喃。 对人少有柔和表情的脸,唯有在沈倾面前能极尽温柔,现在扬唇起来却都是涩的。 这园子里的花草,在这冬日里也是长青,阳光也和煦,他想起来沈倾临走前在镇安府的西园里打瞌睡,闭着眼睛看他练枪法,想着就完完整整的缓言道出来。 先生以前教我,'练枪法,心中总有牵挂。心里想着一处,眼里又看着另一处,手中还拿着兵器,这刀如何能利,枪如何能准。'当时我只觉得,我心里想着先生,眼里看着天召这太平盛世,手中随时能上阵杀敌,应当是再好不过了,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刀不能利,枪不能准。 燕云峤看他,先生从那时候起,就料到了会有今日,是不是? 沈倾不言。 他没有将季凌双所言告诉他,只是凭借着自己去亲身试探,以往他不知道沈倾的身份,现在多了一份疑虑去看,才发现些不同之处。 燕云峤突然道,淮州之乱,当真不是先生做的吗? 沈倾未料到他提及几年前的旧事,但听着疑问,心里有些不悦,敢作敢为,但凡是我做过的事,我都认。我未...... 说着垂下头来看他,沈倾就停了口,燕云峤的衣摆破烂了几块,握住他的手,袖口也破烂了一缕滑落,露出来里面被铁索捆绑的发青发紫的皮肤,大概是受了刑,想也知道这么有分量的大将军,会得到什么刑罚,就算是下了令,也免不了会被上刑架严加看管。 视线撞在一处,脸上的尘土也遮不住那双明亮的眼,连为难和伤痛都那么明晃晃的摆在他眼前。 毫无遮拦,不知收敛。 他忽地起身撇开头,闭上眼再缓缓睁开,道,事已至此,你再纠结这些无益。 燕云峤起身跟过去,铁链在地上拖出来声音算是刺耳了,嘴里的话更是不饶人。 可是皇上收到的是飞鸽传书,能传到皇上手里的书信,请求增派援军的书信,上面却是先生的笔迹。这是在方临安宅子里,你我最后分别之前,你亲手写下来的书信。 比我向皇上给的战报还要早两天,而我派去送信的人,还没出淮州外城就被人暗杀,因为先生早有预谋,所以飞鸽传书掩人耳目,直到大旗才有人能顺利给到了皇上的手里,而且这封书信,一定是经过了多次的波折,辗转传递,才到了大旗,上面还经过了军务处的印章,确认增援的消息来源无误,刻不容缓,最后再由军务处的大臣连夜送上去。 都是因为先生所以才会有陈奉礼带兵来增援,也正因为先要掩人耳目,还要甩脱先生自己的身份,又要确保这封信绝对会不出差池的送到皇上的手里,所以层层下来才会晚了些日子才到。 这么劳心费神的安排,先生选了常人想不到的方法让事情顺利,甚至在入了大旗邻近的地方之后,走了正当的官道才从军务处经手。 沈倾垂目头也不回,静静听着,燕云峤不太满意这个反应,上前正对着他道,燎南的前太子,如今的君上,你为我忠心耿耿的效力到这种程度,先生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这些事情,确实是沈倾做的,那晚用笛声与人通了消息,将书信在开战之前就送出了方宅。 燕云峤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明白大概的经过,只是关键接头的人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上最终没有实质性的下令将沈倾这个来历不明,却在淮州一案里形迹可疑的人如何,就是因为这封信是沈倾的笔迹。 不该说的没有一个字外泄,期间种种复杂燕云峤花了很长时间才调查清楚,放在明面上的,就连皇上也只知这是个有谋略的教书先生,他确实为燕云峤效力,是定国府上的人,没有二心。 但剥开表像,逐步查清过程之后,燕云峤再无法放下,当做无事发生。 先生不说,自己不会去提,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沈倾对战事是早有准备的,也不知道沈倾其实一直与人互通消息,更不知道沈倾为什么要偷偷的做这事。 那封书信,只是让他想加倍加倍的换成好来对先生,现在却用这样的方式拿出来质问沈倾,燕云峤想要逼他说出来一点别的东西。 平时的相处,每一次的亲近,沈倾都能说自己是假,是逢场作戏,那么,沈倾瞒着他,自己不顾身份处境偷偷为他做的呢? 为了他的生死,天召的淮州,做出来的事情,也能大言不惭的说是假的吗? 静待了一会儿,温润的嗓音才缓缓升起来。 我...... 沈倾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抬眼看着燕云峤近乎偏执的脸,薄唇轻启,又合上。 我没想那么多。他坦然道,太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忘了。 燕云峤追问,先生自幼聪慧过人,这种事情怎么会忘。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沈倾不与他争论,还未踏出一步就被燕云峤拉着,使了巧劲避开他的伤。 衣衫破了的男子眼神却锐利非常,丝毫没有绕过人的样子,一点点压近,沈倾抬首看着那张脸,这几年的风沙让燕云峤一丝稚气都没了,深刻俊朗的轮廓,哪里还有半点小狗崽子的样子,现下简直像一匹夺食的恶狼。 沈倾不由的朝后退了一步。 燕云峤也上前一步道:今日先生不给个说法,我不会放手。我虽然被绑了手脚,但先生也身受重伤,走不了的。 沈倾未见过燕云峤对他有过叛逆之心,些微慌乱诧异尽数放在了心里,面上也只是淡言,我就是这么教你礼仪廉耻的吗。 那些都是做给他人看的。先生与我,早就乱了伦理纲常,更不用提什么廉耻了。我只是想听一句真话,有什么错。 即使耳鬓斯磨,抵足入眠的时候,燕云峤也始终怀着敬畏之心,这让他对沈倾更为依赖,现下三言两语把他自己捧在手心里尊敬着的先生打碎,他做的一副大逆不道的好模样。 沈倾没有如他预想中有太多情绪外泄,仍旧是是平平静静的看着他,像是受不得他情绪的丝毫影响。 这过程与燕云峤纯粹是煎熬,相对不过一会儿,沈倾就松了口气,道,你何苦说这些话来逼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言不由衷轻易就被拆穿,燕云峤重重出了口气,原本的试探此时染上真正的心思,直问道,先生不是骗我,先生对我有过真话吗? 是不是换一个人,其他的人来做定国府的少爷,来给先生赎身,或者不是定国府,只要是天召重臣,只要给你一方居所,你都能倾囊相授,他们要什么,先生就能给什么,就和跟我一样,人还是心都无所谓,都能随随便便的给出去...... 这话说的极为放肆,以沈倾的烈性,和如今的身份,燕云峤原本以为至少会给他一巴掌,教训他一句放肆,无礼。 可他这些话出口,沈倾只是眉心蹙起,脸色也变得苍白,薄唇微张抽了口凉气,以唇缓缓吐息。 燕云峤眼看着眼前的人神色突变,沈倾抽了抽被他拉住的小臂,燕云峤立刻放了手改为扶着他的身子。 眉头紧缩,闭上眼像是忍耐了一会儿,沈倾拿回来的手,微微弓起身掌心轻轻阖在胸口的伤患处,胸口起伏仍旧轻轻喘息。 先生! 燕云峤见状弯下腰去抱起来沈倾,手中铁链刚好把沈倾的后背撑的稳妥,转头还未对着门外喊出来,就被沈倾捏了捏。 不要声张。 淡薄的气息比刚刚要弱了一半。 燕云峤抱着人踹开门进屋,将沈倾放上简陋的床榻,解开貂绒领子的披风改为盖在他身上,伸手就要去再解沈倾的腰带。 榻上的人气息弱了些,仍由他动作,只轻声道,不生气了。 燕云峤一件件拉开他的衣襟,一言不发,里衣拉开,皮肤暴露在空气里,沈倾微微瑟缩,包好的绷带上透出来浅浅的血迹。 有药吗。 沈倾道,等会儿会有人送药过来。 燕云峤避开沈倾的视线,手里的灰尘染脏了沈倾洁白的里衣,我去洗洗再给你弄,不然脏了伤口。 沈倾应了一声,不急。 燕云峤点点头,好。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燕将军,现在就乖的像小狗崽一样,沈倾手指去挠挠他的手指,不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你是燎南的君,立场不同,做什么都没有错。是我以下犯上,目无尊长,出口伤人,不都是我吗,先生都让我气的伤口破裂了,还管我干什么。 捏住他一根手指磨在指尖扯着玩,沈倾出言直接,我不是,随便谁都可以。 燕云峤想起来以前在大旗的牢房里,沈倾在他怀里隐忍又痛苦,甚至身子还有些颤抖。 他说: 小少爷啊,我觉得脏。 太脏了。 ...... 我只是,我不喜欢除了你以外的人碰我,只是碰一下,抱一下,也不行。 ...... 他的先生不是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都明白着。 可是自己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他确实有反应,反应大到身体不适,但也没有对着他生气,责骂,甚至还反过来安慰自己。 他以为他这番试探可以看懂,至少能找到一点沈倾的遗漏处,能听到一句真心,现在真相好似只变得更迷蒙了。 沈倾是承认了,但这过程,不是常人应有的样子。 燕云峤这时再看着沈倾,嘴里虽然说着不是谁都可以,脸上也没有不悦的神色。 甚至...... 还有一丝天真。 这样的感觉放在沈倾身上太不协调了,先生好看,做什么都好看。 可沈倾心思深重,能在隐林阁里卧薪尝胆,在定国府方寸之间铺垫大局,甚至亲自深入险地拿了萧磷的命。 又披甲前线,沙场坐镇,领兵能以少制多,做事能清理人数滴水不漏,连感情人命都收放自如,利用得当。有勇有谋,有帝王的残忍周全,若连沈倾都称不上成熟稳重,果敢杀伐,他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当上了。 垂目,面前的天真姿态完全不适合他。 猛兽的爪牙即便藏起来,也都是尖利无比的,舌面温柔舔舐也有锋利的倒刺,哪里有机会去无知,更遑论天真。 没有骗你。 沈倾见他没有回应,扯了扯他的指尖,重复道,不是谁都可以。 燕云峤将披风拉起来盖住他的身子,还未从极大的疑惑里抽身,换言道,这里虽然物件都是上好的,但被褥太简陋了,榻上也硬,先生躺着应该不舒服。我出去清理一下,再拿一床过来,你在这里等我。 沈倾一如既往的应着,好。 燕云峤走到门口定住步子,回头看他。 这里已经是燎南了,是你的地方,先生不会再走了吧。 沈倾仰躺着转过头去看他,没说话,细腻的貂绒将瓷白脖颈盖住围了一圈,看上去温顺极了。 燕云峤这才阖上门。 从另外的房间里找了衣服想换,手腕的铁链非常不方便,最后只能将在外面的皮肤仔细的清理了一番。 以往的先生有血有肉,看上去还重情重义,什么情爱欲念,他分明是都明白的。 那么多的诗词歌赋,自己也买过山野乡村的闲书来看,怎么放在自己与他身上,那眼神里一点该有耻辱愤怒都没有,就算沈倾看的淡,一身傲骨也不至于连对他生气都没有。 他家的先生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温和,就连方逸都知道,跟他有过过节的人都死的很惨,性子烈到锋锐,怎么能......一点不悦都没有...... 单纯的像个孩童。 十分不相称。 第47章 山水不相逢 君上! 清脆的嗓音刚好打破了燕云峤的思虑,他洗净了双手,从隔壁房间里抱走了被褥出来,刚踏出来出了门就看见一身绿色衣裳的姑娘推开院门跑进来。 走近了才看到,虽然大概是个丫鬟,穿的却很是讲究,一点不输给大旗城里那些富庶人家的女儿。 最重要的是,这个姑娘,他见过。 并且,没有很好的印象。 君上该喝药了。君上! 清荷手里提着一个双层的食盒,回过身看见了燕云峤,灵动的身形当下一愣。 不过很快就压下来心中疑惑,两人相对,清荷只规矩问了声,燕将军,君上在吗? 燕云峤看向她手里的食盒,点点头,给我吧,我来。 提着食盒的手下意识往后藏了藏,清荷连脸上都挂上防备的神色,连连摇头,这药要亲手交到君上手里,不可假手他人。 燕云峤没有多言其他,一手还抱着被褥立在门前不让。 他在房里等着我,我端给他。 我不信你。清荷直道,垫着脚就朝里屋大声喊,君上! 进来吧。 燕云峤伸出去的手还未放下,沈倾就在里屋应了一声。 清荷提起裙摆进去,路过燕云峤时还警惕看了眼。 进屋之后先是向沈倾完整的福身行了礼,然后才将食盒放在桌上。 手脚伶俐的把茶杯都推开,将食盒打开,里面只放了一碗汤药,下层放着发热的炭石暖着。 她小心翼翼的将汤药端了出来,嘴里一刻不停的念叨着,君上身子还没好,怎么能喝酒呢。院子里的酒是谁拿来的,回头我打断他的手,谋害君上,小命不想要了! 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在凌香楼做花楼女子的样子。 这话当下说着并无他人在场了,房间里就三个人,燕云峤跟进去一听着心里更酸了,再被清荷埋怨记恨般的眼神一瞟,心上一盆凉水浇了下来。 早早的猜到了清荷姑娘跟沈倾的交情不浅,从未想到是这般的不浅。 如果是这样,那这姑娘,该跟了沈倾很多年了,比自己要知道的多很多,很多。刚刚他还拦在屋外不让旁人进来,一下自己就成了那个局外人。 我扶您起来。清荷端着汤药自然而然的坐在榻边,极为熟练的伸手去扶起沈倾,分外担忧,嘴里时时刻刻嘱咐着。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30) 君上慢点,小心伤口。 沈倾刚撑着床榻微微抬身,披风滑落,光裸的肩头锁骨就露出来,清荷手中一晃,端着的汤药差点洒出去,在沈倾身后蹙眉,转头向身后跟来的燕云峤狠狠瞪了一眼。 别动。 燕云峤上前按住滑落的领口,眼里直看着沈倾,我来吧。 清荷是我的人,无妨。 沈倾只当燕云峤是记着他刚刚不能声张的吩咐,才解释了一句,这话一出来,燕云峤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神也发愣了会儿。 清荷伶俐,已经猜到几分,将汤药顺手递给了燕云峤,燕云峤也就在一旁接过来了。 趁他走神这会儿,已经将披风拉开,沈倾胸前包扎的布上已经有一点的血迹渗出,当着自己君上的面,姑娘家的脸色也没遮掩住,直接冷下来脸。 轻轻拆开绑带,清理疮口,从怀里拿出来伤药,涂抹,再从食盒最底下里拿出来藏好的布条包裹,最后给沈倾穿好了衣衫,腰带系的妥帖,手脚熟练。 沈倾白皙的胸口上那道伤口太明显,能刺进燕云峤的心里,后背也因为扎穿了要涂药,燕云峤端着汤药呆呆的站在一旁。 好象用不上他,清荷将沈倾照顾得很好。 自己不在的时候,沈倾身边有这样那样的人。 都是沈倾的人。 也对,沈倾现在已经是燎南的君主了,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别人照顾沈倾的时候,心里是什么心思,是不是跟他也一样,沈倾对他们,又是什么心思。 短短须臾,燕云峤脑子里过了好几个弯,手里的药碗被端走才回过神来。 先生这伤,因我而起。燕云峤稳声道,理应由我来照料。 你受伤之时,我也没能在你身旁照料。沈倾摇摇头,这些都是小事。 继而对清荷道,事情都安排好了? 清荷:君上放心,只等两日之后的登基大典。只是这身子,就算瞒住了外人伤势不重,您自己不能再这样了,伤口本身已经不容易愈合,不能再动心念,这病远不是...... 吃饱睡好之后,燕云峤感官已经恢复,那碗药他闻起来就发苦,沈倾跟以前一样接过去眉头也不皱的喝光。 他的味觉是彻底的消失了,不会像自己一样有恢复的时候,他身边也关联着燎南的朝政,在不是定国府里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先生了。 沈倾在他前半生的生命,从出现一直占据到如今,。 他在沈倾的生命里,却就快要没有位置了。 随便一个服侍沈倾的丫鬟都比自己更为了解,他身边也有能人异士,文臣武将扶持。 他的先生,有自己的天地了,这天地,跟他无关。 还离他万丈之远。 燕云峤没有方帕,就拿自己的拇指去擦掉了沈倾嘴角的药汁,沈倾就那样安然的靠着,身负重伤,气势也未减多少。 我自有分寸,不必再提。 清荷的担忧说起来就没个完,快说到不该说的地方,沈倾止住了她的话,带着倦意挥了挥手让人退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还是阶下囚身份的燕云峤,空气的漂浮的尘埃都像是变缓了一样。 燕云峤道,先生要静养。 沈倾原本正闭着眼休息,闻言嗯了下,所以你乖一点,先在这里住下来,等过一段时间,朝中政权稳定下来,我会派人送你回天召。 燕云峤:送我回去,先生还会举兵吗? 二人相处,沈倾对着他也不避讳,这件事没有定数,此番两国都受了重创,天召想趁机入侵,扳回一成,却吃了这么大的亏,丢了主将。你若是回朝之后,天召不再那么急着进攻,短时期内不应当再起战事了。 身为天召将门的独子,燕云峤怔怔的出言,那日后,我想看见先生,就难了。你我是不是只有在战场上,兵戎相向,才有机会见面。 沈倾默了会儿,道,我不会再出征了。 燕云峤想也不想的追问,那我呢?你让我走,我能去哪? 话并未说明,两人却都懂了。 这一次,沈倾迟迟未应。 半晌,床榻里才传来一声叹息。 小少爷啊,山一程水一程,人在世间哪有那么多相伴到老的道理。 第48章 风雨如晦(一) 燎南的深冬,就像初春一般,燕云峤本该觉得温暖,此时心冻成僵石。 好半天,他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低低道,以前,你在定国府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好吗?后来我自立门户,在镇安府里给你建的园子不好吗? 连敬词都忘了,话说完了燕云峤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没规矩,却硬生生红着眼定定看着沈倾接着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燎南都已经有皇帝了,跟我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相伴到老,不好吗? 沈倾怔住,五指在袖子里渐渐捏紧,抬眼看过去却没有接话。 燕云峤又道,我知道先生学富五车,什么都好,留在我府中只能是大材小用,可是你费尽心思的回燎南,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你是个未死的前太子,回来一定很难受用,这一路要跟现在的皇权为敌,跟天子为敌,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吗? 你甚至需要亲自出征来让百官信服,落得一身重伤,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隐患,你自己不心疼,真当没有人来心疼?! 这还是我伤的你,先生是故意让我伤你的吧,燕云峤抬手抹了把鼻尖,你知道我见不得你受伤,用这样的方法来赶我走,让我难受,在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值得托付? 沈倾双目渐渐失去焦点,只听燕云峤走近了几步,站在他的床榻前声线沙哑的发问: 就连我,也没办法让你信任吗? 他薄唇轻启,像是要说什么,刚一开口,却猛地咳了几声,燕云峤立刻上前将他半扶着靠起来,以免堵住了喉咙。 刚压好了被角,一抬头却见沈倾唇角溢出一抹血迹,惊得瞳孔都放大了一圈,起身就要喊人进来。 沈倾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然后拿他蒙尘的衣袖毫不在意的擦了自己的嘴角。 燕云峤知道,不能声张,不能让人知道,沈倾身体有异。 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沈倾却拍了拍床榻边沿,示意他坐下,然后真的如他所愿那样,松了口。 温润的嗓音放低了不少,我何尝不想平平淡淡的过一生,可是欠我的债,谁来还给我。 燕云峤小心握住他的手轻轻抚摸指节,讨债比活下去好好过还重要吗? 他是我的皇兄。皇室无手足,这只是在史书而言,是对其他国家而言。在燎南,是没有的。因为天生的皇权,一脉相传,他是我的皇兄,却破了这个规矩。你是天召的人,也许不能理解,在燎南,皇室里有些东西,就是天生的,容不得我拒绝,也容不得我不要。 燕云峤一瞬间就回想起在沈倾的宫中私牢里,季凌双对他说过的话,他说,没有原因,就因为沈倾是先帝的嫡子,这就是命。 沈倾的话跟记忆里的告诫重合,他出言道,你没回来的时候,燎南也一样好好的。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为了谁回来的? 燎南新君在位这些年,大兴军工,原本富庶的地方被一再剥削,家中男子纷纷强行入伍,留下来大片荒芜之地,东部民不聊生,几次试图入侵周边几国,无视原本签订的休战条例......小少爷,你看看,这是我父皇留给我的天下,你看它,如今还好看吗? 燕云峤:这些...... 沈倾打断他道,这些,哪怕我是聋了,我听不见,可是他杀了我的母后,夺了我的皇位,抢走了我的天下,谁来偿还?谁让我母后起死回生,谁来重整山河? 你如今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你的母后在天之灵就不会难过吗?她难道不想看你平安一生?这天下谁来坐都是一样,他坐的不好,自然有人来推翻他,只要是你们皇室的血脉,有什么不同。现在本就该休战调息,你为了已死的母后来举兵,又平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 燕云峤狠下心来说出来这番自私的话,还以为沈倾会像以前一样,跟他款款而来的讲大道理,却不想直接逼的沈倾戾气毕现。 天下谁来坐都一样,可是那是我父皇留给我的天下,它是我的!你让我放下母后的仇恨,可那是也是我的生母!我管他什么涂炭生灵,天下人的命是命,母后的命,我的命,就不叫命吗?!是谁说的为君者就要抛弃一切来成全别人?这燎南的政权要是他真能坐的稳,也不会我轻轻一搅和就乱了。 燕云峤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沈倾,往日含情的双目凌厉冷清,衬着面色低沉的脸庞,如果不是因为他还知道自己是天召的将军,但凡是燎南的臣子万民,都会忍不住下跪。 沈倾转过脸来看着他字字清晰的问道,你说我连累无辜的百姓,你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死的哪一个不是有家有室的百姓?谁不是上有父母双亲,下有幼子学步,你入了朝,行过军,打过仗,连这些都忘了吗? 嘴角的血迹又流了些出来,沈倾明明是虚弱的靠坐在床榻上,浑身的威压却让他一瞬间有些不敢直视,我......我没忘,我只是,我不忍心,我也没想到。我只盼你能一生都顺遂,好好的过。我知道你前尘不易,我不忍看你日后也要这样。 他放低了腔调低声道,先生,你别生我的气,我不会......我不知道要怎么哄你开心。 从来都是沈倾来哄他,燕云桥自知脑子直,现在完全想不出怎样应对自己这般盛怒的先生,怎么来哄得沈倾高兴。 只手足无措的去擦沈倾的嘴角,始终是轻轻的,不敢多碰一样。 沈倾的情绪实在是不稳定,清荷走的时候好像也说过了,他的心念不能再多动....... 好像就因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沈倾的身体都严重了些。 燕云峤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模模糊糊的说不明白,病重确实应该放稳心态静养,可是为什么对沈倾来说,好像格外重要? 清荷走之前说这病远不是...... 远不是什么?为什么沈倾不让她说出来。 我不杀他,只要我活着一天,他就会杀了我。 熟悉的嗓音打断了他的神思。 沈倾隔了一阵子才平息了些,淡淡道,要是我能活下来,我会逃到天召,会被人送进隐林阁?小少爷真当,那是什么好地方吗? 呵,卖艺不卖身,确实是不卖身,因为要留着卖个好价钱。那些噩梦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张文远死了,死的好,我没让他那两个小儿陪葬已经是仁慈过了头。 燕云峤眉头紧蹙,沈倾的状态不太对劲,眼底有几缕血丝爬布。 他的先生,温润如玉,谦谦君子,风流绝世,可眼前的君王,冷漠孤高,话语里都带着刺。 燕云峤不觉得那些刺难看,他一直都知道,沈倾身上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可没想过,让一个人把自己的刺亮出来,也能这么让人心疼。 沈倾越是平淡嘲讽,他只觉得心里愈发揪着疼,就像这些年渗透进骨子里的甜,都跟着生出来刺,扎在他浑身的血肉里。 他想说,他心疼沈倾。可是却说不出口。 把沈倾的肩头抱在怀里,燕云峤低低的忏悔,我错了,先生。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些话,我自私,我妄想你能放下来......不想你再受苦了,我想护着你。我明明说过要护着你一生的。 沈倾的神色越来越不对,似乎已经听不到他说什么,声音低不可闻,可燕云峤贴着耳朵去听,听到了让他难以呼吸的话。 他们把我脱光了绑起来,我的内力,全都废了。先打到没力气反抗,再拿盐水洗刷我的伤口消毒,最后一层层的裹上药,避免留下伤痕。 那些药啊,就像浑身在被火烧一样 我看不到白天和黑夜,日日关在关畜牲的铁笼子里,痛的极了,也分不清活着还是醒着。 总还以为,当初母后宫里的那场大火没能烧死我,一路追到了大旗来烧。 沈倾抬起头,燕云峤睁大眼睛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已经遍布,张口齿间渗着血迹,他轻轻呢喃一样,艰难的道,小少爷,懂了吗?明白了吗?你赠我几载风花雪月,我无以为报,只能还赠你想知道的答案。仇,不能不报,我的天下,我不能不拿。 我生来,就是命数,无意扰你,却也不算后悔。 血迹顺着沈倾嘴角流向了脖颈下的衣领,再不能装作被别人看不见了,燕云峤没来及去消耗这些消息,不顾沈倾先前的阻拦起身拉开房门去找清荷。 刚一打开门,清荷就立刻上前来,先生他...... 话还没说完,姑娘眼尖的看见了燕云峤手指的血迹,几步就跨进了屋,燕云峤紧随其后。 你跟君上说了什么?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让他变成这样,还不知道过两日能不能好,耽误了登基大典,你拿脑袋来都没用!真不知道君上为什么要把你从牢里放出来,还不如关上不放,自己不在乎性命,我家君上的命比天尊贵,伤了你拿什么赔! 也是气的极了,清荷一向知轻知重,此时却什么难听就往外说,半点贴身宫女的好教养都没了。 燕云峤站在一旁心急如焚,只管听着,现在怎么办,有药吗? 清荷替已经虚脱闭目的沈倾清理血迹,燕云峤也过去,姑娘狠狠的剐了他一眼,才把手里的帕子交给他。 出了屋去隔壁的房间拿了香炉进来,打了火折子点上香,燕云峤还当是可以精心养神的香料,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冷香飘过来,他忍不住多闻了几下。 是沈倾身上用的香沫,却有一点不一样,发着苦。 这是干什么用的?燕云峤指了指香炉,不用给他煎药吗? 君上这不是普通的病症,煎药起不了作用。 清荷将香炉放在凳子上,然后抬着凳子直接放在沈倾的床边。 燕云峤本就心疼,现在一看更觉得难忍,可是先生都伤这样了,就算要瞒天过海,也要有那个身体,他现在这样,你点上几抹香块,能有什么用。 你怎么知道这是香料?清荷突然问道。 闻出来的。燕云峤有些谨慎,你加了什么进去?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31) 你知道我加了东西,还问我这是什么?还把君上弄成这样?清荷怒极,却碍着是沈倾吩咐过的人,不能打也不能骂过头,只得用力往地上踏了一下。 岂有此理!君上怎么会为了你连命都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了。 想给文改个名字,不知道改什么 。 第49章 风雨如晦(二)[修] 房间不大,浅绿色的衣裙来来回回的进出,换洗,打水,擦掉血迹。 燕云峤将床褥整理好,解下来的披风上面,洁白一圈绒毛也沾染了红色,他想把鲜血擦掉,拿手自然的摸了一下,结果原本只有两滴的红色,立刻被推成了一大片,一块儿绒毛都脏了。 这是沈倾的院子,备用的衣物还是都在的,清荷嘴里心里虽然将燕云峤恨了千百遍,还是在换衣服的时候将干净的里衣交给了燕云峤。 沈倾并没有失去知觉,面对清荷刚刚在身侧的一通训斥,想说些什么阻止,也极度疲倦一般,只淡淡的皱着眉,闭着眼,更换衣物是才知道举起手来配合着。 我去给君上寻一件差不多样子的披风,你看好君上。清荷见状也放平了声音,背过身不去看二人,一步不能离!如果君上醒了,就给他揉揉手,捏捏肩,看君上有没有反应,别让他僵着了。 燕云峤应下来,走动的步子都轻了,尽量让铁链不发出来动静,跟到门口将清荷送出了门。 不是让你守着君上吗?清荷一出门连缓和的态度也不装了,燕将军跟着我做什么。 燕云峤低低叹了一口气,清荷姑娘,我对你们君上,并无假意。如果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希望能告诉我。 对着无动于衷的姑娘,他垂下头来诚恳道,什么叫,他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 你.......?清荷这才抬起头看他,燕云峤身量比沈倾还要高上一些,她渐渐有些疑惑。 过了会儿,姑娘提了提手里的食盒,宅子里没准备厚实的披风,我得回宫一趟。你既然说你对君上没有假意,就好好守着他吧。既为他好,那他让你去留,你听话就是了。何苦去逼他呢? 燕云峤:我没有想逼他,我是,为他不值,我不想看他吃苦。 君上若是为自己,为燎南,为黎明百姓都算不值的话,你又凭什么说君上听你的话就算值得了? 清荷性子直爽,会怒会急,现下立在他对面,目光里没了困惑,十足坚定,你口口声声的尊称君上为先生,虽然各自为政,可他何曾害过你?就连现在应当杀了你都不肯,你一个战败被俘的天召将领,有多少人想杀你,你没想过为什么会关在皇城的私牢里吗? 那是君上怕他根基不稳,把你交出去,你会死在别人的手上! 我是个小女子,却也知道谁有恩于我。我不知道你和君上说了什么,让他的心思乱成这样,但一定是君上不能做,不能说,不能去想的事情,却偏偏因为你逼自己去想去做。 燕将军,人不能不知恩图报,君上想害你,要你的命,轻而易举,但他对你一再的留了情面,甚至顺着你,护着你。你要是还不知好坏,不念恩情,一再的逼他,你会害死君上的。 燕云峤感觉自己被倒头一盆凉水,他对沈倾太执念了,以至于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动过就在他的私牢里关一辈子也行的邪念。 已经比他要继续驰骋沙场的念头还要深刻了。 一个小姑娘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他却因为一看见沈倾就乱了心思,哪怕是一点情愫冒出头来,都止不住的扩大数倍,直到被浓厚情意淹没,口无遮拦的说了不该说的话。 连带着自己也知道极度自私的念头,都能字字句句的打在沈倾身上。 燕云峤动了动干燥的嘴唇,低声道出来一句,我对他的感情,对他而言,是在逼他吗? 清荷垂下头,没去面对他的脸,燕将军,君上心中是燎南天下,也只能有天下。他不顾众议给了你他能给的所有东西,除此之外,你对君上而言,都是在逼他。 身侧的脚步渐远,院门打开,又合上。 燕云峤神情有些呆滞,他想就地坐下来好好想一想,但是沈倾在里面,他要寸步不离的仔细守着。 清荷的话让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是要他立刻消失在先生眼前吗? 沈倾在天召多年,除了心心念念的回撩南,杀了个祸乱朝纲的庄亲王,还帮过他守住过淮州,等同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的命......前后的确是没做过什么加害于他自身的事情。 可是他喜欢先生,想跟先生在一起,想护着他,不愿看他受苦,原来是在害他吗? 床榻上的人似乎是睡着了,睡的极为不安稳,眉心紧锁。 燕云峤靠坐在榻边,直到屋外的天光都落幕,清荷还没有回来。 屋子里没有烛火亮起,他坐着一动不动,真正的一步也不敢离。 实在是过于安静了。 安静的他能将清荷和先生今日跟他说的话,一遍一遍的响彻脑海。 自己在沈倾身边这么多年,从来都不知道先生心里原来都是家国天下。 只能有这个,不能再有别的。 他差点就快信了清荷的话。 但是他的一只手还自私的握着沈倾的手,拢着他的手背,是温热的,先生真的为他做了太多,仔细想想,好像真的不知道应该为先生做些什么,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以前想要一直一直的护着沈倾,实际是沈倾对他,顺着,护着,完全反过来了。 我生来,就是命数,我无意扰你,却也不算后悔。 不算,后,悔。 每一个字他的嚼碎了去想。 这是不是也说明,自己在他心里,还占了个地方,至少不是只能有天下万民。 只要在沈倾身边,熟悉的冷香味道,熟悉的体温,他就没办法去公平的衡量,连把自己和苍生对比的大不敬念头都能生出来。 这些念想偶尔一闪而过,就跟他年少时对沈倾的邪念一样极度无耻。 但是实在是按耐不住,就算黑暗里看不清先生的脸,他也挥不去已经深入骨髓的气息。 若是,他听话,他不逼了,不自私了,是不是沈倾和他,就能和好如初了? 哪怕不能在一起,他可以偷偷的来燎南看他,他不怕山高路远。 想着想着自己都在发笑,真的是已经不止好歹了。 说的容易,他和他,身份,地位,立场,没一条能允许他想看就看,想走就走。 他的先生,曾经只在他怀里的人,会登基,然后会选妃,接着还会立后,宫中有佳丽三千,脚下有万民朝拜,还会有自己和皇后的嫡子,要传位...... 到那时候,他又算什么? 从小到大他没遇到过这么难解的问题,相比起来,沈倾才无疑是从刀尖火海里一步步走出来的。 他回家,家里有父母,对他好的父母,虽然也是想过让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但最终拧不过自己的脾气。 沈倾费尽心思的谋划,如今回朝,回了自己的皇宫,原本属于自己的皇位上坐着杀了他母后的仇人,朝堂之下是一个个审视怀疑他能力的百官,手足相残,他连双亲都没有了。 还有身上那些抹去的伤疤。 不止沈倾,他也都恨极了这所有,却什么也做不了。 无力感混着愧疚悲伤卷来了一层又一层,像退不下去的潮水将他淹没。 沈倾翻了个身,他才从发呆的状态里惊醒,起身点上烛火。 暖黄色的烛光一亮起来,才看见左手手腕上被他刚刚捏过的铁链都变了形。 砰......砰......砰...... 突然响起来敲门声压得很低,好似怕惊扰了屋里的人一样。 燕云峤上前打开门,正好对上熟悉而陌生的脸。 跟沈倾有些相似的脸。 燕云峤立在门口,还未打算让他进去,怎么是你? 季凌双也是带着东西过来的,三尺见长的木盒,通体墨色,刚一开门就直接把他推了进去。 这时燕云峤才看见门侧站着一个侍卫,看身形,应该就是之前在牢里见过的,跟着季凌双的那个。 那人察觉到他的视线,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没任何表示,又转回去,身形一动,就不见了踪迹。 如果不是看见了,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他是我的贴身暗卫,不用担心。季凌双将盒子放下来,打开来手伸进去捣鼓了一阵。 你怎么会来这。 经过了今日,燕云峤已经过于警惕了,又问了一道。 季凌双头也不抬,我能进他的私牢里看你,你不用怀疑上我,还是多管管自己吧。再说,我要真是图谋不轨,外面那些能让我进来吗?你的脑筋是怎么回事,上次是要死不活不清醒,现在还没好吗? 燕云峤在关上门之后,听着这话,突然站在那没动了。 季凌双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对他出神的样子,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在盒子里摆弄。 ...... 君上清醒的很......睡不醒的只有你。 他不会对你产生感情,也不会对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动情动心,什么是没有,你明白这个含义吗?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君上,他生来就是为了延续皇室的血脉。 不为什么。这是命。 撩南的皇室,君主之位一脉相承,不止沈倾,历朝历代顺位的都是明君。 燕将军,君上心中是燎南天下,也只能有天下。 见到季凌双的这一刻,他抓不住的迷茫之感突然有些清晰起来,之前认为困惑难受的只能,好像都有了依托。 除开他对沈倾的私情,沈倾一定有不得不的原因,他信先生的那句不算后悔,他们之间,或多或少,在沈倾心上,都有过痕迹。 季凌双和清荷,他们都知道,这里面,他不信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燕云峤目光突然紧盯着他,季凌双似有感觉的去看他,正对上一双极深沉的眼眸。 先生下午吐血了,清荷姑娘说不能抓药。 燕云峤视线不移的看着他,说着话上前。 季凌双因那目光微微的怔住了一下,道,我知道。 然后小臂上一紧,一股冰冷寒意从掌心攀爬而上,又立刻低下头去制住。 燕云峤心中有什么东西急于认证,也没去看桌上已经打开了口,里面一片黑的盒子,只试探了一下,就知道好像,真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能破土而出了。 接着道,他今日,情绪起伏很大。 季凌双嘶了一声,手里发力,嘴上半真半假的随意应道,我听说了,你怎么不干脆把他逼死,这样我就杀了你,再挂着你的尸体领兵直接打入天召边境,谁也别想安宁。 燕云峤这才看了一眼他双手伸进的木盒,还是黑黑的一片,没多注意,缓缓立在他身侧低声换言,可是先生看起来伤的很重,昏迷到现在,真的不用请太医来看吗? 季凌双叹道:太医也奈何不了,我们只能等着。 他并不是你们燎南的君上,其实,背后还有势力在后面逼着他登帝,是吗? 燕云峤说这话时微微垂了头想去看清楚季凌双的表情,季凌双也因这话突然抬起头,四目相对,一脸讶异,不过很快就平复下去。 你从哪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想来也没旁人能跟你接触了。季凌双道,难道是之前在牢里神智不清还没恢复?回头让君上安排,再给你配上几副药。 不必跟他说,偶尔是有些反应迟钝,已经慢慢好的差不多了。我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情,就问了。 燕云峤看了他一会儿,确实没什么异样,才道,没人跟我说什么。 季凌双点点头,那就别想些有的没的。君上就是真命天子,容不得人半分不敬。 桌上的木盒突然翻过来盖住了季凌双的手背,他一把拽出来黑色长条状的东西使劲甩了甩。 光线并不明朗,这会儿燕云峤才看见他的手上糊着一条泛着暗光的长带,还跟着季凌双的动作滑动了一会儿,就消失在袖口。 别缠了。季凌双费劲的从袖子口里将其□□,终于没了耐心,怒道,怎么跟你的主人家一样,有什么好钻的! 燕云峤看见季凌双翻过来的手指里掐着一个正张开大口的蛇头,大概有男人的两指来粗,身子被季凌双扯出来捏在另一只手上,立马就拿能动的尾部又往袖口里钻。 看着做什么?帮个忙啊。 季凌双将那只手伸过去,燕云峤会意,立马帮着拉扯出来攥在手里。 这是,蛇吗? 第50章 风雨如晦(三)[大改] 燕云峤没见过这样通体黑色的蛇,听也没听过,那蛇一直没有睁开过眼,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危险性。 算是吧。季凌双走到沈倾的榻前,回头看他,你要不闭上眼,我要给君上放血。 燕云峤站在身后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面色苍白的沈倾,你说这蛇,是给沈倾身上用的? 随你吧,想看你就看清楚了。 季凌双似乎不想在这事上跟他多说一句,直接上前掀开被褥,将沈倾的衣襟拉开,白皙光滑的皮肤露出来时,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燕云峤一手替代了季凌双的动作,也不顾松开了一手,小臂上被黑蛇大力的缠紧,很快手腕一下都感觉到肿胀,这蛇看着细长柔韧,但力气极大,对于他有功夫底子的男人而言,都大的过分。 他下意识去看了看季凌双,发现他手骨并不像是用了力气的样子,这蛇到他手里却只是缠人并不像跟自己一样用了力气来作对,也可能季凌双本身的内力就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再往下一点。 燕云峤收回视线,沈倾的衣襟已经褪到了腹部,又往下拉了一点。 季凌双低低的咽了咽,呼吸也放轻了些,然后将手里张着血色大口的蛇头对着腹部的丹田处放上去。 二人静的呼吸都放格外谨慎,尖牙穿破皮肉的声音就十分明显,很快这蛇就松开了燕云峤,顺着往沈倾的身上爬过去,吞咽进食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32) 明明开始之前嘱咐的是让燕云峤别看,季凌双此刻却先偏过了头,闭上双眼。 这是.......在清淤? 燕云峤不敢确定,只在偏门的一些书籍看见过这样拿昆虫放在伤处消肿的办法。 可是沈倾的这一处,平平滑滑的,并没有发肿。 季凌双应了一声:差不多一个意思。 燕云峤肯定道:跟他今日的状况有关。 嗯。 季凌双道,其实不用也行,本身这个东西在先帝归天之后也跟着消失了。皇兄刚回燎南的时候,睡不好,夜里时常辗转难安,这些事情,太医们也没办法,我从那时候在皇兄提供的线索下才开始找它,没想到真的能找到,刚好今天有人送过来,就用上了。登基大典在即,等着他自己恢复怕是来不及,他都算到了,万不得已就用这法子。 燕云峤让自己将目光停在沈倾身上,尖利的牙深深陷进皮肉里,他感觉到自己心里也堵的发慌,好像也需要什么东西来扎上一个洞,放些东西出去才好。 先生真厉害,什么都能未雨绸缪。 他自言自语般低喃了句,又向季凌双问道,先帝,太子,这个东西的下落,是不是只有你们燎南的君主才知道? 屋子里是野兽进食吞咽的声音,本该让人胆寒,现下在二人心中却各自有着别的心思。季凌双还是回过了头仔细去看沈倾的容貌,听着话却不回应。 燕云峤方才注意到了他说的是皇兄,而不是君上,这时候再看着季凌双不忍直视,又忍不住去看的眼神,眸光低垂,这时候眼睛与沈倾才极为相似,连周身的气质也有些近似。 他一眼看出来里面藏着有眷念,也有担忧,深深的难过,还有跟他一样的心疼。 曾经这个皇子跟他承认过对沈倾的感情,但是好像多说一句就会戳破了什么似的,明明也是喜欢沈倾,也许比自己的喜欢还要来得早,可是对这番感情却连一点希望都不抱,果断又清醒。 在沈倾身边左膀右臂的位置上,藏的严严实实,就连他当时也只能从季凌双的话语行事里去猜,如今在沈倾不知道的时候,这些感情才敢,才能忍不住的透露了几分出来。 这些年,沈倾同自己在天召,身上一直随身带着季凌双儿时送的玉笛。 他此时才真的感觉到,季凌双和沈倾,身上有着他所不知道的深情厚谊。 沈倾待他也许是手足之情,他待沈倾也是君君臣臣,某些东西可以蒸发的干干净净,不被人所知,但季凌双眼底的爱意明显,藏得再周全也会有不小心透露出来的时候。 燕云峤移开眼,转而去看沈倾腹部的伤口,破口处渗出来一点没入蛇口的血,烛火虽然昏暗,他也看的清清楚楚。 那血迹,颜色极深,却不是发黑发沉的深,在不够明亮的情况下,透着些诡异的紫。 那条黑色鳞片的蛇,此时睁开了眼,瞳仁琥珀一样透亮,深色竖瞳拉成了细线悬在当中,眼睛的颜色却是意想不到淡淡的紫色。 跟渗出来的鲜血一比,好像沈倾的血也不那么诡异了。 这不是寻常人的血迹,燕云峤看着被吸食的伤口,不过一眼,就定定的站了良久,忘了动弹。 点燃的香沫也跟着血水的涌出变得更加浓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香沫里让清荷在里面掺了别的东西,先前闻起来明明是多了一分隐隐约约的苦味,现在直接让血腥味冲成了粘腻的甜。 他不自觉的咽了两口,呼吸微微变重了点。 有危险的念头冒出来,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后背发凉,冷汗冒出来一片。 安静的屋子里,除了黑蛇吞咽的声音,渐渐多出来一个明显的呼吸,季凌双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目光看过去,燕云峤也没有察觉,视线仍旧黏在沈倾被咬住吸食的地方。 等到确定燕云峤状态不对的时候,季凌双没有打断他,而是手指轻轻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床榻边缘。 关闭的门窗里,突然微风拂过。 先前消失的暗卫,一袭黑衣立在燕云峤身后,突然出手短匕挑起燕云峤手上的铁链反转过去,绕上脖颈勒紧。 一切发生的极快,燕云峤随着颈间的触感才猛地惊醒,重重的吐了几口气,并未挣扎。 你在想什么?季凌双冷道。 燕云峤将喉间压了压,这才感觉到后背的冷汗已经潮湿了一片衣料,他看了看季凌双,又回过去看沈倾。 刚刚的念头,现下看,不止是危险,还让他从内心里胆寒。 他刚刚,居然想...... 想凑上去尝尝,像那条黑色,看上去极其神秘危险的蛇一样,舔一口那鲜血是什么味道。 太甜了,闻起来甜的让人想吃,他明明知道是香沫的味道,行动上居然下意识的去认为这是因为沈倾的血。 我....... 燕云峤唇瓣发颤,闭上眼用力摆了摆头,这才平稳道,我不知道。 季凌双身在皇室,自有种高傲在里面,虽然不拘小节,举手投足也有跟沈倾相似的气质在内,对燕云峤却没露出来过眼前这样锐利的眼神。 他看了会儿燕云峤,似乎并不是在确定他这句我不知道的真假,而是试图在燕云峤的反应里找到点什么。 顺着燕云峤刚刚的视线去看那个正在输血出来的伤口,季凌双又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燕云峤垂眼仍旧摇头,反问道,沈倾为何......这蛇,这东西有问题。 季凌双闻言明显有些犹豫,转过头将垂下来的黑色蛇尾摆好,都盘在沈倾的身子上,画面看上去像极了古书一些神秘未开化的教派里献祭的模样。 沈倾闭着眼,五官清冷没有血色,身体匀称白皙,胸口裹上伤口的绷带只会让他显得更加脆弱,却因为黑色鳞片的蛇身缠绕当中,莫名的显出圣洁之感。 血迹的颜色十分诡异,融入其中也不觉得违和。 没有问题。季凌双道。 不可能。 燕云峤喉咙被铁链锁住,声线沙哑而笃定,眉头却皱起,一定有问题,不然怎么会...... 季凌双静了一会儿,挥手让暗卫松了钳制。 脖颈上的力道一消失,季凌双亲自出手点了他周身几处穴位,暂时封住了他的内力,身侧的黑影适时而退,季凌双靠近他道,这里没有别的人,你告诉我,你刚刚究竟怎么了? 燕云峤不答。 季凌双猜测道 ,是不是跟你在牢里的时候一样,出现了幻觉? 燕云峤心跳还一阵阵的未平息下来,刚刚他是可以躲过去暗卫和季凌双的攻击,一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跟他们出手无益,自己本身也还带着手铐脚链,二人都是功力不浅的人,没有太大的胜算,更重要的是刚刚他冒出来的念头到现在还在让自己后怕,如果不是季凌双阻止,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来什么更荒谬的事情。 自己会不会伤到沈倾。 他无法判断那个念头的来源,但是一旦这个念头让季凌双知道了,自己肯定不会再有留在沈倾身边的机会,也许现在季凌双就会把他带走,或者把沈倾带走,让他们没有见面的机会。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季凌双将他的思绪拉回来,劝说道,连皇兄的事我都能经手,你不信我? 燕云峤深吸口气,不是我有意瞒你,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季凌双似乎看出来他的顾虑,有些东西除了君上知道,就是我接触过了,你不明白,说不定你告诉我,我能帮你想明白。更何况,你方才的神色很不对劲,我想你也不愿意让自己做出来后悔的事情吧。 燕云峤背靠着床架,垂着脑袋揉了揉额角,过了会儿才又侧目看了眼床榻上能令人惊心动魄的场景,很快移开视线,这才应道,你问我是不是跟在牢里的时候一样。 嗯?季凌双反问,难道不是吗? 燕云峤闭上眼追溯到当时在皇城私牢里发生的状况,其实大部分已经记不清了,那些天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想起来也全是睡梦里那些过往场景,美好的让人不愿醒过来。 好歹也是习武之人,他知道这不正常。 当时怀疑的是有人给他下了药,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吃上什么就进了私牢,既然是燎南君主的私牢,别人想进来做点什么也很难,那导致他神智不清的源头什么? 就连刚刚,他也是莫名其妙生出来那可怕的想法。 鼻尖闻了多年的熟悉冷香,淡淡苦涩因为清荷掺杂了别的东西,还有那些血腥味,现在全变成了浓厚腻人的甜味。 这甜味又让他回忆起来那个吸食沈倾血液的念头,回过神来再看已经全剩下来让人发麻的寒意,可当时那些兴奋和被吸引的感觉却刻在脑子里,提醒着他自己也是个隐藏的危险,甚至,也许会不可自控。 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先生就说他鼻子灵敏,能闻出来常人闻不到的香沫味道,现在都自顾不暇了,也能分清楚这屋子里混合的各种气味。 就连跟沈倾对战之时,沈倾替他受了伤,也还从血腥味里闻出来先生身上的冷香。 燕云峤突然睁开眼看着屋子里昏暗的一角发起呆来,他低声道,你知道我之前有神智不清的时候,也觉得是跟方才我走神了,同一个原因吗? 季凌双坐在床榻边缘,时刻注意着沈倾被放血的状态,我也是猜测,不然也不会问你究竟怎么了。 我刚刚,燕云峤开了口,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能换了个说辞道,我刚刚看着那东西吸血的样子,一时恍惚,感觉屋子里点的香沫变了味儿,变得......很甜。 很甜? 季凌双微微皱眉,神情古怪的看向燕云桥的侧脸,循循道,什么很甜?香炉里点的这个? 燕云峤下意识否认,也克制着自己不要再在这时候转头去看沈倾,他好像已经明白了一些,问题不是沈倾,不是这个像蛇又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但问起来,自己也并不觉得是这香沫的问题,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闻到。 他自己也不确定的开口道,是血。 季凌双忍下来心中强烈的惊异,稳着声线问道,你怎么知道是甜的,你尝过吗?皇兄的血......甜的? 没有。燕云峤一口否认,所有心思都放在寻找线索上,也顾不上这些话语和猜测有多不合常理,骇人听闻,正色道,我只是感觉,它闻起来很甜,有点......乱人神思,但我还没想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 陷入僵局,房间里又回归到静的只能听见那东西吞咽的声音。 你不是说知道些先生的事情吗?燕云峤突然道,你说出来你知道的,我看看我们能对上吗? 季凌双稍加迟疑,却道,你不如直接问皇兄,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多。 他不会告诉我,也压根就没想让我知道。 燕云峤转过脸看着季凌双,暗淡光线下,被烛火照亮一半的脸部轮廓更深,周身都蒙了层低沉的气息,你不想知道先生的事情吗,你也一直在找原因吧,找先生身上的秘密。 季凌双突然觉得燕云峤仿佛走到了穷途末路一般,理智的过分,无形间透着些戾气出来,明知道自己对皇兄的心思,为了弄明白真相,也要一并拉拢过来。 你倒是大方。他道。 燕云峤摇摇头,我不想再坐以待毙,更想知道我还能不能留在他身边。 它的名字叫天祝,是燎南一支行迹神秘的族人世代供奉的神,这些东西在燎南的民间神话里就有,只是时间久了,知道的人少了,有些怪谈杂记的古籍上还能翻到一些记载,大概是在先祖开国建都之初,其他没什么特别的。 季凌双伸手探了探天祝逐渐饱胀的腹部,本该只有先帝知道他们族人的下落,后来是皇兄回朝,因为身体抱恙,时局所迫,只能透露给我让我去找,如果不是因为皇兄这一代的传位出了岔子,我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你之前猜的没错,它跟皇位确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燕云峤:古籍上怎么说的?为什么要供奉它? 季凌双:这个没有写,只记载了这些族人行踪诡秘,以天祝为神,世代供奉,求神保佑他们平安顺遂,长生长明。 这就是你们皇室的秘密吗?燕云峤问道,如果是书中能记载的东西,也算不得是秘密了,它总会有些别的用途。 季凌双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只是经他寻来的这些东西,于他而言,确实也查不出来别的,加之他并非嫡出的皇子,对着君主才能接触到的东西,总还是有些心里的敬畏在。 尤其是他所效忠扶持的君上还是自己从小就倾慕的皇兄,就算心存疑虑,也始终守着那条线不去逾越,恪尽职守不做多余的事,让自己不去深究。 也许只是味药材,皇兄用来救命或者治伤疗养的东西,也许是别的,我也没想明白,但目前来看,它是用来疗伤的。他道。 你们不都说先生没受伤吗。燕云峤几乎肯定道,他以前在天召的时候,身子虽然说不上多好,但是从来也没生过什么大病,现在这样,不止是因为中了箭,还因为他心思郁结。 季凌双点头应道,皇兄离宫之时受了大灾,后来流落在外少不了吃了苦,伤及根本,自幼习的内力早就消散,本来就应当安心静养。说到此处,他微微叹了口气,要不是你,皇兄也不会动气。 燕云峤虽然心中万分愧疚,但一门心思放在重重疑团上,先言,你说过你们燎南,世代明君,我在天召也研习了邻国的一些大致记载,上面说燎南是个夏无盛暑,冬无严寒,良田富庶的国家,开国之后稳固了疆土,就很少再有进攻他国的战事,百姓安居乐业,这些会不会天祝有关,你想过吗? 季凌双听完只觉得荒谬,刚想直言反驳,眼下又是天祝盘踞缠绕在皇兄身上的模样,如同密不可分。 第51章 长明 并未想过。季凌双道,它除了疗伤,也许是个用来祈福的东西,但是影响到燎南的黎明百姓,过于牵强了。 燕云峤却道,那影响到你们的君主,还是能办到的,只是味稀奇的药材就成了皇室的秘密,不觉得这才太过牵强? 他低下头去,一点点的剥开来低声去数,沈倾除了天资聪颖,学识过人,出身太子,还有什么跟别的皇子不一样的地方?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33) 季凌双淡淡道,皇兄从小琴棋书画,骑射刀枪,都是一众皇子里最好的,但要说最大的不一样,无非他是太子,而我们是皇子,他生下来就要继承皇位。 为什么非要太子继位不可?燕云峤此话问的奇怪,也实属大为不敬,脸上神情却格外认真。 季凌双有些意外,也反问道,太子不就是用来继承皇位的? 这话原本没错,皇权交替,传位太子,天经地义。 但放眼周边的邻国,甚至是天召的历史,自开国往后,总是会有些为了争夺皇位自相残杀的皇子王爷,甚至是军权在握的大将军也有对帝位所觊觎的,更何况早年间,乱世之初,一些国家的地方民间都少不了聚众反官,自立为王的,燎南在里面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沈倾教导他的时候,对此几乎一笔带过,他只是觉得燎南有些神秘,想必君主一定是开明通透罢了,当下才发现这个国家的政权交替已经成了异象。 从开国到现在,每一代的皇位都是嫡子继承,国力也是逐渐累积,从未爆发过什么内政大乱,夺权越位更是不可能发生,以前以为是没有记载,消息闭塞,现在季凌双也承认了,是本来也没有过。 对于帝王政权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也有其弊端,万一继位的是个昏君,百官黎民也只能受着。 燎南的皇权继承刚好避开了这些,他们每一代都是明君,看似皇位丝毫不受威胁,没有担忧顾虑,实则治理山河民生,平衡百官名利,总在规范之内,条律之间,出不了错。 人是最不可控的,君主也是人,也会有私欲,有恩怨爱恨,也有万民朝拜,后宫三千,燎南的君主,是怎么做到代代相承,从来不出错。 燕云峤不觉得事情只是疗伤那么简单,太子就要跟这些东西打交道,沈倾虽然不怕,但是普通人见了这些东西,还是会怕的,更何况还要用在自己身上。 季凌双默不作声的起身拿过来先前的墨色长盒,打开来放在床榻边缘,停止吸食的天祝吐了吐信子,贴合着沈倾苍白的皮肤滑行,钻进了盒子里,丹田处还留下来两个吸血的小口。 没有做任何的处理,也并不往外淌出血液,只有几抹进食沾染上去的血迹还在上面。 季凌双在一旁的水盆里拧了方帕过来准备清理,燕云峤跟过去想接过来却被推开了手。 你现在别碰。他道。 燕云峤自然也不想沈倾被别人碰,但季凌双沉着脸色,之前流露出来的薄弱情丝都一扫而空,双目清明,下手也十分仔细。 他不认为季凌双在这种时候会做多余的事,看了看桌上重新封好的墨色长盒,低道,是只有我不可碰吗? 季凌双将伤口的血迹擦干,不做处理包扎就拉上沈倾的衣襟交叠穿好,昏睡的人无感无知,他仍然动作轻柔,等盖上被子直起身来,额角居然渗出来一层薄汗。 这时候燕云峤才听到他应了一声,道,只有你不能。你自己现在的状况自己也知道,为了以防万一,在他伤口愈合之前都不要再见他了。 燕云峤万般无奈的点点头,他还能分得出轻重,季凌双就算是有些私欲,也拦不住沈倾和他之间的事情。也因为身份在这,会将沈倾处理妥当。 他现在是个敌国的被俘的将军,做不了什么,可也深知,他同先生之间,横着的不是季凌双,也许连敌对的立场都不在首位。 真正最重要的,是这些来了燎南之后发生在自己身体上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状况,还有面前这个神秘诡异的谜团。 事已至此,像是走入了死胡同,又隐隐约约的透着光亮出来,燕云峤已经没办法拿正常的逻辑去思考了,试图换个方式将目光放到那支廖廖几笔记载中的传说玄学上面。 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无从查证,都是话本上的几张图几页字,或是民间相传的怪谈,谁也没见过,就像是四处都有祈求长生的人,但真的有人能长生不老吗? 天祝,听上去是个好名字,是个受人供奉的神物,如果单单承的是上天恩赐的祝愿,缘由是什么? 假如真的因为它而得到了一脉相承,长生长明,那么必将有付出的东西来交换,就是话本里的修道之人坐化成仙,也至少是勘破了了七情六欲舍弃了肉身,哪会真的有从天下掉下来的好事情每一次都落在统一脉的人身上。 他突然朝季凌双问道,如果不是因为皇位更替出了问题,是不是就连你也没机会拿到天祝? 当然。 季凌双道,它是为君上疗伤用的东西,怎么会落在别的人手里。皇兄刚回朝,又行动不便,身边能用的人不多,皇子之间,唯有我跟他关系最为密切,才会让我来帮他找。 想得越多,燕云峤就越来越顾不得自己思考的东西有多匪夷所思,过了会儿低声道,会不会是你们的君主在身子上有什么隐疾,才导致心绪不能承受强烈的起伏,所以清荷姑娘才会反复劝说先生别动了心念。我不止是指沈倾,而是说坐在这个帝位上的每一任君主。 季凌双有些不解,心里明白沈倾这个时候不会醒,这院子外里也不会有人进来,但凭空生出来些多余的警惕,自然将床帐放下来,上前留意了下关好的门窗。 你不是我们燎南的人,有些话,不可胡说。他坐在桌边,也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提醒。 燕云峤摇摇头,桌上的烛光暗下来,灯芯沁进了灯油里,他伸手抬起来晃了晃,将灯油倒了几滴在茶杯里,屋子重新亮了一层。 他满脸深思,也是静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我信你,你能帮先生。我本身只是个别国的将军,你们皇室的内情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威胁不了你们的政权,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只是因为我的先生,希望你也能信我。 季凌双轻轻笑了,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我不是不信你,而是...... 说到此处,他神情凝重起来。 燕云峤点点头,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太不正常了,其实你跟我想的一样,对吗? 季凌双虽然没有回应,但是也没有再出言阻止。 他和他的皇兄一同长大,读的书都是在太傅那里读的,骑马射箭都受了父皇的指点,但为官从政之道却是自己宫中的先生所传授的。 看似没什么大的不同,实则相距天差地别。 他出生就只能是王爷,从小受到宫中先生的教导就是如何辅佐君上。 要做他的左右臂膀,在朝中为他平衡权势,要结交百官,处处周全,如若必要,还要做君上不方便做的事,为他扫清障碍,要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他是小太子最亲近的兄弟,可他能想到,他的皇兄每日所学的都是帝王之术,放眼的是天下苍生,手里握的是独一无二的皇权,他肯定有着自己的秘密,连他,甚至连皇兄的母后也不能知道的秘密。 但他不希望这个秘密会对皇兄有害,尽管他也对这个来历诡异的所谓神物有所怀疑。 燕云峤在他的沉默里复又开口,一般常人要是动怒,多是厉声厉色,心火上涌,少有会昏迷不治,药石无医,以至于可能会直接殃及性命的。既然燎南世代明君,一脉相承,那有得必有失,说不定就是在此处受了些限制。 季凌双不置可否,我只是觉得皇兄历经大灾大难,身子骨差了不少,需要好好调养,现在刚好有了一味药能用上,不管它是什么,只要对皇兄有利就行。 他垂下眼,淡道,别的事情,不能我能胡乱揣测的。 燕云峤能理解季凌双的自处,没有被否认已经给了他线索,再注意不了自己的言辞,直言出口,天祝是你们皇室的秘密,绝不会只有疗伤那么简单,会不会就像古籍记载上那样,那支行迹诡秘的族人世世代代的供奉它,就是知道了它是神物,可以让人长生长明,这个作用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传闻,并且如今它就在沈倾的身上延续了下去,保佑你们君主这一脉长明不灭,相对的,你们也要付出些东西来交换。 这话一句句清清楚楚,话音落下四周的气流都缓慢下来,也许是深夜里寂静过分,燕云峤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季凌双变沉重了的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考试失利。上一章已经大改过了,对剧情有影响,看过的兄弟们记得重新看看, 。我的锅,以后会慎重发文。 接档文已开预收,古耽,江湖武侠类,有兴趣的兄弟们可以收一个。 T T 不知道以前看过我现纯的小天使们会不会看到我这篇,毕竟隔得太久了,提醒一下:《相对燃点》的大结局120章前阵子补上了但是反复被锁发不出去,现在已经解开了可以看了。 第52章 甘为瓦全 过了良久,门外又响起来敲门声。 两人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人愿意出声回应,规规矩矩的敲过九下之后,门被从外推开了。 清荷拿着一个大布包进来,一手还提着食盒,仔细关上门走进去看见屋内静静坐着的两个人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布包都掉在了地上。 王爷,您在里面怎么不出声啊。君上怎么样了? 睡下了。季凌双应了声。 清荷并不意外季凌双会在这里,看了眼放下来的床帐,放心了些,脚步都更加小心,尽量少发出来声音影响到沈倾修养,转身将食盒放在桌上,这才去捡起来布包,打开从中拿出来和沈倾来时穿的披风差不多样子的抖了抖挂起来。 分心出来看了眼同样不出声的燕云峤,小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需要我做些什么? 季凌双没说话,燕云峤这时摇摇头,道,去把用过的水盆倒了,再准备点吃的,先生也许半夜会醒。 清荷先是看了季凌双一眼,见王爷默认了才端起水盆出去,清水被血迹染得深红浑浊,临走时她才站在门口回身提醒,盒子里是院里的管事让我送来的糕点和小吃,都是君上爱吃的,说是燕将军和君上在府里还没进过食,希望你们多少吃一点。 燕云峤暂时只处在解开迷惑,寻找真相的位置上,还没来得及思考到这些事如果是真的对他和沈倾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将食盒打开来,里面放着些小巧精致的糕点,先生讲究,对衣食住行都要安排上最舒适的,相比一下,这些糕点就显得有些普通,够不上沈倾的习惯。 他时时刻刻谨记这沈倾的身体状况,自然想起来没有味觉这回事自己先拿起来尝了一口。 之前在定国府里,他年纪小,趁沈倾午睡时候偷吃了沈倾吃剩过的饭菜,没什么味道。 清荷说这是先生爱吃的东西,他也就自然以为是没什么味道的东西,一口咬下去,粉末压制的糕点化在嘴里,居然是恰好的香甜味。 季凌双当他饿了,皇兄至少要明早才能恢复,你去隔壁的房间休息吧,我叫人给你准备饭菜,今夜这里有我。 我没事。燕云峤将手里的糕点块都吃完了,没浪费一点,我只是想尝尝口味。 皇兄喜欢甜食。他的母妃是民间女子,据说是先帝年少时偷跑出宫跟人私定了终生,后来接入宫里立为妃子,恩宠不断,一直到做了皇后还经常亲手下厨做些甜点,先帝喜欢吃,皇兄也喜欢,我小时候跟着皇兄蹭过不少。 季凌双拿了一个花瓣形状的红枣糕,先皇后是皇兄最爱的人,先皇后的宫里被一把大火烧干净的时候,皇兄就失踪了。 他小时候,味觉还在吗?燕云峤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红枣糕上,先生他,他的味觉失灵。 之前的谈话原本被二人刻意的放了下去,再往深里去追究就越来越需要考证了,谁也不愿将这件事明晃晃的摆出来,虽然是发生在沈倾的身上,但终究让人难以接受,只想放在心里思量,等更多的线索来印证。 燕云峤的这话出来又添了一份疑虑,叫人不去直视都不行。 我发现了。 燕云峤有一丝诧异,季凌双回望道,他以前怕苦,现在喝药连眉头都不皱,我自己猜的。 燕云峤:我以为你知道缘由。 你以为我帮他是因为足够了解他,季凌双笑了下,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我不至于连这个分寸都把握不好。 我全力辅佐他,只是因为他是太子,是我皇兄,是......,总之他是君,我是臣,发生过什么,不该我去管,我也没有立场去干涉。 燕云峤:你这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吗。 季凌双:事实罢了。有些事求不到,求不得,那就只能放下,如果有机会退而求其次,简直再好不过,还要去贪图些什么呢。 燕云峤总认为他喜欢先生,就要到老到死也跟先生在一处,要朝夕相对,要互通心意,要做彼此心尖上的那个人,这样的喜欢才是喜欢。喜欢不就是要他的一切吗? 他年少时也想过一直做沈倾的学生,可他忍不住,他不愿意,总是偷偷的怀抱着心思,趁机多要一点,有了一点还想要更多,要沈倾的心,要沈倾的人,要他对着自己的每一次笑,每一次皱眉,要跟沈倾做尽所有亲密无间的事情,分享所有欢喜哀伤,爱他所爱,痛他所痛。 很长的时间里,包括到现在,他也认为这样的方式才叫做喜欢。 他极度不喜欢沈倾被别的人肖想,好像自己藏好的宝贝被别人发现了一样,可是季凌双喜欢沈倾,他是没什么敌意的。 一方面是因为季凌双的身份,对待沈倾不会有不该发生的事,他身为一个男人,也为人臣子,对季凌双也有认同在里面。 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打心底里是觉得面前这人是比不上他的,沈倾跟他那么亲近,他们有深厚的过去,他可以为沈倾做到常人做不到的地步,甚至生出来过被囚一生的荒唐想法。 这些季凌双做不到,都没有。 可是放开目光退远些再看,他跟沈倾有兄弟情深,有儿时的情谊,他也同样可以为沈倾多年来一同谋划,帮沈倾造势,稳定局势,也同样在危难之时亲自挂皇旗领兵来支援沈倾,不顾生死。 只不过比起他的固执,季凌双要圆滑太多,圆滑的像个至忠至纯的臣子,能控制得自己这么多年都不逾越半分,做他的好兄弟。 燕云峤以往肯定会觉得这都是不够喜欢,现在来看,不知该说是自己太过年轻气盛,还是眼里看的东西太少,少到只剩下自己的一强热枕,一股脑的想交付给沈倾,少到怎么也想从沈倾那里得到一样的回应。 以心换心,将彼此都抱在怀里才能踏实下来。 他忘了也有人同样付出了心血,却为了分到一点余温退而求其次,付出的真情实意不会比他少,还要粉饰的叫人看不出来。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34) 他跟季凌双的处境,原本是背道而驰的两条路。 现在却茫然了,难道他同沈倾也只能走这个退而求其次的路吗? 不对。燕云峤摇摇头道,我跟你不一样,他同我没有血亲关系,而且,我不信他眼里没有我。 有什么区别。季凌双不为所动,反正你们迟早会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你跟我,也差不了太多。 燕云峤喃喃道,沈倾这次是因为我才心绪起伏,受了伤。 季凌双稳稳应着,他也许真的是因为你才躺在这,所以你还要什么也不顾的强求他跟你在一起,让他一直受这样的折磨,随时有可能伤到性命,就是你想要的? 燕云峤犹如被人倒头一盆凉水,他这才发现自己要追求的真相成了他跟沈倾之间的阻拦,他之前抱着找到真相,改变沈倾,帮沈倾脱离的念头,还当他了解了一切的时候,可以决定跟沈倾的关系,这是他们最需要跨越的问题。 季凌双让他惊醒了,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他不能再做一点一滴让沈倾为难的事,更不能去劝说阻拦,他只能顺着沈倾。 就算是沈倾让他今夜就离开燎南回天召去,那为了不让沈倾再说折磨,他也只能听着,依着,不再同他的先生据理力争,再起冲突。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燕云峤沉默半刻,淡淡道。 季凌双多看了一眼他的状态,点点头,隔壁的房间应该都打理好了,你去歇着吧。 明日...... 顿了顿,燕云峤道,要是先生醒了,告诉我一声。我怕我又睡下去。 君上说了算,看他如何安排。季凌双言,只是后天就是登基大典,君上没有那么时间跟你耗下去,你也别在这种时候给他多添顾虑了。 这话听着格外不是滋味儿,燕云峤胸腔一片酸涩,到这时居然找不出不对的地方,推门而出。 季凌双在他离开之后对着空气低低嘱咐了一句,你多加留意他,一旦有任何不妥的情况,先出手。 室内轻轻刮起一股微风,黑暗处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又退去。 燕云峤没有直接进房休息,而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下来。 燎南的冬天对他而言,不冷,夜里的风也始终是柔的,像他的先生,总是处处都能温在他的心上。 石桌上沈倾白天还在这欠下了他一杯酒。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人吩咐就不管了,现在酒杯还放在这处。 他提了一下酒壶,发现已经被续满了,大大方方摆在这,就着月色,像是等着人来对饮一般。 那会儿沈倾跟他说,燎南的就虽然辛辣,但是喝起来不容易醉,叫他喜欢喝酒可以多喝一点。 这点想来也像先生,不管身处何处,都比任何人要清醒。 他本身的确不喜欢喝酒,先生不在的时候,常常思之入骨,有时候就喝上几杯,偶尔醉上一场,现在沈倾就在他身后的屋子里,却比曾经等待的日子更难熬。 第53章 君临天下 沈倾比他预计的醒的还要早,天还未亮,一碗热粥下肚,院门外面已经等了一行人。 普通家仆穿的衣服,轿子门帘也是没有装点的布料,沈倾弯腰进去,看了一眼这个深巷里的小院子。 别吵着他睡觉了。他吩咐道。 是。送客的管事低下头去。 季凌双在他起轿之后才坐上后面王府里来的宽敞马车,听见这话思及,明明是皇兄自己将人放了迷烟一睡不起,还能说的一番体己话。 登基大典在即,清荷拿着刚重新赶制的腰封蹲下身一丝不苟的处理好。 沈倾立在铜镜之前,里面的人冷着一张脸,身姿挺拔,不威自怒。 可是身形却有些单薄,多年不能练武,加上在隐林阁里受的种种药性,体质早跟以往不能相比。 小时候拉弓留在指腹上的薄茧,也早就消失不见,沈倾抬手看向自己的掌心,光滑细腻,一个伤疤都没有。就算还记得如何骑马射箭,不过也都是些表面上的拳脚功夫,花拳绣腿罢了。 ......君上。清荷抬起头看他,您是不是,不高兴? 沈倾顺手抚上系好的腰封,淡笑,如何不高兴。 清荷作为他的贴身丫鬟,母后宫中大火,这个只比他大两岁的宫女带着他逃命出了皇城,跟他一同流亡边境,以至于后来落进花楼里,始终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却拿了命护主一直为他尽心尽力。 此时已经跟着他回宫成了他宫中的内务管事,沈倾的发冠容貌是她亲手打理的,新君重回朝纲,要大赦天下,形貌上也要气势逼人。 她看着自己整理好衣冠的君主,突然生出来很多陌生,站起身来低下头。 应答的声音失了清脆,出口尽是泛上喉头的酸涩,登基大典还有半个时辰就开始了,您......您要高兴些才是。 沈倾轻轻擦了擦她湿润的眼角,之前跟你提过,想出宫的话,随时都可以, 清荷摇摇头,多谢君上怜爱,我不想出宫。 沈倾从她今日崭新鲜亮的妆容衣裳转眼看向铜镜里的自己,道,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有得选的。 我愿侍奉君上左右。 清荷跪下身去,哑声道,我五岁入宫,承先皇后的救命之恩才没被管事姑姑给打死,从此进了先皇后的长寿宫。年纪小,常常出错,先皇后少有责骂,待我恩重如山,我这一辈子,身家性命都是她的。她临死前让我一定要保护好您,我就只管为您做事。君上的意思,我都明白,可眼下宫中行事,如履薄冰,就算是要出宫过安乐日子,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过了好一会儿,沈倾才轻轻开口,我代母后,谢谢你。 君上!清荷急急出口。 无事。起来吧。 沈倾声色一如以往温润,语气却冷静平淡。 他转过身,看向门外,长了一截的雪色朝袍拖在地上,衣摆处用金丝银线大片大片的绣满了精致的白虎纹,栩栩如生,交叠的衣领因为他的吩咐压了细长的一道暗红。 ....... 燕云峤醒来的时候,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动,睁开眼睛对着顶上的绸缎出神。 他虽然不知道时辰,醒来的一瞬间也知道过了有多久,至少.....也是两日过去了吧。 手腕和脚腕上无知无觉,轻轻一动,已经没有了锁链碰撞的清脆声音,沈倾将他放了,还是对他太信任,知道他不会跑。 或者是,自己还在不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沈倾,自己的先生,做君主了。 他心里有种异样的安心,这件事终于成了定局,这断不会是他想看到的,但的的确确实沈倾想要的。 又想到自己错过了看沈倾君临天下的样子,闭上眼想一想也能猜到有多好看。 举起手腕看了看,之前的淤青好像被上了药,已经好了很多,还残留了草药味在上面,清清凉凉的。 吱呀 门被推开了。 燕云峤连转头看的力气也像是没有了。 来人脚步不紧不慢,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有些惊讶于他已经醒过来了。 听说你得到今晚上才能醒,看来这么好的土烧鸡我不能独享了。 燕云峤皱起眉头,突然转过脸看他,面上很快一片惊讶之色,方逸? 你怎么,你怎么在这? 说罢又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确实就是沈倾给他安置的院子,自己手腕上的淤青也还在提醒着他,这是燎南。 我当然是来接你回朝啊。方逸打开一个布包,层层的泥土和最后包裹的树叶都一一打开,顿时房间里香气四溢。 他一边挑挑拣拣头也没抬,你爹还以为你死了,再没个正经消息就要给你办丧事了,你说说你,连个儿子都没给你爹留下来。皇上也要给你追封了,埋进棺材里还能升官,高不高兴? 燕云峤被俘的时间不长,只是加上先前在外打仗,已经有些日子了,这时候见了方逸,勾起来的思绪虽然多,反倒没什么急于倾倒的了。 这么说都盼着我战死沙场了。他道。 谁叫你没个信儿呢。 方逸道,你不知道,燎南虽然这次打了胜仗,但是却退兵了,要跟天召重新拟订停战合约。加上北边的瘟疫暂时控制住了,重心全都放在打仗上面了,朝中分歧严重,每日早朝上吵得不可开交。 这回两国都遭了不少的损失,一派跟着陈奉礼,认为如果要硬打,他可以和你们燕门的兵合营,直接整兵全部南下杀进燎南,有他和你爹在,胜算不是没有,能拿下多少地,就拿下多少,一劳永逸。尤其天召和燎南交界的那两个州,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现在不动手,再有机会,就难了。 另外一派是文官居多,认为燎南这时候想要重归于好,不止休停战事,还愿意开辟商道,是好事,利大于弊。打仗毕竟是劳命伤财的事情,到最后受苦的还是老百姓,花出去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最后还得靠老百姓赋税,现在北边瘟疫死了不少壮年劳力,庄稼没人种,歉收,去年和今年的收成就算是完了,再往后打仗还要加重赋税,老百姓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燕云峤坐起身来,想了想道,皇上如今怎么想? 皇上的意思模凌两可。方逸倒了杯茶水解腻,仔细揣摩了下,才道,我觉得皇上可能是想看你的态度。 看我的?燕云峤诧异。 皇上的心思谁能知道,我只是猜测。 方逸看过去,正色道,你爹是武将,陈奉礼提议和燕门合营强攻的时候,他也表了态,说如果要强攻燎南,他愿意将燕门所有将士都和中南大军并行。 这话虽然没有指明立场,但是陈奉礼之前肯定也跟你爹通了气,就算他不支持打仗,也会全力为天召出兵。可是皇上就有意思了,皇上说...... 方逸学着朝堂上帝王的语气道,朕的远安大将军还在燎南生死未卜,音信全无,此事不清,天召的颜面何存。 燕云峤皱起眉,沉默片刻,才道,皇上真这么说? 方逸:我骗你做甚。 燕云峤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番,自己跟当今圣上也不过见过几面,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表忠心,要官职,要出兵,要打仗......他突然想起来临行之时萧璃赐给他的赤霄宝剑。 镇安将军燕云峤心系天召万民,其忠心可鉴,加封远安大将军,居一品。再赐,赤霄宝剑,如朕亲临,朕愿大将军,大胜而归。 如朕亲临几个字他还能想起来,但是赤霄宝剑早就不知道去了哪。 燕云峤也坐过去,一手搭在桌上沉思,皇上可能只是想借我的事跟燎南谈条件。 他可能算到了,我此行不会顺利。他淡淡的道。 方逸点点头,谈条件有可能,明日我就能看到燎南重新拟订的条约,皇上想要的肯定不会是开通商道那么简单。 说罢他看见燕云峤随意搭在桌上手腕,上面的伤痕犹在,衣袖也是破的,叹了口气,不过皇上心疼你也是真的,你在燎南带着军队整个被俘,生死不明,皇上还亲自去了青城寺为你们将士祈福。你们燕家为朝廷世代出生入死,这一辈就你一个独子了,燕门的将士铁血丹心,很多都是一代代奔着燕家的名声去的,你要是死了,燕门就没了。你爹的年纪就算再生一个,也没那么快能养出来个上战场杀敌的好将军,他还要靠你们燕家给他镇守山河,应该不会盼着你死在战场上的。 燕门的将士很多确实像他们燕家一样,一代一代的,凭着一股热血,满腔忠心入了军营,可也正因为这样,换个人来指挥,会有很多人心有不甘,会不服,皇上会允许有人对他不服吗? 虽然当今圣上还很年轻,沈倾也一样还是一如初见的年轻的模样。 燕云峤迟迟才应道,帝王的心思,谁知道呢。 第54章 各自为政 燕云峤这几天也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方逸在一旁津津有味,他也好像没什么胃口,但胃里还是知道冷热饥饱,软绵绵的有些不适。 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在沈倾私牢里莫名其妙触感和饥饿感,乃至神志不清,沉睡不醒的状态已经改善了,或者说几乎好了,起码他现在没心情吃饭,但是肚子里能知道是空落落的。 那他就不应该在那天晚上,对沈倾疗伤的样子发出令人害怕的想法,也不应该一觉就睡这么久,他那天晚上明明是在院子里喝了几杯不容易醉的酒罢了,而且还经人照顾准备了热水沐浴洗漱过,最后怎么就睡着了。 方逸看着他形容消瘦了一圈,健康的皮肤现在发着苍白,主动将手里刚摘下来的鸡腿放在树叶上推过去,还倒上了一杯热茶给他。 不管之后的事情如何发展,都不是靠你我能左右的,我昨天才到燎南,我见到了......见到了你先生。 燕云峤侧头看他。 方逸急忙摆手,我是专程来接你回朝的,或者是来跟燎南谈休战条例的,绝不是为了去看沈先生的! 还是他召见的我。方逸撇了撇嘴,我在客栈里等了两个时辰,燎南宫中才来人,说是要接见来使。 他......燕云峤一开口却不知道如何问了。 他前两日晚上还见过沈倾,不过睡了一觉起来,在要向外人提起他的名字,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家先生他好得很。方逸明了道。 我家先生?燕云峤发疑,反问。 方逸笑了一下,道,不是你家先生,还能是我家的? 我家的白胡子老先生可没这么大的能耐,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得罪过沈倾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也知道他肯定并非池中之物,还要一相情愿的为他做了那些事情,庄亲王死的那次......以前没人知道就算了,以后更加不能留给人把柄了。 方逸凑过去压低了点声线,你要是有什么没除干净的人,你不方便动手,我来安排。 燕云峤离开天召的这些日子,燎南政权更迭,大将军失踪,大军被俘,天召的内政发生了一件接一件的大事,方逸也知道时间不多,失态不容紧张,从一进来就一直跟他透露消息,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还等着他去投入其中。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35) 虽然沈倾现在一统燎南政权,但是见过沈倾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在这一点上面,不用过于担忧。 但是他们燕门的府上,养了个敌国燎南的太子多年,沈倾本应该死在庄亲王之死,皇上御批的罪当问斩上面,他还为了保全沈倾的性命,偷梁换柱,甚至安排好了身后事惊动到了自己的姑父,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为了以防万一,除了自己家的人,其他的人都必须要筛一遍。 这件事情我回去之后在跟你核实。燕云峤问道,你昨天见了先......燎南的君主,你们商议结果如何? 你怎么突然这么生分?打仗打傻了?方逸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他是君,燎南的君,我是将,天召的将,我的枪拿在手里,是要用来插在他脚下土地里。燕云峤深吸口气,叫我怎么不生分。 燕云峤声音越来越低,近乎自言自语,教我怎么不傻,怎么跟他一如当初。 他只是跟我寒暄了几句,看上去不认识我的样子。方逸摇摇头,情有可原,他现在已经不是沈先生了,想必也跟你一样,要把在你燕家的过去抹去,不会在经人提起。这对你,对他都是最好的。 他对着燕云峤咬了口脆皮鲜香的鸡胸肉,嘴里说着两国大事,神情却不似之前那么紧张。 不过他把我安置在这个地方,能让我见到你,还跟你通气传信,说明他表面上对着所有人都抹去了那段经历,可是心里都记着,还清楚的很。清楚的连我这种外人,都能沾个光。 燕云峤看了眼方逸反复暗示他的鸡腿肉,拿起来进食,味道确实不错,只是嘴里好像泛着苦。 他有些不解,倒了两杯茶水漱口,才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他临睡之前最后一点回忆就是在浴桶里泡着,拒绝了小厮给他擦身,自己也是洗漱过的,嘴里的苦味从何而来。 包裹鸡肉烧制的树叶也是有着草药的香味,他又喝了一口热茶缓缓咽下去,这回他确定了,在他睡着的时候,有人给他喂了药。 这药是好是坏,是干什么的统统不得而知。但根据他现在肚子了,几口鸡肉下肚,还会叫出声来打个咕噜,这药八成是来救他的。 也许是因为那晚在季凌双面前发作的不正常,被沈倾知道了,然后才会有这副药。 但是也是他给自己使了手段,才会睡过了登基大典,过后又来喂他解药...... 愣着干什么啊? 方逸也听到了他肚子里在叫饿,推了推他的手,凉了就不好吃了。午饭正在做着,这就当个零嘴先填填肚子。 你明天去见他,我能去吗?燕云峤道。 方逸皱眉,你去? 他思付道,不合适吧。你毕竟现在在燎南算是被俘的将军,身份特殊,能不能走出这个院子都不一定,我跟着我家娘子学了一点半点的,发现这院子里藏了不少人。 这事燕云峤进来的时候就知道了,不过这些人还没撤去,是不是证明他在沈倾这还是个需要顾虑防范的对象,需要他花心思。 你会武功?燕云峤文问道。 不会。方逸诚恳摇摇头,我娘子也不会,但她跟着戏班子到处唱戏,见过不少江湖上的人,眼力练出来了。而且他们说是藏着,藏得也太不用心,连我都能发现。 他凑过去搭着燕云峤的肩,你家先生这是故意露出来马脚让你走呢?还是知道你现在这么憔悴,打不过这些人,就当着面看不起你的功夫。 我不会走的。燕云峤道。 方逸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手臂一僵,揉揉耳朵,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燕云峤看他一眼,道,我说我不会走的。 方逸:不走你想去哪? 燕云峤不容置疑,我哪也不去。 你为了沈先生?方逸有些难以置信。 也不全是。燕云峤自己也不太肯定时日,缓缓道,我还有些事情没弄明白,我想等弄明白了在决定要不要回去。 方逸抓抓扎起来耳朵发冠,眉头皱成一团,燕云峤之前说过的话反问,可你是天召的大将军啊,官居一品,你要是你不回去,也没有确切的死讯传出来,你要怎么安排你这么大个活人?我又要怎么向皇上交代? 燕云峤抿唇沉思,道,我不能死。 方逸:对!你不能死。你的身份也不允许你死。 炸死也不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方逸急忙嘱咐,这是皇上亲口跟我说的,就算是你死了,剩下骨头了,也要收好拼齐整了给带回去。 后半句话皇上可能不是这么说的,但意思燕云峤猜测差不离,我不能死,但是我可以暂时留在这。 方逸:什么? 燕云峤看向他,还有你,跟我一起留下来。 方逸:足足近一万大军,到头来我连你一个我都带不走,完了还要把自己搭进去,跟你留在燎南。 燕云峤点头应声,恩。 方逸也顾不得他身体欠佳,手里吃剩的鸡骨头直接向往他身上招呼,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要让皇上知道了,这就是叛国通敌,欺君罔上的大罪。 是要连坐九族的! 方逸提高的音量惊到了自己,立马捂住自己嘴,睁大眼睛看了看窗外,心跳加快深深吐了好几口气。 你别怕。燕云峤拍拍他的后背安抚,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方逸低声问道,皇上一心盼着你赶紧回朝,你就不会心虚? 他不一定就希望我早点回去,不如一切顺其自然。燕云峤点点桌面,眼下两军交战刚休,边境上一触即发,皇上真的会甘心就这么跟着燎南的走,顺顺利利的让双方签订新条例,也不会让你来了。更不会拿我的生死做幌子。 方逸:皇上想先拖着? 燕云峤:应当是。他不会不知道你来燎南能见到我,我虽然打了败仗,但是我手里还有一万的将士,如今是生是死他也不知道,就算是死,多少还能留上一点,如果这条例签了,作为双方来往的表示,肯定会将我的兵一同交还给我。天召打仗和瘟疫死了的劳力有多少,你比我清楚。燎南又是不是还真的有力气再接着打? 方逸沉思良久,仍旧有些不敢相信,皇上想让你在这里伺机而动,听从指示,如果燎南不肯让出更多的利益...... 他咽了咽发干的喉咙,极低的声音道,那就让你诈降,等你出了皇城,领兵北上直入天召,就和淮南边境上准备好的陈奉礼、定国大将军,里应外合,一刀切了燎南最富庶的两个州。 第55章 私情 燕云峤听见他的猜测,虽然没回应,但是分过来的土烧鸡终于开始正经的进食了,太久没吃东西,分过来的下了肚,还把方逸的也拿过来,就着茶水一扫之前的了无生气。 方逸看他,越来越不对劲,对皇上的猜测已经够他惊讶的了,现在燕云峤的行为就更可疑了。 你不是不愿意张嘴吗?怎么,味道不错? 燕云峤点点头,恩,你下次再烤,放点蜂蜜进去,味道更好。 这是燎南,沈先生的宅子,能烤出来给你吃就不错了。方逸拿肩膀撞了撞燕云峤,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什么办法?燕云峤反问。 方逸:休战的办法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是不是还在想沈先生? 燕云峤不置可否,话里听不出情绪,现在不叫先生了,你坐在这,得叫他一声君上。 你要是...... 方逸停下口,收敛神色,两国交战,你记清楚,你手里是天召的兵,你对沈倾,以往的事情,不能在此时重演。 燕云峤手中一滞,应道,你放心,这一点,我时刻谨记,何时何地,绝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些天他在燎南,从原本的阶下囚落到现在不过是换了地方,处境一直都很被动,他没有能够做决定的时候,沈倾身上的谜团还没有解开,他还想靠近沈倾的机会也几乎只能靠等。 自己的将士,那一次交战过后估计还有八千人,他没有告诉方逸那些人都没有死,都还在燎南的大牢里关着,季凌双曾说这些人伤势过重的都受了治疗,是沈倾授意的。 这么多的人,都完好的安置下来,花费的吃住对于现在刚刚打完仗的燎南,不算是笔小数目,沈倾也不可能一直就这样养着他们。刚一登基,就想着跟天召休停战事,少一天就要节省不少钱,一旦停战,只有钱才是最重要紧缺的。 你说,沈先生为什么愿意把我送来跟你住在一处? 方逸问出来一直想问的,站在旧识的角度上,他兴许是为了让我跟你见个面,放心放心,可他现在的样子,肯定知道我是来跟你通信的,我来之前你什么都不知道,与世隔绝了都,他肯定知道我来是带着皇上的意思,还让我跟你见面,就不怕我们商量出来什么阻拦他的计划? 你怎么知道沈倾的计划是什么? 燕云峤道,你只是挖空了心思才勉强对皇上的意思猜到一分半点,至于燎南的君主心里想的什么,摆在你面前你也看不穿。 燕云峤打开房门,屋子外阳光正好,暖意洋洋,石桌上放了些零碎的树叶和厨房里的油碗,弄脏了桌面染了一大片,这都是方逸在院子里挖坑做土烧鸡弄的。 沈倾把他们放在一起,当然不会担心他们想出来什么暗自作祟的办法,就算是诈降,也有待考量。 全因为他送了自己一份大礼,给了天召一份大礼。 这八千个天召将士,从一开始就是算好了的。 沈倾能救他们,好像是私情,感动了他很久,但是自己那么厉害的先生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在当下的局面上对他好。 整整一万个将士,死了便是死了,战死沙场是宿命,就当死了来看。 实际上活着,养的好好的。 这份大礼在前,要用来诈降,自己前脚领了兵,后脚就反过来捅他一刀,怎么忍心?要是条款上不配合,逼的太紧,这些人,说没了,沈倾也可以让他们真正的没了,死的了无音信。 他兴许有了一点点的主动权,实际上只是做了两厢之间的棋子,皇上那边,也还想考校他的忠心。 走到这时候,年少驰骋沙场的执念已经实现过,为国效力,抛头颅,洒热血,生死置之度外他也做到过,对先生一心一意,想人间白头,他始终竭力去办到。 可是实际上皇上于他有恩,给他兵权,挂念他安危,也对他有顾虑,走到这一步不一定就信他,尘埃落定,在新开辟的国土弃了他也不一定。这一仗过去得安定至少十年,十年,什么样的将军不能养出来? 沈倾对他有教养之恩,教他做人行事,读书明理,也对他算计重重,不要说信他,连真话都不肯告诉他。 他身后有一众还在关押被俘的燕门将士,抬头三尺是世代战功赫赫的燕家将军,沈倾,皇上,爹娘,还有自己小时候崇拜敬畏的爷爷,都没人告诉过他这种时候应当怎么做。 他笑了笑,一脸落寞。 这些先祖肯定也想不到,自己的后人居然会跟敌国的君主扯上关系。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回头跟沈倾重新战场相见,他估计自己要是赢了,没准会给他陪葬。 初春就要到了,燎南本就明媚的天气会变得更好,院子里种的树冬天也没有落叶,他走了走,看见侧边的后院里有一颗大树,枝桠从院墙上都伸了出来,就像定国府里西院后面的杏树一样。 他走过去看了看,果然是个马厩,只是没有马,好久没用的样子,马槽里也是干干净净的。 转过身摸了下树干,抬头细看才发现,这树跟定国府里的一样,也是杏树,只是没到开花的时候,他记忆里的杏树都是杏花簇拥的样子,纷纷扬扬的。 一如第一次在定国府里见到沈倾的时候一样。 燕少爷好枪法。 当时沈倾就是这样跟他说的,自己手里的杏树枝还差了好几尺才伤到他,不过出手带来的劲风好像把沈倾吓了一跳。 明明就是吓到了,沈倾反过来说不怕,说他是好人,还说...... 多谢燕少爷为我赎身,今后我就是少爷的人了。 啊...... 今后我就是少爷的人了。燕少爷是不是对我有何不满? 没有! 你没骗我吧,你怎么进来的? ...... 黄金千两,白银十箱,真丝绸缎在隐林阁前头摆了一排给我赎身,陈管家带着我从定国府正门四抬大轿抬进来的。 这是大将军在给你娶童养媳呢。 是少爷点名要的我,我害什么臊。 一字一句,他都记得十分清楚,也是真的奇怪,在沈倾之前,别人对他说什么文邹邹的话,他真的记不住,从有了沈倾就变了。 也是他自己点名要的沈倾,十三岁就要了,这些年来,从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小时候不懂什么儿女情长,但沈倾出来说娶童养媳,以后就是少爷的人了,他是真的高兴的,也会脸红。 好端端的,自己身边的人,承诺他人间白头的人,突然就再也难以碰触。 他抬起头去看那颗长势极好的杏树,按照天召的天气,再过两个月就该开花了。 那时候也肯定跟定国府里那一颗一样,粉白色的花朵缀满枝丫,开的极度繁盛了,风一吹,就能飘飘洒洒一大片。 方逸! 他走出院门朗声喊了句。 方逸正在房间里翻看屋子放着的,燎南的一些植物作物的书,推开窗子站在窗口上应了声,怎么了? 燕云峤上前道,我明天跟你一同进宫。 方逸从书里抬起头看他,你不能去。你不是知道...... 我都知道。燕云峤不容置疑道,但是这次我必须去。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36) 你哪次不是必须去?方逸问道。 燕云峤转过身往窗框上倚靠,正对着书房外面修剪精巧没见过的花,道,你就在条例出来,商议几句之后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天召的远安大将军在战事中被俘,皇上挂念,特意嘱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要先确定我的安危,这条例才能继续谈下去。 方逸看着他,你这不是摆明了让我睁着眼说瞎话吗? 他送我来不就是...... 别人不知道。燕云峤回过头道,我的下落,除了他,燎南没人知道。 方逸顿时明了,啧了一声,调侃道,你们还真的有私情。 燕云峤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也没反驳,反而认真开口,有没有私情,等我进了宫,就知道了。 燎南宫中,明德殿外,两个文臣因为在殿内争执不休被退下去,纷纷跪地伏拜,仍旧放不下谏言。 臣以为不能就此退让,君上要三思啊。 紫袍的右丞相作为先帝时候就在位的老臣,亲手扶持着前太子重返朝纲,登基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处理跟天召的战事,几乎快要流下泪来。 天召跟我国是同等同级,并非管辖关系,每年朝贡这一条简直是奇耻大辱,君上万万不可答应。 望君上三思。 礼部的侍郎也将头磕的发红,燎南一脉相承,勤恳基业,从来也没受过这种欺辱,君上!求君上三思! 沈倾在明德殿的书案前,正一手支着脑袋,掌心拿了块玉石把玩。 通体透白,小小的一只,玉石一面上端正刻了只坐着的白虎,威风凛凛,正张大了口咆哮,底下刻着什么看不清的字样被指腹反复摩挲,字刻得明显不及另一面的白虎细致。 温和嗓音听不出喜怒,缓缓道,你也听到了,他们的话不必我再重复。 第56章 软刺 门外的石阶之下,恳求的声音不断,来来回回就那么些,苍老的嗓音和一道的青年直言不讳,近乎干哑想让君主动摇。 半个时辰前,方逸以天召来使的身份觐见,明德殿里沈倾正在书案前和两位大臣交谈,他来了也没什么避讳。 好好的两国会面,没有歌舞助兴,百官宴席,还能算是战事未平,一心从政,可方逸好歹是带着使命前来,恭恭敬敬的弯了腰,称了一声燕云峤所说的君上,沈倾从头到尾坐在皇椅上,就连挪都没挪一下,对他的恭维更是在丞相是礼部侍郎面前眼皮都没抬。 放在从前,方逸跟沈倾也是尊敬的叫过沈先生,二人因为燕云峤也有过点不多不少的交集,他能知道沈倾的脾性,并非是看不起人。 但是现在,立场鲜明,他背负的天召皇上的使命而来,沈倾这个做派说出去皇上和天召百官肯定不会有好说法的。 他依着皇上的意思照章办事,没得燎南的好脸色,自己也没什么好客气的,条例匆匆一扫,还没看进去,就先提了要求上贡一事。 奇怪的是沈倾先前还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架势,提了这种过分的要求,仍然看不出情绪起伏,坐姿懒散侧目看他,不过淡淡冲一旁的丞相和礼部侍郎问了一句,爱卿觉得如何。 那自然是不肯的,一开口就先治了他一个毫无诚意。 他跟着大学士的父亲耳濡目染这么久,几句话就推了回去,深表自己携了无比真挚的诚意,几番下来胡子都白了的老丞相直接被他气的骂出来痴心妄想,让争执间始终一言不发的沈倾给请了出去。 不过是些燎南的特产的丝织品和铜器,又不值钱,君上不会连这个都不肯吧。方逸当然听得见外面在喊些什么都喊破了嗓子,径直向沈倾道。 可是孤现在的确是很缺钱,一分一厘都要用在刀刃上。沈倾从容不迫应道,这个道理,方侍郎不会不懂吧。 方逸都忘了自己最后一次见沈倾,升官了没有,但庄亲王当初的案子是他一手察办的,此刻闲人避退,没给他机会,反而让他面对沈倾有些复杂。 两国交战,本就是要涂炭生灵的。再说不是还有商道会开辟,这些东西也会跟着商道开辟之后,从民间增加流通,与两国的利益只好不坏。 白色的玉石有个深蓝色的流苏坠子,沈倾手指灵巧,那坠子跟着玉石转动,隔了会儿,方逸才听他道,你连条例都没有认认真真的读过,就来跟我占这点口头便宜,失了气势了。 沈倾抬头,近似教导一般,道,不好看。 方逸一惊,沈倾贴身左右怎么教燕云峤的,他看过几次,现在对他,这种言辞和地位,讽刺的他哑口无言,方才还将老丞相气的吹胡子瞪眼,这会儿看着沈倾硬是从平平淡淡的神情上看出来咄咄逼人。 就事论事罢了。方逸生生道,算不得什么口头便宜。 因为你也知道,孤不会同意此事。沈倾翻开手底下压着的卷轴,上面整齐排着此次拟订的双方条件,朱红笔墨在上圈了好几处。 他早就烂熟于心,眼下又扫了一遍,道,天召与其抱着这种心思来讨个便宜,倒不如走的稳妥一点。 这话不知指的是什么,方逸隐隐约约觉得这个燎南的君主是在隔着他和自己的皇上对弈,让他突然对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斟酌万分,小心翼翼。 方毅道,皇上既然让我不远万里过来谈判,用心良苦,也容不得他人误解。 须臾,沈倾合上卷轴直接回绝,朝贡一事,孤这里行不通。 除非,你天召同我以物易物。他又道。 方逸摇摇头,換言,天召的远安大将军在燎南境内被俘,到现在下落不明,皇上日夜牵挂,深思痛极,特意下令让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君上既然不肯向我天召奉行朝贡,至少也要让我们的大将军平平安安的回朝。 沈倾眸光微凝,少有露出点意外的神情,并未如他所愿应下来,而先问道,你们的皇上,对他日夜牵挂,深思痛极,特意下令? 方逸对上那视线,也微微一愣,谎话被戳穿,立刻想到皇上的的确确在朝堂之上表露过哀痛,稳着声色道,是。皇上在早朝上频频提起此事,让我一定要见到远安大将军,将他完完整整的带过来。就算是尸首,也要一根手指头都不少的带他回朝。 沈倾微微一笑,也好。 手指往卷轴上点点,道,我交出来燕将军,天召也在这条例上落下来名字,如何? 这......方逸为难,这条例我还需向皇上禀明,再行定夺,绝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 沈倾:那你们的燕将军,也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方逸:至少我要看见他站在我面前,确定他的安危。 沈倾对身侧的近侍道,去把燕将军请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 近侍领命正待退下,沈倾又道,让左丞相和礼部侍郎也都退下去吧。 是。 要不是方逸知道燕云峤现在的状况,肯定会以为燕云峤被关在牢里受苦受刑,沈倾亲自安排他们住在一处,现在当着他的面,都一样的睁着眼说瞎话。 沈倾就跟能看穿他心思一样,等人退下去,耳边立刻就清净了,出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孤不将他锁起来,是因为在这里,没有孤的命令,谁也跑不了。 方逸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接了一句,万一是他自己不想跑呢? 燕云峤不止不想跑,还想跑进宫里来见这个君主,也还想拖着时间等待皇命,也许眼前未见一面孤注一掷回头就成了反目成仇,血溅沙场。 作为一个局外人,这当中的利害关系,他看起来都嫌麻烦,这个明知轻重还不知悔改的大将军倒是一次次的往火坑里跳。 沈倾听了这话看他的眼色有些奇怪,你说什么? 方逸盘算了一下,看着该退下去的人都退下去了,才放轻了些声调,道,要是他不肯回朝,君上打算怎么处置? 话里有些暧昧,沈倾听了没有用君上的态度发怒,也没有在他面前回避,只是实言,他肯不肯是他的事情,条例如果能签订,战事休停,我定会配合贵国将人完璧归赵。 方逸这头听了像是感觉自己多虑了,家国之下,哪里容得下私情。沈倾一直是看的清透的,燕云峤跟自己从小就认识,也认识了沈倾这些多年,怎么就看不透。 从那个安置的宅子进宫,走正门坐马车进来,至少也要一个半时辰,方逸坐在椅子里,靠背上有柔软的垫子,盘算着燕云峤待会儿能不能跟他一同商量条例,对着门外的方向出神,没多久就开始昏昏欲睡。 这是大忌!大忌! 他在心里提醒着自己好几次,还是睡意渐浓,有事做还好,没事做干坐着实在是对他来说坐不住。 抬眼去看沈倾,仍然坐在书案前头,低头看着什么,他也把递上来的卷轴看了一遍,实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越看越困。 重点写了什么,不太重要,他也做不了主,都是要原封原样的给皇上送过去的。他来这,就是把握着几条重要的底线不被侵犯而已,说到底还是要看皇上。 我不想跪。 你现在不是我的,要我这里对着你这身皇袍下跪,做为我自己,作为天召子民,我都不会愿意。 ...... 方逸听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刚好听见沈倾轻轻笑了声,还当自己没睡醒听错了,再转眼一看,燕云峤已经站在大殿里了。 正面对着沈倾的书案,看几次都是瘦了不少,不过是被人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 又望了一眼门外的日头,这确实还不到一个时辰,顶多三刻,燕云峤想必不是从他今日进宫的正门进来的。 你不想可以不必进宫。沈倾道。 我进宫是为了...... 燕云峤突然顿住,是你召我进宫的。 沈倾移开视线,对他身后的方逸道,方侍郎,燕将军你看到了。见一面就清一桩条件,贵国的将军真是值钱。 一个字五十两白银,请课黄金千两,白银十箱,真丝绸缎不下二十皮。燕云峤也道,燎南的先生,也价值不菲。 沈倾指尖一松,掌心收紧那白玉坠子落进掌心里,翻手扣在桌面上,这才抬眸正色对上燕云峤。 不过也就几天未见,燕云峤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也对沈倾的态度变了不少。 不曾变的是直直看着他的时候,脸上深刻的轮廓能和年少时略微带些稚气的脸庞重合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睛始终没变过。总是喜欢毫不掩饰的看着沈倾,里面的忠心和赤诚,纯粹的能让心比海深的沈倾都败下阵来,总是先一步退开。 尽管眼下事态如此,他脸上也顶多添了些寂寥神色,视线目不转睛停在沈倾身上的时候,分明几步之远,却有些遥遥相望的眷恋。 从前在沈倾身上那抹温润如玉的出尘气质并没有变,只是透出来厚厚一层凌厉果决的刺。现在这些刺似乎都朝着他露出来发着寒光的尖端,但他不能退缩。 不止不退缩,还要迎着这些菱角而上。 第57章 星火 时间似乎在这时有片刻静止。 午时的暖阳照的明德殿里的落地瓷瓶安安静静的流转光晕,彩釉上盛放的花朵一笔一划极其精致,一旁的小盆景枝叶嫩绿,生机勃勃。有沈倾在的地方,那股薄弱又熟悉的冷香也因为这光景变得没那么凉薄,萦绕四周,只余淡淡舒心的感受。 沈倾听见燕云峤这些称得上放肆的话,相视片刻直起身来向椅背上一靠。 一道光斑印在肩头的白色常服上,领口上的金线银线织就的暗纹细细散着微光,房里还生着好几个暖炉,眉眼也被这暖意给化去了几分凌厉,看上去静谧而美好。 燕云峤的手牵过他的,也抱过,明明此刻的沈倾比起之前那些天要温柔多了,但他却恍然间感觉到一些不该冒犯的怯意。 并非是心中所想,而是此时此地,沈倾在这宫里拿捏着国土苍生的使命那个,形容随意坐在皇椅上,这才是他的家,他该有的样子,温柔又耀眼。 至于暗含锋芒,冷漠算计,也只有自己亲手的碰过,才知道能和他外表上的风情互不影响。 方侍郎还有什么提议,一并说出来罢。 沈倾转目朝他身后看过去,孤明日就拟好回复,既然你说了不算,那就让人亲自快马加鞭送去大旗皇城,呈给你的皇上看。 方逸再怎么也能看出来些古怪氛围,从靠垫上一下站起来,上前拱手道,我看上面还有四成的税率,这跟之前传信报上来的两成差距未免太大,也请君上再斟酌斟酌。 沈倾手里的玉石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点点头应道,要是没有别的事,就退下吧。 方逸行了礼正要退到门外,眼中印出来前方燕云峤挺拔的身姿,步伐顿了顿,侧过身又行了一礼,看着沈倾道,愿君上可以多加三思,也愿两国这次真的能够休停战事,还百姓一个太平。 方侍郎已经走了,你还站在这做甚。沈倾发问。 我是君上亲手擒获的战俘,放在你身边岂不是更放心。燕云峤上前几步,停在沈倾的书案正前方,垂眼道,或者你再把我锁在你的私牢里,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沈倾抬头看他,确认了燕云峤这话不是在开玩笑,双眸微眯,淡淡叱道,......胡闹! 先生看我是胡闹吗? 燕云峤俯下身,一手撑在书案边缘,深深看进他眼里,你把我锁起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总比你把我扔在外面,到时候随便找个谁送回天召,一辈子到死都见不到你要好。 沈倾没什么喜怒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全是意料之外的诧异,平时他也极少被什么事情触动的将思索神色都摆在面上,现在带上犹疑不解的看着低下身来跟他平视的燕云峤,心中早已泛起几缕风浪。 很意外?燕云峤逼近他,深刻下的压抑的占有欲快要戳破。 他低低的笑了,还有一点少年时分的腼腆,像从前说知己话的缠绵跟沈倾低语,当我从牢里醒过来,知道是被你关起来的,不知道有多高兴,每天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些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根本不想醒过来。你的私牢,应当就在这不远吧。瞒着朝中那些辅佐你登基的大臣们把我留下来,把我放在离你这么近的地方......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37) 温热的气息贴在耳畔,沈倾目光渐渐有些呆滞,还有些不知所措,让燕云峤一瞬间就想起来之前沈倾拉着他的手一脸无辜的解释着不是谁都可以,单纯的像个孩子。 这原本是并无关系的两件事,可发生在沈倾身上,就有些不一样。 之前是赤子无邪,在他出言不逊的时候,性情刚烈的沈倾居然连生气都没有,还反过来清清澈澈的看着他哄着他别生气。 这次是他有意提及,沈倾虽然说不上生气,也不至于不知所措,他心思缜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工于心计,孤高清傲,他谁也不信。 走一步可以想到身前身后百步,有什么好不知所措的呢? 这种时候明目张胆的发呆,连表面功夫都忘了做,他到底在想什么? 干燥的唇瓣温柔的像吻一样,重复了他们曾经耳鬓厮磨的数次,燕云峤紧盯他的侧脸,贴着耳朵恭恭敬敬的发问,还有我的一万精兵,这么大的一笔开支,这么多的人,拿刀拿枪踩过你燎南的土地,你为我养兵?先生,是谁在胡闹? 话音一落,沈倾润泽的眼眸微微颤动,被他逼到只能后背紧贴在椅背上,好几次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又都作罢。 你...... 他拉回一半神思才发现两人已经离的这么近,伸手推了推燕云峤,身前的人纹丝不动,哪里又半分以往乖顺的样子。 沈倾转头看他,鼻尖嘴唇能擦过燕云峤的脸,还没意识到已经被人紧紧按着肩膀拥吻。 辗转几番,半揽在怀里的君主唇瓣还是柔软的不像话,太不像这个人,燕云峤想着就忍不住在上面咬了一口,沈倾低低挣了一声,彻底反应过来。 抵不过燕云峤的力气,睁开眼也容不下燕云峤眼里的深情。 像渴极了的人寻上一滴晨露,心里的贪恋已经叫嚣着不够,还是不够......但却也只敢要这么一口,哪怕是一丝冰冷的水渍,也能让他暂时得到些许安慰。多的想不通,得不到,不敢要,也不能要。 起先只舍得在唇瓣上反反复复的□□,连自己咬出来的齿痕都被仔细描绘了数遍,沈倾叫他这股突如其来的热切惊的慌了神。 待他反应过来,先是诧异燕云峤的作为过分偏激,又思及这是在明德殿,就算是摈退了左右,门外石阶下面也站着一排护卫,他是君,一国之主,没有人再能说他的不是,可他的皇位还并没坐稳,不能让人挑出毛病呢。 他分神的这些时间里,燕云峤贴他越来越近,并不是没感到他的走神,只是不肯放下来想了这么多天的人,沈倾身上尊贵的衣袍,晃的他眼底生疼。 越是心疼,越是缠绵温柔,内心里暗藏的那一抹疯狂,把他整个人不管不顾归为己有,或者哪怕将自己作为囚徒,也要抵死都纠缠在一起的念头,狠狠被他压进最深处。 沈倾让自己不发出来难堪的声音,抬眸看他,才发现燕云峤一直低垂着眼眸看他,眼睫倒映下来错杂的投影,将视线模糊了,让他错觉那眼里好像是湿漉漉的一样,像那少年,那几年时光,漫长的望不到头。 也伤的极了,好像灰暗无光,就只能从他唇上汲取一点点的抚慰,是在吻他,温柔的不成样子,却像是在抚平舔舐自己的伤口。 沈倾被那眼神触及,近乎自己也能感到难过一样,在心间上投了一道。 脑海里却再难忘记燕云峤刚刚在耳边所说的话,一字一句的,比这双让人动容的眼眸还要重重的锤砸在心里。像是有什么真是存在的东西,被砸出来个口,裂缝中裹出来寒风鼓鼓,这大殿里的火盆和天上高挂的暖阳也填补不上。 当我从牢里醒过来,知道是被你关起来的,不知道有多高兴,每天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些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根本不想醒过来。 燕云峤的话一遍遍落在耳边再难放下。 他伸手出去轻轻环住燕云峤的肩,呼吸彼此都熟稔万分,他明显看到了燕云峤眼里燃起来星火,仅仅片刻就可以燎原。 占有欲让他撬开唇齿,紧密相贴缠绕,仔细又蛮横的攻城略地,沈倾几乎要忍不住发出声来,每一寸都不肯放过,心底里升起来的层层柔软又让燕云峤小心翼翼,仔细呵护,咽下去苦涩甜腻,在沈倾喘不过气的时候一遍遍亲昵的安抚。 松开的时候燕云峤仍旧垂着头去抵着沈倾的额头,些微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沈倾白净的脸,哑声道,这样会让你生气吗?沈倾。 听到久违的称呼,沈倾退开了一些,没接话。 燕云峤学着沈倾当初哄他的样子,也放软声来道,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轮到沈倾有些不解的看他,唇上还殷红一片,泛着水光,燕云峤指腹按在沈倾眼角。 先生,沈倾,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但你不要为我做什么决定,你教过我,走得越高,能做的选择只会越来越少。你护着我,心里有我,你推脱不了,但你现在能做的,也许比我还要少。 你想做什么?沈倾只抓住了些隐隐约约的不对劲。 燕云峤朝他弯唇笑笑,我想让你信我一次。 沈倾凭着直觉燕云峤想做的事情,可能跟这次交战有关,他一直都是比燕云峤要清醒的人,断不会在江山社稷上夹上儿女私情,可是燕云峤还不够成熟,总是会任性而为。 现在反过来告诉他要自己信他,信他这样闯进宫里胡闹吗? 第58章 碎 沈倾始终很难把燕云峤放在局面里去考虑。 更多的时候燕云峤于他而言,是他朝向目的地这条路两旁的风景,不过小时候是生机勃勃的小树苗,后来是风花雪月,在后来成了苍天大树,自己路过他,偶尔浇上些水。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有何种身份,沈倾还是没办法把他放在中心的位置去考虑。 他借过燕云峤的手做成了很多事情,一次次的达到过目的,他都尽力周全到不去影响到这棵树的长势,就算当作棋子来排布的时候,也总是放在最外侧,离危险,离中心那个漩涡最远的边缘。 他这样将燕云峤隔在形势之外,燕云峤倒是好,找些由头来进宫跟他说要往火坑里面跳。 沈倾推开他的肩膀,拉远了些,这跟我信不信你没关系。 燕云峤站直了身子,得寸进尺的直接绕过书案往沈倾身边靠近,你为什么要把推得这么远? 他伸出手去拉沈倾的手,你不杀我,反而护着我,却不让我知道你的想法,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我送回天召,先生不觉得这样对我来说......太过分了吗? 沈倾下意识想抽回手,却没想到燕云峤看上去轻松的样子,暗自使了力道将他拉的紧紧的,顿觉有些难缠,无奈道,我留你性命,并非是别的原因,不过是形势而为,如果燕将军单凭这一点要跟我纠缠不休,我只能叫人把你请出去了。 先生不会。燕云峤看着他,像只讨巧的小狗,说的话却跟神情有些不符。 他望向沈倾,道,现在叫人进来,看看他们的君主怎么跟人肌肤之亲? ......沈倾被堵了个正着。 突然发现自己也拿捏不住他了,想当初燕云峤那么些年,也从来没这样对他露出来锋利,虽然只有浅浅的一点,已经够他正视起来。 燕将军。他道,你是迟早是要回天召的,就算你借方逸把你召进宫,也不可能一直就留在我的宫中,你见到我又能怎么样呢? 不能怎么样。燕云峤温热的掌心将他发凉的指尖裹在手心里,一根一根的将手指搓热,这里的冬天不冷,怎么手脚还是容易发寒。 沈倾神情复杂,他一向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行事果决,燕云峤现在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越多,最后只会越来越麻烦。 指尖被仔细搓揉的柔软下来,感受到燕云峤掌心的温度,沈倾道,快到晌午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我不走。 燕云峤铁了心不肯回去,这个年纪再不分时候的说这话,任性而为,就有些幼稚了,他也不觉得不应该,还捧起来沈倾的手护在手心之间,低下头去朝指缝里吹气暖起来。 一边认真做着这些事,嘴里闲散的应,我进宫不容易,出去了可能就再没机会进来。功夫没落下,换做是个寻常王府,还能一战,但是进你的寝宫,对我来说很难。你不想看我深夜从房梁上翻进你的宫里,还被人抓住,就别赶我走。 沈倾面色已经收敛起来,问道,你不走难道想在这住下? 可以吗?燕云峤双眸一亮,我本来想着能罚站在外也行,先生愿意让我住下就更好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沈倾愿想说何时变得这么缠人,赶都赶不走,话到一半看着燕云峤眼里闪过的光芒,又没能出口。 这么不要脸。 话音一落,沈倾有些意外,燕云峤却笑了笑,接着替他说出来,这么招人烦,这么麻烦,赶都赶不走,好好的宅子也不住,这么难管教,我到底教了个什么人出来。 是不是?燕云峤问他。 难得沈倾也有些尴尬,不动声色避开。 燕云峤还追着问,我是不是一点也没猜错? 小时候先生常常跟着我哄,原来哄别人是这样的感觉。燕云峤凑过去在沈倾侧脸上印了个吻,耳根泛红道,就想看看他高不高兴,看他脸上多点别的表情。 沈倾垂眼不去看他,小时候是你年纪小,少年心性,难以管教,哄你几句,也是应当的。 可我觉得高兴。燕云峤拉着他的手握紧,以后我也哄先生高兴。所以别赶我走,我真的不让你生气了,也不会想要逼你怎么样,也不会再问你一些难以面对的事情,那些答案,我再不问了。我只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能多一天也行,多一个时辰也好。 沈倾始终不肯抬头直面他,燕云峤便自己半蹲下身去仰头看他,低低道,沈倾,以后都不会让你生气了。 沈倾虽然视线不移,但余光里也印出来那张熟悉的脸,过了会儿他道,既然知道不过几天,几个时辰罢了,还要留下来有什么用。 沈倾。燕云峤唤他。 沈倾这才侧首看过去,以为他小时候总任性刚毅,这会儿在他这变着法想讨巧还讨上瘾了,又要说什么话来劝他。 燕云峤却道,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我好像从来也没能猜透过你的心思,只有刚刚,刚刚我是不是猜中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出来你的心思。真可惜,居然是嫌弃我的。 燕云峤看着他,你怎么突然变得失了分寸,连我都能看出来你在嫌我麻烦,赶都赶不走。 沈倾觉得被握住的手指被暖的发热,热度有些太多了,多余了,你不听安排,非要进宫里,我还没骂上一句不服管教。 那你骂我。燕云峤有些无赖道,先生还从未骂过我。 沈倾道,我看你是重伤未愈,还糊涂着,好好回去清醒一下。 燕云峤:那我就在这陪着你,我在你身边伤好得更快。 沈倾正色:你的身份,留在这,不合适。 燕云峤:你拿我作为人质,强行留在宫里严加看管,不刚好能传给天召知道你可以随时要我的性命,也能跟我关系密切,对我多加赏识,同吃同住来策反我。 沈倾微怔,他一直将燕云峤往边缘推,燕云峤却好像已经一步步往他面前走了,这些消息他是用了些手段传出去,不过是为了让天召不要太过自信,诈降,里应外合,拖延,他也不是没算到。 他只是在赌。 沈倾做事总是万分周全,很少有这样举棋不定,放任发展的时候,也从未做过自己不能把握的事情。天召的皇上也不是好对付的,两人不过是在较量谁肯让步,能够让多少。 他想动摇天召对燕云峤的拿捏,让他们不要太过得意,轻易妄想诈降挑起战事。 但燕云峤终究会怎么做,他一直认为无关于他。 燕家世世代代为天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燕云峤从小的执念就是扬名立万,名垂青史,做大将军为国征战,他根本不会去想燕云峤能够为了他来违抗皇命,一切所做的不过是越过燕云峤和天召的皇上博弈。 燕云峤不是他的人,不会站在他这一边,他身上留的血都是天召的。 就连那一万精兵,也是养虎为患,就算燕云峤跟他素不相识,目前燎南的状况,不再作战交锋是最好的,他仍然会留这些将士的性命作为条件来交换。 他想要太平,天召的皇上不一定这样想。 这批精兵在燎南是俘虏,出了大牢就是随时能反过来直入腹地的利刀,用的好了能为燎南至少往后的二十年都谋取不小的利益,仍然做那个人人安居乐业,土地富饶,国力强盛的燎南,用的不好说不定满盘皆输。 而在这之间,只是因为他们是燕家的兵,他犹豫了,放了命令下去重伤的要治疗,死了至少要入土为安。 燕云峤虽然没有跨进这个博弈的圈里,但是不得不去承认,即使他对自己只有一丁点的影响,也因为他拖延了一些时间,改变一丝态度,这都没有动摇到根本。 就这么一点,就被燕云峤发现,拿捏上,那是燕云峤不够清醒,而他,却不能不清醒。 这些事情,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倾道,两国交战,你做好自己本分就好,听命你的皇上,最终你还会是名垂青史的大将军。 燕云峤神色渐沉,突然道,那是我的兵。 嗯? 沈倾迟迟未听到接下来的话,疑惑看过去,燕云峤少有的正对上他面前面色阴沉。 似乎是说出来都千斤重,也像是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燕云峤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缓缓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极轻的话语却掷地有声,沈倾呼吸都停顿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没人比他还要知道燕云峤对当一个名将有多大的执念,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勤奋,苦读兵书,钻研战略,做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去识字读书,统统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保家卫国,驰骋沙场。 十几年如一日的晨起练枪法,才十三岁初见的时候,少年还不及手里的长枪高,虎口处就早已磨出来薄薄的一层茧。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38) 沈倾的确是在赌,他从来都是路过燕云峤去行事,哪怕是在将燕云峤做棋子利用的时候,他也有自己的傲骨,知道什么绝不可为,燕云峤更是有他一身赤胆忠心。 他从来也的确都是层层算计,可也不曾想过要捏碎了燕云峤对天召的忠诚来有所图谋。 第59章 焚厄 沈倾从燕云峤的亲卫手里缴获的宝剑,刻了赤霄二字,是上等品,也是民间的大户搜罗来上贡给天召皇帝的珍品。 现在还放在收缴的物资里等待处理,不必去查明,他作为君主也同样知道,这代表着如天子亲临。 燕云峤走到如今这步,拿的是天召皇帝的赤霄宝剑,来跟他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沈倾迟迟难以置信,涌上心头的并不是什么好滋味。 沈倾抽回手,燕云峤起先不放,等察觉到沈倾也用了蛮力拽回去才松手,他可以凭力道不放,却不能忽视自己先生眼下的状况。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沈倾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 手掌握在扶椅上,白净的皮肤上指骨紧捏,用力就牵动上腹部还未痊愈的伤口,肩上的伤倒是好了不少,现在也恍惚间有些生疼。 好像又不是中箭的位置,是在往下的地方,肋骨里面,在活生生跳动的东西。 是心跳,是脉搏。 又重又沉,捶砸在胸腔里。 似乎都能影响上呼吸,原本平稳的吐息变得不稳。 沈倾有心去压制,让那股异样平息,最后也只是把乱了的呼吸变得长长的,却止不住的微微发颤。 不过是个维持生命的东西在身体里,不该有的却都有了。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接连咽了好几下。 又伸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那里分明没有受伤,却在隐隐作痛。 自己的身体,已经很多年没有到心痛的地步了。 涌上来的感觉凶猛强烈,攥紧手心将柔白的皇袍捏的发皱,眉头紧蹙,起唇吐息。 他掀开眼睑是暖洋洋的明德殿,一桌一椅,都跟数年前一样,阳光照的立在门口的彩釉立瓶流光溢彩...... 沈倾从小就言行得体,连玩闹都不会逾矩,唯一一次失了分寸就是季凌双顽皮,在明德殿里突然推了他一下闹着玩,当时没站稳,差一点就撞倒了这个大瓷瓶。 父皇从奏折里抬起头,并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说他终于有了点孩童心性,小小年纪,太过沉稳也不好。 母后也在。 母后在给父皇研墨,叫七皇子明日来长寿宫一同用膳,新做了糕点,说凌双喜欢,特意多做了一份。 眼前的那两个玩闹的孩子突然消失了,看清过后的明德殿空空荡荡,反而变得不真实起来。 先生? 燕云峤轻轻拢住他攥紧的手背,他的先生看着前面出神,无人应答。 他见过沈倾因为动了怒而逼的吐血,但是现在的状况他却看不懂,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吗? 沈倾?他又唤道。 ...... 沈倾...... 倾儿,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这是母后给你取的乳名,你父皇已经算过了,你在燎南的历史会有新的一笔,这江山会更强盛,你会是最好的君主。 你一定是我们江山最好的君主。 万事万物皆为你所倾,你也为这大好河山尽一切。 ....... 传到你这一代,该有改变的机会了。 ....... 父皇,为什么儿臣一想到要去找母后就会头疼,儿臣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母后了。 父皇,儿臣想母后。 我再也不吃鱼了,吃多了难受。 不要出宫了,想起来要去就头疼。 ...... 沈倾一手扶上额,眉头紧皱,闭上眼却是铺天盖地的熊熊大火,长寿宫里的一场火将皇城黑夜的天都照亮了。 有人在哭,房梁砸下来,火烧的噼啪作响。 还有好多人在喊,拼了命的喊,尖利惨烈通通灌进他的耳朵里。 母后还在里面。 母后...... 母后死了。 似曾相识的感觉回覆过来,心上那种异样陌生的痛楚又回来了,就像当年母后死的时候一样。 腹部留下来的两个孔洞,刚刚放过血,这个东西不用药物也可以自己止血,愈合伤口,现在似乎又有点湿润。 沈倾! 燕云峤握住他的肩推了推,沈倾这才从纷乱的幻象里回过神来。 心脏的地方会痛,不是愤怒,也不是悲哀,只是硬生生的发疼,再尝不出别的感受。 沈倾曾经在暗无天日里徒劳想象着怎么才能填上胸口这个洞,摸上去明明是好好的皮肉,怎么会这么疼。 这样的状况,上一次,还是母后去世的时候。 好在之前刚刚散过淤血,他深深的喘了几口气,耳鸣的感觉好了很多。 你怎么了? 耳边是燕云峤担忧的声音,这时候才听清,沈倾平复过后摇摇头。 是我这次又惹你生气了吗?燕云峤小心翼翼的问。 沈倾紧闭着唇没说话。 燕云峤还当他是因为自己不肯听他的话离宫,所以才不理他。站起身来将沈倾半拢在怀里,先生坐着的高度脑袋刚好能靠在他的腹部。 手里能摸上沈倾柔软的发,触手一下下穿过发丝,他道, 你从来也没有害过我,我都知道。你也相信我一次,哪怕就这一次,相信我也不会害你。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认为这次原本是个好机会,如果真的要走到兵戎相见的一步,我的兵会....... 燕云峤。 沈倾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响进来,打断了他。 什么? 太少听到这个称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燕云峤停了口垂头看他。 沈倾平缓道,燕云峤,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的,不是我。 身形顿住,手里的长发也顺势滑落下去,指缝里落了空。 燕云峤一时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沈倾头也不抬,你是不是忘了,你为什么要上战场,为什么要穿盔甲,拿长枪。 你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入宫,是怎么跟皇上说的。 我没有陪你去面圣,我也知道,你一定先是对皇上表露你的赤胆忠心,然后百般请求,给你个一官半职,让你能为国效力。 燕云峤听着话默不作声,只听沈倾又问道,你为什么要从小练枪? 你枪上刻的那些字,都快磨平了吧,这是谁给你的枪? 你苦读兵法,学礼仪诗书,品琴棋书画,又为的是什么? 远安大将军,你现在官居一品,携御赐的赤霄宝剑。 沈倾推开他低叱道,你跟我说你要违抗皇命? 燕云峤一阵心慌,想解释清楚反而因为沈倾动了气不知道先从何解释比较好,急急的拉住沈倾的手臂,被甩开了好几次也不放。 沈倾抬起头直看向他,直言道,焚厄香,你虽然也用过了,想必不知道来历。 沈倾靠回椅背上,不远处就摆着一个精巧的香炉,这香沫不止气味常人难以发觉,就连点燃之后的形状也是缥缈的若有若无。 这是燎南皇族用的香沫,更准确点是君主和太子才能用上的香。焚厄能安神静气,调养心脾,纠正性情,让人不易冲动,时时刻刻都不会被纷扰琐事扰乱心境,保持清醒。 燕云峤突然就想到了之前在私牢里,季凌双曾告诉他,沈倾比谁都清醒,不清醒的是他。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沈倾看着在阳光照耀下才会显现出轻薄一缕的烟雾,收敛起之前出神的情绪面无表情道,它最大好处是让人耳聪目明,甚至于继承下来一些能力,让皇室每隔几代就会生出来聪慧异常的孩子。但这些都只是对于燎南一脉相承的君主来说才会有的。 焚厄世世代代早就埋入骨血里了,从还未出生,一直到死了下葬化为枯骨,早就跟我们融为一体。 你在定国府的时候,费劲心思的找过它是吗?我不知道你从何处得到的,但是它只会是从燎南君主和太子的手上流出去。你想知道的来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这本来就是燎南的嫡亲皇族特地授意人养殖的原料,这原料的出处,除了父子交替传承,连皇室庶子都不知其缘由,寻常人更是连想也不会想到,通常它点燃之后很少能被人察觉。 说道此处,沈倾侧目看了他一眼,燕云峤心头一紧。 虽然沈倾说的话,已经让他错愕,但心知绝不会是这么简单。 那一眼甚至连半点感情都不带,比今日刚进宫初看到已继承帝位的沈倾时还要冷。 他最近想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想要知道沈倾的真相,身上背负着什么,也跟季凌双有过交谈,看过那个诡异的天祝,看过如同祭祀一般的疗伤放血,自认为已经没什么能够让他接受不了的。 先生不能动心念,那他就不对着来,先生不能动怒,那他就不说让他生气的话,先生要静养,他只要安安静静的能看见他就好。 两国的战事他们也可以放在明面上来谈,他不需要沈倾对他这样变相的保护。 他可以走到中间来,可以从长计议,这里面他也可以有一份牵制。 沈倾误会他要违反皇命,他也能慢慢的,仔仔细细的去解释,但沈倾接下来说出来的话直接让他血液都开始逐渐凝固。 但凡是万里挑一,嗅觉灵敏到能闻出来的人,都会为之吸引,会不由自主的想接近,轻者暂时神智失控,会对心绪起伏极度敏感,大喜大悲,鲜少能控制住自己,重者则会上瘾。 沈倾的目光冷的能将一室暖意通通隔绝在外,他轻声道,你的房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点了焚厄。 继而改了口一字一句的击在燕云峤的心上。 他款款言,其实燕将军仔细想想,你想接近我......是不是只是因为,上瘾。 第60章 局 明德殿里静的似乎能感受到时光流淌,空气里的尘埃混在缥缈烟雾间游荡。 燕云峤耳边还回荡着沈倾的话,一遍遍的落不下去,空荡荡的隔在胸膛间。 往上,尽是还未来得及尽付的喜欢,突然凝结住,被直直冲上来的寒意冻得如实体般卡在喉咙口,尖利的冰凌能把柔软皮肉都生生刺穿。 可血液也流不出来,刺破的伤口处都像是被冻上了,半句缠绵心意也再讲不出来。 往下,是他积攒多年累了一层又一层的欢喜,从少年意气,将什么都做到最好来博沈倾的一句赞赏,一个淡笑。 再到相伴执手,长街落雪论人间白头...... 一桩桩,一件件,沈倾给过他的点滴都铭记于心,从来一刻也不敢忘,现在却失去了支点。 那么多年,就连他装练过字的那些贴子都沉淀的落上了灰,压在心底里那么结实。 现在都轻飘飘的浮起来,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真相。 镇安府疑虑重重,他能挖空心思去保全沈倾。 沙场上刀枪相向,他能与沈倾正面对敌,输赢自有天命,技不如人,棋错一着,他认。 两国随时能擦枪走火,他甘愿走一步险招,生死不论,只要沈倾点头说一句愿意。 不能惹先生生气,不能让他不高兴,处处顺心顺意...... 他什么都能退后一步,沈倾对他而言,在心里不比这十几年练得枪法要轻。 多难的局面他都试图去尽力周全,为的是一生一世人间白头。 现在沈倾却告诉他,告诉他......刚刚说的是什么? 燕云峤捏了捏眉心,笑意凉薄,道,难道我第一次见先生的时候,就上瘾了,是吗? 笑声很低,很轻,听的沈倾格外刺耳,他瞥过脸,不予争论。 只淡淡道,你在我身边有多久,你会到自己想尽办法的去找焚厄,房里日日夜夜的点着,当我都不知道? 我那是......! 燕云峤捏紧拳心,将涌上来的酸楚忍下去,清清楚楚的道,我那是因为喜欢先生。我喜欢你,自然爱屋及乌,想时时刻刻都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跟你点同一处香沫,也习你的笔迹,这也错了吗? 沈倾冷声,你想的到底是我,还是这焚厄,还分不清吗? 燕云峤,你说你喜欢我?我教你读书识字,品茶论道,兵法策略,同你相识这些年,虽然我有私心,有盘算,又哪里亏待过你?你大言不惭地说你喜欢我,我教了你这么多,你喜欢哪点不好,喜欢闻我身上的味道? 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沈倾半是自问自答般低言,就凭这个,你也拿来跟我儿女情长,跟我谈喜欢,就凭这个,你还想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沈倾句句压在燕云峤心口上,那块冰凌划拉着胸腔的皮肉迟迟化不开。 虽然是句句质问,却也没到多生气的地步,燕云峤也想先哄一哄先生不要动怒。 但眼前再柔情的话含在嘴里也说不出来,沈倾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燕云峤从没听过这么能伤人的话,合着沈倾丝毫不为所动的神情。 他的先生就连伤人的心也是一把好手,能字字诛心。 曾经沈倾走也好,是敌国的君主也罢,从来也没到怀疑他满腔感情的地步。 这原本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牵连,现在也被沈倾一下打成因为自己对焚厄上瘾。 从上往下看,沈倾的眼尾低垂,掩盖了眸光,似乎还是初见春光里风流含情的模样。 燕云峤张了张口,好似说几句话,连嘴唇也会发痛。 终忍不住,没法不硬生生将这句上瘾装进心里,强咽下那口能撕裂皮肉的冰凌。 他望着沈倾问道,先生为什么,要怀疑我的用心呢? 我从小到大,只对先生一人动过心,用过心,费劲办法的想走近你,离你近一些,什么焚厄,上瘾......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我日日夜夜的牵挂你,只是因为想闻一闻你身上的味道?我可以凭这抹味道,就冒着杀头的罪名想将你从大旗的牢房里救出来,可以凭这个吃不下,睡不下,担心你的安危,凭这个来听你的话,一天一天的等你回来。 燕云峤喉头微微颤抖,言明道,你的心中,眼中,皆是你的天下,你的使命,你的仇恨、皇位、臣民,可我眼中从十三岁那年一直到现在,皆是你,你当真是一丝一毫都看不到吗!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39) ...... 我看到又如何。 良久,沈倾才应。 面色无常的开口,若是不到这一步,本也不想告诉你这些。你对我的那点喜欢,不值得你这样。也许你是真心过,这份真心,实则不深,也不重,是你无所克制,所以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如果放在别人的身上,你的这份心意,绝不会是如今同我一般的结局。 燕云峤道:先生足智多谋,也有失策的时候。哪怕你算得了天机,你也不能替我做决断,你说它不真,它便就不深不真? 沈倾耳听着他话里变得有些沙哑,没再看过去,你小时候,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还有你长大之后,你想我,想跟我肌肤相亲,时刻在左右跟随我,这些时候,你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绝不是我这个人。 你可以走错,但不必一错再错,更不必为这个毁了你燕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忠心。 燕云峤下意识想反驳,却突然想起来沈倾说的初见。 他一杆长枪将隐林阁的门扎了个洞出来,沈倾才出来出言拦他,沈倾教他识字,一见难忘,身上的香味从来也没闻过。 第一次好像只是淡淡的,若有若无,忍不住凑近些去闻。 后来,后来他喜欢先生,在一起常常满心欢喜,会因为先生一举一动而牵动,久久不忘,还会...... 还会在夜里想起来那个人交叠整齐的衣襟,露出来颈间白皙的皮肤,只是想着若是靠近了这些,心跳就会止不住的加快。 会辗转难眠,闭上眼一边斥责自己的无耻,亵渎了有教导之恩的先生,一边能沉浸在那抹越发沸腾的气味里...... 沈倾在定国府的时候,他们朝夕相处,他总是一大早就去找沈倾,背书练枪都想着要沈倾在身边作陪才行。 直到怎么也觉得不够,夜里也想有他的味道在身边,也想用他用过的东西,尝他的饭菜,会经了层层关系找到江湖中人,从穆姑娘手里得了焚厄的香块。 ...... 他好像记起来了。 并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年少时那些难以启齿的美梦里,都伴随着这股淡而冷烈非常的气味。 每每沸腾起来能让他脑子都发烧了一样,可耻可恨,不能自已。 让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 我没想过违抗皇命。 燕云峤像是一时失去了直觉般,双眼失去神色的开口,我不会辜负燕家的世代忠心,也不会辜负先生的教诲。 沈倾微微蹙眉,继而道,那你想如何? 燕云峤却没回应,独自后退了几步,卸下气力靠在身后的墙面上。 沈倾疑惑转过脸去看,只见燕云峤整个身子刚好落进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隔着明处的日光去看暗处里的人,交界明显,也黑沉沉的彻底。 就像燕云峤的脸色也暗下来,沈倾头一次看见燕云峤这般模样,像落难的野兽,失了神采,又像锋利不过是暂时搁置,随时能亮出来爪牙。 微眯起眼,他问道,怎么了? 燕云峤后知后觉的摇摇头,侧头看他。 沈倾静静看着,只听他启唇开合,轻声道,我差一点,差一点就信了先生。 我要是为你违抗皇命,就是我糊涂,我不是真心,因为对焚厄上瘾,上瘾到是非不分,忠心家国都可以抛之脑后,因为这个扰乱人心的东西不清醒。我最好早早的看明白,早早的收拾收拾离你远一点。而我要是不信,先生是不是就要说...... 他稍微停了会儿,道,说你从一开始就是有所图谋,隐林阁初见教我写字,发现了我嗅觉灵敏,所以才肯跟我扯上关系,步步为营,悉心教导,先让我爹娘对你刮目相看,然后好借机正大光明的进入定国府里方便你行事。 沈倾微怔,心思被戳穿,移开眼,你说的这些,确实在我的考虑之内。 还有呢? 燕云峤仰头后脑抵在发凉的墙面上,垂眼看着沈倾的侧脸,你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不会就这点东西。先生还要拿什么话来伤我,我都受着。 沈倾即使没有面对上燕云峤的脸,也被那轻飘飘的视线看的不自在。 转过身去靠在椅背上背对着他,本来就是事实,我说与不说,无甚差别。 差别太大了。燕云峤道。 燎南的皇椅宽大,从后完全遮住了沈倾的身子,他只能看见沈倾搭在椅背上的手臂,没有动过。 燕云峤就对着那椅背后象征着燎南君主的白虎图腾,声线平平道,可以让我从今以后都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在燎南,我在天召,你立后纳妃,我娶妻生子,死生不相见。 沈倾迟迟应道:你说你不会违抗皇命,那你想干什么。 燕云峤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摇摇头,只自顾自道,沈倾,我的好先生。我以前当你是不得已,生不由己,现在我明白了。 沈倾发疑,明白什么了? 你既然都告诉我了焚厄的用处,那为什么半遮半掩? 燕云峤在他身后沉沉出口,你的味觉,是什么时候丧失的?又为什么会失去味觉。 作者有话要说:靴靴浇水送营养液的小可爱,没能看到是谁,鞠躬。也靴靴评论的小可爱,和陪这篇文成长的小可爱们,保持日更,不会坑,有事会挂假条通知。 第61章 深渊 搭在扶手上掌心微微退缩,指节蜷起。 沈倾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直直的透过椅背落在自己身上,他自认为这些小事情燕云峤注意不到,如果他天性那么好奇,早就会问他。 以前在天召的时候也没有...... 有过。 他处事万无一失,也有漏下来的地方,是他把燕云峤看的太轻了。 当时才十六岁,是寻常人家该半亲事的时候了,只是燕云峤始终满腔抱负,一门心思都想着要去打仗,自己也就没将他的异常放在眼里。 是有过师徒之情的,时时刻刻唤他一声先生,固执的样子也没变,也就忘了那年夏至快到的时候他来过自己房里,尝过自己的饭菜。 午睡醒过里,房子里关着窗户,气氛昏沉,太容易犯迷糊,犯困,自己也以为他是孩子心性随便在他房里等的犯迷糊找事情做,中了暑气发了烧,过眼就忘了。 定国府里身体一直健康结实的小少爷,那年还特意找了太医来诊断。 沈倾忽然觉得事情难办,那会儿他还一直将燕云峤当个孩子来看,他就已经心思深到趁自己睡着偷偷来尝饭菜,这个不该有情丝,比他预料中来的还要早上太多。 这个回答很让先生犯难吗? 燕云峤在身后出声道,你既然要让我明白,清楚,那就一并都解了惑,也好让我死心。 沈倾有些庆幸现在的局面,至少他不用正对上燕云峤的脸,从前可以敷衍,现在的样子,他可能连谎话都要说不全了。 有这份闲心,你不如跟我说说你想做什么。 为了堵住燕云峤的话,沈倾挑明了道,你不想打仗,不代表你的皇上不想。他要你出兵,你能如何。 燕云峤不想就这么算了,再次交战也不一天两天就能打起来的事,但是沈倾的事情,他已经疑惑太久了,好不容易有机会理清楚整个来龙去脉,沈倾都告诉了他这么多不能道出来的事。 为什么偏偏要对这一件如此避讳,躲得一点也不高明。 他感觉自己似乎差一契机,就差一点。 沈倾同他已经坦白到这种程度,也不在乎说的话有多难听,事实有多奇异,燎南的君主身世秘密都可以托盘而出,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出来的了。 失去味觉应该是在沈倾进入定国府之前就已经有了。 沈倾入府,谨遵礼数,不同他们一起用饭,身份特殊,又不是下人,更不能跟下人一起吃住,父亲看重他,特意允许他自己有个小厨房跟府里的人分开用饭,厨子也是沈倾自己挑的。 这些,跟他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沈倾入府那时候他才十三岁,怎么不能告诉他为什么。 他心疼沈倾,想知道真相,知道他都受了什么苦,才会变成这个对谁都不会信任的样子,又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事态在暗流中似乎涌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他的直觉没错的话,应该是跟自己逃不脱干系的,可事实上自己跟沈倾失去味觉并没有交接点。 看上去明明是跟自己没关系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只是不让他知道...... 燕云峤半垂着头,头都快想破了,嘴里只是应着,他要出兵,我自当领命,但他怎么做,重点不是在先生身上吗? 沈倾:嗯? 燕云峤:先生压下来我天召至少八千精兵,只要你不放人,皇上怎么会知道在你手里。你故意将消息做的这么隐晦,皇上早就当这些人死了来看。 沈倾没说话,燕云峤知他是默认,接着道,其实不必想这么多,依我看,先生该如何就如何,只要天召驻守在边境上的兵没打进燎南,就可以不让步。 你也听到方逸今日说的了,光是税率就不会过的去。沈倾道。 燕云峤:是你燎南打败了天召,胜者为王败者寇,你本来就有主动提出来条例的资格,皇上觉得不顺他的心,心里不舒服,自然也会想别的条件来施压与你,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情,不一定就会牵扯到举兵。 我知道先生是不可能将这些人都杀了,万人埋骨也不容易,更不会留着是个隐患。 他自暗处走出来,在沈倾身边低低道,可要是放了,皇上的意思,先生肯定猜得到。 沈倾侧目而视,等着他的话,燕云峤却突然道,先生跟我也做个交易怎么样? 大概能想到燕云峤有自己的打算,沈倾头一次这样直接跟燕云峤几乎是同等的探讨,他将燕云峤排除在漩涡之外太久了,骤然面对上还有些陌生。 你非我的臣民,有什么交易可做。他道。 我告诉先生一个办法,能让这次的战事休停。 燕云峤道,你也告诉我一个答案。 沈倾眸光沉静下来,猜到燕云峤对他味觉始终不肯罢休,正暗自盘算要如何应对。 对于战事休停,燕云峤也是带过兵打过战,出入朝堂的将军,在这种事情上,一向不是轻易评断的人,要是真的能办到,一句话换过来,也不吃亏。 身旁的人经过他的书案,经过一旁放了香炉的小几,不紧不慢的走到门口,伸手将木门一一阖上。 外面石阶之下候着的近侍立刻上前,站在门槛外弯下腰喊了一声,君上?这...... 无事,你们先退下吧。沈倾说着将视线投在燕云峤的身上。 本来明德殿就足够宽大,他们刚刚说的话,不关门也不至于传到外面去。 此刻最宽的一束光亮被木门阖上,耀眼日光滑过燕云峤身上的湛蓝衣裳,这是个他差人为他准备上的,为了掩人耳目,还特地让人洗的发旧了才送过去,现在被照的泛白。 他看着燕云峤身上那光芒最后越来越少,直到凝成一条线,直到彻底暗成一片。 心中所想是甚为机密的要事,燕云峤所作所为并无差错,自己也一样屏退了左右,眼里却看着那个消瘦了一圈的挺拔身姿从明到暗,忽然有些不安徒然生出来。 先生想好了吗?燕云峤转过身面对上他。 沈倾:你说。 我想知道...... 燕云峤目光丝毫不离的看着他,好像等着要抓住他任何一点差池和谎话出来。 沈倾不避不惧。 燕云峤突然弯了弯嘴角,然后抬手点点自己的头,他道,为什么我感觉脑袋总是迷迷糊糊的,在你的私牢里会睡不醒?我也忘了是多久了,其实都记不太清了,但是你我就连睡着了都没忘过,睡的特别沉。 燕云峤拉起来衣袖露出来手腕给他看,疑惑道,铁索在腕上的伤也不觉得痛,你给我一刀,我可能都不知道会流血疼痛。 沈倾静下来的一双温润眼眸都在听到这话时睁大了。 心中预备好的答案没有用上,反而是听到了他意料之外的,而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燕云峤上前双手撑在书案上,眼里尽是柔情,虽然梦里很好,先生跟我一直在一起,常常都不愿醒来,但还是觉得奇怪。 焚厄乱人神志,我确实一靠近先生,就十分想念,什么事情都想对你做,怎么也不够。 沈倾蹙眉别开脸,对燕云峤的放肆话不忍心去听去看一样,下意识收起来放桌案上的那只手,想离他远一点,燕云峤温热的掌心刚好按下来,逃脱不得。 但是这跟我总是睡不醒有什么关系?他发问,是不是有人给我下药了,先生,你的身边,是不是出了叛徒。 绝不可能。沈倾道。 燕云峤:你怎么知道? 沈倾不答,反而问他,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了,你现在总是好了。 燕云峤摇摇头,就是因为最近那种感觉又回来,所以我才奇怪。先生应该知道,我每天都早起练枪,不会有一丝懈怠,最近这些天,我常常不分时候,有时候到第二天,第三天的时候才会醒过来。 那是我做的。 沈倾直接认下来,我怕你在沈苑里不消停,跑出来惹是生非,所以叫人在我登基大典之前给你下了点助眠的药。 燕云峤有些不解,低下头去看自己覆盖在沈倾手背上的手,那些淤青露出来一半,顺手在一旁拿了根毛笔,笔杆打了个转朝下,聚气狠狠扎向自己手腕。 你干什么!!? 沈倾急急出手拦住他,奈何一碰上就知道燕云峤几乎是下了十成十的力,没有内力阻不下来,只能推开。 木屑的气味散出来,笔杆的木材应该比不上书案的木料硬度,可因为燕云峤的内力灌注,径直擦着手腕在桌面上扎了个洞出来,插进书案里立着。只是贴着的那块皮肤被削掉了一小条浅浅的皮,没有流血,泛着水润渗出来。 沈倾倒是很快散去了之前的紧张,有些愠怒。 燕云峤在他之前解释道,我只是想给先生看看,不止经常日夜颠倒,睡的时间变长,就连感觉也不太敏锐,就算是扎穿了手,我也没多疼。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40) 沈倾的脸色立刻变了,那也不必用这种办法。 燕云峤:我怕先生不信,我到了燎南之后,体质变得很奇怪,好歹也是练过功夫的人,不至于弱成连自控力都没有。 他放下笔,活动一下手腕,那道浅浅的伤痕还在,小小的一道却让沈倾触目。 你别胡思乱想,沈倾道,我会让人给你诊断,会还给天召一个健康的将军。 这跟你有关系吗?燕云峤突然问道。 我......沈倾原想一口否认,却在离近那张脸的时候停下口。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能将身边的人都利用尽,眼下燕云峤刚刚的行为,让他有一丝动摇,燕云峤出身将门世家,本不该经历这些,徒然染上诸多无辜。 燕云峤等得耐心,沈倾也心有顾虑。 过了会儿,他道,你想不想活命? 想。燕云峤听见这话,并不奇怪。 你不过是被反噬了而已。沈倾极不愿开口一般,斟酌着开口。 你在私牢里有一段时间沉睡不醒,不知饥饿,没有触觉,那是五感缺失,会从你当时最在意的一处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消失,直到你睡死过去,不必进食,不通意识,再也醒不过来。 他微微垂下头,少有的自责般,我发现的有些晚,解药也不是随时就能有的,所以耽误了些时辰,本应是三副药就可以痊愈,可两百年也没出现过这样的状况了,所以记载上的解药也许出了些纰漏,清不净余毒,等会儿我就让人再准备上。 再有一副药,你一定会好起来。沈倾肯定道。 一时无言,两人都未出声。 因为焚厄。 最后疑问还是被燕云峤肯定的说出来。 沈倾:嗯。 燕云峤:还有吗? 沈倾:什么? 我只记得亲眼见到你在战场上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心口很痛,那支箭还不如你不要替我挡。 燕云峤扯了扯嘴角,笑意干涩,自己推测道,我在牢里其实是出现幻觉了,对不对?我做的梦,我都记得,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跟真的没什么区别,我连陪着你,抱着你,甚至吻你的感觉都和真的一模一样。反而是醒过来两手空空,没了触觉,手脚的伤也不会痛。 要不是会醒过来,我可能就一梦不起了。他道。 是。 沈倾眼睫低垂,微微颤动,是因为你长年侵染焚厄,它本来就不该是你们接触的东西,于我寻常,于你,能被它影响神志,重则上瘾。这么多年,你因为它所以才享受到的成倍美好,也一样会有成倍的痛苦,直到情绪高涨到超过承受能力之后,被它反噬,包括性命。 他从来没想过燕云峤会到这一步,到伤及五感,以至于差点赔上性命的地步。 也从不为自己的所有做为感到不妥,一切都是理应如此,他要回朝,重整朝纲,要为母后报仇。 燕云峤是一个意外,他利用燕云峤,也同样利用别人,利用定国府,利用季凌双,都一样。 他也什么都能算计,唯一算错了的一件事,就是燕云峤居然对他的心思能深到这般。 有焚厄在,也许真的是上瘾,谁也说不清。 他是燎南的王,要理智清醒。 可燕云峤现在就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再一想到自己一路走来的种种牵连,自己失了皇位,失了母后,天下,还差点失了性命,这都是他的命。 而燕云峤是好好的一个将门之子,前程大好,已经做到了扬名天下,保家卫国,全因为他才会落到伤及性命。 顿了一会儿,沈倾道,这不公平,你我之间的事,不值得你拿性命来交换。 第62章 天真 燕云峤花了一点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并不是多惊讶,他已经能想起来他跟沈倾这些年,每每相遇的时候,都挥不去心里那阵悸动。 就连梦里都没能逃过去。 纵使他认为自己的心有多真,事实如此,不愿承认也好,这份心不够纯粹也罢,都改变不了什么。 沈倾这一次没有骗他。 是不是也是想不出来法子来骗他了,只能用性命来衡量,让他知难而退。 失去触觉的时候,沈倾不在身边,论起来难受,其实也还好。 反正摸不到,碰不到,眼睛一闭,就又是他们的年年岁岁。 现在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触觉早已经恢复了。 他只是觉得奇怪,当中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没理清的,想试探一下,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答案。 自己是个寻常人,用了焚厄,有过幻觉,有过差点失去感官的时候,也有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缠绵情意。 沈倾说了受了成倍的美好,自然就要付出成倍的痛苦,痛的他失去感觉,可以无声无息的死在幻觉里。 先生。 燕云峤道,你我本来相隔万里,事到如今,也常提醒我身份有别。我也一直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先生,无人能比。就连我自己也总是样样比不过先生,唯有一点真心自以为能比得过所有人,现在这真心也成了假的。 好像半点关系都没了,也不是同路人。他勉力稳着声线。 ......算,我欠你。沈倾说这话时,脸上也无太多歉疚之感,只是声音淡淡清清的。 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赔给你。 他又斟酌了一下,补充道,无关两国之间的事情,都可。 燕云峤连应一句只想要你都说不出来。 沈倾曾在他少时常惹得他难堪脸红,拿他逗趣,一旦惹到自己板起脸了,不理人了,又软下来跟着逗他开心,半点诚意都没有的赔个不是。 以棋盘落子点万里河山,笑意风流能胜过阳春,一举一动都有灵气似的,引得人不得不注意。 眼前撕开了前尘往事,多余的情爱散了一地,与他认真谈亏欠,说赔偿,却也半点感情生机都不带。 燕云峤光是想,大概也能知道这怕是沈倾,这个燎南尊贵的君主,这辈子第一次说我欠你,我赔给你。 把他的性命之忧,交锋立场,都看的那么重,还说亏欠,可一涉及到自己身上就好似无所谓,一个味觉失灵,天祝,都捂住秘密躲着走样的。 他都是燎南的主了,有什么怕的,告诉自己又何妨。 既然先生欠了我,那就欠着吧。 燕云峤看着他道,你这一生,知道什么叫做亏欠吗? 我...... 沈倾犹豫了下,老老实实的答道,我知道。 燕云峤:是什么? 沈倾脑袋微微偏了下,无多掩饰的思索面色,好像一下子难住了。 他知道是亏欠,要不是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他本来可以想也不想的顺理成章说出来,但燕云峤问的太认真,现在也容不得他不放在心上去想。 可想了一阵子,也只道,我让你失望了,没办法陪你一直走下去了,浪费了你一片心意。 燕云峤简直想笑,他想沈倾的记忆是不是在找答案的时候还翻在了第一次离府的时候。 那时候沈倾说那年大雪,我说陪少爷冬去春来,一道走过这人间,那时候,没有骗他。 话音犹在耳边,然而他们,就这到这里止步了吗? 就只到这个程度...... 沈倾也有些困惑的样子,看着他。 燕云峤道,你怎么会没事? 沈倾:什么? 你为什么没有感觉。 燕云峤的掌心宽大,指骨分明,有些粗糙,贴上沈倾的脸,很容易就能覆盖住半张脸,白皙细腻的脸让他衬得更小巧脆弱了。 他拿拇指去轻轻地擦沈倾的鼻尖,搔的有一点痒意,沈倾微微皱了眉,没躲开。 也就是在这种跟他坦白交涉,不加掩饰的时候,他的先生才能看上去这么乖的样子。 有的。沈倾道,会痒。 我是说,你说亏欠我,怎么半分亏欠的样子都没有。 指腹从鼻尖向上,一点点描摹轮廓,停在眼底,燕云峤道,你看,你眼里连什么叫愧疚都没有,怎么赔偿我。 沈倾微怔,向后一退想摆脱开那只手,燕云峤没让他如愿,还顺势侧身直接坐上了书案,另一手按住沈倾试图后退的肩。 我说了赔偿你,就一会赔偿你。沈倾拗不过燕云峤几乎半个人都压制在他身上的力道,索性只撇开脸。 燕云峤却道,一报还一报,有得有失。 沈倾听着,覆盖在侧脸上的手掌渐渐下滑,指节擦过喉结和脉搏处,下意识警惕起来。 燕云峤手中一顿,然后停下来,只是反复缓缓的抚摸下颚,安抚似的。 这个动作很危险,尤其是对于沈倾现在没有内力,敌不过燕云峤的功夫来看,他或许相信燕云峤不会伤害他,但身体和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 他似乎是信他,又在命脉落在对方手里的时候,警惕防备。 先生。燕云峤边像安抚小动物一样摩挲颈间光滑的皮肤,一边将千斤重的话轻飘飘的说出来。 我这里的报应是会被反噬,那你呢? 沈倾就在他的手里,一丝一毫的动作都能感受到,这次他却并没有迟疑,理所应当般应着,我说了,因为是你们寻常人才会受反噬,燎南君主世代继承这股力量,我出生就该承受着天下,我不会因为这些受影响,它带给我的,只有好事,没有坏处。 真的吗。 不等沈倾回应,燕云峤自问自答道,我看未必。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你跟我一样,都是肉体凡胎,我一个寻常人都会自食其果,殃及性命,更何况你们世世代代要跟这种东西作伴。 在牢里的时候,是你让人给我灌得药进去,后来在你的沈苑,也是你下令给我喂的药吧。其实我并非还余毒未清,我能摸得到你,只是偶尔有些奇怪的念头罢了,现在你的药下去,我估计也好的差不多了。 沈倾回过头看他,眼里竟然有一丝怒气,你骗我? 对。燕云峤应下来,我骗了先生。 我只骗过你这一次。 沈倾突然哑口,讲道理,他讲不过燕云峤了。 你跟我说过一句真话吗? 你想知道的,我不是都告诉你了。沈倾道,你要做交易,你要的答案,你的身体,我已经告诉你了。你没事的话,我就不必再费神熬制解药了,不必再担心会有后患。 燕云峤看着他淡漠的侧脸,好像也快习惯沈倾这种说什么都引不起大喜大悲的样子。 既然我会在逐渐丧失五感的时候有药可医,只要我喝了药就能驱干净身体里残留的焚厄,没有后患,那你为什么不能? 这不是什么难事,你都能配解药出来,先给自己用不是更好吗? 我又没有中毒,解它做甚。沈倾道。你已经知道了,焚厄从生到死都会陪着我,就算我血肉白骨里,都早被它认定了,哪里有反噬的道理。 燕云峤不为他左右,定定问道,你的味觉,是因为它丢失的吗? 沈倾身子有点点的僵直。 并且你还不能让人发现异常,因为会影响到继承皇位的威信,作为一个不够完美的继承人,也许朝纲都不会稳。 沈倾没有回应,他就已经自己认定下答案,失去味觉的时候,你是因为经历了什么?是燎南先皇后的死吗? 母后。 沈倾耳朵里略过这句话时,母后好像还在那晚做好了糕点,等着他去吃一样。 刚刚还说你跟我不是同路人,好像半点关系也没有,这下就有了借口。 燕云峤极为不敬道,什么天命之子,江山世袭,嫡亲血脉,一朝只一人,都是骗人的。 这焚厄,在我身上是毒,在你身上也一样! 它可以让我失去对自己的控制,让我心绪敏感,扰乱神志,甚至对你迷恋,上瘾,死在幻觉里......却刚好可以让你时时刻刻的保持清醒。 燕云峤鼻尖一热,提到了沈倾都未想过的事情。 你在隐林阁的时候,刚进去,是张文远对你......那些事情,那些时候,你记得那么清楚,都是清醒着的吧。 他止不住心里上涌的悲哀,替沈倾的悲哀,明明他都喝过解药了,但胸口翻上来的疼痛却一点也没减少的样子。 他都不敢去想,沈倾曾经跟他提过的没日没夜是怎么过来的。 沈倾都是清楚着,数着那些鞭痕和盐浸的伤口...... 这些时候他都能自己熬过来,留下性命,先皇后的死会有多撕心裂肺才会让他差点走上了和自己一样丧失五感的程度。 只是讲出来,告诉他,心念也会大动,伤到吐血昏迷。 自己到了一定的程度才会反噬,五感一个接一个的消失,能大喜大悲,那沈倾除了失去过味觉,还失去过什么? 没到痛极了失去感官的时候怎么办? 怒了气了恨了怎么办? 清荷说先生不能动心念,动了又能...... 他明白了。 动了的下场,就像前几日,发怒气到吐血昏迷,就不过是诱的本能发泄去保住一条命,还有天祝作为疗伤的药。 心痛的极了就直接丢了性命,或者残缺不全,有喜怒哀乐了就伤及身体,一次比一次亏损。 这跟不要命有什么两样? 与其说是你是燎南天赐的神子,你们的君主一脉相承,还会隔上几代出一个聪慧异常的继承人,倒不如说是,诅咒吧。 燕云峤目色冷冽,声线却有些沙哑,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让你们燎南,你的父皇,祖上,代代世袭,代代都是明君,你们是做了交易吧,拿自己的什么东西去换,才能有这个好处,厉害到你的皇兄从中作梗也坐不稳皇位,江山动荡,厉害到你可以扭转乾坤,失去味觉,身体受损......你还失去过什么?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41) 够了。沈倾出言打断,不必再说了。 燕云峤这时的话在耳里,像是让人能胆寒退却,却完全不饶人,什么都要摆出来。 那些不能看,不能想,埋葬在皇陵里化成灰的秘密都被一把抛出来。 沈倾挣开他的手,却被一把拉着手腕拽回去,燕云峤眼底微微的发红,手里的力道是他从来未感受过的。 他就对着沈倾的耳畔道,你吐血,身边的贴身丫鬟都知道这不是生病,你的皇弟可以去找出来给你放血的天祝,他们都不完全知道你身上的秘密,也至少知道你的心中只能有燎南万民。 你怎么知道它的名字。沈倾略惊。 燕云峤这时却只顾紧紧盯着他,然后一句话梗在喉咙上,几次才说出来。 其实他们说的话,就仅仅是听上去那样,你心里,除了燎南,除了能让你失去一感的母后,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他一字一句艰涩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亏欠,什么不能让别人碰......这些话到底代表着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 第63章 一生 燕云峤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以前他只是觉得奇怪,或者去猜,这不是他第一次认为沈倾不对劲了。 就差一个契机去点燃,让他将种种疑问连起来,没成想得到的这样的结局。 要是沈倾会柔软,会带上一点真正的情意,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堵的心里难受至极。 放在别人身上,可以讨个说法,能逼着他去看清楚自己的心,能把一切都倒出来放在他面前,任他看不上也罢,也是自己的心意,能完完整整传达给他。 但是沈倾,他根本就不懂。 他的先生连一句亏欠,都是推测出来搪塞自己的,更何谈看看他的心,喜欢不喜欢。 他说了沈倾让他住口的话,好的是沈倾没有发怒,燕云峤看着他平淡无波的面色,各种滋味都涌上来,他想让沈倾骂他几句,发几句火,动手教训他也行,他都不会还手。 可沈倾在这种事情上,连一点波澜都掀不起来。 ......也是,沈倾若是真的动了脾气,就该吃苦头了,刚刚治好的伤,腹部的伤口估计都还没有愈合吧。 为了点情爱之事,就让沈倾受伤,伤在沈倾的身上,疼是疼在他的心里。 就这一点点儿女情长罢了,这比起沈倾的燎南算得了什么? 燕云峤松开手,侧过身去,呼吸变得沉重而缓慢,每一次吐息都压制着心里的颤动,苦涩挤满了身体,有种能感到四肢都失了力气样的错觉。 是不是突然觉得自己很蠢,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沈倾看着他紧抿的唇瓣微微颤抖。 是啊。 燕云峤听见自己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深呼吸了几口,才接着道,先生怎么不继续骗我了? 你这么聪明,随便想点法子我就能信你。 我不过一时糊涂,胆大妄为,去想些没找没落的事情。 你让我闭嘴,不如像以前一样亲我一下,说不定我就忘了这些。说到这,燕云峤笑了笑,我们第一次,......肌肤相亲,在淮南,你是不是也是骗我的。 燕云峤努力睁着眼,试图把难看的酸楚晕掉,眼角蓄满水光,陈奉礼和军中都在议论你死里逃生,形迹可疑,我纵使信你,也想听你仔细告诉我真相,我好拿去堵上旁人的嘴,我不愿你被人诬陷猜忌。 呵,他挑起唇角笑道,你倒好,先生真聪明,拿一夜春宵来换,换我不再追究。 我那时候,高兴坏了。肖想了先生这么多年,一朝得偿所愿,我以为我跟你行得是夫妻之实! 沈倾伸出手去,停在半空犹豫了会儿,还是拉上了燕云峤的袖口。 燕云峤始终侧着身,不愿面对他,沈倾少有的局促,诚恳又无辜,低声道,我,我确实也只跟你做过这种事情。 那你骗我一下。燕云峤视线空落落的看着地上,像少时求学一般的喊,先生,你哄哄我,你都哄了这么久了,再哄哄我。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猜测的。沈倾垂目,十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本意就从未想过让你知道这些事,你只管好好的调养身体,到时候我会派人送你回去。 我要的不是养在沈苑里被你无知无觉的灌下解药,然后送回天召,我是个将军,每一次出征都能死在战场上,你就是杀了我,也是我该有的下场,我要的不是你这样来保全。 燕云峤转过头看他,沈倾正一脸认真的听着他说话,眼神清澈,干净的能照亮人的心里。 他却是最明白的,这照亮的,都是别人的心,是让他看清楚自己在对一个什么样的人怀抱情思,一时停了口。 这个人是沈倾,燎南君主,他不能有爱恨情仇,尝不出思念和喜欢是个什么滋味儿,干净的彻彻底底。 这是他第一次束手无策,颓败多的他所有的爱意都被捂得死死的,说出来自己都嫌多余。 那我哄哄你。 沈倾拉着他的衣袖,站起身来倾身上前,就如刚刚燕云峤的一时气话一样,真的在他的唇边轻轻落了个吻。 这样够吗?沈倾看着他问。 燕云峤再没忍住心里的酸涩,伸手将沈倾揽进怀里,肩上的面料让他捏在手里变了形,攥得紧紧的。 他躲开沈倾赤子般的眼神,交颈相拥,脑袋垂下来放在沈倾肩上,脸上的热意让他觉得太过难看,低下头将眼睛抵在沈倾的肩上。 过了会儿沈倾轻拍他的背,掌心一下下顺着他的后背,终于拥抱他的小将军肩膀都开始发颤,肩上跟着透过来湿意。 沈倾能给他的,真的太少了。 怎么这么大的一个人,比他年长,比他厉害,左右人的心轻而易举,重重算计能把生死都抛弃,可是现在就像个不经世事的稚子。 拙劣的手法,说哄哄他,就真的这样哄他,跟幼子学步有什么区别。 太少了,少得可怜。 怀里这个人是燎南的王,万民跪拜的,其实连什么是感情都不明白。 好了。沈倾跟小时候在定国府里一样,低哄道,你一向听先生的话,来了燎南就不听话了,不听话自然是要吃苦头的。 我不让你知道,定是有我的道理。沈倾细白的指尖穿进燕云峤的黑发里,我说的话还是算数,你想要什么赔偿,都可以,只要是我能给的。 燕云峤只觉得沈倾这种时候话都可以妥善的说满,自己想要的,他明明都给不了,所以才能这样理直气壮。 燕云峤吸了吸鼻尖,先生也知道这是苦头。 我想你会觉得苦。沈倾应道。 真好。燕云峤抬起头,在肩上留了一片打湿的痕迹,眼眶红红的,这样也好。 沈倾:好什么? 燕云峤:先生不会觉得苦,这种滋味儿,很不好受。 他闭上眼贴近沈倾的脸靠着,鼻尖淡淡的焚厄香味,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喝过解药,不会再被焚厄影响心绪,仍然心甘情愿的将这味道刻入骨血。 先生已经吃过那么多苦,怎么能在儿女情长上也吃苦头。燕云峤摸摸沈倾的脸,低低道,会哭的,哭起来就很难看了。先生这么好看,怎么能流泪呢。 他拉着沈倾的手放在胸口,这里也会痛,就像你曾经为了母后痛过的一样。又难看,又危险,我知道就够了,先生这一生都不要知道。 可我好像,已经有一点知道了...... 沈倾太多年没有感受过母后死去的心痛了,思念也是悠长的,淡淡的,复仇更是周密部署,冷静从事,没因为情绪动荡出过任何问题。 除了那天被燕云峤逼出来压在心底的身世,目地,彻骨的恨意翻出来,活活被气的吐血,就只有今日,以为燕云峤是受了焚厄的影响,才会对自己没有底线的是非不分的时候。 反在嘴边说了那么多遍的喜欢,总跟着自己,沈倾尚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喜欢,要怎么日夜思念才能算,这些他都没经历过,但听了那么多遍的喜欢,全是因为焚厄,当时心是痛的。 痛的他出现片刻幻觉,想到母后的死,想到父皇的话...... 不过片刻,他还知道清醒,也分得清楚,这是什么感觉。 他喜欢母后,母后会让他痛的差点失去性命,那,他是不是也是喜欢着燕云峤的。 是多少个日夜才累积出来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 我知道。沈倾道。 你说什么?燕云峤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太确定,沈倾倒是坦然,也不觉得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仔细的想了想,仍然没有个答案,只能叹道,我刚刚好像想到了什么,但是忘了,我分不清,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 但是我会尽力让你平安。 燕云峤眼里还红的,低低笑笑,这是不是你跟我说的第一句情话。 不是。沈倾道,我以前说的话,也不算假,虽然我都记不清了。 但我说的时候,不是骗你的。他抬起头道。 燕云峤:沈倾。 沈倾:嗯。 你再哄哄我,再哄一下,我就不觉得苦了。燕云峤讨好般的软下来声线,只是说完话却还是涌上沙哑。 沈倾耐下心问道,还要怎么哄? 燕云峤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就这样,要先生自己来。 沈倾站起身,双手撑着书案边缘,需要仰起头才能在没低头的燕云峤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燕云峤却在没有遮掩的时候湿了眼眶。 我觉得很好。先生这样,很好。 燕云峤扬唇,嘴角蓄了些暖热的笑意,挨着去数,我给你十分,你能给我这一分,就已足矣。 这一分,就已经是沈倾的全部了,他把他的全部都给了我。 剩下来的,我来填补,不怕。 燕云峤眼里专注而深邃,似乎能装下一生的柔情。 第64章 无暇 沈倾起初有些茫然,燕云峤也只是安静的等着,看着他。 然后看见沈倾抬起头,温润的眉眼,眼神一静下来就冷淡非常。 跟以往一样,没什么过多的表情,燕云峤却总觉得沈倾不一样了,隔着脸上的淡漠都能看到里面柔软的样子。 虽然他能拿出来的感情少之又少,也一直四处周全护着他的安危。 从前在淮州是,现在在燎南也一样,何时何地,什么身份,有多为难,都未曾将他的性命弃之不顾。 你要我做什么。沈倾想了良久,才问道。 不做什么。我就要先生像现在这样,好好的就好,不用为我忧心,我也不再强求一分一毫,你给我多少,我便拿多少 燕云峤揭开沈倾之前翻看的卷轴,一块透白的玉石静静的躺着。 上面刻着精致的白虎,下面是一条坠落在书案边缘的深蓝色流苏,他伸手过去将玉石翻了个面。 沈倾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正想拿回来。 燕云峤掌心松开,玉石被坠子绳牵着,摇摇晃晃的出现在沈倾的眼前,刻字的另一面赫然贴的极近,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沈倾的名字。 燕云峤当初拿着器具刻坏了一堆没用的玉石块,才敢在精挑细选的这一块上面一笔一划的刻下来沈倾的名字,也是他最初会写的字。 他道,只是,先生不要再骗我了。 你早就看到了。 沈倾自认藏得不算隐蔽,全因为没把这事放在心里。 他能想到的事情很少,不像燕云峤能记得那么多,不过是以前随身携带的玉笛上面,有了燕云峤送的这个坠子,天天看着,就能记起来这是谁送的。 后来回了朝,玉笛收了起来,这坠子也不知为何就取了下来,经常带在腰间,或拿在手里把玩,为了避嫌还特意叫人在背后刻上了白虎的图腾。 自己觉得不那么重要,只是不想亮出来给燕云峤看的东西,燕云峤当个宝贝一样。 现在还一下子被大模大样的拿在面前,羞耻不至于,但看着总有些不舒服,尤其是燕云峤的样子,总像是得意了。 这是我的东西。 沈倾视线想避开那摇晃的一抹白色。 是。燕云峤顺应道。 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想不看也不行,余光里也总飘着,沈倾抓着玉石一把拿了下来,想放在哪就放在哪。 深蓝色的流苏在沈倾的指尖滑落,刻了字的玉石握在手心里温温润润的,不凉,形状也光滑平缓。 指腹下意识去抚摸字迹,似乎有些异样的暖热,垂下眼不去看眼前的人。 先生这里只有一颗糖。 燕云峤也垂目去看着那流苏,深蓝色衬的沈倾细长的指节更白了。 他接着道,可你牺牲了自己的骨血又熬出来一颗,给了我两颗。我开始吃的那一颗是甜的,甜了好多年。 可是吃光了,再讨来吃的一颗,除了会甜,还能吃到先生的苦,还去责怪先生为什么会有苦的糖给我,还贪念让先生无中生有变出来十颗,百颗不苦的糖,统统都给我。 是我的不对。我再早一点,早一点明白你的身世,也不会这么不懂事了,害的你为我受伤。 我没想到要知道你的真心,有这么难。 沈倾放在还没戳破,不必思考,秘密还压在心底的时候,甚至还有那些逢场作戏的时候,他对燕云峤的情爱都可以镇定自如的回应,能什么也不去想躲在层层屏障之后去谈笑。 突然被扒出来,好像没见过光明的孩子突然站在明媚春光里。 日光和煦照的他皮肤能感觉到热度,眼前是郁郁葱葱的丛林,周围有轻风有流水,他却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他从未见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想了很久也只能问出来刚刚那一句你要我做什么。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42) 能做的事情我尽力而为,你想要的我竭力帮你做到,可是燕云峤什么也不要,还说出来一些让他不知道怎么回应的话。 父皇在第一次带他去见自己用过的禁物天祝的时候,他看着黑乎乎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已经干瘪的,类似于蛇的东西。 他不害怕,但莫名其妙的感到阵阵的不适,父皇拉着他的手去触碰。 喜怒爱恨都是身外之物,想要做君主,就要不为任何人,任何感情所左右,你的命生下来就是坐掌江山的,用来保的是天下昌顺,万民归心。 为君者要想一脉相承,延续万年,长治久安,就把你的爱恨都交给它。直到有一天,你不再需要它了,你就是一个好君主。 它是什么东西,活的还是死了。沈倾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皱起来的鳞片。 你看父皇将这江山治理的如何? 年少的沈倾声音还有些稚嫩,想了想刚刚随父皇看过的西北税收,应答,百姓安居乐业,不愁吃喝,政治清明,鲜有贪腐,父皇是个明君。 那它就死了。 沈倾那时候不太明白,后来明白过来,从来也没人教过他什么是真心,爱恨。 唯一经历过的一次,母后身死,他再也尝不到那晚母后在长寿宫里为他备好的糕点,这辈子也尝不到那味道了 还差点要了他的命,后来因为燕云峤也曾有过那感觉。 不过刚一泛起来,就能压紧了心口让他平复,耳鸣他还记得,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他会为了燕云峤而影响感知,只因为听到了那句他误会的中毒太深,要军令有所不受。 他痛的是听过百遍千遍的喜欢都是骗他的,只有焚厄能才将人神智散成这样是非不分。 从小,他学的都是怎么不去喜欢一个东西。 小时候嘴馋,喜欢吃鱼,喜欢到老想着,馋的恨不得自己跑去小厨房叫人做,渐渐的头疼欲裂,就不想了。 也有过贪玩的时候,想出宫去,整整惦记了两天,第三天就开始昏昏沉沉的头疼,再也不想了。 每一次他喜欢的东西,总是会被打断。 他把不喜欢,不依赖,学的如火纯青,刻在骨头上了,早就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能力。 现在让他自己拿这样破破烂烂的,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去面对燕云峤捧上来的所谓真心,情意。 他有些迷惑,是不是应该向后退两步,把自己的不知所措都遮掩起来。 燕云峤看着沈倾一言不发,神色凝滞,虽猜不出来是在想什么,但也不再去深究。 其实,只要先生心中有我就好了。 他道,你对我的喜欢,哪怕只能表现出来万分之一,这能给到万分之一,剩下的,我会拿我自己的来填补。 先生大概不知道,于我来讲,喜欢这个词,太浅,我只知道相伴白头,所以我的喜欢有很多很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只用给我一个位置。 他将自己的手掌按在沈倾的心口上,我知道这个位置里面,只有我。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当它有情话万千,有承诺,有愿为一人心。 你真的不需要我做什么吗? 沈倾问道,抬眼双眸纯净。 燕云峤轻轻摇头,好像知道了沈倾的秘密,就像能无条件的相信他所作所为。 他的言谈举止,从来都没有一处是带刺的,是用来伤人的。 似乎在沈倾开口的一瞬间,就知道沈倾不是交换,只是真的想知道自己能他做些什么。 你能允许我在这个地方,已经是最好,最好的了。燕云峤道。 我不让你为我劳心,日后也再不让你动不必要的心念,不气你,不问你那么多为什么,不问你讨喜欢。 你当我是定国府的小少爷也好,天召的大将军也好,你一个人关在牢里的阶下囚也好,我都会让你安稳,让你不用因为有我而受伤。 沈倾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低垂下去,笼罩了眸光,他道,不累吗? 不累。就是以前有些没找没落的,总是静不下来,总担心你会走,你去哪,你分开之后在做什么,你过得好不好...... 然后浅笑了下,燕云峤拉住沈倾的手,现在不怕了,也不必担心你会不见了,整个燎南都是你的,你能跑到哪去。 沈倾不解,你迟早要回天召,跟我在燎南有什么关系。 怎么不能有关系。 燕云峤好不容易把沈倾一层层的剥开,半点隐瞒也不想有,直言道,这次我回去,会将隔房的两个表亲的儿子提拔上来。都是燕家的骨肉,虽然是旁支,也混了些名堂出来,不算太差,等我亲自带他们两年,他们再大些了,老练些了,我就卸甲归田。山高路远,我就是走,也会走到你面前来。 沈倾没作声,这些于他而言,都来的太快了,他远远没想过这些。他的计划里,过段时间,战事有了转机,就将燕云峤送回天召。 更何况,燕云峤想的太孩子气了,在他的眼里只能看到天召的皇帝不可能将燕家的人轻易的就早早放出朝廷,燕家也不会允许出现这种往敌国偷跑的儿子。 一时没人言语,阳光已经偏西了好几寸。 不知为什么,燕云峤突然想起来季凌双,原来自己真的跟他能走上一条路。 可以不要那么多,可以宁为瓦全,季凌双能为了在他身边,一句喜欢生生割断成手足之情,君臣之礼,而他为了让沈倾好好的,什么能为自己欢喜难过,都可以不要。 以前是他不明白,是愚钝,想要的太多,也太贪心,沈倾能给的不能给的,都给他了。 所以...... 只听沈倾突然道,你的办法是什么?休停战事的办法。 燕云峤愣了愣,满怀的柔情刚拿回来,许久没有跟沈倾好好的在一起,刚有了起色就要听见他的先生问自己两国战事。 以前沈倾那些知情意,懂风流,半分都不剩。 沈倾是一脸认真的问,燕云峤忍不住笑出来,认命一样,凑上去往正求知的眼底吻了一下。 睫毛颤了颤,沈倾也不避。 燕云峤温软唇瓣又在眼睫上印了浅浅一下,以前只觉得先生容貌才学,绝世无双,现在看,居然还有些可爱。 第65章 险路 沈倾将玉石握在手心里,往衣袖里缩了缩,只留出来一截轻轻晃动的深蓝色流苏。 有近侍在外高喊,君上,永定王求见 让他进...... 别! 沈倾刚说了一半就被打断,燕云峤寻声向门的方向看过去,你见了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我,今日先生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就在此处不走了。 说着又往后坐了些,端正的坐在君主的书案中间。 沈倾虽然近乎是默许了,也愿意顺着他来哄哄,但燕云峤还是要个准话,然后才能理直气壮的留在他身边,谁也不能来干预。 这不是天召,他不知道没有一道手谕,会不会有人来从中作梗。 你还没说要不要我留在这。燕云峤刻意放低了声音,说得十分暧昧,沈苑的房间晚上没生火炉,没有先生在,会冷。 沈倾有些意外,这里比大旗要暖和多了,你体寒了? ......没有。 燕云峤伸手去拉那串流苏,沈倾也不松手,他就隔着那道坠子拉着沈倾,扯一扯,打湿过的眼还余了点点的红,乖巧的像个顺服的兽。 先生怎么这样呢。你这大殿里这么大,多我一个装不下吗? 你想住在这?沈倾只当刚刚燕云峤说的留在他身边,是说接受他的心意,没想到还真的就有在身边的意思。 燕云峤:你睡在哪,我就睡哪。 不妥。 沈倾一口回绝,你这么大的人,又不是妃嫔,留在我的宫里算怎么回事,眼下本就不安稳,别生多余的事端。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燕云峤不依不饶起来,沈倾越来越发现燕云峤儿时的顽劣性子根本没改,以前不过是收敛起来了,怎么到这儿了全出来了。 不让他干什么,他就非得干什么。 不让他去哪,他就非得去哪。 以前燕平封管不住,重金请他回了府,让他来管,现在可好,连自己的话也没用了。 你说什么都依我,现在让你乖乖的回去你都不肯,大丈夫一言既出,哪有颠三倒四的道理。 别的都行,这个不行。燕云峤就着流苏拉起来沈倾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过一天就少一天,我一刻也不想离开先生,再分别又要很久很久,我想多存一点念想。 君上,宁王说您要是不想见他,他就先回去了。近侍在外又高喊了一句。 你不要误了正事。 沈倾看了他一眼,也未纠正什么言行不端,就毫不避讳的把外面的人放进来,让他进来。 是。 我不会走的,先生不答应,我今天就坐在这。燕云峤道。 沈倾居然也没赶他,随他去了,燕云峤反而怀疑起来,来的人要是看见这样子,沈倾就真的不怕吗?还是想等着自己先一步走开。 掰着沈倾的手指头盘算着,一旦走开,再进来就难了。 近侍应下来之后,先对着禁闭的殿门鞠了一躬,再回过身对着来人低下头,规规矩矩推开殿门,止步门前,又再次阖上。 深紫色的朝服穿的工整,锦靴踏进殿门,刚一抬头就愣在原地。 眼前是燕云峤挺直的后背,大大方方的摆在眼前,虽然换了衣裳,但一眼就能认出来,皇椅上的人被遮挡了一半去。 你怎么在这?季凌双疑道。 燕云峤刚听见这声音才知道是谁,难怪沈倾都不在意。 他一直知道季凌双是燎南的小王爷,并不知道称谓,这时才知道是宁王,想着沈倾跟他眼下肯定时时都能见上面,索性连头都不回。 你都能来,我不能来? 季凌双走近才看见他正拽着沈倾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腿上,脸色都变了。 不用管他,有什么进展你说。沈倾将手拿回去。 季凌双将燕云峤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才移开眼,对沈倾道,重伤不愈的已经抬出来了,剩下的人都分散下去了,放在就近的耕地里了。有些聚众闹事的,都关进牢里了,重伤不治的人都陆续清理了之后,城里的牢房足够用了,不需要再挪动。 恩,你那里人手还够吗?沈倾看了看季凌双的手臂,我听说你被俘虏伤了,要是有不听话的,用不着留情。 季凌双短促笑了下,脑袋往燕云峤身上偏了偏,我怎么可能手下留情,恨不得让他的人片甲不留。 燕云峤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身份,沈倾不避讳他,也许是故意让他知道,他的兵想怎么处理,都在沈倾的一句话,但更多的,他这次宁可有些公私不分。 沈倾为他的兵做到这么多,他也愿意当作这都是心里有他一分,原本他打算当作听不到,不去插话,季凌双挑起来,他也抬起头看过去。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燕云峤道。 我要是知道你能坐在这,早该让你死在牢里。季凌双冷淡应着。 燕云峤从书案上跳了下来,上前对季凌双附耳悄声,手足之情,君臣之礼,他可是你的君上。 季凌双侧目似乎都能看见燕云峤面色平平下藏的得意样子,愤然退远了一步。 他说他有办法让天召老老实实的签了休战的条例。沈倾只道他们立场不同,各自为阵,之前的交涉也许有些不愉快,但都影响不到什么。 他? 季凌双轻飘飘的扫了一眼燕云峤,他是天召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领兵击退过燎南,现在是愿意投靠燎南了? 不是投靠。沈倾道,我会放他回国。只是怎么回的问题,那些兵也不能长留。 季凌双心里想着还不如一把火全烧了,面上还是点点头,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跟你无关。 燕云峤接过来话,我自己的兵,我自己的先生,我愿意如何就如何,不需要什么好处。 季凌双稍稍愣了一下,他能知道燕云峤跟自己皇兄的关系,自己没得到的东西,也一直守护着,他原本以为燕云峤也就这样了。皇兄是不可能跟儿女情长扯上关系的。 君主立本,不染情爱,自己第一次知道这回事也是不小心听到了父皇跟先皇后说的话,十三岁刚刚埋下去的喜欢,彻底一把湿土给淹没了。 现在燕云峤居然能坐在这跟皇兄坏了规矩,他早早的退到了自己的位置,先前也不觉得燕云峤的喜欢有多不一样,眼下突然觉得他跟皇兄之间,真能无中生有的连起来一条线。 皇兄从小礼仪教养,贵族子弟,皇室手足里,没有一个能比得过,他是愿意让燕云峤在他的明德殿里随心所欲,没有礼数的。 沈倾会做出来这样的事情,他该高兴有个人能让自己的皇兄例外,他本就只能是亲王的位置,现在也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刚好凌双也在,你现在说出来也无妨。 沈倾看了眼书案上打开一半的卷轴,伸手将它完全推开,上面朱笔勾圈起来的地方一目了然。 燕云峤避开视线不去看,道,没有兵,什么也干不了。天灾战事死了那么多人,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想打也是有心无力,关起来的人,不要放出来就好了。 你不想要兵?沈倾疑惑,那是燕门的亲兵。 只要你不给,皇上就没办法。 燕云峤道,谁说的一定要带兵回朝?现在这些人是死是活皇上都不知道,先生想提的条件,跟这些兵相比,并不过分。既然能提出来,皇上还等着我来周旋听命,肯定也没把握硬闯。但是空口无凭,你说你有燕门的兵在押,他也不一定尽信,只会一拖再拖,伺机而动,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来。打仗花了不少钱,现在对燎南来说,食物和药材也都是消耗,对天召守在淮州的将士来说,粮草和运送的路途,也是损耗。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43) 这些事情沈倾都能想到,季凌双也不意外,只等着他继续下去。 须臾,燕云峤看向沈倾,这次就放我一个人回去。我去跟皇上讲,我燕门的亲兵在这里,燎南的君主肯放人,只是不能一次放出来。要求淮州撤兵,分别运送战俘,从不同的边境线送回去,前后间隔上半个月。几百年都没人这么做过,但不代表你不可以,你大笔一挥,玉玺一盖,加上去不就成了。 季凌双首先发疑,你凭什么认为天召的皇上就肯在条例上签字。 他签了字,先生这边再放人,我来做保。 燕云峤笃定道,我们燕门的忠心值这个价。 不可。 这时沈倾才出言,你这是里通外国,是违了大禁的。先不说你能不能说服萧璃,大将军作为战俘,能独自平安的回去,还要跟萧璃谈燎南给出的条件,就这一点,已经可以连坐九族了。 我现在已经通了,该说的已经说了,先生就算不同意,也来不及了。 燕云峤道,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宁王也听到了,罪已经犯了。他要治我的罪,牵连不到我爹,我爹还在淮州给他守着边境。 沈倾在天召数年,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天召的朝中,资历实力最强的只有燕家,一枝独秀,后来的中南大军,也是燕家的旁支分出去领了兵炼出来的。剩下的人,不强不弱的,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只是为将者,本身就忌讳功高过主,天召跟燎南的一脉相承不同,皇位更迭,少不了一场明争暗斗。 萧璃一直是个无功无过的皇帝,燕家从镇国大将军,到燕平封定国,再到燕云峤这一辈,登基以来歌舞升平的好日子是结束了,特地加封了远安大将军,这次却也打了一回败仗,现在说出去一万燕门亲兵在手上,更是个烫手山芋。 万一借此拔掉了燕家的根基,分散燕门将士,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些都是内政,而直接影响到的就是...... 那是你如今在天召为萧璃效力的爹。今时不同往日,你再回大旗,以这样的身份。 沈倾淡淡的道,你可能会死。 我一没有欺君,燕门一万将士确实都在你燎南,二没有叛国,没带着这些人入你燎南的军营倒戈。他就是怀疑我,心有不甘,扰乱了他的打算,也顶多关上一阵子就放出来了,性命之忧...... 燕云峤笑了笑,先生还心心念念着我,我的命可得好好爱惜着,活着才能再见你。 第66章 暖帐 夜色彻底,墨兰的空中有繁星闪烁。 明德殿里,沈倾处理公务直到子时,方才沐浴更衣直接宿在了这里。 他原本有一个还未过门的太子妃,虽然有了先前在长寿宫的那场大火里身死的消息,但太子妃的婚约在先,太子身死,仍旧按照律例规规矩矩的带了五年的孝。 现在孝期刚满还不到一年,沈倾回来后就一直忙于政事,这事没人在朝堂上提,却有人写了折子递上去先跟着操心。 晌午季凌双走后,燕云峤在大殿里赖着不走,沈倾翻看奏折,一本本批过去。 日落寒风起,燕云峤先一步在近侍之前合上窗户。 暮色降临,从下人手里拿过来烛火点燃,批到一半墨汁干了,自己上手去磨墨,把下人该干的活都干完了。 总保持着应当的距离,站在书案对面,不会去看沈倾手里的折子,但也免不了磕碰到摊在地上的。 还是太子在位之时,就已定下婚约,如今大势已定...... 脑海中清晰读过了这些话,才意识到自己将面前的折子看了去,立即一把合上纸页,捡起来放在沈倾的手边。 沈倾还在仔细的批改奏折,无暇顾及,燕云峤立在一旁却有些不是滋味。 论先后,沈倾也是早早的就该成婚的人,他自己的婚约,在十五岁的时候,尚不能自己做主,还挨了一顿板子跟父亲对着干,皇亲国戚的婚约就更不能随心所欲。 以往他想过,只粗略的一想,沈倾会成婚,有妃嫔皇后,子孙后代,光是想到前一个就不敢深思,逼着自己去面对,也终究是回避了的。 总是在心里将这些事排斥在外,他都跟沈倾约好了日后再见,哪怕是物是人非,心里有个自己的位置也不会很难。 现在亲眼见到了,摆在面前,一笔一划,这些字都是沈倾教自己识得的,一个也错不了,合出来的句子却让他认不出来。 划开了心里的屏障,强行按着他让他去面对事实。 君上,今夜侍寝的人选都放在桌上了。您近日繁忙,这些都是礼部新选送出来的,个个姿色出挑,知书达理,方能为您解忧。 不必了。 您不再看看...... 燕云峤跟沈倾分开了在里屋备上热水沐浴,凭耳力听见沈倾回来,刚穿好亵衣,还未套上鞋,赤足踩在地毯上就出来了。 走到一半,隔着一方转角听到这话,当即停下脚步,不等听完就怨起来自己为什么要用上内力凝神听这种东西,他原本只是一心一意地等着沈倾回来。 内力是收起来了,但是那话在耳朵里总是挥之不去,心烦也是压得极低极沉,反而不是烦躁了。 只是在他和沈倾之间好不容易一砖一瓦筑起的桥梁上又添了一块巨石。 可能是阻碍太多,一路走来,倒也不觉得被压地走不动了,只是这次的石头落地,格外的响。 发现什么了?沈倾有些好奇的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 燕云峤下意识一把握住那手心,贴在自己脸上去蹭,转过脸往手心里印了个吻。 沈倾动了动指节,燕云峤温顺的像只讨巧的猫,怎么了,让人伺候你沐浴,吓到了? 他们都是怎么服侍你的?燕云峤反问道。 沈倾:脱衣入浴,洗洗擦擦,按揉顺通筋骨,有时候会泡些药在里面...... 燕云峤打断他,我说的是侍寝。 他正坐在床榻上,抬起头来看着沈倾,眼眸柔亮,开口像抵着耳畔说情话一样悄声,你跟她们,你有过......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十七岁了,作为太子,你....... 心上做好了准备还是没能抵抗住,作为太子,你有婚约在身了,说不出口,你跟那些侍寝的女子,是不是也像跟我一样也在一张床榻上相拥而眠,更问不出口。 沈倾听到这句话,无需燕云峤说的多么明白,就知晓了大概。 我还当你又是在房里发现什么了,吓到了。 他抽回手摸了摸燕云峤的发顶,只道,你现在坐的是君主的床,穿的也是孤房里的衣裳。这还比不过太子的身份? 柔白光滑的亵衣把沈倾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指,都衬得更加白皙,他越过燕云峤往里侧躺。 上榻顺着向下看了眼燕云峤赤着的脚背,忽然就想起来之前燕云峤第一次得了皇命,要南下淮洲的时候。 当时燕云峤急匆匆地赶出来,也是光着脚,屁股上还被燕平封打了一顿结实的板子。 少爷这是要光着脚上战场吗? 沈倾从未想到过从前的事情,唯有留着那块刻了自己名字的玉石常留身边,看见了会想起来燕云峤这个人,各种细节,并未挂念过。 眼下突然想起来这一幕,低笑了一声,撑着柔软被面,倾身凑近燕云峤的身边,脑袋往肩头上抵着,也悄声道,不光是上战场,上孤的床也急的连鞋都不穿,这番真情厚意,孤是不是该重重地赏你? 原本沈倾只是要事暂歇,不必想的太多,对燕云峤放松下来,加上想起来以往的那暮,也起了点逗弄的心思,轻巧的回了过去。自认为没什么不妥,也没什么不同。 燕云峤听了这话的反应却是直接的很,先是身子僵住了一瞬,侧颈上能感到沈倾传来的微热气息,听清楚话来,心跳阵阵加重,一把揽了沈倾的腰就往榻上倒。 脸埋在沈倾的颈间,手里抱的紧紧地,紧的沈倾半分也挣脱不动,只躺着一下下抚摸燕云峤高高束在脑后的长发。 赏你你还不高兴了?沈倾道。 高兴。 燕云峤侧过头,咬着沈倾的耳垂低低道,最好赏我每日都在你房里侍寝。 想了想,他又几乎在心底里对自己暗自鄙夷,嘴里却还是恶狠狠的说着,在侍寝这件事上,我坏的很,我宁愿受报应,让别的人都不得你的恩宠。 恩宠? 沈倾淡淡疑了一句,耳畔传来的温热气息就贴的更近了...... 身心紧贴的时候,沈倾眼底续了水光,眸色半阖,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目及之处是枕头上绣的极其精致的白虎纹,两侧是柔白的床帐。 白虎纹是燎南的图腾,白色在燎南象征天子上对天地,下对对山河万民的赤诚之心。 纯粹,透彻,神圣。 绵延万世,一脉相承,不畏爱恨。 世世代代也没出过燕云峤所谓的独宠一人,父皇也不必嘱咐,因为他们天生下来,自然不会对谁有过多的牵挂,就算有,也在焚厄的克制下,自然而然的选择了放弃。 毕竟还是怕死的,人生下来就会怕死,会趋利避害,意识里不怕,身体却会自如的做出选择。 怀里的身躯拥抱起来是暖热的,沈倾在最纵情的时候,也闭着眼在想着那句恩宠。 他要给多少,给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够叫做所谓的独宠。 而燕云峤,这个和他隔着千山万水的小将军,是哪一点让他犯了这么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腹部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也不流血,只留下两个浅淡的伤痕在上面,肩膀上中箭的疤痕结了块,脱落下来也露出来新长出来的浅红色嫩肉。 在浑身上下都光滑白皙的皮肤上,狠狠的落了败笔,极不相称。 燕云峤看着那伤痕心上像是密密麻麻的针扎过去,明明看了让人难过,还非要贴着一丝一毫的拿指腹小心的一遍遍摩挲边缘,连吻上去都不敢。 沈倾顺着他的目光垂下眼看了看肩头,却笑意松散,大大方方的按了按还未掉落的一块疤。 挺好,之前手上拉弓的伤都没了,好一阵子都不习惯,现在多了几道疤,反倒看着舒服。 沈倾说话时,温润的眼眸里半点怨恨也看不到,是真有些欣慰,觉得看着顺眼。 燕云峤暗自绷紧了心弦,面上只将无尽的缠绵爱意倾付给他的先生。 他第一次觉得焚厄也不错,这些事情,先生忘了,不会主动想起来,他却再忘不了。 他记得沈倾是燎南几世一出的神子,不止学识过人,以前也是骑马射箭的好手,在一众皇子里总能拔得头筹。 也记得沈倾是在天召的隐林阁被接回府里的,这一身的功夫是怎么没了的,为什么在以前看见的时候,身上连半点伤痕也没有。 ...... 他们把我脱光了绑起来,我的内力,全都废了。 先打到没力气反抗,再拿盐水洗刷我的伤口消毒,最后一层层的裹上药,避免留下伤痕。 那些药啊,就像浑身在被火烧一样...... ...... 沈倾不去想起来的事情,好的坏的,燕云峤全都替沈倾全部记得明明白白,半句话都不曾遗落。 沈倾的难过少有,恩怨爱恨更少而又少,不去沾染。 他就存下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哪怕全部倾注流水,只要有一两滴能落在沈倾的心上,就算隔日就被太阳晒化了,也会不断的洒上新的。 殿外宫墙高筑,清凉夜风吹不进紧闭的门窗,殿内满溢快要让人溺毙的柔情,暖色烛火直燃到天明。 第67章 季珏 在沈倾身边的日子过得飞快,燕云峤渐渐的夜里都舍不得睡下了。 每次都是等着沈倾睡着,再睁开眼看他,总也看不够似的,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去碰沈倾的长发,鼻尖,眼里的眷念这时候才全部都溢出来。 沈倾醒着的时候,虽然知道他对感情格外冷漠,也不会自己一句舍不得就影响心情,但仍旧克制着不去表现出来过深的不舍。 其实大多是用来给自己的要求,他怕一旦流露出来,这样负面的情绪会破坏掉自己一直以来都强行向上看,往好处去想的目的。 他几乎全靠一口气支撑着,对沈倾的心支撑着,他要让这心不灰暗,不失望。 要哪怕十年八年,也如同崭新的一样收藏好,怀抱着期许去等着日后重新相见的一刻,而不是他先一步就怀疑起来。 他们之间,就是他来一砖一瓦的搭好的一座桥,现在还不安稳,沈倾也已经迈开步子愿意走上来,不能在他这里出了差池。 可是离别的日子太近了。 一天比一天近。 早上方逸已经上传了消息,皇上因为燎南在条例上的半步也不愿退让,已经勃然大怒,他再耽搁下去,要是赶不到皇上的指令下达之前回天召传信,那就要来不及了。 他主动先一步开口,和违抗皇令完全是两码事。 要是等皇上出口让他诈降,那他怕自己会宁愿死在战场上,他不想再站在敌对的一面去见沈倾,也不想违抗皇命给燕家世代的荣耀抹黑。 沈倾在睡梦里好像十分香甜,他今晚轻轻的抚摸长发也不见醒,以往碰到了头都有可能醒过来。 指尖又点了点沈倾的鼻尖,这时沈倾微微的皱眉,将脸转过去了。 越看越觉得可爱,以前从来也没见先生这样。 最后吻了一下沈倾的额头,才从被褥里起身,穿好衣裳,就像去后花园里散步一样,两手空空的走了。 门边上靠着一把木盒,燕云峤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皇上御赐给他的赤霄宝剑,想也知道是沈倾放在这的,让他带走。 皇上赏赐的东西,弄丢了是大罪,而且一路上少不了会有危险,他不能拿长枪,会暴露身份,也太引人注意,背上这个木盒倒算是方便。 拿起木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赤霄。 燕云峤想了想要不要拿,心里想到的却是沈倾生性多疑,将这么锋利的宝剑放在这,也不怕自己对他不轨。 他是沈倾教出来的学生,可说到底他也是敌国的将军,先生在床第之间还对他顾虑重重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在门边静放着这一把赤霄,却差点让他眼眶发热。 沈倾感情淡薄,做出来的事情也都凭着感觉,这么深的信任,都快脱着他走不出这个门。 最终燕云峤还是带着那把御赐宝剑走了,一路上披星戴月,畅通无阻。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44) 心下了然,这也是沈倾的安排。 他只有自己逃出去,才能光明正大的去见皇上,沈倾不言不语,处处事事都为他考虑周全。 他也从未说过是今晚会走,但这两天他与沈倾愈发的形影不离,想必也被看了出来该走了。 本想没有告别,越是简单,越像是只出去办个事而已,不过几天就回来了,也许下一次回来的时候,也是晚上,沈倾也睡的正香,那样就能像没离开过一样。 但后背背着的剑盒,重量不多,却满载了沈倾单薄而深厚的告别,是珍重,保护好自己,也打破了他想安静悄无声息的离开,再装作只是出门走走而已的假像。 认识了这么久,他直到昨晚才知道了沈倾的正名,刚一认识,就来了告别。 昨天后花园里,燕云峤和沈倾对弈,对面的人不动声色,就轻巧的将他赢了三分。 他想起来在定国府里的日子,也想起来初见时沈倾说的,倾国倾城之倾。 这个人确实有倾覆城池的本事,容貌气质也都衬得上,但沈倾肯定不是会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人。 抬眼看过去,燕云峤问道,先生叫什么? 恩? 沈倾抬目相视,当即就明白了,我确实叫沈倾,母后姓沈,在外为了隐姓埋名,用了她的姓,倾也是她为我取的小名,只有母后和父皇在我儿时唤过。 说罢他落下黑子,原本还能僵持一阵的局面瞬间全部倒戈,沈倾接着道,现在大概也只有宁王才知道了。 还有我。 燕云峤看着败下来的棋盘,有些挫败,这么多年也赢不了沈倾,被牵着鼻子走,刚刚僵持的局面,也不过是沈倾以往的把戏,故意跟他交锋。 先生会不会觉得无聊,总是难逢棋手。 不是还有你吗。 沈倾重复道,朝他笑笑,每次看你费尽心思地来想棋局,也还算有趣。 拿我寻开心吗? 燕云峤有时候怀疑沈倾对什么都没太大兴趣,会不会连开心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也不能问出来。 算是吧。沈倾应了句。 只要有回应,再不必追究这个算是到底有没有真的开心过。 因为沈倾会默许他留在身边,留在自己的床榻上,甚至在后花园里对他调侃发笑。 我跟凌双同姓,季是国姓。单字,珏,父皇取的。嫡亲为尊,不授排行。沈倾又道。 季珏。 燕云峤念了一遍,然后又直接拿棋子在桌上写了一遍。 越看越觉得好看,君子为珏,是玉中之王,配的上先生的气质,只是念了两遍,还是沈倾更亲近些。 ...... 一晃距离燕云峤离开已经半年了,从深冬初春,到夏末秋至。 两个半月之前从天召传回来愿意签订条例的消息。 沈倾自然是不会让步,不过在押的一万俘虏的消息到了萧璃的耳朵里,算是天降的好事。 劳力和兵力都严重折损的时候,这样的条件足够诱人,让天召的皇帝居然答应了先定下来条例,签上字再放回俘虏,甚至可以双方在边境上同时撤兵。 到现在为止,撤兵已经做到了,条例也可以实行了,最后一批俘虏两个月之前也押送出境了,商道正在疏通修建。 沈倾不是时时刻刻回想起来燕云峤,但是夜里入睡之前,看到床帐之上被燕云峤绑上去的刻了字的玉石,不免就会想起来这里同他一起相拥而眠过。 后宫宫殿充足,还没有立妃,但礼部准备好秀女一点也不少,各式各样的,每次送上来的画卷都各有千秋。 原本未过门的太子妃,守了孝期,却被他给指婚给旁支做了王爷的皇子。 自己却始终留在了明德殿里。 美人确实是美的,可一到晚上,要就寝了,就想起来床帐之上的那块白玉,一抹深蓝色流苏摇摇晃晃,印在眼前。 天召,早朝。 这天有一封极为重要的卷轴在早朝的最后传了上来,各位大臣看卷轴的样式就知道不是朝中的人递上去的奏折。 而龙椅上的萧璃拿过来之后,面色沉下来。 历经了战事的皇帝,忙于重整朝纲,安抚灾民,鼓励生产,一切都要调养生息,重新累积。 身上原本那些成天醉心工笔书画的心思也少了一半,脾气更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整日国事操劳,变得表面也不似以往温文尔雅,逐渐凌厉外显。 看完卷轴手捏着底端发皱,重重的扔了下去,砸在大殿的地板上。 众臣不止缘由,但天子发怒,立即纷纷下跪。燕云峤也在人群中,姿势缓慢的弯下腰。 后背受过重刑,因为是私自逃回天召,也许是真的骗过了帝王的眼睛,但是却逃不过父亲想要结亲的心。 他的年纪,是该成家了,尤其是这次的战事差一点死在战场上回不来,不为了自己,也要赶紧给燕家续个后了。 背上的伤简直打的比十五岁那年不肯与林学士的女儿结亲的时候还要狠,都三天了,还火辣辣的。 正在走神想着,大殿里又是一声怒喝。 混账!简直是混账! 卷轴滚落在燕云峤身旁的一个官员身上,还是个执行礼部事宜的,他捡起来一看,面色比萧璃还要控制不住。 起了褶子的脸上不住的抖动,开了好几次口才吞吞吐吐的出声,这,这实在是...... 刚刚才议论过如今国库空虚,需要充盈军营,百姓赋税是否需要加重...... 这一重重的问题都压在脑门上,礼部的老大臣也不敢再说出来欺人太甚几个字来左右君心。 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老大臣最后才低下头去,苍老的声音诚恳道,就算在我国,这种事也不常见,臣等不敢随意评断。 定国大将军。 萧璃发完了火,在龙椅上倚着,目光投向燕平封,你来看看,朕当如何。 燕平封从礼部大臣的手里拿过卷轴的时候,得到了老臣对他担忧的眼神,手里的卷轴也沉重了些。 翻开卷轴,燕平封将它掉了个头,拿正了,仔细看去。 燕云峤这时也看出来不对,燕平封手上的卷轴样式他见过,是燎南君主用的绸子。 父亲的脸色虽说没有之前皇上的大怒,也没有老臣那般吞吞吐吐,却也算不上好,还从卷轴中抬起脸看了他一眼。 臣以为......燕平封撇开脸,闭上眼叹了口气。 此事,可行。 老大臣瞬间倒吸了口凉气,燕云峤也有些莫名其妙。 燕平封将卷轴合上递给燕云峤。 背面是柔白色的绸缎,印着白虎的暗纹,这回打开来里面却不是以前见过的柔白色了,反而是方方正正的一片朱红。 沉静的红色绸缎上用黑墨一笔一划的写了足足十行小楷,是沈倾只在定国府给他做先生时才用的小楷。 那时候他当这就是先生的字,后来才知道用这个字体,无非是工整,不被人认出来,他出了定国府,怕是别处都没用过。 现在这工整的笔迹印在眼前,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才留在最后那句话上 愿与天召联姻结盟,请天召远安大将军燕云峤入我燎南皇室,特立为后。 落款是,季珏。 盖的是燎南的虎印。 燕云峤脑子里轰然炸开,空白席卷而来,迟迟回不过神,总觉得犹如梦中。 ...... 这是由沈倾亲笔所写,一笔一划端正的小楷。 从燎南传来的一纸婚书。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工作的事情耽误了更新,快要完结了,之后会有番外。 谢谢一路陪伴,评论多一点就更好了。 对于新文大家有没有什么想法,现纯的娱乐圈和古纯的武侠先开哪个?都有存稿,预收都在专栏里,评论少的感觉问了都不会有人回答的样子。T T 第68章 无愧 萧璃在龙椅上目色沉沉,宽阔的大殿内一时无人敢言。 有几个大臣在下面悄悄够着头想去看燕云峤手上的卷轴,只不过触目一片朱红,什么也看不见。 燕云峤旁边的方逸侧过头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面上顿时唰白,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萧璃并不认识沈倾的字迹。同时也想到了燕平封,燕平封一定是认得的,可是却说此事可行? 燕平封并不是愚忠之人,在战场上杀过人,还将家族的荣耀延续下来的大将军,也肯定不是寻常人。就算不止沈倾会写小楷,种种迹象燕平封也肯定会想到在定国府里给燕云峤教了几年书的先生。 难道燕大将军早就知道了沈倾的身份?那他们....... 方逸感觉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一向聪明也转不弯儿来。 远安大将军,你父亲说了这种话,你可服气? 萧璃已经没有一开始的盛怒,但掩盖起来,反而叫人听不出意图。 臣,臣为皇上效忠,为父亲尽孝,此事牵扯江山社稷,任凭皇上调遣。 燕云峤还存着一丝理智,没有一口应下来,直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要是合情合理的姻缘,结亲,定当欢喜高兴,欣然向往。 可他与先生沈倾,与燎南的君主季珏,虽然已经做尽了有违身份纲常的事情,也只是想着卸甲归田,然后再隐去如今的身份跟沈倾能够相守就好。 突然一纸婚书传过来,本就于心有愧,这下直接放在明面上,明白过来第一就是担忧皇上的疑心,会不会怀疑他和沈倾在燎南的时候有所勾结,甚至于迁怒燕家。 你堂堂一个天召的大将军,官居正一品,铁血男儿...... 萧璃目光将下面的臣子都扫视了一番,却发现论英雄气概,将门出身,再无能与燕云峤相比之人,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你就甘心嫁于他人? 此话一出,刚刚还不知所谓何事的众臣立马换了脸色去看脸上连波澜都不起的远安大将军,也同一时间明白了什么是燕云峤嘴里的任凭皇上调遣,顺便还将燕平封也巡视了一遍。 只见两父子都站的直挺挺的,其他各位还因为方才皇上盛怒跪在地上。 皇上。 一位文官出言,臣斗胆请问,既然是国事,事关江山社稷应当拿出来让各位大臣都提提意见。 燕云峤循声侧首,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人有些眼熟,直到皇上开口才知道是谁。 林学士。 萧璃道,这既是国事,也是远安大将军的家事,你也未必能有什么意见可提。 皇上......林学士又低下头去诚恳请问。 燕云峤想起来十五岁那年,父亲强烈下令,差一点就要强行让他娶了林学士的女儿,就是这一位。 罢了。 萧璃摆摆手,既然众爱卿如此关心我国的江山社稷,那远安大将军,你自己将这燎南送过来的卷轴读给大家听一听。既然连你也说任凭调遣,那就念出来让大家听的清清楚楚的。 燕云峤本来慌张的心,举起双手来看着卷轴上的字迹,渐渐的平息下来。 天召男风盛行,达官显贵买宅子将心怡的男子安顿下来倒不少见,寻常人家没有闲钱,传宗接代仍然是首位,两个男子凑在一起过日子生不出来孩子,所以才无人只娶男子,不纳妻妾。 要是有人愿意将男子正大光明的放在府中,虽是公子相称,但也等于是没有一纸婚约的半个主子了,要说将男子作为正妻娶进门,更是鲜少的。 但凡出了一家,就算是寻常人家,也几乎一条街的人都能传开。不管有没有妾侍,这就等于是断了自己的子孙路,这样的情意太沉重,不是谁都能背的起的。 燕云峤看着那一方朱红,想起来书中对燎南记载的寥寥几句,上书燎南立男子为正妻,视为愧对列祖列宗,新人要在灵堂长跪数月以谢罪。 常人但凡如此,沈倾还不知会如何。 燎南与天召百年前曾交好,近年来虽无交涉,也相安无事,然,去年交战折损生灵,涂炭百姓,损伤众多....... 一众大臣此时尚未听出来什么不妥,直到燕云峤停顿了一下,接着下来个个都僵住了,燕云峤的耳根渐渐发红。 燎南愿与天召联姻结盟,请天召远安大将军燕云峤入我燎南皇室,特立为后。 燕云峤漏掉了最后的名字没有念,暗自里藏了一份私心,留下来这个名字,这婚书,就是他一个人知道的私有物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燕家要将儿子嫁出去了,他却知道,他的先生,他尊贵的君主,亲手写下来婚书快马加鞭穿过万里风尘来送到他眼前。 刚刚不是还有人说这是国事吗。 萧璃问,现在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 大臣们私底下小声交涉着,来来回回却也只是耸人听闻这几个字,倒是燕平封主动站了出来。 皇上,远安大将军乃我家中唯一一个独子,如今他要是去了燎南,那也于我燕家没什么关系了。 燕平封跪下来磕了一个头,抬起头道,但求皇上能让我从旁支过继过来一个儿子,接任我燕家的重任。燕家世世代代为天召驻守山河,不能断在此处了。 功高盖主,必受其反。 燕云峤和燕平封同时想到这一点,皇上他应当是肯的,只是想让燕家自己提出来愿意两个字,什么发怒,不过是一场戏。 皇上看不惯燕家的基业了,更看不惯这个从燎南跑回来的燕云峤。 再不留条后路,燕家可能真就断在燕云峤的手里了。 我记得你旁支的有几个小的,不过现在年纪太小,我天召的山河也等不起了。 萧璃想了想,昭阳长公主有个年方十四的世子,虽然家中排行第二,但上头是个郡主,也是长公主唯一一个儿子,长公主去年因病离世,他现在也在一众世子里头算是个拔尖的,朕做主过继给你作为燕家的儿子,你可满意? 臣燕平封,叩谢皇恩,皇上怜我燕家,必当尽心尽力养育世子。 臣燕云峤叩谢皇上垂怜。 燕平封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惊讶之余当即叩谢皇恩,连着燕云峤一同也谢了皇上的安排,让父亲膝下有子。 心里都明白着这么大的孩子,八成是养不熟的,而且还是皇室的血脉,以后燕家也许能更稳固,也许适得其反,这都得看天意了。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45) 即是过继,那以后就不是世子了。 萧璃说到做到,当下就改了姓名,以前的名字也不能用了,往后他就是你们燕家的人,随燕姓。既然你们世代为我天召倾尽身心,抛却生死,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那朕就赐名,燕恒。 深夜,定国府中。 燕云桥头顶上是高挂的牌匾,上面是祖宗提的忠孝仁义,眼前的香炉里香染完了几乎整根。 他站起身,裤子上留下来两个被地上隔出来的印子,将裤子的布料粘在了腿上。 一边取出来新的香,站在香炉旁点燃,一边把面前整齐排放的排位都看了一遍,每一个都是忠武英魂。 没想到他还不知道燎南立男妻到底要跪多久,自己就先被父亲派到了灵堂来反省。 大概是那个卷轴,他只能想到这个,这一点,也许暴露了沈倾的身份,可还是让他去了。说了可行,还领了长公主的儿子入我燕家。 连燕云峤也同样不明白父亲了。 这是,把自己推出去保全燕家? 反省好了? 身后有人推门进来,熟悉的声线平平稳稳。 燕云峤先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里,然后才转过身面对父亲。 父亲想让我反省什么?他问道,对于今天的事情,在早朝上,自认没有不妥之处。 燕平封也上前拿了三柱香,点燃,站在牌位正中间,对着列祖列宗弯下了腰,恭恭敬敬的拜了三下。 你没有错,是为父错了。 父亲......,燕云峤张口低唤了声。 燕平封摇摇头,只看着他清楚问道,你真是心甘情愿的嫁去燎南的吗? 燕云峤直面那目光,说不出话来,突然发现父亲老了,不是相貌,而是脸上有一丝疲态。 你真是,心甘情愿的嫁给燎南的君主为后吗? 燕平封又一字一句的问道。 燕云峤一撩衣摆,正欲跪下,燕平封抬着他的手臂拦下来。 你不必对我歉疚,看来你不止是心甘情愿,你是铁了心要去。 燕云峤:于家我不能在父亲母亲膝下尽孝,于国我却问心无愧,未做过一件对天召不利的事情。 他避开了隐瞒皇上的事,但父亲总是能猜到的,就像他还未言明,就知道他心甘情愿,不可救药了。 幸好他假装出逃传了消息回天召也是为了能减少损失,开拓商路,还保全了当下急缺的八千多个劳力。 虽有私心,尚不能尽忠尽孝,但一心赤诚为江山社稷,为百姓黎民全数做真。 那一年,是为父不该让他进府。 第69章 天下做聘 燕云峤猛然惊醒,原来父亲竟然什么都知道了。但知道到什么程度,他却问也不敢问。 良久,燕平封才道,他待你还是好的。 个中缘由,他尚不清楚,不过也不必再清楚,只要知道是何人就好,沈倾伴燕云峤这些年,尽心尽力,中间出了什么叉子他不予追究,原想着为燕家谋个太平,为天召和燎南之间谋个太平,交出去燕云峤也不是不可。 卷轴打开来那一刻,难免还是会发现些端倪,等到回府再对照着沈倾过往的笔迹,以及燕云峤逃回天召的契机,各种纷扰汇聚,燕平封是局外人,他看的要比燕云峤清楚的多。 不过是试探一句,就得了答案出来。 自己家的儿子是什么样,肯不肯低头,还是嫁为皇后,他太清楚了,性子倔的宁愿受罚受死也不肯低头。 要不是沈倾,燕云峤肯定也不会被燎南的君主求亲,如今既猜到了是沈倾,也不会再过多担忧。 作为人父,无论如何,虽然江山社稷,祖宗基业在前,但心底还是盼着儿子的后半生能有个好着落。 燕云峤沉默片刻,低下头坦然应道,此事是我年少不知好歹,坏了规矩。先生待我极好,他,他是个好先生,也是个好帝王。 燕平封缓缓摇了摇头,他的学识胆识自是人中龙凤,燎南是好是坏却与我燕家无什么关系。 父亲......燕云峤目色一滞,还当燕平封会责难他与沈倾的身份有异,会愧对天召和祖宗,低唤了一句。 燕平封这时同燕云峤一道站在祖宗的牌位下面,似乎能明白儿子的心思,却止住了他的话,换言道,沈倾在定国府之时,燕家从未亏待过他。如今你甘愿去燎南和亲,只盼他不要亏待了你。 燕云峤这些年,总是在婚事上跟父亲对着干,什么安排也不曾应和过,其他各处,家中从来都是对他寄予厚望和信任,任其所为,他自己的心中对爷爷,对父亲,对燕家的将门身份也一直引以为豪。 眼前,燕平封在最重要的时候,说出这句话,将他满心的惭愧和自责,都逼成了些酸楚。 也不顾之前的阻拦,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对燕平封深深的行了礼,一字一句沉声,儿子谢父亲挂念。 那晚燕云峤一个人把燕家的祖宗牌位都擦拭了一遍,足足在祠堂里守了一夜。 又是一年冬日,初冬,燎南暖的像阳春三月。 像极了天召那年杏花纷落的时节,沈倾第一次踏进父亲的定国府那会儿。 燕云峤以前在方逸成亲的时候一心想着沈倾,没注意过礼节,这次在燎南的宫中,将成婚的十几道礼数挨着背了个遍。 阳光和煦,将瓦楞上凶狠的虎头都照暖了,正午每一处都被照顾到,铺在地上的十里红毯也更红了。 一路上红绸结成的花朵大朵大朵簇拥着,一个接着一个挂满了宫墙。 九十九步石阶之上,沈倾一袭红衣,正侧身看着他一步步走上去。 燕云峤是第一次看沈倾穿红衣,还是要同他成亲的嫁衣。 白皙的皮肤更白了,头发梳的整整齐齐,高高的束起来都扎好,用金色的发冠装点,唇瓣似乎是因为红衣的照耀,也比往常红润。 打眼看过去,衬着身后的高墙大殿,竟然好看的有些不像凡尘里的人。 都是男子,按照燎南的习俗,不必搭上盖头。燕云峤英俊深邃的五官已经长得硬朗了。 身上的红衣也镶了玄色的宽边,上面有金线刻上去的白虎图腾,他穿着燎南的衣裳,沈倾为他选的玄色做配,手里执着燎南君主的手。 万民朝拜,举国同庆。 沈倾在身后一片呼声中侧过头,附在燕云峤的耳边悄声,我能拥有的东西不多,想让你做陪实在有些勉强。 未等燕云峤出言否认,他牵着燕云峤的手踏进大殿里,双双向先帝和母后的画像行礼,然后看着眼前的皇位微微弯了唇角。 如今我拿这天下做聘礼,换你来堂堂正正地住在我的宫中。 心中激荡的感情太多,反而不是能出口的了,以往还能说上个中情意出来,现在站在沈倾的身边,用沈倾所说的堂堂正正的身份,才觉得这样盛大的情思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回复的。 燕云峤转头看着沈倾的侧脸,只将手中指尖握紧。 以白色为尊的燎南,因为君主成婚将新房也全数装扮的热闹红火,像民间一样来闹新房的人自然是没有的,可是同民间习俗一样喝合卺酒的人却在房里早醉成一团。 先生。 燕云峤就像回到少年时第一次因为沈倾喝醉时那般,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眼里盛满了望不到边的爱意,撑着身子起来低低的唤。 嗯? 沈倾长发散落,衣襟松开,神思尚且清明。 我 燕云峤犹豫了会儿,视线下垂放在旁处,耳根发红,我想...... 沈倾伏在他身子上,侧首唇瓣轻轻厮磨燕云峤耳根和颈侧那块发红的皮肤,含着嘴里的温热气息应着,这就给你。千遍万遍都给你。 燕云峤听了脸上更热了,抿紧着唇,过了会儿才极快地出声,我想在上面。 沈倾身形一顿,笑出声来,声色温润却十分爽朗,落在红帐内,落在燕将军的心上。 这才想起来从前大多都是自己占上位引导着燕云峤动作,洞房花烛夜,还是第一次听到燕云峤说提出这些事。他的小少爷在这时候,还是会羞的脸红。 新房的床帐里都能看见枕头上成对的花纹,沈倾此时收起来逗弄的心思。 当即起身往床榻里侧一躺,拉着燕云峤的手放在自己已经松动的腰带上,抬眸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直直看着他。 好,你想要就自己来拿。 ...... 红罗软帐,酒气和熟悉的气息交织。 燕云峤搂紧了怀里的人,不过才短短的小半生过去,似乎是已经拥抱到一生的热爱。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已经完结了,婚后的甜甜和婚前的一些想写的地方会放在番外里。第一次写古风,鞠躬,不足之处还望多体谅,笔力尚且不足,日后会再接再厉。 《无侠》江湖类古纯,外冷心软暴脾气纯情世家子弟攻X潇洒浪荡没皮没脸江洋大盗受,全文存稿中,预收已开,存稿过半再更,《职业男配》现纯娱乐圈,下个周就开文了,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 再次感谢一路陪伴。 第70章 【番外一】夜深忽梦少年事 宫墙里的四季无波无澜。 嫁入燎南之后纵观朝堂,也让燕云峤为之诧异。自从沈倾铲除了谋权篡位的四皇子,一并严惩了他的亲近大臣,再然后,就在他的眼下,凭借一手恩威并施的好手段将文臣武将都敲打稳固了一番。 以己之心筹民之心,梳理税收劳役,士农工商,聚民之力铸国之力,一点点将之前为了只重军工而集中压榨的劳动力重新划线。 不到两年,收获颇丰。 看着一个刚经历过战役,政权混乱,经济民生损伤不小的国家,就在面前变得焕然一新,居然确确实实做到了政通人和,官民齐心。 燕云峤虽然自知他的先生才貌无双,学识过人,也不由得在以往那些敬佩上多添几分,沈倾果真就应当君临天下,而不是被困在定国府那方寸之间的宅院里。 两年来,沈倾没日没夜忙于国事,连大臣们也都一并跟着没时间催促他的婚事子嗣。燕云峤脑袋上当着皇后的名头,心理却最是清楚,这始终也不过是个名份。 他是个铁打的铮铮男儿,怎么也不可能为沈倾诞下小太子。 燎南只立嫡子一脉相承的传统,是不是要在他这儿打断了? 那些黑暗的、残忍的秘密,也要就此消失了。 就算沈倾日后再娶上别的妃子,生出来的孩子到底还是违背了燎南皇室的规矩,庶子不计,只会列排行辈分,分权利荣华,跟皇权半点关系也沾不上。 让他为沈倾着想,纳妃生子,且不说自己心里过不过得去,单就皇室的规矩来看,不可行。 他如今早不同以往,明白了燎南皇室的命不可违。 就像他的先生,他现在的君主,纵使是有着百年难遇的聪慧,也尝不到深情几分的滋味。纵使他和沈倾相伴到老,沈倾也没法完全感受到那些让他日夜萦绕在心上的挂念,爱意。 那么如今打破了规矩的后果会是什么?这些都是他不得不去思虑的事情。 同床共枕的时候,燕云峤拥着沈倾温暖的身躯,就不免会想,那个诅咒一般的秘密,是不是就这样终结在他的手里。 消亡在他和沈倾之间安稳的拥抱里。 ......那就再好不过。 他不忍看沈倾受这样的安排,一样也不愿意沈倾所生的皇子有这样的诅咒纠缠终生。 这种要人命的东西,就应当终止,毁灭,死去。 他少时为了爱慕自己倾囊相授的先生而觉得羞耻,如今面对自己这样算做狭隘肮脏的想法却并不觉得可耻。 甚至多次期盼能够实现。 那个让沈倾受苦受难,身心俱损的东西,最好是从今往后就化成灰烬! 他从不知道自己也有这样晦暗,不肯透出半分光明的时候,不是对曾经恩师难以启齿的爱意,而是为了一己之私,恨不得让燎南世代仰仗的东西消失的恨意。 然而一到午夜时分,沈倾还在宫中处理政务,他会只身前往,为他剪掉烛花,有时候听沈倾为他讲解政事,就像从前年少时在定国府里一样。 他又会有些无措。 沈倾似乎完全是怕他无聊才让他来参政,因为他见识过沈倾的厉害,是厉害到完全不需要内政大臣的地步,仅凭一人之力,搜集好所有的资料,就能规划好对所有人来讲都最好的办法。 而这些,是不是都有那股诡秘力量的干预? 这样的力量,在燎南的皇室延续了百年,才让燎南始终安稳太平,就连谋权篡位,也只能落得一个不得好死。 只有嫡子能继承皇位,沈倾也为了这皇位,这燎南豁出去了性命,承受过最痛的苦楚,他却在心底里期盼着这股力量的终结。 难道......真的错了吗? 他的先生,是不是最终还是会有子嗣来权衡。 在想什么? 沈倾从奏折里抬起头,长发整理的一丝不苟,额面光洁,将那张脸上传递出来的高贵疏离尽数勾勒。 不过燕云桥能够从那双眉目里看出来情丝万千,不论多少次目光相遇,都未曾褪去心头的震颤。 在想什么时候才可以国泰民安,带先生出去走走。 燕云桥数了数桌案上的奏折,三十五卷,今日还有五卷未阅。 困了就先去睡吧。沈倾随手搭上他的手背轻抚。 相处的时日久了,这些举动对沈倾而言化为了习惯,他也不会再逼迫沈倾以命来作证对他的感情,只是今日突然就想到这些细微的小事,如果是换做到一个女子的身上...... 沈倾见他一脸沉思,一手撑着下颚打趣,我的皇后现在出了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了。孤未免也太过凄惨。 我只是在想...... 燕云峤垂眼看着沈倾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指节,你要是娶了女子,定是个体贴万分的夫君。 沈倾先前刚批过一本暗示他尽早纳妃生子,关于江山传承大业的奏折,虽然是放在税收之后了了数句,不过现如今,天下逐渐太平安稳,这事只会越来越多地被送上来。 白皙的手指往燕云峤的手心里按,摩挲了几下像是挠痒痒一样,燕云峤合拢手掌交握住沈倾,跟随着温润如玉的声色靠近的还有熟悉的香味和身躯。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46) 沈倾一手按着他的肩,带着清浅的笑意问他,皇后是在嫌弃孤对你不够体贴吗? 说罢大大方方的挥手,将那份卷轴展开,一语点破,确是有大臣关心起我的子嗣了,我的皇后也开始为民分忧了。 燕云峤心中挤压的远不单是这事,不过有了之前险些害了沈倾性命的顾虑,还是不再主动提起,只是嗯了一声应着,这不是早晚会来的吗,偌大的后宫,总不会是我一个人住。你是君上,自然是要......绵延子嗣。 原本刻意回避跳过的事情,现在要他张开口说出来,到底是有些苦涩。 沉默了会儿,烛光也静静的,不曾晃动。 沈倾朝他笑了笑,你在害怕。 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大将军,对一个还未进门的女子害怕。沈倾凑近燕云峤耳边低低数落,羞不羞? 我...... 这话他本不觉得羞,可是刚一开口,转过脸正对上沈倾眉目如画的脸,视线相对,唇角刚刚碰在沈倾的唇上,他却突然有些脸热。 连带着那话也变得让人说不出口了一样。 到时候我就这样拉着她的手,抱着她的腰。 沈倾再离近了一寸,唇面贴合,呼吸交融,既不再近些缠绵,也不离开,唇瓣一张一合磨蹭着燕云峤的低语,清清楚楚又缱眷温柔,再这样吻她的脸,吻她的颈,吻她的肩头......跟她相拥而眠,春宵...... 我不许! 燕云峤一口咬住那两瓣作恶的唇,渴极了一般索取舔舐,匆匆将舌尖抵入沈倾的嘴里,从急切到绵长,而那手早已握紧沈倾的手, 脑子里全是沈倾说过的一字一句,沈倾每说一句,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这些发生在他的身上时,是什么样子,他的先生是怎样的温柔,怎样的情意,就连他们的...... 我不许你对别人这样。燕云峤抵着沈倾的额头,嘴角还染着水渍,张开口吐息换气。 你不是想让我纳妃生小皇子吗?沈倾抬眸看他。 这样的距离,能从燕云峤的眸光中隐隐约约看见自己的倒影,还有燕云峤目光中那一丝丝执拗的凶狠,像个惹急了的小野兽,却连发起狠来咬他都不敢。只敢轻轻的咬一下,就要伸出舌头来舔舐齿痕,道歉上好几番。 先生不说,我远不会刻意去想,可以装作没有发生。但是你话尽于此,是要一点点让我知道你是如何跟别人肌肤相亲的吗。 不会没有发生。 沈倾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我要纳妃,就一定会同她做尽肌肤相亲的事,你装作不知道也不行,她作为妃子,还要日日来给你请安,也要为我侍寝,还要为我诞下皇子。 ......燕云峤眼角一点点逼的泛红。 没有交握的手掌,被攥紧的手指用指甲扎进皮肉里,他确实真的是一直装作不知道这些,哪怕猜测沈倾会立妃,更多的也是担忧焚厄的事情。向沈倾所说的事情,他一概都不想深思。 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君主是不会繁衍子嗣,仅仅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就连寻常百姓也少见吧。 先生,要是到了那天,我不想见她。 燕云峤喉头滚动,咽了两下才又开口,我,我一点也不想。你把我关起来,就在你寝宫地下的私牢就可以。......我怕我会做出来带血的事情。 沈倾却不饶他,步步紧逼道,身为一国之母,不为她加封,成何体统。 燕云峤眼睛里快要盛出来水光,浓浓的忧伤无法遮掩,心口上都跟着抽痛,只是被沈倾领着,想起来这些都这么难受,还不知到时候要怎么办。 他甚至有些无措到忘了言语,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的先生是燎南天下人的君上。 他的先生不是他一个人的。 我是你一个人的。 熟悉的声线和心中所想并行,燕云峤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来通红的眼看着沈倾。 你是我堂堂正正从天召迎回来的皇后,是名扬天下的大将军,我同你平起平坐,没什么不能同我说的。 你不许我娶,我就不娶。下次若是再有什么话传到你耳朵里,你就想想我今日的所言所语,想想你能不能眼看着我跟别人亲近。 你小时候,好像还因为天召的亲王多碰了我一下,就恨不能将他打出事端来,如今是我明媒正娶的结发之人,该更有底气才是。 燕云峤被这一句句的话踏踏实实将心压在了胸腔里,可你是君上,你的皇子,还有你们皇室的传承...... 我是燎南的君上,是你的夫君。 沈倾蹭了蹭他的鼻尖,你的先生只做你一个人的夫君,不好吗? 燕云峤发红的眼框还未消退,脸上已经又涨红了,他会在床第之间也忍不住去唤几声先生,但是从沈倾嘴里这样说出来,还是头一次,要不是刚经历过一番心理颠簸,他可能要臊的头都抬不起来。 他自己说无事,他真真的有十足的敬意,先生说的,就完全是另一番味道。 好。燕云峤拥紧沈倾,把发热的脸埋进温暖的侧颈里,是太好了,我就是担心。 你担心的是,焚厄。对吗?沈倾拍拍他的后背。 燕云峤点点头,顺着也往沈倾的耳畔轻蹭,我不会再问先生要怎么做,我相信你。但我会怕,怕先生再伤害到自己。 沈倾在他怀里放松下来,目光凝聚投向书案上的烛火,我不会有事,我还想和你一起走过这人间。 燕云峤惊了一把,身形僵了僵,忙问道,先生都记得?是想起来了吗? 他知道沈倾因为不能动情,也无法对某件事某个人倾注太多感情,所以很多无关于国家大事的儿女私情,全被抛之脑后,就连对母后的思念也被焚厄反噬的失去味觉,就更不会牢记住他们之间的种种了。 也没有都记得。沈倾道,那时候你不在,我偶尔看见玉佩会想起来你,很少的时候会清楚记起来同你做过的事情。......太少了,回过神来就忘了,后来我就趁还记得的时候写下来。不过就短短的两三件事情而已,反复看过几次。我还是忘得零零散散。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放低了调子,不过只是觉得那些场景熟悉,你要是问我,有什么印象,我记不得了。 燕云峤突然笑出来,鼻尖却涌上来一股酸楚,他用指尖一下下将沈倾的长发疏理着,先生没有印象,用起来拿捏我,还都用对地方了。你的聪明是不是连如何蛊惑人心,谈情说爱都能应运自如。 沈倾认真的摇了摇头,并不是,我只是顺从着心,待你随性而过,想起来了,就说了。 说罢他抬起头来,目光清澈,问道,我不该在这时候提起来吗? 燕云峤胸中是无限的欢喜,鼻腔里涌上来也是更深的心酸。 他的先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情意多深,才能有所谓的应运自如。可是他自己明白,他见过先生对他动心到会心痛,会伤身到危及性命。 更知道先生看得穿他的心,看出来他有顾虑,他不想看到自己纳妃子,就一件件的全都应了他。 没有。燕云峤在他额头上落下来轻柔的,虔诚的一吻,先生做事滴水不漏,什么都好。 那就好。 沈倾总是在这种时候才显得如同赤子。这爱意干净剔透,远胜过世间所有繁华。 燕云峤低下头,同他身躯贴合,紧紧相拥。 你刚刚说,如若你看见了我纳的妃子,会有见血的事情发生,沈倾道,是什么事?难不成我不关住你,你就要伤害自己吗? 怎么会。 燕云峤正垂首蹭在他耳边,情话一般的语调开口,我怕我会杀了她,然后带你走。 这是他不能让人知晓的一面,连沈倾都未想到过的一面,现在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袒露在沈倾干净的心上。 他的自私,占有欲,跟年少时一样不肯让任何人染指他的先生,哪怕只是嘴上的不敬肖想都不可以的极度执拗。 沈倾在他怀里只是愣了一瞬,就回过神来,如同寻常一般继续顺抚着他的后背。 燕云峤忽然想起来沈倾嘴里所说,记得零零散散的那事。 ...... 那年大雪,天召城里白茫茫的一片。 沈倾从药房里出来,手里提着打包好的黄色油纸包,里面装着用来驱寒的中药,正好遇上了从戏院里出来的燕云峤。 那时燕云峤不染朝政,还是个血气方刚,一心想要建国立业的少年。 而沈倾,不过是定国将军为了管束独子高价请回来的教书先生。 燕云峤低下头往他的先生那侧跨了一步,他已经长得比沈倾还要高上一点,怀着心中不能透露的念头,将半个身子都挤进油纸伞底下,问道,先生的伞能分我一半吗? 那先生就委屈一下,陪你一道冷。 沈倾懒得举高,索性收起来天青色的纸伞,同他的小少爷一齐落着雪花往定国府里回去。 不多时,沈倾的肩头就落了些雪花,细软的长发上也沾染了些,燕云峤犹豫了会儿,伸手轻轻拂去。 沈倾:少爷不想着建功立业了。 燕云峤:想,做梦都在想。 沈倾眉眼微弯,融化了这将近年关的寒风,淡淡道,会有机会的。 燕云峤却在转过巷口时,回头看了眼身后整齐的两排脚印,可偶尔也会想,就这么做个走在街上的寻常百姓也就够了,冬去春来,跟先生一起走过这人间。 沈倾自然而然的应道,好。 寻常百姓,他和他的先生终究是做不了了,可沈倾圆了他整个少年直至白头的梦。 日子还长,他们还有一生的时光来走过这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可爱们的营养液,番外还会有一到两篇,隔两日更一篇。目前在全文存稿古耽江湖文《无侠》,更新现耽《职业男配》,有兴趣的可以收一波。第一次写古风看到你们喜欢这个故事很开心呀。鞠躬,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第71章 【番外二】锦瑟无端五十弦 皇兄! 一抹白色的身影从围场跑过来,小孩子的个头长得快,不过是三个月未见,已经高了不少。 乳白色的锦衣上压了金边,袖口上叠着三指宽的一道灰色印记,是小皇子们的礼服衣裳,不同的是这一件的灰色压边上印上了浅浅的暗纹,是龙飞凤舞的笔迹拓印上去的。 季珏从马上跳下来,手中还拿着弯弓,树林里窸窸窣窣响了几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瞄准的野兔已经跑了。 皇兄,整整的三个月,我好想你!看着马上的人刚一落地,季凌双直接一路小跑扑进皇兄的怀里。 你怎么穿着这身衣裳就过来了。季珏将他扶稳,小少年跑得快,这会儿脑袋趴在他肩膀上呼气。 皇兄,你别看兔子了,大不了我打几只送给你。季凌双拍拍胸口顺了气,站直了把季珏的脑袋扳过来,你看看我,皇兄,你看看我。 锦衣的小少年一脸得意的把袖子举给他看,还甩了甩做个礼,好不好看?我让绣间赶工做的,父亲说这是你写的最好的一副字,你不肯送我,我就自己拓印一个,还拓在袖子上。 白净的脸蛋上稚气未脱,说的话也是够小孩子脾气,收起来袖子朝季珏仰起脸,恨不得让宫里每一个遇上的人都知道。 别的皇子都没有,就我有!快夸我,夸我。 我看你是想让父皇罚你了。季珏伸过手,一旁的侍卫就递上来方帕,将季凌双额角低落的汗水都擦掉,这是礼服,岂能这样胡来。 礼服又怎么样?季凌双瘪着嘴,我看好看的很,这礼服的袖口干巴巴的,就应当多几分笔墨来点缀。 季珏:父皇没看见? 季凌双:看见啦。他问我怎么想到改良礼服的。 说着季凌双自己先笑了起来,父皇也真是忙糊涂了,连你的字迹都认不得了,好在我聪明,让绣娘反着秀。 季珏丢了帕子,拿还脏着的手掌拍了下他的脑袋,这种事情,你还得意,万一...... 季凌双:万一父王知道了,定会让我一个月都不许出藏卷阁,日日抄写宫中礼仪,刑法制度...... 季珏:那你还敢。忘了上次为什么被罚的三个月都不许出门了。 提起这事季凌双把脸扭过去,我没错。 罚了我也不会不会认错的。凭什么他们写不出来也不会受罚,你不过是多写了一句就要受罚,还写对了呢! 这普天之下,谁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双亲,你论民情,以己推彼,有什么不对! 他们自己连自己的母后都不体恤关怀,还不让你来喜爱母后,为她着想,我看这些个太傅都是无情无义的傻子。 好了。季珏垂下眼,脑后有点点的隐痛,是我不该在论民情之时写了太多无关的话,太傅说的有理,为君者不应当心胸狭隘,只看眼前。 那也不能为了这个罚你啊!季凌双比起季珏这个当事者还要难过,瞪着眼气道,他们一个个的学业不精都没受罚,你凭什么要受罚! 季珏突然笑了,笑的如同春风一般和煦,我可没有受罚,太傅只是将我留下来教导了几句,让我重写一篇。 手指上的赃污往季凌双的脸蛋上一抹,受罚是你,对太傅出言不逊,对其他皇子恶语相向,关了整整三个月的禁闭。 季珏身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宽阔的围场,一汪温润的眸子盛着淡淡的笑意,能让他刚刚还躁动的心平复下来。 手指不安的贴着裤腿,胸口里又有那种小小的雀跃跳出来,抿着唇闭上了口。 我可是为了皇兄才受罚的。过了会儿季珏才不高兴样地说,皇兄欠我个人情,得还。 恋耽美 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47) 好,还你。季珏掂了掂手里的弯弓,转过身子继续往树林里看,你想要什么? 季凌双看着他的侧脸,......我先留着,等过两年,再问皇兄讨。 季珏抽出空来看他一眼,正对上烁烁目光,饶有兴趣的问,什么东西要搁置这么久,难道我还能不给你? ......反正,你是太子。 季凌双站直了身子,挺直后背,跟季珏望向同一处,太子说的话,不能不算数,你答应了我,到时候我问你要,你可不能说不给。 季珏抬起双臂,脸颊贴近弓箭,瞄向远处一个若影若现的小黑点,说话间焦点跟着移动,万一我没有呢? 季凌双:怎么会没有? 嗯?季珏手指一松,弓箭不偏不倚的射出去,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皇弟,认真询问,万一我真的没有呢。 你又不知道是什么,就说没有。 季凌双这次的视线只是匆匆看他一眼,就急急的追随着那条弓箭去了,够着脑袋去看,嘴里反驳着,这东西人人都有,皇兄一定会有,不过就是看给谁了。 所以我先说好了。季凌双一手搭上季珏的肩膀,皇兄也答应了,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季珏看了他一会儿,才应道,好。 季凌双等了会儿也没见捡猎物的人回来,有些不耐,中了吧。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这些人怎么这么慢。 你去。季珏头也没回的轻声吩咐了一句。 季凌双转过头就看见一个浑身黑衣的人,从皇兄的身侧走出来,一时有些奇怪。 这个人,刚刚一直在吗? 如果在,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 在场的人除了他一身黑衣,别的人都不是这个装束,黑衣站在皇兄身边应当是极为显眼的,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发现。 他是谁?季凌双看着那人徒步踩着围栏,用了脚力轻功一会儿就跑的远远的,问道,是你新得的侍卫吗?以前怎么没见过。 季珏点点头,是这次从下面选拔上来的人,能识得草药,祖上是做医馆的,功夫很好,就选送上来了。 这样。季凌双回想起来刚刚皇兄同他的命令,那般默契。 他相信皇兄只是怕吓到他,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所以才开口说了你去两个字。就算皇兄不说话,单凭一点细微的手势,甚至一个眼神,这个黑衣裳的侍卫就能了然,并且任凭差遣。 祖上是开医馆的侍卫? 祖上世世代代拿药救人,就养出来他拿命护人? 总是有些蹊跷,皇兄话至于此,也像是不追究的样子,反正总不会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毕竟还有父皇把关。 但是这种不言而喻的默契真让他看着就.....一股烦闷浮上心头,扎了根就挥之不去了。 直到黑衣的侍卫回来,将手中中了箭的野兔提起来给他们看。 黑色的野兔头骨端正的中了一箭,本身黑色野兔在远处就看不清楚,被深色浓郁的树林覆盖了,这一箭不止准,而且颇为果断狠辣。 一般人射中了即可,只有他的皇兄,自幼天资聪颖,就连骑马射箭的功夫,在现在的年纪,就已经在宫中难有对手了。父皇也曾跟他打过平手,也是这般尖锐的正中头骨中央。 也许这就是天生要继承天下的人。 心中有山河万民,有仁爱,手中也能不偏不倚,当机立断。 这是他所仰慕的皇兄,站在任何地方都会完美的无可挑剔。 只不过,目光从野兔移向那双手,再移向这个黑布蒙住一半脸的人,就不是那么舒坦了。 皇兄,你要不把他给我了吧。季凌双赏给了那侍卫一个眼神,我看他身手敏捷,我身边正好也缺武功高强的人。 这是暗卫,不可随便易主。季珏想了想,我宫里还有几个不错的带刀侍卫,能和他过上几招,再加以训练,也能当得起暗卫,到时候我让父皇为你添上几个。 好吧。季凌双怏怏的。 季珏把野兔捉过来,你今日的脸上是花的,这兔子也是脏兮兮的一身土,刚好配得上,送你了。 回去我就让厨房杀了炖汤喝。季凌双说着话,眼睛却在季珏的身后看着那侍卫。 那人原本只是低垂着眼,当季凌双的视线停在他脸上的时候,掀开眼皮直直对上季凌双。 他正是朝着太阳的方位,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季凌双眯起双目,拿手遮挡了一下,同时也看到了那黑衣暗卫的眼睛,好似在金色的灿阳之下变成了如同阳光一样的颜色。 反应过来的时候季凌双整个人都愣了,再回过去想看,那人继续垂下了眼帘。 隔着几步远看过去,似乎与寻常人没什么两眼。 许是自己一时之间看花了眼吧。 父皇真的没有罚你吗?季珏回头问他。 季凌双小跑了两步跟上去并肩而行,没有,父皇还夸我了。 我跟他说这袖口的料子太单调,他问我这上面拓印的是什么。 季珏:你说了? 季凌双:当然说了啊。我就说是我皇兄耍赖,答应了要给我一副字,结果写的好了,就舍不得给我了。 季珏:然后呢。 然后他说你的字迹居然,季凌双摇头晃脑,边走边学着父皇的样子,如此的精妙绝伦,真是不负皇室的栽培,不过是反着绣了,竟然连为父都没有认出来。 季珏看着他那样子轻轻笑了,你也不怕被人听到挨板子。 这里除了你就是我,谁还会......说着季凌双回过头打算留意一下那暗卫,结果连个影子也没有了。 季珏:怎么了。 季凌双哼了一声,没事,只是皇兄到了用暗卫的年纪了,一想到以后你的身边还会有一个人,听着你说的话,时时刻刻盯着你,就觉得极不舒坦。同你说话都不能如以往那般随意了。 那就注意言辞,别让旁人有迹可循。季珏道,他是我的人,几乎连话也不会说几句,无需担忧。 这话让小皇子更不舒坦了,还未再计较,季珏突然执起他的手腕,停下脚步认真端详几分。 早知道你会拓印在礼服上,该写一幅更好地给你。 季凌双看着皇兄认真的样子,什么不舒坦,不服气,都通通收起来不少。 他的皇兄似乎是生下来就更其他的兄弟不一样,小时候不会哭闹,现在也不会生气,从来都不争不抢,却总是在不知不觉的就凭着真才实学拿到最好的。 但是很少认真,就想那些能力也是天生的一样,根本不费力气就可以做到。 他们苦读的书,他的皇兄只需翻上两遍;他们苦练的字,他的皇兄只需随手泼墨;他们将虎口磨出了茧子,一百支箭能准准的正中二十发都不一定,但是他看上去眉目柔和细腻的皇兄,却能真正的百发百中。 所以季珏的脸上常常看上去无波无澜,从小就好看的五官有种不符年龄的淡然疏离。 眼前的几分认真足够让季凌双睁大眼睛,稚气的在心里一丝一毫地去描摹。 没事。这一副只有我有,全天下独独这一份。 季凌双反手拉住他皇兄的手,笑起来左侧的脸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也认认真真的说,父皇就顾着去夸你的字迹了,高兴得很,连罚我都忘了。还说以后都许我穿这件礼服面圣了,等以后我长高了,就让绣房给我拆下来,重新加封,放在我新的礼服上面。 再长大,我还有穿着它去上朝,让文武百官都看看...... 再之后皇兄你就要登基了,到时候你治理山河,我帮你扫除障碍,我一辈子都扶持你,做你的左膀右臂。嗯......不对!左膀右臂都只能有我一个人! 好。季珏握着他的小手走出围场,以后还要仰仗王爷为我平乱。 季凌双:皇兄。 季珏:嗯。 季凌双:不过父皇今日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季珏看他:什么? 季凌双一手指着下巴点点,疑惑道,他说,看在我对你如此亲近的份上就不罚我了,这礼服就当是他赐给我的特例,会让人整理好写进我日常起居的律例里。 季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没有父皇的许可,你会被人指点的。 可是父皇还说,这就算是补偿给你的了。 皇兄,父皇为什么要补偿你啊?补偿你什么?他惹你生他的气了吗? 季珏眼睫微微闪动了一下,牵着他继续走,大概是我同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性子太过平稳,父皇当时说,希望我多点孩童心性也好。 哦......我知道了。所以我这么胡闹,他看在我跟你的关系上就不生气啦,让我来替你做你没做过的事。 嗯。 那我以后更要常穿这礼服了。 放心吧,皇兄,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无法无天的。我知道,你是太子,很多事不能做,不能玩,不能胡闹,被太傅为难也不能说出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只会做对你有益的事情,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我还要在你身边做你的左膀右臂呢。 一大一小交握的双手,十指修长,脸庞也有三分相似。 小的那一个脸上还留着一抹不自知的脏污,像个一本正经的小花猫。大的那个面容沉静,神色疏离。交握的双手却有温暖在传递。 作者有话要说:构思这文的时候想过一定要给季凌双小王爷安排一下,现在写了番外发现还是应该安排。 大概在下半年开文。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