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妃在上》 第1页 《男妃在上》作者:两百斤道长【完结+番外】 文案: 又美又凶男妃攻×拖延症晚期双性小昏君受 甜甜甜,主线:小昏君如何被男妃威逼利诱成明君 唐棣,太鸿国史上最不靠谱皇帝,不批奏折,不睡嫔妃,痴迷赌|博,还出老千。 亟待退休的太后忍无可忍,一道旨下来,送了个绝色男妃到他身边。 沈言川:臣妾进宫是为万民福祉,今夜陛下若是不把奏折批完,臣妾就替天行房,委屈陛下自己生个继承人了。 唐棣:批批批!你离朕远点! 数月后。 唐棣瘫在案前:爱妃,朕累了,不想批了,快来惩罚朕吧! 沈言川冷冷一哼:想得美,少一本今晚就别上床。 唐棣立刻坐起,运笔如飞:朕一代明君,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累! tips: 1.双性生子√ 1v1√ 甜√ 2.开局攻嘴巴又毒又贱,小皇帝又懒又怂,互相看不起 第1章 小昏君 春日,午后,太鸿国后宫。 绣塌吱嘎作响,小皇帝和妃子在上头鏖战正酣。 “啪!” 小皇帝停止颠动,将骰蛊拍到棋盘上,一掀盖儿。 “三个六,承让了爱妃。”小皇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一手取走对方押在一旁的一百五十两银票,一手伸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朕不忍心再赢你的钱,这就走啦。你自己收拾收拾,晚上吃点好的啊。” 说罢,小皇帝利索地将骰子等物藏入袍袖,喜滋滋地出了门,准备再找个人大战八百回合。 然而他一只脚刚踏出门槛,迎面便来了个小太监:“皇上,太后娘娘传您过去呢。” “啊?这个时候啊……”小皇帝抬头看看高挂的暖阳,又掂了一把怀中还不够厚的一沓银票,怪没劲地撅起了嘴。 步子沉重地行到太后殿,小皇帝整整龙袍,摆了个矜持稳重的姿态,朝太后迎了过去:“太后,找朕来有何事相商啊?” 太后正坐在罗汉床上,双目轻阖,闻言也不睁眼,只朝宫人们一招手。 宫人们会意退下,临走前关上所有门窗,只点了几盏灯照明。一时间,偌大的宫殿便只剩太后母子二人。 在夕阳余晖般的光线里,墙壁上落满了深深浅浅的投影,寂静的宫室显得分外阴森。再看太后,端庄的面孔上已立起两道眉毛,一种惶惑的感觉在小皇帝心中油然而生。 惨了! 肯定是后宫有人输多了不乐意,到太后这儿告朕的状了! 太后这次大概忍无可忍,要给朕一顿好打!说不定还会逼朕交出皇位! 等等……退位? 意思就是,自己以后再也不用看嫔妃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再也不用管案前那城墙似的奏折,再也不用早起上朝听群臣批评自己了! 小皇帝顿时比赢了一万两黄金还高兴,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坐在一旁刚要开口训诫皇帝的太后见状,赶紧用手背贴了贴儿子的额头。 “朕没病,”小皇帝回过神,把太后的手从额头上摘下来,主动说道,“朕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早就有退位让贤之意啦!” 太后见他没烧,啪得把他的手给甩了:“让贤?让给谁?你皇叔七十多岁,牙都掉一半了!” “宗室里不还有好几位公主吗?肯定有比朕能干的啊。” “朝臣能同意吗?”太后立马反对,“亏你想得出来!” “怎么还搞性别歧视呢,”小皇帝小声道,“大家都知道您垂帘听政,真正治国的也不是朕呀。” 看到小皇帝狡辩的样子,太后顿感巴掌作痒,十分想在儿子那白里透红的面孔上拍上两拍,然而手伸出去,还是没忍心打,转而指了指自己鬓边:“要不是你不争气,哀家费得着垂帘听政吗?哀家才四十三,都有白发了!安太妃五十还是满头青丝!” 小皇帝心虚地抠抠手指:“她……她是染的嘛。” “那也要有时间染啊!”太后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捂住胸口,“她有钱,有闲,今天听戏,明天找乐师学编钟,后天游湖……过得比哀家这个太后快活多了!” 太后在人前总是端庄严肃,从不向人吐苦水,如今小皇帝听她说了这番话,心中深感抱歉,伸手扯一扯太后的衣袖:“朕保证,以后不在后宫玩骰子戏了。” “只有骰子戏?” “叶子戏也不玩了。” “……” “骨牌也戒了?” “……” 小皇帝心一横,说道:“好吧好吧,朕向您保证,以后不在后宫赌了,太后原谅朕,好不好好不好?” 太后胸口起伏了一番,终于平静下来。 “皇帝啊。” “嗯。” “你要是真的体谅哀家,就从下面两条路里选一条吧。第一条,以后好好处理政事。哀家也不要你做个千古明君,只要认真履行皇帝职责就行。” 小皇帝面露犹豫,“这……还有一条呢?” “让后宫赶紧诞下继承人。”太后说,“明年春天哀家至少要看到两个孩子出生,最好是王虞两家的。” 小皇帝没想到指标那么严格,当即“啊”了一声:“朕不要,她们都是赢了朕就想睡朕的坏女人!” -- 第2页 “你有资格说?好好的大家闺秀,被你拉去赌牌,薪俸都给你赢个精光!人父兄还在前朝为官为你分忧,你说你……”太后恨铁不成钢地一拂袍袖,“唉!” “朕……”小皇帝委委屈屈,动了动嘴,欲言又止。 “够了。”太后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皇上既然做不了主,就等哀家安排。哀家累了,皇上自便吧。” 小皇帝犯了愁。 太后留下的问题关乎他的终生大事,不管怎么思考都是左右为难。 上几十年早朝和睡几个月嫔妃,换谁都会认为后者更容易,他之所以迟迟不愿选,除了不想被白piao外,其实还有个难言之隐。 他是个双性儿。 虽然他一贯心大,但说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天生有缺非是件吉利事,对皇家而言更是有失体面,因此自他出生以来,此事就被当成秘密封存起来。平日里他沐浴都跟做贼一般,恨不得下水涮涮就出来;方便过后也会下意识地把内裤腰带系得死紧死紧,腰都勒细了。现在要他在嫔妃面前脱裤子,那肯定不行啊! 背过身也不行! 吹了灯也不行! “皇上,您都在殿里转了一百八十圈了。”一旁伺候着的小太监看得眼晕,忍不住道,“到底有什么烦心事啊?” 小太监打小替小皇帝洗澡,是自己人,于是小皇帝叹了口气,言简意赅地复述了太后的话。 “可是皇上,您早晚都要宠幸嫔妃啊。” “朕谢谢你提醒啊!” 小太监见势不妙,赶紧补救:“皇上,您不如试试蒙住她们的眼睛,捆住她们的手?” “尽出骚主意!你平时都看点什么啊?” 两句话一聊,小皇帝更加焦虑了,于殿内又转了一百八十圈,把自己整得又饿又累,以至于传过晚膳后没一会儿便犯起食困,窝在圈椅里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太监过来叫他起床:“皇上,皇上,太后派人来了。” 小皇帝听到“太后”二字,一下子跳起来:“这么快!” 说完他才发现殿里的灯全都点了起来,再看看屋角的漏壶,他竟睡了整整一个时辰! 小皇帝没拿定主意,此时自是一阵手忙脚乱,最终搡了两把小太监:“……哎!你赶紧跟人说朕睡着了,让人到偏殿待着去!” 他说完便走,小太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人影一晃,已进入了卧房。 第2章 叛逆美人 小皇帝跑进卧房,把门一关,随手踢了两只凳子来将门堵起,转身往卧房深处走。 卧房里先前无人,只点了一半的灯,光线是一种柔和的晦暗。小皇帝边盘算着自己是否要跳窗出去溜一番再回来,边掀了珠帘探身入内室,一抬头,脚步却顿在了原地。 借着宫灯散发出的淡黄色光辉,他看到一个披散着长发的陌生女子低头坐在那儿。 小皇帝苦恼地摸了摸下巴。 太后是早猜到他要溜啊。 现在该怎么办呢?把人直接赶走似乎过于残忍,难道要在茶里下点迷药给她喝?这么晚能找人弄到吗?还是说真的要动用绳子……啊啊啊太腌臜了! 此时,女子听到动静,微微抬头,露出一双凤眼,而长睫由光入影于目,遮去了凌厉,只剩一片骄矜艳丽。 小皇帝睁大了眼睛——这是人,还是狐仙啊? “皇上?”狐仙似的美人开了口,是在确认。 “是朕……”小皇帝正失神于对方的美貌,下意识答道。 紧跟着,他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 ——这位美人,声音怎的有些雌雄莫辨?又为何不向朕行礼?难道他其实是一个美貌杀手,闯进宫来想要取朕的性命吗?又或者真是个狐仙,要吸朕的精气!? 小皇帝还未到色令智昏的地步,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你又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朕的房里?” 美人闻言,一甩袖子起身:“臣妾沈言川,奉太后旨意,前来询问皇上,江山美人,汝选何者?” 小皇帝见沈言川边说边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到跟前时才发觉,对方竟比他还高半个头。 领子后还有个若隐若现的喉结。 小皇帝一时有些凌乱,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也跟着上上下下打量起对方来:“不是……等等,臣妾?你究竟是男是女啊?” 大约是知道自己长得够好看,做女子装扮不违和,沈言川十分理直气壮地答道:“臣妾自然是男人,皇上不信一会儿可以摸摸看,在此之前,请先回答太后的问题。” 注意力转回咄咄逼人的话题上,小皇帝又感到了头疼。他支支吾吾地挠了一会儿头,末了却道:“要不然,你去回复太后,再给朕一天时间吧,朕要再想想。” 沈言川却没有领命而去的意思,反问道:“陛下就不思考一番,太后因何让臣妾来此?” 小皇帝眨着两只无知的大眼,摇头。 沈言川抬手一指:“看到那边成堆的奏折了吗?看到那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榻了吗?” 小皇帝仍感莫名:“看到了,所以?” 沈言川道:“臣妾进宫是为万民福祉,今夜皇上若是不把堆积的奏折全部批阅完毕,臣妾就会替天行fang。” 小皇帝掏掏耳朵:“替天行什么?” “行fang。”沈言川重复道,“太后说了,要确保皇上早日诞下可以继承大统的皇子。” -- 第3页 说罢,他捉起小皇帝一只手,伸到自己的粉色宫装中。 隔着一层中衣,小皇帝摸到了一块精悍的肌肉。 手感硬挺,轮廓分明,属于在小皇帝“我最想拥有的体型”中排名第一的那种。 羡慕之余,小皇帝慢慢抽回手,扭头拔足狂奔! 五步之后,他小腿一麻,直接趴倒在地。 沈言川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抓住小皇帝的衣领,提溜到了窗户边。 一打开窗,窗口密密匝匝的一排人头同时回转,全是带刀侍卫,其中几个小皇帝看着眼熟,细一回想,发觉正是平时在太后宫外看到的那拨。 “外面围了三十多个侍卫,皇上就别想着跑了。”沈言川关了窗,将人丢到桌边的圈椅里,“麻筋磕多了对腿不好。” 小皇帝抬头刚要责问,发现他手中正丢着什么东西把玩,定睛一看,整个人从初时的惊艳中完全清醒了过来,揉着小腿又惊又怒:“你居然拿朕的骰子打朕!” 沈言川并不理会他的愤怒,只对着手中两枚漆红小骰端详了一番,说道:“做工堪忧,品质低劣。” 小皇帝从未听过这样的评价,气得脸都涨红了:“你说什么!” “内中磁石镶得太大,沉得跟秤砣一样,也就骗骗没去过赌坊的大小姐。”沈言川袖起手,懒怠同他再多话一样,“好了,皇上可以批阅奏折了。” “不批!”小皇帝突然硬气起来,指着沈言川的鼻尖道,“你可以侮辱朕处理政务的能力,但不能侮辱朕亲手做的骰子!混账!朕现在就不批了,你能奈我何?” 沈言川一眼瞥过去,声音泠然:“呵。皇上记忆力恐怕是不太好啊。” 他话音刚落,小皇帝就看到他倏忽闪到自己面前,一只手向自己伸了过来。小皇帝以为他要出拳殴打,赶紧抬手一挡,紧接着却感到腰下一轻,整个人离了地。 小皇帝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意识到自己挑衅的后果,与此同时,沈言川已经将他扔上了龙床,并且用蛮力扯崩了他腰间的玉带。 小皇帝吓得瞬间沁出一身冷汗,急急忙忙又磕磕绊绊道:“偷盗伤人只是刺字流放,亵渎皇帝可是要杀头的,你先看看……自己有几个头几个胆吧!” 沈言川毫不在乎地一笑:“忘介绍了,臣妾本来就有点儿叛逆,最喜欢做这等刺激之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臣妾不过是和皇上行了敦伦之事,何罪之有呢?” 紧接着,一道裂帛之声响起,撕裂的龙袍随即落到了榻下。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朕批朕批!朕批奏折还不行吗!” 片刻后,小皇帝换了套便服,重新坐回到桌前,不情不愿地打开一本奏折。 潦草地看了一遍,他在末尾留下了简单的几笔批注,随手扔到一边。 如此看到第六本时,小皇帝已经失去了耐心,朱笔一挥,单提了个“阅”字。 然后他就开始如法炮制,一连好几本都批了“阅”;再后来,他也不管折子上写的什么,干脆一下翻到最后一页批阅——反正只要批完就行,又没说要认真看! 就在他自鸣得意时,一旁靠在圈椅中打盹的沈言川突然睁开了眼睛,冷冷扫了一眼桌面。 “怎么突然批得那么快?” “请安的折子,又没什么可看的。” “连续十几本都是请安的?” 小皇帝故意挤兑他:“你懂什么,向朕请安的人多得去了,朕一天能收到好几十本呢。” “臣妾只知道,临行前太后说,自去年开始,递交到此的折子已筛去了请安、上供等次要部分。”沈言川走到桌边,目光挪向批复完毕的那一堆奏折,“不如我们现在就来看看,里头是否有请安的折子呢?” “放……放肆!”小皇帝一爪子拍到奏折上,同时提高音量,企图震慑对方,“奏折你也敢看!” “不是说都是请安的折子吗,有什么看不得的?” 小皇帝趴到桌上,小母鸡护蛋似的张开双臂罩住奏折:“不准看!” “看奏折或者看ku裆,皇上选一个。” 第3章 臣妾就是规矩 小皇帝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裆。 沈言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又挪开了目光。 “算了,臣妾也没有看人裤裆的兴趣,不如皇上说说每一本奏折的大致内容,好让臣妾安心,嗯?” 小皇帝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只能咬咬牙,勉强肯定了这个折中的办法,瓮声瓮气道: “这本,地方米粮价格。” “府库失火,损失粮食一批。” “乡试中有人舞弊……” 如此批了十来本,小皇帝终止了批阅,说道:“朕要上茅房。” 小皇帝是个出了名弹簧屁股——坐不住,此刻亦无尿要撒,纯粹是想歇口气,在对方的监视之外偷点儿小懒。 “喏。”沈言川一弯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只尿壶,“角落里还有便桶。” “……”小皇帝被他噎得一时无言,接过尿壶时才瞪了他一眼,“你回避!到外间去!” “外间不行。”沈言川背过身,“臣妾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小皇帝只好不情不愿地解开裤带子,准备随便尿一尿了事,同时又很担心对方趁人之危,提高声音警告道:“不准回头啊!” -- 第4页 “都说了没兴趣。” 见沈言川一动不动,小皇帝这才放下心去解裤带。 “皇上怎么还不开始,需不需要臣妾给您吹个口哨?”沈言川说完不等他回答,便起了个哨音。 小皇帝脸一红:“闭嘴啊,你这个变态!” 尿遁失败的小皇帝窝着一腔子火继续批折子。 不就是批折子嘛!朕都好好批了,休息一小会儿怎么了!以前上书房太傅都不管朕出恭呢!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小皇帝的胜负欲被激起了——妈的,朕偷了两年的懒,就不相信不能歇一会儿了! 没过一会儿,他又开始作妖:“朕渴了,朕要喝茶!” 这回沈言川倒是没说什么,给他倒了一杯。 小皇帝被他突如其来的顺从给惊了一下,面上倒不动声色。少倾,他暗搓搓地又试探了一次:“朕要吃玉露团!” 沈言川依然沉默,从早就备好的糕点盒子里拿了一叠玉露团放到小皇帝面前。 玉露团有牛乳味道,香香甜甜,小皇帝一连吃了仨,忽然有种莫名重拾自信的感觉——朕好歹是皇帝呀!太后再怎么逼朕上进,吃穿总少不得朕。 正当他想再叫御膳房送一碗馄饨来的时候,沈言川突然开腔:“离子时还有半个多时辰,皇上手里那么多折子,能批完吗?” 小皇帝后背一凉,又想起了方才被沈言川支配的恐惧:“能!” 为保zhen操,小皇帝一目十行,笔走龙蛇,终于在子时到来的前一刻,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 他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累过,仿佛是连续上朝八十个时辰一般,此刻只想就地昏迷。他把朱笔一抛,整个人瘫在圈椅里,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张开嘴,气若游丝道:“你……赶紧走……” 就见沈言川走过来,抓住他的一只胳膊。 “哎哎哎!你说话不算话?”小皇帝立刻挣扎起来。 “放心,臣妾只是扶皇上就寝。”沈言川箍住他无力的腰肢,把人往床边带,“臣妾今夜会宿在偏殿。” “哼……最好是。”小皇帝顶了他一句,身体倒是立刻放松了,倚着对方跌跌撞撞地挪到床上,整个软成一滩不动弹,理所应当让对方摘冠,脱靴,盖被,“好了……跪安吧……” 他打了个长长哈欠,眼角泛出两颗泪星。泪眼朦胧中,床边的纱幔披拂下来,沈言川的影消失了。 烛光渐渐暗下,灭尽,小皇帝在静谧的夜中堕入了梦境。 梦中,小皇帝做在桌边,同列祖列宗大推牌九,好几局下来都是输,犹豫了半天,最终决定出千。 此刻,窗外已是旭日东升。 一个声音打破了内室的宁静:“陛下,该为上朝做准备了。” 龙床上的小皇帝蹙起两道眉毛,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哼唧了一声,却并不是个要醒的模样。 那个声音重复道:“陛下,今日须得上朝才行。” 小皇帝把睡得绯红的脸颊往丝绸枕面上蹭了蹭,似梦似醒道:“朕不去……朕这圈一定能赢……” 梦里他掏出制胜法宝,再一次掷出了想要的点数:“朕赢了!” 他还没高兴太久,同桌的几个祖宗一下子站了起来,将他团团围住,拳头雨点般地落下去:“龟孙胆儿挺大,敢占你爷爷的便宜!” 小皇帝吓得一哆嗦,神识抽身而退到一片混沌中,忽然感到有一股凉意浸身。 他懒得睁眼,下意识伸手摸索了两把,没抓着松软的被子,却抓住了一只微凉的东西。 那物在他亵yi下动作,抚摸着他细腻柔软的皮肤,现在被他抓住,末梢的部分也依然在轻轻搔动,一下又一下,在他腰间流连。 小皇帝觉得痒,把那玩意儿扒拉到一边:“来人……把长寿……带回缸子去……别让它乱爬……” 话未说完,面前一阵风掠过,他感到胸口乍然一凉。 小皇帝打了个寒颤,昏沉头脑清醒了几分,眼睛也睁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沈言川的脸。 晨光比昨夜烛光更为明亮,照得他眉目尤为冷艳,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一双手却做着与神情截然相反之事——小皇帝的xie衣被他扯得大开,而原先盖在身上的被子,已胡乱堆到了床尾。 小皇帝一愣。 沈言川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着,同时在他滑溜溜的肚皮上摸了一把。 “嗷!”小皇帝扯回自己的衣襟一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到床角,“你你你你你……你不是在偏殿吗,跑过来作甚?!”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沈言川一挑眉,毫不客气地抓住小皇帝的脚踝一拉,将人拽躺回床上,另一只手按住对方的胸膛:“自然是要同陛下行fang。” “等等!”小皇帝感觉自己像条被抓回炒锅的鱼,混乱中只来得及把住裤腰,“昨夜你说,朕把奏折读完批完就不用行房了!你还……你这是欺君!” 他不肯服输,调动一手一腿挣动起来,然而这对沈言川而言,只不过是无用功。对方居高临下地看他做着忽而薄唇微翘,冷冷一哂:“陛下所言乃是昨夜的约定,于今日何干?” “……”小皇帝既震惊又委屈,“你胆敢欺负……算计朕!” 沈言川瞄了一眼他攥着裤腰的手,哂笑忽然变了调,带了几分令人玩味的意思:“陛下,现在可不是说些可爱傻话的时候。昨夜太后下了密旨,从今日起,陛下一切行程都由臣妾做主,任何一事完不成,等同陛下默认与臣妾行房,且需即刻进行。这按时起床上朝,便是头一件……” -- 第5页 沈言川边说边慢慢俯下身,语毕之时,竟是要同他耳鬓厮磨了! 第4章 刺客 说时迟那时快,小皇帝一个狗急跳墙,一拳捣向眼前这位俊美流氓的下巴。 下一刻,他的双手手腕被沈言川同时抓住,齐齐按到了软枕上。“这一拳角度不错,时机也好,只是太慢了。” 受了偷袭,沈言川倒不恼,嘴上优哉游哉地点评,腿脚也不闲着——他一翻身上床压住小皇帝的双腿,一手毫不费力地钳制住对方两截细细的腕子,一手拔了自己头上的白玉发簪随手一掷,长发如泼墨一般,立时披了半肩。然而,小皇帝早已看透了他美色之下的歹毒心肠,一点儿也不感到心动:“别过来……你别过来!朕不要生孩子!” 沈言川只是微笑,在他的喊声中俯下身,重新撩开他的亵yi。眼见对方越欺越近,小皇帝顾不得皇帝颜面,生平第一次吼出了杀猪般的惨叫:“救命啊——!有刺客——!快放开朕——!” 这一喊,外头果然浩浩汤汤来了一群侍卫,不过片刻便占满了半间屋:“臣等救驾来迟!” 侍卫们边喊边晃着寒光闪烁的大刀,迅速环视屋内,企图找到刺客。 内室的布置本就不易藏人,一眼即可望到底,侍卫们鹰般锐利的目光一番搜寻,只望到一个衣衫不整、抱着美艳嫔妃的小皇帝。而龙床上的被子堆得乱七八糟,倒真有几分藏了人的模样? 此刻的沈言川,正将脑袋枕在小皇帝颈侧,散开的长发刚好藏住底下掣肘对方的小动作,游离的青丝下还隐隐透出些许雪白的皮肤。迎着睽睽众目,他一双美目凌厉地一抬,眼风如同一支软刀,让本就不敢细瞧的侍卫们不得不红着脸移开目光。 确认室内并无其他人,窗也都关得好好的,为首的侍卫咽了口唾沫,谨慎问道:“皇上,娘娘,敢问刺客现在何处?属下立刻派人追捕。” “并无刺客。” “他就是刺客!” 两个声音同时回答,答案又截然相反,听得众人一头雾水。 沈言川反应迅速,率先道:“还不明白吗?陛下正同我行闺房之戏,让我扮刺客呢。”他将声音放含混了些,模糊了几分男子低沉的音色,令这段引人遐思的话更添几分暧昧。了解清楚原因,众人不敢叨扰,将刀收起:“……臣等告退。” 见他们竟轻信沈言川的胡言乱语,小皇帝难以置信却又心急如焚:“不能走!!!” 侍卫们的脚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硬生生截住,面面相觑后赶紧折转回来:“……皇上还有何吩咐?” 小皇帝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睁大眼睛道:“刺……” 他急着澄清,话说一半却吞了音——刚才连续叫喊哑了他的嗓子,此刻竟是短暂地失声了。 他心下暗喊糟糕,在头发被人扯住的情况下艰难地摇头,疯狂眨眼暗示:天若怜朕,众人休走啊! 只是眼下众人并不敢乱看,纷纷低着头,完美错过了同小皇帝的视线交流。 躲什么躲啊!你们第一次认识朕吗?朕是好赌,又不好色! 小皇帝急得吭吭清嗓子,却始终只能发出一点气音。正当他感到希望渺茫之际,忽听沈言川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让你们全部留下。” 小皇帝:? “毕竟是要玩儿点刺激的,需有些看客在才好。” 小皇帝:!! 沈言川放下床头边半透明的纱幔,手收回来后又开始摸小皇帝的肚子,指尖轻轻戳一下圆圆的肚脐,渐渐向下滑去…… 小皇帝万分惊恐,瑟瑟发抖——事关皇室颜面,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才不信这会是太后的旨意,所以这沈言川根本是个疯子啊!而疯子是什么都不怕,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 怕至极处,小皇帝认命般地将嘴一瘪,眼睛眨着眨着,睫毛就挑起了几颗破碎的泪珠,最后的倔强是咬着嘴唇努力不哭出声。 沈言川稍稍抬起脸看他,自然是看到了这憋屈的哭相:“哟,这可怜的。” 小皇帝心里知道他才不可怜自己,垂下眼睫别过头去。 沈言川又靠回他颈侧,低声道:“其实,臣妾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这才第二天,皇上还没适应臣妾的规矩,也是情有可原。要不这样,只要皇上今日准时赶去上朝,臣妾便不动你了,皇上看怎么样?” 闻言,小皇帝立刻转头看向沈言川,口中喑哑道:“真的?” “皇上不信就算了。” “!”小皇帝长大嘴巴做口型,“去,朕去!” 于是屋里的人又被遣走了,换了宫人们进来伺候小皇帝穿衣。因为留给小皇帝摆驾去上朝的时间不多了,他连早膳也未用,随手塞了块点心到嘴巴里就走了。 整个准备过程中,他甚至没来得及瞪沈言川一眼,一身环佩玎珰地就跑了出去——以为朕傻吗?妥协是权宜之计啦,等见到太后,朕肯定要你好看!臭狐狸! 小皇帝一屁股坐上辇座,拍了拍扶手,哑着嗓子道:“快点!” 宫人们各自心中都觉得见了鬼——平时皇上可是让他们能走多慢就走多慢的,恨不得太阳下山才赶到金銮殿的呀! 众人懒懒加快脚步,小皇帝仍嫌不够,片刻后又催促了几声。 众人一再加速,最后铆足劲儿运步如飞。人走得快,轿辇自然颠得也快,抵达金銮殿时,轿夫们满头大汗,小皇帝则是被颠得差点吐了,好在没吃什么,只干呕了两声。 -- 第6页 不过这点难受劲儿对他而言也不甚重要,他定了定神,胡乱揉了一下胃,就拔足飞奔,跌跌撞撞从侧门绕去后殿找太后。 太后正在后殿拿着清茶漱口,等着一会儿到帘后听政,刚吐出口中的茶水,小皇帝就闯进来抱住她的袍袖开始嘤嘤嘤:“太后,沈言川是个疯子,他虐待朕!” 太后说:“哦?他打你了?” “嗯!”小皇帝卷起裤脚管儿,献宝似的把小腿亮出来,指着一处花生米大小的乌青道,“他用骰子打了这儿!” 太后瞧了一眼:“小得都看不太清。” 小皇帝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小???您说小?” 太后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你七岁时在上书房放了条蛇,吴太傅为此吓得跌了一跤,头上起的包还比这个大一些。” 小皇帝:“……” 讲道理,他也晓得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伤,太后派沈言川来,肯定默许了对方稍稍施展一些手段,就好像小时候逃课多了,太傅也会象征性地拿柳枝轻轻抽一下他的手心一样。问题是态度!沈言川可是动辄将他提起来扔的啊! 小皇帝继续哭喊:“不止是打啊!他边动手边出言不逊,他骂朕!” “骂了些什么话呢?” “他骂朕……”小皇帝刚想告他大不敬,细一回想,却发觉自己无从佐证——说沈言川嘲笑自己记忆力不好?说他看不起自己制骰子的手艺?说他诋毁自己尿无力? 明明听得时候感觉贱得很,但感觉在太后面前说出来毫无杀伤力啊!太后听了只会请御医过来给他检查身体,检查那里肯定又要脱裤子! 那个男狐妖,肯定早就打好算盘了! 第5章 绣囊 不过,少了几句话的佐证又如何,这个男人的罪行可是罄竹难书的! “反正就是骂了!骂得太难听,朕都说不出口!”小皇帝一笔带过那些话,把重点移向更严重的事,“他还扯坏了朕的龙袍和最喜欢的一条玉腰带,还当着朕的面向人散播关于朕好se的不实言论,有辱朕的名声,朕想要澄清呐,嗓子都喊哑了……太后,这就是个疯子,他仗着您的信任欺负朕,朕好难过,朕昨晚都做噩梦了……” 太后被他扯得一晃一晃,虽没推开他,面上却不为所动:“龙袍扯坏了再做一套便是……你还有名声?” 小皇帝目瞪口呆,抹眼泪的动作都僵住了:“……朕是亲生的吗?” 太后慈爱地用手帕拭去他眼角的泪花:“废话,若不是亲生的,哀家早就揍你了。” 小皇帝抽抽鼻子,抱着太后的手臂小声哀求:“朕知道错了,只求太后换个人来吧,朕看吴太傅就很不错,您要是换他来,这次朕一定……” 他话未说完,就被太后截住了。 “言妃刚入宫,皇上便批了过去三天都批不完的奏折,又早起赶赴金銮殿,哀家看他好得很,比吴太傅管用多了。”太后抓起帕子擦擦嘴角,下巴一扬,示意小太监把人扶起,“嗓子哑了就养一养,不要在此鬼叫,赶紧起来上朝。” 小皇帝颤抖着嘴唇被扶上了龙椅,脑袋里还回荡着太后的话。 好得很? 管用?? 鬼……鬼叫??? 整个早朝,小皇帝都没在听朝臣奏事。 他一直沉浸在“太后看朕受伤以前都会给朕吹吹的怎么突然就心肠硬了”,“这世界上真有易容术和控人的蛊吗”,“男狐狸精也靠吸男人的阳气修炼吗”这三个问题中,间或伸手拧一把大腿,看看自己是否做了梦中梦,其实身体还没从床上起来…… 直到听见耳边有人来喊他:“皇上皇上,早朝结束,该去御书房啦。” 小皇帝如梦初醒地站起身,下座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等等,沈言川也在那儿?” 小太监点点头:“来传话的太监是那么说的。” 小皇帝一听,脸色顿时由白往青转:不成,此时回去就逃不出来了,明天有没有早朝还不一定呢!还是得去找太后说清楚,这回绝对抱着不能松手啊! 他一转头,珠帘后头的凤座竟是空空如也。 “……太、太后呢?”小皇帝边问,边拔脚往外走。 小太监紧跟其后,答道:“喊退朝的时候,太后娘娘就已摆驾回宫啦,还给您留了话儿,说今天约了安太妃下棋,若您遇事不决,待酉时再去寻她。” 小皇帝停下脚步扭过头:“确定是酉时?下棋要下五个时辰??” 兴许……不止下棋,还赏个花儿呗?” “嗯?!” 见小皇帝面色不善,太监喏喏的又不敢说了,倒是一旁的侍卫上前道:“皇上,那现在是否摆驾御书房?” 小皇帝刚失了靠山,正不知如何是好,听他又催一遍,拒绝的话刚要出口,脑袋里忽然想起了沈言川早上说过的话——“陛下一切行程都由臣妾做主,任何一事完不成,等同陛下默认与臣妾行房,且需即刻进行。” “啊!” 小皇帝大惊失色! 太后是故意早走让他靠不着的,而这群侍卫是专程来押他回去的!若是他死赖在外头,沈言川肯定立马出来找他,找到了必然是当众就地正法! 小皇帝别无他法,只好往停轿辇的地方走,一路上却拽了小太监耳语:“小福子,那个男狐狸精不简单,你赶紧去查他的底细,什么消息都不要放过!” -- 第7页 “行,小的马上去办……”小福子立马应承,心里却毛毛的,“不过皇上,他是太后娘娘直接安排进宫的人,若太后想要隐瞒什么,您这头恐怕不那么好查呀……” “傻呀你!”小皇帝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嘴里咝咝哈哈地吐着高亢的气音,“就他那张脸,只要原先不住深山老林,想看他的小娘子绝对能从他家门口排到大漠去……宫里查不了,你就到宫外查,尤其是那些和赌坊、府兵有关的所在……知道了吗?快去!” 赶跑了小福子,小皇帝闭着眼睛瘫在了辇座上,整个人又困又饿,很快便在轻微的颠簸中打起了盹儿。 于是,当沈言川掐着时间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小皇帝歪头缩在座位上睡,细小的鼾声和肚子里的叽里咕噜此起彼伏地响,抬轿辇的一干太监站在边上,努力憋着笑,张张脸都憋得门神一样。 沈言川没笑,弯下腰唤道:“皇上,您该起了,工部户部今天销账,尚书们都等在里头了。” 作为回答,小皇帝的肚子“叽”地叫了一声。 太监们纷纷侧过头,肩膀一抖一抖。 沈言川依旧是没笑,反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防水的油布袋,又从油布袋中掏出了一只绣囊,放到小皇帝面前晃了晃。 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霎时冲天,太监们不敢笑了,纷纷捏住了鼻子,逃也似的散开了,而小皇帝也是一秒苏醒,一边抬起袖子遮住了脸,一边跌跌撞撞地跳下轿辇,离那气味源头有些距离之后才伸手指着沈言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放屁熏朕!” “臣妾哪里会做这等失礼之事,”沈言川指挑绣囊在空中转了一圈,“不过是看皇上饿了,所以用螺蛳粉味儿的香囊给皇上提提神罢了。” 奇妙的酸笋味儿随着绣囊摆动,瞬间增大了扩散范围,小皇帝的食欲瞬间消散了大半,迈开腿踏着台阶就往御书房里跑,边跑边道:“把你的臭囊收起来,等朕处理完公务……哼!再来收拾你!” 瞧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沈言川轻哼了一声,转头横了那些抬轿太监一眼:“还不走?” 太监们原本正在憋气和憋笑的煎熬中摇来摆去,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就遍体生寒,一个个都低下头夹紧尾巴,赶紧抬上空辇走了。 沈言川重新归置好绣囊,迎着晨风站立片刻,两眼望向灰蓝色的天空。 远处隐隐有风云涌动的态势,似是要下雨了。 第6章 求救 熏香的烟气从兽炉里喷射而出,熏得整个御书房气味甘甜绵长,小皇帝跑进门后做了个深呼吸,只感觉这味道乃是前所未有的清新。 户部工部两位尚书正站在外间等候,此刻一见到皇帝,立时上前行了揖礼:“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免礼。”小皇帝说着一招手,让两人跟着往议事的小厅走。 议事厅的门一关,小皇帝吁了口气,第一次在御书房感受到了惬意——沈言川再怎么胆大,也万不敢在君臣议事时跟进这里来!爽! 至于面前的政务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时候拿出朕的万金油了! 不管他们说什么朕只要装作沉思,点头,说“爱卿说的有理,就照爱卿的意思去办”就可以了! 多简单!而且才两个人,肯定不到半柱香时间就能解决了,不过多讲一会儿也不要紧,朕不在乎,让那只狐妖在外头玩他的臭囊吧! 小皇帝忍不住叉腰大笑。 跟在他身后十步之遥的两位诚惶诚恐:“皇上,您是有什么喜事吗?” “啊?没什么,”小皇帝赶紧袖起手,走到桌边坐下,“两位爱卿谁先来?” 一刻后。 尚书讲了许多,大意是上个月支出还挺多,但是有的费用对不上。 小皇帝心想对不上那就查呀,找朕做什么,嘴上却随口道:“哦,后来呢?” 尚书一听来劲了,开始摆开账目千算万算,算得唾沫横飞,听得小皇帝支起脑袋昏昏欲睡——这些先前都是由太后经理的,他听得懂才有鬼呢,且放空脑袋,等个结论吧。 哎,不知道小福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呀,要是赶在酉时之前回来就好了…… 小皇帝开了会儿小差,等他重新集中精力去听的时候,发觉两人一个乾坤大挪移,把账全算到了他的头上! 小皇帝一脸懵逼,半信半疑。 信,是因为他们好像给出了一大串的依据……虽然他一句也没听,听了大概也听不懂。 疑,是因为他感觉,自己才是那个把钱发给各部的人啊!发钱的人怎么会有错??? 堂下两人说完了,都等着他发话,而他心里不大情愿赞同这个结论,就没立刻回答,一时间君臣三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到极点。 突然,离小皇帝更近些的户部尚书的鼻子抽动了一下,面孔僵了僵,脚步稍稍向后退了一些。 这个动作让小皇帝福至心灵,突然起身走到堂下,花蝴蝶似的绕着两位尚书走来走去:“兹事体大,朕不得不慎重考虑爱卿说的话呀,等到今夜朕找太后参详过再说吧?” 工部尚书原本还想继续,刚张嘴,一股酸笋之风就倒灌而来,若说先前他在外间只是闻到了一丝丝异样,如今这气味便因浸了屋中暖意,如虎添翼般增了一种大杀四方的气概,熏得他喉头发涩,只得告退。 -- 第8页 见两人争先恐后地离开了议事厅,小皇帝低头嗅了嗅自己方才在轿辇边当盾牌用的那只袖子。 “呕……来人,通风!赶紧通风!啊不,朕要更衣!” 他下了命令,底下人依言而动,进进出出地忙,他则站在屏风后头等着小宫女给他重新换衣服,同时在想,两位尚书出门见到沈言川,会不会臭得直接晕倒,明天都不敢过来念叨账了。 正想着呢,身上衣服换完了,腰带也系好了,对着镜子照一照,小皇帝总算感觉舒畅了——等等,那不是沈言川的脸吗?怎么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没朕传唤就进来了!”小皇帝紧盯着他的袖子看,生怕他又掏出那什么螺蛳粉香囊来玷污自己刚换上的洁净衣裳。 沈言川看了他目光朝向,心中了然,薄唇翘了一下:“臣妾可是一片好意,看皇上议事结束,叫了御膳房的早点来。若是皇上用不到,那就……” “吃的,留下,你,出去。”小皇帝气哼哼的,是谁早上撵朕走让朕没饭吃啊?骚狐狸,假惺惺! 看他一副小猫咧嘴露牙,伸出爪准备挠人的模样,沈言川点点头,也不勉强:“皇上慢用,两刻间后,今日呈上的折子会送来。” 饭菜送来,是一碗鸡汤馄饨,并五香蛋和两碟五色小糕。 小皇帝自早上起就塞了口点心,到现在早已饿得七荤八素,如今带着香气的食物上到面前,他被“香囊”吓退的低落食欲一下就高涨起来,一下子把什么心事都压下去了。 狼吞虎咽地吃完,他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慢慢喝,而先前压下去的心事此刻也慢慢复苏,整个人又恢复到早上惊惶的状态。 离沈言川规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他遣走周围伺候的人,一个人理着思绪,突然看到窗外有个宫女,正蹲在地上找什么东西,而那宫女的装束跟其他宫人不同,她脸上蒙了一层白纱,手腕上系了两串带有铃铛的红绳——那是乌赞国的装扮。 小皇帝眼前一亮,赶紧跑到窗边,让侍卫喊那宫女来窗前说话:“叫完人就边儿去,没你们听的分。” 那宫女来到窗前,细声细气地要朝他行礼,被他立刻制止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家主子呢?” “回皇上,奴来这儿捡断线的风筝,彤妃娘娘现在没兴致放风筝,已经回宫歇下了。” 这彤妃,乃是后宫之中一个特别的人物。 她自乌赞嫁入太鸿,原本要嫁给小皇帝的长兄太子乾,然而送亲队伍还没到太鸿境内,太子乾就猝逝了,她便转而成了小皇帝的彤妃。彤妃并不争宠,在后宫长成了一朵遗世独立的花;而小皇子当她是嫂子和知心姐姐,如今他失了太后这座靠山,只好病急乱投医地找嫂子帮忙了。 “你先别捡风筝了,赶紧回去给你主子传个话,让她帮我想个法子,你就说朕被太后安排的新妃日日夜夜霸zhan,快被榨gan了……”小皇帝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通,唯独隐去了暴露自己双性的部分细节,“酉时朕会去太后宫里,记得早些把话传回来!” 宫女鸡啄米似的将头点了一番,转身提着裙子丁零当啷地跑了。 她一走,小皇帝就做贼心虚地关了窗,还没上扣,便又听见沈言川的声音:“皇上通好风了?” 第7章 当皇帝需要知道的108件事 为了不让沈言川起疑,小皇帝又关了两扇窗,才跟着沈言川去批折子。 “……南方各州府的晴雨录,雨水充沛……皇陵修缮费用,抓住小贼一个。” 小皇帝拖着音给沈言川概括完折子内容,甩手甩脚地往案上一趴。 虽然今天折子不多,但是朕身心俱疲。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朕的ku裆对外展览延期了……啊,只是延期而已!可恶啊!朕到底还要被这家伙盯多久! 看到小皇帝毫无自觉地用额头敲着桌面,沈言川起身准备离开:“把握时间好好休息,一刻后,皇上要去参加日讲。” “什么!”小皇帝一个挺胸抬头,“日讲要一个时辰,你让朕休息一刻,是不是人呐!” “臣妾不是人,是人渣,是败类,”沈言川抱着胳膊,朝他微微一笑,“皇上休息半刻就够了,臣妾就不打扰了。” “啊啊啊啊啊啊!” 小皇帝无能狂怒,等到沈言川出门后,嘴里碎碎念地骂了许久:“言妃的头,像皮球,一jio踢到钟鼓楼……” 骂完一看漏壶,半刻都要过去一半了,立刻又趴到案上,脸蛋贴着冰冰凉硬邦邦的红木桌面:“气死朕了,什么破书房,连个软枕也不给……哼……” 休息完毕,小皇帝哈欠连天地摆驾文华殿,半路上下雨了,空气变得湿冷起来,他一个瞌睡打得冷飕飕,是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下了轿,小皇帝磨磨唧唧地走进文华殿,没想到居然迎面碰上了吴太傅! 当年他有点小小地讨厌吴太傅,因为老头子古板得不得了,念叨得他头很大,三不五时还要去向太后告状,太后再让他去道歉……但在有了沈言川作对比之后,他发觉这个吴太傅简直是个菩萨! 小皇帝简直要热泪盈眶,赶紧拉着人聊一聊家常:“好久不见,太傅孙子多大啦?” 吴太傅从皇子师升级为帝师,也很激动:“承蒙皇上厚爱,臣的孙儿刚满六岁。” -- 第9页 小皇帝很有兴致地同他攀谈:“哦,六可是个好数啊!朕有一个六面全是六的骰子,回头叫人给你拿来,拿回去给孙子,图个吉利啊……” 然而,吴太傅再怎么慈眉善目,也是要讲课的,而沈言川就在殿一侧的屏风之后坐镇,小皇帝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聊个不停,只能偷偷拉拉吴太傅,小声道:“讲慢一点,口齿清楚一点啊,否则朕记不住。” 吴太傅点点头,展开提前写了备课内容的卷轴,开始道:“翻到《当皇帝需要知道的108件事》第一页……” “吓!”小皇帝这才注意到早就准备在一旁的一大堆书册,除了刚才说到的那一本,还有《像太祖皇帝一样思考》,《做皇帝的艺术》……等等。因为封面十分古老,他刚才扫了一眼,还以为是什么史书经典一类,都没放在心上,“怎么不是经史子集?” 吴太傅解释道:“基础的部分在皇上当皇子的时候就讲过了,现在要教的是为君之道。” 小皇帝有些失望,因为本来想炒炒冷饭混日子,奈何改了教材,一切重来。而且……这些教材居然还有课后作业!感悟!报告!心得体会!天呐天呐,还八百字! 看到这里,小皇帝哪里肯就这样上课:“太傅,您也知道那些书朕读过犹如未读,不如我们还是先夯实基础再来学新的知识吧?” 吴太傅一捻胡子,眼睛里泛起了泪花:“皇上竟如此勤学,实乃社稷之福,臣这就安排给你加课!” 加课?什么加课??吴太傅,你是被沈言川传染了吗!故意曲解朕的意思! 念在吴太傅个性还算老实,小皇帝姑且认为他是会错意,赶紧抬手阻止:“没必要没必要,其实朕只是对那些经典记忆模糊,自己找时间随便看看书就好了,爱卿一把年纪加课,朕于心不忍呐……” 吴太傅放下书本:“要的要的,臣身体还很硬朗,上个月刚有了第五个儿子,皇上不用那么担心臣!” 闻言,小皇帝的眼皮和嘴角彻底进入了一种不上不下的状态:“朕……你……唉!” 正当他想是不是要明说的时候,沈言川忽然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一会儿一个样,真是君、心、难、测、啊。” 清凌凌的声音像一阵风,当即刮得小皇帝裆下生凉,屁股隐隐作痛。 小皇帝忍气吞声地调紧了腰带:行行行,你们一个个都那么牛逼,你们说了算……哼! 于是乎,吴太傅开始正式上课:“第一讲,为什么每个登上帝位的人都要做一个好皇帝?请皇上迅速浏览第一页到第三页的内容。” 小皇帝心想,无聊,肯定又是讲一通大道理。 他低头一看,很快发觉自己误会了,书上写的是几个故事,概括一下就是—— 从前有个皇帝,他不批奏折,结果,他被人谋fan了! 从前有个皇帝,玩物丧志,结果,他玩冰嬉时打滑,一下撞在石头上,当场就鸡飞蛋打了! 从前有个皇帝,好吃懒做,气虚体弱,养出一身膘,结果掉粪坑里没站稳,摔死了! 从前有个皇帝,他沉迷女色,结果,他得了花柳,鼻子都掉了! 此时,殿外大雨倾盆,闪电破空,雷鸣阵阵! 殿内,小皇帝读完这些恐怖故事后,亦是汗如雨下,勉勉强强才找到一个话题供自己转移注意力:“额……话说,为什么这三页那么新?都可以闻到油墨的味道?” 吴太傅耿直地回答道:“这本教材原来是东宫旧物,其中某些部分,是臣等因材施教,针对皇上您特意编写加入的,所以是新的。” 合着在你们眼里,朕以后就会是那些个下场是吗! 等等……都说了朕不好se!朕冰清玉洁!三贞九烈! 沈言川!都是你的错!!! 倏然,文华殿外,又一声雷鸣炸耳! 小皇帝吓得当场虚脱,内心里又汪起了一片辛酸泪:呜呜呜……朕都批奏折了,朕也没玩了,不要再吓唬朕了,彤妃,小福子,你们赶紧来救驾呀!!! 第8章 狗咬狐狸 雨停了,并无人赶来救驾。 小皇帝万分疲惫地下学后,便在文华殿的偏殿内直接传膳。饭后果然“如他所愿”地加了课,日讲继续进行。 这期间,小皇帝又少不了造作一番,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恭也出了,却是没把懒偷成,反而在疲于奔命于主殿和偏殿——沈言川又制定了新规矩:听讲中途喝茶不得花费时间去品,出恭时间不得超过半刻,吃点心亦然。 搞得小皇帝才看了两页小人书,就要匆匆提裤子,起身的时候还得上下八方看仔细了,怕自己一抬头就会看到沈言川的脑袋伸到帘幕后头来……谁能想到,短短八个时辰,他已因沈言川的神出鬼没害了疑神疑鬼的毛病! 这沈言川果然是个妖妃! 时间将近酉时,外面的雨终于停了,日讲也结束了。授课的太傅和学士们喝茶下班,赶回家吃饭,而对小皇帝来说,此刻才是他今日反抗命运的开始! “朕有事不决,太后让我酉时去找她商议,谁都不准拦!” 趁着沈言川没进一步给自己安排,小皇帝派人取了笔吏太监早上记录的两部尚书发言,匆匆冲出文华殿,啪踏啪踏踩着水坑就往太后宫里赶。 跑远之后小皇帝回头看看,发觉沈言川没追上来,这才放心地稍稍放慢速度,一面走一面四下望。 -- 第10页 可惜,他一直走到太后寝宫门口,也未见到彤妃宫里的人。 因为不便明目张胆地等人,小皇帝只好先找太后处理销账的问题。 “皇上,您来得不巧,太后正和安太妃在甘泉宫泡汤呢。”宫中的嬷嬷如是说。 小皇帝顿时“啊?”地叫起来——说好酉时的呢?太后把朕忘了吗?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小皇帝委屈地瘪了瘪嘴,又朝嬷嬷道:“朕有政务上的急事想找太后,烦请嬷嬷亲自跑一趟,朕就在这里等着。” 嬷嬷携令而去,过不一会儿却一个人回来了:“皇上,太后说,她方才喝了些酒,不宜商量大事,请您尽快找丞相帮忙。” 小皇帝:“啊???” 这个节骨眼儿上喝酒,太后……根本是故意的! 小皇帝一时有点儿想哭,一时又有点想去甘泉宫再让人传个话,正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旁人却已出声劝他回去了。 他迫不得已往回走,因为知道无处可去;同时心中又惴惴,因为知道沈言川一定已经坐在那儿等他了,说不准今晚又要逼他做什么事…… 到最后,要么他先像皇兄一样,为政务疲于奔命,在某天吐血猝逝;要么遇上沈言川找茬,把他整个拆开来吃掉…… 而且沈言川那么讨厌,吃完他肯定还要呸呸两下,说句不好吃! 小皇帝越走越慢,越走越伤心,越走越没气力。他稍稍抬起手,没得到任何回应,才发觉小福子不在身边……连个有眼色上来扶他一把的太监都没有。 正当他感到万念俱灰的时候,迎面突然来了个宫女撞到他怀里,伴随着一个口音奇怪而略显含混的声音:“主子说了,去后宫方可脱困!” 小皇帝定睛一看,正是上午见到的那个宫人,只不过对方换了身普通宫女的衣服,此刻还低着头退后求他恕罪。 小皇帝一扬手,顺势赦免了她,同时脑袋也转动了起来,仔细思考了那宫人传来的话。 ——是呀,从道理上讲,若是朕选了后宫其他人圆房,不就没沈言川什么事儿了嘛!虽说找这借口避去后宫也不是什么长久的法子,但是拖延个几天总还没问题……哦对,说不定还能借力打力一番,等到小福子回来,朕再浑水里摸个鱼,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了! 小皇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当即步子一拐,调转方向便往后宫行去。 那些被太后调来充当沈言川眼睛的侍卫进不了后宫,又无权阻止小皇帝进去,只能折回一半去报信,剩下一半守在墙外干等。 小皇帝看自己甩掉了一大票尾巴,瞬间力气又回到了身上,走路都开始大摇大摆起来,没走几步就找了个空置的干净殿宇,让小太监们把除了彤妃之外的一干妃子叫来开会。 人陆陆续续来齐了——其实一共也就仨,最后一个来的王婕妤入座后,还挺疑惑地扫了眼放了几盘菜几杯茶的桌面:“今天不是推牌九和叶子戏?” “今天不赌,就是好久没见你们了,想念,找你们来聊聊天。”小皇帝尽量做了个风轻云淡的开场,说完自己都觉得假,一秒把端着的架子抛了,伸出头压低声音道,“算了,实话实说吧,我需要你们帮我斗个人。” 嫔妃们诧异地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谁?” “言妃。” “那又是谁?” 小皇帝知道她们不出后宫门,一天时间内,很多事也无法详细地传到她们耳朵里,便又把对彤妃的那番说辞搬了出来,只是又添油加醋了许多,把沈言川描述成了一个太后不知从哪里招来的、既要当贤妻,架着自己理政向太后邀功、又夜夜如狼似虎,逼自己任由他予取予求的美貌野ji妃子。 那王婕妤是王将军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她长得又高又壮,女生男相,生平最是嫉妒美女,一听说言妃貌美,不由得眯起眼睛出声道:“美,是有多美呢?” “朕亲眼见着,他扫一眼侍卫,侍卫个个都红着脸低头啊!” “什么,她还勾引别的男人?”王婕妤拿圆滚滚的拳头往桌上一锤,震得茶水都抖了出来,“臣妾必然为皇上分忧!” “哎,就是她再美,朕也禁不住那样折腾啊……”小皇帝一边干嚎,一边偷偷看身边那位前两日被他赢了一百五十两银的虞美人,“谁能把他嚣张的气焰扑下去,朕就论功行赏,晋谁的位份,还有珠宝赏赐!” 虞美人是两袖清风虞丞相的小女儿,闻言轻轻掩了一下嘴,轻声细语道:“只愿皇上不要嫌弃臣妾力量绵薄就好。” “诶,怎么会。”小皇帝内心暗自一笑,又把目光转到年仅十二岁的楚才人身上。 楚才人眼睛闪闪发光:“宫斗!刀口舔血!刺激!” 第9章 选我还是选她 小皇帝看了楚才人的反应,一挑眉毛:“你还小,别硬扛,太后问起说朕两句好话就行,知道吗?” 楚才人眼里的光立刻就熄了,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戳戳碗里的麻婆豆腐:“哦。” “好了,大家吃饭。”小皇帝见目的达成,毫不留恋饭局,“大家这几日就各自准备吧,朕先走了啊。” 说完他健步如飞地跑了——得去安全地带,否则没轮到沈言川吃了朕,她们就先动筷子了! 至于后宫的安全地带,除了彤妃所居的秋露苑,还能有哪儿呢? -- 第11页 秋露苑在后宫偏僻的一隅,平日里大门一关,就是个世外桃源,而那彤妃,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在花园里干些焚香葬花的雅事,活得好似人间仙女,是个年轻版本的安太妃。 不过,大约是预料到小皇帝今夜会来,秋露苑的门开了,小皇帝打老远就看到彤妃坐在小亭子里弹琴,玉指纤纤,轻揉慢捻,微风下,面纱与衣袂齐飘,很有那么些仙气。 小皇帝让太监们等在外头,自己一个冲刺飞奔进院,一屁股坐到彤妃对面:“姐姐,你可真是我的狗头军师!” 小皇帝的书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的,这番夸赞也是不伦不类,不过彤妃来自乌赞,并不能领会这话的意思,所以很热情地接待了他,用远嫁途中学习到的天南海北的腔调说:“来啦,老弟?” 小皇帝在她这边嗑瓜子边扯皮,把自己方才挑唆大家宫斗沈言川的事情说了一通,又跟她商商量量地要借宿一晚,待明天再去找太后。 等到一盘瓜子磕完,小皇帝朝门外垂头值班的一干太监看了眼:“嘿嘿,骚狐狸到现在都没追来……姐,你可真是个神人,怪不得乌赞都尊你是神女啊!” 彤妃摆摆手,声音温温柔柔的,好似藏了几分羞涩:“哪儿的话,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称呼罢了。” 话音刚落,上方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皇上可已经在后宫办完事了?” 小皇帝当即吓得瓜子都掉了:“不好,他来了!” “他?”彤妃疑惑地走出亭子,一抬头,就见亭子上方有人一跃而下,竟然是个容貌出尘、身材高挑的粉装丽人。 从天而降的粉装丽人自然是沈言川,他此行目标是小皇帝,因此见到彤妃只是点个头,转身就进了亭子,朝目标走去。 “诶诶诶!莫挨朕!”小皇帝连忙施展一段蛇皮走位,左跑右跑逃到了彤妃身后,“朕从即日起要宠幸后宫,以后都没你的事了!” 沈言川闻言,面孔上既无讶异也无恼怒,只是从亭子中走出,缓缓朝两人行去。 这神色和动作小皇帝见过多次,深知沈言川面上越是云淡风轻,接下来耍的手段越是骚,于是赶紧拉着彤妃后退了两步。 “呵。”沈言川的目光掠过彤妃,直冲向小皇帝,“皇上的意思是,您要留在这儿办事了?” 有人在身边壮胆,小皇帝态度还算坚定:“没错!” 沈言川面不改色地点点头:“那还等什么,赶紧进去办吧,办完跟臣妾回养心殿。” 小皇帝皱起眉头,感觉自己脑筋有点儿转不过来:“你……你什么意思?” 沈言川解释道:“皇上虽有志于后宫,但也要等龙子真正被怀上,您才能放下其他事。” 小皇帝听懂了,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道:“行啊!朕办完事会回去的。不过朕龙精虎猛,一夜qi次,你要等就在外头等一晚上吧,这更深露重的,回头你要是受了风寒,可别跟朕说朕没提醒过你哦?” 小皇帝一口气说完,心想自己可真是太机智了!哈哈哈,感谢神女军师加持! 听他这般伶牙俐齿,沈言川默默看了一眼彤妃——从他正式露面起,这位乌赞公主自始至终没说过话,脸上又有面纱照拂,不知底下到底是什么表情。 他打量完彤妃,同小皇帝道:“皇上多虑了,臣妾并没有在外等一宿的打算。临幸之事是否真有发生,事后自有太医院派人来验。臣妾想说的,其实只有一句话——今夜您若临幸彤妃,结束后您需得继续处理前朝之事,直到太医院验出彤妃受孕,反之,若您选择临幸臣妾,今后每一日,您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你……!”小皇帝气得双手握拳。 临幸后宫任何一个人,对他而言都必然是不能,但是——说什么临幸臣妾啊!那是朕在临幸你吗?啊?啊?! 沈言川下巴微微一扬,胜券在握:“如何?让臣妾再听一次您的正式答复?” “皇上,政事要紧。”彤妃忽然开口,转身拉过小皇帝的手,声音和风细雨,不骄不慢,不急不缓,“您有空再来秋露苑便是。” “朕……”小皇帝欲哭无泪,好半天才道,“你保重。” 紧接着他转头,看也不看沈言川,咚咚咚跺着脚出了秋露苑,恨不能在地上跺出几个洞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出门后扯着嗓门儿使唤小太监:“让虞丞相即刻进宫!麻溜的!朕有话要问他!” 目送小皇帝气吼吼离开,沈言川朝彤妃微微颔首,说道:“沈言川。” 礼尚往来,彤妃也只好自报家门:“……阿鹿桓·彤。” 沈言川见过礼后便离开了。等到秋露苑大门关上,彤妃这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把面纱吹得上下翻飞:“憋句像样的官话真难啊……” 她后退两步,再次踮起脚看了看亭子上方:“唉呀码呀,那么大个银,啥时候上去的?咋没听见响啊?你们谁瞅见了?” 贴身宫女纷纷摇头。 “行吧……”彤妃皱了皱眉头,指挥宫女把琴搬回屋子里,自己也敛裙准备进屋。 然而她前脚还没踏进门,突然眯起眼睛回头:“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忒熏停的味儿?” “好像是有点……大概是哪个宫的宫人去倒夜香?” “得得得,赶紧进屋锁门关窗……” -- 第12页 第10章 香喷喷 小皇帝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到御书房,独身钻进了议事的小厅:“虞丞相来之前,谁都别来烦朕!” 说完,他“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并且逐个锁好了门窗。 外头伺候的人看龙颜大怒,都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小皇帝生气起来有多么吓人,而是这些人压根没见过小皇帝生气。 那头虞丞相刚在家吃完饭,就来了个人着急忙慌地催他进宫,声势大得让他误以为皇上无法忍受被逼亲政而要火烧御书房,牙都没来得及剔,抱起官服往轿子里一钻就进了宫。 待到他进宫后,发觉自己好像是误会了,因为御书房不但好好的,而且皇上看见他也笑眯眯的,叫他来则是向他咨询一些政务上的问题——尽管大多是些傻话,不过比起过去总有些长进,态度也认真许多,所以他全部都详实地回答了,甚至超出了小皇帝问的范围。 为此,等虞丞相出宫时,天已是擦黑。 对于此次和虞丞相的会面,小皇帝惊异地发觉自己竟然比较平静,一点也没以往那种见了丞相就焦躁到想用脚趾掘地三尺挖出个皇家陵园的感觉,细细寻思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朝中的大臣们,无论是谁,哪怕是最古板最喜欢骂他的诤臣,只要和沈言川一比,立刻就变得和蔼可亲,慈眉善目起来。 脑袋里这想法刚划过,沈言川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刚刚处理完政务,小皇帝心里颇有些底气,昂着脖子道:“朕今日可够勤勉的了啊,你别得寸进尺。” “臣妾向来安分守己。”沈言川跟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目光沉静,“只是来正式通知一下皇上,今日的行程结束,皇上可以准备盥漱就寝了。” “知道啦。”小皇帝没好气地应一声,背着手就要出御书房。 然而,就在他经过沈言川身边的时候,对方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往身边一拽! 小皇帝差一点撞到沈言川胸口,口中理所应当地鬼叫起来:“啊!你又来!” 但还没等他开始挣扎,沈言川就道:“指尖上沾了墨,擦一擦。” 说罢,真的掏出一方手绢,在小皇帝染了墨色的嫩白指尖上擦了一下。 见事实如此,小皇帝一口气终于半口落回了肚里。不过,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同时也十分忌惮地后退了一步,抢过手绢白了沈言川一眼:“朕自己来!不准占朕的便宜。” 因为是沈言川的东西,所以他使用过后又胡乱地丢还给了沈言川,整个人也是抬脚就溜,不敢再在对方身边停留了。 沈言川不说话,随手轻捻着手绢,目送提灯太监引走了小皇帝。随后,他抬起捻过手绢的手,放到鼻端嗅了嗅,轻声道: “香得……有些过分了。” 次日,小皇帝再一次因肚皮被撸而惊醒。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小皇帝迎来了新一天。 今天朝中事务不多,且外头雨势太大,所以早朝并未开,只在养心殿西暖阁接受部分臣子觐见。 首先见上的,还是工部户部那两位。 昨夜丞相对账目问题提供了好些看法和建议,小皇帝虽听不大懂,但在丞相走后,用笔记了个八九不离十,制成夹带,今天掏出一念,果然颇有奇效,堵上了两位尚书的嘴。 然而遇上下一位,小皇帝又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首先,来的人并不给意见,来了一通长篇大论,最后要他定夺,他听了不过片刻,脑袋便一个赛两个大。 其次,他原本以为能过来给他解决问题的虞丞相,因为昨夜回家太晚,路上淋雨受了风寒,今天告假在家静养,他也不好意思再喊人爬起来进宫。 结论便是——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着太后! 外头大雨,算是占了天时,太后因大雨,必然减少了户外活动,所以小皇帝这回学聪明了,提前派人去打探了情况,确保自己出门定能撞上太后无所事事,可以被打扰的时刻!然后就到了最关键的一环:放倒沈言川这只看门狐狸! 实际上,昨晚他先一步飞奔回御书房,是因为彤妃在拉他的手时,顺道塞给他了一个纸包。 打开纸包,里头有三枚小小的锥形熏香,纸上则写了数十个蝇头小字,描述了该香——纯天然无公害促眠安神香,不消片刻便能让您做个好梦,若担心效果过强耽误起床,含服或嗅用冰片即可。 小皇帝当时就乐了,这不就是迷香嘛! 午膳时分,他点了一盘子洁粉梅片糖,随身藏了几片,待到午后参加日讲时,他算准时间,将兽炉里的香换上,自己含着凉阴阴的梅片继续听讲。 不过半刻,在旁督促他答题的太傅就困倒在圈椅里,而屏风后的沈言川也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只是还端坐着。 小皇帝偷偷摸摸过去,开始仔细打量对方。 沈言川的睫毛浓重地合下来,锐利的目光没有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讥诮的笑也没有了,整个人的气质柔和了许多,尤其白皙侧脸边垂着的几缕乌黑的发,给这张脸又平添出几分俊秀来。 小皇帝看了半晌,这才壮着胆子伸出手,在他面前撩了撩,又伸到他鼻端探了探——沈言川的呼吸平稳、均匀而绵长,虽然声音低微到几乎听不见,静得好像是没有睡一般。 -- 第13页 “你说你,都长了这么张脸,试试诱惑路线不好吗,非要凶巴巴的,简直暴殄天物啊。”小皇帝悄声点评,见他确实睡得死,又起了玩心,取了桌上的紫毫来,给那张美人脸添了两撇胡子,又在他额间点了一点红朱砂。 “瞧你美的。”小皇帝遮住口暗搓搓笑了笑,“再见啦,再也不见,朕可不要再被你吓唬着起床了,赶紧收拾收拾,嫁个好人吧!” 担心安神香濒临失效,小皇帝不敢久留,此刻抛了笔就走,不再停留,这回驱了马车,直奔太后寝殿。 而此时,坐在屏风后的沈言川忽然睁开眼。 第11章 连环计 就像打探之人汇报的那样,小皇帝过去的时候,太后正做着不会影响他们讨论政务的事——敷面膜。 太后脸上糊着厚厚一层白乎乎的东西,闭眼靠在躺椅里,见小皇帝来了,才睁开眼睛,张了口:“找哀家什么事啊?” 小皇帝感觉自己就像是看到一坨面粉开了三窍,不过他没忘记自己的大计,所以憋住笑,低头看着提前写的小纸条,把自己处理不了听不懂的东西全部说了一遍,且不忘卖卖可怜,拔高一点自己的思想道德水平,提一嘴丞相生病,自己因为忧国忧民,不忍耽搁大事,所以才急急赶过来请教。 太后也不含糊,先是解释了小皇帝听不懂的那些个话,而后三言两语给了点拨:“皇上,听明白了吗?” 那些诘屈聱牙的词汇、复杂的人事关系,还有什么“方针”,什么账目,全部盘旋在小皇帝脑袋里,小皇帝晕晕乎乎的,感觉眼前充斥着包罗万象的一盘散沙,遥遥望去,却又是富有逻辑的一条磅礴瑰丽的银河。 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最后艰难地点头道:“差不多吧。” “差不多就行了,”太后阖上眼睛挥了挥手,一副请他自便的模样,“听闻皇上今天要参加一天的日讲,别耽搁了。” “等一下!”小皇帝没有忘记自己来此的主要目的,“日讲不急在一时半会儿,朕还有话要说。” “哦?说说看。”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太后并未睁眼。 小皇帝咬咬牙,正经了神色,说道:“这两天,朕经过您的督促、吴太傅的教导、虞丞相的帮助,已经觉悟了!往后朕一定不会让您担心的!会好好上朝,好好批奏折,好好参加日讲……所以您看,是不是就不需要让狐……沈言川每天盯着朕了?” “不需要他了?” 小皇帝微笑着凑上前,轻声道:“哎呀,虽然他很尽忠职守,但他到底是男儿身嘛,一直穿着宫装戴着金钗,岂不是很不自在?真要算他是嫔妃吧,他又不住后宫,成天在朕的养心殿待着,待久了要被人说闲话的。再说了,朕都有您和虞丞相了,也不缺人督促朕啊是不是?” 太后突然睁看眼,盯着面前腆着脸卖乖的小皇帝道:“依哀家看,你还是需要他的。” “为什么?”虽然知道自己的话不见得立刻就有成效,但闻言小皇帝还是心惊得寒毛直竖,求生欲使他放弃了捧杀战术,“朕现在一看到他就想扎紧裤腰带,心脏抽搐,手心盗汗,他再待着,朕都听不进课了,是适得其反啊!” 太后仿佛没有听到他后头那句话,紧跟着他的问题回答道:“因为哀家准备以后都不跟皇上一道上朝了。” 小皇帝愣了愣,神思迟缓地从和自己语声重叠的话里,抠出了太后口中说出的字句。 然后彻底呆住。 太后自顾自拿起边上的果子露,叼住杯子里的芦杆吸了一口,继续道:“昨天哀家还跟安太妃说了,等到天气再热一点,就去行宫住一阵。所以,今后皇上应该会有很多地方需要用到言妃,他会替哀家好好照顾你的。” ……这意思,不就是从今往后想见您一面都难了吗!不就是您要放任沈言川为所欲为了吗! 小皇帝一点也笑不出来了:“……不是啊太后!朕这才开始处理政务,还什么都不明白,您怎么就能抛下朕,再也不上朝了呢?” “那当然是因为……” 太后一揭面膜,坐直了身体,语速飞快道:“做太后本来就不用上朝啊!标配就是儿子管前朝,儿媳管后宫,自己什么都不用管,日常是听歌看戏,心血来潮就吃斋念佛几天……要不然哀家为什么要当太后呢?” “难道不是因为父皇三十以后就沉迷炼丹不宠幸后宫所以最后只有您一人生了皇子么?!” “……胡言乱语。”太后挪开目光重新躺了回去,抓起手边的铃摇了摇,把屏退的宫人招回来,“赶紧送皇上回去,叮嘱言妃多加规劝。” 小皇帝再次回到了养心殿。 兽炉中的安神香已燃尽,殿中的香气也已散尽;太傅不见了踪迹,沈言川坐在椅子上,脸孔已被洗得十分洁净,连鬓角湿了的头发都干了。 不过这些小皇帝都没注意到,因为他只在意自己的心——什么叫心如死灰,那就是一颗心,跌得稀碎,捏起来都成了灰。 倒是沈言川看他失魂落魄的,给他拿了条毛巾来:“皇上淋雨了。” 小皇帝木着脸接过毛巾,并不擦,走到长椅上萎靡地坐下,不知是感叹给人听还是自言自语:“朕活得好悲伤,朕在雨中弹凤求凰。” “不要强行押韵。” “你管我!朕连押韵的自由也没有了吗?!” -- 第14页 小皇帝一个暴起,不等对方应答,又泫然欲泣地坐下,扭麻花一样在长椅上伸开了四肢左踢右打:“不公平!你们都抛下朕一个人!朕本来就不是当皇帝的料,你们非要朕当皇帝!现在把摊子全扔给朕!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沈言川冷眼看着滋儿哇乱叫的小皇帝,平静道:“是不公平。同样是“不该”操持政务,皇上登基后歇了两年,太后不过才歇上两天,着实不公平。” 小皇帝听到他的话,嘴里哼了一声,却没有了下文——因为他动作太大,整个人眨眼间就被自己带得“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竟就此晕了过去。 很快,太医冒着雨,提着大药箱匆匆进入了养心殿。 龙床边的帐幔被掀开,小皇帝似是有所感知,悠悠醒转来,一只手捂着脑袋:“咝……” 沈言川见状,跟着太医一起上前瞧了瞧,没想到小皇帝一眼看到他,雪白的脸上就激动地泛了红,黑眼睛浸在一汪泪里,欲哭不哭的:“你看朕笑话还看不够是不是,出去!咝……哎呀,朕的脑袋……江太医,朕觉得浑身难受……” 江太医安抚了他几句,随即转身朝沈言川道:“言妃娘娘,臣需要给皇上做些检查,请大家暂时回避一下吧。” 沈言川点点头,清空了宫室中伺候的人,自己也退去了外间。 待到脚步声远去,床上的小皇帝突然翘起头,迅速朝太医招招手:“来来来,江太医,朕跟你说……” 第12章 治病 江太医是小皇帝的专属太医,陪伴了小皇帝十余年,是为数不多知晓小皇帝秘密的人,他多年来一直尽心尽责,守口如瓶,对小皇帝来说,算是个值得信赖的对象。 所以,所谓让人回避,也就是两人之间的默契而已,江太医经验老到,一看小皇帝的面色,就知道他并无大碍,一番望闻问切过后,更是肯定了这一判断——其实刨除这些,单从以往经历看,小皇帝从轿子里下来走两步淋的雨,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彻日野跑,体质还算是不错的。 小皇帝用胳膊撑起上半身,半趴在床上让江太医给他包脑袋,嘴里絮絮念叨:“……反正就是这样,朕想让太后来看看朕……您就寻个需要静养两天的病跟他们说说呗,汤药不开太苦的就成……哎算了,苦一点儿也没事,大不了朕偷偷拿去浇花。” 医者父母心,江太医一边轻手轻脚地动作着,一边耐心道:“皇上一年半载也生不了一回病,若这样做,太后恐怕会很担心呐。” “唔……”小皇帝低下头,很孩子气地撅起了嘴,大眼睛里却写满了落寞,“还是担心一点得好,否则太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理睬朕了。” 天子家事,臣子不便多问,江太医语重心长地宽慰了小皇帝几句,便离开了。 出了卧房,沈言川果然等在门外,一见他出来,便问:“皇上情况如何?” “皇上淋了雨,略感风寒,饮几剂汤药,睡一觉发些汗即可痊愈。只是……”江太医话锋一转,“皇上那一跤重磕了头部,虽然目前从外部看仅有微微发肿的迹象,但臣建议静卧两日观察,日常起居也需注意,以免一个不慎,损伤龙体,坏百年大计。” “有劳太医了。” 沈言川遣人跟太医去拿药煎药,自己转身进了卧房。 他动作极轻,悄无声息,也不直接走入内室,而是隔帘观望。 只见小皇帝坐在床上,拿了个铜镜对自己左照右照调整位置,随后又从床下拖出一只匣子,取了个小瓶,往眼睛下方抹了抹,抹完好似挺辣眼睛,只得闭着眼把东西放了回去。 重新躺回床上,小皇帝发出了小鸡崽似的哼哼,呜呜咽咽地叫唤人。 外面很快有人应声而至,进门后看见沈言川,刚要行礼,便见沈言川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宫人会意地禁了声,快步走进内室。 不多久,里头就传来了小皇帝委委屈屈的声音:“去告诉太后,朕头疼,朕难受,朕病了,真的病了,太医都诊过的……” 帘后的沈言川摇摇头,冷着脸,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小皇帝遣人去通报后,将眼睛眯起来——方才稍微擦了点辣椒油,真是辣得够呛,只能留两道缝瞅瞅外头了。 躺了小半时辰,外间终于又响起了脚步声,小皇帝赶紧伸手捂住脑袋,细着声音哀嚎起来,不成想对方一开口,竟是个送药的宫人。 “先放着,朕一会儿喝。”小皇帝抹抹泪花,微微睁开眼睛问,“太后呢?” 然而宫人刚从御药房回来,对此并不知情,所以回答并不令他满意。 “赶紧去殿门口看看,要是见到了,记得跑回来告诉朕。”小皇帝特意强调了一句,“要用跑的喔!” 送药人领命而去后,小皇帝自己盖着被子躺了会儿,眯起两眼进行新一轮的等待。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等待了更久的时间,因为屋子里的光线都慢慢黯淡了。 可是太后还是没来。 他从焦急等到失落,再从失落等到困倦,最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小皇帝再睁眼时,室内只剩一点摇曳的烛光了。 他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眨了眨,忽然想到——太后来了吗?是来过看到自己睡着走了,还是压根儿没来呢? -- 第15页 这个问题对小皇帝来说很重要,所以他立刻张口喊人:“来人呐——” 紧接着,他就感到浑身一紧,因为有人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声:“人在呢,皇上有什么吩咐?” “啊啊啊啊啊!!!” 小皇帝吓得声音都抖了,当即就要起飞,可是某人的手根本是铁铸的,随便一拉就将他拉了回去。 这次是面对面。 沈言川侧着身,小半张脸随着墨色的长发一道陷入了枕头中,另外半边脸则在烛光下显出了精致的轮廓:“皇上不用慌张,臣妾只是来给您治病的。” “鬼才信咧!”小皇帝攥紧裤腰,被子底下猛然出招,想要一记飞踹将他踢下床,但在出招的片刻,才发觉自己浑身竟还软着,招失偏颇,被沈言川抓住小腿。 然后,沈言川轻而易举将他翻了个面,让他恢复到先前醒来时的睡姿,并且紧紧地抱住了他:“江太医说过,皇上得了风寒,需要发汗,可是皇上又没喝送来的药,这样病怎么能好呢?不过嘛,这发汗的办法多得是,比如——行fang。” 沈言川边说边在小皇帝大腿上摸了两把,摸得小皇帝当即发了一身冷汗,怂到立刻妥协:“好好好,朕喝!你赶紧撒手!” 沈言川只当耳边风,继续道:“哦,忘了。皇上喜欢臣妾走诱惑路线,那臣妾先脱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小皇帝就察觉到对方用一只手禁锢了自己,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就是在脱衣服! “怎么样,皇上现在有没有觉得热一些呢?” 去了一层衣服的阻隔,小皇帝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赤luo的胸膛完全贴到了他的后背上! 小皇帝的声音里立刻就染了哭腔:“朕可是受伤了……你……怎么连头磕出包的人都不放过……不对,你怎么知道朕说过的话?你根本就没睡!你是装的,你知道朕要去找太后!你也知道结果会是那样!对不对?” “是啊,包括不让宫人将你装病的事情告诉太后,也是臣妾干的。”沈言川语调慵懒地承认了,“现在轮到皇上回答臣妾的问题了,兽炉里的香,皇上是从何处得来的?” 第13章 男人呐 小皇帝愣了一下,随即避重就轻气吼吼道:“朕没装病,你阻止太后探望朕,你混账!” “既未装病,为何不喝药呢?”沈言川也不急着逼问,只是将脸贴到小皇帝的后颈上,轻声道,“臣妾可以当成是种邀请吗?” 沈言川吐气如兰,温热绵软的气息拂在皮肤上,换个人早就被勾得情意缱绻了,可小皇帝只觉得背后地狱门大开,阎王殿里吹来一阵冷风,吹得他缩紧了脖子:“不可以!” 沈言川不慌不忙地继续摸他da腿:“皇上为何如此抗拒呢?臣妾保证不弄疼您,让您快活。再说了,发发汗还能治病,痊愈了太后便不用担心,若是怀上了皇子,日后更是一身轻松……这可是一桩四全其美的好事啊。” 小皇帝挣出了一手的汗,裤腰处捏在手里开始变得滑不溜丢:“谁要同你快活!快放开朕!” “看来,还是臣妾不够诱惑。不过臣妾向来大度,皇上上回既放话能跟彤妃一夜qi次,臣妾现在就去请她来为皇上治病,同时在边上好好观摩学习。” 沈言川说完就放手,抓起身边的衣服一披,下床开始穿鞋,整套流程行云流水,快得只在眨眼之间。 “诶诶诶诶不行!不准找她!” 小皇帝反应过来,立时蹬掉被子,捂着裤头从床上跳起来,另一只手朝前一抓,抓住了沈言川的后领,竟一把将对方刚披上身的衣服扯了下来。扯出了半个白皙且薄有肌肉的后背。 不知道为什么,小皇帝一瞥之后居然有点不敢直视,慌忙挪开视线:“跟朕没关系……” 反倒是沈言川无所谓地笑了笑,重新穿好衣服:“那就再换一个。” “不!”小皇帝看到他真往外走,赤着脚跳下床,要去拦,“谁都不要!” 沈言川止住脚步,回头看向小皇帝,眼睛里的光忽然锐利起来:“说起来,臣妾一直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从不宠幸后宫?难道……” 说着便往小皇帝脐下三寸打量过去。 “不许乱想!朕那是对她们没兴致!”小皇帝跳回床上,用被子做掩体遮住下ban身,接着辩解道,“朕一看到她们那一张张脸,就想起虞丞相王将军他们在金銮殿上的样子换成你,你睡得下去啊?” “那近来朝廷和乌赞关系还算不错,皇上看着跟彤妃也投契,为何不招她侍寝呢?” “你懂什么,她是朕的嫂子,朕又不是禽兽!”小皇帝瞪着他,胸脯一起一伏的,“朕说了朕会喝药!收起你的骚主意!” 沈言川一手招了人去重新煎药,然后接着问:“既都不满意,为何皇上登基两年,都不曾考虑扩充后宫呢?” 小皇帝无言地与他对视了片刻。 随后默默穿好衣裤,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本奏折翻开:“因为朕不能耽溺美色误国,也不想做个没鼻子的皇帝。” 小皇帝拿起朱笔的手,轻轻颤抖——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吗满意了吗!可恶啊!不要再问啦! 沈言川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最后请教一个问题,香从哪里来?” 小皇帝低头大声撒谎,面不改色心乱跳:“以前让小福子托宫里关系买着玩儿的。” -- 第16页 “哦。”沈言川语气轻飘飘的,也不知道相信了没有,只是同先前一样,拉了把椅子,坐在离他十步之遥的地方,眼睛定定望向前方,“开始吧。” 小皇帝就这样“自觉自愿”地在沈言川眼皮底下苟了五天。 五天内,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批奏折傀儡,日讲时抬头挺胸,甚至还挑灯夜读直到亥时。 五天后,小福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什么?狐狸精原本是待选暗卫?”小皇帝正挂着两个黑眼圈靠在池子里任小福子搓澡,闻言一掌拍出个滔天水花儿,动静盖过了两人的说话声。 他这么激动是因为自己先前在后宫埋的雷没用了——万里挑一的暗卫对上嫔妃,那还宫斗个什么劲儿啊!直接派王将军跟他打吧!要不然怎么赢? 小福子擦擦脸上被溅的水,赶紧劝道:“皇上别急,虽然言妃出身暗卫,咱们暂时在外头追查不到他的底细,但您在他身边久了,总也能套出一两点他的弱点或者喜好嘛。” 小皇帝当即又泼了他一脸水:“好你个小福子,让你打听底细,你能力不济倒还来消遣朕!” 小福子畏畏缩缩地往后退了点儿,胳膊微微抬起,防着下一波洗澡水打击:“不是啊皇上,那天您赶我赶得急,我这不是线索不足吗?您说的那些地方我这些天都找遍了,确实是被抹干净了痕迹,查不到啊。” 小皇帝记得小福子赶回宫时鞋上溅满了深浅不一的泥点子,应该是没偷懒,于是闷闷收手靠了回去。小福子上前接着给他浇水洗澡:“哎,皇上,小的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啊?” “有话就说。” “太后娘娘让言妃来,无非就是要您亲政,这点嘛,其实您已经做到啦……” “讲重点。” 小福子加快语速:“重点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您无非是想让言妃待您不要那般严苛嘛,同他打好关系,他未必就不会动摇,一动摇,自然就对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 “朕,同他打好关系?”小皇帝一想到自己明明没病,还屈辱地喝下汤药批了十几本奏折的夜晚,不免怒火中烧地回头,“你怎么想的你?” “暂时的嘛暂时的嘛!”求生欲让小福子语速快得追云逐电,“趁这时候赶紧打探情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刀杀人声东击西瞒天过海其实就算什么也不做长此以往大家也会觉得您被控制让您远离言妃娘娘毕竟一个男人可是有颠覆朝政嫌疑的……” “停!”小皇帝打断了小福子,“朕有主意了!” “皇上英明!”小福子说,“什么主意?” “沈言川是个实打实的男人,而男人却是不能随意入后宫的,”小皇帝突然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搞事微笑,“所以朕,非要送他入后宫不可。” 第14章 生辰愿望 虽说有了主意,但要顺其自然地将沈言川送入后宫,还需要一个由头。在寻找这个由头的过程中,小皇帝感受到了这操作的艰难。 既然确定沈言川曾是待选暗卫,那么想了解关于他的一切消息,询问暗卫是最快的方法。 然而,小皇帝办不到。 理论上讲,暗卫是直接隶属于他的,一切信息都该跟他汇报,但是他素来是个甩手掌柜,大小事务都由太后全权负责,所以像挑选暗卫,派发任务这种事也都成了太后的事。 若放在以前,他想要重新接管暗卫,太后应当会很高兴,不过最近两人为亲政一事闹得有些伤感情,太后正是心明眼亮又狠辣的时候,估计不会轻易把权利交还回来;而且一旦交还,搞不好以后就不容易甩脱手了,听说暗卫培训费也不少,如果再拿一本账目来给他看无疑是让他加快归西速度——他才不要! 结果兜兜转转,还真应了小福子说的话——他得跟沈言川套近乎。 于是,等到晚上沈言川来发行程结束通知时,小皇帝突然眨眨眼睛,挽留了对方:“诶,今天结束得挺早,我们聊聊天呗?” 沈言川扫了他一眼:“怎么突然要聊天?” 顶了对方明显透出怀疑的眼神,小皇帝硬着头皮继续微笑尬聊:“我们现在好歹也算是夫妻,聊聊天增进一下情感,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沈言川垂眸静默片刻,走回来重新坐下:“那皇上想聊什么呢?” 小皇上搓搓手,脑袋里开始乱跑马车找话题:“嗯……这个……朕这后宫啊,收人进来一般都会赏点东西,不过,朕第一次收男人,没什么经验……嗯……那个……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啊?” 沈言川微微歪了下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皇上怎么看着很紧张?” “哪有?”小皇帝怕被识破,立马正襟危坐,“你会不会聊天啊,现在是朕要给你赏赐诶,你不要朕就不给咯。” 沈言川果然不再多问,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后,说道:“过几天是臣妾生辰,臣妾想要半天休假出宫。” “哦——”小皇帝一唱三叹地应了一声,心想这可是好机会啊! “回家过生辰嘛,没问题,朕给你调个通行令。你上午出门,下午回来朕……” 小皇帝正噼里啪啦地说着,沈言川却是插了句话:“臣妾没有家,也没有亲友。” 他说的时候很平静,好像是在阐述别人家的事,小皇帝的心却揪了一下,心情有点复杂。 -- 第17页 难怪小福子奔波那么多天都一无所获。 寻人踪迹,一般都从他的关系网开始查,顺着“网”,查到其中的一个“结”很容易;可若是一个人没有亲人和朋友,那他就成了一颗孤星,哪怕他很明亮,找起来也必是十分困难。 “那……你这放松半日是去?”小皇帝轻声问道。 “不知道。”沈言川蹙着好看的一双长眉,仿佛也正在发愁,“可能上街逛逛,吃点好吃的。” 小皇帝的嘴在悲心和私心的同时作用下,最后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要不你干脆留在宫里吧,朕给你办个生辰宴,顺便带你认识认识后宫几位姐妹?” 沈言川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生辰宴?” 小皇帝点头:“是啊是啊,你想吃什么朕让御厨给你做。” 沈言川的表情忽然从慵懒冷淡变得认真起来:“臣妾想吃什么,都能做?” “当然,朕可是皇上。”小皇帝翘翘嘴角,有点儿小骄傲,同时又想——原来打动他这么简单!早知道就使用美食战术了,大家和和气气,不是很好嘛! 然后他就听到沈言川说:“那臣妾想吃螺蛳粉,可以办螺蛳粉全宴吗?” 小皇帝的笑容顷刻凝固在脸上。 螺蛳粉?还是全!宴! 沈言川看他不说话,面露理解的神色,同时又恢复到了先前冷淡的模样:“皇上为难的话还是算了吧。” 小皇帝没有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不过如今贿赂是不成了,因为他又想起了那天早晨沈言川用臭囊叫他起床的场景。 小皇帝的手在袍袖中攥了拳:“……不为难,怎么说都是一年一次的生辰,就这么安排吧。” 沈言川似乎有几分受宠若惊:“是吗?那臣妾关于螺蛳粉,还有几点小要求。” 小皇帝忍着酝酿于胸中的一口血,颤声说道:“请讲。” “酸笋要用山泉水浸泡腌制的大头甜笋;粉要陈年米制成的圆粉,要干,要有弹性;红油少许,要吃了不会嗓子痛的;腐竹要泡汤不散,吃起来有嚼劲的那种;石螺要处理掉腥味,还有木耳、花生、酸豆角……” 小皇帝的脸在他的描述中慢慢发白。 最后一顿,让你吃点儿好的。让朕的心彻底硬吧,是你逼朕的。 待到两人聊完,沈言川去偏殿就寝后,小皇帝立刻将小福子招了过来。 “赶紧传话给后宫,说是言妃不久后要在后宫办生辰宴,让她们赶紧准备好,到时候多找机会搞点儿单独接触,朕要到现场抓!”小皇帝最后气咻咻说了一通,最后加了一句,“秋露苑那边就不用说那么多了,通知下生辰宴时间即可。” 小福子“哎”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等等等,回来回来。”小皇帝一把抓住小福子的袖子,“让秋露苑那边多备点香粉啥的,面纱也搞个厚点儿的。至于咱们这儿,你明天让人多准备点塞鼻子用的小香枣,尽量避开沈言川,找些靠谱的人干这个。” 吩咐完这么多,小皇帝终于放走了小福子,整个人呈一个“大”字瘫倒在床上,感觉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一种疲惫。 可是他睡不着。 一想到沈言川用清雅悦耳的声音描述螺蛳粉,他的眼前就漂浮出许多白色的圆粉,红色的花生,绿色的豆角,黄色的腐竹,每一样都在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恐怖黑气。 小皇帝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漆黑里的虚无,彻底失眠了 第15章 白日梦 叮,叮,叮……” 小皇帝睁开眼,发觉沈言川正坐在他身边,拿了一只小锤在敲一口砚台大小的钟。 这口钟的声音高却不刺耳,反反复复的,既厚重又轻盈地回荡在空气里,让小皇帝的意识逐渐清醒起来。 沈言川……诶?今天居然没有摸肚子叫朕起床?稀奇。 他还来不及想更多,沈言川就停止了敲钟,替他将床幔挂好:“今日要上朝,皇上赶紧起吧。” “哦。”小皇帝揉揉眼睛,晃晃悠悠地拖着步子去洗漱,闭着眼睛吃了早点喝了粥,然后一边站着打瞌睡,一边接受宫人给他套上龙袍。 “玉佩就不用挂了……”他半抬眼皮瞄了一眼宫人的动作,出声拒绝,随即便昏昏沉沉地被扶去坐轿辇,准备继续在辇座上续一段睡眠。 大约是这几日下过雨,方暖起来的天气又变凉了,辇座换成了全封闭的大厢轿,小皇帝晕乎乎地被扶上去,整个人软软地挨上座,随便一倒就要睡,却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双手,把他拽到了某处躺下。 这种操作太过熟悉,不用睁眼都知道是沈言川,不过小皇帝太困了,反抗也只是发出了一个拐了弯儿的嗯声,抬手挥了挥。 然而下一刻,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就贴到了他的眼睛上,怪舒服的。 小皇帝享受了片刻,终于有点力气,抽动鼻子嗅了嗅:“……鸡蛋?” 沈言川“嗯”了一声:“皇上眼睛肿着,还顶着两个黑眼圈,是要如何去见朝臣?” 语气还是冷淡的,漫不经心的,不过并没有戏谑的成分,手上动作还十分谨慎,让热乎乎的鸡蛋匀速地轻轻滚动,照顾到他眼睛周围的一整圈。 一时间,小皇帝简直要怀疑自己在做梦——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以及沈言川的动作,他觉察出自己现在枕的地方应该是沈言川的腿。 -- 第18页 可随即他又说服了自己这不是梦——难道说,沈言川是故意提出任性要求,没想到朕一口答应,因而深受感动,转而对朕柔情似水了?对,一定是这样! 其实,吃软不吃硬这点还不错嘛,朕可是和平主义者……虽然喜欢吃螺蛳粉,不过只要不当着朕的面吃,那倒也无妨……哎哟这腿枕着真舒服,肌肉软硬适中……要是天天都在轿子里枕着美人膝,暖暖和和地睡上一会儿再去上朝……好像也不赖? 小皇帝枕在膝枕上,完全没意识到鸡蛋滚冷了后已经拿走了,更没意识到自己嘴角正在上扬再上扬。 见他那张时常带点儿幼稚神情的小脸上莫名其妙的露出了笑容,还伸手在自己膝盖上胡乱揉了两把,沈言川无语地皱了皱眉,怀疑他又做了什么自摸出千赢钱的美梦……不过也可能是把自己赶出宫门的梦,毕竟昨夜他还古里古怪地邀请自己,表情丰富得把内心戏全演出来了,活脱脱是一副卧薪尝胆后要大摆鸿门宴的样子。 行吧,就看看您这鸿门宴里头都有些什么好菜。 稍倾,轿子停了,沈言川在小皇帝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皇上,到金銮殿了。” 小皇帝爬起来,稍稍打量了沈言川一番,忽然觉得对方盘靓条顺的,顺眼了许多,故而下轿时还含着一点笑同对方对视了一眼。 因为龙袍在躺的时候被压出一点皱褶,上朝前小皇帝绕去殿后重新着人整理了一下,顺便拉着小福子耳语:“你再到后宫跑一趟,跟她们说之前那些准备的把式就不必了,只要想法子单独跟他接触一下,比如……懂了吗?” 小福子挠挠头,没太明白:“可是皇上您昨晚不是还……” “瞧你这脑瓜儿,真是像皮球一样又圆又空,”小皇帝啧了一声,“他可是太后的人,欺负得紧了可不成,朕只需要有个‘秽乱后宫’的名头威胁他一下,让他那野胆子收一收,为朕所用,懂不懂?” 小福子把头点成了鸡啄米:“不愧是皇上!英明!” 遣走了小福子,小皇帝顺着刚才那“为朕所用”的想法,脑补出许多和小人书中情节十分相应的美妙桥段。 “沈言川,秽乱后宫可是大罪,太后都保不住你。” 臣妾根本什么都没做,这是污蔑!” “啊哈哈哈哈哈……是又怎么样?朕这边可是人证物证俱在!” “你!” “选择吧,要么朕送你到大牢里去解释,要么你留下来,朕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届时,沈言川那张冷艳的面孔上肯定会露出隐忍的神色…… 小皇帝陶醉地一晃脑袋——妙啊,真是想一想就觉得解气! 不过事情到了这里还没完,因为朕并不是一个反派,所以最后,他们之间的怨怼会被一碗又一碗的螺蛳粉所化解,最终沈言川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膝枕,陪他偷偷玩升官图 大臣们在底下轮番发言,甚至为了几件悬而未决的事开始争论,争论到激烈之处就要找皇上定夺。这时候他们发觉,上首坐着的皇上仍是一声不吭。 虽说过去的皇上上朝也是心不在焉,一副随便听听的模样,不过旁边好歹有太后旁听,众人的话不至于投向一个无底洞,而今太后不在,大家寄全部希望于皇上,此刻便不由得偷偷抬头去观望龙颜。 皇上居然在发呆。 一只手撑着脑袋,两只眼睛弯弯的,脸上露出一个痴痴的笑容。 朝臣们大惊,尤其是站在最前排的虞丞相,刚刚欣慰了没几天,又开始痛心疾首:皇上以前准备去后宫赌钱就是这个表情!噬赌成瘾啊! 底下发出了些微的动静,小皇帝终于注意到了臣子们古怪的表情,这才稍稍收敛,把笔吏太监叫过来看了看发言记录:“陪祀武官祭服破了大不敬……打上补丁穿,不然再做一套呗,早日选址修陵……朕说过多少次了,不修不修不修,朕才十八呢,这事儿十年过后再提吧!其他小事你们自己看着办,不决就找丞相,退朝退朝,朕要参加日讲了。” 众人只好行礼,躬完身刚抬头,上首的龙椅已是空空如也。 虞丞相:果然是跑去赌钱!太鸿要亡国了! 第16章 谁占谁的便宜 时辰在加课中飞快地过去了,终于又到了小皇帝要就寝的时候。 沈言川作为人肉下课铃,宣布过小皇帝可以歇息后,就看对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里头充满了活泼的光芒。 “今天也要聊聊?” 小皇帝笑着点头,伸手拍拍长椅的缎面坐垫儿:“来来来,过来坐呀。” 他看着沈言川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坐到自己身边,目光早已把对方全身都给打量透了——肩膀端正,腰细腿长,模样实在是漂亮。而这样漂亮的男人,只要不随便脱人裤子,他还是很乐于多看两眼的。 “你这身材,练了多久啊?” 沈言川顺着他蜂蜜一样黏糊糊的目光,垂眸看了自己两眼:“没在意。臣妾入宫前不怎么照镜子。” “哦,对对对,你是待选暗卫,训练选拔什么的肯定都特别艰苦……是吧?” 沈言川一听“暗卫”二字,似乎有些诧异,立刻转头看了小皇帝一眼,就见对方朝他很狡黠地一挤眼睛:“不要紧张,不要奇怪,虽然太后不说,不过朕也有些门路可以打听事情的嘛。” -- 第19页 沈言川不再回避:“是。” 见他承认,小皇帝感觉自己占了上风,加上今日已苟完一天的行程,此刻就很有摸老虎屁股的胆量,伸手在沈言川肩上拍了拍,话里话外有几分八卦兼调侃的意思:“朕看你好像挺厉害的,又能悄声上房又会暗器,怎么没正式选上暗卫?反而让送进后宫了?” 沈言川盯着他嘻嘻哈哈的笑脸,微微蹙起眉,保持缄默。 “太后不让说啊?行,那就聊聊别的呗。”小皇帝抿了红润润的嘴唇,故作老成地笑一下,“你那么喜欢吃螺蛳粉,老家是在南方呀?” “是。” “你平时也不跟朕一起吃饭,你都吃些什么?” “厨房做什么,便吃什么。” “那除了螺蛳粉,你还爱吃什么呀?你喝不喝酒?” “没什么特别喜爱的了,不喝酒。”听他废话连篇,还没完没了地问,沈言川终于站了起来,后退几步朝他略福一福身,“皇上还是早些整理,早些歇息吧,臣妾就不打扰了。”小皇帝一看他一副爱答不理还急着要走的模样,就有点不高兴了:“不准走!你可是朕的后宫,处理政务之外的事,你都得听朕的 对于这一点,小皇帝很有信心,而沈言川确实折转了回来,重新回到了他面前。 “这还差不”“多”字还未出口,小皇帝就没声儿了——沈言川俯下身,一手捏住他后颈,用嘴堵掉了他所有的话。 突如其来的一吻,惊得小皇帝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僵住了,嘴巴毫无戒备地张着,手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只有睫毛微微颤了颤。 这一吻并没有持续多久,沈言川放开了他,这回不行礼了,直接走。 走了两步,后头传来了小皇帝不可置信的声音:“……你、你竟敢占朕的便宜!” 沈言川听了,回头给了他一个挺欠揍的笑:“臣妾答应您完成行程就不行fang,又没答应不做别的。再说了,臣妾这么好看,占便宜的怎么也该是皇上您啊,您生什么气呢” 说完,他几步一踏,就此消失在了珠帘后头。 小皇帝本来脑袋就混乱了,如今更是被对方说得哑口无言——沈言川是好看,好看得理直气壮,从眼角到下颌,优美清晰的轮廓都还映在他眼底呢。 他恍惚了一下子后,才觉得自己还是理亏,不能放人就这么跑了,可是等他披着袍子赶到外室,沈言川却已不知去向,他只好咬着嘴唇地往回走。 屋子里珠帘噼里啪啦乱响,小皇帝听得更加心烦意乱。 沈言川怎么回事?赶上来给朕占便宜?他这是喜欢朕?万一是喜欢了,朕费尽心思留下他,岂不是正中他下怀?那隐忍的表情不就没得看咯?可是这样一来,朕躺躺他大腿好像又不需要用螺蛳粉换了? 不对不对,他性格那么差,说不定是在玩弄朕这种纯情少年!等把朕勾引到手,他就能随便拿捏朕了,想脱朕的裤子就脱朕的裤子,那头还有太后撑腰,届时便是上天入地无人能敌……哇!真是好阴险的战术! 小皇帝还在屋内面红耳赤翻来滚去地想那个吻,沈言川那边已经掠过重重宫墙,进入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有一精致的凉亭,四面垂帘,此刻夜已深,亭中却是明亮,宫灯映了个翘首端坐的人影在微微飘浮的薄纱上,显然是有人在等人。 沈言川遥遥望去,下意识舔了舔嘴。他的唇上残留一点冰糖燕窝的味道——那是小皇帝的夜宵,甜津津,软绵绵,还带点纯净的香甜气味。 肃整仪容后,他进入凉亭拜谒:“参见太后。” “宫装不便,免礼吧。”太后见他来了,放下茶盏,直奔主题,“哀家今日听闻,皇上早朝时十分地心不在焉……你可知他近来琢磨什么事?” 沈言川起身,如实回答:“陛下最近主动提出要给臣办生辰宴,似乎想在后宫对臣施展些手段。” 太后叹了口气,按按眉心,一脸的烦恼:“几岁了,还是个狗都嫌的样子……” 沈言川在宫灯下低着头,神色淡淡:“陛下为人昭如朗月,直人快语,只因尚未真正了解朝局,不辨真相,才会……” 太后摆摆手打断了他:“犯不着说那些好听的话安慰哀家。说白了,他就是傻,防人都不会,眼光短浅,智计粗陋……” 大约是憋狠了,她对着儿子好一顿埋汰,撒完气才又对沈言川道:“生辰宴上的事你有什么打算,可需要哀家出面帮忙?”“太后放心,臣会妥善处理。” 闻言,太后总算是舒展开眉头:“哀家相信你的能力,毕竟皇上这几日相比从前,其实是很有长进了。不过有的事,哀家也知道急不得,你且按着你的步调办,辛苦你了。” 沈言川拱手深深一礼:“太后是臣的恩人,为臣一家洗脱罪名,给臣安身立命之所,臣自当尽心竭力守护陛下。” 太后听了,神色却是添了分怅然,抬头对着帘缦缝隙后深蓝的夜空长长叹了一口气:“知道了,回去吧。” 第17章 生辰宴 小皇帝披着衣服在卧房里走来走去,直到莫名打了十几个喷嚏才心惊胆战地跳上床——谢天谢地,那治疗风寒的汤药味道可太诡异了,他不想再饮第二碗。 但那不明不白的一吻还是在他心里种下了根,以至于后面几天见到沈言川时,他心里免不了一阵腹诽: -- 第20页 沈言川早上敲钟叫醒他,日讲时因为监督而盯着他看,两人一对上眼,他就要撇着嘴别开脸:哼,狐媚男人,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在勾引朕,朕坐怀不乱! 吃饭的时候沈言川走开,晚上利落地同他道别离开,他心中又是一嗤:欲擒故纵,就是想让朕惦念,朕才不上当。等朕把你收了,所有的便宜朕都得占回来,哼! 小皇帝越琢磨那个吻,越觉得沈言川居心叵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来——后宫之局势在必行,沈言川他跑不掉! 与此同时,沈言川也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时常看到小皇帝干坐那端,嘴上一声不响,面上表情却一直在变,时而忿忿,时而促狭,时而心事重重,时而又蔫儿坏地一笑,眉毛和嘴角动来动去,一张面孔好生热闹——这让他忍不住怀疑,皇上可能是给自己亲傻了。 就在他们俩互猜心思的时候,沈言川的生辰宴掷地有声地在后宫登场了。 按照沈言川不影响皇上学习处理政事的理念,宴席设在中午,小皇帝参加完上午的日讲,便携着沈言川一同赶赴后宫。 因为美好愿景即将实现,今日的小皇帝一改前几日的臭脸,恢复了先前那种没心没肺的笑。他捧着颗激动得砰砰跳的心,一路上热情地给沈言川指指这个殿那个宫,最后两人来到一座位置极好的宫殿,他昂着头道:“瞧瞧,这就是朕赐给你的,漂亮吧?同样是妃位,你这宫可比彤妃的还大些!” 小皇帝的语气是洋洋自得的,因为自豪于自己将戏做得挺足。此次他选的宫殿——也是设宴地点,从外头看便是气势恢宏,牌匾还重描了金;进门后庭院回廊处有盆盆奇花异草点缀,宴客的厅堂门大敞着,遥遥便能望见里头陈设的宝座、屏风,而且中央的香炉自早上便熏起了香,如今空气中萦绕着芬芳的气息,让人感觉十分宁静舒适。 沈言川四下一打量,将那些美丽的布置,连同拐角处伺候的每一个人,屋顶的每一片琉璃瓦都尽收眼底,随后客客气气地说道:“谢皇上恩典。” 两人接着往厅堂中走。厅堂下方置了四个席位,如今已有三人落了座。小皇帝顺便介绍了自己这寥寥无几的后宫,随即带沈言川往上首走,一个坐在正中间的主位,一个坐在了侧边的寿星席。 小皇帝看了眼下方:“还差一个彤妃,等来齐了咱们就开宴。” 一旁的小福子会意,转身去往秋露苑请彤妃,而小皇帝说完下意识一摸袖子,猛然发觉了一个事实——糟糕,自己把香枣给忘了! 他这次让小福子准备的香枣是特制的,里面塞了好些过滤异味的粉末,效果拔群,非是一般香枣可以替代,可恨的是他之前为设局,特意只布置了屈指可数的几人在厅堂伺候,此时纵观身边人,竟没个伶俐的可以代他去取。 一番权衡过后,小皇帝还是决定亲自走一遭,免得待会儿计还没使上,人先晕倒了,没办法亲身降临“祸乱后宫”的现场。 于是他笑嘻嘻重新起身:“朕出恭去,马上就回来,你们自便,要是彤妃来了,你们先开宴也无妨。” 小皇帝前脚刚走,底下几人心思便都活泛起来,眼珠也滴溜溜转向了上首的沈言川。 今日沈言川穿了一身绸缎白袍,白袍外头套了水红色的长衣应了寿喜之景,长衣外又罩了一层轻烟般的浅红色纱衣,整个人往那儿一坐,白面红衣乌发,虽未施脂粉,却也是极尽鲜妍了。 方才见礼的时候,位份下首的妃子全都低着头,此刻他们瞻仰了言妃的风采仪容,竟都一时无言,而她们的无言又各不相同——对于被告知旁观即可的楚才人,纯粹是对男人把女装穿得如此合适感到新奇;对于被寄最大希望同沈言川独处的虞美人而言,是震惊男子竟然可以美得如此离谱,不知皇上多番变卦,究竟是如何看待他;对于看起来根本不会引起沈言川任何冲动,因此被告知放弃宫斗等待指令的王婕妤而言,则是山洪暴发似的嫉恨! 趁着沈言川侧过头去听虞美人一席套近乎的吉利话,王婕妤的手缩进袖子里,紧紧握住短剑的剑柄,心中暗想:“什么待命……不过就是迷上了美女舍不得动手……看姑奶奶不把她削成个秃子……反正最多不过是禁足几个月……” 她跑了一会儿神,再集中注意时,那边虞美人误以为皇上离席算是信号,已经一鼓作气,开始了他们的计划:“臣妾备了礼物,此物非得是幽暗之处才能见其特别,就放在偏殿,如今宴席未开,娘娘可要先看上一看?” 话一问出口,所有参与计划的人都提心吊胆地望向了沈言川,等待着他的回答。 此时,王婕妤却突然插嘴:“虞美人,你懂不懂规矩,你位份在本宫之下,要献礼也该是本宫先献礼。” 虞美人计划进行得好好的,猛地挨了批,实在是莫名其妙。可她一时无理可辨,周围又无人帮衬,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婕妤带着言妃往殿外走;楚才人本来就无所事事,看热闹不嫌事大,抓了把瓜子,蹑手蹑脚跟过去了。 宫殿之外,王婕妤走在前头,心中暗爽。 眼下,她既抢了虞美人升位份的机会,马上又可以灭掉言妃的颜值和气焰,可谓是一箭双雕,不能更好! 王婕妤忍着笑,一路越走越偏僻,沈言川跟在后头,心中警戒,一边注意着四下,一边悄悄同她拉开了距离,等着一会儿见招拆招。 -- 第21页 两人走上一座九曲十八弯的玉桥,还未通过那片碧波荡漾的湖泊,王婕妤突然停下脚步,拔剑回身挥向沈言川:“妖妃看剑!” 第18章 翡翠冠绿了 沈言川早有准备,在王婕妤冲到自己面前时便看清了对方的身法,闪身一避,轻松躲过了刺来的剑。 “躲得倒挺快!”王婕妤反应也不慢,拉近距离后连番快攻,把短剑舞出了剃头刀的决绝。 沈言川本来见后妃们起了内讧,还疑心对方憋了什么大招,结果发觉对方只一味往他发髻上招呼,便背起一只手来,在桥上凭借轻盈的身法跳来跳去。 王婕妤见他如临江仙子般衣袂翻飞,自己屡削不中,更加恼火,觉得那袖子同头发是一样的碍眼,都该劈了去! 她变换目标,果然逼得沈言川不再避闪,只见对方从袖中抖出一物,四两拨千斤地挡下了她的一剑。 两物相碰,“噹”的一响,王婕妤定睛一看,发觉对方的兵器竟然是一根铁筷,大小型制都普普通通,没准儿还是刚从宴席上顺来的。 见对方功夫如此了得,一支筷子都能使出花来,王婕妤忽然技痒难耐——她出生将门,自小习武,天生好战,被拘在后宫两年简直要憋出病来,如今来个厉害的,她兴奋得也不管什么剃头什么计划了,立时用尽全力朝沈言川攻了过去! 于是等楚才人溜过去时,就见两人在玉桥上缠斗不休,而且打着打着,沈言川的一根筷子变成了两根,出击的招式类同夹菜,乃是一种慵懒型的潇洒。 “哇,这么强!”楚才人看得兴致勃勃,一把瓜子磕没了,估摸着对方还能打会儿,让贴身宫女折回去拿俩苹果来,自己倚着栏杆继续观赏。 此时,等不到皇上而匆匆赶来虞美人也望到了桥上的情况,却是当即有些惊慌:“他们怎么打起来了?这可怎生是好?” 楚才人以为她是在问自己,一耸肩膀:“我来的时候他们就打起来了,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没关系啦,一会儿皇上来了他们就不会打了,现在能看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说着,看两人越打越远,生怕漏看什么精彩场面,挺不怕死地就往桥那边跑。 “哎,你……”虞美人刚想劝她头不要那么铁,就见她踩着了桥边岸上湿滑青苔,整个人哧溜一下就往湖中滑去。 虞美人大惊:“救命啊!楚才人掉湖里了!” 她喊了一声,却发觉周围根本没人——今天为了保证计划顺利实施,又不真正在明面上坏到后宫的名誉,大家都只带了贴身宫女出门,如今她的人正赶着去向皇上报信,其他人的宫人也都不在! 她没了法子,只好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走到岸边,拾了根还算粗的树枝往正在扑腾的楚才人那儿伸过去:“快抓住!” 虞美人预备着把人拉上岸,可惜她这一双手只能画画写字,力量有限,更比不过慌里慌张的旱鸭子,两厢拉扯下,人没拉上来,她自己竟也要滑进湖里了! “救命!”虞美人再也顾不得什么淑女风范,高声道,“来人呐!别打了!” 沈言川率先听见了刀剑乒乓以外的声音,当即跳到战局之外,循声而去。王婕妤战得正酣,对他弃战脱逃十分不满,追着便道:“莫走!” 沈言川一个甩手,铁筷“叮”一声打在剑刃上,震得王婕妤手臂一麻,短剑也应声落地。此时王婕妤再抬头,终于发觉情况不对劲,于是也向湖岸跑了过去。 多了两人的助力,虞美人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救,楚才人也被从湖里拔了上来。 楚才人心大,脱离危机后赶紧向偶像传达自己的观战心得:“言妃娘娘,您刚才用筷子打斗,真的是让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呀!” 虞美人则是惊魂未定,还抓着恩人的手不肯放,面上娇娇怯怯,梨花带泪地道谢。 “怎么不谢谢本宫,本宫可也参与了救你!”王婕妤愤愤不平,转而朝沈言川道,“刚才事出突然,臣妾不服,我们再接着打!”她说完,很豪迈地往沈言川身上一掸,掸了对方胸口一片沾了水的树叶,忽然觉得手感不对,诧异道,“你的胸怎么又平又硬,你穿了甲?” 这样的情况,显然是有些混乱,不过在匆匆赶到现场的小皇帝眼里,就不止是混乱那么简单了! 楚才人,单薄的春衫湿透了,两只眼却放光地盯着沈言川! 虞美人,光天化日之下扯着沈言川的胳膊不撒手! 王婕妤,更过分,居然上手摸沈言川的胸! 小皇帝瞪大眼睛冲过去:“干什么呢你们!” 他声音挺大,惊雷破梦一般扎向人群,气氛一瞬间尴尬起来。 嫔妃们终于忆起今日她们尚有任务,纷纷撒手后退,同时紧张起来——这下可真是歪打正着了啊! 而沈言川转头,看小皇帝暴跳如雷地冲他而来,气得十分真实,眼睛也红了,头发也炸了,反而有些不明所以。 还没等他开口,小皇帝霹雳一般地出手,抓住他就跑,一边跑还一边碎碎念:“今天就不该戴翡翠冠的……” 小皇帝跑得飞快,沈言川被他拽着跑在后头,两耳贯风,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只知道他把自己拉着跑出了后宫,一路跑进了养心殿,还把人全都赶跑了,就试探着问道:“皇上,生辰宴不办了?午膳不用了?” -- 第22页 “用什么用!你这个不检点的男人!”小皇帝把沈言川往榻上一推,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朕要惩罚你!” 沈言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口气十分无畏:“臣妾不过是救了落水的楚才人和即将落水的虞美人,何来不检点?” 小皇帝顶牛似的跟他抵了额头:“拉拉扯扯,就是不检点,秽乱后宫!人落水了,周围只有你一个吗,要你救?” 听他满口无理取闹之辞,沈言川凉阴阴地笑了一声,抓住了对方揪领子的手:“皇上想看的,不就是这一幕吗?现在又何必气急败坏?” 小皇帝被他问得一愣,开始检讨内心——对啊,朕气什么呢? 第19章 挑衅需谨慎 小皇帝扪心自问。 首先,他肯定没有在吃任何人的醋——对于后宫,他从不动心;对于沈言川……这个脱裤狂魔,还打过朕,朕怎么可能吃他的醋! 既然不是情感方面的问题,那就是计划本身的问题。 没错,朕要你们制造一点看似暧昧的接触,不是让你们真情实感的摸他! 小皇帝捋顺了,信心恢复:“呸!你还好意思问!她们摸你,你不知道避嫌啊!就傻站着让她们摸!你是朕的男人,你的胸能随便让人摸吗?只有朕可以摸!” 他越说越来劲,直接一扑,将沈言川扑倒在榻上,按住了对方,居高临下继续训人:“你还笑!你有一点做后妃的自觉吗?不知道后宫全是看到英俊的棋博士眼里会放绿光的狼吗?” 沈言川的笑留在了唇角,语气中含着一种带有嘲讽性的淡然:“臣妾整日霸占着皇上,哪里会知道这些。” 小皇帝觉得这话颇耳熟,然而气在头上,哪里顾得上细想:“还嘴硬!看朕不把你这嘴咬了!” 他说完,低头就亲上了沈言川,先占个便宜做起手式,紧跟着啊呜啊呜地咬起对方来,光咬嘴唇还不够,不一会儿还转战了下巴和腮帮。 沈言川被乱啃一通,面颊上湿漉漉的,只觉得眼前的情形很荒诞,自己像是被一只闯了祸还闹脾气的小狗崽子舔咬了脸,而且他这个被设计的人还没生气,狗崽子却闹得没完没了。 于是他伸手捏住对方的下巴,迫使对方暂时停止了胡闹,同时坐起身,让对方刚好坐在了他的腿上。 小皇帝受制于人,不能很好地说话,就眨着眼睛看沈言川。 沈言川拿袖子擦了被咬得微红的脸,凤眼微眯,笑出了一种危险的妩媚:“皇上,不会惩罚人,就不要惩罚。” 小皇帝愣怔一下,又恢复了神气,推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怎么,还嫌朕罚得轻了?想要点儿厉害的?” “厉害的?好啊。”沈言川一扣他的后脑勺,唇就贴了过去。 小皇帝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自行领了“罚”,而且“自罚”得确实挺“重”,反客为主,攻城略地,无所不用其极,“罚”得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小猫儿似的哼了一声,脑袋也晕晕乎乎的,一双手不自觉搂上了沈言川的脖子。 再后来,他感觉气息渐渐不够用,就伸手去推沈言川。 沈言川放开了他,同时拉着他一起跌到被子上。 小皇帝大口地喘了气,整个人侧躺着面对沈言川,手软软地搭到对方的胸口,一条腿还架在对方腰上,是个七歪八扭的暧昧姿势。 他睁开眼睛,看到沈言川靠过来,鼻尖触在他的面颊上,口中徐徐吐出一点热气:“皇上怎么敢就这样惩罚臣妾?难道没想过臣妾是个男人,若是起了兴致,难免会做些别的事情?” 小皇帝头一次与人狎昵成这样,此刻正没心没肺地回味着亲吻的舒服,从心口到指尖都是软的,一点没意识到危险的逼近:“朕又没干坏事,你不能欺负朕。” “没干坏事?”沈言川压低的声音忽然带了寒意,“皇上说这话,是当臣妾是傻子,还是当太后是傻子?秽乱后宫的罪名,也是可以随意安在人头上的吗?” “朕知道分寸,”小皇帝脸上懒散的笑意终于收敛了些,哄劝道,“朕已经吩咐过了,在场的全是明白人,不会……” “不会将此事泄露一丝一毫?”沈言川一手捧着小皇帝的脸,用手指描摹了对方粉红的嘴唇,然后凑过去亲了亲。亲完后,他声音中的寒意又褪了,“其实皇上早就觉得,臣妾不会真正同皇上xing房,是不是?” 他这么和风细雨地亲,小皇帝混混沌沌地睁大了眼,脸微微红了:“朕以后不会再戏弄你了……朕知道你是好的,没想要伤害朕,朕答应以后好好上朝,不为难你……” 他一番亲亲热热的小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言川打断了:“那皇上恐怕是误会了什么。” 小皇帝有些茫然:“什么?” 沈言川揽过他,在他耳边悄声道:“皇上,几个吻就能让你卸下心防,你真的太好骗了。不如你转过头看看?” 小皇帝闻言心紧了一下,扭头一瞧,发觉沈言川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手里抓着条破破烂烂的丝绸裤子,只是样式怪眼熟的……这不是早上自己穿的那条吗!? 小皇帝夹紧双腿——什么时候……只剩一条裤腰带了!!! 沈言川隔着龙袍,在他浑圆紧绷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皇上,你也是男人,应该懂得一个道理——永远不要挑衅男人。” -- 第23页 此刻,恐惧盖过了兴奋,小皇帝的头脑终于明晰起来,手脚并用地开始反抗:“沈言川,你不能!太后是不会允许你那么做的……你敢那样做,朕不会放过你!” 这等反抗的结果毫无悬念,如两人初次相见一般,唯有失败二字。 “皇上要记得,臣妾再美,也是一个受过暗卫训练的男人。不要说毫无武功的你,就算同时对战十几个侍卫,臣妾也不落下风。”沈言川一边说一边将那早已无用的裤腰带抽了出来,将小皇帝的双手绑在了床头,“再教皇上一个道理,没有对抗他人力量的时候,作完挑衅就要承受下不来台的后果。” 一刻前,后宫。 虞美人看着皇上离开的方向,有些担心:“皇上好像很生气啊,这个样子是要惩罚言妃了吧?” “我看不像。”楚才人拿帕子擦着脸上的水渍,“言妃娘娘那么厉害,能被罚什么呀?” “就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皇上最厉害的手段只剩赢钱,说不定生气就是做做样子。”王婕妤抱着剑哼了一声,“哪个男人还能对美女生气呀。” 虞美人和楚才人同时扭头,异口同声:“言妃是男的!” “男的???!”王婕妤打雷似的喊了一声,“你们他妈的怎么知道?” “哦,我去换衣裳了,告退。”楚才人福一福身,赶紧溜了。 “臣妾饿了,用午膳去了。”虞美人也快步跑了。 王婕妤看两人朝不同方向散去,心烦意乱间不知追哪一个,气得一跺脚:“都瞒着我!妈的,都该剃头!” 另一边。 彤妃被小福子引到言妃宫中,还没正式进入厅堂,便停下脚步嗅了嗅,对贴身宫女道:“薄奚,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宫里散发出来的味儿,跟前一阵子我们院子里那经久不散的味儿特别像? 唤做薄奚的宫女点头:“应该就是!” 彤妃问小福子:“公公,请问这是什么味道?” 小福子诚惶诚恐地答道:“回彤妃娘娘,这是螺蛳粉的味道。” 秋露苑。 一群宫人正爬了梯子去摘掉在亭子顶上的风筝。 “哎,亭子上还有东西!” “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绣囊!” 第20章 羊羔与刀 小皇帝被绑在床头,上半身的龙袍被bi首割得同裤子一般下场,七零八落地散开来,露出一身娇嫩的好肉。 沈言川站在床边,颇为玩味地俯视着他,目光划过他的锁骨,停顿在他因为冷和紧张而立起的两个小点上,然后微微低头,一直望到了他尚穿着雪白袜子的两只脚,最后重新看向他微红的眼睛。 这样的小皇帝,在沈言川眼里很像一只待宰的羊羔,肥美,鲜嫩,可怜;而眼下的沈言川在小皇帝眼里,也很像是一把高悬头顶的刀。 小皇帝眼睁睁看着这把刀逼近,再逼近,吓得缩起腿:“别过来……” 沈言川并不理睬,倾下身将他整个人一寸一寸展平了,动作始终是缓慢而坚决,不让人逃,也不给人个痛快。 眼见他欺近,小皇帝抖得像个筛糠,别过脸,闭上眼,泪珠子都要下来了,突然感觉身上被什么湿湿凉凉的东西碰了。 小皇帝低头一瞧,就见沈言川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支毛笔,在他胸口和肚皮上作起画来。 “痒……住手……别画了……” 沈言川才不管他脸上是哭是笑,下笔便是一气呵成:一个圈儿,四条腿儿,脑袋伸到胸口,尾巴拖到肚脐眼儿——活脱脱一只大王八。 作画完毕,沈言川用笔杆挑起小皇帝的下巴:“这画,皇上觉得美不美呢?” 小皇帝蹙着眉头欲哭不哭,强自保持镇定道:“沈言川……你报复完了就放开朕,现在放开,朕算是跟你两清……” “两清?”沈言川一笑,声音清朗却冷冽,“臣妾不稀罕。” “你!” “赌徒手中没有筹码,底裤都输光了,还许什么大愿?”沈言川抬手摸摸他滑溜溜的脖子,忽然轻轻掐住了他,“现在只要臣妾愿意,对您做什么都可以。” 这一掐,并不多让人窒息,小皇帝却难受极了,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你怎么能这样折辱朕?” 沈言川松了手,用手指替他拭去了泪:“皇上不如想想,臣妾为什么做得到这些?” 一个问题,让小皇帝想起了眼睛上温热的鸡蛋,脑袋底下舒适的膝枕,还有唇上余留的吻——还带着眼前人的气息和温度。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满心都是委屈:“你骗取了朕的信任!” 沈言川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道:“那皇上为什么选择相信臣妾呢?臣妾是谁,由谁掌控,为何在皇上身边,皇上不是一清二楚吗?还是说,皇上信任一个人,仅凭感觉,仅凭猜测,仅凭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和毫无理由的暧昧?” 小皇帝哑口无言地看着他,整个人脱力一般地放松了身体,像是失了神魂。 沈言川摸了摸小皇帝软软的耳根,重新站起身:“臣妾饿了,要去用膳。皇上就在此地想想今后如何处置臣妾吧,只要您手中有筹码,臣妾随时恭迎。” 他说完,也不替人解绑,也不行礼,转身就走。 小皇帝恍惚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吸了一下鼻子挣扎着坐起身:“等等!今天真的是你的生辰吗?” -- 第24页 晃动的珠帘后,沈言川仿佛是停住了脚步,声音遥遥传了过来:“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小福子听闻消息赶回养心殿,把困在床头的小皇帝解救下来,并伺候他洗了个澡。 穿好衣服,小皇帝已经不哭了,闷闷地撅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说,小福子只好自己开口问:“皇上吃点什么?”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握紧拳头一锤桌子,把小福子吓了一跳。 “去拿碗螺蛳粉!” 不一会儿螺蛳粉就被端来了,小福子正要递上香枣,却看见小皇帝拿起筷子就吃,吃得艰难,满脸阴霾。 “皇上……” 小皇帝不理他,埋头喝了口汤,然后继续嗦粉,最后把碗里的花生都给吃了个精光,一张脸面红耳赤,嘴唇嫣红嫣红的,看着随时要喷火。 最后却喷出了个字:“茶!” 小福子战战兢兢地给他上了茶。 小皇帝咕咚咕咚喝碗了茶,豪迈地把茶盏哐一声放到案上:“你找人,出宫去给朕买一个有螺蛳粉味儿的绣囊挂到床边的帐子上。若是买不到,以后养心殿午膳统统改成螺蛳。”“啊?”小福子一脸惊恐,“皇上三思啊!您再想吃螺蛳粉,这样吃也会伤到龙体的!” 小皇帝转头看向小福子,目光复杂而深沉。 他知道小福子是不会懂的。他这不是想吃螺蛳粉,他是在卧薪尝胆! 那朕今天晚上就要见到绣囊。”小皇帝用帕子狠狠擦了嘴,擦出了一层红油,“沈言川人呢?” 小福子看他这样生气,不敢再劝:“……言妃娘娘去文华殿了。” 小皇帝一丢帕子站起来:“走!” 座驾来到文华殿,沈言川果然早早等在了那里,见了他跟没事人似的,同太傅等人一起朝他行礼,而后各归各位。 小皇帝看清了那张浮着淡漠神情的漂亮面孔,心里免不得又漾起一阵心酸的气愤,可是因为不甘示弱,所以垂下眼帘不再去看。 世界本来是很热闹的,人们总是围着他转,他喜欢谁就拉着谁一起玩儿一起聊天,不喜欢谁就开个小玩笑,捉弄对方一番,可是他心底的好恶都是轻飘飘的,过了就算,不往心深处走。今天被弄得烦了,捉条蛇吓唬人,明天觉得把对方吓狠了,他又赏人一桌子菜作安慰和补偿。 大家对他也不苛责,一时的痛心疾首过后,大家仍然会原谅他那一点点小调皮,仍然会对他语重心长,转过头来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 可是沈言川和他们不一样,示好和使坏对沈言川都没有用。沈言川是带着使命和任务来的,他更像是一条法则,不会惊讶,不会害怕,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事到如今回想起来,他就连表露出的感情都是梦幻泡影一般,那一颦一笑,仿佛都是精心算计过的。 小皇帝不肯再回想,他走到桌前坐下,打开书本看向太傅:“开始吧。” 第21章 长寿 小皇帝去参加日讲,小福子也没歇着,他得在天黑前买到绣囊。 像是绣囊这样的物件,基本都是在脂粉铺子绸缎庄子周围才有得卖,那些地方小福子不比女人熟,所以只能去找尚功局的女官。 女官答应差人替他走一回,同时也好意提醒:“公公还是别抱太大期望,螺蛳粉味儿的香囊简直闻所未闻……能卖得出去嘛!?” 小福子心里哭笑不得: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今天死活都要找到绣囊——有绣囊,一熏熏一屋;没绣囊,那就是一熏熏一殿,而且整个御膳房都要受到波及! 从尚功局出来,小福子又打发了些人四处奔走,自己则是垂头在后宫中独行,盘算着接下来是不是要悄悄去找言妃——绣囊的事他不在场,不过回宫之后多少还是听到了些声音。 “梁公公?” 小福子大名梁久福,这声音是在唤他。 小福子一抬头,入眼的是轻飘飘的面纱,他赶紧过去行礼:“哎哟,是彤妃娘娘。” 彤妃抬手示意他免礼,手上的铃随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公公,您方才不是回养心殿了么,怎么又到尚功局来啦?” “这个嘛……”小福子觉得一言难尽,而且说出来不禁问,就想含糊着过去,“替皇上跑跑腿呗,彤妃娘娘是来交待制新衣的吧?小的需赶回去复命,就不耽误您了。” “公公留步,本宫……嗯,有一物托公公带给言妃。”彤妃递给身边人一个眼色,“上回言妃来咱那嘎达……本宫宫里,落下这个了。” 宫女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一只叠了许多层的锦帕包,里面赫然托着一只绣囊。 绣囊上面的丝线经过一阵子日晒雨淋,已经失了艳色,气味倒还十分倔强地赖着,不过这点分量对午时闻过刚出锅的螺蛳粉的小福子而言,只能算是强弩之末,因此他脸上登时有了笑,忍不住道:“哟,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宫女生怕自己手留余香,飞快把东西递过去,同时接了小福子话问道:“大忙?难不成言妃娘娘正在寻这个?” “不是,是皇上……”小福子说到这儿又闭了嘴,打着哈哈道了声谢,这才叠起帕子走了。 彤妃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一只手伸到面纱下捂住口鼻,腰也微微弯下来:“我不行了……” -- 第25页 宫女不解:“怎么了?” “中午那个粉嗦多了,刚才走得快,想吐……” 晚上,来通知小皇帝一天行程结束的是小福子。 小皇帝垂眸,皱了皱鼻子。 哼,冷酷无情的狐狸精,顶好是别来,来了那张脸也只会让朕心烦。 他收拾收拾往床边走,床外的帐幔上果然悬了只绣囊,稍稍走近便能闻到些隐隐约约的气味。 小皇帝气咻咻地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又嗅了嗅。 要的就是这个味道。 朕吃都吃过了,这味道朕习惯了,不过尔尔,吓不退朕。 小皇帝翻了个身,在被子下蹬了下腿儿。 朕才不怕你。 朕不会忘记你是怎么骗朕的,朕以后再也不要信你的话了。 朕以后肯定要处置你……割烂你的衣服,在你身上画王八,画一百只,前胸后背都要,脚底板,还有你那套吓唬人的玩意儿都不能放过! 让你掐朕!朕做了什么,你就要掐朕!以后也拿绳子把你绑了,蒙上眼睛……哼! 静悄悄的夜里,小皇帝满心气苦,辗转反侧了小半时辰也没睡着,越清醒就觉得房间味儿越大,越大他就越是要忆起沈言川,然后更加清醒…… 最后,小皇帝终于跳起来,披上衣服出了卧房。 殿里静悄悄的,大部分宫人都已经回房就寝,屋檐底下值夜的小太监大概是白天奔忙累了,现在也睡得死,被他不慎题蹭了鞋也没醒。 小皇帝没拿灯,熟稔地摸黑出了门。外头月光还挺亮,洒下来像银蓝的纱。他借着光走到小院儿一角,最后在长廊拐角的一个水晶缸子前停下,从里头抓出了一只大乌龟。 而此时此刻,沈言川却是轻手轻脚地摸进了小皇帝的卧房。 他不知道小皇帝睡着没有,所以没有贸然靠近,而是隔着珠帘侧耳倾听。 很快他发现了问题——内室的寂静,是无人的寂静,更奇怪的是,内中还弥留着一股螺蛳粉的气味。 沈言川快步走到床前,取出火折子照明,一眼就看到了帐上挂的绣囊。 心中惊疑的同时,他迅速将绣囊取下收好,然后快步出门,纵身跃上了屋顶俯视整座养心殿。暗卫仍在后院守着,看来小皇帝没偷溜出宫……但是半夜走到池塘边上是在做什么? 沈言川再一次落地,躲到了假山后。 小皇帝对此毫无察觉,走到池塘边,一屁股坐到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把手中的乌龟捧了起来:“唉,长寿啊,头伸出来陪朕聊聊呗?” 乌龟自是不能懂人言,头还缩在壳里,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没醒。 小皇帝也不管,叽里咕噜地自己说开了: “说什么朕的筹码……就是权力嘛,权力都在丞相和太后手里。” “丞相的权力,一大半都是不属于朕的,朕如果要从他那儿拿筹码,就得去后宫讨好虞美人……朕才不呢。” “所以到头来,还是要找太后……朕就得乖乖听课,上朝,批折子,太后高兴了,说不定能来看看朕,然后把暗卫也一并给朕,这样朕就能对付沈言川了。” “可是这样一来,太后也会给沈言川记一功,不会让朕轻易动他的……” 经过一番透彻分析,小皇帝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难逃魔爪,气得抓狂挠头,把自己的发髻挠散了大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朕啊!” 乌龟长寿大概是被他吵着了,在龟壳里动了一下。 随即又没有了动静。 小皇帝把长寿放到了腿上,不闹它了,自己也安安静静低下头。 隔了半晌,他才开口。 “如果是皇兄的话,肯定能想到好办法的。” 然而紧接着他又摇摇头。 “可是皇兄是不会遇到这种事的,如果他当皇帝,他一定会是最好的皇帝。 第22章 煮鸡蛋不能一口吞 小皇帝把胳膊往后伸,撑住身体,伸开了两条腿,抬起头看月亮。 “大家都想让皇兄做皇帝,朕也想。去年朕听闻,有人找到了会起死回生之术的道人,想引荐到宫里来。” “朕倒宁愿皇兄活过来,可那都是假的,骗朕花钱支持他们寻世界上根本都没有的宝贝,然后不知道寻去猴年马月,父皇当年还被骗得少吗?” 小皇帝叹了口气,挪了挪身体,干脆半躺在了大青石上,抱着乌龟看向月亮,继续认真道: “那人后来好像是被处置了……朕记得是,大家说他动摇社稷。但话又说回来,他之所以会这样做,肯定是因为有不少人觉得朕不行。” 小皇帝嘟起嘴巴,用手指挠一挠乌龟壳:“朕是不行,可是朕本来就没被当作皇帝养嘛!朕该是个闲散王爷,骏马华灯,花鸟樗蒲才是我的事……皇兄,你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了呢……” 皎洁的月光把小皇帝的眼睛照出了水光,他抬手用手背胡乱揩了一下: “你走了,皇姐嫁去了北朔,母后现在也不理我,没有人疼棣儿了……” 小皇帝用手遮了一会儿眼睛,片刻后才坐起来,重新低头对乌龟说话:“长寿,朕可能会有好一阵子不来看你,不能关心你,你就在这儿住吧,这儿大一些,应该比缸子里快活,说不定还能碰到其他乌龟……没有也没关系,明天朕让他们给你找个伴儿。” -- 第26页 小皇帝嘱咐完,弯下腰将它轻轻放进了池塘,这才站起身,裹紧了衣服赶回去睡觉。 他沿着走廊离开院子后,沈言川也从假山后走出来,将之前在卧房中取得的绣囊向上一抛,抛到隐在暗处的一名暗卫手中,开口道:“查。” 暗卫应声而去,沈言川则留在原地守着此人的位置。两刻间后,那人回来,将物品交还:“大体上并无问题,不过表面落有少量特殊的安神香料,可能只是在传递过程中沾染的。” “特殊?” “香料无毒,不致幻,只是稀有。” “知道了。” 小皇帝夜游一场,十分疲惫,回到房里一个哈欠倒进被窝,一觉睡了个昏头转向。第二天晨起,聋子不怕打雷般地躺着,任沈言川一番敲钟摸脸,愣是没醒。 等小皇帝稍有些知觉,他发觉有人正拿温凉的水给他擦脸,就把手抬了抬,虚弱地哼了一声:“衣服……玉佩不要……早膳不用了……扶朕去轿子上。” 朝是要上的,不得不上,觉也得睡,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残存的意识在脑海中溜达了一圈,小皇帝再一次堕入了昏睡。 可是,他感觉自己才闭眼没多久,睡眠又被打断了。 耳畔有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潮湿的风吹在他的脸上,带着一点料峭的寒。他挤开肿成核桃的两只眼睛看了一眼,自己好像是被人抱着往前走,没走几步,便是将他送入了一个无风的地方,应该是轿厢。 轿厢里也不算多暖和,只是隔断了风,光线比轿外更暗。黑暗中的冰冷让小皇帝逐渐苏醒,他睁开眼,看到了沈言川在边上剥鸡蛋壳。 沈言川的半片衣袖垂在他的面颊上,带着一股温暖的气息。 若是放在先前,他会继续享受这股温暖。言妃是他的,他的枕头,他的座椅,他的暖炉。但现在他一点也不稀罕沈言川的怀抱了,所以他一翻身坐了起来,径自坐到轿厢的角落里,面孔对着厢壁,背过身对着沈言川。 “陛下,请过来躺下。” 小皇帝不想理他,一动不动。 “皇上,您的眼睛太肿了,不能就这样见朝臣。” 小皇帝抬手捂住耳朵。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其实并不能盖住多少声音,只是一个反抗的标志——行程安排上,小皇帝自由不了,可是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他不想遂别人的愿。 沈言川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鸡蛋,白色的雾旺盛地冒上来,然而只是眨眼的功夫,雾就便得细了。 沈言川再一次开口,这一回,语调柔软了许多:“棣儿,来敷眼睛。” “朕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小皇帝终于转过身,不过是气的,“你走开!朕才不要你管!” 沈言川一扬眉毛。 他要的只是小皇帝转头,把该做的事做了,如今小皇帝转头看他,他便过去,抬起了拿鸡蛋的手。 就在此时,小皇帝突然劈手夺走了鸡蛋,直接塞进了嘴里,随便嚼了两下囫囵咽下去,随即便要大骂:“臭狐狸,朕……” 他一句话梗在喉咙口,硬是被蛋黄给噎了,闷闷胀胀得难受,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了一棵卷心菜。 沈言川当即将他一把抓到了怀里,拿出先前准备的一点茶水,用杯子给他小口小口喂了喝,一边喂还一边揉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 小皇帝挣扎不动,又说不了话,只好被他禁锢着任他揉搓,等到一口气顺平了,才搡了他一把:“前几天才跟朕揭过脸面,现在装什么好人!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借着给朕顺气占朕的便宜!” “臣妾没想在皇上面前当好人。”沈言川从来顺着他的话锋说话,但是每一次都能将他气得半死,这次也不例外,“早上臣妾给皇上穿衣裳,里里外外的,早把您给摸透了。” 小皇帝一听,这还有什么话可说?握拳就打了过去。 轿厢中动静颇大,外头抬轿子的一干太监有苦难言,其中一个胆大的跟小福子道:“梁公公,刚下过雨,地上还滑着呐,要不然您还是劝一下?不然怕是不安全……” “我能劝什么呀。”小福子袖着手,愁眉苦脸道,“你难道猜不出来里头在干嘛?” 那太监只顾着看路,此刻一头雾水:“在干嘛?” “在轿子里震来震去是能干嘛?算了算了,你年纪小,以后就懂了……”小福子懒得跟他解释,往前走两步叮嘱着,“大家走慢点儿!注意不要滑倒!” 第23章 妖术·障眼法 沈言川昨天见小皇帝哭了一场,无意跟他计较太多,于是无声忍受了几拳;后来见他有点人来疯的模样,便稍作一番躲闪。 直到轿外响起小福子的喊声。 沈言川不闪了:“停。” 然而小皇帝还气在头上,哪里肯停,依旧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只是未等他跳两下,便稀里糊涂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是他被沈言川一手抓了按趴在腿上。 “皇上,收敛情绪,您一会儿还要上朝。” 小皇帝不肯消停,腰臀还在扭摆不停:“一句上朝,就要朕白挨你的欺负吗?” “您也动过手了。” “你欺负朕就这一回吗?你欠朕许多!” 沈言川长长吁出一口气:“臣妾欠你的?” “是!” 沈言川抬起身,将袖子抖落到肘部,露出半条白到几乎有些透明的手臂,递到小皇帝嘴边:“咬住。” -- 第27页 看着那堪称无瑕的皓腕,小皇帝愣了一下,而后露出利齿,一口咬住——送到嘴边的,不咬白不咬! 沈言川语调不变:“咬紧了。” 小皇帝又咬紧了些。 沈言川的皮肤比他想象中要脆弱上许多,薄且嫩,简直像个女孩子,他很确定,只要他再施加一分力,他就能将这皮肤刺破。 随即,耳边传来了沈言川的声音:“在臣妾将欠您的还您之前,请把您欠天下人的债还干净。” 小皇帝:这搞得哪一出?天下人的债?朕何时欠了?如今天下太平…… 小皇帝来不及细想,屁股上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唔!!!” 挨巴掌的同时,他齿关的力道也失去控制,舌尖舔到了一丝甜腥。 可是沈言川并不因痛撒手,更没有心慈手软下来,而是扬手又抽了他屁股好几巴掌。他这双手是持剑拉弓的,力量不同于教训孩子的妇道人家,几下子打下去,小皇帝感觉屁股上像浇了辣椒油,火辣辣地痛,方才的许多疑问全变成了一个念头——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口中的血味愈发浓,小皇帝忍不住松开牙关:“沈言川!” 沈言川高举的手轻轻放了下来:“同意停了吗?” 小皇帝推开他跑到另一边,目光不自觉地附着在对方修长的手臂上。雪白的皮肤水光淋漓,表面印着一圈细密的牙印,因为渗了鲜红的血而更加清晰,看起来有些可怖。 小皇帝眸中的光忽然一颤。 那是他咬出来的,可那不是他想要的。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轿子忽然停了,是到了金銮殿外。 沈言川将袖子拉下来,遮住了伤口,眼睛再度黯淡成了两潭冰冷的深水。他再一次为小皇帝倒了一杯茶:“漱口吧。” 小皇帝没有接那杯茶,他站起来,因为屁股痛脚底下使不上劲,整个人东倒西歪地自己下了轿。 小福子过去扶他,偷偷打量着他虚浮的步伐,心中骇然:这也弄得太狠了些吧!恐怕以后坐轿辇是不行的,还是换辆耐折腾的马车好。 他念头方起,忽听小皇帝道:“从今往后,你来喊朕起床,朕不想一早上就看见他。” “可是皇上,有时候小的叫不醒您。” 小皇帝眉尖一蹙,停下脚步:“你就是拿冷水泼醒朕,也别让他进来,听明白吗?朕自己能起,朕不需要他!” 说罢,他一推小福子,自己扶着栏杆上了台阶。 红肿的屁股在龙椅蹭得隐隐发痛,小皇帝坐立不安了好久,终于捱到退朝,趴到房间里让小福子给抹了一层青草消肿膏。 膏药清清凉凉的,含有许多珍贵药材,涂了没多久便消除了屁股上的所有不适。小皇帝晾干了屁股上的药,穿好裤子起来,原地蹦跳了一下,又隔着龙袍自己摸了摸——诶嘿,彻底好了! 小皇帝忽然想起那个牙印,悄悄瞥了一眼正在给自己整衣服的小福子,装作漫不经心道:“言妃也找太医拿过药了吗?” “没吧?”小福子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歪了歪脑袋,“言妃有受伤吗?” 小皇帝“哼”了一声,不说话了,心里却想——他皮肤保养得比朕还嫩,大约有的是办法,朕关心他作甚! 外头的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日讲被搬到养心殿来,小皇帝坐在暖阁的主位上听课,沈言川就坐在他身侧不远处一处小几前坐着,静静地陪同听讲。 暖阁中央站着一名退伍参将,正在讲《六韬》:“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隐蔽实力,伺机进攻,是敌国常用的战术,虽然如今是太平盛世,但陛下仍不能掉以轻心……” 小皇帝的目光越过讲师,不经意地瞥了沈言川一眼。 沈言川面前没有屏风,一只手撑着头,垂感很好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底下包了纱布的手臂。 小皇帝眼睛眨了眨。 包扎过了啊。 但是这姿势也太做作了,特意露出一截让朕看,以为朕会心软吗? 朕才不会,你不就是敛翼的鸷鸟,弭耳的猛兽吗?如果你不是故意想要弄乱朕的心,这种时候你就该看向朕,像平日里…… 小皇帝想着,又朝沈言川瞥了一眼。 这回他终于瞥清楚了,沈言川双目紧闭,是撑着头在睡觉! 小皇帝无声的笑了一下,自觉抓到了对方的把柄——好啊,朕一会儿就报到太后那儿,告他玩忽职守! 可是他看得稍微久一点之后,发觉沈言川此时的睡颜和上回不同。一张脸瘦得轮廓分明,嘴唇的色泽也淡了许多,看着是有些憔悴的。 说起来,他一直比朕起得更早,还伺候朕穿衣洗漱,今天也没有强行吓醒朕,或许…… “咳咳!陛下!”讲师咳嗽一声,打断了小皇帝的思绪。 小皇帝赶紧坐端正:“嗯?” 讲师立刻出题考他:“方才正说到《龙韬》这一部分,赏一人而万人悦者,赏之,这句话……” 小皇帝心里咯噔一声:刚刚不是还在讲武韬吗?现在怎么就讲龙韬了! 意思是赏一个人能让全军高兴的话,就一定要赏赐这个人,这样就可以提高士气,拉拢军心嘛!” 抢答完毕,小皇帝偷喘一口气:还好这句话意思简单,可以蒙混过关。 -- 第28页 “陛下,请听完问题再作答。这句话的上一句是什么?” 小皇帝答不上来,偷翻了两页也没迅速找到原句,只好道:“……对不起朕恍神了。” 讲师看向小皇帝两只肿眼泡,提议道:“陛下若是精神不济,或可休息片刻再继续。” “朕还好,”小皇帝说着转过头,“倒是旁听的那位……” 沈言川:“臣妾怎么了?” 小皇帝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你刚刚不是在打瞌睡?” 沈言川一脸镇静:“没有。” 小皇帝:“……你用不着撒谎,朕不会向太后告发你渎职。” 沈言川:“您没答上来的那一句是: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这是常识,希望您能记牢,并且,参加日讲前,您有必要先预习一下。” 小皇帝:“……” 小皇帝恨不得甩自己两耳刮子——朕又中了这骚狐狸的妖术!凭什么!凭什么! 第24章 是朕单相思 小皇帝非常生气,气得想就此一病不起。 但是一想到病倒就要挨干,落后就要挨打,他只好早睡早起,上课认真听讲,吃饭均衡营养,以至于这么些天来,太傅和朝臣对他评价还不错,太后也遣人送了几道甜点到养心殿来,以示鼓励。 可是小皇帝还是生气! 因为太后同时也要嘉奖沈言川!说给他升到了贵妃位份!逼着他拟旨盖章! 不仅如此,前朝和后宫都流传着言妃贤德的美名!说他美貌无比却并不借此魅惑君王!太了不起了!简直天仙下凡!菩萨转世! 小皇帝听了想说脏话,可是又不会讲。 想打人,然而根本不是沈言川的对手。 思来想去,他还是要靠老法子出气——那就是当众使唤沈言川,再找点茬。 其中,“当众”二字最要紧,上回他在卧房要立威,结果被沈言川耍流氓给逃脱了,还害得他心头小鹿乱跳落崖丧了命,这次他吸取教训,要立威得在人前立! 这么一想,小皇帝觉得天晴了,雨停了,自己又能行了! 你男人怎么了?暗卫出生怎么了?太后撑腰又怎么了?你是朕的后宫,朕还使唤不动你了? 于是他也不设什么屏风了,也不躲避和沈言川交流了,让对方把席位搬到自己边上,全天候伺候自己。 至于伺候的内容,不一而足,比如砸核桃,剥桔子,倒茶,伺候笔墨,夹菜,打扇子…… 而后他就开始作天作地提要求,阴阳怪气地表达不满: 核桃一整颗要完整。茶的水不能太老不能太嫩。 这瓣橘子大了,要噎到朕你才开心是不是?这个又是什么,长得难看,不吃! 墨太浓了,味道很臭;磨墨太慢,想让朕等多久? 扇子扇太快,冷了!扇那么慢,想让朕中暑吗? 但是这一次,他还是败下阵来。 原因是沈言川太听话了,不管他怎么不讲道理,沈言川都垂着眸子,也不顶嘴,只是默默根据他的要求调整。 众所周知,找茬就是要看人不高兴,沈言川这么乖顺,简直就快跟他之前幻想的梦中情人一样了,还给周围人一种我见犹怜的错觉,他这还怎么解气! 其实,如果沈言川一直这么做,他的火气就此消下去也不是没可能,问题是,一旦休息时间结束,沈言川会立刻恢复到无敌的状态,朝他邪魅一笑:“皇上,该批折子了。” 切换起来比川剧变脸还快,犹如鬼上身! 而且这种切换还在小皇帝报复式地加大龟毛力度后愈演愈烈——沈言川仿佛是很喜欢看他情绪骤然起伏,开始了戏文似的编排! 这天小皇帝退朝回来,大爷似的往那儿一坐:“渴了!橘子!” 沈言川立刻从果盘中取了一枚玲珑可爱的砂糖橘,剥好皮后,忽然一反常态将橘子高举过头,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给,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小皇帝瞥一眼,眉毛马上立到额角上,可声音已经开始抖了,但是自己搞的事,跪着也要搞到底:“怎么,朕还要自己动手扒瓣儿吗?” “皇上别生气,臣妾这就扒嘛。”沈言川畏惧似的缩缩肩,把砂糖橘拿回来,在手中一旋,丁点儿大的小橘子瓣就开花似的散成了一圈,“皇上请用。” 小皇帝一边想今天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边小心翼翼张开嘴:“喂朕吃,啊——呸!一点都不甜!你就不知道给朕尝尝好不好吃再喂过来嘛!” “都是臣妾的错,”沈言川又做出惊慌失措的神态,马上按话照办,“皇上,这个尝过了,包甜,您再给臣妾一次机会。” 小皇帝被喂了一片,甜蜜的汁水全沁到了舌尖上,他还在胆战心惊地挑理儿:“呸!这个也不甜。你不知道一个橘子里每一瓣味道都不一样吗?你吃的那瓣甜有什么用!给朕的这瓣又不甜!” 沈言川用锦帕给他擦擦嘴:“是臣妾疏忽了……臣妾有好法子了,请皇上稍等。” 小皇帝浑身一绷,坐起身去看他故弄什么玄虚,顺便准备一下看苗头不对马上逃。 沈言川背过身去窸窸窣窣了一阵,转头时,棱角分明的口衔了一枚橘瓣,微微仰起脸看向小皇帝,两只眼睛流动着不带任何攻击性的柔和光芒,一双手轻轻扯了龙袍下摆,手臂上新换的细布从袖口中露出一道白边。 -- 第29页 小皇帝心尖一颤。 他一点点倾下身体,凑近了那瓣橘子。橘子的清香气味扩散到他的鼻端,清爽好闻——这也是一种气味的撩拨。 就在嘴唇即将触到橘瓣的时候,沈言川把橘子吃到了嘴里——大概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因为是惯常的戏弄方法,让人先动心,然后泼盆冷水。小皇帝想,殊途同归。 但是把戏本身已不重要,小皇帝的目光从橘子挪向了他的眼睛,同时还握住了他受伤的那只手臂:“为什么要让朕咬你?你何苦来?” 小皇帝认真地问,把声音放得很轻。 对于沈言川,小皇帝生气归生气,但有很多事,他不是从没思考过。 一个经过严酷训练漂亮的男人,进入他的后宫,成天扮成女人,每天做着惹怒天子的事情,再等着被人零碎使唤,这都为的是什么?是自愿的?是真的叛逆,追求刺激?是被逼的?还是重赏之下的勇夫? 最开始他是不敢随便问,后来他是不敢随便信,但现在他又想问问清楚。 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定自己是看清了,对方荡漾着虚假柔情的眼神里出现了些微的松动,可是就当他以为自己能得到一个明晰真实的答案的时候,他率先听到了小福子由远到近的洪亮声音:“皇上,言妃娘娘,生辰礼已经抬来了……” 下一刻,他的声音又远去了:“其实不急,小的自己也可以验收……” 沈言川眼里的光立刻就变了,面孔重新恢复到往日的薄情相,站起来转身冲阶下的小福子道:“本宫去吧。” 小皇帝知道今天要答案是没戏了,气得想过去去跟小福子拼命:“生辰礼?什么生辰礼?” 小福子道:“就是贵妃娘娘的生辰礼呀。” “不是早过了么?怎么现在才送?” 此时,沈言川替小福子回答道:“毕竟是送进养心殿的物件,要经过严查才可以送入。” 他边说边往外走,小皇帝也跟过去,就听几个人在那儿拿着册子,打开箱子,一样一样核对起礼物来:“虞美人,镶萤石琉璃屏风一座……” 小皇帝探头探脑地看了礼物,发觉都异常精美,想到那天沈言川被一众嫔妃团团围着,心里不觉烦乱道:“这么多东西,当养心殿偏殿是仓库吗?” 言妃是不住后宫的,众人理所当然搬当养心殿来,没料到皇上会摆臭脸,此时都不敢说话,沈言川却是不以为然接腔道:“那一会儿就都搬去臣妾宫中吧。” 小皇帝侧着眼睛瞧他:“你就不留一两件下来?” 沈言川看上去对这些东西毫不留恋,张口就答:“臣妾全凭皇上做主。” “狡猾。”小皇帝拉着他转身就走,然后头也不回地喊了声,“小福子!” 小福子“哎”了一声,知道皇上对东西的去留没意见了,赶紧带人到一边清算搬运起来。 沈言川被小皇帝一路拉到暖阁里,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那天在后宫,他也是这样不管不顾拉走自己的。 就在他忆起那日的情形时,小皇帝停下脚步,屏退左右。 “自己解开,伤口给朕看看。”小皇帝从博古架最底层拿了只小木箱子放到桌上,转头看他没有动作,催促道,“快点啊……真是个不利索的家伙。” 小皇帝等不及,干脆自己动手,把沈言川包扎伤口的细布解开了。 他是第二次看那个伤口,因为上头没血,所以冲击力对他而言已不是很大,但还是将他惊到了,因为那个伤口除了没什么血之外,和他之前看到的几乎没什么两样,大的伤口没有愈合,而小些的伤口上则长出了一层像膜一样的粉色皮肤,半透明的,看起来一碰就会裂。 小皇帝小时候闹腾,偶尔也要挨磕碰,所以心中不免奇道:怎么好得那么慢?他是没涂药还是没有药啊?还是朕真的咬重了?不对不对,一定是他太嫩!他要是没有肌肉,摸起来就跟水豆腐一样。 小皇帝将伤药倒在水豆腐似的臂膀上,直到药粉将他咬出的几个窟窿眼全填满了,他才拿干净的细布重新包了一下,不过包得十分糟糕,歪七扭八的。他调整了一会儿没调好,就住了手:“你自己一会儿叫个太监帮你弄吧。” 沈言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皇上这么做,是想让臣妾为您干什么?” 小皇帝闻言有些气愤:“干什么?让你赶紧好起来撤了细布不要碍朕的眼!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勾引朕挑衅朕,是你说不能挑衅男人的!你顶好是管好你的嘴和手,再那样放肆,朕在床上把你给办了!” 沈言川见他把这番话说得振振有词,唇角露了个很淡的笑:“只要皇上一直担好皇上的责任,如何处置臣妾都不要紧,臣妾也不会主动惹皇上烦心,反之……” 沈言川没说下去,不过小皇帝知道他后头那话的意思,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还装什么装,你要办早办了,朕看你对朕就没那个意思! 第25章 携手出宫 两人这一番对话,让小皇帝心里闷闷的。 其实沈言川不吓唬人的时候,他觉得这人还挺好,可惜人家是专程过来盯着他的,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跟他好。 办什么办?能怎么办?还真给他下药绑起来不成? 默默哀悼心头夭折的小鹿,小皇帝不欲多话,转身去放小木箱。 -- 第30页 沈言川沉默着看了一眼小皇帝的背影,低头自己整理手臂上包扎的细布,倒是几下就弄服帖了。 内室正是一片安静之时,外间却传来了声音。 “皇上,皇上……” 小皇帝听出来是小福子,想他大约是来报告清点结果的,便转头冲外间喊了一声:“吵什么,自己开门!” 门开了,小福子掀开珠帘往里头跑:“皇上,生辰礼里有份折子!” “放桌上吧,朕一会儿看。”小皇帝归置好箱子站起身,趁势伸了个懒腰,嘴上开玩笑掩饰自己方才低落的情绪,“你们可真行,折子都能弄到生辰礼里头。” 小福子跟坐在一旁的沈言川欠了下身,随后向小皇帝辩解道:“不是啊皇上,折子是压在屏风下头的,绝不是咱宫里人弄的。” “什么?” 沈言川闻言忽然发声,凤目一抬,仿佛想到什么,伸手就将小福子往外赶:“去把外头所有看见这本折子的人都给扣住,一个都不准走,做完立刻过来。” “啊?哦……好。”小福子带着一脸迷惑往外跑了,小皇帝闻声也挺意外,走到桌边来:“怎么回事,干嘛那么紧张?” “礼物从后宫出来,经过查验直接送进养心殿,既然不是宫人疏忽,肯定就是人有意为之。”沈言川说着示意他后退,用帕子捏住折子,小心翼翼一点点展开摊到桌上,“可以过来看了。” 小皇帝站在远处探头探脑,早就隐约看到了诸如“太子”、“雨”些字眼,此刻迫不及待跳到桌前,一口气从头读到尾:“太子陵寝渗水数十日?这么重要的事,早朝怎么没人提?” 沈言川指着落款处的空白,说道:“若是有人提,此人也无需如此曲折地呈递折子。” “那怎么办?”小皇帝六神无主,“不行,递折子的人要查,朕还得招守陵人进宫……” “然后打草惊蛇吗?” 小皇帝抬头,发现沈言川竟是紧紧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刺。 他心头一惊,却在杂乱的思绪里摸到了一点问题的边。无奈地支吾道:“可是……朕现在还不知道到底谁说的才是真话……” “那皇上要如何辨别?皇上有心腹可以替皇上一探真伪吗?” 小皇帝答不上来。 身边可以被称之为心腹的,多年来只有一个小福子,可小福子的伶俐只在宫中,难堪大用;在前朝,他倚重的一直是丞相,而丞相却对此表现出来的只有毫无所知,不止他,整个朝堂都是……那他还能问谁?谁可信?谁能信? 他如梦初醒,双手冰凉——谁都有可能骗过他,而且骗了不止一回! 沈言川看着他的面孔,继续道:“近日仍有雨,如果太子陵寝真的渗水……” 小皇帝听了他的话,面孔逐渐苍白。 两人谈话间,小福子再一次进门,这回没通报,直接撞了珠帘跑到里头,气儿还没喘匀,就听小皇帝说道:“朕要出宫!” “皇上?!”小福子不明就里,看看自家主子,又转过头去看沈言川,但是没人搭理他。 沈言川凝视了小皇帝的眼睛,问道:“皇上想好了?这一路可带不了什么伺候的人,途中奔波,回程也要马不停蹄,还要把落下的课都补回来。” “少装模作样!”小皇帝心中又急又气,急的是太子陵寝状况不明,气的是沈言川搞这看不起人的试探和过分冷静的模样,“你现在来询问朕,刚才又何必讲那么多话?没人伺候,朕头一个找你伺候!” 沈言川被他揪了衣领,也不生气,转身将桌上的匿名折子合起来,放进房内一个装点心的篮子里交给小福子:“拿去给太后,说是本宫送给她的点心,刚出小厨房,请太后趁热品尝。” 小福子怀里被塞了个大篮子,再一次一头雾水地被赶出了房间。 随后他把小皇帝往胳膊底下一夹:“走,换衣服。” 诶诶诶!你放手,朕自己换……朕……!” 车外马蹄嗒嗒,小皇帝坐在车中,被颠了个头昏脑涨,昏昏欲睡。 他身上的龙袍已换成了淡青圆领袍,配以革带,头发也半披半成髻,略显稚嫩的面孔上有了倦意,看起来像个学了一天四书五经,刚从太学里走出来的年轻士子,和皇上二字是彻底沾不上边了;但他身边的沈言川显然比他变化更大,宫装一脱,换成一身黑色劲装不说,兼戴了一张人皮面具,乍一看,完全就是个长相平平无奇的武人。 盯着这个陌生的武人面孔,小皇帝总觉得别扭,几番欲言又止,想探头看看马车外面,对方又不让,只教他睡一觉。 在这马车中安眠是不成的,小皇帝心里挂了事,眼睛一闭,就要反反复复地去琢磨。 太子陵是太子乾的陵寝,风水好,可位置偏,地宫建得也不大,因为全是仓促而就,从选址到建成,一共只花了七天——也就是太子乾的头七。 寻常皇帝的陵寝最短也要建一年有余,虽然太子乾薨逝在登基前一刻,但严格来讲依然要按皇帝规格下葬,这样仓促的工程显然有违规制,所以在太子乾下葬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太后又派人对其进行了许多小规模加固和修缮。 小皇帝其实是不信什么神鬼仙妖的,一直以来都没太多关注陵寝,修建什么的,也就是批复好的盖个章这个样子,唯一能确定的,是去年他们去祭拜时,陵寝都还没什么问题。所以今年太子陵为何渗水?渗水了又为何要隐瞒? -- 第31页 他琢磨不透,最后心力交瘁,脑袋一歪,还是枕着沈言川的肩睡了过去。 第26章 太子陵 小皇帝做了个梦。 梦里,他重新回到了皇兄登基的那天。 那天是选好的良辰吉日,天是极尽晴朗的,一片云也没有,他在御花园的大石头桌子上躺着,等着登基大典开始。 其实他挺想过去给皇兄帮帮忙,可惜母后嫌他毛手毛脚,怕他碰翻这个摔坏那个,勒令他到外头等,他在殿外走得没滋没味儿的,始终见不着皇兄,所以只好一个人跑到这御花园来打发时间。 他躺着,脑袋里胡思乱想,一时想到自己在皇兄继位后要去封地了,有点点小伤心,一时想到自己封地美食美人都很有名,又有点点小激动。 想完这一轮,他一骨碌爬起来,又蹿回到东宫,伸长脖子去看——咦?怎么还没好,当皇帝真是麻烦,像个要上花轿的大姑娘一样梳妆打扮哦。 他嘻嘻一笑,觉得这个比方怪有意思的。 一转眼,周围的场景变了,他站在金銮殿里,跟着朝臣们迎接要登帝位的皇兄。 皇兄走得很慢,步伐跟今日的装束一样隆重,冕旒上垂着的五彩旒珠轻轻晃动,遮住了天子年轻的面容。 一步一步的,皇兄离他越来越近,他看到旒珠后的那张脸。父皇崩逝有些日子了,丧事和政务,连同对母后的抚慰……登基前的连日操劳让皇兄眼下蒙了一层青紫的颜色,但是皇兄明亮的双眼直视前方,里面透着坚定和镇静,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然而,就在皇兄踏上台阶,离御座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口中忽然喷出一道血雾,整个人像纸片一般倒了下来。 他想过去扶起皇兄,可是神魂像被攥住了一样,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龙椅上的血一点点滑落,变成透明,越来越多,将皇兄的身体淹没,那张湿淋淋的青白的脸,开始逐渐变得像憔悴的水鬼一般…… “!” 小皇帝浑身一抖,睁开了双眼。 一股寒意顶上心头,小皇帝按着心窝,大口喘了几下,切实看清了四周,这才稍稍冷静。 还好,方才的一切只是梦,马车仍在行进,周围虽暗,但沈言川一直守在那儿,像个嶙峋的山峰,不动不摇,就是靠久了有点儿硌人。 过不一会儿,太子陵到了。 时值傍晚,天上已泛起了粉紫色的霞光,小皇帝玉人似的在霞光中下了马车,亮了身份,带着六名已换回制服的金刀侍卫进了陵园——乔装只是为了不让人发觉他出宫,进了太子陵,还是皇上的身份更有用处。 守陵大臣满脸堆笑前来接见:“不知陛下大驾光临,臣未有失远迎,还请陛下责罚呀。” 小皇帝打量了他两眼:“朕梦见皇兄了,就过来看看,没什么迎不迎的。” “哦……”对方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继续笑着拍马,“陛下和太子殿下一直是兄友弟恭,感情笃深啊……陛下一路辛苦,不如到堂内先坐一坐,喝口茶?” “朕日理万机,哪有那个闲情?”小皇帝急着探查陵墓状况,一甩袖子,“直接带朕去宝顶前,朕要同皇兄说说话。” 守陵大臣抬了下眉毛,显然是没料到皇上会这么说,不过一愣之后,他招来人准备祭奠物品,十分殷勤地亲自带路去了宝顶。 宝顶乃是地宫的穹顶,多层沙土夯实,从地面上看,是个高高隆起的土丘。小皇帝来到这土丘前,既不点香也不烧纸,只慢悠悠地绕着土丘转了一圈,还伸手在上头摸了几把:“最近雨多,这宝顶土石建成,不会软化塌陷吧?” 守陵大臣笑出一嘴黄牙:“陛下放心,这土石之中犹有白灰,糯米汤浇筑,辅以铁钉加固,区区雨水,何以破坏呢?再者,这地宫下也设有涵道,就算稍有些雨水,也绝不会影响太子殿下安眠的。” 小皇帝点点头,仿佛对他的话还算满意:“行吧。皇兄这墓,今年是否修缮过呢?” “有的有的。”守陵大臣低眉顺眼道,“才修过。” “既是才修过,通道上的土应该还没填实吧?挖开,朕下去看看。” 小皇帝说完,抬头望向守陵大臣,后者听了这惊世骇俗的话,喉咙像梗了刺似的,噎了一下才道:“陛下,这墓穴开道可是需要算日作法的呀,随意开不得!而且,眼下日落,正是阴盛阳衰之际,若是有什么冲撞了陛下万金之躯,臣担待不起啊。” “哼,朕从来不信这邪,”小皇帝有些怀疑地盯着他看,“就算皇兄魂魄真在此,他对朕一向好,又怎会伤朕。” “可是如今太子殿下正……” 他越是要找理由,小皇帝越是觉得他鬼祟,一句话堵了他的嘴巴:“不要再废话,朕让你挖你就挖!有什么事朕担着!” 守陵大臣只得照办。 片刻后,陵墓西南侧的通道被挖开了,守陵大臣站在一旁,可怜巴巴地向小皇帝道:“陛下,臣实在是担心,要不您还是别进去了,有什么话,臣给您找人带进去吧?” “行了,别抖了。”小皇帝看通道开了,对他的怀疑有所下降,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朕看看就上来,费不了多久。” 守陵大臣低头躬身,不露声色地隐去了脸上的笑,侧过脸偷偷给一个手持火把的太监递了眼色。 -- 第32页 然而下一刻,沈言川就一脚把他踹进了通道:“以为皇上看不到你挤眉弄眼吗?先下去试试水位吧!” 小皇帝目瞪口呆地看着大臣消失在黑漆漆的洞里,还伴着长长的一声“啊——”,心想自己刚才还真没看到他在干嘛,要是探完地宫确认对方没问题,一会儿上来还是安抚几句吧,这一跤摔的,怪可怜的。 沈言川没工夫同他解释,转身叫了两名侍卫拿了俩火把进去开道,随后叮嘱守在外头的其他侍卫:“一个时辰后若吾等还未上来,再进洞寻人,谁若硬闯,格杀勿论!” 他说完,揽着小皇帝进了通道。 通道里,守陵大臣摔了个狗吃屎,好容易爬起来,后头两个火把抵着后脑勺,烫得他隐约闻到一股糊味儿,总感觉那俩侍卫快要把他的帽子连同头发一起烧了。 “皇上呀,臣都已经下来了,别再让臣走头一个了吧?”他声音颤抖着,缓着步子不敢走快。 小皇帝看他果真是很害怕的模样,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就听沈言川应道:“走第二个也可以,就是脖子上会多把刀,大人要不要试试呢?” 第27章 打烂他的嘴 一行人越走越深,正式由墓道进入了耳室范围。 耳室的空气沉闷湿润,松枝火把的火焰受了影响,燃得也不如先前旺了。 “等一下。” 小皇帝让侍卫点燃一盏壁灯,凑近了细看,墙面上深深浅浅的,从上至下,蜿蜒出丝丝缕缕的湿迹。 由此看来,地宫渗水是必然的,不过现在守陵大臣也在地宫中,急急批评,不如先探清楚情况,还是皇兄更重要。 于是小皇帝沉着脸道:“继续走,走快点。” 众人走过耳室,前方道路反而敞亮了些,因为墓道两旁壁龛各设了一盏一仞长的珊瑚长明灯,而长明灯照亮道路的同时,也照亮了角落一滩水渍。 小皇帝蹲在地上仔细看了水的来源,起身时随手抓住珊瑚枝借了一把力,结果方才站稳,他突然叫道:“这不是珊瑚!这是……是什么鬼东西,朕的手都被染红了!” 沈言川一直站在他身边,闻言伸出手指在珊瑚上摸了一下,又放到鼻前闻了闻:“是牛骨,染色用的颜料还很次。看起来,有人借着修缮墓室进地宫,背地里却行偷梁换柱之实。” 守陵大臣吓得赶紧辩白:“臣不知道啊!臣胆小,墓室中的东西臣都不敢碰,上了年纪眼睛也不好使,每次也只是确认一下地宫中东西是否都在……臣该死,但请陛下饶臣一命,臣一定将功补过,将贼人找出发落……” “闭嘴吧!”小皇帝气得心烦,把掌心颜料往沈言川的黑衣服上蹭了两下,“接着带路!” 守陵大臣只好乖乖闭嘴,继续向前。 一行人跟着他走过一条冗长的墓道,火把的火光渐趋微弱,眼见着越走越黑,前方的脚步越来越慢,沈言川道:“停下。” 小皇帝在暗橙色的火光中睁着两只大眼,疑惑道:“发现什么了?” “皇上,请竖起耳朵细听。”沈言川说完便高举手臂,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不知是扔出去了什么,紧接着,众人便听见远处发出了响亮的“咕咚”一声。 那种声响,就像是小孩儿朝小溪里扔石子玩儿。 这声响过后,沈言川继续道:“虽然没有图纸,但按走的方向看,大人您应该是带我们往侧室走吧?不知道主室的情况是否比这里更糟糕呢?” 没必要再前进了,两个侍卫闻言,直接按原路返回,将守陵大臣拖出来按在了地上。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小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你说你老迈昏聩,不查物品被偷换也就罢了,地宫的积水那么深,你还说什么涵道,朕问你,涵道呢?是没用,还是根本没修?” “不是啊皇上,您听臣说,非是臣不处理这些水,而是风水师上回来验,说这墓穴存水,乃是一种特殊的风水穴,叫作‘油浸金’,日积月累,太子圣骨将会变为金黄色,是为大发子孙的陵穴啊!” “去***的油浸金!”小皇帝一脚踹上了对方的肩,“皇兄生前并无一子半女,哪来的大发子孙!” 守陵大臣被他踹得一晃悠,嘴上却道:“皇上,个中内情,臣不敢说啊!” 小皇帝脸上变了颜色:“你说什么?” “皇上,莫信谗言,他这是在推脱罪责,”沈言川一侧身,占据了小皇帝的大半视线,“您可知方才臣扔出的是何物?” 小皇帝胸口起伏,看着他的眼睛,勉强自己冷静道:“是何物?” “是砌成墓道墙壁的砖石。”沈言川解释道,“墓道修建时便知晓日后将多次修缮,为此不可能不设照明,臣一路触摸,发觉墙上有不少可以摸出破碎砖石的凹洞,所以臣斗胆猜测,壁上先前应该镶嵌了许多夜明珠,只是……” 他后退到一旁,看向跪在地上守陵大臣,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有人将它们一颗一颗取出了。” 几句话,事情已被点得明了——珊瑚被换,不上近前或许不知;一壁的夜明珠消失,那不是监守自盗,就是尸位素餐! 小皇帝登时勃然大怒,指着已经一头冷汗要求饶的守陵大臣:“给朕打烂他的嘴!” 守陵大臣养尊处优许久,那长了褶子的面皮也算娇嫩,挨了两三个耳光,面孔上就凸起了两个浮雕式的手印。他哎嘿哎嘿地呼痛,间或求饶几声,然而没有人再理他了:小皇帝急着上去派人处理地宫水患,沈言川自然是一路护卫,而两个侍卫看打得差不多了,便跟在沈言川和皇上身后,将他往地宫外拖拽。 -- 第33页 皇上打算处理?”沈言川跟着小皇帝,低声问道。 “先处理好皇兄棺椁……”小皇帝走得急,鼻孔呼哧呼哧地喷气,“他们……这些守陵的,修缮的,监督的,全部革职,送交刑部查办。” 沈言川听了,且走且说道:“皇上说的很好,不过这些是课上讲师说的标准答案,但并不是适合当下情况的答案。” 小皇帝心事重重,方才在地宫中看到的一切只让他觉得脑袋里什么东西崩塌了,轰隆隆的不清楚,这会儿听对方话里有话,他就心不在焉道:“别说了,按照你的意思办吧,该罚款的罚款,该流放的流放!” 沈言川就此沉默,一揽他的腰,将他带出了地宫。 墓穴中的气息实在憋闷,小皇帝上来之后,只见外头天已擦黑,地洞周围又来了些人,前排执火把的几个表情谨慎而紧张,很有一种严阵以待的感觉。 这场面小皇帝见过许多回,也没在意,只顾大口呼吸,同时接受了沈言川替他掸去身上沾染的尘土。 待他身上干净了,守陵大臣也被侍卫带出,甩垃圾似的扔到了地上。 沈言川看着这堆脑满肠肥的大垃圾,拔出佩剑,剑尖朝下递到小皇帝面前:“好了,陛下,您该处理了。” 他的声音很轻,然而清晰无比,清晰到了小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听岔的程度。 “——杀了他。” 第28章 较量 杀。意味着死。 而死这个字,对小皇帝来说是很可怕的。在他春光灿烂的人生中,唯一的阴霾便是由死亡构成的。所以他怕死,怕自己死,也怕看别人死。 所以,即便是有那么一个可恶的人,谎话连篇,那样惹他生气,他也只是恨,只是想要对方受到惩罚,打十几棍子屁股,赶去街上要饭,送到采石场做苦工……哪怕是脸上刺字,打成了瘸子,他觉得都没问题,只是死刑并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他从没想过要让人死。 沈言川看着小皇帝仿佛是犹豫着没动,便又轻声道:“皇上不是说按照我的意思办吗?还是说皇上没杀过人,所以不敢杀?”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盯着那银色的剑柄看了会儿,又看了眼被打成猪头后惊恐地看向剑的守陵大臣,咕哝着道:“他虽然可恶,总也没杀人,罪不至死吧?” “凭他公然欺君,他就该杀。”沈言川把剑柄塞到小皇帝的手里,“还记得《龙韬》里那句话吗?‘赏一人而万人说者’的前一句。” 这句话,小皇帝那天没有答出,被沈言川笑话没常识,所以印象深刻——“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 “背得很好。”沈言川在他耳边温柔地给出了赞许,“杀了他,这世上很多人就不敢再欺骗您了。” “这……”小皇帝手心霎时渗出了一层冷汗,快要握不住剑,发声也变得困难,“朕……不能交给刑部执行吗?” “不行。”沈言川不容商量地否决道,“这不止是让您立威的机会,也是您赎罪的机会。” 小皇帝不明白:“……赎罪?” 沈言川把手覆上小皇帝冰凉的手背,帮他握紧了剑柄,抬起来用剑尖指着守陵大臣:“他为什么要骗您?他为什么能骗您?” 松枝上的火焰映得剑刃泛着红光,好像已经染了血一般,小皇帝望着剑,一滴汗顺着额角滑下:“……” “是您不问朝政,随心所欲,放任自流,这才让他们有机可乘。”沈言川握着他的手往前走,“太子殿下的棺椁还在漆黑冰冷的雨水里,不知道浸泡了多久,或许棺椁已经进水,圣体已经腐败,这一切都是由您造成的。” 又进一步。 “太子殿下生前为了太鸿尽心尽力,好不容易才理出了海清河晏的局面,如今因为您,短短两年时间,又长了这许多禄蠹。” 又进一步。 “皇上,这个人侮辱太子,藐视君王,您不该给太子殿下一个交待吗?不该给自己一个交待吗?” 一步又一步,剑尖离守陵大臣越来越近,最后直指鼻尖。 小皇帝仍在犹豫,而守陵大臣却是不再迟疑,求生欲让他使出浑身力气滚到了围在地洞边的人群中,他飞快地往后退,同时高声道:“地宫出事,追究起责任来人人有份,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大家不如杀了他们,反正不过寥寥数人,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小皇帝闻言震惊,抬头再一看,发觉那些围在地洞之外的人全数佩刀,并且一个个都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而那几个金刀侍卫和沈言川则立刻将他护到中央,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模样。 小皇帝站在沈言川身后,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在模糊的夜色中追寻着守陵大臣的声音:“你疯了吗?杀了朕,你也难逃罪责!” “看皇上衣着打扮,恐怕是自己悄悄出宫吧!谁知道你们来这儿了?谁又能查到是我们杀的?” 小皇帝怒极反笑:“你是真当朕傻,连一个口信不留就走吗?” “那又如何!杀了你们送进太子棺材里,长钉一钉,谁会打开看呢?”守陵大臣笑了一声,“唐棣,你就去陪你那短命的哥哥吧!” 听到对方肆意的侮辱,小皇帝一双拳头攥得死紧,心里怕极了,又恨极了,只觉得浑身的血冲到了头顶,两眼发黑——沈言川说得对,这个人是不该留的! -- 第34页 见他无言,守陵大臣颇有点乘胜追击的意思,对着众人高声道:“不用怕!死一个皇帝也没什么,反正树倒猢狲散,总会再有其他人称帝!另投明主,吾等又是忠臣良将!新王最看重的就是拥护,届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人人都有!” 他这番话煽动力极强,黑暗之中,零零碎碎有了拔刀之声。 你们想好了,现在住手,祸不及父母妻儿,若主动配合,自己也可安然无恙。”沈言川朝着远处喊完,声音低下来,“皇上留神,站在我身后,千万不要乱跑。” “嗯……”小皇帝声音颤抖,目光从远处挪到沈言川的后脑勺上。 这个平时一直戏弄他的人,此刻站在他身前,要跟他一同赴死了。是的,一同赴死,对面光是两眼能看清的就有几十人,这边才八个,自己还不会武功,要怎么逃出生天? 小皇帝僵立在黑暗中,气息一颤,泪水倏然划过面颊。 他想,或许今天是不该出宫的,即便出宫也该多带些人手,可是那样的话,他永远也不知道皇兄躺在一片潮湿肮脏的水坑中。 他又想,沈言川其实是个很好的男子,二十多岁,风华正茂,长生得俊俏聪明,武功也好,不闹人的时候简直无可挑剔,如果今天没有陪自己来这儿勘查,日后大约会过上很好的人生,即便出宫做回普通人,一辈子安稳总也能保证。 说到底,都是自己的错。这辈子他没当好皇帝,也没当好弟弟和儿子,他谁都对不起。 算了,最后一刻,还是不要连累别人了,沈言川,连同那六个年轻侍卫,若单是自保,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小皇帝刚想开口,忽然看到沈言川抬手,一枚亮红色的飞弹直冲云霄,发出“啪”的一声炸响,四散几星火花后,又消失在夜空中,只剩淡淡的灰白色烟气,很快便被风吹散了。 见他发出求援信号,对面的立场也开始摇摆,本来刀已拔出,现在却僵持着不知是否该动手了,小皇帝也抬起袖子抹干净脸,一颗悬着的心降下了许多。 然而,正当他内心重新有了盼望,对面却立刻泼了盆冷水:“哼,虚张声势,要是真有驰援,何必那么晚才发信?” 第29章 男人的嘴 沈言川的声音镇定自若:“真这么有自信,不如站在原地稍等片刻?看是你先逃走呢,还是我先被你杀了?” 小皇帝站在他身后,紧张得胃酸肚子痛——这沈言川一贯能骗人,谁知道现在他是在诈对方,还是真的在等援手? 那头也不出声了,估计也是在考量这话中的真伪。 “在援助到来之前,我再给你们一个建议,”沈言川继续道,“皇上发话,从现在开始,谁能把罪魁祸首生擒到皇上面前,赏银千两,今夜就能到手,名额有限,动手从速。” “罪魁祸首”一听,声音里都带了出虚汗的不安:“放屁,死到临头还挑拨离间!你们快动手啊,犹豫干什么,他们就是在唱空城计!” 沈言川也道:“想清楚了,是拿到手的现钱好使,还是空口白话的荣华富贵好用?” 守陵大臣急眼了:“吗的我也有钱,谁先杀了唐棣,我给他两千两!” 沈言川嗤笑一声:“所以现在是要坐地起价了是吗?你觉得自己比皇上还有钱?但是没必要,因为聪明人都知道,不管援军来不来,捉你肯定不亏。” 小皇帝听得目瞪口呆——竟然还能这样玩! 那些人不过是见钱眼开的普通人,不是死士,所以……我们都不会死了!! 他激动地想要开口夸夸沈言川,却不想嘴巴还没张开,肚子先叫了。 小皇帝很不好意思,把话咽了下去。 “建议和优惠条件都给了,你们居然都还在犹豫,把我们皇上都等饿了。” 沈言川语声从容,小皇帝受他影响放松下来,反而有点尴尬,红着脸咕哝了几声:“朕也不想在这种危急关头……发出这种声音的啊……” 沈言川却似没听到,理都不理他:“速战速决吧,我数三声,看看大家的刀到底会向着谁?三——” 远处传来了急奔的脚步声。 “二——” 好些人转过身,朝着遁逃的守陵大臣跑去。 “一。”沈言川毫无诚意地叹了口气,“动作真慢,保卫皇上还要靠利诱,这样的人没必要留,全部杀光吧。罪魁留给皇上。” “是!”身后几名侍卫应声而去,速度极快地四散开去,砍瓜切菜似的将那些才背过身的人削倒了。 火光明灭下,小皇帝看着他们敏捷的身手,恍然大悟:“他们也是暗卫?” “自然。”沈言川终于转过头看他,“皇上该不会以为暗卫都是待在房梁和树上的吧?” 小皇帝缓缓侧过脸瞧了他一眼,傻傻点一下头,算是承认了。 “无所谓,现在皇上知道就行。”沈言川牵住他的手,“我们该走了。” 小皇帝又紧张起来,一边跟着他快走一边问:“走什么?前面还乱着呐?局势刚刚才逆转诶!就算暗卫比较厉害,但是……” “我说了,罪魁留给皇上。” “啊?”小皇帝意识到杀人一事还没了结,一颗心重新提了起来。 避不开的,没法避开,那人是该杀的。小皇帝对此已经明了,然而越往前走心越颤抖。 -- 第35页 夜风将血腥味吹拂到他鼻端,将人的惨叫声传递到他的耳畔。火光中,他隐隐能看清地上零落的尸体,他的鞋还在沾了血的地面上滑了一下,如果不是沈言川提着他,他就要摔倒了。 来时闲庭信步,行至此地不过也是眨眼之间,眼下小皇帝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仿佛这段路没有尽头。 但他最终还是来到了路的尽头。 那里跪着守陵大臣,瞧神色,已经吓得肝胆俱裂,连句求饶的话都不会说了,而他脖子上横了一把不知杀了几人的刀,不干不净的全是血。 沈言川再一次将剑递给了小皇帝。 这一次,小皇帝主动接了剑。 只是迟迟未能抬起手。 剑仿佛是有千钧之重,他握在手中,却不知如何动手——知道要杀是一回事,亲手杀又是一回事。就好比他爱吃鸡肉,可是真的要让他动手拔鸡毛斩鸡脖子才能吃到肉,他恐怕也是下不了手的,虽然一只臭烘烘的母鸡比眼前人可爱得多。 沈言川在一旁看着,眼睛琉璃灯似的,将小皇帝的心情映得分明。他再一次站到小皇帝的身后,托着他的手臂强迫他抬起了剑:“皇上,您想闭着眼自己动手,还是想睁着眼由臣替您动手?” 守陵大臣看着向着自己的剑尖,浑身颤抖起来,面孔煞白,像是已经入了土。 小皇帝盯着那张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朕……” 片刻后,马车中。 小皇帝捂着脸坐在那儿,无声地啜泣着。 剑贯穿人胸口的场景还停留在眼底,利落的,迅速的,没有一点滞塞,轻易地穿膛而过……大概是因为沈言川找的角度很好,收剑时连血都没喷,火光中,血洇透了衣服,不怎么红,还有点儿黑,像是一团化开的墨迹。 守陵大臣头一垂,彻底地断了气,一张脸在淡黄的火光中依然白得像纸,连嘴唇上都褪了血色。 死了。就这么死了。结束了。 恍惚中有人说救驾来迟。小皇帝点点头,任凭沈言川对着来人一番交待,然后搀他上了马车。 马车不是来时坐的小马车,是骈驾大车,稳,不怎么颠簸。车里很安静,没有人和他说话,他睁着空洞的双眼,无知无觉地看着固定在车中央桌上的灯,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他伸手按了按胃,肚子依然叫个不停,他心里更难过了,捂着脸掉泪,仿佛是见不得人,所以要把自己藏起来。 沈言川静默了一会儿,坐过去将他抱到怀里,只觉得他整个人颤得厉害,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哭得太猛,换不过气。过了好一会儿,沈言川才听到有一点细小的声音从指缝中溢出,颤抖着,破碎着。 “皇兄……皇兄……皇兄啊……” 沈言川将他的手腕轻轻握住,慢慢往下拉。 手掌后面是一张哭得皱巴巴红彤彤的脸,额上有汗水,眼中有泪水,鼻子还拖泥带水地吹出了一个鼻涕泡儿,看着滑稽又可怜。 沈言川看他哭得昏昏沉沉,拿帕子给他擤了把鼻涕,随即低头吻了一下他的眉心:“别哭了,皇上。” 第30章 馋 小皇帝挨了下亲,懵懵懂懂地透过泪水看向了对方。 沈言川人皮面具未摘,可他这般模糊地看过去,看到的依然是平时那张含着不可捉摸笑意的美丽面孔。 他咻咻地吸了两口气,口中呜咽了一声,含混着道:“你又不喜欢朕,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戏弄朕了……呜……” “怎么会呢?”沈言川捧起他又软又热的脸,“男人最喜欢什么,皇上不明白吗?” “有话直说啊……”小皇帝吸了吸鼻子,声音里透了许多委屈。 “越是强的,好的东西,男人就越是喜欢,喜欢到想要征服,占有,攫取。”沈言川盯着他闪着泪光的眼睛,低语道,“皇上之前不也一直想要征服臣妾吗?您一定想象过的……臣妾向您低头的模样,是吗?” 回想自己往日“征服”失败的惨状,小皇帝咬了咬哭得红红的嘴唇:“那又……怎么样……” “过去的您一点也不像个皇帝,不过今夜的您做得很好。”沈言川按住他的下唇,一点点描摹,让唇渐渐脱离了压迫,“您睁开了眼睛,树立了威严,这样的皇上,让臣妾有些心动了。” 沈言川说完,俯身吻住了小皇帝温热的嘴唇。 他没有像上回那样得寸进尺,而是贴着唇峰轻轻磨蹭,让这个吻变得亲昵而温柔。这是一种抚慰,并且他确定小皇帝会因此放松。 吻持续了片刻,小皇帝终于彻底止住了流泪。理智的回归让他有些羞,又有些怕,他轻轻推开沈言川,微微偏过头:“你太能骗人了,朕不信。” 沈言川亲亲怀中人粉扑扑的面颊,嘴唇贴着他光洁的皮肤,气流拂过去,怀抱里的人明显地颤动了一下:“信不信的,以后皇上有的是时间验证。至于现在,让臣妾陪您一会儿就好。” 沈言川说完,嘴唇沿着他的侧脸,缓慢地一路吻到他的唇角。 这一次他勾出了少年人的青涩与芬芳。那具热烘烘的身体在他怀中动了动,龙涎香的气息从领口逸出,很香,非常的香。 在桌上小灯散发出的暖黄色光明中,小皇帝伸开手臂抱住沈言川,闭上眼睛同对方唇齿相依。他沉迷,却也认真,在这亲密的举动中感到满足,也在其中恢复了平静。 -- 第36页 良久,两人松开对方,沈言川揉揉小皇帝的肚子:“皇上还饿吗?” 小皇帝无奈道:“还行,朕好像饿过劲儿了。” 沈言川会意,转身敲敲厢壁,朝车外人问了几句,随后笑道:“皇上再等片刻,一会儿车过花鼎楼,臣妾请皇上吃好吃的。” “不是说要尽快赶回宫吗?”小皇帝问完抿了抿嘴,脸上的惊讶换了浅浅一抹笑,有点儿腼腆的说,“朕是不是……不该问这句啊?” 沈言川看他谨慎小心的模样,觉得怪可爱的,脸上笑意更浓了些:“政务重要,皇上龙体也一样重要;再者,今夜反贼尽诛,本该庆祝。皇上尽管挑喜欢的吃就是,一切事都等饱足之后再处理吧。” 难得被沈言川放假,小皇帝心里有些高兴,不过才经历过生死危机,想到之后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最终他只是矜持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车快马加鞭行到花鼎楼,沈言川一掀车帘,一股饭菜香气便扑鼻而来,小皇帝先前已按下的食欲此刻重新抬头,引得他迫不及待跳下了马车。 花鼎楼是太鸿都城最好的酒楼,单说美味,上至山珍海味,下至亲民小食,花鼎楼无所不包。小皇帝先前几乎未出过宫,听小福子说起多次,于是嘴馋着让人带了点心回宫。点心滋味甚好,只是不够过瘾,太后怕他贪嘴,又不肯让酒楼厨子进宫烹些稀奇菜肴,故而十分遗憾。如今他亲临,单是在外瞧着五层楼上灯烛摇晃,珠帘绣额,心潮便澎湃起来 沈言川一看他眼珠子都亮了,提醒道:“公子第一次来这儿,可得低调,不能乱看。” “哎呀,放心吧!”小皇帝一脸乖巧,低头跟他上了楼,到了拐角还是偷偷摸摸飞快瞄了一眼楼下弹琴跳舞的一群美姬……旁边的烤肉架子。 那架子上的肉也不知来自什么动物,很大的一只,烤得油滋滋往外冒,从一楼香到三楼,挑得他食欲越发旺盛了! 努力遏制了流口水的小皇帝,等菜谱一到手,立刻开点:“一屉鳝鱼包子!白肠!旋煎羊!香糖果子!离刀紫苏膏!烤鸡皮!黎冻鱼头!姜鼓类子!兔肉脯……” 他一口气点了二十多个菜,末了对小二道:“还有楼下烤的那个,给爷整半头来!” 小二点头哈腰地走了,包间门一关,沈言川奇道:“我以为公子会点鱼翅熊掌的。” “那玩意儿说什么进补,味道也不怎么样,都吃腻了,难得来这儿,肯定要点平时不常吃的东西呀!”小皇帝说完,后知后觉地生出了惊慌,“我是不是点太多了?特别贵吗?要不还是用我的钱吧!” 沈言川失笑着摇头:“不贵,尤其那包子肉脯一类的,一个不过十五文,您是没瞧见方才小二惊讶的样子,要不是最后您点了鹿肉,恐怕他连笑都要笑不出来了。” 小皇帝嘴巴张圆了,睁着无知的大眼眨了眨:“哦,十五文?” 等到菜上了桌,小皇帝嘴巴张得更大更圆了:“十五文就能把菜做得那么好吃!宫里……家里的大厨赶紧换啊,还可以省一大笔开支!省得月度销账时他们又来找我的茬!” 随即筷子翻飞,鼓着面颊大嚼。 他吃得这么香,沈言川却是吃得克制,少许夹了几道靠近自己的菜,配了一碗米饭下肚,便放下筷子盯着桌对面的小皇帝,仿佛是特意让出来给他吃个够。 待到小皇帝把腰带都吃得绷紧了,沈言川才出声道:“这烹炒煎炸,浓油赤酱,味道调得是不错,天天吃却是要伤胃坏牙的。” 小皇帝心满意足地擦擦嘴角,口中犹吮着一颗金丝党梅:“知道知道,方才就那么随口一说嘛。” “谨言慎行,”沈言川说,“您该改掉这个习惯。” 小皇帝乐得有些忘乎所以,看着沈言川人皮面具上淡然的表情,一扬眉毛,很不以为然:“我们现在可是在最快乐的地方,你就别逼我遵守这个遵守那个的了,你这样很像太……我娘诶。” 沈言川没有立刻答话,因为窗外忽然飞进一封信。 他打开一观,随即将信放到烛焰上,信很快就烧成了一片黑灰。 小皇帝将梅子核吐到空碗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上面说什么?” 沈言川起身关窗锁门,复又回到他身边:“咱们今晚可能在宿在这儿了。” “是吗?” 因为之前地宫的事情已经派人去解决了,小皇帝听了这话也不急,此刻懒懒靠在椅子里应了一声,然而一弹指后,他察觉出来沈言川脸上带的笑有点不对劲。 “诶诶诶你解我腰带干嘛?!” 吃撑到连路都走不动的小皇帝逃不走,被沈言川一把抱起:“因为您又不听话了。所以臣饱暖之后就会思……些什么呢?” “饱暖思……思考明天该找谁顶那老家伙的差事!” “不,是,哦。” 第31章 暗卫 被拦腰抱到床榻上,小皇帝既害怕又兴奋——方才沈言川那样吻他,算是喜欢他吧?可是他还没做好做那件事的准备啊! “好好我听话嘛!”他软着声音求沈言川,“你不要吓唬我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谨言慎行……” “经验告诉我,如果现在放了公子,公子很快就会忘记我说的话。”沈言川箍着他的腰,撕撕扯扯地解开他的裤腰带,“这次错了,下次还敢,是不是?” -- 第37页 小皇帝拼命摇头,轻轻推他的手:“不敢了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你就看在我们刚才共患难的份上,不要……” “您也别太害怕,只是惩罚,不是行fang。” 小皇帝住了手,有些不敢置信:“不行fang……?真的?” “真的,您最近学得还不错,而我,一向赏罚分明。您想要和缓些的还是粗暴些的?” 哦?居然还可以挑选?看来言妃也不是真心想惩罚朕嘛! 小皇帝瞬间放松下来,像块小粉团儿一样偎在沈言川胸前任他摆弄,小声道:“当然是要和缓些的,上次你抡巴掌的劲儿也忒大,把朕屁股都打肿了,这次要轻一点哦,否则肿一个晚上,朕睡都睡不好了。” 沈言川轻笑了一声,…… 小皇帝屁股一凉,有些吓到了,疑心沈言川存了要把他的屁股打开花的心思:“你怎么……还要贴肉打啊?” “放心,和缓些的不是打屁股。”沈言川在那圆滚滚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将小皇帝抱着坐到自己腿上。 他不打,小皇帝却是一下头脸发了烧:“那要做什么呀。” 沈言川从他背后拥住他,下巴抵着他的肩 小皇帝轻声惊叫。他自小身体有异,羞于审视自己,不怎么想了解qing事,于此道一窍不通,如今心脏便是骤然一紧,像是猫儿被抓住了后颈皮,完全不敢动,“你这是…” 沈言川侧过头:“惩罚。” 简单的两个字算是全部的解释。 小皇帝先是懵懂着,安静地想了会儿,他的头脑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切,却又糊涂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皇帝打了个冷战,同时又觉出了痒,蹙着两道长眉道:“别……” “我说了,这是惩罚。”沈言川的口气不容拒绝,“上回在公子身上作画的时候,我就发觉公子挺怕痒,公子您说对吗?” 小皇帝被他闹得面红耳赤,浑身痒得发颤:“沈言川……你早就算计……好的……” “是的。”沈言川毫不讳言。 此时小皇帝脑袋胡乱地又点又摇,心里乱糟糟的急需抚慰,于是侧过脸微撅着唇索起吻来:“亲亲……” 沈言川一侧脸躲开了他的嘴:“没有亲亲,亲亲是给皇上的奖励。至于没有君威的唐棣……” 小皇帝害怕了,重新开始挣扎:“放手……不要……你再这样朕喊人了……” 他来来回回也就只有那么几句可说,自己也知道威胁不了沈言川,说完更急了,不料沈言川那头真的停了手。 “?” “称谓错了,公子,而且就您现在这样喊人,大家进来之后会看到什么场面呢?……其实宫里这种题材的图册最近还挺流行,据我所知,小福子就有那么一本。”沈言川贴着他耳廓道,“如果您不介意,我也可以替公子喊,反正我有人皮面具,总是不介意的。” 小皇帝感觉自己被冒犯了,他想逃,可是见识过沈言川的本领,他知道自己左右是逃不掉,只好求饶:“我不叫了,我吸取教训,以后不犯了……我以后都听你的……别、别再” 他语无伦次,沈言川听完后,却是不为所动:“公子要记住,除非是生死关头能保命,否则不管是对谁,您都不该求饶。不过不要担心,很快就会结束了。” 看着眼前的手,小皇帝两眼泛着水光,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沈言川……” 沈言川不理他,取了块帕子擦净手和他的下体,随后将他的脸转向自己:“惩罚的目的就是要让公子难受,进而记牢教训。这次是您头一回接受这种惩罚,我已经手下留情许多,下次再犯,就不止这么简单了,明白吗?” 小皇帝看着他的眼睛,脸孔变了,眼睛却仍是那双冷情的凤眼。小皇帝抽抽噎噎了几下子,好容易喘平了气儿,抹干净眼角的泪花儿瞪了对方:“我……我不会再犯的,才不给你欺负我的……机会,再不跟你求饶了……不求……” “对,公子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沈言川嘴角几不可查地翘了翘,随即跟没事人似的放开他,替他套好裤子,脱下鞋袜,出门叫来了热水,抓住他一双有红有白的脚洗了洗,而后吹灭了灯,伺候他上床就寝。 躺在厚棉被里,小皇帝赌气着背对沈言川。 沈言川的意思,小皇帝如今再不能更明白了,可是心里头还是气,闭着眼睛在黑暗中皱起眉头——坏狐狸,一个时辰前还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根本就一点也不疼他,每次整点儿什么,都是憋着劲下一盘大棋呢!今天可好,不过多亲了几口,就把他最后一层体面也给拿走了! 还不给人一点痛快……就知道……哼,就知道拿软刀子磨人,等你一会儿上床了,看朕不把你踹下去! 他想着,屈起一条腿,时刻准备给自己报仇。 可是沈言川一直没上床。 小皇帝没等到他,心中觉得纳罕,在被子偷偷翻了个身,眯起眼睛来看。 沈言川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看着窗外。 酒楼外的檐下廊下全挂着灯,窗户纸隐隐透进来一点微黄的光,照亮了沈言川的脸,偶尔廊下有人经过,光影便在他脸上掠一下,又掠一下。 小皇帝琢磨不出沈言川是在等什么还是纯粹睁着眼为自己守夜,所以便开始琢磨起那张脸。那张脸是张假脸,没有特点,教人过目即忘,比起沈言川原本的模样,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不过先前被沈言川那么抱着亲的时候,小皇帝倒是一点没觉得别扭,现在看了,也不觉得很奇怪,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是把那张假脸看顺眼了,又或者是,自今夜受的刺激太多,很多细小的东西,都因此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 第38页 他想得出神,沈言川忽然站起身朝他走来,声音放得极轻:“睡不着吗?” 小皇帝本来心情平静了,他一靠近,又止不住想赌气,而且比方才更气了——先前他气了那么久,沈言川一句也没问,分明是不在意嘛! 然而他还没翻身使性子,沈言川就过来替他掖好了被子,然后挨床沿坐下,哄小孩儿似的,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他:“恨我?” 这话问出去,小皇帝别过头,把脸埋在被子里:“哼!” “恨我也没什么。”沈言川听错了,然而并不在意,低下头和他贴了贴脸,“明天,暗卫就会正式交到你手里,到时候你就有了一样对付我的筹码。” “真的?” 小皇帝立时就忘了生气。 暗卫诶!就是今晚那些以一当十的暗卫诶!从今往后就属于他了吗? 小皇帝生怕自己听错了,转过身扳住他的肩:“你再说一遍!” 黑暗中,小皇帝听见对方“嗯”了一声,同时把他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赶紧睡,明日一早,我们要赶回去……拥有暗卫后,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嗯!”小皇帝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但想到明天,他一颗激烈跳动的心很快又落回了腔子,“嗯。”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而这些事,意味着从明天开始,一切都将变得不同了。 次日。 小皇帝回宫时,已过了早朝时间。 在养心殿重新换上龙袍,他直奔行程头一项——处理案头堆的折子,以及十几封用白蜡封上的“信”。 小皇帝想问问那些是什么,下意识就唤沈言川,叫了一半,突然想起沈言川一回来就去太后宫里汇报此行情况了,一时半会儿大概回不来。 自行取了一封来看,他发觉这上头记录某位两品大员近几个月来的动向,零零碎碎的,竟然都是些大逆不道的事。 再取了一封来看,又是另一人的行迹,跟前面那位大员,却有互通之处。 连看了几封后,小皇帝有些明白了——这一摞子“信”,全是密报! 联想到昨日沈言川对他说过的话,他整理了一下头绪,吸了口气,沉下心,在空荡荡的暖阁中抬头喊了一句:“暗卫何在?” 随即他就见到一个身影刮风似的从殿中的某个角落飞出,落到他面前。 来人行了个大礼,伏在地上沉声道:“暗卫首领胡谦,见过陛下。” 小皇帝方才被他吓了一跳,整个人缩到了圈椅里,听到他报上姓名,才稍稍坐正,目光则牢牢粘在了那人脑袋上暗绿色的帽子上。 半晌,他吞了口唾沫,迟疑道:“爱卿平身……?” 第32章 美人难当 胡谦站直身体后,小皇帝看清了他的脸:浓眉,一对大小眼,嘴唇上留了两撇小胡子,整体来看,是个丑得很精神的汉子。 端详片刻后,小皇帝终于发了问:“你戴的帽子颜色挺……不一般呐?” 胡谦答道:“回陛下的话,此帽为出任务时作隐蔽用,平日臣不怎么戴。” “哦。”小皇帝点点头,言归正传,“那你现在是刚回来还是准备去?上一个接到的任务是什么?这些密报是你放到案头上的?” “刚回来,在城内蹲守,保证您在花鼎楼的安全,是臣放的,以后也会陆续呈上。” 小皇帝来精神了,一口气问了好多关于暗卫任务的问题,胡谦也是十分恭敬,有问有答,有条不紊,这点令他十分满意。 任务的问题询问得差不多,小皇帝见着暖阁并无外人,趁机把胡谦招上前来:“诶,听说沈言川以前是待选暗卫,你跟他熟吗?” 胡谦略一思索,答道:“严格来说,沈言川并非是待选暗卫,而是待选暗卫统领。至于熟不熟,这个臣不好说,因为臣和沈言川搭档次数比较少,平时暗卫之间也没太多机会联络私人感情。” “待选暗卫统领?!!!!” 小皇帝一拍大腿,脑海中是沈言川邪魅一笑—— “臣妾再美,也是一个受过暗卫训练的男人。不要说毫无武功的你,就算同时对战十几个侍卫,臣妾也不落下风。” 啊啊啊啊啊啊早知道小福子不靠谱!待选暗卫和待选暗卫统领差两字,但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一番震惊过后,小皇帝觉得过往自己输得也不算冤,舒了口气开始理思绪:“他是待选,你是正经的,而且看样子年龄不大,所以你们之前还算是个竞争关系咯?” “这么说也没错。”胡谦依旧是有一说一,“暗卫统领的薪俸和职权比一般暗卫要高出许多。” 小皇帝转转眼珠:“沈言川在暗卫里算是很厉害的吧?” “是的,他各方面都不差,心术尤其强。” 听了这评价,小皇帝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照这个说法,沈言川继续做暗卫前景不错,就算进宫为妃也是一项任务,对他而言也不是非接不可,那他为什么还要来呢? “难道太后是指名要他入后宫的吗?” “是。” “为什么?” “……”胡谦一改颔首的姿势,将头抬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面孔,“因为脸。” 还真是个粗暴简单,不言而喻的答案。 “……”小皇帝意图打破尴尬的沉默,“但你们不是有人皮面具吗?” -- 第39页 其实你们只要愿意,暗卫全员变身玉树临风的美男都没有问题吧?朕现在有理由怀疑你用假脸故意扮丑! 胡谦重新低下头:“人皮面具的制作需要时间,且不宜久戴。另外还有两个原因,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小皇帝催他,“朕不喜欢拖拖沓沓的卖关子,以后你有什么都直说。” 胡谦压低了声音:“其一,考虑到您有可能选择生子退位,太后希望皇孙面貌生得俊美些。” “你……”身上的秘密被道破,小皇帝有点儿坐不住,“你们怎么一个个都……” 胡谦连忙将头低得更低了:“这是臣当上暗卫统领之后才掌握的消息,为的是方方面面都能保护到您,为您做周全的考虑。” “好吧,”小皇帝按捺住了不平的心绪,垂眼看向他,“那还有一个原因呢?” “进后宫须得换皮。” “换皮?” “吾等大多是粗人,再加上训练、出任务受伤,大家或多或少身上都带点疤。不过,既要进宫侍奉,便不能惊吓到皇上,因此得用特制药水浸泡身体,令身上皮肉重生,疤痕尽去。” 小皇帝听傻了眼,不自觉攥住了龙袍:“皮肉重生,那岂不是特别疼?” “疼倒在次要。无论男女,既加入暗卫,便不会在疼上做计较。只是换过皮后,新长出的皮肤过于薄和嫩,一旦受伤,伤口便难以愈合,影响日后出任务——大多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一点。” 胡谦觉出皇上特别紧张,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陈述,然而这内容对小皇帝而言还是过于骇人了,盖在腿上的袍子都被他抓皱了。 他心疼地想,沈言川真的是疯了,偏要他咬上那么一口,昨天他既忙又慌的,忘了关心,也不知道今天那条手臂的伤长好些了没有? 另一边的太后宫中,沈言川已换回宫装,坐在太后膝边,两人一起吃鸡汤馄饨。 鸡汤很鲜,馄饨里撒了鲜嫩的小葱,喷香喷香的,沈言川吹着勺子,吃得头也不抬——一夜未眠,他需要一点食物保持体力和精神,然后将此行所得所失尽数汇报。 “慢点吃吧,”太后消遣似的闲闲吃了两口,把碗端在手中,拿勺子搅来搅去,用说笑的口气说道,“大事已成,不差这么一会子时间,看看你,嘴唇都烫红了,一会儿回去,皇上那头怕是要怪哀家偏心了。” 沈言川口中含着馄饨,不能应答,便点一下头,随即将姿态放得尽量优雅,同时暗自瞥着殿中的宫人。 自他刚踏进宫殿时,便见她们手执莲花香斗,拿着轻罗小扇四下扇动,让香气均匀散到宫室之中。这本不罕见,不过眼下宫室内已经香气四溢,她们却仍不离去,就有些奇怪了。 果然,不紧不慢吃完馄饨后,太后将人挥退,倚在榻上捏了捏眉心:“这一阵子听戏下棋,哀家快和安太妃一样了,有点见不得血。睡了一觉,那味道仿佛涤不尽似的,还在鼻前。” 沈言川闻言,心下了然。 方才他经过文华殿,看到一群人拿着布跪在内中擦地,进进出出地端出一盆盆血水,便知昨夜太后应该以小皇帝的名义招人进宫,而那罪无可赦的几人因为毫无防备,大抵是被直接斩杀在殿中了。 他嗅着殿内夹杂着清苦草药气息的檀木香,垂眸说道:“太后苦心,陛下很快就会懂了。” “很快吗?”太后转过头,看向养心殿的方向,“从他盘算着对你下手起到现在,过去多久了啊,直到昨夜以前,他都还是个无知无觉的样子。” 第33章 你就是暗恋朕 沈言川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去,窗外草木比他上一次来时要葱茏许多。 好像是过了很久了。 查到太子陵渗水的那夜,唐棣还拉扯着他问这问那,见他离开还老大不乐意,坐在榻上耍威风,后来被他一吻,在那儿上蹿下跳,想些有的没的——那时唐棣的目光,仅在咫尺,甚至不能遍及一个小小的养心殿。然而今朝的皇上,不被他盯着也能主动处理政务了。 沈言川收回目光,看向太后:“太后无需多虑,至少到现在,一切都按部就班,行进得很顺利。” “顺利吗……或许吧。”太后似笑非笑,眼神里带了些许怅惘,“可惜了那个最初递折子上报的,国失栋梁啊。” “为了不打草惊蛇,这已经是……最小的牺牲了。” 沈言川出声慰藉,心中却连自己都不能劝服。 那人一共递了三次折子,三次都被人从中作梗拦下,递到第四次的时候,回家途中遇到歹人,就此殁了。 而这所有的一切,他们全程明白,全程跟踪,却没有阻止那人被威胁,被杀。 因为他们必须等待。 等待皇上的头脑在轮番的日讲中明晰起来。 皇上要看清时局,主动扛责,需要一点刺激;要立君威,重新掌quan,又需要一些鲜血祭旗。 而太子陵渗水一事,正能满足所有的需求。 所以,他们一方面按兵不动,一方面潜心调教小皇帝,直至小皇帝足够听话却也最不耐烦的时候,他们按照那人的折子抄出一份没有落款的折子,放进礼物中,引皇上出宫——不是后宫把礼物送得晚了,而是礼物特意被扣到了那个合适的时机送进养心殿 所有的棋布到此刻,朝中的隐患解决,皇上也真正有了担当的意识,代价是一条忠义之士的命,以及一具受到长久亵渎的太子遗体。 -- 第40页 看着太后凝神不动,沈言川知道,她没说出口的,才是令她更难受的。 小皇帝与胡谦一谈后,十分想见沈言川,然而对方一去不归,他则还有一堆事要忙。 他批了奏折,安排人去选址迁坟,召集大臣拟旨,将该罚的人全送去了刑部,部分情节严重的直接抄家问斩;补上了昨天落下的课,完成讲师留的题,又上了今日行程中原本有的课。 待到晚间,他没等着沈言川,也不回卧房,坐在案前研究密报,把朝中一系列大臣那点朝中和家里的破事儿粗略看了一遍,心中大为震撼。 某翰林大学士满口仁义道德,私下嗜好竟然是狎ji! 光禄寺少卿亲口说光禄寺的茶汤难吃! 某通议大夫偷偷抠鼻屎抹到宫墙上! 这种消息小皇帝看多了有点想吐,感觉明天上朝简直不能面对底下的大臣了。 他一招手:“胡统领!有没有正常一点儿的?地方州府的也可以,朕想找几个靠谱的人来顶那些混蛋的班呐!” “有的。” “快点拿来!朕现在就要!” 胡谦点头,飞速给他取来了两本薄薄的册子。 小皇帝的笑凝在脸上:“……好,有总比没有的好。” 胡谦看他耷拉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句:“皇上,朝中有些人虽然私德不佳,但能力可观;有些虽懦弱无为,但胜在忠心,至于完人,确实是少得可怜……” 小皇帝挠挠头,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外头有熟悉的声音,是沈言川! “好的好的,朕知道了,你快点飞走吧!” 胡谦十分听话,立刻住嘴退下。 他前脚刚消失,后脚沈言川就跨进门,小皇帝抛下密报迎过去:“你去哪儿了?怎么走了一天?” 沈言川没回答,反而问:“皇上今天过得如何?” “陀螺似的没停歇过,不过该做的都做啦。”小皇帝正视着沈言川的眼睛笑,一双手也抱了对方的腰。两人的脸离得近,他本来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就变了,“可不可以要一个奖励呀?” 沈言川看着他,神色却是淡淡的,不像是个要“给奖励”的样子。 “你累了是吗?”得不到奖励,小皇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低头把沈言川的手拉起来,“手臂上的伤好点了吗?先去朕房里上药吧。” 小皇帝说着,拉着沈言川就往卧房跑,跑到一半又突然停了,因为想起沈言川好久没进他卧房,而帐子还挂着臭囊呢!虽然沈言川应该是不在意,不过这么任由臭囊散发气味,实在有一点影响气氛。 于是他说:“等等,朕先让他们通通房间里的风。” “因为绣囊吗?” 小皇帝奇道:“你怎么知道?” 沈言川面色微沉,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先进去吧。” 两人进到屋里,小皇帝嗅了嗅,竟发觉并没有什么味道:“奇怪啊,怎么不臭?” “臭?”沈言川抬了下眉毛,随即明白了,“臣妾早就将绣囊换了,现在那个里头装的是香橼、艾叶和薄荷,您在屋子里睡了那么多天,难道没发觉吗?” 小皇帝呆呆地看着他,觉得这句话内容太丰富,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什么时候换的?朕睡觉的时候你偷看朕?” 一说到“偷看”,小皇帝就兴奋起来了,围着沈言川好一阵看:“你觊觎朕,偷偷喜欢朕,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沈言川看他笑得傻里傻气,冷淡的脸终于也做出一丁点生动的表情:“皇上要想知道答案,就先回答臣妾一个问题。” “什么?” “皇上为什么要在帐子上挂螺蛳粉味儿的绣囊呢?” “啊……这个嘛……” 小皇帝不好意思了。总不能说自己是拿绣囊来卧薪尝胆吧?之前的事,如今提了做什么呢,不愉快的就该尽快忘掉呀! 沈言川就是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口,见他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直接将人抱到了床边。 就当小皇帝以为他要把自己掼到床上的时候,他却将人放了下来:“记住,以后拿进养心殿的东西要问出处,要验过有无问题再用。” 小皇帝隐隐约约感觉他意有所指,觉得还是解释一下好:“那绣囊是小福子拿回来的,所以朕才敢放心用。” 沈言川皱着眉头,仿佛是对他的回答感到不满:“臣妾再说一遍,除非是太后亲自交到您手里的东西,其他的,进这儿都得验。” 小皇帝看他认真说话,忽然仰着脸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所以你不用验的,是不是?” 第34章 等朕一展雄风 挨了一吻后,沈言川一手捏住了小皇帝的腮帮子。 “皇上,臣妾同您说正事的时候,您最好正经些,仔细别让臣妾罚您。” 他嘴上好声好气,手上暗暗使了些力,掐得小皇帝的薄面皮一酸,直想求饶。 然而话到嘴边,小皇帝又想起求饶恐怕要接着挨罚,只好哼哼道:“好的好的,朕知道了,朕以后会让他们验清楚的。” 沈言川这才松开手:“回答得不错,这次就不罚了。”然后他走到小桌边径自坐下,主动将衣袖掀起,露出了雪白的一臂:“皇上不是要替臣妾上药么?” 小皇帝这才忆起他拉人进房的初衷,赶紧把药箱拿来,小心翼翼地解开那条细布。 -- 第41页 之前他将药粉倒了许多,如今大部分都沾到了细布上,一小部分凝结在伤口上,看不出伤口到底长好没有,又不敢拿布擦开去看,只好眯起眼睛,低头轻轻吹走多余的药粉。 这办法自是收效甚微,所以吹了几口之后他也放弃了,站起来在药箱里挑挑拣拣:“没事,朕还有好药,这个不行就换一个。” 也不知道是安慰沈言川,还是安慰自己。 最终,他挑了一小罐质地稀薄的药膏,拈了很大一块轻轻点到伤口上,动作柔软轻巧:“怎么样?痛不痛啊?有点痛的话忍一忍,这是最好的外伤药,包你好得快,还不留疤。”沈言川看他忙活得鼻尖都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当真是很紧张的样子,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是没说话。 总算处理好了伤口,小皇帝笨手笨脚地开始做包扎,依然是翻来覆去弄不好,只是这次没有气馁,失败了几次都还跃跃欲试。 沈言川实在看不下去他的手艺:“歇歇吧,臣妾自己来。” 小皇帝看到他用牙咬着细布一端,一下一下绕着,让细布紧裹伤口,还不怕疼似的扯了几下,系了个漂亮的结,心惊肉跳又百般心疼——要不是受伤多次,动作肯定没办法那么熟练的呀! 沈言川自顾自处理好细布,刚抬头,就见小皇帝巴巴地看着他,然后凑过来解他衣带。 沈言川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好笑,按住腰间“作乱”的手:“陛下上完药,还想上些别的?” 小皇帝却认真道:“都说了朕不好色,你松手,让朕看看你,摸摸你。” 他眼里的光很清澈,很明亮,沈言川凝视了片刻,撤了手任他动作,不一会儿就被脱成了个胸腹袒lu的模样。 小皇帝伸手在那白皙的胸膛上摸了一把,触感温凉光滑,像在摸一匹上好的绸缎,所见之处亦没有瑕疵,甚至连颗痣都没有。 手顺着胸膛摸到腹部,又顺着腹部探向腰部,后背。小皇帝展开双臂抱住了沈言川,把脸埋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嘴唇和面颊贴着皮肤,轻轻蹭动着——沈言川连脖子都是光洁嫩滑的,简直叫人怜惜。 是,尽管知道这脆弱的皮肤下包裹着的是充满力量的血肉,但是小皇帝还是觉得应该用“怜惜”这个词。 这可是他的贵妃,他的男人。他自然要怜惜的。 况且,若不是他以前为了不扩充后宫,把要求拔得极高,说不定沈言川也用不着泡那些药水。 他有些愧悔地轻声道:“一点点伤疤,朕不在乎的。真的。不要再碰那种药水了。” “胡谦说的?” “朕问的。” 沈言川缓缓抬起手,不知是要推,还是要抱,手抬到一半,小皇帝忽然把鼻尖拱在他颈窝锁骨处吸了口气,和风细雨道:“朕已经跟小厨房说了,以后天天给你做螺蛳粉,用料要求都按你说的来。” 他声音特别轻,好像怕说一句重话都会震伤怀中人皮肤一般,气流呵得沈言川觉出了痒。 沈言川的手又落了下去:“再喜欢吃,也禁不住天天吃啊。” “那你想吃什么自己同他们讲。他们都能给你做。”小皇帝抱着沈言川,摸金摸玉似的摸着那身皮肉,心情由怜惜慢慢转变成快活——想到这么一个厉害的大美人这样爱着自己,他很难不感到激动和快乐呀! 小皇帝自得其乐,忍不住嘻嘻笑出了声。 然后,他的头顶就传来了沈言川没有喜怒哀乐的声音。 “皇上的好意臣妾心领了,但是不必,一来,臣妾担不起祸国妖妃的名头,二来,臣妾那么做,并不是为了您。” “……嗨呀,朕知道,为国为民嘛。”小皇帝无奈地放开他,把他的前襟拉起来扯扯好,在他胸口轻轻拍了拍,颇有点儿抚慰和邀功的意思,“朕刚才还在看密报,筛选合适的人顶那谁的位置呢。” 沈言川自行将衣服穿好:“那皇上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还没有。”小皇帝嘿嘿笑了一下,背着手站在一旁看他系衣带,心里觉得他的手也好看,骨节分明,手指纤长,色泽如玉。 小皇帝一个劲盯着他的手瞧:“朕现在接着看,你要是不累,就陪陪朕呗?” 沈言川朝他一笑,却是婉拒道:“臣妾乏了。” “好吧。”小皇帝黯然地低一下头,复又抬起来,脸上已不见低落,“既然如此,你赶快去休息吧,睡饱一点,朕明天自己会按日程做的。” “好。”沈言川在他肩上捏了一把,“好好琢磨,臣妾等着看您的抉择。” 小皇帝只觉得肩上酥麻,脸红着“嗯”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对方却已经走出了内室。 “朕肯定会找到最佳人选的!你等朕一展雄风!” 小皇帝冲着背影喊完,转头朝外头喊道:“小福子!把朕案头的东西全都拿进来,再让小厨房做个夜宵!” 小福子小跑进来,伸长脖子问:“皇上要多少分量的夜宵?” “三人份的,你跟胡谦也过来一道吃,吃完了在旁伺候,朕可能要熬通宵。” 自打戒了玩闹之后,熬夜对小皇帝来说是个挺稀罕的事,白天学习晚上恨不得看到床直接就睡,如今小福子乍然一听,感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皇上,您不是常说保重龙体的吗?” 小皇帝看他眨着一双无知的绿豆眼,懒得跟他解释,只将他往外赶:“去去去!你懂个屁,朕龙体安康得很……还傻站着干嘛,让你去啊!” -- 第42页 第35章 雄风何在 小皇帝熬了个通宵,仍觉不够。 要挑选新的守陵人,这个不难,问题是朝中大员一夜死了仨,备选的副手也大多有猫腻交给刑部了,再往下数人头,基本是一言难尽,不知道是有人压上头底下人太过韬光养晦,还是花钱买的官儿。 为了此事,小皇帝焦头烂额,早朝过后留丞相和几个官员下来开小会。 “今年科考提前。” 虞丞相思忖一番,问:“这……陛下想要提前多久呢?” “能多快考就多快,最好是明天就考试。”小皇帝表达了一下自己急切的心情,又补了句实在的,“不过算一算其他州府举子赶来的时间,最多延到本月底,不能再晚了,考完了还得审卷呢。” 几人就科考一事讨论良久,最终认同此事可行,立即着手去办了。 然而皇帝觉得这还不够,招来胡谦:“你拨几个人去太学看看,有没有品学兼优的有志士子,仪态要好,有的话先留意着。那种抠鼻子抖脚喝花酒的,记下名字,朕先把他们免了考试资格再说,省得有人疏通关系进来,再碍朕的眼。” 批完折子开完会,小皇帝一伸懒腰:“小——福——砸!” 小福子立刻进殿:“在!皇上!” “贵妃起了没?” 小皇帝琢磨着要让小厨房做点好吃的送过去,然而事与愿违——“贵妃娘娘已经出发去文华殿啦!” “走!赶紧走!” 小皇帝兴冲冲来到文华殿,进殿前还特意整了整头发和帽子:“小福子,朕怎么样?” 小福子一翘大拇指:“玉树临风,完美!” “嗯。”小皇帝信心十足地踏入殿中,同太傅、讲师互相见礼,转身落座前,朝着坐在案边等候的沈言川一眨眼,坐下后还拉过对方的手捏了一下。 沈言川低头一看,掌中多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小纸包,再抬头,小皇帝微微侧脸,抿嘴一笑:“糖,给你的。” 回过头的小皇帝满心都是快乐,不过面上不露声色,把腰杆儿挺得笔直,挺胸抬头,准备认真听讲,给贵妃展露一下自己男人的风采。 上午的日讲进行得确实顺利,结束后,小皇帝拉着沈言川一起吃饭,一会儿给对方夹菜,一会儿直接把一整碗鸡蛋羹推过去:“吃呀,这个蒸得嫩嫩的。”末了还剥了一个橘子,自己吃了一片,剩下直接分了两半,把其中一半放到沈言川面前。 沈言川接受了他的好意,只是吃得一言不发。等到把东西都吃完后,才开腔道:“您上午的表现很好。” 小皇帝得了表扬,恨不得把尾巴翘起来摇:“那当然,朕以后会一直这么好,贵妃是不是要给朕奖励啊?” 沈言川点头:“是。” 小皇帝立马闭上眼睛撅起嘴:“么么……” 沈言川盯着他撅得圆圆的嘴唇,要笑不笑地一翘嘴角:“不是这个。” 小皇帝睁开眼,疑疑惑惑地红着脸问:“啊?那还有什么啊?” “皇上的课已经上得很多了,现在要换些新课程,同时空出一些时间让皇上反思。” 小皇帝愣怔怔的:“空出一些时间?” 沈言川解释道:“以后每日,皇上会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休息,这段休息时间,皇上可以自行安排,如果没有要事,在这段时间内去给太后请安,到御花园走一走,或者干脆回养心殿补眠,都是没问题的。” 小皇帝乐得叫了一声,知道自己终于得到一点认可了! 虽然没亲着美人,但认可和自由显然更了不得啊! 于是为了显出自己值得这好安排,下午日讲的新课程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听。 只见讲师朝堂中一立,说道:“今天,臣带陛下学习算术。” 小皇帝有些不解:“算术?朕以前学过啊。” 讲师一板一眼道:“臣今天教授的算术和陛下以往学习的略有不同,是与朝廷账目相关的。” 小皇帝一本正经地点头,心里偷着乐,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到一门可以偷懒的课……不对!呸呸呸,是在贵妃面前彰显朕智慧的课! 然而。 片刻后。 “陛下请听题。” “已知朝廷征收田赋时,南方城之黄豆、小麦、芝麻跟大米等价。” “一石大米等同两石粟谷,等同两石糜黍,等同两石荞,等同两石半高粱。” “南北粮价不同,粟谷价相差两倍,南多北少;高粱价差一倍,南少北多。” “试问,一个北方民夫来到南方修桥,工钱等同一石大米价,现有钱,一石大米,一石半高粱可选,一石半粟谷可选,问选何者民夫划算,选何者朝廷划算?” 把题目记了才两行的小皇帝:“啊?敢情那小麦芝麻还是凑数的?” “是为了让您明白现有行情才说的,不算凑数。”讲师语重心长说完,给小皇帝重复了一遍题干。 小皇帝:“等等等!朕还没记下来!” 讲师又重复了一遍。 小皇帝打着算盘算完第一遍:“嗯?感觉不太对,北方到南方,那是在北方生活还是在南方生活?要分类讨论?” 分类讨论完,小皇帝打着算盘复核一遍:“啊啊啊!算了两遍为什么答案不一样!” 过了好一阵子,小皇帝终于算完提交答案。 -- 第43页 讲师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核算正确,答案不对。” 小皇帝:“为什么!!!核算正确了答案还能不对吗??没有天理啊!” 讲师回答:“因为对民夫来说,钱不好保管,可能也不好计算,但是粮食的多少,能吃几天是容易计算的。另外,一石大米一个人可以吃三个月,肯定不能带回家吃,所以不 小皇帝当场懵逼:“那朕算了这么久是为什么?” 讲师中气十足道:“个中关窍,须得陛下做过计较,方才能体悟。您都算不清,民夫更算不清,所以这差价,从国库出来,最后却要流入精通算术者的口袋。” 小皇帝一想,觉得很有道理:“朕明白了。” “好的,那请陛下翻页,今天做课后题一到六。” 小皇帝:“?!!!!!!” 第36章 追爱的难度 一堂算术课下来,小皇帝感觉自己雄风难振。 都不敢看沈言川的脸。 只好打起精神去看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文字,企图用认真求知的形象打动沈言川。 市价跌涨… 库存…… 私人钱庄…… 利息…… 互市互惠…… 试问朝廷一共收了多少钱……试问其中差价几何……试问佃租收多少农民才能维持生计…… 一道题之长,几乎等同一篇文章。六篇文章看下来,小皇帝不由得暗自落泪:朕真的一题都做不出啊! 此时,一旁的沈言川忽然站起身:“臣妾还有事,先行告退。” “!”小皇帝一抬头,就见沈言川挥一挥衣袖,人已飘出十步之远。 小皇帝心中警钟大响:糟糕!他肯定是因为看不下去所以才走了!朕的爱妃对朕失望了!啊!不可啊! 伏到片刻后,小皇帝强打精神,重新读题,坐在案边奋笔疾书。 如坐针毡地算了好一会儿,小皇帝看着脚边一堆纸团子,毅然决然抱着课本和算盘,从文华殿后门溜了出去。 小皇帝实在没想到,那自由休憩的一个时辰,这么快就被用于找支援——楚才人。 这楚才人的父兄皆在户部当差,母亲又出身商贾之家,因此她于算术一道上颇有些能耐,而且这能耐非是虚名,乃是小皇帝亲自认证过的。 先前他在后宫里同妃嫔们一起玩叶子戏的时候,楚才人赢的第二多,事后偷偷拽他到角落里:“皇上,您刚才屁股下面藏牌了吧?” 小皇帝有些紧张:“何以见得?” “牌就那么多张,很好算嘛。”楚才人嘿嘿一笑,“五笼水晶糕,三笼虾饺,我就不告诉她们,也不告诉太后。” 小皇帝暗自庆幸她还是个小孩子心性,一点吃的就能叫她兴高采烈:“没问题!” 之后他偶尔跟楚才人赌,总是输多赢少,这其中赢的部分,不少还是仰仗他的秘制老千骰子才办到的,还好楚才人每次赌的都是些小玩意儿,什么点心,发钗,裙子,九连环嗯,甚至还有一条活泼的小狗崽子。 总之,楚才人肯定是比他会算,一个时辰内找到她也最有谱。 带着小福子,小皇帝做贼似的往后宫走,从那偏僻的小径拐过,刚蹿出竹林,迎面忽然撞上了人。 “唉呀妈谁呀,吓得我一嘚瑟。”那人摔了个屁股墩,抬头一看之后诧异道,“皇上?” 小皇帝被撞得一趔趄,还好扶住竹子没摔倒,此时听声音认清了来人:“彤妃?” 他走上前去,就见彤妃跌坐在一片花瓣中,边上的小宫女也不伶俐,还在埋头捡花。 小皇帝把小福子怀中的算盘书册拿来,嘴巴一哝:“去扶一把。” “多谢皇上。”彤妃起身后行了礼,目光朝他怀中一瞥,“皇上来后宫,怎么提溜着这些?” 小皇帝下意识感到心虚,连忙将东西塞给小福子:“哦,这是朕上日讲用的东西,一会儿要拿到养心殿 “哦,那皇上……” 见彤妃似乎还想问什么,小皇帝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诶,你那篮子里怎么装了那么多花啊?零零落落的,有的还被虫咬了,这边好像离御花园也不是很近吧?啊哈哈哈……” “哪儿啊。”彤妃一甩帕子,笑道,“这是秋露苑院子里的花,有的养的不太好,可是直接烂在泥里看着怪可惜,所以单独挑出来看看有什么别的用处。” “花嘛,风干做做香包什么就挺好,你不是也擅长制香嘛。”小皇帝胡诌几句,“不说啦,朕事情多,下次去秋露苑看你。” 小皇帝一别彤妃,自觉浪费了许多时间,于是风风火火地往楚才人宫中跑,登门时热得满头大汗。 楚才人招人给他倒茶,自己拿起书册看题,不一会儿抬头道:“这个啊,算起来是有点复杂,不过我会。” “那就好,”小皇帝咕嘟一声把茶咽下,“立刻开始!” 楚才人抖抖眉毛,把双手一抬,十根手指动来动去:“嗯?” 小皇帝早知道她要玩这套:“知道,少不了报酬,说吧,要什么?” 楚才人眯眼一笑,有点儿得逞的意思:“要猫,金丝虎的小崽子。” “可以。” “明天就要!” “可以。”小皇帝半信半疑地打量她两眼,“前提是你的答案得完全正确。” -- 第44页 “那是必然。”楚才人收回手,从旁边果盘里抓了颗枣放进嘴里,“不过我只给皇上算三道题,其他的要皇上自己算。” 小皇帝板起面孔道:“金丝虎可是很能吃的,虽然你年纪小,但也别给朕得寸进尺哦。”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楚才人知道小皇帝个性,一直把他当大哥哥,所以一点儿也不怕,“再说了,精通计算的官yuan那么多,您不招他们进宫,反而偷偷摸摸来找我,恐怕是为了……让有些人高看您一眼?”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鬼头鬼脑,小皇帝被她盯得不自在,摆出一副大人姿态道:“小孩子不要那么八卦。” “诶,别这么说,我可是全力支持您和贵妃娘娘的,整个后宫就他最好玩啦!”楚才人压低声音凑过去,“信我,循序渐进,看起来更真实,还能营造一种有进步的感觉。” 小皇帝被她说得有点儿心动,表面上却表现得满不在乎,防止继续被这小妮子讹诈:“……三道就三道,开始吧。” 楚才人活动了一下双手,拿起算盘嫣然一笑:“好嘞!” 楚才人一边算,小皇帝一边看,拿着毛笔在纸上记着,写了一张又一张,两刻间后,三道题的答案明明白白。 小皇帝还工工整整誊写了一份答案,掐指一算时间,觉得自己写完还有小半时辰可以浪,感到自己今天这个决定实在是做得太对了。 “好了,现在轮到您算,我看了。”楚才人让出算盘,“您刚才都学会了吗?可有什么不懂的?” “哼,第二题开始,朕就看会了。”小皇帝胸有成竹,立刻投入计算,“看好了!” “请。” 一刻间后,小皇帝放下算盘,长叹一声。 眼睛学会了,脑袋没学会,能算是学会吗? 第37章 看狗 小皇帝还工工整整誊写了一份答案,掐指一算时间,觉得自己写完还有小半时辰可以浪,感到自己今天这个决定实在是做得太对了。 “好了,现在轮到您算,我看了。”楚才人让出算盘,“您刚才都学会了吗?可有什么不懂的?” “哼,第二题开始,朕就看会了。”小皇帝胸有成竹,立刻投入计算,“看好了!” “请。” 一刻间后,小皇帝放下算盘,长叹一声。 ——眼睛学会了,脑袋没学会,能算是学会吗? 三七看狗 好容易做完了题,小皇帝抬头看了眼漏壶。 一个时辰的时间正好用尽。 小皇帝眉头一跳,抓起草稿书册就跑,一口气跑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叮嘱:“要是有人问起……” “就说您是来看狗的!”楚才人不知何时已遣人牵来了先前养的小黑狗,那狗还挺有灵性,晃着棍子似的尾巴汪汪几声,大约算是送客。 次日,讲师看过答案,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么难的题,答对四道很是不易啊。另外两道,差点火候,不过大体思路还算正确。” 小皇帝听完点评,发觉楚才人做的那三道还真是完全正确,看起来他病急乱投的,还真是碰上位名医了……但是让一个小孩子教做题,最后还没能出师,这感觉真的好羞耻啊! 一时间,小皇帝的心情既冷又热,一颗心忽上忽下,面对着讲师的赞叹不知是哭是笑。 中午的时候,小皇帝照例留了沈言川一同吃饭聊天。用膳完毕时,沈言川礼尚往来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金丝党梅,吃完记得漱口。” “嗯,朕会记得。”小皇帝矜持地回答完,嘴角还是不由自主翘了起来,笑得甜美而傻气。 一只金丝虎换沈言川买的一包零食,值了……不,是赚了! 作为一个讲究实在的男人,小皇帝当即拥有了不耻下问的美德,开始勤于出入楚才人宫中“看狗”。 为了防止沈言川发现,他特意让小福子事先备好算盘,手抄了正本书册的题差人送去楚才人宫中,届时他只需低调进入后宫便可,遇到其他人也不必担心。 他还特意叮嘱胡谦,让随身跟着自己的暗卫注意点,如果看到沈言川跟到后宫来,立刻通知自己。 然而,出乎意料,第一个发觉他“看狗”真相的并不是沈言川,而是彤妃。 那天挺热,屋里有些闷,楚才人宫里敞着门通风,只派了两人去守门。 屋内,小皇帝正猛拨算盘,楚才人坐在旁边啃着大白梨,含糊着做指导:“不对,少拨了一颗!” 小皇帝糊里糊涂地看算盘,忽然就忘了事儿,白着脸道:“……朕刚才拨的是哪一颗?朕算到哪儿了?” 楚才人含着一腮帮子汁水淋漓的梨子,咽下去刚要答话,却听大门那儿传来了细碎的银铃声,伴着一个汉话讲得生硬的女声,听不出来说了什么,之后是自家宫女说要通报的声音。 彤妃位份比她高,其实通不通报也就那么回事,她是不能叫人好等的,更不可能不让人进门。 因此,顾不得手沾了梨汁黏糊糊,楚才人跳起来就去关门:“快点把东西收起来!” 屋里没有什么宫人,小皇帝只好帮着一起收拾,手忙脚乱道:“她怎么来找你了,你们俩还有往来啊?”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楚才人从门缝里往外看,“偶尔遇上了讲几句话,过节了意思意思送点东西……哦,之前见她放风筝,后来她见我感兴趣,就送了我一个。” -- 第45页 一番藏藏掖掖过后,屋门终于敞开了,楚才人出门,把彤妃迎进了屋。 小皇帝面前空无一物,只好拿着一只杯子百无聊赖地喝茶,同时问道:“你怎么来了呀?” “前些日子,您说花可以做些香包,臣妾就试着做了些,”彤妃让挎着篮子的宫女上前,把篮中一堆香包拿出来,“这里头是干花磨碎后加了各种名贵香料做的,每一个味道都不同,你们尽管挑自己喜欢的拿就好。” 楚才人孩子心性,闻言说了几句客气话,便一个个嗅着挑了起来。 彤妃跟楚才人说了两句,转眼看小皇帝还在喝茶,一杯茶放在嘴边抿了半天,两只眼睛发直,便问道:“皇上不来挑一个吗?” 小皇帝回过神:“啊……不用啦,朕有一个了。” 那个是沈言川给他的。悄悄送来的。还特别凶的不让他收别人的东西。嘿嘿嘿。 彤妃看了一愣:“那也可以再拿呀?” 小皇帝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色:“你们姑娘家,多多益善,朕是个男子,有一个就够啦。” 他这样说了,彤妃也没深入去问,只从篮子里取出一个梅红色匣子:“那试试这个?” 匣子里面卧着几个雪白圆润的点心,状如汤团,顶上皆沾着一枚粉色的花瓣,玲珑好看:“是鲜花做的蜜果子,尝尝?” 小皇帝抬起手,刚想取一颗,忽然想起沈言川的主张“什么都要验过才能用”。 自己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这会儿不应该轻易食言。 于是他摇摇头,腼腆地笑笑:“算啦,朕中午吃得太饱了,还是节制一点得好。” “行呗。反正留这儿了,想吃您就拿。”彤妃说着,转身将匣子端到了楚才人面前。楚才人二话不说,拿了一颗放入口中:“嗯,好吃诶!姐姐自己做的?手艺真不错。” 彤妃自己也吃了一颗,边嚼边道:“还好,熟能生巧而已。本来想多做些,一个宫发一盒的,结果好几批都给蒸坏了,剩下的食材就只够做这些。你喜欢,以后姐姐再做点送你。” 女人搭建友谊总是十分容易,拿了香包,吃了零食,聊会儿天,楚才人很快就把原来要做的事儿给忘了,说到兴奋处,连狗也叫进来给彤妃看。 狗崽子叽叽哇哇地乱叫一通,在屋子里四处游荡,小皇帝有点看不下去,又不好明目张胆地赶人,正挤眉弄眼地想要给楚才人一点暗示,结果视线刚对上,他就闻到了不详的味道,一转头,就看到狗子抬起了后腿,在垂地的厚重帷幕上撒尿。 “啊!朕的演算还在后头!!” 霎时屋里屋外的人都跑了过来,有的抓狗,有的抢救算盘等物,有的擦地。 然而演算纸终是湿了一半,不能再用再看了。 小皇帝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委顿了下去——朕刚刚花的心血,终究是错付了! 楚才人问心有愧,立刻道歉:“都是我的错,它最近经常乱尿,讲也讲不听……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罪,我罪该万死,我帮你再算一遍行不行?” 彤妃在旁边搓搓手,不明情况的迟疑中带有些慌里慌张:“我……嗯……臣妾也来帮忙?要算点什么?” 第38章 赚奖励 事已至此,没什么可瞒的了。 为了赶时间,小皇帝和楚才人一起重新计算,彤妃最后帮忙做了一遍复核,而后细节处小皇帝又算了一遍,终于算出了正确答案。 完事儿后,三个人手指抽筋,齐刷刷倒在圈椅里。 小皇帝喘平一口气,埋怨道:“当初你要点儿别的多好,这么只狗,一点儿也不乖……朕回头找个训狗的替你把它训一训。” 楚才人摇头:“不!我自己训就行,用不着别人。” “可是它被带走去训了,我就要很久看不见它了。”楚才人嘟着嘴,“而且,它不尿的时候,也很可爱呀!大不了您来的时候我不让它进屋呗。” 小皇帝还想反驳,彤妃却先他一步开口道:“皇上,您就让妹子自己养吧,我们不像您日理万机,这每天时间大把大把的,不做点什么真是挺无聊。” 听着彤妃帮腔,小皇帝一时也被说动了,还生出一点儿惭愧——虽然后宫的人都不是他招的,但名义上也都算是他家中女眷,他平日里不闻不问,一点小要求再不让步,可就太不近人情了。 “好吧,那你自己训吧。”小皇帝辗转看向彤妃,“要不你也弄条狗儿的养养?不对,狗爱乱尿,还是换一种……” 他看彤妃淡紫的衣裙上罩着白纱,面上蒙的也是白纱,忽然觉得若是怀里抱个小白兔,倒是很相得益彰的。 “兔子怎么样?兔子乖顺些,也不会吵你弹琴。” 彤妃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不要紧,养惯花了,再养个兔子,倒怕花给啃了。反正妹子有狗有猫,什么时候我做了点心,再过来凑个趣儿就是。” 这些话小皇帝暗暗记下,回养心殿的路上便叫小福子想法子拟个单,要给各宫赐些游戏之物,鸟雀金鱼,毽子蹴鞠,琴棋玉笛,不一而足。 事情很快办妥了,待到次日晚间,小皇帝处理完政务,守在边上的沈言川突然开口道:“臣妾听闻,您赐了许多东西给后宫。” 赐物一事做得没什么遮掩,东西白日里全都送去了后宫,太后和安太妃也各有一份,唯独在养心殿的沈言川没被划入这“后宫”的范畴。不过此举是小皇帝故意为之,为的就等他这一句关心。 -- 第46页 “对。”小皇帝垂下眼眸,理所当然道,“朕勤于政务,疏于问安,又冷落后宫,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就送些礼物表达歉意。” 沈言川打量着他的侧脸,追问道:“皇上还有什么别的要对臣妾说吗?” “有啊。”小皇帝笑着抬起头,软软的手指一点沈言川的鼻尖,“朕没忘了你,你不要吃醋呀。” 说着,他钻到桌子底下,挪出一个又长又大的黑匣子,运足力气将它搬到桌上:“打开瞧瞧?” 小皇帝一双眼睛笑成月牙儿,沈言川知道匣子里定然是宝物,便依言打开。 匣内卧着一张银黑色的弓,弓身刻着繁复精美的龙纹,弓弦紧绷,且泛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光泽,这种光泽使整张弓透出了一股堪比利器的森冷寒意。 “你就是嘴硬。”小皇帝瞭她一眼,“你能训好它,它还能乱尿?” “听说这张弓是玄铁打造,弓弦是蛟龙背筋所制,可惜平日里当个饰物挂在墙上,真是埋没了宝物。”小皇帝假意惋惜,随后拍拍沈言川的手背,“拿起来试试呗?” 身为武人,沈言川对神弓自然有几分品鉴的兴趣,他拿起弓,捏着弓弦稍稍用力试着拉了一下,只感觉此弓沉重,却弹性极佳。 空拉弓弦并不妥当,他稍微试了一下便将之放了回去,评价道:“确实是好弓,若拉满,射程恐怕要在三百步以上了。” 小皇帝在一旁看着,得意地笑道:“朕就知道,宝物配美人,刚刚好。” 沈言川收起弓,含义万千地看了他一眼:“臣妾日日陪侍,怎的也有这等好礼?还是皇上……” “有什么别的过意不去”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沈言川的嘴就被捂住了,嘴唇上传来了软绵绵的温热。 小皇帝含笑注视了他的眼睛,而后又收了笑,说:“你知道的,不准装不知道,不准再问。” 一边是送的是独一无二的宝贝,一边送的是排遣寂寞的可爱宠物,这心意,用脚趾头都能看出来了,还要拿出来调侃,沈言川的嘴巴实在是坏,小刀似的,就不该让他张嘴,不张嘴的贵妃,看上去可爱多了。 小皇帝心里偷着欣赏了一会儿不能说话的美人,而后道:“好了好了,朕要睡觉了,明天还有早朝呢,贵妃也早些歇下吧!明日陪朕一起见见太学来的人。” 说完,他不由分说撒开手脚就跑,三下两下就跑进了卧房去。 沈言川站在原地望着他跑远,把那句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回头收起了匣子,自行扛回了偏殿。 第二天午后,太学果然来了几个士子进宫。 不过,这几人并不是胡谦带来,而是由朝中官yuan举荐而来的。 举荐人站在堂前极力介绍夸赞自己意欲提携的后辈,小皇帝听着,目光朝底下人一扫,发觉其中有几位已经根据暗卫们的报告,悄然上了黑名单,心中不免觉得可气又可笑——说什么在科考前举荐人才,为朝廷出力,就是把利益相关的几个家族的人拉出来往朕面前塞罢了!真会投机取巧! 他假作第一次认识那几个年轻士子,让他们上前接受考校。 “平时都读些什么书?可有些什么才艺?” 底下挨个回答起来,答案十分陈旧,大多是些什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偶尔有一两个人自称研究过兵法;至于才艺方面,基本都是琴棋书画这些雅致的内容,就一个皮肤黧黑的高个子嗫嚅了两声,回答说擅长做菜。 众人闻言都在憋笑,后排某个举荐人当即像吃了一口苦瓜般面容扭曲起来。 小皇帝将一切尽收眼底,脸上四平八稳的接着问道:“可有人知道当今的米价?” 底下人面面相觑——这算什么考校? 这些士子出身权贵,哪里知道柴米油盐的价格,一个个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那个高个子答了出来,他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怀疑,有的惊异,有的欣慰,当事人也有些懵,吞吞吐吐地补了一句:“在下做菜喜欢自己上街采买食材,所以知道。” 小皇帝点点头,随手翻开案边的书,把当初日讲课上的那道题拿给小福子,让他们当场做题。 一刻后。 “没一个人答对。”小皇帝宣布了结果,刚才一个个器宇轩昂的士子如今都尴尬地低下了头,后面一排臣子的脸色也由焦虑变得难看了起来。 小皇帝不动声色继续道:“诸位心中,可有治国良策,说来与朕听听?” 这一问,倒是在情理之中,士子们重新抬头,争相将先前备好的说辞慷慨激昂地背诵出来,以弥补自己出师不利,爱做菜的那位仁兄排在最后,倒是老老实实道:“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可惜在下愚钝,只会烹小鲜,不懂治国。” “你说得挺实在。”小皇帝朝小福子一招手,“把他带到御膳房去,看看他是否有烹小鲜的本领,水准高不高。” 高个子被带走了,其余士子眼波流转,神色轻慢,看样子是嘲笑他官做不成,倒成了厨子。 “至于你们嘛……”小皇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深深吸了口气。 众人连忙俯首帖耳,等着好消息。 然而他们听到的是一连串的指责——“不了解百姓生计,简单的计算也不会,治国良策不是陈词滥调就是虚无缥缈,朕要你们何用?你们读的书朕哪本没读过?朕缺人给朕讲大道理还是缺乐师棋博士啊?全部取消今年应试资格,举荐人罚俸一个月!都给朕滚出去!” -- 第47页 把人撵了出去,小皇帝心里十分痛快——这读过书,骂起人来就是硬气啊! 他乐不可支地笑出声,转头道:“爱妃,你瞧,朕是不是做得很好?” 沈言川从屏风后走出:“不错,皇上如今已懂得识人了。” 小皇帝把他拉着坐到自己身边,把脸蛋挨过去:“那给个奖励呀。” 沈言川探头过去,却是离他还有一线距离时停住了:“可是皇上,在您还没有培养出心腹的时候,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 “心腹啊?暗卫那边早都有眉目了,尚在考验而已。后路也留了一条,刚才那黑小子像个老实人,若是真精通做菜,当个尚膳就挺好。”小皇帝指指自己的脸,“别吝啬,亲亲。” 沈言川闻言无声一笑,抬手虚虚捧着他的脸,在他耳根处轻轻一吻,随即耳语道:“心腹可要培植得快些,拿捏好君臣之间的距离,放到恰当的位置上。” 这般轻吻其实比吻在唇上还要让人动心,小皇帝有点神魂颠倒的意思,此时也没觉得是被说教了,反而感到温馨,仿佛一个遇到了贤内助的丈夫。 他说:“放心,朕心里有数。” 第39章 撒不出尿的狗 经过暗卫的辅佐,以及和朝臣的频繁接触,小皇帝对于处理朝政稍稍有了些心得,效率变高,花费在上头的时间也有所削减了。 然而他每天依旧忙碌,因为讲师看他进步得快,出的题越来越难,以至于他一直没能减少往后宫跑的次数。 这期间,小皇帝逐渐习惯了计算,步入了自己计算,楚才人在旁实时提醒、点拨的阶段; 彤妃偶尔会来送些点心,和他们稍微聊几句,便出去看猫看狗,不作更多打扰; 而楚才人的狗依然喜欢撒尿,只是懂得不能进屋,在院子里尿完了便到门口趴着,巴巴地看里头的人打算盘,偶尔对着啃着梨的楚才人流口水哼唧两声,宫人就拿一只装了凉水和几片梨子的大碗到它面前,它舔食得心满意足后,就会摇起尾巴安安静静地打一个盹儿。 总之,虽然环境不够静谧,但也没有人事物打扰到做题,除了题目一日比一日难之外,一切都令小皇帝感到满意。 待到城外诸生考完,小皇帝的题也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直接上升到拿以往的真账复制本,让小皇帝自己试着算。 天气炎热,算了八遍账还没平,小皇帝热汗淋漓地趴到了红木硬桌上:“第八次了!朕不行了!” 不要停啊,皇上!”见小皇帝的斗志风一吹就灭了,楚才人在旁边鼓劲,“已经呼之欲出了,您再加把劲儿啊!” 小皇帝毫无头绪地哭丧着脸,为难道:“可是,朕感觉……” “看这里!”楚才人朝着前方一伸手,“想象一下,贵妃娘娘此时就在前方,您只有加快速度才能追上他!快一点!再快一点!像一匹脱缰后驰骋在草原上的野马!” 这画饼充饥的方法果然有点效果,小皇帝听了,爬起来一撩袖子:“好,朕要发力了!” 两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跟账本硬磕,而在院外,沈言川跟彤妃听完这段刺激的对话之后,互相看了眼对方。 “……今日恐怕来得不是时候呢,改日再来拜访吧。臣妾先行告退了。”彤妃语气讪讪,朝沈言川见礼后,垂下眼帘转身便要走。 “留步。”沈言川叫住她。 彤妃慢慢转身,低头道:“贵妃娘娘还有何事?” 沈言川朝她露出一个咄咄逼人的微笑:“彤妃的官话进步神速啊,是因为最近走出秋露苑的次数多了么?” 彤妃的面纱动了动,不知做了什么表情,不过声音依然悦耳:“原先不曾留心去学,上回娘娘生辰,皇上将人聚到一处,臣妾怕贻笑大方,这才特意找人学了官话,眼下娘娘夸赞,想来也是臣妾学有所成。” 她话音刚落,里头隐隐传来了小皇帝的声音:“啥?这哪儿来得及收拾啊!快把狗牵进来尿一泡!” 沈言川面上笑意更浓,说道:“本宫看现在倒是个进门的好机会,彤妃提篮前来,必然是要送些东西,还是送完再离开吧。” 他说着,迎着狗子唧唧哝哝的声音一掌拍开门,大跨步地往里走。 彤妃无奈,只好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进门。 楚才人位份低,院子小得可怜,两三个宫人根本拦不住大步流星的贵妃,两步之后便从拦变成了追。 屋子的门一开,就见小皇帝在拽狗子脖子上的套绳,楚才人在一旁摸着狗的后背,而中间那只狗子死活不肯往里走,下巴上的肉都被绳子扯得堆叠起来,一双黑眼睛茫然无措,仿佛是不知道主人为什么硬逼自己犯错。 “皇上在这里做什么呢?”沈言川和颜悦色地往这鸡飞狗跳的屋里走,一双眼睛四下打量,“动静那么大,吓得门口来送礼的彤妃都不敢进门了。” “狗不听话,训训而已。”小皇帝知道那狗眼下已派不上用场,双手一松,那狗挣得退了几步,赶紧飞奔出门。 楚才人见皇上答得生硬,赶紧伶伶俐俐朝沈言川行了礼,以期分散沈言川的注意:“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天气热,嫔妾给您削个梨?打个扇子?” 她边说边暗暗注视着自行坐到桌边的沈言川,对方雪白的手臂和颈项在细丝织就的薄衫中若隐若现,像净透无瑕的玉石,整个人清清凉凉干干净净,没一点需要扇子的意思。 -- 第48页 果然,沈言川一开口就拒绝了:“用不着,彤妃不是带了点心吗?就吃那个吧。再倒点茶水就好。” 贵妃既发话,楚才人和彤妃就没有推脱的道理,纷纷招人备茶放点心。 小皇帝一看他有久坐的意思,一时慌了,眼睛不由自主就要往桌子下面瞥——他的身家性命可都藏在底下了! 茶水茶点都摆好,接下来沈言川便同楚才人说笑起来,楚才人一直把他当成神人,明晃晃的眼睛里满是崇拜,自然是能多说绝不少说;而小皇帝和彤妃则被晾在一旁,各自对视了一眼,也是无话可说。 闲聊片刻后,沈言川从楚才人话里的边边角角中摸清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这才转头去看小皇帝:“皇上不训狗了?” 小皇帝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连连摇头。 “那就喝茶吃点东西?”沈言川深深看着他的眼睛,“不然您待在这儿有什么意思呢?” 小皇帝内心是茫茫然的紧张,闻言只好啃了一小口点心,又喝了一小口茶,然而点心和茶的味道都没尝出来,因为心慌意乱,浑不在意。 沈言川看他吃了东西,微微俯下身,再抬起手,手中已多了本账本。 当着所有人的面,沈言川翻开账本看了看,说道:“臣妾看皇上也没别的事,不如回宫算账?” 他语气和蔼,小皇帝心道大事不妙,却也只能乖顺地点点头,勉强靠冷静的回答拾一点面子来:“嗯,正合朕意。” 说完,他赶紧走了出去,脚下快得生风,同时拉来自己派去守门的小太监:“贵妃跟彤妃都在外头说什么了?” 屋内,沈言川转头对楚才人笑笑,与彤妃对视了一眼,随即起身,拿上账本稿纸,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待到回了养心殿,两人颇有默契地直接走进卧房,把门窗都紧闭起来。 沈言川往榻上一坐,朝小皇帝招了招手:“唐棣,你过来。” 他连名带姓地一喊,小皇帝就知道有惩罚等着自己,上次惩罚的鲜明回忆立刻从脑海深处跃出,沿着血液激荡了他的身体。 小皇帝惭愧地走过去,一颗心突突地跳,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小心翼翼地挨着沈言川坐下了,他咬着嘴唇小声道:“朕知错了,以后算账的事朕一个人来,不找援手,不偷一点儿懒。” 沈言川依旧是笑:“就这一件?” 小皇帝越发心虚:“朕不该骗你。” 沈言川的笑容淡了下去:“还有呢?” “朕不该好大喜功。” “还有吗?” 小皇帝被他追问得说不出来,惊愕道:“还有?!” 沈言川一双凤眼锐利如箭,一把抓住小皇帝的衣领,把他扔到了塌上。 榻上垫了许多层,软绵绵的,小皇帝没觉得疼,只是害怕中竟隐隐生出几分期待。意识到这种莫名的情绪,他立刻把脸埋到被子里,不敢抬头。 如同他猜测的那样,他的屁股被沈言川毫不客气地掐了一把:“臣妾之前叮嘱过皇上,除了太后亲自交给您的东西,其余都要验过才能送入养心殿,这个道理,放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皇上不明白吗?” 小皇帝身子动了动,辩解道:“朕知道,可是那点心你们也吃了,不是没事吗?朕又不傻,都是看她们吃过才敢入口的。” 他刚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如果毒发需要时间呢?如果有人当着你的面吃完转身偷偷吐了呢?” 小皇帝被打得屁股一缩,朝后一伸手,抓住了沈言川的手腕,说道:“那也没有明目张胆来给人下du的呀!再说了,朕名义上是她们的丈夫,她们给朕下du有什么好处?” 沈言川一下挣开他的手,将他整个人拖到怀里躺着,拧了他一把:“彤妃追根究底是乌赞人,下毒会有什么好处,日讲时你不曾学过?” 小皇帝被他拧得胸膛一挺,两手抓住他的胳膊,不知道是要拉住还是拨开:“她都嫁来太鸿两年了,要动手早就动手啦……何必……等到今天。” “若她下的是chun药呢?”沈言川问,“你知道有多少人惦记你?一旦有了你的儿子,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小皇帝红着脸把头贴在沈言川的小腹上,轻声道:“你别吃醋啊……朕平时也不随便吃她们的东西,今天是你说让朕吃,朕才吃的。” “吃醋?”沈言川捏住他的脖子,迫使他面对自己,“皇上联想到的就只有这个吗?” 小皇帝一双黑眼瞳在睫毛掩映下闪着迷离的光,面颊也隐隐透了红晕:“chun药又不是mi药……朕不好se,肯定不会着别人的道的……” 沈言川侧着头,垂下眼帘,眸光黯然处藏了未知的危险:“棣儿当真不好se?” 第40章 赏罚分明 小皇帝扭动着身体,艰难地说道:“朕要是好色,还会守身如玉直到遇见你吗?你不讲道理……” “那臣妾没进门的时候,你跟楚才人在屋里说的什么话呢?”沈言川理了理小皇帝蹭乱的头发,手指沿着头发滑到他纤细的脖子上,边说边来回划,“不要ting?呼之欲出?加把劲?发力?彤妃听了可是害羞得转身就要走,你说,她为什么会误会呢?” 小皇帝怕痒,整个人不得自在,哭笑不得地挤出两滴眼泪来:“才不是……她应该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朕和楚才人……所以才……” -- 第49页 “哦,原来她一直都在啊。”沈言川面色不变,语气却是凉了下来,“唐棣,你真有能耐。” “好好想想,彤妃若是怀了您的孩子,可能会发生些什么?等下要一字一句地回答出来……” 小皇帝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整个人简直不能再昏头昏脑了,却还要思考问题,就觉得沈言川有些过分……小皇帝闭着眼睛趴在沈言川的腿上,鼻子哼出了声音。 “沈言川……朕是不会让她怀上朕的孩子的。”小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是不是不信朕?” “说得出,未必做得到。如果她真的怀上,你不会忍心动手杀她。” “所以啊……朕不会让她怀上。”小皇帝两手抓紧沈言川的裙摆,“整个后宫都知道,朕一直将她当嫂嫂……所以这么多年,她才一直没遭受欺负和排挤……她没必要去打破这个平衡……” “不够,只有这样还不够。”沈言川低声呢喃,“平衡只是你为她找的理由,如果她要的不止是平衡,你该怎么办?” 比起上一次,这一次更像是真正的惩罚。小皇帝不敢乱动,脑袋也从刚才的混乱中清醒了一些,思忖片刻后道:“乌赞和我们关系尚好,从和平的角度考虑,大约会很看重这个孩子,想方设法要让他成为太子。” “如果乌赞没有那么好说话呢?又或者,这个孩子的天资和性情不好呢?” “唔……”小皇帝将脸上的汗蹭到沈言川的腿上,“太后……会让朕同虞王两家多做交流……让她们也怀上……再从中挑选继承人……” “没错。”沈言川点头,“这样一来,乌赞的利益便受了一定的影响,你觉得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小皇帝眯起眼睛静静趴着:“后宫会不太平……” “岂止是后宫。”沈言川缓缓道,“杀父夺权的事情,乌赞和北朔史上可有不少。” “不是说不好se吗?”沈言川笑着跟他躺到一处,温热的吐息喷在他侧脸,“我真要怀疑,那点心里真的加了那什么药了。” “还不是因为你……”小皇帝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哼哼唧唧道,“你说的轻松,朕下次也……看看你定力是不是……比朕好……啊……!你这不是惩罚!你是挟私报复!” 沈言川暗自笑了一声,不接他的话……看着怀中人在自己胸前扭成一只小麻花,最后紧紧抱着自己埋了脑袋,不说话了。 沈言川忍不住笑出了声:“皇上这样,一会儿臣妾要怎么出去?” 小皇帝此刻脸红得几乎要滴血,羞愤地抬手在他胸口锤了一拳:“还出去什么!留在这儿侍寝得了!给朕擦干净!” 沈言川闻言,脱了外裳,下床打了盆水来,浸湿了毛巾又挤干,递给他:“自己擦。” 小皇帝气得跟他瞪眼睛,最后却在他意味深长的笑容中软化下来,善罢甘休地垂头,小声道:“把小福子叫进来。” 沈言川俯下身,把毛巾塞到他手里,转手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亲出了一声轻响:“今天没求饶,奖励您的。” “哼。”小皇帝佯做不稀罕,根本不笑,口气中也多了几分硬气,“朕是什么人,刀横过来也不会求饶的!” “臣妾知道了。”沈言川放下手,虚虚搂住了他,下巴抵在他肩上,轻声道,“但您记住,您的身体是您的,也是全天下人的,您自己也要懂得照顾。” 说完,沈言川不再留恋,拿起叠成一小块的外裳,径自出了卧房。 小皇帝看他话中有异,等了一阵,小福子果然没来,只好拿着毛巾自己擦弄,嘴巴里嘟囔道:“臭狐狸,就是嫉妒,现在连小福子伺候朕都要说三道四了,还不给朕擦……惩罚朕惩罚朕,朕又不是小孩子,能不知道分寸嘛!还走了!就这么走了!” 气急败坏地把自己收拾干净,小皇帝一个人闷声钻进被窝里躺了一会儿。一会儿以后,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账本还没结清,吓得爬起来穿上衣服,急急忙忙地回了文华殿。 小皇帝这趟挨罚受了冷落,颇有些不高兴,后宫不去了,剩下的时间大多用来同沈言川生闷气。 不过这闷气没生多久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头脑清醒时,他也曾思考沈言川说的话,心里不得不承认那有道理——至少也算对方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另一方面,他没了助力,一心一意扎在案前做学问,费了好多力气才琢磨出了看账算账的诀窍,而沈言川此时又挨过来,很是上道地搂着他奖励了一番,他摸着对方恢复成光滑缎子似的手臂,亲得高高兴兴,也就彻底忘了先前那一丁点不快。 就在小皇帝宽宏大量地原谅了贵妃恃靓行凶,两人重归于好之时,科考试卷也统统出炉,在宫外放了榜。 最后一轮殿试是小皇帝临时出的题,留下来的一拨人确有几分真才实干,不过小皇帝却只是循例给了一些翰林院修撰之类目前无甚要紧的官职,就将人打发了。 沈言川看在眼里,事后问道:“皇上有别的打算?” 小皇帝嘿嘿一笑:“那是。这一群人啊,有不少都是其他州府来的,要摸清底细,探花宴上瞧最好,你陪朕去?” 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沈言川冷艳的眉眼有了笑意:“臣妾遵旨。” 第41章 不准盯着别的男人 窗外,雨声繁杂。 -- 第50页 未时还未过,天就暗了下来,小福子一会儿指挥小宫女关窗,一会儿指挥小太监在御前添灯,是以,养心殿总维持着亮白如昼,安静清爽。 沈言川暗中留意了窗台上那一抹没被擦干的湿迹,一点点灯光照在窗旁,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道湿迹最为明显,长长的一条,像一把细细的bi首,像一条没有气息的银龙鱼苗。 他转过头,小皇帝还在伏案专心批着折子,眼睛映出两点温暖柔和的光,好久才眨一下,神情认真,看起来已丝毫没有初见时那分懒散气了,是个温和又有灵气的好少年。 “好啦。”片刻后,小皇帝放下最后一本批完的折子,甩甩手伸了个懒腰,“小福子,给朕倒点茶去……哈啊……哎。” 他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转身朝沈言川走去,懒懒靠到他身侧,刚要说些什么,沈言川先开了口:“皇上,最近各州府的晴雨表可有什么异常?” “没呢。”皇帝抱住他蹭了蹭,“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啊。” 沈言川点点头,抱住他柔韧的身躯:“那就好,您看到时多留意就行。” “唔嗯。”小皇帝腻在他怀里,闻到了一丁点竹叶的清香,心猿意马地吸了两口,口中含混地抱怨了几声,“一会儿最好别下雨了,不然宴席还要摆到殿里来,怪没意思的,一个殿坐几十个人,闷。” “嗯,最好是不要下。”沈言川眼神黯然地重复了一句,说完回过神,发觉怀里的小皇帝很像匹清秀的小骡子,四肢修长,温热洁净的气息在他身上乱喷,不断哼出一点撒娇的声音,那帝王的样子又脱了相。 沈言川朝远处一瞄,拍了拍小皇帝的腰:“茶来了,皇上。” 如两人所期望的,没过多久这场雨真的停了,天上阴云拂开些,天地间反倒比先前亮堂几分。 于是探花宴的举办地点依旧是劝学亭——一座赤柱青顶的精致凉亭,连着四通八达的长廊,周围假山碧潭,处处繁花,满树氤氲,是一个探花赏景的好地方,。 凉亭四周原本垂着半透明的淡色纱幔,如今为了赏花,全部被挽到了柱边。小皇帝站在离凉亭有些距离的戏台上,从屏风后偷偷望过去,就见一群及第进士早早来到亭中候驾,正在互相作揖行礼,亲近些的某兄某弟地喊,有的还带了官职称呼对方,而后哈哈大笑挨着坐,或是立马分开离得老远。 小皇帝抱着胳膊,啧了一声:“这帮人才认识几天,就已经开始拉帮结派了。” 沈言川冷静道:“有些是同乡人,亲热些也在情理之中。再细看看。” 小皇帝无声点头,脑袋又往前凑了一些。 没过一会儿,几位高官大儒陆陆续续到场了。等到人来得差不多了,小福子按计划登场,宣布皇上今天忙于政务,恐怕要迟来,探花宴不必等候皇上,其他人到齐即可正式开。 小福子让人放下了御赐的酒与果品,不多做停留便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没多久,亭中就热闹起来。按照以往的惯例,先选了一位年龄最小最俊俏的出来做探花郎,选园中花赋诗一首。 同样的试卷,探花郎们年纪轻轻就已成绩不菲,鲤跃龙门,自然是极端慧黠的人物,轻轻松松便成了一首好诗:“不学梅欺雪,青红照bi池……” 诗成,他便得到了众人的赞赏,于叫好声中饮下美酒,将酒壶递到下一人手中。 “香属登龙客,烟笼宿蛛枝……” “绮席促时皆国器,羽砒飞处尽王孙……” 不少年轻人兴致高昂,争相展露才学,颇想得到几位大儒的欣赏,事实上有几人也确实被赞赏了,其中一人嗓音嘹亮,语声颇为动听,吸引了不少人的耳朵,做完诗之后,便有许多人同他说话,其中,还有两位高官。 此时一直默然不语的沈言川忽然开口道:“此人或可一用。” 小皇帝把亭子当戏台,将那边边角角的人事尽收眼底,闻言问道:“你说的是谁?” 沈言川报了姓名,还伸手指了一下。 小皇帝把眼睛靠近屏风的缝隙处,发觉那人很有些仪表堂堂的感觉,不比探花郎差,只是虚长些岁数,同时打扮得也与众不同——此次宴会是被允许随意穿常服的,此人腰上挂了香囊玉佩,粉白衣料上印了大花,倒是衬得人气色白里透红。 小皇帝侧过头,见沈言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人看,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朕看那人倒像个花痴,诗也做得不好。” 沈言川依旧看着前方:“诗好不好是次要,就凭他能够在短时间内左右逢源,他肯定有过人之处。” 小皇帝说不过他,只好转移注意力:“别看那只花蝴蝶了,朕相中了另外一个。那个坐在右边拿着琥珀杯的。朕看他年少老成,谦和谨慎,作诗也注重实际,不那么浮华。” 沈言川移走目光观察了一会儿,赞同道:“看他座次,成绩不低,行为举止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是吧。”小皇帝洋洋自得,“比那个花蝴蝶好多了。” “此言差矣。”沈言川并未改变先前的看法,“皇上需要的是多方面的人才。观察细致,三思而后行的人适用于处理繁杂的任务,断案之类也很合适,不过周旋各处还需要能说会道的人。” “能说会道又怎样?”小皇帝不屑地囔囔,“朕看他有趋炎附势之态,不是个省油的灯。” -- 第51页 他说完斜眼偷看沈言川,对方依旧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谨慎的人也容易多疑,关键还看您如何使用他们,使用得妥当,自然就瑕不掩瑜了。再者,这些进士方才入官场,怕得罪人、想出风头也属正常。” 小皇帝瞧他一直在帮那“花蝴蝶”说话,一双凤眼从头至尾不曾看自己一眼,到现在还全神贯注跟在那人周围使劲儿,此刻气不打一处来,拿屁股撅了他一下,嘟着嘴道:“沈言川,你是不是看上那家伙了?” 第42章 大雨淋头 沈言川缓缓转过头,凤眸微眯:“臣妾要想偷汉可以做得不知不觉,何苦站在这里陪皇上喂蚊子?” 雨后绿植边蚊虫多,小皇帝宽袍大袖没什么感觉,此时听他说起,一低头,才注意到他纱衣下的手臂上多了几个红红的肿块,还有些挥动翅膀的小蚊子绕在一旁悠闲飞舞。 伸手替他驱开几只不怀好意的蚊子,小皇帝心疼道:“好嘛,是朕思虑不周。你回养心殿抹点药吧,把小福子叫来陪朕。” “对面都是人,臣妾一走,必然有人察觉,如此一来皇上站在此处不去赴宴还有何意义?” “可是……” “皇上是自己看累了,”沈言川一把将人抱到怀里,胸膛贴住了他的脊背,一只手朝他腰间拍了拍,薄唇贴着他min感的耳根调笑,“还是故意想让臣妾惩罚您?在这里?” “才没有呢!”小皇帝一边抱住沈言川两条几乎等同于暴lu在外的胳膊,用自己的衣袖尽量遮住那露在外头的部分,一边脸红着否认道,“朕那是……” “安静。”沈言川打断他,语气不容他迟疑,“别忘了此行的目的。” 小皇帝住了口,还在沈言川手背上抚了一下,表示自己会继续认真细看,结果又摸到了一块疙瘩,赶紧用手捂住——朕的贵妃啊……还是需要朕怜惜的。 众人饮酒至酣处,宴席也到了要散场的时候。 几位被相中的年轻人各自由人带领,陆陆续续到了文华殿。 隔了扇屏风,沈言川坐在御座之后给自己涂抹止痒的膏药,目光透过丝织屏风朝外望。 小皇帝坐在上首,背对着他,看不见面上的表情,然而从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里,沈言川好似近距离看到了少年天子对那些或长袖善舞,或拘谨无比的官场新人的打量,提问,试探,神情认真,同时也半信半疑。 对于那只“花蝴蝶”,小皇帝还用了点小小的恐吓手段,可是在发觉对方能沉着应对之后,小皇帝也能抛却偏见,重视起了对方的能力和志趣。 沈言川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问答,身上居然有了几分如释重负的错觉。 小皇帝已经成长得很快了。从连根拔除内部的祸患,到寻找顶班,再到亲自挑选、培植心腹,一切水到渠成。 但是不够,还不够。 走到这一步,作为帝王的艰难才刚刚开始。 太子乾从小就承受的压力和考验,现在轮到一双更稚嫩的肩膀去扛。眼下他稚气犹存,不知道这份稚气,会保留多久呢? 耳畔又响起了雨声。沈言川睁开眼,正对面的窗滴落了串串雨珠,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腐烂花卉的气味。 他蹙眉起身,走过去关上了小窗。 一阵一阵的雨连续下了几天,每下一场,天气就更闷热一些,春花就凋零一些。 算术课已到了尾声,小皇帝亲看着小福子在殿中把那些账本放在水盆里揉了个稀碎,心中生出一种别样的痛快:“嘿嘿,以后他们销账可不能随便推诿扯皮,谁再敢诳朕,把那些坏账赖到朕头上,朕就拿他们的俸银去填亏空!” 他说着,瞧见沈言川从偏殿里出来,当即翘着嘴角快步迎过去:“爱妃!算术课结了,接下来朕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啊?” 问这话的时候,小皇帝有些蠢蠢欲动的兴奋。 有别于从前,如今他倒不太害怕参加日讲了,太傅和讲师们终归是和和气气的,所授也实用,能帮他看穿前朝几个老家伙的把戏,同时,他若是表现良好,在沈言川那里也可多讨些奖励,而奖励,总是多多益善呀! “按原先的拟定,这几日皇上是该去箭亭的。”沈言川瞥了眼外头黑压压的天,“不过近来雨多,场地潮湿不利于行,所以拖延了。” 所谓“箭亭”者,并不是亭,而是宫中一处练习骑马射箭的地方,因为场地大,偶尔也做操演用。 小皇帝十三四岁时,还在宫内放dang不羁地野跑,时常骑着他心爱的小骊驹在箭亭自娱自乐地打打马球,只是没几年后,太后以担心他跌落受伤为由,不允许他随意骑马,他这才琢磨起投壶叶子戏之类的游戏。如今听说自己又能入箭亭了,往昔的美好回忆立刻翻腾起来,小皇帝忍不住兴冲冲道:“去箭亭?太好了!朕好久没去见朕的小黑了!” 沈言川见他脑袋里冒出的又是些玩乐的念头,不由得出声打断道:“待雨停之后,皇上自能去箭亭,不过不是看马,而是学剑练箭。” “好,好。”小皇帝当即乖顺地敛了笑,嘴唇却还抿着,是在偷偷乐,“朕会好好习武的,爱妃放心。” 沈言川见他有所收敛,便将语气放缓和了:“既然暂时还未等到雨停,不如招钦天监的人问一问,看看到底什么时候天会放晴。” -- 第52页 “钦天监啊……”小皇帝看向沈言川的目光带了犹豫,小心翼翼地表达自己意见,怕沈言川听了不悦,“那个准吗?朕看他们一个个神神叨叨的,什么荧惑守心,危月燕冲月的,跟以前父皇青炉坊的方士一样,尽讲些人听不懂的话唬人。” 当初年过半百的父皇已经完全醉心长生、飞升之类的无稽之谈,把重担尽数扔给皇兄,自己则日日去青炉坊监督方士炼丹,如此潜心修炼之后,果然不久便“飞升”了;而可怜的皇兄日夜颠倒地操劳,尚未尝过最终猝死在金銮殿上…… 小皇帝实在是恨透了那些神棍,甫一登基便下令将方士全部流放,销毁所有丹药,撤空封存了青炉坊——那也是过去两年里,他唯一一次用政令表达自己的意志。 至于钦天监,因为能推历法,定四时,虽然和沾点不清不楚的神秘,到底还是被保留了,只是经过敲打,没人敢再到皇上面前冒头,即便有所报奏,也只报给太后。 时隔两年再忆起过去的事,小皇帝依旧是不高兴,讲着讲着,方才活泼的神气就全没了,嘴角也耷拉了下来。 沈言川知道小皇帝对灵台郎们心存芥蒂,但并不赞成以先入为主的偏见做判断的行事法则。 抬手摸了摸小皇帝的柔软的脸庞,沈言川咬金嚼铁地说道:“钦天监既然存在,就不该放任它不管。众人唯皇上马首是瞻,去芜存菁还是去菁存芜由您来决定。 小皇帝抬头和他对视。 抚摸脸颊的手指纤长,指尖手掌的皮肤都光洁细腻,动作温柔的像一片羽毛,然而温度却有些低,如同沁凉的雨水。 “好。” 第43章 钦天监又增一锅 小福子去了一趟钦天监,领回来四个满头大汗的青年。 小皇帝目光往下一扫,不由得皱起眉头,感觉面前这四个神棍大大玷污了养心殿内的空气,不过又不好赶出去,因为要买沈言川的面子,对他们进行问话。 他清了清嗓子:“哪个是监正?” 底下无人应声,纷纷把头低了下去。 “监副呢?” 底下依旧是沉默,把头低得更低了。 “都不是?”小皇帝不耐烦了,拍了一下桌子,“那你们是谁啊?” 四个神棍像受了惊的猫头鹰,恨不得直接缩成一根棍儿,缩到别人看不见。 他们这么怕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今圣上不喜神鬼占卜,平日里对钦天监并无问津,而他们钦天监害怕步青炉坊的老路,每天苟在宫里老老实实当差,不迟到,不早退,不与其他官员和后宫接近,争取不被挑出错来。 今日皇上突然召见,惶惶不可终日的监正和监副只觉大难临头,一顿商量后把下头四个属官给推了出去:“***心肠软,你们年龄小,犯错了也不会真的挨罚,顶多是挨顿骂,而且你们四个人,皇上肯定骂不过来,骂不过来就赶你们回来了!” “那要是骂得过来呢?” 再派个漏刻博士过去。” 钦天监大门一关,四个“神棍”就抱着靠挨骂拯救钦天监的决心来到了养心殿。 小福子全程在旁看着,心生恻隐,只好替皇上说两句,来消除他们的紧张感:“你们是哑巴吗?赶紧报上官职啊!” 其中好歹有一个胆大些,哆哆嗦嗦地开了口:“回陛下,下官是春官……下官左手边起,依次是夏官,灵台郎……还有保章正。” 小皇帝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见了自己好像见了阎罗王,感觉怪好笑的,心里的不悦就淡了些许:“行了行了,朕召你们来,主要是问问天什么时候放晴。” 四个人六神无主互相挤了挤,最终夏官被推了出去。 夏官打了个寒颤,回答道:“过、过两天就会放晴的。” 小皇帝又问:“那放晴之后,还会三不五时地下雨吗?” “不,不会了。”夏官说完忽然又摇摇头,“不是,还是会下的,但是没有这几日那么频繁。” 小皇帝看他一会儿否定一会儿肯定,就觉得很不靠谱:“依据呢?” 夏官脑门上的冷汗汇成了河——他主要掌推历法,天象变化是灵台郎管的啊! 于是他偷偷朝身后的灵台郎勾勾手指——救命! 灵台郎只好上前,接过话茬道:“启禀陛下,是这样的……” 他讲了一堆什么旱云雨云之类的辨别方法,听着倒还像那么回事,小皇帝的面孔渐渐松弛下来,眉间也放宽了。 “知道了。”小皇帝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打算顺道了解一下钦天监目前的情况,“朕平时不太问钦天监的事,你们有什么要奏报的今天一道说吧。” 此言一出,大家一齐望向保章正——就他还没说过话了。 保章正对着同僚轻轻摇头:不啊!我是占定吉凶的,皇上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啊! 同僚用眼神示意:随便说点什么吉利话! 保章正只好出列:“……陛下,紫微宫中,星皆均明,大小如常,是吉兆。” 小皇帝声音一沉:“说人话。” 保章正咽了口唾沫:“皇上龙体康健,太后亦安康。” 小皇帝抬起一边眉毛:“不瞎的人都知道,这还需要看天象得出吗?” 保章正当场下跪伏地,痛嚎道:“臣有罪!臣惶恐!” -- 第53页 小皇帝听了头疼,转眼看向沈言川,跟对方换了个眼色,才道:“好了,起来吧。贵妃娘娘有话问你。” 保章正如获大赦,赶紧站起来,侧过身面向沈言川。 眼前的贵妃娘娘气质清冷,容颜艳丽,神情严肃:“你把最近的重要发现说出来,是吉是凶都不要紧,尽管说,不必有顾虑。” 因为不是对着皇上,保章正略略放下心来,抬袖擦了擦汗,正色道:“月入掖门,南出端门,臣子中恐有叛逆,不过紫微宫很亮,说明皇上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看见同伴一个个都吓得膝盖发抖。 沈言川的眉宇间隐隐有了戾气:“别管其他的,还有什么,继续说。” 保章正只好道:“……镇星从西门入,西南方向恐怕将有大的水患……就这些了,真的就这些了!下官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小皇帝察觉到沈言川的脸色有些不对,立刻训了保章正:“水患就水患,什么大水患,而且藤州水灾的赈灾银都下发了,你还说什么‘将有’,你到底行不行啊?小心朕治你一个妖言惑众。” 保章正欲哭无泪,正想再次下跪,沈言川却突然道:“皇上刚才说藤州水患?什么时候的事?” 小皇帝被他突如其来的紧张模样吓得呆了一呆:“就……前天啊。” “臣妾不是让您多注意降雨的吗?”沈言川声音里带了压抑着的火药味,“情况如何,您如何处理?” “藤河每隔几年就会泛滥一次,朕想着和降雨无关,就没同你说……”小皇帝被他看得有点慌,“情况跟往年差不多……朕赈灾银给到位了,也派了妥帖的人去送,相信水灾很快就会平息的。” 小福子一看气氛不对,朝四个满心茫然的胆小鬼挥挥拂尘,而那四人也乐得开溜,赶紧喏喏告退,跌跌撞撞地逃回了钦天监。 小福子看人远走,顺带让小宫女们把宫殿大门也关上了。 沈言川盯着小皇帝,嘴上却低声对小福子道:“去取藤州近四个月的晴雨录来。” 好似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心头往上顶,小皇帝忽然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跟他们初见时他在受胁迫下产生的不安完全不同,乃是一种别样的压迫,一种被发现犯了致命错误时候的一种惊慌和愧疚,类似于那天他被抓到把账本内容透露给后宫嫔妃时的那种心情,只是更甚。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很准,沈言川在看完晴雨表和他写在下头的批注之后,将东西重重扔到他面前,打得案头发出“啪”的一声响,一阵劲风吹得他鬓边碎发都飘了起来。 “这么多场雨,早已超出了正常范围,你管这叫雨水丰沛?管这叫毫无问题?!” 第44章 胡思乱想的男人 沈言川眉头一压,眸间神色顿时凌厉起来,虽然只是站在原地,但是威压已靠那一双凤目遍布周围,连小福子都僵着身子屏住了呼吸。 小皇帝被他看得后脊一凉,下意识错开了目光,嗫嚅道:“朕……朕是不太懂,不是故意要……” “不要找借口!”沈言川声音冷锐如同冰棱,是带了暗火的怒气,“臣三番四次提醒,您若真的把臣的话当回事,就该调来往年记录一观!” 小皇帝心底涌起了愧悔,想要道歉:“朕……” 然而沈言川并不给他机会:“但凡看过,您就会知道,往年藤河泛滥全发生在六七月暴雨最多的时候,而如今月份未到,就已成灾,若是到了六七月,藤州的百姓又要怎么办,等着沿途曝尸吗?!” 小皇帝眨眨眼,温吞着小声道:“那朕再拨些赈灾款,让藤州知府想办法解决他们在八月以前的温饱问题……” 沈言川怒火阴燃得更盛了:“你对藤州知府了解多少,就敢说这样的话!” 小皇帝不解地看向沈言川,茫然无措间,下意识眨巴着黑润润的眼睛问:“那……朕该怎么做才好……” “……”沈言川眼内渐渐蒙上一层灰色,停了片刻才道,“事到如今,你就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吗?” 小皇帝慌了:“朕不是那个意思……” 沈言川垂下眼帘,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入后宫,就是个笑话。” 小皇帝过去受过太后严厉的训诫,在太子陵还受过侮辱,甚至忍过沈言川本人的大不敬的话,可那些加起来都没这句话厉害。沈言川的声音低下去,却是给了他最重的一击。 这句话过后,沈言川径自转身开门,拂袖而去。 小皇帝愣了一下,撑着桌子起身要去追,桌案忽然发出“咔”的一声,他惊讶地收回手,发觉刚才被砸中的地方竟已裂开了长长一条! “……”小皇帝看得脑门发凉。 沈言川的皱眉和厉声呵斥不似以往警示,是真的动怒了。 最后那一句,也是真的伤心了。 小皇帝一想到这儿,迫不及待就跑到了殿外。 然而殿外一片宽阔苍茫,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沈言川的身影? 小皇帝不死心,踏着台阶飞快地往下走,边走边四下看,企图找到沈言川。 小福子慌里慌张地追出去,看着他在道上打转,不知道往何处追寻,心里也是难受:“皇上,道上滑,您还是让小的们去找吧!” “你们找有什么用,说不定还会挨揍,”小皇帝心乱如麻地摇着头,眼睛看向远处,凭感觉瞎走一通,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和伤心,“他都那样了,只有朕去才行。” -- 第54页 小福子劝不动他,只好跟在他身后跑,同时目不转睛地注意着他脚下,防止他随时滑倒,摔个大马趴。 踩着积水走过长长甬道,小皇帝的鞋袜早已湿透,一路遇见的不过是些侍卫太监一流。他越找越心焦,因为对于沈言川会去哪里,他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心想自己大约是走错了方向,转而要沿着另一条道反向去寻,还没走几步,冰凉的雨点就落到了他的脸上,顺着面颊流下来,像是一滴泪,可把小福子看得心一跳。 雨很快就下大了,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得树叶上下摇晃,地上的积水更是溅起了水花。小福子一看周围没什么宫人可以差遣,只好半劝半哄地把小皇帝推到一间亭子里:“皇上,雨势变大了,您在此地避避雨,小的到附近拿了伞就来接您。” 他说完就要走,被小皇帝一把拉住:“等等!你先去后宫打听一下,尤其是太后那里,看沈言川有没有去过!” “……”小福子舔了下嘴唇,无奈应道,“……哎,好。” 他只身跑进雨里,很快拉到一个小太监去送伞顺便找人熬姜汤,自己则借了把伞往后宫跑。 小福子跑得飞快,伞很快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无数雨丝随风斜落,将他肩以下的部分都打湿了,等到他回到养心殿,袍角已经滴了许久的水。 养心殿的大门敞着,殿内的皇上踱着步子,小福子一来,正好和皇上四目相对。 隔着老远,小皇帝看到小福子摇了摇头——后宫没人见过贵妃娘娘。 接过宫人手里的毛巾,小福子擦干身上的水,踏入殿内,但也没敢离得太近,只遥遥关切道:“皇上别急,贵妃娘娘既然没去寻太后,说不定只是找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等静下来,就当自己回来了。” “他早晚都会回来。”小皇帝坐回御座,神情是忧伤中带着一点痴气,“但是他肯定还生朕的气……” “不会的不会的,”小福子稍微朝前迈了一步,软着声音安慰他,同时背过手做了个驱赶的动作,“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哪有隔夜仇啊。” 宫人们会意,全都退了下去。 “可是他说那样的话。”小皇帝声音轻下去,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说走就走了,他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朕啊。” “……当然不是啦。”小福子跪坐到小皇帝脚边,“贵妃娘娘只是……只是跟太后一样,有点儿恨铁不成钢。” “可是他的脸色……说变就变。”小皇帝低头拨弄起自己的手指,哽咽道,“朕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因为喜欢朕才抱着朕安抚朕,还是因为任务要他对朕露出笑,他才露出。” “皇上,您可不能那么想啊!”小福子看他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赶紧道,“贵妃娘娘说的那都是气话,气话是要撒气的,自然戳心窝子,您怎么能当真?” 小皇帝抬手捂了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小福子手忙脚乱地找了一条洁净的帕子递过去:“贵妃娘娘若是不喜欢您,不是真跟您亲近,哪里敢跟您发脾气,跟您说这使性子的话哟?他不怕掉脑袋吗?” 小皇帝接过帕子抹掉泪,才露出一只哭得红红的眼睛看人,像极了一只受了伤躲在树后的小动物:“真的?” “当然!”小福子大声道,同时心里隐隐有些疑惑——皇上从来对贵妃深信不疑的,怎么忽地悲观起来?自己离开才不过半个多时辰啊……难道红鸾星动的男人都这么爱胡思乱想? 第45章 贵妃身世 “可是,怎么也不能说走就走了呀,走了那么久,也没去见太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皇帝把脸藏在帕子后,委屈着轻声道。 就这么走了,不要朕了。连惩罚也懒得惩罚了……哪怕是照着屁股打两下也比这个好嘛。 他呜呜哭着,小福子哄了半天也没哄好,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胡谦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皇上,其实贵妃娘娘生气尚有其他原因……” 突然来了个不是那么亲近的外人,小皇帝被惊了一跳,终于寻回一点做皇帝的自觉,擦干泪水强装生气道:“低下头不准看朕!小福子你看他低头没有?” 小福子正经看了一眼:“低着呐,皇上。” 小皇帝这才放下帕子,盯着把腰都弯下去好多的胡谦:“你刚才说什么?” 胡谦口齿清晰道:“臣是说,水患一事,于贵妃娘娘而言比较特别,所以贵妃娘娘才会御前失态,并非是对您心存不恭。” “特别?”小皇帝睁大眼睛,用手背冰着自己哭得热烘烘的脸,脑袋里忽然生出些联想来。 藤州位在东南,沈言川身上便有东南人身上的一些习惯——爱吃螺蛳粉。 莫非藤州其实是沈言川的故乡? 脑袋里乱哄哄的,很多声音如野草般破土而出。 “藤州的百姓又要怎么办,等着沿途曝尸吗?!” “臣妾没有家,也没有亲友。” 小皇帝心中那一点点委屈和幽怨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怅然。 其实他总说喜欢沈言川,喜欢到现在,连沈言川从何处而来、当暗卫前有何经历都不知道。 “胡统领,沈言川既然曾是暗卫,他的档案应该有吧?快点拿来给朕看!” -- 第55页 胡谦却保持着姿势不变:“臣做不到。” “什么?!”小皇帝不解中多了份恼怒。 “贵妃娘娘身世有些特别,太后下令不准向任何人提起,臣虽心知肚明,然万死不可开口。如果您非要了解,臣只能建议您去问太后。” 小福子被这惊人的发展给震住了,转头看向小皇帝。小皇帝蹙起眉尖,眼珠微微转动,分明是在思忖。片刻后则是下定决心地起身要走,然而刚走到胡谦身边,胡谦就一个单膝跪地,附带一个抱拳:“在那之前,臣建议皇上先解决水患遗留之问题。” 小皇帝派暗卫的人去查藤州知府,又派了水部和钦天监的人去藤州实地探查天气和藤河的泛滥情况,这才匆匆赶去了太后住所。 太后和他有一点母子连心的默契,一看他来时神色不对,一挥袖子就把殿中的人全部赶了出去。 空空荡荡的宫室里只点了三五盏灯,空旷的宫室大部分都隐没于黑暗,只有两人身边才有一小片明亮。 小皇帝不像先前那样觉得这气氛惶恐,反而感到了安全,低声做了询问。 澄黄的灯光映出太后乌黑的头发,保养良好的面孔,以及眼角的一丝皱纹:“怎么突然来问沈言川的身世?” 小皇帝不好说两人吵了架,因为怕太后责怪自己也责怪沈言川,斟酌之后才道:“……其实早就想问,之所以拖着,一来是前阵子太忙,二来是偶尔知道他亲人逝世,当面问怕戳到他痛处。” 桌上的琉璃灯将他脸上的表情照了个十成十,然而他自己并无所觉,太后也未再追问什么,只道:“想必同样的话你也问过胡统领了。” “是。” “可有猜过哀家为何下令连你都不能透露吗?” “嗯,”小皇帝长睫微垂,阴影落在眼下,试探着问道,“您是不是怕朕知道什么,对他生了嫌隙和提防?” “不,是因为你嘴上没把门。” “……”小皇帝一日承受两番嫌弃,心中郁闷,“朕保证不会说。” 太后用质疑地眼神盯着他看。 小皇帝满心委屈:“哎呀,朕何必跟人到处说啊!您就这么不相信儿子吗?” “好吧。附耳过来。” 小皇帝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侧耳倾听。 他听到了一个简短而模糊,却令听者心酸的故事。 “许多年前,朝廷有名官员,他除了仪表不凡之外,并无特殊之处,家中妻子是大家闺秀,贤惠美丽,为他养育了一双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 “某天,他接到上司的命令前去边陲之地当差,做那边的长官,到任后发现那处的管理杂乱,于是做了调查,然而就在调查进行途中,还没有得到明朗结果的时候,有人举报他勾结北朔,他就此入狱。” “他的妻子并不相信以丈夫的为人会做出这种事,想去狱中探望丈夫,然而得到的却是丈夫畏罪自杀的消息,而因为丈夫的罪名是叛国,所以连带父族母族和妻族都被流放到了藤州。” “流放途中,官员的儿子极力照顾母亲和妹妹,然而妹妹年幼不堪折磨,藤州又是烟瘴之地,很快妹妹就开始缠绵病榻。这之后,藤州又发水患,那些缺食少药的流放者一夜之间几乎全军覆没。” “那些人当然是无辜的,太子破此案后,率人将奄奄一息的幸存者们带回照顾,除了大张旗鼓地翻案外,所求必应。可惜很多人已受了太多伤病,回来也只能将养着,没几年便逝世了,只剩那个官员的儿子……” 小皇帝在一旁听得心惊,此刻忍不住插嘴道:“就是沈言川?” “当然。” “为什么不能大张旗鼓地翻案?既有冤屈,合该澄清啊!” 太后沉重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嫌他天真还是自己感到无奈:“因为先帝尚在,而流放的旨是他下的。太子作为先帝的儿子,自然要顾及他的面子。但他允诺沈言川,待他登基之后会给他家翻案,还他族人清白。” 说到这儿,太后沉默了片刻。 小皇帝在她神情中读出了后续——这个允诺,最后是由太后完成的。 他咬咬唇,故作冷静地转移了话题:“这么说来,沈言川一家已然清白,为何还需对他的身份做保密呢?” “你可真是哀家的傻儿子。”太后在失落中回过神,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如今他全族只剩他一人,即便敲锣打鼓下旨澄清,又有谁会记得,谁会在意?在他人眼里,他依然是罪臣之后,而他离你越近,就越容易被当成靶子,一旦他的名声中出现任何污点,立刻会有人高喊‘清君侧’!” 第46章 竹哨 走出太后住所时,小皇帝心里难受得紧。 先前他陷在沈言川是否喜欢他的迷雾中,但等他了解对方的坎坷的身世之后,这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关于沈言川当上暗卫之后的事,太后没多言,可他自己捋一捋,基本也猜出一二。 一个人有那般遭遇,活下去的理由无非就是报恩和报仇。 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已经交由法办,连最初下旨将他的族人流放的先帝也已薨逝,仇已无需再报。 但报恩,仅仅是报恩吗? 小皇帝抬起头。 单薄黯淡的天幕落下无数根银针般的雨丝,细密的雨丝又汇成一缕,小溪般从油纸伞上往下流。 -- 第56页 他伸手触碰那雨水,想起的是沈言川清冷的声音。 “嗯,最好是不要下。” “皇上,最近各州府的晴雨表可有什么异常?” “太子殿下生前为了太鸿尽心尽力,好不容易才理出了海清河晏的局面,如今因为您,短短两年时间,又长了这许多禄蠹。” “皇上的好意臣妾心领了,但是不必,一来,臣妾担不起祸国妖妃的名头,二来,臣妾那么做,并不是为了您。” “臣妾进宫是为万民福祉,今夜皇上若是不把堆积的奏折全部批阅完毕,臣妾就会替天行fang。” 小皇帝收回手,余留在掌心的湿意黏腻而冰凉。 一如他内心浸过泪水后感到的寒凉。 藤州对他而言,不过是个版图上不起眼不重要的一小块,一个流放凡人的苦地。对沈言川来说,却是失去至亲的伤心地。 他也失去过至亲手足,他能明白那种阴影笼罩心头的恐惧与痛苦。 诀别的场面是心头永远除不去的一根刺,是午夜时一遍遍重复的梦魇。世界上没有别的事比它带给人的震撼更大,因为它已经深深刻到人的骨髓里,任你想方设法去忘,它也顶多是隐没在心底一隅,只等相关事情一刺激,再伺机渗透你的血液,左右你的行为、情绪。 所以,沈言川害怕水患,就像他怕见到人命丧眼前一样。 只是沈言川的“怕”是要图谋改变,而他的“怕”却是要避而不见。 这样的他,就算知道了沈言川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他、唯一一次说喜欢他,或许也只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心愿达成的希望……他也无法去指摘,去觉得委屈。 因为他喜欢的这个人,受的委屈和痛苦比他多得多,却一直沉默着,从不与人诉说。 何况他确实做得不够好。 如果皇兄还在世,以沈言川的能力,必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又怎会成为“笑话”? 想到这里,小皇帝叹了口气。 “皇上?”小福子看他一直是个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看路,拿脚就往水洼里踏,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 “没什么。”小皇帝再抬头,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就走回了养心殿,恍惚中随便找了个借口为自己的叹气加注,“雨这么大,他也不带个伞走。” “……皇上,雨已经小啦。” 小皇帝听在耳朵里,皱着眉快步走入殿中:这天果真能在两日之后彻底放晴么? 小福子在殿外收了伞,屁颠屁颠跟着小皇帝走进卧房,正要差人伺候皇上更衣,却见皇上又走了出来:“去调卷宗和账本,朕要看三十年内拨款到藤州的记录,藤河泛滥的周期,死伤情况,当地时任知府是谁,如何处理,灾后救治成效……” 小皇帝对水部那一块不算了解,只好把自己想看的东西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伸手一招:“胡统领,找人去寻贵妃,等朕处理完一干要事,带朕去找他。” 三十年的卷宗和账本堆了满满两张小几,外加半张桌子,小皇帝对着灯一本本看,看累了就揉揉眼睛,喝些茶水再继续。 天色渐渐由灰转黑,小福子盯着漏壶,眼看酉时过了,小皇帝依然手不释卷,便上前道:“皇上,传膳吧?” 小皇帝头都不抬:“不吃,没胃口。” 小福子想了想,还是退下了。 小半时辰后,那几堆小山终于让小皇帝看掉了一半,他让人更替桌上和小几上的案卷,自己微微眯起眼靠到圈椅里等待。 小福子趁机凑上前去:“皇上,厨房里做了您最喜欢的葫芦鸡,炸得金黄酥脆,香喷喷的,还有烤肘子和酿皮子,您来点儿?” 他企图用美食诱惑一下小皇帝,然而小皇帝却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揉着太阳穴道:“卷宗看不完,朕没心思吃。” “皇上,小的知道您想尽快处理水患一事,但您总算吃几口,不然这么饿着,伤了龙体可……” “朕又没胃病,一顿不吃能怎样,”小皇帝睁开眼,看东西挪得差不多了,赶苍蝇似的一挥手,“边儿去,你挡住朕的光了。” 说完他按着档案上的编号继续读下去,片刻后抬眼瞧了下小福子:“饿了你自己吃去,朕这边留两个人伺候就够了。” 如此过了戌时,小皇帝的案前终于清空了。 吃饱饭的小福子正待传膳来,忽听小皇帝道:“胡谦,贵妃找到了吗?” 雨停了,一轮明净的银月高挂中天,天幕下竹林随风微微摇曳,潮湿的叶片摩擦出沙沙声,叶子上的水滴掉下来,听着好像又下雨了一般。 沈言川稳稳坐在竹丛后的宫墙之上,身披一肩清冷月光,面孔却隐没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 小皇帝站在树后,透过竹枝的罅隙看他,看到他的发髻已经散开,一头长发轻纱一般在风中飞扬。 看来,他总归还知道避雨,没淋湿头发。 避了雨就好,说明他应该已经消了大半气了。 小皇帝松了口气,正欲上前,忽然听到了轻盈的哨声。 哨声是一个音一个音往外蹦的,有节奏,有音调,只是不比丝竹管弦精细,像是孩童拿着街边买的玩具哨子在吹儿歌。 小皇帝抱着树干,循声探头探脑,忽然见到沈言川站起,沿着高墙,从竹丛后走了出来,整个人再月光下站出了一个长身玉立的剪影。 -- 第57页 剪影中,他嘴里叼了一只短短的哨子,哨子在月色下泛起了暗绿的色泽——是一枚竹哨。 第47章 朕该做的事 月光给沈言川的墨色长发和浅粉色的罗衫镀了一层柔和又清冷的银光。 沈言川的气势不再凛冽,可是本应带点儿童趣的哨声也失了欢乐,如同雨中低飞的鸟雀,哀哀而鸣,连绵不绝。 在竹哨声的映衬下,沈言川的周围显得那么安静,安静到了难以接近的地步。 小皇帝迈出去的步子又缩了回来。 或许,这个令他心神不属的人,此刻想要的并不是他上前示好道歉。 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他一眼,小皇帝转身离开,按原路返回了养心殿。 檐下的六角灯笼把养心殿门口照得很亮,小福子守在殿外,等着皇上带贵妃回来用膳——更确切一点是吃一顿丰盛的宵夜,为此,他还特地派御膳房添了糖藕和卯羹两道菜。 然而远处的一团人影近了,他才发现小皇帝身侧空空,而小皇帝本人垂着头,背着手,脚下踢着一粒小石子儿。 原先备在腹中的吉利话此刻毫无用武之地了,小福子只能干巴巴地凑上去问:“皇上,热乎鲜香的卯羹,您多少喝一点儿?” 小皇帝一脸疲惫地摆摆手:“你,还有胡统领,都跟朕去卧房。” 三人不言不语地走到卧房,小皇帝挥退了其他人,朝着小福子一扬下巴:“把朕之前赢得的东西都拿出来。” 胡谦会意,稍稍后退了一步,给小福子让出了道,随后他就见小福子在房间里东摸西mo地捏出来一堆银钱、珠宝首饰,最后还打开了一间隐藏的密室,拖出了一只中等大小的箱子,里面满满一箱都是黄灿灿的金锭,看得他一双大小眼一瞬间都睁得差不多大了。 小皇帝一抬眼,正好看清了胡谦的表情:“你很惊讶?” “是,”胡谦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连忙低下头,“臣先前只听闻皇上与后妃博弈游戏,未曾想竟有这么多……黄金,一时失态,恳请皇上开恩赦免。” 小皇帝心中并不怪他,因为心里理解他的吃惊:“朕也不是只在后宫玩啊。城外赌坊,多开盘问些宫中事,什么蹴鞠比赛的输赢,什么某游医入宫是否成功医治了贵人。朕生于宫中,了解到的自然多、透彻。这积少成多,碎银兑银锭,银锭兑银票,银票兑金锭,就是这满满一箱了。” 小皇帝说这话时,本该是很骄傲的,然而真正做出的表情不过是翘了一下嘴角,是不笑强笑,随之而来的是短暂的沉默。 “……朕刚翻阅了卷宗,基本能肯定藤州当地的大小官员有人出了问题,但在查到祸根之前,你先派人带这些钱安顿好当地的百姓吧,他们等不起。”小皇帝垂眸看那一箱子黄金,气若游丝地轻轻一招手,“现在就开始点,点完了抬走。” 胡谦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皇上,既然情急,珠宝首饰是否拿来估个价,一会儿到银库里兑成现钱带出?否则拿去当铺换,恐怕要跌许多价。” 小皇帝思忖后一颔首:“嗯,就按你说的来吧。” 估价和清点费了足足一个时辰,等到东西悉数被搬走,小皇帝清洁过身体,已然是子夜了。“他回来了吗?” 小福子张罗着关窗灭灯,正想着要不要弄点银耳羹来,就听小皇帝这么问道。 他的手顿了一下,小声道:“……还没。” “是吗。”小皇帝忽然走到檀木架前,将上头挂着的外衣披到身上,“朕去偏殿等他。” 走到偏殿门口,小皇帝掀开静垂已久的门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室内无人,只点了一盏灯做个摆设,不过足以看清四周:陈设同小皇帝的卧房差不多,家具也是同一套,然而整个房间并无矫饰,纱帐上不挂香包不挂铃铛,博古架上也没有珍宝……整个偏殿冷冷清清,连一点鲜花点缀都是没有的,还不如花鼎楼的客房看着光鲜生动。 小皇帝坐到榻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墙角那架枝型落地灯,忽然就鼻子一酸,乌黑的瞳孔倒映着暖黄的火光,映出一层薄泪来。 他这贵妃进宫来,其实只冠了个名头而已,何曾享过一天的福? 小皇帝心里很乱。安静地盯着灯光看了许久,直看到眼睛有些酸痛,才挪开目光,闭上了眼。 奔波忙碌了一天,睡衣在黑暗中向他袭去,他从一臂支着下巴,到僵硬地躺在床沿边,再到滚落进床中央,花的时间,还未超过一刻。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帘微微一动,沈言川进了屋。 时节虽说已到夏初,雨后的夜依然有凉意,他进门之后拿手在烛火上虚虚笼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借火光的温暖驱散掉自身的寒意,转头时却望到了帐子里的人影。 沈言川登时警戒起来,悄无声息地朝床走过去。 只是他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了熟悉的细小鼾声。 还伴着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跟第一次看他被抬到文华殿的时候一样。 只是这一次,沈言川没有摸出绣囊,而是坐到床沿边,俯身看他的睡颜。 睡着的小皇帝嘴唇微微撅着,好似含了几分委屈和忧愁,忽而吧嗒几下,像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口唇隐隐就泛了水光,小猫念jing似的咕噜道:“朕……好饿……” -- 第58页 再往下看,两只薄薄的手搭在柔软的锦被上,两条腿伸出去,鞋子还没脱,还踩着地,整个人歪斜地躺在床上,像个软得没骨头的大号顽童。 沈言川替他脱了鞋,轻而巧妙地将压在他身下的被子拽出来盖到他身上,而后对他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那张带着细细绒毛的稚嫩脸庞。 然而,那只手伸到半空僵了僵,最后却落到了小皇帝铺散在枕头上的黑发上。 小皇帝睡得熟,身体暖烘烘软绵绵,任何一点点寒气,都是一种入侵,都会惊到小皇帝本就不美的睡眠。 拈着那细软的发丝把玩了片刻,沈言川觉得身体总算是回暖了,这才爬上床,隔着被子将人轻轻搂住,在他鬓边留下轻柔的一吻。 第48章 真实的刺客 养心殿外,细雨霏霏,雨落无声。 小皇帝苏醒时,有什么轻柔地扫过他的脸,带着一点竹叶清淡好闻的气味。 头脑和身体都很沉重,他有些贪觉地没睁开眼,只是眼睫轻轻一颤。 在混沌中躺了不知多久,又有湿热的毛巾触到额头上,这回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出手迅如闪电地一抓,听到的却是小福子的惊呼。 小皇帝舒了口气,手松开道:“……怎么是你?” 小福子知道他把自己当成了贵妃,无奈地答道:“不是您一直让小的叫您晨起的吗?” 小皇帝没答话,撑着床坐起身,扯过毛巾自己擦了头脸。 毛巾的热气把他的一张脸蒸得白里透粉,直至更衣完毕,那粉红才退却。 小福子伺候完,不忘端来一碗甜糯的赤豆元宵,小皇帝大概也是真的饿了,没有拒绝,一口一个吃得挺快,把嘴唇烫得红润润的也不肯停,最后还喝了一口微甜的汤底,连带着上边几瓣玫瑰也给咽了下去。 碗见了底,外头的细雨也停歇了。未免滑倒弄脏衣袍,小皇帝在小福子的搀扶下上了銮驾,准备前往金銮殿。 帘子一掀开,他看到了沈言川。 小皇帝的身体僵了僵,随即低下头,钻进了轿厢中,坐到了沈言川身边。 他不知说什么才对,只好一边沉默着悄悄打量沈言川,一边酝酿着要说的话。 沈言川今日穿了件丁香丝结缎面的浅淡粉裙,袖口缀以五瓣莲,莹白如玉的手轻轻按在膝上,并没有预备着要拿鸡蛋之类的东西给他敷眼睛;再向上打量到脸,纤长如黑羽的睫毛覆下来,是个垂着眼帘的模样。 小皇帝一瞬间紧张起来——沈言川为什么要在銮舆中等待自己呢?或许他也有话要对朕说? 正当此时,轿辇被抬起,抬得却不像平时那般四平八稳,轻轻歪了一下,歪得毫无准备的小皇帝身体一侧,直接靠到了沈言川怀里,而沈言川也顺势扶住了他的腰。 两人对上眼,都怔忡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小福子在轿外问道:“皇上没事吧?” “……没事。”小皇帝扭头作了答。 銮驾外传来小福子轻声叨叨抬轿太监的声音,小皇帝思绪被打断,正想着要理顺,就感到轿子稳稳前行了,而腰间的手却在往下撤。 “沈言川。”小皇帝连忙抱住了沈言川的脖子,唤了他一声,“朕有话,昨天就想说了。” 逼迫着自己打开闸口,剩下的话自然而然就如流水般倾泻出来。 “朕已经处理藤州水患一事了,有什么情况都第一时间告诉你,你不要因为这件事一直心急难过,觉都不回来睡,饭也不回来吃……”小皇帝小声讲述了自己昨日的措施,说了这许多之后,感觉对方依然是没有和他亲近的意愿,心中便泛起一点酸涩,手上松开了,语气也同目光转了一下子,“你脾气那么大,还这样不爱惜自己……再这样朕要派人监督你吃饭睡觉了,你自己掂量一下。” 他自以为把距离拉开了些,是帝王展示权威的模样,却不知在沈言川眼里,这话从他红而软的嘴中说出,颇有点娇嗔的意思。 沈言川一抿唇,垂下的双手忽然抬起,箍住了小皇帝的腰身。 小皇帝吓了一跳,转头再与沈言川对视,就见对方的脸离他越来越近,眼角挑起的弧度逐渐弱化了:“皇上是为了臣妾才做这些的吗?” 为了谁呢? 开始是为了沈言川。 但是听过了太后说的故事,看过那些奏报里一个个血淋淋的数字,答案便不唯一了。 小皇帝轻轻捧住了沈言川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自觉流露出了怜惜与怅惘:“为了你……也为很多人。” 就在小皇帝答完这句话后,沈言川的吻就落了下来。 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吻在了他的唇角,他的唇珠。 他一愣,伸手轻轻推了沈言川一把:“你不必依靠这种方式来……” 然后他就被迎面而来的又一个吻堵住了嘴。 这一次,沈言川吻得绵密而细致,是厮磨的缠绵,也是不容置疑的表白。 小皇帝被他吻得面颊发热泛红,心中的疑虑飘飘摇摇地隐下去又升上来,最终被他一巴掌按了下去——管他呢,朕就是要宠幸贵妃嘛! 先亲了再说,感情可以慢慢发展,嘿嘿。总有一天,贵妃会知道朕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仿若雨过天晴,他的忧虑和疑问都随着旖旎的气氛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乐观活泛的小心思,一只手揽住沈言川的肩,手指撩了几缕发丝缠起来,尽是绕指柔。 -- 第59页 唇分开的片刻,他口中轻轻呼出温暖的气息,舔着嘴唇快乐地笑出声:“小心朕吃了你!” 沈言川用手指轻抚他的唇,声音带了点儿些微的沙哑:“皇上打算怎么吃?” “这个嘛……”小皇帝认真地想了想,发觉自己于此道上不要说不精通了,完全是一片空白。 ……嗳,不要紧!小福子那家伙,sao画本儿可多了,到时捞几本看看不就行了? 他想到就要做到,掀起帘子一角就喊:“小福砸!” 小福子赶紧加快步速跟到小窗边上,把脑袋凑过去,且听他吩咐,不料整个銮驾忽然很厉害地倾斜了一下,要倒似的,吓得小福子下意识要朝边上退让,心里却想着该推一把别让轿子翻了,结果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绊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轿厢内,沈言川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小皇帝,顺带撑了一把厢壁。方才稳住身体,前方的帘子便大开,一个太监拿着bi首朝小皇帝刺来! 一切来得太突然,小皇帝甚至连惊讶和害怕的心思都还未曾生起,就被沈言川往后一拉,同时看着沈言川出手雷霆,硬生生将那人的手腕折过去,发出了“咔嗒”一声。 太监一声痛叫,可并未退缩,反而倾身向前,左手一扬,一种不知名的灰白色粉末瞬间散开来,直朝小皇帝的面门而去! “闭眼!” 就在那一刹那,沈言川轻声号令,同时伸手捂住小皇帝的口鼻,一脚踢飞了身后那人,自己则闭气一趴,将小皇帝整个护在身下。 小皇帝不能动弹,浑身上下只剩一双耳朵能用。在听轿子颠簸着落地的过程中,他听见轿厢外小福子慌慌张张地喊叫,身一侧厢壁被踹开倒地,以及外头刀剑出鞘的声音,刺客被擒的声音。 各种声响此起彼伏,甚至同时发生,乱糟糟地汇成一片,他心底渐渐泛起了掺杂着茫然的惶恐。 一个太监,和朕无冤无仇,为何要预谋刺杀朕? 小皇帝越想越后怕,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却也明了——这场刺杀,在此刻彻底结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下轿了。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喘息。 这声喘息很轻,但小皇帝还是听出了问题——这喘气声并不像如释重负,反而有种压抑的窒息。 口鼻和眼睛上覆着的手微微松开了,小皇帝拿肩膀顶了顶身上人,迟疑着喊道:“沈言川?” 目光从指缝向外she出,他看到了黑红色的血从两片乌青的唇缝中渗了出来。 下一刻,脸上的两只手被人拉开了,紧接着他身上一轻,是两名侍卫将沈言川扶起了。 小皇帝看到了沈言川一整张毫无血色的脸,一双紧闭的凤目。 刹那间,小皇帝全身的血液凝固,静止。 “怎么会……” 沈言川受袭了吗?明明……他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啊! 耳边传来了侍卫的“救驾来迟”,以及小福子焦急地询问他有没有事,但那些声音就像隔了层纸一样,根本传不到他心里。 他有些蹒跚地爬起来,摇头头,不知道是在回答小福子,还是难以置信。 在钻出轿厢后,他忽然脚步加快,追上去要看沈言川的情况,却被侍卫拦了下来:“皇上,方才歹人用喂了毒bi首伤了贵妃娘娘,伤口虽然不深,但毒发很快,您不能靠近。”顿了顿,他又保证道,“臣会率人将贵妃娘娘尽快送到太医署。” “要快!轿厢里散落的粉末也可能有问题,立刻采集,一并送交过去!” 小皇帝吩咐完,心急如焚地一振袖子,转身要去查那被擒的刺客,只是他还未行到那人跟前,就听见一人高声道:“大人,他服毒自尽了!” 小皇帝匆匆上前,语气急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卫们赶紧挡住那个死相恐怖的尸体,以免冲撞到年轻的天子,同时看向了小福子。 小福子作为离皇上最近,又是第一时间看到情况的人,率先解释道:“那是个抬轿的太监,方才走到一半,忽然撂了挑子跳起来,飞身入轿,结果片刻后又跌出了轿子。落地时他拽断了帘子,同时拼尽全力将bi首扔进轿子,再后来……” 后方赶来的侍卫接过话继续道:“再后来他还想跑,被吾等制住,又拿绳子勒口以免咬舌,本来已无更多挣扎动弹了,但是刚才他抬头望了一眼你和贵妃娘娘,然后就……” “说了半天都是些没用的!”小皇帝没耐性听,一把推开他们,要亲自上前观视,却在看到刺客那张脸时顿住了脚步,瞳孔骤缩。 “小福子,这人……”小皇帝颤抖着抬起手,指向那人的面孔。 方才小福子挂心看小皇帝,没能关注刺客,后来刺客成了死人,他也忌讳着没细瞧,眼下却是容不得他,他只得大着胆子顺着小皇帝指的方向望去,也睁大了眼睛——这不就是昨天他叫去给小皇帝送伞的太监嘛! 第49章 两隔 小皇帝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面前的景象令他感到如芒在背。 看来,昨日和此人的相遇并非偶然。 他拼命回忆和刺客同行时的每一个细节,发觉对方竟是用了很高超的话术将他引得越来越伤心,把沈言川完全说成了个尽忠职守、忍辱负重的卫士,让他对两人的感情产生了怀疑。 -- 第60页 这样离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小皇帝盯着尸体看了半晌,脸色越来越黑。 因为半道上遇到刺客,小皇帝吩咐侍卫们查清刺客的身份,目的,幕后主使等关键后,摆驾去了御书房,并让小福子赶往金銮殿,把几个重要的大臣引到书房议政。 其实小皇帝并没有议政的心情,一方面他牵挂沈言川,恨不得直接飞去太医署;一方面他看久了尸体可怖的面容,不经意间想起,便要冷汗涔涔——他还是怕见死人,若不是事关重大,他今天绝不会靠近那具尸体。 然而过去的经验在此时作祟,令他不自觉产生一种“越是发生大事越要将重要的事解决”的念头,而且他扪心自问,认为如果沈言川醒来,希望看到的是他处理好一切的模样。 溜了几回神,他终于将原本早朝要处理的事给尽数安排妥当了,等到最后一个臣子踏出御书房,他终于朝后靠在了椅背上,汗湿的丝绸里衣早已一片冰凉。 捏着眉心勉强定了神,他派人去太医署查探治疗情况,而后将胡谦招到了跟前。 “事情办得怎么样?” “派了四名细致稳妥的人,已经伪装好身份出发了。”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一手支着头,阖上眼睛轻声道:“小几边上有蒲团,你去坐着,陪朕稍等一会儿。” 他要等的东西很多,沈言川的解毒情况,侍卫的调查结果,还有一部分人的请罪,只不知道哪一件先来。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哪一件也没来。 小皇帝心浮气躁道:“怎么那么慢?” 小福子看他眉宇间缭绕着悲伤的怒意,替他骂了几句出气,随后又开始安抚他:“皇上,这才过了两刻,调查总需要些时间……” “那贵妃的情况也要看两刻之久?!” “这……”小福子讪讪道,“小的过去看看,皇上趁着空批些折子,小的肯定很快就回来。” “嗯。”小皇帝面色稍霁,提笔在朱砂上蘸了蘸,字还没写上一个,又抬头叫住了人,“等等!你找人递话去,不管查到什么,一个时辰给朕报一次进展!” 小福子领命而去,抓了个宫人就是交待,自己则是飞奔向太医署,跑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迎面碰上的却是先前打发到太医署查探消息的小太监。 小福子毫不客气,揪住他的衣领道:“你他niang的是不是躲懒了?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想死呐?” “没有没有没有!”小太监摇着双手,急急辩解道,“是太医署人手不够!小的留下来帮贵妃娘娘煎药才误了时间的!真的!梁公公明鉴!” “放pi!这大早上的,怎么就人手不够?”“是真的!当值的几位太医都去了后宫,这几日忽冷忽热,贵人们或染了风寒,或犯了头风,或有信期不准的……您不信可以去调问诊记录,小的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小福子凑近嗅嗅他,闻了一股子药味儿,便松开手:“贵妃娘娘怎么样?带我去看看。” 小太监伏低做小地替他带路:“还昏迷着呢!方才太医拿了水蛭吸娘娘后背伤口的毒血,连着好几只都吸成了紫红色的一大条,放在盆里一会儿就不动了……” 听这骇人的状况,小福子忍不住皱眉,抬脚踏进门,就见沈言川趴在床上,被子只遮了半个背,露出的部分却是毫无美艳可言,因为被金针扎成了刺猬。 “这么多针?” “是啊。”小太监低声解释道,“太医说了,要封住穴位,减慢毒发速度,等到汤药灌下去,娘娘醒转来,这些针才能拔呢。” 小福子指挥小太监找了几块细布叠起来,轻轻盖上了沈言川满是针的后背。 他出了屋,走到院子里四下张望,心里很不满意,因为太医署内从太医到学徒都是糙汉,一个个进进出出,却是不能把贵妃照顾好,几个来调查的侍卫还站在小院里叽里呱啦揪着太医问话。 他有意让小太监留下照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想起上午的刺客也是个太监,昨个儿他犯了一次错,今天可不能再犯了。 斟酌一番后,小福子跟院使留了话,让他们等贵妃醒了第一时间派人报到御前,若是情况允许移动,最好是遣车把人送到养心殿。 交待好这些问题,小福子携小太监往回走,迎面又碰上了胡谦,吓得面孔一白:“皇上又催了?” “不是,公公莫惊。”胡谦摆摆手,“我只是奉命前来保护贵妃娘娘。” 小福子不解:“那皇上那边呢?” 胡谦没答,只是笑笑,大踏步进了太医署。 小福子不知道,验毒结果已经传到了御前。 “你说什么?!”小皇帝惊叫出声,人也“腾”得站了起来,“bi首上是蛇毒,而那粉却没有毒?” 阶下人答道:“是的,车中的粉末,不过是石灰、面粉和花粉掺杂而成的,最大的危害也就是烧伤双目,而銮舆已被贵妃用力踹破,粉末消散无几,更是不可能伤人。” 小皇帝细一寻思,后心一凉——所以,洒那粉末是虚晃一枪,刺客的优先目标是沈言川! 为什么要先杀沈言川? 沈言川从前生活在暗处,进宫也没多久,不可能与人结怨,所以必然是沈言川的存在妨碍到了某人攫取利益。 攫取的谁的利益? -- 第61页 是朕的国库?还是民脂民膏? 妨碍谁的利益? 朝臣?后宫?抑或是联系起来的两者? 上一次不是已经将祸根全部拔除了吗?现在这又是…… 一切都是可疑的,能相信的只是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然而有很多事都亟待处理,水患,贪fu,皇城的守备,内侍的调度,所有他在意的人的安全…… 细密的冷汗浮满了额头,小皇帝扶着书案,一点一点坐回到龙椅上。 皇兄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第50章 捂暖你 沈言川是在刺杀过后的第三日凌晨清醒过来的。 准确来说,一开始他还没醒,只是从昏迷进入到了半昏迷,感知周身寒冷而发起抖来。 他一抖,手臂上绑着的红线扯动了床头挂的铃,把睡在床旁边躺椅上的小皇帝弄醒了。 房间内的昏黄的灯光很快刺酸了他的双眼,铃声在耳畔渐趋清晰。小皇帝揉揉眼睛跳起来,直往床边去,发觉床上人战栗得厉害。 “沈言川!”小皇帝激动地唤了一声,伸手去摸沈言川的脸庞,所触却是一片冰凉,吓得他不顾披衣便跑到卧房门口,“来人!去喊太医!” 他嗷的一嗓子,把沈言川彻底给惊醒了,蓦地睁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发冷,后背生疼,胸口瘀滞,浑身没有一处是舒适的。 勉勉强强挪动了身体,胸口的压迫感更强了,沈言川吃力地侧过身,还未来得及爬起,便大咳起来。 小皇帝听着动静,飞快蹿回床前,就见他一边咳一边吐,吐出来的尽是黑色的血块,床沿边上顿时落了星星点点的血,衬着那惨白的脸色,让从没伺候过人的小皇帝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过去将他扶起来,用袖子去擦他嘴角的血迹。 沈言川不吭气,吐完那几口血后便在他的怀抱中颤抖,半闭着眼睛,奄奄一息,极尽虚弱。 小皇帝一颗心狂跳,紧张得连泪都不敢掉——大抵好物不监牢,彩云易散琉璃碎。他生怕自己一颗泪珠滴落,都能将怀中人砸出个好歹来。 好在太医昨夜被安排宿在离养心殿不远的一处宫殿中,很快就赶来为沈言川做了检查,施了针,开了药。 “皇上放心,贵妃娘娘已无性命之忧。” 室内的灯又亮了几盏,小皇帝盯着太医的脸,不敢错过一丝神情的变动,手上拽了一把方才加到沈言川身上的一床被子:“确定吗?那他怎么还在打摆子?” “前日清了大量毒血,怕冷是正常现象,今日多饮些补气血的汤药便会逐渐好转。” “那吐血又怎么解释呢?!” “娘娘所呕的乃是先前留下的淤血,吐出来反而是好事。当然,娘娘体内尚还有余毒未清,接下来修养和调理非常重要,每日要按时服排毒的汤药,月内要注意不受凉,保持心绪平和……” 小皇帝很不放心,因为自己不懂医,追根究底把太医好一通询问,末了觉得真没问题才放人走。 熬好的汤药端来了,宫人用小银勺子一点一点喂沈言川,沈言川昏昏沉沉咽得困难,每一口都要漏一滴药汁出来,小皇帝只好拿手帕抵在他的下巴上接着,怕打湿他的亵yi。 昔日风华绝代、身手矫捷的人,如今只能气息微弱地靠在自己怀里。小皇帝低头,在沈言川发顶吻了一下又一下,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 小皇帝还有国事要忙,不能一直在卧房里陪伴沈言川,天亮之后,他便摆驾去了金銮殿。 事情很多,接连不断。上完朝之后要批奏折,批完奏折,再听各处的汇报,等到忙完国事,再踏进自己的卧房,已经是晚上了。 近日小皇帝一直都在床边的摇椅上睡觉,一来是为了让自己睡得不那么死,二来是怕自己睡着了不注意,碰了沈言川的伤口——听闻为了给沈言川放毒血,太医在那道划伤上切了个更大的口子,至于有多大,小皇帝几次错过沈言川换药的时候,所以并不知情,但这不妨碍他把那个口子想象成横跨脊背的长度。 卧室里混着一股子药味,大得盖过了帐子上悬的香囊。小皇帝穿着一身洁净的中衣,俯身去看床上侧身躺着的病美人。 病美人昏睡着,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中显出了憔悴的消瘦,一头乌黑的长发因为连日来没有梳过,散乱地贴在枕头和被子上。 小皇帝将他把乱发拨到耳后,又抓住他的手要往被子里塞。因为气血流失尚未补回来,沈言川的手还是凉阴阴的柔软,这点小皇帝知道原因,却仍忍不住怀疑沈言川会变得冷硬下去——当年皇兄就是这样的。 这一点担忧导致他最终爬上床,侧身把沈言川轻轻抱住了。 沈言川的身上也很冷,刚用冷水冲了凉似的,还没贴得多近,小皇帝就打了一哆嗦。然而他并未退缩,反倒是展开了热乎乎的身体,勾住沈言川的腰把他往自己身上带,直至两人的胸腹妥帖地贴上了,沈言川彻底趴上了他的胸口。 如此睡了一个时辰,小皇帝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身上人动了,动着动着竟然翻身下去,显然是要醒的光景。 小皇帝睡得本也不安生,自然是睁开眼去看情况,一转身,对上了眼神涣散的沈言川。 “皇上。”沈言川开口,声音嘶哑。 “沈言川。”小皇帝微笑起来,可这笑才保持了片刻,嘴角就弯下来变成了哭,“呜……你终于能说话了……” -- 第62页 他边哭边坐起来,咻咻地拿鼻子抽气,声音哭成了软乎乎一团糨糊:“……喝水……吗?给你倒。” 沈言川需要润一润嗓子再说话,故而微微一点头。 小皇帝用手背抹干泪水,小心翼翼给沈言川拿来一小碗温着的红枣汤,用勺子喂完后,他重新钻进被窝,把对方冰冷的手抓到自己怀里捂着:“好点了吗?还疼吗?” 沈言川嘴角勾了个苍白的笑:“没事……我睡了多久?” 小皇帝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淌,从眼角淌到了枕头上:“有三天了……等明天早上,就是第四天了。” 沈言川把手从他怀里抽出,用指尖抹掉他双目间的泪:“不哭。”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朕还是没能查到幕后黑手是谁……”小皇帝咬了咬嘴唇,想屏住眼泪,然而心底既悲伤又懊恼,眼泪反而越涌越多。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不能保护好心爱的人,看他受苦受难而无能为力更难过的事了。 “他们查了那么久,只从他的铺子底下翻出了他给你剪的一张小相,几根女子用的珠钗,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对你因爱生恨,听见我们在轿内亲热,故而对我们下了手……” 小皇帝说到这里,气得大骂了几句,同时哭得涕泗横流:“飞身入轿,齿间***,说他不是专门的杀手,朕都不信!” 第51章 把你当被子盖 小皇帝絮絮叨叨的,把最近几天收到的消息都说给了沈言川听。 说完还委委屈屈道歉,脸红着将自己团成一个球:“是朕没用,都不能替你报仇……” “别着急。”沈言川揉揉他的头发,缓缓说道,“那个太监刺杀利落,自裁前还特意表演了一段,比起杀手,说他是死士估计要更确切一点。而且这枚棋布得比我进宫早太多,他的功用可能不止是伺机而动那么简单。” “意思是,他很可能已经暗地里做过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了?” 沈言川眨一下眼睛:“也说明背后的人不简单。之所以什么都查不到,未必是他们无能,而是他提前一步将那太监之前的行踪,以及他们之间传递信息留下的痕迹给抹去了。”小皇帝一听傻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不就……毫无……办法了吗?” “目前没有办法,但是……”沈言川艰难地换了口气,“若干脆就此低调结案,幕后主使者说不定会放松警惕。” “然后再等他卷土重来吗?”小皇帝摇头,眼睛都哭得发疼,“朕不想拿你做赌注……” 沈言川眼睫轻颤,神色淡淡道:“能力不济时,只有赌。” “可是……” “没有可是。”沈言川抽出白天放在床边备用的手帕,往小皇帝脸上一抛,语气强硬起来,“自己擦,你是帝王,你不能总是哭。” 帕子底下传出小皇帝唧唧哝哝的声音:“朕止不住……呜……朕憋了好久了……反正也塞不回眼眶子……你要惩罚就惩罚吧……” 小皇帝哇哇大哭,整个人平摊在床上,是个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您这不是欺负臣妾不能动弹吗?” “呜……那就欠着……你快点好起来揍朕呀……” 沈言川盯着帕子上洇出来的两大团泪渍,口气又软了下来,“再哭,明天眼睛又肿了,他们就更把你当傻子。” “有鸡蛋敷,怕什么……” 小皇帝小声狡辩着,动作上却依了沈言川,一点点把面孔擦干净了。 不是害怕被别人当成傻子,反正那也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是不甘心对那隐藏在人群中的幕后主使人示弱,让对方有一丝一毫得逞的快意。 丢了帕子之后,他很愧疚地靠过去,将自己的额头抵住沈言川的额头:“朕刚才是不是吵着你了。” “嗯。”沈言川闭上眼睛,在被子底下握住他的手,“吵的受不了。” “好,朕不说了,睡觉。”小皇帝往被子里缩了缩,把他尚凉的手贴到自己热烘烘的脸蛋上捂着,又把他往自己身上拽。 “干嘛?”沈言川不解地睁开眼看他,“把我当被子盖?” “怕碰着你背后的伤啊。”小皇帝摸摸他的腰,替他害疼地拧了眉毛,“伤口那么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得了。” “还没一条小指长……碰不着。”沈言川恢复了原先的侧躺姿势,轻轻抱住他,“睡吧。” 或许是因为枣汤起了效果,他的身体从冰凉变为温凉,小皇帝抱得舒心,闻着他颈侧甜甜的枣香,很快便睡着了。 一觉睡到天亮,烛火已经燃尽,明亮的光从窗户外透进来,照亮了沈言川青白的面孔。 小皇帝看他这般憔悴,赶紧摸摸怀中人的躯体,感觉他暖和起来,心里才稍稍放心,轻手轻脚下了床,抱着衣服到偏殿去洗漱了。 叮嘱宫人安排好沈言川起居,小皇帝敷了好一会儿眼睛,连早膳都顾不得好好吃,随便塞了几口就去上朝了。 因为几天前的行刺事件,轿辇周边被侍卫围成了铁桶。小皇帝瞥了一眼,心思不由得又沉重起来,而且是离养心殿越远,这种感觉越明显。 等到他坐上龙椅,他的表情更是从忧愁渐渐变得阴沉。 底下的大臣正在讨论藤州的水患问题。 一方人的意见是修运河,不仅解决藤州一方的水患问题,而且方便南北往来,是福泽后世的举措。 -- 第63页 另一方说不可修,修运河工程太大,要征用太多民夫,百姓刚才遭遇水患,眼下修是劳民伤财,搞不好还会让民间怨声载道。 两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而小皇帝坐在高处,目光划过一张张人脸,匹配了今早胡谦最新呈上的密报。 “够了。”小皇帝打断他们毫无新意的对话,“虞丞相,这事你怎么看?” 虞丞相拱手拜道:“水部既掌水利,又是经过调查得出要修的结论,那么运河定然有修建的必要,但老臣也认为,此时让百姓修建运河恐有不妥,或可考虑延期修建。” 小皇帝早料到他要打太极,干脆利用这点当跳板:“这倒是个折中的法子,你们两方的意思呢?” 两方再吵也是没结果,因此此刻并无人反对这个折中之策,不过内心都在盘算“延期”一词——延多久才合适呢? “都不讲话,朕就当你们是默认了。”小皇帝看着那一张张憋着劲酝酿着要发言的脸,抢先一步道,“你们争论的矛盾,都在百姓身上,所提之建议,无非是想要百姓安居乐业嘛,朕说得可对?” 底下立刻一片忧国忧民分所当为的声音。 大家都躬着身表忠心,没人看到小皇帝放在膝头的手已捏成了拳。 “只是有人同你们不同,身为一州之长,居然能让任职地出现赈灾银被贪被偷一事。”小皇帝点了吏部尚书的名字,“听说此人是你的门生?提拔这种人,你有罪。” 吏部尚书当即吓得魂飞魄散,不但没有露出茫然的表情,连给对方一句说情也没有,就开始撇清关系,试图将自己说成一个被小人蒙蔽的无辜者。 小皇帝冷眼看着他跪地演戏——好一份感人的师徒情,大难临头各自飞。 虽然暗卫们的调查还在进行中,不过可以肯定,吏部尚书和藤州知府对部分赈灾银的“消失”都是知情的。 又一个被沈言川“妨碍”到的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幕后黑手呢? 一想到这里,小皇帝的怒火又阴燃起来,一脸愤恨地盯着眼前人:“爱卿虽然有过错,朕还是相信你的。” 吏部尚书听这声音就不对,立刻拜倒道:“臣满门忠诚,绝无二心啊!” “嗯,这点在方才你为防劳民伤财,据理力争时,朕就看出来了。所以朕决定成全你这份心思——”小皇帝后知后觉地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朗声宣布道,“暂封你为藤州管洪主事,带领全家十四岁以上的男子赴藤河控制灾情,并在其后同民夫一道参与修运河。” 第52章 猫一样的贵妃 “啊……”吏部尚书惊抬头,“陛下……?” 小皇帝继续道:“听闻你子孙昌盛,光儿子就有六个之多,孙子也有十来个,最大的已及弱冠,加上你的一干侄子侄孙,这么多人去,恰能体现guan民齐心协力,风雨同舟,民间的怨怼自然不会起了。待你功返回朝,朕封你为光禄大夫,准你配享太庙。” 帽子戴得太高,摘是摘不掉了,吏部尚书回过神来,满心懊悔,垂死挣扎道:“臣谢皇上……隆恩……只恳请陛下允许臣留两个儿子在家,照顾臣年迈的父母。” “这你不必担心。”小皇帝乘胜追击,“爱卿行此利国利民的大事,朕又怎么会让你有后顾之忧呢?家里的老小女眷尽接到宫内照顾吧,朕保证他们衣食无忧,健健康康。” 说实话,小皇帝讲这话出口时,想的不过是祸不及妻儿老小,不过臣子们听到耳朵里,又是另一回事了——这是明目张胆要挟和恐吓啊!此例一开,那还了得? 跟吏部尚书同一战线的人马上跳出来说道:“陛下,尚书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能回家,其妻女久置宫中,怕不妥吧?” 小皇帝乜了那人一眼:“朕记得你家人也挺多,是吧?你不是上个月才娶了第八房小妾?估计明年又要添丁了吧?” 此言一出,那人吓得当场一个缩yang入腹:“啊……这……” “怕什么,朕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小皇帝看了他的丑态,心中冷笑,“朕看你和吏部尚书关系不错,家中男丁又兴旺,想必结个亲家照顾一番也是很好的,朕很乐于赐婚。” 这句话翻译一下,意思就是:不然你来管? 谁也没想到,昔日和和气气的小皇帝,今天说出来的话句句惊人且离经叛道。那人站在原地冷汗直流,正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吏部尚书却是先开了口:“不必赐婚,有陛下照顾臣的家属,臣觉得非常放心!” 其实妻女安置在宫内,吏部尚书也是一万个不乐意,可是女儿侄女如今都成了自己的保命棋,可不能乱嫁!再讲那人自己都娶了八房小妾,儿子们自是效仿老子,个个流连些秦楼楚馆,谁敢把女儿嫁过去啊! 既然本人同意,其他人就没什么可讨论的了。临到退朝时,小皇帝说不会干涉他家女儿的婚配,届时会由女孩母亲带回府中过一遍三书六礼的程序,就算是堵住下面悠悠众口了,而对于吏部尚书而言,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在金吾卫陪护下,吏部尚书回到家中,欲哭不哭地跟家人交代了一番,次日就收拾行囊带着一众男丁,在敲锣打鼓放鞭炮的欢送声中离开了都城,看着夹道欢送或看热闹的百姓,再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完成皇上交待的任务回京受赏,真的是眼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 第64页 夜晚的养心殿内,沈言川侧身半靠在宽大的龙床上,自己端了碗,一口气干掉了一碗棕褐色的汤药。 经过十多天调养,他终于有力气能坐起身了,声音也回归了原来的清冽,只是面色和唇色依旧泛着不健康的白,显得他眉睫特别乌浓,五官反而有种工笔画似的精心雕琢之美 然而他并不满意铜镜里照出的这副面貌——如今的情形,由不得他缠绵病榻许久,而且小皇帝每每看到他喝药,眼中便要浮起哀愁。 于是他每天也会梳头发,嚼齿木,用湿布干布轮流擦拭身体,换衣服,闭目调息,快速灌药……即便不能立刻恢复到可以下床,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也好。 宫人刚将药碗端下去,小皇帝就跑进来。他刚洗完澡,带了一身干净清爽的香气钻进被窝里,把半躺半坐的沈言川搂到怀里,一边替他理头发一边讲着有关藤州水患和修运河的事儿。 “他们那帮人,赈灾银永远只放一半去修堤,剩下一半层层盘剥,日子过得比朕还快活,一天天的没什么正事儿可做,就是召歌姬舞姬入府陪酒……” “呵。”沈言川笑了一声,“皇上也想叫歌姬舞姬陪酒么?” 小皇帝捏捏他的肩,心里觉得他很爱自己,飘飘然地高兴着:“瞧你这醋的劲儿!朕又不好那口。” “那您好哪一口啊?” “嘿嘿。”小皇帝用脸蛋蹭他的发顶,还偷偷亲了几口,“朕等着你好起来,陪朕去骑马射箭。” 沈言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浅笑,但声音却很平静:“好。” 小皇帝觉得他像一只狡猾的猫,确认人喜欢他之后就不爱撒娇搭理人了,可是并不介意,继续道:“嗯,继续说回藤州的事儿。其实除了那些guan员,那库吏当中也有偷赈灾银的。” 沈言川闻言翘起头,皱眉道:“那就是连看守也一并窃取了?” “没没没,没那么严重,你别激动。”小皇帝轻轻把他按回到自己怀里,将个中情况娓娓道来,“藤州虽然偏远,不过也有在接受教化,那些看守也并非是渎职,而是……哎呀,讲出来实在有些恶心人。” 沈言川身手在他胸前轻轻拧了一把:“快说。” 小皇帝被他拧得一哆嗦,立刻投降了:“就是那几个库吏,把银锭藏在自己魄门当中,五十两的大银锭啊!怎么塞得进哦!” 沈言川闻言,确实感到了匪夷所思之中藏了几分恶心,一时无语:“……” “真是想银子想疯了。”小皇帝摇摇头,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现在都给斩了,全部在当地城头挂着。” 沈言川微微抬起头看他。年轻的天子,终于隐约有了杀伐果断的意识。 “别这样看朕嘛。”小皇帝察觉到他的注视,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偏过脸解释道,“他们活着便要绝人生路,合该严惩,不然……朕怎么向那些在街头饿死病死的百姓交待啊……” 然而沈言川却笑了一下,手上用力抱紧了小皇帝的腰:“臣妾看您,是因为喜欢。” 第53章 你要想朕思念朕 这些天来沈言川十分虚弱,自然没有做什么大动作,如今毫无矫饰地表白了,拥抱时还花了大力气,小皇帝作为这一切举动的受众,乐得灵魂都要飘起来了,当即像条鱼一样往下溜了溜,连着在沈言川的面孔上亲了十多下。 其实还想亲亲嘴巴的,不过之前沈言川就不让,说怕是体内有余毒,让他沾了不好。 亲热如许地抱了半天,沈言川拍拍他的腰,他就扶着沈言川躺下,自己也乖乖地躺到了沈言川身边,一起进入了梦乡。 六月中旬时,赈灾银一事,总算是彻底解决了;刺客一事,也以小太监送伞时受过小皇帝责骂,心中愤懑伺机报复为由结了案,而养心殿内外都增派侍卫和暗卫,一切也都是打着保护小皇帝的名头设置的。沈言川那儿,只说他救驾受伤,皇上感佩他挺身而出,将人留在养心殿看顾。 两件大事了结,小皇帝却依旧忙碌,因为水患一事还未结束,遗留下许多问题需要他去解决,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将藤州的烂根子全割了,将自己先前看上的人,并一些可用之人拎过去补位,以求安抚民心,稳定藤州整个夏秋季节的min生问题。同时,他估摸着秋季之后,将那些经受得住历练的青年才俊招入京中任职,以彻底去除朝堂上的陈腐之气。 这件事做起来是有阻碍的,不知道有谁煽动了朝中的空气,让上了年纪的老guan僚和雄踞一方的士族们感到了恐慌,开始执着于和小皇帝唱反调,虽也不是什么大的反调,但这撩一下,那堵一句,让小皇帝暗火丛生又没处发,最后硬是找了个茬,指责其中某几个贪凉的guan员当差时卷起了一点儿裤管的边,露腿毛出来污了他的眼,以治guan员仪表风气为由,让太监把他们的小腿拔成了白生生guang溜溜的一片,活像是拔了毛的猪蹄。 这当然是很荒谬的,可是拔腿毛总归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朝臣们无话可说,并且觉得眼前的皇帝心性上还是个孩童,反倒稍稍平静了些,也不再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同他纠缠不清了。可是这样做并没让小皇帝感到多么安心,反倒是怀疑他们私下里要搞阴谋,那边厢派出许多暗卫盯着,成天勤快地翻密报,谁到谁家作客了,谁又逛烟花地了,恨不得那些暗卫有千里眼顺风耳,把人家搂着老婆说的悄悄话都报告给他。 -- 第65页 这样忙碌的时节,唯有见到沈言川的时候,小皇帝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近来沈言川的嘴唇略略有了血色,能够下地走两步了,自然而然不能落下洗澡洗头,身上药罐子的气息渐渐淡了,最重要的是背后的伤也愈合了,变成了嫩嫩的淡红色。 这一切都让小皇帝感到高兴,不管一天下来多累,晚上见了他必然是要抱着他嗅来嗅去,作势要吃他。天气现在热了,床上只有薄薄的毯子,床显得更大,可以供他来回滚,边滚边作势要“吃掉”沈言川。 “怎么吃呢?上回皇上可还没回答。”沈言川声音轻柔,听在小皇帝耳朵里,蛊惑似的。 可惜小皇帝实在太忙,总是忘记从小福子手里拿画本,至今一眼未曾瞧过。所以只好在沈言川指尖“啵”的亲了一口:“今天先这么吃,等你痊愈了朕再把你全部吃掉!” 胡闹过一阵后,小皇帝安静下来,抱着他的胳膊轻声埋怨前朝整出的一堆破事,最后不忘撒娇:“那些人可烦了,一天天的不让这样不让那样,朕看着他们就生气……嗳,要是能把你变成小小一个,藏在袖子里去上朝就好了,生气的时候看看你,朕就不气了。” 沈言川笑他孩子气:“这叫什么话。” “真的呀。以前长寿还小的时候,朕就把它藏在袖子里带出去,后来它长大了,窄袖塞不下它,冬天着宽袍大袖的时候呢,它又一个劲儿的睡……” 小皇帝说着说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却让宫人连乌龟带水晶缸一起搬到了卧室里来。 “这是做什么?”沈言川盯着满缸子乱爬的乌龟,调侃道,“改主意要带长寿上朝了?” “才不呢!这是拿来陪你的。”小皇帝把乌龟从缸子里的水草丛中掏出来,拿到沈言川面前,“看,它面颊上头两朵红,多可爱啊。” 沈言川目光瞥过长寿耳边一抹艳红,就转到了小皇帝的侧脸上:“怎么想到要让他陪臣妾?” “朕不在,你该多寂寞呀,后宫众人有猫有狗有鹦哥的,可你的神弓再神也不能动,朕就想着把朕一直养着的长寿带来给你。他可乖了,既不乱尿乱吼,也没有毛,凉凉的一块,最适合夏天捧在手里逗。” 小皇帝说着,敲敲乌龟墨绿的背甲,那龟不但没缩头,还伸长脖子看人:“你看,他一点都不怕朕!” 如此逗弄了一番,小皇帝擦干净手,捧住沈言川莹白的脸颊亲了一口:“朕去忙啦!你要经常想朕思念朕哦!” 沈言川看着他大咧咧地跑出去,脸上不由自主挂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等到人声远去,他的笑就淡到看不见了。 谎称自己要睡个回笼觉,沈言川将留在房里伺候的宫人都遣退了,直到卧室中寂静无声,沈言川才喊道:“胡谦。” 奉命隐藏在暗处守护的胡统领立刻现身了,坐到圆桌边的红木矮凳上。 沈言川将桌上一盘点心推到他面前,淡淡问了一句:“还没吃过吧?” 胡谦也不跟他客气,两三下就将碟子里的点心扫了个精光,随后一抹嘴:“要问什么?” “那未卜先知,向朝中散播消息的是谁?” “暂时没有查到特定的人。”胡谦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但新人顶替旧人这种事并不新鲜,总有一天会被料到的,说不定只是门客在暗中活动。” 沈言川沉吟片刻。 “门客也好,幕后黑手也罢,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躺下去了。” 第54章 月下璧人 小皇帝下轿后几乎是一蹦一跳地进了养心殿。 今日没什么人跟他捣乱,又不用上课,久违地能跟沈言川吃顿饭,而且他还有一个迫不及待要跟对方提的好消息——藤州传来的消息显示,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重建,灾情得到了控制,也没有大规模的yi病爆发。 “百姓们目前待在临时搭建的棚户中,每天都有米粥被褥和汤药提供,安全和温饱都有保障,而且还会给参与重建的民夫更多的口粮作为报酬!”小皇帝神采飞扬地连喝了三碗丸子汤,满足地摊在了圈椅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怎么样,朕挑人的眼光还不错吧?” 与他手舞足蹈的姿态相反,沈言川只是微微颔首:“吏部尚书一家呢?” “他啊……”小皇帝记得报告中却有提及,不过他给当作了可有可无的部分,仔细回想后才答上来,“他好像是……带着一大家子去修大堤,因为浸凉水太久染上风寒了。” 沈言川看他答得磕磕绊绊,显然对其不是很用心,便提醒他要重视: “皇上需得注意,吏部尚书毕竟还未被您削了职,他仍然具有一定的身份和话语权,所以决不能让其死在藤州,更不能任由新人压迫旧人。” “嗯嗯嗯!朕知道——”小皇帝拖长声音,牵住沈言川的手抚摸那温凉光洁的手背,脸上依旧是笑呵呵的沉醉,眼波里全是柔情蜜意,仿佛刚刚喝的乃是三碗酒,“朕听你的。” “听臣妾的?”沈言川轻轻抽出手,捧了玉碗作势要喝粥,声音降了温,“您不知道。前朝那些人上蹿下跳,不是您捉几个出来刮腿毛剃胡子就能吓退的。一旦您对待新人人差别太大,一切就会反反复复,卷土重来,明白吗?” 说完,他也不用勺,抬头就喝,一口便连喝了大半碗。 -- 第66页 小皇帝盯着他滑动的喉结,心猿意马地点头:“好啦,朕明白,明天朕就各赏他们一笔银钱,再派两名御医过去给吏部尚书瞧病,行不行?” 沈言川放下碗,用帕子擦了嘴角:“应当这样,吏部尚书没有直接触犯律法,逼得太紧不妥当。况且……” 他说到一半,就见小皇帝起身又去盛了半碗长生粥递到他面前,一伸手又去抱他的胳膊:“喜欢喝就再来点儿?” 小皇帝今天得了空,终于将小福子的珍藏画册弄到了手,心中很是蠢蠢欲动。方才吃喝了一团热的,活了气血,更忍不住想往沈言川身上贴,只等多贴几下后两人一起到帐子里研究那画册中的奥妙之处。 然而沈言川对此并不知情,只觉得他这骚头骚脑的行为毫无由来,一张脸立刻拉长了:“皇上在听吗?” “在呀!”小皇帝蓦然回过神,挺直了身板,“况且他若是真的坚持下来也很好嘛!” 沈言川看着他泛着水色、睁得大大的黑眼睛,一时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埋头喝粥。 吃饱肚子后是沈言川一天中最有力气的时刻,所以要到后院走上一走,舒展下全身的筋骨。 今夜的月光十分皎洁,院子里没点太多灯,此刻周围皆是澄净的蓝色,仿佛院子里积满了清澈的水,给人一种十分清凉的感觉。 小皇帝牵着沈言川的手,放慢步子在庭院里转悠。修长的竹子在风中摇曳,影子投在地上,有一种舒展开来的毛茸茸的感觉,仰头深吸一口气,风中全是竹叶的清新气息,小皇帝嗅着这气味,忍不住想起了沈言川在高墙上吹竹哨的那个夜。 他侧过头,见沈言川果然盯着竹丛看,就小心翼翼问道:“朕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呢?” 沈言川神色平静:“问吧。” 小皇帝用眼神示意身后跟着的宫人们退得远些,随后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其实,朕那天晚上有看到你在吹竹哨。” “知道。” 小皇帝很震惊:“知道?” “嗯。你又不懂得隐藏气息。” 小皇帝想了想,低下头扁了扁嘴:“那你当时是还生朕的气,所以不肯同朕相见咯?” 沈言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从怀中摸出了一只翠绿的什物,递到他眼前:“你会吹吗?” 竹哨光滑异常,显见是主人经常摩挲导致的,小皇帝借着月光拿起来仔细辨认:“这好像是驯马时候用的哨子吧?我看箭亭的人驱赶马匹用过它,好像不需要特别的吹奏技巧啊,但你那天……” 沈言川缓缓道:“我娘说,即便是只有两个孔的竹哨,只要气息控制得当,也可以吹一些简单的曲子。” 这一句话,就是他当初进入后宫的原因,也是那夜他吹哨时反反复复回想的内容。 竹哨如此,人也一样。唐棣再天真顽劣,终归是笔直的竹,不是腐朽的木,哪怕接受不了一刀一刀的雕琢成为精美的竹笛,粗略刻成一只竹哨也无妨。 “原来是你娘留给你的啊。” 小皇帝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曾掀起过惊涛骇浪,还在那里附和着点头,捏着竹哨的手动作更温柔了,生怕弄坏了似的将之递还到沈言川手里。 沈言川将竹哨收回怀中:“不,这个是我买的。原先那个,早在长途跋涉中掉了。” “可惜了。”小皇帝叹惋着说道,展开双臂抱住了沈言川的腰,真心实意地道歉,“让你想到难过的事儿了,对不住。” 沈言川也抱住了他,不言不语地抚摸了他的后背。 尽管幼小,纤细,他终究是棵好竹子,只做一枚竹哨,实在是太可惜了。应该做成音色明亮的玉屏笛,刻上腾龙,吹出婉转悦耳的曲。 月光下,两人静静拥抱着,各怀了与嬉闹调情无关的心思,像是在维持某种纯粹的感情,并且达到了永恒。 良久,沈言川松开了怀抱,小皇帝也跟着松了手,两人面对面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开口—— “朕……” “臣妾……” 小皇帝轻声笑了一下,想反正是说要回房了之类的话,谁讲不一样呢,就道:“你先说。” 沈言川抿了一下唇,垂下眼帘道:“臣妾想搬回偏殿住。” 第55章 赔朕一吻 小皇帝怔怔地凝视了沈言川,末了像没听明白似的:“偏殿?” “先前臣妾护驾受伤,起身不便,纵是睡了龙床,看在功劳上也无人会指摘,”沈言川解释道,“而今臣妾行动无碍,再夜夜躺龙床,就是大大不合规矩,朝臣会反对。” “那规矩就是不对的!”小皇帝不依不饶,立马抱着沈言川不肯松手了,“朕同你睡了那么多天,什么也没干,精神好好的也不耽误正事,他们凭什么挑错?朕有什么错!” “……”沈言川知道不能轻易劝动他,于是继续规劝道,“你是皇上,有的规矩是威信建立的所在,你必须守。” “呸!什么破规矩!”小皇帝本来觉得气氛被破坏就挺不高兴,眼下听到‘朝臣’二字,更是大为光火,“朕跟朕的贵妃睡觉还要他们来管,他们床上可不知道有几个呢!” 情理中,事情确如小皇帝所言,沈言川可以理解,但情况容不得他耍小孩子脾气:“皇上心知肚明,不必找那么多理由。您若不应臣妾的要求,臣妾就不得不惩罚您了。” -- 第67页 小皇帝听他口气冷峻,知道这罚不可能是猛挫自己羞chi感的罚,而是一顿好打,也泛起倔来:“那你罚吧!罚完朕跟你一道睡偏殿去,都不睡龙床了!” 沈言川手里攥了两个柔情万千的大巴掌,最后还是垂了下来。 如何对付小皇帝的倔,他向来很有经验,知道顺着对方意思泼两盆冷水是最有用,原来他不想用这个法子,结果费了半天口舌,还是不得不用:“好啊,您想让臣妾背个祸国妖姬的名声,想让幕后凶手多抓点把柄,暗中挑唆士族们排挤新臣,就尽管那么做吧。” 这一招果真百试百灵,小皇帝立刻撒了手,而后拽着旁边一根挺粗的竹子大力摇晃泄愤,晃到自己落了满身竹叶才罢休。 沈言川站在一旁,默默等着他发泄完,才走过去将他脑门儿和肩膀上的竹叶摘走:“回去吧,皇上。” 小皇帝的目光跟着他的手转,在手拂过最后一片竹叶的时候,突然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人拉到了假山后头,同时朝宫人们一摆手,不准他们跟过来。 为求景真,假山后的路不太平坦,边上点了一支小烛,烛光投下来,勾勒了沈言川的发丝轮廓;因伤而瘦削的脸,此时明暗有别,多了几分男子的味道,反而更教人心折。小皇帝看着眼前人,吞了口口水,噘着嘴皱着眉道:“朕依你的,但你得赔朕。” 望着少年妥协后犹有不甘的模样,沈言川微微勾了下唇,另一只手玩弄起了小皇帝衣服上缀的红色珠子:“皇上要臣妾赔什么?” 小皇帝盯着他水光潋滟的凤眼,秀致的鼻与唇,忽然一抬手压下他的后颈,仰起头就对着他的脖子又亲又咬,一只啃咬到对方的嘴唇上,像只不知轻重的小疯狗。 但就是这只小疯狗调动起了他的热情。他牵起小皇帝的另一只手,反客为主地同对方十指相扣了,再慢慢将人逼得退到假山一块较为平坦的山壁上,以免将人亲得东倒西歪。 小皇帝过足了嘴上的瘾,方才同那两片唇分开,轻轻喘匀了气,他怨道:“坏狐狸,朕真拿你没办法。” 沈言川笑着同他贴了贴面孔,在他耳边轻声道:“皇上,还是有赏有罚好玩,不是么?” 小皇帝回想起先前那一系列赏罚,觉得他是把自己控制住了,怪想打他两拳的,可惜舍不得,而且双臂和腿都很不争气,随随便便就被亲软了。 最后小皇帝只好晃着脑袋蹭了蹭他的面孔,有气无力地骂他:“你不是狐狸,你是条蛇,朕把你捂暖了,你就要来折腾朕,真坏。” 沈言川像是挨了夸,颇觉荣幸地一笑:“那臣妾今天就再给皇上出个难题。七月还没过去,要是再下雨,皇上恐怕要亲自祭天祈福了。” 小皇帝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嘟囔道:“那些个花架子,摆了有什么用?供品直接送给灾民,还能当两顿饭吃呢。” 沈言川郑重道:“臣妾知道您不信神,但是太多人相信,所以您必须敬神。” 小皇帝眉头很无奈地撇成了个八字,眼里透露着委屈:“可是他们最后仰仗的不还是朕吗?” “是,但百姓本就视皇帝为神。”沈言川顿了顿,说,“他们需要的,从来也不是个一般的人。” “那你呢?”小皇帝转过脸,跟沈言川鼻尖顶着鼻尖,“你视朕为什么?” 沈言川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竹笛。” “什么??” 沈言川狡黠一笑,放开了他的手:“这回真要回房了,臣妾又被蚊子叮了。” 晚上,卧房里沈言川的东西尽数搬到了偏殿,包括水晶缸和缸子里的长寿。而小皇帝则一个人孤独地躺在过分宽阔的龙床上,觉得整个屋子都空了。 他翻来覆去地想“竹笛”的含义,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想到沈言川很爱同竹子为伍,大约也不是什么坏意思。 可是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呀。 不应该说“臣妾将您视为最帅气最体贴最有男子气概的小夫君”吗? 再不济,短一点,说“心上人”三个字也好啊! 再再再不济,可以用……行动证明! 反正不是说“竹笛”就对了。 小皇帝想到这儿,不满的情绪又上来了,两只手变成了爪子,疯狂挠那块沈言川躺过的地方——朕对你那么好,你还是说要打朕!吓过之后再给个甜枣,以为朕就会忘记了吗?狠心的男人!无情的男人! 哼!朕要是忘了你做得这些坏事,朕以后就跟你姓! 沈棣。这名字实在有够难听的。还是冠朕自己的姓好。 所以不能忘啊,绝对不能忘…… 次日一早,小福子按时把小皇帝叫醒了,一边伺候着一边讨赏似的问:“皇上,小的那本画册,昨夜可有帮上什么忙?” 小皇帝瞪了他一眼:“哼,昨夜朕就没和贵妃同寝,你说呢?” “那假山后头呢?” 小皇帝:“???” 第56章 能管朕的只有贵妃 事实证明,沈言川的分房而居之举提的时间很恰当,因为次日便有朝臣上奏,说皇上贵妃同起卧不合礼仪,有伤风化,附和的人还不少。 小皇帝眯起眼睛,摸摸下巴,嘴上沉默,心里却道:这群人就是自己和贵妃分居的罪魁祸首啊! 底下臣子也悄悄抬眼打量,见他长久不吭声,心道:原来还以为他不好色,现在看来是断袖没碰上男人!眼下这才和贵妃睡了几天,就不肯放手了! -- 第68页 双方各自在心中骂了对方几遍,末了还是小皇帝先开口: “你们多虑了,朕怎么会毫无分寸呢?先前朕当贵妃是救命恩人,贵妃命悬一线,朕岂有不照顾之理?不过昨晚呢,朕已经督促贵妃搬回偏殿,一来呢,他还需要时间休养身体,二来呢,如你们所言,防止有心人坏了贵妃名声。” 众臣未料到小皇帝竟已有了决断,都是十分惊诧,甚至没察觉到小皇帝直接篡改了他们所言的内容。 小皇帝看着目瞪口呆的臣子们,压着笑接着道:“另外呢,朕听说七月的藤州时常大雨,眼下水灾未平,再降大雨恐怕不利修补大堤,朕有意带领所有朝臣祭天,斋戒一个月,期间不近男色女色,权当是积攒功德,为藤州民众乃至吏部尚书祈福,诸位爱卿可愿意为他们献一份力啊?” 他摆出百姓和吏部尚书两个名头来,底下人有所顾忌,只好俯首同意。 “哦,对了,赈灾修运河都是大事,祈福要有绝对的诚心,慎重起见,方才的旨意再追加一条,”他召来笔吏,高声说道,“若朕发觉有人不好好持斋,同正妻小妾通房丫鬟仆婢闹些闺房之趣,立刻撤职。若敢偷偷召歌姬舞姬清倌人红倌人之类的入府,世代不可入朝。暂时就这些,一会儿送去拟旨……好了好了,退朝!” 小皇帝下了玉阶一转身,脸上便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不是不让朕同贵妃亲近吗?好啊,干脆大家都修身养性!朕看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管朕的房中事! 也不知是不是这足够诚心的祈福真的感动了天地,老天将藤州的云直接摘到了都城上空,七月的藤州并未再下大雨,大堤的修建没有停工,反倒是都城一连下了十几天的暴雨。因为下雨的缘故,小皇帝依旧没能去箭亭上课,只能日日在殿内处理政务,阅读密报。 某日朝中并无什么要紧事,他批完数量少得可怜的几封折子后,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热啊!” 小福子追着他给他打扇子,他则是跑到殿门口,指挥宫人稍稍打开门缝吹凉风,待到身上的汗被吹干爽了,他才招人来:“差不多该和贵妃一起用晚膳了吧?” 小福子躬身道:“离晚膳还有一个时辰呢,皇上,不如先叫两道点心?” “对对对!要冰雪冷元子和蜜沙冰!”小皇帝说,“准备好了直接端偏殿来!” 为通风防闷热,白日里偏殿的门帘一直是掀起的,里头却是没什么动静。小皇帝原以为沈言川睡了,蹑手蹑脚走进门一瞧,却见他正坐在榻上翻看着什么,榻上小几剩了小半碗解暑的凉水荔枝膏。 “既醒着,也不来陪陪朕。”小皇帝伸手贴贴盛了荔枝膏的碗,上头还潮着,却已经没有半点凉意了,显然是已经在小几上放了许久。 小皇帝拿勺子搅了搅,舀起一点尝了尝,甜得发酸,连带着话里也含了酸:“自己吃上了也不给朕叫一份,贵妃心里都没有朕了。” “不是皇上要臣妾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就传人送来的吗?”沈言川眼皮都没抬,继续翻阅手中的簿册,“这回就小气起来了?” “当然不是,朕还给你叫了蜜沙冰呢!”小皇帝坐到小几另一边,撑着脑袋看沈言川,咕咕唧唧地小声道,“这不是总不见你,怪想的嘛。以前朕批折子的时候你都一直在朕身边呢。” 沈言川却是十分铁石心肠:“哪有孩子会跑了,还要爹娘抱着走的道理?” 小皇帝说不过他,琢磨着要耍点无赖——他“诚心诚意”地祈求上天,到现在可是连沈言川的手都没摸一下!沈言川却是气定神闲,一点儿焦急的意思都没有! 想到这儿,小皇帝气道:“沈言川,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呐!”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臣妾就说了,皇上想确认可以亲自上手摸。”沈言川翻了一页,神色淡淡,“不过臣妾也教过皇上,动手之前,先想想后果自己是否能承受。” 小皇帝当即kua下一紧。 他最近很想“吃了”沈言川,导致他都有点忘了,沈言川被派来是要“吃”他的。前些日子他偷偷看了几眼小福子的珍藏画册,大概懂得了“吃”的方法,此时代入“被吃”一方的视角,心里就慌得打起鼓来。 那种事……跟惩罚时候的小玩小闹,还是不一样的。 自己那样的身体,先前都是在衣袍的遮掩下……不曾被沈言川细看,如果要全部置于沈言川的目光下的话…… 他没想过,也别提准备好了。 沈言川听他一时无言,终于瞧了他一眼,就见他红着脸,低着头,表情竟是有些窘迫的样子。 看他呆呆的模样,沈言川不忍心再说他,放软了声音同他解释道:“臣妾要履行职责,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伴在您左右的。” 沈言川说着,把手中翻看的簿册递过去让小皇帝看:“瞧瞧?” 小皇帝接过看了,小声念出来:“干枣1两6钱、香油6两、豆腐1斤8两、甜酱6两5钱、醋2两5钱……这是账本?你怎么在看这些?” “臣妾领着贵妃一年六百两的薪俸,就要恪尽职守。”沈言川把账本收回来,放到小几上,“如今没有皇后,贵妃是全后宫最高的位份,后宫的账都归臣妾管。” “可朕以前也没听说有人管账啊?” “以前是太后管。” -- 第69页 一想到从前太后既管前朝又管后宫,小皇帝心中有点儿惭愧,小声关心道:“那……后宫人数不多,账勉强看得过来吧?” “本来是看得过来的,不过臣妾卧床许久,积压了不少。您刚才瞧的米面粮油的账本,还有绸缎、器物的账本,要厘清还需一阵子。” “那么多账本,岂不是要把贵妃的眼睛看坏了?”小皇帝心生妙计,“那朕让虞美人和楚才人协理六宫?虞美人饱读诗书,楚才人精通计算,肯定能帮大忙。” “皇上以为她们无事可做吗?” 小皇帝毫不在意地笑笑:“成天招猫逗狗,可不就是无事可做吗?” 沈言川一挑眉,缓缓道:“美人掌率女官修祭祀、宾客之事;才人掌序燕寝,理丝臬,以献岁功。” 窗外传来一声惊雷,小皇帝如被雷劈,震惊当场:“……是这样的吗?!” 合着前两年就他一个人什么事都没干,游荡在各宫赌钱! 小皇帝愧疚难当,期期艾艾的有了那么点赎罪的意思:“那要不……朕帮你算?反正今天朕没什么别的要务,有些时间。” 沈言川面色淡然地摇头,伸手按住了桌上的账本:“后宫事务,皇帝不可以插手,也不应该插手。皇上有空,可以匀点而时间关注都城的百姓,哪怕睡一觉养足精神也好。” 小皇帝垂下头,默然坐了片刻,忽然走到沈言川身后,轻轻抱住了他的肩:“沈言川,你做贵妃太累了……凭你的才学,做朝臣才……” 沈言川任他抱着,视线抚过纸张上干涸的墨迹。 做朝臣吗? 十多年前,他也有过这样的念头,那时候他还是学堂里最伶俐的童生,所有人都夸赞他相貌堂堂,前途无量。 但那也终究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物是人非,他的想法早就变了。 沈言川心中稍稍感慨,用温和而低沉的声音作了答:“做朝臣的话,就不能常伴皇上左右了。” 小皇帝心里熨帖,把他抱得更紧了些:“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做暗卫统领?像胡谦那样,朕看不见他,但朕知道他就在朕周围,朕一招手,他就出来了。” “呵,”沈言川笑着把手伸到后头,在他腰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您无时无刻不召唤臣妾,这样还能叫‘暗’卫?” 小皇帝也笑了,在他侧脸上啄了一口,随后闭上眼睛认真道:“沈言川,朕喜欢你,相信你,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兴许是不好意思让人听见,小皇帝的声音很轻,像是梦呓一样,带了点飘飘然的美好,而那逐渐成长起来的身体隔着绸缎料子贴在沈言川的后背上,富有热度和力量,同这言语一道侵入沈言川的官感。 那一刻,沈言川心头一动,很想说些什么。 可小皇帝仿佛只是说了一个誓言,而誓言是不需要任何回应的,所以他说完就松开了手:“那朕不打扰你了,一会儿点心送来记得吃,但也不要贪凉多吃了,会得头风的。” 他说完径自离去,走到门口又回头:“累了就睡会儿,叫小太监给你捏捏肩。” 第57章 小黑 七月过去,藤州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百姓也逐渐恢复到生产当中去,州府传来了好消息,称百姓编了歌谣赞颂皇上的仁德,在当地广为传唱。 在大臣有如雷动的吹捧声和听不见的民众的欢呼声中,小皇帝宣布减免当地一半的徭役,以此鼓励他们去参与修运河,将藤河分流,以便日后不再遭受水灾侵袭,同时重赏了心腹和满手血泡的吏部尚书一家。 人逢喜事精神爽,天气也恢复了晴朗。艳阳高照的八月里,沈言川终于恢复了先前的精气神,陪小皇帝来到箭亭。 在殿内换好一身便于骑射的劲装,小皇帝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自己十分英武,大模大样走到沈言川面前:“好师傅,徒儿的宝剑呢?” 沈言川走过去替他整了整衣服,笑道:“好徒儿,今天先练基本功。” 小皇帝倒也没失望,嘻嘻笑着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摩拳擦掌地跟着沈言川往那开阔处走。过了一会儿,他发觉两人行进的方向恰对着一旁的厩房,便撒娇讨好似的道:“朕能去看一眼小黑吗?就一眼,耽误不了多久的,朕好久不见他啦。” 沈言川浅浅一笑:“本来就是带皇上到厩房挑马的,当然可以看。” 小皇帝快乐地点点头:“嗯,那朕肯定选小黑!小黑小时候体格就好,模样也漂亮,现在定然是一匹非常高大俊美的马!” 沈言川在一旁听着他说,但笑不语,而他越说越兴奋,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到后来几乎是跑进了马厩里。 天家厩牧,气象不凡,匾额都是玉雕的,内中的马匹打老远一瞧便知是好马,一个个色泽明亮,皮毛光鲜洁净。 马匹按色泽大小分了类,于是小皇帝一进门,就冲那片黑不溜秋的扑过去:“小黑!” 那一匹匹黑马,闻声动了动耳朵,个别还昂首长嘶了几声。小皇帝等不及内监给他引路,自己已经欢欢喜喜地上前细看了,边瞧嘴里头边嘟囔:“……这匹,耳朵的毛朝向不对……这匹,蹄子的颜色不对……这匹额头上有斑,肯定不是。这匹……这完全就是头猪嘛!膘肥肉厚成这样,哪里有马的样子!”说到这儿,他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头,终于转身向内监询问道,“朕的小黑呢?难道单独养在别的马厩里了?” -- 第70页 内监尴尬地指了一下那头“黑猪”:“这一匹就是。” 黑毛猪摇了摇耳朵,表示承认自己小黑的身份。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言川开口道:“将他牵出来瞧瞧吧。” 内监答应一声,打开栏门,竟是半哄半诱着才将那匹肥马牵了出来。 没了遮挡和阻碍,小皇帝这回看清了马匹脖子上的玉牌,上面刻了“铁骊”的字样——那正是小黑的大名。 小皇帝绕着小黑转了三圈,发觉记忆里那些鬃毛上的特征真的一一对应了,难以置信道:“朕的小黑怎么变成了这样?” 内监张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显而易见的问题,一旁的沈言川却是答得直白:“吃得多,跑得少,胖了。”说完转头问内监:“马厩里还有更肥的马吗?” 内监想了想,回答:“没有了。” 皇上的马,总是吃的比别的马更好更多的,而像这样从小养到大却连续好几年都没人骑的马,根本是没有的。“那好,就要这匹了。” 还沉浸在马大十八变哀伤中的小皇帝,听了沈言川的话,惊疑道:“到底练什么基本功要这么肥的马??” 沈言川转身跨上马,笑盈盈道:“疾趋。” 片刻后,小皇帝明白了,所谓疾趋,就是要他拿着鞭子,赶着小黑满场跑着减肥,而他本人,既要跑又要闪,防止马被抽急了撅他一蹄子,所以也是满场乱窜。 沈言川就骑在小黑身上,看着不对劲了拉一把缰绳,除此以外的时间都是饶有兴味地看小皇帝在场上吱哇乱叫。 一场追逐训练结束,小皇帝脸已晒成了猴子屁股,顶着满脑袋汗进了殿,来不及喝水更衣就像一株蔫儿了的花草一般陷到了圈椅里:“啊……这到底……算什么训练啊……” “训练您的速度和敏捷度。”沈言川跟在他身后进来,捧着一碗茶在边上轻轻吹着,“简而言之,就是学会打之前先学会逃。” 小皇帝侧过头,不解道:“……逃?” “对啊。”沈言川毫不客气道,“上回在銮舆里头,皇上看到bi首刺来都不知道躲,真是胆大得让臣妾心惊。” 小皇帝两颊绯红,看不出是热的还是羞愧的:“那朕什么时候算是练完基本功啊?” “等小黑瘦成一般骏马的模样。” “啊?”小皇帝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哭丧着脸道,“等他瘦成一般骏马的模样,朕都瘦成半个朕啦!” 沈言川看他一味撒娇,故意扭头,淡淡道:“既然皇上如此喜新厌旧,好逸恶劳,那就算了。” “哎!朕才不是!”小皇帝一看美人贵妃不高兴了,立刻把身上的酸痛忘了,急急忙忙跑到沈言川跟前,嗫嚅着解释,“朕就是看他变化太大啦,朕没有嫌弃他。你不要想太多了……” 沈言川身上没什么汗,此刻也不渴,闻言转过头来,打量了他沾了尘土的脏兮兮小脸蛋,嘴角一勾,把手中的茶递到他手里:“喝吧。” 接茶杯时,小皇帝触到了他温凉的手指,心里一阵微妙的悸动,觉得他真是冰肌玉骨,片刻后又担心他身体还没好透。 想着这些,他闷了一大口茶:“好热!” “跑完碰凉水,会得荨麻疹。” 小皇帝抬眼看他,他眼里泛着细碎的光芒,像是映了月光的一泓泉水。 于是小皇帝舔了舔嘴唇:“哦。” 小皇帝在箭亭跑了整整一个月,小黑终于不负众望地瘦了下来——虽然其中还有他暗自示意养马的内监给他节食的功劳。 至于小皇帝本人,白净的皮肤被晒成了浅浅的麦色,脸孔脱了几分稚气,目光则更加有神。而他身体也在此时拔高了,两条腿跑得又细又长,胸膛也比以前要厚实些,整个人终于有了一点青年的样子。 对于这一点,他本人十分满意,因为最近走动时常常听到宫中人在夸赞他的仪表,这也使得他对去箭亭的热情高涨了,疾趋训练结束后,兴致勃勃地邀请后宫几位佳丽们也过来骑骑马锻炼一下身体,那样就不容易像前阵子那般,在换季时齐齐病倒啦! 当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招她们来,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沈言川接下来给他的训练任务比较能拿出去见人,只需要站在原地举举石锁就行,不必给嫔妃们表演撵鹅追猪——他狼狈的样子只敢给沈言川看,因为对方虽然会笑他,却不会嫌他。其他人却是面上不敢笑,心里偷偷嫌的。 可惜他的号召能力比较有限,大家来是来了,不过除了王婕妤体力彪悍,孔武有力,热衷于和沈言川切磋之外,其他几个随便过个场,就开始躲在阴凉地儿吸溜冷饮,紫苏饮、梅花酒、绿豆汤、甘蔗汁……每天不重样,看得他怪眼馋的,可沈言川不让他喝,只能望梅止渴就是了。 偶有一回王婕妤在身经百战后将沈言川缠斗得远了些,小皇帝实在忍不住,偷偷过去讨了一小杯木瓜汁,怕被发现,火急火燎地几口喝完了,结果睡一觉起来,第二天屁股上后背上就捂出了一堆疙瘩,痒得他伸手乱挠,形象很不雅,导致沈言川在给他扑松花爽身粉前,先请他的屁股吃了几巴掌,把他打得哎哟哎哟叫唤。 但是叫唤过后,他又心满意足地趴在沈言川腿上,隔着轻薄的衣料摸偷偷对方凉丝丝的细皮嫩肉,心里快活极了,把脸埋起来偷笑,结果手背上又挨了一下打。 -- 第71页 等到整个夏天过去,天气干爽起来,小皇帝的基本功才算是真正练完。 练完基本功的小皇帝精神头足了,力气也大了,身手也矫健了,年轻力壮的身体就迫切地想要重新拥抱沈言川。 然而还没等他贼胆冒出头,北朔那边来的信就挥退了他的绮念。 信是他皇姐公主聆寄来的,他一封,安太妃一封,上面除了闲话家常,表达思念之外,还说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北朔会派使者给太鸿国皇帝庆祝生辰。 沈言川问小皇帝:“您怎么看?” 小皇帝皱起眉头,生出了警惕之心:“他们是来看朕是不是好欺负的吧?” 北朔和太鸿的关系一直很不稳定,好一阵歹一阵,歹时多,好时少,哪怕是小皇帝不通政事时,也一直在他人的言语中认定了他们行事粗鲁,狼子野心,并且,当年就是因为双方打得疲了,才派公主聆去那苦寒之地和亲,基于此点,小皇帝对他们的印象就更差了。 然而类似的请愿,北朔去年就曾提出,当时被太后设法挡了回去,所以今年不宜再挡,否则北朔必然要视他软弱可欺,那一柄柄弯刀也要重新出鞘了。 第58章 忙里偷 不久后,北朔前来庆贺的正式文书就到了。 小皇帝找来礼部和兵部的人,关在御书房商讨了许久。末了得出结论——藤州水患刚过,部分用度宜从简,重头戏要放在宫内和都城的治安上,起到震慑作用。而戏乐菜肴推陈出新即可,点缀装饰美丽大方就够用,未必要堆砌太多金银,等闲使臣看花了眼,对于御赐的东西反而不珍惜,说不定还会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一道命令下去,整个皇宫都忙碌了起来。前朝自不必说,后宫的太后和安太妃这次也参与了进来,指导后妃和女官们准备吉花吉服、陈设摆饰。 所有人怀抱着警戒的心态严阵以待,连走路都是赶着的,生怕耽误了一点点时间,仿佛北朔的使臣明日就要来一样。 小皇帝站在楼上向下望,看宫人搬那半人高的错金螭兽大熏炉,耳朵里听到的却是身后小福子的脚步声,一回头,就见对方喜上眉梢道:“给公主殿下准备的衣服可漂亮了,您看看?” 他身后捧着衣服的宫人立刻一字排开,将衣饰托起,接受检阅。 小皇帝走过去,扯了扯一件柿子红撒金的小袄:“皇姐皮肤白,穿这件一定漂亮!” 他一件件看过去,里衬貂毛的藕荷色的偏襟袍子,银白色的狐裘披风,每一件都美,每一件都比前一件更厚,更能抵御风寒。 看穿了毛茸茸后的含义,小皇帝眼中的欣喜渐渐落成了平静,他点点头,对小福子一挥手:“送到安太妃宫里,她思女心切,需要添置什么她也比朕更清楚,你们先按她说的准备着。朕要去练箭了。” 摆驾到箭亭,沈言川果然已经在靶场等待,发带随风飘飞,一双凤目遥遥看着一排靶子。 小皇帝径自取了一张一石弓,站到沈言川边上,兀自搭箭,瞄准箭靶。 沈言川在旁盯着:“弓放低一点。” 小皇帝按他说的照做,一箭射出去,却是插在了靶子前方的草地里。 “再来。” 小皇帝一连射了七八支箭出去,连靶子上一根草毛都没碰着,人倒是挺锲而不舍,取了箭又射。 “停。”沈言川皱着眉走过去,从他背后把住了他握弓的手,“上次不是学会了么,这次连姿势都不对,是要怎么射中靶子。” 小皇帝被他半抱着,微微抿了唇,羽睫下的眸子黝黑:“近来忙着政务,练箭的时间少,有点生疏嘛。” 沈言川轻轻踢了下他的脚后跟:“腿da开,手好好拿,别往下坠。” 小皇帝挪了挪步子,忍着手臂酸把弓抬起来了些,同时往沈言川怀里靠了靠,此举立马惹来沈言川拍拍他的腰:“站直了,别翘起屁股,跟小麻鸭似的。” 小皇帝不情不愿地提了臀。 沈言川浑不在意,继续一板一眼地教授,手从他腰间一直摸摸捏捏到了肩膀:“注意拉距,肩部腰部的力量控制,眼睛盯住目标,用箭头对上……” 小皇帝被他捏得心猿意马,眼睛偷偷转过去看他,看他鼻梁漂亮的轮廓,翕动的嘴唇,看到失神处,身上突然一松一凉,是沈言川放了手,微愠着问他:“皇上眼睛看着哪儿?到底是想射靶还是想she人?” “哇,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朕很喜欢!”小皇帝眼前一亮,“贵妃已经明白朕的心意了吗?” “什么?” 小皇帝放下弓箭,笑嘻嘻靠近沈言川:“要是朕正中红心,贵妃就让朕吃一口吧,嗯?好不好?” 沈言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失笑着抱起双臂:“那你先正中红心一个给臣妾看看啊?” “好啊!”小皇帝重新张弓搭箭,一改嘻嘻哈哈的模样,将弓拉满,稳住,瞄准,倏然放弦。 羽箭逆风she出,“咻”一声朝靶子飞去,这回果然是一箭钉到了靶子上。 远处看靶子的小太监挥动了一面黄色的小旗,高声道:“正中红心!” 小皇帝背起手,得意洋洋地看向沈言川:“朕就胜在眼神好,以前玩投壶,纵览整个后宫,没有人是朕的对手。射箭什么的,小意思啦。” 沈言川眯起眼睛。 -- 第72页 皇上成长的比他想象得快,智计比以前巧妙许多。而自己太熟悉过去那个天真里泛着痴气的小少年,竟然无声无息就着了对方的道。 又或是,不由自主选择了信任。 沈言川眼见着对方走向自己,哼了一声:“扮猪吃老虎?” “哪儿呢?朕这叫大智若愚,韬光养晦。” 沈言川瞥了眼靶子:“挺厉害啊。” “哪里,都是太傅们教得好。”小皇帝挨挨蹭蹭地拉上他的衣袖,一脸黏黏糊糊的笑“朕都中红心了,贵妃可不能耍赖啊。” “哦?”沈言川慢悠悠地说道,“可是臣妾方才什么都没答应啊。” “朕不管!”小皇帝直接扔掉弓箭抱住了沈言川,“你好久都没奖励过朕了!朕要不是装作不会射箭,你连抱都不会抱朕!怎么了,会走的孩子就不能被抱了吗?小气!” 沈言川任他缠着,依旧是气定神闲:“皇上不会不记得自己还欠臣一回惩罚吧?” 小皇帝像是一块牛皮糖,沾了他的身就到处黏,不顾形象地贴在他颈子上悄声道:“那你罚吧,朕心甘情愿呀。咱们现在就回宫,罚完了以后再奖励朕……” 声音低低的,像一只讨奶喝的小猫,可惜两条胳膊搂得紧,时时刻刻提醒人他其实是个小虎崽。 对这么只小虎崽,沈言川用温柔的声线说出了恐吓的话语:“皇上可想好了?先罚的话,皇上恐怕有两天不能坐椅子了。” “朕不怕,朕有药,最多趴个一下午就能好。”小皇帝把手伸到沈言川袖子里揉对方手腕,“而且贵妃才舍不得对朕下重手呢,对不对?” “对。”沈言川颔首,“所以臣妾觉得两相抵消,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小皇帝翘起头,嘴巴大到能塞鸡蛋:“啊?还带这种玩法!?朕不同意!” “赏罚的规则解释权本来就在臣妾这儿啊。”沈言川理所当然道,“皇上又不曾同臣妾立契,不同意也没用。当然了,目前皇上也还没有能同臣妾平等立契的能力。” 他说着,稍微转动了一下手腕,胳膊就灵巧地从小皇帝怀里抽了出来,一如拔剑一般轻松自如,小皇帝还没弄明白他怎么做到的,就见他人一飘,已经在五步之外了。 小皇帝不服气:“朕怎么没有?除了暗卫,朕还有十六卫,还有心腹!” “且不说十六卫有多少是可用的,也不说臣妾还有一个太后做靠山,更不说一个普通禁卫最低要求就是用一石的弓射中靶心,”沈言川半遮眼帘,眼尾的弧度清冷又妩媚,“皇上和臣妾,到底是谁对谁下不了重手呢?” 被戳中软肋的小皇帝浑身难受,甚至一瞬间内还有点自暴自弃。 毫无疑问,他一直以来都喜欢沈言川,而且只喜欢沈言川一个人,喜欢就喜欢了,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 可是沈言川呢? 不能说沈言川不喜欢他,毕竟沈言川为他中过毒,命险些没了;也一度同他很亲热,还会哄他劝他,甚至也说过喜欢他。 可是沈言川的喜欢就跟藏着的宝贝似的,克制得很,吝啬得很,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一点点给他看。那一点点就跟钓在小毛驴面前的胡萝卜一样,摧着小毛驴赶路,这样的形式就让人有点点沮丧了——他这头小毛驴,早就不是为那一根胡萝卜在赶路了,何必还要这么做呢? 看他眉眼含着委屈,垂着手站在那里,沈言川沉默片刻,忽然说道:“等到北朔使臣平安离开吧。” 小皇帝抬起头,大眼睛里还盛着一点疑惑:“你说什么?” “两个条件,”沈言川道,“一,北朔使臣平安回国,二,您能用三石的弓射中靶心。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 沈言川的话到此戛然而止。 然而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小皇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目光就亮闪闪地流动成了水银:“嗯,这可是你说的!” 沈言川看他眼内的光芒又回来了,神情略有些松弛:“嗯。” 得了承诺的小皇帝,欢天喜地地换了张二石的弓练习射术。经过两天的练习后,他成功的射中了一次靶心。 于是,他又换了一张三石的弓开始练习。 但这一次出了问题——他发觉,自己根本拉不开三石的弓。 第59章 暗流 沈言川看着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开弓弦一丢丢的小皇帝,拿了另一把三石的弓,搭了三支箭,三支全中红心。 将弓放回架上,沈言川拍了拍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满足条件二前,先要满足条件一。” “这俩哪儿一样啊!”小皇帝心头风一阵雨一阵的,“第一个条件再难,好歹还有个明确的时限,可三石的弓,一般人根本拉不开!” 沈言川语气淡淡:“那臣等着您能拉开三石弓的那天。” 小皇帝脱下劲装,一言不发地垂着头走回养心殿,开始生闷气。 等!等到猴年马月!沈言川就是存心不想让朕跟他亲热!朕费了那么多劲儿,学了那么多东西,在他心里还是个什么都不行的小玩意儿! 小皇帝很想哭,但是又不能随便哭,只好一连板了两天面孔,结果并没人关心他,沈言川时常不在,宫人们则以为他是为政事忧心,全都低着头默默做事。 到了第三天,小皇帝把枕头底下的画册都给丢还给小福子。 -- 第73页 小福子原也猜测他闹情绪跟贵妃有关,不过想到之前两人都好得睡一张塌了,以为缓缓这劲儿就能过去,就没多嘴,此时才发觉他是气狠了,有点要和贵妃直接闹掰的意思,慌里慌张地探问道:“哟,皇上,您这是?” “使臣还有没几天就要到都城了,朕没空看这些,以后别拿给朕看。”小皇帝趴在床上,把软枕拿起来压在后脑壳上,算是表明和那些画册告别的决心。 小福子很愁,因为不知道皇上在烦些什么,想去问问贵妃,发觉对方此时也不在殿中,正当此时,门外却有一个小太监来通报:“安太妃身边的陶姑姑来啦,说是求见皇上。”安太妃手底的人平日很少来养心殿,不过如今两人为了远嫁的公主聆准备东西,倒是也有了往来,小福子觉得挺平常,小皇帝也觉得挺平常,然而那陶姑姑进到殿里,却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脸色也不大好。 等到小皇帝屏退左右,陶姑姑才开口道:“皇上,太妃娘娘宫里发生了一桩怪事。” 小皇帝看她憋得脸红脖子粗,招手示意她坐下:“嗯,您别急,坐着慢慢说。” 陶姑姑摇摇头,并没要坐下的意思:“今天清晨,太妃娘娘在院墙上发觉了几个黑色的大字,说公主聆已亡故,那些寄回信件都是假的,是北朔人的瞒骗之举!” “在哪儿?”小皇帝立刻起身,“现在就带朕去看!” “看不了,现在已没了!”陶姑姑急急拦住他,声音也高了起来,见小皇帝坐了回去,才接着低声解释道,“那是虫蚁爬出的字,非是用漆墨所写,午前就叫一场急雨给冲散了。” 小皇帝皱眉道:“虫蚁?” 陶姑姑神色凝重:“是,娘娘怀疑是上天示警,可翻看书信后又不愿意相信是真的……这事儿她心里憋了一天,因为没有别的依据,所以也不敢同谁说,可总不能当作没发生过。” 陶姑姑说到这儿跪了下来,脸上有了几分哀求的意思:“皇上,求您想想办法,确认公主殿下在北朔的安危,公主是娘娘的心头肉,若是公主有事,娘娘肯定也……” 小皇帝连忙安慰道:“姑姑莫急,你回去告诉太妃,就说事关皇姐的安危,朕一定会调查……对了,若是太妃不介意,可否让朕一观皇姐寄来的信?” “有,娘娘让带来了。”陶姑姑从袖中掏出几封信,“这两年北朔寄来的信都在这儿了。” “好,姑姑先回,待朕查验完,会派人将信送还。”小皇帝示意她放下信,在她离开前最后做了叮嘱,“这件事先压着,不要同任何人讲,另外,让太妃不要担心,这两日在宫内歇息一下吧。” 陶姑姑离去后,小皇帝随口道:“沈言川,这事太奇怪了。” 话脱出口,他才想起沈言川不在殿内,而自己现在也不愿出去将人寻来——这么多天都冷着朕!朕这一次才不要主动呢!朕自己也能把事儿处理好了! 倔脾气一上头,小皇帝没喊任何人进殿,自己在殿内踱着步子,一点点捋清思绪。 他不相信什么“上天示警”,所谓虫蚁显字,要么是巧合,要么是有人刻意用石蜜等物诱虫显字,至于对方什么目的,则要先看那话中的真伪。 小皇帝没有立刻打开信,而是招来胡谦,把自己收到的信也一并交给了对方:“先去查来源和字迹,上书房存了公主几年前练过的簪花小楷,可以对比。” 因为有可以对比印证的物品,暗卫查得很快,答复是:“字的的确确是公主的字,书信所用的纸乃是北朔皇室专供的蜜香纸,墨也是北朔皇室惯用的墨,字迹会在强光下泛出紫色。” 小皇帝点点头,将那些信件逐一翻看了,字里行间皆是他熟悉的语气,内容很零碎,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说辞,信的末尾表达思念和慰问,叮嘱母亲冬天注意别吹风,夏天勿贪饮梅酒……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由此基本能肯定,在墙上留下蚂蚁字的人绝对是在恶意挑拨太鸿和北朔的关系,而且极有可能是前朝主zhan派干的好事。这种事不用劳烦暗卫,早朝时敲打敲打,应该就能得出结论。 小皇帝一顿分析,认为不是什么大事,洗洗就上床了。 然而等到宫人们吹灯退下,万籁俱寂,小皇帝将睡未睡之时,一个念头突然升到了他的心尖: 陪着公主聆嫁去北朔的有好几个都是从小侍奉的宫婢,公主的说话语气、成长经历对她们而言都不是秘密,若是其中有人模仿了公主聆的字迹给太鸿写信,光凭对信件本身的调查,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夜深人静最忌深思,这个惊恐的发现让小皇帝的脑海自主描绘了许多可怕的画面,为此,他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儿。 早朝他精神不济,基本没听进去什么内容,全靠笔吏太监记录。回到养心殿喝了杯浓茶后,他再次招来胡谦,问他有没有派到北朔的暗探,让暗探替他确定公主聆的安危,把消息尽快传回来。 然而,胡谦立刻委婉地拒绝了他的要求:“暗探都是千辛万苦安插进北朔皇宫的,传讯和探听消息的次数越多,暴露得就越容易。况且,北朔使臣还在路上,此时探听公主聆的情况,很可能会被当做一种具有敌意的行为,届时不开战也不行了。” 他的话小皇帝无法反驳,急得在殿内来来回回走。 -- 第74页 胡谦提议道:“过不多久使臣就要入宫了,不如直接试探使臣?” “没意义。”小皇帝摆手,“北朔若无意同太鸿开战,那无论皇姐是生是死,北朔都会说她健在。” 胡谦迟疑了一下,没再吭声。 小皇帝在殿内又兜了半圈,又出声道:“对了,可有查到字是谁写的?” 胡谦摇头:“最近后宫人来人往的,暗卫人数少,只能盯着贵人们,侍卫巡逻又有路径和时间的限制,那人留字时间很巧妙,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根据现场调查,那块院墙周边是青砖,本来就不易留下足迹,其他痕迹也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实在是……找不到线索。” 他满含愧疚地请罪,小皇帝心乱如麻地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此时此刻,后宫的气氛倒是一片欢快,所有的吉花吉服都准备好了,姑娘们天***美,各自试穿了吉服,围着满园装盆的秋花说说笑笑。 “妈呀,忙了这么多天,终于摆弄好这些玩意儿了。”王婕妤打了哈欠,对着一丛丛菊花舒展身体。 旁边的虞美人见了,掩嘴偷笑她没文化:“这可不是什么玩意儿,全都是菊花里头最别致的品种。尤其是那赤线金珠、墨染、芳城拾翠和金龙霰雪,全都是这御花园里才有的,别处可看不到呢!” 最近后宫妃嫔们一道做事,关系近了,所以王婕妤听这话也不十分生气:“管他看得到看不到,本宫本来也不看这些,五颜六色,瞧着容易眼花。” 她朝柱子上一靠,看到边上的彤妃依旧一身纱衣,还不嫌脏的蹲在地上悉心浇花,就道:“彤妃不去换吉服么?” 彤妃莹白的柔荑拂过花叶上晶莹的水珠,轻声道:“吉服晚点换也无妨,一会儿这些花就要送去装点驿馆了,得送送她们……打理了这么久,想想还怪舍不得的。” 虞美人听了很感慨:“您倒是个爱花的痴人了。” 说话间,运花的车就来了,彤妃看宫人将一盆盆湿漉漉的花分门别类放上车,这才转身到殿内去换吉服。 殿内一间间陈列不同的吉服,现在大多都穿到了人身上,彤妃进入其中一间,忽听边上守着的宫人道:“娘娘寻错了,这是皇上赐给使臣穿的,对面那间雪青的吉服才是为您准备的呢!” “本宫就是觉得漂亮,过来看一眼。” 宫人忙欠身道:“娘娘请便,就是触碰时万万小心,莫让手铃缠了上面的彩丝。” 彤妃配合地摘了手铃,随即轻轻摸了摸吉服上的滚边和刺绣处:“这图案倒是很别致,好好放着是一件美物,可惜容易坏,使臣怕是一辈子也之敢穿这一次吧。” 彤妃换完衣服,重新走到众人跟前,第一个迎上来的便是楚才人:“还是彤妃和王婕妤的吉服好,深色,显瘦。” 彤妃整了整她那一身大红缀黄珠的吉服,轻声笑道:“你的好看,鲜艳。” 互相吹捧过后,彤妃转身又进了殿 王婕妤奇道:“咦?她怎么又进去了?” 虞美人示意她小声些:“正常,彤妃娘娘不习惯穿这些衣服,还是爱乌赞那一身装束,你没看她方才连面纱也不摘吗?”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谈着,那头楚才人却是在人群里左扭右躲起来:“哎呀,这蜂子怎么老盯着我转悠呀!” 王婕妤不屑地走过去,抢过她手中遮光的扇子就把蜜蜂扑到了地上,然后补了一脚:“一只蜂子,打死就行了嘛!” 第60章 怕了 沈言川披星戴月地回到养心殿,在偏殿涤净身体,换了身衣服,才往小皇帝的卧房走。 他不确定小皇帝睡了没有,轻轻推开门,却看到了卧房在一盏琉璃灯的光芒中,展现出一片影影幢幢的模样,是小皇帝穿了件明黄的xie衣在遍地乱走。 “怎么了?”沈言川走上前询问道。 “你怎么来了?”小皇帝被他吓了一跳,随即想起自己还生着他的气,转而没好气道,“怎么没人通报?” “都以为你睡了。”沈言川自顾自坐下,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灯光照亮他半边脸颊,是个一尘不染的漂亮模样。 小皇帝看他如此,就像几天前的事不曾发生过一样,心头更加烦乱——好几天人都没影,今晚说来就来,恐怕是至今没察觉到自己生气呢! “是,朕要睡了。”小皇帝想到这儿,一鼓腮帮子爬进被窝,仅露个后脑勺给他,“把灯灭了吧。” 他下完逐客令,卧房中的灯便当真熄了。两眼前一擦黑,他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觉得自己一腔的情意都被漠视了,娇和痴都撒不起来,因为沈言川在乎的不是他的心情,在乎的是他为什么反常。 忽而背后一阵凉风,被子被掀起来了,紧接着一具身体贴上他后背,叫他背后起了一层细栗——但也只是一瞬间,因为这个动作表明对方总算是放软了态度,这让他稍稍有些安慰。 可心里一窝气筐久了,还是要抖搂出去。 回手推了对方一把,小皇帝冷声道:“靠过来做什么?朕留你时你不来,现在习惯了一个人睡,不用你来了。” 那具身体再次贴上来,带着暖意和一点桂子的芬芳甜香,一条手臂轻轻搭到他腰间:“孩子话。您不是正为要事烦心么,何必在这时赶臣妾走呢。” -- 第75页 “孩子话。”小皇帝嗤了一声,在被窝里撅起嘴,拿屁股拱了沈言川一下子,“看不上朕,还招惹朕,你好大的胆子!” 沈言川有些疲惫,看小皇帝自尊心受挫带着点可怜相,便不多言,任他发几句牢骚。然而过了片刻,小皇帝还没个停歇,还像条上了岸的活鱼一般,一个劲地在他怀里摇头摆尾,蹭出了一点儿别的意思,于是哑着嗓子道:“皇上到底要臣妾怎么办?” 小皇帝自以为占了上风,伶伶俐俐地翻身占据上方的位置,他学着小人书里的台词儿道:“你说呢?你个没良心的?得不到你的心,朕只好得你的人了!” 其实他心里没话里那意思,只是公主聆和沈言川这两桩事都让他着急上火,所以嘴上寻些痛快,只等沈言川表个态,服个软,事情便算到此为止了。 “臣妾说啊……”沈言川看着伏在身上的小皇帝,凤眸中暗潮涌动,一双挽弓射箭的手掐住了他的腰将他掀翻了,“你真是不懂事透顶了!” 小皇帝知道他是要惩罚自己了,又惊又怕,一颗心突突地跳,只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低头轻轻咬了自己手指一下,他强自冷静,逞强着挑衅了一句:“在你眼里,朕就是个不成器的崽子,你要罚就罚吧!罚到朕死心了最好!反正你也不喜欢朕!” “你要的喜欢是这样?” “什么这样那样……”黑暗中小皇帝触感混乱,……“要罚就快点!” 然后他的腿就被沈言川压住了,两只手也被攥了起来。黑暗里,他辨不清沈言川的动作…… 小皇帝浑身汗毛都炸开了:“沈言川!” 沈言川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做什么?这不就是皇上想要的吗?” 因为目不能视,触碰的感觉被无限放大,小皇帝被他咬地惊叫一声,脑海里随即浮现出画册里的各种撩人姿态,直白的描绘,他慌乱地摇头:“不,朕不是……” “不是?”沈言川将他扣得更紧了,“臣妾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皇上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不就是想这样验证臣的心吗?” “没有……”小皇帝的脸烫成了煮鸡蛋,极力否认。 小皇帝方寸大乱:“朕刚才都是开玩笑的……朕就是想让你哄哄朕,真没有要这样……” “皇上是在跟臣妾求饶吗?”沈言川在他颈窝处喷了一口气,“三天两头揪着床上的事闹,两只手连三石的弓都拉不开,就想在床上征服人了?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脾气!” 小皇帝被弄得心慌气短,只觉得秋夜燥热难当,浑身热得都出了汗。 “朕错了……朕知道错了……别………沈言川……” 虽说是不能求饶,可他实在怕得紧。 沈言川口中道:“错在哪儿?” 小皇帝口齿不清,眼眶里的泪都出来了:“呜……朕回头好好练箭……” “就只有这样?” “嗯……朕还……有事要说……你放开……放开朕啊……” “凭什么听你的?凭什么只有我接受你的任性?”沈言川说,“你什么时候听过臣的规劝?臣向你提出的条件,你细思了吗?” 虎崽子软在怀里,呼吸轻轻颤着,比猫还要乖巧。 事毕之后,沈言川摸着黑,草草清理一番,把被汗水打湿的小皇帝重新搂进怀里摸了摸脸:“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皇帝枕在他的手臂上,摇摇头。 起先他害怕,后来他茫然又激动,现在他感到有些混乱。然而“不舒服”的感觉从头至尾却是没有的——沈言川到底是没有做出令他真正感到恐惧的事。 其实沈言川本来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他不该怀疑的。 小皇帝虚惊一场,脑门儿由热变凉,混沌中想起那天沈言川说自己会等他拉开三石的弓。或许那就是等待和陪伴的承诺,只是当时他没能听懂。 沈言川笼统地感觉到了他的动弹,却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动作,只能从他渐缓的心跳与温暖匀长的呼吸中做推测,猜出他的心情约略是没有不安的……或许是吓傻了也没准儿。 把事做到这一步,其实算是逾矩了,可是他也有他的目标,有他的私欲,有他的感情,这些混在一起难分难解,所以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两人沉默地依偎了对方片刻,还是小皇帝先开了口,声音低而清晰,像是静夜里的一声弦动:“朕担心皇姐。” 他打着哈欠,把心里藏了许久的疙瘩全数倒出来。 “万一皇姐过得并不好,那些信是在他们逼迫之下写的呢?万一这些信是皇姐很久之前就写完了,只是隔开日子一封一封发来的呢?”小皇帝叹了一口气,“朕说服自己墙上说的不是真的,可是后来朕又开始怀疑皇姐过得好不好。” 沈言川侧过头,好像要在黑暗中注视他的眼睛:“看来公主聆和您感情很好。” “嗯。”小皇帝微微点头道,“太后小时候对朕很严格,又时常替皇兄操心,只有皇姐能陪朕玩儿。朕的双陆、打马,还有升官图,都是皇姐教的。” 沈言川揉了揉他的手指肚,表示理解。 “皇姐兰心蕙质,怎么就嫁去了北朔呢……”小皇帝在无限的感慨中抬起眼帘,看着纱帐外团团的影,不无哀愁地说道,“明日使臣就要进都城,朕却还没找到足够的证据来确认皇姐的安危,更没法替她安抚、照顾好安太妃……” -- 第76页 “我知道您心里难受,但过度忧心只会影响您的判断。”沈言川哄孩子似的摩挲他的脊背,“留下虫蚁字迹的人,目的就是要搅乱您的心思,否则他绝不会将字迹留在院墙那种显眼的地方。” 小皇帝转了转眼珠,忽然一个激灵,抓住了沈言川的袖子:“你是说调虎离山?” “很有可能。”沈言川说道,“同时还能加深我们跟北朔的敌意……这是一种非常恶劣的挑拨行为,您千万不要着了对方的道。” “朕明白了。”小皇帝慢慢躺了回去,顿了顿又说,“可朕做不到一点儿都不去想。” “我懂。”沈言川同他贴了贴脸,“还记得臣妾说的那两个条件吗?” “嗯……到底是什么意思?”小皇帝语调里带着几分迫切和羞涩,“朕又不是很聪明,你不要总让朕猜谜嘛。” “……皇上。” “嗯,你说。” “您和别人不同,您的家人也非凡人。对于您而言,能保一国之人,才能谈保护一家之人,心中爱重之人。”沈言川严肃认真地放缓了语速,叮嘱道,“所以,不管发生什么,皇上都一定要先留心北朔使臣,注意同北朔的态度,那才是真正关系到公主聆安危的关键。” “你说得对,”小皇帝烦乱的心思在沈言川有条理的疏导下收拢了,整个人像是吃了定心丸,“朕不该自乱阵脚,那样只会害了皇姐。” “公主殿下聪颖过人,相信她也是时时刻刻为您和太鸿着想,做了最有利于太鸿的决定。”沈言川在被子下握住了他的手,“不管什么事,细细思量后放手去做,您能做到的,而我,会站在您身后,处理掉那些暗处的鬼。” 第61章 不安 使臣入京时间刚刚好,在驿馆修整了两日,便拖着一大堆礼物入宫面圣。 这些礼物大部分是北朔的土特产,其中以马和羊居多。因为要彰显诚意,选的马都是好马,个个高大健壮,羊也都是肥羊,还是味道鲜美膻味儿小的品种,然而经过一个多月跋山涉水紧赶慢赶,骏马骨瘦如柴,肥羊也饿得除了毛就是皮,看起来像是一窝逃荒的难民。 北朔使臣一路走来,眼内映了许多好物,再看这批脏兮兮的玩意儿,也觉得和彩画红墙、花团锦簇的皇宫格格不入,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脸上无光的尴尬,可看到接手礼物的太监中有一两个掩嘴偷笑的,又感觉遭到了轻视,十分不爽,一张脸不由得就沉了下来。 眼看气氛不对劲,小福子到了,小惩大诫地训了那两个沉不住气的,随即露出一张挑不出错处的笑脸,不卑不亢地将人引到了另一处殿宇。 殿宇深广,穿过两扇三交六椀菱花门,使臣被叫停在一扇缂丝屏风前,等待通传。 隔着轻薄的屏风,可以朦胧见到一个明黄挺拔的身影,坐在案边看一卷书。太监走过去,躬身絮语几句,明黄身影岿然不动,似乎是轻声交待了什么,一旁的宫女转身从侧门离开了,引路的太监则从中退出来,朝使臣呵了呵腰,将他带了进门。 使臣绕过屏风进去,发觉殿内极静,侍卫们全是目光炯炯一动不动,耳畔所闻只有更漏的一点滴答水声。一切都在静谧中隆重着,导致使臣踩在地砖上的步子都不由自主放轻了些。 在规定好的地点停下脚步,使臣向上肃礼,与小皇帝进行了一番客套的寒暄。 这期间,使臣悄悄打量了座上人,发觉对方虽然年轻,一张脸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但肤色显然是见过阳光的,而且脸上一直是个无情无绪的模样,说话时语声清朗,语气镇定——是硬骨头还是软柿子尚且不知,总之和传闻不同,绝不是个好吃懒做的小白脸。 片刻后,小皇帝‘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听闻贺礼中有蜜香纸,可是王妃书信所用的那种?” 公主聆已为北朔汗王的妻子,对外只能称王妃。称谓一出口,已然是亲疏有别。 “正是。”为了挽回方才丢失的面子,使臣赶紧道,“蜜香纸为蜜香树皮叶所作,极香而坚韧,水渍而不溃烂,上书文字也不会化墨到看不清,平日里专供王公们书写远递的重要信件公文,此次一共献了三万幅,希望您能喜欢。” 此后,他还提到寿宴上会献上贵重的珍宝,请拭目相待。 “甚好,汗王有心了。”小皇帝矜持地夸了一句,手一挥,先前离开的宫女此刻又回来了,捧了茶与吉服向使臣走去,“使臣先在宫中歇上片刻,寿宴上也好多饮些美酒。” 使臣饮了茶,谢过圣恩之后便退下了。待人一走,小皇帝立马往宽大的龙椅上一躺:“终于走了……这般绕来绕去说话,比上朝还要累……” “可是皇上刚刚特别有气势!”小福子凑过去,拿玉箸夹了一只小巧的红糖馒头喂他,“贵妃娘娘见到肯定会夸您的。” 那当然!朕那模样就是跟他学的。”小皇帝笑起来,美滋滋嚼着馒头,嚼出了满口香甜,然而神情却渐渐敛成了方才深不可测的模样,人也坐了起来。 小福子讶异道:“这会儿正能得几分空呢,皇上不躺啦?” “不躺了,习惯成自然。”小皇帝抖一抖袍子,“你给朕锤锤肩就行,再唤个人,将那进库的蜜香纸拿几张来。” 他咽下嘴里最后一点甜,隐在广袖中的手微微握成拳,颤抖得像是风中的蜻蜓翅膀。 -- 第77页 不松懈,不是为取悦,不是为了不让谁失望,而是为了让至亲至爱今后能过得平安,不必日日胆战心惊——人命如丝,悬在掌中,焉能不颤? 蜜香纸送上案头,小皇帝伸手抚过那浅褐色的纸张,鱼子似的纹路微微毛糙着摩擦掌心,同皇姐寄来的信件触感是一样的,用笔写了字,再滴上两滴水珠,待干透,纸上也不过是微微凝了点水渍。 打开过往的信件一页页重新阅览,小皇帝发觉其中一封篇幅不长的信也有这种痕迹,想来是一滴思乡的泪。 遣人将新发现带到安太妃跟前,小皇帝摇了摇头,眉头并未舒展开来。 还是要继续挖掘关于皇姐的消息,这个证据太陈旧,还不够让人真正安下心。 为此,他做了许多盘算,如何不露痕迹地从北朔人口中套话,让暗卫盯紧所有与使臣接触过的可疑人物……等等。 在心焦与忙碌中,时间蹉跎而过,天色转暗,寿宴将开。 厅堂里数支铜灯齐齐点亮,将全厅照得如同白昼。男女宾客分席而坐,中间留了一条宽敞的过道,进献的寿礼会被挨个儿放到中央,在座者皆可目睹那些珍宝的风采。 安全起见,小皇帝坐在上首,离底下乌压压一群人很远,看一眼都可谓是极目远眺,左右一瞧,大红大紫的各色吉服乱花渐欲迷人眼,喜庆得好像就地站起来就能敲锣打鼓。 细细辨认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了沈言川的座位,座位上的人穿着宽袍大袖的桃红装花吉服,一身环佩,正好也往他这方向看,四目相对时一挤眼睛,又把头扭了回去。 原本一脸严肃的小皇帝忍俊不禁,埋头压低声音同小福子道:“朕真是看不得胡统领顶着贵妃的脸……不过那面具不错,倒很能遮他一双大小眼。” 小福子也偷偷笑起来:“跟面具无关!小的适才问过他,他说把俩眼都瞪大就成。” 小皇帝憋不住笑声儿,只好佯装咳嗽,手握成拳遮着口鼻。然而笑了一阵后他毫无预兆地歇了声,眼神在垂睫时暗了下来。 自那夜沈言川说为他除掉暗鬼之后,沈言川就像水气一般蒸发消失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要人扮成他的模样在人前走动。为了不浪费人力,小皇帝就近选了胡谦。 胡谦虽魁梧,然而人并不旁,藏在宽松衣服中扮沈言川,只要不言不语,光模仿姿势神态,还是挺像的。但是无论多少次看向他,哪怕是乍看一眼,小皇帝都觉得他是胡谦,不是沈言川。 因为胡谦没办法给他安心的感觉。 第62章 深意 堂下在介绍贺礼,什么书法名家的墨宝,画圣的真迹,白玉砚滴……小皇帝并不在意那些,大家的炫耀和比拼,在他眼中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北朔使臣知道太鸿豪奢巨富之多。 所以,大多时候,小皇帝只是点头笑笑,偶有特别珍稀的物件,或者拥有特别价值的书册,编纂收集的民生记录等物,他才会参与评点,甚至是赏赐送礼人。 而轮到北朔使臣进献时,小皇帝却正襟危坐,等着对方将“贵重的珍宝”献上。 “北朔使臣——献——金嵌珍珠宝石塔——一座!” 随着太监拉高的嗓门儿,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了门外,两个有把子力气的中年太监合托着一样东西往殿内走。 众人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北朔能工巧匠的风范,可惜珍宝被一条绣了粉白并蒂莲的靛青色盖布盖住了,只能看到两个太监的粗脖子和睁大的鼻孔。 “看样子沉甸甸的,应该是足金的吧?” “那不一定,这么高一座,哪怕是石头也够重的了!” 底下人窸窸窣窣小声议论,北朔使臣站起来,相当自豪地介绍道:“陛下,请允许我上前为您介绍。” 小皇帝暗自咽了口唾沫,伸手道:“使者请便。” 北朔使臣走到塔前,用手中光滑的玉箸指向了盖布:“首先,这块并蒂莲的绣品,乃是王妃亲手所绣。” 这话一说出口,小皇帝差点就坐不住了。 然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的就是这个了吧! 然而当他余光瞥见右手边的安太妃急切地探头时,他捏着扶手的手指一拢,强自镇定下来——不行,绝对不能表现激动的模样,这可能只是个试探。如他知晓皇姐在朕心中分量极重,日后万一两方生了龃龉,北朔定会将皇姐做人质相要挟,开出的条件欺人到什么程度很难说。 手指的骨节已泛白,扶手上龙头的鼻孔都要被抠大了,小皇帝的面上却只露出一点微笑,轻描淡写道:“王妃的绣品,朕经年未见了,拿来看看吧。” 盖布被取下,递到小皇帝手中。指尖细细描摹了丝线,眼睛审视了图案的配色,以及密密匝匝做边角纹的福字与寿字后,小皇帝将盖布放到宫人手中:“这独特的绣法是王妃自创的,层层线压得细密紧实,绣若浮雕。安太妃思女心切,拿去让她瞧一瞧吧。” 盖布离了案,小皇帝心中窃喜,知道安太妃这回应当是放心了,为了让她不被人过分注意,他转头朝使臣道:“使者继续吧。” “是。”使臣到已经亮相的宝石塔边上,介绍道,“此塔除了底座是木质以外,塔身都是由黄金打造的,包括塔顶上悬着的链。这么细细一条条,风吹时可是会柔柔拂动的。” -- 第78页 使臣将那塔从头到尾的工艺复杂程度,图案代表的含义娓娓道来,小皇帝仔细听着,觉得这东西的模样其实不怎么出彩,錾刻、锤揲、镶嵌的工艺他见得多了,最大的价值应该是它本身是个金坨子,嵌了五百多块宝石。 不过底下许多大臣们却是露出了极为赞赏的目光,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对艺术品其实是没有自己的品味见地的,只知道用工艺的种数和材质来评判一样器物,另一方面,这样的器物在北朔那边恐怕算得上是顶好的东西,既然大大方方地进献给了太鸿,肯定有某些深刻的意义。 使臣讲得口干舌燥,小皇帝听得想闭上耳朵,挂在脸上的微笑都有些僵硬了,才等到他介绍完。于是小皇帝赶紧差人端了酒水果盘过去,后续还赐了他几道菜,表明了自己对北朔汗王心意的肯定。 御菜的味道鲜美,摆盘美丽,炮制手法复杂,是北朔使臣从未尝过的绝妙风味,很是让他们感到沉迷。待到酒水一杯杯灌下去,眼前晃动了舞姬扭动杨柳似的纤细腰肢,一会儿又变成了艺人们奇异的傀儡术表演,一群人忍不住嬉笑着鼓起掌来。 小皇帝只喝了一杯群臣敬的酒,此刻很是清醒,看底下乐得颠三倒四,就随他们去,自己告困离席,回了养心殿。 宝石塔已过验送进了殿内,小皇帝立刻遣走周围的人,将他在宴会过程中心心念念的并蒂莲盖布扯下来攥到手中,而后就着玉阶上的地毯坐下来,在空旷的殿宇内一点点琢磨这块盖布。 盖布确定是出自皇姐之手,绣工处处齐整,显然皇姐是在身体状况比较好的情况下做的,这一点让他快活到了想要高喊一声的地步;不过静下心来重新回忆一遍宝石塔进献的过程,他发觉这块盖布上应该还有很多可以挖掘的意义。 方才使臣并没有过多介绍盖布,最多在说到宝塔底座刻金漆莲瓣的时候带了一嘴,说是盖布上的纹饰与之相应。这说明是宝石塔是先造出的,至少纹样设计在前,而盖布是之后绣的,像一件附属品……或者说,有没有都是无所谓的。 无所谓的东西,还是被千里迢迢带到太鸿来了,说明北朔人对皇姐不是太防备,对于太鸿,示好的意思可能比敌意稍稍强一点。 小皇帝对着盖布上摩挲了老半天,最后欢欢喜喜地将它叠起来,藏到了床底下的匣子里——这是他今年生辰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什么金玉珊瑚,都比不过这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安心。 锁上盒子,他把小福子招进来伺候自己洗脚。 双脚不见光,依旧是粉白粉白的一双,带着点儿稚嫩的玲珑。将它们浸在温热的水中,小皇帝觉得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微微松了,不由自主就后仰躺到在被子上,嘴里嘟囔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回到朕身边来呢?” 小福子知道他念叨的是沈言川。临离开宴厅时,他往人群中瞅了一眼,方向是贵妃娘娘的席位,可是一瞅之后就走得头也不回了,显然是发觉坐在那儿的还是冒牌货胡谦。 小皇帝想起了沈言川,连带着就想到了那夜他们在被子里的拥抱,以及他们说过的话…… 是了!既然皇姐是安全的,那个在院墙上留字的人就是个奸人! 所以,沈言川说要铲除掉的幕后黑手,会不会就是那人呢?那人现在是在后宫,还是在别处?他们是一群人,沈言川一个人单枪匹马的,会不会有危险?! 小皇帝心中一惊,撑着床榻坐起身,脚正好是大力一踢,“咣当”一声,盆被踹翻了,在地上滚了一圈。 第63章 一夜混乱 心头兵荒马乱了一整天,小皇帝坐不住了:“不洗了!朕要去找他。” 他从小福子肩头扯来毛巾胡乱擦脚,还没要穿袜子,外头就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皇上!大事不好了!” 小太监一路急奔,差点刹不住呲溜进洗脚水里,被小福子一把拽住了:“冒冒失失的,说的什么呢!” 小皇帝却是急:“快说什么事!” 小太监:“诸位大人们在宴厅打起来了!” “什么!!!” 在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描述中,小皇帝弄清了事件的大致经过——众人喝多了酒口不择言,大约是嘲笑了使臣醉态,结果双方你来我往开始拼酒,再后来开始对骂,骂了不够还要对打,使臣那一拨年轻力壮,朝臣们则是胜在人多,有那零星几个清醒的去劝架,被武夫们一下子搡出去老远。 “先找侍卫把他们分一分!”小皇帝着急忙慌地重新穿衣戴冠,袜子都懒得套,直接踩进鞋,还没系上腰带呢,外间又传来一人高喝:“皇上!!” 这回是另外一个胖太监,跑得那只怀胎六月的肚子乱颤:“宴厅里……他们……” 这也是个讲话一句不能到位的,小皇帝急得只好自己往严重里猜:“打出血了?打死人了?!” 胖太监甩脑袋:“不是不是,不打了……不对,是来了好几只大蜂子,围着大人们转悠……” 小皇帝直接跳了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福子手一哆嗦,没把龙袍上的扣子系住,也急道:“说重点!” “乱成一团啦!”胖太监一根舌头捋不清,“这两天宫里头花儿多,蜂子叮坏过人,大家有的逃有的打,有的去拿火把……” 小皇帝闻言,也不管什么扣不扣子,腰不腰带了,拿起脚来就往外跑:“不是让侍卫把人分开了嘛!领着薪俸不干活,把银子还给朕啊!” -- 第79页 他追了一个月的马,如今跑起来两腿生风,很快就把打灯笼的宫人们甩在身后,摸黑往宴厅跑——符不符合规制那都不重要了,反正出事了他就得去呀! 一群人提着灯笼在后头追之不及,不似在伺候皇上,倒像是街坊邻居帮忙捉贼,像胖太监那样体型的更是很快掉了队,只剩小福子勉强还能跟在皇上身后,边跑边喊:“帽子歪了!皇上!前面有台阶,皇上!” 小皇帝充耳不闻,一味猛跑,迎面忽然闯来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咚”一下就和他撞到了一起。 两个人都是带着疾风跑的,这一下撞挺狠,都眼冒金星地倒地了。小皇帝晕头转向的,就听对面那人气息奄奄道:“兄弟,你是养心殿跑出来的不?回去传个话……” 此时后头的一群人终于追了上来,灯光朦朦胧胧地一照,小福子过去搀起皇上,看向对面坐在地上的太监:“瞪大眼睛看看清楚,就你还敢跟圣上称兄道弟?” 地上的太监看清眼前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小的该死!皇上饶命啊!” “别废话,”小皇帝揉着额头,心累道,“你要传的又是什么话?” 那太监跪在地上老老实实道:“宴厅里已没事了,皇上不必担忧。” 总算是个口齿清楚的人带来了好消息,小皇帝松了一口气,扶了一把脑袋上歪了的帽子:“侍卫把人都疏散了?有没有人被蜂子叮上?太后她们还好吗?有没有人受伤?” “嗯……没、没人受伤……”太监快速地理了下头绪,简单答道,“娘娘们是最先被护着离开的,但是婕妤娘娘喝多了不肯走,还拉着贵妃娘娘要比赛用筷子射蜂子,她们一射一个准,有几个贴着大人们的脖子面颊擦过去,把人直接吓晕了……然后就被侍卫抬了出去,其他人群龙无首,也就……都散了。” “贵妃?”小皇帝被他说得心头一顿,随即想到那应该是胡谦。 太监不明所以,迟疑道:“……贵妃娘娘清醒着,这会儿应该是也离开了……” “那就好……没事了。”小皇帝怕被看出端倪,赶紧收了心思,转身就走,“天黑看不清,恕你无罪。小福子,给他一盏灯,让他走吧。” 夜里发生这样的闹剧,小皇帝无法脱开身,在殿内等着胡谦回来说明事情经过,将细节一点儿一点儿掰碎了琢磨,琢磨半宿没睡好,每隔小半时辰便要从床上跳起来一次,吩咐人做这做那,唯恐那掐架殴打坏了两国邦交。 然而事情并没他想象得那样糟糕,第二天众人酒醒,回想起昨夜的一切,各个害怕又惭愧,一个个老实不少,有的还私下里递了请罪的折子。 至于使臣那边,虽说北朔民风彪悍,并没有认为喝酒打架是什么荒唐事,然而一想到太鸿后宫养尊处优的嫔妃们居然一个个都是暗器高手,心中便不敢小觑太鸿,所以也谨慎地向小皇帝表达了歉意。 小皇帝算是因祸得福,不过依旧不敢松懈,招了礼部的人前来商议,趁着双方关系和缓,又同使臣做了一番小型的闲谈交流,带着使臣一顿好吃好喝招待,顺便套出他们感兴趣的东西,趁机提些互市的意愿。 一番长谈后,小皇帝察觉出双方互市的可能性还是挺高的 北朔过于寒冷干燥,河泽不丰,所以粮食作物品种单一,产量少,没什么水产可以享用,织物也粗糙,恰巧这些都是太鸿不缺的;而当地多到数不清的马匹,皮子,乳酪,矿产,以及耐寒耐风沙的特殊植物,太鸿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一定需求的。 当然,简单地做一买一卖并不是小皇帝想要的,数年前两国不是没有开过互市的口,最后还是以通谍问题掀起争端而告终,几年下来水火不容,两边人困马乏,最终以公主聆和亲为结,暂时平息了zhan火。 可是人心中的怒火未平,zhan火总有一天还是要烧起来的,届时又要如何呢? 是太鸿再多一个公主聆和亲,还是后宫再添一个彤妃? 都不行。 皇姐的信上不应该再有眼泪,而他的后宫,往后只会有一个贵妃。 第64章 夜半寝殿 秋夜寒凉,露结凝霜。一如秋色清冷的秋露苑中,宫灯全灭,徒留门前两个石灯笼是亮的,隐隐照出宫殿的一小片红墙,顶上的碧瓦上却是尽如墨色了。 沈言川一身夜行衣,在风声中轻轻落在秋露苑的屋顶上,蹲下身轻轻挪开一片瓦,内中却传来了细微的人声,卷了舌的吐字,全是乌赞的语言。 沈言川约略学过些,但不算精通,只好俯身细听,以期记诵下一部分,再找通译请教。 一个男声道:“神女,最好的时机错过了。” 沈言川听懂了“神女”二字,将耳朵又朝下贴了些,果然听到一个柔婉的声线:“最好的时机?” 这声音来自彤妃。 漆黑冷暗的屋内,彤妃拿出一盏灯放到桌上。灯并无火,散发出一圈冷暗的光,堪堪能照亮她搁在桌上的手:“错过的,未必是最好的。” 男子站在银辉可照见的范围外,像是幽魂一般叹息一声,再次开了口:“那般近的距离,那般混乱的场面,不可能再重现第二次了。” 彤妃的声音中登时有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你是在责怪我吗?” “无意冒犯神女。”男子语调立刻变了,说跪便跪,“我只是觉得可惜。” -- 第80页 彤妃听了,什么也没说。 男子继续道:“近来他们谈互市谈得很愉快,若谈成,今后结盟也是有可能的,对乌赞而言将是大大的威胁,还请神女尽早下令,让吾等动手!” 彤妃瞥了他一眼,眼睛里波动着水银般的光泽:“你今天来这儿,就是特地转告那些我已知道的话,是吗?” “……”男子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随后低声道,“王上的意思是,越早动手越好,若到冬日,虫虿或死或眠,我们的优势就发挥不出来了。” 彤妃冷笑一声:“早?我身在后宫,只能筹划,没办法见机行事,本来就被动。如果急躁冒进,行差踏错一步,所有谍者都会受影响,孰轻孰重,你不懂得吗?” 似乎是为了安慰不悦的她,男子的语气柔和了许多,做了忠诚的保证:“吾等已做好准备,保证不会留下线索威胁到您。” “天真!”彤妃轻声呵斥道,“上回你们没能一击杀死沈言川,对方已经提高警惕。若是北朔使臣死在宫中,就凭我的身份,他们找不到线索也会怀疑我的。” “沈言川。”男子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因为他,那么多只精心培育的毒蜂都折损了……他就是个绊脚石,不如我们再动一次手,永绝后患吧!” “然后再牺牲一个人吗?”彤妃站起身,直接甩了那人一个清脆的巴掌,“唐棣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说什么都会信的唐棣了,他本来就要仰仗沈言川,如今沈言川对他有了救命之恩,两个人更是难分难舍,沈言川若死,他绝对死咬着不放,到时棘手的反而是我们。” 男子捂了脸,头更低了:“抱歉,是属下思虑不周……” 彤妃一挥衣袖,袖襕微微闪烁:“够了,此事我另有主张,你先回去吧,就说使臣离宫后,王上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男子应了一声,窸窸窣窣退到了更深的黑暗中,却是从屋头东南角的窗跳了出去。 这两人说的什么,沈言川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他们围绕着自己和小皇帝讨论了什么,最后因为意见不一,彤妃不满地给了那男的一个大嘴巴子,把他赶出了门。 卧房重归于暗,沈言川赶紧覆好瓦片,身轻如燕地跟上了那个匆匆远去身影。对方从秋露苑后门跑出去,一路避开巡守的侍卫,经过某处的石灯笼时才现了个形,穿的竟是普通宫女的衣服。 沈言川嘴角似笑非笑地一扯——合着太鸿宫里头,男扮女装也并非是他开的先例。 男子一路跑到后宫一角的竹丛边上,谨慎地左瞧右瞧了一番。 沈言川隐匿了气息和身形,在暗处窥向他,就见他敛起裙摆走向河道,“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沈言川赶紧追到岸边,脱下外袍丢入竹丛,然后跟着跃入水中。 秋夜河水寒凉,底下幽暗异常,他通过水流感知到了那人游的方向,潜入之后游了没两下,便摸到了一排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就在此时,沈言川感觉到那人已经穿过了铁栅栏,游到了他的前方,便顺着往下摸,很快就摸到了两根被掰得朝两边弯的铁条。 看起来,有些人凭借此路联通宫内外已很久了。 沈言川熟悉皇宫的水道图,不过眼下找通译显然比追踪一个还有可能进宫的人更要紧,所以他不假思索原路返回,上岸穿好衣服离开了。 从通译处离开,沈言川忙碌了一整个日夜后悄悄回了养心殿。 “皇上?” 小皇帝吹熄了灯正要睡,听到沈言川轻声喊他,立刻又跳起来要抱他,然而一扑之下居然抱了个空:“躲什么呀!” 沈言川往后退了一步:“在外跑了一天,才擦过脸和手而已,衣服还没换。” “当朕嫌你么?想当初你受伤趴龙床上十天没洗头的样子朕也见过了,”小皇帝一掀被子,拍拍软绵绵的褥子招呼他,“快脱了外衣进来,朕有话同你说。” 两厢都有话要讲,沈言川没再推辞,将沾了灰的外衣外裤并头巾一起脱下翻了个面放到地上,然后穿着较为干净的里衣钻进了被窝。 他刚侧躺好,小皇帝就像一枚熟透的果实一样,义无反顾地落到了他的怀里,在他嘴唇上亲出了“啵”的一声响。 沈言川于黑暗中弯起了唇角,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腰:“皇上要说什么?” 上方想起了低低的一声笑:“关于互市,朕有个好想法。” “是什么?”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皇帝兴奋地同他讲着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在互市中交流一些双方感兴趣的问题的解决方法,太鸿和北朔之间就比较容易保持友好关系啦。” “比如什么问题呢?” “比如,如何培育速度快耐力好的良马,如何改善土壤质地让其适宜播种,如何移栽蜜香树……等等。” 沈言川略一沉吟:“如果办得好,倒是一桩互惠互利的事。” “是吧!”小皇帝抱住他的脖子,“而且你想!百姓生活有所改善的话,北朔挑起zhan事的意愿就不会那么强烈了,因为北朔之所以想打我们,完全是他们那儿的人过得实在太糙了!” “何以见得?” 小皇帝“嗨呀”一声:“你是不知道,今天朕尝了尝他们那儿的土特产,脸盘子大的一张饼!差点没把朕的一口牙硌碎了!怪不得这几天他们吃起饭来,都是见牙不见眼的——这是从来没吃过好的啊!” -- 第81页 第65章 枕头风 小皇帝简单地讲了下自己的构想,然后翘起脑袋等奖励落下。 沈言川摸摸他薄薄的耳朵:“很好的想法,再试试北朔使臣的意思吧,他们若诚心诚意要合作,就和礼部制定详细些的互市规则。” “唔……”小皇帝声音里带了一丁点委屈,“就这样吗?” 沈言川闻言,又做了补充:“还有,在此期间,注意身边的每一个人,不管是谁,都不要太相信。” “哎呀,朕不是说那个!”小皇帝急了,对准沈言川的腿轻轻踢了一脚。 “什么?” “就……这个计划,朕想了好久呢,你怎么摸摸耳朵就完事儿了啊。” 眼前似乎已经出现小皇帝嘟着嘴不满的模样,沈言川觉得有趣,抬手捏住他的耳垂捻了捻:“谁让皇上一上来就先自己抢了一个奖励呢?” “啊!可恶!”小皇帝悔恨不迭,将脑袋往沈言川的胸肌上磕,“早知道干脆亲久一点了!小气鬼……小气鬼!” “臣妾不是说过吗?规矩就是规矩。”沈言川把他的脑袋按住了,“不过臣妾素来赏罚分明。等到互市谈成功,使臣顺利回到北朔,臣妾会给皇上一个大奖励。” “大奖励?”小皇帝脸贴在沈言川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里头的心脏跳得有点加快的趋势,“有多大?” “会让您舒服的。”沈言川托住他的脖子侧过身来躺,把他翻成了个背对自己的姿势,从后头抱住他,“所以别搞偷袭,安静地听臣妾接下来说的话。” 那承诺让小皇帝脸一红,小声道:“朕知道好歹,你说吧。” “最近后宫有一个宫女被蜂蜇死,皇上可曾听闻?” “死了?”小皇帝想起几天前传话太监的话,后知后觉道,“他们说的是蜇坏了呀?朕以为就是蛰了满头包……” “那是防止冲撞您用的委婉说辞。”沈言川顿了顿,“其实蜂子蜇死人这一点,本来不是稀奇事,关键在于那个宫女。” “她怎么了?” “她是看管使臣吉服的人。” 小皇帝回想生辰宴那晚便有蜂子出现,立刻明白了沈言川的意思:“是那套吉服有问题?那让他脱下不就……” “这样反而会增生变数,不如将计就计。”仿佛是惧怕隔墙有耳,沈言川将嘴唇贴近小皇帝的耳廓絮语。 片刻后,小皇帝腿抽筋般的挣动了一下:“那不行!太危险了!” 沈言川拍拍他的腰以作抚慰:“这点危险,对臣妾而言不算什么。” “对你不算,对朕却算!”小皇帝一骨碌转过身,压低的声音也抬高了音调,“你知道清蛇毒那次有多险吗?你知道这几天你杳无音信,朕时时刻刻都在担惊受怕吗?” 沈言川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轻声:“跟中毒那回不一样,这次有准备。” 小皇帝扒拉开那只手,重新压低了声音,语气依旧是气哼哼:“朕担惊受怕是因为朕在意你!哪怕就是个蚊子叮你一下,朕都替你难受!更何况你再强也是肉做的,又不是铁打的!” 沈言川被他说得心头一动,很是温暖,然而心意已决,并不打算改变:“这件事只有‘消失’的我来做,才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朕不管,反正不能是你!”小皇帝头一偏,是个耍无赖的样子,“你去了,朕就心神不宁,心神不宁,就影响朕的判断,就会影响互市,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没有人是铁打的,换上另一个身手不如我的,若是失手,只会波及更多人。”沈言川捧住他的脸,“这是皇上想看到的吗?” “朕……”小皇帝反驳不了他,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时间答什么都不好。 沈言川听他沉默了,把他整个人搂到怀里:“让臣去吧,给臣一个机会报仇。” “……报仇?”小皇帝被他说得有点懵,“向谁?” “向幕后黑手。”沈言川说,“过去的,现在的。” 他的声音被压成了一根细长的蛛丝,状若无物,掠过时却粘住了小皇帝的心。 小皇帝怔了怔,心中原本透彻的答案,忽然又不怎么肯定了——过去,哪一个过去?报仇,报的是谁的仇? 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转瞬即逝地没能捕捉到,所以他的问话也迟疑了:“究竟是……” “以后,臣妾再同皇上解释。这一次就让臣妾去吧,反正您也拦不住。” 这大逆不道的话被沈言川贴着他耳朵徐徐地说,温热的气流划过他耳朵上min感细嫩的皮肤,直接渗到心里头去了,半边身体酥得难以动弹,牙根酸软,像是吃了一口糯米麻糍,热乎乎,糯唧唧,甜滋滋。 “嗯……”小皇帝没什么自觉地哼了一声。 “皇上答应了就好。”沈言川的声音猛然转回了平日里的清越寒薄,“君无戏言啊。” 小皇帝这才惊觉上当:“你、你居然给朕吹枕头风!” “是啊。”沈言川松开手臂,径自平躺到一边,“以前臣妾觉得皇上耳根很软,是个容易被吹枕头风的模样,今日一试,果真如此。皇上以后可要留神了。” 小皇帝气他拿自己安危开玩笑,颇想捶他一顿:“滚!” 沈言川很听话的坐起身,两条长腿伸到床下去找鞋:“那臣妾就告退了。” -- 第82页 看他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要走,小皇帝急了,扑过去抱住他的腰,把他往被窝里拖:“滚回来!” 沈言川雷打不动地坐着,口中道:“滚来滚去,又是为何?” 小皇帝没好气地撒了手:“给朕暖被窝!” 随即他就被沈言川抱着滚回了榻上,被子一盖一卷,正巧把两人裹到了一起。 万籁俱寂中,他听见沈言川说道: ——“臣妾遵旨。” 小皇帝在沈言川的怀抱中睡得很安稳,然而在稀薄的晨光中醒来时,身边空空荡荡已无人,被子将他一人裹得严实,像糕点里包着的椰蓉馅儿。 昨夜发生的一切宛如在梦中,然而字字句句皆真实,又都不是梦。低头在被子当中嗅嗅,仍能闻到竹叶与清霜的气味。 小皇帝在这气息中闭了会儿眼睛,随后便听见小福子进门喊他起床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了正在卷帐幔的小福子:“昨晚他回来了吗?” “没呢皇上。”小福子麻利地挂好两边的帐纱,扶他起身时还随口劝了一句,“皇上别急,说不定明天娘娘就回来了。” 第66章 险 从小福子的回答中,小皇帝听出来,沈言川的计划已经开始了,除他之外,沈言川对所有人都隐匿了行踪,而他要做的,就是装作全然不知,而后提高警惕,注意所有可疑之人。 与北朔互市的事情仍在讨论中,为了防止意外,小皇帝把整个北朔使团都接到了宫中,派了足够多的人卫护他们的安全。同时,为了减少众人面圣穿吉服的机会,他再没召见过北朔使臣,只将事务交由礼部大臣们,每天定时定点地听他们汇报一下进展情况。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互市之事是越谈越妥,小皇帝的心也是越悬越高,到使团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彻底失眠了。 沈言川最危险的时候,马上就要来了。 在床上枯坐了一夜,小皇帝没觉出累,反而是在旭日东升时,头脑渐渐清晰明白起来,穿戴整齐地出了门,对北朔使臣进行了最后的召见。 穿着吉服的使臣想着自己本就要离开,所以干脆带着副使一行人一齐来殿中拜谒,不过最后还是只有他一人被召入了内殿。 小皇帝依旧是神色淡淡,唇角点缀了一点礼貌的微笑,两只黑色的眼睛像上了釉黑棋子一样,看得出光泽,看不出底里:“使者胖了。” 吉服如此宽大,身形的胖瘦还是让人一眼瞧出了,这让北朔使臣有点不好意思:“还要多谢皇帝陛下这么些天的款待。” “若不是急于让汗王知晓朕的心意,朕倒愿意多留你们几日。”小皇帝用含笑的语声说道。 北朔使臣一躬身,客客气气做了附和:“吾等也迫不及待要将互市的消息带给汗王呢。” 他没想到,小皇帝接下去话锋一转:“不过,留半个时辰的时间还是有的,不知道使者有没有再多看一场戏的兴趣呢?” 门外的使团成员进不去,只能干站着,还不好来回走动,因此心里都毛毛糙糙的,待到使臣踏出门,副使带着成员们围上去,急急吼吼地问:“主使大人,太鸿皇帝对您说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赐了一样宝物。”使臣手一扬,旁边跟上来一个脖子上挂了只大木匣子的太监,将木匣前方的小门拉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座玉雕盆景。 “看清楚这是什么了吗?”主使问道。 副使答:“翠竹倚着白色湖石……太鸿的玉料质地很温润。” “你说的是表象。这座盆景,意味着太鸿北朔情谊常青,坚定不移。”主使示意太监将门关上,“所以太鸿皇帝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将这件东西妥善保管,作为信物交给汗王。” “原来如此,”副使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那我们现在是……?” “现在出宫,去驿馆将东西都带上,而后由金吾卫护送向东直接出城。” 片刻后,几辆马车载着使臣、御赐的礼物和带给王妃的衣饰物品,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 车经过驿馆,副使从马车上跳下来,指挥人先到屋里头搬东西,自己则跑到主使的马车边上,谄媚道:“大人,护卫说咱们可以挑几盆花带走,您之前不是喜欢泥金九连环的香味儿吗?我给您端两盆放车里?” “行。”主使隔着帘子应了一声,忽然又掀起帘子修正了刚才的主意,“两盆太多了。拿一盆就行……嗯?外面什么味道,凉凉辣辣的……” “呃呵……”副使笑了笑,“怕困顿误了事儿,早上找宫里头当值的人要了点冰片膏涂了额头。” “哦……”主使不大在意,对方还没说完他就放下了帘子,“让他们利索一点儿,你也去帮忙。” 一行人忙活了好一阵子,把来时带的一堆东西装填回了马车,而后在金吾卫的陪伴下出城往北行。 一路行到郊外林地,空中忽然有一阵“嗡嗡”声渐渐逼近。 众人戒备地缓了脚步四下张望,有人发觉了声音来源:“前方有一群蜂子!先避一避,再找东西点着了烧!” 他说的很有道理,然而那群蜂子的速度出人意料,几乎是在眨眼间漫了过来,吓得众人赶紧往道两旁逃窜,有的人拿外袍遮掩着头面,还想冲上前将车上的人拖下来逃,却见那些黑蜂子密密麻麻绕着为首的马车转悠,是不过去也不得,过去也不得,最后只好也跟着大部队往边上跑,找地方隐藏起来点干柴烧。 -- 第83页 可点的干柴还未寻到,马车的方向便传来了混着马匹嘶鸣的人的惨叫声:“啊!!!” “是主使大人!”北朔使团里几个随从本想着人在车中,披个袍子硬扛一时也无妨,惨叫却让他们不得不心焦起来,转身要冲出去救人。 副使眼疾手快抬手一拦:“连根点着的火把都没,你们急着去送死吗?” “可是……”随从没办法反驳,只好用衣服包着一截树杈子点燃了,再用帽子遮脸,试试探探地跑过去救人。 惨叫声持续没多久就弱下来,到消失也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等到众人各自挥舞着点燃的东西冲出来时,马车外头就剩几个蜂子在转悠了。 “没了?” “不会都钻到车里了吧?” “主使大人!主使大人您还好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喊,没人敢贸然上前。 “好得很!” 伴随着一个模糊的声音,马车车帘一掀,里头伸出一只戴手套的手,紧接着,浑身上下套着防蜂用具,打扮得如同蜂农似的使臣跳下了车。 副使赶紧迎了上去:“主使大人,您什么时候打扮成这样啦?” 主使一掀车帘,给他瞧了瞧身后一只高高大大的蜂笼,里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盆黄色的泥金九连环和吉服碎片,一窝黑蜂陶醉地绕在它们周围蹭来蹭去:“就在你送了那盆花之后啊,怎么,出乎你意料了?” “哈,主使说什么呢……”副使笑笑,“您逢凶化吉当然是好事。” 忽然,他笑容一僵,嘴角随之抽搐了一下。 慢慢低下了头,他看见一截带了血的雪亮剑尖从他腹部戳了出来。 第67章 朕想摸的其实是头你信吗 副使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使团其他人这时也转过头,看到了捅穿了自家副使的那名金吾卫,各自拔了刀要上去拼命,谁知那人一抬头,帽子底下露出的却是主使的脸。 “这……主使大人您没事?” 在属下惊诧的眼神中,主使放开了剑柄,将副使揪到跟前,狠狠啐了一口到他脸上:“你这个叛徒!” “我……我不是……”副使虚虚捂住腹部,声音嘶哑着道,“你没证据……你不能……” “证据?我在队伍后面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好几盆花上车都没招蜂子,我车上的那盆经过你手送来,一下就被围了个密不透风!” 副使额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仍在据理力争:“花盆端来经了好几人的手……若是我做了手脚……蜂子怎么……不围着我转?” “因为你涂了解药啊。” 临行前,主使被小皇帝告知,有人沿途布置了杀人蜂,欲取他性命,破坏两国邦交。 “吸引杀人蜂的香料乃是一种特殊的花粉,您周边一定有东西会被洒上这种花粉,而冰片既能够去除这花粉气味和作用,更能逼退杀人蜂。因此,除了随行的金吾卫,今天使团里谁擦了冰片膏,谁就对此事知情,谁就是多年来挑起两国争端的元凶的帮手。” 起初主使对此事半信半疑,甚至在副使提出抱一盆花上车时,他都不愿怀疑副使。 不过为了自己的安全,他还是按照计划,趁着众人在驿馆搬花时换上金吾卫的衣服,走到了队伍后面。当看到副使望见毒蜂逼近后的一系列所作所为,又想到这些天以来自己的吉服都是由副使遣人保管之后,主使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了。 他咬牙切齿地盯住副使的眼睛,恨恨朝边上围观的下属们下了令:“互相查!谁身上有冰片的味道,就把谁的脚给砍了!” 此令一下,使团的一拨人立刻分成了两拨,剑拔弩张地打了起来。两方人数势均力敌,但旁边的金吾卫不是吃素的,齐齐拔剑后,就地制服了副使的心腹。 副使无力地跪倒在地上,鲜血从他口鼻中滴落到暗色长袍上:“你……到底是什么时候……” 脱困无望,弥留之际,他只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时被怀疑上的,怎么落到了这个地步。 可惜主使并不打算让他做个明白鬼,朝他肚子上踹了一脚,将他踹躺在地上。 利刃割破了副使的脏腑,血一股子一股子的流出来,没过多久,副使就在鲜血淋漓中闭上了眼睛。 此时车上那个蜂农打扮的神秘人才下车来,走到主使面前:“大人无需审他么?” “用不着,”主使一指那几个被降服的叛徒,“有他们就够。” “嗯,使团的事,自然由您决定。” 神秘人说着掀起面罩,露出一张俊逸的面孔——正是沈言川。 这么张脸,教人看着就要放软语气,主使将自己头上戴着的盔帽拿下,笑道:“上回在太鸿皇帝陛下的生辰宴上,你就救了我一命,此番还要多谢你,替我在这马车中面对这么些个杀人蜂,也让我看清了身边那些狼子野心之人。”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圣上吧。”沈言川回了他一个笑,饱含深意地缓缓说道,“圣上愿太鸿和北朔情谊长结,使臣回去后请汗王留心,千万不要让那群奸险狡猾之徒坏了两国的情谊,坏了两国百姓的生计。最重要的是……防止他们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 沈言川的笑意更深了,轻声道:“大人是聪明人,‘外’指的是何者,您应该明白吧?” -- 第84页 两人简短地谈了几句,沈言川指挥两个人将车上的蜂笼收走,重新换一架马车和几匹好马给主使,就此送别了使团,回宫复命。 沈言川刚踏进殿,一身防蜂服还未脱,迎面就冲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跑来抓住他的手臂,对他上上下下一阵打量打量:“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沈言川知道,若是直说没什么,小皇帝能当场扒开他衣服强行验伤,影响他汇报情况,所以随便扯了个理由道:“之前一直在马车座椅中藏着,胸有点闷,想喝口茶。” 小皇帝一听,却是大惊失色,立刻高喊道:“来人呀!” 殿中忽然齐刷刷站出来七八名太医:“皇上有何吩咐?” “快给贵妃把把脉,看他是不是肺不好了?是不是影响心了?有没有逞强?有没有虚弱?蛇毒复发了没有?是不是一不留神中了蜂毒自己不知道?” 眼见太医们七手八脚地围了过来,沈言川把胳膊从小皇帝的手里抽出:“做什么?” 小皇帝并不理睬他,低声对旁边的几名太医道:“他以前中刀都说没事,现在都会说胸闷难受了,肯定是之前没调养好,你们一定要好好给他看看,最好做个全身检查,多贵多好的药都可以用……” 沈言川:“……” 小福子眼尖儿,看沈言川神色不对,贴着小皇帝悄声道:“皇上,小的看贵妃娘娘气色红润有光泽,这么说可能是在撒娇吧?” “是撒娇吗?!” 小皇帝大喊一声,脸色由哀转喜,小福子却是不敢再吱声儿,立刻缩到一边儿去了,因为看见沈言川大步朝小皇帝走来——贵妃娘娘别看小的啊!那都是皇上听错了! 沈言川走到皇帝身后,将人直接扛上肩头,回头对众人道:“本宫没事,都散了吧。小福子,煮点茶去。” “哎哎哎!”小福子答应着,一挥拂尘招呼人泡茶去了,太医们见贵妃依旧是力大如牛,绝不像有疾之人,便自觉退了出去。 小皇帝像一长袋棉花一样,随着沈言川的步子节奏一晃一晃,凭借着地砖的样式辨清了对方是将他往暖阁里带。 好久没挨沈言川扛了,旧景重现,小皇帝觉得他依旧是漂亮又强壮,一颗心就定了,更生出了痒痒的欢喜来,同时口中忍不住发出了一连串嘻嘻的傻笑。 沈言川闻声,在他屁股上轻轻一拍:“笑什么笑,埋伏在郊外放蜂的人没抓住,指认彤妃的直接证据又没了。” 小皇帝老老实实敛了笑:“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他既然养蜂,必定会在住处留下蛛丝马迹,更指不定平时就以蜂农身份打掩护呢。只要我们稍加排查,肯定能将人找到的。” 说完,他伸手摸了摸沈言川的屁股。 沈言川停下脚步,照他的屁股大力扇了一巴掌:“还淘气?” “冤枉啊!朕那是安慰你。”小皇帝绷紧了身体,两只手却乖乖巧巧地垂下了,口中无奈道,“可是朕这个姿势,只能摸到你的那儿了啊。” 第68章 扑朔迷离 小皇帝有心思撩闲,沈言川却是没有揍他心思。 反手一扔,将小皇帝扔上了床,沈言川紧接着就是一套抽裤腰带加捆绑床头动作。 依旧是熟悉的操作,小皇帝丝毫不慌,并不反抗,甚至嘿嘿笑出了声。 但后来他就笑不出来了,沈言川绑完他,自顾自到门口把端来的茶水一口一口喝了,然后就脚下生根地坐到了桌边——对于眼前这个日渐厚脸皮的小子,无视比打屁股有用多了。 “放蜂人逃走,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幕后之人的耳朵里,”沈言川皱着眉头道,“她知道我们有所察觉,下一步会做什么很难预料。” 他端端正正往那儿一坐,小皇帝心中略有失落,但也不强求。放松身体靠在床头,他顺着沈言川的思路道:“那……想办法封锁消息?或者干脆放点假消息给她,让她麻痹大意?” “一旦他们得手,就是举国轰动的大事,哪怕是宫中角落里的一只苍蝇都会知道的,假消息最多也就只能蒙蔽人一两天。” “也就是说,已经到了撕破脸的时候?” “对,就看是谁先撕,怎么撕。”沈言川紧抿了下嘴,“就怕她留了我们不知道的后手。” 小皇帝的眼神渐渐凝重。 从沈言川带来的消息看,指使用蜂杀人的是彤妃,但是没有确切的物证,他是不能明目张胆处置人的,倘若勉强依靠沈言川这一人证,只会将对方暴露在危险之下,而且沈言川毕竟没有完全记住他们的谈话,就算是仅凭部分字句推测出了他们的意图和手段,对峙时也没有优势,而且一个宫妃大晚上在屋顶偷听是很没有说服力的,传出去只会让人嚼舌根而已。 想了好一会儿,小皇帝瘪瘪嘴:“要不然守株待兔?” “怎么个守法呢?” “你不是说有个打扮成宫女的男人过来给她传话嘛,计划失败,那个男人肯定还要同她再联络呀!到时候我们就以私通为罪名,将她打入冷宫。届时把秋露苑掘地三尺,不怕找不到证物。就算真的找不到,派信得过的人去冷宫看着她,断掉她所有消息的来源,让她不能再为非作歹也行。” 小皇帝说完,试试探探地询问沈言川的意见:“这法子还算周密吧?” -- 第85页 岂料沈言川听了摇头:“不行,破得跟渔网似的,到处都是漏洞。” 小皇帝好久没听他给这么直白的点评了,当下羞愤得两颊泛红:“也、也不至于那么差吧!” “就是那么差。”兹事体大,沈言川才不惯着他,一针见血道,“你的计划要施行得完美,前提是彤妃要么不够聪明,要么性子过于柔婉。” “可是……” 两人还未说完,门口就传来了小福子的声音:“皇上!太后娘娘遭人行刺啦!” “什么?”小皇帝方才情绪激动,还没反应过来,沈言川却已一刀割开绑他的裤腰带,又替他拿了条新的系上:“走!去看太后!” 两人火急火燎往太后宫里赶,到地方时,就见太后怔怔坐在廊庑下的座上,连他们进门了都没看见。 “太后……”小皇帝赶紧坐到母亲身边,隔着大袖衫轻抚她的后背,看着她失神的双眼,心酸鼻子也酸,“都是朕不孝,才会让您碰上……” 他抚了好几下,太后总算回过神,抬了抬眉毛,长出了一口气:“哀家还成,不太好的是彤妃。” “彤妃?”小皇帝和沈言川异口同声问道。 太后抬眼看了沈言川,又转头看向小皇帝:“哀家知道乌赞贼心不死,今日去秋露苑,本想去搜一搜她屋内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没想到可疑的物件没看到,却……” 沈言川把一双眼睛缓缓眯起一些,眼尾眯得细而长:“刺客要杀彤妃吗?” 太后摇头:“不,刺客要杀的是哀家,反倒是彤妃,她上前替哀家挡了一刀,现在还在秋露苑里躺着呢。” 小皇帝和沈言川交换了一下眼神,紧跟着问太后:“那刺客呢?朕听说抓到了,是什么人?有审出什么吗?” “本来是抓得好好的,可惜被人一箭射死了。”太后愁眉不展,“至于身份……他身上唯一的印记就是脚底刺了只秃鹫,听说那是北朔谍者的标记。” 小皇帝不解:“北朔?可是北朔没理由……”他说到这儿,声音又低了下去。 北朔和太鸿一样,主战主和都各有一派,要说完全没理由,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这件事的发展和线索都让小皇帝感到混乱,一切都是扑朔迷离的,他除了安慰太后,暂时还说不出什么有见地的话来。 离开太后的住处,小皇帝对沈言川道:“朕想去看看彤妃。” “正有此意。”沈言川侧过头看他,“皇上听她为太后挡刀,是否心有不忍?” 小皇帝抿了抿嘴:“朕……说不好。” 他确实讲不清。 一来,宫里林林总总发生了那么事,他不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是一个还是多个,是单独行动还是形成了联盟,是有自己人还是全是敌对阵营的人。 二来,他和彤妃有点儿情谊在,过去的两年里,彤妃在他心中算是半个公主聆,让他感到亲切,填补了他心中的某个空缺。即便是知道她不够清白,可心中总希望他们不会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当然,他也明白,彤妃始终是乌赞人,她的立场注定了她不能被轻易信任。 他给了这般不确定的回答,沈言川也没逼问下去,两人就此沉默了一路。 行至秋露苑,两人还未进门,便听得门内有啜泣声。 两人走近一看,是一名宫人蹲在门口哭,见到他们到跟前了才急急忙忙站起来,把手伸到面纱下抹干净了泪,颤声问了安。 “你家主子她……”小皇帝刚想问彤妃情况,就闻到房里淡淡飘出的血腥味。 第69章 分歧 小皇帝抬脚就往内室走,正巧碰上太医出来,便上前询问:“情况如何?” 太医一拱手:“刺客的兵刃是经过改造的,留下的创口像锯子挫伤一般,流血不断。虽然内外都用了药,但毕竟是女子身躯,是否能脱险,目前尚不能判断。就算是挺过去,没有两三个月,也是下不了床的。” 说这话时,一名宫人从内室提着一桶东西出来,小皇帝瞥了一眼,是染了血污的纱裙,已经被利刃截断成了破破烂烂的一块布了。而那宫人像是怕这东西碍了皇上的眼,急匆匆行了个礼就要走。 心中冷不丁一阵难受,小皇帝叫住宫人:“现在方便进去看她吗?” 男女有别,他还把对方当成嫂子,就要留些体面,不能贸然进门。 宫人点点头:“已经换好干净衣裳了。” 小皇帝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迈步进入了内室。 比起外间,内室的血腥气要重上许多——眼下天气一日日清寒下去,彤妃受伤又不能吹风,因此屋内的窗都是紧闭着的。 一阵虚弱的吸气声从半透明的帘幕后面传来,小皇帝急急要进去一探究竟,沈言川却抓住他的手臂,另一手掀了帘子,四下看了看,才松开小皇帝。 两人走到榻前,就见彤妃躺在那儿,虽盖着被子,身体还是栗栗的颤,可能是觉得疼,抑或是觉得冷。 隔着一层鲛纱,她抬眸看见了他们,口中轻声道:“来了……?” “嗯。”小皇帝将鲛纱挂到一边,在床沿坐下,将目光投射dao她的脸上。 她的面纱终于是去了,巴掌脸,五官端正,若不是浮着一层冷汗,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了面孔,看上去应当是很清丽的一位佳人。 小皇帝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她却开了口,是对沈言川说的:“能不能……让我跟皇上……单独一叙?” -- 第86页 沈言川压着眉头,一副很不好说话的样子,然而一双凤眸直勾勾盯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做决断。 小皇帝有些讶然,随即也看向了沈言川。沈言川尊重他的决定,不过保险起见,他将手伸到被子下,探了探彤妃的脉象,确定对方已经虚弱到刀都举不起来的程度,才退到了一边——没出外室,因为担心她仍有帮手;而且彤妃已没有大声说话的气力,那么一段距离,足够保证谈话的私密性。 小皇帝明白他的谨慎,转头看向彤妃:“他走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彤妃一眨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下:“皇上……毒蜂的事……我对不住你……” 她的眼瞳漾动着泪光,染上了一丝悲苦的颜色。小皇帝凝视着她的神情,心中感慨:“为什么要说这些?” 自坦罪责,相当于是承认乌赞意图不轨,这话若让他人听见,一整个秋露苑都不够杀的。 “我是乌赞人……我没得选……他们总是在催……我……我……”彤妃闭着眼睛喘了口气,“我没办法……把目标针对到主使一人身上……是我唯一能办到的事……” 小皇帝心一紧:“朕知道了,你好好养伤。” 彤妃摇了一下头,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他的衣袖一角:“其实……我想说的是……求你放过我身边人……的命……她们没有杀过人……” 小皇帝低头看向那只连指甲都变得苍白的手:“你……你是因为这个才要和我单独谈的?” “是……”彤妃气息奄奄,“我不敢求你原谅……但是她们……只要你同意放了她们……我拿一样秘密来换……” 小皇帝看着她努力要握紧的手,思忖一番,答道:“好,朕答应你饶她们一命。” 彤妃紧皱的眉微微舒展开一点,手也垂了下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别说这种话……”小皇帝忽然有点害怕,反手握住她一排冰凉的手指,“养好伤,别再做那些事,朕保证你们都能活。” “……”彤妃抬眼望向了帐顶,目光散乱起来,身体还是小幅度地抖,“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那个秘密……得说。” 对那个“秘密”,小皇帝也有些好奇,看她坚持要讲,便道:“好,那说完了你就睡一觉,其他的事你不要管了。” “我刚才依稀听人说……刺客是北朔人?” “是。” 她说完,苍白无力地翘了下嘴角:“我能说的就……这些了。” “朕明白。”小皇帝把她的手放回到被子底下,替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道,“你休息吧。” 彤妃见他要走,忽然急促地喘了一下:“等等……还有一句。” 小皇帝只好坐回去:“好吧。就一句。” “我死了以后……把我的头发削下来一缕……连同衣服送回到乌赞去……”彤妃翕动了嘴唇,声音更低了,像是风中的游魂发出的,“我等于是没有丈夫的人,乌赞才是我的家……我的家一年四季都花团锦簇……” 大约是气息不足,她的话到这里就没了声,只剩嘴唇微微动了两下,最后也闭上了。 “喂……”小皇帝赶紧探了她的鼻息,手指感觉到一丁点儿微弱的气息,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喊来宫人和太医留守着好生照看,自己携沈言川回了养心殿。 “朕觉得,她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小皇帝挑了重点,将彤妃的话向沈言川转述了一遍,“咱们在北朔安插个人那么困难,北朔在咱们这儿安排人也一样啊。派一个人来刺杀不够,还特意安排另一个紧跟着杀人灭口,朕看还是主战那一派的人在搞事,虚晃一枪,最后随便伤个无关紧要的乌赞人做收尾。” 沈言川审视了他的表情,说:“您心软了。” “是,朕承认。” 小皇帝没等他责备,自己先低下了头。辩解是没有用处的,他只好是惴惴不安做了补充:“不过朕也已经通知太后,撤掉彤妃身边人控制起来。而且现在她昏迷着,短期内什么都做不了,乌赞在打听不到确切消息的情况下应该不会贸然行动。这段时间正好让胡谦想办法把事情调查清楚……” 沈言川听到一半,垂下眼帘道:“皇上既有决断,那臣妾就不再多言了。臣妾告退。” 小皇帝听他声音闷闷的,抬起头便见他转身离去,赶紧伸手挽留:“……沈言川!” 然而沈言川走得头也不回,足带劲风,并不是个好追的模样。 太后遇刺,彤妃昏迷,贵妃生闷气,后宫出了这三桩大事,小皇帝很是烦闷,早朝时对着过去主战的臣子们狠狠一番敲打,后来还真震出了几个耐不住的,被他直接贬出了都城。 除此之外,他还下令加强了禁军的训练,更时不时让女官和管事太监对宫内人做突击检查,要求他们做到彻底清白,不偷钱,不偷人,不独行,不聚众聊天赌bo——这么做是防止各方势力布在宫中的棋子趁乱趁暗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想着,那么多棋子在宫里,一个个揪费时费力,揪光了也会跟野草一样再长,不如干脆压着,让他们不能发挥棋子的作用。 “但我认为……他不是。”彤妃把目光慢慢转向小皇帝,“北朔……汗王的叔叔主战……我哥哥同他们有所来往,他们……应该不会冒失地杀入秋露苑……” -- 第87页 这规定维持了一阵子之后,宫中确实太平了下来,而北边也传来了消息,说是互市之事汗王欣然同意,收下了那盆玉雕的绿竹,并且紧锣密鼓地派人来沟通,很急切地要促成这一桩好事。 小皇帝接到这样的好消息,自然是喜上眉梢,因为这代表皇姐在北朔会有一段快乐无忧的日子,而且这还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他可以明目张胆去找沈言川讨赏啦! 拿着那份承载了喜讯的奏报,小皇帝跑到偏殿门口探头探脑。 沈言川正坐在桌前,提笔写着什么,听到动静头也不抬:“有事就进来吧。” 小皇帝笑得阳光灿烂,蹦蹦跳跳跑到他背后,看他提笔写字时侧脸透出的认真和疏离,喜欢得想直接过去亲上一口。 但是不敢,因为随便讨要奖励的话,说不定他的大奖就要打折扣了——沈言川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对谁都是个不咸不淡的样子,这赏他还得忖度着要,不能轻举妄动,万一刺激到沈言川,到嘴的鸭子说不定就飞了。 于是他把握好尺度,挨挨蹭蹭地低头凑到沈言川的脸边上:“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呢?” “乌赞的文字。” 沈言川工工整整地写了一张,拿起来吹了吹,放到一旁,又继续写下一张。 小皇帝这才发现,他的桌案上堆了四五本书,都是教习乌赞的语言和文化的。 第70章 领赏 小皇帝把下巴搁在沈言川的肩上,眼睛眨眨,看着对方美丽的侧脸问道:“你是不是对朕失望了?” “没有。”沈言川停住笔,眼帘却依旧垂着,“皇上不是有事要讲?” “先说这件。”小皇帝抽走他手里的笔,架到砚台上,“就算没失望,那你肯定也生气了。” 沈言川看他围着自己转,一声不吭地坐着。 转了一圈的小皇帝像以前那样轻轻巧巧地坐到他腿上,口气是带点儿亲近的埋怨:“你生气也罢了,天天避着朕,也不给朕一个同你说好话的机会。” 沈言川任他坐着,两只手放在圈椅的扶手上:“皇上多虑了,臣妾从不怨天尤人。”是,你只怨自己不够尽善尽美,所以才会去学乌赞的文化礼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沈言川说,“等学完乌赞的文化礼俗,臣妾还会去学北朔的。” 小皇帝听他还提了一嘴北朔,仿佛是显示他真的没闹情绪,还是一碗水端平,便故意道:“好啊,朕到时陪你一起学,找个通译来上课嘛,容易得很,放一两天折子不批也不要紧,因为学这些才顶要紧的。” 沈言川淡然的神色终于裂开一道缝。他低声道:“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你心里不痛快,朕还能不知道吗?”小皇帝将他的脸轻轻拨向自己,“朕虽然念旧情,却也不会姑息养奸,你要相信朕。”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奏报:“看看这个,看完你就知道朕能做到!” 沈言川将奏报接到手,展开来阅览,耳边传来小皇帝信心十足的声音:“和北朔互市,这只是第一步,往后朕会把所有对外的关系都处理好,让你不用再半夜跑出去听墙根儿。” 小皇帝说得那么认真,言语中犹带着一丝稚气,沈言川听着听着就笑了,将奏报叠起放到桌上:“好,臣妾等着。” 小皇帝盯着他含笑的眼,觉得“等着”二字有无限的温情,万缕千丝地绕上了心头——一直以来,他所重视的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只有沈言川会“等着”他。站在他身边,永远地等着他,等他长大,等他成才,等他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 软软的手搭上了沈言川的肩,他望着对方笑微微的面孔,轻声许诺道:“等着吧,朕会成为世界上最可靠的男人。” “知道了。”沈言川心情好了许多,便心平气和地要谈正事,“皇上方才想说的是这份奏报,还是另有其他事要说?” 小皇帝经他提醒,方才一腔的温情一下升级成了热情,眼见对方眼角眉梢透出浑然天成的媚,身心顿时一同作痒,勾住了他的脖子:“朕是来讨赏的。你说过,互市之事一旦成了,要让朕舒服,可还记得?” “皇上说的是,轮到臣妾兑现诺言的时候了。不过……”沈言川审视着他嘴角边藏不住的小心思,坏心眼儿地来了个转折,“臣妾听闻今天的折子刚到,您还没批完吧?” “可朕等不及了啊……”小皇帝整个身体倾过去,伏到他颈侧,在他清爽的气息中陶醉着,“要不然你奖罚并行吧,朕连续忙了好几日,今夜真的不想批折子了。” “赏罚并行,皇上确定?”沈言川的手落到小皇帝的腰上,眸子幽暗深沉,笑容颇具玩味,“对于不批折子这种根本性的错误,臣妾罚得很重的。” “那也是朕咎由自取,贵妃尽管罚。” 小皇帝笑着拿鼻尖去蹭沈言川的脖子,心里并不担忧,因为认定沈言川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坏事”。“好,臣妾知道了。”沈言川被他蹭得颈间发痒,眸光明灭,“那么,皇上要先奖还是先惩呢?” “当然是奖了。”小皇帝想到一会儿会进行的事,快乐地发出一连串傻笑,“先惩罚的话,朕就领不动奖了呀。” 沈言川搂抱住他的身体,忍着笑继续逗他:“那皇上一会儿是想站着,坐着,还是躺着呢?” -- 第88页 “哎呀这有什么好问的。”小皇帝被他用言语撩拨到等不及了,搂他的双手用了力气,红着脸小声道,“龙床那么大,都可以嘛。” “皇上说得是。” 沈言川就着眼下的姿势将小皇帝托抱在怀中,一路窃窃私语地去了小皇帝的卧房,打发走了周围的人。 卧房中灯火通明,小皇帝把床边的灯全吹了,仅留桌上一盏,床边一盏,然后就跟沈言川钻进了帐子里。 小皇帝紧张得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就屈了腿,把他觉得最见不得光的地方给遮掩住了。 “冷吗?”沈言川立刻拉起被子给他盖。 其实屋子里的地龙烧了好久了,哪里会冷呢?但是小皇帝不愿露怯,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有一点。” 听了这话的沈言川钻进被子抱住了他:“没事,一会儿就不冷了。” “嗯。”小皇帝笑着噙住了他的嘴唇,…… ……对于沈言川而言,他不过是一尾称得上活泼的小鱼,胡乱地点来点去,显现出的是一种笨拙的可爱。 沈言川不着急打断小皇帝的试探,…… 这具身体原先过分娇弱了,然而在他日复一日地训练下,渐渐有了青年的样子,……软颤颤的外表下,肌肉逐渐变得紧致,揉搓起来结结实实的,很有成就感。 这么柔情蜜意地亲了一会儿,沈言川同小皇帝分开了唇。 小皇帝正准备发起下一波猛攻,彻底拿下对方,此时就有些诧异:“怎么了?要缓口气?” “皇上。”他轻声喊,“感觉如何?” 小皇帝就此软倒在床上,四肢长长伸展开,像一条脱力的小白龙,眼睛一眨,满是水色:“……这就完了吗?” 沈言川凤眸含笑,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 他心头又有了新的想法——这还没行fang呢,就已经很快活了,如果再进一步的话也未尝不可……反正沈言川总不会乱来…… 沈言川闻言抽出了手:“皇上说什么?” 小皇帝磨蹭了双膝,鼓足勇气转过身面对了沈言川,很没有底气地嘴硬道:“朕让你奖励朕,你根本是在折磨朕……” “您这么说可是冤枉臣妾了。” 小皇帝彻底没了底气,还要保着面子强辩:“可是朕没尽兴!朕不尽兴,那就只能算惩罚,不能算奖励,否则……否则以前你的那些惩罚,又算是什么呢?” “皇上说的,也有一些道理。”沈言川思忖一番,点头问道,“那您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呢?” 小皇帝软着声音道:“……让朕尽兴了,朕就原谅你……” 第71章 朕信你个鬼 沈言川挑眉看向小皇帝,仿佛有些难以置信:“皇上不害怕吗?” 其实他心里一点儿也不讶异,一切在他的掌握中水到渠成。小皇帝最开始一被摸裤腰带就要哭爹喊娘,后来又天天像个小老虎一样,跳上跳下喊着要办了自己。但小皇帝无论身心诚实至极,他还没玩什么花头,对方神魂就都给他了——这多有意思? 而且,到了现在,小皇帝还犹自强撑着一口气:“朕怕什么?朕什么都不怕,朕愿意怎么临幸你就怎么临幸你。” “哦?”沈言川表示质疑,拖长了声音重复道,“临幸啊……” 他总是不动,小皇帝都快要急死了,主动蹭过去…… 沈言川一把扣住他的腰,把人往自己身边带,……口中却吐露了可怕的言语:“如果臣妾说,这些臣妾都办不到呢?” “啊?”小皇帝傻眼了,“你说什么?” 他慌慌张张地要往后靠,…… …… 小皇帝身体颤抖起来,害怕得什么都不会说,只是摇头。可是沈言川却笑眯眯地:“唐棣,我说过要重重惩罚你的,忘了吗?其实方才惩罚就已经开始了,等到一会儿……惩罚就会结束,听明白了吗?” 小皇帝两眼委屈得湿漉漉:“什么?” …… 小皇帝眼睛睁大了,扭着腰要逃:“不行!你没说过是要这样惩罚啊!”“你也没问啊。”沈言川饶有兴致地将他一点点往自己这儿拉,…… 体内的火焰阴燃已久,此时烧得漫山遍野全是——谁能抵抗得了心爱的人?更何况他爱的不是别人,是九五之尊,这种角色最能激发男人征服欲,让人亢奋。 ……小皇帝反正是吓得不敢动,浑身从头皮到脚趾都紧绷着,一双手攥着褥子,快把上面的布料都抠破了:“别……不要了……” “我,不。”沈言川的回答如同他的动作,缓慢而不容抗拒,…… …… 沈言川听着他这番像求饶又不肯求饶的话,理智的弦瞬间崩断…… ……他一直以来信任沈言川,沈言川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一旦感到危险,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往沈言川身边靠。 哪怕现在这危险来自于沈言川。 …… “唐棣……”沈言川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小皇帝的名字,…… …… 说是惩罚,其实沈言川早就深陷其中,已然忘情。他不是毛头小子的年龄了,可和人这般亲热却是头一回,这种痛快让他没办法按捺住心里真实的想法。 他笑着去吻小皇帝汗津津的颈侧同对方温存,心里觉得对方真是值得珍惜。然而吻着吻着,对方抬手奋力推了他一把:“你走开!” -- 第89页 这一把当然没有推开他,可是那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沸腾的热血稍稍降了温。 他起身看向小皇帝,就见对方扁着嘴,眼睛里泪汪汪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朕!” “……”沈言川不明白他为什么哭成这样,心却一下子揪了起来。 “你说那样的话,是把朕的身体当成什么?”小皇帝眼泪越淌越多,眼眶泛红,眼眸晶亮,“你又把朕当成什么?” 轻而缓的质问声让沈言川笑不出来了——他嗷嗷叫的小老虎伤心了,伤透了心。 双性的身体是小皇帝心头拔不掉的刺,是他人生中的噩梦,污点,秘密。他是存着对自己信任的心允许自己靠近,可是自己却故意要让他难受,还要用言语让他难堪。 沈言川对自己口不择言感到了后悔,他伸出手要去擦小皇帝的泪,小皇帝却偏过了脸,闷闷道:“你走开!” ……“不能走,我还要为你清理。” 小皇帝只觉得自己被人嫖了一顿,一点不想领受他的好意,于是羞愤地扯过被子盖上:“朕有小福子,用不着你!你走开!” 沈言川替他盖好被子,把他脖子也遮起来,只露出一颗脑袋:“你知道该怎么清理吗?……小福子怎么行?我会吃醋的。”小皇帝听到他轻轻柔柔地说着吃醋,闹别扭的心瞬间有点动摇,可也只是瞬间——沈言川的话,除了涉及zheng务的那些,其他没一句是可信的! “朕管你吃不吃醋!朕自己弄!”小皇帝扭着身体,隔着被子蹬他。蹬没两下,还真把沈言川给蹬跑了,跑到一边穿上衣服,径自掀开珠帘跑没影儿了。 小皇帝这回嚎啕大哭起来。 死没良心的沈言川,说走就走!说什么吃醋,都是假的! 他越想心里越难受,到最后觉得沈言川是欲擒故纵地骗他上chuang,又趁机羞辱他。 他哭得涕泗横流,脸涨红了,像个皱巴巴的小婴儿,正是最不顾脸面的时候,沈言川又回来了,看他这么哭赶紧把他连同被子一起抱到怀里拍着哄:“怎么了?” 小皇帝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走什么……你走……呜……” “没走。”沈言川看他纠结的是这个,解释道,“我是去让人准备洗澡水。” 小皇帝身体哭得发抖,在被子中微微颤着:“你这个……混蛋……大王八!” 沈言川莫名其妙成了大王八,无可奈何地拿了条帕子给他擦脸:“好好好,臣妾是混蛋大王八,是登徒浪子,是采花贼,是无耻宵小,皇上不生气,不哭了,好不好?” 小皇帝渐渐止住了哭,鼻子嗡嗡着嘟囔:“你道歉没有诚意!你连哄人……都是把朕当成一个小玩意儿!” 沈言川见自己这么说无用,干脆抛开帕子,把人放躺下,自己也钻了进去,把住对方的手……:“你摸摸。” ……小皇帝吓得缩回手:“不要!你出去!” “别怕,臣妾不会动您。”沈言川扣住了他两只手,“自从喜欢上皇上以后,臣妾一直忍一直忍,忍到今天……皇上应该明白臣妾的感觉吧?” …… “谁……谁要明白啊……” 小皇帝咬着被吻得红润润的嘴唇回答,却是口不对心——其实那种难受他最是明白,否则他也不至于总想纠缠着沈言川了。 “您不明白,臣妾可以告诉您。”沈言川同他十指相扣,面孔相贴,“皇上的身体是好的,美的,……臣妾从来没看轻过您,从来不是抱着轻bo的心思来亲近您的。”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去吻小皇帝的脖子和肩,抚慰似的。 小皇帝心里稍稍好受了些,放松下来欠了欠身子,可紧接着他就感觉到沈言川顺势贴了过来,…… 小皇帝立刻忆起刚才可怕的种种,往边上一闪:“狗脚的不轻薄!朕信你个鬼!” “皇上……” “朕不听!”小皇帝满心委屈地大声抗议,“朕刚才心都要跳出去了!……你就知道埋头!朕怎么说你都不肯放手!你就是为了一己私欲!” 房内又陷入了一片混乱,而此刻,房外传来了声音,说是汤沐已备好,可以洗澡了。 第72章 仇 沈言川麻利地用毯子将小皇帝一裹,打横抱了起来。 “你放下朕,朕才不要跟你一起洗!” 被子裹得很紧,小皇帝挣扎不能,脑袋和两条腿上下挺动,像只奋力游动的虾米。 沈言川不紧不慢地抱着他往前走,走到珠帘前还侧过了身,避免把珠链掀出大动静抽到人脸,同时缓缓回应了他的话:“皇上是不信任臣妾?” “对!”小皇帝脸蛋气鼓鼓,红彤彤,“跟你一起洗,再挨你那棒槌一顿打啊?沈言川,你也把朕当傻子!” 沈言川忽然停住了脚步,侧过头看向小皇帝。 “干、干什么?”小皇帝心绪不宁,只感觉他平静的眼神里充满了算计,心里慌得不行,“你不准把朕扔地上啊……听到没有沈言川?诶诶诶!你凑近朕干什么?你再这样朕叫胡谦来啦!” 离小皇帝耳朵只有一线距离的时候,沈言川停止了继续靠近,用一种轻而清晰的声音说道:“臣妾,不叫沈言川。” 小皇帝愣了一下,就听他接着道:“倘若臣妾将自己在皇上面前剖露无遗,皇上是否就能相信臣妾?” -- 第90页 小皇帝呆呆地看向沈言川,就这么被对方抱去了汤池,连门外小福子惊诧的脸都没注意到。 池子里的热水清澈温热,蒸得四壁也暖暖和和的。小皇帝倚在池中一角,看着沈言川端着毛巾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就伸手挡了一下:“诶,你先说,把事情说清楚了,不然不能碰朕。” 沈言川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同他一样坐到了池壁的墩子上:“好。” 小皇帝看他很听话,心思渐渐活泛起来,清了清嗓子道:“事先说好,朕已经听过你的一些事了,不过你既然要剖露无遗,肯定要说的比朕知道的要多许多,是吧?” 氤氲的水气将沈言川眼角天生的锋芒掩去了,只剩下秀致的轮廓,如瀑的长发。他像一个端庄的美人一样坐在那儿,规矩地问道:“不知道皇上想了解什么呢?” 小皇帝一时没想到特别要问的,就顺着他先前的话道:“先说名字吧,朕早猜到你用的是假名,你到底叫什么?”臣妾原本的姓名,同沈言川三个字亦有些关系。”清越的嗓音贴着水面传到小皇帝耳朵里,“沈者,沉也,陈沉谐音,言川为训。” “陈训?”小皇帝蹙着眉头想了想,感觉自己并未听说过陈家,因此又问,“今年贵庚?” “二十有五。” 小皇帝根据这数字,抬手掐算了一下。 当年太鸿和北朔交战连连失利,皇兄破案挖掘出叛国之人,这才保证了前线没有继续输下去。此后两方旗鼓相当地交战几回,没能分出胜负,又都已禁不住战事消耗,便以皇姐远嫁作为了结。 这件事是大事,他印象深刻,明明白白知道是六年前发生的。而藤州水患发生时间更早……那么陈家遭逢巨变时,沈言川不过也就十三四岁的光景,自己更是小得很,对政事一分不通,也不认识几个朝中人。 “你父亲是?” “家父陈亭,时任牧监副监。” 牧监是给朝廷养马的机构,副监算不上是很大的官职,不过那些年优良的战马稀缺,这也算是比较重要的职位了。 小皇帝想,怪不得沈言川会带着竹哨,骑术也不错,这点算是对上了。而且,有了姓名和职位,其他事情一查档案便知,沈言川没有理由和必要撒谎的。 他盘算这些想的出神,沈言川听到他没声儿了,说了句:“皇上还要问什么?” “……啊,”小皇帝回过神,眨眨眼想着要问些什么,左思右想都觉得是戳心窝子的问题,哪个也问不出口,最后只好道,“你生辰到底是哪一天?” “七月初七。” 小皇帝撩了一点水泼他:“先前说的果然是骗朕的,怪不得跟朕和稀泥,说什么不重要了,哼。” “臣妾当时的确骗了您,不过臣妾之所以说生辰在哪天不重要,一是因为生辰对臣妾而言,早已没有意义,”沈言川说,“二是因为这个谎一旦撒了,日后臣妾的生辰就只能是那一天,不然就会坐实臣妾的欺君之罪。” 他的语气稳重而平淡,不带一丝情绪,好像是一个人把伤痛埋在心底,孤独地走习惯了,再也不会期待温暖的到来。 这让小皇帝听着很不是滋味。 他想起过去很多时刻,沈言川拿俏丽面孔上浮现的满不在乎的神情,想起沈言川说过“恨我也没什么。” “朕是你的夫君,以后朕会给你过生辰。”他从角落里起身,朝着沈言川挪去,踩得水啪踏啪踏响,“这样的话,朕从来不是开玩笑说的,是认真的。” 雾气之后,沈言川依旧端坐着,鬓发湿漉漉,是刚刚被他泼的,贴在脸上乌黑的一缕,显得皮肤越发莹白无暇,像是一整块羊脂玉雕刻出来的一般。 小皇帝望着这么个玉人般的贵妃,一腔的忿忿不平消了半腔,剩下半腔全成了无奈:“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臣妾明白了。”沈言川从墩子上下来,跪到小皇帝脚边,仰视着他的眼睛,“不过臣妾今天想说的,是留存在档案之外的东西。” 小皇帝看着他的发梢在水中飘起,与两枚粉红的花瓣交织在一起,心猿意马地问:“是什么?” “在臣妾说之前,请允许臣妾为您清理。”沈言川将手放到小皇帝的膝盖上,用手掌缓慢地包裹住小皇帝的膝头,“东西在身体里留太久会让人生病的。” “你……” 一时间小皇帝感到了混乱,首先他不满自己的话被打断,其次面前的诱惑太强大,所见所触唤起了他先前熄灭的兴致,可是当他低下头望到水面下面时,他又疑惑对方是不是憋着劲儿来弄他了。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齐涌上心头,他没有动弹,谨慎地开口问道:“你要说的内容,是关于什么的?” “乌赞。”沈言川的眼睛里凝着清冷的光,“臣妾的家仇。” 第73章 洗澡 小皇帝一听他要说正事,便放下了心,扒着池子边转过身:“说吧。” “嗯。”沈言川膝行着前进一步,“皇上应该知道我爹被构陷通北的事了,是不是?” 小皇帝抖了一下身子……他试图忽略掉其他事情,专心听沈言川要说的话:“是的,大概听说了。” 沈言川托住小皇帝,防止他乱动,……“太子殿下在查朝中与北朔勾结的内奸时,发觉家父死得蹊跷,作为疑点深挖,终于将朝中的一串内奸悉数拔除。这也就是为什么北朔需要派使臣入宫……” -- 第91页 沈言川说着,……:“北朔在皇宫的棋子已经没了,他们再怎么打探,也无法认清真正的您。” 小皇帝轻轻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紧紧闭了下眼睛,说道:“你不是要说乌赞吗,扯那么远干嘛?” 沈言川:“为了让您听清楚,面面俱到是有必要的。” 小皇帝简直怀疑他在暗喻自己的动作,闭上眼睛烦躁道:“那你快说。” “北朔的暗线拔除了,你猜太子殿下之后会要做什么动作?” 小皇帝咬了下嘴唇,说道:“肯定要想办法将注意力转移到乌赞上啊……” “没错。”沈言川在水中磨搓干净手指,“那个时候我对太子殿下说了这样一件事。” “什么事?” “其实我父亲在死之前,曾经被乌赞人联系过。” 听到“乌赞”二字,小皇帝寻回神智,回过头问:“他们联系你父亲做什么?” “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沈言川当着他的面做着清洗,“但是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办事归来,叮嘱我最近要注意戴手铃的乌赞人,下学不要落单,不要再带妹妹出门玩。” 小皇帝:“也就是说,他认为,乌赞人会拿你们威胁强迫他做什么事。可是……嗯……他是被勾结北朔的长官当做替罪羊的人,这跟乌赞又有什么关系呢?” “非但有关,而且这就是关键。”沈言川伸手按了按他的肚子,……“乌赞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此时上门,显然对我父亲调查的事知情,知道他处于不利的境地,所以提出给予帮助,来换取日后更有价值的消息。这样便能说得通,为什么那之后的第二天,父亲便被抓,而他待过的地方被查出了大量通北的证据……不是一个两个,是许许多多,到了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余地的程度。” “呃……那也不对啊。”在他稍稍用力的按压下,小皇帝放松下来,闭着眼睛把脸贴在交叠的胳膊上,“乌赞既要和他合作,应该是站在北朔的对立面才对……对你的父亲狠踩一脚有什么必要……” “这事说来比较复杂。”沈言川继续道,“首先,他们找上家父这个品阶的官员,必然是在太鸿没有几个可合作的对象。露一次面不能交涉成功,必然要将对方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其次,他们谋求的并不是眼下的利益,因为当时局势还没轮到乌赞出头,我们和北朔都比他们更强大,于他们而言,增强两个da国的矛盾更有利。” “知、知道了……”小皇帝整个人发颤,几乎要从墩子上全部滑到水里头去,“你怎么还没弄完啊……” “刚才……够起来比较困难。”沈言川如实回答,“对不住,臣妾也是第一次上手。” 小皇帝不堪其扰,羞愤中听他说是第一次,又舍不得骂了,鼻子里哼哼道:“朕看也差不多了,随它去吧……让朕歇一会儿……” “皇上随它去,不知要等多久,便是今夜要睡得晚,一晚上过去还有可能会害病,影响明日上朝。” 小皇帝一听那么麻烦,嘟起嘴埋怨道:“那你想办法快点弄干净啊!”“办法臣有一个,但是皇上未必能接受。” “别磨磨唧唧的,快说!” 沈言川从水中站了起来,一下遮盖了小皇帝头顶的光:“用适合的东西替换……” 小皇帝:“???” “真是的……”小皇帝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然而没有挣动,“这次小心些,不准再那样……不然朕可真的生气了!” “遵命,这次臣妾会注意的。”沈言川说。 最后,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俯身抱住了他,温柔地吻他的唇。 两人就那么抱着坐在池边,身上湿淋淋的,是汗,抑或是池水。 小皇帝依偎在他怀里,良久后问道:“这算什么?” 沈言川拈起一点面药往他身上脸上涂,轻轻揉搓着:“洗澡,总是里里外外都要洗干净。” 小皇帝被他搓出了一身滑腻的泡泡,看他身上还干爽,就也捏了面药往他身上涂,浴室里很快就溢满了蜂蜜甜甜的香味,有这层甜香伴着,小皇帝就又开心了,脑袋飘飘忽忽,忘记了很多事。 睡了一觉醒来,小皇帝还在那香气中荡漾,伸手一扑,身边却没有人,只有干净温暖的被褥而已。 人去哪儿了呢?哦……贵妃不能留宿龙床……昨天洗的晚了,沈言川好像是把他抱到床上后就走了…… 脑海中的回忆渐次翻腾。想起昨夜浴池中轻轻柔柔的吻,小皇帝禁不住笑着舔了舔嘴唇。 害臊的家伙,说什么洗澡。 朕难道还会怪你嘛……哼。 伸伸胳膊动动腿儿,小皇帝发觉自己并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上有点儿懒,喊小福子过来伺候着洗了把脸,一切就都清爽明晰了起来。 于是该上朝上朝,该批折子批折子,忙忙碌碌又过去大半日。 等到晚上,小皇帝拉着沈言川吃饭,亲亲热热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趁着机会将目光投到了桌面以下:“白日未见,贵妃今天可有想朕?”沈言川自然是察觉了他的眼神:“皇上要臣妾如何想?” “嘿嘿。也不需要时时刻刻想。”小皇帝一抿唇,挨挨蹭蹭地在下头踢了踢他的腿,“吃饱喝足后想一想就可以了。” 在旁伺候的小福子听了,带着一众宫女默默退到了墙根,假装自己是装点在墙上的一幅画,或者缩在角落里的一盆兰草。 -- 第92页 第74章 明君与妖妃 小皇帝吃着吃着就坐到沈言川腿上去了。 “今天朕有把折子全批完,包括昨天的,还看了书、密报,给互市当中的疑难问题做了指示……”小皇帝凑过去,把嘴巴撅成了一朵含苞带露的花儿,“贵妃是不是该给朕亲亲呀?” 沈言川刚吃完一碗甜羹,擦干净嘴,低头在他嘴角吻了一下,吻出来也是甜滋味儿:“好了。” “啊?嗯……”小皇帝不满地摇头,扯住他衣襟摇晃,“这么简单就打发朕可不行!” 沈言川笑着看他:“皇上想怎么样?” “楚才人亲她那只大脸猫才这么亲,贵妃不能把朕当猫儿吧?”小皇帝盯着他被甜羹烫得嫣红的唇,“而且朕做了那么多事,怎么才一个吻呢?没有质量,数量总归不能少吧?” 沈言川伸手从玉盘中拈了一块金乳酥堵上他的嘴,随即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看不出是要推他下去,还是要扳他过来:“皇上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这些事对您本来都是至关重要的,您批折子也不是为了臣妾啊。” 小皇帝讨不到好处,佯装生气道:“啊,贵妃这话让朕好伤心,朕一伤心,明天就不批折子了,等着你惩罚朕。” “惩罚啊……”沈言川在小皇帝肩上捏了两把,眼见着他一脸狡黠的笑着倒进自己怀里,心里霎时明了——先前那惩罚,竟是让对方得趣了。 又想脑袋偷懒,又想身子舒服,想得美。 “皇上要是有一本折子没批,就别想碰臣妾,什么临幸啊亲亲啊都不行。”沈言川宣布完,伸手捏捏皇上的脸蛋儿,“届时您能摸到臣妾一根毛,算臣妾输,好不好?” “好什么?就知道仗着能改规矩才欺负朕!”小皇帝气得扑上去咬人,咬咬鼻尖,咬咬脸颊,咬咬嘴唇,咬咬下巴,咬咬脖子,最后撤了牙口,得意地对沈言川道,“朕知道你最想念朕,浑身上下都想念,朕倒要看看你能忍多久?” “想挑衅臣妾啊。”沈言川忽然出手,将人拖得背靠到自己怀里,撸猫似的在他胸口肚皮上一阵摩挲,又捏捏他的脖子,“那就比比,看谁的耐性更好些?” 小皇帝身上最怕痒,根本禁不住他这么揉搓逗弄,赶紧跳下去逃到一边:“沈言川!你以后跟朕说话……没朕的允许,不准动手动脚!” 沈言川看他溜得飞快,毫不掩饰地笑道:“是,臣妾遵命。” 如此这般处了几天,小皇帝都没能从沈言川手上占到便宜,反而惹得自己心更痒了,焦躁得上蹿下跳,还因为憋了火气,嘴唇上起了燎泡,吃饺子的时候沾了点儿醋上去,疼得他上蹿下跳。不过这情形并未继续僵持下去,因为小皇帝故技重施,给自己加了一堂课。 这课程呢,是由通译精心设计过的,内容是关于北朔的民族风俗,包括一些地方方言。小皇帝不但自己学,还给参与互市一事的guan员也印了教材,让他们远在其他州府也能学习。他还拟着自己学成之后,把通译派到地方去,考察guan员们的学习进度,学习情况。 这样一来,他的目的还真达成了,那头北朔参与互市的代表看太鸿诚意满满,两方沟通起来顺心又顺利;养心殿里沈言川也同他亲近了许多,凡他被通译夸赞的时候,夜里总是将沈言川“临幸”得很快活。 小皇帝越是临幸沈言川,胆子就越是大,那些图册上本来让他感到咂舌的画面,如今都让他感到跃跃欲试,搂着沈言川的脖子咕咕叨叨地商量着模仿。 “怎么样?”小皇帝盯着沈言川,指着自己答卷底下的一长串通译夫子写的称赞之词,得意道,“课上朕还挨了不少夸呢,要不要朕同你说说呀?” “不用了。”沈言川笑着把人往怀里一搂,替他脱了外头的褂子,“皇上这评价,好得跟花钱买的似的。” “怎么,你还不信朕有这能耐呀?”小皇帝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笑道,“不信你就考考朕嘛。” 沈言川一颗一颗解他的扣子:“哪里是臣妾不信,是这位通译夫子太能拍马屁了,您答个题,他倒还要写一篇文章来夸您,太夸张了吧?” “那是因为他被朕超强的能力所折服……”小皇帝说到这儿,自己也吹不下去了,咯咯笑起来,“好啦,反正只要他教得好,夸一夸朕,不是对你我都好?” “说得是。不过,”沈言川捏捏他软软的手,“臣妾又不懂您现在学的东西,您随便答,臣也不知道,您说是不是?” “斤斤计较。” 嘴巴上那么说,小皇帝看着沈言川不紧不慢替他脱下衣裳的手,心里清楚沈言川也不想停下来,只是诈诈他,于是他只好把备用的几个筹码一股脑儿拿了出来:“今日朕听闻彤妃身子好些了,想着等她能坐住,就给她迁宫居住。毕竟她那宫里头虽没被太后搜出什么,但细致查探的话,肯定有所遗留。” 沈言川的手停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皇上之后还会再见彤妃吗?” “应该是不会了。”小皇帝明白他心里挂碍,回握住他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就算见,朕也不会同她单独交谈的,你想去,朕也会带着你去。” 沈言川低下头,贴着小皇帝的耳朵小声道:“乌赞这个蕞尔小国,生存至今,靠的不止是天险和毒蛇虫蚁,还有挑拨离间和蛊惑人心。不管彤妃跟您说什么,您都不能尽信,更不能当场答应她任何事。” -- 第93页 他的嘴唇若有似无地在小皇帝耳廓上磨弄,磨得小皇帝从耳尖酥麻到了脖子,忍不住道:“沈言川,吹枕头风可是祸国妖妃才干的事,你这样朕可受不了啊。”沈言川徐徐呵了口气,顺势把人放倒在了床上:“臣妾只问一句,皇上今晚要臣妾当贤妃还是妖妃?” 小皇帝蹙着眉尖儿看他,忽然一笑,把他的贴身小褂拉开,连同那写了长条批语的试卷一起往床下一甩:“是朕要临幸你,妖也妖不到你身上!” 第75章 不灭的火 沈言川花了十二万分的力气“承欢”,把小皇帝弄了个通体舒泰,两个人要了两盆热水,在室内清洁了身体后,便在偏殿的床上互相拥抱着,在狂乱的喜悦中睡了过去。 然而,一个时辰后,他们在一片纷乱中惊醒了。 “皇上……皇上……贵妃娘娘……” 人声,脚步声,声声贯耳,随即而来的,是点亮的一盏盏灯。 沈言川本就警醒,灯光亮起时,他已披上衣服率先坐起了身,朝站在床边的小福子问道:“怎么回事?” 窗外传来的吆喝声立刻回答了他的问话——“走水了!快去秋露苑帮忙!快呀!” 紧接着,小福子六神无主道:“秋露苑也不知怎的,突然就烧着了,火势冲天,难以扑灭,彤妃娘娘困在里头,到现在还没被救出来……怕是已经……已经……” 言已至此,意思很明白了。 小皇帝那头也眯着眼睛坐起身,双眼被光线刺痛泛出了泪花:“秋露苑周围不是守着人吗?发现火的第一时间就该扑灭,怎么会救不出人?” 小福子也是听人通报,方才赶来,对于后宫的现状并不了解,此刻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小皇帝见状,扯了衣服起身:“去看看。” “诶……”小福子看他下床下得跌跌撞撞,连忙跟沈言川一起扶住了他,“皇上,那儿危险着呐!您还是等火势小一些再去吧!” 小皇帝闻言,犹豫一下坐回到床沿上。他闭上眼睛,捱着眼皮那儿散发的一股子酸劲儿,关切道:“火有多大?蔓延多大范围?后宫其他人都转移了没有?”“转移了转移了,”这个小福子还是打听到了,赶着来安慰他,“娘娘们现在都去了离秋露苑最远的太后宫里,安全着呢。相信过不多久,火就能扑灭的。” 小皇帝点点头:“差些侍卫过去护着她们……”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外头又有人喊:“怎么,还缺人手?” “那火扑不灭啊!水浇进去反而越来越大!” “怎么会有这样的火?”小皇帝心念电转——自己睡前才说过,彤妃宫里可能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秋露苑就走了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 他立刻从小福子怀里抽了胳膊,转头对沈言川道:“你护着朕去。” “好。”沈言川飞速穿上衣衫,随后蹲下来帮着小福子一起为皇上更衣。 小皇帝穿戴好后急急朝外走,同时不忘喊道:“胡谦!给朕守着养心殿!防止有人声东击西!” 沈言川抱着小皇帝,在屋顶上几起几落后,便来到了后宫。 秋露苑方向,墨色的天幕已被映成了橙黄色,浓烟滚滚上涌,刮来的风中带着一股呛人的气味。 小皇帝站在高处,看着底下人不断地到秋露苑外不远处的河旁打水挑水,水一桶一桶地往火中浇,却没能控制一丝一毫的火势,反而助长了毒辣的火苗,它们一节一节向上窜,蹿到小皇帝的心窝里,他难以置信道: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水扑不灭的火?难道真的是撞了邪?” “皇上莫要怀疑自己的判断,”火光照亮了沈言川的眼睛,也照出了他眉间的阴影,“水火不能相容,眼前这景象,要么是火有问题,要么是水有问题,我们下去一观便知。来,搂紧臣妾的脖子。” 小皇帝闻言,心稍定,双臂用力搂住沈言川的脖子:“朕好了,走吧。” 他感觉到沈言川跑起来,秋夜的寒风像刀片一样刮着的耳朵,他在呼呼的风声中听到远处横梁烧断,砸下时众人发出了惊呼,后背登时浮起了一层冷汗。 一眨眼之后,沈言川来到了河边,将他放了下来。 河边有一群打水的太监,沈言川将其中一个叫到身边:“放下水,去拿支火把来。” 太监灭火累得已是满头大汗,听闻此言感到莫名,“啊?”了一声,小皇帝见他还不动,催促道:“快点!”“是,是……”太监匆匆离开,举了支火把回来,喘得像头牛,“皇上,火把带来了。” 沈言川将小皇帝拉到身后,眼睛盯着那支火把:“把火把伸到水面上,要慢慢的,不要一下伸过去。” 按常理说,火把凑近水什么也不会发生,但太监看看他,又看看被他藏在身后小皇帝,再想到秋露苑扑不灭的火,突然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举火把的手颤颤巍巍起来。他不敢低头,也不敢离那桶水太近,像过年点鞭炮似的,抓着火把最末端,将身体重心放到离水桶远些的那条腿上,执火把的右手试试探探地伸出去。 火一寸一寸靠近水面,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一缕冒着烟的火焰上,屏息凝神地看。 就在火把头靠到水面的一瞬间,水面突然燃起了新的火焰! “啊!”太监吓得赶紧将火把撤了回来,这下他看清了,水面上的的确确是有火在烧!像一朵红莲浮在水面上一般地燃烧! -- 第94页 他立时扭头,对河边其他打水的人高声疾呼:“不要再打这条河里的水了,河水有问题!!” 小皇帝紧急调了一批侍卫从井中打水救火,一个时辰后,终于将火彻底扑灭了。 然而偌大的秋露苑,还是烧得只剩漆黑的断壁残垣,宫殿内的两三具焦尸已经烧得连男女都无法分辨了。唯有其中一具尸体,因为死在床边,而且脖子上挂着一枚未曾烧熔的金铃,勉强可辨出是彤妃。 小皇帝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焦臭,心中惶惑而慌张,难过又害怕,怔了半晌说不出话。 彤妃卧床至今,连起坐都要借助外力,如今落在床边,怕是竭力想要逃走……可是……可是啊! 究竟是谁要置彤妃于死地?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小皇帝逼迫自己思考,纷乱的念头伴随着想象让他头疼欲裂,可是并未得到明确的答案。 “皇上你怎么了?”沈言川看他扶着额头,将他带到一边坐下,“不然先回养心殿吧,把人传召过去问话。” “朕没事。”小皇帝摆摆手,缓过一口气,放在膝头的手却紧握成拳,“把今夜在秋露苑边上待过的人都叫过来。” 第76章 天子一怒 第一个发现秋露苑起火的侍卫被带到小皇帝跟前。 小皇帝问他:“什么时候发现走水的?怎么发现的?” 侍卫低着头答道:“换岗前,臣闻到了焦糊味儿,然后转头见到了宫室内有火光……” 火把的火光映着小皇帝凛冽的黑眸,内中涌动的情绪随火光跳跃而闪烁着:“朕再问你一次,怎么发现的?” 侍卫有点儿懵,抬头辩解道:“臣说的是真话啊皇上!” 小皇帝站起来,一下拔出他腰间的佩刀,抵到了他的脖子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侍卫吓得直接跪下了:“臣真的没有说谎!” “没有说谎?宫室里死的三个人,全都不在自己该在的位置,大火起时至少有一个是活着的吧?你连呼救的声音都没听到吗?还是说,你们当值的时候全都睡着了?”小皇帝面孔紧绷,忽然用刀一拍他的肩,把人拍得一颤,“嗯?!” 天子一怒,底下人全都俯首帖耳地跪下求饶。 “都给朕闭嘴!” 底下霎时鸦雀无声,连个出气儿的都没有。 小皇帝看着这跪倒的一大片人黑压压的人,再开口时声音又低了下去:“负责带这一队守着秋露苑的人是谁,跪到朕跟前来。” 他说完,立刻有人从人群中钻出,来到小皇帝跟前请罪。 小皇帝盯着他那张马脸:“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马脸侍卫立刻哀嚎一通,说是自己的的确确没听见呼救声,但疏于管教是自己失职云云。 “失职?你确实失职。”小皇帝将手中的刀掉了个个儿,架到了马脸的脖子上,“朕让你们守在秋露苑,就是要解决秋露苑内、外、周围所有的安全隐患,你们倒好,发觉水灭不了火,不思变通,耽误了最好的救援机会,还有脸求饶?” “臣罪该万死!”马脸反反复复地喊着这一句,仿佛已经不会说别的话,又或者找不到任何证据和理由来做辩解。 然而,这句话小皇帝听得太多,简直到了厌烦的地步。 他把手中的刀交给沈言川,自己负手背过身,用一句话结束了询问:“拖下去杖打,打死算完。” 马脸惊恐的呼喊声很快就被拽到了远处,连人一起消失了。 小皇帝回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侍卫和宫人们,一步一步绕着他们慢慢走,边走边道:“秋露苑里头躺的那位,跟个瘫子没两样,横竖睡下了,能有什么事呢?只要外头没人闯进去就算完……” 说到这里,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哼。以为朕没躲过懒吗?你们心里打的算盘,朕看得一清二楚!”人群里突然传出淡淡的腥臊气味,是有人吓尿了。 后宫的事,小皇帝是向来不管的,所以他在前廷的作为,对这些人而言不过是一点传闻,在他们的印象中,小皇帝还是那个心慈手软很好糊弄的小皇帝,可是今天他们不敢再那么想了,因为有人成了他们的前车之鉴——杖毙是要将人背后到大腿都打得稀碎,打成一个烂了的血葫芦,这可比砍头恐怖多了。 小皇帝丢下话,摆驾回了养心殿,一路上下了五六道命令,除了查出此事来龙去脉之外,更包括了封锁消息。 “事情明朗之前不能让乌赞知道这事,否则好事者会巧言编织,让太鸿背上污名,影响目前太鸿和乌赞之间的和睦局面。” 小皇帝下达完所有的命令,正好跨进养心殿的大门。 两条腿跨过门槛,他站在那儿不动了,心里觉得荒谬,说道:“怎么会这样呢?” 沈言川听小皇帝呼吸滞塞沉重,仿佛是在强忍哭泣,眉头也跟着蹙了一下——敢情一路上走过来的沉着之态都是做给别人看的,重担压到心头的分量是点滴都没少。 他的小老虎长大了,做君主有威信,做事有决断,分主次,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抬起手,去拍拍天子的肩,给予安慰和支持。 然而他的手刚抬起,小皇帝却吸了吸鼻子,大踏步径自走到暖阁中去了。 这时候无事可做,能做的唯有等待。 -- 第95页 等待枯燥乏味,然而觉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两人坐在罗汉床上,倚着小几各自小憩,待到天蒙蒙亮时,终于有人带了消息进殿:“报!已经找到河水燃烧的原因了!” 小皇帝登时向前倾了身子:“快说!” 报事的官员答道:“那水中浮着膏腻,乃是石脂水!” 石脂一词,莫名耳熟,但小皇帝并想不起是在何处听闻的,便问道:“何谓石脂?” “回陛下,石脂就是用以燃灯的石脂,水扑难灭,烧着极旺,燃灯极明,偶尔用以点长明灯,所以用石脂水扑火,才会越扑越大。” “只是燃长明灯之用,后宫中应当不会存放许多,河中如何会有那么多石脂呢?” “这……还在调查之中。”座下之人喏喏答道,“不过,有些墨料中也会有石脂,膏车时也会用到石脂,太医院也有一部分存量,所以这石脂的来源恐怕并不太好查。” 岂止是不太好查。小皇帝听到他说的话,心里暗道不妙,石脂来源如此之广,随便来个宫人在河边清洗一番笔墨都可能留上些许,怕是真凶混在其中,到时候连定人为还是意外都不好说。小皇帝在宫中焦头烂额地等,可是后续如他所料,十分不尽人意,几天过去了,调查进度始终缓慢,嫌疑人的范围虽有缩小,可仍旧有一箩筐之多。 他还没等到下头人彻查清楚,几份急报却火速入了宫—— 一份是乌赞频繁骚扰边陲,理由十分可笑,说是大祭司梦见神女身亡,夜观天象果然观到其命星陨落,而太鸿并没有传讯给乌赞,显然是太鸿将神女杀害,所以乌赞必须为神女报仇; 另几份来自正在试行互市方法的州府,全部都是互市过程出了问题,要么是丢了货,要么死了人,而且死伤两边都有,两边互相怀疑,抓不到凶手天天吵,眼看着就要动刀兵了。 这两桩事来得是如此迅捷而同步,令小皇帝不得不想起了彤妃生前说的那个秘密——北朔汗王的弟弟,与乌赞国主有所往来! 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刺客要刺太后,最后阴差阳错刺了彤妃;为什么彤妃受伤初愈,秋露苑离奇自燃,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发兵的由头! 小皇帝气得一掀桌案:“还查什么查,乌赞人都跑到宫里来自相残杀了!” 第77章 两面夹击 小皇帝悔不当初。 彤妃的提示很明显了,当初他却只想到宫内的暗探,忽略掉了潜藏在北朔内部,仅凭自己力量无法了解更无法消除的势力。如今北朔内部动荡,不知道他日会不会易主,亦或是汉王改变昔日看法,也变为主战一派,那样的话,互市一事将成泡影,皇姐的安危也难以保证。 他失了绸缪的先机,如今只能在养心殿中一圈一圈地转,等着消息传来,再想好对策,准备好援助的物品或财帛遣人送去。 然而急报敕令一来一去,中途就要花费不少时间,绝不会因为他废寝忘食而快一刻到达。 从一睁眼忙碌到晚上,御膳房上了热锅,旁边一碟碟的通花牛肠和羊皮花丝,时不时就被小福子拿起来,倒一碟子进那浮着红枸杞的乳白色汤底中,待到汤里咕嘟咕嘟的热浪将灰溜溜的肉片卷起,再盛出来沾了酱放到小皇帝面前的碗里。 热食同渐寒的天气相宜,但这吃法却并不符合小皇帝的心思。心头压着事,他随随便便吃了几筷子,转手去喝汤,喝了两口又嫌没滋味:“不吃了。” 小皇帝一松手,瓷勺当啷一声跌在碗里,溅出了一点汤花,明黄绫子桌布上立刻多了一道汤渍。 一旁的沈言川看在眼里,放下自己的碗道:“您一共才吃了没几样。”“没心情,而且朕也不饿。”小皇帝扶着额头低下头,“你吃吧,都是好菜。” 沈言川朝小福子打了个眼色,让他换个碗,盛些涮好的蔬菜和几样小菜放到面前,随即拉扯了小皇帝的衣袖:“到臣妾怀里来。” 饭可以不吃,安慰小皇帝还是要的。像个小男孩一样坐到沈言川的腿上,小皇帝很忧愁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喃喃道:“贵妃啊……” “臣妾在呢。”沈言川任他搂着,舀了颗牛肉丸子递到他嘴边,“皇上早午都是随便打发的,晚上不吃饱,怎么有气力继续处理大事?” 东西都递到嘴边了,小皇帝没法儿拒绝,一口吃下丸子,腮帮子鼓成了球。丸子筋道,他嚼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而后叹了口气。 帝王脆弱的一面是不适合给其他人看到的,如今连太后面前,小皇帝都不敢再轻易露出任何不妙的情绪,生怕给后宫中人带来恐慌——王婕妤再怎么能打,楚才人再怎么爱猎奇,终归都是闺阁里头的小姐,认识的人一夕之间成了焦炭,谁听了能面不改色呢? 所以他的一腔愁绪,只能展现在身为男儿身的沈言川面前。 可他的内心又充满矛盾。 他希望有人能替他分忧,但是在这事儿上,他也藏了一份私心,这份私心又让他把具体的烦恼向沈言川隐瞒。 依沈言川的个性,了解清楚那些棘手的事后,必定会亲身涉险为他处理,届时他拦都拦不住,而且眼下这个情形,他也分不出很多人手去拦……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他心绪起伏地咀嚼着,就着沈言川的手吃了一小碗菜,吃到最后一口,他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饱了,真的吃不下了。” -- 第96页 沈言川也不强迫他,替他擦擦嘴,然后就那么抱着,边抱边拍着他的后背,心里酝酿着一会儿怎么套点话。 小皇帝心中的盘算,他又怎能不知道,可是他存在的意义,不是像一朵娇花一样被温养于宫中的。 “报——” 门外的一声高呼,打断了两人片刻的温存。 两人默契地同时松开怀抱,小皇帝站起身,径自抖了抖压皱的袍袖:“朕走了,你多吃些,煲里还有药膳粥,补气补血的,是特意交代厨子给你做的,你可别忘了喝。”说完,他急匆匆地赶到正殿去了。 “把你的声音压低了,”小皇帝对来人做了交待,“所报何事?” “乌赞攻下了南边两座城!”那人虽是小声在说,声音中的愤慨却丝毫不减,“而且城内……几乎全军覆没!” “什么!”小皇帝忽觉气血上涌,而胃里汤水也随之齐涌,扭头就吐了。 “皇上!”一直跟着的小福子赶紧拿了盆盂去接,一只手架着人拍前胸拍后背的给他顺气。 小皇帝本也没吃多少,顷刻就吐得干干净净。扶着柱子直起身,他脑子里一阵一阵地发晕,额头上全是冷汗。 小福子撑着他,只觉得他浑身失了力气一般,只要自己一松手,他马上就会倒下来,手上便更不敢放松,耳边听得他嘶哑着问道:“被屠城了?” “跟那种屠城不同,但也差不多了!”来人痛心地解释道,“他们利用河渠,铜铳,将诱蜂的花粉花蜜散播到城中,再将毒蜂放飞,等到城中人或死或藏之后,他们趁势杀入,我军虽然也布置了机关,但敌众我寡……现在周边几个城的百姓都开始往北逃了,城中守军军心动摇……” 小皇帝听得心惊——毒蜂!又是毒蜂!这毒蜂的数量,怎会有如此之多!可这般冷的天,怎的还能有会飞出窝的蜂子呢? “皇上,南边现在还热着,连袄子都没穿上,所以……” 小皇帝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由自主咬紧了牙关。 “南边什么时候转冷?他们还能再攻下几座城?”他想,“等他们打到天冷了,北朔人再打过来,太鸿地图上就有两个窟窿了……而宫里那一群暗探还没清干净……” 小皇帝立刻报了一长串名字,将小福子往边上搡:“快,叫他们现在就入宫!”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同金銮殿一般,站满了朝臣。 内中议论声纷纷,灯火通明恍若白昼,外头却是晦暗寒冷,值夜的太监簌簌发抖,抱着胳膊走来走去。 而沈言川则换了身劲装,上到了御书房的屋顶上。 方才养心殿内的谈话他虽然没听清,但单凭小皇帝的反应也已猜出一二,他又如何能坐得住。 瓦片掀开,明亮的灯光溢了上来,伴随着小皇帝愤怒的声音:“说这种话谁都会,拿出解决的办法来啊!” 第78章 放手 讨论到最后,还是王将军愿意带兵前去南边增援。小皇帝看看他因病浮肿的面孔,心里不太放心,可是放眼望去,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好同意,并坦言会替军士们准备好防蜂的护具和药品。 众人商议到了半夜,各自带着任务离开。小皇帝喝了一口凉掉的茶,扶案起身时眼前一黑,又跌坐回去。 就当他以为自己要撞痛股骨时,身体却被人搂了一把,他跌落到一个散发着竹叶气息的怀抱中,屁股也轻轻挨到了坐垫上。 “皇上。” 循着声音,小皇帝抬眼望向对方,在一片黑中勉强看到了熟悉的下巴弧度。 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和下巴,轻声道:“沈言川……你再抗旨偷听,朕要把你关起来了。” 沈言川侧过头,在他掌心里吻了一下:“让我去吧。” “去哪里?” “去南边。”沈言川说,“你知道的,我在南边住过几年,我比王将军熟悉那儿的环境。” “朕不放心。”小皇帝找了个理由,“你不曾在军中待过,底下人要是不服你,给你使绊子怎么办?” “那就让我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兵,我不在乎jun衔。” 沈言川一边说,一边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还散乱着,没聚焦起来,表情却是有点焦急:“不成,你本来有了伤就不容易好,上回中毒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到现在不吃东西的时候嘴唇颜色都还淡着呢,朕不准你去!” 沈言川将他一整个抱坐到自己腿上:“可是整个宫里,只有我跟毒蜂打过交道,我去了,能大大增添胜算。” “乱讲!”小皇帝反驳道,“胡谦也拿筷子射过蜂子,朕可以派他去。” “他不行,他是统领,必须留在宫里,留在你身边。” 小皇帝眼前一点点明朗起来,他看清了沈言川身上的劲装,高高束起的头发,剑眉星目,五官轮廓分明——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清清楚楚看到褪去了一身红装的沈言川,没戴面具,没隐于朦胧夜色,英俊逼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 他看得几乎有些发愣,最后才道:“那……那也不能是你!” 紧接着他就被沈言川搂住了,接受了一番长久的亲吻与轻柔的抚摸。如此纠缠片刻,他的耳畔响起了蛊惑人心的声调:“皇上,臣妾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一定会为您解决这个心腹大患的。” -- 第97页 “这时候,吹枕头风也没用的……”小皇帝闭着眼睛,微微叹息道,“没有朕的命令,你单枪匹马闯过去也是徒劳无功,还是留在朕身边,好好做朕的贵妃“臣妾二字,先做臣,后做妾,若不能为皇上分忧,贵妃的身份于我而言,便已没有意义。” 小皇帝被他说话的气流呵得痒痒,侧过头要避开,脸上露出了难耐的笑:“就你会咬文嚼字。” 沈言川不让他避,凑过去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皇上还记得,臣妾第一次替您洗澡的那晚说的话吗?” 回忆一幕一幕呈现到眼前,小皇帝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皮肤上痒痒的触感转变成了一种微痛的缠绵:“……记得。” “那臣妾求您,给臣妾一个机会……”沈言川顿了顿,说,“家仇国恨一起报。陛下的赐给臣妾的神弓,会见证这一切。” 小皇帝合身抱住他,嗅了嗅他的头发。 眼前人是强大的,势不可挡的,他知道拦不住,可还是要表达自己的担忧,企图留住心爱的人:“不行,朕舍不得。” 沈言川环住他的腰,低下头,将面孔贴到他的胸口,低声道:“你都舍得将珍藏的神弓交给臣妾了,臣妾自然要带它上zhan场。神弓是不该挂在墙上做装饰的,这个道理,您不是一直都明白吗?” 小皇帝没答话。 沈言川知道这是他态度松动的迹象,乘胜追击道:“臣八岁时,只知道日后做儒生,当上状元郎,做一个好官,就可以改变太鸿。可是当臣看见族人一个一个死去的时候,臣只恨自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儒生。” 小皇帝心酸地抚摸着他的后颈,静静聆听。 “所以,当太子殿下问臣想要什么的时候,臣说要练这世上最上乘的武功,往后投身军中,必当将那些进犯太鸿的人全部剿灭。” 小皇帝垂下眼帘。 类似的想法也曾在自己心中喷薄而出。 那时他把皇兄久劳多病,自己身体有异,全部归结于父皇吃了有问题的药丹,他命人赶走方士,推了丹炉,他感觉自己摧毁了世界上最害人的玩意儿……但这是不能和沈言川比的,因为沈言川要做的事,桩桩件件都耗费着心血与生命,他所做的,不过是最最幼稚的反击,什么都不能改变。 沈言川忆完往昔,又将话题转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天气终究会变冷的,他们的优势很快就会消失,届时便是反攻的好时机。”小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没说话,却是按住沈言川的唇,捧起他的脸,同他在灯下对视了。 小皇帝眼眸明亮,嘴角抽动着露出一个笑,眼睛一眨,却是掉下来一大颗泪。 紧接着,一滴接一滴的泪掉在了雪白的兔毛领子上。 “朕以为朕已经学了很多,已经成长得够多……为什么……为什么朕每次都不能保护好你呢。” “这也没什么,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沈言川吻掉他脸上的泪痕,“您还年轻着呢。” “朕……”小皇帝哭得抽抽搭搭,想说什么,可是随着哭声,已不成词句,最后全部都化成了痛嚎。 一年前,他人事不知,而且觉得自己年轻,再“不知”一两年下去,也是无妨的,反正天塌下来,也有满朝文武和太后帮他顶着;而今他学了好多,却觉得无论拼命学多少东西都不够用,世道没有他想象得太平,满朝文武也没有他想象得有用,难怪皇兄会因为殚精竭虑而猝死,难怪父皇要追求长生…… 原来坐在皇位上的人,才是这天底下最没有自由的人,他不是为自己而活,是为天下数万万人而活,他所需要掌握的东西,永远没有止境,他所需要处理的事,数都数不清,而这样的他,想要留人在自己床上多待一晚的权利都没有。 万箭攒心的苦楚奔袭到小皇帝的心头,他知道自己是非要放沈言川离去不可了,一双手狠狠勒住了沈言川,像是绳子捆缚住对方,不让人动弹。 待他眼泪止住时,天也亮了。 第79章 花开并蒂 小皇帝哭脱了劲儿,刚要说话,肚子响亮地咕唧了一声。 沈言川笑着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手伸到他的杏黄袄子下摸了摸肚皮:“我们棣儿的肚子真爱叫唤。” 听了他这样亲热的叫法,小皇帝细细哼了一声,想要笑,可惜忙了一整晚肚子里都是空的,早已饿得笑不出来,只能半笑不笑地翘一下嘴角。 沈言川将饥肠辘辘的小皇帝扶到膳桌边上,让御膳房做了些温补之物送来,一勺一勺地喂他吃。这一回他吃得很慢,也没有推辞说心情不佳,尽管那些东西放入口中简直味同嚼蜡……因为他知道这片刻的时光来之不易,这样的喂食,是吃一口少一口。 喂他吃完这桌不知是早饭还是晚饭的食物,沈言川拉他躺下,拿烫烫的煮鸡蛋为他滚着敷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 宫人们散去了,房间里只留两人低低地说着话,心平气和的,全是在讨论如何做好对付乌赞的万全之策,如何收复两城,如何安抚北逃的百姓,如何稳定军心。讲着讲着,小皇帝心里又想哭,可是不敢掉泪了。 因为两只眼睛胀疼得很,而一会儿还要批折子。 更因为哭了,沈言川的脸就看不真切了。 在他心里,沈言川跟那顿饭一样,也是看一点少一点——虽然他认定沈言川是一定能回来的,但是他还是怕。这些年来,他在乎的人,除了太后一直是福寿安康,其他人同他不是阴阳两隔,就是天各一方……他怕,怕到都不敢表现出自己对沈言川的不舍,怕上天知道,把沈言川也从他身边带走。 -- 第98页 最终,他封了沈言川一个临时的副将之职,给了他足够的财帛和伤药防虫药,让他随王将军一行带兵出征。 临行的沈言川,甲胄加身,威风凛凛,昔日媚人的眼眸中,仅剩存着温和的坚毅。 铠甲冰凉,城头不宜相拥,小皇帝握住他的手,像是给他打气似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等你凯旋归来,朕赏你螺蛳粉全宴,陪你一起吃!” 沈言川盯着阳光下他雪白的脸孔,不由自主握紧了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将这一幕从眼底投到心底:“嗯,数九寒冬,正好吃点辣的。” 话头被沈言川挑得轻松起来,小皇帝本来挺难受,同他讲了几句,竟也慢慢放下了高悬的心,好像他只是出一趟远门,没过多久就会回来,两人还能一起过年。 可是这种轻松的感觉,只维持了一天都不到。 夜间他躺在床上,忽地醒来,凉得发憷——没人给他暖被窝,没人给他掖被角,再大再暖的被子也叫他睡得四处漏风。 自己动手裹紧被子,小皇帝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 暂时封的职务,应该是不会让沈言川受太多为难吧?会不会有人因为他长得漂亮就盯着他直瞅呢?哎呀,真是不想让别人一直盯着他看…… 他越想越歪,各种各样的小心思沸腾起来。意识到自己脑袋里乱哄哄的,小皇帝狠狠掐了一把大腿上的软肉止住念想。 想什么呐唐棣!沈言川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武功那么高,人又聪明,太子陵之围那一大段话把人唬得够呛,在外头肯定没人能欺负得了他。 而且,这才出发一天,他离真正的危险也还有一段距离;吃饱穿暖上嘛,既往南边走,带足了衣服,应当是不会冷了…… 但是北边这时候应当开始下雪了吧?那种熟悉的香气名称在唇边呼之欲出,小皇帝趴在绣品上一寸一寸细细地嗅,发觉此香就藏在被他拆了一半的并蒂莲之下。 他迟疑了片刻,用细长的手指对着那朵并蒂莲挠挠按按,终是摸到了一小块薄薄的玩意儿,手伸进那拆了半边儿的窟窿眼里一夹,夹出来一张叠了两叠的小纸片儿。 是浅褐色的,带着鱼子纹的……蜜香纸。 第80章 诈 但这蜜香纸片,却又不仅仅是蜜香纸片。 在那叠起来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纸片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几排蝇头小字。 小皇帝拿纸片凑近灯,眯起眼睛去瞧,瞧见了一连串人名。 他翕动着唇,无声念叨:饶永安,戴光耀,乐晶,阮兰……赫连昆。 赫连昆三字前,还特意用朱砂点了一下。 这是汗王的叔叔的名字,他有所耳闻,但其余的名字他完全没有印象,他们都是谁? 忽然,他心弦一动,有了个想法,为了印证,他赶紧拿来纸笔,将那些陌生的人名写下,交由胡谦:“去查这些人都在哪儿,在干什么,切记,不要惊动任何一个,绝对不要。” 最后四字他咬得很重,“查完之后立刻来报。” 如他所想,早上交待的任务,晌午时分胡谦就已全部查清前来汇报,只因这些人全在宫中当差,也就是说,他们全是渗透到宫中的暗探!而且这些人应该都和赫连昆有关! “好啊。真好。” 小皇帝要哭要笑地长叹一声,攥紧了手中那一方盖布,将那朵并蒂莲慢慢挪到了心口的位置。 花开并蒂,血脉相连。 怪不得当年皇姐否决了找宗室女替嫁的提议,宁愿披红戴花地向那苍茫的雪原行去……她是要用这种方法,为弟弟守住太鸿啊。 太平盛世下的苦涩,原来连深闺中的皇姐都是洞若观火,唯有他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做,还能在御花园里躺着看天,荡着秋千,耍着骰子,好像这世上天永远是晴的,月永远是圆的。 如今回想起来,他只觉得口中像是含了一枚莲子,心中发苦——自己对这世事,连同皇姐的那颗心,都了解得太少,懂得太晚了啊小皇帝低了头,沉默没多久又将头抬起,脸上归于平静——最近他的心时常沉浸在痛苦之中,偶尔也能获得片刻的麻木,供他提起理智,处理完手头的事。 “想办法将他们骗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好地方去,分别关押起来,朕有话要对他们说。” “是。” 半夜三更,小皇帝换了身普通侍卫的衣服,戴了人皮面具,在胡谦的帮助下,混在换班的侍卫队伍里离开了养心殿。 走到半途,他拐了个弯儿,径自往一片荒僻的宫殿去了。 那宫殿不是别处,正是青炉坊。 几年之前,青炉坊还是日夜明彻,炉烟袅袅的豪华殿宇,自他下令封存之后,此地人烟就越来越稀少,宫人们生怕靠近此地挨罚,偶也有胆大的在那儿躲懒偷qing,结果传出声儿来教人以为是鬼,逐渐又有了闹鬼的传闻,就真的再没什么人敢半夜去那儿了,就连白日里有来人做简单的洒扫,也是敷衍着拿水撩撩,就拿着扫把水桶走人。 正因如此,此时此刻的青炉坊,确确实实是个“不为人知的好地方”。 迈进青炉坊的范围,胡谦用佩剑撩走蛛网和随便放置的桌椅替小皇帝开道。小皇帝捂着口鼻遮挡尘土,用含糊的声音问他:“这么静,他们不会逃了吧?” -- 第99页 “不会。都喂过药了,走不了。”胡谦踢走地上的一个烂蒲团,“之所以静,是因为方士们讲究清心,这一道道墙和门都砌得厚厚的,很能阻隔声音。” 小皇帝点点头,跟他继续走,没一会儿就来到了第一个屋子。 门一推开,就听“咚”的一声,随即他们就见一个被五花大绑蒙眼塞嘴的宫人仰躺在地上,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小皇帝拿着灯笼凑过去,对着那个哼哼的人看了眼,朝胡谦挥了挥手,示意他关上门之后将此人口中拿绳勒紧的一团布给摘了。 那人刚受到门板的一击,额头上顶着个大包,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但从措辞来看,头脑还算清晰:“你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抓你,自然是为了你好呀。”小皇帝抬手挠挠眉毛,“是不是?北朔的密探?” “胡说什么?我才不是密探!”宫人当即反驳道,“我听你的声音也不像个公公,你究竟是谁?我跟你什么怨什么仇,你非要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小皇帝看她装腔作势装得还挺好,面无喜色地微微一笑:“要说这是顶帽子,那也是饶永安给你扣的,可别赖我。” “饶永安?”那人的嘴角明显不安地抽搐了一下,随后继续装,“那又是谁?” “不认得饶永安……那戴光耀呢?”小皇帝绕着她慢慢地走,“我还有很多名字可以报给你听。”宫人不吭气了,她什么都看不见,分辨不出眼前人的身份,只知道对方知道的过分的多,若是和他一路,前来考验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如果对方不是自己人,那就恐怖极了! “想什么呢?”小皇帝等了片刻,催促着问道。 宫人一咬牙,开口念了一句诗:“北来叠见莽山川。” 小皇帝想,这便是暗号了。看来此人心中大约是准备拿命一搏,假若眼前是自己人,对个暗号顶多就是挨顿臭骂,反之,一群人本就要全军覆没,只是早晚的问题。 不过,一句暗号,对他而言,是很可以利用的东西,因为他现在还不想这些人立刻死去,他需要他们帮自己多做点事。 于是他就此离去了,进到第二个屋里。 “北来叠见莽山川。” 那个屋头的太监正在艰难地挪动着身子,用肩膀探路,闻言愣了一下,回答道:“逐日担天觉有魂?” 小皇帝一挑眉毛——赫连逐日是现任汗王的名字,看起来,这群人不止是渗透了太鸿,也在内部渗透啊,他还真是小看了先前那一位宫人。 接着,他在胡谦的分析与帮助下,将关在此地的人轮番沟通了一遍,收获颇丰,其中一部分人视他为同道,答应替他传递消息,另一部分人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立场不坚定起来,话里话外漏出来许多讯息,甚至把赫连逐日埋在宫里的几个人都给暴露了。 当然,也有个别一两个硬骨头,装聋作哑,软硬不吃。对此,小皇帝是一点也不着急的,因为慎刑司有很多对付他们的办法,而且他认为,赫连昆主战的主意实在是野蛮无比,不堪一击,跟随他的人要不回心转意,才是奇怪呢。 第81章 幕后黑手 在夜访青炉坊后的二十多天里,北边几座城陆陆续续递了奏报,说是事情渐往好里转了,有的是因为查出了暗中使劲的“真凶”,有的是太鸿示好,做了战lue意义上的让步,当然,这其中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赫连昆受到了牵制,真真假假的消息传回去,让他误判,使得他被赫连逐日抓到了把柄。 看着小皇帝黯然了许多天的面孔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胡谦也颇觉欣慰地抿了抿嘴:“皇上手段高明,真乃太鸿的福气啊。” “这还要多谢贵妃。若没他提醒,朕也不会去学北朔的礼俗,如今看来,还真是没白学呀。”小皇帝说到这里,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南边传消息来了吗?” “说是明日正式抵达。”胡谦说,“不过贵妃娘娘已用一部分钱财买了几车冰片膏和防虫纱,让人快马轻鞭地送到那周围的城里了,算是稳定了军心。” 小皇帝深深一点头,沉默了半晌,一不留神还把眉尖儿蹙上了。胡谦见状,出言宽慰道:“贵妃娘娘是个心思缜密,却又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乌赞碰上他,肯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的。” “是啊。想当初他刚进宫,可把朕好一顿收拾呢,一会儿拿什么螺蛳粉味儿的香囊,一会儿在朕面前演戏。”小皇帝忆起往昔,渐渐舒展开眉头,“如今他为了朕,又一次要面对毒蜂,朕也得为他做点什么。” 说到这里,小皇帝朝胡谦一招手。 胡谦赶紧附耳过去。 “接下来,朕要借北朔人的手,把乌赞的秘密给挖出来。”小皇帝讳莫如深地一笑,神情中带出了一点罕有的危险性,“朕看他们蛰伏那么久,也差不多该出来走跳了。” 秋末冬初,难得有个晴暖的日子,还逢着批完折子无事可做,小皇帝遣人搬了把摇椅,在后院里靠坐着,恣意地晒太阳。 迎着阳光仰起头,下巴颏尖尖的,操心了一个月,他清瘦了许多,面容褪了稚嫩,只有打瞌睡的时候,才会露出往昔天真的神情。 可惜冬日的太阳稀罕得不得了,没有温暖他多久就走向了天空的另一边。小皇帝摸着自己晒得暖融融的毛领子,袖手回了暖阁里。 -- 第100页 用过晚膳,他回了卧房,宫人们还在熏殿、熏褥子,龙涎香自香炉顶的镂空中透出,在空气中舒展,甜美而芳润。 小皇帝晃晃悠悠走到殿中央,朝小福子摇头,后者扫了一下拂尘,将宫人们都赶了出去。 “累了,安置吧。” 小皇帝嘟着嘴,昏昏欲睡躺倒在床上,随小福子摆弄自己,擦脸擦脚,脱鞋脱衣,塞进被窝里。 干完活计,小福子熄了灯,出门值夜去了。 卧房内不久便起了轻微的鼾声,榻上之人显然是在熟睡,睡得沉,沉到根本没有发现,有人悄声无息地靠近。 那个黑影半蹲在地上,一点点挪向床榻,在榻前还有三步之遥时停住了。 忽然间,昏暗的宫室里亮起了一点暖光,床上之人的鼾声戛然而止,并且飞身破帐而出,当场就将床边人拿下了!被拿之人穿着养心殿宫人常服,两只手被锁缚在身后,一张脸被狠狠摁在地上,看不出究竟是谁。 然而此时,厚重的帘幕后走出了持着火折子的人:“朕就知道,你肯定是要混在宫人堆里,蒙着面进来杀朕的。是不是,彤妃?” 火折子轮番点着了枝型灯上的一盏盏蜡烛,火光将小皇帝雪白的中衣上染了一层金芒。点完灯,他拧好火折子,对着已经将彤妃搜了一遍身,夺走了所有利器药品的胡谦道:“让她坐着吧。” 得了这样的命令,胡谦下手终于带了点怜惜,不过仍是跟拎鸡崽子一般,将地上的人“放”到了桌边的丝绒凳子上,顺便扯走了对方脸上蒙的一方丝帕。 丝帕下是张温柔甜美的脸,只是两只眼睛迸发出的光芒带着冷漠的恨意,一眼之后便偏过了头,似乎是不想让人盯着她的面容:“哼。” 这细细的哼声,是默认,是不屑与他交流,也是“要打要杀随你便”的缩减式发言。 这么一打量,小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好歹也是坐在一处喝过茶聊过天的,你难道没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你希望我说什么?为什么要杀你?对你有没有感情?”烛火映着彤妃的脸,冰雕似的冷而硬,一点不领情,“事到如今,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呢?”小皇帝看着这张从未有机会认真审视的面容,像是想从中找到什么熟悉的神色一般,“你知道朕的心很软。” “哈哈哈哈哈……”彤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发出了清冷的银铃似的笑声,将目光挪到地上。 地上一堆能顷刻间置人于死地的玩意儿,胡谦从她身上搜出来后,基本都丢得远远的,这其中还夹杂了她头上的簪子等能扎人勒人的首饰。 小皇帝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依旧是神色平静:“朕待你不薄,就算你来杀朕,总不是仇杀,对不对?” 彤妃脸上的笑意褪尽了,神情中依旧带着嘲讽:“唐棣,生于皇室,你就不该有这样的念想。皇室中人,国仇家恨总是牵系在一起的。单是你们太鸿欺压乌赞,导致我父王气得吐血身亡,就足够我恨你了。” 小皇帝盯着她的眼睛,不愿意相信她的说辞:“可据朕所知,你的父王待你并不怎么好。” 彤妃冷冷地扯了下嘴角:“呵,待我好的,不也死在宫里了吗?”“你是说代替你死在大火里的那位宫人吗?”小皇帝说,“她和你眉眼很像,朕记得,她好像是叫薄奚……是吗?” “当然像。她为了保护我,时常扮作我,从我来到太鸿的那一天开始就是如此。”彤妃面无表情地将脸转向小皇帝,眼眶却是红了一圈,“怎么样,你要的答案,我给你了。” 她这模样令小皇帝看着眼熟,片刻后他忽有所悟——原来秋露苑门口哭哭啼啼的那个宫人,才是眼前的这位彤妃。 小皇帝蹙着眉头:“朕不是赶尽杀绝的人,要神女死的是乌赞,不是朕,你没道理怨朕。” 彤妃嗤笑一声:“没道理吗?最近慎刑司里头可是惨叫连天,不要说得像你的手很干净一样。” 小皇帝听了这话,没有做出反驳。 如果手上沾了血就算是不干净的话,那他在太子陵的时候就已经不干净了。但是干不干净的,他觉得是没法儿下定论的,很多事他并不是为了自己才干,况且他也没有虐杀他人的瘾。可拿这个理由去和彤妃争辩,又委实没有必要。 “行了,有空说这些,不如让我做个明白鬼。”彤妃打量了他一眼,侧身倚靠在桌沿上,“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觉我还活着的?” “在朕听闻你们乌赞关于女子戴面纱的礼俗的时候。” “哦?” “沈言川告诉朕,在乌赞,未出阁的姑娘才会戴面纱。那个时候,朕就对你戴面纱一事起了疑心,因为你向来是恪守乌赞礼俗,在服饰上都不肯变通的。” “牵强,我不曾将你当成丈夫,我们也未行敦伦,有摘面纱的必要吗?” 小皇帝点头:“如果是这样,中刀后被除去面纱的你,在同朕说话的时候也该像刚才那样,将脸略略侧过去避嫌。” 彤妃垂下眼帘,口气不善:“命都要没了,谁还记得避嫌。” “这点只是引朕起疑,重要的问题是在薄奚死前对朕说的话里。”小皇帝眯起眼睛回忆,“虽然她提前告诉朕你们和北朔有勾结,但她说这话时,你们都已经准备动作了,等奏报递上来,朕处理也晚了。加上后来她身亡,乌赞直接起兵,这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那她到底为什么费了老大力气去说这番毫无意义的话?说的时候还从头至尾将脸正对着朕?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要朕相信,躺在床上的她就是彤妃。在胸前戴一枚金铃,也是这个意图……不然谁重伤在身还戴首饰?”彤妃听了,无谓地一耸肩:“就这?” -- 第101页 “还有毒蜂。”小皇帝继续分析,“乌赞天气炎热,毒虫颇多,所以除了冬日,其余三季的衣服都罩有硬纱或多层软纱,而这面纱追根究底去讲,也算是一种防护。所以,当宫中出现有毒蜂叮死人的事情之后,朕便想到你肯定在宫中蓄养了毒蜂,假设彤妃死前想要忏悔,最应该说的就是毒蜂的下落,这样就能防止她死后有人继续操控毒蜂。既然她没说,说明能操控的人还活着。” “那你怎么没有派人进秋露苑寻找,治我的罪呢?” “首先,毒蜂有多少,在哪里,怎么掌控,这些很难测。从薄奚摘了面纱来看,毒蜂在秋露苑的可能性不大;其次,朕不想拿后宫其他人的性命冒险。打从朕知道吸引毒蜂的是一种特殊的花粉之后,朕就联想到了你先前给后宫嫔妃送的那些香囊和点心。” 小皇帝说到这儿,心中感到了悲凉,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你很久之前送我的安神香。” “何止。”彤妃说,“挂在你床头的绣囊上也沾了花粉。” “但你在很早之前就将解法告诉了朕。”小皇帝重复了当时字条上的话,“含服或嗅用冰片即可。” “所以你就认定我还是于心不忍对吗?”彤妃歪头同他对视了,“冰片只能解一时之困,用多了还会中毒,浑身抽搐丧失意识。你还是担心一下沈言川他们吧。” “再过一阵子,南边儿就要变天了,他们也用不上那许多。”小皇帝直勾勾地盯着她,“而你藏在宫里的蜂子,朕也在贵妃宫里找到了。” “说实话,你就不该察觉此事。”彤妃望着小皇帝,缓缓说道,“因为这样,我就不必亲自动手杀你。” 小皇帝刚想说话,就见她口中寒芒一现,一根针直直she向他! 说时迟那时快,他弯腰一闪的同时,胡谦也用暗器击飞了那根针,随即再次将彤妃按倒在地。 小皇帝心慌意乱地站起身,不敢上前,目光却是紧紧抓着彤妃不放:“你真的要杀朕!” 他声音颤抖,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 曾经,他因为沈言川的告诫,回想和彤妃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也是震惊非常——比如,明明是将雨的天气,为什么彤妃会放风筝,还让宫人跑出来捡风筝?河边竹丛边,彤妃在干什么勾当才摘了身上的铃铛,导致他毫无防备,和她们撞到一处? 眼前人自始至终温柔地引领着他做出每一个昏庸的决定,并且源源不断地将宫中的消息向乌赞传送,跟他心目中的形象是那么不同。 可他也记得彤妃回忆故乡时的郁卒寂寞的声音和眼神,这让他时常想起皇姐。同为王女,她们的处境是如此相似,只是立场不同。然而两个身影叠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分不清心中的不舍究竟是针对谁。 但是他面对彤妃时,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加痛心、更加失落,更感五味杂陈。 “何必如此惊讶呢?我本来就是来杀你的啊。”彤妃被胡谦压住腿和后颈,痛得面容扭曲,嘴巴里咝咝地吸气,连带着嗓音都变了调,“你还在犹豫什么呢?杀了我,乌赞埋在太鸿宫中的最后一根暗桩就没有了。” “……”小皇帝听了她这番寻死的言论,心里一凉。 他们两人的关系,终究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彤妃看他犹如石雕泥塑般立着不动,又道:“发什么呆呢?还想我陪你说些废话?那你可别怪我讲些让你感到心痛的事了。” “比如你指挥人在銮舆上行刺沈言川吗?” 这是小皇帝能想到的,怀疑过的,最可怕的事了。 “那么明显的事,你拷问几个人都知道了,哪里用我说。”彤妃的神情很不稳定地变化着,像是月亮留在水面上的倒影,“你知不知道,石脂是用来涂丹釜的,青炉坊的丹釜中随随便便就能刮出一车?” 小皇帝心头一跳。 “还有啊,我有一盏用太子陵地宫夜明珠做成的灯,那光是银色的,晚上看特别漂亮,可惜它现在应该和秋露苑一道被烧坏了。” 小皇帝背在身后的手攥起了拳头。 同时,胡谦手上也加了把劲儿,剧痛之下,彤妃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嘴上却仍在说着:“说到太子……我那个无缘的夫君,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第82章 月隐·天明 “说到太子……我那个无缘的夫君,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闻言,小皇帝一个箭步冲到彤妃面前:“你说什么?” 胡谦赶紧将人往边上拖了几步,同时对小皇帝道:“皇上,你不能靠近她!” 小皇帝果真没再靠近,然而浑身颤得比彤妃更厉害,因为是全身心都在恐惧中发抖:“你说啊!” “别激动……”彤妃咬牙忍着疼,“那时候乌赞还没几个人在太鸿立足,这事是北朔人干的。”“皇兄不是将北朔人连根拔出去了吗?!”小皇帝怒吼着质问道。 “对啊,要连根拔起,就要付出代价……慢性毒药喂了半年,该发作就发作了……”彤妃费力地回答着,面孔赤红,额角青筋鼓胀,“你现在,还有心思同你的仇人讲什么和平,什么互市吗?” 这话像两记耳光打在了小皇帝的脸上,他睁大眼睛,两滴泪从眼中滑落,在热辣辣的脸上留下了两道冰冷的痕迹。 -- 第102页 “不,不对,你骗朕……就算有这种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你那时都还没入宫!” “不知道只有你而已……”彤妃一撇嘴,目光瞥向胡谦,“不信,你问问别人。” “?!”小皇帝转头看胡谦,发觉对方立刻偏了视线,脸顿时白了,“是真的?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朕?为什么!” “因为你无能又胆小……”彤妃颤巍巍地呼出一口气,“若是让你知道事情始末,你还敢登帝位吗?” 小皇帝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三年前的他,见到皇兄的遗体之后,整个人都魔怔了,这帝位,他是稀里糊涂地坐,如坐针毡地坐。那金龙座椅上的暗红色坐垫,时常让他感觉自己是坐在皇兄的鲜血上。如果他知道事情的始末,他恐怕日日都要哭昏过去,还当什么皇帝? “在乌赞,个头高过车轮的男孩就能提刀杀人了。可是两年前的你,根本是个面人,连杀都不值得我一杀。”彤妃闭上眼睛,服服帖帖地放松了身体,“你要谢谢沈言川,如果不是他,你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些事,痛苦全是太后的。” 小皇帝呆滞地望向她,心中的气苦混入了大量的哀戚,像先前的夜色一般吞没了他。 太后……痛苦全是她的…… 他什么都不懂,只顾自己心底窝着一腔泪,成天觉得累,觉得害怕,觉得不公,完完全全忘记了太后也承受着丧夫丧子的悲痛,需要他去抚慰,去分担。 他总以为太后是屹立不倒的,其实对方一直是在强撑,两年的时间下来,撑到了极限,这才不得不把羽翼下躲藏的小儿子推出去。 是自己错了……她合该同安太妃赏花听戏,用那片刻的欢笑,去抹平永恒的伤痛。 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握,到了最后,小皇帝两只手脱力般地垂在身两侧,顿了顿,又抬起,擦去满脸的湿痕。 眼睛像蒙了雾的水晶片,越擦越清晰,小皇帝看着地上引颈就戮的彤妃,忽然发觉对方口中溢出了一丝鲜红的血,他一惊,遣胡谦去看,发觉对方并非咬舌服毒,而是硬生生吐出了一口心头血。 “朕不明白,你究竟是想杀朕,还是想让朕杀你?”小皇帝蹲下身,皱着眉头注视着彤妃的眼睛,盼望着从中获取一点真实。 以她的聪慧,应找到更好的方法来杀他,又何必为了戴个面纱而自投罗网? “又或者,你想让朕以为,留在宫内的乌赞眼线就剩你一个了?” 彤妃忽然弯起了嘴角,声音轻飘飘的响起来:“我恨你,所以恶心恶心你……我也恨我的哥哥,不想让他痛快。” 小皇帝眉头一颤。 彤妃奄奄一息地接着道:“其实,我有点羡慕公主聆……因为,你是绝不会让她死的……” 小皇帝闻言,意外之余,心又软了:“回故土吧,不要再来太鸿了。” 彤妃摇头,拼了命的发出声音:“不……我不回去……乌赞的神女,只能死在太鸿……” 她这么说着,很突兀地垂了脑袋,小皇帝试了试她的脉,发觉她只是晕了过去,就站起身道:“先找个地方关起来吧。” 胡谦将彤妃带下去,卧房里明晃晃的一片灯烛,又只映了小皇帝一人孤独的影。 夜深人静,他赤脚踏在温热的地毯上,自觉浑身冰凉。 眼前走马灯似的,人和景不断闪现着变幻,一会儿是大过年的,一家人抱着雪团子似的他在逗弄,他咯咯地笑;一会儿他长大到了十二三岁,为着自己的身体在发愁,太后抱着他哄;转眼间,又是太子在案前不断抬手按眉心,太后不让他靠近打扰…… 他感到疲惫,闭上眼睛,很想要太后再抱一抱他,想同太后聊聊。 可是不该聊,聊了也只会让太后再一次想起伤心事。伤心事就像蚊子包,是不能招惹的,一招惹,它就会时时刻刻提醒人它是存着的。 于是,他拥着一床被子,形单影只地坐到了灯油耗尽,坐到了月隐天明。 他在冷清中获得了清醒,彻底沉淀了心情,走出养心殿的时候,他已经能若无其事地处理朝政,只是他的神态变了,变在哪儿,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只隐隐藏在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里。 过了几天,南边传来了捷报,小皇帝在金銮殿中露了笑脸,当场赐了群臣美酒。入夜之后,他又让胡谦带他去看看彤妃——这个消息,他认为她还是有必要知道。彤妃被关在一座宫殿内不起眼的小屋里,为了不招人注意,夜里并不点灯。 胡谦站在前头,为小皇帝打开屋门,扑鼻而来的却是一股新鲜潮湿的腥气。 他一愣,赶紧示意小皇帝退后两步,自己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灯。 屋内,彤妃趴在地上,两只眼睛看着前方,瞳孔已然浑浊。一条手臂长长地伸出去,衣袖褪到了臂弯,手腕一片血肉模糊,伤痕深可见骨,血淌了一地。 胡谦仔细辨认后,退到皇上跟前,用自己高壮的身体挡住了屋内的狼藉:“她咬破手腕,自尽了,死了不超过一个时辰,从时间上看,自尽原因大概是……从送饭的人口中听说了今日的捷报。” 其实小皇帝在方才已远远看清了那悲惨的景象,彤妃穿的还是那日混进养心殿时所着的宫女常服,脚踝上套着拴狗或者犯人的铁制枷锁,僵硬地趴在空无一物的屋子中。 -- 第103页 这就是神女的尊荣最后的归宿。 好像应该感到悲凉,或者觉得大快人心才对,可是他的心情出奇的平静,在黑暗中仰起头,望向了天上状似橄榄的月亮。 “把她……跟薄奚葬在一起吧。” 第83章 朕的贵妃回来啦 彤妃被人擦净身体,换上乌赞的衣服入了棺,可是下葬到何处,以什么名义,小皇帝却是没想好。 乌赞人起兵以报复为由,风头正劲地杀来,如今远在北朔的盟友掉了链子,自身优势也消失了,被太鸿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揣到肚里的两座城还没焐热,又吐了出来,败相极为难看。而为了杀光他们的锐气,沈言川率人踏在边界处,虎视眈眈地盯着,盯得乌赞人吓得几乎要弃城而逃。 双方这么僵持着,肯定也不是个办法,该如何定义彤妃的死,就成了了结此战最关键的问题。“乌赞蛮横无理,欺人太甚,决不能轻易松口,干脆一鼓作气,逼他们往后再退一尺!” “不可!我等已损失两城的守军和百姓,恢复min生才是当务之急。况且眼下是冬日,长途远路,棉衣粮食供给起来也是艰难,日积月累对我方也不利。” 朝中两派人吵来吵去,小皇帝坐在上方听着,同时扳着手指算沈言川回来所需的时日。等他心中估摸出了个数,方才开了金口:“彤妃是爱花之人,侍弄花草时被蜂子蜇了一下,竟然当场身亡。朕其实已经派人去送彤妃亡故的消息,不过乌赞有好事者恶意拦阻,更编造谎言,意图挑起争端。念在乌赞国君是被奸徒蒙蔽。只要乌赞国君将罪魁和他的党羽交出来,再赔太鸿一笔jun费,那么朕就可以原谅乌赞这次的无礼行为。” 这个法子对太鸿有很多好处,最紧要的是,只治奸人,不杀无辜,还兼顾了让沈言川早日回宫——对小皇帝而言,是个十分完美的办法了。 主撤兵谈和的大臣立刻吹上了:“皇上英明!这一下子就打压了乌赞那些不安分的人,日后他们再没人敢打太鸿的主意了!” 主战的大臣则痛哭流涕,恨不能在脖子上系条绳子,当场表演一个上吊给小皇帝看:“皇上,这会错失开疆辟土良机啊!怎么能赔一笔钱就了事呢,太鸿这回可是……” 小皇帝开口截住了他痛嚎的起手式:“这笔钱嘛,如果一时赔不起,朕也不介意他们半年半年还,改岁供也行,就是别再送美人来了,朕是出了名的见钱眼开,对人不感兴趣。” 大臣一听,感觉圣上是另一路的黑心,果然不嚎了:“是,不过太鸿两座城的人命,拿真金白银来换,还算是便宜他们了呀。”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小皇帝不紧不慢地理着袖子上的茸毛,抬头瞭了他一眼,“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朕还等着以后和和气气地赚他们的钱,可别别把他们欺负得太狠。” 下朝之后,小皇帝去太后宫里问了安,又去后宫转了转,统一了彤妃死因的口径,又对嫔妃们一一作了安抚,这才回了养心殿批折子,看书,偶尔召见几个臣子。 之后一连几天,小皇帝都按这个路线走,去后宫闲聊几句,也不久坐,招个猫逗个狗就走;回了养心殿基本不说话,偶尔召见几个大臣。 小福子在一旁看着小皇帝,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又说不好,也不敢像过去那样随便插话——现在的小皇帝叫他看不清心思了,即便是知道小皇帝心情不好,他也不知从何处下嘴去劝。只能暗自等着,等贵妃娘娘回来,哄得皇上开心,皇上一开心,过去养心殿内那快活的气息就会重现的! 在他等待的时间里,天一日寒过一日,养心殿中央拢起了大炭盆儿,炭火烧得红通通,熏得一室如春。炭盆内偶尔发出一点噼啪的燃烧声,轻轻的,在空旷的养心殿内是十分清晰的一声响。因为暖得过分,一丝气儿都没通进房,小皇帝坐在那儿批了几本折子后,便开始接连不断地打哈欠,打着打着,嘴里还咕哝了一句:“贵妃,朕批不动了,好想睡啊……” 看了这熟悉的举动,听了这熟悉的话语,小福子心底里透出一丝乐来,赶着过去,像以往那样接道:“皇上,小的让人给您沏壶茶?龙团香和大叶青有现成的!” 小皇帝抬起头看向他,眸光在他要露不露的笑意中凝了片刻,神情悄声无息地变回了平时看不出喜怒的模样:“……要竹海金茗。” 小福子眨了一双绿豆眼儿,那一点儿笑意最终还是绽在了脸上:“哎!小的这就去沏!” “让掌茶的沏就行。”小皇帝搁下朱笔,从座上走下,“朕到窗前透口气。” 小福子朝边上的宫人使了眼色,自己快步取了大氅,追上往窗边走的小皇帝:“窗口风都是灌进来的,您别站太近,仔细着凉。” “嗯。”小皇帝站定了,展开双臂,让他仔仔细细地为自己穿衣,“离过年还有七天吧?” “没错,连今天算在内,是七天。”小福子一边答一边猫着腰给小皇帝系带,感觉手上更有劲儿了。他无声地笑着,正等着小皇帝再同他说两句,却没等来下文,于是微微仰起头瞧了眼,发觉小皇帝正若有所思地扳着手指。 “皇上又在想贵妃娘娘了!”小福子转了转眼珠,心道,“怪不得要喝竹海金茗呢!可不就是因为平时爱跟娘娘在后院竹丛边晃悠嘛!” -- 第104页 绿棱窗开,一股风瞬时涌来,上脸的却是一点一点的细微寒意——下雪了。 小皇帝摸了摸脸,指尖触着擦掉了面孔上的湿润。外头要比殿内亮堂些,雪籽随风撒盐似的纷纷落下。小皇帝垂下眼帘,将手伸出去接飘飘扬扬的雪点,同时听到耳畔传来了小福子激动的声音:“皇上,快看呐!” “瞎喊个什么劲儿,不就是今冬第一场雪嘛。”小皇帝低头,看着雪籽在掌中飞快消融,“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是呀,小的不是在说雪!”小福子的喊声中带了乐呵,“皇上您抬头看就知道了!” 小皇帝闻言,抬头将目光放出去,就见雪中走来一个人,一身靛青披风,头戴紫貂暖毛,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飞。这些浓重的色泽衬得那人的面孔宛若流云飞雪,虽还看不清五官,但那面容轮廓,身姿步伐,小皇帝已经在梦中千遍万遍地看过了。 “沈言川……”小皇帝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大梦初醒,“沈言川!” 一旁的小福子很是喜悦,转头刚要说给皇上开门儿,就见小皇帝已扶着窗扇踩上窗台,身手矫捷地跳了出去! 第84章 伤 窗台沾了雪,一片湿漉漉的,小皇帝出师未捷,脚一滑,摔了个大马趴。 “皇上!” 小福子惊了,丢了拂尘骑上窗台也要出去,小皇帝却跟没事似的爬起来,拼尽全身力气朝前跑。 身上好像是有点疼,可是那都不重要了,耳边的呼喊声和风声都消失了,天地间他能看到听到感觉到的唯有一个沈言川。 浮了层细雪的青砖地湿滑难当,小皇帝脚下打滑,打了个呲溜,正好溜到了沈言川跟前。 方才他那样欣喜若狂,临到面对面,他又忽然像个近乡情怯的人,盯着沈言川看了片刻,才伸手捧住对方的脸,从面颊到额头摸了又摸:“真的是沈言川吗?朕不是又在做梦吧?” “是我。”沈言川看他呆头呆脑地说着傻话,忍不住笑道,“南边已经不需要我了,所以王将军派了人送我回宫,我们带的东西少,走得比大军行进要快。” “哦哦哦……好,好。”小皇帝点头打量他,手指抚过他干燥的嘴唇,无限怜惜地说道,“你瘦了,也糙了。” “是啊。”沈言川沉浸在温暖潮湿的抚触中,两只眼睛舍不得转一样凝视着显出幼稚相的帝王,“臣妾是不是要色衰爱弛了?” “乱讲!”小皇帝展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眼睛里憋了两颗泪珠子,“朕又不是只看你一张脸,你把朕当什么人了……” “嗯,臣妾说错了……”沈言川抬起右手,在小皇帝的后背上慢慢摩挲,像安抚一个表面张牙舞爪、实际脆弱惊惶的小动物,“皇上是正人君子………” “哼……”小皇帝被抚摸了一番,心里头好受多了,像个撒欢的小驹子一样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再说瘦点儿糙点儿算什么,给朕两个月,朕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跟嫩藕一样……”他嘻嘻笑着,眼睛亮晶晶的,“然后朕啊呜一下把你吃了!你就乖乖待在朕的肚子里吧!” 两人无视风雪地温存着,小福子却是不能坐视不管,他小心翼翼地踏着地砖走来,把手中的大伞打到了两人头顶:“皇上,外头凉,让贵妃娘娘到屋子里烘一烘身上的潮气吧!热茶刚烧好,正能喝呢!” 小皇帝听着有理,同时心底有很多话想同沈言川说,于是放开他的脖子,拽着他的胳膊就要走。随即小皇帝就听见他闷哼了一声,怀里的胳膊也明显地一僵。 小皇帝低头一看,这才发觉他左手袖口处露出一点细布来:“你受伤了?”然后不等他回答,扭头对小福子道:“让太医过来!” “哎!” 小福子招来个宫人替他执伞,扭头就要跑,却被沈言川出手拦住了。 “臣妾才不要太医。”沈言川绕到小皇帝的左边,借着斗篷的遮掩拍了一下小皇帝的后腰,隔着厚衣服轻轻揉按,带着一种急迫的暧昧的暗示,“臣妾要皇上。” 他话里没要将伤藏着掖着,皇上反倒放下心来,这回小心地牵过他的手,将人带进了屋。 两人围着炭盆子喝茶,没聊几句,沈言川就谈起了战事,宫人们自觉退到了外间,屋里头仅剩沈言川一个人在说话。 说到最后,沈言川的茶盏也见了底,他将盖子盖上,轻声道:“南边一切顺利,还要归功于皇上,您这一阵辛苦了。” 他一双幽黑凤眸映着炭火的红光,少了分锐利,多了分明澈。小皇帝很少听他这么真心实意的夸自己,一时想把近来满腔的委屈同他说,一时又开心地不行,很想抱着他猛亲一通,可是又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哪儿带着伤,故而改成抓住了他放下茶盏的手一阵乱捏:“知道朕辛苦了,就得给朕一通大大的奖励啊,别光说不要钱的好听话。” 沈言川看他那撒娇撒痴的模样,抿了抿嘴:“臣妾马不停蹄赶回来,皇上好歹让臣歇歇吧?” 小皇帝摸着沈言川被茶暖热起来的手,摸到了几处薄薄的茧,垂眼一瞧,那手背也干燥地泛白,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悸动——那么一双细嫩的好手,为了他,再一次成了武人的手。 捧起来放到嘴边亲上一口,他说:“好,朕亲自给贵妃接风洗尘,再让咱们的大功臣睡一觉,晚上开螺蛳粉儿全宴!” -- 第105页 洗尘的场所,顾名思义,是在浴池。 关于沈言川的伤,小皇帝藏了一份儿心思,虽然他依着沈言川没叫御医,但是亲自检视是少不了的。 沈言川也知道躲不过,索性不说话,大大方方敞开来让小皇帝看,只是不肯揭开左手臂上的细布:“大夫叮嘱过不能碰水,等下次换药的时候再看吧。” 小皇帝暂且放过了他的手臂,然而目光一寸一寸掠过他的皮肤,将他其他部分看透彻后,还是蹙起了眉尖,因为他的身上到处是青紫的瘀伤,陈旧的新鲜的,一小块,一大片,都有。小皇帝不敢用毛巾擦,只能是拿手在香胰子上搓出沫来,再轻轻涂抹到沈言川的身上,温温柔柔小小心心,嘴上却忍不住埋怨:“你伤成这样了,怎么不早说?还让朕跟你扯了一盏茶的闲话!” “打仗嘛,一点皮肉伤在所难免。”沈言川一脸无所谓,右手直接将人抄到了怀里,嘴唇凑过去在鬓角处轻轻磨蹭,“又不耽误臣妾给您奖励。” 小皇帝被他搂得一颗心砰砰跳,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那是唯一没伤的地方了:“朕有那么急se嘛!” “没有。”沈言川任他掐着,笑着吐出一口热气,“是臣妾急。” 小皇帝被他挑得心猿意马,刚想说“那方才喝茶时你还装模作样”,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他伸在池外的左手臂,细布微微透出了一道血线来。 “你急……也不行。”小皇帝轻轻推开他,微微撅起嘴,是个撒娇着商量的口气,“等你伤好得差不多再说,否则你夜里使不上劲儿,朕就不能尽兴了。” “好。”水雾中,沈言川笑意朦胧,“臣妾肯定好好养伤,到时候把皇上伺候到位了。” 第85章 朕是来收利息的 小皇帝终究是没同沈言川胡闹,只在池子里同他搂抱了一会儿,便正儿八经地给搞起了全套沐浴,沐浴完又送到床上,抹了一身的药油。 小皇帝在辛辣的气息中把眼眯成了两条线,给沈言川盖好被子:“睡吧,朕去批折子了。” 沈言川也被辣得睁不开眼,索性闭上,颔首示意听到了,随后就听见了渐行渐远的一连串喷嚏声。 他微微翘了下嘴角。在战场上一直绷紧的心弦和身体,此刻终于在温暖的被窝中放松下来,现在,是该歇上一歇了。 他像是陷入混沌中一般睡着了,等到醒转来时,小皇帝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了耳畔:“醒了醒了!快去煮点粥来!” 他勉勉强强睁开双眼,只觉得天色比入睡前还要明亮,心中感觉不对:“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了。”小皇帝欠身凑到他面前,声音打着颤儿,“都怪朕,朕就不该听你的,早招太医来就没事儿了!” 原来,昨夜小皇帝忙完政务,觉得他睡一下午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就亲自跑来喊他去吃螺蛳粉儿。看他睡得一张脸白里透红,小皇帝觉得怪好看的,结果伸手一摸发觉,这是虚火攻着人,滚烫地烧起来了!太医匆匆赶来,解开他左臂上的细布一看,苍白的手臂上一道孩子嘴似的大豁口,虽然上了药,但是根本没愈合的迹象,还因发炎渗出了黏腻的血水。 小皇帝惊觉自己发现得太晚——雪中摸那张被吹凉的面孔,他没察觉异样;屋中摸被茶“暖热”的手,他没察觉异样;沐浴时整个人浸在热水中,他还是没察觉异样。 不仅如此,今天清晨小皇帝又过来,想着他一夜没吃东西,至少要给他喂点汤水,然而他烧虽退了几分,人竟是昏厥着,怎么都叫不醒! 小皇帝急得没办法,幸好在施过金针灌过药后,他终于是醒了,神智也还清楚。 絮絮叨叨讲了前因后果,小皇帝俯下身抱住他,心疼地埋怨道:“朕不知道你烧着,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你忍什么忍?在浴池里开什么玩笑?你这是要急死朕呀!” 沈言川将软绵绵热烘烘的右手从被子里伸出,无力地搂了他一把:“臣妾不是有意的,只是作为暗卫,忍疼忍惯了。” “惯什么惯。不准惯。”小皇帝用额头蹭着他的脸颊,低声道,“朕知道你是为朕考虑,可现在不是在阵前,以后也用不着你去打仗,你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不准再藏着掖着。” 沈言川目光黯了黯,轻声回应道:“嗯。” 其实他撒了谎。 隐瞒手臂上的伤情,不只是怕小皇帝担心,更是因为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他在城头用神弓射杀敌首时,自己也挨了乌赞人一刀,那种特制的弯刀割开的伤口不大却深,正割破了他的手筋,这也就意味着,今后他再不能使一石以上的弓了,身手也会受到影响。 用伤换乌赞败绩,他不后悔,只是或多或少觉得遗憾——他能为唐棣做的事,比以前少了。 小皇帝看不见他的神情,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他是太虚弱了,没往深处考虑。不一会儿外间有人端了粥碗过来,小皇帝坐起身一勺一勺吹了喂他:“沈言川,你多跟朕撒撒娇不行吗?朕疼你还来不及呢。” 沈言川咽下带着蛋花儿和肉末的米粥,微微弯一弯嘴:“不撒娇,您就不疼臣妾了?” 看他笑,小皇帝也笑:“也疼啊。就是没怎么见过你撒娇,想看看罢了。” 把空掉的粥碗交给宫人,小皇帝让人都退到外头去,低头一边吻他的嘴唇一边道:“朕最近琢磨着要给后宫改制。”沈言川对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有些茫然:“什么?” -- 第106页 “朕的后宫,有你一个就够了。其余人年纪轻轻的,尤其是楚才人,朕根本没有临幸的可能,何必拘着她们,耽误她们一辈子。” 沈言川眨了眨眼睛,仿佛是思索了一下,然后道:“眼下互市还需要您集中精神应对,这事情不好办,先缓缓吧。” 后宫也牵扯到前朝,小皇帝承认他说的是对的,环着他腰的手臂紧了紧,探头啵啵亲了他两口:“行,朕有分寸。你再休息会儿吧,朕处理完手头的事再来看你。” 沈言川就这么睡睡醒醒地躺了几天,期间被精细的药膳喂着,最好的刀伤药当泥巴来糊手臂,终究是叫他恢复了一身气力,养好了伤,身上的淤青也消掉泰半。 于是沈言川也不窝在偏殿里了,像往日那样搬个小几,坐在小皇帝下手,小皇帝看折子,他看秋露苑损失和修缮的账本。 一切都如往常,只是沈言川不再陪小皇帝去金銮殿和御书房,因为小皇帝处理政事再不用仰赖他了。而这段空出来的时间,有时候他用来向太后请安,有时候他会在后院练练剑,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倚在廊上看雪,偶尔含个竹哨在嘴里,但是未必会吹。 到了夜里,宫殿灯火全熄,两头各自安置。 ……本来是这样的,可事实是,小皇帝会偷偷摸摸爬起来,抱着手炉,蹑手蹑脚跑去偏殿里,爬上了沈言川的床。 “朕又来收利息喽。” 仿佛是在跟乌赞收赔款时获得了启发,小皇帝怕沈言川弄狠了伤身,所以也不要求他来个“大奖励”了,作为交换,每晚他来偏殿搞些小动作,美其名曰“收利息”。 沈言川将脸挨过去:“那么多回,都抵不上一个大奖励?” “那可不,大奖励可是朕存在你这儿的本钱,等时机到了,还是要收回来的。” 小皇帝狡黠地笑,抱着沈言川的脖子一点一点地亲,两只手也不闲着,把他xie衣的系带给抽了——这事情他做熟了,手在被子底下也是一摸一个准,不像过去那样,给心上人脱几件衣服也脱得满头大汗。 很快,两人贴身拥抱在一起,在暗夜中恋恋不舍地缠绵。 沈言川的一双手抚摸在小皇帝光洁的后背,嘴唇蹭过他的脸颊和凌乱的头发,心里盘桓着他所说的“利息”,脑海中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若是没了这所谓的本钱,往后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奖励呢? 奖励也没有了,惩罚也没有了,剩下的,唯有“临幸”二字而已。 第86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正月里,从皇上到臣子都放了假,小皇帝得的空儿多,除了过节时去后宫看了看众人,之后成天抱着沈言川腻歪,一会儿要他抱着才能看那一两封折子,一会儿把他带到龙床上胡闹大半天——反正这时候没人盯着,没人骂他,同与世隔绝也差不多,而且过年过节的,他自有他放松的道理。 “皇上,您肚子都叫了,起来用膳吧。”沈言川抱着小皇帝汗津津的身子道。 “哎呀,朕还要嘛。”小皇帝扭着身体蹭他,笑着亲他,“你不是也还行?” “那也不行!”沈言川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您这样还叫收利息?” “谁让你叫朕在宫里等了你那么久,时间长了,利息当然要多收点儿呀……”小皇帝同他笑闹着,将鼻子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全蹭到了他的肩上。 沈言川瞧了小皇帝这没正形的模样,笑意就从眼角眉梢透了出来。他偶有几次见过小皇帝在外矜贵逼人的模样,举手投足都是帝王气,可是这样的帝王,面对自己时常常要变成一只可心可意的小动物,在他怀里撒着欢儿,卖着俏。 于是他抱着小皇帝一滚,顺势将人ya倒在了身下:“说好了,今天最后一次。” 小皇帝立刻笑得像个偷到宝的小贼:“嗯!” 事毕,小皇帝舒服得快要不能动弹,趴在床上要他喂着吃,还要喂出花样,你吃一口我吃一口的,还要聊闲话。 “等箭亭的雪化干净了,你再教朕练剑吧。” 沈言川忘记咀嚼似的顿了一下,末了囫囵咽下嘴里的年糕,答道:“皇上还是再找个师傅吧。” 小皇帝偏过头,不解道:“为什么?” “暗卫的功夫,大多招式狠厉,并不适合皇上学习。” “朕就练个把式嘛。” “那就更没必要了。”沈言川夹起一大块年糕送到他嘴里,“您跟别的师傅学些正统的招,既管用又能强身健体,何乐而不为呢?” 小皇帝鼓着腮帮子嚼嚼嚼,最后妥协了:“好吧,不过你得要在边上陪着朕。” 沈言川留意到他翘起来乱晃的脚丫,不禁淡淡一笑:“行啊,臣妾在一旁监督,您练得不好可还是要挨罚的。” 小皇帝一点儿也不怕,脚丫子晃得更来劲了:“罚什么呀?”罚您连续三天守空床。” 小皇帝好像并不把此事放在眼内:“就这?” 沈言川放下空碗,用玉签子戳了两颗蜜饯放到碟里,喂给小皇帝吃:“情节严重的话,三天可以改七天。” “且不说朕是多么勤勉的一个人,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小皇帝摇头晃脑,嘴里甜津津的,满口紫苏叶子的清香,“单说空床这一点。床空是不要紧的,像浴池、假山、御书房这些地方,朕也完全可以……” -- 第107页 “……”沈言川抬起手招人,“小福子。” 原本贴着墙角站的小福子小跑着上前:“贵妃娘娘请吩咐。” “不准再给皇上看你珍藏的画册了,小人书也不行。” “这……”小福子为难地看向皇上。 小皇帝一骨碌坐起来,自行穿鞋:“不看就不看,朕已经读破万卷书,东西全藏心底了。再说了……” 他压低声音蓄势,等到众人都望向他时,他一个猛子扎到沈言川怀里,模仿骑马坐在对方腿上颠动着闹腾:“朕有贵妃,有没有图册对朕来说又有什么要紧呢?” 待到这紫苏梅子般甜蜜春假过去,小皇帝跑去后宫问太后安时才发现,原来这几日养心殿的嬉闹与调笑终是传去了后廷。 “感觉好几天都没见着皇上了。”太后执黑子,往天元上轻轻一放。 小皇帝嘿嘿笑着装傻,挨着黑子下了一枚白棋:“那不是怕打扰您和安太妃寻乐子嘛!” “少拿哀家当借口。皇上是年轻人,年轻人不出门走走,连着几天窝在养心殿里琢磨什么?” “琢磨……”小皇帝面不改色,盯着棋盘看了会儿,甫才下了一子,“琢磨在都城搞个宫学,收点儿女弟子进去。” “哦?”太后有些惊讶,“你还对女弟子感兴趣了?” “朕有多方面的考量嘛。”小皇帝摸摸下巴,“该您下了,专心。” 太后一挑眉毛,继续下棋,没下几个子儿,又开口道:“眼下皇上攘内安外已经做得不错了,有没有考虑过子嗣的问题呢?” 经过前头那几句试探,小皇帝对她提及此事有所准备,张口就道:“考虑着呢。” 这回答并不能算是答案,很有敷衍之嫌,但至少不是像过去那般耍赖,所以太后没紧盯着问他要答案,只说道:“金銮殿里那群人,朝中大事管完了,总要来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皇上留意着点。” 小皇帝的目光扫过棋盘上经纬纵横,缓缓落下一子:“……朕明白。”这话的弦外之音是,即便太后不管,朝臣也会施加压力。 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婴儿啼哭声了,当年若不是太子乾弱冠之后一直病弱,无暇也无力拥有孩子,大家怕是拥戴一个婴儿也不会拥戴他的;而到了他这儿,路更难走,连个做替补的兄弟也没有。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亲政和生子任选其一。太后所行的,不过是缓兵之计,倘若他真能明白自己为何要挑起一国之重任,就不会随随便便拒绝生子。 可是生子……要怎么生? “明白就不要总窝在养心殿里,趁着春天来临,多出门走走。”太后盯着棋盘上一条一条的白子,话头忽然拐了个弯儿,“你这棋也太臭了吧?” “哪有,朕这不都……”小皇帝指着棋盘的手突然僵住,朝太后眨巴了一双懵懂的黑眼睛,“咱下的不是五子棋啊?” 太后无语:“你聆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怎么就只跟她学了双陆啊?” “双陆多凭一丝运气,好玩一点嘛。”小皇帝瞄了一眼屋角的漏刻,立马站起身笑眯眯同太后道别,“练剑的时候到了,朕不能让师傅等着,先去箭亭啦。” 第87章 清空后宫的第一步 箭亭宽阔的场地边上,小皇帝正舞动着一柄长剑,头上明黄的发带和头发随风飘曳,举手投足虽算不上多么灵巧,但姿势标准,一气呵成,也算气势如虹。 沈言川在不远处静静伫立,眼睛微微眯起来——今天太阳挺大,强光照射下,剑身泛出银芒,晃动着亮人眼睛。 亮着亮着,人影忽至眼前,是小皇帝用剑尖挑了一朵桃花拿给他看:“送你。” 沈言川将花拈起来,花瓣娇嫩粉红,蕊丝纤细洁白,是柔软而潮湿的一朵。 小皇帝将剑收回鞘中,挨挨蹭蹭凑过去问他:“怎么样?” 沈言川将短短的花茎折弯了,别到衣襟上:“漂亮。” “漂亮?”小皇帝笑着问,“是说朕的剑法,还是说朕送的花儿啊?” 然而还没等沈言川回答,他不经意地瞥到了沈言川脚边的黑匣子,稀里糊涂地又转开了话题:“这不是朕送你的那张弓吗?怎么把它带来了?哦……朕知道了,你要练练手。不过你可别硬来啊,伤才刚好,疤还没消呢,你皮肤那么嫩,万一崩开了怎么办……”“不,不是拿来练手。”沈言川摇摇头,将匣子立起来放到小皇帝面前,“是要将它还给皇上。” 小皇帝愣了一下,仿佛是没听明白:“为……为什么呢?” 沈言川不打算再隐瞒,向小皇帝坦言左臂伤情:“我问过许多大夫,他们说除非神仙下凡,否则即便是华佗转世,也无法帮我恢复到伤前的状态。” 听完他的话,小皇帝难过地抱住他的胳膊,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怎么会这样呢……早知道会如此,朕绝不会让你去……” 沈言川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您懊悔的。一点点伤,换南边各州府百姓的平安,很值得。而且只是伤在左手,又不影响右手使剑。” 闻言,方才小皇帝那一车讲不完的话都没影了。把他的手摘下来挪到心口,小皇帝欲言又止了片刻,才道:“那你也不用把弓还给朕啊。这是礼物,朕对你的心意。不管你拉不拉得开,朕都觉得你们是相配的。” -- 第108页 沈言川不赞同也不反驳,垂下眼帘淡淡一笑:“太平盛世,躺在匣子里睡睡觉也挺好。” 他的嘴唇笑了,眼睛却没笑,近在咫尺,小皇帝看得仔细,心中一怔,心底倏地漾起一行字——飞鸟尽,良弓藏。 “什么睡觉,应该把它供起来。”小皇帝紧紧握住他的手,郑重道,“这把弓取过乌赞大将的首级,有特别的含义,它的存在能够震慑乌赞人,是四海升平的重要一环呐。所以不但不能收了它,还要找人细心保养!嗯,还有……” 小皇帝搜肠刮肚地想词儿,顿了顿继续道:“偏殿地方小,后宫你又不住,这把弓放在箭亭最合适,回头朕想挑战神弓的时候还可以拿他试试,是吧?” “是。”沈言川附和着,抬手擦去了他额上的汗,“往后臣妾没法儿为皇上以一当百了,皇上可得好好练武啊。” “当然!”小皇帝挺直了腰背一拍胸口,“以后换成朕以一当万保护你。” “以一当万?这么有自信?” “那可不!朕手里有剑还有权,一声令下,千军万马都能挡在你面前。”小皇帝攥着沈言川的手捏来捏去,捏到后来又十指相扣,“怎么样?朕是不是特别有魅力?心不心动?有没有特别想奖励朕的yu望?” 当天夜里,小皇帝又和沈言川在龙床上快活地闹了一场,闹完后沈言川依规矩要走,小皇帝却是紧紧抱住对方的脖子:“别走嘛……就睡一晚,不会怎么样的……” 沈言川自然是不同意,然而抵不住他使劲浑身解数去黏,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并且被堵着睡在了里头,防止他半夜里偷溜下床。合身扑在沈言川身上,小皇帝除了满足之外,心中也暗自喟叹。 自己亲政,沈言川就要退居幕后避嫌——这样一个满腹才学,充满锋芒的人物,只做一位后宫嫔妃实在是可惜了。 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这一局面,只好是想方设法地安慰,百般展现自己对沈言川的在乎、喜爱、不舍、重视,反复灌输“他们是伉俪情深,是珠联璧合”等思想…… 总之,他希望让对方能够尽量感受到快乐,不要沉浸在遗憾、孤独和百无聊赖当中。至于那留下来过夜的一点点风险,小皇帝自问能处理好,绝不会让人抓住把柄穷追不舍。 如他所料,几天之后,朝中有人针对他的后宫发出了嘈杂的声音。 “皇上,不能一味宠幸贵妃。” “皇上,听闻您又留贵妃在龙床上过夜了,这不合规矩。” “皇上,贵妃常驻养心殿,不成体统……” 小皇帝听完这些屁话,把杯子往案上重重一拍:“贵妃为太鸿立下汗马功劳,朕不宠幸他,宠幸你们啊?” 他现在说话很有威慑力,脸一拉长,底下人就要跪,不过也有人喜欢给自己争个不畏权威的美名,故而并不罢休。 这种时候,虞丞相充分发挥了和事佬的本色,委婉道:“众人的意思不是说贵妃不好,希望皇上能够对后宫雨露均沾,让宫里多添喜事。” 小皇帝心中一哂:不就是想让朕临幸你家闺女嘛,还拉了这些许人给你“起兴”,逼朕? “这个朕明白。”他适时转移话题,“上回朕说了要办宫学,就在后宫办,教学的师傅都找好了,你们今天怎么没个响应啊?要朕雨露均沾,倒是说得拐弯抹角的。” 他这个关头将那些女弟子和后宫联系起来,仿佛有一种带进宫选妃的感觉,众人自觉收到了暗示,心思逐渐活泛了起来,也管不得丞相家的女儿了,纷纷开始询问:“臣等只是有疑,上回您说要招收女弟子,同太学生一样学习,不知是出于何种考量呢?” 小皇帝道:“朕的后宫妃嫔不多,但是事务一样都不少,像什么养蚕啊,接待命妇啊。若按你们说的,朕让几个妃嫔现在就怀上龙种,那这些事便更无人可做了,后宫岂不要乱套?” 朝臣一下明白了——皇上这是有意扩大后宫啊!至少是有意招收女官!而女官就是备选后宫,四舍五入还是后宫! 第88章 暗示 众人立马来了精神,誓要对开办宫学一事刨根问底:“那为何要学太学生所学的内容呢?”小皇帝不动声色道:“太学所学之内容已经过修改,是非常实用的,前朝需要用到,后廷也是一样。” “那征收女弟子的标准呢?” “年满十六,家世清白,身体健康,能识字通文的女子皆可。” 小皇帝说话有所保留,问什么就答什么,别的一句不多提,底下人却在那留白处疯狂动起了脑筋——本身女官和后妃都是从大家小姐中选拔的,提前进宫培训一番自然是好,就算最后落选,那也是有利无害。再者,就算自家闺女貌若无盐,只要肯下点苦功,培养几分才气,留宫当个女官也划算啊! 一群人热火朝天地打着算盘,早就把皇上独宠贵妃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就算是想起来,也只是将贵妃作为一个容易得宠的蓝本——冷艳美人!才华横溢!胆大忠心!体力好!长得高!会武功!得到太后的认可! 看着底下一张张藏不住笑的脸,小皇帝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就像是看着鸟雀按着计划,飞到了竹筛下头啄那预先撒好的谷子一般。 退朝后,小皇帝摆驾御书房,进门脱了大氅,他率先招来小福子耳语:“让江太医来一下,就说是例行问诊,别让人进来找朕。” -- 第109页 小福子办事利落,不出片刻就领了人来。 小皇帝对江太医一点头,转身往里间走:“其他人都出去。” 他声音偏冷,跟在他身后进门的江太医诚惶诚恐,待到大门一关,江太医放下药箱,忧心地问道:“皇上,先让微臣诊脉吧?” 小皇帝转身看他一眼,二话不说坐到桌边,将手放到了脉枕上。 江太医把手指搭在小皇帝腕间,例行问了几句,片刻后换了只手,又细细诊了一遍,这才松了一口气:“皇上不必多虑,您龙体康健,并无任何不妥。” 小皇帝收回手:“朕对此并无疑问,此番喊太医前来,是有事相询。” “皇上请讲。” 小皇帝微微侧过脸,目光在门口窗口一扫,放低了声音道:“江太医,以朕的身体,若是怀胎,能否顺利生下孩子?” 江太医当即变了脸色:“皇上,您这是……?” 小皇帝竖起食指放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朕不过是问问,你如实回答,出了这个门什么都不要说。” 闻言,江太医大气都不敢喘:“……臣遵旨。”接下来,他让小皇帝躺到床上,轻轻按压腹部,做了更仔细的检查。颤巍巍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他说出了结论:“皇上内中发育还算完善,若胎位正,生产时应当和一般孕妇无差别,不过……” “不要有顾虑,只要你好好保守秘密,朕保你平安。” “是。”江太医费劲地继续说道,“若是胎位不正,就需要有经验的稳婆隔着肚子按摩转动,将孩子拨到适合的位置再接生,整个过程非常难熬……” 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小皇帝闭了闭眼睛:“一口气说完。” “……纵使是顺产,也要经历风险,更何况您的龙体不同于普通产妇,生产可能会让您承受更多的痛苦……” 小皇帝撑着脑袋,目光凝在空气中漂浮的一粒微尘上:“会死吗?”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江太医当即掀起袍子跪倒在小皇帝面前,稽首劝道:“为了您的龙体考虑,微臣不建议您怀胎。” “朕知道你是为朕好。”小皇帝俯身托住他的手臂,将他慢慢扶起,声音平静和缓,“朕只是想听最坏的结果能坏到何种程度。回答朕,假设生产不顺利,朕会死吗?” “微臣是一定不会让您出事的,但腹中胎儿脆弱,情况危急的话,微臣……没有把握保住。”江太医神色复杂地垂下头,“皇上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同一时刻,太后宫中。 “喏,这个是给你的。”太后拿了一把青玉滚轮递到沈言川手中,自己则执着白玉滚轮做示范,“没事儿的时候用它滚滚脸,保养皮肤。” “臣谢太后赏赐。”沈言川握着玉滚轮,细腻的质地,触手带着凉意。 “往后你该自称臣妾啦,否则进出哀家这儿于理不合。” 沈言川立刻改口:“臣妾谨遵懿旨。” 太后伸手招来两盏茶,两只眼睛还在琢磨沈言川的面孔:“在南边待着很辛苦吧,回宫到现在还是那么瘦。” 沈言川摇头,淡然道:“对战乌赞,臣妾一尝夙愿,何来辛苦一说。” “你不必客气。哀家的娘家也是武将,军营里过的什么日子哀家怎可能不明白。”太后又传了几盘点心到小几上,“你胖一点好看,太瘦的话,穿宫装就有些违和了。吃吧。” 太后说着,夹了点心到他的碗里,自己也吃了一块绿豆糕。沈言川谢过太后,默默品尝着碗中的糕点,预感到太后马上要说出这次见面的重点了——他毕竟是个男人,太后见他是要避嫌的,平日请过安就让他离开,今天留他在宫中吃东西,肯定是有要事相谈。 果不其然,吃着吃着,太后就问他:“皇上要在后宫办宫学的事,贵妃可曾听闻?” 沈言川想起小皇帝说要后宫改制,于是点头道:“之前听皇上提过一句,后来就未曾听人提起了。” “等你回到养心殿,应该就能听到人议论了。”太后端起茶盏吹了吹,“方才哀家收到消息,皇上在早朝时说……” 她简单复述了一遍自己听闻的内容,随后道:“贵妃啊,哀家同你说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天子对于后宫的宠幸,有时是很无奈的。” 沈言川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袖口绣的竹叶。 “我朝自太祖开始,天家多出重情的男子。不说远的,单论先帝,他此生所爱乃是同他青梅竹马的一位姑娘,可惜对方另有良人,并未入宫。而他多年来痴心未改,同哀家、安太妃生儿育女,只是为了太鸿,所以有了两个皇子后,就几乎没再临幸后宫。” 太后说到这里,喝了口茶润嗓子,“哀家说这番话,你能明白吗?” 第89章 朕这就自力更生去 “臣妾明白,国祚高于一切。” 沈言川如是说道。 他当然明白。 当初进宫时,太后就多番叮嘱要他小心对待皇上。让皇上怀胎生子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确定皇上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才会拿出手的下下策——任何一个母亲,都不愿意让一个本就对自己身体有异感到悲伤的孩子去经历生育的痛苦和风险,尤其这个孩子还是***。 所以,一切从最开始就定好了,眼下说什么都是虚的。 -- 第110页 只是他斩钉截铁向太后保证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同那个不成器的小皇帝两情相悦。 时过境迁,两人情感的变化太后看在眼内,如今她既送礼又请他吃东西,显然是要安抚他,表示孩子不会影响到小皇帝对他的感情,同时也是提醒他,要为太鸿考虑,不要一时冲动,让小皇帝怀上。 其实这话不消说,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怕伤到小皇帝,自打那夜小皇帝被他几句戏话弄哭后,他在床上就加了百倍的小心,致力于让小皇帝不受到任何身心上的苦楚。 而太后,是他恩人的母亲,也是他心爱之人的母亲,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拒绝对方合情合理的请求?太后听了沈言川的回答,像是欣慰,也像是松了口气,赐了好些东西给他,让他带回养心殿;而沈言川回去之后,也一如往昔地过,不曾同任何人讲起这段对话。 而宫学那边,一切被弄得有声有色,井然有序。 虽然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一批头脑跟不上,或是在体验当宫女的课程中受不了苦的小姐们被请出宫,可正因如此,宫学聚集了整个都城最有才学的女子,其中不少人的能力和胆识,远胜过一般的男子。 对此,满朝文武感到欣慰——看起来,皇上对于德行和才学的看重远胜于容貌,此乃王朝兴盛的征兆啊。 在第一批女官任职的当天,小皇帝亲自去了后宫,如同前朝接待新晋官员一样,给众人绶印,仪式完成之后,他带着名册去拜见了太后:“太后,贵妃不能常去后宫,这些女官往后还指着您和安太妃受累,替朕留心了。” “瞧你这话说的。”太后微微笑着接过名册,“自己抽空多来几趟后宫不成吗?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可着你的心意才行啊。” 小皇帝左瞧右瞧,见室内并无外人,伺候的姑姑是见着自己长大的,就挤到太后身边撒娇卖惨:“国事都等着朕来操持呢,太后就帮朕这一点点小忙嘛,日后朕会亲自检阅哒。” 太后侧过头看他,从他青年的面孔上看到了儿时的神情,忍不住噗嗤一笑:“好,哀家相信皇上有分寸。” 这种时刻,她知道退一步有退一步的好处,逼迫只会徒增儿子的痛苦。 “那朕在此谢过太后啦。”小皇帝扭头喊道,“小福子!把给太后和安太妃备的礼物都抬进来!” “哟,还挺多。”太后看着太监们抬了俩大箱子进门,调侃道,“要是方才哀家不答应,这礼是不是就没哀家的份啦?” “那倒不至于。”小皇帝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只不过这名字就要改成贿赂了。” 把太后哄高兴了,小皇帝欢欢喜喜回到养心殿,跟沈言川一起用晚膳。 晚膳是螺蛳粉,把用膳的屋子熏得一股酸笋味儿,小皇帝体谅宫人,让他们到外头透气去,自己抱着碗吸吸溜溜地吃——最近几个月他陪着沈言川吃惯了,早不觉得臭了,还觉得美滋滋。 吃完后,小皇帝打了个饱嗝,仰头靠在圈椅里,一只手搭在沈言川的肩上:“今天女官们都上任啦,往后后宫的事儿都由她们操办,你可以轻松啦。” 沈言川也靠在圈椅里,扭头看他:“那臣妾岂不是尸位素餐了?” “不会。”小皇帝犯了困,闭着眼睛拖长声音道,“朕给你安排别的事儿。” “什么事?”小皇帝想到自己即将干出的一番大事,心中暗暗地快乐着,可是要跟沈言川卖个关子,所以一味嘿嘿地笑,没正面作答,反而起身跌跌撞撞地坐到了沈言川的腿上,搓了搓对方俊得生俏的一张脸:“你先把朕抱到房里头去。” 沈言川登时了然:哦,是房shi。 两人躺上了床,小皇帝抱着沈言川的胳膊说小话:“这几个月,朕可累了。” 沈言川接口道:“因为操心宫学的事?” “不是,那个不累。朕累的是,太后明里暗里总提醒朕得要个孩子。”小皇帝翻了个身,将脚跨到沈言川腿上,“哎,太后有没有找你说过什么啊?” “说过。”沈言川直言不讳,言简意赅地说了太后的意思。 “那你怎么说啊?” “我说,国祚重要。” 小皇帝低头嗅嗅沈言川的头发,赞同道:“嗯,这话倒是挑不出毛病。” 头上皮肤感受到了小皇帝的呼吸,沈言川心里微微一动,眼中倏忽间闪过一线黯淡的光:“因为……我也正是那么想的。” 小皇帝眯着的眼一下子睁大了:“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沈言川知道这番话他不爱听,可早晚得说,所以就硬下心肠剖析道:“宗室里没有可抱养的孩子,若是随便找一个孩子冠上天家血统,朝中只会大乱。而且眼下局面不能说是完全清明,您若有孕,无法专心朝政,便是给了歹人可趁之机,所以太鸿要有继承人,唯有皇上自力更生,我帮不上忙。” 小皇帝见他一副冷静的模样,难以置信地愣了一会儿:“这真是你所想?你说实话,是不是太后逼你如此的?” 沈言川毫不犹豫道:“没人逼迫。” “你!”小皇帝一屁股坐起来,因为气得够呛而大喘了几口气,语无伦次道,“你、你就没想过朕不想跟别人生孩子吗?你就一点儿不心疼朕吗?朕要是喜欢别人去了,你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搅得沈言川心乱如麻。 -- 第111页 想过。心疼。无可奈何。这些是真实的答案,可是没必要说出口。 而他也不想拣小皇帝爱听的话哄人——哄人改变不了事实,只会让人产生希望,进而更加失望。所以他无话可说了。 对于沈言川的沉默不语,小皇帝认为是无动于衷。心底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当即跳下床,气急败坏地穿上鞋,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啊,朕这就自力更生去!” 第90章 揣测心意的方法 小皇帝撵走了身边人,一口气走到了后宫。 站在偏僻处的小径上,他气喘吁吁地往后看,发觉是空无一人。 都不来追朕!气死朕了! 小皇帝一跺脚,准备今夜留在后宫,不回养心殿了。 可是留在后宫的自己,该睡哪儿呢? 楚才人宫里? 不好不好,她年纪还小,朕留一晚事小,耽误她以后出宫另择良配事大。 王婕妤倒是容易避嫌,可是朕跟她说不到一块儿去,指不定又缠着朕找贵妃一较高下呢。 还是去虞美人那里吧,好赖她不招人心烦。而且大家都知道朕上她宫里就是赌钱,也不影响她名声。 思及此,他放心大胆地往虞美人处去了。 因为脑子里一股子热血,又急于找地方歇脚,他走得足下生风,也不要人通报,径自闯进了虞美人的房里,哪知房里烛光摇曳,人影幢幢,传来一阵细语:“哎呀,你下手别太重,把人衣带都扯坏了!” “扯坏了就让尚服局缝补去。”另一人满不在乎地低笑道,“你身上真香。” “你扯坏过多少条了?再这么下去肯定要被人发现的……” 小皇帝停下脚步,摸了摸下巴,心里犯嘀咕:轻声细语的那位毫无疑问是虞美人,那另一位是谁呢?这声音听着很耳熟啊? 怀着这样的心思,小皇帝又往前走了几步,随后看见了被散乱地扔在地上的披帛,以及坐在圈椅中的王婕妤。 而虞美人坐在她腿上,香肩半露,任她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 小皇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只感觉半空来了一顶绿云,正缓缓飘到自己的头上。 此时虞美人一转头,正对上小皇帝的眼睛,立刻花容失色地推开了王婕妤的脑袋,迅速将衣裙拢好:“皇上!”还没等王婕妤表态,小皇帝赶紧捂了眼睛转过身:“朕什么也没看到,今夜也没来过这里,你们继续,继续。” 离开了虞美人的宫里,小皇帝背着手,缓缓往空荡荡的王婕妤住处去了,心里并无被冒犯的窝火,只觉得神奇——以前总看她俩吵,怎么就突然好成了一对儿呢? 他琢磨了一会儿,片刻后心情又坏了,因为想起自己和沈言川也是冤家相逢,后来好上的,而眼前新人亲怜密爱,自己这做丈夫的可以毫不阻拦,他和沈言川堂堂正正的关系,当中却横着多少座大山呢! 他像个小风箱似的喘着气儿,进殿后往蒲团一坐,狠狠砸了一下小几:“有酒吗?” 宫人摇头:“虞美人说酒怪臭的,婕妤娘娘已经戒了。” “……”小皇帝更加悲愤了,“烧壶茶!” 小皇帝坐在殿内,把茶一杯接一杯地喝,越喝脑袋越清醒,越喝就忆起越多他和沈言川亲热的时刻。 床上的沈言川堪称体贴温柔,自从头一回把他惹哭之后,沈言川的举动就斯文起来,而且对他提出的那俩要求奉为金科玉律,并且没再招惹过他的特殊之处。 想来那时,沈言川就已经做出了抉择,不想不敢也绝不会把他当女人看待。 是他先介意的,所以沈言川只能那么想了……这么看沈言川的回答并不是毫无道理。 但是! 国祚国祚!朕跟国祚相比是要少那么一点分量,可是至少你也犹豫一下啊!而且朕说过只会留你一个人在后宫的,你根本就不信朕!一意孤行!还像以前那样把朕当小孩子糊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就不能问问朕的意见和想法吗?露出这么冷静的面孔是要给谁看!故意把朕气走去后宫是吗! 啊啊啊啊啊啊!混蛋沈言川!你不是最会吹枕头风吗?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不吹了!! 小皇帝心中气苦已极,仰头干了一杯茶,然后把杯子往前一推:“满上!” 一旁的宫人看他饮茶摆出了喝酒的架势,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敢多说,只好继续倒茶,然而茶壶里流了一丁点儿茶水,才填了小半杯就没了。 “再烧一壶去!” 宫人挠挠头,劝道:“皇上,您再喝,夜里就睡不着了。” ——行行好!她可是宁愿皇上喝酒!喝酒能喝倒,酒品不好者会吐会耍酒疯,处理起来麻烦些,而喝茶虽没什么可处理,但这么喝下去,大家就要不眠不休伺候一整晚了! 好在小皇帝方吃完饭,如今痛饮一大壶茶,此刻也是喝不下了,就没再要,只垂头闷闷道:“哼,本来也就睡不着。” 同床共枕的人不要他了,他睡哪儿去?就算他回去,抱的也只是个太后的傀儡,一个冷冰冰的柳下惠!宫人观察了片刻,看他也不是很难说话,就蹲下来大着胆子问问看:“皇上到底忧烦何事啊?” 小皇帝抬眼一瞧,见她年龄尚小,不是个会说不尽不实话的人,便问:“你怎么敢问朕这样的问题?” -- 第112页 “因为……”宫人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吓得朝后缩了缩,“因为想着现下四海升平,您烦恼的肯定不是国家大事,所以才问的……” “你猜得倒是不错。” 宫人看他眸色微黯,赶紧俯首求饶:“皇上恕罪!奴婢不该对圣意妄加揣测!” “行了,起来吧,朕恕你无罪。”小皇帝说,“不过前提是,你得告诉朕,如果一个人不说话,或者不说实话,像这样捉摸不透的人,要怎么揣测对方的意思呢?” “那就要看他以前都做过些什么,去过哪里,他的行动产生了什么影响,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在干嘛,他的眼睛朝着哪儿看,他说话的时候是直直盯着人的眼睛,还是故意别开脸……”为了挽救自己的小命,宫人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还有,可以趁着人睡着讲梦话的时候去套话,梦里的话都是真的,不过这机会不常有……嗯,所以灌醉了问话更可行一些。” “灌醉……”小皇帝灵机一动,忽然有了妙招,他站起身,“朕明白了!” 第91章 小皇帝的手段 小皇帝连着三日宿在后宫的消息,很快在宫里传遍了。 “但是皇上也没临幸哪个女官啊?还不是宿在虞王二人宫里?” “你傻啊,虞家王家,那是能亏待得了的吗?再说了,皇上最开始说办宫学,不也是为了嫔妃有孕后,后宫的事有人处理嘛。” “那照这意思,后妃除了生养皇子公主,不用做任何事了?” “难说,不过这当后妃和当女官也不冲突……” “嘘,小点儿声,这话可别被贵妃娘娘听见,他现在是两边的事都做不成,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呢。” “不至于吧?他还留在养心殿,说明他的地位到现在还无人能撼动。” “对啊,否则皇上放着那些才貌双全的女官不去临幸,特别临幸几个从前不宠的妃子,不就是想告诉贵妃,他心里没别人吗?” “现在是这样,以后难说了。” “什么意思?” “这女人和男人生了孩子,关系就割不断了,就算没有宠,皇上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要厚待其生母几分,时间长了,总也要生出一点感情的。再来就是,日后小太子长大,继承了皇位,贵妃娘娘住哪儿合适呢?”“听起来,贵妃的处境很尴尬啊……” 沈言川躲在屋脊另一边听着宫女们闲聊,仰起头看向蟹壳青的天空,眉目神情全都被黯淡的天光遮去了。 片刻后,屋子周边的人都散去了,他从屋脊上跳下,悄声无息地去了箭亭。 箭亭中央的殿宇中,神弓静静置于架上,弓身在灯下兀自散发着令人敬畏的光泽,其下除了香炉,还煞有其事地摆了几个果盘,黄梨青桔紫葡萄一应俱全,很符合小皇帝跳脱的风格。 在水果芳冽的气息中,沈言川点上了一炷香。 一点红光慢慢下挪,一点香灰跌进炉中,沈言川再次看了上头供奉的弓一眼,转身要走,目光却恰好瞥见案边一份不起眼的卷轴。 他拿起来展开一瞧,卷轴原是一份名册,上头记录了南边守城将士的名字,他的名字在阵亡名单后排第一,后头还详述了他的战绩。 他看完了名册,平静地卷起来放回原位,慢慢从殿宇内走出。 心愿已了,此生的遗憾也就到此为止,今后的人生可以走一步看一步,不用费尽心思争取什么。只是不知道,将来想起进宫头一年最快乐的岁月,自己是不是会把它当成一场梦。 沈言川缓步走到最高的石阶边,再次仰起头。 天空中,月亮已经升起,皎洁明亮,圆润可爱,像是小皇帝眸子里的光点,像是小皇帝明澈干净的心。 可月亮是会变的,一个人的眼神和心也会变,无须太久,只要被诱惑再淹没几个昼夜就够。 ——他也想相信小皇帝对他的深情亘古不变,可是这个道理,自他十三四岁家破人亡,看尽周遭人情变化后,就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况且,小皇帝喜欢他什么呢?精致的皮相,过人的能力……后宫出类拔萃的女官们也有。只不过小皇帝遇见他时方懂爱恨,所以最钟情于他。等到好东西见多了,他自然不再是唯一。 “在想什么呢?还盯着后宫的方向看。” 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沈言川的沉思,他转过头,就见小皇帝正盯着他瞧。 “皇上。”他应了一声,心里却惊讶自己竟然想事情入神,连有人靠近都不曾察觉。 小皇帝闲庭信步朝他走去,神情看不出喜怒哀乐:“朕在问你话啊,贵妃。” “臣妾是在看月亮,看着看着走神了。”沈言川淡淡道。他想,这好像是小皇帝第一次用对朝中人的姿态来面对他,极富威严,开口不带语气,逼问的感觉却十分强烈。他看着小皇帝走到他跟前,幽黑的眼睛朝他一瞥,转身就面向箭亭,不再看他:“贵妃这样赏月,未免也太单调了些,不若到后头去,陪朕小酌一番吧。” 在小皇帝的指点下,箭亭后头很快收拾出了一处赏月地点,桌面上摆了一大壶酒,一碟子肉脯,两个不小的白玉酒杯。 遣走伺候的人,小皇帝亲自倒了两杯酒,望着天上的月亮喝了一口:“今年天气不错,不管是这里还是藤州,都晴朗极了,所以才有月可赏。” -- 第113页 沈言川点头:“是,这种天气,运河修建起来也会相对便利些。” 小皇帝一抿嘴,感叹道:“时光如梭,运河竟也修了大半年之久。” 一句话勾起心头旧事,却是全都不可提,沈言川只能无言地将杯中酒饮完,而后放下酒杯,拿了块肉脯细嚼慢咽,给自己不发声找个借口。 “贵妃今天总闷着不肯答话啊。”小皇帝捏了块肉脯到口中,拿着酒壶站起来,给他满上,“该罚三杯。” 罚酒总比说话容易,沈言川接受得痛快,三口两口就灌了一杯。酒液辣辣地往下淌,化成了一团雾,把心事全都遮挡了起来。 喝到第三杯,他举杯时跟小皇帝对视了,对方眉目神情中含了一丝温吞的笑,好像是监督他,好像是在靠惩罚他以宣泄情绪。 放下杯子,沈言川觉得人有些晕乎。 他毕生没什么短处,只是不太擅长喝酒,有家的时候没到饮酒的岁数,没家之后吃口饭都是问题。那样饥一顿饱一顿地挨了些年岁后,他一度胃不好,即便后来太子乾请太医为他诊治至痊愈,他还是遵循旧习,带刺激性的东西平日里轻易不碰,所以酒量从始至终未变,只比一般姑娘好些。 “此酒名为花露烧,有人称它为‘温柔一刀’,”小皇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贵妃觉得味道如何?” 沈言川咂了一下嘴,回味道:“很甘醇,隐隐……带了一点花香。” “除此以外呢?” 沈言川调动嘴里的舌头,想要细细品口中存留的一丁点酒液,就觉得舌头不听使唤,而眼前的小皇帝也成了叠影。 “你在酒里下了……” 他张了张嘴,话没说完,直挺挺往前一栽,趴到了石桌上。 第92章 真心话 “贵妃?沈言川?” 小皇帝伸手拍了拍他的面孔,又稍稍用力掐了一把,发觉对方真是一动不动了,这才回头对着走廊阴翳处喊了一声:“小福子!” 小福子小跑着过来:“在!” 小皇帝吩咐道:“抬床上去,该怎么做你知道。” 小福子立刻将沈言川的胳膊架上了自己肩头,但是迟疑着没有立刻走:“皇上,您以前不是说这是骚主意吗?” 小皇帝拿起一大块肉脯塞进他嘴里:“就属你废话多,快去!” 小福子赶紧动作,含糊应了:“哎。”“等等。” “……您吩咐。” “只绑右手就行。还有,绳子上裹一层绸子,别把他皮肤磨破了。” 小福子费老大劲儿吞下了肉脯,噎得差点翻了白眼儿,却是乐颠颠地答应了:“好嘞!” 皇上心头最疼的,还是贵妃娘娘嘛! 沈言川醒来的时候,感觉脑袋木木的,整个人有种随波逐流地无力感,稍微想动一动,却像被什么东西缚住一般,挣不脱。 “别乱动。” 耳边有个声音飘飘摇摇地传过来,紧接着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贴过来,依偎在他胸口前。 仿佛是在海中找到了可以抱住的浮木,他下意识地动用左手搂住了身上人,然后真的就不动了。 小皇帝看他乖乖的样子,抿嘴偷笑了一下:“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沈言川微微摇头。 “你在梦里。”小皇帝含着笑,用手指点了一下沈言川的嘴唇。 酒里除了促人昏睡的药之外,还加了一点特别的东西,能让人在短期内产生一点些微的幻觉,他要靠着这么一小段时间来套问出沈言川的真心。 “我的梦……” “嗯。” “那为什么没有光?”沈言川戴着眼罩左右摇晃脑袋,好像是在“看”,“我又不是盲人,我的梦应该有画面。” 小皇帝看他一本正经地讲着傻话,知道药起效了,屏住笑接着道:“因为你被我绑起来,扔到地洞里了。” “哦。”沈言川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你为什么要绑我。” “我是一只蜘蛛,把你绑了黏在网上,准备吃掉呀。”小皇帝挑起他一缕头发玩,“不过,你要是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放了你。” “什么问题?” “关于唐棣的问题。” “那你吃了我吧。”沈言川别过头,“反正是在梦里吃的,我醒来也不会少块肉。” 小皇帝千算万算没算到,沈言川在梦里居然又恢复成了难啃的硬骨头,气得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腮帮子:“怎么样?疼不疼?怕不怕?别以为梦里可以掉以轻心!” “哼,我就知道这不是梦。”沈言川的语气非常不屑,“什么蜘蛛,你这个敌国奸细,还想套太鸿皇帝的消息,痴心妄想!”听他这话,小皇帝哭笑不得,敢情沈言川的幻觉之中还是一股子豪情壮志,还挺为他考虑。 他想想,还是换了个法子,在沈言川胸口摩挲了几下:“好啦好啦,不过试探你一番,要真是奸细,早就用鞭子打了。你听听我的口音,是不是太鸿的人?” 沈言川挑刺儿道:“口音算不得什么,彤妃方言和官话都讲得有模有样,她还不是个乌赞人吗……” 小皇帝差点厥过去——这现在到底是谁问谁啊? “混蛋骚狐狸,你怎么连朕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皇上?”沈言川停了片刻,好似怔了怔,语气里带了点迟疑,“不可能,皇上不会把我抓起来。” -- 第114页 小皇帝听得心一沉,伸手抚摸他的侧脸:“为什么不会?皇上最近可是很生你的气,因为你不要他了。” 沈言川沉默了一下,声音低下去:“我没有不要他。”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去找他?” “我已经没什么能为他做的了,找他做什么。” 声音很是平静,小皇帝却听出来一点自暴自弃的意思。 “非得为他做事才能找他吗?你就是找借口,其实你根本不想他,所以才不找他的,是不是?” “你懂什么。”沈言川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悦,然后自言自语道,“我得克制住。” “克制住什么?”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心就不会乱,不会做错事。” “什么事算是错事?” “让他面临危险的局面,就是错事。” 危险的局面,沈言川早就说过,小皇帝也没有忘记:“若是以他的能力,可以摆平那些事呢?” “那也不行。”沈言川毫不犹豫地摇头,“我可以为他除掉所有的危险,但是生孩子的危险,我不行……” “生孩子虽然有风险,但也没那么险,请个好点儿的稳婆,前后好好调理一番也就是了嘛……” “哪里那么简单……”沈言川哼了一声,“我听说我娘生我那一回差点儿死了,后来生完妹妹,站得稍久一些,腰就酸疼……” 小皇帝俯身吻了吻沈言川冰凉柔软的嘴唇,又贴了贴他微微泛红的面颊:“那你替他想这些,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忠于作为皇上的他?” “有区别吗?” “那换个问法。你究竟是喜欢唐棣,还是那个被你一手塑造出来的帝王?”这一回,沈言川沉默了。 小皇帝很想把他的眼罩摘了,去看他的眼睛——虽然在那双凤眼中,他并未读出过几回沈言川真正的心意,但是他真的太想知道答案了。沈言川能够为他献出生命,能够呵护他如珍宝,这些忠于他的人都能做到,可他想要从沈言川那里获得的是更加偏心的爱。哪怕他不是那么好,哪怕他没有做到沈言川预期的程度,沈言川也会守在他身边。 他想做沈言川心里最特别的,想到了就会笑,会觉得开心的那个人,而不是一个需要他随时随地做出牺牲的、需要他敬之如神的王。 他宁愿沈言川像先前那样对待他,无视他帝王的身份,嘲笑他这里不行,那里不好……而不是谨小慎微地说着太后交待的话。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眼罩的那一刹那,沈言川含糊着开了口。 “我……不知道。” 小皇帝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我只知道,一想到他的样子我就会嗯……”沈言川突然大舌头起来,“就……疼……” “什么?”小皇帝听不清,把耳朵附过去,火热的气流带着酒味儿喷到他的侧脸上——沈言川竟然醉了,后知后觉地醉了。 哎,真是的,问了半天,就得了这么个不清不楚的答案。 小皇帝坐起来,想要找个毯子来给他盖,……… “唔……”沈言川口中浅浅应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说的话。 “那好。”小皇帝麻利地脱下了自己的龙袍,解开了他的宫装,……… …… 醉了的人没有太多力气去忍着什么,这个小皇帝是知道的,可是总这样,他今夜就捞不着痛快了,而且未必能如愿以偿地怀上。 …… “棣儿……”他喘息着喊着心爱之人。 “棣儿在这里。”小皇帝投入他的怀抱,肉嘟嘟的唇蹭着他的脸颊和脖子,“朕该叫你什么?言言?川川?训哥哥?” 火苗一场又一场地从沈言川心底燃烧起来,烧到了皮肤上,而小皇帝的体温偏凉,正让他感到舒适,他一只手抱抱不够,右手握成拳狠命一拽,直接将绳子拽断了——当然,也是小福子怕大粗麻绳捆久了伤人,换成了没那么结实的细绳。 这回两只手腾出来,沈言川也坐起来了,…… “对,就是……这样……”小皇帝紧紧抱住他,故意用话激他逗他,“……否则朕就去宠幸别人了,跟别人生孩子,生他十个八个的……” “不准……”沈言川将人牢牢钳制在自己怀里,嘴里喃喃道,“你敢再去后宫过夜……” 在酒力和药力的混合作用下,沈言川混乱地不辨虚实,一切只遵从本心,没了克制,而这正是小皇帝想要的实话和动作。“你……只有我能看……不能给别人看……” …… 等到两个人全都放松下来,小皇帝将手伸到后头一摸,将沈言川的眼罩给摘了。 眼罩一落,沈言川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身下人,皮肤泛着细嫩的红,柔柔软软地趴着,身上一股子花露烧的花香酒香。 “沈言川,让朕转个身……” 沈言川感觉自己仍在梦中,想都没想就直接将人的身体掰过来面对自己,弄得小皇帝“哎哟”了一声,但是也没抱怨什么,只跟他侧躺着抱成一团,小声道:“你刚才那些话,早点说多好……不过也没关系,朕今天总算看过你撒娇了,原来你撒娇是那个样子。” 沈言川紧紧抱着他:“什么撒娇?” “还嘴硬不承认。”小皇帝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要是朕今天没把你灌醉,还不知道你心里藏得那点小九九。不过朕喜欢你醉,以后想看你撒娇,朕就灌你几杯。” -- 第115页 灌醉? 一个词,像一阵凉风,将沈言川迷蒙的意识逐渐吹得清醒了起来,他忽地想起了月下对酌时发生的一切! 第93章 交心(大结局) 药劲差不多也散了,沈言川酒醒大半,看清眼前的景象,惊诧万分:“皇上!” 见他要抽身坐起,小皇帝手脚并用地抱住他不肯放:“不准走!给朕老老实实待着!” “这不是儿戏,”沈言川十分坚持,任凭他猴子挂树,仍坐起了身,“现在清洗干净,说不定还来得及。” “洗什么洗?都已经交代给朕了,你想拿也拿不出来了!”小皇帝犟得像头牛,硬是把人摁了回去,“朕告诉你,钦天监的人说了,今夜红鸾、天喜正照朕之命宫,朕不管临幸何处都能得孩子!” 沈言川眉头拧成了麻花:“你不是不相信那些吗?” “你管朕!”小皇帝因为看清了他心意,底气十足,讲起话来格外气势汹汹,“那好,你要是不想要朕生,那你现在就把朕抱后宫去,你放谁床上,朕就临幸谁!” 沈言川头昏脑涨,听他说这种话,下意识地抽了他的屁股,打出了“啪”的一声脆响。打完立刻就后悔了,又伸手给他揉,语气则趋于和缓,内容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要说服自己:“别讲傻话,要怀胎也不是那么容易,不然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拜送子观音,求生子秘方呢?” “朕就好赌,你不知道吗?”小皇帝食指一竖,“运气来了,一回就得!”看他嘴角溢出得意洋洋的笑,沈言川抓着他面团似的屁股,心里发愁,一时无话。 小皇帝伸手去揉他的眉头,顺便亲了他一口:“若是一回得不了,朕也不介意多来几回,朕只想和你生孩子。” 听了这温声细语的话,沈言川心中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无言地俯身搂住了小皇帝。 不该怀疑的,从唐棣第一次把身体交给他,他就不该怀疑对方的心。 小皇帝看他不吭气,拍拍他后背:“要是太后问起,就说是朕强迫你的,你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想的什么烂借口,破绽百出。”沈言川侧过头,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我一个暗卫,还会次次着你的道吗?” 这口气是小皇帝所熟悉的,听得他兴高采烈,哼哼唧唧地软在他怀里:“那朕今夜就‘囚’你为禁luan,这样就合理了。” “哼,这样可不符合臣妾追求刺激的个性。”沈言川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后颈,“臣妾若要做,就不会受制于人。而且,做丈夫的怎么能把罪责全推给妻子呢?” 小皇帝听他这么说,脸颊泛粉道:“朕才是丈夫呢,你可别占了朕的便宜强出头。” “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到时候大肚子的是你。”沈言川调笑完,言归正传,“不过,你不是最不想让人知道你身子的事吗?怀胎时间一长,怎么藏得住?” “怎么藏不住了?”小皇帝信心满满道,“等朕肚子大了,天气也凉了,穿个宽松的厚衣服挡一挡也就是了!” “那面孔浮肿,孕吐,这一系列的事你可有想过?” “跟他们说朕胖了呗。再不行,就说朕感染风寒,让他们在屏风后见驾。” “一次两次,这办法还行得通,长此以往,肯定有人起疑心。” “你这就叫关心则乱。”小皇帝说,“就算疑,他们也疑不到朕的肚子上来,因为在他们心里,朕一直都是个男人啊,男人怎么会怀孕呢?” 沈言川想了想,觉得并非毫无道理:“可是,孩子也不可能凭空出世啊?” 面对这个提问,小皇帝哈哈笑出了声:“这个嘛,老天给朕送了份儿大礼,替朕解决啦。” “什么大礼?” “你是不去后宫不知情,王婕妤和虞美人现在好成了一对儿,”小皇帝拿两大拇指一凑,怼在一起动来动去,“朕想她俩留在宫里过日子挺好,干脆给朕打个掩护得了,正好也给她们的私情遮一遮。” 沈言川心里安顿了些:“如此,也是一桩两厢情愿的好事。”那是。”小皇帝亲不够似的,在他唇角又啵了一口,“朕这样的明君,自然算无遗策。” “哦?你还准备了什么?” “一大堆。”小皇帝附到他耳边,叽里咕噜了一番,随后道,“怎么样,朕想得够远,够全面的吧?” 这回,他可是把一家子人安排得明明白白,连未出世的公主太子都给算上了呢! 他等着沈言川一句赞赏,结果先来的却是一个吻,吻得深情又恶狠狠的,简直让他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 良久沈言川才放开他,轻声道:“真不愧是我的好皇上。” “那……朕都已经把心意和计划跟你说了,现在轮到你告诉朕了。”小皇帝捧住沈言川的脸,“你老实告诉朕,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朕的?” 沈言川望向他,轻声道:“其实,打从第一眼见到你……” “诶?打住打住。”小皇帝捂住他的嘴,“甜言蜜语虽然挺配现在的气氛,但朕要听实话……你一开始根本瞧不起朕,朕清楚得很。” 沈言川将他的手摘走了:“不,我想说的是,第一眼见到你,我仿佛就见到了另一个我。” 小皇帝有些不可置信:“想起……你?” -- 第116页 “不缺钱财、恭维、庇护,随心所欲,爱耍小聪明,拥有着最无知的快乐。”沈言川垂下眼帘,双目都落在了阴影里,“十多年前的我,就是这样的。” 小皇帝握着他的手,看着他,静静聆听。 “而我刚刚习武的那两年里,时常痛恨过去的自己。不过读了几本诗书,就沾沾自喜,全然不知自己什么都不会,眼睁睁看百姓听信谣传,大骂家父,却不能出声辩解,否则就要挨鞭子;有手有脚却挣不到钱,没办法给妹妹买药;看着别人贪走救命钱买绫罗绸缎,要不来一枚铜板的施舍去买碗稀粥……” 往日种种悲苦涌上心头,直顶得他眼眶发湿,然而他早就不会哭了,所以那一点湿润在眨眼之间又消失了。 “你说我刚开始瞧不起你,是这样,也不是这样。我讨厌你无知无觉的那股劲儿,我太想改变你,仿佛这样就能改变那些我没能改变的事。” 沈言川缓缓抬起眼睛,看向小皇帝黑亮的眸子:“所以,我对你威逼利诱,一心想要杀死那个傻瓜一样的你。 “可是,就在你慢慢在改变的时候,我才发觉傻瓜一样的你也很可爱。明明做什么事都很吃力,为了我你却能够急中生智,你在乎我,心疼我,知道我可能不喜欢你,也依然给我用最好的药,说要当我的家人,给我过生辰,全心全意地依赖我,信任我。沈言川盯着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自从父母亲和妹妹去世以后,这世界上就再没几人对我这样好过,你说我不喜欢你,我喜欢谁?” 小皇帝心中有点感动,也有点脸红,捏着他的指腹,喏喏着说道:“你又说朕是傻瓜。” “好,不傻,是单纯。”沈言川知道他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悲伤,便依着他的意思改了口,“后来,我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我希望你快点变得成熟、沉着,另一方面,我又不想看你时常被世事折磨,感到无奈和痛苦……尽管那是让你改变的必经之路。” “所以你对朕时而放手,忍着心底话,一句不过政事,时而抓紧,吹几回枕边风就是为的这?” “是。” “哼,你是不单纯,你复杂过了头了。”小皇帝抬手,软绵绵地在他肩上抽了一记,“朕现在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还需要你前前后后的操心吗?” 沈言川偏过头,看着搭在肩上的手,嘴角一翘,伸手在他肋下一挠:“你在我面前还不是小孩子?快弱冠的人了,还当众跳窗,大晚上也不知道节制……” 小皇帝被摸了痒痒肉,嘻嘻哈哈地躲,断断续续道:“朕想要的就是你陪着朕……哪怕事情再紧张,你陪着……朕就觉得没那么难过……而且……你也算是……朕的心腹啊……朕喜欢你……” 沈言川一边对他呵痒,一边按着他亲:“喜欢我什么?” “啊……别挠了……喜欢……喜欢你的全部呀……” “敷衍。”沈言川借着酒醉的一点余劲儿,把他挠了个活蹦乱跳,“说详细点儿。” “喜欢你强……你漂亮……你一直都在朕身边……你对朕好……喜欢朕……”小皇帝说着说着,看他不挠了,开始细细亲自己的痒痒肉,就忍着痒,心平气和地加了一句,“现在还多了一条,因为你是朕孩子的小爹。” “合着你是大爹?” “什么大爹,孩子管我叫父皇……” 两个人在榻上卿卿我我了片刻,沈言川给小皇帝套上了衣服:“今晚就留箭亭吗?这儿离金銮殿太远了,明天上朝不方便。” “哎哟,朕差点忘了。”小皇帝坐起来手忙脚乱地套裤子,“朕得偷偷回王婕妤宫里去,好坐实钦天监的那个说法。” 他麻溜地穿戴完,回头捧着沈言川的脸亲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响:“放心,她跟虞美人快活去了,朕睡的是空床!你也赶紧回养心殿睡去吧,这儿有小福子打理,走了!”他说完就走,一步还未迈出,就被沈言川拉回怀里,打横抱起来:“送棣儿一程,搂紧了。” 他抱住了沈言川的脖子,随他一道出门,上了屋顶。 沈言川的身姿是轻盈的,像风中飘着的蒲公英,而他也在沈言川的怀抱中轻盈着,幸福着,清醒着也沉醉着。 第94章 番外一小皇帝的后宫 就像小皇帝说的那样,他运气好,沈言川一回就射中了靶心。 待到确定怀孕,两人也没憋着,直接将此事告知了太后,请她在后宫严守这个秘密。太后听完自是大骂他们糊涂,骂着骂着又哭了起来,让两人一顿道歉哄劝,最后还是妥协了。 这之后,太后一连几天都在宫里唉声叹气。 不妥协能怎么办?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两个媳妇还成一对儿了! 哎,算了,比起皇上真的烂泥扶不上墙只能生个孩子继位,眼下情况不算太糟。况且皇上再怎么不靠谱、死心眼儿,终究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只能求列祖列宗保佑了,唉。 自我安慰了一番,太医开始张罗着把王婕妤那儿的戏做足,太医是不必配了,直接搞点儿安胎药送去就行,省得露出破绽,至于饮食等问题,一切按孕妇的规矩来。 王婕妤为了装孕妇,天天在人前吃青梅酸到牙发软,这可心疼坏了虞美人,一边给她缝假肚子,一边还要趁着没人看到,偷偷塞两粒糖到她手里。 -- 第117页 王婕妤心里舒坦,脸上笑得咬牙切齿,晚上趁着黑灯瞎火,享受了亲亲美人的一顿怜惜,觉得吃两筐青梅也值了。 后宫有条不紊地忙碌时,小皇帝正在前朝受着恭维。 最近他一连解决了许多桩大事,大臣们每逢上朝必要吹捧他一波。 “朕这些处理的法子,你们是真心实意觉得好吧?” “自然是真,有君如您,太鸿百姓幸甚!” “真心的?不带一点儿夸张?” “绝无夸张!” “哦。”小皇帝点点头,“其实这些法子都来自后宫的女官们。” 大臣们一时面面相觑,一片嗡嗡声后,终于有人提出了核心问题:“法子虽好,可后宫不得干政,下不为例啊皇上!” “奇了怪了,让广开言路的也是你们,一杆子打翻一群有识之士的也是你们,”小皇帝声音渐渐拖长了,“你们可真难伺候啊。” “臣惶恐!但是皇上,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女官就该专注后廷事务,涉及前朝,那得是万般不得已才行。” 小皇帝不急不躁道:“哦,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很有道理,那朕明天就赐她们官职,让她们到前朝当值。” “啊?”朝臣们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啊!” “又怎么了?” “后宫怎可与前朝混为一谈?” “你们想不出法子,还不让朕向有法子的人讨法子,那朕怎么办?”小皇帝一个眼刀戳过去,“弃有才者不用,你们这是要置太鸿与险境之中啊!” “臣等岂敢!”朝臣们虽被小皇帝呛了一下,却依旧据理力争,“后宫不得干政,乃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不是陛下和臣等的私心能够左右的啊。” “那好,你说说,祖宗为什么要定这个规矩?” 臣子擦擦汗,很有底气地说道:“首先,后宫乃是诞育龙嗣之地……” 小皇帝耐着性子听完,百无聊赖地眯起了眼睛:“不就是谨防后妃吹枕头风,使得外戚干政吗?啰里啰嗦给朕扯一大堆。” “是,是,臣等只是希望皇上能明晰此事。” “呵。朕可是再明晰不过了。”小皇帝起身,从笔吏太监手里拿过笔,步下玉阶,走到为首反对的那名guan员面前,“都给朕跪下。” 金玉般的声线里透着十足的寒意,一时吓得所有人都跪倒了。 小皇帝拿起笔,抵着那人的咽喉:“朕之所以能启用几个女官,是因为朕根本没打算临幸那几个女官,所以外戚干政一事,携皇子结dang营私一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不过嘛……” 蘸满墨的毛笔像蛇,凉阴阴地从脖子一侧爬向另一侧,墨汁像血一般向下留,那人盯着笔,冷汗顷刻渗了满额。 “朕想着你和你后头几位也算相貌堂堂,不如让朕临幸了,以后就在后宫待着,莫问前朝之事了,反正你们也帮不了朕什么大忙,你说是不是?” “皇上,您不可这样对待臣子啊……”后头有人颤颤巍巍道。 “那你们做回白身,不算臣子,朕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吧?”小皇帝看向一旁的侍卫,一抬下巴,“把那家伙官服官帽去了,打完十板子之后扔出去。” 一众人在那人的求饶声中愣了神,而小皇帝已经一毛笔将人杵倒在地,回到宝座之上:“一群废物点心,不能为朕分忧,拿着俸禄嚼舌根的本事倒挺强。” 一众人呆跪在原地,知道他是要放众人一马了,但后宫干政一事闻所未闻,不知道皇上这遭提议,究竟是为了敲打无能的士族,还是趁机挖出一个空找心腹填上去,抑或是……另有考量? 小皇帝靠着椅背,对着下方一番扫视,嘲笑似的大声道:“后宫不得干政,呵呵……你们扪心自问,历朝历代里头,是真能做到这一条吗?还是说,你们赞成乌赞人杀母留子的传统?” “这……” “但母亲死了,只要留着孩子,还是会有外戚干政。所以说,要杀就杀彻底一点,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对不对啊?” 送女儿入宫的官员们立刻两股战战,有人甚至跪不住,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小皇帝静待片刻,看他们确实被吓到无话可说,这才道:“这么看来,大家也不是那么反对朕在后宫采纳合理建议嘛。” 下头一片寂静无声。 “朕唯才是用,绝不会因私废公。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那么朕就给女官们赐个恩典好了,准她们自觅良缘,嫁娶之后若辞官,也可保留其建议之权,随时能递呈折子直达天听。” 朝臣这才松了口气,纷纷下拜:“皇上圣恩浩荡……” 退朝后,小皇帝回到养心殿。大门一关,他立刻换了张面孔,像个不会走路的孩子一样张开手臂:“贵妃在哪里!快过来抱抱朕!” 沈言川一掀偏殿的门帘,小心翼翼把人抱到偏殿去坐:“累不累?喝点红豆汤歇一会儿。” “嗯,要贵妃喂着喝。” 小皇帝靠在沈言川怀里,张着嘴等那盛满甜汤的勺子,一副嗷嗷待哺的孩子气——他现在有着身孕,可以尽情地同沈言川撒娇,不用担心沈言川会打他屁股。 沈言川果然搂着他,一勺一勺地喂:“慢点喝,你这个嘴总是漏。” “唔。”小皇帝咽下汤水,伏在他耳边轻声道,“今天朕搁了话,往后女官们对政事都有了话语权,也不必耗尽一身年华,空担个天子之妾的名头。” -- 第118页 “底下没人反对吗?” “之前反对的几个,家里的孩子不是蠢到没眼看,就是家中女儿都早早嫁人的。其余人呐,精明得很,早想透了,闺女留在宫中,等同是多放了一张嘴在朕耳边,万一时机不对,还可以靠嫁人急流勇退,跟其他家族联姻,简直不能更好。”小皇帝笑道,“他们压根儿没想到,这样一来,朕的贵妃就能正大光明地成为朕之股肱了。” 毕竟,沈言川既无可勾连的外戚,又不能生下皇子,简直比女官们还要干净,朝臣若同意自家闺女进言,就不能反对沈言川进言。 小皇帝心中得意,两只眼睛亮闪闪的,像是盛着阳光的碎片,沈言川看得出神,最后说出口的是一句“多谢”。 谢他给自己施展才能的机会,谢他给自己好好过下去的理由,谢他给自己带来另一个家。 “哎呀,不用谢不用谢,朕也是为了宝宝好。”小皇帝被他盯得怪不好意思,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如果是皇子呢,朕希望他可以理智处事,不要耽于美色,要珍惜有才干之人。如果是公主,朕希望她能同皇子一样,不必被女子的身份所束缚,如果她的性情适合做皇帝,那朕就封她做皇太女。” “嗯。”沈言川点头,又舀了一勺红豆汤送到小皇帝嘴边,“不过,都说酸儿辣女,您跟别人倒是不一样,爱喝红豆汤。” “大概是宝宝爱喝吧。”小皇帝嚼着甜蜜蜜的红豆沙,“太后怀朕的时候就忽然爱吃玉露团了还给朕起了个乳名叫玉露,不过因为朕是皇子,所以生出来之后就不再用这个乳名了。” 他说到这儿,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沈言川看在眼底,心中明白——身体上的畸变带来的痛苦,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忘怀的。而他能做的,就是放下手中的勺子,摸摸心上人的脑袋:“既是一视同仁,皇子公主都可以叫红豆。” 他在小皇帝嘴角吻了一下:“取相思之意。” 小皇帝果然嘻嘻笑起来:“嗯,你说的这个对,否则万一朕怀下一胎爱吃螺蛳粉,宝宝的乳名取出来太后该揍朕了。” 沈言川含了笑,不住地吻他:“哟,这头胎还没生呢,就想着怀下一胎了啊?” “朕想宝宝有个兄弟姐妹作伴呀……像朕的皇兄皇姐那样……”小皇帝被他吻得咯咯咯笑,说话断断续续的,“而且,朕生完一个得歇歇,因为……” “因为什么?”沈言川停下动作来听他说。 “因为朕好久都没跟贵妃行敦伦之事了。”小皇帝捧住他的脸,嘴巴嘟起来,“朕特别想……” 想什么,小皇帝不说,单是扭腰摆臀踢踢腿,眼睛眨巴眨巴泪汪汪。 “别急,”沈言川会心一笑,“大夫说了,再等三个月。” “啊?还要三个月?”小皇帝哼哼唧唧道,“你还笑,你不急啊?” “急啊。”沈言川重新拿起勺子来喂他,在他后颈上亲了一口,“皇上隆恩,臣等不及要报答了,不过皇上的利息积淀着也好,三个月后,臣连本带利地先把奖励给皇上……” 偏殿里传出小皇帝哈哈大笑,站在门口守着的小福子眯起眼睛点点头。 今天又是风平浪静,甜甜蜜蜜的一天呀。 第95章 番外二小皇子和小公子 上元节。 五岁的唐棣扯着小福子的衣襟,叽叽嘎嘎地威胁:“带我上街!不然点心不给你吃了!” 小福子不比他大几岁,人瘦得像豆芽菜,就显得脑袋特别大。大脑袋摇一摇,他婉拒了唐棣:“皇后娘娘不让啊!” 唐棣小嘴一撅:“看一会儿就回来,母后不会知道的!” 小福子还是摇头:“真不行,外头好多野狗,要叼小孩儿呢!” “好啊,你还骗人!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要是真有野狗叼小孩儿,灯节怎么会那么热闹?” “这……”小福子一时无言以对,悔不该向二皇子说那宫外事。 就在他愣神之际,唐棣瞅了一眼外间,突然扯着洪亮的奶娃娃音大声哭喊起来,“呜哇……小福子打我……小福子是坏蛋……” 担心嬷嬷把自己拖出去教训,小福子吓得赶紧捂住唐棣的嘴:“别喊别喊别喊别喊……” 唐棣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他:“嗯?” “小的带您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但是不能超过两刻!而且您得答应小的,不准乱跑……”小福子想了想,“还有,回宫了再不能提这件事,说漏嘴的话,以后咱就都出不去了!” 小皇帝使劲点头。 他答应得很好,可以背出小福子交待的每一点,可惜小福子忘了,五岁的小孩虽然比三岁的要聪明些,可讲话也是做不得数的,就在他给二皇子掏钱买扭股糖的空档里,二皇子就不见了! 街上人潮拥挤,一个小孩站到人堆里头,仿佛一滴水落进了海。而大晚上街上虽有灯,却不是处处都亮堂,凭他一双眼睛,压根儿找不到人。偏他又不能大叫二皇子,这可真是……哎呀! 另一头,唐棣自觉也没走多远,不过是被远处的烟花吸引了,朝着桥边儿走了几步,可等他瞧完烟花再回头,发觉小福子早已不见了,连扭股糖的摊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小……小福子啊……”唐棣摇摇晃晃地往回走,睁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一边乱看,一边叫着人。 -- 第119页 如此这般走了很久,他还是没见到小福子,心里终于害怕了,两条小短腿加速奔跑起来:“小福砸小福砸!你在哪里?哎哟喂!” 他光顾着跑了,没瞅见拐角处有人走出来,顿时被人撞倒在地——其实也没有撞多大劲儿,是他慌里慌张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了。 平日里这样摔一跤,唐棣不觉得有什么,可眼下他心中惶惑,就觉得自己是受了欺负,当即眼泪汪汪地哼起来。 “嗯?” 上方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随即一双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怎么样,不要紧吧?” 唐棣抬起头,看向那个撞倒他的人。 那是个修眉凤目的少年,长得很清秀,穿着打扮得也好,身后还跟着仆人,唐棣想他应该不是个坏人,就抓住了他的衣袖:“你带我去找小福子吧!” “小福子……”看过他周围,发觉他并没有跟家人在一起,少年低头问他,“是朋友?” 唐棣摇头。 “是家里人?” “算是的。” 两人正一问一答呢,少年身后的仆人悄声道:“少爷啊,今夜这么多人,这忙不好帮啊。您还要给小姐买灯,要不把人送官府吧,自然有人替这小孩儿找爷娘的。” 虽然唐棣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他从眼神判断出这两人不想管他,当即死死抱住少年的胳膊抗议:“你们撞了人就想脱身啊,不可以的!” 少年蹙着眉,打量起唐棣来。小孩子穿的衣服挺朴素,可并不脏,而且小模样生得挺好,是颗白白胖胖的粉团子,看着家境不像太坏。可惜脾气不好,有点颐指气使的感觉,说是耍无赖也不为过,肯定不是盏省油的灯。 “分明是本少爷好好走路,你直接撞到本少爷怀里,”少年蹲下身,眼神凌厉起来,“本少爷这就带你到官府,让官老爷给断断事儿。” 唐棣一听急了,把脑袋甩成一个拨浪鼓:“不准把我交官府!” 少年见他没逃跑,出口又说的是“不准”而不是“不要”,心中就有了数——应该不是讹人的小骗子。 但他不肯轻易依这个熊孩子的意思:“你说不交就不交啊?除非……你告诉我不能交的理由。” 少年美得锐利,微微板起面孔的样子看上去很凶,唐棣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会儿,扁了扁嘴巴:“母……母亲知道我跑出来玩,要骂我的。” “好吧,那本少爷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了。”少年回头朝仆人使了个眼色,“抱着他,先去给溶儿买灯,顺路替他找找家人吧。” 少爷开口了,仆人再不情愿,也只得弯下身子,要把这个小累赘抱起来,谁知胳膊刚伸过去就被推开了,唐棣一下搂住少年的脖子,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少年看:“不要他抱,要你抱。” 仆人不乐意了:“诶你事儿还挺多……” 少年伸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问唐棣:“为什么?” 唐棣回答得理所当然:“因为你特别好看,我想让你抱我。” 少年被他夸得失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往前走:“抱可以,不能白抱。” 唐棣把他的脖子搂得紧了点:“那我也抱抱你。” “你这叫什么抱啊,走路的可是本少爷。” 唐棣歪头看他的侧影,觉得赏心悦目,心里头也不着急了:“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少年同他逗趣儿:“你嘴再甜些就行。”唐棣眨眨眼睛,忽然看到了那个卖扭股糖的摊子,就说:“你给我买糖,我嘴就会甜了。” 仆人“啧”了一声:“你这小孩儿……” 然而,他的话再一次被少爷截住了:“没几文钱,给他买吧。” 不出片刻,唐棣就津津有味地舔起了糖:“你等一会儿,舔得久一点,嘴巴更甜。” “别光顾着舔,看看人群里有没有你家里人。”少年把滑下去的他颠了一下,朝着卖灯的小摊去了。 唐棣含着糖,奶声奶气地应了句:“知道啦。” 这一片都是卖花灯摊子,道上比方才亮堂许多,可惜少年也未足成人的身量,唐棣被他抱着,终是矮人一截,即便睁大眼睛细瞧,也没能看清人墙之后是什么情形。 等他吃了大半的糖,少年也终于挑到了一盏精美的兔子灯,叫仆人掏钱。 “啊,兔子!”唐棣恰好回头,看见兔子灯眼睛都亮了。 少年转头看他:“怎么?这个你也想要?” 唐棣毫不避讳地点头:“我家里灯很多,有珍珠的,有镶金嵌银的,有羊角的,有荷花的,就是没见过兔子的。” 仆人在一旁嘀咕:“小嘴叭叭的真能吹,还珍珠的呢……” 可是少年似乎很相信:“店家,同样的兔子灯再拿一只。” “啊?少爷?这灯可不比糖啊!” 少年一扬下巴,语气不容置喙:“付钱。” 得了兔子灯,唐棣兴高采烈的,却听那少年说道:“我们现在要往回走了。如果走到长街尽头,你还没找到家里人,那我还是要送你去官衙,不然今晚你是铁定回不了家的。” “啊?”唐棣的心思终于转回到回宫一事上,“不可以啊,单是我回家不行,小福子找不到我,肯定不敢回去的!” “你这小孩,自己出门乱跑连累人,凭什么要咱们负责啊,不过是撞了一下,又没把你怎么样,这一路还给你买了好些东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 第120页 少年立在原地沉吟。 唐棣看他迟迟不表态,觉出了一点危机,凑过去在颊上亲了一口:“喏,甜甜的嘴,已经很甜很甜了。” 这是他用来跟母后撒娇用的法子,百试百灵的,他希望对这个好看的小哥哥也能有点儿用。 少年被他亲得一愣,偏过头,就见他稀疏的眉毛之间鼓了两个小包,两眼水盈盈的,像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走,上花鼎楼。” “啊?为什么啊少爷?” “登得高,望得远,冲下面喊几嗓子,兴许人就来了。” 事实证明,少年的话没错,在高楼上喊没多久,小福子就上楼来接人了。 小福子对那少年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过后,抱起唐棣就要走。 唐棣拍拍小福子的肩,手一指:“等等!我的兔子灯!” 小福子把他抱紧了:“不行啊,屋里多出一样东西,嬷嬷肯定会发觉的。而且灯那么大,兴许在路上我们就……” 唐棣垂头丧气地垂下了手,忽然想到了什么,拍拍小福子:“你把灯钱给他。” 少年摆摆手:“不用,买了就是送你的,而且,现在你好像也拿不回去了。” “会拿回去的。”唐棣很坚持地让小福子给钱,同时看着少年很坚持地不肯拿钱,便急道,“反正……放在你家里,你帮我管着,以后等我能出……出家门了,我就去找你拿。到时候再给你钱。” 少年看他一脸认真,就说:“好啊。” “那说定了哦。”唐棣抿一抿肉嘟嘟的小嘴,“你告诉我名字,我以后去找你。” “我啊……”少年的漂亮面孔似笑非笑,缓缓道,“我叫沈言川。” “沈,言,川。”唐棣一边重复一边点头,“好的,我记住了。小福子,我们回去吧。” 小福子迈腿就走,结果被身后的少年给叫住了:“等一下,我有一句忠告。” “什么?”唐棣接了口,小福子不能装作没听见,只好抱着他转回身。 “以后不要胡乱亲别人,”少年用手背蹭了下脸,语气嫌弃,嘴角却是翘着的,“黏黏的,都是糖渍。” 唐棣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一直端详着少年清秀的脸:“我看你很聪明,以后应该能来我家,你要是来了,一定要找棣棣呀。” “弟弟……?” 睡梦中的小皇帝腿一抽,惊醒了。 一旁的沈言川感到动静立刻睁开眼,伸手抱住对方:“怎么,做噩梦了?” 小皇帝翻了个身,同他面对面抱住了,又闭上了眼睛:“没有,是很好的梦。” 沈言川看他神情宁静,点点头,揉揉他已经瘪下去的肚皮,把他又搂得紧了些。 月上中天,澄清明净。被月光笼罩的枕席间,龙涎香芳甜。 今夜又是一个美好的夜。 第96章 番外三红豆和青团 红豆公主一出生,就注定是世界上最最特别的人。 普通人生下来,只有一个爹,一个娘,公主却有两个爹两个娘——但不是两对爹娘,而是两个爹是一对儿,两个娘是一对儿。 所以公主得到的爱,也比常人多了一倍。 皇上坐龙椅,她坐皇上膝头,小小年纪表情严肃,嘴里嚼着桃儿,底下撒了泡尿,依然是不哭不闹,处变不惊,反倒是皇上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被女儿尿了裤子。 她的虞妃小娘立刻将她抱走换裤子,而她的贵妃小爹则留下,替她父皇换裤子。 她的父皇换完裤子后感到疑惑,问贵妃:“你被红豆尿过裤子吗?” “没有。” “哎,虞妃她们也说没有,她为什么总是尿朕呢?” “您一见她就不管不顾要喂她吃喝,不尿您尿谁?” “……” 次日。 小皇帝给坐在椅子上的公主喂了一小碗羊乳。 公主打了个奶嗝:“父皇,饱啦。” “饱了就好。”小皇帝笑嘻嘻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把她抱去了偏殿,“朕还有奏报要看,有劳贵妃带一会儿了。” 片刻后,他看到嬷嬷慌慌张张地把公主抱出来:“哎,怎么又尿了……” 嬷嬷一走,他赶紧闪进了偏殿:“贵妃,这回轮到朕给你换裤……哦不,裙子。” 贵妃半卧在榻上,外裙已脱了一半,一只手从帐中伸出,掌心朝上,纤长的手指勾了勾:“好啊。” 这一勾,把小皇帝心神都勾掉了,脱了鞋子就钻进了帐子。 “啊~朕的贵妃呀……” “皇上,很久没接受惩罚了吧?” “欸?欸!!!!!!” 2 公主略长大一点的时候,众人各自向她传授了自己所长。 贵妃教她识人断物。 王妃教她打拳。 虞妃教她学刺绣。 至于皇上,据说是日理万机比较忙,只顾着疼爱女儿了,不曾教授什么。 然而,之后的某日,因为年幼的公主说漏嘴,众人方明白他教授了赌博并出老千之术。 霎时一室寂静。 公主识人断物学得不错,看着众人神情凝固,当即感到不妙,于当晚用完晚膳后,身子一旋,悄悄钻进柜子和墙的夹角里。 屋里没了别人,小爹果真质问起父皇来:“你要她步你后尘吗?” -- 第121页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父皇不紧不慢道,“赌术本身是没错的啊,你看皇姐不就不受影响吗?” 小爹声音一沉:“这话是没错,可你赌术那么烂,还敢教女儿?” 父皇语气淡然,人却躲到了圆桌另一边:“所以,朕还教她出千了啊。” “既然觉得此事正大光明,皇上为何瞒着臣妾呢?” “朕当然是……哎!哎哎!有话好好说!朕的裤腰带啊!!!勒、勒勒着了!” 公主偷偷探出脑袋看,就见小爹抓着父皇的裤腰带,将人直接抓去了卧房。 她猫着腰,一路跟过去,隔着窗听到里面甩巴掌的声音,伴随着父皇的大喊大叫,吓得她慌里慌张去找两位母妃。 “别怕别怕。”王淑妃安慰她,“他们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打不出大问题,待会儿亲两个嘴就没事了。” 王淑妃还要说什么,被虞妃横了一肘:“怎么能跟公主说这些,粗俗。” “话糙理不糙,”王淑妃拍了拍胸脯,“而且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呀。” 虞妃扫了个不悦眼风过去,王淑妃顿时偃旗息鼓,正要低头认个错,那头虞妃已经牵着公主的手去偏殿了:“红豆不怕,皇上和贵妃是闹着玩儿呢,以前他们就经常这样,只是闹得动静大,其实贵妃手下是留情的……” 温柔的虞妃一阵劝慰,终于安了小公主的心,在偏殿安然睡下。然而到了半夜,她忽地醒了,听到另一侧的卧房里传来了打闹声—— “别、别捏了……受不了……” “受不了就咬我一口呗!” 公主歪着头听,一时不能确定两位母妃是否是打着玩儿,直到最后听见了“啵唧”的亲嘴儿声,才放下心回到偏殿了。 3 红豆七岁的时候,终于不再是宫里最特别的一个了,因为她有了一个弟弟,青团。 而青团的特别,正是因为除了有四位爹娘,他还有红豆这么个了不得的皇姐。 红豆的长相仿贵妃,十岁就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止言谈也像个大人,平日里功课学得好,身上时不时露出一点为君该有的气质。 与此同时,她从爹娘身上习得的特质越发明显。 最初是要求跟在身边的宫人太监必须眉清目秀,最次也要是平头正脸的,上课的夫子也不例外。 等到豆蔻年华,她更是了不得,但凡宫里好看的男男女女,乃至太监、猫狗,都被她摸过手或者脸。 皇帝很愁,对贵妃道:“朕本来看红豆是块为君的材料,可这孩子,怎么总爱对人动手动脚啊?就怕她以后沉湎美色,误了大事啊。” 贵妃拍拍他的肩:“没关系,孩子还小,可以慢慢引导。” 皇帝长叹一声,摇摇头:“这种问题……让朕怎么说呢?” 贵妃捏捏他的手:“实在不行,咱们不是还有一个青团吗?” 正说着,窗外传来青团咯咯咯的笑声,皇帝走到窗前一瞧,发觉儿子正拖着两行鼻涕,骑在宫中一条大白狗身上四处跑。 “……”皇帝说,“朕觉得他不行。” “他才五岁啊。” “你不懂,朕小时候就是他那个样子……哎……”皇帝一脸感慨,“可是朕怎么在世上找第二个你去改变他?” 贵妃听了这话,盯着模样像极了皇帝的青团,也陷入沉思。 他们一起造出了青团,而青团以后又不知会遇上谁,经历些什么悲欢离合——可能是轮回,也可能是新的故事。 4 因为思念远在北朔的皇姐,皇帝给红豆的大名叫唐龄,跟公主聆同音不同字。 至于青团,虽然他本来就有个响亮的大名,但是因太鸿这些年国泰民安,大臣闲出屁来,非要让皇帝把他的乳名也改一改,改成“青璜”。 皇帝明白,璜是祭祀所用六种玉器之一,大臣们是要自己立他为储君,而纵观青团的表现,他虽然是个善良孝顺的好孩子,可是能力平庸到了寡淡如水的地步,于是皇帝故意驳斥道:“青黄不接,起得什么怪名字!” 尽管是当场拂袖而去,皇帝对立储君这事也存了心思,两个孩子都不是尽善尽美的,再生一个也很难说,而且以他的岁数,也很难再有一个了。 跟贵妃讨论了好几日,最后他偏向封红豆为皇太女。这些年,经过他一系列巧手安排,有才的女人也渐渐走出樊笼,获得了跟男人一样的话事权。这些也是为太鸿以后公主也能继位做个铺垫,不至于埋没任何一份对天下有利的聪慧,其余的,就看红豆是否争气了。 红豆不负众望,她十九岁的时候,乌赞那边又闹幺蛾子,她听闻敌方大将十分俊美,便主动请缨去打,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回来,震惊朝野。 但她同时也做了件教人目瞪口呆的事——不同于她的贵妃小爹用神弓射杀敌首,她生擒对方到床上,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把人训得俯首帖耳。皇帝有次偷偷过去看了眼,发觉那个乌赞男人穿着宫装,打扮得比贵妃更女人,还给穿了耳洞,擦了胭脂。 其实那个乌赞男人是很惶恐的,他从没见过比公主更可怕的女人,天生神力,在床上像个暴君,每每要先对他的屁股一阵掌掴,然后再抱着他亲……他觉得公主可能是有点疯,可是平时对他倒还不错,而且时常将他料理得神魂颠倒,所以时日一长,他也就习惯了,认命了。 -- 第122页 那之后没过几年,皇帝成功把皇位传给了红豆,自己带着贵妃偏居一隅,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 再也没有折子等着他批了,再也没有大事需要他操心了,再也不用担心贵妃会被人指摘了。他终于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 于是他牵起贵妃的手,悄声道:“不然我们偷偷溜出去,看看宫外的大好河山吧?以前父皇要指给朕的封地,那里有很多美食呢。” “好啊,那要怎么偷偷出去呢?”贵妃微微一笑,眼角已经有了一丝淡淡的皱纹,可是在皇帝眼里,他的一颦一笑,一如多年前那般,美若精怪妖仙,不似凡人。 “留封书信,然后你抱着朕飞出去吧!”皇帝露出怀念的神色,“朕很喜欢你在夜色中抱着朕,在屋顶上跳来跳去……不过你要是觉得不太行,就别硬撑啊。” “不会。”贵妃盯着他明澈的双眼,缓缓道,“臣妾这一生,永远能抱起陛下,陪陛下去任何地方。 【作者有话说:这下是真正的完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