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这个戏精》 第1页 《师弟这个戏精》作者:林未期【完结】 文案 前世的叶文清被师弟封敛臣一剑捅得归了天。重活一世,他意外得知将来还会被封敛臣捅。 既然躲不过,那么在尊严和生命之间,他果断选择后者,成为弟吹。 作为一名合格的弟吹时刻谨记四点:师弟最好!师弟最乖!师弟说什么都对!师弟要什么都给! 直到有一天,封敛臣趴在他肩头,笑得人畜无害:“我想要师兄。” 叶文清猛然发现,事情已经越来越不受他控制了…… 小剧场: 客栈内。 清风派:“我们昨天亲自看见他们师兄弟二人手拉手,搂着腰呢!” 百川派:“这算什么?我们还看见这俩睡一间房呢,然后嘴对嘴亲呢!” 其他门派奋笔疾书:“快快快!记下来记下来,放到书铺又能卖个好价钱。” 叶文清默默收回准备踩下台阶的脚,扶着酸疼的腰,欲哭无泪:“这年头,为了活个命,还真是难啊!” 温馨提示: 1.努力保持慈爱人设的不要脸事儿逼受X装憨装傻痴情心机攻,年下,1v1,he 2.若无意外,每晚九点更新 3.故事会有大量插叙情节,介者慎 入 4.每个人喜好不同,我也不能保证做到人人喜欢吧,不喜欢的话就还请划走吧,谢谢~ 5.故事架空,架空就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了,别较真 6.嗯……我想凑个数,吉利些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文清,封敛臣 ┃ 配角:专栏《我把太子废了之后》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为了活命,我和师弟手牵手 第1章 众玄镜 叶文清缓步走上燕然台,目尽之处有一位白衣年轻男子正朝他挥舞着手臂,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叶文清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抚平被风吹乱的鬓发,而后伸手往袖间探去。 远处将叶文清这一系列动作清晰收入眼底的陆言,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暗自嘀咕一声:“这个老骚包!” 只见叶文清缓缓拿出一把折扇,轻轻展开,洒金的扇面上写着四个令人无法直视的大字——人间绝色。 “什么人!” 陆言干脆别过头,不打算理会这个一大把年纪还不要脸的人了,刚转过身,就听见叶文清一声低喝,回过头便不见了人影,只瞥见一抹月白色的衣角随风而逝。 陆言不做多想,提剑跟了上去。 燕然台地势较高,处于山峦之间,常年云雾缭绕,环境清幽,颇有世外仙境之势。 耳畔呼啸的风声中揉杂着陆言的声音,细细碎碎,听不太真切。 叶文清一边追着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黑衣人,一边留神细听了一会儿后头陆言喊的话,挑了挑眉,心道:“爱我?爱我?好小子,这么多年了,终于承认对我图谋不轨了。” 叶文清又仔细想了想,心情有些复杂,回过头看了眼陆言被风吹得糊了一脸的头发,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而且还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叶文清眸光微闪,当即脱口而出道:“别爱我!我还想多游戏几年人间。”说完,加快速度,追上前面的黑衣人。 陆言倒是听得清清楚楚,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掉了下去,好在反应过快,及时稳住了身形,大骂道:“你这个老骚包!老子是叫你快点!快点!谁爱你啊!少自作多情了,还游戏人间,要不要我点个炮送你上天啊?” 叶文清倒是没再关注陆言说什么,直直跟着那黑衣人进了瑶光峰。 进了瑶光峰之后,黑衣人便神奇的消失不见了,即便是用觅踪符也找不到其踪迹。 “这是长翅膀飞了不成?”叶文清纳闷道,边说边摇着扇子。 “哟,陆言。”叶文清听着身后的喘气声,回头调侃道,一手搭在陆言肩膀上,凑过脑袋,一脸好奇,“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迫使你把藏在心中多年肖想我的秘密给说了出来?” “滚!你这个听东得西的聋子!”陆言拨开糊了一脸的头发,露出一张模样俊秀的脸,没好气地瞪了眼叶文清。 “行吧,知道你害羞,我都懂。”叶文清啧了一声,松开了陆言,回过头打量着四周茂密的树林,皱了皱眉,“刚刚那个小子修为不错,摆脱我不是难事。再往前就能直接离开燕然台,不至于逃进瑶光峰。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陆言好奇地问。 “难不成是觊觎我已久?听闻我今日回来,特意来一睹我的风采的?”叶文清煞有其事地说着,“嗯,看来不出时日,我这美名就能远渡大洋彼岸了。” 陆言:“……” 真想脱下鞋子拍在这个不要脸的嘴上。 若要陆言摸着良心说,叶文清并非是无脑自夸,他模样长得确实不错。 五官如斧削刀凿般分明,长眉斜入鬓角,高挺的鼻梁上嵌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眸里带着几丝散漫。青丝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垮垮地挽着,几缕鬓发调皮地亲吻着他的脸颊。一袭月白色的长衫衬得身姿愈发修长挺拔。 当然,前提是忽略他手上那把不要脸的扇子,以及那欠揍的笑容。总的来说,不开口的叶文清是一幅画,开口的话就是一只猹,忍不住想要钢叉去刺他。 -- 第2页 陆言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就见叶文清神情严肃地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右下方一簇抖动的灌木,眼里划过一丝精光。 叶文清朝陆言使了个眼色,陆言会意,弯着腰,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 而叶文清则是与陆言相反的方向前行,二人同时从袖间掏出符纸,直直朝那处灌木飞去。 “啊!”只听一声尖叫,一个硕大的黑影噌的一声,飞快地朝前跑去。 “走!”叶文清头也不回地喊道。 然而,跟到最后,二人站在一处洞口,看着淡蓝色的结界,面面相觑。 “进去么?”陆言问。 叶文清挑了挑眉:“你说呢?” “刚刚那个黑影,看着不像是人。”陆言道。 言外之意,要不咱们先撤? 还不待陆言想好措辞,便看见叶文清轻飘飘地在结界上划开一道口子。 “没事,进去看看。”叶文清毫不在乎道,“毕竟头一个爱慕者竟然会追我这么久。” 陆言:“……” 我想去跟文先生要些哑药来。 叶文清抬脚走进了洞窟内,里面并不是想象中的漆黑一片,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明光烁亮。墙壁上镶嵌着一个个鸡蛋那么大的夜明珠,让人应接不暇。 叶文清仔细逡巡一遍,洞内位置不大,布置一览无余,根本没有可以藏身之处。 “看来不在这里面。”陆言一直搭在剑柄上的手渐渐松开,轻轻呼了口气。 在陆言话音刚落之际,石壁上的夜明珠突然开始脱落,掉落在地,瞬间化作一团齑粉。 陆言吓得赶紧握住剑柄,剑刚出鞘三分,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凹凸不平的墙面突然变得光滑异常,就好像是一块打磨好的镜子,不,不是像,就是镜子! “文清。”陆言侧过头看了看叶文清的神色,与自己如出一辙。 “不对劲。”叶文清盯着镜子看了许久,指了指与镜子正对面的洞口,“若是寻常镜子,此刻上面应该出现洞口,而不是这黑漆漆的一团。” “那你的意思是?”陆言问。 叶文清沉默半晌,直起身子,大步上前,站在镜子正中央,冲着满脸惊惧来不及消散的陆言微微一笑:“当然是要我这个燕然一枝花来试试了。” “你疯了!”陆言气急败坏地喊道,“万一是什么不知来路的邪物呢?” “哎,行了行了。”叶文清无奈叹了口气,指着眼前景象,“你看,这不就是我吗?” “你他娘的看清楚,这哪是你!”陆言瞳孔陡然放大,气得爆了粗口。 叶文清不明所以,赶紧反过头看,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指着镜中的景物,眼睛都瞪圆了,难以置信地说道:“这,这,这他娘的,真是我!你小子白肖想我这么久了,连我都不认识?” 陆言也顾不上其他,大步上前,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画面。 素来最注重仪态的叶文清竟然满脸血渍地跪在地上,腹间插着一柄长剑。而他对面站着的却是一位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男子眼角挂着泪,眸里闪烁着心爱怜与不舍,甚至还有几分笑意。 待看清男子的脸时,叶文清瞬间石化了,手上的折扇也掉落在地,要不要这么有缘? “死得真丑。”许久,陆言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东西竟然众玄镜!”叶文清从自己凄惨的“死状”里回过神,当即猛拍大腿,激动不已。 “众玄镜?”陆言喃喃道,“那面能够预知未来的灵器?” 叶文清极其苦逼地点点头,又抬头看了看镜面上的男子,内心很是复杂:“果然是红颜薄命,天妒英才。” 陆言本还想安慰叶文清一下,在听见这话时,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他娘的!怎么又是封敛臣这小崽子啊!”叶文清在心里无声哀嚎。 前世好心带着封敛臣去山下游历一番,结果在对付一妖邪时,这小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直接把自己给捅得归了天,死得也真是憋屈,都不知道是什么仇什么怨的。 想来是老天爷觉得他早早丧命太过可惜,便让他重活一世。这一世想着只要避开封敛臣应该就不会出事,是以一年到头都在外头游荡。今日心血来潮回来看看,结果众玄镜告诉他日后自己又得被封敛臣给捅。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陆言见叶文清面色几变,只当他沉浸在悲伤中,难得地放柔声音,安慰道:“事情尚未发生,还有转圜的余地。” “封敛臣在哪?”叶文清面无表情地问道,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直接面对了。 “封敛臣?这是封敛臣?!”陆言惊讶不已,“长这么大了呀。” “废话。”叶文清白了他一眼,好歹这也能算是过命的缘分了,能不认识? 不过叶文清面上则是义正言辞地说着:“这可是咱们的小师弟,这你都不认识?眼瞎啊。” 陆言:“……认识” 叶文清:“那你还问什么?脑子受损了?” 陆言:“……” 说句心里话 我也想捅你一下。 “难不成你想杀了他?”陆言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头那突然冒起的念头,“那样的话违背了门训。” 叶文清摇摇头:“不。” -- 第3页 “那是作何?”陆言不解。 叶文清:“我要用爱去感化他。” 没错,就是用爱!日后干脆把这小崽子带在身边,他就不信自己还就摆脱不了这个被捅的命运了。 陆言:“……” 叶文清:“实在不行,我就牺牲一下,用我的脸也行。” 陆言现在有五成肯定,叶文清估计是死在这张嘴上。 “哎。”叶文清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本想抓个贼,却撞见自己今后被捅凄惨画面,当真是让人无所适从。 叶文清睨了眼老神在在的陆言,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他拽到众玄镜面前,画面开始发生变化。 陆言狼狈地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吃着桃子,嘴唇翕动,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陆言在看见镜面中的自己时,一头雾水,好好的,吃个桃子有什么哭的?哭得也丑。 “你小子命倒好。”叶文清在一旁嘲笑道,“还有桃子吃,不过哭成这样,还不如我死得好看,你这桃子估计有毒。” 陆言无力翻了个白眼。 “对了,封敛臣现在在哪?”叶文清忽然想到,按照前世的记忆,他遇见封敛臣应该是在两年后,因为两年后封敛臣才正式成为内门弟子。至于之前,他倒不清楚封敛臣在哪。 “好像在花满庭。”陆言仔细想了想。 “花满庭?”叶文清一脸茫然,“好好的,他没犯事怎么会去了花满庭?你确定你没记错?” 花满庭可是关押犯错弟子的一处宫殿,在那里过得连奴隶都不如,真可谓是暗无天日。 “这个封敛臣,与你也算是有些渊源。”陆言懒得与他一般见识,自顾自说道,“十年前,是师尊把他带来燕然台的,曾让你教过他读书。后来不知怎的,他就进了花满庭。” “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这小子当时扯断了你一只衣袖。” “不过照这么看来,他会捅你也不是没有理由的。”陆言唏嘘不已,“估计是怀恨在心?” 叶文清眸光微滞,前世封敛臣跟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未提及过此事,若他进花满庭真的与自己有关?那样的话,封敛臣会捅自己也无可厚非了。 “我怎么不记得?”叶文清一脸讪讪。 “废话。”陆言撇撇嘴,“你这个一大把年纪脑子从来都不利索的人,又常年在外浪荡的人,记得回来的路就不错了,还能记得这些?” 叶文清折扇轻收,在陆言肩头轻轻敲了敲:“你小子注意措辞哈,什么叫一大把年纪?如今也才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好年纪,哪里老了?你可知外头的那些姑娘,个个见着我就朝我扔花甩帕子的,这说明什么?” 陆言从鼻尖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再出头就到三十了。 叶文清摸着下巴,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先把封敛臣从花满庭带出来? “轰隆!” 没等叶文清多想,脚下地面一阵颤抖,甚至裂开了一条深深的裂缝。 外头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第2章 封敛臣 叶文清二人也无心再观看众玄镜内的景象,连忙抬脚走了出去,还不忘把洞口的结界重新补上。 甫一出去,抬头便看着天空中一排御剑飞行的弟子,全部朝西南方向飞去,火急火燎的,不做片刻停留。 好在有个落在后头的弟子看见二人,连忙停下,拱手行礼:“文清师兄,言师兄。” “好好的,这是发生了何事?”陆言眉心微蹙。 “花满庭那边发生异动,说是有妖邪闯入。”那弟子回道。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叶文清心道。 “原是如此,走吧。”叶文清收敛心神,足尖轻点,朝花满庭方向飞去。 花满庭位于燕然台西南角,位置比较偏僻,只是一座比较破旧的宫殿,斑驳的围墙上爬满了藤蔓,掉落的墙皮露出里头的砖块与褪色的壁漆相映成趣。 此时门口聚集着一群人,个个神色焦急,你挤我推地往外头跑,生怕被落在后头。 “哟,头一次见这么大阵势来迎接我。”叶文清笑了笑,折扇轻摇,虚抬起一只手,“诸位不必如此客气,我。”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小个子扑腾一声,直接跪在地上,膝盖与地板接触发出的沉闷声音直接逼得叶文清把后头的话给咽了回去。 小个子红着脸,与叶文清来了个四目相对。 叶文清眨了眨眼,一只手在腰间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枚铜板,笑眯眯地递到小个子手上:“现下拜年都赶这么早的么?” 小个子疼得脸部表情都扭曲了起来,又看见叶文清递过来的铜板,嘴角也跟着抽搐起来,讪讪接过,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后头跑下来的人低头笑了起来,一时间也忘了害怕。 “行了。”叶文清道,“压祟钱也给了,来吧,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师兄,有鬼!”人群中一个脸上不知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说道。 “哎呀,什么鬼啊!我看你是还没睡醒吧,那是条蛇!”小胡子身边站着的一人道,“尾巴有我两条腿这么粗呢!” “胡说,分明就是鬼!”小胡子红着脸辩驳道。 “哎,行了行了。”叶文清出言打断二人的争吵,指了指前头,“那东西可还在里头?” -- 第4页 还没等人回答,又一声巨响传来,一道白色的亮光清楚的呈现在众人眼前,紧接着,便是一条绿色的蛇尾巴攀上了围墙,奋力一甩,原本就破旧的围墙瞬间坍塌。 “我就说是蛇吧!”方才与小胡子争辩的人看见了,话里掩饰不住的得意。 随着围墙坍塌飘来的灰尘,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恶臭,如同腐尸一般的味道,让人闻之作呕。 有些年纪小的早已经扶着一旁的石雕吐得搜肠刮肚的。 “谁还在里面?”叶文清看着那道不时与蛇尾纠缠在一起的白光,皱了皱眉。 “我知道,是敛臣师弟!”方才收了压祟钱的小个子连忙说道。 一听是封敛臣,叶文清下意识地摸着腹部,随即问道:“他怎么没同你们一起逃出来?” 小个子眼睛骨碌碌一转,好似在思想着敛臣师弟为什么没跟他们一起逃出来。 “我想起来了!”小个子恍然道,手里紧攥着铜板,“刚刚那条蛇是专门冲敛臣师弟去的,一直缠着他,所以敛臣师弟没法脱身。” 还没等叶文清细问,就被墙头出现的两张脸给惊住了,差点连手中的扇子也没能拿稳。 这祖宗的哪是一般的妖邪呀,这分明是应该是被关押在萧关宗的鬼女蛇嘛! 人面蛇身,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分布的也不匀称,一只在鼻梁上,一只在下巴上,反正就是按丑来分布的,吓不死人也能膈应人。脸上皮肤坑坑洼洼,树皮都比它好看。头发跟秋天的枯草一般,半青半黄。要不是她那明显的女性特征,还真是看不出性别。 而此时正对鬼女蛇对抗的少年,面容俊美,眉宇间满是冷冽,脸上被划开一道长痕,那头仅用发带束起的长发也在打斗中松散开来,象征性地挂在发间。长发随风飘舞,为他添了几分不羁之感。 叶文清盯着封敛臣的脸陷入沉思,由衷感慨,这小子,模样长得倒不错。 “封敛臣?”陆言也看清了墙头的景象,当下侧过头看叶文清的反应,“似乎你的机会来了。” “嗯?”叶文清回过神,“什么?” “你不是说要用爱去感化他么?”陆言指了指叶文清,又指了指墙头上的封敛臣,“现在正是好时机。我瞧着他方才使出的招式,可见修为不高,若无人相助,必定打不过这鬼女蛇。你若上去相助,他定是会对你心存感激的。” “他打不过我就打得过了?”叶文清哭笑不得,“再者,鬼女蛇又岂是你说的那般好对付?如若好对付,也不会被关押在萧关宗那么多年也没能除去了。” 陆言但笑不语,静静地看着叶文清,好似在说,你是最棒的。 叶文清:“……” 万一我一进去就被捅了怎么办? 陆言好似看出了叶文清的担心,拍了拍他肩头,指了指前头的封敛臣:“衣服颜色不一样,放心吧,不会是这次的。” 叶文清凝眸沉思,第一次与封敛臣见面应该说些什么才能给他留下好印象,是不是应该先夸夸他? 然而变故陡生,只听见鬼女蛇仰天大叫,如同癫狂了一般,用长长的尾巴卷起封敛臣,奋力将他朝一边的山崖石壁上摔去。 “赶紧去吧!”陆言推了把叶文清,“待会我带师弟们给你打掩护。” 叶文清只得拔出腰间的佩剑青霜,一道淡蓝色的剑气朝鬼女蛇的尾巴上扫去。 鬼女蛇吃痛地尖叫起来,立马松开了封敛臣,胡乱地在石壁上拍打着。 叶文清顺势把封敛臣给拽了出来,逃出一段距离。 封敛臣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感受到了旁人的气息,艰难地睁开眼,待看见叶文清时,瞳孔骤缩,呼吸微滞。 “知道我长得好,可你也不要这么看我吧?”感受到了封敛臣的目光,叶文清低下头,扯了扯嘴角。 其实叶文清内心更想说的是:“看在我救你这份上,以后能不能别捅我?” “是。”半晌,封敛臣别过头,结结巴巴应了声,耳廓微微泛红。 眼看着鬼女蛇俨然如同刚吃完五石散般肆意地毁坏周围建筑。 叶文清两指并拢,聚集灵力,隔空画了道符篆,而后以长虹贯日之势朝鬼女蛇身上飞去。 想象中的结果没有看见,却早一步被人给扑倒在地,下巴直直磕到地上,眼前黑漆漆一片,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哪个柴墩子!”叶文清狼狈地趴在地上,心里暗骂一声。 “师,师兄。”封敛臣磕磕绊绊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对,对不起。” “原来是封敛臣。”叶文清心道,不能骂,不敢骂,惹不起。 叶文清手撑着地支起身子,强行挤出一抹自以为很是温和的笑容:“没关系,师兄就喜欢趴地上,你没事吧?” 封敛臣眸里划过一丝惊讶之色,抬眸看着叶文清,而后又匆匆别开眼,道:“没,没事。” “照目前这样子来看,这小子真能捅了我?而不是我捅他?”叶文清心里很是怀疑,可转念一想,保不定这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角也说不准,捅刀子的时候可是利索得很。 “师兄?”封敛臣站在离叶文清三步之外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看着叶文清。 “离我那么远作甚?难不成我会吃了你?”叶文清不解地看着封敛臣,而后才意识到周围的环境。 -- 第5页 这根本不是花满庭内,想来应该是一处洞/穴。 今天这是什么运气?连进了两个洞?叶文清挑了挑眉。 洞内位置换算宽敞,怪石嶙峋,旁边还有一条暗河,就是潮得很,水的滴答声在洞中无限放大。 叶文清瞅了眼封敛臣,迈开步子朝他走去。 “躲什么?坐好!”眼看着封敛臣又要往旁边挪,叶文清立马出声喝止,顺势坐在他身边。 “是。”封敛臣僵直着身子,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他。 “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叶文清问,“刚刚是你把我扑倒在地的?” “是。”封敛臣弱弱应了声,“那蛇……使诈。” 方才叶文清的符篆离鬼女蛇仅有一步之遥时,只见那鬼女蛇突然消失。而头顶却是轰隆一声巨响。封敛臣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一切都是鬼女蛇制造的幻象。 鬼女蛇自头顶袭来,封敛臣迅速把叶文清扑倒滚在一侧,地面却出现一个大坑。鬼女蛇顺势卷住二人,钻入坑内。 “原来如此。”叶文清恍然,抬手拍了拍封敛臣肩膀,“多谢你了。” 封敛臣错愕地看着肩膀上的手,眸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稍纵即逝。 “你怕我?”叶文清问。 “没有。”封敛臣这回倒不结巴。 “这还差不多。”叶文清笑了笑,接下来又开始吹捧起来,“这世上就没有见了我不喜欢我的人。” 封敛臣不是陆言,并不会送给他一个白眼,然后反唇相讥,而是极为真诚地回了句:“的确。” 现在倒轮到叶文清有些不好意思了,随口一说的话却被人认可,还真是有些尴尬。不过,这点尴尬也是转瞬即逝的,毕竟不要脸时间久了,就会忘记要脸的感觉。最重要的是,这话从封敛臣嘴里说出来,有点怪。 “你,为什么会在花满庭?”叶文清摸了摸鼻子,与封敛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我……”封敛臣犹豫了一会儿,眸光复杂地看着叶文清,欲言又止。 叶文清心中警铃大作,该不会是真如陆言说的那般跟自己有关吧? “自愿来的。”封敛臣垂眸道。 叶文清松了口气,幸好,跟自己无关。 “花满庭环境凄苦,好好的又未犯错,为什么要来这里?”叶文清继续追问,难不成是信奉什么天降大任,苦其心志的理念? “啪啦!”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炸开一道水花,即便是躲得远的二人也未能幸免,只见鬼女蛇灵活地从水面中钻了出来,有节奏地甩着尾巴,嘴里发出“嚇嚇”声,好似在嘲讽二人的狼狈样。 叶文清气得一把脱下湿漉漉的外衫,骂道:“今天非扒了你皮炖汤喂狗!” 第3章 鬼女蛇 随着叶文清话落,青霜嗡鸣一声,森然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鬼女蛇刺去。 此刻的鬼女蛇状态不再跟外头一般迟缓,反而极为敏捷地往后一仰,躲过了青霜的袭击。继而又潜入水底,带动一圈涟漪,再无其他动作。 叶文清收回青霜,静候片刻,抬脚走至岸边,借着头顶石块缝隙间渗进来的光芒打量着眼前场景。 “师兄小心!” 叶文清只觉手腕一紧,刚踏出的一只脚还来不及收回来就被封敛臣给拉到身后。 “怎么了?”叶文清不明所以地看向封敛臣。 封敛臣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轻咳一声,伸手指着水面:“看,她又变了。” 随着封敛臣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条蚯蚓大小的东西,正快活地漂浮在水面上。 “这是她的子子孙孙不成?”叶文清狐疑道,“可她不是母的么?” 封敛臣疑惑地看着叶文清。 叶文清对上封敛臣递过来的目光,神色不改,继续说道:“嗯,她是母的。” “嗯。”封敛臣一头雾水,跟着点头。 叶文清摸着下巴,心道:“这小崽子还挺乖的。” 一段稀里糊涂的对话之后,二人再次将目光转向水面。 叶文清捏了一张符纸在指尖,嘴里念着诀,符纸瞬间活过来了一般,蹭的一声钻入水底,如鱼儿般摆动着身姿。 原本平静的水面开始冒起水泡,声音一阵响过一阵,犹如刚烧开的水一般,沸腾不止。 叶文清眸光一亮,嘴角微微扬起,嘴唇翕动,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见耳边传来“扑通”一声。 “封敛臣!”水面上一闪而逝的白色衣角使得叶文清瞪大了眼睛,“你小子好好的往里面钻什么!” 封敛臣耳边全是水流声,哪里听得见叶文清的声音,目光紧锁那抹沉在水底,体型不断壮大的鬼女蛇,眼底划过一丝深色。 封敛臣握紧手上的剑,在离鬼女蛇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原本还双眼紧闭的鬼女蛇突然睁开了眼,直接与封敛臣来了个对视。悠闲地吐着殷红的信子,扯开一抹嗜血的笑容,嘴里发出“桀桀”的声音。 封敛臣微愕,扬起手中的剑,抵在胸前呈防御状,警惕地盯着鬼女蛇。 “你还记得我,是吗?”鬼女蛇用着粗哑生涩的声音问道。 封敛臣不语。 “嚇嚇。”鬼女蛇支起身子,端着一副与封敛臣是旧友的模样,学着人的姿态,磕磕绊绊道,“他不记得了。” -- 第6页 封敛臣面色微变。 鬼女蛇继续说道:“包括你,真可……” 话还没说完,一把泛着蓝光的利剑直逼鬼女蛇面门。 鬼女蛇收起闲适姿态,尾巴一甩,身子往一侧躲去,愤怒地盯着来人。 “你小子眼光也太差了吧?”叶文清拽过封敛臣,将其挡在身后,用着腹语颇为嫌弃道,“弃了我跑到这水底,喊你也不回一句,就盯着这丑蛇看半天。” “师兄。”封敛臣眸光微闪,薄唇无声翕动。 “行了,这水也怪臭的,被她荼毒得厉害,你也能受得住?上去再说。”叶文清不欲多言,拉着封敛臣往上凫去。 谁知鬼女蛇见着叶文清就跟见着杀了她全家的仇人一般,原本褐色的眸子突然变红,好似燃烧着无穷的怒火,疯狂地甩动尾巴,拍打着水花。 水浪翻滚成柱状,直直朝叶文清袭去。 叶文清见状,立马推开封敛臣,脚蹬着水面,取出腰间的折扇迅速摊开,奋力一扇。 “哗啦”一声,水柱顿时被巨斧劈开一般,往两边散开。 鬼女蛇好似早料到叶文清会有这一举动,在叶文清取出折扇时就已经趁着混乱游到其身后,吐出的信子顷刻间化作利剑,往他脖颈间刺去。 在离他脖颈还有一寸的位置时,信子突然分成两半,血腥味在水中散开。 鬼女蛇眼睛瞪得比牛眼还要大,怨恨地盯着封敛臣,尾巴灵活一个转身,卷起封敛臣把他往身后的一块巨石上撞去。 连撞了七八下,巨石都已经四分五裂,可鬼女蛇依旧没有停下来,身上的外皮已经开始皲裂,露出里面淡紫色的皮肤,周身开始泛起红色的光芒。 叶文清瞳孔微滞,心里暗骂一声:“真是见了鬼了!这年头蛇都这么开放了吗?当真是世风日下,蛇心不古。” 鬼女蛇的动作突然迟缓起来,外皮正如碎了的镜子一般七零八落。 叶文清趁机一把抢过封敛臣,而后拼命地朝水面上游去。 叶文清上了岸,带着封敛臣沿着石壁走了一段,借着巨石的遮掩坐了下来。 封敛臣斜靠在石壁上,原本俊美的面容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的衣裳也被石头给划得破破烂烂。 “师兄。”封敛臣缓缓睁开眼,微不可查地喊了一声。 “说吧,你同那蛇何时见过?”叶文清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又或者说,你们有什么企图?鬼女蛇被关押在萧关宗,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的花满庭?那么多弟子不对付,偏偏缠着你?” 封敛臣眨了眨眼,正想开口,就听见叶文清继续说道:“别整瞎话来骗我,她在水下同你说的话我可是听见了。不止长得丑,声音也难听。” “对了,咱们现在出不去了,方才没能找到出口,而那丑蛇又在水里待着,还在蜕皮。咱们现在只有宰了她才好离开。” 叶文清看着封敛臣那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感慨万千:陆言这个混账东西,说好的打掩护,现在人又没影,全是屁话!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此刻,外头正冒着烈日带着弟子们扒拉着巨石的陆言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倒是把身边几个弟子吓得一个哆嗦。 陆言揉了揉鼻子,不用想也知道是叶文清在念叨自己。可到底自己理亏在先,这人都不知道被埋在哪个地下,又有鬼女蛇在,情况很是凶险。 “大家继续找!”陆言道。 洞内,封敛臣沉默半晌,转过头看着叶文清,眸光复杂,张了张嘴:“我与她不是一起的,确实是见过,但是是在。” 话音陡然被颤动的地面给打断。 “真是丑蛇多作怪!”叶文清骂道,拽着封敛臣的衣领将他往里藏了藏。 “师兄,我也可以的。”封敛臣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叶文清给按住了。 “行了,那么丑的蛇有什么可看的,老老实实待着吧。”叶文清道。 “可是。”封敛臣还想说什么,被叶文清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怎么?别说你喜欢她。”叶文清说完,表情逐渐扭曲起来,光想想都觉得恶心。 “不是。”封敛臣否认道。 “那还好,没瞎。”叶文清松了心想,继而又道,“行了,你待着吧,没事就数石头,数累了就睡一下。” 封敛臣无法,只能依着叶文清的话,老老实实地坐着。 此刻的鬼女蛇已经改头换面了,若说之前的模样让人看了是会带来心理上的不适,那么现在的便是心理加生理上的不适了。 “呕!”叶文清一下没忍住吐了出来。 鬼女蛇的蛇身,青紫各一半,活像是没涂匀的颜料一般。原本青黄参半的头发又多了一层紫色,最让人难以直视的便是那凸起的胸脯了,一边红,一边青。不过身形却是比之前在水底下大了足足两倍。 “师兄!”远处传来封敛臣担忧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衣服的与石壁间的摩挲声。 “别过来,坐好!”叶文清及时出声阻止,“没什么,就是被丑到了而已。” 封敛臣闻言,紧蹙的眉头松了些许。单膝屈起,右手紧握着剑柄,蓄势待发。 鬼女蛇好似听懂了叶文清话里的意思,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地上的碎石随着她的声浪奔跑,卯足了劲儿往叶文清方向奔去。 -- 第7页 叶文清足尖轻点,在空中翻了个跟斗,灵活地转动着折扇,碎石瞬间化作齑粉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地面的裂痕越来越深,与之一同从地面迸发出来的还有墨绿色的汁液。 只见那一滩滩汁液聚于地面,慢慢长成一个孩童的模样,只不过两只眼睛是空的,身后甩着长长的尾巴,嘴里发出骇人的笑声。 鬼女蛇兴奋地原地打转,粗壮的尾巴不停地拍打着地面。 从裂缝中钻出来的“小孩”越来越多,张牙舞爪,慢慢朝着叶文清靠拢。 叶文清纵身一跃,踩到一处石块上,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之景,只觉头皮发麻。 青霜剑受了主人想指示在一众“小孩”间来回穿梭,可“小孩”们却丝毫未受其影响,依旧嘻嘻哈哈地走着。 这些“小孩”所到之处,地面全被腐蚀,一股子焦臭味弥漫在空中。 鬼女蛇躲在后头,借着石壁的倚仗,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叶文清的模样。 看着越来越近的“小孩”,叶文清掌心汇聚灵力。登时一道白色的光芒垂直照入地面,地上的裂缝犹如一条爬动的蜈蚣般,四处乱窜,然后逐渐开始闭合,而那些个“小孩”哎呀一声,如同栽豆子一般慢慢掉了进去。 还没等叶文清喘口气的功夫,便感觉到肩膀上一阵凉意,脖间好似被攀上了一条毒蛇,凉嗖嗖的,混合着酸臭味气息的笑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叶文清低头一看,一条似成年男子那般大的绿色胳膊,正环在脖间!胳膊上正往外渗着水,打湿了洁白的内衫。 第4章 鬼蛇王 叶文清屈起手肘,狠狠朝身后砸去,可惜预想中的结果并未发生,一下撞了个空,脚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而脖间的那只胳膊愈发用力缠着自己。 鬼女蛇得意的笑声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叶文清稍稍撇过头看了眼身后之景,那鬼女蛇依旧倚在方才的石壁边,只不过是多了两条粗壮的胳膊。 呼吸愈发困难之际,叶文清脑海中却飘荡着四个字:“画蛇添足。” “朋友,我记挂你多年,可你却不记得我了。”鬼女蛇身形一闪,贴在叶文清身后,继续用她那磕磕绊绊的异常刺耳的嗓音喊了出来,自以为温柔的态度,却是让人听了忍不住捂住耳朵。 “舌头都只剩一截,还是别学人说话了。”叶文清啧了一声,艰难地扯出一句话,“好好的,一条蛇的尊严都没了。” 鬼女蛇难得没有大发雷霆,而是松开钳制住叶文清脖子的手,改为极其轻柔地在他脸上抚摸着,一双不对称的眼珠子里难得有了些别样的心绪。 呼吸总算顺畅了,叶文清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借着袖子的遮掩,掌心悄悄运力,面不改色地睨了眼鬼女蛇那丑陋不堪的脸,道:“我说你是不是看上我了?好歹也是母的,就不知道矜持一点?” 鬼女蛇手一顿,用力地扯了扯叶文清的头发。 叶文清借着头发被扯的力度,身子往后一仰,电光石火间,抬掌便往鬼女蛇的七寸打去。 就在这时,耳边破风声响起,一把通体泛着白光的长剑裹挟着厉风凛然袭来。 “师兄,到我这来!”封敛臣高声喊道。 叶文清并未如封敛臣所言,两脚借力在一旁的巨石上一蹬,灵活地在半空翻了个跟斗,再次抬起一掌与剑一同往七寸袭去。 鬼女蛇吃痛地咆哮起来,直接用肥硕的身子把叶文清给撞在石壁上,两只胳膊不断地在地上挥舞着,连带着头顶上的石块都被她给震落了。 叶文清被她这一撞,人都蒙了,脑袋昏昏沉沉的。 封敛臣心急如焚,心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了,足尖轻点,越过如雨的乱石,飞身上前一把搂过叶文清,躲到一处石壁上。 “嘶,轻点。”叶文清后背撞到了石壁上,疼得皱了下眉。 封敛臣以为是自己下手没轻重,有些歉然地看着叶文清,待目光触及他肩头上那抹殷红时,面色骤变,不由分说地拽过叶文清让他背对着自己。 背上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上衣,活像是粗心的画师把颜料打翻了一般,深一处浅一处的。 “这可是方才那些石头所致?”封敛臣颤抖地问。 “是啊。”叶文清点点头,感慨道,“没想到这丑蛇发起狂来,还挺有几下子的。” “我方才让你到我这边来为什么不来!”封敛臣一下没忍住,红着眼冲叶文清吼道。 叶文清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这么吼过,一时有些惊讶,也有些不爽。半晌,方才回过头看着封敛臣。 “哟,脾气挺大的。”叶文清盯着封敛臣看了一会儿,慢慢悠悠扯出了一句,不紧不慢地打掉封敛臣攥着自己的手。 “师兄。”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礼,封敛臣有些局促不安,“我……” 我了半天也没挤出下文来,只好换了话题:”疼吗?” 叶文清嗤笑一声,故意曲解了封敛臣的话:“你疼不疼我怎么知道?要不,我给你吹吹?” “行了。”叶文清整理了一下松散的衣襟,重新系好衣带,往后退了几步,“有什么话出去再说,那丑蛇又追来了。” 封敛臣眸光微黯:“是。” 叶文清暗暗偏过头,轻轻吐了一口气,见封敛臣没往这边看,便不着痕迹地扯了扯贴在后背上的衣料,疼得一个激灵,后背又重重地磕到了石壁上,如针扎一般的疼痛顿时席卷全身。 -- 第8页 叶文清:“……” 真他娘的疼! “师兄?”封敛臣关切地看着他,“要不要我扶着你?” “不用。”叶文清再次佯作镇定地摆摆手,“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 封敛臣还欲多言,直接被叶文清扶着肩膀转了个方向,伸手指了指前面匍匐前行的鬼女蛇,道:“现在咱们该让她缺胳膊少腿了,一条蛇当到她这种境界也是够不要脸了,手都能长出来。” 耳边不断喷洒出的热气使得封敛臣有些不大自然,身子往旁边移了些,又被叶文清给掰了回去:“别动,丑蛇眼睛好像出了问题。” 封敛臣只觉得耳朵烫得厉害,而叶文清干脆顺势趴在自己肩头,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鬼女蛇的一举一动。 封敛臣浑身都僵住了,嗓音沙哑道:“师兄。” 叶文清睨了眼封敛臣,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而后指了指鬼女蛇。 鬼女蛇下巴上的那只眼睛此刻正往外流着黄色的液/体,尾巴在附近的石壁上攀爬着,身子则不停地围着中间的一块石头打转,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不对!不是没有目的打转,仔细看下来鬼女蛇的一举一动很有节奏性。若是换做一位仙子来做这动作,定会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舞蹈。 “这丑蛇是发病了?”叶文清嘀咕道。 “不是。”封敛臣不知何时掰开了堵在嘴边的手,低声回道,“她在呼伴。” “什么?”叶文清惊讶不已,警惕地看向四周,“难不成这里还有蛇不成?” “在她体内。”封敛臣眸色微沉,“鬼女蛇的腹中藏有鬼蛇王。” “鬼蛇王?”叶文清眉头一皱。 封敛臣点点头:“十年前的鬼蛇王被活活扒了皮剁成肉泥,想不到他的内丹却是被鬼女蛇给吞了。与其说现在是鬼女蛇,倒不如说是鬼蛇王,他只怕早已借机反噬了鬼女蛇。他的修为比之鬼女蛇不知高了多少倍,又岂会心甘情愿受她驱使?” 仿佛是为了印证封敛臣的说法,鬼女蛇停下摆动的身子,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认命地闭上眼。 叶文清摸了摸鼻子,脑海中却是浮现出刚刚水中漂浮着的东西,眼里划过一丝鄙夷之色,管他鬼女蛇还是鬼蛇王,反正都挺不要脸的。 “师兄不记得了?”封敛臣顿了一下,眸光复杂地看着叶文清,不自觉带了些许期盼之色。 “别说是我扒了他的皮然后剁成肉泥的。”叶文清犹豫道,脑海中有道白光一闪而过,快到难以捕捉,他现在不得不承认陆言经常挂在嘴边念叨的那句,“永远都记不住事”。 封敛臣愣了一下,薄唇紧抿,随即摇摇头:“不是。” 透过石缝间传来的光线逐渐减弱,没过多久,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殆尽,洞内彻底陷入黑暗。 好在封敛臣不知从哪里搜罗了几根干柴来,二人就地生了一团火。 叶文清捡起被自己丢在一旁的外衫,架了根棍子放在火上烤着,不时偏过头看着身上贴满符纸一动不动的鬼女蛇。 “哗啦”一声,封敛臣从水底钻了出来,沾水的衣裳紧贴着身体,挺拔修长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有出口?”叶文清问。 封敛臣摇摇头:“一直沿着河流找了个遍,未能找到出处。” “哎。”叶文清叹了口气,“只能等着陆言来了。” 封敛臣挑了处石头坐下,水珠顺着发尖滴落在地,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叶文清单手枕着头,小心翼翼地靠在石壁上,目光落在封敛臣手边的佩剑上。 剑鞘上雕刻着兰花纹样,甚至还嵌着玛瑙,细数一下,有十颗!啧,比我的青霜好看。剑柄的纹样与剑鞘大致相同,只不过多了些划痕,定睛一看,好似又不是划痕,而是字,至于究竟是什么字,叶文清一下子还认不出来,脖子扭得都酸了也没看出来。 前世封敛臣就是用这把剑捅了自己。想到这事叶文清就觉得腹部隐隐作痛,不由得伸手在腹见揉了揉。 封敛臣拧完衣服上的水,抬眸便对上叶文清那纠结复杂的目光。 “师兄。”封敛臣怔愣片刻,转瞬便恢复自然。 “你这剑柄上刻着什么字?”叶文清随口一问。 封敛臣下意识地遮住剑柄,带着一丝惊慌,道:“不,不是。” 人家不愿说,叶文清干脆也不多问,一下子又想到之前自己信誓旦旦要说用爱来感化封敛臣,于是开始没话找话:“你这剑挺好看的,花样多,又是蓝武二品灵器,可有名字?” “无名。”封敛臣如实道。 “无名?”叶文清道,“名字不错,‘无名天地之始’。” 封敛臣眼里划过一丝茫然之色,指腹在剑柄上细细摩挲,唇边慢慢晕开一抹好看的弧度:“多谢。” “客气什么,自家兄弟。”叶文清不明所以地摆摆手。 封敛臣握着剑,但笑不语。 阵法处传来异动,原本贴在鬼女蛇身上的符纸化作一只只黄蝶簌簌落下。 “啪啦”一声,鬼女蛇身子裂成两半,血肉横飞,臭鸡蛋的气味弥漫开来。 一团黑色的似肉/球状的东西升到半空中,凄厉的叫声愈来愈强。 “这就是鬼蛇王了?”叶文清道。 -- 第9页 封敛臣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鬼蛇王相比于鬼女蛇来说要小的许多,体型也瘦小许多,犹如干枯的树枝一般。 鬼蛇王兴奋地吐着红信子,对着二人摇头摆尾,如同欢迎久违多年的好友一般。 随着鬼蛇王动作的摆幅,那双红色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泛起渗人的寒光,脑袋的正中央渐渐浮现出一块淡蓝色的霜花印记。 叶文清瞬间怔住了。 第5章 前尘1 鬼蛇族存活在乱葬岗一带,靠撕咬腐尸吸食怨气而得以修炼幻化成精,长年累月下来,也学会了些人的表情,以及零碎的语言。 鬼蛇王正戏谑地盯着叶文清看,嘴角慢慢扯开。 叶文清:“……” “别笑了。”叶文清掷过青霜,揉了揉眉心,“比之前的那丑蛇还更丑。” “朋友。”鬼蛇王身形一闪,堪堪躲过,不怒反笑,竭力喊出一句,与之前鬼女蛇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想来之前也是他喊的,“看见我头上这枚印记了么?” “废话。”叶文清道,“我又没瞎。”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想问的?”鬼蛇王断断续续地问。 “没有。”叶文清果断拒绝,挑了挑眉,“怎么?你是想把自己的惨状再说一遍么?” 鬼蛇王顿住了,红眸微动,似是在思考叶文清的问题。 此时,在鬼蛇王身后,一道黑影正慢慢向他靠近。 叶文清眸光微闪,勾唇一笑:“怎么?很难开口吗?” “我确实是不记得了。”叶文清耸耸肩,“不过想来你应该记得很深,毕竟这脑袋上顶着这么漂亮的花,十年来又这么窝窝囊囊地待在一条母蛇肚子里,干什么都束手束脚的。你说是不是?” 鬼蛇王呼吸声加重,眸色越来越深,就在叶文清重新握紧青霜的时候,陡变就此发生。 鬼蛇王突然一个转身,尾巴一甩,掀起一旁的石头摔在离自己仅有几步之遥的封敛臣,发出尖锐的声音:“休想再骗我!” 封敛臣挥剑砍碎正面迎来的石头,也不再躲闪,直接缠上鬼蛇王。 鬼蛇王动作极为利索,一次又一次躲过了封敛臣的攻击,并且不断地朝他发起进攻。 “哐啷!”一声,无名掉落在地,封敛臣单膝跪地,双手颤抖地撑着地面,胳膊上两道深深的牙印里正汩汩往外流着鲜血。 鬼蛇王看着封敛臣的惨状,伸出信子舔舐着牙尖的血迹,得意地甩着尾巴。 叶文清扬起折扇,掀起一阵厉风朝鬼蛇王袭去,趁机飞身上前拎起封敛臣。 岂料封敛臣一掌推开自己,重新拾起地上的无名,带着视死如归的架势,掐着鬼蛇王的七寸,直接栽进水中。 “封敛臣!”叶文清气急大骂,“你这个傻了吧唧的白菜!都这时候了还逞什么英雄!” 封敛臣对岸上叶文清的骂声充耳不闻,挥手在水面上布了道结界。 叶文清正准备下水,却被一股力量给反弹了回去,掌心运力朝结界打去,却始终没有丝毫反应,当下眼睛都瞪圆了:“封敛臣你这小子哪里学来的这些邪魔外道?你想死也不知道找块干净的地儿!封敛臣,老老实实给我把结界解了!” 鬼蛇王低头看着禁锢在自己七寸处的手,面上痛苦之色骤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明的喜悦与激动之色,眸里还含着三分怯意:“我等您好久了,我的殿下。方才多有得罪,实属抱歉。” 封敛臣眸光微沉,加重手中的力气。 “您放心,我是什么也不会对他说的。”鬼蛇王一边吐着信子,一边说道,“只是,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不肯醒呢?” 鬼蛇王抬起头,直直对上封敛臣的眸子,满怀希冀:“我们都还在等您呢。” 封敛臣只觉胸口疼得厉害,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了,眼前一阵模糊,只看得见鬼蛇王那泛着诡异红光的眼睛。 “殿下。”鬼蛇王因着封敛臣手下的力度,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可话里的激动之意却始终未减,“我的使命完成了,您也该醒了。” 封敛臣一个激灵,立马回过神,掐着鬼蛇王七寸的手也渐渐松开。可这次鬼蛇王却没有逃离,而是直接撞上了封敛臣手中的无名,一分为二。 紫黑色的血液溅在封敛臣的手背上,泛起一阵灼热感,而心里头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封敛臣有些心惊,连忙敛去杂绪,连忙拂去手背上的鲜血,收起无名,身子往上游。 叶文清笔直地站在岸边,担忧地关注着水下的场景,眉宇间充斥着烦躁,别说是看了,就连一丝声音也听不见。 原本平静的水面正泛起波澜,叶文清回过神,提起青霜,小心翼翼地往那处靠近,与那从水底冒出来黑漆漆的脑袋撞了个满怀。 叶文清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放回了肚里,可想想刚才的情形,又忍不住讥讽道:“哟!大英雄出来了。我刚才还想着要给你买三十钱的草席还是一两银子的棺材呢。” 封敛臣自知理亏,扶着石头慢慢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叶文清身边,低声道:“师兄,我错了。” “你有什么错?”叶文清边说边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见他并无什么异常,这才继续说道,“那蛇死了没?” 封敛臣沉默片刻,点点头:“死了。” -- 第10页 “少年郎血气方刚,热血满腔,哪个不是扬言要做英雄,惩恶扬善,名扬天下的?做到的没几个,你倒是做到了。”叶文清道。 “师兄。”封敛臣眸子逐渐泛红,讨好地拉着叶文清的衣袖,满脸委屈地看着叶文清,“别说了。” 叶文清原本准备的一堆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看着封敛臣这近似小孩子对付大人撒娇的招数,顿时有些惊讶,这小子竟然跟我撒娇?这是不是脑子里的水还没干? 之前明明还是一副谨慎小心的模样,现在怎么会撒娇讨乖了?该不会真是被夺舍了吧? 叶文清眯缝着眼,好奇地打量着封敛臣,良久,方才说道:“我没钱。”不会给你买糖吃的。 封敛臣:“我不要钱。” 叶文清:“那对我撒什么娇?袖子都快被你拽断了。” 封敛臣闻言手一僵,暗暗咬牙,盯着叶文清的手腕,眸色深了深。 “呲啦!”一声,布料断裂声在空荡的洞内无限放大。 叶文清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露出来一截白皙的手腕,右手腕内侧的红色小花清晰映入眼帘,又看了看拿着自己一截断袖乖巧地站在一旁低垂着头的封敛臣,脑海中顿时涌现被尘封许久的画面,犹如巨浪袭来,让人措手不及。 六月的太阳总是让人对其避而不见,即便是树上的蝉鸣得再欢,屋外的花开得再艳,也不能吸引趴在书桌前悄悄打瞌睡的人半分。 “吱呀”一声,紧闭的木门从外被推开。 一位身着素色纱衣的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面如冠玉,如绸缎般光滑的发丝用玉簪高高束起,嘴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由内而外散发着温润的气质。 宣晏回过头看了眼站在廊外的男孩,对他笑了笑,示意他进来。 男孩犹豫片刻,抬脚走了进来,看着屋内精致的摆设,一时有些紧张,在跨过门槛的时候一不小心给绊倒,好在被宣晏被及时接住。 “仙师。”男孩抬起头,弱弱地喊了一声,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紧张兮兮地看着宣晏。 宣晏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发丝,走到书桌前,伸出莹润如玉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原本睡着的人立马惊醒,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只不过因为趴着睡觉的原因,脸上添了几道睡痕,目光有些呆滞。 “文清。”宣晏道,“现在应当是上课时间,你这是没去听,还是偷跑了?” 叶文清神智渐渐回笼,一看见宣晏,立马站起身,拱手行礼:“师尊。” “嗯。”宣晏微微颔首。 “文先生说我今日不必去听课。”叶文清道。 “为何?”宣晏不解。 “因为没完成他布置的任务被赶出来了呗。”叶文清心道,但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是道:“弟子有愧,未曾参透昨日所授课业,不敢面对先生。” 对于自己这个从小看他长大的徒弟,话里有几分真假还是能知道的,也不戳破他,笑着转移话题:“他是封敛臣,日后也就是你师弟了,年纪尚小,你就先带着他一起习文识字吧。” 封敛臣鼓起勇气,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叶文清,激动地走上前,拽着叶文清的衣袖,喊道:“大哥哥!” 叶文清被他这一嗓子喊得一个哆嗦,无奈纠正道:“该喊师兄。” “师兄!”封敛臣十分麻利地改口。 宣晏含笑看着二人,道:“既如此,文清,你就好生照顾阿臣,为师有事便先走了。” 宣晏带回一个小师弟的消息不胫而走,大伙下了课都嚷嚷着要去瞧瞧,可一听说人在叶文清的院子里,顿时作鸟兽散去。 这叶文清谁啊,师尊座下大弟子,仗着自己修为高,偏生爱戏弄人。燕然台内所有弟子都被他欺负个遍,谁也不敢往他头上开玩笑。 可偏偏陆言除外。 在大伙眼里,那是因为言师兄脾性好;在陆言眼里,那是因为往上扯辈分,自己好歹也是叶文清的小叔;可在叶文清的眼里,那是因为陆言脸皮厚,够不要脸。 一来二去,二人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狐朋狗友。 嗯……师兄弟,陆言不赞成,叔侄,叶文清不同意。 陆言快步走进院子里,甫一进门就听见叶文清那无奈的声音:“我说小师弟,见面就见面,激动归激动,扯断我袖子是什么意思啊?” 第6章 前尘2 在外头听见这话的陆言没忍住笑了出声,大步走上前,定睛一看,只见叶文清靠在书桌旁,挥动着被扯断袖子露出里头白色内衫的一只手臂,满脸无奈之色。 封敛臣则抱着那只扯断的袖子,不安地低下头,眸里泛起泪光,几次想要流出来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带着厚重的鼻音说道:“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哎呀,活久见呐。”陆言抬脚走了进来,拿起封敛臣怀中抱着的袖子,抖了抖摊在空中,“好好的人,就这么断了袖,可惜,可惜啊。” “怎么?你这是想要把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告知于我了?”叶文清睨了他一眼,指了指委屈巴巴站在一边的封敛臣,“别多想了,我就算是断了袖,宁愿等他长大也不便宜了你这小子。你太丑了,我还想留着眼睛多看看这世间美景。” “你!”陆言话一噎,气得脸都红了,当即把袖子砸到叶文清脸上,“呸!你个下流玩意儿,当着一孩子面说这个,要不要脸了?” -- 第11页 “我愿意的。”封敛臣突兀的声音响起,真诚无比。 陆言愣住了,表情古怪地看着封敛臣,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我愿意长大后跟师兄断袖。”封敛臣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说道。说完还一脸诚恳地看着叶文清,好似在跟他讨赏一般。 陆言沉默片刻,随即扶着桌子狂笑不止。 叶文清一脸黑线,伸手在封敛臣头上揉了一把:“乖,这话别瞎说,师兄乱讲的。” “我没瞎说。”封敛臣严肃地摇摇头,眸里隐隐闪烁着期待之色,“我喜欢师兄,师兄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这话听得陆言又是一阵狂笑。 叶文清无力扶额:“你这小子多大啊,情话说得够溜啊。” “八岁了。”封敛臣道。 “八岁?”叶文清挑了挑眉,“嗯,还得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能长大的年纪,这话就留着等你长大后同你心上人说吧。” “不能跟师兄说吗?”封敛臣有些失落。 “不行。”叶文清道。 “只有长大才能说吗?”封敛臣又问。 叶文清点点头。 封敛臣低着头好似在认真思考着叶文清话里的意思,随即又抬起头,坚定道:“好!那等我长大了再来跟师兄说。” 叶文清:“……”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陆言正欲发出第三次狂笑,奈何被叶文清那可怕的眼神的制止住了,只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把脸憋得通红。 待叶文清安置好封敛臣之后,换了身衣裳与陆言坐在院中的桂树下借着树荫乘着凉。 “这封敛臣是何来历?”陆言一边抿着茶,一边问道。 “不知。”叶文清道,“师尊并未多言。” “难不成师尊直接把人给你就走了?”陆言讶然道。 “哎,日后没得潇洒日子过了。”想到这事,叶文清就愁得很,茶也喝不下,他也就十七的年纪,爱玩好闹,最烦便是读书,这回却要教封敛臣习文识字,想想都头疼。 “得了吧。”陆言白了他一眼,“你还没潇洒日子?一年到头玩得最痛快的非你莫属。” “你知道什么。”叶文清道,“我这是要开始当奶妈子了。” “哪有那么夸张。”陆言笑了笑,“又不要你把屎把尿的,教人读个书就成奶妈子了?这话要是给文先生听了去,没三十遍门训,二十下戒尺是好不了的。” “嘁!”叶文清浑不在意,“又不是没经历过。” 陆言想了想,确实,叶文清是被文先生追着打长大的。 “行了。”陆言拍了拍他肩以示安慰,“师尊既然把他交给你,你就好好教吧。记住,别瞎吼,人家还小,禁不住你。” “停停停。”叶文清打断了陆言的话,“你话真多,叽叽喳喳的,吵得我脑门子疼,我得回去躺躺,养养神。” 陆言看着叶文清那装模作样的姿态,很是无语,只能拂袖而去。 自此之后,封敛臣便同叶文清住在一处。 清晨的阳光顺着敞开的轩窗,恣意地钻进屋内,留下一室金辉。 鸟儿站在枝头欢快地唱着歌,不时伸长脖子,好奇地注视着屋内的场景。 “逆锋起笔,折笔下顿,中间偏细有弧度,回锋收笔。”叶文清执笔在纸上写了个“一”字,一边写一边讲述着字的写法。 “看清了没?”叶文清偏过头看着身子刚好够到书桌前的封敛臣。 也不知他是从哪找来了小板凳,垫在脚下,手臂这才得以堪堪够到桌面,踩在凳子上的腿不时抖动着,说不出的滑稽感。 “这个练好的话咱们就换下一个。”叶文清看着封敛臣专注地写着大字。 封敛臣手一顿,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纸上,霎时晕开一朵墨梅。 “师兄。”封敛臣抬头看着叶文清,带着一股撒娇的委屈,“我写不好。” 叶文清扫了眼他纸上的字,有些纳闷,刚刚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这么丑? “过来坐这。”叶文清起身,扶着封敛臣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写字讲究头正身直,肩开足安。你先调整一下自己坐姿。” 封敛臣依言坐好,重新拿好笔蘸了墨颤抖地写出个“一”字。 “如何?”封敛臣抬头问。 “不错。”叶文清微微颔首。 封敛臣有些意外,盯着纸上的字陷入沉思,眉宇间带着纠结。 “抖得很有弧度。”叶文清补充道,话里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封敛臣闻言,眸光微闪,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听说学堂里先生都会握着学子的手教写字,我启蒙已晚,到底是写不好,师兄……” 话还没说完,只觉手上一阵温暖,一只宽厚白皙的手正抓着自己的手拿稳毛笔。 封敛臣眸光一亮,开心地看着叶文清。 “要我手把手教为何不早说?”叶文清颇为好笑道,“行了,认真写。” “嗯嗯!”封敛臣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叶文清忍俊不禁,当真是小毛孩子,这点都能开心。 时间一天天过去,叶文清发现了一个问题,但凡只要他说到写下一个字时,封敛臣准出问题,然后可怜兮兮地来一句写不好,只有手把手教出来的字才能写得工工整整。 -- 第12页 最后,叶文清也懒得问了,干脆手把手教了去。 夏日的午后,就连吹来的风中都带着倦意。 “青青园中葵,孔雀东南飞。”叶文清倚在窗前,手里捧着书,如同和尚念经般毫无感情地读着,昏昏欲睡。 封敛臣悄悄的拿起毛笔蘸了些红颜料,淘气地在叶文清露出一小截手臂上画着新学来的花。画好之后,狡黠一笑,不动声色地把他袖子往下拉了拉,将笔藏在身后。 恰好听闻叶文清这半梦半醒间的呓语。 “不对,师兄。”封敛臣拉着小板凳坐在叶文清身边,指着书中的一行小字,“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哦。”叶文清应了声,重新念道,“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师兄,还是错了。”封敛臣再次纠正道,“我们在学的是《长歌行》,不是《青青河畔草》。” 叶文清支起眼皮瞅了眼封敛臣,把书丢在一边:“乖,自己先玩去吧。” “可刚刚不是刚歇了一炷香时间么?”封敛臣意犹未尽,“这诗也没学多久,我有些字还不认识。” “可是我想歇歇啊!”叶文清内心深处在嘶吼,这一天到晚都在读书,他自己还从来没有这么刻苦过,可现在带着个祖宗在身边,束手束脚的,想做什么都不行。 “师兄是不是累了?”封敛臣小心翼翼地问。 叶文清眨了眨眼,其意不言而喻。 “那我们去外面走走怎么样?”封敛臣提议道。 叶文清一听来了兴致,只要不读书,去哪里都行,更何况还是这小子主动提出来的。 “走!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叶文清立马起身,丢开手中的书,换了身月白色的窄袖长衫。 “咦?”屏风后传来叶文清疑惑的声音,“手上怎么突然长花了?”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封敛臣呼吸微滞,默默往门边挪去,眼瞧着离门口还有三步之遥,就被人给拎住了衣领,一朵画工粗糙的红花映入眼帘。 “你这是给我盖红戳呢?”叶文清没好气道。 封敛臣嘿嘿一笑:“好看。” “你可知这颜料是永不褪色的?”叶文清轻轻弹了弹他额头,“你怎么不给我画在眉心呢?正好当作花钿。” “不敢。”封敛臣红着脸,嗫嚅道。 叶文清哭笑不得,拿起一边的白色外衫给封敛臣套,牵起他大步往外走去:“行了,走吧。” 封敛臣眼角染上几分笑意,轻轻松了口气,笑嘻嘻地攥着叶文清的手,高兴得连蹦带跳的。 开阳峰的后山可谓是叶文清的偷懒躲闲的好去处。不仅环境清幽,而且无人打扰,既能赏着美景,又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天,惬意得很。 一到后山,叶文清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小潭边,低头看着水底游过鱼儿,当即招呼着封敛臣过来。 “师兄。”封敛臣小跑上前,乐呵呵地喊道。 “在那坐好别瞎跑,待会师兄给你烤鱼吃!”叶文清叮嘱道。 “好。”封敛臣乖巧地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文清。 叶文清满意地扯了扯嘴角,这小子真乖。 叶文清褪去外衫,猫着腰,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踏入水中。 眼看着一条通体肥硕的鱼正朝自己方向游来,叶文清赶忙将双手换了个方向,静静等候着鱼儿自投罗网。 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就听见身后传来封敛臣一声带着惊悚的叫声。 “扑通”一声,鱼儿受惊,连忙甩着尾巴迅速调转方向离开。 “怎么了?”叶文清立马反过头,也顾不上鱼了,连忙跑到封敛臣身边把他从水里拎了起来。 终于脱离了水面,封敛臣扑腾的四肢也慢慢停了下来,着地的双腿让他心头的不安也渐渐淡了些。 “我让你坐着,可你栽萝卜呢?”叶文清道。 “不是的。”封敛臣否认道,脑海里回想起刚刚的经历,面色惨白,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 叶文清只当他是吓着了,拿起一旁的外衫给他披上:“算了,回去吧。” “那鱼呢?”封敛臣道,“不捉了?” “跑回去找它相好了。”叶文清随口扯了句,“等它把它相好带来,咱再一起捉了去,给它们来个剁椒鸳鸯鱼头。” “对不起。”封敛臣垂下头,“都是因为我。” 叶文清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粗哑的嗓音:“别急着走。” 第7章 前尘3 一听见这声音,封敛臣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两腿瘫软,直接坐在了地上,连带着叶文清都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了。 “师兄,快,快走。”封敛臣颤抖地说着。 叶文清稳住身形,循声望去,只见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圈圈涟漪。 “师兄快走啊!”封敛臣白着脸尖叫道。 “还走什么走。”叶文清道,“现在根本走不了了。” 脚下的地面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样,原本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头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灰色的浓雾。 看来这是入了什么怪阵了。 叶文清拽起封敛臣,抹去他眼角溢出的泪珠,道:“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哭鼻子,哭哭啼啼的,跟姑娘家有什么差别。” 封敛臣吸了吸鼻子,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把脸,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我。” -- 第13页 “这怎么又是你的错了?”叶文清哭笑不得。 “若是我不提出来玩的话……”封敛臣封敛臣自责不已。 “行了。”叶文清把他拎到自己身后躲好,“小孩子家家的,心思那么重作甚。这后山我常来,若真是什么东西,想来也就是成精的王八,怕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水面炸开一道巨浪,一条黑色的长条状的东西从水中腾飞而起,宛如蛟龙出海之势,呼啸苍穹。 “我还以为是王八精呢,没想到竟是鬼蛇族的。”叶文清收回目光,失望地摇摇头,“你这脸长得真丑,这是吃了多少腐尸才练成的?还有这头上,好好的,怎么还长了对犄角?堂堂鬼蛇王竟四不像,真是给你们鬼蛇族丢脸呐。” 鬼蛇王凌于半空,那张酷似人脸的面孔上浮起茫然之色,连着头上那对拇指大小的犄角也耷拉下来。 叶文清一边留神着鬼蛇王,借着袖子的遮掩,握着青霜,出鞘三分。 封敛臣动了动尚未藏好的脑袋,眨了眨眼睛,哪知鬼蛇王正好朝他看来,二人猝不及防来了场对视。 鬼蛇王嘴角慢慢咧开,扭动着身形,由高自低,如看见食物的老鹰一般猛地俯冲而下。 叶文清迅速拔出青霜横在胸前,剑气一扫,拉着封敛臣往后退去。 鬼蛇王轻松地避开,用树干那么粗的尾巴直接绕过叶文清朝他身后的封敛臣袭去。 叶文清干脆单手抱起封敛臣把他夹在腰间,一只手握着青霜,飞快地转动着剑柄,空中顿时出现数不清的长剑,势如破竹,将鬼蛇王给牢牢困住。 鬼蛇王瞳孔倏地变大,眸里迸发出渗人的红光,顷刻之间,围绕在身侧的剑影顿时消失殆尽。 周边的灰雾愈发浓了些,就跟置身于云层之间,别说是路了,现在就是低下头连自己脚都看不见了。 叶文清从袖间掷出一张符纸,白色的光芒在眼前一闪而逝,最后消失不见。 真是出师未捷。 叶文清眼里划过一丝凝重之色,凭他一己之力对付鬼蛇王有些吃力,更何况还要带着个封敛臣。 叶文清换了只手把封敛臣夹在腰间,晃了晃酸涩的胳膊,借着青霜发出的亮光观察着周围。 鬼蛇王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 叶文清再次朝不同方向掷出几张符纸,结果都是刚飞出去就无疾而终了。 “师兄,他要找的人是我。”被夹在腰间的晃得昏昏沉沉的封敛臣突然开口,“你把我交给他就行了。” “说什么混账话呢。”叶文清低下头看着他,“这东西不喜欢吃活小孩,只吃腐尸。再过个百八十年,他估计才会吃你。” “是真的。”封敛臣睫毛轻颤,低声道,“刚刚在水里,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要我跟他走。” 回想起刚才,他原本坐在石头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叶文清捉鱼,哪知身后突然窜出一根长满密密麻麻细刺的尾巴,直接缠上自己胳膊,把他拖入水中。 惊魂未定之际,只听见耳边那夹杂着喜悦的声音:“殿下,终于找到您了,跟我走吧。” “放屁!”叶文清骂道,“这蛇鬼话连篇,也就是多吃了些腐尸学来些磕磕绊绊的话,哪里知道什么意思?刚刚我说了那么多话,他一句也听不懂。他让你跟他走你还真跟他走,你是自己傻还是以为我傻?老老实实待着!” “师兄!”封敛臣攥住叶文清的手腕,拧眉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叶文清按下封敛臣的脑袋把他往身后藏了藏,顺道在他脑袋上重重弹了一下:“若我说日后要把你卖了换钱给我讨媳妇儿,你是不是也会乖乖听话被卖?” 封敛臣怔愣片刻:“讨媳妇儿?” “对啊。”叶文清莞尔一笑,不要脸地添了一句,“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嘛,不然得哭死这世间多少姑娘家。” “我有钱。”封敛臣认真道,然后伸手比划着,“很多钱,都可以给师兄。真的。” 生怕叶文清不信,封敛臣表情很是严肃。 “真乖。”叶文清极为满意地揉了揉他头发。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日后搬着椅子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出门有人抬着,吃饭有人喂着,就连说话也得有人捧着的废物财主生活。然后封敛臣怀里捧着一堆金子,乖巧地站在一旁告诉自己,这个月还有五百两银子没有花完。光想想就觉得带劲。 当然了,封敛臣这小崽子哪里会有那么多钱。叶文清笑了笑,敛去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被浓雾掩盖着的水面骤然升起几道水柱,呈参天之势,高耸入云。 叶文清神色一凛,直接把封敛臣抱了起来,生怕这小子一下昏了脑趁自己不注意就跟这丑蛇跑了。 青霜裹挟着蓝光潜入水底,把晦暗不明的水面给照得个通透,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正试图慢慢靠近青霜。 叶文清见状,立马召回青霜,掷出几张符纸企图驱散黑雾。 水柱瞬间消失,水面重归平静。 叶文清正欲上前查看一二,忽觉肩头一轻,偏过头一看,自己怀里抱着一堆枯草,而封敛臣却不知何时没了踪迹。 “他娘的!这丑八怪还会魇术。”叶文清暗骂一声,把怀中的枯草扔在地上,一边想着封敛臣究竟是何时给掉包的。 -- 第14页 思来想去,应当在他抱起封敛臣时就已经给掉了包。 此时水底更深处,封敛臣被鬼蛇王的尾巴拖着前行,嘴里塞着不知是哪里找来的破布,一股子腐烂的酸臭味。 “不死之人,不生之魂。”鬼蛇王拗口地念叨着。 封敛臣闻言,眼睛都瞪圆了,寒心酸鼻,耳畔边响起凄厉地哭喊声,身子直打哆嗦,拼命地蹬着腿,用头砸着蛇身,挣扎着想要离开。 鬼蛇王嘴里的话被打断,身子一顿,转过头打量着封敛臣,良久,桀桀一笑:“果然是殿下,您听过的是不是。” “我不是!”封敛臣在心里呐喊着。 鬼蛇王不再搭理封敛臣,尾巴一拽,悠哉悠哉地往更深去游去。 封敛臣动作渐渐迟缓,身子慢慢酸软起来,可耳边那骇人的哭喊声却依旧未停。 “不是我,我不是。”封敛臣心里头始终在重复这句。 意识渐渐涣散之际,一声清脆的鹤鸣驱散了耳边的吵闹,眼前金光闪过。 封敛臣极力睁开眼,一只通体泛着金光的仙鹤正朝自己游来。 封敛臣睫毛轻颤,嘴眼角晕开几分笑意。 金鹤扬起细尖的嘴在鬼蛇王右眼上狠狠一啄。 鬼蛇王吃痛一叫,低下头欲用头顶的犄角去与之抗衡,奈何刚低下头左眼又被啄了一口, 顿时眯起眼睛,一下失去了方向,开始毫无规则地乱撞。 金鹤伸出爪子在蛇身上挠了几下子,继而再用嘴咬开破损的蛇鳞,刺啦一声,背上的一整块鳞片被扒拉下来,露出里头墨绿色的嫩肉。 鬼蛇王高呼一声,拼命地扭动着身子,尾巴上卷着的封敛臣也被他给甩了出去。 金鹤早有准备,展开翅膀稳稳接住了他,让他坐在自己身子上,然后两爪抓住鬼蛇王脑袋上乱糟糟的头发,奋力往上托。 叶文清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就会错失良机。 水面扑通扑通地冒起水泡,金鹤长啸一声飞了出来,落在叶文清身边,极为嫌弃地丢开鬼蛇王,并且再次在他脸上抓了一把才肯罢休。 “行了。”叶文清无奈失笑,“也不怕脏了你的脚。” 金鹤闻言,立马停止了动作,从鬼蛇王的脸上跳下来,晃了晃身子,想把背上的封敛臣甩下来,刚有动作就被叶文清喝止住了:“你要是把他摔着了,我日后可不会找你了。” 金鹤委屈地叫了一声,屈起长腿趴在地上,极为温柔地把封敛臣放了下来,然后讨好地看着叶文清。 叶文清拔掉封敛臣嘴里塞着的破布,见他身上并无伤痕,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回过头在金鹤脑袋上摸了一把,赞道:“做的不错。” 金鹤兴奋地扇着翅膀,用亮晶晶的眸子看着叶文清,讨赏讨赏。 叶文清抬手在它脑袋间轻轻一拍,金鹤吱呀一声,顿时化作一只纸鹤躺在叶文清掌心。 这金鹤本就是叶文清汇聚灵力幻化而成,虽说攻击力大,可亦是极为损耗灵力,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会随意使用。 眼睛看不见的鬼蛇王就跟拔了牙的老虎一般,胡乱地在地上闹腾着。 叶文清布了个阵法将他困住,继而扶起地上的封敛臣,让他头枕在自己腿上,然后抬掌朝他胸前按压。 “师兄。”封敛臣吐了几口水,悠悠转醒,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还没等上多说几句,脸色一沉,瞳孔骤缩。 第8章 前尘4 还没等得及叶文清做出反应,背上一阵剧痛袭来,不由得两眼一蒙,眼前一阵黑,差点直接栽到水里去。 叶文清吃力地用手撑着地面,低头看着从后刺入贯/穿在腹间的蛇尾,鲜血染红衣襟。 叶文清深吸一口气,两手一前一后,迅速地抓住蛇尾巴狠狠一拧,指甲抠进蛇鳞里面,硬生生拔下一半蛇皮来。 “师兄!”封敛臣跪在叶文清身侧,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来,拿起我的剑。”叶文清费力地说着,“把这蛇给我砍了,快!” 此时鬼蛇王上身被困在阵法内,尾巴也不知从哪钻了逢溜了出来。现在不上不下的,正是杀了他的好时机。 封敛臣抹了把快要溢出的泪珠,两只手拿起青霜,晃晃悠悠地走到叶文清后头,看着那条刺穿他身体的尾巴,眸里涌起滔天恨意,高高举起青霜,而后重重砍下。 没了尾巴的鬼蛇王在阵法内疯狂地乱叫起来,犹如刚放出栏的母猪一样,这儿拱拱那翻翻。 封敛臣一时杀红了眼,也顾不上其他,直接跑进阵法中,扛起青霜砸到鬼蛇王脑袋上,然后毫无章法地乱砍起来,一下比一下生猛。 叶文清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才顺了口气,反手往后头一带,摸了个空,不禁微讶:“小师弟?” “封敛臣?” 后头依旧没有声音传来,叶文清只能扶着手边的石头慢慢转过头,登时傻了眼。 鬼蛇王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脑袋就像是破了瓢的西瓜一样,露出里头墨绿色的血液。 封敛臣目光呆滞,手上不停地重复着扬起落下的动作,嘴里念念有词。 “你个傻不拉几的小崽子!”叶文清心头一急,大声骂道,不料牵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轻咳一声,“快点过来。” -- 第15页 封敛臣置若未闻,依旧砍着鬼蛇王。 灰褐色的血肉随着青霜的动作四处翻飞,就跟那被风吹起的柳絮一般。 叶文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封敛臣身边,伸手搭在他肩头,柔声道:“乖乖,你都把他剁成肉酱了,气也该撒完了吧?” 封敛臣手上动作一僵,空洞的目光泛起一丝波澜,脸上的麻木逐渐褪去,“哐啷”一声,丢开青霜。 “师兄。”封敛臣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伸出手抱住叶文清,“你没死啊,哦,不是不是,你没事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死的,不对不对,我没想你死。师兄,你吓死我了!” 封敛臣说得语无伦次的,脸涨红得跟红柿子似的,黑珍珠一般的眼睛挂着晶莹,鼻头泛红,就跟那吸/食了一夜露水的夏花般惹人垂怜。 若是放在平常,这张脸是逃脱不了叶文清的魔爪的,可此时的叶文疼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心里暗道可惜。 “没事了。”叶文清虚弱地说着,声音细若蚊蝇,再到后面就直接没声了,脑袋一沉,落在封敛臣单薄的肩头上。 封敛臣扶着叶文清颤抖地站了起来,一手拿着青霜,暂时把它当成拐杖,东摇西摆地往前走着。 此时原本笼罩在四周的灰雾已经散去,所有的事物都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封敛臣走出了一段路,似是想到什么,猛地回过头,只得见一抹黑色的东西跑得飞快,一闪而逝。 而那鬼蛇王依旧躺在地上,血肉模糊,恰有微风拂过,掀起一阵恶臭,而那被叶文清扒下的蛇皮,早已不知去向,或许是被风吹到某个角落,又或许是随着水流向别处。 封敛臣收回目光,改用手环住他的腰身,三步一停地往前走着。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身后的低矮灌木丛内,青黄交错的发丝缠绕在树枝上,一双渗着寒光的眸子里泛起得逞与探究。 陆言下了课正打算看看叶文清今日有没有好好教封敛臣读书,哪知进了院,一个人影也没有,想来定是带着人偷溜去玩了,不由得骂了一声:“真是上梁不正,可别把下梁也给带歪了。” 既然叶文清没在,陆言也不多待,转身走了出去,谁知恰巧在门口碰上二人。 封敛臣实在是没力气,脚跟踩在了云端上一样酸软无力,直接趴在地上,叶文清随之压在身上。 “哎哟,不用行这么大礼。”陆言哈哈一笑,目光瞥见叶文清上衣的血迹,意识到不对劲,立马上前将其扶起。 “言师兄。”封敛臣抬起头看着陆言道,“快,救救师兄。” 陆言立马抱起叶文清,大步朝里走去,走了几步还不忘叮嘱封敛臣:“赶紧的,自己爬起来。” 夜色悄然而至,明星趁着月亮不注意,爬满了整个苍穹。 蛐蛐躲在草丛里尽情地唱着小曲儿,遨游了一天的鸟儿扑扇着翅膀回了鸟窝。 屋内的灯光透过轩窗落在外头的长廊上,将缩在柱子旁的身影无限拉长,温柔的灯光却怎么也驱赶不了笼罩在那人眉心的阴云。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温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阿臣,怎么不进去?” “师尊。”封敛臣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带着哭腔喊道。 “事情为师已经知晓,鬼蛇族本属萧关宗地界,此次潜入燕然台,纯属偶然。为师已修书送去萧关宗,陈宗主表示会加强对鬼蛇族的看守的。”宣晏继续说道,“听说阿臣杀了鬼蛇王,又把师兄给带了回来,阿臣很棒呢。” 封敛臣摇摇头,哽咽道:“不是我,是师兄,是师兄杀的。” 宣晏蹲下/身,伸出手替他整理凌乱的头发,微微一笑:“怎么说也有我们阿臣的一份功劳,不是么?走吧,陪为师一同去看看你师兄。” 封敛臣犹豫片刻,然后点点头:“不去了。” 宣晏不解:“为何?” 封敛臣往后退了几步,直直跪在地上,磕头道:“此次全是弟子贪玩,才害得师兄遭此难,弟子有罪,连累同门,还望师尊责罚。” 宣晏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阿臣,你这话说若是让文清听了去,定是会不舒服的。” “还望师尊责罚。”封敛臣脸上出现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坚决。 原来有些人的成长,仅仅只需一时。 睡了整整四天的叶文清总算是醒来了,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抱着这个衣不解带伺候自己的陆言感恩戴德,哭诉一下感人肺腑的兄弟情,而是极为嫌弃地来了一句:“燕然台竟然都招鬼弟子了?” 陆言嘴角还未来得及扬起的笑容就被这么一句话给成功打散了,咬牙切齿道:“怎么没把你嘴给砸烂了?” 叶文清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幸好,没有受伤。 “咦?”叶文清目光在四周逡巡一遍,连着桌底下也没放过,不禁纳闷道,“我家可爱的小乖乖呢?” “谁?”陆言问。 “小乖乖。”叶文清道,“小师弟封敛臣呀。” 陆言忍不住送了他一个白眼:“喊得真肉麻。” 叶文清毫不客气送了他一拳,道:“他人呢?” “被师尊带走了。”陆言道。 “师尊?”叶文清拧眉道,“带去哪了?” “不知。”陆言摇摇头。 “哎。”叶文清叹了口气,有些失落道,“带走了也好,跟在我身边哪里学得到什么东西。” -- 第16页 “人果然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好。”陆言感慨道。 叶文清这人的身子跟他脸皮差不多,没养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又是活蹦乱跳的,每天都能气得文先生追得他满院打。 玩玩闹闹过了一年,叶文清起初也还会记挂着封敛臣,后面时间久了,也忘得差不多了。加之随着逐渐长大,年轻气盛的哪个不是想着名扬天下,一年到头总是往外头跑,未肯停歇。 那些旧事再次清晰地展现在脑海中,叶文清显得有些懵。 目光落在封敛臣手中的那只月白色袖子上,时隔多年再次发生的事情,就连袖子的方向都是一模一样的。 一时之间,叶文清的表情有些微妙起来,心里暗自期盼着封敛臣也随自己一样最好是不记得当年的事了。 “师兄。”封敛臣顿了一下,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面上则不显,疑惑道,“这袖子怎么又断了?” 叶文清对上封敛臣不解的目光,难得老脸一红,轻咳一声:“袖子不牢,以后衣裳得多加线补牢些。” “没事。”封敛臣笑了笑,“日后我陪着师兄。” “嗯?”叶文清惊讶地看着封敛臣,心道,“该不会又要同小时后来一句陪着师兄断袖吧?千万别!别辱了我的清誉,我还想要点脸!” “陪着师兄断袖啊。”封敛臣直接应证了叶文清的猜想,一把扯断自己的袖子,用讨赏的目光看着他,然后把两只袖子给绑了个结,一起揣怀里了。 叶文清:“……” 小时候不懂还能说得过去,这长大了还是不懂? 叶文清一脸复杂地看着封敛臣怀中的两只袖子,不好意思道:“那个……” “嗯?”封敛臣道,“怎么了?” “能不能把我那袖子还我?”叶文清心道。 “没什么,背上疼。”心里想的那话始终开不了口,叶文清只能寻了个借口,然后煞有其事地拧紧眉头,反手往背上摸去。 “哎!诶?这是做什么?”叶文清忽觉身子一轻,抬起头只能看见封敛臣紧绷的下颌,“我是背疼,不是脚疼。” “孝顺师兄呀。”封敛臣低下头冲他微微一笑,“师兄不是自小便喊我乖乖么?这时候自然得乖些了。”说着,抱着他大步往前头那几欲熄灭的火堆走去。 叶文清干脆用手搭在眼睛上,心里默念:“这肯定不是我师弟,一定是被那丑蛇给吓到了,对,一定是这样。” 封敛臣那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眼角染上几分愉悦与轻松。 第9章 脱险 再次添了几根柴进去,原本几欲熄灭的火堆再次燃烧起来,火苗子欢喜地蹿个儿。 叶文清现在背上是真的疼,火辣辣的,就跟被抹了辣椒水一样,难以忍受。 叶文清抬头看了看顶上,之前能照进光亮的那一条缝隙也不见了,或许是被石头给堵上了,又或许外头此时正是黑夜,所以看不见光。 叶文清还没坐一会儿就换了六七种姿势,可还是忍不住,想了想,又打算改变一下坐姿。 是以,在叶文清正准备再次调换姿势时,只觉腰间一紧,一只有力的手正搂着自己,眼前景物颠倒起来。 封敛臣伸直两条腿,让叶文清趴在自己腿上,面不改色道:“趴着舒服些。” 叶文清:“……” 这趴着真能舒服? 叶文清挣扎着想要起身,忽然背上一疼,不由得嘶了一声。 “师兄,我不是故意的,弄疼你了,抱歉。”封敛臣歉然道,连忙收回覆在他背上的手。 “……没事。”叶文清摆摆手,干脆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嗯……别说,确实挺舒服的。 封敛臣手捏着叶文清的一缕发丝,极为温柔地抚摸着。 “你还没回答我,陆言同我说你被师尊带走了,可为何会来花满庭。”叶文清打了个呵欠,把之前未说完的话再次问了出来。 封敛臣手一顿,垂眸道:“犯了错。” “犯错?”叶文清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犯了什么错?” 封敛臣沉默不语。 “别说是因为十年前后山那事。”叶文清猜测道。 “难不成还真是?”叶文清愕然,“可我当时不是说了么,那事根本不能怪你,那丑蛇自己冲上来的。” 封敛臣伸手替他拂开贴在脸颊上的发丝,笑着摇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叶文清愣了。 “为了修行。”封敛臣给了叶文清一个最为无懈可击的解释。 封敛臣睫毛轻颤,掩盖着眸中一闪而逝的哀伤与极力的克制。 叶文清眉心微蹙,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回头重新趴着闭目养神。 这年头想要从小孩子嘴里套话当真不容易。 封敛臣见状嘴边勾起一抹苦笑,手指慢慢收拢,紧握那缕发丝。 二人相对无言,静得都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在耳畔回荡。 初秋的夜里泛着凉意,更何况这阴冷的地洞里。 叶文清蜷缩着身子,慢慢往里靠去,寻求着热源。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只觉身子一轻,耳边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气,温暖的感觉随之笼罩在侧。本想仔细探究一下,到底是抵不过周公的盛邀。 再次睁开眼,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一旁的火堆只剩下零星的碳火点缀着,就跟夜间苍穹上的明显一般。 -- 第17页 叶文清两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捡起铺在身下的外衫,仔细摸了摸上头的绣花纹路,是封敛臣的。 叶文清把外衫搭在手腕上,动了动酸涩的肩膀,蹬了蹬发麻的腿,转过头寻找着封敛臣的身影。 目光仔细在四周逡巡一遍,最后落在岸边的一处黑影上。 “师弟?”叶文清喊了一声。 “嗯。”前头黑影发出颤抖的声音。 叶文清心头一凛,大步走上前,扶起地上的封敛臣,手上一股黏湿感,放在鼻尖嗅了嗅,血腥味扑鼻而来。 “你受伤了?”叶文清惊讶不已,“伤到哪了?”说着,连忙在他身上摸索着。 封敛臣一把拽住叶文清的手腕,原本涣散的目光重新有了焦距,紧紧地盯着他。 “嗯?怎么了?是不是疼了?”叶文清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师兄。”封敛臣嗓音沙哑,甚至还带着一丝哭腔,深处还蕴含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悲伤,“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什么?”叶文清一愣,“你这是说什么混账话?” 虽然叶文清确实是想离封敛臣远点,巴不得越远越好。可是众玄镜上的画面历历在目,离得远也逃不了被捅的命运,还不如把人带在身边,时刻相处的好,关系好了,说不准日后那事就不会发生了。 可现在这人也不知道是个怎么回事就让他离远点这跟见死不救有什么差别? 还有,这小子怎么一会一个样?叶文清不由得扬了扬眉,难不成十八岁时的自己也是这么阴晴不定的? 思及此,叶文清再次说道:“你是不是脑子里的水还没有干?还是嫌我身上臭?我都没嫌弃你,你还敢嫌弃我,反了天了。” 封敛臣痛苦地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颤抖地伸出手,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推开叶文清:“离我远点。” 叶文清猝不及防被他这一推直接坐到了地上,当即拿起扇子往他脑袋上重重一敲:“混账东西,你还真嫌弃我啊!” “没有。”封敛臣扯了扯嘴角,眸光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行了行了。”叶文清一把拽住封敛臣把他扶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你这小崽子是哪根筋没搭好,反正没搭好也给我把它搭好来。哪里伤到了告诉我,我给你瞧瞧。” “没事,没有受伤。”封敛臣喘了几口气。 “真的没事?”叶文清问,“那你身上那些血是哪里来的?” “你的。”封敛臣道。 叶文清怔愣片刻,随即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啊。” 难怪后来睡得越来越舒服,敢情是封敛臣抱着他。 封敛臣好似已经恢复过来,面上痛苦之色得以舒缓,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借着黑暗,目光几近贪婪地打量着叶文清。 盛放在悬崖上的花朵固然惹人爱怜,可稍稍不小心,却也是万劫不复。 明知深渊在侧,却还是忍不住驻足欣赏,甚至想要据为己有。 封敛臣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别开视线,步子往后退了一步。 “师弟。”叶文清想了想,还是选择开口问道,“冒昧问一下,你身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嗯。”封敛臣眸光微闪。 “那你可有寻过大夫医治?”叶文清道,“不如我带你去找找文先生瞧瞧?他平时除了教书,闲来又喜钻研医术,什么疑难杂症,他均有涉略。” “不用了。”封敛臣适时打断道,“缓缓就能好的。” “当真?”叶文清依旧不放心道。 封敛臣点了点头。 轰隆一声,头顶上空传来一声巨响,石块不断掉落下来,掀起一阵沙石。 叶文清一把拽过封敛臣将他挡在身后,青霜出鞘,警惕地看向声源处。 随着石块的不停掉落,上头的缝隙越来越大,久违的阳光透着缝隙钻了进来。 紧接着 一张熟悉的面孔呈现在眼前。 叶文清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等我化成灰才会来呢,我都在想要不要给自己凿副石棺,石料都选好了。” “是么?那你要开始凿了没?要不要喊些师弟过来一起帮你凿一下?”见叶文清有心思在这东拉西扯,陆言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送了他一个白眼。 “不必了。”叶文清摆摆手,“日后再凿也行,最好是在上面镶满宝石。” 陆言:“……” 想得美。 “对了,鬼女蛇呢?”陆言问。 “死了。”叶文清道,“丑不拉几的,简直污了我的眼,行了,走吧。” 叶文清拉着封敛臣往前走,背上的伤清晰地映入眼帘,陆言心头一颤:“你这是被射成筛子了?” “怎么?是不是很好看?”叶文清反问道。 陆言从鼻子里冒出一个不屑的声音。 外头正是艳阳高照,刚从洞里爬出来的叶文清还有些不大适应,抬手遮挡着阳光,双眼微眯,回过头看着面无血色的封敛臣,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却见封敛臣两眼一翻,直接往后栽去。 叶文清连忙伸手去接,不料牵扯到背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冲着一旁呆愣的陆言喊道:“二愣子,来搭把手呀。” 陆言无奈,上前接过封敛臣,在一众弟子的带领下把他扶回了屋。 花满庭本就是个废置多年的大殿,虽说外头看起来破破烂烂,可到底也是燕然台的地方,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 -- 第18页 可当叶文清踏进封敛臣的院子时,瞬间刷新了对花满庭的认知。 除了破还是破,要啥没啥。 左边的围墙都已经倒了,里头的黄泥被风吹得翩翩起舞。右侧栽种的是一排竹子,只是竹子开了花,早已枯黄一片。 院子里的地面坑坑洼洼,路都走不稳。唯一有看头的,大概也就只有石桌旁的一棵树,光秃秃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树,树上挂满红绸带,就跟月老祠前头的姻缘树一样。 红绸带随风飘扬,看得叶文清一阵头疼,连忙收回目光。 “啧,多看几眼,说不准月老可怜你,明天就给你拨一个仙子。”陆言促狭的声音从里传来。 “你还敢在我面前提月老?”叶文清横了他一眼。 陆言闻言,忆起往事,忍俊不禁。 五年前他随着叶文清一同前去萧关宗赴宴,闲来无事便去了那里最有名的一处月老祠转转。 遇上了一位道人,说是算姻缘。他拉着叶文清去凑了热闹,哪知守在门口的一位老道人一看见叶文清就来了一句:“你不用拜月老了,月老不会帮你牵线,你得靠自己,否则只能孤身到老。” 叶文清当下来了气,回了一句:“谁说我是来拜月老的?他自己也是个老光棍一个,有什么可拜的?等他哪一天把自己给嫁了出去,我再来拜。哦对了,不知老人家您可有家室?若是没的话,啧。” 后面的话叶文清没有说出来,可照样把那老道人气得哆嗦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对了,封敛臣如何?”叶文清问道。 “并无大碍,就是身子虚了些。”陆言轻咳一声,揉了揉笑得酸涩的腮帮子,“给他输送了些灵力,过几日就会好的。” “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叶文清摸着下巴,想起封敛臣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 “行了。”陆言拍了拍他肩头,“有什么事等他醒来再问就是了。不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叶文清眨了眨眼。 “封敛臣呗。”陆言低声道,“你不是要用爱感化他,做一个慈爱的师兄吗?花满庭这环境你也看见了,你就没点表示么?” 陆言一边说一边把手绕到他身后,在他背上重重按了一下。 “你他娘的这是嫌日子过得舒坦了啊!”叶文清疼得嗷嗷直叫,抡起拳头就往陆言脸上砸去。 二人一路打打闹闹离开了院子。 封敛臣倚在窗前,待那声音逐渐远去时,这才伸手推开破旧的窗户,目送着那变成点的身影。 一声裹挟着淡淡失落的轻叹揉杂在风中。 屋顶上驻足已久的黑衣人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瓦片轻轻叩打着,隐在面纱后的嘴角微微扬起,狭长的凤眸里划过一丝嘲弄与期待之色。 第10章 打算 叶文清背上的伤倒是没什么大碍,普通的皮肉伤,最为痛苦的就是给他清理伤口的陆言了。 密密麻麻的石子已经混着血渍凝固在上头,要逐个拿着湿毛巾在上头擦拭着,最后再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把石子给夹出来。 对,要非常非常小心,但凡重一点都要被叶文清给念叨半天。 “呼!”陆言放下镊子,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抬袖抹去眼角沁出的泪珠,深深吐了口气,“祖宗,处理完了。” 叶文清裹着锦被慵懒地趴着,支起眼皮看了看满脸倦色的陆言,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辛苦师弟了。” “滚。”陆言一把打开叶文清的手,“没大没小的,喊小叔。” “行啊,你把我爹找来,他要认你是他表弟,我就认你是我叔。”叶文清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爹娘在哪,还指望我给你找回来?”陆言斜了他一眼,“做梦吧。” “我才没想什么找他们。”叶文清笑了笑,“他俩神仙眷侣的不知跑哪隐居去了,找他们作甚,估摸着他们自己都忘了还有个儿子。” “确实。”陆言赞同道,“毕竟他们当初也说你就是个意外,不然怎么会在你满月之后就直接送上燕然台了?” 叶文清笑而不语,在整个燕然台,关于他身世可谓是无人不知。曾经也埋怨过自己父母的无情。后来想想,人家两口子恩恩爱爱,如胶似漆的,他赶上去凑什么热闹,没准也只能是讨嫌的。 更何况他在燕然台过得也挺不错的,也就慢慢释怀了,师尊待他极好,嗯……文先生也好,只要别罚他抄门训就行。不过这个好像不太现实,毕竟抄都抄过十多年了。 陆言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低头抚平衣上的褶皱,叹道:“给你挑了一整天的石子,晚上连星星都不想看了。” “没事。”叶文清大手一挥,单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我就勉为其难的让你欣赏我的尊容,放心,不收钱。” 陆言:“……” 陆言转身直接把挂在一旁木架上的湿布抖开,一把甩在叶文清的脸上,嗤笑道:“珍惜你还有命说话的机会就多说点人话吧,别整的死到临头连句像样的人话都说不出来,一句遗言都交代不清楚。” “哎?”叶文清抓开脸上的湿布,“我说你嘴够损的啊,陆言师弟,我现在可是伤患,你这么欺负伤患,你良心过得去吗?” “行了。”陆言无奈揉了揉眉心,叶文清这厮嘴皮子就跟炮仗似的,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 第19页 “你到底要不要把封敛臣从花满庭弄出来?”陆言把话题重新带回封敛臣身上。 “当然要了。”叶文清肯定道,“只不过这要从花满庭把人弄出来有点困难。” “那你同他说起过这事没有?”陆言问。 叶文清细想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陆言:“……那关于他如何进花满庭的呢?可问了?” “这个倒是问了。”叶文清道,顿了一下,而后在陆言好奇的目光下缓缓开口,“他说是自愿去的,目的是为了修行。” 陆言:“……” 是他把你当傻子,还是你把我当傻子? 叶文清瞥了陆言那副“你把我当傻子”的表情,长长叹了口气:“他真是这么回我的,毕竟欺负傻子不道德,这事我不会做的。” 陆言几欲呕血,恨不得直接把叶文清给削了。但是多年来养成的良好素养使他忍住了,但是胸口憋闷得很,再待下去怕是会控制不住。 陆言转过身,不再多看叶文清一眼,大步往外走去。 “哎 ,等等。”叶文清喊住他。 “叫你叔干嘛?”陆言没好气问。 “我刚刚突然想起来,花满庭是不是文先生负责的?”叶文清道。 “是的。”陆言眼里划过一丝幸灾乐祸。 “呃……”叶文清顿住了,烦躁地挠了把头发,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陆言。 “没空!”陆言义正言辞拒绝了叶文清那还没说出口的话。 “万一我被文先生扔出琼羽院,你在旁边也有个照应不是?”叶文清嘿嘿一笑,“就算是看个笑话也成啊。” “不行!”陆言态度十分坚决,“我明日还要带师弟们上早课。” 叶文清:“没事,我等你下完早课。” 陆言:“下完早课我还要去藏书阁整理书籍。” 叶文清:“没关系,那我……” 陆言:“不行,没空,我很忙,自己去。” 叶文清:“……” 叶文清盯着陆言看了半晌,抓起手边的湿布就往他身上砸去,冷哼一声:“滚吧。” 陆言身形一闪,弯腰捡起地上的湿布放回木架上:“好好休息。” 说完,脚底生风般溜走,嘴里还哼着欢快的小曲儿。 等着哪天定要把陆言这小子绑起来好好揍一顿。 翌日清晨,叶文清被枝头那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给吵得不得安宁,眯着眼,手在床头乱抓着,也不知是摸到了什么,直接往窗边扔去。 砰的一声,吓得枝头的鸟儿连忙扑扇着翅膀离开,连翅膀上掉了一根美丽的羽毛都来不及心疼。 叶文清迷迷糊糊转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却倏地睁开眼,立马坐了起来,拎起贴在背上的里衣,轻轻呼着气,还真是睡糊涂了。 睡意被疼痛给吓得溜到九霄云外去了。 叶文清无奈叹了口气,只得起身。 想到要去琼羽院,叶文清就一阵头疼,文先生都要六十了,脾气应该会收敛些吧? 梳洗完毕后,叶文清先是去了厨房要了一包刚炸好的黄鱼干。 看着炸得金黄酥香的黄鱼干,叶文清一下没忍住,就捻了一条往嘴里送,边走边吃。 刚走到琼羽院门口时,一只花狸猫突然从一旁的假山上窜了出来,“喵”的一声跑到叶文清脚边,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他手上的黄鱼干。 叶文清被吓了一跳,赶忙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打量着这只猫,本能地朝它尾巴上看去,并不是记忆中光秃秃的模样,一时有些疑惑。 “这是小美的孩子,它叫小可爱。”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小美在三年前就已经走了。” 叶文清:“……” 这名字,取得也真是随便,好歹也是一代鸿儒,这点真是让人想不通。 不过叶文清没有太多时间去吐槽它的名字,毕竟它的主人就在身后。 叶文清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嘴边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文先生。” 文玉弯腰抱起一直围着叶文清脚边打转的小可爱,温柔地把它抱在怀里,道:“你还会想到来我这琼羽院?” 叶文清嘿嘿一笑,赶忙捏了条鱼干递到小可爱嘴边:“来,专门带给你吃的。” 文玉并未阻止,冷眼看着叶文清:“这是小美最喜欢的。” 叶文清手一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文先生。” “行了。”文玉转过身,抱着小可爱往里走,“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叶文清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文玉的背影。 “不用担心,那把戒尺我早丢了。”文玉头如同后背长了眼似的,将叶文清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 叶文清这才松了口气,大步跟了上去。 文玉是让每个燕然台弟子提之色变,闻风丧胆的存在。多年来一直主持着教管之事,一把戒尺也不知在多少人掌心上打过。当然,叶文清除外,因为除了掌心,他身上也挨那戒尺不知打过多少回了。 “你找我所为何事?”文玉甩了甩宽大的袖口,抱着小可爱在石凳上坐下。 小可爱两只前爪抱着黄鱼干津津有味地咬着,看得叶文清发馋,正想着从手中再拿起一条来尝尝,刚有动作,就听到一声轻咳。 -- 第20页 叶文清立马抽回手,双手把鱼干奉上:“全是给小可爱的。” 文玉抬眸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把鱼干往自己身边移了移,再次捏了条往小可爱嘴边送去,一向严肃的脸上有了些柔和。 其实抛开大家固定在文玉身上的这副严厉的枷锁之外,文玉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气质淡雅如竹。明明看上去应该是个温润儒雅的柔弱先生,实际上却是个能追着学生满院子打连气也不喘的彪悍之士。 “弟子想从花满庭接一位人出来。”叶文清收敛杂绪,直接道明此次来意。 “接人?”文玉眉心微蹙,“花满庭可不是说出来就能出来的。” “这个弟子明白。”叶文清道,“只不过这个人并非是因犯错而进去的。” 文玉顿了一下,眸色微变:“你是说封敛臣?” 叶文清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正是。” “你要接便把他接走吧。”文玉道。 叶文清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就这么简单?他还准备了好多话没说呢! “怎么?”文玉睨了他一眼,一手往袖子里摸去。 叶文清吓得立马站了起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喉结微动:“先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文玉手一顿,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叶文清,然后从袖间掏出一张丝帕,熟稔地擦拭着小可爱那沾了油的毛。 叶文清悬着的心立马放回肚里,悄悄松了口气。 “你都多大了,还指望我打你?你愿挨打我还不愿跑呢。”文玉嗤笑一声。 “当年你师尊带着封敛臣来到我这,说那孩子自愿去花满庭。这小子脾气也倔,铁了心了要去那,没办法,我就让他去了。你既是想把他接走,那就带走吧,早该带走了。” “多谢先生。”叶文清拱手道。 “行了,没事就走吧,我一看你就头疼。”文玉开始下逐客令。 叶文清何尝不是,赶忙离开了琼羽院,马不停蹄地前往花满庭。 第11章 掀屋顶 “什么?”叶文清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不由得挠了挠耳朵。 “我不想离开。”封敛臣别开视线,再次重复道,“这里很好。” “这里很好?”叶文清目光在四周逡巡一遍,越过那棵红艳艳的树,院内一片凄凉之色。 “你这是说笑的吧?”叶文清道。 “多谢师兄好意。”封敛臣低声道。 封敛臣这么油盐不进的样子,使得叶文清有些烦躁,直接拉着凳子坐到封敛臣对面,双手扶着他的肩头,迫使他看着自己。 “我是不是打你了?”叶文清问。 封敛臣愣了一下,摇摇头。 叶文清:“那我是骂你了?” 封敛臣依旧摇摇头。 叶文清深吸一口气:“那你是讨厌我了?” 封敛臣还是摇头。 叶文清肚子的邪火蹭的一下往上冒,语调不自觉拔高:“那你这就是没事找事了?” “不是。”封敛臣沉闷半晌,闷闷道。 适时一阵风吹来,把叶文清发热的头脑给吹清醒了,看着封敛臣薄唇紧抿,两只耳朵爬上红晕,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紧紧攥着,手足无措的样子,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叶文清深吸几口气,告诫自己,为了日后平平安安,要做一个慈爱的师兄。 “那你给我一个适当的理由吧。”叶文清放缓声音,“毕竟我是真心想带你走的。” 这话叶文清可是发自肺腑,花满庭不是久留之地,这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封敛臣睫毛轻颤,眼底划过一丝挣扎之色。 “你若是找不出什么借口,那我现在就带你走了。”说罢,叶文清抓住封敛臣的手腕。 “师兄。”封敛臣轻唤一声,对上叶文清的目光,“为何现在想要带我走?” 叶文清有些心虚,掩饰性地咳嗽一声:“想对你好些。”这样我或许才能活命。 封敛臣微怔,随即笑笑:“谢谢师兄。” 封敛臣笑起来就跟那在三月暖阳下突然盛开的春花一般,明亮的眸子里泛着盈盈水波,空中隐有花香弥漫。 这小子真好看。叶文清由衷感叹,他要是姑娘,估计都会追在他后头砸花丢帕子了。 “我不能离开这里。”封敛臣敛去笑容,正色道,“因为师兄。” “因为我?”叶文清颇为惊讶。 封敛臣点点头。 “难不成我对你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叶文清猜测道。 封敛臣又摇摇头。 “哎。说了半天,你还是没给出个像样的理由。”叶文清心力交瘁。 “要不你先随我回我那住几日适应一下?就住几日再回来?”叶文清脑中灵光一闪,还开始采用迂回战术,“好歹师兄弟一场,之前在那地洞里你又多次相救,怎么说也得好好感谢一番,你说是不是?你就去我那住上几日,就当是我报答你?” 封敛臣神情有些松动。 叶文清趁热打铁,故作哀伤:“你若是还拒绝的话,我也只能搬过来与你同吃同住了。” “别。”封敛臣阻止道,“这里不适合你。” “那你就去我那住上几日。”叶文清道,“二选一,你自己看着办。” -- 第21页 封敛臣思忖片刻,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好。” “那行!”叶文清心里头暗自欢呼着,面上着不显,“你现在收拾一下便随我过去。” 封敛臣拗不过叶文清,只能回屋手收拾东西去了。 叶文清在外头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东张西望,不知在看些什么。 最后,叶文清眸光一转,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停下脚步,足尖轻点,纵身跃上屋顶。 屋顶上的瓦片七零八碎,甚至还长着绿油油的青草,无声地控诉着自己的惨状。 叶文清伸出脚掂了掂,屋顶随着他的动作明显下沉了些并且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叶文清怕封敛臣察觉到不对劲,立马加重力气,掌心汇力,一掌打了下去。 只听轰隆一声,瓦片噼里啪啦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叶文清连忙跳下屋顶,一脸惊恐地冲了进去,不由分说地拽着满脸愕然的封敛臣就往外头跑。 封敛臣手上还抱着未收拾好的衣裳,错愕地看着屋内碎成一团的瓦片以及那挂在半空中左右摇晃的木板。 “师弟,有没有吓着?”叶文清装模这样地打量着封敛臣,担忧地问。 “没事。”封敛臣摇摇头,默默地把衣裳塞/进包袱里。 “我就说这花满庭环境不好吧,你看看,这屋顶都会突然塌下来。”叶文清道,“幸好我在这里。” 院里的动静惊动了外头的一些弟子,个个围上前站在院门口,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张望着。 “文清师兄,这是怎么了?屋顶怎么会破了那么大的洞?” “是啊是啊,要不要我们帮忙呢?” “你们没吓到吧?” …… 大伙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道出自己的关心。 “没事没事。”叶文清摆摆手,“人没事,就是估计得辛苦你们帮帮忙修缮一下屋顶了,文先生那里我会亲自去说一趟的。” 封敛臣在叶文清与大伙说话的空隙间,从袖里掏出一大捆的红带子,认真地挂在这棵枯树上,眉宇间极尽虔诚。 叶文清支开了围在院门口的那些人,回过头看见封敛臣站在树下,安安静静的在树枝上系着红带,微风扬起他如墨的长发与那飘扬的红带子缠绵追嬉,一红一黑,勾勒出一幅宁静和谐的画面。 叶文清走上前,一把拿过封敛臣手上的红带子,纵身一跃,将其系在树的最顶端。 “好了。”叶文清再次回到地面,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系着的红带子。 “这样不妥。”封敛臣开口道。 “嗯?”叶文清顿住了,“为什么不妥?你这么一根一根系,多费时间。” “这样才显得诚恳。”封敛臣道,“每根都承载着我的祝愿。” “那一大捆凑在一起不就更灵了么?”叶文清促狭道,“没事的,你这是求姻缘吗?你挂这么多,是想要多少个媳妇儿啊?你一个人忙的过来么?” 封敛臣脸慢慢变红,不好意思地别开头,低声道:“不是的。” “行了行了。”叶文清笑笑,“反正不管如何,你挂了这么多,月老肯定会给你牵一根的,就算他不给你牵,我给你牵。” 封敛臣无奈叹了口气,他这只是普通的祈福而已。 最终封敛臣也没能说出自己挂红带子的原因,叶文清一开始便认定了这就是棵姻缘树,也没再给他解释的机会,带着人回了自己的住处。 花满庭这边的事很快便传到了琼羽院,文玉正在逗弄着小可爱,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屋顶上那微微翘起的瓦片,上面的裂缝经过时间的洗礼长出了一层青苔,即便如此,却也是将那痕迹永远烙刻。 文玉眉心一跳,忍不住笑骂一声:“小王八蛋,惯会这招。” 陆言知晓后也说出了与文玉大致相同的话:“他这拆屋顶的技术,还真是炉火纯青了?” 封敛臣跟在叶文清后头进了院子,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记忆中瘦小的桂花树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如玉的叶间点缀着鹅黄,浓郁的芬芳扑鼻而来。目光往上移去,树干上那斑驳的划痕依稀可以分辨出上头的图案。 两个柴火状的人,一高一矮,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饶是再有准备,可胸膛间那翻涌的热浪裹挟的记忆气势汹汹袭来,依旧是将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叶文清走了进去,发现没有听见封敛臣的声音,不由得回过头看去,只见他盯着桂花树发呆。 这小子对树怎么这么执着?叶文清不禁纳闷。 “师弟。”叶文清喊道,“先进来坐坐吧。” 封敛臣回过神,眨了眨眼,试图缓解一下突然酸涩的眼眶,扬了扬嘴角:“好。” 叶文清先是带了封敛臣去他小时候住的那间屋子,里头早已收拾干净,摆设未变,与之前如出一辙。 “多谢师兄。”封敛臣心里头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能不停道谢。 “哎。”叶文清叹了口气,“别再谢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就安安心心住下吧,至于花满庭那,估计你的屋子还要一段时间才能修缮好,别惦记着回去。”叶文清道,“住就好好住着,咱师兄弟难得聚在一起,小时候没能怎么照顾你,现在正好补回来。” “这可是师兄说的。”封敛臣心头一颤,喃喃道。 -- 第22页 “当然。”叶文清点点头。 封敛臣眸色几变,薄唇翕动,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阵急促的声音给截了去:“文清师兄,言师兄让您去一趟大门口。” “可是发生了什么?”叶文清不解地抬起头。 “山下的百姓全跑了来,说是有妖邪作祟。”那弟子扶着膝盖喘着气,陆陆续续地说道,“门前聚了好些人,言师兄应付不过来,请您去看看。” “好,我这就去。”叶文清道。 “我。”封敛臣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叶文清给拽了出去,“什么我我我的,跟我一起去看看。” 第12章 怪事 “你们秋水村的人什么意思啊?我们先来的,让我们先说行不行?” “什么叫你们先来的?我们横山的人来的最多,少数服从多数,懂不懂?” “哎,行了行了,你们吵什么吵呢?当买菜呢?我带了钱,我先说。” …… 陆言极为头疼地看着面前吵得不可开支的几拨人:“诸位乡亲,可否愿听在下说一句?” 陆言这话一出,大伙立马停止争论,个个笑颜逐开,用看金子的目光看着陆言:“您说您说。” 陆言深吸一口气,极力忽视着这如狼似虎的目光,露出谦和的笑容:“诸位有什么事,一一道来便是,我燕然台自是会鼎力相助的。” “也是。”一位穿着檀色衣裳的年轻男子点点头,扬了扬手上的镰刀,“那就我先说吧。” “啊呸!”他身旁一位裹着头巾的男子翻了个白眼,“你郝怀在我等面前也就是个小辈,一点都不知晓尊老吗?” “周大哥。”郝怀微微一笑,“您也就比我大两岁,您就老了?” 周练低头整理了一下衣上的褶皱,神色自若:“一天也是大。” 郝怀:“周大哥,您掉东西了。” “什么东西?”周练立马低下头往地上看。 郝怀:“脸。” 周练:“……” “我说郝怀你这个人是不是欠揍啊?”周练气得卷起袖子,准备出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阵势。 “哎哎哎,这在外头呢,注意点分寸。”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上前劝道。 “是啊。”陆言帮衬道,“诸位有话好说。” 周练瞪着郝怀,气冲冲道:“那就来点有分寸的东西?” “行啊。”郝怀双手抱胸,不甘示弱地扬了扬眉。 陆言反过头看着门口,依旧没有叶文清的身影,这边周练二人又较上了劲,想着要不要先他们动手先让这两人分开。 就在陆言冥思苦想没有得出一个好的结果时,周练与郝怀已经对上了,二人怒气冲冲地卷起袖子,摩拳擦掌。 “言师兄。”弟子甲低声喊道。 陆言给了他一个眼神,正准备伸手拉开周练,出人意料的结果发生了。 “西里巴拉嗦!” 陆言瞬间呆住了,神色复杂地看着二人。 “再来!”周练不满意地皱了皱眉,重新伸出手,“西里巴拉嗦!” 陆言:“……” 其他弟子:“……” 玩个手心手背,搞得要跟打架似的。 众人皆松了口气。 “行了。”郝怀愉快的嗓音响起,“周大哥,你输了。” 周练讪讪地收回手:“行了,技不如人,我认了。” “那现在可以说说你们来此的目的了吧?”陆言适时开口询问道。 郝怀赢了,自然是他先说了。 “我是秋水村的村民郝怀,我们村子里这半个月来发生了一桩怪事。”郝怀心有余悸地说道,“前一日埋下去的棺材第二日就被挖了出来,里面的尸体只剩下白骨。夜间山上还有恐怖的笑声。” “起初我们只当是野兽作怪,便联合村子里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一起去将它抓住,哪知竟是长着人脸的猪!不止一头,有好多好多,它们把那些坟全部刨了出来,翻动着里面的尸体。吃完之后笑得跟人声一样,太可怕了。” 郝怀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们请了好多道士前去做法捉拿,最后都无疾而终。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上这来了。” “这是讲鬼故事呢?”突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大伙吓得齐齐打了个哆嗦。 “哟,动作这么整齐?”叶文清摇着折扇,与封敛臣并肩走来。 “我还以为你跟兔子赛跑去了呢。”陆言讥讽道。 叶文清啧了一声,佯做伤心:“你这人怎么总是拐着弯骂我呢?太伤人心了。” 陆言懒得搭理他,冲封敛臣微微颔首以示打招呼。 “行了,你说完了没?”周练又手肘碰了碰郝怀,迫不及待道,“你说完了就我来说吧。” “我是横山村的村民周练,我们村跟秋水村不太一样,我们村里是闹鬼了。”周练惨白着一张脸说道,“前阵子我表哥带了一些人说是去山上找草药,结果去了一整天都没能回来。我们就去找了,找了整整三天都没能找到人。没实在没办法,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就在我们已经开始布置灵堂的时候,表哥他们回来了!”说到这里,周练露出的并不是喜悦的表情,而是惊悚。 “表嫂当时高兴极了,上前一把抱住表哥,结果我表哥。”周练一下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伸出一只类似于野兽的手臂,锋利的爪子当场戳穿了表嫂的脑袋,雪白的脑浆四处喷洒。” -- 第23页 惊心动魄的一面再次在脑海中上演,周练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同表哥回来的那些人都与他一样,完全不再是人的模样了。我们把他们抓住绑在一块儿,用了拳头那么粗的麻绳,结果还是让他们逃了。” “自此以后,村子里再没得过安宁。不时便会有人殒命,我们也想过逃,可最后逃的也都死的死,伤的伤,根本跑不了。” “那你是怎么来的?”叶文清疑惑地看着周练,“如你所言,你那村子根本出不来,可你又是如何跑上这里来的?” 周练话一噎,目光有些躲闪。 “怎么?”叶文清道,“别说你有飞天遁地之术?” “又或者。”叶文清顿了一下,欺身上前,慢慢凑到周练耳边,低声道,“这些都是你编造的,你。”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身后衣服一紧,身子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嗯?师弟,怎么了?”叶文清反过头看着封敛臣的手刚从自己衣服上离开。 “没事,刚刚有只虫在那。”封敛臣神色自若道。 ”哦,多谢。”叶文清不疑有他,继续反过头看着周练,眨了眨眼,“你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周练竭力辩驳道,“是真的有鬼,他们都被恶鬼附身了!” “我知道!”郝怀举起手道,“我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因为我们是一起来的。” “哦?”叶文清挑了挑眉,“那你说说吧。” “是一个神秘的黑衣人。”郝怀道,“是他带我们来的。我说周大哥,这事就那么难开口么?大家都是他帮忙给带上来的,我们又不会嘲笑你。” “黑衣人?”叶文清一下子便联想到那日带他进瑶光峰的那位黑衣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只是单纯的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么? 周练只好认命地点点头:“没错,是一位黑衣人,他说只要来了燕然台,你们就一定能帮我们除去祸患。于是,我便求他带我来了。” 接下来,其他几个村子的人也把自己村里的状况一一道来。相比较于前两个村子的怪状,后面这些都不足一提。 叶文清细想片刻,便道:“陆言,你带人与郝怀去秋水村,我与师弟去横山村,至于其他人,每十人一队分成五队前往其他村落。事不宜迟,走吧。” 陆言道:“好。” 郝怀欣喜若狂,激动地抓着陆言的手,恨不得立马给他跪下来磕头道谢,心里这么想,实际上也就这么做了,好在被陆言给及时拦住。 众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脸上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横山村在城郊,是个大村子,里面住着近两百户人家,虽说青天白日的,可丝毫听不见人声。 唯有清风送来两盏破旧的灯笼与满村的孤寂相迎。 “大家终日惶惶度日,根本不敢出门,还望仙师莫要见怪。”周练歉然一笑。 “无碍,人之常情。”叶文清很是理解道。 “啊!他们来了,他们又来了!快跑,快跑!”一声凄厉的惨叫自前头传来。 “走!”叶文清神色一变,箭步如飞。 周练迈开步子跑上去。 一位蓬头垢面的女子坐门槛上,一双手紧紧抠着门扉,眼睛通红,脸上满是泪痕,嘴里念念有词。 “看,他们来了,他们把我爹娘给带走了。”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子往门后藏去,好似还觉得不够又拿起一旁的桌布盖在头上。 “红姑。”周练痛苦地喊道,上前试图安慰她一下。 哪知红姑被他这一嗓子喊得直接陷入癫狂状,一把扯开脑袋上的桌布丢在他头上,抄起手边的凳子就要朝他脑袋上砸去。 叶文清眼疾手快一把夺下红姑手上的凳子,然后拽开周练躲到封敛臣身边。 “谁?”封敛臣余光忽然瞥见一抹黑影,低喝一声,连忙追上前。 “哎?”叶文清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不见了。 这头红姑又闹腾起来,手边拿到什么就往叶文清与周练身上砸去。 “她是你什么人啊?”叶文清一边躲还不忘问。 “未婚妻。”周练狼狈地躲开朝自己扔来砚台,面带哀伤,很是自责,“我只是离开了两天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 “行了。”叶文清道,“别自责了,重要的是搞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嘭!” 外头传来一声巨响,地面都跟着颤抖起来,红姑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瞬间安静下来。 周练躲在书桌后,见她消停了一会儿,壮着胆子站了起来,刚走到红姑面前,又吓得立马跑回来抓着叶文清的袖子躲到他身后。 红姑眼里发着绿光,面色黑青,垂在两侧的手慢慢长出了尖长的指甲,嘴里发出渗人的笑声,嗖的一声,冲出屋子。 第13章 走尸 “我说兄弟,咱就不能好好走路吗?”叶文清十分苦恼地看着紧紧拽着自己衣角亦步亦趋的周练。 周练僵硬地转过头顺着敞开的窗户看了眼窗外的景象,瞳孔圆睁,原本松了一根手指头的手再次抓紧叶文清的衣角,竟用着姑娘家才会用的那种嘤嘤嘤的语气说着:“仙师,我怕,我真的害怕。” 叶文清:“……” 看着是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胆子跟姑娘家似的。 -- 第24页 叶文清试着拽回自己的衣角,可他一用力,周练就用了两倍的力气。 叶文清看着皱巴巴的衣服,到底是心疼,没舍得下手,只能随他去了。迈开步子艰难地往外挪去,就跟被捕鼠夹夹到的老鼠一般,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红姑那笑声伴随着利剑出鞘声迎风飘来,只不过那笑声比之方才要高了许多。 “师弟!”叶文清好不容易挪到了外头,这才清清楚楚地看见眼前的景象。 之前来时还感慨村里唯一一座看起来比较富贵的屋子已然倒塌,地上砖瓦木头混乱成一块。 封敛臣长身鹤立,白色的衣袍被风吹得上下翻飞,左肩那块红色的血迹就像是白雪里开出的红梅一般引人注目。 红姑正站在那凹凸不平的屋顶上翩翩起舞,嘴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随着她的笑声,屋顶慢慢抖动起来。 听见叶文清的声音,封敛臣稳住有些颤抖的手,偏过头看着他,待看见紧贴在他身后的周练时,眸里掠过一丝深色。 “师兄。”封敛臣哑着嗓子喊道,眸眶微微泛红,那般想哭又不好意思哭的模样倒是把叶文清给看呆了。 “起开,我师弟受伤了。”美男子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了直让人心疼,叶文清一把推开周练,“你要怕就找个地方待着!” 叶文清走到封敛臣面前,刚想看看他的伤势,就被封敛臣给扣住腰紧紧揽入怀中。 封敛臣微微弯下/身把下巴枕在他肩膀上,低声道:“师兄,我疼。” 叶文清愣了一下,这又是在撒娇了?这还玩上瘾了不成? “师兄。”封敛臣吸了吸鼻子,侧过头看着他,眸里泛着泪光。 这回叶文清可不管他是不是在撒娇了,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封敛臣脑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嗅着那股淡淡的竹香,而后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嘴边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好了不疼了,谢谢师兄。” 叶文清怔愣片刻,笑骂一声:“小兔崽子。” “这屋子怎么回事?”见他没什么大碍,叶文清这才把目光转向这突然坍塌的屋子。 封敛臣笑而不语,大袖一挥,一道白色的结界呈倒扣的碗盖在了这倒塌的屋子周围。 原本跳得正欢的红姑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罩在自己上空的结界,嘴里发出古怪的叫声。 随着她声音的落下,远处发出了好似为了附和她的声音,三长三短,还挺有节奏感的,当然,要排除这声音里的恐惧就更好了。 “我说周兄弟。”叶文清无奈地挠了挠耳朵,看着躲在前头柱子后面一直嗷嗷直叫的周练,“您不用这么配合您的未婚妻,她也听不懂。情深意切地对唱情歌没用的。” “不是不是。”周练连连摇头,有些赧然,吭吭哧哧地说着,“我是怕,忍不住,我一害怕就想叫。”说完,又号了起来,隐有盖过红姑之势。 红姑那边也不甘示弱。 于是,叶文清与封敛臣就这么干站着受着魔音的摧残。 “周兄弟,你还是躲里面吧,眼不见为净。”叶文清实在受不住了,折扇一扇,掀起一阵厉风,把周练给吹进了他身后敞开的屋子里,顺带着把门也给关上了。 周练一屁股墩骨碌碌滚进了屋子里,哎哟一声五体投地,再没起来。 身后总算是清净了些,只是眼前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 只见红姑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五个男子,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根本不能遮羞。个个身材魁梧,青面獠牙,高举着锋利的爪子,张牙舞爪地前行。 “原来是些走尸,非礼勿视,他们不要脸,咱们要。”叶文清搂过封敛臣的肩头,用折扇遮挡着前方的视线。 封敛臣怔住了,随即偏过头,与叶文清脑袋凑在一起,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彼此的脸上。 叶文清伸出手正想挠挠脸,结果被一嗓子号得差点要把自己脸给抠破了,好在封敛臣及时抓住了他的手。 “我说大兄弟!你怎么不会吓晕过去啊?”叶文清朝对着屋子里头的周练喊道,“要不你干脆撞墙吧,晕过去就不会怕了。等我们收拾完这些东西后,你的脑袋要是破了我就给你缝起来。” “师兄。”封敛臣哭笑不得,这是什么馊主意。 周练的声音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更大了。 叶文清回头看了看困在结界里如同无头苍蝇般乱转的走尸,心想他们应该一下出不来,便放心地走到周练在的那处屋子。 这一看倒是让人瞪大眼睛。 “周兄弟,你艳福不浅嘛。”叶文清打趣道。 周练此刻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围在他身边的是三具女走尸,衣服比之结界里的那几具要得体许多,发型也华丽,想来生前也是明艳动人的姑娘。 这些都是最为低级的走尸,没有什么修为,不伤人性命,最多,嗯……吸吸阳气。 周练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完整,牙齿打架的声音愈来愈大。 “仙 ,仙,仙师。”周练边说边流着泪,“鬼,鬼,鬼,怎么白天出来啊?” “这可不是鬼。”叶文清一只手搭在封敛臣肩头一只手扶着门框,用着闲适的语气说道,“是走尸,放心,不会附身,顶多吸你几口阳气,等她们吸够了,自然就会走了。” -- 第25页 “啊啊啊!!!”周练听后,又开始发出三长三短的惨叫声。 周练真该庆幸这几具是最低级的走尸没有听觉,不然就这嗓子,早被一掌给拍晕了。 随着周练这一叫,这三具女走尸就好像那闻见屎香味的狗一般,立马扑了上去。 这回周练总算是应了叶文清的要求,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糟了!”封敛臣沉声道,“师兄,你看,他们出来了!” 随着封敛臣指的方向看去,那困着红姑他们的结界已经被破,不断有从各个地方冒出来的走尸,红姑走在最前头,气势汹汹,就跟去跟人干架一样。 “哪里冒出来这么多的?”叶文清惊讶道。 这些个走尸不似身后这三具,他们的眼珠在转,走路有条不紊,与常人比之,也就多了些僵硬而已。 “阿娘!”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 循声望去,只见一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正摔倒在地,看着离自己愈发逼近的走尸,顿时涕泗横流,惊恐万分。 而男孩口中的阿娘却不知去向,叶文清看着男孩目光紧盯的那处木门,咯吱作响,很显然是有人靠在那里。 男孩的母亲就躲在门后面,可她却没有打开门去扶起自己的孩子。 男孩渐渐绝望,哭喊声也弱了下去,认命地耷拉着脑袋。 “师弟,给我做掩护。”叶文清咬咬牙,嗖的一声冲了出去。 封敛臣甩出无名,剑气震开不断朝叶文清靠近的走尸,符纸从指尖飞出,化作白色利刃穿群而过。 叶文清趁机抱起男孩回了另一间屋子,将门阖上并且设下结界。本来是想回周练那里,可是想想那里还有三具走尸,可别把人小孩给吓着。 叶文清蹲下/身想把男孩放下,可男孩死死环住他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倒把叶文清给勒得脸通红。 “好好好,不肯下地那我就一直抱着你,不过你松开手,我快被你勒死了。”叶文清艰难地说道。 男孩闻言,怯怯地松开手,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叶文清:“对不起,我怕。” “没事了。”叶文清用脚勾了把凳子坐下,把男孩放在自己的腿上坐着,“躲在门后的是你娘?” 男孩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是亲娘。” “怪不得。”叶文清道,“好好的,你不待在屋子里,出来乱跑做什么,你是不知道你们村里发生的事么?” “知道。”男孩嗫嚅道。 “你这小子。”叶文清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知道还瞎跑。” 男孩怔住了,脸通红一片,就跟那熟了的石柿子一般,红彤彤的,盯着叶文清久久不语。 “怎么了?”叶文清疑惑道。 封敛臣神情复杂地看着叶文清,无奈道:“师兄,人家是个小姑娘。” “什么?”叶文清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男孩”,“是个小姑娘?” “男孩”羞涩地点点头:“我叫花花。” 叶文清这下有些不好意思了,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打扮还以为是小子呢,结果是个姑娘,这时有些不上不下的,想把人给放下来。 “哥哥,你救了我。”花花看出了叶文清的想法,紧紧抱住他的胳膊,“都说救命之恩,当。” “没事没事,做人岂能见死不救对不对?”叶文清连忙出声打断,生怕这小姑娘来个什么以身相许,他可受不起。 “当以身相许。”花花还是把话说完了,“虽然我现在还小,才六岁,但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嫁给你了。” 叶文清吓得立马撒了手把花花放在地上,等她长大自己都多大了,那不是老牛吃嫩草么? 花花哪里知道叶文清的想法,在孩子的眼里叶文清这一举动就是讨厌自己,立马红了眼。 “他!”叶文清一下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别过头看着一旁面无表情守在门口的封敛臣,一下好似找到救星了一般,“你看这个哥哥怎么样?你要是长大以后啊。” “不行。”封敛臣毫不客气打断了叶文清的话,再不开口他就要被卖出去了。 “就当是哄哄小孩。”叶文清用嘴型说道。 封敛臣坚定地摇摇头:“不可以,既是师兄救人,人家要以身相许,与我何干,只不过……” “不过什么?”叶文清问。 “十年前师兄也救了我,若是按这个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来报答的话。”封敛臣顿了一下,静静地看着他,“怎么着也得是我先吧,师兄说是不是?” 叶文清:“……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封敛臣收回目光,笑着耸了耸肩:“开玩笑的。”说完,走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糖递到花花手中,柔声道:“不哭了,我师兄他年纪大,又有家室,等你长大了,他就老了,不好看了。救命之恩虽大,但你可以把自己最宝贝的东西给他,就算是报答了。” 花花听着懵懵懂懂,到底是没有再哭,咬着封敛臣剥好送到嘴边的糖。 “什么叫年纪大有家室?”叶文清不满地瞪了封敛臣,“你这是在抹黑我。” 封敛臣笑了笑:“哄小孩的罢了,师兄也当真?” 叶文清:“……” 小王八羔子! 木门吱呀吱呀地叫了起来,叶文清手疾眼快把花花塞到桌底下。 -- 第26页 第14章 傀儡 “啊啊啊啊,仙师快救我啊!” 周练那破锣嗓子又喊了出来。 透过破损的窗户便能看见周练正跟个窜天猴似的往屋顶上爬去,一双脚在空中乱蹬着。 “仙师!”周练哭哑着声音喊道,“我撑不住了!” 封敛臣看着周练那爬一寸掉三寸的动作,眸里闪过一丝探究之色。 “这小子挺能爬的。”叶文清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站在窗前打量着周练,“说他胆子大吧,哭爹喊娘号起来真要命,说他胆子小吧,可偏偏非要往刀口子上撞。” “仙师!”周练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守在他下头的红姑面露不耐,直接伸出青色的手臂一把抓着他的裤子。 “啊啊啊啊!”周练的声音都已经变了调,一手拉着裤子,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被红姑拽得掉在地上,瞬间面如土色,“仙师,我死后给我买副棺材吧,埋个风水好的地方就行。” “想得美!”叶文清纵身一跃跳出窗外,迅速地冲到周练身边,扬起手一甩把他甩到了屋顶上。 周练头昏眼花地趴在屋顶上,一直干呕着。 叶文清却已经被走尸给围得严严实实,青霜如游龙般灵活地在尸群间穿梭。 叶文清一堆符纸甩了出去可一点效果也没有,不禁有些头疼,加之周练还在号着,当即不耐烦地骂了一声:“你他娘的给谁号丧呢!” 周练立马闭上嘴,转了个身,脸对着天空,一动不动地躺着。 封敛臣也没在屋里多待,跟着跳了出来,几次想要上前把叶文清拽出来终究无果。 走尸比之之前似乎又变强了许多,也更加难缠了。 叶文清一边拿着青霜招呼着红姑,有些无力,这些东西似乎对他很是喜爱,一个个都巴不得黏着他。 屋内传来花花的哭喊声。 叶文清怔住了,脑中灵光一现,眸色微沉,心里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稳住身形,目光落在眼前紧闭的门扉上。 “师兄?”一直留神着叶文清举动的封敛臣意识到他的不对劲。 叶文清一掌震开红姑,足尖轻点跳到屋顶上,把周练踢到一边,举起青霜往屋里头刺去。 蓝光一闪,屋顶瞬间破裂成两半,青霜直直朝屋内的唯一的一张桌子刺去。 “呲啦”一声,木桌应声而裂,抱膝蹲在桌底下的花花瑟缩了一下,抬起头,用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叶文清,嘴角慢慢咧开,露出森然的白牙。 “果然是你。”叶文清冷笑一声,掌心汇聚灵力朝她打去。 之前这些走尸的修为分明极低,别说是走路了,就是站起来也是极为艰难,可偏偏就这一会儿功夫。不仅能走,而且还越来越多,若说没有人操控是不可能的。 而花花出现的又太巧了,就算是哪家的继母再坏,也不至于把孩子往这些东西边送?再者,当花花在哭的时候,这些走尸当时皆看着她,并未有所行动,起初他还以为是被封敛臣给制住。如今细想,应该是在等花花发号施令。 花花盯着叶文清看了半晌,咯咯一笑,可爱的面容逐渐扭曲起来,瘦小的身形也慢慢长开,俨然已是一个成人的身形。 花花轻松地避开叶文清打来的这一掌,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脸上笑容不减,眼里满是嘲讽之色。 “啊啊啊啊,又是鬼!”周练好奇地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后,又喊了起来。 屋顶下聚着的走尸拍打着木门,门上画着的符篆已经渐渐模糊起来,白色的光芒也逐渐消失。 “嘎吱”一声,木门应声破裂,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红姑带着走尸僵硬地走到花花身边,低垂着头,好似在等着她的吩咐。 花花慢慢悠悠地朝红姑走去,伸手摸了摸她后脑勺。 红姑此时就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木然地看着花花,身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逝,而后慢慢地往后倒去。 花花嘴里发出满意的笑声,然后继续朝下一个走尸走去。 叶文清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干什么,可也不会让她如意,当即跳下屋顶,可封敛臣比他更快一步,直接擒住了花花的脖子,将她固定在身后的墙壁上。 无名周身泛起白色的光芒,正抵在花花脖间。 旁边的走尸看见花花被擒住了,原本还挥舞在空中的手立马收回,呆滞地站在身后。 “别急着动手。”叶文清适时出声阻止了封敛臣下一步动作。 封敛臣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叶文清。 “会说话的走尸还是头一回见,怎么说也得好好聊聊吧。”叶文清笑了笑。 “有什么可聊的?”封敛臣颇为嫌弃道。 “可以聊得多的去了。”叶文清挑了挑眉,“比如年纪多大,喜欢什么,为什么要扮小女孩的模样,是不是看上我了……” 封敛臣:“……” 封敛臣对叶文清这一堆没用的屁话很是无语,正想直接把这花花给解决了去,就见叶文清突然凑过来,用细若蚊呐的声音问道:“屋顶上那个,是你们的人吧?” 原本正奋力抵抗的花花突然一顿,极力想要抬眸看着叶文清,奈何这种细微的动作对于走尸来说很是困难,于是愣生生的翻了个白眼。 封敛臣眉心微蹙,惊讶地看着叶文清。 -- 第27页 叶文清露出一抹高深的笑容,拿起袖口的折扇轻轻一展,直接隔绝上头周练的视线,低声道:“你与周练,红姑,你们一唱一和的,带着这些走尸完全可以组个曲队,虽然难听了些,好歹还是声音,就是容易要人命。不过反正你们都死了,哪里知道什么好听不好听的。” “你说什么?”花花吭哧吭哧,伸手想要抓住叶文清,可刚伸到半空就被封敛臣给打开了,不免有些失望,“你挺聪明的。” “不过。”花花话锋一转,惨白的脸上分明毫无表情,可硬生生能从她话里听出鄙夷不屑,“他那么没用的人,怎么可能会跟我们一路?” “真的不是?”叶文清继续追问道。 “不是。”花花道。 叶文清收回扇子,朝封敛臣比了个手势。 封敛臣会意,加重手中的力度,而后一掌打在花花胸前。 霎时间,只见花花周身泛起亮光,肉/体撕裂声慢慢响起,腥臭味自空中弥漫开来。 “碎碎平安呐,姐妹。”叶文清灿然一笑。 随着光芒的逐渐减弱,花花已经化作一堆齑粉,发出淡淡的绿光。 叶文清有些惊讶地皱起眉,花花不是死尸,是傀儡。那么操纵她的人又会是谁?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还是周练? “哇,仙师,她这是死了吗?”头顶再次传来周练的声音,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哭喊了,而是带着惊喜。 叶文清与封敛臣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抬起头与周练打了个照面,笑道:“周兄弟,要不要再来号俩嗓?喜庆。” 周练尴尬地挠了挠头发,脸微微泛红,目光有些躲闪。 叶文清看着周练这一系列的动作,眸里划过一丝犹豫之色,若真是高级走尸,这些细微的动作哪里又能学得这般自如?就连花花这个高级的傀儡都做不出来这些动作。难不成周练真是人并不是走尸? “怎么?真的不打算号俩嗓子?”叶文清继续打趣道,步子不着痕迹地往离得最近的一具走尸靠去,借着袖子的遮掩手搭在它身上,然后一提,向上一扔。 周练吓得肝胆俱裂,连忙往一旁滚去,胡乱踢打着被叶文清丢上来的走尸,眼眶再次红了起来:“仙师仙师,我错了,我不叫了,不叫了。” 叶文清拽着封敛臣再次回到屋顶,笑眯眯地看着周练:“虽说您号起来确实难听了些,可我就是想听啊,来,别害羞,来俩嗓子。” 周练看着叶文清那坚持不懈的模样,咬咬牙,再次号起来。 “不一样。”叶文清摇摇头,“跟之前不一样。” “可我之前就是这么叫的。”周练无辜道。 叶文清眨了眨眼:“真的不一样,我这人耳朵尖得很。” “可我真的就是这么叫的。”周练一脸羞愤。 “没事,咱们起来再说。”叶文清勾了勾唇,慢慢走到周练身边,伸出手好似要扶起他一般。 周练犹豫片刻,还是把手递了上去。 手指刚触碰到叶文清掌心时,就被他紧紧抓住,胳膊被反扭在身后,叶文清则直接跨坐在自己身上,脑袋上给他连敲了七八下,疼得眼泪汪汪。 “我说你这操/蛋的傻瓜玩意儿,你还敢跟你爷爷我玩阴的?”叶文清一边说一边往周练脑袋上打去,“召唤走尸,操纵傀儡,真威风啊!” “什……什么?”周练面色惨白,双唇颤抖极力想要掩饰慌张。 “行了,别装了。”叶文清把青霜横在他脖间,“老实交代吧,千辛万苦引我们来这里,到底是什么目的?” “仙师,您这是什么话啊?”周练干笑几声,“我就是请你们来抓鬼的。” “哦~”叶文清故意拖长声音,“这么说来你是让我们来抓你的?早说啊,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杀了。” “不是不是。”周练已经感觉到剑已经划破皮肤,大惊失色,“我不是,我是人!” “我知道你不是人。”叶文清嗤笑一声,“不用急着解释,看得出来。” “仙师。”周练一边叫着叶文清,暗地里却是悄悄抬起脚绕到叶文清身后想要勾住他脖子。 “啊!”周练身子一颤,发出痛苦的声音,“我的脚!” 叶文清回过头,只见封敛臣正面色阴鸷地站在自己身后,无名的剑锋还滴着血,而周练口中喊着的脚,正被封敛臣毫不客气地给踢下屋顶。 叶文清见状,心下了然。 “你这人也真是傻,好端端的腿非要往我师弟剑上蹬,你看,现在好了吧,一条腿没了吧?”叶文清一脸惋惜,“有什么话就不能心平气和好好说不是?非要见血。” 第15章 计中计 “仙师,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周练听他这话几欲吐血,暗暗咬牙,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那什么走尸什么傀儡的我是真的不懂您在说什么啊!你们无缘无故把我一条腿给砍了,我要去燕然台找湛明尊讨回一个公道,啊!” 周练那抽抽噎噎的话语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一条腿给打断了。 封敛臣用无名串起方才砍断的周练的那条腿扔到他眼前,以及一个黄色的荷包,荷包被打开,里面画着诡异的符篆。 “砍掉我的腿还要吓我,你们还是不是人了!”周练愤怒地喊道,趴在地上,用头拨弄着瓦片把自己的那条断腿跟着荷包想要一同推开。 -- 第28页 “哎,真想给你搭个戏台子。”叶文清啧了一声,拿起荷包敲了敲周练的脑袋,“这个可是操纵傀儡的符纸。至于这个荷包,自我见你时就一直带在身边。还想怎么狡辩?” 周练声音弱了下去,睫毛轻颤,目光飘忽不定。 “你后面那个人究竟是谁啊?值得你到现在也不想把他供出来?”叶文清好奇道,“不过也没关系,你既然不肯说,那我也没办法,毕竟我这人素来菩萨心肠,最不喜为难人了。只不过你操纵傀儡,招来这么多走尸,害得整个村子都乌烟瘴气的,一码归一码,你这还是得给人一个交代得好。师弟,你说是不是?” “是。”封敛臣点点头。 “你们想做什么?”周练话语不自觉颤抖起来,他现在可是从心底害怕叶文清二人。 “给村子里的百姓一个交代呀。”叶文清笑得人畜无害,指了指下面聚着的走尸,“你费劲千辛万苦把他们找了出来,怎么说也得叙叙旧是不是?” 周练刚想叫就被叶文清给点了穴道,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睁大眼睛瞪着他。 “你闭上嘴,就可以跟他们好好叙旧了。”叶文清说完,就把周练给丢了下去。 周练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手被叶文清用腰带给捆住了,嘴里发不出一丝声音,现在就只有一条腿,别说是操控走尸了,就是想站起来都不能。 走尸们闻见鲜血的味道,顿时如同那开闸的水一般,气势汹汹地朝周练围过来。 周练蹬着仅剩的一条腿往后退去,可刚一有动作就牵扯到了伤口,一时间疼得龇牙咧嘴,面容狰狞。 眼看着走尸离自己越来越近,周练急得满身大汗,不时抬起头看着屋顶上跟个没事人样的叶文清。 “哎呀,周兄弟,别怂啊,都是熟人对不对?”叶文清看热闹不嫌事大。 周练狠狠剜了叶文清一眼,不再犹豫,挣断束在手腕上的腰带,刚从衣襟里拿出符纸就见叶文清跳了下来,一边掷出一张网把走尸全部困住,一边拽起周练重新返回屋顶。 “周兄弟,还想骗我吗?”叶文清微微倾身凑在周练面前,解开他的穴道,仔细打量着他脸上的神情,而后扬了扬手中的符纸。 周练面如死灰,抬袖擦了擦额间沁出的密汗,听着下面走尸嘴里发出的呜咽声,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身子。 叶文清还想说什么,就被封敛臣拽着衣服往后退了一步。 “做什么?”叶文清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身上臭,离远点,别脏了师兄。”封敛臣不假思索道。 这两人再靠近点就脸贴脸了。 “嗯,也是。”叶文清赞同地点点头再往后退了一步,抬起袖子往封敛臣鼻尖凑过去,“你闻闻,有没有味道?我刚刚拎了他。” 封敛臣煞有其事地闻了闻,笑道:“没有。” 叶文清又拎了拎衣领:“再闻闻这里。” 封敛臣目光落在那白皙纤细的脖间,一时间有些犹豫。 “难不成真有味道?”叶文清见封敛臣没有动作,一时间有些担忧。 封敛臣回过神,俯身在叶文清脖间闻了闻,被那股竹香熏得有些乱了心神。 “怎么样?”叶文清问。 “也没有。”封敛臣直起腰身,目光迅速移开。 “那就好。”叶文清松了口气,这要是有味道,这身衣裳就没法要了,这可是新衣裳,丢了多可惜,又没有钱再买新的。 一想到钱,叶文清就想起前阵子在花满庭给那小个子的压祟钱,突然有些心疼,那可是他全部家当。 “喂。”周练沙哑的声音传来,“好歹尊重一下我行吗?” “你们不是要问问题吗?”周练继续道,“我现在想说了,那你们能不能听我说说?” “行啊!”叶文清满口答应,“那就说说你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操纵这些走尸又是为什么?还有那个神秘人,你们有什么关系,目的是什么呢?” 周练神情有些复杂起来,眉毛纠结在一块儿,虚弱道:“若我说我起初并不知道自己能操纵走尸,你们信吗?” “我说我三岁你信吗?”叶文清颇为好笑道。 “是真的。”周练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躺着,“村子里确实出现了鬼,哦不,走尸。在燕然台上,我说的话都是真的。至于这个荷包是那位带我上燕然台的神秘人给我的,他说这个能在关键时刻帮到我。” “村子里是真的很乱,我没办法,只能信了他,一只把这个带在身上,还在怀里塞了些,就怕会掉。仙师,我说的句句属实啊!” “句句属实?”叶文清嗤笑一声,拿起青霜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要欺负我长得好看就拿一堆话来骗我。” “你说荷包是神秘人给你的,你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带身上了?那三长三短的发令声是你自己天生的不成?你叫一次走尸便多一批,你当自己的孔雀开屏吸引走尸不成?长得跟块烧焦的木头似的,光线暗一点连人都瞅不见,就剩点眼白能看,不知道还以为是墙漏光了。” 封敛臣闻言,忍俊不禁地低下头。 “是真的!”周练激动道,惹得一阵咳嗽,把脸都给咳红了。 “我可以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去了你们就能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 第29页 “真的!是我遇见那个神秘人那里。”周练眼珠子骨碌碌一转。 叶文清神色有些松动。 “师兄。”封敛臣道,“何必与这人多费口舌?他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主上,救我!”周练眼睛倏地一亮,冲着前方不远处站着的一个黑衣男子喊道,兴奋地挥舞着手,“主上!” 叶文清瞳孔骤缩,目光朝着周练看向的那处望去,只见一位穿着黑衣的男子,正站在一处屋檐下,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眼里含着嘲讽与不屑。 封敛臣对上男子的目光,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被发现了?”男子啧了一声,眉毛轻挑,扬起袖子,一道寒光掠过,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便已经直直没入周练腹中。 “主……上。”周练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腹中的短刃,又抬眸看了看男子。 男子收回目光,隐在面巾下的嘴唇微微扬起,深深看了眼叶文清,足尖轻点,朝远处飞去。 “师弟,你看着。”叶文清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眼前白光一闪,封敛臣的身影追随着男子而去。 若这男子便是之前把自己引入瑶光峰的那位黑衣人是同一人的话,封敛臣便就不是他的对手。 思及此,叶文清面色微沉,抬脚欲追上前,就被周练给抓住衣角。 “怎么?”叶文清低下头睨了眼周练,神色冷淡道,“放心,伤口不深,不会死的。” “我知道他在哪。”周练白着一张脸,微微喘着气,目光坚定道,“我带你去。” 叶文清又看了看前头已经没有了封敛臣的身影,沉默片刻,拎起周练的衣领:“好好给我带路,敢有欺骗,我杀了你。” “不会的。”周练摇摇头,摸着还插在腹间的短刃,低声呢喃,“他都想我死了,我还护着他做什么,本来就是一场交易。” 叶文清冷哼一声,未置言语。 周练精神有些不济,加之一路被叶文清敲着脑袋强行清醒,在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昏死过去。 “师兄。”封敛臣听闻身后动静,连忙回过头,眸里划过一丝惊讶。 “这王八羔子带我来的。”叶文清松开周练,“那人呢?” “进了这片林子之后就没见了踪影。”封敛臣皱着眉说道。 叶文清转过身打量着附近的环境。 这里是一处小山包,种着茂密的杉树,地上堆积着黄褐色的枯枝,与低矮的灌木相映成趣。 由于地势原因,由高往低看,前方的村庄清晰地映入眼帘,鳞次栉比的房屋,田地里绿油油的庄稼整齐有序。 再往前头有几方鱼塘,鱼塘边种着一排树木,只不过叶子早已掉光了,难以辨别出是何树木,只有等到春日里百花盛开之际了。 本该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的百姓却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一场无妄之灾。 叶文清不由得叹了口气,迈开步子正欲往别处看看,就听见一声巨响,大有山崩地裂之势。紧接着眼前一黑,身子往下栽去,脑袋碰到一处坚硬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 “师兄,我们中计了!” 慌乱之间,只听见封敛臣那严肃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第16章 神秘人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黑夜。 叶文清猛地睁开眼,只觉胸前沉得慌,动了动手,却发现有一只更有力的手正紧紧握着自己。 是封敛臣。 “师弟。”叶文清神智渐渐回笼,这才发现自己被封敛臣护在身下,他的肩上正压着一块巨石。 叶文清使劲掰开与封敛臣握在一起的手,刚掰开一根手指,结果又被握住了。 叶文清:“……” 两个大男人十指紧扣像什么话。 于是,叶文清再次想要掰开封敛臣的手,却是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醒了?”叶文清停下手上的动作,关切地问。 “师兄。”封敛臣轻轻唤了声,抓着叶文清的手,“疼。” 一边说着一边把脑袋往叶文清胸口蹭。 叶文清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就跟趴了一只小奶狗似的。 “没事的。”叶文清压低声音,揉了揉他的头发以示安慰。 碍于封敛臣肩上压着的石头,叶文清不敢有什么动作,生怕一动这石头就滚落下来把他二人砸的脑袋开花。 叶文清叹了口气,只能与封敛臣这样一上一下的尴尬姿势躺着。 二人离得极近,眨眼的时候睫毛都在脸上互相刷着,稍稍动一动嘴都快要亲在一起。 叶文清不大好意思地偏过头,心里有些不大自在。 因为封敛臣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本就一偏偏少年,在朦胧月色下更显迷人,目光里的专注让人一不小心便会陷进去。 “师兄,疼。”封敛臣扯了扯嘴角。 叶文清一听,连忙转回脑袋,哪里想封敛臣离自己这么近,一不小心唇瓣往他脸上擦过,嘴唇还残留在他的温度。 封敛臣瞬间僵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哟,亲到了?”叶文清这个素来不知道脸为何物的老王八蛋倒是一点害羞的反应都没有,心里甚至有点惋惜,“人生第一回 亲人,没亲到娇滴滴的小姑娘反而亲了自己的师弟,哎。” “师兄觉得可惜了?”封敛臣眸色微沉。 -- 第30页 “那是当然。”叶文清挑了挑眉,“便宜了你这个小崽子。我还想留着给我媳妇儿呢。” 封敛臣盯着叶文清一上一下的唇瓣,眸色微黯。 “疼。”封敛臣艰难地移开目光再次呼喊着。 “你这小子。”叶文清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喊痛,像什么样子。” 话虽这么说,可叶文清还是在他肩上轻轻揉了几下,思量着该如何把这块石头给移开。 在无尽的黑暗笼罩下,一切被掩埋的东西渐渐浮现出来。 枯枝碎裂声与石子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叶文清眸光一凛,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按在青霜上的手渐渐握紧。 “啪嗒”一声,一个白色的东西在眼前一晃而过,两只长条状的东西不时抖动。 原来是只兔子。 叶文清一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就见那只兔子离开的地方突然窜出一个黑漆漆的人身。 是周练! 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见他那双找不到一丝黑的眼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断掉的那条腿依旧还在渗着血,腹间的短刃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血窟窿在那,只不过周练再没有呼痛。 “他已经死了。”封敛臣低声道。 周练慢慢走上前,僵硬地朝二人靠近。 四周也开始发出诡异的声响。 “村里那些走尸怎么也来了!”叶文清很是惊讶。 “周练。”封敛臣缓缓吐出二字,眼里露出一抹狠戾之色。 照这么看来那名男子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也在二人的计划之中,而他与师兄从一开始进村的种种便一直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包括周练的露馅。 这样的认知,让封敛臣很是不悦。 叶文清也一样,本以为自己已经识破了他们的伎俩,结果到头来还是被摆了一道,煞费苦心地被引到这里来。周练哪里是带他来找那男子,分明是把这些走尸全招来了。 比之之前在村子里见着的那十来具走尸,这里少说也有一百具,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把村子里的人制成走尸,这究竟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 忽觉身上一轻,手被人拽了起来。 叶文清惊讶地看着滚落在一边的石头,顺带着还砸倒了几具走尸,又看了看封敛臣,以他刚刚的观察来看,想要推开这石头,肯定是会从他们二人身上砸过去的。是以他一直不敢乱动,可为什么这石头就跟拐了弯似的换了个方向呢? 对上叶文清狐疑的目光,封敛臣轻咳一声:“天之厚我。” 叶文清眯了眯眼,心下恍然,随即无奈叹了口气,这小子。 周练愈发逼近,其他走尸跟着他呈圆弧状包抄过来。 夜黑风高,深山老林,一群面目狰狞的走尸嘴里发出瘆人的号叫,怎么看都让人毛骨悚然。 叶文清掷出仅存的一张符纸,拽着封敛臣就往后跑,结果一摸手发觉不对劲,反过头一看,是具走尸。 青紫的面孔上呈现出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脑袋正机械似地摇摆,好像正跟叶文清打着招呼。 叶文清:“……” 叶文清吓得立马收回手,然后把手在衣服上反复擦拭。 “师弟!”叶文清睁大眼睛看向四周,哪里还有封敛臣的身影,一下慌了神,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 “封敛臣?”叶文清一脚踹开身边的走尸,一边朝前走去。 封敛臣依旧没有回音。 身边的走尸还在不断靠近,叶文清干脆拿出捆仙索将这些丑不拉几的走尸全捆了起来,为自己开了条道。 又往前走了几十步,一道白光映入眼帘,打斗声随之传来。 叶文清不做迟疑,足尖轻点,快速朝前飞去。 封敛臣一手握着无名单膝跪地,无名垂直插/入地面,红褐色的液/体顺着剑身渗入泥土。 而站在封敛臣面前的则是他们一直寻找的黑衣男子。 “哟,找来了?”男子睨了眼叶文清,讥讽道,“我是不是该继续躲起来?” “你是什么人?”叶文清上前把封敛臣挡在身后,青霜直指男子。 “一个……未亡人。”男子轻轻来了一句。 “行了,初次见面,送你们大礼吧。”男子笑了笑。 “放屁!”叶文清没好气骂了一声,扬起剑就朝他刺去,“那些走尸的大礼还不够?” “自是不够的。”男子身形一闪,轻松地躲过,仰天大笑,“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你们慢慢享受吧。” 突兀的笑声在空旷的荒野里被无限放大。 人又不见了。 叶文清有些郁闷,几次三番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 “怎么样,没事吧?”叶文清弯腰扶起封敛臣,关切地问。 封敛臣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摇摇头:“无碍。” 叶文清皱了皱眉,凑近脑袋在他身上闻了闻,目光停滞在一处,而后伸手在那上面戳了戳。 “嘶。”封敛臣忍不住叫了出来。 “被戳了一个窟窿还叫没事?”叶文清道。 “真的没事。”封敛臣微微一笑,把无名收入鞘中,“我。” 后面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前方的惨叫声给打断。 -- 第31页 叶文清猛地转身,只见那些原本被捆仙索束缚住的走尸齐齐朝他们冲了过来,那速度就跟离弦的箭一般。 叶文清面色阴沉,捆仙索非是一品灵器斩不断的,那名男子究竟是谁? 没待他多想,走尸已经冲到面前,伸出尖长的獠牙,凶猛异常。 其中以周练最甚。 周练一直缠着叶文清,青霜往上,他就往下,青霜往左,他就往右。总的来说就是,敏捷得很,总是能避开青霜的袭击。 封敛臣一剑刺穿躲在暗处想要偷袭的走尸,极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 “还能这样玩?”叶文清瞪大眸子,不可思议地看向继续爬起来的走尸,抬手擦了把额间沁出的汗珠,声音微喘。 杀不灭,除不尽。 也就是说,若一直这样耗下去,最后体力不支的便是他们。 “哐啷”一声,无名掉落在地。 “还能撑住吗?”叶文清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头。 “能。”封敛臣极力晃了晃脑袋,稍稍推开叶文清,拾起无名划破指尖,借着淌出的鲜血在地面上画着诡异符篆,嘴里念着奇怪的语言。 随着他指尖的移动,四周忽然刮起一阵厉风裹着碎石袭来,直吹得人脸发疼。 阴森恐怖的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走尸们齐齐跪下,用手捂着耳朵,面容逐步扭曲。 “哪里学来的?”叶文清一把拽住封敛臣的手腕,忽而想起之前在山洞里那道结界,眸里泛起冷色。 封敛臣手一顿,没有抬头,继续画着。 “我问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哪里学来的!”叶文清不悦地吼道。 “无师自通。”封敛臣睫毛轻颤,最后一笔落成之后方才收回手,对上叶文清的目光,勾了勾唇,“师兄信吗?” “你觉得呢?”叶文清反问道。 “不知道。”封敛臣垂眸道。 叶文清揪住他衣领,恶狠狠道:“在花满庭跟那些人学来的?” “不是。”封敛臣道。 “给我好生收敛些!”叶文清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松开他,起身打量着那些躺下的走尸。 看着叶文清远去的身影,封敛臣眸光微黯,又看了看身边的符篆,自嘲地笑了笑。 第17章 魇术 “嘭!” 一声巨响,地面突然冒起熊熊大火,火焰冲天,映照着走尸们扭曲的面容,凄厉中带着惊悚,照彻长夜。 叶文清本能地反过头,只见封敛臣好镇定自若地坐在那处符篆前,对上自己的目光,微微一笑。 火光将封敛臣的容颜描摹得不太真切,给人感觉他好似并不存活于人间一般。 叶文清被自己这个想法给惊到了,立马别开头,用青霜挑了挑脚边一具焦成炭的走尸,嫌弃地拧眉。 叶文清还想往前走,却觉手腕一紧,整个人不自觉往后退去。 “师兄,我错了。”封敛臣那带着委屈与撒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叶文清身子一僵,却是没有回过头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眼前这些在火焰中挣扎的走尸。 “师兄。”封敛臣见状,心里有些不安,再次唤道。 叶文清依旧沉默。 封敛臣睫毛轻颤,低下头缓缓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又想去哪?”叶文清连忙转过身,适时抓住他的袖子。 封敛臣怔愣片刻,而后嗫嚅道:“找个凉快的地儿安静地待着,等师兄气消。” “哦?”叶文清语气微扬,“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封敛臣默默地点头。 叶文清见他这副乖巧可怜的模样,一下又忍不下心去教训他,可是心里头还是有些不爽,板着脸道:“我不知道你刚刚招来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却也能猜出一二。身为师兄,我想告诉你,古往今来,任何另辟蹊径走捷途者都未能落得好下场。今日之事我不会同第三人说起,但是你必须管好自己,下次不再使用这些招数。” “知道了。”封敛臣连连点头,眸光明亮,乖巧得很。 叶文清一下没忍住,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笑骂道:“小兔崽子!” 封敛臣缓缓吐出一口气,悬着的心慢慢落下。 “行了,这些走尸已经差不多了。”叶文清目光在四周逡巡一遍,原本密密麻麻的走尸都已经倒在地上化成焦炭,看来危机已经解除了。 叶文清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珠,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这火给烤的。 就在此时,漆黑的天幕上炸开一朵淡蓝色的花卉。 叶文清骤然色变,沉声道:“走!” 这是燕然台的信号弹,离这横山村最近的就是秋水村了,这么说来,是陆言他们遇险了。 然而就在叶文清二人刚走下山包时,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原先还错落有致的房屋悉数幻化成一堆草垛。 叶文清诧异地往后一看,身后原本茂密的树林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而是一块块岩石。 叶文清双眼微眯,眸子里闪烁着精光。 “是魇术。”封敛臣轻叹一声。 “是啊。”叶文清嗤笑一声,“挺有缘的。” 敢情累死累活辛苦大半天,结果都是假的。 “行了。”越想越郁闷,叶文清干脆不想了,摆摆手,“去看看陆言那厮有没有被猪拱到土坑里去。” -- 第32页 秋水村内,陆言虽没有如叶文清那想象中那般给拱到土坑里去,但也没能好到哪去。 “言师兄,信号弹已经发出去了,文清师兄真的会来吗?”弟子甲捂着自鲜血淋漓的手臂,艰难地说道。 “会的。”陆言的语气不容置喙,“他会来的。” 弟子甲见陆言那坚定的神情,心也跟着渐渐安稳起来。 “嘿!陆言师弟,你在哪块地栽萝卜呢?赶紧的给我瞧瞧!”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叶文清那欠揍的声音被清风送至耳边。 陆言无奈失笑,掷出佩剑流丹让它指引着叶文清过来。 不一会儿,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陆言靠在身后的草剁上,艰难地支起眼皮,刚想开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吗?”叶文清问。 “滚。”陆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行了,说说吧,怎么回事?一些畜生都对付不了?”叶文清挑了挑眉。 陆言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道:“它们身后有人在操控着,鬼蛇族也好,山间精灵也一样。但它们的目的并不是冲着人来,好像就是在跟人玩闹一般,就跟你这么一直耗着。” “等一下。”叶文清面无表情道。 “嗯?”陆言疑惑地看着他,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你能不能先把自己的脸给收拾一下,好歹也把头发给整理一下吧,乱糟糟的挂在脸上,丑到我了。”叶文清很是嫌弃道。 陆言:“……”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泛着一丝诡异。 “滚!”陆言酝酿了半天,还是没能憋下这口气,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 “哟,现在倒是中气十足,跟刚才的半死不活截然不同。”叶文清啧了一声。 陆言被他气得直翻白眼,差一点就要背过气去。 “师兄。”封敛臣手搭在叶文清肩上,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要是再说下去,陆言怕是想要跟他同归于尽了。 “好了,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叶文清一脸风轻云淡。 陆言几欲吐血,杀千刀的老王八! “你说的这事我在横山村也差不多,只不过我们在横山村遇见的是走尸。”叶文清正色道,“也不怎么伤你,就一直逗你,结果后来呢,哦豁,竟然是魇术,辛辛苦苦斗了大半天的却是一堆破石头,你说气不气?” “还有那个神秘的黑衣人,若不出意外,就是上次将我们引进瑶光峰的那位,他出现了一下。” “什么?”陆言惊讶不已,“我们也碰上了!” “当我们把村民疏散到安全地带时,那名黑衣人出现了,然后把我们带到这里。”陆言开始回忆着此前黑衣人的一举一动。 这下倒是轮到叶文清纳闷了:“他两边奔波竟然还乐此不疲,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你发信号弹是做什么?”叶文清问。 “体力不支,让你前来相助。”陆言生怕叶文清再来问他遗言,便赶紧抢在他前头回道。 “那些妖邪全被困入阵中,可是我灵力消耗太大,不能困住它们多久,便找你来了。” “关键时刻,你师兄还是你师兄。”叶文清富有深意地来了一句。 陆言:“……我是你叔。” “有什么遗言,尽情说。”叶文清下巴一扬。 陆言:“给叔殉葬。” 叶文清:“做梦!” 封敛臣:“不可以!” 这两道声音可谓是同一时发生,前两者齐齐把目光转向封敛臣。 封敛臣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还真孝顺。”半晌,陆言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 “别羡慕,我教的。”叶文清得意道。 陆言干脆闭上眼,换了个姿势靠着,虚弱道:“你替我解决一下吧,我现在没力气了。” 叶文清迈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不时遇上一些负伤弟子,低声安慰一二。 看着那灵力逐渐式微的阵法,叶文清嘴里默念着诀,正欲加强一二,结果眼前的景象让他气得骂娘。 原本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妖邪们全部变成了一堆草垛。 “他娘的,今年是捅了魇术窝了?” 叶文清那怒气冲冲的声音把昏昏欲睡的陆言给吓得一个哆嗦,立马睁开眼。 叶文清黑着脸绕了几处阵法细看,结果都一样。 接二连三的魇术使得叶文清郁闷不已,恨不得往那男子的嘴里塞草。 “魇术?”陆言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清醒,而后静心思考起来,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面色骤变。 “文清。”陆言嘴唇微微颤抖。 叶文清生着气,封敛臣正围在他身边宽解,加之陆言声音小,所以没听见。 “叶文清!”陆言积蓄着浑身的力气,大声喊了出来。 “怎么了?”叶文清总算是听见了,见他神色不对劲,连忙上前。 “中计了。”陆言喃喃道,“我们中计了。” “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这里,不是我们。”陆言自顾自地说道,“周边这么多村落全部遭难,百姓前去求助,燕然台弟子纷纷出动。可是到头来却是魇术,一切都是假的。” “我知道了。”叶文清打断了陆言后面没有说出口的话,神情凝重,“他是冲着燕然台来的。” -- 第33页 陆言眨了眨眼,以示认可。 一声清脆的鹤鸣声响彻云霄,耀眼的金光自东南一处发出,犹如璀璨的明星,在夜间发出动人的光芒。 “燕然台出事了。”叶文清沉声道。 其他弟子看见了连忙蜂拥而至,神色匆匆:“文清师兄。” 叶文清微微颔首,神情严肃道:“只要还能站起来,就握好你们手中的剑随我回去。” 燕然台那一千阶石阶上,平日里纤尘不染,如今却是被血水淌了一地,素日里的洁净就此消失殆尽。 自燕然台开宗立派这些年来,加之又是众仙门之首,何事时受过这种血染长阶,被人上门挑衅之辱? 目及之处,一片鲜红。 叶文清看着石阶上趴着一具具早已僵硬的尸体,眉宇间一片冰凉,足尖轻点,身影似风一般飞掠而过。 第18章 师弟难带 里面的情形也没能好到哪去,灯台散落一地,烛影幢幢,门帘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文玉一手执剑,一手抱着他那最为心疼的小猫站在正厅的石阶处,玉冠摇摇欲坠,平日里最为看重的仪态此时也顾不上。 “文先生。”叶文清走上前,拱手道。 文玉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叹了口气,一脸倦色,眸里闪烁着不甘,语气偏冷:“头一次被人欺负到这般地步还让他给跑了。” “先生可知来人是何身份?”叶文清问。 文玉摇摇头:“不知。” “说来惭愧,我连他十掌都接不住。”文玉有些不大自在地揉了揉怀里恹恹的猫。 叶文清眼里划过一丝诧异,文玉可是燕然台除去师尊之后修为最高的人,高阶二级修士,连他都不是对手的话,那个人该有何等修为? “去看看你师尊吧。”文玉收起剑,神情有些恍惚,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累着了,“他现在情况不大好,我还得带人好好整顿一下。” 听文玉提及宣晏,叶文清忍不住眼皮一跳,连忙朝他的院子走去。 师尊因常年积劳成疾,近年来一直在闭关,显少露面,听文先生刚才那语气,想来是又严重了些。 叶文清刚迈开步子,便看见封敛臣急匆匆地走进来,差点与他碰上了。 “走吧,随我去看看师尊。”没等封敛臣说话,叶文清便率先开口。 封敛臣沉默片刻,随即点点头。 宣晏为人素来喜静,院子也在最为偏僻的一角,院内种了一排翠竹。闲时坐在窗前,听着清风吹拂着林叶发出的沙沙声,再烦躁的心情也给就此被抚平。 小时候叶文清不想听文玉讲课时便偷偷溜到这里面躲起来,反正也没人敢来这里逮他。后来被宣晏给发现了,直接给拎到文玉那里给好好揍了一顿,这才再也敢躲这里了。 院中的布置与记忆中的毫无偏差,叶文清轻车熟路地走到宣晏的寝屋门前,伸手敲了敲门:“师尊。” “进来。”好听的声音自里面响起,却也是中气不足。 叶文清推开门,刚迈开一只脚便看见封敛臣静静地站在廊下,没有一丝想要上前的打算。 “不进来么?”叶文清问道。 封敛臣犹豫片刻,而后摇摇头:“不了。” “是阿臣么?”宣晏的声音再次响起。 “湛明尊。”封敛臣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喊道。 对于封敛臣的称呼,叶文清皱了下眉,不解地看着他。 里头的宣晏也沉默了,半晌之后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你这把自己也撇得太开了些吧。” “别站那了,进来吧。”宣晏道,“阿臣,你也进来。” 封敛臣还有些迟疑,叶文清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把人拉到身边,一同走了进去。 宣晏穿着白色里衣,上好的丝绸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宣晏气质愈发温和优雅。凤眸微敛眼梢挂着三分温柔。垂在身侧的长发在烛火下更显透亮。不得不说,宣晏最让人记忆深刻的两点,一是他的气质,二则是头发,漆黑明亮。 民间有许多打着宣晏的旗号卖的洗发膏,广告词都是一句“燕然的湛明仙尊用了都说好。” 只不过此时的宣晏面色惨白,为他添了份病态的美。 “阿臣都长这么高了。”宣晏看着走进来的师兄弟,脸上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师尊与那人交过手了?”叶文清担忧道。 宣晏微微颔首:“是的,是个难对付的角儿。” “那师尊可知他底细?”叶文清问,“想方设法把我们调开,潜入燕然的目的究竟为何?” 看着叶文清眼里那迫切的探知欲,宣晏无奈失笑:“你真当为师是神仙不成?” “那当然。”叶文清嘿嘿一笑,“师尊可是湛明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宣晏轻笑一声,随即拧眉道:“这次实属突然,我也不知那人究竟是为何来此。所使招式皆是我没见过的,就连文先生也未曾得见。” 叶文清嘴角的笑容慢慢敛去,神情有些凝重:“连师尊都不知道,那就真的无处可查了。” “事在人为。”宣晏道。 “前阵子花满庭的事我已知晓。”宣晏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封敛臣身上,“阿臣,你这次做得很好。” “多谢湛明尊。”封敛臣拱了拱手。 -- 第34页 “阿臣,这些年在花满庭过得如何?”宣晏问。 封敛臣想了想,缓缓吐出二字:“尚可。” “回来吧。”宣晏轻叹一声,“花满庭,本就不是你待的地方,十年了,已经够了。” 封敛臣借着低头的瞬间瞥了眼身侧的叶文清,隐在袖中的手无意识收紧,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师尊。”叶文清目光在二人身后来回打转,完全不懂这两人在讲些什么,“你们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宣晏愣了一下,对上叶文清那茫然的目光,又看了看封敛臣,那眼中含着七分恳求与三分哀戚之色让他有些诧异。 “哪有什么哑谜。”宣晏笑了笑,“只不过是想让阿臣回你那住,毕竟我当年让你好好照顾他,哪曾想他去了花满庭之后,你就再也没提过他,成日里又见不着人。你这师兄的义务,也是时候该尽尽了,你说是么?” “是啊。”叶文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前阵子不就把他给带回去了。” “当真?”宣晏有些意外。 “屋顶破了,暂且在师兄哪里住下。”封敛臣解释道。 听到这里,宣晏下意识地看向叶文清,眸里带着笑意,叶文清冲他眨了眨眼。 若是要悉细数叶文清的破坏力来,这燕然台多少屋顶被他给掀过?没人敢细数,就连文玉也不敢。一是心疼钱,二是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把他往死里打。 宣晏极力压制住想要翘起的嘴角,轻咳一声:“原来如此,那就好生住下吧。” 宣晏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些精神不济,眼皮一直往下坠。 “师尊若是乏了,便先歇息吧。”叶文清关切道,眸里却是怎么也化不开的担忧。 以宣晏的身体,哪里会这么轻易乏的?方才说话,几次差点睡过去,比之一年前见他时还要差上许多。 这是不是表示着,宣晏的身体真的不行了? “没事的。”对上叶文清那关切的目光,宣晏不禁伸出手,如同小时候那般揉了揉他的脑袋,“只不过是与那人交锋累了些。” 叶文清只觉得鼻子一酸,强行稳住那试图想要模糊他视线的东西,哑声道:“那师尊好好休息,弟子便不打扰了。” 待宣晏睡下后,叶文清与封敛臣这才离开。 “师弟,你为什么不唤师尊?”叶文清看向身侧的封敛臣,把压在心里的问题给问了出来。 “不敢。”封敛臣想了想,苦笑一声。 “不敢?”叶文清不解,“有何不敢的?” 封敛臣摇摇头,并未多言,转头看向身后紧闭的屋门,眸里划过一丝复杂之色。 晚风吹起一阵恍如隔世的对话。 “师尊,我阿娘说的不错,我天生就是个祸害,我不配你们对我好,还是让我自生自灭吧。” “祸害?你害谁了?文清么?那是你害的么?你忘了之前你是如何信誓旦旦跟我说要来燕然台的?你可知花满庭是个什么地方?还什么天生,阿臣,我从不信什么天生,你是我徒弟,你也不能信。” “湛明尊,我想去花满庭。” …… 脸上一阵冰凉的触感使得封敛臣猛然回过神,让他从宣晏那双失望却又无可奈何的眸子里回过神来。 封敛臣一把握住在脸上游移的手,定定地看着叶文清。 “你刚刚想什么呢?”叶文清见一只手被抓住了,干脆晃了晃另外一只手。 封敛臣愣了一下,又把叶文清这只灰挥舞的手给抓住了。于是,二人就成了手牵手,四目相对的诡异画面。 “哟,你小子还来劲了?”叶文清屈指挠了挠封敛臣掌心,“行了,赶紧松开,两个爷们儿手牵手像什么样子。” 封敛臣依言松开了叶文清,眸里黯淡无光,喃喃道:“师兄可信什么命中注定之事?” “命中注定?”叶文清挑了挑眉,“自是不信,不过那些给人算命的先是倒是信。因为他们要赚钱。” “行了。”见封敛臣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叶文清拍了拍他肩头以示安慰,“少年人哪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以后我带你下山四处看看去,眼界开阔了,就不会有心思想这些不着四六的东西。” 封敛臣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就被叶文清勾着脖子强行带走了。 夜里难得清净下来,沐浴过后,叶文清换了身月白色里衣靠在窗前。抬手一把扯下发间的玉簪,任如墨青丝随意散在身后,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里头瓷白如玉的肌肤,以及那还未完全擦拭干净的水珠在晦暗的烛火下晕出动人光泽。 清风淘气地钻入衣襟,把领口吹得上下浮动,春/色若/隐若现。 可主人丝毫未曾察觉。 叶文清仰头饮尽杯中酒,想着再倒一杯,转过身便对上一双深邃幽暗的眸子。 封敛臣有些心惊,立马别开眼,掩饰性地轻咳一声。 叶文清怔愣片刻,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道:“让你不要洗太久,秋日夜里还是凉的,喝杯茶暖暖身子。” 叶文清身子往前倾,上衣随着他的动作也敞得更开了些。 封敛臣眸色暗了暗,几乎是夺过了他手中的茶杯,然后往嘴里猛灌,丢下一句“我先去睡了。”后夺门而出,带脚步带着一丝慌乱。 “现在小孩子真是越来越难带。”叶文清长叹一声,一会儿一个样。 -- 第35页 封敛臣靠在门边,深深吸了几口气,感受到身上某处逐渐精神的地方,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说出来也可笑,他竟然肖想自己师兄,却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只知道无数个夜里,他的梦境里一直出现着师兄的身影,第一次梦遗更是难以启齿。 封敛臣干脆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希望那冰凉的触感能使得自己清醒些。 叶文清是体会不到封敛臣这水深火热,反而睡得舒舒服服。 翌日,叶文清被急促的拍门声给惊醒,到嘴边的话还没骂出口就听见陆言急匆匆喊道:“还睡个屁啊,出大事了!” 第19章 鬼族术师 “怎么了?吃屎又没能赶上热乎的?”叶文清披着外衫开了门,没好气地睨了眼陆言。 “滚!”陆言吼道。 “看来还真是。”叶文清手摸着下巴。 “诸多门派陆续赶来,现在正聚在重华殿内,吵吵嚷嚷。”陆言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师尊被迫听他们念叨半天。” “师尊在那,又何须我去?”叶文清穿好搭在肩头的外衫,伸了伸懒腰。 “是文先生的意思。”陆言道,“你去了便知。” 叶文清叹了口气:“行吧。” 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另一侧紧闭的房门,抬脚走了过去。 “师弟。”叶文清伸手在门上轻叩。 “你还打算带上一起他去?”陆言低声问道。 叶文清眨了眨眼:“没呀。” “那你叫他作甚?”陆言不解。 “起床呀。”叶文清道,“早睡早起身体好,师弟,起床啦。” 说着又敲了敲门。 陆言:“……” 这个平日里子时才肯睡,巳时末才肯起的人还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早睡早起身体好的话?怎么就不会来道雷往他脑袋上劈过去呢? 叶文清连敲了两次都未见回应,忽而想起昨晚封敛臣的异样,生怕他连夜跑回花满庭去了,干脆推开门,结果却被里面的东西给堵住,门只开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你怎么睡地上了?”叶文清颇为讶异,弯下腰把封敛臣从地上扶了起来。 封敛臣听闻动静也醒了过来,眸子里的茫然 逐渐转化为清醒,待看见叶文清那近在咫尺的脸时,登时红了脸,尴尬地往后退去。 “你也不怕受凉。”叶文清没好气地说道,转身走到里间给他拿了件上衣披上。 至始至终,封敛臣一直低着头,只不过那愈发红艳的耳廓却是让人知晓了他此时的窘迫。 叶文清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一番之后,便跟着陆言想要离开,刚跨出门槛又折返回来,从袖中拿出一块暖玉递到他手中:“好生捂着。” 一系列动作看得陆言瞪大眼睛,这是真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成日里不要脸的老王八叶文清?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 陆言侧过头看着慢慢悠悠摇着扇子的叶文清,道:“你对封敛臣也太好了吧。” “是吗?”叶文清问。 陆言点点头,顿了一下:“就像是……” “父子?”叶文清适时道,“可别说他像我儿子。” “你怎么不说像你媳妇儿呢?”陆言笑骂一声,“净知占人便宜。” 叶文清嘿嘿一笑:“那小子其实挺好玩的。” 被叶文清这么一捣乱,陆言也想不出来之前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来着。 重华殿外正整齐站立着一大群人,个个神情严肃,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殿内的动静。 走得近些,依稀可以听见殿内的争论声。 叶文清看了眼陆言,用眼神询问。 陆言耸耸肩,递给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叶文清干脆也不指望他了,拾阶而上,缓缓朝殿内走去。 “湛明尊,为何近段时间的妖邪如此横行?” “是啊,我那边的百姓都跑了好几次请我们去除邪。” “哎,我那也是,根本就没得安生日子过,成天东奔西走,提心吊胆的。” ……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讲个不停。 宣晏端坐在上首,单薄的身形配上那毫无血色的脸,衬得整个人愈发虚弱。可至始至终,嘴边依旧噙着温和的笑容,脸上没有一丝不耐之色,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叙述。 叶文清甫一进殿便看见宣晏,拱了拱手道:“弟子见过师尊。” 宣晏不着痕迹松了口气,笑道:“你来了。” 众人终于停下议论,纷纷朝叶文清投去目光,脸上的表情却是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嫌弃。 没错,非常嫌弃! 来的这些门派里,大多都是与燕然台交好的门派,几年前都曾把自家的得意门生带到燕然台来好让他们受受熏陶。 结果呢?之前原本那些乖巧懂事的孩子,全部跟着叶文清上树掏鸟,下水摸鱼,吊儿郎当的,没有一个正形。 大半年过去,他们的门生连字都还认不全,可他叶文清呢?却全部都认识,学业每次第一,这能不气人吗?唆使旁人不务正业的偏偏成绩最好。 几位宗主一致认同叶文清是故意为之的,自此对他没有好脸色。 叶文清倒是不自知,笑嘻嘻地冲几位宗主打招呼。 -- 第36页 众人不冷不热地应了声,继而接着刚才的话题。 “我瞧着湛明尊神色不大好。”一位体态矮胖的男子说道,“可是身子不适?” 说话的这位是溪云宗的张宗主,这个人除了一张嘴皮子能说会道之外,一点本事也没有,可偏偏眼高手低。 张宗主仔细打量着宣晏,眸子里闪烁着精光,犹豫道:“燕然台贵为仙门百家之首,湛明尊平日里更是繁忙。若是我等能处理之事定是不会前来劳烦湛明尊的,只是近日这些妖邪,实在是难对付得很。若湛明尊身子不适的话,那我们……” 后面没有说出口的话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起来,张宗主这是在逼宣晏表态。 如何表态?无非就是让人前去相助。一般的妖邪他们并非对付不了,只不过是懒得浪费人力去对付,最后百姓称赞的却是燕然台。一直被燕然台压在底下,这些事他们经历过太多,他们辛辛苦苦,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思及此,众人的神色逐渐微妙起来。 若是宣晏承认了自己身子不适,看张宗主那眸里明晃晃的精明之色,想来是想让宣晏让出这仙尊之位。 “张宗主这是想自己当仙尊了?”叶文清率先打破平静。 张宗主话一噎,明显感受到四周传来的目光,或鄙夷,或不屑。 张宗主连忙道:“哪里哪里,我张某人哪有才疏学浅。” “刚刚张宗主那话,我还以为张宗主是想当仙尊呢。”叶文清恍然道,“不过嘛,张宗主还是太谦虚了。谁人不想当仙尊啊,受人敬仰,荣耀无双。我也想当啊!” 众宗主:“……” 除非我们死! “可人贵有自知之明。”叶文清嘿嘿一笑,“我就是想想。” “诸位来此无非就是求援,师尊脱不开身,但我可以去啊。”叶文清折扇轻收,放在掌心敲了敲,眉飞色舞,“诸位的大弟子与我也交好多年,正好可以去叙叙旧,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众人异口同声道:“不用了!我们能解决!” “诸位别见外啊。”叶文清笑道,“只是顺道叙叙旧。” “文清。”宣晏适时开口,佯怒道,“不得胡闹。” 叶文清无辜地眨了眨眼。 坐在一旁的文玉脸上也难得露出柔和之色,看向叶文清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笑意,这王八羔子虽说平日里怪讨人嫌的,可到底关键时刻还是有用的。 “多谢张宗主关心,本尊身子安好。”宣晏微笑道,“正如文清所言,诸位若是求援的话,我燕然台自是不会坐视不理,只是我事物缠身不得空。文清天赋异禀,修为甚高,倒是能替我前去相助一二。” “多谢湛明尊好意,方某想了想,还是要让门内弟子好生锻炼一番。”一位姓方的宗主义正言辞地说道,脸上一副“我才不要叶文清去我那”的表情。 “朱某与方宗主想法不谋而合。”朱宗主附和道。 有一便有二,接二连三。 于是,之前还商量好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人燕然台出手的人纷纷倒戈,最大的原因就是害怕叶文清。 是真的怕啊!他们可忘不了萧关宗那块无论如何修葺都恢复不了原样的围墙是出自谁手。 生怕再多待一会儿叶文清又要嚷着要跟着他们走,陆续找着借口离开。 原本拥挤的大殿总算是清净下来。 “得,又是一片好心付之流水。”叶文清轻轻展开折扇,一脸惋惜。 文玉原本的好脸色在看见那扇子上的字时又沉了下去,面无表情道:“回去给我抄三十遍门训。” “嗯?”叶文清手一顿,错愕不已,“什么?文先生,你说什么?” “六十遍。”文玉道。 “完了完了,师尊,我耳朵出问题了,听不见声音。”叶文清苦恼地看着宣晏。 文玉气得脸黑似炭,手习惯性地往袖子里探去,可什么也没有,只能干瞪眼。 宣晏哭笑不得:“行了,找你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 “予之,出来吧。”宣晏偏过头对着身后展开的描金屏风喊道。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一位身着竹青色广袖长衫的男子走了出来,容貌清秀,眸似星辰,嘴边噙着温和的笑容,眉宇间充斥着郁结之色。 即便是见过多次,叶文清还是始终坚持着最初的想法,那就是陈献真像文弱书生啊。 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位面容普通的黑衣男子。 叶文清怔愣片刻,觉得这男子身形很是熟悉,心里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男子看见叶文清也愣了一会儿,随即冲他扬起一抹挑衅的笑。 “前阵子鬼女蛇自我萧关宗逃至燕然台给湛明尊带来困扰,我等难辞其咎。”陈献歉然道,“我也一直在寻缘由,鬼蛇族一直困在阵法之下,灵力也被限制住,根本没有能力逃脱。” “我收到湛明尊的信便连忙赶来,路上遇见这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恰巧听闻有人夜闯燕然台,便把这人擒住带来给湛明尊瞧瞧。” “劳烦予之了。”宣晏感激道。 “他不是人。”叶文清双眼微眯,眸露诧异。 “不错。”陈献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他是鬼族术师斟海。” “鬼族?”这话听得文玉都坐不住了,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难道是锁魂柱?” -- 第37页 “要塌了。”宣晏微微叹了口气。 第20章 锁魂柱 人死之后,魂魄本身戴着功德枷,地府通过观察功德枷的多少来判定此人生前所为是否良善。若功德枷超过三个的鬼魂便被认为生前作恶多端地府将不允其投胎转世,自动划入鬼族,永世不得堕入轮回。 五百年前,鬼族原本也是存在于世上与人共同生活但又不互相打扰。 可世上安于现状的人太少,就连这些鬼也一样。就跟长了牙齿的娃娃一般,喝多了白粥也想尝尝肉的味道。 为非作歹,祸害世人,扰得民不聊生。 当时众仙门合力,牺牲了无数人的性命,以血肉之躯筑成锁魂柱,才得以将鬼族暂时给压制住。 万人血肉换得百年安泰。 “锁魂柱虽未完全坍塌,可也不远了。”陈献长叹一声,“有的修为较高的已经逃了出去,四方邪祟纷纷响应,这天下,又要乱起来了。” “乱起来才好。”斟海嗓音沙哑,不屑道,眸里布满森冷的恨意。 叶文清越听越玄乎:“这么说来最近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是因为锁魂柱式微而引起的?” “不错。”陈献点点头,“锁魂柱不仅对鬼族有镇压之效,就是其他邪祟也能起到压制的作用。可当锁魂柱势弱之时,它之前压制住的便会开始反噬。鬼女蛇便是这个道理,之前一直相安无事,可偏偏前段时间硬是逃了。” “陈宗主这话说的,似乎带点给自己开脱的目的啊。”叶文清笑了笑,眸里带着一丝怀疑。 前世到死也未曾听闻锁魂柱式微一事,而如今牵涉鬼族,真的只是巧合么? “确实。”陈献也不遮遮掩掩,干脆大方的承认了。 宣晏捻着手势,广袖一挥,一面似镜子的东西呈现在半空中,里头的景象让人骤然色变。 一座黑漆漆的山包上,一根泛着金光的石柱耸入云霄,上面的符篆因常年的风雨侵蚀已经斑驳不堪。 石柱底端垂直插.入地面,可逐渐发生偏转,左右来回摇晃,柔弱得给人一种风轻轻一吹便能折断的错觉。底下不断有黑色的东西趁着它摆动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飞快地向四周逃去。 每溜走一抹黑影,石柱上的金光便暗淡一分。 “终于要回来了,我们要回来了。”斟海话语颤抖,若是他有眼泪的话怕是早已经泪流满面了,只可惜鬼不会流泪。 叶文清对斟海这副没人搭理他也能自说自话的样子很是无语:“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没看见自己已经被抓了吗?激动个屁啊!” “你懂什么?”斟海横了他一眼,“五百年暗无天日的日子,你试过没有?” “那你跑太阳底下去啊。”叶文清嗤笑一声,“当个鬼还想拥抱太阳啊?你要是行的话那你就去。” 斟海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瞪着叶文清。 宣晏甩了甩袖子,画面陡然消失,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斟海,你身为鬼族术师,戕害百姓为祸人间,夜闯我燕然台,杀我门中弟子。我容你不得!”宣晏沉声道。 “说得好像我不杀你就会留我一样。”斟海淬了一口唾沫,“都是些假模假样的狗东西罢了,好看的皮囊下套着的是人是鬼,那就不好说了。” “反正我也不能投胎转世,大不了灰飞烟灭,好歹我做鬼也五百年了。” 斟海一脸无畏,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宣晏:“湛明仙尊,我们殿下也要醒来了,您期待吗?” “有一点我不明白。”叶文清出声道,“你好不容易从锁魂柱里逃出来,为什么又偏偏往燕然台上跑?处处与燕然台不对付呢?” “老子乐意,你管得着吗?”斟海拨了拨乱糟糟的长发,得意洋洋道,“就是要你们过得不安生。” “率性鬼。”叶文清朝他竖起大拇指。 “殿下?”文玉听见斟海口中所说的殿下,不由得皱起眉,“该不会是那位鬼王吧?” “你这老头聪明。”斟海称赞道,“就是我们尊贵无比,举世无双的殿下。” “据说鬼王仅存一魂三魄,连形都难塑,更何况鬼族没有再生之能,何来苏醒一说?”文玉不解道。 “不要小看我们。”斟海别有深意道。 斟海这傻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锁魂柱压太久了还是当鬼太久了,完全没脑子可言,就剩下嘴皮子叽里呱啦讲个不停,最后被宣晏一掌给打得魂飞魄散了。 殿内再一次陷入沉寂。 宣晏精神愈发不振,单手支着头,眼皮子几次往下耷,却又要强作精神。 “湛明尊这身体?”陈献担心地看着宣晏。 宣晏艰难扯出一抹笑容,正想回话,结果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叶文清坐在凳子上,见床上躺着的宣晏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继而偏过头看着对面坐着的封敛臣,打了个呵欠,干脆把腿放在人腿上,舒舒服服地伸着懒腰,幸好把封敛臣拽过来陪他,不然得多无聊。 封敛臣感觉到腿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身子一僵,顿时手足无措,尴尬地看向别处,极力忽视着这两条腿。 叶文清不自知,不时蹬着腿,嘴里发出惬意的呻.吟。 “别动!”封敛臣一把按住乱动的两条腿,低声喝斥。 “踢到你了?”叶文清顿了一下。 -- 第38页 封敛臣摇摇头。 叶文清看了看按在自己腿上的那只手,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行了,松开吧,我放下来,这样你怪难受的。” “不会。”封敛臣忙道。 “你脸都这么红了,还说不会。”叶文清指了指他那张红得跟熟虾似的脸,笑着拍开他的手把自己腿给放了下来。 封敛臣连忙低下头借此掩饰眸中的慌乱。 “这么说来之前我们遇上的那名黑衣男子便是鬼族的术师了?”封敛臣平复了一下心绪,镇定自若地转移话题。 “嗯。”叶文清微微颔首,“也算有点本事,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师兄真觉得与我们交手的是那术师?魇术乃鬼族所创,但并非只有鬼族独擅。”封敛臣眉心微蹙,“那人修为极高,湛明尊与文先生二人联手都未能抓获,如何又偏偏被陈宗主给抓到了?陈宗主的修为。” 后面的话封敛臣没有说出口,可语气却带着三分怀疑。 “你的意思是?”叶文清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若那斟海只是被推出来当替死鬼的话,那真正的幕后之人又是谁? 陈献么?这个念头刚产生就被叶文清否定了,他要真是幕后之人就不会这么堂而皇之的带斟海来这里了,这不摆明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哪里会有这么蠢的人。 叶文清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有些烦躁,伸手想要挠挠头发,却被一阵温暖给包围。 叶文清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被封敛臣掌心给包裹住。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封敛臣有些不好意思松开手,笑了笑,“师兄何必如此急躁。” 叶文清盯着封敛臣看了半晌,正欲说话,便听见床边发出轻微的声响,是宣晏,他醒了。 “师尊。”叶文清走上前。 宣晏虚弱地扯了扯嘴角:“你们刚刚说的,为师都听见了。” “我跟师弟就是闲着无事随便扯的。”叶文清嘿嘿一笑,这陈宗主与师尊可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他们这般议论陈献,师尊面子往哪搁。 “是么?”宣晏似笑非笑道。 在宣晏的注视下,叶文清笑容渐渐消失,继而严肃道:“陈宗主确实有嫌疑。” 宣晏沉默半晌,轻叹一声:“予之所为,皆是我意。” 叶文清一下愣住了,看了看一旁同样面露诧异的封敛臣,又看了看宣晏,不解道:“为何?” “斟海,的确为鬼族术师这一点毋庸置疑。”宣晏淡淡道,“但将你们引下山的却并不是他,而是鬼族长老。” 提到鬼族长老,宣晏眼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杀意以及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对于鬼族长老,叶文清可是如雷贯耳,比之那位连形都难塑的鬼王存在感强多了。生性凉薄,杀人如麻,恶贯满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他也是鬼族唯一一位没有被封入锁魂柱的鬼。其行踪难觅,更别说对付了。 “被他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宣晏神情凝重,“文先生素来嫉恶如仇,若他知晓真相,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会找出那鬼族长老。可如今文先生年事已高,为师希望他能余生安稳,养养猫,教教书这便足矣。” “所以师尊在重华殿内与陈宗主联合做戏给文先生看的?”叶文清道。 “本还是打算演给你看的。”宣晏无奈道,“没想到阿臣心思比你通透。” 点到名字的封敛臣上前拱手:“湛明尊过誉了。” “阿臣。”宣晏掀了掀眼皮对上封敛臣漆黑明亮的眸子,正色道,“过去种种为师也不想与你再提起,说多了无非徒增烦恼。为师只想说一句,莫要自己折磨自己,你就是你,别人强加给你的东西并不属于你,你必须昂首挺胸面对!” 封敛臣眼神飘忽不定,迷茫的尽头逐渐显现清明,脸上的表情化为坚定。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弟子明白。” 叶文清没有错过封敛臣神情的变化,若是说之前的封敛臣一直处在迷云雾之中,若隐若现,难以捉摸。那么现在的封敛臣就是拨开云雾见真容,整个人好似亮堂了许多。 若要云雾彻底消失,并不是一缕阳光便可。是以要改变封敛臣的想法,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行的。 宣晏深谙此理,却也没再逼迫他。 “锁魂柱既未完全坍塌,尚有补救之法。”宣晏再次把目光落在叶文清身上,“前阵子我查阅大量古籍。上面记载:‘南海有木,无根而长,无叶而生,存世千年,落水沉之。汇天灵,聚地阴,可诛妖邪,镇四方。万年不腐,与天同寿。’这便是落水沉木。文清,你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前往南海,去寻找落水沉木。此去需谨慎,不必与其他门派过多接触。” “南海?”叶文清拧眉,“具体哪个位置师尊可知晓?” 南海都是泛指,通指汉阳一代以南之地,根本不是具体的地名。 宣晏苦笑一声:“这就不得而知,你只需一直往南走便可。” “弟子谨遵师命。”叶文清拱手道,余光瞥见一旁呆站着的封敛臣,“师尊,这次能不能带师弟去?” “嗯?”宣晏愣了一下,“带阿臣去?” 叶文清点点头,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最好是把封敛臣带在身边培养培养感情,顺便让他去好生历练一番,自己的结果兴许会有改变呢。 -- 第39页 “阿臣可愿?”宣晏问。 封敛臣不自觉地看着叶文清,只见叶文清朝他莞尔一笑,眸子盈着期待之色。 原本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化作一声无比动人的好。 第21章 下山前夕 夜色渐沉,枝头上的夜莺不知疲倦地啼叫着,似要与漫天月色争个高低。 待宣晏交代完一些事宜后,叶文清便带着封敛臣离开了院子。 在二人前脚刚一离开,后脚就有一抹颀长的身影踏着月色钻入屋内。 “你来了。”宣晏阖着的眸子并未睁开,语气熟稔。 “你真的决定好了?”陈献眸光复杂地看着斜靠在床头的人,“南海一带凶险万分,九死一生,让他们两个……” “予之。”宣晏顿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嘴边噙着一抹无力的笑,“你觉得就凭我现在这身体,还能撑多久?” 陈献薄唇颤抖,眸里爬上几分哀伤。 “开弓没有回头箭。”宣晏轻叹一声,眸里黯淡无光,“你会帮我的,是不是?”话里带着一丝哀求之色。 陈献直勾勾地盯着宣晏看了半天,良久,移开视线,苦笑道:“是啊,湛明尊。” 宣晏眸子泛起一丝波澜,最终归为平静,静静地看着陈献,莞尔道:“多谢。” 陈献迈开步子上前扶着他躺下,又掖了掖被角,柔声道:“歇着吧,好好养好身体,燕然台还需要你。以后的事,我们慢慢说。” “以后有多久啊。”宣晏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下意识地摸到右手中指处,顿了一下,低头一看,这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陈献没有错过他一举一动,把他手塞到被子里,又往上拉了拉被子,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好好睡觉,我在这看着你。” 花园假山后,原本该回去的师兄弟二人正对着墙角发呆。 叶文清正蹲在草丛里,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簇带刺的杂草,一团黑影正扑在荆棘中。 叶文清不时反过头叮嘱封敛臣:“师弟,看好点,万一文先生来了就解释不清了。” 封敛臣看着可怜兮兮卡在石头缝里的小可爱,又看着叶文清那想靠近又几次收回来的手,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看着呢。”封敛臣低声回道。 借着一旁灯台晦暗的灯光,叶文清看着小可爱那得发光的眼睛,听着它那因疼痛而逐渐诡异的叫声,一时间突然有种放弃的念头。 要不直接走算了?小可爱不见了文先生肯定在找它,要不干脆让它再叫一下? 就在叶文清挣扎的时候,一个让他手抖的消息传来。 “师兄,文先生来了。”封敛臣看向前方那愈发逼近的身影。 叶文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面不改色直接抓起小可爱就往上提。 于是,小可爱那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黑夜,吓得那站在枝头上打瞌睡的鸟儿扑扇着翅膀离开。 “祖宗,别叫了。”叶文清赶紧掐住小可爱的嘴巴,弯下腰想着要不要把它丢到离自己远点的地方之后再当着文先生的面抓起来? 心里这么想,也正想这么做,可刚有动手就听见耳边传来文玉那阴恻恻的声音:“你这是想送它去见小美吗?” 叶文清瞪大眼睛,余光瞥见角落里的封敛臣冲他无辜地摊了摊手,得了,队友不牢靠。 “没有呢,我这是给它顺毛。”叶文清一边说一边给小可爱顺毛。 叶文清这人下手哪里知道什么轻重,更何况小可爱还受了伤。 于是在他这一掌下去,小可爱又炸毛了。 叶文清:“……” 这猫是不是故意的? “给我吧。”文玉面无表情地从叶文清怀里把小可爱抱了回来,温声细语地安慰着,不时温柔地在它脑袋上摸着,这一系列动作直把叶文清看呆了。 这是文先生?这说话声音比师尊还温柔的会是那个拿着戒尺追着他到处打的文先生?果然是猫活得比人好啊。 “看够了吗?”文玉道。 叶文清回过神,点点头:“看够了。” “小可爱不是我弄伤的。”叶文清想了想还是要解释一下。 “我知道。”文玉轻哼一声,“不然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站在这?” “小可爱真漂亮,不愧是小美的孩子。”叶文清连忙找了个借口。 “这是小美最丑的一个孩子了。”文玉啧了一声,“长没长眼?” 叶文清:“……” 先生,您马屁真不好拍。 “行了,别说些乱七八糟的了。”文玉懒得同他废话,“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什么?”叶文清疑惑道。 “去寻落水沉木。”文玉道。 叶文清诧异地看着他。 文玉嗤笑一声,把小可爱往上托了托,道:“虽说我年纪大了,还不至于眼瞎,那个斟海就是个喽啰。你师尊既不想让我知晓,那我就装作不知。” “南海一带本就多邪祟,加之锁魂柱式微,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文玉神情逐渐凝重,“而那鬼族长老。” “啊呸!什么鬼长老,就胡哈哈那个傻瓜玩意儿!”文玉破天荒地吐了句脏话,吓得怀中的小可爱一个哆嗦。 文玉又是一阵安抚。 “胡哈哈?”叶文清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忍俊不禁,不停地拍打着封敛臣肩膀,“这名字真喜庆,师弟,你说是不是?” -- 第40页 封敛臣身形一僵,眸里掠过一丝不知名的神色,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师弟?”叶文清凑到封敛臣身边,狐疑地看着他,“你在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封敛臣微微一笑,“就是觉得这个名字……真难听。” 后面三个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的,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透着冷意。 “胡哈哈在人间多年,狡猾得很,难以窥见其真容。他既盯上燕然台,便不会轻易罢休,你们便多加小心些。”文玉叮嘱道。 “多谢先生教诲,弟子定当谨记。”叶文清拱手道。 “行了,不跟你说了,小可爱饿了,我走了。”文玉面露不耐,抱着小可爱转身离去。 叶文清回去沐浴后又跑到陆言那去了。 陆言今天一天都在不停地劝说着各个门派宗主,嗓子都喊哑了,本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结果叶文清这个瘟神又来了。 “大晚上的,穿成这样来见我,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陆言看着叶文清连里衣都没穿,就披了件外衫走进来,敞开的领口露.出里面精壮的胸膛。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叶文清用脚勾过一旁的凳子坐下,“想着你都肖想我这么多年,怎么着也得让你饱饱眼福不成?” 陆言:“……” 骚里骚气的老王八蛋。 “行了,跟你说正事。”叶文清抿了口热茶,“明日我得走了。” “放心,我给你买个大花圈,替你多烧些姑娘。”陆言眼也不抬道。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找抽啊?”叶文清瞪了他一眼。 “行行行,你继续。”陆言嘴上赢了叶文清别提多开心,眼角都染上几分笑意。 “师尊。”叶文清刚说了两个字再度停下,“不行,我还是先揍你一顿再说。” 于是,师兄弟二人就地打了一架。 陆言本就哑了的嗓子再次严重了些,叶文清上衣的系带全掉了,原先还松松垮垮系着的衣服现在就跟披风似的摊在两边。 若说刚刚的叶文清带着一股魏晋名士的风流,那么现在的叶文清袒.胸.露.乳,极具猥.琐气质。 “好你个陆言啊,还说没肖想我。”叶文清冷哼一声,“都给我宽衣解带了。” 陆言扶着凳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无力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最后,叶文清一边指责陆言没安好心,一边说着自己要去南海之事。 “你带封敛臣去?”陆言惊讶道。 “是啊。”叶文清扬了扬下巴,“羡慕吗?嫉妒吗?” 陆言:“……” 陆言:“你就不怕他半路把你捅死?” 毕竟众玄镜上面叶文清最后被封敛臣捅了。 “要不,你还是先留封遗书吧?”陆言提议道,“万一日后你父母回来了,咱们也有个交代。” 叶文清冲他勾了勾手指,皮笑肉不笑道:“陆言师弟,你这样说的话,我们就再打一架吧。” “不是我说你。”陆言拧眉道,“把封敛臣带在身边危险系数太大了,万一真要是……” “你还是别带他去了。” “不行。”叶文清拒绝道,“把人带身边我更放心些,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能关注到。他下一刻有什么动作,我也能知晓。二个把他带去历练一番也好。”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找个人跟你一起去。”陆言没好气道。 “那是。”叶文清坦然承认,“一个人多无聊。” “言师兄。”门外适时响起明朗而又温柔的嗓音。 “嗯?”叶文清瞪大眼睛看向门外的黑影,无声问道,封敛臣怎么来了? 陆言也一脸疑惑。 “言师兄,我师兄是不是在里面?”封敛臣继续问道。 这话说起来很矛盾,听起来也很奇怪,可偏偏陆言又觉得很正常。 叶文清回过神,下意识裹紧衣服,就像是被恶霸欺.凌后的小媳妇儿一样。 陆言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与叶文清干架后留下的一身褶皱,衣领也有些开了。 陆言:“……” 完了,这该怎么解释?不对,为什么要解释?本来就没什么。 “赶紧给我扯一下衣服。”陆言艰难地反过手拽了拽背上的不知被什么勾住的衣服,推了把老僧入定般的叶文清。 叶文清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刚好门在这一刻被推开了。 四目相对之际,时间瞬间停止。 叶文清肩头的衣服滑落开来,里面露出的肌肤明显勾勒出几道红色长痕。 陆言被叶文清气得脸上红晕还未消散,加之衣衫不整,刚刚手拽着叶文清,那动作愈发暧.昧。 “你们这是做什么?”封敛臣声音一冷,面无表情道。 “哎?”叶文清收回手,再次拉了拉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那个我们就随便聊聊天,没什么。” “脱光了聊天?”封敛臣视线落在叶文清那明显破损的外衫上,嗓音沙哑,话里带着委屈道,“师兄说好沐浴完陪我练字的。” “走!回去练字!”叶文清蹭的一下站起来,拉着封敛臣就往外走,话里透着讨好。 陆言就这么目送着二人离开。 叶文清的声音不断飘进耳中。 “真的什么也没干,衣服是打架开的。” -- 第41页 “哎,我就是洗完澡没事干想来笑他一下。好好好,以后不这样穿,裹严实裹严实,不让陆言那小子看。” “哎哎哎?你抱我做什么?我不冷,一点也不?行行行,没说你没说你,别生气别生气。来来来,抱抱抱。” 陆言:“……” 为了保命一点下限都没有,保不准哪天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第22章 被打劫了 寒秋已至,露结为霜。 柿子树上高挂在枝头上尚未来得及收起的柿子外头罩着一层白白的霜,与那红彤彤的果实形成鲜明的对比,相映成趣。 未经开垦的深山里堆积着暗黄色的枯枝败叶。 枝条碎裂声在空旷的密林里被无限放大,惊得觅食的野兽慌忙逃窜。 叶文清寻了块石头坐下,刚掰开的一半煎饼还没来得及分给封敛臣,就看见从林中一群大摇大摆走出来的……人? 应该是人吧?叶文清眯着眼看了一会儿。 总共有五个人,头上也不知道是戴着个什么东西,说是斗笠又不像,毕竟谁家斗笠上长一尺长的草?身上穿的又不像衣服,更像树皮,腰间完全就是捆着几根藤蔓,藤蔓上还飘着几片枯黄的叶子,随着风簌簌作响。脸上也不知道是抹了什么东西,黑不溜秋的,还没包公好看。 “看多了眼瞎,师弟。”再看下去真的会食欲不振,叶文清连忙收回目光,还不忘提醒封敛臣,把手中的煎饼递给他一半。 为首的是个矮个子男子,脸小小的,一双黄豆大的眼睛里泛着精光,见叶文清不理会自己,很是不爽道:“我说你小子见着我就没什么表示?” “我表示了啊。”叶文清无奈回道。 “放屁!”男子骂了一声,“你连叫都没叫。” “啊!”叶文清很配合叫了一声。 男子:“……” “哎哟我看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爽呢?”男子情绪有些激动,连跟着脑袋上的草都一直晃动着。 “老大老大,不能气不能气,气坏身子咱没钱医啊。”底下的小弟连忙劝道,“这人长得好看,可以带回去,还有他旁边那个,更好看。” “不行!老三你别拦我。”男子果断拒绝道,“他根本没把我后街马猴酒放在眼里!我要让他尝尝我后街拳王的厉害!” 马猴酒挣扎着想要推开老三。 原本老三还拉住他,突然就松了手。 马猴酒一下失重直接冲到前面,直直对上了封敛臣。 封敛臣扬起无名,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发出一个轻轻的鼻音。 马猴酒立马腿软,直接跪在地上,戾气尽收,老老实实:“这位大哥我错了。”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大家一阵错愕。 马猴酒的小弟皆捂着脸。 叶文清也愣了一下,后街拳王?名号编得挺响的。 马猴酒跪在那里,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就这么与封敛臣尴尬地对视着。 “师兄。”封敛臣看向叶文清。 叶文清笑了笑,走到马猴酒面前:“这位拳王,你们是准备打劫吗?” “是!”马猴酒的小弟们齐齐说道。 “不是!”马猴酒硬着头皮道。 “嗯?”叶文清语气微扬,眼尾斜入鬓端,带着一丝魅惑。 “是的。”马猴酒被他看得心里发怵,只能承认。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叶文清问道,“在这深山老林里打劫,就不怕被野兽给吞了?” 还没等马猴酒回话,他的一众小弟就开始争先恐后地报上名讳。 “东街三腿。” “西街大雕。” “南街铁锤。” “北街曹豹。” 最后异口同声来了句:“我们是夺命超级巨无霸!不给钱财我就杀!嘿呀!我就杀!” 个个下巴高扬,一脸倨傲,可说出的话却是让叶文清捧腹大笑。 “别笑,请给我们一点面子。”东街三腿,也就是刚刚马猴酒说的老三不满地看向叶文清,“打劫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一向给人面子。”叶文清道,“除非忍不住。”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大哥,这个人看不起我们。”西街大雕恶狠狠道。 “闭嘴!”马猴酒第一次觉得自己临时起的口号听起来很丢脸,自己还在地上跪着呢。 “对哦。”南街铁锤如梦初醒地拍了拍脑袋,狗腿地走上前扶起马猴酒,“没有大哥来喊口号总觉得不对劲。” 南街铁锤一脸提防地看着叶文清二人,慢慢挪着步子扶着马猴酒往后退。 “行了。”叶文清咽下口中最后一块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打算拿你们怎么样,哪里来的回哪去吧,没空陪你们玩。” 马猴酒原本还悻悻的神色突然转变,眉宇间一片戾气,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短刃,泛着寒光。刚刚太窝囊了,想着怎么着也得在小弟们面前找回一点面子,不然以后还怎么混? “老,老,老实。”马猴酒本来之前吓得还有些腿软,中气不是很足,因此这时说话还有些不大利索,吭吭哧哧的,“钱钱钱……啊!” 话没能说完又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看着横在自己脖间的剑,如丧考妣:“这位大爷,我错了我错了,这是假的,是糖做的。” -- 第42页 封敛臣阴沉着脸,握着无名不为所动。 “是真的!”马猴酒一边说一边把刚刚那把短刃放进嘴里舔,“真的是糖!”说着还嚼碎了半截,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大哥,你怎么又跪下了!”四个小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马猴酒,“咱们巨无霸,怎么能随随便便跪人呢?” “你们来试试把这家伙扛在脖子上?”马猴酒红着脸骂道。 “行了行了。”叶文清打断道,“大家都别吵了。” “我就问你们一个严肃的问题,你们回答完之后就放了你们大哥,怎么样?”叶文清问。 东街三腿:“您不放也没关系,我们不想认他了。” 西街大雕:“不错,他太丢脸了。” 南街铁锤:“我们打算再选一个大哥。” 北街曹豹:“要不您给我们选选谁有大哥气质?” 谁能想到刚刚还一副兄弟情深的场面突然就变成了大哥角逐赛了。 “你们这四个憨憨!”马猴酒忍无可忍,破口大骂,“老子他娘的还没嗝屁呢!就是让你们回答个问题会要了你们命嘛?老子告诉你们,老子要是有个好歹,别说是婆娘了,就是前天抢来的钱也不会有你们一分的!” 马猴酒嗓门之大,把树上的鸟全给吓跑了,口水打湿了封敛臣的衣角。 “没关系的。”北街曹豹接了一句,“我们知道你把那些钱藏在哪里,那个人我们也还没放走。” 马猴酒:“……妈了个巴子的狗东西!” “你们还真打劫成功过?”叶文清诧异道,他刚刚就是想问这个来着。 “那是。”说起这个,马猴酒有些得意,感觉找回了自信,一时间飘飘然吹嘘起来,“多亏老子机智过人,用了七七四十九种秘术,九九八十一道。” “说人话。”封敛臣不耐烦地用无名往他脸上敲了敲。 “我们用石头把那小子砸晕了然后抢了他的钱!”马猴酒十分利索地改了口。 东街三腿补充道:“他还咬了我们。” “那他人呢?”叶文清问。 南街铁锤伸手指了指天上,一脸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叶文清面无表情地举起青霜。 北街曹豹:“被我们绑了丢在山洞里!” “还有什么具体的东西?给我们好好交代一下。”叶文清淡淡道。 马猴酒眼珠子骨碌一转,忙道:“那个人长得很俊,就是脸特别白,穿着绿色的衣裳,哦对了,手上也跟你们一样拿着一把很酷的剑,剑上面还挂着红色的穗子,那个穗子竟然还绑成了两个麻花辫,尾端急着两朵小花,简直土死了!” “对对对,土不拉几的!”其他四人纷纷附和,“而且还不能说它丑,一说那人就说心里难受,要吹笛子抒发一下内心的伤痛,妈的,简直要命!” 现下叶文清能断定是哪个倒霉的瓜娃子会被这五个人整得如此狼狈了。 萧关宗大弟子——宋霁华。 那个心里好似住着一位姑娘的小白脸,看见什么垂下来的长条状东西就要给它编辫子,燕然台所有的珠帘都没有逃脱过他的魔爪。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七年前了。 “师兄认识?”见叶文清那一副了然的模样,封敛臣问。 叶文清点点头:“萧关宗大弟子,宋霁华,你可听过?” “就是那位‘宋姑娘’?”封敛臣皱了下眉,之前在花满庭听到那些弟子围在一起讨论过。 胆子小,爱哭,爱美,最喜欢——编辫子,据说柜子里藏了一堆漂亮裙子,这就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宋姑娘?”听到这个称呼叶文清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这名字确实很符合他。” “走,带我们去找他。”叶文清弯腰把马猴酒从地上拎了起来,推了他一把。 “你们认识啊?”马猴酒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叶文清朝他微微一笑:“你说呢?” “壮士!”马猴酒声音立□□上去,下意识想要跪下,好在及时被叶文清一把拉住,“别跪别跪,带我去找人!” “找到人之后你们会杀我们灭口吗?”马猴酒可怜兮兮地问,“我们这个组合才成立没七天,前天才刚刚开张,没杀过人,能不能别杀我们?”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让你们去地下打劫。”叶文清被他吵得脑门子疼,干脆拉下脸来吓唬他。 马猴酒一个哆嗦,连忙闭上嘴,脚底生风般往前走,不时殷勤地为他们徒手拨开乱生的荆棘。 其他四个人被封敛臣盯着也不敢有所造次,不紧不慢地跟着。 众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七拐八绕,总算是到了那处所谓的“山洞”。 第23章 宋霁华 与其说是山洞倒不如说是洞吧,而且还就只有一个人头那么大。 为什么肯定是一个人头?因为宋霁华此时正好是头朝下栽进洞口,身子无力趴在地上,一只手扶着脖颈,一只手握着那把绑了红辫子的长剑。 “你们是怎么把他脑袋塞进去的?”叶文清好奇不已。 宋霁华原本一动不动的身体听见这声音有了动作,沉闷的声音响起:“我说各位祖宗,钱已经给你们了,能不能把我拔.出来?” “这小子身上从来只有十文钱,是出了名的穷鬼一个,你们打劫他也是厉害了。”叶文清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 第43页 修真界俩穷鬼,南叶北宋,就他跟宋霁华了。不过宋霁华比他还好点,他身上要么只有一文钱,要么就没钱。 “是文清兄吗?”脑袋原本由于充血有些昏沉的宋霁华极力让自己清醒之后听出了叶文清的声音,很是激动,“文清兄,赶紧把我救出去,我快喘不过气了!快点啊,我还有要事在身呢!” 叶文清围着宋霁华转了几圈,把他的糗样看够了之后,这才大发善心地把他从洞里跟拔萝卜似的拽了出来。 整个过程伴随着宋霁华的鬼哭狼嚎。 马猴酒蹲在地上同自己的小弟们皆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就差在他们面前放一个碗了。 宋霁华扶着一旁的树干站稳身形,大口地喘着气。白皙的脸上混着黄泥,白一道黄一道的,水绿色的长衫上被树枝挂得左一个洞右一个洞,束发的木簪摇摇欲坠,整个人活脱脱像是刚历劫归来一般,除了狼狈还是狼狈。 “许久不见,未曾想到与宋兄竟是在这般场景下相遇。”叶文清笑盈盈道。 宋霁华靠着树干,无力摆摆手,苦笑道:“文清兄这是在打趣我了。” “这位是?”宋霁华目光落在叶文清身旁的封敛臣身上。 叶文清手揽着封敛臣的肩头,给宋霁华介绍道:“我师弟封敛臣。” “此前听闻燕然台招弟子看脸,原来是真的。”宋霁华感慨道。 “所以你是萧关宗弟子。”叶文清脱口而出道。 宋霁华:“……” 讲话还真是直接。 “行了,这些人你说怎么办吧?”叶文清指了指身后那五人。 宋霁华愣了愣,微微一笑:“放他们走吧,反正也就十文钱。” “我也是这么打算。”叶文清点点头,大手一挥,“你们走吧。” “谢谢谢谢!”五人忙不迭地道谢,然后拔腿就跑。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文清道。 “师尊让我去寻你。”宋霁华如是道。 “找我?”叶文清惊讶道,“找我做什么?欣赏我的盛世美颜?” 宋霁华:“……文清兄,咱们好好说些人话吧。” “师弟,我说的话你听得懂吗?”叶文清偏过头看着封敛臣。 “听得懂。”封敛臣认真道,“盛世美颜。” 宋霁华:“……” 这对师兄弟,能不能要点脸? 宋霁华:“师尊没告诉我太多,就让我去寻你即可。” 叶文清沉默不语,盯着宋霁华看了半晌,扬唇道:“我去哪你都跟着?” 宋霁华皱了皱眉,不太确定道:“应该是吧。” “师兄。”封敛臣有些不大放心地看了眼宋霁华。 叶文清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刚想开口,就看见前头去而又回的五个人。 只见他们面上惊恐万分,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嘴里不停地喊着:“救命!” 叶文清目光往他们身后望去,什么东西也没有。 跑得最快的当属马猴酒,一双小短腿就跟装上了什么机关似的不停地搅动着。 “好好的,这又唱哪一出啊?”叶文清调侃道。 马猴酒眼角被风吹出的泪水都没来得及擦去,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道:“妖风!妖风啊!” “不是妖风!”北街曹豹反驳道,“是妖怪!一个全身黑漆漆的妖怪!” “也不是!”东街三腿摆摆手,脸上惧意还未完全褪去,嘴唇惨白,“是一个长头发的女鬼!还是红衣女鬼!” 五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一下也忘了害怕,直接梗着脖子吵了起来,叽叽喳喳的。 叶文清懒得搭理他们,也不管他们是在唱哪一出,给封敛臣一个眼神,师兄弟二人默契地转过身,迈开步子往反方向离开。 “这位大侠!”马猴酒眼尖地看见二人动作,连忙拦腰抱住叶文清,“这回真没骗你!” “松开!”叶文清还没发话,倒是看见封敛臣彻底黑了脸,冷冷地盯着马猴酒抱着叶文清的手,眸子里几欲射.出冰渣子来。 马猴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还是没肯松手,怯怯地移开目光,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道:“刚刚就有一个人在我们面前被抓了,我们听见他呼救,可我们不敢去救他。大侠,你们就跟我们去看看吧。” “你的指甲。”叶文清道。 “什么?大侠,您说什么?”马猴酒殷切地看着叶文清,笑得一脸谄媚。 “你的指甲太脏了。”叶文清嫌弃地拧眉,拿出折扇重重往他手背上敲去,“衣服都被你弄勾丝了。” 马猴酒讷讷地收回手,不解地挠了挠头,按理说一般要拯救苍生的大侠下一句不应该是“人在哪?带我们去看看。”的么?这位怎么不大一样? “哎,今年又没新衣裳过年了。”叶文清心疼地抚摸着腰带上那勾丝的绣花。 封敛臣顺势从后面摸上叶文清的腰带,只差一点点距离便能将人拥入怀中。 封敛臣眸色几变,终究归于平静,目光随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落在腰带上。 “我有钱。”封敛臣低声道,“师兄要多少新衣,我都可以买。” “啊?”叶文清抬起头,差一点就亲到了封敛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他手上,直接栽入他怀中,“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 第44页 对于叶文清的投怀送抱,封敛臣眼尾微微扬起,原本平静下去的心绪再次泛起波澜,加重手中的力气,干脆将人搂住,意有所指道:“离得近才能看清些。” “大侠!咱们能不能有点职业操守,好好的去救人?”马猴酒那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响起。 叶文清轻轻推开封敛臣,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襟,拍了拍马猴酒的肩膀,不着四六来了一句:“身为一个劫匪,你还是不够称职。” “啊?”马猴酒被他说懵了,“这么说大侠是有经验了?能不能教教我?您要是能教我,我认您做大哥!这些小弟您要是不喜欢,我重新给您找,这个后街拳王的称号我就让给您了。” “行了。”叶文清抬手打断他的话,“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自己也是为了缓解一下尴尬随口一扯而已,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那行,咱们走。”马猴酒侧过身给叶文清带路。 叶文清轻咳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师弟跟上。” 至始至终,没有回头。 封敛臣看着叶文清那颀长的身影,眉宇间有一丝懊恼,但在瞥见那微微泛粉的耳廓时,仅存的那丝懊恼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喜悦与无奈。 还真是头一次见叶文清害羞了。 宋霁华原本还靠在树干旁喘气,看见大家都往前走了,也提着剑跟了上去,并且挥手喊道:“文清兄,一起啊!” 马猴酒走到前头时腿有些发抖,原先还拿了根棍子当作权杖借口自己累了只能扶着权杖一瘸一拐地走。结果到距离事发点越来越近的时候彻底不敢走了,手里的权杖也丢在地上。 “大侠,我不敢走了。”马猴酒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毕竟自己的那几个小弟早就已经缩在后面不敢上前,自己这熊样也没能被他们看见。 “就是这里么?”叶文清问。 马猴酒伸手指了指前面一棵树干上围着绳子的树,颤抖地说道:“就是那里,之前有个老人坐在那树下歇凉呢,他还冲我们打招呼呢!结果一团黑雾升起,一晃神的功夫就没了。” 顺着马猴酒指的方向望去,树下是一块光滑平坦的石头,附近是条光秃秃的小路,想来是常年有人经过的原因。 “大侠,我先在后面给你们望风啊!有事就叫我,我要是能听见的话。”马猴酒战战兢兢地说着,然后转身就跑,就跟后面有洪水猛兽一样。 若马猴酒他们所言是真的话,又岂能见死不救呢? 叶文清叹了口气,走到这棵绑着绳子的树下。 正值午时,阳光正充足,透着稀疏的树叶落在地面,留下斑驳的树影。 潮湿的土地在热量的蒸腾下往上冒着湿气。 石头边的两个脚印清晰映入眼帘。 叶文清掏出一张符纸放在脚印边沾了些尘土,手一扬,符纸如黄蝶般飞了出去。 然而它并没有飞多远,而是直接停留在树干上,直直撞了进去。 “文清兄,这是怎么回事啊?”宋霁华惊讶地指着符纸消失的地方,“难不成这人藏在树里?” 叶文清也很是诧异,面上则不显,而是递给宋霁华一个富有深意的眼神,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宋兄,你要知道,万事皆有可能。” 若说之前封敛臣还有些怀疑,在听见叶文清这话之后他能肯定,叶文清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是随口一说唬唬宋霁华的。 第24章 古怪美人林 宋霁华倒是被叶文清说得一头雾水,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一些:“难不成是这树成了精?” 宋霁华这话倒是让叶文清忍俊不禁,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心道:“这傻小子这么多年不见,脑袋里是长草了吗?陈宗主摊上这么个徒弟也挺辛苦的。” 宋霁华见叶文清沉默不语,想来应是自己说对了,一时表情有些微妙起来,围着树干转了几圈。 “要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然后大喊一声开!”叶文清摸着下巴道。 宋霁华毫不犹豫还真的照做了,然而在他准备转二圈的时候被叶文清给阻止了。 “宋兄啊!我随口说说的。”叶文清哭笑不得。 宋霁华委屈巴巴地看着笑得不能自已的叶文清,有些心力交瘁,文清兄,枉我把你当兄弟。 叶文清走近拍了拍他肩膀,强忍着笑意:“宋兄啊,你真可爱。” 宋霁华:“……” 我也想让你可爱一次。 戏弄了一下宋霁华之后,紧张的气氛被冲淡了一些。 叶文清重新把目光锁在这棵树上。 不同于周遭一些光秃秃的树,这棵树上的叶子长得碧绿碧绿跟翡翠似的。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亮,熠熠生辉。 树干上也是一片光滑,丝毫未见脱落迹象。人们常用树皮来形容别人皮肤差,可这树皮比多少人皮肤好啊,滑溜溜的,不知道摸上去手感怎么样。 这一念头刚蹦出来,叶文清就伸手在树干上摸了一下。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的,树梢的叶子齐齐晃动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叶文清缩回手,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指腹,指腹间细细摩挲,好似还能感觉到树干上残留的温度,就跟……人一样,还带着一丝弹性。 这个念头使得叶文清心头一凛,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 第45页 “怎么了?”封敛臣扶住叶文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树干,“可是发现了什么?” “师弟,你来摸摸。”叶文清不信邪,抓起封敛臣的手往树干上靠近,就在手指要触碰到树干时,怪事突然发生了。 树上的叶子顷刻间全部掉落下来,就跟筛豆子一般的速度,连着周遭的树叶跟着一齐掉落。 原先还感叹如翡翠一般的绿叶全部变成鲜红色,铺在地面上就跟染上了红霞一般。 可这美景却没能让人留心欣赏,因为这些叶子全部霎时间变成了液.体流动起来,就跟血似的,空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若不是亲眼所见,怕真的会把这当成血了。 树干上绑着的绳子也开始啪的一声自动脱落,露出被遮掩的痕迹。 那是一张人脸!依稀可以辨认是女子的容貌,五官精致小巧,一对远山眉下是空洞无神的眸子,无限故事都如幽幽黑洞一般无人诉说。 叶文清往四周看了一圈,树干上全是人脸,无一例外,都是面容姣好的女子。 “文清兄。”宋霁华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这是美人林啊,咱们这是进了别人的富贵圈了。” “美人林?”叶文清皱了皱眉,“名字起得还真是符合。” “这是一种邪术,名唤‘严妆’。”宋霁华眸光逐渐深邃,沉声道,“若是家族运道不好,他们便会用尽各种法子去改变自身气运。‘严妆’便由此产生。选的都是适嫁女子,越多越好。她们都被要求换上盛装,灌下世间最烈的毒.药,至始至终,她们不能哭,只能保持笑容,否则她们的家人便会一同死去。这大概可以用含笑九泉来形容吧。” “即便是死,她们也不能解脱。她们的皮被人残忍的剥下,然后钉在所谓的神树上一同栽进土里。护林人用早早收集好的血水去精心浇灌,这些树不能长得太壮,也不能太细,要长到正好把美人皮撑起。美人林长得越好,这家族日后的气运也会蒸蒸日上。” “这么傻的法子也有人信?”叶文清唏嘘不已。 “穷途末路罢了,若未置身苦处,一切皆为虚妄。”宋霁华轻叹道,“死马当活马医,总比药石无医的好,权当是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希望罢了,不然一片黑暗的未来让人们如何生存?自欺欺人总比清醒的好,最起码还会想未来。” “哪个家族用过?”叶文清表情逐渐凝重。 “很多。”宋霁华嗤笑一声,“只不过栽的少没被人发现罢了,比不上这片大面积种植的。” 环顾四周,目光所至,皆为人脸。 这该是牺牲多少女子来成全那所谓的虚无缥缈的运道? “溧阳国。”封敛臣轻声道。 “嗯?”叶文清回过神,不解地看向封敛臣,“什么东西?” 封敛臣对上叶文清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溧阳国第二代国主在还是太子的时候便种植过大片的美人林为保国祚,可谓史无前例。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我们所在之地应当便是溧阳国旧址。” “他?”叶文清眼里划过一丝不屑之色,“就那当了十天皇帝的人还种了美人林?怕不是被反噬了吧。” 虽说修仙之人不问世事,可这位国主也算是臭名昭著,上置八十岁老太,下至三岁幼儿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光有想法,没有胆量,遇事只知道靠别人。最后好不容易当上皇帝,结果十天之后就被敌军拉到城门口砍了头。因此,这位国主也成了教育当代学子的一个反面教材。 文玉也曾用过他来教导燕然台弟子,后来干脆不用了,因为不屑。 “之前在花满庭听过大家议论过一次。”封敛臣道,“最后溧阳国被灭,美人林被毁,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越邪乎的东西越多人信,人心到底是世上最难窥探的。 “不管事实真假如何,只要人们愿意相信,那就是真的。” 明明如此荒诞的东西却依旧有人趋之若鹜,对其深信不疑。 封敛臣似是想到什么,眸色微黯,垂在两侧的手暗暗收紧。 “不怕。”叶文清见他神色有异,想来他应是看见这些心里头不快,抬手揉了揉他脑袋,柔声安慰道。 “师兄。”封敛臣抓住叶文清的手,顺势把脑袋放在他肩上。 叶文清愣了一下,伸手在他后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总感觉自己带了个儿子出来。 这边上兄友弟恭的模样倒是把宋霁华看得眼红,本想找个地方靠一下歇歇脚,但是看见一个个黑漆漆的眼洞时头皮发麻,原本有些昏沉的意识立马清醒。 彼时安静的树林又发出细微的声响,在空旷的山野间被无限放大,带着一丝骇人的凉意。 “滴答!” 脚下的红水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混着土壤凝固着。 就在三人寻找声音的来源时,目光全被前头一抹佝偻的身影给吸引住了。 想来他就是马猴酒他们嘴里所说的那位老人了。 老人弯着腰,低着头跪在地面上背对着他们,嘴里念念有词,不时有滴答声发出。 顺着声音往上看,只见光秃秃的树梢突然渗出红色的水滴出来,直直滴落在老人的背上,晕开朵朵红梅。 “老人家?”叶文清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可老人置若未闻,嘴里还在念叨着。 -- 第46页 三个人也没想着上前去看看,毕竟这老人到底是不是人他们也还不能肯定,万一是什么邪祟幻化而成的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封敛臣掷出一张符纸贴在老人身后。 符纸没有任何变化。 封敛臣顿了一下,目光询问叶文清。 叶文清握紧青霜,迈开步子正准备上前,结果一抹黑影比他还更快,直接冲到老人身边,极为熟稔地揽着他的肩头,嘴里头刚发出一个字声音就变调了,惨叫声瞬间炸开。 “啊啊啊啊啊啊!!!”马猴酒挥舞着两只胳膊想要推开老人,可是手已经被紧紧抓住,只能抬脚去踹了。 “这人脑子有病吧?”叶文清毫不怀疑地说道,“在后面躲着不好吗?非要往火堆里闯。” 马猴酒现在也是苦不堪言,早知道就不应该逞英雄。他一直趴在后面的草丛里观察着这边的动向,美人林他是有所耳闻的,实在想不到能够亲眼目睹,这个认知是他把心头的恐慌都给冲淡了几分。 在他们五个人里面,他马猴酒算是见识最多的一个了,所以也想借着这次好好壮壮自己的威风。在所有异变归于平静的时候,他以为事情结束了,而且之前见着的那个老人也出现了,可叶文清他们却始终没有上前。他在一旁急不可耐,只想着这回要是冲上去救了那老人,自己可就名声大噪了。 马猴酒冲上来的时候本是想来秀一下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手攀过老人的肩膀想要借力把他从地上带起,哪知道老人突然就转过头,脸上皮肉全无,只有一个白骨森森的骷髅头。空荡荡的眼洞正注视着自己,嘴角慢慢咧开,嘴里吭哧吭哧。 “各位大侠!哦不,各位仙师,救命啊!”马猴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实在是不敢看这鬼东西,干脆闭上眼尖叫起来,“我还没娶媳妇儿!我还没生儿子,我连姑娘家的手都没牵过!我这大好的青年不能就这么没了,小雨说给我缝好的衣服我都还没去拿呢!仙师,你们救救我啊!我还有这么多心愿没完成,我死了的话一定不会安息的!” 叶文清听着马猴酒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在交代遗言呢。 “仙师!”马猴酒声音再次变了个调,后背贴上一个冰凉的东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耳边总算是清净下来,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第25章 地底下的东西 晕过去的马猴酒并未直接掉在地上,而是被他刚才热情抱住的“老人”给扶住了。 一架套着衣裳的骷髅正严严实实地搂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叶文清啧了一声,这画面还挺和谐的。 树梢上滴落的红水越来越多,漫天下起红雨,风声呼啸而过,恰如凄惨哀怨的哭诉。 叶文清眼疾手快连忙拿起折扇在骨架上轻轻一按,一把黑色洒金的纸伞呈现在半空。 “来,师弟。”叶文清一手撑着伞,一手揽过封敛臣躲在伞下。 宋霁华见状,毫不见外地跑过去蹭伞。 三个大男人挤在一把纸伞下,还真是难为这伞了。 封敛臣不动声色往叶文清身边凑去,两个人几乎都快脸贴脸了。 叶文清不好说封敛臣,只能默默地看着宋霁华,希望这小子能有点眼力见赶紧走。 可宋霁华偏偏看不见,好奇地打量着伞面:“方才瞧见文清兄分明是拿着一把扇子,怎么突然就变成伞了?这里头是何玄机?” 叶文清面无表情地转动着伞面,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停留在宋霁华眼前。 宋霁华:“……” 我看不见。 叶文清勾了勾唇角,这把扇子还是他从文先生那里厚着脸皮讨来的,就是看中它的多用性。扇面取自上好的冰蚕丝,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最重要的是扇伞两用,方便携带。 不过他的目的主要还是当扇子用。起初文先生还会定期给他维修一下,后来在看见他题在扇面上的四个大字时,就再也不会给他维修了。 “人间绝色。”封敛臣很是配合地念了出声,眼中一片赤诚,“师兄当之无愧。” 宋霁华腿下一软,差点都要跪在地上了,这对师兄弟,脸皮怎么一个比一个厚? 叶文清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宋霁华干脆移开眼,看着在红雨中用古怪的姿势舞动着的骷髅。 它松开马猴酒,挥舞着僵硬地四肢,走到树干边,盯着上面的面孔发呆,停留了一下之后又继续前往下一棵树。 “它这是在找自己的脸吗?”宋霁华脑海中灵光一闪,薄唇翕动。 “连骷髅都知道要脸。”宋霁华又补充了一句,言外之意便是,文清兄你也要点脸吧。 叶文清直接屏蔽了宋霁华后面这句话,目光追随着骷髅的移动。 只见骷髅最后停留在一棵长满青苔的大树边,盯着上面模糊的人脸,动作瞬间静止住了。 “它这是找到自己的脸了?”宋霁华惊讶道。 骷髅慢慢跪了下去,身上的衣料开始碎裂,风声自它身上穿梭而过,发出渗人的呼呼声。 紧接着,骨头碎裂声响起,一团红色的光芒直冲云霄,让人睁不开眼。 一时间,四面八方涌来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有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欢笑声,还有肉.体撕碎的沉闷声。 -- 第47页 强烈的怨气铺天盖地袭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红雨逐渐减弱,叶文清在伞骨下方轻轻一按,纸伞再次变为折扇躺在掌心。 伴随着红光渐渐褪去,那副骷髅已经化作齑粉被风吹得四处飞舞。 周围这些树干上的人脸就跟长了翅膀一般全部从树身上剥离出来,飘荡在空中。 一张张薄如蝉翼的人皮在阳光下还透着光。 变故远不止如此。 人脸脱离树身,这些树顿时就如同被妖怪吸食掉精气一般,霎时间枯萎了,细碎的树枝掉落一地,树身如同百岁老人一般蜷缩着。 象征着气运的美人林刹那间失去了颜色。 地底下发出沉闷的响声,速度之快,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地面炸开一般。 封敛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搂住叶文清及时闪躲在一旁的巨石上。 “嘭!” 地面四分五裂,一根足有两个成年男子环抱起来那么粗的树根裹着被红水浸染的泥土出现在众人眼前。 根须上带着一连串的……尸骨! 白骨森森,即便是正午的阳光也驱散不了这刺骨的寒意,浑身的血液好似都被冻住了。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大概便是眼前这一副场景吧。 从这堆积成山的白骨可以判断出都是女性的尸骨,各个姿势皆不同,生前又该是受过何等罪孽。 树根就如同被赋予生命一般,机械地把粘在根须上的尸骨慢慢抖落下来。 这些沾到地面的白骨瞬间活过来了一般,开始找着属于自己的骨头,慢慢地自行拼凑着。 一具,两具,三具…… 一时之间,数十具尸骨已经自行拼凑完整,并且已经在空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脸。 场景之诡异让人不忍直视。 “文清兄。”宋霁华抱着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叶文清食指放在唇边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目光紧锁在这些骷髅上。 青霜裹着符纸悄无声息地钻入尸群,黄蓝交替的光芒相继出现。 可那些在寻找自己面孔的骷髅始终无动于衷。 叶文清眉头紧锁,正欲召回青霜,却觉左肩被重物一袭,脚下一个趔趄,直直跪在地上。 “师兄!”封敛臣担忧的声音传来。 叶文清趁反过头,却见一具体型较大的骷髅一双空洞的眼窝里闪烁着红光,嘴里发出“嚇嚇”的声音,似在嘲笑,又似在恐吓。 这大概是这些骷髅里的老大了。 骷髅咧开嘴角,露出青苔斑驳的牙齿,身手很是利索,两只骨骼分明的手臂直接朝叶文清袭去。 叶文清立马把青霜横挡在胸前,抬脚往骷髅腹部踹去。 随着这具骷髅的动作,其他的骷髅齐齐停下了,开始呈圆弧状包围着三人。 空中弥漫着黑雾,刺鼻中带着腥臭。 外头的艳阳被黑雾遮得严严实实,光明消失得一干二净。 “它们招来了这山间的精怪!”宋霁华挥剑砍去围在身侧的几具骷髅,面色凝重。 凄厉的笑声在空荡的山谷无限回荡。 叶文清绕过身边的骷髅,掷出几张符纸,看见封敛臣手下的动作。心下一凛,连忙抬脚上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对上那双泛红的眸子,触碰到那还未来得及褪去的担忧,不由得勾了勾唇,抬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柔声道:“师弟,我没事。” 封敛臣绷着的神经慢慢松开,目光逐渐清明,回握住叶文清:“师兄!” 叶文清俯身在他耳边说道:“有外人在场,你好好收敛一点。有我在不用怕,没事的。” 封敛臣低下头,刚刚看见那具想要偷袭叶文清的骷髅,他一下没忍住想要出手相助,本以为叶文清发现不了的,结果还是被看见了。 “你若是再敢肆意妄为的话,日后别指望我搭理你。”叶文清也不好再点破,只能佯怒地威胁着。 “好。”封敛臣闷声道,“只要师兄没事。”他的底线,那就只有叶文清了,只要叶文清无事,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出手。 “好。”叶文清答应道,“那你跟在我身后,别乱跑。” 封敛臣慢慢拉着叶文清的衣袖,缓缓点头:“好。”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宋霁华被骷髅逼得已经爬上了那摇摇欲坠的树干,气息有些不稳,抬眸看见师兄弟二人不紧不慢地聊着天,一时间很是无奈:“文清兄,有什么咱们回去之后再说不行吗?” 叶文清把封敛臣挡在身后,提剑上前帮宋霁华解决掉围在下面的骷髅,冲他扬了扬下巴:“没办法,实在是太喜欢我师弟了,只有把他带在身边心里才踏实些。” 宋霁华:“……怎么以前没见你这么疼爱他?” 叶文清:“所以现在要加倍疼爱呀!” 宋霁华:“……” 宋霁华抬头望了望天,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行了,下来吧。”叶文清道,扬袖布了道结界把骷髅都给挡在外头。 宋霁华长长松了口气,动了动酸软的腿,这才放心地从树上跳下来,伸手正欲拍拍叶文清的肩膀,手刚伸在半空中却被封敛臣那冰冷的目光瞧得僵住了。 叶文清适时转过身,看着宋霁华那僵在半空的手,促狭道:“怎么?你这是在模仿它们?” -- 第48页 叶文清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结界外头张牙舞爪的骷髅:“别说,你要是没有这身皮,应该可以跟它们比比。” 宋霁华:“……”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宋霁华讪讪地收回手,艰难地想要挤出一丝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干脆放弃了。 “文清兄可想到什么好法子对付它们?”宋霁华深吸一口气,生硬地转移话题。 “没想到。”叶文清摊了摊手,“也不知道是什么狗屎运气,净招惹这些邪乎的东西。” “宋兄。”叶文清顿了一下,神情严肃地看着宋霁华。 “怎,怎么了?”宋霁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暗自思忖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把你的衣服理理。”叶文清继续道,话里带着嫌弃,“衣服歪歪扭扭的,看了怪膈应人的。” 宋霁华嘴角狠狠一抽,实在是受不住了,心里暗骂叶文清屁事多,可还是低下头整理着衣裳。 “糟了!” 宋霁华衣服还没整理好,就听见叶文清一声惊呼,紧接着衣领一紧,整个人被拖着腾空而起。 第26章 古怪的老人 结界上空被那粗壮的树根如同刀切西瓜似的直接开了个窟窿,数不清的根须化作利刃直逼面门。 宋霁华被叶文清拎着衣领左右摇摆,连跟着剑柄上那两根红辫子也跟着一齐晃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俩福娃在跳舞呢。 叶文清拎了一会儿嫌累,直接松开宋霁华改为拽着封敛臣往后退去。 宋霁华:“……文清兄,以后丢我能不能打声招呼?” 宋霁华也不敢在地上多待,连忙爬起来,拔起手中的佩剑,掌心灌输灵力,一剑挥去,剑气震开不断靠近的骷髅。 那树根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一招不中继续发招。而跟在它后面的骷髅们就跟着它的动作前行。 树根的动作有多快骷髅的动作就有多快,丝毫不给人喘气的功夫。 叶文清眯着眼看着不断靠近的骷髅,表情愈发凝重,一旦脱离锁魂柱的压制,这些邪祟将永无休止,这世道真的是要乱了。 宋霁华在萧关宗的存在与叶文清在燕然台的存在相差无二,都是不断被嫌弃的,唯一的差距那就是修为了。二十五岁才刚刚结出金丹,若不是占着陈献的宠爱,怕是早就被踢出师门了。 “文清兄。”宋霁华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喘着粗气,“这些家伙太难对付了,我师尊没教过。” “我说宋十文。”叶文清啧了一声,“你这话若是被陈宗主听见了,怕是会心寒吧?” 宋十文可是众人私底下对宋霁华的一个戏称。叶文清实在是看不惯这小子,太弱了,战斗值还不如一只鸡。 宋霁华张了张嘴嘴刚想回话,就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再次飞上天。 宋霁华扑腾着两条腿,不安地转过头。封敛臣正用剑锋挑着自己的衣裳,拖着自己往上飞。 “敛臣。”宋霁华欲哭无泪,“我会御剑的。” “闭嘴!”封敛臣睨了他一眼,冷声道。 宋霁华悻悻地闭上嘴,求救似的看向地面的叶文清。 哪知叶文清粲然一笑,乐呵呵地冲自己招手,朝前头努了努嘴:“宋兄别怕,需要你帮个忙,你低下头看看。” 宋霁华赶忙偏过头一看,一位身着檀色衣裳,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被一群骷髅给围在中间。 奇怪的是老人并不害怕,而是极为虔诚地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嘴里念叨着:“大姐二姐三妹四妹……” 敢情都是他亲戚。宋霁华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个念头。 不知不觉间宋霁华已经在老人的正上方停住了。 宋霁华愣了一下,后知后觉道:“敛臣,你该不会是想,啊!” 原来不是想,是真的丢。 后面的话根本没有机会说出口就被丢下去了。 师兄弟俩还真是一个德行。宋霁华愤愤地想。 宋霁华的叫声打断了老人的话语,老人下意识抬头,然后身形一闪,连忙躲开这从天而降的宋霁华。 封敛臣重新回到叶文清身边,与他一同关注着宋霁华的一举一动。 “你看,骷髅并不是围攻老人。”叶文清道。 “果然是亲戚。”叶文清补充道,“刚刚还以为他是在胡乱攀亲呢。” 老人见宋霁华手里握着剑,脸色立马垮下去,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就一过路人。”宋霁华硬着头皮对上老人那警惕的眸子,嘿嘿一笑。 “可我这些妹妹们说是你把她们召唤出来的。”老人语气愈发不善,“这些美人林全部都枯萎了,哪个过路人有这种本事?” 宋霁华学不如叶文清那般能说会道,脱口而出道:“我呀!” “扑哧。”叶文清一下没忍住笑了出声,这宋十文还真是傻得可爱啊。 老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镰刀举在半空中,冷声道:“这么说来你是故意的?” 宋霁华被他说得一头雾水,这到底在说什么? “文清兄!”宋霁华只能向叶文清求救,他实在是不能对一个老人出手,若是被师尊知道了,回去得被罚。 叶文清递给封敛臣一个眼神,封敛臣会意,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朝反方向离去。 叶文清则足尖轻点,飞身上前,停在老人对面。 -- 第49页 “老人家。”叶文清笑了笑,“老人家莫要动怒,我等真的是路过此地,遇上几位劫匪耽误了一下时间。孰料这几位劫匪良知未泯,告诉我们有一位老人被抓了,便急急忙忙请我们前来相救。” “你说的可是马猴酒他们?”老人顿了一下,话语里带着不屑。 “正是。”叶文清点点头。 “一群草包罢了。”老人冷哼一声,手里的镰刀慢慢放下,“我好得很,哪里需要人救了?” 叶文清余光不着痕迹瞥了眼四周,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此地古怪得很,凶险异常,老人家还是尽早离开吧。” “胡说!”老人红着脸反驳,“这里哪里凶险了?这是块宝地,聚着富贵之气,我姐姐她们全在里面。” 说着,再次举起镰刀,目露凶光想要朝叶文清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老人脖子一歪,手中的镰刀应声而落,倒在封敛臣手中。 “干得不错。”叶文清环顾四周,所有的骷髅都被缚在仙网之中。 老人既然能稳住骷髅们不乱动,那他就只好稳住老人,让封敛臣趁机把这些骷髅给降服住了。 “这就停住了?”宋霁华不可思议地问。 “怎么?宋兄还觉不够?”叶文清挑了挑眉,“要不再放出一具来给你玩玩?” 宋霁华目光在骷髅与叶文清身上来回逡巡,脑子灵光一闪,磕磕绊绊道:“那刚刚那些……” “逗你玩的。”叶文清毫不在意地揭穿之前的狼狈,冲他眨了眨眼,“宋兄的表现,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宋霁华:“……文清兄,假如我揍你一顿的话,咱们还算是朋友吗?” “你说呢?”封敛臣将无名对准宋霁华,周身流淌着冰冷的剑气。 惹不起惹不起。宋霁华连连摇头,“我开玩笑的。” “啊啊啊啊啊啊!!!”原本昏迷的老人突然醒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断扑腾着手臂,封敛臣猝不及防被他推开了几步。 “鬼啊鬼啊!”老人这一嗓子号得三人心头猛地一跳。 “老人家!”叶文清捂着耳朵,无奈地喊道。 老人声音戛然而止,静静地看着叶文清,眸里划过一丝惊艳之色,莫名其妙来了一句:“长得真俊,成亲了没?” 叶文清:“……”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应该是没成亲,那好。”老人自顾自地说着。 “成了。”封敛臣打断老人的话,“他成亲了,夫妻恩爱和睦。” “这样啊。”老人叹了口气,“真可惜,那这位公子成亲了没?没有的话。” “也成亲了。”封敛臣面不改色道,“夫妻恩爱和睦,情比金坚,非死不弃。” 老人嘴唇翕动,半天说出一句:“好啊,这年头,长得好的都被人挑了去了。” “老人家。”宋霁华突兀地插话道,“您怎么不问问我呀?” 老人眯着眼看了看宋霁华,拧眉道:“你这样的一看就没成亲。” 宋霁华:“……老人家眼力真好。” “那是。”老人撇撇嘴,“你这样的光棍汉我们镇上一抓一大把。” 宋霁华:“……” 我就不应该问。 本来还惊心动魄的场景突然就转变成催婚的画面,这转折还真是让人手足无措啊。 老人说够了,转头看向四周,再次号了起来:“我的妈呀!我这是在哪里啊!各位仙师,你们这是在做法吗?还有这么多骷髅,到底是要做什么呀!练长生不老术吗?那你们练成了没有?看看我合不合适?” 叶文清:“……” 封敛臣:“……” 宋霁华:“……” “仙师,你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我说中了?真的是长生不老术?”老人说着说着,倒真把自己给说信了,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脸上一副“完了,我窥探到了天机,会不会被灭口?” “老人家。”叶文清无奈叹了口气,“您是学变脸还是唱戏的呀?” “都会一点。”老人谦虚地笑了笑,“要不给诸位仙师来一段?”说着,掐着手势就准备来一段了。 “行了。”叶文清打断道,指了指在仙网中闹腾的骷髅,“您的姐姐妹妹还在里头呢。” 老人打了个哆嗦,连忙移开眼:“胡说八道,我家就我一个九代单传,哪里来的姐姐妹妹。这些骷髅长得一个模样,就算是我家人,我哪里认得出来?她们这都是死了多少年的啊?我今年才五十六。” 叶文清眸色深了深,盯着老人看了半晌,见他神情不似作假,眉头微蹙,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刚才是被鬼附身了不成? 忽然,一只黄蝶扑扇着翅膀落在老人肩头,没过多久便消失不见了。 叶文清抬眸望去,只见封敛臣微不可查地冲自己摇摇头。 觅邪符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就说明老人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精怪幻化而成,可之前那反应与现在,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各位仙师。”老人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三人救了老夫一命,按照我们当地风俗,三位要随老夫回去住上七日。” “老夫是清水镇的镇长郭富贵,今日来山上是为了找适合做房梁的梁木,有缘得遇几位仙师搭救,还请仙师与我一同下山,让老朽好生报答一二。” -- 第50页 封敛臣看向叶文清,目光里透着询问。 “好啊。”叶文清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第27章 被诅咒的镇子 叶文清指尖燃起一道金光,顿时化作一道金色的光刃,裹挟着呼啸的厉风,掀起漫天沙尘朝仙网中飞去。 网中的骷髅瞬间静止下来,骨头破裂声陆续响起,原先一具具拼好的骷髅再次瘫倒在地,头颅四肢跟撒豆子似的散落一地。 空中漫无目的飞舞的人脸也顿住了,开始有目标地朝滚落在地面上的骷髅头落去。 叶文清袖口一挥,束缚着骷髅的仙网瞬间消失,一张张人脸得以畅通无阻地贴在骷髅脸上。 “师兄,将她们埋这吧,她们本该入土为安。”封敛臣不知何时打了个大土坑,正站在坑沿说道。 “好。”叶文清点点头,拿出折扇奋力一扇,满地火红的落叶伴随着七零八落的尸骨一同落进坑中。 宋霁华盘腿而坐,虔诚地念着清心咒,希望能消除她们的怨气,让她们安安心心地投胎,下辈子无病无灾健康快乐的成长。 从土堆里缓缓升起一股青烟,慢慢汇聚成一张姑娘家的面孔,不断地转换着,至始至终不变的便是那脸上灿若桃花的笑容,耳边恍惚传来那昆山玉碎的声音。 封敛臣把土给填好后,三个人对着这座特殊的坟墓深深鞠了三个躬。 青烟随风而逝,一如积累多年的怨恨一同被泯灭。 弥漫着的黑雾也被掀去面纱,被遮掩许久的阳光总算是再次降临在地面上。 被红水浸湿的土地已经凝结成块,深深浅浅的裂缝如龟壳一般斑驳。 “老人家不打算给您姐姐妹妹鞠个躬吗?”叶文清偏过头看了眼抱着树躲得老远的郭富贵,“她们对您感情可深着呢。” 郭富贵连连摆手,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死也不肯承认:“不是我,肯定不是我,我一定是被鬼附身了才会那样。” “仙师!”马猴酒那尖细的嗓音再度传来,“仙师,你们太棒了!我要认你们做大哥!誓死跟随你们!” 树枝折断声愈来愈近,马猴酒那走三步蹦一下的人,想忽视都难。 “早知道把他丢远些。”叶文清无力扶额。 马猴酒身上还染着红色的水渍,可他浑然不觉,一脸兴奋,眼里闪烁着浓浓的崇拜,气喘吁吁道:“仙师,哦不,大哥,你们太厉害了!” “行了。”叶文清出声打断道,“想拜我的话咱们下山再说。” “好!”马猴酒满口答应,“我给大哥们带路。” 说罢,殷勤地走在前面,满心欢喜已经让他忘了之前经历的种种恐惧。 叶文清艳羡地看了眼马猴酒,做人就得像他这样,只记自己想记的,愿意记的,那简直可以算得上无忧无虑了。 “仙师,你们可别忘了刚刚答应我的事。”郭富贵提醒道。 “不会忘不会忘。”叶文清笑道,“镇长盛情相邀,我等却之不恭。” 清水镇算得上是一个大镇,地处东南,建筑上也带着江南一带气息。 白墙黑瓦,檐廊临水而建,渡口刚靠岸的船来没来得及让船家吆喝一声,便见人蜂蛹而至,上下拥挤一片,船家骂骂咧咧的声音在人群间传开,可无一人理睬。 郭富贵走在街上,不时与路过的人笑着打招呼。 然而经过的人全把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几人身上。 马猴酒头一次被经历这么多目光洗礼,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几次想要高声欢呼一下,可看见身边的叶文清他们都镇定自若,没有一丝异样,不由得深刻反省自己,于是只能绷着个脸,强行按捺住心头的喜悦。 有胆子大的姑娘甚至朝着三人扔花,惹得人群中一片起哄,姑娘们则脸通红,心里暗暗后悔今早没多擦些胭脂换身漂亮衣裳。 为什么是三人?因为马猴酒被自动排除在外,郭富贵走在最前面。 叶文清对于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十分镇定地与周围的姑娘们打着招呼,笑得一脸温和,惹得姑娘们心神荡漾。 看完左边之后叶文清正打算换右边,手却被人给用力拽下。 “哎?师弟,怎么了?”叶文清疑惑地看着封敛臣,见他脸黑得快滴出水来,一时忍俊不禁,“没事的,她们没有恶意的,只是喜欢你,掷果盈车听说过吧。” “勿要随意招惹旁人。”封敛臣不自然道。 “我没招惹旁人啊。”叶文清不明所以,伸出手正好接住一位姑娘抛过来的花,凑在鼻尖闻了闻,冲那位姑娘笑了笑,“多谢姑娘的花,姑娘很漂亮,花也很香。” 那姑娘羞得脸通红,连忙拿起手中的团扇遮羞,不时又抬起一双盈盈的水眸,不停地送着秋波。 封敛臣脸又黑了三分,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带了三分怒意,一把勾过叶文清的脖子,将他的脸扭过来面对着自己:“都说了让你不要随意招惹旁人,就不能安分些吗?” 叶文清顿住了,封敛臣眸子里那毫不掩饰的怒意与不满把他看呆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封敛臣意识到自己失态,有些不大敢看叶文清,睫毛轻颤,低下头讪讪地收回手,轻咳一声寻了个蹩脚的理由想要解释一下:“那个……” “行吧,不看不看。”叶文清眸子骨碌一转,打断了封敛臣的话,把手中的花往他衣襟里一塞,感慨不已,“哎,师弟长大了,知道要在姑娘家面前保持仪态。好了好了,我老老实实走路,不给你丢脸,好让你在姑娘们面前有面子。” -- 第51页 封敛臣:“……”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呢? 叶文清不仅如此,还把傻兮兮跟着周围打招呼的宋霁华怀里的帕子一下子给塞到附近的一个摊子上,低声道:“好好走路,挺直腰杆,不要给我师弟丢脸。” “什么?”宋霁华疑惑地看着他。 “小孩子家家正是要面子的时候,你懂的。”叶文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宋霁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 于是,接下来一段路,叶文清与宋霁华走得非常端庄大气,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但这酷酷的表情硬是让姑娘们的尖叫声更加激烈。 封敛臣突然有种想要把叶文清堵在墙角狠狠欺负一顿,然后告诉他自己刚刚那番话只是吃味了,他对姑娘不感兴趣。 可这也只是转瞬即逝的想法,他要有那胆子,早也说了,哪还会一个人憋得胃疼。再加上师兄那个脑子里神经永远搭不对的人,要真这么说了,恐怕又会想到些别的什么东西。 封敛臣长长叹了口气,任重道远,得徐徐图之。 待走到郭富贵家中,人群总算是退去了。 叶文清低下头凑到封敛臣耳边,低声问道:“怎么样?师弟,刚刚我没给你丢脸吧?” “没有。”封敛臣勾了勾唇,“做得很好,日后师兄若是……” “会的!”叶文清立马保证,“日后若是再与你碰上这样的情况,我一律不同那些姑娘们搭话,给足你面子。” 封敛臣:“……好。” 这个二愣子。 郭富贵的妻子王氏迎了出来,上上下下将郭富贵好生打量了一遍,见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闪失之外,这才松了口气,红着眼眶说道:“早说了那山上邪乎,你偏偏要去那山上找梁木,一去就是大半天,可吓死我了。” “哎,行了行了。”郭富贵安抚地拍了拍王氏的手背,“我这人不是没事吗?” “这几位是?”王氏擦了擦眼角,这才把目光落在叶文清三人身上,嗯……马猴酒又被自动忽视了,她以为是自家守门的仆人。 “回夫人的话,我们是镇长请回来的。”马猴酒不甘被忽视,率先开口道。 王氏愣了一下,盯着马猴酒看了半晌,表情有些古怪,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不是自家小厮啊。 不过也不能怪她,只能怪叶文清这三人气质出众,实在是让人联想不到他们与马猴酒是一起的。 “几位仙师对我可谓是有救命之恩,若是没有他们相助,我怕是已经去阎王爷那里等着喝孟婆汤去了。”郭富贵心有余悸地说道,“按咱们这里的风俗,我这不就把他们请上自家来住一段时日嘛。” 王氏一听,原本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眼眶又红了几分,嗓音沙哑道:“原是如此,几位恩公快快随我进来。” 进了前厅,主位上摆着的盆栽有些歪了,连着椅子上涂着的红漆也出现一道长长的刮痕,摊在一旁的屏风上面还往下滴着水珠,嫩绿的茶叶还覆在屏风上头,欲落未落。 王氏显然也忘了前厅的模样,一时间尴尬地站在那。 “官府的人又来了?”郭富贵沉默片刻,随即问道。 王氏点点头,话里带着悲伤与无奈:“这都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 了,徐大人派人传话,若是这个月婉儿还未许配人家的话,就把她抓进大牢里关上一阵。” 说着说着,王氏一下没忍住哭了起来,泣不成声。 郭富贵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抄起手边的茶盏想要摔在地上解解气,可刚扬起手才发现叶文清等人还在这里,只好深吸一口气,把茶盏生硬地放回桌面。 “多福,带几位仙师去客房。”郭富贵朝外喊道。 “不知镇长有何烦恼可否与我们讲讲?”叶文清非常贴心地问道。 这郭富贵把他们带回来不就是有目的的吗?现在人都来了,他这样遮遮掩掩的又有什么意思? 叶文清倒是没有时间同他玩这种欲盖弥彰的游戏,早些说明自己的目的,能帮则帮,早好早了,他还得去寻落水沉木呢。 郭富贵看着叶文清,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长长叹了口气,用手捂着脸,声音里带着哭腔:“不瞒仙师,我们这镇上被诅咒了。” 第28章 失踪的新娘 郭富贵把脸埋在掌心里,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绪,抬起通红的眸子看着叶文清,深吸一口气,哽咽道:“已经有小半年了,每逢大喜之日,新娘子都会无端失踪,不见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起初只以为是山匪作乱,可我们这清水镇世代和善,别说是山匪了,就连恶霸都少见。县令大人几次派人寻找,最后都是无疾而终。” 郭富贵这话一出,叶文清默默地把目光转向马猴酒,没有恶霸?这鬼话也能说出口? 马猴酒感知到叶文清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假装咳嗽,嘿嘿一笑:“我们就是玩个角色扮演。” “那在下的十文钱呢。”宋霁华幽幽道,“是你们的道具吗?” 马猴酒话一噎,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抽丝的钱袋,双手递上:“还您还您。” 宋霁华伸手接过钱袋,视若珍宝地将它好生放回袖中。 “一来二去,一些待嫁的女子也不肯议亲,有的人家甚至把女儿做男儿打扮,不再愿意嫁女了。”郭富贵继续说道,“以至于这小半年来镇上的喜事越来越少,单身汉却越来越多。后来县令徐大人见此事不妙,便派官兵上门逐个搜查,把所有女子年龄登记造册,若到了适婚年纪还未许配人家的,便由官府进行指婚。” -- 第52页 “哪里还敢成亲啊!一成亲准出事,可是徐大人不理会这些。连着三个月来,已经有三十个新娘子消失不见了,失了女儿的人家成日在县衙门前哭诉着讨要公道,奈何最后都被官差给轰走了。无奈之下,大伙只能跑去神女庙前求助。” “神女庙?”叶文清讶然,“供奉的是哪路仙官?” “并不是哪路仙官,是我们本地的一位土神仙。”提到这味道神女,郭富贵一脸敬畏,话里极尽虔诚,“神女庙虽说建庙塑身不过百年,可却是非常灵验的。大伙去神女庙求了签,神女娘娘当晚便托梦给神婆,告诉我们新娘子不能穿新衣,坐花轿,连喜乐也不能吹,只能躺棺材里。” “这还是成亲?”叶文清啧了一声,“不知道还以为下葬呢。” 郭富贵点点头:“是成亲,但不能有任何喜庆之色。” “听起来真够玄乎的。”叶文清唏嘘不已,“那后来可有新娘子失踪?” 郭富贵犹豫了一会儿,随即长叹一气:“还是有,只不过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此番在那庐阳山,也是受了神女娘娘所托。”郭富贵看着叶文清,纠结了一阵,还是选择吐露实情,“小女年芳十七,已经过了官府规定的婚配年纪,时常有官兵上来催。我就算是死也不忍心把自己女儿往火堆里推啊。可官府屡屡施压,我实在是受不住了,即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危险我也不能眼睁睁放着小女如此。无奈之下只能去神女庙求签。签文上让我去庐阳山转转便能寻得解救之法。” 郭富贵殷切地看着叶文清,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三分癫狂,就跟行走在沙漠中多时遇见清水的渴望。 封敛臣上前一步把叶文清挡在身后,隔绝了郭富贵那恨不得把人吞下去的眼神。 “你所谓的解救之法,可是指我们?”封敛臣问道。 “正是。”郭富贵忙不迭地点头,“有幸能遇三位仙师,实在是我郭某人之万幸!还望三位仙师出手相助,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这般惶惶度日,何日是个头啊!” “我且问你,之前在山上你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可是装的?”叶文清稍稍偏过头,从封敛臣身后探出脑袋,眯缝着眼睛看着郭富贵,眼里迸发出锐利的冷光。 郭富贵瑟缩了一下身子硬着头皮想要否认,却听见叶文清继续说道:“想好再回答,你若是没有诚意,我等又何必费心费力?” “是。”郭富贵咬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字来,“都是我装的,没有鬼附身。” “实在是担心小女,才不得不吸引仙师的注意,不然仙师们哪里会随我下山。”郭富贵干脆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把自己的目的悉数道来。 叶文清啧了一声没有说话,微微拧起的眉头却是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拼死拼活救人性命,到头来人家根本不需要你救,而且还一直在算计你,这滋味就像农夫与蛇一样,好心全喂了狗了,心酸得很呐! “走吧。”叶文清不欲再与他多言,伸手拍了拍封敛臣肩膀,转过身欲往外走去。 “仙师!”郭富贵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拦住去路,“您之前答应过的。” “放心,我等不是言而无信之辈,这里头作祟的东西我们会设法揪出来。”叶文清道,“只不过我们并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按理也就不必住在府上。毕竟,受之有愧,良心难安。” 后面几个字叶文清加重字音,深深看了眼郭富贵,眸子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我们去住客栈,不叨扰镇长了。”叶文清掸了掸衣袖,“师弟,咱们走吧。” 出了郭府,摆脱了絮絮叨叨的郭富贵,叶文清抬头看了眼被晚霞染红的天际。 金乌躲在山峦间恋恋不舍地与红霞告别。 空中飘浮着的白云也染上厚厚的一层胭脂,羞答答地与风追嬉着。 世间万物千变万化,世事纷纭千人千面。 “师兄真的打算留下相助么?”封敛臣侧过头看着叶文清,不确定地问道,“且不说是不是人为,就算不是人为,那也不能断定是何方邪祟。 “话都说出口了岂有反悔之理?”叶文清挑了挑眉,“那郭老头虽说可恶,可细究其因也无可厚非。无故失踪的新娘,糊涂办事的县令,以及那位神女娘娘,这三者之间未必没有联系。你且想想,若当真是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会在事件频发的时候强行要求女子婚配么?这不是火上浇油么?明面上是说镇上光棍汉多,可也就不过半年时间,哪里会有那么多光棍汉?若新娘子没出事,难不成隔三差五就是好日子有人成亲不成?那这样的话开绸缎庄的掌柜得乐疯了。” “若是换做我,断是不会强行要求女子婚配,毕竟命更重要,谁单不单身关我屁事!见死不救有违门训。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躲在这暗处的邪祟不肯露面,咱们就想办法让她露一面。” “文清兄所言极是。”一直闷不吭声的宋霁华突然开口道。 叶文清被他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还有个人在身边。 “不过,文清兄。”宋霁华眉头一皱,担忧道,“咱们真的要去住客栈吗?” “要不你跟他挤挤?”叶文清伸手指了指街道拐角石阶上一位睡得正香的流浪汉模样的人,“看看人家愿不愿意给你挪块地?” -- 第53页 流浪汉正好翻了个身,露出一张黑漆漆的脸,混着泥块的头发边正围着几只嗡嗡叫的苍蝇,流浪汉闭着眼睛,不耐烦地扬起手在头上拍了拍。 “不用不用,住客栈!”宋霁华连连摇头,玉冠上的流苏都跟着晃动起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马猴酒自出了郭府就没见着人,叶文清也是走进客栈问掌柜要客房的时候忽然想起这号人的。 “行了,就两间普通客房吧。”叶文清打断了掌柜那急不可耐一个劲地推销着自己的豪华套间。 “客官真的不打算选五星豪华套房吗?最近刚刚推出的。”掌柜依旧不死心地问道,眨巴着星星眼,“里面环境清幽,设施齐全,要什么有什么,床超级大,就算再来三个人也可以。再者隔音效果极佳,在里面可以为所欲为哦~” 说到后面,掌柜捂嘴一笑,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逡巡,掩饰不住的淫.荡。 若是他身后有尾巴,那肯定的摇得跟陀螺一样。 但叶文清只想抽他,这说的是什么话? “掌柜的,要两间……”叶文清的话没有说出口就被一个清朗的嗓音给打断了,“一间豪华套房。” 掌柜的瞬间瞪大眼睛,眼里迸射出两道金光,熠熠生辉,激动地抱着算盘:“公子几个人!” “两个。”封敛臣被掌柜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耳垂悄悄红了红。 “就两个人?”掌柜再次惊呼,目光在宋霁华跟叶文清身上来回移动,脑子里上演着一场不可言说的画面,“两个人好啊,大!玩的地方也多。” 叶文清:“……” 来,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咳咳。”碍于叶文清那黑得快要滴水的脸色,掌柜连忙收敛那疯狂往上扬的嘴角,“好嘞,小二,带几位客官上去。” 叶文清与封敛臣二人一前一后跟着小二上了三楼。 “好好的点什么豪华间?”叶文清拽了拽封敛臣袖子,低声道,“十两银子一晚,多浪费钱啊。” 封敛臣被掌柜那些话说得还有些不好意思,是以对上叶文清的目光有些躲闪,期期艾艾道:“就是想让师兄睡舒服点。” 前头的小二耳朵天生有些背,这会儿却是听成“想把师兄操舒服点”。顿时一个激灵,脑海里浮想联翩,嘴角疯狂往上扬,用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二人:“祝客官睡得舒爽,玩得愉快!待会您需要的东西会给您送上来的!”说完,脚底生风般离去,嘴里还念叨着“头一次见这么直接的人”。 叶文清一头雾水地看着小二离去的身影,这家店怕不是都是傻子吧? 楼下,掌柜与宋霁华大眼瞪小眼。 “掌柜的,您喜欢看舞剑么?”宋霁华道。 掌柜摇摇头。 “那您喜欢听故事吗?”宋霁华继续问。 掌柜默默地从柜台里拎出几捆厚厚的书,指了指上头花里胡哨的封面,道:“我喜欢的故事它们都有。” 宋霁华:“……那您。” “公子,普通客房二十文一间,您还价还成一文,您怎么不直接问我不要钱呢?”掌柜面无表情地打断道。 宋霁华挠了挠头:“想是这么想了,但这不是怕您直接把我轰出去嘛。” 掌柜:“……现在也不远了。” “公子,您刚刚那两位朋友看起来挺有钱的,要不您让他们帮您付一下?”掌柜提议道。 宋霁华纠结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把剑放在柜台上,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来间普通客房。” 看着这张一百两的银票,掌柜的表情可谓是非常丰富,半天挤出一句话:“敢情您不是没钱只是抠?” “不,这钱是我借的。”宋霁华苦着脸道。 掌柜:“……” 实在是不敢相信你了。 而此时的豪华间内,叶文清看着里面的布置,瞬间石化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也太喜庆了吧!” 第29章 豪华套间 屋子里足足有大半个院子那么宽敞,正中央就摆着掌柜口中那赞不绝口的大床。 连翻三个跟斗都不会掉地的大床上铺着大红色的金龙戏凤被子,被子上面铺着粉红色……羽毛? 左手边的麒麟木雕上摆放着赤色的瑞兽三角香炉内正幽幽吐着白色云烟,腾到空中散成一朵富贵的牡丹。 鼻尖萦绕着浓浓的芬芳,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跑花园里来了。 再往前是一架展开的十二扇描金屏风,屏风上绣着衣香鬓影的各色美人,嗯……男子也有,得换一面看,场面可谓是十分丰富。 屏风后是浴池,池内正泛起氤氲热气。 叶文清本是打算好好泡泡澡舒服一下,可池子里漂浮着的东西让他望而却步,这一堆大红色的花瓣是闹哪样! 封敛臣脸上原本褪下的热度再次升腾起来,几乎要跟这水里的花瓣媲美了。 “师弟,真的确定住这?”叶文清艰难地别开头硬邦邦地问道。 “钱都付过了。”封敛臣小声回道。 “总感觉这是婚房。”叶文清嘀咕道,大步上前把被子上的羽毛给掸去,不经意间瞥见被子底下埋着的一些瓶瓶罐罐。 “咦?”叶文清好奇地拿起一个青花瓷罐,打开一看,里面盛着淡黄色的透明状液.体,细细一闻还有淡淡的芳香。 -- 第54页 封敛臣也好奇地凑上前一看,待瞥见盖子上的一行小字时立马瞪圆了眼,眼角都染上了几分雾气,泛起异样的红晕。 “师兄!”封敛臣抓住叶文清想要探入的手,紧张不已。 “嗯?”叶文清被他吓了一跳,一个激灵,“怎么了?” 封敛臣抢过他手中的东西,道:“说不准是前面的住客忘了的东西,还是不要随意碰的好。” 叶文清想想也在理,也没纠结,撒手给了封敛臣。 封敛臣心里本就有些发虚,手有些抖,一下没拿稳,瓷瓶连着盖子滚落在地,原本躲在阴影之下的文字大喇喇呈现在眼前。 “男欢——给你最温柔的顶撞。” 屋内陷入沉寂,只闻得二人稍显粗重的呼吸声。 叶文清原本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从不知道要脸为何物的他突然不好意思了,奈何他素来脸皮厚不明显,只是那耳廓已经红得跟那喜被一个颜色了。心里暗骂哪个不要脸的在外面也要乱来还随身带着这些。 封敛臣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叶文清,眸子里带着慌乱与一丝复杂。 本就斧削刀凿的面孔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更为俊美,泛红的眼尾里夹带着三分媚意,鬓边散落的发丝贴在脸颊上,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漆黑明亮的眸子正清晰倒映着窘迫的自己,稚气未脱的少年人还不知掩饰自己的情绪,心中所想悉数表现在脸上。 叶文清喉结微动,嘴里口干舌燥,直起身去端桌上的茶,连着三杯下肚这才好了些。 封敛臣回过神立马卷起地上的东西从窗台边扔了下去。 “师兄。”封敛臣小心翼翼地挪步到叶文清身边,带着一丝局促不安。 “你这是怎么了?”叶文清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累了就洗洗睡。” “好。”封敛臣也跟着松了口气,二人也默契地没有提刚刚的事。 封敛臣知晓叶文清不喜欢浴池里的花瓣,便拿了个盆子走到池中把花瓣给舀起来。 叶文清坐在桌边装模作样地抿着茶,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浴池那边瞥去。 封敛臣只浑身上下只穿着里裤站在浴池中,宽厚的胸膛上染着水珠,随着浴巾的擦拭,水珠不时抖落,在水面上发出叮咚的响声,勾起圈圈涟漪。 优美流畅的线条自锁骨一直延伸到里裤下面,惹人窥探。腹间没有一丝赘肉,只有那六块跟砖头似的肌肉均匀排列,积蓄着无限力量。恰好封敛臣转过身,露出白皙的背部,水波随之晃动,在他腰间拍打,纤细却并不显得无力的腰肢与那宽肩形成对比。 这腰抱起来会不会很软?叶文清下意识蹦出这个念头。 一时之间只觉得浑身血气上涌,脑袋里嗡鸣一声,叶文清连忙端起手边的茶往嘴里送去,极力摒弃着这个不合时宜的念想。 扑通一声,浴池里掀起一阵浪,循声望去只见封敛臣已经跌入水中,徒留青丝在水面上漂浮着。 “师弟?”叶文清连忙放下杯子走过去。 封敛臣没有作答。 “师弟?”叶文清再次唤道,“封敛臣?” 除去随着水面浮动的青丝,依旧未有人声。 叶文清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趟下水把弯腰把封敛臣捞了起来。 只见封敛臣双眼紧闭,修长的睫毛下不断滴着水珠,双唇微微抖动着,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 叶文清抓过一旁的浴巾给他包住,把人带到床边。 湿漉漉的裤子自是不能再穿着,叶文清毫不犹豫把封敛臣身上仅有的一条裤子给扒下来,哪知道脚下的地板沾到水变得滑溜溜的,一下没站稳就往前栽。 好巧不巧,就这么扑倒在一片花丛间,鼻尖沾到几根细草,嘴巴直接对上里面的花朵。 叶文清瞳孔骤缩,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撑在两侧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结果手腕一紧,刚抬起的脚再次软了下去,脸再次伏倒在花丛间。这回的嘴巴直接是把花朵给含了进去,而那花朵瞬间好像被赋予生命一般,隐约有昂.扬之势。 叶文清面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红得跟那冻熟的柿子一样,吓得赶紧往后退,慌忙间对上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 “不是,我,不是的,我就是扶你。”叶文清看着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封敛臣,红着脸解释着,结结巴巴,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脑子里乱成一团,全是刚才的景象。 “哎!”叶文清深吸一口气,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掌迫使自己清醒些。 “师兄。”封敛臣嗓音有些沙哑,眼尾雾气氤氲泛着绯色,看着叶文清脸上那清晰的掌印,惊讶不已。 叶文清总算是清醒了些,坐在地板上,也不敢看封敛臣,低着头死死盯着刷着褐色油漆的地板,挠了挠头发,说道:“我见你栽到水里没有说话,就把你扶到床上来了,我没有别的想法,真的是不小心,我想起来的。你的裤子是因为太湿了我才脱掉的,我……你抓我手,我就摔倒了,然后……我” “我不是故意要含着你兄弟的。”叶文清咬咬牙豁出去了,脸上再次升起燥热,心里无声哀嚎着,今天真是把老脸都丢光了,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封敛臣喉结微动,支起脑袋瞥了眼身下,与自己跳跃起来的兄弟打了个照面,又看了看叶文清那紧抿的薄唇,刚刚陌生却又温暖的触感让他很是眷恋向往。 -- 第55页 封敛臣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着心里那头几次想要夺笼而出的野兽。眸色几变,而后拉过被子把自己藏好,柔声安慰着这个被吓得跟兔子似的人:“我知道。” “算了,我去找掌柜再开一间房。”叶文清想了想,他今晚实在是没看封敛臣了,干脆一个人躲着,清净些。 叶文清转过身没有看封敛臣,迈开步子就要往外走,奈何袖子被人抓住,抬在半空的脚无奈收了回来。 “师兄这是要躲着我了?”许是因为方才晕倒的缘故,封敛臣说话软绵绵的,无意中带着几丝委屈。 “不是。”叶文清本能地否认着,可想想撒谎又要找一堆理由,干脆承认了,“是的。” “为什么?”封敛臣问。 为什么?这不是废话吗?叶文清心道,老子刚刚把你兄弟含在嘴里,你还有反应,老子的面子都丢尽了,想要点脸了! “不好意思。”叶文清闷声道。 封敛臣愣了一下,无声地笑了笑,抓着叶文清的衣袖重了几分力度:“师兄,我不敢一个人睡这么大房间。” “放屁!”叶文清没忍住,低骂一声。 “是真的。”封敛臣声音低沉,带着鼻音,“我刚刚昏迷中梦见了一位神秘人,他说我生来不祥,所经之处杀戮不断,厄运不止。师兄,我不敢睡觉,你就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说到后面,话里带着三分哀求,三分撒娇。 “师兄。”见叶文清没有回话,封敛臣眸光一转,再次加大火力,不时咳嗽着,“刚刚的事只是意外,我不会说出去的,师兄路上承诺过与我同吃同住,现下便要反悔了么?再开一间客房又得耗费银子,我想让师兄睡得舒坦些,普通客房的床哪里够软,师兄又睡不惯木板床。” 封敛臣顿了一下,有些哽咽:“罢了,左右是我不对,还是师兄住这吧,我去问掌柜再开一间。”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叶文清立马转过身按住封敛臣胳膊,板着脸道:“小兔崽子,以前小看你了。” “师兄。”封敛臣可怜兮兮地看着叶文清。 “嘴皮子挺利索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讲。”叶文清继续说道。 封敛臣低下头,留下一截白皙的玉颈,嗫嚅道:“是真的怕。” 方才所言并非胡编乱造,只不过说那话的人并不是什么神秘人,而是他最为熟悉的养母。 封敛臣弯着腰,背部裸.露在外头,眉眼低垂,眸含盈盈星河,大红色被子将其衬得跟娇花一般明艳动人。 叶文清装模作样的冷脸出现裂痕,长叹一气,扶着封敛臣躺下:“行了,好好睡吧。” “师兄还是要走?”封敛臣拧眉道。 “刚刚捞你惹得一身水,总得让我洗个澡再睡吧。”叶文清笑了笑,伸手在他眉心轻轻一弹,“你先睡吧。” 封敛臣眉心舒展开来,嘴角缓缓牵起:“好。” 叶文清有些恍惚,心跳没由来快了几分,立马移开目光,就不应该住什么狗屁豪华套间! 第30章 才艺比拼 叶文清到底还是没有释怀,在浴池里磨磨蹭蹭待了近半个时辰,漱了好几次口,唇瓣都微微发烫。 待听得床上再没动静之时,叶文清心里头悬着的石头才慢慢落下,悄悄松了口气,总算是睡着了。 叶文清放心地从早已凉透地水中起身,穿戴整齐后,蹑手蹑脚地吹灭烛台上的蜡烛,小心翼翼地绕到床的另外一边,掀开被子正欲躺下,耳畔却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 叶文清怔愣片刻,指尖泛着微弱的蓝光,继而在空中轻点几下。 “陆言师弟,大晚上找我是做什么?”叶文清回过头看着熟睡的封敛臣,替他掖了掖滑落至肩头的被子,压低嗓音道。 这是燕然台.独有的传音阵,入门时便修此阵,刚开始还觉得新奇,后来觉得特别傻。因为只得见声音,看不见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人傻了跟空气对话。久而久之,叶文清都快忘了自己还修过这门法术。 “找了你大半天,你到做什么?”陆言急躁的声音响起。 “怎么?想我了?彻夜难眠?”叶文清啧了一声,挑了挑眉,靠在床头,慢慢悠悠地说着。 “啊呸!”陆言啐了一口,“你个不要脸的老王八。” “你这是在吸引我的注意么?”叶文清勾了勾唇,挑了句之前在话本子上最常见的一句台词。 陆言在屋里头来回踱步,绕着书桌走了三圈这才把心头的憋闷给散了些,继续说道:“就是想问问你们现在在哪里,一切可还安稳。” “果然肖想我。”叶文清依旧没个正形,“要问我行踪只能是我内人,陆言师弟,你什么意思啊?” 陆言:“……我就不应该担心你。” 即便是看不见,叶文清也能想出陆言那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自己表情。 “行了,一切好好的,遇上了些稀奇事。”叶文清拽了一角被子往身上盖好,懒洋洋道,“南海地界大,一切只能随缘了。” “师尊让我捎个东西给你。”对面沉默片刻,声音有些喑哑。 “是钱吗?”叶文清问。 陆言:“做梦吧你!” “是望舒琴。”陆言继续道,“师尊特意在灵武阁里找出来的,可以自动指引灵流充沛之地,兴许对寻找落水沉木有所帮助。” -- 第56页 “也就是说相当于司南了?”叶文清讶然,“靠不靠谱啊?万一它把我带到天涯海角怎么办?” “你瞎啊?”陆言没好气道,“不会带点脑子吗?师尊说望舒琴也就是个辅助,主要还是要靠你自己分析。” 叶文清:“……陆言师弟,大晚上的火气这么大,你是受什么刺激了是吗?” 陆言连翻好几个白眼,手指微微颤抖:“东西已经让青鸟送去了,不跟你说了,叔叔我睡觉去。” 陆言说完便关闭了传音阵,再多说几句今晚怕是不要睡了。 随着话音的消失,窗棂处传来细微的鸟鸣声。 叶文清掀开被子,趿拉着鞋子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一只通体泛着金光的麻雀大小的鸟儿扑扇着翅膀飞了进来。 用珍珠大小圆润明亮的眼睛看着叶文清,开心地一上一下地飞舞着,正想再叫一声,就被叶文清给无情地掐住嘴巴。 “安静。”叶文清一手掐着它嘴巴,一手关起窗户往里走。 青鸟委屈巴巴地看着叶文清,脑袋上三根金灿灿的羽毛也耷拉下去。 “我师弟在睡觉,你要是再叽叽喳喳乱叫的话就把你给炖了。”叶文清威胁道,“听见没有?” 青鸟瑟缩了一下身子,眼睛里瞬间涌起朦胧雾气,忙不迭点头。 叶文清这才松开掐着它嘴巴的手,轻手轻脚地坐在书桌边,推开摊开的书册,把它放在桌上,一派大爷姿态:“东西呢?” 青鸟用嘴巴在桌面上啄了一下,然后扑扇着翅膀,晃了晃脑袋上三根呆毛,身子往上轻轻一提,刚有动作就被叶文清给按住了。 “再给我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就把你烧了去。”叶文清打了个呵欠,指尖弹了弹它脑袋上的毛,“陆言那小子的东西就跟他人一样,讲究忒多。” 青鸟吓得身子一僵,扑通一声,屁股后面掉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鸟蛋。 叶文清:“……” 粗俗! 青鸟的任务完成了,登时化作一滩金粉,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青鸟是灵力幻化而成,并不是活物,也就是陆言无聊之时琢磨出来的一种术法。 叶文清嫌弃地捻起鸟蛋,指腹稍稍用力,蛋壳应声破裂,眼前白光一闪,一把绘着弯月的伏羲式七弦古琴映入眼帘。 比之常见的古琴要短了些,琴弦泛着莹莹光芒,灵气逼人。 叶文清掐了个诀,把望舒装进乾坤袋里。 初冬的夜里透着森冷的寒意,原本还聚在自家门前,抱着瓜子与左邻右舍东拉西扯的人们早已经搓着手呼着热气缩着脖子回了家中,唤过婆娘持着热水泡脚,早早钻进被窝了。 万籁俱寂,正是入梦与周公相邀的好时机。 诚如掌柜所言,这间屋子的隔音效果极佳,可即便如此,依旧阻隔不了那催人泪下的魔音。而且制造魔音的人锲而不舍,不消反长,惊得客房里的住客纷纷从香甜的梦中惊醒。 叶文清拢了拢肩头的外衣正准备回床上休息,听着这从门缝间钻进的声音,静心听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住,推门走了出去。 出了房门,这声音可就愈发清晰起来。 叶文清揉了揉额头跳动的青筋,寻声走去,在走廊尽头的一处房门前停下脚步。 房门只是虚掩着,主人的身影清晰地映入眼帘。 “我说宋十文,大晚上不睡觉你送谁呢?”叶文清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没好气地瞪着宋霁华。 宋霁华愣住了,转过头看着叶文清,诧异道:“这么晚了,文清兄还没睡呀?” “噗!”叶文清看清楚他手上拿着的东西,一下没忍住笑了出声,“你这笛子是在染料坊里待过吗?还是彩虹色的。” 一般世家公子大多喜欢玉笛,一个吹起来音质比之竹笛要好,二则是为了彰显身份。无论竹笛也好,玉笛也好,都是一个色的,哪里会像宋霁华这支笛子是七彩的。 “文清兄觉得怎么样?”宋霁华用漆黑明亮的眸子看着叶文清,指腹在笛子上摩挲着。 “你是指笛子还是你吹的那东西?”叶文清问。 “都行。”宋霁华满怀期待道。 “让人听了想哭。”叶文清啧了一声。 “是被我笛音里面寄托的情丝给感动的吗?”宋霁华听了,眼尾染上三分欣喜,三分自豪。 “不是。”叶文清摇摇头,“是悔恨自己长了耳朵。” 宋霁华一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激动道:“是因为我让他们真正感知到了乐曲魅力吗?” 叶文清:“……” 果然,人的脑子决定他的脸皮厚度。 宋霁华想了想觉得自己肩头的责任忽然重大起来,再次拿起笛子横在嘴边吹。 “宋十文!”叶文清连忙出声阻止道,“能不能让人好好睡个觉了?” “睡不着。”宋霁华长叹一气,“有些认床。” 说罢,继续吹起来,断断续续,跟鬼哭狼嚎一样,把叶文清那仅存的一丝睡意都给吹得无影无踪了。 叶文清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这是师尊好朋友的弟子,不能打不能打。 宋霁华吹得忘乎所以,深深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叶文清咬咬牙,干脆从乾坤袋中取出望舒摆在一旁的琴桌上,拨了拨琴弦,对上宋霁华惊讶的眸子,粲然道:“刚刚见识了宋兄的本事,现在就烦请宋兄听听我的琴技。” -- 第57页 “好啊。”宋霁华期待地点点头。 叶文清是没有认真修过琴道的,只知道些基本的指法,挑跟勾,这还是文玉盯着他学会的。至于琴谱,也就只记得一曲《贺新年》,是文玉自创的,被逼着学了半个月,然而还记不完整,只有个大概的印象。 叶文清也没犹豫,反正今晚就是要让宋霁华试试魔音贯耳的滋味儿。 低沉悠扬的声音随着指尖的拨动慢慢响起,还不待人细细品尝一下,突然一阵急促的声音,就好像是原本疾驰的骏马突然被拽住缰绳,尥起的前腿在半空中挣扎着。 过了一会儿,顺畅的乐音又缓缓响起。 一顺三叠,就跟拿着一把钝刀杀鸡一样,听得人纠结得很。 宋霁华:“……” 这么难听也敢在我面前显摆? 原本只是想给宋霁华一个教训的叶文清到后面越弹越来劲,断断续续弹完一曲后抬头发现屋内多了个人。 随着琴音的停止,小二脸上结在一起的五官这才慢慢舒展,恢复原位。 “怎么样,是不是很喜庆?”叶文清挑了挑眉,眸子里蓄着光亮,“不消两个月便过年了,正好挑了这首喜庆些的。” “是啊。”小二讪讪一笑,“我那八十岁的老爹听 了都会很开心的,他老人家就喜欢听这个。”公子弹得这样,我那老爹都会从棺材板里跳出来追着你打的。 好好一首喜庆的曲子弹得跟奔丧似的,比刚刚那笛音还渗人。 “只是公子,这大晚上的,二位若是要切磋的话,何不明日选个空旷的地方呢?”小二提议道,客房里的住客全被吵醒了,嚷嚷着要宰了这两个不要脸的人,好在是被他与掌柜给劝下了。 “好说好说。”叶文清大手一挥,“你喜欢听吗?” 小二含笑点头,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喜欢。” “那我明日再弹给你听听。”叶文清乐呵道,“好久没练,还有些生疏了。” 小二:“……” 我不想英年早逝,我想回家。 宋霁华同情地看了眼小二。 最后,叶文清在小二嘴皮子都快要磨烂之际收回了望舒,保证晚上再也不弹琴了,连着宋霁华也跟着保证。 扰人清梦的魔音这才就此消停。 第31章 菜的冷热 翌日清早,叶文清懒洋洋地从被窝里爬起,发现睡在另一侧的封敛臣没了踪影,本能地偏过头在屋内寻找着。 屋门吱呀一声没推开,封敛臣端着托盘从外面走进来,对上叶文清的眸子,微微一笑:“师兄醒了?那就起来洗漱吃些早点垫垫胃。” “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的么?”叶文清一边穿着衣裳一边问,他可没忘了昨晚封敛臣突然晕倒在浴池里。 “不会。”封敛臣摇摇头,“一切安好。” “要不待会咱们去医院找个大夫瞧瞧?”叶文清依旧不放心道,“可别想着自己年轻就不把这些事放在眼里,一些病就是因为看的不及时……” 叶文清正缠着繁琐的腰封,说着说着觉得很有必要,抬头便对上一双璀璨如星辰的黑眸,眸子里氤氲着星光。 “师兄在担心我?”封敛臣放下托盘,慢慢朝他走近。 “呃……是啊。”叶文清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摸了摸鼻子,心里莫名有些发虚,他平日里可不是这么唠叨的,要是换做陆言,他大概只会嘲笑一顿之后让他自己去找医师看看。 似是为了掩饰这莫名其妙的心绪,叶文清声音大了些:“我是你师兄嘛!师兄弟间本该如此。” 封敛臣步子一顿,睫毛轻颤,低垂着眸子,嘴角的笑意有一刻凝滞,呢喃道:“是啊,师兄弟。” 一直恪守的东西在昨晚出现了破碎之状,他曾想过干脆掀开那层薄纱,找个合适的时机表明自己心意。 可叶文清这话却是让他心原上那冒起的火星给浇灭了,只是师兄弟而已,怎么敢奢求太多? 隐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指尖的热度极速褪去,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师兄,粥该凉了。”封敛臣转过身背对着叶文清,绕到桌边坐下,“得抓紧了。” 封敛臣转身的那一刻,叶文清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好似这一刻有什么东西被自己不经意间丢了一样。 师兄弟二人相对无言,一直到外头激烈的争吵声响起。 叶文清站在楼梯口,看着乱成一团的一楼。 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红着脸,手腕上的袖子卷起,露出精壮的胳膊,一只手正抓着凳子,一只手抓着一个瘦子的衣领,嘴里骂骂咧咧:“老子他妈说这饭菜是冷的,你听不见吗?你甄梨海说要请我吃饭,结果就是这残羹冷食,你他娘的喂猪也知道要给热食啊!” 被抓住的甄梨海本就瘦小,整个人都脚尖着地了,面色惨白,却也不甘示弱:“狗姬拔,这明明是热菜,刚从厨房里端出来的,你就是故意挑事!” 姬拔怒了:“放你妈狗屁!连气都没有冒还是热食!你瞎啊!” “你松开老子!”甄梨海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有些不顺畅,几次翻着白眼。 姬拔?甄梨海?这都什么名字? 叶文清嘴角狠狠抽搐一下,现在人取名字都这么随便的么? “二位大侠。”掌柜颤颤巍巍地站在一旁,“不要再打了,有什么不满的,跟我说,菜冷了我们就再炒过,算我头上,怎么样?” -- 第58页 “不可能!”姬拔与甄梨海异口同声道。 “掌柜的不关你事,这菜分明是热的!这狗东西就是故意找事!”甄梨海骂道。 “掌柜的走开,这菜就是他故意放冷的!这操.蛋的鬼玩意儿就是故意的!”姬拔回道,砰的一声把凳子砸在身侧的桌子上,吓得甄梨海一个哆嗦。 二人怒目而视,不肯退让。 躲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纷纷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静观其变,有的摊贩甚至把自家的瓜子,甜点兜过来售卖。 更有甚者已经买了把小凳子,手里揣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里头。 叶文清不禁感慨,无论在哪从来都不缺看热闹的嗑瓜子群众。 掌柜背上已经冷汗涔涔,再这样下去,他的生意就不用做了。 为难之际,就与楼梯口的叶文清打了个照面。 “公子。”掌柜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叶文清,“能不能帮帮忙?” 叶文清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继续纠缠在一起的二人:“要我怎么打?” “不是不是。”掌柜摆摆手,“只需要公子同我一起拉开二人罢了。” “与您身后的那位公子一起。”掌柜看着封敛臣那阴沉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 “走吧。”叶文清刚想说不需要封敛臣,结果封敛臣率先一步开口。 无奈,师兄弟二人只能走下楼。 二人生得本就俊美,叶文清端的是青竹之姿,长身鹤立。封敛臣端的是明月之态,皎皎清澄。 公子如玉,见之难忘。 伴随着二人出现,原本吵闹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坐在门口看热闹的人连手中的瓜子掉了都未曾察觉。 姬拔也看愣了,甄梨海则趁机从他手心逃脱,远远躲在一旁,扶着柱子干呕。 姬拔回过神,看着手心空空的,眸光似利剑,森冷地指向甄梨海:“你还敢逃?” “废话!”甄梨海白了他一眼,“老子不逃就没气了!” 现在哪里需要人劝架?都已经松开了。 叶文清回过头看着掌柜,只见掌柜双手合十,面露恳求。 叶文清无奈,只能上前问道:“人道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在下叶清,二位方才是为何事大打出手?可否告知在下一二?保不准在下可一替二位疏解疏解?” 世人对品相好的东西宽容度都会高些,是以姬拔看见叶文清,面色也有些缓和,抱拳道:“在下姬拔。” 我知道。叶文清心道,这名字一听就忘不了。 “‘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拔。”姬拔补充了一句。 寓意是不错,就是读起来怪怪的。 “姬兄弟。”叶文清拱手道,可话一出口怎么也感觉怪怪的。 “我是甄梨海。”甄梨海悄悄往前挪了几步,缩在封敛臣身后,“‘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梨海。” 这个名字本来听着还好,结果这一解释就古怪了,非常古怪。 叶文清极力克制住脑海里那不合时宜出现的画面,轻咳一声:“姬兄弟,甄兄弟。那可否告知在下二位是因何起争执的么?” “这操.蛋的狗比东西,昨天抢了我生意说要给我赔礼道歉。”姬拔指着甄梨海,横眉怒目,“我大人有大量,就想着不跟他计较了,结果他请我吃的竟是残羹冷食,全是冷的菜,给猪吃还差不多!一点诚意也没有,完全就是故意挑衅我!” “胡说八道!”甄梨海气得脸红脖子粗,身高上处于弱势,只能双手插着腰,抬起下巴,气势汹汹地回道,“明明是热的!你这狗东西就是吃不来好东西,命里注定没那个福气!就只能蹲在路边就着沙石啃着你的破馒头!” “你!”姬拔被他骂得火冒三丈,抡起拳头就想越过叶文清朝甄梨海打去,“你他妈的成日胸口碎大石把自己脑子也给碎了是不是?” 姬拔被叶文清给及时拦住了,甄梨海仗着封敛臣在侧,朝他做了个鬼脸:“那又怎么样?总比你昨日玩个喷火把自己头发烧焦一半的好。” 甄梨海与姬拔都是镇上玩杂耍的艺人,经常都会发生点拌嘴,大伙都见怪不怪了,只是没想到今日竟会动手打起来,这倒有些新鲜。 甄梨海话音刚落,缩在门口的众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向姬拔脑袋上,鬓发不自然地卷曲着,下面还有些焦黄。 大伙了然,还真是烧焦了头发啊。 “你他妈要不是你玩碎大石的时候石头砸到老子的手,老子会烧到自己吗?”别提这事,一提这事姬拔就来气,就因为昨天烧焦头发之后,原本看热闹的人全跑到甄梨海那边去了。 “石头不长眼,我怎么知道!”甄梨海义正言辞道,“你自己不会躲?” “老子嘴里刚喷出酒,火就冒起来了,你他妈让老子一边喷酒一边举着火躲?”姬拔瞪大眼睛,“你怎么不一边转圈一边碎大石呢?” 大伙被姬拔这话里描述的场面给笑喷了,欢笑声此起彼伏。 叶文清想忍一下,结果还是没能忍住,低着头偷笑。 “所以我不是知道自己理亏来给你赔罪么?”甄梨海话又绕到了最初,“明明是热菜,你偏偏说冷的。” 姬拔气不过,端起桌上的一盘红烧肉,然后啪的一声重重搁在桌面,顿时油水四溅,打湿了叶文清的手背。 姬拔把筷子丢到甄梨海手边:“你他娘的自己尝尝!” -- 第59页 甄梨海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往嘴里送,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这分明就是热的。”甄梨海依旧坚持。 姬拔吼得嗓子也干了,懒得再与他争论,伸手招呼着门外看戏的大伙:“诸位也来尝尝吧,一起评评理。” 看戏的大伙听见还有这等好事,连忙凑上来。 “是冷的,不过这肉滋味不错。” “是热的,哪里冷了?明明是热乎乎的。” “放屁,你他妈根本就没吃啊!” “胡说,我明明吃了呀!” “行了行了,你不吃给我吃,嗯,不错,就是凉了,要是热的话味道就更不错了。” …… 一时间两极分化,叶文清拧眉,抬手摸去手背上溅着的油,分明是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若说甄梨海坚持菜是热的,那也只能说明他是为了掩饰自己心虚。可为什么刚刚进来的人中也有说菜是热的?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如此? 同一个菜真的有不同的温度不成? 叶文清不信邪,抢在最后一块肉还没有被抢走的时候连忙抓起筷子嫁起往嘴里送。 肉凉如冰,上面还浮着白白的猪油,瘦肉已经发硬,嚼起来比较困难。 叶文清低下头吐掉嘴里的肉,目光在几人中来回逡巡,难不成里面有甄梨海的亲信不成? 姬拔已经懒得再看见甄梨海了,黑着脸大步离开。 没过多久甄梨海结账离开了。 “文清兄,敛臣,早啊。”楼梯口传来宋霁华懒洋洋的声音。 叶文清的思绪被打断,偏过头看着靠在栏杆处伸着懒腰的宋霁华,脑海中灵光一闪:“宋兄哪里来的钱住店的?” 宋霁华只有十文钱,哪里够住店,昨晚他们好像也没给他订房间呀。 “借的。”宋霁华坦然承认。 “哪个傻子会借钱给宋霁华?这家伙哪里有钱还。”叶文清心道。 不过叶文清还是非常好奇,换了种委婉的方式问道:“不知是哪位英雄慷慨解囊?” 宋霁华灿然一笑,伸手指了指封敛臣,眸含感激:“自然是敛臣了。” 叶文清:“……” 叶文清沉默片刻,转头看着封敛臣,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就见门口进来一位小厮打扮的人,在大厅内张望了一遍,然后跑到叶文清面前,急急忙忙道:“我乃郭府下人牛二,诸位仙师,我家老爷有请。” 第32章 要去抛绣球 郭府前厅内,郭富贵正愁眉不展的来回踱步,每走三步便叹一口气,目光频频往门前望去,一副望穿秋水不见君来的模样。 王氏端坐在一旁,丝帕捂着眸子,不时发出几声低泣。 郭富贵心烦意乱,正想吼她一声,就听见门边传来窸窣脚步声。 当下眸光一亮,催促着王氏与自己一同迎上前。 “仙师!”郭富贵现在恨不得把叶文清三人供奉起来,满脸褶子笑得跟被霜打过的菊花一般,一双手激动得颤抖起来。 叶文清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我现在相信您会唱戏了。” 郭富贵想到此前自己在庐阳山装傻充愣的话,不禁有些赧然。 宋霁华早饭还没来得及吃,便拿了两个馒头一路啃过来,啃了一路,半个都还没能啃完,依旧在奋斗着。 郭富贵把三人迎到前厅,唤来侍女上茶,而后屏退所有家仆,扑通一声,撩开袍子偕同自己的夫人王氏一同跪了下来。 “有话好说。”叶文清连忙侧过身,“我没钱给你们发压岁钱。” “二位请起,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封敛臣道。 至于宋霁华,依旧在啃着自己的馒头,只不过眼睛瞪得浑圆在表示着自己的惊讶。 “官府又上门来催了。”郭富贵扶着王氏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抬袖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珠,眸子湿润,“徐大人下令,三日后婉儿必须在鸳鸯楼抛绣球招亲,不然便要蹲五年的大牢。” “三位仙师!”王氏声音哽住了,“老身就这一位女儿,乖巧懂事,自幼便是娇宠长大。我们就是愿意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也不愿意让她去涉险。” “如今谁不知道现在嫁女无异于办丧事,那是活生生一条命啊!小女才十七,她的人生才刚刚起步,我哪里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堆里闯。”王氏泣不成声,“神女娘娘再灵验,可照没有庇护我等。” “放肆!”郭富贵厉声打断道,“你看看你自己,净说胡话,神女娘娘造福一方,岂是你能随便议论的!” “老爷!”王氏想想自己的宝贝女儿,干脆豁出去了,咬咬牙,“老爷还要装糊涂到什么时候!每户人家嫁女儿都会去神女娘娘那里请愿,请求保佑他们女儿,可结果呢?大婚当日即便是按照神女娘娘的指示来操办,可依旧有新娘失踪,这就是神女娘娘的保佑吗?若是如此,老爷是不是也要带婉儿去那里?大婚当日便成了她的祭日,扯了红巾挂白幡?” “啪!” 郭富贵听着王氏这等大不敬的话,生怕她再说去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当即扬手给了她一巴掌:“一派胡言!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分不清了!” 王氏被这一巴掌给打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在躁动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最终恢复了神智,神态自若地用帕子擦拭着眼角,敛衽一礼:“方才是老身失礼了,望仙师莫怪。” -- 第60页 就刚才郭富贵夫妻俩在争吵时,叶文清便一直借着喝茶缓解尴尬,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他不是来听他们夫妻二人吵架的。 “哪里哪里。”叶文清放下茶盏,微微一笑,“二位不必忧心,我等既然来了,便是来同二位商量对策的,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慢慢商量,不用着急。” 叶文清的话如同闷热夏夜里吹拂过的凉风,瞬间抚平了二人躁动的心绪,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回了原位。 “三日后的鸳鸯楼的抛绣球招亲,我替你们女儿去。”叶文清大手一挥。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死寂,目光齐齐聚在叶文清身上,宋霁华更是惊得手中的馒头都掉在地上。 “文清兄。”宋霁华回过神,喃喃道,“当真是好魄力。” “我与师兄一起。”封敛臣道。 郭富贵夫妇二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怎么替?” 叶文清换了个姿势坐着,单手撑着脑袋,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分析道:“由我来扮做你们的女儿去那鸳鸯楼上,对了,抛绣球是不是要盖红盖头来着?绣球谁接到就直接拉去成亲?” “仙师这话半对半错。”郭富贵道,“抛绣球是需要盖红盖头,但不是即刻成亲,而是确定好接到绣球的人之后再由官府定日子。” “都一样。”叶文清摆摆手,“既然要盖红盖头,那位徐大人也就不知道盖头之下的人是不是郭小姐。” “不妥。”宋霁华插话道,“文清兄身为男子,与姑娘家的身形到底是有差别,单从身高上来说就不行。” “这还不简单。”叶文清笑了笑,“凤冠嘛!加上凤冠,差不多就有我这身形的了。” “那该是要多高的凤冠啊?”宋霁华讶然道。 “这个就要交给郭镇长了。”叶文清别有深意道,“令嫒比之我定是娇小许多,这凤冠嘛,我肯定不需要戴,但是得让外人知晓为何郭小姐突然蹿个儿却又不会怀疑。” “这个老夫明白了!”郭富贵目光由茫然转为清明,激动地拍腿,“这事好办,全权交给老夫即可。” “还差一个接绣球的。”封敛臣对上叶文清漆黑的眸子,眸里掠过一丝炽热,声音淡淡,“既然新娘是代替的,那么接绣球也需要安排一下,不然给别人接到就麻烦了。” “有道理。”宋霁华附和道,眨巴着眼睛看向叶文清,“文清兄,算我一个,我一定会接到。” “就我师弟了。”叶文清打断了宋霁华的话,看向身侧的封敛臣,“给他随便安排个身份但又不会让人起疑。介时我师弟抢到绣球之后,官府既要定日子,那便由我俩来成婚,途中若是发生什么,我等也正好可以处理。” “只不过。”叶文清话锋一转,“日后令嫒怕是再也不能在人前露面了。” 郭富贵思忖片刻,拱手道:“多谢仙师提醒。老夫此前也有此番打算,马上便到了镇长换届选举之日,老夫便能卸去肩上的职责,带着妻女一同回洛阳老家去。” “这样也好。”叶文清点点头,”既是如此,我方才那点子可行得通?” “行得通,行得通。”郭富贵忙不迭回道,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携着王氏想要再次跪下,好在及时被叶文清拦住了。 “不必客气。”叶文清道,“我这也并不是算为了帮你,只不过是为了想要查清楚到底是何东西在捣鬼罢了。” 郭富贵感激涕零,多次恳求三人在家中用午膳。 叶文清本欲推辞的,可面前这个老男人使出浑身解数,就连撒娇的劲都使出来了。 最后叶文清实在是忍受不了,只能应了。 封敛臣无所谓,反正叶文清在哪他就在哪,宋霁华更不用说。 午膳时分又出现了与今早碰上的同一个场景。 郭富贵夹了一筷子菜,而后啪的一声放下,面色尤为难看,唤来厨子:“谁给你的胆子给客人上冷菜的?” “冷菜?”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厨子听见这话立即抬起头,目露疑惑,“不冷啊,这菜是热的。” “还敢狡辩?”郭富贵不悦道。 “老爷。”王氏也尝了一口,而后道,“这菜的确是热的呀。” “你这是在为他开脱?”郭富贵双眼微眯。 “哪里会。”王氏惊讶道,很不理解郭富贵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这菜就是热的呀。” 郭富贵犹豫了一会儿再次提筷夹了片千页豆腐放进嘴里,然后又吐了出来,脸色立马拉了下来:“分明就是冷的!” 叶文清也夹了些豆芽放嘴里,凉嗖嗖的,就跟吞了冰渣子在嘴里一样。 “来,师兄,喝口热茶。”封敛臣手里捧着热茶递到叶文清嘴边。 叶文清想也没想,低头就着封敛臣的手就这么抿了口热茶。 封敛臣看到叶文清粉.嫩柔软的唇瓣覆在自己的手指上,湿热感袭来,身子登时好像被闪电给击中一般,噼里啪啦的。 叶文清喝了一口还觉得不够,便又抿了一口,最后还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封敛臣眸色深了深,来不及多想便把杯子里剩的水给直接灌到嘴里了。 “哎?”叶文清见状不由得诧异。 “怎么了?”封敛臣放下杯子,神色有些不大自然。 叶文清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无奈叹了口气:“你傻啊,茶叶也吞进去了。” -- 第61页 封敛臣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真是丢脸。 那边郭富贵还在跟王氏争着菜的冷热,这头叶文清喝茶都喝饱了。 封敛臣也不想坐在这里听他们念叨,师兄弟二人打定主意便起身告辞。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郭富贵面露愧色,“招待不周,还望仙师见谅。” “不必客气。”叶文清抖开折扇,把扇子的另一面露在外头,上面只有一个大字——善,“除魔奸邪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能帮到人固然是好的。交代好的事郭镇长便可以着手去办了,过两日我再登门拜访。” “好好好!”郭富贵连说三个好,目送着三人离去。 回客栈的路上,宋霁华一直打量着叶文清手上的折扇,小声嘀咕着:“人间绝色?善?” “是善!”叶文清看着他,把善念重了一些。 宋霁华最后会过意,嘴角狠狠抽了一下,想劝劝叶文清好歹做个人。 “对了。”叶文清突然道,“宋兄,来,在这欠条上按个印。” 说罢,叶文清从袖口掏出一张字条,还有一块印泥,好整以暇地看着宋霁华:“一直带着呢,知道你穷,那就给你三年期限吧。你要是最后还不上也没关系,我就去找陈宗主还,不过得加几番了。我师弟还小,对钱没概念,所以我就得多替他操点心了。” 宋霁华:“……” 叶文清果然就不适合做人。 第33章 赤羽火凤 “瞧见了没?郭家到宝德楼置办了一套凤冠,足足快有一尺高了。” “怎么没瞧见?金光闪闪的,眼睛都快晃瞎了,我一路跟着就指望它能掉几颗珍珠,就算是金粉也好了。结果一直跟到郭家,哈哈哈哈。” “真没出息!这谁娶了郭家女儿当真是有福气啊。” “哎,有没有命都不好说哟,你看看出嫁的新娘子,哪一个安安稳稳到婆家去了?” …… 客栈里酒客们围在四方桌前,三三两两聚成一团,全都是在讨论着郭家小姐抛绣球招亲一事。 叶文清问掌柜重新换了间客房,那个什么豪华间实在是不敢待了。 掌柜好不容易把豪华间给推销出去,本还想问问叶文清昨晚的体会与感想,最后全被叶文清一个眼神吓得咽回了肚,一脸悻悻。 叶文清进了新开的一间客房,陈设简单,窗明几净,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布置,总体上来说很不错了。 叶文清走到书桌边坐下,指尖捻起一张红色符纸,嘴里念着诀,一只体态娇小的鸟儿顿时出现在眼前。 不同于陆言的青鸟,这只鸟羽毛色彩鲜艳,流光溢彩。眼睛似珍珠般明亮,炯炯有神,隐约有火光蹿动。 “哟?叶文清?”鸟儿打了个呵欠,目光在屋内逡巡一遍,目露嫌弃,“本座好歹也是堂堂上古神兽赤羽火凤,你就在这么一个破地召唤本座?你把本座当什么了!真的是一点都不符合本座的身份!”说完,愤怒地转过身,又皮屁股对着叶文清。 赤羽火凤相传是上古时期女娲补天之时帮其衔石的凤凰,全族因有功被封为神兽。最后因为太能食,把天帝栽种的紫竹林给嚯嚯干净了,天帝大怒直接把它们给贬下凡来了。 不过叶文清对这个故事一直持否定态度,毕竟有关赤羽火凤的故事修真界流传着不同说法。 有的说是因为太能吃,有的说是因为它们把天界的宫殿给烧了,还有的便是说赤羽火凤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兽,就是一只长着红毛能人言的灵兽罢了。 所以,赤羽火凤到底是不是神兽还有待商榷。 这也还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了。 赤羽火凤的尾巴正翘着一根羽毛,跟其他羽毛方向相反,叶文清看不顺眼,就伸手把那羽毛给拨过去,结果一松,羽毛掉了。 赤羽火凤突然转过身,圆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叶文清手中的羽毛,脑袋上的羽毛也跟着抖动起来,眸里的两簇火光立马旺盛起来,尖叫道:“你这个老畜生!这是你拔掉本座的第十根羽毛!你还是不是人了!” “不是。”叶文清把羽毛重新插回它尾巴上,无辜道,“只是想给你顺个毛。” 赤羽火凤警惕地看着叶文清,半晌不语,最后用翅膀捂着眼睛,脑袋啪嗒一声趴在桌上,可怜兮兮:“叶仙师,叶祖宗,给本座留些毛吧,本座不想以后光着屁股去找姑娘。” 一边说着一边学着毛毛虫蠕动着。 方才口口声声说着上古神兽的磅礴气势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就你还想找姑娘?”叶文清嗤笑一声,指尖弹了弹它的羽毛,“光屁股的鸟谁要?” “你这个老畜生!”赤羽火凤一个哆嗦立马站起来,愤怒地盯着叶文清,“你屁股不光不也照样没姑娘要?一个簪子都不舍得给人买的臭男人!” 之前文玉给叶文清介绍了一位别的门派里的女修,长得娇小可人,声音软软糯糯的,很是讨人喜欢。 叶文清当时也就二十岁,觉得这种甜美的姑娘看起来不错,也就试着接触了。谁知这第一天见面,女修就拉着他去了玲珑阁,眼巴巴地看着一套点翠头面,其意不言而喻。 叶文清看了眼价格,整整两千两!当即问道:“喜欢吗?” 女修红着脸点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 第62页 “喜欢就多看几眼,我陪你。”叶文清镇定道。 女修:“……” 最后二人自然是没能成的,叶文清再也不敢与女子过多接触,生怕她们问自己要东西。 主要是穷得只剩脸了,可惜那些姑娘刚开始都看脸,最后都看钱了。然后他的桃花仅限于给他丢帕子的姑娘了。 叶文清素来记性不行,可这件事却印象深刻,当时他完全是强装镇定的。 “你再叽叽歪歪一句,信不信我以后不召你出来了?让你一直待在黑漆漆的洞里。”叶文清伸出一根手指拨弄着它脑袋上的羽毛,眯缝着眼威胁道。 赤羽火凤很有骨气地别过头:“本座乐得清闲。” “行吧。”叶文清身子往后一倾,背靠着椅身,指尖捻起一道符咒。 赤羽火凤见状,警铃大作,连忙伏首一礼:“叶仙师,咱们有话好说,本座这个人,不对,本座这只凤素来喜欢君子做派。咱们相识多年,交情自是不用言说,你且有什么事咱们慢慢细说。” 刚刚还一副铁骨铮铮“本座什么也不怕”的模样,现在登时偃旗息鼓,跟那墙角的狗尾巴草般被风吹得连连点头。 “识时务者为俊鸟。”叶文清啧了一声,憋笑道,“行了,有件事要麻烦你。” “仙师请讲。”赤羽火凤再次伏首,恭敬不已,“若本座力所能及,定当竭尽全力。” “去外面飞一圈,把你看见的告诉我。”叶文清道,“一炷香的时间,你若是偷偷跑去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你屁股上的毛就别指望我给你留着了。” 赤羽火凤偷偷翻了翻白眼,心里暗骂一声狗东西,扑扇着翅膀跳上窗棂往外飞去。 赤羽火凤的眼睛能看见常人肉眼所看不见的东西,鬼怪也好,诡异阵法也好,都逃不了它那双黄豆眼。 嗯,黄豆眼。叶文清对自己这个形容非常满意。 若说早间在客栈里头甄梨海与姬拔关于食物冷热争论只是一场意外的话,那郭府呢?为什么郭富贵与王氏也关于食物冷热争论起来?一次能说巧合,那连着两次就不是巧合了。 这清水镇真是一点也不清水。 晚风透过窗缝钻进屋内,随意翻弄着桌上的书本。 叶文清拢紧肩头的外衫,起身想要将窗户关紧些,可是转念一想待会赤羽火凤回来之后看见这窗户关上了,依它那刁钻性子,只会喷火把窗户给烧穿了进来。 算了,还是做点好事吧。 叶文清打消了念头,恰好门边传来敲门声。 “师兄。”封敛臣的声音隔着门传入耳朵。 叶文清转过身,迈开步子上前把门打开,封敛臣俊美的面容映入眼帘,只是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失落,若是脑袋上有耳朵的话怕是已经耷拉下来了。 “郭富贵不是说带你去挑新衣裳么?”叶文清颇为好笑道,“怎么?是没看上合适的?” “师兄怎么把那间屋子给退了?”封敛臣几次欲言又止,还是选择问了出来,话里带着三分委屈。 本来两个人可以独处一间,可偏偏分做两间,人都看不见。 叶文清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体会过一晚就行了,别浪费钱。” 实不相瞒,他之前看见小二手上拿着好几罐那个什么男欢从那屋出来,昨日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里,纵使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踏进去了。 “行了,新衣裳没买吗?”叶文清瞬间转移话题,看了看封敛臣两手空空如也,“现下还早,要不要我陪你一同去成衣店看看?” “好。”封敛臣顿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成衣店的老板乐呵呵地抱着手臂看着两个丰神俊逸的男子,眸里掩饰不住的惊艳之色。 叶文清挑了件鸭卵青色的祥云织金滚边的长衫伸到封敛臣面前比划了一下,然后又摇摇头放回原位,不合适。 封敛臣整体气质比较清冷,可偏偏那幽深似潭水的眸子里总是带着柔情,就跟那初春刚吐蕊的嫩芽一般,融化了那一滩冰冷。 最后,叶文清干脆挑了件素色暗纹提花的貂绒镶边的窄袖交领长衫递到封敛臣面前试了试,而后满意地摸着下巴:“这件不错,去试试。” 封敛臣接过衣裳,随着掌柜的指示去了试衣间。 叶文清则坐在长凳上候着,捧着热茶与掌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总体来说就是掌柜一人再聊,不停地推荐着自己的衣裳。 吱呀一声,试衣间的门被打开,叶文清循声望去,眸光一亮。 也不知是因为材质还是尺码不合身,封敛臣穿上这身衣裳显得有些局促,但却是将他修长的身材给展示得淋漓尽致。劲瘦的腰身上系着月白色描金腰带,一双长腿下蹬着牙色的长靴更显高挑。 封敛臣眉眼含笑,直勾勾地看着叶文清:“师兄觉得,这身如何?” 叶文清鬼使神差地走上前,然后他清晰地认识到一点,封敛臣竟然比他高半个头! 于是,叶文清又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调整了一下心头突然涌起的不爽,赞道:“‘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余终身。” “呃……”封敛臣顿了一下,脸上笑容更甚,“惑余终身?师兄是在说自己么?” -- 第63页 “咳咳。”叶文清对上他那灿烂的笑容忽觉面上发热,立马别开目光,“记错了记错了。” 封敛臣轻笑一声,大步上前,微微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那我穿这身去接师兄的绣球,师兄是不是就会嫁给我?” 叶文清心猛地一跳,佯做玩笑道:“等你接到再说,万一被人抢去了呢。” “不会的。”封敛臣直起身,坚定道,“师兄的绣球,只有我能接到。” 看着封敛臣不似说笑,叶文清脚步顿时有些发虚,目光漂浮不定,不知该作何反应。 封敛臣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眼里笑意渐浓:“师兄,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叶文清长长舒了口气,笑骂一声:“小兔崽子!” “行了,那就这件了,不过得找掌柜换个码子。”叶文清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心跳依旧没有放慢。 第34章 无我之境 二人走回客栈时恰好已至夜幕时分,霞光闲适地在人间漫步撒野,留下一片橘红。 宋霁华正围在桌边埋头扒着碗里的饭,再次抬起头时便看见叶文清迈了进来,连忙招手,含糊不清道:“文清兄,敛臣,你们二人上哪去了?赶紧过来吃饭。” 叶文清走近一看,满满一大桌的菜,有红烧牛腩,清炒芦笋,肉沫茄子,还有菌菇排骨汤,诱人的香味化作一只无形的手,紧抓着味蕾不放。 叶文清掀开袍子坐下,还不忘招呼封敛臣:“师弟,赶紧坐下来吃,别便宜宋十文了。” “好。” 封敛臣把手上的衣服放在一旁,却被宋霁华眼尖地看到了:“你们这是到买衣裳啊?” “刚刚郭家还派小厮来问你衣裳合不合身,找了一圈没见你人,最后又走了。”宋霁华疑惑地看着封敛臣,“还真是不合身?” 叶文清算是明白过来了,余光瞥了眼封敛臣,冷哼一声,小王八蛋,那点招数都使他身上了。 “忘了。”封敛臣不自然道,目光落在叶文清身上,似在解释,“突然忘记的。” 叶文清没有理会他,低头吃着饭,可看着碗里逐渐堆起来的菜,以及那双一直没停的筷子,轻轻叹了口气:“别夹这么多,我吃不下。” “师兄。”封敛臣低下头,喃喃道,“我真的忘了有这事。” 叶文清眸光几转,伸手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又没说你什么,好好吃你的饭。” 三人埋头吃饭,没一人说话,只闻得筷子敲打瓷碗的声音。 叶文清回屋之后却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心下一惊,连忙看向烛台,结果对上一双含着哀怨与怒火的眸子。 “饭好吃吗?”赤羽火凤幽幽地问。 叶文清看见它脚边早已化成灰烬的纸张,以及嘴角一小块黑点,心下了然又是这鸟无聊在喷火玩了。 “简直人间美味。”叶文清故意诱惑它,“只可惜你这鸟吃不来。” “不对,是吃不起。” “你这个老畜生!”赤羽火凤没忍住,“本座辛辛苦苦去巡查,半炷香都没到就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结果你呢?人影都没有,还在下面有说有笑的,简直就是丧尽天良!最可恨的是,没有本座的份!” “你你你,你这个老王八,果然只能打一辈子光棍!”赤羽火凤越说越觉得自己苦逼,不时用翅膀在眼睛上拨弄着,“本座好歹活了几百年,头一回碰见你这样的畜生!” “嗯?”叶文清手搭在它尾巴上,语气微扬,笑得人畜无害,“再给你一次做鸟的尊严。” “叶仙师。”赤羽火凤闭了闭眼睛,昧着良心说鸟话,“您是人间绝色,自是不会与本座这只活泼可爱心地善良的神兽一般见识的对不对?” “说吧。”叶文清无意与它再贫下去,“看见了什么?” “一群死人!黑压压一片。”赤羽火凤心有余悸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破烂地方的?就没有几个正常的地方。” “死人?”叶文清微讶,头皮发麻,“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镇子上全是死人?” “本座说的是一群,不是全部。”赤羽火凤嫌弃地睨了他一眼,“耳朵是摆设吗?果然话到了别人嘴里就会不一样。” “半死半活?”叶文清改口道。 “正是。”赤羽火凤点点头,抬起爪子嫌弃地拨弄着滚到脚边的毛笔,故作高深,“你这是被坑了,到底是凡人,愚昧无知啊。” “咳咳,人有失策,马有失蹄。”在叶文清那危险的目光下,赤羽火凤硬生生把没有说出的话给改了,“竟然会有人糊弄我们叶仙师,实在是太可恨了!要不要本座放火去烧他?” 叶文清一下子恍然大悟,为什么关于菜的冷热总有人争论。 死人尝不出冷热,便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毕竟好好的谁家会把冷菜摆上桌。因为害怕被人瞧出端倪,便一口咬定菜是热的。 叶文清回过神,赤羽火凤谄媚的态度让他忍俊不禁,却又只能憋着:“不必了,我又不知道幕后究竟是何人在捣鬼。” “这是你自己说不用的哈。”赤羽火凤道,“不是本座不肯帮忙,反正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无我之境罢了。咱们叶仙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哪里瞧得上这低等的阵法?” “无我之境?”叶文清眉心微蹙,神色逐渐凝重。 -- 第64页 世间纷纭,死生无我。以死人筑阵,遣活人为子,二者兼容。生者入阵,所见皆为实景,棋子所言皆为实证。阴阳混生者,死者不知其所死,所为与生前无异,然怨念与日俱增,同厉鬼无二。集齐怨念而修行者,倍增其修为。 无我之境被修仙界列为邪术,乃是一种极其阴狠的术法且不易练成。早些年听闻有个门派的长老偷练此术欲夺宗主之位,最后杀光了门派内所有弟子,足足三千余人也没能练成,最后被各大门派围剿,尸骨无存。 叶文清目光落在赤羽火凤身上,挑了挑眉。 赤羽火凤连连摇头:“本座不知道,本座只会喷火,本座还小,本座只是个小可怜。” “行了。”叶文清打断道,“你可知道如何破解?” “不知道。”赤羽火凤再次摇头,“本座知道这是无我之境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本座能给你破阵么?叶仙师拥有高阶二级的修为,手握紫武灵器,英勇无比,岂会畏惧?” 叶文清手一扬,赤羽火凤的吹嘘戛然而止,化作一团白烟消失不见。 一只鸟沦落到拍马屁的境界,还真是丢脸。 叶文清单手枕着脑袋,把脚架在书桌上,阖眼沉思。 从庐阳山开始,再到清水镇,他们究竟是何时入阵的?是庐阳山?还是清水镇? 想着想着,就这么睡了过去。 天光乍破,黑夜尚未完全拖走裙摆便被初露的晨曦给拽开了。 屋顶上的白霜吸食着日光,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叶文清还沉浸在美梦中就被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半梦半醒之际就听见门开了,宋霁华的声音紧接着钻入耳中:“文清兄啊,郭府派人来接你过去了,今天你还要抛绣球招亲呢!” “招亲?”叶文清嘟囔一声,“我要嫁人了?” “是啊是啊。”宋霁华没听清,只能附和道。 “那谁接我绣球啊?”叶文清继续问道。 这下宋霁华倒是听清楚了:“按照计划是封敛臣来接的。” “哦。”叶文清迷迷糊糊间支起眼皮,嘴里依旧不停念叨,“封敛臣啊,好像是我师弟。模样俊俏,性子温和,又有钱还听话,嫁他不亏。” “文清兄,别睡了。”见叶文清还想躺下来,宋霁华一把将他从凳子上拽起来,“你也是天生缺觉睡的么?这都能睡着。” “文清兄,别睡了,清醒点。”宋霁华再次催促,“你再不醒的话郭富贵就要来号丧了。” “哎哎哎。”叶文清被宋霁华这么连拖带拽的总算是完全睁开了眼睛,拍开宋霁华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行了,我马上就好。”叶文清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因着昨晚靠在椅子上睡,发间的束着的玉冠依旧安安稳稳。 叶文清也不磨蹭,整理了一下衣襟,抚平袖口的褶皱,用清水抹了把脸,顿时神清气爽:“行了,走吧!” 刚走出客栈门,叶文清登时想到封敛臣还没起,转过身便想去叫他,结果又被宋霁华被拽住了。 “祖宗,你又怎么了?”宋霁华耐着脾气问。 “我师弟还没起。”叶文清道,“他还得接我绣球呢。” “敛臣昨晚未曾宿在客栈。”宋霁华揉了揉眉心。 “那他去哪了?”叶文清刚问出来就明白了,定是去了郭富贵给他安排好的地方。 “行了,走吧。”叶文清大步朝前走,看着宋霁华还僵在原地,“还杵在那里做什么?磨磨蹭蹭的,年轻人就应该跟跳蚤一样蹦蹦跳跳的,赶紧的,别让人等急了。” 宋霁华突然觉得叶文清没被人打死已经很不错了,继而又佩服起陆言来。 远在燕然台刚刚放下毛笔的陆言猛然打了个喷嚏,把他对面的文玉吓了个正着。 本来陆言因昨晚偷溜下山给师尊买玉米馅的饺子结果误了时辰山门已关,便偷偷从后山溜进来结果正好撞到了寻小可爱的文玉,结果被罚抄十遍门训。 “才十遍就不行了?还是对老夫有何不满?”文玉眯着眼道,“再加十遍。” 陆言登时欲哭无泪,恨不得把刚刚那个喷嚏咽回去。 好好的打喷嚏做什么! 叶文清走到郭府时,郭富贵眼睛异常明亮,金光闪闪的,好似下一刻便会目射霹雳。 “仙师。”郭富贵连忙迎上前,“卯时官府便会派人来,仙师得抓紧时间梳妆了。” 叶文清抬手拂了拂鬓发,微微颔首,目光被一抹暗红色衣角给吸引住了,是王氏。 “成亲不能穿红,但是抛绣球可以。老身不知仙师尺寸,便只能大概的唤来府上的绣娘自己定做了一套,还望仙师莫怪。”王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身旁的丫鬟正捧着喜服。 叶文清想起昨日的事,能肯定王氏是已经死了的,眸色不由得深了些。 “哪里哪里,有劳夫人了。”叶文清勾了勾唇,拱手道。 “喜鹊,带仙师前去厢房里梳洗一番。”王氏侧过头对着身边的丫鬟说道。 让姑娘家服侍穿衣,叶文清可受不了,直接抱起喜服抓着宋霁华前往厢房了。 第35章 抛绣球招亲 叶文清褪去外衫,双手打开,一副大爷姿态地看着宋霁华,笑了笑:“劳烦宋兄啦。” 宋霁华低头看了看手臂上挂着的喜服,又看着叶文清已经阖上眸子在补觉了,嘴角狠狠一抽,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充当起小厮来,尽心尽责地给他穿衣服。 -- 第65页 当灵芝祥云妆花织金的腰封系上时,宋霁华一直曲着的腰总算是得以抬起,抬袖擦了擦额间沁出的密汗。 “嗯,不错。”叶文清睁开眼,赞道。 “不必。”宋霁华摆摆手,客气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叶文清继续说道:“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放在我这,分明就是衣服靠人嘛!这么俗气的衣裳穿在我身上,硬生生多了几分仙气。” 宋霁华:“……”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叶文清说的确实不错。 短短三日内赶造出来的喜服并不精美,甚至说可以算是乱七八糟的。 鸾凤和鸣织金长袄有几处金线翻转出现的问题,就好似一位面容白皙的姑娘脸上长了密密麻麻的黑痣,让人看了直道可惜。 上衣的里外连接的两根系带也是一长一短,很不对称,是以系起来之后显得腋下的布料就跟被人拽住了似的,下摆微微翘起,版型差得一言难尽。 可偏偏叶文清身材颀长,把这身除了贵,然而一无是处的衣裳给撑了起来,刀凿般的五官让人无法将目光过多停留在他的衣服上。 青丝用金花丝镶嵌的牡丹纹样金冠高高束起,因着郭富贵的女儿与他身高差了许多,之前又有郭家大肆炫耀那近一尺高的凤冠。他当然不用戴,只是到底还是要加个冠的,虽说有红盖头,可是凤冠与脑袋的形状还是差了些的。 眸里蓄着点点星光,唇边噙着浅笑,七分温柔里藏了三分躲不住仙气。 “行了,外面来人了。”叶文清转过身背对着宋霁华,自行拿起桌上的红盖头盖在脑袋上,“走吧。” 宋霁华回过神,抬起手想要扶着叶文清,哪料叶文清摆摆手,嗤笑一声:“不就是盖了一层纱,又不是瞎了,这还看不清路了?” 语罢,脚刚迈到门槛边就被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好在及时扶住了门框,这才得以避免与地面的亲密接触。 叶文清:“……” 宋霁华低头憋笑。 什么时候砌这么高了?叶文清默默地盯着门槛一会儿,而后提起下摆,大步迈过门槛,正好对上匆匆赶来的王氏。 王氏堪堪停住脚步,鬓边的流苏依旧跳跃着,不时发出碰撞声,直接撞进了人心头。 王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脸上的忧怖之色渐浓,弱弱道:“仙师。” 叶文清沉默不语。 后面跟上来的宋霁华轻咳一声:“郭夫人,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作何这般忧心忡忡的?” 王氏恍然,深吸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是啊是啊,今日是婉儿的好日子,应该高兴的。” 叶文清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婉儿,徐大人已经来了,正同你爹在前厅说话呢。”王氏紧张的心绪稍稍缓和一些,说话也利索起来,“方才徐大人遣人来问可准备妥当了?” “走吧。”宋霁华看了看叶文清,又看了看把手帕攥得不成样子的王氏,不放心地叮嘱道,“郭夫人不必担忧,一切如常,切莫让人起疑,否则。” “老身明白了。”王氏一顿,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恐慌,深吸一口气,而后坚定地点头。 “在下不便与夫人一同出现,便先告辞了。”宋霁华往后退了一步,朝王氏拱手一礼。 王氏微愕,随即道:“仙师慢走。” 做戏要做全,王氏亲昵地牵起叶文清的手,一口一个婉儿,恋恋不舍地把人带去前厅。 县令徐盛长着一张国字脸,留着两撇八字胡,一双黄豆大小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眉宇间不耐之色渐起,懒得再与郭富贵虚以委蛇,直接道:“郭镇长,这也喝了几杯了,点心也吃了这么多,再这么下去,午膳也不必再吃了。令嫒只是抛个绣球而已,不是去做什么别的。今日衙门里没什么事可做,本官便把大伙一起带来了,想着来凑凑热闹。郭镇长可别让本官手底下这些兄弟们失望啊。” 徐盛话里毫不掩饰的威胁使得郭富贵面色几变,心里慌得一批,面上却又要佯装镇定:“大人哪里话,拙荆与小女有些体己话要交代一下罢了,已经遣人来过了,说是马上就来。” “最好如此。”徐盛皮笑肉不笑地端起手边的茶轻抿着。 待徐盛抿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时,王氏也正好带着叶文清从百花门帘后走了出来。 “民妇愚钝,与小女攀谈误了时间,还望大人责罚。”王氏盈盈一福身,歉然道。 “夫人客气了,母女情深罢了。”徐盛笑着摆摆手,起初他以为郭富贵又要耍什么鬼点子便带了官兵来,好给他一个下马威,现在人出现了,他也没什么可怪罪的。 徐盛目光落在叶文清身上,见他比王氏足足高了一个头,又想到前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凤冠,也没生疑,只是客气地说了句:“素闻郭小姐知书达理,温柔贤良,也不知哪位才俊能与郭小姐携手,当真是让人期待啊。” “走吧郭镇长,时候不早了,想必鸳鸯楼下已经聚着好些人了。”徐盛大手一挥,哈哈一笑,起身朝外走。 南街尽头,一幢两层高楼随之映入眼帘。 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二楼栏杆处雕刻着凤凰交颈颉颃图,栩栩如生,好似下一刻便会展翅翱翔在空中。 屋檐下挂着鲜艳的红绸,清风袭来,俏皮的在空中挽着一朵朵红花。 -- 第66页 楼下聚着一群黑压压的人,摩肩接踵。 有的人手中高举着红纸,跟个拨浪鼓似的不断晃动。 叶文清不由得驻足观看,这才得以看清楚上面的字。 “郭小姐好,郭小姐妙,郭小姐嫁我做新娘。保证对你好,婚后也不吵,只要按时给银票,吆五喝六随便叫。” 叶文清:“……” 长得跟个蛤.蟆似的,活该光棍。 男子旁边的人也在嘲笑他:“我说老六,你没事就洗炭去吧,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这郭小姐都能当你女儿了。还有,你这举着是什么东西啊?你也不怕唐突了郭小姐?” 老六今年刚好四十,为人邋遢,长得普普通通。因着家里也没什么钱,又要照顾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哪里有人愿把姑娘嫁给他?是以就一直单着,也没想着讨媳妇儿了,一直得过且过。 后来镇上怪事接连不断,官府频频抓着姑娘家到鸳鸯楼抛绣球招亲,老六也就来了心思,不管怎么着,能讨上媳妇儿总不错。这回就算有个万一,自己也算是攀上了郭家。 “听说郭小姐喜欢有才识的男子,我便即兴赋诗一首。”老六哼了一声,继续举着手中的红纸。 周围挤着几个书生,听到老六这话,眼睛一亮,连忙撸起袖子,一副准备干架的姿势。 其中一个面黄肌瘦的矮个子书生仰起头,声嘶力竭地冲着二楼念着自己的诗作:“无情骤雨惊长夜,晓看飞红入大家。百姓纷纷别媚世,今生誓做洛阳花。” 书生身边的另一位高个子书生不屑撇撇嘴:“你这是在讽刺什么呢?” 矮个子高傲地扬起下巴:“突然想到的罢了,李兄不妨也试试?听说李兄家中的蜡烛不够了,要不要等我与郭小姐大婚之日时,借支喜烛给你照夜呀?” 高个子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怒地瞪着他,嘴里念念有词:“莫笑寒家无睿士,谁言绣户尽陈思?香车紫蟒红绸挂,对面白衣未可识!” “好!” 高个子身边聚着的都是些寒门子弟,仰人鼻息多时,心里也憋着气,也只能写点酸诗暗暗讽刺着,难得有人能大胆发泄出来,着实让人激动。 于是,原本好好的一场抛绣球招亲竟然成了赛诗会,把楼上的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叶文清也是很喜欢高个子那诗,够狂!够傲! “垂髫稚子安天下,半百将军抱马哭。有幸承泽归故里,霜鬟老叟不识途。”矮个子绞尽脑汁把腹中的最后一点墨水给挤了出来,心里有些发虚,可面上依旧没有半分露怯,倨傲地看着高个子。 “哐!” 震耳欲聋的铜锣声把高个子那到嘴边的诗给绕回了肚,徐盛沉稳的声音自上头传来:“稍安勿躁,接下来本官交代一下抛绣球的细则。不准故意伤人,不准暴力抢球,不准心存怨怼。” “好!好!好!”人群中的老六率先叫好,他来鸳鸯楼都好几次了,徐盛的话每次都是一个样儿,他都能倒背如流了,若不是碍于徐盛的身份,怕是早就要开骂了。 回过神来的大伙陆续抚掌叫好。 徐盛往后退了一步,偏过头看着郭富贵,道:“还有一炷香时间,郭镇长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郭富贵走到栏杆出,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遍,并未看见封敛臣的踪影,眉心微蹙,下意识地看着叶文清。 叶文清正低头看着来时的路上王氏在他手上染着的蔻丹,玫红色的,又是一阵头疼,娘儿们兮兮的,听说还不好洗。 郭富贵见叶文清没有看着自己,只好开口喊道:“婉儿。” 叶文清没有回应。 郭富贵再次硬着头皮喊道:“婉儿。” 站在叶文清身侧的王氏借着袖子的遮掩悄悄碰了碰叶文清的手肘。 叶文清回过神,抬脚上前直接把手中精致的绣球给抛了出去。 绣球以优美的弧度往下坠,上头挂着的铃铛与流苏如同一只彩蝶随风起舞,被底下的人用如剑的目光扫射着。 郭富贵唇色惨白,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第36章 神女庙 绣球犹如众星拱月似的被一双双手托着前行,场面极度激烈。 有的仗着自己身高优势把附近的矮个子推了出去,有的仗着自己的体型优势把瘦的给挤倒在地,有的干脆仗着自己不要脸,蹲下来把人裤子给扒拉下来,一只只胖瘦不一的鸟儿在空中给人打着招呼。 慌乱之下去提裤子的人只能把到手的绣球给再次抛了出去。 毕竟当众遛鸟,太不文雅。 叶文清怔愣片刻,这才发现封敛臣并不在其中,嘴边的笑意立马敛去。 完了,要是封敛臣没有接到绣球,那他是不是得真嫁人了? 人群中最积极的非老六莫属了,他把红纸揉成团塞在怀里,仗着鼓鼓.囊囊的胸膛顶撞着别人,自顾自地抢着绣球,裤子不知被谁给脱到脚踝也无心去穿好,丝毫没有羞耻心的当众遛鸟,随便往人身上蹭去,倒是把旁人看得羞愤不已。 眼看着香炉里面已经燃尽半截香灰,郭富贵的心就跟这跳动的绣球一样,七上八下的,扶着栏杆的手不断抖动着。 “谁他娘的趁机摸老子鸟了?”老六刚刚接到绣球,嘴里骂骂咧咧的,“老子的鸟也是你能摸的?这种打击你受得了吗?你要是摸了老子的鸟之后回家上吊了,老子有多冤枉!别他娘的瞎摸,看看就行了!” -- 第67页 众人当即石化。 老六紧紧抱着怀中的绣球,虎视眈眈地看着众人。 现在老六就跟一只刺猬似的,浑身竖着刺不让人靠近。 大伙也没法,因为老六□□的鸟已经精神抖擞得几欲展翅飞翔了,实在是看不得,只能离他远些。 老六摇抬头看着香炉里已经快要燃尽的香,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脑海里已经勾勒出日后穿金戴银,枕.香.眠.玉的富贵生活。 眼瞧着最后一点香灰就要掉落之际,陡变横生,就听见老六那如雷霆般的怒吼:“谁他娘的把老子的鸟给捆上了!还要不要脸了!” 大伙闻声,目光不约而同地往下面看去,只见老六的鸟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随着老六的怒吼不时颤抖,好似在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哈哈哈哈哈!!!” 大伙捧腹大笑,有的甚至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靠在同伴的肩头抹着眼泪。 现在命根子被捆住了,老六焦急万分,这要是坏了以后还过什么日子。 思及此,老六把单手抱着绣球,把空出的一只手往身下伸去想要解开束缚在自己兄弟上的绳子。可是越扯越痛,疼得龇牙咧嘴的。 老六深吸一口气,打算再试试,不料手中一空,猛地抬起头,却听见耳畔铜锣声响起,眼前一道白影掠过,人群中登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老六:“……” “谁他娘的抢老子的绣球了!”老六气得破口大骂,说话也是荤素不忌了,“到手的媳妇儿也跟老子抢,你他妈怎么不看看自己的鸟有没有老子大?” 只可惜大伙现在的目光都落在那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身上,根本无暇顾及老六了。 只见那人一袭白衣衬得身形修长,绯色的发带束起乌黑透亮的发丝,两鬓边留下一缕发丝随风飘扬,足下踩着梅花纹描金丝履,面如冠玉,唇边噙着浅笑,眸子里盛着星河,就跟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看见来人,叶文清松了口气,总算是来了。 稍微乔装过后的封敛臣更显俊秀。 封敛臣双手捧着绣球,足尖轻点,在一片欢呼声中落在了二楼。 “我接住了。”封敛臣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文清,趁着徐盛正与郭富贵说话没看这边,便继续压低嗓音说道,“我说过的,师兄的绣球只能我接。” “我还说你再不来我就要嫁给那个遛鸟的家伙了。”叶文清叹道。 “不会的。”封敛臣笑了笑,“之前不是商量好的么,绣球我接。除了我,师兄不会嫁给别人的。” 虽说一层薄薄的红纱对叶文清来说并不会存在着干扰视线,可是眼前封敛臣那一脸坚定的神情让他有些恍惚。 叶文清不由得眨了眨眼,再次抬眸发现封敛臣脸上已经恢复平日里的神态,好似方才种种都不过是自己看错了。 “恭喜恭喜。”徐盛的声音打断了叶文清的思绪,“郭镇长此次当真是觅得佳婿啊,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身手不凡。” 郭富贵此前一直担惊受怕,背上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看见最后一刻封敛臣出现时,那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回了原位,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来。 “大人谬赞了。”郭富贵乐呵呵地回道。 “草民封叶,梨花村人,见过徐大人。”徐盛提到了封敛臣,封敛臣自是不能装作没有听见,只好用着郭富贵给他准备好的身份回答。 “梨花村?”徐盛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难怪了。” 梨花村在清水镇可算得上神祗般的存在,人才辈出,随便挑出一个不是什么江湖豪杰就是什么万户侯的。 是以当封敛臣说出自己是梨花村人时徐盛并不惊讶,这也是郭富贵能给他找到最符合的身份。 “行了,接下来该去神女庙请求神女娘娘赐福了。”徐盛正色道,“郭镇长应该不会忘吧?” 郭富贵拱手道:“神女娘娘造福一方,草民怎么会忘。” 徐盛微微颔首:“你知晓便可。” 听闻神女庙,叶文清眸光一亮,隐在袖里的手指微微蜷缩着。 旁边的王氏不明所以,却还是上前,一脸慈爱地握住叶文清的手:“婉儿,娘在这呢。” 叶文清:“……” 封敛臣则站在一旁低着头,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叶文清,微风吹拂着红盖头,隐隐约约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面容,在人想要更深一步探究时便又垂了下去。 封敛臣心头一动,抿了抿唇,只觉得积压在心头多年用满腔柔情灌溉的花儿下一刻便要盛开,芬芳馥郁,等着赏花人驻足。 封敛臣强行按捺住想要揭开叶文清盖头的冲动,艰难地移开目光,耳畔依稀传来楼下老六那沙哑不堪的叫骂声。 “不要脸的狗东西,跟老子抢媳妇儿!就你那小身板,鸟毛估计都没长齐!” 封敛臣唇角微扬,不予理睬。 叶文清则暗自咋舌,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之前在客栈里的那一幕,下意识地往封敛臣身下看去甚至想要回老六一句:“我师弟的鸟不仅毛长齐了,而且比你大多了。” 好在这时没有头脑发热,这话也只是随便想了想。 抛绣球已经结束,之后便得去神女庙祈福了。 徐盛率领着差役先行前往,郭富贵等人稍后跟上。 -- 第68页 眼看着徐盛已经走出鸳鸯楼,郭富贵这才忙不迭地朝叶文清鞠躬道谢,感激涕零:“多谢仙师了。” 叶文清想要搀住他,奈何刚走一步就踩到自己衣角,整个人直接往前栽,好在封敛臣就在自己身边,顺势抓住他手腕,脸撞在他胸前,跟饿狼扑食似的往人怀里钻。 对于心上人的投怀送抱封敛臣乐在其中,恨不得他能黏在自己身上,可现在时机不对,他们也还有要事在身。 封敛臣定了定心神,搂着叶文清的腰把他往上托了托,而后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替他整理了一下即将掉落的红盖头,借着袖子遮掩悄悄握住叶文清的一只手。 叶文清瞪大眼睛,手心温暖的触感使得他身子一顿,挣扎着想要松开。 “怕师兄再踩到衣角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多有不便。为了以防万一,只能牵着师兄随我一起走了。”封敛臣侧过头在叶文清耳边低声说道,“师兄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摔倒的。” “两个大男人手牵手像什么样子?”叶文清有些不好意思,郭富贵可是正看着自己呢。 “除了我们几个,谁知道盖头下的是师兄?”封敛臣扯了扯嘴角,附在叶文清耳边,“况且,我不介意师兄是男的。” 叶文清:“……” 这小兔崽子说话怎么一溜一溜的?怪叫人多想。 “二位仙师,该前往神女庙了。”郭富贵提醒道。 封敛臣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叶文清身侧,手上动作依旧未肯放松,紧紧攥着叶文清的手,俨然捧着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一般,未有半分松懈。 叶文清无奈,只能随他去了。 神女庙位于东街,占据着该街道的正中央位置,也是整个镇上最繁华的一处。 神女庙金鼎辉煌,气象庄严,三进的大门两边栽种着两棵参天大树,树枝上挂满红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甫一走近便能看见空中袅袅升起的白烟,舞动着各种姿态,随后归于平静。 信徒络绎不绝,手中的竹篮里盛着琳琅满目的祭品。 走进神女庙,迈过一级级台阶,抬眸便能看见大殿中央那尊造型优美,气韵生动的神女娘娘。 起初叶文清还想着这位神女娘娘应该是慈眉善目,笑容满面的老婆婆形象。可是结果却是出人意料。 这真的不是九天下凡的仙女么? 端的是倾国倾城之貌,作的是翩翩起舞之姿。一手挽着红色披帛,一手握着书卷,脚下踩着莲花台,唇边噙着温柔可亲的笑容,身上是一袭红色霓裳,鬓间的金步摇在烛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夺人眼球。 一双黑曜石雕刻而成的眼睛里好似都盛着笑意,正与来人对视着。 叶文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里感慨不已,越看越觉得像是哪家刚出嫁的新娘子。 再次抬眸便见一道白光闪过,叶文清登时睁大眼睛,神女娘娘手中拿着的那卷书竟然摊开了! 第37章 古怪老道 叶文清眨了眨眼,想着会不会是自己被这眼前的红纱给晃得花了眼出现幻觉了。 待叶文清抬眸想要再次看的时候,门外走进一位身着黑色道袍的老者,步履蹒跚,佝偻的着腰,走三步咳一下。 其他信徒见着老者很是客气,连忙点头问好。 郭富贵脸上满是敬畏,上前一步将叶文清挡在身后,朝老者笑笑:“信徒郭富贵携妻女见过云道长。” 云道长慢慢直起腰身,目光越过郭富贵落在叶文清身上,沉默半晌,苍老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意,扯了扯嘴角,嗓音沙哑道:“要出嫁了?” 不待郭富贵回答,脸上笑意更甚:“是好事,神女娘娘会祝福你们的。” “来吧,给神女娘娘上柱香吧。”云道长把香递到郭富贵手中又躬着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一侧,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郭富贵手有些抖,借着转身的功夫把香分给叶文清,低声说道:“还请仙师不要与云道长接触。” 郭富贵这话里带着三分惧意。 叶文清挑了挑眉,目光里带着好奇,想着郭富贵说出他感兴趣的东西,结果久久不见下文。 叶文清:“……” 忘了自己还盖着盖头了。 郭富贵与王氏虔诚地对着神女娘娘许愿,嘴里念念有词。 叶文清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香,他这二十多年来,还就从来没磕头拜过谁,就算是要演戏吧,这也演不下去,太难了。 “郭小姐。”苍老的声音响起。 叶文清吓了一跳,微微偏过头,云道长走了过来。 “郭小姐为何不拜?”云道长眸里涌起不悦之色。 封敛臣握着香的手一紧,戒备地看着云道长,生怕他下一刻会对叶文清做什么。 “还有你。”云道长话锋一转,对上封敛臣的目光,语气生冷道,“这位后生,你是不懂我们神女庙的规矩么?” “云道长云道长。”郭富贵闻言连忙提着衣摆丛蒲团上站了起来,讨好地看着云道长,“小女前些日子不甚摔伤膝盖,如今弯不得的。” “哦?是么?”云道长语气微扬,眸光深邃,“那这位呢?神女娘娘在前,见而不拜,视为不敬。徐大人便在老道禅房内喝茶,要不要请徐大人来瞧瞧?” 云道长脸上浮起愠色,说出的话也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 第69页 郭富贵冷汗涔涔,事情到了现在这步万不可功亏一篑,为难地看了看叶文清,又看了看封敛臣。 “不敢。” 良久,封敛臣方才出声。 说完便撩开衣袍跪在蒲团上,对着神女娘娘拜了三下,而后起身把香插.入香炉内。 “以己度人,皆为己思。”封敛臣看着云道长,微微一笑,“道长身处红尘,心在红尘。修行者重修心,心性不稳,业障难除。神女娘娘福泽一方,道长既能有幸承泽受荫蔽,比之苦修者可谓是无上荣耀。” “你想说什么?”云道长狐疑地盯着封敛臣。 “想送道长一些经书。”封敛臣道。 “作何?”云道长不解。 “闲来无事参参禅理,做个大彻大悟的人,有助修行。”封敛臣如实道。 云道长被他说得云山雾罩的,再加上年纪大了脑子不太灵光,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便没有再答话。 叶文清则是仗着有盖头的遮掩无声地笑着,封敛臣这话说直白点就是“你这样的人修什么鬼.道,直接回家抄些经书吧,这样脑子也能装些东西,不然空荡荡的钻风。” 神女娘娘也算是拜完了,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郭富贵显然不想在神女庙多待,又或者说是不想与云道长多待,脚底抹油似的带着王氏往后走。 云道长手里拿着扫帚清扫着屋檐下被风吹进来的落叶,一双黑色的长靴映入眼帘,沉稳的声音随之响起:“见到人了?” “见到了。”云道长低着头回道,眉心微蹙,“确实不凡,你眼光不错。” “呵呵。”那人轻笑一声,对云道长的称赞置若未闻,“那你呢?还打算按之前的想法做下去么?继续守着这个庙?” 云道长扶着扫帚的手一顿,自嘲道:“不然还能怎样?你反悔了想帮我了?” “算了。”云道长摇摇头,兀自呢喃,“你能帮我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可我就是不甘心。守着这个庙有什么不好,最起码还能再看见她,不然我都会忘了她的模样。” “你可别忘了。”那人淡淡道,“这里是无我之境。” 云道长低垂着头久久不语,只见得肩膀微微颤动着,隐忍着低泣,双手死死攥着扫帚。 “呵,惺惺作态。”那人留下一句话后便消失了。 直到凉风钻进袖口,凉意席卷而来,云道长这才抬起头,睁着通红的眸子望着湛蓝的天空,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双唇翕动,似在念叨着什么。 若说之前在神女庙里的郭富贵乖巧得就跟夹着尾巴的狗似的,那么出了神女庙的郭富贵就是那开屏的孔雀,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着他。 一回到郭府,郭富贵便舒展着双臂仰天大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捡钱了呢。 叶文清默默地抬手想要掀开盖头,然而却被封敛臣早先一步制止:“师兄不知道红盖头是不能自己掀的么?” “行啊,那你给我掀开吧。”叶文清干脆收回手。 这下轮到封敛臣愣住了,大半天才晃过神来,喉结微动,吭哧道:“我……我掀?师兄……这话当真?” “废话。”叶文清道,“你刚刚那意思不就是要给我掀盖头么?绣球你接,盖头你掀,好事全让给你做,也就算是我当师兄的事先给你当练手了。日后要是成亲了也不会毛手毛脚唐突人家新娘子了。” 叶文清说到后面越觉得自己慷慨无私,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好的师兄? 封敛臣激动得手都微微发颤,捏住红纱的手几次抬了上去又扯了下来,喉咙发干:“师兄,我想成亲了。” 叶文清闻言,嗤笑一声:“亲是想成就能成的么?跟谁成去?难不成跟我么?” 封敛臣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嗯。” “想得到美!”叶文清笑骂道,“行了,赶紧掀开,不然我自己掀了。” “别。”封敛臣回过神,收敛心头那荡漾的心绪,轻咳一声,牵起红纱一角,缓缓往上扬,对上一双布满戏谑的眸子,登时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叶文清看出了他的窘迫,心里痒痒,忍不住俯身在他耳边道:“想娶我啊?我可是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流水宴要摆个十天十夜。以后要睡白玉床,枕雀翎被,用燕窝洗澡,羊奶泡脚,走哪都要人抬着。这位哥哥,你的钱够么?” 封敛臣被他这一声哥哥喊得魂不附体,脑子里一片空白,脚有些发软险些跪在地上,耳廓更是红得似霞,细声呢喃:“自是够的。” 叶文清扑哧一笑,直起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差不多得了。” “郭镇长。”叶文清抬脚朝郭富贵走去,他可没忘了正经事。 殊不知叶文清刚刚那番戏弄的话却是坚定了封敛臣的想法——要赚大钱娶师兄。 郭富贵停下了他那骇人的笑声,侧过头看着叶文清,嘿嘿一笑:“仙师有话请讲。” “那位云道长是何方人士?”叶文清也不懂委婉,直接开口,“在下瞧着您对他似乎有些惧意。” “云道长?”郭富贵皱了皱眉,神情有些复杂。 “这有什么不可说的?”王氏推了他一把,面露不愉,“云道长的事在咱们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仙师帮了咱们的忙,就这点问题你也不能回答他?你不说我说。” -- 第70页 “行了。”郭富贵打断王氏,看向叶文清,叹了口气,“这位云道长本名云庆,是个外乡人。数年前奄奄一息躺在神女庙门前被当时的守门人给救下了,自此便留着当了徒弟。他也不是什么道长,说白了就是一个守门人。称呼他道长也不过是他自己要求的。” “他这人脑子有些不大好使,脾气也是时好时坏,有的时候会看着神女娘娘流泪,有的时候又会抱着衣裳坐在神女娘娘前破口大骂。大伙起初也会去拦着些,都被他打着赶跑了,后来都不敢拦了。可有他守着神女庙也不会有什么东西失窃的事件,对于这些我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久而久之,大家对他也就客气了许多,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喊他云道长的,后面跟着喊着的人也多了起来。此前让仙师同他莫要接触便是害怕他突然发狂伤了仙师。” 叶文清恍然:“原是如此。” 这时,管家急匆匆跑了进来,手中捧着一截红纸,上气不接下气道:“官媒派人送来日子。” 郭富贵神情微滞,叹了口气,话里带着讥讽:“徐大人还真是勤政为民。” 郭富贵伸手接过管家手中的红纸,展开一看,微微咋舌:“七日后便成婚?这么快?” 叶文清凑过头看了眼,对着一旁仍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封敛臣招手,打趣道:“师弟,七日后来娶我。” “好。”封敛臣抿唇一笑,顾盼生辉,恰如那初绽的桃花惹人垂怜。 第38章 一个悲伤的故事 之后郭富贵又零零碎碎说了一大通关于成亲时应该注意哪些,说得叶文清头都大了,几次借口着想要离开,甫一踏出门槛又被郭富贵拉了回去。 “呼!” 足足第五次,叶文清总算是得以走出郭府,望天长叹。 “还是你好。”叶文清余光瞥着躲在一旁憋笑的封敛臣,“早知道换你来当了。” 封敛臣轻咳一声,正色道:“师兄能者多劳,岂是我能比比拟的。” “行了。”叶文清往袖中摸索着折扇,“这类似的话我听了无数遍了,听腻了。” “回客栈吧,看看宋十文那小子在做什么,还有事要交代他做呢。”叶文清折扇轻摇,优哉游哉地迈着步子往前走。 此时的客栈可算是热闹非凡,大厅内被围得水泄不通,大伙脸上满是期待之色。 “大侠大侠,来,吃些瓜子,还是绿茶味的。” “大侠大侠,来,吃块冬瓜糖。” “大侠大侠,来,咱们干一杯。” “大侠大侠,你身边还缺不缺伺候的人?洗衣做饭,暖床叠被,我通通都会。”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涌起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 宋霁华一手握着瓜子,嘴里叼着冬瓜糖,含糊不清道:“诸位太客气了,还想听什么故事?在下虽不才,好在游历江湖多年,也能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 叶文清看不太清里面的景象,便只能问身边的一位趴在门框上的男子:“这位大哥,不知里面围着这么些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正全神贯注听着里头的故事,被叶文清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面色有些难看:“讲故事呢。” “说书人在里面?”叶文清好奇地挑了挑眉。 “不是。”男子摇摇头,“是一位见多识广的江湖游侠。方才讲了一段特别精彩的故事,就是蜘蛛精与包子精为了抢一朵花而大战三百回合最后惹怒天帝的故事。” 男子一说起这个故事登时来了劲,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来:“你可别以为我是说笑的,世间万物皆有灵,没听说过的新奇事多了去了。” “传闻在一座名为梅有的深山内,有一只修炼了三百年的蜘蛛精,他看上了一朵花,但是知晓自己生得丑陋,不敢靠近,便日夜守护着。适逢一日,一个包子精出现了,他也被这朵美丽的花给吸引住了,便把自己撕成两半。” “然后露馅了?”叶文清忍俊不禁,“是肉馅还是素馅?” 男子:“……能不能严肃点听我说完?” 叶文清实在憋不住,只能拉过封敛臣,把头枕在他肩膀上,颤声道:“您继续。” 男子有些不悦,但故事说了一半不说的话更是憋人,只能继续往下说:“正当这只包子精想要摘下花时,被蜘蛛精制止了。包子精不满蜘蛛精便打了起来,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不可开交。最后惹怒天帝,把他们两个全部贬成两朵花,就在朵花旁边。而他们俩争夺的那朵花却变成了一只猪,围着他们俩转了一圈,最后拱泥把他俩给拱掉了。” “这个故事,真是太悲伤了。”男子抬袖擦了擦眼角,“那朵花实在太没良心了。” 叶文清改为抱着封敛臣,把脸埋在他胸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尾湿气氤氲。 “这位公子……”男子看着叶文清身子一直颤抖着,不免多看了两眼。 封敛臣也憋笑憋得厉害,好在还能绷住,面无表情道:“家兄听不得如此悲伤的故事,让大哥见笑了。” 男子深以为然,叹了口气,颇有些志同道合之感:“公子也是个多情之人啊。” “嗯。”封敛臣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扶着叶文清扒开一条缝走了进去。 总算是挤进来了,叶文清也笑够了,从封敛臣怀中退了出来,目光恰好与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宋霁华对上了,先是一顿,而后大笑:“哈哈哈哈哈!” -- 第71页 宋霁华怔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叶文清不知作何反应。 旁边人不满宋霁华突然停住,便催促道:“大侠,继续讲啊,最后那个蝴蝶精是不是救活了包子精?” “我觉得不是,包子精都被那头花猪给拱了,蝴蝶若是喜欢包子精,再怎么说也会跟那花猪打一架。”一人不赞成道。 “我倒是觉得蝴蝶精会跟那头花猪在一起,然后蜘蛛精跟包子精在一起。”另一人摸着下巴道。 大伙三三两两抒发着自己的见解,宋霁华现在不上不下的,很是尴尬。 叶文清止住了笑,给了宋霁华一个眼神,而后抬脚上了二楼。 也不知宋霁华用了什么法子脱身,没过多久便进了叶文清房中,刚迈出一只脚便僵住了。 叶文清刚刚喝茶没注意,一下烫到舌头,封敛臣正捏着他的下巴,低下头往他嘴里吹气。 场景极度暧.昧。 “文清兄,你们是准备双修么?”宋霁华喃喃道。 封敛臣闻言手一僵,眸里划过一丝慌乱:“没……没有,误会了,师兄嘴疼。” 叶文清也反应过来,轻轻推了把封敛臣,镇定自若地转移话题道:“包子精最后有没有与那蝴蝶精在一起?” “其实我也觉得包子精与蜘蛛精在一起更好。”叶文清啧了一声,“相爱相杀,虐恋情深。包子精一下不爽就把自己撕成两半,然后把蜘蛛精包起来,也算是肉包子了。” 现在轮到宋霁华脸红了:“那个我实在太无聊了,就随口胡诌了一下,结果越说越停不下来。” “以后可以考虑一下发展这个。”叶文清调侃道,“去当说书,也能赚个钱还我师弟。” 宋霁华:“……我怕我师尊会打我。” “你还不上钱我打你。”叶文清微笑道。 宋霁华:“……” 都怕。 “行了,说正事吧。”叶文清话锋一转,“晚上同我出去一趟。” “去哪?”宋霁华问,“你现在不应该待嫁么?” “神女庙。”叶文清道,指了指封敛臣,“新郎官都在这,我还要怎样待嫁?坐他怀里不成?” “你还要去拜神女娘娘?”宋霁华讶然,看了看一旁的封敛臣,神情复杂,“你们不是到过么?还要再去拜?难不成还要祈求她保佑你俩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叶文清拧眉道,“再嚷嚷把你丢出去!” 宋霁华下意识捂住嘴,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看向叶文清的目光多了几分指责。这敛臣才多大啊,就这么被这个老王八给收了,还要求生生世世只能跟他一人,真是太惨了。 夜色悄然而至,漆黑的天幕上零星点缀着几颗明星,街道上的灯笼次第亮起,可行人却寥寥无几。 北风呼啸着在长街上穿梭,带着尘土把三两行人给劝回了家。 叶文清手伸到空中,一只金蝶扑闪而来停驻在他指尖。 “怎么了?”宋霁华单手抠着围墙,脸上裹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小声询问。 “有异动。”封敛臣低声道,目光望向灯火通明的大殿,“神女像?” “不是。”叶文清摇摇头,“是云庆。” “云庆?”宋霁华一头雾水,“谁呀?” “神女庙的守门人。”叶文清留下一句,纵身一跃,轻飘飘地翻进围墙内。 封敛臣紧随其后。 宋霁华怕拖后腿,立马跟上。 大殿内一片寂静,神女像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稍显朦胧,漆黑的眼睛发出幽幽的亮光。 叶文清再次盯着她手中的书卷,书卷露出的一角多了点墨渍,比之白日所见略有出入。 “师兄,变了。”封敛臣走到叶文清身侧,低声道。 叶文清以为封敛臣说的是多出的墨渍,正想附和,却不想封敛臣继续说道:“书卷的颜色变了。” “白天见到的时候是蓝色的,现在变黑了。不是烛火问题。” 封敛臣说罢,指尖燃起符咒,金光一闪而逝。 同时间殿内响起脚步声,叶文清立马拉着封敛臣躲在一侧的石柱后面,连带着踢了脚刚刚跨进来的宋霁华。 三人屏气凝神,贴在石柱后,目光寻着声源处。 “自.摸十三幺,哈哈哈哈!给钱给钱!” “自.摸个鬼!老子这么好的牌,就给你嚯嚯干净了!” “嘤嘤嘤,公主殿下,能不能赞助点啊!都给太子殿下一个人赢去了!” “吵个球球啊!再瞎嚷嚷不要来了!本太子懒得跟你们玩!” 话音一出,大殿登时陷入沉默。 三人对视一眼,皆是无语。 摆放祭品的长桌下面的桌旗微微抖动着,听声音分明就是一个人声音掐着嗓子扮做各种音。 紧接着,桌旗被从下往上掀起,一个黑色身影钻了出来,正是云庆。 此时云庆正红着脸气冲冲的,怀里抱着麻将,有的掉在地上,干脆一脚踹开,嘴里骂骂咧咧的。 叶文清:“……” 一个人能玩得这么开心,也真是厉害。 宋霁华:“……”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封敛臣:“……” 一个人还玩钱,够厉害。 云庆站直身子,看着神女像,登时瞪圆了眼睛,继而嚎啕大哭:“神女娘娘!” -- 第72页 第39章 素练风霜轴 书卷掉了! 神女像手中握着的书卷如同风吹落叶般啪嗒一声掉在她脚底踩着的莲台上,裹着一层香灰,呲溜一声滚到了云庆脚边。 云庆身子抖得跟筛豆子似的,想要拿起那书卷又不敢拿,只知道重复念叨着:“没事没事的,没关系的。” 叶文清则拽了拽封敛臣衣角,示意他跟自己换个位置。 也不知是封敛臣会错了意还是根本不懂叶文清什么意思,伸手揽着他的腰,把人往前托了托,视野登时开阔了些。 叶文清:“……” 这都什么事啊? 宋霁华则识趣地别开眼,这师兄弟俩,怎么一点也不分场合呢?当着自己的面这样那样的,真是怪难为情的。 叶文清也没多在乎这些,极目远眺,看着滚落到云庆身边的书卷,只见不时有黑色的东西从书页里面钻出,而后缠着云庆的指尖。 叶文清把身子往前探了探想再看清楚些,不料腰间乾坤袋内的望舒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空中登时出现一道杀意凛然的白光朝云庆袭去。 怎么突然忘了这家伙! 叶文清暗暗咬牙,下意识地捂住乾坤袋,指尖掐着符咒,跳跃的望舒琴总算是安静下来,只不过三人的踪迹已经暴露了。 云庆一个激灵醒过神站起身,目光不悦地扫向躲在暗处的几人:“什么人!” 电光石火间,叶文清解开发间的玉簪,任由发丝散落,然后拿起帕子绑在脸上,目露狠色,阴恻恻地走了出去,粗声粗气,一派土匪姿态:“老头儿,不错嘛,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殿,来,把你的好东西拿出来孝敬孝敬爷爷我。” 云庆眯着眼看着叶文清好一会儿,嗤笑一声:“哪里来的破要饭敢跑到神女庙来?” “这神女庙好进,出就由不得你说了算。”云庆身子靠在桌边,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拿起一把短刃,眸里闪烁着凶狠之色。 叶文清自是没有错过云庆的一举一动,却依旧面不改色道:“老头儿,趁你爷爷我心情好,赶紧给我把好东西拿来。咦,你脚边那本书看起来不错,拿来给我瞧瞧。” “呵。”云庆皮笑肉不笑,“去阎王殿看吧!” 云庆高高举起手中的刀,接下来却是啪嗒一声,刀应声而落,而云庆则是脖子一歪倒在地上。 封敛臣收回手,阴沉着脸看着叶文清:“下次这做诱饵的事换我来做便可。” “不用不用。”叶文清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个云庆也就是个小喽啰,何必。” 叶文清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因为封敛臣现在的面色黑得都快跟锅底的灰媲美了,正是因为知道他是担忧自己,所以不好辩驳。 “那就以后交给宋兄去办了。”叶文清灵机一动,指着摆着柱子不肯撒手的宋霁华,“你年纪尚小,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心里过意不去。” “那我呢?”宋霁华幽幽道,“敛臣的命是命,我的命就是草吗?还是墙边的狗尾巴草,没事就让人薅?” “哪里哪里。”叶文清嘿嘿一笑,“宋兄比之我师弟经验老道得多,好歹朋友一场,日后相处的日子也长。” 宋霁华:“……” 有事就宋兄宋兄的叫,没事就宋十文旁边靠。 “行了,咱们还是先撤吧。”叶文清弯腰拾起地上的书卷,往怀里一揣,大步朝外走。 封敛臣迈出门槛之后,不由自主地回过头看了眼神女像,恍惚间看见神女娘娘对他点了点头,嘴角笑意更甚。 腰间的无名微微颤动,带着一丝躁意。 封敛臣垂眸按住无名,深吸一口气,再次看了眼神女像,她失去书卷的右手依旧保持着握着的姿势,却并不觉得突兀,反而更加自然,倒是显得之前的书卷多余了。 封敛臣眉心微蹙,尚未多加思考,心头却是万蚁啃咬的疼痛。 “师弟。”叶文清走到一半发现封敛臣没有跟上,便折回来找他,一把拽着人衣领走了,“再看下去保不准人家晚上来寻你了。” 直到走出了神女庙,封敛臣这才缓过神来,心头的痛楚逐渐消散。 回到客栈,叶文清把烛台拿到书桌前,挑了挑灯芯,把那昏暗的烛火调亮了些。 叶文清这才把怀里的书卷给拿了出来摊开在桌上。 宋霁华凑过脑袋看着上面的内容,表情可谓是复杂至极:“文清兄,咱们大晚上去个神女庙就是为了偷这一本鬼画符的东西?” 之前望舒琴有了指示,叶文清还以为这里面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哪里知道是本涂鸦之作,黑漆漆一团,什么也看不出来。 横看竖看,依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叶文清取出望舒琴,将书卷搭在琴弦上。 琴弦有了反应,只见七弦泛起白光,慢慢停留在一徽上。 单为煞,双为吉。 七弦开始跳动起来,尖锐急促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凄厉。 叶文清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安,无我之境里面所见皆为实景。 那造成清水镇近半百姓身亡,以及那位引诱他们入阵的那位幕后之人究竟是何深意?难不成是为了要他们揭发神女庙的真相?神女庙内又藏着什么秘密?还有那些无故失踪的新娘,真的是死了么? 衣襟处飘出一张红纸,落在琴弦上,琴音戛然而止,叶文清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 -- 第73页 “这是什么?”封敛臣疑惑道。 叶文清抬手捏起红纸,指尖燃起符咒,一只通体泛着红光,模样似凤,个头却又比凤不知小了多少的鸟稳稳地站在琴弦上。 宋霁华斟酌半天,自以为选择了一个恰当的词问道:“鹌鹑?” 赤羽火凤愤怒地看着宋霁华:“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会喷火的鹌鹑?还会说话!”宋霁华看着赤羽火凤眼睛里升起的两簇火焰,惊讶不已。 “本座是赤羽火凤!是上古神兽!你才鹌鹑!你全家都是鹌鹑!”赤羽火凤彻底炸毛了,目射火焰。 宋霁华连忙闪身,堪堪躲过。 “赤羽火凤?”封敛臣微讶,好奇地打量着它因愤怒身子不停颤抖着的身子,“书中记载赤羽火凤体型硕大,比之寻常凤凰还要大上足足一倍。” “本座要是现了真身,这间客栈就不要了。”赤羽火凤倨傲地抬起头。 “行了,急急忙忙找我做什么?”叶文清拽了拽它脑袋上的羽毛。 “你要嫁人了?”赤羽火凤问。 “怎么?”叶文清扯了扯嘴角,“你要随份子钱吗?” “你一只破鸟有什么钱,你要是真心的话,那就把这一身毛给我拔了做地毯吧。”叶文清继续道,“记得,屁股上的羽毛不要,沾了你的屎怪恶心的。” “老畜生!”赤羽火凤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扑扇着翅膀想要飞到叶文清脸上去啄他几下,然而刚有动作就被一只手给按住了自己小巧的脑袋。 赤羽火凤:“……” 本座的帅毛!!! 赤羽火凤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眼珠子看着这只手的主人,不是叶文清,不是宋霁华,而是封敛臣。 此刻的封敛臣板着脸,冷若冰霜。 赤羽火凤那躁动的翅膀给收了回去,声音也弱了下去,苦唧唧道:“这位仙师,咱们有话好说。” “你刚刚想做什么?”封敛臣问。 “什么也不想做。”赤羽火凤装糊涂道,它要是实话实说了,今天也不知道又要掉几根毛了,为了尊严,誓死不说!神兽也是有骨气的! 封敛臣没那么好说话,直接拔掉它脑袋上的一根毛。 赤羽火凤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封敛臣手中的羽毛,色泽靓丽,颜色鲜艳。 叶文清怔住了,看着封敛臣手中的羽毛,嘴角轻抽,连忙按住赤羽火凤的嘴巴,生怕它哭起来。 嘴巴被堵住的赤羽火凤发不出声,只能眨巴着自己的眼睛默默流泪。 这可是本座最尊贵的羽毛啊!本座每天都要拿水抹一遍的啊!本座最为帅气的毛啊!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 赤羽火凤越想越伤心,泪水泛滥成灾。 叶文清倒是知道这根羽毛对赤羽火凤来说有多重要,算得上是它这只鸟炫耀的资本吧。 “那个……”叶文清轻咳一声,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你好好的晃悠脑袋做什么?你看,毛掉了吧,真是可惜,这么好看的羽毛,就这么被你自己给祸害没了。” 赤羽火凤不可思议地听着叶文清这倒打一耙的话,激动得抖着翅膀,这个老畜生啊!你是嫌本座还不够伤心吗? “一只鸟也不安生。”叶文清叹道,“行了,听话些,别闹了,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要是你表现好的话,这几日让你在外头好好玩玩,觉得可以的话就点点头。” 赤羽火凤安静下来,眸光几转,心里暗自思量着,又看了看封敛臣手中的羽毛,深吸一口气,掉都掉了也安不回去,再闹下去可怜的还是自己。 本座命怎么这么苦?想哭。 赤羽火凤兀自捂着自己破碎的小心脏垂影自怜着。 最后,赤羽火凤抛弃了作为神兽的最后一点尊严,以及那点虚无缥缈的骨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行了,说吧。”叶文清松开手,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它。 封敛臣也跟着松了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 赤羽火凤极力忽视着封敛臣,跳到摊开的书卷上,爪子拨弄着封面,道:“这不是什么书,是素练风霜轴,算得上是灵器。” “但是它被下了封印,旁人是无法解开的,除非下印的人出现才会恢复原状。传言在素练风霜轴上作画,所画之物便会活过来。嗯……跟那马良的神笔差不多。百年前曾有一门派宗主因为思念亡妻,便在上面作画,果不其然,画上的妻子走了出来,与那位宗主见了面。” “还有此等宝物?”宋霁华喃喃道,“画什么就成真的了?” “想得到美!”赤羽火凤白了他一眼,“世上哪有这等好事。那位宗主最后死了。从素练风霜轴上走出来的东西,是靠作画人的精.血支撑的,油尽灯枯,人必死无疑。 ” “够邪乎。”宋霁华咋舌。 叶文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素练风霜轴塞进乾坤袋中,若无其事道:“此物不详,咱们还是先来谈谈七日后的成亲事宜吧。” 第40章 再入幻象 三个光棍汉外加一只光棍神兽聚众讨论着婚嫁之事,都是门外汉,半天也没说出个屁来。 最后呵欠连天,都回屋睡觉去了。 七日功夫就跟掌间捧着的流沙般一闪而过,叶文清又去了郭府,老老实实当他的新娘子去了。 这回穿的一身白,头上还盖着白纱,浑身上下非要说出点喜庆的颜色说,那就是手腕缠着的一截粉色花环了,粉得也不是很明显。 -- 第74页 徐盛早早赶了来,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上首。 大厅中央摆着一副红漆棺木,垂在两侧的衙役低眉敛目。 大厅内鸦雀无声,气氛诡异得很。 外头有小厮来报说是迎亲的队伍已经来了。 紧接着,封敛臣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 “新郎官来了。”徐盛起身打趣道,“郭小姐估计还在梳妆呢,今日大喜之日,可不能误了吉时。” “想来内子又是同她在讲些体己话了,草民这便派人去催一下。”郭富贵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徐大人,岳丈。”封敛臣停下脚步,朝二人拱手。 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道婉转清脆的声音:“新娘子来啦!” 叶文清由着王氏搀扶走了出来。 透过白纱能清楚地看见中央摆放着的棺木,即便是早有耳闻,心中也做好打算,可是乍一看见,还是有些瘆人。 官媒站在徐盛身旁,清了清嗓子:“请新娘子拜别爹娘,从此顺顺康康。” 叶文清朝着郭家夫妇深深鞠了个躬。 “新娘子拜谢县太爷,从此福寿绵延。” 叶文清转过身又朝徐盛鞠了个躬。 “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叶文清皱了皱眉,这不应该是去男方家拜的么? 念头刚一起,叶文清会过意来。 方才王氏好像讲过。 这镇上女子出嫁都未能安稳去到男方家,日后立冢也不知该归哪方。便提早在女方家行对拜之礼,这样也更明了些。 叶文清忽觉手心一暖,还有些痒意。 这小子竟然在挠他手!叶文清反握住封敛臣那胡闹的手。 “师兄,该夫妻对拜了。”封敛臣小声道。 叶文清没有搭理他,依着官媒的声音低头鞠躬。 “师兄,三书六礼都全了。”封敛臣依旧不停地说着。 叶文清笑了笑,没有回话,心里则是感慨万千,这小兔崽子,太入戏了。 “剩下的日后再补。”封敛臣暗暗抓紧叶文清的手,无声念叨着。 “礼成!”官媒激动的声音响起,“小姐请进棺。” 叶文清不用看也能想象出官媒此刻的神情,笑嘻嘻的脸上却是说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话。 “婉儿。”王氏害怕叶文清露馅,在官媒想要搀扶叶文清的时候连忙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 官媒疑惑地看着王氏,收回僵在空中的手,而后笑了笑:“那就由郭夫人送小姐入棺了。” 王氏心里七上八下的,面上却又要佯作镇定地朝官媒道谢。 “婉儿,来,慢点。”与其说是王氏扶着叶文清,倒不如说是叶文清扶着她。 隔着衣袖叶文清都能感受到王氏那深深的惧意。 叶文清覆上王氏冰凉的手背,眸色微暗,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给绕了回去。 王氏的恐惧并不是对自己的,也不是对这场瞒天过海的婚礼,而是对她自己! 叶文清低头打量着王氏,她虽在啼哭,可眼眶却无半点红色。前些日子还会拿帕子擦拭眼角,而今日半分动作也无。脸颊上涂的粉也是比先前浓了许多,就连手腕上也抹了,眸子里一片惨淡之色。 叶文清心底隐隐有个猜测,那就是王氏可能发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确切点说那就是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当无我之境的棋子出现认知状况,这便表示着幕后施法之人已经开始在吸收这些棋子身上发出的怨气了。 局势悄无声息中又在发生转变。 叶文清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进了棺木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棺盖很快被阖上了。 叶文清扯下白巾,抬手在身侧的木板上轻轻一点,身侧的木板瞬间如同虚设一般,外面的景象连同声音便能被自己清晰的察觉。 封敛臣很快拜别郭富贵夫妻二人,挥手招呼着外头的小厮进来抬棺。 这些人手法不行。 当叶文清被抬起时心里头只有这个想法,一点都不稳,颠得厉害。 迎亲的队伍也是穿着素衣,前头还扎着脸两排纸人,也就只有纸人喜庆了,顶着红通通的脸蛋。 宋霁华稍微乔装了一下,站在最不起眼的位置,肩上还扛着白幡,不时还往路边撒着纸钱。 突然鼓声响起,下一刻的唢呐声惊天动地,独占鳌头。 叶文清:“……” 真的感觉我就被这么送走了。 大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口扫帚倒竖着。 那吹唢呐的人停了下来,开始唱着: “新嫁娘,嫁新娘,新娘对镜描红妆。 拜爹娘,觅夫郎,大红棺材悬高堂。 莫哭爹,莫哭娘,女儿两眼泪汪汪。 前世因,今生果,大路两旁撒纸忙。 东摇摇,西晃晃,颠得娇娥心慌慌。 你莫笑,你莫闹,闭着眼过奈何桥。” 叶文清急忙捂着耳朵,这他娘的还带号丧的? “若是好,孙满堂;若福薄,两脚一蹬见阎王。 新嫁娘,惨兮兮,保不准今日就归西。 嫁新娘,哭唧唧,撤了高堂唱头七。” 那人唱完后得了附近人的追捧,笑嘻嘻谦虚了几句,而后又吹起了唢呐。 按照规定,队伍需绕过神女庙一圈之后方才能前往夫家。 -- 第75页 可是当队伍前行到东街时,那座巍然屹立的神女庙却不见了,唢呐声也戛然而止。 扑通一声,棺木失重掉落在地,叶文清脑袋磕到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叶文清捂着脑袋,一手推开棺盖,却怎么也推不开。 明明没有封死的。 叶文清疑惑地看着头顶的棺盖,两只手覆在上头想要推开它,可棺盖岿然不动。 叶文清召唤出青霜,用剑锋抵在棺盖上,转动着手腕。 剑锋与木板摩擦发出火花,可棺盖上除了一丝划痕之外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这他娘的棺材板这么好!”叶文清低声骂道,“想诈个尸都不成。” 棺材内的空气愈发稀薄了,叶文清收回青霜,大口喘着粗气,心力交瘁,他这又是被算计了。 到底是哪个柴墩子吃多了朱砂在后面搞事情。 想来这棺材也是被人在外头下了什么古怪的阵法。 “傻鸟。”叶文清打了个响指。 棺内一片安静。 “笨鸟。”叶文清再次唤道。 依旧静悄悄。 “再不出来的话我就把你交给我师弟了。”叶文清道,“拔光了你的毛,绑住你的脚,然后带你去兽族里面看看,顺便征个亲。” “畜生!”尖锐的怒骂声响起,在狭窄的棺内回荡着,“你不要脸就不能给本座留点脸了?” “我还以为你喜欢那样呢。”叶文清啧了一声,“多刺激啊,你不喜欢么?” “你喜欢光着身子到处跑你自己去!”赤羽火凤吼道,“本座是上古神兽!本座有威严的!你!” 后面的话皆化作一团火焰,把叶文清左手边的木板给烧穿了一个洞。 “你这个不要脸的老畜生!你你你竟然捅本座肚子!”赤羽火凤跳到角落边,哀怨地看着叶文清。 “你不是公的么?”叶文清眨了眨眼,“又不是母的,嚷嚷什么?” “再说了,你的火藏在肚子里,不捅你肚子捅哪?没时间跟你废话了,赶紧的给我把这棺材板烧掉。” “把这棺材烧掉了你睡哪?”赤羽火凤问。 “我现在还不想睡这里面。”叶文清道,“以后我要是睡这里面你烧了我棺材板,我做鬼来拔你的毛。” “快点!我师弟都不见了。”叶文清抬脚踹了踹赤羽火凤。 赤羽火凤瞪了眼叶文清然后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巴吐着火焰。 不一会儿,缚在棺盖上的符篆骤然消失,木板被烧得通透,烧焦的味道顺着风钻入鼻尖。 赤羽火凤连忙扑扇着翅膀飞了出去,它现在急需被风吹吹。 叶文清拿起青霜把残缺的棺盖给往外捅了捅,而后才坐起来,打量着四周,眼底一片讶然之色。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一地碎石。 此时他正处于一处深山之内,横尸遍野,鲜血流进土壤。 周遭的树木也是伤痕累累,东倒西歪,无声地控诉着之前的战况的惨烈。 这里不是清水镇! 叶文清走了一会儿,越发觉得眼前的场景熟悉。 一声虎啸唤回了叶文清的思绪。 叶文清心头倏地一跳,这是他前世身亡之处! 当时的他带着封敛臣四处历练,正好在一处荒山碰上了从玲珑塔中逃出来的凶兽魑虎。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门派弟子也在围剿凶兽,最后不敌身亡。 封敛臣被魑虎给伤到手臂,他便拉着封敛臣躲到了一棵树干后面。 正想帮他处理一下伤口却被他一剑捅得归西了。 叶文清不自觉地捂着腹部,叹了一口气,他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封敛臣当时会捅自己,早知道就不拉着他躲起来了。 叶文清迈开步子,目光在四周逡巡一便,最后落在一棵被剥去了近半树皮的大树上,沉默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今生的自己能遇上前世自己的殒命之地,还真是稀奇了。 “师弟,赶紧的,别恋战了,把手给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自前头响起。 叶文清陡然瞪大眼睛,身形一闪躲在树干后面,清楚地看见自己拽着封敛臣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第41章 前世真相 急促的脚步传来,枯枝碎裂声在周遭无限放大。 叶文清心如擂鼓,紧握着青霜,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走近的两人。 二十岁的封敛臣与二十九岁的叶文清,两人面容都比之现在要成熟些许。 封敛臣的手臂上血肉模糊不堪,白骨隐约可见。 “你说说你,是逞英雄的时候吗?”叶文清把封敛臣扶在树干边坐下,“那魑虎嘴巴张那么大,你还把脑袋凑过去,你是想数数它有多少颗牙是么?” 封敛臣靠在树干上,面色惨白,鬓间的碎发黏着汗珠紧贴在脸颊,胸口剧烈起伏着,薄唇翕动,眸里闪烁着光亮,似乎想说什么。 “行了行了。”叶文清打断他,“别说话了,安安静静待着。” 说罢,叶文清单膝跪地,低头撕扯着衣袍一角。 “不要!”躲在树干后面的叶文清看着封敛臣袖中出鞘三分的剑,瞳孔骤缩,即便知道是幻象,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 叶文清连忙抬脚上前,一把推开二十九的自己,然而手却直接穿过他。 -- 第76页 利剑没入肉.体的沉闷声响起。 “叶师兄。”原本一脸虚弱的封敛臣站起身,那血肉迷糊的手臂却是完好无损,手执长剑,目露鄙夷,“你太令我失望了。” 叶文清怔住了,他以旁观者的身份再一次看到了自己上一世死的经历,清楚明了。 上一世因着疼痛看不清封敛臣的神情,可现在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有痛快,兴奋,以及得意。 叶文清只觉心头钝痛,这段时间来对封敛臣的好感也难抵这一刻的痛恨与不解。 “为什么?”叶文清指尖轻颤,喉咙微涩,嗫嚅道,“我只是想给你包扎一下而已。” “哟?这里还有两缕孤魂?”惊讶的女声响起,“还真是稀奇。” 叶文清抬头望去,只见一抹红影飘浮在空中,姣好的面容上噙着戏谑的笑。 “神女娘娘?”叶文清扬了扬眉,“您这是显灵了?” “神女娘娘?”女子反复念了两遍,而后讥讽一笑,“他还真为我塑身立庙了。” “你且记住了,我不是什么神女娘娘,我也不稀罕他给我的称号。我是溧阳国的公主,许清越。” “哦。”叶文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不惊讶?”许清越疑惑道。 “鬼见多了,有什么可惊讶的?”叶文清淡淡道。 “是啊。”许清越莞尔,“毕竟你自己也是缕孤魂,但是你很幸运,能重来一次。” 叶文清有些意外,许清越竟然知道自己是重生的。 “你是被你师弟给捅死的?”许清越继续道。 “废话,你刚刚不是躲那全看见了吗?”叶文清白了她一眼。 “你恨他么?”许清越缓缓落地。 “不好说。”叶文清眉心微蹙,对于封敛臣他不知道说恨不恨,毕竟他也重活了一世,他只是有个心结,都说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封敛臣到底是为什么杀他,他总得知道吧。 “无我之境是你布下的么?”叶文清不愿与她纠结这个话题,“我师弟呢?还有那些迎亲队伍,你把人弄哪去了?” 许清越倒是对刚才那个话题很感兴趣,兀自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出你是死过一次的人么?” 叶文清懒得搭理她转过身便往前走,看来这鬼做久了没人说话也是无聊得很,逮到个人便啰嗦个不停。 许清越也不恼,围在叶文清身边,饶有兴致地说着:“因为你身上有两缕魂魄,但有一抹却不是你自己。” “什么意思?”叶文清脚步一顿,反过头看着许清越。 “简单点说,就是有人用自己的一缕魂魄一直在护着你。”许清越眸里掠过一丝艳羡。 “什么?”叶文清彻底僵住了,艰难地看着一旁幻象中躺在血泊里的自己,“你是飘久了脑袋里进的风多了么?一副身躯里藏着两缕魂魄,就算是当鬼,也不能鬼话连篇吧。” “哎,无知的人,没事多读书吧。”许清越长长叹了口气,“别问我了,我是不会说的。” “我也没打算细问。”叶文清撇撇嘴,“就是想让你少说些话,全是没用的话。” 许清越:“……” “无我之境不是我布下的。”许清越道,“但却是我引你们进来的,因为这无我之境是用来困住我的。快两百年了,要不是感受到锁魂柱势弱,我也不知道还要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待多少年。” “是从美人林开始的吧,越漂亮的东西越可怕。”叶文清啧了一声,“幸好,我不会。” “多谢夸奖。”许清越莞尔一笑。 “你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叶文清问。 许清越抬头看了看天空,幽幽道:“我想撕开历史卷轴上那虚伪的用文字堆砌的歌功颂德的繁华盛世,把真相奉送给每一个人。让那些踏着我的尸骸,饮食着我的血肉的却求着我去福泽他们的人!这是他们欠我的!” 许清越目露狠厉之色,脸上泛起森冷的恨意。 “杀人放火的事我可不做。”叶文清道,“我也不会纵容你滥杀无辜而袖手旁观。” “放心,我会背着你做的。”许清越冷声道。 叶文清:“……你这是在侮.辱我吗?” “行了,就这么说好了。”许清越大手一挥,“为了表现我的诚意,送你一份大礼吧。” “师兄!”饱含着愤怒与心痛的声音响彻云霄。 叶文清一个激灵,放眼望去,只见浑身是血的封敛臣跑了过来,跪在地上,一脸哀恸地抱起已经死硬的自己。 叶文清表情已经由惊讶,不解,最终转为迷茫,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捅你的那个并不是你师弟。”许清越一脸兴奋地解释道,“这个才是真的,但是他有那个假的所有记忆,也就是说那个在捅你,而他却是与你一样,眼睁睁看着。” 叶文清嘴角狠狠一抽,揉了揉眉心:“这么复杂?” “复杂么?”许清越眨了眨眼,“很好理解啊,就是他看着你被跟他一模一样的人给捅了嘛!” “行了。” 听着许清越一口一个“你被捅了”,叶文清很是头疼,无力打断她。 “哇哇哇!你师弟要自裁了!他要去殉你了!”许清越激动地叫了出来,“感人肺腑的兄弟情啊!” 叶文清默默往旁边走了几步,试图离许清越远点,然后看着幻象中的封敛臣,神情一滞。 -- 第77页 封敛臣小心翼翼地抱着地上的尸体,泪水淌了一脸,俯下.身温柔地亲吻着已经死透的叶文清。 然后直起腰身,扬手把剑横在脖间,毫不犹豫地抹了脖子,鲜血洒了一地,至始至终,抱着叶文清的手却没有松开。 幻象由此停止,化作一团白烟,随风而逝。 叶文清沉默许久,方才哑着嗓子问:“这些,是真的吗?” “当然了。”许清越点点头,“无我之境所见皆为实景,你会不知道?虽然这个世界的你没死,但之前那个世界的你死了,你能在无我之境里面看见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是正常。” “不过我收回刚刚说出的那句话,这哪里是什么兄弟情啊,分明是爱情嘛!爱到死去活来。” 前世不是封敛臣杀的他,杀他的另有其人。 而封敛臣竟然因为自己自杀了。 突然解开了那个压在自己心头两世的结,叶文清还有些恍惚,步履有些踉跄,差点被脚下的石头被绊倒了,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形,才不至于狼狈地倒地。 脑海中回荡着封敛臣亲吻他脸的模样,眸中的款款深情是如何也忽视不了的。 这感情是有多重才能让自己甘愿把生命置之度外也要跟你共赴黄泉。 叶文清迷迷糊糊间清楚了一个认知,前世的封敛臣喜欢他。 “你费尽心思找上我,又送了我这么一个大礼,究竟是想让我怎么帮你?”叶文清收敛思绪,好整以暇地看着许清越。 “你知道那些新娘子去哪了么?”许清越没有正面回答,直直看着叶文清,嘴边露出诡异的笑容,“那个县令明明知道成亲会死人,可他偏偏要按着头让这些人成亲。为了自己政绩,压着事情不敢上报。那些女子何其无辜,就成了他官途的牺牲品,人面兽心的畜生。而这些新娘子知道自己一旦出嫁便是死路一条,但她们却无力反抗,心中怀着怨恨,对父母,对世人。” “这世上无辜牺牲的人多了去了。”许清越讥讽道,“谁又会因为你无辜而对你心慈手软的,他们看重的素来都是自己的利益罢了。” “她们含恨而死,幻化成厉鬼,怨念比之无我之境那些死人高数十倍,集她们都怨气不断修补无我之境,境内情形也以维持数十年。” “看看你旁边。” 许清越足尖轻点,再次飘到空中,凤眸微敛,懒洋洋地看着地面。 叶文清转过头看向身侧,一排身穿素衣盖着白纱,体态娇小的身影排着队,有条不紊地迈步而来,哭泣声断断续续的。 “这是那些失踪的新娘?”叶文清目落在她们手腕上戴着的粉色花环上。 “不错。”许清越点点头,“只可惜都死了。” “你做的?”叶文清冷声道。 “当然不是。”许清越笑了笑,“我也是今日才得以重见天日的,第一次现形就遇见了你。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个姑娘与我无冤无仇的,我害她们作甚。” “那是操纵无我之境的那个人?”叶文清问。 “不错。”许清越耸了耸肩,俏皮地眨了眨眼,“这除魔卫道的事便交由你去做了。”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许清越指尖燃起一簇淡绿色的火焰,“待会这团火会带你走出这幻象与你师弟会面,那些迎亲之人都没事。若无意外,今晚徐盛会带领全镇百姓去行云流水园内听戏,你去之后把素练风霜轴拿出放在屋顶上便可。” “就这样?”叶文清问。 许清越含笑点头:“这就已经够了,因为我只想找一个人。” 第42章 师弟跟我撒娇 叶文清随着那簇鬼火七拐八绕的总算是走出了幻象。 外面日头高悬,金灿灿的阳光就跟个暴发户似的铺满地面。 叶文清还有些晕眩,眸子有些不适应这强光,微微眯起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旁边摆着几桶泔水在阳光的曝晒下散发出阵阵酸臭味。 “哇,叶仙师,咱们重见天日了!”激动的鸟声响起。 叶文清睨了一眼没骨气的赤羽火凤:“本以为你再不济也是只灵兽,结果想想,日后还是把你当鹦鹉养吧,你太丢脸了。” “男女授受不亲。”赤羽火凤狡辩道,“本座这不是怕污了那女鬼的名声嘛!再说了,她是特意找你的,又不是找本座。本座吐了火,正虚着呢!得调养调养!不跟你说了,本座脑袋疼。” 说完便不见了。 叶文清嫌弃地拧起眉头,大步往前走,正好见着一只金蝶朝自己飞来,封敛臣的身影紧接着撞入眼帘。 叶文清伸手接住金蝶,轻轻一捏,金蝶化作一团金粉消失不见。 “师兄!”封敛臣发丝凌.乱,头上的玉冠微微倾斜,眼眶通红,眉宇间的焦急之色尚未褪去,哑着嗓子喊道。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段时日,这小子都没白带。”叶文清心道。 叶文清嘴角缓缓牵起,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辉,整个人犹如三月春风送来的一缕芬芳,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更多。 封敛臣大步上前抱住叶文清,恨不得将他嵌入骨髓,绑在身边,哪都不能去。 “棺材被人下了阵法。”封敛臣把鼻子凑在叶文清脖间,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特有的竹香味,悬着的心这才放了回去,“我发现后已经来不及了,你已经不见了,我们被困在一处结界里,难以脱身。” -- 第78页 “师兄,吓死我了。”封敛臣心有余悸道,“我放了无数次金蝶,可始终没见到你的下落。” “没事了。”叶文清抬手在他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我这次就当奇遇了。” 可封敛臣依旧不肯撒开手,恨不得整个人都黏在叶文清身上。 “师兄。”封敛臣抱紧叶文清的脖子,小声嘟囔着,“我有件大逆不道的事,想跟师兄说。” 叶文清手一僵,下意识想到幻象中看见的场景,难不成现在的封敛臣就喜欢自己? 这也太荒唐了吧? 要是被文先生知道了,那还不得打断他的腿,给他扣上一个秽.乱同门的罪名? 这可不行!虽然他素来荒唐惯了不在乎什么,可是封敛臣还小。 封敛臣感受到叶文清的僵硬,心里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怕被叶文清发现端倪,一时间颇为懊恼。那些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却又一丝一丝的给咽回了肚。 “我想让师兄背我。”封敛臣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什么?! 叶文清瞪大眼睛,偏过头对上他漆黑明亮的眸子,目光澄澈,不见任何旖.旎之色。 “方才找师兄找了许久,实在是乏了,腿疼。想让师兄背我回去。”封敛臣重复道,下巴枕在叶文清肩头,垂着胳膊,带着一丝撒娇意味,“师兄,可以吗?” 叶文清:“……” 我都想了些什么?! 对于刚刚自己想的乱七八糟的事,叶文清有些心虚,又觉得松了口气,幸好,现在的封敛臣并没有喜欢自己。为了弥补一下,很干脆的答应了:“行!” 封敛臣有些错愕地看着叶文清,他只是随便扯的借口,没指望叶文清真会答应自己。 “怎么了?”对上封敛臣的眸子,叶文清挑了挑眉。 封敛臣眼里划过一抹笑意,再次问道:“那师兄能不能抱我回去?” “你小子别得寸进尺哈。”叶文清送了他一个眼刀。 封敛臣弯了弯眸,转过身跳到叶文清背上:“师兄背我一次,日后我来背师兄。” “得了吧。”叶文清道,“我有手有脚的要你背做什么。” “那就抱吧。”封敛臣改口道,“师兄想去哪我都抱着你。不过还得多赚点银子。” “你不是有很多钱吗?”叶文清打趣道,“怎么?现在这是要攒老婆本了?” “是啊。”封敛臣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毕竟一张汉白玉打造的床,还挺贵的,再加上燕窝羊奶孔雀翎那些。” “嘿,小兔崽子这么讲究?日后也不知哪位仙子能成你媳妇儿。”叶文清笑了笑,一时又觉得这话怪耳熟的,半晌反应过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吃了闲的故意拿我消遣呢?” “没有。”封敛臣忍着笑意,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叶文清冷哼一声,没有再搭理他,把人往上托了托,慢慢走着。 封敛臣双手紧紧环住叶文清脖子,与他头靠头贴着,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二人鬓边的发丝随着微风交缠缱绻。 在去郭府的路上遇见了同样狼狈的宋霁华。 “哟,宋十文,一会儿功夫不见,你这是投奔到丐帮了么?”叶文清揶揄道。 “文清兄。”宋霁华道,“本来还想问候你几句的。” “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委屈自己了。”宋霁华别过头,整理着发冠,而后朝郭府走去。 “他这是知道自己这番模样丑到我了?”叶文清喃喃道,“还挺不错,有自知之明。” 封敛臣低头忍笑。 从前门走太过招人注目,三人便绕到了后门。 郭富贵早在后门等候多时,待看见三人出现时,立马红了眼,赶忙将人迎进来,而后掀开袍子跪下磕头道谢:“几位仙师能安然无恙回来实属不易,几位的大恩大德,老夫无以为报,今后做牛做马,任凭仙师差遣。” “您太客气了。”叶文清本想扶起郭富贵,奈何背上的封敛臣好似睡着了,叫了几次没反应,便只能一直背着。 叶文清碰了碰杵在一旁的宋霁华。 宋霁华会意,弯腰扶起郭富贵,和声道:“郭镇长客气了,除魔卫道乃我们修仙之人的职责所在,本该如此的。” “这位仙师怎么了?”郭富贵看着趴在叶文清背上双眼紧闭的封敛臣,担忧地问,“可是受伤了?” “没事,跟我撒娇呢,不肯走路。”叶文清不甚在意道。 宋霁华:“……” 现在都已经不顾旁人的目光了么? 郭富贵:“……仙师好脾性。” “嗯,确实。”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叶文清很赞同郭富贵的话。 “对了,今晚行云流水园有戏听?”叶文清忽然想到许清越托他的事。 郭富贵惊讶地看着叶文清:“仙师怎么知道?” “掐指一算的。”叶文清一脸高深道。 郭富贵闻言,眸里敬佩之意更浓:“每逢喜事,由神女庙捐款,由徐大人带领全镇百姓在行云流水园听戏。算是感谢神女娘娘赐福了。” “原来如此。”叶文清恍然道,“那我们晚上便去瞧瞧。” “介时老夫便让人为三位仙师择个佳位。”郭富贵谄媚道。 “那就劳烦郭镇长了。”叶文清道。 -- 第79页 傍晚时分,太阳尚未完全落山,镇上的百姓却早早吃了饭,揣着小板凳牵着小孩,急匆匆的赶往戏园子占位置去了。 客栈内平日里钟爱打算盘的掌柜也一改常态,早早端着碗趴在柜台上扒饭。 小二就更厉害了,一手拿着碗,一手擦着桌子,吃饭干活两不误。 直把细嚼慢咽三人组给看呆了。 之前叶文清已经把无我之境与他在幻象中与许清越碰上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宋霁华心事重重地扒了一口饭,又放下筷子,道:“文清兄真的打算按那许清越所言?” 叶文清慢慢吞吞咽下口里的一块肉,优哉游哉道:“怎么可能,都说鬼话连篇,要真全信了她那就怪了,不过咱们还是得去看看,我既不信她,她也未必会信我。” “那你这不是出尔反尔么?”宋霁华又道。 叶文清张了张嘴正欲回话,一片绿油油的青菜又塞了进来。 叶文清:“……” 就不能等我说完话再喂!不对,不要喂我了! 封敛臣秉着“师兄背我一路手酸,我喂师兄吃饭无可厚非”的想法,已经足足喂了叶文清大半碗饭。 宋霁华:“……文清兄,就算你们已经双修了,可好歹也要注意一下我吧?” 宋霁华看了看自己身边空荡荡的位置,顿时感慨万千:“有生之年,若是能遇上一位与我心意相通知冷知热的姑娘,也算是老天眷顾了。” “啧,志向真不错,还想着长生不老。”叶文清刚好吞下嘴里的菜,“那就勤加修炼,争取一下,万一感动上天了呢?” 宋霁华:“……” 这人嘴就不会好好说话。 “敛臣,你师兄进来似乎瘦了些,脸都小了,再喂他吃些饭吧。”宋霁华皮笑肉不笑道,“这人太瘦了不好看。” 与叶文清有关的事封敛臣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是以当宋霁华这么说的时候,封敛臣当真仔细打量起叶文清来,似乎真的瘦了许多。 “确实是,师兄不能再挑食了。”封敛臣眼里泛起一丝心疼,继而夹起一块油腻腻的红烧肉递到叶文清嘴边。 叶文清:“……” “师兄。”封敛臣柔声道。 叶文清狠狠剜了眼宋霁华,不情不愿地咬下这一块最大最肥的肉。 “来,再喝点豆腐汤。”封敛臣再次舀了勺白菜豆腐汤送到他嘴边。 宋霁华视若无睹地吃着自己的饭。 叶文清则被封敛臣体贴入微地喂了足足两大碗饭,肚子都快撑了,几次说吃不下想发作的时候,可偏偏封敛臣又摆出一副“师兄是不是嫌弃我碍事?”的表情,硬生生憋住了。 一顿饭足足吃了快半个时辰,总算在掌柜第三次催促下结束了。 刚一搁下碗,小二立马冲上来,风卷残云般把碗筷全部拣好,瓷碗碰撞声噼里啪啦的。 若是放在平时定是逃不了掌柜一顿责骂,可偏偏今日不同,掌柜早早收拾好倚在门边等着去听戏了。 叶文清摸着肚子走出客栈,看宋霁华来气,看封敛臣也来气。可想到封敛臣之所以喂自己吃这么多都是因为宋霁华参和在里面,于是对宋霁华更加记恨。 叶文清愤愤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封敛臣走在后头看着叶文清那被风吹起的两缕鬓发,眼角染上七分笑意,三分无奈。 “敛臣,你去做什么?”宋霁华看着封敛臣突然转身朝别处走。 “师兄不高兴了,去买点零嘴讨他欢心。”封敛臣话里带着三分无奈与七分温情。 宋霁华无力扶额,就不应该问的。 第43章 昔日风光 行云流水园比之一般的戏园子可谓是豪华非常。 不知道的还以是哪家富商的别院呢,小池假山,红梅绿植,应有尽有。 宽敞的院落中间搭着高高的戏台,绕着戏台一周垒着一排观看台。 观看台上早已经是高朋满座了,大伙伸长脖子朝仰望着戏台,不时与身边的人低头攀谈着。 郭府的小厮早早守在门边,见叶文清三人走近,连忙热情地迎上前:“几位仙师随小的来。” 三人刚跟着小厮沿着花廊绕到了一处清幽雅致的厢房,窗户大开,正好对着戏台上,视野极佳,也不会受旁人打扰。 叶文清很是满意,目光忽然被戏台角落里的一抹动作诡异的黑影给吸引住了。 “这是就要开始了么?”叶文清好奇地指了指那黑影。 小厮正打算退下的,听见叶文清这话便又停下了脚步,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回道:“回仙师的话,戏要到酉时方才开始,还有一段时间。那位是云道长。” “云道长?”叶文清微微诧异,“他怎么会待在那里?难不成他也要上台?” 小厮看了看四周,而后低声说的:“仙师不知,听说前几日神女庙遭了贼,丢了件宝物,这几日云道长便神神叨叨的,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大伙也怕他,不敢靠近他。都说他脑子不清楚了会伤人。” “本来以为他今晚不会来的,哪里知道人还是来了。”小厮唏嘘不已。 恰好缩在戏台边的云庆抬起头,整个人邋遢不已,脸上也不知道是糊了什么东西,黑漆漆的,嘴角有一块黄色的东西凝结在那。露在外头的手被风吹得发紫,可他浑然不觉,死死抱着膝盖,一双眸子无神地盯着地面。 -- 第80页 一股颓败之感环绕在他周围。 小厮走后没过多久,伴随着铜锣声响起,在大伙千呼万唤中,穿着水绿色长衫的花旦莲步轻移,掐着兰花指,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清水镇人人都会唱戏,上到八十岁老太,下至三岁幼儿,最让他们喜欢的便是——《唱神女》 刚刚小厮给他们简单描述了一下。 相传这位神女娘娘原本是一国公主,为了国家安宁自愿和亲。成亲那日敌军首领亲自来迎亲,公主为了不让百姓们再受战火牵连,便早早设了埋伏,待出城后与那位敌军首领同归于尽,敌军没了首领如同一盘散沙,很快被歼灭了。百姓们感激公主,便自发为她塑身立庙。 这个故事漏洞百出,听起来很不符合常理。 许清越若真的有这么无私的话,早就功德圆满安安心心投胎转世了,又哪里还会出现在这里。 故事也就只能当做故事,听听就算了。 戏角刚出到第三个时,观看台上一片哗然,脸上布满恭敬之色,纷纷跪地叩首。 叶文清手里的瓜子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宋霁华手里的茶杯则是直接落在桌上,溅出的水渍打湿手背,兀自说道:“有点怪瘆人的。” “这是那位神女娘娘?”封敛臣眉心微蹙,“不对,是溧阳国七公主许清越。” 戏台上的旦角们陡然消失,戏曲声骤停,一时红光罩顶,久久不散。 叶文清瞳孔微滞,从袖中拿出素练风霜轴,淡蓝色的封面开始发生改变,一行篆文映入眼帘,散发出微弱的白光。 “叶仙师。”窗台边突然站着一位女子,红衣翩翩,面容精致,眸含戏谑。 封敛臣上前把叶文清挡在身后,腰间的无名出鞘三分,目光冷厉。 “我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许清越笑了笑,也不恼。 “那你还说什么。”叶文清道,“闲得无聊么?” “是啊。”许清越点点头,朝他伸出手,“素练风霜轴,给我吧。” “这不是你自己送给我的么?故意用它吸引我,如你所愿,我把它拿了。”叶文清把素练风霜轴藏在身后,“怎么现在又要回去了?” “可叶仙师却并未与我约好的那般将它放在屋顶不是么?”许清越反问道,红唇微扬。 “可我并没有答应你。”叶文清耸耸肩,“是你自以为是的。” 许清越笑容一滞,突然抬手朝封敛臣身后袭去,无名出鞘,寒光掠过,却不料那手半路间拐了个方向,直接扣住了宋霁华的脖子,将他提在空中。 “哎,不是,我还没准备好把剑呢!”宋霁华挣扎着双腿,面色涨红,“打架也不是这么打的,好歹也给人一点准备的时间吧。” 许清越看向叶文清正欲说话,余光却扫过一侧墙角边的身影,眸色一冷,连忙甩开宋霁华。 宋霁华被她甩得哎哟一声直接撞上了叶文清。 叶文清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压,手上拿着的素练风霜轴滚了出去。 尚未离开的许清越眸光一亮,迅速抢过素练风霜轴,然后飞出屋外,指尖燃起一阵白光,迅速将素练风霜轴抛在空中。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耽误。 叶文清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素练风霜轴给抢了,而自己身上还压着沉甸甸的宋霁华。 宋霁华还没来得及呼痛就被封敛臣揪着衣领给拽了起来,然后又被丢开。 “师兄。”封敛臣一把抱起叶文清,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可有哪里摔着没?”说着又往他身上摸去。 叶文清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摆摆手:“没事没事。” “真的没事?”封敛臣担忧地看着他。 叶文清架不住封敛臣这样,便在原地转了个圈:“你看,真没事。” “有事的在外边。”叶文清指了指窗外,“咱们出去看看。” 叶文清足尖轻点,纵身一跃跳出窗外。 许清越正坐在墙头,单手托腮,明亮的眸子好似蒙上了一层薄纱,光泽尽无。 素练风霜轴被她施了结果悬在空中,卷轴慢慢展开,一个个鲜活的人跃上戏台,一场特殊的戏已然开始。 “叶仙师,本公主请你们好好看场戏。”许清越低头看着地上的叶文清,勾了勾唇,念到自称时眉宇间挂着三分倨傲,七分讥讽,“放心,不害人,只是想要纠正那些美好的故事。” 见许清越模样不似作假,叶文清干脆折返回去。 “师兄信她?”封敛臣低声问。 叶文清抬袖露出一张软趴趴的符纸,悄悄指了指戏台边的结界:“她用了自己尽半的修为布了这个澄明结界,并不伤人。她虽为鬼,身上并无功德枷,理应转入轮回的。她既有遗愿未了,咱们看看也无妨。” 叶文清都这么说了,封敛臣也无异议,与他一同回了之前那间屋子。 宋霁华一只脚刚爬过窗户就看见去而又返的两人,诧异道:“就解决了?” “先看看戏吧。”叶文清用扇子在他腿上狠狠一拍,“让路。” 宋霁华吃痛地抱着腿,退回了屋子里,呼哧呼哧地坐在凳子上。 叶文清拉着凳子靠在窗口,饶有兴致地看着戏台上的动静。 封敛臣更甚,贴在叶文清身边坐着,手边摆着各色零嘴,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仆人般伺候着叶文清。 -- 第81页 宋霁华:“……” 是不是双修过后的人都不会注意别人的眼光了? “你这个身份卑贱的丫头还敢跟本公主称姐妹?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你是哪里的公主,父皇认识你吗?” “哎,什么镜子啊,她哪里有什么镜子?她怕是连镜子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哈哈哈哈,对哦对哦,差点忘了,听说昨日她看见御膳房里剩下的螃蟹,她竟然还吓哭了,说这虫子吃不得,真是笑死我了。” “粗鄙不堪,就连本公主身边的奴婢都不如。” …… 一群装束华丽的女子围着一位瘦小的灰衣女子指指点点,肆意谩骂,不时还动起手来。 从那灰衣女子稚嫩的面容可以看出正是许清越,即便是灰头土脸,麻屣鹑衣,也难掩盖其风华。 “你还有胆子哭?”为首的黄衣女子不悦地瞪着她,“给本公主憋着!再让我听见你哭一声你信不信把你丢这池塘里面去?” 许清越闻言,瑟缩着身子,把头埋在膝盖间,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不时摇着头。 “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十公主这么说话的?”黄衣女子身边的宫人一把揪住许清越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 “清言。”许清越双眼通红,胆怯地喊了声。 许清言再次甩手给了她一巴掌:“敢情本公主跟你说的话全是白说了?” “果然是不长记性的蠢货!”许清言冷笑不止,粗鲁地拽过许清越把她拖旁边的水池,按着她的头往水里浸着,“你一个宫女生的贱种也敢直呼本公主的名讳?你一条狗站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既然脑子不灵光,那就好好洗洗,别成天妄想。” 许清越双手撑着地面挣扎着,可是手却被宫人们给紧紧扣住了,清丽的脸庞直接没入水中。 窒息感激发了许清越的求生欲,不断挥舞着手腕,总算是脱离了束缚,咬紧牙关一把推开许清言,然后拔腿就跑。 许清言差点被她给推下水,现下心头的火就跟浇了油似的蹭的一下往上涨。 “放肆!”许清言怒道,“把她给本公主拦住!” 许清越很快被拿下了,被宫人再次押解到了许清言面前。 “还敢跑?”许清言扬了扬唇,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木棍,重重打在她腿上,“有胆魄。” “啊!”许清越跪在地上,身子因疼痛而开始颤抖着。 许清言越打越来劲,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狠。 许清越瘫倒在地上,想要护着头,又想要护着肚子,最后哪一块都没护着,奄奄一息地躺着。 “再打下去,她可就要死了。”温柔的男声响起,“清言,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可别毁了自己名声。” 第44章 金枝玉叶 再次醒来的许清越看着屋内华丽的装潢,一脸惶恐,继而又低下头看着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连忙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想要离开。 “醒了怎么不多躺躺?”话音伴随着脚步声传来。 许清越抬起头看着来人,连忙跪下磕头,不料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颤声道:“见过太子殿下。” “清言那丫头无法无天惯了,你还真把她话当真了?”许庆云无奈无笑,弯腰扶起许清越,“小时见着本宫还会喊声哥哥,现在却这么见外?” “奴才不敢。”许清越缩回手,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里是你的寝殿。”许庆云也不在意,笑着转移话题,“求父皇赐的。” 溧阳国每一位公主皇子只要长到十岁之后便可以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寝殿。 许清越都十四了才得到这份恩宠,还是在快要被许清言打死的情况下,实在是讥讽。 “奴才福薄,担不起太子殿下如此大恩。”许清越再次跪下。 许庆云及时搀住她手臂,眸里涌起一丝不悦,语气也有些生硬:“你是我溧阳国七公主,金枝玉叶,一口一个奴才的像什么样子!你是丢你自己的脸还是在丢父皇的脸?清言我已经教训过她了。我不管你之前是如何窝囊过来的,但是日后的你给我抬头挺胸,好好做你的公主,要是谁欺负你,你自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做人一点骨气都没有,你看看你哪里还像我许家人?” “我……还算是人吗?”许清越眸里蓄起泪花,哽咽道,“太子殿下,您觉得我还是人吗?” “我从来没睡过这么软的床,没见过这么大的屋子,我甚至连镜子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的衣裳是浣衣局的宫女洗烂不要的,饭也只有在泔水桶里捞着吃,运气好的时候,我能偷偷跑到御膳房里捧着他们来不及倒掉的剩菜剩饭。” “我连睡觉的地方都是捡那些贵人不要的狗窝猫窝。”许清越泣不成声,“您觉得我还是个人么?十公主说的不错,我就是条站久了的狗。” “你是人,活生生的人,是溧阳的七公主,是我的妹妹。”许庆云扶着许清越的肩膀将她揽进怀中,“但我很抱歉,我竟不知道你的遭遇,若是早知道,定是会把你带在身边好好养着,姑娘家应当是温温柔柔地被人呵护着长大。” “别再说什么自己福薄了,这是你该受的,咱们许家的姑娘生来便是被别人羡慕的,你也不能例外。哥哥给不了你多少,但能保证你衣食无忧,你闯了祸哥哥给你担着,难受了哥哥给你撒气,谁惹你不开心的话,哥哥替你去揍他好不好?” -- 第82页 “可能这话说出来有些唐突了,你估计也不会信。”许庆云摸了摸她有些粗糙的发丝,“不过没关系,你只需看着就行。” 许清越自出生便受尽了各种冷言冷语,就连自己的亲娘都讨厌自己,从来没有人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对她说话,也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当人看。 “您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吗?”许清越按捺住心头的酸楚,攥紧拳头,小心翼翼地问。 “还真有。”许庆云顿了一下,随即笑笑,“非你不可。” 许清越眸光微暗透着失落:“您说吧。” “喊我一声哥哥。”许庆云伸手在她眉心轻轻弹了弹,“不许拒绝。” 许清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听见了没?”许庆云微微弯下腰,目光与她平齐。 “您是说真的?”许清越晃了晃脑袋,不安地搅弄着衣角,有种被天下掉下的馅饼给砸晕的感觉。 “当然了。”许庆云挑了挑眉,“本宫是太子殿下,哪能诓你?就是你这公主殿下的金口不好开啊。” 许清越练脸一红,吭吭哧哧半天,总算是喊了一声:“哥……哥……哥哥。” 许庆云含笑应了声,满意地揉了揉她脑袋:“还不太熟练,日后得多喊喊。” 许清越脸上飞速染起红霞,害羞地把脸埋在胸前。 对于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来说,就算是一束小孔的光芒也足以让人丢盔弃甲,对其思之如狂。 许清越第一次同人说了这么多话,又欣喜又害怕,但更多的是期待,期待着日后还能与许庆云说上话。 于是,许清越没日没夜地练习着“哥哥”二字,就想着能让许庆云满意。 之后的日子,许庆云真如他所言,日日来陪许清越,闲时还会教她识字作画,甚至还给她请了管教嬷嬷教她学规矩礼仪。 欺负她的那些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就连许清言都被禁足了。 许清越恍惚间发觉自己好像真的已经是个人了。 从红梅傲霜到春风拂梢,一年光阴匆匆而逝。 一身藕色宫装的许清越面带微笑地蹲在院中的笑小厨房内,全神贯注地盯着灶台上炖着的雪梨汤,不时拿着团扇轻轻摇着风。 “七公主。”宫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许清越闻言,连忙站起身整理衣襟,用丝帕擦了擦手,深吸一口气,莲步轻移。 刚走三步又反过头看了眼灶台,犹豫再三,还是选择退了回来,把厨房的门给虚掩上了,暗暗松了口气。 “公主不在殿中?”宫娥疑惑地与同伴交流。 “莫不是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了?” “可我现下有急事要同公主说呢。” “什么急事?” “太子殿下要出征了。” “什么?!”许清越一把推开门,惊讶地走了出去,看向宫娥,“此话当真?” 宫娥没想到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会在厨房里,一面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乱说话,一方面却又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奴才见过公主。” “问你话呢,如实回答。”许清越有些急躁,眉宇间涌起几丝烦躁。 平常的许清越总是温温柔柔的,就连说话声也不曾大过,宫娥一时间有些意外,嘴上却是如实回道:“听陛下身边的小雨子说的,听说是白马国突然派兵突袭边界,阳夏郡的守城将领不战而降。如今阳夏郡已被白马国占领,体城内百姓。陛下大怒打算派兵交锋,太子殿下自请出战。现下太子殿下就已经在城门了,陛下携文武百官亲自相送。” “公主殿下?”宫娥话还没说完就见许清越急匆匆地跑了,跑到一半又折返回来,冲到厨房里端起灶台上的砂锅,连块布也没来得及垫一下就再次跑出去了。 “公主!”两个宫娥面面相觑,回过神后连忙跟上。 城门口,三军待发,个个面色凛然,铁甲森森,手中握着的长剑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天子已携百官离去,许庆云翻身上马,刚拽住缰绳正欲调转马头,余光却瞥见角落里一抹可怜兮兮的身影。 许庆云与身边副将耳语一番,副将点点头,率先一步离开。 “公主。”宫娥拽了拽许清越的袖子,担忧道,“公主私自出宫若是被皇后娘娘知晓了定是逃不了责罚的,如今公主也已经看见太子殿下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许清越低头不言,盯着手中的砂锅发呆,嫩白如玉的手指都已经烫起粉色的水泡也不曾顾上。 “红袖,我的汤。”许清越喃喃道。 “嗯?”红袖没听太清楚,壮着胆子凑近了些,“公主方才说什么?” “哥哥近来嗓子不舒服,总是咳嗽,我给他炖了雪梨汤。”许清越兀自说道,“他说他喜欢喝甜汤,我特意跟嬷嬷学了一阵子,把前日里内务司送来的一筐雪梨中挑了两个最好的。一个时辰,我炖了一个时辰。” “那就给我吧。”低沉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不行,这是给我哥哥的。”许清越秀眉微蹙下意识地拒绝。 红袖惊呼一声,连忙俯身行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许清越回过神,抬眸看向来人,眸光一亮,嫣然一笑:“哥哥!” 许庆云目光在她手上停留片刻,嘴角笑容一僵:“真是胡闹!” -- 第83页 “我。”许清越心虚地低下头,“下次不会偷跑出宫了。” “没跟你说这个。”许庆云道,“你看看自己的手,烫起这么多泡没感觉吗?” “听到哥哥要出征。”许清越哽咽道,“怕这雪梨汤哥哥喝不上,心里急。” “我堂堂一个太子殿下,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七公主亲自捧着砂锅来?”许庆云讥笑道。 许清越薄唇翕动,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下次别这样了。”许庆云叹了口气,从她怀里接过砂锅,“你这是故意让我心疼啊。” 砂锅已经不怎么烫了,许庆云单手抱着砂锅,一手牵起许清越的手轻轻吹了一会儿,而后摸了摸她脑袋:“放心,不需多久我便回来。你乖乖待在宫中,好好把手养好,我们七公主的手是用来弹琴的,不是拿来养水泡的。” “等哥哥凯旋归来,一定要好好听听咱们七公主的琴。” 许庆云戏谑地看着她。 许清越面颊泛红,有些赧然,制直直对上许庆云的眸子,坚定地点点头:“好!我等哥哥回来!” 第45章 公主和亲 素练风霜轴还在慢慢摊开,结界里的百姓们看得津津有味。 墙头上的许清越则是偏过头,不屑地笑了笑,踢弄着脚边的石块,直接从叶文清的眼前掉落。 叶文清:“……” “文明看戏。”叶文清睨了她一眼,嫌弃地用扇子挡了挡脸。 许清越又换了个姿势半倚着,自言自语道:“现在想想,他要是死在战场上该有多好。大家都省心,可惜。” 戏台上场景依旧在继续。 在许庆云出征的那段日子里,许清越当真如他所言,安安心心地待在自己宫中苦练琴技。 不消半年时间,许庆云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位神秘的巫师。 许清越听到消息之后急忙带人前往东宫,正好撞见了那位传得沸沸扬扬的巫师。 巫师瘦瘦矮矮,皮肤黝黑,右颊上有一块跟着蜈蚣似的疤痕,一双不大的眼睛正带着审视的意味打量着许清越,犹如秃鹫看见食物般兴奋。 许清越心头倏地一跳,避开巫师的目光,正欲往里走便看见许庆云走了出来。 比之半年前的模样,许庆云黑了些也瘦了些,额间也有一块疤痕,温润间又多了几分肃杀之意,这是上过战场人独有的气质。 “清越来了啊。”许庆云嘴角缓缓牵起,“又漂亮了许多。” “哥哥瘦了。”许清越哑声道,眸里泛起心疼。 “哥哥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自然会瘦了。”许庆云莞尔,“怎么?清越这是见哥哥瘦了黑了就不喜欢哥哥了么?” “不会的。”许清越摇摇头,“哥哥就是哥哥,怎样都喜欢。” “这还差不多,没白疼你。”许庆云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太子殿下。”一旁的巫师出声道,“草民是不是应该暂时回避一下?” “哦,对了。”许庆云拍了拍脑袋,为许清越介绍道,“这位是父皇刚刚封的胡国师,胡国师是我在阳夏郡遇上的,神机妙算,助我军良多,才得以使得白马国节节败退。” 这么快便封国师了? 许清越有些诧异,但却还是含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太子殿下一路称赞,草民实在是受不起。”胡国师谦虚道。 “国师太谦虚了。”许庆云佯做不悦,“父皇旨意已下,国师还一口一个草民,是对父皇亦或是本宫有不满之处?” “草。”胡国师刚说出一个字便立马改口,“下官不敢。” 许庆云这才把目光再次落到许清越身上,和声道:“手指上的水泡何时消下去的?” 许清越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许庆云说的是半年前自己给他送汤的那一次,心里头就跟放烟花似的,噼里啪啦,流光溢彩,久久不能平静。 “七日。”许清越羞涩地低下头,“全好了。” “以后该长点教训了。”许庆云故意板着脸训斥道,“听见没?” “知道了。”外人在这,许清越也不好意思多待,红着脸听着许庆云“教训”一顿后就离开了。 直到许清越的身影化作黑点彻底消失不见后许许庆云方才收回目光。 “太子殿下与七公主还真是兄妹情深啊。”胡国师促狭道,“可下官听闻十公主才是殿下的胞妹。” “是啊。”许庆云微微颔首,“只可惜清言被母后宠坏了,脾性有些娇纵,之前又因为欺负清越被本宫责罚过一次。” “十公主年纪尚小,日后会体谅殿下的苦心的。”胡国师意味深长地说道。 “本宫哪里有什么苦心。”许庆云失笑道,“就是想罚罚她罢了。” 胡国师笑而不语,不再接话。 夜色已深,天幕上的孤月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孤寂,一把搂过大片白云与之耳鬓厮磨。 被梦扰醒的许清越披着外衫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双手托腮,望着天空发呆。 角落里的喁喁低语吸引了她的注意,稍稍偏过头。 “听说咱们并没有打胜仗,白马国退兵的要求是要咱们派公主和亲。” “什么?你听谁说的?派公主和亲?太子殿下明明说我们赢了的!不然那个姓胡的怎么会被封国师?” -- 第84页 “今日不是我出宫的日子么?我家里的哥哥是个大头兵,他跟太子殿下一同出征。他也是在帅帐外偷听到的。这位胡国师其实就是白马国的一位使臣乔装的。” “你说的真离谱,太子殿下又不是昏了脑,还敢把敌国之人带来皇宫?你那哥哥喝酒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吃些菜。” “你别不信,反正白马国要求要让咱们的一位公主和亲,说是这样便愿意与咱们签订永世交好的合约。太子殿下就是要面子才这么说的,你就等着吧,真相总会有揭露的一天。” …… 许清越轻咳一声,角落里立马噤了声,两个宫娥小心翼翼地对视一眼,而后上前行礼问安:“公主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许清越很想问清楚宫娥后面的话,但是张了张嘴却又顿住了,话传到别人嘴里都会变样,自己又能指望从别人那听到的话里到底是有几分真假呢? 与其道听途说,还不如选择充耳不闻。 “屋里有些热,睡不着。”许清越道,“你们无事便下去歇着,不然要嬷嬷看见了又是一顿责骂。” “是。”宫娥应声而退。 即便是知道宫娥的话不该信,可是连着几日许庆云都未曾来过她宫中坐坐,这可是头一遭。 许清越有些担心,许庆云兵败欺君的事难不成是真的?那位胡国师真的是白马国使臣? 许清越有些烦躁,在屋内来回踱步,后来干脆去了东宫。 尚未走进便听见里头传来激烈的争闹声。 许清越一时停下脚步,有些犹豫要不要晚点再来。 正思忖着,便看见许清言气冲冲地提着裙摆走了出来,乍一看见许清越便也停下脚步,眸里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是什身份,也敢来东宫?还不赶紧滚出去!” “放肆!”许庆云走了出来,阴沉着脸,“清言,你忘了本宫是怎么教育你的吗?” “当然不会忘!”许清言讥笑道,“哪里敢忘啊!” “我是你的胞妹,我还不满十三,皇兄便跟父皇请旨让我去和亲。”许清言说着说着泪水蜿蜒而下,指着一旁的许清越,“她到了适婚年纪,宫中又没人稀罕她,养她也是浪费米,为何不选她去?” 和亲? 许清越一怔。 “皇兄怎么如此偏心!”许清言委屈得直跺脚,“白马国是贫瘠之地,而那位国主听说又是个脑子不好的,你们让我嫁过去,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将来若是再起兵,我不是殉夫就是祭天,你们怎么这么残忍!” “够了!”许庆云被她吵得目露不悦,“你身为一国公主,享受了荣华富贵这么多年,你也该为国付出了。清越是比你大,可她吃过的苦比你多了去了,她好不容易才过上了安稳日子,不适合去白马国。你放心,有皇兄在,白马国是不会亏待你的。” “呵!”许清言冷笑一声,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皇兄这是逼我去死呢。” “你这么胡闹又何尝不是逼我跟母后?”许庆云反问道,“你这话传入父皇耳中,父皇又怎么想?” “我命都要没了还管别人怎么想!”许清言攥着拳头怒吼道。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许清言满腔怒火。 院内一片沉寂。 “清言。”许庆云薄唇轻启,目光泛起几分哀求之色,“就当皇兄求你了,好不好?皇兄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许清言眸里再起蓄起泪花,不甘心地咬着牙。 “我去。”久久不语的许清越出声道,“哥哥,我去和亲。” “不可以!”许庆云斥责道,“谁都行,就你不行。” “为什么?”许清越胆子被许庆云惯得也渐渐大了些,“我也是公主。” “我不舍得你去。”许庆云拧眉道。 “敢情就她许清越是人我们都不是人了?”许清言冷笑不止,狠狠瞪着许清越,“你要是真想去就不要装模作样在这里求皇兄,你刚刚也听见了,他怎么会舍得让你去,你要真有想法就去求父皇。” “闭嘴!”许庆云沉声道,“许清言你再废话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关起来直接等到大婚那日?” 许清言愤愤不平地闭上嘴,可许清越却在二人争吵中跑了出去。 许庆云反应过来后人已经消失不见了,连忙唤了宫人去找。 许清言怔愣片刻后随即放声大笑,眸里隐隐闪烁着期待,真希望许清越这么有种。 许清越手中捧着圣旨,神情恍惚地走出御书房,与匆匆赶来的许庆云打了个照面。 “哥哥,我不想你为难,这皇宫我待着也无趣,干脆换别的地方试试。”许清越晃了晃手中的圣旨,莞尔一笑,犹如春河解冻,惹人怜惜。 “只是独独不舍的,就只有哥哥了。”许清越低下头,睫毛轻颤,试图压制住那几次想要跑出来的泪珠。 “我去找父皇。”许庆云抬脚上前,“清言已经同意了。” “哥哥。”许清越抬手拦住他去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刚刚父皇夸我了,他还抱了我,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父皇夸我。我不想让他失望,哥哥,就让我去和亲吧。” 许庆云鼻尖一酸,一把抱住许清越,哽咽道:“你这丫头,你会后悔的。” -- 第85页 “不会的。”许清越回抱住他,言辞坚定。 第46章 孤是来娶你的 和亲人选定好之后,白马国也派人传讯过来,婚期定在十月初十,也就是一个月后。 许清越被过继到了皇后名下,摇身一变由庶出变成嫡出,惹得多少人红眼。 道喜的妃嫔公主络绎不绝,长年冷清的宫殿瞬间热闹起来,人声鼎沸。 东宫内,许庆云张罗着宫人把自己私库里的所有珍贵的东西全部搬了出来打算给许清越添妆。 胡国师慢慢悠悠走了进来,看见屋内摆满琳琅满目的精美玉器,调侃道:“若是让十公主看见了,又要好生闹腾了。” “国师来了。”许庆云动作一僵,面带微笑地把手中的一柄玉如意放下。 “白马国的使臣已经出发了。”胡国师道,“太殿下可知此次迎亲之人是谁?” “应当是他们那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岑盛吧。”许庆云猜测道。 “非也。”胡国师摇摇头,走上前在许庆云耳边说道,“是那位新上任没多久的国主秦楚。” “秦楚?”许庆云讶然道,“他胆子这么大?” 胡国师笑了笑。 许庆云反应过来,眼中划过一丝狂喜:“国师所为?” 胡国师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殿下,可以准备收网了。” 许庆云嘴角笑容一滞,眼神飘忽不定。 “哎,小心点!” 适巧一位宫人差点把怀中的花瓶给打碎,正一脸惶恐地看着许庆云。 “这东西要是坏了你的脑袋也别想要了。”许庆云黑着脸道。 宫人颤颤巍巍地磕头,然后抱起花瓶轻手轻脚地放到箱子里。 “殿下不舍得了?”胡国师眸里掠过一丝不知名的神色,“殿下,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没有后路可以退的。” “殿下若是这时心软,那么这么多年来咱们所有的心血全将付之东流。” “上位者,永远没有善心。” “昆仑玉英已经种下,美人林也已植好,白螭就差最后一步便可出炉。九十九步已经走来,最后一步了,殿下这是想回头了么?” 胡国师表情逐渐阴鸷。 “不是。”许庆云隐在袖中的手暗暗收紧,神情有些迷茫,低声呢喃,“我只是。” “不会的。”胡国师打断道,“殿下一切都是为了溧阳。” 许庆云苦笑一声,无奈阖上眸子,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吐了口浊气,对着宫人吩咐道:“再去库里,除了桌椅,所有东西全部娶出来一同送到七公主那。” “殿下先忙,下官便先行告退。”胡国师识趣地退下了。 送走最后一拨人后,许清越耳根终于清净了,长长松了口气,坐在桌边用红绳穿着珠子,不时挑着一旁的灯芯。 “已经夜深了,公主还不歇息?”红袖端着水从外面走进来。 许清越摇摇头:“现在的日子,一阖上眼就少一天,哪里舍得睡。” “再说了,听寺里的大师说这羲和珠镶嵌而成的手环戴在身上,可以保平安。”许清越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羲和珠,“我不日便要离开,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哥哥,就把这手串送他,也当是全了我余生的念想。” “奴才想不通。”红袖把盆放在木架上,皱着眉头打量着许清越的神情,疑惑不已,“公主为何自求和亲?” 许清越手一顿,睫毛轻颤。 良久,寻了个大气的借口:“为了国家昌明,百姓安宁。” 其实她识字也不过一年多时间,没有学过什么大道理,自然也没有这么崇高的理想。 她只是为了许庆云,不想让他为难。 至于自己,蓬草一株。风吹到哪里便落在哪里,从来都不属于哪片地儿。 十月初十,许清越不用宫人催促,自己早早起了身,安安静静地梳洗打扮。 嫁衣似火,灼得人眼尾都泛起粉色,酸涩不已。 “公主真好看。” “那是当然了,这叫天生丽质。” “公主开心点,奴才昨日在大殿上见着白马国国主了,英俊潇洒,与公主很是登对呢。” …… 宫人们一边替她整理霞帔,一边乐呵呵地议论着。 许清越面无表情,目光犹如一滩死水,波澜不惊,对宫人们的谄媚讨好置若未闻。 近日许庆云要事缠身,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羲和手串也已经串好,可却一直没能送出去。 今日就要出嫁了,哥哥他还会不会来送自己? 许清越摸了摸袖中的手串,眸里黯淡无光。 皇后带着许清言走了进来,红光满面:“清越,吉时已经到了,秦国主的花轿已经在宫门口候着呢。” 许清越抬眸往门口望去,沉默片刻,由着宫人盖上盖头,扶着红袖的手走了出去。 “哎,母后,哪有新娘子出嫁自己走出娘家的?”温柔的男声传来。 许清越眸里掀起惊涛骇浪,心头的阴郁一扫而空,暖阳直接照入心口,嫩芽破土而出,抬手便想掀开盖头。 许庆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许清越的手腕,哭笑不得:“这盖头还是留给新郎官掀吧。” “你现在怎么得空了?”皇后疑惑地看着许庆云,“听你宫里的那些宫人说你近日里忙得连饭都吃不上,现在怎么有空了?” -- 第86页 “妹妹大喜之日,儿臣这当哥哥的总要把她背上花轿吧。”许庆云笑笑,“没有时间也得挤出时间来呀。” “好了,清越。”许庆云握住许清越想要再次掀开盖头的手,打趣道,“又不是哥哥成亲,不要再掀盖头了。” “可是我已经好久没看见哥哥了。”许清越薄唇轻抿,话里带在三分恳求,七分委屈,“想再多看看哥哥几眼。” “胡闹!”皇后阴着脸斥责道,“礼不可废。” 许清越失望地低下头,收回了手。 “也不看看今日是什么日子。”一直未出声的许清言跟着附和道,“你当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呢?” “母后,清言。”许庆云面上浮起一丝愠色。 皇后冷哼一声,带着许清言离开了。 “好了,不要放在心上。”许庆云拍了拍许清越肩膀,微微蹲下.身子,“来,哥哥送你出去。” “哥哥。”许清越盖头下只看得见许庆云那身绾色的常服,眸眶一阵湿热,“不管到哪,我都会想你的。我知道你很忙,但是你能不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点时间,不用很多,就比如你喝茶的功夫也想想我?我还没体会过被人思念的滋味儿。” “傻丫头。”许庆云失笑道。 “哥哥,可以吗?”许清越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要想了。”许庆云握住她的手,“等两国关系稳定之后,哥哥就去白马国看你,你也可以随秦楚回来看哥哥,只不过哥哥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许清越问。 “介时秦楚要喊我一声哥哥。”许庆云调侃道,“最好再是你们一家三口来,嗯……多几口也行。” 许清越反应过来后,脸颊微烫,嗫嚅道:“好。” “行了,上来吧。”许庆云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许清越伸出手环住许庆云的肩膀,离别的愁绪随着脚下的步伐逐渐增多。 “哥哥。”许清越从袖子里掏出羲和手串,“这是我在昌明寺求来的,大师说这东西戴身上保平安。” 红艳艳的珠子在阳光下泛起动人的光泽,让人不舍得移开眼。 许庆云停下脚步,望着前头朱红的宫门发呆。 “哥哥怎么了?”许清越感觉到许庆云的停步,晃了晃手串,“哥哥是不喜欢吗?” “哪里。”许庆云回过神,“只是突然不舍得你嫁出去了。” “来,给哥哥戴上。”许庆云腾出左手,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腕。 许清越盖着盖头也看不太清楚,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印象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戴好。 “真好看。”许庆云晃了晃手腕,羲和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妹妹真好,当真是便宜秦楚那小子了。” “扑哧!” 许清越笑了出声,把离别的愁绪给冲淡几分:“哥哥所言极是。” 许庆云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说的话也越来越多,把许清越逗得直发笑。 一辆挂满红绸的马车候在宫门多时,为首的男子身着红衣,身材挺拔,面容英俊,手上捧着一顶鎏金花丝镶嵌嵌珠五凤冠。 许庆云走到秦楚身边,朝他微微颔首,继而把许清越放到花轿上。 不料秦楚也跟了过来,直接抬手掀开盖头,把许清越吓了一跳。 “秦国主这是作何?”许庆云也没料到他会有此举,一时有些不悦,“我溧阳国传统,新娘未至夫家擅自掀开盖头会招来厄运。” “孤不信这些。”秦楚微微一笑,一手取下许清越头上的金冠,而后把自己手上的凤冠给她戴上,动作一气呵成。 当对上许清越惊愕的目光时,秦楚冲她笑了笑:“莫怕,你是孤的王后。孤王亲自迎亲,便把这象征后位的凤冠顺手给你带来了。日后你也莫想家,只能想孤,因为有孤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秦楚温柔的话语里带着三分霸道,眉宇间的威严让人不容忽视。 许清越覆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发颤,却还是怯怯地点着头。 “那就请秦国主好好对待本宫这妹妹了。”许庆云扬了扬下巴。 秦楚勾了勾唇,对上许庆云目光,话里带着挑衅:“她是孤的王后,就不劳烦太子殿下惦记了。” 秦楚本是骑着马,但却弃了马,直接坐上花轿上,把许清越攥在手里的盖头拽了过来,而后掀开车帘往外丢:“反正也是给孤看的,还遮什么?” 除了许庆云,许清越这还是头一回与男子靠这么近,一时有些羞涩与不安,面色讪讪。 “看着孤。”秦楚捏着许清越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溧阳国没有值得你留恋的,孤是来娶你的,更是来救你的,只可惜孤不知道有没有能与你一同活下去的机会。” “你知道孤为什么要亲自来迎亲么?因为孤想给你一个尊贵的身份去死。二来孤也不想死后孤孤单单,死前能成亲,就算是到了列祖列宗那也不羞愧了。” 许清越听得云山雾罩的,不知秦楚究竟在说什么。 秦楚轻笑出声,倾身上前在她红唇上吻了吻,低声道:“王后,多谢你愿意陪孤。刚刚盖了印,你做鬼也就只能是孤的鬼。” 许清越瞪大眼睛,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到身下轿子一歪,外头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 -- 第87页 第47章 请公主去死 外面刺耳的兵戈声吞噬着喜乐,哀嚎声此起彼伏。 天上飞过的燕子都忍不住低头为这惨状发出几声呜咽。 “看,就来了。”秦楚好似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地说着,伸手扶正许清越,替她整理着头上的凤冠,“王后,你那太子皇兄,真的是孤见过最恶心的人了。” “不许你这么说他!”许清越不允许任何人抹黑许庆云,即便是她这位夫君也不行。 秦楚低低一笑,将她眸里的愤恨与崇拜尽收眼底。 “你知道么?孤根本没有派人偷袭阳夏郡,半年前那一场战乱,都是许庆云自导自演的罢了。”秦楚眸里裹着厌恶,“因为他当时在种美人林,就是那种极其血腥恐怖的东西。” “胡说八道!”许清越急声反驳道。 “你对他还真是喜欢得紧呐,可他却一直都在骗你。他在孤身边安插探子,孤又何尝不会?孤早就知晓他的打算,甚至放话说中意十公主。结果没想到,竟是你自请和亲。若说这里面没有他的掺和孤是不会信的。” “他哪里是想让你嫁给孤,他只是把你当作擒住孤的诱饵罢了。”秦楚感慨道,一把揽住许清越的腰肢,身形一闪,落在地面,“不信的话你看看城楼上是谁?” 许清越眼前景物颠倒着,直到脚跟着地这才得以看清楚眼前场景。 地面被炮.火震碎得坑坑洼洼,没有一处好地方,方才还吹着喜乐的人全部倒在地上,汩汩鲜血渗进土壤。 城楼上,许庆云脸上洋溢着得逞的笑容,而他身边站着的正是许清言。 许清言笑容满面,居高临下地看着许清越,面露鄙夷:“许清越,你真是我见过送死这么积极的人。” “哥哥,你们这是做什么?”许清越面色倏地一白,双唇抖动着。 “当然是要你死了。”秦楚适时道,“不对,是要我们死。” 话音刚落,地面又是一阵颤抖。 “哥哥!”许清越身子直发抖,冲着城楼上的许庆云声嘶力竭地喊道,“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许庆云皱了皱眉,别过头,没有理会许清越,而是抬手拿起一把金弓,箭抵弦上,弓呈满月状,手上一松,破风声簌簌作响。 护在秦楚身边的士兵吐了口鲜血倒地身亡。 “哥哥!”见许庆云依旧没有搭理自己,许清越再次喊道。 “够了!”许清言不耐烦地打断她,“本公主忍你已经一年半了,就凭你也有资格唤皇兄为哥哥?醒醒吧!要不是你有利用价值,你以为你能安稳活到现在?当初在御花园,你以为本公主愿意打你?挨你都嫌脏呢,要不是皇兄吩咐的,我连看都不想看你。” “全是逢场做戏罢了,别当真。为了拿下白马国,皇兄已经等了这么久。你若是真的为皇兄好,那就安安心心去死吧,毕竟你不也是‘自愿’去和亲的么?” 许清言故意咬重了“自愿”二字。 嘲弄的话语犹如数把冷箭没入心头,疼得人浑身战栗,就连喘气都艰难。 “哥哥,真的是这样吗?”许清越木讷地看着许庆云,“这些时日的种种,哥哥都是在骗我?” 那日两个宫娥的话,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为什么啊?”许清越泪眼婆娑,反复质问,“到底是为什么啊!我这一个连宫女都比不上的人,到底何德何能有幸能入你们贵人的法眼?让你们舍得如此设计我?” “就是因为你命如草贱呗。”许清言翻了翻白眼,“你死了没有谁会心疼,父皇也不在乎,可是你又占着公主的名号,就这点利用价值。” 许清越泪水淌了一脸,原本精致的妆容也随着泪水一同逝去。 “谁说的?” 一道不屑的声音响起,是秦楚。 “她是孤的王后,谁说她命如草贱了?你一个丑八怪倒是叫嚣得厉害,你见着她还得磕头行礼呢!” “许庆云,就算孤死了,孤依旧是看不惯你,为了一己私欲什么都能做出来。你说说,阳夏郡那么多百姓死在你手里,那些被活生生剥皮的妙龄女子,他们晚上若是来找你,你还睡得着吗?” “一派胡言!”许庆云面若寒霜,咬牙切齿道。 火.炮声再次响起,地面四分五裂。 现在的秦楚就跟煎饼馅似的,前后紧闭的城门都是面粉,牢牢裹着他,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 现在他们位于东门与外城门的中央,两边门都给关上了,直接断了去路。 许清越蹲下埋头痛哭,秦楚喊了她三次都不见答应,一下也来了火,直接把她拽过来挡在身前:“一个畜生也值得你这么伤心?还不死心孤就让你看清楚!” “许庆云!”秦楚喊道,“你真的舍得让你这如花似玉的妹妹同孤一起死么?” 许庆云握着弓的手一顿,随即笑笑,指了指身边的许清言,道:“本宫的妹妹在这里,她?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秦国主也莫做困兽之斗了,本宫也能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许庆云不再说话,重新拉紧弦,而后手一松,羽箭朝着许清越飞去。 千钧一发之际,秦楚一个转身把许清越护在身后,箭矢自他肩胛骨穿过。 “不要!”许清越尖叫道,即便是不愿,可她还是得接受许庆云欺骗她的事实,可她不明白为何一个见面还不到一个时辰的人会为了她挡箭。 -- 第88页 “孤的……王后。”秦楚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吃痛地喘.息着,“孤的……王后,不……能哭。” “孤不屑拿女人挡箭,这般下作手段孤不会做。” 许清越抬袖擦去脸上的泪痕,跑到城门边,重重地拍着门:“哥哥!放我们出去好不好!看在我这一年多来对你的情分上,放我同秦国主出去好不好?” 紧闭的城门没有丝毫松动。 许清越手拍得通红,指腹被铁皮划破,鲜血淌了一手,哑着嗓子喊道:“哥哥!太子殿下!求求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门吱呀一声露开一条拇指粗细的缝。 许清越欣喜若狂。 一个守城的小吏苦哈哈地看着许清越,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寒:“为了溧阳国百姓安乐,请公主去死吧。” 许清越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吏。 小吏清了清嗓子:“传太子殿下口谕,请公主去死。” 小吏身后的一排士兵齐刷刷喊道:“请公主去死!” 许清越怔愣片刻,随即仰头大笑,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打湿衣襟。 “别哭了。” 袖子被人轻轻拽了拽。 许清越呆呆地转过头,秦楚背后插着密密麻麻的羽箭,就跟个刺猬似的,殷红的血迹拖了一路。 “怎么又哭呢。”秦楚皱了下眉,双唇惨白,吃力地说着,“孤不喜欢你为畜生哭。” “不是他,没有为他。”许清越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抱住秦楚,可是目光在触及他那满身的伤口时,一时间僵在那里,“是为你。” 秦楚扯了扯嘴角,想要牵住许清越的手,可是一看自己的手沾满鲜血,在衣服上擦了擦,可衣服上也是血,怎么也擦不干净,一时有些恼意。 “太脏了。”秦楚喃喃道,“会弄脏你。” 许清越听见了,鼻尖一酸,主动握住秦楚的手:“谢谢你。” “很荣幸能成为你的王后。” 秦楚眸里掠过一丝错愕,眼里的笑意还来不及涌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清越感受到手心的那只手正慢慢抽离,秦楚脸上的表情也逐步凝滞,嘴唇无声翕动。 “国主?”许清越瞪大眼睛。 秦楚没有回答她,身子往下栽,直接跪在她面前。 “国主。”许清越声音颤抖。 刚刚秦楚没有说完的话是“抱歉。” 许清越看着那把自秦楚后背贯穿身体的箭矢,毫不犹豫地一把抱住他,箭头自胸口没入。 “我不怕。”许清越紧紧抱住秦楚的腰肢,身子因疼痛而颤抖。 她走过无数个寒冬,恰巧被一幅春景图迷了眼。本以为寻到了春,便自以为是的留下了满园春色。 后来这幅画烧了,而烧它的火却照亮了漆黑的夜晚,暖和了心口的寒凉,激发了义无反顾的热情。 原本晴朗的天空登时一片昏暗,太阳似乎见不得如此情景,掖了大片云彩藏匿其中。 白马国迎亲队伍全部伏诛。 许庆云走下城楼,紧闭的城门早已打开,士兵们低着头等待指示。 许庆云看着那两抹跪抱在一起的尸体,手腕上的羲和手串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一个小兵眼尖的想要上前拾起。 “别动。”许庆云出声道。 小兵立马退了回去。 许庆云弯下腰,慢慢拾起羲和手串,伸手想要戴上,却还是放回了袖子。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胡国师走了过来,眸子里洋溢着欣喜。 许庆云睫毛轻颤:“昆仑玉英,可能取了?” 胡国师飞快地瞥了眼城门口的许清越,悄声询问:“七公主生前可知晓事情真相了?” “知道了。”许庆云道。 “那便可以了。”胡国师抚掌道。 “来人,把公主的尸首抬到小谢斋。”许庆云吩咐道,“至于其他人,全部抬出去烧了。” 胡国师随着搬运尸首的士兵一起去了小谢斋,兴奋地搓着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吃人肉呢。 许庆云亲眼目睹完秦楚的尸体被烧完之后便也去了小谢斋。 第48章 昆仑玉英 昆仑玉英是南部的一种巫蛊之术,其形似九瓣莲,色呈玉绿,有异香。 昆仑玉英异常霸道,将其种入人体内,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融入人体血液,吸食着骨血凝结而成,以怨念浇灌生长。 待九瓣全部盛开之时,便是取出昆仑玉英最好的时机。 胡国师丢开手中血淋淋的刀刃,激动地捧起泛着幽幽绿光的昆仑玉英,眼睛都瞪直了,话都说不利索:“成,成了。” “这位七公主果然是最好的宿主。”胡国师看了眼被自己开膛破肚的许清越,兀自感慨道,“贵为一国公主却处处受人打压,吃不好穿不暖,她又不是什么圣人,心中的怨怼自是旁人比不起的。” 许庆云赶来便看见胡国师用那沾满鲜血的手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地说话。 “开了?”许庆云眸光一亮,目光落在胡国师手中,继而又看向躺在地上的许清越,喉咙微涩,“为何非要她知道真相?” “昆仑玉英最后一瓣比较困难,需要比她平常多近十倍的怨念方才盛开。”胡国师咂巴了一下嘴,“她对殿下敬爱无比,若是知晓这一年来都是殿下装出来的,心中的怨念便会如开闸泄洪般全部倾泄出来。恰好是最后一瓣的养料。” -- 第89页 许庆云喉结微微滑动,别开视线:“把七公主抬下去好生安葬了。” “不可。”胡国师阻止道,“七公主不可安葬。” “人也死了,死后还被国师开膛破肚,现在连入土为安都不行了?”许庆云目露不悦,嘲讽道,“难不成还要把她挫骨扬灰不成?” “往往昆仑玉英的宿主因怨念太深,难以安息。最后定会化为厉鬼,入不了轮回,永远留存于世间。”胡国师解释道,“只能挫骨扬灰,将她除个干净,否则日后殿下定会受其扰害。” “不可以!”许庆云果断拒绝,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攥紧。 “殿下!”胡国师面色一沉,“您都已经捅了她一刀,再加一刀又何妨呢?毕竟第一刀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许庆云睫毛轻颤,神情隐隐有些松动。 胡国师再次加把火:“一旦挫骨扬灰,今后便能高枕无忧。白螭即将练成,白马国已经不足为惧,明日我溧阳铁骑便能将其踏平!” “不必说了。”许庆云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本宫不同意。” 胡国师讪讪地闭上嘴,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昆仑玉英,沉默片刻,转身进了里间。 “国师能不能把她的魂魄封印在肉.体中?”许庆云道,“让她……永世困于其中?” 胡国师脚步一顿,而后点点头:“可以。” 许清越死后一个月,溧阳国内流传着一个佳话:七公主为了天下苍生,不畏牺牲,以自己为饵与太子殿下合计,共同歼灭敌军,为百姓谋福祉。 一时间,国内建起许多大大小小的庙,庙里面供奉着一位天姿国色的年轻女子,终年香火旺盛。 起初大家不约而同地将其称为公主庙,后面也不知是谁开的头,说是七公主所作所为堪比天神,便再次改名为神女庙。 全国内最大最华丽的一座庙宇便在京城西郊,由太子殿下亲自督促建造而成,并且对百姓开放。 世人闻之纷纷感慨太子与公主兄妹情深,也对这座神女庙充满好奇,是以神女庙每天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冬日的夜晚比原先来得要早,呼啸的北风裹挟着沙石吹打着门窗。 屋内的烛火也跟着不安地跳动起来。 许庆云站在大殿中央,仰视着神女像,指尖燃起一道符咒,神女像发出轻微的声响,似泣似叹,黑曜石雕刻而成的眸子如同蒙上一层轻纱瞬间失了光泽。 许庆云松了口气,连忙别过头,恰好与倚在门边的胡国师四目相对。 胡国师手中握着一把银色的弯刀,刀柄上雕刻着白螭图纹,白螭的眼睛由玛瑙珠镶嵌而成,色泽纯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一对尖而细的龙角匀称的分布在两侧,微微张开的嘴巴正吐着蜿蜒的刀身,刀身上的龙鳞图纹正泛着冷光。 “陛下。”胡国师双手递上白螭,“敌军已经兵临城下了,请陛下拿起刀。” “陛下?”许庆云冷笑不止,“朕登基才十天,敌军却打到家门口来,朕的将军,朕的士兵,朕的子民,全部倒戈相向。你说说,朕这个皇帝,当的是有多窝囊!” “陛下莫恼,只要白螭在手,陛下就算孤军作战又何妨?”胡国师眸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知名的神色,“白马国不就是一群小喽啰罢了。” “小喽啰?”许庆云失笑道,“起初朕也以为,两年前朕亲自射杀秦楚,本以为可以毫不费力直接吞并白马国,结果呢?朕的探子,竟然全是秦楚早先埋伏好的。白马国内全是陷阱,三十万大军折损过半!朕差点也命丧于此!” “秦楚就是个疯子!”想到自己竟然被秦楚反将一军,许庆云恨不得当时没有把他挫骨扬灰,“竟然愿意豁出性命跟朕较量。” 最后他们没有夺下白马国,并且狼狈地逃了回来。 白马国的继任国主乃秦楚胞弟,风格与秦楚如出一辙,为报兄仇,一登基便大肆兴兵,直接派人攻打溧阳。 两年来战事不断。 外面突然下起雨来,雨珠打在瓦片上的声音比那战鼓声要美妙得多。 许庆云两年来一直紧绷的心弦突然松开了。 “国师。”许庆云突然道。 “臣在。”胡国师应道。 “你走吧。”许庆云道,“朕也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再去寻别人吧。” 胡国师眸光微闪:“陛下何意?臣不懂。” 许庆云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香凑到烛火旁点着,慢慢悠悠道:“你不是已经想走了么?” 胡国师低着头没有回话。 许庆云对着神女像深深鞠了个躬,上前一步把香插.进炉内,云淡风轻道:“白螭还未练成吧。” 胡国师表情微滞。 “朕愿意听国师的话但并不代表着朕傻。”许庆云道,“白螭非凡物,朕是凡人,不配拥有它。” “况且,国师也并没打算把它给朕。” 兵戈之声吞噬着黑夜,前方火光冲天,扰得巷子里狗吠声不断。 “国祚已尽,美人林。”许庆云顿了一下,“呵!美人林这么荒唐的事,朕当时也会信。可怜阳夏满城无辜,皆被朕一己私欲所负。” “还有朕的妹妹。” 许庆云掀开下袍直直跪在地上,眸里泛起泪光,无尽的悔意染上眉梢。 胡国师从一开始的惊讶,错愕,最后转为嘲讽。 -- 第90页 胡国师也不装了,将白螭收好,走到许庆云身边,道:“人也杀了,事也做了,陛下现在是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臣的头上来么?” “陛下且看看自己的手,可脏了。上面沾着多少人的血,陛下可数得清?” “数不清的。”胡国师摇摇头,“陛下若真有悔意,方才便不会在神女像上多加一层封印了,您还是怕七公主。” “陛下心里只有自己。” “不是的!”许庆云急急打断他的话,“朕只是,朕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来。 胡国师扬起袖子,一阵绿光笼罩在许庆云周身,嘴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好歹相识一场,臣再送陛下最后一份礼吧。” “这是做什么!”许庆云狼狈地跌坐在地,惊悚地看着自己慢慢升高,身体几近透明。 “祝陛下长生不‘老’。”胡国师拱手道。 许庆云浮在空中,看着地板上一动不动的自己,登时反应过来了,自己这是魂魄脱离了肉.身,再具体点那就是自己死了! 胡国师又再次往神女庙上加了一层封印,结束后促狭地看着许庆云:“这招臣教过陛下的。如今陛下也不再是人,生生世世不灭。可这封印会灭,再过个百来年,即便是再强的封印也阻止不住十公主了。” “介时陛下便能与公主团圆了。这个礼物,陛下可喜欢?” “胡哈哈!”许庆云愤怒地盯着胡哈哈。 胡哈哈仰天大笑,得意地摸着腰间的白螭,嘴里哼着愉快的小曲儿:“陛下说的不错,臣该去找下家了,后会无期。” 白马国士兵最终攻入皇城,许庆云的尸首被白马国国主给剁得稀巴烂放进油锅里炸了干净。 巍峨森严的皇宫被一把火烧光了,皇城中的建筑也在战火中毁得七七八八,可唯有西郊的神女庙完好无损。 素练风霜轴的所有内容已经摊完,戏台下的百姓们抱头大哭。 “这是神女娘娘吗?《唱神女》里面的故事都是假的吗?” “神女娘娘也太惨了吧!” “那个许庆云就是个畜生!扔油锅都便宜他了!” “对了,神女娘娘的肉.身是不是砌在了神女像里?” “对对对!”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着要去把神女庙里的石像给砸开。 “这还是人吗!”宋霁华拿拳头砸着桌面,愤愤不已,手中的剑穗又开始甩着长辫,“后面完全就是惺惺作态啊!” 叶文清的关注点在后面的那位国师身上,胡哈哈,竟是那位逃窜在外的鬼族长老。 近两百年前的时候出现在溧阳国,而他手上的那把刀,需要用怨气淬炼,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灵器。 封敛臣始终是全神贯注地拨弄着手上的话梅干,正打算送到叶文清嘴边时,目光陡然被外面的景象给吸引住了。 封敛臣直接把话梅干塞到叶文清嘴里,而后纵身一跃,跳出窗外,手中的无名出鞘,飞速朝戏台边哪抹流窜的声音袭去。 叶文清本来还想说话的,结果被塞了这酸溜溜的话梅,忍不住一个哆嗦,还没来得及骂人却发现身边一空。 目光追随着封敛臣,面色骤然一沉。 “宋十文,别捶桌了,捶人去!”叶文清连忙起身,一把拽住宋霁华跳了出去。 第49章 生气了怎么办 在素练风霜轴落地的那一刹那,许清越如鹰隼般俯冲而下,目露凶光,手臂幻化出一把利刃直直朝人群中刺去。 无名嗡鸣出鞘,封敛臣凌于空中,指尖燃起符咒,一束红光掠过,犹如灵蛇般缠住许清越手腕,作势欲将其绞杀。 叶文清趁机掷出青霜挡了过去。 许清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胸前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而后痴痴笑了出声。 “早知道你这鬼不安生。”叶文清握住青霜,鄙夷地看着许清越,“果然没让人失望。” “想想突然觉得不甘心。他们受我庇佑这么多年,自称是我信徒,如今我要拿回一些不可以吗?”许清越退回屋顶,幽幽道,“付出不应该是双向的么?” “你不是要找你哥哥么?”叶文清抬手在百姓周围布下一道结界以防许清越突然发疯。 “谁说我要找他了?”许清越挑了挑眉,“我就是随便诓你一下的。” 叶文清:“……做鬼果然可以不要脸。” “我不是神灵,受不得香火,这些香火对我来说无非就是加强封印的效果。”许清越抬掌覆在自己空荡荡是胸口,“他们这是在我心头上插刀子,却又让我去庇佑他们。一个刽子手恳求他的刀下亡魂庇佑他一生平安。试问叶仙师,你做得到吗?” 话语声戛然而止,许清越的魂魄有些不稳定,差点随风而逝了。 叶文清见状,冲着跃上屋顶的宋霁华比了个大拇指。 宋霁华收回手,对上许清越那恨不得吞了自己的目光,嘿嘿一笑:“人鬼殊途,公主殿下还是莫要这么看在下。” 许清越盯着宋霁华看了半晌,眸光微闪,奈何身上贴了符纸不能动弹,只留得一双愤恨的眼珠骨碌碌转着。 天空突然出现异象,火红的闪电划破天际,一道惊雷炸开,把地面的人吓得猝不及防,有些胆子小的早已经哭了出声。 -- 第91页 伴随着雷声响起,人群中陆续有人倒下,尖叫声此起彼伏。 “怎么就突然没气了?阿娘!阿爹!” “大郎二郎!你们怎么了?你们快醒醒,理理爹啊!” “救命啊!快来人啊!徐大人快来看看,我妻儿他们这是怎么了?刚刚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倒下不说话了呢?” …… 场面极度混乱,坐在一侧的徐盛却置若未闻,跟个没事人似的端坐在一旁,任何表示都没有。 有些人受不住,直接上前去抓他衣角,却见徐盛身子一歪,直接栽倒在地,化作齑粉,泛着绿光。 是傀儡。 “游戏开始了。”叶文清眉头紧锁。 “无我之境要破了。”封敛臣喃喃道,而后拔高嗓音,“师兄,幕后之人在收网了。” “仙师!”衣角被人抓住。 叶文清低下头,只看见郭富贵抱着面色惨白的王氏走到自己面前,泪流满面:“内子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没气了?浑身冷冰冰的。” “仙师您快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郭富贵此刻犹如溺水之人拽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拉着叶文清的衣角。 王氏的脸上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慢慢腐烂,而后彻底化作一具白骨躺在郭富贵怀里。 郭富贵彻底崩溃大哭起来。 其他人皆是如此,哀恸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不得动弹的许清越听得津津有味,自说自话:“还是这哭声听起来舒服。” 天空中漂浮着一片叶子似的东西忽明忽暗,正随着厉风不断翻飞,却始终不见落下。 “老畜生,那是阵门!无我之境的阵门!” 尖细的嗓音响起。 赤羽火凤不知何时出现,扑扇着翅膀落在叶文清肩头:“操纵者在慢慢吸取着这些棋子身上的怨气来装壮大自己修为,这也是无我之境最弱的时候,那片跟叶子似的就是阵门,击碎它就能破了。” 叶文清闻言神情一凛,足尖轻点,飞身上前。掌心汇聚灵力,青霜裹挟着蓝光犹如流星般飞速掠过,破风声簌簌作响,长剑直冲云霄。 就在快要接近目标时,陡变横生,原本应该在屋顶上的许清越突然冲了上来,诡异一笑,水袖一甩,青霜发生偏斜。 再次抬眸,阵门已经消失。 “宋十文!”叶文清愤怒地看着屋顶上的宋霁华,却见宋霁华跟个球似的被踢到了墙角,正窝窝囊囊地趴在地上,脑袋钻进坑里,一动不动的。 “果然指望不住!”叶文清低骂一声。 “叶仙师。”许清越得意地看着叶文清。 “想不到你还有伴。”叶文清看了看她身后的云庆,话里带着嘲讽。 “叶仙师不妨看看地面吧。”许清越慢慢悠悠道,“挺热闹的。” 叶文清低下头一看,却见一排穿着白衣的女子有序地绕着结界把百姓们围困其中。 又是走尸,跟这些东西还真是有缘。 躲在结界里的人们本来已经有些平复的心情在这一刻又瞬间崩塌了。 因为这时候的结界突然破了! 大伙吓得东奔西跑,推推挤挤,任凭封敛臣如何安抚都无人听闻。 “叶仙师还是先把这些废物顾上吧。”许清越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后便与云庆离开了。 叶文清无奈,只能落地,抬手扶了把封敛臣。 “师兄。”封敛臣稳住身形,回头看着叶文清,见他安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 “剑还拿得稳么?”叶文清瞥了眼他微微发颤的手,戏谑道,“要不要师兄给你拿着?” “不,不用。”封敛臣握紧剑柄,坚定地摇摇头。 “好样的。”叶文清赞赏地拍了拍他肩膀,抬脚踹开一具靠过来的走尸,“那就好好收拾收拾这些鬼玩意儿吧。” 叶文清退后两步,足尖轻点,一把抓住走尸的头发,将她脑袋往后仰,然后直接用青霜刺了过去。 吱呀一声,一具走尸倒地。 “啊啊啊!这是我家小丽啊!”不知从哪跑出来一位老妪冒冒失失地冲了过来,抱着地上的走尸,愤怒地瞪着叶文清,“你为什么要杀她!” “这位婆婆,她已经死了。”叶文清有些惊讶,“您刚刚不是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要是不回来就看不见我家小丽了!”老妪朝他吼道,“你这个屠夫!你还我女儿命来!” “真不是我!您要是有什么事,咱们后面再说行不行?”叶文清揉了揉眉心,袖口一扫,打开一具正尝试着靠近老妪的走尸,伸出一只手想要搀扶她。 “师兄!” 封敛臣瞳孔骤缩,扬手直接给了那老妪一掌,搂住叶文清的腰将他带到自己身边,怒火中烧:“你是不是傻啊!人都跑光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送死有你这么积极的么!竟然乐呵呵地往人家刀子上撞。” 叶文清表情微滞,目光瞥了眼方才老妪站着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具面容腐烂得不成模样的走尸。那走尸正扬起手指着前方,尖锐的指甲看起来比剑都还要锋利上几分。 若是封敛臣没有拉开他,估计肠子都会被捅出来。 封敛臣吼完之后方才意识到自己吼了谁,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师兄,我……”封敛臣不大自然地说着。 -- 第92页 “行了。”叶文清推开封敛臣,轻咳一声,“我一定注意。”说完,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师兄。”封敛臣迈开步子,不安地跟在他身边。 叶文清因为刚刚竟然被一个低级的幻术给骗了正心里有些憋屈。结果又被自己师弟给吼了一次,就更憋屈了。问题是这憋屈还不能朝他发火,毕竟人家说的句句属实啊,他刚刚分明就是去送死的嘛! 封敛臣一直不停地喊着师兄,叶文清也起了火,不耐烦地看着他:“别喊了!我难不成还会次次送死不成?我又不是没脑子眼睛瞎了!” 封敛臣神情微滞,眸光一暗,低下头,扯了扯嘴角:“对不起。” “抱歉。”叶文清别过头,“我不是冲你发火,我只是刚刚犯了傻正烦,你别跟着我,早点解决完这些走尸,许清越被带走了。” “好。”封敛臣应道。 接下来,叶文清挥舞着青霜把附近的走尸都给埋进了刚刚打的土坑里。 封敛臣没有再靠近,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墙角边,把企图靠近叶文清的走尸给降服了。 直到所有走尸消灭干净之后,封敛臣再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叶文清靠在墙边喘着气,余光瞥见安安静静缩在离自己十步之遥的封敛臣。 封敛臣把无名抵在地面,低着头拨弄着脚边的青草,感觉就跟被人遗弃的小狗似的,无言之中透露出一点可怜的意味。 叶文清就算是再粗心大意,也能感受到这小子是不开心了,估计就是自己刚刚那话。 叶文清仔细想了想自己刚刚的话,态度确实是有点冲,可是也没有针对他呀。 “是不是这个年纪小孩子都这么敏.感?是不是觉得我落了他面子?”叶文清心想,又想了想自己十八岁的样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他发现根本不记得了。 可封敛臣这样子到底是不是生气啊?要是生气的话,该怎么哄? 殊不知叶文清在思考自己十八岁样子以及怎样哄人的时候,封敛臣正自己悄悄数着数。 每次惹师兄不开心的时候他都会自动躲开,然后低着头心里默默数着数,不到一百,师兄便会主动喊他过去,可这次足足数到三百也没见师兄喊他。 师兄真的生气了。 封敛臣偷偷瞥了眼叶文清,见他始终站在那里,一时有些沮丧。 于是,在这个难得清净时分,两个人都各自懊恼着自己惹了对方生气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抚陷入沉默。 第50章 再访庐阳山 沙石碎裂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循声望去,便看见宋霁华正扶着一块碎裂的假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赤羽火凤绕着宋霁华头顶转了三个圈,毫不客气地嘲笑着:“别人打怪你倒是在这乐呵呵地栽萝卜呢。” 宋霁华正郁闷地看着自己袖口布料被划得七零八落的,活动活动脖颈,结果火辣辣的疼痛,忍不住呲牙。 “你估计得做好再次被栽萝卜的准备。”赤羽火凤幸灾乐祸地瞅了眼一旁的叶文清。 看着走近的叶文清,宋霁华立马站直身子,有些赧然:“没料到云庆会背后偷袭。” 当时他正想用锁灵袋把许清越给装进去,结果云庆却从后面突然出现,完全没给人反应的机会,直接把他给敲晕了。 “多大点事。”叶文清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并且一副哥俩好的表情帮宋霁华捡起他的佩剑,十分关心地看着他,“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宋霁华受宠若惊,喉结微动,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咬咬牙,豁出去了:“文清兄,这次是我疏忽了,你要是想骂就骂吧,我不还嘴。” 叶文清顿了一下,友好地笑了笑:“你这是哪里话,好好的骂你做什么?” 哪知宋霁华听了这话更加腿软,这分明就是暴风雨前的光明,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钱我会还的。”宋霁华嗫嚅道,“不用担心。” 叶文清依旧一脸温和:“嗯,我知道的。” “所以叶文清,你能不能正常点啊?”宋霁华心道。 可是这话是不敢说的,只能悻悻地伸手接过剑,道一声:“多谢文清兄。” “别急,咱们兄弟俩好好说说话。”就在宋霁华快要触碰到剑的那一刻,叶文清突然收回手,搀着宋霁华的一只胳膊,连拖带拽地将人拉走了。 宋霁华双目圆睁,顿时警铃大作,面如死灰,一副“完了,我是不是会尸骨无存”的表情看着封敛臣。 “敛臣,我真的想还你银子。” 经过封敛臣身边的时候,宋霁华一脸诚恳地说着。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封敛臣心里挣扎了一下,正欲抬脚跟上,却听见叶文清一句:“不要跟过来。” 封敛臣眸光微暗,心情有些沉重,收回步子,眼巴巴地看着叶文清把宋霁华拖走了。 叶文清把宋霁华拉到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又回过头看了眼耷拉着脑袋站在原处的封敛臣。 “文清兄。”宋霁华见状不由得紧张地搓了搓手,颤声道,“能不能看在我师尊的面上。” “师兄,又出事了!” 宋霁华话没说完就被封敛臣打断了。 封敛臣大步上前,身后还跟着踉踉跄跄的郭富贵。 -- 第93页 郭富贵此时蓬头垢面,衣服上沾满水渍,一双手不停地打颤。 “婉儿,婉儿。”郭富贵嘴里重复念叨着,红着眼看向叶文清,“仙师,婉儿也死了,怎么都死了呢?府中大半人都已经死了,是不是那个诅咒啊?” “它已经不仅仅只诅咒新娘子,它开始报复整个镇子了!”郭富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愤愤地捶打着地面,“是我,是我啊!是我害了大家。” 叶文清好不容易酝酿好的话又被突然出现的郭富贵给打乱了,长叹一声:“宋兄,这事咱们日后再说。” “好好好。”宋霁华忙不迭点头,心中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 “先起来再说吧。”叶文清抬脚上前,伸手欲扶起郭富贵。 封敛臣却是早先一步将郭富贵搀扶起来。 郭富贵此时状态不稳定,说话也是颠三倒四,听得三人一头雾水,只能随他一同回郭府观察观察。 出了行云流水园,入眼满目萧条。 街道上摆放的摊架此时已经是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酒旗布满脏乱的脚印,酒坛化作一滩碎石,酒水洒了一地,浓香四起。 从戏园里逃出来的百姓们皆回了家,门窗紧闭,不闻人语。 一个时辰前还是热热闹闹的镇子突然间冷清下来。 恍如梦醒时分,一切化作虚无。 进了郭府,院子里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稀稀拉拉的哭喊声中接连有人倒下。 叶文清面色凝重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抬手召唤出赤羽火凤:“好好看清楚这里面还有多少活人。” 赤羽火凤应声而出,在郭府上空盘旋一会儿,最后落回叶文清肩头:“只有郭富贵一人。” “只……有我?”郭富贵艰难地开口。 赤羽火凤垂下脑袋,算是默认。 郭富贵双手捂着脸,双肩耸动,放声痛哭:“怎么会这样啊?这是中邪了么?” “其实远不止这些人。”赤羽火凤看着叶文清,刻意压低声音,“幕后之人还在收取棋子身上的怨气,后面还会有更多人倒下。” “棋子接连倒下,他们至亲是接受不了的。”赤羽火凤抬起爪子挠了挠羽毛。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把这事扣在我们几个身上?”叶文清眉心微蹙。 “无可厚非。”赤羽火凤点点头,“他们是普通人,不懂什么邪魔外道,也不懂什么无我之境。他们只知道他们的亲人死了,还是突然间死的。他们需要一个借口,让他们发泄的借口,不然他们承受不住。” 叶文清心思几转,余光瞥了眼靠在柱子边的郭富贵。只见郭富贵已经停止了哭泣,表情逐渐阴鸷,眸子里闪烁着怨毒之色。 其实在郭富贵再次找上来的说的那番话之后时候,他就已经有所察觉了。 世间最易变的是人心,有时候短到只需眨眼功夫。 眼前寒光掠过,郭富贵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面容狰狞,直接朝离他最近的叶文清刺去。 封敛臣面色一冷,一把扣住郭富贵手腕把他手反拧在身后,抬脚在他腿上一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郭富贵手中的刀哐啷一声掉落在地,红着脸叫骂着:“就是你们,就是你们这群人,瞎搞什么东西!好好的邪除不了,害得我妻女尽亡,你们枉为修仙之人!一群废物!” “你们看看,这个镇子都被你们搞成什么样了!” 郭富贵激动得涕泗横流,口水淌在地面,近乎痴狂:“我为什么要把你们招进来,为什么啊!我这分明是引.狼.入室啊!” 叶文清别过头,也没打算同他过多解释,若是告诉他,其实王氏那些人早就死了,他估计更接受不了。 可郭富贵不领情,只当叶文清是心虚,嘴里咒骂更为放肆:“怎么死的就不是你们呢?你们为什么不去死?你们肯定与那个神女娘娘是一伙的!我诅咒你们不得好,啊!” 郭富贵动了动胳膊,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愤怒地瞪着封敛臣,接着把刚刚没说完的话给骂了出来:“不得好死!” 封敛臣再次把他另外一边胳膊也卸下了,冷声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郭富贵不甘示弱,张了张嘴正想说,结果嘴巴被一团泛着恶臭的布给塞住了。 “跟他浪费口舌作甚?”叶文清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淡淡道。 封敛臣施了个咒把郭富贵困了起来,也懒得再看他。 “文清兄,过来。”宋霁华站在长廊尽头,罕见严肃地喊着。 叶文清迈开步子走上前,顺着宋霁华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只萤火虫似的尾部发光的红甲小虫落在他掌心。 宋霁华掐了个诀,小虫瞬间化为一张泛着红光的纸摊在掌心。 纸上浮现出一条蜿蜒曲折的线路。 “这是?”叶文清疑惑地看着他。 “云庆的下落。”宋霁华眸光一亮,“之前忘了我身上还有渊沉。” 渊沉乃萧关宗独有的一种灵虫,只要接触对象一旦沾染到,不论他藏到哪里,踪迹都会为人所知。 简单点说就是渊沉跟牛皮糖一样,甩不掉。 随着渊沉的移动,纸上的内容更加丰富,看着线条的走向,是一处山峦。 “这是……”宋霁华脖子随着渊沉的移动也慢慢转着,“庐阳山?” 叶文清闻言不禁多瞅了两眼,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哪里看得出是庐阳山? -- 第94页 “你确定?”叶文清问。 “是庐阳山。”封敛臣凑了过来,正好站在叶文清身后。 因着说话,脑袋正往他右肩处靠着,鼻尖喷洒的热气把他耳朵都给熏热了。 叶文清往旁边挪了挪步子:“你再好好看看。” 说完便转过身悄悄揉了揉发烫的耳朵。 封敛臣见叶文清动作里带着几分疏离之意,心头微涩。 师兄还在生气。 封敛臣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往纸上瞥了一眼,再次重复道:“是庐阳山。” “行吧,那就去庐阳山。”叶文清掩饰性地转过身,先行走了几步,站在一处昏暗的角落回头看着两人,“不想走了?” “师兄。”封敛臣刚开口喊着。 叶文清就立马说道:“那行,我先走了。” 就算是宋霁华再迟钝也能品出这里面的不对劲来。 “你们这是吵架了?”宋霁华好奇地问。 “没有。”封敛臣摇摇头,抬脚便欲跟上。 “真要有问题我可以帮忙解决啊。”宋霁华拽住封敛臣袖子,眸里闪烁着亮光,“你俩这样影响感情。” 封敛臣依旧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宋霁华还是不死心地问。 封敛臣仔细想了想,他只是吼了师兄,并不算吵架。再说了,师兄不高兴的话自己想办法哄就是了,为什么要旁人支招?嗯……等解决完事情后再来想办法。 封敛臣一下想通了,胸口那块沉甸甸的大石蓦然轻了许多,不再与宋霁华多说,飞身追上叶文清。 第51章 原是故人归 庐阳山 一处黑黢黢的洞口被肆意生长的藤蔓给遮得严实,黎明的曙光艰难地挤进缝隙把细碎的光芒落在洞口。 许清越靠在石壁上调息,看着自己逐渐趋于透明的身躯,淡淡地嗤笑一声。 “神女娘娘。” 云庆拨开洞口的藤蔓,红着脸喘着粗气,佝偻着身子,迈着蹒跚的步履,一步步走了进来。 许清越抬眸望去,目光触及他时,神情僵滞:“你怎么……” 云庆把身上背着的东西放在地上,轻轻揭开盖在上头的黑布,局促地搓着手,目光有些躲闪。 “没想到保存得这么好。”许清越掌心燃起一簇火光,怔怔地打量着自己的尸首,目露悲痛之色。 “多谢了。”许清越看了云庆一眼,由衷道。 云庆惶恐地跪下:“神女娘娘言重了。” “再帮我一事。”许清越垂眸。 “娘娘请讲。”云庆道。 “帮我把这尸体烧了。”许清越云淡风轻地说着。 云庆错愕地看着她:“为……为何?”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许清越目光一凛。 云庆面色几变,最终低下头,弱弱地应了声:“是。” 洞口的光线愈发充足,云庆重新把黑布裹在尸体上,再一次背起尸体往外走。 待叶文清等人抵达山脚下时太阳彻底摆脱了青山的围困,跳到空中。 金灿灿的阳光把枝叶上还未来得及躲藏的冰霜化成露水,闪闪发光。 渊沉扑扇着翅膀落在赤羽火凤的脑袋上,正好压住了它的帅毛。 “小东西!看清楚点!”赤羽火凤忍不住出声,晃着脑袋,“你压到本座英明神武俊美无双的羽毛了!” 渊沉被这嗓音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滑落下来,好在用触角勾住了一撮毛才得以保持稳定,又把羽毛往下拽了一个弧度。 “吵什么呢!”叶文清一把按住赤羽火凤的嘴巴,警告地看着它,“再嚷嚷一句信不信把你仅存的帅毛全拔了?” 赤羽火凤抖了抖翅膀,眸里含泪,委屈地点点头。 “去吧。”叶文清伸手弹了弹它脑袋上的羽毛。 赤羽火凤敢怒不敢言,憋屈地带着渊沉去山上探路。 三人便跟着赤羽火凤的足迹走。 深林中,云庆正跪在地上用手刨着一个土坑。 吭哧吭哧半天,最后又跑到附近拾了一堆柴,回来的途中被一块石头给绊了脚,连人带柴直接滚下一旁的斜坡。 凑巧的一幕发生了。 宋霁华刚好舒展着胳膊伸伸懒腰,结果就看见云庆那珍珠落玉盘似的直接滚到自己脚边,而那奇形怪状的树枝则直接划破了衣摆,差点刺进皮肉。 宋霁华身子一僵,一脸复杂地看着云庆,要不要这么有缘? “哟!这天上掉馅饼呢。”叶文清上前一看,发现是云庆,立马乐了,“还是个咸菜饼。” “来,老咸菜。”叶文清一把提起云庆的衣领,冲他勾勾手指,“告诉我,你把那位鬼姐姐藏哪了?” “竖子无礼!”云庆被叶文清拎在半空中,衣领勒得脖子疼,呼吸困难,面色涨红,一双腿在空中胡乱蹬着,“快放我下来!” “你要知道,这人鬼殊途啊。”叶文清置若未闻,温和一笑,“你辛辛苦苦帮她,是为了什么?” “她是神女娘娘!”云庆瞪着他,“是最好的人!” “是么?”叶文清笑了笑,“最好的人?” “再好不还是被你害死了么?”叶文清话锋一转,戏谑地看着云庆,“许庆云,你以为附在活人身上就没人看得出你的样子了?” 云庆蹬着的脚顿时停了下来,表情微滞,而后又挣扎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 第95页 叶文清抬手在他眉心轻轻一点,一张俊美白皙的面容登时出现。 此时的云庆已经换了一副样貌,正是白马国那位当了十天皇帝的许庆云。 “明明长得还看得过去,偏偏顶着一张丑陋的脸。”叶文清促狭道,“还是你看见自己都觉得恶心呢?” “一派胡言!”许庆云恼羞成怒,狠声道。 “找到了!” 赤羽火凤兴奋的声音响起。 它头顶上的渊沉也支起了自己小小的身子,抬头挺胸,意气风发,嗯……然后就掉下去了。 宋霁华适时抬手接住了渊沉。 赤羽火凤浑然不觉刚刚自己驮着地小东西已经被自己甩掉了,停在叶文清肩头:“就在前面的一个山洞内,已经快魂飞魄散了。” “这么快?”叶文清讶然,“去看看。” 为了防止许庆云溜走,叶文清在他身上设了咒法,于是这才安安心心地拖着他衣领往前走。 许庆云就这么一直被拖着走上斜坡,一下磕到石头,一下撞到树干,脸上深深浅浅的划痕,脑袋直发晕。 上了斜坡没走几步便看见了许清越那保存完好的尸首。 红衣似霞,面如桃花,乍一眼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似的。 只不过尸体上面那一道诡异的符咒却更是能吸引人眼球。 宋霁华围着尸体转了一圈,愕然道:“这是集怨咒?” 顾名思义,集齐怨气压制被封印的魂魄,凶煞非常。 “许庆云,你还真是好样的。”叶文清睨了眼许庆云,话里带着厌恶。 “又不是我做的。”许庆云始终梗着脖子辩驳道,“我根本就没听过什么集怨咒。” “清越,快跑!”许庆云冲着洞口方向声嘶力竭地吼道。 封敛臣身形一闪,直接钻入洞中。 许清越掌心的火苗渐渐弱了下去,洞内绿光幽幽。 “来了。”许清越并不惊讶,很是平淡地看着封敛臣,“先容我把话说完。” “其实我知道自己躲不了了,没想过躲。在素练风霜轴摊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许清越兀自说着,目光灼灼,“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过,钓了这么久的鱼,我得收线了。” 封敛臣拿着锁灵袋的手一顿。 “你体内的昆仑玉英,已经开了七瓣。”许清越抿了抿唇,“你这朵已经有十多年了,可偏偏只开了七瓣,而我却不到两年时间。或许是你比我幸运,可你最后的下场却也不会好到哪去。终究是被利用的那个。” “你也不必急着否认。”见封敛臣神色冷峻,许清越笑了笑,“毕竟我曾是昆仑玉英的宿主,我与它是有感应的。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师兄。” “为什么?”封敛臣沉吟片刻,不解地看着她。 “因为……”许清越顿了一下,嘴边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掌心的那簇火苗猝然变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没入封敛臣胸口,放肆大笑,“因为昆仑玉英的第八瓣要开了,而我正好我引子。” 封敛臣胸口激烈的窒息感袭来,弯下腰无力的靠在石壁边,身子不自觉地发抖。 “你不会比我幸运的。”许清越身形正在慢慢消散,得意地看着封敛臣,“你会比我更加不幸,昆仑玉英七瓣尚且好控制,可这第八瓣一开,便再也控制不住。你终究也会成为他人利益驱使下的一枚棋子。” 许清越后面说的话封敛臣都听不真切,他只能感受到自己心头好似有把刀子正慢慢割着生肉,刀子并不锋利,每一下都扯得皮肉生疼。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好似在抽离一般。 许清越的声音在一道白光中戛然而止。 封敛臣艰难地扯了扯眼皮,洞口隐隐约约有个黑影冲了进来。 “师弟?”叶文清看着不身子发抖的封敛臣,不做多想,一把将他抱住,“封敛臣?你这是怎么了?” 封敛臣用手抓住叶文清的手腕,眼尾泛起湿气,用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嘴唇翕动。 “怎么了?”叶文清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想说什么?” “师……兄。”封敛臣低声呢喃,“我……我疼。” 额间沁出的汗水打湿碎发,就连掌心也是一片黏湿。 叶文清看着他手一直捂着胸口,想来应该是他说的那个隐疾犯了,只能给他输送些灵力,企图缓解一下。 可没想到灵力刚入体内,封敛臣疼得更加厉害,直接推开了叶文清在地上打滚。 “封敛臣!”叶文清心头一跳,连忙抱起封敛臣,单手扣住他的腰禁锢在怀中,担忧道,“告诉我,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呵呵。” 沉闷的笑声响起。 叶文清陡然记起许清越还在里面。 “你对他做了什么?”叶文清厉声问道。 封敛臣用勉强保存的一丝神智握住叶文清的手,目露不安。 “什么也没做。”许清越眨了眨眼。 “文清兄!”宋霁华声音由远而近,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 眼前一阵黑影闪过,角落里掠起一道强光,紧接着许清越便没了踪迹。 “神行符。”宋霁华走进,愤愤地攥紧拳头,“许庆云这厮一直跟咱们耍诈!” “算了。”叶文清抱起封敛臣,“他跑不远的。” -- 第96页 阳光透过密林留下点点斑驳,鸟儿站在枝头练着嗓子。 许清越被许庆云抱在怀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良久,方才颤抖地问:“哥……哥哥?” 许庆云身子一顿,停下脚步,朝许清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是我。” “无我之境,这些年的封印……”许清越喃喃道。 “也是我。”许庆云坦然承认,“我有愧于你。” “所以你宁愿我一直被困在塑像里?”许清越哑声反问。 “我陪你。”许庆云直直地对上她逐渐黯淡的眸子,坚定道,“多久都可以,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许清越表情逐渐扭曲,目光忽而注意到他怀里的一抹红色,伸手覆上去,手指刚触碰到衣襟时,眼前景物颠倒,一阵强光迷了眼。 许清越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看着许庆云手中来不及收起的符咒,以及他眸里还未消散的杀意,只听他话语里带着怒意与指责:“你想杀我?” “哥哥到底是心狠。”许清越自嘲地笑了笑,摊开掌心,赫然是羲和手串,“我只是想看看。” 第52章 尘埃落定 许庆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空荡荡的,然后对上许清越嘲讽的目光,一时间哑口无言。 “哥哥,至始至终你从未变过。”许清越伏在地上,握紧手心想要抓住手串,却不想手串掉落在地,伸出去的手也在慢慢消失。 许清越苦恼地笑了笑,干脆放弃了。 “遇上你的那一年,也是我过得最幸福的一年。”许清越淡淡道,“不对,应该说是我这一辈子吧。好在我对哥哥也有些用处,若是无用,估计我还是那个连镜子都不知道是什么,看见螃蟹还会哭着说虫子的乡巴佬。” “我恨这无情的世道,恨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把那丑陋的故事润色成一段佳话,大肆传扬。恨他们每日都要在我面前祈求去实现他们各种心愿?我想把他们全杀了,凭什么我死了还要庇佑他们!可他们哭了,他们同情我的遭遇,后来却又跪着哭诉自己无辜。” 许清越抬眸,对上许庆云躲闪的目光,粲然一笑:“可是哥哥,这世上哪有什么无辜之辈啊,只要牵扯到自己利益的人,他们就不无辜了。就比如我,于你而言,我并不无辜。” “妹妹。”许庆云直直跪在地上,伸手想要拦住许清越,却又僵在空中,面露愧色,颤声道,“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另一边,叶文清背着昏睡过去的封敛臣出了山洞,却碰上了意想不到的人。 马猴酒正跪在许清越那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旁,跟树枝似的手指正颤抖地抚摸在她脸上,僵硬间带着丝丝温柔。 “他被鬼附身了。”宋霁华伸手挡住叶文清,低声道。 马猴酒闻声转过头,起身朝叶文清拱手,表情凝重:“孤有一事拜托几位仙师。” “你是……秦楚?”叶文清猜测道。 秦楚点点头:“正是。” “孤想带她走。”秦楚目光停留在许清越身上,比春风还要醉人。 “可以。”叶文清点头,算算时间,许清越撑不了多久了,秦楚就算带她走也于事无补。 秦楚艰难地扯出一抹一笑:“多谢。” 至于许清越的尸体,也被秦楚要走了。 许庆云还跪在地上与许清越对视着,凑上前想要扶着她的肩膀,却被一道白光给打开,身子一紧,不由自主往后飞去,撞在树干上。 捆在身上的白光直接将他与树干跟裹粽子似的缠在一起。 “用这么大礼来迎接我,太子殿下,您实在太客气了。” 戏谑的声音响起。 许庆云表情逐渐阴鸷,瞪着身后人,咬牙切齿道:“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叶文清把背上的封敛臣往上托了托,慢慢悠悠地说着,“老子乐意!” “宋兄,这次你得看紧了。”叶文清骗过偏过头看了眼宋霁华,“要是再让他逃了,我就不得不考虑养条狗了,好歹被砸了还会叫。” “放心吧。”宋霁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拍拍胸脯保证,“这次一定看紧。” 宋霁华袖口飞出一道符篆,贴在许庆云身上,许庆云尖叫出声,一双腿不停地蹬着地面,沙土被剥了一层又一层。 此时许庆云的魂魄趁机从肉.体间脱离出来,叶文清将早早打开锁灵袋丢了出去,许庆云的魂魄便直接进了锁灵袋。 二人配合相当完美,叶文清递给宋霁华一个赞赏的眼神。 宋霁华笑了笑,可是在看见树干边的两抹魂魄时,嘴边笑容慢慢消失。 叶文清也寻了个舒服省力的姿势默默看着。 秦楚见到许清越便立马从马猴酒的身体里脱离出来,小心翼翼地捧着许清越的肩头,低声唤道:“王后。” “你是……”许清越艰难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楚,“国……国主?” “您怎么在这里?”许清越无力地问道,迷离的眸子泛起波澜,“您不是应该。” “孤无脸面对列祖列宗。”秦楚打断她的话,“分明娶了妻却还要一个人赴黄泉路,孤怕列祖列宗诘责,太丢人了。” 秦楚生得俊美,就是神情有些冷,一双凤眸内充斥着凌厉,加之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让人见了心生怯意。 -- 第97页 第一次见到秦楚的时候许清越是害怕的,可再次见到时却是觉得遗憾与亲切。 “可是国主。”许清越颤声道,“我还是不能陪你共赴黄泉。” “孤……知道。”秦楚顿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眉梢不经意间染上几分愁绪,“孤找了你这么久才找到,孤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想看看你。” “若是……早些遇上。”许清越莞尔一笑,耗光了她仅有的力气,“就……好了。其实……我已经……” 话音骤停,许清越最后一丝魂魄随风而逝,地上的落叶在半空打了个圈,最后贴着秦楚的脸颊,最后温柔地落在他肩头。 秦楚侧过头看着肩头的落叶,恍惚间看见许清越正乖巧地趴在肩头冲自己微笑,眸子里盛满柔情:“王后,你终于能陪孤了。” 秦楚带着肩头的那片落叶消失在二人眼前。 “这故事写下来该哭瞎多少深闺女儿。”叶文清感慨道,“宋十文,这个是你的强项啊,不是,宋十文,你怎么哭了?” “哈哈哈哈哈!”叶文清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看着宋霁华那肿得跟俩核桃似的眼睛,打趣道,“想不到宋兄还是性情中人。” 宋霁华抬袖擦了擦眼睛,闷闷道:“我就是替许清越难受。” 叶文清忽然收敛笑容,凑到宋霁华身前,一脸严肃地说道:“人家好歹名鬼有主了,你还是收敛点吧。” 宋霁华:“……文清兄,我不难受了。” “没关系的。”叶文清一副“我不会说出去”样子拍了拍宋霁华的肩膀,“人生在世,不必刻意压制自己。” “是真的。”宋霁华挺直腰杆,心无杂念,“我的心中只有除魔卫道。” 叶文清盯着他看了半晌,幽幽吐了口气,眸里含着指责:“薄幸锦衣郎啊。” 宋霁华:“……” 想宰叶文清的不知道第几天。 宋霁华默默转过身,他怕自己真的忍不住会给叶文清一剑。 叶文清见状也没了兴致,看着躺在地上的马猴酒,以及捆在树干上的,嗯……应该是真正的云庆了。 叶文清轻轻扬了扬袖子,召回了暂时幻化成绳子的青霜。 云庆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脸直接磕到了面前突起的石头上,鼻孔朝天,一片鲜艳。 叶文清:“……” 宋霁华把马猴酒扶了起来让他靠坐在一块石头边,给他输了些灵力。 赤羽火凤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面窜了出来。 先是好奇地围着封敛臣转了一圈,最后实在找不到落脚的地儿,只能停在宋霁华肩上,高傲地看着他:“不必三跪九叩了谢恩了,本座最不喜就是摆架子。” 宋霁华面无表情地动了动肩头。 “这位仙师,咱们好好站着。”赤羽火凤偃旗息鼓,讨好地说道,“本座有正事要交代。” “说吧。”叶文清打了个呵欠。 “无我之境的阵门又出现了。”赤羽火凤道,用翅膀指了指天空,“直接击碎就可以了。” 叶文清再次召出青霜,指尖燃起符咒:“宋十文,一起。” 宋霁华点头,跟着掷出佩剑。 两把长剑以长虹贯日之势裹挟着厉风直逼云霄。双剑角逐交缠,犹如出海蛟龙,掀起无数惊涛骇浪,搅得天光都暗了几分,最后一击杀之。 悬在空中的那片跟叶子似的东西登时化作齑粉,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光亮。 无我之境,彻底解开了。 “对了,文清兄。”宋霁华忽然出声,收回剑看向叶文清,“我们待会还是直接去镇上吗?郭富贵那里。” 叶文清怔愣片刻,余光瞥了眼肩上人,随即道:“去吧。” “那那些百姓?”宋霁华欲言又止。 “怕他们不成?”叶文清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宋霁华本打算搀扶着马猴酒下山,可是看见叶文清身上背着封敛臣,他自己身后又有云庆,干脆放弃了,直接把这俩弄醒。 马猴酒醒来后一惊一乍的,看见赤羽火凤,立马瞪眼了眼:“仙师,你们养的火鸡真好看!” “是啊是啊。”真正的云庆就是个脑子有些不大灵光的人,“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不过我说,这东西还是炖汤好喝,鲜。顺便再放几个香菇,更鲜。” 说着,还咽了咽口水,咕咚声响起。 赤羽火凤火冒三丈张嘴便想反驳,可在触碰到叶文清那警告的目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只能学着平常的鸟叫声叽叽喳喳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呀!这是在唱歌?火鸡果然不烦”云庆更加惊讶了,然后又失望地摇摇头,“就是难听了点。” 赤羽火凤更气了,甚至动起脚来,胡乱抓着。 “呀!还跳舞了?”马猴酒也凑上前,“这是哪里的舞啊?挺滑稽的。” 这只又唱又跳的赤羽火凤彻底被这俩傻子给打败了,垂丧着脑袋,心里安慰自己:本座是神兽,本座平易近人,本座心胸宽广,本座……本座想哭! “好了。”叶文清忍着笑打断了云庆两人的议论,“还是先下山吧。” 马猴酒对叶文清可算得上是马首是瞻,连连点头:“好好好,仙师请!” 宋霁华耳边这才得了清净,搀扶着走路踉踉跄跄的云庆下了山。 -- 第98页 在路上,叶文清还一直想着要不要给大家施个盛年重来的阵法让大家自己看看真相,若是他们都把事情怪罪到自己身上来,那该多冤枉。 还没想出个好办法来,便看见郭富贵面露愧色地带着百姓守在路口,大家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用接见神仙的阵势看着叶文清等人。 “老朽郭富贵,携全镇百姓谢过几位仙师的救命之恩。”郭富贵掀开衣摆,直接跪了下来。 百姓见状,也跟着纷纷跪下。 就在叶文清疑惑不已之际,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这做叔叔的,就是得为侄子操心。” 第53章 肖想师兄多年 陆言一身白衣,负手而立站在小桥上,促狭地看着叶文清:“事情的真相他们都知道了,怎么样?好侄儿,叔叔帮了你大忙吧。” 叶文清直接无视他,与郭富贵客套了一番后便去了客栈。 陆言拉着宋霁华跟在后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宋兄,我想问问,是不是叶文清把我小师弟揍晕了?” “嗯?怎么可能!” “宋兄不必替他隐瞒,如实说便是。” “真的不是。” 任凭宋霁华如何否认,陆言还是不信,一口一个“宋兄实话实说就好,我不会出卖你的。” 最后宋霁华无奈,拿出自己的笛子吹了一下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才把陆言给送走了。 叶文清正拿着湿布替封敛臣擦身子,刚解开他腰带时就听见砰的一声被人从外撞开,陆言那夹杂着愤怒的声音响起,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你这个畜生!你要对自己师弟做什么?你给他宽衣解带,是何居心!” 叶文清吓得手一哆嗦,面无表情地回过头:“陆言,劝你好好说话。” 陆言一下联想到之前宋霁华与自己说的话,再加上自己刚刚看到的,脑海中涌现出一个惊人的想法,痛心疾首地摇头:“叶文清啊叶文清,你为了自己活命,竟不知羞耻地爬上自己师弟的床。” “啪!” 叶文清直接把布甩到陆言脸上:“你脑子有病吧?成天想这么下流的事?这是人干的事吗?” “我怎么了?”陆言拿开脸上湿漉漉的布丢回水盆里,“我这是关心我小师弟,害怕他被你这不要脸的畜生给勾搭去了。毕竟他还小,年幼无知,心性单纯,容易被骗。再说了,你是人吗?” 最后,陆言被叶文清从窗户丢了出去,正好把一处水果摊给砸了,被老板骂了好一阵引来路人围观,悻悻地赔钱道歉。 经陆言那么一闹,叶文清也忘了自己刚刚是要干什么,看见封敛臣松开的腰带,便要低头替他系好,结果却把自己的头发给一同扣住了。 叶文清无奈,只能坐在床边,低头重新解开系好的腰带。 适逢封敛臣一动,叶文清以为他要醒了,连忙起身,不料头发还缠在腰带上,加之方才动作迅猛,人直接栽倒在封敛臣身上。 叶文清:“……” 这是他第二次栽倒在封敛臣身上了,第一次…… 想到第一次,叶文清脸颊开始发烫,摇摇头,不能想不能想。 叶文清一手撑在床边,一手继续解着腰带,听见耳边一声梦呓似的嘤.咛,诧异地抬起头,嘴边触碰到柔软却又冰凉的东西。 叶文清呆住了,脑海里轰隆一声,完了,这回又占封敛臣便宜了! 叶文清视线停留在二人紧贴在一起的唇瓣,并且还鬼使神差地轻轻咬了一下。 还挺软的。 “师兄。”封敛臣沙哑的嗓音响起,还带着一丝隐忍的克制。 完了,又被抓包了! 叶文清一时欲哭无泪,立马挣扎着起身,却是腰间一沉,封敛臣扣住了他的腰肢,整个人再次软趴趴地伏在封敛臣身上。 叶文清干脆闭眼装死。 “师兄。” 封敛臣再次唤道,眸光复杂,只觉一直小心翼翼提着的水桶突然被外力撞击了一下,水花不受控制地往外洒去,滋润了土地里干枯已久的草苗。 “师兄刚刚……” “我说我做梦梦见你被淹死了,然后我给你渡气,你信吗?”叶文清先声夺人,仰头对上封敛臣明亮的眸子,无比真诚地眨着眼。 封敛臣眼里划过一丝笑意,指了指自己的腰带:“渡气还要抓腰带吗?” “师兄,我不是三岁了。” 封敛臣低低一笑,抬手扣住叶文清的后脑勺将他往下压,微微支起身子吻上他的薄唇,舌尖顺着唇缝灵活地探入口腔,带动着那截柔软嬉戏角逐,在唇齿间好生扫荡一番,攫取着甘甜。 水.渍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叶文清眼睛瞪得更大了,脸都要熟透了,嘴唇还泛着光泽。 “弟子斗胆,妄自肖想师兄多年,经久不息,不消反长。”封敛臣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叶文清红艳的唇瓣,没忍住又在上面亲了亲,眸中爱意几欲夺眶而出。 “心里实在是藏不住了,还望师兄见谅。” “你你你!”叶文清那在九天外飘荡一圈的神智总算是回笼了,立马推开封敛臣弹跳开,头发还嵌在他腰带上,脚下一个趔趄,好在这次扶住了床沿,没有再次栽下去。 “我我我。”叶文清还想再去解开他腰带,可是又不敢,他怕看见封敛臣那柔情似水的眼眸,只能僵直地背对着他,结结巴巴地说起单口相声来了。 -- 第99页 “师兄。”封敛臣的话音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 叶文清现在就跟被吓着的兔子一样,一个激灵,干脆拿起青霜把自己这缕碍事的头发给砍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嘴里低骂一声:“这他娘的都干了什么!” 封敛臣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叶文清的离去方才收回,无力地揉了揉眉心,明明打算要循序渐进的,可到底还是把人吓跑了。 不过心里头却是舒畅不已,明明心上人就在眼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太折磨人了,况且…… 思及此,封敛臣眸色微黯,覆在被子上的手暗暗攥紧。 叶文清慌慌张张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后,恰好看见小二上了楼,立马停下脚步,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慢慢悠悠地走着。 “客官,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小二正闲着没事干,想找人聊聊天,想到之前跟叶文清聊天还挺自在的,便自动停下与他攀谈起来。 “屋里热,闷的。”叶文清煞有其事地拽了拽衣领。 “原来如此。”小二尾音拉得老长,而后又指了指叶文清的嘴唇,纳闷地挠了挠头,“只不过客官这嘴唇比脸还要红呢,是不是……” “不是!什么也不是!”叶文清有些发虚,立马打断他,然后用手揉了揉嘴唇,强行解释道,“我就是没事爱揉嘴唇,自己揉红的,看起来水色好,你可别多想。” 小二讪讪一笑:“我还以为客官发烧了呢。” 叶文清:“……” 发.骚的不是我。 叶文清心里乱的很,干脆出门上街溜达一圈。 街道两旁刮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形状也是各有不同,有动物、花卉、建筑等等,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晚风走街串巷携来几分暖意把烛火吹得明明灭灭。 摊贩骂骂咧咧一阵,又低下头重新点起烛火,然后继续吆喝着。 叶文清驻足欣赏,不一会儿便引来几朵娇艳欲滴的花儿。 “这位仙师,您成亲了么?” “仙师,您看,马上过年了,您把我带回家吧,保证有面子。” “仙师,我吃得不多,话也不多,你看看,我能跟着您吗?” “仙师仙师,您师承何派?你们还收不收女弟子啊?” “仙师,成亲吗?做大做小无所谓!” …… 叶文清猝不及防被一群姑娘们围住了,身后卖花灯的老板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场景,适时推销自己的花灯:“情缘花灯,快与你的心上人一起携手点上吧!” 姑娘们本就喜欢这些赋予特殊意义的东西,立马争先恐后去抢老板手中的花灯。 “老板老板,我要十个!” “不是吧,十个?你也太贪心了吧?” “老板,我要二十个!” “老板,我全包了!” 姑娘们的购物能力还真是惊人。 老板乐呵呵地一手收钱一手递花灯。 叶文清趁机跑路,夜风吹拂着衣袍簌簌作响,连同躁动的心也逐渐归于平静。 封敛臣还小,又在花满庭长大,自己与他接触也不过两三个月。而自己对他的任何要求都能满足,又能照拂到他的意愿。 估摸着这小子一时把这种兄弟情搞混淆当成爱情,便冲动了些。 叶文清摩挲着下巴,对自己这个想法深以为然。 哎,小崽子真不好带,得慢慢改变他这种想法。 叶文清开始羡慕自己,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好的师兄!对师弟如此关怀备至,他的好气岂是一般言语能表达出来的? 既然想通了,叶文清也就不在外面漫无目的地瞎晃悠了,昂首阔步地往客栈走去。 结果看见封敛臣正好倚在客栈门口,二人目光再次交汇。 叶文清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他唇上瞥去,然后迅速移开,他不是那种穿上裤子不认人的人。 可封敛臣好像是这种人。 “师兄。”封敛臣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师兄方才去哪逛了?可有瞧见什么稀奇好玩的事?听闻前面有个杂技团要表演胸口碎大石,师兄一起去看看吗?” “不……不去。”叶文清僵硬地别过头,话里带着几分疏离,“我困了,想回去歇息,你喜欢便去自己去看吧。” 叶文清心下打定主意要冷落封敛臣几天,让他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 封敛臣盯着叶文清看了半晌,而后低下头,笑了笑,兀自说着:“那算了,明日再去吧,听闻明日有喷火,那师兄明日再陪我去吧。” “明日,明日再说。”叶文清含糊其辞,不再与他多言,抬脚走进客栈。 第54章 师弟送我银票花 陆言这次本是奉命前去各个门派送礼,回来之后恰好经过清水镇想看看叶文清他们进展如何,谁知道大晚上被人丢出窗外还赔了一两银子。 陆言怕控制不住自己会跟叶文清打起来,干脆趁着夜色离开了,临走前留下一句:“你以后要死的话也别写遗言了,没人愿意看。” 叶文清当面没有反驳,暗地里却是把人的钱袋给顺走了。 陆言回燕然台后气得直跳脚,若不是被文玉指使做事去了,怕是会再次折回。 叶文清拿了钱,干脆给自己换了间房。 他的屋子与封敛臣仅一墙之隔,而且还不隔音,隔壁翻个身都能听见。 -- 第100页 之前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关系,可现在打定主意要纠正一下封敛臣的想法,及时掐断他心里头那棵探出脑袋的小苗。 翌日清晨,阳光刚在窗户上留下足迹,屋里的人便推开窗户,让金辉轻而易举地铺满地板。 沉睡一晚的小镇渐渐苏醒。 叶文清倚在窗台边伸了伸懒腰,打着呵欠披上外衫,开门走了出去。 对面的封敛臣杵在一间房门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曲起,神情有些犹豫,想敲又不敢敲。 叶文清最后一丝睡意也跑了,连忙收回脚退回屋子,关门声却还是惊动了封敛臣。 封敛臣先是惊讶,疑惑,最后化为平静,神色淡淡地走到叶文清门前,低声唤道:“师兄。” 声音喜怒难辨。 叶文清顿了一下,想想自己的反应,他害怕什么?又没做亏心事。 “师弟早呀。”叶文清整理了一下衣襟,重新打开门,冲他微微一笑。 “什么时候换的?”封敛臣问。 “那间屋子的床被我不小心翻了茶,就换了间。”叶文清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 “师兄在躲我?”封敛臣睫毛轻颤,修长的睫毛垂下,光影在那投下一小窝阴翳。 “没……没有。”叶文清竭力否认,“我躲你做什么?” “因为我喜欢师兄。”封敛臣直言不讳,直直看着叶文清,“师兄这是讨厌我么?就因为我的喜欢?” 叶文清:“……” 这小崽子怎么这么没眼力见的?平时不是挺机灵的么? 纵使平日里的叶文清如何巧舌如簧,可现在的舌头就跟打了结似的,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封敛臣失落地垂下头,转身朝楼梯口走去:“下楼吃早饭吧。” 叶文清看着封敛臣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活像是被人遗弃的宠物一般,苍凉里透着可怜。 叶文清反手关上门,抬脚追上想要拽住他,可是刚走了两步就顿住了。 楼梯口的封敛臣放慢步子,余光瞥见叶文清停住了,眸色暗了暗,收回目光,独自下了楼。 叶文清烦躁地拿出扇子扇了扇,暗暗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要真是追上了该说什么?说我不讨厌你喜欢我?然后呢?万一封敛臣觉得自己默许他喜欢自己的话,反而越陷越深,那怎么办? “文清兄这大早上的在做什么呢?”宋霁华呵欠连连走出房间,眉眼间还残留着尚未褪去的困意。 “好奇为什么上天要给我这么一副俊美的容貌,惹得花蝶为我驻足。”叶文清一脸愁容在那感慨,“美男子的烦恼,哎,宋兄怕是不能理解。” 宋霁华:“……” “文清兄其实该感谢令堂。”宋霁华面无表情地倚着门框,眼尾带着几分嘲讽,“怪她给你生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嗯,有道理。”叶文清自动屏蔽宋霁华的话,折扇轻收,“走吧,下楼吃早饭去。” 三人围着八仙桌吃着早饭,一言不发,饭桌上只有勺子碰着瓷碗声音。 吃完早饭后,叶文清熟稔地与小二坐在后面的院子里晒着太阳聊着天,手中还掐着一把瓜子。 宋霁华也拉着板凳加入了阵营,目光在四周逡巡片刻,疑惑地问:“敛臣呢?” “在屋里待着呢。”叶文清随便扯了一句。 “你在这里他还会乐意一个人待屋里?”宋霁华更诧异了。 平日里叶文清在哪,封敛臣铁定就在他身边。今日却没有跟着,实在是稀奇。 宋霁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凑到叶文清身边,低声问道:“你们……吵架了?” “对着我这张脸谁忍心与我吵架?”叶文清睨了他一眼,郑重其事地说着。 宋霁华:“……” 我!我不仅想吵,我还想打! 叶文清磕着瓜子,继续与小二聊了起来,不过却有些心不在焉,小崽子吃完饭好像是直接出去了。 封敛臣掌心握着一个拇指大的金丝雕刻而成的铃铛,想着回去能不能讨师兄开心。 “这位公子!” 封敛臣刚把铃铛放进怀中,就被一道堪称惊悚的破锣嗓子给吓得一个哆嗦。 一位道士打扮的男子出现在他眼前,穿着破旧的道袍,面容黝黑,就跟刚从灶炉里钻出来似的。 由于这特殊的肤色,衬得他的牙齿特别的白,嗯……还带着点绿,是卡在齿缝间的菜叶。 “这位道长可是有什么事?”封敛臣疑惑地看着道士。 道士热情地拉着封敛臣的袖子走到自己的摊位前,神神秘秘地递给他一张纸:“茫茫人海中,贫道一眼便能看见公子,公子也能遇见贫道,这便说明公子与贫道有缘。” 封敛臣一头雾水,却还是耐心地摊开纸细细观看着,然而表情却逐渐复杂。 “你还在为求而不得一个人暗自神伤么?还还在为你爱她,她爱他,他不爱她,她却依旧爱他也不爱你,而默默流泪吗?你还在为满腔热情无人诉说而肝肠寸断吗?那还等什么!快来东街找黄牙,保准早开爱情花!” 纸上内容最下一面写着一排蝇头小楷,是各种价钱。 比如: 替你把眼泪擦干——五十文 给你一个爱的拥抱——六十文 爱情三十六计——五两 出谋划策——十两 -- 第101页 温馨场地——看场地费,价钱随心 【另:不灵不收钱,黄牙出手,你值得拥有。】 封敛臣:“……” 眼睛疼。 “怎么样?公子有没有需要的?”黄牙眸里闪烁着期待之色,殷切地看着封敛臣,“今日小年,可以给公子优惠。” “不用了,多谢。”封敛臣眨了眨眼,把纸还给了他。 “公子就不想跟心上人恩恩爱爱,一生到老?”黄牙还是不肯放弃,他刚刚可是看见了这人手中的金铃铛,穿着又讲究,一看就是有钱的主。 “爱而不得最苦了。”黄牙继续添把火,“贫道看过无数痴男怨女,公子眉宇间那点愁思是瞒不过贫道的,显然便是为情所困。两个人的办法肯定是比一个人的办法奏效得多。有个人给公子出出主意也是好的啊。” 封敛臣神色有些松动。 黄牙按捺住兴奋,再接再厉:“公子不妨和贫道聊聊?价钱随便公子给,反正咱俩有缘。” “好。”封敛臣点点头,拉开一旁的凳子坐下。 黄牙顿时眉开眼笑,热情近乎谄媚地给封敛臣倒了杯热茶:“公子慢慢说。” 封敛臣捧着茶,慢条斯理地开口:“我的心上人长得很好,他是世上最好的人,脾气秉性皆为上乘……” 黄牙的笑容逐步僵硬,最后消失殆尽,就连勉强也难勉强。 他从业这么多年,第一次碰见封敛臣这种一坐下来便使劲夸心上人有多好的,还足足夸了两盏茶还不带重样的? “他很好,是我不好。”封敛臣说了一大通,抿完杯中最后一口茶后把杯盏放回桌上,来了句总结,“道长说我该如何?” 你问我,我他娘的问谁?你一直在夸人,根本就没有说到点子上,最后就来了一句“是我不好”,你们这感情到底有什么问题啊?!!! 黄牙在内心深处咆哮着,脸上却还要艰难地挤出笑容:“公子能不能说说你们究竟遇上什么麻烦了?” 封敛臣低下头,指腹在杯沿来回摩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亲了他。” 黄牙:“???” 封敛臣:“他不理我了。” 黄牙:“???” 我就不该拉你过来。 “道长?”封敛臣看着黄牙,微微一笑,“还请道长给我出出主意。” 黄牙深吸一口气:“这事好办。” 封敛臣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黄牙。 “依公子所言,公子的心上人并未生气,只不过是害羞了,不好意思罢了。”黄牙老神在在,不带感情地说着,“公子只需哄哄,比如买些她喜欢的东西,比如衣裳首饰之类的。” “他不喜欢首饰。”封敛臣皱了下眉。 “那就花?” “他好像也不喜欢花。” “那您的心上人喜欢什么便送什么就好了,不过这花还是得送,送花最奏效了,然后再说些软话。” 黄牙说完几欲吐血,连忙喝口茶替自己压压惊。 封敛臣若有所思道:“用银票折的花行吗?他喜欢钱。” 黄牙咬着自己的后槽牙,就看见封敛臣拿出一叠银票,眼睛都直了,连连点头:“行行行,我可以教你折花。” 于是,黄牙手把手教着封敛臣折了不知道多少朵银票花。 最后手软的时候接过三十两银子直接瞪圆了眼,以及封敛臣那句“这已经是我最小额的银子了。” 当时下巴都要砸到脚背上了,感动得热泪盈眶。公子,希望你以后多亲亲你心上人,让她多害羞几次,我再给你出主意。 可惜叶文清直接绝了黄牙的念想。 因为这束银票花给叶文清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叶文清当即怔住了,活了这么久,头一回遇上有人砸千金博我一笑的。 封敛臣准备了一肚子情话最终没得说出口,在叶文清的威逼之下把黄牙出卖得彻彻底底,最后来了一句:“师兄还生我气吗?” “没有生气。” 叶文清心里一边骂着黄牙,一边打下主意以后再也不冷落这小崽子了,这也太能折腾了。 最后师兄弟二人挑灯夜战,把银票一张张摊平。 不过封敛臣的那枚金铃铛倒是送了出去。 第55章 遇上苏傻白 淫雨霏霏,连日不开,一直下到年底。 夜间悄然降下的寒酥亲昵地拥抱着树枝,险些将它给折断腰,枝头不时轻轻抖落些许纯白,温柔地将它介绍给了树根。 天权城外,百姓们手揣在袖子里,嘴里嚼着热乎乎的红薯,陆陆续续地排队等待着进城,脖子却是伸得跟鹅似的,齐齐对着城门上方石壁处出现的一道淡粉色边框,不时泛着袅袅白雾的屏障,唏嘘声不断。 “苏公子长得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芝兰玉树,英俊潇洒啊。” “是啊,不愧是修真界容貌排行第二的公子,看看这一举一动间都是仙气飘飘的。” “你们看,苏公子吃的那是什么东西?红红的,是苹果吗?吃个苹果都这么好看!” “怎么可能?苏公子谪仙临尘,非醴泉不饮,非练实不食。” “哎,苏公子真是太好看了。” “听闻苏公子会来咱们天权过年呢!” “真的吗真的吗?那我得赶紧回家,让我婆娘把家里的猪肉什么的赶紧收拾出来,到时好给苏公子送去。” -- 第102页 …… 然而被百姓们赞不绝口,扬言谪仙临尘,不食人间烟火的苏公子——苏鹤,正可怜兮兮地抱着膝盖坐在道旁歇脚的树桩上。 紫檀色的衣裳左一个洞右一个口的,镶着金边的袖口裹着一层被雪水浸湿的泥土。鬓发贴在两颊,还有一绺头发不听话地翘了起来。 俊美的容颜上染着几分愁绪,俨然如同乌云遮住了皎月让人直道可惜。朱红饱满的嘴唇骤然间也失去三分颜色。 “苏小鸟!” 叶文清拢了拢肩头的貂绒围脖,不耐烦地抓起地上的一把雪揉成团丢到苏鹤腿上。 “我可告诉你,你就算哭的梨花带雨,我也不会对你有意思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苏鹤:“……” 我没那个意思。 叶文清伸了伸懒腰,望舒琴把他们一路往南带,正好在天权城停住了。 如今锁魂柱式微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各门派心思活络起来,四处奔走,都期待着能在此次浩劫中能够一展雄风,扬名立万。 是以誊浔宗这个主修各种繁琐冗杂的快讯的门派也由被大家肆意唾弃追打多年的门可罗雀到现在的门槛都不知道换了几块了。 誊浔宗虽说被大家嫌弃,可实力却还是不容小觑的。大到哪个门派与哪个门派为什么不和,不和的原因可以追根溯源到开宗立派。小到哪个门派的哪个弟子什么时候梦遗,平日喜欢用哪只手解决,一次需要多久都能够一一道来。 锁魂柱可是大事,可大家对其了解又是模棱两可的,一时间没得选择,便只能找上誊浔宗了。 誊浔宗正好在天权城,叶文清想着既然都来了,那就去拜访一二,说不准还能问出落水沉木的消息。 谁做知道半路上碰见了一只平日除了吃东西讲笑话逗姑娘家开心的废物,拉着你半天,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苏鹤是霹雳啤梨宗主的独子,典型的纨绔子弟,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成天到晚就捧着跟板砖似的那什么霭雬,对着它吃东西,每逢他吃什么,各个门派的女修便会疯了似的争着去买,货物总是一抢而空。 霹雳啤梨主修各种机甲,起初还受人追捧,后面慢慢就无人问津。 因为他们造的机甲时不时会有爆炸危险,大家可不想不知不觉中来个自由飞翔。 是以,霹雳啤梨一年到头赔的钱也挺多的,苏宗主没办法,便也支持自家儿子的事业,嗯……主要是能赚钱,够补墙。 通过霭雬,观看苏鹤吃东西的女修们算得上一掷千金,什么水晶啊魂石啊灵武啊,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通通疯砸。 “叶文清。”苏鹤尴尬地张了张嘴,“我的东西被人抢了。” “那怎么没把你一起抢了?”叶文清惊讶不已,“好歹也是个人啊,还能卖钱。” 苏鹤:“……那人嫌我太重,扛到一半把我丢了。” 话音刚落,站在后头的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出声,好在都很给苏鹤面子,默默低下头。 叶文清就直接笑了出来,笑够了方才说道:“要是换做是猪,再累都会扛回去。” 苏鹤耳廓红了红,惨兮兮地看着叶文清:“能不能帮帮忙,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你把我考前做好的小抄塞到文先生的书房窗台里的时候怎么没说我们是兄弟?”提到这事叶文清就来气,他辛辛苦苦挑灯夜战抄了两个晚上,黑眼圈都有了,结果却被这小子送到文玉那里,就为了想要文先生宽恕他罚抄门训的事。 后来他被文先生拿着戒尺满院追着打。 “可是我不是陪你一同受罚了吗?”苏鹤低声道,“手还折了呢。” “你那是没抄完门训,手折是装的。”叶文清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苏鹤脸皮也厚,嘿嘿一笑:“你看看你,记性这么差,都还能记住这些,这说明你是挺在意我这个兄弟的,如今兄弟有难,你也不会见死不救的是不是?” 叶文清干脆闭上眼:“我看不见。” “还有,因为你装手折文先生以为是我出的招,我又多挨了十下戒尺。” 苏鹤:“……” 再说下去就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师弟,咱们走。”叶文清转过身,偏过头看在站在树下的封敛臣,两肩覆上一层薄薄的雪花,不由得抬手替他拂了去。 自清水镇客栈送花那晚过后,这还是叶文清主动跟自己说话,封敛臣一时受宠若惊,眸光发亮,就好似月光照射在水潭上折射出的光芒,温柔动人。 “谢谢师兄。”封敛臣嘴角牵起。 叶文清手一僵,讪讪地收回来,稍稍偏过头,往后退了一步:“走吧,大过年的在这里喝北方,活腻歪了?”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爷爷活腻歪了!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方圆十里八乡的,有哪个敢跟爷爷呛?” 一个尖细的嗓音接过了叶文清的话茬,一男子举着明晃晃的大刀迈着阔步走了过来,长得尖嘴猴腮的,穿着花棉袄,鼻子冻得通红,隐隐有两条透明的液体挂在下面,一双小短腿蹬得都快到腰上了。 男子停下脚步,抖了抖宽松的裤脚,昂首挺胸,用刀锋指着叶文清,最后又停在坐在一旁的苏鹤,扬了扬下巴:“是自己乖乖跟爷爷走,还是爷爷拖着你走?” -- 第103页 “文清兄,我觉得这个劫匪,不太聪明。”宋霁华微微偏过头,眼里划过一丝嫌弃之色,低声说着,“还不如马猴酒呢。” “物以类聚。”叶文清单手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男子,故作风骚地摇了摇扇子。 宋霁华:“……” 你什么意思? 只听身后啪嗒一声,伴随着一声惊呼。 宋霁华转过头一看,却见苏鹤头朝下屁股朝上接栽倒在地上,上半身滚了一圈白雪。 宋霁华嘴角轻抽,原来叶文清说的是苏鹤。 苏鹤用脸拱了拱雪,然后一手撑着树桩狼狈地起身,迅速挪步躲到叶文清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叶文清,帮帮忙啊!” “好歹也是修仙之人,你的本事呢?”叶文清嗤笑一声。 “我灵根薄弱,金丹都未凝结,除了吃,我什么也不会,我连跑都跑不了多远。”苏清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但说出来却没有半分的惭愧。 宋霁华:“……” 这人一点都不害羞的? 封敛臣:“……” 要是师兄也能这样就好了,我就能名正言顺地照顾他了。 叶文清捏住苏鹤的衣领,将他从自己身后拽了出来,然后抬眸看向男子:“你要他做什么?还不如养头猪呢。” “你管那么多做啥呢?”男子不耐烦地瞪着他,抿了抿快要流到嘴里的鼻涕,“爷爷我要他自然有他的用处,你个丑东西就不要叽叽喳喳了。” “丑东西?”叶文清本来还打算再玩玩,结果这男子嘴里蹦出的话直接扰了他的兴致。 “真替你惋惜一双眼睛就这么瞎了。”叶文清掷出折扇,“好好的盲人非要四处乱窜。” 折扇呈螺旋状在空中横飞着,带着几瓣雪花,与寒风相邀化为冰刃直接朝男子袭去。 男子本来还站得笔直,结见叶文清动手就直接逃了,临走时还丢下一个破布抱着的东西。 “识时务者为俊杰,爷爷我明年再来!哎呦!”男子还没跑开多远就被折扇给袭了后背,身子前扑倒在地,然后又再次爬起,一溜烟地跑了。 苏鹤大步上前捡起被男子丢下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后,这才笑逐颜开,乐呵呵地拿起那块类似于镶着红色金边的菜盘,盘内弥漫着淡淡的雾气,若隐若现,显得更为神秘。 叶文清见过一次,那就是他的宝贝霭雬。 苏鹤快速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发丝,然后用指尖在霭雬上轻轻点了点,语气温柔地说着:“各位妹妹们久等了,路上遇见点意外,嗯……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解决了,今天是除夕,对,我在天权过年,麻宗主那里。” “大家不用着急,年夜饭还没开始呢,我还没进城,不用接不用接,挂满红绸的马车太夸张了。谢谢妹妹们的好意。” 苏鹤说得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其他三个人满脸无语,不打招呼便抬脚离开了。 距离道旁十步外的一棵裹着皑皑白雪的树枝陡然一动,白雪失重簌簌落下,掩盖着那一串浅浅的踪迹。 第56章 我家那口子害羞 天权城内一大拨人鱼贯而出,穿得金光闪闪,头发嵌着细绳编成彩辫,鬓间插着白羽毛,好好的搞得跟突厥王子无二。 为首的男子身材矮小瘦弱,头上插着的羽毛跟鸡毛掸子似的随风飘扬。耳朵上挂着金圈耳环,手上戴着各色玉扳指,硬生生在这银装素裹的季节添了些五彩缤纷。 “诸位仙友跋山涉水远道而来,正好让麻某尽尽地主之谊。”麻花藤上前一乐呵呵地朝各路门派弟子拱手说道,“今儿大年三十,麻某已在家中设好宴,还请诸位仙友一同随麻某回去,好好的把酒言欢!” “那就多谢麻宗主了。”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麻花藤客气地摆摆手,心里头早就乐开花了,这些人都是为打探消息而来,他又可以壮大自己的关系链,又能大赚一笔,想想都美。 麻花藤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儿,得意洋洋地带着众人前往自家院子。 人群开始向前涌动,封敛臣伸手环在叶文清身侧,生怕他被挤到。 宋霁华被人挤得左右摇晃,鞋子都快被踩得要脱底了,抬眸看见叶文清跟个没事人似的,畅通无阻地走着,心里头那叫个羡慕。 “哎!” 还没叫宋霁华羡慕多久,左肩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往右栽去,手腕被拽住了,紧接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身上还压着一个沉甸甸的……人。 叶文清闻声反过头,纳闷不已:“你俩完叠罗汉呢?” 苏鹤赶忙从宋霁华身上爬起来,连声道歉。 宋霁华后背直接贴上了被雪水浸湿的地面,衣服都湿漉漉的贴着背,凉嗖嗖的感觉遍布四肢百骸,连骨头缝都没放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宋霁华伸出手示意苏鹤拉他一把,结果苏鹤却朝他手上呼着气,柔声道:“不疼哈,不疼哈,吹吹就好了。” 宋霁华:“……” 宋霁华干脆放弃跟这傻子交流,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反过头看着被泥水侵.略的衣袍,一脸无语。 苏鹤心知自己惹了祸,一个劲贴在宋霁华身边各种道歉讨好,跟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宋霁华没有搭理他,径直去了绸缎庄挑衣服去。 -- 第104页 叶文清也没有跟去麻花藤那里,一大群又不怎么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吃年夜饭哪里吃得尽兴,还不如自己直接挑个酒楼安安静静地吃。 天权城内热闹非凡,张灯结彩,大街两旁摆满了卖对联剪纸的摊位,满眼的红色让人看了都快辨不清路了。 叶文清闲庭信步似的沿着摊位挨个看着,最后却被一处房梁上挂着粉色飘带,暗香浮动的店门前停下脚步。目光那匾额上顿了一下,心思几转,余光瞥了眼站在身侧的封敛臣。 不一会儿,自屋内走出一位穿着喜庆,头戴大红色绢花的女子走了出来,对上叶文清的目光,先是一愣,然后瞬间涌上喜悦,扭着杨柳腰走到他身前。 “公子想玩滑香肌么?”女子神秘一笑,“保证不会让公子失望。” 叶文清怔愣片刻,盯着女子看了一会儿,敢情这是花楼?他还以为是什么清幽的酒馆呢! “不玩。”封敛臣对这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刺鼻香味有些不喜,拉着叶文清的袖子往后退了几步,正欲离开。 “等一下。”叶文清拽回自己的袖子,勾了勾唇,故意道,“滑翔机是么?是不是那种很刺激的东西?就像是在天上飞?” 女子眸光几转,这两位仪表堂堂,看着像是个正经人士,想不到内心却也是浪.荡。继而用帕子捂着嘴低低一笑:“正是,都是单独的呢,一群人玩也可以。” “师兄想玩?”封敛臣疑惑地看向叶文清。 “我不想玩,但我想让你玩玩。”叶文清心道。 燕然台没有女修,他就是想让封敛臣好好接触一些姑娘,看看能不能让他纠正一下对自己那长歪了的想法。 “嗯,听起来不错,去试试吧。”叶文清点点头,迈开步子走了进去,还不忘拉过封敛臣,生怕这小子突然溜走。 封敛臣本来还有些犹豫,可见叶文清主动拉住自己,顿时乐开了花,哪有心思去管乐不乐意,眼里只有师兄了。 直到进了雅间坐下,里面坐着一排明艳动人,衣着华丽的女子。见到封敛臣进来之后齐齐起身,眉眼含羞,秋波相送。 “师弟先玩玩,我肚子疼,我得去趟茅房!” 封敛臣覆在门上的手都僵住了,嘴角扬起的弧度消失殆尽,转过头却瞥见叶文清的衣角消失在长廊尽头。 “这位公子长得好生俊俏啊!” “不知公子喜欢怎么玩呢?” “是一起来,还是挨个来?” “挨个的话,我先来!” “公子进来坐呀,别站那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呢。” …… 封敛臣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眸色微沉,眼尾染上一层怒意,叶文清是故意的。 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是花楼,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封敛臣心里头有些不快,面上却不显,对着几位姑娘温和一笑:“实在抱歉,在下没有银子。” “没事!” 哪知几位姑娘毫不犹豫地回了这两字,她们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俊的郎君,不付钱也没关系,她们乐意掏。 封敛臣有些无措,没想到这些姑娘这么……好说话。 “在下已有家室了。”封敛臣又寻了个借口。 “这说明你家的那位吸引不了你。”红衣女子率先开口,“公子不必愧疚,露水姻缘罢了。” 封敛臣耳廓微微发红,他实在是没有见过这么豪放的女子,下意识想要拂袖离开。 可转念一想,以叶文清那性子,一次没成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得想个法子彻底断了他念头。 封敛臣攥了攥拳头,咬咬牙,豁出去了,待会定要给叶文清一个教训。 封敛臣敛去杂绪,迈着步子走到桌边坐下,眉眼间含着愁绪,低声道:“在下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思,在下就是心里愁,一肚子话憋着没人可说,就想在这找些人说说。” 忧郁的美男子一举一动都让人心疼。 姑娘们听见这话直道惋惜,这么俊的人看样子是睡不到了,不过能多看几眼,与他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没关系,我们愿意听公子说。” 封敛臣眸里掠过一丝激动,转瞬即逝,却还是被姑娘们捕捉到了。 姑娘们心里仅存的那点芥蒂也没有,大手一挥:“公子但讲无妨,我们是公子最好的听众,说不准还能为公子出出招。” “那便多谢几位姑娘了。” 封敛臣感激地朝她们笑笑,又给每人倒了杯茶,细呷一口,幽幽道:“我跟我家那口子打小就认识。他模样好,脾气好,性子也好,什么都好,就是爱害羞。摸一下亲一下就羞得可以几天不理人。我前阵子就亲了他一下,结果转头就生气了。实在没办法,我就送了他一束花想让他开心,结果更生气了,把我训了一顿,还把我银子全给拿了。” “实不相瞒,我现在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封敛臣叹了口气,眉心挂着浅浅的纹路。 “现在都不拿正眼看我一下,竟还想着要给我找小妾。当时我们拜堂成亲的时候我发过誓,这辈子是非他不要的,不然就不得好死。” “哎!” 封敛臣欲语还休,长长叹了口气,端捧着茶抿了一口。 “多好的男人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红衣女子义愤填膺道,“亲一下就害羞成这样了?那洞房呢?洞房怎么没见她害羞呢?光顾着爽完就不认人了?” -- 第105页 封敛臣低下头,借着喝茶的功夫掩饰着眸里的笑意。 “这个,实不相瞒诸位,他还没跟我洞房。”封敛臣放下茶盏,极难为情地说道,“他不让我碰,我一碰他他就要打我。” “什么?!” 旁边的一位黄衣女子坐不住了:“这是怎么为人妻的?还不让碰?” “就是就是,太不像话了。”其他人跟着附和。 “可是我喜欢他啊。”封敛臣无力垂眸,周身镀上一层化不开的哀伤,宛若明珠蒙尘,“就因为前阵子那事,他和我逛街,却把我丢下一个人跑了。我不知道该去哪找他,他现在故意躲着我了,没了他我该怎么活啊。可他没了我,现在也不知道在哪潇洒快活去了。” 说罢,封敛臣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窗边,手搭在窗棂边,踮起脚掂量一下,一副为情所伤生无可恋的轻生模样把后面几人吓得心慌不已。 姑娘们见状立马上前劝阻:“公子切莫想不开,人可以找到的,我们可以帮你找的。” “对对对,我们这里有特制的喇叭,只要一喊,整个天权城都听得见。” “没错没错,公子,我们带你去好不好?我们帮你找人。” “还废什么话,海棠,你带这位公子去喇叭室,我们姐妹几个给你们望风。” 穿红衣的就是海棠,海棠也不多说,带着封敛臣去了喇叭室。 喇叭室内放着一个比烧菜铁锅还要大上三倍铁制喇叭,看封敛臣看呆了,心想这次是不是闹得有点过? 海棠为人仗义,嫉恶如仇,听了封敛臣的故事之后更是替他不平,先是问了封敛臣他家那口子的名字,然后站在喇叭边,插着腰骂道:“叶文清!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就是亲一下吗?不就是摸一下吗?还害个屁羞啊!至于把你的夫君丢下不要吗?他发誓非你不要,你还想着要给他塞女人纳妾,你是不是巴不得他不得好死啊!” 海棠喊了一下之后,还觉得不够,继续说道:“你还是不是人了?没有一点为人妻的自觉吗?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可别白白糟蹋人的一片真心。赶紧跟他洞房,早早生个大胖小子,争取三年抱俩!赶紧的来清梦轩把他接回家!” 夹杂着愤怒的声音自清梦轩屋顶散开飘荡在天权城上空,把恰好经过的鸟儿都给吓得扑扇翅膀四处逃窜。 海棠说完扶了扶鬓发,侧过身给封敛臣留了个位置:“公子你来。” 封敛臣憋着笑,轻咳一声,刻意压低嗓音,慢条斯理地说道:“叶文清,快来接我回去。” 对面酒楼内的叶文清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眼珠瞪得浑圆。 第57章 谁说我成亲了 叶文清立马回过神,暗骂一声小兔崽子,连忙丢下银子结账,风似的冲到清梦轩,看见封敛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我不喜欢她们。”封敛臣率先开口,目光如炬,“我就只是喜欢你,仅仅是你叶文清而已。说通俗点,我就只想亲你,只想抱你,只想跟你一辈子好,除了你,谁都不行。” “师兄若是还想把我丢下,那我就直接到湛明尊那里下聘。” “那我他娘的是不是还要好生谢谢你?”叶文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想到都是自己出的馊主意,哪里好发作他,只能生生憋着。 “嗯,不必客气,争取三年抱俩。”封敛臣微笑地点点头,“抱不上也没关系,我也不是很喜欢小孩。” 叶文清:“滚!” 叶文清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之前那么乖的师弟怎么会变得跟狼似的,还这么不要脸? 叶文清自顾自地走着,肚子里酝酿了一堆的话想要骂人,余光却瞥见封敛臣并未跟上,反转过头却见他低着头站在街上,惹得路人频频回首。 叶文清:“……” 叶文清深吸几口气,忽而想起之前自己发过的誓,无论如何都不能与这小崽子置气,万一他又找了个什么奇怪的法子去求和解,那束银票花冲击太大了。 “还不跟上?立在那里挡路?”叶文清没好气地说道。 封敛臣立马抬起头,大步上前,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袖子,低声询问:“那师兄还生我气吗?我刚刚就是太难受了,以为师兄不要我了。” “不敢。”叶文清揉了揉眉心,语气淡淡。 “那就是说师兄还是生气了?”封敛臣失落地往后退了一步,慢慢松开叶文清的袖子,话里透着委屈,“有气不能憋在心里头,师兄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大过年的找抽是不是!”叶文清一把攥住封敛臣慢慢抽离的指尖,横了他一眼,“翻过年就要长一岁的人还动不动就学小孩子委屈巴巴的撒娇?知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 “好好一个大男人的,就不能硬气些,多些阳刚之气?” “硬气些?”封敛臣眼珠子一转,笑了笑,“这个我会啊。”说罢,一手揽住叶文清的脖子,低下头在他耳边呢喃,“师兄,跟我好吧,什么都听你的。” 叶文清:“!!!” 叶文清黑着脸反手拧过封敛臣的手臂在他肩头落下一掌,然后猛地一推,大步流星地朝前走,没脸没皮的小王八羔子,谁爱要谁捡去。 封敛臣无奈笑了笑,迈开步子紧跟着,不时说着各种讨好的话,比如:“师兄,我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很硬气。”,“师兄,晚上我给你洗脚好不好?”,“师兄,我陪你看烟火好不好?”等等。 -- 第106页 封敛臣就跟个傻子一样一直贴着叶文清笑嘻嘻地说话,叶文清被他吵得不耐烦就把人推开。 两人你推我挤的,倒是把路人看得莫名其妙,这怕不是俩傻子吧? 叶文清忍无可忍,挑了附近的一家客栈歇脚。 “就一间客房?” “是啊,这大过年的有好些外乡人来了,城内都住满了,就剩我这一家了。” 掌柜从繁杂的账本上面移开眼,揉了揉酸涩的脖子,瞅了眼叶文清:“你们就两个人,我那床够大,足够你们睡了。” 要是放在之前叶文清倒是可以痛快地应下,且不会有丝毫的别扭。可今时不同往日啊,封敛臣这小崽子一看见自己就两眼放光的,恨不得扑上来。 “那就要吧。” 趁叶文清怔愣之际,身后的封敛臣直接上前一步付了钱。 叶文清抬眸瞥了眼封敛臣,眸含警告。 封敛臣接过掌柜递来的钥匙,笑得人畜无害,上身微倾:“瞒着师兄藏了些私房钱,嗯……就这一点,没了。” 叶文清想了想,算了,今晚还是打地铺了。 不过,二人最后倒是没能住上客栈,因为誊浔派的弟子来了。 为首的人身形高挑,面容黝黑,脑袋上插着一根红色羽毛,见到二人后,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叶公子,封公子,在下誊浔大弟子周柳,宗主得知二位莅临天权,特地要我请二位过府一叙。” “二位,请吧。” 周柳侧过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还真是场及时雨啊。 叶文清笑着拱手道:“那就劳烦周兄了。” 封敛臣低头看了眼环在指尖的钥匙,叹了口气,交还给掌柜:“银子不必退了。” 掌柜刚拿着银子的手顿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抱歉了。” 封敛臣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有劳了。” 二人相继出了客栈,叶文清与周柳并肩而行,聊着天南海北各种杂事,越说越有劲,到后面周柳激情澎湃,有种找到知己的喜悦,恨不得马上拉着他拜把子。 封敛臣在一旁见状忍不住轻叹一声,师兄为了躲开自己,竟然跟周柳这个二愣子聊得风生水起。 “师兄。” 封敛臣不甘心地喊了声,顿时停下脚步。 “做什么?”叶文清反过头。 “人难受。”封敛臣嘟囔一声,手下意识地捂着胸口。 叶文清心头一颤,害怕他旧疾复发,连忙走过去,还不待说话就被封敛臣握住了手。 “师兄,别跟他走一起。”封敛臣低声道,“陪我走走好不好?” 叶文清双眼微眯:“……你刚刚装病骗我?” “没有。”封敛臣老老实实地摇头,指了指自己胸口,“师兄理他不理我,我心痛。” 叶文清:“……” 痛你大爷,痛死算了! 封敛臣嘴角微扬,紧紧攥着叶文清的手,柔声哄道:“是真的,师兄就当行行好,可怜我一下行不行?” 也不知道是平日里见多了一本正经的封敛臣亦或是自己懒得跟他闹腾,叶文清无奈失笑:“行行行,陪你走,不过撒开手。” “牵着不行吗?”封敛臣依依不舍,“牵着暖和。” “你说呢?”叶文清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封敛臣见好就收,在他捏了捏他掌心,然后迅速收回手,站直身子,紧挨着叶文清。对上周柳投过来的目光,温和地笑了笑。 周柳挠了挠头,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又看着二人出众的容貌,站在一起很是登对,话不经脑子,脱口而出道:“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多谢周兄。”封敛臣微微颔首。 叶文清:“……” 算了。 叶文清干脆放弃辩解,抬眸望了望天,他甚至还自暴自弃地想了想到待会进了誊浔山庄会是什么样子的。 虽说心里已有打算,可亲眼见到之后,叶文清还是被震惊到了。 三个誊浔弟子站成一排手里捧着三个篮子,分别是红鸡蛋、红馒头、红枣。 后面更是齐刷刷站着一堆人,黑压压的脑袋,看不太真切,目光如雨般落在他身上,带着各种探究。 麻花藤换了身绯色的长袍,笑得跟弥勒佛似的站在门前拱手相迎,指了指竹篮里红彤彤的东西:“多年不见文清贤侄,想不到都已经成亲了。我天权的风俗,但凡新婚夫妇临门,都需备上此三礼以表祝贺。” 说着,麻花藤拿了一个红鸡蛋塞到叶文清手中。 “谁说我成亲了?”叶文清挼丢烫手山芋似的把红鸡蛋丢回篮子里,往后退了一步,咬着后槽牙。 “刚刚那话都听见了,不就是说你叶文清么?不用藏着掖着了。”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其他人纷纷响应。 “就是啊,那姑娘家声音可洪亮了,大家听得清清楚楚。” “湛明尊也真是的,成亲这么大的喜事也没告知一下咱们,连张喜帖都不肯送。” “你想得真美!人燕然台是什么地方?还会通知咱们?” …… 后面话就变味儿,各种酸,说燕然台不可一世,高不可攀等等。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在诸位眼里世上就我一人叫叶文清不成?保不准就是什么叶文情,叶文星的呢?人家话里喊的分明是姑娘家的,怎么就成我了?”叶文清反唇相讥,目光在后面逡巡一遍,没一个熟脸,“不知大家都是哪些门派的仙友?也不知道如何称呼?” -- 第107页 “三峡派。” “四吉门。” “五花马。” “六六顺。” 但凡自报家门,口号一定得响! 是以,大伙报上自家门派的时候那叫一个中气十足,声音都盖过外头的鞭炮声了。 “哦~”叶文清尾音拖长,“一个都没听过。” “当真是目中无人!”有人忿忿,“燕然台教出的弟子也不过如此。” “呃……实不相瞒,在下也没听过。” 苏鹤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手中还抱着一袋栗子,慢慢吞吞地剥着,用胳膊碰了碰身旁还在心疼刚刚为了买新衣服而花掉二两银子的宋霁华:“宋兄呢?” “没听过。”宋霁华抓了一把栗子放在手心。 “你们!”那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吧,不是我故意呛你们。”叶文清耸耸肩,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不过呢,在这世上啊存在即合理嘛。既然都允许燕然台名震四方,那也得允许尔等籍籍无名是不是?毕竟都是各凭本事嘛,没什么可耻的。” “凡事都讲究礼尚往来,世上那么多人,知道燕然台的更是不可胜数,难不成办个宴还要把这世上的人全请去?” “就比如一个富豪家摆酒,还要笑嘻嘻地把街边的臭烘烘的乞丐请进家门?就因为这些乞丐知道他叫什么名?脑子有病吧,多余的钱放那生灰不好吗?” 叶文清肚子里憋着的气可算是逮到地方撒了,可劲地撒着气,把这些人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气氛剑拔弩张,大伙都恨不得撕烂叶文清那张嘴。 麻花藤急忙打了圆场。 人都散去了,叶文清却意犹未尽,甚至有些不太理解他们的反应:“这些人还真不讲理。” 封敛臣忍俊不禁,点头附和:“是啊。” 宋霁华佩服地朝他竖起大拇指。 第58章 奇怪的哑巴 黑夜拖着曳地长纱将万物裹得严实,屋檐下跳跃的烛光投在积雪上落下一圈圈橘红。 麻花藤摆的那个什么年夜饭,足足整了五十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叶文清倒是得了特殊对待,院子里单独摆了一桌,让他们几人安安静静地吃喝。 四角亭周围的帘幔都给放下,将瑟瑟北风给挡了去,亭内烧着炉子,温暖如春。 “还是这里舒服。”苏鹤餍足地抿了口烫好的热酒,感慨万千,“还是叶文清面子大。麻叔叔方才还硬拉着我要去敬酒,真是太可怕了。” 宋霁华捏了块桂花糖放嘴里,闻言笑了笑:“哪是什么面子大,是人家都嫌弃他。” “嫌弃我?”叶文清一脸莫名,“为什么嫌弃我?我什么也没做啊,不是说天下修士是一家么?他们也太凉薄了吧?” 宋霁华冷哼一声,继续吃着桂花糖,把人家比作乞丐,没打你就不错了,还指望人家跟你坐一桌吃饭。 封敛臣对叶文清可谓是奉若神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群不讲理的人师兄不必多想,来,吃块红烧鱼尾,有点甜,很好吃。” 叶文清看着碗里摆放着裹着浓浓汤汁的鱼尾,拿着筷子的手举着又放下,封敛臣照顾这么周到,还真是让人有些不自在:“我手又没断,不用你给我夹菜。” “就是看师兄喜欢吃这鱼尾,忍不住想夹。”封敛臣低声解释道。 “谁说我喜欢吃?”叶文清声音拔高,“还不是你一直往我碗里夹?” 宋霁华默默瞥了眼叶文清左手骨碟里放着的五根整齐的鱼尾骨,嘴角一抽。 苏鹤眼巴巴地看着叶文清碗里的鱼,抿了抿嘴角:“你不喜欢吃啊?” “是啊。”叶文清点点头,指了指封敛臣,“这小子一个劲给我夹。” “那给我吧。”苏鹤筷子都准备好了,他一条鱼尾都没吃呢,想尝尝。 然而,在苏鹤刚举起筷子的那一刻,叶文清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夹起鱼往嘴里塞。 苏鹤:“……” 不是不喜欢吃吗? 宋霁华早就看出叶文清那装模作样的样子,分明吃得津津有味,还要在那假客气。 “咦?宋十文,你这是自己给自己牵红线么?” 叶文清吐完最后一根鱼骨头,目光落在宋霁华左手中指上的一截红,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 宋霁华顿了一下,手指微微蜷缩着,抿唇轻笑:“家里一个风俗,戴着能消厄运。” 一顿饭吃得几人心思各异,苏鹤吃完之后早早放下筷跑回屋里,临走时还段走一盘桂花糖,说是要吃给他那些妹妹看。 宋霁华晚饭没吃太饱,本计划着那几块桂花糖留着垫肚子,结果都被苏鹤端走了,连忙追上。 叶文清多喝了些酒,两颊酡红,枕着手臂趴在石桌上,嘴里偶尔发出几声惬意的嘤.咛。 封敛臣从后面环抱住他,将头枕在他肩上。 “封敛臣。”叶文清本来正闭目养神呢,被他这一抱散了些酒意,推了推肩头沉甸甸的脑袋,“老老实实坐好。” “师兄。”封敛臣没有移开脑袋,反而抓着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揣,顺势在他颈窝间蹭了蹭,发出舒服的喟叹。 “封敛臣。”叶文清睫毛轻颤,颇为无奈道,“你这事能改了去吗?你还小,以后的路还长,你好歹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 第108页 封敛臣不语,径直伸手探入他衣领内摩挲着自己送的那串铃铛,轻轻晃了晃,悦耳的声音响起。 “封敛臣!”叶文清一把攥住他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衣领间拿开,眼尾带着些薄怒,“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封敛臣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在他耳廓边亲了亲,眉眼含笑:“我都一头栽进来了,还想什么退路。” “师兄不若回头看看我,看看……我有多喜欢你。” 封敛臣的嗓音低沉温柔,带着浓浓的蛊.惑。 叶文清身子一僵,原本平静的心湖好似被搅入一把烈火,烧得滚烫,咕噜噜地冒着水泡。 起初接近封敛臣只是为了想要避开众玄镜里的事情,后来经历这些,也就是想当作师弟来看,哪里会想到封敛臣会喜欢上自己。 叶文清迟迟不肯回头,封敛臣也没有强迫他,就这么直直看着他的后脑勺,眸子里掺满爱意与温柔,比这亭内的烛光还要亮上几倍。 一阵沉闷的响声在这寂静的院落里被无限放大,凌.乱的脚步声以及辱骂声随之而来。 叶文清连忙起身,挣脱出封敛臣的怀抱,掀开帘子大步朝外走去。 距离院门口大约两三步的距离,一个穿着臃肿的男子趴在地上,鲜血淋漓的双手正捧着一枚玉佩,泪眼婆娑地仰头看着面前的男子,嘴里不停地啊啊叫着。 是个哑巴。 被哑巴看着的男子正骂骂咧咧地指着哑巴:“老老实实把东西给我!今天大过年我也就不跟你计较!” 哑巴摇摇头,把玉佩往怀里藏了藏。 男子弯下腰一把抢过玉佩,抬脚在哑巴肩膀上踹了一脚,哑声脑袋重重磕到一旁的石头上,呜咽声愈发惨烈。 “大晚上的抢东西啊。”叶文清迈开步子上前,觑了眼男子的穿着,衣服上绣着四瓣花,“四吉门的弟子?” 男子见着叶文清后下意识把玉佩往身后藏,有些不大自然:“在下四吉门宁戈,见过叶公子。喝多了来醒醒酒,不料这哑巴突然冲出来抢了在下的玉佩。” “啊啊啊!”哑巴从地上爬了起来,拽着宁戈的衣袖,不停地摇头,然后又看着叶文清,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你这个臭哑巴!”宁戈愤怒地瞪着哑巴,抡起拳头就想往他脸上砸去。 “宁公子。”叶文清扼住宁戈的手腕,扯了扯嘴角,“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事了。” “这里是誊浔山庄,麻宗主的地界,若有不满可以直接告知麻宗主,何需宁公子亲自动手?” 宁戈怔了怔,不甘心地收回手,面色讪讪:“叶公子所言有理,家师尚在席中,宁某不必久待,便先告辞。” 宁戈离开后,哑巴还想着要追上前,刚跑了一步便向一旁栽去,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你这是怎么了?”叶文清疑惑地看着哑巴,弯下腰欲将他扶起,“地上凉,先起来。” 哑巴愤怒地打开叶文清的手,目光如利剑,森森寒光刺向他。 “行吧,那你躺着。”叶文清直起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慢慢悠悠道,“保不准过一会儿便能瞧见真正的雪人,还真稀奇。” 哑巴愣了一会儿,然后撑着地面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叶文清面前,伸手比划了一阵。 “你……” 叶文清话都才刚说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就化作怒火:“你他娘还抢上瘾了?” 哑巴抢过叶文清的折扇,脚底抹油般跑得飞快,还把拐角处的一盆吊兰给撞翻了,生龙活虎,动作敏捷,哪有方才那虚弱的模样。 叶文清欲追上前,却见身旁白影一晃而过,掠过的寒风扰得一个冷颤。 哑巴紧握着手上的折扇,跑到前厅边的长廊时徘徊不前,回过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人。眼里划过一丝狠厉,咬咬牙,迈开脚跨出围栏,张嘴大叫起来,然后扑通一声跳进了一旁的池塘里。 封敛臣想要阻止他,手却抓了个空,不由得皱了皱眉。 哑巴下了狠劲,直接跳到了池塘中央,水已经没过了头顶,黑漆漆的水面,难辨踪迹。 厅内的酒席正好散场,大伙吃饱喝足后乐呵呵地走了出来,听闻动静便一齐赶过来,纷纷伸长脖子询问。 “怎么了怎么了?刚刚谁落水了?” “咦?这不是燕然台的那位弟子么?叫什么来着?封,封啥?” “封敛臣。” “对对对,封敛臣,你站那里做什么?该不会你推谁下水了吧?” …… “啊!” 角落里的一阵尖叫打断了大伙的议论。 麻花藤没好气地看向声源处,只见一位仆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泪痕,颤抖地伸出手指着池塘:“哑巴,哑巴。” “哑巴?”麻花藤纳闷,“哑巴怎么了?” 仆人抹了把眼泪,看向封敛臣:“他追哑巴,然后哑巴跳水里了。” “你没看错?”麻花藤问。 仆人一脸肯定:“我刚刚在角落里看得一清二楚,他追着哑巴,哑巴就叫了起来,然后就跳水里了。这水又深又冷,哑巴肯定活不了了。” 大伙纷纷把目光转向封敛臣,不约而同带着谴责,还有幸灾乐祸。 “把人逼得跳水自杀,这就是燕然台的弟子?” “我还想着明年把我儿送去燕然台呢,现在看来不必了。我可不想我儿学这些害人招数。” -- 第109页 “封敛臣,不需要给麻宗主一个交代吗?人家好心留你在府上过年,你就把人家的仆人逼得自尽,好心没好报啊。” …… “你们给了我师弟开口说话的机会吗?” 清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叶文清站在廊下,晦暗的烛火打在他身上,忽明忽暗,让人看不太真切,却平白无故生了几分寒意。 “我师弟还小,你们这么多人,把他吓着了怎么办?”叶文清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一遍,最后落在封敛臣身上,朝他招了招手,“师弟,过来,别跟傻子似的站那了,瞧了怪好笑的。” 封敛臣身前还站着一群人,叶文清这话无非把大伙都带进去了,可没有一人开口,这要是开口了不就承认了么? 封敛臣抬脚走到叶文清身边,其他人也默默换了个位置站着。 第59章 我给大家送祝福 “他故意的。” 封敛臣俯身在叶文清耳边低声说道。 “我知道。”叶文清点点头,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往前挪了一步将他挡在自己身后。 按理说抢了人东西怎么着也得往人少的地方跑。这哑巴倒好,哪里人多挑哪,除去故意为之那就剩脑子傻了,不过都知道抢东西,一看就知道脑子还好使。 叶文清转身抬眸对上麻花藤疑惑的目光,道:“麻宗主,那个哑巴他抢了叶某的东西,师弟便上前去追。结果这哑巴不知怎么的,估计是刚刚吹多了风就跳下去了。” “胡说!”仆人红着眼打断,“哑巴手脚干净得很,从来不会抢人东西,他都死了你们也不放过他,太恶心了!” “不信?”叶文清挑了挑眉,伸手指着湖面,“行啊,让人把他捞起来,我的扇子还在他手上呢。” “再说了,也不只有我一人的东西被抢,方才四吉门的一位弟子也被他抢了玉佩嘛!” 叶文清目光在人群中搜罗一遍,最后定在宁戈身上:“诺,这位宁戈,宁兄弟。我能碰上哑巴,也有他的功劳呢!” 四吉门的宗主梅有乾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疑惑道:“你哪里来的玉佩?” 宁戈眸里闪烁着不安,四吉门太穷了,穷得连北风都不肯光顾。 梅有乾更是要求入门弟子所有的细软都要上交。被哑巴抢的那枚玉佩是他母亲的遗物,他不舍得上交,便偷偷藏了下来,也不敢戴着,今日过年想母亲了便拿出来看看,聊表慰藉。 “宁戈?”梅有乾再次喊了一声,有些不满他的走神,“你哪里来的玉佩?” 宁戈回过神,对上齐刷刷的目光,一时有些心悸,心跳飞快,又立马低下头,期期艾艾:“没,没有,没有玉佩,我也没见过哑巴。” “不是吧。”叶文清啧了一声,话里透露着失望,“宁戈,你这是翻脸不认人了?” 宁戈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叶文清,微微一笑,眉梢染上几分被无故泼污水的愤怒:“叶公子,宁某确实没有见过哑巴,也没有被他抢走什么玉佩,叶公子不必为了洗脱嫌疑把宁某拉下水。” “哎。”叶文清叹了口气,摸着下巴,好奇不已,“那么敢问宁公子,我若是没见过你,为何会知道你名字呢?” “允许叶公子出名就不允许宁某出名了?”宁戈已经豁出去了,打死不承认,挑衅地看着叶文清。 “有意思,当然行了。”叶文清笑了笑,换了个姿势斜靠在柱子旁。 正好一旁的家仆正拿着那种类似于网鱼的大网在水里打捞着,待捞完几次水草之后,这才把哑巴的尸体给捞上来了。 看热闹从来都不嫌事大的人纷纷涌上前。 哑巴已经死透了,惨白着一张脸,头发上还挂着水草,遍体鳞伤。尤其是一双手,被水泡得发白,血迹已经被水冲刷干净,徒留那纵横交错如的伤口让人不忍直视。 “真惨啊。”叶文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宁戈,“这手都成这样了。” 想不到这小子下手还挺狠的。 “叶文清!”对于叶文清几次三番针对自家弟子,梅有乾很是不爽,扯开了嗓子吼,“你说他抢了你的折扇,扇子呢?” “水里啊,他手上没有那不就表明在水里嘛!”叶文清指了指泛着涟漪的水面,对着打算离去的家仆招手喊道,“兄弟们再辛苦一下,麻烦捞一捞我的折扇。” “你还打算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梅有乾抱着手臂,鄙夷地看着他,“师兄弟俩合谋杀害一位无辜家仆。” “打住打住。”叶文清打断他,“什么叫合谋?什么叫杀害?他自己跳的水也能怪我们?他抢了我东西我不能追他?他死了就算合谋杀害?当真是奇也怪哉。” “这位宗主,我跟您打个比方。假如您夫人被劫匪掳去,您会不会去追劫匪,然后把您夫人抢回来?” “废话!”梅有乾白了他一眼,“当然要抢回来,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住,还算什么男人?” “那要是劫匪最后自己磕石头上摔死了,是不是与您有关?” “凭什么?!”梅有乾吼道,“他自己死的关我屁事?” “是啊,还是这位宗主讲理。”叶文清微微颔首,递给梅有乾一个赞赏的眼神。 “你!”梅有乾吼完才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了,一时间再无发言权,只能悻悻地闭上嘴。 -- 第110页 “你这分明是狡辩。”有人回过神,“人跟扇子能比吗?更何况你这扇子有没有还不一定呢,都是听你在这说。” 若是放在平常,大伙肯定不会对这事上心,毕竟就只是一个家仆而已,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不过这事牵扯到了叶文清师兄弟二人,往大里说那就是燕然台了。 燕然台多年屹立不倒,声名远扬,下面的小门小派哪有什么出头的机会。 好在锁魂柱要塌了,他们的机会来了。 若是能在燕然台之前找到落水沉木解了危机。他们也能为自己博得美名,或许更甚,能够把燕然台拉下神坛,自己兴许也能尝尝当仙尊的滋味。 是以,这次的事情就算真的如叶文清所说是哑巴自己跳的水,他们也要把这个逼人投水自尽的帽子扣在这师兄弟二人头上。 众人心思几转各怀鬼胎,眸光亮得出奇,就跟看见食物的饿狼一般,恨不得马上扑上去撕咬个痛快。 叶文清又岂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忍不住鄙夷,籍籍无名多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叶文清指尖燃起符咒,一道金光化作利刃由高而下垂直劈开水面,水面顿时分成两半,水浪高高掀起,如蛟龙出海般朝岸边打去。 大伙猝不及防被浇成落汤鸡,凉意遍布全身,流过四肢百骸。 大伙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狠狠地瞪着叶文清。 “不好意思啊。”叶文清惊讶地偏过头朝大伙歉然一笑,“忘了有人呢,你们看见了怎么不躲呢?这不是故意让我过意不去么?” 大伙:“……” 你就是故意的!你哪里会过意不去!分明笑得那么开心! “书中曾记载,水能旺财,过年之日往身上撒点水更是能消除一年厄运,来年能够顺风顺水。想来诸位也是见过的。”许久不出声的封敛臣帮衬道。 “哦?是么?”叶文清极为配合。 “是啊是啊,希望来年能够顺风顺水。”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大伙强行挤出一抹笑容,然后装模作样地把脸上的水蹭到手,好像确有其事一般。 比起叶文清刚刚那话,他们宁愿承认封敛臣的说法,毕竟听起来很高大上。 然而,又一道水柱把人浇了个彻底。 “诸位不必客气。”叶文清极为大气地摆摆手,“这些就当是叶某给诸位的新年祝福了,祝各位来年顺风顺水,发大财!” 封敛臣笑意盈盈地看着叶文清一次又一次地把水浇到众人身上。 最后,大伙陆续打起喷嚏,冷得发抖,也没多余的精力去为难叶文清了,巴不得现在就能回去泡个热水澡,然后抱着被窝躺着。 叶文清玩够了,袖口一挥,沉在水底的折扇嗖的一声回到了他手中。 “诸位别急着走啊。”叶文清轻轻展开折扇,“来看看我的扇子呀!” 大伙抬眸看了一眼,又立马别过头,拉着旁边的人:“别看了,就是一个不要脸的,走吧走吧,回去回去。” 有的时候越是不让看的东西越能激发人的好奇心。 是以,还是有人陆陆续续反过头看着扇子,最后表情都是出奇的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由着同伴拉走,不时在低骂一声不要脸。 经过叶文清这一下美好的“祝福”,围在水池边的人群皆已散去,哑巴的尸体也暂时被带下去了。 麻花藤也未能幸免接受了祝福,碎发跟水草似的贴在脸颊上,不时往下渗着水珠,发间插着的羽毛就更不用说了,就跟蔫了的花似的,萎靡不振。 “叶公子,封公子。”麻花藤用帕子擦拭去脸上的水珠,双手揣在怀里,冷得说话也不大利索,“此事也算麻某管教不严,叨扰二位雅兴。今天除夕夜,这事咱们还是明天再说吧。” 麻花藤说完又连打三个喷嚏,鼻涕跟面条似的挂到下巴上。 叶文清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 麻花藤赶紧用帕子捂住鼻子,含糊不清道:“麻某便先回去了,二位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偌大的长廊下又只剩叶文清师兄弟二人。 叶文清轻轻弹了弹扇面上那裹着盈盈烛火跟金豆子似的水珠,指尖一片沁凉,连忙转过扇子把这些金豆子给悉数抖落了。 “走吧,回去睡觉。” 夹杂着氤氲水汽的晚风携来刺骨寒意,叶文清紧了紧外衫,迈开步子往回走。 “师兄。”封敛臣跟在身后,忽然出声。 “干嘛?”叶文清应道。 “今天大年三十。”封敛臣嘴边漾开笑容,“得守岁。” “你还有心思想这个?”叶文清睨了他一眼,用扇子在他肩头拍了拍,“你得想想明日该怎么应对这些人。” “大年三十。”封敛臣依旧重复道。 “嘿?”叶文清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啊?” 封敛臣伸出手,掌心朝上,眸里藏着星河,莞尔道:“我钱全被我家男人拿走了,分文不剩。所以……师兄,发点压岁钱给我吧。” 第60章 我好像被师弟耍了 最后封敛臣也没能讨到一厘压岁钱,反而满面春风地去厨房给叶文清煮鱼汤了。 叶文清怔在原地,被烛光不小心扫到的耳廓绯色,竟比墙角盛开的红梅还要艳丽。 -- 第111页 现在的小毛孩子都怎么回事!这么不要脸的吗?再这样下去,别说性命了,他清誉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个问题。 叶文清抬袖在脸颊上还未散去的湿热处重重擦了几下,几欲抓狂,猛摇着扇子,直到脸上热度降下去这才作罢。 封敛臣很快摸索到厨房里,灶台上还摆放着三条处理好的鲫鱼。 后厨的厨娘们也只是听说了前院池塘那里淹死了人,具体的就不清楚了,是以见到封敛臣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愤怒之色,反而热情地迎上前。 “这是哪个门派的公子哥,生得好生俊俏啊。” “是啊是啊,老娘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这位公子,吃糖吗?” “我这里还有梅子干,来尝尝。” …… 厨娘们热情地塞着各种小吃,恨不得把厨房里的所有东西都给他。 “多谢各位婶婶。”封敛臣温柔地道谢,吞下嘴里的一块橘子糖,指了指灶台边的鱼,说话都能闻见淡淡的橘香,“我能用一条鱼煮碗汤吗?” “可以可以!”一位体型偏胖的厨娘干脆把盆子里装的的鱼推到封敛臣面前,“方才还在讨论该如何处理这剩下的三条鱼,就算现在天冷,这鱼放到明日口感也差了。” “公子,要不要我给你煮?”胖厨娘笑眯眯道,“刚好还剩半块豆腐,一起煮了去。” “多谢婶婶好意。”封敛臣微微一笑,眼尾染上几分无奈,愁思爬上眉心,“不瞒几位婶婶,实在是方才斗胆惹怒了师兄,正气着呢!我想来给他煮碗鱼汤献献殷勤,说不准他解气了,还能给我发些压岁钱。” 封敛臣的话让厨娘们忍俊不禁,胖厨娘更是难以置信道:“你这么乖巧还会惹人生气啊?” 封敛臣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俨然一副做错事后想要讨好大人的小孩模样。 厨娘们更是稀罕得不得了,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着。 “好了好了。”胖厨娘率先停下来,“时候不早了,公子就抓紧煮吧,晚了天凉,我们就去里间烤烤火了,公子若是有不会的,可以随时喊我们。” “好的,多谢婶婶。”封敛臣点点头。 厨娘们拎着火炉陆续掀开帘子走进里间。 “对了,那个东西。”胖厨娘刚踏进里间又退了出来,打了个呵欠,指了指调味瓶边的一个瓷白盘中放着的几块拇指来大的墨绿色东西,好似未经打磨过的玉石。 封敛臣看着那东西,对上胖厨娘的目光:“怎么了婶婶?” “那是鸡胆,留着给李大娘止她孙子百日咳的,公子可别当调味丢进去了,很苦的。”胖厨娘促狭道。 “好。” 封敛臣在厨房里折腾着,不时探着脑袋与里间的厨娘们聊上几句,把人逗得捧腹大笑,对他愈发喜欢。 叶文清倒是慵懒地躺在柔软舒适的锦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通过传音阵聊着天。 陆言喝了酒,大着舌头稀里糊涂地讲着话:“叶文清,我跟你说,今天我跟我爹喝了五杯,我爹还亲自下厨给我煮了饺子吃。真的是超级美味!只不过我刚吃了三个就被他给丢出去了。” “师尊给你煮饺子了?”叶文清失笑道,单手撑着头侧过身子躺着,“你是喊了他多少声爹啊。” 陆言从小就喜欢喝酒,醉也醉的快,别人醉酒是六亲不认,可他恰好相反,专认六亲。一醉就喜欢抱着师尊喊爹,怎么也不肯撒手,嚷着要这要那的。 至于文先生,倒是喊过一次爷爷,最后被文先生硬是给打醒了酒,估计是阴影太重,再也没有喊过文先生爷爷,却依旧没有放过师尊。 “什么叫喊了多少声?”陆言嘟囔一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我爹说我长大了,不能再抱爹了。” 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可是我才三岁啊,哪里大了,我怕打雷,怕虫子,怕一个人睡,我一点也不大嘛!我想跟我爹睡,我想抱他!” 叶文清把脸闷在被子里大笑,肩膀跟着抖动,一直都知道陆言喝醉酒好玩,可没想到年纪越大越好玩,而且还这般没脸没皮。 “叶文清!”见叶文清没有回应自己,陆言不满地嚷嚷起来,“你人呢?怎么没声了?不行,我去找我爹看看。” “行了行了。”叶文清笑够了,支起脑袋回道,“你还是回床上躺着吧。” “可我想去找我爹。”陆言不开心地叹了口气,“我爹那么好看,我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可是三岁的我连门槛都跨不过去,怎么去找他啊,言言好可怜,你能不能帮帮我?” 叶文清:“……” 这哪里来的傻子? 叶文清实在是懒得跟这个傻子废话了,干脆关了传音阵,阖上眼假寐。 刚歇了一会儿便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隔着屏风隐隐约约能见着外面修长的身影。 “师兄,过来喝碗鱼汤。”封敛臣从屏风后探出脑袋。 “累了,要睡,不想喝。”叶文清骨碌一个翻身,把脸埋进被子里,一副手指都懒得动的样子。 封敛臣绕过屏风走到床边,上身微倾,长发落在叶文清耳朵上,一阵痒意,使得叶文清下意识绷紧身子。 “师兄是不是想我喂你?”封敛臣低低一笑。 -- 第112页 叶文清不语。 封敛臣手覆上叶文清背脊,隔着衣料温柔地抚摸着紧实的肌肉。 叶文清脑海里咔嚓一声,只觉背上灼热异常,立马弹跳起身,离封敛臣两步之遥,警惕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就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动脚的?不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么?” “我说了的。”封敛臣眨了眨眼,黑珍珠似的眼眸里含着无辜。 小兔崽子果然会装!看走眼了!真是看走眼了! 叶文清偏过头,大步走出去,看着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鱼汤,乳白色的汤汁上浮着碧绿的葱花,原本还有些饱实的胃突然之间被匀去了大半,心头的一丝烦躁也瞬间被抚平了。 “来,师兄。”封敛臣递过一只白瓷勺,支颐坐在了他对面,“鱼刺已经挑干净了,放心吃吧。” 叶文清舀起满满一勺往嘴里送去,还没细细品尝一下,忽然侧过头全部喷了出来,抓过桌上的茶壶猛地往嘴里灌茶,眼里蓄起泪光,幽幽道:“你亲我我都没有揍你,你却想下毒害我,难不成你还喜欢一动不动的?” “呃……”封敛臣放下勺子,苦笑不得,“师兄这话当真是诛我心呐。” “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害师兄分毫。”封敛臣含情脉脉且又悲恸地看着他。 “这么苦的鱼汤,你不是故意的是什么?”叶文清捧着水壶再次灌了一口。 “苦?”封敛臣诧异不已,坚定地摇摇头,“怎么可能,我喝的一点都没事。” “那你喝喝。”叶文清把碗推到他面前。 封敛臣没有犹豫,端起碗喝起来,连汤带肉一起喝了。 “你……”叶文清皱着眉头,见他面不改色,“不必这么拼吧?” 封敛臣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自己的碗推到他面前:“是真的,师尝尝我这碗吧。” “不!”叶文清干脆地摇头拒绝,警惕地瞥着鱼汤,“就是苦的,你别想诓我。” “那师兄是要我喂了?”封敛臣扯了扯唇角,拿起瓷勺舀起汤送到他嘴边,柔声细语,“师兄真的再尝一口,不苦,好好的鱼汤怎么会苦呢?我手都烫起几个水泡只是想给师兄煮碗鱼汤,师兄只喝了一口还吐了,我心里难受。” 封敛臣连哄带骗地喂了一勺下去,眸含期待:“怎么样?不苦吧?” 鲜美的汤流入喉腔,唇齿间留有余香,叶文清不禁眸光一亮。 封敛臣见状,再接再厉,继续舀着汤。 很快一碗汤见底,就剩一块有着缺口的鱼肉了,封敛臣眸光微闪,该用筷子夹起送到叶文清嘴边。 叶文清下意识咬了一口,忽然瞥到一枚牙印,登时瞪圆了眼,鱼肉却趁机全部送入口中。 封敛臣将碗筷收拾好,端起食盒送回厨房,眉开眼笑,步履轻快,不知道还以为他捡到钱了。 叶文清僵硬地咽下嘴里的鱼肉,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被这小崽子耍了? 厨房里,胖厨娘刚好收拾完便遇上封敛臣,揣着手好奇地问:“你那师兄气可消了?” “消了。”封敛臣一边放下食盒,一边抻了抻手臂想要舀水刷碗。 “就放那吧,放那吧,待会我来洗。”胖厨娘阻止道。 “哪里好多次麻烦婶婶,就两个碗而已。”封敛臣摇摇头,径直洗着碗。 胖厨娘越看封敛臣越满意,又懂事又会疼人,心下一动:“不知公子可成家了?” “成了。”封敛臣勾了勾唇,“他抛绣球招亲,我刚好接到了,然后就拜堂成亲了。” “还真是有缘啊。”胖厨娘有些失落却又被艳羡给取而代之,“这戏折子里演的故事还真有。” “实不相瞒婶婶。”封敛臣放下碗,狡黠地笑了笑,“我们早就说好的,他的绣球只抛给我。” 胖厨娘扑哧一笑:“哎哟!真是羡慕死人了。” 就两个碗,一下便洗完了,胖厨娘正好锁上门,手里还捧着鸡胆,借着烛光数了一下,发现少了一个,恰好墙角跳出来一只猫,绕着胖厨娘叫了几声。 “小祖宗,你连鸡胆都吃,也不怕苦死你。”胖厨娘无力扶额,捏起猫脖子上的皮肉,“走,带你喝水去。” 走在前面的封敛臣身子一顿,快步没入黑暗。 第61章 听说我毁尸灭迹 大年初一,应该是一个喜气洋洋和和美美,一群人磕着瓜子捧着茶,围在火炉边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南海北的事情。 最起码叶文清前二十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而可如今新年的第一天,天刚破晓,夜色都还未完全褪去。甚至连公鸡的打鸣都还没蹦出一个完整的音来,他就被一群比鸡鸣还要吵的叫嚷声给扰醒。 “要拜年的话在外面磕个头就行了。”叶文清翻身朝里,拉着被子裹着脑袋,懒洋洋冲外面喊道,“磕头才有压岁钱,不磕头的话,想得美!” 叫嚷声有一瞬间冻住了。 屋外的人面面相觑,脸上纷纷涌起愠色,再次扯开嗓子冲屋里喊着。 “拜你大爷的年!叶文清,赶紧起来!” “就是就是,老实交代,你把昨日那个哑巴的尸体藏哪了?是不是打算毁尸灭迹啊?” “你怎么这么能恶心人呢?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能做出来!枉费麻宗主一片善心留你们过年!” -- 第113页 …… 闷在被窝里的叶文清听得七七.八八,无奈地抓了把头发,不知不觉间又被安了罪名,难不成他长了一副好欺负的脸? “叶文清!你再不做声信不信我们现在就冲进去?” 外头人发出一声怒吼。 “谁敢?” 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白袍翻飞,比枝头尚未融去的落白还要素上几分,神情也要寒了许多。 封敛臣长身鹤立,挡在门前,目光在众人眼前逡巡一遍,淡淡道:“要拜年的话,挨个来,要惹事的话,我也不介意一起上。” “放肆!”六六顺的宗主甄庞怒而拂袖,义愤填膺地指着封敛臣,“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混账话?有种再说一遍!” 封敛臣真如他所愿,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甄庞:“……” 怎么都不按规矩来的? 短暂的沉寂之后,又是新的开始。 梅有乾清了清嗓子,往前迈了一步,脑海中已经酝酿好能把对方堵得哑口无言的话,想着要找回昨日失了的面子,孰料这面子这般难找,刚张开嘴便被人截了话。 “这是做什么呢?拜年吗?”好奇的声音传来,只见苏鹤穿得跟年画上的福娃似的,拽着一旁兴致缺缺的宋霁华兴冲冲地走上来。 “苏公子,宋公子。” 众人拱手以礼。 “这么多人来给叶文清拜年么?这得拜到什么时候啊?”苏鹤摸着下巴,惊讶地打量着众人。 “不是的。”甄庞率先回道,指了指门前的封敛臣,“苏公子昨晚不在,有所不知。他昨日杀了麻宗主的一位家仆,叶文清存心包庇他,抵死不认。后来师兄弟二人干脆把尸体给弄走了。” “哎哎哎!”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叶文清肩上披着裘衣,发未束冠,随意披散在脑后,浑身上下散发出慵懒的气息,觑了眼甄庞。 挺着个比冬瓜还要大的肚子,脸比饼还要圆,偏偏衣服还穿着紧身衣,勒得肚子上一波三折。 “这位……”叶文清收回目光,手搭在门框上,绞尽脑汁想了个很适合形容甄庞的词,“这位很有福相的宗主,敢问叶某何时杀人,又何时毁尸灭迹了?” “那个哑巴的尸体就突然不见了,你说说要不是你们心虚,谁会要个死人尸体?”甄庞说着还碰了碰身边的人,以求得大家的配合。 “是啊,就是你们心虚想要掩盖真相所以把尸体给藏起来了!”有人出声附和,大伙纷纷响应。 叶文清一直都认为跟人争辩最无聊了,尤其是跟一群没有脑子想当然的傻子了。 “去吧。”叶文清抖了抖袖子,红光一闪,赤羽火凤用已经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圈,正哀怨地看着他。 “本座给你拜年了,压岁钱呢?”赤羽火凤抬头,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你跟我这么多年,你见我给你发过压岁钱么?再说了,几百年过去你也不长个子,压了也是白压。”叶文清嗤笑一声,用脚拨了拨它,“去,给我把昨日那哑巴的尸体找到来,再这样下去我就得带着我师弟到街边唱窦娥冤了。” 赤羽火凤郁闷地躲开叶文清的脚,谁知还有更郁闷的事。 “这是火鸟?” “不对,是火鹌鹑!” “放屁,你们什么眼神,它能人语,分明就是灵兽。” “行行行,你厉害,那你来说说这是什么灵兽?” “你们看哈,它的羽毛红得似火,尤其是眉宇间那簇长得跟火焰似的羽毛,眼睛像玛瑙石,炯炯有神。这一看就是一只修炼千年获得仙体的鸡精啊!” “鸡你姥姥啊!你才是鸡!你一家都是鸡精!”赤羽火彻底暴走了,收回刚展开的翅膀,眸里升起火苗,怒气冲冲地瞪着自以为是说它是鸡精的梅有乾。 “读书少就不要在那里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也真是佩服你这个人,顶着空荡荡的脑子是怎么活到现在这个岁数的。自己裹得那么严实,也不知道把脑袋也裹一下,那呼啸的风声钻在里面不冷的吗?本座看了都觉得冷。” 赤羽火凤飞上屋顶,高傲地抬了抬头,不屑地俯视着众人,掷地有声道:“本座告诉你们,本座是上古神兽赤羽火凤,赤羽族的继承人。不懂装懂,比猪还蠢!” 赤羽火凤说完,扑扇着翅膀离开了。 底下各门派呆若木鸡,梅有乾更是脸红一阵白一阵,旁人刻意压低的笑声迫使他羞愤地低下头。 “行了。”叶文清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抬手摸去眼尾沁出的泪珠,“哑巴的尸体赤羽火凤已经去找了,诸位还有什么想说的?” 刚刚丢了面子,大家哪里还好意思在这待着,这不是摆明让人家笑话嘛,只能讪讪离去,说有结果之后再来。 经过一夜白雪的垂爱,院子里原本覆上的那层白纱此刻已经化成黑压压的脚印,平白抹去这份纯洁,弄得脏乱不已。 “叶文清叶文清。”苏鹤小跑上前,扒在门框上,激动地抓了抓天空,眸光发亮,“刚刚那个,真的是赤羽火凤?” “年纪上来了耳朵不好使了么?”叶文清瞥了他一眼,收回搭在门框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往里屋走。 苏鹤怔愣片刻,随即抚掌叫好:“真是太有意思了!好!” “叶!”苏鹤满怀期待地想要询问更多关于赤羽火凤的事情,这可是上古神兽,只存在于古籍中的东西,而他的好朋友竟然就有。 -- 第114页 然而人还没喊完就被封敛臣“请”出去了,理由是“我师兄此时衣冠不整,还请苏公子出去。” 苏鹤迷迷瞪瞪地退了出来,看着紧闭的屋门,暗自嘀咕着:“明明穿了衣服啊,就是没梳头嘛,都是大男人,还不能看了?” “宋兄!”苏鹤忽然想起昨日听见的那个喇叭里喊着的话,蓦然瞪圆了眼,颤抖地指了指屋里两个人,做了个手势,低声询问,“他俩不会真的……” 宋霁华但笑不语,一脸高深莫测。 苏鹤立马捂住嘴,脸都憋红了,脸上一副“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的喜悦之色。 屋内叶文清正好换下裘衣穿好外衫,听闻动静发现封敛臣还在屋里,不禁纳闷:“你不是说我衣冠不整么?那你怎么还在这里面?” 然而还不带封敛臣回话,便听他继续说道:“也对,你不要脸。” “还是师兄懂我。”封敛臣笑了笑,走上前率先一步替他系好腰封,又拿起玉环给挂好,顺带在流苏上抓了一把,指尖状似无意在大腿上摸了一把。 叶文清一个激灵,立马往后退了一步:“我没夸你,你也不要顺着杆子往上爬。” 封敛臣哭笑不得,无辜地摊了摊手:“师兄哪里话,外面还有人呢,我哪敢怎么样?再说了,这点时间,哪里够我折腾。” 叶文清:“……” “放心吧。” 趁着叶文清无语之意,封敛臣一把将人拉过按着肩坐在铜镜前,扬了扬手中的木梳,粲然一笑:“一直想给师兄梳头发,这次正好有机会。” “不用了!”叶文清本能拒绝,被梳子划过的头皮隐隐发麻,挣扎着想起身,“我自己来。” “师兄。”封敛臣微微弯下腰,伸手绕到叶文清胸前,将他往自己身上扣了扣,暧.昧地说着,“师兄若是再乱动的话,我不能保证这头发要梳到什么时候。” 叶文清清晰地感觉背抵到了一个东西,骤然僵住了,身子往前倾,喃喃道:“封敛臣,年轻人还是注意些好,火气别这么大。” “因为是师兄。”封敛臣手下依旧温柔地在如墨的发间穿梭,掌心柔软顺滑的触感还带着温度,让人情不自禁忍不住想要抓住更多。 原本好好梳个头还不用半盏茶的功夫偏偏让封敛臣用了近半炷香的时间,叶文清坐着腰都酸了。 待封敛臣心满意足地松开手,立马如离笼之鸟般跑到一侧,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揉着腰,嘴里不时发出几声舒服的喟叹。 “日后师兄的头便都由我来梳吧。”封敛臣恋恋不舍道,攥紧掌心,仍在回味方才的触感。 “那我还是剃个光头吧。”叶文清白了他一眼。 封敛臣笑笑不语,眸里含着让人一不小心便会陷进去的宠溺,仿佛叶文清的话对他来说就是生气待哄的小孩一样。 叶文清有些不爽,正打算板起脸训斥他一番,而屋外正好响起赤羽火凤的声音。 叶文清只能就此作罢,横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第62章 古怪姚宅 赤羽火凤到外面溜达了一圈,火气还没怎么消散。本还想着若是这些人还挤在这里不走的话,它就再撒撒气,喷个火什么的。结果人去院空,一口气在五脏六腑里来回流淌着,憋得生疼却只能作罢。 苏鹤看见赤羽火凤就跟见到金子一样,两眼发光,激动地捧着自己的霭雬,眼巴巴地望着它:“能不能跟我这些妹妹们打个招呼?” “本座堂堂神兽,怎么能像你那样靠卖脸生活!”赤羽火凤倨傲地看着他,抖了抖翅膀。 “我可以给你压岁钱。”苏鹤从袖子里掏出一片金叶子,神态就跟诱.拐小孩的人.贩子似的,“不够的话,还有各种魂石水晶,任你挑,怎么样?” 赤羽火凤眼珠子骨碌一转,飞到苏鹤肩头,勉为其难道:“那就一眼不能再多了,否则本座的威严就不保了。” “好好好!”苏鹤满口答应,挨着长廊旁的长椅坐下,点开霭雬,温温柔柔地跟着里面的女修打招呼。 宋霁华默默往前走了几步,手里揣着一把灯心草,得心应手地编辫子。 叶文清一出来就听见赤羽火凤那激动的声音:“谢谢谢谢,本座确实长得英明神武,你们眼睛没问题。不知这位姑娘师承何派啊?长得可真水灵,本座就喜欢你这样温温柔柔,善解人意的姑娘。别爱本座别爱本座,我们没结果的。本座肩负着拯救苍生的重任,岂能被儿女私情绊了脚。这毛不是染的,是天生的,脑袋上不是睡乱的,就是这样的,这是本座的帅毛!” “嘎嘎嘎!乱七八糟说什么呢?姑娘家怎么不知道矜持呢?还想给本座生孩子?想搞人.兽恋吗?丧尽天良!本座收回刚刚那些话,你们一点都不懂事!” 本来前面还说得好好的,后面就突然变味了,连鸭叫声都学了出来。 叶文清:“……两只不要脸的鸟又在调戏姑娘了?” 赤羽火凤猛地抬头看着叶文清,抬脚指了指苏鹤,恶人先告状:“这个人太不要脸了,对姑娘们笑得那么浪!还有就是,一堆姑娘嚷嚷着要给他生孩子,他还乐呵呵地说好。” 苏鹤整理了一下传送阵里女修们送过来的东西,拿了两片金叶子在赤羽火凤面前晃了晃:“刚刚那位姑娘说要送你的,你还要吗?” -- 第115页 赤羽火凤目光追随着晃动的金叶子,话音戛然而止。 “出息!”叶文清抱着手臂嗤笑一声,率先一步夺过金叶子放在怀里,“交给我保管了,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说就是,我给你买。” “那你会给我买松子吗?”赤羽火凤心不甘情不愿地问。 “你会自己剥壳么?”叶文清反问。 “不会买松子仁吗?”赤羽火凤白了他一眼。 “松子仁那么贵,你是暴发户吗?”叶文清伸手弹了弹它的羽毛,讥诮道。 “本座有钱啊!两片金叶子够买好几十袋了!”赤羽火凤愤怒地尖叫,“你是不是想私吞本座的钱啊!” “行了,一只破鸟还在乎什么钱不钱的,还说自己是神兽,觉悟怎么这么不高?达则兼济天下啊。赶紧带我们去找哑巴的尸体。”叶文清飞快地转移话题,又把一旁宋霁华编好的一根辫子拿过来系在赤羽火凤脖子上,很是夸张地笑道,“宝辫佩英雄。这是从哪跑来如此英俊不凡的神兽啊?哦~原来是上古神兽赤羽火凤啊!果然是名不虚传。” 赤羽火凤:“……” 看在你这么有眼力见的份上,本座就暂且饶你一次。 宋霁华:“……” 这绿油油的一根辫子搭在火红的毛色之间,辫子还是歪歪扭扭的,就跟花丛里突然掉进了一堆……狗屎。 怎么看都觉得丑。 赤羽火凤浑然不觉,神采飞扬地晃了晃脖间缠着的辫子:“行吧,跟上本座。” 沿着山庄的一处角门绕到后街,拐了几个弯之后,一座富丽堂皇的府宅映入眼帘。 碧瓦朱甍,檐下却挂着两盏破旧不堪的灯笼,被风吹得发出吱呀声,破损的灯纸簌簌作响,无声地诉说着凄凉。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上两个由纯铁打造而成狮头门环被外力拉扯变了模样,狮子的嘴里的牙齿也仅剩一颗,摇摇欲坠。 大门上悬着的匾额爬满了蜘蛛网,沾着各种虫豸,积着厚厚的灰,依稀可辨得“姚宅”二字。 “你们几个想干啥子撒?”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这是个鬼宅,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叶文清反过头,发现他们身后突然围了一群人,大家正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们。 说话的是位老妪,伛偻着身子,手里扶着拐杖。 “鬼宅?”叶文清微微诧异,“这宅院挺大气的啊,一看就是有钱人。” “是有钱人。”老妪叹了口气,瞥了眼大门,又迅速移开眼,“可惜造孽,一夜之间全死光了,足足有四十五口人,血都流到街上了。” “三婆,你这个人成天神撮撮的,可别吓着这几位公子啦。”一个小伙子吹了声口哨,笑嘻嘻地说道。 三婆回过头横了他一眼,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疾言厉色道:“我看你是脑阔有饼蹦,你个哈批,没大没小的,信不信老子一杆杆夺死你?” 小伙子立马抱住身子,做着瑟瑟发抖的姿势,故意伸了伸舌头:“哎呦!黑老子一跳。”说完拔腿就跑。 三婆朝小伙子离开的背影甩了甩手中的拐杖,一脸忿忿:“瓜娃子!” “爱信不信。”三婆又重新握住拐杖,冷哼一声,慢慢悠悠地走远了。 围着的人也跟着走远,神色戚戚,生怕多待一刻就会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封敛臣想要拦下老人询问更多,却被叶文清给阻止了。 “不想问清楚吗?”封敛臣不解地看向他。 叶文清摇摇头,皱了皱眉:“关于这个,我似乎想起来一些。” “天权姚氏,不是什么修仙家族,就是普通的商贩做些什么丝绸之类的生意,也没能赚到什么钱。后面不知怎的,突然就发了财,据说家里珠宝无数,被四处传扬。因此跟一些修仙门派也有了联系,毕竟有钱人到哪都受欢迎。”说到这里,叶文清顿了一下,睨了眼苏鹤,其意不言而喻。 苏鹤嘿嘿一笑:“没错没错,就有我们霹雳啤梨,当时我们还坐一桌吃过饭呢。” “霹雳啤梨的屋子长年需要修缮,除去补偿买了他们机甲的客户,他们哪里有什么钱,于是便打上了姚氏家主姚平安身上。后来这姚家一夜之间被灭门,苏宗主还集结了几个门派来燕然台求助,最后事情却也不了了之。” “当时年纪小,心里不免想着要拯救苍生,匡扶正义,扬言要替姚家四十五口讨一个公道,后面时间长了竟然忘了。没想到时隔十五年了误打误撞还被我碰上了。”叶文清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目光落在匾额上,颇为无奈,“这是硬要逼着我当英雄吗?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苏鹤:“……” 宋霁华:“……” 赤羽火凤:“……” 封敛臣面不改色:“师兄所言极是。” 脸呢?脸呢!怎么可以这么大! 二人一鸟心里无力吐槽。 三人也没想从正门进去,绕到后巷翻过院墙。 为什么是三人?因为苏鹤翻不过墙,却又不肯离去,也很有骨气的没让大伙帮忙,径直沿着墙身往里走,发现一处狗洞,丝毫不觉得羞耻地钻了进去。 “嗨,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苏鹤钻进来后,开心地冲三人招手炫耀,头上还挂着两片枯叶,脸颊上黑漆漆的,跟猫似的,袖口也染上三条长长的划痕,说出来的滑稽,可他却浑然不觉。 -- 第116页 叶文清扑哧一笑:“还真是傻得可以。” “地主家的傻儿子。”宋霁华跟着调侃。 然而苏鹤还没笑多久,声音就立马变了调,带着深深的恐惧,嗖的一声冲到叶文清身边,猛地往他身上一跳,嗓音发颤:“啊啊啊!!!怎么这些尸体就没人处理啊!” 地主家的傻儿子吓得花枝乱颤,紧抱着叶文清不肯撒手:“叶文清叶文清,我不敢动了,你就这样带着我走行不行?我待会把我所有的魂石跟水晶给你好不好?紫水晶,都是紫水晶。” 叶文清被他冲撞得往后退了几步,五脏险些移位,脖子被他死死勒着,呼吸都有些困难,涨红着脸道:“苏小鸟,投怀送抱也不是这么送的!” “我怕,我怕啊!”苏鹤白着一张脸拼命往叶文清怀里钻,“抱紧我啊!太吓人了,我怕骷髅。” 把一个废物的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 “你的霭雬呢?”叶文清吃力地拽着他的手,讥诮道,“把你这模样给那些女修们看看,她们肯定会拿臭鸡蛋砸你。” “不会的不会的。”苏鹤摇头,“她们爱的是我这个人,我怎么样她们都喜欢。” “来,师兄。”封敛臣伸出手从叶文清怀里接过苏鹤,然后将他放在背上,“苏公子,我来背你。” 苏鹤连连点头,眼含泪花,感激不已:“你真好。” 这一刻在苏鹤心里,封敛臣就是天神下凡,不仅丰神俊朗而且还心性善良。 苏鹤心里把封敛臣赞了几十遍。然而后来封敛臣一会儿不小心没站稳,要么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苏鹤就跟着几次跟着落在地上,与骷髅面对面撞上,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最后直接晕过去了。 第63章 我毁尸灭迹还逃跑 苏鹤这一晕倒是省事了,三人跟着松了口气。 封敛臣弯下腰把苏鹤放在一处较为干净的地上,让他身子靠着墙。 叶文清放眼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满地白骨无人收拾,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死前什么样,死后也就什么样。 破损的旧物就随风飘扬,房梁屋檐上结着蛛网,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光亮。 浮起的灰尘直往人鼻子里挤。 叶文清拿起帕子捂着口鼻,缓步朝前走,视野逐渐开阔起来,瞳孔骤缩。 不同于先前看见的几具骷髅,这里已经看不出形状了,全是一根根骨头,就跟插秧似的笔直插.入地面,连着插满了整个前院。 有的骨头上还挂着衣角布料,很显然这些骨头是被人一根根剥下插.进来的,若是死了之后被剥的还好说,若是在人清醒的状态下剥的,那该有多折磨人。 叶文清光是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太可怕了。 “整个府上的人全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宋霁华感慨不已,继而又疑惑地指了指屋内摆放着那些蒙尘的静美雕花瓷瓶,架子上的各色摆件,“姚平安这么有钱,他死了,怎么也没见贼来啊?这么好东西落在里头生灰。” “方才那三婆不是说这是鬼宅么?”封敛臣拧眉道,“钱财再好,也没命来的重要。” “谁说没小偷来的?”叶文清打断道,弯腰拾起灯塔旁挂着的一截布料,轻轻扯了扯,“弹性还这么好,一看就是没留下多久,不然早就化成粉了。” “咦?”叶文清咦了一声。踢了踢脚边一个透明的水晶球,拿起一看,掌心一片冰凉,慢慢涌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灵力。中间似有一个小点在移动,仔细看时却又消失不见,仿佛当初只是他的错觉一样。 叶文清顺势将它揣进怀里,想着晚些时候在仔细瞧瞧。 叶文清耸耸肩,抬头看着别扭十足的站在假山上的赤羽火凤。刚想询问哑巴尸体下落却听见角门忽然传来动静,立马上前察看。却见一抹黑影迅速掠过,身上正背着一个人, 随着颠簸,背上那人露出了惨白的正脸,刚好是哑巴! 叶文清足尖轻点,飞身上前,可那人也提快了速度,绕着错综复杂的小径,最后直接没了影。 叶文清停下脚步,指尖掐起一只金蝶,翩翩起舞。 “去吧。”叶文清在金蝶翅膀上轻轻点了点,柔声道。 金蝶绕着指尖盘旋一会儿,似在撒娇,最后舒展着翅膀离开了。 “哑巴被带走了?”封敛臣追上来,环顾四周,不见人影。 “是啊。”叶文清点点头,叹了一声,“这个哑巴还真金贵。” “那还追吗?”宋霁华问。 “当然追了。”叶文清扬了扬眉,“不然。” 后面的话被凄惨的哭喊声给打断了。 “啊啊啊!!!爹啊!娘啊!” 叶文清猛地拍了下脑袋,目光在四处转了转,发现有几个门,一下忘了该往哪里出去:“那傻儿子被丢在哪里呢?” 宋霁华神情也有些茫然:“肯定不在这里。” 封敛臣:“一下忘了。” 叶文清揉了揉耳朵,这魔音伤耳啊! “叶文清!快来救我啊!太吓人了,实在是太吓人了!”苏鹤一醒来发现自己正坐在地上,左手正好撑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还有弧度,本能地低头一看,正好是骷髅头,吓得立马.飚出泪来。 “叶文清!宋霁华!封敛臣!”苏鹤挨个把所有人都给喊了个遍,可迟迟不见人来,只能傻傻地抱着柱子不敢动弹,眼睛哭得比兔子眼睛还要红。 -- 第117页 直到苏鹤哭累了,实在是哭不出声了,才见三人姗姗来迟。 “你们是来给我收尸的吗?”苏鹤哑着嗓子,弱弱地问,一副被抛弃的深闺怨妇模样。 “哟!很不错!”叶文清惊讶地发现苏鹤竟然没有再次晕过去,不由得表扬道,“很有男子气概!” 苏鹤还是一动不动,眼巴巴地看着三人,最后目光落在宋霁华身上,满眼渴求:“宋兄,宋哥哥,霁华哥哥,能不能背背我。” 他可不敢让封敛臣背了。 宋霁华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走过去弯下腰,拍拍肩膀:“来吧,傻儿子。” 苏鹤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慢慢地挪动着僵硬的双腿,环住宋霁华的脖子,抽噎道:“霁华哥哥,你可要背稳了。” “你再乱喊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了?”宋霁华威胁道。 “不喊了不喊了。”苏鹤连忙闭上嘴,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背上。 三人走到进来时的那堵院墙边,正准备翻出去,却见金蝶飞回来了。 叶文清伸出手指给金蝶停留。 金蝶扑扇了几下蝶翼,抖落着层层金粉。 “算了,不回去了,哑巴找到了。”叶文清放弃了回誊浔山庄的打算,御剑追随着金蝶的飞行轨迹。 三人顾不上苏鹤的反抗,宋霁华更是嫌他吵拿起帕子直接塞在他嘴里。 堂堂霹雳啤梨的少宗主,修真界容貌排名第二的世家公子,被无数女修们热捧喊着苏哥哥的苏鹤,在今日竟遭受了如此大的屈辱。 苏鹤越想越委屈,默默地流着泪,泪水淌湿了宋霁华的衣领。 宋霁华:“……” 这个傻儿子要是他的,直接扔了。 金蝶最后在一处山脚下停住了。 整座山犹如一把倒竖的宝剑,山顶上聚着一层厚厚的白雪,云雾缭绕,却还是没能将阳光捂实。 阳光穿透云雾,携来漫天金甲洒在堆积的白雪上,留下一串耀眼的痕迹,绚丽多彩。 满山青白相间,不时偶有金光相邀,处处流光溢彩。 山脚下挂着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一行大字:“要命的话就别去,不要命的话,就当没看见,开心就好。” “这警示语还挺有意思的。”叶文清笑了笑,把挡在木牌上的杂草给拨开。 “我擦!你们怎么跟到这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响起。 三人别过头,只见一个穿着大花袄的男子,手里拿着铁锹,眼珠瞪得浑圆,下巴都要砸到脚背了。 “哟!还真有缘啊!”叶文清打量男子片刻,随即失笑,“不过这回咱们换一下。” 牛二两疑惑地看着叶文清,还没问换什么,就见一把扇子朝自己面门上打来,身子往后一栽,紧接着便听见叶文清喝道:“打劫!” 牛二两扑倒在草丛里,脖子上还挂了些雪,凉嗖嗖的,拉着衣领试图把那些雪给抖掉,眉毛拧在一块儿了。 “老子就是来埋个人!”雪已经融化成水顺着背脊滑下去了,那叫一个透心凉,牛二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烦躁地朝叶文清吼道,“没钱,命也不舍得!要么你就劫色吧!” “想得美!”叶文清呸了一声,“那是谁劫谁啊!” “那你们想干什么?”牛二两破罐子破摔,找了个干燥的石头坐下。 “刚刚从姚宅跑出来的人,是不是你?”叶文清问。 牛二两老老实实点点头:“是啊。” “哑巴的尸体是你偷过去的?”叶文清又问。 “怎么可能!”牛二两蹬了蹬脚边的土,掖了掖裤脚,“有个人给我了五两银子,让我去姚宅找个人埋了,我就去了。” “不然那个鬼宅我才不去呢!” “哦?姚宅里面那么多值钱的东西,你为何不拿呢?比五两银子还多呢。”叶文清不解,踩着地上的铁锹,“你有这么傻吗?” “你才傻呢!”牛二两啐了他一口,“鬼宅的东西谁敢拿?谁拿谁出事,不是断腿就是卧床不起,老子嫌命长才拿呢!” 难怪了,怪不得姚宅里那些珍贵的东西完好无损地摆在那里。 “师兄,有人来了。”身后的封敛臣突然出声。 叶文清转过头一看,就见那些本应该待在誊浔山庄的门派全部来了。 甄庞挺着大肚子上前,一副捉拿在逃凶手的模样,插着腰道:“好啊,叶文清,你毁尸灭迹还想逃!” 梅有乾先是环顾一下四周,没有看见赤羽火凤的踪影,这才放心地开口:“叶文清,你身为燕然台大弟子,便是如此厚颜无耻的吗?连给麻宗主一个说法都没有就想跑?你还是人吗?” 五花马的宗主兰伟延第一次与叶文清对上,用他那独有的细尖嗓喊着:“叶文清,你好歹也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叶文清:“???” “我说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信吗?”叶文清反问道。 “不信!” 众人异口同声,神情如出一辙。 “那你们还让说个屁啊!”叶文清没好气道,顺势揪住想要趁乱逃跑的牛二两,“走,带我去你埋哑巴的那里。” “干嘛啊?”牛二两原本已经跑开了却又被他抓了回来,差点再次栽倒在地,恼火不已,“人都埋了你还要我把他挖起来,你安的什么心啊!” -- 第118页 “煞费苦心。”叶文清冲他展眉一笑,无辜地眨了眨眼,“走吧,带我去看看,不然别说五两银子了,就算是五文你也没机会拿到。” 牛二两攥紧拳头,一脸忿忿,却还是扭头上了山。 叶文清喊着封敛臣与宋霁华一起跟上,其他人自然也一起上了。 于是,闹哄哄的一群人踏上了这座沉睡的山峰,连着羊肠小路都被踩宽了不少。 誊浔山庄内,麻花藤站在花园,见围墙上坐着一位黑衣男子,宽大的斗篷将他五官遮掩得彻底。 男子嘴里哼着曲儿,透着无限的苍凉,比积着的冰雪还要凉上几分。 “我自人间访山河,山河谓我逍遥客。心怀壮志比青云,羁旅多年求不得。” “哟,来了?”男子哼了一节忽然停下,“人都上去了?” “都去了。”麻花藤点点头。 男子推了推手边包好的东西,扔到麻花藤怀里:“五万两。” 麻花藤摸着怀里厚厚的银票,眼睛发亮,再次抬头却看见男子已经消失不见,可他也没在意,继续抱着怀里的银票傻笑。 前几日男子找到他,说是要他把近几日来天权的人全部引到开阳山去,事成之后有重谢。 哑巴死的正是时候,他便将计就计,让大家把矛头指向叶文清师兄弟二人了,这样自己的目的就成了。 他这人只认钱,其他什么修行良心啊,可有可无。 第64章 我又杀人了 山路蜿蜒曲折,坎坷不平,就跟拿把钝刀去砍树一样,左一个疙瘩右一个疖子,最后仿佛被狗啃过似的。 甄庞走了不到半炷香工夫就已经歇了不下三次,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地上,擦了把额间沁出的薄汗,喘着粗气:“我说叶文清,你究竟要把我们带去哪里啊?” 兰伟延也累得够呛,扶着腰,吭哧吭哧地说着:“你该不会是想把我们绕晕之后再逃跑吧?” “肯定就是这样!”梅有乾对叶文清的反应很大,一掌拍在粗粝的树干上惹得树皮脱落,指着牛二两,“这是你哪里找来的同伙?” 这下叶文清还没说话,牛二两倒是忍不住了,觑了眼这三个人,嘲讽道:“你可别污了爷爷名声,爷爷可是正儿八经的土匪。” 说着,又吸了吸流出来的鼻涕。 很浓,还带着黄色。 “……” 谁家土匪长得这样? 牛二两重新握住自己的铁锹扛在肩上,别过头:“爱走不走,爷爷可不等人。” 牛二两绕过一处树林,择了条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身子贴着石壁,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步。 小道右侧便是一个陡坡,估摸有四五丈那么深,坡上怪石嶙峋,宛如一块钉板倒放着。 这要是不小心滚下去的话,不是断手就是断脚了。 封敛臣先行一步走到叶文清前面将他挡在身后,紧紧抓着他的手,慢慢地追寻着牛二两的足迹。 叶文清无奈,只能随他去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苏鹤恐高,飞速地瞄了一眼,脸色立马不好了,两腿不停地打颤,扒着宋霁华不让他过去,声音发抖:“霁华哥哥,能不能。” “不能!不行!不好!”宋霁华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苏鹤的话,试图扯回被他拽住的袖子,“你要怕的话那就回誊浔山庄去,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宋霁华挣脱开苏鹤,大步跟上。 苏鹤咬咬牙,梗着脖子,抬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老子才不怕!” 宋霁华刚走了几步,袖子再一次被抓住了。偏过头一看,却见苏鹤闭着眼睛跟着自己亦步亦趋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苏家妹妹堪比巾帼。” 苏鹤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凭着手中袖子的拉扯的感觉走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手中的袖子突然被拽回,苏鹤立马睁开眼想要再去抓,身边空荡荡的,树枝上挂着的东西倒是独特,不过依旧很吓人。 结实的树枝上正挂着一具干尸,失去水分的皮肤跟枯叶一样呈暗黄色,低着头,脖子拉得老长,身上套着的衣裳被风吹得肆意翻飞,身子也跟着吱呀吱呀地晃着。 苏鹤下意识张开嘴巴想喊,叶文清却早一步洞察出他的想法,随便拿了块布往他嘴里塞去。 “乖,安静点。”叶文清捏了捏苏鹤的脸,指了指树上的干尸,“你这样会扰了人家清净的,保不准他的魂魄就在附近呢。” 苏鹤闻言,瞳孔骤缩,连连点头,快步躲到宋霁华身后。可怜兮兮的模样就跟一条被人欺负得泪眼汪汪的小奶狗似的。 牛二两看见那具干尸,朝他淬了两口唾沫,嫌弃地别过头,甚至还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铁锹:“该死的东西!白眼狼!真晦气!” “什么?”叶文清疑惑地看着他,“这位兄台又惹你了?” “何止惹了!”牛二两愤怒不已,一手扶着铁锹,一手插着腰,“这个畜生带人杀害了我们寨子里许多兄弟,最后被二当家杀了挂这里。” “你还真是土匪啊?”叶文清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失笑道。 “废话!”牛二两回瞪他一眼,“爷爷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土匪气质你看不出来?” “眼拙眼拙。”叶文清抱拳笑了笑,“实在抱歉。” “那这么说来,你们的土匪窝不会是在这上面吧?”叶文清摸着下巴四处看了看,随口说了句。 -- 第119页 “恭喜你,答对了!”牛二两激动地鼓掌,朝他竖起大拇指,得意洋洋,指了指自己,“你们现在进了爷爷的地盘,就得乖乖听爷爷的!不然。” 不然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头顶的那具干尸啪嗒一声掉落下来,直接压到他身上,已经变形的脖颈绕着牛二两脖子,与他来了个四目相对。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敢压在爷爷身上!”牛二两推开身上的干尸愤然起身,举起铁锹就想往他身上砸去。 “哎哎哎!”叶文清拦下了牛二两,“人家好歹都死了,还被你们给搞成了干尸。” “你知道什么!”牛二两红着眼睛冲叶文清吼道,屈膝跪在地上,潸然泪下,“我那么多兄弟啊,全死了,都是因为那个白眼狼告密。” “牛二。”一道清冷的嗓音自林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牛二两闻声眸光一亮,立马起身跑上前:“二当家!” 这位二当家长得倒是不赖,三庭五眼,剑眉星目,就是神情冷了些,眸似枯井幽深,看不见一丝光亮。 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任何生气,给人一种仿佛面前站着的这位只是个长得酷似人的木偶的错觉。 “你们是修仙之人?”方易打量着叶文清,眉头微拧,平静的眸子里猝然泛起一丝波澜,隐有波涛汹涌,很快便又化作平静,无悲无喜。 “正是。”叶文清拱手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方易垂眸,沉默不语。 就在叶文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轻轻吐露二字:“方易。” “芰荷寨就剩一些老弱病残,没再抢了。”方易目光落在别处,嗓音淡淡,“你们走吧。” “牛二。”方易转过身,低头看着地上的干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继续挂起来。” 说完便走了,左脚有些跛,走起来看着有些吃力,修长的头发未束冠,随意搭在脑后,不时扯到灌木的枝叶,不得不停下脚步。 叶文清眸含探究地看着方易,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像是凶神恶煞的土匪,更像落难的贵公子。 牛二两对着干尸骂了好一会儿,这才把他给重新挂上去。 “我们二当家,真的是很好的人。”顺着叶文清的目光看去,牛二两幽幽道,“非常好非常好。” “行了,我带你们去找那尸体吧。”牛二两话锋一转,扛起铁锹晃晃悠悠往前走,“赶紧的,我还要去领那五两银子给我们二当家买些酒呢!” 叶文清刚想跟上就被封敛臣拽住了,本能地偏过头:“怎么了?” “师兄,你怀里有光。”封敛臣指了指他胸口那团微弱的白光,一脸古怪。 叶文清立马拿出来一看,正好是在姚宅捡到的那颗水晶球。 球里面的小点突然变大了,变成一个泡泡似的东西,正在左右晃动着,隐隐带着一丝不安与烦躁。 叶文清感觉到之前那股熟悉的灵力再次涌现出来,比之前那若有似无要强了许多。 “文清兄!”宋霁华声音陡然拔高,“快看那具干尸!” 叶文清抬头一看,干尸脸上的肌肉犹如枯木逢春般突然长起来了,干瘪的尸体也逐渐撑起来宽松的衣物,然后再次摔倒在地。 不过有些地方还是没有长,就比如四肢,还有胸前那一个偌大的窟窿。 “这人生前是被砍断了手脚么?”苏鹤躲在宋霁华身后,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脑袋后,匆忙扫了一眼,然后又立马闭上。 “嗯,不错不错,这都能看出来,真聪明。”叶文清见他那哆哆嗦嗦的模样,忍不住打趣。 水晶球瞬间如同长脚般滚到干尸的身边,白光骤然弱了下去。 干尸的面容正在慢慢恢复,只可惜脸上全是疤痕,恢复了也看不出是何人。 “人呢!就让爷爷我一个人挖吗?再不来人爷爷不干了!” 牛二两那愤怒的嗓音自前头传来,不时还伴随着几声泥土翻动的声音。 “就来就来。”叶文清下意识应道,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干尸身上。 突然,干尸的眼睛睁开了!直勾勾地看着几人。 叶文清登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见干尸没有动静,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兄台?” “这位兄台?” “说不准他听不懂你说话呢?”苏鹤插了句嘴。 “有道理。”叶文清点点头,“那行,苏小鸟,你来试试。” “我不敢。”苏鹤立马缩了脑袋,怯怯道,“万一我喊他,他应了怎么办,他不就跟着我走了?” “好啊!你们又杀了人!”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在林子上空回荡,空中觅食的鸟儿都被吓得掉头往回飞。 梅有乾一身狼狈地跑上前,身上的衣裳被树枝划得破破烂烂,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手上还扶着一根长长的棍子,要是没猜错的话,他估计是刚刚翻到坡下去了。 四个门派,加起共百来人,大大小小都挂了彩,无一幸免。 果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果真是劣性难改,朽木难雕。”梅有乾指着叶文清,振振有词,“依老夫看,也无需再找哑巴的尸体了,还是直接上燕然台跟湛明尊说理去吧,堂堂仙尊却教出如此顽徒,怎么也得给大家一个说法!” 第65章 师弟闯祸了 -- 第120页 叶文清也想不通为何这个梅有乾总是跟自己过不去。他们两人从本质上来说应该是一类人,理应惺惺相惜,然后分享一下如何在没钱的情况下还能活得自由自在的。 “他奶奶的,爷爷不干了!” 山背面累得直不起腰的牛二两骂骂咧咧,拿着脚边的土地撒着气,然后扛着铁锹直接跑了。 “这又是在挖坑埋人了?”甄庞捂着自己肚子上溢出来的一圈肉,难以置信地问,嘴巴夸张地张开。 “可真巧了,又被我们碰上了。”兰伟延白着一张脸,西子捧心似的扶着自己的腰。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的,硬是编了一套叶文清为主谋,其他三人为帮凶以及为什么要杀害无辜的理由。 封敛臣目露不悦,手中的无名掉在干尸身边,借着去捡无名的空隙,指尖燃起一道符咒,暗红色的光芒如电光石火般飞快地窜入干尸体内。 干尸的眸子突然转动起来,仿佛刚打通的泉眼,泉水汩汩正往外冒,蕴含勃勃生机。 封敛臣睫毛轻颤,嘴角不着痕迹扬起一抹弧度。 干尸倏地站起身,脚下两根骨头杵在地面,修长的裤腿耷拉在地上。嘴里发出沉闷的嚇嗤声,就跟年久失修的机器突然转动起来似的,先是停顿一会儿,然后发了疯似的朝梅有乾扑去。 梅有乾吓得魂飞魄散,揣在兜里的手抖个不停,布兜都给他扯烂了,刺啦一声,兜里的符纸如落花散落一地。 其他人也吓得肝胆俱裂,就跟无头苍蝇似的四处逃窜,嘴里高喊救命,场面极度混乱。低矮的灌木被折腾得粉骨碎身,奄奄一息。 甄庞就比较不幸了,吃了身材的亏,直接摔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着,肚子上的衣裳又被划破了,现在那三圈白白胖胖的肥肉一下子全暴.露出来的。那身憋屈的衣裳也终于得到了解脱,欢脱地随风飘扬,似在倾诉着重活自由的喜悦。。 兰伟延是唯一一个没有跑的,因为他直接晕了,跟条死鱼一样。 叶文清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这场猫捉耗子的游戏,嘴边笑容尽失,瞥了眼始作俑者,凑过头低声警告,话里夹杂着愠怒:“你把我话当耳旁风了是吗?我让你不要使这些招,你是嫌没人看得出么?” 封敛臣笑了笑,趁机捏了捏他饱满圆润的耳垂:“就是开个玩笑罢了,等过半个时辰他就会自动停下。让他们多跑跑,累了就没力气胡说八道了。” 然而半个时辰过后,干尸始终未停下,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反而更加疯狂地逮人就咬,已经有好几个修士倒地不起了。 “这是怎么回事?!”叶文清面色骤变,干尸的嘴唇被鲜血染得通红,犹如盛开的罂.粟,妖冶夺目,眸子堪比天上红日,好似嘴上的血都给送到眼睛里去了。 封敛臣也懵了,他刚刚只不过是随便施了个法术罢了,以前在花满庭也试过,有人欺负他,他便让那人跑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出什么意外。 “赶紧让他停下!”叶文清瞳孔一滞,青霜出鞘掀起一阵厉风,趁机从干尸手中救下浑身是血的梅有乾。 虎口逃生的梅有乾瑟瑟发抖,一双腿还在地上扑棱着,直翻白眼,颤抖地抓住叶文清:“你们,你们,你们在……” “废什么话!老老实实躲好!”叶文清一把松开梅有乾,将他按在地上,一道掌风朝干尸打去,回头朝着那群丢了武器跑得老远的人喊道,“身为修士,区区一个普通邪祟就怕了?你们还修什么仙!” 有听见叶文清这话的人燃起了斗志,试图回去捡起自己的兵器,可又在干尸那声嘶吼中吓得再次退缩。 “一群废物!”叶文清再没给他们面子,直接骂道,凌空跃起翻了个跟头一脚踹在干尸身上,捻指施了个结界暂时将他困住。 封敛臣几次施法都没能让干尸停下来,心里慌了神,双唇微微发抖,额间沁出一层薄汗。 “怎么了?”叶文清摆脱干尸急匆匆跑回来,气来没来得及喘上几口便发现封敛臣的不对劲,不由得拧眉。 “师兄。”封敛臣嗓音微颤,迷茫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让他停下来,我不会了,我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他们冤枉你。” “好啊!果然是你!” 梅有乾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死死攥着封敛臣手腕,胸脯剧烈起伏,手背上淌着的鲜血顺着张开的指缝流到他手腕上,洁白的袖口也未能幸免,平白开了几朵红梅。 梅有乾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眸子里裹着雷霆之怒,面色涨红,说话带喷着唾沫星子,溅了封敛臣一脸:“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人死光了才行吗?” 说着,梅有乾一把拽过封敛臣,指着地上横七竖八面容狰狞的尸体,最后停在了一处脸上血肉模糊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尸体面前:“这是我四吉门最小的弟子豆豆,他马上就要过十岁了!他手里攥着的那个黄色荷包,还是老夫去年送他的礼物。我答应今年送他一把灵武,他当时高兴得连着几个晚上睡不着,好不容易马上就要到初十了,结果呢?他死了!” 梅有乾狠狠推了把封敛臣,猛地踹上他的小腿,压着他的脖子往豆豆脸上凑去,咬牙切齿地骂道:“你给我好好看清楚,他死了,都是你害的!你这个心狠手辣,滥杀无辜的畜生!” 封敛臣脑海里一片混乱,任由梅有乾把自己按在地上,与豆豆这张血肉翻飞的脸近距离接触着。和着血迹的白骨犹如忘川河畔盛开的曼珠沙华,浓郁的血腥味便是它的芬芳。 -- 第121页 “对不起。”封敛臣闭了闭眼,扶在地上的手掌暗暗收紧。 其他几个门派的弟子也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撸起袖子,抡着拳头就要往他身上砸去。 “谁准你们动他的!”叶文清暴喝一声,袖风裹着灵力重重一扫,震开围在封敛臣身侧的企图对他拳脚相加的人。然后拎着封敛臣的衣领让他站了起来藏在自己身后,目光一凛,“我师弟做错事,自会由我带回燕然台由我师尊处治,何时由得着你们越俎代庖来了?” “梅有乾,梅宗主。”叶文清瞅了眼梅有乾,目露鄙夷,嗤笑一声,“算了,还是梅有乾吧。你这人实在是不配当宗主。你这小徒弟豆豆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当时干尸冲你袭来的时候豆豆替你挡住了一击。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你把他拎起来,扔到干尸面前,然后自己跑了。豆豆喊了你那么多遍,你却当没听见,一直跑。” “你胡说八道!”梅有乾眸光微闪,红着脸骂道,音调蓦然拔高,“我又不是畜生,那种事我怎么干得出来!你叶文清就算是想给自己师弟洗脱罪名也不是这般的,你看看这里死了多少人,难不成你还要把所有人的死都赖在我们自己头上,然后把你师弟摘的一干二净么?” 梅有乾嗓门大得跟锣鼓声有的一比,越说越有劲:“我修了这么多年的仙,从来没有见过哪家修士习的术法竟能驱死尸,前人留下的古籍上也未有载。封敛臣驱使干尸杀人是大伙都亲眼目睹的事实,而他自己也承认了。如此邪魔外道本不配存于世间!” 被叶文清震开的那些人心怀怨怼,跟着附和,甚至扬言要把封敛臣挫骨扬灰。 “梅有乾。”叶文清见梅有乾试图转移话题,轻叹一声,别开眼,这种品行恶劣的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你也别侮辱畜生了,你连畜生都不如。”叶文清伸手揽着封敛臣将他往上托了托,不屑地扬了扬下巴,“你们四吉门就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干了坏事都想着往别人身上撇。” “竖子无礼!”梅有乾气得把剑,剑锋直指叶文清,怒目而视,身子呼哧呼哧地发颤,“你屡次侮.辱老夫,今日老夫定要给你一个教训!” 叶文清冷哼一声,懒得搭理这作妖的老东西,召唤出赤羽火凤与他对峙,自己则扶着封敛臣去了一旁坐下。 赤羽火凤本来睡得好好的,结果却因为梅有乾在那满口喷粪而被吵醒,正烦得很,想着今日不把这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好好训一顿自己就白当这神兽了。 梅有乾一看见赤羽火凤就有些发虚,握着剑柄的手也拿不稳了,眼神躲闪,飘忽不定。 “骂啊,继续骂啊。”赤羽火凤悬在空中,讥诮地看着梅有乾,“剑拿稳点,不然怎么犯啊?你最擅长的东西,可别掉了。” “你自己眼睛不好使就把别人也当瞎子了?你这样的人怎么还会有弟子愿意追随你?来,本座给你们洗洗眼。”赤羽火凤张开嘴,一个跟黄豆似的火苗飘浮在空中,慢慢化为一个火圈,无限放大,里面浮现的正好是方才的画面。 梅有乾脸色刷的一下变白,手中的剑彻底握不住了,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把自己脚背给砸得透彻,连呼痛都忘了。 画面中正是一个穿着四吉门校服的小孩被梅有乾送到干尸面前,干尸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小孩的头颅,小孩疯狂地哭喊、挣扎,悬在空中的双腿拼命蹬着,抽噎地喊着“宗主”。 可被他喊着的梅有乾却是将他奋力一抛,按着他的脑袋塞到干尸嘴里,脑浆如破瓤的西瓜般汁水四溅。 “怎么样?精彩吗?” 赤羽火凤低头看了眼众人,表情堪比打翻的颜料罐,五彩纷呈。 众人回过神,纷纷用谴责的眼神看着梅有乾,那目光比把人扒光了丢街上受人指指点点还要难受。 “原来叶文清说的是真的。” “这梅有乾还口口声声说是封敛臣害的。” “这种东西还有脸活世上!” “不要脸的狗东西!霉豆腐吃多了起黑心!” “还霉豆腐,他吃得起么?” …… 众人三言两语,把舆论的导向移到梅有乾身上。 一时间梅有乾成为众矢之的,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 第66章 我掉坑底了 萧关宗主医学,眼下情况危急,宋霁华自是当仁不让。 他挨个检查着躺在地上痛苦哀嚎的修士,逐一给他们施放治愈术。最后顾不上其他,疲惫地瘫坐在地上,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微.喘道:“我尽力了,除去尸体不全的几位,其他人已无大碍,只需好好修养便可。” 也就是说,包括四吉门的那位豆豆在内,总共死了十个修士,全都是碎得不成样子,魂魄早早散了。 弟子死得最多的便是四吉门了。三峡派较好,都只是受了些伤。 “多谢宋公子!” 众人互相搀扶着纷纷抱拳,眸含泪光,对他感恩戴德。 叶文清走到宋霁华身侧,在他肩上拍了拍,然后伸手将其拉起,轻轻吐了口气,感激道:“此次多谢了。” “不必客气。”宋霁华笑着摇摇头,“我本就是奉师尊之命前来相助你们的。” 死里逃生的喜悦让大家忘了之前的恐惧,手舞足蹈地与旁人分享着。 -- 第122页 困在阵法里面的干尸起初还愤怒地挥舞着自己那空荡荡的袖子,就好似被铁夹给夹到尾巴的老鼠一般上蹿下跳想要逃脱。最后动作逐渐迟缓,通红的眼眸也慢慢黯淡下去,宛如瞬间蔫了的花,再无生息。 被众人冷落的梅有乾见状,想要趁机替自己挽回一个名声,心下一横,拿起剑便朝干尸袭去。 “拿一柄普通的剑去刺干尸。”躲在树枝上瑟瑟发抖许久的苏鹤总算是舍得下来,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惊讶于梅有乾的大无畏精神,却也很纳闷,“他是脑子坏了,还是真的如此勇猛?” “想当英雄罢了。”叶文清嗤笑一声,挥袖解开了阵法,笼罩着干尸的那层白光骤然消失。 随着阵法的消失,梅有乾也跟着下了脚步,对上干尸空洞的目光,只觉呼吸困难,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偏过头看着叶文清:“你又搞什么鬼!” 梅有乾的做派让人嗤之以鼻,叶文清不屑理会他,看向众人:“都下山吧,这里有什么好待的。” “下山?”梅有乾第一个提出异议,跳到他面前,伸手阻拦,“哑巴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封敛臣驱使干尸害得大家死的死伤的伤,你就一句下山就敷衍了事了?” “我说过,我师弟做错自有燕然台处治,我也没说要包庇他。哑巴的尸体就在那里,要看自己去看。让下山只是为了大家安全考虑,人受了伤总得找个地方好好养伤吧?”叶文清不耐烦地说道,“梅有乾,你不是最惜命的吗?” 梅有乾一时哑口无言,面色讪讪,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死死盯着叶文清,可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文清绕开他,拉起一直坐下地上发呆的封敛臣,替他摘去肩上的草屑:“这事回去慢慢给我解释清楚,然后再回一趟燕然台。” 见他始终低着头,便放缓声音,再次补充道:“放心,有师兄在的。” 封敛臣平静的眸子泛起一丝波澜,张了张嘴,却忽然闻见一股奇怪的味道,似花香却又不像,给人的感觉却是很熟悉,胸口堵得慌。 还没等他细细琢磨,就听见一声比敲锣打鼓还要吵闹的声音,好似铁器在石板上摩擦的刺耳声,没有丝毫节奏可言,扰得人心烦躁,下意识想要大吼一声。 地面猛地颤抖,周围的树顿时如筛落的豆子般齐齐没入地面,深不见底的裂缝跟打碎的镜子似的遍布开来。 大伙尖叫声四起,掉头就往山下跑,终是晚了一步,插秧似的一个个落入地缝。 苏鹤眼疾手快一个熊扑死死抱住宋霁华,双脚紧紧勾住他的腰,脸皮极厚地大喊:“霁华哥哥,好好保护我啊!” 宋霁华被他这一扑直接加快了掉落的速度,连施个结界阻挡外物的工夫都没有。 封敛臣察觉到不对劲时立马将叶文清扣在怀里,挥手布了道结界缓冲了一下外面的冲击,两人抱做一团顺着狭长的裂缝滚落。 窄小的裂缝里就听见苏鹤不停地嚷嚷着,甚至还带着哭腔:“我的脸啊!霁华哥哥,你可得把我脸护好了,我这脸要是花了,那些妹妹会嫌弃我的。我以后要是不好看了,她们就不会给我砸钱砸灵武了,我爹还等着我拿钱给他修房子呢!” “要是我毁了,我们霹雳啤梨就得改行去要饭了,那得多可怜啊!要不到饭就得饿死,要到了估计也还是馊的饭,成天吃不饱穿不暖,保不准还会被地头蛇揍……” 苏鹤列举了一堆自己脸被毁后将要遭遇的一系列问题,以及要饭没要到被揍有没钱医治最后郁郁而终的下场。 这地底下情势复杂,几人就跟裹在盅里的骰子一样东滚滚西晃晃,这要是一块豆腐,早碎成渣渣了。 脑海晕乎乎的,涨得很,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可苏鹤喋喋不休在那嚷嚷,叶文清张了张嘴想让他停下来,话不过脑脱口而出:“行行行,好好好,去去去。” 苏鹤:“???” 苏鹤:“!!!” 苏鹤直接闭上嘴了,抱着宋霁华不肯撒手,差点都把他累断气了。 也不知滚了多久,叶文清肚子里翻江倒海,感觉自己就跟陀螺精似的一直在转没停过。 “师兄。” 直到封敛臣那比春风还要暖人的嗓音传来后,叶文清方才彻底回过神,对上他那双盛着星河的眸子,在昏暗的地方更显明亮。 封敛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松开他,握着的手,十指交缠,用哄小孩似的语气说道:“没事了。” “嗯。”叶文清眨了眨眼,动了动发酸的脖子,收回被握住的手,扶着地面坐起,佯作镇定地打量四周,耳廓却是不知不觉烫了起来。 指尖燃起火符,周围布置清晰映入眼帘。 地势较为平坦,石壁上留着人为挖凿过的痕迹,甚至有一块凹陷处放着一盏烛台,蜡烛烧完余下的红蜡还凝结在上面开出了一朵红花。 再往前走,啪嗒一声,脚边忽然踢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正是那个水晶球,那具干尸懒拦腰卡在石缝中,垂下的头发挡住了面容,竟给人一种委屈的错觉。 叶文清顺势揪着干尸的头发将他给解救下来,然后随手丢在一边,连同水晶球也一块踢到了他脚边。 “这里布置倒像是一处水牢。”宋霁华蹲在石壁边,伸手指着石壁上两道颜色明显不同的石块,然后抻着腿在贴着那处比划了一下,刚好抵在自己大腿处,快要到腰上。 -- 第123页 “还真被你说对了。”叶文清点头赞同,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看对面那倒塌成一个小丘似的石块,伸手捡起一块翻转过来,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水牢。 “若是没猜错的话,咱们应该是进了那个什么土匪寨子了。”叶文清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若有所思,“捅进贼窝了。” “还真有意思。”叶文清低头笑笑,迈着步子弓着腰往前走,结果脑袋却撞到一处柔软,嗯……还有点弹性。 抬头一看,正好撞到封敛臣肚子,难怪了。 “你这是要玩斗牛么?”叶文清看着他。 封敛臣牵着他的手将他护在自己身后,摸了摸鼻子:“前面也不知道有什么,还是我打头阵吧,毕竟这事算来也因我而起。” “行吧。”叶文清欣然应允,晃了晃被牵住的手,“不过先把手撒开行不行?” “不好。”封敛臣反而握得更紧,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一个人有点怕。” 叶文清:“……” 这就是你吃我豆腐的借口? ”是啊是啊,得抓点什么东西才安心。”苏鹤适时打着圆场,主动牵起宋霁华的手,“是吧?” 宋霁华连忙抽回手,一脸嫌弃地往前挪了挪:“你可以自己抓着自己。” 苏鹤改为抓住他袖子,死皮赖脸道:“霁华哥哥。” 宋霁华:“闭嘴!你再这么喊我把你舌头割了!” 苏鹤:“宋……宋霁华?不行不行,宋大哥?那就宋大哥,宋大哥,改日我邀请你去我们霹雳啤梨好不好?再送你一套甲胄,升级版的那种,我爹前阵子刚研究出来的,还能起飞呢!据说速度比御剑还要快!就是得多备些药材。” 毕竟死的也快啊。 前头叶文清闻言,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嫌命长才会穿霹雳啤梨造出来的东西,那简直是拿命玩。 宋霁华嘴角狠狠一抽,凶了他一声:“闭嘴吧你!” 苏鹤讪讪闭上嘴,心里确却是打定主意要把他爹那新研制的甲胄偷出来送给宋霁华。 四人排着队陆续往前走着,谁也没有注意那具被弃在身后的干尸突然动了,而且缓慢如蚁爬地跟了上去。 越到前面,视线豁然开朗,比起之前那个逼仄的水牢,这里要大得多,也更加敞亮些,那几个门派也刚好同一时刻抵达,个个神色慌张,战战兢兢。 甄庞更是夸张,直接跪下了,虽然他是被脚下石头给绊倒的,可还是实实在在给四人来了个五体投地。 “不好意思啊,这下拜年也没有压岁钱。”叶文清捂着袖口,有钱也不想给。 甄庞狼狈地站起来,连肚子上沾着的石子都来不及摘去,惨白着一张脸,呼哧呼哧地指着他们跑来的方向:“那里面……那里面的石头会吞人!兰宗主,兰宗主就被吞进去了。” 第67章 我生气了 “是真的!我们都看见了!” 众人纷纷附和,心有余悸地说道。 “刚刚,我们掉下来了,兰宗主就靠在石壁上歇了一下,结果突然伸出一只手,把他给带进去了!”甄庞语无伦次地说道,然后在那比划着,在自己脖子上掐了一下,步子往后挪,演示着兰伟延被石壁吞进去的画面。 “石壁吞人?”叶文清拧了拧眉,“具体位置在哪?” “就往前面一直走,差不多半炷香工夫就到了。”甄庞随便拣了片较为干净的地坐下,弯着腰气喘吁吁道。 从突然发狂的干尸到地面崩裂还有这会吞人的石壁,这里面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慢慢推动这一切。 再往前追溯,那就得从哑巴的死说起,一步步把他们引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何呢? 叶文清凝眸沉思,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片刻,这几个门派本事堪比白菜,别说蓝武了,最低等的绿武加起来也就两三把,不提能打,抗打的都没有。 叶文清不由得叹了口气,偏偏这几个不长眼不能打也不抗打的傻傻钻进了人家的圈套还没察觉。 “我那老子娘常说,出门前一定要给祖宗上柱香,这样祖宗就会保佑你平安无恙。”甄庞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摸着自己的白花花的肥肉,后悔不迭,“不听大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甄宗主所言极是。”出言附和的是三峡派的宗主郝凯鑫,长得跟甄庞体型差不多,不过肚子上肉比他少一圈。 “我爹临终前对我说没事多给他烧几柱香,他 就算是诈尸也会保佑我。”郝凯鑫掂了掂手里的肉,满脸愁容,“早知道多给他烧烧了。” …… 叶文清没心思听他们讨论要烧多少香去祈求祖宗保佑,迈着大步朝前走去,他倒要看看那吃人的石壁究竟长什么样。 叶文清去哪封敛臣自是毫不犹豫地跟上,他也不喜欢看这群废物在这自怨自艾。 苏鹤想要留下,宋霁华可不理他,没办法,泪眼婆娑地挪着小碎步跟去了。 为了提防前面会不会有什么阵法,叶文清先让赤羽火凤去探了个信。 赤羽火凤嫌弃这水牢太过阴暗,自己漂亮的外形不能很好显现出来,便吐了个火球,水牢一下子亮起来了,恍如白昼。 赤羽火凤这才满意地展开翅膀往前穿梭着。 “没有什么奇怪的阵法。” 赤羽火凤很快便折返回来,落在叶文清肩头,“那石壁也是正常的,没有任何灵力,不存在幻化出仙体的可能。” -- 第124页 “正常的?”叶文清疑惑地皱起眉。 “依本座多年经验,没有看错。”赤羽火凤肯定地重复着,“不排除刚刚那些人在撒。” 话音未落,就听闻后面轰隆一声巨响,转过身一看,却见来时的路口被堵住了,一道闪着红光的屏障覆在上面,明明赫赫。 “还真是骗了你们。”赤羽火凤愕然,低头啄了啄羽毛,“这些人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文清,封敛臣!” 甄庞那粗厚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得意:“你们师兄弟二人真把我们当傻子不成?被你们耍的团团转?刚刚誊浔宗更新的誊浔快传榜上说能够镇压锁魂柱的落水沉木很有可能便在开阳山内。我们自知比不过你们燕然台,可是好歹也得给我们一点机会嘛!” “封敛臣杀害无辜,这是不争的事实,你们就留在这里悔过吧,等我们找到落水沉木再来解救你们,亲自押送你们回燕然台。” 叶文清:“……” 到底是谁给你们的勇气与自信? 凭以往的经验来看,誊浔快传的消息什么十条有五条是假的,另外五条还是半真半假,这些人还真是抱着个茅坑的石头也当宝贝了? “怎么办?”苏鹤担忧地看着叶文清,“我们就这么困在里面吗?” “你行你就冲出去吧。”叶文清指了指被几层巨石堵住的路口,“我不拦你。” 苏鹤眸光几转,放弃地摇摇头,挑了处地坐下,殷切道:“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我相信你。” 叶文清盘腿而坐,背靠着石壁,阖目假寐,既然人家不想看见你,何必凑上去呢,反正他也不想看见那堆废物。 封敛臣内疚地坐在叶文清身侧,抬手替他拂开黏在嘴角的鬓发,低声道:“抱歉,都是因为我。” ”得了吧。“叶文清嗤笑一声,单手撑着后脑勺,“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挥一挥衣袖便会造成山崩地裂的人了?因为你什么呢?地是你弄塌的吗?这石头是你堵的吗?之前的事可以怪你,但现在的事何必揽自己头上,吃饱了撑的么?” “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叶文清晃了晃脑袋,“行了,就当养养神了。” 一切喧嚣暂且停下归于沉寂。 金乌西沉,晚霞恋恋不舍地收回属于自己的那份光辉,最后留在屋顶与树梢,挣扎着要留在人间。 山顶一处破旧的屋子里,被风雨长年冲刷着的木门与山风嬉闹,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屋主人坐在院子里,面前摆着一张简陋的棋盘。棋盘四个角上磨损得厉害,中间还有一道长长的裂痕,棋谱画得也比较糙,歪歪扭扭的,可却丝毫未曾影响下棋人的雅兴。 黑白指纵横交错,白子气势汹汹将黑子围困其中,端的是气吞山河之势,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执棋人落下最后一颗黑子,手指停在棋盘上细细摩挲着,温柔而又小心,眸里涌起怀念之色。 “这棋你都下了十五年了,还没下烦呢?” 戏谑的声音伴随着木门吱呀声传来。 方易偏过头,看着好友顾仁提着酒肩头带着两缕斜阳走进来,挥手便将棋子混作一团,神情微缓:“之前不是说过年回来么?如今都大年初一了。” 顾仁放下手中的两坛酒,揉了揉胳膊,又从怀里拿出一包梅菜酥饼打开放在桌上:“我也没想到会误了时辰,没能陪你过年,是我食言。所以特意买来二当家喜欢的东西,企图贿赂一下,还望二当家多多担待些。” “你这是什么话。”方易摇摇头,“你有自己的打算,我自当为你高兴。” “什么叫我自己的打算?”顾仁拉过一边的凳子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捏起一块酥饼放进嘴里,“是为了我们,我答应过你要带你离开这里。” “顾仁。”方易拿酥饼的手一顿,眸里掠过一丝复杂之色,“我不想离开这里。” “这里屋子不向阳,冬天又冷,你的腿根本受不住,经常夜里疼得几宿睡不着,以前不是经常嚷嚷着要离开这里么?现在马上就要实现了,怎么又不想走了?”顾仁咽下嘴里的酥饼,坐直身,不解地看着他。 “哦,我明白了。”顾仁瞥到他眼前的棋盘,嘴边扬起讥讽的笑,“你还在等他是不是?你在等他带你走,你不想跟我一起走了,是么?其实这么多年来,你其实一点也不恨何画秋,是不是?” 方易垂眸不语,慢慢咬着酥饼,平日最喜欢的东西此刻却也是食之无味,面对顾仁的责问,身子却是不自觉地轻颤。 “不是。” 半晌,方易才抬起头,对上顾仁那阴鸷的目光,神色淡淡,只不过眸子里刻意隐藏的东西让他有些艰难:“我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顾仁但笑不语,抱起一坛酒往嘴里灌,冰凉的酒水下肚,胸口那萦绕着的怒火总算是小了些,可到底还是让人觉得疼。 “啪!” 顾仁猛地将酒坛摔在地上,抄过棋盘也跟着丢了出去,金黄的酥饼和着尘土在地上滚了一圈。 方易本能地想要拦住,最后什么也没能保住,眼睁睁看着乱糟糟的地面。 方易默默地收回僵在空中的手,弯下腰,一手拿着棋笼,一手捡着棋子,放在手心擦干净后才安心放进去。 “方易。” 顾仁眸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知名的神色,走到方易面前,一把拽住他的手:“刚刚看见靶场又猎到了几只野兽,待会我们一起去试试,好不好?” -- 第125页 “好。”方易点头答应,继续捡着棋子。 “对不起,是我不好。”顾仁歉然道,与他一起拾着地上的棋子。 “没事,哎,你。”方易说到一半便顿住了。 顾仁把手里的棋子连带着一团沙一起丢到棋笼里,疑惑地抬起头:“怎么了?” “没事。”方易眸色微黯随即又恢复正常,以蹲着的姿势前行。 直到二人把院落里的东西全部收起整齐时,月亮正好出来挂在山头,含羞带怯地捂着一片薄云。 寂静的寨子里头只闻得脚步声在空中回荡。 水牢里面,叶文清正做着美梦,结果却被石头后面那慌慌张张的哭喊声给吵醒了,随后又是轰隆的石头碎裂声。 “封敛臣!是不是又是你搞的鬼!你这个畜生!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们!” 甄庞那夹杂着愤怒的控诉在狭窄的空间内徘徊。 “叶文清叶文清!”见封敛臣没搭理自己,甄庞喊叶文清,一边拨弄着眼前的石头,一边骂道,”叶文清,你们有种就给老子出来,我们好好算算账!他娘的一个个阴菩萨!” 封敛臣手中的无名已经出鞘三寸,眸里寒光乍起,眉宇染上三分杀气。 叶文清眉毛一横,直接挥掌震碎眼前的石头,一脚踹开甄庞,怒喝一声:“什么事都往我师弟脑袋上扣,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事,你们他娘的是活腻了不成?” “我师弟要害你们?做梦吧,就算你们来求他要他杀了你们他都不屑!谁他娘的喜欢把自己的剑去搅一坨屎!” 第68章 列松如翠何画秋 甄庞被骂得面色铁青,比那半蔫不蔫的花还要难看,肚子里的肠子好像全部打结似的搅在一块,扯得生疼。 “叶文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还要这么维护他吗?无缘无故消失的人,梅宗主就不见了,这么诡异的术法,除了你师弟封敛臣谁还会用?”躲在人群后面的兰伟延畏畏缩缩地探出脑袋,说了一句又跟乌龟似的说了回去。 “你们没见过,那就只能怪你们自己见识浅薄。”叶文清冷笑一声,“肚里墨水不够没能考上秀才,非说考官眼睛瞎。” “这不是强词夺理嘛。”郝凯鑫兀自嘀咕着。 “就是了,那又怎么样?”叶文清扬了扬下巴,露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语气极为猖狂,“想打架么?” “那你来解释解释为什么人会突然消失。”甄庞扶着石壁坐下,死死瞪着叶文清,咬牙切齿道,“梅有乾可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的。” “神行符听过没?”叶文清睨了他一眼。 甄庞怔住了,眸里掠过一丝茫然,就跟三岁幼童翻开古籍面对一行密密麻麻的字时表情如出一辙。 “没事就多养养猪吧,还能挣些钱。”叶文清讥笑道。 众人噤了声,目光齐齐落在叶文清身上,其意不言而喻,都希望他讲讲这神行符。 叶文清并没有打算跟他们解释,他才没那么好脾气呢。 彼时,石壁突然发出尖锐的刺耳的摩.擦声,众人吓得立马往前跑。 只见原本凹.凸不平的石壁在下一刻突然变得异常光滑,还透着亮,俨然如打磨过的镜子一般。只不过这个照不出人来,反而里面更有人影幢幢。 一团豆大的橘黄光晕不断跳跃着,磕磕绊绊的脚步声随之响起,那簇火苗也跟着不停晃动,差一点就要熄灭了。 昏暗的火光下总算是得以看清楚来人,正是之前遇上的牛二两。 牛二两看见叶文清也很是惊讶,伸手在墙壁上摸了摸,轰隆一声,这片光滑的石壁瞬间消失不见,而他畅通无阻地走了出来。 “仙师仙师!”牛二两窜到叶文清身边,激动地抓着他的衣角,声泪俱下,“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二当家好不好?” “二当家?就之前那个……方易?”叶文清被他这一拽吓了一跳,立马弹跳开,扯回自己的衣角,“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我们二当家,他是被蒙蔽的。”牛二两抬袖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大当家,大当家一直在骗他。” “骗他?”叶文清听得云山雾罩,“骗他什么?” “杀人。”牛二两涨红了脸,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身子如被挑起的琴弦般一直抖着,“他一直在骗二当家杀人!靶场全是人,不是野兽!” “刚刚我在靶场看见了,绑着的正好是你们中间的人。可是二当家却看不出来,他还问大当家为什么这次全是鹿跟山羊,怎么没有野猪。大当家说野猪还在水牢里关着,我一听便赶紧来了水牢,没想到遇见仙师。” “我在芰荷寨待了十五年了一直跟着二当家。可近两个月来,寨子里来了很多老弱病残说是要留宿,谁会在一个土匪寨留宿啊,结果大当家答应了,这些人也不是天权城的百姓。可是这些人待不了多久便不见了,大当家说是他们住不惯便走了。” 牛二两顿了一下,抹了把汗,瞳孔骤缩,心有余悸道:“没有走,他们都没有走,是死了,死在靶场!身上插满了箭,鲜血流满了整个靶场。我以为二当家被什么东西给上身了,所以性情大变。结果不是的,我听见二当家说这些野兽很温顺,下次不必再抓他们来练箭术。大当家说是那就以后换一批性子烈的,也就不会心软了。” -- 第126页 “我不知道大当家给二当家下了什么东西!前些日子大当家没在寨子里,二当家还认得清人的,他让我送了一些银子给寨子里的阿婆们,说要过年了让他们置办些年货。可是每次一到靶场,二当家就认不出来了。” “活人练靶?”叶文清皱了皱眉,诧异不已。 “是的是的!”牛二两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二当家看不出来,求求你,救救我二当家吧!” “带我出去看看!”叶文清正色道。 牛二两擦了把眼泪,率先走到前面,余光瞥见一角顿时僵住了,艰难地别过头一看,表情震惊不已,最后化为滔天的愤怒:“何画秋!怎么会是你这个白眼狼!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顺着牛二两的目光望去,石壁角落里趴着那具干尸,干尸身边却是蹲着一位白衣男子,没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男子面如冠玉,气宇轩昂,可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身躯也几近透明。眉间一朵暗红色的莲花纹案忽明忽暗,好似在极力萃取着眸子里的光芒,导致他那双如黑水晶般的眸子黯淡无光。 平底惊雷,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 “何画秋?!竟然是何画秋!积石有玉宣湛明,列松如翠何画秋。那位可以与湛明尊齐名并称的那位道修何画秋何道长?!” “消失了十五年的何道长,我还以为他已经渡劫飞升成仙了呢!” “我也这么以为的!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上何道长,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 叶文清错愕地打量着何画秋,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前世距离他死前的一个月,他还遇见了何画秋,两人甚至坐一起吃了顿饭。可眼前何画秋分明就已经死了,只剩一缕残魂在这。 叶文清有些心慌,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重生了,还是进了另一个与他原生世界熟悉却又大相径庭的空间。锁魂柱坍塌,窜逃在外的胡哈哈,以及眼前这位死了多年的何画秋。 何画秋一脸平静,慢慢走上前:“先去看看方易吧。” “你不许去!”牛二两张开手臂挡住何画秋的去路,目眦尽裂,“你最没有资格去看我们二当家!” “牛二。”何画秋轻叹一声,“有什么事,我们晚点说可以吗?你想方易继续被顾仁蒙骗么?” 牛二两怔愣片刻,神情有些松动,暗暗咬牙,愤恨地收回手,狠狠剜了他一眼,攥紧拳头朝他挥了挥:“你若是再敢乱动,我定不会再饶你!” 何画秋苦涩地笑了笑。 牛二两收拾好情绪往前带路,其他人生怕自己挂尾,蜂拥似的往前挤,封敛臣侧身让过一个又一个,艰难地护着叶文清往前走,反过头却正好对上何画秋的眸子。 何画秋很明显地顿了一下,嘴边漾开一抹弧度,朝他微微颔首。 封敛臣目光里含着探究,叮嘱叶文清几句,然后退了出来,又闻见那股奇怪的芬芳,还不待他细嗅,便听见何画秋低声说道:“是昆仑玉英残留的味道,同为宿主,你能感知到不奇怪。” 封敛臣瞳孔微滞,猛地抬眸望向他,眼里划过防备之色,细究间又有几分惊讶。 “我也被种过。”何画秋低低一笑,如一捧清泉能瞬间荡平人心的不安,“不过可惜,没有成功。” “何道长。”封敛臣张了张嘴,艰难地把话从喉咙间挤了出来,“我是不是……” “是。”何画秋点点头。 封敛臣眸光微黯,垂下头,修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在眼睑处落下一小窝阴影,眼尾染上三分阴郁。 他体内的昆仑玉英,快要完全盛开了。 何画秋静静地看着封敛臣,又好像不是,而是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一时间颇为触动。 “封敛臣!你在后面数石头吗?” 前面传来叶文清的声音。 “走吧。”何画秋出声道,见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这才迈开步子往前,“别让你师兄担心。” 封敛臣回过神,沉默地转过身,大步往前走。 靶场内,顾仁松开手中的弓,看着箭矢如流星般飞逝,最后快速没入目标,殷红刺目的鲜血抚平了烦躁的心绪。 一个个圆形的靶心上正捆着活生生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被堵住了嘴,脸上满是泪痕眼里布满恐惧与祈求,最后慢慢归于麻木。 顾仁将众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中,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笑容,比鬼魅还要慑人,如数九寒天的冰渣,让人不由得发抖。 梅有乾被绑在第四个靶心上,四肢被牢牢捆着,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眼看着前三个人都已经死了,再看见顾仁已经重新拉来弓,箭头的寒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浑身肌肉都紧绷着,腿间一股湿热。 顾仁见状,嗤笑一声:“废物。” “怎么?”方易微微偏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你跟我换个位置吧。”顾仁摇摇头,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走到方易的位置,“那羊太丑了,影响我视觉。” “好。”方易点点头,走到顾仁原本的位置,拉满弓弦,对准目标,毫不犹豫地松开手,箭矢势如破竹,一直朝梅有乾胸口飞去。 梅有乾呼吸一滞,也忘了害怕了,径直看着箭矢朝自己飞来。 电光石火间,一道强光掠过,箭矢堪堪在距离梅有乾胸口半寸处发生偏转,嗡的一声,擦过他的手臂径直插.入地面。 -- 第127页 “哟?原来是南柯一梦啊,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术法呢,原来是个障眼法。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大当家的,您可真有本事。” 一个嘲弄的声音响起。 雅兴被人给打断,顾仁很是不悦,可在瞥见一抹白影时,陡然丢下手中的弓箭,拽着方易的手腕便想走。 方易不解,却还是跟着他走。 “顾仁,你还要把方易带到哪里去?” 清冷缥缈的嗓音让急于离去的二人倏地停下脚步。 方易刹那间挣脱开顾仁的禁锢,转过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最后落在那抹白影上。眼眶一热,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极力想要稳住心绪,可发颤的嗓音却还是将他出卖了:“躲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肯现身了?还带来这么多人,这次是要将我等绳之以法吗?何、道、长!” 第69章 碧海难奔1 顾仁强迫自己回过神,上前把方易拽回自己身边,紧紧攥着他手臂,好像这样才能让他有安全感。 “何画秋,你还有脸回来!”顾仁脸黑如炭,死死瞪着何画秋,话里带着诘责,“你回来做什么?看看我们死没死么?” 这还是叶文清第一次看见顾仁,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神情有些狂妄,比之方易来说更有土匪气质。 刚刚听了牛二两的话,这顾仁应该也是会些法术的,为防他逃跑,挥袖布下一个结界将二人困住先,有什么话后面慢慢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看着身边陡然出现的结界,顾仁把怒火挪到了叶文清身上,恨不得此刻化身为虎吞了他。 “让你们叙叙旧啊。”叶文清眨眨眼,“不用感谢,正好我也想听听,毕竟顾大当家把我们耍得也挺惨的。” 顾仁眸光微闪,眸里掠过一丝懊恼,愤恨地攥紧拳头。 “好。”方易率先开口,落在何画秋身上目光不曾有片刻偏移,“那就请何道长慢慢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吧。” 何画秋嘴巴一张一合,最后化作一声无奈地叹息:“好吧,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灵力了,得需要叶公子帮忙。” 叶文清欣然应允:“何道长不妨直说。” “劳烦叶公子开启陈情图鉴,这样我经历的大家都看得到。”何画秋微微一笑。 陈情图鉴是陈情者亲身经历过的东西再一次以时间顺序慢慢展开来,有的陈情者忘掉的东西和比较模糊的记忆通过陈情图鉴也会清晰显现出来。 陈情图鉴就跟史官一样,以旁人的角度客观的记录着你的一言一行。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陈情图鉴的陈情者必须是死人,否则无法陈情。 “好。” 叶文清以何画秋为中心,挥袖布了个陈情图鉴,众人内心的八卦因子又蠢蠢欲动了,连忙挤上前希望能挑到一个好位置。 宋霁华嫌吵,反而坐在最后面,苏鹤本想凑热闹,可是看见照顾了自己这么久的恩人在这里,自己也不能去别处了,只能陪着了。 大家无比期待着陈情图鉴里的东西,以至于忘了那位在冷风中与自己那被尿湿了的裤子可怜兮兮无声唱着小白菜的梅有乾。 伴随着一声情绪复杂的轻叹,陈情图鉴里开始出现画面。 六月火伞高张,挥汗如雨。过路的行人恨不得能光着膀子,不停地用袖子扇着风。每每见着一处树荫,便跟兔子似的左蹦一下右跳一下,只为寻求那短暂的清凉,顺便消解这酷暑带来的烦躁。 蜿蜒崎岖的山路两旁树木水分被蒸发掉,叶子都垂头丧气地耷拉下来,齐齐控诉这变态的天气。 吱呀吱呀。 一辆破旧的板车在寂静的山林间飘荡开来不时伴随着那走调的曲音,树上的鸣蝉也因其干扰静止了一会儿。 “二当家,路上躺着一个人。”推板车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体型矮胖,模样长得有些滑稽,正是牛二两无疑,他口中的二当家,那就是方易了。 牛二两挠了挠脑袋,伸长脖子看了眼,眸里划过一丝惊艳:“长得还挺好看的,跟糯米团子似的,白白净净。” 只见他肤白如雪,剑眉斜入鬓发,五官不同于南方人,比较深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热的原因,嘴唇嫣红还泛着光亮,活像是偷了姑娘家的胭脂来抹。 牛二两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嫌弃地撇撇嘴,怎么这么黑。 方易惬意地躺在板车上,脸上遮了片绿油油的荷叶,一只脚还舒服地蹬在板车的栏杆上,躲在袖子里的手懒洋洋地敲了敲身下的木板:“绕过去。” “好嘞!”牛二两应道,拉着手里的杆子往右偏去打算绕开那人。 结果还没走三步,脚踝被那人给突然抓住了,吓得扯开嗓子尖叫起来,不断蹬着脚想要挣脱开那只手,板车也跟着晃了起来。 板车上躺着的方易额头重重撞在了栏杆上,还被钉子划了一道痕,心里头三分不悦顿时被这火辣辣的日头给浇灌得迅速窜到了十分。 方易立马坐起,拿开脸上的荷叶,俊秀的面容上却又带着些许少年未脱的稚气,如新竹抽芽,欲开未开,青新白嫩交织间又带了几分坚韧,是那不羁的少年风流。 挂在栏杆上的长腿一跨,整个人轻轻松松落在地面,有些吃力地走到那人身边,在他身上踹了踹:“好狗不挡道,那死滚一边去。” -- 第128页 “啊啊啊!!!二当家的!”牛二两叫声更大了,干脆松开握着杆子的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腿,就跟小姑娘似的吓得花枝乱颤,“他他他他用手指甲抠我!” 方易有些不耐烦,支起袖子遮了遮日头,再次在那人身上踹了踹,语气微冷:“没死就说话!” “何。”那人艰难地掀了掀眼皮,薄唇一开一合。 “大声点!”方易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跟个姑娘家似的那么屁点声音!” 何画秋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似乎不满方易对他的形容,很是吃力地从喉间挤出话来:“何画秋。” “何画秋?”方易愣了愣,“行吧,那你让开点,你挡我道了。” 何画秋猛地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方易,漆黑明亮的瞳孔里正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方易有些讶然,他从没见过这么干净澄澈的目光,没有一丝杂质,像那出淤泥不染的莲花,干净得让他那些藏在深处的黑暗无所遁形,下意识想要避开,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 方易几近狼狈地别开头,望向远处,做了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决定:“牛二,把他抱上车。” 牛二两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这位二当家,掏了掏耳朵确定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怎么?没听见?”方易偏头见牛二两歪着脑袋在那傻乎乎地掏耳朵,一时有些不耐烦。 “听见了听见了。”牛二两应道,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这一刻的何画秋也终于松开了拽着牛二两脚踝的手,安心地晕了过去。 方易:“……” 何画秋身形有些瘦弱,牛二两轻而易举地把他放到了板车上,并且十分贴心地把他的头正面朝上摆放好。 “越看越好看。”牛二两再次感叹道,“二当家,您说这人该不会是神仙吧?” 方易嗤笑一声,嘲讽道:“是神仙也是个落魄神仙。” “那也还是神仙。”牛二两嘿嘿一笑,神仙果然长得都好看。 方易瞥了他一眼:“老老实实拉你的车。” 牛二两往后退了一步,忽然看见何画秋那白皙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泛粉都快成熟虾了,一时有些不忍心,一只手悄悄地伸向了刚才方易遮在脸上的荷叶。 “你又做什么!”方易看着往后挪了半寸位置的荷叶,眸色一沉,低喝一声。 被发现的牛二两有些窘迫,立马缩回了手,不安地低下头,讪讪道:“天热,怕他晒着。” “拉你的车!”方易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他晒也晒了那么久,也不在乎多晒这一时半会儿。” 说完便跳上板车,择了处空隙屈膝坐下,奈何位置有限,只能抱着膝盖蹲着,倍觉后悔,为什么要带这个倒霉鬼。 方易越想越气,一气就想动手揍人,于是在何画秋脸上狠狠捏了几下,看着一圈圈红晕,心情这才好了些。 芰荷寨在山顶,还有些距离,方易把脸埋在膝盖里打算眯一会儿,可过了一会儿却发现脚麻了,脖子也酸得厉害,只能抬起头。 何画秋的脸越来越红,额间密密麻麻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跟豆子似的不时顺着脸颊滚落。 二当家嫌弃地骂了一句,却还是非常善良地拿起那片已经蔫了一大半的荷叶盖在他脸上,然后隔着荷叶再次捏了捏。 “牛二,快点,热。”方易拔高嗓音催促道。 牛二两接收到指令,顿时铆足了劲,拿出比耕牛还要强十倍的力气,一鼓作气,连续拉了三个陡坡,最后板车稳稳停在寨子门前。 牛二两衣衫被汗水浸湿得透彻,干脆自暴自弃脱了上衣靠在石壁上呼哧呼哧喘着气。 方易总是得以下地,就是腿麻得不行,就跟踩在云端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由竹子编织而成的大门里突然走出一抹颀长的身影,嘴边噙着温和的笑容。 “大当家。”牛二两站直身子,朝顾仁抱拳道。 顾仁摆摆手,目光在方易身上停留,笑道:“还以为你要去很久呢。” “咦?”顾仁忽然发现板车里还躺着一个人,上前一看,笑容微滞,随即恢复自然,促狭地看着方易,“你这是从哪里捡来的神仙?运气真好。” “死乞白赖的人罢了。”方易不自然道,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样啊。”顾仁恍然,大手一挥,“好吧,就让他在寨子里待几日吧,不过得看紧了。” “好,我有分寸。”方易点头道。 芰荷寨也只是一个前不久刚刚成立不久的土匪寨。当时顾仁跟方易扯大旗唱土匪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传出去的消息,顿时涌出一大批人说是要加入,于是原本只有两人的山寨立马成了近百人的寨子。土匪寨的名声仿佛一瞬间也给落实了。 只不过他们还不算真正的土匪,毕竟也没干过任何伤天害理烧杀抢掠的事。 何画秋一进寨子便成了万众瞩目的观点,个个都说山寨里来了神仙。原本方易随手把他丢到了一处破旧茅屋,谁知道大伙挨个去看,硬生生把那茅屋给看塌了。 方易无奈之下只能在一堆茅草里把人跟地鼠刨萝卜似的刨出来,干脆带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方易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而且还不牢固,隔三差五就得修一次,可他却还是选择把何画秋放在床上,自己则拉过凳子坐在床沿,趴在那里睡着。 -- 第129页 方易迷迷糊糊间觉得脖子凉嗖嗖的,好似放了块冰,下意识伸手去摸,却感指腹间一阵刺痛,睁开眼便看见脖子上架着一把长剑。 第70章 碧海难奔2 方易脸上原本还残留的倦意在此刻烟消云散,眼尾染上三分愠色,目光一凛,扫向握剑之人,一肚子的火硬生生给憋回了五脏六腑,顶得胸口疼。 这是梦游?梦游还拿剑?玩得这么刺激? 何画秋直直坐在床上,腿上还盖着薄被,如锦缎般光滑的墨发披散在脑后,双眼紧闭,薄唇翕动,完全就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可这手中牢牢握着的剑,可是让方易觉得头疼。 方易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剑,脖子慢慢往后挪去,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地板,然后身子猛地往后一退,大步流星地跑到木架边端起水盆,径直朝何画秋身上泼去。 “睡你大爷的!给地方给你睡你还梦游!”方易大骂一声,把水盆丢回木架上,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何画秋一个哆嗦,蓦然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一片迷茫之色,发丝沾水凝结在一块紧贴脸颊,水珠顺势落入衣襟。 “醒了没?”方易只觉浑身舒畅,粲然一笑,“要不要再来一盆?” 何画秋神智似乎还没回笼,一时间有些不知所言,低头拧着湿漉漉的被子,轻声提醒道:“被子湿了。” 方易:“!!!” “何画秋你大爷的!赶紧给老子滚下来!”方易嘴角笑容瞬间消失,整个人都弹跳起来,推搡着何画秋把被子抢过来抱在怀里摸了摸,全湿了。 何画秋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手中的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总算是唤回了他那不知道遨游在哪的神智。 何画秋坐起身准备穿上鞋,结果手腕被人掐住了,抬眸便对上一双升腾着两簇火苗的眸子。 方易一手掐着何画秋,一手抱着被子,咬牙切齿道:“你去给我把被子洗了!” 何画秋懵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 “那我可以先穿鞋吗?”何画秋和声问道。 方易松开了他,转身又把枕巾给换了下来,还有自己前些日子换下的脏衣服一并丢到了装衣服的木盆里,垒得跟个小山包似的。 何画秋简单整理一下后便看见方易正对着木盆发笑,就差在身后安条摇成圈的尾巴了。 “不是说只洗被子吗?”何画秋目光落在盆里那还结着黄泥块的衣服。 “顺便一起洗了。”方易补充道,“可以么?” 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是一副“你敢有意见试试?”的模样。 “没……没有。”何画秋接触过的都是那种谦和有礼之辈,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还头一次遇上方易这样的,觉得颇为稀奇。 “出了门往右拐走个几步就有一条小溪,你去那洗吧。”方易心满意□□代完便打算往外走。 “对了。”何画秋出声喊住了走到门口的方易,唇边漾开一抹浅笑,“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方易。” 方易肚子饿得咕咕叫,说完就急匆匆跑去顾仁那找吃的去了。 何画秋看着那慢慢一盆的衣物,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抱起木盆,凭着自己的摸索才找到了方易口中所说的那条小溪。 小溪边长着一棵榕树,茂盛的枝叶正好挡住了逐渐毒辣的太阳,匀了大片阴凉在岸边。 岸边放着几块光滑的石头,一看便知经常有人来此。 何画秋随便挑了几块石头坐下,两条修长的腿不知该怎么放,直接岔开腿坐太过不雅。若是并拢的话,这衣服又该怎么洗?腰都不好弯下去。 何画秋一时犯了难,忽然瞥见榕树下有一根近半个成人高的木棍,目光一亮,上前将其拾起,然后将木盆里的衣物全部倒入水中,用木棍在那逐一搅着。 水波粼粼,风生水起,掀起一圈圈漩涡。 然后……衣服随水漂走了。 方易来时便看见何画秋站在水里,一只手抓着一件衣裳,脚下还踩着他的被子。 水绿色的长衫浸水之后颜色深了几分,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俊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仓皇,活像是个偷跑出来游戏人间被抓包的精灵。 特意来送半个煎饼的二当家怒火中烧,当即喝道:“何画秋,你这是在做什么?跟衣服玩过家家吗?” 何画秋本就有些畏深水,再加上这水已经没到他膝盖了,整个人神经都崩了起来,四肢都僵硬了,加之方易突兀的声音,一个激灵,扑通一声栽进水中。 脚底的被子,手上的衣裳得解脱,欢快地追随着流水去了。 方易大步跑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目送它们离开。 “何画秋!”方易火冒三丈,抬脚便往他身上踹去,原本刚刚爬起的何画秋再次跌倒在水里,面色惨白。 “你他娘的就是存心的是不是!好歹也算是救命恩人吧?你就是这样报恩的?” “方……方易。”何画秋宛如被风吹走的落叶,孤苦无助地坐在水里,水已经漫到他胸口,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颤声道,“能……不能,扶……扶我一把。” “这才多深的水啊!自己不会站起来么?”方易愤怒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头,仍旧在为自己流掉的衣服与被子惋惜。 “我,我不敢。”何画秋纠结地皱眉。 -- 第130页 方易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模样不似作假,这才过去跟拎兔子似的把他从水里提了出来,将人带回了岸边。 何画秋仿佛瞬间活了过来,面色也慢慢转好,对上方易阴鸷的眸子,歉然道:“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方易冷哼一声,“我那一床被子跟衣裳就白掉了?” “我会赔给你的。”何画秋坚定道。 方易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嗤笑一声:“将你这身衣裳赔我怎么样?” “那……我穿什么?”何画秋有些犹豫,倒不是舍不得这身衣裳,主要就是他出门在外只带了这一身,给了方易,那他不就得光着身子了?思及此,不由得红了脸。 “哎,行了行了,我又不是真要你的。”方易摆摆手,“随口说说罢了,你这身衣裳送我我还嫌累赘,袖子那么大,一点也不方便。” 何画秋还怔在原地,抬起漆黑的眸子木然地看着他。 方易被他看得浑身难受,掏出半块煎饼扔到他怀里,别过头,硬邦邦道:“赶紧吃去!” 何画秋接住煎饼,感激道:“多谢。” “谢个屁,老子吃不完而已。”方易抬起下巴,冷哼一声,“你也别急着走了,我的恩情你也还没报完,还有我的衣服被子,你可以留下来在我这里打杂,等什么时候我满意了,你才能走。” “好。”何画秋咽下嘴里的饼,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方易救了他,而他又害得人被子衣裳全没了,自是该补偿的。 方易没想到何画秋这么好说话,不免有些诧异:“你是做什么的?何方人士?” “江海余生的一位道士。”何画秋回道。 “江海余生?”方易眉心聚起纹路,“你是道修?修士?” 何画秋点点头。 “那我还真是捡到宝了。”方易自嘲一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那你刚刚为什么不施展法术帮我把衣服被子捡回来?” “难不成你就是故意的?”方易双眼微眯,身子微微前倾,眸含审视与不满。 何画秋拿着饼的手一顿,尴尬地回之一笑:“被水吓着了,没来得及。” 方易:“……真没用!” 何画秋低着头默默咬着手里的饼,躲在树上的夏蝉发了疯似的拼命鸣叫,就怕别人听不见。 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落下点点金光打在少年肩头。少年稍稍侧过肩头,不时抖落着那灼人的金辉,余光不时偷瞥着身侧的人。 最后与那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河风携着氤氲湿气却又夹杂着些许阳光的躁意拂面而来。不知是因为偷看被抓包亦或是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少年心生恼意,眉头一蹙。 狂风后的暴雨并未来袭,不知那人说了什么,少年展眉一笑,眸里盛着粼粼波光,比河面折射的阳光还要明亮。 潺潺流水温柔的放慢步子,周遭的草木耷拉着脑袋,静下心来细细欣赏着这般岁月静好。 昏暗的屋子里,烛台上的灯芯烧焦之后长长一截跟只蚯蚓似的浸泡在蜡里面,被束缚住的豆大火苗等待着主人解救。 “屋里怎么这么暗?”未阖紧的木门被人从外吱呀一声推开了,方易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给绊倒。 顾仁伏在桌边的脑袋探了起来,下颌紧绷,看向方易的目光有些不太真切。 “睡傻了不成?”方易调侃道,拿起桌边的剪刀剪了剪灯芯,火苗慢慢窜了起来,屋子也亮堂许多。 顾仁还有些不大适应,用手捂了捂眼睛,笑了笑:“没睡着,就是在想事。” “想什么事?”方易拉过长凳坐下,好奇地看着他。 “事关姚平安。”顾仁担忧地看了眼方易,欲言又止。 方易闻言,面色骤变,脸比外面的天色还要暗上几分:“盯着的人有结果了?” “听说姚平安在外地做生意不慎跌破了头,如今正在家里躺着,昏迷不醒,三个儿子闹着要分家。”顾仁道。 方易手握成拳,激动地捶打着眼前的桌面,露出一抹鬼魅般的笑容:“这么说来,咱们的机会来了。” 第71章 碧海难奔3 何画秋在芰荷寨已经住了大半个月,对这里的人也熟悉得七七.八八。虽说打着土匪的口号,却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都是一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为了混口饭吃。 因此,何画秋便时常劝着大家放弃这个念头,去找个安安稳稳的事做。 依着往常惯例,何画秋又在寨子里挨个劝说一遍之后回了方易的屋子。 屋里黑漆漆一片,何画秋喊了声不见人应,想来方易应当是上顾仁那去了。 何画秋摸黑到屋里点燃蜡烛,随手拿了本垫在桌脚的书无聊地翻看起来,顺便等等方易。 谁知这一等便等到了子时。 方易踏着月光回来,进屋看见何画秋,不免愣住了,眉宇间的戾气消散几分,讶然道:“你不是巳时一到便睡觉的人么?今日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还是……你床又塌了?” 方易收拾出一间柴房暂时给何画秋住下,木床也是随手做的,寨子里没有什么多余的钉子,有几枚就钉了几枚。是以那床一躺上便吱呀吱呀地叫着,动不动就塌。 每每床一塌,何画秋便自动跑他这来了,目的不用多说,让他去修床。 -- 第131页 有的时候方易也很是纳闷,不是说修仙之人法力无边么?为什么一个床都修不了? “不是。”何画秋放下手中这本被他翻了足足三遍的书,揉了揉胳膊,“想跟你谈谈。” “又是劝我离开这里?”方易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不可能的,我就要做土匪,还是土匪头子。” “你不是土匪。”何画秋反驳道。 “不,我是。”方易朝他展齿一笑,森白的牙齿在烛火映照下奇异的散发出寒光,好似一匹蓄势待发的狼。 “杀人放火,烧杀掳掠,我都会干。” “方易。” 何画秋眉心微蹙,有些惊讶于他的变化。 若说之前方易给他的感觉那就是一汪浮沙的水,待沙子慢慢沉淀下去,依旧是清澈无比。而此刻的方易却像是被滴了墨的水,浮沙褪去,仍然透着一股浑浊。 眼前这个方易,很陌生。 “行了,睡去吧。”方易收敛笑容,别过头不再看他。 “是不是顾仁?”何画秋问道,“他同你说什么了?” “顾仁?”方易反过头不解地问,“顾仁怎么了?” “他不想让你走是不是?”何画秋直直对上他的目光。 方易怔愣片刻,而后弯下腰抱着肚子大笑,直把眼泪都给笑了出来。 方易抬手抹去眼尾的泪渍,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何画秋,笑了笑:“我与顾仁多年好友,为何要走?再说了,我跟他办这个寨子,就是为了抢钱。何画秋,何道长,您没听说过土匪吗?还是您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要离开这了?” “你之前明明同我说想去别处看看。”何画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弱了下去。 “我确实说过。”方易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可我现在又不想去了。” 何画秋:“为什么?” 方易:“因为……我要去抢钱了。” 最终何画秋被方易赶了出来。 何画秋对着门缝里漏出的灯光发呆,顾仁到底同方易说了什么? 何画秋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选择去找顾仁。 顾仁好似早就料到何画秋会来,手里拿着蒲扇,早早坐在院子里等着。 “你同方易说了什么?”何画秋问的干脆,也不拐弯抹角。 顾仁摇了摇实手中的蒲扇,驱赶脚边的蚊虫,听到这话扑哧一笑:“何道长这话说的,我与方易还不能说话了不成?” “你要带他去做什么?”何画秋目光一冷。 “我们土匪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杀人放火了。”顾仁身子往后一倒,背靠在椅背上,大马金刀地坐着。 “他跟你不是一类人。”何画秋不悦道。 “呵!”顾仁嗤笑一声,丢掉手中的蒲扇,起身走到何画秋面前,“那他与你何画秋又是一路人了?你以为自己是谁?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么?妄想拯救苍生不成?简直痴心妄想!” “何道长,您是修仙之人,跟我们这等凡夫俗子不一样。不要总觉得自己懂了些仙门道义便要求大家按照你的想法来。这世间不如你意之事十有八.九,你一一都要计较,不嫌累吗?” “你能改变的只有自己,至于旁人,与你何干呢?每个人都有自己活法。活得好,那就是另一种出路;活得不好,大不了窝窝囊囊重新找过罢了。” 顾仁对着何画秋一阵冷嘲热讽,弯腰拾起地上的蒲扇,慢慢悠悠地摇了摇。 “你们为什么要当土匪?”何画秋沉默半晌,方才突兀地问道。 顾仁手一顿,一字一句道:“这是我们的路。” “行了,我不喜欢你,也懒得跟你说话,请回吧。”顾仁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何画秋抿了抿唇:“告辞。” 接连几天,何画秋都没能与方易聊上几句,匆匆一瞥,连个眼神也欠奉。 何画秋曾多次细品顾仁话里的意思,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插手他人事情。师尊教导他要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他谨遵师训,若要他眼睁睁看着方易踏入歧途却置之不理,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是以,接连几日,何画秋寻着各种由头往方易那跑。 方易自是知晓何画秋的打算,也没点破,跟没事人似的同他聊天下棋。 像下棋这么高端的游戏,方易还真没玩过,寨子里更是一堆粗人,连见对都没有见过这玩意儿了。 何画秋不嫌麻烦,径直削了块木板,用着木炭画棋谱,虽说歪歪扭扭,但好歹还是画成了。至于棋子,捡了一堆个头差不多的石子,把一半涂黑,光准备这事就忙活了两天。 于是,何画秋便担当起了夫子的角色,乐此不疲地教着方易如何下棋。 日子不咸不淡过了几日,方易也渐渐懂了些门道,甚至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还会自己跟自己下棋。 可有些事即便不提,却依旧不能保证它不会发生。 寂静的夜里能清晰地听见虫声透过窗纱钻进屋内,绕屋一圈之后又迅速消散。 屋内灯火阑珊,方易坐在桌边,低下头专心地擦拭着一把弯刀,森冷的寒光竟是逼得烛火又暗了三分。 门被敲响,方易头也不回道:“进来吧。” 顾仁推门而入:“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 “我也好了。”方易握紧刀柄,倏地起身,眸里燃起嗜血的火苗,手背青筋暴出,“今晚定要姚平安散尽家财!” -- 第132页 顾仁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捶,笑道:“二当家好气魄!” “大当家也不赖。”方易眨眨眼。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方易吹灭屋内的烛火,与顾仁一同走出院子,余光瞥了眼左侧那间屋子,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牛二给的蒙汗药果然不错。”顾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勾了勾唇,“睡得够死。” 何画秋睡眠浅整个寨子里人都知道,因着他的要求,每每一到亥时,大家都自觉地回屋睡觉,不敢造什么大动静。 方易睫毛轻颤,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化作一声低叹。 月黑风高,早已沉睡的山林被急促的脚步声给扰醒,鸟兽吓得四处逃窜,就连天上的弯月也跟着躲入云层,收起那薄薄的清辉。 人间悄无声息的在黑暗中发生改变。 翌日清早,何画秋醒来之后发现寨子里空荡荡的,心猛地一跳,连忙跑出去,恰好遇上浑身是血的方易。 方易两眼通红布满血丝,可眸子里却是极尽的欢愉,手背上被划开的伤口连带皮肉都翻开,和着血迹的白骨一览无余。 “早啊。”方易冲他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何画秋嘴唇颤抖:“你昨晚……” 方易抹了把脸,耸耸肩:“本是打算抢个钱的,后面改变主意了。” 何画秋震惊地看着他。 “杀人放火去了。”方易脸上笑容更甚,带着餍足,扬了扬手中沾满鲜血的刀,“这种滋味,太舒服了。” “方……方易。”何画秋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往后退了几步。 “行了。”方易一把推过何画秋,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忙活了一晚,我得好好歇歇。” “方易!”何画秋一把拽住方易的胳膊,脸上浮起怒意,奋力将他往外拖,“跟我走!” 方易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跟着他走了几步后,扶着门框站住了,一把拍开他的手,冷声质问:“你要带我去哪?” “去为你做的错事赎罪!”何画秋气得面色通红。 “错事?”方易倚在门框边长长吐了口气,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掌,镇定自若,“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赎罪?” “你杀了人,难道没有做错?”何画秋反问道,胸中燃着熊熊怒火,把心原烧得个干净,与其说愤怒还不如说失望。 他一直觉得方易跟顾仁不一样。顾仁城府极深,行事乖张,可方易为人虽说嘴巴刻薄了些,但心性却依旧纯良。 他想着要带方易离开,竭尽全力不想让他那份纯良染上半分污渍,可还是没有做到。 方易闻言,仰头看了眼天空,笑得连腰都直不起,连连摇头:“何道长,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人,杀的是什么人就定我罪了。你这要是当官那肯定是个糊涂官。” “方易!”何画秋深吸一口气,试图按捺住心头的怒火。 方易沉默地低下头,靠在门框边的身子跟失去骨架支撑似的慢慢滑落,最后坐在门槛上,踢了踢脚边的石头,自顾自地说道:“你别吼我了,昨夜不知被吼了多少遍,耳朵都要聋了。” 何画秋深深看了他一眼,漠然转身离去。 颀长的身影最后化作黑点消失在眼底。方易这才收回目光,轻声呢喃:“走了好,走了好。” 第72章 碧海难奔4 七月流火,天气也不似早先那般炎热。清风在山林里兜兜转转,带着凉爽拂面而来,携来丝丝困倦。 方易蹲坐在门边也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已经是深夜,屋檐下破旧的灯笼里散发出晦暗的烛火,好歹还是能将夜路照亮。 方易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双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前一片漆黑,差点直接扑到地上,好在被一只有力的胳膊给搀扶住了。 “离过年尚早,不必着急拜年。” 清冷的嗓音自耳畔传来,方易瞳孔微滞,惊讶地抬起头:“你不是走了么?” “那你愿跟我一起走么?”何画秋收一边收回手,一边问道。 “你想把我送去官府?”方易问。 何画秋不语。 方易直起身子,语气淡淡:“别想了。” 说完,便绕过他往里走。 “厨房里烧了水,你去洗个澡吧。”何画秋喊住他,“把你那身衣裳给换了。” 方易脚步一顿,改为朝厨房走去。 本就逼仄的厨房一片狼藉,灶边的木柴一半湿一半干,甚至还有火星混在干燥的草屑里,正升起袅袅白烟,准备谋划着更壮丽的宏图大业。 方易赶忙上去把那火苗给扼杀在摇篮里,然后倚在灶台边喘气,再一次怀疑何画秋除了那张嘴会念叨到底还会做什么? 方易转过身,不抱希望地揭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氤氲水汽打在脸上,一下子就湿漉漉的。 右边的小板凳上还放着一套干净的里衣。 方易眸里浮起波澜,似有星光闪烁,嘴角情不自禁地咧开,一直紧绷的心弦刹那间得到抚平,慢慢松开,呼吸也畅快了许多。 方易洗完澡走出来,抬眸便看见何画秋坐在一把摇摇欲坠的三脚椅上,一不小心便能摔个跟头。 他几次把它丢了,最后都被何画秋捡回来了,一丢一捡的,浪费力气,干脆不管了。 -- 第133页 何画秋抻着腿,正伸长脖子望着星罗密布的苍穹出神,听闻动静后便回过头,唇边噙着淡笑,神色与平日无异,气氛不再似白日里剑拔弩张。 “我到山下看见贴的告示,姚家四十五口一夜丧命,悬赏三千两捉拿凶手。”何画秋手搭在椅背上,语气波澜不惊,“方易,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方易沉默片刻,回屋拿了把板凳出来,顺带捎了壶茶,挨着何画秋身边坐下。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晃了晃自己有些跛的左脚,道:“你知道我这脚为什么瘸的么?” “是姚平安让人用石磨往我脚上一次又一次地轧过去,足足轧了十个来回。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说出是哪一次哪一回哪里的骨头碎了。我当初以为自己要死了,是顾仁背着我离开的。” “他带着我去找大夫,大夫嫌我们没钱不肯医。他硬是跪下朝大夫磕了近百个响头求大夫医治我,直到额头都烂了,血流得满脸都是,最后大夫才肯答应。” 方易顿了一下,眸色复杂地看着何画秋,嗓音有些沙哑:“我的脚一到湿冷天便疼得厉害,整夜无法入睡。三九天里,他把被子全给了我,自己躲到厨房灶边去睡觉。我与顾仁相交多年,他于我而言比家人还要重要。所以我听不得别人说他半分不好,你也不行。” “抱歉。”何画秋惭愧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他那裹着一层棉布的左脚上,眉梢涌起三分愠色,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抿了抿唇,“姚平安……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钱了。”方易冷笑一声。 何画秋不解地皱眉,方易看上去并不像有钱的样子。 “图我的身份。”方易看出了何画秋的疑惑,继续往下说道。 “我从五岁的时候便在姚府,然而对五岁之前的事情却是怎么也记不清。姚平安说我是他在外面捡回来的,见我可怜便把我收做义子。确实,我的日子过得也还不错,算不得锦衣玉食,可好歹也不会挨饿受冻。直到我十五岁了,我便对他说想去建德城看看。结果他立马翻脸,说若我去建德城,便打断我的腿。” “十五岁的年纪,心性傲得很,不让做的事情偏想去做。姚平安怕我逃跑,便日夜找人监视着我。可偏偏有一晚监视我的是顾仁,我们从小玩到大,感情深厚。顾仁知晓我的想法,便偷放我出去。可惜还是被发现了,我被五花大绑送到姚平安面前。” “姚平安怒不可遏,打骂了我好半天,最后找来石磨,说是要把我腿给轧了。后面的事,刚刚也说了,姚府是不可能再回去的,我又咽不下这口气,就跟顾仁上了这里。” 何画秋盯着方易看了半晌,脸上还有一道未消肿的粉色疤痕,自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宛若蛰伏的蜈蚣,硬生生把少年的脸给抹去几分颜色。 明明才不足一月,少年犹显青涩的面容却没有初见时神采飞扬,眉宇间始终挂着一道浅浅的纹路,明珠终究还是被蒙了尘。 这个尚未弱冠的少年,一夜之间,被鲜血浇灌着长大。 “所以你便动了杀心?”何画秋收回目光,喉结微微滚动,唏嘘道,“整整四十五条人命……” 方易笑了笑,抄起手边的茶壶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清凉顺着喉腔流入肺腑,踏平了血液里的躁动,抿了抿湿润的唇角:“我还不至于因此泯灭人性,毕竟他也养了我这么多年。当初只不过是想让他破财消灾,想着直接抢光了他的钱就好了。” “那你……”何画秋不解,又有些怀疑,“难不成……” “不,人确实是我杀的。”方易摇摇头,打断了何画秋那不切实际的猜想,直直对上他的目光,沉声道,“因为他杀了我父母,他的财富都是从我父母手上夺得的。” “什么?!”何画秋震惊不已,错愕地瞪大眼,脚下一个不稳,椅子往一侧倾斜,人也跟着往旁边栽去。 好在方易及时拉了他一把,这才避免了与地面的亲近。 三脚椅彻底罢工了,被麻绳缠住的一只后脚咔嚓一声断了,惨兮兮地躺在地上,似在抱怨着何画秋的无情。 “这回丢了你可不许再捡回来了。”方易把它踢得远远的,然后把椅子丢在墙角,“算了,还是明日把它拆了当柴烧了去。省得你还想给它安回去。” 何画秋赧然地别过头,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行了,坐着吧。”方易身子往后一仰,伸手从走廊处勾过一把小板凳,放到何画秋脚边。 何画秋默默地坐下来,板凳比他想的还要小。整个人坐下后比方易还要矮了半截,说话还要仰着头,莫名感觉跟个小孩似的。 方易倒没想那么多,懒洋洋地抿了口茶,道:“我父亲是建德城的城主,救过姚平安一命,哪知竟是农夫和蛇。建德城有个宝库,里面藏着稀世珍宝,是每任城主辛苦攒下。因着建德城时常遇上天灾,为的便是以防不测日后好用来救济百姓。姚平安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去建德城便也是因此事。” “他假意提出要助我父亲,父亲拒绝了,并且派人送他出城。姚平安贼心不死,买通父亲身边的侍从在父亲饭菜里下毒,顺势偷走了钥匙。” “可是姚平安哪里料到宝库的门光有钥匙也打不开。” 何画秋脑海中划过一道亮光,愕然地看着他:“难不成……” -- 第134页 “没错,是玲珑门。”方易点点头,“他需要我,玲珑门外门用钥匙便可,可里门却需要城主的血脉。” 方易嗤笑一声:“幸好我死得慢,他给我灌了解药又让我活过来,最后把我带到宝库那里。宝库里东西太多,一下子哪里运得完,于是我就成为了他时常出入的钥匙了。可也因那毒,我竟忘了自己是谁,认贼作父,真是可笑至极。” “城主身亡,难道就没人发现吗?”何画秋疑惑道。 “一把火烧下去,还需要解释吗?”方易反问道。 何画秋睫毛轻颤,覆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甚至飚出脏话:“丧心病狂狗东西!” “我昨晚去姚府,恰好听见姚平安跟他那几个儿子争吵,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我就改变想法了,不抢钱了,改杀人。”方易幽幽地吐了口气,一脸平静,“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有错么?” “事情是姚平安一人所为,你就算把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也没有错。可你为什么要杀害其他的人?他的子女、家仆又何其无辜?”何画秋犹豫片刻,仰头看着他,眸含不解与谴责。 方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何画秋张了张嘴,最后又是一阵大笑,不知何时天上的星光竟跑到了他的眼睛,明亮却又泛着冷意。 “何道长,你怎么这么好玩?”方易止住笑,抬手拂上眼尾,指腹有些湿.热,眼神逐渐犀利,犹如张开森森獠牙的豹子,蓄势待发,“杀人偿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我父母就不无辜?他们就有罪活该去死吗?姚平安拿着钱安安心心挥霍这么多年,他府里上下哪一个没受他庇佑?凭什么!我父母死了,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活着!我拿他全家换我全家,有什么错!” “何画秋,你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自然是说得轻巧,痛不在你身上。可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们无辜!” 方易倏地起身,狠狠地抬脚踹开脚边的凳子。木凳承受着主人的怒火,啪嗒一声撞到墙角,最后落在地面发出凄惨的吱呀声。 “方易,跟我走,我带你去江海余生,去寻我师尊。”何画秋隐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收紧,期待地看着他,话里带着三分恳求。 “跟你走,我还有命活吗?”方易冷笑一声,“在你们这些自诩高洁之辈的眼里,能容得下我?别浪费口舌了,你走吧。” 何画秋张了张嘴,眸色复杂,可不知该说什么,眼睁睁看着方易怒气冲冲的回房。 第73章 碧海难奔5 何画秋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久到连这山间的夜莺何时回笼睡觉都未曾发觉。直到满袖清风入怀,这才惊觉东方已经出现鱼肚白了。 何画秋没有丝毫困意,他抬了抬脚想要去同方易说说话,可不知到底还能说什么。 脚灌了铅似的沉重,一步步艰难地挪到门前,伸手想要敲门,却听得一声闷响,顾不上其他,直接推门而入。 方易正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脸上布满痛苦的表情,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何画秋把他抱起放回床上,探过他的脉搏,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不免有些诧异。 方易猝然睁开眼,眸光空洞,一把推开何画秋,身子滚到床的里侧,跟刺猬似的蜷缩成一团,手握成拳,不断地敲打着床板。 何画秋突然捕捉到他胸前一闪而逝的淡绿色光芒。神情一滞,两指并拢,贴着他的的手腕,嘴里捻着诀,一阵白光顺着他的经脉流淌至全身,最后在胸口处停下。 何画秋瞳孔骤缩,目光凝结在他胸口那朵九瓣莲状的东西,正贪婪地吸食着血液里的那团黑气,随着它吸入的东西,花瓣的颜色也在逐渐变深。 是昆仑玉英! 何画秋目光一凛,这么邪门的东西,怎么会在方易体内? 昆仑玉英体型又壮大了些许,第一朵花瓣马上便要盛开。 何画秋收敛杂绪,不做多想,在方易胸前划开一道伤口,又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下,将淌血的手腕挨着他胸口,指尖燃起符咒,一道金光瞬间窜入他体内。 方易痛苦地仰起脖子,手紧紧抠着身下的竹席,额间沁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别急别急,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何画秋身子嘴唇微微抖动,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过了近半个时辰,那道金光已经裹着昆仑玉英从方易胸口钻了出来,然后又嗖的一声顺着他手腕钻进体内。 何画秋已经是筋疲力竭,背上汗涔涔的,衣裳已经湿透紧贴着后背,可他现在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干脆趴在方易身上睡了过去。 窗棂传来一声轻响,破旧的窗纱掉落一截,覆盖在墙边浅浅的脚印上。 何画秋醒时方易已经没在屋内,由于担心昆仑玉英会在他体内留下什么后遗症,便连忙去找。 可绕着寨子一圈就连石头缝里都找过了也没能看见方易,连着顾仁也不知所踪。 何画秋不免有些担心顾仁又带他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哟?何道长这是在找我们二当家吗?” 牛二两拎着一坛酒边走边喝,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脸颊泛起红晕,走路也是歪歪扭扭的,眯缝着眼睛看着何画秋。 何画秋停下脚步,朝牛二两微微一笑,看着他又猛灌了一口,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酒喝多了伤身,得节制些。” -- 第135页 “还是何道长讲究。”牛二两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靠在一处草堆上,咧开嘴角,醉醺醺地笑起来,“这不今儿个是二当家的十八岁生辰嘛,高兴!我昨儿个还跟着兄弟们商量着要怎么给二当家过呢!我准备了一堆东西,本想让二当家好好选选,结果人却被大当家拉到后山看风景去了。” “哎,真是可惜,被大当家早了一步。”牛二两烦躁地薅了把头发,直到把头发弄成了乱糟糟的鸡窝,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嘟囔道,“大当家也真是的,都不给兄弟们一点表现的机会。” “方易今日生辰?”何画秋惊讶道。 牛二两点点头,脚下发软,站都站不稳了,干脆身子往后一仰,躺在了草堆上,说话含糊不清,甚至唱起歌来:“今天二当家就十八啦~嘿呀嘿!二当家那个风流潇洒哟~嘿哟嘿!姑娘小伙都爱他呀~都爱他!” 何画秋哭笑不得,上前把他搀了下来,扶回到他的屋子里,然后俯身在他耳边说道:“牛二,我去山下给你们二当家挑生辰礼物,估计中午赶不回来吃饭了,待会你同他说一声。” “好说好说。”牛二两红着脸连连点头,怀里抱着枕头,眼神迷离,“何道长,再带点橘子糖来,二当家喜欢吃。” “对了,这里有钱。”牛二两翻过身掀开席子,露出床板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沓银票。 若没猜错这钱应当是从姚平安那里抢来的。 何画秋眸色微黯,摇头拒绝道:“不必了,我有钱。” 何画秋下了山,逛了近大半个天权城,总算是挑到了合适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最后又绕到城西去买橘子糖。 因着姚平安与诸多修仙门派有所来往,当姚家满门无故惨死之后,许多门派纷纷来到天权。为了名声也好,为了私交也好,都打着要把幕后凶手绳之以法的口号。 何画秋光是买橘子糖就已经碰到了七八个门派的修士,心里打定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方易带走。 “咦?这不是何画秋何道长吗?” 一位身着黑袍的年轻男子盯着何画秋看了一会,然后激动地喊道,其他人闻言纷纷上前。 “真的是何道长!” “何道长,您也是为姚家这案子来的吗?” “此次案子实在是丧尽天良,姚平安同他儿子活生生被人开膛破肚,骨头一根根地削下插.在地里。” …… 何画秋不料一时被拦住去路,大伙热情地与他攀谈起来,都是一些小辈,他不好拂了这些人面子,只好停下脚步与他们交谈起来。 芰荷寨内燃起篝火,火焰冲天,硬是把不肯离去的晚霞给逼退了几分颜色。 牛二两率先起哄,拉着方易围着篝火绕圈,扭胳膊甩腿的。 方易转了一圈就说累了,接过顾仁手中递来盛满酒的碗,仰头饮尽,嘴角溢出的酒水沿着修长的脖颈滑落进衣襟,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方易擦了擦嘴角的酒渍,余光瞥到大门处,两盏新换的灯笼里的蜡烛燃得正旺,连脚下的石头看得都比平日的要清楚。 “他不会回来了。”顾仁剥开手中的花生,吹掉外面裹着的皮,慢悠悠地放进嘴里,“他与我们本就不同。” “牛二说他。”方易垂眸,指腹在碗沿来回摩挲,火光将他的神情描摹得有些不真切。 “行吧,那咱们就慢慢等,看看他会给你带什么礼物来。”顾仁嗤笑一声,继续剥着盘里的花生,不时抓过一把丢到方易怀里。 “顾仁。”方易拿起一颗花生投入火堆里,而后偏过头看着他,目光比篝火还要亮上几分,“我想去外面看看。” 顾仁手一顿,掌心的花生登时掉落在地,裹着尘土滚进石缝里。 “去建德。”方易继续道。 “跟何画秋?”顾仁回过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花生屑,“他还真把你说动了。” “跟我一起待这里不好吗?”顾仁外头看着他,唇边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容,眸子里含着几分愠色,这样的顾仁看起来非常陌生。 “不是的。”方易摇摇头,“我一个人去,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一声巨响,地面都跟着颤抖起来。 守门的小个子捂着额头拼命跑过来,鲜血已经淌进他眼睛里开出红艳艳的花朵。 小个子停下脚步,喘着粗气,慌慌张张道:“大当家不好了,外面来了很多人!他们说是要替姚平安报仇的!” 原本牢固的大门被人无情地掀翻在地,跟死鱼似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兴奋的声音陆续响起。 “是不是这里?” “应该是的,何道长说的果然没错!” “还啰嗦什么,赶紧冲啊!” 一群手持利剑训练有素的人冲了进来,脚下的沙石被踢起,漫天飞舞,借着火光散发着属于自己的晶莹。 “何、画、秋!”顾仁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三个字,抬脚踢开身下的椅子,一把抽.出身后的长刀。拽过方易,扭过他的头让他看着一个个倒地的人,“听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吗?你现在还要跟他走吗?” 方易面上血色骤然褪去,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死在刀下的兄弟,连呼痛的机会都没有,鲜血染红地面。喉咙好似被一只手给紧紧掐住了,疼得厉害,连喘气都困难。 -- 第136页 顾仁愤怒地甩开手,抄起刀冲入人群中,扬起刀狠狠砍在一个修士肩头,踹开趴在地上的牛二两,“要哭滚远点!” 顾仁提刀一路杀到了寨子外头,浑身杀气腾腾,猩红的眸子犹如吸了血似的,妖冶如鬼魅。 顾仁回过头看了眼里面的情况,嘴角微微扬起,轻轻地挥了挥手,一道透明的屏障如倒扣的锅似的将里面严严实实罩住了。 “顾仁!”何画秋急匆匆地赶来,看见里面的情形,怒不可遏,拔出佩剑,剑锋直指他的脖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顾仁倚在栅栏上,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何画秋,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心头愈发舒畅,低低一笑:“什么叫我做了什么,而是你何画秋做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何画秋不悦。 “你何画秋要惩奸除恶,所以带了一大批修士要来扫平寨子。”顾仁耸耸肩,扶着刀柄,身子微微前倾,眨了眨眼,指了指身后,故作惋惜,“哎,你看,我们又死了一个兄弟,都是拜何道长所赐啊。” “胡说八道!”何画秋怒喝一声,掷出佩剑,掌心蓄满灵力灌入剑身,径直朝里面刺去。 然而下一刻,剑锋调转方向,犹如被扼住喉咙的兔子一般重重摔在地面,再无生息,灵力涣散,光芒骤然消失。 “怎么会这样?!”何画秋震惊地落在地面,看着门口跟水波般荡漾的结界,猛地看向顾仁,对上他戏谑的眸子,“你不是人!” “好好的,怎么骂人呢?”顾仁啧了一声,不满地皱起眉。 “你是鬼族。” 第74章 碧海难奔6 顾仁但笑不语,精瘦的手臂上倏地燃起一阵白光,如灵蛇般亲昵地缠在上面,不时发出嗤嗤的响声。 “是又如何?”顾仁眸色骤冷,嘴角笑容消失殆尽,犹如捕捉到食物的苍狼,带着贪婪与不容抗拒的威严。 顾仁猛地扬起手臂,手臂上的白光瞬时脱离化作一道长鞭,盈盈白光掀起漫天沙尘,势如破竹,直逼何画秋面门。 何画秋足尖轻点,身形一闪,重新召回地上的佩剑,灵活地转动手腕,空中幻化剑影无数,将那鞭子困在其中。 双方纠缠之际,何画秋突然一个踉跄,身子往前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上的剑也随之落地,脑袋无力地垂在胸前。 灰败的眸子惊讶地看着从后穿入胸口的手掌。 从何画秋身后走出一抹修长的身影,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顾……顾仁。”何画秋吃力地喊了出声,又抬头看了眼倚在栅栏边的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两个一模一样的顾仁,而与自己交锋的那个顾仁已然化作一道绿光,无迹可寻。 顾仁晃了晃掌心拖着的那颗散发着金光的珠子,故作可惜:“何道长,你的金丹没了。” “是……魇术?”何画秋身子剧烈颤抖,胸前破了一个偌大的窟窿。透过血淋淋的胸口,依稀可见里面的光芒也在慢慢消散,就跟失去水的浇灌而枯竭的庄稼一般。 他的金丹没了,灵力如流水东去。 顾仁捏起金丹细细打量着,一手摸着下巴,啧了一声:“还挺好看的。” “对了,差点还忘了。”顾仁顿了一下,右掌化作一把利刃,再次捅向何画秋胸口,取出了昆仑玉英。 还没待顾仁仔细一看,昆仑玉英却突然化作齑粉,随风而逝了。 “可惜了。”顾仁摇头直叹,指腹用力,那颗金丹登时如镜子一般粉碎,上前把何画秋踹倒在地,桀桀一笑,“这就当是何道长赔偿我的损失了。” 何画秋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呼吸愈发困难,一双黑眸里布满浓浓的恨意,死死瞪着顾仁。 “你说说你,何必多管闲事呢?”顾仁抬脚踩在何画秋脸上,用力碾压着,试图把脚底沾到的泥给弄到他脸上,踩碎他那自诩的清高,鄙夷不屑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合适的宿主,就这么被你给捣乱了。” “你瞪我有什么用呢?你现在灵力尽失,连废人都不如。我与方易相交多年,你却总是怂恿他离开我,说我们不是一路人。你真是可笑至极,方易杀了人,我也杀了人,我们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 “你要匡扶正义,拯救苍生,世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就偏偏盯着方易不可?今日这一切,无非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何画秋眼皮直往下坠,眼前景象渐渐恍惚,顾仁的嘲讽、辱骂、指责,他听得都不是很真切。 “方易。”何画秋嘴唇翕动,艰难地喊着,他应该直接带方易走的。 “还不死心?”顾仁嗤笑一声,踢了踢他的肚子,“那我来让他送你最后一程吧。” 顾仁挥手解除门边的结界,拾起脚边的剑,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赞道:“竟是把紫武,不错。” 顾仁挥剑在何画秋脸上肆意划着,唇边噙着浅笑,眉宇间一片闲适之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作画呢。 何画秋无力躲闪,皮肤上的刺痛在唤回他那离笼的神智,拼命咬紧牙关,可痛苦的低.吟却还是溢了出来。 过了片刻,顾仁这才丢下手中的剑,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含笑点头:“早就看你这张脸不爽了。” “你说你都成这样了,方易还认得你吗?” 何画秋脸上的划痕就跟那剁过菜的砧板一样,密密麻麻,纵横交错,鲜血淌了一脸,让人看了心悸。 -- 第137页 “顾仁!” 方易那焦急的嗓音由远而近,在漆黑的夜里无限回荡。 “在这。”顾仁回过头冲他招手。 方易跑上前,脸上黑得跟炭似的,头发被风吹得四处飞舞,上下打量着顾仁,见他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里面的人都已经解决干净了。”方易擦拭掉手上的血迹,拧眉沉声道,“只是除了牛二,兄弟们都死了。” “这里还有一个。”顾仁侧过身,踢了踢脚边的何画秋,话里带着嘲讽与憎恨,“他可是这群人里面的老大呢!” “你说吧,该怎么处理?”顾仁看了看何画秋,又看了看方易,眸子里掠过一丝期待的光芒。 方易斜了眼何画秋,眸里充斥着厌恶与杀意,语气冰冷:“五马分尸,或者剁成肉酱喂山里的野兽。” “这样是不是太简单些了?”顾仁摸了摸下巴,歪着头说道。 “这样不还不够惨么?”方易愣了一下,“死无全尸。” “我曾听闻一种巫术,把人的手脚砍断,然后做成干尸,他的魂魄就无法离开,永世被困其中,不能坠入轮回。”顾仁眸光几转,话里带着一丝蛊.惑。 “不过也只是道听途说的罢了,灵不灵还不一定呢。” “好。” “嗯?”顾仁诧异地看着他,手指微微颤抖,极力克制着心头那股油然而生的激动与兴奋,嗓音沙哑。 “兄弟们不能白死,此事因我而起,让我来吧。”方易神情凝重,定定地看着地上的何画秋,眼里浮起杀意,无需他动手,仅凭这目光也能将何画秋凌迟几个来回了。 何画秋内心仅存的一点希冀也已荡然无存,喉咙仿佛被一只有力的手给紧紧掐住,嘴唇被黏效十足的浆糊给糊住了,发不出丁点声音。 眼前浮起薄雾,人影幢幢,可那把染血的弯刀下的森森冷光却是清晰映入眼帘,鲜血似珠落玉盘渗入地面。 晦暗的月光下,少年被乌云笼罩,眼睛里藏匿着的光亮终究化为乌有,再难寻踪。 而那光风霁月的道长,最终如他那身斑驳的水绿色长衫,惹得一身尘埃,被埋葬在岁月的洪流中,身似浮萍,任凭风吹雨打。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随着陈情图鉴的消失,结界里的方易突然魔怔似的,疯狂地想要扑上前,最后却又被结界给反弹回去,摔倒在地,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何画秋,两手攥拳捶打着地面:“何画秋!你这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你明明走了的!你分明是看不起我,认为我十恶不赦,找来一堆修士想要除了我!” 陈情图鉴里的事情与方易知晓的大相径庭,他哪里能接受自己一直记恨十余年的何画秋没有逃走,也没有通风报信,而是被自己亲手所杀,最后制成干尸。 何画秋静静地看着方易,声音无奈又显缥缈,仿佛来自九天之外:“陈情图鉴不会作假。” “方易,至始至终,我不曾骗你,你看见的那些并不是修士,而是顾仁用魇术制成的傀儡。” “撒谎!你在撒谎!”方易用力地捶打着地面,额间青筋都在隐隐发颤,目光似刀,愤怒地剜着何画秋。 猝然掀起一阵狂风,将方易那愤怒的咆哮都给吹走了几个调,连带着那些不满与怨恨都被揉杂在簌簌风声中。 “糟了!”叶文清睁开眼睛,环顾四周,除去自己与何画秋,全是空荡荡的一片,方才坐这里的人全部消失了。 “刚刚那个梅宗主。”何画秋愕然地看着圆形靶台上那被利刃齐齐割碎的绳索,梅有乾早已经消失不见,“他用了神行符把人都带走了。” “真是瞎了眼了!”叶文清低骂一声,“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别睡了!”叶文清召出赤羽火凤,不顾它的控诉,在它嘴尖轻轻一点,话里带着焦急,“我师弟他们不见了,赶紧的给我找到来!” 赤羽火凤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也没有与他贫嘴,努力瞪大睡眼惺忪的眼睛,连连点头。 只见它引颈高歌,仰天长啸,通体泛着红光,体型也比平时大了近百倍,灼灼如焰火的羽毛即便是夜色也难掩其半分光彩。 赤羽火凤展翅翱翔,似闪闪发光的明珠照亮长夜。所经之处,恍如白昼,路人见之,纷纷驻足称奇。 叶文清也不敢多待,释放着灵蝶继续追踪封敛臣他们的踪迹。 “何道长,我师弟他体内是不是也有昆仑玉英?” 一系列布置做完之后,叶文清如梦初醒,眉宇间带着倦色,眸里黯淡无光。 何画秋怔愣片刻,而后点点头。 叶文清无力地抬手扶着额头,自嘲地笑了笑,发泄似的踢着脚边石头:“我还扬言要当一个称职的师兄,可我连他体内有昆仑玉英都不知道,他说是隐疾,我还信了。” “他不希望你知道。”何画秋抿了抿唇,淡淡道。 “这事情一开始便是冲他来的。”叶文清垂眸,修长的睫毛下藏着两窝化不开的阴翳,咬了咬下唇,“他体内的昆仑玉英,是不是……要开了?” 何画秋沉吟半晌,而后惭愧地低下头:“我对昆仑玉英了解不算很全,可我看见他身体内那朵昆仑玉英已经盛开了八瓣,怕是……” “您不是把方易体内的昆仑玉英转换到自己体内了吗?”叶文清眸里燃起希冀的光芒,“何道长,您是不是有办法……” -- 第138页 “我当时也只是误打误撞的。”何画秋赧然地低下头,为难道,“昆仑玉英乃鬼族长老独擅,我等对其也不过是一知半解。” “况且,封敛臣体内的昆仑玉英植入时间怕是同他出生之际便有了,早已与他融为一体。我不知道是不是胡哈哈亲自在他体内植入的。若是他,那么待到封敛臣体内的昆仑玉英完全盛开时,他定然会再次现身,叶公子还需谨慎。” 叶文清如遭雷劈,脚下有些发软,甚至都要站不住。胸口陡然间被一块巨石给压住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直弯下腰,憋得眼眶都要炸裂了,生疼不已。 “叶公子,赤羽火凤回来了。” 第75章 找到师弟了 一处幽深的峡谷内,梅有乾松开手中的顾仁,嫌弃地把他丢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真不知道主上为什么要我救你,老子差点就死你手里了!” 顾仁狼狈地磕在地上,脸颊贴着一处尖锐的石头划过,白皙的脸上登时起了三道血痕。 被一同带来的其他门派的修士听见梅有乾的话,反应过来他们受到的欺骗,脸上好似被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火.辣辣的疼。 胸中冒起熊熊烈火,烧得个面红耳赤,恨不得上前将他撕得稀巴烂,只可惜有心无力,他们都被绳索给束缚住了,动弹不得。 “梅有乾,你这个阴险小人!” 甄庞忍不住,率先出口叫骂,气得腹部的肥肉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竟跟鬼族厮混在一起,你真是丢修真界的脸!”兰伟延啐了他一口,绿豆大的眼睛里被鄙夷给填充满,偶尔还能露出不屑。 郝凯鑫见两个门派宗主都搭话了,自己要是不搭话的话就显得他特别怂。 于是,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怂的郝宗主刚张开嘴就见梅有乾笔直地站到自己面前,阴恻恻地盯着自己,道:“你敢骂一句试试。” 郝凯鑫立马跟乌龟似的缩回了脑袋,然后又悄悄了伸出了一点,目光落在梅有乾的裤.裆间,皱了下眉,张了张嘴:“梅宗主,裤子该换了,湿的穿了容易着凉。” 话音一落,大伙纷纷笑出声,硬生生把这紧张的气氛给冲淡了一些。 梅有乾脸一阵红一阵白,抬脚把郝凯鑫踹倒在地,依旧不解气,继续往他身上继续踹着。 直到郝凯鑫疼得哭爹喊娘浑身抽搐的时候,梅有乾这才作罢。 “何必呢。” 淡淡的声音自角落里响起:“梅有乾,你算计我们这么久,难不成就是为了把我们抓到这里来打骂的么?” 梅有乾身子一顿,循声望去,便看见封敛臣靠在一块石头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管这些闲事?”梅有乾嘴角慢慢咧开,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嘲讽地看着他。 “哦?是么?”封敛臣微微一笑,指尖燃起一道亮光,无名森然出鞘,径直朝他刺去。 梅有乾躲闪不及,脸上瞬间划开一道口子,两边的皮肉立马掀开,直往下渗着血。活像是剥橘子时一不小心指甲把果肉给刺破不断有汁.水冒出。 “你的灵力不是应该被封住了么?”梅有乾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封敛臣,错愕不已。 “就凭你?”封敛臣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掌心在覆在束在腰间的绳索上,绳索立马刺啦一响,失去光泽,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 “这不可能!”梅有乾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主上给的束仙藤,除了他无人能解。” “梅有乾,你这么夸我,我还挺高兴的。”顾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身形一闪,手掌已经稳稳掐住他脖子,目光如毒蛇吐信般攀上他的四肢,让人心颤。 “顾仁!”梅有乾愤怒地瞪着他,“你是要背叛主上吗?” “我何曾归顺过他?”顾仁反问道,加重手中的力气,不屑地看着他,“我与他只不过各取所需,你以为就凭你利用哑巴把人带到开阳山上,然后趁机利用干尸杀了几个人就自以为立功了?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顾仁!你有脸说我?”梅有乾瞳孔逐渐放大,面色涨红,双手紧紧攀着他的手腕,艰难地开口,“你这个畜生!” 顾仁懒得同他废物,掌心收紧,只听咔嚓一声,梅有乾脖子一歪,两只手垂然落下,眸里的愤恨尚未来得及消退。 顾仁把梅有乾丢在地上,冷笑一声,弯下腰正准备去搀扶起昏倒在地的方易,孰料腹部被一阵外力给重重一袭,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似的飞到空中又摔落在地。 “殿……下。”顾仁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丝,凶狠的目光对上封敛臣平静的眸子,“我好歹救了殿下,殿下便这般对我?” 封敛臣眼里划过一丝诡谲之色,唇角慢慢扬起,手中的无名燃起耀眼的光芒,逼得众人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一个废物罢了。”封敛臣嗤笑一声,一掌打在顾仁胸口。 顾仁眼疾手快,立马拽过一旁的甄庞挡在自己身前,甄庞硬生生替他受了这一掌。 “殿下这是杀人了。”顾仁睨了眼已无生息的甄庞,促狭地看着封敛臣,“方才明明可以收起那一掌的,难不成……殿下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封敛臣波澜不惊。 此时如履薄冰的众人开始害怕起来,只能通过声音来掩饰着内心的恐惧。 -- 第139页 “封敛臣!你为什么要杀害甄宗主!” “封敛臣,你与这顾仁究竟是何关系?” “难不成你也是鬼族?” “你看什么?啊!” …… 怒骂声在凄厉的尖叫后荡然无存,利器刺穿肉.体的沉闷声听得人头皮发麻,细闻之下还有液.体流动声,似潺潺流水。 峡谷内再次恢复宁静。 顾仁背着方易,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望向对面笼罩在黑暗里的封敛臣,撩了把额前的一绺头发,笑了笑:“配合得怎么样?也算完成了你交代的事,是么?” “你为了一己之私利用我召唤出何画秋的魂魄,不料弄巧成拙把自己做的事情全部给抖了出来。”封敛臣指腹用力折断手里把玩着的一束梅花,用低哑暗沉的嗓音回道,“这也能算完成?” “若是如此,你与梅有乾又有何区别?” “顾仁!” 顾仁尚未来得及回答,就见头顶一团火球落下,紧接着一把长剑迎面而来。 封敛臣怔愣片刻,而后勾了勾嘴角,眸里掠过一丝雀跃与兴奋,冲淡了眉宇间积蓄着的阴郁。恍如从天而降一根浮木,恰好落在了在海上漂泊许久的可怜人。 封敛臣眸色暗了暗,不着痕迹地挪着步子,借着黑夜的遮掩绕到巨石后面。 顾仁身子往后一仰,余光瞥见一旁早已没有人影,面带愠色,不由得暗骂一声:“果然靠不住!” 叶文清从赤羽火凤身上跳下,环顾四周,横尸遍野,却并未看见封敛臣的踪迹,连带着宋霁华跟苏鹤也没见了。 “果然是丧心病狂的混账东西,我师弟他们呢?”叶文清目光一凛,掌心慢慢聚起灵力,捆仙索脱手而出,将顾仁捆了个严实。 “刚刚还在这呢,杀了那么多人。”顾仁未能躲开,与背上的方易一样被裹粽子似的给缠在一起。朝着叶文清呲牙一笑,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惊讶不已,“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 “哦~肯定是害怕逃跑了。”顾仁故意拉长语调,唏嘘不已,“他真残忍,把这些门派的修士全给杀了。” 叶文清听得云山雾罩,一颗心慢慢悬起来,倒不是因为顾仁这话,而是封敛臣体内的昆仑玉英。若是完全盛开的话,背后里的那个人是不是就会出现了? “师兄!我们在这!” 带着喘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封敛臣衣裳被划得破破烂烂,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破了边,干涸的血迹凝结在上面,就跟衔了朵红花似的。 宋霁华就跟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头发宛若一团面粉和在一块,手臂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三个人里面,状态最好的就是苏鹤了,一点伤也没有,衣服都完好无损的,可脸上那副受惊小鹿般的模样让人不忍直视。 “叶文清!” 苏鹤整个人浑浑噩噩,待看见叶文清时眼睛一亮,话语里带着哭腔:“我差点以为就要见不到你了,我亲爱的好朋友。” “这话不应该我说吗?”宋霁华幽幽道。 苏鹤抹了抹眼角,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宋霁华的胳膊:“对对对,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再造父母。日后我定要好好孝顺你,不对,报答你,我让我爹多造些机甲送你。” 宋霁华:“……你这是嫌我死不透啊。” 封敛臣大步上前紧紧抱住叶文清,埋首在他脖颈间细嗅着他身上独有的竹香味,好似受伤的小兽在寻求慰藉。 叶文清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身上在他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你们刚刚到哪去了?”叶文清推了推靠在肩头企图撒娇的某人。 “我们,啊啊啊!!!”苏鹤刚说出两个字就号丧似的号了起来,纵身一跃跳到宋霁华背上,脸上血色全无,“怎么都死了啊?是不是又是顾仁那个变态做的?” “别乱诬陷我。”一旁的顾仁凉凉道,无辜地眨着眼睛。 “我被带到了一个山洞里,然后听见了苏公子呼救声便赶了去,一起把被困在水潭里的宋公子给救了出来。”封敛臣恋恋不舍地从叶文清怀里退了出来,晃了晃自己手背的伤痕。 哪知叶文清看都没看一眼,而是好奇地打量着苏鹤:“那为什么你没受伤?” 苏鹤赧然地低下头,继而崇拜地指着宋霁华:“因为我霁华哥哥厉害啊,他保护的我!” 叶文清:“……” 宋霁华没跟你一起哭就不错了。 “因为是他把我推到水潭里的。”宋霁华面无表情地甩了甩身子,试图把背上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给甩下,“水潭里被施了阵法,我出不来,好在敛臣来的及时。” 苏鹤跟牛皮糖似的紧紧抱着宋霁华脖子,红着脸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故意的,就是那岸边突然窜出一只老鼠,我因为害怕,一下没注意就不小心推了你一把。” “是梅有乾把你们分几处丢的?”叶文清疑惑道。 封敛臣点点头:“不错。” “那真是奇怪,他这是什么意思?”叶文清皱了皱眉,目光在几人间来回逡巡。 “封敛臣!你这个心狠手辣的畜生!还我弟子命来!” 脚下一具尸体突然动了,眼前寒光掠过,直直朝封敛臣刺去。 -- 第140页 叶文清一把拽开封敛臣,抬脚把那长剑给踹掉在地,凝眸打量着那张被血水染得通红的人,半晌才开口道:“兰宗主?” 第76章 十八尚未过 兰伟延一手握着剑,一手撑着地面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双绿豆眼被仇恨与杀意染得通红,几欲夺眶而出。 “封、敛、臣。”兰伟延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眼角滚落的泪珠冲刷着脸上的血渍,比花了妆的姑娘还要瘆人。 “我竟不知是何仇何怨,若说是因为之前的哑巴一事,我们可以道歉,这事都是梅有乾他们设计的。干尸一事,我们也可以道歉。哪怕是我们有冲撞你与你师兄,我们也可以道歉。” 兰伟延哑着嗓子,泣不成声,身子像被风吹的黄花般东倒西歪:“可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杀害我们!” “对对对,我可以作证,我们殿下杀了人!”一旁的顾仁再次插话道。 封敛臣身子一僵,错愕地看着哭成泪人咄咄逼人的兰伟延,张了张嘴:“我……没有。” “师兄,我没有,我没有杀人。”封敛臣把目光转向一旁同样茫然的叶文清身上,坚定地摇头。 “我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辩!”兰伟延攥紧拳头,死死地瞪着他,指了指自己还在往外淌血的肚子,“这就是被你捅的。” “师兄。” “你真的看见了?”叶文清打断了封敛臣的话,看着兰伟延,眸光深邃,面色凝重,“你们几次三番诬陷我师弟,我如何能信你?” “千真万确!”兰伟延肯定的地点头,伸出手,颤抖地指着一副看好戏模样的顾仁,“他还喊封敛臣‘殿下’。” “他们是一伙的!他们都是鬼族!他们无恶不作,罪该万死!活该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放你狗屁!”顾仁收起脸上优哉游哉的模样,锐利的目光射向兰伟延,神情阴鸷,犹如九幽之地爬出来的厉鬼,露出青面獠牙,“什么叫罪该万死?死个屁!你们又能高尚到哪里去?人间蛇营狗苟,吮痈舐痔之辈多了去了,比我等还不如!梅有乾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兰伟延话一噎,肚子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些许,疼得龇牙咧嘴,不断地吸气呼气。 叶文清眸里掠过一丝复杂之色,对上封敛臣漆黑的眸子,话被堵在了喉咙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师兄不信我。”封敛臣眉眼轻弯,浅浅一笑。语气却是在冰水里浸泡过一样,冻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怎么可能会是敛臣呢?”苏鹤难以置信地说道,“他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呀!只不过是开头。” “祖宗,闭嘴吧。”宋霁华无奈打断他的话,再说下去封敛臣就真的洗脱不了嫌疑了。 苏鹤后知后觉,立马捂住嘴,趴在宋霁华肩头装睡。我什么也没说,你们什么也没听见。 “怎么样?无话可说了是不是?”兰伟延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走上前,一把攥住叶文清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叶文清,你说说,这事该怎么算?四个门派加起来一百零三条人命死于贵派弟子封敛臣手下。我且问你,按照湛明尊定下的《修真律法》里,这该如何判罪?” “方易,方易!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顾仁焦急的声音正好解救了叶文清。 叶文清拂开兰伟延的手,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先解决掉眼前的事情,其他晚点说也不迟。” “师弟,先委屈你一下了。”叶文清抬手在封敛臣胸前轻轻一点,然后替他整理微微敞开的衣襟,摘去肩头沾染到的草屑,柔声道,“有什么事,咱们晚点再说。” 封敛臣感觉到身体内流窜的灵力一瞬间被冻住了,再难聚集,修长的睫毛垂下,留下两窝浅浅的阴翳。 “顾仁,你又。” 叶文清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顾仁正趴在地上,艰难地反过头看着背上的方易,一脸茫然无措,手上沾满鲜血,目光呆滞,与之前横眉竖眼的模样判若两人。 叶文清立马收起捆仙索,把方易从他身上扶起,慢慢放平在地上。 方易嘴里就跟装了个泉眼似的,不断有鲜血溢出,怎么也止不住。 “你们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顾仁疯了似的扑到叶文清面前,拽着他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叶文清甩出一道光刃打掉了顾仁的手,将他狠狠地掀翻在地。 “方易,方易。”顾仁匍匐前进,紧紧抓着方易的手,看着他那被血水打湿的衣裳,颤抖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顾仁又用手去堵他的嘴,眸里泛起泪花,自言自语道:“不要再流了,不要再流了。” 可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悄悄溜走。 顾仁见状,再次伸出一只手去堵,可依旧于事无补。 “宋霁华,你来看看。”叶文清揉了揉眉心,回过头喊道。 宋霁华上前看了看,眉心微蹙,抓起方易的手腕,指尖燃起一道光芒,却在触碰他脉搏的时候骤然间消失。 宋霁华讶然,再次试了试,可结果还是一样。 “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宋霁华收回手,摇头叹息着。 “怎么可能?!”顾仁扶起方易,如同受伤的狼崽一般,恶狠狠地盯着宋霁华,“你就是不想救他!所以就在这里胡说八道!对的,一定就是这样,你们跟何画秋一样,冷血无情,自私自利。” -- 第141页 “你还想带他去哪?”叶文清一把扣住顾仁的肩头。 “我要带他去找大夫!”顾仁一把拍开叶文清的手,目光涣散,神智有些不太清楚,紧紧抱着方易,生怕他被人抢走,“当时他脚断了就是我带他去找大夫的。” “方易,别急,我带你去找大夫,然后我们去别的地方,你之前不是说不想待山里了吗?我们这次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顾仁,你还要害他到什么时候?” 清风邀来一道饱含着悲痛与愤怒交织的嗓音。 顾仁下意识地把方易的头埋在自己胸前,不悦地看着何画秋:“你是不是又想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了?不可能的!” “何道长为何不在凝魄珠里待着?”叶文清惊讶地看着由远及近的何画秋,不由得担忧道,“您的魂魄尚未完全修复。” “不过就是魂飞魄散罢了。”何画秋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人间没我留恋的东西。” 顾仁怀中的方易似有所感,竟奇迹般地睁开眼,嗫嚅着,声如蚊呐:“顾仁。” “你醒了?!”顾仁欣喜若狂,扶着方易的肩膀,“到底哪里不舒服,赶紧说出来,我们去看大夫。” “没事。”方易摇摇头,目光落在何画秋的脸上,轻轻推了推顾仁,“我有话想同他说。” “不行!”顾仁果断拒绝,“他肯定又要劝你离开我。” “不会的。”方易闭了闭眼,“我跟他不是一类人,我不会跟他走的。” 顾仁沉吟片刻,依旧没有松手,却是牵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何画秋面前。 “我等了你十五年。”方易张了张嘴,满口的血腥味,眼里泛着异样的亮光,比天幕上的明星还要璀璨。 “我没有离开。”何画秋道,“一直都没有。” “我一直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带你回芰荷寨,若是任由你躺在路上被别人救去,或许你早已名扬四海,成为人人口中称颂的仙师,而不是英年早逝。”方易抿了抿唇,笑了笑,话锋陡然一转。 “何画秋,你会有今日,全是自作自受,你咎由自取!你不自量力,与虎谋皮,竟妄想与我这个泯灭人性的土匪谈良知!” 方易啧了一声,眸里蓄起泪花,弯下腰直直跪在何画秋面前,哽咽道:“你当初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呢?或者变为厉鬼来寻我索命,我都会心甘情愿的给你。那干尸也挂了十五年,我以为你会来的。可是何画秋,我等了十五年,都没见你来,你现在回来了,你还要带我走吗?” 何画秋垂在两侧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哽咽道:“对……不起。” ”道长,我的生辰礼物呢?”方易抬起头,掌心朝上,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充斥着期盼之色,“这些年来,我都没过生辰。君未携礼至,十八尚未过。” 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嘴里再次溢出鲜血。 “霁华哥哥,他这是回光返照吗?”苏鹤贴在宋霁华耳边悄声问道。 宋霁华点点头。 何画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递到方易手中。 方易顿时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根祥云状的玉簪。 洁白无瑕,晶莹剔透,与记忆中的何画秋一样,不然半分尘埃。 方易伸出手想要拿起玉簪,可是却又收回了手,愁绪爬上眉梢。 “不喜欢吗?”何画秋问,话里带着一丝紧张。 “我手脏,也会把它弄脏的。”方易眸光微黯,轻叹一声,“还是不戴了。” “不会的。”何画秋蹲下.身,对他四目相对,嘴边噙着一如既往的笑容,牵起他的手,“不会脏的,很干净,戴起来试试吧。都十八了,该束发了。” 方易神色一动,脸上的愁绪如破碎的蛋壳一样四分五裂,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喜悦。 方易用手做梳子笨拙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然后拿起玉簪想要束起,奈何技艺生疏,几次都无果。 何画秋想要帮他,可却被他拒绝了。 当方易第十次想要束发时,嘴里喷出大口鲜血,整个人往后一仰,连带着玉簪也变了色。 “道长,这玉簪,我戴不上。”方易吃力地说着,“可……我很……喜……喜欢,就不……不……还你了。” “本来就是给你的。”何画秋眼前景物逐渐朦胧起来,苦涩地笑了笑,“早知道多给你买几根了,只可惜当时没带够钱。” “对……对不起。”方易呼吸愈发困难,“我……当时……不应该拒绝你,要是去了江海余生,你就不会死了,可是。” “我不想你死。”何画秋像是知道他未尽之言,笑着摇头,“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所以我想把你带回江海余生让师尊定夺。二则可以避免被与姚平安交好的修士寻仇。” 方易怔愣许久,然后缓缓牵起一抹笑:“谢……谢你。” 方易死了,是笑着死去的,他执着了十五年的答案,在今日释怀。 山风孤寒,呼啸地送走那未满十八的少年。 夜色渐浓,沉默地为少年掩盖一生苍茫。 第77章 芰荷寨团灭 “方易!方易!” 顾仁一把搂住方易,不停地揉.搓着他逐渐冰凉的脸,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伤心欲绝,双唇颤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都在建德选好了宅院,你说你想回家的,你说咱们过完年就回家,刚好可以在新家过上元节的。” -- 第142页 “方易!你看看我啊!我们说好的要彼此照顾。等到七老八十了,就让你孙子给我们泡茶捶腿,想什么吃的就使唤他去买,不听话就拎起来揍一顿。还不能揍太狠,太狠的话容易哭。” “方易,我们说好的啊!” 顾仁埋首在方易脖间痛哭流涕,一一诉说着他们彼此之间的约定。 “顾仁,方易为什么会死,你心里也清楚。”何画秋眼眶泛红,面无表情地看着顾仁,“你给他种植昆仑玉英,给他施展幻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半点灵力护体,受不住这些法术。你这是在拿他的命陪你自己玩。” “你何画秋懂个屁!你只会在一旁指手画脚!”顾仁厉声打断道,偏过头恶狠狠地盯着他,眸里迸射出比利剑还要锋利的光芒,“若不是你一直唆使他离开我,我会这样吗?你死了这么久冤魂不散,我不这样引.诱你,你会出来吗?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因为你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一直躲着,我才想到这招!” “你口口声声说我与方易不是同一类人,劝他离开。我就问你,我与他相识二十年,我是土匪,他也是土匪。我杀了人,他也杀了人。他与我难道还有区别吗?” “你偏是劝他离开我,离开寨子,我就偏不如你意。我要把他变成和我一样的人,这世间除了我对他不离不弃,谁又能成为他的依靠?你何画秋吗?你敢摸摸自己的心问问自己,你是不是想过直接杀了方易?” “没有。”何画秋波澜不惊道,“至始至终,我从未想过要杀他。” “顾仁,你说你与方易相识二十年,那你为何要在他体内种下昆仑玉英?”何画秋把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正如顾仁所言,二人是挚友,堪比家人。可顾仁为何会用昆仑玉英对付方易? 顾仁置若未闻,颓然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方易,甚至脱下外衫给他罩上,柔声细语,“你最怕冷了,左脚也给你盖上了,没事的。” “顾仁,你还要惺惺作态到什么时候?”何画秋冷声道。 “啊!!!” 顾仁一把推开怀里的方易,双手抱着头,脸埋在腿.间,浑身战栗,不停地摇着头,几近癫狂:“不是我,不是我,是长老,是长老要我这么做的。他是长老选好的宿主,我没办法啊!我违抗不了的!” “我违抗不了的!”顾仁猛地抬头朝何画秋吼道,犹如瞬间点燃的火.药桶,硝烟弥漫,起身朝他扑去,“我根本不想的!若是没有你,我跟方易定会好好的!” “若是没有何道长,方易早就死了,也不会多活十五年。”叶文清一脚把顾仁踹翻在地,眸子里带着鄙夷、不屑,还有同情,“胡哈哈没有告诉你昆仑玉英如何取,对不对?” 顾仁愣住了,眸里划过一丝茫然。 “果然。”叶文清叹了一声,摇摇头,“昆仑玉英一旦完全盛开,宿主必死无疑。” 顾仁瞳孔一滞,表情逐渐僵硬,颤抖的举起双手想要再次抓住方易,可方易却被何画秋早先一步给抱走。 “把他给我!”顾仁双手紧握成拳,怒不可遏,伸长脖子叫嚣着。如一只被逼到墙角的野兽,即便伤痕累累,可依旧倔强的发出最后的咆哮。 “你欺他多年,你不配!” 何画秋问叶文清要来乾坤袋,暂且将方易的尸体装进里面,小心翼翼地收好。 “把他还给我!”顾仁大吼一声,犹如猛虎扑食般朝何画秋袭去。 青霜横穿过他的身体,拖着他的衣襟,把人钉在身后的巨石上。 “把方易还给我,我要带他回家!”顾仁依旧固执地重复道。 叶文清嫌他吵,给他施了个泯音咒,只见他上下嘴唇一张一合,一个音也蹦不出来。 吵闹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 “何道长,有一事在下不明,还望道长能解惑。”叶文清思虑再三,还是选择开口,不解地看向何画秋,“十五年过去了,您为什么没有坠入轮回?” “心有执念,难以安息。”何画秋低头摩挲着乾坤袋,眉梢染上几分迷茫,“我有愧于他,有愧于心,不配轮回。便暂且将魂魄寄于凝魄珠内,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再见。” “人间还是……”何画秋顿了一下,继而失笑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道长有何打算?”叶文清问,“那凝魄珠……” “不必了。”何画秋打断道,“天魂已散,我现在连魂魄都聚不齐,去地府也不过是困于其中。凝魄珠于我也无多大效果,苟延残喘多年也只为一人。在世时一心除魔奸邪,妄想济世救人。死后才知世上种种恩怨,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便能参透的。也许是我道行不够,难免自怨自艾。既不配渡人,又何来救世。” “至于我那尸体,还请叶公子烧了吧。日后若是遇上我师尊,便请叶公子替我向师尊说声抱歉。方易我带走了,顾仁你们处置吧。” 顾仁靠在石头上,眼睁睁看着何画秋离开,急得嘴巴一直开开合合,可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可依旧是于事无补。 他像是一匹与幼崽分开的狼,中间隔着万丈深渊,眸里布满哀伤与愤怒,却又只能无助地在原地呼喊,独自舔.舐着伤口。 青霜稳如泰山,任凭顾仁如何挣扎也未松动半分。 -- 第143页 最终,顾仁面如死灰地低下头,掌心燃起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电光石火间穿透他的胸膛,整个人开始燃烧起来。 叶文清见状想要上前阻止他,却被那团火焰周围的结界给反弹回来。 这火稀奇古怪,没有一丝温度,可顾仁却是痛苦得面容都狰狞起来。 “他把自己的内丹给毁了。” 不知何时,封敛臣走到了叶文清身边,伸手替他拂开遮挡在眼前的碎发。 “鬼族也。”叶文清顿了一下,随即错愕地看着顾仁,“那他不就是魂飞魄散了?” “嗯。”封敛臣点头。 顾仁在那团幽蓝色的火中挣扎着,表情逐渐舒展,眉宇间洋溢着轻松,嘴边慢慢漾开笑容,双唇翕动。 叶文清解开了他的泯音咒,便听见顾仁那句视死如归的话:“说好去哪都一起的,我顾仁从不食言。” 随着话音落下,火愈烧愈旺,顾仁化作一团白烟,在空中袅袅升起,幽幽散开。 “就这么结束了吗?”苏鹤换了个姿势趴在宋霁华肩头,震惊地瞪大眼睛,“顾仁这是把自己烧死了?” 宋霁华纠正道:“那是九幽地火,人、鬼、神皆可烧。” “他对自己可真狠。”苏鹤微微咋舌,挠了挠头,又吹了吹落在鼻尖的发丝。 “他对谁不狠?”宋霁华反问。 苏鹤怔了怔,随即长长叹了口气,用下巴轻轻点着宋霁华的肩膀:“不管是人是鬼,都很复杂。还是我那些妹妹们温柔体贴、通情达理。” 宋霁华:“……” 脑子里不装东西挺好的。 “哟!大家都还好吗?来晚了来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粗犷的男声在峡谷内来回飘荡着,比寺院里敲的钟声还要持久,余音袅袅,绕梁不绝,就是难听了些。 “听见城里的百姓说看见凤凰了,老夫便想着一起来看看,哪知还真有!” 麻花藤扯开嗓子走近,激动地指着站在一旁树枝上被叶文清暂时要求充当照明物什的赤羽火凤,眼睛里闪烁着金光:“这凤凰真漂亮。” 赤羽火凤嫌弃地看着他脑袋上的羽毛,抖了抖翅膀,顿时身心舒畅。 世上羽毛千千万,还是本座最好看。 麻花藤还在树下欣赏着赤羽火凤,那边的兰伟延如蒙大赦,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哧溜一声跑到麻花藤面前,忙道:“封敛臣与鬼族勾结,滥杀无辜,还望麻宗主能为我等主持公道。” “啊?”麻花藤懵了,目光落在后面,吓得语调拔高,“啊啊啊!!!” “怎,怎么全死了?”麻花藤吓得连忙往后退,头上的羽毛跟彩辫一齐晃悠着,加上他那磕磕绊绊,一波三折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唱戏呢。 “是封敛臣,都是封敛臣干的!”兰伟延捂着伤口,吃力地说着,“麻宗主,可不可以先让人带老夫下山?” “哦,好好好!”麻花藤挠了挠头发,让两个弟子搀扶着兰伟延先行回去。 “那个,叶公子。”麻花藤稳住自己酸软的腿,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抬眸看着叶文清,又悄悄觑了眼他身后的封敛臣,讨好的表情带着一丝询问,“方才兰宗主所言不似作假,且此事出现在我誊浔宗管辖的地界之内,无论如何,老夫也得管。只是封敛臣为燕然台弟子,有些事老夫处理起来难免会僭越有之嫌。是以只能叨扰湛明尊,请他来一趟,共做商量。” “在湛明尊未到之前,还请几位先在誊浔山庄住下,可好?” 麻花藤这话摆明了就是不让人走。可事情已经发生,兰伟延一口咬定就是封敛臣杀了人,而封敛臣也不能证明自己没有杀人。无论如何,事情原委还是需要搞清楚的。 叶文清收敛思绪,微微一笑,拱手道:“那便依麻宗主所言吧。” 第78章 我钻墙窃香 再次回到誊浔山庄已经物是人非。没有盛大的欢迎,没有热情招待,也没有亲切的问候。躲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倒是挺多的。 兰伟延伤得并不是很重,只是不能下床,得躺着养上一段时间。 封敛臣单独居住在一处偏院内,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就跟关在笼子里的鸟似的,一点自由也没有。 叶文清几次想要去看看他,都被拦下来了,借口是怕他两人提前串好词。 明着进不去,只能来暗的了。 叶文清在封敛臣那院子的一处墙角内打了个近半人高的洞,借着一排翠竹的遮掩,倒是轻易看不出来。 趁着夜色,叶文清灵活地钻进洞内,急匆匆的模样与那话本子里急着与姑娘私会的书生一般。 然而,这个书生手法不是很娴熟,刚钻进一个脑袋就急着说话。然而话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就被迎面而来的剑气给震得撞到墙上,糊了一嘴的沙。 叶文清:“……” 谁家小姐大半夜练剑? “这家姑娘太生猛了,香没窃到反而要翘辫子。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改换下一家。 ”叶文清呸掉嘴唇上的沙子,身子缩在墙边,故作可怜道,转身便想走。 封敛臣本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想要偷袭,便也没多想就直接甩出无名。结果听声音正是自己心心念念多时的人,先是一怔,随即哭笑不得,大步上前拨开杂乱的花丛,长臂一伸,把人捞进怀中。 -- 第144页 “师兄香都没窃到就想走,岂不可惜了?” 封敛臣眸含戏谑,修长的手指挑起他下颌,慢慢低下头吻上他嫣红的嘴唇,湿.软的舌尖在唇上来回舔.舐着,温柔间又带着丝丝色.情。 叶文清懵了,他可不是送上来亲的!他是来……对了,他是来做什么的?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特意打洞钻墙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等!封敛臣这个小兔崽子竟然又亲了他!他怎么又被亲了?这他娘的还惯着他不成?怎么还没完没了! 叶文清回过神,一把推开封敛臣,一条细细的泛着光亮的银丝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拉长。 暧.昧而又略显淫.荡。 叶文清连忙抬袖擦了擦嘴唇,嘴唇上隐隐有些刺痛,神色复杂,心道:“完了完了,这回说不清了。” 封敛臣一脸餍足地看着他,回味似的抿了抿唇,嗓子略微沙哑,带着蛊.惑:“师兄这香窃得可还满意?” 叶文清瞅了他一眼,嘴唇上还泛着光泽,脸上刚消下去的燥热再一次升腾起来。 老脸都丢光了。 叶文清默默移开眼。 “怎么?对你师兄耍流氓还耍顺手了不成?”叶文清不欲在他面前落了下乘,鼓起脸充胖子,“就是粗鲁了些,你以后要是再。” 话还没说完再一次被揉杂在一个缠绵悱恻地吻中。 叶文清觉得自己好似掉进了狐狸洞里,被狐狸精绑着在那吸.精气,开心时候吸一口,不开心的时候也吸一口。 “封敛臣,你发.情还没完没了了?”叶文清被他吻得实在是招架不住了,用头撞了撞他胸膛,“还有正事呢。” 封敛臣恋恋不舍地松开他,呼吸有些紊乱,眸子里毫不掩饰的欲.望把叶文清看呆了。 好歹同为男人,这点反应不可能看不出来。 叶文清下意识低头一看。 果然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叶文清连忙往后退,身子往洞里缩去,生怕再待这里自己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算了算了,我明天再来,你自己去凉快点的地儿待着吧。” “师兄,你别再勾我了。” 封敛臣哪里肯让他走,把人一拽,夹在胳膊下,大步流星地朝屋里走去。 “师弟,咱们有话好说哈。”叶文清坐起椅子上,看着紧闭的门窗,心里有些发怵,这要是干起来,这还跑得掉? “那个,我今晚钻墙过来呢,不只是为了窃香,啊呸,不是不是。”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也不对。” 叶文清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脑子里还是白茫茫一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封敛臣递了杯热茶放在叶文清手上,笑了笑:“师兄还是先喝口茶吧。” 叶文清捧着茶盏,低头看着里面浮沉的茶叶,茶香蒸腾,氤氲热气打在脸上,心头的躁动也跟着慢慢沉寂下来。 叶文清抿了口茶,被封敛臣搅乱的神智也总算是回来一丝。 “我没有杀人。”在叶文清准备开口的那一刻,封敛臣先声夺人,定定地看着他,“梅有乾利用神行符把我丢在了一处山洞内,我出山洞之后便去找了宋霁华他们。” “师兄还是不信我么?” 封敛臣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睫毛轻颤,眸光微黯,却是闪烁着一丝期盼之色。 “我说过怀疑你么?”叶文清把茶盏搁下,对上他幽深眸子,撇撇嘴,“兰伟延信誓旦旦说人是你杀的,这点要怎么说?而你恰好在去找宋霁华的途中没有人能替你证明,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师兄这意思……”封敛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话里带着悲凉。 “还有,你体内的昆仑玉英。”叶文清话锋一转,“你为什么不说?” “师兄让我怎么说?”封敛臣苦笑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细呷一口,喉咙间的苦涩好似被冲淡几分,抿了抿唇,神色淡淡。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一个人扛着不累吗?”叶文清被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给气到,“难不成等到哪一天你突然死了,而我却根本不知道你死的原因是什么。” “这次事情摆明就是冲你来的,幕后之人说不准就是胡哈哈,他在等你体内的昆仑玉英完全盛开。若是知道,说什么我也不会带你下燕然台。” 叶文清懊恼地捶打着桌面,眉梢挂着怒气,这都什么破事! 封敛臣走上前,握住叶文清的手,替他展平皱着的眉头,柔声道:“即便师兄当初不带我走,我也会悄悄跟来的。” “这事因我而起,我会给出一个交代,不让师兄为难,不让湛明尊为难。” “你想做什么?”叶文清看着他,隐隐有些不安,回握住他的手,态度不容置喙,“乖乖待在我身边,你哪里也不许去!师尊来了有我顶着,你躲在我身后就行。” 封敛臣沉吟片刻,弯下腰抱住他,唇角缓缓牵起:“我自是离不开师兄的。” “这次太过蹊跷,若兰伟延真的看见是你,那便说明同一时刻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你在不同的地方出现。”叶文清任由他把自己抱在怀里,暗自琢磨着,忽然脑中闪过一道亮光,之前在清水镇,许清越带他进的幻境中看见的前世之景,也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封敛臣! 叶文清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睁,神情十分严肃,倒是把封敛臣吓了一跳。 -- 第145页 “是园柳鸣禽!”叶文清沉声道,“与素练风霜轴,割昏晓齐名的三大邪术。” 园柳鸣禽习成难于登天,是幻形术的一种。此术不仅得需要修炼者自身有强劲的灵力,而且心智要十分坚定,否则容易被反噬。 除此之外,还需要关注幻形对象的一举一动对其进行模仿。比如想变成花,就需要留意这朵花是怎样的,细到有几片花瓣,几根花蕊。但凡有一丁点差异,操纵者都将遭到残酷的反噬。 轻则受伤,重则身亡。 叶文清有些心悸,背脊发凉,胡哈哈难道一直藏在暗处跟随着他们不成? “封敛臣,你是不是见过胡哈哈?”叶文清担忧地问。 封敛臣摇摇头:“未曾。” “唔!”叶文清还想说话却被封敛臣捂住嘴。 叶文清歪着头不解地眨巴着眼睛,修长的睫毛如蝶翼扑扇着。 “师兄,夜深了,该歇息了。”封敛臣笑了笑,“这些烦心事何必在意呢。” “今晚师兄陪我睡,好不好?”封敛臣慢慢挪开手,目光与他平齐,带着恳求。 “不好!”叶文清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拍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封敛臣!” 叶文清怒了,冲着连忙退到屏风后的封敛臣吼道,抬手擦着湿润的嘴唇,“你他娘的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想师兄啊。”封敛臣笑得跟只偷腥的猫似的倚在屏风框上,“每天都在想,无时无刻都在想。想师兄会不会对我也有情意,想着日后能不能与师兄白头到老。” “想得美!”叶文清瞥了他一眼,“我可是要娶媳妇儿的。” 封敛臣顿了一下,修长的睫毛下掠过一丝复杂,再次抬起时却已无迹可寻,勾唇道:“我愿意嫁给师兄,不要八抬大轿,也不要白玉床,现在就可以洞房,毕竟早已经拜过堂了。” “你真不要脸!”叶文清老脸一红,跳起来指着他,舌头一时打结,绞尽脑汁才蹦出这一句。 封敛臣神色微变,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叶文清扛在肩上,大步朝里间走去。 “封敛臣,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打算来强的不成?你也太没良心了!老子担心你出事,你倒好,满脑子想着睡自己师兄,你还要不要脸了!这事要传出去,你让我怎么做人?”叶文清感觉五脏六腑都颠倒过来,大脑充血,眼前隐有星星飘过。 “只是想让师兄陪我睡个觉。”封敛臣按捺住他作乱的手,语气饱含温柔,“这院里太冷清了,一个人太过无趣。” “师兄素来都依我,这次便也依我这一次吧,最后一次。” 最后,叶文清只能在他屋里睡下了。其实他心里也没想着非走不可,又不是姑娘家的,害什么臊,而且他竟然还隐隐有些高兴。 真是见了鬼了,今晚就是钻坏了墙。他奇怪不说,封敛臣也莫名其妙的。 正月初三,不宜钻墙! 到了床上,叶文清又半推半就地被封敛臣揩了好一阵油水,最后在那喁喁低语声中渐渐阖上眼。 临睡前脑海里隐隐浮现一个想法:其实……这样也挺不错的。 第79章 师弟睡完我后跑了 鸡鸣时分,叶文清便被窗外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给吵醒了。 换做平常叶文清还能裹着被子继续睡,可今日心跳莫名的快,蒙在被子里,听得更加清楚。 叶文清立马睁开眼,睡在外侧的封敛臣已经没了身影,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的。 倒不是他自恋,依着封敛臣那恨不得黏在他身上的性子,心上人在身边,按理说怎么也得多抱抱说些荤话调戏一下顺带吃些豆腐揩点油水什么的。 可封敛臣大早上便没见了人影,着实奇怪。 叶文清没敢多躺,掀开被子起身,穿好衣裳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天还蒙蒙亮,白雾还未散去,院内的景物都还沉睡在薄纱中。 叶文清急匆匆走出院子又突然停下,不知是不是他走得太快没留意的原因,刚刚院门口好像没人守着。 叶文清晃了晃脑袋,也不多想,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刚走了两步便看见苏鹤正垂头丧气地往这边走来。 “咦?叶文清?你怎么现在才来?”苏鹤看着他,惊讶不已,挺直腰杆,伸手指了指前厅方向,“湛明尊一早便来了。” “我师尊来了?”叶文清同样诧异,“那我师弟是不是也在那?” “在呀。”苏鹤点头,“多年不见陆言,还是那么宝贝他的剑,刚刚又拉着我要我看他舞剑。” “什么?陆言?”叶文清愣了一下,“我说的是封敛臣。” 苏鹤眼睛骨碌一转,怯怯地缩了缩脑袋,立马转移话题:“我爹马上来了,他要抓我回去,我得赶紧去跟我那些妹妹寻求安慰,我就先走了。” 苏鹤别的不说,逃跑都是挺快的,说完便跑了。 看他这避而不谈的模样定是封敛臣出了事,叶文清心里愈发不安,加快脚步朝前厅走。 前厅内,气氛稍显沉重,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开口。 “湛明尊,如今封敛臣已经叛逃燕然台,那是不是代表着我等捉拿他后可以任意处置?” 兰伟延靠在椅背,目光如炬地望向端坐在上首那似从画中走出来,处变不惊的宣晏。 -- 第146页 “什么叫叛逃?”一旁的陆言听了很是不爽,抢先回道,“兰宗主这话说的太过了些,且不说那些事是不是我小师弟做的,兰宗主就把那一百多条人命往他头上扣,是何用意?” “兰宗主口口声声说我小师弟杀了人,那为何不把你也一同杀去?杀人不灭口,不如当条狗。我小师弟才不傻呢,又或者里面还有什么更深的东西,比如……” 陆言适可而止,目光往兰伟延身上一瞥,其意不言而喻。 “你什么意思!”兰伟延怒而拍桌,身子都气得发抖,“你是在指我杀人后把帽子扣在封敛臣身上?” 陆言摊了摊手,无辜道:“这是您说的,我可没说。” “素来听闻燕然台教出的弟子各个怀瑾握瑜,知书达礼,是修真界的翘楚典范。可没想到传言果然都是虚的。”兰伟延怒极反笑,把矛头指向宣晏,“君子皮囊下却是藏着小人行径,我等今日算是领教了。” “有道是狗眼看谁都狗,屎看谁都是一坨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便会把别人想象成什么样的人。”叶文清进门就听见兰伟延这话,当即反唇相讥,“我师弟只不过是说出了他的看法罢了,这就上升到我燕然台的教养问题了?难不成我燕然台弟子就不配发问了么?” “师尊。”叶文清走到厅前,对宣晏拱手,一脸赧然,“劳烦师尊亲自走一趟,是弟子之过。” “自家人,何需见外。”宣晏回之一笑,放下手中的杯盏,坦然迎上兰伟延那充满不屑与指责的目光,和声道,“方才本尊弟子所言与本尊想法无差,若这样说,兰宗主也得自证清白吧?” “我都说了是我亲眼看见的,那个鬼族的顾仁还称封敛臣为殿下,你们为什么不信!”兰伟延气得拼命捶打着桌面,杯盏中的茶水都跟着泛起圈圈涟漪,酝酿着更大的风浪。 “你们如今是要倒打一耙吗?”兰伟延还是气不过,把杯盏给摔在地上,“封敛臣都已经逃跑了,这不是心虚是什么?他若是没杀人,他为什么要逃?” 厅中坐着今日陆续赶来的其他门派,虽说不上大,可却也是有些名气的。 就比如清风门跟百川派。 清风门宗主魏董力举手赞同兰伟延的话:“老夫觉得兰宗主所言在理,封敛臣若是不心虚的话,他为什么要逃?” “谁说我师弟逃了?”叶文清想也不想直接回道,“我师弟什么时候逃了?我昨晚还跟他睡一起呢!他怎么可能逃了,我还在这呢!” 这话一出,大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大伙的眼神也跟着不对劲了。 陆言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目光透着好奇与尴尬。 “叶公子这话说得未免太过牵强了吧?”麻花藤拧眉道,“老夫的弟子时刻注意着封敛臣,并未见着叶公子与他一起。” “这么说来,叶公子这是在为封敛臣开脱了?”百川派宗主杨乐多歪头看着叶文清,捋了捋胡须,一脸戏谑,“之前看见誊浔快传榜上发布了一则叶公子与师弟封敛臣的风月事,说是二人已经拜堂成亲,老夫还只当笑话呢,原来是真的啊。” 麻花藤笑了笑,又忙着改口:“也许是叶公子记错了呢。” 在座之人都纷纷勾着头与身边的人交谈着,不时夹杂着几声轻笑。或嘲讽,或不屑,或新奇,总之怎样的都有,看热闹从不嫌人多。 “我钻墙进去的。”叶文清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纷纷,抱着胳膊坦然承认,“我师弟还小,一下被扣上杀人罪名,又被人给监视起来,哪都去不了。他心灵比较脆弱,胆子又小,我这做师兄的,哪里放心让他一个人待着。” “所以麻宗主那院墙被我打了个洞,我就进去看他了。对了,那个洞挺大的,不过不是很明显,被竹子挡住了,麻宗主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不用修的,省钱。” 麻花藤:“……” 那我还真得谢谢你啊! “叶公子既然说令师弟没有叛逃,那人呢?”魏董力反问道,手指敲打着桌面,“大伙都在这,好歹给一个交代吧?” 不用多想,封敛臣肯定是走了,至于为什么走,十有八.九是因为昆仑玉英。 叶文清又生气又心疼,气封敛臣宁愿一个人独自扛着也不愿同他多说,昨晚就打定了主意,偏偏装作没事人一样糊弄他。一边却又心疼封敛臣万一碰上胡哈哈那该怎么办。 “叶公子是还没想好。” “他是生我气跑了!”叶文清打断了魏董力的话,伸直脖子又恼又怒地回道。 豁出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吧,这脸他不要了。 叶文清端起手边的杯盏抿了大口茶,清了清嗓子,故作懊恼无奈道:“我昨晚钻墙去找他,知晓他受了委屈,就想着要好好疼疼他。哪知这小子半夜趁我睡着后偷偷跑了,还把我钱给顺走了,魏宗主,您说这事气不气人?床上爽完就不认人了!” 叶文清煞有其事地拿起扇子扇着风,眸里升腾起火苗,憋屈不已:“我为了顾及他心情,十分善解人意,什么事都轻轻来。甜言蜜语说了不下百八十遍,就想着让他舒坦些,最重要的是,我就来了一次!就一次!我还想好了早上伺候他穿衣洗漱绑头发,等他高兴了说不准还能再多一次呢,现在……哎!” 叶文清手扶着膝盖长长叹了口气,黯淡无光的眸子里布满阴郁,俨然一副老婆偷我钱跑了的模样。 -- 第147页 “我怎么这么可怜。”叶文清意犹未尽地跺了跺脚,将失意的模样演示得淋漓尽致。 魏董力:“……” 现在年轻人都这么开放? 陆言:“……” 叶文清为了活命也太拼了吧。 其他人:“……” 空气瞬间凝结,厅内再一次陷入沉寂。 陆言实在是憋不住了,一个音把大家的神智给拉了回来,大伙齐齐看着他。 陆言闹了个红脸,对上叶文清那促狭的眸子,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只能期待地看着宣晏。 “让诸位见笑了。”宣晏歉然一笑。 “文清性子使然,阿臣内向,逃跑也无可厚非。若因此将这杀人叛逃一事安在他身上,本尊定是不会同意的。兰宗主也莫急,事情真相究竟是怎样的,不如待阿臣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定夺,如何?” 宣晏的话说得让人无法拒绝,在座的也不是什么傻子。兰伟延也就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死的人也不是他们弟子,他来此主要也是为了看个热闹,他们又何苦为了不相干的人去得罪湛明尊,得罪燕然台? “湛明尊言之有理,此事还需找到封敛臣才好做打算,光听一人之词,难免片面了些。” “不错,还是先找到封敛臣要紧。” 众人陆续响应起来,甚至有人调侃道:“叶公子还需要加强哄人的技巧啊,抓紧时间把人追回来。” “是啊是啊,软的不行,咱们还可以来硬的。” “多谢多谢,叶某记下了。”叶文清乐呵呵地起身抱拳与大伙应和着。 兰伟延心有不甘,恶狠狠地剜了叶文清一眼,胸口堵着的气绕过五脏六腑也没有消,反而更旺了,身子往后一栽,晕了过去。 这场算不上审判的审判,便也就此结束。 第80章 我中意师弟 “文清侄儿,今日这话传到文先生耳朵里,怕是又得气得要拿戒尺打你了。”陆言一手勾着叶文清脖子把他往下压,嘿嘿一笑,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想不到你还挺能豁出去的哈,把小师弟勾到手了。” 叶文清弯腰往后退去,抓着他的手反拧在背,啧了一声:“你小子见面就动手动脚的,像什么话。” “你还好意思说我。”陆言切了一声,对着坐在树下的宣晏努了努嘴,“你还是想着该怎么跟师尊解释吧,公然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跟封敛臣是那种关系。燕然台的面子算是丢尽了。” 宣晏自打一进院子便一声不吭地坐在石桌边,如老僧入定似的。 虽说宣晏脾气好,从未生过气。可叶文清还是从那犄角旮旯里搜刮着捡起那个被他丢掉已久的脸随意装上,慢慢踱步上前,态度很是诚恳:“师尊,我错了。” 宣晏那漆黑幽深的眸子泛起光亮,眼尾晕开笑意。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肩头,镀上片片金甲。半边侧脸映在阳光下,优美的线条下散发出温柔的光芒,让人不舍得移开眼。 即便这么多年,每每看见宣晏,叶文清都会忍不住感叹,师尊真是太好看了,一点岁月痕迹都没有。要不是那个什么修真界容貌排行榜有年纪限制,师尊定当是稳坐榜首。 “头一回见你认错这么积极。”宣晏唇边漾开一抹浅笑,“你错哪了?” “大厅内那些话都是我随口一说的。”叶文清认错也就一下,尾巴又竖了起来装着乖巧,“总不能让他们随便给师弟安罪名吧。” “随口说的?”宣晏挑了挑眉,“阿臣被你说成那般,名声算是没了,你这师兄怎么说也得负责吧。” 那小子估计巴不得呢!叶文清心道。 “大不了以后我帮他找媳妇儿呗。”叶文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便懵了,找个屁! 宣晏笑了笑,话锋一转:“开阳山一事为师也已了解,此次确实蹊跷。若真是胡哈哈从中捣鬼,那就不得善了了。” “他一心寻找昆仑玉英的宿主来淬炼他的那把白螭,都这么多年了,他那把刀真的能淬炼成么?他要那刀究竟是做什么用?”叶文清很是怀疑,从溧阳国开始,已经快两百年了都还没练好,就算是块废铁也早就成型了。 “他就是个疯子。”宣晏眸里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语气微重。 对于宣晏的反应,叶文清有些错愕,师尊对任何事物都是淡淡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反应明显,这还真是头一次。 宣晏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沉吟片刻,收敛了一下心绪,道:“落水沉木必须尽快找到,锁魂柱的封印已经顶不了多久。” 叶文清怔愣片刻,而后从乾坤袋里取出望舒琴,搁在石桌上,看着宣晏,神情带着讨好的意味:“望舒琴指的地方太广泛了,如今时间紧迫,弟子愚钝,恐有心无力,还请师尊指点一二。” 说白了就是,我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跟着望舒琴走也不一定找得到,师尊你还是给我指明一下方向吧,我实在不想走冤枉路了。 能把偷懒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也就非叶文清莫属了。 宣晏无奈失笑,抬手在琴弦上拨弄着,轻拢慢捻,随着乐音响起,琴弦开始发生变化。 一弦泛着金光,汇聚成一个小人的模样,俏皮地跳到十徽,跟荡秋千似的晃晃悠悠。 十徽的徽位倏地一动,跃到空中,金光一闪,骤然间出现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岸边是石头上刻着篆文——玉衡。 -- 第148页 “咦?这地方我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叶文清咦了一声,凑近身子看了看,尤其是那石头,总感觉在哪见过,可又想不起来。 “就你那破记性,得了吧。”陆言毫不客气地嘲笑道,“别为难自己。” “这是天玑城。”宣晏抬手覆上颤抖的琴弦,画面也跟着慢慢消失,抬眸看着叶文清,欲言又止。 “难不成我父母在那里?”看着宣晏的神情,叶文清下意识猜测道。 “这倒不是。”宣晏摇头,“这里是阿臣的故乡。” “什么?!”叶文清震惊不已,又立马拍了拍脑袋,他竟然从未问过封敛臣是哪人。 “保不准阿臣也在那里。”宣晏收起望舒琴,装进乾坤袋里,递回叶文清手中,“去看看吧。” “师尊。”叶文清眨巴着眼睛看着宣晏。 宣晏瞥了他一眼,伸手拂了拂被风吹起的鬓发,忍俊不禁:“我的确见过阿臣。” 叶文清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咬了咬牙,带着一丝恼怒,道:“那小兔崽子到底想做什么?” 宣晏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叶文清。 叶文清接过纸,轻轻摊开扫了一眼,嘴边的笑容立马僵住,一掌把纸拍在桌上,怒极反笑:“这小兔崽子真当自己是盖世英雄啊,只有他能拯救苍生?还自请脱离燕然台,真是可笑!” 叶文清在原地转了一圈,气还是没消,桌上的那张纸完全被他当成了封敛臣,指着它骂道:“胡哈哈做这么多就为了他体内的昆仑玉英,他这一走摆明了不是给人当活靶子吗?他能去哪?他这是想去哪?还说什么不要找他,找他个鸟!身上一分钱没有,只能蹲街边吃脏的喝酸的。都跟他说了老老实实待我身边,这小崽子怎么就不听呢!” 叶文清说完,还不够泄愤,又踢了踢脚边的石凳,气得跟头发怒的水牛似的,一直哞哞叫。 “吃脏的喝酸的倒不至于,小师弟钱还是挺多的。”陆言插话道,顺着叶文清的话想要安慰一下。 “他钱都在我这里,我还没给他呢。”叶文清硬邦邦道。 陆言:“……” 钱都给你管了,你要还说你俩没关系,你就是当我傻了。 “叶文清,你也太不是人了。”陆言眸含谴责,“寻常管家娘子好歹会按时给自家男人一些银钱,你倒好,一分也不知道给,到底是不会心疼人。换做我是小师弟,我也跑了。” “行了,阿臣不小,也有自己打算。”宣晏打断了二人的话,起身掸了掸衣袖,“为师得回燕然台了,文先生还在等着结果呢。” 宣晏走了一步,似是想到什么,回过头道:“你与阿臣的事,等你们一起回燕然台后,为师与文先生再一同定夺。你若是遇上他也别急着吼他,二人相处重要包容。” 叶文清被宣晏这一副为自家孩子考虑终身大事的模样搞得有些不大自在,含糊不清地应道:“好好好,师尊慢走。” 宣晏笑着摇摇头,抬脚往外走去跟麻花藤辞行。 宣晏走后,陆言也不再绷着了,靠在桌边抱着肚子大笑:“我们燕然台,是不是要办喜事了?” “你要是不再要求女修看你舞剑,估计是快了。”叶文清斜睨他一眼,淡淡道,“每次见面就让人娇滴滴的姑娘家看你舞剑,舞完一身臭汗,人姑娘能看上你就怪了。” “我有什么办法,她们都说想看的。”陆言不服气地为展开辩解道,然后拽了拽他衣袖,八卦因子爆棚,“别跟我转移话题。你平日不喜欢跟人睡一张床,我以前趴了一下还被你揍得要死,还说什么以后只能接受跟你媳妇儿同一张床。” “那你说说,你媳妇儿是不是小师弟啊?你看看你,翻过年都二十八了,小师弟风华正茂,二十不到,就被你这么老王八给哄到床上去,钱也被你给拿了,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燕然台那么多师弟,也就没见过你对谁这么上心过。为了维护封敛臣,连自己是断袖都能编排出来,你要对他没想法,打死我也不会信。” 陆言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叶文清不是东西。 听着他再次提起大厅那番话,叶文清脑子又开始糊了起来,回想着过往点滴。 吸进的空气好似幻化成一只手,扯着他的心脏,一轻一重。最后又慢慢变成了封敛臣的模样,一点一点往里钻去,把空荡的地方填得满满当当,隐隐泛甜。 叶文清长长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啊。 依叶文清这性子,没有及时出声反驳,便也等于默认了陆言的话。 他确实是对那逃跑的小兔崽子存了心思。开心时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不开心了就耍着各种心思让人去哄,偏偏还装得跟只无辜的小白兔似的。 想到这里,叶文清不由得笑了笑,坦然对上陆言的目光,道:“我确实看上他了,非常中意。” “我可说好了,我是叔叔,我不随份子钱。”陆言连忙捂着自己干瘪的钱袋子,一副穷鬼模样,“你上回顺了我的那些钱就当是给侄媳妇儿的见面礼了。” “你也真有脸说。”叶文清白了他一眼,“总共也不过二两银子,份子钱必须给,没得说。” “等你找到小师弟再说吧!现在人都跑了,你想这些也是虚的。”陆言切了一声,看着迎面飞来的金蝶,迈开步子往外走,“我走了。” -- 第149页 送走宣晏二人后,叶文清单手托腮,望着地上的树影发呆,心里盘算着找到封敛臣这小子之后是先揍一顿呢,还是该猛亲一顿?毕竟之前都是被这小子给吃了豆腐的。 叶文清没纠结多久,就被一声巨响给扰乱思绪,只闻得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喊。 是苏小鸟。 好奇心驱使下,叶文清走出去看了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就笑得停不下来。 花园里,苏鹤穿着玄色的铠甲坐在地上,头顶的帽子被炸得开了花似的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扑通一声掉入池塘里。 脑袋上的头发都竖起来,比鸟窝还乱,甚至还冒着白烟。原本白皙俊美的脸蛋就跟被炭糊了似的,黑黢黢的,只见得眼白翻转。 苏鹤神情恍惚,好像还没回过神来,讷讷地看着地面,良久之后,嚎啕大哭:“爹啊!这个怎么还会爆.炸啊!您不是说不会爆的吗?” 叶文清又是一阵猛笑,笑得肚子都痛了。 这霹雳啤梨的东西,不会爆.炸的话那还怪了。 躲在假山后的宋霁华也终于漏出脸,默默地看着苏鹤:“我都说了我不要。” “可我总得报答你吧。”苏鹤委屈巴巴,哽咽道,脸上的两行泪水把那黑黢黢的东西冲淡了一些,留下两行白.条,“你好歹护了我这么久,知恩图报。” “不必了,不用报。”宋霁华连连摆手。 “文清兄,湛明尊还在吗?我去给他问个好。”宋霁华把目光投向廊下的叶文清。 “霁华哥哥,要不我再试试?兴许是我一下不会用。你别急着走,你看看我。”苏鹤依旧不死心,抱着宋霁华的腿。 宋霁华头疼不已,又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鹤穿着那套出自霹雳啤梨改造过的甲胄,东撞一下,西撞一下。花园里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左一个大坑,右一个洞,满目疮痍。 最后在麻花藤的苦苦哀求下,苏鹤终于放弃了,奄奄一息的被他爹给抬回了霹雳啤梨。 而叶文清跟宋霁华也被客气地给请出了誊浔山庄。 第81章 骗子给我钱 “公子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同我黄牙说道说道,我最喜欢替人分忧了。” “老夫也算是过来人,饱经人世间的各种沧桑,在世五十年,什么大风大浪也都已经见过。公子眉梢的那点愁苦,老夫看了很是心疼。这么俊秀的公子应该是神采飞扬的,不容半分惆怅。” 叶文清手里捧着热茶,隔着氤氲雾气,饶有兴致地听着黄牙吹嘘着自己的本事。 黄牙也只是他进城时偶然碰上的,当时黄牙的旗子掉在地上,他就顺手帮捡了一下,又顺带着挥了一下,就这么被黄牙给缠上了。 “老夫会给人看面相,算姻缘,这么些年,从未出过任何差错。”黄牙拍拍自己胸脯,沾沾自喜道,“公子正值青春,穿着不菲,自是不会为生活所累,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感情了。 ” “不是老夫吹牛,以前在我老家,镇上那些吵架的夫妻啊情人呐,经过老夫从中调和,最后都和和美美的。老夫与公子有缘,可以给公子优惠。” 黄牙手揣在袖子里,笑眯眯地看着叶文清,眸含殷殷期盼:“不灵不要钱。” 黄牙这模样让叶文清不禁想起之前在清河镇骗了封敛臣三十两银子教他用银票折花的老道。 一时起了玩心,这种江湖术士一看就没少骗人钱。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能把人哄得心甘情愿地掏钱,闲了没事了解一下也是可以的。 “好呀。”叶文清放下手中的杯盏,歪头看着黄牙,脸上轻松之色骤褪,眉宇间的愁苦之色又添了几分,正好中了黄牙的猜想,方才都是强作镇定。 黄牙心里得意又甚了几分。 叶文清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在下确实为情所困。” “先等等先等等。”黄牙那叫一个激动,一边佩服自己这么快就接到了生意,一边又张罗着经过的人一起过来听听。 继而又扯了扯自己手边那有点歪斜的旗子,让上面“大牙之道”四个字得以更加明显地展示出来,最后心满意足地挺直腰杆坐着。 茶楼里的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连带着小二都趁着掌柜不注意悄悄伸长脖子往这边张望。 宋霁华默默抿了口茶,他有预感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并不会如黄牙所愿。要叶文清钱就跟要他命一样,钱是得不到的,保不准声誉还会不保。 叶文清看了看围上来的茶客,还觉得不够,又朝着打算盘的掌柜跟门口经过的百姓招手,故作神秘道:“走过路过不容错过的精彩故事,赶紧过来哟~” 路过的人见状,好奇心立马被勾了起来,连忙张罗着身边的好友一同进了茶楼。 掌柜的也没心思算账了,抱着算盘围了过来。 那些小二见掌柜都去了,自是也光明正大地走上前。 总之,以叶文清那张八仙桌为中心,四周都围上了人,连带着窗户都趴满了人。 叶文清目光在周围逡巡一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上黄牙那稍显紧张的模样,粲然一笑:“道长莫怕,在下也想着让大伙见识见识道长的本事,好东西哪能藏私啊,必须得与大家一起分享。” 黄牙闻言,恍然大悟,绷着的神经也渐渐松开,朝叶文清抱拳道:“公子客气了。” -- 第150页 黄牙还是头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忽悠,不对,做生意,一时间还是有些不大适应。可在对上叶文清那鼓励与钦佩的目光时,立马感觉自己给穿上了一层金钟罩,什么也不怕了。 “来,那就请公子讲讲吧,老夫洗耳恭听。”黄牙也放开了,捋了捋胡须,嘴边噙着淡笑,胸有成竹,一副高人做派。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黄牙一句话也没能插上,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心里却在哭爹骂娘。 而周围的众人则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表一下意见。 宋霁华干脆把头偏向墙角,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叶文清分别夸了他与封敛臣近一炷香时间。然后再把他俩从认识到现在经历的各种事情说了个遍,不对,现在才说到清河镇那次抛绣球招亲一事。 “公子,咱们能不能直接跳正题?”黄牙欲哭无泪,本以为上次碰见的已经是奇葩,没想到这次更甚。 “正题?”叶文清顿了一下,“您要处理事情不是需要知道前因后果才好的吗?在下这话也就才刚刚开头,总得让您知道不是?不然的话,我的愁苦您哪里懂呢?” 叶文清一句“我的愁苦你不懂”把黄牙的话给打回了肚子。 于是,黄牙只能再次硬着头皮听着叶文清与他家那口子是如何相识相知相恋的。 日头渐渐升高,窗外隐隐飘进菜香,大伙才惊觉已经快到中午了,而他们竟然听了快一个时辰的故事! 可是故事听一半的话会憋死人,于是大伙硬生生忍住了,选择听完来。 好在一个时辰过后,故事总算是接近尾声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家那口子为什么要跑,前一晚还撒娇耍赖着要跟我睡觉的,结果早上醒来人就不见了。”叶文清苦恼地扶额,端起茶灌了一口。 黄牙嘴唇都干得起皮了,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叶文清多少遍,听见他总算是说完了,这才停止咒骂,长长吁了口气,抿了抿唇,问道:“公子的意思是您的娘子生气跑了,是不是?” “生气?”叶文清愣了一下,“我没说我娘子生气啊,道长您是不是没有听我说完整啊?那好,我再说一遍吧。” “我家那位呢,长得非常好看,也很乖,很听话,就是胆子小,哦对,还爱闹别扭。就前阵子晚上,我怕他受委屈,我就特意去看他,然后他就扑过来抱着我……” “行了行了,我知道我知道。”黄牙连忙打断叶文清的话,这要是不阻止的话叶文清估计又得说上大半天了。 “您知道?”叶文清眼里掠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是一脸怀疑,“您真的知道吗?可您刚刚不是说我娘子生气了吗?我娘子并未生气啊。您可别这么应付我,我也是个可怜人。” “口误口误。”黄牙隐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收紧,他真的怕待会自己会忍不住想要逃跑,又同时后悔为什么要招惹叶文清。 “哦~”叶文清拖长语调,佯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道长继续说吧。” 黄牙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和善地问:“那公子与令内那晚可是起了什么嫌隙?或是做了什么令她不开心的事情吗?” 叶文清摸着下巴,眼珠子骨碌一转,思索道:“不开心的事倒是没做,光做让他开心的事去了,他想要什么我都依着他去了。” 此话一出,大伙纷纷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黄牙老脸一红,心里暗骂叶文清不知羞耻,闺房之事也能这般随随便便拿到明面上来说。 黄牙轻咳一声,试着转移话题冲淡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那令内喜欢什么呢?”黄牙问。 叶文清指了指自己:“我呀,他喜欢我喜欢得难以自拔,扬言此生非我不可。嗯……我也喜欢他,我也打算对他从一而终。” 黄牙:“……” 这生意老子不做了! 大家这回可算是憋不住了,笑得前俯后仰,整个茶楼里都飘荡着爽朗的笑声,绕梁不绝。 “可令内不还是跑了?”黄牙忍不住给他泼了一盆凉水,心里顿觉痛快。 叶文清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是啊,所以道长,您帮帮我呗?我要怎样我娘子才会回来?” 我要是你娘子我才不回来!不要脸的臭东西,谁稀罕!黄牙心道。 “公子有没有去您岳丈家瞧瞧?兴许是回娘家去了。”黄牙秉着职业操守,还是很负责地问。 叶文清摇头:“他娘家早没了,八岁就给我当童养媳了。” 黄牙:“……” 沉默良久,黄牙起身,朝叶文清深深鞠了个躬:“说来惭愧,老夫能力有限,实在是帮不了公子了。” 他要是再待下去,他会忍不住跟叶文清对骂起来,他受不了了!今天是赚不到钱了,他还是找个地方落脚吧。 “哎哎哎,道长,别走啊。”叶文清连忙抓住黄牙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道长您是不是觉得我娘子不会回来了所以才不想跟我说了?” 黄牙低头不语,他总不能说老子不想骗你钱了吧? “难不成真是如此?”叶文清瞪大眼睛,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而后慢慢松开手,惨兮兮地趴在桌子上,哽咽道,“我娘子真的不要我了吗?真是太惨了,我怎么这么可怜。” -- 第151页 有人看不过去了,催促黄牙:“道长,您不是说要开解他的吗?怎么突然要走了?” “是啊是啊,难不成您是骗他的?” “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您这不是把人伤口上的刀子再往里捅嘛?” …… 大伙三言两语,直把黄牙听得心惊肉跳,今日要是这么走了,那他就不要在天玑城立足了,这里人都富得流油,他可不能错过这次赚钱的机会。 可是看到叶文清,黄牙又是一阵头疼。 “道长,我娘子是不是不要我了呀?”叶文清眸里闪烁着泪光,把痴情男子演得活灵活现。 黄牙思来想去,只好俯下.身在他耳边如实说道:“公子,老夫就是出来混口饭吃,您大人有大量,就饶我这一次吧,这些钱,您收下,怎么样?” 叶文清明显感觉到袖子被人往下用力一拉,手上被塞了银子,掂量了一下,不少。 “道长,我不是骗子。”叶文清委屈地哼了一声。 黄牙再次压低嗓音:“可我是啊。公子,您娘子一定会找到的,就当是行行好,您放过我行不行?” 叶文清眸光一转:“您真是骗子啊?” 黄牙点点头,也不敢多待了,扛起旗子就往外跑。 叶文清把头埋在桌下偷笑,肩膀一抖一抖的,大伙还以为他哭了呢,甚至非常好心的安慰着他。 宋霁华无奈地摇头,果然如他猜想的一般。 叶文清笑得差不多了,与安慰他的大伙逐一道谢后,想着该找家客栈歇歇了,结果目光却被窗外的景象给吸引住了。 第82章 又是没有师弟的一天 热闹的街道上,原本拥挤的人群突然分成两边散开,留出了宽敞的位置。 大家神情都很诡异,细究之下还带着嫌弃与惊悚,仿佛见到了瘟神。 接下来,便看见一位身材消瘦的男子踉踉跄跄地走着,浑身湿漉漉的还往下渗着水,脚上挂着墨绿色的水草。 面色白得不正常,神情恍惚,目光呆滞,活像是被黑白无常给勾了魂的人。 躲在街道两边的人都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捂着嘴也不说话,眼珠子随着男子的移动而移动。 男子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抬起头看向茶楼的方向,直直对上叶文清头投过来的视线,露出森森白牙,嘿嘿一笑,像是锁定食物的秃鹫。 叶文清心头一跳,立马别开头。 背后的小二也被吓了一跳,连忙与身边的伙计讨论起来。 “这不是城主府的大少爷李万机吗?他这是掉河里了?” “看他那副模样,肯定是掉进玉衡湖里去了!被水鬼给勾了魂了。” “什么?!玉衡湖啊!真是造孽啊!不说了不说了。” 小二瞠目欲裂,立马闭上嘴,连忙安抚地拍拍自己胸口,一副讳深莫测的表情,抓着手上的毛巾,脚底生风似的溜进了后厨。 与他一起讨论的伙计也跟着走了。 叶文清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伙计话里所言的玉衡湖,正打算问清楚呢,结果一个二个都跑得飞快。 叶文清只好把希望寄托于坐在柜台边的掌柜,谁知刚蹦出一个字,掌柜就直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还真是一个也不愿意说了。 望舒琴指引的地方正好是玉衡湖,而大家又对玉衡湖闭口不谈,是因为有什么诡异之处么?会不会是落水沉木? 叶文清又看了眼外头傻站着的李万机,打定主意,迈开步子走了出去。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走到了李万机面前,话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洒了一身的水。 叶文清偏过头一看,只见一位老妪一手抱着木盆,一手拿着柚子叶,不时往盆里蘸着水洒到他身上,嘴里念念有词:“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叶文清:“……大娘,您是指我吗?” 叶文清又指了指身边的宋霁华:“还是指他?” 老妪愣了一下,看了看二人,然后摇摇头,又继续用柚子叶洒水。 叶文清那有些受伤的心瞬间被抚平了。 “大娘,您要是再洒的话,我可就没衣裳换了。”叶文清明显感觉到外衫的水浸了里衣,凉意席卷而来,哭笑不得地望着老妪。 老妪思虑了一会儿,抱着木盆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抬头看着叶文清,仍旧念着:“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李万机那呆滞如枯井似的目光,骤然间像是被注入了活水一般,泛着莹莹光亮,紧紧抓着叶文清的手。 大伙见状,面色齐刷刷地变了,扭头转身就跑,搞得后面有洪水猛兽一样。 叶文清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见宋霁华一句:“有人来了。”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锦衣华服,一张国字脸上布满担忧,三步做两步走,衣袂翻飞,衣裳上沾着黄色的泥渍,很是狼狈。 李亚听得自家宝贝儿子掉进了玉衡湖里,登时吓得魂不附体,着人去找一直也没得消息。方才有人给他报了信,说是见到他儿子在主街上,便赶紧赶来了。 李亚看见李万机,又惊又喜,待看见被他抓着的叶文清时,表情更加激动:“叶公子!” “您认得我?”叶文清指了指自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李亚看了看叶文清,又看了看自家儿子,暂时放弃了叙旧,态度熟稔道:“老夫李亚,天玑城城主,多年前曾得叶公子相助。现下非是谈话的时机,叶公子还请移步李某府中,晚些时候李某再与叶公子一一道来。” -- 第152页 叶文清诚然答应,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他本来还正愁着要如何混进城主府,现下不用愁了。 只不过现下还有个问题,那就是李万机一直抓着他不肯放,一言不发,眼睛亮得吓人。 叶文清试着晃了晃自己手臂,李万机不为所动,任凭李亚如何劝说也无动于衷。 叶文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听刺啦一声,完好的袖子立马一分为二,另一半正被李万机给抓着。 叶文清瞥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左臂,心力交瘁,他的袖子怎么总是断。 李万机抱着袖子,心有不甘,还想再次拽住叶文清,好在被李亚给及时控制住了,让家仆给抬回了城主府。 叶文清则是带着宋霁华先去成衣店逛逛了。 两个抠门的穷鬼,即便是身上有了钱,却也依旧改变不了本质。 叶文清转了一圈后,最终选了件月白色的竹叶祥云暗纹提花的长衫,料子舒适,上身正好,一切都好,就是价钱这方面不太理想。 “十两?!”叶文清如闻晴天霹雳般,错愕地看着老板,“您确定不是十文?” 老板脸上的笑容立马垮了下去:“公子,您耳朵没问题吧?” “一件衣裳十两银子,您这也太贵了些吧?便宜点,一两。”叶文清试图还价。 “一两?”现在轮到宋霁华惊讶,“一两太贵了,五十文吧。” “五十文?”叶文清眨眨眼,“要不每人退一步?二十五文吧?老板,您看怎么样?” 老板听着自己十两的衣裳被两个大男人给还价还到二十五文,几欲吐血,心里暗骂这两个人不要脸。 好一阵子,老板总算是平复了一下心绪,面无表情地从叶文清手中接过衣裳,淡淡道:“二位公子若是无事的话,还可以去别的地方逛逛。” “老板,我家娘子这个月只给我我五十文,然后就失踪了。我现在四处找我娘子,扣扣减减,吃了上顿没下顿,就指望着等我找到我娘子之后还有口气在。”叶文清开始打感情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企图博得老板的同情心,“还有,我家娘子啊,他其实。” 叶文清还有一堆话没有说完呢,就被城主府的小厮给截断了。 “叶公子,我家老爷有要事找公子相商。”小厮急匆匆地说着,脸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擦。 叶文清收起玩弄心思,递给老板十两银子,拿起衣裳,故作镇定道:“差点忘了我娘子把钱全给了我,我家娘子还真是温柔贤惠啊。” 老板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瞪圆了眼目送着叶文清离开,半晌方才蹦出一句:“再好不还是跑了。” 李亚正急着在前厅内来回踱步,频频伸长脖子张望着门口,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脖子酸得快要抬不起来的时候,总算是等到了叶文清。 “叶公子。”李亚如释重负,热情地迎上前,朝二人拱手,目光宋霁华身上,“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萧关宗弟子宋霁华。” “叶公子,宋公子,请上座。”李亚侧过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又对着一边小厮叮嘱道,“还不快些给贵客添茶去!” 待三人落座之后,叶文清则是客气地问了声李万机的情况。 提到李万机,李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脸上的褶子也跟着多了几层。 “如今谁也不认识,问话也不答,郎中看了也没用。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玉衡湖里!”李亚双唇紧抿,烦躁地挠着头,坐立难安,偏过头望着叶文清,眼睛亮得出奇,仿佛看见了神仙,话里带着恳求,“所以想请叶公子帮忙看看。” “好。” 还没进李万机院子里就听见一阵悲恸的哭声,那声音完全可以用惊天动地震耳欲聋来形容。 “我的儿啊!你快睁开眼看看你娘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娘怎么过啊!老天爷怎么这么狠心,你还这么小,三十不到,连家也还没成!万机啊,你看看娘啊,跟娘说说话呀!” “令郎可否弱冠?”叶文清脚步顿了一下,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看李万机那模样,不像是少年人的模样,除非他长得着急。 李亚有些赧然,轻咳一声:“早已弱冠,如今已经二十有九了。” 叶文清:“……” 二十九岁还小?这到底是哪小? “老爷!”屋内的女声飘了出来。 抬眸便看见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脸上挂着泪痕走了出来,手里的帕子已经被攥得不成样子,鬓间的发摇流苏都结在一块,双眼肿得都快要有她脖间戴着的珍珠璎珞个头那般大了。 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 李夫人垂着眼睑,眸里一片死灰,泪眼婆娑地倚在门边,待听闻脚步声后,立马抬起头,怔愣片刻,而后激动地提着裙摆跑上前:“叶公子?!真是叶公子!” “叶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儿吧!求求你了!”李夫人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牢牢抓着叶文清的手,宛若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怎么也不肯放松。 叶文清诧异地挑了挑眉,怎么这位李夫人也认得自己?难不成他还真的来过天玑城?至于那个玉衡湖,看来他也是去过的。至于为什么去,他没有一丝印象了,记性还真是越来越差。 “夫人不必忧心。”李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叶文清看了都觉得心疼,耐着心柔声安慰着,让他损人还成,让他安慰人却很是困难了。安慰了几句见李夫人还在哭着,只能把这事转到宋霁华身上,“我身边这位是医学药宗萧关宗的大弟子宋霁华,让他去看看吧。” -- 第153页 李亚闻言,心里油然而生起一股被天上掉馅饼砸到的喜悦感,立马想要拉着自家夫人要给宋霁华跪下。 “城主不必如此,还是带在下去看看令郎情况如何吧。”宋霁华赶忙出声阻止。 “好好好!宋公子请跟我来。” 第83章 我要揍人了 “令郎这是失了魂,得尽快找到丢失的魂魄,否则……” 宋霁华收回手,缓缓起身,低头抚平衣上的褶皱,对上李亚那期待的目光,适可而止地说道。 李亚闭了闭眼,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没有太多惊讶之色,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却又有些不甘心地捶打着手边的桌子。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李亚忿忿地拍着自己的大腿,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造孽啊,都是造孽啊!可为什么就是躲不过呢!” “城主,那玉衡湖究竟有何古怪?”叶文清见状,此时已然是开口的好时机,便放下手中的茶盏,不解地询问道。 “老爷。”李夫人不安地抓着李亚的手,面露恐惧,直摇头,“不能说啊,会有灾难的!” 李亚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又看了眼床上的李万机,长长叹了口气:“万机都已经这样了,时隔十四年也依旧没有放过我们,事到如今还怕什么呢?” 李亚背靠着椅身,目露倦色,陷入回忆:“玉衡湖位于城郊的旺旺村,湖边栽着一行垂柳。每每仲春令月,时和气清之际,城中百姓都喜涉足于此,踏春赏景,是个人人称赞的好去处。可后来不知怎的,玉衡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有人溺水的事件。就算是溺水者当场给救了回来,却是痴痴呆呆,不言不语的,过不了几日便会死。大家都传是水鬼索命,久而久之也没人敢去玉衡湖了。” “十四年前,我携家眷回老家祭祖,不料在玉衡湖边不甚跌落,多亏叶公子出手相助我儿才得以保住性命。当时并未有任何异样,私自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依旧是命中有此劫啊!” 李亚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来了,刻意压制着抽泣,整个身子都不时发抖。 叶文清单手托腮,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 一般水鬼索命都只是在临到他祭日的那天才会出来作祟,拉替死鬼下去同他作伴,当场就死,绝不留活口。 哪里会如李亚所言那般但凡被水鬼选中的人即便是逃了也是失了魂,这哪是什么普通的水鬼。 听别人说得再多还不如亲眼所见。 得知叶文清的想法,李亚死活拦着不肯让人去玉衡湖,生怕他有去无回,而且还反过来安慰他,说这是他儿子的命数。 叶文清也不好直说他去玉衡湖并不只是为了找回李万机丢失的魂魄,可人家李亚一片好心也不能这么被辜负。 思来想去,叶文清再次拿出了他那一觉睡醒之后就没见了的娘子当借口。真假参半的话听得李亚一愣一愣的,李夫人更是好不容易停下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城主,在下也实在是没办法。” 末了,叶文清苦恼地感慨一句:“不找到我家娘子,我哪里睡得着啊。我试着用灵蝶寻觅他的踪迹,灵蝶告诉我他就在玉衡湖。就算是碰碰运气也好。” 人家娘子不见了去找再正常不过,即便李亚再不放心,可也只能让人去了,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那叶公子可得小心,千万不要离湖太近了。”李亚苦口婆心地劝道。 李亚那由衷地担心让叶文清心生暖意,拱手道:“多谢城主提醒,在下定当谨记。” 叶文清与宋霁华二人出了城主府,御剑赶至旺旺村,入眼便是浩渺碧波,如文静的姑娘一般睁开水汪汪的眼睛,兀自欣赏着自己所见的一小方天地,盛着蓝天白云,巍峨青山。 岸边竖着的石头与望舒琴显现出的一模一样。 石头周围堆积着香烛燃烧过后的痕迹,压在石头底下的香纸褪去了早先的颜色,一片苍白,不时随风扬起。 民间百姓都有个普遍的习惯,那就是哪里出了事,就在哪里烧香磕头,各种祈求。 可殊不知这香火,却是水鬼修行的极大利器,从而更加容易幻化出仙体。 这地上那厚得都有几种颜色的香灰,以及那四处横插的香,清楚地反映出这天玑城的百姓对这水鬼是有多畏惧了。 “这么多香火,又时隔这么多年,这水鬼怕是早已修炼成长生伯了吧。”宋霁华瞥了眼地上的香烛痕迹,忧心地望着湖面。 长生伯便是水鬼修炼后幻化出的仙体,据说长得非常丑陋。青面獠牙,眼睛只有眼白,跟金鱼眼似的暴出来,脖子长得都能把头够到脚背,嘴巴永远闭不拢。 长生伯可以算作是半个鬼仙,负责管辖自己所在水域,造福过路船只,功德圆满之后也是可以飞升成仙的。 可偏偏世间几乎未曾听说过长生伯得道飞升,因为他们管不住自己的嘴,劣迹斑斑。 长生伯生性贪吃,一心追求口腹之欲,不再满足什么祭日拉替死鬼下水,隔三差五便要食生魂,但凡有人沾惹到他所在水域的一滴水,即便是躲到天涯海角,长生伯也能将他的生魂勾来。 叶文清神情凝重,长生伯可比水难对付多了。 湖面突然泛起圈圈涟漪,咕咚咕咚地直冒泡,如烧开的水沸腾一般。 -- 第154页 出来了! 二人眸色骤变,对视一眼,连忙掷出符咒,闪身躲在石头后面。 只见得水面被两道光刃劈开,无数条水柱拔地而起,带着愤怒的嘶吼,大有直逼云霄,与天公试比高的气势。 波涛汹涌,排山倒海,掀起一层层巨浪,如毒蛇吐信把岸边的柳树一同吃拆吞入腹中。 “卧槽!见了鬼了!救命啊救命啊!” 在嘈杂的波浪声中夹杂着惊惧的呼喊声,若隐若现,最后又被浪潮给吞噬其中。 “救命啊!救命啊!唔!” 躲在石头后面的叶文清总算是听清楚了声音,眯缝着眼睛寻找着那被巨浪冲刷的岸边,隐隐有个人影在挥手。 而距离那人影身后不足两尺的距离正有一个黑影迅速朝他移动。 那人说完又被一道巨浪给打了下去,再一次栽入水中,叶文清也总算是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不得不感叹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 竟然又是黄牙! 叶文清回过头对宋霁华道:“长生伯出来了,你掩护我,我去救黄牙。” 宋霁华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点头道:“好!” 叶文清飞身上前,同一时间,宋霁华掷出手中的佩剑,手里掐着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越靠越近的黑影。 黄牙看见叶文清后,比见了亲生爹娘还要激动,扑腾着两只胳膊朝他游去,大喊道:“公子,救我救我!” 只是他身后那团黑影突然加快速度,从水里伸出一只青绿色长满倒刺的手臂,一把勾住黄牙的脖子将他往水里拖拽。 叶文清下意识地拽住黄牙的手臂,跟着他一起钻入水底。 湍急的水流声自耳畔呼啸而过,叶文清召出青霜,艰难地睁开眼,奋力朝长生伯手臂砍去。 下一刻,长生伯倏地停住了,恶狠狠地盯着叶文清,那眼白慢慢泛起莹莹绿色,跟鬼火似的,倒映着诡异的画面,让人看了头皮发麻,浑身血液都往脚底窜去。 长生伯诡异地勾了勾嘴角,松开了缠在黄牙脖子上的手臂,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符咒,发出了一个似鸭子叫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金光射入水面,化作一道光刃带着浓浓杀意,如饿狼下山直接朝他扑去。 叶文清趁机抓过意识逐渐涣散的黄牙,借着青霜的指引朝水面上凫去。 长生伯不甘心自己到了嘴边的食物就这么飞走了,伸出手想要抓住,可又被那光刃给打了回去。 长生伯恼怒不已,肆意搅动着水面以来发泄自己的不快,幽幽地看着光刃,嘴里发出生涩的语句,似怀念,似悲痛,似恨。 当叶文清即将要钻出水面时,他清楚地听到长生伯这喊的话,一时舌桥不下。 刚刚长生伯喊的是“哥哥”? 还没待叶文清多想,岸边的人却是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目光由惊讶到兴奋,最后又化为愤怒。 这不就是他那位苦苦赖着要跟自己一起睡觉,第二日就跑了不见人影的师弟封敛臣吗? 本来已经险些虚脱的叶文清登时来了力气,一把拎起黄牙,飞到了岸边。 岸边上站着的封敛臣也是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上叶文清。 惊讶之后也没等他升起喜悦便被叶文清投过来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给看呆了,顿时心生怯意。 封敛臣想到自己做的事情,眼睑低垂,修长的睫毛下掩饰着慌乱的眸子,抬了抬脚,有点想跑。 身体的反应远远比思想上要快得多。 封敛臣刚跑出一步就听见叶文清那冷若冰霜的声音:“你敢跑一个试试?” 封敛臣僵住了,讷讷地站在原地,垂在两侧的手不安地抓紧衣角,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宋十文,这黄牙你看着。”叶文清把黄牙交给宋霁华,故意板着脸,迈开步子朝他家这位试图在他面前再次逃跑的小娘子走过去。 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这无法无天的小崽子,以后这日子还就不要过了。 第84章 我打了师弟 封敛臣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着叶文清,温柔的目光里又夹杂着深深的眷恋,良久,哑着嗓子嗫嚅道:“师……师兄。” “你不是自请脱离燕然台吗?”叶文清走上前,觑了他一眼,勾了勾唇,嘲讽道,“谁是你师兄了,别瞎喊。” 封敛臣话一噎,面色苍白,眸里酝酿着别样的风霜,似有暗光流窜,睫毛轻颤:“叶……” 刚蹦出一个字就被叶文清被抓住了手,掌心朝上,被扇骨狠狠抽了几下,白皙的掌心立马泛起红晕。疼痛后知后觉席卷而来,眉头不由自主地拧紧,却也没想着抽回手。 那颗悬着多日的心竟奇异地在这一刻被这扇骨给一点点抽回了心房。 叶文清手下也没留情,他确实是气到了,别看他张口就来轻飘飘地说出自家娘子跑了事情,可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老树好不容易开个花,可这招引他开花的人却一声不响地跑了,纯粹是扯淡嘛! 叶文清一边打一边骂道:“谁借你的胆子私自离开的?嗯?还自请脱离燕然台?小小年纪,便敢如此自专了?” “你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子,身子尚且已经差不多发育完全了。难不成这脑子还没长完整吗?你带着昆仑玉英四处乱窜,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觉得胡哈哈找不到你?” -- 第155页 “我说了跟在我身边,我就这么不可信吗?嗯?平日里的小心思全耍我头上了?到自己这就一堆浆糊了?” 封敛臣红了眼眶,喉结一上一下艰难地鼓动着,哽咽道:“师兄。” 叶文清再次往他掌心上抽了一下,斜了他一眼,冷冷道:“谁他娘的是你师兄!吃多了参吧!” “师兄,我错了。”封敛臣眼尾泛红,眼里闪烁着的泪光,抬起另外一只手想要抓住叶文清。 “别动手动脚的,不熟。”叶文清侧过身子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这被打得快要滴血的掌心,犹豫了一下,选择松开。 清风徐来,温柔地吹拂着火.辣辣的掌心,痒痒的,直直吹进人心头。 叶文清下手没有留情,此刻封敛臣左掌肿.胀,不自觉地发颤。 封敛臣顾不上疼痛,把手藏在身后,带着一丝仓皇,迈开步子上前,想要再次抓住叶文清。 却不想叶文清避之如蛇蝎似的往后退了三步,阴沉着脸道:“好了,如今打也打了,气也出了,你想去哪就去哪吧,我不拦着你。” 封敛臣闻言,错愕地瞪大眼睛,黯淡无光的眸子里布满失落与悲恸,活像是一只被主人丢掉的小狗,好不可怜。 “师兄这是不要我了?”封敛臣沙哑着嗓子,委屈巴巴地开口,“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是我不敢拿师兄的性命去赌。开阳山一事那些门派都因我而受到牵连,我当真无辜吗?可我又有罪吗?” “师兄。”封敛臣再次唤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叶文清袖子,“师兄比我命还重要。我死不足惜,可师兄不成。” “死不足惜?难不成你命如蝼蚁草芥?”叶文清听他这么看低自己,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冒了起来,厉声道,“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我……早该死的。” “封敛臣,我告诉你!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你必须好好给我活着!还指望着我搭理你就不要再想着给我躲起来。区区昆仑玉英怕什么!你连自己师兄都敢肖想,还怕这朵丑不拉几的花?” 叶文清本来只有三分怒气装作十分罢了,现在倒好,封敛臣倒是直接把这三分怒气给浇灌得透顶。 戏折子里都说什么有情人久别重逢定是搂搂抱抱亲上半天的,放在他这里全是狗屁,他能忍住不把封敛臣打个半死就不错了。 身后的黄牙吐出几口水后总算是幽幽转醒,抱着宋霁华又哭又笑的,嘴里嚷嚷着要报恩,把宋霁华弄得生无可恋。 嚎了几嗓子后,黄牙是彻底恢复过来了,四处转悠着要找回自己的旗子,恰好瞥见僵持不下的封敛臣二人。 一看见封敛臣,黄牙眸光一亮,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死里逃生的喜悦让他飘飘乎忘其所以,又能赚钱了。 黄牙踩着被水浸湿得坑坑洼洼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封敛臣走过去,因着叶文清是背对着自己,所以并未多留意。 “公子,好久不见,可还记得老夫?”黄牙热情地与封敛臣打着招呼。 封敛臣愣了一下,思绪被拉了回来,看了眼叶文清,见他始终拉着脸,又看了看黄牙,微微颔首:“记得。” 黄牙摸着下巴,打量着封敛臣,话里带着心疼:“公子瞧着比前阵子瘦了许多,面容也憔悴不堪,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要不要同老夫说说?” 封敛臣本没有心情同黄牙扯别的,他现下只想着怎样才能让师兄不生气。可转念一想,黄牙出现的正是时候。 封敛臣低垂着眼睑,神色有些不自在:“不瞒道长,确有难事。” 这是黄牙心里期待的答案,高兴得都想要欢呼了,兴奋地眨巴着眼睛:“那公子尽管说吧,老夫这次定当竭尽全力为公子出谋划策。” 一旁背对着二人的叶文清眸光微闪,视线从湖面上收回,屏气凝神听着这俩人究竟会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 可越听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劲,敢情这黄牙就是清河镇里那位骗封敛臣用银票折花的那个傻缺! 封敛臣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留心的叶文清的动静,见他手指微微蜷缩着,便已知晓他是听进去了的。 可怜的黄牙无所察觉,一个劲的口若悬河,夸夸其谈着:“公子上回送了银票花,这回可以换个新意。比如送房契地契之类的,若是令内还与您置气的话,那您就另娶……哎哟!” “娶你大爷!” 叶文清再也淡定不了,转过身朝黄牙吼道,这说的是人话吗?好好的劝封敛臣娶小老婆? 黄牙被叶文清吓得腿软,直直跪在地上,双唇打抖,半晌回不过神。 怎么又是这个瘟神! “师兄何必与他置气?”封敛臣眸里划过笑意,弯腰扶起黄牙。 “你是不是傻?他上回骗你三十两银子,这回又撺掇你娶小老婆,这就是个骗子你还傻兮兮信他做什么?”叶文清怒不可遏,瞪着封敛臣。 封敛臣压下那蠢蠢欲动想要翘起的嘴角,佯作认真地说道:“可是师兄,我连大老婆都没有。” 叶文清话一噎,送给他一记眼刀:“闭嘴!” “好。” 封敛臣乖乖应下,松开了黄牙,默默走到一边,松了口气,眉眼含笑地看着叶文清。 这事能糊弄一下就暂时先糊弄一下吧。 黄牙战战兢兢地看着叶文清,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两个人是师兄弟。敢情自己是骗了师弟的钱转头又给师兄送了钱。 -- 第156页 合着就在这两人之间兜兜转转,然后还曝光了。 “来,钱还我。” 叶文清朝着黄牙伸出手,露出一口白牙,“除去在茶楼给的三两银子,再算你一两茶水钱,剩下的二十六两给我拿出来。” “啊?!”黄牙嘴巴张得都能放下一个鸡蛋了,这钱进了兜里还能吐出来的? “方才我们又救了你一命,你说说,你这昧着良心的钱,还敢要吗?”叶文清继续道 黄牙被他说的脸红,可是又心疼,只能偷偷看着一旁的封敛臣,期望他能为自己讲上几句。 “得了,不必看他,他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叶文清嗤笑一声。 黄牙如丧考妣,即便再不愿也只能咬牙答应了:“银子我放在客栈里,得回去才能给你们。” “这个好说,待会一起走。”叶文清拍了拍黄牙肩膀,笑得人畜无害,“毕竟送佛送到西嘛。” 黄牙瑟缩了一下身子,欲哭无泪。 “文清兄,他又来了!” 宋霁华一脸严肃,指着湖中央那处飞速移动的黑影。 “妈呀!又是这鬼东西!”黄牙一个激灵,跟窜天猴似的蹦得有三尺高,溜得比兔子还快。 “别急着跑哈,银子还没还呢!你要是跑远了,这水鬼要是抓到你我们也就没办法了。”叶文清半真半假的吓着黄牙。 跑得正欢的黄牙及时刹住脚,在岔路口左看看右看看,咬咬牙,一头选择钻进村子里找户人家避避。 叶文清勾了勾唇,挥手在村子里布下结界。 长生伯不肯离去自是惦记着黄牙,而叶文清则直接用结界屏蔽了黄牙的气息,这样就能安心收拾这鬼东西了。 湖中央那频繁泛起的波纹慢慢停下,连带着黑影也消失不见,水面再次归于平静。 “躲起来了?”宋霁华收回目光。 叶文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湖面上那跟类似于水草的东西正随着波纹慢慢朝岸边飘过来。 宋霁华了然,慢慢抽出佩剑,死死盯着那东西。 然而却在飘到一半的时候停下了,慢慢沉了下去。 难不成真是水草?叶文清心道,掷出符纸朝那东西消失的地方飞去。 叶文清走近些想要看清楚,却不料腰肢被一只有力的胳膊往后拖去,仿佛有道雷直接劈到自己脚边,耳朵嗡嗡作响,被掀起的水浪给从头浇到尾。 第85章 师弟不听我话 叶文清抹了把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抬眸看着声源处,除了翻涌的水浪,什么也没有。 同样狼狈的宋霁华提剑走过来,拧了拧被水拉长的衣裳,轻叹一声:“长生伯又逃了。” “这鬼东西狡猾得很。”叶文清轻轻推了把凑在他身边的封敛臣,甩了甩袖口的水珠,“还爱记仇,今儿要是不把他除了去,咱们都别想安生。” “啧,这水还有股怪味。”叶文清嗅了嗅袖子,嫌弃地别过头。 “敛臣怎么会在这?”宋霁华总算是得以有空和封敛臣搭上话。 被叶文清故意冷落的封敛臣尴尬地对上宋霁华的目光,笑了笑:“家在这里,回来看看。” 宋霁华不知道封敛臣体内有昆仑玉英一事,封敛臣便也只是寻了个普通的借口。 “原来如此。”宋霁华恍然地点点头,悄悄指了指叶文清,压低嗓音道,“这位一直说你把他睡了之后就跑了,你可得好好同他解释清楚。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便是坦诚,这样才能长久下去。” 封敛臣心不在焉地听着宋霁华的话,不时跟着点头,却在最后一刻听见了宋霁华最后那句,疑惑地看着他:“什么长久?” 宋霁华但笑不语,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 “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叶文清反过头,看着两人凑在一起的脑袋,“王八打洞呢?” 宋霁华:“……” 封敛臣倒很是激动,这还是叶文清主动与自己搭话,脱口而出道:“宋兄说我把你睡了之后就跑了。” 话一出口才察觉到不对劲,立马捂住嘴,一脸讪讪,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叶文清愣了一下,目露讥诮,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封敛臣慢慢凑上前,伸出右掌:“师兄若是还生气的话,不妨再打我吧。” “我懒得打。”叶文清拍开他的手,懒洋洋道,“我待会还要对付长生伯呢!得省些力气。” “师兄是不舍得吧。”封敛臣低低一笑,凑在他耳边说道,“是心疼我吗?” “你小子说这话的时候怎么不看看自己左手呢?”叶文清白了他一眼,戳了戳他肩膀,“这么不要脸的话也说的出口?” “师兄。”封敛臣故意拉长语音,低沉的嗓音里裹着柔情与一丝撒娇的意味,“别生气了好不好?” 叶文清抬头看着他这副极力讨好的模样,就跟赖着肉骨头的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 “行了,跟个小姑娘似的,害不害臊。”叶文清别过头掩饰着眸中的笑意,“等处理完长生伯后我有事要同你说,咱们到时再慢慢算账。” “好!”封敛臣满口答应。 “小兔崽子。”叶文清不由得低骂一声,唇边却是漾开一抹浅笑。 封敛臣这下算是彻底把压在心头上那沉甸甸的石头给放了下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 第157页 叶文清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落到西山之上,余晖洒在山头,晕染着片片橘红,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要天黑了,阴气也愈来愈重。”叶文清长叹一声,“得速战速决。” “可长生伯不主动露面的话我们根本不能察觉到他的踪迹。水生万物,觅邪符在水里易受干扰,无迹可寻。”宋霁华担忧道,“越到夜里,他的修为也会加强。” “算了,不等了。”叶文清抬脚走到岸边,迈开一只脚往水里踏去,水刚漫到鞋底就被封敛臣拽了回去。 “你做什么?”叶文清莫名其妙地看着封敛臣。 “师兄又是在做什么?”封敛臣眸色暗了暗,呼吸有些粗重,“以自己为饵,引长生伯出来?” 叶文清坦然承认:“对啊,你别杵这了,我得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胡闹!”封敛臣竭力反对,拉着叶文清往后走了十来步才放开。 “哎?你小子没大没小的说谁呢?”叶文清斜了他一眼,“我就是下个水,能不能引出来也还不一定呢,再说了,你跟宋霁华在岸上是死的不成?长生伯出来了你们不会对付?走开走开。” “不行!”封敛臣果断拒绝,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与他面对面站着,“师兄这分明是要诛我的心,让我心疼。” 叶文清:“???” “我什么时候要诛你心,让你心疼了?下个水你心疼个屁啊!老子又不是泥捏的!”叶文清见封敛臣一而再再而□□对自己,一下也不爽,“又不是下趟水就有去无回了?你不让我去,你有办法?” 封敛臣沉默不语,静静看着叶文清。 叶文清愣了一下:“难不成还真有?” 封敛臣点点头。 “那你不早说!”叶文清瞥了他一眼,“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封敛臣上前走了一步,微微弯腰,与他四目相对。湖面的波光好似全部盛进了他的眸子,明亮动人,一丝一丝地照进人的心房。 叶文清心里不合时宜地生出满满的自豪与骄傲,这个俊美无双的小子,是他的! “那师兄能不能亲我一下?”封敛臣扯了扯唇角,眉眼轻弯,眼尾挂着几分留恋,视线停留在叶文清紧抿的薄唇上,眸含期许,“我有点害怕,就当是给我鼓励了。” “滚!”叶文清的好心情被这话给搅得荡然无存,狠狠瞪了他一眼,“能不能要点脸?” “师兄。”封敛臣余音拉长,嘴巴微微撅起,委屈巴巴地看着叶文清,不时眨巴着眼睛,修长的睫毛扑闪着,乖得让人不忍拒绝。 “滚滚滚!”叶文清故作恼怒地推了他一把,挺直腰杆骂道,倒不是真的嫌弃,实际上是他怕自己把持不住。 美男送上门有几个受得了的?更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要是换个地方他定是会直接把人扑倒,这样那样也无所谓。只是眼下这情况容不得他们放肆。 封敛臣有些失落地低下头,眸里掠过一丝遗憾,轻轻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我是真的害怕。” “赶紧说说你的办法!别叨叨其他的。”叶文清抬脚在他腿上轻轻踹了踹,适时地转移话题。 封敛臣趔趄了一下,深深看了眼叶文清,目光如炬,好似要把他刻进脑海里一般。 “要看回去让你个够!想怎么看都行!”叶文清被他看得毛毛的,只能暂时给他服个软。心里却是犯起了嘀咕,才几天没见,怎么这么黏人? “好,师兄就站那吧。”封敛臣咧嘴一笑,收回目光,转头望向湖面,往前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封敛臣掌心汇聚灵力,指尖燃起符咒,却是泛着诡异的红色光芒,比湖面上铺散的红霞还要暗上几分,嘴里念着诀:“莽莽山川客,芸芸众生和。不问是与非,不究善与恶。请君助我力,慷慨擒寇来。” 待他语罢,掌心托着的那簇红光骤然艳了几分,脱手而出,化作一条腾飞的巨龙,在空中翱翔长啸一声后,快速潜入湖底。 “请助令!”宋霁华难以置信地看着封敛臣,又偏过头看了看与他表情如出一辙的叶文清,神色复杂不已。 “这可是鬼族秘术。”宋霁华喃喃道。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叶文清脸黑得可以滴墨了,一把扣住封敛臣的手腕,眸里蓄起怒意,“屡教不改?” 封敛臣低低一笑,直言不讳:“是啊,有没有很惊讶?请助令,万事万物皆凭我差遣,多威风啊。” “威风个屁!你又犯什么浑!”叶文清气得脑壳疼,他一心想替封敛臣习的那些鬼道术法打掩护,可这小子倒好,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反而还引以为豪。 “你这什么破法术!这还不如我下水去引出来!你这是怕别人不知道吗?这事传出去仙门百家还能容你?”叶文清抡起拳头朝他脸上砸去,最后还是舍不得这张脸挂彩,关键时刻转移到他肩头上,狠狠砸了一下。 封敛臣闷哼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苦笑一声。大步上前,也顾不上一旁的宋霁华,伸手抱住叶文清,把脸埋在他颈窝间,嗓音沙哑:“师兄,对不起。” 说完,飞快在他脸上啄了一口,然后猛地一把将人推开,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这是……怎么回事?”宋霁华错愕地瞪大眼睛,目光在叶文清与封敛臣消失的那处水域泛起的涟漪之间来回逡巡。 -- 第158页 “他娘的!”叶文清咒骂一声,抬起头朝宋霁华喊道,“宋十文,你守在岸上,注意黄牙的动静,我去把那小小兔崽子给抓回来,吃完豆腐就去装英雄,什么好事还能轮的上他?” 第二次清脆的扑通声把宋霁华彻底看呆了,这两人一个个的到底是怎么了? 湖底的游鱼跟迁徙似的齐齐朝一个方向游去。 叶文清先是在水底潜了一会儿,最后感觉呼吸不畅,便又浮出了水面,放弃了在水底寻人的想法,改为御剑在水面跟着游鱼前行。 湖泊的东南角位置不断有鱼跳出水面,比鲤鱼跃龙门的架势还要凶猛。从它们跳出的水面陆续有泛着光芒的线条从水面穿射而出。 紧接着,长生伯便被五花大绑地拎出水面,悬在空中,嘴里发出愤怒的嘶吼声。 叶文清目光一凛,加快速度朝前飞去。 第86章 师弟这个程咬金 封敛臣紧随长生伯后头跃出水面,手臂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银色丝线。用力之大,被束缚着的肌肉透过湿漉漉的衣衫清晰地呈现出来。 鼓鼓.囊囊的,硬生生把自己手臂给缠成了一节节莲藕。 水里那些鱼虾还真成了虾兵蟹将,用着自己的小身板,奋力拉扯着那根线。 现下正是对付长生伯的好时候。 叶文清召出青霜,伴随着手中的符咒一起朝长生伯刺去。 青霜以破风穿云之势,激起湖面层层波浪,气势汹汹,数道风刃相继追逐着,直逼长生伯胸口。 熟悉的招式唤醒了封敛臣逐渐涣散的目光,神智堪堪回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长生伯突然一分为二,那诡异修长的脖子连着脑袋骨碌一声落入水中,跟变种的豆芽似的慢慢浮在水面。 另一半身子却是敏捷地挣脱开了绳索的束缚,扑通一声潜入水底,粗长的四肢搅动着波涛,直把那些鱼虾搞得昏头转向,成了一个个陀螺精在原地转着圈。 封敛臣手中力气尚未收回,整个人依着惯性往后一仰,眼见着就要栽进水里,胳膊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提住了,攀着那只胳膊,稍稍稳住身形。 封敛臣偏头看着叶文清,张了张嘴想要说话。然而叶文清却是早先一步松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跳进水里。 封敛臣眸色一暗,不做多想,紧随其后。 拨开杂乱飘浮的水草,叶文清清楚地看见那潜在湖底的长生伯竟然又重新长出了一个脑袋! 不过这脑袋却是跟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一般大,额间有一颗星形的黑痣,与那苍白无力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长生伯倚在一块石头上,幽幽睁开眼,白瞳泛着莹莹绿光,一闪一闪的,仿佛水中嬉戏的萤火虫。 “哥哥。” 长生伯露出他那尖锐的獠牙,暗红.粗糙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自己的嘴角,一脸狞笑,直勾勾地对着叶文清方向喊道。 这一次比之前听的更要清晰。 这年头连邪祟都盛行认哥哥不成? 叶文清嫌弃地拧眉,掌心运力朝他打去。 长生伯嘴巴一开一合,不闪不避,直接吞下这掌带动的水波。粗重的咀嚼声伴随着他那嘴边的水泡咕咚咕咚响起,胸口隐隐发光,凹凸不平的皮肉不时如弹簧般一高一低地跳跃着,带着莫名的兴奋。 最后,长生伯挑衅地扬起头,吐了吐舌头,晃了晃笨拙的身子,发出桀桀的笑声。腹中一阵怪响,一团圆滚滚的东西从他腹中喷涌而出,臭气熏天。 狂妄至极! 今天还就得把这丑八怪给好好收拾了! 叶文清往后退了几步,余光瞥见长生伯左侧一处飘浮着茂盛的水草,正能藏住一个人。 叶文清眸光几转,手背到身后,对着封敛臣比了个手势。 封敛臣轻轻握住那只手,在他掌心轻轻一捏,回递着自己的意思。 叶文清勾了勾唇,挥手布下一道结界,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仿佛被滴了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叶文清轻轻推了一把身边的封敛臣,然后召出青霜,借着灵武的光芒一把擒住了长生伯偷袭过来的手臂。 长满倒刺的手臂摸着还真不是一般的疼。 叶文清感觉自己跟摸了针板无二,密密麻麻的针头插.入手掌,丝丝血红在水中晕开。 被钳制住的长生伯愤怒不已,攥紧拳头,嘴里发出嘶吼,手臂上的倒刺竟又长进了几寸,又粗又长,带着森森寒光。 叶文清疼得身子打抖,手掌已经被刺穿,斑斑点点,可他始终不肯松手。另一只手捻着诀,青霜化作一条白练,灵活地捆住长生伯。 躲在水草后的封敛臣也铆足了劲,拔出无名,一剑刺穿长生伯的胸口。 长生伯闷哼一声,身上的力气弱了几分,手臂上的倒刺也跟着收回了一些。 叶文清咬咬牙,颤抖地收回手,匆匆扫了眼血肉模糊的手掌,心里暗骂一句。 长生伯反过头看着封敛臣,白瞳逐渐发生变化,似有圈圈黑色突起,声音不再如之前那般生涩暗哑,反而清脆透亮地喊了一声:“哥哥。” 去他娘的哥哥! 叶文清抿了抿唇,感觉到呼吸愈发困难,眸色一变,上前一步抓住青霜的一头,奋力往后一拉,长生伯跟变形的豆腐似的缩成一团。 叶文清加重手中的力气,死死盯着长生伯,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赶紧离开。 -- 第159页 封敛臣却是被这声哥哥给喊懵了,怔怔地看着长生伯那突然长出来的眼珠,掬满水似的,闪闪发光,眉心那点黑痣也跟吸足了墨汁般,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叶文清只恨在水底没法说话,只能踢了一脚封敛臣,睨了他一眼,好端端的被只丑八怪喊哥哥不觉得恶心反而还迷迷瞪瞪的。 叶文清手中加一分力,青霜便能感觉到十分,硬生生把长生伯缠成了一条毛毛虫,颇具喜感。 “哥……哥。” 青霜是一品紫武,任何凶煞的邪祟被它缠住都难逃一死。 长生伯仍旧不死心地喊着,眼睛里好似蓄起泪花,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丑东西到底怎么回事?跟个三岁娃娃一直喊哥哥?难不成还指望他们心软?”叶文清心道。 然而还没等叶文清多想,只觉手中腕一阵刺痛,青霜软趴趴地躺在地上,长生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串水泡。 罪魁祸首正一脸愧疚地看着自己。 叶文清眸里猝然升腾起怒火,几欲烧红了眼,他怎么也想不到封敛臣竟然帮助长生伯逃跑了。 对上叶文清那蕴含着愠色与不解的目光,封敛臣呼吸一滞,喉结微微鼓动,想要张嘴说话,却被叶文清一掌给打开。 好不容易捆到的长生伯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逃了,叶文清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又踢了一脚想要缠上来的封敛臣,沿着长生伯离开的方向追去。 还没游多久,脖间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外面的世界早已被黑暗笼罩着,夜风吹拂着湖面,划动着浅浅的水波,漾开了那紧罗密布的星光,细细的拍岸声如优美的乐曲,丝丝入耳,抚平着心头的躁动。 燃起的火苗勾勒出一张斧凿刀削的俊容,可任凭火苗温度再高,也无法融化那眼中的寒霜。 宋霁华抱着膝盖坐在一边,斟酌了半天的用词,方才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手要不要我给看看?” 叶文清置若未闻,低垂着头,兀自缠着绷带。散落在两边的发丝将他的面容包裹起来,无端染上了几分阴郁惆怅之色。 “那个,敛臣……”宋霁华挠了挠头,只能再换过话题,“他是不是回家了?我之前刚跟他说过和你好好过。” 叶文清手一顿,抬头看了眼极力寻找话题的宋霁华,淡淡道:“准备一下,待会我们下水寻找长生伯。” “长生伯没死?”宋霁华惊讶不已,“我还以为他已经被你杀死了呢!” 叶文清冷哼一声,没有回话,继续缠着绷带。 虽说长生伯能遮掩自己的气息让觅邪符无迹可寻,可他被青霜给捆过,灵武的气息是遮不住的,是以这次寻找长生伯比较顺利,只是结局却是出人意料。 此刻的长生伯已经俨然是一副正常人的模样,身形比之前小了许多,十三四岁的模样,双眼紧闭,趴在封敛臣的身上,透着几分依赖。 封敛臣一手抱着长生伯,一手紧握成拳,掌心里的光芒顺着指缝溢出,带着生机,那是李万机的一缕魂魄。 眼下这副场景让叶文清颇感意外,封敛臣把他打晕送上岸的时候,他以为封敛臣会带着长生伯离开,毕竟封敛臣为了长生伯不惜跟自己动手。 宋霁华惊诧地瞪大眼睛,目光询问叶文清。 叶文清眸色几变,上前抱起封敛臣,然后踢了踢长生伯,示意宋霁华将他一同带走。 宋霁华想表示一下不满,可对上叶文清那严肃的目光时,只能暗自咬牙,嫌弃地拎起长生伯。 二人相继出了水面也没有多待,径直朝城主府里飞去。 抵达城主府时,宋霁华反过头看了看身后,小声嘀咕:“是不是少了什么?” 仔细想了想,又想不出来,只能抬脚往里走。 李亚为二人提心吊胆了半天,见到人回来后登时松了口气,热情地迎上前,脸上的倦意也跟带着散了几分。 李亚见叶文清神色凝重,怀里还抱着一个湿漉漉的人,下意识便认为是叶文清的娘子,不禁有些吃惊:“叶公子,令内这是……” “落水了。”叶文清道,“在下先带他回房休息。” “去吧去吧。”李亚连连点头,“老夫让厨房烧些热水备些姜汤。” “多谢城主了。”叶文清感激一笑,带着封敛臣先回院子里去了。 宋霁华则是跟李亚说了李万机的情况,李亚欣喜若狂,三步做两步走,与宋霁华一同去了李万机屋子。 消沉了一天的城主府在夜深的时候竟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府中上下弥漫着浓浓的喜悦,甚至还放了焰火庆祝。 城主府西院一隅,墙下站着一位体态纤瘦的少年,正抬头看着墙头上的黑衣男子,眼睑处的淡红色疤痕好似把檐下灯笼里的烛火都给吸了进去,颜色又深了几分,眼尾挂着戾气:“不是说掉进玉衡湖就回不来了吗?李万机又好了,待他醒来之后,我怎么办?”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男子轻飘飘回了一句。 “是你怂恿我去的!”少年攥紧拳头,眸里闪烁着凶光,如蛰伏在黑暗的野狼。 男子嗤笑一声:“你若没有心怀鬼胎,会听我怂恿?”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少年不甘心地抿紧唇。 “因为我无聊啊。”男子低低一笑,身形一闪,再无踪迹。 -- 第160页 第87章 我入师弟梦中来 李万机情况的好转让城主府一下子从数九寒冬踏进烟花三月,阖府上下春风满面,硬生生将外头小雨送来的寒气都给熏暖几分。 只不过这暖风没有吹进叶文清屋子里。 封敛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俊朗的面容上没有半分血色,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脖间还挂着三条长长的痕迹,红.肿尚未消退。 叶文清爱怜地伸出手,温柔地描摹着脸上的轮廓,从那浓黑的剑眉,到英挺的鼻梁,来回摩挲着,最后似有不甘地捏了捏他鼻子,低声道:“睡了这么久还不醒,还有账没算清呢。” 宋霁华坐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茶也喝了两盏,再喝下去就得去茅房了。 “文清兄。”宋霁华放下手中的茶盏,砸了咂嘴,纠结地盯着桌面,想要措辞委婉些,可又不知道怎样才委婉,干脆选择放弃,抬头望向叶文清,“但凡中了抽思之人,都会被困在自己的梦境之中不得脱身。就算是借助外力也没有任何效果,反而更加容易使中术之人加快死亡。” “你会有办法的,医学之宗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见过?”叶文清转过头,深邃的眸子里带着笃定,直直看着宋霁华,毫不吝啬地赞赏道。 要是放在平时宋霁华估计还得开心地喘上一阵,拍拍自己胸脯得意洋洋地拿鼻子朝着叶文清,可现下这番景象,却是让人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宋霁华眸光暗了暗,看了看床上毫无反应的封敛臣,又看了看叶文清与他十指紧扣,不舍得松开的手,无奈叹了一声:“抽思之术确实有解,我也只是听师尊平日里提起过一次,并未实施过。” “眼下正是给你练手的机会。”叶文清打断道,“要是放在平常,你想练手我还得揍你呢。” “行了行了,没啰嗦了,抓紧时间,我还指望他醒来好好振一振夫纲呢!” 叶文清这迫不及待的模样让宋霁华只好把劝说的话都给咽回了肚子:“那好吧。” “你也不必有什么心理压力。”叶文清晃了晃自己与封敛臣紧握在一起的手,深吸一口气,语气轻松,对着宋霁华笑了笑,“他要回不来的话也没关系,等找到落水沉木之后,我再去陪他就好了。这小子素来黏我,我得跟着。不然别人都有伴,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多可怜。” 宋霁华鼻子一酸,眼圈一阵湿热,不住地摇头,话里带着鼻音,目光坚定:“放心吧,不会的!” 叶文清含笑点头。 宋霁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次倒了盏茶,直接一口灌进肚里好似一下子找回了散乱的心神,然后擦了擦嘴角上的茶渍,开口道:“师尊提及的解救之法便是让生人入梦,从梦境中把被困住的魂魄给找回来。” “就是说我进入师弟的梦里,把还在做梦的他拽回来?”叶文清寻了个最浅显的意思说了出来。 宋霁华点点头,又摇摇头,眉心微蹙:“前面半句没错,后半句却是有问题。非是直接把敛臣带回来,而是敛臣主动跟你回来。” “这个简单。”叶文清笑了笑,心情一下爽朗起来,又开始炫耀着,“他见我恨不得立马扑过来。” 宋霁华忧心忡忡:“抽思之术便是要把中术之人藏在内心深处的事情一一剥离出来,然后再一次上演。或喜悦、或痛苦,总之便是让他印象最深的东西。在这过程中,你就算是看见了敛臣,你也不能阻止他,你得让抽思完成。” “最重要的一点是,不同的事件里面都会有敛臣出现,但是这里面的敛臣不一定都是真的敛臣,他会是下术者操控的傀儡。你必须认真仔细地分辨,只有一次机会,也就是说你若是要现身的话,只能在真正的敛臣面前现身。若是出错了,你与敛臣两人都会遭遇不测。” 叶文清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眸色一沉,眉梢染上愁绪,如乌云蔽月,失去光彩。 “没问题。”叶文清收敛杂绪,对上宋霁华担忧的目光,笑了笑,“我一定会带他回来的,毕竟你欠的钱还没还,就冲这一点,无论如何也得回来。” 宋霁华表情微滞,哭笑不得。 窗外呼啸的风声吹打着尚未关拢的窗叶,吱呀声伴随着清风造访屋内,掀开散落的珠帘,温柔地拥抱着屋内三人。 宋霁华手中持着三炷香,斜插在象鼻香炉内,不放心地对着床上挨着封敛臣躺下的叶文清叮嘱道:“文清兄,你只有三炷香时间,待时间一到,我便让渊沉去寻你。无论你是否找到敛臣,你都必须回来。” “好的,记下了。”叶文清朝他比了个手势,“开始吧。” 宋霁华挥手布下一道结界,将整个院子罩得严严实实,然后走到床边,指尖燃起一道金光,顺着叶文清的眉心窜入体内。 “文清兄不必害怕,只是将你的魂魄暂时注入敛臣体内,这样你便能顺着他的气息寻入抽思制造的梦境里。”宋霁华柔声解释,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切记不可意气用事,即便是看见什么不舒服的东西也不要轻易现身。若是遇到难处,渊沉会给你自动指引……” “呼!” 叶文清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揉了揉眉心,吐了口浊气。宋霁华那一堆话听得他头疼,一个大男人跟个老妈子一样这么能念叨。一件事颠来倒去能重复这么多遍,看来这么多年打光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 第161页 叶文清晃了晃脑袋,放眼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入眼便是青山翠湖,湖边的垂柳跟个姑娘似的调皮地用自己的长发拨弄着水面,带起细小的涟漪,企图打碎那倒映在湖中的浮云。 叶文清不禁瞠目,此处正是玉衡湖。 他借着那块题字的石头挡住自己的身形,慢慢地探出头,目光在四周搜寻着封敛臣的踪迹,最后停留在湖面上。 湖面上泛着一筏破旧的小舟,舟上只留一把因年久泛黄的竹篙和一只灰色的鞋子,另一只正飘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晃动着。 凭借着那只鞋子,不用猜都知道有人落水了。 果不其然,水面上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双手不断拍打着水面,嘴里拼命喊着:“救命啊!救命啊!阿娘,救救我!” 喊一句喝一口水,水里像是有手在拉扯他一样,身子直往下坠。 这个小孩不是别人,正是封敛臣! 大概四五岁模样,比现在稚嫩许多,长得跟年画上的福娃一样可爱讨喜。只是那可爱的脸上却是惊恐万状,眼睛红通通的,看了让人心疼。 虽说眼前这景象是幻化出来的的,可这却是封敛臣小时候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是他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 这么小一个孩子,哪里会有这么大力气把小舟撑到湖中央去,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叶文清攥紧拳头,暗暗咬着牙,兀自忍着心疼,静静等待着事情转变。 耳边风声掠过,只见一抹身影一闪而逝,蜻蜓点水般在水面上飘过,拎起水中的封敛臣,将他放回舟上。 叶文清眯着眼瞧着那位少年人,熟悉的月白色长衫包裹着劲瘦挺拔的身姿,乌黑似墨的发丝用一条绣着仙鹤的发带高高束起,显得愈发精神。宛若新长的青松,带着勃勃生机。腰上缠着一束桃花,只不过粉色的花瓣已经掉了一大半,只剩些花蕊了。 叶文清捂了捂眼,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少年正是十四岁的自己,那根发带正是师尊送他的生辰礼物,仙鹤还是师尊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难怪他会觉得玉衡湖熟悉,敢情自己还真是来过,并且救下了封敛臣。 “哎,我的花啊!” 少年叶文清的嗓子还没完全蜕变,带着一些尖锐,又有些沙哑,跟鸭子叫似的,可偏偏他还没有察觉。 “你这小子也是胆大,好端端的跑湖边来玩,水里凉快是凉快,可你也不用直接钻进去玩吧,当水鬼可丑了。不过也当真是有缘,第二次在这片湖里捞人。” 叶文清捂了捂耳朵,看着十四年前的自己,恨不得上前去敲他脑袋捂住他的嘴,丢人现眼啊丢人现眼。 封敛臣浑身湿漉漉的,还打着抖,惊魂未定,咬紧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的不肯落下。 小叶文清心思尚且不够细腻,自个儿喋喋不休说完一通之后,这才看见脚边一脸惨白的封敛臣,蹲下.身把他抱起来,勉强找回了一点被他摒弃许久的温柔与耐心:“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封敛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伸出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抽噎道:“我不是祸害,不是祸害,我不会害人。” 封敛臣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凄惨的哭喊声在湖面上来回飘荡着,直直撞进人心头。 躲在石头后面的叶文清很是不爽地踢了踢脚边的沙子,兀自生起闷气。他也想抱抱小时候的封敛臣,看起来软软糯糯的,乖巧得很。 真想抱一下啊! 叶文清嫉妒地看了眼抱着封敛臣的小叶文清,撇撇嘴,小兔崽子,回去得抱回本来! 封敛臣的哭声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岸边突然出现了一位妇人,正焦急地呼唤着封敛臣。 第88章 我还是忘了师弟 妇人身着藕色罗裙,墨发高挽成髻,鬓边插着一支海棠花步摇,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摆幅不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精致的妆容衬得五官愈发秀美,如一簇迎着骄阳盛开的红花,璀璨夺目。 石头后面的叶文清眸里掠过一丝惊讶,难不成这就是封敛臣提过的那位养母?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连秀挺着高拢的腹部,手里攥紧丝帕,对着湖中央的小叶文清挥手喊道:“多谢小公子相助,可否劳烦小公子送我儿回岸?” 小叶文清正想回话,岂不料封敛臣一把捂住他的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泛起恐惧,一个劲地冲他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去,大哥哥,我跟你走吧,你带我走。” 小叶文清被封敛臣捂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憋红了脸,好一会儿才掰开他的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促狭道:“怎么?怕被你娘骂?现在才知道怕,早干嘛去了?” 封敛臣支支吾吾,回头看了眼岸上的连秀,又立马缩着脑袋埋在小叶文清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嗓音沙哑道:“大哥哥,你救了我的命,我得报恩,你就带我走吧,做牛做马都行,洗衣做饭我也会,我什么都会,绝无怨言。” “你这话说的,这是要给我当童养媳吗?我可受不起。”小叶文清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再次手痒捏了捏他的脸蛋,嘴里没个正形,“行了,你娘好歹还在岸上挺着大肚子等你呢,你害她担心一场,挨顿骂也是再正常不过。你娘现在行动不便,估计揍不了你,放心吧,没事的。” -- 第162页 “不是。”封敛臣话里带着哭腔,哽咽道,“不是的,她不是。” 小叶文清只当他这是闯祸的小孩不知道怎么面对大人而发出的怨言,耐着性子哄了哄:“不用怕的,有我在。” “大哥哥,可我真的想跟你走,我不想待在这里。”封敛臣眼巴巴地望着小叶文清,含着殷殷期盼,几番欲言又止。 粗心的小叶文清没有发现封敛臣的不同,弯腰拿起竹篙,由于封敛臣怎么都不肯撒手,只能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撑着小舟。 眼看着小舟离湖岸越来越近,封敛臣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硬生生将手里拽着的衣襟给拉破一个洞。 “我说你这小崽子,什么意思啊?”小叶文清哭笑不得,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封敛臣的额头,佯怒道,“恩将仇报不是?” “那你让我报恩吧!”封敛臣眸光一亮,“我跟你走。” “想得美,你才几岁啊?你娘答应不?”小叶文清笑了笑,拉了拉被撕扯坏的衣襟。 “五岁!不小了不小了。”封敛臣急忙道,“不让她知道,我们偷偷溜走。” “你这话让你娘听见该多伤心。”小叶文清抬头瞄了眼伫立在岸边的连秀。 连秀微微一笑:“阿臣,快下来,别累着小公子了。” 封敛臣置若未闻,反而更加用力搂住小叶文清脖子,差点两人就要栽进湖里。 “小兔崽子,安生点!”小叶文清那点耐心告罄,用力往封敛臣屁股上拍了拍,警告地看着他,“再乱动我把你丢湖里喂鱼!” 本以为封敛臣会被吓着,结果出乎意料。 “那你丢吧,我这么丑,鱼肯定不会吃我。” 小叶文清心里的那点怒火也被这沮丧的话语给扰了个干净,忍俊不禁:“别怕了,我跟你娘去说吧,我保证,让她不揍你,也不骂你。” “嗯……别的就不行,你太小,我可不能带你走,你娘肚子里还有小弟弟或小妹妹等着你呢。不过是等你长大了,你可以去找我呀。” “那我要去哪里找你?”封敛臣小声嘟囔,“要是你不记得我怎么办?” “我乃燕然台大弟子叶文清。”小叶文清抬头挺胸,骄傲地报上自己家门,“修真界第一门派,我师尊便是声名赫赫的湛明尊。” “那万一你不记得我怎么办?”年幼的封敛臣对燕然台没什么概念,反而执着于叶文清以后万一不记得自己的事。 “不会的。”小叶文清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一定会记得你的!啊!你做什么!” 小叶文清立马放下封敛臣,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胸口竟然多了三道指甲抓痕,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应该会留疤吧?我刚刚用的力气挺大的。”封敛臣问。 “废话!”小叶文清疼得龇牙,“你小子下手够狠,白眼狼啊!” “那就好。”封敛臣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高兴地笑了。 小舟还是抵达岸边,封敛臣刚上岸就被连秀给拽到一旁,一脸心疼地用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水珠:“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湖上去玩?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让你阿爹知道的话,他得气死。” 封敛臣静静地站在那,眸子里失去光泽,像是一个精美的布娃娃,沉默不语,任由连秀给他擦拭着水渍。 小叶文清丢下手中的竹篙,长腿一迈到了岸边,对上连秀感激的目光,又看了看封敛臣,客气地笑了笑:“夫人不必客气了,举手之劳,小孩到了这个年纪难免娇纵淘气,同他好好讲讲便行了。今日这个教训着实大了些,他会长记性的。” 连秀自是听出了话里意思,含笑点头:“小公子所言极是。” “那好,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辞了。” 小叶文清没有过多停留,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 叶文清倚石头上,动了动发麻的腿,扯开衣襟看着左胸口的三条浅浅的疤痕。封敛臣那小子再有心机,也抵不过自己没记性啊。 他一直以为这里是自己上树掏鸟蛋的时候不小心跌落被树枝给划伤的。 小叶文清走后,连秀立马松开牵着封敛臣的手,忙不迭地将手中的丝帕丢到地上,仿佛挨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眉宇间挂着冷厉与厌恶。 “真可惜。”连秀往后退了几步,冷眼看着封敛臣,“为什么你总是死不了。” “阿娘。”封敛臣颤抖地唤出声就被一个响亮的耳光给打散了。 “我说过,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时候不要让我从你嘴里听到这个恶心的词!”连秀收回手,狠狠瞪着封敛臣,姣好的面容逐渐扭曲,嘴里说出的话让人遍体生寒,“祸害总是遗千年,诚然如是。” 封敛臣眼眶红了红,背在身后的两只手紧握成拳,硬生生眼里的泪花给憋了回去,带着淡淡的鼻音喊道:“连夫人。” “叫大声点!刚刚声音不是挺大的么?”连秀再次甩了一掌在他脸上,“看着我的眼睛,再喊一遍!” 封敛臣脚下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脸上顶着两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咬紧下唇,对上连秀讥讽的目光,扯开嗓子地叫道:“连夫人!” 脆生生的嗓音在空荡荡的湖面上来回飘荡着,不甘与委屈也随之飘散。 “这还差不多。”连秀冷哼一声,抬脚将封敛臣踹倒在地,踩着他的手走了过去。 -- 第163页 封敛臣疼红了脸,却也极力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丝痛呼,也不敢把手抽回来。 连秀走了几个来回,觉得没有意思,便也作罢:“行了,起来吧,今晚那个无赖要回来,你自己想好怎么说。” 封敛臣瘦小的身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一双红.肿的手掌疼得不住地颤抖,泪眼婆娑地望着连秀远去的身影。 “蠢货,还不赶紧跟上!” 走了一大段的连秀忽然反过头,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封敛臣,面色一沉,目露不悦,“我数三声,你若是没跟上,我可以帮你。” “一。” “二。” “三!” 封敛臣闻言眸光一亮,面色惨白,腾的一下爬了起来,拔腿就往前跑,就连脚下的鞋子掉了也来不及穿上,赤着脚踩在碎石上。 “还不够快啊。”连秀双手环胸,莞尔一笑,轻轻打了个响指,“我来帮帮你。” 凭空出现一头凶猛的狼,张开血盆大口,尖长的獠牙在阳光下折射出森冷的寒光。神情阴鸷,鹰隼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封敛臣,前爪在地面来回拨动着,气势汹汹,蠢蠢欲动。 连秀亲昵地在狼脑袋上拍了拍:“去吧。” 狼仰天长啸一声,猛地扑向封敛臣,长长的獠牙毫不客气地朝他手臂上咬去。 “不要,走开!” 封敛臣被狼追得四处逃窜,脚底不知何时破了口子,鲜血淌了出来,留下一串鲜红的足迹。 狼闻见的血腥味,活像是见了屎的狗一般,兴奋不已,拼命追着封敛臣。 “阿娘阿娘,救救我,救救我!我好疼!”封敛臣吓得肝胆俱裂,也忘了连秀的交代,本能的寻找着能够让他有安全感的东西,死死拽着连秀的衣角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阿娘,我疼,你把它带走好不好?我乖乖走路,我会跟上你的!我会跟上你的,我会走快点的,我一定会的,求你把它带走吧!” 连秀给封敛臣拽得往后退了几步,几次想要掰开他的手,却都无疾而终。 “阿娘。”封敛臣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泪水糊了一脸,抽噎地看着连秀,又连忙改口,“连夫人,我会走快点的。” 连秀睫毛轻颤,冷眼看着封敛臣,沉默许久,将他拎了起来,指着一边的荆棘丛:“那你就好好走给我看。” “好!”封敛臣立马起身,往脸上随便抹了一把,顾不上自己赤着的脚,好似也看不见那锋利的刺尖,一脚踩了上去。 封敛臣沿着荆棘丛来回走了一圈,绿油油的荆棘丛已经开出朵朵红花,他定定地看着连秀:“连夫人,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连秀拎了起来,下意识地抓着她的胳膊,然后又松开,不安地看着她。 “那个无赖回来了。”连秀指了指天幕上炸开的焰火,冷冷一笑,“你可别给我露馅了。” 连秀就这么拎着封敛臣逐渐走远了。 叶文清抬脚正准备走上前去拾起被遗落的鞋子,孰料画面已然发生转变,人影幢幢,辱骂声随之而来。 第89章 师弟太难了 周围已经不再是玉衡湖的景象,入眼便是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狗吠深巷、鸡飞树巅,一派恬淡闲适的桃花源之景。 一座富丽堂皇、巍峨庄严的建筑前围满了人,被围在里面的正是幼小的封敛臣,此时正被五花大绑捆着跪在地上,低头听着众人的谩骂。 为首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堆符纸,狠狠扔在封敛臣头上,暴起青筋的手背死死捏起他的下颌,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厉声道:“我周恒可不会说什么你年纪小就饶你一次的鬼话。在老子的眼里,错就是错,你就得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 “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些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把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招进堡里来,你难辞其咎,死有余辜!” “不,不是我!”封敛臣顶着红红的眼圈,竭力反驳道,“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周恒一掌甩在他脸上,并且啐了口唾沫:“堡里上下就你那个老子爹喜欢钻研这个歪门邪道。平日里瞧着你们家有钱,又常做些修桥铺路的事情,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也不常在家,没关系。” “可谁知你这个小兔崽子也是个没安好心的。一知半解也搞些这阴损玩意儿,堡里多少孩子就因为你招来的东西从而高烧不退,成天胡言乱语,老子的外甥昨晚都差点去了。” “那么多孩子都出事,怎么偏偏就你没事?明明最该死的人是你!” “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封敛臣瞪着猩红的眸子,如同一只被猎人逼到墙角的小兽,发出愤怒与恐惧的嘶吼。 周恒一脚踹在封敛臣肚子上,将整个人踹倒在地,骂道:“从你身上搜出这么多符纸,你还说不是你?小小年纪,满嘴谎话,这还要得?” 封敛臣面上表情痛苦地扭曲着,蜷缩着身子,手紧紧捂着肚子,断断续续道:“我……也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这么邪门的小子,烧死他!必须烧死他!”一边挎着竹篮的妇人抄起篮里的白菜叶朝封敛臣身上砸去,恨得咬牙切齿,“我那孙子自前天晚上就一直昏迷,儿媳妇都哭红了眼,必须烧死他!” 其他人纷纷出声附和。 “二嬢嬢说的不错!我两个弟妹也昏迷了一天一夜,都是这个祸害造的孽!” -- 第164页 “别提了,我那女儿因为孩子一事都几次寻死觅活的了,刚刚闹着跳井,好在被她男人给捞了起来。” …… “既然大家都一致决定要烧死这小子,那就这样说好了!”周恒大手一挥,跟拎兔子似的轻而易举地把封敛臣拎了起来,“咱们去祭台,将这小子烧了祭天!” “周大哥。” 温婉的女声从大门后面传来,连秀姗姗来迟,目光落在被周恒拎着的封敛臣身上,顿了一下,“阿臣年纪尚小,周大哥能不能看在我的面上饶了他这一回?” “封夫人好大的口气。”被唤二嬢孃的立马不满的出声,瞟了眼连秀,“你家小子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把大伙害得那么惨,一句轻飘飘的年纪小就打发了?想得倒美!” “再说了,你不是刚生了一个吗?这个没了还有小的,没什么可惜的。” “二嬢孃说的有理。”周恒点头道,带着封敛臣转身就走。 “谁敢动我儿试试!”连秀声调猛地抬高,身后瞬间涌出一群手持刀棍的家仆,拦住众人的去路。 “二嬢孃方才那话说的着实恼人,什么叫没什么可惜的?我们阿臣就不是人了?”连秀眉心微蹙,眼尾染上三分薄怒,酷似一头护崽的母兽,“谁若敢动他半分,我不能保证你们家的小孩能安然无恙。” 连秀平日里都是温温柔柔的模样,为人也和善,大伙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就算封敛臣闯祸,他们也没过多责怪连秀。可哪知连秀会不顾情面直接翻脸,甚至威胁众人。 “封夫人这是要包庇封敛臣了?”周恒面色一垮,神情冷若寒霜,手上的力气也加重几分。 连秀敛衽一礼,微微一笑,直言不讳:“是。” “若是我们不答应呢?”周恒环顾一边的家仆,艰难地从牙缝间挤出话来。 连秀但笑不语,家仆们手中的刀已经出鞘,森森寒光在阳光的反射下倒映在人们脸上,如刚结出的冰渣,让人浑身战栗不已。 “好!好!好!”周恒连说了三个好字,愤怒地丢下封敛臣,不解气地朝他背上踢了一脚,“你最好是能时时刻刻护着他,不然老子不能保证下一次不会掐死他!” “我们走!” 周恒带着大伙忿忿不平地离开了。 封敛臣躺在地上,背上如被火灼烧了一般,动弹不得。可他却好似忘了哭痛一般,睁着用亮晶晶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里涌起喜悦,哆嗦着嘴唇唤道:“阿……阿娘。” 连秀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鄙夷不屑:“真没用!” 封敛臣置若未闻,直直注视着连秀,嘴角慢慢咧开,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喊着。 他仿佛是行走在荒漠已久的旅者,天上忽然落下一滴水珠恰好打在他唇边,虽然不足以解渴,但却能让人重新燃起对生的渴望,欣喜若狂。 高高的祭台上,底下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个个伸长脖子,对着上面绑在柱台上的人指指点点,不时与身边的人攀谈。 柱台下的火堆被点上,火苗兴奋地舔.舐起来,几次擦过封敛臣的衣角,留下漆黑的印记。 封敛臣脸被火熏得滚烫,生死面前,错愕的神情也被大火烤了个干净。眼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掉了下来,被火光衬得流光溢彩。灰暗的眸子死死盯着台下笑意盈盈的连秀,心里头那朵被名为母爱浇灌出的幼苗,在这一刻彻底枯萎。 周恒放下手中的火把,朝连秀道歉:“之前多有冒犯封夫人之处,还望见谅。” “周大哥客气了,这不是事先早就商量好的么?”连秀微微颔首,淡淡道,“阿臣做错了事,自该由我亲自将他送来。” “还是封夫人识大体。”二嬢孃热情地挽着连秀的胳膊,朝她竖起大拇指,“这大火最是能烧死脏东西了。” 熊熊火光里,封敛臣被熏得睁不开眼,心灰意冷,脑袋无力地耷拉着,静静地听着火焰吞噬干柴的声音。 惊悚的叫喊声唤回了他的神智,台下乱做一团。 “有东西从他身上跑出来了!大家快看!” “看见了看见了,黑漆漆的东西,那是……鬼么?” “鬼啊!是鬼啊!太可怕了,他把火给熄灭了!” …… 大伙吓得魂飞魄散,登时乱做一锅粥,也管不上别的,急急忙忙往家跑。有的跑不赢的就落在了后面,不甘心自己落后,就随手牵着旁边的人,一来二去就打了起来。 尖叫声、吵骂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唯有连秀处变不惊,如鹤立鸡群般镇定自若地站在台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从火堆里走出来的封敛臣,眸里掠过一丝暗色。 封敛臣也被眼前的画面也震惊了,直到身上的绳索自动解开后,失重摔倒在地上。 “比我料想的还要成功。”连秀莲步轻移,由高而下俯视着封敛臣,红唇轻启。 “你到底想做什么?”封敛臣扶着地面慢慢起身,气愤地瞪着连秀,声音微微颤抖。 “本来是想要你死的。”连秀捂嘴轻笑,比昙花一现还要耀眼,可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如坠冰窖,遍体生寒,“现在又反悔了。” “为……为什么?”封敛臣双手紧握成拳,不甘心地朝她咆哮着,把埋藏在心底的话全部问了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几次三番想要我死掉,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你讨厌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你大可以把我丢掉啊!那样的话我是生是死都跟你没关系,你看不见我,眼不见心不烦,不是更好吗?” -- 第165页 “你以为我不想吗?”连秀目光一凛,表情狰狞,“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剁成肉酱去喂狗!就因为你跟那个无赖的出现,硬生生破坏了我的生活!” “你那个什么所谓的爹,不过是个成日东躲西藏见不得光的废物!你也不知道是他从哪捡来的小怪物,舔着脸说是他自己的儿子。为了让我照顾你,他杀了我丈夫,抹去我的记忆,骗我说你是我的孩子,让我好好抚养你。” “我也曾跟高人学过一些术法,他那点伎俩对我无用。”说到这里,连秀迟疑了一下,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你之前不是问我弟弟在哪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吧。” “就在你体内呢。”连秀指了指封敛臣,笑容更甚,“刚刚出现的那团黑影,就是你弟弟,那个你说是星星转世的弟弟。” “不可能!”封敛臣发出凄厉的尖叫,伸出拳头在空中挥了两下,“不可能!” “你就是个怪物。”连秀狞笑不止,说出的话愈发恶毒,与平日的娴静端庄大相径庭,“不死之人,不生之魂。未得轮回,未有安稳。所经之处,杀戮无数,世人伐诛,天地不容!” “你的一生注定为世人所弃、所憎!” 第90章 师弟给我祈福 封敛臣面色惨白,怔怔地看着失控的连秀,身子不自觉地发抖,胸口也疼得厉害,难受地弯下腰,不断喘.息着,痛苦而又压抑。 “看吧,已经开始了。”连秀拂了拂鬓发,又恢复成之前那温婉端庄的模样。 “别急,这还只是开始,你们欠我的,我都要讨回来。”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铁器在地上划动发出的摩.擦声也随之传来。 连秀微微侧头,眸里掠过一丝光亮,以周恒为首的大伙去而又返,手里拿着各种农具,有锄头、镰刀、铁锹等等。 众人义愤填膺,匆匆而来,脸上均是一副恨不得把封敛臣大卸八块的模样。 周恒眼圈泛红,眼尾还挂着泪珠,手上的棍子狠狠打在封敛臣身上:“都是你都是你!我娘子跟肚里的孩子都没了,你这个孽障!” 周恒越打越不能解气,手上的动作更甚。 封敛臣起初还咬牙坚持了一下,胸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挤压一般,在逼仄的空间里兜兜转转,最后如火山喷发般一股脑的往外喷涌而出,滚烫的熔浆向外蔓延,所经之处,片甲不留。 周恒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掀翻在地,牙齿磕到地面,连掉了几颗,被鲜血糊了一嘴。 周恒胸中燃着的怒火又高了三丈,一个鲤鱼打挺,抄起棍子想要再次往封敛臣身上打去。 封敛臣双目赤红,小小的手掌接住了周恒打下来的棍子,轻而易举地将其折断,稚嫩的脸上浮起与之年纪不相符的冷冽、阴狠。 “我说过,不是我做的!”封敛臣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逡巡。 “阿臣,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错?”连秀低声细语,面露哀戚,心痛地看着他。 “就是就是!大伙刚刚都看见了!你休要狡辩!今天无论如何也得烧死你!”一位青年男子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锄头。 “烧死他!烧死他!此人不配留于世间!” 众人七嘴八舌,目的却是一致相同。 趁着大伙说话的空隙,有一位男子悄悄绕到祭台后面,手中的镰刀已经落下,离封敛臣脖子仅有半寸的距离,眸里的欣喜之意尚未涌起,脖间一阵剧痛传来,镰刀应声倒地。 “四哥!”周恒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瞠目欲裂。 封敛臣迷茫地看着掌心的蔓延开的鲜血,机械地摇着头,呆滞地重复道:“不是我,不是我。” “我等亲眼目睹还会有错?”周恒恨得咬牙切齿,再也顾不上其他,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抱着要将封敛臣打死的念头。 打架还是要打群架来得刺激。 大伙也不耽误,抄起手中的家伙跟着一起冲上去。 封敛臣抱着脑袋往后面退,白皙的脸庞被湿热的鲜血给染得通红,有的竟然顺着唇瓣流进嘴里,浓浓的血腥味随之在嘴里散开。 有刀划破了他的肩膀,他用手去推,拿刀的那人便倒地不起,眸里的恐惧之色尚未消退。那是平日里一脸和善,笑眯眯地拿瓜果给他吃的张大伯。 有人抱着他的腰,他轻轻拍了拍,那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封敛臣愣住了,这是喜欢抱着他去河里捉鱼的许家哥哥。 于是,封敛臣不敢动了,他就这么任由大伙肆意对他打骂,最后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阿臣,该醒醒了,别睡了。” 隐隐从天际之外飘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如拂过梢头的春风,蕴含无限生机,留下浅浅芬芳。 “阿臣,杀了人可不能再安安心心睡的哦。” 那声音逐渐沙哑,像是弹错音的曲子,突兀而又尖锐,让人不自觉地皱起眉。 封敛臣猛地睁开眼,撞上连秀那双布满温情的眸子,轻咬下唇,蹬着腿往后退去,目露戒备。 连秀不怒反笑,艰难地挪着步子,亲昵地揉了揉封敛臣的脑袋,指了指身后:“傻孩子,躲什么?你看看,这些人都死了,都是被你杀死的。就连我,也未能幸免。” 封敛臣身子一僵,震惊地环顾着四周,横尸遍野,死状惨烈,皮肉跟炸开了似的。肠子脑花和着鲜血淌了一地,将黄土地都给浸得鲜红,宛若铺了一层红地毯。 -- 第166页 再看连秀,胸口横着一把长刀,藕色的衫裙一片殷红之色,上好的胭脂也遮不住脸上的苍白,鬓发沁着汗珠贴在双颊,身子轻颤,单膝跪地,摇摇欲坠。 “是……是……我?”封敛臣白着一张脸,滚烫的泪珠掉落下来,灼得手背生疼,漆黑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连秀,双唇抖得厉害,话也说不利索。 “是啊,是你。”连秀笑容愈发温和,“他们想杀你,所以你就先把他们给杀了,你做得很好。” 连秀再也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优雅地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颤抖地张开手,用尽最大的力气紧紧搂着封敛臣,埋首在他颈窝间,大手包裹住他那双冰冷的小手,慢慢摩挲着,低声道:“阿……阿臣,好……好好活着。” 沙哑的女声里却出奇的蕴含着一丝浅浅的不舍,浅到让人难以察觉。 封敛臣浑身战栗,不敢动弹,只觉自己被一条巨蟒给紧紧缠绕着,待它想好下嘴的地方时便会将他吃拆入腹。 连秀眸里的光亮如那浸泡在蜡油里面的灯芯一般,晦暗不明,最后全然熄灭,只留下无尽的黑暗。 封敛臣瘦小的肩膀被连秀压得直往下垂,小小的身子连同连秀一起瘫倒在地,而自己的手却依旧被连秀抓在手里。 “阿娘!阿娘!” 封敛臣怔愣许久方才回过神,像一只失孤的小兽,跪在连秀身边,拼命地推着她的身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躲在草垛后面亲眼目睹整个事情发生经历的叶文清直接红了眼眶,搭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收紧,指节处泛白,指甲顺着衣料刺进皮肉。 刚刚从封敛臣体内钻出来的黑影分明是一个不足月的小鬼,小鬼横死,怨气比寻常厉鬼还要重上几分。 集齐小鬼的怨气来饲养昆仑玉英,这连秀的想法,还真是有异于常人。 小鬼难以控制,阴气又重,连秀修为不够,导致小鬼并不能完全附于封敛臣体内。当小鬼附着的肉.身有危险时,魂魄便会脱体而出,攻击危险的来源。 而那些体质虚阳气弱的人遇上小鬼,吓得失魂也是再正常不过。 连秀想来也是知晓,干脆将计就计,当着所有人面让小鬼从封敛臣体内脱离,大家亲眼目睹,便会对封敛臣心生惧意,从而引起恐慌,达到自己的目的。 年仅五岁的封敛臣,即便是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些,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又如何能承受得了这些? 真是个疯子! 叶文清暗骂一声,掐指算着时间,差不多该换下一个场景了,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深吸一口气,再次探出脑袋。 果不其然,画面再次颠转,而这回就已经是花满庭。 记忆中那棵挂满红丝带的树下正站着一位翩翩少年郎。 如玉的面容上还挂着少年独有的青涩,犹如尚未熟透的橘子,青黄白嫩的酸涩之下却又透着丝丝甘甜,让人欲罢不能。 真嫩啊。 叶文清忍不住感慨,摸着下巴,肆意地打量着,心神一阵荡漾。 封敛臣手里握着红丝带,借着一旁的石凳,踮起脚尖,伸手拽下树枝,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丝带给系上。 叶文清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那丝带上似乎有一串黑色的印记。仔细看了看,赫然写着——“天保定尔,俾尔戬榖。罄无不宜,受天百禄。” 落款——叶文清。 漫漫十载,这位在黑暗里挣扎打滚的少年,用他最质朴的行动,最美好的祝愿,一直默默守护着心里的那个人。 而作为当事人的自己却浑然不觉,甚至第二次将他忘得彻底。 叶文清呼吸微滞,心脏好似被一只手给抓住了,上下起伏间都有缕缕痛感席卷全身,痛彻心扉,连喘气都困难。 非是不能忍之痛,而是被那重若千钧的深情给砸昏了头,重到即使用尽最大的力气都接不住。 叶文清闭了闭眼,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 他上辈子定是拯救了苍生,老天爷才会把封敛臣带到他身边来。 “谁在那?” 清冷的嗓音响起,伴随着利剑出鞘声。 叶文清立马捂住嘴,想来自己那两巴掌没控制住,惊动了封敛臣。 也不知道抽思到底有没有完成,眼前这个封敛臣到底是真是假,若是被发现了,两个人都出不去了。 叶文清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四处张望,寻找着好藏身的地方。 可偏偏他现在正靠着围墙内侧,恰恰躲在屋子后面,这封敛臣要是过来的话,他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 脚步声越来越近,叶文清又好气又好笑,这是要跟梦里的封敛臣玩捉迷藏了。 叶文清抬头看了看屋顶,正想借着一边的围墙往上蹬呢,便看见一只闪着红点的小虫子朝自己飞来,恰恰落在肩头,焦急的声音随之传入耳畔。 “文清兄,时间不够了,你快些带敛臣回来!” 第91章 我想劫个色 叶文清身子一僵,暗骂渊沉来的不是时候。 一条腿刚跨到屋顶,另一条腿还没来得及收回,便被地上的封敛臣抓了个正着,一时之间,四目相对。 风声冉冉,翻飞的衣袍簌簌作响,却也敌不过那如擂鼓的心跳。 封敛臣瞳孔骤缩,眸里掠过一丝亮光,却又很快被黑暗吞噬,眉心汇聚成一条深深的纹路,隐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收紧,嗓音暗哑:“师……师兄。” -- 第167页 “哟!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既然躲闪不及,只能豁出去了,要死一起死吧。 叶文清单膝屈起,手搭在膝盖上,笑嘻嘻地俯视着封敛臣:“怕你一个人无聊,特地来跟你玩捉迷藏。” “师兄,全都看见了?”封敛臣眸含紧张,如履薄冰,声音带着颤抖,微微弯下腰,好似在忍受着什么。 “自是看见了。”叶文清点点头,以为他说的是祈福带上的内容,指了指那棵红艳艳的树,粲然一笑,“以后我跟你一起来。” 封敛臣回头看了眼迎风招展的丝带,又看了看叶文清,神色复杂,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化作几不可闻的叹息:“好。” 耳边再次飘来宋霁华那催促的声音:“文清兄!要来不及了!” 叶文清揉了揉眉心,纵身一跃,然而没能落地就被封敛臣稳稳接住了,姿势看着还十分娴熟。 叶文清:“???” 叶文清错愕地瞪大眼睛看着封敛臣,这小子现在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板还小,哪里来的勇气能接住他? 封敛臣神情也有一瞬间凝滞,眸光微闪,把叶文清放下,往后退了一步,颇有些不自在。 “师弟,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个地方?”叶文清也没多在意,期待地看着封敛臣,他就拼一把了,就赌眼前这个人是真的。 封敛臣垂下睫毛,两窝阴翳落在眼睑处,好似有未尽的言语与心事一同被小心地掩藏着,弯了弯眸,并且主动牵起叶文清的手:“好。” 叶文清愣了一会儿,狐疑地看了眼封敛臣,心里又泛起嘀咕:“不可能啊,这小崽子现在哪里来的这个胆子敢牵我的?” “师兄?”封敛臣轻唤道,轻轻晃了晃二人牵在一起的手。 叶文清回过神,屈指把肩头上的渊沉弹开:“去带路!” 渊沉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一处落脚地,小小的脑袋里存的那一丁点东西也给甩了个干净。可怜兮兮地看着叶文清,又不敢有怨言,哭唧唧地扑闪着翅膀往前带路。 出了花满庭,一处泛着白光的圆形洞口半悬在空中,渊沉在那处徘徊,叶文清毫不犹豫,拽着封敛臣跨入洞中。 无尽的黑暗迎面而来,脚底好似踩在云层间松软无力,身子猛地一下直往下掉,可手中的力气不曾有片刻松开。 “文清兄,文清兄。” 叶文清感觉自己身边围着一只鸭子,不停地在嘎嘎嘎直叫,胡乱抓了个东西朝声源处扔去。 须臾间,便能听到重物跌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叶文清总算是醒了过来,掀了掀眼皮,抬头便看见宋霁华仰躺在地上,手里半块糕点直接塞进鼻子里,碎屑洒在脖间,额头上还挂着一方湿帕,应该是他刚刚丢出去的。 “哟!宋十文,你这是玩杂耍呢?” 叶文清撑着床板起身,促狭地看着他。 “咦?我师弟呢?!”叶文清反过头看了看里侧,空荡荡的,瞪圆了眼,心头猛地一跳,“我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他难道还没回来?” “怎么可能。”宋霁华坐了起来,低头拍掉脖间的碎屑,“敛臣比你早醒来,换衣裳去了。” “他醒了?”叶文清欣喜若狂,拍着大腿,洋洋得意,又开始装起大尾巴狼来,“看来我随便一抓还真抓对了!我早就说了,我师弟见了我巴不得扑上来。没办法啊没办法,这就是魅力,想低调都不成。哎,我跟你宋十文说这个干嘛,你哪里能理解啊。” 宋霁华瞅了他一眼,幽幽道:“我见敛臣神色有些古怪,你这话还是等见完他说也不迟。” “我也去换身衣裳。” 宋霁华丢下手中的湿帕,起身把香炉内的香灰倒进一方木匣内。 “宋十文,你这是做什么?”叶文清好奇地凑上前,用手指戳了戳灰白色的香灰,细嗅之下有股淡淡清香,比梅香浓郁些,又好像掺了些檀香。 宋霁华动作一顿,没好气地拍开叶文清乱动的手,横了他一眼:“当然是怕你偷师学艺了。师尊有命,萧关宗医术不外传,一滴药渣子都不能留在外头。” 叶文清收回手,撇撇嘴:“早就听闻萧关宗规矩贼多,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宋霁华没有搭话,继续收拾着香灰,速度比之前加快了些,最后小心翼翼地阖上木匣将其收好。 宋霁华离开后,叶文清也坐不住,立马窜到门口,一只脚刚迈下台阶便看见一身黑色滚边烫金长衫的封敛臣走了进来。 只见他腰间束着白玉祥云万字纹革带,手腕间戴着麒麟金甲臂鞲。 墨发高束,长身鹤立,如山岩间昂首挺立的翠竹,任凭山风再盛,也不能使其折腰掩盖风华。 见惯了一身素衣的封敛臣,此次着装还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叶文清轻佻地吹了吹口哨,斜倚在门边,学着土匪姿态:“这位公子长得如此英俊,看样子就是个有钱的主。那到底是劫财还是劫色,还是一起来呢?” “衣服是李公子的。”封敛臣失笑道,而后故作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至于钱,被我家那口子管着呢,私房钱也没了。大爷若是要打劫的话,可以劫色,只不过得快点,不然被我家那口子发现了,我就逃不了了。” “原来是个虚有其表的穷鬼。”叶文清呿了一声,嫌弃地摆摆手,一时又犯了难,“那财就算了吧,大爷我可不养穷鬼,劫色的话,这点时间不够我发挥啊。” -- 第168页 封敛臣一把抱住叶文清,在他脸上啄了一口,似在刻意压制什么,声音沙哑低沉:“这位大爷,劫色光嘴上说说不行,得实际点。您若是不劫的话,就换我吧,刚好我家那口子不在,我也可以偷个腥。” 叶文清忍俊不禁,推了推封敛臣:“小兔崽子胆子挺大啊,还敢偷腥,小心被浸猪笼!” “你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的么?”叶文清关切地打量着封敛臣,“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中了抽思。” 封敛臣脸上笑容一僵,眸子里的光亮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一般,幽深如古井:“是长生伯。” “他自废内丹,唤醒了抽思。” 封敛臣顿了一下,深深地望着叶文清,苦涩地笑了笑:“想必师兄也已猜出,长生伯是我弟弟。” 叶文清点点头。 封敛臣吐了口气,抬手遮了遮眼,幽幽道:“我只见过他一次,后来再没见到。竟不知是被连夫人给扔进了玉衡湖里。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她却毫无顾忌。” “她是想把你弟弟练成小鬼,但是修行不够,控制不住,导致小鬼怨气冲天,为害一方。”叶文清拧眉道。 “忘了师兄都看清楚了。”封敛臣身子一顿,自嘲地笑了笑,“本以为能藏一辈子的。” “你八岁才去的燕然台,那你中间三年都在哪里?”叶文清问。 封敛臣不语,静静地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细数着飘过的云彩,就在叶文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只闻他开口道:“在埋人。” “不断挖坑,不断埋人。也不知道耗了多长时间,反正轮到最后一具尸体时,那人腐烂得已经看不清原本面貌了,全是蠕动的蛆虫。等埋完之后,我就在那里歇着,然后不时到城里打听燕然台的消息。直到后来遇上了湛明尊。” “对不起。”叶文清伸出手紧紧环住封敛臣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前,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如此漫不经心如局外人说着以前的经历。 “都过去了,师兄不必说对不起。”封敛臣回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笑了笑,“我只希望从今以后师兄不要再忘了我,若是实在不能避免的话,那就请师兄多记住我几年吧,哪怕多一天、多一个时辰都好。” “你这是在交代遗言么?”叶文清抬头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要不要拿笔给你记下来?” “也行。”封敛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旁花廊下卷起的竹帘被风吹得吱呀作响,连带着把封敛臣话里夹杂着莫名其妙的悲伤也给吹散了几分。 叶文清主动牵起封敛臣的手,张了张嘴正想说话,便看见院子外面跑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 模样看着也就十五岁,长得倒是清秀,干干净净的,眼尾那块浅红色的印记倒是给整张脸添了点别样的风采。 “我是李家二公子李千骏,我爹让我请叶公子到前厅一叙,说是有要事相邀。”李千骏弯下腰扶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沁湿鬓边的碎发。 叶文清那到了嘴边的话也只能咽了回去,想着改日找个好时机再说也不迟。 “那便劳烦李二公子带路了。” 李千骏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微眯的眸子里掠过异样的光芒。 第92章 我的意思 “师弟,你说我们是不是被一个小毛孩子给骗了?” “应该是的。” “说到底还是夫子布置的课业少,爹娘揍的少。” 叶文清用扇子戳了戳眼前这面跟镜子似的还会反光的屏障。 “哎!”叶文清收回扇子,长长叹了口气,睨了眼身边的封敛臣,话里有话,“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鬼机灵的,一点都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可爱,真不讨喜。 封敛臣自是闻出他话里的意思,低低一笑:“师兄只管喜欢我就好了。” “封敛臣,你的脸还真是越来越大了。”叶文清摇了摇扇子,呿了一声。 一个清朗的嗓音自头顶传下来:“里面是有人吗?” 叶文清愣了一下,立马闭上嘴,青霜出鞘,剑锋直指上空。 “我刚刚确实是听见声音了呀。”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些许疑惑,“宗主,要不我们撬开试试?”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不妥,这乃他人墓冢,有扰先人安静。” 叶文清呼吸微滞,僵硬地转过头打量着四方,他们这是被困在墓里了? 封敛臣面色骤变,揽住叶文清往后退,一个掌风打在那道屏障上。 屏障瞬间化作齑粉,周遭的景物陡然发生改变。 他们正处于一个逼仄的空间内,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土,头上顶着一块巨石,稍稍直起腰便能与它来一次亲密接触。 叶文清用青霜顶了顶石头,正想着要不要来个破土而出,就被封敛臣抱住了。 “在人坟堆里搂搂抱抱的,你也不怕刺激到好朋友。”叶文清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他手臂,“赶紧松开。” “师兄。”封敛臣喉结微动,话里带着苦涩,隐在黑暗下的眸子里掀起惊涛骇浪,“藏不住了。” “什么?”叶文清拧眉,心里无端升起一股不安,不解道,“什么藏不住了?” “他们。” “他们?” “还有我。” -- 第169页 叶文清听得云山雾罩的,根本抓不到封敛臣话里的重点,只能不断追问:“到底什么藏不住了?” 封敛臣深吸一口气,恋恋不舍地松开叶文清,贪婪的嗅着属于他的味道,颤声道:“这里是杜若堡。” 叶文清怔住了,张了张嘴,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杜若堡正是封敛臣故乡,是他藏在心灵深处最不愿提及的地方。 “师兄也看得清清楚楚,我杀了人。”封敛臣身子往后靠了靠,无力地闭了闭眼,话里裹着悲凉的绝望,“我从未想过一个杀人犯能高枕无忧的过一辈子。但是我不甘心,我想陪在师兄身边,哪怕一天都好。” “时间久了,我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个杀人凶手。因着杜若堡不属于天玑城管辖,是个独立的小部落,鲜少与外人联系。所以我一边害怕,一边又庆幸,庆幸这事还能藏上一段时间。” “师兄,我不无辜,可我又真的有罪吗?杀他们非我本意啊。” “出去再说吧。”叶文清抬手揉了揉他脑袋,轻叹一声,“一桩桩一件件,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封敛臣抓住叶文清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眼圈湿热,喃喃道:“师兄,没时间了,已经没时间了。” “好好的胡说什么,哪里没时间了。”叶文清屈指轻轻弹了弹他额头,故作轻松地调侃着,“行了,咱们还是赶紧出去吧,吓一吓外面那些人。” 一声巨响伴随着漫天炸开的泥土沙石以及那东倒西歪的墓碑,青天白日的从坟里钻出两个俊美非凡的人。吓得外面一众年轻修士连滚带爬地哭爹喊娘,两行热泪被风碾得粉碎。 “诸位仙友好啊。” 叶文清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面带笑容,十分友好地朝着众人挥手,露出森白的牙齿,“里面太黑了,不够宽敞,我们就出来看看,还是外面好,够敞亮!哟,长得都白白嫩嫩的呀!真水灵。” 这话一出口,又是一阵号丧般的哭喊。 “吵吵嚷嚷什么呢!你们胆子都给狗吃了不成?”不满的声音里夹杂着愤怒。 “宗主!诈尸啦!” “你才诈尸了!老夫好好的!” 随着话音落下,一位身着檀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映入眼帘,他一手握着剑,一手还拎着一只野鸡,胡须上还沾着两片粉色的花瓣。 “哎?这不是百川杨宗主么?”叶文清定睛一看,大步走近朝杨乐多拱手道。 杨乐多看见叶文清也很是意外,丢掉手中的野鸡,又觑了眼他身后的封敛臣,眸里燃起兴奋的八卦因子:“叶公子这么快就把人找到了?” “是啊。”叶文清笑着点头,低声道,“到底是小孩子,好哄些。” “不知杨宗主怎么会在此处?” 叶文清目光落在杨乐多虎口那道深长且狰狞的疤痕,干涸的血迹和着黄泥凝结在上面,衣裳被划得抽丝。 提到这事杨乐多有些羞愧,目光在众弟子憔悴的面容上逡巡一遍,犹豫片刻,最后无奈叹道:“被一个黑衣人带到这来的,在这里面转了两天,怎么也出不去。” “黑衣人?”叶文清微讶,眸色一深,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是胡哈哈? “是啊。”杨乐多脸颊有些发烫,眼尾的皱纹又深了些,扬了扬手中的伤口,“老夫带着弟子在外历练,谁知遇上了一位黑衣人,无故中伤我门内弟子,一行人便追他来了此处。” “在这里面兜兜转转了两天,一点头绪也没有。” “对了,叶公子又是如何来到此处的?”杨乐多这才想起问,疑惑地看着二人,指了指那处炸开花的坟堆,“难不成也是中了黑衣人埋伏?” “差不多差不多。”叶文清摆摆手,含糊其辞,颇为赧然。 他总不能说他们是被一个小毛孩子骗进来的吧?那多丢人,人家好歹还动过手,他们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杨乐多顿时升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滋味儿,心中那点郁结也烟消云散,跟叶文清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叶文清在堡里转了一圈,场景与他在封敛臣梦境里看见的并无二样,只不过有几座墓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现在是戊寅年,其他墓碑上刻着的年份都是甲子年,正是十四年前,字体也是大小不一,笔画生涩,应当是出自封敛臣之手。 可偏偏有几块墓碑上刻的年份却是庚辰年,也就是两年后。 一般有钱人给自己早早准备豪华的墓室以来彰显身份。可这几座墓的规模看起来也就是平常百姓的墓,普通百姓哪里会有这个想法。就算是提前建冢,谁又能笃定自己两年后就会死的?这不是咒自己么? 叶文清盯着几处坟墓打量许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师兄。” 前面传来封敛臣的呼唤。 叶文清回过神,循声望去,只见封敛臣站在一处结满蛛网的屋檐下,吱呀一声推开了斑驳的大门,驻足不前,目光空洞,垂在两侧的手几不可察地抖动,整个人好似静止了一般。 这处正是封敛臣的家,可又不能算是真正的家,毕竟它未曾给过它一丝温暖。 叶文清大步上前,主动牵起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揣,拉下脸,佯怒道:“就说你胆子小,偏偏什么东西都要碰!来,躲师兄后面。” “好。”封敛臣抬起头,深邃的眸里泛起浅浅亮光,似冰雪初融,春水潺潺。他听话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在叶文清身后。 -- 第170页 “这地方太脏,就不。”叶文清话还没说完却被封敛臣打断了,“进去吧。” “我想去看看。”封敛臣轻轻挠了挠叶文清掌心,和声道,“也想让师兄看看。” 叶文清确实是有点好奇,因着封敛臣,他只能掐断这个念头,怕影响封敛臣的心情。 如今封敛臣都主动提起,他也没什么顾忌了。 不得不说,这宅院还挺大的,大门与前厅遥遥相望,中间隔着一条用大理石铺砌而成的宽敞大道,道旁两边栽种着绿植。 只不过由于年久无人打理,草地早已成为各种野草的地盘,枯黄的痕迹里又冒出点点嫩绿,绣花似的点缀其中。 百般寂寥间,那是希望的颜色。 “以前,我不懂连夫人为什么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够乖。”封敛臣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环境慢慢漾开,一个音来回飘荡,所有感情给揉碎其中。 “于是我试着花样讨好她,可每每换来的都是她冷嘲热讽,各种打骂。后来我才知道,我于她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她没杀我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我那名义上的阿爹,杀了她夫君,强占了她,甚至还抹去她记忆,只为让她安心抚养我。” 封敛臣顿了一下,嗤笑一声:“说到底,我就是一个不知道亲生爹娘是谁,自小便沦落为棋子的怪物罢了。” “不,怪物没你长得好看。”叶文清忍不住打断,“你分明是九天下来的仙子,然后为我这凡人给倾倒。甘心舍弃回天的霓裳,为我留在凡间洗手作羹汤。” “师弟,我想你也差不多明白了我的意思,若是你不明白的话我也不介意说清楚。这一辈子,除了死,谁也不能先放手,知道么?” “你也别动不动轻贱其身。在我这里,你是宝,无价之宝,是任何东西都换不了的宝贝。过去的都过去了,你提以前受的那些苦楚、委屈,若是想换我心疼的话,大可不必,你光站在这就够我心疼一辈子了。封敛臣,我年纪大了,不想得心绞痛的毛病。我想健健康康的跟你甜甜蜜蜜、恩恩爱爱好几十年。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封敛臣喉咙发堵,视线被氤氲水汽扰得朦胧一片,可脑海里却能清楚描摹出眼前人款款深情,紧紧抱着叶文清,“除了死,谁也不放手。” 叶文清深知封敛臣的顾虑,他认为自己迟早都是要死的,所以总是把自己撇得太开,时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平常表现出来的失态也是他在克制不住的情况下偶尔发泄一下,敏感之下又自卑。 只有给他吃定心丸,让他不这么痛苦,作用不知道大不大,好歹还是想让他安安心。 往往情到深处,总会有煞风景的东西出现。 就比如突然出现的百川派弟子。 “叶公子,出事了,坟墓吃人啦!” 第93章 我只想求个情 百川弟子扶着门框,脸上跟被猫抓了似的印着三道长长的血痕,额头还顶着泥块,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声不时落下一些泥渍。 好不容易想要拥有一段浪漫的风花雪月都这么被打断了,叶文清有些郁结,飞快地在封敛臣唇上啄了一口,然后拎起呆滞的百川弟子就往外走:“来,跟我说说情况。” “在下百川大弟子杨隆隆。”杨隆隆个头本就小,又被叶文清拽着衣领,整个人半悬在空中,脚尖留在地上划着杂乱的线条,憋红脸道。 “坟堆里传出了奇怪的声音,宗主就带着几个师弟前去查看。谁知那墓突然分成两半,一个黑影窜了出来,不仅打伤了宗主,还把我师弟给拖了进去。” “拖进去了?”叶文清微讶,“拖进去几个?可有救出来?” 杨隆隆艰难地摇了摇头,抬手抹了抹眼睛,哽咽道:“三个,没能救出来,宗主同我们试了好些法子,那墓怎么也打不开,就跟焊死了一样,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来求助叶公子了。” “宗主,出来了!出来了!十六师弟出来了!” 激动的声音还没响起多久,接下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宗主!十六师弟的腿不见了!” 杨隆隆空洞的眸子里刚浮起喜悦就被焦急给取代,双唇翕动:“十六师弟就被那东西拖进去了,他的腿不见了,是被那东西给吃了么?” 叶文清脚步一顿,总算是大发善心地松开了杨隆隆,一个箭步上前,拨开那些围在墓边的修士,视野一下开阔起来。 地上躺着一位年轻男子,双眼紧闭,面色发紫,五官扭曲狰狞。苍青色的衣衫被血水浸湿,两条腿被拦腰截断,伤口处留下参差不齐的齿印,外翻的皮肉下,里面的森森白骨清晰可见。 杨乐多小心翼翼地将男子外袍给整理好,借着一边弟子的搀扶,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对上叶文清的目光,艰涩地开口:“是食畜。” 修真界流传一句话:“千年修得食魂畜,百年沦为杂食猪。” “杂食猪”指的就是食畜,由意外横死之人所化,因着心有不甘,怨气冲天,未能入地府,徘徊人间。 之所以称食畜是杂食猪,因为它什么都会吃,荤素不忌。胆子很小,由于平日里都是吃些山间精怪野兽之类的,并不会扰乱人间,是以仙门百家便也不太会把它放在心上。 “杨宗主没看错?”叶文清扫了眼那座被血水染红的坟墓,有些疑惑,“可这食畜并不伤人。” -- 第171页 “没有看错。”杨乐多肯定道,掌心燃起一簇淡蓝色的火焰,“叶公子请看。” 火焰里呈现出方才的画面,画面上出现一只类似于巨型蟾.蜍的东西,却又长着一张人脸的东西,黑紫色的舌头垂直落入地面,尖锐的牙齿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还真是食畜。 “大家都往后退!”叶文清眸色微黯,往后退了一步,反过头对着后面一众修士说道,指尖飞出一道符咒落在藏着食畜的坟墓上,然后拽过封敛臣远远躲开。 符咒登时化作一张红色巨网将整个小坟包给严严实实罩住,坟上的泥土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一片期待的惊呼声中,预想中的结果并未达到,只见那张红网刺啦一声,被墓里伸出的一张手给撕得稀巴烂。 电光石火间,青霜出鞘,在大家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时就已经刺穿那冒出的手臂,一滩墨绿色的水渍洒了一地,发出如开水冒泡的声音,恶臭慢慢散开。 那只手突然静止了,跟条死鱼似的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没等大家松口气,另一堆坟墓又出现了怪声,跟冲天炮似的从里面炸开。 大家齐齐拔剑,纷纷掷出符纸,犹如一只只翩翩起舞的黄蝶,在空中旋转一圈之后默默地落在地上,静静的伴随着那个偌大的窟窿。 叶文清微微咋舌,目光在两处之间逡巡:“……撒个符纸硬是让你们摆出了一种阔少的姿态。” “叶公子这话何意?”杨隆隆咽了咽口水,紧紧握着剑柄,不解地看向叶文清。 “就是说你们很有风范呀。”叶文清眨了眨眼。 杨隆隆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他弟子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有种被夸的自豪感。 “还有脸笑!”杨乐多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瞪了一眼这些不争气的弟子,“什么东西都没看清楚就胡乱动手,平日里教你们的东西都白教了!遇事最忌慌乱,回去给我挨个领罚!隆隆带头!” 杨隆隆笑容一滞,偷偷瞟了眼叶文清,又看了看前方堆满符纸却静悄悄的地方,一阵赧然,低下头应道:“是。” 百川弟子一个个羞红了脸,跟打地鼠似的挨个低下头,心里皆在无声哀嚎。 “杨宗主不必生气,都还是些孩子。”叶文清本也只是随口调侃一下想要活跃一下气氛,没哪曾想到杨乐多会这么生气,他可不想这些修士因此记恨自己,连忙出声,“杨宗主这些弟子已经很棒了,至少没哭呢!” 杨乐多抬手指了指缩在最后面的几个弟子,面无表情道:“他们几个眼睛都哭肿了,现在只是累了,一群丢人现眼的东西。” 叶文清抬眸看了眼,还真是。 “哪里哪里,这也只是个别罢了,不能一棍子将人打死嘛!看看,大家不还是这么勇敢地待在这里不是吗?只是谨慎些罢了,这不是更好么?”叶文清又换了角度劝说,净挑好听的讲了出来,“都说英雄出少年,在下瞧着这些个个都是好样的。” 谁知杨乐多一听,面色更加难看,又气又恼道:“叶公子不知,刚刚他们都往门边跑,最后又绕回来了而已。” 叶文清话一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就被封敛臣带着往后退了一步。 “师兄若是再劝的话,这些弟子估计就不只是受罚那么简单了。”封敛臣压低嗓音,话里带着一丝笑意,“杨宗主本只是面子上过意不去做做样子罢了。可师兄这番话,却是会是杨宗主的念头慢慢落实的。” “是吗?”叶文清浑然不觉,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只是想给他们求求情。” 封敛臣嘴角弯了弯,轻轻捏了捏他指尖:“他们并不想要师兄求情。” 好似为了验证封敛臣的话,杨隆隆率先出声道:“多谢叶公子,可方才我等确实鲁莽,领罚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啊是啊,我们心性不稳,有违门训,宗主责罚,理所应当。” “多谢叶公子好意,我等甘愿领罚。” …… 百川弟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串起来就一个意思——叶公子,别求情了。 叶文清摸了摸鼻子,神色古怪地扫视着众人,既然愿打愿挨,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师兄不必在意,他们都是一群没有良心的小东西。”封敛臣拍了拍叶文清肩头,柔声安慰道。 “既然如此,那方才是在下多言了,还望杨宗主莫要见怪。”叶文清也不过多执着,顺着台阶下来。 “叶公子客气了。”杨乐多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可到底眉宇间的纹路浅了些。 叶文清倒没忘正事,不再接话题,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处炸开的坟墓上,迟疑片刻,迈开步子走了上去。 待他走到第五步的时候倏地停住了,余光瞥了眼被青霜钉住的手臂,眸里掠过一丝精光,步子再往前挪了挪。 那手臂动了! 叶文清目光一凛,脚下步子微微加重,那手臂又跟着动了起来,动作比方才更为明显。 叶文清心下了然,递过封敛臣一个目光,指了指脚下的地面,朝他比了个手势。 封敛臣点点头,往叶文清相反方向退了五步后站定,手中的无名泛起莹莹光芒。 “就这!” 叶文清低喝一声,一道劲疾的掌风朝脚下打去。几乎是跟他同一时刻,封敛臣毫不犹豫地将无名垂直刺入地面。 -- 第172页 “笨鸟出来!”叶文清抖了抖衣袖,把还沉浸在周公身边的赤羽火凤给甩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朝它屁股上踢了踢,“给我守住青霜那边!” 赤羽火凤睡得迷迷瞪瞪,美丽的身子在肮脏的地上滚了一圈,脑袋上的帅毛未能幸免。可对上叶文清那警告的目光,一肚子的不满只能散去,悻悻地飞到青霜身边,踩到那手臂上,倨傲地抬起脑袋,摆出一副目空一切高高在上在姿态 本座脚踩丑八怪,天下无敌第一帅! 杨乐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没等叶文清多说,已然带着一众弟子镇守在了东边位置,手中的灵武齐齐钻入地面。 叶文清加剧掌心的灵力,一根泛着蓝光的绳子灵活地钻入地面,快速地搅动着泥土。 “好了,就趁现在,师弟,给我看牢了!”叶文清眸光一亮,将那绳子绕着手臂缠了一圈,猛地朝前跑去。 被围着的地面轰然倒塌,食畜这个庞然大物被捆着脖子就跟拔萝卜似的轻轻松松给拔了出来,四肢在空中愤怒地扑腾着。 叶文清咬咬牙,手中用力,将食畜猛地一甩,来了个肚皮朝天,无名紧随着刺入它的心脏。 食畜抽搐几下,身上那大小不一的疙瘩里流露出一股淡黄色的黏稠物,竟出奇地带着异香,被无名刺中的胸口泛起点点金光。 众人看傻了眼。 那点金光汇聚成一张金网束缚在食畜身上,一点一点地将其吞噬干净。 第94章 师弟想我哄他 有人在背后操纵食畜! “他娘的是耍杂技的不成!”叶文清气愤地甩开手中的绳索,心里萦绕着一股浓浓的无力。在大家错愕的目光下毫无顾忌地坐在地上,企图用那冰凉的石头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仿佛他们都只是背后人的棋子,每一步都按照执棋人的要求前行着,稍有不对劲就得重新开始。 “师兄,地上凉。” 封敛臣弯腰抱起叶文清,自己则坐在他坐过地方。把叶文清放在自己腿上,旁若无人地亲了亲他额头,安慰道:“何必动怒。” 众人:“……” 能不能注意一下影响?我们还在呢! 叶文清感受不到他人的怨念,闭了闭眼稍稍往后靠了靠,头枕在封敛臣肩上,长长吁了一口气:“我现在都不知道眼前的东西到底是真是假,自己所作所为是不是有意义。” “说不准哪一天连我自己都是假的。” “不会的。”封敛臣抬手替他揉了揉眉心。 “叶公子。”杨乐多轻咳一声,目光有些不大自然,“那个……老夫弟子还小,你们……注意些。” “放心,我们最多就抱一下,不会做其他的。”叶文清歇了一会儿又恢复成先前那没脸没皮的模样,抻着腿晃了晃,嘿嘿一笑,“这地儿太大了,我都不好意思滚。” 杨乐多:“……” 杨隆隆不解:“为什么要滚?” 杨隆隆问出了大伙的心声,个个伸长脖子,跟鹅似的好奇地看着叶文清,眨巴着眼睛,期盼着他的解惑。 “这个嘛~”叶文清故意拉长语调,觑了眼杨乐多,眼尾漾开笑意,“杨宗主,我能说吗?” 杨乐多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最后彻底黑了,一掌拍在杨隆隆背上,厉声斥责道:“有时间不想着找出去的法子,光打听别人的事像什么话!赶紧给我去找出口!” 杨隆隆被他这一掌打得往前跑了几步,差点栽倒在地,红着脸一阵猛咳。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叶文清话里的意思,脸颊再次爬起红晕,烧得整个人发烫,比盛开的桃花还要绚烂。 “弟子这就去!”杨隆隆瞪直了眼,不敢再看叶文清的脸,连忙带着几个弟子去寻找出口,风似的匆忙离开。 百川弟子陆续散去,偌大的空地就只剩下叶文清师兄弟二人。 叶文清也没久坐,扶着封敛臣的肩膀站了起来,活动活动酸涩的胳膊。放眼打量着四周,除了几排的坟墓,也就只有一些疯生的杂草,空荡荡的。 “这地儿确实挺大的。”叶文清笑了笑,伸出手拉起封敛臣,“头一次坐肉椅,多谢了。” “师兄何需与我言谢,若真要谢的话……”封敛臣扬了扬嘴角,顿了一下,微微弯腰凑到叶文清耳边,一阵耳语。 叶文清笑容有一瞬间凝固,耳廓泛粉,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封敛臣,撇撇嘴:“小孩子家家的,脑子里装的东西还挺多。” “那师兄是答应我了?”封敛臣眸里泛起光亮,像是掬了一汪小潭,水面上骤然荡起粼粼波光,波光流转间却又多了层别样的风采,摄人心魂。 “等出去再说。”叶文清别过头,面上装作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是骂开了。 小兔崽子怎么比我还不要脸?他是不是觉得我有问题?那种事情不应该谁有经验谁来么?况且,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封敛臣垂眸,修长的睫毛下掩去一丝快到难以捕捉的复杂,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颤动着。 “那我就当师兄答应了。”封敛臣弯了弯眸,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欢快地摇着尾巴,得意间又不缺可爱。 叶文清张了张嘴正想说话,抬眸便看见前方的杨隆隆乌黑的头发糊了一脸,嘴巴咧得老开,就差目射霹雳,脚蹬风火轮了。 -- 第173页 “叶公子叶公子!”杨隆隆堪堪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头发塞了一嘴,抬手随意扒拉了几下,急急忙忙地说道,“不见了!宗主他们不见了!” “不见了?”叶文清讶然,拧了拧眉,“怎么个不见法?坟墓又吃人了?” “不是不是!”杨隆隆连连摇头,咽了咽口水,眼睛都憋红了,“我们跟宗主分两路走,约好在右巷拐角处碰面,可不知怎的,一直也没能等到宗主。” “我只好带人去找,结果地上除了一串脚印外一个人影也没能看见。” “叶公子,你说我们宗主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啊?”杨隆隆眸里泛起泪光,眼巴巴地看着叶文清,仿佛叶文清只要点一下头他就立马会哭出来。 叶文清没什么细腻心思,直言不讳:“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杨隆隆嘴巴一瘪,一下没能控制住,潸然泪下,嗓音沙哑:“还请叶公子相助。” 说完又哭了起来,声音比之前还放开了,根本不介意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 “打住打住!”叶文清实在是见不得人哭,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耐着性子道,“你们宗主只是不见了,你这哭的也太早些了吧?况且也不一定就是遇到危险了。你也别杵这浪费时间了,带我们去看看。” 杨隆隆顿了顿,抬袖擦了擦眼睛,感激地看着叶文清,连连点头,带着厚重的鼻音说道:“叶公子请跟我来!” 原本蔫了的杨隆隆宛若吸食了甘露一般,瞬间活了过来,殷勤地在前面带路。 叶文清刚走了几步,偏过头发现身边空荡荡的,转过身才看见封敛臣站在原地停滞不前。深邃的眸子里笼罩着薄薄的阴霾,朦胧间夹杂着些许苦涩的意味,二者拼命挣扎着,整个人周身无端镀起一层化不开的悲伤。 “怎么?不牵你走你就不肯走了?”叶文清歪了歪头,朝封敛臣伸出手,故意板着脸,“赶紧的哈,给你小子三个数的时间,要再不跟上我可就走了。” “一。” “二。” “师兄。” 三还没数出来就被封敛臣给揉碎在一个缱绻缠绵的吻中,舌尖将未尽的字音悉数吞入腹中,暧.昧的水.渍声在耳边来回飘荡,连着周围的野草也害羞地垂下脑袋。 叶文清顾及到杨隆隆还在前头,正想推开封敛臣让他注意一下,结果封敛臣早他一步退开,改为牵着他的手,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委屈:“我哭的时候师兄都没哄过我。” 叶文清愣了愣,抿了抿有些胀.痛的嘴唇,随即失笑:“吃醋了?” “嗯。”封敛臣老实地点头。 “行啊,那你先哭一个,我就哄你。”叶文清捏了捏他下颌,促狭道。 封敛臣眨了眨眼,动了动嘴唇,却被一阵短暂的湿热给捂了回去。 叶文清连忙跳到一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嫣红的嘴唇,往封敛臣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你要是哭的话,我会心疼死的。” “那我不哭了。”封敛臣粲然一笑,紧紧握住叶文清的手,一字一顿道,“无论如何也不会哭的。” “叶公子!” 前面又响起杨隆隆那急切的声音。 叶文清应了一声,拽了拽封敛臣:“走吧,那小子哭起来真要命。” 杨隆隆停留在一处狭长的巷子间,一排的百川弟子齐齐靠边站着留出一条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宗主当时走的就是这块地方。”杨隆隆说话还有些抽噎。 叶文清看着对面那一堵灰白色的墙壁,簌簌墙灰落在地上覆上一层白纱,白纱上残留着一串杂乱无章的脚印。 可却只有往前走的脚印,并未发现返回的脚印。 这里是条死巷子,又没有可以拐角的地方,难不成还是钻墙走了? “这墙后面可找了?”叶文清指了指对面的墙壁。 “看不到。”杨隆隆回道,“这面墙翻不过去。” “翻不过去?”叶文清抬脚走上前,抬手正想摸一摸,却好似碰到了一个光滑的东西给反弹回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了下去。 叶文清神色微变,沉吟片刻,用青霜在空中点了点,一道泛着白光的类似门框的东西立马呈现在眼前。 “敢问叶公子此物为何?” 身后传来惊讶的声音。 “蝶影重重。”叶文清收回青霜,面前的白光又再次消失。 杨隆隆目露茫然,正想再次询问,却听见叶文清继续说道:“就是常说的鬼打墙。” “那我们一直被困在这里面就是因为这个了?”杨隆隆恍然。 “不错。”叶文清微微颔首,神情凝重,“蝶影重重分三扇门,被困在每扇门之间的人都看不见对方。找到这其中一扇门便能脱离此阵,可这阵法里除去三扇真门之外还有无数扇假门。” “假门打开之后真门便会再次改变位置,只能靠人不断摸索发现,可大部分人至死都没能找到出路,活活困死其中。” “这么诡异的术法也有人修习么?”有人怯怯地发问,“这是邪魔外道么?” “本来就是鬼族术法。”叶文清耸耸肩,“已经算最普通的了。” “那刚刚这扇是真门吗?”杨隆隆眸含期待。 “要是真门我还会站这里吗?”叶文清颇为好笑地反问。 -- 第174页 众人默默低下头,哭丧着脸,一言不发,神情极为低糜。 第95章 师弟想我走 一阵沉默过后,杨隆隆抬起手,信誓旦旦地看着那堵墙壁,热血沸腾:“我要进去!我要把宗主救出来!” 其他弟子纷纷附和,斗志昂扬:“我们也要进去!” 叶文清正想着事,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稍稍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吧。” 杨隆隆愣了一下:“这个时候叶公子不应该阻止我们的么?” “为什么要阻止?”叶文清纳闷,“你们去救你们宗主这不是合情合理的么?我若阻止你们不就是陷你们于不义么?” 杨隆隆嘴巴一张一合,想想也是,也没再犹豫,抬头挺胸,气势汹汹地朝那堵墙壁走去。 叶文清退到封敛臣身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群勇往直前的少年郎。 只听砰砰砰几声清脆的碰撞声,以及痛苦的哀嚎次第响起。 叶文清一下子没能忍住,靠在封敛臣身上笑得不能自已,差点把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于是,百川弟子脑袋上全部顶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包,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依次退了出来,皆拿幽怨的目光看着叶文清。 “叶公子,这是怎么回事?那扇门怎么突然不见了?”杨隆隆脑门上的包最大,眼睛红得都要比上兔子,吸了吸鼻子,带着委屈。 “都说了是假门啊。”叶文清脸在封敛臣胸前蹭了蹭,平复了一下心情,抬头看向杨隆隆,郑重其事道,“假的东西被揭穿了哪里还有脸待在原地?得换过一个地方继续骗人呀。” “那叶公子为什么不早说?”杨隆隆眼泪差点就要掉出来了。 叶文清状似苦恼地叹了口气,为难道:“你们一心救师,我又岂能泼你们凉水?再者,我若是说了你们会信么?” 杨隆隆话一噎,看了看身后一众师弟,大伙表情讪讪,明显一副被说中心事的模样。 “好啦好啦,实情你们也已经知晓,看看这天色也晚了,你们脑袋上又顶着一个大包,干脆找个地儿坐下来歇歇吧。”叶文清瞅了瞅被染上大片橘红的天幕,“走吧,咱们一起。” 叶文清这人说到底就是对自己没有一个深刻的认知。把人坑了一遍之后还觉得大伙能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是以,当叶文清坐下之后发现百川弟子全部聚在离自己百步之外后还一阵纳闷,这些小子心胸也太过狭窄了吧?这么记仇? 叶文清坐在火堆边,扬了扬手中烤得肉.香四溢,金黄酥脆的野鸡,招呼着杨隆隆等人:“真的不想尝尝吗?这还是你们宗主抓到的那只呢!” 杨隆隆瞅了眼叶文清,感觉脑袋上那肿.胀的包又在隐隐作痛,连忙摆手拒绝:“多谢叶公子,我们还有一些干粮。” “师兄怎么就不问问我?”封敛臣撕下手中的一块肉塞进叶文清嘴里,略带不满。 叶文清嚼了嚼嘴里的肉,指了指封敛臣手中的一大块鸡腿,凉凉道:“我都把最大的鸡腿给了你,你还有脸说?” “总觉得师兄的更大。”封敛臣道。 叶文清嘴里动作一僵,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有这个认知很不错。” 封敛臣瞬时明白过来,低低一笑:“至于我的,师兄好歹还吞过,应该偷偷比较过吧?” 叶文清:“!!!”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封敛臣一下子把叶文清给激怒了。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叶文清抬脚往他屁股上一踹,拿着鸡肉走开了一段距离,脑海里却是不由自主浮现起小敛臣的大小,嘴里的肉瞬间不香了。 “好了好了。”封敛臣手往叶文清腰间一揽,将他带进自己怀里,乖巧认错,“师兄,我错了。” 叶文清眯了眯眼。 “师兄的更大。” 态度无比真诚,可叶文清还是有些不爽,究竟是不爽大小问题,还是不爽别的,一时间也不好说。 直到叶文清咬完嘴里的肉都没能搭理封敛臣一句。 月出东山,深蓝色的天幕上已经点缀着零乱的繁星,兀自守着自己的领域,散发着那份独属于夜色的温柔。 因着天气日渐转暖,蛰伏在草丛里的虫豸已经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抢着欢闹的舞台,想要借此机会独占鳌头。 吃饱喝足的叶文清趴在封敛臣背上,不时看着对面窝成一团的百川弟子,脑海中细细掰扯着食畜与蝶影重重还有胡哈哈之间的关系。 食畜明明不吃人,可为什么会把百川弟子给拖进墓中,还把其中一个腿给咬断了。 胡哈哈千辛万苦把他们引入杜若堡,目的真的就只是为了设下蝶影重重么? 又或者杨乐多他们只是意外闯入。 叶文清脑海中划过一道亮光,胡哈哈的目的一向都很清晰,那就是利用昆仑玉英淬炼白螭,也就是说封敛臣才是他的目标。 胡哈哈不能轻易露面,封敛臣体内的昆仑玉英究竟有没有盛开他也无从知晓,只能暗中设计利用各种来达到自己目的,激发昆仑玉英的盛开。 开阳山那一次不惜杀死百位修士想要嫁祸到封敛臣头上,只为让他成为修真界人人喊打喊杀的凶手。 难不成这一次是准备故技重施么? 叶文清沿着这个思路想了想又立马否认,若是故技重施的话,杨乐多他们几个不可能会被带到别处,这样根本没办法嫁祸给封敛臣。 -- 第175页 想到这里,叶文清身子一僵,脑海里冉冉浮现出一个猜测,目光不自觉落在封敛臣身上。 “师兄怎么了?”封敛臣感觉到叶文清那僵硬的身子,不免有些担心,扶着他的肩头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叶文清绷紧的背脊慢慢松缓,对上封敛臣关切的眸子,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突然想起一句话。” “你能看见的东西都是别人想让你看见的。” 叶文清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封敛臣的表情,见他神色自若,没有一丝波动,不禁有些怀疑,难不成猜错了? “师兄是指蝶影重重里的假门么?”封敛臣问。 叶文清笑了笑,目光觑了觑对面:“你声音小些,让对面那些小子听见了。” 话音戛然而止,叶文清神色骤变,对面除了一堆欲熄未熄的篝火,再无其他。 百川弟子全部不见了! 叶文清掷出符咒,淡蓝色的光芒在漆黑的夜里来回穿梭着,须臾间又绕回原处,化作一道璀璨的焰火在空中散开。 符咒找不到人只能把希望寄于赤羽火凤。 赤羽火凤嘴里衔着火球在空中优哉游哉地飞了一圈,最后败兴而归:“什么破地方,本座都给绕晕了。” 若是不小心进了假门不可能连赤羽火凤都发现不了,除非他们已经不在杜若堡。 就在叶文清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突兀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封敛臣拧了拧眉,眸里掠过一丝惊讶,抿唇看着杨隆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赤羽火凤纳闷不已,“本座刚刚转了一圈也没能看见你。” 杨隆隆停下脚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眼圈又红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扑在草堆里。” “那你师弟们呢?”叶文清上前一步,目光里透着审视的意味,“他们可都不见了。” “不见了?”杨隆隆语调倏地拔高,下巴张得都能塞进一个拳头,“叶公子,会不会他们也跟我一样被扔在别处了?不行,我得去找找。” 杨隆隆如丧考妣地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我陪你一起。”封敛臣主动上前搀扶着杨隆隆的手臂,回过头看着叶文清,“师兄去北面看看吧。” 叶文清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封敛臣,眸里涌起一丝难以言情的情绪,隐在袖中的手暗暗收紧。 “师兄?”见叶文清没有反应,封敛臣再次唤了一声。 叶文清睫毛轻颤,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了两步之后便回过头,冷声问道:“封敛臣,我若是就这么走了,以后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你了?” 封敛臣怔了怔,嘴边漾开一抹浅笑:“师兄这是什么话?我待会就去找你。” 叶文清冷哼一声,青霜脱鞘而出,电光石火间将想要逃跑的杨隆隆钉在身后的石壁上,一道符咒随即落在他身上。 叶文清大步上前,狠狠拽住封敛臣的衣领,目露寒光,眉宇间染上几分凌厉:“你是要把我送走之后自己在这等死吗?” “以前我一直不愿相信,但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我也只能接受你是鬼族的事实。你用魇术幻化食畜设下蝶影重重,为的不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百川弟子全部送走么?当真是好计策啊!” “封敛臣,你做什么打算我会不知?你是想让我后半辈子永远都活在等你回来的日子里还是想让我当鳏夫?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换天下太平了?你当你谁啊?你就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封敛臣未曾想到自己的想法已被叶文清摸得个通透,心里头好不容易垒起的高墙在这一刻仿佛被无数虫蚁啃噬着。而叶文清的话顺着那些斑驳的蚁洞一丝丝地钻了进来,砸得遍体鳞伤,生出畏惧。 封敛臣漆黑的眸子泛起亮光,哑声道:“可我死了能换师兄太平。” “胡哈哈想揭开杜若堡之事,我不想如他愿,可我却不能否认自己犯下的错误。蝶影重重设下,没有我的指引他是进不来的。” “然后呢?”叶文清打断他,面露愠色,“你呢?我呢?” “封敛臣,我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就想要两个人一起好好的活下去。可你偏偏要这么折腾我,小兔崽子心够狠的!” “师兄,我错了。”封敛臣哽咽道,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叶文清的手背,微微别过头,“师兄,你走吧,我早该死的。” 叶文清单手扣住封敛臣脑袋,覆上他的双唇,将那些刺耳的话都给一一嚼碎吞入腹中。 “封敛臣,世间事对我来说可有可无,而你,我非要不可。” 第96章 师弟演戏给我看 “真恶心。” 被钉在石壁上的“杨隆隆”直翻白眼,脸上写满嫌弃,“师兄弟俩搞一起,真不害臊。” 叶文清松开封敛臣,心里头的火气正愁没处撒,抬了抬下巴,道:“老子乐意,比起你这只要扮作别人的鬼要光明正大多了。” “你说是吧?连夫人?面具都掉了。” “杨隆隆”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直勾勾地盯着叶文清,半晌方才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嗤嗤一笑:“是又如何?” 封敛臣瞳孔微滞,漆黑的眸子里酝酿着难以诉说的情绪,紧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徒留掌心深深的指甲印,呼吸也逐渐平缓起来。 -- 第176页 “你早发现了是不是?”叶文清偏过头看着封敛臣,见他并无意外之色,心下一阵了然。 封敛臣点点头。 “阿臣都长这么大了。”连秀也不再伪装,恢复成自己那张清丽的容貌,肆意地打量着封敛臣,眼尾染上几分意外与欣喜,可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心寒,“怎么还没有被挫骨扬灰呢?” “让你失望了。”封敛臣抬眸,平静地对上连秀的眼睛。 “杀了这么多人还能若无其事,你也真是厉害。”连秀唏嘘不已,“果然是怪物。” 这话化作利刃,一下子便戳到了封敛臣的痛处。 “连夫人。”叶文清大步上前将封敛臣挡在身后,隔绝了连秀那恶毒的目光,视线在她脖间与两只手腕上停留片刻,皮笑肉不笑道,“杜若堡那些人当真是我师弟杀的么?” “怎么?你这是想给他洗脱罪名了?”连秀双眼微眯,眼底嘲讽之意渐浓,“板上钉钉的事还有什么可开脱的?他费尽心思把人送走,不就是害怕此事被揭露么?” 叶文清挥了挥袖子,一阵厉风直逼连秀而去,松垮的领口被吹开,露出纤细的脖颈,脖颈上缠着密密麻麻的乌黑色环状的东西。 连秀抬手去拉衣领,手腕上的东西也因此清楚地显现出来。 “你这一身密密麻麻的功德枷,怕都是这杜若堡的人命吧。”叶文清啧了一声,讥诮地看着连秀。 封敛臣一个五岁的孩子,小鬼也已经脱离他的肉.身,就算是被控制了,也没可能会有那个本事能把堡内所有的人给杀掉。 排除这个可能后那就只有这个丧心病狂的连秀了。 起初叶文清也只是心里存了个疑,想过日后试试能不能利用盛年重来或者是找到还残留在世的冤魂通过陈情图鉴来看看当时的具体景象。 可现下看见连秀那戴满的功德枷,他更能肯定十四年前杜若堡的人并非封敛臣所杀。 “呀!被发现了。”连秀也不遮掩,大方地承认了。 “为什么?” 背负了十多年的秘密,一直未得轻松过的封敛臣在这一刻听到事情的真相之后心情反而更加沉重,眸里夹杂着愤怒与悲痛,“你做这一切是为什么?你杀了所有人,为什么不干脆连我一起杀了去!你不是一直想我死吗?” “为什么?”连秀歪着头,小声呢喃,忽而桀桀一笑,嫣红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目光凛然如三九寒冰,须臾间又化作涓涓春水,洗涤万物,“因为我不舍得啊,阿臣,你信吗?我竟然不舍得杀你。” “你这么乖,这么懂事,我哪里舍得杀你。可我又不想你安安稳稳地活在世上。所以啊,我想让你背负一些东西,加快你成长的东西。” “现在的你,正好长成了我期望中的样子。” “你就是个疯子!”封敛臣低骂一声。 连秀仰天大笑,凄厉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更显鬼魅,让人忍不住颤栗。 “我等了十四年,直到前阵子有人找上我,说你要回来了。”连秀往后靠了靠,幽幽吐了口气,瞄了眼封敛臣,“好歹也有母子情分在那,怎么也得看看吧。” “这么多年了,还有点想你,可你却想让我魂飞魄散。阿臣,你到底还是心狠。” “连夫人说这么多是想让我们放过你么?”叶文清冷眼看着她。 “被紫武伤过的魂魄还有生还的可能么?”连秀笑着反问,“我造孽太多,永世都入不了轮回。我那夫君也早已投胎转世,于我而言,是死是活都一个样,反正都是孤零零的。” 话音一落,连秀躯体几近透明,幽深的眸子好似偷来苍穹上的明星,熠熠生辉,散发着别样的光辉。 “阿臣,你能再唤我一声么?”连秀望向封敛臣,突然开口。 封敛臣静静地看着她,不带半分感情地喊了一声:“连夫人。” 连秀微怔,眸里的光芒有片刻黯淡,轻叹一声,随即又恢复自然,故作俏皮地冲封敛臣眨了眨眼:“阿臣,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就在你常去的地方,希望你能喜欢。” 夜色渐沉,无尽的黑暗疯狂地吞噬着万物,嚣张地主宰着属于自己的领域。 连秀最后那句话让叶文清心绪久久难以平静下来,有种刚钻出一个坑又跳进一个洞里,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阵势。 连秀在这里等了十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脑海里堆砌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叶文清感觉头都要炸了,正想找封敛臣商讨一二,却觉肩膀给一股重力给狠狠推开,人往一边倒去。 叶文清瞪大眼睛,错愕地看着凭空出现的一道裂缝,从裂缝里钻出数不清的黑影,裹挟着浓郁的怨气,气势汹汹地朝封敛臣袭去。 封敛臣掷出无名于头顶,在自己周身布下一道结界,将自己与那些黑影困在一起。 这些都是从锁魂柱里逃出的鬼族! 叶文清稳住身形,掌心汇聚灵力朝结界打去,然而结界岿然不动,反而又加固了。 眼看着封敛臣被那些恶鬼缠得体力透支,摇摇欲坠。 “封敛臣!把结界给我解了!”叶文清怒道。 封敛臣扶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艰难地冲他挤出一抹笑容:“一人之事,何必连累师兄。” ”封敛臣!现在是胡闹的时候吗?别让我说第二遍!”叶文清阴郁着脸,青霜流淌的光芒更甚,彰显着主人此刻的怒火。 -- 第177页 封敛臣擦去嘴角的血丝,毅然别过头,眼里划过一丝狠决,往后退了一步,掌心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火焰中间升起一个偌大的黑洞,周围掀起阵阵阴风。 “啪!” 掌心燃得正旺的火焰被一阵扇风给灭了个彻底,白皙的掌心登时出现两道血痕。 封敛臣心头一颤,立马反过头,对上叶文清那几欲喷火的眸子。 叶文清匆匆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指挥着赤羽火凤去收拾这些东西。 捆仙索掷出去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了,赤羽火凤几次叫骂,混乱的场面这才得以恢复平静。 叶文清扶着一旁的石头喘着粗气,几次避开封敛臣伸过来的手。 封敛臣悻悻地收回手,眼睑低垂,默默地站在离叶文清一步之遥的地方。 二人相对无言,只留着喘气声在空中散开。 叶文清精力缓过来一些,瞅了眼身前的封敛臣,毫不犹豫抬脚往他小腿上狠狠一踹,骂道:“如今你倒是越来越有出息!嘴上说的一套,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套!几次三番阳奉阴违,你小子活腻了是不是?” 封敛臣原本也累得够呛,加上被叶文清这一脚踹得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是,我知道你厉害,你把鬼族术法玩得通透,那些个小鬼在你眼里算个屁啊!完全就是小菜一碟,不足为惧!”叶文清眉毛一横,冷笑不止。 “第三次,封敛臣,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打算抛开我。事不过三,我告诉你,再有下一次,老子直接踹了你,你爱死哪死哪,别脏了我眼。” “师兄。”封敛臣眼圈一阵湿热,泪眼婆娑地望着叶文清。 “给我继续跪着!”叶文清瞪着他。 “师兄,我疼。”封敛臣哑着嗓子,话里带着委屈,小心翼翼地看着叶文清。 “就你会疼?我不疼?”叶文清反问。 “膝盖疼。”封敛臣指了指膝盖,“跪到石头上了。” 叶文清定睛一看,见他两只膝盖处的布料已经被鲜血染红大片,地上露出一角尖锐的石子。 “你傻呀!早不知道说!”叶文清又气又心疼,胸口的那堆火气一下子被这血迹给搅得精光,弯腰将人抱起。 叶文清抱着封敛臣在原地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干净的地儿落脚,只能让赤羽火凤变大,不顾它那饱含哀怨与控诉的目光将封敛臣放了上去。 叶文清伸出手正打算卷起封敛臣裤腿看看伤势如何,忽然眼前一道强光闪过,整个人意识全无,一头栽到赤羽火凤背上。 封敛臣恋恋不舍地描摹着叶文清的容颜,捏了捏他柔软的唇瓣,俯下.身轻啄一口,嘴边漾开一抹苦笑,低声道:“师兄,对不起。” 赤羽火凤偷偷瞥了眼封敛臣,又看了看背上的昏睡过去的叶文清,有些怯怯地往后挪了一步:“除了别拔本座帅毛,你要做什么都行。” “带他走!”封敛臣松开叶文清,往后退了一步,扬手在空中轻轻一点,一道透明的门悬在空中,态度不容置喙。 “你不跟我们一起?”赤羽火凤问。 “等我处理完事情,师兄若是愿意见我的话,我再去找他。”封敛臣别开头,眸色微黯,“别再废话了,赶紧走。” “那你得赶紧的!他要是折腾起来本座招架不住,本座可不会撒娇!”赤羽火凤展开翅膀,长啸一声,轻盈的身子钻过那扇门。 封敛臣目送着赤羽火凤的离开,却不料对上了一双深邃的黑眸,呼吸微滞,随即失笑,眼前的景象逐渐朦胧,不经意间被罩上一层薄纱,影影绰绰。 叶文清由高而下俯视着封敛臣,心里也说不上究竟该是何种滋味,酸酸涨涨的,小兔崽子心眼真多,光知道演给他看。 直到叶文清身影彻底消失之后,封敛臣这才收回目光,冷眼看着眼前被束缚成一团的恶鬼,掌风一扫,捆仙索悉数化作灰烬。 恶鬼恢复自由,齐齐跪在地上,恭敬虔诚地叩首:“参见殿下!” “即刻前往玉衡湖。” “是!” 第97章 谁还没点故事 叶文清屈膝坐在赤羽火凤身上,仰望着天幕上星罗棋布,心里头的烦闷被夜风给吹拂得消去一二。偏偏手里还不得闲,发泄似的拽了拽手边的羽毛。 赤羽火凤疼得叫了出声,愤怒地转过头,继而又惊讶不已:“你怎么醒了?” “一直醒着。”叶文清懒洋洋地瞅了它一眼,嗤笑一声。 “一直都醒着?那你之前是装的了?”赤羽火凤瞪大眼睛,小眼睛里布满迷茫,这师兄弟俩在搞些什么? “小兔崽子脾气倔得很,他打定的主意哪里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叶文清长叹一声,“他既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吧。哎,小崽子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了。” “那你不担心他做傻事么?”赤羽火凤一边往前飞,不时回过头,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做鳏夫很可怜的。” “啊啊啊啊!!!” 凄惨的尖叫声自高空兜兜转转慷慨地撒满整片苍穹,连着星星都要亮上几分。 赤羽火凤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仅存的一根帅毛正被叶文清捏在手里,迎风飘扬,艳丽无双。 “你这个老王八!老东西!本座不活啦!”赤羽火凤痛苦地哀嚎着,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它真的想把叶文清套进麻袋里扔到粪坑里去。 -- 第178页 叶文清挑衅地拍了拍它脑袋,笑了笑:“今天教你一个词,叫‘祸从口出’。” “行了,别嚎了,赶紧下去,我还有事。” 即便赤羽火凤再不满,再伤心,可它还是不能也不敢把叶文清给摔死,只能一只鸟独自憔悴着,躲在角落里祭奠自己自此逝去的帅气。 叶文清先是去了城主府,进门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连着宋霁华也不见踪影。 叶文清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活的生物也没有。 不由得放缓脚步,目光在院中逡巡片刻,最后停留在前方的假山上。 假山上长着一株嫩绿的小草,刚刚抽出的新叶正夸张地摆动着,犹如刑场上那被按着脑袋准备行刑的犯人,拼命地挣扎着。 叶文清眸色一暗,掷出一道符咒,粼粼金光照彻长夜,青霜呼啸而过。 轰隆一声,那株草连同假山一起倒塌,眼前景物陡然发生改变。 此刻已然是前厅之景,李亚一家三口被绳子给牢牢捆着挂在屋檐下,个个耷拉着脑袋如同待宰的羔羊,身上布满血痕。 宋霁华单手扶着长剑靠在石阶处,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头发乱作一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文清兄!”看见叶文清来了,宋霁华灰暗的眸子里泛起光亮。 端坐上首的李千骏优哉游哉捧着手里的热茶,舒心地抿起来,隔着氤氲热气,眉眼含笑地看着叶文清:“叶公子好本事,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文清长腿一迈,弯腰将宋霁华扶起,走上台阶,对上李千骏那讥讽的目光,啧了一声:“小小年纪不学好,这是欠揍啊!” “叶公子多管闲事,这也是欠揍啊!”李千骏笑嘻嘻地回道,稚气未脱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单纯得像三岁小孩。 叶文清指了指屋檐下的三人:“好歹也是父母兄弟,你小子下手这么狠?” “不不不,此言差矣。”李千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摆动着,一脸不赞同,“我做的这些跟他们比起来那都算不上什么。” “叶公子是局外人,不懂其中是非,还是莫要插嘴的好。” “你都下手对付我们了,又哪还是什么局外人。”叶文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扬手一道光刃斩断屋檐下的绳索,施下结界将李亚三人暂且保护起来。 李千骏脸上笑容逐渐凝固,手中的茶盏朝叶文清扔去,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寒光掠影,杀意凛然。 “你们一个个都是多管闲事之辈!”李千骏手法极其狠辣,招式阴损,不断往人致命处袭去。 叶文清身形一闪,绕到屏风后,玩心一起,与李千骏耍起了你追我跑的游戏,把李千骏遛了一大圈。 李千骏气息有些不稳,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一脚踹开挡在身前的桌椅,桌椅碎裂声伴随着怒吼在耳畔飘荡。 叶文清也玩够了,随手掐了个结界将李千骏给困住,自己挑了把还算完好的椅子拉到李千骏面前,大马金刀地坐下,单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来,说吧,这些事是谁指使你干的?”叶文清问。 李千骏冷哼一声,抬了抬下巴,对叶文清的问题不屑一顾。 “不肯说呀?”叶文清歪着头,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你要是不肯说的话,那就别说了。” 这下轮到李千骏疑惑了,愕然地看着叶文清,眉头微微拧起。 “咱们就换一种办法吧。”叶文清莞尔,手里捻着诀,一道泛着白光的长鞭垂直劈下,破风声簌簌作响,狠狠抽在李千骏身上,疼得他哇哇大叫,上蹿下跳。 叶文清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点评一二:“你得抱着头,哎,别光捂脸呀,这背上打得也挺疼的。不对不对,这个姿势打得地方更多。哎,对对对,这样就行了。” “叶文清!你这个操蛋的煞笔玩意儿!你他娘的有本事把老子放出去咱们光明正大地打一架。玩这个阴的算什么本事!等老子出去后定将你扒皮抽筋!碎尸万段!”李千骏赤红的眸子死死瞪着叶文清,如下山觅食的猛虎看见食物,恨不得立马扑上前将其吃拆入腹。 “哎哎哎,少年人嘴巴怎么这么不干净?你要有那个能耐那你就出来啊。”叶文清眉宇染上几分不耐,手里的力度又加了几分。 李千骏已经疼得受不了了,泪水糊了一脸,最后疼得实在是忍不住了,大骂道:“你他娘有时间在这教训我还不如去救救别人!你们修仙之人不是号称拯救苍生么?你要是去晚了,苍生可就没了!” “你什么意思?”叶文清手上动作一顿,脸色一沉,定定地看着李千骏。 李千骏趴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抬头看了眼悬在空中的长鞭,身子一阵瑟缩,继而又恢复如常,苍白的面色浮起一抹讥笑,找回了一丝得意:“你以为我坐这里就真的只是傻傻等你回来吗?” “算了,时间还早,我还是跟你说说我与李亚之间的恩怨吧,突然就想说了。十七年前,李亚游历在外,路遇山贼抢了银子。我娘恰好路过,因着自己是武馆馆主之女,自小便学了些拳脚功夫,便上去把这些山贼教训了一顿,帮李亚抢回了钱袋。” “那时的李亚早已成家,孩子都有十多岁了,可是他却欺骗我娘,各种讨好,为了博得我娘芳心,甚至不惜跑去武馆当学徒,时常弄得一身伤痛。一来二去,我娘也动心了。”李千骏换了个姿势面朝上躺着,幽深的目光落在精美的房梁上。 -- 第179页 “就这样待了一年之后,李亚借口有事走了,说是一个月后回来。一个月后,李亚没有回来,来的是他的夫人和儿子。李赵氏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指责我娘不检点,李万机更是大骂我娘不要脸上赶着给人做妾,甚至还把我外祖亲手创办多年的武馆给砸了,我的外祖因此郁郁而终。至始至终,李亚从未露过面,我娘羞愤难当,抱着我投河自尽。” “最终我被一个猎户所救,我娘却再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李亚后来是怎么找到我的,他只字不提我娘,只道我是他走散的孩子,在我三岁那年给带了回来。” “我苟延残喘多年便是为了报仇雪恨,可你们偏偏要出来多事!”李千骏额间青筋暴起,不甘心地捶打着地毯,“李万机辱骂我娘,甚至找一群秀才写诗羞辱她,一口一个‘娼妇、贱人’。我娘有什么错!错的明明是李亚!世人全靠道听途说之言,不论对错,跟风辱骂,硬生生逼死我娘。该死的分明就是李万机!” “孩子,是为父对不起你。”不知何醒过来的李亚直直跪在地上,通红的眸子里布满悔意,“我当年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去找你娘了,我只听说你娘受了刺激抱着你投河。” “闭嘴!”李千骏像一头被惹怒的野兽,借着洪亮的嘶吼想要逼退靠近的敌人,“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你们一个个阻止我,一个个都要多管闲事!你们都要遭到报应!全都不得好死!” “我今天说出来我也就没打算活下去,我死了不要紧,反正有人陪我一起死,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娘陪葬!” 李千骏得意地笑了起来,眼眶通红,泪水恣意滑过脸颊。 叶文清可由不得他,一掌拍在他额头上,掌心刚刚汇聚起灵力,便见外面天幕上炸开一朵粉色的焰火,慢慢凝结成一条鲤鱼跃龙门状的图徽。 “你看,已经开始了。”李千骏看着那团消散的焰火,眸里涌起兴奋之色 “你们一个。” 叶文清没心情再听他东拉西扯净说些没用的废话,在他眉心轻轻一点,把人推到李亚身边:“城主自己的家事还是由您自己处理吧,在下不便多说什么。” “宋十文,咱们去前边看看。” 第98章 我看见了什么 玉衡湖岸灯火通明,簇拥着黑压压一群人,纷纷伸长脖子望着湖面,不时与身边人交头接耳一阵讨论。 “刚刚那个东西,你看见了没?” “怎么没看见?吓得我腿发软,差点都要跪下了。” “哎,别说你了,我也是。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着这么古怪的东西。” “是啊,最重要的事那东西竟然不惧任何术法。” “信号弹已经放出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仙友来相助。” …… 众人各自交流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之后,再次将目光投在湖面上。 叶文清站在后面听了一会儿,云山雾罩的,长生伯已经除掉了,还会是什么东西在这里作祟? “快快快!出来了!出来了!那东西又出来了!” 一道饱含惊惧的尖叫划破天际,众人闻之色变,利剑出鞘声次第响起,弹奏着一首带着肃杀之气的乐曲。 叶文清趁着大伙紧张之际,轻而易举地钻进人群,走到了最前面,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湖面上无故长出数不清的藤蔓,像一只只灵活的手臂,恣意地在空中挥舞,凌乱间竟带着几分诡异的美感。 “叶公子?”有人试探性地拍了拍叶文清肩膀,见到叶文清转过头,眸里涌起一抹狂喜,“真的是你!” “魏宗主。”叶文清看见魏董力也颇感意外。 魏董力咧开嘴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都厚了几层,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珠,缓缓吐出一口气:“老杨他们有救了。” “魏宗主这话说的怕是太早了吧。”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区区一个叶文清便能对付这邪祟了?您还真当他是什么救世大侠不成?您可别忘了他师弟封敛臣做的那些事。” 循声望去,便看见兰伟延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上下打量着叶文清,眼里流露出嫌弃与鄙夷。 “哟,兰宗主现在就能下地走路了?”叶文清讶然道,他想着兰伟延这瘦弱的身子,怎么着也得在床上躺个把月。 兰伟延神情微滞,只觉叶文清这话是在嘲讽自己,新仇旧恨加起来把脸都给憋红了,气得嘴唇发抖,咬牙切齿道:“又不是断了腿,叶公子是希望老夫永远走不了路吗?” “那倒没有。”叶文清如实摇头。 还不待兰伟延那股郁结之气消散些,便听见他继续补充道:“兰宗主,做人还是要心情开阔些的好,不要成日胡思乱想。就算您日后真的走不了路,还有您的弟子可以抬着您走啊。” 兰伟延气得直瞪眼,胡子一颤一颤的,手里的拐杖都快拿不稳了,要不是身边弟子扶着他,怕是都要几棍子打死叶文清。 叶文清睨了眼兰伟延,轻哼一声,吃饱了没事闲得慌。 “好了好了,叶公子是小辈,兰宗主何必与他置气。”魏董力连忙出来打圆场,忧心忡忡地指了指湖面,“杨宗主与百川弟子皆被那些藤蔓给捆住了,怎么也斩不断,还请叶公子帮忙参谋参谋。” “杨宗主他们在那里?”叶文清瞳孔骤缩,抬眸看着湖面上舞动的藤蔓,隐隐约约可见在重重藤蔓遮掩下的黑影,眸色一沉。 -- 第180页 杨乐多他们分明被封敛臣利用蝶影重重给送走了,怎么会无端出现在这里? 叶文清脑海中灵光一闪,耳畔回旋着连秀的话,心下了然,看来这便是她口中所说的惊喜。 “誊浔快传榜上发了篇文,据知情人士透露,玉衡湖时常有异动,灵流充沛,十有八.九落水沉木便在湖底。我等闻之,欣然前往。”魏董力在一边解释道,话里透着深深的无力,“谁知刚到这里便看见老杨和他的弟子都被这些藤蔓给拖进水里。任何符咒术法都斩不断这些藤蔓,只能求助附近的仙友前来一同想想办法。” “又是誊浔快传?”叶文清反问,余光扫了眼兰伟延,“上一回它还说落水沉木在开阳山呢,结果去的人都没能回来。” “这事得怪谁?”兰伟延总算是找到了发言的机会,扬了扬下巴,冷哼一声,“说到这里,封敛臣如今还叛逃在外,事隔都已经半个多月了,他难不成还想躲一辈子不成?啊!” 话音在惨叫声中戛然而止。 自兰伟延背后悄无声息地长出一根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的藤蔓,猝不及防地捆着他的腰肢,猛地往后一拽,将人拖入水中。 兰伟延被灌了一嘴的水,艰难地扬起手中的拐杖重重往藤蔓上砸去,拐杖应声裂开,分成两段,随着水波流逝。 “全部往后退!” 叶文清转过头朝身后喊了一声,掷出一道符咒裹挟着青霜一同刺向那藤蔓,水面被劈成两半,水浪掀得有百尺之高,气吞万里如虎。 “笨鸟,去!” 叶文清从怀里丢出赤羽火凤,毫不客气拎着它的脑袋往空中抛着。 赤羽火凤被弄得晕头转向,想要骂上几句,乍一看这么多人,立马偃旗息鼓,抬头挺胸,展翅高飞,保持着神兽独有的风姿。 青霜贯.穿整根藤蔓,赤羽火凤衔着通红的火球,玩闹似的用脑袋顶了一下,然后抬脚狠狠一踹,火球落在藤蔓上。 藤蔓瞬间变黑,冒出青烟,散发出浓郁的芳香。 被水浪打得跟落汤鸡般的兰伟延浮在水面上,跟刚学会游泳的孩子似的用两只手不断地扑腾着,然而还没等他又游开多远,脚踝再一次被藤蔓给缠住了。 “救命啊!”兰伟延甫一开口便被新长出的藤蔓给捂住了嘴,嘴唇划到粗粝的茎皮,血腥味顺着唇缝流入口腔,整个人吓得脸色惨白,直打哆嗦。 叶文清微怔,赤羽火凤的千秋业火可是堪比九幽地火,但凡沾上一星半点都够得受的,这些藤蔓为何却能安然无恙? “老杨!老杨他们下去了!”魏董力嗓门儿大的跟敲响的铜锣一样,急得满头大汗,握紧手中的剑,提议道,“叶公子,要不我们下水试试?说不准水中能寻得窍门。” 叶文清神色凝重地看着湖中央逐渐往下沉的藤蔓,俨然如同满载而归的渔船兴冲冲地摆着桨直奔家门。 “好!” 叶文清也不犹豫,刚往前走了几步,忽而想起被自己遗忘的宋霁华,转过头在人群中搜寻一遍后,最终看见跟王八似的趴在石头上一脸倦意的宋霁华。 宋霁华对上叶文清投过来的目光,立马直起身子,顶着一只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睛,含糊不清地问:“文清兄,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眼下宋霁华都成这副风吹就倒的模样了,叶文清就算是有事想交代他也不忍心,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就在上面待着吧,尽量保护一下大家。” 宋霁华点头:“好!” 叶文清与魏董力带着一些中阶修为的弟子一起下了水,众人分做两路散开。 有赤羽火凤在空中照明,水底下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比白日里见着的还要亮上几分。 沿着藤蔓的移动轨迹,众人分成两路,朝不同方向游动,寻找着薄弱点。 然而直到他们游到尽头,眼睛都看花了也没能找到这些藤蔓的到底根须在哪,完全就是没有丝毫规则可言如浮萍般随意漂浮着。 叶文清潜在湖底,拽着一簇疯长的水草借力落脚。才刚刚站稳脚就见离身边最近的一根藤蔓突然动了,仿佛长了眼睛般飞速朝他袭来,水波被它搅动成一方小小的漩涡。 叶文清往后退了一步,指尖燃起符咒,青霜横在胸前,做出进攻姿势。 然而藤蔓却在距他三步之遥停下了,顷刻间被寒冰冻住般,僵硬不前。 叶文清怔愣片刻,目光在藤蔓的茎皮上停留,一颗颗细小的颗粒状东西散发出微弱的白光,不时有清香拂过。 未有阴邪之气,反而隐有灵流窜动,一闪而逝。 这到底是个什么古怪东西? 叶文清拧了拧眉,正打算再次用符咒试试这藤蔓,手里刚有动作,便听见前方魏董力方向传来急促的水流声,铁器划破重物声随之而来。于是只好作罢,奋力朝前凫去。 魏董力的一只胳膊正被藤蔓给紧紧束缚着,一节节的莲藕臂清晰可见,面色发紫,瞳孔逐渐放大。 清风门其他弟子早已经昏了过去,脑袋枕在藤蔓上,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叶文清想要上前,却见魏董力拼命冲自己摇头,艰难地晃了晃手臂,眉宇间充斥着抗拒。 魏董力见他没有停下脚步,手脚并用,周边的水流都快要被他搅出漩涡来,张了张嘴想说话,甫一开口便被灌了一嘴的水。 -- 第181页 叶文清顿了一下,不解地看着魏董力,用目光询问。 魏董力不断地眨眼,整个人瞬间化身为一个欢快的拨浪鼓,疯狂地摇头晃脑。 在魏董力摇头的同时,他手臂上的那根藤蔓又亮了几分,而魏董力的动作却是逐渐迟缓,神智也慢慢涣散。 叶文清正准备掷出青霜,不料眼前一阵黑暗,湖底的水仿佛一下子结了冰一样,冷得人直打颤。耳畔适时响起刺耳的狞笑,比此时的湖水还要冷上几分,听得人头皮发麻。 须臾间,黑暗缓缓褪去,一抹颀长的身影逆光而来,垂在身侧的手上沾满殷红的鲜血,不时有血水随着水波的冲刷从指缝间晕开,如红线绕指,欲散未散,缠绕其中。 另一只干净的手举至胸前,露出里面一朵洁白无瑕的玉兰,嘴边漾开灿烂的笑容,比任何美酒都要醉人,目光如炬,定定注视着叶文清。 第99章 我看见了师弟 叶文清呼吸微滞,眼睛瞪得堪比铜铃,手中的青霜差点都要拿不稳。 封敛臣怎么会在这! 更让他觉得诡异的是,封敛臣脚下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透过衣着却是能辨认出正是之前被拖下水的兰伟延。 封敛臣顺着叶文清的视线看了看脚边的兰伟延,面上波澜不惊,将掌心的玉兰花塞进叶文清衣襟里,指尖留恋似的在他下颌上轻轻摩挲着。 叶文清面色一沉,一把抓住他想要抽离的手,眸色复杂地注视着他,手中的力度也没能把握住,直把封敛臣的手指给捏得通红。 封敛臣垂下眼睑,睫毛轻颤,干脆也没想着收回手,上前一步,单手揽住叶文清,侧过头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瞬间往后退去,一道劲疾的掌风打在他肩头。 叶文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脚下被水草绊得一个趔趄,狼狈地往前栽去,与躺在湖底的兰伟延来了个亲密接触。 原本两眼紧闭的兰伟延突然睁开眼睛,惊恐万状,猛地一把推开身上的叶文清,余光瞥见身侧的封敛臣,瞠目欲裂,眸子里夹杂着痛苦与惧怕,看向叶文清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厌恶。 封敛臣似乎还觉不够,再次掀起一道水波朝叶文清袭去。 叶文清快速将兰伟延拽到自己身后,将青霜横在身前,一剑劈开这呈螺旋状带着腾腾杀气的水波,心里又气又恨,更多的却又是迷茫与心酸无助,封敛臣到底瞒了他多少? 叶文清在水底待久了只觉呼吸愈发困难,眼前有些恍惚,加之又耗费了心神,动作都跟着迟缓起来。 顷刻间,原本静止的藤蔓再度活跃起来,悉数聚于封敛臣身后,亲昵如宠物般在他肩头蹭了蹭。 这一幕让叶文清看得目瞪口呆,目光在二者之间来回逡巡,眉宇间染上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叶文清下意识想要上前,忽觉背脊被一个尖锐的利器给划破,疼痛后知后觉,席卷而来。 兰伟延手里不知何时握了把短刃,恶狠狠地插.进了叶文清背上,威胁似的看了眼封敛臣。 他娘的!兰伟延这头白眼狼! 叶文清忍痛,抬脚朝兰伟延腹间踹去,拔.出背上的短刃,踩住他的一只手,毫不犹豫将短刃刺下去,将他的手掌与湖底的淤泥融为一体。 兰伟延疼得面部狰狞,眸里迸发出森森恨意,如牢笼间挣扎的凶兽,几欲破笼而出。 兰伟延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根藤蔓缠住脖子,连拖带拽地将他捞了起来,上上下下跟要骰子似的晃了不知多少回,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跟团老咸菜似的缩在那。 伤口沾到水,疼痛又被放大几分,叶文清难受地弯了弯腰,正想反过手摸摸伤口,哪知伸出的手臂半途中被藤蔓截了去。 一个用力,叶文清就跟被拔萝卜似的被藤蔓奋力往上一抛,直接给抛出了水面,落到岸边。 “出来了出来了!” 兴奋的嗓音陆续响起,噼里啪啦跟放鞭炮一样。 叶文清无力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睁眼便看见一个个嘴角咧得老开,笑得跟朵花似的修士,吭哧半天,方才摆摆手:“知道我好看,可也不要这么看吧。万一不小心把心丢我这了,我可是不还的,毕竟家里人管得严。” 大伙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对视一眼后,纷纷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逃也似的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气氛略显尴尬。 一声轻咳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 叶文清循声望去,便看见杨乐多与魏董力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 “杨宗主,魏宗主,你们怎么出来的?”叶文清错愕不已,之前他明明看见魏董力还被藤蔓给缠得无法脱身的。 “这个说来也蹊跷,我们一醒来便在岸上了。”魏董力纳闷地摇摇头,与杨乐多对视一眼,叹了一声,“稀里糊涂就上来了。” “不错。”杨乐多点头附和,“我比之魏宗主又多了份古怪。此前明明在杜若堡,后来不知何由,眼前一黑就到了这玉衡湖。不过……” 杨乐多顿了一下,看向叶文清的目光里多了丝古怪:“老夫在湖底瞧见了封敛臣,之前在杜若堡也……” 杨乐多适可而止地止住声,可话里的未尽之意大伙却是猜得七七.八八。 魏董力沉默片刻,开口道:“……老夫也看见了。”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神色都跟着微妙起来,目光不时往叶文清身上瞥,眸里皆带着一丝探究与怀疑。 -- 第182页 “我掉进湖底,我师弟跟下去捞我有什么不对吗?”叶文清对众人的表情视而不见,疑惑地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还有,我们两个如胶似漆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众人:“……” 正常个屁! “诸位仙友不必将目光过多放在我师弟身上,我会介意的。”叶文清一副“你们再说我师弟我是会吃醋的”的表情把大伙给看呆了。 别的断袖都恨不得把这样遮掩起来,可叶文清倒好,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与封敛臣的事,而且还能这么堂而皇之的……炫耀? 叶文清不再理会众人,转过身望着湖面泛起的一圈圈涟漪,频率越来越快,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来。 水浪声愈发强烈,拍在岸边的浪花急不可耐,几次打湿众人的衣裳。 叶文清目光紧缩湖中央,眼瞧着湖面下那圈黑点在电光石火间迅速成长起来,砰的一声跃出水面,悬在半空。 数不清的藤蔓跟包粽子似的裹成一团,墨绿色的茎皮上聚起莹莹白光,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藤蔓如鲜花吐苞般逐层散开,从容不迫地吐露出里面包裹的一截黑漆漆类似于树干的东西。 腰间传来一声突兀的琴响。 叶文清神智被拉了回来,低头往腰间一看,乾坤袋里溢出了望舒琴的光芒。 这还是头一次以来望舒琴流显现出这般强烈的灵流。 叶文清取下乾坤袋,甫一解开,望舒琴噌的一声跳了出来,活像是散了学急着回家吃饭的孩童。 七弦泠泠作响,悠扬的乐音在空中飘荡开来,似清泉击石,欢快间又带着急切,洒脱间又多了丝羁绊。 在乐曲弹奏的同时,那团藤蔓中间托起的那截黑漆漆的东西已经褪去了外面那层皮,露出金黄色的内里,光滑流转。 “是落水沉木!”杨乐多激动地喊道,眼眶里闪烁着泪花,紧紧抓着魏董力的手臂,“老魏,真的是落水沉木!” “有救了!有救了!”魏董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 一众年轻修士齐齐鼓掌欢呼起来,连着之前的阴郁都给吹淡几分。 大伙还没高兴一会儿,却见落水沉木的光芒又暗了下去,再次裹上了那层黑漆漆的皮。 望舒琴也跟着止住乐音,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这是……怎么了?”杨乐多不解地看向叶文清。 叶文清同样一头雾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动了? 叶文清弯下腰正欲拾望舒琴,就听见杨乐多一声暴喝:“封敛臣!” “封敛臣,把落水沉木放下!”杨乐多愤怒地盯着突然从水面蹿出的封敛臣。 “封敛臣?”叶文清眉毛一横,震惊地看着笑意盈盈站在藤蔓上的封敛臣。 封敛臣静静打量着手中的落水沉木,眸里掠过一丝暗色,对上叶文清的目光,微微一笑:“多谢师兄了。” “你什么意思?”叶文清面露不虞,语气微沉,眼尾挂着疑惑与不解。 “当然是替我找到这落水沉木了。”封敛臣晃了晃手中的落水沉木,脸上笑容更甚。 众人闻之色变,目光在这对师兄弟之间来回游移。 “如今谁得了这落水沉木便能就此名声大噪、扬名立万。区区不才,正有此意。”封敛臣漫不经心地扫了众人一眼,“自古少年英雄,诸位何必与在下争论呢?” “封敛臣,你的意思是想要独占此功了?”杨乐多不悦道,继而又猜测,“这些藤蔓也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封敛臣点了点头,大方承认:“不错。” “放你个屁!”叶文清怒极反笑,“你个小崽子哪里来的这么大脸充胖子来了?区区中阶修为,就凭你也能操控这些藤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师兄莫不是忘了,我可是习了鬼族术法。”封敛臣眉眼轻弯,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莞尔道,“操纵一堆藤蔓算什么,我还会更多的,师兄想不想见识一下?” “什么!”魏董力舌桥不下,错愕地看着叶文清,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瞪得浑圆,“敢问叶公子可知道此事?燕然台身为仙门百家之首,竟纵容弟子修习鬼道术法,湛明尊是故意装作不知又还是刻意为之?” “谁修炼邪魔外道会大肆宣扬的?至于叶文清。”没等叶文清回话便被封敛臣打断,不屑地扫视众人,“被我几句话便哄得服服帖帖的人,脑子完全没有,他就是个废物。” “封敛臣,你说这话的时候可要给我考虑一下后果。”叶文清心头堵得慌,仿佛被一块沉甸甸的巨石给压住了,每喘一口气都觉得困难,眼眶也跟着一阵酸涩。 “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一句,咱俩之间总要死一个。”叶文清攥紧拳头,威胁地看着封敛臣,恨得咬牙切齿。 “实话确实伤人。”封敛臣叹了口气,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鬓发,一脸云淡风轻,“我都已经自请脱离燕然台了,叶公子又何必苦苦纠缠不清。不过叶公子若是执意如此,不若等我开宗立派之后,收你做我的奴仆,如何?” “做你大爷的奴仆!”叶文清毫无形象地啐了口唾沫,恨不得一巴掌怕死封敛臣,“要睡觉赶紧给我睡去,睡不着就给我把脑子里的水给我甩干净来!” 封敛臣笑容微滞,张了张嘴正欲回话,却见东南天际骤然间涌起大片黑暗,速度快得惊人,将蒙蒙亮的天幕再度蒙了起来。 -- 第183页 第100章 师弟是丹书鬼王 “叶文清,速来苍梧云巅!出事了!” 耳畔随之传来陆言那急匆匆的嗓音。 叶文清瞳孔骤缩,苍梧云巅,那是锁魂柱的位置! 封敛臣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视着众人,衣袂翻飞,俊美的容颜上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时势造英雄。”封敛臣薄唇轻启,“在下便先走一步。” “对了,这个人还给你们。” 说完,身形一闪,湖面上的藤蔓瞬间枯萎,如死尸般僵硬地落入湖中,惊起无数水花。 湖面在漾开的圈圈涟漪中再次归于平静。 被封敛臣扔到岸边的兰伟延面色发白,左手上还直直插着一把短刃,伤口已经被水泡得隐隐发白,血丝都被冲得干净。 现下大伙的注意力都被苍梧云巅的事情给吸引住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兰伟延。 杨乐多率先回过神,一把抓住叶文清的手腕,眸里蕴含着复杂的神色,欲言又止。 “杨宗主,有什么事晚点说成吗?”叶文清此刻心里也是乱七八糟的,语气有些不好,实在没有功夫再陪他们扯皮了,“苍梧云巅出事了。” “好”,杨乐多讪讪地收回手,转过头冲着身后的弟子说道,“所有弟子听令,随我一同前往苍梧云巅!” 在破晓时分,红日刚刚挣脱出群山环绕,尚未来得及衔一片云彩、递一层光辉,诉说一夜未见涌起的缠绵情丝,便被无情的黑雾给遮的严实,不留半分。 苍梧云巅位于东南,地势陡峭,陟彼崔嵬。 千年前曾为古战场,葬着无数英魂,怨气常年飘荡不散,从而被选为鬼族的栖居地。 甫一靠近,便能感受到强烈的怨气萦绕在侧,凄厉的尖叫、嘶吼在耳边回荡。有些修为低的修士已经痛苦地捂着胸口,表情狰狞。 叶文清抬头看着前方那抹修长的身影,赤色的结界描摹出他优美的轮廓。一半身子埋在黑暗里,墨发在风中无序地飘扬着,反衬着微弱的光芒,像是一株被风雪洗礼下仍旧挺拔的寒梅。 “师尊!” 叶文清加速上前,一把拉住身形不稳,几欲往下坠的宣晏。 宣晏额间沁出密汗,鼻翼微微鼓动着,语气微喘:“来了。” “湛明尊,锁魂柱这是要塌了吗?”杨乐多低头瞥了眼底下那根摇摇欲坠的石柱,眉头紧缩。 “是啊。”宣晏体力有些稍稍透支,稳住身形,颇为吃力地点点头,“锁魂柱已然控制不住,倒塌势在必行。外面的重华结界也有一定破损,已陆续有鬼族逃窜出去。” 宣晏看了眼杨乐多身后的一众修士,道:“还请诸位仙友与我一同修补结界,能拖一时是一时,切莫让鬼族为祸人间。” 众人异口同声,蓄势待发,慷慨激昂地应道:“好!” “文清,你与阿言还有其他弟子守着修补东边缺口,还请杨宗主带弟子去西面与陈宗主一同汇合,至于北面,得劳烦魏宗主前去支援我派文先生了。”宣晏有条不紊地叮嘱着事宜。 “师尊,我留下来与你一同修补南面。”叶文清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宣晏摇摇头,眉宇间爬上几分得意将那疲惫也给冲淡几分:“不必了,我一个人扛得住,毕竟修补结界也算我的老本行了。阿言他修为比之你来说尚且不足,你去帮他正合适。” 叶文清还有些不放心,因为宣晏这几年的身子真的愈发虚弱了。 “好了,就这么定了!”宣晏大手一挥,语气不容置喙,“事情刻不容缓,还望诸位仙友严加以待!” “是!” 众人各自散开,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出发。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有门派赶来加入修补的行列中。 近半个时辰后,重华结界破损的地方已经慢慢愈合,摇摆不定的锁魂柱在大家齐心协力下动作也变得迟缓,那些疯狂流窜的黑影也跟着消停下来。 大伙见奏效了,不约而同的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脸上洋溢着浓厚的喜悦,情不自禁地收回了灵力。 叶文清与陆言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写满了疲倦,鬓发裹着汗水贴着脸颊,说不出的狼狈。 “小师弟呢?按理说你都在我这,他没道理不跟着你。”陆言抬手抹了把脸,眼里爬上几分揶揄之色,企图冲淡这严肃的气氛。 叶文清眸色微黯,抿了抿唇,深邃的眸子在周围逡巡片刻,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叶文清,跟。”叶文清这闭口不提的模样更加勾起了陆言的好奇心,身子微微前倾,未尽的话被肩头的猛烈撞击给掐断。火.辣辣的疼痛将神智悉数搅碎,整个人如被箭击中的大雁,直往下坠。 重华结界破了!乌泱泱的黑洞比之前要更甚。 赤红色的光芒直冲云霄,生猛地撕开半边黑暗,宛若破笼而出的猛兽,呼啸苍穹,搅弄风云。 所有人都被结界的灵流给反噬,跟下雹子似的飞速往地面上砸去。 叶文清目光一凛,俯冲而下,伸出手想要拉住陆言,不料背上被兰伟延刺中的伤口再次受到重击,掌心刚凝聚起来的灵力一度涣散,胸膛被溅起的碎石射得快跟筛子差不多了,嘴里涌起一丝血腥。 他们离地面有千尺高的距离,这要是直接摔下去铁定是粉身碎骨,直接一命呜呼了。 -- 第184页 叶文清咬紧牙关,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极力稳住身形,手里捻着诀,低吼一声:“笨鸟,速来!” 一声嘹亮的凤鸣在山间来回飘荡,如清泉击石,叮咚作响,荡进了人们绝望的心灵,激发了对生的渴望。 “赶紧救人!”叶文清攀着赤羽火凤的脖子,喘着粗气道。 赤羽火凤更加卖力地挥着翅膀,跟拿篮子捡钱似的把掉落的修士都给稳稳接住。 “我们这是还活着?!” “真的太好了!这是赤羽火凤吗?” “我以为我肯定要尸骨无存了,真是太感谢了!” “宗主,我们得救了!” …… 众人抱作一团,眼里闪烁着泪花,七嘴八舌,兀自分享着死里逃生的喜悦。 为了能更多地挤下一些人,叶文清甚至都坐到了赤羽火凤的脑袋上,簌簌夜风吹得他眼睛发胀,眼皮沉重异常,不时往下坠。 “湛明尊不在!” 不知谁吼了一声,叶文清满身的疲倦登时跑了个七七.八八,倏地站起身,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人,目光挨个搜寻着,就连文玉都在,偏偏就没有宣晏的身影。 叶文清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拍了拍赤羽火凤的脑袋,哑声道:“飞到南面,找找我师尊。” 重华结界的灵力正在消退,锁魂柱以更加疯狂地姿势摆动起来,破风声带着凛凛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叶文清在南面仔细寻找着宣晏的身影,找了好半天,始终没有发现。 从锁魂柱底下爬出来的恶鬼越来越多,他们顽劣地追随着赤羽火凤的飞行轨迹,舌头伸得老长,不时恐吓着修士。 叶文清不敢多耽误,正想着离近些去寻找,低头便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是封敛臣!”有人也发现了封敛臣,立马激动地喊起来。 而那些原本在空中肆意妄为的恶鬼听见这一声后,全部收敛玩闹心思,换上一副严肃的模样,恭恭敬敬地站成一排,飞到封敛臣面前,嗓音洪亮:“参见殿下!” “殿下?”有人惊呼出声,瞪大眼睛看着封敛臣,“他是什么殿下?” “当然是我们尊贵的鬼族殿下!丹书鬼王!”有一只长相略为潦草的鬼拨开挡在面前跟杂草似的头发,露出一双比夜明珠还要大的眼睛,极其骄傲地说道。 “鬼族?!” 此话一出,人群里瞬间炸开锅,利剑出鞘声陆续响起,目光似淬毒的冷箭,凌厉阴狠,齐刷刷地刺向封敛臣。 “封敛臣。”叶文清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他接受封敛臣是鬼族,可他没想到封敛臣竟会是丹书鬼王,喉咙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给堵住了,艰难地挤出一点儿声音,“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封敛臣!你蓄意夺走落水沉木,从而导致重华结界破损,无数恶鬼逃窜人间,湛明尊下落不明。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够你死无数次!”魏董力捂着胸口,红着脸怒骂, “不不不,魏宗主莫要忘了,还有天权城内开阳山上那些枉死的仙友。”缩在一边的麻花藤摸着鬓间的羽毛,意味深长地提醒着,又长长叹了口气,“看来此前兰宗主说的都是真的,素闻鬼族生性嗜杀,诚然如此。”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所有罪名都给扣在了封敛臣头上,什么有的没的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成了鬼族所为。 封敛臣面无表情听着大家给他扣罪名,一点也不在意,径直对上叶文清眸子,道:“湛明尊无恙。” 听到这话,叶文清总算松了口气,又看了看封敛臣,问:“你想做什么?” “叶仙师觉得呢?”封敛臣笑着反问,修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掩去眸里复杂的神色。 “你想私放鬼族。”叶文清声音淡淡,有些迷茫地打量着封敛臣,总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层阴霾,挡住了所有探究的视线,怎么也看不清。 封敛臣笑容微僵,随即恢复自然,张了张嘴,却听见下面轰隆一声巨响,锁魂柱彻底坍塌。 “多谢殿下!”环绕在封敛臣身边的恶鬼兴奋地高呼起来,甚至还转着圈,“殿下,我们终于出来了!” 封敛臣眸色微暗,转过身想要冲到锁魂柱里,手臂却是被一道力给紧紧抓住,冰冷的话语冻得人心发寒:“交出落水沉木,我可以保你不死。” 第101章 我差点要见阎王 封敛臣身子一僵,目光落在手腕处,脖子好似被铁钉给牢牢钉住,怎么也转不过去。 “好歹师兄弟一场,你不顾及情分,我也总得顾及一二。”叶文清加重手中的力度,眸子死死盯着封敛臣的侧脸,嘲讽地笑了笑,“毕竟也是平生第一次喜欢的人,都没来得及怎么疼。” 封敛臣拂开叶文清的手,身形一闪,退到离他十步之外的距离,鄙夷道:“若早知道叶仙师这般难缠,说什么我也不会找到你,真的是玩不起。” 封敛臣不再理会叶文清,转头对着身边的群鬼吩咐道:“去把所有逃窜在外的鬼全部给本殿召回来。” 长相潦草的鬼狗腿地问:“殿下是不是打算调兵遣将,称霸大陆?” 封敛臣睨了他一眼,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潦草鬼反而更加激动,觉得自己猜到了封敛臣的心思,读出了鬼王的未尽之意,眼里闪烁着浓浓的崇拜,笑得合不拢嘴:“小的这就去!” -- 第185页 叶文清纵身一跃,一道符咒朝封敛臣飞去。 然而封敛臣早有准备,身形一闪,布了个结界欲将叶文清等人困住,却不想被化作白练的青霜捆了个严实,身子直往下降。 “笨鸟,把大家先送下去!”叶文清回过头冲着赤羽火凤喊道。 “我确实玩不起。” 叶文清伸出手紧紧抱住封敛臣,幽深的眸子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遮蔽着往日的神采飞扬,叹了一声:“封敛臣,我年纪大了,你别这么刺激我了。” 封敛臣身子不能动弹,靠在叶文清胸前,抬眸怔怔地看着他,讥诮道:“叶仙师这是想打感情牌吗?” “师弟,你到底想玩什么把戏?”叶文清眼神空洞的望着他,低声呢喃。 封敛臣目光晦暗不明,稍稍偏过头移开视线,没再打算理会他。 叶文清心里涌起深深的无力感,闭了闭眼,足尖运力,择了处偏僻的位置着地。 隔着低矮的灌木,依稀可见前方赤羽火凤散发出的亮光,伴随着细碎的叫骂声。 微弱的光芒明明灭灭打在二人脸上,留下斑驳痕迹,俊美的容颜如同被乌云遮住的皓月,清辉敛了大半。 封敛臣身子往后一仰,背靠在一棵灌木上,歪头看着叶文清,似笑非笑道:“叶仙师单独将我带来这里,不怕那些人认为你跟我是一伙的?” “难道我们不是一伙的么?”叶文清反问。 “当然不是。”封敛臣扯了扯嘴角。 “放你个屁!”叶文清走上前,一巴掌甩在他脑袋上,“把落水沉木交出来。” 封敛臣被这一掌扇得眼前直冒金星,脑海里一片空白,耳畔一阵嗡鸣。 “若我不给呢?”封敛臣晃了晃脑袋,对上叶文清的目光,气定神闲道,“我不想给。” “封敛臣!”叶文清欺身上前,一把揪起封敛臣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恨不得再扇他几个巴掌,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头的躁郁,“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落水沉木交出来!” 封敛臣嗤嗤笑了起来,修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如毛刷般洗刷着叶文清的手背。 “不给。”封敛臣偏过头,毫不犹豫拒绝,“我无心救天下苍生,他们也未曾与我有过恩惠,他们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干系。” 叶文清忍无可忍,抡起拳头往他脸上砸去。 封敛臣也没有躲闪,就这么硬生生受了叶文清这硬邦邦的拳头,颧骨疼得厉害,眉头都皱成一团。 叶文清打了四五拳之后,手指关节处隐隐作疼,可心里头的酸楚涩然更是让人难以忽视。目光瞥见封敛臣红.肿的脸颊,吸进的空气悉数化作一把钝刀,无时无刻不在割据着他的血肉,疼得让他不自觉地弯下腰。 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叶公子!叶公子!啊啊啊!” 满含焦急与惊悚的呼喊声将那未尽之言给捏得粉碎,痛苦的呻.吟在寂静的夜空无限放大。 叶文清目光一冷,将封敛臣夹在腰间,循声而去。 拨开杂乱无章的灌木丛,只见无数黑影盘旋在空中,像青蛙刚产下的卵,密密麻麻,让人目不暇接。 地上躺着一众横七竖八的修士,有的尸体只剩下头颅,有的只剩下森森白骨,上面还挂着几块带血的皮肉,散落在外的肠子内脏都被黑影给哄抢一空。 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渗进土壤里,无私地浇灌着周遭的植物。 修补完结界的大家可谓算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别说是反抗了,就连剑也拿不稳,与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无二,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亲近之人一个个死去。 盘旋在空中的潦草鬼看见叶文清腰间的封敛臣,立马吞掉嘴里的一根肠子,极为谄媚道:“殿下,所有鬼都已经找齐了,全凭殿下差遣。” 所有恶鬼闻言,齐齐停下动作,有序地列着队,造的是千军万马之态,端的是气吞山河之势:“全凭殿下差遣!” 狂妄倨傲的嗓音在山谷间来回飘荡,久久不见平息。 趴在地上捂着肚子的众人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连带着逃跑都忘了。 麻花藤最先回过神,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目光落在叶文清身上,抬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沉声道:“敢问叶公子在里面扮演何种角色?今日我等是不是也同开阳山诸位仙友一样有来无回?” “叶文清,你刚刚故意带走封敛臣,是不是为了要杀我们灭口?”有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男子忿忿地盯着叶文清。 “以己度人,皆为己思。”叶文清话还没说完,却觉脖间一紧,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一仰,被夹在腰间的封敛臣瞬间失重滚在地上。 叶文清艰难地抬手抓着脖子上那根粗粝的绳子,被拖拽着往后退了四五步,吞咽困难,浓浓的窒息感包裹着他。 山羊胡激动地跳了起来,朝着叶文清身后的人竖着大拇指喊道:“大亮,好样的!” 大亮得到这句称赞,眉宇间染上得意,手下的力度又加深了几分。 叶文清这才恍然,这个大亮一直都埋伏在附近,麻花藤他们假意与他对话,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大亮伺机而动。 “叶文清,你也别想将我们当作傻瓜,你与封敛臣如胶似漆,他身为丹书鬼王你会不知?如今锁魂柱已塌,落水沉木又被封敛臣夺了去,他哪里会拿出来。”山羊胡插着腰,摇头晃脑,神气十足。 -- 第186页 “你假意与我们一道,为的便是伺机将我等杀害,将此事彻底掩盖,好与你师弟双宿双栖。你别做梦了!” 他娘的,这说的是人话吗?这狗都不栓绳就乱吠了? 叶文清要不是现在身陷囹圄,他定要把这老头子摁在地上狠狠揍上一顿。 “你们当我是死的不成?”阴恻恻的声音如毒蛇吐信,冰凉里又带着阴毒。 封敛臣挣脱开青霜的束缚,一道掌风打在大亮身上,将他掀翻在地,手中无名出鞘,径直砍断他两只手。 大亮大叫一声,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 脖间力度骤然消失,叶文清猛地往前一栽,狼狈地跪倒在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脖子,大口地喘息着。 封敛臣双眼微眯,狭长的眸子里泛起森冷寒意,目及之处一片冰凉。 “忘恩负义之辈,存世何用!”封敛臣掌心蓄力,劲疾的掌风打在山羊胡身上。 山羊胡好比断线的风筝,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好巧不巧地挂在树杈上,肋骨碎裂声次第响起,两眼一翻,脑袋耷拉着,嘴里的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 “本座真是白载你们了!”赤羽火凤也很是懊恼,愤怒地扫视着众人,“我家老叶一番好心救你们,你们却想他死,一群白眼狼!”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一阵赧然,目光有些闪烁,不自在地看着叶文清,又匆忙别开视线,假意与身边之人讨论起来,企图缓解一下尴尬。 叶文清总算是缓过神来,扶着膝盖吃力地站起来,差点儿就要见阎王了,心里说不在意纯属扯淡。 “落水沉木,我一定会让封敛臣交出来的,诸位若是害怕叶某算计,不如就此离去吧。”叶文清眼含嘲讽,目光犀利,“不过若是在回去途中不甚跌伤或者其他,可别怪在叶某头上,毕竟叶某还不至于那般神通广大。还有,叶某也只有一条命,陪不了诸位玩这么大。”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低下头,一脸羞愧。 叶文清不再搭理众人,目光在四处搜寻一遍,并没有看见一个燕然台弟子的踪迹,想来应当是去找宣晏了,思及此,不由得瞅了瞅封敛臣。 “我便不陪叶仙师了,告辞。”封敛臣将手中的青霜扔到叶文清怀里,带着一众恶鬼消失不见。 再一次看见封敛臣在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杨乐多有些郁闷,目光里掺着三分怀疑地看向叶文清:“叶公子,不追么?” “追!当然要追!”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抢先一步回答,话里夹杂着浓浓的怒火,稍有不慎便能点着,炸得人仰马翻。 第102章 师弟别急着走 叶文清转过头,只见文玉铁青着脸,步履有些不稳,身后跟随着一众燕然台弟子。 很快,叶文清的目光便被陆言搀扶着的宣晏给吸引住了。 宣晏那双原本白皙的手掌像是被烈火给灼烧过,血肉模糊,没有一处好皮,光洁的额头上顶着一道血痕,两侧皮肉翻开,如一块上好的美玉被利器刮花,让人看了直道惋惜。 “师尊。”叶文清迎上前扶着宣晏,轻唤一声。 宣晏将叶文清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后,无力地笑笑:“没事就好,为师也无碍。” “什么无碍!”文玉眼睛瞪得浑圆,胡子跟着一颤一颤的,伸手指着宣晏身上那成了筛子的衣裳,“你看看你自己这副破身子,瞎逞什么强!让你在家里给我照顾小可爱它们,可你偏偏不听!差点就要去跟我小美团聚了!” 文玉只要脾气上来了,不管你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照骂不误,不骂得他心情舒畅了不肯罢休。 文玉气得脸通红,可眸里的关心与担忧未曾有片刻消退。 “文先生。”宣晏无奈失笑,抿了抿唇,讨好似的看着文玉,低声道,“好歹外人在场,给我留点面子呗?” “咦?陈宗主呢?霁华也不在?”宣晏立马转移话题。 “陈宗主他们也去找您了。”一侧的魏董力扶着腰踉踉跄跄地走上前。 “行了行了,先不管这些,来讲讲封敛臣的事。”文玉不耐烦地摆摆手,把话题牵引到了封敛臣身上,不时用余光瞥着叶文清,最后实在忍不住,几巴掌拍在他背上,啪啪作响。 叶文清被他拍得差点再次栽倒在地,好在及时拉住了陆言,背上的伤口又跟着来凑热闹,疼得龇牙咧嘴,碍于文玉在这,又不敢过于明显表现出来。 “丢人现眼的东西!”文玉见状,嫌弃地撇嘴,好在也收回了手,没有继续给他的伤势雪上加霜,可说出的话却是直击人心,“四处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跟自己师弟搞在一起。结果到头来还是被人耍了,一棵老树了还想着开花,也不害臊。” “文先生。”叶文清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打断了文玉的话,眨巴着眼睛,带着一丝委屈,“您能不能别在我伤口上撒盐?老婆跑了挺伤心的,您再说我都想哭了。” “真没出息!”文玉冷哼一声,转头对上众人期盼的目光,朗声道,“封敛臣身为丹书鬼王潜入燕然台多年,而我等从未察觉,诚然是我燕然台疏忽,是个不争的事实。” “而今落水沉木被封敛臣所夺,造成鬼族为祸人间,我燕然台有责将其捉拿,不惜一切代价抢回落水沉木。诸位仙友若是愿意相助,老夫自是感激不尽。不过,想来诸位修补结界后灵力损耗过多,还请尽快离去,此地不宜久留。待重新封印鬼族之后,我等再请诸位仙友上燕然台,开诚布公地谈论封敛臣一事。” -- 第187页 直白点就是,愿意帮忙就留下,不愿意想留下看戏的就赶紧走,出了事我们不负责。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颇为纠结,最后目光齐齐定在宣晏身上。 说实话他们确实想走,但是没有人有勇气做第一个走的人,毕竟这一走就得背负一个懦夫的名声,日后想要再抬头做人就难了。 “文先生所言正是本尊所想。”宣晏微微颔首,语重心长道,“此地不宜久留,诸位仙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一阵沉默后,一个年轻的嗓音发了出来,如闪电划破混沌,带着汹汹气势。 “我才不走!拯救苍生非是燕然台一己之责。我自修行以来便视惩奸除恶为道义。如今天下有难,我辈岂能退缩,高枕无忧地躲在后面享受着他人以血肉换来的安宁?此乃懦夫行径!” 此话一出,不管是心虚的还是真有此想法的人纷纷附和。 “我们不走!魂墟不封,鬼族不灭,我等誓死不退!” “不就是一条命吗?有本事他们拿去!我还就要当一回英雄了!谁也别想阻我!” “老子今天就跟这些恶鬼杠上了,看看是他们的嘴快还是老子的刀快!” “湛明尊不必多说了,我今天还就不走了!区区鬼族怕什么!我就算是拿身子去堵魂墟,也要把他们给堵回去!” …… 低糜的气氛死灰复燃,化作一团熊熊烈火照彻长夜,硬生生将山里的寒气给逼退一半,留下一张张红得似霞的脸庞。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站得笔挺,手握灵武,眸里燃烧着两簇名为无惧的火焰,一副视死如归的阵势。 叶文清无意间瞥见一位断了左臂的女修,面色煞白,握着的剑的手一直颤抖,可她脸上却是写满从容镇定,直到对上叶文清的目光时,怔了怔,随即回之一笑。 人之所以要有信仰,大概便是当你身处阿鼻地狱,经历过漫天黑暗,心中却依然渴望光明,描绘着世外桃源。并甘愿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来成全这一腔英勇。 宣晏被众人大无畏精神所感,朝大家拱手以礼,沉声道:“多谢诸位!” 谁能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受到湛明尊如此大礼,心里头原本还存着的那些为了面子而留下的小小郁结和不满顷刻间烟消云散,笑逐颜开。 “湛明尊!湛明尊!” 天空中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只见在一团团紫色火焰的层层包裹下依稀可以瞥见里面的黑色身影,腰间系着的紫色飘带在被风吹拂起,挽做一朵朵紫花。 “是苏宗主!”麻花藤最先回过神,惊喜万分地指着空中那群跟蝴蝶似的人,“是霹雳啤梨的机甲!” 众人闻言一脸惊恐,连忙低下头,四下寻找着可以藏身之处,或者退到角落里,生怕这些东西突然爆炸,邀请他们自由飞翔。 苏宗主见有人已经认出自己来,得意洋洋地冲下面挥手,扯开嗓子喊道:“湛明尊,老夫瞧见鬼族齐聚魂墟,就在东面,老夫已有弟子在那守着,还望诸位仙友帮衬一二,老夫,哎哟!又炸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巨响,苏宗主身上的那套机甲的火焰骤然消失,又猛地带着他往上窜,在天幕上炸开了一朵紫色的烟花,绚丽多彩。 众人:“……” 霹雳啤梨的东西果然就没有靠谱的时候。 “行了,老苏这人也炸习惯了,禁摔。”文玉收回目光,转过身朝着东边方向,“事不宜迟,还请诸位前往魂墟。” 叶文清抬眸看了看东边魂墟方向,眸子深不见底,所有的情绪如同投入湖面的碎石,涟漪消失后,无迹可寻。 陆言走了几步发现叶文清并没有跟上,又退了回来,碰了碰他肩膀:“你是在想封敛臣么?” “你这不是废话?”叶文清白了他一眼,“总不会是想你。” 陆言知晓他心头不快,也难得没有回嘴,看了看四周散去的人群,压低声音:“他夺了落水沉木,又是丹书鬼王,不论哪件事大家也不可能会放过他。如今大势所趋,你可千万不能为了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什么算出格的事?”叶文清摸着下巴,啧了一声,眸里酝酿着别样的风暴,“你们口里所说出格的事,我做的还少吗?再说了,出不出格,得靠我自己判断,毕竟每个人想法不一样。” “封敛臣好歹骗了你,你还要傻兮兮地把自己给赔进去不成!”陆言被他这样子惹恼,眉宇间染上三分怒气,“他都已经说的那么清楚,你又何苦要毁了自己声誉!师尊身子愈发不好,文先生年事已高。你身为燕然台大弟子,也该担起责任。” 叶文清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推了他一把,头也不回说道:“我自有打算。” 陆言又气又恼,抡起拳头朝叶文清的背影挥了挥,挠了挠头发,大步跟上前,心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看着他。 彼时魂墟,封敛臣负手而立,站在一处石峰上,目光在众鬼之间逡巡,眉心微拧,抬眸看了看前方,眸里掠过一丝暗色。 “殿下。”潦草鬼谄媚地走上前,吐着青绿色的舌头,嘿嘿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呀?兄弟们都等不及了。” 众鬼发出兴奋的呜咽,目光如炬地望着封敛臣,眼里阻挡不住的渴望与贪婪,像是一匹匹饿了多年的狼,恨不得立马下山扑食,玩个痛快。 -- 第188页 “全部在这?”封敛臣收回目光,眼睑低垂,静静地看着潦草鬼。 “是的是的。”潦草鬼连连点头,一脸坚定,“这些年来虽说有兄弟逃了出去,可大多都被那些个臭修士给收了去。锁魂柱虽说已经塌了,可兄弟们的修为却被压制了数百年,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大多数还躲在魂墟之内调养生息。” “好。”封敛臣点点头,指了指黑漆漆的魂墟,“传本殿之意,让大家全部给我回到魂墟。” “殿下?”潦草鬼嘴角笑容一僵,长长的舌头也给伸了回去,错愕地看着封敛臣,“您是说真的?” “你觉得本殿像是开玩笑么?”封敛臣语气微沉,目光冷似冰霜,眉宇间还挂着几分薄怒。 鬼王一怒,伏尸百万。 “本殿的旨意何时轮得到你置喙?” 潦草鬼吓得打了个哆嗦,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忙不迭跪下磕头,战战兢兢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丹书鬼王在鬼族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鬼王的命令更是无人敢质疑,潦草鬼也是被心里那点能与封敛臣对话而产生的得意给冲昏了头脑,一时间忘了形。 众鬼们心有疑惑,却还是照做,一个个有序地钻回了魂墟。 封敛臣足尖轻点,立于魂墟之上,手里握着一截用红线缠着的青丝,睫毛轻颤,小心翼翼地放入衣襟,闭了闭眼,正准备踏入魂墟,却被一道厉风给掀倒在地。 “鬼王莫急着回家,我们再叙叙旧吧。” 第103章 我愿替师弟受罚 封敛臣狼狈地站了起来,抬眸看了眼在自己周围布下的结界,以及结界外站着的叶文清。 叶文清用青霜抵着地面,手扶着剑柄上,身子借力微微弯曲呈放松状,手心朝着封敛臣张开,粲然一笑:“要回家也得先把东西留下吧。” “叶仙师还真是锲而不舍啊。”封敛臣拂了拂衣上的尘土,眉眼轻弯,“我还以为叶仙师是舍不得我呢。” “谁说不是呢。”叶文清歪着头,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话里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就是舍不得啊,你说说你,这么急着把我撇开,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就这么急着去送死吗?” 叶文清上前一步,脸都贴在结界上,眼圈泛红,嗓音带着沙哑:“封敛臣,我跟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改变不了你的想法吗?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来扛着,不行吗?” 叶文清眸里的深情与痛苦让封敛臣有片刻失神,眼睑低垂,修长的睫毛在眼窝处留下浅浅的阴翳,悄然间将所有的情绪都给藏匿其中。 封敛臣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扯了扯嘴角,嘲讽道:“说了这么多,叶仙师不就是想让我交出落水沉木。”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叶文清愤怒地朝他吼道,像是一头被惹恼的狮子,震怒间又多了几分委屈,“我就是想……多疼疼你,我他娘的心疼你啊!封敛臣,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不成?” 站在一旁的文玉实在是看不下去,被大伙投过来的目光看得脸直发烫,顿时恼怒不已:“陆言,去把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给我拉回来!” 陆言上前抓过叶文清的手臂,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封敛臣,又匆匆别过头。 “叶文清,你还嫌不够丢脸吗?”陆言低声道,“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敢这般放肆,你就不能考虑考虑师尊?” “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叶文清抹了把眼睛,面无表情地觑了他一眼,“我跟我心上人互诉一下衷肠都不允许了?丢哪门子脸了?他们爱听就听,不爱听就把耳朵给捂上,反正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叶仙师何必苦苦纠缠。”封敛臣转过身背对着叶文清,修长背影里掺杂着拒绝与冷漠,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寂寥。 “我乐意。”叶文清毫不在乎。 “叶文清!”陆言见叶文清那副无赖模样,恨不得扇他几耳光,将人给打清醒些,“你若执意护着封敛臣,仙门百家便会将你归为他的同党,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全都会被认为是居心叵测。燕然台也会无端被扣上私通鬼族的罪名,你心思通透,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叶文清抬手捂了捂眼睛,苦笑一声,脸上写满痛苦与挣扎,无奈地摇了摇头,直叹道:“这世道真没意思,都不容许聪明人装傻了。” “犯人行刑前都还能吃上一顿断头饭,怎么到我这就不允许了?” 叶文清瞥了眼封敛臣,又看了看陆言,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跟块望夫石般痴痴地盯着封敛臣的背影发呆。 原本进入魂墟的那血恶鬼迟迟未见封敛臣,便再次逃窜出来。甫一看见封敛臣被困在结界中,周围聚集着成千上百的修士,登时警铃大作,多年的积怨喷涌而出。张牙舞爪、虎视眈眈地对着众人发出慑人的恐吓。 恶鬼以排山倒海之势扑面而来,灵武与符咒的光芒在无尽的黑暗中来回穿梭,化作繁星点缀着黑暗。 呼喊声、辱骂声以及肉.体撕裂的沉闷声接踵而来,片刻不得闲。 “封敛臣,赶紧交出落水沉木!”文玉一边斩杀着身边紧追不舍的恶鬼,一边朝封敛臣吼道。 混乱的厮杀中,不断有修士倒下,每三步便躺着一具尸体,血肉横飞。 封敛臣面色一沉,抬掌震碎结界,纵身一跃,落在高耸的山巅,掀起一道风刃,卷积着漫天沙石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焰,将疯狂的众鬼困于其中。 -- 第189页 “殿下?”兴头上的众鬼被控制住,皆不解地望着封敛臣。 封敛臣眉毛一横,眸里充斥着冰冷之色:“未得本殿允许,谁准你们擅自出来?” “我等见殿下迟迟未来,心里担忧。”潦草鬼抢着回答。 “全部给我滚回魂墟里去!”封敛臣喝道。 “殿下!”潦草鬼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封敛臣给厉声打断,“你们还想魂飞魄散不成?滚回去!” 众鬼讪讪地低下头,虽说死了不少修士,可他们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加之他们不占数量优势,再下去也是两败俱伤。 “老老实实滚回去待着!”封敛臣冷哼一声,掌风一扫,那团锁着众鬼的火焰慢慢朝魂墟移动着。 经此一劫,又死了近百修士,大伙脸上都挂满愁云,对封敛臣的不满又多了十分,连带着都产生了对燕然台的怨言。 “湛明尊还不肯出手,是顾念着师徒之情吗?”有个衣衫上布满血痕的男子直言不讳,目光里充斥着怀疑。 “封敛臣不肯交出落水沉木,那就直接杀了他!”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修恶狠狠地说道,“反正落水沉木藏在他身上,将他一起堵进魂墟再施以封印,有何不可?” 该女修话音一落,人群陷入短暂的沉默,紧接着爆发出强烈的赞叹。 “有道理!姑娘这话说得真妙!” “是啊是啊,既然落水沉木在封敛臣身上,干脆就在身上施加封印,一举两得!” “哎哎哎,你们可别忘了,封敛臣是丹书鬼王啊!” “鬼王怕什么,他这不还是没进魂墟吗?加之落水沉木能压制他的法力。” …… 众人如同被甘露浇灌的草木,瞬间活了过来,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最后将目光定在宣晏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 “敢问湛明尊,此计可行得通?”那名女修见自己的想法被大家称赞,一时也有些得意。 宣晏沉默片刻,随即微微颔首:“可。” 有了宣晏这话,大家看向封敛臣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势在必得,一扫之前的惨淡愁云,抬头挺胸,满面红光。 “那还等什么,即刻捉拿封敛臣,替死去的仙友们报仇!”有人兴冲冲地举手,跃跃欲试。 “封敛臣好歹也曾是燕然台弟子,由我等打头阵怕是不妥吧。”麻花藤不赞同地拧了拧眉,目光不时往宣晏身上瞥去,其意不言而喻。 文玉对上麻花藤那带着算计的目光,抢在宣晏面前开口:“麻宗主所言极是,只不过湛明尊方才修补结界损耗了不少灵力,此次便由老夫打头阵。” 文玉高举手中长剑,转过身对着燕然台弟子发号施令:“门内所有弟子听令,列队!开启鸿雁阵!” 燕然台弟子领命,沿着封敛臣所在方向有序散开,迅速前往不同方向摆阵,将手中的灵武置于头顶,掌心灌输着灵力,口里拟着大雁叫声。 一只体态硕大的、通体泛着白光的大雁跃然凌于空中,展开的翅膀将封敛臣裹了个严实,清越的嗓音久久不散。 封敛臣将众鬼送回魂墟之后,抬头望着天空中的大雁,以及气势汹汹而来的文玉等人,嫣然一笑:“何必如此大阵仗。” “封敛臣,最后问一次,落水沉木,交还是不交?”文玉手执长剑,怒目而视。 “既然都打算拿我去堵魂墟,现下还来问这个,有何意义?”封敛臣耸耸肩,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文玉也不再与他废话,指尖掐起一道符咒朝封敛臣飞去,同时将长剑抛于空中,恰好被大雁给衔着。 四周掀起厉风,树枝断裂声似鬼魅般凄厉,凭空出现一把闪烁着粼粼紫光的千斤巨斧,电光石火间以劈山之势径直朝封敛臣劈去。 封敛臣的灵力多少有被鸿雁阵给压制住,动作也有些迟缓,躲闪不及,左肩受了一击,登时皮开肉绽,鲜血如迎风撒碎玉般向四周飘散。 “好,就趁现在!” 大伙看见封敛臣吃瘪,士气大振,按照不同方向散开,齐齐朝他攻去。 封敛臣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挥剑击退不断袭来的修士,后背猝不及防又受了一斧,疼痛肆意蔓延,灵力逐渐消散,整个人失重直往下坠。 在地面等待已久的修士们摩拳擦掌,就等着在封敛臣落地的那一刻将他大卸八块了。 被陆言钳制住的叶文清彻底呆不住了,一掌打在陆言肩头将他逼退几步,足尖轻点,将封敛臣接个满怀,继而召出赤羽火凤,二人稳稳落在它身上。 煮熟的鸭子都到了嘴边还飞走了,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怒火油然而生。 就连文玉此刻都气得要炸了,朝他吼道:“叶文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文先生,落水沉木就在这里面。”叶文清解下封敛臣腰间的乾坤袋,丢到文玉手中,哑声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弟去死,我愿替他受罚。” 地上的众人怒不可遏:“那我们看着自己挚友死在眼前又忍心了?今天无论如何,封敛臣必须死!不管落水沉木有没有交出来,他都必须死!你叶文清几次三番与我们作对,是非不分,你枉为人!” 第104章 我被师弟捅了 叶文清对下面的喊打喊杀置若未闻,怀里抱着封敛臣,眸含渴求地望着文玉。 -- 第190页 文玉打开乾坤袋,取出里面那截黑漆漆的落水沉木,睨了眼叶文清,最终视线定在封敛臣身上,语气微冷:“这落水沉木少了一些东西。” 叶文清错愕地瞪大眼睛,看着落水沉木,惊讶不已:“这怎么可能?自它从玉衡湖里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的。” “确实如此。”御剑而来的宣晏看了眼文玉手中的落水沉木,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点了点,眉心微蹙,神色有些复杂,“木灵不在上面,此截落水沉木便与一般树木无二。” “这么说来,这木灵是被封敛臣藏起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麻花藤摸着下巴走近,朝封敛臣方向抬了抬头,眯了眯眼,说道:“封敛臣,你还真是好本事啊。” “不可能呀。”一同追上来的杨隆隆挠了挠脑袋,纳闷不已,看着自家宗主杨乐多,“宗主,之前在玉衡湖,这落水沉木分明还发光了呢!” 杨隆隆这话一出,一下子把玉衡湖的记忆重新带给了在场的部分人,尤其是清风门跟百川的弟子,毕竟他们也是亲眼目睹了落水沉木的出现。 “没错没错!之前落水沉木确实是有不同的!” “我也想起来了!对的,它发过光!” “对对对,就是当封敛臣拿着它的时候!” …… 三言两语,矛头再次指向了封敛臣,森冷的目光编织成一张巨网,将他给牢牢罩住。 叶文清把封敛臣的脸朝自己怀里转,文玉却是早他一步将落水沉木掷了过来,堪堪压在封敛臣腿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当落水沉木靠近封敛臣时,外面那层黑漆漆的树皮如同被烈火给融化般,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金光闪闪的内里比之赤羽火凤的光芒还要璀璨、绚丽。 周身涌起汹涌澎湃的灵流,威风赫赫,直把大家看傻了眼。 文玉恍然,与宣晏对视一眼,二人都读出了彼此眼里的意思。 落水沉木的木灵附着在封敛臣身上。 文玉看向封敛臣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怀疑与不忍。 其他人陆续明白过来,如狼似虎,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叶文清神情一凛,眉心似有万千乌云压境,不见半丝明朗。他拿起落水沉木,将它重新递回文玉,沉声道:“师尊,文先生,弟子晚些再来向二位请罪。” “笨鸟,赶紧走!” 于是,叶文清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带着封敛臣逃跑。 其实此刻他心里正慌得很,狂跳不止,浓厚的不安如澎湃的洪水吞噬而来,将人溺毙其中。手中的力度不断加重,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好地将封敛臣带离这里,可他有预感,再待下去,无论哪种结果都是他承受不了的。 叶文清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要逃离某个地方。 眼看着赤羽火凤马上便要冲出鸿雁阵,叶文清欣喜若狂,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总算是降了几寸位置,想要回过头看看后面的人有没有追上来,却觉脖子被一股力道给往下带。 唇瓣传来温柔的触感,将他脑子里的慌乱给洗劫一空,徒留空白。 封敛臣染血的指尖在叶文清光洁额头上轻轻点了点,落下一朵似姑娘额间点缀的梅形花钿。嘴里动作依旧未肯停,留恋似的在他唇边来回舔.舐着、吮.咬着,柔情蜜意间却又多了丝丝绝望、苦涩。 “师兄,我反抗过的,可终究还是无用。”封敛臣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深深望着叶文清,贪婪地目光肆意描摹着他的容颜,闭了闭眼,敛去眸中的痛苦,“师兄,忘了我吧。” “封敛臣!”叶文清紧紧地抓住他抽.离的手,伪装起来的坚强被锤得稀巴烂,却又有些意料之中的心酸与无奈。 叶文清眼里不知何时蓄起泪花,隔着朦胧水雾看着封敛臣,哽咽道:“你这小子胆儿也是越来越肥了。一边撒着娇要我跟你好,一边等我跟你好的时候,你又不要我了。你说说你,凭什么你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怎么比文先生养的小可爱还难伺候!” 封敛臣余光瞥见追上来的众人,眸色一暗,一道掌风打在叶文清肩头,趁机挣脱出他的怀抱,手中的无名应召而出,无情地刺进叶文清腹中。 叶文清扑通一声跪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横插在腹间的无名,滴落的血珠沁湿赤羽火凤背脊上华丽的羽毛。 众玄镜里所见的景象与现实重叠着,封敛臣漆黑的眸子里泛起异样的光亮,比他见过的任何星星都要耀眼。那眼尾挂着迟迟不肯落下的泪珠,却是重若千钧,砸得他胸口生疼,浑身痉挛。 原来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不容得旁人随意更改。 叶文清灰败的眸子里映照着封敛臣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浅笑,竟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一股咸湿的味道从嘴角蔓延。 “封敛臣!你这个畜生!”陆言震怒不已,抛出流丹,招招带着杀气,直逼封敛臣面门。 文玉再次召出巨斧,怒喝一声,灌足灵力,裹挟着磅礴气势扫向封敛臣。 封敛臣之前被砍了两斧,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加之心无生念,也没想着要躲开,硬生生受了这一斧。 这回再没有叶文清会因他而违背众人,再也没有一双有力的手去牵着他,告诉他不需惧怕任何。 -- 第191页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一切,却又不在他能承受的范围之中。 封敛臣闭上眼,停留在眼尾多时的泪珠被厉风碾得粉碎。 一行人落了地,陆言小心翼翼地将叶文清从赤羽火凤身上抬了下来,扶着他靠在石头上休息。 宋霁华不知道从哪里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弄得灰头土脸。他担忧地看着叶文清,沉声道:“文清兄这伤……” “死不了。”叶文清拂开宋霁华探过来的手,抓着手边的丛灌木,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目光眺望着魂墟位置。 那里人太多了,怎么也看不见封敛臣。 叶文清满目悲凉,痛苦地弯下腰,大口地喘息着,试图缓解一下眸眶的酸涩,抬起沉重的步伐,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 “叶文清!”陆言上前一把将人拽住,指着他腹间插着的无名,每动一步,无名便跟着颤动,伤口也就深了几分,鲜血随着他运动的轨迹滴落。 “你是嫌自己死不了吗!封敛臣体内藏着木灵,用他与落水沉木去堵魂墟,这才能保天下太平。”陆言觉得今天是他生气生得最频繁的时刻,而且都是对着叶文清。 “大家都已打定了主意,封敛臣今日必死无疑的!用一个人去换天下苍生一片安宁,个中取舍,难道你不懂吗?” “杀一人活百人,这便是正道了吗?死的人何其无辜?只因为百人要活,那人就必须死么?这是个什么狗屁道理!”叶文清赤红着眸子,声嘶力竭地吼道,“凭什么啊!凭什么封敛臣就得死!难道他就不是苍生中的一份子吗?” 陆言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叶文清脸上,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跟我在这里犯什么诨!封敛臣为什么该死,都是他自己一手酿造的结果!与人无尤!” “去他娘狗屁的与人无尤!”叶文清推开陆言,转过身朝前走,喃喃自语,“他死了我怎么办?天下得救,那我呢?我找谁去?” 双足跟灌了铅似的,抬起来愈发吃力,好不容易走到魂墟,却又被那强大的灵流给逼退几步,狼狈地跪在地上。 “封敛臣。”叶文清实在是没有力气再上前了,眼前一阵恍惚,拼尽全力发出一丝声音,透过人群的缝隙呼唤着。 众人似有所感,不由自主地往两侧散开,空出一条仅侧身通过的小道。 眼前豁然开朗,一阵强光逼得人睁不开眼,叶文清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眸子瞪得浑圆,死死盯着被钉在落水沉木上正逐渐下沉的封敛臣。 “师弟!”叶文清瞠目欲裂,吃力地想要站起身,却再一次跌倒在地,只能双手撑着地面,跪着前行,膝盖上的布料被沙石磨得破破烂烂。 终于,在叶文清几近昏厥的时候,他抵达了魂墟,强撑着体力,掷出一道符咒,阻隔了宣晏布下的阵法。 “封敛臣,回头看看我好不好?”叶文清双唇颤抖不已,话里带着深切的恳求与悲痛,“你回头看看我啊!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封敛臣紧闭的眼睛掀开一道浅浅的光缝,却是将漫天星辰给藏匿其中,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一个叶文清。 这一刻,叶文清仿佛看见了春水初生,燕拂柳梢的欣欣向荣之景。他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可泪水却还是早先一步掉了下来,灼得人心滚烫。 “封敛臣。”叶文清意识逐渐涣散,手中的灵力也若有似无,身子直往地上栽去,昏昏沉沉间似有某种东西从他体内剥离出去。 封敛臣阖上眼,双手放在胸口,嘴边噙着一抹绝望却又温和的笑容。 他无论如何也要去喜欢的人,费劲心思也要攥在手里,可这一刻,他却要主动舍弃。 落水沉木终究堵住魂墟,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连着天上乌云也识趣地散开,片片金甲洒落人间,刻画着这满目狼藉。 众人手舞足蹈,肆意欢呼着、呐喊着、发泄着。 一切都结束了。 第105章 我只知道喜欢他 苍梧云巅一役,损失最少的当属燕然台,可损失最重的,也属燕然台。 宣晏因着亲手封印自己门下弟子一事,内心的苦楚时刻煎熬着他,导致忧思过重,身子每况愈下,不得不再次闭关。 事虽如此,封敛臣一事对燕然台声誉并未造成多大影响,反而收获一堆赞誉。 民间更是著书立传,描绘湛明尊是何等刚正不阿,大义灭亲,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 一切骂名,皆由封敛臣一人承担。 当叶文清再次醒来已经是五天之后。 陆言每天一有时间便往叶文清院子里跑,刚进屋便见他呆呆地靠在床头,手里拿着纸和笔,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可却只有一个内容:封敛臣。 陆言唇边尚未扬起的笑意消失殆尽,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叶文清打断了,只听他疑惑地问:“为什么我只记得封敛臣这个名字,却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什么?!” 陆言错愕不已,嘴巴张得老大,仔细地打量着叶文清,似要找出他的破绽。 “你说真的?”陆言喉结滚动着,不可思议地问。 “我只知道我喜欢他。”叶文清咬着笔头,含糊不清地说着,眸子里布满坚定,手指在纸上来回摩挲着,再一次郑重地重复着,“很喜欢,非常喜欢,喜欢得要命。” -- 第192页 “但是,他人呢?”叶文清苦恼地皱眉,对上陆言的目光,眨巴着眼睛,“封敛臣人呢?他去哪了?” 陆言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写满了疑问,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颇感为难。 一方面觉得叶文清不记得也好,日后也能活得痛快些;可另一方面又想着苍梧云巅之事,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根本瞒不下去。 思来想去,陆言两下抉择,只能选着闭口不谈,脚底抹油似的逃跑。 这要放在平常,叶文清早骂他了,可现在叶文清一颗心全扑在封敛臣身上,绞尽脑汁地去想这个人。 叶文清身子硬朗,伤势恢复得也快,没过一个月就能下床走动了。只不过逢人便问封敛臣,可大伙都支支吾吾的,都不敢说实情,被逼得苦不堪言,最后惊动了文玉。 “哟?文先生来啦?” 叶文清换了一身月白色兰花纹提花长衫,面色还带着三分惨白,正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张摊开的宣纸发呆。目光随意往窗外一瞥,便看见文玉沐浴着阳光而来,怀里的小可爱正懒洋洋地用脚拨弄着耳朵。 叶文清搁下手中的毛笔,起身迎上前,拱手道:“文先生。” 自宣晏闭关后,门内所有事情都交由文玉一人打理,成日忙着处理要务,现下好不容易抽出点空来见见叶文清。 对于封敛臣一事,文玉还有些不能释怀,又想起叶文清之前那些行径,心里头的郁结又浮现起来,冷声道:“听说你最近在骚扰同门。” “哈?” 叶文清手刚挨到小可爱毛茸茸的脑袋就听见文玉这话,吓得他手里没个轻重,一下子拍到了小可爱脑袋上,惹得小可爱在他手背上留下一串耀眼的痕迹。 “我骚扰同门?”叶文清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文先生,您觉得以我这副模样,是我骚扰同门的可能性大,还是同门骚扰我的可能性大?” “我就是想跟他们问问封敛臣去哪了。” “封敛臣?”文玉下意识拧眉,狐疑地盯着叶文清,欲言又止。 “我都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他作为我最最最喜欢的人都没有露面,太不像话了。”叶文清话里表示嫌弃,脸上却是写满思念,眼巴巴地看着文玉,带着讨好,“文先生肯定知道,要不您告诉我?”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床上躺这么久吗?”文玉问。 “知道知道。”叶文清连连点头,“肚子上开了道口子。”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文玉横了他一眼,又问,“那你知道这口子是谁给你开的吗?” 叶文清缄默片刻,捕捉到文玉眼里那一闪而逝的愤怒与痛心,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我?” “我看你是不仅肚子上开了道口子,连带着脑子上也开了口!”文玉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多久!封敛臣都死了!丢人现眼的东西,被人捅了一剑差点没命还不死心!你还要装聋作哑多久?闹得还不够吗?为了区区一个封敛臣你要把自己作践到什么时候!” “文先生!” 急匆匆的嗓音插了进来,陆言急急忙忙赶听见这话,脸都白了,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 文玉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把叶文清砸得措手不及,从头劈到脚,浑身的血液都往脚底钻去,冰霜顺着背脊爬至全身,将心口冻得冰凉,一敲就碎。 “死……死了?”叶文清眼圈泛红,嗓音沙哑,连着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书桌旁,扭过头看了看不知何时滚落到纸上的毛笔,在洁白无瑕的纸张上落下一道墨渍。 这是他准备拿来画封敛臣的纸张,虽然他不知道封敛臣长什么样,可他可以慢慢想。可文玉的话,落了墨的纸,将他的打算给悉数打乱,肆意踩踏,一切都徒劳。 叶文清永远都是意气风发、高视阔步,那张嘴里蹦出的话总是让人恨不得让人想拿棒槌狠狠敲几下。 可眼下这个枯枿朽株、死气沉沉,哪里有半点叶文清的风采。 “原来是死了啊。”良久,叶文清发出一声颤抖的轻叹,“我说呢,让我一直念念不忘的人,肯定不会是没良心的,这么久不来看我。原来是死了,来不了了。” “可是,文先生,他为什么会死呢?” “死都死了,你还管那么多做什么!”文玉心里有些发虚,他也搞不懂现在叶文清到底是什么状态,好好的怎么突然成这样了,只能借着抬高语调来维持自己的镇定。 “哦。”叶文清垂眸,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行了,既然你醒了,那我就跟你算算账吧。在苍梧云巅,你多次违反门训,屡教不改。老夫便罚你去穷奇峰面壁思过一年。”文玉不愿继续封敛臣这个话题,只能换个方向说道。 “是。”叶文清顺从地答应了。 以前但凡听到穷奇峰三个字,叶文清都会激动得直跳脚,要么趁机卖乖,要逃走,反正就是怎么也不肯去。原因无他,实在是那里太过恐怖。 穷奇峰杂草丛生,山中多精怪,虽修为大多低微,但是种类多,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让人防不胜防。 “文先生。”陆言有些不忍,想要开口求情,可未尽之言却在文玉那如刀的目光下给割碎得七七.八八。 “那行,你现在就去。”文玉大手一挥。 -- 第193页 叶文清二话不说,抱着一沓厚厚的宣纸,手里抓着毛笔和砚台,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因着文玉有命,燕然台任何弟子都不可私下去见叶文清,违者逐出燕然台。于是,那些原本想要探望的弟子都把念头给硬生生地掐断了。 没人来倒也清净,叶文清待在穷奇峰也没闲着,把写满封敛臣的纸张铺了满地,兀自欣赏着。 因着夏日时不时来场暴雨,打得人措手不及,那些纸全给糊成一团,破破烂烂的。 叶文清忍无可忍,干脆亲自动手搭了个茅草屋,屋内挂满了写着封敛臣的纸张。 日复一日,叶文清不厌其烦地搭着一个又一个茅草屋,而他也挨个转悠着去欣赏,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一年光阴匆匆而过,叶文清面壁思过的期限已经到了,文玉也派人过来传话让他回去,可叶文清说什么就是不肯走。 于是,这个带叶文清回去的任务被委派到了陆言身上。 当陆言踏进穷奇峰的时候,他被眼前这鳞次栉比的茅草屋给惊呆了,更具体点应该是这漫山遍野的封敛臣。 叶文清正趴在草丛间的一块方石上,闻声抬起头,对上陆言的震惊的目光,咧嘴一笑,得意地挑了挑眉:“怎么样?” “叶文清,你这是魔障了吧?”陆言指了指这些挂着的纸,唏嘘不已。 叶文清没有回答,继续低头写着手中的字,待最后回锋收笔时,这才嫌弃地撇撇嘴,嘀咕道:“也幸亏我功力深厚,否则就凭这秃笔能写出这么好的字?” 陆言走近一看,果然,又是封敛臣,旁边还题有两行诗:“风雨不倦催客老,笔下相思未肯留。聊以霜雪落满头,得幸与君共白首。” “对了,你来做什么?叶文清起身拂了拂袖口沾染上的墨汁,“又是劝我回去?” “哎,才一年,哪里够啊。”叶文清苦恼地叹道,“我除了知道封敛臣这个名字,还是没能想起其他。” “他应该很伤心吧,毕竟我也不好受。怎么就会忘了呢?” 陆言闻言,鼻子一酸,眼圈一阵湿热。 “我不能走。”叶文清又摇摇头,重新坐下,“这里有封敛臣,我不舍得走。” “叶文清。”陆言哑声道,“真的就不能放下吗?” “放下?”叶文清呢喃道,眉眼轻弯,“那大概只有死吧,毕竟那时再想也想不了了。” “是啊,我会死的,毕竟他也死了。” “其实,你并没有忘了他。” 第106章 我给师弟烧纸钱 陆言的话让叶文清手下的动作有片刻凝滞,随即恢复自然,失笑道:“是啊,我不舍得。” “不是的。”陆言摇摇头,欲言又止。 “嗯?”叶文清把晾干的宣纸拿了起来,择了处极佳的位置将它悬挂后,反过头看见陆言犹犹豫豫的模样,不免有些惊讶,“什么不是的?” “你并没有忘掉封敛臣。”陆言抿了抿唇,对上叶文清的目光,郑重其事地说道。 叶文清被他弄得有些糊涂,心里隐隐萌生出一个想法,像是石子投入水面,漾起层层涟漪,久久未见平静。 “我……”叶文清双唇发抖,眸里含着期盼,手指微微蜷缩着。 “你只是中了血咒。”陆言轻叹一声,“下咒之人把你关于他的记忆全部封存了。” “是封敛臣。” 叶文清只觉脑海里轰隆一声,耳畔一阵嗡鸣,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好似有人拿着无数银针在上面肆意穿插着。 他捂着胸口,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大口地喘息着,可眼圈的颜色始终未淡,反而更加深厚,修长的睫毛被水渍给浸染得透彻。 “文先生也是后来才发现的。”陆言看叶文清这样子心里有些难受,可更多的却是轻松。 已经一年了,叶文清已经颓败了整整一年,已经够了。 “帮我解了吧。”叶文清平复了一下心绪,抬手拭去眼尾的水渍,微微一笑,“你既选择告诉我,便是已经找到了解法。” “文清……”陆言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可封敛臣他……” “我执着了一年,惦记了一年。三百多个日夜,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我就怕我一睁开眼,又忘了封敛臣是谁,我只能靠着这些字来慰藉一下。”叶文清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灼灼。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到头来却是封敛臣在里面捣鬼。他死都不让我安生,我又哪里能让他在地底下逍遥自在的。” “陆言,帮把我血咒解了吧。我不想再依靠着一堆纸去思念一个人。世上谁都记得他,可偏偏少了一个我,对我何其残忍,难不成就我一人不配么?” “好。”陆言彻底放下心底那最后一丝纠结,点头答应。 叶文清带着陆言在山间兜兜转转,总算是找到了自己平日路落脚的那处茅屋。 进了屋,他用脚拨开堆积在地上的宣纸,指了指一把放都放不平的小板凳,道:“你是我这唯一一个客人,坐吧。” 陆言觑了眼那把摇摇晃晃的板凳,本能想拒绝,可是想到这是叶文清的好意,只能坐下,然而……终究是没能坐稳,一屁股摔在地上。 叶文清抱着肚子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是的,别急着拜年啊,这么客气。” -- 第194页 陆言:“……” 陆言一阵气结,默默扶着地面站了起来,依稀间听见刺啦一声,低头一看,他的下裳被凳子上尚未磨平的一截尖刺给划破了。 得了,这下更郁闷了。 “哎哎哎,行了行了,不就是一身衣裳嘛,回去我赔你一件!”叶文清十分豪气地摆摆手,顺道把小板凳给踢开。 “行了,干正事吧。” 叶文清亟不可待地盘腿坐下。 陆言只好暂时抛开心头的那点郁闷,屏气凝神,指尖燃起符咒,小心翼翼地顺着叶文清眉心探去。 正午的阳光带着十足的热情,透过屋顶稀疏的茅草,在屋内落下点点斑驳,似打碎的美玉,洒了一地。 “好了。”陆言往后退了一步,长长吐了口气,直直凝视着叶文清,眸子里蕴含着忐忑与期待。 叶文清缓缓睁开眼,盯着地面上那团暗红色的血渍陷入沉思,幽深的眸子里卷积着乌云。预想中的狂风骤雨久久未曾下来,再次抬眸时,里面已经是云开雾散,不见半分阴翳。 良久,方才闻他开口道:“这是封敛臣的血。” “当时他在我眉心点了一下。” 叶文清抬手揉了揉眉心,长吁一声:“小兔崽子当真是好本事。” 叶文清扶着膝盖,慢慢悠悠地站起身,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陆言紧张地跟上前,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 “给小兔崽子烧点纸钱去。”叶文清抬眸看了眼湛蓝的天空,伸了伸懒腰,淡然地扫视着漫山遍野的纸张,“毕竟做穷鬼也不好。若是可以的话,我更想掘坟。” “你要去苍梧云巅?”陆言愕然。 叶文清粲然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伸手在陆言脑袋上拍了一下,赞道:“不错嘛!脑子现在这么好使了?” “不妥。”陆言拧眉道,“如今苍梧云巅每天都有各家修士看守,任何人都无法靠近。更何况,文先生他……” “我要收回刚刚那句话。”叶文清打断道,“文先生都让你来给我解血咒了,你觉得他会不知道我要去苍梧云巅么?” “还有,你来之前,他可曾让你给我带了什么话?” “……没有。” “那不就是了,连文先生都默认了。” 叶文清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行了,那我就先走了,对了,这些纸你给我收拾好。” 陆言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叶文清离开,清风吹拂起他那月白色长衫,几欲和天空融为一体,却又相互区别。 其实不管记没记起,叶文清终究是回不了从前,毕竟这世上少了那么一个人。 直到叶文清消失不见,陆言这才收回已经酸涩的眸子,环顾着这些被风吹得四处逃窜的纸张,一时头大,却又不得不帮叶文清把它们给小心地收拾好。 苍梧云巅覆盖着一道又一道封印,强大的灵流逼退着试图靠近的任何东西,连带着空中飞过的鸟儿都仓皇地绕开它。 叶文清站在远处,细数着这密密麻麻的封印,竟是有九九八十一道。加之魂墟那里又重新布下的重华结界,比之之前的锁魂柱还要让人震撼。 守在魂墟边的数百名修士,各个门派的都有,互相监督、缜密有序。 叶文清目光在魂墟那里徘徊着,眉宇间染上哀戚之色,他的心爱之人就在那下面。 他一直有疑惑,好端端的封敛臣为什么要去抢落水沉木,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内情?他知晓封敛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可他就是不懂,觉得奇怪,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他没能参透的。 叶文清也没隐匿自己的踪迹,是以很快便被人发现了,干脆走了过去。 “诸位仙友好呀。”叶文清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闲庭信步般的朝大家打着招呼。 燕然台的弟子见状,立马迎上前,齐齐拱手:“文清师兄!” 有认出叶文清的修士立马想起之前的事,皆做一副鄙夷不屑状,一位瘦子直接说道:“这不就是那个为了一个男人不惜与自家师尊撕破脸的叶文清叶公子嘛?” 瘦子身边的一位同伙跟着起哄道:“是啊是啊,别人冲冠一怒为红颜,他倒好,红颜没护住,还被捅了一剑。”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低头窃笑,看向燕然台弟子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倨傲之色。 燕然台弟子自是气不过,可因着叶文清一事,大伙明里暗里经常被人各种嘲讽,心里早已是积怨已深,手里的剑皆出鞘三分。 瘦子见状,也跟着拔出剑,态度极为挑衅:“怎么?想打架啊?那就来啊!” “你们燕然台弟子没有一个好的,师兄弟不要脸的搞一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们这么护着叶文清,是不是也跟他有什么关系呀?啧啧啧,说不准,啊!” 瘦子那番羞辱的话悉数被叶文清给打回了腹中。 他错愕地捂着脸,怒瞪着叶文清:“你竟然敢打我?” “不信是吗?”叶文清反问道,再次扬手给他一个耳光,甚至抬脚在他腹间猛地一踹,将人给狠狠踹倒在三步之外,嫣然一笑,“现在信了吗?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照打不误,更何况你算个什么东西?按资排辈你也得唤我一声前辈。小小年纪不学好,偏偏不做人,前辈便想教教你。” “大师兄!” -- 第195页 瘦子的同门师弟纷纷色变,连忙上前去搀扶着他。 “就你?还前辈?我呸!”瘦子夸张地朝叶文清方向吐了口唾沫,“一个断袖也有脸充当我前辈?真是臊死我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封敛臣都死了,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去呢?你们不是情比金坚么?那你去死啊!” 瘦子越骂越难听,叶文清的面色也愈发阴沉,眸中笑意消失殆尽,蕴含着无尽的霜雪。 他自血咒解开后,心中并非没有气,没有怨,反而比谁都多,只是没处发泄而已。 叶文清在瘦子身上施了个泯音咒,吵闹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我年纪大了,不想跟你这样的小兔崽子一般见识。”叶文清对上瘦子那几欲喷火的眸子,冷声道,“但我希望你能对逝去之人抱以尊重。你现在能活蹦乱跳、嬉笑怒骂,都拜我师弟所赐。否则,谁知道你是哪里的野鬼。” “你们抛开是修士的身份,还是人,做人最基本的素养还是要有的。不然,你跟那些沟里抢食的野狗有什么分别?” 其他人也只是跟着起哄,见叶文清生了气,皆悻悻地低下头。 瘦子不甘心,挣扎着扑上前想要抓住叶文清,却是再一次被他给踹开。 “忘了说,你就是那沟里抢食的野狗。”叶文清觑了眼瘦子,嗤笑一声,眼里闪烁着厌恶与嫌弃。 叶文清转过身,彬彬有礼地朝众人拱手相问:“我来祭奠一下故人,诸位仙友可能通融?” 第107章 我捡了个小崽子 此话一出,大家都有些为难,按照规矩肯定是不行的了。可是刚刚叶文清那阵势,实在有些恐怖,拒绝的话一时间有些说不出口。只能与同伴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叶文清见状,想来是没办法了,无奈叹了口气,干脆往燕然台弟子驻扎的地方走去。 “既然不行,那叶某也就不为难诸位了。”叶文清择了处干净的石头围着火堆坐下,朝着发呆的众人挥了挥手,“我就在这里祭奠一下好了,你们各自忙去吧。”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行了个礼之后,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可叶文清到底还是有前车之鉴,让人不能放心。是以,各门派都留下些许弟子看着他。 叶文清也不在乎,从衣襟里掏出一串金光闪闪的纸折金元宝,挨个拆下,慢慢悠悠地往火堆里送着。 炽热的火光烤得他脸颊发烫,熊熊火焰疯狂吞噬着金元宝,最后却又不甘心地留下一缕白烟飘散在空中,模糊地描摹出一个稍显粗糙的轮廓。 叶文清机械地往火堆里递着金元宝,直到火苗舔到他指尖时方才猛然回神,抬眸间对上一双好奇的眸子,白皙的脸庞上还残留着少年人的稚嫩与青涩,让他不由自主想起封敛臣。 “好看吗?”叶文清勾了勾唇,玩心一起,促狭地打趣道。 “好看!”少年面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却是由衷地赞叹道,“文清师兄是燕然台除湛明尊外最好看的人!” “行吧,这点我承认。”叶文清没忍住在少年脑袋上抓了一把。 “文清师兄……”少年看着叶文清怀里已经空了的金元宝,又指了指火堆里的纸灰,“死人真的收得到纸钱么?” “不知道。”叶文清如实摇摇头,“人死了就死了,可活着的人总要找点寄托不是?不然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敛臣师兄他……”少年沉吟片刻,又连忙改口道,“一定会收到的!连带着师兄您的心意!” “我的心意?”叶文清一阵失笑,反问道,“我什么心意呀?” 少年话一噎,目光在叶文清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又立马移开视线,红着脸,吭吭哧哧,似有些难以启齿道:“就……就您和他……” 叶文清扑哧一笑,心里的阴郁被冲淡些许,大发善心地没再为难这个害羞的少年,道:“是啊,我想他回来,很想很想。” 少年一时如释重负,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叶文清,兀自皱着眉,绞尽脑汁想着该说些什么好听的话让叶文清宽心。 “行了,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总是皱眉,丑死了。”叶文清拍了拍衣裳上的烟灰,轻轻弹了弹少年额头,莞尔一笑,“我得走了。” “就……就走?”少年跟着起身,惊讶地问。 “再待下去,我会忍不住想把他从地里挖出来的。”叶文清抬头望着魂墟方向,声音里透着苍凉与无边寂寥,“我的心上人,本该与我死同穴,有何道理让他一人长眠于此。” “对了,那个瘦子的泯音咒,你给他解了吧,也别太早,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再解,反正他说话难听,估计也没人喜欢听。你们在这好好照顾自己,遇上什么事便发信号弹,我看见的话一定会赶来的。” 少年鼻子一酸,瞬时红了眼,如鲠在喉,再说不出一句话,呆呆地目送着叶文清离去。 走到山脚处,叶文清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着苍梧云巅。脸上的淡然烟消云散,眸里浮现挣扎之色,袖子里紧攥的手慢慢松开,徒留掌心深深浅浅的指甲印。 迟疑许久,久到被山风撞了满怀,凉意顺着微敞衣领往里钻,叶文清这才收回目光,长叹一声。 “哎呀!” 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叶文清的思绪,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破烂的小男孩正伏在草丛间,瞧着也就四五岁的样子。脸蛋上脏兮兮的,活像是从锅底里拽出来的煤球。 -- 第196页 水汪汪的大眼睛亮得出奇,可怜兮兮地看着叶文清,嘴巴一瘪:“大哥哥,你都不来扶一下我吗?” “你自己凭本事趴在那里,为什么要我扶?”叶文清本是打算去扶他一把的,甫一听见这话,立马停住脚步,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男孩眸里蓄起泪花,哽咽道:“那你就不能凭你的本事扶我一把吗?我只有趴的本事,没有起的本事。” 叶文清一下子他这话给绕蒙了,伸手一把将他从草丛间拽了起来,还没放下地,脖子就被小孩给紧紧抱住了。 “下去!”叶文清嗅见小孩身上的怪味,嫌弃地抓着他的衣裳,脖子往后仰。 “我脚疼!”小孩非但不肯撒手,反而还更加用力,甚至还变本加厉地把头埋在叶文清脖颈间,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大哥哥,你身上好香啊!” “你个小崽子!再说一遍,给我下去!”叶文清故意拉下脸,弯腰欲把小孩放下。 “大哥哥,你别不要我啊!我很听话的!我什么都能做,你就带着我吧!”小孩死死抓着叶文清的衣襟,哭丧着脸。 叶文清听着这话倍感熟悉,因为十四年前的封敛臣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你爹娘呢?”叶文清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也没催促着小孩,蹲下.身,目光与他平齐,柔声问道。 “爹娘被山贼给杀了。”小孩吸了吸鼻子,再一次往叶文清怀里靠,“大哥哥,你带我走吧,我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我吃的不多,我还有钱,你要钱的话我也可以给你。” 他一边说一边还把藏在兜里的一沓银票给献宝似的掏出来。 叶文清极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手罩在小孩脑袋上将他往后推着,道:“你先让我想想。” “大哥哥!”小孩不甘心地晃着叶文清手臂,哭唧唧道,“你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上,你就带我走吧!你要是不肯带我走,我肯定会被山里的野兽给吃掉的。我还这么小,我钱也还没用掉,我要是就这么死了,多可惜啊!” “再说了,我娘常说,我长大了以后肯定是能祸害许多小姑娘的。我若是就这么没了,该有多少姑娘为我伤心呀!想想姑娘们拿着帕子为我默默流泪,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行了行了!”叶文清哭笑不得地打断小孩这一堆越说越夸张的话,“我就暂时先带着你吧。” “好!”小孩欣喜若狂,一个熊扑抱住叶文清,颤声道,“大哥哥,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叶文清身子一僵,胸前一片湿热,看着小孩抖动的肩膀以及嘴里溢出的呜咽,温柔地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那就一直跟着吧。” 小孩听了这话哭得愈发起劲,叶文清听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半威胁半哄骗,总算是将人给制服住了。 直到进了客栈,那一桶由透明变得浑浊的洗澡水让叶文清一阵头疼,心里后悔不迭,他就不应该把这小崽子给带来。 小孩脏兮兮的脸蛋给洗了干净,粉雕玉琢的,长得倒是讨喜,就是性子太黏糊了,一个劲地黏着叶文清不肯撒手。叶文清去哪他也跟着去哪,两只眼睛就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 叶文清好不容易逮到他将他放在床上,还没转身,背上一沉,小孩又跟只王八似的趴在他背上。 叶文清忍无可忍,拎着小孩的衣领将他给扔回床上,咬牙切齿道:“你再给我乱动信不信我现在把你丢出去?” “那你能不能别走?”小孩期待地看着他,“我一个人怕。” “灯火通明的,你怕个球啊!”叶文清斜了他一眼。 小孩没有回话,再次抱紧叶文清的胳膊,把脸贴在上头,嗫嚅道:“我怕你会丢下我,大哥哥,我就想跟着你。” 叶文清实在是被这小屁孩磨得没脾气了,无力道:“我只是想洗个澡。” “那我给你搓背!”小孩眸子一亮,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叶文清,隐有泪花窜动,好似他只要说一个不好,就会立马哭出来。 “好吧。”叶文清实在受不了,只能答应。 小二换过一桶干净的水,叶文清褪去里衣,正打算解开裤腰上的系带,余光瞥见身后的小萝卜头,手上动作一顿,只能收回手,长腿一跨,身子没入温水中。 小孩手里拿着搓澡巾,趴在浴桶边缘,指了指叶文清中间鼓起的一团,问:“大哥哥,你为什么不脱裤子呀?” “你不是要给我搓背么?”叶文清睨了他一眼。 “我也可以给你搓腿呀!这里也可以。”小孩回道,伸出手点了点叶文清中间鼓鼓.囊囊的东西,眸里划过一丝光亮。 “你个小王八蛋!你摸哪呢!”叶文清一个激灵,立马攥住小孩的手,脸不知是被水熏的还是羞的,红扑扑的,就跟抹了胭脂似的。 “大哥哥,你这里真大。”小孩嘿嘿一笑,又指了指自己那里,“不过,等我长大以后肯定比你的还大。” “看不出来你这小崽子还挺不要脸的。”叶文清捏住小孩的下颌,连连摇头,“你还是多吃几年饭吧。” “你别不信,等我长大再给你看。”小孩不服气地挺了挺胸膛。 “行了行了,赶紧的,要搓背就搓背,还等着睡觉呢!” “大哥哥,舒服吗?” “嗯,可以,不错。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 第197页 “我叫小叶子。” …… 第108章 我都听见了什么 叶文清睡得迷迷糊糊间总觉得有一团火热的东西不断往他怀里钻,一刻也没得闲,大有压在他身上的趋势。 最后,叶文清实在忍不住,一把钳制住那团东西,睁开眼一看,小叶子半个身子已经趴在他身上,湿漉漉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被抓包的尴尬。 “你干什么?”叶文清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床太硬。”小叶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弱弱道,“大哥哥身上软。” “你这是什么少爷命?”叶文清低斥一声,抬手将小叶子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赶紧睡觉!” 小叶子怎么说也不肯,一双小手拼命拽着叶文清的衣襟,话音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说道:“大哥哥,我是真的睡不着,这个床板太硬了,硌人。我一直都没睡着,可是我现在真的好困。” 叶文清的睡意被他给搅走三分,火气也被他勾起了一丝,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叶子看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是敌不过这小屁孩,将人往上一提,放在自己身上。 “老老实实给我睡!”叶文清调整了一下姿势,往上拉了拉滑落在一侧的被子,佯装恐吓道,“你要是再敢乱动一下,天亮就把你送走。” 小叶子眸光一亮,在灰暗的环境下愈发明显,跟俩小灯笼似的直直盯着叶文清,最后心满意足地攀上他脖子,头枕在他胸前,嘴巴咧得老开,欢欢喜喜地睡过去。 小叶子睡得倒是香甜,叶文清就难受了,第二天起来身子那叫一个酸,尤其是腰椎位置,活像是被车轱辘给来回碾压过。 就不该惯着这小子,蹬鼻子上脸的,以后估计得翻了天了。 叶文清再一次感慨自己心软,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扶着腰穿上外衫,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时,只听得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叶文清手上动作一顿,偏过头一看,只见小叶子将托盘高举至眉边,猫着腰走了进来,眼下一个不留神就要撞到凳子上。 叶文清无奈上前,伸出脚将那凳子撇开,接过小叶子手中的托盘将其放在桌上,拽了拽他头发,嗤笑道:“眼睛呢?东西举那么高,不看路的吗?还是你眼睛会拐弯,怎么转都行?” “托盘不就是举至眉边吗?”小叶子疑惑地看着叶文清,挠了挠脑袋,“我娘每次给我爹送东西的时候都是这样做的,我学的不对吗?” 叶文清话一噎,轻叹一声,抬手摸了摸他脑袋,转移话题道:“辛苦你了,先来喝粥吧。” “大哥哥,我学的不对吗?”可这小崽子真不好糊弄,依旧纠结于这个问题。 “对。”叶文清只得放下手中的汤匙,点头应道,“以后等你长大了可以对你娘子这样。” “不能对大哥哥这样吗?”小叶子跟个好奇宝宝似的问个没完,“我觉得这样挺好玩的呀!” 叶文清:“……” 他一个快三十岁的人,竟然莫名其妙被一个小屁孩给调戏了。 哎! 叶文清一阵郁结,默默舀着碗里的粥,颇为感慨自己与小毛孩子总是有些乱七八糟的缘分,之前的封敛臣是,现在的小叶子也是。 小叶子咕咚咕咚直接喝完粥,然后跑到梳妆台边拿起木梳又噔噔噔地跑回来,脸颊泛起酡红,可爱不已。 “大哥哥,我给你梳头好不好?”小叶子笑嘻嘻地晃了晃手中的木梳,期盼地看着叶文清。 “一边去。”叶文清睨了他一眼,“谁吃饭的时候梳头,不嫌脏。” 小叶子踮起脚看了看叶文清碗里仅剩两口的粥,回道:“那我等你吃完。” 对于小叶子的各种讨好,叶文清都看在眼里,他那点小九九也能猜得个七七.八八。 “小叶子,来。”叶文清放下汤匙,弯腰将小叶子抱起放在自己对面的凳子上,微微倾下身,目光与他平齐。 小叶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指尖抠着梳齿,神情带着不安。 “我说过我会带着你,就不会把你丢下。”叶文清指尖在他眉心轻轻弹了弹,“你不用想着讨好我,你现在正是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年纪。” “我就是想照顾大哥哥。”小叶子看了眼叶文清,瘪着嘴,急急忙忙地回道,“我喜欢你。” “你才认识我一天就说喜欢我?”叶文清失笑道,“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小叶子抿了抿唇,眼里闪烁着茫然,呆呆地摇着头。 “我叫叶文清。”叶文清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你看,我俩挺有缘的,名里都有个叶字。” 小叶子嘿嘿一笑,猛地扑到叶文清怀里,抱着他的腰,开心地叫道:“你是大叶子,我是小叶子,我们两个刚好一起。” 最后叶文清败下阵来了,小崽子的关注点永远让人捕捉不到。 一段谈话下来后,小叶子仿佛给打通了任督二脉,上蹿下跳的,不得消停,各种撒娇耍赖,闹着要给叶文清梳头。 叶文清也就随他去了。 时值三月,春风携着芬芳东奔西顾,吹拂着道旁的垂柳,惹来新燕驻足嬉闹,惹得姑娘们的面帘频频跳跃,惊起一阵欢呼雀跃,羞得一个个面如桃花。 小叶子拉着叶文清的手在街上四处晃悠,东看看西瞅瞅,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美其名曰是给叶文清买的。 -- 第198页 “我说小叶子,差不多行了哈。”叶文清一手抱着东西,一手拽住跟只燕子四处转悠的小叶子,“你那些钱得留着花。” 小叶子停下脚步,嘴里含着糖葫芦,亮晶晶的眸子清晰倒映着叶文清,意犹未尽地指了指前面的摊子,说道:“还有这么多没逛呢!” “我还想给大哥哥多买些东西,什么都好。” “难为你有心了,多谢,不过不必了。让你一个小孩花钱像什么样子?” “那大哥哥,我们换一下?你给我花钱吧!”小叶子吞下嘴里的糖葫芦,拽了拽叶文清衣袖。 “好啊。”叶文清欣然应允,微微弯下腰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小叶子摸了摸下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最终停留在一处华丽的建筑上,兴冲冲道:“我们去那里面怎么样?”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长街尽头有座三层楼高的建筑,进出的人络绎不绝,不时有激烈的欢呼声响起。 牌匾上写着:“蓬莱文章”。 “好。”叶文清仔细打量了一下,看着也不像是什么风月场所,倒像是说书地儿,便也放心地带着小叶子过去了。 小二客气地将二人带到二楼的一处雅间,雅间内的窗户敞开着,正好对着一楼高台。 果不其然,这里还真是听说书的地方。 伴随着一阵铜锣声起,一位身着绾色长衫,蓄着半寸胡须的中年男子提着下摆,迈着从容稳重的步伐缓缓走至高台中央。 男子停下脚步,换着不同方向朝大家拱手,而后折扇一甩,刷的一声让喧闹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 叶文清则是不得不再次感慨缘分使然,这个说书人不就是那位还欠他二十六两银子的黄牙么? “鄙人黄牙,有幸同诸公说一段传奇。”黄牙范儿起得有模有样,“想来诸公已经略有耳闻《风流天下闻》,甚至已经都浏览一二。黄某有幸得览此书,得知皆为实情,被其中的深情给折服。故而今日,黄某便与诸公说道说道。” 叶文清单手托腮,身子往前倾了倾,单纯好奇这个黄牙究竟还有哪些深藏不露的故事。 小叶子揣了一把梅子干放在怀里,爬到叶文清腿上,钻进人怀里。生怕叶文清会推开他,便讨好地往他嘴里塞梅子干。 叶文清伸手揽住他,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他坐得稳当些。 只听黄牙绘声绘色地说道:“相传这修真界容貌排行第一的燕然台大弟子叶文清叶公子,是个难得的风流人物。文能提笔书惊鸿,武能落子定乾坤。” “只不过这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如此一个丰神俊逸、芝兰玉树的公子,竟然是个断袖!并且和自己的师弟封敛臣凑到一起,强行拉着自己师弟跟他好。” “他曾经在清水镇的捉拿邪祟的时候,带着自己师弟租了一个豪华套房。这个豪华套房啊,就是为那些出门在外的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设定好的。然后他们在这一晚,互诉衷肠、耳鬓厮磨,度过了一个极为难忘的夜晚。” 此话一出,在座一片哗然,眸里迸发出精光,兴奋而又热烈。 “你放屁!” 叶文清刚开始听前面的时候还以为是夸他的,也就没有阻止,哪知道越讲越离谱,什么叫他强行拉着封敛臣跟他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文清把小叶子放在地上,伏在窗口,目光阴鸷地看着正在四处寻找他的黄牙,正想再次开口,就被小叶子给拽着往后退了几步,身子离开窗口位置。 “你做什么?”叶文清没好气地看着小叶子。 小叶子害怕地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道:“大哥哥,你要是承认你是叶文清的话,那大家都会过来看你的。” “我还怕他们看不成?”叶文清冷哼一声。 “其实……”小叶子犹豫地开口,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不时打量着叶文清的神色,“我也有《风流天下闻》。” “……” “我娘以前看过。” “……” “我爹也看了,还……还有我,我……我偷偷看过几次,但……但是不认识多少字。” 第109章 藏在井里的儿子 叶文清也不知道是费了多大的劲才按捺住想要打烂黄牙嘴的念头,拿起小叶子手中的册子,鼓起勇气翻阅起来。 “适逢深夜,叶郎孤枕难眠,念及一墙之外的师弟。几番辗转,终难解相思之苦,故和衣而起,越窗而出。” 叶文清闭了闭眼,呼吸有些紊乱,咬着牙坚持往下看。 “封郎亦未寝,见君越窗而来,喜不自胜,起身相迎。叶郎不满相拥,阖窗阻月,将封郎抱至床榻。含笑低头,解其衣裳,言语不羁,欢闹声……” “啪!” 叶文清忍无可忍,阖上册子,重重摔在桌上,冷笑不止,踢了踢脚边凳子:“我要真有那本事,还会让人给糊弄到这步田地?” “大哥哥。”小叶子害怕地缩在角落里,修长的睫毛垂下,眼睛里染上几分阴翳,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惶恐不安。 楼下黄牙的声音还在继续,时不时响起的掌声让叶文清愈发郁结不满,越发克制不住去想封敛臣,一来二去,怒火蹭的一声往上冒。 “黄牙!”叶文清走到窗口,探出身子冲着高台上的黄牙吼道,“把欠老子的钱还上!” -- 第199页 黄牙定睛一看,怎么又是这冤家!瞬时两腿发软,差点都要跪下了,连忙冲着大家作揖道歉:“诸……诸公,黄某还有些事,今日便讲到这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连鞋子掉了都没来得及穿上。 叶文清现在需要一个发泄口,双手撑在窗台上,纵身一跃,跳出窗外,一个翻身抓住了往后门跑的黄牙,阴恻恻道:“都一年了,欠的钱,该还了。” “不不不,不是欠你的。”黄牙颤抖地摇头,“是是是……” “是我师弟的。”叶文清打断道,“也是我的。” 黄牙猛地想起来《风流天下闻》里面关于封敛臣送银票花的那截内容,瞳孔骤缩,指着叶文清,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叶文清!” “恭喜你,答对了。”叶文清微微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把黄牙吓得更厉害。 “好歹也还救过你的命,你又欠了我钱,又抹黑我,我不跟你计较其他,你就把钱还我就好了。”叶文清揪着他的衣领,把人压在门板上,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给给给!”黄牙没办法,颤抖地从怀里掏出一些银票跟碎银,欲哭无泪,“只……只有二十两。” “那就继续欠着。”叶文清接过银子,慢慢悠悠道,“你这说书看起来挺赚钱的,高朋满座,六两银子很快就有。” “救命啊!救命啊!” 一道凄厉的哭喊声打断了叶文清的未尽之言,偏过头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了看。 黄牙趁其不备,身子迅速往下一蹲,挣脱开了叶文清的束缚,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叶文清眯着眼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放弃了追上去的念头,转过身往前厅走去。 一位蓬头垢面的老者正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满脸泪痕,一双脚不停地蹬着地毯,硬是将平坦的地毯给搅得歪歪扭扭。 小二站在老者身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为难不已。 “我儿就是在你们这里不见的,你们别想骗我!”老者怒瞪着小二,说什么也不肯走。 “胡说八道!”小二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脸憋的通红,颤抖地指着老者,怒目而视,“你这个破要饭的!哪里来的儿子!赶紧出去!” “我不走我不走!”老者再次滚了一圈,一双腿胡乱蹬着,“你们不把我儿还出来,我就不走了!” 小二气得浑身发抖,抬头看了眼围了几圈的看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眼圈通红,委屈巴巴地搜寻着掌柜的下落。 也不知老者是有意还是无意,跟个陀螺般转了一圈后,看看停在叶文清脚步,身子甚至还压住了他的脚尖。 叶文清低头与老者四目相对,不由得皱了皱眉。 老者一看见叶文清,眼睛亮得吓人,活像是饿了多年的狼看见食物,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我有爹娘。”叶文清适时出声,“二老安在。”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老者连连摇头,拨开脸上乱糟糟的头发,一把抓住叶文清的脚,脸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根,“这位公子,能不能帮我找儿子?” “公子莫要信他,这叫花子一年来一直在这里,哪里来的儿子。”小二对于老者的无赖相很是窝火,担心叶文清受其欺骗,忿忿不平,“就是混吃混喝的骗子!” “你才是骗子!”老子眉头一横,狠狠瞪着小二,“等我找到我儿子之后,定是要让你们看个遍!” 小二冷哼一声,甩了甩肩膀上的白巾,扭过头走了。 “那个公子,我叫甄享驷。”甄享驷抬头看着叶文清,乐呵呵地说道。 叶文清:“……” “公子瞧着面善,能不能帮我找找儿子?我已经好几年没看见他了。眼瞧着身子愈发不好,要是再找不到他,以后死了都没人送终。”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大牛!我只记得小名叫大牛!有人看见他两年前来了这好汉镇。可我来这里一年了,还是没能看见他。” 叶文清看着自己下裳被甄享驷硬生生掐出了几朵墨梅,眼睛有些疼,头也有些疼,只能应道:“行行行,您能不能先松开手?” “公子真的答应了?”甄享驷欣喜若狂,跟个乌龟似的扬起脑袋,定定地看着叶文清。 “大哥哥!” 没等叶文清回话,就听见小叶子蹬蹬蹬的从楼上跑下来,一下子扑到他怀中,身子瑟瑟发抖,眼眶泛粉,哽咽道:“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这怀里抱着一个,脚下还有一个拽着他,叶文清浑身上下遍布着无力感。 “大哥哥。”小叶子见叶文清没有搭理自己,泪水都溢出眼眶,打湿睫毛。 “哟,公子,这是您儿。”甄享驷看着小叶子,笑眯眯地想要称赞一二。然而话音却在小叶子转头时戛然而止,连忙低下头,借着脏乱的头发掩饰着脸上的慌乱之色,身子微微抖动着。 小叶子在看见甄享驷的时候神情有片刻凝滞,连带着眼角的泪珠都停止了,眸里掠过一丝暗色。 “您还是先起来吧。”叶文清看向甄享驷,弯下腰用指腹温柔地抹去小叶子脸上的泪痕,无奈解释道,“好了,小孩子心思不要这么重,我不是说过吗?不会不要你的,我只是让那人还钱。” 小叶子委屈地撅着嘴,将脸埋在叶文清怀中,死死抓着他的衣服,瓮声瓮气道:“我这不是怕你忘了么。” -- 第200页 “怎么可能。”叶文清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脑袋上抓了一把,“行了行了,成天哭唧唧的,跟个小姑娘样,害不害臊。” “那个,公子。”甄享驷从地上爬了起来,弓着背看着叶文清,目光几次三番在小叶子身上徘徊。 “这样吧,我答应给您找儿子,您就跟我一起吧。”叶文清安抚后小叶子后,含笑打断甄享驷的话,无比真诚道,“我在同舟客栈给您订间房,您就住下吧,这样我也更好了解一下关于您儿子的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甄享驷眸色微变,余光偷偷瞥了眼小叶子,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冰冷幽深的眸子,心头一跳,眼珠子骨碌一转,兀自装作镇定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不必客气。”叶文清微微一笑。 叶文清牵着小叶子走到柜台边结账,刚跟掌柜搭上话,就听见身后一声惊呼。反过头一看,只见一抹黑影瞬间窜进了后院,速度快到惊人。 小二跟着跑了进去,嘴里骂骂咧咧:“嘿!你这个不要脸的叫花子!给我站住!” 叶文清又看了看甄享驷之前站着的地方,空荡荡的。 “大哥哥。”小叶子拉了拉叶文清衣袖,仰头看着他,咬了咬嘴唇,“那个老爷爷,他……” “我就说我就说!我的儿子就在里面!你们这些没良心没天理的人!你们简直丧尽天良!把我儿子给推到井里!” 甄享驷那痛心疾首的嗓音隔着一层薄薄的门帘飘进了前厅,直把大伙刚刚消下去的好奇心又给勾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后院位置。 掌柜彻底没心思算账,一把甩开手边的算盘,大步流星地掀开帘子往后院走去。 大家兴奋地暗暗搓手,猫着腰跟上前。 “小叶子,你乖乖坐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叶文清弯腰把小叶子抱到凳子上,轻轻捏了捏他鼻子。 “不行!”小叶子抱住叶文清胳膊,“我也要去。” “那里不能让小孩子进去。”甄享驷要是没有胡说的话,井里应该是藏了具尸体,叶文清倒是不想让小叶子看见那么恐怖的东西。 “大哥哥要是不带我去,我待会自己偷偷溜去。”小叶子不高兴地别过头。 “哟?还会威胁人了?”叶文清啧了一声,指尖弹了弹他额头,试着拽回自己的胳膊,“赶紧松开哈,不然晚上不给你饭吃。” “那你带我一起去。”小叶子不满地鼓着腮帮子。 任凭叶文清如何劝说,小叶子都不肯撒手,目的也很明确。 最后叶文清做出妥协,唯一一个要求就是小叶子必须闭着眼睛躲在他身后,没有他的吩咐不许睁开眼。小叶子欣然接受,笑嘻嘻地跟着叶文清走进后院。 第110章 小叶子是师弟 叶文清进了后院,绕过拥挤的人群,择了处视野极佳的位置落脚,把小叶子藏在身后,抬眸便恰好看见一具从井里捞出来的骷髅。 虽说皮肉早已腐烂只剩一架骷髅,可从体态便能判断出这是具男尸。 小二惨白着脸跟店里几个伙计把骷髅给抬出来放在地上,然后哇的一声转过身吐了起来。 掌柜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为人和善,也没怎么和别人红过眼。可这一次亲眼目睹在自家后院的井里打捞出一具白骨来,整个人吓得不轻,嘴唇发颤,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甄享驷看着那具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家大牛给我托梦说自己在水里冷,让我去救他,果不其然啊!大牛啊!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以后谁给你老子我送终啊!大牛啊!” 有人大着胆子,疑惑地问道:“这人都剩一堆骨头了,你如何判断出这是你儿子?” “废话,我要是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来的话,我还当什么老子!”甄享驷抬起红肿的眸子瞪着说话那人,指了指骷髅边的一柄长剑,“这剑还是老子当年求人给他打的!” 叶文清顺着甄享驷手指的方向望去,骷髅手边躺着一柄银灰色的长剑。剑鞘上雕刻着精美的花卉图纹,形似牡丹,雍容华贵,却又比牡丹多了几分娇艳之态。 剑柄底端挂着的剑穗下早已褪了色的流苏,悉数给编成了密密麻麻的小辫子,硬生生将这把宝剑给添了些许俗气。 叶文清不由自主想到了宋霁华,这两人兴趣爱好还真是如出一辙。 甄享驷抬手抹了把脸,垂下眼睑,余光偷偷瞥了眼右手方向,然后咬咬牙,身子往前一扑,抱起地上的剑,握紧剑柄。 然而,意料之中的刀光剑影没有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情倒是发生了。 甄享驷手中的剑刚出鞘三寸便掠起一道金光,直接劈到他身上,脸颊被划开血痕,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连忙缩着脑袋往后退去,生怕晚一点自己也会跟着皮开肉绽。 甄享驷捂着脸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直叫。 叶文清却是被刚刚那道金光给吸引住了,错愕地看着重新没入鞘中的剑,以及剑身上那一闪而逝的蓝光,这分明是把蓝武灵器! 叶文清双眼微眯,目光在甄享驷跟那具骷髅上来回游移。 甄享驷做这么多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让他见到这副骷髅,现下能肯定的就是这骷髅的主人并不是甄享驷口中所说的儿子,普通人哪里会有蓝武。 -- 第201页 那么这骷髅主人到底是谁? 叶文清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并未发现甄享驷向他靠过来。 “你敢碰他一下试试!” 甄享驷抬起手正想抓住叶文清衣摆,却被一道低喝给阻止了。 甄享驷伸出的手一僵,瞄了眼站到叶文清身前张开双臂将人挡在自己身后的小叶子。 分明是不到人腰间的个头,气势却是比一个人成年人都还要足,仿佛一只蛰伏在林中的豹子,张开锋利的獠牙,虎视眈眈地望着靠近的野兽。 叶文清也被这话里毫不掩饰的愤怒与杀意给惊得回神,诧异地低下头看见小叶子正站在自己身前。 叶文清一阵恍惚,虽说眼前这个小叶子个头没有记忆中的那么高。可神态与动作,甚至说话的口气,却是那么相似,相似到叶文清都产生了错觉。 甄享驷悻悻地收回手,尴尬地在他那乱糟糟的头发上抓了几把,然后对上叶文清的目光,哽咽道:“这位公子,我儿子他……” “让一让让一让!” 冷冽的声音自人群后方响起,连带着把甄享驷的话也给打断了。 一行穿着玄色衣裳打扮的带刀男子走近,为首男子与掌柜的确认道:“方才已有人向镇长反应说是你们这里捞出一具骷髅,镇长派我等将其带走。” 掌柜连连应道:“有劳诸位了。” “还请廖掌柜随我等走一趟吧。”男子严肃道。 “至于这位。”男子目光落在甄享驷身上,“也跟我一同前去。” “好好好。”掌柜抹了把额间沁出的汗珠,哆嗦着嘴唇。 随着骷髅被挪走,看热闹的人也跟着散了去。 叶文清抬脚走到井边瞅了瞅,绕着一边的石阶走了几步,脚下一个趔趄,却是被小叶子给及时扶住。 “大哥哥。”小叶子紧紧抱住叶文清的腰往上推,脸给憋得通红,说话也有些发颤。 “别动!”叶文清抓住小叶子的手,目光落在井沿下的一块石缝间卡着的一片木牌上,上面似乎还写着一行小字。 叶文清腰往左侧扭,脑袋快要贴在地上,一脚踩在井沿上,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拨弄着石缝间的木牌。 “总算是出来了!”叶文清直起腰,长长吁了口气,白皙的手指上全是灰褐色的泥土,一向爱干净的他却是丝毫不在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木牌上的字。 “丁丑年地字五号。” “大哥哥,这个木牌,我们也有。”小叶子凑近一看,拿起挂在自己腰间的木牌。 “己卯年天字一号。” 叶文清捏起手中的木牌,眸里划过一丝暗色,用手肘碰了碰小叶子脑袋,道:“走,出去吧。” 蓬莱文章的掌柜被带去了镇长那里,留下小二暂时守着柜台。 叶文清把手中的木牌递到小二手边,嘴边噙着一抹和煦的笑,柔声问道:“小兄弟,能不能帮在下一个忙?” 小二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叶文清这么好看的人,而且又笑着对自己,脸颊迅速窜上两朵红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点头应道:“可……可以。” “你们既然会用木牌记下听书人的名讳,那能不能查查这个持拿过这个木牌的人呢?”叶文清指尖在木牌上的那行小字上点了点。 叶文清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碎银塞到小二手中,低声道:“有劳小兄弟了。” 未得掌柜允许是不得随意翻阅进店客人的名讳,小二本还有些为难在这一刻也烟消云散了。 小二弯腰从柜台上拎起一大捆泛黄的书本,从中挑了一本取出摊开,扫了眼木牌上的内容,飞快地翻阅起来,将那页内容转了个方向递到叶文清面前。 “丁丑年地字五号的客人全在这里。”小二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门口的动静,生怕掌柜下一刻便会回来。 “因着地字五号环境是本店最差的,很多客人都不喜欢,掌柜本想废除此屋。后来却又是打消了念头,改为把这间屋子设为最便宜的一处,虽说选这间的客人少,可到底还有图便宜的。” 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滑落,叶文清在一众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宋十文。 叶文清皱了皱眉,宋十文两年前还跑到这里来听过说书?这小子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叶文清总觉得事情有些古怪,甄享驷闹着要捞出一具持有蓝武的骷髅,宋十文两年前又在这里出现过,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小叶子,走,带你吃饭去!”叶文清猜了半天也猜不出这里面的奥妙,干脆先放一边,跟小二道了声谢,牵起小叶子往客栈方向走去。 进了客栈,叶文清同掌柜给甄享驷的房间定在自己隔壁。甄享驷目的还没有完成,肯定会一直跟着他,再加上这镇上就一家客栈,甄享驷很快便会找来。 叶文清则优哉游哉地坐在大堂带着小叶子围着一张八仙桌津津有味地吃着东西。 叶文清看着自己碗里不断堆积的鱼肉,又看了看坐在对面专注挑着鱼刺的小叶子,卷翘的睫毛上下扑闪着,如花间追嬉的蝴蝶。 小叶子手法极为娴熟,看着哪里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再懂事也做不出这么细腻的活。 而且这挑鱼刺的动作,太熟悉了,之前那点错觉又浮现起来,连着诞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 第202页 叶文清心头猛地一跳,眸色暗了暗,呼吸有些紊乱。 叶文清放下筷子,调整呼吸,静静观察着小叶子,见他正准备把挑好的鱼肉放到自己碗里时,立马出声阻止:“你这样搞得我跟收了个小仆人似的,自己吃。” “我不喜欢吃。”小叶子摇摇头,把鱼肉放进叶文清碗里,“大哥哥吃吧。” “小叶子,你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吧。”叶文清放在膝盖上的手暗暗收紧,状似无意问道。 小叶子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是啊。” “很有钱的。”小叶子又补充了一句,“大哥哥要的话,我的钱都给你。” “我要你钱做什么?”叶文清失笑道,“我也挺有钱的,不对,应该说我家那口子挺有钱的。” “行了,你还小,多吃些鱼。”叶文清将自己的碗与小叶子的对调了一下。 小叶子还想拒绝,却听叶文清意味深长地说着:“吃吧,你这样跟着我,下次吃鱼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来,再吃块虎皮椒。”叶文清挑了块最大的虎皮椒放在小叶子碗里,“我挺喜欢吃的,你试试。” 小叶子扒着菜的手有一瞬僵硬,咽下嘴里的鱼肉后,夹起虎皮椒直接往嘴里塞,淡色的嘴唇立马变得鲜艳一片,脸上也跟着开出了粉色的花朵。 “不能吃辣就早说呀。”叶文清倒了杯茶递到小叶子面前,语气里带着责怪,眸里却是结满冰霜,“这就是你不对了,是吧?师弟。” 第111章 师弟是木头 小叶子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下来,其中一根直接落在地上,滚到小叶子脚边,眸里划过慌乱,小声说了一句:“筷……筷子掉了。”然后立马弯下腰去捡。 叶文清低头一看,用脚将那筷子远远踢开,冷声道:“封敛臣,好玩吗?好玩的话我再陪你玩一会儿。” 小叶子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态,脑袋恰好被桌子给挡住,连带着脸上那副交织着痛苦与错愕的表情一同遮掩得干净。 “小叶子。”叶文清屈指敲打着桌面,沉闷的响声却是直直敲进了二人心里,“你说说,当一个人死后真心想让对方过得好的话,是直接封存他的记忆好,还是抹去他的记忆好?” “不过若是按我的想法,这两种方式无论哪一种,都不好。” “师……师兄。”桌对面发出颤抖的声音,裹挟着密密麻麻的情意,恍如来自深渊的挣扎,沉重却又不失惊喜,苦涩不失甜蜜,复杂如斯。 叶文清再也忍不住,面色直接垮下,放下手中筷子,回过头冲小二说了句:“损失的我照价赔。” 小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叶文清直接掀翻了桌子,桌上的碗碟噼里啪啦碎成一团,原本的美味珍馐顷刻间化作一滩烂泥,汤汁在地上肆意蔓延。 “你能随心所欲想玩就玩,老子就得陪你一起?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给老子滚!” 叶文清狠狠地踹翻脚边的凳子,大步上前,拎起封敛臣,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目光,冷声嘲讽道:“早知道这样,那我前日还烧什么纸钱?白白浪费!” “师……师兄。”封敛臣身子悬在半空,眸里氤氲着湿气,眼尾泛粉,夹着一颗晶莹的泪珠,脸色惨白,双唇颤抖。 其他食客见状,连忙上前阻拦。 “公子,孩子年幼,犯错也是可以原谅的。” “是啊是啊,打不得打不得的。” “孩子,赶紧跟你爹认个错服个软,说句你错了。” “公子,您先松开手行不行?看孩子的脸都红成那样了。” …… 食客们生怕叶文清会把封敛臣往死里打,各种好言相劝,要他们眼睁睁看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孩被打,怎么也过意不去。 叶文清静静看着封敛臣,歪头一笑:“你说你犯的错可以原谅吗?” “我……”封敛臣心痛地开口,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叶文清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化作数把刀子,直击他胸口,尽数刺入心头,疼得连呼吸都困难。 “行了,你也别说了。”叶文清笑容逐渐凝固,放下封敛臣,转过身朝楼上走,“反正我也不想听。” 封敛臣本能地跟上前,刚走两步就听见叶文清头也不回地说道:“敢跟一个试试。” 封敛臣怔了怔,收回脚步,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饭菜,以及碗里盛满的鱼肉,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 封敛臣抿了抿唇,弯腰端起碗,捧在手心里,嘴角慢慢咧开,连同眼里的泪水一同滑落。 像是被风霜洗礼之后却依旧不屈的山花,烽火狼烟中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铮铮铁骨,倔强得让人震撼,把周围的食客们看得一阵心疼。 小二本想重新拿过一双筷子给封敛臣,封敛臣却是直接用手捻起碗里的鱼肉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冷却的鱼肉里带着些许腥气,却是比任何东西都要美味,让人永生难忘。 叶文清回到屋里,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也没有掀起什么惊涛骇浪。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着封敛臣买的一堆小玩意儿。 他本也只是随意一套,没想着会有什么结果,可事实还是能将人打得猝不及防。 他不是没抱过幻想封敛臣没有死,当陆言告诉他血咒其实能直接抹去人的记忆时,他就在想封敛臣可能还留了一手,毕竟小崽子那么狡猾。 -- 第203页 可在见证了苍梧云巅的那层层封印之后,直接把他那点幻想给打得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叶文清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夜莺欢愉的叫声顺着窗缝钻进耳畔,这才惊觉已是夜深。 与夜莺一同响起的还有持续的敲门声,不轻不重,却刚好能让屋内人听见。 叶文清置若未闻,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水往嘴里灌去,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不少。 敲门声还在继续,把叶文清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绪又给敲乱几分。他不耐烦地将手中的杯盏摔到门边,低喝一声:“滚!” 敲门声骤然停止,可叶文清心湖中漾起的波澜迟迟不肯褪去。 左右心思不好,扰得人心烦躁,叶文清早早熄了烛火,和衣躺下。 夜间下起了小雨,尚未关拢的窗叶随着凉风追嬉,发出吱呀声,更是热情地邀请着雨点造访,惹得一室清凉。 叶文清睡得迷迷糊糊间只觉脸上凉凉的,抬手抹了一把,湿哒哒的,立马惊醒,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又被床边一个黑影给吓得一跳。 定睛一看,竟然是封敛臣!依旧是之前小叶子那副瘦小的身板。 叶文清抄过手边的枕头砸到封敛臣身上,怒骂一声:“你他娘的大半夜不睡觉跑我这里做什么?” 封敛臣直直跪在地上,捡起地上的枕头拍了拍,想要重新递给叶文清。可在见到他那双在灰暗的环境下却愈发明亮的眸子,以及那两簇旺盛的怒火,只好自己抱着。 “认错。”封敛臣怀里抱着枕头,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道。 “是想说你为什么要抢落水沉木?还是捅我一剑后不仅假死还给我下血咒?又或者是扮作小叶子骗我?”叶文清冷笑不止。 “封敛臣,我这里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可骗的?值得你假死一次之后又找上我?” “师兄。”封敛臣睫毛轻颤,眼里充斥着悲痛,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鼓起勇气对上叶文清指责的目光,哑声道,“我可以解释。” “行了。”叶文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打断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好!” “你下血咒封存我的记忆的时候,是不是打定了主意日后会回来?” 封敛臣眸光微闪,张了张嘴,就听见叶文清沉声道:“我要听实话。” “是,但我不能确定,只能试试。”封敛臣闭了闭眼,眉梢染上几分悲凉,带着一丝绝望道,“对不起。” 叶文清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不到黄河心不死,撑在床板上的手跟着发颤,心里头一直强撑的东西顷刻间倒塌,将小心藏着的心思给压得不留半分痕迹。 “行了。”叶文清垂下肩膀,心头的怒火竟奇异地消失不见,连带着那些郁结不满也跟着烟消云散。 “说说吧。”叶文清抬起头,对上封敛臣复杂的目光,勾了勾唇,“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 “就这一次机会,原原本本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封敛臣眼里划过一抹狂喜,就像是干涸多年的土壤得到了活水的灌溉,流淌出生命的气息。 他激动得连连点头,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在玉衡湖底,我得知自己是落水沉木的一株枝丫所化。木灵一直存于我的体内,连带着丹书鬼王的天魂。” “其实,我体内的昆仑玉英在那时已经盛开了。师兄进入抽思里面见到的我都是真的,不是傀儡所化,都是真正的我。我一直藏着的事全被师兄看在眼里,我怎么可能不在意,怎么可能不恨。” “昆仑玉英盛开,胡哈哈必定会出现,我跟在师兄身边也无非是给你招惹祸端。再者,落水沉木没有木灵的话,不能封住魂墟。无论哪一个选择,我都是必死无疑的。”封敛臣贪婪地打量着叶文清,目光在他脸上一寸寸地挪动着,好似要将这错过的一年悉数补回来。 “师兄瘦了。”封敛臣心疼地感慨道。 “没死就不错了。”叶文清睨了他一眼,又匆匆别开视线,讥讽道,“不过也多亏你,要是没有血咒,我早给你殉葬了。还好下了,不然就白死了,跟谁喊冤去。” “我只能豁出去试试。”封敛臣心头泛起尖锐的疼痛。他轻叹一声,继续说道,“锁魂柱坍塌,鬼族逃窜,全会依循着丹书鬼王的气息而来。届时的场景不用想也能猜出来,无论我如何解释也没人会信,就连燕然台也会被卷进来。师兄跟湛明尊与我有恩,燕然台更是无辜,不该因我受累。” “左右难逃一死,倒不如把自己一个人死得干净些。”封敛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叶文清的神色,奈何光线太暗,始终看不真切。 “你倒是聪明。”叶文清换了个姿势,身子往里挪了挪,背倚着墙,像是浩瀚水域间抓到了一根浮木,让自己那翻滚不停的心有了依靠。 “神木永世不朽,你并不会因此身亡。只要哪一天封印再次薄弱的时候,你就可以重新出来,高高兴兴地跟我再续前缘,对不对?”叶文清接着封敛臣的意思往下说道,“你现在逃出来了,是因为封印弱了?那鬼族呢?也逃出来了?” “说来奇怪,魂墟外的封印对我没有太大作用。至于鬼族都在魂墟里,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敢出来。”封敛臣低声回道。 -- 第204页 “所以你是特意来找我的了?封敛臣,你想要我就要,不想要了就随手丢开,你当自己是谁呢?” 封敛臣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叶文清呼吸愈发粗重,直接掀开被子下床,抬脚将人踹倒在地,跨坐在他身上,捏着他的下颌,怒道:“那你能保证要多少年?一百年?两百年?还是一千年?你觉得那时的我就算是有了这段记忆,还会愿意跟你在一起吗?你真当自己是天仙?老子非你不可吗?” “封敛臣,你听清楚了!老子不跟你耗了,你他娘的爱去哪去哪,别在老子面前晃悠!” 第112章 师弟太能哭 封敛臣紧紧抱住叶文清的腰肢,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流了下来,哽咽道:“不去,我哪都不去。师兄,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啊!” “可我当时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师兄,我没别的办法啊!” 封敛臣泣不成声,宛如草原上被抛下的小羊,焦急间又带着迷茫与惊悚。 “松开。”叶文清心里也不好受,更多的却是疲惫与心疼。 封敛臣处处为他想,甚至能随随便便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那完全不在乎的模样让叶文清有些害怕,这只是第一次,会不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封敛臣不再压抑着哭声,抱着叶文清的力气也愈发加重,一个劲摇头。 “我再说一遍,松开。”叶文清面无表情地将封敛臣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不可以的!不可以!”封敛臣现下就仗着自己是小孩模样,一个劲地犯浑,死死抱着叶文清,哭得惊天动地,直接把其他睡得正香的人给吵醒了。 小二睡眼惺忪地站在门边,疲惫不堪地敲着门,迷迷瞪瞪地喊道:“公子。” 叶文清也意识到他们方才的动静给别人造成影响,有些过意不去,正准备起身去开门解释一二。 谁知刚有动作就被封敛臣给抱住重新按回原位。 叶文清一时间有些心力交瘁,对上封敛臣那湿漉漉的眸子,满满的害怕与不舍如野草在眼底肆意疯长,偶尔草缝间又钻出无限情意,一丝丝吹进人的心头。 “师兄,别走。”封敛臣沙哑着嗓子,眼尾再次被泪水沁湿,眼巴巴地看着叶文清,活像是咬着主人衣角泪眼汪汪祈求不要丢弃自己的小狗。 “师兄心里有气,只管打便是,就算是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起开!” “公子,能不能开开门?”小二的声音还在继续,比之之前又要清楚了些。 叶文清懒得搭理封敛臣,抡起拳头朝他胸前砸了几拳,趁机站了起来。刚迈开步子往门边走,却觉脚下一沉,小崽子改为抱着他的腿。 “实在抱歉,身子有些不适,还望小兄弟替我向诸位道声抱歉,明早大家的膳食费便算在下的。”叶文清低头看了看脚下跟无赖似的封敛臣,最终放弃了去开门的想法,只能隔着门对着外面的小二喊道。 小二还有些犹豫:“可是……” “在下保证,不会再叨扰到诸位。”叶文清补充道。 小二得到了保证,这才离开。 叶文清瞟了眼窗外的天色,此刻差不多也就寅时,离天亮还有一会儿时间,可他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睡觉的心思。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叶文清长臂一伸,拉过一边的凳子坐下,重新把蜡烛给点亮,灰暗的屋子瞬间亮堂起来,连带着眉宇间残存的几分冰冷也给驱散干净。 封敛臣不知何时变回了本来的面貌,除去熟悉的面容,周身气质已经大变样。 眉宇间时不时涌现出的戾气与锋芒,像是在苍山游走的猛兽,雪原里觅食的鹰隼。满身孤寂间却又藏匿着鬼魅的精光,带着无限寒凉,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怯意。 若不是封敛臣口口声声唤着他师兄,叶文清都会毫不犹豫地认为眼前这个人只是长着跟封敛臣相似的脸罢了。 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封敛臣又经历了什么? 两颊瘦得颧骨凸起,下巴尖得都快比上锥子了,眼窝微微凹陷,本就纤细的脖子好似又细了几分。微微敞开的领口下,有一条浅粉色的疤痕,顺着锁骨没入衣襟。 叶文清盯着封敛臣的出神,鼻头泛酸,心里头一阵闷痛,就跟有人拿着铁锤不断在那敲打着。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 直到窗外那如同炸.药般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将寂静的夜炸得粉身碎骨,一点一点地揉碎在其中。 细辨之下正是甄享驷的声音! 叶文清一个激灵,毫不犹豫地推开脚边的封敛臣,却不想封敛臣反应比他还要迅速,一把将人捞在怀里,纵身一跃跳出窗外。 “赶紧变回去!” 落地之后,叶文清挣脱开封敛臣的怀抱,双眼微眯看着前方街道拐角处躺在地上哀嚎的甄享驷。刚往前跑了几步,倏尔又回过头,冲着跟上来的封敛臣喊道。 封敛臣顿了一下,点点头,又变回了小叶子的模样。 当他们离甄享驷还有三步之遥时,一位黑衣蒙面男子恰好从另一面出现,与叶文清打了个照面,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叶文清拧了拧眉,眸里带着探究与审视,这个黑衣人给他的感觉有点熟悉。 “叶……叶。”甄享驷吓得话也说不利索,嘴巴也合不拢,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身子跟抖筛子似的,缩着脑袋一个劲地往后挪着。 -- 第205页 “出事了就喊爷爷。”叶文清召出青霜,剑锋直指黑衣人,余光瞥了眼甄享驷,“别占我便宜了,我可没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孙子。” “让开。”黑衣人露在外面的眸子不含一丝情感,比三九天结的冰渣还要凉上几分,透过叶文清望向甄享驷的目光里裹挟着森冷的杀意。 叶文清一只手背在身后,正准备给封敛臣打手势让他把甄享驷带走,孰料黑衣人一言不发挥剑直接朝他砍来。 叶文清将青霜横挡在胸前,挡住黑衣人落下的剑,铁器剧烈摩.擦下,火星四溅。 叶文清身子往后一仰,一道劲疾的掌风扫向黑衣人肩头,抬脚在黑衣人小腿上狠狠踹了两脚,翻身一掌朝他胸前打去。 黑衣人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死死盯着叶文清,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让开!”黑衣人眉宇间升腾起浓郁的怒火,不耐烦地说道,手里捻着诀,掀起一地沙石,化作无数光刃,直逼面门。 甄享驷未能幸免,抱着受伤的腿在那嚎啕大哭:“痛啊,痛啊!痛死我了!” 叶文清袖风一扫,将所有光刃给悉数打散,抬掌布下一道结界,将自己与黑衣人困在其中,回过头冲着封敛臣喊道:“封,小兔崽子,赶紧把人带走!” 封敛臣抿了抿唇,担忧地看着叶文清,一把将甄享驷从地上拎起,拐过街角随便找了个洞,把甄享驷塞了进去,压低嗓音威胁道:“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乖乖闭上嘴!在这躲好了!” 甄享驷明显感觉到自己是被塞到了一个狗洞里,逼仄的空间让他的头只能紧紧贴在自己腿.间,炙热的鼻息顺着衣料烫到了心头,使得心跳再次加速。 “好好好。”甄享驷艰难地挤出一丝声音。 封敛臣这才放心地再次折返,四下瞅了瞅,拎起墙边的一根有现在的他三倍高的竹竿,往里灌输了些许灵力,气势汹汹,却又带着三分滑稽地朝叶文清方向走去。 叶文清一脚把黑衣人的剑给远远踢开,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兄弟,摘下面巾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呗?” 黑衣人退到一侧墙角,背靠着墙喘着粗气,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往后退了一步,纵身一跃,正准备跳上屋顶,不料背后生风,躲闪不及,背脊上猛地受到一顿重击。 黑衣人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好在及时攀住了屋檐下的房梁,跟只蝙蝠似的缩在一隅,愤怒地看着悬在空中的竹竿。 待他目光触及竹竿下面站着的封敛臣时,扶着房梁的手指微微蜷缩着,眼中的愤怒如风卷残云般奇迹地消散,隐在面巾下的嘴角缓缓扬起。 “师。”封敛臣跑到叶文清身边,刚喊出一个字便连忙改口,“大哥哥,你没事吧?” 要是放在之前叶文清还能安安心心受小叶子一声大哥哥,可现在这人是封敛臣,这一喊总觉得带了点别的什么感觉,怪怪的。 叶文清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嗯,没事。” 封敛臣习惯性地把手塞.进叶文清掌心里,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他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有意思,有意思。”黑衣人抚掌低笑,“不陪你们玩了。” 随着黑衣人话音落下,屋檐下白光一闪,再无踪迹。 “哎,怎么又是神行符。”叶文清长叹一声,有些羡慕,又有些不爽,“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没人分给我点呢?想去哪就去哪,比御剑快多了!” “师兄。”封敛臣弱弱地喊了声,话里带着讨好,目光几近谄媚地望着他。 叶文清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立马别开目光,毫不犹豫地收回手,转过身大步往前走,边走边问:“甄享驷在哪?我还有事要问问他。” 封敛臣怔怔地看着叶文清离去的身影,双手紧握着,极力抓住掌心那慢慢逝去的余温,眼尾染上几分惆怅悲凉之色。 眼看着叶文清身影即将拐过街角,至始至终未曾回头,就连翻飞的衣袂都带着决绝与疏离。 封敛臣心头一阵钝痛,各种酸楚无奈在心头交织缠绕,久久不散。 叶文清刚看见缩在前面狗洞里的甄享驷,却听见身后一个沉闷的声音,以及丝帛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无限放大。 叶文清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反过头,却见封敛臣的脚正卡在一侧狭窄的水沟里,脸朝地摔在那,只留一个黑漆漆的脑袋在外头,跟倒栽萝卜似的。 第113章 我再来一次 “封敛臣?”叶文清不确定地喊了一声,“你那是在做什么?” “大……大哥哥。”封敛臣动了动脑袋,始终抬不起头来,话里带着委屈与可怜,瓮声瓮气道,“卡住了,出不来。” “卡住了?”叶文清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借着别人家里窗缝里漏出的烛光打量着封敛臣此刻的处境。 水沟的宽度恰好也就成年男子横放的一个巴掌那么大,叶文清伸手在封敛臣后脑勺上比划了一下,还确实差不多大小。 “还有脚。”封敛臣又动了动掉进去的脚,“有点疼。” 叶文清一时间有些无力,又气又心疼,一巴掌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骂道:“你是不是傻?这么宽的路都能摔到水沟里来?” “大哥哥,怎么办呀?我怎么出去?”封敛臣可怜兮兮地喊道,艰难地晃了晃脑袋,“大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呀?” -- 第206页 封敛臣一口一个大哥哥听得叶文清心烦,再次一掌拍在他背上:“去你的大哥哥!喊个屁啊!闭嘴!” “师兄。”封敛臣识趣地改口,“头卡住了,疼。” 叶文清看了看这条水沟,拿出青霜,将堂堂一品紫武灵器当成了撬棍,毫不介意地把封敛臣附近的石块给撬松,一边拿手护着他的脸。 等封敛臣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东方已经破晓,天幕迟迟不肯离去的弯月终究掖了几朵薄云告辞。 也不知谁家的公鸡早早跑出笼,抬头挺胸,骄傲地在街上溜达起来,用一双黄豆大的眼睛打量着水沟边的两人,然后嫌弃地挥了挥翅膀离开。 “来,看看能不能动。”叶文清总算是将封敛臣从水沟里给拔了出来,疲惫地坐在地上,指了指他那只被卡了大半个时辰的脚。 封敛臣也没能好到哪去,脸上全是被石头刮出的血痕,跟只花猫似的,头发上还沾染到水沟里的污秽,脏兮兮的,眼尾泛着薄粉,让人见之心生怜惜。 “疼。”封敛臣动了动左脚,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拧眉看着叶文清,“师兄,我腿是不是断了?” 叶文清闻言,脸色微沉,用手轻轻在他左腿按了按,封敛臣疼得眉头都皱成一团,身子不断发抖。 “恭喜你。”叶文清拍了拍封敛臣肩膀,面无表情道,“没有断,只是崴着了。” “崴着了?”封敛臣低下头,薄唇紧抿,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左腿,兀自嘀咕道,“真的不是断了吗?都肿成这样了,动也不能动。” “怎么?你还巴不得自己断脚?”叶文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听听这遗憾的口气,像人话么? 封敛臣沉默良久,把头埋在胸前,修长的睫毛垂下,两窝浅浅的阴翳中涌现出无尽的悲凉与凄苦,像一片被秋风吹拂得上下飘飞的落叶。他抿唇道:“师兄,你走吧,别管我了。” “嗯?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叶文清双眼微眯,狭长的眸子里染上一分薄怒,用手重重在封敛臣脚踝上按了一下。 封敛臣疼得龇牙咧嘴,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倔强地偏过头,撑着地面的手慢慢收紧,神情颓败道:“师兄不想见我,现下正是甩下我的好时机。纵使我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在这脚未好之际也不能去找师兄。这样一来,少了我,师兄便能清净,一个人也乐得自在。” “放你个屁!再啰嗦下去信不信我真的把你腿打断?”叶文清低骂一声,弯腰欲把人抱起,刚伸出手却被封敛臣拽住手腕。 “师兄。”封敛臣抬起一双泛粉的眸子,幽深的瞳孔里用柔情描摹出一个叶文清,泪花随着哽咽的嗓音不时窜动着。 “师兄,你要是现在不走的话,我就再也不会让你走的。”封敛臣喉结鼓动着,怔怔地望着叶文清,握着他的手腕在发颤,喃喃自语道,“你要是不走的话,我会多想的,以后就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叶文清抽出被禁锢住的手腕,直起有些泛酸的腰杆,低头瞥见封敛臣那卷翘的睫毛上挂着的一滴晶莹。泛红的眼尾与鼻头,活像是一只明明害怕被人丢弃的小白兔却又要装作无所畏惧的模样。 “封敛臣。”叶文清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再次伸出手去抱他,“最后一次。” 封敛臣错愕地瞪大眸子,睫毛上的晶莹跟着颤动起来,摇摇欲坠,几次想要拥抱更广阔的天地。 “师兄,能不能说清楚点?我不是很明白。”封敛臣胡乱抬手抹了把眼睛,终于把那滴晶莹刻在手背,眼睛酸涩无力,嗓音沙哑,双唇抖动着,“能不能说清楚点?” 他想要伸出手去抱住叶文清,可又僵在半空,迟迟不肯靠近,目露祈求地望着叶文清,哑声哀求:“师兄,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敢随便去猜,我怕我理解的跟你的不一样,我害怕。所以,求求你,能不能说清楚一些?说得让我明白一点。师兄,求求你了。” 叶文清主动牵起封敛臣的手,眸子里盛满了温柔,像是冰山雪原间升腾起的一簇烈火,融化了所有寒凉与无措。他微微一笑:“封敛臣,我不想跟一个瘸子过一辈子。所以,赶紧的,老子愿意抱你你得珍惜,就算是不愿意也得给我装出十二分的热情出来。还有,小孩子家家的,心思不要那么深沉。” 叶文清仔细想了想,他对封敛臣有气确实不假,但更多的是心疼与喜欢。他也不愿意去欺骗自己明明喜欢还要装作不喜欢,多无聊。 既然喜欢了便一直喜欢下去吧,不然多辜负当初义无反顾的热情。 人活百年,不就图个痛快。一个封敛臣,就是他所追求的痛快。 封敛臣闻言瞪圆了眼,原本黯淡的眸子里立马熠熠生辉,光华流转,嘴角咧得老开,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重重扑到叶文清怀里,伸手环住他脖子,低泣道:“谢谢师兄,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叶文清回抱住封敛臣,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然后将人往上一提抱了起来,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几掌,冷哼一声:“这么大个人了,动不动就哭,像什么样子,别哭了。” 封敛臣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哭得更起劲,直把叶文清衣领都哭湿了,紧贴在身上,黏糊糊的,非常不爽。 “孩子都哭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哄哄,这是怎么当爹的?” -- 第207页 适逢一位推着板车急着赶市的菜农经过,看着封敛臣那泣不成声的模样,有些责怪地瞥了眼叶文清,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让叶文清听得清清楚楚。 叶文清故意装作没听见,默默转了个身,抬脚往前走。 菜农张了张嘴本还想再说什么,可见叶文清人都走了,只好摇摇推着自己一板车的菜往前走。 “封敛臣,别哭了。”叶文清最后还是被封敛臣哭烦了,捏了捏他脖子。 封敛臣依旧没有抬头。 “祖宗,心肝,甜心,大宝贝儿,哈尼。”叶文清搜肠刮肚,把情人间互相称呼的那些肉麻词全给搜罗出来,甚至还扯了一个西洋词,一下子说了出来又觉得老脸臊得慌,耳朵有点发烫,“哎,管你是什么,都是我的。现在,我以你男人的身份要求你能不能别哭了?” “啊啊啊啊!!!” 封敛臣的答案没有得到,叶文清那点不自在却是被惊天动地的哭喊声给捏得粉碎,最后只剩烦躁,急于宣泄出来。 “甄享驷!”叶文清抬脚上前把疯跑的甄享驷给踹倒在地,眉毛一横,怒道,“大清早瞎嚷嚷个鬼!” 甄享驷哎哟一声趴在地上,然后又立马弹跳起来,捂着屁股在原地打转,眼尾挂着泪痕,本想再号两声,可一对上叶文清的目光就立马怂了,惨兮兮地说道:“被狗咬了,疼啊。” “你好好的去招惹狗做什么?”叶文清有些头疼。 甄享驷委屈地瘪了瘪嘴:“挡了人家的路。”然后就被狗给咬着赶了出来。 “你也是欠!”叶文清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 “行了,我家师,我家宝,不是,我家小叶子崴到脚了,我带他去医馆看看。”叶文清方才说顺溜了连着三次才喊了个让他觉得不那么怪的称呼,“你自己先回客栈吧,昨天给你定好了,跟小二说一声就行。” “叶公子,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医馆啊?多个人多份力。”甄享驷小跑上前,讨好地笑着。扭扭捏捏的样子就差给他穿一身粉色长裙,学着小姑娘捏着裙摆了,要多辣眼睛有多辣眼睛。 “叶公子?”叶文清嗤笑一声,“我都没告诉过你我姓叶。你叫这名怎么一点胆量都没有?” 甄享驷呼吸微滞,立马捂住嘴,惶恐不安地看着叶文清,双唇翕动,颇为纠结。 “行了,别演了,没意思。”叶文清转过身,“你放心回去吧,黑衣人一时半会不会再来的,你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第114章 小崽子不要脸 医馆内,当须发斑白的大夫第三次把调制好的药酒搁下,忍不住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重重拍在桌上,桌上摊着的药草都跟着害怕地颤抖起来。 只见他指着把头埋在叶文清怀里哼哼唧唧撒娇的封敛臣,骂骂咧咧:“你瞧瞧你,好歹也是个带把儿的,哭哭啼啼像什么样!涂个药还要死要活的!我又不是拿刀子在你脚上滚!” “还有你!”大夫又把怒火转移到叶文清身上,“小子喊声疼你就依他,他就是跟你撒个娇你也看不出来?再这样下去迟早爬你头上!” “爱看看不爱看滚!老夫没时间陪你们在这瞎闹!” 叶文清表情讪讪,心力交瘁,他又何尝看不出封敛臣是故意的,可就是忍不住,毕竟这伤看着就惨,又是自己心上人,没办法不心疼。 “那个,大夫,您下手的时候能不能再轻些?”叶文清硬着头皮,讨好地看着大夫,用着商量的口气询问。 “要不拿点鸡毛给他蘸药酒涂?”大夫睨了他一眼,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不用了,大夫您继续吧!”叶文清果断拒绝,再说下去怕是要被轰出医馆了,“你觉得怎样最有效就怎样做。” 叶文清抱紧封敛臣的脑袋,将他的脸贴在自己胸前,低声警告:“你要再哼哼一句我现在就把你丢了。” “好。”封敛臣见好就收,乖巧地点头,接下来的涂药酒的时候就一直抿紧唇不发出一丝声音,就是身子时不时地发抖,把叶文清看得心都要碎了,时刻盯着大夫的手劲,如临大敌。 半个时辰后,二人被大夫送瘟神似的给请出了医馆。 叶文清嫌抱着封敛臣手酸,回去干脆就背着他。可偏偏这小崽子就跟喝错了什么东西似的,劲头特别足,又仗着自己现在小,各种撒娇无赖。 “脚肿得跟馒头一样还能笑出来,你也是心大。”叶文清一把按住封敛臣那不断晃悠的双腿,目光落在他左脚上缠着的一圈圈绷带,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松开。 “开心。”封敛臣把埋在叶文清颈窝里,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独有的那股竹香,心神舒畅,嘴角咧得更开,“谢谢师兄背我,谢谢师兄抱我,谢谢师兄带我来医馆,谢谢师兄愿意原谅我。” “别谢了。”叶文清放慢脚步,用余光扫了眼背上的人,沉声道,“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也不想为难自己,但我也不想一次次担惊受怕,成天提心吊胆去猜测你是不是又要把我撇开自己独自去承受一些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所以,封敛臣,以后有什么事你必须告诉我,不得有丝毫隐瞒,否则……”叶文清顿了一下,喉结微微鼓动,眼中划过一抹坚决,“你我今生不复相见。若是有缘,或许黄泉路上还可以碰个面。” -- 第208页 “好!”封敛臣紧紧搂住叶文清脖子,贴着他的脸颊,满口答应,“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事无巨细,一一告知,绝不隐瞒。” “师兄,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犯了。”封敛臣小心翼翼地瞅着叶文清的表情,脑袋在他脖间讨好地蹭了蹭,活像是跟主人撒娇讨要小鱼干的猫。 叶文清忍俊不禁,将人往上托了托,道:“行了,你也不嫌腻。” 封敛臣嘿嘿一笑,继续晃悠着自己的腿。 之前遇上二人的菜农看着二人其乐融融的模样,一时有些傻眼,直叹小孩子到底忘性大。 封敛臣崴了脚,衣食住行全部托付到了叶文清身上。 叶文清算是体会到了带孩子的心酸与不易。 “封敛臣,变回去,你这样看我,我心里怵得慌。”叶文清丢下手中的湿布,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疲惫不堪地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床上正襟危坐的封敛臣。 “好吧。”封敛臣含笑点头,捻了个诀,顷刻间变回了叶文清熟悉的那个模样。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园柳鸣禽的?”叶文清单手托腮,双眼微眯,疑惑地看着封敛臣。 “在魂墟里,得到了丹书鬼王的记忆,就会了。”封敛臣动了动脚,作势欲起身。 “你要做什么!”叶文清张皇失措,脸上的疲惫跑了个干净,立马站了起来冲到他面前。 “我……”封敛臣怔愣片刻,随即眨眨眼,目光落在一边摆放的木桶上,氤氲的水汽正在空中慢慢漾开,欢畅地作出各种婀娜姿态。 “你想洗澡?”叶文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些诧异地猜测。 封敛臣上身前倾,对上叶文清的目光,微微一笑:“劳烦师兄了。” “你行动不便还洗什么澡?”叶文清拧眉,按着的他肩膀将人扶回原位,“擦擦身子就好。” “脏。”封敛臣摇摇头,卷起衣袖,露出里面两截黑漆漆的手臂,就跟抹了锅灰一样,黑不溜秋。 “什么时候弄到的?”叶文清惊讶地指着那两截可以称之为炭的手臂,“之前明明没有啊。” “在那水沟边沾到的。”封敛臣赧然地低下头,把袖子放了下来,稍稍避开了叶文清,“脸上也脏,还臭。” 封敛臣一提到脸,叶文清心头一阵发紧,上前捧起他的脸细细打量着。 光洁白皙的额头上全是长短不一的划痕,伤口处还在往外溢着血珠。浓黑的剑眉还秃了一小块,高挺的鼻梁上有着一处显眼的青紫,就连嘴角也未能幸免。 哎,多俊的一张脸,怎么就磕成这样了呢? “行吧,还是洗个澡,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痕。”叶文清怜惜地伸出手在那些伤口上细细描摹着。 “好。” 直到叶文清不经意瞥到了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东西,雄赳赳,气昂昂,个头还不小。他才彻底惊醒,仓皇地别开目光,道:“你为什么不到那再脱?” “太臭了,受不了。”封敛臣老老实实地回道,身子半倚在叶文清身上,恳求地看着他,“麻烦师兄扶我过去。” 叶文清晃了晃脑袋,极力摒弃自己看见的东西,可这眼睛看不见,却还是能感觉得到。因为封敛臣抱他抱得太紧了,春日里衣衫又薄,那层衣料若有似无,连带着那东西的轮廓都能描出大概。 “别乱动。”叶文清推了把封敛臣,将他从自己身后挪开两三寸距离,嗓音有些沙哑,呼吸跟着乱了节奏。 “我没动。”封敛臣无辜地眨眨眼,带着一丝委屈。 叶文清试着平复了一下心绪,细想之下又觉得大男人有什么可害羞的,构造都一样,再说了,又不是没见过。 是啊!又不是没见过! 叶文清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再次抬眸时,眸里一片清明,抓着封敛臣的胳膊攀在自己肩上,揽着他的腰将人往浴桶边带去。 “师兄。”封敛臣懒洋洋地靠在叶文清身上,嘴唇凑到他的耳畔,柔软的唇瓣状似无意间在耳廓边轻轻触碰了几下。 “你做什么!”叶文清瞬间一个激灵,立马直起腰,头往后躲了躲,耳朵被碰到的地方隐隐发烫。 “就是想跟师兄说说话。”封敛臣笑得十分自然,没有丝毫的尴尬。 “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凑那么近做什么?我又没聋。”叶文清暗暗松口气,可又觉得有点遗憾,到底为什么遗憾,他可不敢细想。 “直接说?” “嗯,直接说。” “师兄,你看我的大不大,你再摸摸看,是不是很大?” “封敛臣,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叶文清一把抽回手,将封敛臣直接推到了浴桶里,水花四溅,自己也没能幸免。 “咳咳咳。” 封敛臣那只受伤的脚还架在浴桶外,跟只龟壳朝下的乌龟似的,上半身全部没入水中,两手攀着桶沿艰难地直起身,嘴里呛了几口水。 叶文清现在无法直视自己的右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异样的温度,烫得扎手,连带着那点手感怎么也散不去。 叶文清指尖微微蜷缩着,胸脯剧烈起伏着,最后大步上前一把摁住封敛臣的脑袋将他往水里压,低骂道:“不要脸的小崽子,还敢拿我消遣,给我好好洗洗!” 封敛臣艰难地挣扎开叶文清的手,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眸里掠过一丝笑意,长臂一捞,将叶文清也给带进来,恰好圈在自己怀中。 -- 第209页 “松开!”叶文清一巴掌拍在封敛臣背上,回过头看了眼他那耷拉在外的左脚,见绷带没有被打湿,这才松了口气,再次往他背上甩了一掌,“赶紧松开我!” “不。” 封敛臣语字轻吐,牢牢抱住叶文清,看着他那被水打湿的衣裳,轻薄的布料紧贴在身上,两株红梅连带着更广阔的天地都隐隐约约呈现出来。 “师兄,我可以亲你吗?”封敛臣目光暗了暗,喉咙上下鼓动着,低沉的嗓音像那尘封多年的美酒里溢出的一缕芬芳,勾魂摄魄、魅惑人心。 “不能。”叶文清一边推搡着近在咫尺的封敛臣,一边往后退,奈何浴桶的空间有限,稍稍一碰便到边沿,二人之间的距离也就只有半个拳头那么远。 然而还没等叶文清多郁闷一下,嘴唇被覆上柔软,温热湿润的东西满含柔情地在唇边来回摩挲着,最后破城而入,强势而又不缺温柔。它掠夺了好一阵子,直到城中宝物都被它收入囊中,占为己有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你好好的亲我做什么?”叶文清顶着一张光泽透亮的红唇瞪着封敛臣,眸里含着氤氲水汽,眼尾泛着薄粉,如那吸食一夜露水的娇花,在阳光下艳丽无瑕。 “说出来就不能亲了。” “嗯?什么?” “师兄,我亲你了。” “……嗯,我知道了。” 叶文清最后放弃抵抗,就这么被封敛臣这只不要脸的狐狸精抱在怀里左亲一口右亲一口。 他不得不怀疑封敛臣这一年到底是在魂墟待的还是在勾栏院,这一身勾人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师兄,小叶子起来了。”封敛臣感觉到叶文清的变化,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低低一笑,俨然如一只偷到腥的猫。 “废话!你这么搞我,它要是没点反应那才有问题了。”叶文清趴在他肩头,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打了个呵欠,“你洗完了没?洗完了的话放开我,我累了。” “不对,师兄,我才是小叶子,它是小小叶子。” “滚!” 第115章 我没摇铃铛 本来只是让封敛臣简单地洗个澡,结果一阵工夫下来,两人都洗好了。具体点来说应该是封敛臣把他们两个人都给洗干净了。 “封敛臣,你这东西,怎么还没消下去?”叶文清一只脚刚迈出浴桶,不经意间瞥到某处风景,有些无语。 封敛臣刚擦拭干净身上的水珠,听见叶文清这话,低下头看了看,面不改色道:“儿子大了,想长点见识,师兄可以帮帮忙吗?” “滚!”叶文清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步伐有些急促,多了些慌乱。 笔直修长的腿如一双玉箸在地毯上划动着,足尖未擦拭干净的水珠在地毯上生出一朵朵的水莲,朦胧间又带着无限春意。又如南国新生的红豆,惹人采撷。 叶文清刚拿起里衣正准备往里套,就觉得腰间一紧,背脊贴到一处火热,手中的里衣被一只有力的手给夺去,远远抛开,可怜兮兮地躺在桌上。 “犬子说想跟师兄打个招呼,念在它孝顺,我便同意了。”封敛臣把叶文清拥在怀中,埋首在他脖间,沙哑的嗓音里裹挟着浓重的情.欲,在他脖颈间落下细如雨点的吻。 “犬子生性胆小却又难以控制自己。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师兄莫要责怪它。有何不满直接同我说便是,我会好生教育它,它一定会改的。” “你放屁!唔!”叶文清话没能说完就给封敛臣的悉数含入腹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给抱上床。 赤.裸的背脊贴着冰凉的床单,混沌的意识有了片刻清醒。 叶文清皱了皱眉,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抓住封敛臣的胳膊,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床单还是其他,身子轻轻发颤,鼻翼微微鼓动着,呼吸乱成一团。 “师兄,我想……”封敛臣低头亲了亲叶文清的薄唇,用他那又长了些个头的儿子蹭了蹭,极力克制住眸里那只在牢笼间挣扎的猛兽,“可以么?” “你的脚还没好,别瞎闹。”叶文清张了张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拍了拍他肩膀,“下去。” “师兄。”封敛臣睫毛轻颤,眸中那只猛兽逐渐消停下来,安安静静地待在笼中。他俯身在叶文清凸起的锁骨上细细啃咬着,鼻尖喷洒的热气直把叶文清弄得战栗不已,身子红得跟只熟虾似的。 “我难受。”封敛臣哼唧一声,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叶文清,牵起他的手往自己蹿个儿的儿子摸去,目露渴望。 再次摸到那东西,饶是叶文清再想装镇定也于事无补,面色通红,手僵硬在那,不敢有任何动作。 “师兄,动一动。”封敛臣漆黑的眸子里攀上氤氲水汽,欢愉与痛苦交缠其中,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窗缝间溜进的阳光打在他身上,熠熠生辉。 封敛臣凑到叶文清鼻尖亲了亲,带动着叶文清的手上下活动着。 “行了行了!”叶文清如梦初醒,瞬间挣脱开封敛臣的手,目光躲闪,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别动了,我会我会。” “那就拜托师兄了。”封敛臣眉眼轻弯,比那烈日里的夏花还要娇艳。 叶文清垂眸瞥了眼身下,又匆匆离开,嘴角忍不住狠狠一抽。这世上哪有他这样当师兄的,当牛做马伺候师弟不说,还要伺候手活,替他纾解纾解那点无处安放的……儿子。 -- 第210页 封敛臣闭上眼,舒服地把脸埋在叶文清颈窝里,不时发出几声惬意的喟叹。 “封敛臣,赶紧把你儿子放出来!”叶文清摸了一阵觉得手酸,奈何这东西始终没有任何消退之迹,一时又羞又恼,气得头都大了。 封敛臣当作没听见,拱着自己那毛茸茸的大脑袋,继续哼哼唧唧的。 “给你脸了不是!你!”叶文清一掌拍在封敛臣脑袋上,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贼人用刀挟持住了,不敢有丝毫动弹。 “师兄也还精神,一起吧。”封敛臣笑嘻嘻抬起头地冲着叶文清笑了笑,无师自通地把两个小家伙放在一起嬉戏。 叶文清身子一下软了,火气跑了个干净,脖间戴着的那串铃铛随着二人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混乱的场面里独树一帜,诡异而又暧昧。羞得叶文清恨不得自己耳聋眼瞎。 “这声音真好听。”封敛臣低头咬住这晃动的铃铛,话里有话,由衷赞叹道。 “差不多行了。”叶文清怕再这样下去不该做的也差不多做完了,抬起酸软无力的手挠了挠他腰间的软肉,“大白天的,你也不知道收敛。” “好的。”封敛臣见好就收,加快手中动作,将两个小家伙一起带上了九天遨游,松软的云端让人为之沉醉、倾倒。 封敛臣的儿子,连同着叶文清的儿子,白白嫩嫩的,带着它们独有的气味,齐刷刷地躺在床上,无辜地看着这个新鲜世界。 九重天什么都好,就是铃铛声太大,就连紧闭的门窗都不能遮掩一二。 叶文清疲惫不堪地瘫在被子里,把脸埋在枕间,任由封敛臣给他清理着残留在身上的儿子。明明累得睁不开眼,可偏偏意识却依旧活跃。 方才种种浮现在脑海里,无限春光中带着动人的芬芳,醉人又累人,费神又费力。耳廓好不容易退下的温度又有升腾的迹象。 叶文清忿忿地挠了下手边的枕巾,深深吸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 细碎的敲门声打断了叶文清那别扭间又带着别种滋味的思绪。 “谁呀?”叶文清抬起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本以为很大的嗓音却是细若蚊呐。 一听这声音,叶文清愤怒地扫了眼趴在外笑得一脸餍足的封敛臣,在他身上狠狠捶了一把。 外面的人见着里面没有反应便停了下来,壮着胆子喊道:“还请阁下莫要摇铃了,我家夫人身子不好,得好生静养。麻烦阁下了。” 那人说完便走了,生怕里面的人会冲出来责怪自己多事。 摇铃…… 他好像没有摇铃铛啊…… 叶文清神情一滞,低头看了看脖间挂着的那枚铃铛,以及想到铃铛为什么会响。顿时如遭雷劈,眼睛瞪得浑圆,像一只炸毛的猫,下一刻便要发作。 此时,一只温暖的手掌按住猫的脖颈,温柔地抚摸着,比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还要舒服。 猫只好悻悻地把炸起的毛全部收了回来,往里挪了挪身子,眯着眼试着找回自己的底气,哼道:“没有下次了。” 那只手顿了一下,叶文清只觉脖间一阵酥麻,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下次摇首好听点的。” “你他娘的怎么不说摇出一首《十面埋伏》来!”叶文清怒了,啪的一声,一巴掌甩在封敛臣脸上。 封敛臣抓住他的手放在嘴里细细啃咬,低低一笑:“既然师兄要求,那我尽量。” “……滚!不要脸的东西!” “那就《十面埋伏》,我还可以多学学其他曲子。” “……” 叶文清拢紧身上被子,翻过身闭着眼,不打算再理会封敛臣了,这小崽子太不要脸了,越来越不要脸了,改天得找个机会好好揍一顿。 待二人再次起身已经过了午时,阖起的木窗再也遮不住热情的阳光,金辉慷慨地撒了一地。 外面树枝上的鸟儿不厌其烦地啄着木窗,甚至还呼朋引伴,一点一点地将那指甲宽的窗缝给啄得有半根手指那么宽。 鸟儿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正想着再次挑过一个地方下嘴时,啪嗒一声,木窗从里打开。 鸟儿吓得扑扇着翅膀,连忙逃回枝头,歪着脑袋,豆大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倚在窗台边的人,以及那人红白相间的脖子。 叶文清郁闷地用手捂着脖子,目光在热闹嘈杂的街道上逡巡,他现在这样子还怎么出门。 叶文清正纠结要不要等天黑了再去找甄享驷问事情,反正甄享驷也不敢去别的地方。 “文清兄!” 一个惊讶的嗓音自下响起。 叶文清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水绿色长衫的宋霁华正站在一处馄饨摊前,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纸张,傻兮兮地冲着他招手。 “宋十文?”叶文清也倍感诧异,身子稍稍探出去,“你怎么在这?” “有人写信去萧关宗求助,师尊便派我来了。”宋霁华苦恼地晃了晃手中的纸,“已经走了大半个月,哪里都得去。” 叶文清看着宋霁华两只被划得跟鸡毛掸子的袖子,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你都要变成花了。” 宋霁华还想说什么,听见后面老板一阵吆喝,立即转身拉开长凳坐下,一手拿着汤匙一手招呼着叶文清:“文清兄,下来一起尝尝吧。” 叶文清刚想点头,忽而想起身后的封敛臣,转头一看,果不其然对上一双哀怨的眸子:“师兄,带我去吗?” -- 第211页 “我饿了。” “那行,走吧。不过你得变成小叶子的模样。” “好。” 于是,锁了大半天门的风字一号房总算是开门了,大厅里听见铃铛声的人齐齐抬头看着走出来的两个人。 叶文清视若无睹,镇定地抱着封敛臣,乐呵呵与大家打着招呼,想着方才与之前的事,歉然道:“叨扰诸位,多有抱歉。在下与小二已经说好,今日诸位用膳便算在下的。” 众人心里的不满烟消云散,陆续鼓掌欢呼起来。 叶文清与众人客气了一下便走了,好在封敛臣的钱够他挥霍,不然还真说不出这么豪气的话。 第116章 宋十文真抠 当叶文清走到馄饨摊边时,宋霁华已经吃完了一碗馄饨。 他回过头看了看叶文清怀里的封敛臣,表情有些纠结,暗暗咬牙,冲着灶前的老板再次竖起一根手指,道:“老板,再多加一碗。” “好嘞!您稍等。”老板乐呵呵地点头,干劲十足地往灶里添着柴火。 叶文清用脚勾过一边的长凳将封敛臣放下,而后看向宋霁华扶着碗在那喝着漂着几朵葱花的汤,啜了一口又一口,声音又大还吧唧嘴。 叶文清受不了他这副穷酸相,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碗,啪嗒一声放到一边,道:“再舔下去这老板的碗都不用刷了。” “这不是味道好嘛。”宋霁华嘿嘿一笑,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角,“给你们点了两碗。” “诶,对了,这位是?”宋霁华目光落在封敛臣身上,促狭地看着叶文清,眸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我男人。”叶文清故作神秘地拍了拍封敛臣肩膀,“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嫩?” “噗!”宋霁华吓得刚喝进嘴里的茶悉数喷了出来,呛得面色涨红,指了指叶文清,又指了指封敛臣,“你儿子还差不多。” 叶文清但笑不语,适时老板递过来馄饨。 叶文清接过一碗递到封敛臣面前,然后把一碗推到宋霁华面前,道:“我吃不惯馄饨,这碗你自己吃吧。” “什么?”宋霁华错愕地瞪大眼,“你吃不惯?” “肉少皮又多,有什么可吃的。”叶文清眨眨眼,“你不是喜欢吃么,那就再吃一碗呗,省得舔碗。” 宋霁华僵硬地拿起汤匙舀了几下,愁眉不展地盯着碗里热腾腾的馄饨,又看了看身后的老板,欲言又止。 “你别多想了,出锅了不能退。”叶文清看出了他的想法,颇为鄙视,“一年不见,你怎么越来越抠了。” “文清兄。”宋霁华苦哈哈地咬了口馄饨,美食与愁绪交织间又露出些许欢欣,硬生生将一张清秀的脸给挤得没有半分美感可言。 “吃东西时别叫我。”叶文清嫌弃地别开眼,“太丑了。” 宋霁华:“……” 我心疼钱。 封敛臣舀起一个馄饨,默默听着二人说话,等馄饨上面的热气散了些许,这才递到叶文清嘴边:“大哥哥。” “不用了,你自己吃。”叶文清头往后一仰。 “咦?文清兄,你这脖子……”随着叶文清的动作,脖间那点痕迹清晰呈现出来,宋霁华的手一顿,好奇地盯着叶文清脖子上点点粉红,目光一下子变得深沉起来。 半晌,宋霁华感慨道:“文清兄,想不到你过得还挺多姿多彩。” “我以为你会给敛臣……” “守寡?”叶文清接着宋霁华的话往后说道,浓黑的剑眉微微挑起,余光睨了眼身侧的封敛臣,嗤笑一声,“想得美。” 宋霁华尴尬地轻笑一阵,挠了挠头,埋头吃起眼前的馄饨,不再多言。 “大哥哥。”封敛臣再次舀了个馄饨送到叶文清嘴边,目光落在他淡色的嘴唇上,舌尖在自己唇瓣上轻轻移动着,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魅惑。 “吃一个呗,很好吃的。” 真是要命! 叶文清头皮发麻,张开嘴咬住那个馄饨,薄软的皮被齿尖轻轻一碰便碎得稀巴烂,浓郁的肉香裹着玉米的清香混合在齿间。 叶文清没感来得及多体会便立马咽下肚,结果嘴边又送来一个馄饨。 叶文清不想吃,可封敛臣一口一个大哥哥加上那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的动作跟神态,只能硬着头皮吞下一个又一个,直把空荡荡的胃给填了个饱实。 “不用了。”叶文清别过头,“吃饱了。” 封敛臣也没再继续喂他,低着头兀自吃起那已经有些冷却的馄饨。 “文清兄。”再次吃完一碗的宋霁华呆呆地看着二人的相处方式,神色有些复杂,好似被雷批劈过一眼,喃喃自语道,“难不成你真花钱养了个小的?也太小了。你这钱是敛臣的吧,你就不怕……” 宋霁华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妥,立马捂住嘴站起身,结结巴巴道:“我我我去结账!” “他这脑袋。”封敛臣咽下嘴里的馄饨,望着宋霁华的身影,啧了一声,“钻风吧。” “差不多。”叶文清摸了摸下巴,扫了眼碗里还剩下的四五个馄饨,用手摸了摸碗壁,凉嗖嗖的,“算了,已经凉了,别吃了。” “没事,放嘴里含一下再吞进去就是热的。”封敛臣毫不在乎道,再次舀了一个送进嘴里,眼睛弯成月牙状。 叶文清无奈失笑,瞥了眼宋霁华放在一边的那沓纸,不经意间看见了上面的落款时间──庚辰年三月十五。 -- 第212页 叶文清以为是写信人记错时间,便随手翻了翻下面,结果无一例外,所有时间全部是庚辰年。 可现在明明是己卯年,这些信的时间标记的却都是明年。 说玄乎些那就是这些都是来自明年的信。 若说一个人记错了不足为奇,可一群人都记错了那就怪了。 叶文清脑中灵光一闪,瞳孔骤缩,倏地想起去年在杜若堡看见的那几块特殊的墓碑,上面刻着的年份也恰好是庚辰年。 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么? 叶文清双眼微眯,盯着纸上的内容心里暗自思忖着。 “文清兄。”宋霁华结完账回来,见叶文清盯着自己带来的那沓纸发呆,心酸地吐槽道,“本来还有一沓更厚的,我找了师弟去办,可这些也把我累得够呛。” “这上面的人你都找到了?”叶文清指了指纸上的落款人,对上宋霁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色。 “找到了。”宋霁华点点头,如实说道,“就是有些人家住得偏,难找了些。” “你都帮他们做些什么?”叶文清眸里掠过一丝暗色,单手托腮,好奇地看着宋霁华。 宋霁华目光有些躲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给人看病,也有治鸡鸭的,还有给母猪接生。” “……你们萧关宗还管这事?” “只要是活物,都略有涉足。” “佩服佩服。” 宋霁华拿起桌上的剑,长叹一声,把那沓纸放入怀中,抬眸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忧道:“今天怕是又得耽误一天行程了。” “那就在客栈住一晚吧。”叶文清适时开口,“你都请我们吃馄饨了,我就请你住一晚。难得放松一下,你正好可以去蓬莱文章玩玩,是个玩趣的好地方。” “蓬莱文章?”宋霁华疑惑地看着叶文清,“那是什么地儿?” 宋霁华盯着叶文清看了一会儿,一下恍然,脸颊开始发烫,目光躲闪:“不不不,不必了。” “你以前不是去过吗?我昨天也去了,感觉确实不错。”叶文清觑了眼宋霁华,嘴角扬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 “以前不懂事,现在不能去了。”宋霁华挺直腰杆,脸蛋红扑扑的,比云彩上偷得的霞光还要艳上几分。 “不就是听个说书嘛,至于么。”叶文清收回目光,嗤笑一声,“又不是让你干坏事。” 宋霁华脸上表情瞬间凝固,红晕长腿般散了个七.八,剩下一脸的茫然无措。 叶文清弯腰抱起封敛臣,抬脚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还杵在原地的宋霁华,打趣道:“是不是刚才的葱花没舔干净?” 宋霁华回过神,歉然一笑,握剑的手暗暗收紧,大步跟上前。 自叶文清出去之后便一直坐在客栈门口石头上等着他回来的甄享驷跟块望夫石似的,脑袋不停转悠着,但凡有人经过,他都会抬头打量一二。 小二好几次都出来劝甄享驷到里面去等,可甄享驷怎么也不答应,一张脸被太阳晒得滚烫,豆大的汗珠不断顺着脸颊滑落,身上那股子酸臭味也给熏得透彻。 叶文清甫一出现在街角,甄享驷就跟见了亲爹的儿子一样,立马迎上前,高兴得手舞足蹈,直嚷嚷道:“叶公子叶公子,你总算回来了,我真是想死你了。之前你回来在屋里摇铃铛,我生怕打扰你的雅兴便一直蹲在外面不敢进去。” “什么?!”叶文清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抱着封敛臣一起栽在地上,“你一直蹲在外面?” “是啊是啊。”甄享驷连连点头,笑嘻嘻道,“摇得挺好听的,就是时间有点长,把别人给吵着了。” “闭嘴!再说一句信不信把你扔了?”叶文清脸黑得可以跟锅灰媲美。 趴在叶文清肩头的封敛臣却是清清楚楚地看见那白皙的耳廓悄悄爬起粉红,比姑娘抹的胭脂还要醉人。 甄享驷身子一阵瑟缩,怯怯地低下头,目光又被一边的宋霁华给吸引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双唇翕动,就跟见了鬼一样。 空气有一瞬间凝固,闷得可怕。 “其实我长得没那么恐怖,就是相比文清兄来说普通了些,还不至于把您吓成这样。”宋霁华率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皱着眉头苦哈哈地说道,“您不必这样。” “是啊。”叶文清帮衬道,警告地睨了眼甄享驷,“收起你那副样子,别给我整什么乱七八糟的幺蛾子,不然我可不管你。” “是是是。”甄享驷连连应道。 第117章 都是手贱惹的祸 夜色降临,漆黑的屋子里仅靠着一盏昏暗的烛火维持着光亮,豆大的光晕随着屋外吹进的夜风瑟瑟发抖,落下幢幢烛影。 叶文清推门而入,斜了眼趴在书桌边只剩一个黑脑袋的宋霁华,走到烛台边拿起剪刀把浸在灯油里的那烧得又黑又长的烛芯咔嚓一声剪断。 “你说说你宋十文,能不能有点出息,这点蜡烛你省什么?”叶文清放下剪刀,走到宋霁华对面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下,屈指敲了敲桌面。 宋霁华扬起酸涩的脖子,不大适应地眯着眼睛,脸颊上还贴着一张纸,嘟囔道:“反正也能看清。” 叶文清抬手撕下宋霁华脸上的那张纸,低头扫了一眼,落款跟之前一样,还是庚辰年。 不过叶文清也没再过多纠结时间,而是被纸上的内容给吸引住了,眉心汇聚成一道浅浅的纹路,讶然道:“鬼门吞人?” -- 第213页 “嗯。”宋霁华含糊不清地应道,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话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永定城来的。” “你就是准备去永定城?”叶文清问。 “是啊。”宋霁华点点头,“永定城的信有好几张呢,刚好一起办了去。” “话说宋十文。”叶文清把手中的纸放回桌上,托腮看着宋霁华,“你们萧关宗这替人办事,价钱怎么收的?” “穷人收十文,富人收一百两。” “那你们遇见过富人么?” “至今未曾,他们都哭自己穷,我也不好意思说别的。” “……” “对了,文清兄,方才遇上的那位老者,何方人士?”宋霁华将桌上的纸挨个叠好,小心翼翼地揣进袖子里,这才好奇地问道。 “甄享驷。”叶文清勾了勾唇,脚下没得闲,一脚踩着桌脚,一脚架在椅子上,吱呀吱呀地晃悠起来,懒洋洋地说道,“随便碰到的一个……疯子。” “真想死?”宋霁华微微咋舌,“他看起来年纪也挺大的。” “怎么?你还在计较刚刚的事情?”叶文清踢了踢桌脚。 宋霁华抿了抿唇,讪讪地摸着自己的脸,嘀咕道:“明明长得不吓人。” 叶文清轻笑一声,啪的一声将翘着的椅子安回原位,大马金刀地坐着,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或许并不是被你的脸吓到了,而是……” 宋霁华手一顿,对上叶文清那戏谑的目光,睫毛轻颤,询问道:“是什么?” “穷呗!由内而外散发的贫穷,让一个叫花子看了都觉得可怕。” “……” “其实再一次见到你,我也觉得你可怕,都能用面目可憎来形容了。” “……文清兄,闲来无事,久别重逢。不如听我吹首曲子吧。” 对话在急促的关门声中戛然而止。 宋霁华放下手中那根七彩的竹笛,嘴角的笑容逐渐凝固,幽深的眸子落在那还在发颤的木门上。 出了门的叶文清站在长廊上,稍稍往前走了几步,借着墙壁上悬挂着的烛光回头看了宋霁华的屋子,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叶文清一走到自己屋门口,便看见封敛臣正蹲坐在门槛上,哀怨地看着他:“大哥哥再不回来的话,我都要吓哭了。” “那你倒是哭一个啊,眼泪都没有。”叶文清随口接了一句,封敛臣便没声了。 叶文清意识到不对劲,封敛臣这小崽子现在仗着自己这副小模样,撒娇耍赖也是一等一的。 他立马低头一看,果不其然。黑漆漆的眼睛里已经闪烁着盈盈泪光,眼尾泛粉,修长的睫毛上挂着一颗豆大的晶莹,泫然欲泣。 “哎哎哎。”叶文清连忙捂住封敛臣眼睛,“别哭别哭。”他是真被这小崽子哭怕了。 叶文清弯腰一把抱起封敛臣,用脚把门给阖上,扫了眼桌上摆着的宵夜。 是两碗青菜鸡蛋面。金黄的鸡蛋下垫着绿油油的菜叶,宛如被巍峨高山间簇拥着的旭日。汤匙跟筷子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可并未见面上泛起的热气。 客栈从不会拿冷食献给客人,排除这个,那就只剩下宵夜是早早送来的。 “你怎么不自己先吃呢?”叶文清把封敛臣放下,摸了摸碗壁,还有点余温。 “以为大哥哥很快就回来。”封敛臣两手扶着凳子,歪着脑袋看着叶文清,不满地瘪瘪嘴,“哪里知道就去了这么久。” “没外人别喊我大哥哥。”叶文清觑了他一眼,抬手在封敛臣脑袋上拍了拍。继而拿起筷子将上面一层已经冷却的面给拨开,怀里猝不及防钻进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手里的筷子差点都要拿不稳。 “你做什么!”叶文清低喝一声,一手按住在怀里乱拱的脑袋。 “为什么不能喊大哥哥?”封敛臣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问道,“以前也喊过的,前几天也喊了的。” 叶文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讥讽道:“你见过哪个大哥哥把人小弟弟往床上带还给他亲亲抱抱做手活的?你要是这样喊就给我老老实实坐好,规矩些,不然那样显得我是个变态。” 封敛臣怔愣片刻,随即笑了出来,抱住叶文清的脖子,在他脸上落下重重一吻,尤觉得不满想要凑到那张唇上尝尝味道,却被掐着脖子往后退去。 “你现在这副样子别瞎搞我。”叶文清一把钳制住封敛臣乱动的胳膊,将他放回原位,一脸拒绝与嫌弃,“受不了。” 封敛臣扶着桌面,手臂再一次攀上叶文清脖子,捏着叶文清的下颌把他脸转过来,欺身上前,温柔地含.住那张肖想已久的薄唇,肆意吸吮、舔.舐着,低低一笑:“大哥哥,我变回来了。” “滚!”叶文清没好气地把他推开,重新抄起手边的筷子塞到封敛臣手中,把挑好的面条放到他面前,“好好吃!” “大哥哥能喂我吃么?”封敛臣拿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叶文清,“刚刚我也喂了你吃馄饨,礼尚往来。” 叶文清看都没看他一眼,端着自己的面坐到远点的位置,埋头吃了起来,边吃边在心里骂着封敛臣不要脸。 封敛臣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心知再玩下去估计又得翻脸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吃起自己面。 “吃完早点睡。”叶文清放下筷子,走到水盆边净手,拿起布在脸上擦了擦。 -- 第214页 “师兄要去哪?”封敛臣见叶文清往门边走去,心中警铃大作,噌的一声挡在门边。 “你!”叶文清错愕地看着封敛臣那包成粽子似的脚还能如此灵活地走动,心头燎起怒火,怀疑地盯着他,“你一直在骗我?” “没有。”封敛臣面不改色地摇头。 “白天你还嚷嚷着没力气走路,走一下都疼,现在你安安稳稳地站着,你还说没有?”叶文清指着封敛臣,气得指尖都在颤动,随意抓过手边的东西也没看就朝他身上砸去,“你个小王八蛋!光知道骗老子!白心疼你这么久了!” 叶文清刚刚砸过来的正好是一块拿来垫桌脚的木板,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哐当一声砸到封敛臣的额头。 封敛臣呆呆地站在那,任由叶文清撒气。 叶文清本来还有气,结果看见封敛臣额头上那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又给砸裂开了,鲜血又有燎原之势,肚子里的气一下子全跑光了。 “师兄不信我。”封敛臣眼睑低垂,眸里满身哀痛之色,话里甚至带着哭腔,委屈巴巴。 叶文清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了封敛臣。 “无论我做什么,师兄都觉得我在骗你。”封敛臣抬手擦了擦眼角,苦笑道,一瘸一拐地转过身。 “你要做什么?”叶文清问。 “站这里会碍到师兄的眼,我还是去别处待着。”封敛臣黯然道,手刚扶上门框就被拽了回去。 “你都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受委屈的小媳妇儿?”叶文清抓着封敛臣的胳膊绕到自己肩头将人打横抱起,“我还不能说你一下了?反了天了,你小子翻脸比翻书都还快。” “你一个瘸子你还想去哪里?等摔着碰着又是老子伺候你。” 叶文清絮絮叨叨地把封敛臣放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沿,抬脚正好压住他那只完好的右腿以防他再次逃跑。 “老老实实睡觉,明天早起。”叶文清极力忽视身边那道灼热的目光,一道掌风熄灭烛火,拉过一边的被子盖上。 黑暗里,封敛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几番试探后终于抓住了叶文清的手,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兄,你是不是打算接下来跟宋兄一起去永定城?” 叶文清没有挣脱开那只手,也没有搭理他。 封敛臣自顾自地说道:“师兄去我也去,那甄享驷是不是也一起带去?蓬莱文章后院里挖起的那具尸体也不知道是何身份,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毕竟他都有蓝武,想必应当是某个门派的修士,又或者是哪路的散修。” “师兄,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某种联系?” “睡你的觉!”叶文清一手拉过被子蒙住封敛臣的脑袋。 被子下的封敛臣总算是松了口气,挠了挠叶文清掌心,又抓过凑到唇边亲了亲,终于心满意足地阖上眼。 叶文清绷紧的脸色总算松开,嘴边漾开一抹无奈的笑,低骂一声:“小兔崽子。” 第118章 会吞人的鬼门 天还蒙蒙亮,太阳还躲在云彩里羞答答地不肯露面,万物尚且存在白纱中还未完全苏醒,凄清的街道上就已经被一道嘹亮的嗓音给吓得透彻。 “不是吧,我不想去!我不想去啊!我都一大把年纪了,经不起折腾啊!我的儿子还在义庄等我收尸呢。” 甄享驷死死抱着客栈门前的柱子,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包子,啃了口馒头又啃了口包子,嚎啕大哭。 “你们要去就去吧,我还要给我儿子收尸呢!”甄享驷再次咬了口手里的包子,一口没见肉,又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 叶文清一把夺下甄享驷手里的包子馒头,嗤笑一声:“你上赶着给人家当老子也得问人家愿不愿意。是你自己先找上我的,你要是不想跟着也行,那个蒙面人……” “别说了!我去!”甄享驷一扫之前阴郁,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扶着柱子抬头挺胸站了起来,“我与叶公子有缘,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跟着去!” “我们就只是去帮忙除个祟。”宋霁华忍不住插话道。 甄享驷缩了缩脖子,瞬间噤声,眼巴巴地看着叶文清手中那块被他摇得快掉的包子肉。 “叶公子。”甄享驷目光被钉在了那块肉上,“轻点晃。” “出息!”叶文清手一扬,把包子塞到甄享驷嘴里,“好好吃吧!” 甄享驷满足地笑了起来,满脸褶皱跟朵菊花似的。 几人接连赶路,总算在三天后抵达永定城。 甫一进城,叶文清便被城门口张贴的那张被风雨洗礼之后泛黄的告示给吸引住了。 “天降大灾,鬼门落地。夜过子时,切忌闲语。” 落款正是庚辰年元月二十。 甄享驷指着告示上的落款,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舌头伸得老长,活像是个吊死鬼,把过路的行人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庚辰年!”甄享驷单手叉腰,极其夸张地指着告示上的年份,“哪个臭鸡蛋吃多的傻子写的。” “你才傻子!”一个愤怒的女声响起,伴随着几根枯黄酸臭的菜叶飞来。 “你你你!你放肆!”甄享驷头顶着烂菜叶,红着脸瞪向朝他扔菜叶的大娘,气得跺脚,“真的是没有教养!” 这话一出又换得一堆烂菜叶,哦,还有一个鸡蛋,好的,没坏。 -- 第215页 叶文清抱着封敛臣远远避开,还不忘拉了把还在发呆的宋霁华。 大娘挎着的菜篮子一下空了大半,脸上的怒意也跟着消退,意犹未尽地指了指甄享驷,鄙夷道:“也不晓得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还有脸说别人。” 甄享驷眼睛被蛋黄给糊住了,一下子有些难以睁开,随意抹了一把,整张脸便蛋黄给涂了个均匀,黄不拉几的。 “哎哟,真丑!”大娘毫不客气地捧着肚子大笑起来,“起开起开,站远点,别挡了老娘的眼。” 甄享驷气鼓鼓地捂着脸,想要再次骂回去,奈何收到叶文清那警告的目光,登时偃旗息鼓,忿忿转过身,眼不见为净。 “这位大娘。”叶文清走上前,朝大娘露出和煦的笑容。 大娘满腔怒火在看见这跟从画里走出来的叶文清顿时消失个干净,甚至还拂了拂鬓发,十分友好地回道:“公子是外地来的吧?我们永定城可是个好地方,吃的玩的应有尽有,百年前还是皇都呢!” “想请大娘为我等做个证。”叶文清为难地指了指身上的封敛臣,“方才与我弟弟在讨论今年是己卯年还是庚辰年。这小子非说今年是己卯年,我说是庚辰年,他不信。这不,小子不高兴了与我置气呢。” “所以想问问大娘今夕是何年,好让这小子长点心。”叶文清很是无奈,赧然一笑,封敛臣也很是配合地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大娘闻言,热情地说道:“当然是庚辰年啦,小孩子记性难免有些错误,去年才是己卯年呢。” “听见了吗?”叶文清偏过头捏了捏封敛臣的脸,“是庚辰年。” “哦。”封敛臣不情不愿地应道,埋头趴在叶文清肩头,将一个没能听到自己满意答案而郁郁寡欢地孩子脾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多谢大娘了。”叶文清感激道。 大娘乐呵呵地摆摆手,这人不仅长得好看还有礼,越看越喜欢,道:“不碍事不碍事,我就在杜康酒楼,公子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去找我哟。” 大娘笑眯眯地走远了,甄享驷也终于擦掉了脸上的蛋黄,可怜兮兮地看着叶文清。 “挺滋润的。”叶文清由衷地评价道。 “……是吗?可我觉得黏糊糊的。”甄享驷摸了摸脸,掌心与脸颊分开的那一刻还有细微的刺啦声。 宋霁华摊开手里皱巴巴的纸张,偏过头望着叶文清,道:“文清兄,我们现在需要去城西找一位姓晓的人家。” “好,那就走吧。” 宋霁华召出渊沉在前面带路,叶文清抱着封敛臣优哉游哉、闲庭信步般慢吞吞地跟着,不时跟着一边的摊贩聊上几句,见着有意思的东西便买。 哦对,封敛臣付账。 甄享驷则艳羡地跟在一边,几次试图插话都被封敛臣给打断了,可他又没有胆子打断封敛臣,只能缩头缩脑地跟着。 “他怕你。”叶文清注意到甄享驷的不对劲,咽下嘴里裹着糖浆的山楂,凑到封敛臣耳边低声说道。 “没用的东西。”封敛臣余光扫了眼就差往他背上放个龟壳的甄享驷,不屑地撇撇嘴,继续咬着手里的糖葫芦。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叶文清轻哼一声,别有深意扫了他一眼。 “大哥哥自是聪慧过人,万事万物都难逃脱你的法眼。”封敛臣狗腿地攀住叶文清脖子,笑嘻嘻地说着,嘴角还黏着一小块糖渣。 “知道就好。”叶文清呿了一声表示嫌弃,可脸上表情却是非常受用,“多注意点。” “好。”封敛臣一边应道一边把最后一半糖葫芦塞到叶文清嘴里,“大哥哥再尝尝。” 叶文清下意识咬了一口才发现只剩一半,嘴里动作一僵,抬眸便对上一双得逞的眸子。 “小王八羔子,白对你这么好了。”叶文清笑骂,抬手往封敛臣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封敛臣嘿嘿一笑。 城西一条偏僻的小巷中坐落着一处破旧的小院,似是为了呼应这条巷子的偏僻,用竹子编制而成的小门随威风摇晃发出细微的响声。 泥土砌成的围墙经过多年已经斑驳不堪,不时有沙石追着清风远去。 “是这里?”叶文清目光越过这半人高的小门望向屋里那半阖着的门,屋檐下全是蛛网,肉眼可见上面沾满了各种蚊虫。 “是的。”宋霁华肯定地点点头,张了张嘴朝里面喊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屋内没有反应,叶文清默默地看着宋霁华,眼神里写满怀疑。 宋霁华疑惑地挠了挠头,再次喊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依旧没见反应。 甄享驷被太阳晒得有些恍惚,脑袋发胀,听见宋霁华这屁大的声音,瞬间来了劲,上前一把将人拽开,扯开嗓子冲屋里吼道:“贼抢钱来啦!就躲在你屋子里,赶紧的出来吧!” 话音一落,只听屋内哐啷一声巨响,急促的竹竿声由远而近,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手里搀扶着竹竿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一手还拿着把镰刀,四处张望着:“贼呢?在哪在哪?” “……” 甄享驷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插着腰道:“怎么样?还是我厉害吧?” 老者环顾一周后这才看见门边几人,原本放下的镰刀再一次举起,慢慢往前踱步,警惕地看着众人,脚都抖得不成样子,可却是故作镇定道:“大白天也敢抢钱,信不信把你们剁成肉酱?” -- 第216页 “是晓适晓大爷吗?”宋霁华和声问道。 晓适愣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向宋霁华,冷声道:“现在的贼抢钱都会打听主人家的事了?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大爷。”宋霁华无力扶额,耐着性子继续问道,“您一个月前是不是写信求助萧关宗?” 晓适眉心微蹙,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对对对!确有此事!”晓适激动地放下手中搭理镰刀,一掌拍在大腿上,继而又抹了把眼泪,“我的儿子不见了!被鬼门给吞了!” 晓适情绪一下上来了,扶着竹竿站在原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日头愈发毒辣,烤得地面直冒热气,大有跟蒸笼媲美之态。 晓适没主动让他们进去,他们便一直站在门口,叶文清抱着封敛臣躲到一处树荫下躲阴,甄享驷则热得没处躲,蹲在地上抓耳挠腮。 “老大哥!能不能让我们先进去啊?我们这里还有孩子呢!”甄享驷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晓适。 晓适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将门闩打开,侧过身道:“诸位往里请。” 院子不大,该有的东西却还是有的。角落里的桂花树下放着一张八仙桌,桌面上长着一层薄薄的青苔,细细描摹着岁月的痕迹。 晓适从井里盛了一壶水捧着几个瓷碗慢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道:“时下天热,正好喝点井水,还望诸位见谅。” “大爷,您坐。”叶文清拉过一边的长凳放到晓适身边,端起一碗井水轻啜一口,冰凉与甘甜冲刷着滚烫的喉腔,恰似烈火遇上了大水,所有躁动全被洗刷干净。 晓适扶着桌子坐下,苦恼地拨弄着手中的竹竿,眸里涌起恐惧之色,颤声道:“不瞒几位仙师,我们这永定城已经连续三个月有人出事了,就是那会吞人的鬼门!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也……被那鬼门给吞进去了。” 第119章 被千刀万剐的国主 “那扇鬼门每到夜晚子时便会出现。那是一扇看不见边的大门,就挡在城门口,一但推开就再也回不来了。”晓适面色惨白,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长长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桌板,卷起层层青苔。 “仙师!求求你们帮帮忙!救救我儿!”晓适起身作势要给几人跪下磕头。 叶文清连忙搀扶住晓适,宋霁华跟着将他的竹竿捡起来,红着脸道:“大爷不必客气,我等自是会竭尽所能帮您把儿子找回来的。” 晓适重新坐回原位,感激涕零地抓住叶文清跟宋霁华的手,用对待天神的表情望着二人,哑声道:“那就多谢仙师了。” 日暮时分,街边出现奇怪的风景,惹得路人频频回首。 一位眉目如画的公子怀里抱着一位粉雕玉琢的男孩,身侧一位模样清秀的公子则毫无形象地坐在石头上咬着煎饼。 这三个人组合在一起还算养眼,可偏偏多了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 “文清兄,我们还要待多久?”宋霁华咬完手里的煎饼,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脚,抬眸看着优雅地坐在凳子上的叶文清。 叶文清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小块饼塞到封敛臣嘴里,慢慢悠悠哼了一声:“现在还早着呢。” “难不成一直等到子时?”宋霁华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原本只有些微麻的脚瞬间全麻了,“要不咱们找家茶楼歇歇脚?” “你付账?”叶文清对上宋霁华的目光,期待地看着他。 “还是蹲着吧,风景不错。”宋霁华态度立马改变,脸上的疲倦之色登时跑了个干净。 叶文清毫不客气地嘲讽道:“果然是棍子的爹。” 随着时间推移,红日彻底消失在山头,连带着最后一丝余晖也被夜色给遮掩得严实。 皓月当空,繁星热情地点缀着天幕,呼朋引伴地欣赏着人间四月。 叶文清没有继续守在那里跟猴子似的让人看,趁着时间尚早,带着封敛臣四处闲逛来了。 花市灯如昼。 逛夜市本该是当下世人最喜欢的生活方式,奈何由于那扇鬼门,弄得人心惶惶,到夜里便待在家里,哪也不敢去。 但总有初生的牛犊不怕猛虎,任凭风声鹤唳,依旧潇洒自在。 一群四五岁的小男孩围在一处街角,头上都裹着一层厚厚的黑巾,乍一看像是有些走形的帽子。 各个手里拿着用白纸折成的长剑,脸上还用炭抹着两撇八字胡。神情严肃,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大有为君斩楼兰的气魄。 看这阵势就知道这些小孩是在扮演着类似于将军士兵之类的角色。 叶文清放下脚步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等待着之后的剧情。 “哎呀!小包子你做什么!不是早就说好的嘛!你当那个废物!”为首的小胖子不高兴地拿起纸剑在一个满头白发的男孩脑袋上重重敲着,气鼓鼓地骂道,“现在我的将士全都来了,你却要反悔,是不是找揍啊?” 小胖子一边说一边抡起拳头威胁,他后面的那些“将士”齐齐举起手中的纸剑,嘴里发出嚇嚇的声响,虎视眈眈地看着白发。 小包子怯怯地缩了缩脖子,委屈巴巴地看着小胖子,吸了吸鼻涕,眸子里写满恐惧,颤声道:“他,他被千刀万剐,我不想演,我害怕。” “我都偷了我爹的颜料把你头发给染白了,你只能演那个废物!”小胖子指着小包子的鼻子,凶神恶煞地说道,“你要是再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千刀万剐!” -- 第217页 一旁的叶文清听着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暗自琢磨着待会要是这些小孩打起架来他要不要去劝架? “大哥哥。”封敛臣似感叶文清所想,忽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若是他们打起来你就把我放下去。” 还没等叶文清夸赞他一句,就听他继续说道:“我要帮那个小包子,他人少,打不赢。” 叶文清闻言,低头瞥了眼封敛臣那只还没有完全消肿的左脚,凉凉道:“一个瘸子还是算了吧,好不容易消下去一些。”说着,又把封敛臣抱紧了一些。 故事还在继续,也不知小胖子最后是用什么说服了小包子,让他心甘情愿地扮演起了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废物。 小胖子从兜里掏出一块红布绑在脖子上,高举手中的纸剑,倨傲地扬起下巴,另一只手里还拽着一根绳,绳子正好缠在他的一只脚踝上。 “驾!” 小胖子意气风发地骑着他的“良驹”,剑锋直指小包子,得意洋洋地说道:“祁云初,如今城门已破,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本皇子可以饶你一命!” 小包子吓得打了个哆嗦,两股战战,却依旧咬牙坚持着,晃了晃手中只有半截的纸剑,吭吭哧哧地念着台词:“不,不,不可能!朕,朕,朕。” 小包子“朕”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下一句词来,小胖子眉毛一横,朝他吼道:“能不能像个男人!你这个废物!” 小包子闭了闭眼,抬头挺胸,俨然变了个人似的,一扫之前怯懦,气势汹汹地回道:“朕乃临渊第三代君王!为君者守国门,死社稷,虽死犹荣!区区蛮夷,何来猖狂!” 小胖子抱肚子跟他们将士们哈哈大笑起来,目光看着小包子身后蹲着的两个灰头土脸、衣衫破旧的男孩,笑问:“想活命吗?” 两个男孩头如捣蒜,目露恳求,就差磕头跪拜了。 “行啊,那就杀了他。”小胖子指了指小包子,“是他害的你们。” 小胖子话还没说完,那两个男孩就掏出手中的纸刀,扑到小包子身上,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皮肉”,不知疲倦。就像是食得腐肉的秃鹫,嘴里不时发出桀桀的笑声。 小包子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急得哭爹喊娘:“爹啊!娘啊!我不玩了!我要回家!” “不行!还没结束呢!”小胖子不耐烦地打断,催促着小包子身上的那两个男孩,“要刮一千多刀呢!你们太慢了!” “小兔崽子!胆敢偷溜出来!全部给我回家去!” 也不知是哪家的大人找来了,手里举着棒槌,骂骂咧咧地走近。 小胖子脸上血色骤然褪去,吓得扭头就跑,还不忘招呼他的那些“将士。” 一场没能演到尽兴的故事就在吵闹声跟哭泣声中落下帷幕。 “他们演的是百年前的临渊国第三任国主祁云初,那位被千刀万剐的国主。”叶文清轻叹一声,转过身依循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慢慢悠悠地踱步。 “是个可怜人。”封敛臣一边说一边伸手摘去落在叶文清鬓边的一片淡黄色的花瓣,用两根手指来回碾磨着,最后赠与春风。 祁云初这人,说是国主却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老子早早没了,留下个孤儿寡母被权倾朝野的裕王给挟持做了多年傀儡皇帝。好不容易快弱冠,马上可以亲政了,孰料敌国来犯,国内竟无将士给挡,最终被自己的子民给千刀万剐。 世人总是吝啬,对不喜的东西,即便提及一二,便也觉是莫大恩赐。 祁云初在史书上只落得寥寥几字──“临渊三世,千刀万剐。” “文清兄!”宋霁华那叫魂的声音被暖风一路相送至耳边,把叶文清那点因为祁云初而勾起的惆怅给搅了个干净。 宋霁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额间的沁出一层薄汗,也不知从哪沾了些亮晶晶的东西,抹得额头发亮,就跟涂了粉似的。 “那个甄享驷,跑了。”宋霁华喘了好半天,总算是缓过神,扶着膝盖说道。 “跑了?”叶文清与封敛臣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宋霁华,讶然道,“好好的,他跑什么?” “这个……我不知道。”宋霁华茫然地挠了挠头,猜测道,“该不会是讨饭去了?” “他跟我们一路走来,你见他什么时候要饭了?”叶文清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觑了眼宋霁华。 “那……还要找他吗?”宋霁华弱弱地问,“快子时了。” “那你觉得该不该找他?”叶文清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将这个问题重新抛给宋霁华,摸了摸下巴,状似无意道,“毕竟你还要找鬼门。” “要不,我们分头行动?你把渊沉留给我。” “分头行动?” “对,你去找鬼门,我去找甄享驷。”叶文清笑着冲宋霁华眨了眨眼,指了指怀里的封敛臣,“我手上还抱着一个,估计会耽误办事。” 宋霁华还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叶文清继续添把柴:“宋兄,你想想哈,这次你要是办妥了,你就能名扬四海了!不仅是你,还有萧关宗,连带着陈宗主。再没有人能私底下骂你们萧关宗只会扎针跟做药丸了。” “好!”宋霁华被叶文清说得有些松动,扶在剑柄上的手暗暗收紧,下巴微扬,跃跃欲试。 “行!祝君凯旋!”叶文清抱拳道。 -- 第218页 “多谢!”宋霁华的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扬,气势十足,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胜利后的场面。 宋霁华走后,叶文清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眉宇间染上几分肃穆,卷翘的睫毛遮掩住眸里掀起的惊涛。 “师兄如何能确定宋霁华会同意一个人前往?”封敛臣望着宋霁华消失的地方,诧异地看着叶文清,“他那点胆子跟修为,够得哭了。” “何止啊,宋霁华这个人最胆小了。”叶文清嘴边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不必瞎操心,我们都进了这永定城,后面的一切便由不得我们做主了。” 叶文清指尖燃起一道符咒掷到空中,一条泛着白光的裂痕悬于半空,一扇紧闭的大门影影绰绰呈现出来。他按住封敛臣的脑袋往自己怀里躲:“走!师兄带你去长长见识。” 第120章 天生不祥 入眼是一扇朱红色的大门,纯金打造的狮首门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的闪闪金光落在一边的石墙上,斑斑点点,无一不在彰显着主人家的身份。 “这便是那扇鬼门了?”封敛臣指了指眼前的大门,目光落在那狮首上,细看竟有花丝镶嵌的工艺,不禁微讶。 “看清了?”叶文清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对上封敛臣错愕的目光,微微一笑,“花丝镶嵌工艺盛行于临渊。” “那我们现在所处之地非现世之地?”封敛臣眉心微蹙,掷出一道符咒,符咒刚燃起光芒便瞬间消失。 “并无邪祟。”封敛臣疑惑地摇摇头。 “人家花了这么大工夫让我们进来,你还纠结这么多做什么?”叶文清手指轻轻弹了弹封敛臣眉心,“推门看看不就行了。” 不过,叶文清也没用推的,而是直接用脚踢。嗯……手里抱着人,空不出手。 一处破旧的院落映入眼帘,台阶上长满青苔,屋檐下掉落的木板悬在半空中,连带着爬行的蜘蛛都小心翼翼地往前挪着,生怕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衣着华丽的妇人怀里抱着婴儿,爱怜地抚摸着婴儿那白雪般的发丝。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的男子,秀美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心疼,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颤声道:“道长,您说的都是真的?” “我儿他真的……生来不祥?” “天生白发,乃阴邪侵体,实为不祥之兆。”男子一袭玄色长袍,怀里捧着拂尘,神情严肃,颇有一副得到高人的模样。 叶文清双眼微眯,越看越觉得这个男子眼熟,封敛臣则直接解了他的疑惑,沉声道:“是胡哈哈。” “胡哈哈?!”叶文清瞪大眼睛,看了看封敛臣,又看了看胡哈哈,果不其然,便听见胡哈哈开始自报名讳。 “在下胡哈哈,淮山道人座下弟子。家师夜观天象,于上月初三夜里发现有星孛入北斗之象。国主曾于家师有恩,为报圣恩,故命在下前来临渊,以保国祚。”胡哈哈捋了捋胡须,忧心忡忡地说道。 “上月初三,不就是……”王后大惊失色,惊恐万状地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漆黑明亮的眸子里正倒映着自己的狼狈。 “是我儿出生之日。”王后痛苦地闭了闭眼,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临渊素来信奉鬼神之说,淮山道人更是 德高望重之辈,深受百姓爱戴。是以王后也不得不相信胡哈哈所言。 “道长找上本宫,想来定是能有办法化解的。”王后眸含期盼地看着胡哈哈,哑声道,“皇家子嗣凋零,国主身子日渐羸弱。本宫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皇家血脉,还请道长帮衬一二。” 胡哈哈并未直接出声拒绝,而是为难地看着王后怀里的婴儿,眸里掠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 良久,胡哈哈方才出声回道:“非是不可解,但需请娘娘将太子殿下交由在下。在下将带他修行,长年于观中受香火熏陶、经文洗礼。以此来化解体内的阴邪之气。” “何时?” “越快越好。” 王后不舍地捏了捏婴儿白皙粉.嫩的小脸,心头的酸楚与不忍交织成一张网,将她给缠于其中,久久不得释怀。 最终,王后做下决定,问国主要了道旨意,封胡哈哈为国师,以为临渊祈福的名号带着刚满月的太子殿下来到皇家道观里修行。 如此一来,王后也可以时常探望,缓解一下思子心切;二来也是以皇家的身份暗暗对胡哈哈施压,让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画面陡然一转,所有景物被阻拦在外,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再次出现在眼前。 “这胡哈哈一出现,哪里有什么好事。”叶文清坐在石头上,屈起一只脚,把封敛臣半搂在怀里,慢慢悠悠地叹道。 叶文清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倏地一沉,比夏日的暴雨来得还要快,担忧地看着封敛臣,“对了,你体内的昆仑玉英。” “没了。”封敛臣笑着握住叶文清的手,脑袋往后一仰,贴在他胸膛上,眉梢染上欢愉与轻松,“当木灵回归落水沉木之时产生的灵流将昆仑玉英给融化了。” “那这还真是误打误撞了。”叶文清松了口气,回想起之前的事又有些不爽,捏了捏封敛臣的脸,讥诮道,“丹书鬼王果然不容小觑。” 封敛臣悻悻地转身抱住叶文清,不自在地说道:“师兄不是说不计较这事了吗?” “我哪里计较了?”叶文清眉毛一横,“怎么?现在当了鬼王,面子大了,还不能让人说了?” -- 第219页 “封敛臣,我可告诉你,你跟了我,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你做错了事我照样说你。你要是现在后悔了,你大可以。唔!” 封敛臣实在是无奈,只能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倾身上前,用嘴堵住那一张一阖的嘴唇。 “师兄尽管说便是,我自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可千万别不要我。”封敛臣将人好生欺负一阵这才将人松开,埋首叶文清脖间,可怜兮兮地说道。 “到底是谁不要谁啊?”叶文清呿了一声,试图调整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推了推身上的封敛臣,“赶紧的变回去,要打开第二扇门了。” “不用了,他们看不见我们。”封敛臣一只手放肆地在叶文清身上乱摸着,牙齿在他纤细的脖子上轻轻啃咬,舌尖舔.舐着喉结,含糊不清地说道。 “放开!”叶文清按住那只在他衣襟里乱摸的手,又抬手在封敛臣的脑袋上拍了一掌,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呼吸又乱了几分,“我可不想跟你在这玩。” 封敛臣不情不愿地收回手,退出叶文清怀抱,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粲然一笑:“那师兄回去再跟我玩?” “想得美!” 第二扇门再次打开,清朗的欢笑声响起,连带着枝头的鸟儿都被带动起来,乐呵呵地挥动着翅膀。 一望无际的桃园中被粉纱给罩了个严实,偶尔瞥见些许嫩绿点缀其中。 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梭其中,白皙的脸颊因着跑动泛起红晕,光洁的额头成为了汗珠的地盘。 少年人的风采,如那雪原间高悬的红日,温暖和煦却又不失张扬。 “虞星野,别跑了,国师找不来的。”临渊国的那位小太子已经如雨后春笋般摇身一变,长成翩翩少年。 “虞星野?祁云初,你喊谁呢?”走在前面的虞星野闻言,脚步一顿,立马拉下脸,反过头佯装不悦地看着祁云初。 “谁理我就喊谁喽。”祁云初故拉长语调,轻轻晃动着手中的桃枝,随着他的动作不时有花瓣跟着掉落。 “祁云初,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揍!”虞星野大步上前将祁云初扑倒在地,挠着他的咯吱窝,“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喊师兄,你这人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哈哈哈哈哈!虞星野,我可是临渊的太子殿下,你敢这么对我!”祁云初给逗得哈哈大笑,试图威胁虞星野,奈何说出的话断断续续,除了他自己没人听的清。 祁云初一个劲往后面躲去,身上洁白的衣裳被地上的泥土给热情地抹下一堆手印,开出了一朵朵各具特色的花朵。 “糟了!”虞星野目光一沉,突然停下手中动作从祁云初身上爬起来,伸出手道,“师弟,赶紧起来。” “怎么了?”祁云初笑容一僵,牵着虞星野的手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出什么事了?” 虞星野撩起祁云初鬓边的一绺长发,黑白相间,指腹上留下一串漆黑的痕迹。 “颜色掉了。”虞星野转身走到一棵桃树旁,取下挂在树枝上的斗篷披在祁云初身上,“回去再用墨汁染染,这次给你换过一种不臭的墨汁。” 祁云初啪的一声打开虞星野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拒绝地别开头,眉宇间涌上几分愠色,沉声道:“临渊自我出世十四年来,至今未有大事发生。我非是不祥之人,亦不是祸害。天生白发别人爱看就看去,难不成我还要一辈子这么躲躲藏藏不行?” 虞星野置若未闻,上前一步继续抖开斗篷要给他披上。 “虞星野!”祁云初拔高声音,一把推开虞星野,气急败坏,话里带着一丝委屈,“我都说了我不要戴这个了,我不染了!我是太子,本宫的旨意你也敢违抗?” “是是是,您是太子殿下,临渊国最尊贵的太子。”虞星野对于祁云初这副模样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毕竟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上演一次。 “虞星野,你这是什么态度?”临渊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很是不满虞星野这敷衍的态度,折了束桃枝指着他,“本宫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重新整理一下措辞。” “师弟,再不回去就要天黑了。”虞星野无奈叹了口气,故作害怕道,“这天一黑,就会有各种虫子跑出来。哦对了,还有野兽,很凶的,我打不赢。” “别说了别说了!”祁云初连忙打断,再也没有之前太子殿下的倨傲姿态,怯怯地说道,“师兄,把斗篷给我拿过来,我们现在回去!” “好。”虞星野憋着笑把斗篷递了过去。 穿戴整齐好的太子殿下把手中的桃枝别在虞星野腰间,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亦步亦趋地跟着。 “师兄,我以后一定封你做大将军!” “算了吧,我可不喜欢打打杀杀。” “你不需要打打杀杀,就只保护我一个人就好了。你想想啊,你只需要保护我,又可以领很多很多的俸禄。我再把我的那一份也给你。” “……听起来不错,可以考虑考虑。” 第121章 傀儡国主 道观里站着一排内侍,个个神色悲戚,眼睛里盛满了连那舴艋舟都载不动愁绪。 为首的内侍一看见祁云初便赶忙迎上前行礼:“太子殿下,奉王后娘娘的命令,请殿下跟老奴走一趟。” “去哪?”祁云初有些害怕接触外人,尤其是这些内侍,更何况他现在的头发已经褪色了。 -- 第220页 祁云初不安地抓着虞星野的袖子往他身后躲了躲,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 “泰安殿。”内侍弯下腰,恭敬地回道。 “现在天色已晚,能明早再去吗?”祁云初瞅了眼昏暗的天色,有些犹豫。 “娘娘有命,太子殿下必须在酉时赶到泰安殿。 ”内侍恍若一个没感情的物件,机械地重复着王后的旨意。 “行吧。”祁云初只能放弃,在内侍的簇拥下前往泰安殿。 泰安殿外围着一众侍卫,手里的长剑闪烁着森冷的寒光,犹如蛰伏在丛林中的野兽,暗中观察着靠近的猎物,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祁云初收回目光,觑了眼守在门口的内侍,心里升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连着脚下的步子都变得沉重起来。 “太子怎么还没来?再派人去请!” 屋内传来裹挟着怒气的女声,紧接着便是瓷器打破声,乱哄哄的,让人听了生烦。 祁云初皱了皱眉,拾阶而上,缓步走进。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连着空气都是苦的。瑞兽香炉内如个老态龙钟的男子,兀自蹲在一旁,不急不慢,幽幽吐着白烟。将屋内的事物都给拢上一层白纱,模糊不清。 地上跪了一排的太医,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脸上写满恐惧与无奈。 隔着明黄色的床幔,龙榻上那微微隆起的身影吸引了祁云初的注意。 守在龙榻边的妇人回过头,恰好对上了祁云初投过来的目光。她眼角的泪痕尚未来得及擦拭干净,如蒙大赦般连忙起身迎上前,抓着祁云初的手走到榻边,哽咽道:“国主,云儿来了,云儿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看看他啊!” 祁云初呆呆地站在榻边,茫然而又无措地看着他这位父皇。他始终无法将这位形容枯槁的人与自己印象中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父皇联系在一起。 祁国主明明正值不惑之年,可眼前这人分明跟七老八十的人一样。面色蜡黄,两边颧骨高高凸起,皱巴巴的皮像是衣服上没有摊平的褶皱,挤在一起。乌黑浓厚的眼袋耷拉着,须发斑白,比秋日里的枯草还要暗淡无光。 祁国主吃力地睁开眼,待看清眼前人之后,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恍若瞧见了深渊中救赎的希望。 “云……云儿。”祁国主搭在被子上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盯着祁云初,苍白、单薄的嘴唇艰难地张合着,发出一个宛如从千沟万壑中挤出来的声音,沙哑却又疲惫。 祁云初直直跪下,一把握住祁国主几次想要伸出来的手,眼圈一热,哑声道:“儿臣在。” 祁国主那浑浊不清的眸子突然淌下两行热泪,像是那干涸许久的泉眼里涌起的泉水,冻得人心发寒。 祁国主眉眼弯了弯,却是费了他好半天力气,不停地喘息着。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好像把他最后一丝生机给耗了个干净。所有的不舍与爱怜齐齐聚在一起,悉数纳入眼中,化作三月的盈盈春光,细细描摹着祁云初,感觉怎么也看不够。 良久,他才吭哧吭哧地说道:“朕……朕一生碌碌,未有大治。在位……在位十五年,虽晨兢夕厉,却愧先祖所托,黎民所望。朕……无颜面对先祖。” 祁国主眼里蓄着的光芒像是被浸在灯油里的灯芯,随着他生命的流逝,灯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待……朕走后,吾儿……云初继任大位。望……望吾儿,不负朕所托,无愧……列祖列宗。”祁国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出的话“嚇嚇”作响,直翻白眼,一双腿无意识地乱蹬着,抓着祁云初的手猛地握紧,最后又猝然松开,连着那双蹬着的腿,一切又归于平静。 一场盛大绚烂的烟花过后,徒留灰烬与硝.烟味。但烟花盛开时的璀璨却是历久弥新,让人无法释怀。 乾安十五年春,隆和帝驾崩,年仅十四岁太子祁云初继位,改国号为隆和。 十四岁的祁云初登上金銮殿,坐上了万人艳羡的宝座,成为世上最尊贵的王,亦成了最可怜的王。瘦弱的肩膀扛着一个偌大王朝的运行。 早在乾安帝在位之际,百官私底下早已蠢蠢欲动,几番选择下一任继承者。他们算来算去,独独漏算了那位自小便被送去道观里的小太子。 祁云初第一次上朝便被来势汹汹的裕王来了个下马威。 裕王一身戎装走进大殿,手中的长剑随着他的步伐晃动,寒光掠过众臣眉眼,看得大家心惊肉跳。 裕王停下脚步,冷眼扫视着众人,最后不屑地扬起下巴,朝祁云初抱拳道:“微臣见过国主。” “除去御林军外,任何人不得佩剑入宫。”祁云初脸上微沉,青涩的眉宇间浮现愠色,声音有些僵硬,背在身后的手暗暗收紧,“皇叔这是何意?” 裕王哈哈一笑,举起手中的长剑,露出洁白的牙齿,极为嚣张地说道:“当然是要保护陛下了。陛下年幼,自小在道观里长大,未曾知晓治国之道。本王身为陛下皇叔,当有义务辅佐陛下。因此,还请陛下封本王为摄政王,这样才能更好辅佐陛下,保我临渊千秋万代。” 裕王狼子野心,众所周知。这话分明就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缩在一边的大臣们噤若寒蝉,皆学王八状缩着脑袋连大气也不敢喘,恨不得自己是透明。 “若是朕不答应呢?”祁云初鼻翼微微鼓动,恼怒地对上裕王的目光,“皇叔难不成还想弑君?” -- 第221页 “国主言重了。”裕王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剑,慢慢悠悠地说道,“臣可不敢。” “可臣这般也是为了我临渊考虑。”裕王指了指身后的大臣,“国主何不问问诸位大人的意见?看看我朝到底需不需要一个摄政王。” 恨不得消失的大臣们听见这话皆是一个哆嗦,这个问题无论回不回答都必死无疑。 裕王可不打算让大家保持沉默,挨个点名:“丞相大人?” 年迈的老丞相装不了鹌鹑,抱着自己那微微隆起的大肚子,哆哆嗦嗦地回道:“依老臣之见,裕王所言极是。” 裕王满意地笑了笑,继续看向下一个:“尚书大人?” “臣附议。” “臣觉得王爷所言不无道理。” …… 一时之间,大臣们纷纷倒戈,全部站到了裕王那边。只要稍稍有脑子的人都不敢支持祁云初。 裕王手里握着三十万大军,而祁云初母家早已衰弱,并无能人可用,只不过是孤儿寡母,二者相比,高下立见。 即便祁云初有再多不满,碍于群臣压力,却也只能立裕王为摄政王,成为了一个傀儡。 道观里烛影幢幢,一抹黑影越过高墙,轻车熟路地翻入厢房,轻轻推开那尚未关拢的木门,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 “都是国主了,怎么还跟做贼一样。”床榻上响起一个促狭的声音。 祁云初弓着的背瞬间挺直,大步上前,掀开床幔坐下,气鼓鼓地说道:“我就是个傀儡罢了!” “我听说了。”虞星野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自己刚刚睡过的地方,“躺上来吧,还是热的,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祁云初胡乱蹬掉脚上的长靴,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温暖的被窝让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拽着被子往里拱了拱,感慨道:“还是师兄这里舒服。” 虞星野侧着身子单手撑头望着祁云初,伸手在他头发上揉了揉,指腹上依旧是一片漆黑。 “前天染过了?”虞星野柔声问道。 “嗯。”祁云初点点头,打了个呵欠,“母后给我染的,没你染的好,当时把我耳朵都给染黑了。” “对了,什么时候染的你也看得出来?” “我给你染了十多年了,这点还看不出来?” “师兄。”祁云初突然红了眼,翻身一把抱住虞星野的腰,带着委屈的哭腔,“我不想当国主,当国主太累了,我只想跟你一起待在道观里。” “人家裕王巴不得当国主,你还不想当。”虞星野忍俊不禁轻轻拍了拍祁云初脑袋,“你这话要是让他听见了,非得嫉妒死不可。” “他有什么可嫉妒的,在大家眼里,他才是真正的国主。”祁云初闷闷不乐道,“父皇当初干嘛不直接把皇位传给他,这样。” “师弟。”虞星野沉声打断道,“虽然先帝并不能算上一个好国主,但他却是一个称职的国主。裕王心性阴狠毒辣,并不会是一个仁慈的君王。你生来便是太子,注定便是要担此大任。如今你羽翼未丰,裕王对付你是轻而易举。” “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可以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待你弱冠之后便可亲政。届时你再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把他铲除,谁还敢拿你怎么样” “师兄,你会帮我的对不对?”祁云初用亮晶晶的眸子满怀希冀注视着虞星野,嘴角慢慢咧开。 “会的。” “师兄,等我亲政后我再封你做大将军!现在还不能,我还不能护住你。” “行行行,先睡觉吧。” 第122章 内忧外患 隆和四年春,临渊国爆发一场瘟疫,疫情像是天幕上陡然炸开的焰火,迅速蔓延开来,每十人里面便有一人因感染疫情而身亡。 十八岁的祁云初已经褪去了少年郎的青涩,天真无邪的眉眼里添了些岁月的锋芒,成为了一株傲然挺立于万顷冰雪中的青松,孤傲不羁间却又多了几分寂寥。 他啪的一声摔落手中的奏折,冷眼扫视着殿下跪着的一众大臣,怒斥道:“单单南宿六州因感染瘟疫死掉的百姓近千人。朕派了数百位大夫,几次着户部拨了百万白银,数千石粮食前去救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疫情虽未得控制住,但总有好转的时候。” “尔等竟劝朕放弃,置那些百姓于不顾。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口出狂言!” 跪着的大臣们冷汗涔涔,苦不堪言,没一个敢知声,暗暗与身边的大人交换着眼神。 “国主何必恼怒。”裕王慢慢悠悠地坐在一旁抿着茶,从容地掸了掸衣袖,“诸位大人所言并无道理。” 裕王起身信步走到祁云初身边,斜睨了他一眼,转过身,居高临下俯视着跪着的众臣,继续说道:“如今外有天狼国虎视眈眈,早有来犯之意,这战争一触即发,一但打下来,损耗不小。南宿那边已经一个月却并未见有好转,这银子粮食不断送去,却也不过是泥牛入海。” “疫情来势汹汹,非是短时间便能控制住。既然如此,何不及时止损?” “胡说八道!” 祁云初双目圆睁,额间青筋暴出,眸里两火苗随着裕王的话燃烧得愈发旺盛,几欲将人烧成灰烬,“若是连自己的子民都保护不了,朕还有什么脸当这国君!裕王这番话可谓大逆不道。” 裕王盯着祁云初看了良久,不怒反笑,鼓了鼓掌,清脆的掌声在大殿内来回飘荡,直直荡进了众臣的心中,化作利剑,狠狠在心头上划了一刀。 -- 第222页 众人心里齐齐哀嚎,完了完了,裕王生气了。 “国主长大了。”裕王拂了拂鬓发,轻叹一声,眉宇间挂着些许无奈与欣慰,“既然国主心意已决,方才那番话便算是臣言错。为了表示惩戒,臣请求国主撤去臣摄政王一职,自罚闭门思过三个月。” 不待祁云初发话,裕王自行摘下头顶的摄政王金冠,连带着朝服一同褪去,轻飘飘地扔给一旁的内侍。高昂阔步的离开了大殿,根本没有将祁云初放在眼里。 裕王自行禁足,连带着所有朝臣纷纷效仿,闭门不出,皆言思过。就连祁云初派人去请,都被拒之门外。 君有青云之志,却无好风相凭。 祁云初端坐在高堂之上,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眸子里的光亮被乌云掩藏得干净,眉梢上盘旋的风雪将俊美的容颜都给削减几分风采。 门口忽然出现一抹颀长的身影,逆光而来,却是掬了满怀的炙热,将罩在祁云初身上的霜雪融了个干净。 “师兄!”祁云初眸光一亮,大喜过望,眼底的乌云悉数消散,连忙起身迎上前紧紧抱住虞星野,像是抓到了一根浮木,小心翼翼地哭诉着自己的心酸与无助,“他们都不听我的。” “我不想放弃南宿的百姓,他们也是人啊,他们也有父母兄弟,只要我坚持,他们就有活下去的希望。可是大家都不赞同我的想法。” 祁云初下巴抵在虞星野肩头,一一诉说着近来所受的委屈与压抑在心中无处发泄的愤怒。 “我都知道了。”虞星野安抚地拍了拍祁云初后背,用指腹温柔地擦拭去他眼尾沁出的泪珠,无奈失笑,“都快要亲政的人了,怎么还说哭就哭呢。” “朕是国主,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祁云初撇撇嘴,话里带着一丝浅浅的鼻音,鼻头微微泛粉,本该很威严的一句话却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这话一说完,祁云初就立马耷拉下脑袋,活像是没得白菜叶而沮丧地垂下耳朵的兔子,颓败道:“说错了,我是傀儡国主。” “谁说的,你走出去看看,四境之内哪一个见了你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国主’?一个裕王算什么?”虞星野拉着祁云初走到门边,指着前方巍峨的宫门,“你才是临渊最大的王,史书上提及临渊三世是你,而不是裕王。” 祁云初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就见前方跑来一个急匆匆的身影,银白色的铠甲上布满刀剑痕迹,脸上血迹斑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道:“禀告国主,天狼国来犯,瓜州湾的将领周冲不战而降,主动开城门迎接贼人入城。天狼国大皇子下令屠城,致使瓜州湾百姓悉数死于贼人刀下。” 下令屠城! 祁云初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一道惊雷直接劈到他身上,将人劈得猝不及防,两眼发黑。 “周……周冲?”祁云初及时抓住虞星野的手臂,借力稳住自己的身形,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望向传信的士兵,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他……他为什么不抵抗?” 士兵看了看祁云初,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说!” “周将军,周将军说国主心里只有南宿百姓,根本不会管战士们的死活。为将者为君不喜,沙场杀敌亦无心。是以便放弃抵抗,主动出门迎敌。” “混账!”祁云初厉声呵斥,胸口倏地传来钻心的疼痛,一阵痉挛,疼得他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像是一只濒临死亡的水牛,发出沉闷地喘息。 当祁云初再次恢复意识过后已经是日暮时分,落日的余晖偷偷溜进寝宫,被发现之后只能默默地停留在原地,讨好的释放着属于自己的魅力。 “母后。”祁云初看着守在床榻边一脸忧心忡忡的太后,印象中乌黑明亮的发丝已经被银白占据了地位,连带着温柔精致的面容都黯淡几分。 “云儿。”太后用爱怜的目光打量着祁云初,指了指桌上摆着的紫色亲王蟒袍,语重心长地说道,“瓜州湾一事哀家已经听说了,哀家是后宫之人,本不该涉足朝堂之事,可事关重大,哀家不得不僭越了。” “那位周将军,原本是裕王麾下的一位得力副将,后来被先帝派去驻守瓜州湾。周冲性子刚烈,骁勇善战,非是胆小怕事之徒。此次瓜州湾一事,周冲明摆着是对裕王被禁足有所不满。” “母后是劝儿臣去跟裕王赔礼道歉?”祁云初眼里划过一丝嘲讽。 太后话一噎,神情有些不大自然,低声解释道:“裕王手上握着三十万大军,临渊近半将领全出自他麾下。若是裕王……” “母后可知若是儿臣去给裕王道歉之后损失的是什么?”祁云初眼圈一阵湿热,喉咙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给堵住,吃力地挤出一丝声音,“是南宿六州的百姓。要想裕王出兵与天狼国对抗,必须舍弃南宿百姓。母后,这事儿臣办不到。” “怎……怎么会。”太后错愕不已,眸里蓄起泪花,双唇抖动,难以置信地重复着。 “仗要打,南宿百姓也要管。”祁云初掀开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掷地有声道,“我祁云初,定不会舍弃任何一个临渊子民!” 天狼国此次来势汹汹,临渊国节节败退,一路往南打,不到两个月时间已经逼近皇城。 祁云初下令着裕王派兵出征,裕王不是借还在禁足中,就是借身子不适,反正就是不肯带兵。 -- 第223页 战事愈发吃紧,营中已无良将可用。 祁云初忍无可忍,直接带人炸开了裕王府的大门,把在后院寻欢作乐的裕王的几个儿子给“请”进了皇宫。 裕王又气又恼,最后只能提枪上阵。 “什么?裕王没有去宁都?!”祁云初猛地甩开手中的笔,膝盖上放着的奏折应声落地,连带着移动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像是六月里躲在树上苦苦嚎叫的鸣蝉,吵得人心发躁。 “他没去宁都他去了哪!”祁云初拍案而起,一脚踹开身边的椅子,怒道,“大半个月过去了,你现在才告诉朕他没去宁都!” “属下,属下也不知道。”暗探怯怯地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此前裕王分明带兵前往宁都,属下一直都跟着。结果快要到宁都之时,裕王提出要分开走。当时所有人马分成三队前进,属下跟着裕王这队,结果抵达宁都之时,发现领队的裕王是假的。而其他两队人马迟迟未见,连带着跟去的兄弟也没有回来。” “眼下天狼国已经冲破了宁都的防线,过不了几日便会攻到皇城。” “现下最快能集结多少人马?” “宁都军队全军覆没,目前能集结的只有皇城守卫营跟禁卫军。总的加起来差不多有三万人。” 祁云初沉默不语,垂眸望着被墨汁浸染后变得憔悴的桌面,连带着纸张都变了模样。 “你先下去吧。”祁云初挥了挥手,屏退暗探,转身拿起悬挂在墙壁上的一柄镶嵌着宝石的长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赤金打造的剑柄上来回摩挲着,心如擂鼓,呼吸愈发紊乱。 祁云初握紧剑柄,剑身出鞘三寸,森森寒光映照在眉宇间,眼里划过一丝坚决之色。 第123章 妖怪转世 “师弟,你真的决定了?”虞星野手里握着的书卷一松,双唇紧抿,担忧地看着一身戎装的祁云初,“你并未上过战场,别说是杀人了,你见血就怕的人。” “师兄,我别无他法。”祁云初神色戚戚,苦笑一声,“我也从未想过此生还能有上战场杀敌的一天,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会跟你待在道观里念着经文,等着哪一天功德圆满之后飞升。” “可是我还有子民,他们等待着我去救赎。” “我跟你一起去。”虞星野道。 祁云初身子一顿,笑着摇摇头,转过身望着湛蓝的天幕,眨了眨眼,试图缓解酸涩的眼眶。良久,方才低声说道:“不必了。” “为什么?”虞星野抓住祁云初的手臂,温暖的掌心触碰到冰冷的铠甲,凉意顺着指尖冻到心头,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不是说封我做大将军么?我去保护你。” “现在不是还没封嘛,等以后再说。”祁云初扯了扯嘴角,故作镇定地拍了拍虞星野肩膀,“我可是天子,临渊的气运站在我的身后,区区天狼国算什么。” “国主所言极是!”一个沙哑而又稍显尖锐的嗓音由远而近,像是两块铁片摩.擦产生的杂音。 循声望去便见胡哈哈手里捧着一把银白色的弯刀,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 刀柄上那双玛瑙镶嵌而成的眼珠似是汲取了天地间所有的光亮,幽幽地吐露着红光,妖冶、诡异。雪白的刀锋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清楚着映照着祁云初此刻的神情,浮躁而又阴郁。 “此刀名唤‘白螭’,削铁如泥。老臣愚钝,未能帮国主排忧,唯有献上此刀,预祝国主凯旋。”胡哈哈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双手将白螭高高举过头顶。 祁云初望着白螭,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刀柄,心头没由来一阵狂跳,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却又升出一股莫名的兴奋,满身血液齐齐融在一处,汇聚于心口,炸了个满堂彩。炸得人心滚烫、血液沸腾。 “国师这礼,朕收下了。”祁云初勾了勾唇,将刀收入鞘中。 天阴沉沉的,红日似是不忍心观看这残酷的战事,将仅剩的一丝金光也给藏匿在漫天的乌云之中。 天空中偶尔飞过的鸟群也被地上升腾起的浓烟给呛得骂骂咧咧,不得不掉头改变方向。 旌旗被战火撕得粉碎却依旧倔强地挺立着傲骨,不肯就此服输。 “祁云初?”天狼国大皇子佳古莱坐在马背上,低头俯视着单膝跪地的祁云初,脸上写满不屑与鄙夷,放肆地嘲笑着,“区区三万人马也敢来跟本皇子二十万万大军对峙。你这是在道观里待久了,脑子被香给熏傻了吧?” 天狼国一众将士跟着大笑起来,笑声如那滔天洪水,铺天盖地朝祁云初打来,弄得他人仰马翻,没有丝毫挣扎反抗的机会。 祁云初如同一朵被烈风摧残的黄花,他极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高举手中的白螭,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血腥和着沙石悉数进了口腔。 “再来!” 祁云初拔掉胸前的箭矢,低喝一声瞬间挺直腰杆,眸光一凛,死死瞪着马上的佳古莱,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就你这样子,本皇子懒得跟你打。”佳古莱打了个呵欠,慢条斯理地擦试着剑身上的血珠。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将帕子甩到祁云初脸上,目光看着他身后紧闭的城门,嘴边漾开一抹玩味的笑容,“你能坚持到现在也实属不易,本皇子敬佩你是条汉子。所以,本皇子决定放你一马。” -- 第224页 祁云初扯开脸上那血腥浓厚的帕子,错愕地看着佳古莱。 “本皇子从不骗人。”佳古莱拽了拽手里的缰绳,粲然一笑,冲着身后的一众将士打了个手势,“全军听令,给本皇子退出五十里之外。” “是!” 天狼国将士虽有疑惑,可却还是选择服从军令,调转方向。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佳古莱回过头道,“你们的裕王已经投奔我天狼国了,连带着那三十万大军。没错,我这里面就有你们临渊国的士兵。诺,你看看,打头阵的都是你的子民。” 佳古莱的话犹如漫天羽箭,齐刷刷刺入祁云初心头。他再也支撑不住,狼狈地瘫坐在地上,嘴里涌起浓厚的血腥味,迷茫地望着远去的天狼国军队。 身后的城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个个脑袋相继探了出来,躲在里面的百姓纷纷跑了出来,大家不明真相的围着祁云初高声欢呼着。 “国主赢了!国主打退了天狼国!” “国主是真正的英雄!” “国主太厉害了!” …… 虞星野手里挎着一件雪白的裘衣,跨过尸山血海而来,裘衣同他一起,如停留在枝头的寒酥,均未沾染上半点尘埃。 祁云初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他颤抖的伸出手想要握住虞星野的手,但在瞥见自己布满鲜血的手掌时,又迅速收了回来,藏在身后。 “师兄,我杀人了,挺害怕的。”祁云初喉结微动,依着模糊的视线将虞星野的面容描绘了个大概,“可是我护住了皇城。” 虞星野未置言语,轻轻抖开裘衣披在祁云初肩头,弯腰将人抱起,柔声道:“你做得很好。” 祁云初缩在虞星野怀里,几次想要伸手拽住他却怎么也抓不住。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天涯海角,怎么也跨越不过去。 街道两边跪着一众官员,很多都是平日里对祁云初爱答不理、不屑一顾的。然而他们此时皆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异口同声地说道:“参见国主,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我等愿誓死追随国主!” 慷慨激昂的情绪将萦绕在空中的死寂冲淡几分。 祁云初疲惫地掀了掀眼皮,匆匆扫视着一众急着表忠心的大臣。若是放在之前他会感动,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得到大家的认可。可现在却是觉得莫大的讽刺。 之前这些人都紧抱着裕王,事事以裕王马首是瞻,别说是道一声万岁了,就连正眼看他都觉得是莫大恩赐。 会出现此景无非是天狼国在外,他们就算是想逃也逃不了。当下之计无非就只有抱住他的大腿,没准还能获取一线生机。 祁云初闭上眼,暂时隔绝这些丑陋不堪的嘴脸。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佳古莱真如他所言,一直按兵不动,只是守在皇城外。 然而这一段的皇城也并未太平。 不知是谁走露了祁云初天生白发的消息,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不断衍生出各个版本。甚至有说祁云初是妖怪转世,临渊会遇此大劫全是因为祁云初。 祁云初深知自己是妖怪转世,是以自小便待道观里,为的便是隐瞒自己的身份。事情越说越玄乎,越说越多人信。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百姓们天天聚于宫门口,要祁云初给他们一个说法。 祁云初坐在凉亭里,两只手被绷带缠得死死的,想给湖里的锦鲤撒点鱼食都困难。 内侍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还没开口就被祁云初给打断了:“赶走吧,别伤了人。” “不是,国主,那些人闯进来了。”内侍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人已经往御花园跑来了。” 话音一落,便看见百姓们手里拿着各色农具,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盯着祁云初那已经褪色发丝,勃然大怒:“看!是真的!他头发是染的!” “真的是妖怪!他真的是妖怪!” “那我们受的难都是因为这个妖怪了?” “就是他!烧死他或许就能改变眼前现状了!” “烧死他!烧死他!” …… 祁云初歪着脑袋,宠辱不惊地听着百姓们的谩骂与诅咒,心头被萧瑟秋风肆意吹拂着,一片悲凉。 先前还称赞他是英雄的子民突然换了一副面貌,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皆因为那个所谓的传言。 “来!抓到了妖怪的母亲!”几位身材魁梧的大汉捆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将她狠狠推倒在地,吆喝着众人,“大家快来啊!说不准这个也是妖怪!” 众人闻言,眼睛瞪得浑圆,眸里闪烁着骇人的神色,活像是一群等待着吸食人血的僵尸,兴奋地跑上前。 “母后!”祁云初目眦尽裂,大步上前,推开挡在身前的禁卫军,冲入拥挤的人群,抱住被吓得一脸苍白的太后,恳求地看着众人,“求求你们放过她,她只是寻常妇人。” “她把你这个妖怪生出来她就有罪!你们母子二人害得我们流离失所,你们就应该千刀万剐,下油锅!” 一个壮汉往祁云初身上啐了口唾沫,猛地揪住祁云初的头发,狠狠将他往后拖,按住他的脑袋往湖里浸去。 不断有人抓着祁云初的头大力揉.搓着,浓黑的墨汁在湖水的冲刷下无处可躲,只能怯生生地将自己融于碧波中。 众人积攒的怒火像是点燃的火.药桶,一下子爆发出来,熊熊烈火能将万物给烧个干净。 -- 第225页 “看!是真的!真的变了!是白头发!” “妖怪!真的是妖怪!” “走!把他绑了拿去烧!” “我看谁敢!”一个清冷的声音伴随着利剑出鞘声响起,话里裹挟着森冷的杀意,“今日谁敢动国主一个试试,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赶来的禁卫军将御花园给围得水泄不通。 “你这个小兔崽子,多管什么闲事!”壮汉手上动作一顿,恨恨地瞪着虞星野。 虞星野剑眉一横,扬起手中的剑横在壮汉脖间,冷声道:“你大可以试试。” 第124章 烈火焚之 百姓们在虞星野那半真半假的威胁下暂时悻悻地离开皇宫。 祁云初一动不动地躺在岸边,抬眸望着蔚蓝的天空,白云携着微风羞涩地靠近艳阳,博得一丝光彩后欢喜地围绕在其身旁。 “师弟。” 一只白皙精瘦的手臂横在眼前,阻隔住白云的那点光彩,唤回了祁云初那几欲攀上云端的神智。 祁云初收回目光,静静地对上一双黑眸,眸中的心疼像是汲取了整片苍穹上云彩的光芒,和煦却又不失张扬。 祁云初转过头,瞥了眼随着湖水肆意飞舞的白发,嗤嗤一笑:“真好,不用再染了。” 虞星野弯下腰将祁云初扶了起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锦缎把他浸了水的发丝给小心翼翼地包裹好,柔声道:“跟我回灵虚观吧,那里可没人敢乱来,把太后一同带去。” “母后。”祁云初呆滞的目光突然有些光亮,目光越过人群搜寻着太后的身影,最后定在被宫女搀扶着走过来的太后身上。他眼眶一热,嘴边漾开一抹笑,“好啊。” 如今天狼国守在皇城外,城内的百姓想逃也逃不了,也有半夜逃跑的,结果一出去就成了砧板上牛羊肉,任人宰割。 仅剩的三百禁卫军里一半守着城门,一半守着祁云初与皇宫。城破是迟早的事,大家心知肚明,却还是渴望会有奇迹出现。 “师弟!” 虞星野突然从窗户外探出一个脑袋,把坐在书桌前想事的祁云初吓了一跳。手中的毛笔趁机脱离束缚,欢畅地在桌面上滚落一圈后掉入怀里,开出一朵略为潦草的墨梅。 “师兄。”祁云初回过神,把毛笔从怀里拿出放回笔架上,揉了揉眉心,轻唤一声。 虞星野手搭在窗棂上,纵身一跃,翻窗而入,拉过一边的椅子挨着祁云初坐下,凑到他耳边,故作神秘地说道:“我要送你一个宝贝。” “什么宝贝?”祁云初眉梢的愁云淡了几分,好奇地看着虞星野,目光随着他晃动的手来回移动着。 “你猜一猜。” “金子?” “俗气!” “那我猜不出来。”祁云初摇头失笑。 虞星野长长叹了口气,佯装不悦道:“你这个人真的是太无趣了。” “诺,是这个!”虞星野摊开掌心,一截红绳软趴趴地躺在他掌心里。 “这个是会变大变小变漂亮吗?”祁云初定睛一看,有些好笑地戳了戳红绳。 “这个倒不会。”虞星野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它有什么神秘的?”祁云初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虞星野。 “它能保平安、能辟邪!”虞星野摸了摸鼻子,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老家那边的风俗,以前见阿娘戴过。” 说着,虞星野拿起红绳,低下头认真地将其系在祁云初右手无名指上,一边系一边说道:“希望师弟一辈子能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师兄。”祁云初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哽咽道,“你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吧。” “胡说什么呢!”虞星野手一顿,抬眸斜了眼祁云初,继续干着手中的活,“你都在这里,我还去哪。” “可师兄本就不是临渊的子民,离开无可厚非。 ”祁云初低声呢喃,“等到佳古莱失去耐心之后,这里便会彻底覆灭,师兄又何必白白搭上性命,你。” “那你跟我一起走吗?”虞星野打断他的话,“你要是跟我一起走我就走。” “我不能走,我得守在这里,还有那么多百姓在那,能护住一个是一个。” “那我也不走,我是临渊的大将军,我得守着你。” “你不是。”祁云初收回手,摩挲着指节处的红绳,“我没有封你做大将军。” “我自己封自己就行了。”虞星野笑了笑,撑头看着祁云初,“好歹也是国主师兄,这点胆魄还是有的。” 花园凉亭内,太后褪去一身华服,素衣罗裙,俨然如同一个普通妇人,愁眉苦脸地望着对面闭眼不语,老僧入定般的胡哈哈。 “国师。”太后捧着手中的热茶,隔着氤氲水汽望着胡哈哈,惴惴不安道,“临渊这事,是不是真的与我儿有关?” 胡哈哈睁开眼,端起手边的茶轻啜一口,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太后觉得呢?” 太后一顿,手里的茶盏都要端不住,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留下一串红痕,可她却仿佛感受不到,浑然不觉,拧眉猜测道:“难不成真的是……” “那哀家……哀家不就成为罪人了?”太后眼眶一红,双唇剧烈颤抖,放下茶盏,把脸埋在掌心间,低声抽泣着,“若真如此,哀家……哀家死一万次也难辞其咎。” -- 第226页 “太后不必自责。”胡哈哈捋了捋胡须,气定神闲地说道。 “道长这话什么意思?”太后倏地抬起头看着胡哈哈,顾不上其他,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眸里迸发出异样的光芒,疯狂而又炙热,“是还有救吗?” “还是真如那些人所言,要将……要将吾儿烧死?” “太后信那些?” “哀家不想信,可是哀家不得不信。早年国师也曾说过他生来不祥,妖邪覆体,需借香火之气化解。可十多年过去了,临渊却是落得这番田地,是不是说明他体内的妖邪并给化解?是不是真的……烧死我儿,临渊……临渊就有救了?” 一声重物落地发出的沉闷声响打乱了太后话里的无助与狠决。 祁云初面无表情地对上太后那仓皇失措的目光,指了指脚边散落一地的参片,淡淡道:“本打算给母后送参汤的,现在没了。” “云儿。”太后扶着石桌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迈开步子想走上前,似是想到什么,又收回脚步,怯怯地看着祁云初。 “国主。”胡哈哈一如既往恭恭敬敬地行礼。 “生来不祥?妖邪覆体?烧了我,临渊就真的就能得救了吗?”祁云初嘴里溢出一声轻笑,似嘲讽,似心酸,又似绝望。 “或……或许。”太后攥紧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结结巴巴地应道。 “母后,为什么不骗骗我呢。”祁云初闭了闭眼,隐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紧,毅然转身离去。随风翻飞的衣袍宛若一把长刀将他仅有的支撑全部割却。 祁云初被五花大绑捆在石柱上,脚下踩着层层柴火,火苗恣意地舔舐着他的衣摆。几次小心翼翼试探之后最终又攀上他的肩头,浓厚的焦味萦绕在鼻尖,亲昵地与他倾诉着人间种种不值。 祁云初迷迷糊糊睁开眼,透过跳跃的火光与台下的人群相望。 淳朴的百姓一扫之前和蔼、纯善,眼里闪烁着莹莹绿光,嘴边噙着嗜血的笑容。化身为一匹匹恶狼,挥舞着手中的利爪,以来庆祝捉得猎物的喜悦。 他的母后,却是亲手把他送到了狼窝。 “总算是要烧死他了!” “这个妖怪害了我们这么久,早该死了!” “他还假惺惺的带兵出征,保不准那些人不是战死的,而是被他给害死的!” “我三个哥哥全没了!他却能安稳的活着,这里面肯定有鬼!” …… 一人手里举着一炬火把,森白的牙齿在火光描摹下泛着凛凛寒意,连带着火光都变了颜色。 层层烟雾化作棉絮,将祁云初牢牢围困其中。 祁云初感觉到脚底的温度越来越高,手背被火苗舔了一下,灼热的痛感让他无法选择忽视。 祁云初不甘心地咬着牙,被反捆在石柱上的手暗暗运力,试图挣断手腕间那粗粝的绳子。 腰间的白螭似是感觉到主人的愤怒,两只眼珠一片猩红,像是吸食过鲜血的凶兽,暗光流转、慑人心神。 白螭嗡鸣出鞘,寒光掠影,簌簌刀风硬生生将烈火劈成两半,火苗宛如给束缚住,跟个仆人似的乖巧地候在一旁,腾出一条道来。 火势渐渐减弱,最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未燃尽的柴火不甘不愿地吐露出最后的白烟。 祁云初总算是从石柱上走了下来,披散在脑后的银丝夹杂着乌黑的灰烬漫天飞舞,被火苗吞噬成破破烂烂的衣衫却衬得他多了些异样的风采。 “妖怪!果然是妖怪!”有人率先回过神,连忙往后退去,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火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怕什么!我们人多,一人一把火都能烧死他!” “就是就是,大家一起来,今天就要烧死这个妖怪!” 原本打了退堂鼓的人们瞬间吃了定心丸般齐齐停下脚步,握紧手里的火把,奋力朝祁云初身上丢去。 可丢出去的火把全在靠近祁云初时熄灭,跟头死猪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火烧不到祁云初,可是那些实打实的木头却是能砸伤他。 额头、脸颊、膝盖以及那被火灼烧得血肉模糊的两只手无一幸免。有的划破皮肤,有的砸到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钻心是疼痛让他不适地弯下腰。 “啊!杀人了!他杀人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殷红的血迹晕染在脚下的石板上,异常惹眼。 人群开始混乱起来,大伙急急忙忙地往回走,有的行动慢了一拍的被人推倒在地,几次三番想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也无果,最后再也没能起来。 祁云初艰难地挪着步子,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去扶起那个人。明明四五步的距离却怎么也走不到头,像是走在云端之上,松软无力。眼皮愈发沉重,迷迷糊糊间好似看见了胡哈哈站在眼前对他微笑招手。 “国……国师。”祁云初双唇无声翕动着,摇摇欲坠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从松软的云端给拉了回来,可这人说出的话却是让他立马坠入无间地狱。 “你为什么要滥杀无辜?” 第125章 杀错了人 “我没有!”祁云初极力睁开眼,对上虞星野那双蕴含着愤怒的眸子,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干涩不已,说话都困难。 “你看看你手上拿着什么!”虞星野握住祁云初的手腕,夺下他手中的白螭举至他眼前。雪白的刀身被鲜血染得通透,像是姑娘家的胭脂给掺了水,均匀得涂抹上。 -- 第227页 “你脚下躺着的人,不停地求你,可你呢!你依旧没有停手!” “我没有!我没有杀他!”祁云初难以置信地看着脚边的一具尸体,殷红的血迹流淌在他脚底,抓着虞星野衣袖的手在颤抖,不住地摇头,“师兄,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会杀他呢,他是我临渊的子民啊。” 虞星野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拽回被祁云初抓在手里的袖子,脸上写满怀疑,低声道:“你心有怨。” 祁云初低头望着空荡荡的手心,沉默许久,他抬眸对上虞星野的眸子,深吸一口气,粲然一笑:“师兄不信我。” “我亲眼所见。”虞星野不自然地别开视线,稍稍侧过身,抬眸望向别处。 祁云初也不反驳,破罐子破摔,眉毛一横:“就算是我杀的又怎么样?他们以下犯上,竟敢火烧君主,犯的全是死罪!朕杀他也是对他莫大的恩赐!他就算是死了也该对着朕三呼一声万岁!” “我辛辛苦苦保护他们,他们呢?忘恩负义,死不足惜!”祁云初赤红着双眼,声嘶力竭地吼道,手中的白螭发泄似的往那具僵硬的尸体上再次刺去。 “啪!” 满腔怒火被一个响亮的巴掌声打散一两分。 “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虞星野指着祁云初鼻子骂道,“你这还是堂堂天子该说的话吗?” “我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人,我他娘的是妖怪!是差点要被烧死的妖怪!”祁云初脑一片空白,眼前景物逐渐模糊,所有怒火齐齐涌向一处,噼里啪啦地炸了出来。 “师弟。”虞星野与祁云初对视良久,见他眼尾挂着的泪珠倔强地不肯落下。他心疼地唤了一声,主动牵起祁云初的手,“跟我走吧。你让我监督的密道已经挖好了,大家都有救了。” 祁云初肩膀剧烈抖动着,一串晶莹顺势落下。身上竖起来的尖刺被这温柔的话语给哄得瞬间收了起来。他低头不语,默默跟着虞星野往前走。 不再是灵虚观,而是一处僻静的小院。院墙上爬满了白色的花朵,不知趣的蜜蜂不留恋花丛,反而环绕在祁云初身边,久久不肯离去。 祁云初静坐在石桌边,肩头盛满了日光,可眉宇间的万里愁云未见丝毫消散。 虞星野把怀里挑好的山楂悉数放在桌上,捻起一颗红彤彤的山楂放进祁云初手里,笑了笑:“这些都是国师私藏的,被我给偷来了。你要吃糖葫芦吗?我给你做去。” 祁云初盯着掌心里躺着的山楂,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点点头:“好。” “那行,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厨房给你做。等做完之后我们就去密道,百姓们应该走得差不多了。”虞星野拿起一边的竹篮,把山楂全部装好之后,抬脚走入后院厨房。 凄惨的女声隐隐飘入院中,唤回了祁云初游离在外的神智,隐约中带着熟悉。 祁云初猛地起身,循声往外走去,只见眼前黑影一闪,警惕地拔.出白螭,慢慢踱步上前。然而还没待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却见一个身影径直撞上白螭的刀锋,雪白的刀子直接穿透这人胸膛。 是一个天狼国的士兵! 祁云初一脚踹开眼前人,环顾四周,瞳孔骤缩,竟全是天狼国的士兵!他借着拐角处墙壁的遮掩,拼命地往城门方向跑去。 城门是被撞开了吗?佳古莱反悔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通报? “救命!救命啊!”一位妇人躺在血泊中,肚子上被划开一条老长的口子,肠子裹着血水跟流脓般肆意烫着,将地上的石板轮廓描摹得清清楚楚。 而妇人身边正站着一位天狼国士兵,眼里闪烁着嗜血的疯狂,手中的长刀正准备再次落下。 “滚开!”祁云初怒喝一声,奋力抛出白螭,劲疾的刀风掀起一地沙石,刀锋直直刺入那士兵胸口。 妇人怔愣片刻,随即放声大哭起来。有害怕、痛苦,可独独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祁云初想安慰她,可是街道上陡然间涌起大批天狼国士兵,他只能放弃,握紧到刀柄冲入人群中去,手中没有片刻得闲。 白螭在人群中兴奋地舔舐着,把所有的呼喊声给捏得粉碎。湿热的液体溅了祁云初一身,雪白的衣衫被血水染得彻底,连着银丝都变了颜色。泛红的眼尾里夹杂着异样的欢愉。 祁云初眨了眨眼,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动了动酸涩的胳膊,踉踉跄跄地往城门方向继续走去。 “祁云初!”一句响彻云霄的声音搅得祁云初脑海昏沉,里面裹挟着的雷霆之怒更是让他茫然无措。 祁云初转过头,目光几经搜寻之后,总算是看见了长街尽头站着的虞星野。 虞星野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只可惜这双眼睛里没有印象中熟悉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三九天里凝结而成的霜刃,冻得人心又疼又冷。 “师……师兄?”祁云初张了张嘴才发现喉咙竟是疼得厉害,仿佛被刀子割过一般,生涩暗哑。 “糖葫芦做好了?”祁云初目光落在虞星野手上那串还在滴着糖浆的糖葫芦,疑惑道,“还是没做好?” 虞星野脸黑似墨,毫不犹豫地甩开手中的糖葫芦,箭步如飞,二话不说,抬脚狠狠将祁云初踹倒在地,掐住他的脖子,怒道:“你疯了吗!你杀了多少人!你看看你杀了多少人!” -- 第228页 虞星野按住祁云初的脑袋,将他的脸贴金地上的一具尸体,颤声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太后,这是太后!你的母亲啊!可是你却杀了她。” “不可能!”祁云初贴上一张冰冷的脸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眉心的那朵花钿仿佛吸纳了世间所有的美好,徒留下整片苍白。 “怎么可能!”祁云初难以置信地趴在太后那早已僵硬的尸体上,拼命挣扎着,“我明明杀的是天狼国的士兵!佳古莱他们进城了,他们滥杀无辜!我只是在保护大家啊!” “我刚刚赶到的时候,一个小孩跪在你面前喊你国主,求你放过他,可是你却置若未闻。”虞星野目光落在一具瘦小的尸体上,那稚嫩的脸上惊恐之意尚未完全褪去。 他不忍地别开眼,哽咽道:“这个小孩叫乐乐,今年才七岁。他见我在找你就给我带路,他说你是好人,等他长大之后要好好辅佐你。” “我杀的明明是天狼国的人!”祁云初挣脱开虞星野的束缚,转过头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不再是凶神恶煞的天狼国士兵,而是一个个衣着朴素、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雪白的脑浆与殷红的鲜血相会融合,恍如雪原间开出的红梅,绚烂夺目。 “怎么会这样呢?”祁云初脑海里轰隆一声巨响,将原先的事物炸得稀巴烂,徒留空白。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双手无助地撑着地面。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石板上,却怎么也冲刷不掉这片浓艳的色彩,厚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师兄,我明明杀的都是天狼国人啊!刚刚他们全在这里。”祁云初抬头望着虞星野,黑眸里挤出仅剩的光亮,贪婪地注视着他,希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怎么会杀了自己的子民呢!我得保护他们啊!” 虞星野往后退了几步,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祁云初,寒声道:“第二次了。” 东南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虞星野面色骤变,那是密道的方向。 虞星野回过头看了看同样怔愣的祁云初,毅然转身离去。 “师兄!”祁云初猛地回过神,想要追上去,跑了几步却又跌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虞星野的衣袍逐渐消失在街角,焦急而又绝望地喊道,“师兄,等等我好不好?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师兄!你等等我啊!” 至始至终,虞星野也没有停下脚步。 祁云初强忍疼痛,一瘸一拐地跑到街角,极目远眺。总算是瞥见那抹熟悉的衣角,尚未来得及欣喜一二,却是眼前一黑,被人用麻袋给套住了。脑袋被重物给狠狠砸了一下,连着身上一同被敲打着。 几经颠簸,祁云初感觉自己被人抬着走,周围乱哄哄一片,什么也听不清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祁云初总算是被放了下来,头上的麻袋也给摘了去,黑暗的世界又恢复亮堂。 连带着佳古莱看得也更清楚了。 这里是临渊的皇宫,龙椅边还摆着几封他没看过的奏折。 佳古莱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上,换了几个姿势都觉得不得劲,干脆翘起脚攀在龙头扶手上,睥睨着祁云初。 “祁国主,好久不见,你怎么狼狈得跟条狗似的?”佳古莱晃了晃脚尖,笑嘻嘻地嘲讽道,“本皇子本来还打算再等等的,可是你的子民竟然主动打开城门邀本皇子进城。本皇子没办法,只能来了。” 第126章 千刀万剐 “你看看你,本皇子早说了让你投降,你偏偏不降,不然哪里需要受这么多苦。”佳古莱单手托腮,摇了摇头,故作心疼道。 “哦对,差点忘了,哪里是你受苦,分明这些百姓受苦。”佳古莱啧了一声,指了指大殿内簇拥着的众人,“你瞧瞧大家都被你连累成什么样了?你说说你,竟然还妄图用密道把大家全部活埋了去。你这人心怎么这么狠呐!好在都被本皇子给及时救下了。” 祁云初闻言,瞳孔骤缩,转过头看着一旁围着的百姓,还有他安排在密道那里守着的官员,全在这里!也就是说,大家都没有走! “张春来,朕让你护送大家出城,你就是这么阳奉阴违的?”祁云初目光落在躲在人群中缩着脑袋装王八的工部尚书张春来,从牙缝间挤出话来,“当时你可是信誓旦旦抢着争这份活的。” “我……”被点到名的张春来脸一红,有些羞愧,又有些恼怒,最后抬起头对上祁云初指责的目光,义正言辞道,“你这个妖怪哪里会这么好心让我们从密道逃跑,你分明就是看想要我们大家给你殉葬!” “要,要不是大皇子识破了你的计谋,把我们救了出来,说不准现在我们都到阎王爷那里去了!” “佳古莱救的你们?”祁云初不怒反笑,“是他救的你们还是你们自己去找的他?密道直接通往长汉城,他怎么可能救得了你们?” “刚刚那声巨响,是密道塌了吧。张春来,你为了表忠心把大家逃生的路都给炸了。”祁云初心头升起沉重的无力感,恍惚间觉得近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个笑话,徒劳无功。 “祁国主,看破不说破嘛。”佳古莱适时打断,“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管什么别的。” “本皇子再问你最后一次,降还是不降?” “不降!”祁云初扶着膝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抬手拭去嘴角溢出的鲜血,顶着一张青肿遍布的脸。如一株在狂风骤雨之下却依旧傲然挺立的绿株,端的是气壮山河之势。 -- 第229页 “区区蛮夷,何来猖狂!” 佳古莱微微一笑,挎起身后的弯弓,箭抵于弦,弓成满月,双眼微眯,箭头对准祁云初胸口,搭在弦上手一松。 箭矢以白虹贯日之势,裹挟着簌簌风声径直刺入祁云初胸口。 “降?还是不降?” “不降!”祁云初闷哼一声,咬牙拔.出胸口的箭矢,一把折断丢在地上。 佳古莱挎弓的手一顿,目光在怯怯人群中来回逡巡,眸里划过一丝暗色,对门边的士兵比了个手势。 守在门边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进来,手中的长刀径直刺穿眼前的百姓。 滚烫的鲜血洒在华丽的地毯上,无端升起一团名为恐惧的热烟。 “真的没办法,本皇子没打算对诸位动手的。可惜你们的国主不肯投降啊。”佳古莱放下手中的金弓,故作苦恼,“本来想放你们一条生路,可偏偏祁国主不同意。” 佳古莱话音一落,又陆续有人死于刀下,就跟石入湖面一般,惊起一滩波澜。 “祁国主。”佳古莱一字一顿地喊道,戏谑地扫视着地上一众尸体,“事到如今,降还是不降?” 祁云初看着高堂上悬着的“明德亲民”四个字,痛苦地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收紧。 “国主!”有人上前一把抱住祁云初的腿,“求您投降吧!就当是为了我们!求求您救救我们吧!我们不再说您是妖怪了,你是大罗神仙转世!您要造福万民啊!” 大家都跟着跪下磕头,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着祁云初投降。 “国主,我们是临渊子民啊!您不是要保护我们的吗?那就请您投降吧!” “国主,您想死,我们可不想死啊!我还没活够呢!” “国主,请您投降吧!” …… 这些话化作一只只无形的手,死死掐着祁云初的脖子,让他怎么也喘不过气来。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浓厚的窒息感包裹着他,胸前的伤口又裂开几寸,疼得他浑身战栗。 “朕……”祁云初艰难地张开嘴,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佳古莱打断了。 “不用了。”佳古莱缓步走下台阶,慢慢悠悠道,“本皇子改变主意了。” 祁云初错愕地看着佳古莱,悬在嗓子眼的心稍稍往回挪了几寸,喉结微微鼓动着:“你……” 佳古莱摸了摸下巴,目光来回打量着祁云初的白发,沉吟片刻,粲然一笑:“真想不到祁国如此丰神俊朗的一个人竟然是妖怪转世。” “真是害人不浅呐!本皇子也不敢让你降了,怕你坏了我天狼气数。” 佳古莱顿了一下,转身看着地上跪着的一众临渊百姓,为难道:“你们身为临渊子民,说实话本皇子对于你们的衷心有点怀疑,怕你们对我天狼并非真的顺从。毕竟你们刚刚口口声声称祁云初为国主,喊得那般真诚。” 众人闻言争先恐后表态。 “大皇子,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归顺天狼的!” “我也是我也是!这几年来我在临渊过的一点也不好。这个妖怪,一点本事也没有!” “就是就是!只会跟在裕王后面,不会为民做主!我早就想离开了!” “大皇子,我们都想去天狼国!” …… 祁云初只觉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千疮百孔的心又被扎了几刀,都感觉不到疼痛,就只有冷。 佳古莱得意地欣赏着祁云初那面如死灰的表情,嘴角笑容愈发灿烂,比夏日的艳阳还要耀眼。 “这样吧,本皇子就给你们一个机会。”佳古莱满意地点点头,拔.出腰间的佩刀丢到地上,指了指祁云初,“想活,就每人捅他一刀。你们捅了你们的国君,这就是大逆不道,这样也就表示你们的决心了。这样也好让本皇子信服。” 众人眼睛瞪得浑圆,迸发出两道精光,活像是沟里争食的野狗,疯狂地去抢着地上的刀。 迷迷糊糊间,祁云初只觉自己双手被人牢牢抓住,冰冷的刀锋刺穿他的身体,滚烫的血液涌了出来,怎么也融不化伤口的寒凉。 那些人一边刺,一边却又给自己找着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也别怪我,怪就怪在你自不量力,保护不了我们。” “谁让你是妖怪,你就该死!” “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你将永世不得安息,坠入无间地狱。” “对不起,对不起,我想活,你身为国主,你得让我活下去,这是你应该做的。” 也不知是谁按着祁云初的脑袋将他牢牢压在地上,手里拿着刀片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皮肉,甚至还不忘招呼其他人:“快来快来!我这里还有很多刀片,刚刚大皇子给的!” “给我一把给我一把!” “我也要我也要!” “来来来,挪点位置给我!” …… 祁云初几次疼得晕了过去又被那锋利的刀片给折腾醒了过来,大脑里尚且保留着一丝清明,清楚地感受着血肉被剥离的绝望与痛苦。 急促的铁器声响起,白螭嗡鸣一声倏地出鞘,周身泛起粼粼白光,悬在半空中。 祁云初对上白螭那双通红的眼睛,心头的积攒怨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着,所有的委屈与不甘几欲将他溺毙。 他不知道白螭能不能听懂他的话,但他却是抱以最后一丝希望,耗尽全身的力气冲白螭吼道:“把他们全给我杀了!一个不留!一个都不许留!全部都给朕死!” -- 第230页 白螭刀柄上那条龙发出古怪的嘶鸣声,似是在回应祁云初,猩红的瞳孔里闪烁着诡异的亮光。刀身灵活地穿梭在人群间,惊起阵阵波浪般的尖叫,华丽的地板上晕开朵朵红梅,无声地诉说着那些未尽之言。 那些剐着血肉的刀片也终于停下,大殿之内再无生人,一片死寂。 门外走进一个瘦弱的身影,胡哈哈倚着门框,召回了在空中飞舞的白螭,亲昵地抚摸着刀柄上的龙头,嘴里哼哼着:“这回真的是赚了。” 胡哈哈昂首阔步走到祁云初身边,用短刃嫌弃地划开给剐得稀巴烂的血肉。重新选好位置,剖开他的胸膛,视若珍宝地捧出藏在里面那朵盛放的九瓣莲,莹莹绿光将昏暗的大殿给笼罩起来。 第二扇大门啪的一声自动阖上,把满目疮痍给敛了个干净,却无法将史书记载的那寥寥几字的悲凉给掩盖。 后人茶余饭后调侃的那句“废物”与“千刀万剐”,其中酸楚与挣扎也无人去解,或者说无人关心。 叶文清坐在一边,神色复杂地摩挲着自己右手无名指关节,眼尾爬上几分痛苦与挣扎,嗓音沙哑道:“他以苍生为己任,苍生却视他如刍狗。师弟,你说这世间的恩恩怨怨,可有能说清楚的时候? ” “可是所有人都抛弃了他,又有什么可说的。”叶文清唏嘘不已,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神色戚戚,满眼苍凉悲悯。 “自己尚且分不清,外人又何来资格评说。”封敛臣紧紧抱着叶文清的腰身,将下巴抵在他肩头,闷闷道,“师兄,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抛下我。 “叶公子!叶仙师!救命啊!快来救救我!” 第127章 我男人不是鬼王了 甄享驷脑袋不知在哪挨了一刀,血水跟破了瓤的西瓜似的肆意在脸上流淌着。 他急急忙忙跑到叶文清身边,瑟瑟发抖地躲在他后面,慌慌张张道:“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他要来杀我了!他来了!” 叶文清一把按住甄享驷的脖子,跟提猫狗般将他提了起来,狠狠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冷声道:“胡哈哈,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甄享驷捂着肚子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听见叶文清这话瞬间石化,仓皇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就你那点把戏谁看不出来?”叶文清嗤笑一声,继续踹了胡哈哈一脚,指了指身边的封敛臣,抬了抬下巴,“身为丹书鬼王的男人,这点脑子都没有以后怎么统治鬼族?” 封敛臣默默上前站在叶文清身边,自然地牵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胡哈哈。 胡哈哈愣了一下,抱着叶文清的腿,笑得一脸谄媚:“是是是,叶仙师机智过人!哎哟!” 叶文清再次将胡哈哈踹倒在地,指尖燃起一道符咒,幻化出一根淌着白光的柳条,重重地抽打在胡哈哈身上。现在可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胡哈哈疼得哎哟直叫,却又躲不开,最后只能离开这副身躯,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方脸绿豆眼,胡子分两撇,狗都不待见。 “叶仙师,别打了别打了,出事了出事了。”柳条将胡哈哈抽得越来越矮,最后只有三岁孩童那般大小,顶着一张丑陋的嘴脸,越看越觉得恶心。 “还能出什么事?”叶文清手上动作一顿,居高临下审视着胡哈哈,“还有比你胡哈哈更坏的人么?哦不,你根本就不是人。” “叶仙师。”胡哈哈看了看身后,愁眉苦脸地看着叶文清,“我们能不能先离开这里再说?” “怎么?这熟悉的临渊皇城让你害怕了?”叶文清抬起脚架在胡哈哈肩头,跟踩石墩似的将他硬生生踩矮了几分,青霜横在他另一肩头,“你设计将祁云初头发变白,随口诬陷他是妖邪覆体,给他下魇术让他错杀百姓。” “假意送他白螭,却也不过是让它更好吸食昆仑玉英提供的养料。临渊国灭,祁国主被千刀万剐。你说说,你干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值得被原谅?” “不是,不是的。”胡哈哈又被叶文清的脚给压矮了几寸,连连摇头,“他是天生白发,不是我变的。我只是无意间碰上的,然后随口一说,没想到那王后就信了。干脆将计就计……” “再说了,临渊国覆灭跟我没有关系。这一切是必然的事情。天狼国野心勃勃,早已觊觎临渊国多年。再加上裕王摄政那三年,不思进取,铺张浪费,惹得怨声载道。将临渊最后的气数给挥霍干净了。我只不过是。”胡哈哈的声音戛然而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的随口一说断送了他一辈子!”叶文清怒道 ,“你若不为了你自己的一己私欲,祁国主何苦会走到那般田地!他是一国天子,天潢贵胄。他本该是世间最尊贵的人,是你所谓的随口一说,断送了他!” “抛开这些不谈,还有溧阳国的公主、芰荷寨的二当家、我师弟。你可干过一件像样的事?” “殿下!”胡哈哈改为看向封敛臣,神情几近癫狂,“我做这一切也是为了殿下,为了鬼族的未来着想。白螭练成之后,将不惧这世间万物,殿下的魂魄也能重归旧体。落水沉木的枝丫可保殿下仙体永世不朽,我们便不必终日躲在魂墟里过那暗无天日的日子。” “你再说一遍。”封敛臣双眼微眯,狭长的眸子里迸射出两道寒光,声音冷若冰霜。 -- 第231页 “是真的!”胡哈哈一口咬定,“殿下.体内的昆仑玉英不是用来淬炼白螭的,而是用来生魂的。” “放你个屁!你个龟孙儿,瞎几把用老子名声干事!”一道粗鲁的骂声传来。 胡哈哈话一噎,依循着声源处,错愕地看向封敛臣怀里。 “你还会腹语?”叶文清惊讶地看着封敛臣,“还骂人?” “师兄,不是我,是鬼王。”封敛臣无奈失笑,从怀里摇出凝魄珠,指尖轻轻一点,白光一闪,一位长得跟封敛臣一模一样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叶文清瞪大眼,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当真是长得一模一样! “年轻人,别看了。”丹书鬼王倨傲地撇撇嘴,“他就是按照本王的样子捏的。” “没,我就是发现我师弟长得很好看。一想到这么好看的男人是我的,我就开心。一开心我就想多看几眼。”叶文清眨巴着眼睛看向封敛臣,恨不得将目光黏在他身上。 “胡说。”丹书鬼王不爽道,“明明本王更好看。” “不,你比他老。” “……你不也比他老。” “可是他喜欢我,喜欢得无法自拔。” “……” “殿……殿下?”胡哈哈吭吭哧哧半天,总算是蹦出一个利索的词,“您真的回来了?” “回你个狗屁!没看见本王从凝魄珠里出来的吗?”丹书鬼王朝胡哈哈啐了口唾沫,“指望你给我去找魂魄,你倒好,你给我找块木头,还把我送进木头里!本王堂堂鬼王,怎么能跟木头屈居一处呢?这分明是亵渎本王!” 封敛臣状似无意间晃了晃手中的凝魄珠,丹书鬼王的身影也跟着一闪一闪的,话音被拉长了几个调。 “不是不是,本王与他是好兄弟!最要好的兄弟!好到都长一个样!”丹书鬼王意识到自己话里的失言,及时止损。 “这个鬼王,看起来不聪明。”叶文清偏过头在封敛臣耳边说道,继而又叹了口气,故作惋惜,“这么看来,我男人不是鬼王了,我失去了统治鬼族的机会。” “有我师兄还嫌不够么?”封敛臣笑着捏了捏叶文清掌心,“可以睡白玉床,用燕窝沐浴,雀翎被,每个月花不完银子还要催你,还有。” “哎呀卧槽!有人来了,溜了溜了!”丹书鬼王那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封敛臣的话,跟见了猫的耗子一般,急匆匆地躲进来凝魄珠里。 胡哈哈把头埋在胸前,一动不动装鹌鹑,肩膀不停地抖动着。 叶文清嘴边的笑容逐渐凝固,歪着头静静看着走近的人。 黑色的宽松斗篷将那人的身形给遮得严实,别说脸了,就连是男是女,高矮胖瘦也瞧不出来,全靠猜。 封敛臣偏过头看着叶文清,见他握着青霜的手松了几分,眸里掠过一丝暗色。 叶文清将青霜收回鞘中,上前一步,笑着拱手道:“在下燕然台大弟子叶文清,敢问阁下何人?” 黑影脚步一顿,笼在斗篷下的眼睛泛起点滴涟漪,用着粗哑的嗓音说道:“你无需知道,把这个人留给我就好。” “这样啊。”叶文清故意拖长语调,为难地皱了皱眉,指着胡哈哈,“你要这个人?” “还是这个人?”叶文清又指了指地上一动不动的甄享驷,“刚刚是这个人跑过来的。还请阁下说清楚些。” “胡哈哈。”黑影道,“把胡哈哈给我。” “这个怕是不行。”叶文清摇头拒绝道,“这个人我们也要。” 黑影往后退了一步,掌心燃起一簇淡紫色的火焰,话里带着些许不耐:“给不给?” 叶文清眉毛一横,大步上前把胡哈哈挡在身后,抬了抬下巴:“阁下这是打算强抢了吗?” “阁下何不与我见见?说不准我们认识呢?若是熟人,我肯定给。” 黑影不语,掌心的火焰化作一道紫色长鞭,窜动的光芒霹雳作响,随着晃动呼啸苍穹,裹挟着雷霆之势,掀起厉风往叶文清身前抽去。 叶文清身形一闪,召出青霜横挡在胸前,将胡哈哈踢到封敛臣脚边:“师弟,看好了。” 叶文清纵身一跃,借着脚下的石墩翻到黑影身后,手中的青霜化作白练,牢牢捆住黑影那双抬起的手,凑到他耳边低语道:“朋友,赏个脸,让我看看呗?看看我是不是认得你。” 黑影稍稍运力,挣脱开青霜的束缚,手中多出一把光刃,重重落在叶文清肩头。 叶文清一把扣住黑影的肩膀,带着他往后退了几步,背贴在墙壁上,忍不住咳嗽起来,哑声道:“下手这么重,你也不怕我翻脸吗?” 黑影灵活的一个转身,屈肘在叶文清胸前重重一撞,手里也未肯停下,抓着他的胳膊往身后拧去,骨头错位声在寂静的夜空无限放大。 “我这手要是废了我家那口子得心疼死的。”叶文清满是心疼地哀嚎着,“我这只给他带来快乐的手,要是就这么没了,我两个之间的快乐就得减半了。” “留留情呗?人生本就这么苦,也别把我快乐给抹去啊。” “说真的,朋友,露个脸呗。我请你吃顿饭,怎么样?”叶文清眸里的光芒逐渐黯淡,深深望着黑影,声音也愈发冷硬。 第128章 我先溜了 “跑得这么快,也不说行不行,真是的。” -- 第232页 叶文清看得怀里空荡荡的,讪讪地收回僵在空中的手,嘴里溢出一声夹杂着苦涩与无奈的轻叹。 封敛臣跟提萝卜似的把丑成柴墩的胡哈哈拎了过来,脚步忽然一顿,似是想到什么,又一瘸一拐地走上前。 “行了,别装了。”叶文清回过神,余光瞥见封敛臣那笨拙的走姿,低低一笑,“早就知道你是装的。” “没有。”封敛臣眼观鼻鼻观心地回道,“就是好了那么一点点。” 叶文清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闻身后的大门骤然间被一阵重力给打开,连着地面都跟着颤动起来。 封敛臣猛地丢开手中的胡哈哈,揽着叶文清往后退去,徒留胡哈哈站在原地被飞起的黄沙洗了一脸,只有一双眼睛能看。本来就丑,现在更丑了。 尘土散开之后,门外聚集乌泱泱的一群人,大家都捂着口鼻,嘴里骂骂咧咧。 “我说苏宗主,你们霹雳啤梨除了机甲不靠谱,怎么火.药也不靠谱啊?” “差点害死老夫了,这火都还没点上就自己炸了,幸好一旁弟子反应快。不然老夫得夜夜去你床头唱《死鬼难当》,吓不死你。” “咳咳咳,那个……谢宗主,《死鬼难当》不会吓人。” “害!都别提了,哪里有水啊?想洗把脸,脸上全是灰。刚刚想跟夫人说一下话,被她扇了俩巴掌,硬说我是鬼,连剑都拔.出来了,幸好我跪得快。” …… 叶文清神色微变,往后退了一步,将封敛臣的身形给遮挡住,低声催促道:“赶紧变回去。” 封敛臣刚有动作,就听前面传来一道难辨喜怒的声音:“还变什么,他是什么稀罕宝贝不成?还不能以真面貌示人么?” 封敛臣身子一僵,悄悄觑了眼叶文清。 叶文清呼吸微滞,面色几变,嘴边漾开一丝浅笑,将封敛臣推在黑暗处,对着走近的人拱手道:“文先生。” 他细想之下觉得也没必要继续把封敛臣藏着掖着了,就算现在看不出来,之后也是会露馅的,还不如大大方方出现。 文玉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叶文清,绷紧的神情有些许松缓,又睨了眼站在暗处的封敛臣,冷哼一声,算是应了。 “文先生怎么会到此处来?”叶文清疑惑道,目光望向文玉身后的一众燕然台弟子,以及缓缓走近的众修士,各个手持灵武,气势汹汹。 叶文清不由得看了眼身边的封敛臣,眸色微沉,目光在众人间来回逡巡。手里的青霜出鞘三寸,流淌出来的剑气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来回飘荡,带着几分决然的肃杀之气。 “混账!”文玉对上叶文清眼底浮现的杀意,怔愣片刻,眉毛一横,低喝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把他交出去。”叶文清坚定道。 “放肆!”文玉明白过来叶文清的意思,气得吹胡子瞪眼,指了指叶文清,又指了指封敛臣,手指都颤抖起来,最后干脆甩了甩袖子别过头,来个眼不见为净。 文玉被叶文清搅得火冒三丈,自是不会说明来意了。 无奈之下,只有陆言来回答。 陆言小心翼翼瞅了眼文玉,慢慢凑上前在叶文清耳边说道:“每个门派都收到一封信奇怪的信。信上也没说明原因,就是让大家来永定城。” “不是因为封敛臣?”叶文清微愕。 “当然不是了,来之前我们都不知道他出来了。”陆言茫然地眨了眨眼。 “真的不是冲封敛臣来的?” “……不是。” “真的不是?” “……不是。” “真的。” “你眼里只有封敛臣是不是?”陆言被叶文清问得不耐烦,一拳打在他肩头,打断了他再一次的无意义问话。 “是啊。”叶文清欣然承认,“他现在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封敛臣隐在暗处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活像是嚼了蜜糖一样。 陆言看着两人,一阵气结,愤怒地翻了个白眼,学着文玉转过身。 叶文清正想着要不要勉为其难安慰陆言几句,结果身边却突然围了一群少年。 “哇塞!这不是燕然台的叶公子嘛?” “真的真的!真的是诶!” “《风流天下闻》里说的果然不错,叶公子果然一表人才!” “哈擦拉呱!见着真人了,不要再买那五文钱一张的火柴人画像了!” “叶公子叶公子,我想问问您。当您收到您师弟封敛臣送您的银票花是什么心情?是不是很激动?还有还有,那个豪华套间,是不是真的很好玩?” …… 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又是《风流天下闻》是书粉,见着原型之后,激动得堪比满天炸开的焰火,噼里啪啦,不得消停。 叶文清就是头疼,非常头疼,也不想在文玉面前保持什么该有的规矩体统了,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扑在封敛臣怀里,忙道:“快!赶紧走!” 封敛臣二话不说,将叶文清抱起,把他脸埋在自己怀里,朝文玉点了点头:“晚辈先带师兄离开。” 也没等文玉说好,封敛臣就这么大喇喇走了,走之前也不忘用绳子捆着胡哈哈将其拖走。 “胡闹!”文玉指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气鼓鼓地看向陆言,“我让他们走了吗?” -- 第233页 陆言老实地摇摇头:“没有。” “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太放肆了!”文玉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一众少年则是发出艳羡的高呼,更是有甚者甚至掏出一本小册子兴高采烈地记下来,然后呼朋引伴地欣赏着。最后都被他们的父母给揪着耳朵揍了一顿,这才得以消停。 可就是因为封敛臣刚刚那声师兄,众人这才回想起刚刚那个躲在叶文清身后没怎么注意的男子,登时瞪大了眼。 “刚刚那个是封敛臣?” “他回来了?那魂墟的封印是不是破了?” “可也没见异象啊。” “封敛臣回来了,他是不是来报仇的?那封信会不会也是他写的?”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色变,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灵武,本能地看向文玉,一时之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 “老夫不知。”文玉宠辱不惊,悠悠地捋了捋胡须,“不过有一件事众所周知,封敛臣非是我燕然台弟子。当下苍梧云巅也未见异常,老夫只是收到了那封信赶来永定城的。” 众人表情讪讪,收回目光,气氛略显沉闷。 叶文清回到早先定好的客栈,小二正睡眼惺忪地靠在门框上,被叶文清一个敲门声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 “醒着?”叶文清惊讶地对上小二那可怜兮兮的眸子,笑了笑,“我一直以为你睡着了呢,眼睛都眯起来了,实在抱歉。” “没……没关系,天生就这么小。” “节哀。” “……” 小二挠了挠头,一时搞不懂叶文清这句节哀是什么意思,呆呆地侧过身给他让路,目送着他上楼。 直到叶文清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时,小二这才反应过来那句节哀的意思,默默坐在门槛上,还不待他感伤一二,便见一群人走了过来。 “哟?这小二都睡着了,要不咱们换过一个地方?” “睡得真香,头还在乱动。” “真是让人羡慕。” “各位客官,我醒着的。”小二感觉心头又被扎了几刀,颇为沮丧地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竭尽全力睁到最大。 “哎哟!吓我一跳!”一个年轻男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膛,对上小二的目光,“兄弟,你真不容易。” “……” 叶文清倚在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窗缝打量着楼下的动静,入住的门派有燕然台、清风门、百川、霹雳啤梨等等,还有一些说不上的门派。 “咱们要不要换间客栈?”叶文清摸了摸下巴,兀自说道,“这么多人要是打起来,我不一定打得过啊。” “无需师兄动手。”封敛臣把倒好的热茶递到叶文清手里,抬手将窗阖上。 “难不成你能以一敌百?” “这个……没试过。” “那还是别试了。”叶文清低头抿了口热茶,故作打趣道,“我可不想再被你捅一次。” “师兄。”封敛臣无奈,手撑着窗台,欺身上前将叶文清圈在怀里,低头吻去他唇瓣上的水渍。 “对不起。”封敛臣睫毛轻颤,眼底被自责与心疼浸染,抬手覆上之前捅的那个方向,“要不师兄也捅我一剑?两剑也行,只要师兄乐意。” 说着,封敛臣召出无名塞在叶文清手里,带着他的手作势往自己腹间捅去。 “哎哎哎!”叶文清啪嗒一声把无名丢在远处,生怕封敛臣真的会捅自己几剑,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脑子钻风不成?故意弄伤脚之后又想来捅自己,你是觉得自己活得太轻松了不成?” “我只是想让师兄宽心。” “宽个屁,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就真成鳏夫了。再说了,此次并非冲你而来。后面会发生什么也与你无关,你不必再想着去承担那些与你无关的事,听见没有?”叶文清揪着封敛臣的衣领,将他身子微微拉下,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警告地看着他。 叶文清是真的害怕封敛臣又会去做傻事,眸里的担心不曾有片刻消减。 “好,听见了。”封敛臣莞尔一笑,顺势在他脸颊上轻啄一口。 忙活了一整晚的叶文清本打算安安心心睡个舒服觉再来去思量着其他的事情,可偏偏漏算了某个小兔崽子的定力。 半梦半醒间又把两个不孝子拿出来打了个招呼,起初叶文清极力拒绝,后面被封敛臣这个狐狸精使了妖术彻底迷了神智。准了他那不孝子去了别处欣赏风景,看得它热血沸腾、涕泗横流,子子孙孙又带出来走了一遭。 春光无限,慷慨赠予缕缕芬芳,搅弄着一池春水,荡漾着勃勃生机与那情人羞红的脸。惊起的圈圈涟漪将情人间的温声细语逐字散开,却也是世间最为动听的天籁。 叶文清累得手指都动不了,态度坚决、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封敛臣那再次活跃的儿子。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歇下,美梦才刚做一半,又被外头那响彻云霄的声音给搅了个粉碎。 第129章 上天并未厚爱我 叶文清被吵得实在是睡不着了,推了推搭在耳朵上的那只手,呵欠连连:“算了,起来吧。” “真的不再睡一会儿?”封敛臣俯身在叶文清唇边亲了亲,指腹心疼地摩挲着他眼窝处那淡青痕迹,“给你布个结界?” “得了吧,心里搁着事也睡不着。”叶文清慢慢坐了起来,忽觉肩膀凉嗖嗖的,低头一看,上半身光.秃秃的,啥也没有,徒留一簇簇红花笑傲江湖。 -- 第234页 他又摸了摸下面,也是一样。 “你衣服也不知道给我穿一件?”叶文清想起昨晚就那么稀里糊涂交代出去了,百感交集,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这太不对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人生头一次开荤,还是那个被开的! 哎!狐狸精太会了。 叶文清兀自纠结了一会儿,随便一瞥就瞥见了封敛臣家的小子,藏在被窝下的手缓缓伸起三根手指。 他偷偷瞄了眼被窝下的手指,皱了皱眉,再加了一根,眉宇间纹路又深了点。仍觉不满地觑了眼孤零零被抛弃在一边的小拇指,眼里划过一丝纠结,心里暗骂一声:“小兔崽子!” 但是他又不想被封敛臣瞧出什么端倪来,长叹一声,故作懊恼,试图找回点面子,“哎,这年头,不给钱的服务就是不行,技术差不说,还一点也不体贴。” 封敛臣刚从橱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里衣准备递给叶文清,听到他这话,有些受挫,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叶文清。 “嗯?你站那做什么?”叶文清疑惑地看着封敛臣,朝他招了招手,“赶紧的,把衣服拿过来。” 封敛臣慢慢踱步上前,眼里带着些许受伤,抿了抿唇:“真的不好吗?” “什么?” “可昨晚师兄明明很高兴的,还让我快一点。” “……” “难不成师兄是故意装出来安慰我的?”封敛臣那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看着叶文清瞪大了眼。 “师兄。”封敛臣猛地上前,一把攥住叶文清的手,有些赧然,又有些自责,暗暗咬牙,一脸坚定道,“我以后会好好学的,直到师兄满意为止。” “……滚!”叶文清彻底装不了淡定了,脸红得跟涂了几层胭脂似的,利索的把衣服穿上,噌的一下跳下床,步伐带着凌乱。 封敛臣眸里掠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依旧是那副被霜打过的茄子那般恹恹的,弱弱道:“我不试的话也不知道师兄究竟满不满意,我只是想让师兄高兴高兴。” 叶文清啪的一声甩开手中的湿布,刚被凉水洗刷过的脸颊又开始发烫,怒瞪着封敛臣,低喝道:“闭嘴!你知不知道羞?” “可是。” “不是装的,是真的,老子爽到了。我他娘就随口说说!不用好好学,已经够了!”叶文清闭了闭眼,转过身背对着封敛臣,一口气把话都说了干净,要是不这样的话小崽子估计一直不会消停。他砰的一声打开门,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连空气都发烫的屋子。 封敛臣也再憋不住,一阵失笑,慢慢吞吞穿着衣裳,等着叶文清别扭劲消了再去找他。 叶文清大步走到楼梯口,正准备下楼却恰巧看见陆言推门走了出来。 陆言看着叶文清那一脸红扑扑的模样,眼尾的余红还未褪去,神色有些古怪,小声道:“大早上的就胡来?你也太禽兽了吧?封敛臣什么都依着你?” “你他娘的想什么呢?”叶文清收回脚步,走到陆言对面,抡起拳头作势欲往他脸上砸去,“你是不是光棍久了?” 陆言身子往后微微一仰,瞥了眼四下无人的长廊,拉着叶文清进了屋,然后迅速将门阖上。 叶文清背靠在门上,眉心微蹙,觑了眼屋顶,故作惊慌地拢了拢衣服,道:“陆言啊,虽然我知道你觊觎我已久,但是这么多年你也挺过来了,你就继续忍着吧。” 陆言忍住想要几巴掌扇死这个老王八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我跟你说正事!” “你这种借口我都听烂了。”老王八不为所觉,继续说着,“打着幌子垂涎我的美色。” “不要脸!”陆言忍无可忍,呸了一声,觉得不够消气,扑上前摁着叶文清的脑袋将他往下压。 “怎么样?顶上人走了没?”叶文清弯下腰,凑到陆言耳边低声询问。 陆言摇摇头。 “我说陆师弟,你这样的话,我很为难啊,这要是给我家那口子知道了,你准得被拉去浸猪笼的。”叶文清一下子还演上了瘾。 陆言也干脆,一脚踹开身边的凳子,连带着桌上的茶盏都跟着晃动起来。 屋顶上传来细微的瓦片松动声,叶文清这才嫌弃地推开陆言,拍了拍被他扯皱的衣袖,顺便在屋内布了道隔音结界,这样外头便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了。 他掀开下摆坐下,唏嘘道:“在哪都被人盯着,真难为情。” “你知道是谁?”陆言伸手朝上指了指,疑惑地看着叶文清。 “应该知道。”叶文清点点头,“对了,刚刚外头是什么喊着?” “杀猪。”陆言无力扶额,“猪跑了,叫了好些人去帮忙。吵吵嚷嚷的,好些修士都跟去看了。” “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正准备去帮帮忙呢。”叶文清啧了一声。 “昨天没来得及细问,你们是一进城就遇上那扇门还是看见了别的什么?”叶文清拉过一边的凳子,惬意地把脚架在上面。 “看见了一些。”陆言拧了拧眉,对上叶文清的目光,欲言又止。 “别说看见了我。”叶文清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陆言点点头。 “真羡慕你们有此等眼福。 ”叶文清感慨不已,撩了撩鬓发。 陆言:“……” 做人就不能要点脸吗? “看见你死了。”陆言平复了一下那有些郁结的心绪,继续说道,“不是在苍梧云巅,而是别处,是被封敛臣捅死的。” -- 第235页 “别处?”叶文清唇边笑容一滞,“何处?” “应该是一处山林间,你们二人在对付一只精怪。后来你扶着封敛臣去休息的时候,被他捅了一剑。”陆言一边觑着叶文清的神色,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说来也奇怪,并非发现任何术法,反而像是真的。” 叶文清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言。 这分明是他前世死亡的情景! “那我死之后,封敛臣呢?”叶文清努力调整有些紊乱的呼吸,追问道,“他是不是自杀了?” 陆言怔愣片刻,讷讷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说来也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错了!”叶文清沉默半晌,倏地起身,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直直盯着陆言,直把他看得头皮发麻。发出一个似从千沟万壑中奔涌而出的声音,裹挟着无边壮阔。 “什么错了?”陆言跟着严肃起来。 “一直都错了。”叶文清喃喃道,手里抓着桌布,修长的手指暗暗收紧,呼吸愈发粗重,“我理解错了,一直都想错了,并不是上天厚爱,是有人刻意为之。” “叶文清。”陆言及时搀扶着叶文清那摇摇欲坠的身子,一颗心没由来狂跳,急躁的话语里饱含着担忧与无措,“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刻意为之?” “陆言。”叶文清抬眸对上陆言那关切的目光,指尖泛起凉意,微微蜷缩着,哑声道,“你看见的是真的,但你又没看全。我确实死了,就是死在己卯年,死在了二十九岁。不是被封敛臣杀的,是另有其人。” “但是我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死,而是回到了以前,我当时以为是老天眷顾我,让我重生了,现下想来并不是。杜若堡那刻着庚辰年的墓碑,永定城百姓信誓旦旦说的庚辰年。这一切都是他人安排好的。” “叶文清,你说的我不是很明白。”陆言听得云山雾罩的,但叶文清那罕见严肃的表情看得他心里发寒。 “是割昏晓。”叶文清闭了闭眼,松开抓着桌布的手,涩然道,“有人利用割昏晓把时空划分开来,将一切都给重新来过了。割昏晓出现的时空错乱,才会出现过去与未来互相颠倒。你看见了我死去的场景,当时时值六月,是两个月后,属未来。而我看见了百年前的临渊国,是过去。” “那个人通过割昏晓把二十九岁的我的记忆安装在了之前的我身上,时间回到了过去。但是己卯年给劈开舍去一部分,直接换上了后面的庚辰年。” “割昏晓出现时空紊乱非是意外,而是操纵割昏晓的人出现了。而□□纵的棋子与操纵者之间存有一定联系,当二者同时出现在使用过割昏晓的地方时,便会出现不同的现象。那就是棋子与操纵者本该遵循的命运。” “这也太玄乎了吧?所以我们看见的东西就相当于老天爷把本来事情的真实走向给呈现出来了?”陆言震惊不已,双手无意识地发颤,双唇抖动着,“割昏晓就相当于一把刀,把不同的时空分割开来,然后打乱秩序重新拼凑。旁人无从知晓,可上天却是亲眼目睹。” “这可是逆天改命啊!如此大逆不道之举,是何人在此操控?他就不怕招的上天震怒,惹来天罚吗?”陆言激动得都要坐不住了,两眼一抹黑,差点栽倒在地,唏嘘不已,“这可是要天打雷劈的,何人胆敢如此放肆?你知道?” 叶文清深深吁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肩膀微微塌下,周身充斥着浓厚的无力感:“应该是知道的。” “是谁?” “临渊三世祁云初,祁国主。” “祁云初?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那我再换个说法,那就是。”叶文清话都蹦到嘴边了却被一阵惊呼给夺了去。 “文清兄!救命啊!文清兄!快来帮帮忙啊!” 第130章 宋十文是师尊 陆言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低下头一看,却见宋霁华正好坐在地上,身边围着一群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走尸。 他衣衫破破烂烂,脸上就跟被猫抓过似的,血痕遍布,抱着膝盖蹲在墙边,瑟瑟发抖。 “怎么会有走尸?”陆言错愕地反过头看着叶文清,“谁召来的?” “啊啊啊啊啊!文清兄啊!你再不来我就要被吃了!我要是被吃了,银子就还不了了!”宋霁华就跟唱戏似的,语调拖得老长,一波三折,颇有趣味。 “文清兄啊!银子我不还啦!” 叶文清眼睫低垂,卷翘的睫毛将眼底的神情敛个干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拔高声音接着宋霁华的话往下说道:“那可不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待他说完,纵身一跃,跳出窗外。 “哎哎哎?怎么也不等伴呢?”陆言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叶文清已经稳稳落在地上,宋霁华就跟闻见肉香的狗一般疯狂地往他身上窜去。 陆言抄起桌上的流丹,单手撑着窗台,轻轻一跃。 走尸越来越多,哪都不去,就朝着三人方向进攻。 “文清兄!”宋霁华紧紧抱着叶文清腰肢,恨不得贴在他身上,哆哆嗦嗦道,“借我抱一会儿!!!” 陆言看着宋霁华那没出息的模样偷偷翻了个白眼,掷出一道符咒将试图靠近的走尸悉数逼退。 “他他他他!!!”宋霁华一个激灵,背脊瞬间僵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吓得话也说不利索,“文清兄文清兄!赶紧走赶紧走!” -- 第236页 “走?”叶文清手上动作一顿,侧过头觑了眼宋霁华,疑惑地问,“走去哪儿啊?这里都是走尸,不除掉的话会给城内百姓带来麻烦的。” “那里!”宋霁华颤抖地伸出手指着西边方向,又连忙低下头,“我昨晚从那扇鬼门里把失踪的那些人都给带了出来,在城西遇上了师尊,师尊他们都在城西。” “哦?陈宗主来了?”叶文清讶然道。 “是是是。”宋霁华忙不迭地点头,心有余悸地说道,“昨晚在鬼门里碰见了太多走尸,我一个人对付不过来,无奈之下只能求助师尊。” 陆言听见宋霁华这话不由得眉心微蹙,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被叶文清递过来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原是如此。”叶文清恍然大悟,抬手拍了拍背上的宋霁华,用着同情的语气说道,“实在是难为你了。” “那就行吧,我们现在去城西看看。来,你往上爬一点,不然我不好走路。”叶文清弯下腰,借着低头的瞬间悄悄给陆言比了个手势。 陆言眸色微暗,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你们先走,我来善后。”陆言转过身,抛出流丹,凛凛剑气将再次上前的走尸给重重包裹着。 “那行,我们先走。”叶文清话不多说,背着宋霁华转身没入身后的巷子。 待脚步声走远后,陆言收回流丹,指尖捻着诀,静心等待着走尸的变化。 果不其然,走尸陆续安静下来,歪着头静静地看着陆言,宛如学堂里刚启蒙的幼童茫然地听着先生讲课。 “还真是魇术。”陆言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得意地看着眼前这群走尸跟落地的雨点一般,齐刷刷栽倒在地,化为一团绿光。 自叶文清陆续遇上魇术之后,为了节省时间精力,叶文清便找来陆言,一同私底下钻研出一套破解魇术的术法。一直没得机会尝试,没想到今日正是时候。 “文清兄,他们没有追来吧?”宋霁华两只手紧紧缠着叶文清脖子,死活不肯松开。 叶文清眉宇间挂着罕见的严肃,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着。 “文清兄?”宋霁华抬起头再次唤了一声,鼓起勇气放眼打量着四周,“咦?我们怎么还在巷子里?这条巷子怎么这么深?” “不深。”叶文清倏地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回道。 “我多走了几遍。” “文清侄儿,叔叔我已经解决完那些家伙了。”陆言抱着胳膊,优哉游哉地站在巷子口,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果然有用。” “现下就差这个了。”陆言抬手指了指叶文清背上的宋霁华,兴奋地搓着手。 “文清兄,陆兄。”宋霁华神情微滞,眸里惊起一丝波澜,语气有些冷硬,慢慢松开手从叶文清身上跳了下来,“你们想杀了我?”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叶文清连连摆手,故作惊慌,“担不起担不起。” “那你们想做什么?”宋霁华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长剑横在胸前呈防御状。 “其实更想知道宋兄想做什么。”叶文清神色一凛,目光如炬地望着宋霁华,“你把我们往城西带,可是有何目的?” “师尊在城西,我自是要去那里。城内多走尸,尤其东边最为猖獗。去城西避避,有什么不妥吗?”宋霁华面色阴沉,冷声质问,漠然转过身,“文清兄既不愿相助,那就算了。” “根本没有走尸,那扇也不是鬼门。”叶文清对着宋霁华那一瘸一拐的身影说道,“只不过是因为割昏晓产生的时空错乱罢了。祁国主不必惊慌,慌了容易自乱阵脚。” “祁国主?”陆言惊得舌桥不下,目光落在宋霁华身上,几欲将其钉穿,“他他他……他是祁云初?难不成祁云初夺舍重生了?还是附在宋霁华体内?” “鬼魂附身是驱使不了灵武的。”叶文清睨了眼陆言,凉凉道,“你这话若是被文先生听见了定是逃不了罚。” 陆言讪讪地挠了挠头。 “不过文先生听不见,但是师尊却听见了。您说是吧,师尊?”叶文清看着宋霁华那明显僵直的背脊,终于把积压在心头多时的话给说了出来。 他感觉胸口被一块沉甸甸的巨石给压得喘不过气来,每吸进一口空气都化作利刃,森森寒光入腹,五脏六腑被搅得生疼。 “师尊?!”陆言这个神经大条正四处张望寻找着宣晏的身影。可这里除了墙还是墙,路口又被他堵着,根本没有宣晏。 “你故意的?”陆言不满地瞪着叶文清。 叶文清但笑不语,目光始终不曾在宋霁华身上移开。 陆言顺着叶文清的目光望去,眸里满是不可思议,下巴都快要砸到脚背上,就差伸长舌头做个吊死鬼了。 “这不可能!”陆言半晌才回过神,竭力否认,“师尊明明在燕然台。” “其实我也不想承认。”叶文清一字一顿地说道,“可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承认了。有的时候我都在想,园柳鸣禽作为禁术,别人一辈子都碰不上,为什么偏偏我却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碰上。我这运气要是进了赌坊,怕是会被老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请出来吧。” 宋霁华冷笑一声,回过头看了眼叶文清,身形一闪,彻底消失在巷子里。 “叶文清。”陆言呆滞地看着叶文清,双唇无声翕动着。 -- 第237页 “哎,行了,回去再说吧。”叶文清长叹一声,阔步朝外走去。 客栈并未有任何异样,小二依旧站在门口热情地迎接着客人,仿佛刚刚经历的只不过是一场错觉。 却也更让叶文清疑惑宣晏为什么急着把他跟陆言二人带往城西。 陆言心事重重,走路也不看着,连着撞了好几个人,惹得路人频频回首。要不是长着一张还算过得去的脸,保证得让人给揍成茄子,还是一个霜打过的茄子。 叶文清瞅了眼客栈门口,乌泱泱挤着一大群在那活动筋骨的修士,眼皮不由得狠狠一跳。 大家都是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说起坏话来一个比一个狠,祖宗十八代都能给刨出来骂,一个时辰还不带重样的。 陆言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能惹来大伙注意,保不准还能编出朵花来。待传到文先生那里,也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情节。 或许是叶文清始乱终弃,再次迷恋又一个师弟? 别说他不喜欢陆言,就封敛臣还在这呢。这小崽子要知道了,他跟陆言都别想舒坦。 左想右想之下,为了和谐生活,叶文清放弃了从大门进入的想法,拎着陆言翻窗回去。 自叶文清把陆言放下之后,他依旧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活像是老婆当着他面偷钱跟别的男人跑了,却死活不肯相信。 叶文清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起身准备离开,都已经走到了门口。门闩都被他拉开,手腕却是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禁锢住,重重一拽,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 本就松垮的领口跟着微微敞开,颈窝间那些鲜艳的色彩无声欢呼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气氛有一瞬间静止,诡异而又略显尴尬。 “我……”陆言讪讪地收回手。 叶文清抬手摸了摸突然凉快的颈窝,抬眸看了眼陆言,默默地拢了拢衣领,试图打破这沉闷的氛围,故作无奈道:“我有男人了,你要是心里头不快我可以给你出钱,还可以帮你瞒着文先生。至于我,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 第131章 前世捅我的凶手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师尊呢?叶文清,你是不是随便说说的?”陆言讪讪地收回手,双目圆睁,眸里闪烁着朦胧泪光,将那些未尽的情绪都给小心地掩藏干净。 “师尊身体不好,明明还在燕然台闭关呢。”陆言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喃喃自语,“前日我们来的时候,师尊特意出关一趟,叮嘱我们天气反复无常,要多带点厚衣裳,不要贪凉,让我们要好好照顾文先生。” “不可能的!不可能会是师尊的!”陆言胸脯剧烈起伏着,他踢开脚边的凳子,赤红着眸子瞪向叶文清,朝他发出愤怒而又无助的嘶吼,“你就是因为当时师尊封印封敛臣一事对他心怀记恨,所以你就这么诬陷他!” “他说等我们回去之后亲自包饺子呢。这次换你喜欢吃的猪肉玉米馅的。他说他一年没见你,想你了,想让你开心些。你就是这么忘恩负义的吗?” 叶文清觑了眼陆言这跟被惹怒的豹子模样,知晓他心里不好受,默不作声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隔夜的凉茶,低下头轻啜几口,试图浇灭一下被无名火燎得乌烟瘴气、满目疮痍的心原。 即便他再不想承认,可也不得不去承认。种种迹象已经表明,他的师尊就是临渊国国主祁云初,也就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宋十文。 入喉的凉茶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每往里一寸便把伤口划大一寸,难以下咽。 陆言此时已经站在了愤怒的巅峰,见着叶文清还有心思喝茶,一把夺下他手里的杯盏,怒道:“你还有心思喝茶!你给我说清楚来,你是不是因为记恨师尊!” 木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踹开,只见封敛臣手里端着一碗热粥,面色阴沉在站在门口,未置言语。可那两束似利刃的目光无情地射落在陆言身上。 二人手上动作一顿,叶文清瞄了眼封敛臣那恨不得宰了陆言的表情,立马将人推开,起身迎上前,一脸意外道:“哟?你小子属狗的吧?这也找得到?” 封敛臣板着脸不说话,大步上前,拽了拽身后的东西,一团黑黢黢的东西滚了进来。 叶文清顺着封敛臣手中那束泛光的绳索往后一看。 哟呵!正是那个被他抽成萝卜的胡哈哈。 封敛臣把胡哈哈带了进来,还不忘重新将门阖上,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碗放下,回过头看向叶文清,幽幽道:“我出门后怎么也找不到师兄,我想问问旁人,无一人愿意相告。我以为师兄生我气了,便去厨房亲自煮了碗鱼肉粥,想讨师兄欢心。” “粥煮好了,师兄还是没回来。”封敛臣睫毛低垂,眼窝留下两团阴影,同主人一起诉说着无限悲凉,哀怨凄惨,“师兄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所以把我甩开,躲在陆师兄这里,还布下结界。是在商量着怎么甩开我吗?” “你放屁!”叶文清心里那没处泄的火又往上窜了点,剑眉一横,一巴掌落在封敛臣脑袋上。余光忽而瞥见桌上那冒着腾腾热气,浓香四溢的鱼肉粥,火苗顿时给掐了个干净,无奈道,“我只是跟他说说话。” 封敛臣低头不语,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像是一条害怕被主人丢弃的小狗,躲在街角顾影自怜。 -- 第238页 “你这是怎么了?”叶文清眼尖地瞥见封敛臣手指上那干涸的雪血迹,立马抓起来一看,记忆里修长白皙的手指就跟被钝刀劈过的柴一般,左一道横右一道竖的。 “没怎么。”封敛臣眉心微蹙,试图抽回被叶文清攥住的手指,云淡风轻道,“以为师兄不见了,刨鱼鳞的时候没注意。” “啪!”叶文清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又一巴掌甩在封敛臣脑袋上,“你说说你,都好好一个大男人了,动不动就瞎想。你都在这里我还能跑哪里去?我是那种抛夫弃子的人嘛?都说了我只是跟陆言说说话。难不成除了你我还不能搭理别人了不成?” 封敛臣被叶文清那一掌打得步子往前挪了几步,跟个做错事的小媳妇儿似的,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嗫嚅道:“是我多想,抱歉。” “哎,行了行了。”叶文清不耐烦地摆摆手,牵着封敛臣走到走到一旁的木架边,拿起布沾了些水,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试着掌心上斑驳的血迹,一边擦一边责怪道,“你说说你多大的人了,还跟奶娃娃一样,大人一没见就哭哭啼啼的。杀条鱼还会把手弄到,你不会让厨娘帮忙吗?” “那样显得有诚意。” “有个屁诚意,你个小王八蛋就是故意的。你怎么不直接把你手砍断去呢,这样看起来还更惨。” “哎哎哎,别动别动,我就随口说说的哈,你可别去试。”叶文清说完就及时补上,他是真怕这小崽子会照做。 “叶文清。”已经平复好心绪的陆言站在一旁,郑重其事地说道,“除非我亲眼所见他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你所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随你了。”叶文清也不愿说太多,继续替封敛臣擦拭着伤口。 “胡哈哈。”封敛臣突然开口,指了指缩着脑袋的胡哈哈,“他有话要说。” 叶文清手上动作一顿,稍稍偏过头看了眼脑袋栽倒在地跟只鹌鹑无二的胡哈哈,问:“想好怎么说了?” 胡哈哈一听,立马抬头挺胸,对上叶文清的目光,坚定地点点头:“想好了。” “那行,你说吧。”叶文清把封敛臣掌心的血迹擦拭干净后,牵着他走到桌边坐下,带着一丝心疼道,“只能晚点再给你上药了。” “好。”封敛臣乖巧地应道。 胡哈哈清了清嗓子,眼巴巴地看着叶文清,刚想开口询问能不能让他坐一下,忽觉颈后生风,余光瞥见那熟悉的柳条。流淌的灵流让他不寒而栗,立马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那我就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好了。”胡哈哈跪坐在地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现在会出现己卯年与庚辰年,以及百年前的临渊国,三个时空。” “行了,割昏晓的事我已经知晓,你无需重复。你只需把你为什么会出现和你的目的说出来就行。”叶文清舀了口粥往嘴里送,含糊不清地打断了胡哈哈的话。 “叶公子知道?”胡哈哈惊讶地看着叶文清,继而又十分谄媚地夸赞起来,“不愧是叶仙师,年轻有为。” “其实我也是一年前才得以脱身的。”在接收到封敛臣那逐渐凌厉的目光时,胡哈哈立马闭上嘴,继续之前的话题,“在我给殿下的生魂找好仙体之后就被抓了。十多年来一直被关着,几次逃跑都被发现了。” 胡哈哈苦恼地挠了挠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叶文清的神情,尽量用温柔的语气问道:“叶公子既已知道割昏晓,想必也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暗中利用的吧?” 叶文清微微颔首。 “其实算起来,我也帮过叶公子一次。”胡哈哈苦恼地皱着眉,“但是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叶文清手里拿着的汤匙啪的一声掉回碗中,脑海里灵光一闪,对上胡哈哈那怯怯的眸子,沉声道:“当时捅了我的是你?” 胡哈哈瑟缩了一下身子,看着封敛臣那出鞘的无名,连忙往后退去,抱着膝盖蹲在墙角,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啊。祁云初他想看你们师兄弟二人反目,就像他跟虞星野一样。待到昆仑玉英盛开之后,殿下便需重回魂墟,与原先的魂魄进行融合,这样才能真正重生。” “届时叶公子与重生后的殿下便是真的势如水火,永不相容。我被祁云初关了十余年,我心中有恨,便想着要毁了他的计划。于是……于是假意扮作殿下的模样,捅……捅了您。” “真的只是这样吗?”叶文清声音难辨喜怒,深邃的目光直直盯着胡哈哈,织成天罗地网,将他紧紧束缚其中,无处可逃。 “倘若祁云初的目的最终就只是复苏鬼王让我与师弟决裂。可他的目的与你难道不一样吗?既然目的一样,那你又为什么要阻止他?” “我……”胡哈哈眼神飘忽不定,一双眸子骨碌碌地转着。 叶文清嗤笑一声,袖风一扫,将胡哈哈掀翻在地,冷声道:“那是因为你们的目的不一样了,你改变了主意,你不想鬼王苏醒。” “你的那把白螭呢?白螭身为鬼王佩剑,又被你用那等阴邪之物灌溉,想必早已修成刀灵。刀灵念主,待丹书鬼王彻底复苏之后,势必会再次回到鬼王麾下。可你不甘心,你游离世间数百年,一心淬炼白螭。最初念头或许是坚定的,但是时间久了你就不这么想了。” “可是你又害怕鬼王终有醒来的哪一天,你做的那些却又终会白费。几番纠结之下,祁云初出现了。你发现他做的一切与你最初的想法一致,态度比你更加坚定。所以你害怕了,扮作封敛臣的模样来杀了我。如此一来,我死了,祁云初期待的师兄弟反目、鬼王重生的戏码就上演不了,计划也就落空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割昏晓。你说对不对?” -- 第239页 第132章 不为人知的事 胡哈哈那本就惨白的面色更加白了,若是在他脸上洒团面粉都不一定能辨认出哪些是面粉。 叶文清嫌弃地收回目光,指尖敲打着桌面,细细分析:“割昏晓一启动,连带着你也一同回去了。或许是祁云初忘了,又或许是你使了诈骗过了他。割昏晓流传于世的也只是孤本,祁云初也没能完全掌握好,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会出现时空紊乱现象,可是你知道。” “那扇会吃人的鬼门,想来应当是你设下的魇术吧,为的就是造成百姓恐慌。按理说百姓遇见怪事,一般都会请附近的仙门修士帮忙,又哪里会给天各一方的萧关宗求助?都知道萧关宗了,又怎么不知道燕然台呢?相比萧关宗,燕然台的名气不是更大吗?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祁云初,让他知道你的位置。” “然后你又找上了我,把祁云初引了过来。一是借我保命,二来是想通过我去揭开祁云初的真实面目。还有蓬莱文章的那具尸体,应该是真正的宋霁华,算是你给我的见面礼?” 叶文清说了半天觉得嗓子有些发干,端起手边的茶准备喝,刚拿起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攥住。 “师兄。”封敛臣攥着叶文清的那只手在发抖,脸上血色尽褪,灰败的眸子被痛苦与心疼给占满。如那被风吹起漫天翻飞的柳絮,久久未见落地。 叶文清微微一笑,回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当时我还记恨你好些时候,总觉得你小子没良心。后来才知道一直骂错了人。” “其实能重来一次也挺好的,不至于错过你。”叶文清心满意足地捏了捏封敛臣的下巴,刚刚冒出头的胡渣有点扎手。 “等回屋刮一刮。”叶文清拍了拍封敛臣肩膀,“好歹也是鬼王,得注意些形象。” 在一旁听了好半天的陆言目瞪口呆,良久才回过神,喃喃道:“真的如此么?” 胡哈哈扶着一边的门框慢慢起身,抬头对上叶文清的目光,脸上写满了信服,嘴角缓缓牵起,生涩而又滑稽地朝他拱手道:“叶仙师机智过人,我心服口服。” “不错,我是后悔了。”胡哈哈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数百年来东躲西藏不断奔波,我也累了。白螭与鬼王会有感应,我不甘心白白拱手让人。可惜现在白螭也不在我这,又或者说我也不知道它在哪。一切都不过徒劳。” “白螭不见了?”叶文清讶然,仔细打量着胡哈哈的神情,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异动。 “不错,不知道是何时突然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胡哈哈苦恼地点了点头,“祁云初把我关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我说出白螭下落,可我根本不知道白螭到底在哪。” “后来才想起白螭早已幻化出刀灵,只要鬼王苏醒之后,刀灵便会有所感应。祁云初也是想到了此事,便有后面发生的事。一开始他并不知道我将殿下的一缕魂魄注入了落水沉木捏造的封……封公子体内。直到杜若堡异变,他才感知到了,是以便有了后面那些。” “嘭!” 一阵急促的声音打断了胡哈哈的话,脚下的木板好似被人用棍子一一撬动着,咯吱作响。 桌上的杯盏啪嗒一声滚落在地,连着桌子也跟着往一边栽去,活像是喝多了酒撒泼打滚的醉汉。 陆言猛地推开窗往外一看,只见东边山顶的一处华丽的建筑上空迸发出一束强烈的紫光,直逼云霄,将太阳的光辉碾得支离破碎,嚣张地占着鳌头。 空中窜动着无数黑影,直奔东边而去。 “那是灵虚观!”胡哈哈瞳孔骤缩,惊得下巴都快砸到脚背,仓皇失措地往后退去,“两个时空融合了,灵虚观又给移到了当下。” 陆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推开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急匆匆道:“不见了,人全都不见了。” “想来都是去了灵虚观。”叶文清一边说一边召出赤羽火凤,“走吧,一起去看看。” 时隔一年再次出现的赤羽火凤脑袋上又长出了三根华丽的帅毛,重新找回帅气的它亟不可待地想要跟人分享这份无处安放的帅气。然而……还没来得及张嘴,帅毛就被叶文清给捏在手里。 “别废话,带我们去东边那处山上。”叶文清抓过一旁的封敛臣,抬脚将赤羽火凤给踹出窗外。 赤羽火凤敢怒不敢言,委屈地变大身形,默默承受着这险恶的世间、丑陋的嘴脸以及它那无人分享的帅气。 哎!神兽的压力真大,好在本座内心强大。 灵虚观门前,以文玉为首的众修士们正狼狈地坐在地上,各个灰头土脸,眼巴巴地看着身前那堆积成一座小丘的灵武。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众人伸长脖子,齐齐循着那声音望去,却是让他们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正是萧关宗宗主陈献。 众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子气,逮到陈献就拼命地释放出来。 “陈献,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跟我们说山上有邪祟请求帮忙,就是这么让我们帮忙的?” “陈宗主,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是何目的?” “还什么陈宗主!就是个瞎几把的狗玩意儿,面上看着和和气气,背地里却是个阴菩萨!” “道貌岸然的畜生!” …… 陈献充耳不闻,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大家的怒骂在他耳边只不过是一阵风吹过,惊不起什么波澜。 -- 第240页 陈献转过身,拧眉看着那双紧闭的门,脸上写满担忧。 天空中那道紫光逐渐收敛锋芒,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男子扶着门框走了出来,身子摇摇欲坠。 众人瞪直了眼,死死盯着这男子,仔细辨认着究竟是何人。 “阿晏!”陈献面色骤变,忙迎上前,搀扶着他的手臂,“怎么样?成了没?” 男子借力稳住身形,在众人那疑惑、探究的目光下慢慢掀开笼帽檐下的脑袋,露出一张刀削斧凿、品貌非凡的脸。缎带般光滑亮丽的青丝盛着微弱的紫光,衬得整个人愈显诡异。 人群里瞬间炸开锅,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湛明尊?!怎么会是湛明尊!” “湛明尊这是做什么?” “怎么会这样呢?湛明尊究竟想做什么?” “诸位仙友。”宣晏微微一笑,借着陈献的臂力站稳身子,朝众人拱手道,“本尊有一事想请诸位帮忙。” “你想做什么?”文玉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面色冷若寒霜,不悦地看着宣晏。 “要诸位的金丹。”宣晏直直对上文玉的目光,面不改色。 “不可能!” “放屁!做你的梦去!” “老子辛辛苦苦结的丹凭什么要给你!” “我还想要你去死嘞,那你怎么不去死呢?” 话音戛然而止,那位说着要宣晏去死的修士登时两眼一翻,倒地不起,眸子里的惊惧与痛苦之色都尚未来得及消退。 “诸位何必再做困兽之斗,乖乖配合,我也不会与诸位过多为难的。”宣晏掸了掸衣袖,轻飘飘地说着。可眼里闪烁着的威胁与狠厉却是比那夏日里的狂风骤雨还要让人心悸,似乎下一刻便会喷涌而出,将人浇个彻底。 “不可能!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吧!”一位年轻的修士站了起来,抬了抬下巴,倨傲不屑地看着宣晏,讥讽道,“枉我以前处处以湛明尊标榜自己,现下只当以前都瞎了眼,看错了人!” 宣晏不怒反笑,连连摇头,轻叹一声:“世人又何曾真正看清过这世间万物?一生到头,皆不过是自欺欺人,图个舒心罢了。” “行了,诸位既不愿配合,我也不多为难了。” 宣晏脸上笑容凝固,眉宇间换上一片凝重之色。他抬掌布下一道结界,将院中修士齐齐困住。指尖燃起一簇紫色的火焰,屈指往空中抛去,漫天飞舞的黑点蓦然间化作龇牙咧嘴、青面獠牙的恶鬼,深绿色的瞳孔泛着幽光,嘴里发出尖锐的嘶吼。 那些恶鬼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犹如离弦之箭,由高而低俯冲直下,钻入人群之中。他们贪婪地享受着这份久违的自由,不时发出桀桀的笑声。 “是鬼族!怎么会是鬼族!” “不可能的!魂墟分明不见异动的,没人来报啊!” “难不成是封敛臣?昨天我们看见他了,他是不是与宣晏一起的?” “啊!!!” 被封住灵力的众人此时便与普通人无二。 痛苦、恐惧和愤怒交杂而成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殷红的鲜血与那不时闪现的金光交相辉映,奇异的景象让人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生剖金丹!这些恶鬼竟然活生生把金丹从修士的身体里掏了出来。 宣晏抱着胳膊,身子斜倚在廊下的柱子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甚至还数起了恶鬼手中的金丹。 “文先生!” 一位弟子惊叫一声,猛地推开文玉,瘦小的身躯却是被一只狰狞粗.壮的胳膊给贯.穿,鲜血染红了那雪白的衣裳。 文玉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却见方才推开自己的那名弟子已经躺在血泊之中,再无生息。 “文先生。”宣晏适时出声,“您就放弃吧。” “休想!”文玉一脚踹开不断靠近的恶鬼,嘴里发出一声颤抖的怒吼。 困在结界里的人们就像是被大水冲刷的秧苗,倒了一大半,却仍旧有负隅顽抗的。 “阿晏,那东西差不多快出来了。”陈献从屋里走出来,低声说道。 宣晏眸里掠过一丝狂喜,袖风一扫,将恶鬼手中的金丹悉数给聚集起来。眼瞧着马上要落到手中,却被一只大手给抢先一步夺去,一道夹杂着三分戏谑,七分讥讽的嗓音响起。 “师尊这是从哪听说的集齐金丹便能兑奖的?” 第133章 不靠谱的苏宗主 叶文清拍了拍赤羽火凤的脑袋,纵身跃下,掷出手中的青霜,把那结界里肆意穿梭的恶鬼跟串珠子似的齐齐钉住。 封敛臣趁机进入结界,将逃窜的恶鬼逐一降服。 陆言看见宣晏后,话都说不出来了,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眼圈一热,泪水夺眶而出,张了张嘴,艰涩地喊道:“师……师尊。” 宣晏收回僵在空中的手,转过头对陈献说道:“予之,你去守着里面,这里有我。” “好。” 陈献沉吟片刻,修长的睫毛掩去眸里那点复杂,深深望了眼宣晏,抬脚走进屋内。 待陈献离开后,宣晏这才将目光放在陆言身上,脸上洋溢着一如既往的温柔。上前一步搀扶起陆言,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痕,柔声道:“都二十五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副模样,你看看文清。” -- 第241页 “师尊别抬举我了,我也没好到哪去。”叶文清苦笑一声,抬手接住眼角溢出的泪珠,两根手指来回摩挲着,试图将那点湿热抹去,可发现那点温度怎么也消散不了,跟钉子似的直接钉进了心头。 “师尊,您要做什么?” 叶文清抿了抿唇,不解地看向宣晏,眸里带着些许质问:“您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宣晏松开陆言,歪头看着叶文清,怔愣片刻,随即失笑,“当然是做我该做的事了。” “本想将你二人送走,又怎知你不好糊弄。文清,想必你也看见了我的过去。不过我倒有一点不明白,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叶文清抿了抿唇,低声道:“其实师尊扮的宋霁华已经很像了,以前一直没发现,其实细想之下,师尊露的破绽挺多的。最近一次是在蓬莱文章出现了问题。宋霁华喜欢听说书,然而萧关宗那个规矩繁琐之地却是明令禁止的。是以他偷偷去蓬莱文章留的名字是宋十文。当时我故意试探一下,可师尊却以为那是风月之地。” “之所以能肯定是假的,还有一点是因为陈宗主。陈宗主沉迷医术,说句难听的,他这人没有什么多大情怀,有事就干,没事就歇,根本不会主动让宋十文来帮我。” “最主要的还是那截红绳。”叶文清指了指宣晏右手手指,“小时候见师尊戴过,后来在誊浔山庄的时候,师尊也戴了。想来师尊觉得我素来记性差,便也没多在意。其实师尊不知,重新活过来的我恨不得把所有重要的人事物都给记住。” “看来我这还是自以为是了?”宣晏低头看着指间缠着的那截红绳,自嘲道,“突如其来的情不自禁,到底是一文不值,说来可笑。” “不错,自庐阳山那开始我便一直跟着你。”宣晏欣然承认,对上叶文清那双深邃的眸子,眼前一阵恍惚,好似在透过他看别的东西,“我就是想看你跟封敛臣二人反目,就像我跟……虞星野一样。本来一切都计划好了,谁知胡哈哈半路杀了出来,将我的计划给打乱了。没办法,只能重新来过了。” “可惜,一切还是没能完全按照我的计划来。你与阿臣并未如我想象中的那般。我曾扮作你的模样去到了众玄镜面前,看到了自己满意的东西,当时想着老天爷都是支持我的。所以便把你引到瑶光峰里。可你后来的做法却是出乎的我的意料,你对他反而更好了。之后在开阳山,兰伟延言之凿凿指证阿臣杀了修士,你也没有怀疑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相信他。若是连我也不信他的话,他就真的无人可依了。”叶文清回过头看了眼乖乖站在文玉身边低着头任他责骂的封敛臣,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说来还得感谢师尊。” 宣晏目光逐渐凌厉,精致的眉宇被乌云掩盖着,不见半分风采,幽幽道:“没想到无心插柳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身后窸窣作响,几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即便是紧闭的门扉,可那破烂不堪、千疮百孔的窗纸却是诚恳地将屋内的光束一五一十地反射出来。 簌簌白光似凛凛寒冬间凝结而成的冰渣,光是看着就感觉浑身冻得起鸡皮疙瘩。 那是……白螭!白螭再次临世了! 宣晏眸中掠过一抹狂喜,袖风一扫,一道劲疾的厉风直逼叶文清而去,自己则是身形一闪,钻入屋内,顺势在门口设下一道结界。 叶文清指尖燃起一道符咒,幻化出一把盈盈光刃,以排山倒海之势腾空而起,似千斤巨斧落下,径直将这团厉风一分为二,辗得粉碎。 “哎呀呀呀!疼啊疼啊!”胡哈哈猝不及防被风吹得滚落到一旁的石缝里,脑袋刚好栽了进去,头卡在里面出不来,死命嚷嚷着,“叶仙师,叶仙师,救救我啊!殿下!殿下啊!” 奈何叶文清现在根本没有闲心去搭理他。 封敛臣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文玉走了过来,神情颇为凝重道:“魂墟的结界正在慢慢消失,那些设在外面封印的灵力也在逐渐被吞噬。魂墟要再一次裂开了。” “不行!想都不要想!”叶文清目光一凛,冷声打断了封敛臣的未尽之言,“现下情况已然表明落水沉木对封印鬼族并无实际功效,你再回去也是于事无补。你要是敢跑一个试试。” “不跑。”封敛臣只能将那跑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连着那个刚刚蹦出的念头都随风飘散。 “文清所言不假。”久不出声的文玉突然开口道,“无需再去白白浪费力气。魂墟再度裂开已是必然趋势,现下要紧是这里。” “陆言。”叶文清目光落在站在一旁浑浑噩噩的陆言,一把拎着他的衣领将人提了过来,解下腰间的乾坤袋塞到他手里,沉声道,“我不管你能不能接受,现在事情已然发生,你必须给我振作起来!这里面装着那些仙友们的金丹,你看看哪些还活着,把金丹还给他们。” “叶……叶文清。”陆言迷茫地看着手中的乾坤袋,眸里闪烁着痛苦之色,“我的师尊,我们的师尊,他真的……” “都是真的,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叶文清没工夫同他多说废话,一把推开陆言,“给我好好守住大家。” 叶文清缓步走上台阶,忽觉手下一紧,冰凉的掌心被涓涓暖流包裹着,冲淡了四肢百骸凝结的寒冰。 -- 第242页 “师兄,等等我。”封敛臣对上叶文清的目光,眉眼轻弯,凑到他耳边柔声道,“夫唱夫随。” 叶文清嘴角微微扬起,回握住封敛臣的手,微风吹拂起二人鬓边的碎发,紧紧地交缠在一起,如情人间耳鬓厮磨,难舍难分。 “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文玉目光落在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就跟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又连忙移开,没好气道。 “叶……叶公子。”苏宗主抱着肚子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手里还拎着几个黑黢黢跟西瓜般圆鼓鼓的东西。 “哎哟!”距离叶文清还有三步之外的距离,苏宗主脚下一崴摔倒在地,手中拎着的东西脱手而出。 叶文清本能地转过身,一手抓着一个,带着封敛臣跟文玉远远躲开了。 砰砰砰! 毫不意外的三声巨响,把叶文清刚刚站的地方炸出了一个几丈深的洞,洞口还冒着袅袅白烟,不时抖落些许碎石。 身后一众修士被恶鬼摧残后本就有些恍惚,再加上这几声巨响,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其中吓得最严重的当属麻花藤,兜里的银子散落一地。身子往后一栽,磕到石头上,一手抓着银子,一手捂着胸口,跟只死王八似的趴在地上。 “不好意思啊。”苏宗主赧然地爬了起来,拍掉身上的泥块,一脸惭愧地看着叶文清,挠了挠头,“我就是想拿出新研制出来的冲天炮给叶公子试试。这冲天炮不惧任何术法,杀伤力很强的,就是……” “不用点火。”叶文清接着苏宗主的话说道。 “不不不,这个我也还没搞明白。有的时候要点火,有的时候又不要,不知不觉就会炸。” “……” 霹雳啤梨宗,生死全靠蒙。 不过好在,这次还确实帮上了忙。 门边宣晏布下的结界还真的被炸开了,连带着那扇门也给震得七零八碎,不时里面还飘出缕缕黑烟。 叶文清把文玉放到一处安全的地域,遣赤羽火凤先行飞进屋内。 等了片刻工夫,赤羽火凤再次飞了回来,低头啄了啄脖间被熏黑的羽毛,嫌弃道:“那个什么炮真恐怖,把里面炸得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还有你看不见的东西?”叶文清讶然,“不可能啊,你这一年是不是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把眼睛看坏了?” “怎么可能!”赤羽火凤气得炸毛,愤怒地扑扇着翅膀,急着为自己辩解,“本座能看什么!本座除了你这个老王八哪里还看过什么别的东西!” “嘎!” 赤羽火凤的嘴巴又被一只手给摁住了,眸里的火苗瞬间熄灭,无缝切换着盈盈泪花,极度谄媚地看着封敛臣。 “行了,别把手弄脏了。”叶文清拍了拍封敛臣肩头,目光往里看了看,握紧手中的青霜,“还是进去看看吧。” “好。”封敛臣用余光扫了眼赤羽火凤,慢慢松开手。 二人并肩而行,缓缓走进屋内。 第134章 不一样的师尊 借着门边的光亮,依稀可见满室狼藉,桌椅甚至房梁,乱作一团,不时跟飘雪似的往下落着木屑。 这里应当是正殿,殿中央供奉着的神像因为刚才的震动给摔落下来,横在大殿中央,将宽敞的大殿给分成两半。 再往里就看不清楚了。 叶文清掷出一道火符,试图点亮这满殿的黑暗。 然而这点火光无疑是石沉大海,很快便被这无边的黑暗给吞噬其中。仅有的一丁点光芒只能照亮身边的封敛臣,还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师弟。”叶文清下意识地伸出手往身边抓了抓,抓了半天也没能抓到。 “封敛臣!”叶文清心头一突,语气不自觉紧张起来,将指尖的火焰往旁边移了移,并未看见封敛臣。 叶文清眉头紧拧,顾不上别的,小心翼翼地往前探着步子。 突然,腰间多了一只手,将他给重重往外一带,紧接着殿内一片光明。 “师兄,是我。”温柔的嗓音自叶文清头顶响起,让他那悬着的心总算是回了原位。 叶文清收回横在胸前的手,暗暗松了口气,继而又问:“你刚刚在哪里?看不见你人。” “一直都在师兄旁边。” “一直都在我身边?那我叫你你怎么不应?” “师兄叫了我?”封敛臣疑惑不已,“可我方才并未听见。” “是啊,叫了两次。”叶文清细想之下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身打量着这殿内的布置。 地上躺着的神像脸朝地,一时间也辨别不出是哪位神官。而他们现在正站在神像左侧,脚下除了简单的摆设并无其他,也没瞧见宣晏的身影。 叶文清脚步一顿,拉着封敛臣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在这座神像上来回逡巡,最后定在神像那落了漆、痕迹斑驳的脑袋上。 “抱歉了。”叶文清朝着神像鞠了个躬,掷出一根细绳环住神像的脖子,猛地往后一拉。 神像活像是一头掉进泥潭里的大水牛,被人拽起时委屈的发出哼哧哼哧的叫声。 “师弟,搭把手,给我把这神像放回原位。”叶文清足尖轻点,跃上神台,加重手中力气,冲着下面的封敛臣喊道。 “好!” 封敛臣掷出无名,掌心升腾起两簇绿色的火焰。须臾间,那两簇火焰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簇细小的火花,跟一只只蚂蚁抬食般有序地绕到神像身边,努力配合着叶文清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神像放回了原位。 -- 第243页 神像回了原位,殿内的摆设瞬间回了原先的位置。窗明几净,灯火通明,与先前进来的满目狼藉截然相反,好似刚刚只是他们的错觉。 “刚刚那是割昏晓的第一层,斗转星移。”叶文清累得干脆盘腿坐下,抹了把额间沁出的汗珠,却正好是滴落在掌心给细绳给勒出的口子,带来些许轻微刺痛。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见的大殿布置正是百年前的。湛明尊把它换过来了?”封敛臣走上前,心疼地牵起叶文清的手,温柔地摩挲着他掌心那道渗出血珠的伤痕,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嗯,哎哎哎!不嫌脏啊?”叶文清本来就没感觉掌心被划开的那道口子有多痛,结果封敛臣这小崽子竟然用舌尖舔着他掌心,又痒又麻的,还带着那点什么东西。 叶文清立马抽回手,拍了拍封敛臣脑袋,横了他一眼:“又不是什么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破点皮算什么。” “行了行了,别腻歪了,去找找师尊在哪。”叶文清纵身一跃,没有想象中的立马掉地上,而是直接落进一个结实而又温暖的怀抱中。 “师兄受伤了,我得照顾着。”封敛臣紧紧抱着叶文清,在他脸颊上轻啄一口,语气严肃,一本正经地说道。 叶文清嘴角狠狠一抽,低头看了看掌心那血迹已经凝固的口子。他是瓷娃娃不成?开了个口子就会粉身碎骨不成? 封敛臣也没给叶文清过多时间纠结,就这么一直抱着他绕着大殿走了一圈。最后走到了后院被那摆放在正中央的一副棺椁给吸引住了。 石椁外面爬满了湿漉漉的黄泥,连带着上面雕刻着的神兽都给泥给糊住,模糊不清。活像是还沉睡在睡梦中的孩子被父母给无情地唤醒,睡眼惺忪地看着世界。 从这泥的干湿程度来看,这副棺椁应当是刚挖出来不久的。 棺椁上面一层被打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棺木。 叶文清极目远眺,看得不是很清楚,奈何自己被封敛臣当成那个不能走动的“伤患”,动弹不得,只能催促着他往前走点。 石椁里面摆放的那副棺材就跟刚刚从棺材铺里买来的一样,色泽透亮,未见丝毫腐烂迹象,隐约还能闻见那点红漆的味道。 若不是里面躺着的那个人,叶文清真的会以为这副棺材是新买的。 要说里面躺着的这个人,说熟悉又不熟悉,说不熟悉吧,可偏偏自己又是被这人另外一副模样带大的。 棺材里躺着的正是祁云初,肉.身保持得完好,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一般。 祁云初被人换了件华丽的龙袍,身上的血迹也被擦拭干净,左脸被刀片割却仅剩白骨,还有一些发黑的死肉贴在白骨上。右脸皮肉尚在,却是被纵横交错如蜈蚣般的疤痕将其占据。 宽大的衣袍轻飘飘地覆盖在干瘦的躯体上,宛若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孩。 叶文清眼圈一阵酸涩,艰难地别开视线。那位如旭日般明朗张扬、意气风发的少年。终究如那干枯的河床,待汹涌澎湃的水流消逝之后,只留得嶙峋痕迹。 缥缈的歌声在空荡的院落间悠悠荡起,苍凉悲郁,蕴含着别样的惆怅与不甘。 “我自人间访山河,山河谓我逍遥客。心怀壮志似青云,羁旅多年求不得。几笔书尽半生事,百年苍茫枕南柯。身死才解当年意,缘来世人皆薄我。” “文清,阿臣。” 一曲落罢,突兀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一同走近。 宣晏手搭在石椁上,低头看着棺内的自己,有眼里划过一丝嘲讽,讥诮地笑了笑:“我怕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自己给自己收尸的人了。”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宣晏目光瞥及祁云初那张触目惊心的脸,嘴边笑容微滞,“我没有这么恐怖。文清,你们看见了对不对?” “师尊。”叶文清声音有些发颤。 “文清,你知道时人当初是如何评价我与我师兄的吗?”宣晏抬眸对上叶文清的目光,幽深的眸子里迸发出一丝光亮,像是干涸多年的泉眼里突然冒出活水,冲刷掉那满池的寂寥与萧瑟,“郎艳独绝虞星野,世无其二祁云初。” “师兄他是陇南栾川族人。栾川族乃神族后裔,奉行神令,受世人尊崇,功德圆满之后获封神使,不日便可飞升。栾川族有个规矩,所有族人必须自行选择庙宇修行。当时师兄选择了临渊的灵虚观,恰好与我遇上了。” “师兄身为神族后裔,且又为人纯善,锄强扶弱,深受临渊百姓喜爱。至于我……”宣晏顿了一下,苦笑一声,“当时觉得引以为豪,现在想来只不过是顺带的罢了。” “文清,我拿你试炼割昏晓,如今想来效果不错,所以我想再试试。这次……换我自己。” “所以师尊把众修士招来,剖金丹的目的就是为了再次开启割昏晓,让自己回到过去?”叶文清从封敛臣怀里跳出,错愕地看着宣晏。 “不错,我想回去了。”宣晏点点头,目露怀念之色,“现下造成的时空混乱有你我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灵武的不足导致。” “我需要一把更强大的灵武充当破空斩,它必须拥有强大的灵力。白螭是把罕见的橙武,它吸食太多怨念,不好掌握。我想试着用金丹汇聚的灵力去淬炼它。” -- 第244页 “那你跟胡哈哈又有什么区别!”叶文清神情凝重,眉宇间被寒霜浸染,眼中的光亮如风吹烛火般一丝丝散去,灰败的眸子里痛苦与愤怒紧紧交织着。他攥紧拳头,指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师尊自幼教我‘不以己私毁他人,不因他念误己道。唯以善念共修行,不为渡己为苍生。’师尊都忘了吗?” “苍生?”宣晏对上叶文清那夹杂着指责的目光,好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直到眼尾泛起一丝透亮时,将那点指责给隔绝在外时方才停下。 “苍生与我祁云初有什么关系?”宣晏漠然转过身,“他们不配。” “割昏晓本是违抗天命,天罚势必会降临,师尊何苦逆天而行?”叶文清盯着宣晏那决绝的背影,不死心的再次开口,“还有燕然台,你走之后,燕然台怎么办?师尊,你让我们怎么办?” “陆言那小子给你栽了一大片桃林,还说以后结了桃子就拿去卖,卖了的钱给你买酒。师尊,求求你,收手好不好?” “文清,我回不了头了。”宣晏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发颤,“我还有私愿未了,我没多久时间可以耗下去了。” “阿晏!白螭炼好了!” 裹挟着无尽喜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似那晴空忽然炸起的惊雷,把在场几人炸得猝不及防。 “文清,你看,就算没有金丹,白螭还是炼成了。老天都在帮我。”宣晏粲然一笑,眼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陈献捧着白螭跑了过来,遇到一块石头甚至还蹦了一下,活像是捡到宝的孩童急着跟家里大人炫耀般,欣喜而又急切。 叶文清本想跟上宣晏,目光触及陈献手中的白螭时瞬间凝滞了。 第135章 天罚已至 那不是白螭! “师尊!”叶文清猛地开口,掷出青霜,试图阻止宣晏,然而终是晚了一步。 在宣晏手触碰到白螭的那一刻,刀柄上那两只眼睛陡生异变,仿佛伤口流脓似的飞出两条素练,将宣晏的手牢牢捆住。而那把白螭也化作一团金光,消散在空中。 院门外传来振聋发聩的叫嚷声,似离弦之箭,破风穿云,直奔而来。 “宣晏!还我妻儿命来!” “宣晏!你这个畜生都不如的狗东西!” “今日宣晏不死,我等誓不罢休!” …… “你不是予之。”宣晏眉宇间的喜悦骤然消退,冷眼扫视着面前的“陈献”,手腕间流淌着灵力,想要挣脱素练的束缚。 “陈献”抬眸对上宣晏那愠怒的目光,深邃的眸子如那被石子击中的水面泛起圈圈涟漪,沉默不语。 宣晏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眼里的迷茫渐渐散去。他迈开步子往后退了几步,直直盯着“陈献”,紧绷的神情缓缓松开,嘴角慢慢扬起一抹弧度,似嘲讽、似惊讶,又似厌恶。 “天神降怒,栾川代诛。”宣晏一直退到石椁边才停下脚步,歪着头看着“陈献”,静默片刻,嗤嗤笑了起来,“我原以为要利用割昏晓回到一百年前才能再次见到师兄。可我独独没有料到师兄已经成为神使。他人三百年方能成,师兄果真不愧是天资聪颖,与众不同。” “我动用割昏晓,已是违背天命。神使自会替天行道,可我怎么就忘了呢?”宣晏颇为懊恼地低下头望着手腕间那捆得越来越紧的素练,白皙的手腕因充血肿.胀,指尖几欲发紫。 “虞星野,我一直以为你会回来给我收尸的。我在那里等了整整七天,等到尸体都已经开始发臭了你都没有来。后来我才明白过来,你当时就已经是抱了离开的决心。” “师弟。”虞星野眼睫低垂,修长的睫毛将眼底的感情悉数藏匿其中。他发出一声似从遥远的天际之外带来的声音,像是九月夜里吹来的山风,抚平躁意却又透着丝丝寒凉,直直吹进人心头。 “我其实……” “攒了好些话想同师兄说,可现在……又不想说了。”宣晏喉结艰难地鼓动着,打断了虞星野的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眼天空,之前明明还是一片祥和,现下却是被乌云给遮掩得严实,不见半分亮堂之色。 “虞星野,你以为现在的我还如过去那般乖乖听你的话吗?”宣晏眨了眨眼,眉眼含笑地看着虞星野,没等他回话又继续说道,“再也不会了!” 语罢,宣晏直接用灵力震碎手中的素练,足尖轻点,凌于空中,召出佩剑凌霄,居高临下俯视着虞星野,狞笑道:“既然逃不了,我倒要试试会有多少人跟我一起陪葬!” 宣晏落下两道劲疾的掌风,裹挟着汹涌的灵力,簌簌风声惊起鬼魅般的嘶吼,径直打在院门口那群闹哄哄的人群中。 电光石火间,叶文清迅速抵达院门口,抛出青霜,挥袖布下结界,把那两道掌风给尽数拦下。 一只通体泛着金光的仙鹤跃然凌于头顶,清脆的鹤唳声呼来外头的赤羽火凤。 一鹤一凤,严阵以待地守在宣晏两侧。 “师尊,收手吧!”叶文清抬头看着宣晏,乌黑的发丝失去了记忆中该有的光泽,翻飞的衣袍似那出鞘的利刃,划破了往昔的温柔。 此时的宣晏,早已不是平日里那温润如玉的湛明尊,而是那从无间深渊里爬出来的祁云初,带着无法释然的怨念。 -- 第245页 宣晏置若未闻,指尖燃起符咒,空中陡然出现数道闪着银白色光芒的弯刀,眼里闪烁着嗜血的笑意,手下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文清,开启鸾凤阵为虞神使做掩护!”文玉摇摇晃晃地走近,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又指了指一边的封敛臣,“过来一起帮帮忙。” “文先生。”叶文清手上动作一顿,回过头看着文玉,又看了看虞星野,眼里划过一丝不忍,“鸾凤阵一旦开启,师尊他恐怕……” “你觉得他还会在乎那些吗?”文玉反问道,“他造的这些孽你以为仙门百家还会饶了他?文清,事情的经过你比谁都熟悉。你能掩盖住他做的所有事吗?眼下之际就是防止他一错再错。不然后世对他,就真的不会有半分良善了。” “还望叶公子能以大局为重。”虞星野望着叶文清,神情肃穆。 “……我明白了。”叶文清暗暗咬牙,眼睫低垂,把所有的不忍悉数藏于眼底。 “多谢。” “虞神使。”叶文清想了想,还是没能忍住,转过头喊住正欲离开的虞星野,“这么多年来,你可曾念过我师尊分毫?” 虞星野拧眉不语,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可我师尊念了虞神使这么多年,您送他的那截红绳,都抽丝了,他也没舍得丢。师尊他……哎,算我多嘴了。”叶文清喉咙微哽,再也说不下去,低叹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在文玉那恨不得扇他几巴掌的目光下闭上了嘴。 叶文清往后退了一步,手里捻着诀,一道耀眼的红色光束笔直冲上云霄,慷慨地把那厚重的乌云都给冲淡几分肃然,添了些别样的风采。 赤羽火凤与金鹤不约而同长啸一声,围着那道光束欢畅地飞舞着,一金一红,恍若天幕中迟迟不肯炸开的焰火。 就在人们等得望眼欲穿之际,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赤羽火凤跟金鹤嘴里各衔着一道光束,朝着不同的方向飞速移动着。 一道闪着绚烂光芒的结界犹如倒扣的瓷碗,其中盘旋着姿态各异的金凤,不断地围绕着宣晏,将他困于其中。 “这是本座的子民吗?”赤羽火凤那黑亮亮的眼睛被都快要被金凤的光芒给闪瞎了,它激动地看着身边的金鹤,“你看见了没有?本座有这么多子民!你快看看,本座的帅毛有没有歪?” 金鹤疑惑地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并不知道赤羽火凤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寄希望于底下的叶文清。 “笨鸟,你要是再嚷嚷一声,我让你连只鸡都比不上。”叶文清那轻飘飘的声音吓得赤羽火凤一个哆嗦,连忙闭上嘴,讪讪地换了个方向,兀自欣赏着可爱的金凤。 金凤阻隔住了宣晏的视线,连带着灵力也被分散出去,一丝灵力都聚集不了。 相比于之前对付封敛臣的鸿雁阵,鸾凤阵更要狠上三分。金凤是依靠被困之人的修为而幻化出来的,修为越高,幻化出的金凤也就越多。阵法不撤去,金凤便永不停歇,直到被困之人灵力被耗尽为止。 天罚如约而至。 明亮的闪电划破苍穹,凄厉地照亮这凄惨的人间。惊雷呼啸,似那下山的猛虎,张开血盆大口,一步步走向那被困其中的猎物。 “文先生!”叶文清瞳孔骤缩,脸上血色褪尽,错愕地看着文玉,双唇抖动,“文先生,师尊他……没有灵力护体,这一道天雷下去,他会魂飞魄散的。” 只见那群原本盘旋在宣晏周围的金凤齐齐消失,宣晏如同一片被风吹拂着的落叶,无助地飘飞着。 “不可能!”文玉眉心汇聚成深深的纹路,面色骤变,“这怎么可能?他是高阶修为,不可能连一炷香时间都撑不住。” “师尊的身子一直不好。”陆言脸上布满泪痕,眼里充斥着哀痛之色,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紧紧攥住叶文清手臂,哑声道,“能不能撤了鸾凤阵?师尊他受不住的。” “被湛明尊夺舍那人魂魄并未完全消散,加之大限将至,湛明尊灵力受到反噬,使不出来。”封敛臣突然开口,对上叶文清那困惑的目光,“被天雷劈中的魂魄,即刻魂飞魄散。” “割昏晓损耗了湛明尊太多灵力,已经无法支撑他离开那具身子。”封敛臣顿了一下,眸色有些复杂,低声道,“师兄,其实湛明尊一直都知道,他没想过活下去。” 叶文清呼吸微滞,即将落下的天雷却是他五脏六腑给炸了个遍。他撤掉鸾凤阵,飞身上前,伸出手想要抓住宣晏,然而却是有人比他更早一步。 是虞星野! 虞星野赤红着眸子,紧紧抱住宣晏,没有逃离,就这么悬在空中,等候着天雷的降临。 轰隆一声巨响,天雷终于挣脱开云层的束缚,露出锋利的爪牙,贪婪地舔.舐着。最后发出一声气壮山河的怒吼,端着唯我独尊、睥睨万物的姿态,掷出排山倒海的气势,重重落在虞星野身上。 “师尊!”叶文清眼睁睁看着宣晏被甩在空中跟被折了翼鸟儿直直往下坠却又被天雷给截住,任其肆意妄为。 “师弟。”虞星野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强忍着疼痛,掌心飞出一条素练,小心翼翼地托住宣晏那极速下坠的身形。 “师弟。”虞星野颤抖地伸出手,看着宣晏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温柔地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渍,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 第246页 一直假装的从容如同被打碎的瓷器,须臾间支离破碎。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流了出来,如同那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幼童,哭得不能自已。 “我去找过了的,我去找了你的。当时密道坍塌之后,我把被困在里面的人救了出来,我就去找你了。”虞星野埋首在宣晏脖颈间,放声痛哭,“我看不见你,皇宫被设下了阵法,怎么也走不到头。我修为太低了,走不出去。师弟,我走不出去啊!” “我也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族长找来,我才走了出来。可那时已经过了半个月,什么都没了,我已经找不到你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族长说被种植昆仑玉英的魂魄最终都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他说你早已没了。我回了栾川,再未入世。直到最近发生异常,我便猜测你没有离开。” “师弟,对不起。” 第136章 恭送师尊 宣晏体内灵力尽失,又受到了天雷,体力早已支撑不住,眼皮重得跟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可是脸上那滚烫的泪珠与耳畔边痛苦的话语如同一只温柔有力的手,替他拂去那千斤铁铅,邀他再看着一眼人世。 “师弟!”虞星野见宣晏终于睁开了眼,贪婪地将自己挤进他眼中的那道细缝中,破涕而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师……师兄。”宣晏嘴唇抖得厉害,浑身上下仿佛被无数根银针扎着,没有一寸舒坦的地方。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想要抬起手,却发现最后也只能动动手指,再也做不了其他。 “别怕,别怕,还有一道天雷,过了这一道就没事了。等这次之后我带你离开这里,你不做湛明尊了。我违背了神令,也当不了神使。我们师兄弟二人,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种下你最喜欢的桃花,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虞星野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搂着宣晏的手不停地发抖,本该盛满星河的眸子却被氤氲水汽给占据了地盘,除却哀伤再无其他。 宣晏闻言,灰败的眸子里迸发出一束光亮,似一头初生的牛犊,带着不怕虎的气势挣脱出那层层阴霾的束缚,欢畅却又胆怯地看着心中幻想多时的人间。 这片人间有他期望的所有,满足了他所有的幻想,可是却再没过多的机会去欣赏,永远也不会有了。 “真……真好。”宣晏扯了扯嘴角,嗫嚅道,“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都是真的,我不骗你。”虞星野连连点头,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将酸涩与苦楚都给逼回五脏六腑。 “可是,师兄,没有时间了。就连来世也……也没……没有了。”宣晏眼尾逐渐泛红,晶莹的泪珠带着眸中的一丝光亮,慢慢归于寂中,所有的遗憾与期待都给遮掩。 天雷不懂人们的爱恨情仇,生死别离,它只是一个无情的使者,冰冷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不要!师尊!”陆言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脖间暴起的青筋宛若恣意滋长的藤蔓,狰狞不已。他如同一只被困的小兽痛苦地瘫倒在地,泪眼婆娑地看着宣晏那素色的衣摆渐渐被天雷给吞噬干净。 叶文清眼圈一阵湿热,视线也跟着朦胧起来,喉咙堵得难受,眼中只剩下那抹衣角。 封敛臣伸手拭去叶文清眼尾的水渍,一根一根撬开他那攥紧的手指,握住他那冰凉的手掌,用指腹温柔地摩挲着掌心那些深深的指甲印。 文玉默默低下头,肩膀不时发颤。 虞星野受了两道天雷,好比一座石堤,外表看着结实不已,底下却早已受万蚁侵蚀得不成模样,风轻轻一吹便四分五裂。 三道天雷已过,滚滚乌云似约好一般默契的散开,将被困多时的金乌给放了出来。 懵懂的金乌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懂何为体贴,兀自悬在空中,尽情地享受着久违的自由。 虞星野带着宣晏回到地面,其他修士蜂蛹而至,跟一只只白鹅似的伸长脖子打量着宣晏。 “师尊!”陆言急急忙忙冲上前,推开拥挤的人群,抓住宣晏那抹被雷烧焦了的衣摆,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师尊,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就看一眼,行不行?师尊,求求你了!” 陆言直接跪在了地面,脸贴着宣晏的衣摆,像是在汲取着最后的温暖,他无助地哭泣着:“求求你了,师尊。” 众人面面相觑,小声嘀咕着。 “真的死了吗?不会又是装的吧?” “看着不像,虽说有虞神使护着,可到底还是被劈了一道。再加上他当时并未有灵力护体,受了天雷肯定是得魂飞魄散的。”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虞神使与宣晏可是师兄弟,加之刚刚那话又是叶文清说的。他们燕然台先是出了个鬼王,又出了个宣晏,谁知道他们说的话可不可信。” “你说的有道理。” …… 众人低着头讨论一阵,越说越觉得里面藏有蹊跷,连带着眉宇间那点悲戚之色荡然无存,看向宣晏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怀疑的审视。 大伙的讨论叶文清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愤怒不已,可他却也无可奈何,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爱怎么说便怎么说。 叶文清本打算当没听见,可偏偏有不长眼的蹦出来义愤填膺地说道:“宣晏那么狡猾,说不定这次就是故意诈死脱身来骗我们的。他纵鬼剖了难么多仙友的金丹,害了多少仙友无辜丧命。如今便想一死百了了?” -- 第247页 “你想怎么样?”叶文清猛地反过头,目光犀利地看着那说话的年轻男子。 男子吓得缩了缩脖子,眼睛骨碌一转,继而又挺直腰杆,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挫骨扬灰!” “啪!” 还未等叶文清有何动作,却是有人更早一步替他教训了男子。 “你敢打我?”男子捂着脸颊上那道血痕,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滑落,愤怒地瞪向封敛臣,气得他直跳脚,说出的话也愈发难听,“你封敛臣就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别忘了一年前苍梧云巅的事情。当时宣晏假意封印你,估计就是为了今日。你与他勾结,你当同他一样,挫骨扬灰!” “你们燕然台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全是假惺惺!全部死了才干净,死了才好,死了天下才能太平!”男子红着眼怒吼,黄豆大小的眸子被熊熊怒火烧光理智。 他提起手中的佩剑猛然刺向伏在自己脚边奄奄一息、痛苦挣扎着的一位燕然台弟子。冰冷的寒铁穿喉而过,携来汩汩红水作伴,似那雪原间盛开的一簇娇艳,无声且又悲凉地释.放完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 男子嘴里发出兴奋的呐喊:“看!这不就死了一个!天下又能多分太平。” 其他人听见这话连连低头装鸵鸟,纷纷愕然,心里默默为这男子祈福。 “何时畜生站起来也能做人了?”封敛臣嗤笑一声,没再同他客气,掌风一扫,将男子狠狠掀翻在地。 叶文清面色黑得可以滴出水来,他提着青霜直接奔上前,一脚踩住男子的肩膀,用剑锋挑起的下颌,露出森白的牙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修行先修身,你连最基本的都不会,还做什么人?” “哦,对了,你是两只脚走路的畜生。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我爱听的。你既当畜生,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当着好了。” 语罢,叶文清手里闪现出一把光刃,飞速窜入男子口子,血红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染着鲜血的半截舌头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男子捂着嘴痛苦地倒在地上来回打滚,眸里迸射出滔天恨意,似那淬毒的利剑,几欲将人刺穿。 “我没杀你是因为我心善。”叶文清用剑拍了拍男子的脸,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毕竟人跟畜生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我燕然台纵横仙道百年,端的是善恶黑白,念的是礼义廉耻。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叶文清冷眼扫视着众人,喉结上下鼓动着,“师尊固然有错,但先人已逝,身为弟子不得妄议长辈。过去种种,却也无从辩驳。叶某便在此代师尊向诸位以及惨死的仙友道歉。” 叶文清说完,掀开下袍直直跪下。封敛臣知晓他的打算,便也跟着跪下。 燕然台剩余三三两两的弟子齐齐跪下,神情肃然。 他们不约而同,却又无比真诚地朝众人深深磕了三个头。 文玉深深鞠了个躬,沉声道:“诸位仙友,实为抱歉。事后我等定上掌律斋领罚,无论结果如何,我等都毫无怨言。” 掌律斋负责执掌修真界律法,不属于任何门派。素来以铁面无私、冷血无情著称,进了掌律斋就没有一个能安安稳稳出来的。 先兵后礼,却也是让众人无话可说,满腹的怨念与不满就跟泄了气似的慢慢消散。 “叶公子。”虞星野那清冷的嗓音响起。 叶文清这才转过身,对上虞星野那幽深的眸子,再看了看被他抱在怀中的宣晏,微微拧眉。 “魂墟再度裂开已成必然趋势,鬼族被镇压数百年,数百年来都靠众修士们不断加固封印方才得以维系。”虞星野继续说道,“如今之计,镇压已成下策,降服更不可取。堵不如疏,如此方可永绝后患。” “不知虞神使有何高招?还请赐教一二。”叶文清暂且放下心中的怨怼,虚心请教。 “落水沉木并非有镇压魂墟之效,此前皆不过是……师弟他用结界暂时封印的罢了。”虞星野又看了眼怀中的宣晏,苦笑一声,“他嘴上说着苍生与他无关,可到底他还是顾及了苍生。若当时没有控制住魂墟,世间怕是早已生灵涂炭。” “鬼族虽蛮横凶狠,可到底服从性强,他们对鬼王的尊崇相当于世人对神。是以只有鬼王重回鬼族,建立一定的秩序,使得人与鬼之间有一个平衡、互不干扰的状态。” “虞神使的意思是想让我师弟重回魂墟掌管鬼族?”叶文清问。 虞星野摇摇头,道:“封公子他是神木所化,体内早已生出魂魄,非是完整意义上的鬼王。他并不能长期待在魂墟。” “那当如何?”叶文清目露担忧。 虞星野眨了眨眼,静静地看着叶文清。 “……我?”叶文清怔愣片刻,抬手指了指自己。 虞星野点点头,意味深长道:“解法就藏在叶公子身上。” 叶文清还想问点具体的,可虞星野根本没打算再说,而是转移了话题,眸含期待地看着叶文清,问道:“叶公子,我能把我师弟带走吗?” “师弟……我当时没能带他走,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我。”按理说长辈的事情是轮不到他一个小辈来做主的,是以叶文清只能将目光转向文玉。 “带去吧。”文玉捋了捋胡须,朝虞星野微微颔首,“若是知道,他定是欢喜的。” -- 第248页 “多谢。”虞星野感激地朝文玉深深鞠了个躬,“那虞某便先行告辞了。” “对了。”虞星野似是想到什么,回过头道,“白螭我带走了,此物不该存于世,虞某便带回栾川由族长处置。” “虞……虞神使。”陆言颤颤巍巍地跑上前,哽咽地叫住虞星野,目光恋恋不舍地在宣晏身上徘徊,“请你……好好照顾我师尊。” “我会的。”虞星野微微一笑,眼里写满坚定。 “虞神使。”封敛臣走上前,扶住宣晏那垂下的手臂将其往上托了托,宽大的袖子覆盖住宣晏的脸庞。 虞星野疑惑地拧了拧眉,不解地对上封敛臣的目光。 “湛明尊于我有恩,望虞神使好好待他。”封敛臣眸里闪烁着恳求的光芒,慢慢收回手,对着宣晏鞠了个躬,时隔多年再次喊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师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虞星野眸光微滞,隐在袖中的手暗暗收紧,扯了扯嘴角,一字一顿道:“我会的,多谢。” 在封敛臣收回手的那一刻,叶文清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光芒,想要再次看清楚时却对上了封敛臣那漆黑明亮的眸子。 封敛臣眉眼轻弯,缓缓朝叶文清走近。 叶文清好似明白了什么,唇角不自觉扬起,眼里闪烁着盈盈亮光,朝着宣晏那抹逐渐逝去的衣角拱手,侃然正色道:“弟子叶文清携燕然台众师弟,恭送师尊!此去一别,山高水远,万望师尊多加保重!” 第137章 魂墟再遇苏小鸟 金色的阳光慵懒地照射在地面,贪婪地吞噬掉满园的喧嚣与尘埃,单单留下一片寂寥。 叶文清抬头看向南边苍梧云巅的位置,空中飘起的黑点愈来愈多,恍若煮久了的汤圆,皮子消融后徒留里面的黑乎乎的芝麻馅糊了一锅。 “文先生。”叶文清偏头看向文玉,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燕然台弟子,勾了勾唇,胸有成竹道,“这回我要让先生以我为傲。” 文玉素来严肃的脸上竟奇迹般的出现了笑容,堪比铁树开花。他微微颔首:“那我等着。” “先生年事已高,不宜过多奔波。师弟们也受了伤,还请先生先行回燕然台,顺当替我准备一下庆功宴。”叶文清属于给根杆子就能顺着往上爬的人,使劲地开始嘚瑟起来,“最好是要一百桌!” “想得美!”文玉眉毛一横,瞪了他一眼,“能给你留口饭吃就不错了。” “哎!”叶文清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胆大包天的拿文玉逗乐子,“难怪先生一把年纪还单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文玉面色骤变,也不知道从哪抄起一根棍子,作势欲打在叶文清身上。 “师弟,赶紧跑!”叶文清连忙抓过一边的封敛臣跳上赤羽火凤的背上,“笨鸟,赶紧的。” “你个没大没小的王八羔子!等回了燕然台,有你好受的!”文玉站在底下冲着逐渐升高的叶文清挥舞着手中的棍子,簌簌风声将他话里的威胁也给吹淡几分,徒留担心。 “哎,这么大年纪了还得挨揍。”叶文清身子往后一仰,脑袋枕在封敛臣肩头上,“挨揍的话你得给我分担些,文先生那戒尺打人挺痛的。” “届时我把师兄护在怀里,定不会让文先生伤到你的。”封敛臣伸手环住叶文清的腰,埋首在他脖颈间细嗅着,低低一笑。 “估计文先生会被气死吧。”叶文清脑海中瞬间联想到那个画面,封敛臣把他护在怀里,文先生拿着戒尺怎么也打不到人,“毕竟文先生对我我俩之间的事还挺不能接受的,要是。” “师兄!” 叶文清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急促的嗓音给打断了。细听之下觉得耳熟,似乎从地上传来的,低头一看,却是陆言。 陆言抬起头,眼睛肿得都快看不见了,兔子见了都嫌丑。 “师兄。”陆言眼巴巴的看着叶文清,哽咽道,“你会回来的,对吧?” 陆言这声师兄,叶文清还是人生头一次听见,一时间颇为惊讶,有些难以置信,细品之下却又有些心酸。毕竟他也真的没想过陆言会喊他一声师兄。 “师兄。”久久不见叶文清回应的陆言活像是一只被丢弃的小狗,可怜兮兮地摇着尾巴等待着主人的回应,“你会回来的对不对?你一定会回来的。” 叶文清回过神,嘴角慢慢咧开,促狭道:“当然会回来的,陆言师弟,这声‘师兄’真好听,再多叫几声来听听,让从没得过师弟孝敬的我好好享受享受。” 陆言闻言,粲然一笑,泪水再次夺眶而出,眼前模糊一片,可他却还是能清楚地辨认出叶文清的方向,连着喊了几声师兄。 “原来师兄觉得我还不够孝敬你。”封敛臣那略带哀伤的声音响起。 “嗯?”叶文清疑惑地转过头,“什么东西?” “师兄方才说从未得过师弟孝敬。”封敛臣垂眸,眼窝处留下浅浅阴翳。 “你还不够孝敬?你都把我孝敬到床上去了。”叶文清捏了捏封敛臣的脸,哭笑不得,“行了啊,别总学什么小孩子拈酸吃醋的。” “师兄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可……是是是,非常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刚刚就随口说说,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叶文清看着封敛臣那立马红了的眼圈,捧着他的脸不停地亲着,四目相对之际,二人皆没忍住,扑哧一笑。 -- 第249页 听了一路的赤羽火凤心酸的发出一点声音。本座堂堂神兽,偏偏要受这种虐待,太残忍了。 待抵达苍梧云巅之时,魂墟上的封印就跟即将燃尽的香一样,欲熄未熄,徒留一缕轻烟还在那垂死挣扎着。 地上躺着一众修士尸体,皆已面目全非。散落在地的符纸被血水浸染地皱成一团,无声诉说着之前的凄惨遭遇。 甫一落地,便跟漫天卷起的沙石来了个亲密的拥抱,连着嘴唇都给洗礼了。 “呸呸呸!”叶文清弯下腰极为嫌弃地吐掉跑进嘴里的石子,还不忘抹掉封敛臣脸上的细沙。 魂墟里正发出跟瓷器碎裂的声音,叶文清往前走了几步又被凛凛阴风给吹得往后退,最后只能抱住一边的树干,借力站直身子。 “你不是说他们没有你的命令不会随意出来的吗?”叶文清指着不断从魂墟里飞出的恶鬼,佯装不解,好整以暇地看着封敛臣,一脸惊讶道,“难不成他们想造反?” “想来定是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被捅了出去。”封敛臣顺着叶文清的话往下接,无奈地长叹一声,“打理鬼族的大业终究是落不到我手上,师兄,可惜了。” “确实。”叶文清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还是跟我待在人间吧。” 话音一落,地动山摇,封印彻底消散。魂墟就像是那破了的渔网,里面的鱼儿悉数逃脱开来,尖锐的笑声在空旷的山野间来回飘荡,久久不散。 才冒出头的金乌又被乌云给笼罩起来,不情不愿地躲回原位,兀自生着闷气。 恶鬼在山间来回穿梭,吐露着长长的舌头,酸臭的口水流了一地,眼睛发出幽幽绿光,贪婪地寻找着漏网之鱼。 叶文清小心地藏匿好身形,指尖燃起一道符咒,正准备朝那几只扑在地上抢着肠子吃的恶鬼掷去。却不料从头顶上正好吊下来一只青面獠牙的鬼,黑紫色的舌头堪堪在他脸颊边擦过。 叶文清想也不想,直接将手中的符咒塞进这只青面鬼嘴里,又用青霜在他脑袋上狠狠捅了一剑,抬脚将其踹开。 青面鬼就这样被叶文清给摘果子似的丢到一边的石头上,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偌大的窟窿,青霜那淡蓝色的剑气还未完全散开。 抢肠子吃的几个恶鬼全部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看着青面鬼,用那鸭嗓喊了起来。 “我的天哪!他脑袋还会发光!” “是啊是啊,看起来还挺好看的!” “他嘴里吞的是什么?火吗?他可真有勇气!” “这位大哥,你是在表演杂技吗?” …… 青面鬼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呆呆地指了指叶文清离开的方向,喃喃道:“殿下……是殿下。” “你是在给殿下表演杂耍?” “表演个屁!你可别忘了,那是假殿下!他把真正的殿下给藏起来了。” “就是就是,这可是湛明尊亲口说的。第一仙尊的话,定不会有假。” “嘤嘤嘤,他明明长得跟殿下一模一样,就连气息也一样,怎么就是假的嘛!” “跟你说过无数遍了,你就是不信,懒得跟你再说,现在我们得尽快找到真正的殿下。” …… 恶鬼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视线从青面鬼那个脑袋上那个滑稽的黑洞挪开,继而讨论起鬼王的真假,连带着吸引来无数恶鬼。 叶文清蹲在石头后面,回过头看了眼封敛臣,默默递给他一个眼神。一年前还被鬼族追捧,何等风光恣意。现在刚好少了个捧,只剩追了。 哎,人生就是这么奇妙。 叶文清摸着下巴琢磨着要如何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魂墟,刚有点头绪就被打断了。 “哟呵!来食物了!还这么多?” “兄弟们,上啊!又够我们吃好一阵子了。” 百鬼齐声欢呼着。 铁器摩.擦声响起,灵武的光芒打破了这片沉寂的黑暗,宛如盘古大神用神斧给劈开了混沌,带来生的希望。 只是……来的不是盘古大神,而是……苏鹤,还有一批修士。 叶文清错愕不已,素来胆小如鼠苏鹤竟然破天荒的不脚软,甚至还打头阵,肩上扛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跟块木头似的玄色铁管,还会喷火,乍一看非常厉害。 苏鹤气势十足地扛着肩上的铁管,手里拽着一根红绳,稍稍往下一拉,铁管里便喷出熊熊烈火,直接把那些聚在一起的恶鬼给烧了干净。 “文清兄!”苏鹤一边拽着手里的红绳,一边在搜寻着叶文清的下落。 “叶公子!”其他修士跟着一起喊道。 叶文清一时间搞不清楚,这些人是来帮忙的? “出去看看吧。”封敛臣适时出声道。 “也行。”叶文清点点头,扶着石头站起身,冲着苏鹤招了招手,“我在这!” 苏鹤循声望去,立马扛着肩上的铁管朝叶文清奔去,几次差点摔倒,把后面跟来的苏宗主吓得心惊肉跳,连声高呼:“祖宗!慢点!慢点!可别把叶公子给炸到!” “哎哎哎,停停停!”在苏鹤距离叶文清还有十步之遥的时候,他立马出声阻止了,“你站那里就好了。” “为什么?” “到时爆炸我与师弟还能逃远一些,存活下来的希望也就大。” “放心!这个是我研制的!不是我爹!”苏鹤拍拍胸脯保证道,“这个叫碧宵,专门用来对付一般鬼怪的。” -- 第250页 “咚!”一个不长眼的鬼就这么撞到了碧宵上,抬头便与三人大眼瞪小眼。 正是那只被叶文清捅得脑袋破洞的青面鬼。 青面鬼看见叶文清瞬间呆滞,又看了看封敛臣,沉默半晌,疯了似的喊出声:“殿下在这里!快来啊!嘎~” 最后,青面鬼被苏鹤给轰得只剩一团烟,临走前发出一声不满的鸭叫。 “佩服。”叶文清缓缓竖起一个大拇指,由衷赞叹。 第138章 另一个师弟 青面鬼虽已消失,可被他召来的恶鬼却是如那青蛙产卵一般,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堆。 苏鹤一开始还在那显摆着自己的碧宵,可碧宵到底是铁做的,扛久了肩膀也吃不消。苏鹤又是连轴转没得歇,最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脸贴脸对上一只无脸鬼,吓得两眼一翻,连声也没得出就晕了。 “你这个骗子!”之前对封敛臣一直恭恭敬敬的潦草鬼出现了,一年不见又潦草了许多,长长的头发耷拉着,眼睛都看不见。他朝着封敛臣愤怒地吼道,“把我们殿下还回来!” 百鬼跟着附和,皆作出怪状,张牙舞爪地威胁道:“不把殿下交出来就吃了你的脑袋,不对,脑花。” “串了你的肠子烤着吃。” “烤你个鬼,咱们不吃热食!” “哦,那就烤完等凉了再吃!” “好主意!” …… 叶文清:“……” 这真的是凶神恶煞的鬼族?真的不是傻子? “还废什么话!把他们抓起来!”潦草鬼不满地踢了踢身边那位要吃烤肠的鬼。 一声令下,百鬼就跟吸食了什么兴奋的东西似的,劲头十足,直直朝封敛臣飞去,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叶文清上前将封敛臣护在身后,掷出青霜,掌心汇聚灵力,指使着青霜在空中穿梭着。 “叶公子,我等来助你!” 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只见数道金光凌厉却又不失精准地射杀着不断靠近的恶鬼。 叶文清偏头一看,却是百川的宗主杨乐多,还有清风门的魏董力,就连麻花藤也在,甚至还有许多看着眼熟却叫不上名的。 除去在灵虚观再也回不来的修士,大家都来了。 “文清师兄!还有我们!”燕然台弟子站在后头,兴奋地朝叶文清挥舞着手臂,一个个连蹦带跳,跟一只只兔子似的,生怕叶文清看不见。 叶文清只觉得先前心头覆着的那层薄冰在灵武与符咒的光芒间慢慢融化。涓涓细流一丝丝地汇入心头,浇灌着那满目疮痍、寸草不生的心原,无端升出一股希望的喜悦。 “天下苍生是靠整个修真界去拯救,而不是靠个人。”杨乐多对上叶文清那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笑,“叶公子,我等与燕然台,同属于修真界,我们身上的责任,都是一样的。谁也不能多扛一分、少扛一分。没有谁应该谁不应该,而是必须去做。” “老杨说的不错。”魏董力点点头,“我等虽不才,但胜在人多,一人一个,也总能把这些东西给耗干净。” “我也豁出去了!”麻花藤挺了挺他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倘若我们都回不去了,誊浔快传榜上也会有我们的名字,会让我们名垂千古的。” “我前段日子花了五百两银子订阅了十年的誊浔快传榜,都没怎么看过,真是浪费啊。老麻,能给退吗?”苏宗主没急着去搭理自己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儿子,反而愁眉苦脸的在这搭着话,心疼自己的五百两。 “不行!我们誊浔宗不支持退款。”麻花藤坚决摇头。 “我们都这么多年朋友了,通融通融呗?” “你当年炸我家的时候,想过我们是朋友吗?我大哥养的十头猪全被你那个机甲给炸熟了。我差点被他打断腿。” “你当时还说那猪肉吃起来很香,现在又来怪我了?到底是人心易变。”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把身后一众修士听得捧腹大笑,以至于都忘了现下的处境。 “多谢诸位。”叶文清感激一笑。 “行了,没什么谢不谢的。”杨乐多握紧手中的长剑,跃跃欲试,“虞神使说的我们也听见了,现下就听叶公子安排吧,我等全力配合。” “好。” 叶文清回过头看着那比去年裂得要大上几成的魂墟,脸上一片凝重之色,道:“那就劳烦诸位替我稳住这些恶鬼,我需要前往魂墟。” 他必须前往魂墟再召唤出丹书鬼王,届时若丹书鬼王反水,他也可以直接将其堵入魂墟。 “没问题!” “行,那你去吧!自己注意一点。” “实在没办法也别逞强,大不了就把这些东西全部给灭了!” …… 叶文清走到魂墟边,几次试图靠近都被那冲天的怨气给逼退。 “师兄。”封敛臣紧紧抓住叶文清的手臂,将他挡在自己身后。 “师弟,把凝魄珠拿出来。”叶文清指了指封敛臣袖子,探出脑袋打量着魂墟,又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 “哟哟哟!别走了别走了!”焦急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只见丹书鬼王悬在空中,两只手不断摆着,“封老弟,赶紧把你男人照顾好,他要是再往里走可不得了。” “鬼王现在可能召唤众鬼回来?”叶文清抬头看着丹书鬼王。 -- 第251页 丹书鬼王苦恼地皱着眉头,摇摇头:“现在不行了,他们认为封老弟骗了他们,这回即便是本王出现,他们也觉得是故技重施。” “那你重塑仙体的话就行了?”叶文清疑惑道。 “这个可以。”丹书鬼王点点头,隐约有些自豪地抬了抬下巴,“重塑仙体之后本王便能召唤出鬼册,逐一点着上面的名字,他们便不得不听令于本王。” “重塑仙体无非就是找回你丢失的魂魄。我师弟既已重新生出魂魄,那便表明他体内的魂魄不再属于你。”叶文清顿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虞神使说此次解法在我身上,难道是要我与你一同进入魂墟么?要不……试试?” “别别别!” “不可以!” 两道相似的嗓音同一时间响起,前者更多的是惊惧,后者则是不容置喙的担忧。 “绝对不可以!”封敛臣面色一沉,声音冷得像是裹了冰渣,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将叶文清之前同他说的话还了回去,“师兄想都不要想。若是非做不可的话,那就我们两个一起。” “别别别,我就……随口说说。”叶文清对上封敛臣那紧张的目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随口说说,别当真。” “随口说说也不行!师兄所想我非是不知。”封敛臣脸色依旧阴沉得吓人,赤红着眼把叶文清牢牢抱在怀里,一双手不安地抖动着,生怕下一刻叶文清便会毫不犹豫地跳进魂墟。 别人不知,可他却是清楚知晓。 叶文清那一身放荡不羁的皮肉下挺立的是以天下苍生筑成的傲骨,体内流淌着的每一滴血都围绕着苍生。 “好了好了。”感受到了封敛臣的不安,叶文清只好把刚刚蹦出来的念头给极力摒弃掉,抬头安抚地亲了亲封敛臣下巴,柔声安慰道,“我不说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说不定下一刻就能找到丹书鬼王缺失的那一缕魂魄呢!” “我有办法!我有办法!”腰间传来一个急促的嗓音,苍老而又难听,仿佛拿着钝刀去劈柴一般,嘟嘟嘟半天都砍不断一根,听了还烦躁。 叶文清低头一看,腰间的乾坤袋里一鼓一鼓的,这才恍然想起之前顺手把胡哈哈那丑萝卜给装了进来。 叶文清解开乾坤袋把胡哈哈放了出来,隔了一会工夫不见,感觉这东西好像又丑了不止一点。 胡哈哈跟个躲进壳里的王八般骨碌碌地滚了一圈之后最终停在了叶文清脚下。 “哟!又是这个龟孙儿!”丹书鬼王定睛一看,哈哈大笑,“真是越来越像了。” “殿下。”胡哈哈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脑袋上还顶着乱糟糟的草屑,眼巴巴地看着丹书鬼王。 “有话说话,龟孙儿莫吵老子!”丹书鬼王鄙夷不屑地瞅了眼胡哈哈,又迅速挪开眼。 “行了,说吧。”叶文清出声打断了胡哈哈那副望眼欲穿的表情,“你有什么办法?” 胡哈哈唯唯诺诺地低着头,偷偷打量着封敛臣,对上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又坐到地上。 “是我师弟?”叶文清问。 “是。”胡哈哈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为难道,“又不是。” “说清楚些!”对于胡哈哈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叶文清颇为不耐,抬脚将他踹在地上,“你现下法术尽失,生死全靠我一句话,别给我整些乱七八糟的鬼念头。” “是是是。”胡哈哈哆哆嗦嗦地点头,忙不迭道,“殿下魂魄确实存在封公子体内,可又不是眼下这个封公子,而是另外一个封公子。” “准确点来说就是祁云初利用割昏晓之前我假扮的那位封公子,用他的魂魄与殿下重塑即可。” “另一个师弟?”叶文清拧了拧眉,偏过头看着封敛臣,“可他不是死了吗?见我死后他就自杀了。” “没有,他没有死。”胡哈哈道,“当时他体内的昆仑玉英尚未完全盛开,也并未与落水沉木接触,是以木灵也尚未唤醒。当时他正是那不生之魂,不死之人。” 叶文清瞳孔微滞,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双唇轻轻抖动:“那他呢?他在哪?” 胡哈哈抿了抿唇,直勾勾注视着叶文清。 叶文清指尖微微发颤,指了指自己,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 “是的,就存在叶仙师体内。” 第139章 再一次送走师弟 叶文清脑子白光一闪,猛地想起之前在清水镇里许清越说他体内存有两缕魂魄,但其中一缕不属于他。 那么这样说来,他体内另一缕魂魄就是……封敛臣! “当时叶仙师身死之后,魂魄便立即散开。封公子发现不对劲,用自己的魂魄守住了您,与其一同困在肉.身中,这才使得您的魂魄没有即刻散开。否则就算之后祁云初赶来了,也无法操控割昏晓回到过去。”胡哈哈一五一十地解释道。 叶文清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封敛臣,可他脸上并未有过多的表情,漆黑的眸子里清楚地倒映着自己。 “封敛臣。”叶文清眼圈一阵酸涩,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呼喊着封敛臣,让他那徘徊在深渊边缘间摇摇欲坠的心有了着落。 “何德何能。”半晌,叶文清发出一声颤抖的低叹,“承君情深。” 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封敛臣的所有,偏偏总有别的事情发生,踩进去一看,发现里面渗透的点滴依旧是封敛臣那如涓涓细流般无声淌着的深情。 -- 第252页 “师兄。”封敛臣扶着叶文清的肩膀,对上他那被氤氲水汽打湿的眸子,指腹轻轻扫过,细细吻去眼尾的水渍,柔声道,“无论是哪个时候的我,哪个时候的师兄,只要是为了你,一切都值得。毕竟师兄是我活下去的念想。” 叶文清平复了一下心绪,对上胡哈哈的目光,问:“是需要把我体内的封敛臣召唤出来吗?” “是的。” “该如何召唤?”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胡哈哈茫然地摇摇头,颇为惭愧道,“多年疏于修炼。” “龟孙儿真丢本王的脸。”丹书鬼王不知何时落了地,长腿轻轻一踹,又把胡哈哈给踹成了躲壳里的王八。 “这个简单,一体藏二魂,其中一魂定是沉睡状。只要唤醒叶仙师体内的封……封老弟,届时魂魄便会自动脱离肉.体。”丹书鬼王转过身,冲叶文清嘿嘿一笑,眉宇间隐隐浮现着倨傲之色,活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 本王不愧是鬼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真他娘的真厉害! “对了,唤醒很简单的,点个犀角就行了。”丹书鬼王补充道。 犀角叶文清刚好也有,只是…… 叶文清犹豫了,睫毛轻颤,所有的情绪都给掩盖其中。 上一世的封敛臣护住了他,可他却要用封敛臣的魂魄去与丹书鬼王重塑仙体去往魂墟,此去极大概率便是万劫不复。 若真如此照做,那么他与那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不了。”叶文清思虑再三,拒绝了这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他再次召出青霜,紧紧握住剑柄,坚定道,“老子就不信还解决不了一个小小的鬼族。” 去他娘的重塑仙体,封敛臣可是他的宝贝,千金不换,谁也别想夺去。 叶文清的想法正在胡哈哈意料之中,若他真的把封敛臣抛出去的话,那就真的显得无情了。 “叶仙师,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丹书鬼王有些遗憾,眼巴巴地看着叶文清,“两个封老弟,少了一个还有一个,你也不亏啊。” “放你个屁!”要不是这丹书鬼王长着跟封敛臣一模一样的脸,叶文清早就几鞭子抽下去把他抽成胡哈哈那丑样,“无论哪个都是我的,你就继续给我在魂墟里待着吧!” 叶文清甩出青霜,剑气结成一团淡蓝色的莲花,把胡哈哈和丹书鬼王齐齐包裹着,慢慢往魂墟里送去。 丹书鬼王骂骂咧咧的嗓音在空中散开。 “叶仙师啊!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本王真的不想回去啦!” “叶仙师,有话好说嘛!本王不要跟这个龟孙儿呆一块!能不能把他直接抽死去啊?” “卧槽!你个狗比玩意儿的龟孙儿!别瞎往老子身上挨!” …… “师弟,走!带你抓鬼去!”叶文清眉宇间的愁绪随风而逝,换上轻松的笑容,拽着封敛臣的手臂往前走。 封敛臣不为所动,竟破天荒地拂开叶文清的手,跟块木牌似的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 “哎?封敛臣,你……”叶文清话还没说完,便闻见一股异香,面色骤变,下意识抬手想要捂住鼻子,可封敛臣却是早一步将他两只手给紧紧攥住。 叶文清又改为闭气,封敛臣又换了法子吻着他的双唇,细细啃咬着。 叶文清像是一头被惹怒的狮子,眼睛瞪得浑圆,愠色遍布眼底。他抬起脚狠狠踹在封敛臣腿上,丝毫不留情。 封敛臣不躲不闪,任由他踹,实在受不住了才发出一声闷哼。 叶文清眼前一阵恍惚,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一道缥缈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异常熟悉。 是封敛臣,是前世护着他的封敛臣。 “师兄,其实我一直在看着你。我看见师兄来花满庭接我,看见师兄事事以我为先百般谦让爱护,看见师兄为我神伤。我无数次想去见师兄,可甫一想到师兄这些并不是为现在的我,就算见着了师兄也会看出端倪来。” “今日种种,皆在意料之中。未能重新凝结的魂魄迟早是要回到本体的。现下只不过是刚好遇见了这个契机。师兄不必自责,就当我去陪之前的你了。” “师兄,我没有什么大志,天下苍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只要能帮到师兄,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上辈子藏着的话一直没敢告诉师兄,想想还是觉得不甘心。” “师兄,我喜欢你,喜欢得发疯,喜欢得……要命。” 叶文清只觉得心头被开了道口子,周身流淌的血液化作一只只无形的手,肆意钻进那道口子里把里面小心藏掖着的东西一丝一丝地给抠了出来,疼得他情不自禁地弯下腰。 “师弟。”蕴含苦涩与心疼的嗓音把周遭的空气都给搅乱了方向,“对不起。” “师兄不必自责,能再次遇见,我很欢喜。” 那声音被簌簌风声捏得粉碎,个中依依不舍的情意也再难寻个半分。 只见一道白光迅速窜入丹书鬼王体内,原本微弱的光芒陡然耀眼起来,雪白的光束直冲云霄。如那下山的猛虎,极为狂妄地将那盘旋不散的乌云撞得支离破碎。 光束中隐约有一团黑影如那雨后的春笋一般飞速成长起来,不时落下的笋衣似蝴蝶般翩翩起舞,无端升出几丝美感。 尚在交战的人们被这道光束给吸引住目光,手上的动作跟着一顿。 -- 第253页 恶鬼们骤然失色,嘴角咧得老开,口水拉得老长,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弥漫开来。恶鬼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挣脱开灵武的束缚,争先恐后地赶往魂墟,嘴里发出兴奋的呐喊。 “回来了!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废话,我看见了!看见殿下手中拿着的鬼册了没?第一个就是我的名字!” “死鬼?你这名字真应景。” “殿下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 万鬼聚集于魂墟,恭敬地跪下磕头,就是模样瞧着越发瘆人,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有的鬼屁股上还长着鸡毛,一边说话还蹦出个黑壳蛋来。 丹书鬼王重塑仙体,踏着白光款款而来。身着绯色烫金滚边长袍,腰带紧束,衬得身姿愈发修长。与封敛臣一模一样的面容上却是带着不曾见过的魅惑,微微挑起的剑眉里蕴含着千种风情,欲说还休。 总的来说概括起来就一个词可以形容──搔首弄姿。 有谁家正经男子会一边走路一边冲人眨眼的,不知道还以为脑子有问题呢。 丹书鬼王先是朝叶文清深深鞠了一躬,感激道:“多谢叶仙师,仙师不必多虑。时过数百年,本王早已想通了,绝了那登顶之心。如今修为也散得差不多,只留得鬼册在手,好以掌管鬼族秩序。” “本王与叶仙师也能算上朋友了。本王便在这向叶仙师保证,只要本王掌管鬼族一日,鬼族便不会再为祸人间。本王曾于地君那了解,鬼族也是可以改变自身命运或得重回人间的机会。接下来的日子本王便会好生管教他们。” “那就请鬼王收下此物。”叶文清掌心多出一枚玉珏,递到丹书鬼王手中。 山河珏,世间至纯之物,但凡佩戴者心生邪念,世间山河便会有异象,作出警示。 “叶仙师与封公子不愧是师兄弟,他回归本体掣肘了我那所剩无几的修为。”丹书鬼王感慨一声,含笑接过,当着叶文清面系在腰间,“多谢了。” “小的们!走!老子带你们回家!”丹书鬼王得意地扯开嗓子对着地上一众恶鬼招手吆喝道,“老子带你们去鬼市喝好酒去!” “好!好!好!” 气势磅礴使得周遭巍巍高山都忍不住为之讶然。 丹书鬼王高举手中的鬼册,陆续将外头的恶鬼带回了魂墟。 至于胡哈哈,丹书鬼王表示他已经被开除鬼族,任由叶文清处置。 冤家路窄,又是作恶多端。 叶文清用柳条直接把胡哈哈给抽得魂飞魄散了。 于是,就在众人看呆眼之际,之前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鬼就这么乖得跟条狗似的跟在丹书鬼王的后面,老老实实地跳进魂墟。 而且最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丹书鬼王为什么跟封敛臣长得一模一样!难不成之前鬼族他们认错了王? 众人面面相觑,这样一来,那他们岂不是冤枉了封敛臣?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可又拉不下面子去跟一个后生道歉,只能讪讪地站在一边,各自找着借口带着弟子陆续离开。 大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可没想到还能活着回去,连带着吸进的空气都觉得香甜可口,乐滋滋地与旁人分享着刚才的种种。 叶文清怔怔地看着恢复平静的魂墟,缓缓把青霜收入鞘中,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封敛臣,绕过他伸出的手,淡淡道:“走吧,回燕然台。” 第140章 终章(首发晋江!) 赤羽火凤将一众燕然台弟子一起载了回去,十七八岁的少年聚在一起,就跟点着的爆竹似的噼里啪啦的吵个不停,连带着耳畔呼啸的凉风都跟着闹腾起来。 叶文清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侧,任由封敛臣如何动作都不曾有片刻改变。 封敛臣觑着叶文清的神情,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他旁边挪了挪,借着宽大的衣袖,几次伸出的手又给缩了回来。 当他再次鼓起勇气想要去抓叶文清手的时候,叶文清突然转过头,吓得他一个激灵,身子往旁边一栽,差点掉了下去。 “你小子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叶文清抓着封敛臣的手臂将他拽了回来,斜了他一眼,嗤笑道。 “我……”封敛臣因为叶文清终于肯主动跟自己说话从而心生欢喜,可瞥见叶文清眸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寒冰,一时间又有些犹豫,抿了抿唇,低声道,“师兄,我不后悔。”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属于他的记忆全部浮现在我脑海里,包括他做的决定。无论是这个我,还是另外一个我,我们做的决定都会是一样的,并且选择毫不犹豫的尊重对方。师兄说我自私也罢,说我冷血也罢,我都不会有任何怨怼。” “你说了这么多,我哪里敢说你。”叶文清摇头轻叹,话里的无奈与遗憾都赠与清风,送往五湖四海。 “那师兄能不能多理理我?”封敛臣殷切地对上叶文清的目光,话语里蕴含着渴求与小心,像是讨要着主人垂怜却又不肯过多要求的宠物,“师兄若是不能释怀,那就今日同我说一句话,明日同我说两句。以此类推,每一天多说一句。” “你当我是火.药桶不成?后劲那么大?”叶文清哭笑不得,长长吁了口气,身子微微前倾,把脸埋在封敛臣颈窝间,“师弟,谢谢你。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谢谢你。” -- 第254页 “不要。”封敛臣眼里涌起那如蒙大赦的喜悦,他伸出手紧紧抱住叶文清,眼圈泛湿,微微哽咽道,“师兄永远都不需要同我说谢谢,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师兄在我身边,便是对我莫大的恩赐了。” 空中偶尔飘过的云彩追随着那远去的美景,却是将那巍峨高山、潺潺流水以及那碧瓦飞甍、层楼叠榭给相邀而来。 那是燕然台。 是修真界人人翘首以望、引以为豪的仙门魁首。 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当叶文清落地之后,文玉恰好也从外面赶回来,一时之间,两拨人马打了个照面。 陆言一个箭步上前,上上下下将叶文清打量个遍,确认无恙后,立马一个熊扑,激动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叶文清被陆言这一撞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刚好退到封敛臣怀里,不由得抬手在陆言脑袋上拍了拍,道:“你小子投怀送抱也不知道挑个好机会,当着我男人面这样,你不怕他把你削了?” “不怕!”陆言十分硬气地回道,空出一只胳膊顺道把封敛臣也给抱,露出傻兮兮的笑,“两个一起抱就没事了。” 叶文清可懒得跟这傻子耗下去,毫不客气地按着他脑袋将人推开,掸了掸袖子,对文玉拱手道:“弟子不辱使命,将师弟们安然无恙地给带了回来。” “做得不错。”文玉捋了捋胡须,欣慰道。 叶文清眼尖的瞥见文玉手中握着的卷轴,眸里掠过一丝暗色,抬眸便见文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文先生,说好的一百桌筵席摆了没有呀?”叶文清故意抬高语调,神气十足地说道,“今日我们燕然台这么多英雄凯旋,怎么说也得庆祝庆祝,喝个痛快对不对?” 满腔喜悦久久未得平息的少年们再度活跃起来,高声附和着。 “对!庆祝庆祝!” “文清师兄说的不错!” “想要庆祝行啊。”文玉满口答应,还不待大伙高兴一二,就见他皮笑肉不笑道,“之后每人给我抄十遍门训。” 空气有一瞬间凝滞,就连叶文清都呆住了。 去年文先生心血来潮把门训重新修了一遍,足足有三万字之多。这抄个十遍,不是得要三十万字了? “叶文清带头,罚抄双倍。”文玉继续补充道。 “怎么样?还要不要庆祝?要不要喝个痛快了?” “要!”叶文清咬咬牙,豁出去了,为了让大家高兴一下,牺牲一下自己也无所谓,“二十遍就二十遍!”反正有封敛臣可以帮忙。 沉寂的气氛再度活跃起来。 “好!要抄一起抄!” “对对对!反正文清师兄抄的还比我们多!” …… 叶文清瞅着这群幸灾乐祸的小兔崽子,不由得一阵失笑。 平日里燕然台管得严,别说喝酒了,就是这么一众弟子聚在一起吃个饭都不行,今日也算是破例了。 叶文清抿了口酒便放下酒杯,素来最喜欢的霜林醉突然少了些味儿,酒里都泛着苦意,越喝越难喝,越喝越苦。 他目光在大殿内逡巡一片,那些个年岁小的弟子东倒西歪的,喝着喝着就哭了起来,哭完了又在那放声大笑,就跟圈里头撒娇的母猪似的。 其中最会撒娇的母猪当属那头姓陆的了。 只见陆言干脆抱着酒坛,踉踉跄跄地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文玉身边那处空荡荡的座位拱手作揖,随后又盘腿坐下,仰起头把酒往嘴里猛灌。就跟那在烈日下劳作了一天的水牛见了河一样,咕咚咕咚喝个不停。 “阿爹,你去哪里了?喝酒都不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啊?”陆言放下酒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着,“阿爹,言言想吃饺子了,言言想去放烟花,还想给阿爹买酒去。” “一定是爷爷骂了阿爹,阿爹生气故意躲起来了。爷爷,能不能带言言去找阿爹啊?言言才三岁,不能没有爹的,没爹的小孩会被人欺负的。被人欺负了言言又打不赢,言言只会哭。”陆言兀自嚷嚷一遍后,又把目光转向一边的文玉,颇为不满地撅了撅嘴,却又无比希冀地看着他。 “不是说让你盯着他点吗?”文玉面色微沉,不悦地扫向坐在陆言身边的弟子,“你不知道他喝多酒发起疯来的样子吗?你是想当他大爷还是祖宗?” 坐在陆言身边的弟子也喝多了酒,脑子不大灵光,耳朵也不大好使,听了个迷迷糊糊。只看见文玉嘴巴一张一阖的,乖巧地点点头:“是……是……祖宗。” “……” 得了,又是一个。 没得到文玉回应的陆言委屈得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哭,那可谓是魔音绕梁啊。 文玉气得干脆别过头,看着殿内一群酒鬼,对于之前的松口颇为后悔,怎么就一下心软了呢? 思来想去,文玉把这个罪名扣在叶文清头上,觑了眼靠在封敛臣怀里魂不守舍吃着东西的叶文清,脸色又沉了几分,冲他吼道:“你没长骨头是不是?给我坐直了!” “啊?”叶文清回过神,猝不及防对上文玉那双隐约有火苗窜动的眸子,愣了一下,然后立马撑着地面坐直来,端着手边的酒杯,恭敬地朝着文玉,“弟子敬先生一杯。” “……” 文玉一时气结,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瞪着叶文清。 -- 第255页 叶文清也不觉得尴尬,径直饮尽杯中酒,偏过头看了眼封敛臣,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 师尊一走,文先生心里头也不好受,可一大把年纪了,又不能像个孩童般发泄出来,只能憋在心里头故作坚强。叶文清也只能试着转移一下他的注意,让他好受一点。 封敛臣无奈失笑,夺下叶文清手中的酒杯,朝哭得缩成一团的陆言努了努嘴,低声道:“我可不想当师兄的爹。” “我酒量比这小子好多了。”叶文清讥笑道,顺手挠了挠封敛臣掌心,“再说了,你要是当我爹,咱俩可就不能在一块儿了。” 不知不觉亥时已到,殿内弟子三三两两走了干净。 陆言哭累了就抱着酒坛坐在门槛上呆呆地望着天,任凭怎么说也不肯回去休息,坚信他爹会给他放烟花。 叶文清倒没怎么喝酒,文玉就更不用说了,他是个滴酒不沾的人,就这么抱着小可爱守着一众弟子。 “可尽兴了?”文玉挠了挠小可爱毛茸茸的脑袋,抬眸看着叶文清。 “文先生呢?”叶文清笑着反问。 “残月到底是让人心生遗憾。”文玉沉默片刻,长长叹了口气,“满月遥遥无期。” 叶文清回过头看了眼靠在门框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陆言,往前走了一步,压低嗓音道:“掌律斋下了何等法令?” 文玉错愕地看着叶文清,眸底染上些许阴霾。宛若被暴风雨洗礼过后乱成一团的秧苗,葱郁被淤泥淹个干净。 “撤除燕然台仙门魁首之尊,三十年内不许参与仙尊之选,三年内不得招收新弟子。至于尊主。”文玉艰涩道,眼尾却又挂着几分释怀,一边说着一边把袖子里藏着的卷轴递给叶文清,“既已受天罚,不再追究。” 这便代表着自此三十年内,燕然台的辉煌将不复存在。至于三十年后,又得另说了。 “至于你,无端伤害修士,就是那个被你割了舌头的那一位,受戒鞭二十。还有封敛臣,一年前的事虽已大白,但他在开阳山那次驱使走尸使得他人有机可乘致使其他仙友无辜遇难,受戒鞭五十。现下他既已脱离燕然台,日后也断不能再入。后日你们二人便随我一同去掌律斋领罚。”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我都认了,打就打吧。”叶文清低头扫了眼卷轴上的内容,重新递回给文玉,莞尔一笑,“最起码燕然台还在。对了,那萧关宗的陈宗主呢?” 文玉顿了一下,轻叹一声:“金丹被毁,永世不得离开萧关宗,不得与外人接触。” “都是他主动提出,金丹也是他自己毁掉的。” 叶文清只觉寒冬的风霜呼啸而过,将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徒留刺骨冰凉。 他从小便知晓师尊与陈宗主交好,却也只知道二人交好。如今看来,他还是不知道的。对于那位痴迷医术,外表看起来跟文弱书生一样遇见师尊总是笑眯眯的陈献一无所知。 “有烟花!有烟花!阿爹回来了!爷爷你看!是阿爹回来了!他没有不要言言!言言是有爹的孩子!” 原本早已睡过去的陆言突然又醒了,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天幕上炸开的那一朵朵璀璨的焰火,想要抓着文玉他们来一同欣赏,可跑了一步又收了脚,摇头道:“不行,一个也不能错过。” “走吧,先生,弟子扶您看烟花去。”叶文清收敛杂绪,乖巧地侧过身,搀扶着文玉的手臂。 文玉瞄了眼叶文清身边空荡荡位置,眼里晕开些许笑意,面上却又不显,佯装训斥道:“让封敛臣那小子少放些,别扰了大家休息。” “好,哄完陆言这小子就可以。”叶文清一边应道一边扶着文玉往外走去。 五颜六色的焰火将漆黑的天幕给衬得愈发娇艳,比那浓妆艳抹的姑娘要美上几分。惹得人红了脸,却又不肯移开眼。 三年后 骄阳慷慨地把瑶光峰那漫山遍野的桃树给晒得通红,累累果实将桃枝压得连连弯腰。 清风送来阵阵果香。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双手托腮看着前面舞剑的陆言。 行云流水的动作,气吞山河的架势,身边围绕的清风都跟着凶狠起啦,发出簌簌的响声。 “哇!宗主好棒!”男孩配合地鼓起掌来,白皙的掌心都给拍红了。 陆言收回流丹,擦了擦额间的汗珠,朝男孩微微一笑。素色长衫衬得身姿愈发挺拔,腰间束着月白色腰带,腰带上系着一串桃枝形的玉佩。随着他脚下的动作,玉佩发出清脆的响声。 三年光阴过去,陆言模样并未改变,但周身的气质与以前已经截然不同。越发成熟、稳重,脸上时常噙着和煦的笑容,熟悉得让人时常会生出一种错觉。 三年前,本来文玉都准备好让叶文清接管燕然台的,谁知这小子表面答应,背地里却留下一封信趁夜悄悄溜走了。信上那行“夫唱夫随”气得往文玉差点拿剑追着他砍。 最后,这宗主之位便落到了陆言身上。 “小豆子,下次换过一句话说吧 。”陆言轻轻捏了捏小豆子的鼻子,“你这话都说了大半个月了。” “可宗主这剑也舞了大半个月了,也没有变呀。”小豆子微微撅着嘴反驳,亮晶晶的眸子看着陆言。 陆言话一噎,无奈失笑,挠了挠他那松软的头发,指了指一边的竹篮,道:“去吧,摘。” -- 第256页 话音陡然被南边天幕上炸开的一道紫色焰火给打断了。 陆言身子一僵,眸子里骤然间涌起两掬清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又带着些许苍凉、苦涩,眼尾泛起的薄粉悄无声息地唤起微微颤抖的鼻翼。 “今日便摘五个吧。”陆言眨了眨眼睛,沉默良久方才开口,“算上师祖的一个,你吃两个。” “好!是文清师伯他们要回来了吗?”小豆子眼里迸发出两束精光,嘴巴咧得老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师祖一个,我两个,那剩下的是不是就是师伯他们的?” “你就这么喜欢你文清师伯?”陆言微微诧异,“你明明就只见过他一次,他还把你惹哭了。” 小豆子咽了咽口水,嘿嘿一笑,凑到陆言耳边小声说道:“但是那时敛臣师叔给我了二十两银子,说是替文清师伯道歉的。” 陆言一听,哭笑不得,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小子心里的小算盘,憋笑道:“那行,你去摘吧,多摘几个也行。” “好耶!” 小豆子快乐得跟只蜜蜂似的在桃林间徘徊,不时哼着小曲儿。 直到夜幕降临,小豆子守在门口等了大半天也没能见着文清师伯,委屈巴巴地看着陆言:“宗主,他们不是说好申时到的吗?这都酉时了,怎么还没来?” “他们今天在山下镇上有事给耽误了,说是明天才能到。”陆言安抚地摸了摸小豆子脑袋,柔声道,“不用等了,你去跟文先生的小可爱玩吧。” “那好吧。”小豆子失落地低下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门外期盼着会有奇迹发生,可到底是没有。 被事情给耽误的叶文清正一脸复杂地从月老庙快步走了出来,快速地窜到街上,就跟避瘟神似的。 可偏偏还有比瘟神更可怕的。 他就随便一看,就看见了摆摊的道士,正是以前他跟陆言在萧关宗那月老庙碰见的那位说他不需要拜月老的那个老道。 记忆犹新啊! 老道看见叶文清时有片刻讶然,看了眼月老庙,眉心微蹙,张了张嘴,好似想说些什么。 叶文清大步走过去,率先在老道之前开口,正好封敛臣从月老庙里走了出来。他得意地指了指封敛臣,啧了一声:“看见了吧?我男人!你看,我都没打光棍了,月老还是个光棍,我就说拜他没用吧?你也别多想,我就是来跟他炫耀一下的。” “你也别在这门口摆摊了,赚不了什么钱,不然你也不会从萧关宗跑到这里来。” 老道:“……” 这人谁呀? 不待老道回话,叶文清转过身,抓着封敛臣赶紧离开,嘴里嘀咕道:“果然月老庙进不得。” “可我听见师兄明明跟月老许了愿呀。”封敛臣眉眼轻弯,任由叶文清将他拉走。 “那我不跟着你学的么?我怕月老只听见你的声音,误以为你求他给你牵红线。谁家正经的两口子来拜月老的。” “那师兄许了什么愿?” “你还许了愿?不是说就挂个红线么?” “许了三个。” “三个?挺贪心的哈!说来听听。” “一愿天下清平,百姓安宁;二愿师兄常康无恙;三愿师兄与我,交颈颉颃,年年岁岁携手相将。好了,该换师兄了。” “……我才没许。” “师兄骗我。” “那你猜吧,猜对了就告诉你。” “师兄如今是嫌我烦了么?都不愿敷衍我了……” “……撒娇没用,自己猜。” …… 河风走街串巷,携来人间的盎然春意,调皮地吹拂起二人的衣角,缱绻缠绵,难舍难分,久久未见落下。 一如萦绕在二人间的情丝,经久不息,不消反长。 【正文完】 第141章 封叶之各起炉灶(上) 自从叶文清逃了宗主之位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回燕然台,原因无他,就怕挨文玉揍。 于是他只好跟封敛臣买了处山清水秀的小庄子,二人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可偶尔也会适当的拌几次嘴。 按照以往的经验,最后只需要封敛臣好好哄上两句就行了。独独这次例外,因为叶文清不肯听了,封敛臣也没去哄,闹得还挺大的。 时间得往前推一天。 叶文清因着前阵子在深山除祟的时候不小心跌落一处矮崖,虽说不高,可伤得也不轻。 浑身血淋淋的,胳膊还折了一只,当时整个人疼晕了过去,吓得封敛臣魂不附体,连忙带他去了医馆。 好在送得及时,再晚点胳膊怕是要废了。 封敛臣连着几夜都没敢合眼,就这么一直守在叶文清床边。 哪知醒来的叶文清反而跟个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地跟封敛臣扯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距离叶文清受伤已经过了五日,身上的那些擦伤也在慢慢愈合。 见伤势好转的叶文清,封敛臣那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回往原处回了点位。 可偏偏叶文清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 因着此处较为偏僻些,村里的学子都要走数十里路去外地求学。于是叶文清便出资村子里办了间学堂,并特意请了两个教书先生来,自己平时也会去学堂里面传授些知识。 叶文清此举惹得十里八乡的人们都恨不得把他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 第257页 朴实无华的村里人不知道用什么去表达自己的谢意,只能邀请叶文清去自家做客,把家中最珍贵的东西拿来招待。 叶文清不好拂了大家好意,便欣然赴约。 此前封敛臣都会跟着去,独独这日没去,只因这次叶文清就是故意撇下他去的。 “咦?叶先生,怎么您那位师弟没来呀?”老妪热情地将叶文清迎进门,看了看他身后空荡荡的,不免有些疑惑。这二人可是出了名的感情好,去哪都是一块儿。 “他有事给耽误了,来不了。”叶文清随便找了个借口,“他让我向婆婆道声抱歉。” 主要是因为这段时间封敛臣因为他这伤自责,累得根本没好好歇过。所以他在书房里点了些安神香,让他舒舒服服睡一会儿。 “没关系没关系。”老妪笑着摆摆手,“我家里酿了好些酒,老头子成日念叨着家里没人陪他喝酒。今日叶先生来了正好可以陪他好好喝上一通。” 叶文清有些犹豫,可看见老妪那期待的神情,也不好浇人冷水,想着喝个一杯也没事。 叶文清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了,实在是老妪酿的酒太香,自己又憋了好长一段时间没得酒喝。加之封敛臣并不喜饮酒,是以家中也没什么藏酒,他也就没了那个心思。 一杯一杯复一杯,直到天黑也未归。 叶文清与老翁喝得酣畅淋漓,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瞥了眼外头的天色,明星已经点缀在天幕上,宛若一朵朵璀璨的白花。 原本被酒香侵蚀的神智陡然清明起来,他噌的一声站起身,适逢老妪又端了盘鱼肉进来。 “现在方才戌时,时间尚早,叶先生再多吃点,不必急着离开。”老妪放下手中的鱼,扶着叶文清的手臂将他拽回了原位。 “多谢婆婆,我已经吃饱了。”叶文清有些心虚,想起还在书房的封敛臣,现下安神香的功效已经过了。怕是就在找来的路上,若是放在之前肯定是欢喜的,可现在他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喝了酒,肯定是逃不了念叨的。 要说封敛臣念叨那是真能念,啰啰嗦嗦跟个老妈子似的。可他又不跟一般的老妈子念叨够了就行了,他是泪眼汪汪地跟你说话,好似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一个长得跟谪仙般的人物可怜兮兮地看着你,又是心上人。立马毫无怨言的老老实实认错。 叶文清急着走,老妪忙着挽留,一来二去,封敛臣来了。 封敛臣一走进屋便闻见叶文清身上浓郁的酒香味,以及他位置边放着的两个酒坛,唇边的笑容烟消云散,眸里的盈盈光亮被乌云掩去七分,徒留三分暗沉。 叶文清感觉此刻自己正是那去人家偷窃的盗贼,恰好撞到了主人的刀上,眸光有些躲闪,不敢直视封敛臣。 “封公子来了。”老妪不解其中的风云诡谲,高兴地笑了起来,“正好一起坐下来喝点酒吧,自家酿的,很香。叶先生同我家老头子各人喝了两坛呢!” “已经吃过了。”封敛臣移开目光,客气地冲老妪笑了笑,“有要事找师兄商量,便不打扰婆婆了。” “这样啊,那好吧。”老妪有些遗憾地收回手,继而又看向叶文清,“既然叶先生有要事,老身也就不挽留了。改日再请叶仙师。” 出了老妪家,封敛臣彻底拉下脸,沉默地松开叶文清,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前走。 “师弟?” “封敛臣?” “心肝?” “祖宗!” 任凭叶文清再怎么喊,封敛臣始终不见答应,连着脚步也没有放慢。酒劲上来的他也来了三分火气,干脆一屁股左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指着封敛臣背影骂道:“封敛臣你能耐大了哈,喊你这么多遍也不见搭理人的。” “你说说你,都是二十一了,一生气就不理人。一个大男人搞得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你害不害臊啊?娘儿们唧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讨了个小娇妻养在家里呢!” “再说了,我喝点酒怎么了?爷儿们在外谁不喝两口小酒怡怡情了?成天管东管西的,你也不嫌累。” 叶文清舌头越来越大,话说得也不利索,可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非常有道理,正想借着这次机会给自己找回点面子来。 他一个三十岁的人了,成天被比自己小九岁的封敛臣捏得死死的,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威严。 封敛臣身子一僵,背在身后的手暗暗手紧,转过身对上叶文清的目光,俊美的面容被树影遮得七七.八八,斑驳的月光无法将他的神情诠释出来。 “师兄伤势并未痊愈,不宜饮酒。”封敛臣眼睫低垂,淡淡道。 “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最清楚,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说了,那一点点酒算什么,就算再来两坛也没关系。”叶文清浑不在意地嗤笑一声,“你就是大惊小怪。” “可师兄……是我的命啊。”封敛臣用炙热的目光看着叶文清,话语里带着满满的情意,还夹杂着些许委屈。 “行了行了。”叶文清不耐烦地打断道,“少来这套,你腻不腻。” “现在咱们就摊开来说。封敛臣,你应该清楚知道我叶文清就不是一个喜欢受约束的人。这阵子被你管得就跟那笼里的鸟一样,喝口水都得问问你。干什么都不自在。” “干什么都不自在?”封敛臣抬起头,用炙热的目光看着叶文清,哑声反问。 -- 第258页 叶文清顿了一下,心头猛地一跳,在看见封敛臣眼里那流转的暗光时,浑身竖起的刺瞬间收回大半,心里的火也给熄得差不多了。可转念一想,今日要是再不在这小崽子面前立立威的话以后肯定是没机会了。 于是,叶文清咬咬牙,狠下心地点点头:“对!一点都不自在。” “我明白了。”封敛臣黯然低下头,默默转过身,微哽道,“以后不管着师兄了。” 说完便抬脚往前走,连着月光也没多照顾他几分,修长的身姿被黑暗给眷顾着,恍若一个被尘世抛弃的可怜人。 恰逢吹来一阵凉风,冷得叶文清忍不住打一个哆嗦,却没有丝毫动作,目送着封敛臣的远去。 当第二阵凉风吹来的时候,叶文清彻底清醒过来,前方再也看不见封敛臣的身影,心头倏地升起后悔与委屈,不由得喊了两声。 除去躲在草丛里的蟋蟀,再无人应他。 封敛臣已经走远了。 叶文清失落地抿了抿唇,拢了拢被风吹开的衣领,手揣在袖子里,大步往前走。 直到脚步声走远,躲在石头后面的封敛臣这才慢慢跟上。 第二天醒来之后叶文清昨晚的勇气早就随着酒意通通流逝干净了。他想找个机会跟封敛臣道个歉,结果又拉不下脸,不然昨晚那些话不就成笑话了? 思来想去,叶文清只好等着封敛臣主动来找他,那时候就能顺着台阶下来了。 打好主意之后,叶文清走到院子里,一眼便看见封敛臣坐在树荫底下看书,不假思索地朝他走去。 听见身后动静的封敛臣面无表情地翻着书页,云淡风轻地说道:“中午不煮饭了,刚刚李大娘来邀请师兄去吃饭。” 一听封敛臣主动跟自己说话,叶文清眼里掠过一丝欣喜,挨着他坐下,轻咳一声,佯装正色道:“一直吃别人的不太好,还是自己煮饭吧。” “不了。”封敛臣摇摇头,视线却没有从书面上移开,“我这里没酒喝,师兄不能怡情尽兴。” “我又没说要喝酒。” “哦,李大娘刚刚说她家酿的酒比昨晚那位婆婆家还要香,故来请师兄过去品尝品尝。” “哎?封敛臣,你什么意思啊?我都说了我不喝酒。”叶文清有些恼了,气得拍桌,不悦地瞪着封敛臣,“你故意的是不是?” “不是。”封敛臣看着叶文清,目光真挚道,“师兄素来爱酒,去尝尝也是好的。毕竟我也不好阻拦,那样师兄会不自在。” “尝个屁啊!我有伤在身,不能喝酒。你身为我男人也不知道多关怀我一二,却一个劲怂恿我去喝酒,你什么意思啊你?” “师兄说不让我管的。” “……” 叶文清一时语塞,找不到话反驳,可偏偏这话又是昨日他自己亲口说的。胸口憋着的那股气随着血液流淌至全身,最后齐齐在头顶噼里啪啦的炸开。 “你不煮饭老子自己煮去!” 第142章 封叶之各起炉灶(下) 要说煮饭,叶文清还真是不会,这三十年里去厨房无非就是偷吃。 可现在话又说出去,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听见叶文清的话,封敛臣翻着书页的手一顿,错愕地抬起头,拧了拧眉:“那李大娘家。” “不去了!”叶文清不耐烦地打断道。 封敛臣薄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就在叶文清满心期待的时候,封敛臣又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书,一个字音也没蹦出来。 看样子这是来真的了。 叶文清忿忿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不满于封敛臣对自己的态度,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瞎逞什么强! 叶文清只觉自己心头被一块巨石给压着,沉甸甸的,压得他喘气都困难,不时还泛着疼意。 最后,叶文清婉拒了再一次来的李大娘,转身去了东院的小厨房。 小厨房里设施齐全,因着封敛臣每隔三日都会去镇上买菜,前院的厨房放不下便只能往东院的小厨房放一些。 叶文清走进厨房,看见砧板上摆着的琳琅满目的食材,荤素都有,不免有些讶异。 今日小厨房怎么会有这么多菜?就算买多了也不至于这么多吧?封敛臣这分明是买了大半个月吃的菜。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叶文清无力扶额,心里琢磨着一个月给封敛臣五十两银子是不是太多了?这小崽子花钱还是没个度。 他也没纠结多久,开始计量着中午该炒些什么菜。 几经思量,叶文清决定中午就炒个白菜,然后弄个红烧鱼就行了。 烧火难不倒他,可是炒菜就难了。 铁锅被火烧得跟个害羞的小姑娘似的顶着红扑扑的脸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与叶文清深情对视着。 只可惜叶文清要辜负了铁锅姑娘的深情。 他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抓着洗好的白菜,菜叶上滑落的水珠兴奋地跑去铁锅姑娘身边想要一亲芳泽。 殊不知跨越种族的恋爱是没有好下场的,铁锅里烧热的猪油因着突如其来的水珠给惊得上蹿下跳,比雷公电母还要凶悍。 叶文清手被热油溅到,刺痛使他下意识地把手中的白菜全部扔进锅里,举着锅铲手足无措地退到三步之外。 漆黑的大锅被绿油油的白菜包围着,发出不安的尖叫。 -- 第259页 眼瞧着底下的菜叶已经发黑,叶文清赶忙拿着锅铲去搅动着。 素来拿惯剑的人一下子拿起锅铲,手上的力度也没控制好,哐啷一声,锅底破了个洞,锅里的油顺着洞口往下流。 “……” 没办法,叶文清抄起手边的盘子,以亡羊补牢的架势迅速把白菜给打了起来,也不管熟没熟,反正没脏就行。 叶文清低下头与锅底拇指大的洞在那大眼瞪小眼,就连火苗也跟着凑热闹。 叶文清望着那簇火苗静默片刻,暗自琢磨着能不能用术法将锅补好。 就在此时,门外飘进来的菜香化作一只无形的手,不时拉扯着叶文清那饥肠辘辘的胃,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叶文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深深嗅了一会儿,依循着记忆分析着这是哪些菜的香味。 有红枣鸡汤、糖醋藕片、蒜薹猪肉,都是他爱吃的菜! 叶文清鬼使神差地抬脚往外走去,直到透过厨房敞开的木窗,看见封敛游刃有余地拿着锅铲翻炒着锅里的菜。 清风一阵相送,叶文清又轻易地辨认出那是肉沫茄子的香味。 “师兄。”封敛臣抬起头,目光越过窗台,将叶文清那纠结、欲言又止的模样给收入眼底,眸底一道亮光一闪而逝,讶然地唤了一声,“师兄吃完了?” “……没有!”叶文清很有骨气地移开了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妨碍到我炒菜了。” 封敛臣疑惑地看着叶文清,眉梢挂着几分茫然与无辜。 “没错,就是这样!”叶文清一口咬定道,“就因为你这个味道飘进了我的厨房,影响我的发挥!你要么把窗户给我关好,要么现在就别炒了,你一个人吃那么多菜,吃得过来吗?” “好。”封敛臣眨了眨眼,二话不说地放下锅铲,“不炒了。” “已经有五个菜,够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师兄呢?” “……” 锅都破了,唯一一个白菜也不知道有没有熟,吃个屁! “……两个。”叶文清不甘示弱,含糊不清地答道,慢慢转过身,“行了,我去吃饭了。” 封敛臣也没挽留,端着菜坐到了树下的石桌上,捧着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平日里暗淡无光的米饭也变得异常诱.惑。 然后叶文清猛地意识到,他没有蒸饭! 简直是造孽啊! “吃饭别吧唧嘴!”叶文清越想越觉得心酸,看封敛臣哪都不顺眼。 封敛臣置若未闻,依旧自顾自地吃得欢畅。 叶文清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盘中那又黑又黄又绿的白菜,他也搞不懂为什么一种颜色的菜能被他炒出三种颜色来,而且还没有一点味道。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放,锅就破了。 此刻的心情比这没熟的白菜还要复杂。 叶文清目光在树下的封敛臣与手中的白菜之间来回逡巡,忽而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似的,好好的非要争什么气呢? 封敛臣那恨不得把他当眼珠子护起来的性子又不是第一天体会到,到底不还是关心他的身体。有个人能在乎你的不在乎,这是多大的福分。别人十辈子都修不来的东西,他叶文清却有了。 都三十岁的人了,为了争一口气把自己搞成这样,真是一点劲都没有。 叶文清深刻的自我反省之后,堵在心头的石头彻底消散,连着呼吸都畅快不少。 他折返回厨房给自己拿了碗筷,大步流星地走到石桌边,眉眼含笑地看着封敛臣,道:“自古没见哪家两口子分桌而食的,你我断是不能开这个先例。” “心肝,师兄错了。”叶文清捧着封敛臣的脸,在他唇上落下重重一吻,“不跟你吵了,以后不乱喝酒了。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什么。” 封敛臣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卷翘的睫毛微微垂下,如蝶翼般扑闪着,上下起伏间带着苍凉。他匆匆瞥了眼叶文清又立马移开,哑声道:“师兄不必为了一顿饭如此。” “不是为了这顿饭。”叶文清轻叹一声,捏着封敛臣的下迫使他与自己的目光平齐,“我还不至于为了一顿饭去讨好你,我又不是叫花子。” “昨晚喝酒是我不对,我也意识到了错误。可你跟着甩脸色,我这人你还不知道?别人跟我甩脸色我也会跟着甩起来,毕竟气势不能输,对吧?” “也是因为喝了酒,趁机撒撒酒疯,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我就是心虚了,想跟你摆个谱,让你翻过这事。” “师弟,是师兄错了,师兄年纪大了难免犯糊涂,你就别跟我这个糊涂人计较了。”叶文清倾身上前再次在封敛臣唇上啄了一口,讨好地看着他。 “师兄说的是真的?”封敛臣眸光一亮。 “都是真的。”叶文清连连点头,又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真的不是为了敷衍我?”封敛臣小心翼翼地看着叶文清,像是一只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小奶狗初次触碰火炉时的神情,害怕、谨慎却又带着贪婪。 叶文清无奈摇头,干脆捧着封敛臣的脸,在上面落下密密麻麻的吻,每亲一下便换个称呼,直到肚子里那咕咕叫的声音方才让他作罢。 “祖宗,可以了吗?”叶文清心力交瘁地坐回原位,“你要是还不信的话等我吃完饭再来吧,我现在都要饿得没力气了。” -- 第260页 封敛臣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眸里的欢喜怎么也藏不住,比天上的日头还要耀眼。 他将自己碗中盛好的鸡汤推到叶文清面前,嫣然一笑:“一直都给师兄热着,喝吧。” 叶文清拿起汤匙欢欢喜喜地喝了起来,带着红枣香甜的鸡汤顺着喉管流入五脏六腑,连着心花都给浇灌得盛开,绚丽多姿。 吃饱喝足后的叶文清乘胜追击,为博美人一笑将其大肆夸奖一遍过后,又十分慷慨地把自己给献了出去。 太阳孤零零地悬在天上,瞪着眼睛疑惑地看着倚在窗台上紧紧相拥的俩男子。二人如玉的肌肤上皆晕开朵朵红花,红白相间,不时邀来涓涓细流作伴,相映成趣。 连着情人间的对话都带着欢趣。 “等等!封敛臣,你刚刚……用的……是我泡的芝麻糊?”叶文清意识到不对劲,反过头看着桌上那已经空了的碗,碗壁上徒留点点斑驳,如一只只眼睛,清楚倒映着他这时窘迫。 “好像是,顺手拿的。”封敛臣也没多在意,凑在叶文清嘴角上亲了亲,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刻。 “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是这样玩的吗?你还越玩越野了?你现在把我搞得黑漆漆、黏糊糊的,你也不怕把你儿子黏住?”叶文清彻底不淡定了,往后下瞥了一眼。 “要不……多试几次?用我儿子把它冲淡。 ”关键时刻停下来是会要命的,封敛臣忍得声音都颤抖起来,他不再多说,身子猛的往前一倾,与叶文清来了更深的交流。 “我……唔!”叶文清那一肚子的话终是没能说完就被封敛臣他那突然闯进且又长了个头的不孝子给弄得支离破碎。 靠在窗台上缠绵的二人把太阳看红了眼,断断续续、浓情蜜意的字音将它无情驱赶,最后衔着群山默默离开,并且十分贴心地唤来黑夜作陪。 “得了,我这泡的芝麻糊全进了你嘴里。”叶文清被架着坐在了硌人的窗棂上,气喘吁吁地趴在封敛臣身上,看着他那上下起伏的黑脑袋,呼吸愈发紊乱。 “师兄泡的格外香甜,忍不住。”封敛臣抬起头,抿了抿站在双唇上的芝麻,眼底藏着星河,眼尾那撩人的风情,足以勾魂摄魄。 “行了行了,洗澡去!”叶文清懒洋洋地捏了捏封敛臣的脸,脑袋无力地枕在他肩头,打了个呵欠,“差不多该睡觉了。” “能不能……再等等?”封敛臣脸红了红,显得有些犹豫。 “等什么?”叶文清不解。 “我刚刚也泡了碗芝麻糊,不能浪费了。”封敛臣指了指桌边那冒着热气的碗,抿了抿唇,讨好地看着叶文清。 “……滚!”叶文清立马不淡定了,只觉浑身上下哪都开始疼起来,本能地想跳下窗棂,然而刚有动作就被制止住了。 最后还是洗了澡,就是时间又往后推了一个时辰,两人也没心思去吃什么宵夜,直接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的叶文清抓着封敛臣的手,叹了一声,嘀咕道:“心肝,以后别同我置气了,你说什么我都听。” “没有生师兄的气。”封敛臣回握住他的手,撑头在他嘴角亲了亲,眼里闪烁着狡黠,“就是想让师兄自己亲口跟我保证。” “你!”叶文清猛然清醒,直直瞪着封敛臣,怔楞片刻,随即失笑,“小兔崽子心眼果然多。” “我买了两坛霜林醉,明天师兄可以喝一杯。” “不用,说了不乱喝酒了。” “我让师兄喝的。” “那行,一杯就一杯。” “师兄,我真的娘儿们唧唧的吗?” “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你看看我这身上的痕迹,哪个娘儿们能有这么大力气?你说这话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儿子了?”叶文清掀了掀眼皮,佯怒地瞪了眼封敛臣。 “师兄不会又是在敷衍我吧?”封敛臣眨了眨眼睛,委屈巴巴地问。 “封敛臣,但凡我现在有力气,不把你揍个半死我就不姓叶。”叶文清重新闭上眼,懒得搭理这个小王八羔子。 却不想小王八羔子话锋一转突然深情道:“师兄,我爱你。” 叶文清愣了一下,对上封敛臣那双深邃的眸子,毫不掩饰的情意直击人心。他抬起头在封敛臣下巴上亲了亲,微微一笑:“心肝,我也爱你。” 第143章 封叶之怀了东西 “真他娘的恶心,呕!” 叶文清一脸嫌弃地收回青霜,扶着手边的树干,弯下腰搜肠刮肚地吐了起来。 “师兄!”远远赶来的封敛臣顾不上脚下杂乱无章的灌木,茂密的灌木径直被他开出一条道来。他担忧地看着叶文清,见他面色惨白,眼睛通红,眼尾挂着泪珠,不由得一阵心疼。 “这是怎么了?”封敛臣把叶文清拥入怀中,伸手在他背上温柔地拍打着。 “我刚刚杀那只野猪精的时候它体内的东西飞了出来,直接进了我肚子。”叶文清缓解了一下胃里的不适,下巴枕在封敛臣肩膀上,眉心紧蹙,闷闷道。 “可曾看清是什么东西?”封敛臣眼皮一跳,担忧地问。 叶文清仔细回想了一下,失落地摇摇头:“速度太快,只见一团白光闪过。” 封敛臣指尖燃起一道符咒,顺着叶文清的腹部慢慢挪着,符咒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 第261页 “不如回燕然台让文先生瞧瞧?”封敛臣有些失望地收回手,指腹抹去叶文清眼尾溢出的泪珠,关切地问。 “……算了。”叶文清不由自主想到文玉那黑得可以滴水的脸跟那根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戒尺,果断拒绝,“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恶心了点。” “来历不明的东西怎可存于师兄体内,必须得回燕然台。” “不去!现在回燕然台你不怕被揍我还怕。” “师兄。”封敛臣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眨巴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叶文清,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关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好不容易才能与师兄相守,我不想成日担惊受怕。” 叶文清最见不得封敛臣这个样子,态度软了一半,用商量的语气说道:“那就等三天后再去,怎么也得有个观察期对吧?” “好。”即便封敛臣再不肯,可叶文清都发话了,只能同意。 此次二人是恰巧遇上了在外历练的百川弟子,顺手就帮了一把,没想到却遇上了这等糟心事。 回了镇上的客栈,叶文清因为那东西给搅了兴致,食欲全无,只想着回屋歇歇,谁知刚进门就跟一群蜂拥而出的和尚打扮的人给撞上了。 “哎呀呀!没看见这一大坨肉吗?”为首的一个体态较为圆润的和尚被这一撞直接倒在地上,四脚朝天跟只被翻过来的王八一样。 “抱歉。”叶文清上前欲将和尚扶起,和尚身边的那些小沙弥比他早一步,五个人分别抱着四肢跟脑袋,俨然如同翻王八将他给翻正来。 胖和尚总算是重新站了起来,安抚性地摸了摸腰间聚着的三圈肥肉,心疼道:“不好意思啊,没能照顾好你。” “……” 叶文清嘴角轻抽,偏过头看着封敛臣。 只可惜封敛臣一门心思记挂着叶文清肚子里那莫名其妙的东西,根本没有心思去管眼前的胖和尚。 “呀!”胖和尚安慰好自己的那一大团肥肉时,这才抬头看着叶文清,眼睛瞪得像铜铃,目放精光,直直盯着他的腹部,激动得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叶文清被他看得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封敛臣也不悦地上前把叶文清挡在身后,阻隔了胖和尚那如狼似虎的目光。 胖和尚不知与身边的小沙弥说了什么,一时间几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齐齐伸长脖子看向叶文清腹部。 要不是这几个脑袋光秃秃的长得又面善,加之叶文清又是男子,不然旁边的食客真的会以为这几个是不怀好意的淫.僧。 “好啊!好啊!”胖和尚笑得合不拢嘴,伸出手想要摸叶文清肚子,却被一道冰冷的嗓音给制止了。 “你敢动一下试试。”封敛臣把无名横在叶文清身前,冷眼看着胖和尚。 胖和尚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收回手,缩了缩脑袋往后退了几步,静默片刻,又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叶文清,谄媚地笑道:“贫僧图机,水经寺的僧人。遇上公子便代表着贫僧与公子有缘。” 关于这种有缘,叶文清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听着了,也不想与图机多言,正欲绕开他往里走,却被他下一句话给惊得呆住了。 “既是有缘,待公子诞下麟儿后可否请贫僧吃上一顿素宴?”图机笑眯眯地问。 诞下麟儿??? “你说什么?”叶文清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图机,他还能生儿子?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生孩子?是这个和尚疯了还是他耳朵出问题了? “正如公子听见那般。”图机双手合十朝叶文清鞠了个躬,“可能贫僧这个词用得有些不当,可公子腹中确确实实怀着东西。” 怀着东西??? “是是是。”图机头如捣蒜,他身后一众小沙弥也跟着如此。 “公子瞧着应当是修行之人,可是在东边的那座无涯山上杀了头体型硕大脑袋长着绿毛的野猪?”图机眼巴巴地看着叶文清。 叶文清未置可否,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图机。 图机也不急,继续说道:“那野猪因食山间精怪,早已修炼成精。其体内藏着一颗名为降子的药物。降子一旦触碰活体,便能迅速钻入其体内进行繁衍,促进孕育。” “此物可对人体有害?”封敛臣抢先一步问道。 “不会。”图机道,“只是怀个孕罢了。” “您说的可是真的?”叶文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双唇微微发抖,眼睛瞪得浑圆,“怀……怀孕?” “我可是男人,又不是吃了生子药。” “其实降子可作为生子药的一味重要药材。” “……真的怀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水经寺便在镇西位置,公子若有疑惑可随时前来。” “……” 叶文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楼的,浑浑噩噩的,脑子里空荡荡的,神智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封敛臣倒了杯热茶递到叶文清手上,抓着他的手捧着热乎乎的杯壁,试图将他那凉如寒冰的手指给捂热。 “宝贝儿。”叶文清动了动僵硬的手指,静静地看着封敛臣,幽幽道,“你说我肚子里怀的会不会是小木头?生出来肠子都一起捅了出来。” “别的妇人生孩子疼得死去活来,我这大老爷们儿也来凑一脚。届时肠穿肚烂下裹着一块血淋淋的木头,啧啧啧。” -- 第262页 “师兄。”封敛臣哭笑不得地打断了叶文清那惊悚的话语,“灵木遇魂生体,便能化身成人。虽说肉.体能保证永世不朽,但本质上来说我还是同常人一样有生老病死。” “所以师兄不必担心。” “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骗我给你生儿子。”叶文清没好气地瞪着封敛臣,冷哼一声。 “绝无此意。我从未想过要孩子。” “废话,你就算是想要也要我能生啊。” “师兄若是不想要的话。” “你要给我一碗断子汤吗?”叶文清用一副看负心汉的表情看着封敛臣,“看不出来你这么狠心,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能下这等狠手。” 封敛臣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也不行,无奈之下只好闭上嘴,乖乖地坐在一边听着叶文清发泄。 “哎,生下来就生下来吧。”叶文清支颐侧目看着封敛臣,再三思虑,也只能接受自己怀孕的事实,“实在不喜欢就送去燕然台。” “好,听师兄的。” “说不准生出来的也可能是野猪。”叶文清干脆破罐子破摔开逗起自己的乐子来,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那样的话我估计接受不了。” 封敛臣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对叶文清这荒唐话置若未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叶文清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大,连带着贪吃、嗜睡、孕吐、脾气变幻无常,孕妇有的特征他全有了。 封敛臣隔三差五不是买菜便是去医馆抓安胎药,不时询问大夫关于如何照顾孕妇事宜。他与世间那些准父亲一样,对新生命怀着期待、害怕与不安。 两个月过后,叶文清的肚子比寻常五个月孕妇的肚子都还要大,使得叶文清一个劲怀疑自己是不是怀了双胞胎又或者更多。 “师弟,过来。”叶文清窝在软椅上晒着太阳懒洋洋地冲着一边剥着核桃的封敛臣招手。 “师兄可是哪里不舒服了?”封敛臣放下手中的核桃赶忙上前,伸出手想要扶着叶文清,瞥见他那隆起的腹部又给收了回来,整个人僵在那里,显得慌乱不已。 “出息!瞧你那样。”叶文清嗤笑一声,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侧位置,轻轻拍了拍,打了个呵欠,“别剥核桃了,陪我躺着。” “不了。”即便封敛臣再想,可还是摇头拒绝,他怕伤了叶文清。 “怎么?我现在挺着这么大一个肚子还能把你看硬了?”叶文清觑了眼封敛臣身下,促狭道,“也难为你这么久了,这阵子几次三番躲着我在外面搞事,也不怕冻坏了。” 封敛臣被他这赤.裸的目光,直白的话语给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廓红了红,微微侧过身以掩饰尴尬。 “行了,老老实实坐着。”叶文清不由分说地拉着封敛臣坐下,顺势把脑袋搁在他腿上,双眼微眯,嘴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还是肉椅躺着舒服。” 封敛臣跟块石像似的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又怕阳光晒着叶文清睡不安稳,便伸出手挡在他眼睛上隔绝那不时从树叶间逃窜出来的阳光。 这段时间封敛臣照顾叶文清可谓是尽职尽责,什么好的东西统统做给他吃,是以导致叶文清原本瘦削的脸庞都圆了些许。 稍显圆滑的线条在掖着些许金辉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白皙的脸颊泛起两抹可爱的红晕,微微张开的薄唇无声的邀君采撷。 封敛臣呼吸微滞,心跳跟着快了些许,立马移开眼,可身体的反应远比他诚实多了,早早做出反应。 “年轻人火气还是这么旺。”叶文清感觉到那处变化,勾了勾唇,故意用脑袋轻轻蹭了蹭。 “师兄。”封敛臣按住叶文清那乱动的脑袋,极力克制着眸里窜动的火苗,嗓音极为沙哑,带着浓浓的情.欲,“别动了。” “要不我……哎哎哎!”叶文清声音陡然变了个调,吃痛地捂着肚子,“去他娘的!这才两个月,这是要生了还是流了?难不成真的怀了野猪?” 封敛臣吓得什么也不敢想了,连忙抱起叶文清往屋里走去。 “心肝,要不我先交代一下遗言?”叶文清因着这剧痛疼得连呼吸都困难,紧紧抱着封敛臣脖子,颤抖地在他下巴上落下一个艰难的吻,“我要是就这么没了,你一个人。” “不会的!师兄莫要开如此玩笑。”封敛臣一脸严肃地看着叶文清,低下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亲,几近恳求道,“我会疯的,求求师兄别再说了。” 叶文清肚子一阵痉挛,蜷缩着身子又往封敛臣怀里钻,鬓发随着汗珠紧贴在脸颊,无声诉说着主人的痛苦。 二人一个疼一个慌,以至于都忘了其他关键的事情,比如羊水有没有破。 封敛臣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叶文清放在床上,甫一放下,叶文清便噌的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还不待封敛臣反应过来,便见他扶着床缘大口吐了起来。 扑通一声,一个泛着金光的大萝卜出现在了地上,而叶文清那隆起的肚子也瞬间消了下去,连带着那股剧痛。 “……” “……” “封敛臣,你老实交代,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叶文清面无表情地指着地上躺着的萝卜,“男子怀孕我接受了,你给我炖鸽子炖汤猪脚黄豆我接受了,你给我看《孕妇产前百科》我也接受了。可现在你看看,才个把来月,我竟然生下一个萝卜,还是吐出来的。” -- 第263页 “你要是能让这萝卜长脚走路并且开口喊你一声爹,我勉为其难也可以接受。” 叶文清生无可恋地往后一仰,疲惫地栽倒在松软的锦被上,踢了踢一脸呆滞的封敛臣。 封敛臣被他这一脚踢得脚下一软,没有半点“为人父”的喜悦,直接坐在地上,脸上不知作何表情,反过头呆呆地看着叶文清。 “走吧,我要跟那破和尚算账去!”叶文清捶了捶手边的被子,意识到自己这是被耍了,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我要好好请他吃上一顿。” 叶文清穿戴整齐后,又指了指地上的萝卜,看着封敛臣道:“把这个一起带上。” 二人回到之前遇上图机的那个镇子,找了大半天,总算是找到了图机所说的水经寺。 破破烂烂的房子,外面长着一堆杂草,门槛烂得被风吹都能吹起木屑,纷纷扬扬跟下雪似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寺庙。 叶文清环顾四周,最终在左手边那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草丛里看见了一块爬满青苔的石头,石头上刻着歪歪斜斜的三个大小不一的字──小红土。 这仨字不仅掉了颜色,其他笔画还被青苔给疯狂占据着,要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叶文清抠掉一块青苔,心中念头更加笃定,图机就是个骗子! 适逢图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衣走了出来,摇头晃脑的,身后依旧跟着五个小沙弥。 “图机!”叶文清立马出声,站到了图机面前,把手中的萝卜丢到他怀里,皮笑肉不笑道,“请你吃素宴。” 图机呆呆的看着叶文清,还不待他说话,怀里便被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萝卜,萝卜头顶上嫩绿的叶子跟着晃动。 图机抱着萝卜,眸里尽是狂喜,忙不迭地朝叶文清鞠躬:“太感谢了!实在是太感谢公子了!” 图机瞥了眼叶文清神色,迅速挪动着自己那一身肥肉,想要跑回去,到底是低估了这一身可爱的包袱。脚没完全抬起来,自己把自己给绊倒,轰隆一声摔在地上,跟平地炸开的惊雷有得一拼。 “不必行这么大礼。”叶文清上前几步,状似无意地踩住图机的衣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淡淡道,“不就是一个萝卜嘛。” 图机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不知衣角被踩住,再一次摔倒在地,比刚刚的声音还要响亮。 “哎,公子公子,我错了我错了。”图机放弃挣扎,泪眼婆娑地看着叶文清,“不该欺瞒公子的。” “给我交代清楚!”叶文清低喝道。 “公子吞进去的并不是什么降子,而是我寺的一颗菩提子。”图机惨兮兮地说道,“前阵子贫僧带着几位弟子护送着菩提子前去隔壁镇上参加佛法大会,谁知道半途中被无涯山的野猪给吞了进去。” “菩提子身带异香,遇血肉则生。公子闻不见,可贫僧却是能闻清楚的。是以当时在客栈遇见公子时便想到此计安抚一二,否则公子便会将其处理干净,而我寺再无菩提子。还请公子见谅。” “……” 叶文清越想越气,可出家人又不能打,况且这胖子一身肉,打起来也没劲。 于是,叶文清表面上放过了图机,背地里却是将后院的禅房屋顶全部给捅了个大窟窿,顺便往下泼了几大捅水,这才作罢。 本就破旧的水经寺仅此一劫,已经柔弱到风一吹就倒的地步。 图机含泪搬着瓦片,睡眼惺忪的与几个小沙弥趁着夜色修补屋顶。 第144章 封叶之突然变小(上) 经过上次那怀孕乌龙后,叶文清气得一整天都没有搭理封敛臣。主要是一看他就想起两人窝在一起研究孕妇注意事宜,越想就越觉得尴尬。 六月的夜里就连吹来的热风都带着烦躁,直把人心头那未消散的火苗又给吹高了几寸。 叶文清啪的一声阖起手上的书本,轻轻一丢,书本稳稳地落在桌面上,自己则靠着窗台优哉游哉地吹着风。 “师兄。” 一道犹如昆山玉碎,清泉击石的嗓音传来,清脆间又带着冰凉,心头的火苗不自觉弱了几分。 叶文清稍稍偏过头,便见封敛臣捧着一个圆滚滚的西瓜走了进来,献宝似的走到他面前,脸颊两边聚起浅浅的梨涡,笑道:“牛婆婆家送来的西瓜,很甜,师兄尝尝。” 封敛臣轻轻揭开西瓜顶上的藤蔓,连带着一小圈瓜皮都给挪了去,露出红彤彤的果肉,浓郁的果香瞬间在屋内弥漫开来。 封敛臣用勺子挖了一块果肉递到叶文清嘴边。 叶文清下意识张开嘴,冰凉的西瓜汁在唇齿间游离着,有的已经顺着喉腔流入腹中,化作甘露,轻而易举的浇灭了心原上那欲熄未熄的火苗,徒留一阵清爽。 叶文清连吃了三口,瞥了眼封敛臣那素白的衣领被西瓜汁给染红,又看了看被他捧在手里的西瓜,干脆接了过来,舀了足足有两口的分量递到他嘴边,道:“你也尝尝。” “我已经吃过了。” “吃个鬼,你分明也就拿刀切了一下,难不成你还舔皮不成?” “谢谢师兄。”封敛臣嘴边漾开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咬住这块摇摇欲坠的西瓜。 嗯……确实太大了,西瓜汁溅了两人一脸。 “得了,又得重新洗澡了。”叶文清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无奈摇头。 -- 第264页 “师兄若嫌累,我可以代劳。”封敛臣眉眼含笑地说道,眉宇间隐隐浮现着几分期待之色。 “得了吧,让你洗水都凉了。”叶文清觑了眼封敛臣,嗤笑一声,继续挖着手里的西瓜。 小崽子把心思都写在脸上,毫不掩饰,他不想懂都不行。 然而,最后还是让不安好心的小崽子给代劳了。因为吃完瓜后的叶文清连拿勺子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洗澡。 哎!年轻真好。 吃饱喝足的两个人一挨到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日上三竿,窗台边站了一群勤快的鸟儿在催着人起床。 突然,一道重物坠落地板发出的沉闷声惊起,吓得鸟儿连忙扑扇着翅膀离开。 封敛臣未着寸缕,紧实的胸膛上还留有暧.昧的痕迹。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如玉的面容上满是惊讶之色,瞪圆了眼看着床上的人。 更具体点,应该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完全就是叶文清的缩小版。 小孩露在外面的胳膊以及脖颈间的痕迹看得封敛臣头皮发麻,他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师……师兄?” “嗯?”缩小版的叶文清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看着地上的封敛臣,打了个呵欠,“封敛臣,你大早上的坐那降火么?” “咦?我这声音怎么变得这么嫩了?难不成是叫.床叫的?” 话音刚落,叶文清脸上睡意跑了干净,连忙坐起身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细胳膊细腿的,手掌也变小了,就连好兄弟,也变小了! 又短又小,毛都没有! 叶文清只觉自己被雷给劈中了,迷迷瞪瞪地看着封敛臣,一脸委屈道:“你老实交代,你除了睡我还做了什么其他的事?” “怎么好好的睡一觉,就小了呢?” 封敛臣总算是从地上站了起来,重新坐回床上,捧着叶文清的脸仔细打量着,此前的讶然已经被这张长得跟瓷娃娃似的脸给搅得一干二净了。 五官尚未长开,却是透着别样的韵味。一双黑得发紫的大眼睛里偷偷藏着从天下摘来的星星,闪闪发亮。肉嘟嘟的脸蛋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捏一捏。瘦小的身子缩在宽大的被窝里,滑稽又可爱。 “师兄,你真可爱。”封敛臣越看越喜欢,眼睛都要黏在他身上了,由衷地感叹着。 “你别这样看我。”叶文清拉起被子遮了遮脸,身子往后躲了躲,“跟流氓似的。” “赶紧找法子让我变回去。”叶文清本来想踢踢封敛臣,结果腿太短,根本挨不着。一时郁结,不甘心地往前挪了挪,还是踢不着,气得不爽地捶着床板。 封敛臣伸出手想要把叶文清捞进怀中,可甫一瞥见自己此刻的模样,只好先把衣服穿上。 现在的叶文清还不到封敛臣腰间,平日里合适的衣裳穿起来都不合适。 叶文清阴沉着脸拖着他那长长的衣摆,袖子卷了三层还是长了,走一步路就踩一下衣摆,要不是有封敛臣扶着,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 叶文清放弃了走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边喝着粥一边看着从外面走进的封敛臣,问道:“文先生怎么说?” “先生说是因为菩提子的影响,灵力也跟着暂时消失,过一阵子就会好。”封敛臣低声道。 “那意思就是我这段日子就是这个样子?”叶文清哐啷一声放下手中的汤匙,腮帮子因为生气鼓鼓的,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是。”封敛臣点点头。 叶文清深吸一口气,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封敛臣看,冲他勾勾手指。 “怎么了?”封敛臣倾身上前。 “这位哥哥,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现在这样?”叶文清本想圈住封敛臣脖子,哪知差点栽在地上。 “师兄怎样我都喜欢。”封敛臣眼疾手快一把将叶文清搂在怀里,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师兄这段时日就安安心心由我照顾吧。就跟之前师兄照顾小叶子一样。” “哎!”叶文清长长叹了口气,状似无意地往某处挨了挨,眼里划过一丝狡黠,“得委屈你了。” 封敛臣身子一僵,低头看了看怀里小小的叶文清,眉梢爬上几分纠结之色,好像确实如此。 因着叶文清现在这模样得持续一段时间,封敛臣便去镇上给他买了一堆衣裳,就是颜色艳了些。 “粉色,红色,黄色,紫色。”叶文清一件一件数着衣服的颜色,眉头越拧越紧,语气也越来越嫌弃,指着封敛臣骂道,“虽然我现在又短又小,但你也不能忽视我是个男人的事实。你买的这些颜色都是姑娘家喜欢的,你这是把我当小姑娘养呢?” “师兄哪里话。”封敛臣蹲下.身,拿起一件红色的圆领袍在叶文清身前比划了一下,赞道,“这红色衬得人多精神。” “师兄现在模样太小,月白色反而不适合。颜色鲜艳些更显朝气。” 封敛臣笑着把成衣店掌柜跟他说的话对叶文清复述了一遍。 他非是没有找叶文清喜欢的月白色,可是这些颜色看起来更惹眼。难得有机会,便想趁此大饱眼福。 “这些衣裳花了二十两银子,又不能退。就算是我想穿也穿不下,师兄若是不喜欢就丢了吧,我重新去买过。”封敛臣黯然道。 “算了算了,好好的衣服丢什么,都是新的。”叶文清想了想,选择放弃纠结颜色,反正这里也没什么熟人。 -- 第265页 “好。”封敛臣低头掩饰那不住上扬的嘴角,“那明日去学堂师兄就穿这件圆领袍吧。” “我去学堂?”叶文清讶然道。 “明天恰好轮到师兄的课了。” “可我现在这样子怎么上课?高台我也够不到啊。” “我代师兄上,师兄坐那听着就好。” “什么?!”叶文清更加惊讶了,“我去听你上课?” 此前他犯过几次懒,不愿去授课,便让封敛臣替他去了,结果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要知道他平日里授课时间可是不会超过两炷香的。 让他去听封敛臣的课,估计会烦,也不是因为讲得枯燥,而是他自己原因。毕竟以前在燕然台,文先生在上面讲,他在下面不是睡觉就偷吃,动静还大。这样才能惹来文先生注意,才能被赶走,不用继续听课。虽说这招挨的打多,但也是百试百灵。 “师兄不愿听?”封敛臣神情颇为受伤地看着叶文清,“是觉得我讲的差么?” “去去去!”叶文清见状,立马改口。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应该能克服这个问题。 总的来说,无论什么时候的叶文清对自己还是没能有一个深刻的认知。 第二日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圆领袍,腰间系了根墨色的宫绦,脚下蹬着素色描金长靴,青丝高束成马尾,活脱脱一个从年画里走出的娃娃,让人挪不开眼。 整个学堂里的小孩都围了上来,拿出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来招待叶文清。 “你是新来的吗?我叫浩浩,你跟我坐一起吧,我给你橘子糖吃,我阿爹从镇上买来的,特别甜。” “这位弟弟,你长得跟我喜欢的叶先生好像啊!跟我坐一起好不好?我把先生布置的课业给你抄。” “小子,看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就勉为其难让你跟我坐一块儿。” …… 小家伙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叶文清围在墙角,恨不得把跟自己坐的优势全部给讲出来,,就为了能够打动叶文清。 叶文清靠在墙壁上,忍不住一顿感慨,自打他过了三十,下了修真界容貌排行榜后,就再也没有受到如此热捧了。叶文清一时飘飘然,稀里糊涂接过了那个浩浩递过来的橘子糖。 吃人嘴短,叶文清就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浩浩的边上,刚好挨着窗在最角落的地方,窗外就是围墙,翻出去便能解脱。 封敛臣刚刚去跟其他两位先生聊了一会儿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板凳,结果目光在屋内逡巡好一遍才找到角落里跟浩浩两个人勾着脑袋不知躲在桌下商量什么乐事的叶文清。 两个人笑得合不拢嘴,直把周围的听得心痒痒,可是碍于封敛臣在这,只能悄悄投去艳羡的目光。 看来叶文清已经适应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了。 封敛臣眼尾晕开几分宠溺的笑意,拿着凳子走到了叶文清身边,伸出手及时按在他脑袋上,为防他磕到桌角。 “师。”叶文清抬起头看着封敛臣,眼睛比明珠还要亮,刚蹦出一个字又骤然停下,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抓着封敛臣袖子,嘿嘿一笑,“哥哥。” “哥哥,我找到位置了,这位是我的朋友,浩浩。” 封敛臣被他这一声哥哥喊得如沐春风,心原上长满了名为欢喜的嫩芽。 被点到名的浩浩害羞地低下头,脸红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吭哧吭哧地给封敛臣拱手道:“封……封先生。” 封敛臣笑着摸了摸浩浩脑袋,弯下腰视线与他平齐,柔声道:“该麻烦你多多照顾我……弟弟了。” “不麻烦!”浩浩忙不迭地说道,“小叶子是我最好的朋友。” 听到浩浩这称呼封敛臣的手明显一僵,微讶地看着叶文清。 “哥哥,我不是叫封叶吗?”叶文清心知封敛臣所想,目露狡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小名就叫小叶子。” 封敛臣忍俊不禁:“是啊,小叶子。” 第145章 封叶之突然变小(下) 适逢上课钟声被敲响,封敛臣只能折身拿起高台上放着的书本,先是抽查几位学子背诵昨日学过的文章,点评一二后才开始讲解今天授课的内容。 是《庄子》里的一则文章《秋水》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 就着封敛臣那低沉如古琴悠远的嗓音,叶文清起初还能认认真真听一下,可最后到底是没能战胜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脑袋开始乱转,几次按捺不住反而茁壮成长的魔爪终于伸向了身边的浩浩。 浩浩也听不怎么懂,单手支颐,目光追随着封敛臣,即便是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也没放弃。 “浩浩。”叶文清侧过头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浩浩的桌面,低声喊着。他锲而不舍连喊了四五遍浩浩才有反应。 “嗯?”浩浩迷迷瞪瞪地转过头看着叶文清,“怎么了?小叶子?” “你看那鸟,好不好看?”叶文清觑了眼转过身刚河好背对着他们的封敛臣,指了指窗外那枝繁叶茂的枣树,故作惊喜,十分夸张地比划着,“毛还是绿色的呢,叫起来就跟唱歌一样,当真是头一次见。” “哪呢哪呢?”浩浩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随着叶文清指的方向望去,树枝上空荡荡的,一只鸟的影子也没能看见。 -- 第266页 “你没看见?”叶文清一脸惊讶地问道,“就在那树上呀。” 浩浩伸长脖子往外面看,就连枣子上趴着的毛毛虫都看见了,却还是没能看见叶文清口中所说的绿毛鸟。 “哦~”叶文清摸着下巴故意拖长语调,笃定道,“它飞到另一边去了。” “真的很好看,要不我带你去看?” “等下课就去。”浩浩开心地点头。 “等下课就飞走了。”叶文清为难地皱着眉头,很是纠结地说着,“我刚刚就看见它飞到另一边去了。” “难不成现在就去?”浩浩匆匆瞥了眼封敛臣,又看着叶文清,小声询问,眼里藏着兴奋与害怕,二者相搏,难分上下。 叶文清眸光一亮,冲浩浩眨了眨眼,其意不言而喻。 “可现在先生还在上课。”浩浩有些犹豫,小孩子对于新鲜事物难免好奇,可又害怕惹来大人训斥。 “算了。”叶文清来了次以退为进,“我自己去吧,你好好听课。” 叶文清猫着腰蹲在地上,借着课桌的遮掩,悄无声息地往窗边挪去。 “小叶子,我也去。”浩浩不再犹豫,放下书本亦步亦趋地跟在叶文清后面,伸出手颤抖地抓住他的衣角,让那颗狂跳不止的心有了片刻着落。 叶文清俨然如同一只带着小鸡散步的老母鸡,一步一挪的总算是抵达窗边。 他仰头小心掂量了一下窗台的高度,又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封敛臣,对浩浩比了个手势。 浩浩怔愣片刻,随即点点头。 叶文清也不知道浩浩是真懂了还是假懂了,反正他也不管了,能溜出去就是好的。 他双手撑着窗棂,借力往上一跃,谁知被浩浩抱住脚,本该跳上去的身子猛地往下一沉,下巴磕到窗棂上。牙齿发出比明珠落玉盘还要清脆的碰撞声,舌头疼得往里一缩,一股子铁锈味在唇齿间荡开。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胡闹!你这是在做什么?” “可伤到哪了?” 浩浩吓得跌坐在地上,手足无措地看着叶文清。 叶文清不肯放弃,现在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趴在窗台上,身子分成两半,一半在外面,一半在里面。 外面对着的正是严厉的许先生里面则是封敛臣。 许先生本是出来散散步,哪知看见欲翻窗逃跑的叶文清,面色一沉,大步上前,指着他厉声呵斥:“你也不看看这下面有多高!” 叶文清低头一看,现实中的落脚地比想象中的要深上许多,几乎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以他现在的身板,掉下去不可能安然无恙。一时间心中又升起侥幸,幸好幸好,没跳。 原本安静的学堂登时吵了起来,隔壁班的学子齐齐从窗边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叶文清,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赶紧下去!”许先生见叶文清还趴在那不肯动,脸色又沉了几分,“不好好思量着念书,净学些翻窗逃学投机取巧的事。回去给我抄三遍学子守则,明天交给我。” 叶文清:“???” 现在他还是个孩子啊!学子守则可有五百字!三遍就是一千五百字! 太多了,抄了手会酸的。 叶文清仰起头想好好跟许先生商量商量,结果却被人拔萝卜似的给拖了回去。 “我讲课不好听?”封敛臣把叶文清抱在怀里,眸底藏着些许愠色,眉梢上的惊惧之意尚未完全消退,“你连半炷香工夫都听不下去?” “没有没有。”叶文清连连摇头,讨好地抱着封敛臣脖子,“哥哥讲课最有意思了。” “那你爬窗户做什么?”封敛臣面无表情道。 “看鸟!”同伙浩浩急着洗清身上的“罪名”,鼓起勇气抢先开口,“小叶子说枣树上有绿毛鸟,邀我一起去看。他让我抱着他的腿,送他出去。可是……我没抱住。” 叶文清:“……” 这小子果然会错了意,刚刚那个手势分明是让他注意封敛臣。 “绿毛鸟?”封敛臣瞥了眼叶文清那笑得跟花似的脸蛋,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算了,今日不上新课了,你们自己看书吧。” 封敛臣抱着叶文清去了许先生那里告了假,而后带着叶文清回家。 自打回了家封敛臣也没主动跟叶文清说一句话,把他放在一边,自己忙活别的去了。 叶文清心知是自己的行为惹得封敛臣不快,只能跟在他身边,不厌其烦地讲着各种笑话来讨他开心。 “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叶文清撅着嘴,泪眼盈盈地望着封敛臣,“我下次再也不翻窗了,我一定好好听课,你就原谅我这次吧,好不好?” “心肝哥哥,宝贝儿哥哥。你理理我呗,理一下我,不然我会哭的,我哭起来你会心碎的。” “师兄。”封敛臣绷紧的脸色被渐渐松缓,“若是许先生没有发现你,你是不是就直接翻下去了?连带着浩浩,你现在没有灵力,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是是是,是我粗心大意了,我长记性了,你别说我了,我真的要哭出来了。”叶文清上前抱住封敛臣腰身,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话里带着哭腔,“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我不会再犯了。你现在是不是看我个子小,变了样,就不喜欢我了?我现在难道不是你心里唯一挚爱了吗?” -- 第267页 “你要是还生气的话我就只有离家出走了,不然呆这里也没意思。我现在个头又小,长得又好看,保不准被人贩子瞧上给绑了去。届时隔个几十年你才找到我,我估计都认不出你来了,咱俩之间这点感情最终被岁月的洪流给掩埋,徒留遗憾。这么严重的后果,你我可担得起?” 叶文清这一通“惨烈后果”硬生生把封敛臣最后一点气也给挤没了。 封敛臣轻叹一声,无奈地弯下腰,哭笑不得地抱起叶文清,指腹温柔地抹去他那眼尾拼命挤出泪珠,柔声道:“师兄别再说了。” “那你还生气吗?”叶文清抓着封敛臣的衣襟,眼巴巴地看着他。 “不生气。”封敛臣笑着摇头,“怕师兄不见了。” 叶文清长长吁了一口气,凑到封敛臣脸颊上亲了亲,弯眸道:“现在我这个头,不能做那些出格的事,只能这样了。” “不碍事。” 午后时分,小憩一阵的叶文清被封敛臣给喊醒来抄学子守则。 即便再不快,可叶文清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到了书桌边,认命地抄了起来,细想之后才发觉,他这几十年来被罚抄的次数比那深山的密林都要多了吧。 哎!还是得规规矩矩当个老实人。 之后的一个月里,封敛臣有课都会带着叶文清去,不过叶文清再没有跟浩浩同桌。封敛臣在自己放书本的桌边单独设了张方桌,专供叶文清使用。 因此,叶文清一个月下来,又重新学了遍少时学过的文章。 嗯……罚抄学子守则的次数也多,原因也是层出不穷,有嘲讽同窗、在墙角打洞、捅烂学舍屋顶等等,别人想不到的事他都干了。要不是有封敛臣担着,许先生早就把他丢出去了。 天气愈发炎热,学堂也暂且休假,对叶文清来说那暗无天日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夜里,封敛臣把摇椅搬在院间,一手抱着叶文清,一手摇着蒲扇,侧耳听着叶文清的念叨。 落下的月光将二人身影拉得老长,朦朦胧胧,却又异常温柔。 “心肝哥哥啊,你说都一个月过去了,我怎么还没变回去啊?”叶文清捏了捏自己瘦小的胳膊,愁眉不展,“会不会长不大了啊?” “不会的。”封敛臣揉了揉他那松软的发丝,“文先生说最多个把来月,应该是快了的。” “哎,我是真不想去听课了。”叶文清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之前明明说好三天上堂课,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天天呢?他们是不是觉得你好说话?也不怕累着你。” “能者多劳。”封敛臣微微一笑,“二位先生年事已高,加之天热,孩子又闹腾,精神难免有些吃不消。” “那去年怎么又好好的?他们两个也就才五十边上,文先生六十的时候还是那般硬朗,骂起人来也是中气十足的。” “文先生好歹是修行之人,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说来也是。”叶文清想了想,觉得封敛臣说的也有道理,打了个呵欠,“快一年不见文先生了,改天回去看看,想来他气应该消了。” “累了,心肝哥哥,咱们睡觉去。” “好。” 翌日清晨,封敛臣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心跳却是没由来加快,就连呼吸都乱了节奏,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猛地睁开眼,才发现里侧叶文清睡过的地方空荡荡的,用手摸了摸,一片冰凉。 睡意陡然消散,封敛臣噌的一声坐了起来,外衣也没来得及披上,赤着脚跑了出去,焦急地寻找着叶文清的踪影。 久久不见回应的封敛臣面色愈发苍白,几欲跟面粉媲美了。 会不会是菩提子的影响还没有过去?先是变小,最后又不见了? 封敛臣越想越觉得害怕,倚在墙身的身子忍不住发抖,眉宇间满是自责。他不敢多待,转身就往外走。 “大早上的你光着脚衣服也不知道披上就这样走出去,是要勾引谁呢?”戏谑的嗓音自左侧的长廊响起,“你如今可是有家室的人,好歹也得注意注意。你说对吧?哥哥。” 封敛臣转过头,便看见变回原样的叶文清斜倚着柱子,月白色的长袍随风飘扬,连带着墨发都跟着凑热闹,将那精致优美的轮廓给遮掩三分。 “师兄。”封敛臣喜不自胜,大步上前,紧紧抱住叶文清,微微哽咽道,“我以为你不见了,我就去找你。” “傻呀,你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叶文清屈指轻轻弹了弹封敛臣眉心,继而又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天蒙蒙亮的时候忽然醒了过来,发现变回去了。看你最近这么辛苦,就特意下厨打算给你蒸个红糖馒头吃。” 话音刚落,就听见厨房传来一声巨响,连带着屋顶的瓦片跟着齐齐掉落。 惊呆了浓情蜜意的两人。 “封敛臣!我的馒头,它……它们上天了!一个两个三个,全部都上天了。果然指望不上霹雳啤梨的东西,他们做出来的东西要是不会爆.炸,那还有什么特色。”叶文清吓得一个哆嗦,又白着脸难以置信地数着被炸飞到天上的馒头。 “咱们家何时有霹雳啤梨的东西?”封敛臣目光追随着那起伏的馒头,最后落在冒着滚滚黑烟的厨房,嘴角微微抽搐。 那可是霹雳啤梨啊,为什么要想不开? “就一个时辰我问苏小鸟要的,他们现在跟誊浔山庄合作搞出了送货上门的服务,哪都有他们的驻点。只要给钱,无论天涯山脚都能送,最慢两个时辰。苏小鸟说这是霹雳啤梨最近新研制出来可以自动蒸包子馒头的轰隆箱,不需要任何灵力,直接把东西放进去就行。”叶文清解释道。 -- 第268页 “一共多少银子?”封敛臣视线从厨房挪开,有些头疼地看着叶文清。 “不贵,就一百两。”叶文清十分阔气地摆摆手,以至于忘了多年前自己是那个浑身上下只掏得出一个铜板的叶一文。 “……师兄,这是我两个月的零用钱。”封敛臣无奈扶额,一百两银子就专门买个爆.炸的东西,实在是太浪费钱了。 “哦,没事,那就两个月不给你钱就行了,不然白白糟蹋一百两。” “……” “哎,还有点面粉,继续做馒头去。” “还是算了,会爆.炸。” “躲远点就好了,走走走,不能浪费。” “……好。” 最后,馒头还是没能蒸出来,厨房倒是先支撑不住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笼着碎得稀巴烂的瓦片,无声控诉着之前经历的惨状。 第146章 封叶之赏花 霹雳啤梨宗那斑驳的的围墙上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堵住了那大小不一跟筛子似的洞。淡紫色的花朵零星点缀其中,含羞带怯,若不是清风相邀,也难得窥见其真容。 叶文清环顾四周,这围着的修士可以百来数。他有些担忧地往脚下的地面看了看,又看了看敞开的红漆大门。这要是突然炸起来的话,这门应该够跑吧? “师兄。”身侧的封敛臣把请帖递给门边的弟子,回过头轻轻拽了拽叶文清的袖子,“进去了。” “哎,好。”叶文清回过神,反手牵起封敛臣,并肩往里走。 殊不知二人甫一走进门,后面那些原本聊得正欢的修士齐齐噤了声,更有年轻的修士直接从怀里掏出小册子,夸张的奋笔疾书,笑得合不拢嘴,活像是捡到了银子一般。 有的更夸张,跟在封、叶二人身后亦步亦趋,若不是凭借着那身校服,当真会让人误以为是哪里来的小偷呢。 跟就跟吧,可偏偏还要与同伴交头接耳。 “来来来,你瞧瞧我这段写的如何?” “四月初三,霹雳啤梨赏花宴。叶郎与其师弟携手而来,二人旁若无人,如胶似漆……” “就这?你写文章呢?你们百川就知道抓形式,不注意精髓。” “你们清风门厉害?你看看你自己的。什么‘青天白日,叶郎饥渴难耐,不畏世俗,毅然牵着封郎往偏僻处意欲寻求更多庇护……’。照你这写下去能放到书铺里卖?” “别装的自己有多清高似的,《风流天下闻》新出的那期你都翻烂了,里面写的比我这个还要大胆,你照样看得津津有味。你就是写不出来嫉妒我!” “你有脸?你还说要找人一起探讨呢!不知羞耻!” …… 声音都这么大,叶文清想装作听不见都难。他回过头看着身后跟着一排蹲在地上跟三条腿蛤.蟆走路的修士。 “诸位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啊。”叶文清瞥及他们手中拿着的笔跟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册子,嘴角忍不住一抽,这些人还真是锲而不舍。 他真不明白,早些年这些修士还对他跟封敛臣一事嗤之以鼻、鄙夷不屑,怎么后来就变了呢? 《风流天下闻》一直热销,连带着又多了以他和封敛臣为主要人物却又没有屁点关系的故事,可却深受众人喜爱,更有大多以此改编而成的戏曲。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知道写《风流天下闻》的人到底是谁。打着他跟封敛臣的名号赚钱,怎么说也得分他点钱吧。 被发现的修士们登时红了脸,比天上红日还要耀眼,忙不迭地阖起手中的册子藏在身后,抬起头支支吾吾地看着叶文清。 “行了,别跟了。”叶文清也只是随口说说并未打算为难这些人,笑着搂住封敛臣肩膀,“不然的话我会以为你们对我和我的男人有想法,这样一来的话我们两个都会不高兴的。师弟,你说是吧?” “嗯。”封敛臣微微颔首。 “……” 众人默然,他们只是想靠这俩人赚点小钱钱,没有其他意思,也不敢有。 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跟着。 叶文清二人被请到了苏鹤的院子里,只见苏鹤鬓边簪着两朵红花,百年如一日地对着他那宝贝霭雬笑嘻嘻地喊着“谢谢妹妹”。稀奇的是他手上拿着笔,膝盖上放着一本册子,不时低头写着什么,一心二用。 叶文清与封敛臣对视一眼,二人眸子里均是无语。 叶文清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石子腾空画着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苏鹤手背,使得他手一抖,话音戛然而止。 苏鹤转过头,眸光一滞,如同那被主人捉到的贼人一般连忙丢开手中的毛笔,电光石火间收起膝盖上的小册子揣在袖子里,叶文清只得以瞥见那书本上的一个“风”字。 苏鹤整理了一下那略显慌乱的情绪,起身迎上前,笑嘻嘻地拱手道:“文清,敛臣。” “你请我们来赏花,不会就是赏你这鬓边两朵吧?”叶文清戏谑的目光落在苏鹤那鬓间的红花上面,鲜艳的颜色衬得他脸上皮肤愈发白皙,俊美而又略显娇羞,“美则美矣,可着实少了些。” “不是不是。”苏鹤尴尬地摘下鬓间的花,嘿嘿一笑,“这不是为了给那些妹妹看嘛。” “花在后山呢,我爹去年随手撒的种,没想到还全活下来了。今年开了好些花,便想着邀诸位仙友一同来赏赏花、品品茶。” -- 第269页 “想不到苏宗主还有如此雅兴。”叶文清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道,“我还以为你们这是要换个途径推销一下新研制出来的轰隆箱呢。” “没有没有。” 提到轰隆箱苏鹤就想起上回叶文清带着一众买了轰隆箱的修士跑到这里来要说法。他爹躲在屋里把他给踹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结果话还没说完,那些轰隆箱全部爆.炸,差点命都给交代出去了。 经此一事后,他爹把轰隆箱全部拆了,因为实在是赔不起。 “实不相瞒,这不是快到仙尊之位竞选了嘛。” 苏鹤凑到叶文清身边低声说道,“我爹他也有了这个心思,为人子女者,自是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砰砰砰几声巨响,升起的滚滚浓烟直冲云霄,隐约间可瞥见些许黑点伴随着点点光芒穿梭在浓烟间,又似那叆叇云层间迸射出来的金辉,热情地拥抱着人间。 地面后知后觉跟着颤动起来,碎石不安地抱做一团汲取着安全感。 苏鹤怔愣片刻,缓过神后低骂一声:“妈的!什么时候才能不炸,这回又够得赔了。” 他也顾不上叶文清二人,有条不紊地召集一众弟子,飞速赶往后山。 “先不说苏宗主这仙尊之位,有生之年能保证霹雳啤梨有余钱不错了。”叶文清靠在封敛臣肩膀上笑得不能自已,“现在也没有什么花可赏的了,咱们回去吧。” 原本高高兴兴来赏花的众人一刻也不敢多待,灰头土脸地往门边涌去,步履匆匆又带着无限惧意,生怕再多说一次又来场自由飞翔。 有几个修士头发炸得都竖起来,甚至还冒着白烟,脸上黑黢黢的,只剩眼白能看。对苏宗主的道歉挽留充耳不闻,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着走出霹雳啤梨。 现在不是霹雳啤梨研制出来的东西会爆炸,而是整个霹雳啤梨就回吧爆炸,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 回到家便已是日暮时分,叶文清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脚尖不时点着地。他嘴里咿咿呀呀哼着小调,侧身支颐瞥了眼厨房烟囱上升起的炊烟以及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 二人目光猝不及防相撞,怔愣片刻,嘴角均晕开满足的笑意,比那躲在花叶间吸食着阳光的露珠还要璀璨夺目。 这才是过日子嘛! 落日的余晖在封敛臣身上镀了一层橘黄,优美的轮廓给模糊在晚霞中,连带着岁月都温柔起来。宛若一坛尘封多年的美酒,芬芳馥郁,只需小小啜上一口,整个余生神魂颠倒,如痴如醉,难以自拔。 春日迟迟,从而致使四月依旧能闻得晚风送来的缕缕芬芳。 夜色撩人,阖窗阻月太过可惜。是以封敛臣带着叶文清跃上屋顶,择了处视野极佳的位置落脚。 叶文清半阖着眼躺靠在封敛臣怀里,轻轻掀了掀眼皮,与那温柔的月色打了个照面,连着晚风也跟来凑趣。他摸了摸凉嗖嗖的胳膊,啧了一声:“大晚上跑屋顶上来,你也不怕脑袋里全是风。” “师兄答应我的,可不能后悔了。”封敛臣低下头啄了啄叶文清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唇,轻轻吸.吮着。 “你要不使诈喝掺水的假酒我会输?” “可师兄也没说不能喝啊。” “行了行了,要玩什么赶紧说,不玩就回去。”叶文清呵欠连天,脸颊上泛起的酡红衔来月光作伴,红白交织间愈发显得迷人。 “想让师兄陪我一同赏花,今日到霹雳啤梨宗白跑一趟,总得补回来,不然错过了花期多可惜。”封敛臣粲然一笑,把早已准备好的绒毯铺平放在一侧,抱着叶文清躺在上面。 “小兔崽子花样挺多的,你真当我是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叶文清顿了一下,随即失笑,勾着封敛臣脖子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那师兄可喜欢?” “试试不就知道了?” 白日里多了些浮躁之意,夜间万籁俱寂,正是赏景的好时候。 封敛臣细细拨开那尘世的羁绊,目光落在那平坦结实的大道上,大道两边各植着一株野樱。因着今年气候较冷的原因,花期尚未过,枝头还残留着两抹薄红,满面娇羞的在夜间散发着属于自己的清幽。 他爱怜的靠近那两朵粉樱,细嗅着它的芬芳,好似怎么做也不够,唯有再凑近一声,嘴里发出惬意的喟叹,眉宇间皆是满足之色,还不忘邀请叶文清道:“师兄觉得如何?” “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还要问我怎么样?我说不好你会停吗?”叶文清瘫在一旁,气息愈发紊乱,鼻翼微微抖动,嘴里不时溢出一两声浅吟。 他眸里掬着水光,眼尾泛着薄红,没好气地横了封敛臣一眼。这一眼却是别具风情,似那枝头薄霜褪去后覆上的点点春花,光华流转间又透着淡淡芬芳,令人闻之心生向往。 “要就快点!磨磨蹭蹭的像什么样子,弄完赶紧回屋睡觉去。” “可我瞧着师兄也挺喜欢这些的,还是慢慢来的好。”封敛臣难得违背叶文清的意思,眉眼含笑地指引着他往下一处景点。 视线再往前走,大道上多了几块罗列有序的砖板,却又不显得突兀。砖板中间的空出了一条狭窄的小路,小路镀了一层清辉,蜿蜒而下,隐约消失在黑暗中。让人忍不住想要沿着它往前走,继续探取更多。 -- 第270页 蛰伏在草丛间的虫豸许是因为近来温度的提升,欢畅地跳出了草丛,拣了一处高枝,倨傲地抬着下巴,晃了晃身子,大有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势。 “师兄,你看它多高兴。”封敛臣停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抬头看着叶文清。 “那你要不要?”叶文清眼神迷离,月光好似全钻入他眼中,映着层层水波,晕开的涟漪打碎了星河,粼粼波光朦胧而又神秘,声音恍如从天际传来,缥缈无比。 “要。” 封敛臣眼里划过一丝温和而又贪婪笑意,将眸子里的束缚着的猛兽给放了出来,出笼的猛兽凶悍间却又多了耐心去驯服着那到手的猎物。 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对着那只虫豸,尽量用最温柔的动作跟它打着招呼。对于他人靠近的虫豸有些怯怯地躲了躲,却又不舍得离开,一不小心就被人带去了一处温暖的窝。 久来未被人垂怜的虫豸今日算是体会到了被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备至关怀。它感动得热泪盈眶,又有些害怕。最后瑟瑟发抖地躲回了草丛间携来汩汩春水给封敛臣深深跪下鞠躬,以表谢意。 “嘶……轻点,轻点懂不懂……哎哎哎,别乱动。”怀中人发出一声不满的控诉,最后却又变了调,无奈间带着些许颤抖与欢欣,一同糅杂在浓重的夜色中,“算了,随你便了,动吧。” 封敛臣笑了笑带着叶文清换了个姿势,隔绝那渐起的凉风,再次抬眸间却是与瓦片上长出的花四目相对。 借着月色依稀将这朵花看得清清楚楚,小小的花苞将所有的花瓣不安地藏掖着。它仿佛害怕这个素未谋面的世界,倔强地不肯吐露半片花瓣。 封敛臣心头一动,莫名生了摧花之心,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试图将它外侧的花瓣给掰开。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是惹得它连连点头,好似在祈求一般。 “别怕,就是想帮帮你。”封敛臣柔声安慰道,摸了摸那片被他勉强拽开一条缝隙的花瓣。他不知从哪取来清水,冰凉却又带着顺滑,依着缝隙淌进了更深处。 “小兔崽子!你还跟我说去冰窖随便看看,结果就为准备这家伙?敢情你是早就打好主意的。”叶文清手肘撑着瓦片,借力支起上半身,反手扣住封敛臣手腕,扭过头瞪着他,以及他手上那半截冰柱,吓得那朵刚有盛开之意的花又给缩了回去。 “师兄。”封敛臣没有丝毫被抓包的赧然,反而低头在他嘴角亲了亲,讨好地笑道,“让让我呗?” “我这真是疯了陪你在这玩。” “放心,我陪师兄一起疯。” “你确定自己有那个本事?” “师兄不是见识过多次么?” “……行,那你也别太疯了,我怕抓不住。” “师兄放心即可。” 一、二、三、四…… 封敛臣坚持不懈地摧花,直到所有花瓣悉数散开时,红花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不再惧怕。甚至欢呼雀跃起来,迎着簌簌凉风,发出那比美酒还要醉人的声音,似天幕上炸开的焰火盛情相邀采蜜者的到来。 封敛臣满意地勾了勾唇,眉心舒展开来,凑得更近了,额间沁出的薄汗在月光下宛若一颗颗细小的珍珠,把所有的光辉都给藏匿其中,熠熠生辉。 一直摇响的铃铛把屋檐下早已入睡的燕子给惊醒,伏在窝里骂骂咧咧。 红花并未等候多久,采蜜者早已闻香而来,不知疲倦地采撷着,久久不肯离去。 月亮掖了大片乌云藏了起来,却是竖起耳朵听着情人间的私语。 “封敛臣,都三回了,你不累吗?” “师兄只管睡去,我守着。” “你放屁!你一直动我能睡得着?” “那要不……师兄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你第三次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你他娘的对自己没点数吗?” “谢谢师兄夸奖。” “……滚!” “师兄。” “哎哎哎,好好的你抹眼睛做什么?哭了?还是没哭?你说你至于吗?你何必呢,留到明天……行行行,做做做,你继续。” …… 夜色渐沉,枝头的夜莺息了歌喉,呵欠连连地回了巢。可屋顶上的瓦片依旧沉浸在那朵红花的盛开中,晃着自己那笨重的身子,咯吱咯吱的为其庆祝。 一直持续到深夜,两个赏花人这才如愿以偿地回了屋。 第147章 世无其二 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小庄子内经常能听见悠扬的琴音,听起来不像是现世盛行之曲,更像是古曲。 庄子的大门白日里都是关上的,只有晚上或者阴雨天才会敞开,若不是有人偷偷爬墙窥见过屋主人,怕是真的会以为这是一间鬼宅了。 五月已经走到尾,日头也是愈发毒辣,每一缕阳光都似烈火般烤着大地,升腾起的热气熏得人心发躁。 鸣蝉躲在树上龇牙咧嘴地控诉着这变态的天气。 今日的庄子却是安静得很,并未响起熟悉的琴音。 过路人本找了几个同伴一同来听听曲,结果却是被同伴给扣上“骗子”的“罪名”,一时间哑口无言,无奈之下只好离去。 虞星野听闻身后动静,立马收回脚步,放下怀中的琴,大步跑上前。他激动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宣晏,几次伸出的手却又僵在半空,讪讪地收了回来。 -- 第271页 “师弟!”虞星野眼眶一热,贪婪地打量着他,如饥寒交迫的流浪者遇见暖炉珍馐,温暖浸透四肢,芳香久居不散,然而却又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胡乱抹了把眼角沁出的泪珠,露出一抹比哭还丑的笑,哽咽道,“凝魄珠果真有用。” “是……阿臣。”宣晏无力地晃了晃昏胀的脑袋,睫毛轻颤对上虞星野那漆黑的眸子,眼底一片灰败之色,轻叹一声,“撑不了多久的,你不必为我过多损耗灵力了。” “不会的。”虞星野摇摇头,鼓起勇气握住宣晏的手,破涕而笑,“师弟,我终于把你带走了。” 虞星野眸里交织着的哀痛与喜悦,让宣晏不由自主联想到霜雪覆盖之下怎么也不肯低头折腰的红梅。 明知大势所趋,却依旧坚守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绚烂。 “何苦呢。 ”宣晏收回目光,发出一个饱含悲凉的声音,无奈而又苦涩,细究之下却又藏着一丝别的情绪。 虞星野置若未闻,自顾自的与宣晏说起别的事情来。 “师弟,你知道吗?就在上月初三,叶公子与他师弟坐着八抬大轿逛遍了修真界大大小小的门派,直把大家都看傻了眼。” “这也太胡闹了。”宣晏顿了顿,拧眉轻斥。 “后来文先生实在看不下去就亲自带人去把他带回去了。”虞星野唇边溢出一声轻笑,“听说二人抄了半个月的门训。” “文先生最顾颜面,肯定气得厉害。”宣晏想到文玉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眸,似是想到什么,眼尾那点笑意又散了去。如那被石子激荡过后的水面,涟漪散开之后只剩一片死寂。 “就像我当时一样。”宣晏小声呢喃道,“他肯定也气得厉害。” “师弟。”虞星野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宣晏,甫一出声便被他打断了。 “我答应你。”宣晏眼底像是掬了两汪清泉,把世间所有的光亮都给吸入其中,清楚地倒映着仓皇的虞星野。 “跟你一起待在这里,你哪儿也不许去,每天就弹琴给我听。”他嫣然一笑,如那惊现的昙花,拨开层层洁白的花瓣,窥见里头嫩黄芬芳的蕊芽,柔软娇嫩间又藏匿着清香。 “那琴声我听见了,是父皇教我的第一首曲子,你弹的比我好听。” “好!好!”虞星野只觉心里头有一根棍子把他所有的情绪都给搅碎揉杂在一起,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不断地重复着。 “谢谢你,师弟,谢谢你。”虞星野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颤抖地伸出手抱住宣晏,声音里带着感激、歉意以及掩饰不住的兴奋。 今日没能听见琴音的过路人再次经过时又听见了那熟悉的琴声,只可惜同伴早已归家,自己头上那个“罪名”依旧未能洗清。 六月的夜就连晚风都是热的,宣晏阖着眼躺在摇椅上,手里拿着虞星野放下的蒲扇不时摇着。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由远及近的虞星野。 虞星野献宝似的晃了晃手中洗净的水灵灵的桃子,一把塞在宣晏手中,道:“这是陆宗主让人送来的。” “阿言?”宣晏直起身子,疑惑地看着手里的桃子,“他怎么……” 宣晏顿了一下,随即失笑,捧起桃子放在鼻尖嗅着那独有的果香,一时有些感慨:“我怎么忘了,还有文清呢。” “阿言他性子有些软,有点喜欢依赖人,那日他。” “不必多想了。”虞星野打了个响指打断了宣晏那未尽之言,故作神秘地冲他眨了眨眼,“我带你去看个宝贝怎么样?” “宝贝?”宣晏抬眸看着他,抿了抿唇,“该不会是一地的金子吧?” 虞星野哭笑不得,大口咬着手里的桃子,佯装不悦地瞪了宣晏一眼,不满地嚷嚷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眼里只有金子不成?” “被文清给带的。”宣晏忍俊不禁,又有些伤怀,“说起来我还欠他一百两,不对,是欠阿臣的一百两。” “哎哎哎。”虞星野见他又在想着过去,故意拔高语调,捧着宣晏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我跟你说宝贝,你跟我扯别的。” “行行行,看宝贝。”宣晏用手中的蒲扇轻轻在虞星野脑袋上拍了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就劳烦虞神使替在下引路了。” “师弟。”虞星野嘴边笑容瞬间凝滞,对上宣晏的眸子,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 宣晏眸光微闪,稍稍偏过头,慢慢摇着手中的蒲扇,淡淡道:“不去看了吗?” “去。”虞星野迅速地藏匿好眼底的失望之色,接过宣晏手中的蒲扇,扶着他站了起来。 “慢点慢点,小心有台阶。” “别急别急,看路看路。” “是不是灯不够亮?你等等,我再去点根蜡烛。” 虞星野活像是一个刚进城的乡巴佬,毛头小子什么都怕,一张嘴就在那可劲地嚷嚷着,把枝头乘凉的鸟儿都给吓跑了。 “哎,回来。”宣晏一把抓住虞星野的衣袖,阻止了他去拿蜡烛的念头,“我看得见,会走路,脚还站得稳,不用点了。” “真的不用?”虞星野仍不放心,“很快的,我很快就回来。” 宣晏一路上听他叽叽喳喳吵得有些不耐,手下一个用力直接把人给推到一侧的花丛里。 虞星野猝不及防被这一推,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衣帛碎裂声刺啦响起,惊得草间躲着的虫豸四处逃窜。 -- 第272页 “看来要蜡烛不是我。”宣晏强忍着笑意,故作镇定道。 “是我是我。”虞星野也不恼,嘿嘿一笑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后来到底还是点了根蜡烛。 宣晏就这么站在屋檐下,借着烛光静静地看着赤着脚在院子里不断翻泥的虞星野,以及随着他动作不断竖起来的树苗。 时光好似一瞬间回到了多年前,两个少年不知疲倦,嘻嘻哈哈地拿着锄头挖土栽下一株又一株的树苗。 整片山头都弥漫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以及少年人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壮志豪言。 虞星野把手中的树苗给填好土之后直起腰长长吐了口气,倚着锄头回过头冲宣晏说道:“思来想去觉得陆宗主送桃子过来太麻烦,加之他栽的桃子不够甜,光有个头。于是只好自己种了,春来赏花,夏至品果,秋日里给它好好养护,冬季埋好肥。来年保证结出的果又大又甜。” “等你这桃树结果都不知道要多少年。”宣晏指了指这满院的小树苗,毫不客气地嘲讽道,“春日里不思量着栽树,偏生到了夏日来做。没准哪一天全被这日头给收了去。” “不是有你在吗?”虞星野促狭道,“当年的桃树不也是夏日里栽的,最后不都活了吗?” “果子是一时半会吃不了,但花可以赏呀,保证明年就能让你看见这满院的桃花。你还会酿酒,咱们再一起酿上几坛给叶公子他们送去。至于陆宗主那里就少送些,听说他酒品不太行。” 宣晏怔愣片刻,随即轻笑:“你也还好意思说,浇那些树每日都需耗上我近半个时辰,每回找你人都不在。” “这回一定在。”虞星野目光灼灼地看着宣晏,“水我来提,树我来浇,你只需站在一旁看着我就好了。” “不了。”宣晏拒绝道,“还是我来浇吧,我怕你把它们淹死。” “那好,我负责提水。” “这个可以。” 自打这满院的桃树种下之后,二人也找到了可以做的事情,每日弹弹琴、浇浇水,日子过得可谓是逍遥自在。 虞星野跟当地百姓也逐渐熟络起来,时不时做上些好吃的送给左邻右舍,把在外头听到的一些趣事回去讲给宣晏听。 在一次送糖葫芦回来的路上顺带捡了只白色的小奶狗回家。 虞星野给它取了个大名叫叮当咚咚当当,理由是念起来朗朗上口有节奏感,听着又喜庆。 对于这个建议宣晏给否决了,这名字念着长不说,还古怪,最后给它定了名叫叮当。 叮当自此在这安家落户,最喜欢宣晏,每日都会围在它脚边陪着他在院子里浇水,甚至还会用嘴巴叼着桶子送到宣晏手边。 叮当或许是记恨虞星野总是喜欢喊它那喜庆的大名,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对他摇头摆尾,其他时候一概不理。 这使得虞星野很是郁结,可是叮当有了宣晏这个靠山,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它也不怕。 岁月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度过,宣晏亲眼看着桃树从光秃秃的枝丫到粉红压满枝头惹得蜂蝶游戏其中。 春日已过,那些绚烂夺目的桃花也只能存在记忆里了。枝头的叶子皆已被岁月摧得枯黄,深情地追着微风远去。 叮当也从初来时的瘦小逐渐长得强壮,用虞星野的话来说就是丢到猪圈里去都不一定能找出来。 “汪汪汪!” 叮当在树丛间忘我地追赶着低飞的蝴蝶,不时发出几声懊恼的叫声。 “再叫剁了你去!”虞星野那满带威胁的声音自窗里飘出。 叮当好似听懂了,委屈地闭上嘴,悻悻地跑到宣晏身边去寻求安慰。 它又似往常那般绕着宣晏的腿打转,可宣晏始终闭着眼,也没有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叫它莫闹。 叮当凑到他身边嗅了嗅,咬住宣晏手中拿着的彩球往后拽,嘴里不时发出几声类似于祈求的呜咽,如那濒临绝境的野兽发出酸涩无助的呐喊。 “叮当咚咚当当!”虞星野从厨房走了出来,看着叮当在那烦着宣晏,面色骤变,挥舞着手中的锅铲,“你再乱动他一下试试!” 叮当闻言立马奔向虞星野,不断地摇着尾巴,眼里隐有泪花闪烁,似在恳求。 虞星野恍然,手中的锅铲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他大步跑到宣晏身边,颤声道:“师……师弟。” 虞星野两只手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反复擦试着手上的冷汗,哆哆嗦嗦地捧住宣晏的脸,不断地呼唤道:“师弟,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看看我。” “阿晏,你看看我啊!你刚刚催我去给叮当做饭,饭做好了,叮当还没吃,它还在等你喂它吃完饭后去玩球呢。” “师弟,求求你睁开眼好不好?求求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啊!求你了……” 虞星野只感觉自己吸进的空气尽数化作刀子,一点一点割据着他的血肉,疼得浑身发抖。 叮当也跟着蹲在宣晏脚边不住地哀嚎着。 “别……别吵了。”宣晏那紧闭的眼皮微微颤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蜷缩着。他缓缓睁开眼,看着虞星野那被泪水洗礼后泛着光泽的面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就是睡个觉而已,何必大惊小怪,眼泪擦了去,怪丑的。” “好。”见他醒来,虞星野欣喜万分,哽咽地点点头,抬手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紧紧握住宣晏那冰凉的手,“你别睡了,晚一点再睡好不好?我们带叮当出去玩玩。” -- 第273页 “叮当啊。”宣晏偏过头看着脚边不断用脑袋拱着自己的叮当,试图伸手再去摸摸它脑袋。 叮当却是早一步看出他的意思,主动把脑袋凑到它手边,不住地哼哼唧唧。像是一个羁旅多年不断寻求温暖归宿的奄奄一息的异乡人,弥留之际带着绝望与不甘。 “真乖。”宣晏揉揉它脑袋,这一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累得他不断喘息着。 “叮当啊,今天不能带你出去玩了。”宣晏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点了点叮当的鼻子,“我想……陪陪我师兄,就不能陪你了。乖啊,你自己拿球去玩吧。” 叮当对眼前的球视若无睹,静静地趴在宣晏脚边,鼻子里发出哼唧声,漆黑的眼珠盯着宣晏不肯挪开半寸,就跟守着什么珍宝的宝物一般。 “师兄。” 时隔三年,宣晏总算是愿意再喊虞星野一声师兄,平日里都是喊“虞神使”客气而又带着嘲讽。今日这声师兄本该如了他愿,可这声师兄却是听得虞星野肝胆俱裂。 “阿晏。”虞星野眼前一阵模糊,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每说一个字便想要哭出来。 “师兄,把琴拿出来。”宣晏冲他眨眨眼,“你给我弹了三年的曲,今日换我给你弹弹吧。 ” “就弹一首,多的我不弹,会累。” 但凡宣晏开口,虞星野都不会拒绝。 宣晏半倚在虞星野怀中,轻轻挑了挑琴弦,却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师兄,你带我弹吧。”宣晏颇为沮丧地低下头,“手下力度不够。” 一首忽高忽低的曲子在空中飘荡着,路过的人不禁纳闷今日这个点怎么会有琴声响起呢?弹得也不似先前那般好听,莫名带着凄凉之感,就跟……哀乐一样。 琴音断断续续一直到深夜方才停下。 “别弹了,阿晏,我们不弹了。”虞星野一手覆住颤动的琴弦,一手抓着宣晏再次抬起的手,几近恳求道,“夜深了,该睡觉了。” “师兄,我这一睡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宣晏直勾勾地注视着虞星野,“再也见不到了,就连来世,也没有了。” “不能睡的,睡一眼少一眼,本来就不多了。” “师弟。”虞星野泣不成声,低头看着宣晏那逐渐透明的身躯,滚烫的泪水灼得手背如同火烧火燎一般。 “师兄,这三年本就是我偷来的。”宣晏双唇翕动,“凝魄珠就算一直有灵力支撑着也生不出魂魄,它只不过是暂时保留着的罢了。” “师兄,这三年已经够了。我过得很开心,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般开心过。” “我手上沾满血腥,洗不干净,也没想过洗干净。可至始至终,我不曾后悔。因为还能见到师兄,平生夙愿也得以了却。” “别说了阿晏,别再说了。”虞星野抱着宣晏,不断地哀求道,“求求你别再说了。” “师兄,谢谢你。”宣晏想要伸出手去抓住虞星野的袖子,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没有了。 宣晏失落地低下头打量着自己正在慢慢消散的身躯,又看了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吃力地说道:“师兄,你看,我又挺过了一天。” “可这新的一天我挺不过去了,我也不想再待了。师兄,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话里的遗憾恍若来自天际,微风轻轻一吹便再无迹可寻。 红日挣脱开群山束缚,叆叇云彩欢喜地追逐着阳光,窃得二三光芒后笑嘻嘻地与同伴分享着。 树枝殷勤地攀着阳光,又殷勤地助其跃入屋内,留下满室金辉。 “叮当,我们一起送送他吧。”虞星野眨了眨酸涩不已的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怀里,弯腰摸了摸趴在脚边低声呜咽的叮当,颤声道,“从今天开始,我就再没有师弟了。也就只有我一个人带你玩了。” “我自人间访山河,山河谓我逍遥客。柳絮逐风翩跹舞,珠玉作伴落川泽。兴来独往云叆叇,归时残阳浸碧波。非是红尘寂寥人,且共把酒与君歌……” 悠扬的琴声伴随着悲伤的犬吠再度响起,细究之下的低泣声却也是让人闻之欲断肠。 东升的旭日捻着粼粼霞光,伴着那束紫色的焰火,盛大且又沉默地再一次送走了那个世无其二之人。 第148章 一个人的燕然台 陆言抱着酒坐在桃树下,借着朦胧月光,眼神迷离地看着枝丫上结满的桃子。他伸出手摘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桃子,随意擦拭一二便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甫一进嘴便呸呸叫吐了出来,他再次抱着酒坛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浓郁醇厚的酒香化作胭脂,俏皮地将他的脸颊、双眸涂得通红,比三月里的桃花还要娇艳。 “师尊。”陆言靠在树干上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泪水夺眶而出,兀自低声抽泣着,喃喃自语道,“师尊,言言没有爹了,再也没有爹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方才被他咬了一口的桃子,怔愣片刻,又重新捡回来,视若珍宝地擦拭干净,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了起来,不时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言言是个没爹的孩子了,师尊,言言好可怜啊。” “师尊,你怎么也不来看言言呢?言言喝了酒,走不了路,过不了门槛,言言要抱啊。” “师尊,你是不是也跟阿爹一样,再也回不来了?言言好想哭。” -- 第274页 …… 陆言就这么一边咬着桃子,一边自言自语。泪水淌了一脸,顺着脸颊滑落打湿衣襟,身子蜷缩在一起,不时微微抖动着。不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叫花子呢。 细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无限放大,吓得枝头的雀儿扑扇着翅膀远远躲开。惊得昏昏欲睡的人立马瞪圆了眼,激动地喊道:“师尊!” 待越过重重树木的遮掩后,来人的面容被月光清楚的描摹出来。深邃的五官泛着柔和的光芒,身姿挺拔修长,堪比九天下凡的仙人。 仙人再好看,却不是心中所念之人。 “原来是师兄啊。”陆言失望地收回目光,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师兄,你是来找言言的吗?” “大晚上不睡觉跑这来喝酒,你也真是好雅兴。”叶文清把灯笼往陆言身前凑近,借着烛光打量着他这狼狈的模样,嫌弃地抓着他的胳膊,“还能不能走了?” “不能走。”陆言呆呆地摇摇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叶文清,撅了撅嘴,带着哭腔道,“言言还没学会走路,又喝了酒,只会摔跤,不会走路。师兄,言言不会走路,爹爹没教。” “师兄,你是来带言言回家的吗?那你能背言言回去吗?”陆言目露渴望地看着叶文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似他只要说句不行就立马能哭出来。 叶文清长长叹了口气,喝了酒的陆言,哪还能指望他有脑子。 “上来吧。”叶文清转过身背对着陆言,稍稍弯下腰,拍了拍自己肩膀,“来吧,带你回家。” “好!”陆言开心地应道,欢喜地跳到叶文清背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师兄,师尊跟我爹爹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叶文清一手拖着陆言防止他掉下来,一手提着灯笼往前走。天色也越来越暗,不时还要注意脚下的路,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去跟陆言东扯西扯的。 不见叶文清回答的陆言不满地掐了掐他脖子,哑声道:“师兄,你怎么不理言言啊?” 叶文清被他这一掐差点踩到一处水沟,步履踉跄,手中的灯笼也跟着晃来晃去,连带着烛火明明灭灭。 “你再乱动一下!”叶文清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巴掌拍在陆言脑袋上,低骂道,“老子大半夜撇下自家男人来找你可不是为了看你在这撒酒疯的!老老实实给我闭上嘴,再乱动一下直接找个坑把你埋了!” “……哦,言言知道了。”陆言委屈地低下头,弱弱地应道,乖得跟只缩在角落里的兔子,动也不敢动。 直到天幕上的明星愈发璀璨,枝头高歌的夜莺睡眼惺忪地钻回了窝,夜归之人方才回来。 叶文清把陆言丢到床上,随手抓过被子被他盖上,扶着酸疼的腰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第二日醒来的陆言照旧是什么都不记得,只能凭借着衣襟上那残留的酒香来识别前一日发生的事。 “哟,醒了?”促狭的嗓音从门边响起,“喝了足足三坛酒,你现在仗着自己是宗主没人敢管你了是不是?” 陆言身子一顿,艰难地转过头,表情先是疑惑茫然,最后转为狂喜,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上了。 他噌的一声从床上跳下来,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大步走到叶文清面前,猛地一把将人抱住,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话里带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思念与委屈。 “你也知道回来。”陆言抡起拳头朝叶文清肩膀上轻轻打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有了美人相伴就忘了自己本家了呢!” “不回来怎么能看见你醉酒的丑样呢?”叶文清挑了挑眉,“再说了,我明明每个月都会回来一趟。怎么?你这是想我了不成?” 若是放在平时陆言肯定会反唇相讥叶文清不要脸。可现下他却是极为真挚地点点头,满含怀念道:“是啊,想你了。师兄,每天都在想你。” “燕然台太大,人太少了。” “师兄,你能不能常回来看看?顺带着多住几日。” 面对陆言突如其来的煽情叶文清还有些不大适应,可瞥见他那泛红的眼眶以及眼底流转的渴望与悲凉时,只觉心头堵得慌,到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叶文清微微一笑,优哉游哉地倚在门框上觑了眼陆言,故作大方道,“既然陆宗主都亲自挽留了,叶某怎么也不好拂了陆宗主美意。” “不是陆宗主。”陆言对上叶文清的目光,眸底带着恳求,一字一顿地说道,“师兄,不是陆宗主。” “什么不是陆宗主?”叶文清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你陆言都已经当了四年的燕然台宗主了,现在来说不是陆宗主?酒……还没醒?” 陆言张了张嘴,却又没能说出什么,只能无言地看着叶文清,最后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低垂的睫毛掩去眼底的苦涩与黯然。 “对了,敛臣呢?怎么没见他?”陆言平复了一下心绪,抬头往外面看了看,空荡荡的,并未见着封敛臣的身影,不免有些疑惑,“你都醒了他不可能还没醒。” “还是在给你准备早饭去了?我得去找他给我多备一份。” 说着,陆言抬脚欲往外走。 “你鞋子都没穿。”叶文清一把拽住急匆匆往外走的陆言,觑了眼他脚下。 陆言只能折返回去穿好鞋子,这回还是没能走出屋门,脸上的兴奋之色也随烟雾般消散。 -- 第275页 因为封敛臣根本没来。 “你们……吵架了?”陆言好生斟酌了一下措辞,还是没能按捺住心头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觉得我俩会吵架?”叶文清白了他一眼,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陆言话一噎,仔细想来觉得又有道理,封敛臣那性子,哪里是会吵架的人。 “那你是因为什么大晚上的往娘家跑?”陆言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是他……变。”心了? 后面两个字陆言没敢说出口,这要是真的那岂不是在叶文清伤口上撒盐。这要不是那他这话岂不是让叶文清在他身上开道口子然后撒盐? 想想都可怕。 思及此,陆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转移话题:“你既然在这里,他估计马上就会赶来。” 谁知这句话依旧是惹得叶文清拉下脸。 “那怕是不能了。”叶文清嗤笑一声,眼尾染上几分薄怒,继而又道,“我把他灵力给暂时封住了,要来只能走来。” “……” 陆言见状也不敢多问,讪讪地闭上嘴,这里面藏着的东西肯定不简单。不过叶文清能回来,他也是很开心的。 叶文清在燕然台住了三天,陆言怕他呆了厌烦,便让他去给弟子们上早课,结果人全跑到后山的河里抓鱼去了。早课没能上,鱼倒是抓了几十条。 几番琢磨后,陆言放弃了让叶文清带早课的念头,随他自己折腾去了。 是日下完早课,陆言刚收拾好书册,转身便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错愕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敛……敛臣?”良久,陆言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人真的是封敛臣? 素白的衣裳上满是泥渍,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嘴角隐有血迹窜动,与印象中意气风发的封敛臣判若两人。 “陆宗主。”封敛臣朝陆言拱手道。 “我师兄打的?”陆言顿了顿,指了指封敛臣的脸,小声问道。 “不是。”封敛臣摇摇头,“自己弄的。” “自己弄的?”陆言讶然道,“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走走走,带你去上点药。” “师兄可在这?”封敛臣不安地搓了搓手,边走边问。 “在的。”陆言微微颔首,又有些诧异,“他都在这住了七日,你怎么现在才来?搁平时你不早追来了?” 话音刚落,便正面碰上从里面走出来的叶文清。 叶文清在看见封敛臣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呆住了,跟座石像似的呆呆站在原地,手中的果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陆言悄悄退下,留给二人独处的空间。 眼瞧着快到了中午,陆言特意跑去厨房让厨子多做几个菜,谁知快开饭的时候小豆子乐呵呵地跑过来说叶文清把封敛臣带走了。 “走了?”陆言端着菜的手一僵,低下头茫然地看着冒着热气的菜肴,心头忽然涌起一股酸酸胀胀的感觉,比那秋风吹起的落叶还要悲凉。 其实当他看见封敛臣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叶文清不会再待在这里了,可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甚至连句道别的话也没来得及说。 “文清师伯骂了敛臣师叔好一阵子,说他傻,大老远走路过来还带什么钱在身上。不仅全被土匪给抢了去还让人套袋子打了一顿给丢到山坡下弄得遍体鳞伤。敛臣师叔一句话也没敢回,就一直低着头。文清师伯最后气得说不吃饭了,直接背着敛臣师叔回家了。哦,顺便再去找那几个土匪出出气。”小豆子学舌般把自己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小豆子顿了顿,一下来了劲,又掐着嗓子学着叶文清说话。 “哦对了,我还听到文清师伯说什么‘我为什么生气?你让我用燕窝泡澡,结果呢?燕窝到底是滋润谁去了?好好的白玉床雕刻什么不好,你雕一堆风景图在上面,什么叫方便学?还有那个雀翎被,上面全是你儿子的味道。用了就换用了就换,虽说你现在开了赌坊,又有那么多钱庄,每天日进斗金,可也不是这么败家的。还有你这身体,年轻的时候不懂节制,老来出毛病了别指望我照顾你’。” 小豆子学得绘声绘色的,仰头看着陆言,大眼睛里写满疑惑,唏嘘道:“宗主,文清师伯还挺凶的。他骂敛臣师叔总是不知节制压榨他,迟早有一天得倒下。” “宗主,压榨是什么意思啊?很惨吗?” 这两人说话也不知道避开点孩子! 陆言长长吁了口气,心头萦绕着的那点愁绪也被这话搅得一干二净。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小豆子脑袋,柔声道:“就是普通吵架罢了。去洗干净手准备吃饭吧。” “好嘞!”小豆子乖巧地应道。 五月恋恋不舍地离开人间,一步三回头的痴情郎模样直把枝头的桃子给看红了脸。 山下小镇上,一大一小两抹身影坐在台阶上,每逢人路过便大声吆喝起来。 “卖桃子啦卖桃子啦!三文钱一斤,随便挑随便挑!”陆言一手拿着一个桃子,冲着路过的人挨个举起。 虽说桃子卖相不太好,可到底卖得便宜,是以一下子吸引了许多过路人上前。 “小豆子,咱们买好吃的去。”陆言总算是把剩下的桃子都给卖了出去,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钱袋。满足地站了起来,一手挎着竹筐,一手抱起脸被晒得通红跟朵蔫了的花般没精打采的小豆子。 -- 第276页 “好!”一听到买吃的小豆子立马活了过来,开心地挥舞着手臂,甚至哼起无名曲来。 回去的路上,小豆子一边嚼着橘子糖,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宗主,你每次卖完桃子都买酒。可是我一次也没见你喝呀,是不好喝吗?” “不是的。”陆言笑了笑,伸手拂开贴在小豆子嘴角的碎发,“是买给你师祖的,卖桃子换的钱给他买酒,是我从小的心愿。” “那以后我都陪宗主来卖桃子,然后一起给师祖买酒。”小豆子又捏了块橘子糖扔进嘴里,脑袋往陆言脖颈间讨好地蹭了蹭,宛若沐浴在阳光下慵懒地打着盹儿的猫儿。 “你是想吃橘子糖吧。”陆言瞥了他一眼,眼底笑意更甚。 “嘿嘿,这也是一个原因,但也想陪宗主。”小豆子嘿嘿一笑。 回到燕然台,陆言直接去了宣晏院子,娴熟地拿起鸡毛掸子细细拭去房梁上的蛛网,再抹布把桌面上积着的薄灰给擦去。 直到屋内恢复整洁之后,他才把酒给拎了进来,轻轻地搁在桌上,拉开一旁的凳子坐下,兀自开口说着话。 “师尊,今年下多了雨,桃子不甜,卖得也很便宜,可还是够给您买酒的。” 陆言望着酒壶上的青花,痴痴地笑了起来,眯缝着的眼睛突然蓄起水花,含苞欲放,面对世间各种吸引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倔强。 “前阵子师兄回来住了些日子还说要跟我一起去卖桃子,结果还是跟敛臣回去了。偷偷跟您说一句,师兄他现在就是嫁出去的汉子泼出去的水,生气的时候就回回娘家。可我希望他不生气的时候也能多回来看看,他一来家里也热闹。” “师尊,前日文先生给我介绍了一位女修,长得很漂亮,人也很温柔,总之每个方面都挺好的。可我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就给她表演了一下舞剑。结果人当场晕了过去,醒后非说我要杀她,哭着跑回家了。”说着说着,陆言扑哧一声笑了。 “其实我就是紧张,见着姑娘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话。” 说着说着,陆言没能忍住又哭了出来,水花终究落了地,晕开涟漪,“师尊,我想你了。” 清风攀上枝头,顺着敞开的轩窗钻进屋里,温柔地将那话语给吹得绵长,可话里的思念却是怎么也吹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