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斩山河》 第1页 《刀斩山河》作者:不落不落【完结+番外】 文案:肃州边陲小城白麓城有一个奇怪的刀客伏城,他只做事,不杀人。永乐二十九年,白麓城夏侯府发生一件怪事,夏侯府大喜日子,夏侯爷在拜堂时离奇死亡,被发现时少了半颗心。伏城被迫卷进了夏侯府的阴谋,顺手捡了一个男人回家,男人记忆全无,是个半真半假的太子爷。 强强文,两人互相救赎,性格互补,攻受随意站。 伏城x周玄逸=强大别扭有心理阴影攻x高冷心机偏执受 周玄逸x伏城=偏执腹黑太子攻x刀客强受 食用说明: 1、本文一半江湖一半庙堂,前半段白麓城江湖事,后半段京都风云篇,夏侯府的案子和主角的性格同时一层层解开。正统武侠文,会有大段武打描写和阴谋铺垫,感情线和阴谋戏齐头并进。 2、两个男主一个来自江湖一个来自庙堂,性格身世背景都相差极大,所以这两人大多数时间都在相互磨合,感情由浅到深。两人朝夕相处中爱不断加深,两人都拥有非常悲惨的过去,两人在一起相互温暖相互救赎。 3、HE!请相信这是一篇治愈系,如果在阅读过程出现致郁,最后都是治愈系! 4、微博:灯鬼不落(内含隐藏菜单)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伏城,周玄逸,周衡 ┃ 配角:金铃,李见青,严少康,方海,卞清河,陆川柏,任剑远,陈婠婠,崔公公 ┃ 其它: 第1章 神秘女人 白麓城南北两面环山,东临广阔平原,地处西域与中原交界。这一竿子打不出个屁的地方本来就是个边陲小镇,统共只有二十来户人家。 镇北王驻扎肃州后与西域小国交好,白麓城成为了一个中转的驿站。 天南海北的商客们聚集在一起,慢慢热闹起来,一热闹就有了江湖气。 南城是白麓城最混乱下作的地方,在这里有两条街最有名,一条百花街,一条柳荫巷。一入花街便是旖旎艳色,女子穿着打扮大胆奔放,从花街走一遭出来身上的胭脂味儿三天也洗不掉。到了柳荫巷,就是另外一种光景了,这里清一色的男人,亡命之徒、刀客聚集于此。这两条街刚好挨着,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钱。有钱可以享受到上等的妓女,也能请到上等的刀客。 在柳巷里,有一位奇怪的刀客。 这位刀客有一条准则:不杀人,只做事。 他这一套做派为人不齿,名门正派觉得他下贱,杀手刀客又觉得他做作。端着刀客这碗饭,又偏偏揣着一颗慈悲心,没那个命也要立牌坊。 奇怪的刀客不接杀人生意,按理说这下要断了金钱的来路,却不知道为什么能够源源不断的接一些奇怪的委托,日子过得倒是比大多数刀客还要滋润。 奇怪的刀客是突然出现在柳荫巷里的,他买下了巷尾的一间无人居住的破庙,跟其他刀客没什么往来。 有人传言他是从正玄山下来的,但也就只是传言而已,正玄山是天下第一道山,根正苗红的名门正派,名门之后怎么会混在柳荫巷这种晦气的地方。 但人们对此也略微有点狐疑,这个刀客身手太好。没见过他杀人,但却见过他使刀。一招一式干净利索,要是能杀人,也是一刀一个脑袋的好刀法。回想起住在破庙里的这位刀客,就是一个奇怪,因此和柳荫巷里的其他人也混不到一块儿去。 这天傍晚,艳丽的霞光铺满了柳荫巷,把这条阴翳的巷子照的通红,血染一样。与此同时也迎来了一个女人。在柳荫巷,年轻女人是稀罕的玩意儿,除了金铃那假小子似的姑娘成天混在奇怪刀客那里,没有年轻女人愿意进入这条肮脏的巷子里。 女人左手挎着一个竹篮,用一块碎花布子盖住。她身着一条白色罗裙,脸被一张黑色面纱紧紧罩住,面纱的质地厚重,长长的面料几乎要垂地。在盛夏的时节里,很容易让人担心她闷在里面会不会呼吸不畅。 仅凭露出的一双媚眼,柳荫巷里的刀客们也能判定这是个美女。有时候一个女人的美不在皮相而是一种气质仪态。这个女人显然深谙此道,背脊并不过分挺直,但却端的雍容的气度,不敢说隔壁百花街找不出一个比她更美的,但确实也寻不出一个比她看着更贵气的女人。 她独自一人走进柳荫巷,无数只眼睛直勾勾的跟着她挪动,巷子里很快聚集起一片乌鸦鸦的男人。但没人敢上前大不敬,只能口头上调戏两句。 “美人,你是不是迷路了?” “姑娘,做生意吗?咱进屋慢慢做呗。” 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夹杂着不怀好意的戏谑。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没这么没长脑子,只有那些劣等的刀客,接不到什么大活,才会用污秽的言语去发泄一口酸气。上等的刀客们从不自断钱财来路,而是沉默观察着这个神秘的女人,好像要猜出她的身世来历,看她气度不凡,出手应当极其阔绰,要是真做成了这桩生意,下半年的生计可就不愁了。因此他们的目光也紧紧的黏在女人身上,想看看她会在哪家门前停下来,有哪位好手能接下这女人的委托。 女人像是没有听到这些污言碎语,仍然目视前方,连脚步都没有慌乱过一分,仍然不疾不徐的走着,最终她在巷末停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站在破庙前。这小庙也不知道历经了多少个朝代,残败不堪,朱红色的墙皮早就掉完,露出内里的石砖。庙门上歪歪扭扭挂着一块破牌匾,上书两个字——破庙。 -- 第2页 刀客们大失所望,女人做的是一桩“活生意”。 柳荫巷以“死生意”为主,多是寻仇或者报复,有些人空有钱没本事,到柳荫巷里找一位刀客代为解决。活生意和死生意之间互不干涉,说不上哪个更容易,都是刀口舔血的勾当。 女人的素手在门扉上轻叩三声,并没有响应,她又去叩门,但还未来得及下手,门被人从里霍然打开,探出一个少女的脑袋,劈头盖脸一句,“你谁啊?” 女人没有因为这等粗俗的言行所恼怒,“我找伏城。” 金铃刚才没看清来人,如今仔细才看清来人的面貌,一时间竟然被镇住了,说话有点不利落,“哦……那你进……进来吧。” 破庙不常来人,金铃把女人领进庙里,砰地一声关上庙门,把那些窥探的目光拒之门外。 院子中央有一张石桌,金铃将女人安置在石凳上,给她沏了杯茶,机灵的眼珠来回转,似乎拿不准主意,于是往正殿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唤:”伏城——伏城——“ 院内一片寂静。 破庙神龛上供着一尊佛像。诡异的是,这尊如来没有头。原本佛头的地方此时空荡荡的,徒留佛身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脖子的断口甚是平等,像是被人一刀切下来的。 供桌上摆了些水果,前面还插着三根未燃尽的线香。 这断头佛像竟然还有人供奉? 金铃连着喊了好几回后失去了耐心,干脆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大喊,”狗城!姑奶奶给你带了桩生意,你做不做?“这一嗓子威力巨大,回音在破庙里久久不散。 ”有生意上门干嘛不做?“ 女人朝声源望去,那断头佛像上竟然端坐着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去的,他盘腿而坐,腰间挂着酒葫芦,膝上横着一把三尺半的苗刀。他五官削挺,眉峰挺秀,额间点缀着一簇火云纹,笑起来两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有点坏,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这人正是伏城。 女人微微眯了下眼睛,刚才佛头上明明还是空荡荡的,看伏城的架势竟像是在那里坐了很久似的。 女人在打量伏城,伏城也居高临下的审视女人,从头到位他都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好像女人仅仅只是一件货品。 金铃却很不习惯这种仰视的视角,怒道:”下来说话。“ 伏城撇了撇嘴,竟然十分听这小丫头的话,从佛像上一跃而下,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他非常无礼的绕着女人走了一圈,边走边上下打量,女人也任凭他看,一点不快的神色也没有。一圈走完,伏城摇头道:”这活儿我接不了。“ 这个好像没有悲喜的女人此时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问道:”为什么?“ 伏城俊秀的眉峰一挑,”我不接麻烦事儿。“ 女人问:“你还未听我说,怎么断定麻烦呢?” “姑娘会武吧?” 女人问道,“何以见得?” 伏城坐在女人对面,不客气得给自己沏了杯茶,倒了杯茶却不喝,坦荡荡的盯着女人看,“第一,你既然来找我做生意,那竹篮里总不可能是馒头饭菜,只可能是银子。按照你们这类人的做法,要给钱一定要给十足十的十两纹银,这么个篮子起码能装二十好几,这么个篮子足有十几斤沉,你一个弱女子一路提着竟然毫不费力,面不改色。” 女人对这套说辞提起了兴趣,听伏城继续说下去。 “第二,”伏城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朝女人眨眨眼,问道,“姑娘能伸手借我一用吗?” 女人倒也不忌讳什么,伸出手大大方方的摆在伏城眼前。 伏城没有碰女人的手,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第二嘛,习武之人最难掩藏的就是手,姑娘你的手保养的不错,柔弱无骨,赞一声柔荑也不为过啊。”这一声赞叹取悦了女人,她盈盈一笑,虽然隔着面纱也看不出来什么。 伏城伸出两根手指捏起女人的食指,又道,“可惜,这食指和中指各留了一点东西。”金铃在一直听伏城鬼扯,这时候忍不住伸长脑袋看女人的手,食指和中指第一个指接处各留着一小块黄色的印记,印记并不明显,需要仔细看才能瞧出来。 伏城继续道:“暗器多带毒,虽说用前是服了解药的,但长时间用这种淬了毒的暗器总会在皮肤上留下印记,用再好的脂粉也遮不住,我说姑娘你不止会武,还是个用毒好手啊。”伏城和女人的手只是必要的碰了一下就撒手了,看不出这小子竟然还知道礼义廉耻,眼底半分调戏的神色都没有,道,“姑娘你有钱,有身手都搞不定的事情,还敢说不是麻烦?” 女人先是一愣,随后笑了,她的笑声其实很动听,但在此情此景下,却让人听着头皮发麻,“我果然没有找错人。” 伏城眉头紧锁,女人袖口露出一截寒光,判断不出具体是什么暗器,只能看见一截细针,声音冷了下来道,“这生意我做不了,姑娘出门随便左转还是右转,大把的刀客抢着跟你做买卖。” 女人突然歪了歪头,这是一个非常天真的动作,和女人的气质十分不搭。在伏城语言的刺激下,好像露出了女人真正的面目来,女人问道,“这小姑娘跟你是什么关系?” 伏城拧起眉头,一手已经按到刀柄上,一手将金铃护在身后,眼底的敌意已经相当明显了。伏城不怕动手,也未必一定会输,但不论怎么样,都不应把金铃牵扯进来。 -- 第3页 金铃没料到这突发的变故,对突然剑拔弩张的气氛十分不解,但她也足够机灵,小心的缩在伏城背后。 女人眉头一挑,阴测测的问道:“那如果我执意要做呢?” 伏城猜不出女人为什么非要跟自己强买强卖,一时间连她是寻仇的还是真的做买卖的都判断不出来,沉默的看着她。 女人掀开盖在篮子上的花布,就如伏城猜测的里面果然是钱,但却不是银子,而是金灿灿的金块,这么一篮金子把这小庙连同伏城的狗闪瞎了。“现在来谈谈?” 伏城爱财,这条柳荫巷谁不爱财?但爱钱是一回事儿,那也要掂量着自己有没有命花,伏城好不容易才挪开黏在金子上的视线,薄唇抿成一条线,“我不杀人。” “我知道你不杀人,我让你救一个人。” 伏城的眉头皱的更深,那得是什么难闯的地界,又得是多尊贵的人才能值这么多钱。反问道,“你怎么不去?”女人的功夫并不弱,如果连她都不能做到,自己又有什么把握能担下来。 “我的身份不方便,”女人回答的十分敷衍,把花布重新盖上去,然后悠悠然道,“如果你不接,我就杀了你。” 她的动作很优雅,表面上看不出一丝杀气,却不会让人怀疑她的杀心,“如果你失败了,我也会杀了你。”她的眼睛微微眯起,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伏公子,你想怎么选?” 第2章 陷阱 伏城是来白麓城养老的,或者是来白麓城等死的。 他本来是正玄山掌门徐云起的入室弟子,徐云起一共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他,一个是江为止。这两个徒弟都是徐云起取得名儿,师兄的名字磅礴大气,一出手连大江大河都为之停止。伏城的名字就像是一颗无依靠的浮萍,下一场雨便半残了。 伏城想过徐云起为什么要收他为徒,大概因为他过去的经历有关,他是徐云起剿灭魔教的战利品,而徐云起则应该是伏城的救世主,把伏城从只知道厮杀的日子里救出来。 在正玄山的日子比起魔教来说好了不少,但也有另外的麻烦,师兄弟们都知道伏城的身世,只愿意虚伪的打交道,并不愿意跟伏城真情实感的做朋友,因为害怕惹得一身腥。 因此,当那唐长老惨死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伏城做的。唐长老死状凄惨,伏城被指责的时候曾经去看过一眼,他的肚子被人剖开,心肝脾肺肾血糊糊的露在外面,伏城到现在还记得腐烂的臭味。 伏城被指责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荣幸,他们竟然以为自己能够杀了正玄山的一位长老,接着又感觉可笑极了,他不能杀人,却平白得到了这样的污蔑。但伏城听着几位长老互相辩论便释然了,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替罪羊,恰恰是伏城而已。 伏城是魔教出身,他改不了自己的出身,而正玄山不敢承认,他们名门正派还会出这等凶恶残暴之徒。 没有证据能证明伏城没有杀人,也没有证据证明伏城杀人了,所有人都只想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师父知道伏城没有杀人,因为他知道伏城没法杀人的心病,但他做不了主,只能把伏城驱逐下山。 伏城下山了,他无处可去,最后又回到了命运开始的地方——白麓城。 伏城一无所长,只有一身好功夫,于是在白麓城柳荫巷干起了刀客。他没心没肺惯了,不觉得离开正玄山是多么伤心的事儿,反而觉得柳荫巷更加快活。他年纪轻轻,但对生死看得淡薄极了,拿刀的人总有一天是要死的,要么死在正玄山上,要么死在白麓城,于伏城来说并没有区别。 伏城不光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好安顿好了一个小姑娘,金铃。 伏城不能杀人,在柳荫巷也不是什么秘密。 别人只会觉得伏城假慈悲,只有金铃觉得伏城是真冤枉,伏城是真的不能杀人。高手过招生死一线,但在那一线间,伏城还是下不了手。伏城没有杀心。一个没有杀心的人,能够在柳荫巷活下来已经是运气好到了极点,天底下没有几个运气这么好的人。 伏城出门时,腰间挎着两把刀,一把是真刀,一把不开刃。在危机生命的关头,伏城都想激起自己的杀心,然而每一次都失败了,即使临危急存亡的时刻,他依然下不去死手。 伏城觉得自己的运气一向很好,不论多么惨烈的战役中都能生存下来,于是他骨子里有一份对危险的狂热,好像是在试试,自己什么时候就死了。所以女人的生意听起来既诡异又危险,但伏城还是接下来了。 伏城看到了桌子上整整齐齐的码着的金条,一共二十五个。 伏城坐在桌前,嘴巴里叼着一根草,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十分不解这倒霉催的差事是怎么落在自己头上的。他不能杀人,那神秘女人却偏偏指定了让伏城接手。 伏城自诩是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身为一个刀客,连人都没杀过。他又想自己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名气,怎么会有麻烦自己找上门来? 刀客这行生意,花销和收入都不太好算,伏城这种张嘴等着老天爷赏饭吃的更是如此。生意好的也有神秘女人这样大的买卖,差的时候找上门来的无非是让伏城上门讨债,或者帮忙找个人。 接生意也是要讲规矩的,若只是看钱,很容易枉死。这活干不干净,会不会留有后患,委托人是谁,最好都查清楚,不然惹祸上身不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第4页 神秘女人是谁?为什么非要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刀客? 金铃这个小崽子可没法回答他。 “你都坐了半个时辰了,你到底去不去?”金铃气鼓鼓的坐在他身边,抬起女人剩下的茶水正要喝。 伏城依然在低头看这莫名其妙的信封,这时候敲了下金铃的腕骨,金铃手一松,水杯脱手而落,在即将砸在桌上时,伏城随手捞了一把,杯子才没有粉身碎骨,反而稳稳的落在伏城手里,半滴水都没撒出来。随后在金铃的惊呼中往后扬手一倒,茶水在地面上泼出一道扇面的水渍。 整个动作流畅至极,连眼皮都没抬起来。伏城道:“别喝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 金铃揉了揉手腕,道:“好好说话不成吗?” “不成。” 金铃对于伏城这种摆架子嗤之以鼻,问道:“你想怎么办?你要是真不想去,还不准咱们跑吗?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伏城道:“凭什么我要跑。”伏城在江湖上闯了好多年才寻了柳荫巷这么一个风水宝地,天高皇帝远谁也找不着,要说为了这个事儿卷铺盖走人了也不至于。 伏城把信封翻来覆去的看,活像是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看了半天又琢磨不出来个所以然来,他觉得这个事情怪异极了,但眼下好像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他抖出一张信纸,上面的内容很简单,一个时间,一个地点,还有一个人名。 他把信纸翻烂了也找不到再多的信息,只能反复琢磨那个人名——周玄逸。 “呵,还是国姓当头。”伏城头疼起来,说不定还是个皇亲国戚。 当今永乐帝是个武将出身,登基之前四处征伐,领着大军踏平了西夏王朝,逼得西夏的皇帝死前大骂他断子绝孙,没想到一语成谶,被人下了咒似得,登基二十九年只留了当今太子一个种。这一代就一根独苗,但其他宗室可是人丁兴旺,姓周的也不少。显然伏城一个粗人,对于这些世子的名讳毫无印象。 剩下的一个地点是侯府,这件事儿伏城倒是知道,后天夏侯府家的小公子娶亲设宴三天 ,白麓城内人尽皆知。夏侯爷已经是个老人,身份爵位比不上镇北王尊贵,但在白麓城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足够能称霸。 娶亲设宴,宴请的都是些世家大族,自己一没权二没势,伏城又开始头疼。 伏城随手扯了跟草叼在嘴里,一边缓慢的咀嚼一边思考这桩奇怪的生意,一桩大生意自己是做不成的,伏城在等人来。所有人都知道女人走进了伏城的破庙,所有人也都晓得这里面有一桩大买卖。伏城平时跟柳荫巷刀客们混的不熟,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来的人要么真有大本事,要么就是想让伏城给他找个差事。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伏城的将桌上的金子重新码回竹篮,用碎花布盖得严严实实之后才去开门。 站在伏城门口最近的有三个人,是在柳荫巷混得最惨的三个人。 书生打扮的人是宋小川,他可不是什么剑客书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呆子,混在柳荫巷的刀客里十分不协调。宋小川身子孱弱,着急的时候话说还有点小结巴,一副人尽可欺的模样。他家就在伏城隔壁,考了几年秀才都考不过,反而流落到柳荫巷,和一群五大三粗的刀客混在一起。你让他出去打架估计不行,但做起东西来极其细致,要不说是个书生呢,你给他看上一眼,他就能给你仿个七七八八来,早年他没钱的时候还仿造过大通银庄的银票,但这人胆子小,被抓过一次之后差点被打的半死,幸亏伏城路过捞了一把,但宋小川从此之后再也不干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伏城觉得宋小川能在柳荫巷活这么久,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严少康是一个野郎中,他精通医术,但更擅长使毒,伏城想不通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沦落到柳荫巷里。这人对伏城有过救命的恩情。严少康身上常年带着一股熏人的药味儿。他一张脸其实长得挺俊俏,就是板着个脸,活像是直接从古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最后一个人是方海,方海的长相在柳荫巷十分普遍,方脸阔腮,两条眉毛极粗,长了一副凶面孔,好像把“老子有刀”四个字刻在脸上一样。他刀快但脑子却一根筋,常常被其他刀客戏耍。以前对伏城那一套做派十分不服,后来两人打了一架就打服了。 他们三人在门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伏城开门,多少有点松了一口气,笑得叫了声老大。 伏城不是他们的老大,但在一个地方想要混下去就要有朋友,伏城的武功不错,平时会帮衬着这几个倒霉蛋。 宋小川贺喜道:“老大发财了啊。” 伏城苦笑了一声,没有搭话。 等人都落座了,伏城才掀开竹篮上的碎花布,道:“我这里有一桩棘手的买卖。” 宋小川和方海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金条,在柳荫巷,钱和命是挂钩的,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买卖,钱越多的生意危险也越多。 伏城看着几个人明显是被这笔买卖吓傻眼了,仔仔细细的把女人的事情讲了一遍。讲完宋小川和方海依旧沉默,只有严少康问:“你给我仔细说说她的针。” 伏城想了会儿,边说边比划道:“那针有点不一样,有三寸多长。” 严少康神色微变,“你当时闻到什么味儿没有?” -- 第5页 “味儿?”伏城一阵迷茫,他完全没在意什么味儿,“挺香的?” 严少康没好气道,“没问你香不香,是什么香?” 伏城正窘迫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听的金铃突然插嘴道,“我知道,是梅花香,甜丝丝的。” “梅花香……”严少康略一沉吟,道,“是蜀中唐门的血影十三娘,错不了。” 伏城追问道:“你怎么知道?”伏城皱了皱眉,神秘女人如果真是唐门的人那就麻烦大了,白麓城地处偏僻,大多数都是些江湖散客,魔教被铲除之后,有名有姓的门派他就没见过几个。 严少康是个用毒好手,对暗器也有所涉猎,解释道:“暗器这东西,做的越精巧越好,上好的银针细如发丝,软中带着韧劲,长度不过小指甲盖但杀人无形。血影针却是反其道而行,铸造上往古朴的方向走,三寸长的暗器很少见,更锐利穿透力更强,来人若是个内功好手,一枚银针可以轻松透骨。血影针是好东西,但对于用针人的内力要求很高,不是随随便便能掌控的暗器。当今血影针用得好的也不过十个人,其中最有名的当属蜀中血影十三娘,她的血影针带毒,多少会对使用者有所影响,因此常年服用一种解毒丸,这种药带有一股梅花味儿。” 伏城比了个大拇指,道:“哥们儿高啊。”伏城默认女人身上都会有脂粉味儿,从未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名堂,严少康仅从一个气味就能理出这么多线索来。伏城又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伪装的?” 血影十三娘的特征如此明显,要是有人刻意误导,绝不是什么难事。 严少康一板一眼道:“不知道,我只能推断出是谁,至于是不是冒牌货是你的问题。” 伏城听了之后觉得很在理,苦笑一声,唐门和夏侯府都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宋小川听了半天,突然问道:“蜀中的十三娘为什么要来找你?唐门不比柳荫巷的刀客靠谱多了?” 伏城摇头道:“女人心海底针啊,我怎么知道?” 宋小川又道:“特地来找你,知道你不能杀人,要么就是看上你的本事,要么就是让你去当个替死鬼。”宋小川说到一半,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金块,道:“这些钱估计是你的买命钱。” 宋小川的话说完,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怎么看都是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如果这是送命的买卖,没人想掺和进去。尤其是宋小川,他生性胆小,就算是再缺钱也不敢接这个生意,何况听到了夏侯府,这个白麓城谁也惹不起的官家。宋小川道,“我……” 伏城刚想劝他想走就走,严少康冷不丁道:“也有第一种可能。” 严少康的话是说女人看上了他的本事,伏城讪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本事?” 严少康宋小川和方海一齐盯着他,他们都知道严少康说的是什么意思。伏城在柳荫巷格格不入,除了不能杀人以外,伏城也是柳荫巷一个不大不小的“传说”,从沙城战役中活下来的唯一一个人,被人发现时手里握着的依然是一把没开刃的刀,而一个不能杀人的能却在沙城之战里活下来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严少康的一句话让在座的三个人都无形间有了一层隔阂,伏城对沙城之战闭口不谈,每次聊起来也会轻飘飘的带过去。 伏城道:“都盯着我干嘛?你们爱去就去不爱去拉倒。”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是要一起搭伙滚刀子,心要是不齐说再多都是扯淡。 宋小川挪开黏在金块上的目光,现在这金块在他眼底不仅不诱人,散发出的金光犹如毒药,道:“我就算了,我胆子小没志气。” 方海则问:“你出多少钱?”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既然问了价钱,说明就想了解这桩买卖了,伏城伸出三只手指道:“每人三根金条,不用跟我进侯府。” 不进侯府危险被大大降低了,方海想也没想道:“我去。” “算我一个,”严少康斜看宋小川一眼,道:“让你做个假名帖,又不是要你的命。”严少康竟然出口劝宋小川?伏城一挑眉,倒不是质疑这句话的意思,严少康脑子好,武功平平但旁门左道的心思多得很。但他是一个凉薄性子,他怎么愿意掺和在伏城这种奇奇怪怪的生意里?严少康迎着伏城疑惑的目光道:“我缺钱。” 伏城心下了然,珍贵药材的开销大的吓人,严少康这个理由也算是说得过去。 其实伏城一说不用进侯府的时候,宋小川就有点后悔了。现在两人都已经表态,他自己倒是有点尴尬了。伏城再三保证只是做几个文书与通牒,绝不会暴露宋小川的存在,宋小川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严少康问道:“接下来你想干什么?” 伏城道:“去趟天香楼” 天香楼是百花街最好的窑子,姑娘的品质最好,消息也最灵通。真正聪明的人,不会因为女人的枕边风就腿软口不择言了。但也有那么一群男人是色令智昏的主,一坛酒一个温柔乡,什么秘密都把不住。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最开始跟这帮妓女打听消息的竟然是官家太太,宅院里的争宠夺势太激烈,让她们来这种风月场所交流交流。后来就是些趋炎附势想往上爬的小官爷,打听打听大人们的癖好,送礼也好投其所好。百花楼的老鸨从这里面嗅出了钱的味道,竟然做成了一条生意。慢慢的,生意竟然做大了,但也不是什么消息都有,每次去问也不过就是碰碰运气。 -- 第6页 老鸨缩在太师椅里,她自己端着一盏君山银叶细细品着,给伏城上的却是茶渣子,看都不看伏城一眼,“问大问小?” 伏城看她的样子十分滑稽,明明就是个破窑子,却摆出了做大生意的架势。“问大的。” 老鸨道:“大的五十两。” 伏城掏出一锭金子,重重的摔在桌上,柳曲木的桌面被砸出一个深坑,“我问夏侯府。” 老鸨狐疑的看着伏城,柳荫巷的事儿她也是刚知道,这小子真的发大财了?她摇头道,“夏侯府啊?那得加钱。” 伏城十分不耐烦得又掏出一锭金子,老鸨还是摇头。 “你也差不多快得了,”伏城心里烦躁,没时间跟她兜圈子,使了个刀出鞘,抵在老鸨的肥脖子上,他继续道,“我就这么多钱,你爱要不要。” 老鸨却十分有底气,花街柳巷向来亲密,她每年都要给柳荫巷的刀主送上大把的银子,说起来伏城算是个什么东西?她做这行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却唯独看不起隔壁街的几个亡命之徒。她也不想跟伏城废话,语气有点生硬,略微嫌弃的看着伏城,“不是,大爷,这钱真不够啊。” 伏城打了个手势,方海的刀刃向前挪了点,刀尖逼出了一点血丝,他端起茶,看着里面飘着一层茶沫,又重重放下,茶杯咚的一声砸在桌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这趟生意要是做不了,那就是个死,我既然要死,也不怕拉个人跟我一起死。” 老鸨的贼眼直溜溜的盯着他,好像在思考伏城这话的真实性,态度缓了些,道:“有话好好说不是?” 这一趟去百花楼的收获比伏城想象中的大得多,他本来没想着能套到多有用的东西,但天底下所有的好事儿好像都被他赶上了。好巧的,昨天晚上百花楼来的客人是夏侯府的侍卫,他酒后失言,跟美姬吹嘘自己要升官了,他得到了重任,押送了十个箱子进夏侯府,至于箱子里是什么,他不可能知道。 伏城得到这个消息,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不太信命,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他反而越要怀疑,线索赶巧似得一趟一趟往他眼前送,反而让他越发头疼。他好像是一只黏在蛛网上的无头苍蝇,没头绪的乱转,在蛛网上被越黏越紧,等着蛛王过来收网,享受成果。事实上,他的直觉是对的。 第3章 喜宴 早晨下了一场小雨,盛夏的炎热稍微缓和了点,连知了都偃旗息鼓,叫的没有以往欢快了。 今天是夏侯府娶亲的日子,是整个白麓城的大事,能请来的达官贵人都来了,甚至连身份尊贵的镇北王小王爷都亲自过来道贺。侯府张灯结彩,一副喜气洋洋的欢闹样子。百姓们进不去,都聚在侯府门口,伸长脖子等着一睹新娘芳容。 伏城没什么惊险的混进了喜宴里,他带着一张陈家公子陈明的人皮面具,把过于有标志性的面貌掩盖起来,而真正的陈家二公子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临出门前突然拉肚子了。 陈家是个没落世家,三代的书香门第,传到这一代只剩下个空壳,陈明考了三次,依然只是个秀才。这几个月稍微得了点势,隐隐有点东山再起的意思。陈明的身份是最微妙的,刚过了夏侯宴请的门槛,但也没有过分显眼,没有人会在意一个酸秀才做了什么。 伏城的脑子里有一个朦胧的计划,这个计划只有半个骨架,是个绣花枕头,他自己都没把握能成功。他做刀客这么久以来,这不是最麻烦的任务,却是最棘手的,现在的他不论做什么都谨慎至极,好像头上悬着一把剑,稍有不慎就能砸下来。 伏城望向不远处的严少康,伏城答应了三人不需要进侯府,但严少康毛遂自荐在夏侯府接应自己,有人接应比单打独斗好太多了,伏城给他了五根金条作为报酬。严少康没有易容,达官贵族们善于假装认识彼此,没人会过来多问。 伏城躲在角落里仔细打量着喜宴上的来人,一对新人还没来,宾客们已经全到了。夏侯爷交友甚广,距离主位最近的是一桌江湖人,伏城认出来其中一个中年男人似乎是万剑山庄的庄主,旁边坐着应该是以暗器闻名的黑婆婆。两桌人各自带了自己的手下弟子,把那一桌围着严严实实。 坐在万剑山庄隔壁桌的光看穿着也非富即贵,伏城叫不出名字,但也能看出来是达官贵人。 这两拨人虽然都是夏侯爷的座上宾,但江湖和庙堂的位置彼此之间泾渭分明,中间的楚河汉界划得清清楚楚,好像谁也看不起谁。 伏城和一群书生坐在一起,看着眼前的达官贵族彼此攀谈,不管做什么都要作诗,喝酒划拳不叫划拳,喝之前要作诗一首,把喝酒这件事搞的顶没意思。 这个喜宴很奇怪,这是伏城最先得出的结论。万剑山庄的庄主孟启来一边爽朗的笑着,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一个人不可能持久的维持一张假面具,稍微松懈一点的时候,伏城就能看出这个人表现的很不自然,或者说是很紧张。 孟启来即使参加喜宴也不曾放松过,无意识的时候手总会摸向剑柄,像是在提防着什么。 和孟启来有着同样奇怪的是坐在隔壁桌的一位官老爷,伏城跟身边人打听了一下,问出来这人是夏侯爷在京都的旧友,现在是齐王的谋士,特地从京都赶来的。 他比孟启来要镇定一点,暴露他的是和孟启来几次的眼神交流,他们在彼此的眼神里确认一些什么东西。 -- 第7页 他们之间的交涉非常细微,但伏城是这方面的好手,盯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捕捉到这些细节。除此之外,整个喜宴都有暗卫部署,戒备森严到了有点过了的地步,这喜堂今天不管发生什么,都没人能逃出去。 夏侯爷如此大张旗鼓,就为了他小儿子的婚事? 伏城坐在角落里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他喝的太多了,搞的身边的一个小公子哥过来问了一次,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因为按照伏城的喝法似乎今天是要把自己喝死在这里。 伏城当然有烦心事,这个烦心事又不能跟他说出来,只好朝着叫不出名的公子哥笑了笑。 伏城的笑,在公子哥看来就是面带发苦,公子哥凑过来,趴在伏城耳边道:“你是不是也仰慕王小姐?” 公子哥跟伏城挨得太近了,说话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伏城不喜欢跟人挨得近,不着痕迹的躲了一下。王小姐是今天的新娘,也不怪公子哥这么误会,因为伏城的表现活像是有人抢了他老婆。伏城压低声音道:“你别瞎说。” 公子哥也小声道:“这有什么?据说王小姐风华绝代,她这一嫁人,白麓城多少人愁断肠啊。”伏城听着听着感觉这公子哥说话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似乎带着一点醋意,这醋意好像还单单就是冲着伏城来的。 伏城这才定睛打量着公子哥,他穿着一件宝蓝色长袍,气度不凡却又有点骚包,衣领上银线绣着芍药暗纹,腰间配着一块成色上佳的水玉。这人长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他眼角深邃,眼尾微翘,像是把一汪桃花潭水掬在眼中,这双眼睛正在盯着伏城。 伏城刚才一直在观察万剑山庄的孟启来,没注意到这个人。这一想,总觉得他应当是个身份尊贵的大人物,不应该和自己坐在一起,好像是特意来寻自己的一样。 伏城最怕在这里遇到陈明的熟人,只能强行跟他攀谈,“你怎么坐这儿了?” 公子哥靠在椅子上,坐也没个坐像,懒懒散散道:“来晚了呗。” 伏城跟他无话可说,正准备找个由头溜出去,那公子哥却一直目光炙热的盯着他,沉声道:“你现在是不是不想理我?” 公子哥的话让伏城有点发愣,这俩人还有什么过节恩怨不成? 伏城张了张嘴正欲回答,夏侯爷已经进来了,他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笑着跟宾客打招呼。夏侯爷穿着喜气洋洋,流连在宾客中像是万花丛中的花蝴蝶,不过只是万花丛中过,他一眼看到了公子哥,立马就甩着两个大袖子飞奔而来,面带红光道:“小王爷怎么坐这儿了?” 伏城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人是镇北小王爷? 肃州民风剽悍,自古多出将才,镇北王生前确实担得起这个名字,是个骁勇善战的将才。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江山有一半是镇北王打下来的。可是镇北王的儿子似乎就差了那么一回事儿,文武不通,整日流连于花月之地,是个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镇北王战死边塞,镇北王府没落过一阵,后来又慢慢起来了。李家阴盛阳衰的厉害,镇北王府还能有现在的风光都归功于小王爷的大姐李肖窈。 小王爷走的和伏城是一条路子,只不过伏城是一个地痞流氓,而人家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纨绔子弟。 伏城直觉这小王爷是个大麻烦。 夏侯爷和小王爷热情的攀谈,夏侯爷看了“陈明”一眼,眉头微微皱起,好像很看不起陈明这路货色,却又不好当着小王爷的面子上过分显露出来。夏侯爷招呼小厮给这桌换上上好的菜色,又如同一只公蝴蝶一样飘走了。 夏侯爷走后,小王爷给伏城夹了一块肉,道:“你还生我的气呢?我上次是不是弄疼你了?” 伏城活生生被这句话吓得呛死。 伏城才反应过来,结合夏侯爷的表情,难道陈明跟小王爷有一腿?难怪陈家这两天微微得势,原来是榜上了镇北王的金枝。 伏城十分僵硬的笑了笑,他根本无话可说,要是小王爷和陈明真的是那种关系,说太多就露馅了。伏城这人以没脸没皮著称,当下就十分熟捻的捡起一副小相公的架势,但他业务不熟练的厉害,此时恨不得宋小川附体,只能做了个自以为“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小王爷。 小王爷幽幽的看着他道:“阿明,你这样笑比哭还难看。” 小王爷伸出想要去摸摸自己阿明的脸,伏城整个人都绷紧了,眼看着小王爷的手越来越近。啪嗒一声,伏城伸手扣住小王爷的手,用的劲儿有点大了,连小王爷都有点微微讶异。小王爷的手刚碰到伏城,伏城几乎想把这小王爷的爪子直接卸下去。伏城用了这辈子最大的耐心,黑着脸道:“别碰我。” 伏城这个人本事不大,毛病不少,他厌烦别人碰自己。但此时大局为重,他只能压抑住脾气。 小王爷哭丧着一张脸道:“生气了?” 伏城出任务但没有做好出卖色相的准备,要知道会遇到小王爷,就应该叫宋小川来,不过就宋小川那个怂样,估计说三句话就什么都招了。 “没有。” 伏城说话很沉,已经临近在暴走边缘。他一手握住小王爷的手,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只筷子,以伏城的能力当众捅他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伏城没有那个胆子,对方家大业大的,弄死他跟玩儿一样。 -- 第8页 小王爷撤了手,会心一笑道:“那我们回去慢慢玩。” 伏城僵硬的点了点头,心想小王爷大概是把陈明当一个娈宠,光明正大的上下其手,丝毫不在意陈明的名声,可见也不是多么真心实意的爱。 小王爷亲昵道:“我就喜欢看你这冷冰冰的样子。” 伏城心下翻了个白眼,这小王爷原来是好贞洁烈妇那一款,早知道这样还装什么含情脉脉。伏城找到了路线,也懒得装,就沉着脸不理他。 小王爷好像是来讨陈明欢心的,小王爷没吃什么东西,倒是一直给伏城倒酒夹菜。 伏城喝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再喝下去,他现在活像是从酒缸里刚捞出来,于是有点睡眼朦胧的站起来道:“我出去一趟。” 小王爷道:“新人马上就来了,你且忍一忍。” 伏城道:“忍不了,我要去……”伏城本想说放水,又换了个文雅的词,“茅房。” 小王爷闻言也起身了,道:“那我扶你出去。”说着一把揽住伏城的肩膀,伏城来不及拒绝,这小王爷看着柔柔弱弱的,劲儿比想象中大得多,伏城不好当众跟他拉扯,只能皱着眉头任凭小王爷把自己搂着。 路过严少康的时候,严少康皱了皱眉,他显然知道伏城很难跟别人有肢体接触,现在就直接被小王爷搂着肩膀,伏城居然能忍住没生气。严少康用眼神无声询问伏城这是怎么了,伏城没敢看他,接下来两人只能见机行事。 门口的侍卫只是看了小王爷一眼,刚才夏侯爷应该是特地吩咐过了,看小王爷和“陈明”的样子就能猜出这二位是要去做什么,恭恭敬敬的送两人走了。 伏城把小王爷关在门外,利利索索的放了水,他喝这么多酒早就胀的不行了。只不过眼底一片清明,半分醉意都没有,他自认千杯不醉,刚才那点酒量难不倒他。 他放完水之后又觉得惆怅,因为小王爷还等着,显然是要跟他“陈明”行苟且之事。 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小王爷,自己大概也不会这么顺利的就能走到夏侯府的内院。侯府内院不是谁都能进的,官老爷们总是无比宝贝自己的命,宅院里养着那么几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可不是伏城这种刀客能解决的。 伏城在茅房里摸索了一会儿,这茅房修的严严实实,顶上连个缝儿都没有。小王爷在门口已经等着急了,道:“阿明,你还好吗?” 伏城心想,你要是不来找我,我就好得不行了。 伏城只能暂时放下自己的臭毛病,一边踩着以假乱真的蛇步醉醺醺走出来,小王爷的扶住他,“陈明”已经意识微弱,以一个半推半就的姿势虚靠在小王爷身上,好像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伏城眯着眼睛打量夏侯府的构造。夏侯府的情况不复杂,却每隔千步设置一个侍卫,这只是明面上的,背后应当还有一个暗卫把守,一明一暗的设置往往能杀个措手不及。 伏城被小王爷“请”进了一间厢房,这是夏侯府最中心的地带,离夏侯爷的大院只有一墙之隔。 小王爷搂着醉醺醺的伏城转了个圈,觉得喝醉的小陈明也有点意思。他把陈明放到在床上,仔细盯着他,发现这人和平日里的样子很不相同。陈明躺在床上眼睛半眯着,眼神如同大刀刀鞘推出一指露出的一点寒光。 小王爷趴在旁边看着他的眼睛,竟然一下子也没了主意,不知道是不是该不该做下一步。 但是他很快就没了反应,还在犹豫之时感到后颈一痛,接着便不受控制的往下倒去,这个过程被无限放大,小王爷看着对方懒洋洋的躺在那儿,他已经装也懒得装了,眼睛闭起来那一刹那,“陈明”勾了勾嘴角,嘲弄的声音如同梦境一样传来:“小王爷,不行就别勉强。” 第4章 夏侯府 伏城看着小王爷的眼睛缓缓合上之后,才从床上爬起来。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好像想把那一身鸡皮疙瘩一起挫下去,他最烦别人动手动脚。碰一下当然不会死,但伏城就是打心底里厌恶,这要是换个人,伏城能拧下来他一条胳膊。况且他长这么大也没被男的调戏过。 不看脸,伏城长得宽肩长腿,身形也和小相公的样子天差地别。伏城常年练武,个头身形都比陈明略宽,做不出陈明那种小鸟依人的模样。易容的时候,他吃了严少康给的缩骨丸,让自己身形看上去纤细了些。缩骨丸只能稳住两个时辰,并且不能改变一个人的个头。 因此,伏城在喜宴上大多数时候都是坐着的,从不轻易起身。刚才跟着小王爷往出走,也是半弯着腰,醉醺醺的走着蛇步。小王爷一心想吃肉,竟然也没发现自己的阿明身形不对。 这时候缩骨丸的药效已经过去了,伏城动了动脖子,发出一连串嘎嘣嘎嘣的响声。伏城伸了个懒腰,手臂膝盖的关节咔咔作响,他像是泥土里探出的新芽,慢慢舒展开来。要是现在有旁人看着,一定会惊掉下巴,伏城如同话本里变身的妖怪,竟然整个人多长了两寸。 还是这副身体用着舒服些,伏城感叹道。 伏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特地挑了一件宽大的外袍,这时候恢复本来样子反而正好。算了算时辰,此时喜宴已经快到最关键的时刻,新人估计马上就要拜堂了。伏城听了一会儿,觉得这间厢房的位置极其特殊,喜宴那边的哄闹声一点也穿不过来。 -- 第9页 伏城快速走出厢房,身体贴着墙壁走,伏城身上没带任何兵器,他小心翼翼的不踩到任何一片砖瓦砾。内院很大,他不确定十台箱子到底藏在哪里,但真要是宝贝的东西也不敢离开自己的眼皮,他打算先去侯爷的大院碰碰运气。 夏侯爷的大院修建的很气派,这两年和西域小国之间的往来,让他赚了不少钱。夏侯爷的别院处于整个府邸的中心,院中甚至修了一个小花园,枝繁叶茂的树木给伏城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伏城藏在一颗树上,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这个院子明处暗处之间有三波护卫,喜堂已经守着一批人,夏侯爷不可能一下子培养出这么多心腹来。因此现在守在夏侯爷大院的护卫里,有一大半不是夏侯府本身的侍卫,而是万剑山庄的人。 想到这里伏城都觉得诡异,白麓城不应该有这么多中原的江湖人,现在却密集的出现了。万剑山庄、黑婆婆、唐门的血隐十三娘,这帮人来这个边陲小镇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只是参加喜宴的话用得着带这么多人马吗? 伏城满腹狐疑的想着,对于箱子的所在处毫无头绪,但他从守卫逐渐森严这一点感觉出来了,这里应该距离脏器地带越来越近。 就在想着的时候,伏城眼角瞥到了一个人,那人一副小丫鬟的打扮,穿着一条水红色的衣裳,和一队小丫鬟一起走着。这些人应该是伺候新娘子的,手里捧着不少吉祥寓意的物件。那小丫鬟低着头,手里没拿东西,乍一眼看去和普通小丫鬟没什么分别。伏城却感觉对方极其眼熟,这不就是闯进破庙的血影十三娘吗? 即使这扎着两个发髻的丫鬟和那个气质出众的女人没什么联系,而且明显已经易容过了,但伏城从她走路的仪态也能认出来,十三娘低头的时候肩膀却端的很平,一个人走路的仪态短时间内很难改过来。 这人来这里做什么?监工吗? 小丫鬟低垂着脑袋,和其他小丫鬟一样目不斜视,但一直跟在队伍的末尾,但却越走越慢,和队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趁着没人注意,十三娘突然退出了退伍,她好像对夏侯府的地形烂熟于心,依然低着头走着,却一路走到了花园假山前。以伏城这边的角度,看不清对方到底在干什么,只能看到假山后十三娘窸窸窣窣的动作。 小丫鬟离队很快就被发现了,一个嬷嬷走过来训斥她。 小丫鬟解释自己拉肚子不舒服,说话的时候满脸通红,这人演起来还真的像那么一回事儿,惧怕着老嬷嬷,解释的时候细声若蚊蝇,两手食指紧张的绞着。伏城分不清这个小动作是不是她刻意学习的,但明显效果非常显著。小丫鬟唯唯诺诺的给自己争辩两句,便被嬷嬷直接拎着耳朵带走了。 等人走后,伏城挪到小丫鬟十三娘方才呆着的假山处,学着样子敲敲打打了一会儿,也没搞出什么玄机来。 伏城抱胸原地饶了一圈,小丫鬟刚才站着的地方和别的地方颜色不太一样,有一块刚从地底翻出来的新泥。伏城顺着那块新泥贴着假山摸索。 摸了一会儿,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个暗格机关。 合着血影十三娘这是给伏城引路呢。回想起十三娘搅着手指的动作,估计不是为了演戏,而是搓掉指尖的泥土。 伏城一点都摸不清血影十三娘在想什么,既然自己知道暗格机关在哪儿,还大费周章的找伏城做什么? 伏城扣暗格的动作突然停下,他在假山前发现了两处脚印,看不出来是府内高手留下的马脚,还是另一批人。 他眼睛突然微眯,不远处两个急速掠来两道人影。 伏城没什么反应的时间,翻身闪进一旁的假山里,缩在山壁的小洞里,月光投下来的阴影刚好把他罩在里面。伏城这一招并不利索,飞檐走壁是飞贼的看家绝活,隔行如隔山,他也没得到什么真传,远不到幻影无形的地步。这个小山洞并不深,容不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尺寸,只要稍微往里面看上一眼,就能发现其中的古怪,伏城内心狂跳,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后背紧紧的贴在石壁上。 假山下的新泥非常明显,但凡伏城能看到,这两个人不可能看不到,发现伏城只是迟早的事情。 “你看到了吗?”一道声音响起,应该是侯府游行的侍卫。 “看到了,”另一人答道,他哼了一声,“他跑不出去。” 两人的对话到此就结束了,似乎不打算打草惊蛇,接下来两人都没有交谈的意思。 外面的脚步越来越近,伏城手上什么防身的东西都没有,只能捡起手头两块趁手的石子,算是心里有点安慰。 伏城屏息等待着两人逐渐接近,从他的角度已经能看到一个人影。单打独斗,伏城不会不是对手。但这活必须要干的轻巧,如果惊动了周边的侍卫,侍卫群起而攻之,伏城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爆发一声响亮的哨声,如同头狼月满之时的尖利啸声。似乎有什么人在召集他们。这两个人停顿下来心中默默数着,听到那哨声足足响了七下,意识到事情越发严重。这是最高级别的暗号,不论什么原因必须在哨声处聚集。两个侍卫不敢耽误上头的召集,马上离开了假山,朝着回廊而去。 吹哨的时机太巧了,简直是特地在给伏城铺路一般,不管是不是血影十三娘,今天来到夏侯府要把这喜事搅浑的人绝对不止伏城一个。伏城意识到,在这个局里一切都准备就绪,而他只不过是这盘大棋局中一颗格格不入的棋子而已。 -- 第10页 伏城从假山后露出半张脸,看着两人身影远去,刚才那两个人身上带着万剑山庄的佩剑,伏城看了一眼,腰间挂着银色腰牌,都不是什么愿意给人看家护院的善茬。 他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地方有什么古怪,假山也并没有比其他地方加强守卫,实话说,刚才伏城路过夏侯爷的寝室,那边反而要守卫森严的多。 夏侯爷这是在下一盘瞒天过海的大棋,似乎连他的盟友万剑山庄庄主孟启来都没有透露。或者说夏侯爷有十足的把握,这里的守卫已经足够守护住他的宝贝,如果是这样,那地底下到底有什么? 伏城来不及多想,在暗处有人给他争取了时间,错过了这个机会,估计再也没有可以打开密道的时机。 伏城快刀斩乱麻的斩断自己思绪,扣动了暗格里的机关。 石壁赫然出现了一道整齐的裂痕。伏城双掌贴着石壁,沉气发力,一扇石门缓缓打开,一条石梯在月光下显露出来,一直延续到黑暗深处。 伏城快速合上石门,立即被一股潮湿腐败的黑暗包围。伏城摸索了一阵,没摸到墙上的烛台,转而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瞬间照亮了一方天地。这珠子可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是宋小川照着古籍,瞎琢磨出来的。用一种荧粉造出来的小珠子,虽然没有夜明珠亮堂,但胜在便宜,勉强也能用。 等伏城看清周遭的景象时便倒吸一口气。 密道里倒是没设置什么机关,却比普通的机关恶毒百倍,四周铺满了火油,来人一进密道第一反应就是点火折子,一点就炸,连通整个密室都能炸塌了。夏侯爷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伏城心里默默谢了宋小川八百遍,一边心惊胆战的往下走。 密道不深,很快就来到一间密室里,这过去大概是个武器库,墙面上还挂着兵器。当时设计密室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这么个情况,狭窄的密室被十个箱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只留了个转身的余地。 这大概就是侍卫所说的箱子,伏城对着十个箱子开始犯难,如果周玄逸真被藏在其中一个箱子里,那剩下九个障眼法一定凶险无比。 他盘坐在对面,外面宴会马上就要结束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仔细看了一圈,这十个箱子的磨损程度一模一样,每个箱子上留着两个呼吸的小孔,看上去没有丝毫区别。 咚咚咚—— 此时密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闷响,伏城屏住呼吸又听了一次,咚咚咚——伏城才确定刚才并不是幻听,声音从第五个箱子里发出来。 伏城在箱面上轻扣一下,里面又传来了回应。 笃笃笃—— 伏城皱起眉头,这个结果并不好。一半可能是目标,另一半可能是诱敌。 他决定赌一把。 锁头有点难对付,他半路出家临时去温师傅那里学过一手,但只是略会皮毛而已,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够看。这把锁玄铁打造,伏城鼓捣了一圈也没有什么收获,流了一头汗,又不能粗暴的把整个箱子搬走。 突然间,伏城的目光被墙上的剑吸引。这是一把龙首剑,剑身金黄,剑鞘雕刻成龙首的样子,锻剑师父手法相当不错,连龙须都做的栩栩如生。这种剑华而不实,威慑的价值大于实用,寻常富贵人家不能沾,一沾就是大不敬要造反的大罪。伏城仔细端详这把剑,夏侯爷这是要造反不成? 锁是玄铁打造的好锁,但箱子里要想藏人就不能用铁箱,木箱还能透口气。 伏城双肩下沉,手腕一动,只听一阵锋利的剑锋划过,竟然不顾箱中人物的生死,一剑削在箱面,整齐割下一整块木板子,不多也不少刚好三寸,连里面的人半分都没伤到。 伏城放下剑,望向箱里的人,心脏突突直跳。 他就住在百花街隔壁,什么样貌美的花魁都曾见过,却没见过如此精致的长相,顿时惊得呆若木鸡。 男人的膝盖蜷起,缩在狭窄的箱子里,却一点也不显得狼狈。他跟伏城麦色的肤色相反,整个人白的像块雕出的人形美玉,眉毛凌厉的像是一对苗刀,凤眼微微上挑,眼珠黑而沉。 伏城的眼睛是浅褐色的,第一眼就被眼前男人的眼睛吸引,伏城从未见过这么黑的眼珠,如同无尽的深渊,可以容纳世间一切。 这男人长得可真好,就是表情不善,活像个要债的。 突然间,箱内迸发出一道凛冽的寒光,伴随着男人的俊脸朝伏城猛地扑来。 伏城如梦初醒,错身闪过,他反应极快伸手去擒对方手腕,却直觉捉了一条黏糊糊的泥鳅,倏地从手里溜走。眨眼间两人已经过了七八招,伏城此时一点怜香惜玉的念头都没了,五指做爪扣在他麻筋上,对方哼了一声,匕首应声落在地上。伏城当机立断,倾身将男人整个压在墙上,怒道,“你是不是有病?” 男人直接用动作回答了他,伏城下意识的去抓,但还是没来得及,半张瓷片陷入左腰,另外一半被伏城抓住,拽了一手的血。等到一阵刺痛从左腰迟钝的传来,伏城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被人捅了。 第5章 周玄逸 伏城出门没看黄历,却也觉得今天一定是个不宜出门的大凶日子。 他就没办过这么不是事儿的事儿,千里迢迢来救人,差点让人连肾给捅穿了。 伏城咬牙问道:“你是周玄逸?” -- 第11页 男人没有急于回答这个问题,他深深的看了伏城一眼,然后冷冷的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你看清楚了,”伏城松开他,后退两步,压抑住怒火道,“老子看上去像是要杀你的吗?” 周玄逸目光冰冷,不屑的神色从他扬起的眉头斜斜飞出来。 伏城低头看了眼伤口,又看了看自己一手血,怒骂道,“操!你他妈真的有病!” 大半块瓷片都扎进伏城手里,腰部的伤口不深,伏城拿出严少康给自己准备的药草草处理了一下。一抬头就对上了周玄逸充满敌意的目光,半点愧疚也没有,还夹杂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要不是给了钱,伏城真想捅他两刀。他从来就没觉得自己耐心不足到这个程度,但他还没发作,对方倒先不行了,周玄逸靠在石壁上,身体不住的往下滑,喘得厉害,几根乱发狼狈的垂下。 “你怎么了?”伏城的伤口还新鲜着,就忍不住上去犯贱,捏住周玄逸的脉门,这次倒没遭到什么反抗,周玄逸的内息混乱,像是有股内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把他内气府息都快捣烂了,想来他刚才猛地一下爆发了全力,现在没什么力气跟伏城周旋。也不能真把人扔在这儿,伏城的语气稍微缓和了点,“有人花钱买你一条活路,一句话,你跟不跟我走?” 周玄逸也不是个别扭的主,直接半个身子靠在伏城身上。一个成年人的尺寸被迫要塞进这么窄的木箱里,一路不知道蜷曲了多久,估计半个身体都在发麻酸胀,猛地捅出一刀现在一点力气都没了。伏城没料想到对方这么不计前嫌,冷不丁被一个男人的重量压住,向后踉跄了几步才接住人。伏城扶着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这就是个祖宗。 伏城眼看这人还真把自己当墙杵着了,一只手拦住他,道:“哎哎哎,你别动我啊。” 伏城能分得清主次,周玄逸显然已经半死不活,伏城要是不扶他也忒不是个东西了。但周玄逸这么个刺球儿,伏城可不敢背他,保不齐什么时候被人从后面再捅上一刀。只能一把捞过周玄逸的胳膊,架着他往外走。 他步子刚迈出去半步,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咚咚咚! 伏城愣在原地,那声音好像是从其余的箱子里发出来的,里面的东西不耐烦的顶着木盖,刚开始只是一个,后来剩下的几个箱子齐声响应,声音越来越大,如锣鼓震天,有什么东西准备破体而出! 伏城头皮发麻,问道,“这什么东西?” 周玄逸没有直接回答,他皱紧眉头,脸色越来越难看。 伏城没机会再问多余的问题,只听一声脆响,其中两个箱子最先破开,木屑翻飞里钻出两个人影。他们没有迟疑半分,猛地向伏城二人扑来。情急之下,伏城一脚勾起刚才的龙首剑,将剑身塞给周玄逸,右手拿着剑鞘格挡住来势。 一阵刺耳的金属声过后,伏城才看到架在剑鞘上的竟然是一对铁爪! 他们各自带着一张青铜面具,身形尤其矮小,不足三尺,状若侏儒,怪不得能藏在木箱里。体格虽然宛如一个十岁孩童,但爆发出来的力量可不是孩童的力道,伏城这一下像是撞上了重铁,整条手臂被震得发麻。 顺着铁爪往上望去,竟然发现这些鬼东西没有手骨,自手腕处被人齐齐砍断,这双铁爪竟然是被生生浇筑上去的。 等看清楚了来人之后,伏城忍不住皱眉,这东西不应该出现在白麓城,竟然是无常门养的青面小鬼!无常门的弟子不一定有多高的天分,修的却是一种损人不利己的功夫,自断手腕、自毁容貌。生生接上铁爪,并且将青铜面具焊在脸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无常门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除了接杀人的买卖以外,他们也“接镖”,俗称走一段阴阳路。 寻常“接镖”,能请到三个青面小鬼已经是重中之重。这周玄逸到底什么来头,竟然需要九个青面小鬼护送? 此时青面小鬼的铁爪箍住剑鞘,死也抽不出来,伏城当即松手,随手抄过墙上的一把兵器,看也不看是什么,顺手就朝其中一个小鬼砍去。两个小鬼因为突然放手的惯性猛地落地,手里的剑鞘都没来得及甩出去就被伏城打了个正着,脖子一歪,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活得还是死了。 与此同时,伏城从怀里掏出一把药粉向另一个青面小鬼掷去,空气里很快弥漫着一股肉焦味儿,药粉直接穿透青铜面具,这个青面小鬼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血肉模糊的脸,发出凄惨的叫声。 伏城打完才发现自己拿着一根铁棍,他来不及做过多感叹,提着周玄逸的后领急急朝出口撤去。破裂的木箱越来越多,数十只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对伏城二人虎视眈眈。 伏城进来的时候不觉得这条地道有多长,此时却觉得石门远在天边。他一手招架扑上来的青面小鬼,一手还得护着周玄逸这个祖宗,在狭窄的地道里完全施展不开身手,这一架打得要狼狈又多狼狈。严少康给的药粉都用完了,但还是有那么三四只青面小鬼意志力顽强的涌上来。 “各位祖姥姥啊,你们有完没完了?”伏城胸前被抓了三道血印,脚步一个踉跄,“咱打个商量成不成?” 周玄逸嘲笑道,“你跟这群怪物讲什么道理?” 铁棍不是什么凶器,打在身上也不会好受,但青面小鬼好像不会感觉到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就拼命朝着伏城而来,竟然有一种打也打不完的错觉。 -- 第12页 周玄逸看了一会儿看出来了,墙上挂着的那么多杀人利器,伏城却只用一根铁棍。这人不是傻就是傻,问道,“你又是什么毛病?” 伏城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道:“不是什么毛病,我信佛,不杀人的。” 一向伶牙俐齿的周玄逸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眼看两人的包围圈被越逼越窄,再不动手俩人估计就要死在这破地洞里了,周玄逸也不养精蓄锐,手里的宝剑瞬间出手,横剑抹了一只青面小鬼的脖子。 “你!”伏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人刚才一脸快死的肾虚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可是伏城探过他的脉门,确实受了重伤。伏城一咬牙,道:“大爷的……” 周玄逸顶着伏城的怒目,面无表情的出招,刚才能杀掉那只小鬼纯粹是运气好。小鬼力大无穷,身形娇小,反应颇为灵敏,但正巧处于狭小的角落,被逼得无处可逃。周玄逸自己是刚爬出来的病痨鬼,能一击必中可不就是运气好吗? 因为受了内伤,周玄逸的剑法不如过去快,周玄逸觉得这把宝剑好像有千斤之重,动作都不受控制的放慢下来,周玄逸此时的状态能挡住这只小鬼都算超常发挥了。 周玄逸脚步虚浮,压下一口甜腥的血气,下一剑砍到朝着小鬼而去,剑身与青铜面具相撞,擦出了一条长长的火花,但对于小鬼没有丝毫伤害。周玄逸一击不中,青面小鬼倒是找了空子,一双铁爪随即而来,周玄逸躲闪已经来不及,就地滚了半圈,铁爪死死扣住周玄逸肩膀上的同时,周玄逸一剑也已经贯穿对方的脖颈。 剑身从锁骨到下巴这一段捅进,生生捅断了小鬼的颈骨。鲜血泊泊而出,周玄逸想也没想,双手一绞,经脉血肉绞在一起,小鬼的脖子顿时被他绞出了个血窟窿。 伏城替他挡住身后小鬼的来势,一边暗自心惊,觉得周玄逸的剑法狠辣至极,宁愿以自己一只胳膊抵抗,也要斩杀敌人。这股狠劲儿是伏城这个怂包一辈子都达不到的。 青面小鬼的铁爪镶嵌在周玄逸的右肩膀上,从背后都能看到泛着青光的爪尖。伏城看不出有没有毒,但现在比这个更重要的是,这爪子已经死死嵌入,好像再也弄不出来的架势。 周玄逸当机立断,一剑挥过,青面小鬼的铁爪齐齐砍断,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铁爪依然牢牢的挂在他肩膀上,鲜血顺着五道爪印留下来。周玄逸发丝凌乱,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下来,眼神倒是一如既往的欠揍,斜看伏城一眼道:“你到底行不行?” 永远别说一个男人不行,伏城刚说了小王爷不行,没想到这现世报来的这么快。伏城牢牢的护住周玄逸,却平白受了这么一顿冷嘲热讽,当下便反击回去,“能不能行,你试试?” “行啊,我试试。”说着周玄逸便朝着伏城走来,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绕住伏城的脖子,额头抵在伏城的肩膀上。 伏城这边的情况正焦急,他一棍子敲在青面小鬼脑袋,另一脚踹在一个小鬼胸前。被周玄逸冷不丁这么一搂,顿时朝后踉跄了一步,这祖宗又挂在自己身上了,这是要让伏城给他当肉盾的意思吗? “你能不能别闹?”伏城有些不爽道,伏城刚才能扶着他都算是压住脾气,周玄逸还就老往他身上靠。话刚说完,周玄逸的手掌突然探进伏城的前襟,摸索一阵,从里面拽出个什么物事,吼道,“还不动手!” 伏城跟周玄逸明明只认识了不到半个时辰,那一刻却突然心有灵犀。周玄逸从伏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在后面的青面小鬼扑上来之前,狠狠的朝地道深处掷去。悄无声息的,火舌瞬间爬上石壁,卷着热浪一股脑的往门外冲,伏城差点被这股冲天热气烤成人干。周玄逸招呼也也不打就来了招破釜沉舟,伏城别无他法,只能一手拽着周玄逸,一掌推开石门。 咣当一声石门关上的同时,铁爪和石门相撞的声音让两人都泛起鸡皮疙瘩。 惨叫声和尖锐的挠门声从石门里传出,像是百万厉鬼的吼叫。石门被这种恐怖的声音震得抖了三抖,从门缝里迸发出零星的火点子,良久之后才恢复平静,身残志坚的竟然没有倒。 这么大的阵仗,夏侯爷不被惊动都难。在出来之前,伏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肯定要面对夏侯府的一众侍卫,但这样的景象迟迟没有出现。 伏城刚一出来就被冲天的火光迷晕了眼,四周都是嘈杂的奔跑声,仆人扯着嗓子喊:“走水啦!走水啦!” 第6章 不省心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不是严少康想出来这么缺德的损招,夏侯府东南西北四处加上中间两间别院全部冒着冲天的火光,仆人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也不知道先救哪处比较好。跟这么大的阵仗比起来,刚才在假山下的动静完全不算事儿。就这个火势,第二天夏侯府能烧成一片平地。 伏城本以为出来还要干一场硬仗,谁知道现在都没人搭理这两人。 伏城心中后知后觉的诧异起来,调虎离山这一招太老套了,如果夏侯爷真的这么在意周玄逸,在夏侯府有任何风吹草动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都应该是检查假山下的密室,确保周玄逸不会趁乱逃走。 太顺利了,这个任务不论从哪种角度上来说都顺利的不可思议。 伏城不喜欢跟人挨着,这周玄逸却偏偏喜欢挂在他身上。这小祖宗一分多余的力气都不想使,靠在伏城肩头,大口喘气,直接想让伏城一巴掌把这人拍下去。 -- 第13页 刚才激战间伏城没有注意到,这时候才发现周玄逸走路的时候有点跛。“你腿怎么了?” 周玄逸总不能说在箱子里待久了,刚才腿脚发麻,随口答道:“废了 。” 伏城总不能跟一个废人较真,于是也只能忍着。 假山这边的动静不小,除了失火应该有更严重的事情分散了侯府侍卫的注意力,伏城不敢多想,这里不宜久留,周玄逸又身负重伤。 伏城拎着周玄逸的后脖领子轻车熟路的按照来时的步法后退,原样返回了小王爷的厢房。 伏城深谙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小王爷身边一定是最安全不过的。 厢房里没人,还保持伏城走时的样子,小王爷依旧在沉睡。 伏城想把周玄逸扶到床上,但等周玄逸看到小王爷时整个人陡然绷紧,他紧紧皱着眉头,毫不掩饰的厌恶感浮现在脸上,随后马上移开目光,好像多看他一眼就会脏了自己的眼睛,道:“换个地儿。” 伏城觉得周玄逸这人简直事儿到了一个极致,都这样了竟然还挑三拣四的,伏城把他扶在椅子上,随口问道:“怎么着?你们俩有仇啊?” 周玄逸靠着太师椅,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但面上一点端倪都看不出,依然摆着一副架势,他的手掌紧紧抓住扶手,冷笑道:“何止有仇,血海深仇。” 伏城听闻之后也就是浅浅淡淡的哦了一声,懒得去管他们达官贵人的恩怨情仇,他只想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周玄逸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肩头血流不止,伏城可不想这人死在自己手里。伏城想给他上点药,等撩开他头发之后,伏城愣住了,刚才的火浪裹着焦油一起冲过来,把周玄逸熏成了个黑一块白一块,全然不见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势,整个人狼狈极了。 伏城怕惊动外面的侍卫,不好大笑,嘴角半抽着,忍着好辛苦。 周玄逸看伏城的样子好生奇怪,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也反应过来了,他估计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黑着一张黑的不能再黑的脸,咬牙切齿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伏城是个糙汉子,向来不在乎自己的脸,何况他脸上顶着的还是陈明的脸皮。 伏城仔细看着周玄逸的伤势,黑色的铁爪牢牢陷在血肉里,黑红色的血水已经打湿了大半片胸膛。伏城发现自己基本是无计可施的状态,伏城若是强硬的拔出铁爪,周玄逸的筋骨万一被折腾断了,估摸着这只手就废了。 周玄逸看出伏城犹豫的样子,道:“拔出来。” 伏城听他话语间斩钉截铁,好像这条手不是他的手,实诚道:“我怕把你的手弄废了。” 周玄逸也皱了皱眉头,铁爪镶嵌在他的右肩,他是右利手,说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若不及时拔出来,铁爪越陷越深,周玄逸已经能感受到,这铁爪越收越紧,到时候这条胳膊才真交代在这儿了。 “动手。”周玄逸心中再不情愿,现在能用的人也只有一个伏城,但看着伏城那么缺心眼的样子,还是补充道:“小心点。” 伏城点了点头,撸起袖子,撕开周玄逸肩膀上的衣料,点了一盏灯,这一看还是有点骇人,铁爪与血肉绞在一起,尖利的爪尖紧挨着筋脉,这爪子要是多前进一毫,周玄逸的手筋肯定已经断了。 伏城看不出有没有毒,凑近伤口鼻头耸动,闻起来也没有一点异常。 周玄逸却被这个举动逗乐了,道:“你是狗吗?” 伏城轻咳了一嗓子,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在骂他,他实际上有点紧张,毕竟这是别人的手。正在他紧张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把短刀,只有巴掌长短的精巧玩意儿,不像是中原的刀,很像西域人使的。 “用这个。” 伏城一抬头就看见周玄逸的眼睛,这人面色平静,大有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架势。 伏城问道:“你要不咬块儿布?” 周玄逸:“不用。” 伏城又道:“那你别咬着自己舌头。” 周玄逸不耐烦起来,道 :“动手。” “哦。” 伏城掂量了一下,他惯用刀,手里拿着小刀多少安心了一些,他仔细在火烛上两边烧了一遍,然后便招呼也不打,刀尖刺入周玄逸的肩膀。伏城的手法即一个快很准,刀背抵着筋脉,刀刃向上使劲儿,死死卡在铁爪正中,伏城手腕一动,铁爪竟然直接被撬出来。 周玄逸被伏城打了个措手不及,眼前有一瞬间短暂发黑,耳边响起了一阵嗡鸣声,一股铁锈味儿充斥着口腔,周玄逸当时唯一的想法竟然是,他真咬着自己舌头了。 伏城看了一眼周玄逸,对方表情没有任何松动,但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两边的腮帮子能看出咬牙的痕迹,这可真能忍啊。 周玄逸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他刚要说什么,随后左肩伤口感到一股灼伤,比刚才撬出铁爪甚至还要疼上百倍,伏城这小子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倒了药粉,这次周玄逸忍不住了,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阵闷哼,嗯—— 伏城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当下扯下周玄逸的袖子给人家把伤口缠上了,顺便还打了一个硕大的蝴蝶结。伏城收拾好之后一挑眉,道:“我真敬你是条汉子。” 对方咬着牙道:“你就不能说一声?” 伏城看他那样,总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城,得意道:“这活讲究个出其不意。” -- 第14页 周玄逸哼了一声,也没多说话,伏城和周玄逸原本就不是一路人,一人嫌弃对方没脑子,一人嫌弃对方摆架势,正是个两看相厌的意思。 周玄逸道:“你还不走?”外面通天的火光是趁乱逃走最好的机会,但伏城迟迟没有行动的意思。 “再等等。”伏城望着外面的火光缓缓道。 伏城懒得跟周玄逸说自己的计划,按照原定的计划,严少康会给自己一个时机安全可以撤离的暗号,但这个暗号迟迟没有出现。伏城感到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 伏城对于事件的判断有一种敏锐的直觉,他断定了今夜夏侯府一定不会太平,会有越来越乱的架势,喜堂应该出了什么事故。这个事故不是小事儿,若是夏侯府今天出了小事,夏侯爷会第一时间派人来慰问小王爷这位贵客,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来询问过。 也就是说,夏侯府今天发生的这件大事已经影响到夏侯府的根基,有人直击心脏,夏侯府所有的侍卫都失去了控制,乱的如同无头苍蝇。伏城隐隐约约有一个不好的猜想。 果然,只过了一会儿,外面的火势越来越大,把这屋子照得通红。伏城盯着火光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心中默默算着时辰,突然听到外面仆人扯着嗓子道:“夏侯爷遇刺——” 伏城心里咯噔了一下,仆人们的惊慌变了调,“快来护驾,护驾——”这嗓子吼出来,府内的巡逻队一下子有了目标,急冲冲的朝东边奔去,跟伏城他们所在的地方完全相反,那是喜堂的方向。 说话的是仆人和侍卫,侍卫受过严格的训练,不会如此惊慌失措,但如果侍卫都开始大喊,证明这件事已经失去了控制。 果然,和伏城想的差不多,能够让夏侯府失去控制的,莫过于这位主人直接遇害。 伏城和周玄逸同时变了脸色。 周玄逸怎么想的伏城不知道,但那一瞬间伏城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从神秘女人强迫他接下生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车前卒,在大人物们的博弈中被利用来利用去。但从明面上说,他夜闯侯府正好就碰上侯爷遇刺?要是按上个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伏城这辈子都洗不掉。 周玄逸从椅子上站起来,艰难的走到伏城身边,和他一起打量着夏侯府混乱的局面,露出了一个短暂而不易察觉的笑。这个笑容隐藏在阴影中,透着一股志在必得与嘲弄,不过实在是太短暂了,短到伏城根本没有机会看到。 伏城扭头看着周玄逸,看到周玄逸的黑脸也没有了好笑的心思,质问道,“你干的?” 周玄逸只是刚开始那一瞬间的愣神,随后又是一派淡定模样,道:“不是。” 伏城判断不出这话的真假,又想着周玄逸如果手下有人能够有这样的本事,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周玄逸也反问道:“你干的?” “你看我像吗?”伏城指了指自己,心里也纳闷,要真有刺杀侯爷的胆子和实力,严少康至于还混在柳荫巷吗? 周玄逸看他一眼,讥笑一声,“几个畜生都不敢杀,何况是堂堂侯爷。” 伏城也不跟他贫嘴,道:“是是是,我就是个怂蛋。” 伏城决定不等严少康,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几个柳荫巷刀客的想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以严少康的才智,相信也能够随机应变。伏城拎着周玄逸出门,这会儿夏侯府已经完全乱套了,万剑山庄的人和夏侯府本身的侍卫乱成一团,没一个人能够为完全号令这两方人马,原本强强联合的手段,现在却成了最大的障碍。 伏城趁着乱,带着周玄逸来到夏侯府的一间小别院。夏侯府守卫最松懈的地方一定不是后门,夏侯府今天这个阵仗,就算是个狗洞也必然把守森严。最薄弱的地方反而是墙,比如小妾住着的院落,守卫松散而且易于躲藏。 伏城带着周玄逸利索的翻墙出去,果然遇到了守在墙底的方海。 伏城问道:“严少康出来了没?” 方海诚实的摇了摇头,道:“还没有。”说话间忍不住打量老大身边的人。毕竟这个人值二十五块黄金,方海对他有些好奇。不过夜色中对方是个黑脸看不清五官,锐利的眼神不轻不重的扫了一眼方海,方海立马就把眼睛缩回去了,这人的眼神可真吓人,这是方海对周玄逸的第一印象。 伏城略一沉吟道:“你继续等着,我先回去。” 伏城嘱咐完方海,对周玄逸道:“人我救出来了,咱俩就此别过吧。” 周玄逸却不乐意了,劫后余生后,他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榨干了,他扬眉颐指气使道,“你带我回去。” “回哪儿?”伏城突然不干了,他又不是老好人,况且这周玄逸怎么看都是个大麻烦,道:“我只说救你出来,可不管后面的破事儿,你自己??” 伏城的话没有说完,周玄逸突然捂住嘴,终于压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直挺挺的就朝地面砸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伏城心理斗争了一会儿,还是本能的伸手捞了他一把,没让那张妖孽的脸破相。他拎着已经晕死过去的周玄逸后脖领子,心里挣扎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送佛送到西,谁怨自己信佛呢? 第7章 麻烦 金玲气鼓鼓的蹲在石阶上,怀抱着一只黑猫。这只猫通体发黑,唯独额头上有一块白色的斑点,跟伏城的长相有点异曲同工的意思。黑猫此时安静的卧在金玲腿上,睁着一双精神的黄瞳,跟金玲一起盯着门的方向。 -- 第15页 伏城每次出任务金玲都会很固执的等他回来,有时候等到天亮,有时候等到第二天夜晚。金玲很讨厌这样,但伏城不愿意带她出去,她也不愿意乖乖睡觉,于是两人折中了一下,金玲一边等一边问候伏城的祖宗十八代。 今天不算太迟,但金玲就是有点心慌,出奇的没有侮辱伏城他家祖上。她隐约感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外面三更的梆子响起,一下下好像敲在金玲心头上,她数着梆子声,有点烦躁起来。 门突然猛地被推开,金玲起身的动作有点急,卧在腿上的黑猫尖叫一声,在空中灵活的转了个圈,好歹没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 “你……”金玲一时间无语凝噎,被两张黑脸镇住了。 金铃好一会儿才把嘴皮顺利索了,问道:“你半夜上哪儿挖煤了?” “是啊,没挖到煤,挖了个人。”伏城扛着已经彻底晕死过去的周玄逸,翻了个白眼,吩咐道,“去打盆水。” “这谁啊?”金铃站在原地没有动,她不喜欢生人,对陌生男人有种本能的排斥,伏城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从来不让人在破庙留宿。 伏城看着金铃皱成一团的小脸,耐心解释道,“他最多住一晚,明天就走,等会儿跟你细说。先去打盆水,融点皂角粉进去。”话这么说,伏城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后来发生的事儿明显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金铃老大不愿意的去打水了。 破庙一共才两间房,伏城总不能把他扔进金铃屋里,只好带进自己屋。他的屋子充分体现了什么叫一穷二白的单身汉,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就没有多余的家具。那张床更是质朴的不行,连个床幔都没有,用金铃嫌弃的话来说,就是一块棺材板。 伏城有个洁癖师父,生活上其他方面都挺糙的,就是床铺理得一丝不苟。他看看周玄逸这乱糟糟的一身,一点也不想让他染指自己的棺材板,就把人撂椅子上,让金铃先给他擦脸,自己也去洗把脸。 伏城脸上顶着一张人皮面具,没有周玄逸那么不舒服。他顺着脖子上一圈细微的凸起,卸下了陈铭的脸皮,一张完整而黝黑的人皮拿在手上,乍看上去有点吓人。 伏城打小比别人皮糙肉厚,但架不住被青面小鬼挠一下,胸前三道血口子有点深,轻轻动一下就扯得倒吸气。他把身上能料理的伤口都尽量处理了。手掌和左腰凑成了一套伤,伏城一面缠纱布一面骂周玄逸不识好歹。 女人没说救出周玄逸之后要把他在哪里“交货”,只说自己会回来的。周玄逸晕死之前也没说过自己要“回”哪儿。伏城扛着一个麻烦无处可去,只能一路扛回了自己的破庙。 金铃不怎么干伺候人的活,拿着抹布对着周玄逸的黑脸十分不乐意。她沾了沾融开的皂角水,没轻没重的在周玄逸脸上乱七八糟的一通抹。她刚开始手劲儿大,带着一股怒气,统统发泄在男人脸皮上了。等到周玄逸的五官渐渐显露出来后,金铃的动作慢慢放缓,跟挖宝藏一样,慢慢拨开周围的黑泥土,露出一块无暇的白玉。 她举着抹布,有点愣住了。在柳荫巷里伏城长得最好,金铃天天跟伏城生活在一起,有点不大看得上外面的男人。但眼前这个男人却跟伏城的长相不是一个路数,比百花街的花牌加起来都好看。 她手中一轻,抹布被人拿走,伏城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看什么呢?” 金铃没回话,天真的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周玄逸。 “丢不丢人啊,没见过美男啊?”伏城恨铁不成钢的说,他选择性的忽略自己第一次看到周玄逸的蠢样,“剩下的我来吧,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方便。” 金铃哦了一声, 明显还没回魂儿呢,走路都有点同手同脚。 确定顺拐的金铃没一头撞柱子上,安全回屋了之后。伏城叹了口气,重新打了盆温水,感觉自己就是个老妈子的命,开始扒拉美男子的衣服。忽然瞥见他脖子上有条红绳,什么挂件滚到了背后,伏城手指一勾,一枚两指宽的玉牌落在他手上,玉牌背后用小篆刻着什么字。但伏城能识字已经了不得了,哪儿还认识什么小篆。 伏城留了一个心眼,把玉牌上的字照猫画虎的拓下来,他干这个事情没有多大的远见,直觉要留一点保命的玩意儿,不然最后很容易克死自己。 折腾下来,伏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一手的血屑,已经凝固了的血迹像铁锈一样黏在手上。伏城检查了一遍,这人受伤不少,并且不是陈年老伤,从伤口来看应该是近几个月留下来的,最骇人的是左膝盖骨下面一道的伤疤,刀疤狰狞异常能够想象得到之前割的有多深,说不定已经伤及了筋骨。 伏城又仔细摸索了一阵,终于在后脑勺找到了伤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的,血已经凝固了。 伏城莫名其妙的就承担起照顾伤员的角色。他只能小心的清洗伤口,上了点金疮药,用白纱布仔细包了一圈。至于内伤就有点麻烦,好在没有伤及心脉,伏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打算明天让严少康看看。伏城给他擦拭了一遍,然后套上一件自己的衣服才把人挪到床上。 “兄弟,我就这点本事,你凑活着吧。”伏城不是大夫,草率而简单的清理了一遍。他想着那女人既然能花重金买下周玄逸的命,肯定也不会放任他不管,估摸着明天就来要人了,他只要让周玄逸活到明天早上就行。 -- 第16页 等伏城折腾完天都亮了,他只觉得浑身酸痛,也不穷讲究,顾忌着后背的伤口,打了个哈欠,把周玄逸推到最里面,隔着一尺的距离,合衣侧躺在周玄逸身边睡了。 伏城这一觉睡得有点死,公鸡打鸣他都没醒来,一直到睡到午饭过后。 伏城是被尿憋醒的,他睡眼朦胧的睁开眼,迷迷糊糊对上了金铃的眼睛,被吓得尿都缩回去了,当即吼了一嗓子,“姑奶奶你想吓死我啊?” 金铃搬着小板凳坐在床头,也不知道盯着两人看了多久,问道,“这是不是你找来的小媳妇儿?”金铃露出了一个“你偷偷给我找了个后娘”的委屈表情。 她跟伏城非亲非故,生活了这么久没叫过一声爹或者哥,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喊,不耐烦的时候还会叫他狗城。但确实是把伏城当成她唯一的亲人。 伏城一醒来被这句话砸的找不着北,第一反应是偏头看周玄逸醒了没有。周玄逸闭着眼安安静静的躺着,伏城心里松口气,幸亏没醒,不然指不定怎么乱呢。 “这小狐狸精还挺厉害,这么快就让你带回家了。”金铃对伏城那点习惯一清二楚,伏城不喜欢碰生人,这人十有八九跟伏城已经有点交情了,不然也不会让伏城给扛回来。大半夜扛着一个男人回来,还不计前嫌的扛床上去了,怎么看都不正常。 伏城心想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张口正要解释,又被金铃打断了。 “你别唬我,我什么都懂,”金铃板着脸,严肃道,“虎子他爹就找了个男媳妇儿,你实话告诉我,这野男人是不是你找的小相公。” 伏城的脑子转的有点艰难,虎子是谁?他爹都这么彪悍的吗? “我想了一晚上,”金铃垂着脑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反正吧,你找男的找女的我不管,你不能不要我了。”她独占欲很强,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去拿,拿不到就去抢,抢不到伏城也会帮她抢回来。她第一次意识到伏城身边还是要有别人的,她不可能一辈子独占他。金铃主动的退出来一点,退到了一个退无可退的地步,别不要我了,是她最后的底线。 “就这个破事儿你能想一晚上?”这个年纪的女人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伏城很少看到金铃露出这种很受伤的表情,道:“我跟他真的不是那种关系,诶不是,你都是从哪儿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哦,我忘了是虎子,等会儿,虎子是哪位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个叫虎子的?他哪家孩子?”。伏城本来想安慰金铃,但絮絮叨叨的不知道不知道说到哪里去了。 金铃噗嗤一声笑出来,盯着周玄逸的脸道,“他真的不是兔儿爷?” “兔儿爷?”这小丫头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呢?伏城认真的思考起孟母三迁的典故来,百花街和柳荫巷都是有伤风化的地方,现在就这样了,长大了不知道怎么长歪呢。 “姑奶奶啊,什么相公什么爷的。” 伏城举起自己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腰,“这他捅的。” 金铃狐疑的看着伏城,“该不会是你想强??” “打住打住!”伏城感到十分心累,及时堵住金铃脑子里不断跑偏的联想,道,“他就是周玄逸,信上的那个人啊我的小祖宗。” “哦,”金铃应了声,语气里竟然有点失望? 伏城和金铃咋咋呼呼的聊了很久,旁边周玄逸一点动静都没有,伏城隐隐感觉不对劲起来。伏城睡觉的时候就感觉旁边挨着一个火炉,这时候一摸周玄逸的额头,果然正发烫。“金铃,打盆凉水来。” 伏城正给周玄逸换药,庙门突然被粗暴的推开,方海和宋小川挤进破庙里,急吼吼的问,“严少康呢?” 伏城豁然站起身,问道,“他还没回来?” 方海摇头,有点着急,道,“没有。” 昨天方海负责接应严少康,但夏侯府太乱,他进不去,只能远远等着。等了一夜外加一个早上,严少康始终没从夏侯府里出来。严少康跟伏城这么久,从来没有失踪过。 伏城冷静问道,“夏侯府那边怎么样?” 方海道,“侯爷死了,听说是一剑捅进肺里,一炷香不到就死了。” 一直没出声儿的宋小川突然压低声音道,“不会是严??严哥??” “严个屁,”伏城觉得一阵烦闷,“他一个大夫,剑都使不利落,有杀侯爷的本事还能混成这鸟样?” 方海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小点声,现在全城戒严,四处都是官兵,你还要不要命了?” 伏城语气稍缓,道,“严少康心思多,性格也沉稳,不一定真的出事了,我们再等等消息,这几天查的严,大家都避避风头。” 对于伏城的提议,几个人都没有任何异议。方海特地在破庙里多留了一会儿,叫了伏城一声:“老大。” 伏城几次纠正过方海,但方海改不了口,还是喜欢叫伏城老大。伏城这时候听到这个称呼有点百感交集,方海继续道:“不管严少康活着死了,一定要把他找出来。我是个老大粗没什么脑子,但找严哥这事儿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赴汤蹈火也上了。” 伏城、方海、严少康和宋小川他们四个都有过命的交情,大家一起受过苦,也都在刀尖上滚过。有一次大家中毒,是严少康不要命了找的解药,这份情伏城也记得。 -- 第17页 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方海实则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伏城宽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肯定能给你找着。”话是这么说,但伏城本身也没有任何把握。 侯府当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侯府失火是一桩事,夏侯爷遇刺是一桩事,小王爷遇袭是第三桩。 小王爷完全不念和陈明的旧情,当天晚上陈家就被衙门抄家了。陈明一口咬定自己当天拉肚子没去侯府,被审问了一夜,在严刑逼供下,口风终于有所松动,该认的不该认的罪,后来都一口气全认了。 地方官战战兢兢得审这个案子,咬死了陈明刺杀侯爷,准备秋后问斩。 夏侯爷虽然在白麓城有点威望,但怎么算也只是个落寞贵族,已经离京多年,底下的几个子女也都是要么做些闲职,也么就是着手经商,朝中的老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新人没人肯为他说话。按理说,本来这页都算翻篇了,但镇北王家的大郡主李肖窈依然不折不挠,一纸奏折直接参到御前。 镇北王府做主的不是小王爷,而是他这个不是男人胜似男人的彪悍大姐。手里握着十万肃州铁骑,说话的分量大的吓人。朝中不敢怠慢,直接派了锦衣卫总旗陆川柏来办案。 伏城第一反应是幸亏当时只是把小王爷劈晕了,不然这大郡主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但仔细想会儿,觉得这件事漏洞太多,譬如小王爷为什么不保陈明,譬如小王爷并没有性命之忧,大郡主为何这么不依不饶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伏城的计划别说天衣无缝,简直是漏洞百出。但冥冥之中好像有双手,把一切不利于伏城的证据都抹去,所有疑点都只字不提。 在戒严的情况下,伏城不敢轻举妄动。他原本以为就算刺客真的是严少康,官府也能贴出告示。但没想到过了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任何有关严少康的丁点消息,严少康像是从来没存在过,彻底消失了。 而那个神秘女人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8章 龙符 夏侯爷遇刺的消息很快在南城传开,最初的版本是刺客混进宴席,在新人拜天地跪拜长辈时突然遇刺,一剑捅进肺里,当场身亡。 但慢慢传闻就慢慢变了味儿,对血腥与阴谋最为敏感的刀客们最先议论那天扑所迷离的细节。 柳荫巷口的小酒馆大半个都陷在地下,就算是白天也要掌灯,店里的桌椅板凳常年被熏得油乎乎的。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来这个地方喝酒,这里聚集着天南海北的亡命之徒,也聚集着最下等的刀客。 伏城坐在一张角落的位置,听着隔壁桌对夏侯遇刺的事件小心交谈。 “这是触了多大的霉头,夏老侯爷在儿子新婚夜死了。” “嘿!你还真信陈铭那小子有种刺杀侯爷?现在闹得锦衣卫都要来了。” “哎,这事儿我门清,我悄悄跟你说,” 一个少年样的人突然凑过来,挤进刀客们的桌前,神神秘秘道:“夏侯爷的心被挖走一半,你说邪不邪门,杀人就杀人,挖心干什么?” 听者身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但还是说:“扯他妈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一个侯爷,还挖走一半的心?你当夏侯府的侍卫是吃软饭的吗?” 少年信誓旦旦道:“那可没准,江湖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 少年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到的,现学现卖的架势活像一个说书的,”我听夏侯府的人说,里面都乱疯了。那时候新人正拜堂呢,拜堂之后敬茶,这时候不知道哪儿吹出来一股邪风,整个喜堂的蜡烛全熄了,等再点蜡的时候,夏侯爷就死了,手里还端着新娘子端来的茶,脸上还笑着呢,看着跟活人一样样的。就是胸前空了个洞,热乎乎的血呼啦啦的往下流,仔细一看,可不,”少年做了一个手刀劈砍的动作,然后一拍桌子压低声音道:”心少了半截!” 一人道:“敬茶的时候死的?不会是新娘子吧?” 另一人道:“我看不像,新娘子被吓疯了,现在痴痴傻傻的。” “是不是小公子自己……” “谁会杀自己亲爹?” “老一套呗,我听说夏侯爷要把家产传给老大,老幺急眼了。” 啧啧啧,几个刀客感叹了一番,豪门恩怨向来是听不腻的谈资。 “可惜了啊,”少年一边摇头,一边故作老成道,”夏侯家的小公子,新婚之夜爹死了,老婆也疯了。” “瞎说,”一人越听越不对劲,突然质疑道:“等等,你刚才不是还说是拜堂的时候死的吗?怎么现在就是敬茶了?” “对啊,”另外一人附和道,“别听风就是雨的,瞎传!” 少年被人训斥了,很不服气,道:“反正不管怎么死的,肯定被不是官府说的那么简单。” 一人出来打圆场:“你说凶手图什么呀?” “寻仇呗……” 小酒馆里的谈论因为伏城的起身而停止,伏城跟这帮刀客没什么交情,他们对伏城简直有种摆在明面上的排斥,不杀人的刀客就是不入流的东西。 事情越来越复杂起来,伏城应该再去一趟夏侯府,但现在去侯府无异于自投罗网。锦衣卫从京都赶到肃州就算快马加鞭起码也要半个月多月,这为伏城争取了不少思考的时间。 伏城和严少康都是江湖客,在柳荫巷,没有一个人需要对另一个人负责,在别人看来,任务失败了就是失败了,自己无法脱身就是运气不好,怨不得别人最多也只能怪老天爷不开眼。 -- 第18页 但伏城过不去这道坎,他答应了方海一定要找到严少康。伏城一方面不能眼睁睁看着严少康送死,另一方面却在仔细回想去夏侯府之前严少康的怪异来。不沾世俗的严少康,偏偏这一次非要去夏侯府,还帮着伏城劝说了宋小川。 严少康和这桩夏侯府遇害案到底有什么关系?伏城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伏城更多的是想弄清楚为什么?为什么严少康非要去夏侯府不可?唯一的线索就是躺在破庙里的周玄逸,他一直处于晕厥状态,体内的那股找不到出口的真气真像是要把他的肺腑撞烂了。伏城不懂医术,却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周玄逸就这么死在破庙里。但眼下他也不敢请大夫来破庙,于是就上宋小川他家抓人去了。 伏城前脚刚走,酒馆里的少年也消失了。 一个刀客纳闷道:“刚才那个小年轻,你认识吗?他上哪儿知道这么多内幕的?” “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他是酒馆伙计呢。” 小酒馆老板也凑过来,“那可不是我们店的伙计。” 几个人心下一盘算,竟然谁也不知道这少年从哪儿冒出来的,又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就是觉得少年身上怪邪乎的。 宋小川跟着严少康学过浅显的医术,没有到登堂入室的地步,但平时小毛病都能诊断个一二来。麻烦的地方在于周玄逸的病明显不是个小毛病,宋小川被逼得鼻尖直冒汗。 “哥……我真的没学过。”宋小川欲哭无泪的望着伏城,看周玄逸这个长相就是知道非富即贵,现在气息紊乱,身体烫得不像话。宋小川哪儿敢乱动,万一一不小心被自己弄死了,上哪儿说理去? 伏城也没对宋小川抱有多大希望,道,“让你看看,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病?” 宋小川不死心道:“你就不能找个大夫?” “这人,”伏城一指周玄逸,道:“我从夏侯府带出来的,你敢带哪个大夫给他看?” 宋小川一听这话觉得有理,但他平时就给别人看个发烧咳嗽,可没看过这种大病,紧张地直发抖。宋小川给周玄逸把脉把了七八回,翻了好几次眼皮,眼看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就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最后宋小川实在憋不下去了,把书一合道:“我看他没什么毛病。”说完又见伏城翘着二郎腿,一副跟他死磕的样子,语气缓和道:“他就是撞到脑子了。” 伏城哦了一声,宋小川听他话里有话,这一声哦非常意味深长,大声解释道:“真的!他内伤怎么回事儿我不知道,但他这么久没醒来就是撞到脑袋了。” 伏城道:“行了,那你告诉我怎么办吧。” 宋小川咽了口唾沫,不确定道:“开点活血大补的药,慢慢等着?” 伏城一听宋小川的办法,觉得这他娘的简直不是个办法,就把人放在伏城这个破庙里干等着,万一熬着熬着熬死了怎么办? 伏城打发走了宋小川,还是请了个大夫来给周玄逸再看了一遍,不知道从哪儿抓来的可怜大夫蒙上黑布,只让他隔着布把了脉象,连人都没敢给大夫瞧见。老大夫听完伏城的说话,摸了摸周玄逸脑袋后的血块,最后得出了和宋小川一样的办法。 伏城之前有严少康,他自己也没生过大病,从未觉得大夫有多了不起,毕竟严少康治病的时候就简简单单看一眼,下笔如飞的开方子,看上去也不难的样子。现在伏城直后悔自己当年没多结交几个医馆的人脉,现在也不能把人往出带,还真的就这么等着了。 伏城破罐子破摔的想,算了吧,要是血影十三娘看看着伏城这么糟蹋周玄逸,多半看不下去自己就被逼出来了。 伏城拿着宋小川的药方抓了大补的药回来,从此之后,破庙里四处充斥着一股药草味儿。伏城从来也没感受到什么药香,药就是又黑又苦又熏人,光闻这味道都觉得苦不堪言,他常年和严少康在一起都无法适应。 每天去煎药喂药就跟上刑场一样,但金铃却乐在其中,她每天好殷勤的去煎药,时不时就去伏城房里犯花痴。 金铃搬着个小板凳,两手托腮,越看周玄逸的脸越觉得好看。虽然每天只是紧闭着眼睛,眉头时不时皱起,睡觉时也像个活要债的样子,但金铃就是怎么看也看不腻。 伏城都以为这姑娘要着魔了,调笑道:“等他醒了,我骗他给你当压寨夫人?” 金铃摇了摇头道:“我不要。” 伏城问道:“那你老盯着人家干什么?” 金铃扬起一张笑脸,认真看着伏城道:“我琢磨着,这要是你媳妇儿也挺好。” 伏城当即被金铃这惊世骇俗的想法惊了半响才道:“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他醒来就走了。” 金铃好失望的样子,道:“也是,他看着也不像咱们这儿的人。” 金铃琢磨了一会儿又道:“我看你也养不起他。”周玄逸的富贵相几乎是刻在脸上的,不论多么狼狈不堪都能隐约猜到他曾经必定来自大户人家。这样的人怎么会委屈自己跟伏城在破庙里过日子。 伏城想了会儿,觉得金铃的说法非常有道理,也搬来一张板凳,和金铃并排坐着看戏一样看着周玄逸。 周玄逸的具体身份伏城没有任何眉目,唯一可以猜测的是朝廷的人。伏城眼睛看着周玄逸,脑子里却在想事情,夏侯府所有的骚乱都因周玄逸而起,他预感到,如果跟这个人走得太近,将会惹来伏城无法承受的大麻烦。 -- 第19页 正想着出神,眼前突然晃了一下,定睛一看,金铃捧着一把瓜子问:“要吗?” 伏城嘴角抽了抽,这姑娘怎么走哪儿都藏一把吃的,于是两人没事干的时候就来周玄逸床前一边嗑瓜子一边闲扯。 金铃问道:“他是谁啊?” 伏城道:“不知道。” 金铃又道:“我看他像是一个世子王爷,怎么着也是个公子哥。” 伏城斜看她一眼,道:“你是见过世子还是见过王爷?” 白麓城不是京都,就算是京都,这些世子公子哥们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京都规矩森严,哪怕这些王公贵族在跟前了,寻常百姓根本不能直视,见过的人几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每次问起来也只是说如同天神下凡,但具体长什么样根本问不清楚,反正就是个顶个的好看,这些好看来自权利而非是真正的长相。 金铃想了一会儿,道:“还真没有!白麓城哪儿有这些大人物。”金铃沉默了一会儿道:“没见过是不是显得很没用?” 伏城不以为然道:“都是人肉做的,有什么好见的?” 金铃却兴致勃勃道:“那我死之前一定要找个机会一定要去京都看一眼。” 伏城心中无奈,这小妮子合着是把皇家权贵当猴子看了。 伏城突然想到周玄逸身上的那块玉牌,向金铃问道:“你学小篆没?” 金铃有些局促,她最害怕伏城问起学院的事儿,有些底气不足道:“学过一点……” 金铃说的相当保守,就说自己学过一点,多一分都不愿意再说。伏城心想金铃估计就是个半桶水,但金铃是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人,道:“我让你认个东西。” 伏城把周玄逸玉牌照猫画虎画在一张纸上,当做自己的保命符,精心藏在自己的靴筒里。 金铃如临大敌,竟然也没吐槽伏城藏进鞋里这事儿多恶心。金铃好像是面对考自己的先生接过伏城递过来的那张纸。她皱着秀气的眉头,看了半响,终于道:“你这个字太丑了!” 伏城好不以为然,道:“我能给你写下来已经不错了。” 金铃把这张纸瞪穿了,最后一摆手道:“看不懂!” 伏城觉得金铃真的是好大脾气,想到周玄逸就在眼前,干嘛非给人家小姑娘看个拓本,于是上去极其娴熟的扒开周玄逸的衣服。 金铃捂住自己的脸,大叫一声:“非礼勿视啊。” 伏城头也没扭过来,道:“你先把自己的指头缝合上。” 金铃透着五指缝隙,半遮半掩羞羞答答的看着周玄逸被扒拉开的胸膛,道:“你这脱衣服倒是脱得很娴熟。” 伏城废了好大劲儿才把玉牌从周玄逸的脖子上解下来。两人都没了再看周玄逸的心思,照着阳光,费劲儿的开始研究这玉牌上的玄机。 金铃半举着玉牌,眯着眼睛宛如一个老学究,道:“我看第一个字是既,第二个有点难,我再看看,第三个我认得,这是个永远的永嘛。” 金铃一边认,伏城在旁边一边记下来金铃认出来的几个字,跟以前一样也是个鬼画符的字迹,不过伏城自己能认得出来就行。 “第四个……”金铃咬着手指,有点后悔自己在学堂的时候没好好听讲了,“第四个先放放,第二句好认,第一个是受字,第二个是命,第二句话是受命于天!” 金铃松了一口气,再返回去看第一句话里的第二和第四个字,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有丝毫头绪。金铃想了一会儿就准备放弃了,骂骂咧咧道:“既什么永什么,受命于天,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金铃说完之后就发现伏城这边没有反应,伏城呆呆的坐在桌前,望着自己写的字出神。金铃伸手在伏城眼前晃了下,道:“你干什么?吓傻了啊?” 伏城苦笑一声道:“你念反了,第一个字应该是受。” 金铃仔细看了一眼还真觉得自己念反了,她用红印盖在宣纸上,两句话的顺序刚好掉个,金铃道:“念反了就念反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至于吓成这样?” 伏城道:“这句话应该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金铃品了品没品出个所以然来,却被伏城那副卖关子的样子吊足了胃口,问道:“这句话怎么了?” 伏城道:“这你娘的是龙符啊!” 正在金铃琢磨这里面的玄机的时候,伏城快步走到周玄逸身前,一手摸住了对方的手腕。 金铃问道:“你干嘛?” 伏城道:“我感受下龙脉,这小子说不定还真是个世子王爷。”伏城没有说出后半句话,说不定还是个太子! 第9章 失忆 伏城的心态有些复杂,周玄逸是不是太子爷还要另说,伏城就有点愁了,他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却一不小心把自己卷进庙堂纷争里去,这找谁说理去。 在金铃的悉心照料下,周玄逸在第二天傍晚终于悠悠转醒。 周玄逸的眼珠子不安分的动了动,挣扎似的慢慢睁开一个角,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破烂的床顶,视线偏移,入眼是一面坑坑洼洼的墙面,再往左看,看到了一个红衣裳的小姑娘,鼓着两个腮帮子,好惊讶的看着自己。周玄逸皱了皱眉,提防的问道:“你是谁?”他的声音极其沙哑。 金铃从未见过他睁开眼睛的样子,当下跟丢了魂儿似得,好像自己浇了一个月的神花开花了一般。周玄逸这人长得黑白分明,脸色苍白,眉毛尤其是眼睛却生的极黑,嘴巴有些干裂,但丝毫不影响金铃对他的欣赏。周玄逸像是一张白纸上作出的画,眉毛是远山黛,眼睛是黑石。总之在金玲看来,这人哪哪都是顶好的。 -- 第20页 金铃足足呆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道:“我给你喊人去!” 周玄逸望着这小姑娘远去的背影,听她大大咧咧的声音传来:“狗城!狗城你去哪儿了?醒了醒了,那小相公醒了!” 周玄逸嘴角略微抽动,狗城是谁?小相公又是谁? “女娃子瞎嚷嚷什么。” 周玄逸眼看着一个男人推门走进来,他宽肩长腿,五官深邃,好像不是中原人的长相,轮廓有点胡人的意思,眼珠子是浅褐色的,最引人注目的是额头上的火云纹,嘴巴里叼着一根草,看上去有点像个小痞子。 常年混迹在鲜血中的人里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周玄逸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伏城不是一好惹的角色,周玄逸问道:“你又是谁?”他一边问,一边朝后摸索。 “别摸了,床上没匕首……”伏城一眼就看出周玄逸的动作,心想还好自己把能收拾起的利器都藏起来了,不然这小祖宗醒来估计还要捅他一刀。 不认得伏城也很正常,毕竟两个人上次见面的时候,伏城顶着一张陈明的脸。 金铃听不下去周玄逸沙哑的嗓子,给他倒了杯茶润润喉。 周玄逸面无表情的看了金铃一眼,金铃当下就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举着茶杯手足无措。 伏城皱了皱眉,有点看不惯周玄逸对金铃这个态度,太子爷怎么了?太子爷就能这么嚣张吗?道:“没下毒。” 周玄逸扫了他一眼,没有道谢,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一样。但他端在手里的茶水似乎也没打算喝。 伏城即使知道对方尊贵的身份,说话也并没有柔和了不少,道:“我是上次救你的那个人。” “救我?”周玄逸蹙着眉,他努力回想起眼前这个男人,伏城长得极其特别,如果真的见过他,周玄逸不会忘了。 伏城还当他要死不认账,稍微提高了音量道:“夏侯府啊,您贵人多忘事啊?” “夏侯府?”周玄逸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摸到了一圈胡乱缠着的纱布,道:“什么夏侯府?” 伏城这时候才发现周玄逸身上的不对劲来,即使依旧带有敌意,但那股盛气凌人的劲儿不见了,脸上的表情更多是茫然。脑子里关于茶杯的事情已经烟消云散,一个不好的念头在伏城心底慢慢腾起,他试探性的问道:“你是谁?” “我?”周玄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脑子慢腾腾的运转起来,他最先想起几个画面,冲天的火光,刀光剑影不断交织,杀戮声和惨叫声夹杂在一起,这些记忆没有丝毫的逻辑,模糊的不像话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周玄逸的脑子里很乱,并不是空空如也,他平日规规矩矩存放的记忆好像一下子没了约束,如同脱缰野马般在他脑海里四处冲撞。周玄逸在如此兵荒马乱的脑海里很难找到最关键的信息——他是谁? 伏城看周玄逸的眉头紧紧皱起,表情越来越茫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伏城不信邪,小心问道:“想起来了吗?” 周玄逸正沉浸在那些片段式的回忆中,此刻被提醒了,于是望着伏城,企图这个男人能给他一些提示。 这时候,一直旁观的金铃扯了扯伏城的袖子,她对于周玄逸的态度倒是没有感觉到冒犯,此时附在伏城耳边低声道:“他是不是失忆了?” 伏城苦着一张脸,虽然他只跟周玄逸有过一次密室的交集,但也看出了他是个高傲的男人,骨子里透露出的一种嗤之以鼻。这样的男人 ,大概也不会演戏来骗自己。他脑袋后面那么大一个豁口,醒来不记事儿也正常。 伏城也凑在金铃耳边,小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我骗他你是他媳妇儿试试?” 金铃当即在伏城后脑勺拍了一爪子,道:“你活得不耐烦了?” 周玄逸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他们互相交谈时不时还看他一眼,怎么看这两个人……都不正常。 伏城跟金玲咬耳朵咬了半天,最后看着周玄逸,那表情不像是看着一个太子,好像就是看着一桩麻烦,隐隐还有点嫌弃的意思,伏城清了清嗓子,决定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 伏城其实很想给周玄逸编排一个身世逗弄一下他,但想着要是日后被拆穿,这祖宗能把他的破庙拆了。况且他好像身上有什么重大的秘密,憋着不说还会惹来祸端。 伏城搬了一个板凳,坐在周玄逸正对面,嘴里的草根都嚼烂了,道:“我叫伏城,是柳荫巷的刀客。”既然对方不认识他,伏城打算摆个谱,周玄逸没失忆之前没少说话刺儿他。 周玄逸问道:“伏?哪个字?” 伏城洋洋得意道:“伏羲的伏。” 金铃在旁边白眼道:“就半人半狗的那个伏。” 伏城捅了金铃一下,觉得金铃打断自己十分没有眼力劲儿,继续道:“实话说,你应该不是江湖人,本来应该跟我没什么交集,我就是临时接你,把你救出来之后交集就应该结束了,但你现在失忆了。” 伏城把夏侯府的事情草草说了一遍,但这个故事没有让周玄逸的表情产生任何变化,不论是夏侯爷的离奇死亡还是唐门的血影十三娘,周玄逸听下来眉头都没有颤动一下,伏城最后只能道:“你应该叫周玄逸。” 周玄逸皱了皱眉,伏城用词很巧妙,他不确定周玄逸是不是本名,但伏城猜测八成只是一个化名,或者是一个暗号。血影十三娘如此大张旗鼓的走进柳荫巷,如果周玄逸真的是一个太子,那伏城如果兜不住底就有大麻烦了,聪明人不会留这种漏洞出来。 -- 第21页 伏城其实没什么计划,他一边想着对策一边说道:“你要是想走也行,但眼下你没有地方可去。我呢,是个生意人,说好要把你救出来,到时候有人来要人我又拿不出来,有损我的声誉。刚好你又跟我一个朋友失踪有点关系,所以最好,你要么住在柳荫巷,要么去哪儿最好跟我说一声,省的到时候我交不出人,给我惹来杀生之祸。” 伏城说着说着停下来,周玄逸听得相当认真,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干净,伏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问道:“你看这个法子行不行?” 周玄逸道:“哦。” 哦?这是答应了? 伏城翘着二郎腿,继续道:“不过我这屋没有什么地方,我给你安排到我朋友宋小川的住处,就在隔壁。” 周玄逸又哦了一声。 伏城看这个人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就很想让他多说两句。 伏城坐在周玄逸对面,犹豫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扔给周玄逸,道:“这应该是你的。” 周玄逸接过玉牌,上面还残存着伏城的温度,等他看清楚玉牌上的字,周玄逸像是被人狠狠蛰了一下,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周玄逸整张脸陡然变了。 他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了一些狰狞的回忆,脑海里有热闹的京都、庄严肃穆的金銮殿、决堤的河坝和塞北的逃亡。这几个地点没有丝毫逻辑,像是几块怎么也拼不起来的碎片。周玄逸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脑仁发热发痛,好像快要爆炸了一般。回忆像潮水般涌上来,随后马上又烟消云散。周玄逸捏紧了玉牌,几乎是要把它捏碎。思忖间不自觉中自己的表情竟然变得有些阴翳。 周玄逸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当然认得。”伏城因为周玄逸的表情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问道:“你是太子?” 周玄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就收敛了表情,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打量着伏城,伏城这人跟他过去的人认识的很不一样,什么事儿几乎都写在脸上,活得随心所欲,不知道是不会伪装还是不屑于伪装。这样的人一根筋但也很好利用,一个计划在周玄逸的内心突然慢慢成形了。 周玄逸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是说揣着龙符就是太子爷,也有可能是代为保管。不过话说回来,江湖刀客都知道刀在人在刀亡人亡的道理,龙符如果交给他人暂为保管,除非真太子已经死了。那么周玄逸的身份就开始清晰起来,如果不是真太子或者太子身边亲近的人,那他一定是一个谋反者。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周玄逸一定是朝堂斗争里站在塔尖的那一撮人。刀光剑影一瞬间的失误能让自己送命,政治斗争里也是如此。讽刺的是,周玄逸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伏城关注的点永远不在正题上,问道:“你还能认出这是龙符啊?” 周玄逸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是失忆了,又不是傻了。你是不是傻?” 伏城心想这人脾气真不好,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失忆过。” 周玄逸捏紧了手里的龙符,道:“我的记忆应该很重要。” 伏城笑了,要是换一个人这么说伏城大概会觉得他自恋,但周玄逸说出来就觉得半点毛病都没有。伏城啊了一声,道:“啊,每个人的记忆都很重要。” 周玄逸又道:“你是个刀客?” “是。” 周玄逸道:“接生意?” 伏城笑了,道:“怎么着,想跟我做买卖啊?我不能杀人。” 周玄逸又道:“帮我找回记忆,我帮你找到严少康。”周玄逸求人的时候用的还是高高在上的命令式的语气,这大概是他过去的习惯,已经很难改过来了 。 伏城仍然坐没坐样,道:“你拿什么当报酬?” 周玄逸吐出一个数字:“三千两。” “三千两?”伏城嗤笑一声,“我可把你浑身上下都摸过了,你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周玄逸脑袋上还缠着纱布,整个人显出了一点可怜劲儿,他听闻先是皱了皱眉,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块扇形的阴影,看不清在想些什么。仅仅过了一会儿,周玄逸手里掂量了一下玉牌,把这块还没捂热的龙符丢给了伏城。 伏城一伸手拦截了龙符的路线,把玉牌牢牢握在手里,道:“这么轻易就给我了?” 周玄逸道:“先放在你那儿,以后你能拿着这个东西过来跟我换银子。”合着这块龙符大概是个信物。 伏城看他答应的如此爽快,问道:“你就不怕我骗你?” 周玄逸道:“不怕。” “为什么?”伏城问道:“因为我看上去像个好人?” “不,你看上去像个蠢人。”周玄逸道。 伏城嘴角抽了抽,这人失忆前后都一样的讨人嫌。伏城低头看着这块通透的玉牌,对方如此有诚意,自己也不再好推脱,况且想要找到严少康也确实需要周玄逸,某种程度上来说,周玄逸和他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周玄逸的冷静让伏城都感觉到诧异,他不可控制的想,如果是自己,在一个陌生的边陲小镇醒来,面对如此庞大而密集的信息,大脑中空空如也,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出来,那他应该会怎么做? -- 第22页 周玄逸的思绪极其冷静,他一无所有,身边唯一能够用的人只有伏城,跟在夏侯府拔铁爪那一次一样,不管周玄逸内心愿不愿意,唯一能为他所用的也只有伏城一人而已。为了博得伏城的信任,周玄逸必须要有所表示,而他身上最大的筹码只有一块龙符。 龙符这东西在朝廷或者争夺的人眼里是至高无上的宝贝,但在失忆的周玄逸眼里只能算是一块水头好的玉石。用这个筹码拴紧伏城绝对是当下最优的选择。 伏城看了一眼周玄逸,这人脸上还带着病态,阳光从窗格里透出来,在他苍白无色的脸上撒上一层碎金子,整张脸都显得暖洋洋的,但伏城丝毫没有感觉到暖,只是感觉到了无尽的寒冷。 第10章 破庙 周玄逸一直到第五天才能下地,他恢复的比宋小川料想的快得多。受了这么重的伤,寻常人都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周玄逸鸠占鹊巢,伏城被他占了房间,每天都在外住宿,正好给了周玄逸一个清静。 周玄逸坐在床边,双脚垂在床沿,他先是动了动脚趾,确定自己对于自己的身体仍然具有控制力。脚掌试探性的沾在地上,一手扶着床沿,试图缓缓的站起来。很好,自己的腿脚并没有残废。周玄逸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的站立着,抓着床沿缓慢的走了两步,这两步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脸色更加没有血色。 周玄逸原地调整了一下呼吸,松开抓住床沿的手,膝盖一软,随后结结实实的磕在地上。 周玄逸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头发从头垂到眼前,把他的目光都集中在眼前方寸大小的地面上。他肩膀上还有伤口,使不上力气,撑着地都止不住的发抖。周玄逸握紧了拳头,毫无预料的砰得一声砸在地上,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 周玄逸从未这样狼狈过,有时候击溃英雄的,不是强大的对手,恰恰就是生活上的琐事。没有记忆也没有体力,健康、才识、权利、记忆,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而去。 他当然没有伏城所以为的那样平静,任何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面对如此糟糕的境地都不可能保持内心毫无波动。 周玄逸举起手,血丝顺着五指缝往下淌,阳光把他的手指烤成暖橘色。 他到底是谁? 透过五指缝的阳光中,周玄逸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人,金铃和伏城一起站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 伏城抱着刀倚在门前,并不打算帮忙,看着周玄毫无尊严的丑态。 伏城是被金铃拉过来的,金铃一直悄悄地看着周玄逸,看到周玄逸想下床,觉得自己一个姑娘不好帮忙才找来了伏城。伏城在周玄逸倒地前走进来,但他只是旁观,一点搀扶的意思都没有。金铃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这个意思,人落魄时别盯着瞧,猛兽受伤也别去可怜。金铃道:“我去煮点粥。”说完便一溜烟的跑了。 周玄逸保持着伏地的姿势,眯着眼睛看了伏城一眼,毫无掩饰的,单纯的不善。 啧,跟要杀人灭口一样。 伏城没有对周玄逸发表任何看法,转而丢给周玄逸一跟拐杖,拐杖不知道是从哪儿淘来的,红木都用的有点泛黑,拄头吊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鹰头。 这个拐杖是个精巧玩意儿,鹰嘴有一处暗格机关,按下去之后整个拐杖自中间断开 ,竟然是一把精巧的剑。 周玄逸没有半分客气的接过,借助自己的力量颤巍巍的站起来。他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羞愧的,拄着拐杖继续刚才的步骤。刚开始走的两步都有些发颤,走起路来一深一浅,在有拐杖的帮助下也依然不得不借助周边的家具,但就算这种情况下依然挺直了脊梁柱。好像刚才的狼狈状态只是一场幻觉,之后就把情绪收拾的干干净净。周玄逸没有记忆,但有些事情是根深蒂固的。 周玄逸走了一会儿,流了一头的汗,他抬起头,窗外屋檐下竟然还有个燕子窝,小燕子探出脑袋,张着尖尖的小嘴,啾啾啾的叫着。 很有市井气的一个家,对于周玄逸来说相当陌生的地方。 周玄逸走的很慢,三步一挪,还有点坡脚,伏城就在后面慢腾腾的跟着,说不准是个什么意思,不知道是怕周玄逸摔成残废还是怕周玄逸把这庙给砸了。不过最多是第一种,因为伏城的破庙压根儿就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周玄逸在破庙里绕了一圈,最后停在断头佛前。 伏城以为他起码会问这个佛头去哪儿了,因为每个人都问过,金铃、严少康、宋小川和方海,他们每次进破庙都问过这个问题。即使伏城解释了,他们也觉得这个佛头是伏城砍的。 实际上,这不是伏城不敬神佛。他住进破庙的那一天起,这里就是一个断头佛。至于怎么断的,也许被雷劈了,也许是小偷看中了佛头上的镀金,偷走了。但真相是什么,谁知道呢? 让伏城感到欣慰的是,周玄逸没有问这个问题,他不过是原地站着,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儿便走了。 “吃饭了吃饭了!”金铃扯着嗓子招呼两个人。 吃饭的地儿也挺有意思的,就在断头佛下支了一张桌子。周玄逸坐在佛下,一抬头就能看到佛祖拈花的手势,完全没感觉到伏城到底是怎么信佛的。周玄逸走到桌前就被蒸腾而来的热气熏了一脸。 金铃做饭很快,今天煮的菜色也简单,简简单单的一碗粥,和两叠小菜一个鸭蛋。不过白粥弄不出什么花样,看上去就很清汤寡水。金铃还给伏城煮了一碗面,卖相看着尤其好,面条规规矩矩的盘在萝卜熬出来的鲜汤里,上面窝着一颗半熟的鸡蛋,点缀着一点碧绿的葱花。 -- 第23页 两叠菜对比,衬托着那碗白粥惨淡的不行。 超出金铃想象的,周玄逸这人竟然不挑食,看他的样子就应该是个挑食嘴毒的主,没想到就是安安静静的喝粥。 周玄逸吃饭吃的慢条斯理,每样小菜都吃的很少,伏城和金铃没见过如此斯文的吃法,直勾勾的看着,看着看着自己吃饭的动作竟然也慢了下来,好像刚上桌的猴人。 周玄逸对破庙的断头佛没兴趣,对伏城额头上的一点红倒有点兴趣。他只见过女人额头点画着花钿,还没见过哪个男的在额头上描这么个玩意儿。他问道,“你这个怎么弄的?” 伏城嘴里嚼着面,含糊不清道:“天生的你信吗?” 周玄逸摇头,“不信。”没听说过胎记长得这么周正的。 伏城实话道:“我记事儿以来就顶着这玩意儿,我也不知道。” 伏城对周玄逸是一个开诚布公的状态,问什么就说什么,但不巧的是,周玄逸问的问题他刚刚好不知道。 周玄逸嗯了一声,也没说话。周玄逸的沉默伏城很好理解,他突然间醒来,还未消化伏城劈头盖脸的一堆信息,根本无从下手。多说多错,聪明人不在这儿耍嘴皮子。 周玄逸放下筷子的时候,伏城和金铃已经吃完好久了,他问道:“你们……” 伏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未跟周玄逸介绍金铃,道:“这是我闺女,金铃。” “呸,谁是你闺女。”金铃不满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周玄逸看他俩的长相也知道两人估计是半路搭伙过日子的,应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伏城今年二十几,金铃也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父女。 “行行行,”伏城似乎被金铃拒绝惯了,他又介绍周玄逸道,“你就叫他周哥吧。” 金铃的眼睛圆溜溜的转了一圈,叫伏城哥是便宜伏城了,但认一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哥哥似乎也不亏,于是甜丝丝的叫了声,“小周哥哥。” 伏城被这一声惊了一身儿鸡皮疙瘩,“真恶心。” “你说谁呢?”金铃踹了伏城一脚,伏城也不知道是不是躲闪不及还是故意让着金铃,被踹个正着,特别夸张的叫了两声。 伏城默默观察着周玄逸,觉得这人失忆前后的性子还真的变了不少。失忆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坐到他那个位置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几个人要让他尊敬。周玄逸根本懒得掩饰自己的表情,什么想法也不会与人商量,谈不上是没有教养,但说话大多数都是直来直去的命令。 失忆后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处境,失去了权利的倚仗,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人会看自己的脸色。周玄逸是一个聪明、冷静并且能够快速调整自己状态的人。他几乎没有什么障碍的就适应了目前的生活,伏城换位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他这种想法跟随遇而安关系不大,他大概把白麓城、伏城和失忆的所有事情都当成了一个复杂的问题,有问题就去解决问题。 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失忆前后的周玄逸和伏城都是两类人,都没什么好说的。 吃完饭之后,伏城想跟周玄逸商量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伏城觉得自己有点窝囊,哪怕周玄逸是个流落民间的倒霉蛋,但伏城往他身边一坐就感觉自己是个伺候人的。 周玄逸感到伏城探究的目光,偏头看了一眼伏城,伏城立马就别开了视线,挪开目光之后伏城又后悔,他一个失忆的倒霉蛋,我怕他干什么? “你接下来想怎么办?”伏城问道。好歹也算是自己的主顾,伏城当然得供着他,伏城想了半天宽慰自己道。 周玄逸想过这个问题,他手里的龙符过于重要,不可能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贸然行动。既然有人能雇佣伏城让他救自己,不管那人有什么计划,周玄逸必定是这个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周玄逸其实没有多少体力,一走动哪里都疼,他硬是咬着牙在院子里走了一个时辰,最后实在熬不住,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伏城一直紧跟着他,靠在树上与他交谈。 周玄逸内伤不轻,说话的时候五脏六腑都疼,但身体坏了脑袋没坏,他理了一遍伏城的故事,问道:“我先帮你找到严少康。” 这个词用的,周玄逸不说他和伏城是主顾的关系,反而用了帮这个词,一下子拉近了和伏城的距离。伏城暗自感叹了一声,这人驭人之术还真是高啊。 实际上,周玄逸和严少康的事情是一回事儿,在这张由阴谋交织的大网里,严少康和周玄逸必定是其中两个最关键的节点,只要弄清楚其中一环,另一环也会随之解开。 周玄逸问道:“严少康是谁?” “一个野郎中。”伏城说完感觉到周玄逸大概是问严少康的真实身份,难道严少康这人跟夏侯府有什么过节吗?不对,如果严少康本人跟夏侯府有关系,他在白麓城这么多年不会没有一点动静,选择在喜宴当天动手,不如说是跟周玄逸有关系。 “柳荫巷的人不问来历。”伏城慢悠悠的解释道,这也是伏城留在柳荫巷的原因,没有人关心对方的过往,也不会有人对伏城的过去深究。伏城继续道:“我跟严少康有点交情,但他也不跟我说过去的事儿,只有一次,他喝多了酒,提过一嘴自己是个苗疆医师后人。” 伏城顿了顿,道:“我觉得他应该认识你。”严少康应该瞒着伏城干了不少事,才会选择在营救周玄逸的当天选择进夏侯府。伏城盯着周玄逸,试图在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蛛丝马迹。 -- 第24页 “我也这么想。”周玄逸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但我毫无印象。” 周玄逸又问道:“你这四天都干什么了?” 周玄逸昏迷了四天,伏城不可能没有任何行动。 “干了点琐事,”伏城心想自己竟然要开诚布公还不如直接捅到底,道:“比如查一查你,查一查严少康,看看夏侯府的动静。” 伏城知道严少康的问题很复杂,已经让方海帮忙去苗疆独山县查一查严少康的来历。只不过白麓城在边塞,这一趟去苗疆,来回最快估计也要一个多月。 周玄逸问了一个问题,“夏侯府设宴,宴席上能被你称作是高手的有几个?” 伏城仔细思索起来。为了混入喜宴,伏城曾经仔细研究过当天出席的人物,他盘算了一会儿,谨慎回答道:“四个。夏侯爷路子广,江湖上来的有头有脸的人很多。鬼面判官、黑汤婆婆、万剑山庄的庄主、恒山派掌门都来了。” 其实四个只是保守估计,这只是明面上来的人,伏城那天夜里清楚的感受到了侯府里养着一批暗卫,虽然不知道武功深浅,但是如果那天夏侯府没有失火,伏城应该很难脱身。 周玄逸问:“你觉得能在他们四个面前杀人还能割下半块心的人,武功该是什么样的程度?” 伏城沉吟道,“如果不是里外买通,有这样功夫的人,天底下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个。”说罢他又笑了下,“反正我没那个本事。” 周玄逸追问,“严少康在这二十个里面吗?” 伏城闻言就笑了,虽然伏城不了解严少康这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武功这种事情是没法掩藏的,几次交手就能知根知底。伏城道:“他呀,用毒用药的功夫还行,武功平平,实打实的比试,他连我二十招都接不下来,别说那四个人。” 所以,即使严少康和夏侯爷刺杀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下手的人必定不可能是他。 伏城皱着眉头,严少康没有易容,仅凭宋小川一张伪造的请柬混进夏侯府,被排查出来是迟早的事情。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传来严少康的消息。 伏城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有谁在替严少康遮掩,严少康到底卷进什么阴谋诡计去了。 周玄逸问道:能进夏侯府吗?“所有的阴谋都聚集在夏侯府,去夏侯府是最优的选择。 伏城沉默了半响,觉得周玄逸少不知事的厉害,语重心长道:“夏侯府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我跟你说实话,江湖话本里某个飞贼潜入将军府云云,一半都是瞎话,你去问问那些江湖客,谁愿意没事干往官老爷的地界跑?拿镇北王府来说,卧虎藏龙,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进去。夏侯府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夏侯爷人突然死了,在找到真正的凶手之前,没有人能离开夏侯府,夏侯爷那些宾客都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 夏侯爷遇害后,在锦衣卫来之前,整个夏侯府全面封锁。其实这不是什么官府的禁令,白麓城的官府老爷跟摆设一样,连个屁都管不住。这是那群江湖人士自己提出的,一条心照不宣的规矩。谁要是离开了夏侯府,谁就是心虚。为了自证清白,稍微要点脸面的都不敢这个时候离开。 几十个江湖客和朝老聚集在一起夏侯府,更别说府里还暗藏着一众侍卫。换而言之,此时夏侯府就是天底下最乱的地方。 第11章 百花街 伏城说是要让周玄逸搬到隔壁宋小川那边去,但一直迟迟没有行动。周玄逸身上有伤,伏城几乎是多了一个照顾伤员的任务。 伏城一直不喜欢跟人挨着,这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些关系,他身上保留着一些野兽般的状态,深信如果长期和人混在一起会消磨他敏锐的直觉。因此他跟严少康他们混的再好,也没有到达穿一条裤子的地步。 周玄逸养伤的时候,伏城都是出去住,也不知道每天浪迹在哪儿,有狗窝都不能回,别提多难受了。 周玄逸已经醒来两天了,如果要让伏城来形容周玄逸这个人,伏城大概会觉得他像金铃养的那只猫。刚来破庙的时候谁也不搭理,认清楚伏城不能把他怎么样之后,就开始肆无忌惮开始蹬鼻子上脸。对,就是蹬鼻子上脸。 周玄逸很明白怎么借力打力,先前刚能走路的时候坚持自己走,虽然每一步走得如同刀割,但恢复的效果十分显著。第二天就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行走了,面色也有些红润的时候,就开始很不客气的使唤起了伏城。 这个人跟在夏侯府见面时很不一样,身上残余了很多少爷脾气,但又显得比从前无害。 端个茶送个水都是常事。伏城想发火,对方立马又用一种十分无害的眼神看着他。伏城和他是共存关系,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伏城每天都觉得自己活着像个太后娘娘身边的小太监。 周玄逸一扬手道:“带我出去走走。” 伏城是不想带着一个麻烦上街,问道:“合适吗?” 周玄逸冷声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如果有人能认出我,不是遂了你的心意吗?” 伏城觉得这话在理,但凡周玄逸被人认出来,简直是解决了自己一桩大麻烦。但他还是有些不确定,问道:“你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上街?”周玄逸被人认出来对伏城来说是好事,但对周玄逸来说就不见得了。 -- 第25页 周玄逸道:“不然呢?你八抬大轿把我请出去?” 伏城觉得自己的问题多余的厉害,当下就带着小祖宗出门了。 周玄逸头上的伤好了大半,虽然宋小川还是让他裹着,但顶着一头白布到处晃荡还是太过于招摇,伏城先给他拆了纱布才带着他出门,只不过走路的时候忍不住朝他后脑勺看,生怕一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清晨的柳荫巷透着一股萧冷,弯弯曲曲的巷子一直延绵到深处,大多数刀客还在睡梦中,但零星醒来的几个人则在打量柳荫巷里的生人,天生的警惕心让他们不敢放松,这种打量没有别的意思,最多只是一种习惯。几双眼睛死死粘着周玄逸,对于他们来说,周玄逸是一个突然闯入狼群的陌生人。 刀客的目光一直到伏城和周玄逸消失在柳荫巷口才收回。 走出柳荫巷后没多久,巷口有个叫卖烧饼的小贩,周玄逸才感到有些市井气。周玄逸拄着鹰头拐杖,回头望了一眼弯弯曲曲一直延绵到深处的柳荫巷,觉得这个巷子透着一股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阴寒气。 周玄逸当然感受到了柳荫巷刀客探寻的目光,如同饿狼盯紧猎物,是真正的亡命之徒。而在柳荫巷里伏城的存在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身上既没有血腥气反而透着一股蠢样。 伏城到底为什么非要蛰伏在这群刀客中间呢? 周玄逸对伏城有点提防心,这人绝不是一个绝佳的工具,他似乎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这一点是看伏城与人的相处中察觉出来的。伏城这个人看上去很自由散漫大大咧咧,但每次自己试图触碰他的时候,他要么就是不着痕迹的躲过去,必要的接触也是皱着眉头。一个刀客,不杀人还厌恶和人的触碰,怎么想也不正常。 但伏城越躲,周玄逸反而越想刺他一下。周玄逸一手撑在伏城肩膀上,顺便把整个人的重量也靠上去,伏城想躲,但又怕周玄逸摔了,因此两人就是僵持在原地,暗暗较着劲儿。 伏城皱眉问道:“你干嘛?” 周玄逸一手撑着伏城,一手撑着拐杖,回答的天经地义:“累了。” 伏城心想这人是个陶瓷娃娃,不能磕不能碰,走两步就喘。伏城啧了一声,道:“你不是有拐杖吗?” 周玄逸的回答也同样简单:“没你靠着省力。” 伏城心里骂了一句真是个祖宗,还有点小孩脾气。只能被迫当个人形拐杖,借给周玄逸一只肩膀,两人走起路来还不如旁边走着的六十岁老大爷快。 周玄逸突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周玄逸手指的是百花街,花街柳巷是两条并列的巷子,有意思的是不管巷子多长,巷子中间都没有可以连通的胡同,两条巷子被封死了,如果不翻墙,只能从一条巷子深处走出来再来到另一条街。 “百花街,怎么着啊,就你这样还想逛窑子?”伏城看了一眼周玄逸手指的地方,又在周玄逸身上瞥了两眼道:“你行不行啊?” 周玄逸闻言突然人也不累了,气也不喘了,松开伏在伏城肩膀上的手,拄着拐杖径直走进去了。伏城拦了一下没有拦住。 周玄逸走了两步,回头看伏城还在原地,讥讽道:“你行不行?有手有脚走的没我一个病人快。” 伏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偏偏周玄逸还说得一本正经。伏城半响没吭声,为了表现自己很行,只能快步跟上去。 伏城对于百花街没什么厌恶感,但也谈不上多喜欢,对于他来说,这里跟柳荫巷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一条做生意的地方。 但对于周玄逸就不一样了,他对哪儿都有股新鲜感。道路两边的小竹楼延绵不绝,依窗而望的女人十分大胆,照例朝着楼下的男人抛了个媚眼,这些女人的媚眼不如街口的烧饼值钱,十文钱一箩筐,女人顺便送了伏城一个。 这女人本来只是照例送秋波,等看到周玄逸的长相,突然愣住了,尴尬的笑了两声,随后钻进屋子里,再钻出来的时候,头上戴着一顶娇艳新鲜的牡丹,衬着整个人都水灵灵的。女人一进一出,顺便把她同样妩媚的姐妹们也带出来了。 其他竹楼里的姑娘见状也纷纷效仿,也都探出头来,还有几个胡姬更是穿着大胆,半露香肩,一群莺莺燕燕挤在窗边,这一群女人看上去跟春天来了百鸟朝凤一般。 伏城都能听到女人大胆的议论:“快看那个瘸子,好俊俏。” 伏城无奈想,周玄逸这人好像就是不知道低调二字怎么写,逛个窑子还能逛出风头来。 周玄逸皱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伏城两手背在后脑勺,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头戴鲜花,暗送秋波,人家这是看上你了。” 要不是说周玄逸这人气定神闲呢,他听了伏城的话,眉头也还是拧着,不过就是不说话了,目不斜视,几乎不看道路两边的女人,继续旁若无人的走着。 伏城感叹这人还真是厉害,要是他被这么一群姑娘盯着,估计臊得走不动路。 周玄逸走着走着便停下来,问道:“这是你说的天香楼?” 周玄逸脑子很好,伏城只跟他讲过一遍,所有的人名地名都好像印在他脑海里一般。 伏城心里知道他想看什么,但口头上挤兑道:“对啊,你要进去避避风头吗?” -- 第26页 周玄逸看傻子一样看着伏城,道:“避什么风头?走,进去看看。” 周玄逸刚一进门,迎面便来了一位老鸨,正是上次接待伏城的王妈妈。王妈妈消息灵通的厉害,伏城怀疑他们刚走进百花街,这人就有风声了。 “听楼上的姑娘叽叽喳喳的叫,我当是谁来了呢,原来是你啊。”王妈妈的眼珠子转了转,眼神略过伏城,落在周玄逸身上。然后盈盈一笑道:“这位爷来这里是要找哪位姑娘啊?” 王妈妈一手掩面,眼神贼溜溜的打量周玄逸。周玄逸身上穿着的是伏城的粗布麻衣,光看穿着跟伏城一样都是不入流的玩意儿,要不是说在这百花街浸润了几十年的老江湖了,王妈妈看人从不这么肤浅,她觉得周玄逸的气质不像是小老百姓。 王妈妈对一个人的气质有自己见解,穿着打扮是能用钱砸出来的,但气质却是要用钱和地位泡出来的,一泡要泡个十几年,不然不成型很容易闹笑话。周玄逸在她眼里就是个用气血养了多年的上好玉器,伏城那样的连块玉都算不上,顶多算个木头。 这人气质不凡,但又穿着粗布麻衣,王妈妈摸不准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能既恭敬又保留了态度,不卑不亢的跟他交谈。 周玄逸被这王妈妈身上的脂粉味熏得后退了半步,道:“问你一个问题。” 伏城一听周玄逸跟谁说话都是命令式的,怕王妈妈不高兴,补充道:“向你打听个事儿。” 谁知道王妈妈一点不高兴也没有,周玄逸说话的语气和态度更证实了她的猜想,一个人说话的调子是很难改过来的。王妈妈断定周玄逸应该是个微服私访的大人物,笑得满脸褶子把他们迎上楼去。 伏城觉得王妈妈有病,自己好好跟她说话她不听,偏偏就喜欢周玄逸冷冰冰的腔调。 周玄逸开门见山的问道:“那天伏城来你这里打听了夏侯府?” 王妈妈一听这个话就一个激灵,心想果然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夏侯府闹得阵仗这么大,百花街不想知道都难。夏侯爷遇害的前两天夜里,自己就卖出过夏侯府的消息,王妈妈不傻当然也不敢声张,左右等了四五天也没人上门来。现在还真的有人来问了,王妈妈看了一眼周玄逸,心想这人莫不是朝廷派来的锦衣卫吧? 王妈妈的眼泪说来就来,正准备把锅都推到伏城身上,王妈妈一手搅着手绢,一边酝酿情绪,颠倒黑白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了,哪知道周玄逸一眼就看出她要什么。出声打断了王妈妈的表演,道:“我就是想见见那个美姬。” 王妈妈一腔演技全白费了,硬生生咽下去,道:“你说雪凤?” 雪凤就是当夜伺候侯府侍卫的美姬,周玄逸一点头。 王妈妈反应过来周玄逸想问什么,此时一脸为难,道:“雪凤她……死了。” “死了?”伏城进天香楼之前做好了准备,心想这一次来必定扑个空,这美姬十有八九是跑了。但没想到幕后的人这么狠,美姬竟然死了。 “对啊,”王妈妈悠悠看了伏城一眼,心想可不就是你带来的祸事吗?道:“你来问话当天夜里,雪凤染了风寒,夏侯爷出事之前她就死了。” 伏城没想过要搭进去别人的命,道:“你不觉得这事儿蹊跷?” “觉得啊,那能怎么办?”王妈妈索性跟两人说开了,叹了口气道:“你刚问了夏侯爷的事儿,第二天夏侯爷那边就出事儿了,我能怎么办?大夫都说是染了风寒那就是染了风寒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周玄逸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问道:“你怎么处置了?” 王妈妈对周玄逸天然带着尊敬,道:“草草埋了,不敢声张。” 周玄逸又问:“你埋哪儿了?” 伏城和王妈妈一起看着周玄逸,心想这人还准备开棺验尸不成?雪凤姑娘死了好几天了,这尸体都烂了。 王妈妈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周玄逸的想法也就是惊了一下,随后马上道:“雪凤八岁卖进天香楼,兄弟父母早就寻不着了,我连她本名叫什么都不知道。没名没姓的,我怕惹事儿,找了两个嘴严的伙计埋城门口乱葬岗了,无名碑,你现在找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王妈妈讲起雪凤的时候既不装腔也不作势,她说到最后好像伪装的力气都消失了,眼神也苍老了许多。她走到桌前拿出一根旱烟管子,在桌面上轻轻磕着,磕了五下之后到底也没点着,道:“百花街的姑娘们也就是看着风光,年轻的时候要是找不到后路,一般都这个下场,你也用不着替她可怜。” 王妈妈用仅有的同情心为雪凤这个小可怜伤神了一会儿,然后握住了手腕上的一只新镯子,这是从雪凤的遗物里收刮出来的,王妈妈当然不会愧疚,雪凤整个人都是她的,何况是一只镯子? 周玄逸对百花街女人之间的恩怨勾当一点兴趣都没有,问道:“怎么找到她?” 伏城看惯了王妈妈这种人,也明白这行的规矩,问道:“这个消息又要多少钱?” 王妈妈放下旱烟管子,一手专心致志的捏着镯子,她转着镯子,仔细思考伏城的提议,最后定定的看着周玄逸,说:“不收你的钱,你要去找就去找,千万别把我供出来,你要是能找到凶手,我替雪凤谢谢你,你要是找不着,也别告诉我。”‘ -- 第27页 王妈妈是个做事儿滴水不漏的人,意思就是,我卖给你一个人情,有什么祸事横竖也不要沾上她。 这事儿就有意思起来了。 第12章 挖尸体 周玄逸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那就从谜题的最开始一点一点解开。他不怕麻烦,也不觉得慌张,就单纯解密的乐趣都让他觉得享受。 周玄逸空有热情和脑子,就是没有体力,他从百花街走出来之后就觉得胸口疼,被伏城直接拎着后脖领子回去灌了一碗药。 周玄逸放下药碗 ,抬头看了一眼周玄逸道:“你是不是想去城门口乱葬岗?” 伏城走的步骤顿了顿,道:“是啊,你都这样了还要去?”伏城没打算带上周玄逸,这瘸子怎么看怎么麻烦,何况是出门挖尸体的事儿,干的都是体力活,还以为这个小祖宗不乐意呢。 “去。”周玄逸喝了药,靠在木椅上想调动体内的真气,但五脏六腑伤的太重,一口气死后没提上来,反而哪儿哪儿都疼,尤其是受伤的右肩膀。 伏城乖乖闭嘴没有说话,他几乎都能猜到要是问出来之后周玄逸会怎么回答他,无非就是看你那个蠢样,自己去能行吗? 白麓城和京都的民风很不相像,这座边塞的小城对所有人开放,没有规规矩矩的护城河,也没有严格的城门宵禁。 挖尸体要选个夜黑风高的良辰,一直到二更天的时候,两人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乱葬岗,好像生怕尸体会自己钻出来甩袖子跑了。 伏城高估了周玄逸的脚程,城门乱葬岗离柳荫巷有六里地,周玄逸走到一半就不行了,伏城停下来看了一眼他,周玄逸死死捏住拐杖上的鹰头,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脸色苍白,看样子还是太勉强了。 周玄逸真是有点小孩脾气,走到半道死活不肯挪步,反正就是走不动道的意思。 “走不动了。”周玄逸干脆停下来,道:“你背我。” 伏城不客气的顶回去道:“你做梦呢?” 伏城不惯他这破脾气,但也知道就他这样,明天早上能挪到城门口都是烧了高香了。伏城嘴角一勾,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个主意。 周玄逸被伏城这样盯着,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了,还未反应过来,右手拐杖被伏城夺走,突然感到后脖颈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直接被伏城拎起来了。 “你大爷……”周玄逸十分入乡随俗的骂了一句。 伏城憋着笑,他对于拎着周玄逸这件事特别熟练,脚底生风,不一会儿两人都已经到了城门外乱葬岗。 周玄逸脚尖落地整个人就萎了,扶着树干,脑子和胃都搅成一团,周玄逸没吐出来已经算是定力过人。 伏城让周玄逸给脑子控控水,自己在乱葬岗里找人,看看附近有没有新的墓碑。周玄逸那一副祖宗样儿,能跟伏城一起挖坟就奇怪了,伏城一早就知道自己是过来做体力活的。伏城顺手路边捡了一把生锈的铁锹,这里埋人多挖人也多,有不少斧头铁锹什么的。 乱葬岗、乱葬岗,这里不愧是担得住这个名字,葬得够乱,约莫只有一半立了石碑,剩下的要么只是草草立着一个木板,要么索性就一个土包。 伏城根据王妈妈的指示找到了雪凤的墓碑,和王妈妈说的一样,这是一个无名碑,但石碑底部,拨开泥土和石碑的衔接处,那里用石头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雪”字,也不知道是谁刻的。人死后化作黄土,和一群陌生人埋在乱葬岗里,不会有人前来祭奠,天香楼的那些姐妹怕也只会为她伤神一会儿,然后就会被人彻底遗忘。 伏城一铁锹铲进土里,心想,这姑娘好歹也算有个安身之所,自己死了估计就随手扔在野外草丛等着官府的人过来当流民一起给烧了。 不过这姑娘也是命不好,先是给人利用了,现在死也死不安稳。伏城一铁锹一铁锹的往外铲土,过了不知道多久,铁锹磕到一个硬物,伏城知道找到了,王妈妈也不算泯灭人性,好歹给雪凤娘买了一间棺材。伏城没再挖了,棺材半个还在地下,只挖到露出棺盖的地步。 伏城跳下深坑,撬出棺材钉,运气推开的时候屏住鼻息,但这味儿太大,伏城手一抖把棺材盖整个掀了,掀开之后就的逃出深坑,跳出了三米之外。 尸体的腐臭味从棺材里炸出,直冲伏城脑门,这恶臭估计一里地以外都能闻到。 周玄逸看伏城这边弄好了,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和伏城肩并肩,这厮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一块厚重的黑布,现在已经捂住口鼻。 周玄逸道:“你下去看看。” “凭什么我去?”伏城老大不情愿,他被那个洁癖师傅养大,多少有点厌恶这种不洁的东西。 周玄逸一挑眉,道:“你觉得我下去了,我自己能爬上来?” 王妈妈估计当时挖坑的时候是为了毁尸灭迹,这坑足足两米多深,周玄逸这种连路都走不动的人,下去之后往上爬还真是有点勉强,但伏城一想到周玄逸双手并用在这里爬墓洞就觉得好笑,于是道:“我等会儿捞你出来。” 周玄逸好像猜出了伏城的心思,“幼稚。” 周玄逸走到墓洞上方,望着棺材,那里黑黢黢的只能看出一个人的轮廓,什么也看不出来。周玄逸冷声道:“扶我一把。” 伏城很听话的一手搀扶着周玄逸,毕竟他要是摔了,最后倒霉的还是伏城。但周玄逸明显没安好心,趁着伏城站在边缘,一个不留神直接把伏城拽下来了。 -- 第28页 伏城一个踉跄,反应够快才以一个小燕飞的不雅姿势稳住身形,幸好没撞上已经安息的雪凤娘。 …… 这到底是谁幼稚? 伏城知道躲不过,也就认命了。撕了一块袖子罩着口鼻,在后脑勺打了个结。他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从怀里掏出一双极薄的皮手套戴上,又将宋小川做的荧光珠拿出来,直接就镶嵌在四周的土墙里。 周玄逸问道:“哪儿来的?” 伏城的声音隔着袖子有些闷,道:“让金铃准备的。说吧,怎么查?” 雪凤已经烂透了,比别的尸体腐烂的程度更高,全身都呈现出一种非常不自然的紫灰色,眼珠子这种脆弱的地方已经钻出了几条白色的蛆,张牙舞爪的扭动着身躯,在口鼻肆意妄为的啃食。 周玄逸用黑布捂着口鼻,大爷似的发话了,道:“你先摸摸她的颅骨。” 伏城老大不情愿的,看着那团虫子心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感慨了。雪凤生前一头青丝是不是光滑伏城不知道,只是现在像一团枯萎的稻草。伏城伸手摸了一圈,也没有摸出任何异样来。 “没有。” 周玄逸道:“不可能,再摸!” 伏城看周玄逸如此笃定,还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但他又仔细摸了一遍,还是没有丝毫发现,道:“真没有。” 周玄逸道:“接着找!” 伏城听说有些人死状不自然,仵作验尸的时候会找头顶和身上大穴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但一想到要把这姑娘全身上下摸一遍,伏城都觉得头皮发麻,道:“找……找哪儿?” “全身。” …… 伏城愣了一会儿,突然摘下手套,啪一声撂在棺材沿上,“你自己来!” 周玄逸斜眼看伏城一眼,看他眉头紧皱,一脸不情愿,心想着也不能欺人太甚了,这人连活人都不乐意碰,何况是个腐尸。 “出息。” 伏城辩解道:“这是个姑娘。”伏城顶多算个流氓,但不是个禽兽,还知道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怎么写! 周玄逸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道:“你给我掌灯。”周玄逸带上伏城的手套,这上面还残存着伏城的温度,暖暖的把周玄逸的手包在里面,他活动了一下手指。 周玄逸没有直接上手,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颗黑色磁石。 伏城看见磁石的时候就愣了,这人刚才是不是故意在整他?伏城问道:“你这又是哪儿来的?” 周玄逸神色淡然,硬生生把嘴角的笑意压住,道:“让金铃准备的。” 伏城有些无奈,这金铃到底帮的是哪边? 这具尸体已经烂得不行了,大多数肉都已经腐烂,周玄逸要是动作大点能生生扯下来一块。他最先也是摸了颅骨,但就如伏城说的那样一无所获。周玄逸的手指顺着往下爬,摸了摸她的后脖子,但同样也没有发现。 周玄逸索性给女尸掉了个,但尸体黏在棺材板上太久了,一翻身整个后背的皮肉连带着衣服褪了一半,翻过来之后一副血肉模糊的样子,后脊背还露出几根青白色的骨头。 在这期间,伏城一直举着荧光珠,皱着眉头看着周玄逸,这人脸色平和,好像眼前的不是一具尸体,夜色很黑,周玄逸几次都凑在女尸的不足三寸的地方仔细查看,腐肉就在他眼前晃悠。 这人不是个小祖宗吗?怎么连仵作的东西都会?伏城想着想着就问出来,道:“你为什么会验尸?” “我怎么知道?”周玄逸非常顺畅的就呛出来道:“我失忆了还是你失忆了?” 伏城斗嘴就从来没赢过这厮,闭嘴不言了。 过了半响,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吸在磁石上,周玄逸道:“找到了。” 伏城没想到还真的能让周玄逸倒腾出一点东西,在雪凤后腰眼的位置,尾椎最末端的长强穴,找到了一根细小的银针。 按照严少康的说法,这应该是暗器里最顶尖的那一批,这针比普通绣花针足足小了两圈,在荧光珠的照耀下细如牛毛,既有韧性又锋利无比。怎么看都不像是白麓城普通铁铺能打造出来的货色。 周玄逸没有再说话,他把银针放在一块白布上,皱着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继续低头去鼓捣那具尸体,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周玄逸在雪凤的承扶穴里也找到了一根银针。 伏城有些讶异问道:“怎么还有一根?” 周玄逸再仔细摸索了一遍,确定没有丝毫遗漏的时候,道:“只有这两根。” 伏城下意识问道:“是血隐十三娘?” 这是伏城最先的想法,如果哪个人的针让伏城印象深刻,血隐十三娘的血影针绝对首当其中。只不过,伏城默认了血隐十三娘是周玄逸的人,照这么想,难道背后的推手就是周玄逸?这么说也说不通,一个运筹帷幄的人,怎么会让自己流落到柳荫巷这么落魄的地方? 周玄逸也明白伏城在想什么,道:“血隐针三寸长,应该不是她。” 唐门暗器如此复杂,是不是十三娘还不好说,周玄逸这么直接了断的否定就有点意思了。 伏城紧盯着周玄逸,站在深坑里,乱葬岗地下都是白骨,此时月黑风高,正是一个杀人灭口的好时机。这么想着,都觉得身边有点发冷。 周玄逸白了伏城一眼,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严少康?” -- 第29页 伏城愣了,这个想法也不是没有可能,严少康深谙用毒,对暗器也有所了解,重点是伏城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如果真是严少康,那他又为什么去杀一个天香楼的美姬,还假模假样的陪着自己去天香楼打探消息?又或者说,严少康是怎么断定伏城一定会去天香楼呢? “有什么话回去说。”周玄逸一句话让伏城回过神来,这块乱葬岗,随便吹出的一股风都是阴恻恻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腐臭味,实在不是什么适合聊天的场所。 伏城这回也没有了看周玄逸爬坑的兴致,直接拎着他出了深坑。随后又把棺盖合上,吭哧吭哧的把墓洞原原本本的土填好。挖坑埋人都是体力活,等干完了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伏城感到有些累,撑着膝盖喘了会儿,等身上的汗差不多干了的时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非常认真的站在墓碑前,对着雪凤的墓碑双手合十。 伏城填坑的时候,周玄逸就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着两根银针,银针带着一股腐臭,上面结着一层青紫色的血痂,看上去应该放置在里面很长时间了。周玄逸自己都有些讶异,有一些仵作的知识和经验很自然的在脑海里陈列开,清晰有序,和他混乱的回忆毫不相同。 一个太子怎么会做仵作?伏城问过他这个问题,周玄逸自己也有所怀疑。周玄逸不是太子,那真正的太子又在哪里?这块龙符究竟是太子的托付?还是他周玄逸自己抢来的? 最关键的问题是,他到底是谁? 周玄逸的思绪被打断了,一段虔诚的往生咒在乱葬岗的上空久久回响,伏城的声音很低沉:“南 无 阿 弥 多 婆 夜 哆 他 伽 多 夜……” 伏城站在乱葬岗一堆野坟中间,清冷的月光穿透云层把他整个人拢在中央。伏城的侧脸被一层淡淡的月光围着,刀削一样的五官在此情此景下,竟然有点慈悲样。 这个人还真的信佛啊?周玄逸勾起了一个有些嘲弄的笑意,眼前突然闪现出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这小鬼的脸出现的太骇人,连周玄逸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小鬼带着尖利的叫声直冲周玄逸面门,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下一刻就被一个男人挡去了。 他在回忆里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是什么毛病?” 从周玄逸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男人低沉的声音戏谑而认真的钻进周玄逸的耳朵里:“我信佛,不杀人的。” 第13章 幼稚 “想什么呢?” 伏城一回头就看到周玄逸一脸的呆愣,但对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道:“没什么。” 周玄逸零星想起了一点片段,夏侯府密室的事情伏城跟他提起过,记忆里也只有两人共同抵抗青面小鬼的画面,并没有什么出入。但最让他在意的是自己的感觉,记忆里自己似乎对伏城非常放心,超出第一次见面的那种信任。想想周玄逸在破庙中醒来之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把伏城当做自己人,很快就跳过了陌生的阶段,十分熟稔的就开始使唤伏城。 伏城说不认识周玄逸,应该不是说谎,那失忆前的周玄逸是不是也同样不认识伏城? 这是一个问题。 伏城对周玄逸这种一瞬间变脸的样子早就见怪不怪了,但他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身上一股腐臭味儿,他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心想如果自己的洁癖师傅在这儿,估计能把伏城的皮扒了。 伏城心想着,就在周玄逸的身上蹭了蹭手指,好像要把无形的臭气蹭走。 …… 周玄逸有些无语,这人到底几岁? 伏城道:“来,回去吧。” 周玄逸提防着看着伏城,不再去想刚才的问题,道:“好好说话,你再敢拎我一次领子你试试。” “至于吗?”伏城觉得周玄逸这人有点好玩儿,跟逗猫似的,一会儿不想理你,一会儿又自己过来了。顿时觉得心情舒坦了不少,于是半蹲下来,道:“我背你。” 周玄逸狐疑的盯着伏城宽阔的后背,心想这厮又想干什么? “哎,你上不上来,你不上来自己走回去。等你走回去天都亮了。”伏城的声音越过肩膀传来,其中还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周玄逸没再多想,把拐杖拴在后背,沉默的趴在伏城的背上。刚接触的那一瞬间,能明显的感受到伏城整个人都有点发僵,这是一个人的后背,是很脆弱的地方,伏城应该非常不喜欢别人在他这个方位。 在周玄逸回想起的几个夏侯府的片段里,伏城也是拎着他走来走去,从来没有背他的画面,最亲近的行为也只是让周玄逸靠在他身上。 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忌惮? 伏城自己都特别不自在,周玄逸趴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一瞬间汗毛都炸起来了。这是一个人,不是一具尸体,心脏会跳动,呼吸是温热的。周玄逸的心跳挨着伏城的肩胛骨,一下一下的跳动,伏城很难忽略这一点。伏城前半段一直都有些发僵,走了二里地的时候才慢慢有所好转,伏城啧了一声,心想他也就背过金铃,但他没有说出来,他不想让周玄逸感到自己特别。 周玄逸趴在伏城背上问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 “嗯。”伏城的闷声越过肩膀传来。 周玄逸问道:“碰了会怎么样?”周玄逸心想这几天触碰伏城,他只是皱眉,也没有其他举动。 -- 第30页 伏城道:“不会怎么样,就是不自在。” 周玄逸又道:“但你能碰别人?” “对啊。” 周玄逸听完,脱口而出道:“什么毛病?” 伏城道:“没什么毛病,就是不爽。”伏城的回答自然流畅。 走路实在是无趣,伏城想找个话题,来消解背后的不适感,道:“那两根针你有什么发现吗?” 周玄逸趴在伏城背上,但也只是一个非常隔阂的姿势,脸离伏城的脖子远远的。这时候被伏城问道,才道:“承扶穴在大腿根,长强穴在后腰,这两个地方都非常私密,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接触到的。” 伏城道:“你忘了雪凤姑娘是干什么的?如果有谁想在她身上埋下这两根针,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花上五银子就能在一个百花街姑娘的身上扎两根针,王妈妈不可能事无巨细的知道每一个恩客的来历下落。百花街最大的客源其实是来白麓城歇脚的旅人和过往的商人,这么一查起来就如大海捞针了。 “最有可能的是夏侯府的侍卫董强。”周玄逸道,董强是王妈妈告知的名字,那天跟雪凤娘口不择言透露消息的就是这个人。 伏城道:“现在夏侯府很乱,要查这个人还得从长计议。”现在成百上千双眼睛都在盯着夏侯府,就等着出现一点点端倪和马脚,伏城怎么说也是那天掺和进夏侯府内乱的人,实在不想跟夏侯府打交道。 捋一捋现在的线索,七天前伏城得到一个任务,血隐十三娘大张旗鼓的走进柳荫巷,一掷千金让伏城前去夏侯府救人,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信息。 伏城为了潜入夏侯府,前去百花街天香楼买消息,一个美姬接待的夏侯府侍卫董强声称当天夏侯府有一批神秘的箱子,这十个箱子是无常门的青面小鬼走的一趟阴阳路,护送对象就是周玄逸。 当天晚上夏侯爷在儿子的新婚之夜离奇死亡,夏侯府起火被烧掉一半,却没有人再去查伏城和严少康的消息,朝廷派了锦衣卫总督来查案。 而跟随着伏城进入夏侯府的严少康似乎有自己的算盘,从此失踪了。 伏城从夏侯府把周玄逸救出,两人回头再看这个案子发现了诸多诡异之处,卖给伏城消息的美姬离奇死亡,身上两处大穴搜出银针,明显不是所谓的风寒。 于是两人又陷入到诡异的沉默里了,过了半响,周玄逸道:“我需要一个身份。” 伏城很认同周玄逸这个提议,这个案子看样子还要查很久,柳荫巷的刀客向来是一群敏锐的动物,不清不白住在柳荫巷里,被人上门找麻烦是迟早的事情,道:“你想干什么?跟我做刀客?” 周玄逸道:“不好。” 伏城啧了一声,不清楚周玄逸是不是嫌弃这行,怎么着啊,周玄逸自己就住在刀客家里,还被刀客背着,有什么可嫌弃的? 周玄逸自己也觉得有点生硬,于是道:“干不了这个。” 他一解释就后悔了,周玄逸这人还真不擅长跟人解释什么。伏城倒是乐了,这小祖宗,刀客这种刀尖上舔命的体力活,确实不合适。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天,很快到了镇上。这时候五更的梆子都响过不知道多久了,看天边都隐隐有点天亮的意思。伏城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背着人,飞快的就窜进柳荫巷,推开门一看便愣住了。 金铃鼓着两个腮帮子,坐在供桌上的佛祖跟前,两条小腿一晃一晃的,看见伏城进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你们俩上哪儿幽会了?” 金铃心想这两人进展挺快的啊,跟第一次带周玄逸回破庙那次不一样,伏城竟然能把清醒状态的大活人一路从城外背回柳荫巷。 “我?他?幽会?呵呵呵,”伏城连发三问,觉得好笑的厉害,他把周玄逸放下,道:“你见过坟头约会的吗?” 金铃突然眼前发亮,道:“你们真去乱葬岗啦?去那里怎么不叫我啊?怎么不算幽会了?不是挺好玩的吗?” 伏城道:“别装了,明知道我去哪儿,我还想问你呢,给我准备皮手套,给他准备磁石什么意思啊?才认识他几天就胳膊肘朝外拐了。” 金铃嘿嘿嘿笑了两声,道:“我虽然才认识小周哥哥七天,但就跟认识了好几年一样,亲切呀!”金铃蹦跶到周玄逸身边,道:“你说是不是啊,小周哥哥。” 周玄逸是真挺喜欢金铃这孩子,人小鬼大,知道怎么讨人欢心。看上去好像什么都说口无遮掩,其实内心里该懂的都懂,被伏城养大的孩子居然不傻。周玄逸道:“是啊。” 周玄逸除了跟伏城以外,对谁的话都不是很多,此时说了两个字,金铃就开心的不行,她这个年纪刚好就喜欢这种有点沉默有点酷的男人。 伏城一脸悲戚捂住胸口道:“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管不住了。” 金铃踹了一脚伏城道:“谁他妈是你女儿?” 伏城和周玄逸各自收拾自己,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为了避免染上什么恶疾,昨天那套旧衣服被伏城在院中烧了。 一通折腾下来,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伏城从来没发现原来金铃是个会伺候人的小丫头,周玄逸刚换好衣服没多久,就特别麻利的去后厨鼓捣了一会儿,端出了一碗卤面。在伏城的怨气下,小金铃才不情不愿的又下了一碗面,对比和周玄逸的那碗,这个待遇就差得远了,放眼望去全是绿油油的菜叶,零星的小拇指大小的两块肉,连个鸡蛋都没有。 -- 第31页 伏城用筷子搅了搅面条,道:“这什么差距?我不属兔。” “爱吃吃,不吃滚蛋。”金铃的声音从后厨里传来。 伏城鼻子灵,已经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一股药味儿,得,这小丫头已经帮周玄逸把药煎上了。伏城恨恨的咬了一口面,心想这年头有脸还真的能恃美行凶了! “那你属什么?”周玄逸突然问道。 伏城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是怎么大转弯转到这儿的,伏城特别实在的思考了一会儿,道:“我今年应该二十二,往回倒推,不是虎就是兔,唉!我还真有可能属兔呢!” 伏城有点傻气的朝金铃喊了一声:“属兔也不能吃青菜啊!” 金铃不愧是个夜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闭嘴吃面!” 伏城喝了口面汤,对周玄逸道:“你问这个干什么?给我送礼?”大户人家的孩子出身都有一块生肖牌,伏城小时候看见别的孩子身上带着生肖牌还挺羡慕的。 周玄逸继续吃面:“随便问问。” 周玄逸察觉到了,伏城的用词是应该,这人大概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不知道生辰,也没有父母,不愿意与生人接近,周玄逸发觉,他对伏城也是一无所知。 周玄逸正在想事儿,忽然眼前一花,伏城的筷子伸进周玄逸的碗里,的叼走一块肉。 周玄逸本来对这碗面没有什么感觉,但伏城这么偷袭的捞走一块就激起了周玄逸的斗志。在伏城想抢第二块儿的时候,周玄逸的筷子啪的一声压在伏城的筷子尖上。“我的。” 伏城反身抽出,钳住周玄逸的筷子,两双筷子把五花肉架在中间,谁也动不了,伏城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周玄逸筷尖一转,潜伏在面汤下,借力卸下伏城在上头的力道,伏城紧追不舍,筷身横上,拦截了周玄逸的后路。伏城见招拆招,夹起一块肥硕的五花肉在面碗里上蹿下跳。 两人都没用内力,就是普通的过招,这两双筷子在他们手里如同一对刀剑,噼里啪啦打起来面汤四溅。 直到金铃出来主持局面,道:“你们俩加起来有十岁了吗?糟蹋粮食,要吃就给老娘好好吃!” 真正的大敌当前,伏城放下五花肉,两根筷子跟两条腿似得,落荒而逃到自己的面碗里,伏城低着头哧溜哧溜吃面,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等金铃又钻进后厨时,才对周玄逸道:“剑法不错。” 周玄逸道:“你怎么知道?” 伏城道:“夏侯府见过啊。” 周玄逸自嘲道:“现在也就是个废人了。” 伏城一愣,宽慰道:“又不是武功废了,好好养伤。”伏城的语气尤其像不苟言笑的严父,面对儿子时的宽慰,话糙理不糙,就是从伏城的嘴巴里说出来,就老气横秋的很。伏城自己也觉得别扭,又加了一句道:“以后可以过招。” 周玄逸挑眉道,“那你一定输。” 伏城看他有心情刺儿自己就放心了,这话不就顺畅多了? 第14章 宋小川 雪凤娘身上的两枚银针并非毫无头绪,宋小川常年和严少康厮混在一起,耳濡目染了不少,虽然医术比不上严少康一个小手指,但呆子的好处,几乎把严少康那一套死记硬背下来了。 宋小川家就在伏城家隔壁,柳荫巷里一个人能拥有一个四合院的不多,所以宋小川的住处除了占了一个独居,要有多简陋就多简陋。一进门是一条狭窄的门廊,连个院子都没有,统共两间屋子,一个麻雀大小的地方,比伏城那边还小了一半。等于是夹缝中求生了。 伏城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他竟然之前想让周玄逸住在宋小川这儿,按照那个祖宗脾气,恐怕都不愿意迈进来。 果然周玄逸一进门就皱着眉头,门廊太窄,勉强只能容下一个人,周玄逸抬起头,天空被两旁的房屋挤成一条细小的夹缝,鲜有阳光能够照射到这里。 周玄逸除了在伏城那边会露出点脾气以外,其他时刻涵养都够好,终究是没说什么。 倒是宋小川有点战战兢兢的,也不怪他胆小,他先前给周玄逸看病的时候一通乱治,差点把人害死,现在看到这他俩实在感到惶恐。 伏城纳闷儿道,“你怎么了?” 宋小川把他伏城拽过来,一边小心瞄周玄逸,小声道,“你可千万别说是我治的。” 伏城回头看了一眼周玄逸,周玄逸皱着眉头站在宋小川屋里,有苦说不出的样子还有点好笑。伏城更纳闷儿了,“你不是把他治好了吗?” 宋小川道:“我一看他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万一以后想起来了,肯定找我麻烦。” 伏城想给周玄逸辩解两句,但其实自己也不怎么了解周玄逸这人,于是只能答应宋小川。 伏城说了正事儿,拿出雪凤娘体内取出的两根针,宋小川立即抖也不抖了,接过银针,眯着眼睛在太阳底下仔细研究,像个老学究一样看了半天,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也不知道闻出了什么名堂,问道:“你从哪儿弄得?” “一具女尸。”伏城小声又飞快的说了一句,但宋小川唰的一下脸色就变了,伏城只能道:“你敢扔了你试试。” 宋小川差点一松手就给甩出去,听了伏城的话才苦兮兮的用白手绢接住。问道:“不是说好避避风头吗?你大半夜挖人家尸体干什么?”伏城当时嘱咐宋小川和方海避风头,没想到他这个表率作用起的实在不咋地,五六天没见都敢上去刨坟了。 -- 第32页 伏城道:“你还想不想找严少康?” 在柳荫巷里,宋小川和严少康的关系非同一般。宋小川不知道为什么有段时间痴迷于学医,三天两头就跟在严少康身边,严少康去哪儿他就亦步亦趋的跟着。在他看来,耳濡目染才是最好的学习办法,搞得严少康不胜其烦。但严少康面冷心热,虽然觉得宋小川烦人,但对宋小川没有保留,几乎是倾囊相授。要说宋小川学的怎么样,那就只能怨这孩子实在是没有慧根。 说到底,严少康算是宋小川半个师傅了 。 严少康失踪之后,宋小川和方海一样着急,只不过他没有方海的本事,可以去苗疆调查。再加上宋小川胆小的很,听说严少康在夏侯府出事儿,也不敢多沾这件事。现在伏城找上门来,又跟他求助,宋小川才帮着点。 宋小川道:“这是跟严哥有关?那我再仔细看看。你从哪儿找来的?” “ 承扶和长强。”站在角落里一直沉默的周玄逸突然出声道。 周玄逸说话,宋小川老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听闻之后放下银针,道:“我去翻翻书。”说罢就一头扎进书房,随后马上就发出一阵哗啦啦的翻书声。 房间里只剩下周玄逸和伏城,周玄逸就露出本来面目来,道:“我以为你的破庙已经够破了。” 伏城道:“我那不是什么破地方,是块风水宝地。” 周玄逸道:“你之前是不是还想把我送到这儿?” 伏城连忙撇清关系道:“那是你自己答应的,跟我没关系啊。” “哦,”周玄逸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伏城啧了一声,道:“你鸠占鹊巢还没占够?” 周玄逸一挑眉道:“谁是鸠?” 正说着,宋小川捧着一本书站在门口,有点手足无措,道:“你俩……挺熟啊。” 两人异口同声道:“不熟。” 啧啧啧啧,还挺有默契,这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认识五六天的。 宋小川清了清嗓子,道:“我刚查到了,扶承穴和长强穴扎针会发热盗汗,跟风寒的症状很像。扎针最好避开这两个位置,银针久留体内很容易死了。不过听你说的意思这人已经死了。” 宋小川话刚说完,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伏城和周玄逸一齐盯着他,尤其是周玄逸,眉头下压,整个人气势都往下沉,显得尤其不错了?” 也不怪伏城和周玄逸怀疑,这宋小川几句话的功夫就能从一堆医术典籍里找到出处,况且这种事儿正经医书会记载吗?伏城问道:“你哪本书看的?” “不是哪本书,是我自己记的笔记。”宋小川虽然不知道伏城为什么这么问,还是把本子递给了伏城,道:“我人比较笨,跟严哥学扎针的时候老扎错,有一次扎腰俞穴的时候,不小心认成了长强,刚好长强扶承穴挨得近,严哥就顺嘴说了一句,我就记下来了。” 伏城翻了翻宋小川的这个本子,封面写的百错集,前面记载的还很正常,无非是容易混淆的穴位和药材。后面记载的那就开始天花乱坠了,都是某某相克要人性命。宋小川还会在下面写着硕大的几个字:记错要命,人命关天。 伏城忍不住扶额,语重心长道:“小川啊,你这不是百错集,你这是一本杀人指南。”伏城对刚才怀疑宋小川还有些愧疚心,这宋小川幸亏是个书生,他要是个大夫,得有多少人惨遭毒手。 伏城回头看了一眼周玄逸,又想到周玄逸命挺大的,被宋小川一通乱治竟然真能活下来,怪不得宋小川看见周玄逸这么怕,原来对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有数啊。 宋小川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人比较笨,不过严哥是真的有大本事,他告诉我的好多事儿,我在别的医书上都查不到。” 伏城和周玄逸对视了一眼,搞不好天香楼的雪凤娘真的是严少康杀的。 “你们刚才说跟严哥有关,还没告诉我什么关系呢。”宋小川问。 伏城在周玄逸说话之前抢先道:“现在还不确定,以后再说。” 伏城给周玄逸使了个眼色,宋小川一直对严少康相当膜拜,他当时愿意给伏城做混进夏侯府的名帖,除了看钱以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严少康当时劝了他一句。现在事情没有确定,往人师傅身上泼脏水算是怎么回事儿。 伏城道:“再让你帮个忙。” 宋小川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过去七天,严少康还没传来消息,严少康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不会不告而别,就算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会告知一声。 宋小川一点头,道:“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我能帮的都帮。” 伏城道:“我想让你把严少康常去的地方写下来,我们四个里,也只有你跟他最熟。” 宋小川一听是这个话,苦笑道:“那严哥去的地方可就太多了,实话说,我觉得严哥在防着我,他平时去的最多的地方是药铺,但只要我跟着他一起去药铺,他就没有固定的地方,整个白麓城三十几家药铺他几乎都带我去过。你要是想找,就顺着药铺找,我建议你从南城的开始找起,可能性还大点。” 伏城心想,严少康行事谨慎的不正常,怕是很早就开始谋篇布局。 伏城和宋小川说话的时候,周玄逸就一直在旁边翻阅那本“杀人指南”,似乎是越看越有味儿。伏城以为他看得入神了,没想到他是支着耳朵,一心两用,问道:“严少康没有女人?” -- 第33页 “啥?”伏城和宋小川一起傻眼了。 周玄逸放下书,又道:“男人呢?”周玄逸目不斜视的盯着宋小川,眼神坚定,能把宋小川剥层皮下来。 “啥?”伏城觉得自己已经很难跟上周玄逸的思路了。 周玄逸这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宋小川咳嗽了两声,他经常跟在严少康身边,又长得细皮嫩肉的,经常被柳荫巷的刀客取笑,说宋小川是严少康养的小相公。 宋小川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我跟他没关系啊,我们清清白白……”宋小川是南方人,说话的时候软软糯糯的带着闽南那边的腔调,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退还挺有意思的。 周玄逸道:“你要是的话也没关系。” 宋小川有点欲哭无泪,求助似得看向伏城,但伏城比他还傻眼,似乎不相信这话是周玄逸说出来的。宋小川喜欢男的?伏城没想过这个问题,不是,他喜欢男的女的,关伏城什么事儿啊。 宋小川举着双手,不知道怎么自证清白,道:“不,我真不是啊,严少康喜欢女的。” 周玄逸面无表情,声音依然很冷静,道:“你怎么知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伏城已经完全被周玄逸带着走,扭头等着宋小川解释。 宋小川都着急的快哭了,脑门儿急出了一头汗,他绞尽脑汁开始搜刮一切证据,但他这个思考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是欲盖弥彰的意思。终于,他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道:“手帕!对对对,手帕!我见过严少康拿着一条手帕。” 周玄逸凉凉道:“有手帕算什么?” “不是一般的手帕,一看就是姑娘用的,上面绣着一朵白芍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宋小川越说越笃定,道:“对,就是这个,我看他特别宝贝这条帕子,拿出来的时候特别谨慎,我是不小心看见的。也就看到那一次!” 周玄逸眼看已经问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啪的一声把书合上,道:“哦。” 哦?这小祖宗是要把宋小川吓死之后,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哦一声吗? 伏城反应过来了,这是套话呢。宋小川也反应过来着了道了,宋小川当时八卦的问了一句,虽然严少康什么也没说,但他答应过严少康绝对不会对别人说这件事。如果伏城问他,宋小川一定不会说,但要是这么激他一下,特别是宋小川自己心里有鬼,宋小川就遭不住了。 宋小川咬着牙,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跟周玄逸这人打交道了。 第15章 教书先生 最后把宋小川从尴尬的局面里解救出来的是金铃,金铃一脚迈入宋小川的住所,道:“唉,都在这儿呢,小周哥哥你该喝药了。” 金铃说完之后才觉得这个小院子诡异的不正常,周玄逸依旧淡定,伏城呆若木鸡,宋小川一副被欺辱的样子。金铃是个懂事儿的小姑娘,不确定的问道:“你们干啥呢?我来的不是时候?那我先出去。” “别,”宋小川可不想放弃金铃这根救命稻草,出声道:“我们没事儿了。” “有,你有金疮药吗?”伏城突然出口问道,周玄逸瓷娃娃的样子也不是个事儿,得想个办法给他养伤。 “有有有。”宋小川回头翻箱倒柜了一会儿,抱出来一堆瓶瓶罐罐,道:“都是上好的药。” 周玄逸看过宋小川写的“杀人指南”,对宋小川的医术实在不敢恭维,感觉自己没死在宋小川手里都算是命大了,道:“能行?” 宋小川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是严哥的药,不是我做的,你放心。” 周玄逸听了这话稍微放心了点,但盯着那一堆药瓶子也没啥好脸色。 宋小川问道:“还有别的事儿吗?手帕主人严少康没跟我提过,但对方名字里应该有个芍字,我就知道这么多了,你们要是有别的什么事儿,以后再来找我,我等会儿还要练画,就不送了啊。”宋小川几乎是一边说,一边把周玄逸他们三个人往外推,赶鸭子似得,尤其是周玄逸,宋小川再也不想跟这人打交道了。 金铃刚进门就被拱着往外走,一脸纳闷儿的就看见宋小川砰的一声关了门,问道:“你们这是把人家怎么了?” “没啥……”伏城还没回过劲儿,等回到破庙之后偏头问道:“你怎么知道严少康有个女人?” 周玄逸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给宋小川的小心肝造成多大的伤害,或者说知道了也无所谓,道:“随便问问。” 伏城道:“我不信。” 周玄逸看傻子一样看着伏城,道:“严少康是个正常的男人,到了这个岁数不可能活得如此孑然一身。哪怕他行事再谨慎也会露出破绽,就是因为他平时已经活得这么紧绷,才需要一个红颜知己或者蓝颜知己。” 伏城问道:“然后呢?你就凭借这个?我也是个二十好几的正常男人,我也没有。” “所以说是随便问问,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至于你,”周玄逸深深的看了一眼伏城,道:“我怎么没感觉出来你是个正常男人?” 伏城听出后半句是在损他,道:“正不正常你试过?” 这下子周玄逸倒是被堵得哑口无言,周玄逸打嘴仗不会输,主要是他现在几乎没有武功,走路都嫌累,要是打嘴仗上升到真枪实弹,周玄逸肯定吃亏,所以就聪明的闭嘴了。 -- 第34页 “来来来,喝药。”金铃打断了两人小孩儿似得拌嘴。 “你这个贤妻良母还没玩腻啊。”伏城有点感慨,怎么没见过金铃这么伺候他? “谢谢。”周玄逸说了两个字就让金铃兴奋的不行,看样子这个家中女主人的角色,金铃起码还能再玩一个月。这个成就感比跟伏城当刀客高多了。 周玄逸端着药碗有点不自觉的皱着眉头,低头看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喝两口就要停下来,一碗药喝了足足半柱香。喝完之后身上还带着一股药味儿,周玄逸抬起袖子闻了闻,他跟伏城一样,从未感觉到什么药香,自己闻起来就像个久病不治的病痨鬼。 伏城双手背在脑后,免费观看了一场周玄逸变脸的好戏,实在愉悦的很,这时候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花生糖,问道:“吃糖吗?” 周玄逸讶异道:“你身上为什么有这个?” 伏城的回答干脆利落,道:“小时候吃不上,长大了敞开怀吃。” 周玄逸沉默的接过一颗糖丢进嘴里,这颗糖显然做得没有京都铺子里的精细。放的久了,一看就是劣质货,粘牙的很,花生也有点潮了,但周玄逸出奇的竟然也没出言嘲讽,主要是后槽牙黏住了…… 周玄逸稍微张嘴都能感到一颗牙被一股牢固的力道牢牢提起,隐约一副要掉的样子,别说是说话了,咬糖都费劲儿。周玄逸瞪着伏城,总觉得这厮是故意的。 伏城嘴角憋着坏笑,还煞有其事的解释道:“小时候练刀苦啊,一年最多只能吃到两回糖,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味儿呢,首先花生不能太脆,一定要放久变潮了,其次这糖品相不能太好,一定要粘牙。我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小时候那个味儿,你可别不知好歹的给我吐出来啊……”伏城说着说着自己笑出声来。 合着按照伏城的这话竟然还是,我把小时候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你吃了,你还不谢谢我? 周玄逸懒得看他,伏城竟然还打出了心理战术,这有点悲戚的故事说出来,周玄逸要是还说三道四,那不是缺德玩意儿吗? “唉?生气啦?你这人脾气也忒不好了。”伏城问道。 周玄逸白了他一眼,扭过头不想看他,伏城这人碍眼又聒噪。 周玄逸自己都觉得自己跟伏城在一块都变幼稚了,正准备回头说两句,突然感到背后的后心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伏城的手贴在周玄逸的后心,一股真气隔着衣服传来。伏城的声音还夹杂着笑意:“别气啦。” 伏城的声音很沉,“试着运气。” 几岁了,竟然用这种办法来示好。周玄逸心想。 明显这样的方式很受用,周玄逸闭上眼,不再拒绝,调动自身真气。一股暖流顺着背后流过周身大穴,最终向四肢百骸。周玄逸觉得全身的经脉似乎被人理顺了一遍,原本郁结的地方被伏城打通。伏城的真气和他这个人一样,温暖而强大,最后汇聚到周玄逸的丹田处,周玄逸整个人都感到轻松不少。 等过了半个时辰。伏城收手,起来的时候有点晕,昨晚出去挖了一夜的坟,现在有点累了,自从周玄逸鸠占鹊巢之后,伏城就没有在破庙里歇息过。 伏城打了个哈欠,原地等着周玄逸。周玄逸闭着眼睛,已经能够自如调动体内残余的真气,他自行过了一个大周天之后睁开眼,握了握拳。没有那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但之前无形之间的沉重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力量感。起码能像正常人一般行走。 伏城等了半天,心想这人要是道谢那就真有鬼了,懒洋洋道:“你别想太多啊,你要是天天这么走两步就累,我也没时间背你。” 周玄逸没说话,他舔了舔后槽牙,花生糖的余味还留在那儿,挺甜的。 在这期间,金铃就一直坐在香案前,一边嗑瓜子一边嘿嘿嘿笑着。跟母夜叉的那副嘴脸很不相同,笑着像个老母亲,嘴角咧得太大,越看越诡异。伏城问道:“你笑什么,你今天不上书院?” “我三天没去了,你没发现?”金铃赶紧收起笑容,翘着二郎腿道。 伏城有些过意不去,这两天事情太忙,都没时间管金铃,他有些歉意的问道:“怎么了?” 金铃道:“先生请假了。” 伏城眯了眯眼睛,道:“你是不是又打先生了?”金铃虽然被伏城养在破庙里,但该有的东西伏城一样都没缺过。寻常人家的女娃不上书院,伏城没那么迂腐,男的女的在他眼里都一样。 金铃是书院里唯一的女学生,以前被一个迂腐的老先生说了两句,让金铃回去抄三从四德,金铃当场把先生揍了一顿,先生一个月下不了床,伏城赔了好些钱才摆平这件事。从此之后金铃声名远播,同龄的男生没人愿意接近金铃这个夜叉。 金铃摆手道:“这回跟我没关系啊,我可没动手!” 伏城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善了,问道:“怎么回事儿?” 金铃上的书院不是正经的书院,说起来还是夏侯爷筹建的。真正想读书想考功名的孩子,都送到北城的白麓。南城的孩子从小野到大,没几个愿意真的乖乖坐那儿念书的。 夏侯爷名义上干了一件好事儿,学堂名字叫做“万德”。里面学生却没什么德行,什么人都有,大多数都是些武夫的孩子,已经吓跑了不少教书先生了,宋小川还去那边教过两天书,去了不到三天,肿着一只眼睛回来了。 -- 第35页 “真的不关我的事儿,赵小虎打的。”金铃说着有些气愤,“谁让李先生说他爹和他那个男媳妇儿有悖伦常的,赵小虎算是打的轻了,李先生要是这么说我爹,我能卸了他一条腿。什么先生,读书读狗肚子里去了,真是便宜他了。“ 伏城听到男媳妇儿就无语了,想到这赵小虎估计就是金铃说的虎子,原来还真的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伏城问道:“那你们就一直不上学了?” 金铃越说越气,“每次招来的教书先生都是什么玩意儿,一个比一个迂腐。我跟你说,学堂招人招了好几个月了,也没人真敢来。”金铃说着说着竟然还有点得意,“夏侯爷又出了这个事儿,我跟你说,这学堂再找不到先生,月底估计就关门了。” 周玄逸一直听两人闲聊,突然道:“夏侯爷?” 伏城正在跟金玲扯皮,这时候对周玄逸解释道:“万德书院是夏侯府建的。” 周玄逸思忖了半响,道:“你看我能去吗?” 伏城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周玄逸说的是去当教书先生,周玄逸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打小念书念得好,要真是太子爷,这么位高权重的一个人,估计伴读都是个状元。但就让周玄逸这么出去抛头露面?伏城自己都没感觉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想让别人知道周玄逸的存在,于是犹犹豫豫道:“合适倒是挺合适……” 金铃听到之后来了兴致,点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道:“合适啊!怎么不合适!太合适了!我跟你说,你去当先生,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伏城无语的想,周玄逸这张不饶人的嘴都能把人噎死,能有人欺负得了他? 周玄逸道:“那我过几天去试试。” 伏城问道:“你真去?”伏城当然觉得周玄逸需要一个身份,但跟去万德说的那不是一回事儿。 伏城悄声问道:“你去书院干什么?”周玄逸这人做事都不可能是心血来潮,一定会有自己的打算。 周玄逸道:“你刚才不是说书院是夏侯府筹建的吗?” 伏城问道:“你想通过这条线搭上夏侯府?”万德书院名义上的确是夏侯府筹建的,但是夏侯爷也就一年去一次,书院管事都难以接触夏侯府的核心,周玄逸能行吗?这一定不是一个讨巧的方法。 第16章 缺钱 金铃吃完饭又走了,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伏城叹了一口气,这个年纪的姑娘还真是难管。 伏城带周玄逸去万德院不远,就在南城的最边缘的矮山上,当时建造的时候是认认真真按照学堂的样子打造的,隐藏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乍一看也有点宁静致远的样子。但走进了看就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书院门口有两个油饼摊子,门口的题字也寥寥草草的,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教书育人的地儿。 周玄逸的腿脚比以前快了不少,虽然还要拄着拐杖,走到书院竟然也没喘气。 书院里当然没有学生,桌椅板凳哗啦啦的倒了一大片,什么四书五经现在统统散落在地,风吹得哗啦啦的响。 伏城道:“你想在这儿教书,也挺有志向。”伏城来万德书院看过一次,这里面的每一个孩子,伏城都想拎起来暴打一顿。 周玄逸捡起一本书,伏城凑过去看,是一本《诗经》,让南城的孩子学这么风花雪月的东西,难怪要闹呢。 周玄逸问道:“你看得懂?” 伏城有点无语,道:“我还能认得出你那块玉牌呢。”伏城这话有点吹嘘了,龙符上的字是金铃帮忙认出来的。 周玄逸有点皱眉,他不是很喜欢伏城这样口无遮拦。毕竟是大庭广众,人多眼杂,龙符的事情伏城随口就说出来了。周玄逸过去身边的人都谨慎的要成精了,他对于伏城这种难以控制的人非常不满,但还是那句话,周玄逸也没得选。 伏城是一点都不懂周玄逸的意思,估计连他冷脸都看不出来。 伏城和周玄逸迈过一堆桌椅板凳,迈过一堆书,又迈过一堆散落的笔墨纸砚,终于找到了躲在书桌后的老先生。老先生姓俞,以前是个进士,后来回乡后想要兴办书院,刚巧夏侯爷想做一桩善事,银子一挥,万德书院建成了。 俞老先生还未来得及展开自己的雄伟大志,赶超白麓书院,他就被这帮小崽子折腾的不像话。 俞老先生正在书桌后黯然伤神,估计在思考自己办书院的意义,还在那边心有戚戚的自怨自艾。抬头看到伏城二人就站在自己头顶,淡淡的瞥了一眼,双眼如同死水一般,说不出的沧桑。 “今天不上学。”老先生说完看两人没走,又说:”金铃不在我这儿。“ 伏城因为金铃揍先生的事情,和俞老先生打过交道。伏城这人随意烂漫惯了,看到先生还是带有三分尊敬的,“我不找金铃。” “那你来干什么?”老先生站起来,适合思考的好机会活生生被人打断了,俞老先生警惕的盯着伏城,他是怕极了这帮武夫。 “你们这儿是不是招教书先生?”伏城拿出一张纸,是万德书院门口贴着的告示,已经贴了三个月了,从来没人撕下来,告示都已经被风吹雨晒的发白。 俞老先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嘲笑道:“你?” 伏城也笑了,“我哪儿成啊,他,是他。” 伏城后退了一步,周玄逸的身形露出来,俞老先生围着他绕了一圈。周玄逸生的高,他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周玄逸的脸。 -- 第36页 “这能行吗?”周玄逸长得像是百花街的小相公,不说话的时候冷冰冰的,还带着一股瞧不起人的傲气,还是个瘸子,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个先生。 伏城问道:“怎么就不能行了,你看不起瘸子?” 俞老先生心想自己身为一个读书人不能以貌取人,问道:“阁下怎么称呼啊?” 周玄逸张口正欲说,伏城插嘴道:“你叫他小周就行。” “姓周?”俞老先生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眉头扬了扬,问道:“叫什么?” 伏城道:“周。” 俞老先生简直和伏城无法沟通,道:“问你叫什么?” 伏城不给周玄逸张口说话的机会,道:“周,姓周名周,全名周周,不行啊?” 俞老先生愣了一下,周是国姓,民间姓周的人也不少,但大多都聚集在洛阳一带,在白麓城这种偏远小城见得不多。向周玄逸问道:“周周?还有人叫这名字啊?” 周玄逸虽然不想暴露真名,本来也想胡诌一个假名,万万没想到伏城比他先前一步,他莫名其妙就变成”周周“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周玄逸用拐杖顶了伏城一下,伏城腰上的伤口还没长好,顿时半弯着腰,有苦不能说,只能龇牙咧嘴的哼哼。 周玄逸道:“在下周周,字逸之。”大名已经改不了,只能从表字下手,好歹听起来像个读书人的名儿。 “逸之啊,”俞老先生摸着自己的胡子,感叹道,“逸之不错。” 俞老先生没有天香楼王妈妈识人的本事,周玄逸的好样貌在王妈妈眼里是贵气,在俞老先生眼里就是个小白脸的意思。 俞老先生眼珠在两人中间来来回回转悠,伏城宽肩长腿,就算是松松垮垮的站在那儿都觉得高大,是个武夫的长相。周玄逸身形和他差不多,但长得却精致一些,也略微消瘦些。乍一眼看两人还有些般配,老先生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以为周玄逸是伏城养的兔儿爷。 俞老先生对此相当不屑,说话的时候也有点阴阳怪气的,问道:“考过功名没有。” 周玄逸回答道:“没有。”他说话言简意赅,半分也没有对老先生的敬重。 俞老先生问道:“四书五经你念过吧?” 周玄逸颇为认真地回忆了一遍,但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即使他读过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种基础的课程他也不会天天挂在嘴边。 伏城看他俩这样很容易把天聊死了,赶忙接过话头,“何止这些啊,礼乐射御书数没有他不会的!”伏城掰着手指说道。 周玄逸回头看他,伏城的表情活像卖瓜的王婆。伏城悄声说:“你肯定会。” 俞先生挖苦道,“伏城你还知道礼乐射御书数啊。” 伏城翻了个白眼道:“老子认字好吗。” 俞先生微微皱了皱眉,对于伏城的粗鄙之言嗤之以鼻。俞先生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的,“礼乐射御书数这些我们这儿也教不出来,来来回回就几本书。”他本来还想摆个谱,又想着自己找个新先生也不容易,总不能真要月底关门吧,管他是不是小相公呢,周玄逸愿意来已经不错了。 俞老先生对教书先生几乎没有要求,什么当场考验都没有,在俞老先生看来,唯一的要求是识字再加上能镇得住书院里的小崽子。周玄逸真正的考验不是俞老先生,而是书院里的武夫孩子,要是能呆得住三天才算行,待不住俞老先生也不亏。 “月钱不多,一个月一两银子,你要是愿意,明天就能来。”刚走的李先生一个月一两八钱,俞老先生可不想给他这么多,说实话,俞老先生不信周玄逸有什么大神通,心底还是瞧不上。 周玄逸答道:“明天不行。” 周玄逸的话冰冷冷的,伏城听习惯了没什么,别人乍一听很是刺儿,于是伏城又自行充当了解释的角色,笑着对俞老先生说:“他刚来白麓城,还有一堆琐事儿要忙,给他七天时间,七天之后他肯定来。” 俞老先生摸着胡子道:“那就七天吧。”反正书院都已经关门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差这七八天的。 教书先生的活儿来得简直过于轻松,就是月钱让人难以启齿。伏城心想,读什么书考什么功名啊,还不如练武,伏城出去接个活儿好歹都有十几两的银子,只不过刀尖上行走,危险也多。 两人走出书院,伏城的步伐一顿,他明显的能感受到巷子深处的目光,伏城朝后望去,只见树影摇动,不见一个人影。 周玄逸察觉出伏城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没事,看错了。”伏城嘴上这么说,其实皱起了眉头,有人在监视他们。 伏城转移周玄逸的注意力问道:“你还真愿意啊。” 周玄逸回答:“什么?” “一个月一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伏城说着说着,才想到,周玄逸这人是不是压根儿不知道钱的概念,问道:“你知道一两银子多少钱吗?” 周玄逸:“……” 伏城叹了口气,道:“一个包子三文,一个烧饼五文,一碗面十文,一坛酒二钱,上太白居吃一顿起码五两,你懂了吗?你一个月的月钱也就剩个吃喝。”伏城说的夸张了,按照伏城花钱如流水的花法,一个月起码要十两银子的开销,但普通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二十两。 -- 第37页 周玄逸第一次生出了一些局促,他还真没有为了钱操心过。住在伏城的破庙这么久,他从来不问药材多少钱,吃饭又是多少钱。如果按照这么算,周玄逸身上穿的衣服也还是伏城的,吃穿住行,周玄逸这人里里外外的开销全是伏城一手包办。而周玄逸向来都是理所当然的接受,这么一想也有点过意不去。 周玄逸心想,自己要是真靠着教书先生这份儿差事儿活命,自己下半辈子都攒不够许诺伏城的三千两银子,总不能去百花街当小相公去吧。伏城幸亏从来也没跟他提钱的事情,因为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龙符已经压给伏城了。 伏城随口一句话,第一次在周玄逸的脑子里种下了一个钱的概念,刚开始只是一粒小小的种子,后来竟然有长成参天大树的架势。从那之后周玄逸没事干的时候就寻思着怎么挣大钱。 伏城只是嘴上说说,他在钱财方面向来不吝啬,问道:“你真觉得能凭着俞老先生搭上夏侯府?”伏城本来是要先去自己查严少康常去的药铺,周玄逸坚持先去万德书院看看。 “能。”周玄逸言简意赅的说了一个字就不再透露自己的计划,在他看来,从万德书院下手是唯一合理接近夏侯府的手段,虽然这个手段很曲折。 “行,你回去歇着吧,我去查药铺。”伏城道。 周玄逸道:“我跟你一起去。” 伏城一挑眉,他向来都是自己单独行动的,周玄逸偏偏什么事儿都要掺和一脚。 伏城查案的时候本来不想带着周玄逸,这人身体没恢复好,走路都碍事。但自从周玄逸从乱葬岗雪凤娘身上搜出两根银针开始,伏城对他的看法就改观了。 周玄逸这人很矛盾,有时候表现的像个养尊处优的太子爷,有时候也不计辛苦,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 早在周玄逸醒来之后,伏城就打听过,当朝太子爷的名叫周衡。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伏城在夏侯府密室第一次见到周玄逸的时候,根据对方的反应,伏城就有点怀疑,周玄逸这三个字不是名字,应该是个暗号。 在没有新的线索出现之前,伏城只能从严少康下手。这是最蠢的办法,但有时候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伏城打算把严少康平时去的地方都找一遍。 但这里面也有轻重,南城的药铺是最先排查的对象。伏城带着周玄逸一家一家药铺的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进去买了几味调理气血的药材,都是周玄逸平常吃的,所以也不算浪费。 提药材这种苦力活只能是伏城来干,但出奇的是,周玄逸这人竟然也没喊累,估计是伏城给他疗伤起了效果,他的体力明显有所进步。伏城看了半天才发现,周玄逸正在默默记下白麓城的地形,按照他的记忆力,白麓城每条大街小巷的名字应该都能印在脑海。 周玄逸边走边认路,无聊的时候就跟伏城拌嘴。两人闹哄哄的走,也没觉得这事儿是一件枯燥无聊的事情。 南城的药铺排查到第七家的时候,线索真的出现了。 第17章 药铺 当时已经傍晚,南城的药铺排查的只剩下三家,伏城找到了回春堂。回春堂原本是一间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医馆,后来齐老先生年纪大了,后继无人,于是改成了一间药铺,更清闲些。回春堂虽然不再是医馆,但齐老先生无事的时候也会在大堂支个摊子看义诊。 伏城和周玄逸进门的时候,有两三个人正在看诊。齐老先生年纪大了,说话慢悠悠的,伏城认识他,跟他打了个招呼。齐老先生笑起来像神话小说里的慈祥老爷爷,他朝着伏城笑了笑,然后又扭头跟病人说话了。 伏城走到柜台上,抓药伙计是个小人精,正低头打算盘。一抬头看着伏周二人走来,扯出了笑。他认得伏城,扭头看到他身后的周玄逸,登时提起神来。伙计迎来送往看过不少人了,像周玄逸这么贵气的长相,他一辈子也只见过三回。周玄逸让他有点犯嘀咕,伙计总觉得他面熟的很。 伙计很利索的抓了活血的好药材,在伏城的要求下还抓了几味大补药,一口随手搭话道:“严哥好点没?” 伏城有点懵,问道:“什么意思?” “这药不是给严哥抓的?”伙计挠了挠头,疑惑道:“他前几天来我这儿,一身的血,我还以为他受伤了呢。” 伏城与周玄逸对视一眼,没想到竟然真的能误打误撞的找到严少康的消息,急问道:“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七八天前吧,你问这个干什么?”伙计有些戒备起来。 伏城心下一盘算,七八天前不就是夏侯爷遇害前后的日子吗?伏城私下塞给他一锭银子,“向你打听个事儿,你方便吗?” 伙计立即眉开眼笑起来,伏城给他一锭十两的文银,这可是他半年的开销。“方便方便。” 周玄逸看到伏城随手给出的十两银子,有点眼红又有点心疼,终于意识到教书先生的钱不好赚。他悄声捅了一下伏城的后腰,问道:“你给这么多钱干嘛?”周玄逸经过伏城的一通说教,明白了生存不易,现在看到伏城动不动就这么大手大脚有点不乐意。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不乐意什么,横竖是伏城的钱,跟他有什么关系。 “哎呦,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老戳我干什么?”伏城咋咋呼呼的叫了一声,然后低声回答道:“万一这事儿惹来杀生之祸,也得给人家留点保命钱。”伏城这人每次办事儿都出手大方,特别是涉及到这种要命事,要是伙计今天告诉伏城消息,明天惨死在药铺后巷,伏城心里也好受点。 -- 第38页 周玄逸不如伏城那么懂行情,刚想说些什么,伙计把伏城和周玄逸迎到后院,“这边说话。” 到了后院,伏城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伙计拿了钱,办起事来也细致,一路小跑着去柜台那边拿了账簿,仔细翻了账簿,才回答道,“就是八天前。” 伏城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八天前是夏侯爷遇刺前一天。 伙计一边回忆一边道:“我那天吧,正值夜,严少康突然冲进店里,我认得他,他算是个大夫,以前常来我这买药。” 周玄逸还在想钱的事情,随口问道:“他买了什么?” 伙计道:“这事儿就怪在这儿,他没买药。” 伏城问道:“没买药?那他上药铺干什么?” “他说自己在等人。”伙计道:“我跟他还算熟,就让他在药铺里等着,但他满手的血,我还以为他受伤了,劝他赶紧包扎,但他好像没事儿人一样,现在想想,那估计都不是他的血。” 伏城皱了皱眉,不是他的血是谁的? 伙计继续道:“我哪知道啊,他跟个僵尸似的,我看他怪吓人的,就躲到后堂了。” 周玄逸问道:“你看见他等的人吗?” “没有,”伙计有点不好意思,“我那时候眯了一会儿,迷迷瞪瞪的特别困,我以前也值夜,但不犯困,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眼皮都睁不开。” 伏城暗自思忖,严少康是个用毒高手,伙计估计是被下药了。 伙计继续道:“二更梆子响起的时候,我打了个激灵,稍微清醒了点。隐隐约约看到他跟谁在吵架,” 周玄逸和伏城一起盯着伙计,这应该就是严少康消失的重点。 伏城急问道:“然后呢?” “然后……” 周玄逸冷冷道:“然后你就睡着了。” 伙计想给自己辩驳几句,最后无可奈何的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特别困。” “我虽然没听清他们聊什么,但我听到声音了啊,对面那人说话不男不女的……”伙计又低下头,欲言又止,说话声音细如蚊虫,“好像是个太监。” 周玄逸却陡然睁大了瞳孔,声音都严厉起来,问道:“你说什么?” 周玄逸朝前走了两步,和伙计面对面站着,连伏城都感受到了周玄逸身上压倒一切的气势。要不是伏城知道这人现在武功最多只有两成,估计会以为周玄逸要杀了他。 伙计被他吓住了,心想这人生气真吓人,伙计往后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汗水一路流到脖子根,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伏城疑惑的看着周玄逸的反应,安抚道:“说话声音尖也不一定是太监啊。”江湖上有一个门派专门修炼“阴劲”,长得雌雄难辨,说话也是不男不女的。 “你小点声,”伙计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小心的环顾四周后,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见了,严少康叫那人大公公。” 男人最宝贵的部分被阉割掉,在其他地方就会尤其在意尊严,听说东厂的人自封什么总旗、总督、都督,有的没的名号一大堆,就是没听说过有谁叫自己“大公公”的。 周玄逸眯着眼,道:“这话你也跟别人说了?” “这哪儿敢啊。”伙计吞了下口水,怎么看周玄逸都觉得这人不好惹,再者说了,谁不知道东厂折磨人的手段,就算是被打死,伙计也不想跟太监扯上关系。 “还有吧……”伙计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伏城有点不耐烦,以为他还要加钱,又塞了二两银子,道:“有话快说。” 周玄逸想拦一下,没拦得住,眼看着自己两个月的月钱又被送出去了。 伙计被误会了,当下就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要钱,谁说我要钱了。我是不确定……” 周玄逸没好气的一伸手,道:“那你把钱还给我。” 伏城被周玄逸守财奴似的架势逗乐了,调笑道:“你还真掉钱眼了。” 伙计还没见过有人打听事儿还会把银子要回去的,这帮大老爷不是一个比一个大方吗?药铺伙计把银子拽的死死的,一股谁来抢也不给的架势,“我那天眼花了,我也不确定到底来了几个人。” 周玄逸也就是随口一说,没真想跟一个药铺伙计抢钱,问道:“什么意思?” “那个……”伙计四下看了一下,用口型说,“就那个大公公……” 说完让他忌惮的三个字,他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道:“他身边好像还有个人。” 周玄逸问道:“有几个人你也看不清?” 周玄逸这人说话一股嘲讽劲儿,一般人都受不住,被他盯着的人通常都会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傻子。 伙计有点心虚解释道:“我眼花的厉害,那人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我哪儿知道他是不是活的。” 伏城又问了一遍伙计,确定没有丝毫遗漏之后,临走之前交代伙计不要向别人暴露自己的行踪,又给了伙计一两银子,这回周玄逸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已经习惯了伏城大手大脚的花钱,没有阻拦。 伙计拿了银子对伏城千恩万谢,伏城问了一趟话给的钱够他半年逍遥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拿了钱就应该闭嘴。他私下打算的是,等伏城走了就马上离开柳荫巷,去十里地外的莫家庄投奔自己的表姨。 -- 第39页 伏城和周玄逸走出回春堂后,他们没有马上回柳荫巷去,反而是漫无目的的在官道上溜达。问完了回春堂的伙计,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伏城有点懵,这严少康是怎么跟东厂的人扯上关系的? 白麓城本来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是鱼龙混杂,大漠的刀客也聚集在此处,东厂的爪牙不会来这种不毛之地。但耐不住来往商人多,油水大,白麓城的大户们多少与东厂有些往来,作为其中大头的夏侯府私下应当与东厂交往颇为密切。 也谈不上什么结党营私,给东厂的进贡多像是一种保平安,毕竟同他们交好总不会有坏事。 夏侯爷遇刺前,白麓城出现东厂的人,这事儿说奇怪也奇怪,说不奇怪也不奇怪。最奇怪的是,伏城没有在夏侯府的喜宴上看到任何一个太监,如果东厂的人来到了白麓城只有可能是去参加喜宴的,但那天起码在明面上,伏城没有见到一个东厂的人。 伏城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周玄逸不是惯于表露出自己的真实表情的人,这是他的习惯,即使失忆之后也依然恪守。但是药铺伙计提到东厂时,周玄逸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一直到现在,两人已经走到暖洋洋的太阳底下,但周玄逸从刚开始就保持着的戒备心都没有消散。 周玄逸正在想事情,此时眉头拧着,他望着伏城,诚实的摇了摇头道:“脑子里很乱。”周玄逸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他隐隐约约觉得严少康的失踪和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 他们在夏侯府喜宴前应该见过面。 周玄逸的记忆向来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对于和严少康的关系,周玄逸有一点直觉,跟对伏城的熟悉不一样,他跟严少康应该很熟,并且彼此利益相关紧密相连。 站在伏城的角度来看,夏侯府遇害之前,严少康的行动已经基本摸清楚了。夏侯爷遇害三天前,严少康把伏城引到天香楼,从雪凤娘那边得到了夏侯府的消息,当天晚上雪凤娘的死是不是严少康所为还要打个问号,之后又在药铺和一个自称“大公公”的人见面,第二天潜入夏侯府后神秘消失。 动机呢?伏城摸不清楚,严少康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严少康的身世方海已经去南疆查了,但结果出来起码还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那时候锦衣卫早就把夏侯府闹翻天了。 周玄逸想着想着,突然道:“你不用担心严少康,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伏城没跟上周玄逸的思路,有点懵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直觉。”周玄逸的声音很冷,他好像不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情,道:“严少康跟我命运相连,他们没找到我之前,不会对他出手。” 周玄逸和伏城是一个天平的两端,互相牵制的对方的存在,伏城只要手里握着周玄逸,顺着铺好的线头往前走,就一定会找到严少康的真相。 伏城想过这个事情,严少康肯定没有死,如果他死在夏侯府,刚好是夏侯爷遇刺案最好的替罪羊,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当场刺杀夏侯爷,县老爷也就不用费劲儿的找陈明当替罪羊。这也是他慢慢查案,不是很着急的原因。 不过周玄逸明显是想起了什么,看他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和伏城共享。伏城和周玄逸共同查案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产生了隔阂。 第18章 等一个人 对于这样的隔阂,伏城心里有点不痛快,没有其他原因。就是伏城对周玄逸掏心掏肺知无不言,对方偏偏要跟你隔着一层膜,太不痛快了。 白麓城没有宵禁,伏城和周玄逸刚好走在太白街上,太白街夜市已经摆出来,四周是来往的人流,耳边是小贩的吆喝声。 伏城突然停下来,他向来口无遮拦,想到什么便要问什么,道:“你想起什么了?” 周玄逸觉得这事情需要解释下,但他向来不擅长和别人解释什么,吐出来的两个字还是干巴巴的,“没有。” 伏城出奇的认真看着周玄逸道:“我最恨被骗,要是被我发现你早就恢复了记忆在这儿装傻充愣,我就……”此时一个路人撞上伏城的肩膀,伏城下半句话也跟着被磕没了。 伏城有点烦,朝那人的背影骂了一句,“走路不长眼吗?” 那路人被骂有点不爽,扭头看了一眼,看到对方腰间挂着两把大刀,顿时什么不爽都咽进肚子里,夹着尾巴跑了。 四周人越来越多,两人停在路中央,实在不像话。 “你就什么?”周玄逸一挑眉问道,他有点好奇,伏城不能杀人,还能说出什么威胁的话。同时心里又有点他并不想承认的忐忑,因为他确实有件事对伏城说谎了。 伏城本想说那你这辈子都别指望着我理你,后来又觉得这话像是小孩子拌嘴,幼稚的厉害,于是生生咽下去,道:“你要是骗我,我就把你舌头拔出来。” 周玄逸压抑住笑意,觉得伏城的恶言恶语娘了吧唧的,心里在笑,声音却还是冷的:“威胁人都不会,你怂不怂?” “那应该怎么说?” 周玄逸淡淡道:“把膝骨挖出来喂狗。” 一个人没有了膝盖骨,表面上似乎看不出少了什么,但两条腿却是彻底废了。伏城道:“多大仇多大怨,你也太狠了吧。”伏城说完之后突然想到了周玄逸右腿膝盖上那道骇人的疤痕,周玄逸也曾遭受这样的酷刑吗? -- 第40页 “还有更狠的,”周玄逸继续道:“承天穴灌金水,凌迟,拔了舌头也行,但也要挖了眼睛砍了双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比如用铁刀把肋骨当琵琶弹……” “停停停,你以前是刑部的吧?你等会儿是不是要把十八大酷刑都说一遍?”伏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断周玄逸的话。 “刑部?”周玄逸念着这两个字,刑部也说得通,周玄逸会仵作,心里装着天底下的酷刑,刑部?说不准还真是刑部的,毕竟没听说过哪国哪朝的太子知道这些下贱东西。 伏城道:“行了,别念了,我跟你没那么大仇。” 周玄逸一点头 ,道:“我怕你蠢得着急想不出来,帮你一把。” 伏城叹一口气,这人到底是怎么顶着那么一张好看的脸说出这些话的,道:“你不损我两句不舒服是吧?”伏城感觉出来了,周玄逸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话不多,说得言简意赅,好像多说一个字就能要他的命。但跟伏城在一块儿,损人损得要命,噼里啪啦一长串都不带喘气。 周玄逸点头,道:“说两句就舒服了,我是病人。” 周玄逸补了后面一句,合着伏城还得让着他,伏城道:“你要脸吗?”伏城脑子里想着怎么找机会报复回去,刚才那点不痛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周玄逸觉得这话题扯下去简直没边了,道:“行了,你别愁了,我没骗你,我骗你你把我舌头扯下来。”说着舌头舔了一下上牙,道:“你油炸了都行。” 伏城突然就没音儿了,只看见一截粉红的舌尖舔着白色的贝齿,像一尾红色锦鲤游过,一眨眼间消失在两片唇瓣间,伏城心没由来的跳快了一下,在胸膛里很不安分。 周玄逸不知道伏城都想哪儿去了,问道:“雪凤娘体内搜出的两根针是不是在你那儿?” 伏城刚才那点小心思冒了个小芽,被这句话吓得缩回去了,蛰伏在内心深处再也不肯探出头来。伏城道:“哦,放在住处了。” 周玄逸道:“你晚上睡哪儿?” 伏城跟周玄逸认识这么久,还是不习惯对方话题转来转去,答道:“钟楼,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玄逸刚得知自己花了伏城不少钱,这时候鸠占鹊巢,把主人赶出去住好像挺不人道的,用了自己仅存的一点点的慈悲心,关心关心伏城这个临时充数的小跟班。 周玄逸道:“去看看银针,试试还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周玄逸说完这句话之后,伏城反而有些不自然,不自然到周玄逸都有点诧异,伏城道:“我等会儿带给你。” “不能去?”伏城的表情倒是激起了周玄逸的探究心来,伏城有什么事儿瞒着他? 伏城的表情有点发冷,似乎也有点紧张,他从未带过别人上钟楼,那是他独处的一片私人领域,但周玄逸这个性格,越瞒着反而越要刨根问底,与其让他挖出来还不如自己带着。 伏城没有住客栈,他住的地方是一桩废弃的钟楼,几块砖头都已经剥离,这里曾经是南城的要塞,后来随着南城的没落一起没落,变成了乌鸦野兽长居的地方。 伏城带着周玄逸来到钟楼底,周玄逸环顾这个地方,钟楼矗立在南城边上,搞不好这里曾经是一个烽火台。 周玄逸的腿脚走平地还行,走楼梯就有点费劲,但他也不好意思强求伏城背他,到钟楼顶的时候有点喘。 上去之后入眼便是一个巨大的铜钟,上面雕铸着辟邪镇宅的貔貅。但这足有一人高的铜钟已经残损,再加上这钟似乎有千斤之重,远不是一人能抬起来的,这就是至今还未被白麓城的乞丐流民拿走变卖的原因。 伏城没事干的时候很喜欢在这儿待着,在这里能把整个白麓城尽收眼底,这让他感觉十分安全。运气好的时候能碰到一些野禽,不论是喜鹊、乌鸦都会让他兴奋一阵。 周玄逸上下打量着这个不小的钟楼。钟楼最顶端是一个类似于阁楼的结构,周玄逸站在下面瞥了一眼,看到上面似乎有一些床铺被褥什么的,这大概就是伏城住的地方,东西收拾的井然有序,伏城不像是暂时在这里歇脚,似乎经常来。 伏城这人呆着的地方都有些诡异,比如柳荫巷的破庙,比如这个钟楼。 钟楼看台的地面上插着一把剑,半个剑身都陷入在地上,并不是什么名家宝剑,露出的半截剑身经过风吹日晒变得锈迹斑斑。地面上有不少刀剑留下来的刻痕,都在表示这里发生过一场激战。 “给你。”伏城把包着手帕的银针递到周玄逸面前。 周玄逸接过银针不仔细看,反而问道:“你经常来这里?” 伏城似乎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但又不想对周玄逸说谎,他偶尔会上钟楼来,坐在这把刀前,望着整个白麓城出神,伏城简略的说道:“我在这里等一个人。” 伏城的声音轻飘飘的,随着一阵风而消散在白麓城的空中。 周玄逸听这句话有点梗得慌,这个他嫌弃的二愣子原来有不为人知的过去,周玄逸很想问伏城等着的人是谁,这里又有过什么恩怨。但这些并不是周玄逸能够干涉的事,他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 周玄逸绕着剑身转了一圈,发现剑柄上刻着两个被磨得已经看不出的字,周玄逸辨认了一会儿,发现那大概是云起二字。 -- 第41页 云起……云起似乎是一个人名,徐云起是谁?难道伏城等的人是徐云起? 等等,徐云起!周玄逸想起来了。徐云起是正玄山的门面,少年天才,十五岁大败青城山三大长老之一,年少成名,三十岁位列天下十大第四,三十二岁成为正玄山掌教,如今满打满算才不过三十五岁而已。 周玄逸并不是完全失去了记忆,他对于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认知,只不过散乱的厉害,需要一条顺畅的逻辑穿针引线,他在自己脑海中搜刮徐云起的消息,发现他真的知道这么一个人。 正玄山?伏城是正玄山的人? 周玄逸望着伏城,伏城也在看他的眼睛,同时也看到了他双眼间的疑问。 周玄逸第一个反应是,如果问出来的话,伏城大概会生气。但周玄逸这个人还偏偏喜欢往伏城的逆鳞上撞,这事儿在他看来很简单,毕竟伏城是他托付性命的人,知根知底对谁都好,至于生气,这大黄狗一样的性格,哄哄不就好了? 周玄逸问道,“你和徐云起什么关系?” 伏城半垂着眼睛,他在看剑身上的两个字,浅褐色的眼睛有些冰冷的情绪,道,“我师父。”他说话简短,好像不情愿和正玄山掌教扯上任何关系。 周玄逸咯噔了一下,不敢相信伏城竟然来自天下第一道山正玄,他不是信佛吗?更让周玄逸感到诧异的是,伏城是徐云起的徒弟,周玄逸问道:“我听说徐云起只收过两个徒弟,第一个是江为止。” 伏城没有搭话,他的手摸上了剑柄。 周玄逸又道:“石雪剑出江为止,江为止是正玄山最得意的后生,你绝对不是他。” 伏城抬起头来,眼底有些嘲讽的意思,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周玄逸好像被这样的目光刺痛了,他花了七天才跟伏城的距离有所接近,这一下又打回了原型,他明显感到对方的拒绝。 就当周玄逸以为伏城要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伏城开口了:“我当然不是。” 周玄逸小心整理脑海里的措辞,道:“他第二个徒弟据说也是个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但命不好,坠崖而亡。”周玄逸顿了顿道,“你不是个死人。” 伏城自嘲的笑意更大:“我也不是。”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事儿匪夷所思极了,徐云起的弟子,怎么会在白麓城的柳荫巷甘愿做一个刀客? 伏城抬起眼睛,额头上的那团火云纹此时就跟活了一般,散发着诡异的气息,隐藏在夜色中扎眼的厉害。 这时候已经入夜,白麓城的夏天很短,眨眼间蝉鸣已经死绝了。白天还好说,晚上出来的时候就要加件衣服。秋天马上就要来了。 冷风充斥在两人四周,对话进行到了冰点。 “不说死了,难道说叛出师门吗?”伏城的话被大风裹着吹到周玄逸耳边,太不真切了,让周玄逸都为之一愣。 伏城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比寻常人更加浅,现在天色暗,其余的五官都隐藏在阴影里看得不够真切,唯一能看清的就是这双眼睛,浅的像是盯着猎物的豺狼。 伏城一句话给今天的对话定音,道:“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搬去宋小川家养伤吧,老子要回庙了。” 在伏城的眼神里,周玄逸有点理解了,伏城为什么会拒绝别人的触碰,这人的内心比他想得复杂得多。 伏城道:“与其担心我的事,不如多考虑考虑你自己。”伏城说话的语气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但就是感觉到更加陌生。 周玄逸握紧拳头,有些颓然丧气,问清了伏城的来历,以两人的交情为代价,也只挖出了一点信息,伏城内心深处藏着什么周玄逸不知道还有没有资格继续去挖掘。 第19章 生气 自从钟楼对话之后,伏城和周玄逸的关系进行到一个冰点,就连金铃都感觉到他们的不同寻常。伏城之前天天往破庙跑,和周玄逸说两句就能拌嘴,吃个饭都能见招拆招,金铃时常觉得自己养了两个傻儿子。 伏城已经三天没来破庙,对周玄逸不管不问,也不再殷勤的过来给周玄逸疗伤。 金铃看出了两人关系有点问题,但猜不出是为什么。 金铃进屋的时候周玄逸正靠在床头看书,他耳边垂下一缕头发,卧床太久,那根头发是一条漏网之鱼,却一下子让周玄逸这人鲜活起来,虽然还是带着清冷疏离,但不再像个薄瓷器娃娃一样冷硬。 “你们俩吵架了?” 周玄逸抬起头来,道:“算吧。”他和金铃的对话总是温和的。 金铃把药汁放在床前的矮凳上,道:“为什么?” 周玄逸觉得金铃可能会知道些什么,道 :“我跟他上钟楼了。” “……你很有种啊。”金铃感叹道。 只需要一句话,金铃心下便了然,跟了伏城这么多年,她心思又玲珑,对于伏城的了解肯定要超过周玄逸。伏城这个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平时怎么损他也不会真生气,但内心有一块禁区,这块地方碰不得说不得。伏城就像一块被千锤百炼的铁,把外人所有尝试的触碰都隔绝在外。 就算是给金铃十个胆子,金铃也不敢凑上去问伏城的过去。 “不过他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过几天就好了。”金铃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觉得悬,她也摸不准伏城到底怎么想的。 -- 第42页 周玄逸对于感情相当冷淡,钟楼对话后他以为他不会再想伏城的事情,但他看着床头的药汁,突然想起了伏城的花生糖,想起了那句话,花生都潮了才好吃。劣质而粘牙的糖是伏城童年难得的好东西,伏城到底经历了什么? 伏城第一天没来的时候周玄逸很淡然,第二天没来的时候周玄逸心里没什么所谓,第三天的时候,周玄逸反应过来了,这二傻子生气起来真是倔啊。 哄一哄,怎么哄?周玄逸脑海里一堆杀人验尸的记忆,怎么也刨不出来一点关于哄人的记忆,他就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周玄逸放下书,有点惆怅。 经过三天的调养,周玄逸感觉自己身体好了不少,打坐时丹田内的真气流动让人感到很安全,周玄逸突然想到,伏城再不回来,等他这只鹰隼养好伤飞走了,回破庙时看到人去楼空是个什么心情。 刚这么想着,当天伏城便回到了破庙。其实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回来过,毕竟周玄逸的命很重要,只不过每次回来时都是深夜,周玄逸正在熟睡,对此并不知情。 伏城不是那么不顾大局的人,他知道自己和周玄逸的关系不可能说断就断,之后还有不少要查的问题,放任不管不是伏城的风格,小脾气就憋着,所以这次回庙多少是带着讲和的意思。 伏城愿意回来,金铃松了口气,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金铃显然比周玄逸懂得怎么逗伏城开心,菜一上桌伏城就笑了,“八宝鸡?今天你是要嫁人吗?” 周玄逸来破庙之前金铃不怎么下厨,进厨房都是看心情,随便做点家常菜已经是难得了,更别说今天做了一道大菜。 金铃敲了一下伏城的碗沿道:“你这狗嘴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姑奶奶今天心情好,就乐意做八宝鸡怎么着。” “行行行,祝你明天也心情好。”伏城挖了一勺,鸡肉裹着糯米和虾子,再加上浓郁的绍兴酒,入口就两个字舒坦!虾子和绍兴酒都是白麓城少见的食材,金铃从太白居酒楼后厨连买带骗恐吓来的,虽然少了冬笋,但已经是难得的美味,起码哄伏城足够了。 周玄逸吃惯了山珍海味,对这道菜没有明显的反应,吃饭的时候几乎就没说话。 金铃噼里啪啦的和伏城交谈,怎么说气氛都有点诡异。 吃完饭,金铃抢着洗碗,一溜烟的钻厨房里不肯出来,她试过了啊,可别说她不仗义,这么难熬的时刻,谁爱贴着谁贴着。 金铃洗碗的时间长的不正常,伏城清了清嗓子,问道:“伤好了?” 周玄逸答:“差不多了。” 两人的话题到此结束。 两人又僵了一段时间,大概半柱香的功夫,连金铃都在厨房猫不下去。这时候宋小川突然推门进来。 他进破庙了才发现气氛好像不对,扭头要走也来不及了,伏城已经叫住他,“来了啊。” “啊……”宋小川感觉到了点诡异,缓缓扭过头,皮笑肉不笑道:“都在呢。” “过来坐。”伏城招呼道。 宋小川尴尬的挪过来,桌子四个角,伏城和周玄逸面对面坐着,宋小川只能挤在他俩中间。 宋小川干笑两声,道:“聊什么呢?” 伏城道:“聊天。” ……这让人怎么接?宋小川接下来的搭话都被这句话活生生堵住了。金铃抱着猫窝在厨房,偷偷往这边瞄,心里默默心疼宋小川。 宋小川愣在原地,真想一头钻进桌子底下去,他憋了一会儿,脸都快憋紫了,问道:“那条芍药手帕有线索了吗?” 刚说出这句话,宋小川就觉得说对了,这是多么合适的一个话题啊。 伏城三天都没来破庙肯定私下有所调查,但眼下他似乎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周玄逸看了一眼他,问道:“以你对严少康的了解,你觉得严少康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周玄逸这句话明显是在问伏城,但伏城也明显没有接话的意思,好不容易挑起来的话题也不能就这么灭了,宋小川只能硬着头皮小声接下去。“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金铃觉得留宋小川一个人在那里也太不仗义了,抱着猫从厨房里走出来,坐在宋小川对面的位置道:“都聊天呢?” 周玄逸继续道:“你猜猜?” 宋小川道:“温柔的吧……金铃你是女人,你应该最懂男女之情,你猜猜严少康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宋小川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金铃。 “严哥有女人?我怎么不知道?”金铃大大的圆眼睛转了转,道:“不过你要是让我猜的话,我大概能猜出来。严少康不爱说话,常年板着个脸,照我的话来说像个僵尸。如果那个姑娘也是个冷脸,他俩在一起能有什么好说的?互相比着谁不说话的时间长吗?”金铃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最后一拍桌子道:“他喜欢的姑娘要么温柔要么活泼,这样性格才能互补。” 周玄逸点了点头,金铃跟他想的一样,不过温柔和活泼的姑娘天底下这么多,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周玄逸道:“先不考虑大街上偶遇,如果他要接触一个女人,只能通过什么途径。” 宋小川想了一会儿道:“他不去百花街,最常去的地方是医馆和药铺,要么就是上山采药,我猜那个姑娘十有八九也是做这行的,不然严少康是个医痴两人没什么好聊的。” -- 第43页 宋小川说完就补充道:“当然这只是猜测啊。” 伏城突然插嘴道:“我调查了全城的医馆和药铺,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符合这个条件。”伏城有一套自己查人的方式,这几天他一直在通过各种途径这位神秘的姑娘,但都没什么有效的收获 。 周玄逸也很自然的接过话题道:“严少康是一个谨慎的人,他和大公公见面的地点选择的是他常去的药铺,说不清是不是在给你故意留线索。” 金铃和宋小川打了个眼色,心想姑奶奶就是厉害,这不是交流上了吗? 周玄逸看了伏城一眼,两人有了短暂的对视,道:“他应该会好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不会让她面临丝毫危险,所以对你们他都没有透露过她的存在,回春堂在南城,她应该在远离南城的地方,比如北城。当然这个理由也很牵强,能不能查到只能看运气。” 本来就是大海捞针,只能利用一点点已知的信息慢慢往后推,效果一定不好 ,进度一定缓慢,也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但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这么着。 要想找严少康,严少康的女人是一个关键,但这人在不在白麓城都不好说。所以调查这位神秘的芍药姑娘不能太多投入精力。 话题再次结束,周玄逸觉得伏城这人别扭的不像话,仅有的耐心已经用完,于是对宋小川道:“我伤好得差不多了,多谢。” 周玄逸能恢复得这么快多亏了宋小川那天塞过来的瓶瓶罐罐。 “哪里哪里,”周玄逸一开口,宋小川就觉得惶恐,道:“都是严哥的功劳,我懂什么呀。” 周玄逸继续道:“我今晚搬到你那。” 周玄逸的话简简单单,着实把宋小川吓出了一身冷汗,他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伏城看过来的目光,不经过伏城同意把伏城的人请到自己家屋檐下,宋小川他还要活吗? 何况就周玄逸那个死脾气,宋小川上次跟他打交道之后,这辈子都不想跟周玄逸有往来。 “这……”宋小川有点欲哭无泪,这桌子上连杯茶都没有,宋小川一下子手脚都没地方放,手足无措四个字就写在脸上了,道:“这事儿吧……” 宋小川半天蹦不出来个屁,周玄逸道:“跟伏城说好了。” “啊?”宋小川又望向伏城,心想为什么非要让他卷进这破事儿里,无声的询问着伏城,这是什么意思?两人闹掰了? 伏城听到周玄逸这话就眉头紧皱,他当时说了一句气话,周玄逸还真记上了。伏城心想,就宋小川家那麻雀大小的地方,周玄逸一个少爷脾气能呆得住就奇怪了。 伏城点道:“嗯,说好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金铃一手掩面,心想伏城怪不得这么大都没对象,这人的脑子大概是被驴踢了,拦一下会死吗?话已经说出来,金铃要拦也没得拦。 不是……他俩吵架关宋小川什么事儿啊?谁也没有提前通知宋小川,宋小川也不想请个祖宗回家。 “老大老大,我……这不合适吧?”宋小川求助似得望向伏城,心想赶紧把你家祖宗哄回去。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家里有人?”伏城有些狐疑的望着他。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宋小川怎么可能拒绝的了,宋小川临时接到的消息,连匆忙收拾的机会都没有,四人刚谈完,就真抱着被褥朝当场走进宋小川家,搞得宋小川都莫名其妙。宋小川有点心虚,周玄逸过去应当是个上等人,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还是有点寒酸。 果然,周玄逸一进门就皱着眉头。刚开门,扑面而来一股墨水味和潮湿的气息。但周玄逸除了对伏城以外,跟别人都表现的很有教养,只是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 桌案上摆着一本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书,周玄逸看了一眼,这是一本《白麓奇志》专门记载着白麓城的各种奇闻异事,什么会偷心的狐狸精、没有脑袋的士兵之类的。宋小川没有来得及看完的这一章节讲得是一个叫长春观的神秘道观,书里记载的长春观里有一口奇井,四季寒冷,盛夏也能结霜。书里还记载这口井死了不少人,没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 周玄逸只是随手翻了翻,宋小川却大为惊恐,一把从周玄逸手里夺过来。 宋小川动作有点不自然,周玄逸皱了皱眉,又不是看活春宫,至于这么紧张吗? 宋小川把《白麓奇志》和桌案上其他书垒在一起抱在怀里道:“都是些闲书,我搬到别处去。” 宋小川走后,书房里只留下周玄逸一人,周玄逸环顾这间小书房,这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哪怕就算是伏城单身汉的房间,好歹也是朝南通风亮亮堂堂,这小书房终日不见阳光,腐败潮湿的气息经久不散。 从天之骄子一夜之间跌入柳荫巷这样的地方总是不适应,先前在破庙金铃和伏城消解了这样的不适。等现在又一个人的时候才又觉察出一点孤独感来。 周玄逸心里有点堵得慌,但也不想承认是因为伏城。 第20章 芍药 周玄逸心里怎么想的伏城全然不知 ,他正在全心力的查严少康的女人。 伏城是一个不杀人的刀客,他之前接到最多的生意就是找人,本来这件事对来伏城说轻车熟路,但最棘手的地方是没有名字没有任何信息。只有一个芍药的引子,这是名字?还是小字?还是单纯的就是喜欢芍药而已呢? -- 第44页 伏城先是去查了户部中名字中带有芍药的年轻女子。白麓城的小官俸禄不高,平时都是靠着一点点灰色收入维持体面的生活,这里面就有空子可以钻。但登记在册的人里要么年龄不符,要么长相职业完全不像是严少康喜欢的。并且户部登记在册的并不是白麓城的所有人,贱民、奴才、流民和商队都不会登记在册。 伏城查了三天都没有任何收获,他只能采用最蠢的办法,花钱雇几个人在严少康经常出入的药铺蹲点。毕竟上门买药的年轻姑娘还是比较显眼的。 这么蠢的办法最后真的有收获,最让人意外的是,药铺的地点如周玄逸所料在北城。盯点的伙计说有个姑娘连续三天都来买药没有断过。 伏城不敢耽误,从柳荫巷赶到北城的宝善堂,刚好和芍药姑娘撞上了。 伏城当时一看就知道找对人了,她双手的袖子挽起,左右都提着药材,药材有点多了,一个年轻女子提起来有点费劲,但她不喊累也不让别人帮忙。一看就是做事雷厉风行不拖拖拉拉的大姑娘。 伏城赶忙拦住她,道:“姑娘!” 姑娘脚也没停,依然走着,似乎没反应过来有人在找她。突然感觉左手一轻,手里提着的药材已经被伏城拎在手里。 姑娘怒道:“你干嘛?” 伏城是不得已才想出这个办法,道:“别生气,只是看你太累,帮你一把。” “用不着你管 。”姑娘一把扯过来,提到手里又要走。 伏城也不管现在自己像不像登徒子了,只能走到她前面拦住她,道:“姑娘怎么称呼?” 姑娘低头往左走,伏城也往左走,姑娘往右走,伏城也往右走,最后姑娘只能站住,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伏城破罐子破摔,对自己的厚脸皮很有数,道:“我就是想知道你叫什么。” 姑娘盯着伏城好一会儿 ,脸上也没有怒气,道 :“我知道你是伏城。” 伏城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自己找了三天终于找对人了,问道:“你怎么知道?” 姑娘道:“严少康跟我说起过你,说你天生脑门上有一个火云纹。” 伏城的心狂跳不止,甚至都有点颤抖,道:“你跟严少康……” 姑娘冷哼了一下,“哼,我跟严少康?你少跟我提起他。” “你们……怎么了?”伏城眨了眨眼 ,心想严少康和她不是一对吗?怎么提起来跟仇人一样? “你好意思问我?你怎么不问问你兄弟他干什么?”姑娘道。 伏城是真的不知道严少康怎么了,心想看着姑娘的表情,该不会严少康不负责吧? “看上去老老实实,还不是会逛青楼的货色,我呸!”姑娘隔空呸了一口 ,虽然没有唾沫星子,但这个动作伏城也就见过大大咧咧的金铃做过,寻常女子可不敢做这么出格的动作。 “上青楼?”伏城从姑娘发泄的咒骂中找到了重点,表情严肃起来,道:“什么时候?” “我凭什么告诉你?”姑娘皱着眉头看着伏城,“让开!” 伏城当然不可能让,“唉,等等。”情急之下,伏城一手抓住姑娘的手腕,但这姑娘铁了心认定严少康身边都不是好人,两人正拉扯,身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严少康失踪了。” 这话说得不容置疑,伏城和姑娘一起停下来扭头望去,刚好看见了周玄逸。周玄逸拄着拐杖站着,腿虽然瘸了但也不显狼狈,眉头轻皱,有股难以接近的架势。 伏城一皱眉,道:“你跟踪我?”周玄逸八成是在破庙听说了伏城有了新线索才跟过来。 周玄逸没搭话,皱着眉看伏城捏住姑娘的那只手,啧,真碍眼。 开玩笑,长这么大周玄逸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过,伏城翻了脸色,周玄逸怎么可能还真的也就跟他保持距离了?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周玄逸不想放手,伏城这辈子都甭想逃过去。 姑娘不知道他俩弯弯绕绕,道 :“放手,你再这样我喊非礼了啊。” 伏城听闻才反应过来 ,撒了手。 这位姑娘实在是雷厉风行,听了周玄逸的话,半点客气都没有,一股脑的把药材全推到伏城怀里,走到周玄逸跟前,道 :“你刚才说什么?”不知道是伏城给姑娘留下的印象太差还是周玄逸这人实在讨女人喜欢,姑娘跟周玄逸说话时细声细气,不像是刚才那般冲了。 “在下周玄逸,姑娘怎么称呼?”周玄逸没直接回答,他太想知道这姑娘叫什么了。 姑娘见他实在执着,只能道:“柳青青。” 柳青青的回答让伏城和周玄逸都有点失望,芍药这个线索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伏城去户部调查了这么久等于说是做了无用功了。伏城能找到柳青青和严少康的联系虽然有努力的原因,但更大的因素是运气好。 伏城在身后问道:“你喜欢芍药?” “不是……”柳青青被周玄逸一句“严少康失踪了”吊足了胃口,没想到这两个人三句话都绕着自己,跟严少康一点关系都没有,柳青青当然不会考虑伏城为了找自己耗费了多少心血,这时候就有点气,道 “严少康到底怎么了?怎么老问有的没的?” 伏城有点不死心,道:“你有一条芍药手帕?” 柳青青闻言终于露出了点小女儿的姿态,两颊有些微微飞红,道:“你们就不能直接说吗?”柳青青没有直接承认,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 -- 第45页 “要先确定才能说。”周玄逸向前走了一步,道:“柳姑娘,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现在不行,”柳青青看了一眼伏城和周玄逸,对两人有点放心了,道:“我有急事,你们要是想问就跟我走。” 周玄逸立马答应了,答应之后又看着伏城,那表情很简单,就传达着一个意思:还不快跟着? 伏城咬了咬牙,心想他这辈子都别想甩开周玄逸这个祖宗了,他抱着药材跟在两人身后。走着走着,脑子里的心思就歪了,似乎是照顾 周玄逸腿脚不太方便,柳青青的脚程不快,三个人慢悠悠的走着。兴许是宋小川送来的药材真的有效,周玄逸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在恢复,一直走出白麓城这么远的距离竟然也没喘气。 伏城回过神来,心想还管不住自己这双眼睛了,总是不自觉的往周玄逸的方向瞥。 柳青青是一个医女,但平时并不在白麓城活动,她带着周玄逸和伏城走了很长时间才在白麓城外十里地的一个小村庄停下来。小村庄名为骆家庄,这种小村庄应该整个村庄的人加起来不过一两百人。但骆家庄比别的村落明显要容纳了更多的人,道路两旁的人都有点病态 ,看见柳青青都会热络的打招呼。 柳青青带着伏城和周玄逸熟练的在骆家庄穿梭,最后竟然停在义庄里。义庄没有死人,反而聚集了更多的病人,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咳嗽声不绝如耳。 一进义庄,伏城就明白过来柳青青身上那种雷厉风行的劲头是怎么来的了,柳青青快步走到一个大伯面前,道:“刘叔你怎么下地了?怎么不听医者的话 ,快回床上躺着去。”柳青青指着的是一个大通铺,上面是躺了十几个人了,目前看来还有更多的人挤在一起。 嘱咐完刘叔,柳青青又吩咐一旁的两个伙计,一手指着伏城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煎药?” 伙计从伏城手里把药材接走,麻利的走到一旁煎药了。 柳青青在义庄里转了转,询问了几个人的病情,去药房看了一眼药材的情况 ,才抽出点时间搭理伏城和周玄逸。 周玄逸一进来就皱着眉头,柳青青看出了他的嫌弃来 ,这是人之常情,不是每个人都是圣人 。柳青青道:“放心吧,不传染。” 柳青青说话时手也没闲着,指使伏城和周玄逸跟他一起处理药材,完全没把这两人当客人,好像是在路边随手抓着的两个伙计。柳青青这人渲染能力实在太强,伏城和周玄逸莫名其妙就被她利利索索的动作感染,不自觉的跟着一起切药材。 柳青青边切边道:“骆家庄二十年前因为瘟疫横行,全村人死的死了,活下来的那批人有钱的也都迁徙到别的村,留下的人不是老弱就是病残。我刚来骆家庄的时候,整个村里也只有二十三口人。我本来只是过来歇歇脚,机缘巧合之下给一家人看了病,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村子里其他人也都找上门来。我看诊只收药材钱,比白麓城的几家医馆都便宜了一半。后来名气越来越大,都听说骆家庄住着一个小医仙 ,附近其他村的人也都赶过来。慢慢的,骆家庄变成了一个药村,路过的人都说这里常年一股药味儿。” 柳青青说到小医仙的时候有点得意,道:“我同门师兄弟们都在江湖赫赫有名的药谷,或者干脆进宫当太医,就我一个人缩在这屁大点的小村庄里,我看病收钱太便宜了,稍微有点钱的大户人家反而信不过,都要去白麓城看大医馆,找上门的都是些贫民,这两年世道太乱,穷人真多啊。我师兄给达官贵人看诊,我就给穷人看诊,也没什么不好。” 柳青青说话跟切药材的速度一样,有节奏的往出蹦豆子,听着人心情舒畅,她接着道:“白麓城的宝善堂老板听说了,所以给我的药材物美价廉,骆家庄用药的人太多,我每天都要去宝善堂拿药,就是这样碰到的严少康。严少康看着面冷,心还不错,他免费给我的义庄帮忙,他医术还挺好。” 周玄逸沉默的听着,跟他想的差不多。 柳青青说着说着有点来气道:“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严少康这么个闷葫芦竟然还给老娘逛青楼去了!”柳青青切药材的动作一顿,大刀戳在砧板,砰地一声剁了个深痕,伏城都跟着抖三抖,生气的女人太可怕了。 “不是……”伏城觉得好歹要替自己兄弟说两句道:“兴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误会?”柳青青一挑眉头,道:“能有什么误会?眼睁睁看着他从天香楼走出来,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下次见到他我能剁了他的命根子。” 伏城吞了口唾沫 ,丝毫不怀疑这柳姑娘说到做到的个性。尝试着辩解道:“他去了天香楼没几天就失踪了……” 柳青青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逛完青楼就消失了?我有那么可怕吗?” 伏城心中暗自想,是挺可怕的,我要是严少康我也不敢回来。 柳青青越说越气道:“他逛完青楼倒好,一句话不解释,就说了一句让我把他忘了。我可去他大爷的。你今天给他捎个话,真有误会自己过来解释 ,没有误会了我就提刀砍人了。” 伏城想纠正她今天带话也带不到,但看着柳青青一边说话一边剁药,好像要把严少康这人一起剁了,只能连头答应。 -- 第46页 周玄逸问道:“他失踪前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周玄逸一句话把话拉扯到正题上来。 “有点吧……”柳青青每天要操心的太多,但女人天生对于情绪就是敏感的,严少康细微的变化柳青青肯定能感受到,“他有段时间魂不守舍,经常发呆。” “这个你认得吗?”周玄逸拿出一个白色手帕包着的小方块,递在柳青青面前。 柳青青打开手帕之后手有点抖,抬头看向周玄逸的眼神露出点震惊的神色,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周玄逸看着她没有回答,如果是过去的周玄逸他一定毫不留情的说出真相,但此时此刻他下意识的望向伏城 ,他跟伏城待久了,沾染上 许多人情味,他开始考虑说出的话会不会让人伤心了。 柳青青转身进屋拿出一卷布,把桌子上的药材收拾之后,铺开在桌子上,黑色的布上陈列着两排银针,柳青青把沾血的银针放在左边的空隙,除了颜色不同以外,和其他银针一模一样。 柳青青的声音抖得厉害,问道:“严少康是不是杀人了?” 第21章 没病 刚才骂得越凶,现在就越担心,柳青青就算是个再厉害的女人,这时候也无法保持着自己的坚强。严少康竟然杀人了?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让她眼前都有些发黑,彻底慌了神。 柳青青抖得太厉害,周玄逸几乎要担心她晕倒,于是伸手把柳青青扶着坐下,又叫来了一个伙计倒杯茶水。周玄逸浑身都散发着不容拒绝的气势,伙计竟然都没敢拒绝,麻利的给小医仙倒茶。 伙计好歹是医馆帮忙的,倒的茶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周玄逸半蹲在柳青青跟前,一手盖在她膝盖上的双手上安抚着。周玄逸这人做事滴水不漏,就算是安抚别人,只是轻拍两下就放开,绝对不给别人留话柄的机会。 周玄逸的眼神很坚定,这时候给了柳青青不少安全感。 还会安抚人了?伏城有些诧异的想到,周玄逸给伏城留下的第一印象极差,时常让伏城怀疑这人到底有没有心,周玄逸安抚柳青青的举动实在是让伏城感到意外,不过……这么看来,安抚人的周玄逸看着意外的顺眼。 周玄逸能破天荒的安抚柳青青并不是出于怜香惜玉,而是因为她是严少康的女人,严少康毕竟是伏城很在意的人,按照伏城那个热心肠的性格,就算是严少康真的死了,伏城想必都会照顾他兄弟的遗孀。 不过就伏城那驴脑子,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周玄逸的举动是因为自己了。 柳青青好歹是一个医馆的当家,比普通女人要有自己的主见,很快就恢复过来,反而透着一股坚定。道:“你们跟我说实话,他到底怎么了?” 周玄逸轻轻摇了摇头,道:“目前还不是很清楚。”周玄逸不可能把周玄逸和夏侯府的命案都告诉柳青青,只能干巴巴的安慰。柳青青也看出了对方一定向自己有所保留,严少康的失踪大概没有那么简单。 伏城也道:“你不要太担心,现在还没查出来。” 柳青青面对着银针微微发神,道:“这针名为春雨针,我是西域药王的徒弟,门徒出师之后,师傅会赠与一套春雨针。春雨针细如春雨,针灸时能够缓解人极大的痛苦,扎进穴位几乎没有任何痛楚和感觉。春雨针是用来救人的,不是为了害人的。” 说着,柳青青顿了顿,忍不住带着一点哭腔,道:“我很少使用到这套针,只告诉了严少康一个人。他怎么能,怎么能……” 伏城和周玄逸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了,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柳青青的春雨针只有严少康一人知道,别人想要嫁祸给严少康的机会等同于零。天香楼那位命短的雪凤娘绝对是死于严少康手里无疑。就伏城对严少康的了解来说,这人虽然看着有点吓人,但绝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这其中又有什么渊源,伏城就不知道了。 周玄逸道:“是不是杀人了还不确定,可以确定的是他绝对没有对你不忠。” 何止是没有不忠,严少康几乎是用了全部的精力在掩藏柳青青的位置,既不告诉柳青青自己那些肮脏事,也不向伏城他们仅有的朋友透露柳青青的存在。如果不是周玄逸多嘴外加运气好,伏城这辈子估计都不会知道还有柳青青这人。 柳青青听了这句干巴巴的安慰,她不太在外人露出脆弱的神色,为了掩饰自己,拿起刀继续剁药。声音有点闷,你说了不算。 周玄逸贴心的假装没看见柳青青眼角流下的一滴泪,泪水快速的滑进衣领,柳青青抬起手背抹了一下,道:“是死是活,你让他自己来说。凭什么就偷我的春雨针,他真要,我还能不给他?” 柳青青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就要哭天抢地的姑娘,医者仁心,医者的心比普通人坚强的多。柳青青抹泪都不想让人瞧见,她只是刚才慌神时需要别人的安慰,现在自己就想通了。 周玄逸看她也不再需要自己,扶着桌沿想要站起来,但蹲的太久了,加上一只脚有旧疾,起身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踉跄。正当他往前栽的时候,后脖领子被人捞了一把,周玄逸不用回头都知道扶住自己的是伏城。 周玄逸刚想说些什么,伏城看他身形正了就撒手了。啧,这人气起来是没完了是吧? 倒是柳青青注意到了周玄逸的不便,出于医者的习惯问道:“你腿怎么了?” -- 第47页 周玄逸低头看了一眼膝盖,道:“老毛病了。” “我看看。”柳青青放下药材,走到周玄逸面前。她对周玄逸的印象很不错,况且在严少康生死未卜的时候,找点事情做有助于她分心,不用老想着严少康那个负心汉。 周玄逸知道肯定拗不过柳青青,只能坐在刚才切药材的石凳上,在不用祛除鞋袜的情况下撩开自己的左腿裤管,露出左膝盖。 饶是伏城之前见过这道疤痕,此刻也觉得骇然。周玄逸人生的白生生的,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在这样无暇的一条腿上,膝盖上的疤痕实在扎眼。 柳青青是见过大世面的,她伸手在周玄逸的膝盖上敲了敲,又摸了摸他的膝盖骨,她似乎看出了什么,抬头望着周玄逸,刚好看见对方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柳青青沉吟了一会儿道:“现在看不出来,周公子不嫌麻烦可以进内室再诊断。” 周玄逸把膝盖盖住,道:“不嫌麻烦。” “那我……”伏城张了张嘴,就被柳青青打断了,“你留在这里,把药切完。” “我……”伏城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也说不出,继续给柳青青当一个免费伙计。 柳青青带着周玄逸走到内室,周玄逸很自然的坐在室内就诊的矮榻上,不过并没有撩起来裤腿的意思,奇怪的是柳青青竟然也没有再去看周玄逸的膝盖。 柳青青给周玄逸沏茶,透着窗户缝隙看到伏城还在切药,才道:“我看你这腿没有毛病。” 周玄逸知道自己瞒不过她,此刻活动了自己的左腿 ,左脚灵活的在空中转了个圈,周玄逸竟然不用拐杖在室内自如的走了几步,走得四平八稳,一点抖的意思都没有,更别说是瘸了。 周玄逸走了一圈,坐在一个太师椅上,道:“姑娘为什么不拆穿我?” “虽然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但我挺中意你的。”柳青青边说边观望着伏城,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让这条腿好?” 周玄逸刚醒来的时候腿脚是真的不便,根据伏城描述在夏侯府的情况,应该是压麻了经脉,但第二天就好了。刚好周玄逸左膝盖上有一道疤痕,周玄逸索性将错就错,骗伏城自己腿废了。但周玄逸这个举动只是为了降低伏城对自己的戒备,不可能一辈子都装作一个瘸子。 也是周玄逸运气好,如果伏城身边的大夫不是宋小川那个半吊子,腿脚这件事早就被发现了。 周玄逸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自己的左膝盖,笑道:“什么时候好,柳姑娘说了算。” 柳青青扭过头,看着周玄逸道:“虽然你的膝盖骨好好的,但根据你那条疤来看,当时确实有人想废了你的左腿,但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做到。” 周玄逸面色凝重,他当时看到自己的左腿就想到了,但他对此真的毫无记忆。 柳青青叹了口气,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给你开个药方,五天复诊一次,一个疗程之后,你自己选什么时候恢复。” 周玄逸赶忙谢过柳青青。 柳青青又道:“我等会儿随便胡诌一个病名骗骗外面的那个二傻子。” 周玄逸顺着柳青青的目光往外看,浅笑道:“他不傻。” 伏城做什么事儿都认真,他老老实实的坐在石桌前切药材,他不喜欢药味儿,因此切药的时候还皱着眉头,眉心的火云纹被挤成一团,显得有点皱巴巴的。 柳青青看了一眼外面的伏城,又抬头看了一眼周玄逸,一瞬间就明白了,笑道:“我知道,遇到你才傻的 。” 伏城在外面百无聊赖的切药,咔嚓,咔嚓,咔嚓,好像这药就没个尽头了。伏城有个好习惯 ,别去怀疑大夫,因此从头到尾都没感觉到不对劲。 伏城切完一堆药材,马上就有“眼色好”的伙计又送上来一捆,似乎要把伏城这个免费伙计榨干了。周玄逸他们进内室的时间太久了,伏城切完四捆药,周玄逸总算走出来了。 不过走出来的时候有点不对劲,进去的时候是拄着拐杖进去的,出来的时候是被柳青青搀扶着走出来的,看周玄逸的表情不太好,好像遭受了一场酷刑一样苍白。 “这是怎么了?”伏城立马起身,语气中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关切。 “没事,”柳青青很自然道:“不是什么大毛病,我刚给他施针,等会儿再给你开个方子,回去照着方子吃,五天之后过来复诊。” “他这腿能好?”伏城问道。伏城下意识的以为周玄逸的筋脉已经被人挑了,没想过这种病都能被治好,他都已经做好了周玄逸瘸一辈子的准备。 柳青青面不改色的扯谎,道:“废话,我是谁?我都出手了绝对药到病除,你可放心吧。” 说谎是个技术活,柳青青明显比较自如的掌握了这门手艺。说话的时候不要说太满,也不要说太多细节,自己是大夫,说了一堆条条框框的病症,伏城八成也听不懂,不如装作一副大师的姿态,光柳青青这个气势就能唬人了。柳青青道:“还愣着干什么?把病人搀着。” 果然伏城听了也没有多问,伏城心想严少康的医术出神入化,作为严少康看上的女人,柳青青的医术必定不会差,何况柳青青好歹是个小医仙,又是西域药王的徒弟,说不定医术比严少康还好。 伏城乖乖的接过柳青青递来的拐杖和周玄逸。他跟周玄逸之间接触久了,久到伏城在周玄逸面前都没有不愿意让人碰的破毛病。 -- 第48页 从头到尾只有周玄逸一言不发,他是真的被扎了针,柳青青说做戏要做全套,不仅真扎了,还扎的狠,好像周玄逸是她那负心汉严少康。 周玄逸脸色发白,觉得自己扯谎总算是付出了代价,这针后遗症太厉害,一直到现在膝盖都隐隐作痛,不让人扶还真的走不了。 伏城看到周玄逸这样,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跟柳青青道别道:“我住在柳荫巷破庙,小医仙如果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如果你不认路到时候就随便问柳荫巷一个刀客,他们都知道我是谁。” “行了行了,严少康跟我说过,你长成那样,谁都能认得出来。”柳青青摆了摆手,道:“严少康有消息再来找我。” 伏城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接下来无话可说只能告辞,搀扶着周玄逸准备走回柳荫巷去。 虽然周玄逸一路上没说话,但伏城也很难忽略周玄逸,他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传来,穿透伏城的衣服,侵入伏城身侧的肌肤里,总觉得奇怪。来的路上有柳青青在前面带路,三个人一起走也不觉得尴尬,这时候只剩下伏城和周玄逸两人,还不得不贴着,这样的气氛真是诡异到了一个极点。 第22章 梦游 伏城对于周玄逸的态度变了,即使他不想承认,也必须要直面这样的变化。刚认识的时候,周玄逸不想走路,伏城都是拎着他的后脖领子一路带过去,但现在他却不想让周玄逸受罪,宁愿慢吞吞的陪着周玄逸挪回去,也不管回到白麓城估计要天黑了。 为什么呢?是喜欢吗?伏城只认识周玄逸十几天,怎么能产生喜欢? 伏城不敢想这些问题,他远没有自己外表上那样豁达,他害怕和这个世上的任何东西产生一丁点的羁绊,他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样的一个人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呢? 就在伏城以为会尴尬而沉默的走完这段路的时候,周玄逸开口了:“我不知道钟楼上是怎么了。” 周玄逸开口之后,伏城却觉得脸有点发烧,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因为这事儿跟周玄逸闹了好几天脾气,但人是伏城自己带上楼的,怎么看也不能说是周玄逸的错。 周玄逸继续道:“我以后不提了,你也别摆脸色。”周玄逸没有那么多精力因为感情分心,为了不破坏两人的阵营,提前划分好禁区确实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伏城低着头,浅浅的嗯了一声,这页就算翻篇了。 一直到傍晚,伏城和周玄逸才慢吞吞的来到白麓城,他先是把他扶到了破庙里。虽然宋小川也会照顾人,但伏城就是觉得把这个人放自己的眼皮底下安心。 金铃的反应咋咋呼呼的,她一看就知道这两人关系要破冰了,眼睛贼溜溜的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最后又露出伏城根本看不懂的老母亲 一般的笑容来,有点意味深长。 “小周哥哥回来了啊。”金铃笑嘻嘻道。 “回来歇歇脚。”伏城抢着回答道,似乎不想让金铃看出什么。 “那我去做点好吃的。”金铃不愧是个人精,心里跟明镜似得却不戳破,反而给两人留下了一个单独相处的时机。 伏城望着后厨燃起的炊烟,入鼻是一股饭香,突然就觉得心软了。周玄逸来破庙之前,金铃下厨是难得的,她一个女娃子有时候比伏城还像个糙老爷们儿,懒的时候懒的要命,好的时候能好到天上去。但自从周玄逸来了之后,只要周玄逸在家一天,金铃几乎顿顿都下厨,真不知道是被鬼迷心窍了还是色令智昏了。 而这个破庙也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伏城扶着周玄逸坐下,半跪在周玄逸面前,一把撩起对方的裤腿,周玄逸赶忙按住伏城的手,道:“别。” 伏城却难得的强硬,把裤腿卷到膝盖上方,露出那块疤痕来。 周玄逸有点心虚得看着伏城,生怕他看出自己这双腿是双好腿,却看见他好像有点失落,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大狗。这是怎么了?周玄逸猜不透伏城在想什么。 伏城伸出手覆盖在周玄逸的膝盖上,只是虚虚的碰了下就松开,周玄逸却觉得有什么暖暖的东西顺着膝盖一路往上爬,直往心里钻,如同蜗牛一般,爬过的地方留下一片长长的水渍,酥酥麻麻的。 周玄逸看着伏城,却感觉他好像一副自己受伤的样子,很快就把周玄逸的裤子整理好,低着头不说话了。周玄逸看出来了,他在害怕什么,伏城不杀人,害怕别人碰他,也害怕看到熟悉的人受伤。 周玄逸不知道伏城在正玄山到底经历了什么,在白麓城钟楼上又有什么样诡秘的过去,但此刻他却在想,如果伏城没有经历过那些,如果他能够平安长大,他应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伏城轻咳一声,道:“我去给你煎药。”说着拿着柳青青开着的药方忙活去了。 周玄逸盯着伏城的背影,觉得心里空空的,他还想要的不仅如此,他跟伏城之间还想要更多。他捏紧了拳头,必须想办法回破庙来。 周玄逸坐在石凳上,膝旁放着伏城送他的拐杖,随意撩拨着拐杖上的鹰嘴,吧嗒一声,中间断开,露出剑身的寒光来。 周玄逸想着,伏城送他这个精巧的玩意儿,他一直都是把他当拐杖使,竟然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好用处。 伏城更不可能想到,就因为送了一根拐杖,伏城把周玄逸送回宋小川家第二天晚上就又出事了。 -- 第49页 当天夜里,伏城正睡着,破庙总比钟楼舒服得多,伏城好久没有回破庙入睡本应该睡得香甜,但那天晚上他睡不踏实。伏城睡前在脑海里照例想一遍整个事情的脉络,但怎么想都绕不过周玄逸这个祖宗。 他想了很多事情,想到对方一瘸一拐的背影,想到他腿上的疤痕。伏城觉得自己有点病态,竟然对周玄逸生出了一点可怜的感觉。 伏城从小的生存环境告诉他,要强大,强大到能够保护身边的人,能够不让身边人受伤。 伏城正想着事情,这时候突然听到隔壁院落传来一阵痛呼,然后便是宋小川声嘶力竭的嘶吼声——“救命啊!” 伏城立马抄起枕头下的苗刀,连件外袍都没披,从墙头一跃而上。 伏城进入宋小川的院子,就因为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周玄逸只穿了一件中衣,拿着伏城送给他的拐杖,拐杖的机关被打开,周玄逸站在院子正中央,月光铺在他身上,整个人显得安静而又诡异。而宋小川则爬到一旁的枣树上,抱着树枝死也不撒手。此时看到了伏城如同看到了救命恩人,惨叫到,“你可算是来了。” 伏城被眼前的场景完完全全弄懵了,问道:“怎么回事儿?” 宋小川抱着树枝,整个人抖得像一团窸窸窣窣的树叶,道:“他他他他,他想杀了我。” “杀你?” 宋小川道:“你是不是把我乱治他的事情告诉他了?” 伏城更加纳闷儿,“我没说啊。” 宋小川嘶吼道:“那他为什么想杀我?” “他要杀你?”不会吧,周玄逸看着也不像这么小心眼的人,况且他也没跟周玄逸提过宋小川的事情啊,没道理突然就要杀人。 伏城狐疑的走到周玄逸面前,他定定得站在院落中央,嘴巴抿成一条线,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表情。伏城试探的叫了声,“小祖宗?周玄逸!” 周玄逸并没有回答他,伏城简直要怀疑他被人点了穴。 伏城又问宋小川,“他这是醒的还是睡了?” 宋小川欲哭无泪,“我哪儿知道啊?” 伏城伸出手在周玄逸面前扫了扫,周玄逸的眼睛眨也不眨。 伏城只能又问,“你把他怎么了?” “什么叫我把他怎么了?!”宋小川突然激动起来,“你怎么不问问他把我怎么了?我好好的睡觉,他突然冲进来,二话不说就砍,差点一剑把我捅死。” “哦,”伏城淡淡的回应了一声,“那现在怎么办?” 宋小川对伏城那个无所谓的态度简直气得要死,合着说,周玄逸的命值钱,他宋小川的命就无所谓了是吗?宋小川埋怨道:“还能怎么办?你把他给我弄走!弄走!不是他走就是我走,我和他一天也过不下去。” 伏城暗自腹诽,宋小川简直像个过不去日子的小妇人。他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周玄逸,心想道,“我倒是想把他弄走,我怎么弄走?打晕了带走吗?” 伏城向周玄逸走了一步,小心翼翼的伸手试探,“你跟我回去?” 周玄逸却突然发疯,手里的剑说也不说就刺过来,伏城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错身闪开,与此同时反手点住周玄逸手臂上的大穴。 也就是伏城反应快,伏城完完全全没有料到周玄逸会有这么一手,毕竟周玄逸之前表现的都像是一个病人,他下意识的把周玄逸当做需要保护的对象,却没想到受伤的鹰隼总有一天会痊愈,露出他本来尖利的爪牙。现在的周玄逸跟伏城与他第一次见面那样充满了杀气。 周玄逸整个人变得跟之前尤为不同,瘸掉的一只腿没有拖慢他的行动力,反应更加灵敏,速度也越来越快。伏城的手根本没碰到周玄逸的手臂,周玄逸错身时,瞬间绕到伏城身后。 伏城啧了一声,出奇的认真起来,他没有回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苗刀破空而出,右臂骤然发力,以一种诡异而刁钻的角度刺去。只听一声裂响,猛烈的一刀准确的撞到周玄逸的手腕。 “你来真的啊?” 伏城今天带的刀没有开刃,苗刀只是把周玄逸的手腕撞出一片青紫,不一会儿就肿了起来。 周玄逸当然没有说话,痛苦的哼了一声,右手脱力的同时,左手竟然接住下落的剑柄,第二剑也来了。 第二剑朝着伏城的后背,伏城心下暗自讶异,周玄逸的身体状况他最清楚,伤的过重,就算怎么调养,现在应该只恢复了三四成功力。而就算是只有三四成功力的周玄逸都不能让伏城小看。难以想象如果他伤好了会是什么样?伏城猜测健全的周玄逸应该是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不,在伏城不能杀人的前提下,周玄逸说不定真的能杀了自己。 似乎是多年生死之战的素养,奇异的,伏城越是面临危险,他的双手反而越来越放松,苗刀快速旋转起来,仿佛一把不断旋转的伞面,将周玄逸的攻击阻挡在外。 周玄逸手腕反转,用被打肿的那只手抽出剑鞘,他的这只手没有力气也没有准头。但他似乎也不需要有多么有力的劲道,隐隐约约的,他似乎看准了伏城隐形护盾的缺口,左手不放弃攻击的同时,右手狠狠一掷。伏城的防御顿时击溃。 打着打着,伏城倒是有些生气了,这人自己要跟他上钟楼,偏偏要问他不想回答的问题,现在闹别扭了竟然又给自己惹麻烦,想着想着,伏城就跟报复似得,手下也没了轻重。 -- 第50页 伏城的反应极快,当下屈膝下沉绕过周玄逸赢迎面的一剑,与此同时刀背迅速撞上周玄逸的膝盖骨。 伏城这招有点损,他明知周玄逸的弱点在哪里,打蛇打七寸。这一下子打下去,伏城自己心情倒是舒爽了,钟楼上的郁结消失的干干净净,周玄逸就是欠收拾。 一刀背下去,周玄逸哼了一声,不可控制的屈膝跪下。就当伏城已经战斗已经结束了,周玄逸只是膝盖一软,随后就地翻滚竟然又站起来。 这瘸子平时走路还得拄拐,动起手来竟然这么顽强,是要跟自己拼命吗? 伏城后知后觉的开始思考,他都抵挡的如此困难,宋小川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又想到,幸亏宋小川没事儿,不然伏城可就有大罪过了。 伏城没有杀心,周玄逸眼神锐利,活像是伏城是他的杀父仇人。 思忖之间,两人又打了起来,连金铃都被惊醒。金铃披着一件红色外袍,坐在墙头上,手里拿着一把峨眉刺。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像是埋伏在黑暗中的猎手,随时准备加入战场。伏城不能杀人,金铃的任务就尤为重要,在伏城没有杀心,或者危急性命的时候,快速出手。因此别看金铃只是一个小姑娘,她武功虽然不如伏城一半,但她的阅历和判断力远超一般人,知道什么时候动手,如何才能给出致命一击,这都是一门技术活。 金铃虽然喜欢周玄逸,但在危急伏城生命的时候,还是准确得站在伏城这一边,并且做好了准备,随时会杀死对方。眼下,并没有金铃出手的必要。 金铃看人的眼光不会错,虽然周玄逸的来势凶猛,但他的动作越来越慢。 如她所料,周玄逸逐渐停下来,身体甚至不断的发抖。 确定伏城没有性命之忧后,金铃跳下墙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伏城摇了摇头,“梦游吧。” 宋小川却插嘴道,“这是杀人!这是杀人!” 伏城对金玲道:“你去看看小川。” 伏城趁机夺走周玄逸手里的剑,心想周玄逸这个祖宗真是走哪里都能惹出祸端。周玄逸像是突然没了精血的妖怪,整个人突然软下来。周玄逸还睁着眼睛,但已经两眼无神。 周玄逸刚才怪异的举动估计是应激反应,猛然集中所有的精力,事后估计要修养好几天不能动手。如果是下意识的反应,那应该是遇到危险之后的举动。 危险?伏城扭头看着宋小川,他刚被金铃从树上捞下来,刚才隐藏在树叶里看不清,这时候才看到,宋小川身上血呼啦啦的,一剑从他胸前破开,估计是要把他劈成两半的势头。伏城摇了摇头,宋小川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何况是周玄逸呢? 金铃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宋小川抖得像个筛子,不顾自己的伤势,指着周玄逸道:“把他带走,带走……” “哎,你太夸张了吧,”金铃左右检查了一遍,笑道,“皮外伤,连筋骨都没伤到。” 宋小川快被逼疯了,只是不断重复道:“带走带走。” 伏城道:“不吓唬你了。”又嘱咐金玲,“金铃,小川交给你了。” 伏城把周玄逸带回破庙,把他放置在自己床上,坐在床边看着他。奇怪的是,事后伏城并没有觉得这件事发生在周玄逸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任何事情发生在周玄逸身上都不奇怪。周玄逸一直睁着眼睛,后脑勺挨着枕头的那一刻突然放松下来,他似乎终于察觉到疲惫,眼皮上下打着架。 伏城小声道:“睡吧,我在这儿呢。” 周玄逸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他疑惑地看着伏城,表情天真的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周玄逸的眼睛再也支撑不住,挣扎几次之后,终于缓缓合上,睡着了。 第23章 得逞 伏城坐在床边,看着周玄逸沉沉睡去。伏城没有躺在他身边继续睡。上一次他跟周玄逸是情不得已挤在一张床上,周玄逸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况且那次睡觉伏城从头到尾都跟他保持着一尺的距离。 伏城也没有任何睡意,只是坐在床边单纯的看着,他算是摸清楚了周玄逸的脾气,冷不丁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暴走。关键是周玄逸完完全全的本能反应,你事后也不能怪罪他。 不过,伏城不得不承认,昨天两人打了一架之后,确实是什么隔阂都没了。 伏城处理了一下宋小川身上的伤,他身上两个伤口,一剑刺进左肩,一剑从胸口划过一条一尺长的口子。伤口看着吓人,但正如金铃所说,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幸亏周玄逸下手还有个轻重,要是宋小川真出什么大事儿,真的不好收场。 伏城转念又想,周玄逸昨天那种猛烈的打法,连伏城都勉强招架,如果周玄逸真想杀人,那个不会武功的宋小川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躲过? 宋小川是伏城来白麓城认识的第一朋友,算来也有三年了,要是宋小川真的想害自己,他明明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得手。 如果他是想害周玄逸?也说不过去,宋小川显然对于周玄逸这桩生意没有什么兴趣,从头到尾都是被迫参与。 伏城想了很多事,都开始打破自己的原则怀疑自己的朋友,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觉得躺在床上的周玄逸有什么嫌疑。他下意识的就把周玄逸划进他的圈子里,认定了周玄逸不可能害他。 -- 第51页 天刚亮,在公鸡打鸣前,周玄逸醒了。 正如伏城所预料的,周玄逸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的摸身边防身的武器。可他刚一动手,发现自己的右手肿的三倍大,连抬都抬不起来。不仅如此,更是浑身酸痛,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伏城靠在床边半梦半醒着,被周玄逸这一声弄醒了,道,“你醒了啊?” 周玄逸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问:“我手怎么了?”周玄逸早就醒了,或者说他昨天压根儿就没怎么睡,他能感受到伏城坐在床头探究的目光,他最怕伏城会怀疑整件事,疑点太多漏洞太大,根本经不起细想。 伏城也面露尴尬的神色,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道:“你要杀宋小川,我打的。” “我要杀宋小川?”周玄逸揉了揉自己的左手腕,心想伏城下手好歹算是有个轻重,问道:“为什么?” “我上哪儿知道为什么去。”伏城拿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道,“手。” 周玄逸很顺从的把手伸出去。伏城的手很粗糙,动作也谈不上温柔,揉的却很认真。浓密的睫毛在伏城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应该有点胡人血统,眉眼生的过于深邃了,简直跟刀削的一样。火云纹在麦色肌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具有生命力。 伏城力道适中的揉着周玄逸的手腕。揉了半天,确定筋骨没事后才放心,用剑的人,手就是看家的宝贝。 伏城问道:“你有梦游的习惯?” “你是不是失忆了?”周玄逸活动了一下身体,下一句就呛回去了,论说谎这件事,周玄逸做的滴水不漏,活的都能说成死的,更别说糊弄一个小小的伏城。他知道什么时候要用什么样的语气,果然这句话就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 伏城啧了一声,道:“你这张嘴还没完了。” 周玄逸起来之后,在床边坐了很久,好像是在慢慢回忆昨天的事情,他想了一会儿,慢悠悠道,“我去看看宋小川。” “去干什么?道歉?”伏城一边说一边把药收进瓶瓶罐罐的盒子里,“他现在看到你能活生生吓死,你还是别给他添堵了。” 周玄逸沉默了,心想还真对不住宋小川了,但他一时间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周玄逸无形之间给伏城埋下了一颗怀疑宋小川的种子,只有这样,伏城才会觉得把周玄逸放在自己眼皮下更加安心。 果然,伏城看了他半天,才道:“你以后住这儿吧。” 周玄逸抬起头:“嗯?” 伏城砸了一下嘴,他也不喜欢庙里住生人,但把周玄逸扔哪儿好像都不太合适,祸害完宋小川之后难道还要去祸害别人吗?伏城继续道,“我等会儿出门再买张床,这样你下次梦游,我在旁边也好有个照应。” 周玄逸哦了一声,看上去好像对这事儿不是很在意,住在哪里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周玄逸低着头,发丝遮掩了他具体的表情,在伏城看不到的地方,周玄逸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来。 我想做的事情,从未失手过。 伏城下手很有轻重,周玄逸的手半天之后就消肿了,就是膝盖还是疼,前天被柳青青泄愤一样扎了一通,昨天又被伏城打了一下,这人真狠心,打起人来丝毫不手软,现在周玄逸不用装,走起路来也是个很自然的瘸子,不,简直比瘸子还像是瘸子。 伏城照顾好周玄逸之后要出门买张床,他不习惯跟别人睡在一起,而周玄逸似乎要在破庙常住的意思,买张床对谁都好。伏城本来是想自己出去,但周玄逸非要一起去,说是要出去活动活动腿脚。 说着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和伏城一起出门了,伏城觉得自己之前耐心不足,和周玄逸一个瘸子走在一起总觉得烦,现在竟然也不觉得对方慢吞吞的,反而一起被带跑了调子,两人走着跟两个老头一样的速度。 伏城走路的时候眼神总是管不住的朝周玄逸那边瞥,他看了一会儿道:“你心情很好啊。” 周玄逸闻言突然板起脸,也不知道是做贼心虚还是怎么了,道:“没有。” 话还是干巴巴毫无感情的话,但伏城就从周玄逸这张脸上看出了心情好。周玄逸这张脸最常出现的表情是没有表情,除此之外要么是一股随时随地准备噎死别人的嘲讽样,要么就是像个要债的黑脸。但他高兴的时候,这张脸也有些细微的不同,嘴角浅浅勾着,眉眼轻轻弯着,眼角带着点笑意。 两人停在一家铺子面前,一般都是定做,店里的床板没几张,但看上去都是上好的货色,木头打的光滑,上面还雕着精致的浮雕。人人都能做的东西就不拿出来卖了。‘ 伏城在店里绕了一圈,这些床上雕刻的图案基本都是龙凤呈祥一类的,问道:“怎么都是婚床?” 伙计道:“普通人家都能做的,谁来店里买啊?你瞧这鸳鸯雕得多好,你瞧这共结连理枝看着跟活着一样,也就我家师傅能做。” 伏城腹诽道,连理枝本来也不是活的。他随口问道:“你喜欢什么木?” 周玄逸皱着眉,完全没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伙计特别机灵,一眼便能看出周玄逸才是能做主的,解释道:“现在店里就剩水曲木的、鱼鳞云杉和杨木了,您要是想要金丝楠木和红木也行,但得定做。” 周玄逸听着伙计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倒出一堆听不懂的名字,觉得头疼,道:“随便。” -- 第52页 伏城对此毫无异议,道:“那随便拿一张吧。” 伙计听了之后笑逐颜开,当即把店里现下最贵的雕花大床卖给伏城,狠狠宰了伏城八两银子,还亲自给伏城送到柳荫巷的破庙里。 周玄逸说着随便,但等晚上躺在床上,抬头就看见一副巨大的龙凤呈祥,扭头又看到镶着一圈的鸳鸯戏水,觉得自己眼前全是一遛的鸭子,闭上眼睛,小鸭子排着队往脑子里拱。 周玄逸在床上辗转反侧,翻了好几遍声,下床走到伏城床边,道:“你下来。” 伏城还没睡,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了周玄逸一会儿确定他没梦游,道:“你干嘛?” 周玄逸:“咱俩换床。” 伏城:“为什么?” 周玄逸:“睡不惯,认床。” 伏城心想你就来这破庙才几天,还能认上床了?伏城掀开被子下床,嘀咕道:“新床你不睡,非要来睡我这棺材板子。” 等他真躺在新买这张床上,一下子明白了周玄逸为什么那么烦躁。雕花师傅估计把毕生所学都用到这张床上了,只要是个寓意百年好合的吉祥物件都雕上去。伏城想到周玄逸的黑脸,有些幸灾乐祸。他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笑意,很快就睡着了。 等周玄逸换到伏城的床上,又开始觉得烦。伏城的棺材板子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枕头和被子上四处都是伏城的气味,急哄哄的往周玄逸鼻子里拱,就跟伏城就在耳边絮絮叨叨一样,他眼睛一闭,脑子里都是伏城额头上的火云纹。周玄逸这回不想小鸭子了,又被伏城弄的心烦意乱。 周玄逸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周玄逸叹了口气,坐在床边,遥遥看着已经熟睡的伏城。 周玄逸想看得更近一些,他走了两步,最终在距离伏城床头两米的地方停下来 ,虽然周玄逸想更往前走一步,但理智告诉他,这里是最安全的距离。以周玄逸对伏城的了解,如果走得太近,以伏城那敏锐的直觉一定会发现。 周玄逸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盯着伏城出神。伏城睡着的样子和平时很不相同,他的脸上充满了平静,他不知道伏城会不会做梦,如果做梦,会梦到什么呢?他会被过去那些阴霾所纠缠吗? 伏城最恨别人骗他,可周玄逸骗他的事情不止一件,被发现了之后会怎么样呢?伏城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把周玄逸的舌头拔出来吗?应该不会吧,伏城那么心软的一个人,他做不了这样的事情。 周玄逸的时间不多了,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只想跟伏城再近一点,过不了多久,他就要从柳荫巷的破庙离开,回到属于他的庙堂里。 而周玄逸绝对不会想到,他出于私心刺杀宋小川的举动,无形之间却救了伏城一命,或者说提前让伏城的命运到来。 与此同时,在与伏城破庙的一墙之隔宋小川家,过得并不太平。 宋小川胸前缠着纱布,他坐在桌前,暖红色的烛火正在跳动,将他的脸映衬的极为冷硬。宋小川对着黑暗道:“我说了,不要来找我。” 黑暗中没有人,只有家具投射在地上的一片浓稠的黑色影子,影子太黑,黑的不正常,片刻之后才如同方术一般,从家具的影子中流出一小块人的影子来,那人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似乎是个男人的声音,道:“你暴露了?” 宋小川有些烦闷,道:“没有。” 黑暗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宋小川有点生气道:“不知道!” 黑暗道:“主上很不放心你。” 宋小川一挑眉道:“告诉他,我很安全。” 黑暗沉默了半响,道:“明天会有使者过来。”说罢便整个人消失不见,彻彻底底遁形在黑暗之中。 宋小川捏紧拳头,他跟了伏城三年,整整三年都扮演出一个极为卑微的角色,胆小结巴的一个小书生,从未出过任何差错,而这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却被一个人打破了,周玄逸。 第24章 出名 周玄逸恢复了一点记忆,但那都是年少的事情,跟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他记得那种残酷感,他必须比所有人都更聪明更有野心,才能在庙堂的纷争里活下去,一步错步步错,明哲保身是最不可能的做法。 他对于感情几乎没有任何的认知,在他看来,只有想要和不想要,没有喜欢和不喜欢。 对于身边人,周玄逸多少都在揣摩伏城的意思,他是看着伏城的心思,让自己更有人情味一些,更鲜活一些。 因此,他对于宋小川根本没有什么愧疚感,却还要提着药材和补品去看望看望他。伏城陪他一起去的,不知道是怕周玄逸被人轰出来,还是怕宋小川被周玄逸这张不饶人的嘴活生生气死。 进入之后有些意外,宋小川家竟然多了一个人,一个伏城不认识的人。那人长得普普通通,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扔进人海里就如同一滴水掉进大海直接消融了。她看见伏城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随后又很自然的与伏城打招呼,说自己是宋小川的远方亲戚宋小燕,听说他病了,来照顾他。 伏城虽然从未听过宋小川在白麓城有什么远方亲戚,这时候伏城听了却觉得松了口气,方海被伏城支使到苗疆,金铃十有八九是不愿意天天来照顾宋小川的,正在为这事儿发愁的时候,能够有人愿意照顾宋小川简直是解决了压在伏城心口的一块石头。 -- 第53页 何况宋小燕看上去似乎是个农妇,双手布满了老茧,一看就是农活做多了的,有这么一个人在宋小川身边照顾他,伏城都要对天祈福了。 宋小川一看到周玄逸就破口大骂,可怜宋小川是个读书人,翻来覆去的骂,到底也骂不出什么脏话,看着伏城都在一边替他着急。伏城怕宋小川情急之下把伤口扯裂了,一边按着气急的宋小川,一边给周玄逸使眼色,让周玄逸赶紧走。 宋小川躺在床上直哼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受了天大的伤。 宋小燕藏着一颗玲珑心,照顾人比伏城细致多了。她只跟伏城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也不插嘴,在伏城和宋小川交谈的时候,就一个人收拾收拾家,走进后厨煎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伏城看着宋小川这样,愧疚心翻江倒海的闹腾,他认真道:“对不起啊。” 宋小川抬了抬眼皮,正眼都不看伏城,道:“你给我把那祖宗请回家。” 伏城赶忙道:“已经请回去了,以后就住在我那儿,绝对不麻烦你。” 宋小川哼了一声,发现也没什么可说的,弄伤他的是周玄逸又不是伏城,宋小川明事理,也不能冲着伏城乱发火。 伏城问道:“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 宋小川一听伏城这话,就知道伏城不信他,有点激动的翻过身,差点扯到自己胸前伤口,道:“我不知道!” “唉唉,别激动。”伏城赶忙按住他,道:“小心别扯到伤。” 宋小川一时激动满脸通红,眼角隐隐还有泪光,看着是真受委屈了,伏城一直不敢惹宋小川,这人动不动就哭鼻子,伏城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坐在官道上哭 ,伏城最怕别人哭,因此什么都顺着宋小川。 宋小川眼角有点发红,道:“我昨天晚上在看书,突然听到隔壁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我还以为周玄逸怎么了,推门进去之后周玄逸站在一堆碎瓷片跟前,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突然发疯要来看我。我怎么他了?我就拍了拍他他,拍个肩膀会死啊?” “不会死不会死,”伏城安慰道:“这听起来怎么跟鬼故事似的。” “可不就是鬼故事吗?”宋小川吸了吸鼻涕,道:“他把我吓得半死,幸亏我跑得快。” 宋小川说到这里,伏城就觉得有点好笑,严少康曾经说过宋小川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跑得快,稍微遇到什么事儿,一声风紧扯呼就没影了,饶是伏城都追不上他,不管多么焦灼的对峙,宋小川从来没给伏城拖过后腿,有多远就滚多远了。 宋小川不满道:“你笑什么?” “唉,鼻涕泡,鼻涕泡。”伏城拿出一张帕子,看宋小川稳定的差不多了,才道,“我看他八成是梦游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一回?” “谁要原谅他?”宋小川恨恨道:“你这辈子都别想让我见他。” “好好好,不见不见。”伏城看此情景让宋小川和周玄逸见面这不是找罪受吗?他把周玄逸下午买的药喝补品一股脑的塞给了宋小燕,婆婆妈妈的嘱咐了两句,一溜烟的跑出宋小川的寝室退到院子里,打算等宋小川伤好了再来赔礼道歉。 周玄逸一脸不解,“他就这么恨我?” 伏城看了一眼院中的枣树,上面宋小川的血迹还未清理干净,乍一眼上去还有些吓人,道:“人家一个小书生,半辈子都没吃过什么皮肉之苦。不过他也不是记仇的性子,你过几天上老笔斋给他买一块上好的红丝砚哄一哄就行。” 周玄逸非常认真的问:“红丝砚多少钱?” 伏城也很认真的回答道:“成色一般的八十两就能买到一块。” 周玄逸的脸差点没有崩住,以他一个教书先生的工资,八十两他不吃不喝要干六七年才能攒够。“便宜的砚台不行?” 伏城悠悠道:“普通砚台人家自己也买得起。” 周玄逸一仰头,突然觉得自己跟宋小川也不熟,得罪了就得罪了吧。 伏城和周玄逸正在宋小川院子里闲聊,院门突然被哐哐砸了两下:“小川啊,小川你好点没?” 伏城认识这人,说话的是刘三刀,在柳荫巷遇到刀客,并不奇怪,但碰到刘三刀那还是一件稀罕事。 伏城打开一扇门,斜着眼睛看着刘三刀,道:“你怎么来了?” 刘三刀腰间挂着两把刀,长着一张细长的茄子脸,嘴边留着两撇滑稽的小胡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刘三刀像是才发觉伏城一样,夸张的瞪大眼睛,道:“伏城,这可真巧啊。” 伏城也跟着笑了笑,“是挺巧的。” 伏城的目光停在刘三刀手上提着的药材,简直有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讽刺感。刘三刀惦记着宋小川的屁股好长时间了,这是又来献殷勤了。伏城道:“有人在里头呢。” 刘三刀看见了周玄逸,心思早就不在宋小川身上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周玄逸,“介绍介绍?” 伏城不着痕迹的把周玄逸遮在身后,伏城不想周玄逸和柳荫巷的人扯上关系,道:“关你屁事。” 刘三刀摸了摸下巴,胳膊肘碰了碰伏城,不怀好意的笑道:“伏城你前边有金铃,现在又有了一个小相公,你小子倒是很有福气啊。” 金铃是柳荫巷唯一的年轻女人,金铃模样好,才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有人觊觎上了。但金铃却偏偏藏在伏城的破庙里,有了伏城的庇护,没有人敢打金铃的主意。 -- 第54页 伏城皮笑肉不笑道,“你要是再拿金铃说事儿,我把你裤裆里的刀卸下来。” 伏城知道刘三刀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刘三刀刘三刀,腰间只挂着两把刀,第三把刀指的是裤裆里的玩意儿。 刘三刀道:“这么小气,不让碰,现在还不让说了。”刘三刀嘴上没边的说话,身体倒是诚实的后退了两步,为了这事儿得罪伏城,太不值当了。 刘三刀道:“我看宋小川半死不活的,半条命都没了,你这个做兄弟的竟然也不关心关心。” 果然是因为宋小川的事情,只是皮外伤而已,现在在柳荫巷已经传的邪乎乎的,好像宋小川已经一条腿跨进了鬼门关。事情越传越没边,传闻新来柳荫巷的周周邪乎的很,是一个教书先生,来的第一天就拿走了宋小川的半天命。 伏城也不去管传言多不靠谱,明眼人仔细想一下就觉得这话有问题,宋小川一个文弱书生,这柳荫巷随便一个人出来都能取宋小川半条命,砍伤宋小川便是凶神恶煞了?这什么狗屁传言! 刘三刀嘿嘿嘿猥琐笑道:“伏城,大家都是男人,三哥很佩服你啊,还能在柳荫巷养出一个脾气这么辣的小相公来。” 看来这柳荫巷已经把周玄逸和伏城想成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了,柳荫巷里没有年轻女人,刀客里譬如刘三刀这类人就好一口男风,所以大家谈起周玄逸顶多也是一种暧昧的态度。 伏城厚脸皮惯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换做平时,伏城一点都不想理他。但刚好伏城和周玄逸正处于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时候听到有人这么折辱周玄逸便有点护崽子的意思,张口便要大骂:“放你娘的……” “我是他远房亲戚。” 周玄逸突然插嘴道,他从伏城身后走出来,直视着刘三刀,周玄逸看人的眼神实在谈不上什么良善。周玄逸微微抬着下巴,说道:“我是他远房亲戚。” 伏城心想,周玄逸说远方亲戚真是张口就来,八成是刚从宋小燕那边学来的。 刘三刀是一个刀客,天然的对周玄逸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反感,刘三刀听周玄逸说话就觉得不舒服,瞧说话的那个腔调,一个小相公,还真以为自己是谁了?但伏城在旁边也不好发作,自称伏城小舅舅的这人被伏城看的紧,伏城半刻也不舍得离开周玄逸,兄弟几个跟了他一整天,根本没有接近周玄逸的机会。 “哦——”刘三刀拉长了嗓子,“亲戚啊。” 周玄逸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我是他表舅舅。” 伏城当下差点一个踉跄,表舅舅?什么玩意儿? 伏城终于知道什么叫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伏城眼看着周玄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莫名其妙还比自己高了一个辈分,回过神来就听明白了,周玄逸这个小心眼的,自己叫他周周,早就不满了,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刘三刀也怔住了,半响回过神来,嗨!原来这小子喜欢玩这口啊!刘三刀没有再说话,反而是长长的哦了一声。 得了,这事儿彻底解释不清了。 刘三刀从伏城和周玄逸两人中间挤进宋小川的小院,周玄逸那样就知道不是刘三刀自己这种人能玩得起的,他也只能惦记着宋小川的屁股。 刘三刀一走,伏城便皮笑肉不笑道:“占我便宜啊?” 周玄逸一脸无辜:“我帮你解释下。” 解释个屁,有你这么解释的吗?这回越描越黑。伏城现在只想把周玄逸这尊瘟佛送走。伏城道:“我觉得你大概出名了。”伏城了解刘三刀,是个嘴上没门儿的,刘三刀都知道了,那整个柳荫巷都知道了。 周玄逸道:“出名是好事坏事?” 伏城望天道:“说不清,坏事吧。” 第25章 教书 在柳荫巷,有名气意味着会惹来更多人探寻的目光,每次周玄逸从柳荫巷穿过时,都会越多或少感受到。但周玄逸并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件事,周玄逸和俞老先生的七天之约很快就到了,明天应该是去万德的日子。 因为腿脚不便,周玄逸一大早就出发了,伏城让金铃跟周玄逸一路去书院,伏城亲自把两人送出破庙,周玄逸在面前走,虽然有点瘸但也称得上是泰然自若,金铃三步一晃的在后面跟着,不一会儿,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柳荫巷尾。 按理说,伏城对周玄逸应该没什么不放心的,他武功不错现在恢复了三四成的样子,又有金铃在旁边护着。但等两人都走出破庙,只留下伏城和一个断头佛大眼瞪小眼。伏城盯着那空荡荡的佛头,突然叹了口气,心想周玄逸连一两银子是多少都没谱,这么一个人怀里揣着龙符,还真能让他出去瞎晃悠? 说服自己之后,伏城把破庙门锁上,悄悄得跟在周玄逸身后。 周玄逸这一路走得有惊无险,一路上也没蹦出什么妖魔鬼怪,平平淡淡的到了万德书院。 俞老先生昨天收拾了一遍,万德书院瞧着比那天像个书院的样子。天气热,都是在院子里支着一张讲堂,摆着十几二十张书桌板凳。笔墨纸砚一般都是学生自己带的,桌面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看上去反而清爽了不少。 周玄逸来得不算早,还有一会儿就该开始讲课了,但除了金铃一个学生都没有。俞老先生对此见怪不怪,“都这样的,你再等等。” -- 第55页 周玄逸对此没什么感觉,他问道:“金铃,你们学到哪儿了?” 金铃支支吾吾的,“就……诗经吧。” 周玄逸又问:“诗经学到哪儿了?” 金铃连《诗经》分几个部分都不知道,更加不知道怎么回答。 俞老先生悄悄把周玄逸拉过去,道:“这么一回事儿,你就看着教,只要让他们乖乖坐在板凳上就行,学不学的进去无所谓的,无所谓。” 周玄逸听俞老先生翻来覆去的讲,总算是琢磨出了意思,总之就是能认字就行。 周玄逸瞧着俞老先生要求都这么低了,自己倒是放宽心了。他坐在讲堂前,无所事事的翻阅仅有的几本快,书页在他手里翻得哗啦啦作响。 金铃问道:“你干什么呢?” 周玄逸道:“温习一遍。” 金铃无语了,怎么还有比学生更懒的先生,哪有临近开讲了才温习的,问道:“你记得住吗?” 周玄逸把书合上,“你要考我?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周玄逸背的是《孟子》里的《梁惠王》,金铃被他吓了一跳,哪有人好端端的就开始背书了,金铃平日最烦背书,听他王八念经似的背法,头都大了,“打住打住,我信,我信还不行吗?” 金铃好奇道:“你是不是过目不忘?”金铃头一次看到真有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 周玄逸又继续看书,道:“谈不上,刚看的东西能倒着背下来,过几天之后也就只能记得大概了。” 合着就是记忆力比旁人好点,远远谈不上过目不忘的程度。 等了半个时辰,书院总算是零零星星来了几个人。 学生们本来以为气走了先生就能不上学了,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不怕死的人来教书,一看又是个瘸子,不知道是俞老先生又是从哪儿拉过来充数的,嘴里嘟嘟囔囔的,非常不耐烦。 周玄逸扫视了一圈,这群学生什么年龄的都有,小的不过五六岁,大的已经十五六岁了。一群小崽子塞在一个课堂里,年龄差这么多,也没人真的想认真学,这帮人里要是能出状元那才是见鬼了。周玄逸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也没想着呕心沥血的去教书育人。 周玄逸一眼就看出了谁是赵小虎,他长得浓眉大眼的,才十五六岁,身形长得有点着急,已经有点大人模样了,在书院里绕了一圈,紧挨着金铃坐下。 因为周玄逸第一天当先生,金铃想起个表率作用,乖乖巧巧坐在第一排,笔墨纸砚都掏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乍一眼看过去像个好学生。 同窗好友对此相当新鲜,“金铃你怎么坐到第一排了?跟我们一起坐后面呗。” 金铃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道:“我坐后面听不见。” 同窗诧异道:“金铃还真的要好好学习了?你是不是还要考个女状元?她跟学习两个字沾边吗?“ 金铃一扭头,呵斥道:“闭嘴!” 同窗们登时没了声,金铃这母老虎吓人的很。 金铃以为周玄逸教书会有点意思,没想到他跟过去那些老先生没什么区别,也就是念书,就是解释的时候没那么引经据典,只用白话文粗略的讲,要是仔细听还真的能听得进去。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不摇头晃脑,周玄逸人长得周正,声音悦耳,金铃在下面看着也养眼。 剩下的同学看周玄逸长得一表人才,又是一个瘸子,还以为周玄逸跟以前先生一样,第一堂课先来个下马威。学生们刚安静了不到一刻,又交头接耳又是吵闹,全靠金铃冷不丁出来维持秩序,学堂才没有比菜市场更吵闹。 伏城趴在墙头,看万德书院这个场景,也是闹心,要是让他教这些小崽子,早就拎起来揍一顿。 周玄逸出奇了的好耐心,像是听不见一样,一板一眼得继续教书。 学生们闹腾了半天,看周玄逸不为所动,也没什么意思。几个学生凑在一起,竟然开始赌钱,这个周先生待不了三天。后面很快闹成一团,连金铃的话也听不进去,热闹的像个赌坊。 “我赌两天,死瘸子这么文文弱弱的样子,超过两天算我输。” “金铃这么护着他,好歹能待个十天吧。” “金铃算个屁,”一个少年话说得颇为大气,但也就是怂包一个,怕金铃听到,声音却压到最低,“我赌五天吧,赢面大一点。” “不见得,你们呀,还是胆子太小,我看他这么能忍,怎么着也能做一个月。” 这时候一声突兀的声音传来,道:“我也赌。” 几个小伙子一抬头,正是金铃,啪的一声,她拍了一两银子在桌上,“我赌三个月,超过三个月,你们都算输。”金铃其实对周玄逸能待多久特别没谱,连他什么时候恢复记忆有了其他变故都不知道,但她就是看不惯这帮人,单纯的拿钱堵住他们的嘴,出一口恶气。 大家都是半大的孩子,没想到金铃赌得这么大,庄家当下把一两银子拢在怀里,“买定离手,金铃你可不能反悔啊!” 金铃下完注又回书桌前,道:“老娘长这么大,不知道反悔两个字怎么写。” -- 第56页 伏城心想,金铃这小丫头为了维护周玄逸,把自己藏箱底的私房钱都拿出来了啊。 金铃下注之后,赵小虎也下注了,他没有金铃那样有钱,只有十五文,道:“我也赌三个月。”赵小虎对周玄逸那肯定没什么交情,但他跟金玲有交情,给金玲壮大声势。 一旁人揶揄道:“跟屁虫啊你。” 周玄逸明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却是充耳不闻。 下注周玄逸不可能待满两天的是李凤,他不学无术惯了,之前的几个先生都是被他气走的。他错以为周玄逸是第二个宋小川,李凤深谙此道,对自己自信满满。 他下注之后也回到自己的坐位上,他眼珠子一转,开始研墨,他磨得相当认真,几乎用上了毕生的耐力。伏城一看就知道不好,果然等他磨完之后,狠狠地朝着周玄逸后脑勺砸去。 伏城手里捏了一颗石子,蓄势待发,但他这一下没有打出去。 周玄逸头也没回,左右拄着拐杖,右手持一卷书卷,像是感觉到什么,念书依然不疾不徐,右手轻轻抬起。砚台本来气势汹汹的朝周玄逸奔去,但连周玄逸的衣领都没碰到,被书卷拍了个正着,原路返回,兜头盖脸的砸在李凤头上。黑色的墨汁顺着头顶淌下来,正好砸了个黑脸,衣服上全是黑墨。 学生们正等着周玄逸出糗,没想到等来了李凤,顿时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铃笑得尤为开心,道:“让你不知好歹。” 李凤被砸了个正着,都没反应过来,周玄逸明明没回头,难道是背后长了眼睛吗?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周玄逸因为学生们的哄笑才扭头,一脸不可置信道:“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了?” 金铃在一边起哄,“李凤学得太认真,一头撞墨上了。”说完又引起一阵哄笑。 周玄逸摇头晃脑的感叹道:“古有王羲之吃墨的典故,今有李凤撞墨,看不出来你竟然学习如此刻苦。” 周玄逸身上一滴黑墨都染到,他穿着一件伏城买的青色长袍,明明看着像个文弱书生,脸白的像百花街唱小曲儿的,哪儿知道还有大神通。 李凤吃了瘪,愤愤道:“死瘸子,你给我等着吧。” 周玄逸道:“你放心好了,我怎么着也能等你三个月。” 周玄逸朝金铃浅浅笑了笑,他刚才分明听到了金铃的下注,不多不少,正好说的是三个月,算是帮金铃教训了李凤一顿。 金铃捧着脸,被这一声笑意闹得心砰砰跳,头一次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心上开花。 李凤的脸色已经跟黑墨一样黑了,他踹倒凳子,咬牙切齿的大声嚷嚷,“你个龟儿子!你知道我老子是谁吗?” 周玄逸连自己老子是谁都不知道,哪儿管得住李凤老子是谁。 趴在墙头的伏城倒是颇为认真的回顾了下李凤的老子,突然想到他还真认识李凤的老子,可不就是李书原吗?小王爷的远亲,和小王爷一脉相传什么也不会,靠着裙带关系在衙门里当捕头,黑白两道都通吃,之前榜上了宁财主,算是个地头蛇。按理说以他家的情况,应该送到白鹭书院,但李凤行为乖戾,被白鹭书院赶出来,只有万德愿意收留他。 俞老先生本来在外围隔岸观火,看到有人教训李凤还觉得挺高兴的,现在坐不住了,一听就觉得要坏事儿,“他刚来不懂事,不懂事。” 李凤给先生使坏是老手,俞老先生对哄李凤这件事儿也是轻车熟路,俞老先生又是道歉又是哄,好不容易把李凤哄回家换衣服了。 本来好好的上课被打断,学生们本来也没什么心思,现在更加心猿意马,一个学生道:“周先生,你刚才那一下子好厉害,你怎么做到的?” 另一个学生道:“对啊对啊,我不想读什么孟子,我想学这个。” 周玄逸眼看着没什么气氛,叹了口气,也放下书卷,道:“这个不是这么简单能学会的。” 提问的学生非常具有求知欲,问道,“我多久就能这样了?” 周玄逸笑道:“等你练个五六年吧。” 那孩子有点失望,赵小虎却问道:“练五六年就能像先生一样吗?”’ 周玄逸眼看这孩子眼睛亮了亮,道:“你要是肯吃苦,三年也行。” 伏城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周玄逸又开始胡诌,听声辩位是童子功,哪里是三五年就能练好的。 赵小虎对此却深信不疑,暗暗握紧了拳头。 周玄逸索性不拿书了,他本想把课堂糊弄过去,但王八念经似的讲课,学生们痛苦他也跟着痛苦。于是换了一种策略,以《孟子》为引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讲到《三国演义》去了,一边夹杂着话本,一边说着天下纵横之术,一堂课被讲得妙趣横生。 学生们听书似的,头一回眼睛里竟然有了好奇心。 书院里回荡着周玄逸念书的声音和蝉声,伏城抬头望着漏下的几缕阳光,低头看了一眼周玄逸渡着金边的侧脸,觉得这人也没有那么冷冰了。 伏城的目光顺着滑下去,周玄逸宽肩窄腰,跟伏城这种散漫惯了的人不一样,随便站着的时候腰杆挺着笔直,仿佛一棵大松。 伏城低头的时候能看到周玄逸衣领漏出的一截雪白的后颈,上面散着几根碎发,看着伏城心里痒痒的。 -- 第57页 伏城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对他也没有生出别的心思,伏城和周玄逸也同样泾渭分明,一个江湖一个庙堂,就算凑在一起也就是一段不长久的短命缘分。 周玄逸察觉到了伏城的目光,抬头朝大树望去,影影绰绰的树叶间露出一块灰色的衣角。周玄逸品了一会儿,琢磨不出来伏城是什么意思,继续低头念书。 伏城趴在墙头,看着这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心想,周玄逸到底会怎么通过万德书院接触到夏侯府呢? 第26章 转机 严少康那条线能摸清楚的都摸清楚了,严少康很可能跟血影十三娘是一伙的,他们共同策划了这个阴谋,目的是为了请伏城入局,这就是伏城更加不明白的地方,伏城他有那么重要吗?这场局为什么必须有伏城的参与不可呢? 不用脑子就能想出来,夏侯府根本没有董强这个人,所谓的夏侯府升官的侍卫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捏造的人物。伏城强烈的怀疑,董强根本就是严少康易容假扮的,伏城见识过严少康易容术的厉害,把自己假扮成另外一个人似乎不是什么难事。这场阴谋里最可怜的的大概就是天香楼的雪凤娘,听王妈妈的意思,她很快就能攒够钱自己给自己赎身了。 严少康那边除了方海能够查出身世,再无突破的可能,唯一能够跟进的线索只有夏侯府这条线。 伏城没有忘记,当时周玄逸提出要来万德的时候,说过的那句话,他有方法可以通过万德书院和夏侯府建立起微弱的联系。 但是具体是什么方法,伏城就不得而知了。 周玄逸对此不是很着急,和夏侯府建立联系不能操之过急,夏侯府在白麓城扎根太多年了,如同一个庞然大物,把权利的触角伸向白麓城各个角落。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主心骨却突然倒下,整个夏侯府全部都乱了,要不是长子夏世松顶着,夏侯府现在早就已经四分五裂。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撞上去的人物都显得可疑,所以尽量低调,尽量缓慢才是最好的做法。只不过周玄逸的进展太慢,一直到去第四天的时候才开始有了微弱的动作。 中午俞老先生留周玄逸吃饭,万德书院提供的菜色实在谈不上好吃,周玄逸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周玄逸正要走时,俞老先生拦下他。俞老先生说话支支吾吾的,翻来覆去无非是一些赞许之词。这周玄逸看着白白净净的不像个先生,没想到教起书来真的有一手。且不说把学生治的服服帖帖,后面看似闲扯一样的讲三国,其中对纵横之术的见解实在是巧妙,让俞老先生都听着受益匪浅。 俞老先生也为自己以貌取人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眼下说话倒是颇为恭敬,“敢问先生师承何处?” 这些所谓的见解,对于周玄逸来说连记忆都算不上,几乎都是脱口而出的,仿佛这天下就该是这样运转。 对于俞老先生的问题,周玄逸本想说不知道,但转念一想又怕给自己惹来猜忌,于是道:“师父是个无名的乡野秀才,俞老先生不用挂念。”说完不给俞老先生再问的余地,对先生拱手告别后便甩袖走了。 俞老先生对周玄逸彻底服了,觉得周玄逸这人既神秘又有本事,简直是个高人。 周玄逸难得能治住万德书院的这帮孩子,俞老先生像是捡了大便宜。他为自己以貌取人而不耻,懊悔当时差点把这等人才放走了。 等下午一堂课结束,中间休息的时候,俞老先生终于得了空子,非要和周玄逸论道。俞老先生是彻底服了周玄逸的才识,秉着好学的精神,不肯放弃和周玄逸任何一个聊天的机会。 周玄逸打心眼里一点都不想搭理俞老先生,俞老先生比伏城还惹人烦,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堆,周玄逸嗯嗯啊啊两声。俞老先生一直王八念经似得絮叨,周玄逸没事可干,只能提笔写字。 俞老先生念着念着自己没音儿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这字……” 周玄逸压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写什么,低头一看,无非是论语上的几句话,道:“嗯?” 俞老先生继续道:“字写得真好啊。” 周玄逸的字苍劲有力,和当下流行的唐风很不相像,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写出这种字的人其一要腕力过人,其二要胸怀天下,能在周玄逸这个年纪写出这种字的,着实是少数。 俞老先生品了一会儿又问道:“买你一副字多少钱?” 读书人都私下卖一些字画赚点小钱,有些画的好的,干脆辞了本职工作自己摆摊做字画生意了。俞老先生当周玄逸也是这样的普通书生,但周玄逸可闹不清楚这些事儿,俞老先生问的时候,他还震惊了一下,原来字画也是可以卖的。周玄逸低头审视自己刚才写的字,没看出有什么大学问来,抉择不下应该怎么回答。 周玄逸只能把故作深沉这条路走到底,道:“你给多少钱?” 俞老先生摸着小山羊胡子,绕着周玄逸的字走了两圈,不太像个书生,像是古董鉴赏的行家。俞老先生走了一会儿,不确定道:“三两银子。” 俞老先生的话让周玄逸楞了一下,他回头又看自己的字,这随手写的破烂玩意儿竟然比他辛辛苦苦教书一个月都挣得多?周玄逸看了一眼俞老先生的表情,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起了讨价还价的心思。 -- 第58页 周玄逸怎么也算是第一天进了卖字画的行当里,该卖多少钱他是没什么概念,但眼看着俞老先生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儿还有商量的余地。周玄逸本来就长着一张不能亲近的脸,此刻故意沉下脸来还真有那么几分架势,道:“不卖。” 周玄逸心想,自己要么就做大买卖,要么就不做,总之自己一穷二白的,少三两银子也不算亏。 俞老先生是个砍价的老行家,看周玄逸沉下脸就觉得不妙,于是加价道:“五两。” 周玄逸闭口不言,好像还在琢磨,这时候起了一点兴致,道:“不卖。” 俞老先生痛心疾首道:“五两八钱,不能再多了。” 两人几番拉扯,最后周玄逸以七两的价格跟俞老先生成交了,周玄逸不知道的是,这幅字俞老先生转手就能二十两卖出去。 周玄逸自以为赚了大钱,提笔就要写,俞老先生却拦住他,然后煞有其事的从书房里搬出了一整套文房四宝来。 俞老先生拿出了上好的青檀皮宣纸,周玄逸认得,这种纸润墨极好,墨韵清晰,确实是上好的东西。 周玄逸按照俞老先生的要求写一首苏轼的《行香子》。提笔写下最后一句: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写完之后,周玄逸想到那句君臣一梦,多了一窍心思,俞老先生估摸着是要送礼的。 俞老先生去账房那边支了七两,周玄逸手里掂着雪花一样的银子,突然就有了那么一些感慨,自己竟然因为这区区七两银子跟俞老先生磨了这么久的嘴皮子?磨完之后竟然还觉得痛快? 俞老先生早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周玄逸应该毫无卖字画的经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字画值多少钱,估计现在拿着钱还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呢。 俞老先生手里拿着周玄逸写的字,心想着回头包好,一起送给夏侯府的大公子夏世松。 豪门恩怨向来复杂,旁人看到夏侯爷离奇死亡都猜测夏侯府是不是要完蛋了,俞老先生不这么看,他有过一段短暂的仕途,看这些勾当比那些涉世不深的儒生们有经验的多。夏侯爷的死恰恰是一个变故,夏侯府这个庞然大物开始活动筋骨,变故就像是抽骨换血,有可能会产生新的机遇。 俞老先生怎么可能会甘愿做一个万德书院的先生?这狗屁书院里都是一群教不起的孩子,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教出一个状元,成为状元的老师。不要看俞老先生一大把年纪,也得学会为自己谋别的出路。 夏侯爷死之前没有敲定继承人,但现在看来十有八九就是长子继承,趁这个机会,俞老先生应该讨好未来家主。他老早就打听好了,夏世松喜欢收藏字画。 周玄逸看着俞老先生一副如获珍宝的样子勾了勾嘴角,周玄逸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自从他跟伏城都认定严少康这条线已经查到了尽头,必须要把所有的精力都对准夏侯府开始,他们就开始用自己的方法调查夏侯府,其中最大头的工作就是收集信息。 伏城找出了并不存在的董强,而周玄逸在一堆琐碎的情报里找到了最不起眼的一条信息,夏世松喜欢字画。 周玄逸本身字写得好,为了万无一失,他在昨夜练习字画练到深夜,才能在俞老先生眼前看似随意的写下一手好字。 人们只喜欢看到天才,没人想知道天才背后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努力。 现在看来事情进展得不错,只不过具体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还不得而知。 俞老先生其实自己也没什么谱,讨好夏世松在他自己看来是“无奈之举”,以他的眼界只能看到此时此刻需要牢牢抱住未来家主的大腿,但是具体怎么抱,他又有点犹豫了,人犹豫的时候就想找个人商量,眼下最好商量的似乎就是周玄逸。 接下来几天,俞老先生有事没事的就找周玄逸套近乎,周玄逸大多数时候都是冷冷的,心情好的时候会接一两句,往往说的那一两句就是让俞老先生醍醐灌顶的金句。 两人说了好几天有的没的,终于,俞老先生开始跟周玄逸透露一些重要的信息,道:“你觉得夏侯府这几个人谁比较有牌面?” 俞老先生问的隐晦,周玄逸回答的也隐晦,他让俞老先生给自己讲讲夏家,明里暗里套到了不少情报。 俞老先生道:“好多人都说夏家小公子夏世林是为了分家杀了夏侯爷的,我看这事儿不像。” 周玄逸不搭腔,等着他继续说道:“夏世林很受宠爱,远超过老大夏世松,这次夏侯爷之死对他的打击不小,现在正夜夜买醉呢?” “买醉?”周玄逸适时开了口。 “是啊。”俞老先生有点八卦道:“夏侯府用了不少手段把这事儿压下去,刚死了爹,就喝成那样子像什么话?” 周玄逸笑了笑,道:“是吗?”周玄逸说得轻飘飘的,俞老先生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也听不出是为了什么。 第27章 夏世林 白麓城中一条小河划开了南北两城,北城与南城不同,就连青楼也显得雅致得多。北城有一家酒楼,叫做德月轩,专供达官贵人享乐。里面的姑娘也不像南城那样庸俗,而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藏一半露一半,别有风情。除此之外,吹拉弹唱样样在行。 -- 第59页 德月轩近来有一位客人,已经在这里喝了八天的酒,喝的是上好的思春堂,酒窖都快喝空了。 德月轩的朱老板一面暗暗高兴,他不怕这位尊贵的客人会付不起酒钱。与此同时,又暗自担心,生怕这位公子死在自己店里。于是只能一边劝着:“别喝了,别喝了。”一边让伙计把最贵的酒端上来。 这位公子已经喝的不成人形,活像是从酒缸里捞出来,再好的华衣锦服穿在他身上也犹如乞丐般破烂。他披头散发的坐在德月轩,一杯接着一杯喝,喝到兴起时暗自流泪,嘴里说着胡话。 周围的人只会觉得他可怜,这位公子是夏侯府的小公子夏世林,他本来大好的前途,已经拿了朝廷的委任状,成亲之后就要去京都任职了。但是天降人祸,一夜之间,父亲死了,连新婚妻子也疯了。 头两天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夏世林可怜,第三四天就觉得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厌烦起来,第五六天的时候,旁人对夏世林简直到了恨铁不成钢的地步,男子汉大丈夫,这点挫折都经受不住,不仅不为父报仇,反而整日喝酒,像什么样子!就连在德月轩看到他颓废的样子都觉得碍眼极了。 德月轩到了夜晚时笙歌响起,夏世林只占一个角落的桌子,不妨碍老板做生意,朱老板便找个了伙计专门照看他,免得夏侯府的小公子真出了什么事儿。 这夜夏世林喝到一半,对桌突然来了两个人,一人是面冷的瘸子,一人额头上有一处火云纹。夏世林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发酒疯,所以并不在意,仍然在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 面冷的瘸子皱了皱眉,问道:“你每天都这样喝酒?” 夏世林摆了摆手道:“滚,别烦我。” 伏城道:“你这人会不会好好说话?” 夏世林紧盯着伏城的火云纹,觉得自己眼更花了,道:“你谁啊?轮得着你管吗?”说着就站起来,一边嚷嚷着,“朱老板,你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给我把人赶出去!” 朱老板开始发愁了,他没见过周玄逸,但总觉得这人也是个非富即贵的主,人家客人正儿八经的来喝酒,夏世林还真当这德月轩是他家夏侯府啊,于是苦着一张脸,对伏城和周玄逸道:“这边还有空座,这边请这边请。” 伏城一脚踩在椅子上,宛如地痞流氓上身,“我就想要在这儿喝,怎么着吧?” “这……”朱老板开始犯愁,他看见伏城腰间明晃晃的佩刀了,北城不比南城乱,酒楼和刀客之间没有保护伞的关系,伏城这明摆着就是来砸场子的。 朱老板小心翼翼道:“夏公子,楼上有雅间,要不您上楼去?” “凭什么我上去!”夏世林孩子气的脾气上来了,真跟伏城因为一张桌子较劲,“我今天就坐这儿了怎么着吧。” 周玄逸用拐杖点地道:“既然都想要这张桌子,公平起见,我们要不要赌一把?”这不是周玄逸心血来潮,白麓城的民风,难以抉择时还不如坐下来就赌一把。 夏世林果然又坐下来,道:“赌什么?” 周玄逸道:“最简单的摇骰子。” “我不会。”夏世林不是不会,他年轻的时候也玩过几把,但是夏侯爷家风森严,他被揍了几顿之后就不碰这玩意儿了,如今好多年没玩儿,跟不会也没什么两样。 “我也不会。”周玄逸道,他确实是真的不会。 伏城听到这里就乐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小太子,一个真的小侯爷,这两个达官贵族竟然开始聚众摇骰子了。伏城和周玄逸来夏侯府之前曾经答应周玄逸,不论发生什么事,伏城都不能插手。 夏世林估计真的喝懵了,周玄逸说自己不会玩儿骰子他竟然真的信了,“赌什么?” “我赢了,你把桌子让给我,还得赔我一坛思春堂。”周玄逸淡淡道,“我输了我就把这块玉佩给你。”周玄逸说着就从伏城脖子上把玉牌扯出来,伏城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周玄逸自从把这块玉牌送给他之后,伏城就一直挂在脖子上从未摘下来过,戴的时间久了,都让人忘了这是周玄逸暂时放在他这儿的。 伏城有点不爽,哪有送人的东西又要回去的? 玉牌在夏世林眼前晃悠了一下。仅仅是一闪而过,夏世林也断定这玉佩的成色相当不错。 夏世林悲伤的喝了八天的酒,第一次觉察出一丝乐趣来,爽朗道:“好!” 伏城听周玄逸竟然以龙符做赌注,手肘撞了撞周玄逸,“你心可真大啊。”伏城说好了不管这档子事,但只要周玄逸开口,不管是跟伏城借钱还是让伏城来赌钱,伏城估计连推脱都不会,乐颠颠的就去了。 周玄逸道:“我心里有数。” 伏城哦了一声,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决定不管这档子事儿。 周玄逸开始摇第一把,周玄逸这个人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不论他干什么事儿,一副胸有成熟的样子,光是气势都压别人一筹。夏世林这时候有点后悔,自己还真的信了这个瘸子。 实际上周玄逸并不懂其中门道,也不仔细听,颇为随意的摇了两下就开盖了。一个三,两个四,不大不小,要是第一次玩儿,这个数字倒还不错。 夏世林看到周玄逸摇的骰子,冷笑一声,他是断定周玄逸根本不会了。夏世林就显得专业的多,他足足摇了十八下,一边摇一边听骰盅,摇骰子的声音让整间酒楼的人都兴奋起来,十八下之后,骰蛊重重的砸在桌面上。 -- 第60页 这桌身边已经挤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活想看夏侯爷的小儿子到底怎么出丑。 在众人高昂的一声“开!”中,夏世林摇出了两个五一个六。夏世林得意的笑道:“我赢了。” 伏城还以为周玄逸有什么大神通,眼看已经输了,捅了捅周玄逸道:“你真给啊。” 周玄逸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他尤为淡然的把玉牌扔给夏世林,好像这玉牌乃是天底下最不值钱的东西。 玉牌在伏城讶异的目光下,在空中抛向了夏世林的怀里。 夏世林接住玉牌,忍不住笑了,自从夏侯府发生那件事儿之后,他好久没笑过了。他得意的摸着玉牌,上好的成色,手感如同水一般顺滑。但等夏世林摸清楚了玉牌上的字,突然睁大眼睛。 “受命于天,既寿永康。”这你娘的是传国玉玺上的字啊! 夏世林生长于官家,比伏城更能明白龙符的作用,龙符不仅是龙脉的象征,更是可以调动一只隐藏在暗处的羽林卫。 夏世林什么酒都醒了,当下就想给周玄逸跪下,”殿……“ 周玄逸一手拦住夏世林下跪的姿势,同他使了个眼色,“楼上说。” 周围人的一脸的不明所以,觉得这两人好大的阵仗,玩起来真的好没意思。朱老板不愧是老江湖了,看人看的极准,果然如他所料,嚣张跋扈的夏小公子,在周玄逸面前跟着水的炮仗一样没了音。朱老板吩咐伙计麻利的准备了一间上房。“两位贵客,这边请。”朱老板已经下意识的把伏城当做周玄逸的打手了。 夏世林懵懵懂懂跟在周玄逸身后上了楼。为了防止有人偷听,伏城亲自在门口放哨。 一进房门,夏世林便再也装不出什么冷静淡然的模样,惶恐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在这儿?”没有听说太子离开京都的消息,更别说来白麓城这种地方。 “不提这个。”周玄逸淡淡一摆手,活生生把一张板凳坐出了龙椅的架势,伏城暗自思忖,说不定这小子还真是个太子呢! 周玄逸定定的盯着夏世林,他的目光坚定,带着很多安抚意味,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你。” “为了我?”夏世林指了指自己,意识到周玄逸说的是什么,突然跪下来,道:“请太子殿下查明真相。” 周玄逸扶起夏世林,一只手慢慢安抚着他。 伏城一边放哨一边盯着里面,腹诽着,怎么跟窦娥喊冤似的。伏城不以为然的啧了一声,好好说话,怎么还上手摸上了? 周玄逸问道:“夏侯府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夏世林一听这话,刚才好容易燃起来的鲜活气又颓败下来,“好多人都问了我这个问题。” 夏世林眼瞅着周玄逸,不能怪他盲目信任,周玄逸已经是他仅有生涯中见过最尊贵的人了。 “那天本来一切都很好,”夏世林缓缓的开始说起,“江湖传言没有错,夜里拜堂的时候,突然一阵风吹灭了喜烛。等再点灯的时候,我爹,我爹……” 夏世林抽抽噎噎的说话,周玄逸慢慢拼凑出那天喜堂发生的事。新郎新娘拜堂奉茶,这是整个喜宴最重要的时刻,所有人都紧盯着一对新人。就在这时,突然间一阵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阴风,喜堂所有的蜡烛顷刻间熄灭,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伏城认为的四位高手在内,没有人反应过来。 那是很奇怪的一瞬间,因为连一阵刀光和剑气都没有,正在夏世林隐隐感到不安时,距离夏侯爷最近的新娘子突然大叫一声,随后一股血气弥漫开来。 再点起蜡烛,夏侯爷失去了活气,随之失去的还有他的半颗心脏。 新娘子当场晕厥过去,夏侯府的隐藏的暗卫调查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人手上沾血,夏侯爷的半颗心彻底消失不见。 新娘子是北疆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连厨房都没进过,清清白白的世家子女,不可能一夜之间能杀了夏侯爷。新娘子长这么大连杀鸡都没见过,当下被吓出了失心疯,正被关在夏侯府的别院里。逢人便说:“好疼啊,我好疼啊。” 夏世林讲到这里时有些动情,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已经红了,周玄逸拍了拍他的后背,等他情绪缓过来之后又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情人?” 周玄逸问的太直接,却也不是没有道理,选择在拜堂时下手,怎么看都是有点报复心在里面。 夏世林像是要撇清什么,急吼吼道:“断了,成亲之前就断了。” 夏世林少年时好玩乐,当然也有几段风流往事,但他这个人本性不坏,他也是真心想跟新娘子过日子,在定下亲事之后就不再和以前的莺莺燕燕来往。况且,他喜欢温柔的,性情如水一样的姑娘。他那几段风流事儿里,根本没有人能有这个身手。 说到这里,夏世林眼睛有些湿润,他好好的新娘子怎么能一夜之间疯了呢! 周玄逸眼看他又要哭,立即道:“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夏世林梗着脖子,男子汉大丈夫,到底也没真哭出来,他声嘶力竭道:“一定是刘玉!” 在外放哨的伏城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探进一个脑袋道:“两位大爷,你们能不能小声点。” 周玄逸看了伏城一眼道:“刘玉人在京都,”刘玉作为皇上身边的红人,和皇上寸步不离,除非是有要事,根本没有机会来偏远的白鹭城,周玄逸耐心道:“你知不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 第61页 夏世林这一声污蔑要是真让东厂的人听到了,那就不只是朝廷命官这么能简单概括了。刘玉作为东厂总督,说是牢牢握住了国脉也不夸张,他甚至能先斩后奏。 夏世林压低了声音,“我有证据!在我成亲前三天,东厂的人来了我家。” 第28章 血佛 按照夏世林的说法,成亲前三天,也就是伏城接到血影十三娘委托的同一天,东厂的人和夏侯爷夜间密谈。 夏世林的别院就在夏侯爷旁边,那天晚上夏世林在外面遇到了点麻烦,正准备去找他老子要个主意,赶巧似得碰到父亲房间里有人,夏世林也不是故意听墙角,但实在没忍住,因为两边吵得阵仗很大,夏世林很少看到父亲发那么大的火气。 夏世林听不懂两边人在囔囔些什么,零零星星的听到一个太监似得公鸭嗓让父亲把人交出来。夏世林当然不会知道周玄逸当天晚上藏在自家假山下,东厂和父亲的争吵八成就是为了周玄逸而来。 夏世林只听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被发现了,他被盛怒的夏侯爷训斥了一顿,同时也瞥见了一个雌雄难辨的人。 这个人给夏世林留下极深的印象,不光是他那雌雄莫辩的长相,还有他大的吓人的阵仗。夏世林尊重的父亲在这个人面前总是缩着脖子,眼底是有些惧怕的。 三天后喜宴,夏侯爷便死了。 周玄逸听到这里,问道:“这话你也跟别人说了?” 周玄逸坐在那儿,一手支着下巴,说话的时候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夏世林却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低声道:“跟衙门的人说了些,但没人信我。” 周玄逸冷笑一声,衙门里那些小捕头,连带着头顶的县太爷,没人要去为了夏侯府惹了东厂。夏侯府最多只是上奏,东厂那帮人着急了,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来。也怪不得县太爷拿了陈铭来顶罪,陈铭认罪,两厢不得罪,这事儿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最后朝廷那边派了锦衣卫总旗来,这就有点意思了,边疆小镇上的打打杀杀,连陆川柏都惊动了。 周玄逸道:“锦衣卫后天就来了。”他这话不知道是说给夏世林听的还是在自言自语。 夏世林听了之后也觉得有点惊讶,问道:“来的这么快?” 周玄逸嗯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夏世林,他还在考虑要不要搭上夏世林这条线进夏侯府,又想到自己进人夏侯府便不可能瞒得住人,到时候全天下估计都知道自己在白麓城了。 周玄逸越查越迷糊,补充了那天夜晚的细节,没有收获任何实质性的消息。周玄逸根本不关心夏侯爷是怎么遇害的,怎么会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割走半颗心这离奇的事情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他的关心更加宏观,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才是他所想要弄清楚的。 周玄逸有点不甘心的问道:“没有其他事了?” 夏世林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儿,他还真的想到了一件事。夏侯爷死前仍然在打理夏侯府上下的事物,除了把生意交给了他大哥,其他要紧的东西都紧紧握在自己手里。大哥早就对此不满了,一大把年纪仍然不放权,大哥只能在生意场上打滚,夏侯府核心的脉络,跟谁的往来,他们几个子女竟然谁都不知道。 夏世林没有进取心,一直在瞎胡闹,所以也没什么感觉。直到他定下了亲事之后,夏侯爷曾叫他单独聊了一次,先说他这样的性子以后一定会吃亏,又夸他是个好孩子。现在想想,夏侯爷当时估计是要嘱咐他一些要紧事。 夏世林想到这里,道:“有一件不知道算不算,父亲说我争不过大哥,怕我日后受欺负,给我留了一点私房钱和一条后路。” 老爷子死前给小儿子留点保命家伙,这事儿没什么奇怪的,周玄逸继续听夏世林说:“我还当他要给我一些稀世珍宝,但是送过来的一箱东西真的太普通不过了,唯一有点意思的是一尊血佛。” 周玄逸皱了皱眉,问:“血佛?” 夏世林解释道:“这是父亲生前很喜欢的物件,是一尊手掌大小的玉佛,玉是好玉,但中间带一点血痕,佛像带血,旁人都觉得不吉利,父亲却很喜欢,每日祭拜。” 夏侯爷恐怕在一个月以前就知道自己要引火烧生,当时找夏世林谈话估计就是托付的遗愿,免得最后夏家连个种都留不下来。夏侯爷遇刺八成就是因为这尊血佛,亦或者是又因为里面的秘密。 “但是吧,”夏世林支支吾吾道:“侯府当晚失火,我和父亲的别院都殃及了,等后来清理的时候,别说血佛了,什么都没了。” 周玄逸忍不住的扶额,线索又断了。 夏世林也知道自己说了废话,也是垂着脑袋,好丧气的样子。 周玄逸瞥了一眼夏世林欲言又止的样子,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夏世林正在摇摆不定,他知道夏侯爷肯定掩藏了什么事情,这件事并没有交代给他的小儿子。夏世林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天经地义的获得了比哥哥姐姐多一些的宠爱,他从小到大没什么志气,不论是功名还是女人都没有挑战的欲望,好像就要这样知足的度过余生了。但一夜之间,父亲惨死,夫人疯癫,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少的刺激。他虽然日日夜夜泡在酒楼,却也想了不少事情。 夏世林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若是殿下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世林必定不辱使命。” -- 第62页 周玄逸奇怪的看着他,心想这是来讨赏来了,但他现在一穷二白,连自己到底是不是龙脉都搞不清楚,哪里敢给夏世林什么承诺。于是只能言简意赅的画大饼,道:“一定。” 夏世林松了一口气,他还当这位太子爷不会那么好说话。 周玄逸一伸手,道:“不准备还我吗?” 夏世林看着周玄逸,一手还撑着下巴,歪着头,挑着锐利的眉峰,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夏世林。夏世林脸不由自主的红了,说话的时候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不敢不敢。”夏世林把怀里的龙符放在周玄逸手里,这个东西,夏世林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拿着。 周玄逸握紧了龙符,说不准是什么感想,他继续道:“不要告诉别人今天晚上见过我。” 夏世林虽然疑惑,但也没有问出来,这些大人物的行踪成谜,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夏世林难得动用了自己仅有的脑子,道:“那我爹的事儿能跟锦衣卫说吗?” 周玄逸奇怪的盯着夏世林,心想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世家子?足足半响才道:“实话实说。” 周玄逸补了一句:“继续在侯府打探消息,有事情我会找你。” 夏世林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出来?他被夏侯爷保护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自家大哥都斗不过,别说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了。周玄逸的嘱咐无非就是让他找点事情做而已。果然,夏世林觉得自己得了一件光荣的任务,终于一扫前日的阴霾,从此决心效忠太子爷了。 夏世林走后,周玄逸在雅间里呆坐了半响,慢慢思考夏侯府的事情,却觉得一股突如其来的烦躁,让他的思维急速崩断,一方面他想立即查明真相,一方面又有些害怕,万一背后的真相是他周玄逸无力承担的呢? 片刻之后,周玄逸慢慢走出雅间,伏城一直守在门外,他背对着雅间,倚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酒客之间的推杯换盏。周玄逸盯着伏城的背影,说不清楚为什么,突然觉得安心了。 伏城压低了声音道:“我说夏家那小子还真的有点蠢。他知道的那点东西,他大哥他亲娘肯定也都一清二楚,还问你要不要告诉锦衣卫,这不是找事儿吗?” 伏城还真的跟周玄逸想到一块了。周玄逸笑了笑,问道:“你在看什么?” 伏城一边给周玄逸守门,一边观察着酒楼来来往往的人,伏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最北桌的那个人,点了一盘烧鹅,一份肘子,半个时辰过去了只吃花生米,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伏城选的位置很巧妙,刚好有一根粗壮的柱子遮挡,下面的人看不见他俩,他俩却能看得清下面。周玄逸顺着伏城的目光望过去,那是个客商打扮的中年人,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正如伏城所说,一桌子菜都没动。 伏城问道:“你猜他是盯着你的还是盯着夏世林的?”伏城偏过头,说话的时候笑着的,也没有被人盯梢的不满。事实上,周玄逸很少在他眼里看到气急败坏,伏城好像就一根柱子杵在那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方动手他便出手,对方不动他便安静蛰伏。 周玄逸问道:“怎么不是盯着你的?” 伏城愣了一下,道:“我有什么好盯着的?” 你有什么好盯着的?伏城这个话是很有意思的一个问题,在刚认识伏城的时候,周玄逸一定认为伏城没什么好盯着的,但自从钟楼一行之后,才觉得伏城这人不仅有得盯,盯着的理由多了去了。 说话间夏世林跟朱老板结了账,上了朱老板备好的马车,回他的夏侯府去了。伏城又问:“你不跟他去夏侯府?” 周玄逸深深吐一口气,道:“不去,我不会查案,让锦衣卫的查去吧。” 周玄逸今天已经得到足够多的消息了,他若是进夏侯府要做假身份,要提防着四面八方潜伏着的眼睛,还不一定能顺顺利利的查到,还不如让陆川柏操心。 唯一让他在意的是一尊血佛,还有…… 周玄逸还在思考,门外一阵热闹的响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摇着折扇走进来,他穿着明明雍容华贵,却故意敞开了衣领,露出一片胸膛,就算肃州民风剽悍但也架不住这么折腾,简直是把“风流成性”刻在脑门一样。 朱老板笑得跟个弥勒佛一般,今天真是不知道走了狗屎运,一连着来了三位稀客。朱老板对待这位客人的态度和夏世林那种哄小孩子的做派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卑躬屈膝的简直要把脑袋磕到地里。 周玄逸还未问出这人是谁,被伏城一把捂住嘴,接着砰地一声撞在柱子上。伏城宽大的身形把周玄逸整个笼罩起来,两人挨得极近,近到周玄逸没由来的都有些慌乱,他总觉得这个姿势似曾相识。 周玄逸压抑住自己的脾气,恼怒道:“你干什么?” 伏城没心思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道:“小王爷来了。” 周玄逸仍然懵懵懂懂,看伏城这么紧张,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跟他有仇?” 伏城言简意赅道:“你跟他有仇。” 周玄逸故作镇定问道:“什么仇?” 伏城低沉的声音传来:“血海深仇。” 周玄逸越过伏城的肩膀,朝楼下望去,小王爷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朝周玄逸和伏城藏身的柱子望了一眼。周玄逸明知道以对方的视线不可能看到什么,思绪却全乱了。 -- 第63页 第29章 小王爷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是绝对不会害自己的,周玄逸只能相信一个伏城,若是要加大一点这个圈子,可能会算上伏城身边的金铃。 简而言之,在周玄逸这个多疑的人眼里,普天之下,除了伏城以外,身边人没有一个善茬。 小王爷突然出现,有点奇怪,但也说得过去。他是夏侯府案里最无辜的一个人,早早就从夏侯府互相猜忌的氛围里挣脱出来,免受了不少灾祸,让镇北王大郡主直接拎回镇北王府了。 但锦衣卫陆川柏名义上是为了他的案子而来,小王爷留在白麓城似乎合情合理,又不那么合情合理,毕竟以他这个跋扈的性子,竟然能在白麓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这么久。 周玄逸被伏城一路推回了朱老板开的雅间,伏城才放开他。 周玄逸有些微喘,问道:“什么仇?” 伏城靠着门,支着耳朵仔细听楼下的动静,道:“我哪儿知道?你只告诉我说你俩有仇,还是血海深仇。我也不知道你俩怎么回事儿,反正不见面最好。” 周玄逸闭上眼,他竟然隐隐约约想起了一点小王爷的印象。脑子里只有一个片段,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在一起的逻辑,记忆里的小王爷好像还是少年的身形样貌,估计是和周玄逸从小就认识,周玄逸思索了一圈,对他印象最深的竟然是一对桃花眼。 周玄逸想了半响,总觉得自己的记忆打岔了,因为在仅有记忆里,自己和小王爷竟然还有些亲密。周玄逸心想,他们俩估计还有一段桃花债。那么这个和自己颇有渊源的小王爷,就那么凑巧的和自己同时出现在夏侯爷遇害的那一天?他是来害自己的还是来帮自己的? 小王爷大半夜摆谱似得摇扇子,问道:“夏世林在哪儿啊?” 朱老板小心翼翼道:“不太凑巧,刚走了,世子前脚走,小王爷后脚就来了。” 小王爷有点兴致缺缺道:“我听说他在这儿喝了八天的酒,刚想安慰他,他就走了?” 朱老板一时也摸不准小王爷是来看笑话的还是来真来抚慰的,毕竟没听说夏侯府和镇北王府有什么亲密的交情。朱老板实话道:“刚才来了一位贵人,和世子聊了会儿,世子就回夏侯府了。” “哦?”小王爷来了兴致,问道:“什么贵人?” 朱老板不会放过每一个讨好小王爷的机会,赶忙道:“那个贵人有点瘸,估计还没走呢,就在楼上雅间。” “瘸子?”小王爷有些诧异,他没有收到任何周玄逸腿脚受伤的消息。 “完了。”听墙角的伏城道:“他们上来了。” 伏城四处环绕雅间,床底屏风都可以藏身,但也藏不住,他一把推开窗户,这里是德月轩的后门,怪不得是北城呢,这后巷修的比柳荫巷还齐整。后巷来来往往的人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伏城估摸了一下,估计也能来个神不知鬼不觉。 “你走不走?”伏城一回头便看见周玄逸僵直在原地,一挑眉,怎么着?这是要来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吗? 周玄逸站在原地,屏住呼吸,每一步上楼的脚步声,好像就是踩在他心上密密麻麻的鼓点。近了,更近了,就在门口了。只要小王爷推开这扇门,周玄逸所追寻的所有真相都会在顷刻间打开。 伏城一只脚已经踩在窗沿,他当然知道周玄逸在想什么。只是这两人一个镇北小王爷,一个太子,都不是伏城能招惹的起的,也不是伏城能够掺和进去的。只要这两人见面,伏城没戏可唱,就能彻底退下谢幕了。 伏城一个江湖客,哪儿来的就该回哪里去,没有胆子要去搅弄风云。伏城已经预料到周玄逸的选择。 几个人停在雅间门口,投下一片黑黢黢的影子,先是一阵敲门声,随后朱老板的声音响起:“打扰了贵人,门外是镇北小王爷。” 朱老板见里面没有反应,说了很多好话,敲门又问了一声,“贵人?贵人?” 小王爷见里面没有声音,道:“我听你说的这人很像我一个老相识。”然后幽幽看着朱老板。 朱老板被小王爷这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心想,这是你老相识不想见你,关我屁事。但他能干什么,只能认命的继续敲门。 小王爷继续煽风点火道:“这不会是出事儿了吧?” 朱老板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不想见怎么也会说一句话,不吭不响的算是什么意思?他突然想到了夏侯府那桩骇人的案子来。吊足了嗓子道:“打扰了。” 朱老板连同伙计撬开门,对门的窗户被人打开,灌了一阵冷风,这屋子里只有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半扇窗户呼呼啦啦的拍打着。朱老板从窗户往下看了一眼,路上除了行人以外,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朱老板关上窗,嘟囔道:“这人怎么不见了?” 朱老板回头看到小王爷一副失望之极的样子,吓了一跳,总觉得小王爷要找自己麻烦。 小王爷低垂着眼睛,无奈的笑了笑 ,“还是不肯见我。” “ 我事事为了你着想,什么事儿都帮着你。结果这一颗真心还喂了狗了!” 小王爷说着说着突然就发起了狠,满眼通红道:“好啊,你不来见我,我有的是办法见你!” 朱老板看小王爷发疯了一样咒骂,低着脑袋假装没看见小王爷失态的样子,心里默默为那位神秘的客人担忧,惹上了小王爷那可是惹了个大麻烦。 -- 第64页 伏城在前面走,周玄逸在后面心不在焉的跟着。伏城走了一会儿,根本就想不通周玄逸为什么突然回心转意,最后跟自己一起跳窗。伏城看出来他跟小王爷的关系不一般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在夏侯府,伏城能那么顺利的发现关押周玄逸的密室,根本不是什么偶然,估计还是这位小王爷在背后推了一把。 小王爷摆明了帮周玄逸,周玄逸怎么一爬出来就说他俩血海深仇? 伏城是一个憋不住话的主,有话就要问:“你怎么跟我走了?我家那破庙可不如镇北王府尊贵。”伏城自己都没感觉到,他这话里带着一股酸劲儿。这是实话,周玄逸如果搭上镇北王府,管他是要造反还是要入主东宫,简直如虎添翼,凭借肃州十万铁骑,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周玄逸凉凉看了伏城一眼,道:“我怕小侄子能把自己蠢死。” 伏城啧了一下,“你这小舅舅的破事儿还过不去了是吧?” “过不去了,”周玄逸挑了眉,道:“你叫一声小舅舅,我听一听。” “滚你大爷的吧。”伏城知道周玄逸现下肯定想独处,好好捯饬捯饬今晚得到的消息,好好想想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世,但他不想给周玄逸这个机会,像个聒噪的蟾蜍絮絮叨叨的烦他,“我知道你很愁,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烦恼是美酒和美色过不去的。” “美酒我门儿清,从红缨高粱酒喝到思春堂,可惜了,你是个滴酒不沾的蠢人。美色嘛,”伏城顿了顿,瞧着周玄逸的长相,百花街也找不着比他模样好的。带他去逛窑子,简直是砸场子,有什么好逛的?于是大义凛然道:“为兄弟两肋插刀,我倒是可以牺牲一下色相。” 周玄逸突然停下来,看了伏城自恋的样子,把伏城的话原封不动的还回去,“滚你大爷的。” “唉,你这个小美人怎么这么暴躁。”伏城道:“我长得难看入不了你的法眼?” 伏城当然长得不难看,相反的正如金铃所说,是难得一见的好皮囊,尤其是额头上的火云纹,像是画龙点睛的那一笔,伏城整个人就活了,跟世间万物都区分开来。天底下独一份的火云纹,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伏城。 周玄逸一仰头,违心道:“太难看了,瞧不上。” “嘿——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得欣赏?” 于是周玄逸原本的思绪被统统打断,从北城走到南城,竟然就聊了一件事,伏城到底算不算难看。 事后想起这事儿,周玄逸都能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就没见过这么幼稚的两个人! 等走到柳荫巷的时候,周玄逸都被伏城说累了,伏城的舌头到底怎么长的?一路说过来竟然连个磕巴都不打,周玄逸已经修了闭口禅,他娘的渴了! 伏城表面上在插科打诨惹人烦,眼睛却一直在漫不经心的扫视,走进柳荫巷的那一刻起,就有不少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周玄逸。比早上的那三批人更多,也更直接,完完全全不再遮掩他们的目的。 但柳荫巷的刀客是什么目的?伏城摸不准。 柳荫巷是一个来去自由的地方,这里面的刀客彼此之间毫无联系,又可以顷刻之间抱团取暖。 伏城有一个不好的猜想,怕是已经有人要悬赏周玄逸的小命。 周玄逸住进柳荫巷,简直是小白兔掉进了狼窝。 伏城也没告诉周玄逸,他觉得周玄逸要烦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刀客的世界,他打算用自己的方法解决,一声不响的和周玄逸走进破庙。 伏城走进破庙,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饭香,跟酒楼那种香法不一样,是炊烟的香气,家里小灶台烧出的味儿。 一只猫蹲在平日吃饭的桌子上,嘴里叼着一根清蒸的小鱼。 伏城想起自己什么也没吃,摇头晃脑道:“人不如猫啊,人不如猫。” “看你们俩那小样,没吃饭吧?”金铃看了一眼进来的两个人,虽然说说笑笑的,眼里的悲凉跟死了人似得,金铃不想管这两人的到底干嘛去了,但她天生就会讨人欢心,“姑奶奶下厨,吃不吃?” 伏城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什么好日子啊,你竟然进厨房。” 金铃摸不准周玄逸的心思,但她太知道伏城的心思了,金铃压抑住翘起来的嘴角,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一口面片汤。” 伏城点头跟捣蒜似得,“吃吃吃,你做什么我都吃。” 面片汤端上来的时候周玄逸还皱了皱眉,这怨不了他,估计他前面二十几年就没吃过这么朴素到极致的东西。不均匀的面片上飘着几片小白菜叶,汤底只有西红柿,一点肉星都看不见。 面片汤一上来,伏城端着就开始哧溜,一碗面片汤被吃的虎虎生威。 周玄逸一边觉得伏城这辈子估计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为了给金铃面子,小心的尝了一口。 一口面片裹着热气从喉咙里滑下去,整个人都暖了。周玄逸觉得自己过去大概吃惯了山珍海味,这么简单的饭菜吃起来反而更舒坦。 伏城吃完饭,坐在椅子上,摸着发胀的胃,“铃子,以后开客栈,你当掌勺,我给你当跑堂!” “美得你。”金铃道,“小周哥怎么办?” 伏城支着脑袋看周玄逸,道:“他呀,摆在那儿当账房。肯定有不少小姑娘来吃饭。” -- 第65页 周玄逸正在消食,莫名其妙安上了一个账房先生的帽子,稀里糊涂的就卷进伏城编织的春秋大梦里去了。 第30章 快死了 德月轩之行后,周玄逸的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默,他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更多,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在想事情,小王爷对他的冲击太大。 周玄逸和小王爷是认识的,不仅认识,两人还有过一段不知真假的露水情,周玄逸是不是太子还不清楚,如果太子和镇北小王爷搞在一起,这个消息蹦出来,整个朝野都会抖三抖。 周玄逸按了按太阳穴,没有丝毫头绪,调查夏侯府的案子对于伏城来说是寻找严少康,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寻找记忆。 夏侯府的案子,周玄逸查了很多,最关键的点是那尊血佛,严少康和夏侯爷都是因此而卷进去,血佛里是什么?或者说又象征着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血佛绝对不在夏侯府,因此周玄逸才放心的让锦衣卫前来查案。 周玄逸照常去,到了复诊的日子伏城会陪他去白麓城外的骆家庄找柳青青扎针,柳青青的医术出神入化,她似乎是真的把周玄逸变成了一个瘸子然后又让他慢慢“恢复”。别说是骗过伏城了,简直能瞒过天下人,周玄逸的腿肉眼可见的在慢慢恢复,连伏城都称赞她的医术绝了。 周玄逸很喜欢跟柳青青待着,这个姑娘落落大方,干起事来利索爽快,两人彼此欣赏,周玄逸从柳青青那儿拿到了不少好东西,有治病疗伤的圣药,也有害人的玩意儿,柳青青这人并不盲目善良,她调了不少毒药用来自保。 伏城似乎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像最初连上课都要跟着,只是嘱咐金铃多看着点,即使周玄逸的身体在柳青青的调养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伏城仍然坚持把周玄逸放在需要保护的位置上。 周玄逸每每想到这点都会情不自禁的泛起一个浅浅的笑意,伏城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极为受用,他也乐于扮演一个弱者来博得伏城的关注。 平静的日子只持续了三四天,马上就被打破。 万德书院建在南城的矮山上,进书院的时候要经过一片林子,这片树林有些年头了,走在其中顿时感觉郁郁葱葱的树林达到了遮天蔽日的效果。 周玄逸走路的步调顿时一顿,周玄逸目视前方,不自觉的皱起眉头,金铃有些不解,但跟着伏城这么多年,对于危险的感知也比寻常人更强,她问道:“怎么了?” 周玄逸的声音有些发沉,道:“有人跟着我们。”周玄逸说的很轻巧,柳荫巷的人盯着周玄逸好几天了,但这帮人和柳荫巷那批人完全不同,周玄逸猜不透是谁,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周玄逸看着眼前的树林,林子里比外面的光线更加的暗,只有零星的从树叶缝隙中透出来的一些阳光。 “沙沙沙沙——” 这时一阵风吹过,林海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在昏暗的树林里不断回荡,显得诡异极了。 自从他们踏入这片林子起,外界的声音统统隔绝在外,一阵更加猛烈的风吹过,面前的树叶如海浪般波澜起伏,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树林好像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一脚踩进了水面般,很快就归于平静。 周玄逸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身边树叶的声音更加大,窸窸窣窣的,大得简直不正常,到了吵人的地步,金铃有点难受的捂住耳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觉得遇到麻烦了。 金铃双手捂耳,偏头看着周玄逸,周玄逸的表情依然可以称得上是镇定,好像丝毫没有受到魔音的影响,殊不知周玄逸远没有他看上去那样淡然,他刚养好身体,全靠着一股内力抵挡,这是一个典型的奇门遁甲术,周玄逸看透了这一点,以自己和金铃为中心,整个树林在他四周不断旋转,速度越来越快,似乎连乾坤都要移位。 周玄逸放在手心的石子应声而动,准确的冲向右上方的一角,只听吧嗒一声,像是石子投入水面,打破了原本的平静,树林窸窸窣窣的响动顷刻间停止,接下来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哎呦!” 这是一个糊弄人的奇门遁甲术,周玄逸冷声道:“金铃,去看看。” 周玄逸话音刚落,金铃已经动了,她手持两把峨眉刺,急速向着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奔跑,金铃的速度极快,奔跑时甚至能听到阵阵风声,紧接着金铃拔地而起,整个人腾空三米多高,轻喝一声,猛地朝那片树叶刺去。 金铃的峨眉刺刺下的同时,一个穿宽袍的少年从树叶中侧身而出,他穿着宽大的红色袍子,像是偷穿戏服的小孩儿,他跃上另外一棵树的枝头,但他跑得快,金铃追得更快,几乎是他刚落在树枝上,金铃和她的峨眉刺就跟上来,追着追着两人已经距离周玄逸老远。 周玄逸看到金铃已经走远,并不担心,那少年的奇门遁甲没有一点杀气,应该是小孩之间闹着玩的,麻烦的是少年带来的那个尾巴。周玄逸盯着树林深处的人影,脸色发沉的厉害。 陌生少年被金铃追得狼狈,在树林间上蹿下跳,“哎?哎哎哎哎哎哎!姑奶奶!挺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这么暴力?” 金铃手里的一对峨眉刺直奔少年面门,道:“姑奶奶打得就是你。” 少年看上去狼狈极了,穿了件过分宽大的袍子,跑起来尤其滑稽。折腾了一阵,少年被逼到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树,伴随着嗒嗒嗒的响声,双手持平竟然就这样整个人腾空在树干上“走”,边跑边告饶道:“饶了我行不行?” -- 第66页 金铃喝道:“不行!”开玩笑,动谁不行竟然动她的小周哥哥。 少年躲过金铃的攻势,一跃到树顶,树顶不过方寸大小,少年踮脚站在上面,一只脚曲起,稳稳的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他两手端平保持平衡,宽大的袖子垂下来。习武之人都爱劲装,少年的袍子真打起来别提多费事儿,衣袖裤腿都上窄下宽,这时候站在树上前,像一尊神庙里供着的小泥娃娃。他先发制人道:“你一个大姑娘老追着我干什么?” 金铃仰着头,反问道:“那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少年老成的板起脸道:“因为我喜欢你啊。”说完身体后仰,嬉嬉笑笑的就这么直直得从高树上向后翻下,整个人融进了树叶中。 金铃脸一红,她在柳荫巷长大,又生了一张俊俏的脸蛋,听惯了刀客们对她污言碎语的调笑,但从未被人这样认真的调戏过。她又羞又恼,紧跟着少年追去。 伏城曾经说过,天下百余种功夫只要练就其中一种,钻研到极致,绝对能够保命。这少年的轻功何止是不错,树叶这种东西就算是一只鸟飞过也会轻轻晃动,一个少年百斤的重量,刚才站在方寸大小的顶上,竟然没有任何晃动。 少年像是在等着金铃一样,一丈开外的另一棵树上道,“唉?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金铃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男人,也懒得再跟他废话,手里的峨眉刺越来越快。金铃手腕轻转,刺、穿、挑三招接连使出,转眼间少年的衣裳就给刺出了七八个大洞,破破烂烂的挂在少年身上。若不是被打的是他,少年真想给金铃叫好。 金铃有一身不符合她年龄的好功夫,但这样的好功夫没能真的困住少年。她只伤了少年的衣服。 少年的功夫特别邪门,整个人像是一条泥鳅,一招一式软绵绵的像是没有骨头。他猫一样的上下翻飞,好像就是慢悠悠的迈步子,但金玲就是打不到他。少年的力道却不弱,招招狠辣无比。要是换个名门正派的后生,估计跟他走不过百招。但金铃打小在柳荫巷混大的,功夫是伏城那个不着调的人教的,都是下九流。 “咦?”少年对这小姑娘也有兴趣起来,估计是极少遇到能与他不相上下的少女。 突!突突!突突突! 此时突然从周玄逸所在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好像是无数只箭矢同时射出的声音。金铃和少年同时停下来,一齐望着刚才来的方向。 金铃收刀,她预感周玄逸可能出事了,她不再与少年纠缠,但是她没能走出去。 少年突然在她面前捂着心窝半跪在地上,像是受了重伤,脸色苍白的可怕。 金铃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了?” 少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却异常红润,他一手捂着心窝,一手指着金铃,“你……”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来不及说,突然倒在地上。 金铃从未处理过这样的情况,上前踹了一脚,“你别吓我啊。” 少年没有醒来的意思,金铃蹲下,颤抖着把手放在少年鼻子下,没有鼻息。金铃此刻慌乱起来,刚才和少年交手时金铃没讨得半分好处,怎么会突然死了? 金铃趴在他的胸口,听了听他的心跳,那里好像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具驱壳。金铃感到有些害怕,她不是没有杀过人,但她说不出这种害怕是因为什么。 突然,金铃感到耳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凌空抓住,那是一只手,一只少年的手。 少年脆生生的声音从金铃的头顶传来,“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舍不得我?”少年的声音很好听,说话的时候胸膛上下起伏,一下下的敲在金铃耳膜上,金铃立即从地上弹起,恼羞成怒:“你骗我?” 刚才奄奄一息的少年,还像是一株枯死的植物,此刻像是吸饱了水,眉眼里都带着蓬勃的生机。也许是看出金铃真的生气,连嬉皮笑脸也一并收起来,非常郑重道:“对不起。” 金铃再也不想跟他说话,转身朝周玄逸的方向走去。 这回换成少年慌张了,他小跑着跟上去,“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金铃还是不说话,少年心里越来越没底,他很少碰到和自己年龄相当的玩伴,更难碰到像金铃这样的好姑娘,“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不会安慰女孩,只能在金铃耳边不断重复。他想让金铃感到烦,只要金铃说一句话就好。 金铃不吃他这一套,继续旁若无人的走着,马上就要走到周玄逸所在的地方。 少年突然扯住金铃的手腕,金铃手里的峨眉刺没轻没重的甩出去,少年这次出奇的没有躲,峨眉刺在少年脸上划过一道血痕,这回轮到金铃愣住了。 “消气了?”鲜血从伤口滚下来,小半张脸都染得血红,金铃狠下心不去看伤口,但气也已经全消了。 少年道:“我不想让你去,你别生气了。”少年刚才一路把金铃从周玄逸那边引出来,不想这时候前功尽弃。 金铃不解得望向少年。 少年更紧的握住金铃的手腕,道:“别过去,那人快死了。” 第31章 遇刺 漫天箭雨铺天盖地的从树林深处射出。 咔哒一声,周玄逸扣动了拐杖上的鹰头,拐杖弹出一柄三尺长剑,金铃不在,周玄逸反而更好发挥,他现在这幅样子不论被金铃看到还是被伏城看到都是麻烦。不知道那少年能拖住金铃到何时,必须尽快解决这条尾巴,他那条腿一点也没给他拖后腿,当当当几声,箭矢应声而落。 -- 第67页 他刚才的行为完完全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连他自己都微微震惊。即使脑子忘了,但是武功已经刻在骨血里,不用细想,身体已经记得全部的反应。 周玄逸的功夫看不出是什么具体的来路,但他大概能猜出自己习武的经历,他若真是太子,不可能会让储君上山学艺,必定是请了各个门派各种好手前来教学。而周玄逸的功夫虽然杂,但杂而不乱,每门功夫都运用的自如自洽,没有半分冲突。想来,必定有一位宗师级的高手曾经指点他,如何将各路武功融会贯通。 周玄逸瞬间侧身躲过一只箭矢,趁着第二波箭阵没有启动,喝道:“出来!” 周玄逸认定了树林中一定有高手,先用箭阵大概是一个警告的作用,既然如此那就有谈和的余地。 果然,林间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一个人从树林深处缓缓走出。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他的长相如果周玄逸见过应该不会忘记,男人竟然跟周玄逸的长相有七八分相像。 一个人跟另一个人有两三分相像算是正常,五六分相像算是难得,而七八分相像则是前所未有。 男人手里摇着一把赤金扇,在周玄逸的认知里风流才子才用扇子,赤金扇和这男人实在不搭。 周玄逸皱着眉,道:“你是谁?”任何人看到另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都会感觉到反感。 那人吃了一惊,道:“你不记得我?” 周玄逸哼了一声,道:“我凭什么记得你?” 那人哈哈大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尖利到有些刺耳的地步,他觉得有些讽刺,他曾经是周玄逸的替身,是要去替周玄逸去死的,而现在对方却完全不记得他,道:“小王爷要是知道你失忆了,真不知道是该伤心还是该开心。” 周玄逸一愣,这人是镇北小王爷的人。小王爷养了一个跟周玄逸相像的男人在身边,具体是做什么,周玄逸怎么猜不出来?他一想到这事儿就觉得恶心至极。 男人站在周玄逸三尺之外道:“小王爷让我请你回去。” “回去?”周玄逸冷笑:“回哪儿?”周玄逸想不起来他跟小王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与其相信一个陌生人还不如相信没有失忆的自己,据伏城说,在夏侯府的时候周玄逸明明确确表明对方和自己有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这个分量可不轻,周玄逸做出过一些假设,八成是他跟小王爷因为什么闹掰而彻底决裂。 男人狐疑的望着他,过了好久才道:“你真的失忆了?小王爷说他很想你。” 周玄逸冷笑一声,道:“如果我不回去呢?” 男人内心有点发苦,他不知道周玄逸这张冷脸,小王爷有什么好喜欢的。男人装作好难办的样子,惺惺作态道,“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我不想杀你。这样吧,你要是愿意跟我走,咱俩不计前嫌。”这人是个男人,偏偏一举一动都是女人作态,娘里娘气的举动让周玄逸看着直嫌烦。 周玄逸沉着脸,这人有毛病吗?大费周折的来埋伏自己,还要跟自己不计前嫌?这么想着,周玄逸脱口而出道:“滚。” 男人一听周玄逸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哗啦一声展开扇子,他带着私心来完成任务,如果在这里杀掉周玄逸就再也没有人能够跟他抢小王爷。男人这么想着,赤金扇骨连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刀扇。如果是伏城在场,伏城应该会诧异,千机扇怎么会出现在白麓城。 千机扇由赤金锻造,赤金这东西看上去跟普通的铁没什么区别,经过锻造之后却比玄铁还要坚固。正面不过一把普通的绸缎扇,看着骚气了点,反面却暗藏杀机,几个扇骨随意排列,又藏着暗器,能幻出千万种花样来,千机扇的名由此而来。 伏城能认出手持这把扇子的是千机公子李文秀,但周玄逸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他那把扇子还挺了不起的。 正说着,李文秀已经动了,千机扇闪过一片银光,霎时间几片柳叶刀凌空而至,明明只是几把小刀,此时却是化作了刀阵般无处不在,瞬间封死周玄逸的退路。 周玄逸有些微微诧异,一刹那之间,周玄逸手中的三尺长剑就根本玩不出什么花样,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周玄逸也只占到了一个快字,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是够用了。不管柳叶刀阵多么花俏,迎面而来的也就七把,周玄逸腾空而起,脚尖贴着一柄柳叶小刀凌空旋转半个身位,与此同时长剑破空,叮叮叮几声打落三把小刀,剩下的柳叶刀尽数没入身后的树干。 柳叶刀来势凶猛,将树干捅了个对穿,难以想象这小刀打在身上该是何等恐怖。 周玄逸虽然认不出李文秀的千机扇,经过这一役大概也明白了什么原理,赫赫有名的千机扇刺客在周玄逸这里不过就是个花俏的机关。只要是机关,就不可能接连使用,中间一定会有细微的间隔。 果然在李文秀还没有弹出第二波机关的时候,周玄逸就已经先发制人,长剑朝着他面门而去。 李文秀来不及多想,只能以扇面为剑,合扇与周玄逸交手。 李文秀武功正如其人,十分花俏,一柄短短的千机扇在他手中舞得生风。花俏中又尽是杀机,招招都是奔着照着大穴要害去的。 相比之下周玄逸的招式就朴实的多,周玄逸身轻如燕,倚着一把轻剑,将一个快字练得精纯。天下武功哪个不是以快致胜?两人缠斗在一起竟然一时间分不出上下,谁也从对方那边讨不出好来。 -- 第68页 突然李文秀向后踉跄退了一步,正巧露出胸前要害,周玄逸乘胜刺去一剑。李文秀却突然向左错开一步,竟是佯败,突然扇子一折,迸出一枚柳叶大的小刀来。周玄逸比不上此人恶毒,收势来不及,心下一惊,似乎准备承了这一刀。 李文秀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来,周玄逸也就是个官家子弟,真枪实弹怎么会在自己手下讨到便宜。但没想到周玄逸左手一翻,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把小刀来,正是当日在夏侯府让伏城帮忙撬出青面小鬼铁爪的那把西域小刀。 李文秀万万没想到周玄逸还留了这么一手,一时不慎,竟被周玄逸在下腰划了一道血口。 李文秀冷笑一声面色更沉,道:“小王爷客客气气请你回去,你竟然如此不知轻重。”他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更狠辣,上前一步,千机扇直取周玄逸胸口。如果能把周玄逸带回去,李文秀也是立了大功。 周玄逸一扫刚才的害怕的样子,周玄逸虽然没什么刺杀经验,但他学习能力和反应速度都是一流,随即脚下一旋,衣袖翻飞,越过李文秀的头顶,一根银针顺势而下,没入李文秀肩上大穴。 这针既不是什么柳青青的春雨针,更不是什么十三娘的血影针,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绣花针而已。周玄逸身上能有这根针,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伏城除了一根拐杖从未赠与他什么武器,为了保命,他明里暗里收了不少能当武器使的小玩意放在身上,刚开始只是图个安心,没想到今天派上了大用场。 当然,李文秀怎么可能知情,他感觉一截暗器没入自己的肩上大穴,一股刺痛感蔓延开,暗器多带毒,如果这根针上有毒,李文秀绝对没法活着走出树林,他顿时整个人一矮,下一刻脖子上已经架上了周玄逸的长剑。 周玄逸只轻轻吐出两个字:“别动,有毒。” 周玄逸的剑刚架在李文秀的脖子上,树林里的手下就已经蠢蠢欲动,周玄逸这句话是说给他们听的,李文秀只能抬手示意暗处的护卫不要轻举妄动。 周玄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整张脸冷下来,无形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就凭你还想杀我?” 李文秀无形之间打了个寒颤,都说周玄逸受伤不轻更瘸了一只脚,这时候看他的脚似乎一点毛病都没有,难道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他一手捂住肩膀道:“你这么装着,那个刀客知道吗?” 周玄逸冷笑一声,道:“关你什么事。” 周玄逸应该趁机询问自己的身世,不知道怎么了,却一点都不想跟李文秀和他背后的小王爷嘴里听到任何一句话。 李文秀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以他对周玄逸的了解,打出来的暗器怎么可能无害,心下总觉得酥酥麻麻的,连内力都有逐渐流失之感,无力感随之而来,道:“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放心,不要命。”周玄逸看了他一眼,自己也后悔的很,应该在给他下一个穿肠烂肚的药,他杀了李文秀不会有任何的好处,李文秀于小王爷来说不过是一个走狗,没有任何价值。 算了算时辰金铃马上就会过来,如果杀了李文秀,该怎么处理树林中的护卫,又该怎么跟金铃解释 ? 周玄逸冷笑一声,道:“你回去给小王爷带句话。” 李文秀被周玄逸盯着浑身发麻,却一点都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只见对方拿着西域匕首朝自己而来。 德月轩住进了一位稀客,镇北小王爷住进来后,朱老板每天笑得像是个财神爷,他清空了小王爷房间前后的三间屋子,给小王爷留了一个绝对的清净,当然了也获得了大笔的好处。 在朱老板看来,镇北小王爷出手大方,人也好说话,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从未见过他对别人发火,一双桃花眼看着人心里都舒坦。 就在朱老板看不见的地方,小王爷却铁青的一张脸,再也没有先前的笑意。 小王爷好像是没听懂李文秀的话,一双手拍在红木椅子上,生生把把手捏碎了,重复道:“恩断义绝?生死不见?” 小王爷的疑问没有丝毫意义,因为这跟李文秀的传话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在李文秀身上,李文秀背对着小王爷跪在地上,背后确确实实写了这八个字。周玄逸下手狠极了,李文秀的后背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小王爷冷声道:“他还说什么了?” 李文秀声音都在抖,他知道小王爷不轻易生气,每次生气都要闹出大事,他小心翼翼说道:“不要让他看见你,否则……” 小王爷一挑眉道:“否则什么?” 小王爷身边的同僚苏媚娘有点可怜的看着李文秀,心想真是倒霉啊,遇到这种差事,不仅被人给骗了,还要给小王爷传这种消息,说完这句话,李文秀是生是死就小王爷心情一瞬间的事。 李文秀咽了咽口水,他能够在小王爷身边作威作福只是凭借这张脸,此时却不足以保命,道 :“否则就杀了您……” 这时候整个房间静的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知道小王爷对那位爷用情至深,就算两人翻脸了,也是道不同,不该伤及感情,况且之后小王爷能帮忙的地方都尽量帮衬,花了不少心思讨好,小王爷天生干不来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事儿,如今却接连遭受,耐心早就不足了。 -- 第69页 小王爷刚要发火,侍奉在一旁的苏媚娘看不下去自己的同僚要去受苦,道:“小王爷,奴家有个办法能让爷回心转意。”苏媚娘在小王爷应允下,附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小王爷听过之后却泛起一个笑意,这个微笑只让李文秀觉得冰冷。 第32章 配得上 “别过去,那人快死了。”金铃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她有点心慌,不是因为周玄逸,而是因为伏城。伏城可能理不清自己的感情,金铃却看得很真切,她明明白白的看出周玄逸给伏城带来的影响,在他方寸大小的心占了个位置,如果周玄逸出事了,伏城会怎么样? 金铃不敢细想,只快步甩开陌生少年,急速朝着周玄逸在的方向前去。 金铃赶到现场的时候人已经走完了,只留下周玄逸一个人,周玄逸站在树林中间,拄着拐杖,正在抬头望着天,奇门遁甲术撤掉之后,阳光从中间倾泻而下,暖洋洋的洒在周玄逸的脸上,他面色紧绷,似乎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金铃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周玄逸的背影,不知道怎么,这个背影看上去有点落寞。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金铃快步走到周玄逸身边,道:“小周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周玄逸很快反应过来,道:“人追到了吗?” “跟丢了。”金铃有些狐疑的看着地面残留下的血迹,再看着周玄逸面色苍白,心想哪有那少年说的那么严重,周玄逸既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要是周玄逸出了什么事儿,金铃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跟伏城交代。 周玄逸本来在想事情,这时候眼前突然晃出一朵小黄花,周玄逸盯着金铃看了好一会儿,意味深长的笑道:“唉?铃子学会打扮了?” 金铃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头,一朵小黄花躺在手心,也不知道那少年什么时候插上去的,她想辩驳两句扔它,但突然又改了主意,喜滋滋的攥在手里,凶巴巴道:“路边捡的。” 周玄逸一下子就明白了,看到了一个少女春心萌动的样子。 周玄逸跟着金铃一齐往柳荫巷的方向走,周玄逸道:“这件事能保密吗?” “啊?保密?”金铃还在想那陌生少年,此时有点茫然,马上又反应过来,“你不想让伏城知道?为什么?”金铃有些诧异,她跟伏城之间没有秘密也就没有隔阂,她也知道伏城并不喜欢被骗。 周玄逸道:“我怕伏城担心。” 周玄逸说得深情至极,险些连他自己都一起骗过,金铃听到了是这个理由之后果然犹豫了,她最近感觉到伏城一直在因为什么事情忙碌,既然事情都已经完美解决了,不告诉伏城似乎也没有什么损失,告诉伏城之后,依照他那个老妈子一样的性格,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儿呢。 金铃犹豫了片刻,道:“好吧。” 周玄逸跟金铃说话的时候是温和的,等他和金铃交谈完毕,整个人又恢复到那个冷冰冰的周玄逸,他当然知道拒绝小王爷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那个从小到大要什么都要不折手段得到的人,那个狠辣起来远超自己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自己,他预感,他跟小王爷决裂的原因一定是因为他们的性格太像。 时间不多了,这是他最初的想法,他没有多少时间能够跟伏城相处了,他短暂的破庙生涯很快就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如果周玄逸真的为了伏城好,这件事后他应该离伏城远一点,但他不想,他对于平静的生活很贪心,他还没有挖出伏城背后的秘密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伏城对于危险有着自己敏锐的感知,他似乎天生就对鲜血的味道极其敏感,周玄逸和金铃一齐走进破庙,伏城便盯着他们看,金铃看见伏城就心虚,猫一样的躲进后厨,把事情留给周玄逸去解决。 等金铃躲进后厨之后又开始捶胸顿足,小周哥哥来破庙之后,她怎么老往厨房躲?真的是好没出息。 伏城双手抱胸,绕着周玄逸走了两圈,问道:“你跟人打架了?” 周玄逸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没有一点血迹,真不知道伏城是怎么看出来的,周玄逸嗯了一声,道:“恩,闹了点小矛盾。” 虽然伏城很想问是什么小矛盾,但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去很像害怕丈夫出去偷腥的小妇人,为了不让人觉得自己小气,伏城也就生生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伏城给自己倒了杯水,道:“锦衣卫三天前已经进夏侯府了。” “哦?”周玄逸和伏城面对面坐下来,道:“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伏城闻言一笑,有点得意,道:“我找了夏世林。” 周玄逸眼睛一眯,道:“你跟他私下见面了?” 伏城有点纳闷儿道:“是啊,他家出大事了,每天都愁,跟个小可怜儿似得。” “哦——小可怜。”周玄逸突然就想到,伏城见谁都对谁好,看到夏世林哭的跟个鼻涕泡似得,肯定出言安慰了好久,周玄逸想到这个他就觉得不爽。 伏城道:“嘶,你今天说话怎么样阴阳怪气的?夏世林很想见你,他想让你为夏侯府求情。” 周玄逸想到了夏世林当时在德月轩的样子,内心没有泛起丝毫涟漪,平静道:“然后呢?” 伏城也知道周玄逸的性格是不会把夏世林当回事儿的,因此他也没向夏世林透露周玄逸的消息,伏城继续道:“锦衣卫一进夏侯府,夏侯府比以前更乱了,锦衣卫把夏侯府上上下下全部拦截,第一天的时候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第二天的时候扣下了万剑山庄庄主孟启来,其他人都放了,消息也跟着往外流,不如以前那么严。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我进去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万剑山庄的人,万剑山庄大批人马曾经给夏侯府当护卫?现在万剑山庄成了重点的排查对象,正在被锦衣卫连夜审问。” -- 第70页 万剑山庄的人大多数都在夏侯府,即使万剑山庄庄主孟启来在江湖声望很高,但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敢上去阻止,锦衣卫是奉皇上的命令前来查案,谁敢抵抗就是杀头的大罪。 江湖和庙堂的关系就是如此,平时作威作福的江湖门派根本不敢忤逆朝廷,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上山就能铲平这些江湖门派。大军压境的时候,连正玄山都无力阻止,一个万剑山庄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消息就是伏城这两天忙活的东西,伏城道:“审了三个晚上,孟启来一把老骨头不经折腾,结果就出来了,夏侯府伙同万剑山庄的人意图谋逆。” 周玄逸听闻这个消息也是有点微微震惊,道:“谋反?” 对于伏城来说,这个消息有点震惊,但仔细想想也真是那么一回事儿,当天救周玄逸出来的那个晚上,伏城在密室里无意间看到了一把龙首剑。 龙首剑只能皇权贵族使用,甚至一般的皇权还不够,天底下能用的也就几个人,比如皇上,也比如……太子。 想到这里,伏城停下来,他看着周玄逸,心想,周玄逸的身世十有八九就要揭开了。 一旦身份确定,不论周玄逸是不是太子,他跟伏城的交易都要到此结束,周玄逸再也没有可以留在破庙的理由。 伏城有点失落,但这种失落很快就被别的情绪代替,这样也挺好的,这个惹人烦的祖宗终于要走了。 周玄逸没想那么多,他还沉浸在这则消息里,问道:“谋反?凭什么?” 是啊,谋反是需要一定的本事的,据他所知,夏侯府虽然有钱,但他拥有的金钱万万没有达到富可敌国的地步,夏侯府的权利仅仅能够在白麓城称霸,连肃州镇北王府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夏侯爷作为一个闲散官员,他手上没有任何可以调遣的军队,如果他要谋反,凭什么呢? 伏城的食指瞧了瞧桌面,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他要么是靠你,要么是靠那尊血佛。” 因为伏城的话,周玄逸突然面色凝重。假设,假设周玄逸真的是太子,如果挟持太子就能谋反了?这是什么道理?那么问题最主要的地方还是在那尊血佛,那尊血佛才是夏侯府谋反的关键节点。 夏侯爷得到了什么秘密,一个能够颠覆天下格局的巨大秘密,才能够达到谋反的目的。那么血佛和周玄逸又有什么联系呢?严少康又是怎么牵涉进去的?说不通,缺少一个最关键的环,一个细节,能够把所有线索都串联在一起的关键。 周玄逸想到的事情伏城也想到过,但伏城向来对于庙堂纷争不感兴趣,他没有办法想太深入。 伏城看周玄逸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出声提醒道:“我打听过,太子爷周横被皇上罚禁闭,正在太子府面壁思过,没有任何太子消失的消息。” 这是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如果太子失踪就是国事,朝廷不会希望有人把消息散布出去。 不行,太多信息在脑海里翻腾,脑仁都发疼,周玄逸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他没有想起任何事情,如果他恢复记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周玄逸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伏城不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一场激战,他现在整个人看上去都非常疲惫。伏城道:“你知道怎么就能最快的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周玄逸抬起头看着他,伏城继续道:“你走到锦衣卫陆川柏面前,看看他能不能认出你。” 伏城这个方法其实也有点道理,陆川柏一定见过真正的太子爷,周玄逸一没破相二没易容,如果他是真的太子爷,锦衣卫总旗陆川柏一定能一眼认出。同样的道理,只要周玄逸和小王爷见面,也能顷刻之间知道自己的身份。 只不过这个办法他娘的简直是个最蠢的办法,脑子一片空白的周玄逸贸然暴露在这两人身边,不但讨不到什么好处,被人算计了都不会发现,失忆的周玄逸最好的归宿就是伏城,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害他的人。 周玄逸凉凉道:“你怎么不自己去送死?” 伏城一看周玄逸的样子就乐了,他笑起来的时候两颊有浅浅的酒窝,道:“唉,看你愁的慌,给你出个好主意。” “什么狗屁好主意。”周玄逸果然不再想那件事,道:“我要死,也要拉你垫背。” “你一个教书先生怎么说话这么粗俗。”伏城笑道:“你去死拉我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殉情。” 话一说完 ,两人都愣了,伏城直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让人怎么往下接话。伏城向来“体贴”,自说自话道:“别殉情了,我配不上你。” 伏城本来想打个哈哈,这话说出来之后,伏城又想把自己抽死。 不过话糙理不糙,周玄逸不管是不是太子都是尊贵的人上人 ,而伏城只是一个草民,两人葬在一起都是对周玄逸祖宗的大不敬。 伏城觉得自己的思绪有点飘,怎么又想到葬一块儿了。伏城很尴尬,他哈哈干笑了两声,脑子又开始转,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准备把事儿应付过去。 周玄逸却直勾勾的看着他,抢在伏城说出什么更加惊人的话之前,先一步道:“配得上。” 伏城楞在原地,是什么话都忘了。 第33章 柳荫巷的江湖 伏城是个怂蛋,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躲开,但周玄逸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直勾勾的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非常纯粹的等着伏城的回答。 -- 第71页 伏城有点慌,他很紧张,即使被逐出正玄山那天他都没有如此紧张过。伏城不敢盯着周玄逸的眼睛看,即使伏城面对他那个强大到可怕的师傅,都不曾如此害怕。 最后伏城叹了口气,道:“你不了解我。” 周玄逸一直在等着伏城回答,他了解伏城的性格,伏城在战场所向披靡,所有的危险全部自己担着,但伏城无法面对最简单的感情,他根本接受不了有人去靠近他,每当有人想离他近一点的时候,伏城的第一反应一定是躲开。但即使这样,伏城的回答还是让人失望。 周玄逸道:“你没给我机会。” 是啊,伏城从未给过周玄逸任何机会,伏城的内心就像是一个阴冷的房屋,从头到尾都拒绝对人开放。 伏城没有任何提起过去的欲望,他打定了主意,这辈子不会再告诉第二个人,这些事情就应该跟着他一起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 伏城看了一眼周玄逸的眼睛,对方如此笃定,寸步不让,逼迫伏城直面自己的内心,但伏城做不到,他颤抖着提起桌子上的茶壶,自言自语道:“我去添点水。” 周玄逸看满满当当的茶壶,因为伏城的动作,茶水从壶嘴里洒出来,周玄逸也没有去拆穿,他笑了笑,心想,逃走了啊。 周玄逸一手支着下巴,看着伏城落荒而逃的背影。周玄逸苦笑了一声,心想,我想等你慢慢说,但我没有时间慢慢等你了。 伏城对自己的认知很有数,他向来也不高看自己一眼,大多数时候都觉得自己应该烂死在柳荫巷这破巷子里。 那次对话之后,伏城想假装没有发生过,但这种事情岂是想没发生就没发生的?伏城闲不下来,一闲下来脑子就跟脱缰野马似的想东想西。 周玄逸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照例去学堂教书。伏城早起送了周玄逸去学堂,私下嘱咐了金铃盯紧点,之后便回到了柳荫巷,他想彻底解决柳荫巷暗中盯着周玄逸的那批人。 伏城刚走回破庙,忽觉背后一阵劲风,一枚小刀插着他的衣袖死死钉在门上,小刀上的红缨穗子抖抖索索的,刀尖下钉着一张纸条。 伏城打开纸条,上面一句简单到极致的话,“张家酒馆,黄四爷。” 伏城看了之后没有什么表情,掌心发力,纸条在他手里化成了一抹齑粉,彻彻底底灰飞烟灭。 说起黄四爷那要从柳荫巷开始说起,或者说要从整个白麓城的江湖说起。 江湖很大,名门正派林立,邪魔歪道也横行。江湖从来不是铁板一块,真跟庙堂分得楚河汉界,一清二白。武林中,百年来动不动出一件号称“得之可得天下”的劳什子神兵利器,庙堂高坐的那位也坐不住屁股底下的龙椅。 武林与庙堂的关系很巧妙,一盛一衰。天下要是太平,武林也就没什么事儿,名门大侠只能缩在山沟沟里念经。天下大乱才有名震天下的大侠,乱世出侠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现下是侠者最好的时代,永乐帝昏庸无能重用阉党,东厂残害了不少忠良义士。江湖里出了不少被百姓拥戴的大侠,正玄山的大弟子江为止名声已经传到了白麓城。 话说回来,江湖跟武林不同,不讲究开宗立派,也不讲究什么规矩,讲究的是恩怨二字。 矗立在名川大河边上的武林正派才叫做武林,正玄山是武林,唐门也是武林,远在边陲的白麓城称不上是武林。 白麓城和武林隔绝开来,外面什么大风大浪到了白麓城也就听个响,白麓城发生什么惊天大案在外面的大人物看来比蝼蚁还不如。 白麓城有自己的江湖,柳荫巷就是最大的江湖。 刀客的世界很简单,却又很复杂。简单的时候只看钱,复杂的时候给他金山银山也看不上。 你要杀我,我便要杀了你。这大概就是最大的信条。 柳荫巷的刀客们平日里谁也看不惯谁,私底下却又能拧成一股绳。发财一起发,要死一起死。 久而久之,柳荫巷生出了一个类似帮派的玩意儿,刀主便是一个自称黄四爷的人物。伏城都没弄清楚黄一爷是谁,更不服什么劳什子黄四爷。听说黄四爷原本是大漠刀客,从西域碧玉城而来,年轻时是一个颇有名气的人物,那时候攒了些钱,把柳荫巷整条买下来,给天南地北的亡命之徒一个容身之所。 柳荫巷的刀客出奇了的讲究情义二字,对这位黄四爷更多的是敬重。 伏城是柳荫巷的一个异类,他不参与这些破事,买了破庙的时候也没跟黄四爷打过交道,据说见过黄四爷的人极少。 黄四爷本来对伏城忌惮得很,终日找人盯着他,盯了伏城一年,发现他不过就是不杀人,也没有什么再奇怪的地方,于是对伏城放松了警惕,没想到伏城却带来了一个人,一个不得了的人。 伏城走进张家酒馆,小酒馆和听刀客们闲扯的那次一样,酒馆桌面还是油乎乎的。酒馆里昏黄黑暗,隔着两桌便看不清人的表情神色,实在是一个适合谈生意的绝佳地点。 伏城刚进去,一众刀客齐刷刷的盯着二人,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小酒馆坐不下多少人,伏城扫了一眼,也就十五人,十五个人刚好是柳荫巷的个中好手,伏城冷笑一声,这黄四爷是怕伏城杀了他还是怎么? 门口的位置都坐满了,伏城只能走到最里面唯一一张空桌子。伏城坐了一会儿,平白受了一众打量,黄四爷还未出现。 -- 第72页 伏城知道黄四爷这是给自己摆谱呢,也不着急,找掌柜的要了一坛最好的高粱酒。 伏城喝了几口高粱酒就喝不下去了,他这人活得凑活,唯独好一口酒。这高粱酒太次,兑了不少水。伏城只能吃花生米,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这时酒馆的帘子被人掀开,伏城先是看到了一个少女,柳荫巷除了金铃不应该有年轻女人,更别说是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少女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有着超出同龄人的稳重,一双眼睛饱经沧桑,伏城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人不是真正的小女孩。 她怕是修炼什么功夫,从此之后便也长不大,因为她一开口的沙哑嗓子便立即出卖了她的年龄,“四爷来了。”这一声稳如洪钟,整个酒馆里的每个角落都回响着她的声音。 酒馆里的刀客们突然齐刷刷的起立,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刀主。“ 这是伏城第一次见到神秘的黄四爷,被一个不知年龄的女人领着走出来,真的是领着的,黄四爷瘸了一只腿,走路极其蹒跚,女人充当了一个拐杖似的功能,一路搀扶着黄四爷。 黄四爷戴着一个巨大的斗笠,把他整张脸都遮住,身穿着一件朴实的酱色长袍,乍一眼看过去没什么神通,扔进人群里就什么都瞧不见了。 黄四爷刚一脚踏入张家酒馆,两个刀客就唰得一声把门锁住了。 黄四爷在刘三刀的搀扶下坐在伏城这一桌,旁边的刀客都没有再坐下的意思,而是将伏城这桌团团围住。伏城不能杀人,这是一条戒律,在小酒馆里这种狭小的空间里几乎没有动手的余地。而人多势众的情况下,暗箭难防。 今天从这儿出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伏城问道:“什么意思?” 黄四爷没有说话,他摘下斗笠,伏城不想看到他的脸。平日里总是遮住脸的人总有自己的理由,不管是太丑还是太美,亦或者只是为了掩盖行踪。看到人的脸,总是距离危险又近了一分。 黄四爷根本没有给伏城拒绝的机会,因为他的脸很可怕,伏城无处可躲,被这一张脸深深震撼住了。 伏城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千刀万剐,黄四爷的这张脸似乎被人割了成千上万刀,又泼了一桶滚烫的热水。整张脸没有一处好皮肉,刀痕和烫伤的皮肉搅和在一起,左眼被人挖走了,留下了一个漆黑的孔洞。嘴唇歪歪斜斜的,像是一块挂在脸上的烂肉。一只鼻孔外翻,鼻子皱巴巴的。 伏城久久的没有说出话来,这只是脸上,裸露出来的肌肤,从脖子到手腕都和脸上的痕迹一模一样。伏城难以猜测黄四爷到底经历过什么,怕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酒馆里的刀客都低下头,没有一个人敢看黄四爷的脸,好像那就是恶鬼的面孔,看一下就是要遭受下油锅的皮肉之苦。小酒馆里充斥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伏城回过神来,艰难的把目光从黄四爷脸上挪开。伏城琢磨着黄四爷是要开诚布公,还是要杀人灭口。 黄四爷张了张嘴,他的喉咙也被人破开过,说话的时候伴随着荷荷的风声,“秀秀上酒,其他人去外面等。” 剩下的刀客如释重负,都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低着头缓慢的退出小酒馆,只留下秀秀一个人陪在黄四爷身边。 伏城没有动眼前的一杯酒,盯着酒面上的波纹,刀客们的离开让伏城略微放松了一些,但看着眼前的黄四爷,又觉得这事儿诡异极了。 黄四爷说话的时候,两片嘴唇像是蠕动的虫子,发出的声音仔细听其实很细,不太像男人的声音,他剩下的一只眼睛仅仅盯着伏城,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你是谁。“ 伏城没有动,他从未费力掩盖过自己的身份,黄四爷跟了伏城整整一年,一年来不断的试探打听,得知这点消息也很正常。 黄四爷继续道:“我盯了你一整年,想不通一件事,沙城那次,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伏城从来不跟柳荫巷的刀客搭伙做生意,只有一次例外。黄四爷说的就是沙城,那是一起柳荫巷几十年来都难以想象的一次战役,损失惨重,柳荫巷派出的一百六十个刀客几乎全部被屠灭,伏城是那一次战役里唯一活下来的一个人。 沙城遍地尸首,伏城一人站在乱尸之中,他不能杀人,也没有破戒,因为他带着一把没有开刃的刀走进了战场。是谁杀了这些人,一直是黄四爷心中的一道坎。 伏城想起了那次血洗沙城的恶战,难以抑制的露出了嫌恶的表情,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黄四爷笑了笑,他笑得时候更加诡异,五官不断拉扯,很难称作是笑容,简直是鬼哭狼嚎。“我一直想谢你。” 伏城守住了沙城之战,他拿到了不菲的报酬。也给黄四爷守住了一块地,是日后柳荫巷能够在沙城“做生意”的本钱,如果那场战役失败了,柳荫巷现在估计都已经是大漠刀客的地盘。 伏城不咸不淡道:“四爷客气了。” 黄四爷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欠你一份人情,现在是时候还给你。” “你庙里的那位小兄弟,惹来了一桩大麻烦,有人出钱黄金两万两,买他一条命。”黄四娘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伏城的反应,“悬赏令是昨天下的,我压了一天,想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 第73页 伏城苦笑了一下,周玄逸可真值钱啊,两万两,柳荫巷之前最大的悬赏不过五千两。谁要是得了两万两,可以买一大块地好好当个地主,或者买个小官玩玩。简而言之,拿了这笔钱,就可以从柳荫巷彻底挣脱出来。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大家现在还未动手,除了黄四爷压着,还有一个原因——伏城。 黄四爷看伏城低垂着眼睛,道:“我管不住下面的人,私心里谁都不想跟你对着干。” 伏城在柳荫巷代表着什么,是很难形容的。刀客的世界里讲究的是功夫,没人跟伏城比试过,只知道伏城功夫好,好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但比起功夫,他们更害怕的是传说,一个不能杀人的刀客,在最恐怖的战役里活下来,这才是最让人忌惮的,你不知道他有什么后招,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黄四爷来和伏城谈判,除了自己的私心也是柳荫巷刀客的意思。只要伏城松口,周玄逸明天就能被群起而攻之的刀客取了小命。但就算伏城不松口,为了两万两,也有大把的人愿意冒险。 按理说,伏城不想跟整个柳荫巷对着干,那对他来说预示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也意味着流血和死亡。他应该撒手不管,但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具体是什么原因,伏城想不出来,但让周玄逸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去死,伏城做不到。 伏城嘴唇动了动,下定决心似的,道:“这个人,我保了。” 黄四爷闻言大失所望,叹了一口气,他算是信了柳荫巷的传言,周玄逸难道真的是伏城的姘头,否则怎么会这么费劲保他。一张悬赏令出来,被悬赏的人也可以出翻倍的价钱,让刀客保他。但周玄逸不可能拿出四万两。伏城完完全全是在做免费买卖,简直都算是布施了。 黄四爷失望道:“我最多再帮你压一天,明天你好自为之。” 伏城看了一眼黄四爷,打心眼里说道:“谢了。” 伏城低头想了一会儿,问道:“悬赏令是谁发的?” 黄四爷苦笑一声,“按理说,我不该跟你说客人是谁。” 伏城一点头,这是江湖规矩,破不了。 “但是他好像也不在意的样子,说如果问起来,一定要告诉你。” 伏城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已经猜到了是谁,果然,黄四爷道:“镇北小王爷。” 第34章 一直都在 就算是外面风风雨雨都传遍了,周玄逸还是继续做一个教书先生,夏侯府如果一旦被判定谋反,夏侯府上上下下要么株连九族要么流放边疆,一个都跑不了。因此周玄逸企图用书院搭上夏侯府的计划应该全线失败了,但即使这样周玄逸还是雷打不动的天天去万德书院,他需要一个身份,也想给自己找点琐碎的事情来分心,起码不要天天跟伏城厮混在一起。 金铃能感觉到周玄逸和伏城之间的关系又有了新的变化,虽然还是别别扭扭的,但跟先前的不一样,现在似乎有点藕断丝连的意思,黏黏糊糊的,应该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就是经历了陌生少年的那一次之后,金铃每一次路过书院前的树林都会非常警惕,生怕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 夏侯府谋反的消息很快就在白麓城传开,所有人都觉得夏侯府要完蛋了。俞老先生日日苦着一张脸,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看见周玄逸也没了好脸色。他没想到夏侯府会摊上这等大事。锦衣卫到来之前,在他有限的想象力里,夏侯府如同参天大树,怎么也不会倒下,现在却说散就散了。 虽然只是锦衣卫的审讯,锦衣卫也没有任何可以先斩后奏的权利,已经把审讯结果送到京都,是满门抄斩还是流放都要等皇上的旨意。只不过这一来一回又要小半个月的时间,给了夏侯府一些喘息的余地。夏侯府倾尽所有四处游走,联系曾经在朝廷的人脉。 但没人愿意触霉头,只有镇北王府说看着帮忙。夏世林多番寻找周玄逸,但都没有任何消息,那次和“太子爷”的一番对话都像是夏世林自己做的一个梦,毕竟太子爷远在京都,没人能证明他那天见到的真的就是太子。 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因为锦衣卫的到来而笼罩在白麓城的上空,连万德书院的孩子们也跟着受影响。 俞老先生没有教授的心思,每节课都让孩子们自己读书草草了事,毕竟夏侯府要倒下了,万德书院也不复存在。 孩子们敏锐的从中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一下子激起了内心潜在的破坏欲望,罢课的,吵闹的比以前更甚——除了在周玄逸的课上。 周玄逸似乎没有受到这股浪潮的丝毫影响,整个人都游离在白麓城的流言蜚语之外。周玄逸照常讲课,照常管教不服气的学生。 有人对此不满:“周先生,书院要没了,你不知道吗?” 周玄逸停下念书,道:“知道。” 那学生一咬牙,周玄逸那副随时随地都保持平静的样子让人看着真的非常不舒服,他大声道:“书院都要没了,我们还有什么好学的?” 周玄逸放下书,心想这股思想已经弥漫开来了,他本来对这帮小崽子没有任何负责任的感觉,如今教了几天还教出感情来了,道:“我拿一天工资教一天课,有人想学,那多学一天是一天。书院没了,你们要么回去种田要么回去拿刀习武,但不论种田还是习武都比读书苦。” -- 第74页 后排的李凤大笑道:“我爹才不让我受苦,他准把我送到别的书院去。” 周玄逸看李凤的眼神里有些蔑视,道:“送到别的书院又怎么样?跟白鹿书院的学生比,你学习不如人家,家世不如人家,长得还不如人家。” “你!” 周玄逸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道:“你自己想,在这里舒服还是去白鹭书院舒服。” 这话说出来之后大家果然都沉默了,种田、习武还是去白鹭书院都没有在这里舒服,他们刚开始盼望着万德书院关门大吉,就再也不用看见周玄逸和俞老先生,但对他们来说,万德书院竟然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待一天少一天,破坏欲望少了,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出来了,大家一想到明天估计就是最后一天上学,竟然还有点悲伤。 下课之后,周玄逸正准备走,赵小虎却拦住了他。赵小虎天资聪颖,是这个班里周玄逸难得喜欢的学生,因此也不恼怒,等着他继续说。 赵小虎偷偷把周玄逸拉过来,道:“先生,我能请你去看戏吗?” “嗯?”周玄逸微微起了调子。 “不是不是,”赵小虎知道周玄逸误会了什么,着急摆手道:“我大爹爹是戏园子的,他今天晚上唱《游园惊梦》,我想……”赵小虎说着有点局促,他紧张的满脸通红,道:“我这儿有三张戏票,你能带着金铃吗?” 金铃……周玄逸想起在树林里那个小子,觉得赵小虎能追到金铃胜算不大啊。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赵小虎他家里周玄逸也听说过,他大爹爹是戏班子唱旦角的,他二爹爹是一个手艺人,手很巧 ,经常做点木匠活,有时候也做点玉器卖。 赵小虎他家在大周来说有点过了,背后骂他们的多得是,赵小虎从小就被骂到大,除了金铃以外,没人愿意搭理他。但赵小虎的大爹爹和二爹爹不遮遮掩掩,两个男的活得潇潇洒洒,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还收养了赵小虎这个捡来的便宜儿子,一家三口也过得像是那么一回事儿。也就是白麓城靠近西域,民风开放,要是在京都,这一家子都要浸猪笼。 “哦,那我要问问金铃愿不愿意。”周玄逸道。 “你说,她肯定愿意,她喜欢你比伏城大哥都多呢。”赵小虎一股脑的把三张戏票塞进周玄逸的手里,然后生怕周玄逸又要说出什么话来拒绝,很快就跑了。 留着周玄逸在原地,捏着三张票,心想,伏城那个别别扭扭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去?不过料到了他不去,用这事儿逗他一下也好。 伏城最近有点忙,除了晚上几乎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是躲着周玄逸呢还是真的忙事儿。周玄逸聪明的把这件事交给金铃去做,他看出来了,伏城很少拒绝金铃的请求。 果然,伏城听到去戏园子看戏的时候还挺惊喜的,但一听到要跟着金铃和周玄逸一起去,又开始犹豫自己可能有事儿走不开。 金铃不知道伏城到底在忙什么,磨了半天嘴皮子一点效果都没有,伏城最后给出的答案还是模棱两可的。 金铃来气了,给伏城留了一张票,跟周玄逸道:“不管他,他不去咱俩去。” 周玄逸应了一声,金铃跟伏城磨的时候周玄逸正在“看书”,一只眼睛在书上,一只眼睛盯着伏城的窘态,别看伏城这人谁来了都不怕,就怕这点小破事儿,被小破事儿逼急了的伏城还真挺有意思的。 第二天,周玄逸下课之后带着金铃就去了,戏园子名叫东门戏坊,在白麓城这种偏北的地方,人们听京剧的多听马头琴的多,听昆曲的太少了。昆曲对老百姓没什么吸引力,老百姓觉得吊着嗓子来来回回讲的都是男女情爱太没意思了。书生和贵族却好这口,儒生们向往的人间天堂便是苏杭一带,爱屋及乌,去不了但听听昆曲沾点书卷气也是好。尤其是昆曲,才子佳人的故事里,总有一个落魄生代入的起劲儿,还能跟着台上的戏子一起哭。 因此东门戏坊也是一票难求,周玄逸走进去的时候就已经坐满了,他们来的挺早,这时候还没演《游园惊梦》,戏台上唱着另外一首 ,热热气氛,赵小虎没法弄来头排和包间的票子,但这个位置便宜划算视野好,跟头排已经差不多了。 赵小虎留了四个位置,他跟金铃挨着,理应周玄逸和伏城挨着,但伏城的位置空荡荡的,这人是不可能来了。 等掌声响起,《游园惊梦》开场的时候,伏城还是没影,周玄逸不想他,专心看台上的表演。 演杜丽娘的旦角出来的时候,赵小虎骄傲道:“快看,那是我大爹爹。”可惜那张脸上太“浓墨重彩”,周玄逸是判断不出来这人是不是好看。周玄逸以前应该看过这场戏,脑子里有个朦胧的印象,但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不太感兴趣,倒是金铃,看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的时候竟然偷偷哭了。 周玄逸和赵小虎都有点手足无措,他俩谁也不会安慰女孩子,但金铃哭的坦坦荡荡,好像从头到尾也不屑于别人安慰,周玄逸只能假装没看到。 过了一会儿,演到杜丽娘梦中惊醒寻情郎,快到尾声的时候,事情有点不对劲,台上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个人,这应该是场独角戏,周玄逸还当自己记错了,台下有书生咦了一声,小声嘟囔道:“怎么有两个杜丽娘?” -- 第75页 周玄逸一瞬间觉得不对,他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多了,他一脚踹向前排人的椅子,把那人踹的人仰马翻,跟个蹴鞠似得朝台上假的杜丽娘砸去。 假杜丽娘闪了一下,袖子里露出一个冷冰冰的东西,下面有人大喊:“有刀!” 周玄逸下意识跃起,假杜丽娘的刀本来是冲着周玄逸来的,现在已经逼近赵小虎的爹爹。这个时候,周玄逸应该来个英雄救美,搂住美人腰带着他躲过刀尖,但他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竟然抬起左腿,一脚把赵小虎大爹爹踹出去,这一下是踹出了危险区,但也一脚踹得狠,赵小虎大爹爹连人砸穿板子,直接砸到后台去了。 周玄逸一手按在鹰嘴上,刚想拔剑,面前已经站着一个人。 伏城无奈的声音传来:“你怎么逛个戏园子还能出事儿?” 周玄逸问道:“你怎么来了?” 伏城干脆利落的卸了那人的刀,抽空扭头对周玄逸说了句:“一直都在呢。” 第35章 戏院惊魂 戏园子早就乱成一团,看客们都是白麓城的书生,哪里经过这种阵仗,看到两方人马交战,什么风度翩翩的俏公子现在也只能抱着脑袋乱窜,连滚带逃的跑出戏院。 戏班子后台和台下的几个看客突然就来了个大变脸,寒光亮了出来,目标也很明确,就冲着周玄逸去。 周玄逸整个人如同壁虎一般攀附在柱子上,绕过来的时候拐杖的鹰嘴机关已经被打开,裹着下来的力道,一剑扎进来人的肩膀。 伏城那边以一打三,肩膀上被不长眼的刀剑刮了一道刀口。 刺客们是有备而来的,都是个中好手,伏城又不能杀人,失了先机。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个危急万分的情况,但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某种感情发生的时候,一切都成了陪衬。因此周玄逸和伏城,两个人该怎么抵挡还是怎么抵挡,就是眼神一直胶着,连台下的金铃都觉得发酸,道:“你们俩这是演什么戏呢!” 伏城有些窘迫,周玄逸倒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好像金铃酸的不是他,他扭头道:“金铃,保护好赵小虎。” 金铃是一个合格的猎手,她走到哪里都会随身携带自己的武器,周玄逸飞踹出去的时候,金铃就甩出了两把峨眉刺,利利索索的帮周玄逸打倒刚站起来的一个人。 赵小虎是完完全全懵了,他只知道金铃有点凶,哪里知道金铃会杀人,毕竟金铃平时就算是再母老虎,也没真实打实的跟书院的学生动过手。赵小虎没感觉到害怕,但暗自伤神了一会儿,内心觉得有点自卑。 不过周玄逸曾经告诉他只要三五年就能练成听声辩位的本事,赵小虎还是个少年人,惆怅马上翻下去,偏偏想这时候表现出他的男子气概来,竟然顶着刀光剑影就往后台冲,要去找他大爹爹去。 金铃是没想到赵小虎是这么没眼力见的一个人,明明没啥本事,还哪里乱就往哪里钻,只能认命的跟在赵小虎身后披荆斩棘。 这个戏台子自打开张以来估计就没演过这么刺激的戏码,桌子板凳什么全乱了,在一旁打鼓点的先生彻底失了魂,不知道是不是吓得,竟然没跑,就是手指发颤,在鼓面上响出急促的声音。 伏城在身边,周玄逸竟然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打算使全劲儿,他跟伏城在一块的时候养成了习惯,伏城都来了,他自己费什么劲儿。 伏城看他那样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周玄逸这祖宗,省力的习惯一点都没改,好像多动一根手指头就吃亏。伏城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实际干的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确实是吸引了刺客的主力,不让周玄逸费事儿。 台上是周玄逸和伏城,还有四五个偷袭者,平时看着空旷的舞台这时候显得就拥挤起来,噼里啪啦的刀剑声之后,木屑翻飞,后台乱的跟什么一样,赵小虎竟然一时间也找不到自己的大爹爹。 正当他一路寻找的时候,突然被一声熟悉的骂声给惊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我东门戏坊撒野?” 赵小虎他那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大爹爹,突然从后台的废墟里钻出来,头发上还盯着木屑,妆发什么的是全乱了,但气势一点也没少。 赵小虎一听他大爹爹又发脾气,忙着上去劝,“大爹爹别冲动啊,这不是咱们能掺和的。” 大爹爹才不听他这小屁孩的话,他气头上来了,一脚勾着一把红缨枪就朝着一个刺客的脖子刺去,大爹爹来势汹汹,那刺客竟然也没有躲开,喉咙被一击而中。 大爹爹不愧是唱戏的,他这一手不说功夫到底怎么样,就这个气势绝对是照着张飞的架势来演的。只不过大爹爹千算万算,没想到这红缨枪是唱戏用的,是个假把式,枪尖捅着刺客的脖子,连枪身都压弯了也是一点都捅不进去。 要不是情况危急,伏城真想给他叫一声好,这不是杀人,这是练金枪锁喉呢。 伏城趁那刺客没反应过来,的就从后脑勺把他敲晕了,与此同时对这位不知道是谁,但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大爹爹道:“你歇着吧。” “歇你大爷,看我今天不收拾这帮龟儿子!”大爹爹被伏城救了一把,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冲。赵小虎这回是的抱住他爹的手,再也不敢让他爹去惹麻烦了,道:“消消气,消消气。” “消个屁气!”赵小虎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大爹爹突然就把赵小虎甩开,赵小虎还有点愣神,这劲儿可真大啊。 -- 第76页 然后他大爹爹突然就迎面对着一个偷袭者冲去,金铃一咬牙,心想赵小虎这一家是不是有病,每个人都虎了吧唧的,正准备替他解决这个麻烦,凑近了才发现自己有点多余。 大爹爹一股脑撞上去的时候,对面那刺客也有点懵,这戏子是有完没完了,脸上的妆花了大半,看着就吓人。刺客一咬牙,心想要尽快解决这个搅屎的麻烦。但他刀都没砍下去,大爹爹不知道使了什么功法,一手抓住刺客的手臂,往前就这么一拽,刺客的刀也不知道怎么就往下掉,大爹爹右手捞住刀,顺手捅穿对方的脖子。 在场所有人都因为这一幕而惊呆了,这唱的是哪一出?大爹爹是个戏子,他杀人都是轻飘飘的,事情好像是发生在一瞬间,好像又是发生了很长时间,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美感。 最震惊的人就数赵小虎了,他自己都没料到,他看上去有点凶的大爹爹这么厉害。 “……爹?”赵小虎不确定的叫了一声,大爹爹前后反差之大,赵小虎还以为他被鬼魂附身了。但他大爹爹没时间理他,他提着刚抢的大刀,整个人朝后下腰,腹部就贴着一柄擦过去的刀,直起腰之后,凌空翻了三个圈,以一个下劈的动作解决来人。 大爹爹嫌弃自己脑袋上顶着的东西碍事,准备扯下来,但扯了半天都没动静,他脑袋上的一堆首饰噼里啪啦的就跟头发缠在一起,大爹爹越弄越烦,道:“龟儿子来我戏院闹事儿!” 直到他又开始骂骂咧咧的时候,赵小虎才反应过来,这人好像真是他的爹。他爹不是个弱不禁风的戏子吗?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 几个刺客面面相觑,终于找到了这唱戏的发火的原因,但找到了也没法,伏城是不能杀人,周玄逸一定懒得追,在场只有这个大爹爹要跟他们死磕。他们突然有些后悔,当时图个方便选了戏园子,准备杀周玄逸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动了太岁头上的土。 刺客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心想今天真的是一场硬战了。 但是知道了是一回事儿,真干起来是另一回事儿,就大爹爹这个身手,加上后面的伏城,今天杀周玄逸已经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几个人都准备放弃这场刺杀逃跑。 “唱戏的别碍事!”刺客大喝一声。 大爹爹哪能让他们走,跃至大门口,啪的一声把门关了,阴森森的笑道:“去哪儿啊?” 刺客头子道:“让开,不管你的事儿。” 大爹爹幽幽的笑,他脸上的妆皱巴巴的成一团,头发跟着他的笑来回晃动,乍一看跟聊斋里钻出来的女鬼没什么两样,道:“砸了我的东西就想走?” 刺客头子是怕了他,但也不能就此留下来割地赔款,出来混的都争一口气。 刺客头子眉头一拧,道:“找死!” 大爹爹就等着他这句话,来白麓城隐居了好几年,差点让他忘了自己是谁,好久没有这么活动筋骨了。 大爹爹没什么道德感,杀人讲究一个准,老子要你死你不得不死,跟伏城那种优柔寡断的慈悲心是两回事儿,一顿干脆利索的手法看的金铃一愣一愣的,金铃半张嘴道:“你爹……还真是厉害啊。” 伏城也凑过来,他看了一眼,那边就剩几个人还在负隅抵抗,这批刺客刚才被伏城、周玄逸和金铃收拾过一遍,现在就剩一点虾兵蟹将,收拾起来不是很麻烦,不需要自己帮忙。但看赵小虎他爹这么爽快的杀人架势,还真挺舒服。 周玄逸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赵小虎他爹突然生出了一点江湖感,他估摸着平时被伏城保护的太好了,距离刀光剑影都很远,就算是遇到了李文秀,那人偏偏是喜欢摆架子的一个人,远远没有赵小虎他爹这种看着爽利。 周玄逸瞥了一眼伏城的肩膀,道:“你没事吧?” “哦,”伏城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他经常忘记自己受伤,在打斗中几乎感觉不到疼,被周玄逸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但也就是反应过来了,似乎也没有管的意思,道:“小伤。” 周玄逸突然就被伏城这一句小伤戳了一下,他那个伤口在周玄逸看来挺深的,但伏城就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小伤,让他觉得有点心疼。 几个人站在戏台上,都被赵小虎大爹爹的这顿打法惊呆了,看戏一样津津有味,但不包括赵小虎,他从头到尾都是懵着的。 伏城拿着一把瓜子,分给周玄逸,道:“吃吗?” 周玄逸这辈子估计都没嗑过瓜子,不知道怎么了,就鬼使神差的接过来,学着伏城的样子,磕了一颗,可惜不得要领,连壳带皮,口感不佳。 “哎,你这么不行,看我。”伏城上下牙齿一闪,瓜子皮脱落,瓜子仁稳稳当当的掉进嘴里,被舌尖一卷卷没了。 周玄逸本来还想再试试,看见他的舌尖,突然就没说话了,脸也有点发烧。 伏城一点也没注意到周玄逸的变化,道:“他这人可有来头了。” 周玄逸一听伏城肯定认出了赵小虎大爹爹的功夫是哪家的,就问道:“你认识他?” “嗯,”伏城把瓜子皮吐出去,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周玄逸,突然幽幽道:“你腿好了啊?” 第36章 骗子 周玄逸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情急之下出手竟然忘了自己腿瘸了这件事,现在再装瘸子也太假了,周玄逸这辈子都没觉察出几次的紧张感竟然在这时候产生了,他一瞬间有点慌神,因为伏城正皱着眉头看着他。 -- 第77页 周玄逸心里翻江倒海的想,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周玄逸很快镇定下来,他冷静的低着头,揉了揉自己的膝盖骨,道:“嗯,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有点疼。” 伏城狐疑的看着他这个举动,手里还捏着瓜子,看不出来是信了没有。 周玄逸知道这种情况最不能慌,更不能演的过火,讲究的是一个巧妙。周玄逸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伏城看了半响,道:“有时间再去柳青青那里看看吧。” 他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周玄逸,不知道是因为相信柳青青还是压根儿没有往周玄逸会骗他这方面想。 周玄逸先是难得的产生了一点愧疚感,然后又难得的生出了一点害怕,纸包不住火,周玄逸骗伏城的又不只有这一桩,日后总有被发现的那一天,发现了之后又会怎么样呢?周玄逸不敢往下想。真奇怪啊,遇到伏城之后,周玄逸产生了很多本来不该属于他的情绪。 在众人看戏似得目光中,大爹爹终于解决了那几个刺客,那几个人从里到外都死透了,可谓是干干净净,一点都没给人留活气。 大爹爹走回来的时候踩到了一人的手掌,兴许是还是不够尽兴,大爹爹又用脚掌面狠狠碾了一下,那人的手掌就像是一块发糕一样被踩变形了,大爹爹这才解气了,走到伏城和周玄逸跟前,道:“他们冲着你来的吧?” 大爹爹在台上唱戏的时候就看见了周玄逸,当时只是感叹这人长得真好,现在已经给他的戏园子带来祸端了,长得好又能怎么样? 周玄逸绷着一张脸,嗯了一声也没多说话。伏城倒是对大爹爹很是赞赏,要不是他,这帮刺客也不会这么干脆利索的被收拾干净。 大爹爹走到角落里一张完好的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怨不得是个有名的戏子,这端茶喝茶的架势一般人真做不出来,哪怕是头顶已经像鸡窝了,妆面全花了,大长袖子已经断了,整个人看着像个疯疯癫癫的戏痴。大爹爹不愧是大爹爹,一举一动透露出来的劲儿还是那么有气质。 大爹爹抿了一口茶,他喝好茶喝惯了 ,喝不惯给看客们喝的劣质茶,因此之后浅浅喝了一口,抬起一双眼睛,那眼睛旁边的红色油彩晕开,道:“这事儿该怎么解决啊?” 这是朝伏城和周玄逸讨说法来了。 赵小虎知道自家大爹爹脾气不好,一边扯他大爹爹破破烂烂的袖子,一边道:“算了吧,都是朋友。” 大爹爹一挑吊梢眼,道:“凭什么?”他看了一眼人群里的金铃,其实心里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了,但他赵小虎找媳妇儿搭上整个戏园子也不值当 。 赵小虎急了,道:“人是我带来的,你要怨就怨我。” 伏城是见识过赵小虎大爹爹的本事,也见过这人火辣的脾气,当下就道:“赔赔赔,打坏了多少东西,我都赔。” “哼,”大爹爹把茶碗重重放下去,道 :“你赔得起?我这里里外外的一堆桌椅板凳你能赔,这么打一架以后谁敢上我的戏园子你赔得起吗?” 伏城知道把人惹恼了,此时也就是低头认错的份儿,道:“你报个数?” 这时候赵小虎哪里真敢让伏城赔钱啊,这钱赔出去,他跟金铃以后也别见面了,赵小虎着急的直扯大爹爹,但大爹爹像是没看见一样,甩开了赵小虎。 赵小虎真急了,闹起了脾气,道:“他们一个是我同学,一个是我老师,你敢收谁钱?” “这里面还有你老师?”大爹爹有点惊讶了,他在伏城和周玄逸之间扫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周玄逸身上,道:“你就是那个周周老师?” 周玄逸这人话不多,冷声道:“是 。” “呵,还挺有架子,”大爹爹把上来拦着的赵小虎推开,道:“不过是老师嘛,也要便宜点。” 赵小虎看大爹爹铁了心要收钱了 ,自己也管不住,心想要回去向二爹爹告状。 伏城知道自己理亏,道:“您说。” 大爹爹环顾四周,像个挑剔的老板娘,目光在每一个货品上扫过,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道:“那起码这个数啊。” “五千两?”伏城一看这个手势就心里放宽心了 ,好歹没有让他倾家荡产要了他的棺材本,不过就这个破园子他们就打破了点桌椅板凳加上个戏台子竟然要五千两?伏城连人带楼都能买下来了,此时觉得赵小虎他大爹爹真是狮子大张口。 大爹爹一顿,脸色有点难看,他伸了一只手,意思是五十两,没想到伏城比他看上去有钱多了,这时候再改口也不好意思改了,只能道:“既然又是同学又是老师的,那就便宜点,一百两吧。” 伏城还能说什么,只能赶忙谢过,他身上刚好有张一百两的银票,当场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在场金铃和赵小虎还只能算是个孩子,只知道钱少了,是个开心事儿。这帮人里只有周玄逸对钱有了深刻的概念,看出了大爹爹白坑了伏城五十两的阴谋,他有点心疼,但也没出来阻拦,事情都谈妥了,何必要撕破脸? 只是,伏城原来家底这么厚的吗? 大爹爹高高兴兴的收了钱,一百两银子能把他的东门戏坊里里外外修一遍了,他收了银票,自然语气也不像之前那么冲了,道:“看你是个爽快人,交个朋友吧。” -- 第78页 伏城也很上道,道:“我看你也很顺眼,今天这个朋友就交定了 。” 他俩从分外眼红的关系变成朋友就用了两句话的功夫,最开心的莫过于赵小虎了,如果成为朋友,证明他跟金铃之间更有机会了。 大爹爹问道:“你们俩什么关系啊?”他一直都很好奇,这时候趁着关系缓和点才敢问出来,毕竟伏城和周玄逸刚才的功夫他也见过,打起来两人一起上他一点胜算也没有。 周玄逸这次倒是抢先了 ,道 :“我是他表舅。”他说的坦坦荡荡,伏城第一反应是,这人撒谎还真说的跟真的一样。 “表舅啊——”大爹爹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就懂了,笑得格外意外深长,只不过他现在这个妆面,做什么表情都显得诡异至极。 赵小虎最关心的事情解决了,刚才没来得及算的帐突然就想算了 ,赵小虎问道:“你为什么骗我你不会武功?” 大爹爹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孩子果然记仇,道:“谁骗你了?我几时说过我不会武功了?” 赵小虎一愣,好像事情是这么一个事情,大爹爹从头到尾也没说过这几个字,他平时就是藏着掖着,赵小虎看他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从来也没问过他这个事情。赵小虎一直觉得自己成长在一个平凡家,没想到好像也没那么平凡。 “我就是生气,你为什么骗我!”赵小虎被瞒了十几年,这时候就有点脾气上来了。 “哦,不骗你怎么说?”大爹爹一挑眉毛,道:“我跟你说我被人追杀一路躲到这儿了?你知道了有什么好处?跟着我担惊受怕吗?” “那你为什么不教我习武?”赵小虎是真生气了,两人说话都是大声嚷嚷。 “你学那东西干什么?好好读书念个秀才不行?”大爹爹显然是不乐意让赵小虎走这条路的,此时拧着眉道:“习武干什么?要杀人?你要杀谁啊?我帮你杀。” “你!”赵小虎总不能说习武是为了追金铃吧,此时气急了,他爹骗了他十几年还有理了?道:“我回去找二爹爹慢慢收拾你。”说完就跑了。 大爹爹也来了气,冲着他背影大骂道:“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还管不住你了!” 周玄逸越看越心惊,心想骗人被发现了,事发当场难免要生气,不管是什么交情肯定一时间都要撕破脸。赵小虎和他大爹爹日后还会和好,毕竟养了十几年,再者说他二爹爹也会从中游说。赵小虎现在是个小孩子,生气顶多一个多月会很快就好了。 但看了他们吵架,周玄逸不知道怎么就代入了伏城,伏城的内心跟个蚌壳一样,好不容易诱拐着骗了一个舌尖肉出来,要是知道被骗了 ,一定躲得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了。 想到这里,周玄逸才是真的有点怕。 这显然是家务事了,伏城也不想久待,想跟赵小虎大爹爹告别,但对方也没给他这个机会,非拉着伏城评理,道:“我瞒着他还不是为了他好吗?养了十几年怎么就不懂事儿呢?” 伏城看了一眼大爹爹,他现在什么气质都不讲究了 ,随意散漫的坐在戏台子上,外表落魄无比,四周都是废墟,伏城是个心软的人,总不能留下他一个人,老好人的性格就上来了,道 :“这位大爹爹……不是……” 伏城觉察出一点荒诞感,两人称兄道弟互为朋友了 ,竟然连名字都不知道。 大爹爹抬眼皮看了一眼,道:“我叫卞清河。” 伏城蹲在卞清河旁边,是个肩并肩的姿态,道:“我这个人呢,最讨厌别人骗我,所以多少能理解小虎的想法。” 周玄逸在旁边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伏城和卞清河,这两人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对难兄难弟,他有点想知道伏城是怎么想的。 伏城继续道:“被骗了十几年,谁都不舒服,何况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他这辈子就信了你跟你夫……”伏城看了一眼卞清河,突然又改口了,道 :“相公?反正不管怎么称呼,他这辈子最相信的就是你俩,结果你俩还骗了他,这谁都生气啊。” 金铃这时候在卞清河右边坐下来,插嘴道:“搁我我就不生气 ,突然觉得自己爹这么厉害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金铃没有爹,觉得能够有一个卞清河这么有脾气又有本事的爹简直天下掉馅饼。 伏城白了金铃一眼让她别插嘴,继续道“重点不是你是不是为了他好,重点是他觉得自己对你们掏心掏肺,你们偏偏隔着他,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卞清河垂头丧气的想了一会儿,估计是自己想通了,他拍了拍伏城的肩膀道:“以后有困难来找我,一定帮。” 伏城没有任何敌意,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一耸肩,把卞清河的手给撂下去了, 卞清河举着手,皱着眉头,还以为伏城要跟自己打架。 周玄逸此时非常没有眼力见的笑出来 ,看见伏城拒绝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的触碰还真挺舒服的,解释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周玄逸很少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勾了勾,经常挂在嘴边的嘲弄劲儿还在,但眼睛弯了弯,平时端的架子好像裂了一个缝,发自内心的笑意从眼睛显现出来,伏城有点愣神,这人是真的笑了。 第37章 我不走 戏园子该赔的都赔了,大爹爹卞清河得到了一百两能装点戏园子,伏城交了一个朋友,周玄逸一直在想骗人的事,金铃认识卞清河这么一个厉害人物,每个人都有点收获,除了赵小虎,他跟金铃似乎越来越远,现在跟自己的爹也产生了隔阂。 -- 第79页 周玄逸跟伏城从戏园子走出来的路上,一直琢磨着自己该怎么走路,后来索性大步走,都说了已经恢复 ,再装瘸子那不是找事儿吗? 回破庙之后,周玄逸才问道:“卞清河是谁?”伏城之前嗑瓜子时候说过,看清楚了卞清河的招式,本来是打算告诉周玄逸的,结果被周玄逸的腿打断了。 伏城想起来了,道:“哦,你记得在回春堂那个抓药伙计说严少康的时候吗?我那时说有个江湖门派专门修炼阴劲,长得雌雄莫辩吗?” 周玄逸记忆力很好,那抓药伙计的话在他脑海里就跟昨天说的一样,道:“嗯。” 伏城道:“这个门派在蓬莱岛,叫阴学宫,我当时认出了卞清河的功夫,看上去有点诡异的一招夺走了刺客的刀,那一招是阴学宫的看家绝学探云手。” 伏城早就看出来了,但不拆穿也不多嘴,一个阴学宫的人从蓬莱岛一路跑到最西边的白麓城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再加上卞清河隐姓埋名做一个戏子,怎么说那都是人家自己的恩怨,伏城不能多管。 周玄逸听伏城讲起这些江湖门派的时候一半是当做故事听,另外一半是当做知识听,脑海里大概有了一个江湖的缩影。 伏城本来琢磨着怎么跟周玄逸解释柳荫巷有人在悬赏他的命,但此刻一看周玄逸的表情,即使遇刺了也十分淡然。伏城不知道周玄逸自从与李文秀一战之后,内心早就做好了准备,此刻觉得他是真厉害,不论什么时候都能保持绝对的冷静。 伏城想了一会儿该怎么跟周玄逸说,这事儿瞒不过去,但他也不想让周玄逸再为一件事心烦。想到这里,伏城觉得自己有病的厉害,连让他心烦都舍不得。 伏城对周玄逸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非常简洁:“有人要杀你。” 周玄逸皱着眉头,笃定道:“全天下都想让我死。” 伏城觉得周玄逸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道:“柳荫巷有人在悬赏你的人头。” 柳荫巷的刀客不是什么不入流的草寇,像伏城这样名门正派的叛徒也有几个,犯了事的逃兵,逐出师门的杀手隐藏在柳荫巷里,从不轻易显露本事。伏城回想了一下,竟然对这些刀客知之甚少,他从未想过与柳荫巷为敌。事已至此,他仍然在想怎么样圆滑的解决这件事。 周玄逸果然顿住了,他自从在树林里与李文秀一战,接下来便遇到了刺杀,幕后凶手是谁都不用猜。周玄逸问道:“悬赏金多少?”生意的难度和悬赏的金额成正比,周玄逸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伏城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周玄逸这个数字,毕竟他现在是真的一穷二白,伏城没法跟他做生意,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周玄逸一看伏城这个犹豫的样子就知道悬赏金不低,他先前欠了伏城三千两都是空口白条,这次又用什么来交换呢?周玄逸道:“你说吧。” 伏城思忖片刻还是说了,周玄逸有知道的权利,道:“两万两。” 如果是过去的周玄逸听到这个数字应该毫无波动,但自从他在这里接受了钱的概念后,就知道这对于柳荫巷刀客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诱惑,两万两,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过这么多钱。 柳荫巷没有哪个刀客能够抵挡这样的诱惑,周玄逸捏了捏拳头,心想小王爷是要把他的藏身之所连根拔起。只需要给钱,贴出一张悬赏金,然后便看着周玄逸被人狼狈追杀,周玄逸伏城乃至柳荫巷都是这个戏台子上的一个木偶,只能朝着小王爷预定的方向发展。 小王爷便可以像是看戏一样稳坐高台,看着周玄逸无计可施的狼狈样,乖乖回去跪地求饶。 周玄逸突然问道:“你有多少钱?” 伏城也不知道周玄逸是怎么又拐到这儿的,道:“攒了五年,七千两多点。” “你还挺有钱啊。”周玄逸道。 “那是。”伏城有点嘚瑟,虽然不能杀人,但伏城能够接到的生意偏偏就是别人干不了的,他除了好一口酒也没有别的开销,因此这么多年也攒了不少银子。伏城道:“我攒钱开酒楼呢。” 周玄逸突然想起,伏城说的那句话,金铃当掌勺,伏城当跑堂,周玄逸当账房先生。 第一次听这个话的时候,周玄逸觉得像个笑话,是伏城做的一个春秋大梦。没想到伏城竟然这么认真的在攒钱,伏城一步步的接近自己的梦,即使这个目标在周玄逸看来无足轻重。 周玄逸因为这一件小事,对伏城突然生出一点敬佩感。 伏城为了柳荫巷悬赏这件事非常愁,这件事的棘手程度是他少见的,伏城道:“今天在戏园的那批人应该是先头部队过来打探消息的,往好的方面想,那帮人被卞清那个变态一举灭了,连一口活气都没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能够走漏出去。但我预计从今晚开始,要杀你的人会排着队来我的破庙。” 周玄逸面色凝重,他在这方面非常相信伏城的判断力。 伏城没心情在开玩笑了,继续道:“到时候没有卞清帮忙,只有你和我,你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我不会杀人,咱俩要去抵抗的是整个柳荫巷。”并且这种暗杀是毫无源头的,不管躲到多远,都会有源源不断的杀手追赶来。 只要柳荫巷还在一日,这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厮杀。伏城和周玄逸都有可能会死在这场战争里。 -- 第80页 周玄逸在这个时候应该离伏城远一点,如果是过去的周玄逸绝对不会放弃伏城,伏城是他失忆期间唯一的保护伞,不管周玄逸有没有权利的倚仗,伏城依然不离不弃的保护着他。这个时候离开伏城,等于是自己孤零零的面对一切,从哪方面想,周玄逸都不会这个时候放弃伏城。 但是周玄逸了解伏城,也和金铃也混熟了,他在这个破庙里只住了不到一个月,但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变得优柔寡断婆婆妈妈,没有办法狠下心,没有办法把伏城当做一个单纯的利用的工具。工具用完了可以丢掉,但伏城丢不掉。 也许这是一个离开的好时候。 周玄逸张了张口:“我……” 周玄逸一张嘴伏城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伏城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你想走?你要走哪儿去?是去送死还是去找镇北小王爷?” 周玄逸的这个想法让伏城很不爽,尤其是最后一个选项,伏城不知道周玄逸和小王爷之间到底是怎么了,但隐隐约约之间有一种直觉。让伏城把周玄逸拱手相让出去?开什么玩笑? 伏城这人真奇怪,他认不清自己的想法,但下意识的就把周玄逸当做自己人了,并且具有强烈的占有欲,一点也不想跟任何人分享他。 去找小王爷,还不如死在外面呢。伏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怎么会变得这么恶毒? 周玄逸就算是离开柳荫巷也没有想去找小王爷的想法,他觉得需要解释一下,但他还未说话,伏城又开口了:“你欠我三千两没还,严少康人都没找到,你想跑哪儿去?” 伏城的性格一直都是软软的,没什么心计也没什么脾气,有时候说几句脏话也就是口头说说,现在伏城竟然难得的生气了。 此刻伏城皱着眉头,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周玄逸,周玄逸突然心里觉得有点软。 就算周玄逸这样了,伏城都没有想过要放弃他,哪怕周玄逸这人一穷二白,身上只有从俞老先生那里骗来的七两银子,哪怕周玄逸意味着一个无穷无尽的大麻烦,害怕麻烦的伏城都没想过放弃他。 他图的是周玄逸这个人,跟他身后的权利、阴谋、钱财毫无关系。 周玄逸想到了严少康,严少康即使瞒着伏城干了不少事,即使哄骗伏城卷进了夏侯府的阴谋。但伏城依然不管不顾的要去把严少康找出来。那一瞬间周玄逸觉得伏城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哪怕伏城对周玄逸没有别的心思,周玄逸能够交到伏城这样一个朋友都是三生有幸。 认识伏城是一个三生有幸的幸运。 周玄逸道:“嗯,我不走。” 伏城还想高谈论阔,周玄逸让他絮絮叨叨的话戛然而止,伏城愣了,偏头看了一眼周玄逸,才确定他说的是什么。 我不走。 伏城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心里漂浮着东西落回去,有了踏实感。 周玄逸觉得跟伏城在一起,不论多复杂的事情好像突然都变得简单了,他道:“不过我不能拉着金铃下水,她那边怎么说?” 伏城松了一口气,道:“我会保护好她。” 伏城说的非常笃定,他应该保护好身边人,他从小便以此为目标不断成长,这是他一辈子赖以生存的东西。 第38章 刺杀 在伏城找到金铃谈心之前,金铃就已经看出不对劲来,她心思玲珑,没有什么能瞒得住她。金铃私下把伏城叫出来,听完伏城的话之后,没有对于两万两的悬赏刺杀发表任何见解。金铃神情凝重的看着伏城,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真的喜欢他?” 伏城听了这个问题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他结结巴巴的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才在金铃的逼问下认真的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吧?我和他才认识几天?” 伏城是个天生自来熟的性情中人,今天认识一个朋友明天就愿意为他卖命,比如严少康,伏城答应了方海要找到他,就会拼死找到他。人生难得知己,周玄逸是他的知己吗?好像也不太像,两人简直天差地别,没有一处相像的。 至于喜欢,伏城长大后就没有喜欢过谁,他不需要这种东西。因为他生来是一条贱命,最后的归属无非死在一场厮杀里。如果没有金铃,将来连个送终的都没有,裹着草席随便埋在乱葬岗里,结束他无用的一生。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喜欢。 伏城道:“你要看着你小周哥哥去死?保不保你一句话。”伏城把选择权给金铃,毕竟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他尊重金铃的所有选择,金铃陪他走过无数的风雨,金铃有这个资格。 金铃秀气的眉头皱起,她想了很久,她和伏城是亡命之徒,对于他们的未来,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活着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避无可避的路途,没有其他意义。金铃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把他赶出去,让咱俩多活几年。” 金铃说的很有道理。 金铃慢悠悠的说道:“如果我是我,我会救他。”金铃喜欢周玄逸,除非周玄逸要杀伏城,金铃都能无条件的站在他这一边。 金铃这样坦诚让伏城觉得无所适从,伏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伏城可以自我欺骗,为了天下太平也要保住周玄逸这条龙脉,但金玲对周玄逸的身份明明不甚在意。 -- 第81页 金铃道:“长这么好看,死了多可惜。”金铃对于美有一种天然的亲近,美食美酒美色,周玄逸长得刚好入了她的眼,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事。 伏城无奈道:“你花痴啊?” 金铃简直恨铁不成钢,伸出一根葱白似的食指戳在伏城胸膛上,金铃戳一下伏城退一步,嘴里老妈子似的念道:“还不是因为你?看你那穷酸样,如果能找到媳妇儿我都要烧高香了,我还能看你一辈子打光棍不成?姑奶奶可就帮你到这儿,剩下来的你自己琢磨去。没见过你这么不开窍的孬种,好好的买两张床干什么?看你这样,我还能把你俩绑床上?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有什么好怕的?柳荫巷那帮玩意儿,姑奶奶不怕!” 伏城被金铃一阵数落连着一阵戳,一直戳到墙根退无可退的地方,像个被数落的小孩儿。 金铃一时间老妈子上身,看着伏城的眼神都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喜不喜欢的事儿你自己想清楚了。” 伏城觉得感情这件事过于复杂,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根本理不清。事实上也没有机会可以给他理清楚,因为第一场暗杀很快就开始了。 暗杀选在夜里,临近初秋,蝉早就已经不叫了,黑夜显得极为沉默。 悬赏令看上去好像对破庙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当天晚上三个人照例吃了晚饭便入睡了。 屋内两张床一人占据了一个墙角,伏城背对着周玄逸躺在床上,他身边放着一柄刀,和平时一样,刀没有开刃。他盯着床上的龙凤呈祥,仍然在想白天金铃的问题。 周玄逸也没有睡,他胸前带着伏城交给他的护心镜,这是伏城强烈要求他戴在身上的,交给他的时候,伏城说不要小看护心镜,这东西曾经救过他的命。护心镜冰冷坚硬的铁块硌在胸口,心脏就在这块铁片下鲜活的跳动。 咚咚咚。 周玄逸的心脏跟着变得冷硬起来,伏城一定没有对周玄逸说完事情的严重性,周玄逸仔细思考了很久,能够终止战争的所有办法。周玄逸内心把这次悬赏事件当做一场战争,伏城在厮杀方面比他拥有更多的经验,但周玄逸想要找到一个一举解决的办法。 伏城对于周玄逸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醒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天然带着某种动物似的亲近。周玄逸竟然开始用一种宏观的角度开始思考伏城整个人。伏城不能杀人,却选择做一个最危险的刀客。周玄逸一直觉得伏城开朗的外表下,底色全是悲凉的,他不是求生,而是在选择求死。 周玄逸想到这里有点堵得慌,显然伏城身上有着神秘的过往,这个过往却是周玄逸所不能接触到的。他曾经尝试过接近伏城,却以两人差点闹掰为代价。 就这样想着,周玄逸感到有些困,慢慢的简直要带着这些复杂的思考入眠,但他几乎是马上就觉得不对劲起来,他一手掩住口鼻,这是迷魂香! 周玄逸随后就清醒了,伏城那边爆发出一片夺目的刀光。随后当当当的几声脆响,一个黑影从眼前闪过,黑影身影灵动,但伏城的刀却比他更快,两人缠斗了一会儿很快就败下阵来。黑影不过多纠缠,转而从窗户翻出去。 伏城鼻子里塞着两块布条,他眨眼间已经到了周玄逸这边,非常果断的拉起周玄逸,道:“到院子里去。” 周玄逸没有丝毫犹豫,跟着伏城一起到了院子。等看清楚了院子里的景象,伏城和周玄逸都有一瞬间的微微发愣。 一眼扫过去,破庙四堵墙上黑压压的全是刀客,他们像是闻着腐肉而来的乌鸦,占据了破庙所有有利的位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的猎物。 周玄逸低估了柳荫巷的刀客。 伏城看清了局势之后,大声道:“金铃!不要出来。” 金铃那屋房门紧闭,周玄逸明显看到金铃的身影在窗户后闪了一下,然后消失不见,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从人世间完完全全蒸发了一般。 伏城的目光从刀客身上略过,伏城没有想到第一战竟然是如此大张旗鼓毫不遮掩的刺杀。伏城马上理解了这些人在想什么,敌人过于强大,既然一个人无法完成任务,不如几人合力而行,反正悬赏有两万两,平分下来的钱也不是少数。伏城预感到,这种自发组成的小队,整个柳荫巷还有很多。 领头的刀客是伏城的老熟人杨磊,他以心狠手辣成名,主顾买一条命,他杀了人还附赠一整套新鲜的心肝脾肺。杨磊是一个天生的杀戮者,他单纯沉浸于杀人这件事,不被任何杂事所打扰。 杨磊站在高处,道:“伏城,好久不见啊。” 伏城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 杨磊没有感到丝毫的恼火,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杨磊欣赏伏城的做派,希望有一天两个人能堂堂正正比试一回,但他不想在生死关头遇到伏城。 伏城不能杀人,却觉得杀人前废话太多是很愚蠢的行为。 伏城不回答杨磊的问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他盯着眼前的一众刀客,却好像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伏城说话的时候很慢,在他眼神的威压下没有刀客敢上前来,“我习武十五年,跑江湖五年,做刀客三年,背后没有一道伤。没有人在我背后捅刀子。” 伏城的话是说给周玄逸听的。 伏城把手上的刀递给周玄逸,咧嘴笑了笑,“今天,这把刀交给你了,小舅舅。” -- 第82页 伏城在黑暗中的笑容相当刺眼,琥珀色的瞳孔如大川般坚定,周玄逸接过伏城的刀,好像接过了伏城的生命。周玄逸因为伏城这段话而发愣,被那一声小舅舅叫的内心狂跳不止。 今天,这把刀交给你了,小舅舅。 周玄逸从未接过一个人这样沉甸甸的信任。 周玄逸不了解柳荫巷刀客的作风,他接过刀,服从伏城的安排,在这场战役里做一个收割者的角色。 杨磊打了个手势,刀客群起而攻之,如同乌鸦一样朝两个人黑压压的压过来。 周玄逸表面上相当镇定,实际上内心有些忐忑,他生来就是要去影响天下气运的,在他的战场里,使用最多的武器是脑子而不是刀。聪明人的世界,死亡往往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周玄逸对这样非生即死的世界感到有些陌生。 周玄逸手里拿着伏城给他的刀,虽然没有任何名字,但周玄逸也判断出这是一把好刀,刀锋锋利,在黑暗中闪耀着冷静的光。一个刀客冲破了伏城的防线,绕到后面朝着周玄逸而来,周玄逸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挥刀,刀落。 那位不知名的刀客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线,肉眼看不见的细细的血线,然后鲜血从细线中迸发而出,形成一片腥臭的血雾。鲜血的颜色在黑暗中极为炫目,让所有的刀客都为之一愣。 他们最初的战略是先杀了伏城,伏城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杀了伏城之后,所有的事情全部可以自然而然的迎刃而解。 他们最先制定的战略里没有人考虑周玄逸,这不过是一个类似于百花街小相公一样的丑角,不足以让他们忌惮。 现在他们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懊悔,几乎是犯了刀客最重要的一条铁律,没有调查清楚刺杀对象就急于出手,死的那个往往是自己。 伏城隔着血雾看着他,额头上的火云纹活了一样微微跳动,伏城嘴角轻轻勾起,眼睛里的光很亮,像是赞许一样看着周玄逸。 血点溅在周玄逸雪白的衣领上,活人的鲜血很烫,周玄逸感到手上的刀有了实感。他在想,如果不是生在皇家,他好像天生就应该拿起刀,生活在腥风血雨里。 第39章 伏城背后的刀 周玄逸并不如柳荫巷刀客们想象的那样是一个瘦弱的教书先生,很多人看周玄逸第一面很容易被他的外表所欺骗,忘记了他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 只有伏城知道他真正的实力,伏城和周玄逸交手过一次,在夏侯府地下也见识过对方的实力。周玄逸好斗果敢,是一个难得的杀手好苗子。伏城放心的把后背交给周玄逸,他与伏城背靠背而站,如同一个铜板的正反两面,彼此不可分割。 柳荫巷刀客比周玄逸想象的有秩序的多,他们默不作声,没人说话,仅仅只用眼神就能到达到默契的交流。 周玄逸一瞬间便判断出来,这帮人跟东门戏坊的刺客有着本质的区别,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杀手。 一群合格的狩猎者,遭受到变故之后,立马调整了战略,主力不再只盯着伏城,而是朝着周玄逸的方向而去。 六个弓箭手占据了破庙的角落,地上的刀客有章法的朝伏城和周玄逸袭击。做伏城背后的刀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周玄逸需要一边为伏城斩断身后的偷袭者,一边提防着不知道从哪儿射来的箭矢。 周玄逸过去受过各种各样的教育,他也习武过,但一定没有受过纯粹的杀人的训练。不是为了自保,而是最单纯的教育,杀死眼前的人。就在今日,周玄逸无师自通,不需要刻意的学习和训练,出刀几次之后便掌握了这门诀窍。 死在周玄逸刀客的刀客们非常“齐整”,致命刀口多在心脏和脖子。如果不能一刀解决,周玄逸总以刁钻的角度砍伤对方的腿骨,膝盖骨被刀锋打断,刀客跪在血波中,仍然没有后退,只要手上还握着刀,就不会辜负自己的使命。 刀客有自己的尊严,如果战死了,队友会为他们收尸会为他们送终为他们照顾妻儿,因此刀客毫不畏惧。 周玄逸与刀客们交手,觉得这柳荫巷的刀客如源源不断的潮水,砍断一个,下一个马上涌上来,不给人片刻喘息的机会。 周玄逸不知道刀客们的心思,如今已经见血,如果不能杀了你,今天便要死在这破庙。 杨磊不去找周玄逸的麻烦,决定亲自会会伏城。伏城和周玄逸已经是共生关系,周玄逸要是死了,作为周玄逸的保护者,伏城一定会找杨磊报仇。因此两个人今天必须都得死在破庙,这活才能算干净。 杨磊生活在柳荫巷,他听说过伏城的事迹,沙城之战,伏城是怎么凭借着一把没有开刃的刀活下来的。杨磊接到这个任务,是为了那两万两的悬赏,也是为了探究出伏城的秘密。 这是柳荫巷所有刀客都好奇的一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招,只有在死之前爆发出来,但没有人知道伏城的绝招到底是什么。 杨磊面对伏城并不害怕,因为不管伏城多强,只要他不能杀人,杨磊就是占据了先机。 杨磊站在高处,居高临下道:“虽然感觉说这句话很多余,你把身边那个教书先生给我,我能饶你一命。” 伏城冷笑一声,道:“是挺多余的。” 伏城的回答在杨磊的意料之中,杨磊无奈的笑了笑便握紧了自己的刀。 -- 第83页 杨磊是草原而来的刀客,他刀很锋利,而且很快。 这是一把蒙古弯刀,和伏城手里的苗刀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儿。蒙古弯刀是马背上的利器,薄刃厚背,所有的力量几乎都集中在拔刀的那一刻。 蒙古弯刀不适合在西域使用,杨磊一直固执的用这把刀,好像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这么多年来,杨磊能够活下来,就证明他有这个本钱。 杨磊的手握在刀柄上,有点忐忑,但又有点兴奋,一颗心在胸腔里有力的跳动,鲜血总能带给他别样的刺激。 杨磊从高高的庙墙上一跃而下,与此同时快速拔刀,这是蒙古弯刀的精髓,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刀,刀锋裹着下降的势头,一分力道放大到十分,杨磊出手便是必杀之势。 伏城迎着刀锋而上,脚下踏出一步,拔地而起,苗刀与蒙古刀凌空相撞,刀光火花四溅。苗刀一路横切而上,直抵弯刀刀柄。 蒙古弯刀如同一只游水小鱼,刀锋无处着力,片刻之后两刀分开。苗刀没讨到什么好处,但也没有落到下风。 “好刀啊。”杨磊落地后由衷感叹道。 伏城也道:“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蒙古刀。” 杨磊张狂道:“我倒是遇到过不少苗刀。” 两人短暂对话之后,迅速纠缠在一起。杀人的时候不要说话,这是老祖宗的规矩,话痨如伏城也是安安静静闭口不言。 他们两个手里都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刀剑。杨磊的蒙古刀从草原带来,伏城的苗刀连刀刃都未开。 两人眨眼间交手数十招,难分高下。但杨磊隐隐感到不安起来,他和伏城走了七十招,没有讨到一丝好处。刀客不应该久战,久战大多意味着输。 伏城格挡开侧方袭击来的箭矢,一边游刃有余的抵抗杨磊的袭击,道:“我怎么一点便宜都讨不来。”他说出了杨磊的心中说想。 伏城说话的时候慢悠悠的,刀却越来越快,将杨磊直逼入墙角,伏城的话深深刺痛了杨磊的自尊心。 伏城在此时做了一个让杨磊意想不到的决定。伏城把刀收起,归刀入鞘。 杨磊咬着牙,摸不清伏城想要干什么。 伏城看够了蒙古弯刀的架势,决定快速结束这场战役。 伏城一脚踩上旁边的柴火垛,借着破庙矮墙的力道高高跃起,他紧紧握住刀柄,虎口发紧,快速抽刀,刀如蛟龙出鞘,伴随着月光化作一道白光,精准无比的朝着杨磊而来。 杨磊在刹那间唯一想到的词就是这个,精准。不带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抽刀落下的角度都无比精准的罩住了杨磊的面门。 一刀过后,杨磊有些发愣,他慢慢的拉开自己的衣领,一道肿胀的红痕,透着血丝,从脖颈右侧碾过心脏所在的胸膛,一路划到左腰。 杨磊的喉咙被打肿了,他呼吸有些困难,后知后觉的感到疼痛与害怕。 如果,如果伏城手里是一把真刀,那他早就已经死了。所谓的旗鼓相当,不过是一种狂妄的幻觉。自己能够走过七十招,是仗着伏城不能杀人而已。 杨磊唯一的优势,只有开头那一招。而现在,伏城却用了和他同样的招式打败他,这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嘲弄,逗猫一样的敷衍。 杨磊根本没有资格和伏城决战,更别说看到他最后的秘密。 杨磊害怕之余终于生出一些愤怒,他厌恶伏城这种表情,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刺杀。但他还算有些理智,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杨磊用全部的力气吹了一个口哨,愤愤道:“先撤——” 嘹亮的哨声回荡在破庙上空,哨声之后,四周一片寂静,杨磊像是意识到什么,惊恐的睁大眼睛。 和他一路而来的刀客在这场战役间全军覆没,周玄逸站在死人堆里,默默的看着他。 周玄逸有点微微喘气,他的刀尖还在不断滴血,血珠顺着刀剑坠下来,映衬着一张死人脸,那人脸上的表情惊讶极了,似乎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刀击毙。 他的弓箭手呢?杨磊抬头四处寻找。六个弓弩手没有一条活口。鲜血顺着他们的嘴角,从破庙墙上滑落,一直流到墙根,渗透在泥土里。 破庙的那面墙被鲜血染红,杨磊突然有点红眼,那是他队友的鲜血。 杨磊定睛看着墙头,弓箭手尸体的旁边站着一位红衣小姑娘,她手持两把峨眉刺,站着如同一颗松,头顶便顶着一轮弯弯的月牙,小姑娘身姿挺拔,金铃和杨磊迎风而望。金铃和平时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很不相同,她的眼神杨磊非常熟悉,杀人的冰冷与坚硬。 伏城和金铃心有灵犀,伏城让金铃躲起来的那句话根本就是一个幌子,让所有人放下对于金铃的警惕心忽略破庙里还有金铃的存在,金铃才能悄然无息的接近杨磊的弓箭手,并且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招毙命。 不光是杨磊,就连周玄逸也皱了皱眉,金铃在他眼里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女孩,出现这样的眼神让周玄逸觉得极为震惊。周玄逸突然发现,他并不认识金铃这个小姑娘。 杨磊在那一瞬间想通了那个秘密,伏城能够活下来,是因为他背后有一把刀,而这把刀就是金铃。 伏城优柔寡断不能杀人,他需要金铃的存在为他手刃敌人。 多么愚蠢啊,这帮刀客自诩聪明,他们总是给伏城编造出各种各样的传说,传闻伏城多么多么无敌,捏造出各种夸张的绝招和秘密,却忽略了伏城身边最无害的金铃。金铃跟了伏城五年,五年前金铃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小孩子,人们天生把女孩子当做弱者,忘记了她们可以爆发出多大的力量。 -- 第84页 第40章 误会 “敢来我的地盘,你胆子不小。”伏城望着杨磊说道。 杨磊自知自己已经一败涂地,柳荫巷刀客众多,他敢第一个来找伏城的麻烦,说不出是无知还有有勇气。 杨磊背靠着破庙的斑驳的墙根,道:“你不能杀我。” “嗯,我不能杀你,”伏城看着杨磊的眼神有些同情,道:“但他们可以。” 杨磊无话可说,周玄逸和金铃的身手他都见识过,觉得害怕起来,伏城说得对,伏城不能杀人,不代表今天不会有人死在这里。 “其实,我不是很想杀你。”伏城说得很认真,不带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在伏城心里,杨磊的命不如一条狗。 周玄逸对此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放虎归山?随后马上就理解了伏城的意思,杨磊还有用,他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是一名刀客,更像是一个战利品,杨磊的遭遇对于柳荫巷剩下的刀客是一种鲜活的刺激和威慑。 伏城抬头道:“金铃,他交给你处理了。” 金铃闻言从墙头跃下,她还保持着刚杀完人之后的表情,峨眉刺甚至还在滴血。但这样一个少女让杨磊没由来的感到有些紧张,比伏城还要让他恐惧。 金铃的声音有着少女的娇嫩,说出来的话却极为反差,道:“听说你很残忍。” 杨磊吓破了胆,他喜欢屠杀的乐趣,却不喜欢成为被追逐的对象。 “我还有用!”杨磊突然大叫道,他说的很着急,完全失去了一个刀客的从容与风度。 金铃静静等着他继续道:“陈家兄弟要来杀你。” 伏城掏了掏耳朵,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柳荫巷的人都想杀我,不差他们兄弟俩。” 杨磊觉得自己脑袋有点空,一下子什么都想不出来了,他结结巴巴的,紧张道:“张金生!张金生!对,让我回去吧,我能给你送来有用的消息。” 杨磊像一个被先生抽中背书的孩子,把他知道的所有消息一股脑的全倒出来,伏城对张金生有些兴趣,但杨磊只知道一点皮毛,什么都不清楚。 杨磊喋喋不休的重复自己的作用,伏城听腻了,朝金铃点了点头。 金铃面无表情的手起刀落,断掉了杨磊的腿骨手腕一根舌头一双眼睛。杨磊是一个喜欢虐杀的人,金铃好像单单是为了报复他这一点,实施的时候动作刻意放慢,慢条斯理的取走杨磊的器官,慢慢欣赏杨磊的惨叫声。 杨磊保住了一条命,却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一名刀客的尊严。 杨磊浑身是血的爬出了伏城的破庙,在柳荫巷中艰难爬行,他所爬过的地方,像是蜗牛一样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杨磊爬得很慢,他没有力气,但又面带惊恐,企图快速的逃离伏城的破庙。柳荫巷不少刀客都探出头来,他们这一夜都没有睡,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杨磊和伏城之战的结局。 杨磊这小子平时神气极了,混在柳荫巷这么多年,已经混到了收入最高的那批人之一,他出手的情况下从未有过失败的案例,深受主顾欢迎。没有人料到会看到他如此落魄的样子。柳荫巷其他刀客的注目对杨磊来说是另一种可怕的刑罚,最后,一个看不过去的刀客,给了杨磊一个终结。 天已经破晓,冰冷的阳光把破庙照得透亮。 一阵悠扬的铃声遥遥传来,一下下的敲进破庙三个人的耳朵里。 破庙的门被敲起,伏城谨慎的打开门,门外是一个老头的脸。老头笑起来的时候满脸的褶子随之绽放,如同一朵灿烂的鲜花,“做生意吗?” 伏城知道他们是做腐肉生意的,一群真正的乌鸦,一旦流血他们就发财,一路跟着死亡的气息找到了伏城的庙门。这一场针对周玄逸的厮杀,看来能让老头大赚一笔。 伏城不过问老头的姓名,他们从来不需要知道这些多余的东西。老头和他的手下利索的把屋内二十五个尸体抬在门口的牛车上,嘴上一直笑嘻嘻的,很少看到这样发财的生意了。 伏城给了老头一笔不菲的佣金,老头朝伏城行礼,笑得如同一个财神爷。 收拾好之后,老头带着装满尸体的两架马车在清晨的雾气中慢慢远去。 老头本来顺便想给伏城清理现场,但伏城拒绝了老头的好意,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也不喜欢陌生人出入他的破庙。 一场厮杀之后,三个人都很累,没人交谈。伏城让他们两人去睡觉,自己打了盆水冲刷墙上的血迹。 破庙算是被鲜血浸透了,四面墙无一幸免。伏城没有来得及收拾杨磊留在墙角的一地零碎,一只眼珠子、一根血糊糊的手筋还有剜出来的两片膝盖骨,膝盖骨上甚至还沾着新鲜的肉芽。 金铃养的黑猫在战役结束之后悄声无息的钻出来,旁若无人的叼着一颗眼珠子大口嚼着,眼珠子里的汁水爆体而出。过了一会儿,黑猫满足的舔了舔嘴唇,低头若有所思的闻了闻,慢条斯理的啃着膝盖骨。只不过膝盖骨上的肉末实在少得可怜,黑猫一边咬着一遍发出呜咽声,似乎要跟这块骨头斗争到底了。 黑猫平时都有金铃喂着不愁吃喝,去啃人的零碎是出于本能,伏城不去拦着畜生的本能。 金铃和周玄逸留下来和伏城一起,重复单调乏味的清扫工作,三个人洗下了几桶血水,破庙看上去干净了一些,但弥漫的血气久久无法散去。 -- 第85页 周玄逸在擦拭的时候一直盯着伏城,伏城没有表情,既不悲哀也不高兴。 周玄逸是一个绝对好学的人,在这一场战役,周玄逸学到很多东西,他想起了那个伏城身上的传说,是他书院里的学生交谈时他偶然听到的。 伏城能够从沙城之战活下来,是因为金铃。周玄逸很快的就下了判断。 金铃的残忍深深刺中了周玄逸的内心,少女娇媚的面孔和割舌挖眼的残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杨磊惨叫的时候金铃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周玄逸之前对伏城一直是喜欢的,但此时对于伏城却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埋怨的感情。伏城养金铃,是不是就是为了给自己养一把刀?养一个能够给自己挡命的小鬼? 金铃从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她替伏城完成这些肮脏的任务是不是被迫? 周玄逸想到金铃本应该可以和其他少女一样拥有一个无忧的人生,但是这种可能性被柳荫巷的刀客和伏城一起抹去了。 周玄逸把抹布重重的摔回水桶,他对于伏城的好感荡然无存,他应该感到恶心,但更多的竟然是愤怒。 周玄逸把抹布摔进水桶里的阵仗有点过于激烈,引得伏城和金铃两人纷纷侧目,他们停下手里的动作,不解的望着周玄逸。 周玄逸被这两人盯着相当不自在,索性当了个甩手掌柜,大步流星的走回屋了。 伏城手里举着扫把一脸呆愣,望着周玄逸留下了的烂摊子,他擦的那面墙被抹得乱七八糟的一团,问道:“这是怎么了?” 金铃也觉得莫名其妙,道:“估计是累了吧。” 伏城原地想了一会儿,觉得金铃的话相当有道理,两人草草的收拾了一遍,破庙勉强看上去像个住人的地方。金铃和伏城已经习惯了血腥味,并不觉得有多么不适。 伏城想到周玄逸刚才黑着的脸,以为他是嫌这下等活计脏,又道:“等会儿我出门买点香,盖一盖血气。”伏城合计着,有了杨磊的威慑,想再来找麻烦的,怎么也要掂量掂量,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再来送死,今天白天起码能过个太平日子。 金铃头也没抬,道:“顺便买点东西哄一哄他。” 伏城问道:“什么?” “我说让你哄一哄。”金铃不成器得看了伏城一眼。 伏城当然听到了金铃的话,只不过没觉得周玄逸跟哄这个字有什么相干。在伏城的认知里,哄是给小娘们儿用的,周玄逸一个拿刀的大老爷们儿,还有他那种冷冰冰的脸,跟哄这个字放在一起简直到了滑稽的地步。伏城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小心凑到金铃身边,压低声音道:“他生气了?” 金铃也若有所思,打了个哈欠道:“不知道。” “他还气上了。”伏城老大不乐意的嘟囔,伏城鞍前马后的给他清理尾巴,周玄逸竟然还埋怨上了。想到这里,伏城都有些来气,甩手道:“谁爱哄谁哄去。” 伏城收拾了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词的出门了。 周玄逸当然不需要有人来哄,周玄逸进了门之后,立马就觉得自己的生气毫无道理可言。伏城好心收留自己,冒着巨大的风险保他,他竟然这么不知轻重,就算伏城跟金铃是那种关系又怎么样?周玄逸横竖都没有插手的立场。 想到这里,周玄逸平静了,只不过又觉得难受,他所引以为傲对于情绪的控制,在伏城面前总是能够轻易崩塌,这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周玄逸应该见过比他残忍百倍的人,但伏城这个人就不应该跟这些肮脏事情扯上任何关系。突然周玄逸想起了那句:“你不了解我。” 伏城这么躲着他,就是因为这些吗?伏城的过去,周玄逸真的能接受吗? 第41章 错怪 伏城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杨磊留下的痕迹,他的血迹从巷尾长长的延伸出去,最后停留在巷子的中段,伏城知道这是他死去的地方。 杨磊的尸体已经被人收走,但这条血迹没有来得及被清洗,伏城顺着这条血迹回头望去,血迹蜿蜿蜒蜒,另一头连着他的破庙。 伏城扭头继续走,道路两边还有一些刀客,他们的目光留在伏城身上,伏城走的很淡定,很沉默。但内心却是迫不及待想要从柳荫巷里挣脱出来,伏城不知道周玄逸是怎么了,他从柳荫巷走出来的时候其实有点僵,这么多年,他依然习惯不了鲜血的味道。 一直到走出了柳荫巷好远,伏城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吸进了旁边面摊的香味,才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伏城停下来,靠在墙上,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从喉咙里冲下去,伏城觉得暖了起来。伏城靠在墙上,隐藏在阴影里,这时候整个白麓城才刚刚苏醒,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伏城感觉到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悲凉感,他又喝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些 了才继续走。 伏城漫无目的的游荡在白麓城里,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东门戏坊。 “嘿,小兄弟!”有人远远在叫自己。 伏城定睛一看,看到一个人朝自己走来,他穿着一身青色儒衫,乍一眼看过去像是个书生,但走进了就觉得这书生有点不一样,胸前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一块玉石,这玉石的线收的很短,刚好搁在他突出的锁骨上。一只手的袖子也挽到胳膊肘,伏城判定没有哪个儒生是这么穿的。 -- 第86页 伏城差一点就没有认出他,他可不就是东门戏坊的老板卞清河吗? 卞清河卸了戏子装,但整个人一点都不显得娘里娘气,如果不说,伏城绝对不相信卞清已经将近四十了,看上去还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虽然卞清河身材有点偏瘦,但不知道是伏城之前看过他的功夫还是怎么了,这人在伏城面前不仅不显得瘦弱,还显得十分男人。 卞清河是个有脾气的人,他对于看不上的人一句话都不想说,但对于看得上的人能说的话就多了去了,碰巧,伏城就属于他看得上的人。 卞清河热络的跟伏城打招呼,道:“朋友,干什么去啊?” 伏城也给了卞清河一个笑脸,道:“出门买香。” “我家有,我送你点。”卞清河把伏城招呼过来。 伏城被卞清河那热络的声音感染了,顿时觉得也没有那么难受,跟着卞清河进了戏园子。戏园子还在装点,里面乱七八糟的桌椅板凳残渣被清理了一遍,有几个木匠在修理最中央的戏台。 木匠里有一个男人跟别人都不一样,等卞清河带着伏城走过来的时候抬头。伏城一看就猜出这绝对就是赵小虎的二爹爹,脸长得挺好,伏城就记得一双眼睛挺大的。 “清河?”那人叫了一声,意思是让卞清河介绍介绍。 卞清河本想揽住伏城的肩膀表示热络,又想到伏城这人不喜欢别人碰他,于是笑了笑道:“这是小虎同学他……”卞清河又顿了顿,他本想说伏城是小虎同学他爹,但话到嘴边也不知道伏城和金铃是什么关系,怎么看也不像父女啊,又换了个措辞,道:“这是小虎书院先生的……” 卞清河又顿住了,他本来想说伏城是赵小虎书院先生的姘头,但卞清河也就是猜的伏城和周玄逸是那种关系,怎么可能当着伏城的面说出来,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这么解释。最后只能干巴巴道:“这是我朋友。” 伏城听着卞清河介绍自己一波三折的就觉得好笑,道:“我是金铃她哥。” 赵小虎二爹爹是听赵小虎念叨过金铃的,一下子就明白了,道:“我叫赵河。” 卞清河特别自豪道:“有缘吧?我们俩名字里都有个河。” 伏城一点也理解不了这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尴尬的笑了笑。 卞清河道:“哎,瞧我这个记性,我去给你拿香,你喜欢什么样的?” 伏城道:“熏人的。” 卞清河:“……” 卞清河愣了一会儿,转身还是进屋拿香,过了一会儿捧着一个包袱出来,道:“这个好,味道大,别人送我的,我闲他俗一直没用过,刚好送你了。” 伏城跟他道了谢,他就出来了一会儿也不敢久留,他得赶回破庙去。 卞清河送他一程,边走边道:“你家里死人了?” 伏城心想这话真容易让人误会,但事情好像还真的是那么一个事情,于是道:“对啊,这事儿别声张啊。” “明白明白,我心里都有数。”卞清河是个老江湖了,他对于这些事儿有数,昨天东门戏坊那边闹成这样,也能猜出来伏城他遭遇了什么,道:“还是那句话啊,有事儿要帮忙找我。” “成。”伏城一口答应下来,觉得卞清河除了脾气大点,人是真的不错。伏城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有了点好奇心,问道:“赵河不是江湖人?”伏城很会看人,尤其是有没有习武过,在伏城眼里一眼就能看出来,习武之人整个人对于世界的感知都异于常人,尤其是在鲜血中厮杀过的更是如此。但他刚才看了赵河,手上有茧子,但绝对不是一个习武之人,似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匠。 “是啊。”卞清河知道伏城是个聪明人,大概早就猜出了他的来历,道:“遇到我的时候他什么也不知道呢。” 伏城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问道:“那个……生气了,怎么哄啊?” 卞清河狐疑的看着伏城,总觉得伏城这话问出来有点好笑,但是马上就换了一副嘴脸,卞清河的表情总体概括来说,就是一个“果然如此”。 “怎么了?生气了?”卞清河问道。 “对啊,生气了。”伏城也不知道怎么跟卞清河说。 卞清河便道:“为什么生气?” “这我哪儿知道?”伏城说起来也有点生气,这莫名其妙啊,伏城这辈子估计都猜不透周玄逸的心思了,但伏城也不能把柳荫巷的破事儿跟卞清河。 卞清河看伏城就觉得没救了,道:“你总得问清楚为什么生气啊,他又不是个娘们儿,你当买个贵重的首饰就能哄好了?万一是个误会呢?你这两年到底怎么过来的?” “不是,我们……”伏城觉得解释不清了,伏城说到一半了觉得卞清河说的也有那么一点道理,伏城连周玄逸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当下就开窍了,谢过卞清河便急冲冲的朝着破庙走。 伏城进去的时候,周玄逸已经看不出有什么生气的迹象,不知道是自己想清楚了,还是掩饰起来,伏城知道周玄逸这人是惯于掩饰的。 金铃实在是太困了,她怎么说也还是个少女,困意说来就来,不像是伏城那么厉害,即使三天三夜不睡觉还能保持警惕。伏城走的时候看金铃一脸困样,就打发她去休息了。 伏城先把卞清河送的香点起,准备熏一熏破庙里的血腥气。伏城在墙角四处都点了三根香,干完这些后又上了三炷香给破庙里供着的那断头佛主,伏城拜佛的时候表情谈不上是不是虔诚,别人看他也都觉得奇怪,金铃说了好几次觉得伏城拜佛跟什么佛性一点都沾不上干系 ,反而显得整个破庙更加诡异。 -- 第87页 但周玄逸不这么看,也不知道是因为喜欢,所以看伏城干什么事儿都会高看一等。伏城双手合十,闭上双眼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是两把毛乎乎的扇子,加上他额头上的火云纹,这时候看起来是有点禅意的。 伏城拜佛的时候周玄逸就一直看着,他里里外外打量伏城,伏城还是那个伏城,长得挺好,性格像村口的大黄狗,伏城会干出那样的事情吗?周玄逸早上的时候有点怀疑,但现在好像烟消云散了。 伏城对着断头佛行了一个佛礼,然后转身的时候就看见周玄逸正打量着自己,两人的眼神刚好对视了一个正着,是躲也没地方躲。 周玄逸先开口,道:“你这香能把活人熏死,把死人熏活。” 伏城耸动了一下鼻尖,顿时被呛了一下,卞清河这香味儿也忒大了。伏城吸得太猛,顿时咳嗽连连。 周玄逸看伏城那个蠢样,突然就有点想笑。 伏城吸了吸鼻涕,道:“你笑什么呀?唉?你早上是不是生气了?” 周玄逸本想说,谁生气了?但伏城说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闷闷的,周玄逸突然就心软了,嗯了一声。 伏城既然都开口了,就想把这个事情问清楚,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对方都已经开口了 ,周玄逸也不想藏着掖着,道:“金铃为什么跟着你 ?” 伏城万万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事情,愣了愣,指了指自己问道:“你觉得我把她培养成一个变态女魔头,是因为我不能杀人,让金铃帮我干那些肮脏事?”伏城越说越心寒,主要是没想到周玄逸是这么想他的。 周玄逸曾经这么想过,但伏城这样一口气说出来还是让周玄逸觉得心惊胆战,周玄逸没有说话,默认了。 “呵——”伏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深深的嘲笑,这一声呵像一根刺,不偏不倚的扎进周玄逸心里。 伏城没有生气,他很少用生气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他只是觉得……有点难受,原来,伏城在周玄逸心中是那样一个人。 伏城道:“你太小看金铃了。”伏城说话的时候嘴角有一个大大的笑容,是一个非常讽刺的笑 ,伏城和周玄逸从头到尾都是两类人,周玄逸根本没有经历过任何绝望,不知道在白麓城,人命可以轻贱到何种地步。 伏城笑了一会儿,他朝着周玄逸走来,边走边说道:“金铃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她必须拿起刀,你以为她有的选?别拿你那一套去要求金铃,你是想让她在闺阁里绣花?她唯一的下场要么是被卖到百花街,要么就是惨死街头。在柳荫巷里,没有一个人拿起刀是为了别人,金铃拿起刀是为了她自己!” 伏城每说一步便朝着周玄逸多走一步,伏城难得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连周玄逸的气势都被压矮了一筹,伏城说到最后在了周玄逸一米前的位置停下。似乎是有点累了,道:“太子爷,你太天真了 。” 第42章 四百九十三个人 周玄逸跟伏城是完全相反的性格,伏城会相信身边人说的每一句话,周玄逸偏偏是一个多疑的人,周玄逸问出来的时候,只是想弄清楚伏城和金铃的关系,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伤人。 周玄逸这辈子很少会承认自己错了,坐到了他的那个位置,做出的任何决定只能是对的,但现在确实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确实错了。 伏城不会怪周玄逸,周玄逸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对于钱都没有任何概念,他下意识的觉得金铃能够拥有更好的生活,只是晋惠帝说的那一句何不食肉糜。 伏城发泄似得说了一通,很快就不再想这件事,最多会有些难过,周玄逸原来跟他真的不是一种人。伏城早就知道了,但真的经历最大的冲突还是让人窒息。 周玄逸提了一口气,道 :“我……” 伏城道:“别说了,暗杀接下来还会发生,你有什么对策吗?”伏城一锤定音,想要把这件事掩盖过去,他们是两个成年人,不会让感情影响正事。暗杀会持续很久,与此同时夏侯府的案子锦衣卫正在调查,伏城有预感,这场风波过后,周玄逸会离开柳荫巷。 而周玄逸和伏城之间短暂的缘分……很快就会结束。 周玄逸看出了,伏城再一次躲起来,周玄逸跟伏城待久之后逐渐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气,对方躲起来的时候不要去管他,不然会触霉头。和伏城相处就像是在驯服一头野兽,不一定凶猛,但一定对人保持警惕,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不再出现。 周玄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顺着伏城的话继续接下去,道:“啊,我想了一晚上,有一个计划。” 解决这件事有两条路,第一,不解决问题,去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只要周玄逸肯跟小王爷服个软,这事儿就迎刃而解了。但仅存的记忆告诉周玄逸,一旦和小王爷见面,那他将会陷入比这场刺杀更加麻烦的陷阱里。 那么还有一条路就是死扛,静静等在原地,以杀鸡儆猴的方式,回击每一个心怀不轨的来访者。这事儿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弊端,你不知道在这群三流刀客里混着什么样的怪才,你也不知道这群人为了钱又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但在周玄逸看来,这件事有第三种解决办法,在敌人没有出击之前,解决敌人。 周玄逸的想法让伏城都久久说不出话来。 -- 第88页 柳荫巷的刀客在暗,周玄逸在明。周玄逸是把整个柳荫巷作为自己的敌人。 伏城刚从周玄逸给他带来的麻烦感情里暂时挣脱出来,却发现周玄逸这个人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大麻烦,时时刻刻都在制造出更大的苦难。伏城不是一个一言堂的暴君,他设法去理解周玄逸的心思,问道:“你打算第一个解决谁?”总不可能挨家挨户的杀过来。 周玄逸回答道:“张金生。” 杨磊昨天临终之前吐露出的情报并不是一无所用,仅有的一点价值只有张金生这个人的名字。 伏城闻言愣了一会儿,苦笑道:“你知道张金生是谁吗?” 柳荫巷里有那么一小撮人是江湖门派中逃离出的叛徒,他们大多数都如伏城一样,厌恶和之前的门派产生任何联系,平时几乎都是对于自己的来历避而不谈。他们不如伏城这样招摇,小心翼翼的潜藏在柳荫巷的角落,闷声大发财。 对于张金生,伏城只知道一个名字,还有一个半真半假的传闻。张金生之前是一名刺客,刺客不一定需要多高的功夫,却一定需要能够暗处杀人的技巧。这个要求让他们反应迅速,具有某种可怕的直觉,深谙刺杀的门道。 但与此同时,长相一定要普通,只能普通,扔到人群中如水滴入大海的那种普通。过丑和过美都会给被刺杀的对象留下极深的印象,一旦留有印象,刺杀行动就彻底失败了。美女的刺杀是一次性的买卖,只针对某个大人物而特定出的一种人物,不是张金生这个级别的。 张金生被之前的门派驱逐并不是因为他刺杀的功夫有问题,而是他在一次意外中破了相,失去了作为一名优秀刺客的资格,只能沦为一个杀手。张金生的传闻伏城听过一点,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从哪里来。但柳荫巷那些难啃的暗杀任务一半都是被张金生解决的,他干这活儿做的尤其细致并且干净,慢慢的积累了一些长线的买卖,手里握着一股别人无法接触的老主顾。 张金生非常神秘,没人知道他具体的住所,甚至连他是不是住在柳荫巷也不清楚。 现在周玄逸说去刺杀一个刺客,还敢不是说疯了? 伏城有点烦躁道:“我看你还真是不知道江湖险恶,你看见过草原上的羚羊去找狼的吗?” 周玄逸皱了皱眉,道:“我不是羚羊。” 伏城被这句话噎得无话可说。对于周玄逸的方式,伏城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方法当然可行,但风险高到可怕。伏城和金铃不可能参与这次的活动,最后动手的一定是周玄逸,如果周玄逸在这一次的刺杀中成功了,他所树立出的威慑力将远超于一个小杨磊。而如果他失败了,这台戏再也没有可以唱的本钱。 虽然危险,但也可以一试,伏城想不到比周玄逸更好的办法。 伏城道:“刺杀张金生这件事 ,我跟金铃不会做。”伏城最开始就摆正了自己的态度,亲兄弟之间也要明算账,他跟周玄逸的边界必须划分干净,伏城继续道:“我们只能尽可能的去帮你。” 伏城能够答应这个计划,周玄逸都已经觉得非常了不起,周玄逸不会强求伏城一定要跟他去送死,毕竟周玄逸这个做法跟送死没有什么两样。周玄逸有点感激的看着伏城,道:“我知道。” 伏城不能杀人,而金铃多是作为一个辅助的角色,单独刺杀一个刺客,岂不是找死?伏城的设想是对的,这件事只能周玄逸自己来操刀。周玄逸对伏城和金铃二人没有害人的心思,也不是一个需要躲在两人身后的被保护者姿态。尤其对于金铃,听闻她的遭遇之后,周玄逸更加不会想要拖她下水。 如果这场战役,周玄逸必须要依靠一个少女和一个不能杀人的刀客才能打赢,那他是否也太软弱了点? 伏城叹了口气,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大腿外侧,随着思考有节奏的打着拍子,道:“你不能就这样冲到张金生面前,你得有一个天衣无缝的刺杀计划。”伏城的脑子在转,周玄逸不论武功多强,但在杀人这件事上,只是一个新手 。 坐以待毙不是周玄逸的风格,问题找上门来了,用最省力的方式去解决他才是周玄逸的原则。而现在最简单的能够打破僵局的做法只有这一个。 事情很棘手,关于张金生的消息少的可怜。一个名字和一个可怕的传说没有任何帮助。 昨天杨磊提到,张金生要参与刺杀周玄逸的游戏里,柳荫巷的刺客不会多,实力达到张金生同伴的很少。正如伏城所说,刺客就像是狼,平日隐藏在草原深处,出现时都是给予猎物致命一击,不会像杨磊这样的蠢蛋,大摇大摆的走进破庙,煞有其事的摆个架势。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把这伙人揪出来。 但伏城有别的想法,周玄逸实在是不像是一名杀手,他缺乏杀手必要的素养,不解决这件事,周玄逸刺杀杀手整个案子都像是天方夜谭。 伏城决定和周玄逸掏心掏肺,道:“你会杀人吗?” 伏城问的问题很巧妙,他见周玄逸杀过人,却觉得周玄逸根本不具备杀人的素质,周玄逸也明白过来了,问道:“你要教我?”周玄逸狐疑的看着伏城,伏城根本不能杀人,能教得会周玄逸吗? “嗯。”伏城笑了笑,认清周玄逸不会跟他有任何可能之后,伏城反而放松下来,他不用把自己藏着掖着去在乎周玄逸的想法,在周玄逸的心里 ,伏城早就已经是一个恶人,因此透露了一部分自己过去的事情也容易得多,道:“我大概十二岁之后才开始不能杀人。” -- 第89页 周玄逸仔细琢磨着伏城的措辞,他说的是不能杀人,而不是不想杀人,伏城经历了什么? 伏城道:“十二岁那年在上正玄山之前,我因为一件事丧失了杀心,就算是敌人把脖子送上门我都无法下手。” “然后呢?”周玄逸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他预料自己正在接近伏城最大的秘密。 “但是……”伏城顿了顿,似乎还在想该不该说,他说这件事的时候等于是把自己的内心撕裂一个口子,即使他避重就轻,绕开了最大那个事故,但提起来的还是令人难受,伏城深吸一口气道:“在十二岁之前,我一共杀过四百九十三个人。” 周玄逸听得心惊肉跳,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才多大点周玄逸有深刻的认知,万德书院里十二岁的孩子只到周玄逸胸口,那个孩子奶里奶气的,像一团小白面团子。伏城在这个年纪就会杀人了?不对,按照这个人数换算,伏城在这之前就开始了,可能只有七八岁。 伏城能够清晰的记住一个数字,四百九十三个人,这四百九十三条人命,会不会夜夜纠缠他,出现在小伏城年幼的梦里? 七八岁的小伏城……周玄逸幻想着一个只有胸口高的孩子,他额头上绣着一个火云纹 ,他能拿得起刀吗?伏城杀人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呢 ?是狰狞,还是面无表情?伏城他……会害怕吗? 周玄逸觉得自己有点恶心 ,同时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多可笑,他竟然以为经历过这些的伏城会逼迫金铃做他背后的刽子手。 第43章 杀了我 伏城不想回忆自己的过去,那些记忆让他一辈子都想抹去,但他跨不过去,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会翻涌出来,慢慢吞噬他,企图霸占他的身体,让伏城从此之后不是伏城。 伏城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感觉卞清河送的劣质熏香并没有什么用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从伏城的每一根毛孔钻进他的身体里。 伏城压制住自己想要去拿酒壶的那只手,使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稳,起码不要在周玄逸面前露出丝毫破绽,道:“我说这个故事,是为了告诉你,我可以教你怎么杀人。” 不管现在伏城是不是拥有一颗慈悲心,但他过去受过杀人的训练已经牢牢刻在他的骨血里,都不需要刻意的回忆,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就会自己钻出来。现在能够帮周玄逸的只有伏城。 伏城看着周玄逸说出这番话,眉头有点皱,浅色的瞳孔里还有回想记忆之后的一点恐惧,周玄逸在那一瞬间很想走过去抱住他。 但伏城不需要别人廉价的安慰,周玄逸不能走过去践踏他的尊严 ,因此周玄逸只是点了点头,适当的开了个玩笑,道:“需要我叫你师父吗?” “那你叫一声我听听。”伏城因为这句话很快就笑了,他很容易被别的情绪感染 。 周玄逸也跟着笑了,道:“师父。” 伏城愣住了,没想到周玄逸会真的乖乖的叫一句师父 ,周玄逸的声音很沉,带着他特有的冷静,伏城听了之后内心狂跳不止,好像被这一声师父叫得灵魂出窍了。 伏城想起了十二岁那年,徐云起拉着他的手,他当时整个人都是行尸走肉的状态,根本没来得及发挥自己不让人碰的臭毛病,徐云起的手没有任何阻碍的裹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徐云起说:“不要回头。” 伏城很听话,没有回头,但他无法忽略道路两旁新鲜的尸体,无法忽略有人在垂死之前发出的惨叫,但伏城很听话,他没有回头。 “伏城?”周玄逸又叫了一声,伏城毫无预兆的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他的表情很古怪,不是痛苦的挣扎,而是纯粹的悲哀,这种表情让周玄逸感觉害怕。 “啊……”伏城回过神来,悲哀的表情迅速消退,在他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伏城一向无所谓的笑,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好好教教你。” 周玄逸大失所望,他以为伏城多说些关于他的过去,但伏城很快就戴上了面具。 伏城问道:“在你的记忆里,你主动杀过一个人吗?” 周玄逸紧跟上伏城的思路,很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道 :“没有。” 周玄逸不需要去刺杀谁,如果他想让谁消失,大把的人会出面帮他摆平,根本轮不到他动手。就连周玄逸习武的时候,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自保,而不是为了杀人。 “我想也是,”伏城道:“制定一个杀人计划再去实施,不比行军打仗容易多少。你要提前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了解他身边的人,了解他的武功路数,然后制定一套专属的杀人方法,实话说你跟张金生差得多。” 很多刺客在刺杀之前就连苦主一天上几次茅房都记载的清清楚楚,周玄逸根本不具备这个素养,最大的问题是,张金生行踪成谜,没几个人见过他,刺杀一个几乎不露面的人物更是难上加难。 “人最脆弱的地方是这里,”伏城比了比自己的脖子,说着手指移到胸口,正指着心脏道:“和这里。” “这两个地方一旦受伤,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没用。最好的刺客能够一击毙命,身上只有一个伤口,快速解决并且快速离开现场。”伏城说话的时候,周玄逸会不自觉的被伏城认真的态度感染,伏城在这方面是一个非常尽责的老师。 周玄逸脑子里有关于习武的记忆,但记忆里那些宗师对周玄逸总是和蔼可亲,他从未接受过像伏城这样的教育。 -- 第90页 伏城道:“好的刺客不一定武学修为有多么厉害,但一定有耐心,据我了解,张金生三天之内不会出手,他一定会等摸清楚你的习惯,打探出你的弱点之后再下手。你刚好可以用这段时间干点什么。”伏城说着说着走到那断头佛前,断头佛是空心的,佛头被人砍掉后,上面草率的被伏城封住,佛肚被用来放置一些贵重的东西。伏城把手探进佛像,从佛肚里搬出一个紫檀木盒子,随后丢给周玄逸,道:“接着。” 周玄逸有些无语,伏城竟然把那佛像当做一个柜子来使,这人到底尊不尊重人家佛祖?周玄逸应声接住了伏城丢来的东西。 紫檀木盒里是一把剑,长度不足三尺,安安静静的躺在檀木盒子里。就像是伏城之前送给周玄逸的东西一样,这把剑在外观上看着很普通,也不是什么玄铁打造的神兵利器,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不同,这把剑是黑色的,并且光泽感比其他兵器弱的多,意味着即使在月光的映衬下,也不会出现抽剑时一片雪亮的情况,非常适合刺杀。 “第一步是选好兵器,”伏城道:“我当年选的是一把苗刀,这其实是我师父帮我选的,正玄山应该练剑,但徐云起说我戾气过重适合用刀,刀开一刃,于人于己都留有余地。” 伏城提到的部分应该是在正玄山习武时的经历,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站在供桌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周玄逸却多想了很多,戾气?周玄逸对伏城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怂包,周玄逸自下而上仰视伏城,伏城看着还是像个小痞子,完全没感觉到戾气这两个字有什么相干。但现在绝对不是可以问出来的好时候,周玄逸抽出剑,发现上面还刻着两个小字——正玄。 周玄逸有点拿不准该不该问,毕竟在钟楼那次,就是因为兵器上的小字而产生了隔阂。 “这把剑不算是什么好东西,正玄山入室弟子人手一把,这把本来是我学剑时用的,从正玄山下来的时候一并带下来了。”伏城看出了周玄逸心中的疑惑 ,从桌案上一跃而下,解答道。 周玄逸的手划过剑身,发现这把剑锻造的非常轻,弹下去之后还会产生微弱的颤音。 周玄逸道:“你要教我练剑吗?” “你想学正玄山剑法啊?”伏城笑了笑,道:“我还记得正玄山教的东西,虽然用不上剑,但我在武学上有点天赋,学过的东西这辈子估计都忘不了。不过你现在学肯定来不及了,正玄山那套东西不可能三天之内教给你。” 周玄逸像是一个乖巧的学生,等着伏城继续说,他看着伏城迈着步子走到自己跟前,道:“看着我。” 周玄逸从未看过这样的伏城,周身都散发着强大而不容抗拒的气息,伏城跟他挨得很近,近到周玄逸和伏城共享同一片空气,伏城的声音在这个时候非常具有蛊惑力,“给你一个任务,从今天开始刺杀我。” “什……”周玄逸反应过来,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武功已经不错了,我能教你什么?”伏城解下自己腰间的苗刀,当的一声插进地里,抬起眼皮,很平淡的看了周玄逸一眼,道:“三天之内杀了我,你就有资格去刺杀张金生。” 伏城小时候根本没有人专门去教导他如何杀人,所有人都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生存,不需要伙伴也不需要朋友,大家的目的都是杀死身边的人,只有杀掉了别人自己才有资格活下去。伏城曾经暗杀过一个对象,那个人很强,但现在伏城已经记不得他的名字。伏城跟了他整整二十六天,甚至连他上茅房的规律都一清二楚,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伏城更了解他。 结局显而易见,那人死了。伏城从一场又一场的刺杀和对决中学会了很多经验。 周玄逸其实很想问,难道张金生的武功要高于伏城,但他没有问出口,伏城的这个办法确实可以让周玄逸在三天之内快速学到杀人的技巧,但是……这是伏城,自己怎么能下得去手。 “放心,我不会被你杀掉。”伏城嘴边又扯出一个笑来,跟那副小痞子的样子很像,一个很深的酒窝,“还是说……你不敢?” 周玄逸明知道这是伏城的激将法,但是伏城很了解他,激将法对周玄逸很有用。周玄逸思忖片刻,同意了伏城的做法,刺杀张金生的主意是周玄逸自己提出来的,这个计划本来就万分危险,训练不走寻常路也是正常。 周玄逸开口了:“好。” 伏城料到了周玄逸不会拒绝自己,伏城很早就看出了他身上的天赋,在夏侯府密室的时候,周玄逸宁愿自断一条胳膊都要斩杀敌人,在杨磊来破庙偷袭的时候,周玄逸杀人时嘴角是微微勾起的,他不害怕鲜血,更不害怕死亡,如果周玄逸是一个刺客,绝对是这个世界上 最顶尖的刺客。伏城道:“拿出你这辈子学到的所有东西,把我想象成你最恨的人,然后拼尽全力杀了我 。” 最恨的人……周玄逸丧失了一部分的记忆,他不知道完全恢复记忆的自己最恨的人是谁,但现在只有一个人——镇北小王爷李见青。周玄逸紧紧握住剑柄,好像整个人都有了动力。 周玄逸感觉有些可笑,他要去杀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伏城,周玄逸突然生出了挑战的意味来。 第44章 刺杀伏城 杨磊惨死的景象太过于触目惊心,柳荫巷一时间还没有人轻举妄动,杨磊的死让那些不入流的刀客知难而退,但是剩下来还打着周玄逸 主意的人比杨磊要更加难缠。伏城认定张金生三天之内不会出手是因为张金生是个刺客,他需要观察周玄逸的一举一动,越晚出手越好,最好多几个刺杀周玄逸的人,这样张金生就能收集不少情报一击制敌。 -- 第91页 但张金生不会出手不代表别人不会,伏城没有降低自己的警惕心,明里暗里试图解决另一帮麻烦。 与此同时,周玄逸必须保持着自己的步调,照常去万德书院当一个称职的教书先生,照常回到破庙里歇息。 这是伏城的主意,刺客会摸清一个人的规律然后伺机下手,这个时候不要盲目去打破,反而要继续保持规律的生活,这样敌人的刺杀才会有所预料。 周玄逸除了教书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事物可以打扰他,周玄逸一边讲学,一边慢慢思索着整个计划的雏形。这两天破庙里的三个人都是时刻紧绷的状态,没人休息好,一夜没睡拖累了他思考的速度,但没有耽误他布局的准确度。 三天内周玄逸尝试了各种办法刺杀伏城,周玄逸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下毒,但很快就被伏城识破。 伏城一刀把酒葫芦扎在地上,刀口斜斜插进酒葫芦 ,一直捅到地里,酒液泊泊流出,碰到地面之后激起一阵白色的泡沫。 伏城把苗刀抽出来,拿着一块布子擦拭上面的毒酒,道:“你选的毒药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一看就是很好的东西,大概是柳青青给你的,但犯了一个错误,所有号称无色无味的毒药可以放在水里饭菜里,但加入酒中就变了。” 伏城道:“这个酒葫芦我一直带着,我最爱喝的是太白居思春堂,喝了五六年了早就知道是什么味儿了,你这时候往里面加东西,我一闻就能闻出来。” 周玄逸没想过还有这一茬,伏城的伏不是伏羲的伏,是半人半狗,狗的那一半鼻子灵着呢。 “别走捷径。”伏城之前是抱着严肃的态度训练周玄逸的,不过此时看到周玄逸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周玄逸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志在必得,估计很少遇到挫折,更别说被伏城指教了。 伏城继续道:“拿起你手里的剑,杀了我。” 周玄逸自己都有点不适应,之前向来都是周玄逸数落伏城,现在两人的强弱关系掉了个,周玄逸心想怎么就没毒死他。 不过伏城说得对,下毒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周玄逸能不能够接近张金生还是个问题,下毒成功几乎是不可能的,还是要回到老办法来。 周玄逸总结了经验,第二次刺杀稍微比之前进步了点,起码能让伏城感受到一点危机感,是在夜深人静伏城回柳荫巷的路上,趁着没有人的时候刺杀的。 前面三次刺杀都以失败告终,周玄逸每一次都会总结一些或大或小的经验,他的技术越来越纯熟,一直到第四次刺杀的时候差一点就要成功。当时伏城在洗澡,因为金铃和周玄逸都在,所以他不在破庙里洗澡而是去南城的一个澡堂子,这个澡堂子伏城来过好几次,和这里的掌柜的是老相识了,很快就拿到了一间小房间的钥匙。 伏城出手大方,掌柜的给伏城安排的地方不大,差不多是客栈房间那么大,但澡池子却不小,足足可以容纳七八个人一起洗。 周玄逸透着氤氲的雾气看伏城突然就有点后悔,自己选了一个什么鬼时机。周玄逸隐藏在房梁上,看着伏城毫不知情的开始脱衣服 ,露出两条健硕的长腿和精瘦的后背。伏城如同一条雪豹,肌肉充满了力量感。伏城大步跨进浴池,池水因为伏城的加入而微微漫出。从周玄逸的角度只能看见伏城的后背和两条搁在池子边缘的手臂。伏城整个人被水汽氤氲的只剩下一个轮廓,但足够了,周玄逸看这背影也能遐想出不少东西来。 周玄逸本想趁着伏城泡得放松的时候再一举下手,但现在才刚刚开始,周玄逸自己倒是有点腿软了。 周玄逸一咬牙,觉得自己胸膛里的心脏不安分的厉害,大概是因为不断涌上来的蒸汽,周玄逸身体都有些发烫。 正如伏城所说,伏城的背后没有伤口,周玄逸想到这里有些诧异,马上把一些旖旎的想象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伏城是近几年才遇到金铃的,金铃能够守护住他的后背,往前推,在正玄上的时候伏城不需要跟人拼命,徐云起一代宗师不会让伏城去干肮脏龌蹉事儿,那之前呢?伏城杀掉四百九十三人的那段时期,他的背后也没有伤,周玄逸对小伏城的功夫不乐观,那时候伏城的背后还有一个人,他是谁? 周玄逸想到这里有一点醋意,伏城背后的故事比周玄逸想象中的要深得多。 周玄逸尽力稳住自己的心神,把注意力放回到刺杀这件事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分神。 很快周玄逸就等来了时机,伏城泡了一会儿就潜下水里,伏城像是砸进水里的一滴黑墨,黑亮的头发在水中散开,头发像是一条黑色的大鱼,鱼尾一甩,很快就变成一团黑点,消失不见。 伏城下水的时候,周玄逸在房梁上一直在默数,伏城闭气的功夫比周玄逸想象的时间更加长,周玄逸数到了三百下伏城还没有出来的迹象。周玄逸一瞬间有点心慌,伏城会不会就此消失在水里,然后再也找不到? 伏城修习过龟息功,只要他想,他可以坐在水里,闭着眼睛坐一整天。 周玄逸不知道伏城还有这层功夫,数到五百的时候有些心焦,差一点就想下去捞人。过了一会儿,平静的水面荡漾出一层层的涟漪,咕噜噜的泡泡从涟漪中央涌出来,此刻的水面像是巨兽出水的前兆。 下一刻,伏城的脑袋从水泡中钻出来。就是这一刻,周玄逸突然暴起,这是刺杀的最佳时机,蛰伏这么长时间仅有一次。 -- 第92页 周玄逸从房梁冲下,他没有给自己设置缓冲的力道,因为下面就是水面,不需要多此一举,因此他的速度能够更快,手里的剑悄无声息,像黑暗中的一条黑色毒蛇,直奔着伏城的脖子而去。 这一下简直天时地利人和,周玄逸在伏城鼻子露出水面的时候冲下,在伏城刚露出脖子的时候就已经下手。 伏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回过头,露出了大半张脸,伏城胡人高眉深目的特质在这一刻被放大,露出的那只眼睛狭长,眼神简单而纯粹,没有丝毫防备。 周玄逸本来就将要得手,但他那一瞬间不知道在想什么,仅仅是因为伏城的一个眼神,周玄逸的剑偏了。 伏城抓住这个机会快速躲闪,剑锋与伏城脆弱的脖子擦身而过,下一刻,周玄逸和剑一起砸进水池子里。热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周玄逸感觉到一阵烦躁,他拿起剑迅速换了一个姿势,竟然在水中继续刺杀。 伏城眉头一皱,刺客一击不成很少会再次出击,因为刺客刺杀的往往是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 ,他们占据的先机只有刚才的那一刻,很少有这种不要命的玩法。 伏城一手握住周玄逸的剑锋,对方似乎是恼怒了,手下没轻没重,剑法全错了。 伏城出声提醒道:“你输了。”鲜血顺着伏城的手掌留下来,滴落在水里,好像练画时在水中晕开的朱砂。 周玄逸就像是没听见一样,伏城一手已经握住了剑锋,周玄逸扯了一把没有抽出来,干脆弃车保帅放弃了这把剑。 伏城还以为他已经完全放弃,没想到周玄逸竟然从怀里掏出那把西域小刀再次朝伏城出击。伏城当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让周玄逸把他当做是最恨的仇人,周玄逸现在不要命的打法,简直让伏城怀疑他是不是杀了周玄逸的亲爹。 “啧,你有完没完?”伏城认命的和周玄逸交手,伏城洗澡没有带武器,这时候只能以掌出击 。两人的阵仗太大,像是海底翻腾的两个猛兽,水花裹着伏城的掌风,噼里啪啦的四处蹦。 伏城没穿衣服,他对于周玄逸还是有点羞耻心,因此打起来的时候束手束脚,竟然被周玄逸钻了空子,周玄逸的小刀贴在伏城的脖子上,伏城便停止了动作,下一刻脖子就被周玄逸掐住,整个人被周玄逸顶在水池壁上。 周玄逸有点微喘 ,道:“我赢了。” 伏城皱了眉头看着他,一趟折腾,周玄逸全湿了,灰色的外袍在热水的浸泡下把周玄逸整个人的轮廓全现出来,周玄逸头发凌乱,好几缕头发粘在他洁白的额头上,有一种非常……具有魅力的凌乱美。 “行行行,你赢了。”伏城高举双手,低头看了一眼 ,自己未着寸缕,周玄逸就差肉贴肉跟他挨着了,这个情况怎么看也不太正常,伏城觉得相当不自在,很少有人能够跟他挨着这么近,而伏城不喜欢别人碰他,道:“放手。” 那时候周玄逸根本没听见伏城在说什么,周玄逸和伏城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近到彼此分享同一片空气 ,近到只能闻到对方的味道。那一瞬间周玄逸的脑海里没有什么刺杀,他的眼里只有伏城,他的手掌下是伏城的脖子,他能感受到伏城的脉搏在他手下跳动,一下又一下,非常鲜活,非常具有生命力。这是他的了,周玄逸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这个人是他的了。 第45章 拜财神 “放手。”伏城有些压抑自己的怒气,不管周玄逸是什么状态,伏城也要出声叫醒他。周玄逸刚才的眼神让伏城很不舒服 ,好像要把伏城 整个人拆吃入腹,非常具有攻击性。 周玄逸这次听到了伏城的声音,他压抑住自己的渴望,他在心中告诉自己 ,伏城是森林里的野兽,是大雪山上的豹子,每一步接近伏城的动作都必须小心谨慎,稍有不慎伏城就会逃掉。 周玄逸一瞬间认清了现实,他慢慢松开掐住伏城的手,然后退到池子另外一边,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不能上岸,即使精神上周玄逸已经自我说服,但身体的反应相当真实。 周玄逸感觉下腹窜上来一团火,他只能把自己泡在水里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伏城迈出水池穿上裤子,他穿衣服的时候看见周玄逸一脸不自在的泡在水里,于是连衣服也没有穿上,只是松松垮垮的把外套披在肩膀上,伏城半蹲下来和水里的周玄逸平视,伏城感觉到周玄逸的不对劲,道:“你怎么了?” 周玄逸觉得自己那团火大概是下不去了,伏城披着一件外袍,头发披散,赤裸着胸膛,上面还有未干的水珠,他半跪在周玄逸面前,一只胳膊放在膝盖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羁的帅气。 周玄逸止不住一直往他胸口瞄,顺着肌肉的走向看下去,却发现伏城的左腰有一块巴掌大的黑色刺青,一半隐藏在裤子里,只露出一小截,周玄逸看不出那是什么。 “嗯?”伏城看周玄逸没有反应,又问了一次。 周玄逸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就算是还未从余热中缓过劲儿来,也能迅速找到一个像样的措辞,道:“衣服湿了。” “毛病,”伏城觉得周玄逸在躲闪什么,但他猜不出来,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杀了我?” 周玄逸的声音有点哑 ,道:“不知道。”总不能说色令智昏把持不住吧?况且周玄逸自打接受这个任务开始,就没想过要杀掉伏城,他一直相信伏城的那句话:放心吧,你杀不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伏城实力的信任,周玄逸总觉得伏城会留后招。 -- 第93页 如果周玄逸来不及收剑,那后果……等等,周玄逸突然想到了刚才刺杀他时,伏城的表情。伏城那一瞬间根本没有想要反击,所以眼神才会那么平静,他根本就是在求死!周玄逸想到这里,什么燥火都没了,道:“你想让我杀了你?” 伏城一愣,打了个哈哈,道:“你的任务不就是这个吗?”他从柜子上拿了一个包袱,澡堂老板会多准备一件衣服,预防客人的衣服被打湿,他把衣服丢在周玄逸面前,道:“接着。” 周玄逸一手捞过包袱,他被伏城的想法震惊了,伏城是真的想让周玄逸杀了他吗?他从一开始就这么计划的吗?周玄逸可以放弃追问很多问题,但不能放弃这个,他问道:“你一开始就想死在我手上?” 此时伏城的眼睛很亮,额头上的火云纹很红,到了有点鬼魅的地步,伏城的声音很平静道:“没有,”伏城笑了笑,“我就是那一瞬间,觉得死在你手里也不错。” 周玄逸的心砰砰直跳,不知道怎么从这句没头没尾,哪里都透露着诡异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夸奖的意味,伏城算是认可他吗? 伏城一摆手,道:“把衣服换上,我有话跟你说。” 周玄逸拿着衣服沉默了半响,道:“你回避。”开玩笑,怎么可能在伏城面前换衣服,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周玄逸就无法控制了。 伏城深深看了周玄逸一眼,还以为周玄逸在害羞,调笑道:“你毛病真多。”说着便走到屏风后。 等周玄逸换好衣服之后,伏城穿着完毕,只不过两人的头发只能擦到半干的程度。 周玄逸故作镇定道:“什么事?” “挺重要的。”伏城道,“我不知道其他刺客是什么情况,但我给你立一条规矩,第一次刺杀失败之后马上撤退。”伏城说这个话的时候板着一张脸,好像真有点给人家当师父的架势。 周玄逸和别的刺客不一样,他要刺杀的是张金生,如果失败了很有可能会死在当场,伏城计划的原则是以保住周玄逸的小命为准。照着周玄逸刚才那种打法,要不是伏城手下留情,周玄逸早就被反杀了。 周玄逸是一切的根本,如果周玄逸死了,这场反击还有什么意义。 周玄逸觉得伏城说的话很有道理,他嗯了一声,问道:“你刚才是故意没有躲开还是根本躲不开?”周玄逸有点在意这个问题。 伏城道:“没来得及,我都说了,你赢了啊。” “你的时机选择的刚刚好,”伏城继续道:“我的鼻子刚出水面的时候下手,如果你下手太早,我只露出了眼睛,察觉到危险之后会潜回去。如果下手太晚会错过时机。唯一的毛病是,你对我没有杀心。” 周玄逸听了前半段嘴角不自觉上扬,他享受被人认可的感受,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冷哼一声,道:“有一天我让你杀了我,你下得去手?”面对伏城,周玄逸怎么可能会下得去手? 伏城听了之后愣了愣,才笑道:“下不去手。”他要承认,如果有什么是他这辈子都不想遇到的情况,莫过于和周玄逸拔刀相见。 伏城觉得这话说出来又有些奇怪,于是补充道:“我对谁都下不去手。” 周玄逸选择性的忽略后面补充的那句话,伏城这个别扭的性格他早就有所领教。 伏城道:“我找到了一点有用的消息,”伏城这两天一直在找张金生的下落,但凡一个人存在在世界上,他就不可能会完完全全跟别人脱离关系。 伏城道:“张金生每个月初一要去拜财神。” 周玄逸道:“拜财神?”看不出来张金生作为一个刺客竟然会有这么迷信的一面,他还以为刺客都看透了生死,周玄逸不懂白麓城的风土人情,道:“有什么讲究吗?” 伏城有些好笑的看着周玄逸,嘴角扯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道:“此财神非彼财神啊。” 周玄逸被伏城这个笑法弄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伏城道:“所谓财神呢,不是一座神像,而是一个女人。”伏城他话只说了一半,但周玄逸全都懂了。 “百花街最好的窑子不是天香楼,而是闭月轩,这个窑子里只有十二个女人,因此也被称作是十二朵金花,其中最大的那朵花,也就是花魁,花魁名叫楚若,据说会十八般武艺,但开价极高,一次一千两银子,因为太贵了,也被人叫做是财神爷。”周玄逸知道一千两不是小数目,就算是对伏城来说都不是小数目,起码周玄逸对伏城的了解,伏城不可能为了春宵一刻一掷千金。这个楚若花魁如果开价这么高,那被人叫一声财神爷也说得过去。 “拜财神拜财神,这个我就不用跟你解释了吧?”说到这里,伏城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但周玄逸神色淡然,他对于这个所谓的花魁没有一点兴趣,问道:“消息从哪儿来的?” 伏城道:“百花街。” 周玄逸问道:“可靠吗?” 伏城诚实道:“不可靠。” …… “但没得选,”伏城道:“一直到今天,关于张金生也只透露了一个消息,就是他每个月初一都去拜财神。我去打听过,楚若姑娘说她每个月初一是接待了一位客人,但不确定是不是张金生,毕竟谁也没有见过张金生的样子。张金生干一次活的报酬远远在我之上,我听说之前他甚至帮夏侯府处理了几个难缠的事情,如果算算柳荫巷里最有钱的几个刀客,里面肯定就有张金生。所以他能一个月花一千两在一个花魁身上也说得过去。” -- 第94页 “所以呢?”周玄逸道:“你想让我初一那天潜入闭月轩,在他们行苟且之事的时候杀掉他?”周玄逸估计一辈子都没干过这么不符合身份的事情,趁着人家苟且偷袭,这怎么想都不太光明磊落。 “都干刺客了,你心里还以为自己是为民除害的正义大侠吗?”伏城看懂了周玄逸的表情 ,劝说道。 周玄逸略微沉吟,最后点头道:“行吧,怎么行动?先去闭月轩?”今天是二十九,后天就是初一,留给周玄逸的时间不多了。 伏城摇了摇头,道:“这事儿不能着急,你今天冲进闭月轩,明天整个柳荫巷都知道你去过了,张金生还敢在初一去吗?”周玄逸不是一个自由身,他是一座行走的金山,就是两万两悬赏金本身,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柳荫巷都有几百双眼睛同时盯着他,试图找到他的弱点,把他一举拿下。 周玄逸有点不太确定,他能够真的刺杀得了张金生吗?张金生是一个成名已久的刺客,他受过最专业的训练,经验丰富。但周玄逸之前从未主动杀过人,他之前一直坐在高处指挥千军万马,他只需要下达命令,去 铲除他面前的敌人,至于敌人是怎么死的,他过去从未关心过。 周玄逸过惯了这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只是被伏城紧急训练了三天。周玄逸在刚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其实不害怕,那时候有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但是现在周玄逸萌生出的一丝退意,刺杀伏城的这三天,他深刻体验到了刺杀一个人多么不容易。 伏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安慰道:“会害怕很正常。” 周玄逸下意识的想反驳,他不想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尤其当那个人是伏城的时候。 伏城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道:“我杀过四百九十三个人,但每一次下手的时候都会害怕。害怕不会消散,会一直延续到那个人死亡为止,不要去拒绝他,去接受他 ,害怕就是你的一部分。” 刺杀不仅是和敌人之间的对决,也是自己和自己的较量。 而伏城看着周玄逸的眼神却有些复杂,他正在把周玄逸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第46章 刺杀张金生 闭月轩踩点周玄逸没有去过,所有的事情都是伏城易容之后做的,伏城以方海的名义在当天晚上包了一位闭月轩的美姬玉荷,玉荷在十二金花里不算有名,花费不到财神爷楚若的十分之一,仅有九十两银子,但这九十两银子也让周玄逸肉疼了好一阵子,因为伏城把这九十两一并算在周玄逸头上了。周玄逸一瞬间不是那么想恢复记忆,等他刚恢复记忆估计就得大出血,给伏城一大笔银子,周玄逸有点不平,凭什么这些百花街的女人一个晚上就能比教书先生一辈子都赚的多? 伏城选择玉荷最大的原因不是因为她便宜,而是因为玉荷的房间就在楚若楼下。张金生是一名刺客,他进入任何一个场合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排查屋里所有的角落,如果他再谨慎一点可以连左右相邻的两间屋子一起检查,所以周玄逸想像刺杀伏城时那样藏在房梁上根本不现实。 但是不管是再谨慎的人,都不会排查到楼下,这个位置对于刺杀来说毫无用处 ,但对于伏城来说有用。 在伏城布置的时候,周玄逸一直在反复练习刺杀,其实他不用这样,以他的武功已经足够优秀,但就像是他当时为了潜入夏侯府时一样,为了在俞老先生面前装作不经意的写下一手好字,通宵练字一个晚上。周玄逸为了确保刺杀万无一失,同样也要把刺杀计划烂熟于心。 伏城说周玄逸如果是一个刺客绝对是最顶尖的刺客,这一点绝对没有错,最害怕遇到的敌人的就是周玄逸这种人,他有脑子、好学、武功高强,并且勤奋。 “练习一下。”伏城一直在前一天才把周玄逸带进百花街,闭月轩正对着楚若姑娘楼下的房间,玉荷已经软绵绵的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坦白来说,玉荷姑娘长得相当不错,瓜子脸柳叶眉,尤其是一对波涛汹涌的胸脯,对于男人来说很有吸引力。 奇怪的是,伏城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玉荷一眼,周玄逸有些诧异,他相信男人即使是面对不敢兴趣的异性,对方足够有吸引力的时候,免不得会多看两眼,但伏城没有。 周玄逸问道:“你在她身上花了九十两?” “不止,楼下那间也是我的。”伏城靠在窗边,指着楼下的那扇窗户,这时候已经三更了,就算是百花街都开始歇息,闭月轩该办正事的都办完了,没人会注意这边。伏城包下了上下两间房间,让周玄逸练习从楼下翻上窗户的技巧。张金生不会关注楼下也是有道理的,半夜壁虎一样在墙上爬行有巨大的风险。 毕竟刺杀的是张金生,投入的钱多点似乎也很正常,周玄逸问道:“你不享用享用?” 伏城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周玄逸是什么意思,他笑了笑道:“你说她啊?我对她不感兴趣。” 是对玉荷不感兴趣?还是对女人不感兴趣? 周玄逸差一点就问出了这个问题,周玄逸猜到伏城在上正玄山之前背后有一个人,不知道怎么了,周玄逸下意识的就猜测对方是个男人。伏城是不是喜欢男人?但是这个问题现在问出来显得非常愚蠢,周玄逸马上就闭嘴了。 当天晚上周玄逸几乎没有睡觉,他一整个晚上都在练习,怎么从楼下窜出,悄无声息的推开上一层楼的窗户,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刺杀。翻窗的速度越来越快,开窗的动作几乎没有声音,刺杀几乎就是一举必杀。 -- 第95页 周玄逸练了上百次,直到把闭月轩的每一处角落都烂熟于心。而伏城就一直陪着他,一遍又一遍的矫正他。 很快,初一那天就到来了,但是计划进行的根本不顺利,在刺杀张金生之前,新一轮的刺杀就已经自己找上门来。 那时候周玄逸正在万德院结束了今天的讲课,学生们已经走光了,只留下了金铃一人等待周玄逸。周玄逸正在收拾东西,一抬头一低头的瞬间,感觉这个书院有点不对劲。 金铃也察觉到了,她的敏锐度非常高,道:“有人来了。”因为有金铃留在周玄逸身边,所以伏城没有跟着周玄逸去书院,对方刚好挑了 一个周玄逸落单的时候。 周玄逸和金铃之间没有和伏城那样的默契,金铃不能隐藏在暗处为了铲除敌人。不过金铃的存在非常有用,当时杨磊知道了金铃是伏城背后的刀,但他知道了之后就被金铃削掉了舌头,一个时辰之后死在柳荫巷,他到死之前都没来得及向世人公布伏城的秘密。因此金铃还是安全的,毕竟没有人会高看一个少女。 周玄逸经过三天的训练,对于危险和鲜血的感知有了质的变化,他当机立断道:“先出去。” 书院门口有一处空地,非常空旷,这是伏城教会他的,面临暗杀一定要去空旷的地方。没有树木和房屋意味着偷袭者难以藏身,环境越复杂危险也就越多。周玄逸觉得有些好笑,伏城像是一个老猎户,孜孜不倦的把打猎的知识毫无保留的教给周玄逸,导致周玄逸在面临危险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伏城的声音 ,伏城虽然不在场,但伏城无处不在。 这是一场非常纯粹的刺杀,目的是为了周玄逸脖子上的脑袋,所有人都蒙面,没有人说出一些“小命拿来”的废话,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声音,必要的和同伴之间的交流仅仅通过手势完成。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从头到尾目的明确,不死不休。 而周玄逸已经和三天前的自己有了绝对的变化,就连见惯了鲜血的金铃都觉得讶异周玄逸的成长。周玄逸的背后有了一个空档,但马上就被金铃赶出周玄逸的圈子,她拿着峨眉刺对周玄逸寸步不离,就像是一直保护伏城那样,坚定的守护着周玄逸。但唯一的不同时,金铃需要为伏城杀掉伏城无法下手的敌人,但此时她只需要守护好周玄逸,不需要出面杀人。 周玄逸一剑准确无误的刺进对方的胸口,伏城的声音在脑海中嗡嗡嗡的絮叨。 “致命伤是在胸口,入剑三分就可以致命,不要用力过猛,到时候拔剑会因为骨头的原因拖慢速度。” 周玄逸拔剑,剑尖沾了一点血迹,正如伏城所说,对于心脏这种致命伤,只需要刺入三分,对面的那个人已经砰地一声倒下。周玄逸手腕反转,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剑锋贯彻主人的意愿,鲜血的味道从后面炸开,周玄逸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 “教你一招厉害的,杀人的时候不用回头,反手一刀就可以斩杀敌人。” “不回头怎么看见?杀气吗?” “你是不是傻?杀气无形,你靠那东西早就升仙了。看剑啊,只要对方是用刀剑,就会有反光,在战场时要注意别人的武器,所有人的武器都是你的镜子,找准角度一击必杀,别人会感觉你很厉害。” “杀人就够了,为什么要让人感觉我很厉害?” “杀人是个体力活,刺杀行动身心紧绷,最重要的是心理威慑,你在气势上比他强一截,他下手的时候就犹豫了,生死一线间,犹豫就等于死。” 伏城的声音在周玄逸脑海中清晰的回荡,好像就是伏城在他耳边,一手掏着耳朵一遍漫不经心的说出这些技巧一样。周玄逸不觉得伏城烦,反而想起伏城的时候,嘴角还会有一个不自觉上扬的弧度。 周玄逸的笑容在刺客门看来简直骇人,他们误会了周玄逸微笑的原因。杀人不是一个容易让人产生愉悦的活动,大多数人参与刺杀之后都会好几天缓不过劲来,刺杀时还在笑的大多数都是变态,他们认定了周玄逸是一个难缠的角色。 周玄逸一剑封喉,如果仔细观察周玄逸的动作就能发现,周玄逸从头到尾所有的力道都发挥的恰到好处。 “不要追求大场面要去砍掉对方的头,颈骨坚硬,即使你的刀再锋利,砍过去的时候也会如同撞到重物,到时候手臂会有一瞬间发麻,你不是最会省力吗?这是你的强项,保持体力,你的目标是杀了他,以此为目标,每一刀每一剑都要有自己的意义。”伏城像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幻影,站在周玄逸斩杀的敌人的身后,他好像就在现场指导着周玄逸如何动手。 一个不慎,周玄逸的左臂被人砍伤,砍在大臂上 ,但周玄逸没有半分停顿好像感受不到疼痛,手里的剑下一刻就把敌人解决了。 “不管你多么厉害,在战场上你一定会受伤,但不论受什么伤,都不要停下来,忽略他。”伏城的声音难得的严厉,道:“在战场上没有受伤,只有死,只要你没死,你就没事。” 周玄逸突然想起在东门戏坊时,他指出了伏城胳膊上的那道伤口,伏城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那道伤口在哪里来着?是不是也在左臂?周玄逸一边解决来人一边想,他好像真的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自己在流血,他感觉……自己和伏城越来越像。伏城把自己的一部分坦然交给了周玄逸,周玄逸的身影逐渐和伏城重合,灵魂贴着灵魂,肉体贴着肉体,伏城和周玄逸慢慢的好像变成了同一个人,不可剥夺,无法分离。 -- 第96页 “我相信你。”这是伏城回荡在周玄逸脑海里最后一句话,与此同时,周玄逸双手执剑,狠狠的朝地面捅去,噗呲一声,剑锋穿过那人的心脏,将他狠狠钉在地上。 直到杀掉最后一个人,周玄逸才听到了除了伏城以外别的声音。树叶晃动发出的沙沙声,在耳边拂过微风的声音,和他自己的喘息声。周玄逸一下子回到现实,望着四周二十五具尸体,不敢相信这是他一个人做到的。 金铃受伤了,她平日都是躲在暗处,帮忙杀掉已经被伏城折腾到半死的人,很少像今天这样从头到尾都守着。金铃的前胸中了一刀,但她没有哼一声,她的功夫也是伏城教的,直到战斗结束,她才有机会看自己的伤口。 周玄逸和金铃对望 ,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如释重负,恶战之后都松了一口气。 没有一个人发现,死尸堆里,一具本来应该死透的尸体突然活了,胸膛微微上下起伏,一个人正在慢慢站起来,接下来便以一股快到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急速朝周玄逸冲去,手里拿着一把短而锋利的匕首,直中周玄逸后背。周玄逸根本没有料到这一出,他在对方出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是讶异的,然后一阵迟钝的痛感便从心脏所在的位置传来。 张金生,来了。 第47章 张金生 弱点是一个很模糊的词,每一个刀客和刺客都知道,应该在对方脆弱的时候下手。杨磊大张旗鼓的动手,根本不符合一个刺客的原则。今天的这帮刺客还算入流,选择了周玄逸落单,伏城不在的时候。 刺杀最讲究的时机,上茅房的时候,洗澡的时候,躺在女人床上的时候都是最好的机会,出其不意。但是这些机会大多数都难以寻找,既然难以寻找,还不如创造机会。 周玄逸是寻找机会的好手,他能找到伏城浮出水面的时候下手。张金生在这方面比周玄逸更优,他在找寻人放松的一刻。 周玄逸刚刚杀人,耐力和体力都在杀人时达到了极致,就算是神仙,杀人之后的一瞬间也会松懈下来,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张金生故意卖出每月初一闭月轩拜财神的消息,是为了转移伏城的注意力,真正的局在这里,张金生纠集了一帮刺客前来刺杀,然后隐藏在一堆刺客中间,在打斗中跟随别人的步调一起“死去”,趁着周玄逸放松时再一举刺杀。这是一个局,一个真正专业的刺客设置的一个局,这是为了捕捉周玄逸这条大鱼。 周玄逸再天才,但和张金生这种以刺杀为生的高手比起来还是太嫩了啊,张金生想到这里有些得意,张金生能够被称作白麓城最恐怖的杀手自有他的原因,这么多年他从未失手过 。 张金生得意的笑了,但很快就笑不出。 匕首只刺进去半寸便再也无法前进,匕首尖撞上了一个什么硬物,张金生拔出匕首再换一个位置已经来不及,他错失了最佳机会。 周玄逸原本垂下的脑袋这时缓缓抬起,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笑,想到伏城把护心镜交给他的时候,婆婆妈妈的说这东西救过他一命。 张金生用力太猛,刺进来的一寸穿入了护心镜,周玄逸刚才感受到的痛感只是匕首伴随护心镜猛烈的撞击。 “你应该刺脖子。” 周玄逸对张金生说的第一句话,非常具有伏城风格。 张金生赶紧收刀后撤,杀手的原则,失败之后马上撤退,但张金生不能退,他和一起来的二十五个兄弟一样,出发之前抱着必死的心态。张金生不能回到柳荫巷,他是战无不胜的张金生,刺杀失败之后灰溜溜的回到柳荫巷,这辈子积累的名声全部毁于一旦。 名气有时候比一个人的命还要重要。张金生就是为此而战斗的,要么战死,要么杀了周玄逸。 不过是个小毛头,张金生心想,就算是真的过招,他混迹江湖三十年难道还会输吗? “你怎么知道拜财神是假的?”张金生死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周玄逸一个小毛头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我不知道,”周玄逸的剑在空中划了一下,在地面溅起一串血迹。 “那你们……”张金生有点无法理解。 “消息有一半可能是真的 ,就要严阵以待。”周玄逸道,这是伏城的原话,“但还有一半的可能是假的。” 虽然张金生拜财神的消息传来的时机非常恰当,但周玄逸和伏城为了一个不知道真假的消息没有放松,他们把闭月轩刺杀当做一场严肃认真的刺杀进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一遍又一遍的不断确认,认真到张金生都以为伏城和周玄逸已经走进了陷阱。 另外一边也不能忽略其他可能,伏城花了三天去猜测张金生的做法,张金生究竟会怎么做。 周玄逸道:“这个计划不止你一个人能想到。”周玄逸说这个话的时候有一点骄傲,伏城在猎杀方面绝对优秀的无可挑剔。 伏城时刻关注着每一次暗杀,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型刺杀,他猜到张金生如果下手,最好的时机就是这时候。伏城只是猜了个大概 ,知道最后张金山竟然是混在一堆刺客中装死的时候,伏城也是惊讶了一下,不得不佩服张金生的脑子。 张金生脸上出现了懊恼的神色,他低估了在沙城之战活下来的伏城,伏城不能杀人 ,却没想到伏城竟然如此精通杀人的门路,在这方面伏城比他恐怖得多。伏城只是坐在背后,就能一一击破张金生布的局。 -- 第97页 没有人比张金生更清楚,能够获得这样的知识和直觉只能通过一场又一场的厮杀,没有其他捷径可以走。伏城年纪不大 ,但经验已经和自己相同并论。还是小看后辈了啊,张金生叹了一口气。 张金生只是怅然了一会儿,随后马上就开始反击,他张金生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认输?他是最顶尖的刺客,功夫不会差,他紧紧握住手里 的匕首,道:“来吧!”他是一名刺客,极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现在却要和周玄逸对着干。 周玄逸的状况并不好,张金生背后的刺杀带着一股内力,他的胸口隐隐发痛,喉间压下一口甜腥,他本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这时候发作,根本再也难以忽略伤口的存在,比起伏城的意志力,一向养尊处优的周玄逸还是差的太多。 张金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为了演的足够像,确实中了周玄逸一剑,那一剑本来是奔着张金生的心脏去的,张金生躲了一下,刺入了右肋,好在周玄逸只是刺入三分,虽然不像是刺进心脏那么要命,也是一个大创伤。 他们都看出了对方是困兽犹斗,这时候拼的就是耐力了,看谁能熬过谁,看谁才能站到最后。 张金生的反应速度被拖慢,但周玄逸挥剑的速度也放缓,剑尖只划破了他的衣领。这种情况下,越灵巧的人反而越占据优势,张金生以一个巧妙的角度扑向周玄逸,然后再灵活的躲开,成功在周玄逸大腿上划了一道口子。 这是猎杀大型动物的做法,不要心急去摘对方首级,卸掉对方的四肢,慢慢熬到他丧失了行动力。 周玄逸闷哼了一声,很快就猜到了张金生打得是什么主意,他干脆利索的扔掉了碍事的长剑,袖中滑下一柄西域小刀。 两人一手持刀,另一手持推掌姿势,什么尊严和体面在这个时候不值一提,两人就像是最原始部落里决斗的战士。 两人狼狈的纠缠在一起,胳膊挨着胳膊,匕首和小刀在逼仄的空间里搏斗,稍有不慎都有可能伤到敌人,也有可能会伤到自己。 好几次,两个人都差一点把对方拿下,但差的都那一点的运气,没有人得手,他们都是优秀的捕猎者,在这方面都不认输。金铃好几次想要去帮忙,但都不知道怎么加入他们的圈子里,金铃伤的很重,只能靠在墙角喘息。 金铃担忧的看着 两个人,她理解这样的状态,两人都在拼死,所有的东西都拼到了极致。金铃不会插手这样的战斗,对于谁来说都是侮辱。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终于停止了。 周玄逸压在张金生身上,小刀深深捅进对方胸膛里,鲜血泊泊涌出,张金生睁大双眼,但并不惊讶 ,他好像一开始就料到了必死的结局。 周玄逸却大口喘气,惊魂未定,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得手,一切都像是梦一样。 张金生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刀柄,死前的事情变的荒诞起来,突然道:“拜财神是真的。” “什么?”周玄逸以为自己听错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每个月初一拜财神是真的。”张金生嘴角流淌出鲜血,很快灌满了他的嘴巴,让他说话越发模糊,像是灌满了风的风箱,“告诉楚若,我没法……娶她了……” 周玄逸想到了百花街有个女人,每月初一都在等待一个刺客的到来,但从此之后再也等不到。 张金生说完这句话变双目圆睁,没有了任何声音,周玄逸的手还按在他的胸口,为了彻底是杀死他,一直到张金生死,周玄逸都没有松懈过握住刀柄的手。 周玄逸此时双眼有点模糊,他听到了张金生最后一句话,张金生在拜托他,告诉楚若,不能娶她了…… 周玄逸受训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感觉,就算是刚才杀了二十五个人都没有感觉,他们没有声音,没有故事,没有任何可以怀念的过去。周玄逸杀人的时候没有杀人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在杀掉一个又一个“肉”。就在刚刚,张金生还是他们其中一员。但就是这样一句遗言,让周玄逸突然感到心里有些疼。 他杀了一个人,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他杀掉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今天开始,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张金生。 周玄逸感觉有些恶心,他想松开自己握住刀柄的手,他能感受到张金生的温度迅速消退,他能感受到张金生的鲜血在手背上慢慢变干。但他好像控制不住,他的手死死焊在刀柄上,好像一辈子都没法松开这把罪恶的刀。 就在这时候,有一双手握住了他,是伏城。 “我在这里。”伏城的声音很低,沉沉的撞进周玄逸的耳朵里。周玄逸闻言,松开了手,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一样软下来。 伏城从背后抱住周玄逸,一双宽阔的手紧紧包裹住周玄逸的,“我在这里,不要害怕。”伏城又重复道。 周玄逸靠在伏城胸前,感受到对方胸口一颗心跳动,咚咚咚,咚咚咚,周玄逸因为这样的声音昏昏欲睡,终于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 伏城的人生……就是这样吗? 第48章 尘埃落定 今天是初二,白色的弯月没有下山,留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天上,冷淡的照耀着柳荫巷众人。 柳荫巷大多数刀客都会在初一十五两天休息,初二的时候会慢慢从阴冷的巷子里爬出来寻找猎物,看看城门口有没有告示。柳荫巷里,像伏城和张金生那样的人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看天吃饭的赏金猎人,对于两万两的巨额赏金只能望而却步,毕竟杨磊的下场实在是太触目惊心。 -- 第98页 虽然无法参与刺杀,但刀客们都在津津有味的观望着几位高手的刺杀行动,昨天的事情已经传出来了,伏城和那个他身边的小相公周玄逸计划刺杀张金生。对于普通刀客来说,这件事就是一个笑话。 张金生意味着战无不胜,意味着永远不会输。一个猎物要去刺杀一个刺客?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刘三刀打着哈欠推开门,今天天气不错,他有些蠢蠢欲动,忍不住想去伏城的破庙里打探消息,伏城他还能活着回破庙吗?伏城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对金铃和宋小川下手了? 刘三刀想到这里就有点高兴,他惦记宋小川的屁股好些年了。 但是他刚推开门就愣住了,一股血腥味弥漫在柳荫巷的上空,刘三刀自打住进柳荫巷还未闻到过这么浓的血腥味。 “死人了?”刘三刀心里犯嘀咕,同时也有不好的猜想。 他快步走出来,巷子里已经有不少人提前苏醒,脸上的表情既严肃又愤怒。 刘三刀的步调有点急,几乎是跑起来,等他跑到了柳荫巷的巷子口,脚步猛地顿住,在那一瞬间他根本不想相信自己看的了什么,等确定不是做梦之后,便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团巨大的黑色苍蝇组成的阵,像是蝗虫过境一样,发出的嗡嗡声让人感到恐慌。 柳荫巷的巷口有一块巨大的石制牌坊,牌坊上刻着柳荫巷三个字,现在这三个字正在流血,鲜血把柳荫巷三个字冲刷的四分五裂。 眼前什么东西正在摇晃,刘三刀定睛一眼才认出来,那是几具倒挂着的尸体。刘三刀颤抖着双手,数了一下,一共二十五具,尸体倒悬在石牌坊上,几乎把柳荫巷的石牌坊压得摇摇欲坠。每具尸体都睁大了眼睛,是个死不瞑目的恐怖样子。 伤口都非常明确,不是在胸口就是在喉咙,鲜血早就流干了,四周都是嗡嗡嗡的苍蝇。 “去去去!”刘三刀眼睛有点发红,柳荫巷的人没什么感情,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集体,怎么会有人能这么丧心病狂像是陈列猎物一样暴尸在巷口? 但是四周的苍蝇实在是太多了,刘三刀一个人根本赶不过来,很快就被苍蝇包围。突然,刘三刀驱赶苍蝇的动作顿住了,他看清了最中间的那个人,脸上有一道骇人的疤痕,从左眼一直划到下巴,这是……张金生? 刘三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不可能,这怎么能是张金生? 张金生在柳荫巷的刺客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刘三刀好几次想要归入张金生的队伍,但都没有找对过门路,对于刘三刀,张金生是一个绝对不可能被打破的传说,现在传说……死了? 刘三刀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就是张金生,他终于明白了路边人们古怪的表情,除了愤怒之外还有恐惧。 伏城和周玄逸把恐惧散布在柳荫巷的上空,就像是一团永远不可能驱散的苍蝇,嗡嗡嗡的在每个人心中响起。 这时候,传来一阵牛铃声,叮叮叮—— 牛铃声让人如梦初醒,乌鸦来了。 乌鸦的领头人被人叫做吴老头,吴老头笑眯眯的,他的笑容像是长在脸上,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幅表情,现在这幅表情让人看得生厌。 “黄四爷叫我来收尸。”吴老头朝着在场的各位鞠了一躬。 然后吴老头带来的手下们,就干脆利索的把尸体从牌坊上解下来。吴老头是专干收尸的,他对于死亡和尸体有敬重感,手下的人动作很轻,并不简单粗暴的让尸体砸在地面上。 吴老头的手下们把尸体一具一具的码在牛车上,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柳荫巷驻足观望的刀客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大家像是在给一个人办丧事,脸上带着肃穆的表情,柳荫巷的刀客即使战死,也是一条好汉。 很快的,尸体被清理干净,手下们又忙着清洗地上的血迹。而吴老头则拿了一张干净的帕子,动身一跃,跃到牌坊上,他整个人好像都没有声音,轻飘飘的落在上面,吴老头的背后好像就是那弯惨白的月亮,他站在沾满血腥的柳荫巷牌坊上,仔仔细细的把牌匾擦洗干净。 柳荫巷又焕然一新了——起码从明面上来说。 张金生和他伙伴的死,很快就会被柳荫巷的人们淡忘,人们会尊重死者,但不会缅怀失败者。 吴老头看惯了风风雨雨,此时笑容连一丝弧度都没有改变,他坐在牛车上,道:“人生如梦,生死无常啊。” 吴老头的老者的声音像是带着唱腔,带着白麓城民谣古怪的调子,“生死无常啊。” 说着又轻轻扬起鞭子,牛铃又叮铃铃的响起来。吴老头带着他的牛车队在清晨离开了柳荫巷。 张金生的遭遇在每一个柳荫巷刀客中都种下了种子,有人彻底断了念头,但也有人怀恨在心,接连刺杀,他们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出心中的一口恶气。可以预见的是,这些人大多数都失败了。 而叫停这一切的就是黄四爷,黄四爷没有再摆谱,他只带了秀秀一个人就亲自走进了伏城的破庙,代表着整个柳荫巷开始和谈。 对于黄四爷的到来,伏城并不意外,黄四爷损失了太多人,刺杀周玄逸变成了鱼死网破的倒霉生意,每一次刺杀柳荫巷都会损失大批的高手,如此一来要不了多久柳荫巷的根基即将毁于一旦。 -- 第99页 周玄逸也不意外,主要是压根儿不知道黄四爷是谁,上次伏城去张家酒馆的时候,周玄逸没有跟去,更不知道黄四爷的摆谱,在他看来,黄四爷不过是一个有点神秘的男人。 破庙没有能招待人的地方,黄四爷只能屈尊坐在破庙院子里的石桌前。但黄四爷涵养极好,他没有说任何不满。 周玄逸受伤不轻,胸口、手臂、大腿都缠着绷带。特别是大腿那道伤口,周玄逸之前是装瘸,现在是真的瘸了。周玄逸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来,坐在黄四爷对面。 黄四爷道:“你出名了,小子。” 周玄逸道:“什么名?”周玄逸想到之前伏城说的,出名在柳荫巷不是什么好兆头。 黄四爷道:“他们给你取了一个外号,叫瘸腿先生。”周玄逸在刺杀时,坚持去学堂教书,就算是身负重伤,第二天也会如约出现在万德书院,这给柳荫巷的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周玄逸没有说话,瘸腿先生一听就不如江湖上盛传的几个高手名声好听,比如铁血手,冷血刀,黑婆婆,更别说伏城的师兄石血剑出江为止了。 瘸腿先生就是单纯的描述周玄逸,但周玄逸也不觉得这个名儿多难听,反而有点得意,这名头是他自己挣来的,就像是从俞老先生那边坑来的七两银子,虽然少,不入流,但也是他挣来的。 黄四爷道:“悬赏令我没有资格撤回。”下悬赏令的时候,小王爷没有给银子,赏金是在得手之后才用的,黄四爷跟小王爷之间没有金钱关系,最多只有面子关系,至于他们俩怎么解决,不在周玄逸的考虑范围。 但悬赏令这时候撤回,就像是对于张金生和死去的刀客的侮辱,为了一个即将撤回的悬赏令而付出生命。有时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规矩与尊严,这些东西比一个人的生命更加金贵。 黄四爷继续道:“明面上不会撤回,但我可以让这张悬赏令死了,我可以保证,接下来没有一个人会找你麻烦,” 这句话更加有意思,柳荫巷里有几个死的悬赏令,虽然金额巨大,但因为没有线索或者难以做到,很少人会翻出来继续执行。现在,黄四爷就想让周玄逸这张悬赏令作废。这在伏城看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周玄逸道:“你怎么保证?” 黄四爷笑道:“年轻人,你要相信我。” 周玄逸冷哼了一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周玄逸的话让伏城都有些诧异,黄四爷正在跟周玄逸和谈,但周玄逸似乎并不买账。 周玄逸丧失了记忆,但他和伏城本质的区别在于伏城想问题的方式是江湖的,而周玄逸想问题的方式是从庙堂带出来的。一个人空头的承诺,不叫承诺,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保证就根本不是和谈。现在周玄逸和黄四爷的关系很明确,谈崩了之后周玄逸继续在柳荫巷制造恐怖气氛。 将尸体陈列在柳荫巷巷口这个主意是伏城想出的,周玄逸当时刚杀了人,整个人还非常麻木,伏城对这套丛林规则更加熟悉。显然张金生和他二十四个伙伴的尸体,对于敌人的威慑力要大于杨磊。 周玄逸还能继续在柳荫巷炮制这样的场面,但黄四爷吃不消。周玄逸有绝对的把握,这次和谈他占了上风。 果然,黄四爷沉默了一阵,道:“你想要什么条件?” 周玄逸谈判的时候伏城基本就是懵的,但最后的效果非常显著,黄四爷给了周玄逸一支自己的亲卫队,只有区区十个人,但对于周玄逸来说也是够用了。亲卫队由黄四爷贴身仆人秀秀姑娘领导,虽然不会忠于周玄逸,但在周玄逸身边轮班值岗,破庙竟然一下子有了自己的侍卫。 就这个结果来说,伏城叹为观止,因为他压根儿没有听懂周玄逸跟黄四爷两人打言语官司,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夹枪带棒,然后事情就这么成了。 “你看什么?”黄四爷走后,周玄逸扭头就看见伏城捧着一杯茶,靠在门框上,一脸傻气。 “挺厉害啊。”伏城发自内心的赞赏了一句,伏城深刻的感受到,周玄逸要是上朝堂,那张冷脸和那张嘴绝对能舌战群儒。 “那是。”周玄逸笑了笑,心里的尾巴有点小小的得意。与此同时,又有些怅然,虽然周玄逸隔着老远反将小王爷一军,但李见青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第49章 结梁子 在黄四爷出面调解的情况下,柳荫巷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内部刺杀终于结束。黄四爷的亲卫队终日守在伏城的破庙门口,像是两尊活的门神,没有人再敢来找周玄逸的麻烦。 周玄逸和金铃都受伤不轻,尤其是周玄逸,他后腰大腿都中刀了。伏城感觉自己好药养着周玄逸养了半个多月,一下子又被打回原形,周玄逸又变成了个病秧子。 刺杀还在进行的时候,周玄逸就算是那么艰苦的情况下依然坚持去万德,此时放松下来了却跟俞老先生请了病假。 周玄逸在书院门口刺杀张金生的事情真的让周玄逸彻底出名了,俞老先生吓坏了,还能拒绝周玄逸的请求不成?万德书院的孩子却都高兴坏了,没想到之前瞧不上的瘸子还是这么厉害的一个角色,一直盼着周玄逸什么时候能痊愈 ,继续回来教书。周玄逸估计是那帮不服管教的孩子们上书院以来最喜欢的先生。 比起周玄逸,伏城更担心金铃,她前胸中了一刀,虽然伤口不致命,但金铃是个女孩子,女孩子身上留下将近一尺长的刀疤让伏城想着就难受。 金铃是计划外卷进刺杀的,这场行动跟她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但她没什么怨言,后来也没指责过周玄逸。 -- 第100页 伏城心里过意不去 ,特地把柳青青从骆家庄请过来,但柳青青看了金铃身上的伤口,很直接的说道:“完全没有伤疤是不可能的,最多浅一点。” 浅一点总比留一道骇人的疤痕好,金铃以后毕竟是要嫁人的,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男人都不可能会喜欢自己妻子身上有这么一道疤。伏城千恩万谢的让柳青青来照顾金铃,多贵的药材有愿意付钱。 柳青青似乎是听严少康说起过伏城的破庙 ,也知道金铃这个小丫头,不用伏城絮絮叨叨就已经够上心的了。何况柳青青的脾气和金铃出奇的合,两个人都是大大方方的爽快人,因此她的义庄虽然忙,但也两天来伏城的破庙看一次金铃的情况。 柳青青这人也是奇怪,跟周玄逸和金铃都很投缘,唯独看不上个伏城,不知道是不是伏城跟严少康关系比较好 ,柳青青埋怨严少康找不到出口,就连带着看伏城也不顺眼。 金铃和周玄逸肩并着肩躺在破庙的小院里晒太阳,这两天白麓城的天气出奇的好,阳光洒在身上,烤的人暖呼呼的,伏城闭着眼睛能在这儿晒一天。周玄逸和金铃身上都裹着很显眼的绷带,看上去像是一对难兄难弟。 破庙一共三个人现在倒下两个,破庙里大事小事就都落在伏城一个人身上。 金铃其实腿脚没受伤,却一点也不想下地,不知道是不是被周玄逸传染的,起了捉弄伏城的坏心思。 “狗城,”金铃喊了一嗓子,道:“我想吃面。” 伏城正在给两个病患熬药,腰间系着一条可笑的围裙,听到了金铃的话,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 :“我给你买去,你经常吃的那家陈记面馆成吗?” “不成,”金铃笑得甜丝丝的,道:“我想吃你做的。” “我做的?”伏城指了指自己,道 :“我做的能吃吗?” 伏城这个人除了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看什么事都难看,写的字难看,做的饭难吃。 “能!”金铃一点头,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伏城,道:“小周哥哥也想吃,是不是呀?”说着一歪脑袋,朝着周玄逸笑了笑。 周玄逸本来在想事情,此时却被金铃感染了,金铃的笑容把张金生临死前的模样从周玄逸脑海里赶出去,周玄逸道:“加个蛋。” 金铃笑着对伏城道:“听见了没?加个蛋。” 伏城翻了个白眼,他之前是伺候着周玄逸一个太子爷,怎么寻思着现在还要再伺候个小公主?但谁让伏城是个老妈子的命呢?他还能说什么?麻利的滚去给金公主下面去了。 要说伏城这么个人有什么毛病,就是一点细活儿都做不来,尤其是生活上的琐碎事儿就没做对过。伏城对着一口黑锅大眼瞪小眼,活像那锅跟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是先烧一锅水吧?伏城仔细的回想金铃做饭的样子,烧了一锅水。水开了干什么?下面吧,伏城又撒了一把面进去,光有面没有菜是不是不像样? 伏城翻来覆去只找到了一根白萝卜,前两天非常时期家里都没余粮了,竟然就这么一根萝卜还幸存着。萝卜就萝卜吧,总比没有强。 伏城竖起白萝卜,拿着菜刀对着锅开始削,要不说是刀法好呢?白萝卜雪花似得飘进锅里,看着也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金铃双手抱胸,本来看着伏城在厨房一顿手忙脚乱的样子还在偷笑,伏城端着两碗面走出来的时候就开始板着一张脸。 伏城这碗面看不出是个什么造型,清汤寡淡,上面飘着几片白萝卜,怎么看都挺惨淡的。 “家里没鸡蛋,你凑活着吃吧。” 金铃挑了一筷子面条,把那一筷子面条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猫一样拱了拱鼻子,闻起来味道不坏,萝卜汤底勾着一股香气。她略微放心吃了一小口,刚入口是烫,她嚼了两口才琢磨出味儿来张嘴就吐回碗里。 又咸又苦,面条一半夹生一半太软,伏城到底是怎么把面条做成这个味儿的!她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对比之下,周玄逸就淡定多了,他面无表情的把面条咽下去,然后周玄逸放下筷子,很客观的评价道:“熟了。” 伏城有点意外,他还以为就周玄逸那个性子不损他两句决不罢休,没想到这祖宗还咽下去了。 金铃有点坐不住了,放下碗,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伏城把金铃按回去,道 :“好好坐着吧,我出门去给你买点吃的。” 正说着话,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一个怯生生的男声道:“有人在家吗?” 伏城自从住进破庙里,自家门就没被这么敲过,要么就是直接闯进来,要么就是像神秘女人一样随手敲敲,门外听起来像是赵小虎的声音,赵小虎敲门的声音活像是破庙里有什么妖魔鬼怪。 在赵小虎看来,破庙里没有妖魔鬼怪却有比妖魔鬼怪更让他胆怯的 人——金铃。天知道他敲个门鼓起了多大的勇气,特别是门口还有两个活门神的情况下。 “敲门干什么?直接进去呗 。”门外又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他大爹爹卞清河。“唉?你们拦着我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拦着我?” 伏城一听卞清河的声音就怕要坏事儿,这人什么破脾气伏城可领教过了,于是赶忙把门外的两人请进来。 -- 第101页 卞清河一进来就挺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着伏城的破庙,心想伏城就住在这破地方竟然还比自己的戏园子挣钱,真没天理啊,早知道要是当刀客赚钱,自己当年来白麓城还唱什么戏?不过不唱戏怎么遇见赵河?说到底这都是命啊。 卞清河是个生意人,一开口就一股捏起来的腔调,把手上提着的礼品送到伏城手里,道:“听小虎说周周老师先生病了,过来看看。”要说周玄逸病了管他卞清河什么事儿?还不是赵小虎看金铃也跟着请假好几天,赵小虎心里着急,但也不好意思直接冲进金铃家里,赶忙拉了自己的大爹爹过来打个幌子 。 伏城接过礼品,都是一些大补的药材,周玄逸和金铃都能用得上,伏城感叹道:“你还挺有心啊 。”伏城以为周玄逸当个教书先生只是玩玩 ,没想到还真有人惦记着这个周周老师 。 只有周玄逸一眼就看出了是什么猫腻 ,他冷哼一声,心想这哪里是看自己的,分明是看金铃的。 破庙里就一张石桌,伏城又搬了两张椅子过来,赵小虎就坐在金铃正对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金铃身上的绷带太扎眼了,赵小虎总不能傻乎乎的问这是怎么了吧?赵小虎不会武功怎么可能理解金铃的世界? 卞清河看自家儿子那个怂样也懒得管,人他是带过来了,具体怎么办还得他一步一步教吗?卞清河与周玄逸攀谈道:“哟,你小子现在名气挺大的 ,我们戏园子都听说了,老有人问我要不要演一出你的戏。” 伏城有点好奇的问道:“你怎么说?” 卞清河冷哼一声道:“我说演他有什么意思?冷着一张脸,从头到尾都不用有啥表情,我这小半辈子学的演技不是用不上了吗?”卞清河不仅脾气不好,还记仇,周玄逸当时一脚把他踹飞那事儿他到现在还记得呢。因此卞清河对周玄逸就没什么好感,主要是卞清河看人准,他总觉得周玄逸身上透着一股阴狠劲儿,怎么看也不像是伏城那个傻小子能搞定的。 卞清河明显是夹枪带棒的,周玄逸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对金铃道:“你是不是想吃陈记家的臊子面?” 刚才他们大人说话金铃一直插不上嘴,跟赵小虎大眼瞪小眼,偏偏赵小虎只会看着自己傻笑 ,一句有意思的话都说不出来 ,周玄逸一问,金铃点点头道:“恩,想吃面还想吃鸡蛋,伏城做饭太难吃了。” 赵小虎果然上钩了,连忙起身道:“我给你买去。”他起身太着急 ,差点带翻了椅子,又感觉自己这样挺没礼貌的,道:“先生也没吃吧?” 周玄逸点了点头,道:“都没吃 ,给你伏城大哥带一碗。” 赵小虎连忙应下来,麻溜的出去买面条了,卞清河都没拦得住,一扭头看周玄逸对自己挑了挑眉,卞清河咬牙心想,这人当着自己面竟然就敢使唤赵小虎了! 第50章 疗伤 卞清河要说是唱戏的呢 ,走到哪儿都是戏眼。 伏城也感觉出来卞清河和周玄逸之间不太对劲,但他哪儿知道是为什么。 赵小虎很快就回来了,带着三碗面,伏城一边吃面一边心想,跟着周玄逸就这点好,这人一张嘴,什么事儿都能说圆了,比如门口那两个门神,比如这碗不用花钱还有人主动送上门的陈记面条。 陈记面馆那个火爆的架势伏城是领教过的,想吃一碗面排队得半个时辰,赵小虎竟然一口气带了三碗。 伏城把面吃完了,抬头看见卞清河铁青着一张脸,这人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明显是不太高兴。 赵小虎等金铃吃完面了,终于鼓起勇气跟金铃说话,这不怨赵小虎怂,赵小虎跟别人在一块也是很有气势的,没有喜欢上金铃之后也能算得上泰然自若 ,但现在一看到金铃就开始犯怂。 赵小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道:“这两天俞老先生讲了好多,我把你学习落下都给你记上了。 ” 周玄逸听到这里就想笑,金铃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之前表现出好学是为了给周玄逸面子,好不容易请假了就能不看书了,偏偏 赵小虎还捧着书凑到她面前。 果然金铃跟吃了苍蝇一样,不大情愿的接过本子,咬牙切齿道:“谢谢啊。” 卞清河旁若无人的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 ,心想这么傻的孩子到底随的谁?怎么也不像是他卞清河的儿子,卞清河想的时候竟然也没意识到,赵小虎本身也不是他的种。 卞清河在破庙里坐不住,一是不想看周玄逸 ,二是看赵小虎的傻样儿很容易控制不住脾气发火,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卞清河一走,周玄逸便勾了嘴角笑了笑。 伏城纳闷儿道:“你笑什么?” 周玄逸赶紧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道:“扶我回屋上药。” 伏城给周玄逸当小太监早就习惯了,等扶住周玄逸的胳膊才道:“你现在换药?”这大中午的怎么说换药就换药。 周玄逸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没有点眼力劲?” 伏城一偏头,看见赵小虎和金铃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是十五六岁的年龄,看起来挺像是一对璧人。他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哦了一声就带着周玄逸回去了。 伏城能把赵小虎和金铃单独留在一起,是因为就赵小虎这个人吧 ,一打不过金铃,二也骗不过金铃,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 第102页 扶回房间之后伏城麻利的开始要解周玄逸的衣服,周玄逸没想到伏城这么主动,一手捂住自己腰带,扬着眉头问道:“你干嘛?” 伏城看周玄逸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调戏良家妇男,道:“我看看伤。”之前都是柳青青照料着周玄逸,周玄逸一般能包扎的都自己来了,一向喜欢麻烦伏城的小祖宗出奇的竟然没有在上药这件事上麻烦过伏城,所以伏城一直都没有看过周玄逸的伤口。 伏城把周玄逸当兄弟,周玄逸不那么想的,他对伏城可没有那么单纯的心思,周玄逸神色复杂的盯了伏城一会儿,松口答应了,道:“是该上药了。” 周玄逸的两处大伤口都比较隐秘,一个在后背一个在大腿,要看伤都得宽衣解带。周玄逸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激伏城,大大方方的解开上衣,用上衣的两个衣袖在腰上打了个结,露出精装的上半身。 谁知道伏城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说看伤就是真看伤口,别的地方一眼都不多看。周玄逸后背一道伤口,正面刺进去就是心脏所在的位置,幸亏有护心镜挡着,只是肿了大一块,乌青的肿包上渗了不少血丝,伏城不敢碰,只敢碰旁边完好的皮肤,道:“我就说护心镜能救命吧?” 周玄逸没说话,伏城的指腹冰冰凉凉的,贴在后背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酥麻感。他能感受到伏城的指腹在后背一点点摸索,像一根手指头 一点点在心口上挠,周玄逸的声音有点闷,道 :“你别乱摸。” “干嘛?”伏城收手了,哼了一声道:“还不让碰了。” 伏城距离周玄逸很近,那一声冷哼,气息都喷到周玄逸的肩膀上,周玄逸一咬牙,心想这样下去还不得出大事儿?一手把衣服扯上来,道:“你都不让我碰你。”说着就把上衣穿起来。 周玄逸这话实在是像小孩子怄气,但伏城倒是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我又不是故意不让你碰的。” 再说了,周玄逸已经是伏城认识的这么多人里和伏城距离走得最近的了,周玄逸刺杀张金生那一次,伏城从背后抱着他,用自己的心口贴着周玄逸的后背,那时候伏城跟周玄逸几乎紧密相连毫无隔阂。 伏城想到这里又有些别扭 ,他跟周玄逸的关系是不是过近了些。 周玄逸把衣服整理好,道:“看完了吧?” “没,”伏城双手抱胸,道:“背后没事,你腿是不是该上药了?” 周玄逸突然后悔,自己刚才干嘛要跟伏城说自己要上药,腿上的伤怎么看?当着伏城的面脱裤子吗? 正想着,伏城已经下手了,手指都勾在周玄逸后腰了,就准备往下扯。周玄逸黑着一张脸,心想伏城真是老天爷派来治他的,一手打掉伏城那只不安分的手,道:“我自己来,你转过去。” 伏城想到了周玄逸刺杀他的时候打湿了衣服,但换衣服的时候也是让伏城回避,伏城啧了一声,道:“毛病。”说完倒也是乖乖的转过头去。 等再回过头,周玄逸已经脱好了,伏城也没想到过是这么个效果。外褂的前摆很长,周玄逸也没有光着屁股,只是两条大长腿被长褂子那一点布料也遮不住,是个若隐若现的意思,伏城当时脑海里竟然是,没发现这小子腿这么长啊。 周玄逸自己脸有点发烧,只不过维持表面上的镇定,他半靠在床上,露出受伤的那条腿,对伏城挑眉道:“你不是要换药吗?” 其实周玄逸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看,露出的那只腿上绑着厚厚的绷带 ,挑着眉头的表情跟挑衅没什么区别,和勾引两字更是没有任何关系,但伏城竟然觉得这个场景出奇的具有吸引力。 伏城小时候什么都不懂,长大了进了正玄山身边都是道士,就算下山了,也因为自己不愿意让人碰的破毛病,前面十几年都活的非常禁欲,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对他有吸引力已经是破天荒的感受了。 伏城抱着药箱快步走过去,然后半跪在周玄逸面前,解开了一圈圈的绷带,伏城一看到周玄逸的伤口就直皱眉头,伤可见骨,柳青青用针线缝过,柳青青手巧,一排线整整齐齐,但伏城就又觉得有点扎眼,心想这以后得落下多大的疤痕。 周玄逸这个人一点也不娘,但伏城每次在他身边却总想把他往女人方面想,挺好看的腿怎么能落疤? “看够了?”周玄逸的声音在伏城头顶毫无预兆的响起,有点沙哑。 伏城听不出周玄逸的声音已经变了,但也反应过来开始上药,伏城经常受伤,对于上药这事儿熟的不能再熟。 伏城上药的时候周玄逸一直盯着他,伏城的表情很干净,什么多余的感情都没有,周玄逸说不出是喜欢他这样 ,还是想他破个戒坏一点。从周玄逸的角度往下看,入眼先是伏城挺秀的眉峰,然后就是鼻梁,伏城的鼻子是个驼峰鼻,线条不太流畅但却很好看,顺着看下去就是嘴唇,因为上药太认真而紧紧抿着。 周玄逸就很当场拎住伏城的领子,把伏城按地上把事儿给办了。周玄逸觉得自己有点变态了,他竟然想看伏城哭。 他捏了捏拳头,看着伏城就像是猛兽盯着一块想下口又不能下口的肉,心里又烧起一把无名火。 周玄逸想起了和张金生最后一战,靠在伏城胸前非常安全又放松的感觉,那句:“我在呢。”就像是昨天说的一样,依然历历在目。 -- 第103页 可惜,那是周玄逸仅有和伏城亲密接触的机会,醒来之后,伏城又回到了那个蠢样。 正想着,伏城已经一圈圈的把绷带缠好了,“行了,把裤子穿上吧。” 伏城说完之后发现周玄逸没有声音,抬头看的时候,周玄逸正在盯着他看,两人刚好眼神相撞,来了个四目相对。 伏城一瞬间有点慌,他自从见到周玄逸第一眼起,就觉得这人眼珠真的黑 ,像是黑曜石一样勾人心魄,人总是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伏城瞳色浅,对周玄逸的眼睛非常喜欢。周玄逸的眼睛沉了沉 ,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劲儿,周玄逸眼底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伏城看不懂,但心里慌乱,一个劲儿的乱蹦,也不知道在慌个什么劲儿。 “伏城。”周玄逸的目光紧紧锁着他,不给他一点逃离的余地。 “嗯?” 伏城仰头看着他,正巧是半跪着,像是将军在仰视他的君王。 下一刻,伏城感觉周玄逸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他坐在床上,靠着那点力道附下来。伏城感觉到一团影子把自己罩着,他明明能躲开,却有点不想躲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半跪着,腿有点麻了。 周玄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伏城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息声。 一瞬间,伏城心想,就这样吧,不要去阻止不要害怕,就这样吧。 第51章 金铃的爱情 周玄逸和伏城的唇还有两寸的时候,被人打断了。 “老大——”宋小川推门进来的动作戛然而止,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样旖旎的景象。伏城半跪在床下,周玄逸斜靠在床上,但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说是兄弟情宋小川第一个打死不信的程度。何况周玄逸白条条的大腿还在外面露着。 周玄逸扭过头,表情不善的盯着宋小川,那表情似乎想要把宋小川千刀万剐,他马上就要吃到这块肥肉了,偏偏来了个不要命的人。 “我……那什么,外面那孩子说你在这儿。”宋小川被周玄逸盯着一个激灵,赶忙偏过头去,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伏城却是醒了,他拉开和周玄逸的距离,表情一派镇定,但起身的时候却打翻了药罐子,伏城道:“上药。” 宋小川哦了一声,心想这两人上药还真挺别致的。 “找我有事?”伏城心想这几个人不敲门就进来的臭毛病可得改改了,幸亏也没发生什么,到时候被撞了个正着该怎么解释。周玄逸腿还光着,谈事情也不能在这儿聊,于是把宋小川引出去,道:“出去说。 伏城一句话简直解救了宋小川,自打他进门以后,周玄逸盯着他的那个表情,似乎就表达了一个意思,你可等死吧。宋小川觉得自己像是大型巨蟒注视下的一只小白兔,忍不住就开始抖。 等他抖抖索索了一会儿,又觉得周玄逸上次住他那里把他砍的半死,宋小川还没找周玄逸算账呢,凭什么怕他?这么一想,腰杆也挺起来了,对着周玄逸的眼睛竟然敢瞪回去。 他们俩的眼神交流被伏城强行切断了,心想这两人要是能和平相处就是见鬼了,赶忙把宋小川赶出去。 “那什么,来看看你。”等到了外面的院子,宋小川才道,前两天伏城和周玄逸轰轰烈烈搞刺杀,宋小川胆小怕事没敢出现,一直缩在伏城隔壁,生怕这场刺杀会连累到自己。 “就为了这事儿?”伏城问道。 宋小川道:“还有一件事儿,我收到了方海的信,他现在已经到嘉峪关了,七天之内就能赶回来,他说……”宋小川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严哥的身世可能有大麻烦了。” 伏城早猜到了严少康背景不简单,问道:“什么麻烦?” “没细说,”宋小川道:“估计不好在信里说,方海说他正快马加鞭赶回来。” 浮沉略微沉吟了半响,肃州是大周的最西北地界,有一条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苗疆在大周的最南边,从最北到最南快马加鞭也要二十几天,方海再着急也不能飞回来,伏城除了继续等待竟然也没有别的办法。 “不要声张方海的行踪。”伏城道。 “放心吧,我没那么不知轻重。”宋小川道,方海如果这时候在路上出事儿,伏城前面的调查就等于喂了狗了。 “那什么……”伏城有点欲言又止,道:“上次那事儿他挺对不住你的,但他没来得及跟你道歉,不就发生悬赏令这个事儿了,你也……” 宋小川特别知趣的接过话头来,道:“反正我伤也养好了,你要跟他就跟他吧。” ???? 伏城是一点都理解不了宋小川这人脑子到底是怎么转弯的,宋小川这话跟个怨妇没啥两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伏城抛弃了宋小川投入周玄逸的怀抱了。 “不是……”伏城有点懵,道:“我俩那个什么。”伏城想解释,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突然就理解了宋小川当时被周玄逸误以为和严少康有一腿那个憋屈劲儿了。 “快别说了,”宋小川打断伏城,道:“人是你选的,你选的我能说个不字吗?你喜欢就行。” “哦……”伏城懒得解释,放弃思考了,“那我谢谢你?” “这有什么?”宋小川听不出伏城话里有话,一摆手道:“都是兄弟,谢什么。” 宋小川也没歇息,他听说伏城找来了柳青青看病,心想破庙也没有能用得着他的地方,连歇息也不敢歇息就回自己的小破屋了。主要是他怕等会周玄逸反应过来,找宋小川算账。 -- 第104页 宋小川走出破庙,回到自己的小小的院子里,关上门的那一刻,在伏城看不见的地方,脸上唯唯诺诺的劲儿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捏紧了拳头,伏城和周玄逸刚才在床上的那个画面在脑海里驱赶不散。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种极致的愤怒,凭什么?凭什么他宋小川都不敢碰的人,周玄逸哪里来的胆子? 要加快计划了,宋小川想。 就在一墙之隔的破庙里,周玄逸已经穿着妥当,因为腿疼,只能靠着门框,双手环胸,道:“你喜欢就好啊?” 周玄逸这人独占欲特别强,伏城还偏偏是个喜欢到处招惹是非的,周玄逸本能的看宋小川那个鼻涕包就不爽。 “解释不清了,随便他怎么想吧。”伏城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躲着周玄逸。 周玄逸懒得理他,他现在对宋小川恨之入骨,回屋歇息去了。 院子里金铃已经睡着了,身上披着赵小虎的外套,小脸靠着椅背,一脸毫无戒备的样子。赵小虎就坐在金铃旁边痴痴地看着,心想金铃长得真好,不是特别标准的鹅蛋脸,两边的婴儿肥还未褪去,金铃长了一双大眼睛,说话的时候扑闪扑闪的,别提多灵动了。 金铃哪里都好,人聪明,嘴巴甜,还有一身好武功,金铃的身手赵小虎见过,一招一式都漂亮,连他大爹爹卞清河都夸过一句,那姑娘是个好姑娘。 伏城看着赵小虎一脸痴汉相,心想,这个人能接受金铃的过去吗? 这么想着,突然就有点想跟赵小虎聊天的冲动,他搬了张椅子坐在赵小虎旁边。 赵小虎先是受宠若惊,问伏城要不要喝茶,伏城不是周玄逸没有使唤人的习惯,这时候却也不拒绝,像是个考验女婿的老丈人,道:“喝。” 赵小虎尤其殷勤的给伏城倒了杯茶,伏城端着茶也不喝,他压根儿也不渴。 两人沉默了半响,伏城问道:“你喜欢她什么呀?” 赵小虎有点窘迫,两颊绯红,眼睛一直往金铃那边瞄。 伏城道:“放心吧,她一睡就睡死了,天塌下都醒不过来,听不见。” 赵小虎一下子被人戳中了心事,虽然金铃听不见,但还是压低了声音,伏城听了半天才听出来,是一句:“长得好。” “还有呢?”伏城不信,道:“长得好的人多了去了,百花街那么多女人都长得好,你还见一个爱一个?” 赵小虎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时候被问到了,就把自己刚才脑子里的东西说了一遍,道:“武功好。” “你什么毛病?”伏城问道:“你是不是就喜欢悍妇啊?” “不是……”赵小虎连忙否认道:“金铃脾气好,性格也好。” 后半句伏城同意,只是前半句脾气好,伏城觉得赵小虎被他大爹爹从小折腾习惯了,金铃发火的时候,那个脾气跟卞清河不逞多让。 伏城听出来了,反正就是喜欢金铃了,金铃哪儿哪儿都是好的,原本不好的地方都是优点,原本好的地方会更好。 “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她啊?”伏城问了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他一直不知道这个问题,普通人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别人的?是因为一见钟情?还是因为时候到了? “这个我……”赵小虎特别严肃的想了一会儿,道:“我也不太清楚,我觉得吧,就是看到好的,美的就想她,想告诉她,想跟她一起分享。想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伏城也想了一会儿,他跟周玄逸是这样吗?没有吧?伏城和周玄逸一直都在刀尖上滚着,鲜血里泡着,伏城没带给周玄逸什么美,倒是教了他一手杀人的功夫,眼睁睁的把周玄逸往杀人狂魔的方向塑造。 伏城拍了拍赵小虎的肩膀,心想这孩子任重而道远,他膝盖上还放着一本书,估计金铃睡着就是因为赵小虎讲课讲的,这傻孩子还没发现呢。 赵小虎肩膀一沉,感受到了伏城的期许,非常郑重的点了点头。 伏城感觉金铃大了,他明明只算是金铃的哥哥,现在金铃身边出现了男人,伏城生出了一点老父亲的心思,他感觉自己有点护犊子,金铃在他眼里是一个金白菜,哪个猪都甭想拱。 但伏城没想到,惦记着金铃的何止是一个赵小虎。 当天夜里伏城正在歇息,突然猛地睁开眼睛,他感觉破庙里来人了,一手抄刀坐起来。 周玄逸被伏城的动作惊醒,问道:“怎么了?”他们只放松了几天,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要忤逆黄四爷来继续刺杀行动。 伏城的表情很严肃,道:“在金铃那屋。” 伏城说着也不管周玄逸了,拿起刀就冲进了金铃的房间,进去便看到了一个少年,少年穿着一件宽袖袍子,大半夜看着跟鬼一样。 少年感受到来人,刚想翻窗出去。 伏城想也没想,一刀就甩过去,伏城出手向来也弹无虚发,五斤重的苗刀就势甩出去,正巧砸到那少年背上。 “啊!” 少年惊呼一声狠狠砸在地上,下一刻便被伏城提起来,接着脸上又挨了一拳。少年本身就只是轻功好,跟金铃对着干还行,现在想还手,但哪里是伏城的对手,一只拳头挥过来便被伏城一把握住,最后下身被伏城屈膝顶了一下。 少年脸都绿了,哪个男的也受不了这么一记,伏城果然是金铃的师父,打人不讲究光明磊落,偏偏都是阴招,少年疼的龇牙咧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第105页 少年还没疼过劲儿,又被伏城揪着领子拎起来,伏城恶狠狠的脸在眼前放大,道:“胆子不小啊,你是哪个采花贼?你知道这是谁的房间吗你就敢进!”伏城说的咬牙切齿,是压住自己脾气的,不然指不定就把这人打废了。 伏城打人的时候,金铃就抱胸在旁边看着,捂着嘴偷偷的笑。 周玄逸也赶过来了,道:“这不是那小黄花吗?” 第52章 小黄花 伏城不知道周玄逸万德书院外遇刺的那回事儿,问道:“你俩认识?” “不认识,”周玄逸偏过头,道:“见过一次。” “哪里见的?”伏城感觉到周玄逸可能有什么事儿瞒着他。 “万德书院门口,”周玄逸心想这事儿也瞒不过去,道:“他是镇北小王爷的人。” 周玄逸话音刚落,伏城又窜起一股火气,好呀,这小黄花不仅惦记着金铃,还是小王爷的人,是不是还要惦记着周玄逸了?伏城早就看出来周玄逸和小王爷的关系不简单了,但之前没什么感觉,现在却感觉大了!伏城感觉心里有股酸劲儿,当下看小黄花更没什么好脸色。 伏城心里这么想着,手下就没轻重,掐在小黄花脖子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周玄逸眼看这人要翻白眼了,上去把伏城拉开,道:“你先放手。” 伏城松了手,主要是他也不能杀人,但心里的火气还在,周玄逸竟然要救这个人? 伏城是完完全全误会了周玄逸的动机,先不说这小黄花是小王爷的人,就冲着当时金铃手里拿着小黄花那个笑,为了金铃也得把伏城拦下来。 小黄花靠着墙大口喘气,心想这老丈人太可怕了,又想自己完蛋了,惹了老丈人还有活路吗? 小黄花无意间瞥到金铃,对方正掩着嘴笑,一双眼睛弯弯的,顿时又觉得自己这一趟也值了。 “看什么看!你还敢看她。”伏城看见这小黄花就来气,抬脚就想踹,被周玄逸往后拽了一下,一条踹空气里了。 小黄花在金铃面前是有点坏的,但在伏城面前却乖乖巧巧的,此时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但眼睛还是止不住的往金铃那边瞄。 比起伏城,周玄逸就讲理多了,道:“你来干什么?”周玄逸对小黄花也没什么好感,毕竟他上次出现就带来了李文秀。 “我……”小黄花欲言又止,道:“我来看看金铃。” 小黄花对金铃的感情产生的很复杂,他从周玄逸进入破庙的那一刻起,就奉着小王爷的命令在暗处盯着他们。小黄花轻功好,加上每次都是远远的看着,每次都没被发现。 但监视着监视着,眼神却偏离了周玄逸,管不住的往金铃身上瞄。 小王爷自从悬赏周玄逸开始,小黄花就知道金铃肯定要出事儿,每一次刺杀小黄花都缩在隐蔽的地方,好几次金铃受伤都想出手相救了,金铃在暗处守护伏城,小黄花却在暗处守护着金铃,哪怕金铃这辈子也不知道。 小黄花知道自己跟金铃是完完全全的两类人,两人站着相反的阵营,不应该和金铃扯上任何关系,但小黄花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听说金铃受伤了担心的不行。 他自己犹豫了好几天,终于在今天潜入了伏城的破庙。小黄花修的功夫很邪,最好的功夫就是轻功,讲究一个来无影去无踪,应该毫无踪迹,他轻松绕过门口黄四爷的侍卫,却躲不过伏城的直觉,他刚一进来就被伏城抓了个现行,跑都没来得及跑就被伏城给揍了。 “她挺好的。”伏城冷声道。 小黄花看到金铃就放心了,她虽然嘴唇苍白,身上还缠着绷带,但他知道金铃的实力,这些伤口不至于压垮她,他就是有点心疼。 “小黄花。”伏城估计是气头消了点,他走到小黄花面前道:“你来我这儿,小王爷知道吗?” “我不叫小黄花,叫贺琰。”贺琰站起来,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的黑色大袍也沾了伏城的脚印和不少尘土,此时两手揣在袖子里,看上去像是一个小泥塑,一个供了多年的陶瓷娃娃。 “小王爷……不知道。”贺琰说着有点心虚,他是偷偷瞒着小王爷出来的,但小王爷无所不知,他有可能发现了,但纵容贺琰的做法,等着回来一起算账。也有可能贺琰此番出来本身就是小王爷计划中的一环,贺琰想起小王爷这个人就产生了一股寒意,小王爷平时总是笑着,但阴恻恻的恐怖。 伏城气顺了,道:“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滚出去。” 贺琰欲言又止,他看出来金铃、伏城和周玄逸之间的关系了,只要小王爷一天不放过周玄逸,金铃也别想过一天安生日子。 贺琰一咬牙,心里总想帮着点金铃,但有些话一说出来,就是不忠,就是死罪。 等在旁边的金铃发话了,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金铃的眼睛很大,带着一股难得的天真。 “我想让你离他远点,这人有大麻烦了。”贺琰指着周玄逸苦笑一声,道:“但你怎么可能听我的?” 金铃道:“什么大麻烦?” 贺琰叹了口气,心想回去该怎么罚怎么罚吧,他拢了拢衣袖,总算是拿出了一点小王爷走狗的架势,道:“锦衣卫总督陆川柏参了夏侯府一本,直指夏侯府勾结万剑山庄通敌叛国你们知道吗?” -- 第106页 伏城和周玄逸都没想到这小黄花竟然说叛变就叛变,眼下是想拿出点有用的消息了,就换了一副严肃面孔,伏城道:“知道。” 陆川柏只调查了三天就得出了结论,但他的调查不能服众,因为陆川柏拿不出夏侯爷死亡的真相,夏侯爷惨死了,随陆川柏爱怎么说怎么说,陆川柏人现在还在白麓城,一方面在等远在京都陛下的旨意,另一方面也在调查真相。 贺琰道:“镇北王府也参了一本锦衣卫。” 镇北王府做主的是大郡主李肖窈,但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来,背后必定又是小王爷的主意。 周玄逸道:“奏折上写了什么?” 贺琰摇了摇头,道:“具体写了什么我不可能知道,我地位太低,根本接触不到。”能够接触这些核心内容的只有陪在小王爷身边的苏媚娘,贺琰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陛下的旨意我倒是提前知道了,陛下派了东厂汪公公来。” 伏城没听懂其中的要害,周玄逸却是听懂了,汪东来是东厂现在的总督,在朝堂上总是跟陆川柏对着干,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让锦衣卫和东厂的争斗以白麓城夏侯府案展开吗?到时候小小的白麓城容不下这两尊大佛,还不得闹翻天了? 陛下突然下了这个决定,背后的推手有小王爷出的一份力吗? 小王爷到底想干什么? 周玄逸想到这里有些头疼,事情越来越复杂,江湖派系和庙堂斗争都即将在白麓城上演,这帮人明面上是在寻找夏侯府的真相,暗地里是不是在寻找周玄逸? 找到了之后呢?带回京都?还是私下处死? 周玄逸久违的想起了严少康在夏侯府案前,在药铺中遇到的那位大公公,他到底是谁?是东厂的人吗?跟周玄逸又是什么关系呢? 贺琰欲言又止,他看见周玄逸紧皱着眉头,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道:“小王爷他……其实很想你。” 贺琰刚说完这句话,就收获了伏城的眼刀,伏城刚转移了对小黄花的注意力,现在又被扯回来,是怎么看贺琰都不爽了。 贺琰默默的咽了口唾沫,心想伏城估计能恨他一辈子,但他顶着伏城的怒目也要说出来,道:“只要你回去,说不定就能平息了。”贺琰不知道周玄逸和小王爷之间的弯弯绕绕,但他看出来了,小王爷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就只是想要得到周玄逸而已,那么周玄逸只要乖乖的回到小王爷身边,不就不用折腾了吗?金铃不就安全了吗? 但他这回不仅惹恼了伏城,更是惹恼了周玄逸,只见周玄逸冷笑一声,道:“滚出去。” 贺琰缩了缩肩膀,伏城不能杀人,但周玄逸可以,他不想出来看个女人就死在当场。 得了,这回小黄花要是想追金铃,那就是得绕过周玄逸和伏城两座大山。贺琰很是知趣,不等着别人赶,便自己麻溜的原路返回了。 等人走后,金铃走到贺琰刚刚被打的地方,发现了一束还没来得及送给金铃的小黄花,估计刚才被打得狠了,小黄花被贺琰压扁了,显得皱巴巴的,但金铃却很喜欢,悄悄的把它藏起来,挑了一朵品相还算完整的,夹到了自己的课本里了。 金铃每次想起贺琰都喜滋滋的,贺琰为了自己竟然悄悄告诉了周玄逸和伏城不少消息,虽然金铃不知道其中的要害,但金铃心里都记着。金铃在战斗的时候,经常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她一直都知道有人在守着她,但她从来不拆穿,毕竟他们两个确实是毫无可能。 金铃有点伤感,贺琰告诉伏城这些消息会有什么后果吗?等回到镇北王小王爷身边的时候会被为难吗? 金铃没见过小王爷,但知道这个人物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另一边,贺琰回到了德月轩,一脚刚踏进自己的房门,便看见一个女人影影绰绰的影子。 贺琰知道自己的麻烦要来了,恭恭敬敬道:“苏总管。” 苏媚娘盈盈一笑,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这女人真奇怪啊,明明也没有浓妆艳抹,偏偏生了一股子狐媚态,稍微一笑,便是要颠倒众生的架势。 “小贺琰回来啦?”苏媚娘像是在跟贺琰唠家常一样,道:“这么大半夜不睡觉,去哪儿了?” 贺琰的汗毛炸了,道:“睡不着,随便逛逛。” 第53章 李见青 小黄花的出现让伏城有点不舒服,具体哪里不舒服他也想不出来,就是心里有点堵得慌。 第二天清早,伏城问周玄逸,道:“你一早就知道小黄花喜欢金铃?” 周玄逸心想伏城这婆婆妈妈的脾气,估计就是过不去了,道:“上次他带人来刺杀我,特地把金铃引开,金铃回来的时候耳朵上别着一朵小黄花。金铃一直都笑着。” 伏城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心想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想了半天也觉得这比喻怪怪的。金铃长大了,追求者一来来两个,让伏城有点茫然,伏城问道:“你猜金铃喜欢哪个?” 伏城其实更中意赵小虎,他这人看着老实,虽然傻了吧唧的,但是一看就是对人好的那种。况且伏城接触过他两位爹爹,人都挺好,应该从小都没啥烦心事儿,对谁都和善。 但小黄花愿意为了金铃叛变也是让伏城有点改观,不知道这孩子回去会不会受苦。 伏城想好了,不管金铃选哪个,他都行,不过谁要是敢欺负金铃,那就要跟伏城做好提刀相见的准备了。 -- 第107页 周玄逸想了一会儿,道:“那小黄花吧?” “为什么?“伏城纯粹的有点好奇。 “小黄花会武。”周玄逸道。 “就因为这个?赵小虎他爹武功高强,传授点赵小虎什么本事也不是不可能啊。”伏城道。 “不一样,”周玄逸道:“金铃和贺琰是一类人。” 赵小虎是在蜜罐里泡大的,他的世界里充满了善意,主要是有什么不善意的地方都被卞清河给清扫了。但金铃的过去明显并不顺风顺水,金铃在鲜血里泡大的,这一点上,贺琰跟金铃更般配些。 伏城听了这个话,却觉得话里有话,他最近想问题的方式都跟个小女人一样,一句话能听出百八种弦外之音。伏城和周玄逸,一个来自江湖一个来自庙堂,明显不是一类人,跟周玄逸是一类的,应该是镇北小王爷…… 周玄逸察觉出来了,伏城最近心事有点重,但也不知道这个不开窍的到底在想什么,就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跟小王爷什么关系?” 伏城无所谓的态度让周玄逸有点不舒服,他倒是很想看伏城吃醋的样子,可惜一直迟迟没有出现。 伏城自己都闹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状态,道:“你能想起来?”他下意识的觉得周玄逸失忆了,不然回想起跟小王爷之间的恩恩爱爱,早回心转意住进镇北王府了。 周玄逸点头,道:“想起来一点。” 伏城没想到周玄逸还真想起来了,他本来想着,应该装作大度一点,别去想这个事情,但他憋不住,话噼里啪啦的就蹦出来了,道:“你想起什么了?”伏城无意识的皱着眉头,确实有点了不爽的迹象。 周玄逸勾了勾嘴角,道:“挺多的,比如说,我俩是青梅竹马。” 说着便观察伏城的反应,伏城的声音都变了,呵,还是个青梅竹马呢! “然后呢?”伏城的眉头拧着。 “然后啊……”伏城的表情确实取悦了周玄逸,周玄逸却喜欢慢慢拖着,吊着伏城的胃口,道:“还记得我们偷偷溜出来,想去看闹鬼的洞阳宫到底有没有鬼。” 周玄逸说着说着,脑海里画面感便强了,那时候周玄逸和小王爷年岁都不大,比金铃的年纪还要小一点。镇北王当时势力如日中天,皇上怕他造反,请了他唯一的儿子李见青进宫当质子。 李见青明明是进来当质子的,却端着比太子爷还大的脾气,估计是在镇北王身边被宠的无法无天了,进宫还是这副脾气。 当时宫里的宫娥和太监看见李见青就想绕着走,李见青小时候就长得好,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偏偏也讨陛下喜欢,所以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犯大错绝对不多问。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见青是永乐帝的亲儿子。 周玄逸那时候性子还不像是这么冷,顶多是有点不爱说话,李见青看到他就想逗他,两人一来二去就熟了。 李见青总是喜欢缠着周玄逸,估计是整个皇宫也就他这么一个玩伴,经常提出一些无理要求,周玄逸也给他擦屁股料理后事习惯了。 周玄逸记得很清楚,当年洞阳宫吊死了三个宫娥,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女人好端端的要上吊,宫里都传遍了,请了道士来捉鬼,但每次还是有太监说,在那边听到女人在哭,哭的凄凄惨惨的,还有鬼影。久而久之,洞阳宫就废了。 “夜闯洞阳宫,你敢不敢?”李见青笑嘻嘻挑衅道。 当时李见青非拉着周横夜闯洞阳宫,两人都有点怕,但谁都没脸先走,都在等对方先走,于是这么熬了一夜,急坏了宫人,当天夜里整个皇宫都在找两个小孩。 那时候寒冬腊月天,洞阳宫荒废多年冷的要命,到了后半夜,周横和李见青抱着取暖,像是雪地里一对等待死亡的旅人,但他们不觉得冷,还有点得趣儿。 后来宫人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还是抱着的。直到周横十八岁了,永乐帝还拿这些事儿取笑他。 周玄逸的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见青的时候就想起来的事情,他听见李见青叫他,阿衡啊。 太子殿下早就取了表字,叫逸之,是皇后娘娘亲自取的,宫里长辈都叫他逸之,辈分小的叫他殿下,只有李见青偏偏用肃州的民间风俗叫他,阿衡。 早在那时候,周玄逸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他真的就是当今太子爷。他不叫周玄逸,他叫周横。 但他没有告诉过伏城,他不是防着伏城,他害怕,伏城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一定躲得远远的。 伏城这人看着很强,其实对待感情特别怂,他根本不相信有人能跟自己好,在接触对方之前,先给自己设限制,你看,我们是身份不相同,在一起也没什么好下场的。 周玄逸对于伏城来说,慢慢的脱离了太子殿下的身份,他在伏城眼里只是周玄逸,不是什么旁的东西,只要两个人都不去想,好像周玄逸就能变成那个白麓城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了。好像也不普通,应该是一个有点传奇故事的教书先生,一个杀死柳荫巷传说张金生的瘸腿先生。 周玄逸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心里非常平静,无法跟记忆中的自己产生丝毫共鸣,好像那些事情就是发生在周横身上,跟周玄逸没有半分相干。 “然后呢?”伏城的声音很轻,出奇的他也没有吃醋,反而有点羡慕,那个年纪的小周玄逸该是多好玩的一个小孩啊,伏城问道:“你们俩为什么掰了?” -- 第108页 伏城清晰的记得,当日在夏侯府,周玄逸第一次看到小王爷的样子,表情相当厌恶,那不是一时的生气,而是打心眼里恨这个人。 “因为我们太像了。”周玄逸道。 李见青在宫中的生活以镇北王战死为节点,镇北王战死,镇北王府顿时倒了顶梁柱,除了李见青当时还只有十七岁的大姐李肖窈在撑着整个李家,不然李家早就垮了。 镇北王战死是国丧,举国悲痛。永乐帝却长舒了一口气,镇北王势力如日中天那会儿他屁股底下的龙椅都坐不安稳。 镇北王死了,李见青这个质子再也没有扣在宫里的必要,他回肃州那天正好京都大雪,周横过去送过他,他那张脸上还是有个笑脸,还是个没心没肺的样子,但炯炯有神的眼睛却熄灭了,再也没神采了。 李见青从此之后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小王爷。镇北王已经死了,李见青理应继承藩王的头衔,但永乐帝久久不下旨册封,小王爷便永远不能成为新的镇北王,只能被人叫一声滑稽的小王爷。 于是小王爷变成了一个混在花柳地的混世魔王,刚开始永乐帝还不信,但小王爷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出格,永乐帝倒是拿出了当年宠爱小王爷的架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打了侍郎的儿子,明天睡了知府的小妾,都是不管不问。 镇北王的死疑点重重,李见青从那之后便走上了和周横完全相反的道路。帝王要削藩,藩王要造反,周横和李见青彼此站在两边,再也不能亲密无间。 在权利斗争里,一旦选择了阵营便不可改变,算计着算计着就把对方也算进去了。 当然,这些话周玄逸都没有跟伏城说。 周玄逸等了半天,发现伏城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伏城才问道:“你没想起你是谁?” 伏城总算是缓过来了,感觉出了点不对劲,都想出这么多东西了,还没想到自己的身份? “没,”周玄逸有点心虚,故作镇定道:“记忆断断续续的,不太连贯,大多数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当时住在宫里的小孩很多,齐王的世子当年也在宫里长大的,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谁。” 伏城思考了一会儿,他不想往那方面想,他一想到周玄逸骗了他,就觉得头皮发麻,伏城冷笑一声,道:“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拽舌头了。” 周玄逸看伏城这样就笑了,他喜欢伏城,就是喜欢伏城这一点,眼底永远干净,永远无条件的相信他。周玄逸刚才说错了,人不一定会选择跟自己像的人在一起,周玄逸不爱自己,他不可能会爱自己的同类,更不爱和自己相像的小王爷。 第54章 生肖牌 伏城问道:“你接下来想干什么?”小黄花冒死送来的消息,周玄逸不可能毫无行动。 “腿好了就去书院吧。”周玄逸想了想道。 伏城心想,周玄逸是不是掉进钱眼里了,都这样了竟然还想去万德书院,俞老先生要是知道周玄逸如此爱岗敬业会不会激动的哭出来,死也要抱住周玄逸的大腿,这辈子都不会放周玄逸走了。 周玄逸道:“从京都过来要多久?” “最快也要十天吧。”伏城回答道,当时锦衣卫陆川柏来白麓城花了将近半个月,有时候一人赶路还轻便点,带着大队人马过来,事情更是难办,估计还要更久一点。 周玄逸凉凉瞥了一眼伏城,道:“那你急什么?” 伏城一时噎住了,心想还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了,索性甩手不管周玄逸怎么想的。 周玄逸当然不会那么无所谓,他内心的焦灼伏城根本体会不到,周玄逸的记忆力缺乏关键的一环,这样的周玄逸根本不具备和东厂或者锦衣卫谈条件的任何资本,这两个阵营随随便便都能把自己耍的团团转。 小黄花送来的消息对于周玄逸来说只是一个提醒的作用,没有再多的消息,周玄逸甚至怀疑,小黄花那天来送消息是正中小王爷下怀。 小王爷在想什么,别人可能猜不出来,但周玄逸猜了大半,他们实在是太像了,像到周玄逸自己都有点厌恶的地步。 小王爷让贺琰来告诉周玄逸,是一种挑衅,你竟然失去了记忆就乖乖的看戏,不要试图有什么小动作。 周玄逸第二天便去了万德书院,他同时可以处理很多事情,想对策只需要动脑子就行,可以和教书同时进行。 俞老先生看见他就跟看见神仙下凡一样,一路点头哈腰的差点让人以为他是个店铺伙计,和平时那副德高望重的样子不太相同。俞老先生是真怕了周玄逸 ,一方面是怕他给书院惹来祸端,一方面更是怕周玄逸本身。 孩子们的反应就一致多了,万德书院的学生本身都是武夫的孩子,天生就好武,刻在血肉里的崇拜强者。就连一向闹事儿的李凤都心服口服,彻底拜倒在周玄逸裤子底下。这下子上课安安静静 ,菜市场的样子没了,反而拜师的不少,周玄逸被这阵仗搞得烦不胜烦,但与此同时也有点小小的得意。 中午休息的时候,其他孩子都撒欢着玩闹,只有赵小虎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桌子底下忙活什么,连周玄逸走过去的时候都没发现。 “你在干什么?” 赵小虎抬头便看见周玄逸一张冷脸,就算是知道周玄逸一直都是这幅样子,冷不丁看到了还是感觉心虚,忙把手背过后面,道:“没什么。” -- 第109页 “你是想让我自己拿吗?” 赵小虎一下子想到了周玄逸身上代表的传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瘸腿先生,赵小虎咽了口唾沫,把东西交到周玄逸手上。 ——一串铃铛手链。 虽然只是个形状,大体还未完工,赵小虎在每个铃铛上正在一点点的刻着精细的花纹,周玄逸只看一眼就猜出怎么回事儿了,问道:“怎么不买一个?” 赵小虎道:“买来的哪有自己做的好啊,看见这个还能想起我。” 周玄逸一挑眉,道:“你还会做这个?” “嗯,”赵小虎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二爹爹是个手艺人嘛,跟在身边学过一点。” 周玄逸又问道:“为什么送?” 周玄逸说话言简意赅,赵小虎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节日,道:“中秋节要到了,送点小东西。” 周玄逸琢磨了一会儿,道:“中秋节团圆,你送手链干嘛?” 周玄逸小时候在宫里长大,从来没有什么给亲密的人送礼物的概念,收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皇上的恩赐,就算是别人送礼,也要严格的按照内务府的规矩走 ,看见别人亲手做东西觉得稀奇的很。 赵小虎觉得周玄逸这个人无趣的很 ,他想送就送了,中秋节不过是个由头而已,问这么细干什么?但赵小虎没说出来,支支吾吾的准备找个由头,周玄逸却突然道:“你二爹爹能帮人做东西?” “能啊,不过他做工细,出活慢,这两年都是老主顾来定做,排队排半年的都有……”赵小虎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周玄逸估计是想买个什么,他遇到金铃的时候傻傻的,别的时候机灵着呢,又道:“不过你要买,肯定快。” 赵小虎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家庭氛围比较特殊,他下意识的就觉得金铃应该跟他一样,而对于金铃来说,伏城和周玄逸就像赵小虎大爹爹跟二爹爹一样。所以他马上就猜出来了,周先生这是要给伏城大哥送个小东西。 赵小虎突然开窍了,他把周玄逸划进自己老丈人的圈子里,对于老丈人当然要不遗余力的讨好,书院放学之后便带着周玄逸回二爹爹的铺子,连金铃都没带上,金铃有点莫名其妙,赵小虎还能跟周玄逸有的聊? 铺子就在东门戏坊对面,名为百岁坊,前面矮柜子上摆了些金银首饰,后面高架上摆了两个根雕,和一块玛瑙雕的貔貅像。小铺子门面不大,估计好东西都藏着,只零零散散摆了几个撑门面的玩意儿。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只有几个女眷在看首饰,一个看着温和的女伙计在招待。 赵小虎跟女伙计打了个招呼,便熟门熟路的把周玄逸往铺子后堂领。赵河根本没听见来人,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手里拿着一块木根,不是在雕,拿着端详,手里的刻刀在木根上来回比划。 赵小虎的二爹爹赵河是个规规矩矩的匠人,在白麓城小有名气,他最擅长的玩意儿是根雕,不过这东西只有有钱人才能买得起,所以赵河也做点什么别的小玩意儿,玉石、木牌和金饰。在遇到卞清河之前,赵河眼里只有玉器石头和木头,再也容不下什么别的东西。遇到卞清河之后,生活里也就是多了个男人,对他来说也没别的区别。 赵河不爱跟人说话,一辈子抱着个木头就能过完这一生,所以赵河能跟周玄逸玩得来,连赵小虎和卞清河都有些诧异。 对赵河来说,这事儿特别简单,因为周玄逸不爱说话,他一早就嫌弃卞清河咋咋呼呼的烦。不爱说话不是说面瘫,纯粹是觉得浪费时间,所以平时都是卞清河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赵河自己做手艺,也不用听他到底说了什么 ,卞清河一人唱独角戏就能唱一辈子。但后来卞清河问他的时候,发现赵河把卞清河那些烦人的话记得清清楚楚,看上去不在意,其实一句都没漏下来。 赵河看周玄逸就顺眼多了,这人说话言简意赅,能不做表情就不做表情,简直一见如故。 “你想做个什么?”赵河一边整理自己的一排工具一边问道。 “生肖牌。”周玄逸道。 周玄逸刚来破庙没多久的时候听伏城说过一次,当时周玄逸正明里暗里打探伏城的身世,问了句你属什么,伏城却随口说了一句 ,你是不是想给我送礼?周玄逸记性好,一直记得这事儿,觉得伏城当时看上去很想要个生肖牌的样子。 赵河听了没有没有反应,道:“你有多少钱?” 周玄逸道:“七两。” 七两银子还是从俞老先生那里坑过来的,周玄逸全身家当也就这么点。 赵河问道:“想要什么材质的?” 周玄逸道:“檀木吧。” 赵河问道:“为什么?” 周玄逸道:“七两买不到什么好玉,但能买到一块上好的木料。” 七两银子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也是三四个月的开销,银子不少了 ,但用来买玉石就差了点,周玄逸向来都是什么都要最好的,买不到好玉石但能买到一块好木料。 “想错了。”赵河道。 周玄逸道:“嗯?” 赵河道:“生肖牌是寓意吉利平安的东西 ,木料太轻,做生肖牌压不住。玉就算是再次,也比木头好。”赵河顿了顿,道:“你要是担心钱的问题,我这里有一块玉一直压着,水头不错就是有瑕疵。我给你找找。” -- 第110页 赵河说着放下手里的刻刀,从一边柜台里翻了翻,终于找到了一块玉石,拿出来给周玄逸看。周玄逸不像小王爷那样整日玩玩乐乐,对玉器没什么研究,但好东西见得多了此时也能分出好坏来。 这块玉算不上多极品,但在阳光下显得通透,估摸着比三四两的玉石水头好了不少,就是里面有一点瑕疵,有一道不小的黑色痕迹,像是一颗墨点,这墨点还不够纯,偏棕色的一个小点在整颗玉石上显得尤其明显。 周玄逸道:“这能行?”一块玉石一直卖不出是有原因的,有些瑕疵能够变废为宝,但这块玉石明显不是。 赵河问道:“你想做什么?” 周玄逸道:“兔子。” 赵河皱了皱眉头,他对这块玉熟的不能再熟,整个轮廓都映在脑海里了,他想了一会儿道:“我改改看看能不能给他雕成眼睛。” 周玄逸想到伏城也不知道自己属什么,又道:“反面再雕个老虎呢?” 赵河的眉头皱的更深,心想周玄逸钱不多要求还不少,能给他想到处理兔子的那一边就了不得了,现在竟然还想要老虎?但赵河还偏偏就喜欢挑战一下,做别人做不来的东西。 赵河拿着玉石左右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我试试,但要加钱。” 周玄逸觉得赵河这人很有意思,心中的账一笔一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赵小虎先生的面子都不给,当下对赵河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层,道:“行,要多少你开个价。” 赵河最后要价周玄逸十六两银子,带来的七两银子现在就算个押金,按理说周玄逸如果能拿出十六两银子何必再买个瑕疵的玉石,但他盯着那个棕色的小点,本来看着上面那个瑕疵就感觉碍眼,现在赵河说了句眼睛,周玄逸就想起了伏城那对棕色眼睛来,感觉这块有瑕疵的玉石简直是为伏城而生的一般,越看越喜欢了。 周玄逸道:“剩下的银子待两天送过来,多久能拿?” 赵小河道:“一个多月吧,我手里还有其他活。” 周玄逸现在一没有权势二没有银子,也不要求加急,不管怎么说,都必须在白麓城待满一个月。周玄逸忍不住想,这生肖牌一面是小老虎另外一面是个小兔子,伏城看到了该是个什么表情呢? “送谁的?”按理说赵河不会这么八卦,只不过周玄逸冷脸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笑意来 ,着实让赵河产生了一点好奇心。 “一个男人。”周玄逸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说着嘴角勾起一个笑来,道,“人挺好的。” 第55章 狐狸精 周玄逸说得模棱两可,但那个表情,就算赵河是个木头人也能看出点猫腻,心里一下子就了然了,他或多或少对周玄逸带着点同类的心思,对这块生肖牌也上心些。 卞清河的东门戏坊就在对面,当年开店的时候是故意开在百岁坊门口的,卞清河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喜欢来赵河这边转悠。卞清河一进门就看见了周玄逸和赵河单独呆着,赵小虎在前台帮忙照顾生意,后堂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当下就有点不爽,哼了一声。 赵河听到了也没啥反应,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卞清河就来气了,周玄逸这人实在是惹人厌,竟然还有胆子觊觎他家小河。当下语气也不善,道:“你来干什么?” 周玄逸不知道为什么,来了柳荫巷之后就喜欢惹人生气,平时逗逗伏城没什么感觉,看卞清河吃瘪的样子才有成就感,道:“管你什么事儿?” 卞清河被噎了一下,只好问赵河,道:“他找你干什么?” 谁要是不知道,乍一眼看过来,还以为卞清河是来捉奸的。 赵河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周玄逸,周玄逸在卞清河看不见的时候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赵河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人,懂得保护客人的隐私,于是道:“秘密。” 赵河说的简单,但在卞清河看来就更加来气,好呀!这两人还背着自己搞出秘密了!卞清河当下一指周玄逸,道:“你给我滚出去。” “哦,”周玄逸应了一声,还真的往外走,反正事情都谈清楚了。 他刚掀开帘子,就听到赵河一句:“你怎么这么说话?” 卞清河哼了一声,道:“以后你别跟他说话。” 周玄逸笑了笑,心想这卞清河果然耐不住脾气,要跟赵河吵架了。 赵小虎本来在外面帮忙,突然听到里面两位爹爹的声音大起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周玄逸一脸无辜的摇头,道:“不知道。” 赵小虎估计是习惯了他两个爹爹吵架,但外面还有客人,为了怕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从卞清河的嘴巴里秃噜出来,赵小虎掀开帘子加入劝架队伍了。 周玄逸很少一个人行动,不知道是因为背着伏城给他做了个玩意儿,还是因为多日以来的刺杀终于结束,周玄逸走路的时候都觉得轻松的很。 进破庙的时候,金铃和伏城都在,估计是一直等他,伏城一看到周玄逸便道:“快走快走。” “干什么?”周玄逸有点纳闷儿,问道。 “出门买东西,”伏城和金铃把刚进门的周玄逸壤出去,道:“等会儿关门了。” “什么关门了?”周玄逸问道,这时候都被伏城拱出来了。 “金铃要买十五用的东西,”伏城道,“买一堆呢,” -- 第111页 “买东西叫我干什么?”周玄逸问道。 金铃脸上乐呵呵的,道:“一家人买才像话。” 周玄逸本来想说点什么,被这句话挠得心里暖暖的,一家人呢。 金铃和伏城对这句话倒是没什么多大的反应,他俩估计都习惯了,伏城捅了捅周玄逸,笑得有点幸灾乐祸,道:“今年终于有人跟我一起受苦了。” 金铃喜欢过节日,也不管这节日跟她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比如乞巧节也要掺和一脚,何况是中秋。 金铃平日里不怎么花钱,就算伏城给了她不少零用钱也几乎没有什么大开销,但她每到过节那两天,才让伏城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女人。 为了过个中秋 ,买了一堆做月饼的食材不说,还买了一对红烛,小香炉,兔爷祃,唯一让伏城比较满意就是一坛桂花酒。但这些东西死沉,伏城和周玄逸一路提着,一边跟在金铃身后,金公主买个东西几乎是没边了,正在满街找玉兔捣药的月宫图景。 “你说她什么时候就腻了?”伏城悄悄问道,伏城跟金玲一路买东西买到天黑。 周玄逸一脸淡然,他以前在宫里过中秋,这些东西都是后宫的女人在忙活,他只知道那段时间宫娥们忙来忙去,一个月神像的摆放都能扯出不少典故,但他从来也没参与过,觉得这些事儿还挺有意思的,道:“让她玩开心吧。” 周玄逸无意识的一句话让伏城愣了愣,他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周玄逸嘴巴里说出来的。他和周玄逸认识一个多月了,眼睁睁看着周玄逸有点变化。周玄逸刚来破庙的时候,刺儿头一样让伏城看着就烦,那时候的伏城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周玄逸竟然会毫无怨言的跟在金铃屁股后面乖乖逛街。 一个多月的光景,周玄逸似乎身上的棱角被磨干净了,变得柔和了不少。 是因为自己吗?不可能吧? 伏城对这个想法感到害怕,他扭头看着周玄逸,伏城理所当然的拿了更多的东西,周玄逸的怀里只抱着一坛桂花酒,是刚才一起去刘家酒窖从三四十人手里抢出来的。 肃州太偏远长不出桂花,只能从中原运过来,他们三个刚才去刘家酒窖拿酒,不少人在哄抢,伏城不愿意跟人挨着,就算是嘴馋也没有想去争取,喝不到顶多就失望一会儿。伏城就是这个样子,生活中没有什么执念,就算是再想要也不愿意去抢,好像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也就随缘了。 不争取不奢望,把日子过得随随便便就完了。 金铃对他那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习惯了,拉着周玄逸冲进人群里,最后是周玄逸从乱七八糟的人群里抱着一坛酒出来的。 伏城还记得他抱着酒出来的样子,那张冷脸有点变化,眉梢吊着,眼睛有点弯,好像抢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得意。 当时他对伏城说了一句:“给你抢到了。” 周玄逸明明只是简单的陈述,伏城心里却觉得有点暖,长这么大也没谁帮自己抢过什么东西。 伏城那颗十几年没啥波动的内心总算是稍微松了松土,什么东西要探出牙了。 “你看什么?”伏城正在想事情,被周玄逸这么吓了一跳,周玄逸凑得太近,伏城险些没拿稳手上的东西。 “没看什么……”伏城有点心虚。 “哦,”周玄逸倒是笑了笑,伏城这样太有意思了,道:“我当你在看我呢。” 伏城更加心虚了,道:“我看你干什么?” “好看。”周玄逸不假思索的说出了这两个字。这句话挺自恋的,但主要周玄逸确实长得好,听起来竟然一点毛病都没有。 伏城突然想起当时周玄逸第一次见小王爷李见青的时候,伏城为了逗他,说自己长得好,当时周玄逸还鄙夷了他一番,现在就变得这么厚脸皮,不知道是学谁的。 伏城刚想说些什么顶回去,突然脚下一顿,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 伏城马上反应过来了,这两天刺杀太紧绷,伏城忘了还有这件事需要处理,于是夸张的叫了一声:“哎呀。” 周玄逸停下来看他,心想这二傻子又怎么了? 走到前面的金铃也停下来,只不过她心急如焚的想买东西,距离伏城十米的地方停下来,表情不善的盯着他,意思是,赶紧解决你的破事儿,别耽误老娘。 伏城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的推给周玄逸,道:“我肚子疼,你们先走。” 周玄逸狐疑的看着他,伏城这演技太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有猫腻,但他没拆穿,静静的看着伏城演戏。伏城把东西交给周玄逸之后便一溜烟的跑了,留着周玄逸在原地,手里的东西几乎多到抱不住的地步。 金铃从前面走过来,问道:“他怎么了?” “说是拉肚子。”周玄逸一边说,一边用脚勾住掉下来的酒坛子,刚勾住酒坛子,另外一边装红烛的篮子也掉了,但周玄逸只长了两只手两只脚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往下掉。 金铃看他这么累,过来搭把手,一手接过正在下降的竹篮,然后又帮周玄逸分担了不少东西,等两人都抱齐了,金铃才道:“你不觉得奇怪?” 周玄逸道:“觉得。”他回答的太平静,好像事不关己。 金铃神神秘秘的凑过来,道:“你不怕伏城在外面找个狐狸精?” -- 第112页 “狐狸精?”周玄逸道,他一直也没往这方面想过,伏城那个木头脑袋能把感情这个事情想明白就已经烧高香了,说实在的周玄逸只担心过别人对伏城如何如何,压根也没想过伏城会对别人如何如何,但他突然想起那个久违的问题,伏城在上正玄山之前,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伏城是去见他的吗? 这么想着,周玄逸突然就有了点危机感,随即脸色也冷了下来。 金铃看周玄逸脸色变了,就知道这个事情有戏,继续煽风点火道:“要不一道看看?” 伏城刚把东西交给周玄逸便飞快的跑了,等冲到一个小巷子跟前,巷子探出一个贼眉鼠眼的脑袋,伏城看没有人跟着自己,一把把那人推进去,声音也冷了下来,道:“不是说让你别来找我吗?” 第56章 金铃的身世 金铃对帮周玄逸捉狐狸精这事儿兴致勃勃,只不过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伏城消失的太快,金铃根本不知道上哪儿找人,金铃道:“也没看清到底去哪儿了。” 这时候周玄逸却发话了,道:“他没跑出主街,应该在前面几条巷子里。” 金铃有点惊讶的看着周玄逸,这人看上去云淡风轻,其实把伏城的去向都摸得一清二楚,估计伏城前脚刚跑出去,周玄逸就心里有数他人到底在哪儿了。 怪不得这么淡定,原来是不论伏城怎么蹦跶都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意思呗。 金铃一方面对周玄逸有点钦佩,另一方面觉得周玄逸这人有点恐怖,不动声色的就把人摸得清清楚楚。 知道了方向就好找多了,果然如周玄逸所料,他们只找了四条巷子,便在第五条巷子口看见伏城的身影。 周玄逸伸手拦了一下,意思是别再往前了,金铃也就乖乖停下来,她经常躲在伏城的背后,知道对伏城来说,什么样的距离更加安全。 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只能看到伏城的背影,伏城人长得高,几乎把对面的人遮住了,只露出了一个裙角,看样子似乎是个女人。 金铃有点纳闷儿道:“怎么是个女的?” 周玄逸顺着金铃的话道:“狐狸精不都是女的吗?” “不是……”金铃有点乐了,她没想到周玄逸还真会接他的话头,虽然这话听着咬牙切齿的,金铃道:“也有男狐狸精嘛,你能听到他们说什么吗?” 金铃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但什么都没听见,习武之人耳目都比寻常人更加机敏,周玄逸武功在金铃之上,估计能听得比她多点。 周玄逸皱了皱眉,他也没听清楚具体的什么话,只觉得伏城的语气有点冲,道:“好像在吵架。” “吵架?”金铃有了点兴致,要是情况不对,真想掏出一把瓜子。周玄逸的脸色越来越冷,金铃心想今晚伏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正想着,两人似乎是谈崩了,伏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周玄逸第一反应是刀,定睛一看才看出来是一锭银子,就是这个时候,周玄逸感觉事情不太对,如果是见狐狸精干什么要给银子?伏城不是喜欢亏欠别人的人,欠情债就情债还,伏城那个猪脑子还能在外面花钱养个小情儿? 要是两人是权色交易,更加说不通了,伏城根本不喜欢跟别人接触,这么一个人,能跟另外一个人有这档子事儿,周玄逸怎么想也觉得不对。 伏城给了钱之后,那边似乎就安静下来了,她拿了钱之后便要走。周玄逸和金铃不可能眼睁睁的在这儿撞上伏城,伏城那个脾气,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想,周玄逸刚想拉着金铃先撤,没想到金铃却愣了。 “金铃?”周玄逸小声叫了一句。 但金铃没有反应,眼看着那个女人越走越近,周玄逸差点把金铃直接拽走。等那人走得够近了,能够看到样貌的时候,金铃惊得手里一松,手里的红烛食材一溜烟的滚出去,小红果转着圈停在了伏城的脚尖前。 周玄逸和金铃就这么跟伏城打了个照面。 周玄逸觉得金铃有点不对劲,而且就是因为那个女人,这时候便多看了她一眼。她身上穿着粗布麻衣,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保养不当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了,她似乎是眼神不太好,她看都没看周玄逸和金铃一眼,这小巷子能通到太白街去,碰上人也正常。但她心里有鬼,回头看了一眼伏城,伏城对她皱了皱眉,道:“快滚。” 那女人估计对伏城有点怕,紧紧抱住怀里的银子马上就走了。 等女人走远之后,金铃才道:“为什么?” 伏城一瞬间有点慌,他没想到金铃能一路跟过来,道:“你来干什么?” 金铃的表情是周玄逸从未见过的,她有点悲戚道:“她没认出我?” 周玄逸听着伏城和金铃两人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猜出来一点点有用的信息,这个女人怕是跟金铃有点渊源,但具体是什么渊源,周玄逸猜不出来。 金铃又问了一句,这回她身体都有些发抖,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给她钱?” 伏城神色复杂的看着金铃,似乎不知道如何说起,最终叹了一口气,道:“她……毕竟是你娘,我不能不管她。” 周玄逸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一直以为金铃无父无母,是一个从小跟在伏城身边的孤儿,没想到她竟然有娘,并且也在白麓城,周玄逸觉得这事儿有点怪异,毕竟两人都在白麓城,亲母女却不见面。 -- 第113页 “呵呵,”金铃突然笑了声,她有点讥诮的看着伏城,道:“是不是随便一个人来你都给她钱?你这么善良怎么不是活菩萨在世呢?” 金铃这话说的过于重了,周玄逸皱了皱眉,他从未听过金铃这么跟伏城说话,她虽然一口一个狗城,但从未这么夹枪带棒的讥讽过。 伏城没有说话,金铃便继续道:“你知道她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你竟然还对她那么好,她那样的女人就该去死!” 伏城出言喝道:“铃子!”他不知道金铃还会说出什么样难听的话来。 金铃紧紧捏着拳头,长刘海挡住了她大半悲戚的表情,但周玄逸还是看见了,金铃下巴那块湿乎乎的闪着泪光。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金铃哭过。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金铃说完这句话便跑了。 比伏城反应更快的竟然是周玄逸,周玄逸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但不能放任金铃一个人在外面乱跑,把手里的东西全塞进伏城怀里,道:“我去追她。”说着便快速追出去。 金铃全速奔跑以至于周玄逸都差点跟丢了,正在他茫然的时候,墙根深处伸出一根手指头,一根修长的手指被宽大的袖子裹着,周玄逸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小黄花。 小黄花的手指了指上面,同时眉头紧皱,有点担心的样子。周玄逸顺着小黄花指的方向便一路找上去。 金铃最后去的地方是城楼,白麓城夜不闭城,城楼只有两个人站岗,谁都可以上来。城楼的视角没有钟楼好,但周玄逸一上来就知道金铃为什么来这里,在这里看到整个白麓城西城。周玄逸走到金铃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并肩站在城楼上打量着这个小城。 最后是金铃先开口的,她刚才哭过,声音还有点哑,道:“你是不是一直想问我跟伏城是什么关系?” 金铃没解释自己的异样,反而先说起了伏城。周玄逸嗯了一声,金铃自顾自的说道:“你们上次吵架的时候我听到了,你以为我是伏城养的替死鬼。”在杨磊夜袭破庙第二天,周玄逸曾怀疑过伏城和金铃之间的关系,两人发生了一次不小的争吵。 原来金铃一直都知道,但从未拆穿过,也没有想要解释。 “你别怀疑他了,伏城是个好人。天底下没几个这么好的人。”金铃一直都是狗城狗城的叫,伏城养了金铃这么多年也没听见金铃夸他一句,但金铃刚才讥讽伏城是个活菩萨,周玄逸听不出来金铃是在嘲讽还是真的在夸奖。 金铃说着便笑了,道:“我呀,这条命是伏城救的。” 金铃也不需要周玄逸回应,自顾自的往下说道:“按理说呢,救完也就各走一边两清了,我非赖着他学功夫,伏城那时候还是一个流浪刀客,我当时死皮赖脸的赖着他,就是想让他离不开我。伏城是个好师傅,他教我怎么杀人,怎么活下去。” 周玄逸和伏城的误会早就解清楚了,但听到金铃自己说还是觉得奇异。周玄逸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在他刺杀张金生之前总觉得伏城看上去软怂软怂的,又不能杀人,功夫应该也就一般。但他从来没换一个角度想过,伏城能教出金铃这般身手,自己的实力不会差。 金铃说话的时候很得意,少女的眉头高高扬起,提起遇到伏城这件事似乎让她很开心,道:“功夫学成了,但我还是赖着他,他走到哪里我都悄悄跟着,伏城怎么赶我都不走,他不能杀人,跟人打架太吃亏了,有一次他快死了,是我从背后杀死了那个人。把伏城和那个人吓了一跳,那个人死之前眼睛都瞪着,他怎么会想到会有一个小姑娘藏在树上呢?伏城这条命也是姑奶奶我救的。” “后来我就成为了伏城背后的刀,你别小看我,我可是伏城的保命符,要不是我,伏城早死了八百遍不止了。” 金铃说话的时候对于杀人这件事没有任何的敬畏心,好像杀了就是杀了,能够杀死威胁伏城的人,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金铃没有任何的正义感,她所有的价值观都建立在伏城一个人身上,伤害伏城的就是坏人,喜欢伏城的就是好人。这也是为什么金铃喜欢周玄逸,她的后半辈子就是为了报答伏城活着的。 周玄逸第一次听金铃说起和伏城相遇的过去,听了金铃的话,随口问道:“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周玄逸百思不得其解,金铃甘愿做伏城背后的一把刀,从头到尾都贯彻着伏城的意志。伏城到底对于金铃有多大的恩情? “他人好啊,总归我也没地方可以去。”金铃说着说着突然声音弱了下来,估计是想到了和伏城的争吵,她踮着脚尖,像个不安分的小女孩。 金铃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脚一天比一天大,绣花鞋上磨出一个小小的洞孔。伏城是个大老爷们儿,却总是细心的给金铃挑绣花鞋,伏城挑绣花鞋的样子窘迫极了,但他还是能买回来,穿在金铃日益生长的小脚丫上,想到这里金铃有些后悔,道:“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没对别人说过。” 周玄逸僵在原地,也没吱声。 金铃深吸一口气,手指着西城亮起的那条玉带,缓缓说道:“我从百花街来。” 金铃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改变这一点,她的出身并不好。 -- 第114页 周玄逸皱了皱眉,他虽然猜到了大半,但听到这话从金铃的嘴巴里说出来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尤其是金铃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让人更加难受。 “然后呢?”周玄逸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干涩。 “我娘是百花街的女人,我爹呢,出了这个门,谁都有可能是我爹。”金铃本想开个玩笑,但她自己都笑不出来,“我娘她年轻的时候很有姿色,那时候自己混出来的花牌流行自己在小楼里单干,但她运气不好,出来干了一年,生意越来越差,百花街是不缺女人的。” 金铃说到一半,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讽刺感,她娘竟然没认出她来。 周玄逸听到这里,一下子就明白了刚才金铃怪异的表情。金铃的娘对金铃做过如此过分的事情,伏城竟然还在偷偷接济她。 金铃说话的时候很艰难,她从未跟别人解释过这些事情,多少有些不习惯。金铃深吸一口气,道:“我娘没有生意,就把主意打在我身上。” 金铃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杀的第一个人,不是替伏城杀的,而是她的恩客。 第57章 小秋英 那时候金铃还不叫金铃,她有个俗气的花名,恩客们都叫她小秋英。秋英是西域很常见的野花,多么贫瘠的土壤都能长出来,土要是施肥了反而要死。秋英花大多数都是艳紫色调,长得很俗气,既野又下贱,按她娘的说法,和金铃很配。 小秋英从小就习惯了秋英娘的打骂,发过火的娘会很开心,收了钱财的娘也会很开心,娘会背着小秋英出门买一袋秋英喜欢的蜜饯。 小秋英刚开始对她娘是抱有热情的,她总觉得只要听娘的话,娘总有一天会喜欢自己。但是慢慢的小秋英就发现,娘的爱是轻飘飘而又肤浅的,泛滥时要把小秋英当个宝贝,心情不好时就可以随时随地的收回,随之而来的打骂也招呼过来。 小秋英摸不清楚娘的爱,她陷入到两难的困境了,摸不准是该不该继续爱她的娘。 秋英娘没有生意,她把主意打在小秋英身上。那时候小秋英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小秋英对此毫无知觉,她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了。 直到有一天,小秋英遇到了一只猫。 那时候百花街半夜的时候总是能听到一只猫叫,小猫奶音的叫声总是悲惨的,像是被摁住嗓子的婴儿。 小秋英每天听着小猫的叫声,身上有着不同的男人,猫叫像是催命符一样夜夜响彻在小秋英的脑海里。慢慢的,小秋英存了自己的心思,她没有办法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被恩客们摆弄了,她有了心,就能感觉到疼。再也过不下去这样的生活,她要做百花街的一个反叛者。 终于有一天,小秋英用一把大剪刀捅死了客人。鲜血从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脖子里流出来,喷了小秋英一身。男人眨了眨眼睛,好像没缓过神一样直直倒在小秋英的身上。奇怪的是,第一次杀人的小秋英叫也没叫,也没感觉到害怕。 秋英娘叫得惊天动地,好像搞不清眼前的状况,一辈子就剩下大叫这一件事了。 小秋英下了地,面无表情的拿着大剪刀看了她娘一眼,然后慢慢走出了小竹楼。 那时候白麓城在下雨,秋英走了两步,走进了雨里。雨水从天上来浇灌她,但身上的血迹怎么也冲不干净。百花街的其他人全都看着小秋英,他们盯着小秋英身上的血,好像这事儿并不是多奇怪一样。 对街台阶上有一只黑色幼猫。它低伏在台阶上,幼小的绒毛瑟瑟发抖,两只耳朵软软的趴着却对每一个声音都那么敏感。小猫的脖子转动了一下,小秋英这才看见它的眼睛被人挖走了,鲜血早就流干,只留下两条细细的暗红色缝隙。 小猫隔着雨帘小心的伸出爪子向前试探,几次都不得其法,悬在矮小的台阶上,像是被困孤岛。它肚子上的毛已经被人燎得焦黑,不知道有没有伤及血肉。小猫痛苦的惨叫了一声,喵—— 这样的声音让小秋英猛然惊醒,她有点发木的走到对街,袖口里有一道寒光,那是杀掉恩客的大剪刀。 小秋英举着大剪刀站在黑猫面前,黑猫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伸出了个小爪子按在小秋英沾了血的绣花鞋上。 小秋英忘了自己在雨里站了多久,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头顶上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伏城拿着伞站在她旁边,自己全淋湿了。 小秋英看着伏城,伏城眼底很平静,道:“丫头。” 小秋英没有反应,她直勾勾的盯着黑猫,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它,结束它痛苦又短暂的一生。她发了狠,狠狠地朝幼猫刺去。那只猫好像意识到什么,它突然停止挣扎,抬起头,用一双血缝看着小秋英。 小秋英闭上眼,她脑海里设想到刀尖刺穿幼猫身体的样子。这时候她的灵魂脱离身体,这是她惯用的一个小伎俩,遇到难以忍受的折磨,让灵魂脱离出去就可以获得短暂的喘息,只有这样才能忽略活着的痛苦。 但她的刀在空中顿住了,手腕被人紧紧握住,那是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 小秋英睁开眼睛,伏城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他又叫了一遍,“丫头。”,好像妄图用这几个字把小秋英唤醒。 小秋英觉得脸上一片冰凉,她想自己应该是哭了。她颤抖着声音,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它叫了一晚上。”她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但猫的惨叫声总能穿透一切屏障,直勾勾的扎进她的脑海,让她夜不能寐。她觉得奇怪,百花街里其他人对此无动于衷,大家依然在与男人欢爱,好像整个百花街只有她一个人听到了。 -- 第115页 伏城稍微用了点力,小秋英的劲道轻而易举被卸下,匕首稳稳的落在伏城手里。 小秋英笑了笑,“它坏了,坏了的东西就该死。” 她干干得笑了两声,突然自发停止,又换了悲伤的语调:“我看见有人挖它的眼睛,但就是看着,我多懦弱啊。” 伏城不觉得哭哭笑笑的小秋英奇怪,也不会难以理解为什么有人要挖掉猫眼,这里是花街柳巷,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应该觉得奇怪。 伏城弯腰抱起那只幼崽,小猫的肚子上流出了血脓,果然已经被烧坏了。“我家里有些金疮药。”他只能尽力去医治幼崽,但却不想对小猫的生命负责。在白麓城,他不想对任何人的生命负责。 小秋英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的灵魂又回到了躯体里,但仍然对眼前发生的事情疑惑不解。 伏城把幼崽揣在怀里,在伏城有力的心跳旁,小猫的气息显得很微弱。伏城递出了一条灰白的的帕子,道:“丫头,擦擦吧。” 小秋英反应过来,伏城是要她擦自己脸上的血。小秋英没有接过伏城的帕子,隔着雨水认真看伏城的脸,觉得新奇极了,伏城和每一个她遇到的男人都不一样。眼底是干干净净,除此之外竟然什么都没有。 小秋英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一句话:“你能带我走吗?”小秋英自己都没有想到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男人说这些,但她就是说了,她兴致勃勃的观察伏城的脸。伏城深深看了她一眼,但秋英知道,伏城不是在看,或者说是在小秋英的身上看到了别的东西。伏城看了秋英一会儿,然后又越过她,看到秋英娘。 秋英娘终于回过神来,等她跟着秋英跑出去的时候,伏城已经来了,秋英娘不敢上前,她看到了伏城腰间的佩刀。 伏城问道:“你是她娘?” 秋英娘道:“是又怎么了?” 伏城道:“赎她多少钱?” 秋英娘刚才被男人吓傻了,这时候多年的精明劲儿又回来了。她想到了楼上的死人,虽然死在柳荫巷和百花街的人命官司官府是向来不管的。但小秋英这条财路是彻彻底底断了,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能从小秋英身上赚得最后一笔钱。秋英娘思忖了一会儿,道:“三百两。” 小秋英是值不了这么多钱的,一个百花街随处可见的姑娘,买来买去也就二十两银子。只不过秋英娘报价的时候才想到,小秋英是她女儿,跟其他姑娘不一样,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可以。”伏城回答的太果断,让秋英娘瞬间就后悔了,应该报的再高一点的。 伏城买下了小秋英,但不准备和小秋英扯上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他对小秋英说:“你自由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小秋英原地愣了一会儿,没琢磨出自由这两个字是什么滋味,有点犯傻似得说:“你的伞。” “送给你了。” 小秋英抱着伞,这时候天已经晴了,她左思右想,跟上了眼前的男人。 走了二里地之后,伏城才转过身来,道:“不要跟着我。” 小秋英却道:“我是自由的,我爱去哪里你管得着吗。”小秋英到底是小秋英,说话跟秋英娘简直一个调调。 伏城知道管不住她,又随着她走了三里地,两人一直走出了白麓城。没有了官道,荒郊野岭的路不好走,但小秋英还是执着的跟在伏城身后,哪怕脚底已经全是水泡,也坚持走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小秋英却不敢眨眼,她怕自己一眨眼,伏城就再也消失不见了。 伏城本想走个神不会鬼不觉,却也不忍心,他停下脚步,等着身后的小丫头慢慢走过来。小秋英走了足足一炷香才走到伏城身边,特别神气道:“我追上你了。” 伏城松了口,道:“你叫什么?” 小秋英看他的态度松动了,喜气洋洋道:“秋英。” 伏城听了她的名字,觉得这名字和小丫头非常不配,道:“你想不想改个名字?” 金铃点了点头:“行啊。” 行啊之后就没了音,因为伏城是个粗人,他不会起名,而小秋英什么都不懂,对于名字这件事极为陌生。两人走了好几天,半个多月之后,遇到一个放牛的小童,一边唱着悠扬的山歌一边赶牛。小童的大黑牛脖子上系着一个金色的铃铛,铃铛动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小童的山歌和铃声交织在一起,伏城和小秋英都觉得这声音美极了。 伏城问道:“叫金铃怎么样?” 金铃点了点头:“好啊。” 第58章 道歉 周玄逸和金铃并肩站在城楼,从这个角度朝下望去,西城和东城便形成了鲜明的差距,西城死气沉沉,东城万家灯火。 不远处,与万家灯火相交的地方,夜幕沉沉,几处星光挣开夜色,探出光亮来。 死气沉沉的西城里只有一条街还是通透的亮,像是一条金色的玉带一样扎眼,那里是百花街。金铃在百花街生长了十年,如果没有那件事,金铃将会和无数百花街的女人一样,把这个命运无止境的延续下去。 金铃的故事很简单的说完了,她的声音很平稳,好像是在讲述别的故事。 金铃对周玄逸有天然的亲近,最开始是看他长得好,后来发现他脾气也不错,再加上两人都参与了对张金生的刺杀,横竖也是一起滚过刀子换过命的交情了。 -- 第116页 这些话金铃不能对伏城说,伏城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世 ,并且聪明的一句话也不提。金铃也不愿意跟别人说,她要强又好面子,她猜到了听她倾诉人的反应,大概哭哭啼啼的可怜她,让她看着厌烦。 好在周玄逸没有,他就是一声不吭的听金铃讲完了,听到过分的地方皱了皱眉,听过之后也不评价。 周玄逸轻声问道:“那只猫呢?” “死了,”金铃没想到周玄逸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顿时有点乐呵道:“第三天就死了,伏城尽力了,但救不回来。”金铃是个很固执的人,之后又养了一只猫,同样是黑猫,金铃给他取名叫大白。 周玄逸突然想起了他和伏城那次关于金铃的争吵,伏城大骂周玄逸太天真了。伏城的数落历历在目: 你太小看金铃了。 她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她必须拿起刀,你以为她有的选? 在柳荫巷里,没有一个人拿起刀是为了别人,金铃拿起刀是为了她自己! 周玄逸从小就位居高位,他的眼底里只有朝堂,只有屁大点的京都。他眼底的天下像是一个华丽的袍子 ,根本看不见袍子底下的肮脏事。 错怪伏城养了金铃当替死鬼,妄想金铃能够拥有更好人生的周玄逸,还当真是何不食肉糜。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奇怪的是谁也没觉得尴尬。 周玄逸突然道:“我能理解你。” 金铃道:“嗯?”她知道周玄逸喜欢伏城,原本以为他是站在伏城那一边的,开口第一句话让金铃有点好奇。 “如果是我,我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周玄逸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这确实符合周玄逸一贯的作风,他是一个别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的人,爱恨分明,尤其擅长于报复,但凡谁敢让他不舒服,都要千百倍讨回来。 金铃对周玄逸生出一点亲近的心来,她不是一个委屈自己的人。秋英娘现在过得不好管金铃什么事儿?伏城把金铃买下来的时候给了一大笔钱,三百两银子足够秋英娘养老,但她手里存不住钱,估计是被哪个负心汉骗了,又或者是在赌坊一夜之间输干净了。这些横竖都跟金铃没有任何关系,那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但伏城优柔寡断婆婆妈妈,他看见比他弱小的总想帮衬一下,遇到鼻涕包总是下不去手,心慈手软的人在江湖活不过多久。 金铃想到伏城又觉得生气,但凡伏城为金铃考虑过,就应该为了金铃报仇,千百倍的折磨秋英娘,让她自生自灭。金铃道:“伏城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我。” “考虑过。”周玄逸说话的时候很笃定,后半句却柔和起来,道:“他就是因为考虑过你,才会接济她。” 伏城不是什么可笑的菩萨心肠,如果看一个人就要去救济,伏城早就破产了。 金铃听到这句话愣了愣,她不是真的怨恨伏城,伏城身上的善良才是金铃愿意追随他的原因,金铃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讨厌他。金铃对于伏城的埋怨在周玄逸看来,是真的把伏城当做是亲人了。 周玄逸站在伏城的角度上想了想,道:“他大约是没有娘。” 金铃听到这句话,突然就愣了,她从未这样想过。 周玄逸的声音还在继续,道:“不管娘是好是坏,有娘总是好的。” 金铃听到这里,眼泪控制不住的留下来,她总是依赖着伏城,却不知道他还有这层关系。 周玄逸一看便知道金铃自己想清楚了,他等着金铃自己慢慢收拾好情绪,才道:“走吧,伏城还在等我们。” 金铃的声音抽抽噎噎的,道:“我没原谅他。” “好好好,没原谅。”周玄逸摸了摸金铃的后脑勺,安抚道。 “我回去是可怜他。”金铃继续道。 “是是是,可怜。”周玄逸顺着金铃的话往下说。 “反正我没原谅他,我还生气呢。”金铃越说,眼泪就越止不住。 周玄逸拿了个帕子帮金铃擦眼泪,道:“好好好,生气呢。” 金铃夺走帕子,凶巴巴道:“你别看我,我丑。” “不看不看。”周玄逸很知趣的把眼神飘到别处去,觉得金铃哭的样子怪可爱的。 周玄逸走后,伏城就一个人留在巷子里收拾散落了一地的东西,他慢慢把红果收拾回篮子里,把红烛一根根玛齐,看着一地的东西又觉得怅然,这怎么带回去? 正收拾着,周玄逸回来了,他站在伏城跟前,很自然的抱起一半东西,道:“你不走?”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伏城把剩下一半垒起来,说话的声音有点闷,他可以不在乎很多事情,但不能不在乎金铃的想法。 “金铃在家等你,她还生气呢。我帮你哄好了,记得谢我。”周玄逸一边说,一边觉得他们俩就像是哄孩子的老夫老妻。周玄逸道:“金铃的事儿,我都知道了。” “她跟你说的?”伏城看了周玄逸一眼,他知道金铃多好面子,跟周玄逸把过去和盘托出有多么不容易,道:“你挺厉害啊。” “那是,”周玄逸挺自然的就接过来道:“人我给你哄得差不多了,你回去看着办。” “你怎么劝的?”伏城有点好奇,他其实挺能理解金铃的想法的,伏城像是金铃这么大的时候更叛逆,在正玄山的时候无法无天,徐云起堂堂一代宗师被伏城弄得,天天就想着怎么抽伏城。 -- 第117页 “我说你没娘。”周玄逸看了伏城一眼道。 伏城有点愣,他几乎是有点佩服起周玄逸了,他总能一下子就找到问题最核心,然后一击而中。这人不管是干什么事儿都这么聪明,他之前一直以为周玄逸不会说话,说话的时候动不动就刺儿头一样。现在看了,周玄逸那是懒得在伏城身上动脑子。 “猜错了?”周玄逸挑眉问道。 “没,挺准的……”伏城叹了口气,道:“也不是吧……我没娘,我不知道跟亲娘应该是什么感情,毕竟血浓于水,金铃万一有一天后悔了,还能回去找她娘。” 这回轮到周玄逸愣着了,他万万没想到伏城是这么想的,伏城这人自卑到骨子里了,金铃跟伏城这样的关系,伏城都不敢相信金铃会跟随自己一辈子,他竟然以为在金铃心里,自己还不如给她造成伤害的娘。 想到这里,周玄逸有点心疼,他想上去摸摸伏城的后脑勺,但他手里端着东西,也腾不出手来。 “金铃现在还小,不知道有娘多重要,不管怎么说,好歹世界上有个人跟你有关系。”伏城絮絮叨叨的说,他这些事儿估计想了好久了,道:“我买下金铃没多久,她娘的全部身家就被人骗走了,她跟我说是一个负心汉,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她一辈子除了百花街那些事儿什么也不会,她被人追债,打断了一条手,切了两根手指头,走投无路的时候找到了我。” “你知道她怎么逼我的吗?”伏城说到这里还觉得有点好笑,道:“她说我要是不给钱,她就到破庙到万德书院门口脱衣裳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娘是什么样的人。我哪儿敢跟她硬碰硬,她一无所有了,什么尊严贞操早就不在乎了,她能拿命跟我拼。” 这些事情伏城不能跟金铃说,事实上他压根儿没想过让金铃跟她娘遇上。 周玄逸皱了皱眉,他成长在京都,怎么会理解世界上还有金铃娘这样的人。为了钱不顾一切,甚至可以毁掉自己女儿的前途。 怪不得当金铃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竟然都没认出来。她手里拿着钱,怎么还会在乎其他东西。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走回了破庙,金铃不在外屋,她那屋点着灯,从外面看能看到一个轮廓,金铃靠着窗户,不知道在干什么。 周玄逸捅了捅伏城,伏城便站在金铃的房门口,但站着之后又不知道说什么。 周玄逸抬脚踹了伏城一下,险些踹的一个踉跄,伏城狠狠瞪了周玄逸一眼,周玄逸却有点乐,伏城屁股挺有弹性的啊。 伏城清了清嗓子,道:“铃子。” 金铃没有搭腔,伏城盯着金铃的侧影,觉得有些话也没那么难说出口了,道:“我错了。” 金铃的影子动了动,但没动作,也没说话。 周玄逸掐了一把伏城的腰,悄悄凑过来,道:“按我教你的说。” 伏城把周玄逸的爪子拍下去,周玄逸的气息喷在伏城的脖子根上,这厮故意在这儿吃豆腐呢,伏城道:“别闹。” “铃子,”伏城总算是集中了自己的思绪,认真道:“你娘她过得挺不好的,欠了一屁股债,她说如果我不给她钱,她就去书院闹。”这是周玄逸的主意,金铃长大了,她有自己的判断,伏城不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替她担着,金铃能做出自己的选择。 果然,伏城话音刚落,金铃就从里面把门打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她威胁你,你还真的听?你怎么这么怂?你让她去书院闹去,我会怕她吗?横竖一刀杀了她,连她舌头一根切了,我看她怎么闹!” 伏城见金铃开门心里松了口气,但这个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他可不想看金铃弑母。 周玄逸适时插话道:“这个事情我帮你解决。” 第59章 中秋 伏城处理过这么多事情,但秋英娘是他最无可奈何的一件事,他宁愿让秋英娘当一个永恒的寄生虫吸血鬼,榨干伏城的钱财,也不知道怎么去正面解决这件事。 伏城不想把事情闹大,他把金铃当成一个闺女,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不能破了名节。 金铃却是一个豁达到极致的女人,她从未因为自己那点破事儿而自卑过,估计伏城给了她足够的爱,小心守着她长大,她一直也没觉得自己比别的女孩儿要差在哪里。 名节?对于从百花街爬出来的金铃来说,那算是什么东西? 周玄逸适时插话道:“这个事情我帮你解决。” 金铃和伏城一起扭头看着他,伏城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周玄逸要杀了秋英的娘,按照周玄逸的那个脾气,真的有可能会这么处理。 “你要干什么?”伏城有点忌惮周玄逸的想法。 周玄逸看了伏城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放心,我不动她。” 金铃又嘲笑道:“你要养着她?” 金铃跟她娘不能见面,她心里压根儿也没有把她娘当娘,她小时候还天真过讨她娘的欢心,如今她看到她娘不过是看到一个仇人,剥夺了她的自由,把她弄成了一个破烂玩偶。 如果见到了她娘,金铃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收拾她,这恰恰是伏城不想看到的,伏城觉得金铃本质不坏,她不应该背负上弑母的罪名。 周玄逸神神秘秘道:“不管你们的事。” 伏城和金铃到最后都不知道周玄逸是怎么处理的,只知道秋英娘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从白麓城人间蒸发了,好长一段时间,伏城都已经秋英娘已经被周玄逸偷偷杀了然后抛尸荒野。 -- 第118页 周玄逸拿着这件事吊了伏城好久的胃口,一直在若干年后才透露出了一点风声,周玄逸当年在白麓城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他动用了黄四爷的暗卫,一方面又联络到了一个人——贺琰。 贺琰这个人身上有股邪气,比周玄逸有手段多了。 秋英娘过得不好,但跟她给伏城讲得故事有点出入。当年她把金铃卖走之后,她的小竹楼很快就挥霍空了,她又找了一个男人,两个人生下了一个男孩,秋英娘数次上门要钱都是为了那个男孩儿,想要给他赚钱娶妻生子。 找到了秋英娘的软肋,一切都好解决了。 周玄逸只是坐在背后,支使人上门闹事儿,秋英娘不要脸,但她儿子还要脸,几番折腾下来就销声匿迹了。 伏城后来听到周玄逸的处理方式还觉得诧异,这小祖宗学起市井那一套学的还挺快,说不要脸就不要脸,秋英娘多龌蹉,他就加倍的使坏。周玄逸有耐心跟着秋英娘慢慢熬,但秋英娘没有那个脸面陪着周玄逸耗着。 金铃说是不在乎这个事儿,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她如今想到秋英娘的感情很简单,除了仇视以外几乎没有别的情绪。 但有一天逛街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她站在街边卖蜜饯的小摊上,看着自己小时候喜欢吃的甜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发不出声音,无声的站在摊位前哭泣,甚至说不清自己怎么了。 她很少哭,最近却频繁的哭,只要跟她娘有关的事情总是很轻易的骗取她的眼泪,让她深感自己的无助。 金铃慢慢蹲下来,紧紧的抱住自己,把头埋进膝盖里。 她好像也没有表面上看着那样坚强。 中秋就要到了,金铃早几天就开始准备,她像是一个家族的主母,前前后后的忙活,也是前前后后的支使伏城。 金铃要包月饼,伏城和周玄逸就只能给她打下手,两人都是大老爷们儿,缩在小厨房里和面竟然也毫无怨言。周玄逸学什么都快,但伏城就苦哈哈的,拿着一块面团就像是看着河里的泥巴,闹了不少笑话。 明明三个人都在包月饼,伏城就能把自己的二皮脸和头发上蹭的都是面粉,好像去面粉缸里滚了一圈出来的猫。 周玄逸本来在给金铃做的月饼脱模,看了伏城一眼,想也没想的就用手背把伏城脸上的面粉蹭下去。 伏城一下子就愣住了,周玄逸的手背温温的,伏城甚至能够感受到周玄逸手背上细小的汗毛。毛茸茸的扫过伏城的脸颊。 伏城的心跳了一下,道:”别弄了,反正也弄不干净。“ 周玄逸听完伏城这句话,拿了块打湿了的帕子,揪住伏城的领子就是一通乱抹。 伏城被周玄逸这一通毫无章法的抹,蹭的鼻歪眼斜,道:“你干什么?你能不能温柔点?” 周玄逸像个老母亲一样,风风火火的给伏城擦了一通,看他脸都擦红了才算完,道:“这回干净了。” 伏城有点狼狈,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被周玄逸擦的,还是被臊的,道:“你这是哪儿来的布子?” “哦,”周玄逸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布子,道:“金铃擦桌子的抹布。” 伏城脸都绿了,憋出一句话:“你大爷。” 金铃看着他俩,突然觉得也没觉得自己比别的小孩儿差在哪里。别人有的爹娘她没有,但是她有伏城和周玄逸。别人拥有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她没有,但是她有伏城教的一身好功夫。金铃不比别人缺什么。 明明是小门小户,金铃过中秋的样子像是个大家族,她摆了玉兔捣药的月宫图景,摆了两盘月饼和红果,桌子上放了红糖水,刚刚好映衬着一个胖乎乎的圆月。 “快来快来。”金铃招呼着二人。 伏城和周玄逸对视了一眼,有点无奈的跟着金铃一起跪在那个可笑的供桌前。 金铃跪在伏城和周玄逸中间,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的挨着她,让她觉得安全并且满足。 “月神在上。”金铃清了清嗓子,平日也不读书,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翻来覆去都是一些吉祥话,什么长命百岁恭喜发财。 后来金铃念着念着,嘴里都是恭喜发财、敛福生财、招财进宝、满堂富贵、招财进宝、财源广进…… “怎么都是钱?你是财迷吗?”伏城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 “你管得着我吗?”金铃斜看伏城一眼,继续念了半天,才念了一句:“合家平安。” 金铃的话刚一说,正好戳中了三个人的心思。 金铃没有家,但她把伏城当做自己的亲人,把周玄逸当做自己半个哥哥,把破庙当做自己的家,逢年过节忙里忙外就是想折腾出点家的意思。 伏城无父无母,前半辈子活得太操蛋了,这时候突然有了家的感觉。 周玄逸的内心波动最大,如果没有恢复记忆之前,他应该会感觉到这句话很可笑,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来自哪里,未来一定会远离破庙回到朝堂去,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一场提前预示着离别的种子悄悄埋进他心里,让他觉得这一刻有多难得。 伏城和周玄逸也轻轻道:“合家平安。” 今天是月亮最圆的一天,街上挂满了红灯笼,白麓城的人们聚集在自己家里和家人分享这一天,连柳荫巷都安安静静,享受着短暂的安宁。 -- 第119页 中秋的意味着团圆,但对于伏城来说,还有别的意思。 金铃一直闹腾到了后半夜,伏城寻常时候不让她喝酒,但今天破例让她喝了点,她酒量不好,喝了一点就开始发酒疯。伏城拉了半天拉不住,也就随她闹了。 她一直在笑,好像要把嘴角咧到耳根了,她笑了一会儿,手舞足蹈起来,嘴里开始唱歌。 伏城听了半天只听懂了第一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金铃不会唱歌,她一会儿唱中原诗词,一会儿又唱着西域的小调,最后还夹杂着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突厥语。 闹了一会儿,金铃终于累了,她安静的闭上眼睛,眼泪却从眼角悄悄流下来。 这个女孩,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不是伏城背后的刀,她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孩。 伏城知道,金铃娘对于金铃的伤害将会永远继续,永远埋葬在她的心底,在每一次她以为自己痊愈的时候,又一次的把伤口扯开来。 第60章 达泽 周玄逸想这么干很久了,被宋小川打断那次,澡堂刺杀伏城的那次,更早的时候周玄逸想不起来了。 积累多日的渴望在这一刻变本加厉,像是洪水海啸一样反噬回来。 周玄逸只有一个想法——占有他。 周玄逸的嘴唇带着桂花酒的味道,辛辣中带着一点甜,他体温比伏城要略低一些,嘴唇贴过来的时候有点微微的凉。伏城的第一反应是推开他,但他手里抱着一个酒坛,而周玄逸已经看清了他的想法,一手掐在伏城的咽喉上。 周玄逸志在必得的霸道在这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没有人会这样接吻,掐住对方的咽喉,感受着对方脉搏的跳动。周玄逸撬开他的牙关,卷上他的舌尖,霸道的侵略他口腔里的每一寸土地,伏城节节败退,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伏城的致命弱点被周玄逸握在手里,周玄逸没有用力,伏城却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周玄逸在掠夺他的空气。 嗯—— 伏城不可控制的哼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桂花酒的陷阱,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伏城明明可以推开他,但是他没有,他不清楚自己到底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抗拒,不挣扎,顺从的接受了这个吻,难得纵容。 许久之后,周玄逸才放开他,微妙的躁动在两人之间流转。 伏城微微喘气,理智慢慢回归大脑,他却直觉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一步错步步错,这个错误可能会把他拖进万劫不复之地。伏城一直以来,像是被囚禁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现在周玄逸对他伸出手,伏城却退缩了。 今天不行,因为今天……是十五。 “你醉了。”伏城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的暧昧还未消退,他低垂着眼睛道。 “我没有。”周玄逸看着伏城,明亮的眼睛非常认真。 伏城推开周玄逸,抱着酒坛子,拉开了足够的距离,道:“我会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伏城有点微微的发抖,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周玄逸捏住他的手腕,道:“你为什么不承认?” “承认什么?”伏城被迫与周玄逸对视。 周玄逸道:“你刚才明明情动了。” 伏城深吸一口气,好像是在琢磨情动的含义,他无法反驳周玄逸,最终,他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周玄逸不信邪,他没见过伏城这样的人,活得如此拧巴,不敢坦然面对自己的一切。 伏城看着周玄逸,对方黑色的瞳孔正倒映着自己,伏城道:“我心里有人了。” 我心里有人了…… 我心里……有人了? 这句话一直回响在周玄逸的脑海里,伏城在说什么? 周玄逸觉得自己有点晕,不知道是因为酒喝多了,还是因为伏城的这句话。 他紧盯着伏城的脸,觉得一切都在离他远去,伏城的脸明明看着这么近,却又完全触碰不到。 周玄逸觉得自己声音有点抖,他被不可控制的嫉妒心冲昏了头脑,他拉住伏城的手臂阻拦了他的去路,手里用了力气,几乎要把伏城的腕骨捏碎,道:“是谁?”他的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 伏城没有说话,他皱着眉头看着周玄逸,道:“放手。” “我问你是谁!”周玄逸质问道,他不想给伏城任何逃离的机会。 周玄逸用的力气太大,伏城没有抱紧酒坛,酒坛子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伏城看了一眼金铃,躺在床上的金铃无意识的皱眉。不应该在这里讨论这种事,伏城把周玄逸拽出来,道:“出去说。” 周玄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没有拒绝伏城的提议,跟着伏城一起出来。深夜有点冷,应该要再加件衣服,但伏城和周玄逸两人都没有这个心思。 走到院子中央的时候,周玄逸稍微冷静了些,他自从遇到伏城之后,情绪波动到吓人的地步。 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是成年人,身上背负着各自的使命,没办法像小孩子一样因为感情而闹脾气。 周玄逸在等着伏城开口,他需要一个解释,他没法像伏城一样活得不清不楚。 过了许久,久到周玄逸以为伏城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伏城终于开口了,道:“达泽。” -- 第120页 周玄逸有点愣神,伏城说起这两个字的时候非常伤感,达泽是什么?是一个人的名字? 伏城上正玄山之前,隐藏在他背后的男人就是……达泽吗? 周玄逸怒极反笑,他越镇定就越让人害怕,道:“达泽是谁?” 伏城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月亮真圆啊,毫无差别的洒落在白麓城每个人身上。但伏城看着那轮月亮,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月亮很孤独,孤零零的挂在那里。 伏城看了一会儿月亮,却觉得月亮变成了利刃,刺的他眼睛生疼,道:“达泽是藏民,在藏语里达泽是美丽的月光。” 每个月十五,伏城都会想起他。 伏城说话的时候,周玄逸一直盯着破庙里的断头佛祖,觉得一切都可笑起来。周玄逸极其冷静,伏城说出来之后周玄逸反而觉得顺畅些了,道:“我不在乎这个。” 周玄逸曾经有过小王爷李见青,伏城有过一个达泽,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达泽是一个事故,是伏城过去犯过最大的一个错误,伏城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感觉一阵恶心,但他必须强迫自己说出来,如果不说出来周玄逸一辈子都不会死心。伏城道:“万尸阵里,他是我的伙伴,一直守在我的背后。” 周玄逸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猜到了这个达泽一定是伏城背后的人。只是……万尸阵?这又是什么?这就是伏城在上正玄山之前在的地方吗?周玄逸有点自嘲的想到,自己到底喜欢上了一个什么样人,拥有如此复杂的过去。 伏城压抑不住,他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思春堂,道:“他死了。” 伏城拿着酒葫芦的手在抖,像是一个中风的老人,他看着自己的手,觉得那好像不是自己的一部分,伏城又说:“是我杀了他。” 伏城看着周玄逸的眼睛,这个时候他终于能够直视周玄逸了,视线明明在周玄逸脸上,周玄逸却觉得伏城在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东西,道:“我杀掉的第四百九十三人,就是达泽。” 周玄逸愣住了,伏城杀死的第四百九十三人,在杀掉这个人之后,伏城再也没有办法拿起刀。 万尸阵如同一个巨大的修罗场,所有人在这里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死别人,第二件事就是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更不要和任何人结成伙伴。 伏城没有听信前辈的嘱咐,当达泽找上门的时候,伏城没有拒绝他。伏城和达泽成为万尸阵里唯一的一对伙伴,彼此守候着对方的后背。 很多人说,人喜欢的对象是相像的。但周玄逸和达泽没有一处相似。外貌上,达泽皮肤黝黑,有两个天生的红脸蛋,笑起来的时候毫无防备心。性格上,达泽温和具有耐心,伏城从未看他生气过。 达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在如同炼狱般的修罗场,是达泽教会了伏城所有人该有的情绪,如果没有达泽,伏城将会成为一把没有感情的刀,一个无欲无求的杀人机器。 但是……达泽死了,被伏城一刀捅穿了心脏。 万尸阵里不能相信朋友,万尸阵里总有一天会成为敌人。 当达泽以对手的姿态站在伏城面前时,伏城杀了他。 “满意了?” 伏城有点讽刺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宁静,周玄逸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满意了就滚。”伏城低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手掌用力,酒葫芦在他的手里瞬间炸裂,鲜血和酒液混杂在一起,顺着指缝流下来。 “离我远一点,跟我在一起没什么好下场。”伏城说了最后一句话,就回去了。 周玄逸看着伏城砰地一声把门摔上,他没有上去触霉头,也没上去安慰。 周玄逸听到了达泽的死法,突然想到当时自己问的那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伏城接到一个任务要去刺杀周玄逸,伏城能不能下手?现在周玄逸知道了,伏城绝对不会,他不会再让这件事再发生第二次。 周玄逸甚至一瞬间理解了,当时自己刺杀伏城的时候,伏城为什么曾经求死。 伏城的故事只讲了一半,甚至没有一半,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万尸阵是什么?伏城是怎么逃脱出来的?伏城为什么和达泽反目成仇?真的就只是因为杀死达泽而不能杀人吗? 这一切的问题,伏城都没有解答。 但周玄逸总算是知道了一个答案,伏城为什么害怕和人接触,为什么害怕袒露自己的真心。 周玄逸捏紧了拳头,他盯着伏城的那扇房门,最终推门而入。 伏城背对着周玄逸的床铺已经睡了,或者是假装睡着了。 因此,周玄逸的话是说给伏城的背影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以为这样我就放过你了?”周玄逸道,开什么玩笑,伏城杀死达泽的时候才不过十二岁,十二岁的时候懂个屁情情爱爱?伏城说了这个故事就以为周玄逸会知难而退? “你以为你能杀掉我?”周玄逸一连说了两个问句,却都带着一股志在必得,道:“我没有那么弱。” 达泽是达泽,周玄逸是周玄逸,他不是一个被保护的羚羊。达泽所经历的悲剧,不一定会在周玄逸身上重演。 不,一定不能在周玄逸身上重演。 周玄逸走近伏城,最终在他床前停下来,他蹲在伏城的床边,像是当时伏城给他疗伤时,蹲在周玄逸床下一样。周玄逸根本不管伏城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他捏着伏城受伤的右手,上面血迹斑斑,还带着一股酒气。被酒液渗透的伤口应该很疼吧? -- 第121页 周玄逸拿着帕子,自顾自的给伏城擦去鲜血,鲜血顿时浸染白色的手帕。 “如果你想杀了我,”周玄逸一边擦一边说,说到最后,竟然都抱着一点报复的心思,道:“那你就来吧。” 周玄逸太了解伏城了,伏城吃软不吃硬,他心太软,总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心软付出代价。 最后,周玄逸把沾了血的手帕仍在地上,他根本也不会给别人疗伤,何必装什么温柔。 周玄逸低下头,在伏城受伤的手心印下一个吻,舌尖舔舐过伏城的伤口。果然,周玄逸满意的看到伏城的肩膀不可控制的抖动了一下,周玄逸嘴边扯出了一个笑,笑得非常嚣张,带着一股血气,道:“到时候谁杀了谁还不一定。” 第61章 严少康的身世 惨白的月亮挂在天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轮廓。 伏城坐在钟楼上,他脑子里都是金铃的话。小王爷悬赏周玄逸的时候,金铃曾经问过他是不是喜欢周玄逸。 当时伏城的回答是没有,金铃让他好好想清楚。 伏城很认真的想了,但他跟喜欢两个字好像没有什么关系,他唯一喜欢过的人叫达泽,却没有什么好下场。达泽死后,伏城丧失了杀人的能力,也丧失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什么是喜欢呢?伏城从来弄不清这个问题。 金铃可以说出一百个事实,证明伏城喜欢周玄逸,伏城也能拿出一百个理由说自己没有。 伏城看着眼前的这把剑,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他不该拥有喜欢这个情绪。 周玄逸并不介意伏城的想法。从小到大他都明白一个真理,喜欢的就去得到,想要的就去争取。对于周玄逸而言,根本没有退缩二字。 对于伏城来说,他好像真的当做那件事没有发生过,只不过再也不跟周玄逸打闹。 周玄逸根本不着急,他跟伏城之间因为夏侯府的案子强制联结在一起,夏侯府的案子还没破呢,伏城休想甩开他。 并且,在一切都一筹莫展的时候,方海回来了。 方海快马加鞭,终于带来了严少康的消息。他坐在伏城的破庙里,却是浑身都不自在,伏城不在家,只有周玄逸在。 方海跟周玄逸面面相觑,他对于周玄逸的印象还停留在夏侯府外,他到现在还记得周玄逸当时瞥了他一眼,挺吓人的。 “你到底说不说?”周玄逸坐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书。 方海手心出汗,明明周玄逸什么都没做,他却有一种被严刑逼供的错觉。哪怕周玄逸能堂而皇之的住在破庙里,方海对周玄逸就是不放心,他对伏城忠心耿耿,道:“老大回来之前,打死我我也不说!” 周玄逸哦了一声,道:“那你等着吧。” 伏城八成又回钟楼躲着了,继续守着他那把神神秘秘的剑。 一直到傍晚,伏城才回来,因为金铃做饭,伏城看在金公主的面子上,不得不赏脸回破庙吃饭。 伏城进门的时候看到方海有点激动,方海竟然提前回来了,方海回来意味着严少康的案子就有了进展。 “回来多久了?”伏城给方海倒了杯茶。 方海在破庙里喝的最多的就是茶,等伏城的这段时间,他就光喝茶了,方海笑了笑道:“两个多时辰了。” “你怎么不通知我?”伏城对周玄逸道,话语里有点埋怨。 周玄逸头都没抬起来,又翻了一页书,道:“我怎么知道你在哪儿?” 周玄逸怎么说也是跟伏城吵架了,他没事干上赶着去找伏城干什么?周玄逸说完这句话又觉得好笑,他俩就跟吵架了的一对老夫老妻,争吵会给对方生活的琐事带来麻烦,但他们都乐意用麻烦去捉弄对方。 伏城啧了一声,这厮明明就知道自己在哪儿,还不乐意说了。 方海看不出来两个人什么恩恩怨怨,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查到了严少康的身世。” 伏城坐在方海对面,道:“说。” 方海被伏城这一声说弄得有点懵,他家老大什么时候说话这么言简意赅了? “我去了苗疆,但是苗疆独山县当地的大医师家族并没有姓严的。”方海道。 伏城心里明白,严少康敢一个人来白麓城,就一定隐姓埋名,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在独山县呆了七天,一直明里暗里的打听消息,终于打听到了,当地一个家族蒙绕氏一夜之间被人屠杀全族一百九十余人。”方海道。 周玄逸听到这里,终于放下书,盯着方海继续听。 苗疆有不少巫医,和汉人的医术并不相同,有些汉人大夫觉得苗疆是巫蛊之术属于邪门歪道,不是什么能够登堂入室的玩意儿。但有些汉人却觉得苗疆巫术具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能够医治疑难杂症,因此苗疆有不少来求医的汉人。 方海谎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混在这群求医的人打听到了不少情报。 传闻,在独山县本来有一个蒙绕氏,以龙为图腾,驻扎在独山县足足五代之久,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古老家族。蒙绕氏的医术出神入化,但并不外传,因此就算是个大家族,也只有一百九十余人而已,他们牢牢的把医术的秘密握在自己手里。 蒙绕氏医者仁心,经常免费帮附近的村民义诊,因此很受村民爱戴。 -- 第122页 而蒙绕氏最有名的医术便是求子,只要吃了蒙绕氏的灵丹妙药,保证生的孩子一定是男孩。 这一点,蒙绕氏本身就是个例子,整整五代没有一个女孩,全部都是男孩。 但这个巫医的灵丹妙药属于禁药,据说如果想要男孩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有时候是钱财,有时候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因此寻常百姓并没有机会接触。 有一天夜里,住在高山上的蒙绕家族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然后就是大火,把整座山烧的通红。据附近的居民说,大火整整持续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村民打开蒙绕氏家族大宅,发现一百九十余口人全部被灭口,无一例外。有些村民觉得蒙绕氏多年来只生儿子,终于被老天爷惩罚了。 有些村民则觉地蒙绕被人诅咒,惹了不该惹的人。 “其实就是被刺客上门屠杀了。”方海道。 “这跟严少康有什么关系?”伏城问道。 “你听我继续说,”方海道,“蒙绕被灭族,但当地百姓惦记着恩情,筹钱把他们一家葬了,虽然没法风光大葬,但好歹也是入土为安了。” 村民们把蒙绕一百九十余人葬在后山的一片空地,其实就是老百姓的葬法,挖个坑草草埋了,再立一块简陋的木牌,因为烧的面目全非,没法辨认谁是谁,墓碑上没有刻字。 当地的习俗是要在墓碑上披上死者生前的衣物,如果没有也要披上亲人的衣服,以庇佑死者地下安眠。但蒙绕氏一家人被烧的七七八八,村民们也没法做到给他们举行这个仪式,也就作罢了。 蒙绕出了这档子事,村民觉得不吉利,很长时间都没有上山,直到有一天,有一个采药人上山采药的时候,路过蒙绕的墓园,发现蒙绕氏一百九十余个墓碑上都飘着白色衣服。 风一吹,绑在墓碑上的衣服便被吹得猎猎作响,好像彩旗一样。 当地人把这个事情当做一件怪事,也没有声张,但越发不敢上山,久而久之蒙绕家族大宅被荒废在山上。 “有人没死?”伏城问道。 “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周玄逸问道。 周玄逸和伏城一起问出来的,方海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哪个,最后他还是先回答老大的问题,道:“对,有人没死,我猜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严哥。灭族是三年前。” “三年前……”伏城道:“我遇到严少康的时候就是三年前。” 可以确定严少康是蒙绕氏的人,说不定还是当时未来蒙绕氏的家主,怪不得医术了得。 “灭族的原因呢?”周玄逸问道。 方海查到这里其实线索就断了,但他最大的疑问还是蒙绕为什么被灭族,蒙绕是五代巫医世家,从未听说过医死人的情况。不仅没有医死人过,反而到处接济百姓,根本让人难以相信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势力导致全族被灭。 方海找了很久,最后让他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他没有找蒙绕的旧部,没有被灭口的人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意味着很安全。 方海反其道而行,他找了蒙绕的竞争对手,独山县另外一个巫医家族。这个家族是汉姓,姓乌。蒙绕还在的时候,乌家一直被打压,只能屈居第二。蒙绕不在了,乌家慢慢成为独山县最大的巫医世家。 经过一些麻烦,方海从乌家得到了一个消息,当年蒙绕的家主,也就是严少康的父母,曾经进了京都,向陛下献上蒙绕族的灵丹妙药。乌家的小少主说起这件事的还是一脸不屑,说蒙绕族不过是仰仗着天子的恩惠才能如此壮大,一直骑在乌家头上。 周玄逸死死捏住了太师椅的扶手,他马上就弄清楚了其中的渊源,但他有点不死心的问道:“献药是什么时候?” “二十一年前。”方海道。 啪的一声,太师椅的扶手在周玄逸手下被捏的粉碎。 二十一年前,正是周玄逸出生的那年。这其中的关系已经不言而喻,永乐帝多年无法诞下子嗣,直到二十一年前有了太子爷周横,因此百般宠爱皇室的独子。 正是因为二十一年前,蒙绕氏朝皇上献药,才有了周玄逸的诞生。那么三年前,蒙绕为什么被灭族?是因为皇子本身出了什么差错吗? “周玄逸……”伏城在叫周玄逸的名字。伏城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怕周玄逸想不开。 周玄逸没有说话,反而抬头看了一眼伏城。他表情依然保持着冷静,如果不是捏碎了的太师椅扶手,伏城甚至怀疑他根本如同任何情绪的波动。 善与伪装自己,把自己情绪的波动控制到一毫一厘的地步,是周玄逸赖以生存的本事。距离事件真相越来越近,周玄逸这方面的表现就会更加明显。 方海这一趟苗疆之旅带来了太多有用的消息,周玄逸明白了很多事情。 严少康和周玄逸的关系渐渐明朗,严少康是蒙绕氏的后代啊。正是因为蒙绕氏献药,才会有周玄逸的存在。 三年前,蒙绕氏被灭族,辗转大半个大周的严少康来到了白麓城,遇到了伏城。 严少康估计是想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或者是一直潜伏着想要完成自己某种复仇的阴谋,一直到周玄逸的出现才找到机会。 他不惜违背自己医者的誓言,杀掉百花街天香楼的雪凤娘,引诱伏城进入这个陷阱。严少康借着伏城潜入夏侯府救出周玄逸,然后就消失不见,不知道是主动消失,还是被人抹除了痕迹。 -- 第123页 严少康在夏侯府到底干了什么? 第62章 想清楚了 周玄逸到底是不是太子,伏城一直避免去想这个问题。如果不想,周玄逸就是站在江湖和庙堂最中央的那条界限上,是一个悬在头顶的悬疑点,随时可以归顺到另外一边。只要周玄逸一天没有恢复记忆,他就是伏城的周周先生。 但是,伏城心里其实隐隐约约有了自己的判断,周玄逸符合太子的所有条件,他十有八九就是太子本尊。 太子怎么会被无常门护送?又怎么沦落到需要伏城来搭救的地步的? 周玄逸身上有太多没有解释出的问题,这一切都在关系着严少康的命运。 伏城看着周玄逸,他思考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像是一尊静静的泥塑。 方海说完了他得到的情报,对于眼前的反应疑惑不解,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是啊,现在怎么办?伏城苦笑一声,严少康身上所有能挖掘的地方都挖的一干二净。现在线索又回到了原点。 现在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伏城的控制范围,在这间破庙里,能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只有一个周玄逸。 周玄逸想起了一些事,但这些事情都没有解答他跟严少康在夏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永乐帝得子不易,周横是大周帝国唯一的血脉。在周横小时候享受着全天下至高无上的宠爱,只要他想,永乐帝可以给他拿来任何东西。 周横从小在东宫长大,他是一国储君,在永乐帝身边学习管理帝国。 但是在三年前突发变故,永乐帝突然要在皇宫外修葺太子府,以赏赐的名义让周横搬出去。 文武百官是对政治阴谋最敏感的一群苍蝇,永乐帝把太子迁出东宫,名义上是赏赐,实则就是远离。 皇上不再信任太子的传言一传十十传百。 太子地位一落千丈,从此之后,永乐帝好像收走了对于周横一切的偏爱。 至于三年前的那个变故是什么,皇上和太子的隔阂是什么,这个最核心的记忆节点,失忆后的周玄逸最没有想清楚的就是这个问题。也许是答案太过残酷,大脑在保护周玄逸,不想让他经历第二遍。 太乱了,周玄逸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感觉自己已经很接近事实,但就好像是在迷雾里绕圈子,怎么绕也绕不出,缺乏一把最核心的钥匙。 这把钥匙就是严少康,只有严少康能够解答这个疑问。 周玄逸道:“放心,严少康没死。”过了很久,周玄逸才说了这句话,他之前曾经告诉过伏城,他确定了严少康绝对没有死。 严少康全家灭门跟太子有着莫大的关系,如果有些人想要利用这件事把太子拖下马,严少康在面见永乐帝之前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伏城不知道周玄逸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但只要周玄逸说了,伏城只能去相信,伏城拍了拍方海的肩膀,道:“你放心吧。” 方海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放心,道:“那严哥我们就不找了?” “找啊,”伏城道,“必须要找。” 伏城既然答应方海了,就不能会出尔反尔。 方海虽然不知道老大和那个周玄逸为什么都这么笃定,但是伏城说出这句话让他宽心了不少。“对了,”方海突然道:“白麓城出了什么事儿吗?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街上有两个锦衣卫。”方海离开白麓城太久,回来的时候白麓城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伏城解释道:“你前脚刚走,就派了锦衣卫来查案。锦衣卫查了半个多月,闹出了点事儿,再过半个月东厂的人也来了。” “什么?”方海有点震惊,他走了之后白麓城竟然出了这么多事,听到锦衣卫的时候方海咯噔了一下,现在东厂的番子也要来了。白麓城这么屁大点的小镇,能容得下锦衣卫和东厂吗? “这怎么弄的?”方海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看周玄逸,就算他再傻,也知道这个事情跟周玄逸脱不了干系。自从这个人来了之后,就像是把灾祸带进了白麓城。 “说来话长。”伏城简略的说了一遍大概发生了什么,但方海越听越心惊,听到最后的反应越大,就这么一个阵仗,方海和伏城区区两个柳荫巷的刀客,怎么可能找到严少康。 “严哥……”方海道,“还能找到吗?” 方海反应过来了,那是严少康自己和朝廷的纷争,跟自己一个柳荫巷刀客已经没什么干系了。方海突然有点愤怒,严少康竟然瞒着他们干了这些事儿,而方海却傻乎乎的要把严少康找出来。 伏城能理解方海的想法,他宽慰道:“能找到。”他突然想到了周玄逸跟他说的,他只要手里握住周玄逸,总有一天能找到严少康,道:“我们有他呢。” 方海狐疑的看着周玄逸,明白了伏城的意思。但他有点隐隐担忧,也许伏城深陷其中看不出来,但只要是个局外人都能看出来,周玄逸才是那个最大的麻烦。 方海和卞清河拥有同样的直觉,对于周玄逸有一种本能的警惕,他们作为一个小小的江湖中人,不可能斗得过周玄逸这尊大佛。 全天下只有伏城才会信任周玄逸,并且毫无芥蒂的帮他。 方海张了张嘴,想要提醒下伏城,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这个提议。他虽然是个糙汉子,却明白伏城和周玄逸已经相互信任,这时候再去提醒只会伤了伏城和自己的情谊。 -- 第124页 方海心里想着以后要多留心周玄逸这个人,跟伏城寒暄了几句就走了,他舟车劳顿要回去歇息。 院子里又只剩下伏城和周玄逸两个人。 伏城清了清嗓子,自从中秋之后,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玄逸,道:“你有什么想干的吗?” 周玄逸知道东厂的人马上就要来白麓城,也知道了严少康的身世,抢占先机的情况下不该没有任何动作。周玄逸现在不是那个位居高位的太子,只要一声令下就有大把的人替他去死,他现在手下能用的人就只有伏城。 周玄逸摇了摇头,他站起来道:“我明天还要去。” …… 这人有完没完了?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去教书? “我说你这人……”伏城有一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不是说他们这些皇爵世子稍有差池就万劫不复了吗?周玄逸怎么这么淡定? “你是不是关心我?”周玄逸突然道。 “什……”伏城舌头打了个磕巴,道:“谁关心你了,我关心的是严少康。” 周玄逸笑了,长长的哦了一声,道:“关心就说出来,害羞什么?”周玄逸在引导伏城慢慢学会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伏城是没想到周玄逸这个情况下还有心思来逗自己,道:“你到底想不想回京都了?” 周玄逸道:“不想。” “什么,你……”伏城不可置信的看着周玄逸,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道:“什么?” “我不想。”周玄逸淡淡道,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伏城的眼睛,显得很真诚,道:“如果可以,我挺想一辈子住在破庙的,当个教书先生也没什么不好。” 在白麓城当一个教书先生,下课之后跟着金铃一起回家,金铃会做饭,伏城会捣乱,嘴闲的时候损伏城两句,无聊的时候欺负一下伏城。 不用思考自己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不用想会不会稍有差池万劫不复,不用活在刀刃上踩着无数尸体上位。这样的日子,对于在阴谋诡计京都长大的周玄逸来说,简直再好不过了。 如果周玄逸不是周横,只是一个简简单单会点武功的教书先生,伏城会不会不那么抗拒他? 伏城被周玄逸盯着浑身不自在,不自觉的就看着周玄逸的眼睛,差一点就深陷其中,伏城的心跳的很乱,周玄逸说的话模棱两可,他不敢想太多,干笑道:“教书先生是挺好的。” 周玄逸知道伏城是个不开窍的,跟伏城说话就要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周玄逸道:“我不想跟你分开。” 周玄逸故作轻松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有点紧张,就算是面对阴谋诡计,周玄逸都不紧张,但他会紧张伏城的反应。 周玄逸说的坦然,直勾勾的落在伏城心底。这是一句很明显的话,再也没有其他可以解读的空间。伏城被这句话砸晕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他捏了捏自己的拳头,他希望自己能够像个其他的二十出头的愣头青,活得潇洒肆意敢爱敢恨,但他做不到…… “你自己想吧。”周玄逸明显很懂得收放自如是什么意思,逼得太紧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周玄逸拍了拍伏城的肩膀,热度从手心传递到伏城的肩头,让伏城觉得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你慢慢想,”周玄逸又道:“我会一直等你想清楚,喜不喜欢都要告诉我,不要让我白等了。” 周玄逸想要什么从来都是志在必得,除了皇位以外的其他东西,都是轻飘飘的获得的。这句话对于周玄逸是一句很卑微的话,他很少这样。表达感情对于伏城来说不容易,对于周玄逸来说也同样不易。 伏城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道:“好。” 周玄逸后退了一步,伏城反而不觉得对方的喜欢多么多么沉重了,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慢慢思考,没有任何压力。 伏城笑了,道:“一定告诉你。” 第63章 锦衣卫 周玄逸每天的行动迹象很简单,只有破庙和万德书院两点一线,偶尔去一下东门戏坊对面的百岁坊看看生肖牌怎么样了,因此锦衣卫来了白麓城半个多月竟然也没跟周玄逸打过照面。 而周玄逸这两天却在想,怎么合理的跟锦衣卫撞上。 但他只是在想这件事,却有人推波助澜了一把,当时他送给夏世松的那副字画,作为一颗埋在夏侯府的种子偷偷发芽了。 锦衣卫进入白麓城之后一直住在夏侯府的别院里,锦衣卫总督陆川柏几乎足不出户的在调查夏侯爷的死因。夏侯爷的尸体被冰棺保存,还保留着死前的样子,还挂着一脸的笑意。 死亡发生的太快,快到夏侯爷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破开胸膛。胸前的破口齐齐整整,不多不少刚好是可以取下一颗心的程度。 就如伏城所说,天底下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很少,不会超过十个人。但凶手为什么要掏心?还只掏一半 ? 凶手是在威慑什么吗? 陆川柏一直想不通,那天在夏侯府到底有几批人。来夏侯府第一天,陆川柏就查出了夏侯爷要造反,看上去好像很顺利,但实则越来越不顺。 因为万剑山庄庄主孟启来什么都不清楚,他只知道夏侯爷保他荣华富贵。 第四天清理夏侯府的时候,锦衣卫在夏侯爷大院假山下发现一个密道,密道里有九个尸体。 -- 第125页 尸体虽然烧焦了,但从他们的尸首也能判断出身份,身材矮小,双手接上铁爪,脸上还焊着青铜面具。陆川柏很快就认出来这应该就是无常门的小鬼。 无常门是要走镖,夏侯爷当时在自己家后院到底藏了什么? 陆川柏已经把夏侯府造反的奏折传到京都,但皇上的态度暧昧不明,竟然把陆川柏的老对头请过来,让陆川柏这两天的心情很差,皇上又是什么意思,是不信任他们锦衣卫吗? 陆川柏郁闷的时候就在夏侯府四处走动,企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夏侯府被烧的如同断壁残垣,只有西院火势比较小,世子的别院还算是保留完整,夏侯爷的大院连墙壁瓦砾都被熏得乌黑。 夏侯府的人看到陆川柏都惊慌失措极了,原本在白麓城称霸一方的夏侯府世子们看到陆川柏就像是看见鬼了。夏侯府造反的消息传出去,皇上满门抄斩的圣旨下来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甚至不少妾室下人想偷偷逃跑,赶快逃开夏侯府这艘正在不断下沉的大船。但无一例外都被锦衣卫扣下来,只要陆川柏在夏侯府一天,就谁也别想出去。 夏世林的夫人王小姐已经疯疯癫癫了,她估计看到了凶手杀人的瞬间,每天只会重复说:“好疼啊,我好疼啊。” 陆川柏看着她就头疼,但没想到过了几天夏世林也疯了。夏侯府自从查出造反之后,他们这些世子和夫人都只能在夏侯府内活动,无形之间被剥夺了自由。而夏世林却终日念叨着要去面见太子殿下。 “让我见见太子爷,太子爷说我要保我周全。”夏世林一看到陆川柏便跪地不起,求他给太子爷带话。 陆川柏听夏世林胡言乱语,刚开始只是冷笑,他出发的时候还远远打听过太子殿下的消息,周横被皇上以一个不轻不重的理由软禁在太子府。这个事情闹得京都不得安宁,所有人都猜皇上是不是要废太子了?但是皇上就这么一个儿子,废了太子难不成要立宗室的世子吗? 但是听夏世林念叨久了,就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夏侯爷为什么要突然造反?这背后跟太子是不是有点关系? 夏世林的话难免让人想得多,陆川柏的一个幕僚甚至猜测是不是因为太子即将被废,因此联合夏侯府造反逼宫。但这个猜测简直是无稽之谈,夏侯府远在肃州,太子爷想造反还不如找皇后的娘家陈相。 怕风言风语往外传,陆川柏把夏世林暂时软禁了,耳朵边顿时清净了不少。 但想来又觉得惆怅,朝廷皇权的争斗,为什么要把陆川柏扯进来?陆川柏少年成名,十八岁断了名动京都的鬼火案,三十岁就坐上总旗的位置,概括陆川柏这个人就是一个傲字,锦衣卫在他之上的也就只有剩下的三位平级的总旗,还有最上面的总督大人,陆川柏入仕以来还从未像今天这样憋屈过。 陆川柏愁,最倒霉的就是李书原,他明明本来就是一个府邸衙门混吃混喝的捕头,因为锦衣卫人手不够从衙门那边抽调过来的。 他来了夏侯府帮忙之后,每天干的事儿就是挨骂,陆川柏看他是浑身不顺眼。 陆川柏是京都锦衣卫中的精英,办事儿都讲究效率,但李书原是混吃等死的二赖子,干事儿那就是一个拖拖拉拉。 陆川柏道:“事情办妥了?” “妥了……吧。”李书原面对陆川柏就有点唯唯诺诺的,道:“差不多了。” “让你阻止东厂刘玉的进程,这么简单的事儿干了这么久都干不出来你到底怎么当上捕头的?”陆川柏心里憋着气,就找李书原撒气。 人家是东厂的人,自己是个小捕头,哪里是说拖慢就拖慢的?李书原按照以前的脾气早就骂回去了,他在白麓城横行霸道惯了,连带他儿子李凤都能在白麓城横着走,没有受到过这种数落,但对方官衔更大,李书原也只能忍了。 过了一会儿,李书原接到消息说城门口发现了一具尸体,陆川柏唯恐这事儿跟夏侯府有什么牵扯,就把李书原放走去查案了。 陆川柏心里烦,莫名其妙的逛进了夏世松的别院里。夏侯府出了这件事,最难受的就是夏世松,他是未来的一家之主,身上的担子更重,不能像夏世林一样说疯就疯。夏世松的反应很冷静,不像是其他家眷一直叫着:“不可能,夏侯爷不会造反,请皇上明察秋毫。” 夏世松冷静的原因是,他好像隐隐知道,他爹夏侯爷真的想要造反。 陆川柏进去的时候,夏世松就坐在桌案前微微出神,看到陆川柏来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道:“陆大人。”不怪他不尊重锦衣卫,只不过陆川柏把夏侯府打成造反乱贼,夏世松没有掐着他脖子就已经够有修养了。 陆川柏看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纠正他礼仪,毕竟夏世松现在整个人和行尸走肉已经没什么两样。但等陆川柏走到桌前的时候看到那副字画的时候,却整个人愣住了。 “这画,你从哪儿弄来的?”陆川柏问。 夏世松抬头看着陆川柏,他很少露出这种震惊的表情,夏世松看对方的样子觉得有点稀奇,说话的时候也有点嘲讽的意思,道:“手下的人送的,有什么蹊跷?” “谁?”陆川柏的声音低而沉,似乎在爆发的边缘。 “一个教书先生。”夏世松被陆川柏这幅样子弄得有点懵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字画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当时他收到这幅画的时候觉得这人字写得很不错,曾经想叫上前来赏赐,但很快夏侯府就发生了这件事,根本让他没有回旋的余地,什么欣赏字画的闲情雅致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了。 -- 第126页 “这人在哪儿?”陆川柏捏了捏拳头,他几乎在用全身的力气保持冷静。 夏世松虽然不知道这幅画有什么玄机,但他心思玲珑,他马上就猜到了这估计就是夏侯府的转机,因此赶紧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道:“在万德书院。” “带人来见我,”陆川柏想也没想,赶紧改口道:“不不不,我去见他。” 伏城曾经问过周玄逸两次接下来怎么办,周玄逸的回答都是去万德。伏城当时总觉得周玄逸在逗他,但万万没想到,周玄逸教个书能把锦衣卫总旗陆川柏招来。 陆川柏来书院的时候最先遇到的是俞老先生,俞老先生看到身穿飞鱼服的带刀锦衣卫闯入自己书院,心想周玄逸果然给万德书院带来了祸端。俞老先生一哆嗦,砰的一声就给跪了。 陆川柏问道:“人在哪儿?” 陆川柏说话太简单,寻常人可能会反问一句:“你说谁?”但俞老先生根本不用猜,手指抖抖索索的指着内院,道:“里面。” 陆川柏带着大批锦衣卫鱼贯而入,周玄逸手持一卷书的动作突然顿了。陆川柏感到不可置信,他没想到太子爷真的就在白麓城,道:“其他人滚出去。” 其他的学生一看这个阵仗那还了得 ,书包都不敢拿就灰溜溜的跑了。只有一个小姑娘没有走,反而亮出两把峨眉刺,站在周玄逸身边,朝着陆川柏道:“你们想干什么?” 金铃没走,赵小虎也没走,他其实心里有点害怕,但不敢把金铃一个人留在这里,只能跟着站在周玄逸跟前。 陆川柏没想到还有人敢拦路,金铃拿着峨眉刺站在周玄逸跟前就像是一个呲牙咧嘴的小兽,陆川柏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一声令下道:“给我拿下。” 这时候,金铃肩膀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周玄逸的手沉沉放在金铃肩膀上道:“我看谁敢?” 锦衣卫本来已经鱼贯而出了,但就因为周玄逸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突然就顿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该向前。 周玄逸拍了拍金铃的肩头道:“你先带赵小虎走。” “可是你……”金铃有点不放心,伏城可是把周玄逸交到自己手上了,伏城要是看到周玄逸出事儿了还不知道会做什么。 周玄逸对金铃浅浅一笑,道:“我没事。” 周玄逸很少笑,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有特别的意义,金铃咬着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带着赵小虎离开现场。这是他们大人的事情,金铃打算找伏城来帮忙。 等金铃走后,锦衣卫上上下下把书院包围了,搜了一圈确定没有外人之后,陆川柏才一掀袍子,道:“太子殿下。” 周玄逸仍然冷静,却跟伏城看到的样子不太相同。他明明什么也没干,就是站在那里,都能让人感受到一股逼人的气势。 锦衣卫们看到自家总旗都跪了,一听对方是太子爷,于是也跟着跪下,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周玄逸看着地下跪着的数十个锦衣卫,他好像获得了一种久违的力量,周玄逸并不去阻止陆川柏行礼,反而故意晾了陆川柏一会儿,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周玄逸才站在陆川柏面前。 陆川柏本来紧盯着眼前的一方土地,这时候冷不丁看到了周玄逸的靴子尖,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下一刻,陆川柏就被周玄逸扶起来。周玄逸黑而沉的眼睛注视着陆川柏,道:“太子殿下远在京都,白麓城没有太子。” 第64章 男妲己 陆川柏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心思自然也比别人更通透,很顺畅的就接过话头道:“先生说的是。”陆川柏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这个从白麓城凭空冒出来的周周先生,似乎还参与过柳荫巷的刺杀。 关于这位周周先生的故事,陆川柏越听就越觉得胆战心惊,太子爷怎么会跟刀客们厮混在一起?甚至要亲自刺杀刺客? 太子爷手里不是养着一批暗卫吗?为什么在周玄逸身边从未出现? 陆川柏一边想一边朝旁边瞥,他既然认出来周玄逸是太子,就下意识的觉得暗处可能藏有什么高手。 周玄逸表面威严,其实心里没底,陆川柏怎么会知道太子爷竟然失去了记忆,更失去了一切所能够调动的权利。周玄逸跟陆川柏交手是险中求胜,他脑子里在搜刮关于这位年轻锦衣卫总旗的一切消息。 陆川柏人长得仪表堂堂,但行事风格狠辣程度和东厂那帮人相比有过之而不及。周玄逸和他过去打过一次交道,曾经帮衬过陆川柏一个小恩小惠,也不知道陆川柏是不是还记得。 陆川柏对皇权忠心耿耿,但他忠的是皇上,并不是周玄逸。 陆川柏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周玄逸不能让陆川柏看出自己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说话的时候模棱两可,道:“被夏侯爷绑来的。”周玄逸其实只是猜测,是不是夏侯爷委托无常门走镖周玄逸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夏侯爷现在已经死了,真相到底如何无从查起,横竖都是周玄逸一张嘴。 陆川柏大骇,道:“青面小鬼接镖护送的人是你?” 周玄逸道:“是。” 周玄逸的话一说,陆川柏大为愕然,夏侯爷绑架本朝太子,这简直是板上钉钉的谋反,不会有比周玄逸本人更好的证据了。陆川柏道:“臣这就禀告圣上,请圣上下旨。” -- 第127页 周玄逸没说话,他隐藏在白麓城最不能让人知道的就是皇上,皇上的杀心已经显而易见,周玄逸猜测,永乐帝派遣东厂刘玉来白麓城就是为了除掉自己。 周玄逸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陆川柏的话,反而问了一个问题,道:“你知道父皇为什么派刘玉来吗?” 陆川柏一时语塞,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最终他给了一个最保险的答案,道:“圣上心系太子,想让刘公公助臣一臂之力。” 周玄逸没有说话反而看着陆川柏,陆川柏被周玄逸盯着头皮发麻,足足过了半响,周玄逸才道:“父皇为什么把锦衣卫和东厂同时聚在白麓城,你不知道吗?” 陆川柏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周玄逸的意思很明显了,这是暗示圣上对他们锦衣卫不信任吗?圣上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信我吗?”周玄逸突然道。 陆川柏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周玄逸,只能达到:“自然信。” “你若是信我,就听我一句话。”周玄逸手里把书卷合上,道:“锦衣卫上下的命运就掌握在你一个人手里。” 陆川柏看着周玄逸,对方跟在京都时没什么不同,就算是身穿粗布麻衣,到底是皇家的血脉,孑然一身站在那里都让人心生敬畏。 周玄逸说话的时候慢悠悠的,他对着陆川柏道:“好好把握时机啊陆总旗。” 陆川柏咬牙,他感觉出来了,风云搅动天下即将大变,在这时候最重要的是站好队,屁股坐准了之后才有日后的飞黄腾达。但哪条路是正确的,陆川柏怎么能参透? 周衡为什么被绑到白麓城?既然手脚齐全为什么没有向当地官府求救反而在这里当个教书先生? 陆川柏想了想,道:“殿下一人在外,圣上心中挂念,臣愿护送殿下返京。” 还是问出来了,周玄逸心想,他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返回京城,白麓城就要有大事要发生了。周玄逸淡淡道:“我在这里有事。” 周玄逸的回答让陆川柏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周衡宁愿缩在白麓城也不回京都,是不是因为害怕?害怕回去面对圣上? 陆川柏道:“敢问殿下有何要事非要在白麓城解决不可?” 周玄逸道:“这是我的私事。” 陆川柏听周玄逸不肯说出来,更加断定周玄逸心中有鬼,道:“还请殿下告知,臣好禀告圣上。” 陆川柏就像是见血的苍蝇一样咬着周玄逸不放,啧,真让人生厌。 “告诉你也没什么不妥,”周玄逸知道瞒不过去,慢慢道:“我在追求一个男人。” “什……么?”周玄逸说的时候慢悠悠的,好像这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但陆川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殿下留在白麓城就是为了追求对象?还是一个男人? 这对于锦衣卫总旗来说的确是晴天霹雳,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小王爷李见青的作风。在陆川柏的印象里,周衡心系天下,不苟言笑,怎么会跟这种事情扯在一起? 还真当是色令智昏了? “嗯。”周玄逸语出惊人之后就淡定的不行,他凉凉的看了陆川柏一眼道:“柳荫巷的一个刀客,怎么着?你要帮我?” 陆川柏来的路上查过周周先生的来历,其中一条确实是说他跟柳荫巷刀客伏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刚开始听的时候觉得是个玩笑话,现在想来真让人汗毛倒立,周衡这个一国储君竟然追求一个刀客还住在人家破庙里去了?还赖着不走? 太子爷还问陆川柏要不要帮忙 ,怎么帮?锦衣卫冲进柳荫巷把那刀客五花大绑到太子爷的床上吗? 那锦衣卫跟强抢民男的恶霸又有什么不同?真干了这个事情,陆川柏还怎么有脸回去面对锦衣卫的祖师爷? 周玄逸看陆川柏脸色多变就觉得好笑的厉害,但他面上还是冷冷的,道:“现在他碰都不让我碰,等什么时候他从了,我自然带他一起回京都。” 都说天下的君王都一个样,风流成性的厉害,陆川柏原以为周玄逸会有什么不同,没想到还是着了道,还是个男狐狸精。 周玄逸看陆川柏那张脸都快黑到底了,又往上添了一把火,道:“陆总旗若是想禀告皇上,还请随意。” 就算是借给陆川柏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这个奏折呈上去,堂堂一国储君因为一个男人赖在白麓城一个多月都不走,这根本不是一个消息,简直是个火雷,没有哪个官员傻乎乎捧着火雷敢往圣上跟前撞。 陆川柏一咬牙,道:“不敢。” 周玄逸满意的看着他的回答,他在白麓城确实有一半是因为伏城。 陆川柏好不容易把这个过于震惊的消息消化了,又问道:“殿下可否知道夏侯爷遇刺的真相。” 周玄逸道:“不知。”周玄逸没有说谎,他确实对夏侯府那天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 陆川柏道:“殿下怎么从夏侯府逃出来的?”这是他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周玄逸道:“夏侯府那天突然着火,我趁乱逃出来,刚逃出来的时候就遇上了我小城城,他救了我。”周玄逸扯起谎来连腹稿都不打,周玄逸知道陆川柏是出了名的厌恶断袖,对方不想听,周玄逸却偏偏老提这个事情恶心他。 果然陆川柏的脸更加黑,听到小城城二字几乎要绷不住脸皮,他企图把话题引到正经事上来,深吸一口气道:“还夏世林说家里丢了一尊血佛,太子殿下知道吗?” -- 第128页 周玄逸盯着陆川柏,他本来以为陆川柏那边会有血佛的线索,但看起来陆川柏也没有,周玄逸装的倒是像,道:“血佛?哦,夏世林那小子跟我说起来过,但我听了就忘了,陆总旗是查到了什么?” 陆川柏看周玄逸不像是在说谎,道:“没有,当天一把大火把所有的证据都烧的一干二净。” 周玄逸第二次听夏侯府的案子有了别的思路,他突然想到了严少康一家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往事,周玄逸道:“我一直好奇,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 周玄逸问到点子上了,堂堂一个夏侯府,除了花园勉强能烧起来,火势想要蔓延这么大不可能不借助火油,然而杀害夏侯爷的凶手一定是像伏城一样悄悄潜入夏侯府,同一时间让夏侯府东西南北四处起火绝非一个人能够做到。 这个问题算是问住了陆川柏,陆川柏也想知道为什么,但目前一点头绪都没有,陆川柏从未遇到这么棘手的案子,他这辈子吃过的瘪都在夏侯府吃干净了,如果夏侯府的案子再不破,他总旗的位置恐怕不保了,陆川柏想到这里有点焦虑,道:“还没查出来,不过殿下既然当天在夏侯府,请殿下协助属下查案。” 周玄逸心想这陆川柏也不怎么样嘛,还人称京都第一判官?周玄逸悠悠然道:“查案是陆总旗的事,夏侯府的案子我帮不了你,要是知道怎么追求男人,陆总旗倒是可以跟我讨教一二。” 陆川柏本来正儿八经的跟周玄逸聊案子,又冷不丁的给周玄逸绕回来了,陆川柏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被这个太子爷磨干净了,咬牙切齿道:“不知。” 周玄逸好失望的样子,道:“还以为陆总旗有什么好主意。” 陆川柏几乎是把牙咬碎了,道:“没有。” 周玄逸淡淡道:“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小城城还在等我。” 陆川柏听到小城城两个字就恶心的慌,恨不得周玄逸赶紧去跟他小城城共度良宵去,道:“不送。” 刚说完这句话,周玄逸没有第一时间走,反而抬起头道:“小城城,走了。” 陆川柏还未反应过来,院子里的树上一个男人一跃而下,这人什么时候在这儿的?这么大一个男人藏在树上陆川柏竟然毫无发觉?陆川柏当下对伏城就产生了敌意。 伏城有点懵,他接到金铃的消息还以为周玄逸出了什么意外,结果听到了一个当今太子爷为爱抛弃一切的痴情故事。他从男狐狸精的时候就来了,听到自己男版妲己误国心里五味杂陈。 听到周玄逸叫自己小城城,差点从树上跌下来。 周玄逸亲亲热热的牵起伏城的手,道:“小城城,回家吧。” “哦。”伏城还沉浸在自己竟然还有误国的资本,走路都有点发木,周玄逸都跟伏城五指相扣了,他都没什么反应。 直到走出一里地,伏城才反应过来,他俩的姿势好像有点暧昧,明明就只是牵个手,伏城就臊得不行,他感觉自己脸都有点发烫,白麓城民风还没彪悍到两个男人当众拉扯的地步,被人看到了该怎么办? 周玄逸的手偏凉,五指牢牢的契合在伏城的手指缝里,几乎把所有的缝隙都填满了。伏城握着周玄逸的手好像握着一块凉凉的玉石,说不出的舒服,竟然也没舍得放开。 伏城不傻,知道周玄逸这个举动是为了堵住陆川柏的嘴,再者说这时候放开,显得伏城心里有鬼一样。 等伏城和周玄逸走后,锦衣卫幕僚才敢上去问他们总旗,道:“这是真的假的?”一国太子爱上了一个刀客,怎么想都觉得天方夜谭。 陆川柏咬着牙,周玄逸避重就轻,对夏侯府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提他跟伏城那些恶心事儿。周玄逸肯定有事瞒着他,周玄逸说让他做正确的事情,八成是在暗示陆川柏不要向圣上递奏折。 陆川柏只能把这件事先暂时放放,看看周玄逸在白麓城到底想干什么。 陆川柏一方面担心周玄逸,伏城却让他极为在意,伏城没有跟陆川柏交手,但陆川柏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伏城绝对不是等闲之辈,道:“先找人盯着他们,顺便查查那个刀客的底细。我倒是要看看他是什么来头。” 第65章 太子 周玄逸和锦衣卫打交道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他没有记忆只能简单搪塞。陆川柏八成也不会这么没脑子向永乐帝那边捅娄子,但他绝对不会轻易相信自己,估计会暗中派遣探子来盯着周玄逸。 但盯着周玄逸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怕多出来的这一两个。 这一次和陆川柏见面,最大的收获就是陆川柏对血佛的去向也一无所知,锦衣卫的进度并没有比周玄逸快多少。陆川柏能够坐到总旗的位置不是靠着裙带关系,而是靠着实打实的断案能力,然而连陆川柏也束手无策,背后策划夏侯府案的人心思细腻到什么程度?竟然抹去了所有的证据。 第二个进展便是告诉锦衣卫自己的位置,周玄逸躲得足够久了,只要陆川柏知道了周玄逸在哪里,想找周玄逸的人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这一招跟当时引诱张金生出现时一样危险,现在不论周玄逸想做什么,都必须抓紧了,他必须抢在东厂的人来白麓城之前恢复自己的记忆。 周玄逸本来跟锦衣卫打交道心里觉得烦,但刚才牵到伏城的手的时候奇异的感觉很平静。伏城的存在就能让周玄逸感到安心,只要伏城在,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 第129页 而伏城则有点臊得慌,走了一会儿伏城才冷静下来,伏城尽量去忽略手心里酥酥麻麻的触感,道:“那什么,你不回去啊?” “你没听到吗?”周玄逸觉得伏城没甩开自己也很有意思,伏城正在学着怎么接受别人的触碰,怎么慢慢接受周玄逸,周玄逸想到这里有点乐,伸手挠了挠伏城的掌心,道:“除非把你带回京都,否则就一直住着。” 伏城觉得痒,想要往后躲,哪知道周玄逸偏偏收紧了握住伏城的手,好像是要把伏城整个人都嵌在手心里一样。伏城脸上有点发红,但还是很懵,喃喃问道:“带回去做什么?” 伏城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长大,从小到大就没有规矩可言,周玄逸说带他回京都是什么意思?当一个太子府的男宠吗? 周玄逸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带回京都,然后呢?让伏城在囚笼一样的太子府生活,等于砍掉了猛禽的手脚,一辈子不得自由。周玄逸从小被京都森严的条条框框框住,他忍心让伏城也跟着自己一起老死在宫墙里吗? 伏城想到这里有点怅然,周玄逸留在白麓城当个教书先生无论如何看起来都像个春秋大梦。 刚好这时候人多了起来,伏城把手抽出来,周玄逸并没有阻拦。 周玄逸想的跟伏城不是一回事儿,在京都的周玄逸处处受限,连自己都沦落到被夏侯爷绑架到白麓城的地步,这样的周玄逸,凭什么能够保证伏城在京都不会受伤? 京都的危险跟柳荫巷有本质的区别,京都的刀子杀人于无形,不见刀子却刀刀见血。 没有权利的自己连保护伏城的资格都没有。 周玄逸不敢再去抓伏城的手,他第一次如此迫切的希望拥有权力。 周玄逸想了会儿才道:“我要去找柳青青。” 伏城嗯了一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有些失落,伏城叹了口气,既然迟早要分开,还不如最初就不要开始。周玄逸是个聪明人,这次之后两人之间应该就清楚了。 柳青青明显没有想到周玄逸和伏城会来骆家庄义庄,伏城和周玄逸来的时候柳青青正在看药材,她一边飞快的说一些外人听不懂的话,旁边一个医女拿着小本子在一旁飞快的写些什么。柳青青看到两人的时候愣了一下,最后又跟医女说了几句,才走到两人面前道:“你们又来干什么?严少康找到了?” 柳青青说话的时候还是那么不留情面,她忙得很没时间跟人寒暄,要是这次周玄逸和伏城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柳青青能当场把人剁了。 “没有,不过严少康的身世查出来了。”伏城开口回答道,他不去过问周玄逸找柳青青到底是干什么,但是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他跟周玄逸待了这么些天,突然之间一些计划都不用通知对方,彼此之间心有灵犀,一人提起另一人马上就能反应过来。 “拿两捆药材来,”柳青青对旁边的医女说道,她听到严少康还是没找到,所以也没提起兴趣,柳青青这个人就是能把人用到极致,就算是这样也不忘了压榨他俩。 原本的切药伙计看到柳青青立马就起身让位置了,伏城和周玄逸坐在熟悉的切药台前,伏城估计是被奴役惯了,不自觉的就开始切药,切药的动作竟然比之前还要利索,一边切药一边道:“你还真是不放过一点机会。” 柳青青没有一点愧疚,道:“这两天来的难民越来越多,人手不够,你多担待点。” 柳青青说完,伏城才发现这个义庄拥挤的不正常,问道:“最近怎么了?” “中原大旱闹饥荒,逃来了不少难民,流亡的时候染病了,新来了十几个病人都聚在我这儿了。”柳青青解释道,她这两天忙的像是个陀螺,好不容易喘口气,说话的时候也面露疲态。 伏城和周玄逸忙着白麓城的事,很少关心百姓大事,柳青青这么一提,伏城才若有所思的想如今天底下到底是个什么光景。永乐帝昏庸无能重用阉党,朝野上下也跟着腐败,伏城敢打赌,大周上上下下的官员加起来没几个是清官。 周玄逸听到这里也皱了皱眉,他从小学习的是帝王之术,百姓的生存状态最能反应一个国家的根本,白麓城都已经这样,京都那边该是乱成什么样? “说吧,”柳青青习惯这两人说话没边,把两人的心思拉回来,道:“你们找我干什么?” 周玄逸拢了拢心神,道:“严少康什么来路你知道吗?” 柳青青道:“知道一点,他说自己是苗疆人,父母双亡,怎么了?该不会这个都是骗我的吧?”柳青青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如果连这个严少康都骗她,那他们的感情该多虚伪,架空在谎言上的感情不会长久。 “这倒没有。”伏城说起来的时候还有点讽刺的意思,道:“他算是跟你说了实话。”严少康没有骗柳青青,估计也骗不过去,严少康的医术跟中原大夫用的那一套太不像了,根本骗不过柳青青的法眼。 周玄逸这个人说话太言简意赅,只能让伏城大致的把严少康的身世说了一遍。 柳青青越听越心惊,就算她远在西域也听过苗疆蒙绕的大名,她师父西域药王曾经说起过这个南疆的巫医世家。巫医和西域的医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医术,西域药王曾经对蒙绕氏产生过极大的兴趣,甚至还曾经想过要登门拜访,当时蒙绕被满门抄斩,师父还可惜了一阵。 -- 第130页 严少康竟然是蒙绕后人?那他超出常人的医术便有了解释。 “你们找我到底要干什么?”柳青青察觉到了,周玄逸和伏城找她有着更深的用意,不可能仅仅只是告知柳青青严少康的身世。 周玄逸道:“严少康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柳青青想了一会儿,道:“说起来是有这么个东西,不过是一本医书,你要看?”严少康留了一本医书下来,但周玄逸和伏城又不是大夫,要这个干什么? “我不看,”周玄逸道,他就算是看也看不懂,问道:“你看过吗?” “我当然看过了。”柳青青回答的很快,她曾经专研过这本书,苗疆巫医非常深奥,她经常在其中寻找灵感。 “我想问,”周玄逸深吸一口气,道:“苗疆求子术是真的吗?” 周玄逸的话问出来,柳青青便愣了,她神色古怪的盯着周玄逸,估计是没想到对方问出了一个这么看上去不着边际的问题,过了一会儿她才压低声音道:“进去说。” 周玄逸和伏城对视一眼,同时感觉到问题有点严重,跟着柳青青走进内室。 周玄逸上次扎针来过一次内室,而伏城却是第一次来,这间内室的设计有点巧妙,里面的人说话外面的人听不见,外面的动作里面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问题跟严少康有关?”柳青青抱臂看着周玄逸,眼底有些警惕。 “是找到严少康的关键。”周玄逸很肯定道。 柳青青看了周玄逸一会儿,似乎在判断他说话的可信度,最终她选择相信伏城。周玄逸这人心思重,心计深,柳青青虽然和周玄逸交好,但始终不敢完全信任他。而伏城则不同,伏城不可能会害严少康,他跟这件事根本没有利益瓜葛,只要伏城在周玄逸身边,柳青青就能相信他,毕竟除了相信他们她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如果你指的求子术是生儿子,那个我不清楚。”柳青青小心翼翼的整理措辞,道:“苗疆巫术太过于庞杂,我做不到的事情不可能说他是假的,况且蒙绕家族能够屹立百年不倒,肯定有他的道理。” 周玄逸感觉他正在接近问题的核心,距离真相越近,周玄逸其实越害怕,他害怕最后的真相他承担不起,问道:“求子术能让原本不能生育的父母生育吗?” 柳青青这次沉默的足够久,她的眼神从周玄逸和伏城身上掠过,最后落到了窗外,她缓缓的吐出两个字,道:“不能。” 柳青青这次甚至没有曲折的选择什么话术,她十分笃定自己的答案,苗疆巫术再神通广大也不是送子观音,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医术能够让丧失生育能力的人重新焕发生机,如果能得话,那不是医术而是法术。 周玄逸的手抖得厉害,他好像被当头打了一记闷棍,周玄逸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更多的记忆涌上来。他几乎有点眼前发黑,最后伏城的扶了他一把,才没有让周玄逸在柳青青面前失态。 周玄逸脸色惨白,道:“我明白了……” 柳青青不解的望着周玄逸,并不清楚对方到底明白了什么,又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有如重击。 只有伏城明白周玄逸现在的想法,永乐帝三十四岁才得到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太子周横,这在民间都少见的不正常,何况是帝王之家。天子受命于天,断子绝孙的天子犹如被诅咒。在周横诞生以前的前面将近二十年,永乐帝想尽办法都无法生育,直到苗疆蒙绕氏呈上秘药。 然而苗疆巫术并没有实质的作用,周横根本不是永乐帝的孩子。 好消息是,周玄逸确定了自己一定是太子,因为他完全的想起了自己和父皇三年前的那场争吵。 坏消息是,太子并不是真的太子。 第66章 血佛的秘密 永乐帝将西夏灭国时,西夏王朝的帝王死前大骂永乐帝一辈子断子绝孙,没想到一语成谶,永乐帝再也无法诞下子嗣。为了维持皇室的颜面,永乐帝尝试过各种各样的秘术,然而都没有成功。 直到听说苗疆巫医蒙绕家族神秘的求子术,永乐帝下令让蒙绕氏献药。这个在旁人看来至高无上的荣誉,在蒙绕氏看来却犹如灭顶之灾。永乐帝在求子过程中被磨灭了耐心,十分残暴,失败了的名医最后都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蒙绕氏百年荣誉不能毁于一旦,为了保住家族血脉,族长与陈皇后策划了一场阴谋——制造出一个太子。 二十一年前,周玄逸,不,周横诞生,成为稳固大周的一颗定心丸。 按理说,作为皇室的丑事又是秘密交易,这个秘密将会被永久封存再也不被提起。但是三年前,这个事件不知道怎么被有心之人重新翻出来,并且捅到永乐帝跟前。 陈皇后被幽禁,太子地位一落千丈搬出东宫。与此同时,蒙绕氏被灭族。 同年冬天,陈皇后病逝,永乐帝与太子决裂转而重用阉党,腐败日益加重,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太子被迫迁出东宫但并不明白其中真相,为了查明陈皇后的死因,周横在刑部学习查案,太子变得比之前更加不近人情,那段时间人人都说太子爷病了,他在刑房一泡就是一整天,看着人死去时的痛苦能让他获得平静。 周玄逸为什么会懂得天下酷刑,为什么会仵作的知识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 第131页 周玄逸扶住伏城,他的手指几乎都要掐进伏城的肉里。就算他再镇定也无法处理这个信息,自从他想起自己是周横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 太子不是太子,呵,这是一个多么讽刺的阴谋。 周玄逸脸色苍白,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笑来,伏城搀扶着他,却直觉自己搀扶的是一具驱壳。伏城从未见过周玄逸这样,哪怕周玄逸刚被伏城救出来,刚来到破庙的周玄逸瘸了一只腿武功几乎尽失,丧失了全部记忆的周玄逸都不曾如此脆弱,那时的周玄逸还能冷静下来,保持自己面具耐心的理出全部的阴谋。 然而,这一次周玄逸做不到了,他失去的是自己的尊严。 周玄逸这个人的骄傲都建立在他与生俱来高贵的血统之上,当有一天知道,所有的高贵与尊严全部都是无稽之谈,周玄逸赖以生存的东西将全面崩塌。 “他这是怎么了?”柳青青明显被周玄逸吓到了,她没想到周玄逸的反应这么大,于是上前一步想要查看,道:“我看看他。” “别动。”伏城突然对柳青青喝道,眼神中迸发出凶光。这一声实在是过于严厉,不像是伏城之前的风格。柳青青望着伏城,伏城现在活像是一只护犊子的恶狼,柳青青被这样的伏城吓住了。 伏城自己也察觉出语气太冷硬,他深吸一口气道:“麻烦柳姑娘端杯热茶来。” 柳青青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按照伏城说的做,在这个紧要关头,柳青青根本不敢忤逆伏城的话。柳青青走出去,给两人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伏城把周玄逸放在椅子上,犹如他当时在夏侯府时搀扶着周玄逸一样。 他明白周玄逸的状态,现在的周玄逸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触碰,他只信任伏城。 周玄逸依然牢牢的抓着伏城的胳膊,好像抓着一颗救命稻草,伏城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伏城就势在他面前蹲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周玄逸的眼睛,道:“看着我。” 周玄逸犹如一只没有生命的玩偶,他听到了伏城的话,总算是做出了一点反应,眼珠子动了动,最后落在伏城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 伏城的手轻轻按在周玄逸的手上,像是在安抚一只小兽,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道:“你在柳荫巷这么久,你杀了张金生,光凭一张嘴甚至拿走了黄四爷的侍卫,你能在万德,把学生治得服服帖帖,能唬住俞老先生,还骗了俞老先生七两银子。” 伏城说话的时候很轻快,周玄逸听到七两银子的时候甚至想笑,但他没有笑出来。 伏城望着周玄逸的眼神非常干净并且真挚,道:“你这么厉害,是不是太子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平时的周玄逸,一定会冷笑一声,笑话伏城想法天真。皇室的血脉是他能够在京都生存的资本,失去了皇室的血脉,周玄逸便不是正统,是不是太子的关系太大了。 被剥夺血脉的周玄逸,如何在皇室自处? 但奇怪的是,周玄逸没有出言嘲讽,他突然冷静下来,对于伏城来说,周玄逸从来都是周玄逸,是不是太子当真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关系。 全天下只有伏城能对周玄逸说出这句话,是不是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周玄逸就像是一个在海上漂泊的旅人,濒临绝望时抓住了一块浮木,伏城就是他的浮木。 周玄逸两次最脆弱的时候都暴露在伏城面前,一次是第一次在破庙醒来,第二次是恢复一大半的记忆。 周玄逸撕下了自己的面具,可以肆无忌惮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不想把面具重新戴上,他在伏城面前非常软弱。 周玄逸懒得扯出一个微笑,他对伏城道:“我还是没想起来夏侯府那天怎么了。” 周玄逸恢复了大半的记忆,但依旧是以往事为主,夏侯府的内幕周玄逸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 夏侯府是严少康失踪的关键,伏城应该很在乎这一点,但是他看到这样的周玄逸并不关心夏侯府的问题。 伏城伸手摸了摸周玄逸的脑袋,道:“想不起来就算了。” 如果是过去的周玄逸,他一定会把伏城的手撂下去,全天下没有几个人能动他的脑袋。但现在,周玄逸贪恋伏城的触碰,伏城的手很有力量,一下又一下的在他头顶拍着,跟金铃给黑猫顺毛一样自然。 伏城看着周玄逸的脸,他面色苍白,嘴角紧紧绷着。伏城看着看着,脑子里却想到了别的东西。 周玄逸不是太子爷啊。 周玄逸是一个野种,伏城这样想着,竟然滋生出一点罪恶的开心来。不是太子爷是不是就意味着,周玄逸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是不是意味着,周玄逸和自己一样的下贱? 伏城想到这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遇到周玄逸之后为什么变得这么恶毒?伏城喜欢周玄逸吗?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能滋生出一个人如此巨大的恶意? 伏城突然顿住了,他觉得自己有点恶心。 周玄逸就算是在这种状态,恢复的速度都比伏城想象中的快的多。 周玄逸冷静了一会儿,道:“我知道血佛是什么了。” 伏城嗯了一声,他也猜到了,血佛如此重要,十有八九就是藏着周玄逸身世的秘密。夏侯爷造反的本钱,不是在于绑架了太子,而是在于这尊血佛,这是皇室的丑闻。 -- 第132页 周玄逸的思绪正在慢慢回归大脑,他必须让脑子转起来不能停止思考,道:“必须要抢在锦衣卫之前找到。” 话是这么说,但周玄逸没有任何的思路,他无法接近第一手的证据,也没有当天的记忆,根本无从下手。 “慢慢来吧。”伏城道,这一次他成为了梳理线索的那个人,伏城在周玄逸旁边坐下,伏城没有失忆,他只能仔细的理出他当天在夏侯府喜宴的所见所闻,企图梳理出一个证据,道:“当天夏侯府来了很多人,孟启来的万剑山庄跟夏侯府是一条阵营的,孟启来旁边坐着齐王的谋臣,接下来就是镇北小王爷。” 伏城说的每一个名字都只是一个人,但并不单纯,每一个人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利益的集体,目前无法确定小王爷到底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周玄逸猜测在夏侯府纵火的人应该和当年杀了严少康全家的人是同一个人,这个人要从三年前开始布局,每一步都细致入微不能出丝毫差错,这样的腕力只有镇北小王爷李见青能做到。 周玄逸想到李见青,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他预感到李见青正是那悲剧的源泉。 伏城打断了周玄逸的思绪,道:“还有一个唐门的血影十三娘。” 是啊,还有一个血影十三娘,这个从一开始引诱伏城入场的神秘女人,到底是属于谁的? 血影十三娘绝不是小王爷的人,如果她侍奉的主人是李见青,那在伏城救下周玄逸之后就应该把周玄逸直接交给李见青。 剩下的,只剩下齐王和……周玄逸自己。 血影十三娘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一进入夏侯府之后便失去了动向?和伏城约好了一定会来接人,但从此之后便人间蒸发,好像并不存在,伏城一度怀疑她已经死了。 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死在了夏侯府,尸体又去哪儿了? 第67章 血影十三娘 东城是白麓城最繁华的地方,县太爷的府邸就在东城,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县太爷最近却蔫了,脑袋缩进脖子里,全然不见平日里威风的做派,反而显得有点像个谄媚的小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镇北小王爷像个恶霸一样占了他的县衙府邸,县太爷一家都被挤兑到偏房。 镇北小王爷果然完美的贯彻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纨绔子弟,小小的白麓城什么好玩的都没有,远不如肃州住的舒服,除了中途在德月轩住了七天,小王爷在夏侯府喜宴之前就闹腾的住进了县衙。 按理说,小王爷这个人就算是抢也要抢最好的,白麓城最好的府邸是夏侯府,修建的相当气派,都可以和镇北王府相提并论。但是,好巧不巧,谁让夏侯爷惨死了呢。 小王爷想起夏侯爷了,对方长得很有福相,却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个蠢人。 小王爷倚在栏杆上,悠悠然的喂鱼。 县太爷是江南人,很喜欢风流才子的那一套做派,在县衙里修建了一个莲花状的池塘,里面游着十条红色的锦鲤,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寓意。 鱼食落在水面上,刚激起了一点点微弱的波澜,下一刻便被锦鲤叼去。小王爷一面投食,一面看着锦鲤追着鱼食跑,觉得得趣的很。 周玄逸和伏城在他眼里,就跟着小池子里的锦鲤没什么分别,盲目被动的追逐下一个诱饵,一步步走进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里。 小王爷想起了周玄逸,他现在是叫这个名吗?周玄逸这个假名字取得可真是妙啊。一想到周玄逸,小王爷便忍不住笑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年少在京都的时光,那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跟现在的假笑是两回事。 小王爷想着想着又笑不出来了,他想到了周玄逸的那句:恩断义绝,生死不见。 咣当一声,盛鱼食的白瓷碗砸在地上碎成了三半。 “属下该死。”侍奉在一旁的李文秀下意识的跪下来,低着头收拾碎瓷片。 “我砸的,你死什么死?”小王爷看着李文秀,觉得奇怪极了,明明跟周玄逸有七八分相像,但小王爷就是对他提不起兴致来。 刚遇到李文秀的时候,小王爷觉得好玩,天底下能遇到和周玄逸差不多皮囊的人可不多。但赝品就是赝品,小王爷初次见李文秀觉得他和少年周玄逸长得极像,但看着看着就像是找茬一样,周玄逸的嘴唇没有那么薄,下巴也没有那么尖,越看越不像,假的就是假的。 小王爷随手把李文秀救出来,让他免了卖进窑子里的灾祸。小王爷已经忘了他对李文秀的恩情,但李文秀却还记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小王爷把他捞出来的那一天。 小王爷看他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又瞧着对方低眉顺眼的样子,却在想,周玄逸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呢? “他真失忆了?”小王爷突然问道。 李文秀的动作顿了顿,他知道小王爷问的是谁,这个问题小王爷问过李文秀,李文秀说了,但他还是想问,李文秀只能重复道:“嗯,他没认出我。” 当年周玄逸和小王爷还不清不楚的时候,看见跟自己长得像的李文秀发了好大的脾气,三天没搭理小王爷。小王爷就是算计着这一点,才请李文秀把周玄逸带回来,想看看周玄逸是个什么反应。 但周玄逸就没有反应,小王爷想到这里,觉得周玄逸要把他给忘了,小王爷冷笑一声,我李见青是你想忘就忘的吗? -- 第133页 李文秀看小王爷嘴角熟悉的弧度,小王爷在笑,却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小王爷矮下身和李文秀平视,问道:“你很怕我吗?” 李文秀一愣,心里发苦,是啊,既怕又爱,感觉自己更贱,但李文秀没说出,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 小王爷觉得很失望,身边没有人愿意跟自己说实话是很寂寞的,这时候小王爷突然就想跟别人亲昵起来,他捉住李文秀收拾鱼食的手,道:“走,我们去看看十三娘。” 小王爷说的很缠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带李文秀去看戏。 谁都没有想到,血影十三娘活的好好,她就被囚禁在县衙府邸的监牢里。 白麓城曾经是西夏的地界,被大周收复也不过二十多年,据说县衙府邸曾经是西夏某个官员的住处,归顺大周之后,才在这里设置了县衙府。 县衙府邸里有一处水牢,西夏的能工巧匠修建的,水牢存在的本身是为了折磨人的,水牢里漆黑不见五指,被监禁的人要在漆黑的地方生活,不知道时间,如同坠入虚无。再加上被囚禁的人只能小腿泡在冰水里,久而久之就患有寒疾,身上关节就像是针扎一样疼痛。 她关进来之前被拷打过一番,身上已经皮开肉绽了,伤口在水中被浸泡得溃烂,一到深夜便又痒又疼。 这些都不是什么折磨人的大刑罚,被关久了却容易失心疯。 血影十三娘被困在这里,已经两个月了。除了刚被捉住时的严刑拷打,后面就被丢进这个恐怖的监牢,几乎要把人折磨疯。失去了目力,任何细小的声音都能成为她生活中的乐趣,走路声、水声、老鼠的吱吱声,这些声音就构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小王爷人还没有到,血影十三娘就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笃笃笃,笃笃笃,一下一下踩进她心里。血影十三娘最害怕的人就是李见青,哪怕这个人没有任何武功,但她就是怕得要死,因为十三娘见识过小王爷恐怖的手段,深感自己还能活着已经算是对方温柔以待。 小王爷停在监牢前,温和的声音响起:“开门的时候别进光,先给她蒙上眼睛,不然眼睛瞎了可不好。” 小王爷说的很温柔,好像真的替十三娘着想一样。 十三娘只觉有人进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作之后,自己的双眼已经被蒙住。 血影十三娘捏紧了拳头任由旁人摆布,她进来之后就被收走了暗器,双手双脚都被锁上铁链,现在她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十三娘看不见,任何动作都被放大了,她感觉自己头顶一沉,第一反应是小王爷要杀了自己,后来才反应过来,小王爷在她头顶亲昵的摸了摸。 然后那种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起来,道:“陈皇后的人真是够得上忠心二字。” 十三娘没有说话,她随着陈皇后嫁进皇家,一生一世只侍奉陈皇后一个主人,陈皇后死后便一直扶持她的儿子周横。 她在这个世上最放不下的,也就是这个小主子而已。 小王爷只是摸了一下,十三娘被困了两个月没洗澡,身上恶臭无比。小王爷有点嫌弃的挪开手,看着十三娘的样子觉得自己太无趣了,于是用雪白手帕擦了擦手指,稍微满意了一会儿才道:“你要去救周玄逸,但一个人做不到,于是找了柳荫巷的刀客伏城来干,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事情,你要把血佛找到。是不是?” 血影十三娘知道所有问题的根本,她知道血佛对于皇室来说意味着什么,比救出周玄逸更重要的绝对是血佛,所以她才能放心的把救人的事情交给伏城来办。 血影十三娘不说话,小王爷也不介意,他可以自顾自的说下去,道:“奇怪的是,我的人抓住你的时候,血佛不在你身上,那就是还在夏侯府咯?” 血影十三娘冷笑一声,道:“我不会说的。” 小王爷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没有什么反应,这就是走狗最麻烦的地方,绝对忠心,为了自己的主子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后来也派人去夏侯府查了一遍,但无功而返了。”小王爷突然看着十三娘,黑色的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但她紧紧咬着牙,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小王爷没有被她的忠诚打动,反而觉得这些人连蝼蚁也不如,真是下贱至极。 小王爷又道:“你不说也正常,我留着你也不是为了知道血佛的下落。” 十三娘突然有些紧张,小王爷说到了她心中最疑惑的地方,小王爷关了血影十三娘整整两个月,除了最初的拷打了一番,好像就对十三娘失去了兴趣,对血影十三娘不管不问了。 这个时候,为什么又突然想到了十三娘?小王爷一不拷问自己,二不杀掉自己,留着她到底干什么? “这样吧,”小王爷后退了一步,在这个阴冷的水牢里待久了,他总是全身不舒服,道:“我们玩个游戏。” 血影十三娘不明所以,虽然看不见,但却朝着小王爷所在的地方偏了偏脑袋。 小王爷转身跟旁边的李文秀道:“把她的手铐解开。” “可是……”李文秀也没想到小王爷的这个命令,他话刚说了一半就闭嘴了,他进镇北王府之后学到的最有用的一件事就是,永远都不要去猜测去质疑小王爷的心思。李文秀上前解开了十三娘的手铐。 -- 第134页 咔嚓两声手铐落在水里,血影十三娘活动了一下手腕,她没有失去武功,而小王爷不会武,以小王爷现在和十三娘之间的距离,十三娘想,说不定可以试试在这里杀掉小王爷。只要小王爷死了,一切阻碍周玄逸的事情将会迎刃而解。 但是这个想法只存在了一瞬十三娘就放弃了,小王爷身边养着一只训练有素名叫“鲲”的暗卫,小王爷是孑然一身,但他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 小王爷看出了十三娘心中所想,只要这个女人还心存理智就绝不会上来送死,就算要死也应该死的有所价值。 小王爷道:“我现在就放了你,让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的人就会过去抓你。” 十三娘要对抗的是整个“鲲”,为了所谓的公平,小王爷让了十三娘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时间到了,鲲将会像是闻着鲜血而来的苍蝇,就地将十三娘处死。 十三娘心中一寒,小王爷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故意把老鼠放出去,然后看着几只猫把老鼠的尸体撕成碎片。 小王爷扯掉了十三娘蒙眼的黑布,光亮瞬时间扎进十三娘眼底,她从未感觉光明如此刺痛。 十三娘用手背遮住眼睛,手指缝隙里透过一点光,十三娘盯着门的方向,那里是光明和自由。 小王爷温柔的语调和冰冷的水声混杂在一起,如同遥遥的梦境:“跑吧,去找你的主子。” 第68章 血影十三娘之死 提出再去夏侯府这个建议的是伏城,伏城是一个很懒的人,只要身边有人动脑子他就懒得动脑子,之前他只要跟着周玄逸的思路走就行,因为他相信周玄逸的准确的判断。但今天不行,周玄逸明显不在状态,伏城便要自然而然的承担起一些责任。 已经过去两个月,夏侯府里就算留有什么证据,也应该被凶手或者锦衣卫破坏掉了,但是只要事情发生过就能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就像是周玄逸醒来之后提的第一个建议一样,能不能进夏侯府,只有回到事情最初发展的源头才能距离真相越来越近。 伏城和周玄逸从柳青青的义庄出来之后便朝着夏侯府赶去,这一路上周玄逸都是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玄逸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不安,周玄逸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事,他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冷静,内心躁动不止,一颗心没由来的乱撞,他隐隐约约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了。 人和动物都有一种奇妙的预知能力,遇到危险的时候会害怕,会忍不住后缩。周玄逸虽然正在朝着夏侯府走去,但最真实的本能却在抗拒这一切,他几乎想要临阵脱逃,什么真相,什么身世都去见鬼去吧。 就这么想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一向不喜欢碰人的伏城,这时轻轻的牵起他的手来。估计是刚才周玄逸在陆川柏面前强硬的拉住伏城,伏城被周玄逸扣了一路,现在不觉得牵手多么害臊了。 周玄逸感受着伏城的温度,伏城的手心熨帖着他的手心,温暖而安心。 周玄逸偏过头去看伏城,伏城没有看他,而是目视着前方,周玄逸刚巧看到他的侧脸,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伏城挺秀的鼻梁上,望着略微隆起的驼峰,上面镀着一层细碎的金光。 伏城没有说话,却坚定的传达着一个信息,我在这里。 按理说他现在不应该想着儿女情长,但这个时候,伏城能够给他带来安全感。周玄逸回握回去,两个人好像在共享一处力量,不论未来发生什么都能共同抵抗。 周玄逸附在伏城耳边轻轻笑道:“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承认呢?” “谁喜欢你了?”伏城接着就呛出来,喜欢这两个字对伏城来说意义重大,想清楚之前不能随便开口。 周玄逸很喜欢看伏城这幅被猜中心事的样子,像一只踩了尾巴的猫,周玄逸举起手来,道:“那这算什么?” 伏城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有点心虚,道:“看你那憋屈样,安慰安慰你。” 周玄逸一扬眉,道:“你也这样安慰宋小川?” 伏城皱了皱眉,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场景,要让伏城去跟宋小川这样握着,伏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伏城刚才看到周玄逸惨白的脸,下意识的握住了周玄逸空荡荡的手,刚开始没觉得什么,现在才觉得有点怪,两个大男人手握着,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周玄逸看准了伏城想跑,于是握紧了,道:“你干什么?想跑?” “不跑。”伏城和周玄逸走到人多的地方,伏城多少脸皮有点薄,道:“人挺多的,要牵回去牵吧。” “不放。”周玄逸小孩子脾气上来了,握住伏城的手,一副再也不松开的架势。 伏城叹了口气,只能随他。 这时,前方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捂着鼻子测过身,道:“臭死了,离我远点。” 接下来有人在叫:“血!有血!” 又有人关心道:“姑娘是不是受伤了?” 更有甚者夸张的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更远的地方却传来了马蹄声,似乎有人在追赶,有人在奔跑。隔着人头,周玄逸和伏城看不出前面发生了什么。 一个女人所经过之处,道路两边的人纷纷散开,自觉的给女人留下一个一人宽的通道,谁也不愿意沾惹这样的霉气。 -- 第135页 女人觉得可笑起来,她当时走进柳荫巷时,所有人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道路,所有人都对她心怀不轨。然而人还是同样一个人,待遇却天差地别起来。女人心想,自己的气数真的已经尽了啊。 十三娘和初次见面时的风华绝代完全没有关系,此刻的十三娘全身都是血污,像是一个流亡的乞丐。她还是当时潜入夏侯府的那副打扮,穿着夏侯府侍女的衣服,头发已经完全散开,被关进地牢的这两个多月耗尽了她身上所有的生命力,原本乌黑的发丝团成结。原本胜如雪般细腻的肌肤蒙上血污,身上的溃烂的伤口已经化脓,甚至钻出了几条白色蠕动的虫子。 十三娘的逃亡时间很短暂,短暂到根本来不及换一身新的衣服,而像个乞丐一样的血影十三娘实在是太惹人注目,像是一个移动的活靶子。 十三娘去了破庙一次,当时金铃完全没认出她是谁,根本没有把她和那个让金铃为之愣神的血影十三娘联系在一起。金铃估计看她样子可怜,对她并不为难,如实的说出自己知道的信息,只说了伏城已经出门,具体去哪儿了也不知道。金铃还想留她喝口水,但血影十三娘谢过之后便急匆匆的走了。 十三娘第一次觉得偏远的白麓城竟然这么大,她只能前往夏侯府,一个时辰马上就要过去了,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把自己的事情做完。 十三娘的体力渐渐不支,自己的四肢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她越走越觉得自己的速度越来越慢,简直与常人无异。十三娘跌跌撞撞的奔跑,如同小王爷说的那样,“跑吧,去找你的主子。”十三娘像是一个牲口,背后是随时可能追上来的狼群,十三娘只能向前,除了向前别无他法。支持她走下去的是她心里的信念,血影十三娘一边向前奔跑一边心里默念,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人在极端的逆境中难免迷信,她念这几个字的时候字字带血,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也许是上天怜悯她这个忠仆,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遇到了她的小主人周衡。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改变天下气运,比如周衡。而血影十三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小王爷甚至不会高看她一眼。 血影十三娘是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信念活着的,这是陈皇后嘱咐她最后一件事。保住周衡,送他登基。 血影十三娘远远的看见周衡了,他身边还有一个男人,两个人十指紧扣的样子被下沉的夕阳勾勒出来,血影十三娘一愣,下一刻她便笑起来,她看见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神,好像对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支柱。 多好啊。血影十三娘心想,死之前能看到这样的小主子,算不算不愧于陈皇后的嘱托? 骚动越来越大,周玄逸和伏城没有像别人一样散开,因此女人能够顺利的冲到两人跟前时。然而当完全看到女人的面貌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出那就是血影十三娘。 十三娘距离周玄逸十步以外的地方停下来,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多么落魄,多么不合规矩。 十三娘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周玄逸和伏城,而最先认出来的竟然伏城,伏城对血影十三娘的印象很深,就是因为太深了,这一次十三娘现身的样子反差太大,加上伏城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找了这么久的血影十三娘能冲到自己跟前来,所以他看了对方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 伏城不确定心中所想,犹犹豫豫道:“那是血影十三娘吗?” 周玄逸愣了,他的瞳孔瞬间缩小,看到十三娘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下一刻瞳孔里就被血影十三娘的样子填满。 十三娘就算是已经落魄到极致,完全称不上是好看,但她笑起来的样子却是那样勾人心魄,她叫了一声:“小主子。” 周玄逸直觉自己的心被掐住,他认出了那是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从小照料着周玄逸长大。十三娘和陈皇后以姐妹相称,周玄逸小时候总是甜丝丝的“不合规矩”的叫她十三姨娘。 十三姨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周玄逸看到了自己的亲近的人,最开始的怔愣过去之后便是喜悦。他看着十三姨娘就止不住的笑起来,向前迎过去,准备接住十三姨娘摇摇欲坠的身体。 周玄逸走到距离十三姨娘五步远的时候,下一刻,事故便发生了。 噗嗤一声。 一根长枪携带着一股刺目的寒光猛地朝十三娘刺来,红缨枪穿过十三娘单薄的身体。一个时辰的期限到了,“鲲”来了。偷袭的人武功卓绝,内力深厚。枪尖精准的捅过十三娘腹部然后斜斜扎在青石板地上,十三娘如同一块被扎破的烂肉,身子半空悬着却没有倒下。 十三娘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握住胸前的红缨枪,一手捂住自己的创口,但鲜血泊泊流出,十三娘已经命不久矣。 周玄逸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身边有人仓皇大喊:“杀人啦!杀人啦!死人啦!” 十三娘笑了笑,她笑得极为凄惨,她早就提前预知了自己的命运,并不觉得多么惊慌。她看着周玄逸被吓得惨白的面孔,心里想的却是,吓到小主子了吧。 十三娘手握长枪柄,缓缓的抬起头来,一个简单的动作现在却像是有千斤之重,她嘴巴一张一合,她的声音很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在最后关头,她贡献了自己最后的价值,把血佛的下落告诉了周玄逸。 -- 第136页 周玄逸明明听到了,他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他满脑子只有他的十三姨娘。 片刻之后,十三娘彻底咽气,她保持着生前的姿势,双目缓缓闭上,一手捂住胸前,被钉在大街上如同一个虔诚的殉道者。 十三姨娘的鲜血顺着红缨枪泊泊流下,每滴下一滴血就像是在周玄逸的心口扎上一刀。鲜血汇集成谭,像是长了脚一样,慢慢流动到周玄逸的脚上,打湿了周玄逸的靴子尖,慢慢爬上了周玄逸的脚背,似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周玄逸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了所有的事。 周玄逸想上去摸摸十三娘的脸,却被伏城一把拽住,他不解的望着伏城,伏城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伏城看到了周玄逸现在顾不得看到的东西,在十三娘的后面,一队人马不疾不徐的赶过来。骑马在最前方的一个男人,面目阴沉,刚才那把红缨枪就是他掷出来的,在人群中隔着这么多人流百姓却能精准的命中十三娘,这人绝不是什么善茬。 男人带着刀,喝到:“捉拿女刺客。” 身边人议论纷纷,伏城才知道,这男人是镇北军的人,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名叫李行空,就在大郡主李肖窈手下当差。这次当街捉拿逃犯,是因为“十三娘刺杀小王爷未遂”的罪名。 李行空眉头一皱,问道:“你们俩跟她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路过路过。”伏城急忙回答道,拉着周玄逸站到道路两旁,和人流们融为一起。 周玄逸此时就像是一个失了魂的人偶,被伏城轻轻一拽拽走了。 周玄逸双眼通红,紧紧的握着拳望着李行空,总有一天要把他千刀万剐。 这时候,响起了另一道马蹄声,一匹雪白骏马闲庭信步的走来,上面驮着的正是小王爷。小王爷夸张而惊慌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对李行空道:“幸亏李将军来了,不然我就要被这歹毒的刺客千刀万剐了。” 李行空本来应该在边疆打仗,可惜要陪着小王爷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本身就不爽,此时皮笑肉不笑,道:“应该的。” 小王爷看了一眼十三娘,啧了一声,然后抬起袖子捂着让人把尸体收了,我见不得这种血糊糊的东西。” 东西,周玄逸死咬着牙,在小王爷眼里,十三姨娘不过是个肮脏的东西而已。 小王爷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周玄逸,看到他和伏城紧握的手,小王爷心里有点不爽。但是他马上又换上了那副假惺惺的笑意来,桃花眼弯弯的,他直视着周玄逸,心说:我说了,总有一天你会跪着过来找我。 第69章 相见 小王爷打了个哈欠,好像对这场戏看腻了,道:“李将军,改明儿我一定跟大姐对你美言几句。” 李行空从底层士兵慢慢爬到将军这个位置上,最看不上的就是小王爷这种纨绔子弟。李行空对小王爷的话不甚在意,心想只要你别整幺蛾子比什么都好。 小王爷没看周玄逸,眼神缓慢的朝周玄逸所在的人群瞥了一眼,然后催动白马,马蹄“得得”的往前走。此时他心里快活,嘴里唱着些不知所云的戏曲,周玄逸听了一会儿,才听到出来那是《游园惊梦》。 小王爷歪歪扭扭的坐在马背上,似醉非醉,像是没有骨头的烂泥。他坐在马背上唱的深情:“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情深啊。” 李见青言下之意不过是传达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息:不论你干什么都不会逃脱我的监视。 周玄逸所有自作聪明的决定乃至日常的一举一动都在小王爷的注视下发生。 李行空看小王爷的背影慢慢走远,才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李行空心不在焉的看了血影十三娘一眼,然后大手一挥,让镇北军的随从把尸体收了。 汇聚在一旁的人群津津有味的议论了一会儿,十三娘将会成为他们今天饭后的谈资,酒后可以吹嘘见过小王爷的故事,人们看了会儿便散了,毕竟尸体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 从头到尾只有伏城和周玄逸还在原地,周玄逸紧紧的掐着伏城的手心,伏城感觉自己的手几乎要被他捏碎。 镇北军处理起尸体来得心应手,他们找了草席随便把十三娘的尸体收了,对待十三娘的态度还不如那柄红缨枪,毕竟这把银枪是李将军的利器,可不敢怠慢了,细细擦拭了一遍才用白绢布包起来。 镇北军的随从用水冲刷着青石板砖上的血迹,往外泼水的时候丝毫不避讳周玄逸,道:“让开,别碍事。” 周玄逸没动,被水稀释的鲜血流进下水道里,另外一部分泼在他的鞋面上。他觉得自己的鞋底黏糊糊的,好像是在踩着血影十三娘的尸体和烂肉。 片刻之后,连镇北军的随从也一起走了,街上的人又开始流动起来,周玄逸怔怔的望着青石板砖上冲刷不掉的褐色液体,那是十三姨娘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证据。 周玄逸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悲哀,十三姨娘娘是因他而死的,因为他这个不中用的主子死的。 奇异的是,周玄逸感觉很冷静,十三姨娘的死好像是把他唤醒了,他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找到了自己久违的力量。他不能再缩在伏城的保护圈里,他必须扛起他所应该负担的责任。 周玄逸松开紧握伏城的手,哑着声音道:“拜托你一件事。” -- 第137页 伏城安安静静的听着,却充满担忧的看着周玄逸,没有人在面临这一切的时候还能保持镇定。越是正常,就越不正常。 周玄逸看着伏城,道:“找到血佛。”周玄逸的眼神很认真,他把自己的生死全盘交托在伏城手里,他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毫无保留的嘱咐,道:“有龙符在手,陆川柏不敢拦着你,进夏侯府找到血佛,然后毁了它。” 伏城觉得周玄逸话里有话,问道:“那你呢?” 周玄逸深吸一口气道:“我去面见小王爷。”周玄逸谈起小王爷的时候冷笑了一声,李见青想要的是自己,那他就自己送上门去。 伏城张了张嘴,这件事没有他能够插手的余地,但伏城根本不想让周玄逸和李见青见面,李见青这个人城府深到可怕,即使不会武功,也让人忌惮。 周玄逸道:“我去把十三姨娘的尸体带回来。” 伏城闻言却安心了,周玄逸还是那个周玄逸,他既没疯也不傻,他想要什么就去拿,对目标紧追不舍。这样的周玄逸有什么不让人放心的? 伏城心中了然,道:“小心点。” 周玄逸却放心不下伏城,夏侯府内部混乱,不知道有多凶险的东西在等着他,道:“你也是。”周玄逸说完这句话,似乎觉得不够似得,又补充道:“要活着回来。” 要活着回来啊,伏城,我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伏城对周玄逸笑了笑,露出两颊的酒窝,道:“放心吧,死不掉的。” 周玄逸朝城东走去,他知道小王爷在德月轩等着他。小王爷的心思太好猜了,锱铢必较,哪里丢了的面子就在哪里找回来,当时周玄逸对小王爷避而不见,李见青伤透了心。 周玄逸一进德月轩,朱老板便迎了上来,说小王爷在楼上雅间等了很久了。 周玄逸淡淡的扫过在场的宾客,他的目光扫过最北桌的那个人,上次他来德月轩的时候,伏城曾指出这桌人的不对劲,这次他又来了,他样貌普通,点了一桌子菜,却没怎么动过饭菜。 周玄逸在伏城的训练下,开始有所目的环顾自己所在的环境,这个客栈里这样的人不止一个,在周玄逸能够触及的范围内便有七桌人。 周玄逸冷笑一声,小王爷疑心病重又怕死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还未等朱老板引见,周玄逸便轻车熟路的往楼上走,在朱老板讶异的目光下砰地一声踹开楼上的一间雅间。朱老板为之一愣,心想这客人真是脾气暴躁。 周玄逸踹开的是上次他与夏世林密谈的那间雅间,果然李见青就在其中。他坐在正中间,两侧各站着一个人,左边是跟周玄逸七八分相像的李文秀,李文秀看到周玄逸目光一缩,然后便控制不住的低下头去,他看见周玄逸总是惧怕的。右边站着的苏媚娘,苏媚娘一见周玄逸便笑了,她笑得明艳动人,一双如丝媚眼像是含着一潭春水。 小王爷这个人背后站着无数高手,光这个屋子里就有四个人隐藏在暗处,周玄逸知道这是李见青养的走狗,在这间屋子里,周玄逸但凡敢动手都是毫无胜算。 李见青正在沏茶,他的举手投足都贵气非凡,过去周玄逸曾经很喜欢看他沏茶,骨节分明的手干起这种事总是赏心悦目,但周玄逸此时却觉得他做作至极。 李见青淡淡的扫了一眼周玄逸,笑道道:“阿衡来了?” 周玄逸此时听到这两个就觉得恶心,他捏紧了拳头,才压抑住自己的怒火。 周玄逸也不回答他,他自顾自的走到李见青跟前,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想起来了?”小王爷说话的时候像是邀功,潜台词好像是在说,还不谢谢我,若不是我,你恢复记忆指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 周玄逸嗯了一声,他厌恶这种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握之下,连情绪都要被对方拿捏到精准到一丝一毫的地步。 李见青把一盏茶推到周玄逸面前,道:“没毒。” 周玄逸低头看了一眼,茶盏里是雀舌,雀舌像是麦尖一样竖着沉在杯底。周玄逸突然想起来,小王爷在宫里的时候爱喝雀舌,问到为什么的时候,李见青说了一句因为雀舌好看。 雀舌在上下沉浮让周玄逸想到了不少往事,李见青在京都做质子的时候,十三姨娘也曾疼爱着他,而李见青却轻而易举的让十三姨娘以这样毫无尊严的姿态死去,周玄逸不顾小王爷的面子,推开了茶盏,平静的说出自己的来意,道:“把十三姨娘的尸体给我。” 周玄逸拒绝喝茶的动作果然恼怒了李见青,李见青不喜欢不受控制的人,他看不得别人忤逆自己。 李见青固执道:“喝茶。” 周玄逸未动,觉得李见青像一个疯子。 李见青看到了周玄逸蔑视的目光,放下茶盏,冷笑一声,道:“不过是条走狗,至于吗?” 周玄逸紧绷的弦在这个时候终于崩裂,他手心发力,茶盏在他手中应声而破,带出一股血乎乎鲜血,下一刻,茶盏碎瓷片便抵在李见青的脖颈上,周玄逸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与此同时,李文秀和苏媚娘同时出手,两把利刃抵在周玄逸脖子上,而周玄逸还感觉背后一股森寒,他的肩膀上按着一只手,只要周玄逸敢轻举妄动,这三个人下一刻就能让自己血溅当场。 李见青抬了抬手,让苏媚娘他们不要管闲事,他丝毫不畏惧的看着周玄逸,重复道:“我说,不就是一条狗,你至于吗?” -- 第138页 李见青在故意惹怒他。 碎瓷片向前深入了一毫,血丝顺着李见青雪白的脖颈流下来,苏媚娘急道:“小王爷!” 周玄逸声音冰冷,道:“你知不知道我能跟你同归于尽?”只要周玄逸再前进一步,他背后能被扎成刺猬,但与此同时,小王爷也活不了。 李见青对抵在脖子上的碎瓷片不以为意,好像那不是他的脖子,他望着周玄逸觉得失望极了,周玄逸本来跟他是一类人,骨子里流淌着帝王的血,连血液都是冷的。 周衡不会这样感情用事,更不该为了个十三娘跟自己置气。周衡在李见青和皇权中间选择是皇权,感情对于周衡来说是消遣,和权利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周衡应该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能冷静的跟自己谈判,对于既得利益寸土不让。 周衡被人改变了,变成了柳荫巷婆婆妈妈教书先生周玄逸,这是李见青的想法,而改变他的是那个柳荫巷的刀客。 李见青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来,他想把周玄逸身上人性的部分抹去,让那个冷血无情的周衡重新回来,李见青道:“你还不明白吗?我能轻而易举的夺走多少你在乎的东西?” 李见青感觉自己应该是魔怔了,他感觉到了脖子上的疼痛,碎瓷片越陷越深,周玄逸搞不好真的会杀了自己,李见青道:“现在是十三娘,下一个是谁呢?那个刀客怎么样?” 周玄逸听到了伏城,瞳孔一缩,他放开了李见青,碎瓷片清脆的掉落在地上。 李见青看见周玄逸的反应却苦涩起来,周玄逸真的爱上伏城了。 李见青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染了一手的鲜血,苏媚娘放下剑赶忙拿了帕子上前包扎,而李见青却推开苏媚娘上前帮忙的手,大喝道:“滚开!” 李见青兀自笑了会儿,笑着笑着便绕过桌子,走到周玄逸跟前,道:“你以为我会放过他?” “十三娘说出血佛下落的那一刻起,你心爱的城城就活不久了。”小王爷还在笑,他重重的咬“城城”这两个字,他听到过周玄逸对陆川柏的谈话,感觉过去冷血无情的周衡因为一个男人而耽误前途的故事简直可笑极了。 周玄逸感觉自己被人打了一记闷拳,伏城要出事了。 最后周玄逸声音沙哑道:“如果你杀了他,我会杀了你。”周玄逸说的很平静,像是困兽犹斗绝望的警告。 李见青被周玄逸的目光深深刺痛了,周玄逸看着他的眼神如同饿狼盯着残忍的猎人,丝毫没有半点温情。 李见青没有正面回答周玄逸的话,他端起另外一杯茶,把茶盏送到周玄逸的嘴边,道:“我让你,喝——茶——” 第70章 伏城遇险 伏城和周玄逸分别之后便带着金铃进了夏侯府,金铃是周玄逸强行要求伏城带去的,伏城不能杀人,在夏侯府内遭遇了什么,好歹有金铃作为后盾。 伏城刚一进夏侯府便被人拦下来,两个锦衣卫如同门神一般,两柄刀架在空中,喝道:“什么人?” 如果是过去的伏城,八成会硬闯进去。但伏城现在和周玄逸待久了,不知道怎么的,生出了一点别的架势,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拿捏起了周玄逸的腔调。 伏城拿出龙符在那两个侍卫眼前晃了一下,他们是从京都来的,比地方官员更明白龙符的意义。见龙符如见太子,虽然看着伏城一副刀客打扮,还是不甘愿的跪在伏城脚边,道:“太子殿下。” 两个侍卫这么叫了一嗓子,惊动了院子里的其他人,他们看也没有看到伏城,只听到两个侍卫的一句话便跟着跪下来。 伏城看着夏侯府院子里跪倒的一大片人,不论是嚣张的锦衣卫还是平日里看不起刀客的夏侯府管事,统统被这块玉牌无形的威严所镇住。 伏城掂量着玉牌,摩挲着上面:“受命于天,既寿永康。”八个大字,突然间心生感慨,权力的味道原来这么好。 伏城看也不看这些人,主要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说起来呢还是说免礼?金铃也被这个阵仗给唬住了,此时拉了拉伏城的袖子,道:“说免礼。” 伏城跟着金铃胡言乱语道:“免礼。” 说完之后面对着一院子的人又有些尴尬,当下竟然看也不看跪倒的人,带着金铃绕过这些人就冲着侯府内院走去。 伏城对夏侯府的内部构造相当熟悉,在进侯府之前仔细研究过侯府的地图,当时寻找周玄逸的时候还把边边角角都逛了一遍。伏城想起了周玄逸,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挺乐的,夏侯府是他和周玄逸初次相见的地方。 伏城刚走了没几步,一个锦衣卫迎了上来,伏城认出了那是跟在陆川柏身边的参谋,这参谋显然是知道伏城和太子爷的关系的,当下说话的语气也不敢不尊敬,道:“敢问少侠在找什么?” 少侠?伏城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被人这么叫过。 伏城道:“我找夏世松。” “找世子爷?”虽然夏世松现在跟个阶下囚没什么分别,但圣旨下来之前,锦衣卫也得遵循规矩叫上那么一声世子爷,只不过,太子爷身边的兔儿爷找世子爷干什么? “是啊,”伏城停下来,道:“我找世子爷。” “那什么,”参谋心想可不能让伏城在夏侯府乱逛,刚巧陆川柏不在家,夏侯府上上下下都让他一个人担着,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陆川柏还不把自己抽根扒皮了?当下就把伏城往正厅引,道:“你且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给你请世子爷去。” -- 第139页 伏城嗯了一声,竟然带着金铃乖乖的跟着参谋进了正厅,但等参谋真去找夏世松的时候,一晃神,伏城就不见了。 伏城明明就在这参谋跟前,他也就回头嘱咐手下的功夫,再一回头人就没了。参谋也不知道伏城修炼的是什么诡异的功法,只觉得这人的武功路数真是有点吓人。 参谋急道:“把人给我找出来!”伏城在夏侯府万一不小心毁坏了什么证据,或者是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就了不得了。 伏城和金铃甩开了那个聒噪的锦衣卫,他的身形很快,夏侯府的侍卫全部撤掉了,只留下来一部分的奴才来维持这个庞大府邸的正常运转。取而代之的是锦衣卫镇守着夏侯府,但京都来的锦衣卫数量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 因此伏城这次闯进夏侯府比救周玄逸那次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伏城和金铃在夏侯府内快速穿梭,最后停在了一个小院落。这个院落里没有什么人看守,院子里种着一棵好大的白杨树,现在已经秋天了,白杨树的叶子落了满院,让这个小小的偏院显得更加萧瑟。 院子里只有一个丫鬟在打瞌睡,伏城悄无声息的接近她,随后在她后颈敲了一下,那小丫鬟只觉得梦中一惊,然后便沉沉睡去。 伏城对金铃道:“在这里守着。” 伏城站在门口,感觉自己是个杀人取命的刺客,咿呀一声,伏城刚推开门,里面便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伏城推开门,和王小姐打了个照面,当日她成亲时让不少白麓城才子暗自伤神,伏城假装成陈明潜入夏侯府喜宴的时候,小王爷甚至打趣伏城喝酒是不是在为了王小姐伤心。 可王小姐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夏侯府好歹是富甲一方,让她表面上看上去没有那么红红绿绿的疯癫。王小姐的穿着打扮完全是依着好收拾的规则来的,为了怕脏,王小姐穿着一身黑。为了害怕利器伤人,王小姐的头上没有戴任何珠钗装饰,只是简简单单的用一根红色的头绳在脑后松松散散的把头发挽着。但美人向来不需要多大的修饰,这样素净的打扮更衬得她皮肤白皙,像是一朵静静盛开的黑牡丹。 伏城感叹,夏世林那窝囊小子眼光可真不错。 王小姐所在的房间是一间婚房,里面大多还维持着她成亲时的样子,伏城刚开门便看到入眼的红。喜烛和象征着吉祥百年好合寓意的东西依次在房间里摆着。 喜宴意味着夏侯爷惨死,夏侯府本来是想给她收拾一下,但是她坚决不让任何人碰这些东西,只要别人一动她就大喊大叫,声音尖利到吓人的地步,夏侯府的管事没辙,也就由着她去了。 伏城和很多人都打过交道,但唯独缺少和疯子打交道的经验,伏城维持着推门的动作,王小姐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让他心里发虚,他害怕王小姐突然大叫引来侍卫,正在摸索怀里的一棵花生粒,想着远程解决这件事。 王小姐的杏眼在伏城身上扫了一下,然后便重新落到窗外去,像是在喃喃自语道:“爹爹让我回家吗?” 伏城愣了愣,竟然一时间也判断不出这王小姐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伏城嗯了一声便抬脚往里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结果他刚走进去两步,王小姐突然抱着脑袋大叫起来:“不!我回不去了!” 伏城是真想堵住她的嘴,这么吵吵生怕不把人招来,伏城心想要不干脆把她打晕算了,道:“你小点声行吗?” 王小姐没搭理她,不知道是听懂伏城的话了还是怎么着,碎碎念的声音倒是小了不少,她一直自顾自的在说话:“我不想嫁人,爹爹不要我了,我看见了啊,我看见了……” 伏城被她吓了一跳,因为王小姐突然扑了过来,伏城怎么可能被王小姐碰到,身形一闪,王小姐扑了个空。但王小姐的目标却不是伏城这个人,而是伏城的手臂,王小姐扑通一声跪在伏城身边,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便不撒手,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来,道:“我已经……不干净了。” 伏城本来不想管她,但被这一跪给惊了,王小姐怎么说也是个官家女子,就这么给伏城下跪伏城都觉得折寿,又听到这句话又开始犯心软的老毛病,他想到金铃了,伏城看着时间还算充裕,耐心道:“我不是你爹爹的人。” “你是张寅的人吗?”王小姐握住伏城的袖子,抬起头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伏城又想这张寅又是哪号人物啊!伏城转念一想,张寅难道是王小姐的姘头?结合王小姐刚才说自己不干净了,难道是夏世林那王八蛋霸王硬上弓吗?伏城想到这里突然就想明白了,估摸是一个纨绔子弟棒打鸳鸯硬生生拆散人家才子佳人的故事。 伏城叹了一口气,道:“王小姐,我谁的人都不是。你也别装疯卖傻了。” 伏城的话一说出,那王小姐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来,她缓缓起身,好像刚才那装疯卖傻的丫头不是她。王小姐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丝,一举一动都优雅至极,简直是脱胎换骨了。 王小姐为了让自己被夏侯府驱逐出去,一直装疯卖傻假装深受夏侯爷之死的刺激,但夏侯府偏偏被锦衣卫困住,连只鸟都飞不出去何况是一个女疯子。唯一的好处就是不被人玷污,除此之外算是在夏侯府被困死了。王小姐只能慢慢等待时机的到来,她坚信事情必定会发生转机,而她只要抓住时机就能从这个巨大的牢笼里出去。 -- 第140页 王小姐终日念叨着的“我好疼啊,我好疼啊……”不是看到夏侯爷死了受了刺激,她只不过是日日夜夜的重复自己当日受到的折辱,像一首唱不完的哀歌。 王小姐虽然不会武功,但她聪明伶俐懂得把握时机,这样的女人可不多得。 王小姐盈盈一笑,道:“对不住了,公子不会怪我吧?”王小姐看伏城第一眼就知道他与这些日子不断盘问自己的人根本不同,伏城有可能就是她的时机,这次不抓住,下次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伏城心想你心机如此深,谁敢怪你,道:“你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今天忙。”伏城也不去管她,兀自开始翻箱倒柜,这王小姐装疯卖傻时不让人动这屋子里的东西,现在对伏城来说却大有好处,这里还保留着夏侯爷遇害当天时的样子。 王小姐突然道:“那人是夏世松,不是夏世林。” 伏城心想着深宅大院的官宦子弟和真够乱的,哥哥玩了之后的女人却要弟弟来负责。若是平时,伏城定会听王小姐慢慢道来,说不定还会抓把瓜子端杯茶,这故事可比那说书先生讲得强上百倍。但今天伏城没有这个心思,他有要紧事要做。 王小姐却有点急了,她害怕伏城会无动于衷,急道:“侯爷死的那天,我看见了!” 伏城翻腾的动作停住了,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手里是一尊送子观影,而这个观音确实空心的,轻轻摇晃一下,便能感觉里面藏有什么暗格。当时血影十三娘身着丫鬟服饰,混在一堆伺候新娘子的小丫鬟里,把偷到的血佛趁机藏在了这尊送子观影的肚子里。 “我看见了,但不敢说,怕惹来杀生之祸。”王小姐以为伏城不信,道:“所以我才尽力保留这间婚房的样子,我怕后来会有人来查案……”王小姐说到一半便被一阵闷响吓住了。 伏城手一松,送子观影在地上炸裂开,片刻就碎成残渣,果然露出里面的血佛来。血佛不是什么好物件,只有巴掌大小,中间有一道红色的印记果真像血一般,从佛头直通佛脚像是把这尊佛从中劈开一样。 “这……这是什么?”王小姐根本不知道自己陪嫁的吉物里还有这等玄机,血佛意味着不吉。 但王小姐马上就冷静下来,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阐明自己的价值,道:“我看清了杀死夏侯爷的人是谁,你只要带我走,我就告诉你真相!”王小姐说的有点着急,她害怕伏城这根救命稻草马上就消失了。 伏城手里掂量着血佛,对着王小姐无奈的笑了笑,道:“王小姐,你这样实在,真的很容易让人杀人灭口啊。” 王小姐的瞳孔一缩,还以为伏城在威胁她,但她马上推翻了自己的推论,伏城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的身后,这屋子里还有别人! 王小姐陡然害怕起来,在见到张寅之前她不能死,她求助似得望向伏城,下一刻便身形一歪,被伏城揽着肩膀,愣是偏移了三尺,王小姐都没有指认伏城此举不合规矩,因为三枚暗镖擦着他们二人而过,叮的一声扎在对面的门上,红缨飞镖泛着紫光,明显是淬过毒的! 第71章 过去的恩怨 喝不喝茶对别人来说没有意义,但对于李见青来说却像是天大的事。李见青在侮辱他,这是周玄逸的判断,让人臣服,不得不在李见青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 周玄逸感觉那茶盏边缘强硬的磕在自己的唇边,压得有点微微发疼,如果是周衡,一定会甩开这杯茶。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周玄逸,他垂下眼,盯着上下浮沉的雀舌,突然笑了,他笑得极为讽刺,又那么无所谓的样子。 然后周玄逸便伸出手,从李见青的手里稳稳的端住了这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满意了?”周玄逸呸出了一片茶叶,扬眉看着李见青。 李见青感觉自己矛盾极了,他想看周玄逸低眉顺眼的样子,然而等这一切都发生的时候,李见青却又觉得生气。周玄逸低眉顺眼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那个刀客,伏城。 李见青感觉无形之间有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有点呼吸不畅。李见青朝后走了两步,竟然有点失神。 苏媚娘看到李见青这个样子,的上前来用帕子给李见青的脖子止血,又是上药又是包扎,而李见青任凭苏媚娘摆布,他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周玄逸,而周玄逸看他的样子还不如路边的一只狗。 苏媚娘的动作很快,她在李见青的脖子上缠了两圈绷带。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就默默的退到一旁。 鲜血还是溢出来了,在绷带上映出一块拇指大小的斑点。李文秀就在旁边看着,他很少看到李见青这样脆弱的样子,平心而论,小王爷长着一张漂亮的好皮囊,这时候李见青纤细的脖子被衬得更加的细,他脸色苍白,灵动的桃花眼痴痴得看着周玄逸,有一种苍白而脆弱的美感。 但周玄逸对这种美感视而不见,甚至有些鄙夷。周玄逸坐回椅子上,不想看他。 “你不爱我了?”周玄逸不想看他,李见青却偏偏要凑到他跟前,他一手撑在圈椅的扶手上,身体下倾,像是看不够一样看着周玄逸。 周玄逸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李见青干了这么多蠢事怎么会以为自己还爱着他,道:“嗯。” 李见青听完了没有什么反应,他蹲下来,是一个半蹲半跪着的姿态,这是他难得的服软,周玄逸却并不给面子。 -- 第141页 李见青捉住周玄逸骨节分明的手,周玄逸没挣扎,李见青把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像是叹息一般说道:“你是不是忘了?” 李见青觉得他大约还没有恢复记忆,一定是这样的,阿衡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李见青很少露出脆弱的神态,但他总是在周玄逸面前表现自己的软弱。 李见青喃喃道:“你忘了吗?在京都的时候,东宫宵禁一到,我们就偷偷溜出去,有一次十五,我跟你一起去民间看花灯。太子在十五要跟皇上一起举行礼典,你怕我一个人在外面出事,竟然追着我一起出宫,回去之后,你被罚着软禁一个月,抄了一个月的经书。” 李见青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周玄逸的表情,他企图用这些过去的事情唤醒对方的记忆。道:“你是不是忘了?在京都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参加围猎,你怕我没有武功打不到猎物,怕我被其他世子公爵看不起,总是偷偷把自己的猎物分我一半。” 说着说着,李见青闭上眼用脸颊感受周玄逸手的温度,周玄逸的手心可真冷啊,李见青好像贴着一块永远融不化的冰。李见青沉浸在自己回忆里了,道:“对,还有一次在洞阳宫,我让你跟我一起去洞阳宫看鬼,我们俩谁都不肯走,但是洞阳宫太冷了,”李见青说到这里似乎真的感受到了小时候的冰冷来,他的嘴唇有点抖,道:“那个晚上是你抱着我,你都忘了?” 周玄逸没有回答,李见青便像是自言自语,他需要这种东西来安慰自己,那是属于他跟周衡之间的回忆,李见青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些事,那是他人生中少有的极致的快乐。两个少年在冰冷的紫禁城中互相依靠互相取暖,渐渐超出了朋友之间的暧昧,按捺不住内心情愫,在那一天打破了禁忌。 周玄逸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李见青的样子几近悲哀,道:“我记得。”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锤在小王爷的心里。 他记得这些事,记忆可以重现,但感情已经不能重现。死掉的东西就是死了,周玄逸曾经对他的偏爱如今要转嫁到另一个人手里。 李见青悲从心来,他猛地睁开眼睛,脸上的笑容却还是讨好的,道:“为什么?因为那个刀客?” 李见青又想起了伏城,他在夏侯府时还跟伏城打过交道,这个碰也不让人碰的刀客,到底哪里值得周衡喜欢。周衡是骄傲的储君,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周衡为什么要去喜欢一个刀客也不会爱他李见青? 李见青突然有点发狠,反正伏城也要死了。 周玄逸觉得一切都可笑起来,李见青竟然还问他为什么?刚才李见青捏住周玄逸的手,周玄逸动也未动,现在他拇指摩挲着李见青的脸,然后捏住了李见青的下巴,居高临下道:“跟别人有关系吗?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轰隆一声,外面一声巨响,李见青被响声吓了一跳,他偏过头望着窗外,心想,要出事了? 周玄逸的声音伴随着雷声而来,冷笑一声,道:“你为了给镇北王报仇,你为了报复皇上,你干了什么事儿你自己不清楚?” 周玄逸的气息喷在李见青脸上,却半分暧昧的感情都没有,他冷声道:“挖出我母后的秘密,然后散布消息的人是不是你?害死我母后的人是不是你?” 周玄逸松开周玄逸的下巴,手掌向下游走,一手按在李见青纤细的脖子,好像轻轻一掐就断了,鲜血立马透着绷带渗出来,像是一朵妖异的红莲花,染红了周玄逸的手指尖。道:“别装作一副假惺惺的样子。” 李见青好像是被戳中了痛楚,他现在才发觉出脖子上的伤口有多疼。 导致周玄逸身份泄露的人是李见青,他知道了陈皇后与苗疆蒙绕氏的交易,蒙绕氏为了保命曾经留下了一些证据,与陈皇后之间的书信往来和蒙绕氏求子术的秘密。蒙绕氏万万没想到,这个证据原本是为了让蒙绕氏保命用的,却有朝一日惹来了杀生之祸。 蒙绕氏手握陈皇后的软肋,陈皇后不会动他,屠杀蒙绕氏全族的人是李见青。蒙绕氏作为一个巫医世家,根本不足以跟“鲲”对抗,仓皇之下只能保住自己的小儿子严少康。 李见青得到了这份证据,把证据藏在血佛肚中,交给了夏侯爷。夏侯爷是朝中退下来的朝老,本来想着要安稳度过余生,但受不住权利的诱惑,竟然在年老之际还策划一起谋反。而李见青选择了夏侯爷,仅仅是因为这里地处白麓城,他也成功的把周玄逸引来了白麓城。 太子不是太子的消息一旦散布出去,接下来就是诸侯相争天下大乱。周玄逸为了阻止这件事发生,从京都赶来,但他路遇埋伏,又被李见青摆了一道,最后竟然落在了夏侯府手里。 李见青白皙的小脸被周玄逸捏出了一块青紫的印记,他仰头直视周玄逸,笑得有点诡异,道:“杀死陈皇后的人是皇帝,跟我有什么相干?” “哈!与你有什么相干?”周玄逸听到这句话之后更加怒火中烧,这个人就算到现在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过失。李见青在复仇和自己之前选择了复仇,不仅如此还踩着周玄逸的尊严上位。因为李见青,周玄逸失去了母亲。因为李见青,周玄逸在京都的地位一落千丈,如果永乐帝得到确凿的证据,周玄逸不会活下去。 现在永乐帝就已经容不下周玄逸准备杀之而后快了,周玄逸能够多活三年都是靠他自己忍辱负重。 -- 第142页 “你干这些是为了什么?”周玄逸身上恢复了周衡的那股狠劲,讥讽道:“因为爱我?” 李见青瞧着周玄逸,他根本没觉得自己的做法哪里不对,都已经走上了权力的道路,所有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李见青是一个缺乏感情的人,或者是感情太满的人,爱与恨在他这里都是极致的情绪,道:“我这不是在保护你吗?” “保护我?”周玄逸觉得恶心极了,把周玄逸骗到白麓城,躲在李见青布置的一张阴谋交织的大网里,这竟然能称得上是保护? 李见青道:“当日在夏侯府,若不是我,你能逃得出去?” 李见青做了这么多事,却没有想过要杀了周玄逸,他所有的计划都一直小心翼翼避开周玄逸而进行,周玄逸能够活到现在才不是他自己的能力,而是他李见青网开一面。 周玄逸呵呵笑了一声,他松开手,背靠着椅背,沉声道:“你确定吗?” 李见青被噎住了,他其实并不确定,周玄逸之前被困夏侯府,李见青也想带着人进去救他,但在这之前,李见青就看出了一些猫腻,周玄逸自己有计划。于是李见青只是默不动声的推波助澜。 “我一直想问你,”李见青自己也疑惑极了,道:“大公公是谁?” 伏城和失忆的周玄逸在调查,李见青这边自己也顺着蛛丝马迹找证据,但出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所谓的“大公公”,这人神秘极了,只出现在药铺那一夜和严少康打了个照面,接下来就没有再出现过。 李见青一直怀疑,杀死夏侯爷的就是这位“大公公”。 周玄逸看了李见青一会儿,说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东厂总督刘玉。” 李见青愣了愣,似乎没有预料到竟然是他,刘玉竟然是周玄逸的人?但他又想明白了。一旦太子被废天下大乱,这些东厂番子的势力势必要重洗一番,为了维护安稳,刘玉站在周玄逸这一边也没什么奇怪的。 对于他们来说,坐在上位的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东厂会不会被波动。李见青觉得周玄逸这人相当有腕力,陈皇后之死刘玉也出了一份力,周玄逸为了利益能跟昔日仇人握手言和,如今周玄逸已经把他利用完了,是不是接下来要过河拆桥了? “妙啊。”李见青忍不住感叹道,周玄逸在落入夏侯府之前就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后路,虽然他被困夏侯府,但血影十三娘和严少康都按照他的指示进行。这个计划按理说天衣无缝,周玄逸也确实被伏城救出来了,根据原定计划本应该等待十三娘拿出血佛,周玄逸和伏城分道扬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第一个意外是十三娘在夏侯府被小王爷生擒,血佛不知所踪。 但最大的意外发生了,周玄逸失去了记忆。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事故,周玄逸阴差阳错的待在破庙,和伏城之间发生了一段姻缘。 李见青对周玄逸产生了一种纯粹的欣赏,哪怕这人失去记忆,失去了所有的权力,但这人依然是一个能够跟李见青对着干的一个人,这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李见青歪了歪头,道:“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周玄逸不想理他,道:“别再纠缠我,把十三姨娘的尸体给我,我马上就走。” 李见青此时却问道:“你恨我吗?” 周玄逸注视着李见青,李见青的眼神干净而纯粹,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 李见青看周玄逸没有回答,又低头道:“我知道了,你恨我。” 李见青放弃了服软,周玄逸这个人只有你跟他同样强大了,对方才会正眼瞧你。李见青扶着圈椅站起来,他重新直起背脊,又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小王爷了。小王爷慢慢坐回到周玄逸对面,两人又像是对峙一般的姿势。 李见青心中畅快,不管爱还是恨,他李见青都在周玄逸的心里占据了地位,就算是恨也比忘了好。 他呵呵笑了两声,李见青手肘撑着自己的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周玄逸的眼睛,道:“我一直不喜欢你的眼睛,太黑白分明了。”像是森林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李见青看到的时候总会心虚。 李见青继续道:“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跪着来找我,今天,你就来了。” 李见青突然发现感情是个很虚无的东西,他把周玄逸当祖宗的时候,周玄逸对他爱答不理。但他把周玄逸当做一个猎物的时候,周玄逸反而自己送上来。感情真奇妙啊,李见青单纯享受狩猎的乐趣。 李见青说话的时候语调非常轻快,道:“我本来还在想要不要留他一命,现在看来不用了,你那刀客活不了多久了。”李见青一句话便给伏城下了死刑。 周玄逸坐在对面,听到这句话没有第一次那样大的反应,他相信伏城,因为伏城说过,他会活着回来。他除了相信伏城以外别无他法。 但与此同时,周玄逸不可能不担心,伏城有个巨大的弱点,他不能杀人。 “我这次手里有一把刀。”李见青对这次的策划志在必得。 周玄逸抬起眼睛看着李见青,看见李见青缓缓道:“这把刀,伏城绝对无法下手。”不会出手,任由对方摆布,直到被对方杀死。 周玄逸突然心慌起来,伏城无法下手的人,只能是熟人。 小王爷却笑了,阿衡啊,看看吧,你是怎么一步步失去自己所有珍贵的东西?你这辈子就是一个孤家寡人的命,拥抱权利的路途是极致的孤独,这是帝王的宿命,周衡不会是例外。 -- 第143页 第72章 伏城开窍 伏城带着王小姐躲过了这一击,下一刻便抽出苗刀,叮铃几声打落对方的袭击,那黑衣人从房梁上翻腾下来,估计一直埋伏在此,等着伏城把血佛找出来。 伏城一推王小姐,道:“你先躲起来。” “不行!”王小姐急了,她不是不明事理,伏城这时候放弃她,到时候打起来乱七八糟的,伏城不可能再顾及她,道:“要走一起走!”王小姐感觉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她已经暴露了,作为夏侯府阴谋的知情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容易死去。 那刺客似乎也是认准了这一点,竟然不去攻击伏城也不去抢夺血佛,反而身形一闪,以一个相当鬼魅的姿态抢走了王小姐。 王小姐脖子上驾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刺客道:“别过来。” 伏城觉得这王小姐简直是个麻烦,他本来不想救她,但她自己要惹来灾祸,况且她说她看见夏侯爷死亡的真相,退一万步,伏城这么一个软心肠,怎么可能对王小姐置之不理。 伏城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认命道:“你想干什么?” “把血佛交出来!”对方道。 伏城先是看了一眼黑衣人,确定了这里真的就只有这一个刺客,觉得诧异极了,对方是多低估伏城的身手,伏城虽然不能杀人,但是对付一个刺客还是游刃有余。 伏城又看了一眼王小姐,她被吓得花容失色,抖得像是筛糠,但既没哭也没叫,明事理得很。 伏城低头看了一眼血佛,觉得这东西事关周玄逸的人生,该用这玩意儿去换取王小姐的性命吗? 锦衣卫正在全府搜捕伏城的下落,喊一嗓子把人引过来是最好的做法,但是伏城不能这么做,一旦引来锦衣卫,周玄逸的秘密暴露了对谁都没好处。因此三人只是静静的对峙,除了王小姐止不住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王小姐望着伏城,一颗心悬着,她实在是没法猜出伏城的心思,他们才认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伏城愿意为她交出血佛吗? “快点!”黑衣人显然有点不耐烦。 伏城摩挲着血佛,漫不经心的看了刺客一眼,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耍诈?” 黑衣人蒙着面,露出一双眼睛,这时候硕大的翻了个白眼,道:“我诈你干什么?” 伏城这时候耍起了无赖,道:“那谁知道呢?” 黑衣人只好道:“我数三下,一起放手。” 伏城道:“行啊。” 那黑衣人便真的数起来,道:“三——” 但他话未数完,伏城却已经迎面砸来了尊血佛,黑衣人不得不放手,伸手去够空中的血佛,与此同时,伏城一刀砍到他脖颈上。可惜刀没开刃,黑衣人只是痛呼一声,伏城已一手握住血佛一手抓住王小姐,王小姐被伏城带了一下,衣裙下摆像是花一样散开,下一刻便被伏城一把托住。 王小姐本应就势倒在伏城怀里,但伏城不知道是不是嫌弃她,抬起胳膊格挡了一下,王小姐什么都没挨着。 伏城似乎是真的觉得王小姐烦,道:“金铃!” 王小姐怎么知道他叫的是谁,甚至都没听懂那是个人名,下一刻,一个小姑娘的脑袋便贼溜溜的探出来。 “把王小姐带走。”伏城手掌发力,王小姐就像是个断线了的风筝一样在空中被抛起,王小姐刚还在疑惑这小姑娘怎么混进来的,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抛吓破了胆子,惊呼一声。 金铃足尖一点,于半空中搂住王小姐的肩膀,而伏城则跟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这黑衣人的功夫非常不俗,内力并非多么深厚,但却担得起鬼魅二字,伏城好几次都讨不到什么便宜,差点被他一招阴手中了要害。 那黑衣人打得打得却着急朝后撤去,黑衣人看了一眼窗外,然后便果断的翻窗而出。 伏城没有跟上去,眼下伏城和黑衣人大阵仗的屋内斗殴,总算是把院中锦衣卫引过来了。 “带她走,”伏城看了一眼金铃,道,“我去引开他们。” 金铃对伏城急道:“你怎么办?”伏城不能杀人,如果失去了金铃,将会失去最后一道防线。 金铃从不在生死关头忤逆伏城,她曾经很多次觉得伏城的计划简直漏洞百出,曾经好多次觉得自己的办法更加优秀,但是最后,能够带他们活下来的永远都是伏城的主意。金铃跟伏城是共生体,她必须相信伏城。 金铃一咬牙,道:“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伏城笑了,他曾经对周玄逸也说过,他必须活着回去,家里还有金铃和周玄逸在等着。 这夏侯府又乱哄哄的起来,被伏城敲晕的小丫鬟醒了,扯着嗓子大喊:“夫人不见了……”她嘴里的夫人正是王小姐。 伏城已经被发现了,只能认命的逃脱锦衣卫的追捕,这帮锦衣卫干别的不行,追人的功夫一流,伏城好几次想甩开他们都失败了。 这时候伏城才不得不承认,不愧是锦衣卫,跟万剑山庄那种暗哨完全不一样,井然有序,互相之间有一套复杂而隐秘的交流方式。 伏城好几次差点逃脱都被发现了踪迹。 伏城原本可以拿出周玄逸的龙符,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出夏侯府,但他刚放了王小姐,实在是心虚,没空被锦衣卫扣下来还要解释一堆。 伏城在夏侯府乱窜,但是夏侯府被陆川柏动过手脚,陆川柏虽然不在了,却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奇门遁甲阵法,伏城跑的跑的就误入阵眼。伏城对阵法毫无研究,在这里面乱糟糟的转了一会儿。 -- 第144页 他一边转一边觉得担忧,金铃最后有没有成功带着王小姐逃出去? 结果迎面碰到了一个人,伏城对他有点警惕,那人却恭敬的对伏城鞠了一躬,一指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正巧是生门。 伏城疑惑的瞧着他,他还是那副恭敬的样子,只说了一句:“烦请照看好我家主子。” 伏城听出来了,这人口中的主子应该是周玄逸。周玄逸不会放任伏城一个人进夏侯府,他不能拿伏城的命开玩笑。伏城却暗自诧异,周玄逸到底瞒着他多少东西?这事儿得回去才能跟他好好算账。伏城便对这位陌生人放了点心,问道:“你看见一个小姑娘没有?” 陌生人道:“小姑娘已经安然逃出,公子不必挂念。” 伏城更加疑惑,这人竟然连金铃的事情都知道,说明周玄逸的势力已经深入夏侯府锦衣卫内部。伏城很想再问清楚一点,但眼下情势紧急也顾不上那么多,只道了一声谢,然后便朝着这人指的生门从夏侯府窜出去。一直到这件事完全结束之后,伏城才从周玄逸的口中得知,这人是齐王殿下安插在锦衣卫里的密探刘锡田。 伏城胆战心惊的从夏侯府走了一遭,心想他两次来夏侯府都没什么好下场,命中跟这座府邸犯冲,日后就算是发生什么,伏城都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伏城把血佛藏在袖子里,人在夏侯府旁的小巷子里喘气,这时候眼睛一眯,发现那巷子口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逆光站着,伏城扭头看这是个死胡同,几乎也没有能躲避的地方,伏城心想这刚从虎穴出来,可千万别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但等他走了两步,伏城能认清他的面貌了,才放下心,那人正是卞清河。 卞清河还是穿着儒雅长衫,却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一些木头根雕,一看就是被赵河打发出来买东西的。卞清河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了。”伏城道:“你又怎么在这儿?” “巧了么这不是,”卞清河说话的时候还是一股京都腔调,道:“被赵河打发出来买东西,路过刚好就瞧见你了。” 伏城听闻,突然诡异一笑,道:“夏侯府地处东城,旁边小贩摊子都没有,距离最近的一条街也要走个半柱香的时间,你可真巧啊。” 卞清河听了这个话,突然也笑了起来,他也不遮遮掩掩,他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身形一闪,一刀捅进伏城肚子里,道:“对不住啦,小兄弟,我老婆在他手上。” 阴学宫的探云手,一步之内没人能躲过。 卞清河动了动脖颈,脖颈上露出一道红痕来,那是伏城刚才在夏侯府打的,现在显得分外狰狞。 刀刃陷进伏城的腹部,发出噗嗤一声,这声音很大,奇妙而诡异的在伏城耳边响起。 这是探云手,伏城躲不过,但能偏一下,不至于一下子刺入这么深的地步,但他看到卞清河时脑子里在想的却是血佛。在选择躲避和销毁证据之间,他选择了销毁,多年以后他依然会诧异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决定。 伏城一手捂住伤口,身体不可控制的跪下,藏在袖子里那只手正在暗自发力,血佛就像是周玄逸的一生,毁了他,伏城唯一的念头,毁了他,周玄逸就安全了。 卞清河讶异伏城的反应,伏城不应该这么容易得手,他见过伏城的本事,然后看着伏城手里的玄机,突然明白过来。 卞清河的表情很冰冷,带着疑惑:“为了那个小子,值得吗?” “值得。”伏城说给自己听的。 卞清河和伏城因为同样的目的聚集于此,伏城为了周玄逸,卞清河为了赵河。卞清河是最能明白伏城的人,他把伏城当知己,情非得已又怎么愿意来刺杀伏城。卞清河叹了口气,又道:“我对不住你。” 卞清河捏住伏城的手腕,一手卡在他脖颈上,试图让伏城放手。小王爷说了,只要杀了伏城,带回血佛就能放了赵河,卞清河心中不甘但也不得不动手。 “放手吧。”卞清河道:“放手咱俩都好过点。” 伏城没有放手,他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忍,为什么呢?因为周玄逸,他不能看到周玄逸被残忍的剥开面具,失去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失去他至高无上的地位,失去他骄傲的血统。周玄逸不是伏城,不是一根野草一只过街老鼠,他就应该在至高无上的位置,骄傲的活下去。 伏城想不通是为什么,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碎了血佛,破碎的玉块在他手里硌出鲜血,他没有停,直到那东西变成一片粉末。 伏城笑了,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算死了也无所谓,他这辈子终于干了一件事。 伏城的目光越过卞清河,他对于这个刺杀他的戏子没什么怨恨,对于濒死也没什么诧异,他在内心过演练过无数次自己死去的场景。 人们都说,生死一线间能够想清楚很多问题。 这时候是日落,晚霞把巷子染的深红,他突然笑了,没有感觉到多疼,反而被这样的景色而震撼,真奇怪啊,他在白鹿城躲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这座边陲小城这么美。 什么是爱呢?伏城问过赵小虎,赵小虎说,想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伏城看到这样的景色,突然想到和一个人分享,他想说给对方听,他想……带他来看看。 -- 第145页 完了,伏城笑了,他真的爱上周玄逸了,不,也许该叫他周衡,但谁在乎呢?有什么所谓呢?不管他是教书先生还是高贵的龙脉,于伏城都没有区别,他只想看看他,告诉他,白鹿城的晚霞,很美。 第73章 失去 李见青在周玄逸面前伸出手,手掌摊开,上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块玉石。 玉石还未完成雕刻,只有一个兔子笼统的形状。周玄逸觉得这块玉相当扎眼,因为上面带着血。鲜血干涸,把玉石包裹在一起,像是一层铁锈。 周玄逸明白了,他甚至有点想给小王爷鼓掌,他果真找了一个人,伏城不会下手的人。 李见青把生肖牌放在周玄逸手里,周玄逸却觉得拿着一块碳石,太烫手了,让他下意识的想扔出去。 周玄逸看见小王爷背后的屏风被李文秀缓缓拉开,露出一个人来。那人双手被绑,嘴也被堵住,周玄逸认识他,他哑着声音叫道:“赵河。” 赵河看到了周玄逸,这是他在这个屋子里唯一的熟人,他有点激动,想要大喊些什么,但他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类似于困兽怒吼的嗯嗯声。 李见青这个人总是能抓住所有的关键,他手上有赵河,就不会担心卞清河会出差错。他知道这个来自阴学宫的男人到底想要什么,卞清河能够为了赵河隐姓埋名背叛师门,同时也能为了赵河心狠手辣,毫无顾忌的杀死伏城。 周玄逸绝望了,是卞清河。 卞清河这个人武功卓绝,重点伏城对他下不了手。伏城是一个心软的人,他是一个不能杀人的人,这场对决,从一开始就不是公平的。 李见青一直在观察周玄逸的反应,他了解周玄逸,周玄逸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应该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周玄逸像是一张没有表情的白纸,李见青偏偏就想在上面闹出点动静来。李见青像是怎么样也看不够似的,觉得美妙极了。 李见青一手托腮,朝着周玄逸眨了眨眼睛,道:“这场戏你满意吗?” 周玄逸不能慌,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事实,道:“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李见青冷笑一声,指着自己脖子上的血点,这是他脆弱的部分,是周玄逸一手造成的,道:“遇见你的那一天我就疯了。” 周玄逸额头的青筋也开始剧烈跳动,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出自己的心慌,他在这场战役里不能输,周玄逸感觉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在抖:“你把赵河放了。” 周玄逸理了理自己的思绪,觉得这件事尚有可以挽救的余地,只要他把赵河救出来,说不定可以挽回什么。这个客栈里的高手数不胜数,强抢毫无胜算,只能智取。 周玄逸几乎用全部的力气来维持表面的平静,他对着李见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道:“你想要什么?” 李见青欣赏周玄逸,这个男人,不论干什么都有一股气势,像是天生的一样,跟周玄逸这个人的脊椎骨长在了一起,任谁也剥夺不了。 李见青凑近周玄逸,在对方还有三寸的地方停下来。道:“你看着我。” 周玄逸只能看着李见青,这样的距离,周玄逸的眼里只能有李见青,再也容不下其他。 李见青的桃花眼眯了眯,笑得纯粹而天真,周玄逸时常想,李见青心机如此深沉,但面上却维持着一派天真无邪,好像皮囊丝毫不受内心污浊一般。 周玄逸可能没有李见青背后的“鲲”,在现在的局面上几乎一败涂地,他唯一的优势竟然是李见青爱他。 周玄逸对李见青笑了笑,这个笑容并不纯粹。周玄逸让自己的身体停止发抖,他必须在这里替伏城做些什么,他右手抚摸李见青的脸,两人之间距离相近的像是情人。这个动作在过去,周玄逸对李见青做过很多次,但现在却不熟练的厉害,周玄逸强迫自己稳下来,缓缓道:“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 李见青又听到周玄逸低沉的声线了,京都一别之后,周玄逸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温柔的注视过他。李见青仰起脸看着周玄逸,他比周玄逸略矮一点,只能抬起头看他,望着周玄逸的黑眼睛好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周玄逸的眼睛怎么就这么黑呢?黑的深不见底,让李见青又爱又怕。 李见青的眼睛好像带有雾气,缠绵而温柔的嗯了一声:“嗯?” 周玄逸距离李见青越来越近,他讨厌这张脸,现在却要装作极度深情的样子,周玄逸张嘴正欲说些什么,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扣声。 周玄逸的动作停了。 李见青觉得这样的手下真的好没眼力劲,他斜眼看了一眼苏媚娘,苏媚娘得到指示,打开窗户让外面的人进来,附在苏媚娘耳边说了什么。 苏媚娘听到他的话,却难得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探子带来了一则消息,但聪慧过人的苏媚娘却拿不准该如何处理这则消息。 李见青笑道:“媚娘,有什么话就直说,这里没有外人。” 苏媚娘得了李见青的允诺,只能道:“卞清河得手了。” 卞清河……得手了? 周玄逸整个人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的世界昏天倒地, 这个消息像是在周玄逸脑子里炸开,他满脑子都是伏城,伏城真的出事了?那个如此强大的伏城,他死了? -- 第146页 同样震惊的还有赵河,卞清河金盆洗手多年,他不想让卞清河背上杀人的罪名,何况杀掉的人是伏城。 李见青嘴上还挂着笑,只不过对着周玄逸一脸的歉意,道:“你来晚了啊。” 周玄逸根本不管李见青在做什么,他几乎手都开始抖了起来。伏城怎么可能会死?他不是答应自己会活着回来吗? 李见青哈哈哈大笑,他笑得那么猖狂,他站在周玄逸面前,当着他的面一点点的毁掉他在乎的东西,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快乐,道:“说实话,美男计对我是挺有用的,你早点使了,说不定我会放过你家伏城。” 周玄逸怒视着李见青,这个人从头到尾都一直在耍他。 李见青笑够了,他不知道是开心伏城死了,还是开心周玄逸这个表情,他抹了眼角的笑出的眼泪,道:“既然你这样努力,我也不能辜负你的真心。” 李见青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明明在笑,眼角的泪水越来越多,他只能拍桌大笑道:“十三娘的尸体送给你了,这个赵河也送给你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绝望的消息磨光了心,周玄逸在那一刻竟然没有想要杀死李见青的冲动,他只是在想,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 李见青哭哭笑笑,让人几乎分不清他是开心还是难过,他继续道:“好人做到底,我再附赠你一个好消息,伏城在夏侯府外的光明巷,你现在去说不定能看到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这四个字唤醒了周玄逸身上的某种东西,他打了个冷颤,一把推开拦在身前的李见青,道:“滚开。” 李见青被推得一个踉跄,在李文秀的搀扶下才站直了身体,眼泪终于爬满了脸庞。 周玄逸眼前有点发黑,他根本顾不得什么李见青,他不能在同一天失去十三姨娘和伏城。 掌柜的看到周玄逸飞奔出来,这位客人跟刚来时的气势已经不相同了,甚至有点狼狈,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周玄逸刚走出德月轩,迎面撞到了齐王的谋士胡以侃,他对周玄逸一作揖,道:“爷。” 周玄逸望着胡以侃,他背后站了不少带刀侍卫,在这条太白街上显得尤其显眼。带刀侍卫是培养出的死侍,他们手中的刀和他们本人一样显示出不近人情。 记忆失而复得,权力也便一起回归,这是周玄逸手里的人,他对此人十分信任。 周玄逸冷静了一些,飞快的下令,道:“派人把十三娘的尸体抬出来,顺便把他关押了。”周玄逸一指赵河道。 “不行,我也要去。”赵河对周玄逸大声喊道,但周玄逸压根儿没有理他。 周玄逸冷着一张脸,对着齐王殿下的谋士胡以侃道:“把严少康带来。” “可是……”胡以侃有点对这几个命令发懵,严少康夏侯府一行之后就被胡以侃暗自保护起来,严少康是他们的一张底牌,不能轻易露面。 “把他叫来。”周玄逸不再看他,扭头便走,留下了一句话:“我有事。” 胡以侃得了周玄逸的命令,这小太子爷说话不说第三次,只能恭敬的应下了。不过他倒是能猜出周玄逸要忙的是什么事儿,八成又是那个刀客,派了一队人赶紧追上周玄逸的脚步。太子爷失而复得,可不能就这么丢了。 周玄逸朝着光明巷跑去,他怕极了,他感觉自己的腿脚不听使唤,他失去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周玄逸引以为傲的冷静被摧毁,他害怕,伏城是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 他手里捏着生肖牌,玉石在他手里硌得生疼,周玄逸不敢松手,他怕自己没有力气再握住这个东西。 周玄逸不可控制的被回忆所淹没,然而回忆全部被一个人所占据——伏城。伏城是他失去记忆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他对伏城有类似小兽睁眼的亲近,他对伏城有过嫌弃,他对伏城有过很多感情,是他从未有过的。 因为伏城,周玄逸懂得看人眼色,让自己看上去成为一个“好人”。因为伏城,周玄逸改变了自己,他把自己从小王爷一样的人变成现在的样子。因为伏城,周玄逸甘愿做一个白麓城默默无闻的教书先生。 没有感情意味着不会受伤,周玄逸一直恪守这一点,直到遇到了伏城——他人生的弱点。 他的心在抽痛,但周玄逸不后悔,因为伏城,他知道了活着是什么样的感觉。过去的他,沉浸在陈皇后死去的阴霾里,每天在别人的质疑里存活,他的眼里只有复仇和权利。 但伏城不一样,伏城不一样,他独一无二,天底下独一份的伏城。 周玄逸距离光明巷越来越近,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极其懦弱的人,他竟然不敢再向前一步。他的腿应该在发软,他不应该这样,但他控制不住。 周玄逸还没跑到光明巷,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第74章 伏城觉醒 什么是爱呢? 伏城跪在血泊里,想着这个问题,他问过赵小虎,赵小虎说,想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什么是爱呢? 伏城自己在想这个问题,因为爱周玄逸,所以可以为他付出生命?不,因为爱周玄逸,伏城第一次想活下去。 自从万尸阵之后,伏城带着深深的愧疚,因为杀了达泽的愧疚,让他不自觉的想要求死。他原本以为死亡是最好的解脱,是他唯一的归属,他匆忙的一生应该草草收场。 -- 第147页 但是遇到周玄逸之后,有些事情改变了,伏城感觉那刀刃在腹中的感觉,很久没有体验什么叫做死亡,现在却体验到了。他觉得自己意识逐渐模糊,好像听到了鲜血流失的声音。 “巧了啊,”伏城突然缓缓抬起头来,学着卞清河说了一句话,道:“我老婆也在他手上。” 正常人这个时候应该觉得全身发冷,体力迅速流失,离死不远了,但是伏城没有,他还能抬起头,学着卞清河的语气来,卞清河后退了一步,伏城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伏城握住刀刃,刀刃确实结结实实的捅进他肚子里,当时的情况,伏城用手握住了刀刃,但卞清河功夫到家,他没拦得住多少,小刀一半都陷入到伏城的肚子里,此时伏城缓缓的把刀刃拔出来。 小刀清脆的掉在青石板上,让卞清河头皮发麻。 伏城自己封住了大穴,一手捂住创口,鲜血浸润了他每一个指缝。然后伏城竟然在卞清河面前缓缓站了起来。伏城注视着卞清河,卞清河却觉得那不是平时的伏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这时渐渐发红,像是地狱里钻出的一只恶鬼。 卞清河咽下一口唾沫,他是认识伏城的,伏城是个柳荫巷的刀客,就算是武功超强,但在不能杀人的情况下大打折扣,根本不以为惧。卞清河看着伏城,不可控制的后退了半步,问了一个听起来相当滑稽的问题道:“你是谁?” 卞清河不敢相信,这人跟那个看起来有点温柔,脾气软乎乎的伏城有什么相干。 伏城抬起头,看着卞清河,碎发下遮盖的眼睛半眯着,把卞清河盯得头皮发麻。卞清河找不到其他形容,他不是饿狼也不是猛禽的眼睛,伏城现在不太像一个人。 卞清河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伏城便已经凑到卞清河跟前。卞清河大惊,没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如此灵动。 卞清河就是练这种功夫的,身形如鬼魅,卞清河遇到内力比他深厚的,却没遇到过速度比他更快的,尤其对方还是个濒死之人。 卞清河几乎是在拼命抵挡,这时候两人手上都没有武器,纯粹是拳拳到肉的过招。卞清河的探云手最初就是拳脚功夫,按理说伏城是一个使刀的,近战应该相当吃亏。 然而意外的是,伏城并没有显现出劣势,反而二十招之内就破了卞清河的探云手。卞清河心中发冷,下一刻,自己的右手被人死死擒住。卞清河大叫了一声,他从未体验过如此极致的痛苦。 咔嚓嚓—— 骨头声声裂开,那个声音是卞清河听过最恐怖的东西,他这辈子都不想听到第二次。 伏城手掌运功,卞清河的手臂骨头便像是莲藕一样在节节炸开,卞清河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破碎的骨茬挣脱皮肉,把一条细皮嫩肉的手臂扎血肉模糊,那条手臂已经不是人的手,像是麻花一样以一种诡异的形状被人强行扭曲。 卞清河咬着牙,他面色惨白,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伏城的手还在施压,卞清河的膝盖越来越弯,脊柱无法承受这样强大的力量,膝头发抖,砰地一声,他的膝盖骨砸在地上。 我要你跪,你不得不跪。 如果说卞清河感受到了什么,他只感受到了一股纯粹而强大的力量,强的不像是个人类。伏城仅凭一只手就能逼迫卞清河跪下,再也反抗不能。 伏城面无表情的看着卞清河,那个眼神不像是在看朋友,不,连人都算不上,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卞清河突然想到了白麓城的传说,传说恶鬼厮杀,邪神出世。邪神仅凭一个眼神一个手指,便能让天下最尊贵的英雄跪下,到了那个地步,才是真正的天下浩劫。 伏城冷冷的哼了一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笑,道:“如果我想杀了你,你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伏城的手卡在卞清河的脖子上,一点点发力。 卞清河睁大了眼睛,伏城要破杀戒? 伏城要杀了他。 卞清河就像是被咬住喉咙的羚羊,知道自己必死的命运,反而选择不再反抗。 卞清河其实心中有些轻松,他为了赵河,不得不做一个阴险的小人去杀掉自己的朋友。伏城逃脱了反而轻松了,他心中有愧,临死之前却坦荡荡,死在伏城手里,未尝不是最好的归宿。 他想拜托伏城把赵河救出来,他其实有点不好意思,人家差点被你杀了,你怎么有脸要求人家,但卞清河这个时候根本不能要他的脸面,赵小虎不能离开赵河。卞清河道:“救救……赵……河。” 卞清河都不知道这样状态下的伏城到底能不能听懂他的话,也不知道伏城愿不愿意答应他。 伏城听到赵河两字,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他的手指还在渐渐使力,掠夺卞清河的空气。 卞清河感觉自己呼吸不畅,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鲜血好像都一下子冲上头顶,在濒死之际,卞清河却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伏城比他的感知更强,已经抬头朝着巷子口望去。 “伏……城?” 周玄逸站在巷子口,他的膝盖弯还是止不住发抖。 周玄逸心情相当复杂,他本以为伏城已经死了,跑过来之后却看到伏城还活着。周玄逸刚想笑,想冲过去抱抱他,但又笑不出,伏城这个状态有点陌生。 -- 第148页 周玄逸没见过这样的伏城,他看上去有点吓人,周玄逸一瞬间理解了,徐云起说伏城这个人身上带有戾气是什么意思。伏城现在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戾气,不,甚至是邪气。 但周玄逸只是愣了一下,不论伏城是什么样的,横竖都是他周玄逸选的人,周玄逸向前走了两步,慢慢接近伏城,对他道:“伏城,你没事吧?” 这一声以一种非常霸道的姿态破开伏城脑海中的混沌,直直的传入伏城的耳中。伏城的眼睛慢慢变得清澈,伏城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点迷茫。伏城手指一松,卞清河便又能大口喘气起来。 卞清河捂住胸口,大口喘气,一条狰狞的手臂让人看着心惊。 伏城看着卞清河,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伏城的手里浸满鲜血,太扎眼了,让伏城脑袋疼。 伏城自责起来,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伏城闭上眼睛,他厌恶这样,害怕失去对自己的掌控力,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周玄逸看到了伏城肚子上的伤口,这是一个致命伤,周玄逸没有诧异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伏城为什么会站着的问题,伏城大约不觉得这样的伤口有什么疼。 周玄逸手里沾染了伏城的鲜血,感觉心疼又惊慌,上前抱了抱伏城,让对方的体重压在自己身上,实实在在的抱住伏城之后,周玄逸才感觉到了安全,道:“我们去找柳青青。” 周玄逸的话温和的在伏城的耳边响起。 伏城感觉到周玄逸的温度了,这些东西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活人。伏城感觉有点喜滋滋的甜:这个人不嫌他,就算是看见他这个样子都不嫌他。 “快点。”周玄逸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伏城的伤口必须尽快就医,失血过多就算是神医在世都回天乏术。周玄逸着急道:“我们去找严少康。”严少康是苗疆巫医,他一定有办法。 周玄逸去拉伏城的手,却没拉动,伏城还站在原地。 “严少康真的是你的人啊。”伏城道。 周玄逸想起了那句话,伏城最讨厌别人骗他,但周玄逸不是故意要骗他,道:“磨磨唧唧什么?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别说拽我舌头,等你活下来,你把我千刀万剐我都不吭一声。” 伏城的表情很古怪,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道:“我好像快死了。” “瞎说——”周玄逸噎住了,他声音有点哽咽,道:“谁敢让你死,你要是死了,我会杀了李见青,我会让赵河给你陪葬,你死不了。” 周玄逸摸了摸伏城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伏城的温度越来越低了,只能依靠着周玄逸勉强站着,周玄逸道:“等你好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夏侯爷是谁杀的,我什么时候骗你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伏城道:“这都不重要了。” 周玄逸最害怕的就是伏城没有求生意志,他一直为了自己的死亡做准备,周玄逸害怕这时候伏城会抛开他。 而伏城在这个时候想做一件事,他想做一件自己从未做过的事。 伏城拎住周玄逸的领子,把他整个人都拽了过来,然后脑门儿狠狠的磕上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连周玄逸都惊了,周玄逸和伏城抵着脑袋,感觉伏城的呼吸离他很近,但他什么也看不清,火云文像是晃花了眼,只觉得眼前一阵红彤彤的乱。 乱。只有一个乱字,什么都乱,乱七八糟的阴谋诡异,乱七八糟的感情,还有乱哄哄的心。 伏城张了张嘴,他约莫是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 伏城鼓起了勇气,他长这么大就缺个胆子,尤其是在感情上,今天确实一股脑儿全用上了。伏城想大声告诉周玄逸我爱你,话到嘴边觉得太俗了,配不上周玄逸这个人,伏城可以俗,但周玄逸不能。 于是,伏城便向前凑了凑,嘴唇压上了周玄逸的嘴唇,一腔的霸气全用在这个吻上了。 我没啥珍贵的东西,我只有这个人,现在我把自己给你了。 伏城这辈子就说过这么一次情话,却也是最好的一次。 第75章 破庙重聚 这是一个至死方休的吻。 好像明天就是末日,两人就像是两条滑腻的鱼,唯有对方才能让自己生存。 周玄逸觉得眼前有点模糊,伏城已经沉沉闭上了眼。 片刻之后,伏城身体逐渐脱力。周玄逸接住伏城下滑的身体,但伏城好像有千斤之重,周玄逸托不住,只能和伏城一起跪在地上,他双手穿过伏城的腋下紧紧抱着他,好像溺死的人抱着一根浮木。 胡以侃早已带人守在巷口,道:“爷。” 胡以侃看到周玄逸眼睛红了,微微有些诧异,他认识了这位冷酷无情的太子爷这么多年,还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所有的谋臣都希望自己的主子能斩断一切欲望,但这本身就不可能存在,争夺权力是欲,男欢女爱也是欲,人总是想要更多。 周玄逸没回应,他抱着伏城,好像不愿意把他交付给任何人。 胡以侃继续道:“严少康来了。” 周玄逸没有生机的眼睛动了动,终于出现了一点神采。 严少康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他之前一直被胡以侃秘密养在一处偏僻别院里,他好久没有看到伏城,想到这个人因为自己而卷入阴谋当中,看到伏城的时候没有愧疚是不可能的。 -- 第149页 伏城把他当兄弟,而他却骗了伏城。 严少康道:“我看看。”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板着脸,似乎压根儿没有意识到周玄逸的身份一样。 最后还是胡以侃不合规矩的拽了一下周玄逸,这一拽提醒了周玄逸松了手,才让严少康有机会接触到伏城。 伏城的伤势过重,卞清河不愧是阴学宫的好手,这一刀没有留下丝毫余地。伏城是被培养成杀人怪物而成长的,他能够反杀卞清河是因为他压根儿没有感觉到疼痛。伏城这一类人,会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 然而就算是严少康也觉得伏城的伤势棘手,严少康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只能吊住伏城的小命。柳青青也来看过,她在这个时候显示出了一个医者专业的素养。 她没有第一反应去问严少康到底去哪里了,虽然很想问,但在她眼里伤者最大,前几天的交流仅仅局限于和严少康讨论病情。 苗疆巫医和西域医术在伏城身上效果都不大,最后柳青青和严少康坦然告诉周玄逸,除了等待以外他们别无他法。 周玄逸把伏城送回破庙,破庙从未如此守卫森严过,胡以侃带来的人亲自镇守在破庙里,屁大点的小庙被这些带刀侍卫团团围住。柳荫巷的刀客们都不敢再来造次,这已经超脱他们能够忤逆的范围。 这期间锦衣卫来过,陆川柏多次求见,但周玄逸都没有答应见面。 周玄逸刚恢复记忆没多久,有很多要紧事要处理,他只能让自己忙着,接过胡以侃递来的一个又一个折子,也不跟人解释什么。每天要么就是跟胡以侃交流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要么就是坐在伏城的病榻前自言自语。 自从伏城出事那天,金铃就再也开心不起来,甚至看周玄逸都不太顺眼。金铃不想去回忆那个场面,周玄逸背着一身是血的伏城,伏城的身体已经渐渐失去温度。 接下来严少康来了,一脸心如死灰的样子,然后柳青青来了,走出来的时候也是轻轻摇头。 两位最好的大夫束手无策,他们只能一点一点吊着伏城的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伏城在金铃的世界里意味着无懈可击,多危险的境地伏城都能全身而退,但唯一的一次,伏城把自己弄成这样,半死不活,鬼门关走了一遭。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周玄逸,金铃有点后悔了,她之前撮合周玄逸和伏城是想给伏城找个伴儿,不至于下半辈子孤独无依。但周玄逸本身带着太多的不确定,他就像是危险的旋涡,让所有身边人都无处遁形。 让金铃更加难以接受的是,周玄逸带来了严少康,两人很早相识,让金铃有一种讽刺的感觉。严少康和周玄逸一起做的局,被耍的只有伏城这个二傻子。 金铃后悔了,虽然金铃很想带着伏城离开这里,离这些人远一点,但她没有办法,跟周玄逸比起来她什么都不是,周玄逸比她武功高,比她有权势,比她能调动更多的人手。 周玄逸才不是她的小周哥哥,而是当今太子,是这个天下未来的君王。 赵河被周玄逸羁押,虽然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木匠,只是被临时利用了一遍,但周玄逸没有放手的意思。他说到做到,伏城死了,赵河不会好过。 赵河被关押,但他心甘情愿,只是要求了玉石和锉刀,没完没了的雕刻那个尚未完成的生肖牌。 卞清河的下场金铃倒是看过一次,被关进阴暗的地窖,右手已经全烂了,明明破庙里有柳青青和严少康两大神医,但没有周玄逸的允许,谁也不敢上去帮他。 柳青青见不得人受苦,好几次想上去给卞清河一个痛快,但都生生压住了。 而周玄逸对卞清河的态度也很简单,他对柳青青说:“别让他死了。” 这个命令的意思是,别让他死也别让他好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伏城受过的苦,卞清河一个也跑不掉。 于是,关押着卞清河的地牢就总能传出抑制不住的痛哼声。 金铃这时候才看出来,周玄逸是一个跟小王爷相比不逞多让的狠角色,之前跟伏城在一起,如同过家家一般胡闹。 周玄逸欠金铃一个解释,但周玄逸不知道怎么开口,伏城生死不明,所有的狡辩都像是撇开责任。他只对金铃说过一句话:“我会好好照顾你。”不论伏城到底是生是死,周玄逸都应该替他照顾好金铃。 但金铃并不领情,她脾气大,爱憎分明,觉得周玄逸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柳青青比较容易理解金铃的感受,这两天她几乎没有回义庄,陪着金铃一起住在破庙里。 伏城昏迷的第二天晚上,方海和宋小川也来了。 方海和宋小川过来,但没有看到伏城,周玄逸在屋里亲自守着,除了柳青青和严少康,没有人能进去看到伏城。 他们几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一抬头就能看到庙里的断头佛。 他们不约而同的盯着那尊佛像,因为伏城昏迷,没人顾得上供奉佛像,此时已经落灰了。他们好像三个月前伏城收到血影十三娘的委托时一样,当时他们几个人因为几块金条而聚集在一起,之后又因为严少康失踪而集体行动。现在已经阔别三个月,从盛夏转入秋天,中秋节都过了一遭,这些人再重新聚在一起的时候,伏城已经缺席了。 金铃抱着一罐酒,是伏城最喜欢的思春堂,但没人有这个心思喝酒。 -- 第150页 伏城好好的时候,金铃没觉得伏城有多么了不起,如今半死不活,金铃却觉得整个破庙像是垮了。 在这个破庙里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受过伏城的恩惠,不管是恨也好爱也好,总归是不愿意看着伏城去死的。 几个人默默坐着,这里面反应最大的竟然是方海,他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大老粗,但他一早就觉得周玄逸不是他们寻常百姓能惹得起的人物,他应该早点劝伏城抽身,但他没有做到,于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方海此时看严少康尤其不顺眼,道:“你跟里面那个太子爷联手,把老大弄成这样?” 严少康没想到这几个朋友能为了找他做到这种地步,也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这么尴尬的局面。所有人都一起看着他,三个月之前他们还称兄道弟的朋友,三个月之后,他们看严少康的眼神如同看一个逆贼。 如不是看到严少康还有用的份儿上,在座不少人都已经想把他千刀万剐了。他们直勾勾的盯着严少康,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 柳青青冷笑一声,道:“你是不是杀人了?” 宋小川这个好脾气,难得的有点气急,道:“你说话,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三人连发三问,严少康欠所有人一个解释。 严少康是蒙绕氏旧少主,他的父辈因为卷入陈皇后的阴谋而惹上麻烦,之后被李见青屠族,严少康侥幸逃脱之后便一直寻找机会复仇。 在他复仇的道路上,遇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也就是太子。按理说太子爷应该杀了他,因为严少康的存在不是什么好事,只要严少康在一天,太子不是太子的秘密就多一个知情人。 但周玄逸没有那么做,他当时继续建立自己的队伍。每一个争夺权力的人都会培养自己能用的“手”,朝中大臣是一回事儿,能干肮脏事的又是一回事儿,比如小王爷手里的“鲲”,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候解决掉敌人。周玄逸和李见青都需要这样的“手”。 周玄逸把严少康纳入自己旗下,给了他足够的保护,甚至连严少康这个身份也是周玄逸给他作假的。严少康和周玄逸有共同的目标,理所当然的结盟。他听从周玄逸的安排埋伏在白麓城里。 遇到伏城是一个意外,也不算是一个完全的意外。周玄逸很早就知道伏城的存在,远远早于其他人,早在伏城还在正玄山徐云起身边的时候就知道。 周玄逸最初对伏城的态度很简单,他觉得伏城是一把好用的“刀”,伏城的价值远超于“鲲”里的任何一个人,应该收到自己麾下。 而且伏城此人拥有极高的道德底线,当时营救周玄逸的任务人手不够时,十三娘是奉着周玄逸的命令才来的破庙。 但事情发展的最后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周玄逸绝对预料不到自己会爱上这把原本是他的刀的人。 严少康说话的时候简直如同交代自己的后事,无人插嘴也无人评价。有那么一瞬间,严少康像是跪在神殿里忏悔,他逐字逐句的说出自己的罪责,企图获得原谅。 周玄逸被困夏侯府,与他所有的手下都失去了联系,但在失联之前曾经嘱咐过十三娘该如何行动。 十三娘找到伏城是在喜宴的前三天,但计划一早就展开了,要比伏城加入的时候早得多。 严少康和血影十三娘的任务是引伏城入局,为了这一点,甚至不惜杀死百花街的雪凤娘。 他跟血影十三娘在一起的力量还是太小,当时齐王殿下的人还未赶来,胡以侃等人不在白麓城,就算在,他们也无法参与这场下三滥的暗杀行动。 周玄逸给他们最后的一个锦囊就是跟东厂合作,也就是东厂总督刘玉。 这个人跟陈皇后之死有莫大的关系,跟严少康的家族蒙绕氏也颇有渊源,当年向皇上力荐苗疆蒙绕氏的就是这位“大公公”刘玉。 严少康和他不合,在药铺见面时便吵起来,药铺伙计听到的争吵声便是这么来的。 之后严少康和伏城一起潜入了夏侯府,杀死夏侯爷的是刘玉,因为只有他有这个本事,血影十三娘是完全做不到的。 而严少康进入侯府之后只放了一把火,他马上就发现了这个侯府里有小王爷的人,后来夏侯府烧成那样是小王爷的功劳,跟严少康的关系并不大。 因为严少康看到小王爷之后马上就改了策略,他转而投靠了齐王殿下的谋臣胡以侃,严少康手上有周玄逸的亲笔信,很快就得到了胡以侃的帮助,从而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严少康隐藏了周玄逸身份的部分,挑挑拣拣的说完了,但在座没有人开口。 铮得一声。 金铃的峨眉刺率先出鞘,她是一个小姑娘,没有什么谋略,也不懂什么忍辱负重的大道理,她唯一懂得就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严少康一直在骗她。金铃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她是伏城一手养大的,对于朋友之间的背叛同样气愤,金铃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叫了三年的严哥竟然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这种目的,问道:“你一直在利用我们?” 金铃表情肃穆,是杀人前的冷硬。 说来也是奇,金铃是伏城背后的刀,在座的人里除了方海竟然没有人再能拿这个小姑娘怎么办,现在方海不想掺和这件事。于是金铃的峨眉刺顺顺当当的直指严少康胸口。 刀尖戳破了严少康的衣服,严少康觉得有一种非常尖利的疼痛。严少康是个大夫,他当然知道这一刀刺下去是什么后果,他觉得这个惩罚对他很公平。 -- 第151页 柳青青张嘴想要说什么,她对于严少康的关系很复杂,一方面他们拥有过一段感情,另外一方面柳青青不能接受这种欺骗。柳青青有点犹豫,但最终没有说出声。 金铃实际上也犹豫不决,她杀过不少人,但唯独没有杀过熟人。峨眉刺越来越深入,严少康的胸前慢慢渗透出一小块的血迹,像是一朵深红色的花。 “铃子。” 有人出声打断她,金铃一瞬间还以为是伏城,金铃回过头,发现周玄逸站在那断头佛下。 第76章 伏城昏迷 周玄逸看上去非常不善,他脸色冰冷,失去了作为人的温度。 “住手。”周玄逸下令道。 但金铃不是一个简单听从命令的人,她看了一眼周玄逸,心想你算什么东西。 周玄逸又道:“放开他,他只是听从我的命令,与他无关。” 金铃冷笑一声,她实际上没有真的想杀严少康,她也知道伤害伏城的是卞清河,她更知道卞清河背后是小王爷,这笔账不应该算到严少康头上。但金铃控制不住,伏城已经昏迷三天,他越来越虚弱,醒来的迹象越来越少,他还能醒来吗?还是会在睡梦中悄然死去? 没有人给这个少女一个准确的答案,金铃快要憋疯了,她想要去发泄,去破坏,随便那是什么。 金铃收刀了,她看了一眼严少康又看了一眼周玄逸,觉得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金铃收刀之后便要往外走,随即就被门口的两个侍卫拦下,这是周玄逸的命令,在这间破庙,无论进出都要有周玄逸的口令。 金铃瞪着门口的两个侍卫,道:“滚开。” 侍卫不敢违背主上的命令,默不作声,金铃只好扭头瞪着周玄逸,道:“放我出去。” “你要去哪儿?” “报仇。” “不准。” 金铃像是报复一般,道:“我偏要去。” 周玄逸身形如电,下一刻便已经在金铃面前。金铃对周玄逸心中早就有气,拿起峨眉刺便朝着周玄逸刺去。 众人没有想到这两个祖宗能够打起来,也不知道该帮谁,只觉得这院子乱极了。 周玄逸惦念着金铃不敢下重手,但到底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周玄逸一手把金铃两只手腕捉住,金铃的两条手臂被迫扭着,一脸狼狈道:“放手。” 周玄逸沉声道:“报仇?你连他身边的贺琰都打不过,你告诉我拿什么报仇?” 金铃哭了,她这么多天一直想装一个好姑娘,不争不抢不闹,但她憋不住了,她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现在在床上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金铃才不是什么好姑娘,她任性惯了,伏城给她撑起了一个小小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能够为所欲为,不论她闯了多大的祸,伏城总是能宠着她,让着她。 金铃的眼泪深深刺痛了周玄逸,周玄逸觉得自己心口堵着什么东西,他深吸一口气才命令道:“把她看住。” 金铃说话时带着哭腔,道:“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柳青青知道周玄逸说一不二,道:“我来吧。” 周玄逸看了柳青青一眼,那一眼大意是说如果金铃出事会拿她柳青青是问。柳青青迎着周玄逸的目光不敢造次,于是当着他的面在金铃后肩打了一枚银针进入,这根针刺入体内会暂时导致中针人使不上劲儿。 周玄逸这才放了手,而金铃更加气急,道:“你对我干什么了?”她一瞬间像是脱力了,全身软的像是没有骨头,只能任凭柳青青摆布。 柳青青也不解释,抱着金铃半拖半拽的送金铃回房。 周玄逸看着院子里剩下的人,眼神无形的威压在他们身上一寸一寸扫过,传达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信息:不要轻举妄动。 方海对他怒目而视,严少康还是一副死人脸,倒是宋小川唯唯诺诺道:“能让我看一眼老大吗?” 伏城受伤之后,宋小川一直没再见过他,如果不是严少康进进出出的帮忙换药,宋小川还以为伏城已经死了。周玄逸把所有潜在危险都排除在外,包括伏城的这几个兄弟。 “不行。”周玄逸简单的开口,他看宋小川总觉得这人不单纯,但具体哪里不单纯他也说不上来,宋小川在的时候周玄逸总能感觉到一种危机感。 宋小川没有再开口要求,但看着周玄逸的眼神有点变了。宋小川一向是胆小怕事的,不敢看别人的眼睛,尤其是周玄逸的眼睛。这时候却显现出了一点不一样来,他眼睛眯了眯,看周玄逸的表情竟然有了点威胁的意味。但这抹威胁稍瞬即逝,下一刻他就又是那个软弱无能的宋小川了。 周玄逸曾经问过严少康,有没有什么巫术能够起死回生,但严少康并不说话,世界上没有那种东西,况且伏城还没死。严少康只能道:“放心吧,他命硬。” 周玄逸回房间,看着床榻上的伏城,一直盯着他脑门上的火云纹,伏城曾经说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头上有这么一个东西,他的父母大概觉得不详才会抛弃他。但是周玄逸却觉得这个火云纹很美,和伏城此人相当般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玄逸竟然觉得他脑门上的火云纹颜色慢慢淡了,像是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周玄逸捏了捏伏城的手,他手指长得骨节分明,他之前握住过两次,他还记得第一次牵手的时候伏城那个窘迫样。 -- 第152页 周玄逸把脸贴到伏城的掌心里,感到伏城掌心的纹理,道:“现在别人都觉得我是坏人。” “金铃恨我。”周玄逸道。 “你那些朋友也恨我。”周玄逸又道。 伏城没有反应,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周玄逸想多说点,但他不是一个絮絮叨叨的人,他想说自己有点累了。跟小王爷的交锋让他差点失去伏城,周玄逸怕了,他不适合玩这个游戏。 世界不会因为周玄逸的想法而变得简单,他还是得出去处理这些事情。让自己和那些阴谋诡异纠缠在一起,发现自己在其中驾轻就熟,他唯一的优点,这辈子最会做的事情竟然就是这些事。 周玄逸想起了伏城曾经开玩笑说殉情,周玄逸当然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但这时候像是故意的一样,他放下伏城的手,道:“你死了,我也不会跟你一起死。” “所以,你死了就白死了。”周玄逸有点恶狠狠的说道。 周玄逸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指尖描绘着伏城的脸,道:“其实我们见过的,但你应该忘了。” 周玄逸恢复了记忆,他想起来自己不是第一次见到伏城,他第一次见到伏城的时候甚至还要追溯到周玄逸的少年时代。 永乐帝信道,每年总会上正玄山祭拜,周玄逸作为太子自然也随着上山。那时候李见青还在东宫,一众王爷伯爵都要上山供香火。 但周玄逸从小参加这种事情多了,觉得既疲惫又无聊,他在正玄山上穷极无聊的乱窜,就是在这时候遇到了伏城,因为他忘记不了脑门儿上有个火云纹的少年。 伏城当时刚上正玄山没多久,才十三四岁,没有爹娘又是个小野种,被徐云起从魔教带回山,一上山便是徐云起的入室弟子,自然招惹了很多非议。在正玄山上,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伏城一起玩,他们都叫他小魔头。 伏城也不屑于跟这些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小少爷”混迹在一起,这些人跟伏城接触的人完全不同,伏城小时候只想活下去,唯一的目标是杀死身边的每一个人。而正玄山的每一个人都修的一条天下正道,说话就动辄天下苍生,好像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伏城就自己跟自己玩,并且玩的很快活。 正玄山上有两大险地,一处石笋峰一处龙隐峡,这两处地势险峻,站在崖边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稍不留神便要粉身碎骨。因此这两处地方都没什么人,算是大家口中的禁地。 但没有人的地方恰恰就是伏城最喜欢的地方,他一个人常常坐在这里发呆。 那天,周玄逸在正玄山上穷极无聊的瞎逛,无意间撞到一个少年,少年伏城穿着正玄山的道服,把人家的道服穿出了一种不羁的样子。他当年已经有了现在的轮廓,胡人的长相,眉目都比旁人要深,额头有一处火云纹,看着总比别人显眼。 伏城对面就是石笋峰,他本来在盯着对面出神,没有注意到隐藏在树后的周玄逸。 突然,伏城站起来,他后退几步,然后朝着石笋峰猛地冲去。身旁的树木急速朝后掠去,整个世界都被遗弃到身后。 躲在树后的周玄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人要去跳崖,这是在寻死吗?周玄逸张大了嘴,马上就要叫出声。 传说中仙人一步跨仙境,一步入天道,但伏城只是一个小小少年。周玄逸心里这么想着,却又偷偷期待伏城能够跃过去,期待这个少年能带来奇迹。 此时伏城已经飞奔出去,周玄逸看到少年跃起,这时候一切好像都被拉慢,伏城身后就是万丈光芒,整个人如同被阳光托举着一般。伏城跃至半空中,在马上就要跃到对面时却急转而下。 周玄逸看到身穿灰袍的少年人身形消失在悬崖下,一颗心通通直跳,果然失败了,周玄逸心想,对方只是一个小小少年,怎么可能会成功。 下一刻,悬崖那边又响出一阵尖叫声,少年的欢呼声回荡在山谷里。 欢呼声变成了回音,像是这个世界上敲出的最悦耳的钟声,一圈一圈的荡开。 原来在下降的那一刻,伏城用剑捅进山壁,借着这个力道把自己整个人向上荡去,像是一个山中猿猴一样灵动的跳到了石笋峰上。 少年伏城站在石笋峰上欢呼,脚下便是稀薄的云彩,像是脚踩祥云的仙人,低头一看能够看到整个正玄山的面貌,好像这天下都是被他一人踩到脚下。 周玄逸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个笑来,他被伏城的喜悦感染了,紧张之后有一种满足感。他当时心想,这个人果真不要命了。但就是这种不要命的势头必定会成就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那之后周玄逸便开始打听伏城,准备把他收入麾下,但天不遂人愿,伏城被驱逐下山,紧接着周玄逸自己也出事儿了。 周玄逸讲完了这个故事,但伏城也没有反应,他一直求死,这时候了却心愿不想再醒来。 周玄逸声音有点哑了,他向上凑了凑,道:“醒来吧,成为我的刀,快醒来吧。” 周玄逸的声音微弱的在房间里轻轻的回荡,像是稀薄的云彩很快就消失不见。 柳青青本想进来看看伏城,还在门口就看到了周玄逸的背影。他跪坐在伏城的床前,失去了作为太子爷所有的骄傲,只留下了一个孤寂的背影。他总是挺直的腰杆这时候终于弯了,像是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压。 -- 第153页 柳青青叹了一口气,对这样的周玄逸是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第77章 伏城的过去 这里是死亡的边缘,伏城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四周都是黑暗,黑暗具有粘稠的质感,比空气更加重。伏城被黑色的雾气裹着,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站在水面上,稍微挪动,脚下便会荡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来。 伏城抬起头,看到对面站着一个小男孩,他连伏城的胸口都够不到,大约只有七八岁,伏城认出来了,那是小时候的他。 伏城看着对方头上的火云纹,觉得诡异极了,而小伏城就像是看不到他,只是朝这边虚虚看了一眼,眼神并没有焦点。下一刻,小伏城就扭头跑掉了。 伏城紧跟上去,看到小伏城跑回地窖里,才恍然大悟,这里是十六年前的白麓城,那时候白麓城有一个赫赫有名的生死教。 生死教信奉邪神,立教开始就只做一件事,练万尸阵。传说中恶鬼厮杀邪神出世,万尸阵能够活下来的人将会成为新的神。 这个教义伏城一直半信半疑,他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那么玄乎的东西,事实上他也没有见过所谓的邪神到底是谁。但生死教全教上下都为了这个目的汇聚在一起,为了这个竟然不顾生死,甚至献出自己的孩子。 是的,孩子,万尸阵是由一万个孩子组成的。这些孩子来自天南地北,大多数都是孤儿,或是战乱中和父母走散的,或是被父母遗弃的,比如伏城,他因为天生不祥,额头上有个奇怪的火云纹而被抛弃。 这是生死教的管事告诉伏城的,伏城对此一直深信不疑,自己因为不祥而被抛弃了。 白麓城现在的西城有一大半之前都是属于生死教的,事实上白麓城建城根本不是什么西域的贸易往来,而是生死教的存在。生死教最先在这个边疆小城扎根,人一多就多了许多商户,当地的百姓不知道这个教是做什么的,只知道里面的人出手阔绰,便也不多加打听。 伏城认出了那一处钟楼,徐云起的剑还留在钟楼上。在过去,这个钟楼曾经是生死教的哨岗。 伏城有记忆以来就已经在这个寨子里了,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伏城没有丝毫印象。 进了生死教,要去管事那边领一个名字,所有人的名字都是天干地支下的排行,伏城那时候不叫伏城,叫戊十三。戊十三是戊组第十三位。 生死教只教人杀人,每天早上有早课,还有一处藏书阁,里面藏有不少武林秘籍,只要你想学总是能学到的。 以杀掉对方为目的,最终存活下来的人可以获得自由。这是管事对他们说的,多年之后伏城才明白过来这只是一个谎言。 但这些小孩子们天生就是以这个目标前行的,只要杀死别人,自己获胜的几率就大上一分,距离自由也就更近一步。 戊十三在这里小有名气,他似乎是天生玩生死游戏的好手,在这个万尸阵里鲜有败绩,和戊十三撞上死掉的只是对方。 小伏城钻进地窖里,这里是他找到的一处安全的地方,生死教里有给这些孩子分配住所,但他们无法相互信任,害怕在睡梦中被悄然杀死,于是大家都在寻找自己的藏身之所。 万尸阵,万尸阵,一旦进入这个阵里,游戏就已经开启,中途不能休息,任何露出的弱点都会成为别人反杀的理由。 小伏城进入地窖,这里存放着不少土豆,小伏城便爬上土豆堆,他抱着双臂,手里一直拿着刀,在睡梦中也不要松开自己的刀,这是伏城一生的信条。 小伏城缓缓闭上眼,但他睡得并不安稳,稍微有任何蛛丝马迹他都能听到。 咔嚓一声—— 有猎物来了,小伏城悄然睁开眼睛,他在入口处放了碎瓷片,用细土掩着,寻常人看不见,进来的时候踩到会发出声响。 那人深知自己暴露了,猛地朝小伏城冲来,小伏城目视前方,他看见了一双眼睛,那是一个小孩的眼睛,小孩的目光坚韧,是杀人者的目光。 小伏城挥刀,刀落,他大约是砍到了对方脖子的骨头,所以小伏城自己手腕也被震得发麻。 滚烫的鲜血泼在伏城的脸上,小伏城不觉得难受,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小伏城屈肘擦刀,鲜血抹在他左袖上,鲜血会拖慢用刀的速度。 不止一个人,小伏城心想,黑暗中还有别人,他们觉得戊十三是个大麻烦,只要这人存在一天,他们就一天不安稳。于是他们自发的组成了一个小队,选择先杀死这个人。 小伏城再次挥刀,他年纪不大,但已经杀过不少人了,对于杀人这件事驾轻就熟。刀起刀落,只有对方的惨叫声,小伏城没有发出过声音。管事曾经夸赞过他,是一个难得的好苗子。 伏城听不出这是一种夸奖,对方在说他拥有杀人的天赋。 小伏城后肩中了一刀,但他感觉不出来,扭头正要解决来人。那人却在小伏城面前轰然倒地,那人倒下之后,露出了一个小男孩的样子,他皮肤黝黑,顶着两个红脸蛋,但眼睛极亮。 小男孩帮小伏城解决了剩下的人,小伏城与他面面相觑,两人面对面站着,最后还是小男孩开口了:“你流血了。” 小伏城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肩,觉得伤口不大,也没有干预的意思,他问道:“为什么帮我?”小伏城看了下小男孩身上的编号,所有人胸前都会挂着一块铁质的牌子,上面会写上自己的名字。小男孩胸前的铁牌有点生锈了,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小伏城在上面看到了,说出了他的名字:“甲廿七?” -- 第154页 甲廿七进入万尸阵要比小伏城早得多,他是甲组的,算起来起码比伏城早来了一年。 “我想跟你结盟。”甲廿七说道。 小伏城瞅着这个看上去有点倔的男孩子,道:“我有什么好处?” 万尸阵第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要结盟,这规矩不是管事设置的,而是前辈无数人的经验。他们每个月要参与一次“打擂”,这种活动对于杀死对方的意义不大,如果你恨一个人,大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解决,但这个活动极其具有观赏价值。只有在打擂的这一天,教主护法这些人才会现身。 如果你真心交了朋友,在擂台上遇到彼此,心软的话会害死自己,心硬的话会害死朋友,结盟不是好的决定。 甲廿七道:“你放心,我不想成为你的朋友,在擂台上见到我,我也不会留情。” 小伏城没吭声,甲廿七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但说话已经非常老成。 甲廿七继续道:“已经有人结盟来刺杀你了,结盟能够活的更久。” 两个人的力量比一个人强大,只要不在打擂的过程中遇到对方,那么强强联合将会是很好的选择。 甲廿七看小伏城还在犹豫,道:“达泽。” 小伏城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甲廿七又道:“我叫达泽,在藏语里是美丽的月光。” 小伏城有点想笑,在这个地窖里根本看不到月亮,更看不到美丽的月光。 小伏城没有马上答应他,但在第二次被达泽救下来的时候,小伏城终于答应了和达泽之间的结盟,因为他不喜欢欠别人的。 只要不动感情,只要不动感情就好。 达泽在帮小伏城处理伤口,他动作温柔又娴熟,小伏城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他已经十二岁了,在生死教完成了他一个童年,自从和达泽结盟之后,小伏城背后很少再受伤,他们彼此守护着对方的后背。有不少人传言,这两人关系不太正常。 在万尸阵孩子的世界里,没有人知道正常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但绝对不是他们俩这样的。小伏城对于这些风言风语丝毫不在乎,但达泽脸皮薄,听到的时候总会脸红。 小伏城不堪其扰,每次有人当着达泽的面说这些的时候,小伏城总会站起来把那人教训一顿。小伏城对达泽说对方太烦了,但不肯承认是怕达泽受苦。 有一天,达泽对小伏城说:“你想不想逃出去?” 这句话像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不断的把他们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是啊,一万个孩子在他们眼中太多了,好像永远也杀不完一般,小伏城一年能算下来最多也只能杀掉不到八十人,按照这样推算下去,起码要十年的功夫才能出去。再者说,只要在万尸阵一天,就不得不参加打擂,小伏城对达泽的感情越来越深,总有一天会在擂台上遇到对方,到时候他真的下得去手吗? 达泽握住小伏城的手,道:“逃出去之后,我们可以种地,我知道怎么种土豆。” 小伏城没有种过土豆,却被达泽形容的样子迷住了。在一个小村庄里,每天日落而息,只需要守着一亩三分田而已。 怎么逃出去?达泽提出唯一的办法:“暗杀教主。” 他们从小到大只学习了杀人的技巧,遇到事情之后也只能选择用杀人来解决。 小伏城同意了达泽的提议,他们经常泡在藏经阁,寻找可以速成的秘籍。终于,他们真的找到了一本刀谱《无相神刀》,每练习一重刀法便突飞猛进。 达泽使暗器,因此练习刀谱的重任交托在小伏城身上。 小伏城学东西很快,任何武学的东西他几乎一学就会。小伏城只学了两个多月便学到了第八重,在小伏城练刀的过程中,所有人都害怕小伏城,小伏城甚至得到了一个称号——三刀封喉。任何人小伏城只需要三刀便能结束,甚至引起了教主的兴趣。在伏城打擂的时候,教主赏赐了伏城一把玄铁刀。 终于到了第九重,第九重没有刀谱,只有一段话: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为了心无挂碍,必须杀死最爱的人,了却红尘往事。 小伏城愣住了,在这个世界里,能称得上他爱的人只有达泽。 达泽也愣了,大约是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难怪这本《无相神刀》一直在藏经阁供奉却无人练习,在万尸阵根本找不到最爱的人。 小伏城拒绝再练下去,达泽劝了两次都失败了,两人像是没有得到《无相神刀》一样继续生活。直到命运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四个月后的打擂,小伏城和达泽遇到了。 小伏城看见对方拿着一把刀,他明明不擅长使刀却不得不拿起刀,打擂的时候必须选择自己的武器,达泽擅长使暗器却不用暗器,他不想伤害伏城。 那一刻,小伏城甚至想丢盔弃甲的逃跑,他无法面对达泽。小伏城朝台上看去,教主正兴致勃勃的盯着这场打擂,小伏城心想,这人知道,他故意把刀谱放在藏经阁,就是为了让人乖乖走进圈套。 练就《无相神刀》的人,理所当然的会成为万尸阵的胜利者。 小伏城看见了教主嘴角的笑意,多年之后哪怕伏城已经忘记教主的长相,也不会忘记这个笑容,那么轻蔑,如同在斗鸡场看两只绝望的公鸡。 小伏城甚至想冲上台,杀了这个教主。但他这个举动无疑送死,教主身边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侍卫,伏城连教主的衣角都摸不到。 -- 第155页 管事敲锣声打破了小伏城的幻想,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他无处可逃,要么杀死达泽,要么被达泽杀死。 小伏城感觉自己手脚都有点使不上力,达泽倒是一股脑的冲上来,直接朝着小伏城的要害前进。他说的没错,在擂台相见,达泽不会手下留情。小伏城被迫抬刀阻挡,他把自己的意识封闭,把所有的主动权都交托给身体。 他的身体被训练成了一个精密的杀人怪物,不需要意识的推动也能向前。 等小伏城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手上的刀已经贯穿达泽的胸膛。 血的声音,像是风一样,显得非常不真切。 小伏城接过达泽下降的身体,达泽对伏城说得最后一句话:“要自由,要……活下去。” 要自由啊,要活下去啊。 不要让这一切都白费,让达泽死的有价值。 四百九十三人,达泽是伏城杀死的第四百九十三人。 小伏城浑浑噩噩的被拖下来,接下来的表演还要继续,伏城只是作为其中一个章节。有点精彩,但过了就是过了。 事后,教主召唤伏城去他的内殿,说是要赏赐他。 小伏城决定当天夜晚刺杀教主,他觉得自己那一刻达到了圆满,达泽死了,被他亲手杀死了,但达泽的意志作为保留在小伏城身体里,成为小伏城的一部分。 小伏城不能难过,他没有资格难过,杀死教主之前他只能这样。 小伏城跟着教主的守卫进入他的内殿,这是伏城平时根本接触不到的地方。小伏城一直暗暗握住自己的刀柄,这把玄铁刀是教主送给他的,小伏城试过好几次,刀很快,被杀死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痛苦。 小伏城跪在地上,抬头望着坐在高处的男人,他看着伏城的样子相当欣慰。 “你叫戊十三?” “是。” 小伏城捏紧刀,他不怕死,甚至一心求死。他精密的计算,从这里起身跃起跑到教主身边的速度,自己拔刀出手的角度,在别人还未发现之前便能一刀结束。 小伏城的脑海里已经把教主杀死了一遍又一遍。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外面便传来不太对的声音,闹哄哄的打斗声。教主也为之一愣,他站起来望着小伏城。小伏城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的意图被他发现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 小伏城扭过头看到了徐云起,他穿着正玄山的道袍,和这一切都格格不入,宛如一个下凡的仙人。 徐云起和教主交手,伏城才发现他和教主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两人打了半个多时辰,打到内殿坍塌,草木俱碎,最后他们打到外面的哨岗也就是如今的钟楼。徐云起一剑杀死教主,并把剑留在钟楼,以此威慑剩下的余孽。 徐云起杀了教主,外面的战局也很快结束。寨子里的孩子终于被这些姗姗来迟的正派人物解放了,所有人都迷茫了,他们被当做杀人怪物一样被养大,除了杀人没有别的目的。他们无法想象自由是什么滋味,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伏城感觉自己的心钝痛,像是有人把他的心放在油锅上煎。 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 伏城练刀没有意义,达泽的死没有意义。不论他练刀还是不练刀,不论达泽是死是活,教主都是要死的。 世界一下子可悲起来。 第78章 自己的人生 伏城应该要恨,恨徐云起恨正玄山,恨这些姗姗来迟的正义人士,他恨教主无情恨生死教残忍,恨他自己懦弱无能,恨这命运无常,但他恨不起来,只觉得痛苦,他的身体像是被撕裂了,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即使一生也无法填满。 小伏城爬上钟楼,刚好看到徐云起杀死教主的一瞬间,教主胸前中剑,靠墙坐着,他在临死之际看到了小伏城,这是他精心培育出的杀人怪物,最有可能继承生死教意志的人。 教主疯狂大笑,恶鬼厮杀,邪神出世。他的时代要来了。 伏城皱了皱眉,教主快死了表情还是那样的轻蔑,“哈哈哈哈哈……”教主的喉咙被鲜血呛住,用自己生命最后的力气对伏城说道:“你注定孤苦无依,杀死最爱的人。” 这句话穿透伏城本身,直击伏城的灵魂,之后出现在每一个噩梦里。 教主死的时候嘴角还是微微上扬,好像死亡不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一样。 小伏城和徐云起不约而同的盯着教主看了一会儿,确认他不会突然起来诈尸。 小伏城抬起头望着徐云起,道:“我本来要杀了他的。” 徐云起也受伤不轻,他捂住自己的肩膀,正在料理伤势,听到这句话本来想笑,心想你一个半大的孩子何必说话如此张狂,但他看到了小伏城的眼睛,跟他看到的任何眼睛都不一样。 琥珀色的眼睛逐渐发红,这双眼睛里有着不屈的生命力,同时又视死如归,既复杂又矛盾。那一刻,徐云起差点就相信了,小伏城本来可以杀死教主。 徐云起皱了皱眉,他听到了教主的遗言,这个孩子就是对方培养的怪物吗?徐云起不信鬼神,但这时候却将信将疑起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直觉告诉他,把这个孩子放出去将会天下大乱。 徐云起问道:“正玄山你去不去?”这次剿灭生死教是六大派联手,以正玄山带头攻破的,生死教剩下的孩子,如果能找到父母,可以选择回家,但这里大多数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有些门派会收他们为徒。因此,徐云起这个提议也不算是多奇怪,但徐云起自己提出来就怪异了些,一方面正玄山收徒的条件极为严苛,百里挑一也不为过,另一方面,徐云起是一个张狂的少年天才,这一辈子本来只打算收一个徒弟。 -- 第156页 小伏城道:“为什么?” 徐云起心想这孩子大概不知道正玄山的厉害,他将自己的配剑插进地面,以剑尖为中心,像是蛛网一样地面开裂。小伏城觉得脚下的地面微微一晃,伏城不解的看着徐云起,这人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出来吗? 徐云起道:“这把剑在这里,能够保白麓城十年太平。” 小伏城还未见过如此嚣张的人,多年之后他才知道,正玄山本身即是一种威慑,其中徐云起更甚,如果还有邪魔歪道作祟那就是跟正玄山过不去。 小伏城跟徐云起走了,因为他看出了对方身上的狂妄。伏城慕强,天生对于强大的人具有好感。 徐云起拉起小伏城的手,小伏城躲开,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徐云起心想,他还是没办法把这孩子当做一个魔物来看待,在徐云起看来,这人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徐云起这人容不得别人拒绝,他估计是做够了天之骄子,对方防着他他偏偏要闯进去。 小伏城不是徐云起的对手,只能认命的被徐云牵着走。 徐云起带小伏城离开生死教,走出寨子的时候,小伏城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他几乎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自己是一个小魔物,在生死教里可能会生活的更好。小伏城对这个残忍的地方生出了一点留恋,他想回头看看自己长大的地方。 徐云起说:“不要回头。” 于是小伏城目视前方,没有回头。 徐云起给了伏城一个名字,给他立下一条规矩:不要杀人。 伏城对这一点没什么感觉,在正玄山他没有需要杀人的机会。伏城自己也意识到了,他好像失去了杀人的能力。 在正玄山上,伏城有了一个师父,徐云起此人看着一派仙风道骨,实际上关上门全然不是那个味儿,他早年在蜀山学道学了一口蜀地方言,没人的时候总是骂骂咧咧的。虽然师父脾气大,动不动就喜欢使唤他,但伏城知道这个人喜欢自己,会别扭的宠着自己给自己干的破事儿擦屁股。 伏城有一个师兄,也就是日后人们传颂的大英雄江为止。江为止不喜欢伏城,因为伏城抢走了师父唯一的注意力,不论学什么,伏城总是学的最快最好的那个,在伏城来之前,明明江为止才是那个受到夸奖的人。 伏城不跟江为止计较,江为止没有恶意。 除了师父和师兄以外,剩下的人看伏城的态度就比较有意思了。他们不会像生死教的人一样直接提刀来找茬,却在小事情上处处看不起他,总是叫他小魔头。 伏城在正玄山的日子虽然不需要厮杀,但过得不太顺畅。 伏城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尤其叛逆,恨不得把整个正玄山搅得天翻地覆。伏城有一天被徐云起罚跪,伏城跪了两天,直到徐云起问他知不知错。 伏城犯了大错,有个同门师弟挑衅伏城,一般来说伏城都是不跟他们计较的,但那天师弟说起伏城的罪恶,他不知道从哪儿知道的伏城的过去,一个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杀死了四百多人的小怪物。 之前同门师兄弟们都叫伏城一声小魔头,只知道他是从魔教出来的,但对于伏城具体有多魔多坏没有丝毫概念,这一次却全知道了。 伏城怒了,即使他想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但过去的经历会持续纠缠他,让他再也无法清白。伏城拿起正玄山的配剑一剑削下。同门师弟不是伏城的对手,胸前落下好大的一个口子,但没死。 伏城跪坐在地上,看着徐云起眼睛,道:“我本来想砍他的喉咙。” 但伏城失去了杀人的能力,即使心想要去砍喉咙,但是身体不自觉的会偏移,只削到了别处。 徐云起怒道:“死不认错,不知悔改!” 伏城被罚了一个月的禁闭,当时徐云起已经成了正玄山掌教,他决心要保伏城才没有让他被驱逐下山。 事后徐云起给了他一把刀,因为刀开一刃,于人于己都留有余地。 但这件事也给日后的事埋了一个隐患,唐长老惨死正玄山,伏城就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伏城曾经的罪行罄竹难书。” “伏城曾经不顾同门情谊,残害师弟。” “伏城是一个魔物,应当尽早除去,还正玄山一个太平!” 大殿内站满了各位长老和伏城的同门师兄弟们,他们一个个向前请示,说出的话字字诛心。 伏城看着唐长老的尸体,肚子被人剖开,内脏翻开来,身上被划了二十三刀。 伏城只说了一句话:“我没这么蠢。”他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杀一个人,死在伏城刀下的人伤口不是在脖子就是在心脏。 伏城的话不重要,但他狂妄的态度惹了众怒。 徐云起保不住伏城了,虽然他知道伏城根本没有动手,失去了杀人能力的伏城不会做这种事。徐云起对外宣称伏城坠崖身亡,伏城被驱逐下山。 伏城对正玄山没有什么留恋,唯一留恋的大概就只有徐云起而已。在下山之前,伏城问徐云起一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但一直不敢面对这个答案没有开口。 伏城问道:“《无相神刀》是真的吗?” 徐云起愣住了,他知道《无相神刀》是什么,这是生死教的秘籍,杀死最爱的人从而心无挂碍,但与此同时练刀之人抹去本来面目内心“无相”,变成一个杀人怪物。 -- 第157页 徐云起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知。”据他所知没有人练就过这门功夫,软弱的人根本下不了手,但心冷硬的人为了练就无相神刀而杀死最爱的人,那这个人就不是最爱的人,本身就是个悖论而已。 伏城问道:“为什么我杀了达泽也没有成功?” 伏城在无数个日夜里都在问这个问题,他是不是真的爱达泽,如果他真的爱达泽,那么为什么他没有练成?他不敢想自己不爱达泽的可能性,他不能辜负达泽的爱。 徐云起看到伏城的眼睛,知道自己的徒弟在想什么,道:“无相神刀要抹去人的感情,但你年纪太小,你没有经历过人世,谈什么放下红尘?” 伏城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 “去找你的人生吧。”徐云起对伏城说,去寻找自己的人生。 去寻找自己的人生吧。 在黑雾中伏城因为这句话猛地一惊,他的人生是什么呢?他想到了那尊日日祭拜的断头佛,佛头空荡荡的,却无端有一种慈悲相,伏城日日祭拜,但断头佛没有回答他。 伏城想到了金铃,这个被他从百花街捡来的小姑娘,固执的跟着他,让伏城不得不对她负责。金铃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脾气大又贤惠的金公主是他背后的刀,在危急关头总会救他一条小命。 伏城想到了他的柳荫巷,想到了严少康,哪怕知道对方利用了他,这时候伏城都没有多大的恨意。他想到了方海,这个看上去五大三粗但心思比谁都细的刀客,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他想到了宋小川,动不动就想哭的小鼻涕泡。 伏城想到了卞清河,这个为了赵河刺杀他的男人,他曾经是伏城愿意交心的朋友,在最重要的关头背叛了他。他想到了赵小虎,一脸的憨气,追金铃的时候总是找不到门路。 伏城想到了柳青青,武功平平,但她心里有一股别人没有的劲头。她不是拯救苍生的大英雄,但比谁都要更坚强,一生就剩下了救人这一件事了。 伏城甚至想到了王小姐,不知道她最后怎么样了,有没有逃出去如愿以偿的跟她的情郎见面。 还有谁呢,伏城绞尽脑汁的想,对方在伏城的心里占据很大一块,但伏城想不起他的名字,想不起他的面貌,像是被刻意模糊了一番。 伏城能感觉到到对方很需要他,对方很想念他。 伏城看到了他的背影,他冲上去想要看对方的脸,但他完全碰不到这个男人。伏城往前一步,对方也往前一步,伏城奔跑起来,明明触手可及又像是那么遥远。 伏城回过头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悬崖边上,伏城看着万丈悬崖才想起来,这里是石笋峰,稍有不慎,粉身碎骨,他少年时曾经想模仿传说一步入天道,但他没成功。 伏城看到那个男人已经一步跨出,伏城想也没想,也朝前跑去。 同样的感觉又来了,伏城凌越到半空中,感觉伸手就可以摸到太阳,他脚下一空,然后就像是失重了一般急转而下。 伏城猛地睁开眼睛,世界天旋地转,最后慢慢定格。伏城就像是在水里憋了一天的气最终浮出水面一样大口呼吸。 他最先看到的是床帐,是他跟周周一起买的那张床,上面雕刻着百年好合的物件,鸳鸯戏水雕刻了一遛,跟小鸭子一样从床这边一路排到另一头,既俗又喜气。 伏城偏过头就看见了周玄逸的脸,他估计是累了,趴在床头就这么睡了。伏城很少这样近距离仔细的看过周玄逸的脸,让伏城想到了他们第一次在夏侯府相见的样子。周玄逸像一块人形美玉一样蜷缩在夏侯府地下的木箱里。 是周玄逸啊,伏城心想,那个人是周玄逸。 第79章 算账 周玄逸睡觉的时候不太安分,眼皮底下眼珠子一直来回转动,兴许是做什么噩梦了。周玄逸脸色有点苍白,垂下来的睫毛就显眼极了,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伏城想伸手干点什么,但微微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握住了。 在睡梦中,周玄逸一直握住他的手,死死拽着,好像一松手伏城整个人就没了。 伏城垂眼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伏城的肤色偏黑,周玄逸偏白,两人的手指纠缠在一起,特扎眼,像是一对黑白泥娃娃。 伏城性格别扭,想不通自己的感情,当初他跟周玄逸说了那么一番话是因为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现在伏城不光没死,还被人死死握着,伏城就觉得害臊。 伏城一动,周玄逸便醒了,他似乎是真的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先是剧烈的抖了一下,才迷茫的看着伏城。确定了伏城是真的醒了,一向伶牙俐齿的周玄逸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伏城一扬眉毛道:“做噩梦了?”这一开口,喉咙干涩的不正常,像是生吞了一把沙子。说出的话几乎就没音儿,简直是烧了一把火。 周玄逸一听这个声音,面无表情的起身倒了杯水,周玄逸表面淡定,等转过身背对伏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周玄逸倒了一杯水,从水杯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之前没照过镜子,不知道现在自己已经如此狼狈。 伏城醒了,周玄逸轻轻对自己说。这么一想,一颗兜兜转转没着落的心突然就放下了。 周玄逸转过身,面儿上又恢复了那种淡定样儿。 伏城不知道周玄逸守了他七天,七天里侧身躺在伏城身边,好几次都以为伏城永远不会醒来。伏城对此一无所知,记忆在他强吻周玄逸之后就断了,乍一醒来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未来得及不好意思,就感觉对方拿着茶杯就往自己嘴边怼,伏城朝后一躲,道:“我自己来。”他说话只有口型没啥声音,觉得怪异极了。 -- 第158页 周玄逸却有点倔,道:“我喂你。”伏城失而复得,现在的周玄逸占有欲达到了顶峰。 伏城一愣,主要还真没被人喂过水,低头乖乖叼住杯沿,这庙里的井水伏城喝了好几年了,头一回喝出了点甘泉的意思,一杯接着一杯,喝了五杯之后才算完,总算是能出声儿了。 周玄逸难得的好耐心,看伏城喝完水之后,把柳青青叫进来看病,估计是觉得现在伏城见严少康尴尬。 周玄逸扶着伏城坐起来,他腰上有伤不好穿衣服,周玄逸给他披了件外袍,伏城现在披肩散发,一眼望去视线全集中在额头上的火云纹了,一大片麦色的胸膛袒露着,精壮的腰被白色纱布裹着更加显眼。 周玄逸眼睛一眯,总想把伏城藏起来。 伏城右手有伤,虽然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但现在还缠着纱布。周玄逸就一直握着,不轻不重的虚虚的把伏城握在手里,让人感觉踏实。 柳青青还是那个老样子,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看到伏城醒了放心了不少。柳青青先给他吃了一颗药补点元气,又吩咐人煮了白粥,在柳青青的折腾下,伏城精神恢复了些,柳青青才过来给他诊脉,道:“你身体不错啊。” 伏城对柳青青笑了笑,道:“死不了的。” 柳青青看伏城虽然大病初愈,但挺有活劲儿的,道:“看出来了,你这身体旁人比不了。我给你开个方子。” 柳青青说话的时候,伏城就好好听着,他向来尊重大夫,这时候却也觉得柳青青有点啰嗦了,简直是没话找话。 柳青青又嘱咐了什么,收了医药箱却没有走的意思,她眼看严少康是个死木头,这时候就想着跟人好好道个歉,柳青青是个大女人,总觉得严少康跟她以前是一路,出了什么事儿她得给人担着,欲言又止道:“严少康这事儿吧……” 伏城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她,道:“我跟他没事儿,就算有事儿左右也不能让你一个姑娘替他扛。” 柳青青一听这话松了口气,说:“我这就把那小子给你揪进来。” “唉——”伏城想拦都拦不住,无言的看了一眼周玄逸。周玄逸跟他紧挨着,一直捏着他的手,好像天底下就这一只手可以看了,伏城被他握的脸色发燥,想抽手又不好意思,就只能随他了。 伏城乍一眼看到严少康有点无所适从,伏城能跟夏侯府这个案子纠缠在一起全都是为了找他,而他却好端端的被周玄逸秘密保护着。伏城又看了一眼周玄逸,严少康怎么说也算是他的人,但周玄逸一声不吭,那态度好像是任凭伏城处置了。 严少康被柳青青提溜着耳朵进来,竟然一声也不吭疼,伏城被这个场面给看乐了,心想这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 严少康是个死木头,平时看着就跟活僵尸似的,这时候看着更阴郁了点。他其实对伏城心里有愧,但他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柳青青朝他后背狠拍了一下,道:“愣着干什么,说话呀!” 伏城看严少康简直身在酷刑,就想显出自己的大度,道:“算了吧,这也……” 严少康被柳青青一攘就给跪了,膝盖骨咚的一声磕在地上,伏城当场就给惊了,这两天他算是被人跪了一路,看见别人下跪觉得受之有愧。 伏城嘴角抽动了一下,道:“跪也跪完了,这事儿就这样吧。”严少康之前救过伏城的小命,他们之间是过命的交情,找严少康是伏城自愿,也怨不得他。 柳青青将信将疑,问道:“你真原谅他了?不行我就让他继续跪着。” 伏城道:“快起来吧,早没事儿了,我要算账也是找他,”伏城一指周玄逸这个幕后黑手,道:”你俩还是去算算上青楼和雪凤娘的账吧。” 伏城一提这事儿柳青青就来气,没好气的看了严少康一眼,扭头就走。严少康看柳青青走了,特别窘迫的跟伏城说了声对不住了,他跟伏城熟识多年了,总归有点交情,再加上这人实在不会说话,愣愣的一直游魂的样子,这么一句话就算是道歉了,说完就往外跑去追人。 伏城叹了口气,这柳青青说到做到的架势,上次说要剁了严少康,不知道今晚严少康命根子能不能保得住。 严少康刚出去,伏城想喘口气,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门口站着一个红衣小姑娘,在外面等了很久了一样。 伏城看金铃咬着嘴唇,一脸倔,眼底还含着泪,叫了声:“铃子。” 伏城一出声儿,金铃就止不住,她不爱哭,更不喜欢当着别人面哭,因为显得自己软弱无能,这时候就不知道为什么管不住,金铃别过小脸,闷闷的嗯了一声。 伏城看到金铃这样其实心里有点难受,他最放不下金铃,唤道:“过来。” 金铃瘪着嘴,道:“不去。” 伏城见不得金铃受委屈,道:“让我看看。” 金铃吸了鼻涕,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才走到伏城跟前,道:“你好啦?” 伏城看金铃一张小脸哭的皱巴巴的,也不戳穿她,道:“好着呢。” 伏城指了指自己的腰腹,厚厚的纱布下还是渗透出了一点血迹,金铃伸出手在上面轻轻摸了下,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宝贝儿,轻轻戳了一下就不敢在向前,问道:“疼吗?” 伏城其实感觉到有一种撕裂的痛感,但他摇了摇头,道:“不疼。” -- 第159页 金铃歪了歪脑袋,好像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来,于是坐在伏城的床尾,伸出一根纤纤玉指一指周玄逸,道:“他欺负我。” 伏城被这一声委屈的告状弄懵了,这才发现金铃平时最喜欢小周哥哥,现在却不正眼看周玄逸一眼。 伏城扭头问道:“你怎么她了?” 周玄逸淡淡道:“她想去找李见青报仇,我让柳青青给她下了药。” 伏城听前半句觉得金铃该,听后半句就觉得周玄逸这人冷酷无情,伏城道:“事儿是没错,但你这个处理手段能不能温柔点?” 周玄逸没吭声,伏城看他低眉顺眼的样子也发不出火气,就对金铃道:“回头我让他给你认错。” 金铃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然后就坐在床尾,一副再也不想起来的架势。 伏城其实有点想私下找周玄逸算账,但金铃在这儿也不好说话,问道:“你不走啊?” 金铃摇了摇头,道:“不走。” “那你在这儿干啥?” “看你。” 金铃一句话把伏城给憋死,她这姑娘跟黏人两个字向来是没有什么相干的,这时候却表现出了一点小女儿的依赖感来。 伏城只能让她呆着,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端着一个药碗,在周玄逸身边安静站着,叫了声:“爷。” 伏城没见过这人,问道:“这谁啊?” 那小厮模样的人恭恭敬敬对伏城道:“您就当我是个死人。” …… 你好好一个大活人是怎么让我把你当死人? 周玄逸拿过药碗,用白瓷勺盛了一勺喂给伏城。 伏城猝不及防的被这烫了一下,道:“你是不是没喂过药啊?” 周玄逸很诚实的点了点头,他这辈子还真没伺候过谁。 “哎,”伏城一眼就看出周玄逸这个小祖宗之前过得肯定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他倒是糙惯了,道:“我自己来吧。” 伏城伸手去接周玄逸的碗,周玄逸反而不动,他对着伏城道:“我学。” 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伏城愣住了。这大概是伏城听过最动听的一句话,让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有点无所适从。 周玄逸约莫是想了想之前有人伺候自己喝药的情景,他用指腹抹去伏城嘴角的药渍,第二勺盛起的时候吹了吹,才送到伏城嘴里。 伏城木木的接着,反正他这个人给个甜枣都能高兴一天,这么一个架势他是什么也话说不出来。 伏城在喝药,金铃就在旁边看着,当初是她撮合他们俩的,现在看来却有点发酸,对金铃来说,伏城和周玄逸比戏台上唱也唱不完的戏还磨人,这总算在一起了。 金铃想着周玄逸这两天的狼狈样,又看看伏城好像不大在意被骗了,就觉得周玄逸这人真坏,手里捏住伏城,金铃还能恨他一辈子?金铃一遮眼睛,道:“真酸。” 伏城喝完药,金铃又道:“那什么,赵小虎让我帮你求情。” “求什么情?”伏城随口问道。 金铃道:“他说大爹爹的罪行免不了,能不能放了赵河?”金铃对赵河没啥感情,这句话也就是单单传话而已,具体怎么着那是伏城的意思。 伏城一瞬间觉得自己刚醒来莫名其妙就跟断冤假错案的清官大老爷一样,他是不是得在门口镶个大鼓,让这帮人好来自己屋里击鼓鸣冤啊? 伏城认命问道:“你又把人赵河怎么了?” “没怎么,”周玄逸把瓷碗交给小厮,淡淡道:“关押了。” “不是,”伏城无奈道:“这关赵河什么事儿?你关赵河干什么?把人放了。” 伏城一觉醒来,发现周玄逸这人恢复了太子爷身份就有点冷酷无情的意思,伏城觉得这人迟早要往暴君的方向发展。 又转念一想,呵,自己还有祸国殃民的本事呢? 周玄逸看着伏城似乎有点不甘愿,伏城又重复了一遍,“把人放了。” 在旁侯着的小厮是陈皇后留下的人,认识太子爷十几年了,也没见过谁敢这么跟太子爷这么说话。永乐帝说话是命令,剩下的人说话都是商量。但这位额头上有火云纹的男人说话随意,他家爷还真有股宠溺的劲儿,对方说什么还真是什么了。他下意识的多看了伏城两眼,给自己留了个心眼。 周玄逸松了口,道:“放了。”他身边小厮不是一个单纯伺候人的,现在得了周玄逸的命令,麻利的去处理了。 等人走了,伏城往后一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挑眉望着周玄逸道:“咱俩是不是该算算账?” 第80章 忍一忍 “咱俩是不是该算算账?”伏城嘴上是这么说但其实一点都没脾气,他刚经历了生死,况且他老早就感觉这人在骗他,竟然有点意料之中的感觉。 周玄逸手没闲着,摸了摸伏城没受伤的那一侧腰,掌心的温度渗透了绷带,让伏城感觉有点痒。伏城还是不喜欢让别人碰,但这个别人已经不包括周玄逸了。 周玄逸手里握着伏城的手,低头吻了一下他的掌心,伏城的右手受了不少伤,中秋捏碎酒坛子一次,捏碎血佛的时候又是一次,周玄逸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眯着眼睛看伏城,道:“算。” “妈呀。”伏城还未说话,金铃倒是受不了了,叫了一声红着脸跑出去。 -- 第160页 伏城觉得自己有点发烧,腾的一下烧到耳朵根,他堵了半响才拧着眉头压低声音说了句:“当着孩子的面,能不能要点脸?” 说完之后伏城又想扇自己一巴掌,这句话怎么听也不是兴师问罪的架势。 金铃一走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周玄逸到是真“要脸”了,亲了一下伏城的颈窝,热烘烘的气息伴着周玄逸的声音往里钻,“你想知道什么?知无不言。” 伏城只觉脖子上像是爬过一只蚂蚁,痒的要命,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思路,“问什么你都说?”伏城道,他突然起了一点玩心。 周玄逸专注眼前大事,轻轻嗯了一声。 伏城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你是谁的孩子?”这个问题伏城不是非要知道,却有点好奇。他问出来就已经做好了不会得到答案的准备,这个问题事关国脉,被拒绝也很正常。 果然,周玄逸摸索的动作顿了顿,他皱了皱眉,并没有马上回答,就在伏城要说算了的时候,周玄逸道:“齐王。” 伏城倒吸了一口气,竟然是皇上的亲弟弟,难怪滴血认亲都认不出来。伏城当下就对陈皇后肃然起敬,皇上贵为天子不可能出问题,盛宠之下的陈皇后就成了众矢之的。陈皇后不愧是周玄逸的母亲,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和陈家繁荣竟然胆敢给永乐帝带绿帽子。 陈皇后此举等于给周玄逸留了一条后路,一旦东窗事发齐王哪怕起兵造反也不会放弃他亲儿子。事实上不仅如此,事情暴露之后陈皇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在临死之前面见了太后。齐王和永乐帝一母同胞,不管是齐王的孩子还是永乐帝的儿子,对于太后来说都是亲皇孙。太后大骂陈皇后心思歹毒,但也没办法完全放弃周衡,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周衡是名义上的太子,为了皇家颜面也只能是唯一的太子爷,东厂总督刘玉正是太后给的援兵。 齐王、太后乃至于十三娘都是陈皇后布的局,哪怕陈皇后死去多年这些力量也一如既往的守护着她的儿子。甚至还能远远的将小王爷李见青一军,这个女人算无遗策,谋略过人,伏城没机会见到她却对她生出了敬意。 伏城听闻皱了皱眉,道:“其实你不用告诉我。”这是周玄毅最大的软肋,被有心之人听去了,会酿出巨大的祸端来。 周玄逸却笑了笑,道:“我不怕。” 伏城一愣,好像一只刺猬收起铠甲,露出里面柔软的肚皮来,让伏城觉得受之有愧。 周玄逸真是一手好计策,伏城气势汹汹来算账,他一不抵赖二不反抗,上来就把家底露出来一表真心,怎么生气?伏城就算是个棒槌做的也得领了这份情。 周玄逸笑的像个狐狸,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伏城觉得周玄逸有点腻歪,他动手去推了推但没推动,周玄逸的脑袋契而不舍的埋在他颈窝里,毛茸茸的扎着伏城,伏城叹了口气,倒是有一件事特别想知道,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的?” 周玄逸的心思明显不在这儿,道:“五六年前吧。” 伏城一听这话愣了,这人可真能藏,又问道:“什么时候见到我的?我怎么不知道?” 周玄逸懒懒一抬眼皮,道:“等会儿慢慢告诉你。” 伏城没琢磨出来这个慢慢是什么意思,就被周玄逸含住了耳垂,伏城不自觉的抬起下巴,几乎就是下意识的举动。等干完就觉得有点问题,不对啊,自己不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吗? 周玄逸不是一个憋不住的愣头青,觊觎伏城这纯情小少年好久了,伏城夏侯府一遭差点死了,周玄逸一颗心崩到了现在。他也就表面淡定了点,伏城醒了,他却觉得不踏实,内心早迫不及待想干点什么。 “嗯——”伏城哼了一声。 伏城一手拽了拽周玄逸的头发,道:“伤。” 周玄逸眯了眯眼,看见伏城腰上渗出来了血迹,像是一朵妖异的血花。周玄逸之前在这件事上没多大兴趣,他是个太子爷,不能跟李见青一样流连花街柳巷,他又是一个控制力极高的人,任何感情都有把握控制到毫厘之间,从来也没有发展成什么欲///求不满的趋势。 而现在,周玄逸竟然想不顾一切先把伏城办了再说,他真有点变态了,想看伏城看他流血看他疼,看他求饶也不想停下。 周玄逸叹了口气,用被子把伏城裹住,从头到尾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个花卷,闷声道:“睡觉吧。” 伏城被他搂着就有点想笑,他从花卷里钻出来一个脑袋,道:“哎,你顶到我了。” 伏城隔着被子都感觉一个硬物顶着自己后腿。 周玄逸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道,“闭嘴吧你。” 周玄逸憋了好几天,憋的都要炸了。 柳青青回骆家庄继续看诊了,换药就只能让严少康来,严少康这人压根儿不懂什么叫做看人脸色。 严少康面无表情的给伏城包扎,然后对着太子爷道:“你别折腾他。” 那时候金铃还在旁边,脸都听红了,周玄逸咬着牙,挤出来几个字:“知道。” 严少康感觉太子爷好像生气了,但不知道在气什么,他从来也没摸清过太子爷的脾气,又道:“你老折腾他他伤好不了,这不是耽误你事儿吗?”严少康觉得自己的情商进步非凡,一副为了太子爷幸福着想的样子。 -- 第161页 周玄逸一张脸都快气黑了,伏城在一旁笑的跟朵花似的,“哈哈哈哈哈哈,他知道了。” “你也是。”严少康跟天底下的大夫都有一个毛病,看到不听话的病人能活生生念死,“不懂得照顾自己,你就不能忍忍?” “哈哈哈哈哈”伏城这回忍不住了,直接爆笑出声儿,就差敲床板了,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我忍,我忍。” 周玄逸脸更黑了,在严少康语出惊人之前,道;“滚出去。” 严少康不明所以,抱着医药箱慢吞吞的往门外走,边走边对回头,“记得我说的话啊,真要干也轻点,哪儿能这么……” 伏城笑得不能自已,“知道知道。” 周玄逸道:“滚!” 伏城又养了七天,躺在床上就跟个大爷似的,周玄逸言出必行说要学就真的学着照顾人了,喂药喂水擦身子,乃至伏城上茅厕都亲力亲为。 伏城前面都能享受,就是人家一国储君伺候自己撒尿,他手脚还不老实这事儿对伏城来说简直是酷刑。 伏城躺在床上,他腰上裹着绷带,中间盖一层薄被子,露出两条长腿。 周玄逸拧了毛巾帮伏城擦身体,“手。” 伏城听闻把手伸出去,周玄逸擦了胳膊,给他擦后背。伏城后背肌肉匀称,又长着一对漂亮的肩胛骨,活动胳膊的时候能看到流畅而锋利的肌肉线条,线条若隐若现,如同水中涟漪。 帕子顺着肌肉游走,贴心的把每一处肌理都照顾到,周玄逸一边擦一边心猿意马,觉得天底下最煎熬的活计不过如此。 “脚。” 伏城闻言曲膝,周玄逸握住伏城的脚踝,帕子顺着小腿肌肉往上爬,刚好爬到盖着的薄被子。 周玄逸的手没停,帕子顺利的贴到伏城大腿根。 果然,伏城哼了一声,他不怕疼,但触觉比旁人更敏锐,因为没人碰得到他。“能不能别玩了?”伏城自己都没发现声音都变味儿了。 周玄逸的手没挪,舔了舔上唇,道:“你是不是想要?” 伏城沉着气,心想到底谁想要? “我说,”周玄逸刚听到了伏城的声音,下一刻就被摁住手,撂倒在床板上。周玄逸下意识的瞥了一眼伏城的腰,幸好伤口没破。 伏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散落的头发形成了一段狭窄的空间,把周玄逸笼罩在其中。 伏城说了句“我说”,翻过身体之后又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伏城一手撑在周玄逸旁,一手捏住了周玄逸的手腕,然后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一低头,正好看到了周玄逸的眼睛,非常不加遮掩的眼神。 周玄逸眼睛半眯着,长睫毛忽闪忽闪的,黑色的眼珠子半合着,像是金铃养的那只黑猫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看着伏城。 伏城一瞬间只想到了这个比喻,金铃的黑猫是吃人肉的,看上去懒洋洋的,但眼里总带着血气。 伏城当即就被这双眼睛吸引了,再加上周玄逸头发散乱着,仰着下巴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颈。 “嗯?”周玄逸丝毫没有落在下风的窘迫,哼了一声,“你来?” 这……这谁受得了啊! 伏城想了想,男人跟男人怎么玩来着?他前面十年在生死教当杀手,后面十年在正玄山当道士,任何快乐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纯情小少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经验不足,是不是先得去趟百花街学学人家小相公? 周玄逸明显不喜欢伏城在走神,搂着伏城的后脖子把他拽下来,伏城嘶了一声,道:“你轻点,我有伤……” 伏城翻身的时候,身上唯一的遮掩物滑下了,他现在未着寸缕,却也不觉得害羞,赤裸裸的盯着周玄逸看。 伏城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气质,绝对的纯粹,就算是这样的场合也那么干净。 周玄逸仰起脖子和伏城接吻,撬开伏城的唇齿,舌尖舔过伏城的上颚,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与此同时在床头摸索,他摸到了一个白瓷瓶子,是从严少康那边偷拿的药,周玄逸没有那么大的把握真的能上了伏城,即使伏城在重伤的情况下,这个药是用来助兴的。周玄逸这人做事要做万全的准备,他策划了许久,今晚终于要实现。 伏城察觉出周玄逸的不专心来,一手扣住周玄逸的手腕,轻轻巧巧的从他手里拿走了白瓷瓶,在周玄逸的眼前晃了晃,道:“你耍赖?” 周玄逸的意图被发现了,但他懒得再去抢,主要是觉得伏城第一次实在是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周玄逸第一次是十四岁,宫娥安排的一个女人,周玄逸现在已经忘记那个女人的长相,但记得第一次朦胧中的快感。太子爷的性事只会多不会少,但他没有遇到像伏城这样的,周玄逸的手环住伏城的脖子,把他拉近自己,道:“要我教你吗?” 伏城闻言低低笑出来,他贴到周玄逸的耳边,道:“你当了我舅舅,现在还想当我师父?” 周玄逸也笑了,他舔了舔伏城的耳朵,湿漉漉的舌尖探进去,道:“你叫声师父我听听。” 伏城一生中有两个师父,教主教了他杀人,徐云起教了他功夫,现在他要拜第三个人为师了,竟然是为了学会房事,伏城一笑,软乎乎的叫了一声,“师父。” 周玄逸一愣,伏城的这一声有点哑,沙哑的声音钻进周玄逸的耳朵里,就这么一声师父几乎就能让周玄逸缴械投降。 -- 第162页 事实上,人不需要特地学习便会主动的追逐快感。伏城被周玄逸扯下来,跟着对方的步调接吻,伏城无路可退,他也不想后退,张嘴咬住了周玄逸的嘴唇,算起来他们还未接吻过几次,他仔细描着周玄逸的嘴唇,伸出舌头探进去顶弄,两人像是在水里即将溺亡的人,缠抱在一起。 片刻之后,伏城顺着下巴往下游走,湿漉漉的嘴唇带出一片水渍,在脖子处流连忘返,不轻不重的在周玄逸的喉结上咬了一口。周玄逸被人咬住了要害,反而闷声笑起来。 他抱住伏城的脑袋,笑道,“愣头青。” 伏城并不反驳,他一边前进一边摸索,指尖挑开周玄逸的衣领,衣服从中挑开散落在两边,半穿半褪,周玄逸像是一颗被剥开的糖,躺在香甜的糖纸上。伏城的手心停留在周玄逸的胸上,心脏就在下面,有力的撞击着伏城的手掌,一下又一下。 周玄逸躺在床上,他没想着去拿回自己的主动权,上床不是打仗,不需要寸土必争,他挑着眉看着伏城,有点好奇伏城接下来的举动。 伏城常年练刀,手上有一层茧子,现在这些微微凸起的手茧轻轻磨过周玄逸左胸的凸起,周玄逸难以自持的哼了一声,“你还挺会啊。” 伏城没有回答他,他凑过去衔住左侧的突起,周玄逸舒服的叹了口气,垂着眼看伏城亵玩他,伏城的表情相当认真,好像是在严阵以待一场刺杀,这个表情取悦了周玄逸,伏城像是供奉他的神明一样对待他。 伏城手掌继续往下,摸到了周玄逸精壮的腰,肌肉纹理摸起来像是玉石一样舒服。 伏城在生死教这么多年,练就最大的优点便是有耐心,他为了等待一个猎物可以暗中潜伏一个多月,他没有多难受,更不懂周玄逸的心焦。 伏城在四处点火而不自知,周玄逸被他磨的失去了耐心,想要一手撑起自己,“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啊……”逸本想说不行我来,但他没说出口,因为被捏住了要害。 伏城的手探进了周玄逸的裤子,一手捏住周玄逸的阳物,揉搓着已经涨起的前端,伏城颇具耐心的一点点的磨着,一边道:“师父,你教教我。” 周玄逸的耐心在这句话说出的时候支离破碎,他的阳物还在对方的手里,不断胀大,微微跳动,伏城这么一句几乎让他泄出来,他突然后悔要跟他玩什么师徒把戏了。 伏城没有技巧,他在正玄山绝对的禁欲,甚至连自己解决都没有过几次,但伏城好学,他观察着对方的反应,记住周玄逸会因为什么姿势而情不自禁的皱眉,因为哪个角度而重重喘息。 “师父,舒服吗?”伏城凑过来,吻了吻周玄逸的眼角,周玄逸抬头就看到了伏城的眼睛,半眯着的眼睛跟平时那副大黄狗的样子并不相同,眼尾有点邪气。 周玄逸觉得自己大意了,他忘记了伏城是多么矛盾的一个人,善与恶在他身上重合交加,稍有不慎就能唤醒对方内心深处嗜血的欲望。 伏城分开周玄逸的双腿,一只腿横在中间,他俯下身,从周玄逸的胸膛舔到肚脐,在凹陷的地方甚至伸出舌头打转,舌尖刺探肚脐,模仿交合的动作一次又一次。 “嗯——”周玄逸一瞬间竟然觉得挺新鲜的,他重重喘气,享受着伏城对他的礼遇。 再往下,周玄逸的阳物近在眼前,伏城的动作顿了顿,他依靠本能到了这个地步,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周玄逸看着对方,自己的阳物在伏城的脸旁,他面部线条凌厉,额头上还有一抹诡异的红,两相映衬下让人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周玄逸还未说话,伏城便低头吻住了,周玄逸一愣,完全没料到是这个举动,小心翼翼的讨好,肯低下头颅的虔诚,这一切都想让周玄逸狠狠的捅进对方的喉咙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干了。 伏城没有经验,单单含着他就让周玄逸有点沉不住气,他抓住伏城的头发,狠狠朝深处前进,恨不得捅进伏城的灵魂。 伏城感觉到对方正在一点点涨大,他牙关有点发酸,但并不勉强自己。伏城从不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当发现自己不行的时候就马上转换了战术,伏城退出来,跪坐在周玄逸身上,两个人的分身凑在一起,两人相贴的时候产生了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伏城一手握着两人的分身,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伺候着这个主子。 周玄逸满意的喟叹一声,他伸出手握住了伏城的手,说不清他的本意是推开还是干什么,最后两人的手缠在一起,握住两人的分身,伏城和周玄逸完全贴合在一起,就像是两人不断纠缠的命运。 “啊……啊啊,哈!” 速度越来越快,周玄逸并不掩饰自己呻吟,然而伏城一声不吭,只是在笑,看着周玄逸逐渐失控的样子,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甜美。 周玄逸和伏城一起达到了高潮。周玄逸躺在床上重重喘息着,他还沉浸在高潮的余韵里,感觉到伏城沾满精液的手朝他股缝里钻。 周玄逸皱了皱眉,道:“你不是不会吗?” 伏城继续着扩张的动作,淡淡道:“我家住在百花街隔壁。” 伏城曾经办过一桩“生意”,在百花街的扶风楼里藏了一天,藏在扶风楼头牌清泉公子的房间里,看了一整天的活春宫。伏城是没干过,但那一天伏城受益匪浅。 -- 第163页 “操!”周玄逸骂了一声,竟然被伏城那一副纯情样骗了。 伏城没有再继续,他的手在穴口打转,没有进入的意思。 周玄逸偏过头去看伏城,伏城的表情很自如,“如果你不想,我们可以停下。” 伏城从不强迫任何人,他从小没有自由,懂得在任何一件小事上尊重别人的意愿。 事已至此怎么可能现在停下,周玄逸叹了一口气,重重的在伏城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就当你欠我的,下一次你等着哭吧。” 伏城笑了起来,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具有了别样的意义,好像他是一把人人避讳的妖刀,只有周玄逸这把刀鞘愿意无条件包容他。 周玄逸眼看着对方拿出了一个瓷罐,正是他刚才拿的那个,他往后缩了缩,道,“这就不用了吧?” 伏城从瓷瓶里挖出一小块膏药,一手扣着周玄逸的腰,一手均匀而耐心的抹在入口的褶皱上,伏城笑了 笑,“别呀,你好不容易准备的,不然浪费了。 周玄逸性事丰富,但从未被人上过,他无法克服这样怪异的感觉。伏城的手伸进了一张一合的小穴,在药力的作用下,湿湿糯糯的软,伏城只伸进一根手指,媚肉便不可自持的卷上来。 这是催情药,本来应该用在伏城身上,现在周玄逸却自讨苦吃。后穴像是化了一样,伏城毫不费劲的就能捅进两根手指,伴随着让人脸红的水声。 “你湿了。”伏城用一种非常平静的声音说出自己的答案。 周玄逸根本没听到伏城在说什么,他已经开始有点意识散涣了。 痒,周玄逸只感觉到这个字,不愧是严少康的药,药力凶猛,直接击溃了周玄逸的意志,他难耐的哈了一声,耸动下半身去蹭,“操,你快点。” 伏城恶劣的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腰腹,道:“我有伤。” 周玄逸闻言看了一眼伏城的腰,上面还缠着白色纱布,周玄逸舍不得看他受伤,眸子暗了暗,一把把伏城掀下去。 两人的位置换了个,伏城被周玄逸压在身下。 “你看好了。”周玄逸直视着伏城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已经陷入疯狂,不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周玄逸舔了舔唇,“我来教你。” 伏城被周玄逸握住双手,扣在头顶,这件事对于伏城的冲击要远远大于交合本身。 周玄逸捏住了伏城的分身,学着伏城的腔调道:“你硬了。”伏城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他只是会忍,不代表 他没有情欲。 伏城坦荡荡的躺在那儿,看着周玄逸的眼神有点挑衅,“是啊,我硬了。” 啧,这句话像是一个导火线一样炸开了,周玄逸哼了一声,伏城不知道他的样子多魅惑。 周玄逸掌握了主动权,但之前从来都是他引导别人,或者是别人伺候他。周玄逸并不熟悉这件事,他扶着伏城 的肉柱慢慢坐下来,感受着对方一点点契入自己的身体,他大口喘气,中途好几次都想停止,最后两人终于 契合在起。 伏城闷声喘着气,周玄逸适应了一会儿,道:“我是谁?” 伏城只想捅穿他,他总算知道了失控是什么感觉,他压抑住自己的渴望,喘息着叫出对方的真名道,“呼……周衡。” 周玄逸一手撑在伏城耳边,将他困在中间,让对方无路可逃,“伏城,看着我的眼睛,我是你的君王。” 哪怕全天下只剩下座城,天底下只剩下两个人,他周衡都是伏城的王。 伏城闻言看着周玄逸,陷入到对方黑色的眼睛里,像是深陷漩涡一样无法自拔。伏城一瞬间觉得自己不是在做 爱,而是进行一场宣誓。伏城不知道前路,也不知道何为命运,伏城想不了那么多,就算是被欺骗也无可奈 何。伏城抱着了周玄逸,不假思索道,“你是我的君王,我甘愿做你的臣子,一辈子不会背弃。” 周玄逸闻言满意的笑了,他抬起腰自己动了起来,起身,落下,交合的声音被放大,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妙,伏城被周玄逸扣住,动弹不得,既像是伏城上了周玄逸,又像是周玄逸上了他。 他们之间没有征服与被征服,不论是什么方式都只是交合而已。 伏城眯了眯眼睛,他无法忽略对方的身份,这是个太子爷,伏城埋进他体内,就像是在操整个大周朝,在操百年来的封建礼制。 伏城的喘息声再也无法平静,他怀抱着周玄逸坐起来,掰开他的臀瓣,贯彻到最深处。 周玄逸惊呼一声,感觉自己如坠云端,又像是一只漂浮在海面上的小船,“你的伤……” 伏城的腰快速耸动起来,他堵住了周玄逸的嘴唇,“别管他……” 伤口不负众望的裂了,严少康半夜过来给伏城包扎伤口。 周玄逸黑着一张脸坐在床边,一声不吭。 “我怎么说来着?让你们小心点,你们还不信,你到底想不想好了?一个破伤养一辈子你都养不好。”严少康 看着伏城的伤口越发严重,骂骂咧咧的,“你们忍一忍会死吗?” “我……”伏城张嘴想说些什么,就被严少康打断了,“你什么你?你以为我少了一瓶药我看不出来?你个憋不住的愣头青。” 伏城想辩解那是周玄逸偷的,但他瞥了一眼周玄逸的黑脸,觉得这时候说这句话无异于找死,于是老老实实的 -- 第164页 背了这口锅,道:“我下次不敢了。” 严少康包扎完,塞给伏城两瓶药,压低声音道:“你给人家上点药。别到时候还让我来看伤。”他哪里敢看太 子爷的屁股。 伏城愣了半天,意识到了这是个什么药,腾的一下脸红了。 ---------- 翻了下评论区,写了呼声最高的乘骑,城城终于在药物助力下搞到手了。 开车伤身,我这两天要肾虚了,看城城的身体素质,周周想把对方搞哭,任重而道远啊,真搞哭了绝对可以做成奖状昭告天下哈哈哈。 钟楼play你们等我肾好了我爆肝搞一搞周周反攻,周周就没有城城这么温柔了。 肾好不了你们就自己脑补一下哈哈哈哈 第81章 白麓城的晚霞 伏城的伤养了足足半个多月,周玄逸才放他下床,伏城在屋子里都快憋疯了。不过倒是享受了一把病秧子的待遇,当时送给周玄逸那把鹰头拐杖现在物尽其用给伏城用了,他其实用不到这个东西,因为不管走到哪儿周玄逸都跟着,伏城干脆扶着周玄逸当个人形拐杖了。 伏城去看过卞清河一次,他被周玄逸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趴在干草堆上痛哼,如果不是还有赵河和赵小虎这个念想,估计早就撑不住要去寻死了。 地窖阴冷潮湿,一进去就有一种森然的冷气。 卞清河察觉到来人,扭过头看了伏城一眼。 伏城几乎没认出眼前的男人,他失去了戏院老板的所有架子,低贱的如同一只狗。 伏城对于卞清河没有什么感觉,但就算是伏城想让这事儿过去了,周玄逸恐怕都不肯。 周玄逸站在旁边,他把这人的处置交给了伏城,看卞清河没什么好脸色。 伏城看着卞清河,道:“卞清河。” 卞清河抬起头看着伏城,他的脸被污浊的发丝遮住了大半,看上去人不人鬼不鬼的。经过和伏城交手之后,卞清河对伏城有些惧怕,不是所有人都能中刀之后还能把自己重伤成这样的。他那一刻才知道,平日里的伏城不过是韬光养晦,如果他认真起来,卞清河根本接触不到他。 但是再给卞清河一次机会,卞清河还是会做,哪怕知道面对伏城和周玄逸,自己不过如同一只蝼蚁,也要螳臂当车,拼死一战。 卞清河仰着头道:“我不后悔。” 伏城懂他,他们曾经是朋友,因为追求平凡人的生活而逃离到白麓城的卞清河,为了爱人拼尽全力的卞清河,让人恨不起来。 伏城道:“你捅我一刀,我要你一只手,公平吗?” 卞清河低声的笑了起来,道:“我罪有应得。” 伏城对周玄逸歪了歪脑袋,示意道:“放人吧。” 周玄逸知道伏城下不去手,如果能下得去手就不是伏城了,他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身边就有人帮他上去处理这件事。 卞清河的胳膊废了,在严少康和柳青青的处理下锯掉了一条手臂,他是个唱戏的,虽然留了一条命,但这辈子也没登戏台的机会了。诚如卞清河自己所说,他罪有应得。 钻出地窖,外面的空气都比里面要清新不少,伏城一伸手,模仿周玄逸刚来破庙的那个祖宗样,道:“哎,走不动了,” 周玄逸很自然的扶住伏城的胳膊,道:“我那时这么讨人嫌?” 伏城笑道:“是挺讨人嫌的。” 周玄逸问道:“讨人嫌你还对我那么好?” 伏城想呛一句谁对你好了,但这话说出去太像小媳妇儿闹脾气,于是伏城闭嘴沉思了一会儿,自己好像对周玄逸从头到尾都没什么隔阂,着实有点不太正常。 周玄逸看着伏城这样,他要是能把这事儿从头到尾想明白简直就有鬼了。 伏城想了会儿就放弃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觉得现在时机刚好,道:“哎,我带你去个地儿。” 周玄逸觉得自己堂堂一国太子爷,现在也就跟个小太监也没啥区别了,道:“去哪儿,要坐轿子吗?” 伏城笑道:“坐什么轿子,走过去就行,我这两条腿是白长的?” 周玄逸倒是煞有其事的打量了一下伏城的两条长腿,道:“没白长,特有用。” 伏城感觉这话有点不太对劲,道:“别跟我开黄腔。” 周玄逸笑了笑,附在伏城耳边道:“这你就受不了了?那晚上我慢慢跟你说。” 伏城跟周玄逸在前面走,后面乌压压的跟着一大片人,伏城不习惯出门这个阵仗,道:“这些人是保护你的?” 周玄逸道:“你觉得烦就让他们撤了。” 伏城哼了一声,道:“别,这多威风啊。”他还没享受过这个待遇,当即就狐假虎威了一把。 伏城这两天有点乐过头了,他不知道祸国殃民的妖姬是什么样,总觉得周玄逸明明这么一个人,事事都听自己的还有点意思。 胡以侃带人在后面慢吞吞的跟着,自从伏城醒了,周玄逸也就没那么不好接近了,以胡以侃为首的下属们都松了一口气。其实伏城昏迷期间,胡以侃甚至在想当时他觉得伏城应该死了好,这样太子爷了无牵挂回京都之后不至于落人把柄,但仔细这么一看,伏城醒了,这两天周玄逸该处理的事儿一件没少,还每天和颜悦色的,给他们这些手下省了不少事儿。当下胡以侃天天祝福伏城,恨不得他长命百岁一辈子别出差错。 -- 第165页 伏城去的是钟楼,周玄逸有点诧异,因为上次他们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愉快,猜不到伏城的用意。 伏城站在钟楼之后,望着钟楼上的那把剑心里五味杂陈,这里曾经是生死教的哨岗,伏城过去总是在这里回忆自己的过去,企图把自己的人生回忆出个所以然来。 伏城摩挲着剑柄,感受着云起剑的纹理,天底下的人都在乎自己的配剑,只有徐云起是个例外,他年轻的时候张狂,觉得天底下的所有武功都不应该仰仗兵器,只要你够强,一只手对抗神兵利器足以。 伏城在他影响下,从不在乎自己的兵器,现在看到徐云起的剑却多了很多感慨。 徐云起让他寻找自己的人生,伏城偏过头看到周玄逸的侧脸,心想,他找到了。 周玄逸漫不经意一回头,看到伏城在偷偷看他,问道:“怎么?” 伏城嘿嘿笑了两声,笑完之后又没音儿了,他看到了剑前的那堵墙,经过风吹日晒,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痕迹。 伏城靠墙坐下来,面对那堵墙坐着,伏城认得,教主就是死在这堵墙前,在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刻,他诅咒伏城:你注定孤苦无依,杀死最爱的人。 这么多年,伏城总是坐在这堵墙对面沉思,好像能看到教主的尸体。教主死了,但教主的鬼魂好像永远附在了这堵冰冷的墙上。 伏城一生中有两个师父,一个是徐云起一个是教主。教主没有教过伏城一招一式,却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他许多东西。 周玄逸不明所以的看着伏城,跟着他并肩坐下来。他知道这个地方对于伏城有着特殊的意义,伏城昏迷的时候,胡以侃曾经给他呈上来一个折子,作为一个合格的谋臣,自然要警惕出现在周玄逸身边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伏城这样的人。 折子上面写满了伏城的一生,周玄逸看完之后便烧掉了,但折子可以烧掉,周玄逸心中的郁结烧不掉。 周玄逸心想,如果早点遇到他就好了。 伏城做足了心理准备,道:“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在这里等一个人。” 周玄逸点了点头,他记得这句话,他第一次听的时候已经是伏城的情人,但明显不是,接下来是什么,周玄逸就猜不出了。 伏城还在正玄山的时候曾经看过一道给徐云起的密信,上面有几个字:生死教死灰复燃。 但只有一道密信,江湖上再也没有这个魔教的传闻,正玄山也没有再派人处理这件事。伏城被驱逐下山之后,唯一的选择竟然是回到他长大的地方,他知道自己是个祸害,本想着安安静静过完自己的一生,别去害人也不至于害己。 伏城在白麓城是个拿悬赏金的刀客,明里暗里接触了这座小城不少事情。关于生死教的信息是无意间发现的,伏城查到了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教主可能没有死。 诡异的地方在于,伏城是看着他咽气的,就算是他能骗过伏城也骗不过徐云起。 伏城相信,白麓城这个小镇很快就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伏城深吸一口气,情人之间应该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对方,他不敢把自己的过去和盘托出,据他过去的经验,说出来没有什么好下场,伏城觉得自己大概永远无法逃离这个阴影,于是道:“有人说过,我注定杀死我最爱的人。” 周玄逸想到了中秋那天他对伏城告白,伏城说的那句话:“跟我在一起没什么好下场。”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周玄逸笑了笑,丝毫没有感受到这句话的威胁,反而察觉到一点甜,原来那时伏城就已经喜欢他了,因为喜欢所以要离他远点,因为害怕自己的诅咒会害死他。 周玄逸道:“我再说一次,谁杀了谁还不一定呢。”这句话只能由周玄逸来说,只有他有这个底气,谁杀了谁还不一定。 伏城闻言笑起来,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不要脸?” 周玄逸发现,在伏城这边不要脸才是王道,于是索性贯彻到底了,道:“我吧,”周玄逸顿了顿,突然坏笑起来,“现在就想跟你在你师父的剑前干点不要脸的事儿。” 钟楼的这把剑是伏城一辈子的阴霾,周玄逸偏偏想让这个地方注入别的东西。 伏城一愣,勾了勾唇角,压低声音道:“你是想让我在师父的剑前上了你,还是想让你上了我?” 嘶——这纯情小少年开黄腔怎么这么有魅力呢? 周玄逸凑过去,吻住了伏城,伏城是个习武天才,学习能力远超同龄人,示范一次就能举一反三,当即反攻回去,在周玄逸唇上咬了一口。 周玄逸捏了捏伏城的手,道:“有我在,没人会对你怎么样。”周玄逸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自顾不暇,他的位置坐不稳,但他还是不遗余力的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力量保护他。 伏城长这么大还没被人保护过,乍一听就听出了一声鸡皮疙瘩,觉得周玄逸这人吧看着冷冰冰的,肉麻起来要人命。伏城笑了笑,道:“那你可得守好了。” 周玄逸却是极为自信,道:“死也不放手。” 伏城一愣,凑过去在周玄逸鼻尖上亲了一口,道:“怎么看你这么顺眼呢?哎,我带你来这儿不是跟你说这个,你偏头。” 周玄逸看伏城一脸傻气,顺着伏城的指尖看去,双目瞬间被染红了一般,现在是日落,天空被晚霞染成了紫红色,云彩层层叠着,云边又渡着鲜紫色的边。 -- 第166页 伏城道:“好看吧?” 伏城心想,老子临死之前唯一的念头就是带你来这儿看看。 周玄逸仔细看了看这座被染红的小镇,他见过比这个壮阔千万倍,绮丽千万倍的景色,但却独独被这座小城吸引。周玄逸回头看到伏城的眼睛,他原本棕色的眼睛这时候有点妩媚的红,周玄逸看痴了,道:“很美。” 【白麓城夏侯府悬案篇完】 第82章 是我的 …… 伤口不负众望的裂了, 严少康半夜过来给伏城包扎伤口。 太子爷黑着一张脸坐在床边, 一声不吭。 “我怎么说来着?让你们小心点, 你们还不信,你到底想不想好了?一个破伤养一辈子你都养不好。”严少康看着伏城的伤口越发严重, 骂骂咧咧的, “你们忍一忍会死吗?” “我……”伏城张嘴想说些什么,就被严少康打断了, “你什么你?你以为我少了一瓶药我看不出来?你个憋不住的愣头青。” 伏城想辩解那是太子爷偷的,但他瞥了一眼太子爷的黑脸, 觉得这时候说这句话无异于找死, 于是老老实实的背了这口锅,道:“我下次不敢了。” 严少康包扎完, 塞给伏城两瓶药,压低声音道:“你给人家上点药。别到时候还让我来看伤。”他哪里敢看太子爷的屁股。 伏城愣了半天,意识到了这是个什么药…… …… …… 第二天伏城醒来的时候太子爷还没醒, 对方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 眉头舒展着,阳光撒在上面, 是难得是安宁样子。伏城看了一会儿,只觉得他长得真是好, 长得好气势也好, 睡个觉都睡的有气势。 伏城瞥到太子爷脖子上的红痕时又忍不住闷声笑,伏城揽住他,看着这张大婚床, 真觉得当时买床的时候买对了,这一溜的小鸭子怎么看怎么喜庆。好像他俩昨日是成亲,奔着百年好合生死不弃的海誓山盟去的。 如果不是碍于对方的身份,伏城真想就这么抱上一辈子了。 伏城刚抱住太子爷,对方就醒了,但什么也没说,就是挑着眉看了伏城一眼,刚巧看到了伏城傻笑的样子,跟打了一辈子光棍儿好不容易娶上媳妇儿的愣头青一样。太子爷大度,只是在心里想着下次怎么看伏城哭。 伏城第一次玩,没敢太过分,因此太子爷也不算是多难受。男人之间那个过了,气氛总是有点不一样。太子爷冷着脸瞧不出在想什么,伏城却在想着自己以后怎么对太子爷负责。 金铃坐在两人对面,眼睛在两人之间贼溜溜的转,最后啥也没说只是嘿嘿嘿笑。金铃捧着小脸,笑起来的时候又慈爱又阴险。 伏城看了眼小金铃心里发虚,低咳了一声,道:“你不上学?” 金铃道:“新先生还没来。”周玄逸恢复周衡的身份之后再也没去万德书院,俞老先生得知自己当时看不上的百花街小相公大有来头的时候,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每天抖抖索索如同惊弓之鸟,就怕自己当年不小心给了对方脸色周玄逸来找他算账。 但俞老先生明显多虑,他那点小事儿太子爷看不上。 经过昨夜之后,伏城变得有点腻歪,周玄逸不大适应,尽量忽略伏城的傻样,对金铃道:“你赢了吗?” “嗯?什么?”金铃还沉浸在俩人神奇的进展里,没听懂。 周玄逸喝了口水,道:“你当日不是跟李凤打赌吗?” “哎呀!”金铃突然大叫起来,道:“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金铃想起来了,当日周玄逸第一次去万德书院教书,底下孩子不服气这个新先生说周玄逸三个月内一定走,金铃曾经给周玄逸出气,把自己压箱底的一两银子都押给李凤了。 “我今天就跟他要去。”金铃道,她说着说着就心里有点暖,太子爷看着面冷,其实心是真的细腻,金铃自己都忘了这个赌了,没想到对方还记着。周玄逸说到做到,还真的就干了三个月的教书先生。 金铃被周玄逸的江湖义气感染,一拍对方的手,道:“你这个大嫂我认定了!” 太子爷眉头抖了抖,才吐出一句话,道:“谢谢你啊。” 金铃嘿嘿笑完就跑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找李凤算账。而伏城倚在门上看着金铃跑出去了,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对周玄逸道:“嘿,她有猫腻。” 周玄逸道:“什么猫腻?” 伏城想了一会儿总算是知道哪里不对了,道:“她脑袋上还带着小黄花呢,贺琰那小子还敢来找她?” 周玄逸用了一个“你才知道”的眼神看了一眼他,道:“然后呢?” 伏城那点老父亲的心思上来了,道:“我得去看看。” 周玄逸觉得伏城有病,但也知道伏城在想什么。小金铃是伏城的金公主,恨不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是白菜也是颗金白菜,哪能让猪给拱了。 周玄逸估计刚才被金铃叫了一句大嫂,然后就这么跟伏城走了。伏城和周玄逸,一个是徐云起的入室弟子,一个是太子爷,今日就干了一件蠢事,跟踪人家小姑娘。 周玄逸一边走一边觉得跟在伏城身边容易犯傻,这事儿让别人知道那还得了? 金铃确实是去找李凤了,李凤被这小姑奶奶兜头砸了一拳,金铃也没用劲儿,就是小打小闹打个招呼,李凤却大叫道:“杀人啦!杀人啦!” -- 第167页 金铃白了他一眼,道:“至于吗?” 李凤一个人演了好一会儿,发现没人捧他的场子,才道:“你干什么啊?” 金铃一伸手,道:“钱,我赢了。” 金铃自己都忘了这个事儿,但李凤还记得,他还以为金铃不在乎这点小钱,李凤递给金铃一个荷包,当时打赌的钱都在这儿了。 金铃接过荷包,掂量一下觉得还挺沉的,李凤轻咳了一声,趁机问道:“周周先生到底是谁啊?”李凤的老子是当地捕头李书原,对这些消息总会敏锐点。李书原前两天突然回家把李凤给揍了一顿,说当年他敢招惹周玄逸简直是没长眼睛。 李凤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毒打,打完之后也总算知道这位周周先生真不是什么好惹的,还是大有来头。 金铃脸色一冷,道:“关你屁事。” 李凤心想这小姑奶奶还真凶,金铃要走也没敢拦着。金铃拿了钱是高兴的很,一边走一边把荷包往上抛,好像是发财了的小富婆。 荷包在她手里一上一下,抛起来再接住,一起一落的。 突然之间,一个宽大的白袖子在她眼前晃了一下,荷包没落在金铃手里。 金铃一偏头,看到了像是神社娃娃的小贺琰,道:“你干什么?你还给我。” 贺琰朝金铃一吐舌头,感觉金铃还是凶,但怒气里带着点娇。贺琰轻功好,如今身形一闪,金铃只摸到了他的衣角,道:“你有本事自己来拿啊。” 金铃不服气,追着他跑,一路跑到城外,最后两人都没了力气,靠着树干大喘气,金铃气鼓鼓的坐在地上,对贺琰看不上眼。这时候突然头上一沉,金铃一甩头,头上的荷包刚巧落在她怀里。 贺琰在她面前笑吟吟的,道:“不生气了?” 金铃一撇嘴,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贺琰蹲坐在金铃对面,他穿着的袍子宽大,如今蹲坐着更像是个小娃娃了。道:“不啊,天底下你最大方。” 金铃听了没觉得高兴,冷哼一声,道:“你的毒怎么样了?” 贺琰淡淡道:“没事,死得不了的。”倒春寒无药可解,但贺琰为了金铃受了罪,他不后悔。 金铃听了之后有点失落,贺琰只能伸出手安慰她,去摸摸小金铃的脑袋,道:“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呀?” 金铃听了双颊绯红,说话都不利索了,道:“谁、谁要嫁给你了?” 贺琰嘿嘿嘿的笑,又道:“别嫁给我了,我身体不好。”贺琰觉得小金铃值得更好的,中了倒春寒活不了几年。 这句话把金铃一口气憋死了,她答应了也不对,显得好像是她冷酷无情,拒绝了也不对,显得好像金铃非要嫁给他似的。片刻之后金铃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膝盖里,道:“谁嫌你那个。” 贺琰听着这别别扭扭的一句话,又看到金铃头上的小黄花,就起了点心思,他想抱抱这个小姑娘。然而贺琰刚伸出手去,一颗怒气冲冲的石子就过来了,贺琰伸手一抓,刚想叫到是谁,扭头就看到了藏在树上的伏城。 伏城一脸怒气,周玄逸一脸“真丢人”。 贺琰看到伏城就害怕,现在更怕。金铃刚才埋着脑袋没看见这些弯弯绕绕,此时抬起头,道:“怎么了?” 贺琰不动声色的把石子藏在袖子里,往后挪了一步,在老丈人眼前表演了一个“安全地带”。 贺琰尽量忽略伏城的目光,简直是两道针一样看着他头皮发麻,道:“你是不是要跟着去京都。” “大概吧。”金铃道:“怎么了?” 贺琰道:“没怎么,等着,我去看你。” 金铃有点狐疑,她知道对方是小王爷的人,不是个自由之身,怎么可能说去京都就去京都。而当时的金铃还不知道贺琰为了去找金铃付出了什么。贺琰是小王爷捡来的,武功是小王爷找人教授的,这么多年能活下来是拜小王爷所赐。 贺琰去跟李见青谈条件,被废了全身武功,没有内力护体,倒春寒侵蚀骨血,一夜之间白了头。 但这些不需要跟金铃说,她只要好好的就行。 伏城还想再看,周玄逸搂着脖子把他拽走了。伏城有没有看出来不清楚,但周玄逸是看懂了小黄花的心。周玄逸亲自拖着伏城,伏城就像是被拎着后脖子的猫一点都不敢反抗,等走远了周玄逸才放开他,道:“你丢不丢人。” 伏城一摸鼻尖,他知道自己对金铃的保护是有点过了,此时嘿嘿笑了两声,追上了周玄逸,道:“丢人也是你的人啊。” 周玄逸想出言嘲讽两句,不知道是不是在民间待久了心太软,好一会儿也没出声,最后叹了口气,把伏城抱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周玄逸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话是温柔的,道:“嗯,是我的。” 第83章 大礼 县衙门厢房里传来一阵喘息声, 不用凑近就知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勾当, 青天白日的, 县老爷看着害臊,勒令自己家的家眷别在小王爷面前晃悠, 生怕小王爷惦记上自家小妾。 但县老爷明显是自作多情, 李见青就算是缺什么,也不会缺人, 大把大把的人想往他床上爬。这两年李见青“专情”了不少,只看上了个李文秀, 除了他很少碰别人。 李见青肯待见李文秀纯粹是因为一张脸, 在他眼里,李文秀除了跟周衡相似的一张脸以外别无所长。李见青的计谋失败了,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伏城竟然死不了,只要伏城死了,周衡就能回来找他。他引来了东厂, 但没想到东厂总督早把屁股坐到周衡那边。李见青少有败绩, 如今落得了一个一败涂地的局面,心中怒火无处发泄, 只能找李文秀的茬。 -- 第168页 李文秀被他折腾的不像话,眼睛半睁半闭, 好像意识都散了。李见青对他毫无怜惜, 一下一下撞着他,捏着李文秀不让他去,李文秀难受的只能哼哼。在这个时候李见青才能骗自己, 下面的人是周衡。他冷笑一声,心想自己竟然就只剩下这点本事了。 “想要吗?”李见青问他。 李文秀忙不迭的点头,连句顺畅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李见青不慌不忙,能走进这间屋子的人都不会对他有威胁,他继续着自己的动作,扭头看见李行空站在门口,问道,“你来干什么?” 倒是李文秀慌慌张张的,“有……有人……啊!” 李行空自己搬了个椅子大大方方的坐在两人面前,丝毫不介意自己看了一场活春宫。 李见青没了兴致,他一掀被子把李文秀盖上,翻身下床披了件外袍,腰带松松垮垮的系着。李见青站在李行空面前,这人是他捡来的,送给他大姐李肖窈,打小就在镇北军混着,现在混成了一个将军。 李见青不喜欢李行空,同样都是捡来的狗,李文秀就听话的多,李行空只认他大姐的军令,其他人的话一概不听。李见青当时让李行空帮他杀了十三娘,人也杀完了,李行空还真不走了,请佛容易送佛难,愁死李见青了。 李行空脱了铠甲,穿着常服,但他长得高,单单坐在那儿气势都要压过小王爷一头。李行空看着他背后的李文秀,心想着这小王爷还真不知道疼人。 李行空道:“你不等他出去?” 李见青没脸没皮惯了,也不觉得这事儿多不要脸,他对李文秀歪了歪头,对方穿上衣服快速的离开了房间。 “这回能说了?”李见青嫌他烦,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嗓子,一边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行空早年打仗破了相,左边额头有道狰狞的疤,他长得不算好看,但也不算难看,顶多算是个眉眼周正,身上带着一股逼人的匪气。李见青对他看不上眼,他只喜欢好看的人。 李行空一说话,额头上的疤痕也跟着狰狞起来,道:“大将军让我看着你。”他口中的大将军就是李见青的大姐。 “我有什么好看的?”李见青问。李见青这人虽然坏,但坏的有轻重,李行空是他家家臣,是跟大姐并肩打仗守他李家功业的人,这种人不能像对待李文秀一样对待他,说话也算是恭敬。 李行空两条长腿交叠,道:“大将军让你别惹事。” 李见青皱了皱眉,心想八成是周衡在后面搞鬼。他大姐李肖窈一心打仗,心中只有家国天下,对朝堂纷争丝毫不感兴趣。李见青的小动作在他大姐心里不过是小打小闹,所以李肖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也不管不问,反而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的。 这一次,李肖窈发话了,兴许是觉得弟弟做的太过,总有一天要惹出镇北军都收拾不了的大麻烦。 李见青皱了皱眉,他向来是很听大姐的话的,道:“我知道了。” 李行空听了李见青的话也不走,一屁股把木椅子坐死的架势,李见青又道:“你还想干什么?” 李行空笑了笑,他一直不怕李见青,倒是李见青有点怕他,道:“大将军让老子教你练武。” 李见青有点懵,道:“练武?我为什么要练武?”他当年在京都当质子,早就错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机,回肃州之后也不强求武学上能有什么造诣,他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武器不是刀是脑子,他给自己养了一批暗卫,足够自保了。 李行空也不想留在小王爷身边,他本来应该在边疆镇守,谁想跟一个李见青玩什么练武的游戏,他的指尖在一点点拍在大腿上,哒哒哒的听着李见青心烦,“大将军的军令。”他说着抖出一封密函。 李见青本来还在狐疑,如今看到自己大姐的密信之后就消音了,他琢磨了一会儿李肖窈是什么意思。他大姐不会做这样没头没尾的事情,应该是察觉到了李见青身边潜在的危险。李见青身边的“鲲”已经保不住他,所以才派了李行空来,不仅如此还让他习武,起码在生死一刻的时候不至于太被动。 大姐竟然要担心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什么事儿?自打他创立“鲲”以来,从未考虑过自己身边一无所有的情况。白麓城属于肃州,横竖是他们镇北王府的地界,大姐竟然会觉得自己在这里会出现意外。 李见青捏着信想了一会儿,大姐早就知道他跟周衡之间的矛盾,之前一直没有插手,是觉得周衡没有能力动得了他。那么现在呢?周衡发生了什么让大姐改观? 伏城?李见青突然想起那个死也死不了的刀客来,卞清河一刀下去必死无疑,来通报的探子说他当时都快咽气了,如今探子说他又死而复生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李见青死死捏住信函,道:“去好好查查那个刀客。”他之前太大意了,竟然以为伏城是一个柳荫巷简单的刀客。 门口等候的一个影子听闻这个命令,一点头,马上消失不见。 探子走了,李见青倒是认认真真的思索了一下大姐的提议,他在外叛逆,但不敢违背他姐的命令。 李见青要做一番心理准备,就连李行空也是,他想了一会儿才从这件事里想出一点乐趣来,站起身来,道:“收拾收拾过来扎马步。” -- 第169页 李见青道:“现在?现在是晌午。” 李行空道:“你也知道现在是晌午?吃了饭再过来。”李行空好歹也算是给李见青留了点面子,他说完了自己的话,马上就走了。 李见青看着对方的背影咬牙切齿,总觉得他是老天爷派来折腾自己的。 李见青如约出现在院子里,旁边就是他喂鱼的莲花池。李行空看他慢慢腾腾的走过来,心里也觉得烦闷,李见青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这么一个只知道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人,对于李见青这种什么都有却只知玩乐的人根本没什么好感。 但这时候又有了别的心思,他练过不少小兵,第一次练一个小王爷。 李行空手里拿着一支藤条,看李见青腿弯有点发颤,一藤条抽出去,“站稳了。” 李见青这边还没来得及反应,但站在旁边的苏媚娘差点就想冲过来了,他们被训练成这样,但凡有人想碰李见青,都得先过他们那一关,苏媚娘皱着眉道:“小王爷?” 李行空看了苏媚娘一眼,苏媚娘便止步不前,李行空调笑道:“这么个美人在旁边,你静得下心吗?” 李见青冷不丁被人打了一下,疼的抽气,他先是眼神安抚苏媚娘让对方不要轻举妄动,主要动起手也不是李行空的对手。然后又瞪了李行空一眼,道:“你还真动手啊?” “不然呢?哄着你?”李行空绕着李见青走,看这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入得了眼,李见青的身体早就被酒色给掏空了,“老子特地问了,可以抽你。” 李见青被他噎得够呛,这人有毛病?还特地问了能不能打。 李行空靠着树,双手环抱于胸前,道:“小少爷,你扎个马步都扎不好,你练武要练到猴年马月?” 李见青哼了一声:“我练不好你也别想走。” “手,”李行空一藤条抽过去,“别晃。” 李见青心想又不是自己想晃,他在练武这事儿上还真没有丝毫天赋可言,这事儿只能带给他巨大的挫败感。 李见青站在太阳底下被烤着,身上全是汗,站了一会儿就开始哼哼,道:“李将军,我头晕。” 李行空抬头看了一眼烈阳,他本来看李见青一声细皮嫩肉想给他晒黑点,但又想着,这小子第一天就中暑了,后面也没什么搞头了。李行空松了口,让李见青在大树底下站着。 李见青挪到树荫下,没刚才那么难受,他艰难的维持马步的样子,道:“我大姐让你教,你还真教?学个一招半式保命差不多了。” 可惜练武这事儿是没有丝毫捷径可以走的,不然李见青还真想买点什么灵丹妙药吃着,他这么练下去也不能有一天就能飞檐走壁了,顶多就是一个强身健体,遇到个小毛贼能略微对付对付,真遇到什么事儿顶个屁用。 李见青在这里骂骂咧咧的,却想不到,他今天学的这一招半式的日后竟然真的救了他一条小命。 李见青被折磨了好几天,长这么大也没吃过这种苦头。他每天习武之后浑身酸痛只想睡觉,累的没空起一些坏心思,苏媚娘一边给李见青揉腿一边心疼,听着李见青躺在床上直哼哼。 伏城的身世非常难查,李见青的探子查了三天才有了音讯。 李见青趴在床上眯着眼,漫不经心的听着,探子是倒着往前查的,前面讲的是伏城正玄山的事儿,李见青这时候突然想起自己跟着周衡和永乐帝上过正玄山听道,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脑海里也没想出伏城这么一个人物。 李见青等听到“生死教”的时候才猛地睁开眼,道:“生死教?消息准吗?”他知道白麓城有这么一个教,当年闹得相当轰动,生死教被灭之后成了肃州人的谈资,那时候肃州人养孩子,孩子不听话,大人都吓唬人:再哭给你送到生死教去。 那时候生死教虽然没了,但作为一个传说一直存在于肃州人心里。 跪着的探子点了点头,小王爷恍然大悟,嘴里嘀咕着,“怪不得。”怪不得伏城那么厉害,想到这里,李见青甚至有点嫉妒周衡,得到伏城等于是得到了一把神兵利器,比他身边的李文秀之流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 小王爷知道了伏城的身世,突然就起了坏心思,他知道这是一把利器,但没想好到底该怎么用,就在他琢磨计划的时候,一个人突然送上门来,简直是给小王爷送了一份大礼。 李文秀站到一旁,露出背后的宋小川来。 宋小川恭恭敬敬给小王爷行礼,宋小川跪在地上,也不显得胆小,敢直视李见青的眼睛,道:“参见小王爷。” 小王爷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宋小川,觉得应该没见过他,有点新奇道:“你找我干什么?” 伏城就要走了,宋小川必须加快自己的进程,为此不得不借助小王爷的力量,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李见青笑了笑,事情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84章 刺青 周衡的手一直停在伏城腰间, 他的伤刚刚脱痂, 现在是淡淡的粉色, 摸起来有一种微微凸起的手感,说不上不舒服, 但总觉得碍眼。 这伤口半掌多长, 但足够深,花了严少康好大的功夫才治好。疤痕旁边是一处黑色的刺青, 巴掌大小,隐藏在伏城的腰腹处, 乍一眼看上去像个八卦阵, 仔细一看却又不太像。周衡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出这里面大约是个人形, 像是一只盘踞在井底的恶鬼,这刺青有一种鬼气,看久了让人心里发寒。刺青边缘有一行小字:戊十三。刺青现在被疤痕切去了一个角, 自五分之一处被切开, 更显得有点诡异。周衡早在澡堂刺杀伏城的时候就见到过,但一直都没有问。 -- 第170页 伏城捉住他的手腕, “痒。” 周衡觉得有点意思,伏城不怕疼却怕痒。周衡使劲儿在上面抓了一把, 伏城的腰上立马现出了五指红痕, 周衡看着红痕慢慢散去,道:“这是什么?” 伏城被掐了一把,周衡这人总喜欢在你身上弄出点什么印记来, 好像是个小孩儿要给你烙个自己的印。此刻他们坦诚相对,睡都睡过了也就不存在什么秘密,伏城道,“万尸阵法。” 原本的生死教的布置就是一个巨大的万尸阵,每个孩子身上都有这个刺青,这是生死教的图腾。 周衡闻言一愣,这是生死教打在伏城身上的烙印,一辈子都无法抹去,他低头吻住刺青,舌尖舔了一下伤疤。 伏城嘶了一声,拽了拽周衡的头发,“别欠。” 周衡上来抱住伏城,下巴埋进伏城的颈窝里,他脸上不悲不喜,单纯只是抱着伏城聊天。像是两只吃饱喝足蜷缩在一起晒太阳的大猫,伏城满足的眯着眼睛道:“你什么时候去京都?” 周衡不想聊这个问题,他不确定伏城到底会不会跟他走,但也不愿意跟他仔细聊,一旦说破了就无路可走。另外一方面,小王爷李见青布了一个局,现在局破了却留了一个烂摊子,周衡回答的模棱两可,道:“等两天。” 伏城笑着转过身,吻住了周衡,低声笑道:“我床上说的话也算话。” 他说过周衡是他的君主,伏城甘愿做他的一把刀,永不背弃,他说话算话。 然而白麓城的琐事像沼泽一样拖慢了周衡的进度。 小王爷此人做什么都做到了极致,哪怕是个败局也是个让人头疼的败局。白麓城现在各方势力都在,东厂来人了,但总督刘玉已经早早回到了京都,派的是他的二把手崔公公。崔公公本来是来干什么的周衡不知道,但现在的意思倒是很明显,护送周衡回宫。 最惨的就是锦衣卫,陆川柏千里迢迢来查案,但查的没头没尾,陆总旗第一次受这么大的挫折,查到的所有线索都断了,圣上等着案情但他无事可奏,能够呈上去的都只会显得锦衣卫无能。陆川柏直觉夏侯府的事情和周衡脱不了干系,但苦于没有证据。 太子殿下新找的那个小相公,伏城来了一趟夏侯府,连王小姐都失踪了,陆川柏好几次来讨人,都被太子爷拒之门外。 伏城醒了之后,陆川柏总算是有机会能面见太子爷,周衡恢复了身份也不肯离开这间破庙,陆川柏每次穿着飞鱼服来柳荫巷总会引起侧目,人人都知道这巷子里住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陆川柏生性高傲,不愿意跟柳荫巷的刀客们打交道,但每次进破庙的时候也不得不接受他们审视的目光。 破庙就这么大点,周衡天天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看折子,他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拿着折子,他只有在伏城跟前才会露出点别的样子,平日里看着就是冷冷的。胡以侃作为他的谋臣垂手而立,两人时而交谈什么。 陆川柏跪了许久,周衡看晾着也差不多了,才漫不经心的问道:“陆总旗有事?” 陆川柏之前也见过周衡好几次,但周衡贯彻了一个三不知原则,陆川柏跟他打了好几天太极,终于烦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开门见山道:“王小姐在哪儿?” 周衡不可能把王小姐这个当事人还留着,本来他想处理掉这个小姐,但伏城坚持要留王小姐一条小命。伏城亲自把王小姐送到她情郎张寅之手上,张寅之是个江湖客,之前爱上了不能爱的王家大小姐,现在如愿以偿的带着王小姐准备私奔到姑苏城。 张寅之临走之前给了伏城一个银扳指,对伏城说以后出了麻烦可以去姑苏城找他们姑苏七侠。 伏城听了也就笑笑没有当回事儿,倒是看着张寅之和王小姐骑马离开的背影看了许久,夕阳把他们两人的背影拉的老长,是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思。 周衡心想伏城真会给自己找麻烦,让他去趟夏侯府,还把人家官家小姐掳走了,周衡淡淡道:“不知。” “殿下!”陆川柏想发火,但碍于周衡的身份一张脸都得憋绿了,还是得和颜悦色的说:“伏城进了夏侯府,王小姐就失踪了,还请殿下给臣一个交代。” 周衡觉得陆川柏此人大概没有受过这等侮辱,他把折子放下,道:“你的人看到伏城了?” 陆川柏道:“看的一清二楚。” 周衡又道:“看见他逃跑的时候带着王小姐了?” 陆川柏一咬牙,他不能无中生有,道:“没有。” 周衡道:“你有证据?” 陆川柏道:“没有。” 周衡冷笑一声,道:“陆总旗,我让你坐好自己的位置,你坐好了吗?” 陆川柏一愣,抬头看着太子爷,周衡没有端着架势,他单单就是看着他,陆川柏却觉得有点发寒。周衡的意思很简单,锦衣卫只忠于圣上,但太子爷回京都之后陆川柏想不站队都不可能。周衡此举是在拉拢陆川柏,陆川柏咬着牙也不说话。 周衡知道这人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站在自己这一边,又道:“我知道你的难处,”周衡顿了顿,露出了一个真假难辨的笑来,“不知道怎么跟父皇交代,陆总旗想怎么说,我都配合你。” 陆川柏咬牙切齿,周衡一笑,他就头皮发麻。圣上想要的是真相,但陆川柏没有真相,只有一个又一个疑点。与其把疑点呈上去,还不如制造一个圆滑的“真相”。周衡的意思是让陆川柏向圣上扯个谎,帮周衡把这件事对付过去,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说出来却像是对锦衣卫负责一般。 -- 第171页 陆川柏猜测周衡应该已经把所有证据都抹去了,才有底气说出这番话,永乐帝喜怒无常,这次如果出了差错,锦衣卫的地位更加不利。 陆川柏是个聪明人,他没有过于为难自己,朝周衡行礼道:“谢殿下指点迷津。” 陆川柏走后,胡以侃问道:“陆总旗还真会站在咱们这边?” 周衡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不会。” 陆川柏是个硬骨头,他今天在周衡这边吃过的苦头,来日定要讨回去。回京都之后,周衡行事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周衡要准备离开白麓城了,但不知道跟伏城开口,毕竟这是让伏城放弃自己的生活,而周衡并不能允诺什么。 周衡不是觉得伏城床上讲的话不算话,而是伏城八成根本不知道京都意味着什么。 周衡一回头,发现伏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端坐在断头佛上,嘴里嚼了一根草,手里提着一壶酒,好像百无聊赖的坐了许久。 “什么时候来的?”周衡问到,以伏城的身手,他根本察觉不到。 “一会儿吧。”伏城想了想答道,他刚看到了锦衣卫,直觉自己过来会给周衡添麻烦,在宋小川家躲了一阵才来。 伏城叼着一根草,也不下来,似乎在断头佛上坐定了,居高临下道:“夏世林会怎么样?” 周衡仰头看着伏城,总觉得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竟然有股禅意,道:“不是斩首就是流放。”夏侯府是绑架太子造反的大罪,按照大周律法应当斩首,夏世林是世家子不可能躲过。 伏城道:“你不能保他?”伏城还记得夏世林,人蠢了点但人不坏,跟夏侯府的案子毫无干系,一直信任着太子爷,先是死了爹,现在媳妇儿也跟别人跑了,如今落得一个要给自己爹擦屁股斩首示众的下场,实在是可怜。 周衡刚想说我保他做什么,但他没说出口,因为伏城很认真的看着他,周衡就知道这人心软的老毛病又犯了,周衡起了点坏心思,往后一靠,道:“也不是不行。” 在旁边听着的胡以侃忍不住想插话,道:“爷!”伏城只知道提条件,不知道这件事背后要付出多大的努力,锦衣卫明显不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小王爷把锦衣卫和东厂都引进白麓城,东厂那边有太后压着,锦衣卫却是真的奉旨来查案的,查的是什么?当然就是周衡这人的身世,还好血佛被及时销毁,不然指不定怎么乱。 而且如果要保夏世林,还要再耽搁几天才能走。 现在伏城一句话,太子爷又要跟锦衣卫打交道,陆川柏刚才卖了太子爷一个人情,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放了夏世林。这个事儿百害无一利,前前后后还不是得他胡以侃忙活。 周衡一抬手,阻止胡以侃接下来的话,对伏城道:“我保住他,你跟我走?”周衡这人算计惯了,总想把所有事儿都做成一桩买卖,因为他知道伏城最讲信用,一旦成了一桩买卖,伏城想反悔都来不及。 伏城愣了愣,他从断头佛上一跃而下,凑到周衡面前,压低了声音,“我说了,床上说话也算话。不过你保住他,我跟你走。” 周衡笑得志在必得,道:“那我保了。” 胡以侃在旁边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心想传闻太子爷被男人迷昏了头,他还不信,现在胡以侃信了,信得心服口服。 伏城听了周衡的话笑了,但他只是扯了一个笑来,眼底没有丝毫笑意,因为李书原带来了一个消息,彻彻底底把生死教这件事从地底翻上来。 第85章 尸体 伏城和李书原认识了好多年了, 这个混不吝的捕头官贼两道通吃, 就是不会查案。之前因为一个案子跟伏城打过交道, 伏城帮了对方一个小忙。没想到李书原还真赖上伏城了,每次有点搞不定的破事儿都想来找伏城帮忙。伏城是个刀客, 李书原家底厚的流油, 有大把的钱可以挥霍。 但伏城不想跟他打交道,李书原油嘴滑舌, 交往起来太麻烦。之前周衡还是周周先生在万德书院教书那会儿,伏城怕李凤真去找周衡麻烦, 私下找过一次李书原, 让他管好自己儿子。那是他跟李书原最后一次见面,所以当李书原再找上他的时候, 伏城觉得相当诧异。 “李捕头,我不会查案。”伏城在前面走,李书原都顾不上什么摆架子了, 当街追着他。他好几次要去破庙找伏城, 都被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侍卫给轰出来了,这次好不容易在街上找到, 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李书原一边走一边絮叨。“你再帮我这一次, 我混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大的案子, 三十九具尸体,死的全是个中好手,锦衣卫在上面盯着, 我也不能撒手不管,我总不能跟人锦衣卫要人吧。” 伏城手里提着太白居买的思春堂,一边往回走,道:“不去。” “我给你钱,只要你报价,我绝对不还价。”李书原继续道。 “不是钱的问题。我不干了。”伏城停下来,觉得不说清楚李书原能一路从太白街跟回破庙,伏城睡觉都能被他念死。 “你不干了?为什么?”李书原有点懵,伏城是他认识最好的刀客,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伏城笑了两声,道:“家里管的严。” 李书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家里管的严是什么意思,眼看着伏城就要走远了,李书原破口大骂道:“你个怕老婆的怂蛋!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身上有个文身。” -- 第172页 伏城闻言脚步一顿,李书原没感觉到伏城的气场已经变了,还在骂骂咧咧:“你以为我找你干什么?三十九具尸体上都有你那破文身,你别以为我没见过。” 李书原一年前在澡堂子无意间撞到了伏城,匆匆一瞥记下来伏城身上有个巴掌大的黑色刺青。李书原的脑子跟伏城比起来可能不太好,但他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任何细小的东西只要被他看见了都会登记在自己的小册子上,指不定哪天就能成为捏住哪个大人物的把柄,李书原能在白麓城横行霸道靠的才不是跟小王爷那点远亲关系,靠的是他自己的脑子! 伏城的背绷紧了,他缓缓扭过头来,一言不发盯着李书原。 李书原吞了吞唾沫,伏城不笑的时候还是有些吓人,此刻他盯着自己,像是一头黑夜中的猎鹰。要不是认识伏城久了,知道他不论如何绝不杀人,李书原都以为他要杀人灭口。 李书原的声音软了下来,道:“你看我干什么?我见过那一次谁都没说,我给你守了一年的秘密,”李书原顿了顿,有点没底气的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你是不是该报答我了?” 李书原知道伏城不能杀人,因为以前见识过,这次见面之后李书原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伏城对此应该毫不知情,李书原道:“他们是冲你来的,也只有你能帮我。”李书原试图把这件事的利害关系跟伏城掰扯清楚。 伏城身体一僵,那个怎么也摆脱不掉的阴霾终于自己找上门来。伏城的第一反应是离开白麓城,但他想干干净净的跟周衡走。 片刻之后伏城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带路。” 李书原松了一口气,知道伏城是答应了他的委托,当下就把伏城往县衙领。 一个阴暗的房间里,三十九具尸体整齐的摆在草席上,仵作没有验尸,因为没有必要,致命伤都在脖子和肚子,死法简直一目了然。 这两天白麓城天气转凉,但架不住时间长,尸体已经发臭了。 伏城一言不发,用蘸了药水的布巾捂住口鼻,沉默的跟在李书原身后。 李书原跟伏城同样捂住口鼻,他忍不住皱眉,压根儿不想在这里呆上一刻钟。他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带着伏城一个个看过来。 这些尸体有图腾的地方已经被撕开,查看起来也算是方便,有的在前胸,有的在大腿,有的在掌心,有的在后脖子。 伏城还记得刺青的管事,是个小老太太。她一辈子只有专注于刺图腾一件事,明明所有人都刺在一个地方更方便,她却想玩出点新花样来,她一寸寸摸过人的骨骼和皮肤,最后刺下这个图腾,有些人的刺青显眼,有的人隐秘的厉害。 伏城至今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判断的。 伏城想到了往事,刺青上有他们的名字,大多数都是戊组之后的,比伏城进教的年纪要迟。 只有一个乙组的,他身上的伤痕比别人更多,意味着死前挣扎的时间更久,可惜最后没有逃得过。 伏城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好看,这间漆黑的屋子对他来说过于压抑,他必要的检查了一遍之后就走了。 李书原跟在他后面,看着伏城到了院子里之后开始大口喘气,他脸色不太好,嘴唇有点发白。 尸体腐烂的气息持续的钻进他的脑子,时刻提示着他到底是谁。 伏城对这些人的感情很复杂,在生死教的时候像是敌人,如今看着却像是兄弟姐妹,只有他们理解伏城的过去,他们和伏城曾经因为一个目的共同挣扎过。这种感情别人无可替代,伏城知道哪怕周衡试图去理解他,但身为太子爷的周衡都理解不了,痛苦是无法相通的。 他们某种程度上算是伏城的“亲人”,如今却落得一个这样凄惨的下场,伏城不知道自己是在难过他们死了,还是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命运。 过了一会儿,伏城才缓过劲儿,问道:“你说他们都是各种好手是什么意思?” 李书原查了好几天,也算是查出了这些人的身份,虽然只查了一半,剩下的人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但一半也够了,这些人有开武堂的,有在赌场做事的,也有人成了正经的小贩,有的已经成家了。 李书原能查出他们的身份不是因为李书原自己多厉害,而是这些人太格格不入了,早年都因为跟人闹事儿进过几次衙门挨了板子。 甚至其中几个人因为老闹事儿都跟李书原成了熟面孔,他们武功好,但身上总有一股莫名的杀气,街坊邻居都认识这些人。 也是这次查案,李书原才反应过来白麓城有这么多奇怪的人散落在小城里。 伏城静静的听着,哪怕生死教被灭,万尸阵的孩子们也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当年找到家的,多半无法跟父母相处。没有找到家进了门派的,多半也跟伏城一样被同门师弟瞧不起。这些孩子最后都选择自己独自生活,他们隐姓埋名但掩藏不住自己的来历,生死教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刻入到他们的骨血,哪怕带进棺材里都洗刷不掉。 事情显而易见,生死教果然没死,还有人在继续玩这个游戏。 问题是,这个游戏是自愿的吗? 周衡看出了伏城有点不太对,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太对,他眯着眼睛,问道:“你遇见谁了?” 伏城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周衡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伏城不太乐意看他跟自己一起担惊受怕,道:“遇到了李书原,他找我做一桩生意。” -- 第173页 “李书原?”周衡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到他。 “就李凤他老子。”伏城提醒道。 周衡哦了一声,十三娘死之后,他就没再去过书院,俞老先生倒是千恩万谢的,总算是送走了周衡这尊大佛,周衡久违的想起了书院里那个闹腾的孩子。周衡皱了皱眉,他果然不喜欢伏城在这个当口还去做刀客,道:“什么生意?” 伏城顿了顿,不确定告诉他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他说的模棱两可,道:“白麓城死人了,三十九个人。” 周衡越听越觉得奇怪,道:“你会查案还是怎么?死人找你干什么?”伏城不算擅长调查死人的案子,之前跟他一起去查百花街雪凤娘之死的时候,一直都是周衡在出力。 周衡不大想让伏城跟这些人牵扯着,道:“查案找锦衣卫,我跟陆川柏……” “别。”伏城打断了周衡的话,他之前一直像个河蚌,把自己捂得死死的,半天才能吐出一点心里话,他正在学着怎么跟自己亲密的人坦白一部分事情,伏城深吸口气,道:“死的是生死教的人。” 周衡看着伏城,他表情上根本看不出来到底遭遇了什么,周衡声音软下来,道:“你知道你是可以信我的吧?” 伏城点了点头,他当然信周衡,但这件事只能他自己一个人处理,卷进这件事的是戊十三,周衡应该清清白白的跟这件事毫无关联。 周衡知道伏城在想什么,他不强求伏城一夜之间还真能把自己这个破脾气给改了,道:“案子你自己去查,我不管你。” 伏城点了点头,周衡又道:“你去干什么我不管,记得回来吃饭,晚饭之前没回来我就算把白麓城翻遍了也把你找出来。”这就是周衡的聪明之处,嘴上说着完全放手,事后他找了东厂的崔公公秘密介入其中,伏城一个人独行侠当惯了,周衡在他身边安插任何探子都会让伏城不自在。 伏城突然有些感慨,他像是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孩,突然之间有了自己的靠山。总有人站在他背后,谁欺负了你我给你揍回去。 这样的靠山让伏城即使走到最阴暗的道路上都有所向披靡的底气,伏城这才想到,遇到周衡,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第86章 黑影 伏城查案的第一件事是去骆家庄, 自打严少康重见天日之后, 就一直缩在柳青青的义庄里。柳青青跟严少康之间有隔阂, 严少康杀了无辜的雪凤娘一直是柳青青心里的一道坎。 医者是悬壶济世的,严少康的做法让柳青青无法原谅。 严少康明知这一切, 却还是泡在义庄里, 他平时也不跟柳青青说话,只是帮柳青青看病。柳青青人手不够, 有个苗疆巫医坐镇确实少了不少麻烦,碍于这个情面, 柳青青才没有赶他走。 伏城找严少康去帮忙验尸的时候, 宋小川竟然也在。宋小川笑眯眯的跟伏城打了个招呼,道:“老大。” “你怎么在这儿?”伏城问道。 “青青姐人手不够。”宋小川答道。 伏城沉思了一会儿, 心想柳青青那个抓壮丁的方式竟然连宋小川也没躲过。伏城问道:“她不怕你把病人治死?” 宋小川被他说得满脸通红,道:“我就是配点药,不看病, 再说了, 青青姐看着我呢。” 宋小川这人一逗就脸红,伏城以前没事儿的时候总喜欢逗他, 现在却没有了心思,道:“严少康呢?” 宋小川一手指屋内, 道:“怎么了?” 伏城没空理他, 道:“找他去县衙验尸。”伏城人已经大步走出去,没看到宋小川若有所思的样子。 伏城开门见山的跟严少康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严少康听了之后有点为难, 倒是柳青青道:“赶紧把人给我带走。” 严少康知道自己在这儿是讨人嫌,灰溜溜的收拾箱子,临走之前还要跟柳青青许诺,“我忙完就回来。” “老娘不稀罕你,”柳青青看到严少康还是来气,道:“缺了你一样活。” 严少康一腔热情被兜头浇灭,但他受挫习惯了,也就面无表情的跟伏城走了。 大夫和仵作既相通又不相通,如果请柳青青来,她知道怎么把人救活,但不知道死人身上有什么奥秘。但严少康不同,他是苗疆巫医世家的传人,和尸体打交道是常事。 县衙是有仵作的,但伏城信不过,这些人必须好好查。 李书原有点纳闷儿,道:“仵作说不用验,这死的不是挺明显的吗?” 伏城道:“这么明显才要查。”伏城从小在万尸阵长大,如果把三十九具都搞成一样的死样,里面有六具尸体脖子的伤口竟然都在左侧,多少有点诡异。 伏城带严少康进了县衙,推开门的时候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伏城和李书原一起皱眉,严少康就显得淡然的多,他只是伸手遮住自己的口鼻。伏城突然觉得严少康一副僵尸面孔,跟这个屋子的气质莫名的和谐。 这间房原本是用来给捕快们练武的,尸体太多,只有这个地方能摆得下。为了防止腐烂,四面八方的窗户都被钉死还罩了黑布,屋里点了特制的香,香是老仵作的独门秘方,可以让尸体保存的更久。县衙置办不起冰棺,这已经是最省心的法子了。 严少康站在门口,道:“把黑布撤了。”室内太昏暗,只能看到黑黢黢的一片,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神仙也不能验尸。李书原听闻之后让手下去干,马上就有人麻利的去把黑布取下来。 -- 第174页 伏城却突然一抬手,横刀在严少康和李书原之前,道:“别动。” 严少康低头看着横在胸前的苗刀,有点不明所以。伏城皱着眉头,紧盯着屋内。伏城的表情相当严肃,李书原顺着伏城的目光往里探头,但看不出什么。 黑布被一块一块撤下,阳光一块块照进去,黑暗越来越少,亮堂的地方越来越多。 墙角却有一处阴影怎么也化不开,现在就连李书原也觉得不对劲起来,他倒吸一口气,那块影子就像是一滩融化了的黑水,诡异至极。 “不好。”伏城看到一簇火苗,手中小刀掷出准确扎在一个火折子上,火折子凭空出现,然后陡然扎在地上,显得诡异。 伏城眼看火星卷上草席,道:“救火。” 下一刻,黑影突然钻出了一个人形,他深知自己已经暴露,竟然直接撞窗,裹着一身碎木屑就想跑。伏城已经料到了他的举动,他从屋外绕去,但动作慢了一步,伸手过去只抓到了对方的衣角。 伏城伸手的时候以为自己抓住的是衣角,抓过来之后却发现只抓了一把黑色的雾,雾气慢慢融化,变成了一滩湿哒哒的水,黏糊糊的沾了伏城一手。 这是方术。伏城来不及过多感叹,对黑影紧追不舍。 方术不能凭空使用,一片空地的情况下根本无所遁形,必须依照着旁边的房屋树木,越乱的地方发挥越大,黑影逃跑的路线就变得有迹可循起来,伏城顺着墙根一路追寻。 黑影从县衙窜出,直指一条巷子,前几天下雨,最近好容易出了太阳,百姓们把衣裳拿出来晒,除去霉菌,放眼望去,这一条巷子竟然全是飘荡的衣服。 这里是最好的隐蔽空间,果然,那黑影自从遁入小巷之后就像泥牛入海一样消失不见,伏城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晾衣绳之间穿梭,一阵风吹来,晒着的衣服兜头罩住伏城的脸。 风越来越大,把五颜六色的衣服吹得如乱花坠入,伏城在其中行走如同梦境一般。 伏城手中握刀,屏息听着每一点小动向,不对劲,耳边除了风的声音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交谈没有人行动,这条巷子的人们就像是一夜之间被掐住了脖子,连呼吸声都没有。 伏城前进一步,手中的苗刀破空而出,只听一声裂响,晒衣绳连同上面的衣服一齐断掉,哗啦啦的往下坠。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衣服而已。 灌满风的衣服如同鬼魂附体,伏城看每一件衣服似乎都拥有自己的意志,都像是张牙舞爪的厉鬼。伏城又使了一刀,同样的局面出现,只有衣服的碎片掉落在地。 伏城闭上眼,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吸气,吐气,吸气,吐气,空气灌满了他的肺,然后再缓缓排出。这个过程被无限循环,不断被放大,伏城双手握刀,僵站在原地,从头到尾也只做了呼吸一件事。 伏城在等,没人能说得清他在等什么,时间的感觉越来越慢,他似乎在这里站完了自己的一生。 突然,伏城睁开眼睛,有人等不及了。 伏城的刀向后破开,这一次不再是轻飘飘的衣服,伏城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撞上了一个硬物。 下一刻,世界像是被解封了一般,天地间的声音被尽数归还。风吹衣服的声音,人们的交谈声,做饭时打碎的碗,小孩子的哭闹。 “咦,我衣服怎么了?”一个老婆婆大叫着跑出来。 “晾衣绳怎么断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个叔叔好奇怪。”小女孩好奇的询问。 伏城转过身,背后什么都没有,黑影消失了。伏城皱了皱眉,他缓缓低下头,地上残留了一滩血迹,再往前看是一串血脚印。 伏城花钱赔了人的衣服,一言不发的开始前进。追寻血迹的过程中,让他想到了在生死教的日子,通过一些蛛丝马迹让人无处遁形。 伏城手里拿着刀,丝毫不介意自己的举动在别人看来有多么奇怪。伏城前进的地方,人们纷纷让步,没人愿意把自己卷进江湖纷争,他好像化身森林里的猎人,在追一只被射中腿的小兽。 伏城不慌不忙,他知道对方伤的不轻。 突然,脚步消失不见了,伏城这才周围的景色相当眼熟,他抬起头,看着熟悉的牌坊,这里是柳荫巷。 柳荫巷三个字在阳光下显得温柔和和煦,被乌鸦吴老头亲自擦拭过的牌坊,不知道沾惹了多少人的鲜血。 巷子里有几个刀客在晒太阳,他们看到了带刀的伏城站在巷子口,不约而同的打量着伏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 柳荫巷不问来历,如果来自于生死教的伏城能在柳荫巷,这条巷子里一定会有更多的同类。 黑影为什么要藏在县衙?他要销毁什么证据? 事情越来越麻烦起来,伏城在生死教的时候没人能够把方术练得如此出神入化,这是邪门歪道,并且极其看中天赋,小小的孩子大多数都无法入门,使用的方术就如同可笑的街头卖艺,在正式的比试之中毫无胜算。 但伏城忘了,这么多年过去,所有人都在成长,黑影的方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伏城刚想抬脚进入柳荫巷,只感觉到背后有人,他一回头,横刀把企图偷袭他的人打翻在地,这一招是下意识的举动。 李书原被他打了个正着,躺在地上捂住自己的鼻子,道:“操!你发什么疯?” -- 第175页 伏城毫无悔意,道:“不要随便碰我。” 李书原知道伏城这个破毛病,也说不出话,挣扎的爬起来,他有点头晕,捂住自己的鼻子,伏城也不能把他晾着不管,伏城过去帮忙给李书原止血,把他扶到巷子口坐下。 李书原仰着头看太阳,眼睛有点刺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你追到了?” “没,”伏城托着李书原的后脑勺,道:“丢了。” 李书原一脸了然,他知道伏城如果都跟丢的人,他一定更加追不上。 “火灭了?”伏城问道。 “嗯,”李书原仰着头,道:“发现的早,没烧到多少。严少康说不碍事。” 伏城淡淡的嗯了一声。 李书原他不是为了这事儿来的,道:“你快别愣着了,”李书原的声音闷闷的,道:“跟我走,道观出事儿了。” 伏城盯着柳荫巷,蜿蜒的巷子长长的延伸下去,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伏城的声音有点嘲弄,道:“这么巧啊。” 第87章 逛窑子 眼前是一团苍蝇, 伏城见多了这样的场面, 并没有觉得多么讶异。尸体被从中一刀剖开, 内脏失去了皮肤的阻隔而下坠,乱哄哄的挤做一团。 尸体是会说话的, 如果之前的死人还只是单纯的杀了他们, 拿走他们的性命,那么现在, 目的变了,他们在暗示什么。 伏城环顾这个地方, 一间道观, 道观建在南城,吊在正殿的正是道观的小道士, 观主在哪里已经找不到了。附近的人想来祭祀,打开门却看到了这样的局面,忙不迭的报官才引来了李书原。 伏城从小在正玄山长大, 道观正殿是上清宫, 供奉的主位是始祖李老君。民间小道观不尽相同,有些供奉老君有些是八仙过海有些是太上老君。 但是这座道观却有些诡异, 供奉的主位是一尊魔佛波旬。波旬的样子和印象中的魔佛也不大相同,他的五官走向是模仿着佛祖菩萨的慈悲样子雕刻的, 低垂着眼睛, 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波旬背后是一副由血绘制而成的巨大图腾,这副图腾跟伏城身上的一样,但有所不同, 伏城身上的只有眼睛,这个图腾却画出了嘴脸,是一个阴恻恻的笑意,画此图腾的人技艺精湛,寥寥几笔之下栩栩如生,此人丹青功夫必定有十年以上。画者画到嘴的时候似乎意犹未尽,在嘴角浓墨重彩的点了一笔,着墨过多,血迹顺着嘴角蜿蜒而下,现在已经完全干透,是一个已经凝固了的笑意。 伏城晚来了一步,这里曾经举行了一场祭祀。 伏城继续往里走,凶手在道观里供奉魔神波旬似乎只是大不敬的第一步,伏城只走了两步,就看到内殿里的一座座石碑,一共十一座。石碑森严,透着一股寒气。 伏城凑近了才看出来,上面写满了名字,丁九、己百一、癸百三…… 他们是生死教的幸存者,如今被有心之人收集起来,另一块墓碑上,名字上有一道红痕,被划掉的名字意味着已经离开了人世。 伏城在最后一块墓碑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戊十三和别人齐齐整整的排列在一起,似乎已经暗示伏城是个将死之人。 伏城起身的时候有点昏,他下意识的扶住墓碑,一共一十块墓碑,一共三百多个名字,这人有计划的杀死墓碑上的名字,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座,剩下的只有九个人,伏城的名字就在这些人中间。 计划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之前都是悄悄进行,现在却不惜暴露在世人面前,闹出了越来越大的阵仗,伏城猜测他已经等不及了。 伏城不是很难以接受,他之前就查出了一点蛛丝马迹,生死教死灰复燃是意料之中。 伏城的感情很难形容,他一瞬间有一种错觉,自己是戊十三,自己是三刀封喉,过去自己在这个游戏里从未输过,那么现在呢? 李书原估计是真的被逼怕了,白麓城里流言蜚语越来越多,有人说是恶鬼出世,要取人性命,也有人说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东西。 锦衣卫对此袖手旁观,他们是朝廷派来查案的,查的是夏侯府的案子,跟这件事毫无关系。只是在事情严重的时候会给李书原施压。李书原觉得烦闷的厉害,总有人压自己一头,但也越来越焦躁起来。怎么说他也是个捕头,哪怕是个再混不吝的捕头都得拿出点威严来。 李书原过去总是在小商户那边吃回扣,现在商户都不敢开门了,他上哪儿吃去。 李书原看着尸体直犯恶心,抱着一颗树开始稀里哗啦的吐,他已经吐过一回了,让伏城怀疑他哪里来的这么多东西可以呕出来。 伏城后退了一步,避免李书原吐到自己鞋上。 李书原用袖子擦了擦嘴,骂骂咧咧的,道:“太恶心了。” 伏城看他看了好一会儿,道:“你到底怎么当上捕头的?” 李书原白了他一眼,道:“靠我姓李,行了吧?” 伏城跟李书原还算熟,知道他跟小王爷那点裙带关系,问道:“你怎么不怀疑我?”伏城身上也有图腾,李书原已经广发通缉令,身上有图腾的人一律押送衙门,而伏城是他知道的唯一一个生死教的人。 “屁!”李书原骂了一句,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能杀人。”李书原之前跟伏城遇到了一件事,伏城确实不能杀人。 伏城从这句话听出一点好意来,李书原虽然跟伏城关系一般,但认识多年知道伏城的人品。伏城和李书原不是一路人,却惺惺相惜起来。 -- 第176页 “明明不关你的事,你为什么非要查?”伏城问道,这件事的背后绝对不是李书原能够招惹的起的。 李书原此人估计是横着走惯了,他虽然贪生怕死,但是好歹也是个捕头,道:“人都被吓跑了,我上哪儿收保护费去?” 伏城闻言笑了笑,没有再搭腔。他记下了墓碑上剩余的九个名字,只有代号没有真名,伏城一时间也找不到这些人在哪儿。伏城嘱咐李书原,道:“让你的人在这里守着。” 李书原身边跟着的捕快都贪生怕死得很,没有人愿意在这个诡异的道观里守着,最后还是李书原气急了下了死令,才有两个人愿意留下来。 其实守着也没用,按照黑影诡异的方术,他想要潜入这里,那两个小捕快根本拦不住。不过倒是能随时看出石碑上的名字有没有少。 伏城道:“你去百花街应该可以查到点消息。” 花街柳巷里应该有不少生死教的人,这两条街最适合藏污纳垢。柳荫巷人不管来历,问不出什么。但百花街不同,这里的女人能够看到客人最隐秘的地方,而图腾的样子实在是让人难以忘记。加上现在人心惶惶,到处都在找身上有图腾的人,有人知道情报也会主动跟李书原联系。 “你怎么不去?”李书原问道。 “我没跟你说我家里管得严?”伏城回答的一派坦然,要是被周衡知道自己去逛窑子,周衡能把伏城折腾死。 李书原知道他说的是谁,虽然他不知道周衡的确切身份,但也知道现在破庙里的那个大人物绝对是李书原惹不起的,道:“你去哪儿啊?” “我回家。”伏城道,“回去看媳妇儿。” 伏城有点绷不住了,他迫不及待的想找点温暖的东西,这里的一切都让他直犯恶心。 伏城进破庙的时候,周衡和金铃都在,胡以侃估计是被周衡派去跟锦衣卫打交道了,难得竟然没有在破庙看到他。站在破庙里的是伏城醒来时看到的“死人”,这人没有名字,他的名字是金铃取的,名叫“小五”,因为这样,算上伏城、宋小川、严少康和方海,金铃就多了一个“小五哥哥”了。 小五是齐王殿下送给周衡的死侍,几乎和周衡寸步不离。看到有人守着周衡,伏城心里放心了不少。 伏城答应了周衡会回来吃饭,周衡还真的就给伏城准备了晚饭。周衡跟金铃在厨房里做饭,金铃掌勺,周衡在给她打下手。金铃本来有点脾气,但现在被周衡的一番手段治理的服服帖帖,周衡又变成她喜欢的小周哥哥了。 金铃拎起一片周衡切的土豆,周衡这人就算是炒菜也是炒的最好的,土豆切的薄而均匀,金铃道:“还真行。” 周衡竟然还真没出息的笑了笑。 伏城倚在门口看着眼前的场面,觉得周衡一国太子爷屈居在厨房里竟然意外的和谐。 伏城走过去,从身后环过周衡,把下巴轻轻放在周衡的肩膀上,有点疲惫的闭上眼睛。周衡没有说话,手里的动作没停,咚咚咚的切菜。 金铃回头看了一眼两人胶着,然后恨恨的炒菜,道:“狗男男。” 伏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手贱的去捏金铃的脸蛋,道:“你是不是嫉妒?” 金铃被他捏了个正着,啪的一声拍了伏城一下,道:“谁嫉妒你?” 金铃察觉到伏城有点不对劲,她跟了伏城这么多年了,对伏城情绪的变化很敏锐,金铃道:“你去哪儿了?” “出去查案。”伏城道,他不想把金铃牵扯进来。 金铃看了伏城一眼,她知道伏城没说真话,伏城身上有股死人的味道。但她心思玲珑,知道伏城不想跟她说,但可以跟周衡说,于是把两人攘出去,道:“出去呆着,老娘要炒菜了,看着碍眼。” 周衡走出来,特顺手的在伏城手上擦了擦手,道:“你最好别在金铃面前晃悠,不然她以为你怎么了。” 伏城有点洁癖,拍了一把周衡,给他拿了一张帕子,道:“这么明显?” “你现在看着就跟家里死了人一样。”周衡一边擦手一边说,周衡说不干涉伏城,但没有真的完全放手,李书原每天会过来报备伏城的行踪。 周衡看了一会儿伏城,道:“有什么要帮忙的,跟我说。” “有件事要你帮忙。”伏城突然揽住周衡,道:“让我抱会儿。” 伏城整个人就跟个大狗一样挂在周衡身上,周衡也没嫌他不耐烦,张开双臂回抱他,顺手摸了摸伏城的脑袋。 伏城抱着周衡,他把自己埋进周衡的发间,贪恋对方的味道,感觉自己手里总算是有点实在的东西,伏城抱着周衡许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好像就这么抱下去就能成两个小石人了。 周衡等着伏城开口,过了好一阵,伏城闷闷的声音才传来:“如果有一天我入魔了,能不能杀了我?” 周衡一顿,他想起了伏城之前说的,死在周衡的手上也不错。伏城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甚至开始安排“后路”,周衡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想啊。” 伏城完全没有料到周衡是这样的回答,这有什么好想的。 金铃正端着菜走出来,冷不丁看到这一幕,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道:“狗男男来吃饭。” 李书原路子很野,他能更快找到伏城想要的东西。第二天一大早,李书原就来了。他照例被门口的守卫拦下,最后在伏城的指令下才被放进来。 -- 第177页 李书原心想道,进一趟破庙比进皇宫还要难。 李书原开门见山道:“泽雨楼里的白湘湘是。” 是什么,李书原没说完,但伏城知道,应该是他们生死教的人。生死教里有女人,虽然人数并不多,但这时候就显得很好辨认。 白湘湘是一个丫鬟,她在泽雨楼做事,平时就是给小姐们洗衣梳头。她身上的事情估计早就被人看到过,这时候突然出了这件事,泽雨楼的管事妈妈发现不对劲,偷偷告诉了李书原。 李书原道:“我已经派人看着她了。” “接下来你想干什么?”周衡听到了两人的谈话,问道。 “什么干什么?”伏城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有点无辜道:“上窑子啊。” 周衡眯了眯眼睛,道:“我跟你一起去。” 第88章 白湘湘 周衡没能跟伏城一起去, 他已经恢复了身份, 长得又太显眼, 实在不太适合出面去这种地方。不过伏城出门之前,倒是在伏城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周衡的舌尖舔过他咬出的齿痕, 像是点了一簇小火苗, 烧的伏城心里发痒。伏城越过周衡的肩膀看到金铃嗑着瓜子嘿嘿直笑,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这回行了。”周衡放开他, 他给伏城打了个印记,这人名草有主了。 伏城嘶了一声, 脸有点发烧, 道:“你是不是属狗的?” 周衡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属龙。” 伏城耍流氓耍不过周衡,只能用领子遮一遮, 但领子遮不住,还显得欲盖弥彰,伏城试了几次就放弃了, 于是只能顶着脖子上的红痕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百花街。 伏城之前对百花街没什么兴趣, 却觉得最近这几个月频繁的进入这条整个白麓城最旖旎的街道。 伏城走到泽雨楼的时候发现,原来闭月轩就在隔壁, 他想起自己曾经和周衡在这间小楼里一次又一次的练习刺杀张金生。 伏城刚抬头就看到了一个女人,她的半张脸被窗户遮挡着, 但露出的半张脸已经足够说明她的容貌, 这是闭月轩的财神爷,也是张金生的女人楚若。 楚若充满忧伤的眼神看了一眼伏城,然后便砰地一声关上了窗。伏城知道, 她八成是根据自己额头上的火云纹认出来了。 伏城收回自己的目光,走进泽雨楼。白湘湘的消息是管事妈妈自己捅给李书原的,李书原得到消息之后马上派人守在这里,白湘湘被关押在自己的房间里。引路的小捕快和管事妈妈一起带路,最后停在一间房前,轻声道:“就是这里。” 伏城见到白湘湘的第一面,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她长相很普通,扔到人群里根本找不到,按照教主的话来说,是一个杀手的好长相。 白湘湘被人铐住,身边站着两个捕快。而白湘湘似乎毫不在意,她抬起头,她眼白比常人多,黑色的眼珠相比之下显得很小,这时候有点三白眼的样子,眼珠子挪到上头,狠狠的盯着来人。 李书原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附在伏城耳边,道:“就是她。” 李书原在等伏城的意思,只要伏城一声令下,就能马上把白湘湘缉拿归案,但伏城没说话。 白湘湘下意识的打量进来的三个人,她一边看,一只脚轻轻的点在地上,像话本里的鬼媳妇儿。除了李书原以外,伏城和小五都不是白湘湘能够轻易解决的。她看到了伏城,十二年前没人愿意遇到戊十三,十二年后也没有。白湘湘的目光停到了伏城的额头,古怪的笑了一声,道:“戊十三。” 生死教的其他人长大之后样貌会随着年龄改变,光凭长相是无法辨认出自己的同类的。但伏城额头上的火云纹太显眼,不论相隔多少年,所有人都能认出来那是戊十三。 和故人相见的感觉并不好,伏城不喜欢被人叫这个名字,伏城问道:“为什么不跑?” 消息如果能传出去,白湘湘肯定有所察觉,这几个衙门的小捕快困不住白湘湘,她是在等伏城到来。 李书原总算是看出来了,生死教的人都能过看出有点点不一样,这位白湘湘说话的声调非常僵硬,谈话的时候经常有一搭没一搭的,直入主题只听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李书原不想陪他们两个猜哑谜,道:“南城道观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白湘湘说话的语调很容易让人想起刚开口说话的小孩儿,道:“不是。” 李书原刚想说你说不是就不是?伏城却开口道:“不是她。” 李书原失望至极,但也没有轻信,道:“为什么?” 伏城道:“你问问管事妈妈就知道了。”伏城看了一眼管事妈妈,问道:“你怎么发现她身份的?” 管事妈妈闻言打了个寒颤,紧张极了,道:“她她她、我自己看见的。” 白湘湘来自于生死教,她只是一个干粗活的丫头不需要宽衣解带,只要她想,完全可以藏一辈子,如果她肯露出破绽,那十足就是故意的。 伏城对李书原道:“她做不到。”伏城看人很准,白湘湘没有那个能力,如果有,就不会寻找伏城的帮助。 关于这个刀客的传闻白湘湘听过不少。人会下意识的寻找自己的“同伴”,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哪怕白湘湘再不问世事,也会关心伏城的动向。白湘湘突然笑了,她的表情拉扯着,很难让人辨认出那是个笑容,道:“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 第178页 生死教里所有人都想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增加自己活下去的希望,而白湘湘选择了伏城。 伏城道:“你想做我的诱饵?”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计划,伏城看出了凶手的意图,当人一个又一个死去的时候,下一个就是伏城。伏城必须在这个仪式还未完结之前守株待兔。 伏城不怕打草惊蛇,如果白湘湘是这个计划的一环,刺杀的人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杀死她。 伏城答应了白湘湘的条件,倒是李书原有点气急,本以为自己是来抓犯人的,没想到把自己赔进去了。 伏城让人回去跟周衡说一声不能回去吃饭,当天守在了泽雨楼,泽雨楼今日闭馆不再接待来客,楼上守着伏城,楼下是李书原带来的捕头们守夜。 伏城和白湘湘共处一室,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男女有别。伏城靠墙而坐,苗刀放在膝上,他没有丝毫困意,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象着沾满鲜血的样子。 白湘湘也没有睡,她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她以为史上最强的伏城能给她带来一点安全感,但伏城的存在反而让她心中没有着落。她去过道观,也看过其他人的惨状,她不怕死,却不想再遭受痛苦。 “我情愿你杀了我。”白湘湘突然道。 伏城知道白湘湘的绝望从何而来,白湘湘的人生停留在生死教的那一刻,不管外表变成什么样了,内心依旧是一个只知道厮杀的小女孩,即使离开了生死教,也不会忘记刺杀的技巧,在睡梦中一遍又一遍练习,她找不到人生的目的,急需一个终点,哪怕终点是死亡。 伏城觉得自己有点胸闷,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拥有被徐云起收下的好运气。伏城只能笨拙的安慰她,道:“你不会有事的。” 白湘湘闻言笑得更加厉害,她知道自己已经快死了,她之前去过道观,自己的名字刻在最后一面石碑上,和最后的九个人并列在一起。 白湘湘的笑声毫无开心的情绪,只有森森然的冷,让伏城听着非常不舒服,最后白湘湘道:“真可惜你动不了手。”白湘湘的语气里有嘲讽的意思,不能动手杀人的刀客总会死的很惨。 “我听说你上了正玄山。”白湘湘实在是无聊极了,竟然跟伏城攀谈起来。 “嗯。” 白湘湘看着这个男人,对伏城产生了一点好奇,道:“怎么样?” 伏城想了一会儿觉得她大概是在问正玄山的生活,他想了想,道:“不错。” “你话总是这么少吗?”白湘湘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生死教的人话都不多。 伏城是戊十三的时候也不爱说话,他上了正玄山之后才开始慢慢打开心扉,等下山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话多的人,按照徐云起的话来说如果唠叨起来像是絮絮叨叨的裹脚布没完没了。 白湘湘又道:“我以为你是能结束一切的人。” 伏城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白湘湘还自顾自的说道:“小时候你就很有名。” 伏城听不出半分夸奖的味道,道:“我现在也可以结束一切。” 白湘湘的笑有点诡异,道:“你不可以。” 伏城小时候就已经是各中好手,长大之后经过徐云起的点化,除了不能杀人自诩武功远在白湘湘之上。伏城不明白白湘湘的话,当时还以为白湘湘被这些刺杀搞怕了。 一阵沉默之后,伏城又问道:“你的武器是什么?” 伏城的话音刚落,便感到黑暗中有一股无形的杀气,伏城略微一偏头,一柄柳叶小刀擦着他的耳边钉在后面的墙上,削掉了伏城一缕头发。 伏城看着泛着寒光的柳叶刀,心想,刺杀的顺序果然是由弱到强,先杀掉弱小的,再来杀掉强大的,白湘湘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很早之前就为今天做准备。 伏城问道:“你为什么不离开白麓城?” “出去过,又回来了。”白湘湘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感情,她试过出去闯荡,但无路可走,还不如在百花街当一个小丫鬟。不用与人交谈,只需要照顾好那些脾气大的小姐。她没什么姿色也不用惹人惦记,生活有点无聊却也过得去。 伏城琢磨着这句话,道:“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可以给你安排一条路。” 白湘湘听了之后又嘲讽的笑了笑,与此同时却又生出一点憧憬来,这个男人说可以帮她安排一条路,不同于白麓城,不同于百花街的一条路。 伏城和白湘湘白天才认识,也就相处了不到五个时辰,这时候生出了一点同伴相怜的错觉。 慢慢的,白湘湘那边没有了声音,她和伏城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聊的。 外面三更棒子响起,伏城侧耳倾听,棒子声过后,一切都又恢复了平静。 一夜相安无事,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本来就是守株待兔,今天没有收获也实属正常。天亮的时候伏城站起来,他的脚有点麻了,白湘湘好像忍受不住疲惫终于睡着了。伏城小心翼翼的走到白湘湘的床边,生怕吵醒她。 白湘湘睡得很平静,她睡着的样子很像一个小女孩,嘴角甚至有淡淡的笑意,伏城看了一会儿,觉得她的样子很怪异,掀开被子之后才发现白湘湘已经死了,胸前有一把她自己的柳叶小刀。 第89章 摄魂 白湘湘双手相握放在胸前, 像是一个十字, 中间就是那把柳叶小刀, 没有多少血迹,似乎并不痛苦。 -- 第179页 伏城感到头皮发麻, 因为不论怎么看, 白湘湘都是自己杀死自己的。 伏城就在屋内,屋外守着李书原, 楼下是李书原带来的捕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让伏城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杀死白湘湘。 白湘湘死前没有挣扎的痕迹, 她对于自己的死亡一派淡然。但白湘湘绝不是自杀, 伏城昨晚察觉到了白湘湘活下去的意志。伏城终于感觉到了事情有多么恐怖,这个凶手能够绕过他完成刺杀。 白湘湘知道伏城和李书原在调查这个案子, 特地让管事妈妈透露出自己的消息,是为了自保。 她以为伏城能够保住她,但是伏城没有做到。 李书原的腿都已经吓软了, 他哆哆嗦嗦的, 如果连伏城都没有办法,那他更加没有办法。 李书原问道:“该不会是你……” 伏城斜看他一眼, 李书原就噤若寒蝉了,他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 当时屋内只有伏城。若不是伏城背后站着周衡, 李书原都想直接把罪名扣在伏城身上把他捉拿归案算了。 这时候李书原的手下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个消息,道观墓碑上的名字只剩下了三个人, 这里面也包括伏城。 一夜之间就有六个人死去,凶手不是一个人,现在其余五人的尸体还没找到,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自己送上门来。 伏城问道:“她昨天见过谁?” “什么?”李书原还是有点懵。 “我问你她昨天见过谁!”伏城突然提高的声音把李书原吓了一跳,他闻言马上去找管事妈妈来。泽雨楼的妈妈哪里知道白湘湘昨天见过谁,在她眼里白湘湘不过是个干粗活的丫头。李书原又拷问了泽雨楼的女人们,但没有人知道白湘湘到底见过谁。 李书原和伏城来的这个空档里,白湘湘一定见过什么人。 是谁? 楚若? 伏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哀伤至极的眼睛,她拥有绝世的容貌却只能在窗边自顾自怜。在进门之前,楚若刚好在闭月轩的窗前看风景。 伏城探出头,发现白湘湘的房间距离楚若的房间只有一米之隔。 “你把白湘湘的尸体收了。”伏城突然想到了什么,着急对李书原道。 李书原也有点烦,他以为这次一定会抓住幕后凶手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哎?你去哪儿啊?” 伏城没有回答他,他已经走了。 伏城走进了闭月轩,扫地小厮把他拦住,一边朝外赶他,道:“出去出去,还没开门。” 伏城没管他,径直朝里走,小厮气得大叫起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来人啊,把他给我撵出去。” 楼下吵吵闹闹的阵仗,老鸨都被惊动了,老鸨没扑厚厚的脂粉,眼底出现了黑色的乌青,现在看起来足足老了十岁,像是一个普通妇人家,她颇有经验的拦住伏城,道:“这位爷,你找谁啊?” “楚若。”伏城说了自己的来意。 老鸨一听,就知道伏城八成又是一个愣头青,这两年追求楚若姑娘的人能从百花街排到太白街,男人鬼迷心窍了都长一个样。 “楚若姑娘还没醒呢。”老鸨想把他撵出去,但碍于对方有刀也不敢造次,“这位爷……” 啪的一声,伏城把老鸨的手打下去,道:“别动我。” 这个举动彻底惹恼了闭月轩老鸨,她出来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道:“来人啊!把他给我赶出去!” 闭月轩大堂早就汇聚了一帮打手,就等着老鸨这句话。 “让他进来。” 老鸨抬头才看见楚若倚着栏杆而站,她只穿着一件水绿色的罗衫,脸上未施粉黛,看着有股苍白的病态,但一双饱含忧愁的眼睛偏偏如同会说话一般,蕴含着说也说不尽的哀愁。说话的时候轻飘飘的,举动却是优雅至极,她出言打断了楼下的闹剧,道:“你们拦不住他。” 老鸨看到楚若的时候眨了眨眼睛,然后竟然真的听了楚若的话,双手环胸道:“一次千两银子,你出得起吗?” 伏城出来的着急,身上没带钱,道:“柳荫巷的破庙,记账。” 老鸨看了伏城一会儿,心想这人长得如此显眼,八成也跑不了,于是一挥手让手下散了。临走也不忘对楚若道:“好生伺候着。” “伏公子,来吧。”楚若听了妈妈的嘱咐,整张脸突然灵动起来,她想牵起伏城的手,但伏城不着痕迹的躲开,楚若想起他刚才拍掉了老鸨的手,竟然也不恼怒,转而牵着他的袖子。 伏城没有再拒绝,楚若牵着他往前行走,走廊很长,楚若牵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笑盈盈的回头看着他,好像伏城是她的情郎。 楚若后背抵着门,她像是一个和情郎偷情的小姐,一双眼睛似乎饱含春水,柔声道:“公子来干什么?” 屋里点了香,八成是催、情香,香烟袅袅升起,在空中消失不见。 伏城对此不为所动,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楚若先是笑了笑,她本想柔媚一些,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似笑非笑的有点狰狞,楚若深吸一口气,又恢复到了那种完美模样,道:“谁都认识你嘛,你是柳荫巷破庙里的伏城。” 伏城问道:“还有呢?” 楚若相当无辜,道:“没有了。” 伏城道:“你不想给张金生报仇?”张金生的死,伏城有一部分的责任。 -- 第180页 楚若闻言一愣,她挽起自己垂下的额发,盈盈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伏城知道楚若不会配合自己,命令道:“把衣服脱了。”这里是闭月轩,伏城的命令并没有多么不合规矩。 楚若先是一愣,然后又笑起来,道:“你真是直接。” 楚若竟然也不害羞,她专门出来干这行的,在无数的男人面前脱过衣服,不差伏城这一个。楚若脱衣服的动作极其具有观赏性,她伸手按在自己腰带上,轻轻一扯,衣服便从中散开,露出对方白皙光滑的皮肤。现在是一个半遮半掩的诱//惑模样,伏城道:“继续。” 楚若道:“你还真是不解风情。” 楚若慢条斯理的褪去衣衫,她很早就学会了怎么样去诱、惑男人。楚若一伸手,衣服从她手中坠下,赤条条的站在伏城面前,她双颊绯红,伏城判断不出她是真的害羞,还是闺房秘术的一部分。 不论楚若到底有百般功夫,在伏城身上都没有丝毫作用。伏城看遍了她全身,连最隐秘的地方也没有放过,这个女人干干净净。 怎么可能?伏城想不通其中的渊源,是自己猜错了? 楚若应该是生死教的人,为了给张金生报仇暗中破坏伏城的计划。等等,楚若是一个风月场的女人,她如果想藏自己的图腾,真的能藏得住? 楚若跟伏城挨得极近,她像是没有骨头一样附在伏城身上,揽住伏城的脖子,对他吹了一口香气,直视伏城的眼睛道:“伏公子喜欢直接的?” 伏城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但他不便于跟女人动手,道:“放手。”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楚若在伏城耳边轻轻呵气,道:“男人说不要的时候也是要?” 伏城想推开她,但很快就发现根本做不到,伏城这才发现,楚若的眼睛已经变了,原本如同葡萄一样湿漉漉的眼睛这时候却陡然变成了竖瞳。 竖瞳冷不丁的撞进伏城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的画面从竖瞳里挣扎而出,伏城在其中看到了云卷云舒,看到了晚霞落日,看到奔腾不息的大江大河,看到决战之巅的人影。这些景色蜿蜒而来,猛地扎进伏城的脑海里,那一瞬间,伏城看到了苍海沧田。 伏城感觉脑海骤然疼痛起来,好像一根五寸长的铁钉从额头火云纹的地方,一点点的钉入伏城的脑海里,咔哒,头骨碎裂的声音,咔哒,铁钉进入了脑海,咔哒,铁钉穿透了脑浆。 伏城的眼皮上下打架,一张一合,光明与黑暗之中不断挣扎,楚若的脸扭曲放大。 是摄魂术。 这是伏城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想法。 伏城倒下之后,楚若才慢慢捡起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披回去。伏城晕倒之后,宋小川也走了进来,他一直藏在隔壁,等待这一刻。他小腿受了伤,是伏城砍的,此时走路有点一瘸一拐。“楚若”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便有些不同。哪怕是宋小川看着她变脸的,也看不出苏媚娘的神通。 宋小川上来就掐灭了屋内的香,这不是催、情香,是招魂香。苏媚娘那女人的东西,宋小川不敢多闻。 苏媚娘打开衣柜,真正的楚若藏在里面,问道:“她怎么办?” 宋小川道:“不用动她。” 苏媚娘一挑眉,道:“你不杀了她?” 宋小川点点头,道:“她不是生死教的人,伏城不喜欢。” 苏媚娘呵呵笑了两声,道:“想不到你还是个痴情种。”苏媚娘明显是误会了宋小川,在宋小川眼里,伏城不是一个爱人,爱伏城会让他觉得亵渎。伏城是神,唯一的神。他尊重他,仰慕他,早在生死教的时候就一直追随着他,可惜伏城对此毫无知觉。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你最好都快点,我控制不住他多久。”苏媚娘捂住自己的眼睛,她的瞳孔已经恢复正常。苏媚娘整个人的亮点都在那一双眼睛上,媚眼如丝足够勾魂,但宋小川不论怎么看,都觉得她像是一只猫妖。 楚若是清清白白的青楼女子,她和生死教毫无关系,只不过是苏媚娘设局的一部分。伏城只是远距离见过楚若,没有近距离看过这位财神爷。 实际上苏媚娘都没有易容,在伏城这种人面前,易容意味着破绽更多,她只是化了点妆,然后模仿了楚若的七八分形态。 至于楼下的管事妈妈,早就被苏媚娘的摄魂术控制了,如同一只傀儡。 杀死白湘湘的是苏媚娘,她之前对白湘湘用过一次摄魂术,以三更棒子为暗号,白湘湘自己了结了性命。 宋小川对待伏城足够温柔,把他扶在墙角坐下,苏媚娘盯着伏城,伏城的眼睛没有完全闭上,只是半阖着,垂下的眼皮掩盖住了他眼中的锋芒,看上去像是会随时站起来。 苏媚娘感觉到有点不踏实,她从未控制过伏城这样强大的人,他跟白湘湘之流有着本质的区别,不知道能够牵制多久。她捂住自己的右眼,光是压制在昏迷状态就让她耗尽了心思,右眼已经隐隐作痛起来。 第90章 失踪 伏城没有回来吃饭, 回到破庙里的只有李书原, 李书原跪在地上, 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竟然惹上了周衡这尊大佛。 周衡懒得同他说, 伏城失踪了, 当李书原追到闭月轩的时候,伏城已经消失不见。留下来的只有藏在柜子里的财神爷楚若。 -- 第181页 楚若看周衡带着恨意, 这是杀死张金生的人,她恶狠狠的说总有一天会杀了周衡。 周衡冷笑一声, 并不当回事儿, 楚若不论是功夫还是样貌在周衡看来都不值得一提。 周衡不像是伏城,他不会因为杀死张金生而内疚, 对楚若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态度,不过总算是问出了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楚若晕倒之前房间里来了一个神秘女人。 女人是什么样?楚若毫无印象。 不过从楚若的只言片语中, 周衡倒是推断出这个人八成精通魔瞳摄魂之术。 最让人气急的事情发生了, 闭月轩的老鸨来到了破庙,被门口的侍卫吓得战战兢兢的, 鼓足了勇气跟周衡要钱,说伏城欠了一千两银子。人都找上门来了, 周衡完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要给伏城擦这个屁股, 一边替伏城给嫖资一千两,一边心想要是被他找到,伏城就别想下床。 周衡派人出去寻找, 目前还没有什么收获。金铃有点不太踏实,这时候只能信任周衡的能力。 严少康来了,他本来是来找伏城的,结果没见到伏城,只见到了一脸怒气的周衡。 “验尸完了。”严少康说话言简意赅,足足三十九具尸体不是什么好做的活计,不是很难的事情,却足够的繁琐。他眼底熬出了两个乌青,僵尸脸显得更加死气沉沉。 “结果呢?”周衡问道。 “跟伏城料想的一样,有些人的致命伤不是脖子和胸口,是后来伪造的。”严少康把册子递给周衡。 周衡边看边皱眉,严少康写的相当细致,周衡逐字逐句看过来,他不懂医术,本来只想看个大概,但其中一条让他尤为在意,死者背后的风门穴被人一指穿透。 周衡紧盯着这一条,突然眼皮直跳,他在哪里见到过这个。 杀人指南?对!宋小川记载的《百错集》被伏城笑称是《杀人指南》,周衡看过一眼,但一眼已经够了,他记得上面的东西。 是宋小川? 周衡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每次看宋小川时总觉得有一种威胁感,之前他错以为是宋小川对伏城有意,现在却想通了。周衡心中更加来气,好呀,这人还是你身边那“可怜的小鼻涕泡”,周衡心里恨不得把人捏死,面上还是冷静的吩咐道:“把宋小川找出来。” 严少康没反应过来,道:“找宋小川干什么?” 周衡把册子扔给严少康,道:“宋小川写过一本杀人指南,其中一条就是风门穴。” 事情清晰起来,宋小川潜伏在伏城身边,慢慢的进行自己的计划。暗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人知道,可能是遇到伏城的那天,也可能早在伏城回白麓城之前,八成在宋小川心里,万尸阵法从未结束过。 周衡要带伏城走,宋小川没有办法,必须加快自己的步骤,并且要引伏城现身。李书原能找到的三十九具尸体是宋小川故意暴露的,果然,李书原找到了伏城。但宋小川没料到伏城会请严少康来验尸,宋小川的医术是跟严少康学的,严少康一眼就能看出事情的端倪。 伏城去骆家庄义庄请严少康走后,宋小川便着急得赶往县衙,想在他们没有到来之前毁灭证据。然而他的举动被伏城打破,一路被追到柳荫巷。 道观上的图腾要有十年丹青功底,也只有宋小川才能做到。 严少康万万没想到自己相处三年的宋小川是生死教的人,他突然感到背脊发冷,宋小川竟然一直蛰伏在伏城身边,丝毫没有意识到当年自己也做了同样的事。 李书原不认识什么宋小川,此时恍然大悟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周衡道,心中却在想,伏城那个蠢人,因为这个破事儿竟然能把自己绕进去。 等找到了,要让他下不了床,周衡又想。 敢说伏城是个蠢人的也只有周衡,李书原心想,这位爷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早知道应该找周衡帮忙,不过他眼看着周衡现在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心想还是别跟这位爷打交道了。 周衡接手了这件事,他去了一趟道观,墓碑上除了伏城以外还有两个人活着,丁九和乙七。周衡听伏城说过,名字是按照进教的时间排的。正常情况下,进教越早习得的经验越多,杀人是一门靠经验的技术。这里面伏城是一个例外,身在戊组却比甲组的人强。 现在还幸存的两个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在去死的路上。 周衡对这个人的生死漠不关心,他只想伏城。他起来的时候看到那副巨大的图腾,图腾血淋淋的,看久了便会不自觉的沉浸其中,忍不住会心里发毛,周衡没有例外,他紧盯着图腾上的眼睛,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伏城被抢走了,就是被这个东西夺走了。 伏城会怎么样?周衡不敢想,他一想就觉得难受至极,他不舍得看到伏城沾满鲜血的样子。 周衡正想着,陆川柏来了,陆川柏不明白周衡叫他过来干什么,刚想行礼,周衡的声音已经冷冷传来,“免礼。” 陆川柏本来在夏侯府收拾烂摊子,一边还不死心的想找点对周衡不利的证据,就这么被贸然叫来,心中有点没底,旁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跟在周衡身边也是如此。 周衡道:“我听说你十八岁断了名动京都的鬼火案。” 陆川柏心中疑问连连,周衡怎么突然说这个,只能道:“是。” -- 第182页 周衡道:“白麓城这两天的事情你知道吗?” 陆川柏更加纳闷儿,他之前查夏侯府案的时候就听见李书原说过几次,无非就是哪里哪里又找到了尸体,死状多么多么诡异。但肃州不是锦衣卫的地界,陆川柏懒得管这个破事儿。 周衡继续道:“锦衣卫为国为民,祖训可还记得?” 陆川柏一愣,他们锦衣卫平日里干的是巡查缉捕,说是为国为民还不如说是为了皇帝,周衡突然说这件事让人也无从反驳。陆川柏恭恭敬敬答道:“谨记在心。” 周衡道:“既然记得,为何不管?” 陆川柏心中有苦说不出,只听周衡继续道:“今日起,生死教一事你全权负责。” 陆川柏身在京都,京都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对方是个太子爷,就算是陆川柏再不情愿也只能应下。陆川柏感受到了周衡身上的威压,若是破不了案,找不到周衡身边那个娈宠,周衡估计能一辈子跟陆川柏磕死。 陆川柏只能咬牙道:“遵命。” 李书原看到陆川柏吃瘪就忍不住幸灾乐祸,心想也有你吃瘪的一天。 锦衣卫的力量比李书原大的多,白麓城全城戒严,捕快和锦衣卫在白麓城搜捕,花街柳巷和城内的赌坊酒馆最先开始排查,正如周衡允诺的那样,他要把这个小城翻个底朝天。县太爷不知道这是干什么,但也只能由着去,因为不论哪一方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地方官能惹得起的,在真正的官威面前无人敢造次。 周衡却在想,如果他是乙七或者丁九,他会藏在哪里? 如果是过去的周衡,根本做不到这样换位思考,但他曾经被伏城训练过,多少有点摸得透伏城这些人的心思。 但空想根本想不出来,周衡不是他们生死教的人,差的还是太多。 周衡顿了顿,道:“李见青在哪儿?” 底下的探子答道:“镇北小王爷昨日离开了县衙,打道回府了。” 这么巧?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回镇北王府?周衡直觉小王爷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或者说干系大了,仅凭宋小川一人根本做不到要挟伏城的地步。 周衡捏紧了拳,他之前忌惮李见青背后的镇北军,一直没有动过李见青。上次事后也只是旁敲侧击的让李肖窈去警告他,现在他一而再的进犯他,周衡跟李见青拔刀相见是迟早的事。 周衡突然感到有点讽刺,伏城千方百计的想把周衡从这件事里择出去,没想到周衡早就已经牵涉其中。 不过李见青把锦衣卫引到白麓城,本以为陆川柏会跟周衡不对付,却没料到陆川柏被周衡收拾的有苦说不出,甚至暂时成了周衡的左右手。 陆川柏不是一个吃软饭的,锦衣卫上下腐败,无能的人居多,但陆川柏不是,没有实力的话根本不可能年纪轻轻做到总旗的位置。陆川柏在夏侯府案子上失利是因为背后策划这件案子的是周衡和李见青,再加上涉及到皇权大事,才能一而再的摔跟头。 陆川柏出手,宋小川那点布置根本不够看,当天夜里就有了点眉目,陆川柏朝周衡复命道:“白麓城之前是生死教的地界,那副图腾是万尸阵法,其中……” 周衡不耐烦的打断他,道:“说重点。”他对于陆川柏怎么查案没有丝毫兴趣。 陆川柏道:“城外土地庙有个入口。” 生死教的几个布置竟然都是在寺庙或者道观,百姓来祭拜神仙的时候,八成都不知道自己要拜的究竟是什么。 锦衣卫镇守在土地庙,这间庙比伏城的破庙还要小,如今却挤了这么多人,土地公的佛像已经被人挪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肉眼可以看见几级台阶,台阶往下延伸遁入黑暗中,像是一个张着大口的妖魔。 周衡扔了一个火把下去,短暂的照了一方光明,映衬出一点古怪的影子,周衡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出那是森森白骨,宋小川之前杀的人竟然都被尽数埋在这里。火把慢慢熄灭,白骨慢慢黯淡最后消失不见,多少看着都有点诡异。 这里面没有铺火油。周衡又拿过手下的火把,便往下走。 陆川柏道:“殿下?” 周衡没回答他,手持火把,身影已经没入黑暗,只留下了一个看着很不真实的背影。 陆川柏没料到堂堂一个太子爷竟然能以身犯险,他不喜欢周衡,这时候却不能让周衡去送死,太子死在锦衣卫跟前,能把陆川柏的祖师爷气活。周衡就是捏着陆川柏这一点,才能让他一而再的帮自己的忙,陆川柏切了一声,不情愿的跟上了周衡。 第91章 被困 陆川柏下洞之后就有点后悔, 因为地下阴冷, 他断案的能力数一数二, 就是有点怕鬼。还好后面跟着一众锦衣卫,人多阳气重, 因此心里多少有点数。陆川柏压着心里的不适, 觉得自己来白麓城之后就开始倒霉。他心里想骂周衡,又觉得大不敬, 一口怒气不上不下。 周衡一点都没有等陆川柏的意思,他径直的朝前走, 陆川柏只能吃力的跟着。 但走着走着就开始不对劲起来, 周衡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陆川柏加快了脚步, 叫道:“殿下!” 周衡没回应他,前方是一处转弯,陆川柏着急跟上去, 然而等追到转角, 才发现周衡人已经不见了。 参谋道:“这……太子爷怎么没了?” -- 第183页 陆川柏皱了皱眉,又听一个属下道:“这洞里是不是闹鬼?” “闭嘴!”陆川柏扭头呵斥了一声。但心里却想起了道观里那尊魔佛波旬来, 忍不住有点头皮发麻。 陆川柏沉着气,他不想在属下面前丢脸, 他向来都是骄傲惯了, 哪能丢得起这种脸。 陆川柏咬着牙继续往前走,但前方路越来越窄,洞越来逼仄, 必须要微微弯腰才能通行。陆川柏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流冷汗,尽量不去碰墙壁,生怕墙里钻出一只断手扯住他脚踝掐住他脖子。但走着走着,又觉得四面八方总有鬼手要把他往后拖。 陆川柏走了一半就停了,因为听到了一声哭声,他强行镇定没吭声,直到一个属下耐不住道:“你,你们听见了没?” 陆川柏心想我听见了,不光听见了,还感觉就在眼前。 身后有人道:“太、太子殿下是不是被鬼吃了?” 陆川柏没点火把,火把是身后属下拿着的,前面不过只有半米的光亮。陆川柏强行压制住自己的颤音,道:“把火把给我。” 后面的属下颤颤巍巍的把火把递给陆总旗,因为手抖,上面的火也在抖,差一点就直接给抖灭了。 陆川柏此人是十分信鬼神的,他手上还缠着一串念珠,但一方面他又是一个要强的人,心想后退是不可能了,前面就算是妖魔鬼怪也得硬着头皮上。 火把朝前伸着,刚照出来点东西,陆川柏整个人便僵住了。前方陡然照出了一个人影,黑影倒挂着,长发低垂,湿漉漉的朝下滴着水。那东西四肢并用趴在洞顶,像是被火光吸引一般,突然极速朝光源爬来,直接跟陆川柏来了个脸贴脸。 陆川柏整个人都僵住了竟然也没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黑雾,黑雾突然动了动,又扯了一个笑脸,笑脸直接裂到耳后根。 陆川柏后背的汗毛都炸起来,论计谋陆川柏现有败绩,论武功陆川柏也可以一战,但论驱鬼,陆川柏直接吓愣了。正在崩溃的时候,耳旁凭空出现了一柄绣春刀。绣春刀直冲黑影面门,只听一声惨叫,那黑影被捅了个正着,惨叫一声,从墙上掉下来,然后遁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后面的属下也吓懵了,道:“这、这是鬼吧?” 有人欲哭无泪,道:“我看这还是个水鬼,我们快走吧。” 陆川柏不想往鬼的方向想,但身后的属下叽叽喳喳的议论,好像不说鬼字就不会说话。陆川柏强行镇定,刚想说些什么,只感觉肩头一沉,他刚经历了这么一遭,还以为又钻出了一位鬼朋友,正要挥刀,才发现那是只人手,刘锡田道:“这是奇门遁甲配合方术。” 陆川柏缓了一会儿才认出他是刘锡田,之前在夏侯府他有事出门,是刘锡田守阵,但等他回来,伏城已经来过把王小姐和血佛一并带走。所以陆川柏一直对他心里有疑虑,一直看不上他。而此刻估计是患难见真情,感觉此人还有点用处。刘锡田故意压低了声音朝陆川柏道:“陆总旗不用怕。”刘锡田顾及了陆川柏的面子,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彼此能挺到。 “谁、谁怕了?”陆川柏跟被人抓包了一样,瞪了刘锡田一眼。 刘锡田不再跟陆川柏说,他举起自己手上的绣春刀,好让后面的弟兄看清楚,刀上沾着血迹,刘锡田笑了笑,道:“不是鬼,是人血,这是个奇门遁甲术,总旗的强项,大家不用怕。” 后面的属下完全没看到陆总旗吓得一身冷汗,道:“还是总旗胆子大,要我都不敢走前面。” “还好陆总旗在。”后面的属下此起彼伏议论起来。 而刘锡田则举着火把对陆川柏笑道:“陆总旗请吧。” 陆川柏背后的冷汗还未干,这时候却镇定下来,他托着下巴开始思索,竟然是个奇门遁甲术,那他怕个鬼? 在黑暗的地道里,周衡一人的影子被火把投射到岩壁上,就像是一个孤寂多年的鬼魂。 这鬼洞似乎有大乾坤,周衡看到的情景和陆川柏完全不相同。这是一座地宫,地宫荒废多年,沿途都是零散的白骨。 地宫不见天日,周衡走在其中竟然也不觉得恐怖。但进入地宫之后时间的概念好像随之远去了,周衡像是进来了好多年了一样。 周衡侧耳听了一会儿,果然已经听不到后面锦衣卫的声音,周衡心想,这生死教不愧是魔教,邪门歪道不少。陆川柏等人八成已经被什么奇门遁甲困住了。 正想着,突然火把剧烈抖动了一下,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周衡举着火把站了一会儿,一阵微风吹来,火把将熄未熄,地上爬过一条冷冰冰的蛇。 周衡没有再轻举妄动,因为他察觉到了抵在自己喉间的匕首,握住匕首的不是人的手,而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影子贴近周衡的皮肤,有一种湿哒哒的诡异液体往下流。过了片刻,鬼手变成了人手,宋小川的脸也在周衡的脸庞显现出来。 “你一点都不意外?”宋小川道。 “我为什么要意外?”周衡冷声道,这个世上能让他产生点不一样的情绪的人,只有伏城而已。 “你不担心你的属下?”宋小川问道。 周衡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问题,他不屑于回答。陆川柏如若连这点问题都处理不了,那么锦衣卫总旗的位置他不要也罢。 -- 第184页 宋小川道:“跟我走。” 周衡倒是听话,也不加以反抗,说走竟然就走了。而周衡越是听话,宋小川就越是心慌。在黑暗中,宋小川好像完全不需要光亮一样,抵着周衡缓慢前进。 周衡道:“你腿脚不好,我可以走慢点。” 宋小川听出周衡语气里的嘲讽,道:“闭嘴。” 周衡冷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伏城在你手上,我不敢做什么。” 地宫机关重重,连宋小川都走得小心谨慎,稍有不慎就会触发冷箭。宋小川带着周衡朝前走,却隐隐有点害怕,因为周衡完全可以触发机关趁乱逃走,然而周衡始终没有动作。周衡越乖巧,宋小川就越犯嘀咕,宋小川觉得此人一定有别的打算。宋小川打定了主意不再说话。 周衡本想从宋小川嘴里套话,但宋小川确实是聪明,一旦察觉就闭口不言了。 两人在地宫里摸索前进了好一会儿,眼前突然有了点微弱的光亮。周衡下意识的抬头挡住自己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天空被切割成一块圆形,这里是一口井。 周衡抬头没有看到月亮,天空阴霾,要下雨了。 而有光是因为井口有人提着灯笼等着,似乎等了许久了。 宋小川提着周衡,他腿脚受伤,有点不太灵活,但他轻功了得,即便如此踩着井壁只消不过十步便把周衡运上去。 周衡看到宋小川的小腿又渗透出鲜血来,这人就算是瘸着一条腿也能带着周衡出来。周衡想到伏城曾经说过自己轻功不好,周衡当时没当回事儿,因为伏城的功夫各方面都足够傲视群雄了,现在却懂了真正轻功好的人应该是宋小川这般。 宋小川刚带着周衡上来,只听后面一声巨响,站在井口的两个人哐当一声朝下砸了一块巨石将井口堵死。周衡一瞬间明白,地宫只不过是一个困住锦衣卫的牢笼,如此一来便斩断了周衡的一条臂膀。 古井四周是遮天蔽日的树木,周衡对于白麓城没有那么熟,判断不出这里到底是哪里。但周衡环顾了一圈,林中站满了教众。这些人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不,看着就是普通人。他们没有穿统一的衣服,穿着打扮都像是随处可见的小老百姓。这些人年纪都不小了,最小的人都已经二十多岁,大多数人已经三四十岁,有男有女外貌也没什么特别的。 在平时,他们隐藏在白麓城的大街小巷,化作小贩、街口卖酒的大娘、酒楼的伙计、路边的乞丐、澡堂子的大爷。周衡还看到了一人身着捕快的衣服,他们无孔不入,渗透到白麓城每一个角落,默默观察着来往的人,记下哪些是他们的同类,把隐藏在深处的万尸阵教众区分开,然后再上报给自己的主上。 在夜色中,他们手提着灯笼站在林中,表情阴冷,身上散发着肃穆的气息,如同林中一块块活着的墓碑。 周衡本以为他们应该长相奇异,却没想到他们就是普通人,这些人估计很多次都会跟周衡擦肩而过。然而越是普通在这个古怪的林子里就越显得诡异。提着灯笼的教众脸被映衬着到了有点吓人的地步,像是参加恶鬼的喜宴。 宋小川打断了周衡的思绪,攘了一下他,道:“快走。” 周衡走了两步,便看到了一个祭坛,祭坛由岩石垒成,每块石头上都画着白色的符咒,祭台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五米之内都被照亮。但夜明珠不是太阳,散发着阴森森的冷光,祭坛足有两米多高,周衡必须要仰望才能看到上面的人。 周衡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祭坛上有两个人,一人站着,一人跪着。 周衡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点裂痕,就算只看一眼,周衡也能认出跪着的男人是伏城。周衡本想保持冷静,他知道伏城不可能会死,但看到伏城的样子,就感觉有人扇了自己一巴掌,头脑发昏。 伏城穿着最后一天看到时的那件黑色劲装,脖子上套着一个颈环,颈环上垂着一条手腕粗的铁链,铁链从脖颈后一直连到祭台。他的双手交握,被铁锁铐在一起,泛着冰冷色泽的颈环把伏城的脸映衬的苍白,他头顶有一根金针,大概是金针封穴的缘故,伏城没有醒来,伏城失去了意识,他半阖着眼睛,已经没了光彩,额头上的火云纹黯淡无光,像是一层血痂一样贴着伏城的额头。 像一条狗,这些人口口声声尊伏城为神,却像是一条狗对待他。 第92章 祭品 周衡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脸色, 早在看到伏城的那一刻便脸色苍白。而宋小川则有一种诡异的快感, 他早就看不惯周衡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任何对他的打击都让他开心。宋小川松开了周衡, 他跪在地上, 道:“主上,我带来了。” 被宋小川称作主上的男人一身雪白长袍, 他头发花白,年岁已高, 白衣白头让他看起来一尘不染。他的长相让人感到相当亲切, 如果不是在这里遇到他,应该是一个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人。他眉眼弯弯, 笑起来是个慈祥模样,就像是村口会给你讲故事的老爷爷。他明明号召着一众教徒,但本身气质极为柔和。男人的声音苍老而温和, 道:“你干的很好。” 白衣老头又道:“你准备好了吗?” 宋小川是最虔诚的教众, 他数十年贯彻着这个意念,深信不疑, 宋小川笑得很单纯,道:“宁死不惜。” -- 第185页 生死教被灭, 万尸阵法却没有结束。计划早就在伏城没有来之前就开始了, 宋小川已经杀死了千百个自己的同类。但是他们缺一个最关键的人——伏城。为了引伏城下山,他们不惜去正玄山刺杀唐长老,唐长老当然不是伏城杀的, 是教里最好的刺客做的,他们故意把尸体折腾的面目丑陋,果不其然伏城被逐出师门。 这么多年,伏城自以为在寻找自由,然而他从未逃离过生死教的手掌。对伏城来说,世界像是一个无边的刑场,生命是一个缓慢受刑的过程,不论如何逃离都无济于事。 宋小川奉命在伏城身边潜伏,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刻,他小心翼翼的跟在伏城身边,同时又保持距离。暗中刺杀掉他的同类,终于在今天要死在伏城的刀下。 他们兜兜转转折腾了这么久,只是为了完成当年没有完成的事情,所有人都死了,最后一名幸存者是宋小川,只要伏城杀了宋小川,这个游戏就可以彻底结束。人生兜兜转转,他们在追求一个闭环。 宋小川生长于生死教,为了今天这一刻,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白衣老头和宋小川对答完之后,又把目光落在周衡身上,觉得对方难得的冷静,他以为周衡会歇斯底里,但他没有,他既没有上前叫伏城的名字,也没有愚蠢到要来刺杀自己。 白衣老头看着周衡,却又看不出什么,这个人长得很好,阴柔中带着冷。周衡站在祭坛下,但气势并不矮,白衣老头温和的笑道:“不愧是戊十三看上的人。” “别这么叫他。”周衡觉得恶心,他知道这里是谁说了算,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白衣老头道:“我让他更好的成为自己。”把徐云起那个臭道士强加在伏城身上的道德仁义尽数剥夺,变成只知道厮杀的戊十三。 周衡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问道:“你是教主?” 教主已经死了,死在伏城和徐云起的眼前,教主真的复活了?还是有人在故意玩一个把戏? “我?”白衣老头笑了笑,道:“我是罗摩。” 罗摩?周衡曾经听伏城提起过生死教的事情,罗摩是传闻中的“引路人”,所有的孩子都是引路人选择。引路人手上不沾鲜血,好像在教中地位无足轻重,但却是决定了每个人的命运。 当年徐云起带头歼灭生死教,但总会跑出几个漏网之鱼,看来这个罗摩就是其中之一。 罗摩没有再理会周衡,对他来说周衡不过是完成仪式的一环,远没有伏城重要。现在人都已经来了,罗摩也没有多加拖延。所有人都知道越是拖延越是坏事的道理,在林中的教众拿起自己的武器,农民拿起了自己的锄头,砍柴人拿出了镰刀,妇人拿出了菜刀,他们曾经都是生死教的各中好手,能够活下来各有自己的本事。 罗摩身边有着一个侍奉的下属,下属手上端着东西,一个白瓷碗和一把匕首。 罗摩伸出了两只手,他的手和老人的脸非常不搭配,脸上布满皱纹,而手就像是在醋中泡过,柔软异常,别说是用剑,看上去像是什么重物都没有碰过。周衡在宫中多年,见过养尊处优的妃子,而那些女人的手与罗摩相比都太粗糙了。 罗摩用匕首在手上割了一道,他似乎是极其怕疼的一个人,明明只是一道小伤却露出了万分痛苦的表情。鲜血落到白瓷碗里,片刻之后,他便拿着刀走向伏城。 “你干什么?”周衡面色骤变,他话未说完,宋小川的匕首便抵住了他的脖子。 宋小川往前送了送匕首,刀刃挨着周衡的动脉,道:“别轻举妄动。” 宋小川看着眼前的一切几近痴狂,他难得安慰周衡,道:“伏城不会被怎么样,他们在缔结血盟。” 周衡面色铁青的看到伏城的手也被割破,鲜血和罗摩的血混在一起。 粘稠的血浆在白瓷碗中轻轻晃动,跟变戏法似的越来越粘稠,最后呈现出了米糊的状态。罗摩看着伏城,他的手有点抖,面对伏城他很难不产生敬畏之心,他伸出两指,蘸了蘸白瓷碗里的鲜血。就在此时,林中的教众突然疯狂起来,他们用武器击打地面,不知道从哪里响起了四角铃铛的声音。 教众们像是在进行深山部落里的祭祀,他们狂热的看向祭台。如果此时罗摩让他们用刀剖开自己的心脏,他们也不会产生丝毫的犹豫。 罗摩听到了教众的声音,像是从这些狂热的赞歌里吸收到了养分,他面色红润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皱纹都淡了些许。他大喝一声,两指戳在伏城的脸上。 罗摩并起两指,如同一把无形的刀,明明只是涂抹,而周衡却觉得他像是在杀人。 “人生如梦,生死无常。”过了许久,罗摩才念出了第一句话,话音刚落沾了鲜血的手指在伏城的右脸颊上划了一道血痕。 罗摩一指划出,指尖直指苍天,轰隆一声,天边炸起了一个响雷。 “舍弃红尘,无相神刀。”罗摩声音苍老而沙哑,看似轻松的举动似乎相当消耗精力,他的动作缓慢而艰难,他的手指滑动,伏城的左脸划了一道血痕。 罗摩似乎承受不住一般,他微微喘气,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罗摩的手指抵着伏城的下巴,但他的手在抖,他的嘴唇也在抖。教众的声音更加疯狂,罗摩的手指向下一顿,血痕一路划到伏城的锁骨处,似乎要将伏城整个人劈成两半。 -- 第186页 罗摩高喊:“万里白骨,魂归九泉。” 说这三句话像是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他定了定神,属下过来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罗摩的手指戳中伏城的喉咙,这里是脆弱的气管,在薄薄的皮肤之下能感觉到伏城微弱的呼吸。 最后一刀横着抹过伏城的喉咙,伏城被无形的刀一招劈开。 “恶鬼厮杀,邪神出世!” 周衡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切,他不信鬼神,却不得不被眼前诡异的仪式所影响。他的心被牵动着,忍不住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伏城仍然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咣当一声,白瓷碗砸在地上,血浆崩裂开来,罗摩踉跄着后退一步,在属下的搀扶下才堪堪站住。罗摩调整了一下呼吸,推开属下,打量着自己的作品,伏城脸上两道血痕,脖子上一个十字血咒,如今的伏城看起来如同深山部落的使者。 周衡的胸膛剧烈的鼓动,罗摩只是在画符,然而每一指却都像是在杀人,好像拿着一把小刀在伏城身上刻下他们生死教的东西,周衡感同身受,感觉像是扎在自己身上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只念了四句话,罗摩就像是被刚才更苍老了几分,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如同干裂的土地。 罗摩把手掌放在伏城的头上,朗声念着周衡听不懂的东西,听起来像是古老的诅咒。罗摩出声之后,教众也不约而同的念着,声音如同有形,由众人念出的咒语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念经的声音响彻整个树林,飞鸟惊动,扇动着翅膀,逃命似的飞离这个不祥之地。 头顶是黑压压的乌云,像是吞吐的黑墨横亘苍穹,压得人几乎窒息。 四角铃铛的声音伴随着经文到达了刺耳的地步,周衡忍不住捂住双耳,喝道:“闭嘴!” 无人因为周衡的声音而停下,诵经声越来越大,周衡不得不运气压制住不断入侵的魔音,但他根本抵挡不住不断钻进耳朵里的咒语,如同魔鬼的低语。 人生如梦,生死无常。舍弃红尘,无相神刀。万里白骨,魂归九泉…… 他们一遍一遍诵读,四角铃铛的声音,疯狂的教众用自己的兵器敲打着地面,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陷入其中。宋小川和教众如同皮影戏中的人,他们没有灵魂,同样狂热的表情,嘴唇一张一合,用相同的频率念着同样的话语。 人生如梦,生死无常,舍弃红尘,无相神刀…… “恶鬼厮杀,邪神出世!”男人大喊了一声,他此番大喊如同一个暗号,教众的诵经声骤然消失。 教众看着罗摩,他们紧张极了,屏息以待,他们需要一个指示,来自上天的指示,宋小川表情肃穆的望着男人,他是天地之间的使者。 罗摩的眼神慢慢扫过众人,他接受来自所有人的尊重,他是邪神的使者,是将邪神引入世间的指路人。大家等待这一天都太久了,之前没有人能做到,今后也不会有人能做到,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甚至有点难以言喻的激动,道:“恶鬼厮杀,邪神出世!” 教众像是感到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力量,他们更急更快的用自己的武器砸向地面,然后一起齐刷刷的盯着周衡。 周衡好不容易从魔音的折磨中挣脱出来,面对着教众疯狂的脸,他们的五官几乎扭曲,周衡却道:“我跟他,谁是祭品?”周衡看出来了,他们在强硬的完成当年没有完成的仪式。 “你很聪明。”罗摩赞许的看着周衡,道:“难怪他这么喜欢你。” 罗摩继续道:“先是乙七,然后是你。”果然,石碑上幸存者之一乙七就是宋小川。 周衡冷声提醒道:“伏城不能杀人。”伏城心中有魔障,不会突然能够克服自己的阴影。 人不是没有灵魂的木偶,哪怕周衡站在伏城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伏城依然无法杀人。 罗摩的表情有些落寞,他知道伏城的事情,对于伏城的遭遇他觉得颇为可惜,伏城这把刀,就像是被焊死在刀鞘里,失去了原本的作用,这一切都是徐云起造成的,不过他们找到了办法,道:“我可以让他杀人。” 等伏城醒悟过来,自己已经沾满鲜血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周衡闻言笑了起来,心想这帮生死教的人真的是疯子,他们不仅想要制造一个杀人怪物,还妄图想要控制他。周衡不信鬼神,更不信此举能够控制伏城的心智。 什么狗屁邪神?伏城也就是个二狗子。 宋小川道:“你笑什么?” 周衡笑他们无知,这帮人聚集在一起做着一个外人一眼便能看穿的白日梦,道:“你以为这破东西能控制伏城?你们也太小看他了。” 宋小川也笑,他看周衡那副盲目自信的样子不顺眼,道:“我们有苏媚娘。” 不远处的马车上,苏媚娘坐在其中,马车外围着李见青的“鲲”,苏媚娘不敢距离伏城太远,她难以控制这个人。此刻她细长妩媚的眼睛中是两抹竖瞳,看着像是诡异的猫妖。 苏媚娘一手撑着马车,嘴唇微张,至始至终只重复一个字——杀。 周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道:“原来摄魂术是苏媚娘做的。”周衡看着祭台上的伏城,他半阖着眼,一副相当顺从的样子。 宋小川脸色不太好,被周衡套了话,道:“闭嘴。” -- 第187页 周衡道:“你们的把戏玩完了吗?” 什么结为血盟,什么邪神出世,都是扯淡。 周衡看着宋小川,道:“你就这么甘愿去死?”没有人不想活着,百花街的白湘湘费尽心思也只想有个平淡的人生。 宋小川有点痴迷,他是虔诚的教徒,人生因为伏城的存在而有了意义,道:“死在伏城手里不算死。” 疯子,一群疯子。 “那我送你一程。”周衡突然发了狠,他一掌劈在宋小川肩头,竟然趁宋小川不注意给了对方一招。宋小川还沉浸在狂热中,竟然被一击打中左肋。 宋小川以为周衡是个高高在上的人上人,他们这样的人最惜命。然而周衡为了从他的刀下逃走,脆弱的脖颈跟匕首擦过,左脖子划出一道血痕,距离咽喉只有一寸。 牺牲不那么重要的东西换取重要的东西,比如牺牲一条手臂换取一条性命,这是伏城教给周衡的。 周衡摸了一下脖子,两指沾了点血迹,和伏城相比这点伤口不值得一提,下一刻,周衡便朝着祭台上的罗摩而去,喝道:“把他还给我。” 第93章 天火族 宋小川还想再出手, 罗摩却道:“让他过来。” 周衡脚踩祭台腾空而起, 掌风罩住罗摩面门。两掌相击, 罗摩的黑袍被灌满,他纹丝未动, 内功深厚到足以站地吸土。周衡只觉一股强大的内力, 此人看着春风和煦,练得正是春风心法。 周衡倒退三步, 在祭台边上堪堪站住,此击不成便立马转换了战术, 他袖中划出西域小刀, 以横劈之势朝他脖颈而去。他的杀人招数是伏城教的,果然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还来?”罗摩觉得有点意思, 他侧身躲过,西域小刀只在划到他的领口。 罗摩摸了下自己破裂的领口,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步, 道:“你的功夫是戊十三教的。”他明明在问, 却已经笃定了自己的答案,这一招他在戊十三打擂的时候见过。 周衡懒得同他说话, 人跃至伏城身边,“伏城!” 伏城没有回答他, 周衡只能强行把他束缚解开, 但他刚拿起伏城脖子上的铁链,罗摩的春风掌就来了。 罗摩的掌法幻影无形,他抓住周衡的手臂, 周衡的手动弹不得,和近在咫尺的罗摩怒目而视,罗摩却笑道:“你想不想知道伏城的身世?” “我不想。”周衡知道罗摩打的什么主意,这时候聊这些事只会让周衡分心,周衡手中的铁链突然像是长蛇一样甩出,罗摩躲开的时候不得不松开他的手臂。 周衡一掌劈到铁链,但铁链粉丝不动,而罗摩已经来了,于是只能后退一步。两人在只有五米宽的祭台打斗,全是拳拳到肉的拳脚功夫。 罗摩道:“我告诉戊十三,他天生不祥被父母抛弃,我是骗他的。” 周衡皱了皱眉,颈环的钥匙挂在罗摩脖子上。 罗摩一手攻向周衡下腹,似乎在故意激怒他,又道:“他乃是关外天火族的独脉,我杀了他父母,把他抢过来。” 周衡听到这个消息为之一愣,马上就被罗摩找到了破绽,胸口一痛,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跌落祭台。 罗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只可怜虫,道:“你大概没有听过天火族,族人不过百来人,藏身在关外大雪山深处,门派不大,但也在当地有点威望。” 周衡被击落到祭台之下,他刚爬起站定,罗摩竟然跟着一起跃下,丝毫不给周衡喘息的机会,一掌拍在周衡左腹,道:“火云纹并非不祥,在当地还是尊贵的象征,他在天火族内是最好的血脉。” 周衡左手受到重创,罗摩又道:“戊十三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我选了很多年,他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挑中了他,我知道他就是那个人。我杀了他父母,和教主囚禁他十二年,把他练成一个嗜血怪物。” 罗摩似乎是玩够了,给周衡胸口最后一击,道:“现在你却想跟我抢他?” 教主死了,但教主的意志被引路人贯彻下来。 周衡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他红着眼,如果不是生死教,伏城应该好好在关外,天火族不大,却能在关外守着一方土地过小日子,伏城本来有可能平安长大,他本该无休无虑,现在应当是一个小小的少主,他武功好脾气好,每天可以叼着草吊儿郎当的晒太阳。他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受伤的时候有人心疼,饿了有人照顾。 时候到了可以找个关外的漂亮媳妇儿,圆脸盘子大辫子,也许是个男媳妇儿,但只要伏城开心就好了。他本有机会去做到这些常人做到的事情,享受常人可以享受的快乐。 然而命运戛然而止,伏城的人生被人毁掉了。 “——我杀了你!”周衡突然暴起。 “你没那个本事。”罗摩三招之内破了周衡的招,愤怒的人没有理智可言,他们的招数漏洞百出。罗摩捏住周衡的手,西域小刀掉落在地上。“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还想保他?” 罗摩的春风掌离周衡只有一寸,掌风催动,周衡都能感到一阵冷冽的疼痛,然后又堪堪停下,罗摩道:“我很想杀了你,但你的命不属于我。” 罗摩玩腻了周衡,重新走回祭台上,道:“这回看好他。” 罗摩话音刚落,便有三个生死教好手把周衡围困住。 -- 第188页 罗摩走回伏城身边,伏城脸上的鲜血已经干了。仪式只差最后一步,罗摩的目光转移到伏城头顶的金针。罗摩对宋小川道:“你可以过来了。” 宋小川点了点头,朝着祭坛走去。 “罗摩——”周衡在叫他。 罗摩觉得周衡有点烦,他绑来周衡是想让伏城杀了他,彻底断了在红尘的念想。现在周衡却像是打不死一样一而再的纠缠,罗摩不耐烦的回头,但等回头看着周衡后却一愣。 “你想去死就去死好了,拉着伏城干什么?”周衡面对眼前的刀刃毫无惧色,声音冷得刺骨,他的嘴角还挂着血迹。 周衡缓缓站起来,他目光灼灼,如同冰冷的利刃。他没有在看罗摩,而是在看对面树上的一只猫头鹰,这个林子已经足够诡异,但出现猫头鹰还是显得极为不正常,猫头鹰似乎不受干扰一般,像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周衡面目阴冷,道:“你真想去死,我可以帮你。” 宋小川当时正走向祭坛,心中诧异,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周衡竟然还这么强硬,但仔细看着周衡的眼睛,又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周衡看着祭坛上的罗摩,罗摩紧皱着眉头,周衡冷道:“宋小川挟持我的时候,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谁吗?” 罗摩一愣,望着宋小川,宋小川脸色发青,他只听严少康说周衡来自京都,严少康没说周衡到底是哪位大人物。宋小川着急了结这件事,心想兴许不过是个世子王爷而已,完全不必报告给罗摩让他忧心。况且就算如此又能怎么样?这里只有周衡一人。 等等,只有周衡一人吗?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一道红色人影从上跃下,落在周衡身后,甩出两把峨嵋刺。峨眉刺贯穿了一个人的胸口,这人距离周衡最近,金铃杀死他的时候,他的刀还在周衡不到三寸的地方,现在却被刺破了胸膛,临死之前都不可置信。 伏城离开的时候嘱咐金铃守住周衡,金铃恪守了自己的诺言。 金铃杀了一个人,却惹怒了剩下的教众,他们把金铃和周衡围困在中间。而金铃毫无惧色,冰冷的看着宋小川,像是一只小兽盯着自己的敌人。 金铃朝宋小川呸了一声,道:“亏伏城这么信任你。” 宋小川被金铃盯着毫无愧疚,他对除了伏城以外的人都没有什么感情。宋小川笑了笑,不过是个金铃而已,她是伏城背后的刀,就算再强也只是一个小女孩,根本不足以为惧。然而他却忘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以金铃一个小姑娘的能力根本找不到这个祭坛。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密林深处传来了惨叫声,一只灯笼熄灭了,南边一个教众捂着脖子惨叫一声倒下。此举有点过分诡异,这个教众倒下的时候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而身边的教众手里明明拿着武器,完全不知道他为何而死,警惕的盯着树林。 他们咽了口唾沫,觉得危险近在咫尺。然而又有西边的教众捂住脖子倒下,同样的死法,喉咙上有三道伤,像是被大型怪物抓了一爪,而他们连凶手都没看见。 教众是信任鬼神之说的,此刻觉得毛骨悚然,因为东西南北四面八方开始不断出现人死亡,没有人能做到这样,他们练习方术的时候没听说过这一招。 “谁在装神弄鬼?”宋小川喝道。 宋小川话音刚落,只听到了一阵不男不女的笑,咯咯咯咯咯咯咯,这笑声怪异极了,不仅有笑声,还有牙齿上下打颤的声音,咯咯咯咯咯咯,笑得宋小川头皮发麻。 “是谁!”罗摩出手朝笑声处甩出一把刀,刀尖钉在树上,刀旁露出了一张不男不女的脸。 崔公公的脸露出来,夸张道:“吓死咱家了。” 林中教众骇然,完全没感觉到崔公公的接近,崔公公吹了一声口哨,周衡刚才看过的猫头鹰顺从的飞到他手臂上站定。猫头鹰的和崔公公那张阴柔的脸鲜明对比着,都说猫头鹰不祥,这只雪白的猫头鹰却极为乖顺。 周衡没有把全部的事情都交给锦衣卫,伏城查案的同时,东厂的人也介入其中。崔公公养了一只猫头鹰,只要周衡服下特质的香丸,就算是在天南地北也能被寻到。周衡故意落单跟着宋小川走只是为了得到伏城的下落。周衡故意激怒罗摩与罗摩交手,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崔公公的援助。 对于宋小川来说,事情越来越难以控制,崔公公的出现只是一个开端,林中出现了更多东厂的人,他们把黑袍人围成一团,只听周衡一声令下。 事情在周衡的意料之中,可以说丝毫不差。 周衡看到了崔公公,心中知道大局已定,他看着祭台上的罗摩,重新继续刚才的那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罗摩皱了皱眉,他有个不好的想法。 周衡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冷笑道:“我的命你承担不起。” 第94章 宋小川之死 罗摩也是一愣, 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似乎不敢置信自己身边埋藏着这么多人, 还都是东厂的太监,他缓缓转过头去, 看着宋小川。 宋小川面对罗摩的责难脸上有点难堪, 他从小就是最优秀的孩子,长大后是最优秀的属下, 他没有出过大的差错。宋小川自我安慰道,还没有那么糟糕, 东厂的人不如教众多。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掐灭了他最后的幻想, 古井爆发出一声巨响,陆川柏从井底爬出, 带着他身后的锦衣卫。 -- 第189页 怎么可能,这下面是教主设计的奇门遁甲,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被破。 陆川柏刚从地宫走出, 被那不死不活的教众吓了一遭, 刚巧是怒火无处发泄,上来之后就看到了这个场景, 他带着锦衣卫朝周衡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陆川柏的称呼让宋小川等人大骇, 连罗摩的脸色都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竟然真是太子爷,杀了太子爷那就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宋小川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惧怕周衡,他跟所有认识的人都不同, 人人传颂的大英雄江为止是独行侠客,人人惧怕的教主是占据山头的魔王,周衡不是,会不会武功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他是未来天下的君主,他身上永远都有一股王者的气度。 周衡站在白麓城,白麓城没有皇位,但终究是他的天下。 周衡诞生之时,永乐帝给他取名“衡”,东厂和锦衣卫相争,寄托于这个太子爷能够让他们短暂的平衡,而事实上他做到了。 周衡不按常理出牌,宋小川所有阴谋诡计的布置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他强硬的态度,霸道而粗暴的破坏宋小川一辈子的心血。周衡一早在策划这件事,宋小川以为周衡走进了他的陷阱,没想到是他走进了周衡的陷阱,周衡存了心思,要把威胁伏城的生死教连根拔起。 周衡看到陆川柏,道:“陆总旗来晚了。” 陆川柏千辛万苦爬出来却听到了周衡凉凉的一句话,于是皮笑肉不笑,扭头便看到了自己的宿敌崔公公,崔公公一下下的给猫头鹰顺毛,雪白的猫头鹰亲昵的蹭着崔公公的掌心,崔公公挑着柳叶眉道;“好久不见啊陆总旗。” 锦衣卫和东厂同在白麓城,却井水不犯河水,二把手之间象征性的见了一面,崔公公和陆川柏却没怎么打过交道。 陆川柏和东厂的人两看生厌,他最讨厌这群不男不女的人,道:“崔公公来干什么?” 崔公公一捋自己的垂发,捏了一个兰花指,道:“殿下怕陆总旗一人承担不起。” 陆川柏刚想反驳,一想自己刚才的表现的确可以算是护主不利,于是只冷冷哼了一声。 周衡看着祭台上的罗摩,道:“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罗摩已经一败涂地,生死教的力量目前不足以和朝廷抗衡。宋小川在盯着他,树林里的教众也在盯着他。他们都隐隐有些担忧,这是他们多年的心血,几代人都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死了上万人,难道就要毁于一旦?他们看着罗摩需要一个指示。 罗摩慈祥的样子终于绷不住,他捏紧了拳头,表情逐渐变得凶狠起来。 没有输,他还没有输,他距离成功就只有一步,他不能输。 罗摩脚踩祭坛,祭坛下的地宫里埋藏着万具白骨。罗摩张开双臂,像是在从上天处汲取力量,高喊道:“死即永生!” 除了教众无人能明白这一声怒吼,林中的教众明白了其中的暗号,疯狂的跟随道:“死即永生!”他们的行动力更强,人多势众带着一种极致的癫狂。罗摩的激励让他们找准了方向,他们为了万尸阵隐姓埋名,为了的就是这一刻。他们过了几年正常人的生活,他们有些人已经有妻儿,有些人有朋友,有些人有了自己的生意,但这些东西和教义相比不值得一提。 这辈子的事情如同泡影,他们渴望脱离轮回之苦,生命算得了什么? 小贩、农妇、乞丐在这时都变成了一样的人,他们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敌人,因为他们不要命。 周衡知道他们已经彻彻底底陷入癫狂,厉声道:“杀!” 周衡一声令下,陆川柏都还未跟自己的手下吩咐,他们便迫不及待的执行太子爷的命令,那一刻,陆川柏才明白周衡此人身上的不同寻常。 东厂和锦衣卫便倾巢出动,和林中的教众厮杀起来。 猫头鹰振翅高飞,冷冷的看着林中的场景,透过这只鸟禽的眼睛,地面上血流成河。教众手上的灯笼散乱在地上,很快燃起了草木,火势在战场蔓延开,把天地照的通红。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身着太监服的东厂公公,还有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教众,他们此时都变成了一样的人,脸色狰狞互相厮杀。有人被拦腰分离都不知道自己死了,上半身还在疯狂挥舞着手臂。有人已经想要逃跑,但他跑不过,刚迈出去就被身后陷入癫狂的人抓住脚踝,被迫拖回战场。 在这场战事中无一人无辜,无一人能够幸免。 空气中血腥味弥漫开来,断掉的指头,滚下来的头颅,如果这世上有真正的万尸阵,那一定是现在。 金铃红了眼,她也没有示弱,她快速清理周衡身边的人。这是她跟周衡的约定,事情交给周衡来做,金铃不要向前。 金铃是伏城一手带大的,她足够的专业,面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金铃的峨嵋刺刺穿了一个人的脖子,崔公公和这个小女孩打了个照面,道:“小姑娘功夫不错。” 金铃不认识他,听了之后也不高兴,心想用得着你说吗? 崔公公练的是断魂爪,一爪下去,骨头脆裂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他自讨了个没趣,也不恼怒。 底下是混战,祭台上的罗摩加快了自己的步骤,他用火把点燃了祭台,火舌迅速蔓延把祭台围困在中央。伏城半阖着的双眼倒映着火焰的形状,依然面无表情,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为何。 -- 第190页 罗摩极为镇定,似乎要把伏城活生生烧死,他嘴中念念有词,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话,人生如梦,人生如梦啊…… 周衡眼看着罗摩正在拔掉伏城头顶的金针,大喝道:“住手!” 一个教众朝周衡冲来,正是那个捕快模样的人,周衡干脆利落的夺刀杀人,他一步步朝伏城走去,而宋小川截断了他的道路,阴沉的看着他,如果宋小川的恨意有实质,此刻能把周衡千刀万剐,道:“站住。” 周衡被宋小川拖住,站在祭台旁的是陆川柏,于是周衡只能朝陆川柏遥遥一点头,道:“罗摩交给你了。” 陆川柏刚解决一个教众背后中了一刀,心道什么就交给我了,周衡还真把他当打手用了。但就在这时刘锡田已经义无反顾的朝着罗摩而去,正巧打断了罗摩的动作。刘锡田一个人不是罗摩的对手,和罗摩交手一次便被打得后退。陆川柏一咬牙,掌心抵住刘锡田后退的势头,道:“你想死就死远一点。” 刘锡田对陆川柏一笑,道:“多谢总旗。” 陆川柏心想谢个屁,因为罗摩的招数马上就来,陆川柏和刘锡田两人加起来只能拖延时间,这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人。 周衡的目光从陆川柏那边收回,冷笑一声,道:“崔公公,剑来!” 周衡话音刚落,一柄剑便朝周衡掷来,周衡领空一跃,稳稳接住长剑,这是一把玄铁打造的上好兵器。对伏城和徐云起来说,武器是什么可能并不重要,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得一利器无往不胜。 周衡手持玄铁剑,道:“宋小川,我再说一次,你想死,我可以帮你。” 宋小川想要死在伏城手里,周衡偏偏不让他如愿,那是脏了伏城的手。 宋小川从手腕处抖出一把软剑,道:“我一直不知道伏城喜欢你什么,你配不上他。”哪怕周衡是太子,也配不上伏城。 伏城不应该有七情六欲,周衡玷污了他,染黑了他,横在他成神的路途。 周衡的剑直指宋小川要害,道:“关你屁事。” 周衡的剑法经过伏城的点拨,更快更准也更加无情。 现在,伏城曾经教授的东西终于开始反哺他。 宋小川修的是方术,悄悄的接近敌人然后一举刺杀,他能在漆黑的地宫威胁到周衡,但方术这种功夫此时没有发挥的余地,他更倾向于暗杀,一旦面对面对敌便失去了所有的优势。宋小川的软剑刚缠上去,就被周衡直接破开。 宋小川面对周衡的剑法节节败退,他咬着牙招架,他轻功好,应该借着乱逃跑,周衡追不上他,但他没有,他是虔诚的殉道者,逃跑是懦夫的行为,为了目的他可以不死不休。只要拖慢周衡的脚步,一切都还来得及。 宋小川的左腿又被划了一刀,他身形一矮但立马反击。 宋小川的背后挨了一掌,他吐出一口鲜血,但没有退。 宋小川的手腕被划破,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但他没有跪。 周衡的掌风袭来,宋小川被一击而中,朝后踉跄了几步,还未起身再战,就被暴怒的周衡按到在地,与此同时,玄铁剑贯穿了他的胸膛,把他整个人连同他的心脏一起钉在地面。 此时雷声骤起,要下雨了。 第95章 入魔 此时雷声骤起, 要下雨了。 宋小川看着天空, 他想到了和伏城重逢的时候。那天也是下雨, 他扮成书生模样,把自己的几本书垒在牛车上, 有点傻气的赶车。然而突然下雨, 路途变得泥泞,他脚下一滑, 连同车上的书一起滚下来。 他没有那么笨,能做到这件事是因为他看到了伏城。 果然, 他吸引了伏城注意力, 伏城一手撑着他往下滑的牛车,道:“小心。” 那是伏城第一次跟他说话, 一句小心让宋小川惦念了一辈子。 宋小川看到了对方额头上的火云纹,一颗心怦怦直跳,伏城的模样没怎么变, 脸部线条比小时候还要凌厉。伏城走过来扶起他的牛车, 把打湿的书本一本本垒好,小心的放进他的木箱里。 伏城帮他推着车走了一会儿, 两人走到一间亭子避雨。 那时候是伏城被逐出师门没多久,宋小川参与了刺杀正玄山唐长老的计划, 生死教死灰复燃的消息也是他放出去的。伏城看到了徐云起桌案上的密件, 理所当然逐出师门之后回到了白麓城。 宋小川一早就知道伏城会回来,但真的看到的时候还是心如擂鼓。 在避雨亭,外面是大雨,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伏城和他两人。他贪恋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六年,他整整想了他六年。 小的时候宋小川就一直喜欢看着伏城,万尸阵里不是所有人都像伏城一样急于挣脱命运的牢笼,也有人在这个阵法中自得其乐,宋小川就是其中之一。宋小川没有过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当你听一种话听久了,你就会以为这是唯一的真实世界,他理所当然的信奉教义,愿意奉献自己的生命。 宋小川一直为成为邪神而努力,虽然他并不明白那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有一天宋小川遇到了伏城,他看到了伏城杀人,他看到年幼伏城冷酷的眼神,蔑视的看着对方,死去的人不值得一提。那时候宋小川就知道,伏城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的神。 在万尸阵里,伏城格格不入,他强大到让人害怕,伏城身上带着一种破坏力,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宋小川甚至还期望伏城可以成为那个打破一切的人。 -- 第191页 但伏城从未看过他一眼,那时候他总是跟一个叫达泽的人混在一起。 伏城察觉到小书生的目光,回头就看到宋小川泪流满面,伏城不解道:“哎?不就是书吗?你哭什么?” 宋小川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哭的像个鼻涕包。 “你别哭啦。”伏城最受不了别人哭,道:“大不了我赔你。” 宋小川边说边哭,道:“不,不用你赔。” 伏城看人哭就烦,只能问道:“你要去哪儿?” 宋小川抽着鼻涕,道:“白麓城。” 伏城狐疑的看着宋小川,读书人在白麓城不多,道:“你去白麓城赶考?”这事儿听起来像是个笑话。 宋小川没有慌乱,他眨了眨眼睛开始扯谎,道:“我去投奔亲戚。” 伏城无所谓道:“我还当你要去考试。” 宋小川闷声道:“考啦,没考上,考了五年,只中了个秀才。”宋小川把编造的经历说给伏城听,伏城听了没有起疑,伏城不去思考这件事,是因为他对宋小川毫不在乎。 “读书也挺好,那你以后想干什么?”等雨无聊,伏城只能跟宋小川攀谈。 宋小川难得认真的想了想,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像是面对着一个难题。他本来可以随便编造一个谎言说给伏城听,但他却想告诉伏城他的心里话。 伏城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对方要想这么久,就在伏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宋小川才道:“想当个卖字画的。”宋小川绞尽脑汁的想,终于想到了一个答案,他天生丹青功夫了得,如果不是生在生死教,应当以后要开个画斋。 “卖字画啊。”伏城不懂字画,也不懂的文人雅士那点弯弯绕绕,但总觉得有一个小画斋也是极好的。伏城道:“很不错啊。” 第一年宋小川只敢远远看着伏城,他不敢太贸然接近他,伏城会警惕身边的人。 直到有一天,伏城上街时路过钱庄,看到一堆打手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小书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只能捂住自己的脑袋,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伏城本来不想管这件事,后来看到了宋小川被揍得鼻青脸肿,看上去像是半死不活了。伏城还是忍不住推开了旁边的人,对宋小川道:“你能起来吗?” 宋小川仰躺着,就看到了一只手,顺着修长的手往上望去,又看到了红彤彤的火云纹。伏城没对他笑,眉头挑着,还有点不太耐烦。 伏城把宋小川拉起来,钱庄老板不大乐意,道:“你小子仿造我们大通银庄的银票就想跑啊?” 伏城却对宋小川道:“你还挺厉害啊,能仿银票。” 宋小川面色通红,听不出来伏城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伏城对老板道:“他仿了多少我赔你。” 老板人也打了,气也出了,没空跟宋小川置气,他收了钱,对宋小川恶狠狠道:“别让我看见你,以后看一次打一次。” 宋小川原地站着,老板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他也没躲,只是捏紧了拳头。 等老板走了,宋小川才对伏城道:“谢谢。” “谢个屁,先把脸擦擦,”伏城道:“要还的。” 宋小川有点结巴,道:“我……我还不起。” 伏城道:“你慢慢还,我不着急。” 伏城把他扶到卖凉茶的草棚里坐下,然后端着茶慢慢喝,道:“你远方亲戚呢?” 宋小川心里有点暖,伏城还记得他,甚至还记得他随口说的谎话。宋小川低着头,道:“姑嫂不喜欢我。” 伏城没什么姑嫂的概念,看宋小川的样子也知道他是讨人嫌,伏城对他产生了一点同情心,因为伏城去哪里也不讨人喜欢,于是道:“我住在柳荫巷,还钱的时候记得来找我。”说完伏城付了茶钱就走了。 宋小川看着桌子上的茶钱,心想你给多了,又转念一想,多出来的钱大概是给宋小川的。一共就一两银子,现在还贴身在宋小川身上放着。 半年之后宋小川上柳荫巷送钱,并且在伏城隔壁租了间小屋子,成了伏城的兄弟。 记忆中的伏城鲜明生动,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他看到宋小川哭的时候会为难的手足无措。大多数时候都是斜挑着眉头,好像什么都不值得一提。 冰冷的雨水打在宋小川脸上,有点生疼。 死即永生,死、即永生吗?为什么他这么冷? 宋小川从梦境回来,现实没有伏城的笑,只有周衡冷硬的面孔,厌恶溢于言表。 一个锦衣卫死在宋小川身边,鲜血溅了他一脸,四周充满了死亡的气息,耳边是人们的惨叫和兵器的碰撞。宋小川幻想过自己的死,没想到死的如此轻贱。 在宋小川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费尽全身力气,缓缓地扭过头,追随着伏城的身影。 周衡顺着宋小川的眼神看去,锦衣卫没有拖住罗摩,伏城头顶的金针已经消失。咔嚓一声,手腕的锁链被他挣脱,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伏城缓缓站起,却被脖子上的颈环拉扯住,他略微迟疑,手掌捏在颈环上,颈环在伏城的手里如同废铁,片刻之后,碎成两节的颈环被随意丢在地上。 火舌曾经卷上他的衣袍,把他的衣服烧出了微微的卷边,零星的火苗在他身上窜动着,然而火势被雨水打破,伏城似乎是第一次降临于世上,他抬头看着天,不解的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雨水,火星慢慢暗淡,而伏城额头上的火云纹却鲜活如火。 -- 第192页 在看不见的控制之下,伏城缓缓的转过身来。 伏城冷冰冰的看着世界,狭长的眼睛此时没有温度,他脸颊两旁的红纹不被雨水冲刷,此刻看着妖异异常。 宋小川满意的笑了起来,伏城终于要入魔了。宋小川癫狂大笑,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的人生意义已经达成,和伏城相比,自己的命算什么? 周衡转动着玄铁剑,剑身把宋小川的胸膛捅了个窟窿,宋小川死了,死之前还带着笑意。 而周衡真正的威胁才刚刚开始。 伏城站在祭台之上,脚边是还未熄灭的火焰,整个人如同从红莲业火中走出的恶鬼。 而周衡却在想,即使是恶鬼,这也是一只极具美感的鬼。是的,他那一瞬间甚至明白了,为何生死教的人愿意以万人性命换他伏城出世。 雨水顺着伏城刀削一般的面容蜿蜒而下,最终在下巴处汇聚下坠,啪的一声滴落在脚边。他面无表情,无悲无喜,眼底染起诡异的红。他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脸颊的红痕,然后牵扯出一个笑来。 伏城笑的时候,两颊甚至还有酒窝,邪气和妖气在他身上被放大,他站在祭台之上,居高临下俯视众人。 这是邪神,连周衡都忍不住想要给他下跪,俯首称臣。 第96章 绝望 雨水冲刷着天地, 教众们的灯笼已经熄灭, 只有祭台处照着一方光亮, 而伏城就站在唯一的光源下,夜明珠的光线把他照出冷峻的惨白色, 绷紧的下颌线, 直挺的鼻峰滴滴答答的朝下滴水,他面无表情就像是一尊雕塑。 伏城如同初生婴儿一样打量着这个残忍的世界。 厮杀本已经进入了疲惫期, 这时候连光线都少得可怜,大家在雨夜里屏住呼吸, 互相绕在地方身后, 以树木为保护的屏障,黑暗侵染一点点锁住这块土地, 把厮杀的战场围在中间,这里变得无比逼仄。 伏城没有感情的目光落在罗摩身上。罗摩的纯白衣袍开始渐渐染了污浊,绣春刀划烂了他的袖子, 看上去有点狼狈。罗摩本在气恼, 此时看到了伏城,用他苍老的声音高喊, “我没输!” 苏媚娘一人控制伏城过于勉强,罗摩在伏城身上打入三十六根金针, 封住身上三十六处大穴, 此时伏城如同牵线木偶,最重的一根封在头顶,用来封死伏城行动, 头顶金针被拔,伏城便恢复了行动力。 以血为盟是生死教古老的秘术,伏城现在已经完完全全被苏媚娘操控。 罗摩情绪高涨,下手越来越凌厉,似乎要把眼前的两个锦衣卫就地处死。刘锡田带着陆川柏躲过一劫,道:“小心。” 陆川柏手持绣春刀,咬着牙看着罗摩,他跟刘锡田两人合力都没拖住他。 而罗摩似乎不想就此住手,他双手合十,衣袍中灌满真气,如同蛤蟆一样整个人鼓成两倍大,他苍老的面容也发生变化,每一条皱纹都奇异的舒展开,不知道修的是什么旁门左道。罗摩大笑道:“刚好就用你们两个来献祭!” 陆川柏想纠正他,献祭也得老子自己愿意,但他说不出口没心情开玩笑,他甚至怀疑今天会死在罗摩手下。 伏城的眼神落在林中,伏城的苏醒无形之间鼓舞了士气,林中本来陷入了疲惫的人们又重新癫狂起来,他们高声呼喊着伏城的名字:“邪神!”。 他们是生死教的幸运儿,历史的见证者,能够见到邪神一次,宁死不惜。 崔公公皱了皱眉,这帮人不要命的打法,他可是贪生怕死的,崔公公一边抗敌一边道:“真是要了咱家的老命。” 伏城看到了一个红衣小姑娘,金铃看到伏城醒来先是一喜,正要迎上前去,然后脚步生生顿住,她站在原地犹豫不定,伏城不论怎么看都不太像她的狗城。 最后,伏城偏了偏头,看着站在雨中的男人,周衡一直在看着他。雨水打湿了周衡的头发,他的睫毛被水珠压着,周衡隔着雨帘与伏城遥遥相望,四周是厮杀的惨状,鲜血被雨水冲刷着,周衡的脚边还躺着一个死不瞑目的教众。 周衡耳边响起了伏城的话,“如果我入魔了,你能不能杀了我?” 周衡看着伏城冰冷的眼睛,心想真要到杀了他的地步吗? “金铃,你先走。”周衡手持玄铁剑,到这种时刻,周衡依然心思细腻,不能让金铃看到伏城这般模样。 金铃一咬牙,道:“我不走。”不论狗城变成了什么,那也是她哥。 周衡在那时明白了金铃的态度,他朝金铃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来。即使周衡没有说话,金铃也看出了笑蕴含的意义,周衡会把他带回来的。人生在世需要相信别人,金铃能信得过周衡,她对周衡一点头,从而投入到战斗中,不让身边的人干扰他,这是小小的金铃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 不论何时与伏城拔刀相见是最坏的打算,而此时周衡却不得不面对。 周衡道:“伏城。”周衡仍然没有放弃唤醒他。 刀光剑影中,伏城准确的与周衡对视,被染红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有死一样的冰冷,伏城好像明白了,这是他的目标。伏城从地上捡起一把刀,一个死去锦衣卫的绣春刀。 伏城将刀横在胸前,刀刃反射的光泽映衬在他的眼底,眼里杀气毕现。 周衡一咬牙,他不能输,一旦他输了,伏城清醒过来面对着周衡的尸体该是什么样的想法。但他心中没底,站在对面的是伏城。 -- 第193页 蹬蹬蹬—— 周衡猛的朝伏城冲去,他所走过的地方水花四溅,雨水砸在玄铁剑上,周衡的剑来了。 伏城并不慌张,绣春刀立起,两刃相撞时周衡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以绣春刀为中心,刀刃上的水珠如同悬浮一般溅开来,腾起一阵水汽。 两人的脸挨得极近,周衡甚至能感受到伏城脸上的血腥味,两道血痕和伏城琥珀色的瞳孔映衬在一起,看着有点邪性,他的呼吸他的眉眼周衡相当熟悉,周衡无数次吻过对方的火云纹,这张脸周衡就算带进棺材也不会忘记,而对方却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一般。 伏城的刀上内力催动,周衡直觉撞上一块巨铁。 周衡压下一口甜腥,他第一次对伏城的实力有一个认识,只消一刀,周衡就知道自己绝不是伏城的对手。 周衡没有退,他大喝一声,朝伏城发起第二剑,与此同时他越过伏城的肩膀看到他身后,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周衡不是孤胆英雄,死侍小五像是从夜色中融化出来的一个影子,他从茂密的林中而来,手中的剑直奔伏城后心,周衡之前特地嘱咐过不要杀人,此举只是为了让伏城倒下。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伏城的实力。 在小五的剑即将碰到伏城的那一刻,伏城左手刀鞘出手,只听铮的一声,刀鞘格挡住小五的剑锋。 他竟然忘了伏城的教诲,伏城看到了周衡剑中倒影。 周衡再让小五撤退已然来不及,小五的肚子被刀鞘狠狠击中,砰地一声巨响,小五直直朝后退去,一直到十步半才堪堪停下。 小五倒下周衡没有意外,用伏城所教授的东西去猎杀伏城,本身就极具难度。他的排布不仅如此,很早之前就做好了这一天的准备。他不是爱一个人就冲昏头脑的人,他知道伏城的特殊,他既然接受了伏城也就必须接受这一份特殊,为此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小五刚往后撤退,伏城左侧便迎来了崔公公的断魂爪,崔公公以断魂爪闻名,利可断骨。断魂爪兜头朝伏城而去,伏城淡淡朝崔公公看了一眼,崔公公觉得自己被蛇盯上,突然之间犹豫不决起来,而片刻之间的犹豫已经足够。伏城侧过身去,利爪在伏城左肩挠出五道血痕,伏城的手鬼魅一般直拍崔公公胸口。 “如意掌?”崔公公捂住胸口讶道,这是正玄山的功夫。 伏城看似简单的一掌却形同千钧之重,崔公公受伤之下走的不狼狈,身形如落花一般向后腾起,轻轻落在后面的树枝上。 崔公公越发觉得难以对付,伏城身上既有正派功夫又有魔教所学。崔公公舔了下自己的手指,上面沾着伏城的血,细声细气的道:“真是麻烦。” 三人轮番上阵不给伏城片刻喘息的机会,但饶是如此,伏城还未主动出手过一次。他们三人以死相拼未曾换得伏城出手一招。 周衡趁机攻伏城的小腿,企图把对付宋小川的那招如法炮制,周衡的剑贴地而走,小五的攻势已来,周衡此招得手,伏城小腿割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伏城一面与小五缠斗,一面绣春刀朝下,竟然猛的把周衡的剑压制在地。周衡的身形贴地翻起,抽出玄铁剑时上面已出现了一个豁口。 三人和伏城交手五十余招,在伏城身上留下了十二道创口,其中五道重创,然而伏城的动作丝毫没有被拖慢。 崔公公感到头皮发麻,怒道:“他到底是什么魔物?” 周衡道:“他没有感觉。”伏城只有生和死之分,没有受伤与否之分。为达目的不死不休,除非伏城战死,没有其他选择。 大雨磅礴,天地被笼罩其中,在伏城的威慑之下无人能够幸免。 雨水越来越大,砸在剑刃之上发出阵阵闷响。站在远处的小五朝周衡略一点头。小五是一个死侍,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是去死的。 小五不再守着空门,竟然不要命了一般,他迎着伏城的绣春刀而去,绣春刀贯穿了他的左肩,他双手做爪死死扣住绣春刀刃。 伏城抽刀不成果断弃刀。就在这时,周衡的剑才真正到来,剑锋破空,划开面前的雨帘,目的是伏城的胸膛。这是周衡的最后一击,如果此招无果,那他只能舍弃伏城。 当—— 剑上是伏城的手,玄铁剑被伏城握住,再也无法前进半分。下一刻,只听到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这把无坚不摧的玄铁剑竟然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周衡感到了绝望,和伏城以刀剑相对总是让人绝望,这是一场注定不会赢的战争。 咔哒一声,玄铁剑断裂,断剑朝下极速坠去,那一刻的时间好像被刻意拖慢了,下降的剑锋冲破雨珠,最后被伏城的左手接住。 断掉的玄铁剑成了伏城的利器,伏城手持断剑,勾起了一个笑来,脸部肌肉牵扯,脸颊上的血痕舒展开。 断剑所到之处,水珠被一剑斩成两半,水雾迸裂,这是伏城的第一招,裹挟着无尽的杀气,势不可挡。 周衡瞳孔收缩,他跟伏城之间的距离太近,根本不可能躲得过。 与此同时,战斗一丈开外的林中马车上,苏媚娘坐在马车中,痛苦的捂住自己的眼睛,鲜血从眼眶争相涌出。 “你怎么了?”李见青询问道。 “我……我快控制不住他了。”不止眼睛,她的耳朵也开始流血,如果再强行镇压,那苏媚娘的结局只能是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 第194页 “媚娘,”李见青叫道,“放手。” 苏媚娘没有放手,她的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她知道小王爷想要什么,李见青想看周衡与伏城相杀,那她苏媚娘就给他一个相杀。 李见青抱住她,道:“媚娘,别逞强,我命令你放手!”李见青开始后悔跟罗摩那个老头子联手,他所要的一切都不应该以牺牲苏媚娘为代价。 苏媚娘没说话,李见青掀开马车帘子,对李行空道:“救她。” 李行空不在乎小王爷命令,他只是没想到这小王爷还挺深情。李行空钻进马车,但他束手无策。苏媚娘的眼睛现在很奇怪,竖瞳旁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只盘踞在眼中的血蜘蛛。她咬着牙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啊—— 苏媚娘突然仰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住了头发,苏媚娘的竖瞳消失,向上翻着白眼,如同做法的巫师,放不放手已经不是她说的算了,在金针的影响下,她跟伏城的精神紧密相连,今日她跟伏城必须要死一个! 伏城的剑停了,他停在周衡面前的一寸,剑气在周衡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痕,血流了下来。 伏城在挣扎,他的脑海里有个声音,杀了他,杀了他。 唐长老死的时候,正玄山的人咒骂他是个小魔物。 在生死教的时候,他未来得及杀死的教主。 这些人汇聚在一起,脑袋挤着脑袋,争先恐后的出现在伏城的脑海里。 伏城的眼前有点花,他的眼前人影重重,让他分不清哪里是幻觉哪里是现实。 伏城手持断剑,手一直在发抖,雨珠在剑锋上弹跳。伏城缓缓抬起头来,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道:“滚——” 周衡看到了他充满挣扎的脸,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眼睛如同翻江倒海般变幻莫测,他似乎想要挣脱命运的束缚,为此以命相博。 周衡一瞬间觉得不怕了,伏城手里拿着他的断剑,以这样的距离伏城完全可以一刀毙命,他在赌,赌伏城不会动他。 周衡手无寸铁的站在伏城面前,张开双臂道:“你不是想杀了我吗?动手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 伏城觉得自己的脑海刺痛,脑中像是无数根针扎。 周衡似乎是发了狠,全然不在乎身旁人的劝阻,继续道:“来啊,拿起你手里的剑,杀了我!” 闭嘴! 伏城捂住自己的耳朵。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有人在对他说话,刚开始只是低语,然后声音不断放大,杀了他,杀了他吧,杀了他你就自由了。 伏城动手了,断剑朝周衡而去,鲜血顺着周衡的胸膛缓缓而下,伏城看到了周衡那张不可置信的脸。 第97章 逃跑 “有人说过, 我注定要杀死我最爱的人。” “伏城, 我再说一次, 谁杀了谁还不一定呢。” “如果我入魔了,你能不能杀了我?” “我想想啊。” 记忆翻江倒海一般涌上来, 伏城痛苦到错以为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殿下!”小五在远处大吼了一声。 周衡低下头, 鲜血顺着他的胸口往下流,他眨了眨眼睛, 才意识到那不是他的血。 伏城的右手要杀他,左手却要救他。 伏城的左臂横在周衡胸口, 断剑陷入其中, 剑尖穿透伏城的手臂便生生顿住,周衡没有伤到一毫。 周衡笑了, 他赢了。 雨停了,天却未晴,头顶依然是黑沉沉的乌云, 夜色更加的黑。 三十六根金针从身体迸出, 带着伏城的鲜血猛的扎进一旁的树干里,打出了一个个拇指粗细的小孔。 伏城的灵魂像是被生拉硬拽出去, 然后又死而复生。巨大的痛苦传来,苏媚娘的低语和梦靥烟消云散, 教主的诅咒退潮一般尽数褪去。伏城的眼睛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咣当一声, 带血的断剑砸在地上。 伏城醒了。 伏城看到了周衡的脸,他这张让伏城记忆深刻的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他长得真好看。周衡淋了雨, 发丝粘在他脸上,他真白,眼睛真黑,此时脸颊有一道细细的伤痕,鲜血流下,然后又被雨水冲淡,只留下淡淡的粉,伏城的心被刺痛了,他认得那个伤口是他造成的。 周衡看着一片残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心疼。 “操你大爷的。”周衡很不合身份的骂了一句,道:“你他妈跟谁托孤呢?” 伏城没躲开,他的肚子被打了一记,半弯着腰,还有点闷。 周衡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又踹了他一脚,道:“还让我杀了你,杀个屁杀杀杀。” 周衡嘴上在骂,手却哆嗦的厉害,说是不怕是不可能的。 周衡发泄似的骂了一顿,伏城都没有说话,周衡感觉到不对劲起来,他抬起他伏城下巴,伏城的眼睛被细碎的发丝遮挡着,琥珀色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了,杀气与柔情融合在一起,脆弱得让周衡心疼。 周衡突然间没了脾气。 水珠从伏城的长睫毛上坠下,看上去像是哭了一样,但周衡知道伏城不会哭。 伏城捂住自己的手臂,好不容易恢复了自己的意志,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快离开这里,别再害人。 周衡叫了一声:“伏城?” 伏城没有回答,他在打量这个世界。 -- 第195页 在夜色里,大多数东西都模糊不清,只有兵器和鲜血变得显眼。伏城的目光被遍地尸体深深刺痛了,尸体睁大眼睛,张着嘴巴,好像在呼救。 死侍小五肩头一刀伤的极重,鲜血涌出来,脸色惨白。 金铃站在周衡不远处,她身着一身红衣,站在众人中间如同一株艳丽的虞美人。金铃有点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前来。即使是金铃,见过伏城入魔的样子都觉得怕极了。 崔公公身上中了三刀,猫头鹰停到他肩头,猫头鹰的毛湿乎乎的贴着,有点心疼的蹭崔公公的脸。崔公公察觉到了伏城的目光,他被伏城打怕了,看到伏城之后脸色一变。 伏城在人群中没有找到罗摩,罗摩眼看事情不对之后就逃走了,但陆川柏和刘锡田伤痕累累,两人靠着树干喘气。 他在尸体里看到了宋小川的脸,惊讶了一下就明白了来龙去脉。连他信任的朋友都是有目的的接近,他以为自己来白麓城是开启了新的生活,但过去总有办法找到他。 最后,伏城看着自己的手,他知道自己曾经动过杀心,那股杀意埋藏在他的心底,摄魂术只是一个诱因,他压抑着自己的渴望,但不知道何时会崩塌。 下一次呢,伏城困不住他心中的野兽,放他出来肆意妄为的时候,他面对周衡有把握不会伤害吗? 伏城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幸存者们不约而同的看着他,他们的眼底都是同样的惧怕。 他们怕他,因为他是个怪物。 伏城艰难的转过身,他只想逃离这里。 伏城一动,周衡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周衡朝着伏城的后背张开双臂,冲过去抱着他,伏城冷不丁被抱住,原地顿住了。周衡死死箍住伏城的肩膀,好像是要把这个人揉进自己骨血里。 周衡闷声道:“你没伤我。” 即使是这样的伏城都没伤到他,他宁愿自己受伤手里的刀都没伤到周衡。 伏城像是一只溺水的人大口呼吸,他的手捏住周衡的手腕,他很久没有碰到周衡的手,上面带着周衡的温度,一切都让他贪恋,但他突然狠下心来,捏住了周衡的手臂,道:“放手。” “不放。”周衡不能放,他死咬着牙,他太了解伏城了,一旦放手,伏城将会永远消失不见,他会再找一处白麓城一样的偏远小镇,再找一处柳荫巷,把自己深埋其中不见光日,周衡道,“你先前说,如果有一天你走火入魔让我杀了你,你还记不记得?” 伏城一愣,他没说话,周衡倒是自顾自的说下去,“你说让我除掉你这个祸害,与其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死在我手里。” 伏城闭上眼,他说过的话历历在目。 “我不。”周衡道,他不管不顾的说:“伏城,你要得道就得道,要入魔就入魔,我不管天底下人怎么看的,我就是让你知道,不论你杀人如麻了还是怎么了,我都能把你砍断手脚铐住,你别想,我周衡有这个本事。” 凭什么?周衡见过伏城的力量,这个人身上蕴含着的光彩将会让世人为之一振,正如少年时在正玄山看到的伏城试图模仿一步入天道时,周衡断定此人将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伏城不该磨光棱角苟延残喘的活,他应当轰轰烈烈的活,哪怕最后成为一个魔头,也好过在阴冷的巷子蹉跎一生。 周衡说着就有点替伏城委屈,道,“别躲了,伏城,我在这儿呢。” 别躲了,我在这儿…… 这句话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魔音,告诉伏城他能够拥有自己的生活。 伏城睁开眼睛,一个杀手不应该有感情,这是他在生死教时学到的东西,因为没有了却红尘他没有练成无相神刀。一个道士也不应该有感情,这是他在正玄山学到的东西,放下妄念方能得道。不论是杀手还是道士,一旦有了感情,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现在,周衡却说,不论伏城是得道还是成魔,他周衡都能保他。 周衡的爱是强大而包容的,伏城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承担。 之前他们说伏城是个魔物,伏城不信,如果是真的呢?自己真的是个从红莲业火中钻出的怪物呢?伏城掰开周衡的手,周衡用了劲儿,他只能一点点掰开周衡的手指。 “我还有事要做。” 他挣脱了周衡的桎梏,头也不回的钻进树林中,像是一只被惊扰的野兽。 伏城的背影消失在夜色深处,周衡感觉伏城带走了自己的一部分,心里空荡荡的难受。周衡看着自己手上面还沾着伏城的血迹,苦笑一声,还是跑掉了。 金铃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道:“你给他点时间。” 周衡闷闷的应了一声,他转过身面对一片残局,听到了一阵牛铃声,吴老头朝他深鞠一躬,乌鸦人已经来了。 伏城要走,周衡拦不住,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周衡有点落寞的回到了破庙,生死教的事情牵扯出了一大堆麻烦。 陆川柏和刘锡田没追到罗摩,罗摩跑了,周衡觉得有点讽刺,口口声声说是能够付出生命,却在最后关头见到事情不对放弃自己的教众。残余的教众能自杀的自杀了,没有自杀的都感到了极大的痛苦,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问不出什么。 李书原立了大功,生死教余孽在菜市口斩首,李书原一时声望过人,周衡问他要不要去锦衣卫,李书原想了会儿又看了一眼陆川柏就拒绝了,他一辈子就只想做个混不吝的捕头,天天上去巡街,去商户那边收点保护费。 -- 第196页 锦衣卫和东厂都有损失,崔公公和陆川柏见面就吵,周衡懒得从中调和,最后去忙的还是胡以侃。 胡以侃就没追随过这样的主子,什么破事儿都是他一个人干。 死侍小五没事,他的伤口是严少康亲自包扎的。金铃很喜欢小五哥哥,他们都是别人的刀,平日里隐藏在暗处,因此能够互相理解。 金铃对于生死教这件事有些无所适从,宋小川书生的样子太深入人心,这事儿也给她造成了不少冲击,一想到有这么一个人一直潜伏在身边就觉得毛骨悚然。 金铃想起之前周衡住在宋小川家时梦游那次,觉得鸡皮疙瘩又翻起来,道:“你上次就知道了?” 周衡没那么大神通,只是单纯看宋小川不顺眼,当时他还以为宋小川喜欢伏城,处于竞争关系的男人总比别人要敏锐。 但这个事情没必要跟金铃说,日后也不需要跟伏城说。宋小川生前干了什么没有丝毫价值,现在的宋小川对伏城来说只是一个叛变的朋友,但是这种话说出去会加重宋小川在他们心中的印象,平白在无事的时候多了个念想。宋小川应该再也无法在伏城和金铃的对话中提起,这样才是最好的。 周衡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道:“有点。” 金铃心想周衡真是厉害,又一想,狗城和她是不是有点太蠢了,宋小川跟她相处三年一点都没看出来。 “跟我去京都,你去不去?”周衡突然问道。 金铃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俩真有意思,狗城偷偷问过我。”伏城很尊重金铃的意思,去京都意味着要离开金铃长大的地方,看伏城的意思似乎是金铃不去他就不去了。 周衡一愣,他总以为伏城没认真考虑,道:“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是江湖人,江湖人没有根。”金铃道,“我也想去京都看看,不喜欢大不了再回来呗。”金铃之前说过自己没见过世子王爷,现在直接见了一个太子爷,还能跟太子爷去京都看热闹,没有道理不想去。 金铃突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她眼看着伏城跑出去的,道:“狗城会不会不回来了?” “不会。”周衡回答的很笃定,伏城也只是一晚没回来而已。 “你怎么知道?”金铃问道,她知道伏城那个别扭脾气,倔起来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住。 “他跑不掉。”周衡看着金铃道,“你还在呢。”伏城不会对金铃不负责,他说好要照顾金铃一辈子,那就少一天都不行。 金铃这才知道自己是个诱饵,打了个哆嗦,觉得周衡简直可怕。 第98章 伏城的复仇 苏媚娘死了, 强行操控不能操控的人, 终究落了一个死字。李见青遣退了别人, 亲自给苏媚娘守夜。 苏媚娘死的不安稳,她眼珠子已经完全爆破, 凹下去两个空洞, 李见青不想她死的这么难看,给她蒙上了一块黑布。苏媚娘活着的时候是个美人, 李见青记得见到她的时候她有多么漂亮,他小时候听话本里的妖精, 总觉得狐狸精就应该长成苏媚娘这般。 摄魂术是禁术, 修习的人都活不过三十岁,苏媚娘已经活了二十五岁了。李见青曾经允诺苏媚娘要让她在三十岁之前都平安快乐, 可惜已经没有了。 李见青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丝毫没有意识到背后,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脖子上横着一把刀, 李见青不用低头就能感觉到冰冷的刀刃。 李见青心里一惊,他下意识的寻找自己的护卫, 他没有所谓的独处,哪怕是行房事身边都会有“鲲”的守卫。李见青很快就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三步外躺着两个人, 正是今日守他的人,已经看不出是死是活。 小王爷的“鲲”是他花了十年建立起的,他寻遍江湖招了十位高手, 最年轻的贺琰都不能让人小看。而能够绕过他的守卫,不动声色的接近他,只有伏城,他若是能杀人,那便是最顶尖的刺客。 李见青长这么大没有受过这样近的威胁,敌人的刀光剑影总是离他很远,他咽了口唾沫。 李见青听到耳边低沉的声音,“别再进入我的脑子。” 真的是伏城。李见青害怕起来,但是他清楚的记着伏城不能杀人,他有点没底,道:“你来干什么?” “来杀你。”伏城的声音很冷漠。 冷汗从李见青的额头上滑下来,道:“你不能杀人。” “我能。”伏城的声音此时听着像是黑暗中的恶鬼。 伏城没有和李见青过多废话,他干多了杀手的勾当,他就算是忘记全部的事情也不会忘记这门“手艺”。 李见青感觉自己喉间一痛,才后知后觉害怕起来,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他把厉鬼从地狱召来,是时候付出应有的代价。因为哪怕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王爷,也能感觉到背后的男人散发出的杀气。 李见青懂江湖事,知道有这种杀气的人,是要见血的。 伏城和周衡不同,周衡和李见青同处于一个世界,周衡碍于镇北军不敢动他,但伏城无所畏惧。 李见青道:“住、住手。” 刀刃未曾因为他的声音停下一分,顺着喉咙一寸寸而下,他的动作缓慢,刀尖像是蜗牛一样在他身上缓慢爬行。 刀很轻,李见青的身上划开一道薄薄的血迹,李见青止不住的颤抖,那时候他还以为伏城不过是跟他玩个把戏,折磨他一阵。 -- 第197页 但心里又隐隐害怕,一颗心如同打鼓一样怦怦直跳,他不信善不奉行道义,他不信一个人能没有杀心,他觉得人性本恶,他是自己吓自己,在伏城动手之前,他就已经自己在想象中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处死。 伏城的刀尖停在李见青胸口,那里正是心脏的位置,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什么?李见青没有问出口,因为刀尖没入,他很快连声音也发不出。 小王爷没受过这样的疼,他那时候才知道钻心的痛苦不是一个比喻,伏城放开他,李见青砰地一声砸在地上,他依然不可置信,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前插了一把刀,那是白湘湘的柳叶小刀,此刻只剩下一个刀柄。 李见青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伏城,伏城刚从祭台出来,看着有点狼狈,脸上的血痂不知道是什么诡异的涂料,竟然一直没有褪去还保持着鲜红的样子,伏城没有表情,却难以掩盖一身的杀气。他一半身体隐藏在黑暗中,一半身体被烛火照亮。正义和邪恶在伏城身上相互融合,你不知道他会站在哪一边。伏城双手环胸,看着李见青就像是在看一只深陷猎人陷阱的兔子。 伏城面无表情,哪怕他觉得欣喜若狂都会让李见青觉得安心,只要他情绪上有破绽,李见青还有一线生机。此人对于杀人之事冷漠到了一个极点,权势熏天的小王爷在他看来不值一提。这是邪神,李见青唤醒了他内心的戾气。 李见青顾不得那么多,他只想离开这里,他手脚并用,朝着门口爬去,门外有他的侍卫,他想要去求救,他觉得自己还有救。 伏城站在他背后,既不阻拦也不说话。 伏城的刀没有伤及李见青的心脏,而是偏移在旁的一个穴位,一炷香之内还有救。伏城不能杀人,却也不是没有丝毫方法。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伏城不是兔子。 李见青觉得全身都使不上力气,他艰难挪动着自己,好在李行空之前教他习武让他有了底子,不然李见青根本无力前进。他觉得自己有千斤之重,明明距离门口只有几步,这时候却显得像是万米之远。 近了,更近了,李见青费尽全力,手指颤巍巍的接近门。而他听到的伏城说的最后一句话,“下次你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 伏城如果有一天真要破戒,他愿意是为了周衡。 伏城的声音冷漠,让人不敢怀疑他的杀心。李见青在那时候理解了李肖窈为何让他不要惹事,若伏城真的想杀他,就算是三个李行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在门外的守卫只听到门口一动,一只苍白的手抖抖索索的伸出,他们刚开始还以为是闹鬼,等低头才发现那是小王爷。小王爷胸前有一把柳叶小刀,整个刀都没入胸膛徒留一个刀柄,但没什么血迹,这是什么诡异的功法? 守卫们觉得头皮发麻,朝屋内望去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李见青大口喘气,他以为他发出了声音,但他没有,在旁人看来只有口型,道:“救命——” 周衡嘴上说伏城会回来,但盯着破庙里的断头佛,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没事可做,于是去看了血影十三娘的墓。她是个宫女,没有父母家人,在这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十三姨娘的名字。后来派人去查,才查到她叫柳秀,当时立碑的时候,周衡想了想,没有用这个原名,周衡亲自写了这几个字:血影十三娘之墓。 没有宗室可以收她,十三娘的墓在西城后山,不敢修的太引人注目,看上去像是个普通人家的规模。这里不像是皇宫陵园那样气派,但好在很有烟火气。 周衡曾经带伏城来看过十三娘,这是他第一次自己来,上山的时候碰到了一对夫妻刚祭拜完下来。 十三娘的墓旁有一棵小树苗,是伏城栽的,说来年就可以给十三娘遮风挡雨了。 周衡问过伏城为什么会懂这些,伏城没说话,周衡猜他一早就想到死后的事情,希望自己的墓旁也有一棵能遮风挡雨的树。 周衡按照民间风俗给十三娘祭酒,烧了纸钱,然后便默默无语的站立着。 周衡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今天的种下的仇总会讨回来,他之前一再隐忍,李见青身后有镇北军,而周衡除了一个太子爷的虚位一无所有。这次能够调遣锦衣卫和东厂,是因为这里是白麓城,他们只能听令于太子。然而回到京都之后,在永乐帝的威压下就不再如此。 回到京都是龙潭虎穴,但他不得不回去。 周衡本想去找李见青算账,但听说李见青病了,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一直到现在都还没醒,李见青不缺神通广大的人,好不容易捞了他一条小命。 面色惨白的小王爷被李行空送回镇北王府去了,跟随着一众镇北军,周衡就算是想报仇也没办法。 李见青就算是能救回来,以后也会落下大病根,以后八成就只能当个病痨鬼,可以安分一阵子。 没人知道李见青怎么遇害的,据说那天守卫森严,再发现的时候只看到了柳叶小刀,李见青手下两个厉害角色没死,却不如死了,他们被人废了武功,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有人说是白湘湘的鬼魂来索命了。 但周衡知道那是伏城,这是伏城的风格,以牙还牙。周衡不知道伏城到底跟白湘湘有什么情谊,但知道伏城这人,只要心里惦记着你,哪怕只认识一炷香的时间,也要把你放在心上。 -- 第198页 周衡深深感觉到了自己不够强大的事实,罗摩说你连自己都保不了,有什么资格去保护伏城?罗摩说的话很简单,但周衡却一直记得,他不够强大,否则不会被李见青算计两次。 周衡迟早要回京都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这是他的宿命。 然而现在就要等不及了,周衡必须加快自己的步调回到京都,据崔公公所说京都已经一片混乱。东厂的人想要的是稳定,他们先前被永乐帝宠幸,可以从中得到不少好处。但现在格局变了,东厂的人不惜来帮周衡也要对抗京都兴起的力量。 周衡心想,三天之内必须出发,伏城如果还不回来,他就只能先走。 第二天,伏城还没回来,就连金铃也笃定伏城不会回来了,她和伏城是江湖中相遇,伏城觉得对金铃负有责任,但金铃觉得如果离开是伏城的选择,那她不会有异议。 “伏城不来,你还带我走吗?”金铃问道。 周衡笑道:“绑也要把你绑过去。”他笃定伏城一定会去找她。 金铃切了一声,崔公公却插嘴道:“京都多好啊,好吃的好玩的比这白麓城不知道好多少倍。”崔公公看了一眼周衡,道:“你在太子府,什么好东西没有?” 崔公公越说越来劲,道:“你可以来我们东厂玩,我跟你说,我可以教你功夫。” 金铃选择性的忽略崔公公最后一句话,觉得这太监烦透了,对周衡道:“那我还上学吗?” 周衡知道她不想上学堂,但伏城想让她读书,于是道:“到时候请个先生亲自教你。” 金铃觉得头皮发麻,上学堂还能开小差,请个先生她不得把先生打废了?金铃道:“这就不用了吧。” “是啊,上什么学?”崔公公见缝插针的拍马屁,道,“要不要来学断魂爪?” 崔公公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逗金铃,崔公公见过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见过蛮不讲理的小郡主,见过威仪万千的主母,却觉得这个小姑娘太有意思了。 在他看来金铃身上的感觉很妙,既冷酷又调皮,他问了好几次,金铃要不要跟他习武,断魂爪是阴柔的功夫,最适合女孩子学,崔公公练了一辈子都没找到合适的徒弟。 而金铃总是冷冷的一句,“滚一边去。” 金铃不大喜欢崔公公,但挺喜欢太监的猫头鹰,伸出手摸了一下,发现这只猫头鹰不躲人,反而特别亲昵的在金铃手心蹭了蹭,让金铃想到了自己的黑猫。 “他叫什么?”金铃问道。 “叫小猫。”崔公公一看自己的猫头鹰都不躲,大喜过望,他这只猫头鹰认人,旁人不给摸,今天却让金铃摸。崔公公心想,金铃简直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徒弟! “真难听。”金铃冷声道。 崔公公觉得心里备受打击,但总想着收徒这事儿不能着急。 周衡听着他们闲聊,心中既期待又落寞,他没有去找伏城,如果伏城不能自己来找他,那周衡把他找到没有丝毫的意义。他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而伏城却打算消失不见一般。 第99章 你真要去? 东门戏坊有一处小楼, 平日里用来放用不着的旧衣服, 放眼望去一片花花绿绿。但这栋小楼最近房门紧锁, 里面不见天日。 卞清河手里提着饭菜和一坛酒,一脚把门踹开, 道:“吃饭。” 伏城缩在阴影里, 没有说话。 卞清河有点嫌弃这个破地方,他找了把椅子, 用手掸开灰尘,大大方方的落座。卞清河就算是断了一只手也气质不减, 穿着青色长衫, 脖子上挂着一块玉石,腰间还配了荷包玉佩, 除了手,该少的一件也不少。 卞清河道:“你这是打算躲到什么时候?”卞清河的语气有点不满,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偷人。” 那天刚下完雨, 夜里还有点冷, 卞清河半夜在戏院偷偷唱戏,他没办法登台了, 但忍不住的时候总偷偷唱上两句,刚要关门就遇到了伏城, 他一身血, 身上大小伤口十五道,全身湿透了,脸色上还带着诡异的血痂, 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伏城只说:“有什么的要帮忙找你,是不是真的?” 卞清河啧了一声,自己说出的话要认,只能收留伏城。主要是这戏坊重新装点的钱是伏城出的,他拒绝也不大好意思。 伏城说不让别人知道他在这里,那卞清河就只能悄悄咪咪把他藏在这里。赵河那个木头脑袋是想不清楚的,但赵小虎倒是怀疑了他好几次,问他你是不是在外面偷人? 赵小虎被卞清河一脚给踹了,让他滚出去。卞清河有点心虚,每次过来送饭菜的时候,总觉得是在做贼。 卞清河给伏城准备了干净衣服和金疮药,伏城身上伤口多,但他就是浅浅包扎了。没怎么仔细料理伤口,估计还有点发烧,卞清河看着有点不爽,但转念一想又不是他老婆,他操心个屁。 伏城不怎么吃饭,只喝酒,整天低着头想事情,卞清河是想不明白他有什么可想的,道:“你被媳妇儿赶出门儿了?”卞清河当然知道事实不是这样,他就是想说个笑话解个闷儿,屋里死气沉沉的坐着难受。 伏城不说话,卞清河只能自顾自的说,他被伏城搞的没戏可唱,但他天生话多,拉着伏城就想唠唠叨叨,道:“我跟你说我跟赵河认识的那会儿,我骗了他两年。” -- 第199页 卞清河话音刚落,伏城眨了眨眼睛,卞清河就知道他来了兴趣,他继续道:“他那会儿还以为我是个女的。”卞清河笑得得意,又好像笑赵河傻。 “那时候赵河刚好想娶媳妇儿,我就欢欢喜喜嫁给他了,同房那天他才知道我是个男的。”卞清河顿了顿,吊足了伏城的胃口。 卞清河走来,趁机把饭盒打开,在伏城手里塞了个馒头,道:“你吃完我再说。” 伏城盯着手里的馒头,顺从的啃了一口,一边啃一边听卞清河絮叨,道:“他当天晚上就跑啦,我那时候特别难受,结果第三天他又跑回来了,他说他就是喜欢我,娶了我就要对我负责。我那时候才知道他三天去干嘛了,他去了百花街逛窑子去了,他看了男的觉得没兴趣,看了女的觉得没兴趣,后来才想明白原来是对我有兴趣。” 卞清河说到这里有点好笑,道:“他是个榆木脑袋,想个破事儿能想这么久。”这些事情卞清河不跟别人说,就跟伏城说过,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就是这事儿吧,你得找懂的人絮叨。 果然,伏城听了笑了笑,心想赵河跟自己的脾气挺像。 卞清河监督伏城吃了个馒头,确定了伏城不会饿死在自己家,他可招惹不起那个小太子爷,上次动了伏城他缺了一条胳膊,这次伏城要是出事儿,那周衡不得提着刀砍了自己另一条胳膊? 卞清河给伏城倒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他要走了。” 伏城抬起头,卞清河道:“小虎说的,金铃准备跟他走,小虎那个伤心啊,天天就跟丢了魂一样。”卞清河边说边来气,就算是丢了魂也能发现自家馒头少了,昨天晚上的菜不见了,家里的酒没了,以为卞清河在外面找小情儿了。 伏城眨了眨眼睛,好像终于明白卞清河说的是什么,他心有点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拉扯着。他以为自己会很淡然的等待周衡离去,但一想到以后见不到他了就觉得难受。 他站起来的时候把酒给碰洒了。 卞清河应该是巴不得伏城走的,但等伏城真要走的时候,却道:“你想干什么呀?想去找他?” 卞清河把伏城拽下来,伏城竟然也没说别碰他的臭毛病,道:“你喝完酒再走。” 伏城只能又坐下来,然后捧着个酒杯,听着卞清河絮叨,道:“你跟我说说你跟他去京都想干什么?在太子府当个小相公?你们俩不可能的。”卞清河去过京都一年,伏城不适合京都,他跟那个地方格格不入,卞清河作为他的朋友也不想看他执迷不悟。 伏城一顿,第一次开口道:“我知道。”但哪里适合他呢?天下之大也没有伏城的容身之所。伏城想了好几天,过去的人生他没得选,那以后的路是不是有的选? 卞清河看惯了大风大浪,拿着酒杯道:“你们这种事儿,戏台上见得太多,痴男怨女,富家小姐和落魄书生。你们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高高在上的小太子爷和落魄刀客。” 卞清河哼了一声,道:“为了一个情字,犯不着这样,我唱了一辈子戏,哪有什么生生世世,最后要么死要么活着不如死了?”戏台上的事情卞清河懂,痴男怨女的戏码没一个好下场。 伏城道:“我知道。” 这回轮到卞清河愣住了,伏城早知道这一切,他能看到他们有限的未来,他知道自己进了京都就像是猛虎被套上颈环,却还是想要去找他,把钥匙放在周衡手里。卞清河笃定道:“你没想过跟他过下去。” 伏城苦笑一声,又好像在嘲笑自己,道:“没有。” 伏城是伏城,但周衡已经不是周周了,他现在是周衡,是太子爷,那就按照太子爷的道路走下去,伏城看他登基,看他娶妻生子,看他儿孙绕膝。伏城一直都没奢望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距离幸福太远,以前没有,之后没有也没什么。 伏城这辈子注定是个孤家寡人的命,但他想看到周衡幸福。 卞清河觉得伏城大概是疯了,他看出了伏城身上的武学天赋,伏城要是回正玄山继续求道,十年之后也就没有徐云起什么事儿了。卞清河道:“他知道吗?” 伏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道:“我要走了。” 卞清河像是知道了伏城的命运,他提醒自己的友人,道:“他不会轻易放手。”卞清河会看人,他看出了周衡身上的偏执,这样的人不会允许伏城再消失一次。 伏城道:“我知道。”一旦伏城回去,周衡就算是砍断伏城的手脚也不会再放开他。 “嘶——”卞清河恍然大悟,伏城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那他有什么好拦着的,道:“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你快走吧,看着心烦。” 伏城没马上走,他原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道:“你的探云手怎么样?”伏城在的这两天,没事干的时候会给卞清河喂招,卞清河是个右利手,右手断了,探云手算是废了。于是从头开始练起,刚好伏城在正玄山学过如意掌,几天下来受益匪浅。 卞清河用一只手,伏城也用一只手,卞清河左手不太利索,三招之内就被破了,卞清河苦笑一声,传说中一步之内无人躲过的探云手怕是要废了。卞清河倒不是对武学有什么追求,只是想着以后出事儿了好歹有本事能保护赵河和赵小虎,卞清河摆手道:“不该操心的瞎操心。” -- 第200页 伏城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如果有时间可以慢慢陪卞清河练武,但他没有时间了,于是道:“你有纸笔吗?” 卞清河一愣,道:“你要干嘛?” 伏城道:“我把如意掌教给你。” 卞清河白捡了个大便宜,嘴上却道:“正玄山的功夫不传外人,你不怕徐云起过来追杀我?” 伏城却笑道:“你也要有那个本事练成了才行。” 卞清河道:“你可真是小看我了。”如意掌和探云手都是以柔克刚的本事,相互之间也有点通,再加上这两天他跟伏城过招也学了一招半式的。 但等到卞清河收到了伏城的“秘籍”,就知道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如果说伏城写字还只是难看,那画画就难看到了一个极点,卞清河黑着脸道:“这什么玩意儿?” 伏城知道自己的字是难看,道:“你这么看,这是头,这是手。” 卞清河看着脑袋大,道:“我练这个东西不会走火入魔吧?” 伏城倒是实诚,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卞清河一听这话,心想就算是打死他也不练。他当时这么想着的,过了两年才发现伏城画的画里有点神通,虽然难看但大体的神韵都在,那次之后,卞清河把如意掌的精髓融入到探云手了,他既没练成如意掌也没完全复现探云手,倒是走上了一条别的路。 伏城道:“谢啦。” 卞清河却道:“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儿找我帮忙。” 卞清河说话的时候有点像是伏城的娘家人,一股京都混不下去大不了回白麓城的味道。伏城琢磨着这句话,道:“一定。” 第100章 坦白 伏城在回破庙之前去了一趟钟楼, 他跟周衡说自己有事要做不是给自己找借口。他真的有两件事要做, 他捅了小王爷一刀, 现在要去钟楼把云起剑收了。 伏城坐在钟楼,他经常坐在这里, 他还记得他跟周衡在这里看晚霞, 当时周衡说一定会守住他。周衡说的每一句话都历历在目,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 不论是得道还是成魔都可以,简直像是小孩子说的气话, 但伏城就是忘不了。 人一旦体验过温暖, 就难以独自走进寒冷的黑夜。 伏城摩挲着剑柄,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罗摩的话他听到了。他觉得有点讽刺,他宁愿额头上的火云纹是一个诅咒,而不是什么血脉的象征。伏城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天火族或者父母的记忆, 觉得自己有点可悲, 一生的命运都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伏城没想再回天火族去,他知道这时候回去也只能是格格不入的下场, 因为人生无奈,错过的东西伏城不想去强求。 伏城不想回去, 不代表他没有丝毫想法, 他决定要给自己的人生复仇。 伏城的手腕一动,云起剑拔地而起,这把名剑和普通刀剑没什么不同, 风吹日晒之下也会有锈迹,剑尖倒是泛着寒光。 伏城利落的用黑布把云起剑缠上,他要把这把剑送到正玄山还给徐云起,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就在这时候,伏城身体紧绷,有人来了。 “谁?”伏城扭过头,却愣住了。 周衡站在台阶上,他还有两步就走完了楼梯,却生生顿住了,他在这里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伏城。 伏城有点不同,他还是穿着一身黑衣,脸上的血痂竟然还在。伏城的五官没有变,脸上两道血痕却陡然给他增加了妖气。为周衡挡刀的左臂上还缠着白色绷带。他脸色不太好似乎是病了,但与此同时却不自觉的露出了杀气。他确实被罗摩的祭祀所改变,身上不自觉流露出野兽般的状态,让人不敢再向前。 伏城一愣,随之气质也变得柔和了很多,“你怎么在这儿?”伏城问道。 “我想,你不会不要这把云起剑。”周衡道。 周衡确实足够了解伏城,他能预测到伏城的下一个动作。 伏城本来想收了剑之后去找周衡,没想到两人会在这里遇到,他犹豫了片刻,伏城总觉得应该解释什么,道:“我没想跑。” 周衡走过来,倚靠在墙上,道:“我知道,你需要时间静一静。” 似乎觉得一句话的解释不够,伏城又道:“我本来想找你。” 周衡没觉得意外,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他笃定了伏城不会走。 伏城道:“我杀了李见青。” 周衡似乎终于来了兴致,道:“哦?” 伏城道:“不过没死成。” 周衡看着伏城的眼睛,无所谓道:“不关我的事,你要杀谁就去杀谁。” 两人又静默了一阵,最后伏城打破了沉默,他做了好久的准备,好几次欲言又止,才道:“很恐怖。” 周衡静静听他说话,伏城对他撕开了一个口子,把脆弱的部分袒露出来给他看。 伏城却不习惯这样的脆弱,好像是把脖子和肚子露出来给敌人看,违反了一个刀客的所有本能,但伏城觉得他需要这样,因为对方是周衡。伏城道:“我能听见所有的声音,我听见你叫我了。但我没有办法。” 伏城宁愿自己忘记了全部的记忆,被摄魂术控制的时候是清醒的,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好像变成了别人的一把刀,只能听从别人的指示。没有人能够体会那样的痛苦,白湘湘可能可以,但白湘湘已经死了。 -- 第201页 伏城忍不住想着白湘湘,她在深夜里,躺在床上,然后缓缓拿出自己的柳叶小刀。她想让一切都停下来,想向伏城求救,但她无法开口,不论多么不情愿,都必须准确的把刀捅进自己的心脏。 周衡听了之后,再也难以让自己平静,伏城一直都知道,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想要杀死周衡这件事,所以伏城逃跑了。 “我……害怕。”伏城艰难的说出来,他从未说过这两个字,因为害怕是一种耻辱,想要活下去就不应该害怕,现在他怕了。他不是怕死,而是害怕自己杀死周衡。 周衡明白伏城,他强忍着自己不要上去抱他。一直以来都是周衡追着伏城跑,他骗伏城自己腿瘸了是为了让伏城照顾他,假装梦游是为了跟伏城住在一起,不敢说自己恢复记忆是怕伏城推开他。周衡当然可以更强硬一点直接把伏城带走,但有些事情必须伏城自己想清楚。周衡的声音很干涩,道:“但是你还是回来找我了,为什么?” 伏城的表情很挣扎,他一直到现在都不敢确定自己走的路是不是对的,最后,他缓缓道:“能不能让我试试,你能不能……等等我。” 周衡愣了,伏城问他能不能让他试试,能不能等等他。 伏城身上背负着诅咒,而和自己的命运抗衡总是让人无力,现在伏城想试试。 伏城过去的人生容不得妄想,因为失败就只有一个死。所谓正确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坦白自己的要求,想要什么就去做,这些周衡小时候五六岁就学会的东西,现在伏城才开始学着去做。 过去的东西很难改变,那些伤痛如同打在伏城身上的烙印,伏城在求生,而他却对周衡伸出了求救的手。 周衡心里发酸,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想哭。伏城的爱脆弱而坦诚,如同一泼滚烫的开水,会烫伤人,但周衡还是想接住他。 “诶?你怎么了?”伏城没料到周衡有那么大的反应,他漆黑的眼睛这时候泛着光泽,看上去就跟要哭了一样。 周衡声音有点闷,道:“没事。”他说着就觉得自己没出息,明明想把伏城弄哭,结果自己被伏城感动的不像话。 伏城不知所措,他看到人哭就不知所措,但周衡也没真的哭,于是伏城就等他慢慢好了。 过了片刻,周衡道:“我明天要去京都。” 伏城道:“我知道,我跟你一起去。”京都暗藏杀机,伏城想陪他一起。 突然,伏城的眼睛暗了暗,他看到了周衡脸上一道浅浅的疤,这是他划伤的,伏城不自觉的抬手去摸。 周衡把脸贴到伏城的手心里,道:“不碍事。” “严少康那边有药吗?”伏城问道,周衡的皮囊被伏城毁了,虽然只是很浅的一道疤痕,而伏城却总觉得是自己破坏了他。 周衡道:“我想留着。”伏城给他的东西他都想留着。 周衡感受着伏城掌心的温度,皱眉道:“你是不是发烧了?” “有点吧?”伏城没那么娇气,过去生病的时候通常熬一熬就过去了。 周衡感觉伏城烫的不像话,八成是伤口也没处理好,道:“先回去。”伏城得让严少康看看。 然而话说完了却没人动弹,两人挨的很近,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像是互相取暖的两只动物。 周衡的手贴着伏城的脸,感受对方刀削一般的轮廓。 伏城抓住周衡的手,慢慢抬起头,目光纯粹,在黑夜中显得很亮,道:“你是不是想上我?” 周衡顿了顿,被这没头没尾的话砸的晕头转向,很少有人能像伏城这样,不带有任何情、欲,却足以勾起你想占有他的所有欲望。 周衡的回答很简单,他粗暴的吻上了伏城的唇,不再给对方任何逃离的机会。 伏城之前在钟楼住过,在最顶的阁楼上有一处简易的被褥,伏城数次在这里想着过去事情,没想过有一天这里会有这么一个用处。 伏城仰躺着,月光照出他麦色的肌肤,发带早就被周衡扯掉了,墨一样的长发铺散开,几根凌乱的发丝黏在脸上,他刚发泄过一回,还处于疲惫的倦怠期。随着呼吸,脸颊上的血痕一下下舒展,映衬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到达了有点妖气的地步。月光下的伏城如同一份祭品,心甘情愿献祭给周衡。 伏城躺在那里,然而即使只是躺着却不会让人怀疑这个男人的危险。伸长的双腿,有力的肌肉,如同一只随时可能跃起的豹子,下一刻就会把人撕咬成碎片。他眯着眼睛,眉头挑着,却让周衡爱死了他这幅样子,伏城愿意躺在这里任他侵犯,不设防不拒绝,任由人掠夺,因为他自己愿意。 伏城身上还缠着几处绷带,尤其是左手臂的那处,溢出了血迹。周衡在这里落下一个吻,这是伏城曾经想要杀死周衡的象征。 伏城眯着眼睛,兴许是发烧的缘故,脸有点红,身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他面色平静,如果不是有点急促的喘息,都会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在与人交欢。 伏城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夜空,圆月和繁星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伏城感觉到周衡的一根手指探了进来,对方似乎是嫌他不够专心,恶意的曲指扣弄了一下紧致的甬道,果然听到伏城哼了一声。 伏城的目光落到周衡身上,他未着寸缕,清冷的月光把他的身体照的如同象牙一样白。 -- 第202页 伏城曲起胳膊,把自己的身体微微撑起,然后咬了一口周衡的胸肌,咬完之后看着对方胸上有了一个浅浅的牙印,就开始低声笑起来。 周衡反咬了口他的鼻子道:“你干什么。” 伏城学着他说话,道:“给你打个印……嗯……”城很快就消音了,周衡又加了一根手指,模仿交合一样进进出出。周衡咬着伏城的耳朵,道:“什么感觉?”周衡就像是不想错过伏城的任何一个反应一样,他漆黑的眼睛一直锁着伏城。 伏城深深呼出一口气,才吐出答案,道:“胀……”说实话这个滋味并不是很好受,伏城到现在都没尝出乐趣来,只觉得异物感。 周衡的手还在继续前进,伏城不知道他要玩什么把戏,周衡又道:“什么感觉?” “我……嗯……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身体里隐秘的东西被周衡打开,一阵快感顺着尾椎骨往上爬。 “什么感觉?”周衡固执的问道,手指像是灵活的小蛇一样往里钻,又在突起处重重的一按,他在引导伏城面对自己的感觉。 伏城下意识的想合拢自己的腿,这个举动让他有点羞耻。而周衡却享受这样的感觉,长腿绕着他,紧致的大腿肌肉贴着他的腰,他能感觉到伏城腿部的力量感。伏城呼呼喘着气,好一会儿才能回答周衡的问题,道:“呼……还行……”伏城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周衡又捅进了一根手指,伏城大约是真的发烧了,他身体烫的不像话,甬道更是像是化了一样。他抚平了里面的褶皱,耐心而温柔,然后突然重重的一按,“唔……” 伏城的腰臀激烈的抖了一下,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像是被牵引了一样。 唯一的不满是,伏城在性事中非常沉默,几乎不说话,不过夜晚还很长。 周衡的手撤出来,阳物如同铁棍一样抵着穴口,他不着急进去,只是来回浅浅的磨蹭。伏城被折腾的不太好受,他上周衡的时候才不会这么磨磨唧唧。他有点难耐,又不想开口,像是喝醉了酒。 周衡咬着伏城脖子,粗重的呼吸喷洒在上面,他附在伏城耳边,先是重重吮吸他的耳垂,然后舌尖钻进伏城的耳朵,湿滑的舌尖进犯着伏城的耳道,淫糜的声音被放大,伏城果然是个很敏感的人,甚至远超于他自己认为的样子,他一个哆嗦,只听到周衡沙哑的声音:“我一直想操你。” 周衡想了很久了,早在伏城对他还无意的时候就想了,在澡堂子的时候想,上药的时候想,伏城刚醒来的时候想。他忘了什么时候喜欢上伏城的,等他回味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伏城知道接下来该遭遇什么,他并不抗拒反而有点挑衅,他迎着周衡的目光,明明已经是这个狼狈样,但他挑起一个笑意来,道:“你不用温柔。” 伏城的话刚落,周衡就抬起他一条腿,狠狠的贯穿进去。 “操!”伏城骂了一声,他的手无处安放,只能抓住身下的床单。 伏城没料到对方还真的这样不打招呼,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被一口气顶出来了。后面火辣辣的疼,伏城就像是被强硬的打开了。 周衡满足的叹了口气,伏城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美味,阳物被火热紧致的甬道包裹住,一丝缝隙也没留。周衡拍了拍他的屁股,笑得有点邪,道:“你这样绞着我,我把持不住。” “谁……”伏城大约是想说什么,但只说了一句话,后面的声音就被撞散了,只剩下浅浅的哼声。 周衡似乎是真信了伏城的话,一点情面都不留,他先是缓慢的进出,似乎是想让伏城记住他的尺寸,他一点点的开拓着伏城的肠壁,像是巡逻自己的领土一样,然后便开始大张大合起来。 伏城能忍受痛苦,但忍受不了快感,快感像是兜头砸来,让伏城躲避不及。 伏城咬住了自己手腕,让自己不要发出羞耻的声音,他咬的过于重了,丝丝血迹顺着手腕蜿蜒而下,把他的嘴唇染的猩红。 周衡察觉到了伏城的想法,他凭着记忆开始在伏城的身体里探寻,终于像是碰到了隐秘的一处,伏城像是一条在案板上打挺的鱼,连小腿都抽动了一下。 “伏城,你可以喊出来。”周衡磨着伏城的耳朵,依然在循循善诱。 伏城咬着手腕,之前和周衡交欢时伏城也没有声音,他擅长忍耐,不应该发出声音,这是保命的技巧,刻在伏城的骨肉里,不会轻易剥离。 而周衡却想让伏城发出声音,他想让伏城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叫的时候就能叫。 “伏城,我想听你的声音。”周衡道。 伏城闭上了眼,他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下面,他的感知敏锐,能感觉到周衡一下下进入他,他感觉到自己一次次接纳周衡。刚开始紧致的甬道,越来越放松,周衡退出时竟然还有点挽留的恋恋不舍。 伏城只是喘着气,他难以改变自己的习惯,他发出了点声音,只是低声的呻吟就让周衡有点受不了。 “周衡……” 没有什么比对方的名字更有刺激力了,周衡眯了眯眼睛,九浅一深的撞着他,强硬的拉开伏城的手腕,粗暴的吻住了对方的嘴唇,上面有伏城的鲜血,腥咸的血在两人的口腔里蔓延开。 “周、衡……” 伏城的阳物颤巍巍的抬起头来,随着周衡的动作一下下的打在周衡的小腹上,周衡把他的双手固定在头顶,他明明能轻易挣开,却一点都不想挣扎。快感密密麻麻的涌上来,周衡什么药都没用,伏城却觉得自己喝了催情药。 -- 第203页 “周——衡——” 伏城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一遍遍叫对方的名字。 周衡的攻势凶猛而畅快,狠狠的挺进深处又退出,快感慢慢积累,爬上伏城的身体,接近高潮的时候,伏城却觉得有一根冰凉的东西插进了自己的尿道口,带着微微的刺痛让伏城忍不住皱眉。他睁开眼才发现那是一根玉做的精巧玩意儿,顶端有一个小球,倒是不至于担心拔不出来。 “嘶……”伏城倒吸一口气,阳物都有点半软,他不敢轻举妄动,深怕自己命根子废在周衡手里。 周衡一边缓缓插入,一遍道:“别怕,助兴的。” 前面被插入有一种被撕裂的痛感又有一种被完全打开的畅快感,伏城难耐的哼了一声,道:“你为什么……嘶……随身带着这东西?” 周衡专注的插入玉针,“有胆逛窑子,还有胆让我付钱。” 周衡说的太认真,伏城都不知道他到底是生气逛窑子还是生气花钱了。 “我顺便跟管事妈妈要的,放心吧,新的。”周衡给伏城付钱的时候,花钱还真是花在刀刃,嫖个人还顺了个物件,要不是时候不对,伏城还挺想夸他。 不愧是从百花街弄来的玩意儿,玉针已经整根没入,适应了就不觉得痛,只觉得被人从里到外都撑开了。 周衡看着伏城前面含着玉针,伏城的小兄弟颤巍巍的立着,只剩下前端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头,柱体有些发紫,而后面小穴含着自己的阳物。伏城眼睛都有点失焦了,仰着脖子大口呼吸,伏城这副样子诱惑实在太大,周衡低声骂了一声便扣着伏城的腰狠狠压上去,道:“我说过,找到你的时候想让你下不了床。” 周衡说话的时候一张脸还是绷着的,冷冷淡淡的样子和他说出来的话丝毫不搭,他又道:“我还想看你哭来着。” 伏城被周衡狠狠顶了一下,忍不住哼了一声,他知道周衡这是生气了,一想到一个太子爷天天走哪儿都带着这玩意儿,一天天就惦记着伏城的屁股,伏城真诚道:“你……呼……点变态。” 周衡一边撞他一边道,“你想听我还想干什么吗?” 伏城不想听周衡是想怎么折腾自己的,而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咬牙上,忍着不叫真的磨人。周衡在他耳边笑了笑,恶意的舔着对方的喉咙,道:“我想过用你的刀。” 用来干什么周衡没说,但伏城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刀、刀怎么用?刀柄上缠绕着的麻绳,刀鞘上突起的纹路,伏城光是想象都觉得头皮发麻,不论是刀柄还是刀鞘都比周衡那玩意儿要折磨人,这死……的吧?他是不是把人逼太紧了,好好一太子逼成了个变态。 周衡动作越来越急,伏城后面酥痒难耐,前面不得快意,只能求饶,“我错了……你……哈,别玩了。” 周衡拍了一把伏城的屁股,道:“你还跑不跑?” “不……”伏城的声音已经支离破碎,半天只能吐出一个不字。 周衡玩够了,把那玉针拔出去,但拔出来的过程不好受,伏城大腿根儿的肌肉都绷紧了,小孔一张一合,慢慢的把玉针吐出来,伏城精口泄开,沾了周衡一身。 伏城整个人都绷紧了,一直处于高潮的余韵里,周衡被他夹的太紧,掐住他的腰抽插了几次也跟着一起去了。伏城感觉一股滚烫的暖流射到自己甬道深处,就跟烫伤了一般浑身一颤,下意识的抱着周衡的背,连脚趾都曲起了。 周衡抱着他,东西还留在伏城的身体里,此刻两人紧紧贴着,伏城也懒得去推他。 过了一会儿,周衡才抽身退出,穴口没了堵塞,流下来一股白色的液体。伏城感觉脸有点发烧,心想应该就结束了。结果下一刻又被周衡拉起来,周衡冷冰冰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道:“到墙边去。” 伏城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等周衡把他压倒墙边,重新硬起来的周小兄弟蹭着伏城的臀缝,伏城才道,“你还来?头一回我就玩了一次。” 周衡看着伏城穴口的东西顺着大腿根往下淌,他没仔细看过伏城下面,此刻却不合时宜的起了欣赏的意思。伏城麦色的肌肤,小穴处都比旁人要偏黑些,但刚才被操开了,深红色的媚肉翻开来,像是一朵花。 周衡伸了两指进去,穴口很轻易的接纳他,他两指撑了一会儿,伏城就觉得有点兴头上来了。 “你慢慢往下坐。”周衡道。 伏城没来得及问往哪儿坐,周衡扶着他的腰缓缓往下,这个姿势周衡从书上看来的,心里多少有点紧张,但伏城的身体柔韧而有力,周衡倒是不怕会玩坏他。 伏城慢慢坐下去,整根吞入了周衡的利刃,像是要从下至上直接捅到喉咙,舒服的太过了,连大腿根都在颤,“太……深,啊!” 伏城这回忍不住叫声,没人能忍得住。伏城前面是墙,随着起伏的动作乳首轻轻擦过粗粒的墙面。他后面是周衡,周衡两手撑在他两侧,伏城进也不行退也不得,是个进退两难的意思。 这姿势太过了,伏城的小腹都能感觉到周衡阳物的形状,只抽插了几回就已经不行,“你能不能……能嗯……轻点……啊!” 周衡也舒服的厉害,恨不得把两个囊袋也塞进去,他听到了伏城的声音,伏城的音色干净,只在尾处带了点颤音,他不再压抑,痛痛快快的叫法让周衡有点难以自持。 -- 第204页 周衡没理他,只道:“你下次再跑,这辈子都别想下床。” 伏城根本没听清周衡在说什么,只能胡乱的答应,“慢一点……我……啊!啊啊啊!” 太疯狂,过于疯狂的一场性事。伏城感觉像是被周衡从内而外破坏了,剧烈的交合让他几乎散架,他被肢解成一块块,然后不断重组,再破坏,再重组。 伏城当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推开周衡,但伏城不想,他放纵自己彻底沉沦是因为他信任背后的男人。 伏城的意识没散,但觉得极致快感下的自己变得很不同,前面两粒突起反复摩擦着墙壁,磨破了皮,周衡按着他的手,手指插入了伏城的手指,一点缝隙也不留,他不让伏城自己碰。就这么一个光景,伏城就忍不住了,阳物高高翘起,随着后面的动作上下起伏,伏城忍不住开口求饶,“真不行了,你快弄完……” 周衡从后扣着伏城的腰,一点都不给对方躲的余地,狠狠往上撞。 伏城前面都已经泄不出什么了周衡还没完事儿,他锲而不舍的往里钻,恨不得钻进伏城的身体里跟伏城融为一体,他是真的怕了,伏城只走了三天,周衡担惊受怕了三天,怕他一个人太难过。 周衡把伏城翻过来放倒在地,他全身都是不正常的红,胸前的突起渗透出血迹,对方的眼里已经是一片混乱, 碎发遮挡了他一部分眼睛,伏城的眼睛很亮,他没有哭,只是眼睛微微起了雾,周衡不是非要看他哭,但就是想可劲儿欺负他。 变态就变态吧,绑住他的手脚,卸掉他的四肢,哪怕是囚禁着他都不会想让伏城再离开一次。 周衡低下头,咬住对方胸前的突起,尝到了一片咸腥的血腥昧,伏城的身体敏感的不像话,每次舔过时伏城都会发出声难耐的闷哼。迷离之间伏城抬起眼皮望着周衡,只看到对方锐利的目光,如同饿狼样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周衡低声笑道:“伏城,我们以后还长着呢。” 夜晚还很长,以后的人生也很长。 伏城是被周衡扛回来的,周衡本来是想抱着回来,但伏城太重,最后只能扛在肩上。 金铃觉得有点奇妙,当年周衡是被伏城扛回破庙的,现在伏城又被周衡扛回来了。金铃晃荡着腿,笑嘻嘻的打趣道:“要我给你打盆水吗?” 周衡完全没料到金铃竟然现在还没睡,天都快亮了,看上去像是等了一夜。周衡道:“你一直等我?” “我以前也等伏城啊。”金铃无聊的晃着腿,她看到了伏城脖子上青紫的痕迹,又捧着自己的脸笑嘻嘻道:“你找到他了?” 周衡扛着伏城,心中倒是很有底气,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道:“找到了。” 伏城本来就发烧受伤,又折腾了一夜,没扛住直接昏过去了。周衡给他擦了身体包扎了伤口,包扎的时候才觉得多触目惊心,大多数伤周衡受上一个要养个七八天。 周衡半夜把严少康叫过来看病,严少康没什么不满,他把身上该治的都治了,周衡派人去熬药,严少康却道:“上次的药用完了吗?” 周衡愣了一会儿,才知道严少康说的是什么,伏城现在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昨晚到底去干嘛了。严少康说的是上次他给伏城的小白瓷瓶,周衡有点心虚道:“还没……” 严少康这次情商真的进步非凡,他只道:“继续用吧。”说完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金铃却来敲了敲门,轻声道:“小周哥哥。” 周衡道:“进来。” 金铃没进去,开了个门缝儿,笑得像个小狐狸,估计是看伏城还睡着,压低了声音招手道:“过来吃饭。” 周衡看了一眼伏城,他还在昏睡,心想原本计划着今天走要推到明天了。周衡本来不饿也不想吃饭,但他不想拒绝金铃的好意,但坐到饭桌才感觉不太对劲。这一桌子,一水的十全大补。 炒腰花、泥鳅山药滋阴补阳汤、凉拌鸡肾、爆炒牛鞭、八宝肾…… 金铃这是在养种猪吗? 周衡额头一跳,道:“这什么?” 金铃捧着脸坐在他对面,道:“很辛苦吧?”昨晚严少康出来的时候都跟金铃说了,虽然是黑着一张脸,但讲的相当细致。 周衡难得没转过弯来,道:“什么?” 金铃道:“狗城都那样了。”那可是伏城,金铃是最明白伏城的人,能把伏城搞晕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周衡愣了半天,才意识到金铃到底在说什么。不愧是住在花街柳巷的小女孩,这懂得也太多了。周衡觉得面上有点挂不住,就跟父母行房被孩子看见了。周衡张了张嘴,心想着怎么跟金铃解释。 周衡想伏城晕倒是因为发烧了,但他此时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道:“很辛苦。” 金铃把盘子往前推了推,笑得相当灿烂,道:“多吃点,补补身体呀。” -------- 作者有话要说: 城城没哭,周周差点哭了啧啧啧,恭喜周周获得搞晕伏城城荣誉称号,撒花! 一人一次,太子党的福利终于来了!五千字的车,太子党请停止你们对我的追杀!城城没哭,他一辈子都没哭 过一次,这时候哭太ooc了……希望你们原谅我。 发现了个规律,每次都是重伤开车,打架就可以约个事后炮了?城城为啥又是重伤又是发烧呢?因为以城城的战斗力,我害怕爱的小拳拳能把周周锤死……第一次亲妈调低了难度值哈哈哈,不过周周在没有药物助力下把城城搞晕要摸头表扬哈哈哈。不用担心城城,他身体素质过硬,非常耐玩……用一个小可爱的话来说就是 -- 第205页 既能干又能干。 第二个体位是一个小可爱的投稿建议,他名字就叫可爱星本星,我看到这张图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嗯……很深,嗯……很爽,嗯……很适合变态了的太子,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姿势好复杂哦,完全不知道怕该怎么写啊,希望你们看懂了哈哈哈 第101章 离开 伏城醒来的时候觉得挺难受, 他一身伤, 这时候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 他以前也受过伤,不如这次这么拧巴, 之前只是单纯的疼, 现在却觉得肌肉酸胀,除了战斗留下的伤痕, 在钟楼给他留下的擦伤更磨人,主要是位置太羞耻, 让伏城的老脸有点挂不住。 周衡在旁边看着他, 道:“你得先上药。” “上什么药?”伏城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周衡压抑着笑意,道:“上药好得快, 接下来几天要骑马。” 伏城看周衡那意思还是要亲自给自己上药,伏城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脸先烧红了, 道:“我自己来吧。” 周衡笑得有点邪, 道:“你来。” 伏城道:“你不走?” 周衡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伏城的长腿上,道:“要么我给你上, 要么你自己来我看着。” …… 伏城心想这厮昨晚不上药,故意在这儿等他呢, 伏城这边是个狼狈样, 周衡倒是穿戴整齐,看上去就跟个衣冠禽兽没什么两样。 伏城这人不害羞,干什么事都坦荡荡的。最后两人一起上的药, 手指绕着手指,刚开始是上药,后面就不只是上药了。 周衡说到做到,伏城真的没下得去床,去京都的计划又搁置了一天,因为伏城要养屁股。胡以侃天天在心里痛骂伏城,这妖媚惑主的东西,一天天耽误他回京都。等到第二天实在是拖不下去了,一行人才准备走。 伏城烧了一夜,晚上一直在发汗,不知道是不是严少康的药比较灵还是伏城体质太好,伏城第二天起来精神就好了。脸上的血痂第二天就褪了,不至于看着那么怪异。 伏城把破庙交给了方海,方海经历了这些事变了不少,宋小川的事对他来说打击太大了。他们四个人,宋小川严少康都有自己的目的,只有方海别无目的。 方海接过了伏城的嘱咐,不知道该跟自己的老大说什么。 伏城道:“方海啊。” 方海点了点头,伏城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没什么好东西留下来,留了点钱,藏在断头佛里,就当是给你的香火钱,你每天来上柱香就行。” 方海听了之后愣住了,像是兜头被一笔飞来横财砸上了,道:“我不要。” 伏城却坚持道:“你拿着吧,你不是想娶媳妇儿吗?当我给你送的礼。” 方海边摆手边摇头,道:“那也太多了……”方海知道伏城的家底,富得流油。 伏城道:“花不完留着,当我存在你这儿了,日后来取。” 周衡在身后凉凉道:“你还想着日后回来?”周衡看出来了,在伏城这里钱不是钱,几千两银子送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方海本来没什么感觉,周衡这么一说就俨然正色起来。方海不喜欢周衡,总觉得老大跟他在一块儿会惹麻烦。他存了个心眼,心想钱放在他这儿好歹伏城回家的时候能有点积蓄,方海道:“那我给你存着。” 金铃舍不得她的黑猫,跟方海嘱咐了许久,说别把猫饿死了。 方海认真得逐条记下金铃的嘱托,一副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会让黑猫死了的态度才让金铃放心。 临走那天,赵小虎一家也来了,卞清河还是老样子,往那儿一站拢着袖子看上去就气质不凡,他搂着赵河和伏城打招呼,无非是说些漂亮的客套话,说完之后狠推了赵小虎一把。卞清河道:“金铃姑娘,他有话想说。” 赵小虎被推了一个踉跄,有点窘迫的看着金铃。 金铃等了他半响,看他那张脸涨得越来越红,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小虎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憋出来了一句话,道:“去了京都也要好好念书。” 金铃还当他要说个什么,没想到又是读书读书,卞清河在后面心想这人是个猪脑子吗?金铃没拂他面子,道:“知道了。” 赵小虎鼓起了勇气,他似乎是终于打算说话了,道:“金铃,我……” 金铃被他看久了就有点脸红,这赵小虎搞什么,把气氛弄的这么奇怪,赵小虎身后站着卞清河和赵河,金铃背后站着伏城和周衡,不知道的还以为两帮人要打架。 伏城本来以为周衡没兴趣,因为周衡不太待见卞清河,结果周衡看得津津有味,道:“我倒想看看他要说个什么。” 金铃等得难受,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赵小虎却一伸手,把一件东西塞到金铃手里。金铃手忙脚乱的接过来,是一串铃铛手链,模样长得很讨喜,每颗铃铛上雕着小猫脸。铃铛手链被赵小虎紧张的捏在手里久了,都被捂热乎了。 金铃没收过别人的首饰,看着金光闪闪的手链难得有点手足无措。 “金铃,我……” 得,又是这句话,不过金铃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对于赵小虎接下来的话,她猜了个七七八八,她长这么大还没被当着这么多人面示好过,此刻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起来。 -- 第206页 赵小虎抬起头正想说什么,突然眼前一花,瞥到了金铃脑后戴着一朵小黄花,整个人如同遭受雷击,完完全全愣在了原地。 金铃也不知道赵小虎到底看到了什么,眼看对方又愣住了,觉得不推他一把,这么一行人今天就晾在这儿了,道:“手链挺好看,你做的?” “不是!”赵小虎急忙否认道,他的话让金铃有点挂不住脸,倒是后面的周衡也有点意外起来。 赵小虎的声音就跟快哭了一样,道:“我二爹爹做的。”赵小虎当着人面开始扯谎,周衡明明看到赵小虎在书院老折腾那串手链。 赵小虎觉得自己有点蠢,突然感觉爱情可笑起来,于是继续把这个谎言圆完,道:“周先生让我做的,说是要送给你。” “真的?”金铃狐疑的看着周衡。 赵小虎拼命朝周衡眨眼睛,周衡觉得这孩子等会儿能哭了,只能道:“是。” 赵小虎生怕金铃不信一样,画蛇添足道:“他在二爹爹那里打了一块生肖牌,一条手链,一个送给伏城大哥,一个送给你。” 赵小虎话刚说完,就收获了周衡的眼刀,生肖牌的事情伏城还不知道,他本来想着找个良辰吉日再送,一腔计划全被赵小虎给搅和了。 赵小虎被周衡盯着头皮发麻,惊恐的缩了缩,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卞清河看不下去,把赵小虎拉过来。卞清河道:“你们不是要上路吗?快走快走。” 周衡一甩袖子就走了,伏城招呼着金铃快点。 赵小虎人被扯着,眼看金铃就要走了,朝金铃大喊道:“金铃!” 金铃扭过头,赵小虎道:“在京都等我,我去看你!” 金铃心想这人傻的有点可爱,笑着和赵小虎挥了挥手,道:“京都再见。” 赵小虎眼看着红衣小姑娘越走越远,似乎终于有了勇气,道:“京都再见!”但金铃此时已经走远了,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卞清河无奈道:“人都走了喊什么喊?真不知道你到底是随谁?”卞清河揽过赵小虎,掐了一把他傻儿子的脸。 赵小虎却道:“我要考科举,我要考状元。” 卞清河一愣,他一直想让赵小虎读书,赵小虎都不听,今天却为了金铃准备考功名了,卞清河想着考个秀才就不错了,还考什么状元,但他看赵小虎那么认真的样子没好意思打击他,于是揉了揉赵小虎的脑袋,道:“你考上了,我给你摆一条街的酒席。” 伏城追上周衡,低声笑道:“你还给我做了生肖牌啊?” 周衡觉得都已经这样了,没必要瞒着,道:“做了。” 伏城长这么大没收过礼物,道:“在哪儿呢?让我看看。” 伏城说罢便动手动脚,想从周衡身上摸出来,周衡按住他四处点火的手,把伏城之前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道:“你能不能要点脸?” 伏城咧出了两个酒窝,道:“不要了,让我看看。”周衡看伏城的样子就像个过年讨糖吃的小孩,偏偏想吊他胃口。 “以后给你。”周衡道。 “以后是什么时候?”伏城问道。 “等我心情好了。”周衡道。 “你什么时候就心情好了?”伏城问道。 周衡看了一眼身边都是他的人,于是凑过去在伏城嘴上咬了一口,道:“现在心情还行,你再让我上一回心情更好。” 伏城坦荡荡道:“行啊。” 陆川柏在前面等着,他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周衡和伏城朝他走来,两人亲昵的样子到了刺眼的地步,他还是不喜欢看两个男人,但没以前那么恶心了。 随行的只有两辆马车,本来其中一辆是给太子爷准备的,但太子爷要跟那个刀客骑马,于是两辆马车都给了伤员。 小五和崔公公在后面的马车,陆川柏和刘锡田在一辆。伏城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伤成那样发了一夜烧第二天就能起来。 陆川柏受伤不轻,但刘锡田伤得比他重,刘锡田给陆川柏挡了一刀,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陆川柏其实对刘锡田没有放下警惕心,道:“你是不是太子的人?” 刘锡田开始咳嗽,陆川柏只能等着他顺气,又道:“别装了。” 刘锡田顿了顿,看着眼前的男人,刘锡田知道瞒不过去,因为对方是十八岁名动京都的锦衣卫总旗,于是干干脆脆道:“是。” 陆川柏问道:“你叫什么?”他查过刘锡田的档案,从小在京都长大,父亲是刘侍郎的家臣,母亲是一个清白人家。十五岁入的羽林卫,十八岁进了锦衣卫。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但陆川柏觉得不太对。 刘锡田道:“任剑远。” 陆川柏问道:“武功这么好,江湖人?”在对抗罗摩的时候,陆川柏看出来了他的功夫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锦衣卫能做到的。 任剑远已经暴露了,索性一次性交了底,道:“昆仑派沧海剑是我。” 陆川柏听了之后还是有点意外,他早就知道这小子不对劲,没想到对方还挺有来头。他道:“你救了我,又出卖了我,相互抵了我不怪你。” 任剑远笑了笑,但笑容还未结束,陆川柏又道:“回京都之后,锦衣卫就没你的名儿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陆川柏说完就闭口不言,闭着眼睛养神,而任剑远总觉得他们的事情不会马上结束。 -- 第207页 第102章 聘礼 伏城上一次是被徐云起带走的, 这一次是被周衡带走的, 他走的那天望了一眼自己住了五年的地方, 家里雕着小黄鸭的大婚床,庙里的断头佛祖, 那个破破烂烂的破庙牌匾, 最后是清晨里的柳荫巷。 伏城走的时候还听到了乌鸦收尸人的铃铛声,兴许又是哪里死人了, 但这些跟他已经没关系了,伏城选了自己的人生。 他以为金铃会多少有点不舍, 没想到她倒是很兴奋。 金铃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白麓城, 路上看上什么都觉得新鲜,唯一不如意的是她不会骑马, 以前在白麓城没有要骑马的时候,伏城也没教过她,于是现在金铃只能缩在马车上。 金铃年纪小, 又是个嘴甜的小姑娘, 走到哪儿都有人喜欢,锦衣卫和东厂难得在这件事上意见一致, 都特别喜欢逗金铃玩。连陆川柏那么严肃的人,都架不住金铃一口一个陆大哥。 金铃跟谁都玩得好, 就是不太待见崔公公。崔公公却特喜欢缠着金铃, 天天要认金铃当徒弟。 “咱家到底哪里不好?”崔公公忍不住问道,他肩膀上停着猫头鹰,猫头鹰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睡觉的时候脑袋一点点像是个小老太太。金铃坐在崔公公对面,这是东厂的马车,一堆伤员里坐着一个小姑娘乍一看有点突兀。但金铃不想去打扰伏城那一对,又觉得锦衣卫的马车里陆川柏和那个任剑远有点猫腻,只能屈尊进了东厂的马车。 “你变态。”金铃道。 崔公公估计还没被一个小姑娘这样说过,一张小白脸气得更白,道:“咱家哪里变态了?”崔公公扪心自问,他对待金铃这小姑奶奶那是一个言听计从,不知道哪儿来扣的这么大一顶帽子。 金铃看着崔公公,认真道:“我看见你舔手了。”崔公公打伏城的时候,在伏城身上挠出了血爪子,然后顺势舔了一下,没想到此举在小姑娘眼里简直是变态。 …… 金铃此话一出,身边的人倒是率先笑起来,都是一帮太监,被金铃逗得不行,齐声笑起来马车就跟鸡笼一样,而金铃就是掉进鸡窝里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猫。 崔公公黑着一张脸,道:“咱家以后……不舔还不成吗?” 金铃犹犹豫豫的,她的功夫是跟伏城学的,她本想着跟着伏城学功夫总比跟着这不男不女的太监好。但伏城本身练得是刀法,金铃一个女孩子跟着学也学不到伏城那个水平。 崔公公想要收金铃为徒不是心血来潮,是真的难得学断魂爪的好苗子。连伏城都承认,金铃跟着崔公公学比跟着自己更合适。金铃慕强,当然想自己更好,但…… 崔公公道:“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金铃犹豫了半响,心想着有周衡在这个太监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于是说了自己的心里话,道:“我吧,听说你不是好人。” 东厂番子恶名在外,江南儒林天天骂,江湖人人唾弃。金铃诚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认人为师总是要在乎名声。 崔公公还当金铃在顾及什么,听闻此言竟然也没生气,冷哼一声,捏了个兰花指道:“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金铃愣了,主要是没想到对方非但不生气,还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金铃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种人,不由起了点好奇心。 崔公公人很年轻,长得细皮嫩肉的,是一个标准的太监长相,细挑的眉毛,上挑的眼角,五官都往尖里收,金铃总觉得他变态。崔公公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甚是精致,但没有一个人敢嘲笑他那娘们兮兮的长相。刀光剑影里是要靠实力说话,崔公公的实力足够让所有人闭嘴,江湖上多少所谓的名门侠客死在他手里。此时崔公公讲话的时候金铃都不敢大声喘气。 崔公公玩着手指,道:“咱家杀人无数,没什么不好认的。东厂残杀东林儒士,迫害清官忠臣,肃清江湖乱党。”金铃没想到崔公公突然开始细数自己的罪状,一条不差,跟旁人唾弃的也差不多。 崔公公突然一顿,道:“复杂的东西跟你这个小女娃讲你也听不懂,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东厂如此作恶多端,敢问重用东厂的天子又当如何呢?” 在马车上的都是崔公公的人,此时面带忧色,这话若是传出去那就是惹来灾祸的大罪,提醒道:“崔公公……” 崔公公一抬手,他说话点到为止,道:“你且好好回去想想。” 金铃愣了,她从未这样想过,天子受命于天,应当爱护百姓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正确。若是天下大乱,史书只会写妖姬祸国,宦官专权,把罪名扣在了一个女人一个太监头上,却不曾想天子本人的差错。 金铃只是白麓城小小的一个丫头,想不来这么深的问题,还好此时小五解救了她。只听马车外一声停,队伍停止向前,马匹该休息了。 小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殿下请小姐过去。” 金铃掀开帘子之前崔公公还笑盈盈的看着她,大约是让她再想想。金铃飞快的跳下马车,突然之间就对京都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了,金铃第一次意识到,他们要去的京都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伏城和周衡在等着金铃,金铃跑过去的时候没有笑脸,伏城道:“那太监又要收你为徒了?” 金铃嗯了一声,伏城又道:“他那套功夫确实适合你,不过你不想学就算了。”学武功要看天赋,若是伏城去学断魂爪也能学,但一辈子的造诣也就在那儿学不出什么名堂,伏城更适合练刀剑。然而断魂爪又讲究飘逸灵动又要兼具狠辣,金铃确实是合适的苗子。 -- 第208页 金铃道:“不是那个事儿。”金铃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东西还有点转不过弯来。她想提醒伏城京都的事情,却觉得伏城八成早就知道,知道京都凶险还是义无反顾,是因为周衡。金铃的目光又落到周衡身上,跟着漂亮的太子爷走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儿。 周衡递给她酒囊,道:“喝点水。” 金铃喝了水也没恢复精神,伏城捅了捅周衡,道:“她怎么了?” 金铃此时扬起脸来,道:“我想学骑马,我坐马车快憋疯了。” 金铃今天刚提要求,当天周衡就给她找了匹火红色的小马驹,金铃跟小动物相处的都不错,小马驹并不狂躁,但怎么也骑不好马,暗暗跟自己较劲儿。 小五一直耐心的给她讲:“小姐把重心放后,往后坐,腰板挺直了。” 金铃习武过,按理说这几个动作不是很难,但只有催动马跑起来总觉得浑身僵硬不得要领。 小五又道:“小姐请放松些,别老勒着马。” 小五道:“小姐别佝着背。” 金铃在上面僵着不上不下,烦闷道:“又是让我挺直了又不让我勒,不学了。”金铃又道:“别老叫我小姐,我听着难受。”金铃跟小五说了好几回了,但小五就是改不过来,说了一堆尊卑有序。金铃没听出什么尊什么卑,她从花街柳巷来的,哪有什么尊? 小五无奈的叹了口气,金铃不喜欢坐马车但又不会骑马,于是拉过缰绳,道:“我牵着你。” 金铃把缰绳递给小五,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周衡着急赶着去京都,按照这个进度明天就能赶到肃州府,金铃只能趁着休整的时候才能找小五哥哥。刚好一行人放慢脚步,锦衣卫和东厂在后面修整,金铃才得了空慢吞吞的学着骑马。伏城和周衡骑着马慢悠悠的跟在金铃身后,步调悠闲,马匹正低头嚼着草。伏城看到金铃愁眉苦脸的垂着脑袋,刚想说什么,周衡道:“你让她学去,你又不能护她一辈子。” 伏城认真道:“我能。”伏城说好要护住金铃,那就是以死相护。 周衡道:“你想护着,你不问问她以后相公乐意不乐意。” 伏城道:“她现在还不是没着落吗?我等赵小虎开窍金铃娃都有了。”伏城又想到了赵小虎,送个手链送了半天不得要领,他看着都愁,给赵小虎当老丈人这事儿估计要等到下辈子了。 周衡闻言哼了一声,道:“谁说是赵小虎了?再者说你跟他相比,也没开窍到哪儿行吗?” 伏城被损了个正着,突然就想给赵小虎找点台阶下,道:“我们这种人不开窍,但真心啊,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周衡嘴上说着敷衍,但确实是难得,能让周衡追着跑了这么久的人也就是伏城了。 “那个小黄花呢?”伏城问道。 周衡道:“派人查过,他跟小王爷谈要恢复自由之身,被废了一身武功。” 伏城听闻觉得有点心惊,这小黄花为了金铃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了?不过转念一想,周衡不仅把伏城放在心上了,还惦记着金铃的事情,多少让他觉得有点暖。 伏城看到前面金铃已经下马歇息了,也翻身下马,他走到周衡的马旁,周衡一挑眉头,道:“你干什么?” 伏城张开双臂,道:“下来。” 周衡挑着眉,看了他一会儿,伏城最近有点像个大孩子,周衡乐意宠着他,伏城没有童年,周衡想给他一口气补回来。 伏城稳稳的接住了周衡,一个大男人的重量是实打实的,但伏城抱着他就觉得安心。 两人都已经二十老几了,现在看上去却像个少年人一样。 伏城摸了把周衡的腰,道:“你心情好吗?” 周衡知道伏城这是惦记着生肖牌呢,心想这孩子估计长这么大真没收过礼,周衡都舍不得逗他了,道:“好了,但我不想给你了。” 伏城就知道周衡这人不会轻易罢休,道:“诶?你怎么这样?” 周衡话锋一转,笑了笑,道:“我给你个更好的。” 伏城没怎么在意,生肖牌在他心里就是最好的。 一块玉石躺在伏城手上,这东西比生肖牌值钱太多,差点让伏城一哆嗦给扔出去,这是龙符。伏城最后一次看到是在夏侯府,昏迷之后再醒来周衡就拿走了,本来是物归原主,没想到还能见到。见龙符如见太子,这是周衡身份地位的象征,可以调动京都的羽林卫。 伏城觉得这东西千斤之重,实在是承受不起,道:“你给我干什么?” 周衡摸了摸伏城的脑袋,道:“我想明媒正娶,给你的聘礼。”周衡是太子,一辈子都不能给伏城明媒正娶,却也想正式点,不能平白无故的从白麓城骗了个媳妇儿跟他去京都。 龙符对于伏城来说跟生肖牌没什么两样,伏城没想奢望跟周衡能开花结果,要生肖牌想着是以后走了能有个念想,而周衡的举动却让伏城起了贪念,伏城扪心自问,这样的周衡,伏城到时候真舍得走吗?伏城道:“你不用了?” 周衡倒是大度,道:“民间不都是媳妇儿管账吗?你帮我存着吧。” 蓝天白云青草悠悠,马儿在吃草,不远处金铃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她大大咧咧的盘腿坐在草地上,学马太累了,她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仰头对小五道:“看见没?看见没?” -- 第209页 小五坐在金铃旁边,顺着金铃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主人和伏城相拥的样子,温和笑道:“看见了。” “那可不,”金铃一拍大腿,激动地说话都在飘,道:“你知道多不容易吗?” 小五又笑,觉得这小红娘等会儿就想泪流满面了。 第103章 李肖窈 肃州府, 正午。 肃州称不上什么富庶的鱼米之乡, 但有重兵把守, 又是镇北王的封地,因此算得上热闹, 来往小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 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铁蹄声, 小贩们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城门的方向, 听着那铁蹄声越来越大,从城门灌进一片黑甲来, 一时间尘土飞扬, 副将扛着一面大旗,上书两个字“镇北”。 镇北军征战沙场多年, 虽然身上的铠甲磨损了不少,但都是从死人血肉里泡出来的,没有一个士兵露出疲惫的神色, 反而有点神气, 肃州尚武,能加入镇北军是无上的荣誉。 值得一提的是坐在主帅位置上的竟然是个女人, 腰背挺得笔直,没人看得出来她已经二十八岁了, 看上去就像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大将军回来了。” “奶奶的,不愧是第一女将军,这一仗打得漂亮。” 人们主动侧身让出一条道, 让这一条延绵到尽头的黑甲得以通过。 肃州自古多出将才,李肖窈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镇北王在世时她是个郡主,日后的人生约莫是嫁给一个藩王当一家主母,谁知道镇北王去世后,朝廷那边还没来得及给她找门亲事,让她安安分分的做个大郡主。李肖窈就已踏马挥着李家大旗,牢牢握住十万镇北军的兵权。 镇北王去世,北莽蛮子蠢蠢欲动趁着当时朝廷没有大将,袭击了边塞重地。危急关头,是李肖窈领着五万镇北军,打了场漂亮的胜仗,顺理成章的做了镇北军的主帅。京都那位只能服着,大周和北莽的战时打起了,要不是李肖窈坐镇,他屁股下的龙椅根本坐不稳。打仗的时候,什么打压藩王什么报仇雪恨都要靠边站。 此后李肖窈一把将镇北王府这个烂摊子收拾起来,手段狠辣,使得李家一时风头无两,她成为了大周朝史上唯一一位女将军。 小王爷听到大姐要回家的消息,一早就在门口等候。他脖子上和胸口都缠着厚厚的绷带,连衣服也遮不住,一张苍白小脸看着惹人怜。伏城一刀给他留了病根,从此之后畏寒,一到下雨天就心口疼得厉害。李见青老远就看到他姐,于是挺直了背不想让大姐看到他这幅狼狈样。 李肖窈跟李见青有五分相像,身高七尺,远超于寻常女子,她长得没有李见青精致,边疆风吹日晒是个麦色的脸蛋儿,加上穿着铠甲,远远望去分不清是个姑娘家,倒是像个如意郎君。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并非男儿身,五官柔和些,如果肯把盔甲脱了,再做女儿打扮,也是一个美人胚子。 但李肖窈不乐意,她前半辈子活得像个女人,后半辈子活得像个男人,合在一起是不男不女雌雄难辨,她已凌驾于性别之上,对于是男是女全然不在乎。 “将军。”李行空对他行礼。 李见青看他姐走来,他姐穿着铠甲,透着森然的寒气和一股铁锈味儿,李见青吞了口唾沫,李肖窈距离他一尺的地方站住,他低头只能看到李肖窈的靴子尖。低声叫了声:“姐。” 旁边的老管家一看这姐弟俩就猜出个七七八八,忙迎过去,接过李肖窈手里的头盔,道:“将军,路途辛苦了吧。” 李肖窈不说话,她要是说话李见青都觉得事情没那么糟,沉默让他害怕。他感觉到了李肖窈的怒气,心想他大病初愈大姐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李见青赔了个笑脸,道:“姐,别站着了,有话进去说——” 啪得一声—— 李见青不可置信捂住自己的脸,李肖窈这一巴掌可不轻。天底下敢打小王爷的也只有李肖窈,连永乐帝都不敢轻易动他,周衡被逼成那样都不敢还手,但李肖窈的巴掌说来就来,李见青还不敢怒,他知道自己力量的来源是他大姐。 旁边的下人和将士都低下头,假装没看见这个场面。 老管家哎了一声,道:“这怎么了?将军我们有话进去说。”李管家眼看着镇北王府门口停了好多看热闹的人,提醒李肖窈在外人面前给小王爷一点脸。 李肖窈听了老管家的嘱咐,果然又踹了一脚,直接一脚把李见青踹进了内院。 老管家叫道:“我的小祖宗啊。”李肖窈半分情面也没给,直接往伤口上踹,李见青胸口的伤又裂了。 老管家刚想去扶,李肖窈却道:“谁敢动他?” 李肖窈的声音冷得能冻死人,老管家只能垂着袖子站着,心想李家就剩这对姐弟,打个架也没个人出来管管。 李肖窈却是做足了准备要给李见青一点苦头吃,对他胸口的伤视而不见,道:“我怎么说的?” 李见青躺在地上,咬着牙,道:“让我别去招惹周衡。” 李肖窈一脚踩上去,刚好踩上李见青的胸口,脚尖碾了一下,好像下面不是她亲弟弟,道:“我的话你不听?” 李见青自己做错了事,他知道在大姐面前不能倔,他胸口疼,抱着他姐姐的脚还是一副笑脸,道:“我不也没事吗?” “没事?”李肖窈冷笑一声,看到李见青还能笑得出来就来气,道:“你那狗屁鲲呢?” -- 第210页 李见青被戳中了要害,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养了十年只养了十个人,不算贺琰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子,这次被伏城灭了一半,当天值夜的那两个人活着不如死了,一身功夫全废了,李见青当年找这两人的时候费了好大功夫,都是大门派的叛徒,武功是个中好手。 李肖窈人不在,李见青那点小心思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李行空被派来没多久,她就知道她这弟弟肯定不是李行空能制得住的,当时就交代了军中事务,还未来得及赶过来就听到李见青受伤的消息。李见青当然没死,周衡若敢动他,李肖窈还打什么仗?能带着十万大军碾平了他祖坟。 李肖窈撤了脚,李见青胸口踩着一个脚印,隐隐透出血迹来,道:“下次先掂量掂量你自己是谁。” 李见青是镇北王的儿子,是肃州的小王爷,别管京都的永乐帝到底有没有给他赐爵,他是李家独脉,虽然是个断袖玩意儿,那也是她李肖窈的弟弟。 李肖窈对等候在一旁的老管家道:“把他扶进去,在这儿丢人现眼。” 老管家看大将军终于松了口,着急的把他那小祖宗扶起来,小王爷伤的重,养了好几天才醒来,没多久又遭了罪,只不过李见青一言不发竟然也没喊疼。 老管家看了心疼,道:“我的小祖宗啊,可心疼死老奴了。” 李肖窈冷眼看老管家跟她演戏,老管家看着这两个姐弟长大的,多少有点亲昵,但李肖窈不吃那一套,道:“着急什么?我带了军医。” 李肖窈这一手,就算是李见青今天被她打废了,也能让她自己从鬼门关再请回来。 李见青在外面是个混世魔王,唯独对他大姐言听计从,被治的服服帖帖。老管家扶住李见青,把他往屋里请。 李肖窈的目光落在李行空身上,他还跪在门外,刚才他跟自己打招呼,李肖窈一直晾着他不理他。 小王爷受伤李行空是护主不力,只听李肖窈冷冷一句,“李行空,你知错吗?” 李见青人都已经走了,此时又捂住胸口回过头,插话道:“跟他没关系。” 李肖窈先看看李行空又看了看李见青,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慢悠悠的走到李行空面前,看着这个在雪地里捡来的小乞丐,如今已经长成这般模样了。小乞丐慢慢壮大,总有一天能长成虎狼威胁到李家,李肖窈冷笑道:“我让你去保护小王爷,不是让你惦记他的屁股的。” 李肖窈说的太直接,李行空一张脸都黑了,李见青听了也是面色惨白,主要是没想到他大姐如此直白,这院子里一堆人,她竟然也不顾及弟弟的面子。李肖窈一扭头,冷声道:“你是想跟他一起受苦做个苦命鸳鸯?” 李见青一听这个话当时一缩脖子,立即变得弱柳扶风起来,靠着老管家让老管家赶紧带他离开这修罗场。 李行空犯了错只能任凭处置,他仰头看着李肖窈目无惧色,他崇拜这个女人,一身倔脾气被治得服服帖帖,他李行空一辈子也没服过谁,却甘愿臣服在李肖窈的威压下。 李肖窈道:“去领一百个板子。” 李行空点了点头,李肖窈又道:“贬为校尉。” 李行空身体一僵,镇北军李肖窈是大将军,下面两位平级将军为左右手各带一万精兵,李行空摸爬打滚十几年才爬到今天的位置,有资格站在李肖窈身边,一夜之间却被打回去,平平淡淡一句话四个字磨掉了李行空一辈子的心血。 李行空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应下,道:“遵命。” 李肖窈看着李行空的背影,总觉得此人心思不正,她收敛了思绪,去看她那倒霉弟弟去了。 倒霉弟弟此时躺在床上直哼哼,老军医给他治了伤包的像个粽子,他一见大姐便叫得更大声,企图唤醒他姐姐那一点仅存的母性温柔。 可惜李肖窈是个铁打的无情女将军,对李见青的演技毫无反应,道:“你下次要死,别喊我给你收尸。” 李见青的热情不减,甜丝丝笑道:“我真知错了,以后乖乖的,绝不犯事。”李见青说的是实话,他又不是一根筋抻着不会转,伏城那个样子他见过一次就没胆子再上去第二次。李见青不怕周衡,却怕极了他背后的伏城。 “你知不知道李行空是个什么货色?”李肖窈却话锋一转挑眉问道。李行空野心勃勃,如同一匹成年狼王,这样的人不甘心屈居于一个小小的校尉官职下。他有野心有魄力,更有以身犯险的勇气。用得好是一把好刀,用不好就是祸害,而驾驭他是需要本事的。 李见青一愣,他姐姐也没干涉过他感情上的事情,他之前就算是睡了知府的小妾,他大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怎么今日突然关心起他来了? 李见青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我就是玩玩。” 李见青还以为大姐说的是李行空那点破事儿,这位李将军男女不忌,在军营时规规矩矩出了镇北军就跟撒泼的公狗一样,但李见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玩得过谁还不一定。 李肖窈紧盯着他,把李见青看得头皮发麻背心冒冷汗,他生怕被看出什么,李肖窈才道:“你最好是。” 李见青看大姐终于把这个事情绕过去了,道:“你要跟周衡结盟?”李见青问了句要紧话,李肖窈跟周衡私下有信件往来,但他不知道他们两个谈妥了什么。 -- 第211页 李肖窈没有忘记镇北王的仇,李见青要去报仇她就在旁边看着,翻腾出花样更好,翻腾不出也没什么。她早些年还想着报仇的事,这两年却没那么偏执了,天下太乱,她一旦撤兵上京复仇就是国破家亡。久而久之李肖窈已经不是什么镇北王府大郡主,她成了帝国的一道防线,她不是在给周家守江山,而是守着天下百姓。 “结什么盟?”李肖窈道:“不该管的你别管。” 李见青心想着怎么就是我不该管的了?但他没问出口,他看出来李肖窈是执意要把他择出去了。镇北王死的时候,李见青受了多少苦,他大姐就受了他双倍的苦,人人只见过这位女将军的风光,只有李见青知道一个女人能够在军中拥有如此大的声望到底付出了什么。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没用,他没有大姐那样的胸襟,只会在背后使绊子。然而耍心眼也耍不过周衡,落了一身病,还要他姐姐来收拾烂摊子。 “姐……”李见青突然开口,道:“你用不着给我报仇。” 李肖窈哼了一声,她弟弟难得能说两句懂事儿的话来,道:“谁给你报仇,那是你自己活该。” 李肖窈坐了一会儿,临走前才道:“太子爷回京都要路过肃州府,我到时候要去接见他。” 李见青道:“你要干什么?” “能干什么?宴请太子爷是封臣的职责。”李肖窈道。 李见青觉得古怪极了,什么君臣之道李肖窈向来不放在眼里,如今却特地赶来在周衡回京路上截住,到底要干什么? 第104章 送礼 天下并不太平, 北边在打仗, 中原又闹饥荒。 白麓城靠着天南海北的商客, 百姓们大多手里有点小钱。平时只觉得白麓城偏僻,但现在偏也偏出好处来了, 打仗在北边, 饥荒在东边,最西边的白麓城反而没什么大事。然而越往东走, 难民越来越多,腐烂的尸体就散在路边, 没人去埋, 上面停着一只黑色的乌鸦吃腐肉。 沿途带着孩子的妇人,从中原一路逃出来, 逢人便问给点吃的给点吃的吧。金铃心中不忍,刚开始看到的时候总会给点钱,但她施舍的时候人们一哄而上, 夹在中间反而进退不得。 他们穿梭在其中如同一个误入他人世界的异类, 队伍路过一个村庄,还未进去就听到了止不住的哀嚎, 难民没有东西可以吃,发出的声音都极其微弱。这村子里的人能跑的都跑进了肃州府, 但肃州府容不下这么多难民, 接待了万人左右便封城了,不能跑的只能留在这里。 伏城和金铃在村庄走着,她有点呆呆傻傻, 没见过这样饿殍遍地的场景。 一个小男孩扯了扯金铃的衣服,道,“姐姐能不能看看我娘亲?” 金铃不懂医术,却也架不住这个小孩的哀求,于是跟伏城说了一声,跟着小孩走了。 小孩带着她走了很久,七拐八拐的终于在一间屋子前停下来,这里黑乎乎的,到处都是蜘蛛网,金铃问道:“你娘亲呢?” 她话刚问完,那小男孩竟然一把扯下她腰上的荷包。 金铃几乎就是下意识的反手拎住小男孩的后衣领子,反扭着他的胳膊。 小男孩哪里料到这看着天真无邪的少女竟然是个不好惹的,他看金铃穿的好又是从大马车下来的,心想着他不过是个大户人家未出过门的小姐,善心无处安放的人最好骗。当下小男孩疼的呲牙咧嘴,道:“我错了,我错了。” 金铃皱着眉,手下力道不减,道:“我看你是个小孩子才要帮你,你干什么骗我?” 小男孩却朝着金铃咧嘴一笑,道:“这个世道最不能信的就是小孩。” 吃不上饭的时候,只要给粒米就愿意下跪磕头,什么礼义廉耻都是过往云烟,只要能活下去,干点什么都行。 金铃一愣,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她松了手,道:“荷包你拿着吧,不用还了。” 一个帝国的衰败看百姓就能看出来,如今已经落得这幅样子,京都那边已经烂到根了。 伏城看着这样的场景才意识到柳青青的不易来,难民早就逃到了白麓城,他去过柳青青的义庄还帮过几次忙。但伏城忙于自己的私事竟然只守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他不是没看见过,而是选择忽视了。伏城心想和柳青青相比,自己的格局真的太小。 伏城转身看周衡,他冷冷的一张脸一直绷着,他应当是难受的,周衡从小接受着帝王的教育,要仁义要爱百姓,但慢慢的就卷进了权力的斗争,连帝国之根本都忘了。 周衡面对这样的场景一言不发,他也不施以援手,他知道眼前的人是救也救不完的,他必须立即回到京都去。 金铃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看多了话本里的江湖故事,那些正义的侠女是不是也只能像她这样没用? 一行人继续走,临近肃州府的时候情况好了很多。肃州府外挤满了难民,城门紧闭,肃州府容不下这么多人,一下子全放进去是要出大乱子的,好在每天会有人来施粥。 听说粥铺是镇北大将军李肖窈设的,她放下前线暂时回来住了几日,顺便理了理城中事物。但人们不买账,里面的人生怕外面的难民进去了,外面的人痛骂当地官员不通人情。李肖窈此举只是缓和之计,两边不讨好。 守城们的士兵好像一早就知道周衡一行人要来,看到他们之后就直接开城门放行了,放行的时候还有些混乱,一群难民争相恐后的往里挤,最后又被士兵轰出去,只是进个城门,一行人折腾了半天。四面八方的手伸过来,你说不清他们是想要点东西还是要发狠把你撂下马,变成跟他们一样悲惨的下场。 -- 第212页 城门口有人接待,是镇北王府的管家,他将周衡一行人引到了肃州府最大的客栈里,李肖窈吩咐他办的事,整个酒楼都被包了。安顿好这些人之后,管家又以大将军军务繁忙稍等片刻为由直接溜了。 崔公公把玩着自己的指甲道:“这位大郡主可真威风。”肃州人都叫李肖窈大将军,但在京都人眼里只就是个郡主而已。按照礼仪,应当把周衡请到镇北王府宴请,哪怕这酒楼再豪华都不行。崔公公斜看周衡一眼,心想这位小太子爷的前路恐怕不好走。 周衡没搭理崔公公,对他话里有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人在肃州没资格跟李肖窈论什么君臣之情。他让这些人自己休整之后就上楼了。 太子爷一走,底下人就各自干各自的,不过是泾渭分明,锦衣卫一拨人,东厂一拨人,光坐着就已经剑拔弩张。 金铃、小五和胡以侃是局外人,三人缩在角落里,锦衣卫和东厂两边人打也打不起来只能暗戳戳斗嘴,平时是个怎么也看不腻的事情,但金铃今天没什么心思。 小五心思细腻,问道:“你怎么了?” 金铃歪了歪脑袋,她对小五还是信任,道:“京都那边到底怎么了?” 小五没有直接回答,他想了一会儿这个小姑娘的问题,才用孩子能听懂的话,道:“来了位新贵妃和一位国师大人。”东厂的人急于找回周衡便是因为这件事,周衡人还在京都时楼贵妃就已经入宫,但周衡当时失势,李见青还用周衡的身世大做文章,逼得周衡不得不去白麓城处理血佛的事情。然而只是离开三个多月,京都就已经变天了。备受宠爱的东厂失宠,原本是外戚专权宦官当道的局面被打破,新来的国师不讲任何道理,不遵守那一套老规矩,用一招呼风唤雨的假把式把永乐帝哄的一愣一愣,天天要去求得道成仙的仙丹。 “他们是坏的吗?”金铃问道,“外面那些人都是因为他们才变成这样的?” 胡以侃磕着瓜子,一听金铃这种童趣的话就觉得好笑,他把瓜子皮呸出去,道:“比那不男不女的坏多了。” 崔公公耳朵灵,道:“谁在背后嚼舌根?”说着一个杯子就砸过来。 胡以侃大惊失色,小五伸手解救了他,没让胡以侃因为太监的杯子毁容。小五稳稳把杯子接过,顺势拿杯子给金铃倒了杯茶,安抚道:“别聊这些了,小姐先吃饭。” 金铃沉默的端着茶杯,若有所思着。 那时候小五还不知道金铃在想什么,她在想京都那位死了,天下是不是就太平了。如果是这样,那她…… 周衡一上楼伏城便也上去了,周衡的心情不太好,伏城就陪他慢慢坐着,然后他伸手摸了摸周衡的脑袋,周衡才面无表情道:“我不是小猫小狗。” 伏城做惯了老虎头上拔毛的勾当,把周衡揽过来,捏着嗓子说道:“替相公分忧是做娘子的本分。” 周衡笑了,他说要让伏城当他媳妇儿没想到伏城还挺入戏。 周衡心里话没法跟伏城说,说了伏城也不懂,若是聊公事他大可以去胡以侃,但跟在伏城身边便觉得事情没那么糟。周衡挑眉道:“你打算怎么给我分忧?” 伏城嗓子还吊着呢,道:“奴家给你下碗面?” 周衡一想到伏城那个厨艺,道:“别了,受不起。” 伏城笑着摸了摸周衡的脑袋,道:“有我在呢。” 伏城是一个很容易给人安全感的人,经过生死教一事更是如此,他宁愿自己死了也不会伤周衡。 伏城顿了顿,似乎是经过一番思考,又道:“我可以替你杀人。”伏城没有天下,也没有权利,他自认自己是配不上周衡的。如果真有什么好的,只有一身杀人的功夫,伏城不能杀人,却也能为了周衡去试试。 周衡一听这句话,突然板着脸,冷哼一声道:“用不着。”如果他得到伏城是为了让他泯灭自己的本性,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那他跟生死教的人有什么不同? 周衡要得到的东西会自己拿,哪怕前路艰辛也不需要把伏城搭进去。 李肖窈一直都没出现,等到吃过晚饭,那时候一行人全都聚集在大堂,吃饱喝足大家都有些乏了的时候,伏城突然道:“人来了。” 崔公公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个所以然来,道:“什么人来了?”崔公公看伏城不太顺眼,一直还记仇自己胸口被伏城打了一掌的事儿。 几句话的功夫,陆川柏也皱着眉头道:“有人来了。”崔公公这回没顶嘴,因为他也听到了。 人都已经到了门外,外面响起了女子洪亮的声音,道:“镇北军求见。” 好大的口气,既不说自己是大郡主,也不自夸是大将军,上来便是一支镇北军。好像在提醒里面的人,说话的人只有一人,背后却是十万人。 伏城道:“人不多,四十多。” 周衡看了一眼伏城,对伏城的判断力绝对相信,大约李肖窈人还在一条街外时伏城就有所察觉了。 周衡下令开门,门外站着李肖窈,她没穿铠甲,但也没穿女装,还是一副男儿打扮。女儿的身材无法魁梧,乍一眼望去像是个身材单薄的俊俏少年,然而她连武器也没带,却有一股肃杀之气,这是无数鲜血和尸体里打滚出来的女人,让人无法小看。 门外的人正如伏城猜测的,只有四十九个轻骑兵,然而这四十九个轻骑兵却都是好手,普通士兵要来,隔着三条街都能听到重甲的脚步声。但这四十九个轻骑兵悄然接近,只有伏城能反应过来,等崔公公和陆川柏听到时门外已经被包围了。 -- 第213页 这四十九个轻骑兵在战场上能以一当百,李肖窈亲自训练的,全天下就这一支队伍。 李肖窈抱拳道:“参见太子殿下。”李肖窈见到太子并不下跪,只是抱拳,好像已经给足了周衡面子。 周衡朝李肖窈一点头,道:“李将军。” 周衡跟李肖窈有书信往来却没怎么见过面,李见青在京都当世子的时候李肖窈人在肃州府,算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见面。周衡让她进来,这里是肃州府,他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 李肖窈的目光在大堂内扫视了一圈,大堂里有锦衣卫有东厂,崔公公、陆川柏、包括那个剑客都不是什么好惹的。更别说坐在一旁的伏城。 李肖窈这个阵仗实在是奇怪,在肃州府的地界,她竟然敢扣下太子爷。 崔公公一捋自己的垂发,他的任务是护送周衡进京,那就是半分差池都不能出,尖声尖气道:“郡主这是干什么?” 周衡和李肖窈对立,如同两军对垒的阵仗,一开始两人都没说话。周衡知道李肖窈也不敢对他怎么样,如果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不必拖到这时候。但也摸不准李肖窈的脾气,她跟京都人的作派丝毫不同。 李肖窈看人的目光很平静,却容易让人产生威胁感,那是一种位居上位者看人的目光,即使面对周衡也不落下风。就在伏城以为对方是来砸场子的时候,李肖窈突然一笑,这一笑称不上是温柔,单纯的只是扯了扯嘴角,道:“太子殿下,我是来送礼的。” 第105章 谈判 李肖窈这个人很有意思, 她行为举止全像个男儿。她一辈子没进过京都, 前面十几年因为她是个郡主不如李见青身份尊贵, 永乐帝想找质子也轮不上她。后几年,她慢慢掌权, 这时王不见王, 李肖窈若是敢去京都八成是要造反。 没去过京都却也养成了李肖窈自己的习惯,她没见过比她地位更高的人, 在肃州府她就是个土皇帝,因此见到了太子爷也不如其他藩王那样尊重。 不过李肖窈也懂礼数, 周衡赐座之后才坐下来。李肖窈若是男人又显得阴柔, 若是女人又显得太刚,谁也没见过这样的人。 “送什么礼?”周衡道。 李肖窈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在周衡的衬托下像个土皇帝,说出的话却不像是个山大王,朗声道:“门外四十九轻骑兵, 送给殿下。” 李肖窈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胡以侃是周衡的谋臣,马上就明白过来这是机会来了。李肖窈看上来是砸场子的, 还以为她是给她弟弟报仇,实则是送兵的。 看样子京都的纷争李肖窈不打算袖手旁观了, 胡以侃觉得简直天上掉馅饼, 京都藩王这么多,李肖窈这意思是要选周衡。别看李肖窈现在只是送了一支轻骑兵,她今日松口放周衡离开肃州, 明日周衡若是要起兵篡位,李肖窈的兵就是他的兵。 周衡皱了皱眉,门外的轻骑兵以一当百,万里挑一,四十九人能排列出十余种阵法,这些人全都是顶尖的士兵,李肖窈疯了才会送给自己。 周衡猜到对方是来跟自己做生意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李肖窈道:“我们李家有仇必报,我弟弟胸口被人捅了个窟窿,没道理不管。” 李肖窈话说着就望向了伏城,伏城也看着她,不尊重不惧怕也不探究,伏城不属于庙堂,跟他们本应该毫无干系。 李肖窈偏了偏头,说得好像是跟周衡讨一条狗,道:“我要他。” 周衡刚要说话就被胡以侃按住了肩膀,胡以侃就知道这太子爷一碰到伏城的事情就拎不清,伏城一人若是能换得镇北王府的支持,胡以侃能连夜把伏城卖了,他对周衡摇了摇头,让这太子爷不要意气用事。 酒楼的气氛紧绷起来,没人敢说话。 锦衣卫们乐得看戏,陆川柏跟周衡和伏城就是顺路回京的交情。崔公公没说话,他的任务是护送周衡回京都,他对伏城看不上眼,懒得搭腔。 一时间屋内静下来。 伏城虽然是个粗人但也听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他不会让周衡难做,小王爷是他伤的,出事儿也应该他来扛,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挺值钱,四十九个轻骑兵呢,伏城道:“我跟你……” 伏城话还没说完,金铃却突然站起来,她早就明白了伏城的想法,道:“那你得买一送一也收了我,我跟他一起的。” 李肖窈这才看到角落里坐着的红衣小姑娘,金铃说话不轻不重,还带着少女的天真无邪,跟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小五想阻止都来不及。崔公公心中一叹,这小姑奶奶怎么就这么惹事儿? 伏城一皱眉,心想金铃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道:“瞎掺和什么?” 金铃朝伏城咧了一个鬼脸,这大堂里一会儿一个太子一会儿一个将军,听起来好像都名号大于天,一个也惹不起。自己不替伏城说两句,往后就没人给他说话了。金铃慢慢走过来,面对李肖窈竟然一点惧色都没有,她戳了戳伏城的肩膀,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他离了我活不了啊。” 伏城不能杀人,而金铃是他背后的刀,这话听起来一点毛病都没有。 李肖窈对角落里的小姑娘产生兴趣来,她一脸倔强样子,很容易让她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却比当年的自己看着活泼可爱,她有点好奇伏城是怎么养出了这样的姑娘,冷血和热心放在金铃身上毫不违和。人都说看儿子就知道老子是什么德行,伏城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 第214页 伏城挡在金铃面前,把金铃遮挡的严严实实,让这小丫头别不知道天高地厚,对李肖窈道:“你想干什么?我捅了小王爷一刀,我再还你一刀?”伏城说的轻飘飘,好像那不是他的心。 “伏城!”一直没说话的周衡终于沉不住气,他总算是看清了李肖窈安的什么心,不过是一队骑兵,用来换他伏城和金铃,她是来送礼的还是来挖心掏肺的? 李肖窈本来是想看周衡到底跟伏城是什么关系,一个未来的帝王却拥有一个如此显眼的弱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李肖窈看好戏一样等待着周衡的反应,如果在这里都护不住人,带进京都能活下来就是天方夜谭。 伏城被周衡吼了一嗓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周衡这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对李肖窈道:“说完了吗?” 李肖窈道:“没。” 周衡直截了当道:“人多嘴杂,私下谈。其他人出去。” 李肖窈一挑眉,有人愿意跟她单独谈条件还是很新鲜的。周衡身边这一帮人对李肖窈没有产生丝毫威胁感,锦衣卫和东厂,这两个爪牙在她心里就像是两个跳蚤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而这些人却是保着周衡的,现在周衡是要卸下防御跟她好好聊聊了。 周衡这话一出,伏城还想说话,直接被周衡堵上了,道:“出去!” 太子爷的威压之下没人再开口,伏城是被金铃拽出去的,关门的时候看到周衡和李肖窈对坐,周衡喜怒不形于色,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李肖窈懒得掩饰自己的表情,她就是一把开刃了的利斧,她不玩什么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不玩什么说话的艺术,不玩一句话八个意思的阴谋诡计。 她就直来直往,跟她弟弟全然不同,看不惯你就把你踹下去,看得惯你就让你上位,而现在周衡还暂时属于看得上的范畴。 伏城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得关门,周衡和李肖窈的身影慢慢被门掩住。 东厂和锦衣卫没有放下戒备,一出来就看到了门外的轻骑兵,酒楼已经被轻骑兵包围。李肖窈说是要把轻骑兵送给周衡,实则一声令下这帮人一个人都跑不了。能不能打起来就看里面两位怎么谈的了。 伏城心中有点不踏实,金铃倒是很开心,道:“你男人保你,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伏城没说话,胡以侃道:“不用担心,我猜应该是好事。” “什么好事?” “大将军真要对我们怎么样,东厂、锦衣卫、你我,一个都跑不掉。”胡以侃沉思了片刻,道:“我猜大将军选太子爷是真的。” 伏城问道:“为什么?”若只是个太子爷的虚名,李肖窈大可不必,有镇北王府在背后撑腰,京都任何一个藩王都能成为李肖窈的傀儡。 胡以侃来回踱步,最终道:“京都乱了,军饷交接不够,打仗劳民伤财,京都乱,前线也跟着乱。大将军人在边疆打仗,北莽蛮子一而再犯,前几年没这么难以对付,这几年有了败绩,虽然是小败,但镇北军稳不住是迟早的事。” 帝国是一个整体,一个从上到下都乱的大周朝养不起一个征战的镇北军。帝王已经如此昏庸,战士们哪儿来的军心?胡以侃没说的是,这两年战事一年不如一年,李肖窈拼死也只能保个表面平安。若前朝还那么乱下去,国破家亡是迟早的事情。 等到北莽蛮子进了山海关,大周朝亡了,还讲究什么恩怨情仇,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京都需要李肖窈这道帝国的防线,李肖窈也需要有一人能在京都稳住局势。 周衡是最好的选择,不管血脉到底如何,现在看来就是名正言顺,他跟永乐帝有仇,既然能跟李见青斗在一起,智谋不会差。 李肖窈的心思确实难猜,不过胡以侃能猜到一些,证明周衡心里也有数,他知道李肖窈的想法,才愿意跟她私下谈条件,只是不知道最后到底许诺了什么。 伏城听闻放心了不少,他沉默的站在门口,心想着自己到底卷进什么破事儿里去了? 周衡和李肖窈谈了许久,这期间没有人大声说话,往好的方向猜,起码没有吵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门被豁然打开,李肖窈走了出来。 李肖窈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她进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出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一股志在必得天下尽在手中的样子。而周衡却是皱了皱眉,表情有点冷,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李肖窈路过金铃的时候还顿了顿,她还挺想把金铃收入镇北军,可惜了。 李肖窈摇了摇头,跟这帮人没什么好说的,她还要回去处理军务,于是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走出去,道:“门外轻骑兵是你的了,臣告退。” 李肖窈说完也不行礼,就自己这样径直走了。这女人实在是有点古怪,像是大漠铁甲里长出的一朵奇葩,对于权力毫不在意。轻骑兵说送就送,像是一阵狂风,来的时候暴虐,走的时候也快。一场改变帝国命运的对话就这样让她轻飘飘处理完了。 伏城走到周衡旁边,问道:“怎么样?” 周衡揉了揉眉心,道:“妥了。” 伏城问道:“轻骑兵送你了?条件呢?” 周衡苦笑道:“我许她一个太平盛世。”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内忧外患之时,李肖窈选了周衡联手抵抗帝国的崩塌。 伏城又问道:“那我呢?又是什么条件。” -- 第215页 周衡道:“李见青。”周衡说话的时候有点无奈,道:“让我保住李见青一条命。” 李肖窈今夜露出身上唯一的一点女人的柔情,这点柔情只给她唯一的弟弟,她预见了未来的形式不会好,帝国的衰败和镇北王府的衰败是意料之中,李见青的性子迟早会惹出大麻烦,她不可能一辈子保护李见青,却也要让周衡和伏城保她弟弟一次。 李肖窈声音还在耳边:“这天下横竖轮不到李家做主,我那弟弟吧,是个死断袖的,我不求什么李家世代昌盛,也不用逼我那弟弟非要倒腾出什么血脉相连的玩意儿来,下一代太远了,我过姐弟俩的这辈子就够了。”李肖窈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又是一个没有大抱负的人,她对于京都的皇位毫无兴趣,只想求个太平盛世跟她那倒霉弟弟快活的过完一生,作为一个藩王子女竟然连传宗接代的压力都不曾给过李见青,但这个要求此时听起来如同奢望。李肖窈道:“我呢,今天不要人命,我要保一条命,我不管你们谁,都要保住李见青。” 周衡是太子,伏城武功高强,这两个人无论是谁都够格在未来的乱世里捞李见青一把。 “他要是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妇人威胁的话从李肖窈嘴里说出来,却丝毫不让人怀疑其中的危险,好像这个女人就算是死也会带着阴兵来索命。 “你愿意?”伏城问道,周衡不会忘记血影十三娘的仇,他们之间的帐不可能因为李肖窈一句话而一笔勾销。 周衡点了点头,道:“不然呢?把你送过去,给镇北军当个小相公?”况且,这个世上多得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伏城也没管周衡对他打趣,似乎不敢相信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就这么算了,道:“我还挺喜欢她的。” 周衡看了伏城一眼,道:“人还没走远,我这就给你送回去。” “哎?别呀。”伏城突然笑了,他一想到要跟李肖窈再相处一个时辰就觉得害怕,真不知道李见青到底怎么在他姐姐的威压下长大的。 周衡冷声道:“我人在这儿,我没说话,你出什么风头?”要是伏城按照江湖道义也往自己心窝上捅伤一刀,下半辈子也变成了一到阴雨天就心疼的倒霉玩意儿,周衡恨不得替他受了。 伏城转身对金铃正色道:“听到没?出什么风头?” 金铃张大嘴,一指自己,心想不能跟狗男男计较,找她小五哥哥去了,道:“他俩欺负我。” 第106章 进京 东厂、锦衣卫再加上镇北军的轻骑兵, 回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轻骑兵是李肖窈一手带出来的, 行兵打仗在行, 赶路也更快。金铃也来不及学马了,一行人从肃州府出来之后就一路快马加鞭。金铃天天跟崔公公混在一起, 和这带着猫头鹰的太监都快混熟了。 而越接近京都周衡的眉头皱得就越紧, 经常和胡以侃两人密谈,胡以侃也离京三个多月了, 他们的消息还是崔公公带来的。 李肖窈对皇位没有丝毫兴趣,武将不一定适合治理国家, 看永乐帝就能看出来。永乐帝年轻时四处征战也算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登基前两年也算是勤勤恳恳。后来几年却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就算是他不想承认, 但后宫佳丽三千除了陈皇后无一人有子嗣,多少心里有点数。 尤其是唯一的儿子周衡的来历出了差错后,永乐帝从此之后变得暴虐, 先是重用阉党杀了陈皇后, 后又驱逐太子出东宫。 周衡以为他已经荒谬到了极致,如今却又宠幸贵妃, 重用国师,去求他那长生不老的道了。 三朝元老太傅大人以头抢地, 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企图唤醒永乐帝的心, 金銮殿死了一位忠臣,永乐帝毫无反应,反而越发懈怠朝政, 上朝常常是随心所欲。 周衡在白麓城能够威风,但在龙潭虎穴的京都根本难以翻腾起来,他还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他的前路艰难,因为他根本是个假太子。 周衡带着一队人马不好明目张胆进京,他名义上还被软禁在太子府。到了半夜,东厂崔公公才让城门里的人里应外合,把人带进去。 锦衣卫早先一步回去,陆川柏摆脱了周衡,心里总算畅快。东厂的崔公公倒是尽职,将一队人马送到太子府才走,连夜回去复命。 金铃还以为京都多繁华,没想到外面乌漆嘛黑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她懒懒的靠在马车上,小脑袋跟着马车一起摇晃。伏城和周衡就坐在她对面,他们不如金铃这样懒散,身体紧绷着,直到进了太子府才松懈下来。 等到了太子府,金铃已经睡死过去了,她这小姑奶奶一睡着天上打雷都叫不醒。 伏城把她打横抱起来,周衡对他使了个眼色,把他们两人引到自己的院子里。厢房已经被下人收拾干净了,伏城把金铃轻轻的放在榻上,看着金铃那副天真无邪不设防的睡颜,就觉得这丫头被自己养的无法无天,去哪儿都能活。 伏城看了金铃一会儿,扭头发现周衡正靠着门,盯着他们俩若有所思。 伏城走过去悄悄把门带上,他刚把门带上,周衡粗暴的吻已经落下来。伏城不知道他是发的哪门子疯,只好陪他一起疯,任凭周衡把他扣在门上。这是一个称不上多甜美的吻,周衡根本是连啃带咬,差点把伏城连人给吞了。 片刻之后两人分开,周衡抵着伏城的额头大口喘息,他其实是害怕的,怕在京都护不住他们两个。 -- 第216页 伏城知道他害怕,不轻不重的捏着周衡的后脖子,道:“我住哪儿?” 周衡道:“睡我床上,不然你还想睡哪儿?” 第二日周衡醒来时伏城早就起了,他穿戴整齐,就坐在床边看着周衡,见他醒了突然一笑,道:“疼吗?” 周衡白了他一眼,道:“滚。” 伏城笑得跟朵花一样,道:“我是不是得伺候你起床啊太子爷?” 周衡腰还酸得厉害,心想到底谁是大爷。周衡已经回京不能像是在白麓城柳荫巷那样穿得那么随意,他那套衣服伏城根本不懂,能活生生把自己绕死。最后还是叫了丫鬟进来,伏城一边看周衡穿衣服,一边感叹果然人靠衣装,身着华服的周衡比之前看着更加俊俏。 周衡剑眉高挑,戴着玉冠,身着锦服,看着就贵气不凡,搞的伏城心里痒痒的,想把他扒了再玩一次。 崔公公一早跟太后那边复命,早起太后解封周衡禁足的懿旨就下来了。周衡要进宫面见太后,伏城当然不好把他扒了,于是只能在心里把这个计划往后推迟。 周衡一走,伏城还有点无所适从,也不知道周衡临走前吩咐了什么,这一宅子的下人都不敢直视伏城,伏城走哪儿还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跟着。 伏城去找金铃,金铃一醒来就开始连连感叹,她昨夜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乌漆嘛黑,如今却看到了太子府的华丽。 太子府当年建府时相当仓促,在王府宅院里不算是多华丽。但金铃没见过,她是个白麓城来的小丫头也不懂得欣赏这其中的诗情画意,只觉得好看,连丫鬟都比旁人养眼,心想太子府已经这样,皇宫该多壮观啊。 周衡心思细到恐怖的程度,他给金铃找了个年纪相仿的小丫头,又给她换了一身漂亮的绸缎衣服。 金铃是个正爱美的年纪,被这一身新衣服直接唬住了。伏城看金铃穿了新裙子,显摆两个字就写在脸上,恨不得走两步绕两个圈才行,觉得自己是一朵盛开的霸王花。伏城开始自我反思,在白麓城是不是亏待了金公主这位小姑奶奶。 伏城陪金铃在太子府闲逛,他心里没多大感觉,他对于世间俗物都没有太大的波动。倒是金铃有点嫌弃伏城,也不懂得穿件好看的衣服,竟然还穿着朴实的黑色劲装。 折腾了半天金铃终于累了,太子府厨子的手艺很合金铃的胃口,她没事干的时候还去膳房跟厨子们嬉闹。可惜这些下人看到金铃只敢恭恭敬敬叫小姐,旁的话一句也不敢说,搞的金铃不太畅快,又转念一想,这些郡主小姐的日子该有多无聊。 周衡这两天一直在外忙,好几天都是夜里回来的。下午的时候,她跟伏城在院子里打盹,这时候小厮说:“小芸娘来了。” 小芸娘是周衡的侍妾,十五岁就跟在周衡身边,已经三年没侍寝过太子爷了。她听闻周衡带了位小相公回来,宠爱非凡,第一日就侍寝了。小芸娘也不争风吃醋,宅院里的人应该和平共处才是。但小芸娘没见过娈宠,四处打听了一下京都的几位有名的公子,发现大约都是爱琴棋书画的。 小芸娘存了心思来讨好伏城,托人寻了一把好琴,正准备献给伏城,等抱着琴来了院子却愣了。伏城当时正坐在椅子上,两条长腿伸着,像是一只打盹的豹子,谈谈的抬头看了一眼小芸娘。小芸娘当即一愣,心想这小相公长得还真是……威武雄壮啊。 这么长的腿,站起来应该和太子爷一般高了吧? 伏城也愣了,他也没起身,道:“你是谁?” 金铃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她比伏城那个木头要懂得多,捅了捅伏城悄声道:“我知道,这是跟你争风吃醋的!” 伏城陡然不好意思起来,感觉自己是鸠占鹊巢,伤了人家女孩子的心。 小芸娘平日养在宅院里,很少看到俊俏的男人,此时被伏城看的双颊绯红,把琴献给了伏城,软声道:“妹妹的一份心意,还请……哥哥笑纳。” 哥哥?谁他娘的是你哥哥? 伏城完完全全愣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跟周衡来之前他做好了太子府里有女人的心理准备,但没想着自己跟她们能打上交道。 金铃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眼泪都笑出来了,一边笑一边拍伏城,道:“人家跟你兄妹相称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伏城黑着一张脸,也不想拂了对方的好意,接过这把琴,咬牙道:“谢谢。” 小芸娘也不知道金铃为什么笑,总觉得今天这个马屁是拍到了马腿上了。太子府里的侍妾不多,一共就只有两位,都没什么正经名分,当年陈皇后给周衡安排的。周衡自己没带人回来过,唯一一个也就是伏城。小芸娘本想趁着柳柳没反应过来,先来巴结一下新来的小相公,所以这时候硬着头皮跟伏城闲聊。 小芸娘道:“天冷了。” 伏城冷漠道:“冷。” 小芸娘道:“哥哥记得多添点衣服。”已经快入冬了,伏城竟然还穿着一件单衣。 伏城一咬牙,僵硬道:“妹妹也……多穿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一旁的金铃好不容易把眼泪憋回去,因为伏城最后一句话又破功了,伏城扭头瞪了她一眼,金铃只好把笑声憋回去,但憋得肩膀都在颤,只能假装正色道:“我也多穿点。” -- 第217页 小芸娘还未跟小相公相处过,她最初的本意与其说是讨好,实则也是想给个下马威,毕竟自己进府早,算是伏城的前辈。小芸娘肚子里一腔说辞等看到伏城之后就烟消云散了,伏城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也让人根本难以当作竞争对手,小芸娘觉得伏城跟她根本是两路人。 殿下消失了快四个月,虽然旁人都说殿下在书房,但小芸娘知道殿下早就走了。殿下在不在对小芸娘其实没什么分别,好几次小芸娘甚至想殿下是不是不回来了? 没想到最后不光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男人,一个少女。这两人的气质和京都格格不入,根本不能用常理来衡量。 最后,小芸娘只道让伏城待殿下好一些,说殿下近来忧心。 一天夜里,周衡忙完回家刚一进院子,就看到伏城端坐在院中,膝盖上放着一把琴。伏城修长的手指抚在琴弦上,月光把他整个人拢在其中,额头上的火云纹分外显眼,看着如同出世仙人。 周衡一愣,没听过伏城会弹琴啊,这是玩什么惊喜? 伏城手指一拨,什么仙人形象立马破功,一阵如同锯木头一样的声音倾泻而出,震得周衡头皮发麻,院子里的鸟一拍翅膀全飞了。 周衡怒道:“伏!城!” 伏城手里没停,好像全然不受自己的魔音困扰,反而摇头晃脑的,似乎沉浸在自己曼妙的琴音之中。 周衡暴怒之下,一巴掌把那琴劈成两半,伏城才抬头看他,无辜道:“你怎么这么暴躁?” 周衡这才看到伏城耳朵上堵着棉絮,这人是存心在这里膈应自己呢。 伏城一脸无辜,道:“听说你喜欢听琴,我特地学的。”小芸娘说周衡爱听琴,可以清心定神,让伏城没事干的时候多给周衡弹弹。 弹弹弹,弹你大爷,伏城和那把断琴一并被周衡扔出门,道:“你今天晚上别进来睡!” 第107章 玩毛笔 周衡解了足禁之后第一件事是面见圣上, 但根本连面也没见到, 只隔着一张薄薄的床慢, 看到永乐帝的身影。 永乐帝称病不上朝已经有十日了,这十日里由左右两位丞相代理朝政。周衡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还觉得庆幸, 幸亏没有真让那神神叨叨的国师治理国家。 大周朝本来只有一位丞相, 陈皇后死后永乐帝懈怠朝政,都由丞相代理, 却又怕丞相一人专权,把原本的丞相一职拆分开设立了左右两相, 于是永乐帝只要看他们互相牵制就能在后宫快活。 在周衡看来, 永乐帝此举简直是自找麻烦,皇权分散, 东厂锦衣卫互相牵制惹出来的麻烦如今还未收拾干净,现在又弄了左右两相。 周衡跪在下面,虽然看不见永乐帝的面貌, 但能看得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永乐帝依在一女人怀里, 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正仰头去叼贵妃手里的葡萄,两人笑嘻嘻的声音不时传来。 周衡面无表情, 对于他来说永乐帝干出再荒唐的事情都不意外。 永乐帝好像是全然忘了他这个儿子,疑惑道:“朕将你禁足了?难怪好几日不见你。”永乐帝的声音如同一只年迈的狮子, 中气不足已经迟暮, 他又道:“既然出来了,去看看太后吧。” 从头到尾永乐帝也只对周衡说了这两句话,周衡低头谢恩, 等走出来之后才冷笑一声,不知道是在嘲弄什么。 他小时候得到过永乐帝的盛宠,那时的周衡若是调皮些跑丢一个时辰,永乐帝都要出动御林军把他翻出来。如今他消失了三个多月,永乐帝都像是没发现一般。 周衡又回头看了一眼,永乐帝和楼贵妃仍在嬉闹,一阵阵“爱妃”传来,让人听着心里发冷。天下苍生已经如此,这位皇上却还在白·日·宣·淫。 周衡突然觉得皇权变得可笑起来,若是给一个猴子带上金丝蟠龙翼善冠估计干得也不如永乐帝这般荒唐。不过这是气话,只能在心里想着。 周衡敛了敛心神,起身去了仁寿宫。崔公公垂手立在太后身侧,猫头鹰当然不在,崔公公看到周衡略一点头。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崔公公身在皇家,也不过就是个低贱的阉人。 太后已经年迈,她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风华绝代的影子,据说年轻时也是一代佳人,岁月如此公平,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足够的痕迹,哪怕你再神通广大也抵挡不住时间的侵蚀。 身在皇室,太后只剩下多年浸润而来的气质,她宠辱不惊,早就练就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但等她看到周衡的一刻,手里的念珠还是一顿。 陈皇后的骗局里,太后也被裹挟其中,哪怕她再不愿意也必须帮助陈皇后去圆这个弥天大谎。这事关皇室尊严,皇家的丑闻公布于世,大周朝将再无立身之本。 太后痛骂陈皇后心思歹毒,但陈皇后已经用生命付出了代价,她总不能去找一个死人算账,却能把气撒在活人身上,周衡活成了她的一根眼中刺,拔不出去又看着难受。 “都办妥了?”太后终于开口了。 周衡道:“让皇奶奶忧心了。”周衡身世所有的证据都被一并抹去,就算旁人再有疑也没有办法。太后肯为他背书,一句话重复久了,他这只假狸猫总有一天也会变成真太子。 太后舒了一口气,为了周衡这件事她总是睡不踏实,如今好歹可以放心了。她听到周衡唤她皇奶奶,让人难以忘记她小时候多疼爱这个皇孙,于是声音也柔和了些,道:“既然妥了,趁机巩固下自己的地位,前朝的事我帮不了你。” -- 第218页 周衡心中了然,京都是龙潭虎穴,他没想过皇奶奶还会继续帮他,肯让崔公公进白麓城已经是天大的恩惠。 “不过……”太后突然一顿,后宫不得干涉朝政,但她却能为周衡做最后一件事,道:“官家女子有哪位中意的吗?” 周衡一顿,联姻是最好的最快的法子,但他没想过这件事能这么快,他早上的时候还跟伏城同处一室,此时却有一种背德感。 周衡老老实实答道:“未曾想过。” 太后突然道:“我听说你府里来了位小相公?” 周衡一愣,崔公公连这种事都告诉了太后,他下意识去看太后的脸色,只见她依然是笑眯眯的,看不出丝毫怒色,周衡才道:“是。” 太后好像也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帝王之家玩一玩男人终究是玩,只是周衡的反应耐人寻味了一些,于是敲打一下这个皇孙,道:“江山美人不能两全,你自己掂量清楚。” 周衡低头称是,太后又道:“我看陈相的女儿陈婠婠就不错,你母族的人。我这边没什么意见,皇帝那边我回头说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立太子妃一事早在陈皇后在世时就开始筹备,陈婠婠早在出生时就跟周衡定了婚约,但当时周衡招惹上了李见青,小王爷是个混账玩意儿拆散他亲事。等小王爷消停了,陈皇后去世周衡失宠,本来太子妃是个香饽饽如今就成了贵族女子最嫌弃的。 周衡道:“是。” 太后看周衡并不抵触,周衡也确实没有可以抵触的理由,若是联姻陈婠婠就是最好的选择,陈家是三朝元老,跟开国皇帝一起打得江山,陈家世代繁荣,家里出过两位皇后,虽然陈皇后短命了一些,但死之前好歹没有连累自己的母族。 至于永乐帝那边,太后出面做媒加上小时候订的婚,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阻扰,但也可以一试。 周衡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说是终身大事要回去好好想,走出去只觉得身体发冷,他早知道自己会走向这条路,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伏城。 周衡竟然羡慕起李见青来,李见青有这样一位大姐,不强行扭着他让他传宗接代,也不强行让他壮大什么所谓的镇北王府世代昌盛。李肖窈就像是藩王里一个明晃晃的异类,但这样的异类仅此一例。 周衡走出皇宫,看着高大的城墙却生不起任何兴趣,他今日见了两个人,名义上与他最亲近的父皇和皇太后,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亲人上的温暖。 周衡心事重重的回到太子府,还未走进院里便听到了一阵嬉闹声,心想伏城跟他府邸里的小妾玩什么花样? 等周衡走近了,才发现伏城真是好手段,他家后院着火了。 小芸娘跟伏城坐在院子里闲聊,一边闲聊却一边止不住偷看,伏城的胡人长相在京都来说很特别,高眉深目,正是小女人喜欢的如意郎君那一款。若是在平时,小芸娘定不敢多看,但一想到伏城算是她哥哥,都是伺候太子爷的好姐妹,就有点肆无忌惮起来。 伏城察觉到了周衡,道:“回来了?” 小芸娘听到太子爷来了突然惊慌失措,起身给周衡福身,不敢直视周衡的眼睛。小芸娘刚想让伏城也起身,别不懂礼数,这才瞥到伏城大大方方的还坐着,好像这太子府真正的大爷是他一样。 而太子爷也不生气,他走过来在伏城身边站住,然后伸手给他理了理领子。小芸娘还未见过太子爷对谁这样温柔过,不由多看了几眼。而伏城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样子,好像他坐着太子爷站着给他整理衣服是天经地义一般。 周衡冷冷的声音传来:“下去吧。” 小芸娘得了命令,走得时候心中却有些复杂,他们这样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周衡这几天都在外,金铃憋不住,早就跟小五一起去逛京都了。伏城对京都毫无兴趣,每天在家坐着,还真的就扮演了一个太子府的小相公。在太子府能吃好喝好,没事干就喂喂鱼练练琴,只不过练琴实在是没什么造诣就是了。 然后伏城就被周衡的两个小妾堵了个正着。 之前来的是小芸娘,今日柳柳也来了。小芸娘是商家之女,而柳氏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虽然只是个庶女。柳柳本来是看不上伏城的,一个男人再怎么样受宠也不会成了当家主母。 但柳柳看到伏城那一刻起就愣了,跟小芸娘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她只听说伏城额头一点红,原本想着应该是描着花钿的一个风月佳人,一看真人便被伏城那副胡人长相给唬住了。如果全天下对女人最没有威胁感的,一定是伏城这样的。非但没有威胁感,离得近了一颗心还砰砰直跳,比面见太子爷时还春·心荡漾…… 柳柳看到伏城,竟然想的是,这男人竟然肯躺在太子爷身下,柳柳比小芸娘胆子大,混了几日混熟了,也更加口无遮拦起来,悄悄咪咪问道:“你在下?”柳氏和小芸娘都只是侍妾,将来若是周衡登基能分到个贵人已经顶天的好了,她们对伏城生出了一点同情心,大家都跟主位无缘,还不如打成一片。 伏城被惊得连连咳嗽,他哪里知道这些深闺女子一天天憋的无聊,主要是伏城长得真的跟小相公的样子天差地别,好男人那口的王爷世子柳柳都打听过,也没哪个能长成伏城这样的。 -- 第219页 伏城想了一会儿,心想在外要保全周衡的面子,他上了太子爷这事儿传出去,伏城还有命下床?于是略带娇羞的嗯了一声。 柳氏心想,我们太子爷真是男人中的男人,这等烈马都能降住。 柳柳又问:“那处疼吗?” 伏城愣了,又见小芸娘也是一副好奇的样子。柳柳道:“都是姐妹,互相说道说道又怎么样?” 伏城一扶额,已经懒得纠正跟她们互为姐妹了,心道为什么金铃今日偏巧不在,也没个人替他说话,道:“疼吧……” 伏城以为这茬总算是过去了,过了几天柳柳倒是神神秘秘的递给伏城一个盒子,长得跟脂粉盒差不多,甚是小巧精致。 伏城道:“这什么?我用不着。” “用得着用得着。”柳柳笑嘻嘻道:“让你轻松快意些。” 伏城觉得进了太子府之后自己脑袋都不够用了,被这奔放的太子家眷惊得一愣一愣,只能呆呆道:“谢谢……妹妹?” 柳柳丝毫不在意自己给伏城造成多大冲击,说话时有了点江湖义气,道:“都是姐妹,客气什么。” 周衡连日都在忙,回府也是在书房,有时候跟胡以侃聊聊时事。 这天胡以侃人刚走,周衡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就感觉一只手从背后搂住自己,周衡没躲开,因为他知道背后是伏城。 伏城搂住他,附在他耳边道:“太子爷……” 周衡被这一声细声细气的叫法惊了一身冷汗,心想伏城这又是搞什么呢,道:“你能不能离那两个女人远点?” 伏城的吻已经落下来,他不敢在周衡脖子这类显眼的地方放肆,爱的克制而隐忍,此时低声笑道:“人家喊我哥哥呢。” 周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别闹了。” 伏城把手伸进周衡衣服里,四处点火而且自知,道:“我得好好伺候你。”伏城手里还捏着胭脂盒,也不知道小柳氏知道这玩意儿是给太子爷用的到底什么感想。 周衡心里有点虚,也没推开他,只道:“这儿是书房。”他明日还要跟臣子在这里议事。 伏城把他压在桌案上,看周衡的脸跟下面的白宣纸都要融为一体了,他笑得有点坏,露出两个酒窝,伏城的目光落到一旁的笔架上,悠悠道:“我一直想跟你玩儿毛笔来着。” “太子爷……” 伏城的叫声儿是软软的,但手里的动作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他紧紧扣住了周衡的手腕,下巴轻轻蹭了蹭周衡的颈窝,撒娇似得说了句:“想玩儿。” 周衡当时还在椅子里,伏城从背后抱住他,又一手擒住了周衡的手腕。周衡如同被控制了一般被牢牢禁锢在伏城的怀里。真要是动手,周衡反抗不了几招,但他俩之间从来也没有到达要强上的地步,伏城很少跟周衡提要求,但周衡乐意宠着他,想玩儿就让他玩。 周衡叹了口气,心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把人宠上天了,松了口:“别玩过了。” 周衡刚说完就感觉伏城低声笑了笑,那股笑意有点暧昧,沉沉撞在周衡耳朵里,就这么一声笑意就让周衡彻底心软了。细而密的吻自颈窝处慢慢往上爬,伏城吮吸着周衡的脖子,他皮肤薄而白,伏城亲吻所到之处留下了红紫的痕迹,显得很旖旎。 伏城含住了他的耳垂,亵玩似得挑动,同时发出浅浅的哼声,伏城在上位时像是一只被驯服的野兽,既有侵犯感却又顺从而亲昵。 伏城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下一刻,周衡的嘴唇便被伏城吻住了。 伏城的舌头长驱直入而来,像是一条小蛇一样舔弄着周衡的,他卷起对方的舌尖重重吮吸,然后又是细细舔着周衡的上颚,所到之处是酥酥麻麻的痒。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刚开始是温柔绵长的,后面就变得有点粗暴起来,周衡几次跟不上伏城的节奏,只能被动的跟着对方的步调走,发出难耐的呻吟声。到后来伏城甚至模仿着交合的动作,用舌肉顶弄他。 周衡嘴唇张着,淫液顺着下巴往下流,两人分开时扯出一条银亮的细线,周衡的嘴唇已经肿了,伏城吻过不算完,大拇指按着他嘴角,用拇指轻轻撩着周衡的软舌。这个动作有侵犯的意思,但伏城做出来不让人讨厌,反而别有意趣。 周衡大口呼吸着,下头有了抬头的趋势,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不禁撩。一个吻下来,周衡像是被人泄了力。周衡挑了下眉,觉得伏城不知道是开了哪个窍,跟第一次克制而敬重的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伏城低头看了一眼周衡,他仰着头,被动接受自己的动作,嘴角全是他刚揉出的红痕,伏城觉得这样的周衡很漂亮,他一直就很漂亮。 周衡感觉伏城的手伸进他的衣领里,抽空问道:“你特地学的?” 伏城觉得这姿势不得趣儿,引着周衡坐在桌案上,周衡挺配合的,问道:“你学这种东西干什么?” 伏城正解他衣裳,太子的服饰太复杂,伏城慢条斯理的解着袍子,但他的动作是在四处点火,他不急弄得周衡有点急。伏城此时抬起头道:“怕你不够舒服。” “我……”周衡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他可从来嫌过这个,伏城到底哪里觉得他欲求不满的? 伏城解衣服解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点眉目,他手上解衣服,其他也没闲着,一边解一边用膝盖隔着衣料抚慰周衡的阳物,弄得周衡一直压抑着喘息,周衡总觉得以前纯情的小伏城一去不复返了,问道:“哼……谁跟你说的?” -- 第220页 伏城抬起头,用琥珀色的眼睛瞧他,道:“柳柳说床上锁住太子爷才能争得荣宠,让我跟金王府的小相公学学。”他说完自己就先笑了,他认识了金王府的小相公,顺便也认识了不少京都的娈童,甚至还参加过一次宴席,只不过他长得太凌厉,坐在里头就跟皇上身边围着一圈后妃一样。 周衡已经不知道这话该从哪儿说起了,柳柳让你学怎么伺候人,然后你回头就伺候上我了? 嗤啦一声,伏城解衣服解的有点厌烦,直接粗暴的给扯烂了。周衡感觉伏城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突然变得有点威压感。吻再次落下来,这次没玩什么虚的,上来就是狂风暴雨般的搅弄。伏城一手隔着破碎的衣料去揉周衡的胸口,感受胸前的突起在手中慢慢挺立胀大,然后隔着裤子去揉周衡的阳物。 伏城真认真学过,他也不脱周衡的裤子,隔着裤子去揉,衣料蹭在昂然的阳物上简直是折磨。 “哈……”上面的嘴被堵住,胸前被人玩着,下面又被蹭着,周衡忍不住叫了一声,伏城就知会的褪去周衡的裤子,他摸了两把周衡的尺寸傲然的阳物,然后只集中在龟头上,又是揉又是捏,还用指甲去刮前端的小孔。 “呼……呼……呃!” 周衡突然感到一阵痒,几乎让人受不住,他低下头的时候才发现伏城不知道什么拿来的毛笔。 这场面确实有伤风化了些,周衡下体未着寸缕,上面的衣裳被扯得七七八八,偏偏还破破烂烂的挂在他身上。周衡本想偏过头不去看,却忍不住想看。毛笔是根紫毫中楷,伏城还挺会挑,这根笔比旁边儿的羊毫要硬些。毛笔顺着狰狞的阳物游走,笔尖时而轻时而重,像伏城这样腕力好的人几乎能把力道控制得丝毫不差。 如果前头还能忍,后面笔尖到达龟头和孔洞时就要了人的命,他只觉得一股刺痛的痒,没人能忍得住这样的刺激。 周衡想躲,伏城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手扣着他的腰往自己这边带,不肯给他丝毫逃跑的余地。周衡全身都在抖,尤其是阳物,随着毛笔的动作上下颤动,周衡攀住伏城的肩头,很快就去了。 周衡埋在伏城的肩头,余韵之后仍然止不住的抖,伏城就耐心的拍着他的背。周衡第一反应是有点羞,片刻之后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和爱人之间干这种事儿总是能露出平日里显不出的情绪来。 周衡这边刚顺了气,伏城便把他翻了个面,让他趴在桌案上,而那支笔根本没离开,顺着已经瘫软的阳物就朝后绕去。桌边有一个打开的胭脂盒,柳柳送的玩意儿,行房事的时候都用貂油,进行的能轻松快意些。而这个胭脂盒里的东西应该不是普通的东西,只进出了两下里头很快就放弃了抵抗,变得柔软而顺从。 毛笔上沾了貂油,没什么阻碍的捅进去,毛笔还不如人指头粗,但带来的快意可比指头更甚。笔尖上的硬毛轻轻刮着甬道,光让人想象就头皮有点麻。周衡以为这花样玩到头也差不多就这样了,结果后头又是一撑,伏城的手指也探进来。 这个花样周衡不是没玩过,以前给伏城上药的时候,他也喜欢手指绕着进去扣弄。但现在里头有一根笔,伏城的手指还在增加,两只手指夹着笔杆子横冲直撞,没有半点温柔。 “够……够了。 而伏城这时候完全不听周衡的话,竟然加进来第三根手指头,后穴被撑到极致,又酸又胀,周衡感觉那笔在其中游走,经过一处时,他忍不住一个激灵。 “进、进来。”周衡咬着自己的手腕命令道。 伏城附在他耳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周衡的面颊上,他已经撤出了手,但笔还留在里头。他用下体蹭了蹭周衡,道:“你想让我这样进去吗?” 周衡光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道:“你敢?” 伏城笑了,他似乎是玩够了,也有可能是忍不住了,他把周衡翻过来,让他面对面正对着他,伏城不喜欢后背位,那样看不清人的脸,他喜欢看周衡的脸,失控和情动的样子都漂亮。 伏城扶住周衡一条腿,之前已经被玩开了,现在倒是没什么阻碍。伏城下身一挺,然后重重撞进去。 两人终于完完全全契合在一起,伏城知道周衡快意的地方在这儿,这会儿不玩花样,就持续的猛攻那一点,弄得周衡如同狂风骤雨下瑟瑟发抖的树叶,颤抖不停。 周衡勾着伏城的肩膀,腰跟着伏城的节奏上下松动,迎合着伏城的节奏。两人在京都之后只感到压抑,很少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性事,这回倒是一股脑的发泄出来,像是天生为了契合对方存在的。 两人像是堕落到欲望的深渊里一般,室内回想着他们的呻吟和嘶吼,分不清是谁的喘息。 桌案上已经是乱七八糟,两人把宣纸弄得湿透了,旁边还散落着周衡看过的折子。 “殿下?”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竟然是已经离去的胡以侃。 周衡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能玩得起,但并不代表愿意让人看到他现在这幅样子。 伏城上下打量着周衡,他耳尖都红了,脸色有点羞愤的意思。“你不回他吗?”伏城假意的问了一句。 伏城好像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多么焦灼,有点恶意的挺了挺腰,专攻着周衡的那一点,周衡紧紧咬着牙,把呻吟声咽下去,自制力好的没话说,没露出半点儿音来。 -- 第221页 周衡想找个由头让胡以侃离开,但他根本没法开口,他这样的嗓子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只能等着胡以侃自己走开。 伏城堵住了他的嘴,但他的方法无疑是火上浇油,两根手指探进去绞着,道:“要不要我帮你说啊?” 伏城的声音里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闲适,周衡重重咬了口伏城的指尖,鲜血很快就浸润在两人口腔里,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带来了别样的意趣。 胡以侃估计是有要事要跟周衡商量,他知道平日里这个时候周衡一定在书房,只不过为什么今日房门紧闭,门口连个侍奉的小厮都没有? “殿下?”胡以侃又叫了一声。 伏城的动作没停,周衡紧张之下紧紧绞着他,里头又紧又舒服。伏城掐了一把周衡的阳物,他手法娴熟的揉着,那东西本来就已经硬了,如今被伏城握在手里几下就有了要去的趋势。 周衡瞪了他一眼,难以控制的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周衡觉得他总是被伏城那副善意的样子骗,有时候总是忽略他身体里兽性的一面。 而胡以侃已经一手推到门上,他俩一起望着门,时间都被拖慢了,而身后的快感也在不断放大,伏城加快了步调,不论是后头还是前面,伏城抽出去,然后再狠狠顶上来。 周衡张了张嘴,然后所有的呻吟都被伏城的手掌堵住,下体如同打桩一样撞着。 胡以侃的手落在门上,他推了一把,但门纹丝不动,他一时没有推开,“这门怎么锁了?” 胡以侃嘀咕了一会儿,小五总算是出现了,他对胡以侃说殿下不在,让他改日再来,然后把人引出去。 人走后,伏城才松开他的嘴,两人拉开了点距离,这时候已经没人想着胡以侃了,他们之间的喘息不断加重,两人都沉浸在这场混乱的性事中。周衡在伏城的背上胡乱的挠了两把,留下了道道血痕。 最终他们一起达到高潮之后,伏城才抱着他,声音沙哑道:“进来的时候就锁好门了,我呀,哪里愿意让你被人看。” 周衡懒得理他,他没什么力气,但伏城还是不依不饶的,轻轻蹭他,讨赏似得道:“我学的好不好啊?” 周衡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哼了一声,伏城笑嘻嘻的道:“我还有个更好玩的。” 周衡也不知道伏城到底是跟谁学坏了,他今儿要是不夸他学的好,伏城能折腾他哭喊着说出来。周衡明白这个道理,在伏城有进一步动作之前,打断伏城的话道:“好 伏城听了便紧紧抱住他,道:“你要是真这么舒服,我再跟你玩一次。” “别……唔……” 周衡的拒绝很快就没音儿了。 第二日胡以侃和家臣们在周衡书房议事。 胡以侃觉得太子爷八成是病了,他脸色有点虚,刚才伏城进来过一次,给太子爷腰后垫了个软腰枕就走了。太子爷没好气的瞪了伏城一眼,伏城倒是一身轻松的走了。 胡以侃以为这两人又闹什么别扭,因为太子爷今天不太对,他先是打开奏折然后不知道看到什么又给合上了。他们继续讲了会儿正事儿,太子爷让小五把宣纸收了,又过了一会儿把毛笔架也给收了。 他们之间的谈论总是被这样莫名其妙的打断,最后桌案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了,太子爷靠着腰枕,脸还有点黑,总算是可以开始讲正事儿了。 第108章 宴会刺杀 周衡觉得伏城再跟他家里的两个女人相处下去, 迟早会不正常, 于是琢磨着带着伏城出门。 周衡想过给伏城安排一个差事, 但是让伏城按照旁人的规矩来总像是委屈了他,他宁愿把伏城带到身边。 出门需要找个身份由头, 就像是当时周衡在白麓城找了一个教书先生的身份一样。伏城摇身一变成了周衡身边的带刀侍卫, 他穿着侍卫的藏蓝色衣服,倒是第一次让周衡觉得侍卫的衣服能这么挺拔。 但宫中侍卫服没有帽子, 伏城额头上的火云纹太显眼,让人难以忽视。伏城并不想用一些手段把火云纹弄没了, 这是他素未谋面的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周衡找了一条抹额, 上面还镶嵌着一块蓝色宝石。等他把伏城装扮好了却是一愣,伏城的神态是坦然的, 此时一抬眼皮,琥珀色的眼睛似乎要直直望进人的心里,周衡被他看着心都漏了两拍, 伏城像是西域小国的王子。就他现在这个样, 周衡真不敢放他出门。 而伏城从等身铜镜里看了一眼自己,忙把这抹额扯了, 道:“什么玩意儿?看着娘里吧唧的。” 西域小国的王子如同镜花水月眨眼间就没了,现在站在周衡面前的又变成了那个吊儿郎当的刀客。 周衡在打扮伏城这件事上来了兴趣, 伏城穿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 他跟周衡的体型相差不大,好几套锦衣华服套在身上也不违和,看着像是哪家跑出来的小世子, 前提是伏城别开口说话。 最后,伏城穿了太监服,尖帽压住了额头上的火云纹,脚踩白底靴,鬓角垂了两条带子。但伏城这人半点阴柔之美也无,眉宇间有的全是一股冷峻。 周衡没见过这样的太监,也没人见过这样的公公。但伏城就像是一块藏也藏不住的宝玉,越想藏起来越显得欲盖弥彰。伏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先是一笑,估计是被自己逗乐了,道:“懒得换了,就这么着吧。” -- 第222页 于是一个柳荫巷刀客暂时成了伏公公。周衡再三嘱咐伏城不要出风头,伏城心中有数,也再三保证自己就是个小公公。 周衡带伏城去赴宴,今日是齐王过寿,宴请了京都的王公贵族,朝臣来的少,只是送了礼,因此也算得上是家宴。但皇室除了周衡这一脉都枝叶繁多,这样的人马加起来也是个大阵仗。 伏城对所有的事情都像是提不起兴趣一般,不论提到什么都是懒洋洋的,哪怕是去赴宴也是如此。 伏城上次参加宴席是夏侯府的喜宴,原本以为是白麓城富甲一方的侯爷设宴应当是极尽奢华了,但如今跟齐王的宴席比起来还是差太多。 齐王府比太子府规模更大,然而宴席没有落了俗套只是在宴客厅摆放,而是从主客厅一路摆到了小花园。吃喝玩乐什么项目都有,有人比赛射箭,有人有雅兴玩投壶。 周衡的位置在外,伏城下意识的打量了周衡的身边,抬头有一串红色灯笼,背后又是一郁郁葱葱的竹林,如果是赏景那确实是个好位置,如果是杀人,那也算得上是个好位置。 周衡在与人交谈,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他是名义上最尊贵的人物,来来往往打交道的人不少。伏城在白麓城时就注意到了周衡不爱喝酒,但有时遇到辈分比自己大的还是要应酬两句,喝两杯才像话。他看周衡的脸已经有点微微红了,但说话时还算是镇定。 伏城想提醒周衡不要贪杯,想说话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小太监,没有任何立场。 伏城刚开始还默默记着这些人的名字,他常年与人打交道算不上是什么难事。但来来回回都算得上是周衡的表亲,伏城也懒得去看了。 周衡与人交谈时伏城就悄悄站着。宴席上只有王公贵族是活人,旁人都是“死人”,伏城总算明白了小五为何说自己是个死人了,伏城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只是天地间的一尊摆件。 伏城无事可干,低头看到桌子的美味佳肴,听说这两年势头不太好,京都的贵族们节衣缩食已经不像以往那么铺张浪费了,但在伏城眼里已经是极尽奢侈,未吃完的鱼肉就这么放下了,这帮贵族们放下筷子大概也不会再碰第二次。 伏城难免想起了城门外的难民,诚然他不具有家国情怀,也不是像是江为止那样胸怀天下的人,此时都被这些贵族的奢侈刺痛了,贵族和难民的对比是惨烈的,根本让人难以忽视。 周衡一边与人应酬,看到了伏城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往后靠了靠,挨近了伏城,身上一股酒气,低声道:“回头咱俩送给城门外的乞丐。” 伏城一愣,他总觉得周衡没注意到他,没想到对方一点都没落下自己,还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周衡只低声与伏城说了一句,眼角投来一瞥,然后又回去跟人交谈。伏城觉得心中一暖,同时又感叹,自己被周衡吃的死死的,这辈子算是完了。 周衡没有与齐王过多打交道,他们交谈了几句之后就各自落座,连眼神都不再交流,好像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叔侄关系。 周衡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大多数都是客套两句。他们对这位刚解封足禁的小太子爷态度不太明朗,周衡名义上是太子,但永乐帝的态度又是那样冷淡,关于他失势的猜测从未停止过。但只要周衡一日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人们就不能小看他。 这些人跟周衡打交道,并不是单纯的问候,大多带着试探之意,周衡这两天与左相走得近,他们似乎在折腾什么新政,推行新政是最有油水的时候,有不少人想来探探口风,也有不少人是单纯过来给周衡添堵的。 而这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在伏城眼里就到了滑稽的地步,他看着周衡与他们交涉,明明心中厌恶却不得不拿出一个太子的样子。他孤零零的坐在这群虚伪的人中间,让伏城恨不得把他马上带走藏起来。 但周衡不属于他,他是太子爷。 伏城正想着,宴厅内热闹起来,伴随着一阵鼓声,一队舞者游鱼一样涌进来,他们甩着长袖子柔若无骨。与此同时古琴音起,如同冷泉一般倾泻而出。 在坐有雅兴的人拍手道:“好一曲《乌夜啼》!” 伏城不知道背后“人生长恨水长东”的背景,也听不懂什么好不好,他对于这种东西一窍不通,只觉得挺顺耳的。伏城没见过这样的搭配,琴声贯穿始末,似乎是说不尽的哀愁,但中间又夹杂着几个鼓点,而舞者每一个动作也恰恰踩在鼓点之上,原本是柔若无骨的舞蹈一下子增添了些力量感。 但自从这群舞者进来之后伏城的眉头压根儿就没舒展开过。领舞的人是个男人,也不知道策划的人到底是为了讨好谁,兴许是听了一耳朵周衡近来好男色,真的找来了一个胡人男舞者。 舞者也是高鼻深目的长相,但眉眼都要比伏城柔和,身段软的不像话,像是无骨的美女蛇。他身穿白衣,倒是模糊了性别。舞者动作大胆,好几次抛来媚眼,按理说亲王宴席上不应该出现这种人,太过了,八成应该是齐王允许过了。但伏城朝着主位望去,齐王也是皱着眉头,似乎对此也是惊讶连连,因为这个男人的一张绝美容颜,宴席上不少人已经蠢蠢欲动起来。 明明只是一场家宴,因为这场舞蹈一下子变了味儿,像是关起门来享受的一场奢·靡宴会。气氛越来越粘稠,变成了湿答答的暧·昧。 -- 第223页 齐王欲言又止,他本想换个节目,但看在座客人都兴致勃勃,也不好再出手阻拦。 周衡也皱着眉头,如果这是有人想要拍马屁,那他明显拍到马腿上了。周衡明明什么都还没干,想到伏城在自己身边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偷腥来了。周衡下意识的去看伏城,发现伏城没有恼怒,倒是一直盯着舞者看,目不转睛的似乎沉浸在其中了。周衡心想,他还当伏城要吃醋,结果看着比自己还兴致高! 胡人舞者比汉人要奔放得多,这帮舞者刚开始只是抛媚眼,接着就与王公贵族们大大咧咧的互动起来。不过动作浅尝辄止,大约只是摸摸小手,喂一杯酒,就算是这样的小动作就像是一开始就被编排进舞蹈中一样,与乐师配合的天衣无缝,每一个动作竟然都跟得上节奏。 舞者一路吃豆腐,总算是晃荡到周衡这一桌,周衡一皱眉,他有了伏城对别的男人并没有兴趣。但明目张胆的拒绝似乎不太合理,他心想着是对付过去就算了,伏城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但当那绝美的容颜出现在周衡面前时,他还是一愣,手被对方捉了个正着。 对方朝周衡魅惑一笑,还未来得及进一步的动作,下一刻手腕却被伏城死死捏住,如同铁一样焊住抽动不得。舞者也是一愣,没注意到周衡背后的小太监,他娇滴滴的朝伏城道:“疼……” 周衡刚想说这不合规矩,但他没说出口,因为更不合规矩的事情发生了。 伏城一只手越过周衡,手持周衡用过的银筷子,就这么直直捅进舞者的手背,周衡只听到噗嗤一声,伏城连着对方的手直接捅穿在桌上。此时鲜血迸发,连带着身边人的惊呼把宴席的气氛完完全全打碎。 周衡当时心想的竟然是,伏城竟然如此凶悍。但与此同时伏城一手把周衡的脑袋偏了偏,动作温柔,跟对待舞者的粗俗是两回事儿。周衡一愣,一根小指粗细的小箭从舞者张开的嘴吧弹射而出,速度快到几乎肉眼不可见,然后铮的一声弹进周衡背后的竹林,腐蚀出一个孔洞。 那舞者发了狠,约莫是没料到周衡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大人物。伏城反应比他快得多,整个人一跃而起,太监服下摆如同大雁展翅一样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扇面,下一刻伏城对着对方绝美的容貌丝毫不怜香惜玉,竟然一掌把对方的下巴给打碎了。 伏城此时半跪在桌案上,一手捅着对方的手,一手捏着他下巴防止他吞毒自杀。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是真的不合规矩,竟然就这样直接站在了太子爷的饭桌上。 伏城眨了眨眼睛,想起了周衡那句让他别出风头,伏城忽略旁人看他惊讶的目光,对周衡道:“我说这是个刺客,你信吗?” 第109章 狗拿耗子 伏城说这是个刺客这当然是个刺客, 因为就在这人暴露之后其他人也恢复了本来面孔。琴音戛然而止, 其他客人也反应过来, 这琴有摄魂的效果,难怪自从这帮人进来连气氛都不对了。 齐王最先反应过来, 喝道:“捉拿刺客!” 而场地中央的人一下子从舞者变成了刺客, 突然露出青面獠牙,甩出自己的武器。 “杀了这群狗官!” 伏城本以为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周衡,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伏城的功夫,竟然开始猎杀其他王公贵族。这应该是民间的人, 看不惯贵族奢侈的生活来造反了。 皇室宗亲出门身边都带着侍卫, 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贵族们全愣了, 在周衡隔壁桌的一个世子爷竟然就这么抖抖索索的钻进桌子下,丝毫不顾自己的形象全无,头上还顶着饭菜。然而他刚钻进去, 只听一声裂响, 桌子被直接劈成两半。 那世子爷又抖抖索索连滚带爬出来,额头上挂着血, 一扭头看到了站在他跟前的刺客。 “救命!” 伏城想出手,周衡倒是顺手救了一把他表亲。周衡手腕一拍, 桌子上的茶杯悬空而起, 下一刻朝着刺客而去,那人被打了个正着,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上前, 周衡道:“自己躲起来。” 那表亲缩在周衡身边就跟个小白兔一样,他又不像太子爷,哪里看过这种阵仗。 伏城发现齐王家圈养的高手已经出动了,伏城在其中认出了小五,他们正收拾剩下的人。 伏城听着背后战斗的声音,此时缓缓扭过头看着周衡,对方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伏城这才想到自己似乎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周衡根本不想让伏城出风头,恨不得把他藏着。这帮人小五他们本来应该是能应付的,而他也低估了周衡的功夫,一个小小舞者应该不能把他怎么样,是他过于担心才贸然出手。 伏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轻咳了一声,拍了拍自己手下的舞者的脑袋,道:“这个还活着呢。” 两人的气氛有点冷,旁边就是刀光剑影,两人好像全不在乎。 周衡呵呵冷笑,伏城是真的狗拿耗子,像是个小狗一样叼了一只半死不活的耗子在主人面前,还一个劲的摇尾巴,你看!还活着呢! 怎么着,周衡是不是还要给伏城一个奖励? 此时一个刺客冲着周衡而来,被怒极了的太子爷一脚踹出去,人砸在后面的柱子上,吐了一口血,竟然聪明的没有再向前。 伏城手底下的这个人倒是老老实实的,主要是被伏城扭着按着,像是猛禽爪子下的一只瑟瑟发抖的小老鼠,除了一直瞎哼哼也确实干不了什么。 -- 第224页 周衡懒得管他,喝道:“慌什么慌?” 宴会厅里的贵族们听到了周衡的话突然一愣,他们怎么可能不慌,很少有世子爷愿意吃苦去习武。周衡顺手抹了一个不长眼的刺客的脖子,道:“不过是一群江湖客,你们丢不丢人?” 宗亲们看到周衡杀人如此果断,虽然还是怕,但也不如刚才那么不顾形象,好歹镇定了不少。 刺客们并不恋战,大概缠斗了一炷香的时间,被齐王府的侍卫打得连连败退。这些人还真的被伏城说对了,这一帮刺客看到风头不对立马撤离,走不了就吞毒自杀,最后剩下的唯一一个活口真的就是伏城手底下的。 伏城看风波已经停息才跳下桌子,把人交给小五,然后又乖乖的回到周衡身后,准备履行他答应周衡事情,安分守己安静木如鸡。但他再想假装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简直就是当旁人都死了。 齐王若有所思的看了伏城一眼,然后才开始处理宴席上的大事。 这帮刺客的目的似乎是整个宴席上的贵族,伤了五个,一人已经半死不活,被齐王紧急送去医治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命。 这一下子,王公贵族们什么享乐都烟消云散了,赶忙坐着自家轿子回府,把烂摊子留给齐王和周衡。 “叫禁卫军,全城搜捕。把他送到刑部连夜问审。”周衡断然下令,下完之后才意识到这里是齐王府不是他太子府,于是看了一眼齐王爷,齐王爷当然不可能恼怒,点了点头让人去执行太子爷的命令。 已经沉睡的京都此时猛然苏醒,锦衣卫和禁卫军临时被叫起,护送这些宗亲回去,与此同时当夜宵禁严格,四处都在捉拿逆贼。 这些人八成是想要杀官造反,江湖自发组织的小队,在京都就有一个双刀会搞得王公贵族出门时小心谨慎,生怕自己的脑袋突然就被这些江湖客给摘了。 只不过没想到这次能闹得这么大,竟然能潜入齐王府内部,周衡道:“有人接应。”这事儿不是一个单纯的造反,应该是内外联合,王室内部已经有人坐不住了。幸亏伏城还抓了一个活口,大概是个硬骨头,但再硬也硬不过刑部,送到刑部连夜审问去了。 周衡和齐王合力收拾烂摊子,一面安抚宗亲一面调查真相,属下进进出出来回通报,大半夜的齐王府也是热闹了,这件事明天将会轰动整个京都,也不知道那位永乐帝还能不能坐得住。 折腾下来,府内该走的人都走干净了,只留下了周衡和齐王两位宗亲。 周衡和齐王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他们作为血缘上的亲父子从未交谈过。周衡在出发去白麓城前才知道自己是齐王的儿子。 齐王爷当年和永乐帝相争落败,皇位和女人都归了永乐帝,而永乐帝心眼实在不大,不敢给齐王实权,因此齐王爷表面上只能算是个闲散王爷,私下在府内养了很多江湖高手和死侍,比如小五。齐王爷不能那么明目张胆的帮周衡,却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伏城正在研究弹进竹子里的毒箭,朝堂上的事情伏城不懂,但刺杀的事情伏城懂。 这是剧毒,能够藏在人的喉咙里就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优秀的刺客只有两种,第一种是淹没到人群中都找不出来的,比如没有破相前的张金生。另外一种是一次·性·刺客,长得条靓盘顺,美女美男刺客都属于这类。刺杀对象往往是高官贵族,以美色-迷惑然后再一举拿下,但这种东西十年培养一个,刺杀只有一次。 一个小小的民间双刀会能有这么大的力量?伏城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这场看上去是江湖中人以武犯禁,背后绝不是如此。 齐王和周衡并肩而立,他们对刺杀之人已经心中有数,看来已经有人先坐不住了。齐王看着远处的伏城,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听说你带了个男宠回来,没想到你带了匹狼王。” 周衡养男人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周衡也不加以掩饰,伏城这个人根本不可能藏得住。 齐王一顿,又道:“在京都,狼活不了多久。” 周衡想起了草原部落送来京都的一匹狼,被锁住四肢囚禁在巨大的铁笼里。草原部落说这是狼王要献给永乐帝,言下之意永乐帝连草原狼王都能降服。永乐帝龙心大悦,免了草原部落三年朝奉。 那匹狼的样子周衡见过,在笼子里的时候总是懒洋洋的抬一抬眼皮,凑近了就呲牙咧嘴,跟伏城的神态竟有八分相似。 狼王进了京都无人驯服得了,过了一个月就死了,如今他的皮毛八成已经在永乐帝的龙床上。 尽管周衡并不想把那匹狼和伏城联系在一起,但他听了太多这些警告,太后的齐王的和胡以侃的,胡以侃跟他说过好几次,带着这样一个人将会是个巨大的麻烦。 齐王还想跟周衡说些什么,周衡长得跟陈皇后很像,跟自己并不像。周衡小时候齐王爷只敢远远看着他,一点过分的亲昵都不敢给,害怕旁人看了会说三道四。那时候周衡是天之骄子,永乐帝和陈皇后恨不得把他宠上天,齐王不敢逾越,因此周衡得知自己身世有问题的时候第一时间根本没往齐王爷身上猜。 齐王爷这两年招了这么多江湖客,他没实权但手下发展了不少商业,他广招谋士和有用之才就是为了周衡。 然而等周衡和他再次相见时,齐王爷竟然还是不敢再逾越,他应该想敲打一下周衡,却不知道应该是什么立场。 -- 第225页 齐王爷看出了他对那个刀客的保护太过,总有一天将会是祸端,但他又看到了周衡看伏城时似水柔情的目光,又想他当年和陈皇后无果,能不能让周衡尝一尝这人世间的爱。 齐王爷想了一通,最后只是沉沉叹息。 “走吧,后面的事我来,明日你在家养伤不要出来。”齐王最终只说了句公事,这些宗亲在自己寿宴上出事,明日不知道要面对什么腥风血雨。 而周衡却从这句话里感觉到一丝安慰,起码这个中年男人是真的为自己好,周衡花了好长时间接受了自己身世,如今也需要花很长时间去处理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周衡道:“小心些。” 周衡与齐王告别之后,招呼上伏城就走了。 等出了齐王府,上了马车伏城才道:“那什么,我是一时心急。” 周衡低着头,他心中很乱,一直在想事情,此时看了一眼伏城,对方就跟做错事儿的小狗一样,周衡揉了揉眉心,他刚才酒喝多了,现在有点上头,道:“我没怪你。” 伏城嗯了一声,道:“你不用担心我。” 伏城的意思是自己武功很好,不会出事,但周衡并不这么想,如果伏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弱书生,那周衡能把他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可偏偏伏城太特别了,他就是一柄泛着寒光的刀,人人都怕但也人人都想要。 周衡突然道:“今天不能去送饭菜了。” 伏城一愣,周衡还记得这件事,他本想宴席结束之后用荷叶包着剩下的饭菜送给城里的乞丐,但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别说饭菜全被糟蹋了,就是有没有下毒都不一定。 伏城嘿嘿笑了两声,自己的话被人记在心上是一件特别好的事儿。 伏城道:“你不回府啊?”这不是回太子府的方向。 “带你去个地方。”周衡一挑眉头,道:“你知道京都的路?” 伏城道:“知道啊,我还知道崇华门内不能纵马,一品大臣可以坐轿子,一品之下要步行。古阳路不能佩剑,进了立成门之后只有宦官可以通行,宫中所有侍卫绕行……” 伏城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满身酒气的周衡冷不丁的抱住,刚巧马车颠簸了一下,伏城鼻子磕到周衡肩膀上了,“你发什么疯?” 周衡却紧紧搂着他,周衡总以为伏城这几日就只是跟他府邸里两个小妾瞎玩,对京都没有丝毫兴趣,没想到对方竟然偷偷记住了京都的路,连那些繁琐的规矩都一起记住了。 京都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但凡进来的人都没有自由可言,而伏城却甘愿跟他一起进来,陪着周衡适应这座牢笼。 周衡抱着伏城,总觉得现在不抱住以后就没机会了,而伏城却道:“你要是想在马车上玩,你说一声,我精力挺好。” 伏城说的如此自然,把周衡那点感动捅得烟消云散,周衡叹了口气,和伏城对视,然后认真道:“你离那两个女人远点成吗?”周衡身边那纯情小刀客已经没影儿了,现在的伏城进步非凡,一天天就想着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伏城隔着衣服在周衡肩膀上咬了一口,跟个小狼狗一样,“不成啊太子爷。” 第110章 周衡的人生 周衡大半夜带伏城去了刑部, 他之前在这里挂职。京都以外的藩王有封地, 而在京都的宗亲便有些挂职。混的好的可以挂职在京兆府和户部这些油水大的, 而失宠的周衡在刑部做过一年。虽然看上去是属于三省六部的大官,但这不是一个好活计, 来来往往几宗案子走下来难免要得罪人。 大周朝的刑部本来设立只有刑罚一个功能, 久而久之又加了审讯的功能。这见怪不怪,东厂、锦衣卫、京兆府都能审, 这个混乱的年头,不缺要审的人。 周衡当年肯来是来查陈皇后的死因的, 他第一年到大理寺挂职, 第二年就来了刑部,两边经历加起来也算得上是跟死人打交道惯了。他顺便学了一手仵作功夫, 还略通一些严刑逼供。可以说周衡这位太子爷自从陈皇后去世之后就完完全全走歪了帝国继承人的道路。 周衡前面十几年照着帝王的模板成长,文武双全性格谈不上活泼但也谈不上冷。而陈皇后死后的经历就给他这个人注入了一点偏执来。 刑部因为刚送来的胡人舞者而刚刚苏醒,大半夜的也得爬起来做事, 刑部尚书看到周衡之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这位太子爷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几年相处下来尚书大人对周衡的能力十分认可,能把案子处理好还能堵住各方的嘴, 绝不是什么简单的活。 伏城听着里面舞者的惨叫声有点不解,周衡带他上这里来干什么。 刑部尚书说今夜八成审不出来, 让太子爷别等了。周衡应了一声, 他还真不是来看胡人舞者的供词的,他是带伏城来看看的。 伏城不明所以的站在周衡旁边,他让伏城看, 那伏城就看着。 他们还未走近就已经听到了严刑逼供的声音,“你招不招?” “你第一次进来吧?” “那我跟你说说,上一个死也不认的人什么下场。身上三十六个洞,肋骨琵琶都弹穿了,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还得拿上好的参汤吊着他的命,怕他一口气死了。” “我跟你说,你别小看我们这行,细工出慢活,我既不能把你玩死,也不能让你太松快,我有时间慢慢跟你耗着……” -- 第226页 舞者的惨叫声传来,空气中有皮肉烧焦的味道。这种人间惨案看久了还是容易头皮发麻,伏城在柳荫巷见惯了厮杀,大多数都是给个痛快,不那么折磨人。而以折磨人出名的杨磊跟这帮人比起来那真是清淡的跟白开水似的。 “我以前是这么长大的。”周衡冷不丁的开口。 伏城歪头看了一眼周衡,周衡的脸被红色的烛火照着,像是冷冷的白玉上镀着一层血光。周衡是在跟伏城交底,让伏城明明白白知道周衡是个什么样的人。 伏城把他从血光中拽过来,一路拽到月光下,惨叫声渐远,这里有点活人气。他警惕的看了一眼,周围没什么人,仅有的几位官员都在里面审讯。 “你是不是喝多了?”伏城问道,他看周衡在宴席上喝了不少,周衡酒量不太行。 周衡是真的有点晕乎乎的,没到达神智不清的地步,就是比平时要闹腾点。他不是醉了,就只是跟齐王的一番对话勾起了他内心的一点东西,他想让伏城看看。 “我看完了,走吧。”伏城觉得这地方简直是鬼气森森。 周衡嗯了一声,扣着伏城的手就走,伏城压着嗓子说:“哎哎哎,外头有人。”这是周衡和伏城的约定,在外不要动手动脚,克制一点免得惹麻烦。伏城平时就是手痒了也不敢动他,现在就这么被周衡牵着走,手腕被扣住,挣都挣不开。 “不放。”周衡头也没回道。 伏城扭头看到了一个侍卫,冷不丁的看到这一幕有点尴尬,侍卫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见到。只是心想太子爷口味奇特,连太监都喜欢。伏城心想周衡都不要脸了,他还要什么脸? 就这么着,周衡又带着伏城半夜参观了大理寺,大理寺守卫森严,两人偷偷溜进去的,还有点刺激。但周衡非要带他去看他以前老坐着的档案室。 伏城跟他进了大理寺,大半夜不回家睡觉,跟太子爷一起在那儿看卷宗,还真是有情趣得很。 “我以前老在这里翻卷宗,都快翻烂了。”周衡想起了他的过去,一个人坐在这里翻阅卷宗,卷宗里不可能留下证据。按理说陈皇后的卷宗应该存放在皇室内部,作为贵族不应该出现在大理寺这样的地方。当年周衡执意要给陈皇后翻案,闹到了大理寺去,但这里的资料也只是单纯的记载死因,再多的东西也没有。周衡翻到陈皇后的死因那一页,一遍又一遍的看。陈皇后是因为打入冷宫郁郁寡欢而死的,郁郁寡欢,呵,这四个字和陈皇后丝毫不配。周衡知道自己的母亲,一个绝对有野心有魄力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会因为一时的冷宫而放弃自己的人生。 伏城一边听着周衡说话,一边小心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招来侍卫。 伏城和周衡一起席地而坐,外面的月光有点暗淡了,无法照射到这块阴翳之地,只有可怜的微光把他们俩拢在一起。 周衡看了一会儿,他能把这本卷宗倒背如流,但每次看都像是第一次看,他突然道:“萧淑妃萧文月、曦贵人万柳溪、陈贵人陈莱、大宫女绿水、宫娥小春、宫娥小婵、宫娥曼芝、太监小贵子、东厂刘喜……” 周衡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他们的名字,伏城听出来了,这些八成是害死陈皇后的人,只不过没想到周衡竟然记得如此清楚,一个字不落。伏城听着心里发酸,这些名字垒成了一座看也看不到头的高墙,把周衡自己困进去了,周衡念了四十七个人名终于停下。 周衡顿了顿,冷笑道:“他们已经死了。” 伏城一愣,周衡失宠期间并非什么事也没干,他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把每个参与陈皇后之死的人都拉下马。参与陈皇后死亡的所有人,那些磨刀的、开门的、望风的、收拾尸体的、掩盖真相的、说谎的。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只要跟陈皇后之死有一丁点的关系,都逃不过周衡这一关。 哪怕处于人生低谷的周衡都没有放弃过复仇,并且做的天衣无缝,他有耐心,有智谋,是最可怕的复仇者。 伏城一挑眉,也不觉得周衡怎么样残忍,只心想自家男人还挺厉害的。 周衡顿了顿,道:“周盛。” 伏城想了半天,没想出这人是谁,周衡又缓缓道:“周盛,字宁远,号永乐。” 伏城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永乐帝! 周衡说话的时候没有表情,相反的他相当的放松与平静,恨得太久了,让他再想起来的时候心中都没有什么波澜。 “这是最后一个。”周衡道。这是杀死陈皇后的最后一个人,周衡为此回到了京都,他等着看永乐帝惨死的那一天,为了这一天他忍辱负重,愿意牺牲自己所有的东西。 “走吧。”周衡揉了揉眉心,他有点累了,站起来的时候都有点晃。 伏城嗯了一声,他知趣的扮演一个倾听者,不过分流露出同情。伏城以为周衡应该是玩儿够了,发泄了一场心里话应当会好受些。结果周衡非要半夜去紫禁城,搞得伏城还以为周衡大半夜想去弑帝。 伏城抱住他,心想他一个刀客都知道九道宫门已经关了,就算是太子爷也进不去,除非周衡出示龙符,但那样跟造反也没什么两样了。况且现在京都四处都在捉拿双刀会的人,锦衣卫和禁卫军还在巡逻,碰到了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哎哎哎,明天再去。”伏城哄小孩一样。 -- 第227页 结果周衡却一肘子撞到伏城肚子上,伏城没料想到周衡发酒疯这么严重,一个没留神让他给溜出去了。 伏城啧了一声,他又不敢跟周衡动手,伏城今天敢揍周衡,明儿就能被他捆起来玩儿上个十八种花样。 周衡的眼睛在晚上很亮,道:“夜闯皇城你敢不敢?” 伏城也很认真道:“不敢。”双刀会的人谁都想夜闯皇城搞刺杀,然而他们千辛万苦都做不到的事情,周衡偏偏要带伏城去做,理由也没什么理由,就是去撒欢的。 周衡斜看他一眼,道:“怂样。” 伏城还在垂死挣扎,道:“不敢就别去了。” 周衡冷笑道:“你不敢,那就跟着我。” 伏城没想明白这对话是怎么拐到这儿的,但周衡人都已经走了,伏城只能跟过去,总不能放这样的周衡出去乱跑吧? 周衡对皇城熟门熟路,两人东躲西藏上蹿下跳的躲避巡逻的侍卫,总算是来到崇华门外,顺着墙根走,这一处竟然没有侍卫看守,周衡压低了嗓音,道:“他们换岗,半柱香的时间。” 伏城心想太子爷你明白京都运转的规律但不是这么用的啊。 伏城刚想着,周衡已经踩着皇城墙而上,他踩在墙上如履平地,片刻之间已经跃至墙头。这是一个极为显眼的位置,只要守卫不经意的抬头一看就能看到他们的太子爷发酒疯。 而周衡没有马上走,他站在方寸之间的城墙上稳住了身形,然后就这样对伏城伸出了手,“上来。” 周衡整个人被月光照得透亮,他身上还穿着赴宴时的那件蓝色袍子,一阵微风吹来,此时袍子上绣着的暗纹细节都显现出来,周衡如同置身于水底,身上是不经意之间的水波粼粼。 伏城盯着周衡伸出的那只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而他也听到了守卫的脚步声,人已经处于拐角,下一刻就要来了。 疯了,真的是疯了。 伏城脚踩城墙一跃而起,并未设置缓冲的力道,如同猎豹一样猛地朝周衡扑去,就在侍卫转过身的那一刻,伏城已经把周衡扑倒,在空中旋了个圈悄然落地,连个衣角都没让人看见。 “你刚才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侍卫停下来仔细听了一会儿,只听到了一声猫叫,道:“野猫吧。” 而在城墙的另外一侧,伏城紧紧把周衡搂在怀里,面前就有一只橘色的大猫,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全身的毛都炸了,呲牙咧嘴的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恨不得替门外那两个不长眼的侍卫干了守门的活。而伏城揽着周衡,朝大猫眨了眨眼睛,与此同时勾起一个笑意,咧出了两个酒窝。 嘘—— 大猫看了一会儿觉得他俩大概是两个疯子,于是迈着步伐跟个丰腴的贵妃一样大摇大摆的扭着屁股走了。 伏城已经彻彻底底弄明白了,周衡压根儿不是在发酒疯,今天周衡就是自己出来放纵的,于是伏城也不扫兴了,这里是龙潭虎穴,但有伏城在也不会出事。 “你接下来上哪儿啊?”伏城问道,他说话的时候有一股宠溺劲儿。 “去东宫。”周衡又拉起伏城的手,这一次伏城没有拒绝,任由他牵着。 第111章 东宫 东宫已经荒废多年, 刚开始时宫人们还来打扫, 想着兴许哪日太子爷还会再来。但约莫过了半年, 宫人们总算反应过来,太子爷是真的被驱逐出了皇城。东宫半年打扫一次, 家具都落了灰, 看上去像是囚禁妃子的冷宫。 周衡牵着伏城的手在东宫中缓慢前行,有时候碰到记忆里的地方就会停下来, 儿时情形浮现出来,历历在目如同昨日, 这时周衡会给伏城讲一讲他小时候的事情。 周衡对这个地方相当熟悉, 他不到十岁就从母后住着的长春宫搬出来了,他刚搬来的时候会害怕, 这么大的东宫只有他一个人。 “我小时候怕鬼。” 伏城忍不住想象着小时候的周衡,应该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孩子,眉眼里透着一股傲气。 周衡不敢和永乐帝说, 永乐帝喜欢听话懂事的儿子, 周衡只能去扮演这样的儿子,他什么都学的最好最快。世子王爷很少有人愿意吃苦去学武, 他愿意。周衡的武功和学识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这样永乐帝才会高兴, 母后也才会高兴。 “我小时候每天都很快活。” 好像全天下都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困扰得住他, 他早起睁眼的时候是轻松的,睡前是快意的。 周衡记得很多事情,他小时候是天之骄子, 永乐帝曾经抱着他上城墙,告诉他,这个天下终究是周衡的天下,底下的那些百姓都是周衡的子民。 周衡前十几年人生顺遂,不会有比他更最尊贵的孩子,他是当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小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如果这句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伏城会觉得那人自恋,然而从周衡嘴里说出来却一点毛病都没有,周衡会是一个好皇帝。 然而有一天,突如其来的变故产生了。陈皇后没有对周衡说明真相就已经被囚禁冷宫,刚开始他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荣宠一朝失去。周衡痛苦又茫然,不可置信到底发生了什么。过了几日他知道了一个谣言,太子是假的,这是一个很可笑的真相,不会有哪个朝代再出这种荒唐事,皇帝竟然无法生育。一个无法生育的帝王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 第228页 一个早年四处征战意气风发的男人,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成为了九五至尊,他拥有了全天下的荣华富贵和权利,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竟然无法留下自己的血脉,这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周衡去跟永乐帝质问,而永乐帝只说了句母后下贱。两人从此决裂,再也无法修补。 永乐帝一夜之间老了,他变得荒唐变得暴虐,变成了昏君。如今又要求不死之药,服之长生,要真做那万岁爷,继续祸害这天下万年! 这是周衡的仇,周衡会慢慢报,横在他前路的人,跟当年那些谋杀陈皇后的宫人一样,再艰难的阻碍都不会逃过必死的命运。这是周衡的自负,他会解决这些人。 仇恨是一种具有力量的东西,在周衡心中像是野火一样蔓延开。伏城却隐隐有些担心,怕他在仇恨的路上迷失了更重要的东西。 “我会陪着你。”伏城沉默了半天,最后也只说了这句话。 周衡看着伏城,对方愿意一路从白麓城跟他到京都来,周衡嘴角扯出一个笑,道:“你不会。” 伏城一愣,他从未跟周衡仔细聊过这件事,他觉得周衡娶妻生子了,报仇之后登基了,一切都会过去,在巨大的权利面前伏城是不值得一提的。到时候就算是伏城不说,周衡也会慢慢淡忘他。一个皇帝跟一个刀客能有什么好说的呢?真到了那天渐行渐远就是最好的结局。 周衡和伏城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周衡此时靠着背后的台阶,一手撑着自己,他身上已经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帝王相了,周衡目光如炬的锁住了伏城,道:“你会走的。”周衡知道伏城在想什么,这个皇宫容不下伏城。伏城是一匹狼,是一只雄鹰,在京都只能沦为玩物。 周衡知道伏城最近奇怪的举动,把自己活得像个小相公,抓紧时间跟周衡玩一些床上的把戏,不奢求不吃醋,他把自己缩在一个小圈子里,放低了自己的姿态,是因为他要随时抽身离去。 伏城握住了周衡的手,像是表忠心一样安慰道:“我会看着你登基,你称帝那天,我会在人群中看着你。” 伏城说的是实话,他会看到的,在周衡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伏城会在人群中仰望他们的新帝。万人朝拜,万岁如山喊,那样的场面里,不会有伏城的名字,但会有伏城的一席之地。 “不够。”周衡打断了伏城。 伏城被周衡抱住,对方是用了力的,勒得伏城有点疼,周衡的声音传来:“不够啊伏城,我后悔了,我不想让你去求道,你要走我会砍断你的手脚,废了你的武功,锁在皇宫里,你走不了,跑不掉。徐云起跑来要人都没办法。” 这句话在床上的时候周衡说过一次,伏城总觉得他是孩子气,现在听来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周衡竟然连徐云起的事情都考虑到了。 伏城笑了笑,真是气话,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牢笼能够困住他。伏城摸了摸周衡的后背,觉得这位小太子爷难得脆弱,他现在还不想把周衡一个人留在危机四伏的京都。 小时候周衡在偌大的东宫里无人陪伴,长大后走上了一条这样的道路。小王爷说追求权力的路途注定是极致的孤独,而伏城想陪他走一段。 伏城把他拉起来,道:“天快亮了,你再不走走不出去了。” 天亮之后九门洞开,到时候不太好偷偷溜出去,若是大摇大摆走出去又是一桩麻烦。周衡点了点头,他似乎是真的累了,道:“你背我。” 伏城听闻真的背起了周衡,他第一次背周衡的时候是在乱葬岗,那时候他们还在调查雪凤娘死亡的真相。那时候的周衡就像是个刺儿头,一句话能把人噎死。伏城想起了在白麓城的日子,他才刚来京都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开始想念那座偏僻的小镇。 如果周衡不是太子爷,他真想把背后的男人带回白麓城,可以快活的过完这辈子。两人和金铃一起开个酒楼,他做掌柜的,周衡做账房,金铃做个厨子,金铃的丈夫可以来当个跑堂的。 这曾经是伏城的梦想,现在想来真的就只是一场春秋大梦。 伏城带着周衡顺利混出宫,一路走得很稳妥,周衡已经沉沉睡去了。到了太子府,果然已经天亮了,太子府的人看到自家太子爷被伏城背回来的,还有点微微诧异。 伏城对他使了个眼色,对方也就懂了。伏城把周衡放到床上,亲自给他换了一身衣服,看着对方睡觉时也皱着眉头,不知道又在梦里算计着什么。 伏城不困,他平日里也就是个养在太子府的小相公,没什么可以操心的事情,有的是时间补觉,经过昨日之后却想为周衡做点什么。 伏城刚回来没多久,胡以侃就来了,伏城把人拦到门外,道:“睡着呢,外面说。” 胡以侃听到太子爷没出事儿才放下心,他一早就听到齐王寿宴上宗亲被刺杀的消息,伤了不少人,燕王世子已经死了,现在燕王正在跟皇上那边闹。 胡以侃跟伏城在院中交谈,道:“我正想说今日千万别让太子爷进宫。”现在宫中乱七八糟的,正是人言可畏的时候,周衡进宫被泼了脏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永乐帝看周衡如眼中刺,任何一个事情都会成为永乐帝拿捏周衡的理由。 伏城想了一会儿,他昨日听到周衡和齐王的交谈了,道:“对外说太子重伤。” -- 第229页 胡以侃应了一声,吩咐手下去忙活这件事,今日要把消息散出去。等吩咐完了,胡以侃又觉得奇怪,诶?他凭什么听伏城的? 胡以侃定睛看着伏城,罗摩确实改变了伏城,伏城懒得去装一副小相公的样子,眉眼里都是一股冷。胡以侃问道:“昨日怎么了?” 伏城简略的说了一遍,特地绕过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蠢事,胡以侃听了之后连连皱眉,道:“双刀会的?” 伏城也没真跟双刀会打交道,道:“什么会的我不知道,但绝不那么简单。” 胡以侃想也是,双刀会只会找贪官的麻烦,没听说过会这么明目张胆要去刺杀亲王。 伏城道:“应该是冲着周衡来的。” 胡以侃懒得去纠正不可直呼太子爷大名的问题了,道:“你怎么知道?” 伏城道:“他修的是“闭口禅”,一次一根小箭,童子功,全天下能练的人不多,如果不是碰到我跟周衡,换一个武功平平的王爷,他八成已经得手。他第一个目标就是冲着周衡去的。”伏城顿了顿,又道:“我只懂刺杀,背后的事情你懂。” 胡以侃沉思了一会儿,如果说真是冲着太子爷来的,这个阵仗看着又有点怪了,对方明显小瞧了周衡的力量。就算当日伏城不在,周衡最多只会受伤但不会死。难道是有人特地布的局,来挑起冲突? 刑部那边的审讯还没出来,胡以侃不敢多猜。而伏城知道对方应该懂得比自己要多,他犹豫了片刻,才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周衡把伏城保护得太好,一点东西都不让他沾。现在伏城却觉得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胡以侃也明白,他其实想说你武功高强,直接刺杀了周衡的敌人我们也就没这么多事儿了,简单粗暴连个军师都不需要。但周衡是明明白白警告过胡以侃的,让他不要把主意打在伏城身上。胡以侃也没那个胆子去找不痛快,摆手道:“你一个小小刀客能帮什么忙?别给我添麻烦。” 胡以侃的回答是意料之中,伏城听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决定用自己的力量出去打探打探。 第112章 打麻将 宗亲遭刺杀的消息第二天果然已经传的满城风雨, 双刀会成为了众矢之的。锦衣卫查双刀会已经好多年了, 一直都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双刀会狡兔三窟, 锦衣卫每次都只能抓点小喽啰对上交代。 京都城里看热闹的百姓不少,这两年赋税重早就怨声载道, 百姓们一日过得不如一日, 还要看到宗亲吃香喝辣。 但惶恐的也不少,京都里的世子王爷王公贵族加上大臣们都人人自危, 这两天禁止家眷出门,就算是出门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护送着。 太子府的女眷们有点害怕, 她们本来今日约好了去万国寺礼佛, 一群官家女眷凑在一起已经是她们难得的娱乐了。可惜现在这样,谁也不敢出门。 柳柳和小芸娘闲来无事只能找新来的姐妹伏城一起打麻将, 这太子府也是奇,柳柳跟小芸娘好几年没侍寝了,她们刚进府的时候还想着争宠, 后来一天天连太子爷都见不着, 还不如两人报团取暖做个好姐妹,不然一天天的太无聊。 好在现在伏城来了, 她们对伏城也没什么竞争感,听说尝过男人之后就对女人没兴趣了, 太子爷八成也是如此。柳柳和小芸娘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反正又不能争出个什么荣宠,还不如跟伏城处好点。她们看出来太子爷对伏城言听计从,日后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事情找伏城这个耳根子软的, 八成也能办妥了。 伏城还真的会打麻将,他吃喝嫖赌除了嫖因为不喜欢碰人的破毛病学不起来,其他的都还在行。 三缺一最后还拉了金铃,金铃刚开始不太会,打了两局就手熟了,慢慢摸清了其中的门路。伏城叼着根草一边熟练的摸牌,跟三个女人混在一起竟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柳柳一边看牌,一边道:“上次给你的东西好用吗?” 伏城在摸牌,想了一会儿那天晚上的旖旎,道:“还成。” 柳柳骄傲的哼了一声,道:“我跟我姐姐要的,她们府里也有一位小相公。我托你的东西呢?”柳柳做事情也不是白送的。 伏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兜,就这么大大咧咧摔在桌子上,柳柳惊呼一声,道:“小点心。” 柳柳捧着布兜,把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掀开,露出了一支簪子,碧月楼掌柜的做的,这回可以在女眷里出风头了。这两天戒严,她作为一个女人不太好出门,柳柳作为侍妾只能使唤贴身丫头。但伏城没有门禁随心所欲的想去哪儿都行,出门的时候柳柳会托他带点东西回来。 小芸娘一咬牙,眼看着柳柳美滋滋的戴上新簪子。没想到明明是她先来的,柳柳倒是捷足先登,先一步跟伏城打好关系了。小芸娘没说话只在心中默想,不就是个药吗?我改日能找个更好的,保证你舒服得下不来床。 柳柳和小芸娘完完全全偏离了自己身为太子小妾的认知,一天天来讨好伏城来了。 金铃的大眼睛贼溜溜转,愣是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金铃秉持着不懂就要问的原则,道:“什么好用?” 伏城看了她一眼,道:“不该管的别管。” 伏城问道:“骑马学会了?” 金铃摸了摸鼻尖,道:“没。”她没这么挫败过,一辈子好像就跟骑马死磕上了。 -- 第230页 伏城又道:“你去找崔公公没?” 金铃也不知道伏城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个问题,老老实实回答道:“去东厂转了一圈,他天天拉着我,我还没想好。” 伏城嗯了一声,道:“认人为师还是要谨慎点。” 金铃和伏城简单的一段对话,小芸娘和柳柳听着心惊,这小丫头竟然被崔公公追着收徒,那可是冷面猫头鹰崔公公。在京都跟东厂的人打好交道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哪天有个由头要查你家底,跟东厂的人亲近能省不少麻烦。 柳柳和小芸娘的母族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想跟崔公公攀附关系都没处可攀,这小丫头竟然还要想想?当下柳柳和小芸娘对伏城和金铃这对兄妹的态度更加殷勤起来。 伏城漫不经心道:“我刚来京都不太懂事,这京都里一会儿一个世子王爷听着头疼。” 柳柳和小芸娘看见机会来了,异口同声道:“我给你说!” 小芸娘和柳柳对视一眼,心想真是狗腿子,柳柳讥讽道:“一个商家女子,懂得什么?” 小芸娘不甘示弱,道:“我好歹能自己买得起碧月楼的簪子。”小芸娘家里做布匹生意的,一年上缴的税还挺可观。 金铃突然就懂了,伏城故意在牌桌上问起崔公公,原来是为了这个。金铃被人当枪使了有点不满,在桌子下踩了伏城一脚,伏城眉头都没抖一下。 然后伏城就成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柳柳和小芸娘你一言我一语,伏城综合了一下,既听出了官家女子对朝堂的看法,又听到了商家女子对新政的态度。两边合计起来刚巧就是最完整的消息。 皇上不理朝政久了,由左右两位丞相代理。右丞相陈怀宏是三朝丞相,家里出过两代皇后,周衡的母亲陈皇后就是其中之一。陈皇后死后,永乐帝对陈家起了疑心,新设立了左丞相一职,名义上是辅助陈怀宏,实际上是来分权牵制。周衡出事的时候,陈怀宏这个做舅舅的竟然没有一点能帮得上忙的,恨不得划清界限不要拖累陈家。 左丞相何彬大力推行新政,曾经是周衡的老师,和周衡之间算是有点交情,但这对师徒对新政之事分歧已久,周衡和左丞相亦师亦友亦敌。 东厂和锦衣卫直接听令于永乐帝,东厂受宠时左右两位丞相根本管不住,东厂执行的是皇帝的命令,然而久而久之就有了拿着鸡毛当令牌的意思,借着永乐帝之名做了不少招人唾骂的事。 天下是个外戚专权,宦官当道的局面。虽然乱是乱了点,好在左右丞相都有手段,多少还是能稳得住。然而今年新出了一个国师楼天道,国师号称自己能解读天令,可以呼风唤雨。国师把自己的妹妹送给了永乐帝,一朝得宠,进宫之后就是楼贵妃。 楼天道借着炼丹之名残杀婴儿,四处搜捕每月七日出生的孩子用此炼丹。只要国师以炼丹为由,假借永乐帝之手可以扳倒任何敌人。国师本人武功高强,崔公公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楼天道广招能人异士,会方术的人,会变把戏的江湖骗子一招得势,搞的整个朝廷乌烟瘴气。 伏城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这大周朝能挺三年没完也是奇。横在周衡面前的竟然是个这样的局面,周衡要在这样的乱世中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何其艰难。 柳柳和小芸娘又讲了些,哪位大臣属于哪派,哪位王爷和左相走得近,伏城都一一记下来。周衡执意把他保护起来,他只能用自己刀客的方式来获取消息。 柳柳和小芸娘之间因为双刀会产生了分歧,柳柳觉得双刀会是坏的,双刀会搞的人心惶惶,保不齐哪天就找上自己家门了。而小芸娘是商人之女,她心思要活一点,双刀会杀贪官劫富济贫还是很受百姓爱戴的。 而伏城听了却在想,不论是丞相、锦衣卫或者东厂,都不是伏城能够玩得转的地方,这个双刀会说不定可以一试,他从江湖中来,京都也有自己的江湖。 柳柳欲言又止,还想说个什么,小芸娘马上明白了她的想法,牌桌上偷偷掐了一把柳柳的大腿,让她不要多嘴。 柳柳龇牙咧嘴的叫了一声,她还想说右丞相家的小姐陈婠婠跟太子爷打小有婚约。当年这个事情还闹得挺大,陈皇后想给太子爷主持婚事,小王爷李见青横插一脚,扬言也要娶陈婠婠。小王爷做事没分寸,又受着宠,闹了好几个月一副要跟周衡争到底的意思。后来局面就是两人谁也没娶到。 柳柳本来想提醒一下伏城,但又想这件事柳柳和小芸娘没什么立场,要说也是太子殿下说,柳柳就闭口不言了。 伏城跟这两个小妾又玩了会儿就告辞了,金铃被他拉过来充数,等走远一点才道:“你想干什么呀?” 金铃跟伏城之间太熟了,有时候就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金铃难得正经道:“你别惹事啊,这里不是白麓城。” 伏城道:“我能惹什么事?”伏城就算是想惹事也要考虑一下周衡,周衡处境已经如此艰难,不能让他因为自己的事情出事。 金铃听了之后也不觉得舒坦,总觉得伏城要干什么,还把自己赶出去了。 伏城想要做什么都必须要小心,他回到周衡身边的时候,周衡正放了两个信鸽。信鸽展开大白翅膀,扑腾两下就飞远了。 胡以侃也在,他本来在跟周衡商量事情,看到伏城之后就闭嘴了。 -- 第231页 周衡眼看着伏城嘴巴里叼着一根草,一手捏着他下巴,把脸都捏扁了,跟看牲口的牙口好不好一样。周衡把草根拽出去,真不知道什么破毛病,不知道的还以为养了一只小羊。 周衡松开他,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伏城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像是只大猫,特别熟练的就缠在了周衡身上,道:“打麻将。” 周衡又问道:“你明天干什么?” “明天啊,”伏城想了想,道:“帮她们买点新香料。” 周衡觉得伏城真的很不正常,没事干演什么纯情无辜的小相公! 伏城趴在他身上,问道:“审出来了?” 周衡对伏城完全不避嫌,嗯了一声,道:“国师的人。” 周衡现在有两个做法,杀了刺客,跟国师楼天道合作。另外一种就是如实说,一旦放出去消息,国师谋害宗亲那是大不敬的罪名。但永乐帝肯定会保护楼天道,他长生之路还没求完,这事就变成了一趟浑水。 周衡选择了后者,明哲保身已经不可能了,他跟国师之间彻彻底底对立起来。 而伏城总觉得这事情奇怪,国师自己武功高强,怎么会派遣一个小小的胡人舞者刺杀?伏城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周衡也有一些事情,两人聪明的都没言语。 第113章 楼天道 伏城真入戏了, 一天天的就跟太子府的两个小妾混在一起, 要么就是出门走走, 给柳柳和小芸娘跑腿买点女人用的小玩意儿。 伏城慢吞吞的走在北辰街上,他看上去漫不经心的, 嘴里叼着一根草, 穿着上跟白麓城没什么区别,光看打扮有点像是被媳妇儿支使出来买东西的普通人。但额头上顶着火云纹, 又是偏胡人长相,看着多少还是有点奇怪。 伏城用脚丈量着京都的每一寸土地, 偶尔停下来望向紫禁城的方向, 哪个城门对应的哪条路都摸清楚了。伏城走累了就沿街买点吃的,他不讲究, 有时候买个烧饼,有时候买个豆皮。京都的小吃多,伏城一路走下去竟然吃了个半饱。 伏城的步调突然停了, 他一面慢条斯理的吃着烧饼, 一边望向皇城,这里是朱雀大街, 直通崇华门,王公大臣上朝面圣的必经之路。 宗亲刺杀这么大的事情, 已经远超左右两位丞相的承受能力, 永乐帝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得重新开始上朝。 上朝上的也不安分,永乐帝光坐着听朝臣们吵架了, 吵了两天没吵出个所以然来。右丞相一口咬住国师楼天道不放,让陛下严惩国师。但国师对天发誓,说要是他派了刺客要天打雷劈,这是奸人陷害,挑拨君臣之情。 太子刚刚解了足禁,楼天道就来刺杀,右丞相陈怀宏直言这是谋害皇储的大罪。 左右两相因为此事目的一致,也进言望皇上明察。 “谋害皇储!真是好大的帽子!”楼天道一头磕到地上,咚得一声让人听着心里发寒,叫道:“何不叫太子爷来,臣与他当面对质以证清白!” 永乐帝眼睛一眯,他本来在听他们吵吵,听着听着把周衡绕进来了,冷哼了一声,下令宣太子进宫。 “这……太子重伤,陛下……”陈怀宏欲言又止,前几日上朝周衡都没去,因为太子爷“重伤”还病着。右丞相陈怀宏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永乐帝打断了,道:“走不过来就抬过来。” 周衡没真被人抬进金銮殿,那样太像是笑话,到殿门口,周衡自己挣扎着下来,是由刘公公一路搀扶过来的。在来的路上,刘公公警告了他一番,说前路凶险。周衡脸色惨白,面无血色的出现在朝臣面前,长睫毛垂着,看着真像是个可怜样子,周衡咬着牙对永乐帝下跪。 永乐帝总算是看到了他的儿子,一个“清清白白”的继承人。面对周衡的伤,他一句也没多问,只淡淡道:“免礼。” 周衡此时都已经跪下去,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被人搀扶着才起来。 永乐帝看周衡的心态很复杂,他看着周衡总想找出点错处,好像周衡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鬼。 周衡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金銮殿,燕王就跪在自己脚边,似乎已经跪了许久了,燕王曾经声嘶力竭的要求楼天道下狱,来偿他儿子的命,但永乐帝不为所动。燕王喊得累了,几天下来像是被掏空了全部力气,有气无力的跪着不肯起来。 燕王是个闲散王爷,手中无兵权,顶多只有两个小钱。在宗亲众多的皇家,燕王一人的力量还是太小。 齐王默默站立着,他只是提供了一个场地,没想到会出刺杀之事,他跟永乐帝说明了当日宴席上的事情之后就没再说话。旁人只觉得齐王倒霉,在自己过生的宴席上竟然会遇到这种事。 齐王看到周衡进来,朝周衡略微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而左右两相在这件事上暂且站到了一起,他们都知道必须抓紧一切机会打击楼天道。这满朝文武一大半都是他们两位丞相带出来的门生,自然替着两位丞相说话,一时间群臣激愤,一定要永乐帝给个说法。 楼天道在朝像是个异类,哪朝哪代也没出过这样的人物。在朝的臣子没人愿意替他说话,但他有最大的靠山也就是永乐帝,包括他妹妹楼贵妃。只要楼贵妃一日得宠,他这个做哥哥的就一日不会倒。 这还是周衡第一次看到国师楼天道,他不是一个老头,反而是个面相温和的青年男人。楼天道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容易让人想起罗摩,像国师这类人必须长个温和面孔才能亲近世人。那么楼天道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如果你不认识他,第一眼瞧他只会觉得这人相处起来简直如沐春风。 -- 第232页 就算说残杀婴儿之事是他做的,人的第一反应是不信,怎么可能,长出这样一幅好面相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国师楼天道看到了周衡,道:“万岁爷,臣冤枉啊。臣可呼风唤雨,如若……”楼天道沉吟半响,才说出接下来大逆不道的话,道:“如若真要刺杀太子爷,用得着这么下作的手段吗?” 这话说得不假,永乐帝是见过楼天道本事的,在他眼里楼天道是有大神通的,楼天道想要杀人只需要作法,第二日那人就可暴毙身亡。 永乐帝屁股已经坐到国师那边,国师无论有没有理现在都有理了,周衡不论看上去多清白,在永乐帝面前都像是耍计谋。永乐帝道:“楼爱卿怎么说?” 旁人说伴君如伴虎,天子之心难以猜测,而楼天道却觉得永乐帝的心思很好猜。虽然不知道永乐帝跟太子爷之间到底怎么了,但永乐帝对周衡的警惕之心谁都可以看出来。永乐帝需要一个由头来除掉周衡,哪怕这个由头听起来有多荒谬。 楼天道想清楚了这件事,此时一脸冤屈,道:“这是、这是有人挑拨!” “哦?”永乐帝道:“挑拨什么?” 楼天道想说太子这是一招苦肉计除掉自己,但这事儿不能明说,只道:“可否让臣一试,自证清白?” 永乐帝道:“爱卿请便。” 国师楼天道看到周衡之后,道:“太子爷重伤?” 周衡捂着胸口,他一副站也站不起来的样子,永乐帝给他赐了座。周衡就在金銮殿坐下来了,看上去有点怪模怪样的。 周衡道:“是。” 右丞相陈怀宏道:“你不信?” 楼天道冷哼一声,道:“你是殿下亲舅舅,当然替太子爷说话。” 楼天道此言提醒了陈怀宏,当年丞相的殊荣已经没了,都是拜这位外甥所赐,不要再过多掺和。陈怀宏看了一眼龙椅上的永乐帝,帝王之心太难揣测,他哼了一声,道:“金銮殿没有舅舅外甥,只有君臣。” 楼天道听他辩白毫无反应,倒是恭恭敬敬地对周衡道:“太子爷,本道学过医术,不如给太子爷诊断一二。” 此话一出,连镇定的齐王殿下都有点紧张起来,周衡当然没有受伤,周衡这幅样子是吃了严少康的药,服用者高烧不断有气无力,像是重伤的样子。严少康的药当然是好药,只是不知道楼天道到底能不能看出来。 周衡暗自捏了捏袖子,此时拒绝更加让人起疑,他抬头看了一眼永乐帝,为难道:“这……” 永乐帝道:“给国师看看,他有灵丹妙药。” 周衡知道这事儿躲不过,越躲越显得有猫腻,只能道:“那就有劳了。” 楼天道闻言去给周衡诊脉,他两指按在周衡脉门上,他刚开始是略略皱眉,然后夸张的嘶了一声,只道:“真是怪啊。” 楼天道说怪,也没人知道哪里怪,只是看着怪玄乎的,这一场诊脉诊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完,楼天道不像是在诊脉,像是把周衡整个人抽皮扒骨从里到外都摸清了。 而周衡只是摊开手腕任他来,楼天道不知道摸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 楼天道刚笑,周衡就感到一股内力直冲他脉门,国师只是轻轻搭在他手腕上,却让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周衡暗自咬牙,抬头看楼天道,楼天道一副了然的样子,他早就识破了周衡的诡计,这小子经脉舒畅,哪里像个重伤之人。 楼天道的内力源源不断的传来,如同一个不请自来的强盗闯入空门,不分青红皂白的翻箱倒柜打砸家具。楼天道一指似乎是要把周衡的五脏六腑给震碎了,周衡觉得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暴毙而亡,周衡左手扣在国师手腕,也是用了暗劲儿,企图强硬的掰开楼天道的手腕,面上还是那副病弱的样子,道:“疼。” 楼天道另外一只手搭在周衡的左手上,暗自消解周衡的力道,安抚道:“治病哪有不疼的,殿下忍忍就过去了。” 楼天道是在逼周衡动手,只要周衡憋不住打了楼天道一掌那他就是没有重伤,那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如果周衡忍不住,那就是个七窍流血爆体而亡,此举实在是歹毒。 楼天道看了一眼周衡,对方不动声色,似乎也真的要死磕着不打算还手。楼天道心想周衡还真是能忍,楼天道自己都有点摸不准,他也没胆子真能把太子爷当场治病治死,如果太子爷死在他手里,那他可不就是真成祸国妖道了? 虽然外人看来两人一片祥和,但实际上两人暗中较劲,以周衡的经脉这点方寸之地展开争夺。楼天道加强力道,就要冲着周衡心门而去,楼天道修的是明王指,这一指头入了周衡心门,那周衡下半辈子就废了,一辈子都别想再动武。想到这里楼天道志在必得,明王指不是周衡这种人能扛得住的。楼天道露出了一个笑来,没想到笑容凝固在他脸上,他有点不可置信,此举碰壁了。 周衡的心门杵着什么,坚如磐石,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让楼天道再也无法向前一步。楼天道大惊失色,有一个人已经在周衡的心门种下一指内力,这个人的功夫绝对不在楼天道之下,并且洞悉了楼天道的路数,已经提前一指封心门! 是谁?江湖上这样的人最多不超过五个人,这样的人会在紫禁城? 而周衡此时慢慢抬起头来,注视着楼天道,露出一个笑。 -- 第233页 崇华门外,伏城看着高高的城墙,他皱着眉头,看那巍峨的宫墙,看像鲤鱼一样的飞檐翘角,他在看着这座可以吃人的皇城。伏城把最后一口烧饼吃完了,然后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自己手上的饼渣,开始专注的看着崇华门,心想里面应该已经结束了。 第114章 初次交锋 楼天道看到了周衡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对他无可奈何, 楼天道松开周衡的手腕, 往后退了半步, 周衡出了一身汗,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的, 楼天道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背后全湿了。 旁边看热闹的大臣看这边结束了,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国师面色也不大好,但太子爷的病情也没有好转, 这是什么意思? 永乐帝伸长脖子, 对于结果很好奇,道:“怎么样?” 楼天道一咬牙, 他脑海里翻江倒海,知道这周衡是有备而来。楼天道当然产生了危机感,一个深受永乐帝怀疑的太子爷不能把楼天道怎么样, 但只要想到周衡背后的人现在还在紫禁城就不可能不会产生危机感, 最可怕的是这人熟悉自己的武功路数。京都不崇尚武力,楼天道一枝独秀因为武功高强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现在格局被打破了, 在原本群羊聚集的京都出现了另外一头猛兽。这个神秘人若是对自己起了杀心,那楼天道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紫禁城。 楼天道朝永乐帝道:“太子爷重伤, 臣为太子爷疏通了经脉, 静养半个月即可。” 周衡捂着胸口听楼天道在那儿瞎扯,这人刚刚要了他半条命,周衡抬起头, 只能装作一副无害的样子,朝楼天道一点头,道:“谢过国师。” 楼天道也朝周衡行礼,道:“太子言重了。” 两人之间客客气气的,一人谢得真,一人谦逊得也是真。 齐王殿下暗自松了一口气,右丞相陈怀宏道:“国师还有什么话可说?” 楼天道当然无话可说。 永乐帝为难起来,他就算是再想保楼天道也需要让人心服口服,道:“按律该如何处置?” “这……”朝臣们突然犹豫起来,他们摸不准永乐帝的看法,万一此言一出得罪了国师,他日国师东山再起,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一直没有说话的燕王突然大叫道:“剥皮抽骨株连九族!”这句话也只有燕王敢说,此言一出更加难办,因为楼天道的九族包括楼贵妃在内。 楼天道噗通一声跪下,道:“陛下,此事真有蹊跷,若是真要问罪,恳请陛下只治臣一人之罪,万万不可牵连小妹。” 永乐帝揉了揉眉心,他当然舍不得楼贵妃,接着楼天道的话继续问道:“何处蹊跷?” 楼天道知道永乐帝又给了自己一次机会,如同抱住救命稻草一样连连抓住,今日不可能再拿周衡一事开刀,只能另寻机会,道:“那胡人舞者死了吗?” 永乐帝望向刑部尚书,刑部尚书道:“没。”他们刑部做事留余地,一个人若还有用处,案子没判完,证人都会留下一条小命。 楼天道听闻放了心,道:“可否再审一次?” “再审一次?”刑部尚书皱了皱眉,这是对他们刑部有微词吗? 燕王殿下听到这话,永乐帝竟然还敢给这妖道一次机会,喊道:“历来没有再审的道理。” 楼天道说:“此时牵涉复杂,还请再审一次!” 楼天道在朝廷中没有同僚一说,没人会站出来为他说话,但他有最大的底牌——永乐帝。还有永乐帝背后的楼贵妃,楼贵妃不会看着自己亲哥哥遭人陷害。 楼天道是墙倒众人推,在场的朝臣恨不得都在他身上踩一脚,而周衡在此时突然道:“国师刚才一番诊治真好受了不少,果真是有大神通,难怪父皇如此宠信。” 楼天道有点狐疑的看着周衡,对方压下一口血,明明是难受得很,竟然会替自己说话,周衡淡淡道:“兴许国师是被冤枉的,请父皇再审一次吧。” 永乐帝看了一眼周衡,他重伤时是面色惨白的,低眉顺眼的,跟陈皇后有七八分相似。永乐帝前面十几年是把他当世间珍宝一样对待。后面几年觉得怪,周衡在他眼里就是一张看上去洁白无瑕的白玉,但看着过于干净,干净得不正常,每天就想让人找点不痛快,恨不得把脑袋伸进周衡的心里,掂量掂量这颗血淋淋的心,看看底哪里不正常,是不是真是个怪物的心。 永乐帝派了锦衣卫陆川柏去查他的身世,那是他距离周衡身世最近的一次,结果什么也没查到,但就算是没有证据也不能消解他心头的怪。 那是一种直觉,永乐帝中觉得自己是一片真心喂了狗,前面十几年被陈皇后耍的团团转,他养了一个怪物,这个怪物看着好看,长得乖巧,迟早有一天会露出青面獠牙会长大吃了自己。 永乐帝不敢入睡,时常会梦到陈皇后,陈皇后在梦里也不哭,只是定定得看着他,把他看得头皮发麻。但大多数是梦到周衡,他老做同一个梦,梦里还是在金銮殿,周衡身穿黄金铠甲,手持重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周衡每走一步,就说一句永乐帝的罪孽,说他昏庸,说他祸害天下,说他无能,说他母亲惨死。然后剑起,咣当一声,永乐帝才发现自己脑袋掉了。脑袋掉了却还能看,他看见周衡对他取而代之,坐上了他的龙椅。他心中不甘想要把周衡赶下去,但他动弹不得,没有力气,只能看着,死也不能瞑目。 -- 第234页 这是一个怪梦,自从陈皇后死了,他就经常做这个梦。永乐帝觉得这个梦不简单,是有寓意的。直到他遇到了楼氏兄妹,楼贵妃能让他安稳入睡,楼天道能许他一个长命百岁,真做那万岁爷。只要自己活得久了,周衡一辈子都没上位的机会。 永乐帝不会放弃楼天道,他放弃了楼天道,噩梦就会回来找他,说不定还真的成真了,哪怕他背负骂名也不能放。 周衡给了永乐帝台阶,永乐帝就顺着走,道:“那就依太子的,先将国师暂押刑部,再审刺客。” 燕王殿下一听这个话心中一寒,他也想学太傅大人一头撞死在金銮殿,好让永乐帝看清。但燕王殿下知道,没有用,他一家老小全死在这里都没有用。燕王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捂着胸口砰得一声倒了。 燕王殿下倒在周衡脚边,瞪大眼睛,目光如炬似乎要把周衡烧出两个窟窿,眼里一直在问,为什么? 周衡抽开自己的脚,眼看着宫人把燕王殿下扶起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拍打后背,赶忙把他抬到太医院。而燕王被人一路拖着走,还在质问周衡,为什么? 群臣们也是失望,他们以为这是一个一口气铲除国师的天大的好机会。这件事太蹊跷了,永乐帝竟然不顾自己的宗亲,反而站在国师那边。主要是有些不解,为什么太子爷会最后关头替国师说话。 周衡知道永乐帝不会轻易放弃,虽然不知道永乐帝和楼天道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楼天道不可能会这么轻易铲除,旁的权臣是控制朝堂,而楼天道是控制了永乐帝的心。 这是第一次周衡和楼天道交锋,楼天道已经像是一棵树扎根在永乐帝的心里,仅仅凭着一个刺客的供词就想置他于死地简直天方夜谭。左右丞相忙了三个月,出了无数的计谋都不能撼动国师一丝一毫的地位。此时还不如卖对方一个面子,显现自己的孝心。周衡捂住胸口,突然猛咳了一声,道:“父皇……” 永乐帝被周衡叫了一声,觉得自己今日太过折腾周衡了,这算不上是什么柔情,他当初不顾周衡伤势把他叫来本来就像是叫一条小猫小狗一样,道:“太子回去好生修养。”永乐帝顿了顿,又赏赐周衡名贵药材让他好好养伤。 周衡连谢恩都被永乐帝免了,被人搀扶着出去。 周衡走的时候路过楼天道,楼天道已经被铐上手铐,旁边两个带刀侍卫把他围住。 周衡和楼天道对视一眼,楼天道还是好涵养,竟然也不急躁。周衡知道楼天道一定会想尽办法翻身,不久之后还能在朝堂上看到对方。周衡和楼天道之间的戏还有的唱,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周衡收回目光,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他的目的不是来铲除楼天道的。今日起,庙堂之上再也无人会小看这位太子爷。周衡想要的不是楼天道的命,而是威慑,他今天要的是永乐帝的态度,太子解了足禁,没人摸得准永乐帝的看法,现在摸准了,永乐帝和周衡之间的关系正在破冰。 这是一个信号,群臣们对这种关系最为敏锐。之后周衡的路将不会那么难走。 伏城站在崇华门前,此时太阳高升,都快晌午了,阳光略微刺眼。 伏城站在这里显得太奇怪了,守门的人看了他很久,还以为他是不要命的双刀会的人。结果发现伏城只是站着,刚开始的时候吃个饼,饼吃完了就看着崇华门,好像要把这扇门盯出一个洞。守卫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大概是个疯子,也没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崇华门洞开,一顶八抬轿子缓缓出来,然后就这样在他面前站定。帘子被撩开,露出了一个蜷缩着的周衡。周衡一出宫门就卸下面具,再也难以掩饰自己的脸色,他吐过一口血,五脏六腑都疼。周衡病恹恹的歪在轿子里,眉头一直紧皱着,现在已经快初冬了,重伤之后冷得厉害,身上裹着一件披风,只露出了一张小脸。 而伏城没有马上上轿子,他一手撩着轿帘,站在轿子口,如同一座山一样挡着。周衡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却觉得伏城应该表情不太好。 周衡想喊他上来,还未跟伏城说些什么,便被猛地跨进来的伏城抱了个满怀。 第115章 懂了 伏城这个拥抱跟之前的完全不同, 带着一股霸道, 把周衡困在轿子和自己的臂弯之间, 好像这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真能这样,伏城愿意一辈子抱着他, 让他离那些危险远一点, 可惜伏城不能。 周衡抬头看,只看见伏城的下巴, 嘴唇紧紧绷着,他挺喜欢这样的伏城, 不再去扮演一个软绵绵的绵羊, 露出他身上一股蛮狠的野。周衡又咳了一声,伏城才放开他。 轿子起了, 伏城一手抵着周衡的后背,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内力缓缓而来,如同春风细雨一样滋润着周衡满目疮痍的经脉。周衡不挣扎, 他对伏城开诚布公, 愿意露出自己所有脆弱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周衡感觉气顺了很多, 整个人舒服了不少,伏城才松开手。 周衡道:“我没事。” 伏城嗯了一声,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伏城目视前方,好像轿子里只有自己。 “生气了?”周衡去掰伏城的脸。 伏城一偏头,甩开周衡的手, 道:“没。” 周衡觉得伏城生气的样子有点好笑,像个闹脾气的孩子,有点少年气,道:“我真没事。” -- 第235页 伏城不想理他,京都是一个多奇怪的地方啊。那些阴谋诡计伏城不想懂,但他能看出来周衡为了达到目的竟然作践自己。伏城来京都之后并非只是宅在太子府当个无所事事的小相公,他慢悠悠的出门买珠花胭脂这些女人的物件,顺便好好的了解了一下这位国师。 伏城默不作声的跟踪了楼天道半个月,伏城观察到楼天道的功夫和罗摩的功夫同出一辙,楼天道的明王指和罗摩的春风掌简直是一脉相承。伏城提前在周衡心门种下一指,挡得了这次,那下次呢?下次伏城没有反应过来呢?如果这次伏城没有跟着来京都,那周衡会怎么样? 不适应,不论怎么样努力都不适应。这个京都发生的事情,伏城没有一点安全感,每天一醒来不知道周衡此去还能不能回来,太折磨人了。 过了片刻,轿子停了,伏城道:“下来。”伏城没直接走,他停在轿子前,似乎是要把周衡直接抱出来。 周衡看太子府门前还有来往的路人,轻咳一声,道:“我自己能走。” 伏城倔脾气上来了,道:“要么我背你,要么我给你抱进去,你选吧。” 周衡一挑眉道:“这儿是太子府。” 伏城道:“怕什么,反正我是你男宠。” 这话竟然一点毛病都没有,周衡还真怕伏城当着这么多人面把他打横了抱进去,那他明天丢脸就丢到整个京都了。 周衡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伏城生气的时候只能顺着不能跟他死磕,周衡顺从的趴在伏城背上,反正这感觉也不坏。 伏城背着周衡,好像背了整个天下在身上。背后的男人分量不轻,伏城想把周衡那些恩恩怨怨一起背负起来,但他负担不起,他不能一辈子在京都,他珍惜每一个跟周衡在一起的机会,周衡不能出事,起码在伏城眼前不能。 周衡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经脉受损只能好生养着,没有其他求快的法子。他近期不能动武,但周衡是个太子爷,除了今日这种特殊情况也没有需要动武的地方,况且有伏城跟在他身边,他等于多了一道无形的守卫。伏城让严少康过来看过,也就是多静养好好吃药。 伏城给周衡喂了药,一句话也不多说,沉默的吹药,然后喂给周衡,两人连个眼神接触都没有。他喂药的水平比起周衡来说要好多了,周衡倒是被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还真有种娶了个贤惠的小相公的感觉。 周衡一直等伏城开口,而等伏城把药喂完,把空药碗放下来了,只说让周衡好好休息就想走。 结果伏城就被周衡捏住了手腕,伏城皱了皱眉,下一刻整个人就被周衡翻到床上。 伏城顾及周衡有伤不敢反抗,沉默的看压在上方的周衡,对方脸色惨白,伏城叹了口气,道:“受伤了别乱动。” 周衡没管这件事,他怀里抱着伏城,一低头就能吻上去,问道:“真生气了?” 伏城和周衡之间挨得近,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他能感觉周衡的呼吸乱了,有点急促,刚才翻身那一下子太猛了。伏城心软,伸出手去给周衡顺气,一下一下拍在他后背上。 伏城这次没有反驳,嗯了一声,道:“生气了。” “哎,我以后不受伤了,真的。”周衡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他是个太子爷,以后也没什么受伤的机会。 伏城看着他,想说别复仇了行不行,跟他回白麓城行不行,但他说不出口。 周衡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血色,他笑道:“我嘴里发苦,你那糖还有没有?” 伏城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花生糖,糖不能太好,花生要受潮,糖要黏牙。 “没有。”伏城道,那种东西太子府没有。 “那我吃点别的。”周衡对于这个回答不以为然,伏城刚把他呼吸顺平了,他却要干点更出格的事儿。周衡一低头,吻住了伏城。 伏城没拒绝这个吻,绵长而温柔,跟周衡以往的作风全然不同,本来应该是一个温柔的吻,但透着一股药味儿,太苦了。 不知不觉之中,周衡的手已经探进了伏城的衣摆,把玩着伏城的腰,刚碰着伏城就浅浅的哼了一声。 伏城捏住周衡的手,阻止他进一步向前。道:“受伤了就别瞎玩。” 周衡想说,咱俩受伤瞎玩的时候还少吗?但他没说出口,因为伏城已经把他掀开,周衡心想着你来也行,但伏城完全没那个心思,立马下床了。 伏城理了理衣服,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面上看不出心情是好是坏。 “我觉得我不利于你养病,我离你远点。”伏城一本正经的说,也不管他的太子爷脸已经黑到底了,继续道:“我这两天搬到别院去。” “你敢!” 周衡这一声有点取悦了伏城,难得看太子爷吃瘪,道:“等你好了我再回来。”说完也不顾周衡的脸色就走了。 伏城去找了严少康,同样是从白麓城带到京都的人,严少康适应的比他好多了。主要他的存在多少还算是对周衡有点威胁,严少康也不出门,天天躲在太子府的一个小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守着。 严少康像是养在太子府的一株植物,默默在角落里生长,只要给点水就行。严少康每天就看看医书,研究研究草药,大多数时候都在想柳青青。他是个大夫却杀了人,柳青青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但他还是在想着柳青青。 -- 第236页 有时候会想,如果他没有这样偏执的复仇,他没有杀掉雪凤娘,现在的日子会不会好过点? 严少康的思绪被伏城打断了,看到伏城的那一刻还愣了愣,道:“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伏城边说边打量,小院子里铺了草药正在晒,一股药味儿,他平日不太喜欢闻药,进来的时候还皱了皱眉头。 “你是过来问太子爷病情的?”严少康用他可怜的情商想了一会儿只能想出这个答案,道:“他真没事。” “不是。”伏城一口回绝他,他和严少康坐在院子里石桌前,严少康给他倒了杯茶,里面大约是泡了药,伏城喝了连连皱眉,心想大夫也太讲究了。 伏城挽起袖子,露出小臂的一道伤口,伤口溃烂发紫,流出了血脓,这不是一个大的伤,他本来觉得自己应该能处理,结果伤口越来越严重,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如果脱了衣服不可能瞒得过周衡,所以他们必须要分房。 严少康瞥到伏城的伤,寻常的刀伤不是这样的,用刀的人心思歹毒,刀上涂了毒药,一旦受伤只会溃烂,普通金疮药根本没有用。严少康皱了皱眉,道:“怎么弄的?” 伏城没有多大的表情,只是简单道:“跟踪国师是要付出代价的。”楼天道身边高手密布,单打独斗伏城不会输,但走狗多起来也很麻烦。好在对方以为自己是双刀会的人,没有给周衡招惹来什么不必要的关注。 严少康默不作声的给伏城处理伤口,伤口虽然麻烦但是难不倒他,要先把腐肉一点点剔除然后再上药。严少康没有用麻沸散,剔除腐肉又是一个细致而漫长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伏城一声不吭,如果不是额角细微的冷汗和他咬紧的牙关,严少康还以为他真的感觉不到疼。 严少康一边缠纱布,一边看着伏城,对方非常平静,眉眼中有点冷,一缕头发从他额角上垂下来,显得他有点神秘。严少康很想问伏城这几日到底去干什么了,但是没有问出口,因为伏城不会告诉他。 包扎好之后,严少康在清理药箱,一直沉默的伏城才突然说话,道:“你为什么要跟着周衡?” 若是旁人被这样冷不丁问这么深的问题,一定会觉得冒犯,但严少康没这个感觉,你就算要问他祖宗十八代,他也就是一副僵尸面孔。 严少康收拾的动作没有停,道:“你不是知道吗?永乐帝害了我全家。” 伏城道:“杀人的是小王爷。”伏城和严少康之间是有真交情的,说话更直接,也不弯弯绕绕打花花肠子。 “小王爷的仇我也记得。”严少康道:“当年逼我父亲献药的是永乐帝,当日我父亲不献药,我们蒙绕一族也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为了能够保住家族,父亲与陈皇后合作,制造了周衡,但这件事只是延缓了蒙绕氏灭亡,事情揭露的那一天依然逃不过一个死字,无非就是死在小王爷和永乐帝手上的区别。 “你跟着周衡是想复仇。”伏城问道。 严少康道:“是。” “后悔吗?”伏城早年修道,后面几年信佛,道家和佛法都让人放下屠刀,放弃心中执念。伏城没有物欲,对世间大多数的东西都没感觉,甚至对于周衡他都没有任何非他不可的执念,即使想对生死教复仇,但那种想法也并不偏执。 伏城不懂周衡,却想尽一切办法去懂他,在他看来,严少康应该是懂得。 人执着于复仇,会不会泯灭自己的心? 严少康没有说话,他细想着这个问题,因为复仇他违背良心杀了百花街雪凤娘,因为复仇他永远失去了柳青青,这些东西是他想要的吗? 严少康想了片刻,最后用他那僵尸面孔真挚道:“不知道。” 严少康挣扎过,但想到蒙绕全族的惨死,那些狰狞面孔,死不瞑目的尸体,无法逃脱的灵魂,严少康无法忘记这些。 人在复仇的路上,没有付出难以接受的代价时,何谈后悔? 伏城听闻之后,道:“我懂了。” 严少康抬起头,不太懂伏城到底懂什么了。 伏城走出院子,他真的懂了,他跟着周衡上了一条船,上来了就下不去,目的是杀了永乐帝不死不休。在这之前,横在永乐帝之前的所有人,那些国师、权臣、宦官,所有阻挠他的东西周衡都不会放过。如果这其中包括自己,周衡也不会放过伏城。 在复仇面前,周衡愿意付出自己的命,更不要说是伏城的命。 他认识到了这一点,他明白周衡的偏执,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逃过。 既然如此,那伏城愿意帮他,复仇的道路上,伏城愿意帮他,但是是以自己的方式。 第116章 任剑远 国师楼天道果然命不该绝, 刺客第二次审的时候已经疯了, 他先是咬紧了楼天道, 然后又说是右丞相指使,还未定论又翻供, 咬住了左丞相, 后面又慢慢念叨着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 再后来,谁也听不懂他的话了, 他好像已经彻彻底底疯了。 如果真按照刺客的供词来,那楼天道跑不了, 右丞相陈怀宏也跑不了, 满朝文武谁也跑不掉,这事儿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闹剧。 永乐帝以刺客之言不可信放了楼天道, 本来也只有一个刺客的供词,往后楼天道跟刺杀宗亲一事再无瓜葛了。但事情既然已经出了,那就要找个罪魁祸首出来, 哪怕没人有罪也必须有罪, 于是这事儿扣到双刀会头上。 -- 第237页 永乐帝令锦衣卫追查双刀会,要把这个民间组织一网打尽, 给燕王爷和五位宗亲一个交代。 燕王从此一病不起,他不再忧心自己的儿子, 而是通过这件事看出永乐帝压根儿没有把他们宗亲放在眼里, 他想着永乐帝是疯了,燕王自己跟着也快疯了。 锦衣卫变得很忙,偏巧这时候陆总旗把任剑远给择出去了, 陆总旗近来心情不大好,属下看到陆总旗的脸总是忧心,以前有刘锡田哄着他,现在被陆总旗自己赶走了。 陆总旗一直在追查双刀会,但刺杀宗亲之事多半不是双刀会所为,因为顺着这条线索什么都查不出来。 陆总旗这日在北镇抚司,他在看卷宗,因为没有什么线索只能自己找,他看了这么多卷宗也不觉得无聊,他把能找到双刀会卷宗都垒到一起。这帮双刀会的人打着行侠仗义之名,做的是杀官造反的荒唐事,杀的官要贪要坏,民间有很大的声望。陆总旗越看越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儿也没看出来。 陆总旗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天已经黑了,他一回头发现这就剩他一个人,才想起来参谋刚才问了一嘴家里等着吃饭要先走,他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句。 陆总旗有点后悔,因为以往刘锡田,不对,任剑远总会在。 卷宗室就他一个人,就只有眼前的这根蜡烛,除此之外就是黑黢黢的一片,书架投射出几个黑色的影子,看着陆总旗有点心里发毛。 陆总旗一分都不想再多待着,他默默吞了口唾沫,然后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深怕背后一个鬼手伸出来把他拽走了。 身边没人,陆总旗也顾不得什么面子,草草收拾了一下桌案,三步并两步,恨不得一步直接跨出北镇抚司去。 他正匆匆的走,突然听到了一声笑,噗嗤一声打破了黑暗的寂静。 “谁?”陆总旗向前一提油灯。 站在门口的是个男人,像是没骨头一样站没站相。 任剑远躲在影子里,看陆总旗脸色都开始发白了,心想着不能把陆总旗吓死,他清了清嗓子,道:“是我。” 陆总旗听到任剑远的声音有点放下心,然后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如此掉以轻心,道:“你来干什么?” 任剑远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陆总旗的煤油灯前站定,好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他是人不是鬼,道:“过来还衣服,顺便请你去喝酒。” 陆总旗看到对方手里的飞鱼服,心想入夜了才来还衣服太蹊跷。 任剑远好像不想掩饰这种不对劲,做的太完美是一件顶没意思的事情,留一点错处才能让对方顺着线索一路摸索,像是逗猫一样总要给个线头才行。任剑远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道:“陆总旗不给面子?” 陆总旗冷声道:“我不喝酒。”陆家家风严格,他禁酒禁·色,洁身自好,如同一块臭石头,让那些来行贿的人没有丝毫后门可走。 “哦,”任剑远并不失望,道:“那一道吃个饭?” 陆总旗皱着眉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任剑远嘿嘿笑道:“我想跟你拜个把子做个朋友。” 陆总旗长这么大也没遇到谁敢过来跟自己拜把子的,人人看他恨不得绕道走。他想了会儿还以为任剑远在说卧底进锦衣卫的事情,陆川柏说过去了就是真的过去了,他真的没再计较这件事,打发道:“我跟你是朋友了,你走吧。” 任剑远听完一笑,道:“既然是朋友,一起吃个饭?” 陆总旗被他噎个半死,心想着今日不跟他走,日后这人定要天天来纠缠,无奈道:“走吧。” 任剑远没带他去什么好酒楼,而是一家馄饨铺子,就摆在两条街外,任剑远以前当差的时候经常来吃。 陆总旗皱了皱眉头,他没怎么在外面吃过,他父亲是兵部尚书,他们陆家虽然比不上陈家,但在京都也是个显赫世家。他平时一日三餐都由家里负责,压根儿都不知道北镇抚司外有家小馄饨铺。 任剑远看他一直皱眉,道:“这家皮薄馅儿多,好吃着呢!” 任剑远刚说完,老板娘很应景的咣当两声放下两碗馄饨,还送了两个烧饼。 陆总旗被馄饨的雾气蒸了一脸,天气冷马上就要入冬了,吃这种热乎乎的馄饨确实暖胃。 任剑远一脸殷切,道:“怎么样怎么样?”瞧他那狗腿的样子,好似这家铺子是他开的。 陆总旗一挑眉头,道:“还行。”小馄饨当然不能跟山珍海味相比,不过也不难吃就是了。 任剑远一脸失望,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无趣得很?” 陆总旗淡淡一抬眼,道:“有。”不光有,还挺多。 任剑远彻底输了,陆总旗油盐不进,真跟那臭石头一样。陆总旗吃完了饭,道:“你找我干什么?” 任剑远道:“吃饭啊。” 陆总旗哼了一声,完全不信,他看了任剑远好一会儿,他以前没仔细打量这个人,发现对方明明已经二十好几了,却有一股少年的朝气,左耳上戴着一个金耳坠子,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显眼。 陆总旗心里一个咯噔,突然没头没尾的问道:“你是双刀会的人?” 这是一个太大胆的猜测,没有任何根据,而陆川柏却产生了这样的直觉,他之前从不靠直觉断案。陆川柏紧盯着任剑远,不想错过对方任何一点表情的变化。 -- 第238页 任剑远眉头都没抖一下,他直视着陆川柏,一手托着下巴,道:“再猜。” 任剑远的反应着实奇怪了些,若不是双刀会的人应该会觉得恼怒,说不定还会高声反驳你怎么这样无端猜测?若是双刀会的人此时被猛地揭发出来应该慌张些。 而任剑远听到这个问题的反应,就像是你猜猜我今日吃的是面条还是馄饨一样自然轻松。陆川柏对他起了兴趣,他见过不少人,没见过任剑远这样的,一脸无辜却又像是憋着坏水,说话时温温柔柔,但能力又相当出众,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之前在锦衣卫时陆川柏才会如此重用他。 陆川柏吃了一口馄饨,道:“你是太子派来的?”刚巧他在这边查双刀会,刚巧就遇到了任剑远。任剑远这人很复杂,他去查过,确实有沧海剑这么一号人物,但已经消失多年了,很多人都没见过。陆总旗被任剑远骗过一次,对他相当警惕。 “唔,”任剑远也没马上否认,一手撑着下巴,问道:“我给太子当说客你就去?” 陆总旗道:“不去。”任剑远未免也太看重自己了。 任剑远笑眯眯的,看上去相当无害,道:“我还真希望你能站在太子这边。” 陆总旗放下勺子,道:“不可能。”多年党争锦衣卫都独善其身,这是祖训,不得牵涉到前朝争斗。 “你还真是个榆木脑袋,”任剑远道:“那你就这么甘愿保护国师?” 陆总旗得了命令,彻查双刀会,而双刀会最大的敌人是国师楼天道。 陆总旗明明白白道:“我既不站在国师这边,也不站在太子爷那边。” “愚忠!”任剑远真诚评价道。 陆川柏不可置否,道:“锦衣卫百年风光,靠的就是这两个字,太子爷若有朝一日称帝,我陆川柏甘愿鞍前马后。” 他是一条狗,是皇帝养的狗,那就做好狗的觉悟,别去管主子们的心思,谁做主子都无所谓。 任剑远被他一席话气到半死,刚想与他再说些什么,瞥到路边有个挺眼熟的人,任剑远还想了一会儿,陆总旗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看到了,任剑远总算想起了这人是谁,大叫道:“伏城!” 伏城本来正在借着馄饨铺的光看一张告示,国师广招天下能人异士的告示,他盯着看了很久了,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想起罗摩。任剑远一声呼唤把他出神的心思拽回来了,伏城走到了他们那桌,特别顺的就坐下来。 “老板!再来一碗!”任剑远叫道。 伏城也没阻拦,道:“好巧啊。” 任剑远对伏城很亲切,两人第一次在夏侯府,任剑远帮伏城走出过奇门遁甲阵,道:“可不是吗?你干什么去了?” 伏城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道:“买珠花。” 伏城的话一说出来,任剑远和陆川柏都愣了,任剑远还是好涵养,陆川柏眼中的鄙视之情已经溢于言表,陆总旗本来就看不上这个小相公,此时更加厌恶,心想男人与男人之间果然下贱。 任剑远道:“好兴致,珠花铺子关门了吧?” 伏城这是给柳柳和小芸娘买的,一人一支刚巧凑成了一对,不过他懒得跟这两个锦衣卫解释,一扬眉头道:“查我?” 任剑远见识过伏城的功夫,哪里敢在这人身上找不痛快,忙摆手道:“习惯习惯,这两天双刀会闹得厉害,入夜之后看到可疑的人总想上去盘问两句。”任剑远刚说完可疑就后悔了,这不是明摆着说伏城看着不太老实吗?此时支支吾吾的,“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陆总旗在一旁看不下去,帮他解围道:“你衣服都还了,都不是锦衣卫的人,瞎管什么?” 伏城听了一会儿,抓到了重点,道:“哦,还衣服。” 伏城此言一出,陆川柏脸直接给黑了,要是以往他根本听不出伏城话里有话,如今却能一下子明白了伏城的意思。 伏城看着这两人尴尬就觉得好笑,心想他跟周衡待了这么久,总算是学坏了,也不逗他俩了,道:“顺便出来逛逛,买了壶酒。” 伏城把腰间酒葫芦解下来,道:“喝吗?杏花酒,白麓城少见,京都还挺多。” “喝!”任剑远是个性情中人。伏城从桌子上拿了三个碗,倒了第三杯的时候任剑远一遮碗口,道:“就咱俩,他不喝酒。” 伏城动作一顿,看了陆川柏一眼,那眼神也挺明显的,大意就是“不喝酒是男人吗?” 陆总旗哼了一声,放下筷子道:“你们慢慢喝,告辞。” 任剑远端着酒,看着陆总旗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道:“我好不容易哄好的,被你气跑了。” 任剑远盯着陆总旗的背影看,也没有埋怨的意思,倒是一眯眼睛,笑得一副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像是千年老狐狸成了精。 伏城没接话,跟任剑远喝了两个来回。江湖儿女一壶酒都能为兄弟两肋插刀了,两人喝了一会儿就觉得熟的跟上辈子的亲兄弟一样,说话间也有点口无遮拦起来,伏城问道:“你们这两天这是干什么?” 任剑远的话不应该跟旁人说的,但他现在飞鱼服也还了,也就百无禁忌起来,两人喝的尽兴,一壶酒不够,喝完了就去旁边的酒馆里继续喝,一直喝到深夜。第二天任剑远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头疼,一个劲儿的回想自己酒后有没有失态。想到自己跟伏城聊了什么,只能在床边叹上一句:“这可算完了。” -- 第239页 任剑远拉着伏城先是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陆总旗,说这个人脾气臭,脸色差,除了挺聪明,但一点大格局都没有,简直是要气死人。然后又说他心眼好,说他为人正直。伏城被迫听他念叨了一晚上陆总旗。 然后又喝了一壶酒,说了不少自己的事儿,说到锦衣卫又说到双刀会,什么底都透给伏城了。任剑远揉了揉脑袋,这才想起来最后一壶酒不太对劲,应该里面加了药。 最后他稀里糊涂的跟伏城做了一个交易,想到这件事,任剑远才露出点笑意来,反正也不坏。 伏城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已经深夜了,他上次说到做到,真搬到了周衡旁边的厢房里住。伏城打了个哈欠往回走,刚推开门就看到黑暗中坐着的周衡。 周衡坐在自己床上,脸色不太好,他大病未愈脸色有点苍白。周衡看到满身酒气的伏城眉头死死拧着。 “你去哪儿了?”周衡这人有占有欲,并且还不小,伏城离开他眼皮子不过三个时辰而已,他就过来蹲人了。 伏城一愣,把买来的东西放下,道:“出去喝酒了。”他知道这时候跟周衡说谎等于找死。 周衡本来不想问,显得他好像在干涉伏城的生活,但伏城这两日实在不正常,道:“谁?” “你认识,”伏城走到周衡身边,道:“任剑远。” 这人是齐王爷的人,但齐王爷的人也算得上是周衡的人。齐王爷从江湖里广招人才,找到了这位沧海剑,把他送到锦衣卫盯着陆川柏。齐王只说了这么多,再多的东西也没再说,但周衡总觉得这位任剑远应该不那么简单。 周衡一方面不想让伏城跟他走得太近,另一方面却也不想伏城在京都连个朋友都没有。周衡还是想把他锁起来,恨不得这辈子就活在自己的太子府里,谁也别想看到他,谁也别想惦记着他。 周衡到底也没说出来,只淡淡嗯了一声,他不想伏城那么孤独。 伏城有点困了,他懒洋洋的一抬眼皮,道:“你不睡?”他说话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衣服也没脱就绕过周衡爬到床上,“你不睡我睡了。” 周衡盯了一会儿伏城的背影,发现对方还真的就睡了。周衡暗自骂了一声,都是自己惯的! 第117章 胭脂刀 国师楼天道放出来之后荣宠加倍, 天天倒腾他那个大仙炉, 势必要练出一颗长生不老药来。楼天道一炼药, 京都的百姓就人心惶惶。 他们忍不住看着东边祭天台上冒着滚滚黑烟,谁也不知道楼天道到底在做什么, 每天神神叨叨的念经声会传到周边百姓的耳朵里。 楼天道掐指一算, 要去寻找七月七日出生的童男童女,没人敢问楼天道为什么要这样一对小孩, 楼天道只会说天机不可泄露。 国师府的人去执行楼天道的命令,之前楼天道要的是每月七日出生的婴儿, 但现在婴儿不好找了, 百姓们生了孩子不敢上报户部登记,生怕被翻出来, 自己孩子就没了。 估计是这个原因国师才放宽了条件,七月七日出生的七岁童男童女户部的名册随手一翻就有十几个。这一下子,家里有这样孩子的人好像一夜之间都愁白头了。以前生的是大胖小子是心肝宝贝, 如今因为国师这一句七月七日出生的童男童女, 一下子变了味儿,抱着孩子就跟抱着火雷一样, 火雷一炸,全家都要炸上天。 天底下这么乱, 京都之外的地方大多还是在闹饥荒, 但就算是在外饿死,也不能把自家孩子拱手让人变成一颗长生不老药。这些人家能逃的连夜想逃,但能逃的太少了。 长乐巷的刘家就是这样一户人家, 他们当时听说这个消息,都没来得及细想,只收拾了细软,什么家具地契都来不及变卖。他们在朝廷里有做侍卫的朋友,收到消息都比别人要早,早上刚下的令,他们下午就收拾好准备走了。 但还是没来得及,他们刚要出门,自家大门直接被人踹开,一个留着两捋胡子的大人就这样带人冲进了他家。 刘家男主人头皮发麻,他认出来这人是国师楼天道的走狗,名叫蔡培照,武功高强,专门来干这些肮脏事的。 刘家男人把自家媳妇儿往后一挡,后面的妇人吓得紧紧抱住一个七岁的小男孩。 刘家男人道:“你们要干什么?” 蔡培照抖出一封公函,说话时是一副小人嘴脸,道:“你家孩子七月七日出生,今年刚好七岁。”他说着就偏过头去看妇人怀里的小男孩,确定了人没跑,又一抖袖子继续道:“国师大人请他去做客。” 刘家男人道:“做个屁客!谁都知道你们这是要杀人!” “说得这么难听干什么?”蔡培照不以为然道:“国师大人这是让他长生,旁人求不来的福分。” 刘家男人捡起劈柴的斧头,道:“你别想!”刘家男人是有点怕的,但他一想到自己孩子要被投到那冒着黑烟的炼丹炉里,他再怕也要上,他听闻有些父母为了保命真的把自己孩子送给国师,但他不是这样的人。道:“你们要动他,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蔡培照看多了这样的父亲,太蠢了,不如把人直接交出来,他们夫妇俩还能留下一条命,蔡培照啧啧感叹了一会儿,道:“把他拿下!” 手下的人倾巢出动,他们都是会武的,那男主人在他们眼里不值得一提。刘家男人肚子上挨了一脚,还未再起身就又挨了一拳。他挣扎着要去拿斧头,指尖刚要碰到斧头就被人踩住了手掌。他一抬头,刚好是看到了蔡培照,蔡培照摸着小胡子,道:“从你尸体上跨过去?嗯”蔡培照狠狠碾过他的手掌,手掌顿时血肉模糊,他这只手快废了。刘家男人平日里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却忍不住这样的折磨,撕心裂肺的叫起来。 -- 第240页 刘家男人只听到他儿子叫了一声爹!他一抬头,看到媳妇儿搂着小儿子一步步往后退,媳妇儿泪眼婆娑的,她捂住儿子的眼睛,她后退是没用的,迟早会被抓回来,但她只能往后退。 蔡培照道:“那我成全你,给你一个痛快。” 蔡培照抽出剑,剑身的反光把刘家男人照得惨白,刘家男人看到剑吓了一跳,他用没被踩住的左手抱住蔡培照的脚,他这个动作实在是又滑稽又别扭,还没有尊严,道:“行行好,放了我们吧,我有钱,我给你钱,这个家,这些银子我一分都不要,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您大人有大量,就当没见过我——” 啪得一声,蔡培照一脚踩到刘家男人的胸口,一口浓痰呸到他脸上,道:“没骨头的东西。”他看得厌了,这些人没动手之前一个个放狠话,被揍了两下就开始跪地求饶,实在是没意思。 蔡培照手起正要给对方一个痛快,然后才瞥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真是奇怪,之前也没见过这人,他穿着黑衣,戴着一个斗笠,现在没下雨也没太阳,戴着斗笠的人八成都有病。斗笠遮住了他半张脸,也看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他手里提着一个八角包,好像是刚买了东西回来。 蔡培照道:“你家亲戚?”这奇怪男人看着就像是走亲戚串门的架势一样。 刘家男人也愣了,他还真不认识这个人。但此时刘家男人知道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救命稻草,看到斗笠男人开始声嘶力竭的嘶吼起来:“少侠!救救我儿——” 蔡培照对刘家男人猛踹了一脚让对方闭嘴,他看出来了,这斗笠男人八成又是什么行侠仗义的,他连双刀会都不放在眼里,会害怕这么一个斗笠男人? “别多管闲事,国师府办案,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蔡培照特地把国师楼天道的名头搬出来,寻常人一听国师二字,就这么直接跑了,但这个斗笠男人没有,反而抽出一把刀,这是一把短刀,只有成年男人小臂长,不太像是中原的样式。 一旁的属下看着也新鲜,好久没看到这么不长眼的人,竟然要跟蔡培照动手。 蔡培照笑了,他松开踩着刘家男人的脚,打算好好来会会这个斗笠男人。 蔡培照一甩剑,道:“你现在跑还来得及,本大爷就当没见过你。” 斗笠男人没跑,旁边看热闹的属下感到更加新鲜,他们都见过蔡培照的功夫,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个好手,之前在御前比试的时候,他跟陆川柏打擂也只是输了一招。蔡培照是个走狗,那也是一个头号的走狗。 斗笠男人不说话,也不做任何虚招,直接提刀朝蔡培照猛地冲来。蔡培照心里一惊,对方速度太快,他心道今天这是遇到对手了,也好,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铮的一声—— 两件铁器在空中相遇,对方看上去朴素的刀硬如磐石,蔡培照手臂发麻,但还是一哂,道:“有两把刷子……”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裂响,被短刀砍到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细线,自己的刀竟然从中断裂,咔哒一声跌在地上。 蔡培照大吃一惊,如若是比兵器,自己这把宝剑不知道比对方的短刀锋利多少,而对方能一刀砍断他的剑,这不是因为短刀而是因为对方的实力。在这类人眼中,和真正的力量相比兵器不值得一提,对方是个什么来头? 蔡培照不算是个没脑子的人,他想求饶都已经来不及。对方身形极快,普通人用刀之后有个向下的势头,这个空隙足够对手调整状态,而他没有这个多余的动作,刀锋逆流而上,竟然直直捅进蔡培照的胸口。 蔡培照依然不可置信,身边看热闹的属下也全然愣住,太快了,只需要两招,没有多余的花招没有放狠话,就只有两刀。 蔡培照低头看自己的胸口,发现对方没有伤及心脏,他明明能一刀杀了自己,却故意偏了足足一掌的距离,略过了他的心脏,这是玩弄自己吗? 蔡培照朝后踉跄了几步,还没完,斗笠男人第三刀冲着他的膝盖而去,第四刀冲着他肩膀的筋脉,第五刀冲着他的手腕。 一共五刀,前面两刀是打败蔡培照,后面三刀挑了他的筋脉,让他变成了一个废人。 斗笠男人动作太快,蔡培照的属下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要去帮老大,等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只有一个满身是血的蔡培照和他痛苦的哼声。 变故来得太突然,从他们发现斗笠男人到现在扭转局面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杀了他!”一个属下大叫了一声,但他声音都有点抖。 斗笠男人像是没听到一样,他完全不理会这些人,而是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小男孩,斗笠男人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笑来。他笑得很温柔,让人产生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斗笠男人伸出右手遮在自己眼睛上,那小男孩懂了对方的意思,伸手把自己的眼睛捂住。 小男孩把头埋进手掌里,后面是他母亲。小男孩的世界一切都远去了,只剩这座小院的声音。他只听到了刀声,小男孩第一次知道刀声原来是脆的,刀锋空气的声音极为悦耳,砍入人体的时候会有钝响。然后接下来就是惨叫声,不是那么好听,哀嚎中带着惧怕。小男孩默默数着数,一直到五十六刀的时候停下来。 他听了一会儿之后,慢慢从指缝里看,只看到一片血光,他还想再看,就被母亲捂住了眼睛。 -- 第241页 刘家男人看着满地哀嚎的人,完全没看懂斗笠男人的路数,几乎手起刀落下一刻就是这样的局面。地上的人被废了武功,捂住自己的伤口不住哀嚎, 刘家男人对于斗笠男人是感激的,但第一印象是恐怖,拥有这样身手的人难以不让人感到恐怖。 斗笠男人像是没看到他们这一家三口,他慢慢走到门口。他动作慢条斯理,短刀已经收好,经过一场战斗身上没有沾上一滴血。地上鲜血慢慢流淌,像是长了脚一样慢慢爬,眼看着就要把他那个八角纸包给沾脏了,下一刻就被斗笠男人提起。 斗笠男人看了一会儿纸包,确定里面东西没被打湿,才说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柳梢记的胭脂,幸好。” 经过这样一场战斗,他竟然只是惦记着八角纸包里的胭脂而已。 刘家男人如梦初醒,赶忙道谢:“谢谢恩公,谢谢恩公。” 刘家娘子给他使了个眼色,刘家男人才想到要拿点东西谢谢他,他还在那里翻自己的荷包,他觉得把自己全副身家都给斗笠男人都不够。 而斗笠男人一偏头,露出了他刀削一般的下巴线条,道:“你要是想走,现在去城门还来得及。”说完也便提着他那包胭脂,慢悠悠的走了。 刘家男人手里拿着荷包,还未来得及给人送过去,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发愣。刘家男人被夫人攘了一把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一根救命稻草,是真的能救人命的。刘家男人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他招呼上自己的妻儿,也不管家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国师属下,必须马上去恩公说的城门。 而等在城门的竟然就是任剑远,他好像做这事儿做的熟练了,让刘家三口上了他的马车,然后口齿伶俐的开始跟守城大哥打交道。 斗笠男人站在人流之中,确定了刘家三口顺利逃出城才把斗笠扔了,他缓缓走进人群,普通的如同一滴融入大海的水,慢悠悠的把自己和人流融为一体。 从此之后,京都的大街小巷开始流传着一个神秘的男人,无人知道他从何处来,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不杀人,只做事。国师抓人的时候会陡然出现,救了人之后又陡然消失。 斗笠男人那句柳梢记的胭脂被说书人编进戏曲里,柳梢记的胭脂一度遭人哄抢。 慢慢的,人们给斗笠男人取了一个名儿,名为胭脂刀。 第118章 争吵 伏城慢悠悠的回到太子府, 他像是一个偷腥的猫一样左右闻了闻, 没有闻出什么异样才走进去。 小芸娘和柳柳在等他回来, 伏城总是能带点好东西回来,尤其是柳柳最爱这些玩意儿, 柳柳拆了八角包, 拿着胭脂盒如获珍宝,道:“柳梢记的胭脂啊!”这是柳柳和小芸娘最后一次收到柳梢记的胭脂, 往后就买不着了。 小芸娘比柳柳淡定得多,但得了胭脂也是喜滋滋的, 伏城一碗水端平了, 不论谁托他带东西他都带两份,柳柳小芸娘一人一个, 谁也不冷落谁。 按理说女人最怕跟别人用一样的东西,但这是伏城送的,那能一样吗?不论伏城送了什么, 柳柳和小芸娘都会戴上, 刚开始戴的时候有点争奇斗艳的意思,有时候还嘲讽对方两句, 竟然用珠花簪子搭翡翠耳环,俗! 她们之间的讽刺伏城也听不懂, 但两人一样的东西多了, 渐渐没了竞争意识,看着还挺亲切,还真的关系越处越好, 简直像一对亲姐妹。 伏城左一个柳柳右一个小芸娘,一个给他挑橘子上的白线,一个在给他沏茶,不知道的还以为伏城才是他家真正的爷。 伏城吃了瓣橘子,他实际上不太懂小妾,相处下来就懂了。柳柳和小芸娘就算不嫁给周衡也会嫁给其他人,要么去小门户里当主母,要么去大家庭里当小妾。日子都是这么过。在太子府的日子还好受点,周衡不管她们但好歹大方给的月钱不少。她们头顶上也没有当家主母来施压,活得也算是快活。 伏城还挺同情这两个女人,觉得她们生活过于无趣,想着办法逗她们开心。她们其实很好满足,只要一个簪子一盒胭脂就能乐呵半天。 柳柳和小芸娘收了伏城不少好处,她们对视一眼,小芸娘有点不大好意思,最后是柳柳道:“我俩一直想送点东西给你。” “嗯?”伏城有点防备,她俩每次送的东西都奇奇怪怪的。 小芸娘拿出了一个包袱,道:“我俩给你做了件衣裳。” “啊?”伏城又愣了。 “我们自己做的。”小芸娘把包袱打开,柳柳道:“绣活儿是我做的。” 小芸娘脸一红,她一个布匹人家的女儿但绣活奇差无比,反而看着骄纵的柳柳有一手好绣活儿。小芸娘道:“布料是我拿的。” 这是一件黑色的衣服,跟伏城的劲装不太相同,一看就挺名贵的料子,是小芸娘托家里人拿的上好的绸缎,这批料子专供给达官贵人的,平民百姓想买都买不到。衣服上绣着暗纹,不那么夸张,近看才能看出来,领口银线勾了祥云纹,袖口绣了两只金色的仙鹤。寻常百姓不敢在身上用太多金色的花纹,柳柳只做了这两处,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小芸娘又把袖口去翻过来,露出一个暗藏在其中的小仙鹤,她绣活太差,看上去像是个小鸭子,小绣娘脸红了,有点不好意思,柳柳嫌弃的哼了一声,这是小芸娘执意要加上去的,小芸娘道:“哥哥别嫌弃。” -- 第242页 伏城啊了一声,他又看不出好坏,只道:“好看。” 小芸娘知道伏城只是安慰自己,但还是听了觉得很甜。 “谢谢……”伏城把妹妹两个字吞回去,还是不太适应跟她俩姐妹相称,憋了半天才把后半句憋出来,问道:“送我这个做什么?” “讨好太子爷啊!”柳柳嘴巴快,直接就说出来了。 “讨好他干什么?”伏城问道。 柳柳一听,心想着不愧是小烈马,说出的话都如此霸气。 小芸娘解释道:“听说你们分房了……” 伏城总算是听懂了,她俩知道伏城和周衡分房还以为伏城失宠了,害怕伏城真的失宠两人连夜出主意,但是隔行如隔山,也不知道小相公到底该怎么讨人喜欢,伏城这人琴棋书画没一个能学会,她俩想了半天心想着伏城平日穿着太寒碜,需要把脸面收拾一下。 两人想好了计策飞快实施,小芸娘找布料,柳柳做针线活,总算是鼓捣出了一件新衣裳,生怕来的晚了伏城就失宠了,赶忙过来送衣服。 柳柳又掏出来一个胭脂盒,塞到伏城手里,伏城眉头抖了一下,看着那眼熟的胭脂盒,柳柳道:“这个比上回那个还要猛呢。” 伏城一扶额,他想解释,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从接到衣服到接到胭脂盒,没有一处他是懂的。 伏城其实不想穿那件好衣裳,他不想把自己变成京都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倔,好像穿个衣裳就低头了一样。给狼套上衣服,套上项圈,锁在笼子里,表演事先安排好的节目,以供达官贵人取乐,伏城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他跟周衡分房睡了这么久,也确实该破冰了。 周衡自从上次和楼天道金銮殿一次交锋之后,一直称病不上朝,永乐帝倒是勤勤恳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楼贵妃劝了劝万岁爷,永乐帝真的拿出了点帝王的架势。 周衡真如传闻所言在太子府养病,几个想来进言的大臣只能亲自来太子府。上次金銮殿一事,不少人对太子的判断改观了,因此周衡虽然在养病,但还是忙得不行。 周衡人在养病,但权力的触角却慢慢在大周朝延伸开,几个新政的推行都跟他有些关系。 战事时对农民减税,加重对江南地带的商人税,这是一件。第二件是拨款赈灾,先安抚到几个最严重的受灾区,赈灾官员不能像以往那样找受宠的权臣,周衡想着派遣清廉的海大人和一位皇室宗亲前往。海大人为人正直,派一位宗亲同往是怕海大人到了当地推行有碍。 周衡当日正在看折子,一抬头就看到了伏城,他还是一副懒懒的样子,不过也是有点意思竟然穿了件好衣裳,周衡给他准备过衣服,但伏城一直都不穿,他也不好劝,周衡一看到他嘴角就有了笑意,对他招手道:“过来。” 伏城挺听话,一言不发的走过来,周衡道:“新衣裳?自己买的?” 伏城道:“你家小妾送的。” 周衡一挑眉,这京都的府邸里大约也不会有他家这样的情况,小妾和小相公相处的其乐融融,若不是周衡知道伏城不喜欢旁人碰他,还以为自己上朝时伏城跟他家两个小妾把自己给绿了。 伏城进来时带进来一身寒气,快入冬了,他穿的少,周衡说了他好几次,但伏城还挺耐冻的,说过几日再穿。 “今天什么日子?”周衡觉得伏城有点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前几天伏城就表现出有点不正常,他派了暗卫跟着,但暗卫根本看不住伏城。这让周衡越发狐疑,不知道伏城到底干什么去了。 伏城道:“哦,你家小妾让我来讨好你。” 周衡的手一顿,他不怎么喜欢从伏城嘴巴里听到这种话,好像在刻意强调两人的身份。周衡道:“今晚搬回来吧,我伤快好了。” 伏城嗯了一声,但没有说话。 周衡觉得伏城变了些,他很难再露出很纯粹的笑来,总是在出神,像是一只被抓住的野兽,每天隔着铁栅栏了无生趣的看着外头。真如齐王所说,伏城变得跟那只关在铁笼子里的狼王越来越像,但周衡没有办法,说他自私也好,他都不想把人放出去。那时候周衡并没有感觉到事情有多么严重。 胭脂刀的事情等周衡知道的时候已经闹的满城风雨了,他是个太子爷,皇上不理朝政,他身上的担子更重。边疆的战事、京都内的乱党、外面的难民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让人头疼,当然不会第一时间注意到这样一个人。 胡以侃在对周衡形容胭脂刀的种种事迹,说他不杀人只做事,说他很招城里的少女喜欢成了好多女人的梦中情郎,说他暗自破坏了楼天道的计划,楼天道大为震怒。周衡越听越是皱眉,他当然猜到了这是伏城。 “这件事我来处理。”周衡揉了揉眉心说道。 胡以侃也猜出来是伏城了,只要是认识伏城这个人都很容易猜到。胡以侃猜到了伏城的心思,伏城具体想干什么胡以侃不知道,但猜测伏城大约是想自己帮周衡解决楼天道。这对于太子爷来说不是坏事,楼天道跟普通朝臣不一样,用正常的手法根本难以除掉,如果伏城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的。 其实之前胡以侃跟周衡提议过两次让伏城出面,但都被周衡拒绝了,他固执的把伏城纳入到自己的后面,不肯让伏城沾惹上一点是非。 -- 第243页 胡以侃想说伏城是没法被困住的,最终也没吭声,这是太子的家务事, 胡以侃是这样想的,但周衡不是。他心想伏城这是要惹祸上身,要惹出大麻烦来。他不是怕麻烦烧到自己身上,而是怕伏城有朝一日会付出自己难以承受的代价。 周衡刚一推开门,就看见伏城坐在桌前,两条长腿搭着,他穿了锦衣华服之后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以往只是一股吊儿郎当的痞,现在是个慵懒样子,但周衡认识他,知道这个男人的危险。 “你干什么了?”周衡直接问道。 伏城猜测过周衡的反应,觉得他一定会生气,周衡不会允许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如今看周衡一副来兴师问罪的样子就知道不可能瞒得过,他也没有想瞒着,道:“救了几口人。”伏城说的很轻巧,他救了十六户人家,连出逃后的计划都安排的一清二楚。他当日跟任剑远喝酒,两人确实聊了很多事,其中一桩事就是这个。之后两人合作,任剑远去户部那边抄了名册,提前对伏城通风报信,伏城把人救出来,任剑远出面协助逃出京都。 周衡听了伏城的解释并不满意,他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的火气,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伏城迎着周衡的怒气,平静道:“告诉你,你会让我去?” 周衡被伏城说中了微微皱眉,冷声道:“伏城,别管我的事。不管你想干什么,马上停手。” 周衡不喜欢伏城这样脱离控制擅自行动,他千方百计把伏城保护起来,只想让伏城在家舒舒服服躺着。然而他想把伏城圈养起来,却没想到这就是最大的错误。 伏城一皱眉,周衡命令的语气让人反感,道:“这不是你的事,这是我的事。”伏城感觉到了楼天道和罗摩是一路人,他们要求什么长生不老,要求什么邪神出世,却都喜欢挑最脆弱无害的孩子下手。这些七八岁的孩子做错了什么呢?他们明明还什么都不懂,明明还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成为别人千秋大业里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伏城不想让那些孩子重新走向自己的老路。 “太子爷,”伏城收敛了那副小相公的样子,认真道:“你把我带进京都的时候,没想过这件事吗?” 周衡被噎住了,伏城不是没有灵魂的玩偶,他有想法有武功,他独特就独特在这里,周衡喜欢他就是喜欢他这个。 他计划这件事多久了?表面上和后院的女人混在一起,让自己放松对伏城的警惕,这种状态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周衡叹了一口气,伏城不可能一辈子真给他当个男宠,伏城真要做什么事情他也拦不住,最后只道:“带上小五。” 伏城听了之后咧了一个笑来,周衡让步了,伏城没有,他可以装作一个小相公乐在其中,但他受够了周衡逐渐加强的控制力,伏城道:“你让我带着他干什么?我出事他能救得了我?” 小五和伏城的功夫根本不在一个水准之上,伏城抵挡不住的人小五也绝对不行,伏城继续道:“你是想监视我。”伏城说的很明白。 伏城又道:“你让我谨言慎行,让我夹起尾巴做人。” “可是啊,”伏城道,“有尾巴的是狗,不是人,我想做人,不想做你养的一条狗。” 第119章 打架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周衡不是周周, 他是太子爷, 位居上位久了,拥有这样地位的人无法对人低头。伏城揉了揉眉心, 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把自己沉在椅子里,没有觉得多难受。他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只不过一步步的按照这条道路前进,周衡会慢慢发现他们之间并不合适。 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 有一天他们躺在一起开始同床异梦, 再也无法交流。问题很明显,从进入京都之后就开始了。 周衡第一时间根本没听懂伏城的话, 他想下意识的反驳回去,什么我的狗,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确实好像是这么做的。 伏城明白所有事, 他做好了要走的准备。周衡感觉到了,但他不知道怎么把人留下来, 像是闹小孩子脾气一样把伏城锁住。 他不知道,野兽是无法驯养的, 拔掉他们的牙齿, 卸掉他们的利爪,也不会变成宠物。 周衡越着急,就把伏城推得越远。 谁都想要话本里江湖任我行, 谁都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现实中没有人能够有那样的任性,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压力。 周衡连着深呼吸了几口,道:“你要干什么?杀了楼天道?” 伏城定定的看着周衡,他看出了周衡语气中的嘲弄,道:“我想试试。” “试什么?”周衡冷声道:“试试你怎么死的吗?”在遇到罗摩之前,周衡计划过让伏城在京都帮他完成一些事,他想着如果伏城能够成为他的一把刀那就是天下最锋利的刀。 但周衡经历过生死教一事,他怕了,他不想有一天伏城就这样死了。罗摩对他说,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想保伏城吗?周衡一直记得这句话。罗摩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又有楼天道,周衡要保他,却感到无力。他不可能像是在白麓城那样一心一意只有伏城,他还有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要忙。 伏城道:“你不信我?” 周衡哑口无言,伏城很不稳定,对于伏城的实力周衡一直都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上限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上次生死教一事,周衡和崔公公小五三人联手都无法置他于死地。 -- 第244页 周衡最初是生气伏城想要逃离他的掌控,又生气伏城要自找麻烦,最后到底在气什么反而不清楚了。周衡觉得自己大概是错了,但他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自己的错误。长这么大,只有伏城能给他这种感觉。周衡不想放伏城走,他不想晚上回家的时候家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影子,那是他投在墙上的倒影。这样的生活他过得太多了,已经不想再过下去了。 把他捆住吧,把他锁起来吧,周衡总是在想这件事,差一点就想偷偷给伏城喂一杯毒酒。 他生气的是伏城想要走,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气得发昏。 最后,周衡只道:“你一定要走?” 伏城觉得不应该再掩饰,他们必须明明白白毫无保留,道:“对。” 周衡听到这个“对”字只觉得心中钝痛,问道:“你为什么不信我?” 伏城觉得很可笑,道:“信你什么?你是能嫁给我还是我能嫁给你?”伏城在提醒他们之间的差距,身份的隔阂永远都在,失去自由的日子伏城过得太多了,他不想让自己下半辈子活得像个犯人。 伏城努力了,他千方百计的想要融入到周衡的生活里,但是很难受,违背了他所有的本性,他本能的抗拒这一切,四面八方全部都是让人窒息的威压。 周衡冷笑道:“我能娶你。”历来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在后宫放一个男宠算不上什么大逆不道。 “你疯了?”伏城看了一会儿周衡,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道:“你想,我不想。” “我再说一次,我不想。”伏城怕对方不信一样强调着,他指着自己,道:“穿着你们的衣服,学着你们说话,谨言慎行的日子,我不想过一辈子。” 伏城说话的时候,周衡一直没什么表情,周衡估计是真的气急了,如果不是剧烈起伏的胸膛几乎让人看不出他在生气,大概没有一个人能这样跟他讲过话,他冲过来一把拽住伏城的领子。 伏城刚被他猛地拽住,还未来得及说话,周衡就开始撕扯他的衣服,哗啦一声,小芸娘和柳柳做的锦服被撕开,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 “你干什么?”伏城抓住周衡的手。 但周衡不依不饶,他气急的时候脸上一丁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单纯的冷,他勒住伏城的腰带,把他整个人拽到自己怀里,道:“你不是不想穿吗?我帮你脱!” 伏城不惯着他那个破毛病,擒住他的手腕,道:“你发什么疯?” 周衡抬脚在伏城肚子上踹了一脚,伏城刚伸手去阻挡,下一刻桌案上的一支毛笔冲着伏城而来。伏城伸手捏住那支怒气冲冲的毛笔,咔嚓一声直接给捏断了。伏城很难发火,如今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他还记着周衡受了内伤,到这种程度都不敢真的下狠手,伏城在周衡腰间打了一指,希望对方能冷静一点。 但效果非常不好,反而把周衡彻底惹毛了。周衡腰间一痛,止不住的想弯腰,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都变了。嗤啦一声,又扯掉了伏城半截袖子,现在是真的成断袖了。 两人这一架打得莫名其妙,不论是伏城还是周衡都没有任何章法可言,像是两个就地打滚的泼皮无赖。两人谁也没有用内力,就是动拳脚功夫。伏城刚开始一直在处处忍让,只抵挡不动手,但脸上挨了一记,才知道周衡这是跟他玩真的。 他嘴角被周衡一拳打破,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冷笑一声,然后再也不想保留实力。 伏城把周衡整个人压在桌案上,反剪着他的双臂。伏城整个人压上来,像是一座山一样笼罩着周衡,他附在周衡耳边,压抑着自己的怒气,眼底是狠戾的,道:“别惹我。” 伏城修道又念佛,本来是个很难起大波澜的性子,今天一腔怒气全被周衡挑起来了,能做到这件事的全天下也就周衡一个。 笔墨纸砚什么的散了一地,桌案上一片狼藉。而两人也是个狼狈样子,伏城的衣服被周衡脱得差不多了,他本来就穿的少,只剩下一件白色的里衣。而这件衣服也不是很老实,从中被周衡拽开,露出一片麦色的胸膛。 而周衡相比就正常一点,虽然也是个衣衫不整,但好歹哪里都遮严实了,伏城没周衡那么损,从头到尾也就是打架,不干那么不要脸的事儿。 伏城的胸膛很烫,此时贴着周衡的后背,周衡不用回头就能感受到伏城,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跟自己重合在一起。 周衡落了下风,但没有丝毫的不满,他的脸还贴在桌案上,道:“你这回知道生气了?挺难得啊。有话不愿意说,就知道一个人瞎出主意,有委屈不说,能生生把自己憋死,我周衡能委屈死你?” 说着周衡朝后狠狠一仰头,磕到伏城的下巴,伏城吃痛松了手。 伏城一听这个话,好像是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冷静了不少,这是他自己的毛病,从小到大也没人教过他生气了怎么跟人沟通。他曾经对周衡说让自己试试,但小时候的经历让他实践起来困难重重。他下意识的就是要自己把事情扛住,不应该让人忧心。 伏城叹了口气,他不应该不信周衡。他还以为接下来能跟周衡好好谈谈了,结果刚逃脱束缚的周衡就跟个泥鳅一样从他手里逃出去,然后抓住一切机会反击。 这回伏城是真的被打愣了,笔架磕在他额头上,一条细细的血柱缓慢的流下来。伏城摸了一把自己额角的血,他就没受过这么不要脸的伤。 -- 第245页 “你打架能不能要点脸?”伏城没躲,闷声站着受了他一记。 “打架要什么脸?”周衡把笔架的残骸扔了,笔架撞上伏城完全碎了。周衡看伏城受伤一点都不心疼。两人现在都是气急的状态,恨不得把对方揍残废了。 伏城觉得自己应该先发制人,他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没再给周衡闹腾的机会,只用了三招,就把周衡制服在地。 地上是散落的白宣纸、折子和书,而周衡就被压在这堆狼藉里,伏城怕他乱扑腾,一只腿横过来压住。 “冷静点,”伏城有点无奈,头疼的看着满地狼藉,觉得再这么打下去,要把房子给拆了,道:“我们聊聊。” “聊个屁。”周衡冷笑一声,衣衫不整的伏城,太少见了。伏城此时穿衣服还不如不穿,衣服一缕一缕挂在他身上,露出麦色的胸膛精瘦的腰,身上是被周衡撩起的怒气,全然不见那副小绵羊的样子,眉头狠狠拧着,眼睛有点微微发红。这是真正的伏城,剖开了所有的伪装,让人不敢接近。 而周衡却敢,他直起身,狠狠咬住对方的嘴唇。伏城一愣,然后狠狠的反咬回去。 他们本来在争吵,后来打起来,后来情·潮涌动变成了这副模样。跟他们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有力、见血、强势,伴随着痛苦,恨不得把对方撕碎嚼烂了吞进肚子里融为一体。 …… …… …… 金铃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房门,脸色有点黑,道:“你们就因为这个破事儿把我叫起来?” 金铃最近这两日都在跟崔公公习武,她没学过正儿八经的拳脚功夫,断魂爪又不是容易学的东西。金铃每天累得跟个狗一样,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以休息休息。 然后金铃正在房间里睡觉,突然就被柳柳和小芸娘叫起来,这两个小妾一左一右的架住金铃的胳膊,快哭了一样,道:“太子爷和哥哥打起来了。” 金铃还反应了好一会儿谁他娘是哥哥,迷迷糊糊中好像听明白了周衡和伏城正在打架。金铃不想管他俩,爱死爱活跟她有什么关系?但实在是架不住这两个小妾左一个右一个的哀求。 金铃打着哈欠过来瞧瞧,然后就发生了现在这一幕。 金铃听了一会儿,刚开始确实是打架来着,按照那个阵仗似乎要把太子府给直接拆了。金铃还想着自己要不要进去劝架,但她听了一会儿觉得很不对味,这不太像是打架。 金铃把柳柳和小芸娘攘出去,心想两人真不要脸,还青天白日的呢,道:“不该管的事情别瞎管。” “啊?”小芸娘不情愿的被金铃推出去,道:“这……” “真的没事,有事我跟你姓。”金铃心情不太好,想着等会儿怎么回去补觉,道:“你明天就知道了。” 第120章 不同的路 伏城和周衡确实进行了一场非常深入的交流, 交流最后的结果是伏城要做什么, 周衡不会干涉, 但伏城要做什么必须提前和周衡说,不要让周衡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誓言, 在周衡登基之前伏城不会走, 而不论伏城做什么决定,周衡许诺会永远跟他站在一边。 这是唯一折中的方法, 两人各退一步,计划只到了周衡登基, 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 虽然在他登基之前发生的事情远超于两人的预设,狠狠打破了他们的计划。 两人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 这张床比白麓城的婚床大多了,两人蜷缩在其中都显得宽敞。伏城得承认,这种不顾一切激烈的做法, 比之前的每一次都畅快。 伏城背后还有对方抓出来的血迹, 在他后背纵横交错。而他脸上的伤确实是让他破了相,起码三天之内都没法跟人解释。 伏城抱着周衡, 他想通了周衡的策略,先是故意惹他生气, 让他把心里话全吐出来, 然后再慢慢处理。伏城想清楚了这些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跟周衡相比他心思太少了。伏城最后只能道:“你打人怎么专打脸?我好歹是你男人,靠脸吃饭的。”伏城不知道该埋怨什么, 只找了这一个错处,打他可以干嘛打脸。 周衡翻过来,他捏住伏城的下巴,就像是个大爷挑牲口一样打量着伏城的脸,心想着受伤了脸也是好看的,伏城这个人不适合锦衣玉食的养,越野越粗俗越好看。周衡道:“我又不嫌弃你,你打算用这张脸去哪儿吃饭?” 伏城他耍嘴皮子压根儿就没赢过对方,此刻低垂着眼睛,道:“怕你嫌弃我。”自卑是刻在骨血里的,他经常想到对方的身份。 周衡看伏城长睫毛垂着,心中一叹,可算是完了,他真的被对方蛊惑住了,道:“我是看上你那张脸了?” 伏城闻言笑了,他知道自己的长相算不上什么绝美,跟小相公的要求更是天差地别,还比不上周衡的一半,道:“那你看上我什么了?” 周衡寻思着自己看上他什么,看上他真,看上他坦诚,看上他对谁都好,看上他偶尔流露出来的一点阴狠,甚至连他控制不住脾气跟自己打架都看上了。 周衡当然可以把伏城囚禁住,但就是这份看上了,让他有点于心不忍,因为看上了,所以想让对方过得更好,不想让他非要跟自己执迷不悟非要困死在这泥潭一样的京都。 周衡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些话不用跟伏城说,说出来太肉麻,他们之间心意相通互相成全,用不着这么俗的话来证明。 -- 第246页 周衡在伏城额角落下一个吻,吻是轻柔的,好像是怕弄破对方的伤口。他们之间互相要强,互相袒露脆弱,能够遇到那是三生有幸,偏执于长长久久反而往往不能长久,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周衡终于放下偏执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再睡会儿。”周衡道。 “你不去找胡以侃?”伏城问道,他们折腾了一夜,第二天胡以侃一早就来了,刚才小厮来通报了一声。 周衡抱住伏城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道:“让他等着,太子今日重病了。” 伏城听闻这句话有点乐呵,他才不是什么贤惠的后妃,一定要劝周衡去日理万机,他要真给周衡做后妃那也是个祸国妖妃,恨不得周衡日日不理朝政才好。 两人抱着睡了一会儿,日上三竿的时候周衡才起来去找胡以侃议事。 周衡刚走小芸娘和柳柳就悄悄来了。伏城真的破相了,小芸娘在给伏城上药,一点点用手帕按着他额角,又不敢用力,但伏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小芸娘有点心疼,双眼都微微发红,心想太子爷怎么这样?以后落疤了怎么办? 柳柳看了也是心里难受,都说帝王残暴,原来太子爷是这样暴虐的一个人。伏城多好的一个人,肯躺在下头还要被打,太子爷床上的癖好真让人不敢恭维。她想到最后就想歪了,心想着竟然是幸亏太子爷不喜欢她,不然这一天天的家暴她受得了? 柳柳和小芸娘一合计,心想着以后要离太子爷远点。 伏城完全不懂这两个小妾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自从那日之后柳柳和小芸娘对待伏城更加上心了,偶尔也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类似于这样: “不值得,咱凭什么讨好他啊,咱不受那个脾气。” “就是就是,在后院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跟柳柳不也过下来了。” “还有我们呢。” 伏城被她俩绕的云里雾里的,不过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俩做的衣裳坏了,被周衡扯得一缕一缕的,绝无可以再修补的余地。 柳柳和小芸娘听闻也没觉得心疼,好像是早就料到了,心想太子爷这样粗暴十件衣裳都不够他撕。 伏城跟柳柳和小芸娘坐在一起闲聊,大多数都是伏城安安静静听着她们俩,接受前辈的教育,如何自保如何自爱云云。 胡以侃看了一眼太子爷,还是冷淡的一张脸,但嘴角微微翘着,就知道他今天心情不坏,昨日的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 胡以侃从单纯的利益关系来看,伏城才不是什么一个可以让人玩弄的男宠。伏城的存在是一道屏障,他就是最好的死侍,只要有伏城在周衡身边,周衡就不会出事。现在这道屏障竟然愿意主动出击,伏城要对付国师对胡以侃来说实在是好事,如果周衡肯点头两人联起手来更是好事。 胡以侃今日没有什么要紧事,所以他就是边吃点心边在书房等着,出奇了也没有在心里骂伏城。 胡以侃这边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但问题也不小。赈灾出了点问题,海大人愿意去灾区靖州,但没有一位宗亲愿意陪同。宗亲们在燕王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心想着永乐帝对待燕王都如此冷漠,那他们何必为了周家守江山?毕竟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的活计,灾区又远,路上又有土匪,这一趟出去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 周衡跟胡以侃商量了一会儿,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大家怕了,永乐帝执意要保楼天道果然已经动了帝国的根本,失去了宗亲的心。 周衡揉了揉眉,心想着要派一位位高权重的人跟着海大人前往,周衡想到了齐王,他是最好的选择。 齐王那边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齐王担心自己走了京都会出事,他要是去灾区靖州,没有三五个月是回不来的。如今周衡和楼天道彻彻底底对立起来,自己一走那周衡在京都就陷入孤立无援了。 周衡知道齐王在想什么,道:“我没事。” 齐王懂了,周衡不是那种为了权利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相比较皇位,灾区的百姓更重要,而这件事确实也没有比齐王更让他放心的。 “稳住靖州。”周衡道。 齐王点了点头,觉得周衡深受陈皇后教导,他有野心有魄力更难得有仁义之心,道:“希望我回来之后京都不要变天。” “放心吧。”周衡对齐王笑了笑,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很深厚的父子之情,但有时候血缘的羁绊非常奇妙,无形之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疏离。 齐王沉吟了片刻,道:“燕王最近在暗自招兵买马。”燕王表面上越来越疯癫,但背地里却暗自做自己的部署,看来永乐帝朝堂一句话真把宗亲得罪了个底朝天。 周衡并不意外,道:“我知道。” 齐王扭头望着周衡,他跟以前不大相同了,眉头舒展着,眉宇间是一副天下尽可得。齐王道:“你在暗自帮他?” 周衡无所谓道:“看他能不能成事。”京都势力错综复杂,有新势力能冒头打破楼天道一家独大的局面会带来更多机会。周衡作为太子爷不方便出面,但别人可以。 齐王本来担心周衡,听了这番话对周衡放下了心,这位看上去在养病的太子爷真的没有错过任何事情,没有自己他也会过得好。齐王爷要走的话,就要把自己在京都的势力都交给周衡,反正本来都是替他准备的,如今交托给他是物归原主。 -- 第247页 这其中有两个重要的人,一个是小五,一个是任剑远。小五是齐王养的暗卫中实力最拔尖的,虽然实力比不过伏城,但此人心思细腻,也是因此当时齐王才放心让小五去白麓城救周衡。周衡之前就小五打过交道,之前只有小五一人,如今接过来的是小五背后共十六人的暗卫班底。 周衡看到任剑远的时候哼了一声,他没有经过自己的允许私自接近伏城。但一想到他那天跟伏城做也做了,聊也聊完了,也没什么能再担心的。 齐王道:“他是双刀会的人。” 周衡一愣,觉得这事儿有点意思起来,任剑远是齐王打入锦衣卫内部的一颗暗桩,现在竟然还是双刀会的一颗钉子,齐王不愧是当年有能力争夺王位的人,计谋真的不差,一个人竟然两种用处。 只不过不知道陆总旗要是知道自己一直找的双刀会,原来一直埋伏在自己身边会是个什么表情。 任剑远偷偷摸摸道:“你可不准告诉陆总旗啊。” 周衡看他笑得跟个小狐狸一样,心想着他昆仑派沧海剑的身份八成也是假的。齐王尤其嘱咐过周衡,任剑远这个人很复杂,齐王也不曾完全摸透过他的底细,只不过没有坏心就是了。 周衡看着任剑远,还真的起了点坏心思。 齐王安排了这些事,思索了一会儿,又道:“陈怀宏问我,你跟陈家小姐的亲事……”齐王话只说了一半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周衡问道:“舅舅托你问我的?” 周衡提起他这位舅舅并不亲切,陈怀宏一切以陈家为主,当日他失势,陈怀宏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断绝和周衡的往来明哲保身。他跟陈家小姐陈婠婠的婚事被无限搁置,如今再次提起来不过是看到了周衡身上的可能。 周衡道:“我不想。” 齐王一愣,没想到对方会回绝的这么快,他是看着周衡长大的,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偏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跟李见青相比毫不逊色。 周衡不会因为当年陈怀宏的做法产生丝毫不满,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周衡迟早要娶亲,陈婠婠是最好的选择。 “你当年为何没有和她在一起。”周衡突然问道,他问的很隐晦,但齐王知道他问的是陈皇后。 齐王永远都是一幅乐呵呵的样子,他在外面是个不问朝事的王爷,像是个老好人。此时周衡一句话却戳穿了他的面具,他苦笑一声,道:“因为我输了,琅琊陈家三代,男子要当当朝宰相,女子只嫁帝王。” 齐王在与永乐帝的争夺中输了,一败涂地,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 “就因为这个?”周衡问道。 “嗯?”齐王一愣,他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美女当嫁枭雄,千百年来的规律而已。 如果是过去的周衡,没有去过白麓城的周衡一定认可这句话,娶妻要门当户对,稳固的利益关系能够产生稳固的感情。感情是门口小贩贩卖的赝品,本身不值钱,但周衡此时改变了,道:“我不想走你们的错路,我想走自己的路。” 周衡顿了顿,又叹道:“我不想放弃他,他快走了。” 起码现在不能,当着伏城的面成亲他做不到。 齐王知道周衡说的是谁,他见过那个男人,除了独特以外找不到别的形容词。齐王想过周衡是不是被外面新鲜的江湖人迷住了眼,但等他知道京都近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胭脂刀就是周衡身边的枕边人,齐王却懂了。这个男人有资格跟周衡站在一起,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相公。 自古江山美人不能两全,好像做帝王只能是冷血的。周衡不知道历代的帝王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见识过这些王公贵族们为了权利都放弃了什么。换言之,周衡想要的东西真的只能通过一桩婚事一个女人来达成吗? 如果真有宿命这东西,周衡想要去挑战一下,他想走出跟他们都不同的一条路。 第121章 陈婠婠 国师楼天道得知有一位胭脂刀频繁坏自己好事大为震怒, 他手底下已经死了不少人。楼天道广发悬赏令, 谁能捉到胭脂刀重赏万两黄金。 伏城的行动越发艰难起来, 他将这口人家交到任剑远手里,对任剑远道:“你先走, 我去引开他们。” 伏城在京都的巷子里窜来窜去, 像是一只灵活的猫一样,他早已把京都的大街小巷摸清楚了。但后面的人依然紧追不舍, 事情有点难缠。 伏城在一个拐角摘掉了斗笠,下一个拐角就顺了一顶帽子扣在头上遮住自己的火云纹。 后面传来了脚步声, 左边的巷子也有, 伏城低着头走,混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但几次都没有甩掉后面的人。伏城按住腰间的刀,心想着最坏的打算就是当街动手。 伏城低着头,撞到了一个人, 他刚说一句:“抱歉”, 然后想绕过人继续走。 一只手抓住了伏城,温柔的女声响起:“少侠这边来。” 伏城刚被对方碰到的时候一皱眉, 他先是看到了一只纤纤玉手,顺着手抬头看了一眼, 整个人都有点发愣, 这竟然是个样貌出众的美女。见到这个女人伏城才明白了原来倾国倾城这四个字真的不是妄言。在美女如云的京都,一张好皮囊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如果单凭一张好皮囊只能被人叫一声美人, 而成为这种等级的美人就必须有别的东西。 -- 第248页 女人乌发雪肤,明目皓齿,这人的五官担得起一个艳字。五官搭配得宜,无一处删减,也无一处要描补。伏城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见之误终生,如果他没有遇到过周衡,见到这样的女人说不定也会心旌摇荡。 伏城也只愣了一瞬,他打量四周,原来这里是个施粥铺,难怪有这么多人,伏城听到后面的脚步声,随机应变的跟着女人钻进施粥的桌子下,垂下来的帘子把他遮挡的严严实实。 等钻到桌子底下,看到女人的绣花鞋和那双小脚,伏城突然猜到了女人的身份。 如果伏城没有猜错,这个女人应该就是陈婠婠,陈婠婠每日会在丞相府所在的巷子口施粥。按理说官家女子是不该这样抛头露面的,但丞相却纵容陈婠婠布施。陈婠婠在民间声望极高,百姓每每提起这个丞相之女,大约就是人美心善。陈婠婠是世间少有的美女,长得漂亮平易近人又没有架子。 陈婠婠是很容易让其他女人感觉到自惭形秽的人,如果一个人光有好样貌也就算了,但她偏偏还兼具了好性格。陈婠婠一举一动大方得体,天之骄女竟然也不骄纵。如今贵族女子不敢出门的情况下,只有陈婠婠不仅敢出门还深受百姓爱戴。 这是周衡未来的女人,当时伏城这样想着。 伏城早就做好了准备,如今看到陈婠婠并不吃醋。他对自己和周衡之间的事情心中有数,他跟陈婠婠根本不存在什么竞争关系。伏城的战场是刀光剑影的,他的对手从来不是女人,和女人争风吃醋让他感觉从头到尾都可笑至极。伏城完全没有任何兴趣,反而伏城觉得有这样一个人日后能够陪着周衡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就在此时,地面微微颤动,马蹄声越来越近。如果伏城没有记错,这条北辰街因为是丞相府所在的重地,除了丞相家以外旁人是不得在此纵马的,来人应该是有点官衔的人。 宋宰江是楼天道的走狗,蔡培照死后是他顶替了一把手的位置,国师给他找了个禁卫军副统领的官职。国师和右丞相陈怀荣不和已久,在周衡回京都之前,楼天道和陈怀荣朝堂斗争过三次,恨不得把对方拉下马再踩两脚。 宋宰江翻身·下马,打量着四周,原本施粥的进程被这个不速之客打破了,人们看到这位大人都有点害怕。宋宰江道:“给我搜!”伏城听到宋宰江似乎没有把宰相府放在眼里,不由有点担心陈婠婠能不能扛得住。 陈婠婠并不慌张,她冷声道:“谁敢!” 宋宰江像是刚发现陈婠婠一样,陈婠婠把手里的粥盛好递给面前的老人,然后才慢条斯理的看着宋宰江。 “宋大人看清楚了,这里是宰相府。”陈婠婠迎着宋宰江的目光并不惧怕。 宋宰江无意跟宰相府正面起冲突,道:“陈小姐,我这是奉国师之命。陈小姐配合些,我们也没那么多麻烦。” 陈婠婠道:“宋大人要找谁?” 宋宰江的目光被陈婠婠面前的桌子吸引,这桌布看着碍眼极了,道:“陈小姐也知道胭脂刀是逆贼,罪大恶极,要是不小心逃到宰相府去,惹得丞相府不得安宁,还不如把人交托给我。”宋宰江的形容里,胭脂刀就像是闹鼠疫的老鼠。 陈婠婠听了笑了笑,她一举一动都是优雅的,半分都没挪动自己的脚步,说话时是温温柔柔的,道:“宋大人是说我们丞相府窝藏逆贼?” 宋宰江一顿,总觉得这女人不好惹,没有贸然接话,陈婠婠又道:“诬陷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宋大人知道吗?” “婠婠是个女流之辈,不懂什么逆贼什么乱党。”陈婠婠继续道:“不过婠婠要是让您搜捕,那明日陈家的名声可就坏了,到时候整个京都都知道,我们陈家如同城门菜场一样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宋宰江被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是真拿陈婠婠没办法,陈婠婠是陈家嫡女。陈婠婠不是一个能让人小看的女人,她的母亲来自于姑苏沈家,这是一个小门小户,家道没落已久,沈家一共只有两位女儿。但这两个女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嫁给了武林盟主成了盟主夫人,一个嫁给了当朝宰相,成了宰相夫人。 陈婠婠看上去是个普通的官家小姐,但凭借着姨母和父亲的两股力量,武林朝堂之上皆有部署。 宋宰江迟疑了片刻,觉得不能跟陈婠婠正面起冲突,他一甩袖子,然后才恨恨道:“撤。” 陈婠婠依然保持微笑,规矩礼仪一点都没落下,目送着宋宰江离去。 等人走远了,陈婠婠才一掀桌帘,发现下面空空如也,她有点纳闷儿,听到身后一声:“陈小姐。” 陈婠婠一回头,看到伏城已经站在巷子尾,伏城还戴着那个可笑的帽子,他对陈婠婠微微笑道:“谢啦。” 陈婠婠还想说些什么,但此时一阵风吹过,地上的落叶被席卷了一个圈,下一刻伏城整个人已经消失不见。 陈婠婠再见伏城时是三天后,他身着一件灰色衣服,胭脂刀成为众矢之的之后,伏城做普通人打扮时不再穿黑衣。 伏城混在来喝粥的人群里,轮到他的时候,他左手接过粥碗,右手却递给陈婠婠一个东西。 陈婠婠本来一直低着头,她忙了一上午正巧有点乏了,此时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纸包。 陈婠婠抬起头,发现眼前是个老叟,正伸出手跟自己要粥,送东西的人已经走了。她打开纸包,这是一包上好的黄山毛峰。陈婠婠苦笑道,送茶之人八成并不用心,平日里陈婠婠都是见那些下属给父亲送的礼,哪有这样送年轻姑娘的? -- 第249页 伏城没再去找陈婠婠,他觉得应该要送点东西过去,也不知道这群贵族喜欢什么,随手去茶铺买了店里最贵的茶叶。送完之后,他们之间的交情应该就止步于此。 伏城打着哈欠走出太子府,他没做任何伪装,太子府周边的人都认得他了,额头上有火云纹的人是太子府的小相公。伏城如今做小相公的时候穿贵族的锦衣,做胭脂刀的时候穿粗布麻衣。 伏城突然一顿,太子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伏城刚略有疑惑,一只手伸出来撩开帘子,露出陈婠婠的脸,陈婠婠温和笑道:“好久不见。” 伏城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别人揭穿他的身份。他跟陈婠婠之间不应该有这么多交集,道:“你怎么知道我?” 陈婠婠开门见山道:“殿下回绝了婚事,我偷偷来看了你一眼。” 陈婠婠打量了伏城好一会儿,上次陈婠婠没有仔细看过他,伏城脸上还有周衡打的伤,伤疤给他脸上增添了一种野性的魅力,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输在这样的人手里并不算是丢脸。 “嗯?”伏城不知道这件事,周衡从头到尾没有对他提起过陈婠婠,更没有提起自己回绝了丞相府的婚事。这件事在周衡心中八成并不重要,伏城皱了皱眉,陈婠婠是想让自己给他当个说客? 伏城干不了这样的事情,他没那么大的好脾气,而且他从不强迫别人做任何事,周衡回绝了那是周衡的事情,他爱娶谁爱回绝谁跟伏城是没有关系的。 陈婠婠道:“可否上来说话。” 伏城不懂京都规矩,不知道男女不可同处一室,不过上了马车才发现马车里还有两个小丫鬟。 陈婠婠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把她整个人衬得水灵灵,像是初春一株刚抽出的柳树嫩芽。她左右跟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抱着紫檀木匣子。伏城没有多看陈婠婠,反而注意力都在这两个丫鬟身上,这两人都会武,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陈婠婠看出了伏城的警惕,解释道:“姨母派来的。”她对伏城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来,她姨母是盟主夫人,一直宠爱着陈婠婠。 陈婠婠看伏城还是不说话,估计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真的不舒服,在粥铺见面时,伏城是一个无根的江湖人,可以自由做任何事。他们的见面是萍水相逢的缘分,是胭脂刀遇到宰相小姐,而现在陈婠婠知道了他的身份,那这场会面就变成了未来主母面见小相公。 陈婠婠让丫鬟把紫檀木匣呈上来,道:“给伏少侠的回礼。” 丫鬟当着伏城的面打开紫檀木匣,里面是一把刀。被女人送礼这件事伏城经历过,但只有陈婠婠能一击必中。这是一把好刀,泛着寒光,刀上面刻着两个字——万安。 屠万安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刀匠,他一年只打一把刀,他造出来的刀锋利无比,得一把万安刀如同得一把神兵利器。这是难找的刀,空有钱不能打动屠万安,要么有权有势要么性格投缘,还得看屠万安有没有那个心思,屠万安已经三年都没有铸刀了。也不知道陈婠婠到底干了什么,竟然能说动这位怪才。 陈婠婠道:“你可以给它取个名。” 江湖中人佩刀配剑都有自己的名字,但伏城并不爱刀,他对于武器向来是不放在眼里的。伏城道:“我用不着。” 兴许是觉得话说出口之后显得太生硬,伏城又道:“我不能杀人。” 陈婠婠好像一早就知道伏城的心病,听了并不意外,只是盈盈笑道:“会用到的。” 伏城一愣,总觉得陈婠婠话中有话,但当时的他并不明白。 伏城本来是欣赏陈婠婠的,他愿意让这个女人照顾周衡一生。但之后陈婠婠说出的话让伏城彻底颠覆了他的想法。 陈婠婠走时给伏城留了一句话,道:“婠婠跟公子有缘,今日说句心里话,我只想当皇后,谁是皇上不重要。”这句话似乎是在安抚伏城,说他们之间可以和平共处。 陈婠婠并不爱周衡,她生来就有自己的使命,复兴他们陈家的荣耀。她对于皇后之位志在必得,这次被拒婚也无所谓,她不介意伏城的存在,十个伏城也不能跟她争夺皇后的地位。周衡不爱她,她也不爱周衡,如果伏城真要入后宫她都没有任何的恼怒,说不定还会把这件事安排的滴水不漏。 陈婠婠是最适合周衡的女人,最适合过去的周衡。 咣当一声,伏城把刀匣子合上,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一股酸楚涌了上来。他像是挑选儿媳妇儿一样多方考察过陈婠婠,觉得她温柔善良,在民间富有声望,日后做了皇后也是母仪天下。陈婠婠是最有资格跟周衡平起平坐的女人。 伏城本以为会看到周衡幸福,有一个爱他,温柔的女人,一辈子守着他和他并肩坐拥江山。哪怕陈婠婠表现出一丁点的爱都行,他忍不住去想,周衡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皇城,所有人都爱他的身份,没有一个人是真的爱他这个人,伏城觉得难受。 他以为自己可以潇洒离去,但他做不到,周衡的事情一点点的锁紧他,让他无法抽离。 第122章 当众杀人 周衡去送齐王, 来送行的朝臣不多不少, 也有二十几个, 加上一个太子爷也并不是十分突兀。周衡和齐王该说的话早就在太子府说完了,两人一直都没有交流。 而当齐王翻身上马时, 周衡却突然道:“小心。” -- 第250页 齐王听到这句话时先是一愣, 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周衡话中有话,靖州一行不会太平, 要提防有心之人在半路下手。 齐王他这次去身负赈灾重任,不能出丝毫差错。他当年有资格和永乐帝争夺帝位, 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懒散王爷。 齐王朝周衡一点头, 催动马匹走了。 周衡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此时却一路目送齐王的队伍消失。 楼天道站在周衡旁边, 他来给齐王送行总让人心里没底,不知道是什么花招。楼天道也在目送齐王,齐王一走, 周衡在京都将会彻底孤立无援, 正好可以借机铲除了周衡这个眼中钉。 “多谢太子爷求情。”楼天道陡然开口道。 周衡淡淡嗯了一声,道:“国师客气了。” “太子爷真是心系百姓。”楼天道手上掸着一把拂尘, 乍一眼看去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他话中有话,没想到周衡抱恙在家, 却对于朝堂之事控制力这么强。 周衡轻咳一声, 道:“也就是个病秧子。” 楼天道偏头看周衡,周衡的背挺得笔直,他本来就长得高, 楼天道要略微抬头才能看清这位太子爷。周衡是个偏阴柔的长相,若旁人生得这般模样很容易让人轻视,但周衡没有,他眉眼冷峻,眼睛生的黑白分明,看人的时候只会让人感到威压。 楼天道看了好一会儿,他以前给人看过面相,人生阅历到了他这个程度,一个人眼里藏着什么东西,未来要走什么样的路八成就能猜到了。但他看不清周衡,他一下子明白了永乐帝,如果周衡是他名义上的儿子,他一定也日日夜夜睡不安稳。 楼天道知道他受了自己一记明王指不会好受,这个伤起码还要再养半个月,此时心中有种扳回一局的感觉,道:“太子爷贵体欠安,还需好好静养才是。” 周衡听懂了他话里有话,这是让他安安分分做个病弱太子爷,不要再出来兴风作浪。周衡点头谢道:“还是国师医术高超。” 周衡懒得跟他交涉,道,“我受不得寒,先走一步。”然后便转身走了。 周衡一转身便露出背后的空门,普天之下没有人敢当众刺杀太子。没人敢这么干,而国师却敢,他本身干的就是以身犯险刀尖舔血的勾当,若不是胆子大,他又如何能骗过永乐帝成为国师呢? 国师右手袖子里爬出一条小蛇,小蛇从他手臂上缓缓爬下,这蛇过于细小,约莫只有拇指粗细,通体银白,上面覆盖着一层软而薄的鳞片。这条诡异的小蛇从楼天道宽大的袖子里冒出一个蛇头,吐出鲜红的蛇信子。 楼天道伸手去拍周衡的肩膀,小蛇下半截攀附在他手掌上,上半截却挺起身来,只要楼天道的手碰到周衡的肩膀,小蛇伺机而动,在周衡脖子上咬一口。小蛇的牙齿细小,跟一根绣花针差不多,咬到人之后便可迅速遁入楼天道袖中。 周衡只会觉得自己被蚊子叮咬了一下,大约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脖子上只会留下两个看不清的孔洞,一个时辰之后就可以完全消失,连仵作也不会查出来。 而回到太子府的周衡,当天并无异样,直到第三天开始高烧不断。之后太医进进出出诊断,退烧药一碗一碗喝,但根本诊断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最多只是感染风寒。然而这一个风寒会要了太子的命,周衡不需要半个月就可以一命呜呼魂归九天。 以永乐帝对周衡的重视程度,大约只是觉得解决了一个心病,不会彻查这件事,更不会查到楼天道头上。到时候再也没有人可以来坏自己的好事,这是解决太子爷最快的法子。 眼看着楼天道的手距离周衡越来越近,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小蛇攀附在他手指上已经跃跃欲试,张开血红的小嘴露出黑紫色的尖利牙齿,准备一个猛子扎下。 然而就在这时,楼天道眼前却陡然出现了一件狐裘,狐裘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像是雄鹰展翅一般唰的打开,然后结结实实的把周衡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楼天道袖中小蛇像是看到了天敌一般,倏地一下钻进了袖中再也消失不见。与此同时楼天道紧急撤回自己的手,他能感觉到小蛇遁入袖中之后一路攀爬,一直爬回他的胸前然后就盘在心脏的位置,僵死一样不动弹了。 雪山银蛇通灵性,被楼天道从小培养,是不可多得的宝贝,银蛇对危险比寻常人敏锐十倍有余。楼天道从未看到银蛇这般作态,是弱小动物面对强者威慑时的胆怯,来人是谁竟然让这条银蛇如此忌惮。 伏城把周衡整个人裹住,淡淡看了国师一眼,两人的眼神短暂对接,说不清谁好谁坏,都是心中一紧如临大敌,但这只是他们心里的想法,谁也没有表现出来。伏城第一次看到国师本人,看到楼天道时皱了皱眉,然后就错开了目光。 伏城给周衡整理了一下狐裘,刻意的掸了掸肩膀处,深怕有什么东西附着上去。他一幅纯良样子,当真像个小相公一样,道:“出门也不懂加件衣服。” “你怎么来了?”周衡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看到伏城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问道,对方还是穿着一身单衣,却用狐裘把自己裹住了。 “来接你。”伏城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这是天下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周衡笑了笑,伏城身上有一种非常单纯的市井气的温暖,他跟伏城一起上了马车。 -- 第251页 刚上马车伏城就变了脸,伏城的眉头紧紧拧着,道:“他想杀你。” 周衡皱了皱眉,楼天道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当众刺杀?伏城又道:“我要是来晚一步,你现在估计已经离死不远了。” 周衡感觉到一阵寒意,他掀开马车帘,楼天道还侯在路边,对自己微微一笑,周衡只能点头示意。车帘放下之后才恢复到那副冰冷面孔。 “你要么少出门,要么出门带上我。”伏城道,楼天道的阴狠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他能用损招就绝不会堂堂正正比试,往往他的对手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死了。 周衡沉吟片刻,他跟楼天道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必须想办法尽快解决对方。周衡靠近伏城,手指一勾,把那块龙符勾出来。 伏城抬起头发现周衡一手挑着龙符,正看着他,道:“借我用用。” 伏城觉得周衡用词有点意思,他解下龙符递给他,道:“记得还啊。” 周衡跟他打趣儿,道:“要利息吗?” 伏城笑了笑,周衡拿回龙符八成是想动用羽林卫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大约是思考了许久才开口,道:“我见过陈婠婠。”伏城跟周衡之间开诚布公,不应该有任何隐瞒。 周衡一挑眉,他不喜欢别人越过自己接近伏城,看来自己回绝陈家亲事确实做的太过火了,道:“她找你干什么?” “挺奇怪的。”伏城道:“送了我一把刀。” “刀?”周衡问道。 伏城出来的时候把刀带在身上,此时刚好拿给周衡看,道:“万安刀。” 周衡手里掂量着这把刀,没有琢磨出具体的什么东西来,他认识陈婠婠,这个女人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她送刀的用意现在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到。 “她送你就先用着吧。”最后周衡道。 伏城嗯了一声,他好像是想说些什么,马车刚好撞上了石头,整个车厢摇晃了一下,又生生把这句话给晃荡回去了。 周衡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想说什么?” 伏城也不想再憋着,问道:“你不娶她?” 周衡就知道陈婠婠不是那么单纯去送刀的,没事干跟伏城说这个干什么,此时道:“你很想让我娶她?” “我……”伏城被周衡问到了,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如果陈婠婠对周衡有利,那周衡娶她是理所当然的。 周衡慢慢逼近伏城,一手撑在伏城脑后的车厢,把他困在自己的方寸之间,并不想让伏城逃避这个问题,执着道:“说话。” 伏城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但此时又有点小心眼起来,他嘴上说的如何豁达,心里还是不想跟别人分享周衡的。男人都有征服欲,远疆有一种比赛叫叼羊,一群人骑马去争夺一头山羊作为战利品,紧紧的把血肉模糊的小羊护住,这就是伏城对于周衡的想法,理所当然的不会跟别人分享他,周衡是浴血奋战的战利品,最后伏城道:“不想。” 周衡一点都不知道伏城把他比作一只羊,还是血糊糊的死羊。但他对伏城的回答有点意外,伏城竟然会实话实说。此时马车又颠簸了一下,周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起了逗弄他的心思,道:“吃醋了?” “啊?”伏城有点懵。 周衡心想着伏城在床上如何奔放,但在感情上还真的单纯的一塌糊涂,周衡道:“你好好记着这个感觉,体验一下。” “啊?”伏城又懵了,这有什么好体验的?又不是什么很好的滋味。 周衡却觉得挺有意思,伏城这个人对于感情有点钝,他很难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意愿,不管是愤怒还是嫉妒,都很少表现出来。周衡看伏城吃醋一次,比上伏城一次都舒坦。 “你是为了我?”伏城抬起头看着周衡不确定的问道,他不确定自己在周衡心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周衡没打算瞒着他,如果伏城是京都人,那周衡纳妾纳十个八个都无妨,但伏城是江湖人,他嘴上不说心里也向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站在伏城的角度,周衡不能负他,为了利益关系也不行。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目前还不后悔。 马车刚走,露出了后面的楼天道,楼天道依然保持着微笑目送太子马车离去,直到看马车彻底消失之后才刷的冷下脸,道:“他是谁?” 楼天道身边的属下很有能力,他把每个达官贵人的生活都摸透了,太子爷养了男宠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此时楼天道问,他就答道:“据说是太子府上的小相公。” “小相公?”楼天道想起了伏城额头上的火云纹,他见识广知道天火族,关外一个不大的门派。天火族世代崇拜圣火,会给他们的族人绣上火云纹,他们相信火云纹代表着力量与仁善。天火族内等级森严,按照血统划分,大多数族人额头上只有一个红点,看伏城额头上的火云纹颜色纯正,应该是天火族里的大人物,说不定还是下一任家主。这个家族根本不出大雪山,族人怎么会出现在京都?还甘愿给周衡当个小相公? 楼天道想起了一个神秘男人,那个人在周衡身上一指封心门,让自己都破不开。他又陡然想起了这两天京都里的一位“胭脂刀”频繁坏自己的好事,废了他最得力的手下蔡培照还有无数走狗。他刚开始以为胭脂刀是双刀会的人,后来觉得不像,双刀会里要是有这样的人也不会被自己打压到不敢露面。 -- 第252页 楼天道眉头跳的厉害,他总觉得这个人对自己会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要想除掉太子必须先除掉伏城。 第123章 故人 李见青能够查到伏城是因为地处白麓城, 当地本身就有伏城来自正玄山的传言, 他顺着正玄山的线索倒着往回查, 才能一路查到生死教的事情。 然而伏城进了京都之后真的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男宠,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深挖的地方。楼天道要是派人回白麓城, 那么这一趟走下来起码要十天半个月, 到时候他估计早就已经死在伏城的刀下了。 楼天道唯一的线索是天火族,天火族现在还在大雪山, 二十三年天火族发生一件大事。当时的家主段则成和身怀六甲的夫人捡到了一个受伤的旅人,将人带回天火族医治。旅人在天火族住下养伤, 当时天火族正值喜事, 段则成的夫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刚出生的小少主才举行完祈福仪式,众人高歌乞求天火赐予这孩子平安、仁善与力量, 小少主额头上被族长亲自描绘了火云纹。然后只过了几天厄运就找上门来,家主段则成和妻子被人残杀,小少主不知所踪。杀人抢子的就是那个被救过的旅人, 农夫与蛇的故事又一次上演了。天火族从此一蹶不振, 更加深藏在大雪山之中,不再与外界接触。 而楼天道刚好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 一位故人。 楼天道已经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吃穿住行和永乐帝一样奢华, 出门起码要跟着四个人。而这样的楼天道却突然出现在京都南城的一个小门户门口, 并且没有带上任何一位侍从,他是单独来的。 一旁的路人看他觉得奇怪,楼天道手持拂尘, 如同一个从正玄山或者蜀山下来的道士。 楼天道没有半分客气的推开门,这是一个小门户,一个两进两出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架织机,上面织着半匹布料,但是那布料子已经落灰了,小院的女主人似乎已经离家许久。 但楼天道知道事情并不简单,果然,他只是往里走了两步,一个妇人便推开厨房的门,手里拿着一个盆,就像是没看到楼天道一样,哗啦一声把淘米水倾倒而出。 这妇人着实奇怪,动作无比僵硬,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面色发紫好像是一具从古墓里爬出来的尸体。楼天道朝后院望去,一个男人正在僵硬的劈柴,他跟自己的夫人差不多,动作一下又一下,像是没有生命的手犁。 楼天道在这个小家里绕了一圈,厨房的灶台下有两具尸体,已经被人吸干了,变成两具干尸,楼天道一眼就认出那是两个孩子的尸骨,从骨架来判断大的十五六岁,小的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最多只有两岁。 “谁让你来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衰老的声音。 楼天道一转身就看到了罗摩,他比白麓城的样子看上去更加老了,看上去简直像是有六七十岁了,满头白发,松弛的脸皮耷拉下来,只不过袖子中垂下的一双手还是白而嫩,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柔软异常。 楼天道总算是看到了这个故人,他跟罗摩同根同源是同门师兄弟,伏城之前与罗摩打过交道才能破了楼天道的明王指。罗摩和楼天道同出长白山老道座下,只不过外人只会叫师父魔头邪祟。 楼天道和罗摩是师兄弟,只不过楼天道是师兄,而罗摩是师弟。师弟混的实在不是太好,连自己的皮相都稳不住了。罗摩也在打量着楼天道,看来他的功法已经修炼到九重,竟然还能维持着一副青年人的样子。罗摩入门的时候楼天道就已经在了,认识楼天道二十年,楼天道的面容都没有发生丝毫变化,如果有,可能就是偶尔会更加年轻,说实话罗摩都不知道楼天道到底几岁了,楼天道像是长白山一颗成精了的人参,说他有一百岁罗摩都信。 楼天道也不算是完完全全骗了永乐帝,照楼天道这样继续修炼下去,说不定还真的能长生不老,楼天道本人就是这个例子。当日楼天道说服永乐帝,就是先在对方面前演示了自己的真面目,然后在永乐帝的注视之下如同一株吸饱血的水蛭一样身上的皱纹逐渐舒展开。眨眼间从一个迟暮老人变成一个青年人实在是让人震惊。 只不过,这种禁术修习起来要看天赋,没有十年二十年根本不行,永乐帝还在做白日大梦,等着楼天道长生不老的仙丹。 罗摩邀请楼天道和他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小屋的妇人过来给他们倒水,只不过动作僵硬死板,茶水溢出都没有停下。直到罗摩开口,那妇人才住手,然后垂着手,像一个尸鬼一样垂在罗摩身侧。 楼天道看了一眼妇人,然后亲热的同他的师弟打招呼,有人知道你的真面目是一件挺好的事。楼天道说道:“你没怎么变啊,还在干摄魂的勾当。” 这家人早就被罗摩控制,而罗摩的残忍和楼天道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点点蚕食人的心智,竟然让这家里的母亲杀了自己的孩子。 罗摩无所谓道:“他们太吵了。”罗摩本来不想杀人,但这两个孩子控制起来太耗费精力,总是大吵大闹的听着心烦。 楼天道笑了,罗摩和他是同类,和同类相处总是畅快些,楼天道心情很不错,道:“你怎么混成这副样子?”罗摩前段时间应该是受过伤,罗摩修习的功夫让他的伤口没那么容易痊愈。 罗摩提起这件事还有点恼怒,道:“太子坏了我的好事。” -- 第253页 你看,他们现在拥有一个相同的目标了,楼天道沉默的听着罗摩的话,罗摩七七八八的把白麓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如何布局十年,如何功亏一篑,如何被太子一网打尽,锦衣卫那两个小子如何坏了自己的好事。 楼天道就好好听着,只要他愿意,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倾听者,绝对的如沐春风,绝对的舒服。楼天道听了一会儿,最后开口道:“你还在生死教呢?” 罗摩没说话,他对于楼天道有点警惕,师兄一笑他就头皮发麻。罗摩对于楼天道太熟了,坏人也是会怕坏人的。 “你们生死教就剩你一个了,有什么好做的。”楼天道正在循循善诱,蔡培照死了,他刚好缺一位得力手下,罗摩出手,双刀会那群狗贼将无路可退。 罗摩知道楼天道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他是要成大事的人,怎么会甘愿做楼天道的走狗,道:“教主没死。” “哦?”现在连楼天道都有点惊讶,他以为生死教已经是半死不活,没想到教主竟然还没死。罗摩不会骗自己,如果教主没有死,那当日徐云起杀掉的人是谁? 罗摩猜到了楼天道的心思,他对于这位师兄也不想隐瞒,道:“徐云起杀的是一个替身,整个生死教只有我见过真正的教主。” 楼天道听完之后觉得很正常,如果他是教主肯定也不会整日抛头露面,他也要藏在傀儡身后保自己一条小命。 楼天道不想再跟罗摩聊那个狗屁教主了,躲一时还算是聪明,但躲一辈子到现在为止连面都不敢露算不上什么好汉。楼天道知道罗摩不会这么轻易跟自己合作,越是同类其实就越会排斥,道:“我知道一个人,你肯定有兴趣。” “谁?”罗摩问道。 楼天道:“伏城。” 罗摩听闻一愣,突然笑道:“你以为我来京都为了什么?”罗摩当日在白麓城落败,保存实力一口气逃到京都,因为他知道周衡定会把伏城带到京都来。但罗摩不敢轻易露面,伏城一定会有所察觉,在想出一条好计策之前他不打算打草惊蛇。 罗摩对于楼天道的到来其实是兴致缺缺的,他们两师兄弟道不同,但还是问道:“你想让我干什么?” 楼天道看罗摩总算是松了口,开始给罗摩讲述自己的宏伟战略,要想除掉周衡必先除掉伏城,伏城是最大的障碍,道:“杀了他,你我兄弟二人联手,一个刀客不在话下。”罗摩和楼天道一句话的功夫就变成亲密无间的兄弟了。 罗摩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道:“你真这么想?你不知道他是谁?” 楼天道当然不信生死教的那一套,什么恶鬼厮杀邪神出世,在他看来简直是妄想。楼天道自己不信神佛也不信什么长生不老,这些东西只是蛊惑人心的工具,是收罗钱财的老母鸡,罗摩自己先陷进去了简直是可笑至极。 “不就是徐云起的徒弟吗?”楼天道不以为然道。 “呵,不过是徐云起的徒弟。”罗摩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一道剑伤,剑伤狰狞,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楼天道来了点兴趣,锦衣卫那两个人绝对没有办法能把罗摩重伤成这个样子。罗摩道:“这就是徐云起的徒弟干的好事。” 罗摩侥幸从白麓城逃出,却在路上遇到了江为止。江为止来的巧也算是来的不巧,他本来奉师命来铲除生死教余孽顺便把伏城带回去。结果等他到的时候那边已经结束了,却好巧不巧的遇到了逃出的罗摩。 江为止和罗摩打了两天两夜,最终重伤罗摩,但罗摩狡兔三窟,又一次逃跑了。 拜江为止所赐,罗摩如同丧家之犬一样逃到京都,只能屈尊在这个小院子里。 “江为止已经如此,伏城的功夫难以估量。”罗摩整理了自己的衣服,罗摩没有跟伏城交手过,但上次在白麓城时看过他出手,如今的伏城实力绝对在江为止之上。 楼天道看了罗摩的伤势之后也只是哼了一声,这位师弟的胆子也未免太小了些。 罗摩知道楼天道不信,他抬起头抓住了楼天道的衣袖,用他那张苍老的面孔强调道:“总有一天,你我二人皆会死在他刀下。”罗摩身上带有一种神神叨叨的气质,像是一个古老的诅咒。 楼天道哼了一声,把他师弟的手推下去,一点也不掩饰自己不屑的表情,道:“你可能会,但我不会。”罗摩自愿死在伏城手下,但楼天道不是那样坐以待毙的人,伏城武功高强那又如何,伏城不能杀人,杀掉一个没有杀心的人对楼天道来说并非不可以一试。 楼天道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到现在马上就能坐拥天下,他距离真正的万人之上就差最后一步,怎么会让伏城坏了他的好事? 楼天道觉得自己在这个小院子有点待不下去了,他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觉得自己出现在这个小院子里就像是在做梦。他跟罗摩聊天也并不投机,此时失去了耐心,道:“你跟着我,起码能一朝得势,你自己好好想想。”楼天道知道罗摩这个人,娇气得厉害,宁愿操纵两个傀儡也不肯让自己柔软的双手触碰到那些俗物。 楼天道该说的都说完了,说完一甩袖子,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楼天道徒留罗摩一个人呆立在原地,罗摩在想事情,他每次陷入沉思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双眼无神,好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主意。 -- 第254页 “等等。”楼天道脚步顿住了,像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被老板娘叫住了一样得意,楼天道缓缓转过身。 罗摩道:“你是不是时候到了?” 楼天道脸色难看了起来,他们修的功夫叫天元回春,所以楼天道才能保持着青年人的样子。但这种功夫有一个弊端,时间长了就稳不住自己的皮相,要闭关修炼。闭关期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帮自己守住关门,蔡培照已经被伏城废了,不过能被伏城废了可见也不是什么得力手下,所以他迫切的需要一位足够信任又武功高强的人为自己守关。 罗摩看楼天道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道:“我可以跟你合作。” 楼天道不知道罗摩为什么回心转意,但是谁管他呢,只要能够铲除伏城这个硬骨头,让楼天道承认罗摩那一套生死教邪门歪道的理论,楼天道都能低头。 楼天道笑起来,罗摩的功夫可不是蔡培照那个走狗能够相提并论的,罗摩愿意跟他在一起,那真的是坏到一起去了。 第124章 夜闯国师府 楼天道要闭关, 这个消息悄悄在京都流传开来, 刚开始会让人疑心是谣言, 但有人看到楼天道的样子像是一下子苍老了三十多岁,宛如一个六旬老人。永乐帝很重视这件事, 不知道是楼贵妃劝说的还是他自己真真那么爱这位国师, 派遣了三百禁卫军和锦衣卫全程保护正在闭关的楼天道。 这是楼天道最脆弱的时候,是刺杀最佳时机, 然而,这件事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麻烦, 你不知道消息是否准确, 你也不知道楼天道藏身在何处。楼天道要闭关身边必定高手如云,国师府守卫森严。如果是陷阱, 那就是全天下最好的陷阱。 但计划刺杀国师的人不少,因为诚然看上去有那么多不确定性,但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 一旦错过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双刀会不想再坐以待毙了, 如果再不反击,双刀会迟早会全军覆没, 双刀会的人决定赌一把。 天气越来越冷,不论谁想要做些什么, 必须马上加快自己的步调赶在初雪之前, 一旦开始下雪,人的踪迹将会无所遁形。 伏城还在琢磨着如何刺杀国师,楼天道是伏城追踪过的最难的一个角色, 伏城起码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来部署自己的计划。伏城考虑过,不论发生什么情况去国师府刺杀都是下下策,伏城绝对的有耐心,没有八成的胜算他不会贸然行动。 但任剑远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双刀会决定去国师府救人,一个月之前有一支江湖好汉组成的队伍前去刺杀楼天道被抓,他们其中不乏赫赫有名的大侠,如今还困在国师府。楼天道不杀这群人,是因为楼天道练的功夫邪门,像是吸人精血一样一天“吃下”一个个武功高手。这是最好的救人机会,闭关的楼天道不会去在意他的“食物”。 伏城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参与这个并不周全的计划,以双刀会为主导,伏城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伏城依然觉得这个计划漏洞百出,但他不想这些人去送死。双刀会的人是正义大侠,一心只想为民除害,但一定不会精通暗杀。 而伏城想通过这个机会去试一件事。 伏城出发之前犹豫了一阵要不要去跟周衡说一声,伏城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的烦恼,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但此时像是有了家室一样,他不想有人在家等他却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最后伏城告诉了周衡,他答应过周衡要坦白一切,那就坦白一切。 周衡当时正在与小五、胡以侃商议什么事,他没有避讳他们的存在说明了这个计划。周衡听着连连皱眉,他能提出很多反对的意见,但转念一想伏城难道不会懂?伏城选择要去,那就是有伏城自己的考量。 周衡沉默了很久,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却在这件事上难以抉择。伏城不催促周衡做决定,片刻之后周衡才败下阵来,道:“带上小五吧。”这件事不能带上金铃,伏城绝对不会愿意拉着金铃陷入到这种情形里,但伏城不能杀人,功夫等于大打折扣。 伏城看了一眼小五,道:“你今日叫他过来是有事吧?” 周衡哑然,小五确实是有一件紧要事要去做,并且无人可以替代。如果不是自己身份不方便,周衡真想跟伏城一道去。国师要闭关,除了京都的江湖,京都的各方面权利也开始蠢蠢欲动,燕王爷招兵买马准备了这么久,终于准备来一个夜袭紫禁城,这是他们刚收到的情报,而周衡还在考量太子府要不要出兵。 伏城知道这时候周衡有更大的事情要忙,实在不用忧心自己,道:“不用担心,有任剑远在。” 周衡叹道:“要小心。”周衡不太愿意说出这句话,他之前跟齐王殿下说过一次,如今又要跟伏城说一次。 “嗯。”伏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他在周衡的嘴角落下一个吻,道:“等我回来。” 周衡却压住了伏城的后脑,紧紧搂着他,让他们之间再无间隙可言,他加深了这个吻,等到胡以侃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才放手。伏城的嘴唇已经有点发红了,周衡低声道:“你欠我一次。” 伏城的额头抵着周衡的,他明白了周衡说的是什么,浅笑道:“回来还你。” 伏城走后,周衡却沉思了许久,他手握龙符,太子有权调动羽林卫。周衡如果按兵不动他作为唯一的太子就是天下正统,如果发兵造反那就是大罪。今夜的各方势力太多,不论周衡怎么抉择都势必会造成一片腥风血雨。 -- 第255页 胡以侃打趣道:“你们二人,一人除国师,一人要逼宫,若是成了那就是千古佳话。”胡以侃跟周衡太熟了,什么玩笑都敢开。 周衡已经预测到明日醒来京都血流成河的场面,完全笑不出来。 伏城从太子府门口的墙砖里拿出自己的短刀,这不是什么好刀,是一个西域小刀匠打的,一共才花了不到一两银子,跟陈婠婠送的那把万安刀天差地别。伏城之前把刀藏在这里是怕周衡发现,现在既然周衡已经发现了,他们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伏城想了想,最后还是带上了万安刀,以防万一。伏城要防什么,他自己都有点说不清楚。 国师府果然守卫森严,国师府平日里就是龙潭虎穴,如今更是足足增加了三倍的兵力。任剑远进去的时候还看到了巡逻的锦衣卫,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陆川柏了。 伏城和双刀会的八个高手一起进府,他们全部一身夜行衣打扮,双刀会在国师府内有内应,一位国师府的马倌是他们的奸细,他们从小门遁入,进来的地方是马房,才反应过来这道小门应该是给马走的。虽然只是进来了,但走进的是外府,当年建造国师府的时候按照一个小城的结构来造的,分内外两府,内府住着国师大人,外府住着下人。内府修造的跟一般宅院也不一样,每个院子修的像是一个个独立的宅院。马倌已经潜入半年了,却连内府一次都没去过。 马倌递给任剑远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天师洞。国师闭关的地方府里人都不知道具体在何处,一直到今日下午,国师府内部的人才知道具体在哪里。马倌买通了里面的人,一直到一个时辰之前才知道确切的位置。 伏城看了一下这张纸条,他有点狐疑的望着马倌,那马倌被他看得不知所云,他有点着急,这国师府又不是客栈,压低声音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伏城默不作声的打量着他,马倌不像个马倌,他手里没有泥巴,身上也没有马的味道,甚至连一点马饲料都没有沾在身上。伏城猜测早在他们来之前,马倌就已经被人杀害掉包了,说不定他们其中还有奸细。布置陷阱的人太心急了,一心要把人引到天师洞。 任剑远是个小狐狸,他也看出了马倌的不对劲来,慢慢逼近他。 马倌被看的头皮发麻,他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任剑远的匕首已经抵到他的脖子上,道:“谁让你来的?” 马倌被人拆穿,此时露出真面目来,他袖中寒光一闪正要做些什么,但他根本没来得及,突然捂住脖子瞪大眼睛,任剑远掐住他的脖子,笑得很温柔,他一手捂住马倌的嘴巴,道:“嘘,很快就好了。” 马倌根本没料到任剑远会有这样一手,普通人会留人一口气逼问一番,说一些大义凛然的话,然后他可以留有一定余地反击。但他逆了任剑远的逆鳞,他最讨厌别人骗自己。任剑远可以骗人,但别人哪儿能骗他。马倌没有马上死掉,血沫从嘴角涌出来,他怒视任剑远,任剑远依然是面带微笑。马倌双腿胡乱蹬着,像是一条案板上的鱼一样扑腾了一会儿才死。 伏城皱了皱眉,看着任剑远明明是个明朗少年样子,下手如此凶狠。 任剑远一耸肩膀,还是保持温和的笑意,道:“看着我干什么?我也没说自己是个好东西呀。” 一旁的双刀会的胡放道:“现在怎么办?”原本计划着一半去救人,一半去刺杀国师,现在看来刺杀国师那边绝对是个陷阱。 伏城道:“你们去救人,牢房在东边。” 胡放冷笑一声,听伏城这个意思是要自己去,他觉得伏城八成是在逞英雄,原本九个人的活他现在却想一个人干,他跟伏城不熟,双刀会内部排外,若不是任剑远再三保证,他才不愿意跟一个陌生人一起进国师府,道:“你个小毛头逞什么强……” 胡放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话都没有说出口,伏城已经动了。伏城压根儿没仔细听胡放在说什么,聚精会神的从木门上的小洞观察外面的动向。这是最好的机会,第二批巡逻队还未过来,这里是个死角。 伏城身形一闪,干脆利落的一跃而起进入回廊,借着柱子的遮掩顺手放倒一个人,托着他的脖子把侍卫慢慢放下。伏城的身形很快,在回廊中躲闪了几下,柱子和回廊上那些宫灯都是他的遮掩物,如同一只灵活的豹子一样在国师府闪避。 胡放张大嘴巴,眼看着伏城放倒了七八个人,他倒钩着回廊的廊檐把自己整个人荡出去,跃至屋顶,只踩了两脚借力,因为瓦片太容易出差错,如果碰到屋顶处也只是浅浅借力,眨眼间人已经不见了。这算不上是轻功,轻功是灵活飘逸的,能站在荷叶上而水波不动。但伏城单纯的凭借自己的身体,好像身体能够拆解成几十块肌肉,每一次动作都精确的调动每一块肌肉的力量。 这功夫看着很容易其实很难,因为都是全身蓄力,兼具力量与柔韧,一次动作跟不上整个人就显得很慢。功夫不好的人根本不敢尝试,大多数人做这些事情都没办法像是伏城这样灵活。胡放心想,奶奶的,任剑远从哪儿挖出的宝。 胡放刚想说话,但一转眼发现任剑远早就不见了,八成去追伏城了。他一咬牙,招呼自己的兄弟去大牢救人。 伏城的动作太快,任剑远追得吃力,直到前方伏城已经停下.这里是一个府邸,府邸上悬挂着一块牌匾,天师洞到了。伏城没回头,道:“你来干什么?”他说自己一个人来让任剑远跟其他人去救人。 -- 第256页 任剑远一点也不怕,道:“是陷阱你来干什么?” 伏城在黑暗中只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带着任剑远躲到阴影中,这里守卫更加森严,一路走来这里的防卫最严密,如果这是个陷阱,那应该是要来个瓮中捉鳖。伏城却不觉得有何不对,明知陷阱也要去,道:“我是来杀国师的。” 任剑远有点骇然,伏城说得如此平静,他有点狂妄,不管是不是陷阱,伏城的任务是杀了国师,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你要干什么?”任剑远拉住伏城,又想到对方不愿意让人碰,于是又松开,道:“你别乱来。“开玩笑,任剑远答应了太子爷,万一伏城死在他面前,他估计只能自刎在伏城面前以死谢罪.然后任剑远又仔细想了想那么个画面,这应该是虞姬殉情楚霸王,发生在他俩身上恶心的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伏城道:“我试试。” 试试什么?伏城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杀人。生死一线间激起自己的杀心。 伏城道:“你快走。” 伏城一把推开天师洞大门,他不太像是来刺杀的,更像是来寻仇挑事的。随着伏城推开门,一盏灯笼点起,然后数十个灯笼像是呼应一般一一亮起。伏城还未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形,迎面就来了无数箭矢,泛着寒光怒气汹汹似乎要把来人打成一个筛子。伏城抽刀抵挡,身边跌落了数十支断箭。 任剑远一咬牙,躲闪过一支箭矢,心想伏城不是来刺杀的,他根本就是来送死的! 第125章 溃败 一轮箭矢之后, 院内逐渐平息下来, 然后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 好像没有丝毫人气。这个天师洞简直像是个鬼洞,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一个人影。 院子正中央是一个八卦阵, 伏城没有丝毫犹豫的抬脚走进去, 他站在八卦阵中央,然后便开始静悄悄的等待。机关已经用尽了, 该来的人也该出现了。 院子里陡然出现了两个人,他们脸上戴着纯白色的面具, 穿着纯白色的道袍, 一举一动偏偏是端着的,像是仙宫的侍者。但脸上的面具在黑暗中看着相当诡异, 像是鬼魂模仿仙人不得其意只仿了一个形状。伏城看楼天道就是这样的感觉,他表面上看着春风和煦,手持拂尘真像是道观里的神像。而伏城是在徐云起身边长大的, 那才是修道之人该有的气度, 只有徐云起才能让人真心实意的赞叹一句谪仙下凡。 侍者朝着伏城作揖,道:“等您很久了。”说着打开门, 露出内殿的样子。 内殿干净到光可鉴人,点了一百根蜡烛。楼天道在打坐, 他的脸变了, 但没有多老,看上去像是四十岁,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的长相。他手里掐了一个诀, 盘腿坐在内殿的蒲团上。楼天道像是一座神像,应当接受着五湖四海信徒的跪拜。伏城皱了皱眉,他完全弄不懂楼天道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随着伏城的到来,楼天道都没有睁开眼,他好像对外界无知无觉。如果楼天道真的是在闭关,那守关的人真的太松懈。如果不是在闭关,为什么要故意暴露自己的空门? 面对诡异的事情,伏城一般都是按兵不动的,任剑远道:“他在干什么?”这个院子里本来没有声响,任剑远的一声太过于突兀了。 伏城懒得问任剑远为什么还没走的问题,他沉吟了片刻,道:“他在等我。” 高手之间惺惺相惜,只是为了比试一招。 任剑远知道不是那么简单,但他看着楼天道毫无防备的样子有点跃跃欲试,万一楼天道真的在闭关,那就是杀死楼天道最好的时机,但任剑远刚接近楼天道半米处,像是无声中触碰到什么机关,数十条银蛇像是刷的一声从楼天道身上掉下来的零碎,一起从楼天道的身上涌出来。其中一条环绕在楼天道的掐起的手诀上,直起上半身对任剑远呲牙咧嘴。 雪山银蛇太小了,但这么多让人看着头皮发麻,任剑远后退一步。但银蛇争相涌出,楼天道的袖子好像是个无底洞,数也数不清的雪山银蛇涌出。雪山银蛇蜿蜿蜒蜒的在地上爬行,眼看着就要爬上两人的脚。 这是一个护法阵。 伏城按住任剑远,任剑远有点惊魂未定,他看了一眼,这些蛇把他们围成一个圆,差不多半米的距离就不再向前,像是在忌惮什么。总不会是在忌惮自己,八成是在忌惮伏城。 伏城手中一颗石子直奔楼天道的手而去,石子之势快如闪电,盘在楼天道手上的雪山银蛇绝对是个灵物,伏城手上的石子刚弹出就一个劲儿的后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就在石子马上就要碰到小蛇的时候,楼天道手腕翻转扣下暗器,刷的睁开眼睛。 楼天道笑了笑,道:“不愧是段则成的儿子。”说着他双脚未曾挪动,就这样不借助任何力道凭空站起来,随着他说话间,皱纹慢慢拉平,那张脸竟然更加年轻。 伏城皱了皱眉,他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更不知道雪山银蛇来自大雪山,而伏城身上天火族的血是他们的天敌。 楼天道就在任剑远面前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做枯木逢春,一下子变得比入关之前还要年轻,现在看起来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如果皮相代表着楼天道的道行,那就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任剑远有点头皮发麻,他知道自己已经来晚了,楼天道闭关已经结束。果然是个陷阱,因为经过罗摩辅助的楼天道,此时正处于实力的巅峰期,完全不需要借助小兵小卒的力量。 -- 第257页 楼天道在等待伏城,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对手,罗摩说伏城总有一天会杀了自己,那就趁他还未长齐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楼天道啧啧道:“若是你能为我所用,那天下唾手可得。”他突然理解了罗摩为什么对伏城这么感兴趣,连他也觉得有意思起来,伏城的血是不是很好喝? 伏城对于楼天道的说辞不为所动,他的手按在刀柄上,他全身紧绷,并不着急抽刀,冷冷看着楼天道。 楼天道看伏城不回答也不恼怒,道:“你是不是在犹豫?” 楼天道说中了伏城的心事,伏城在犹豫,他在试图激起自己的杀心,杀了楼天道不会有什么愧疚感,杀了楼天道能换天下一个太平,楼天道是该杀之人。伏城一直在心中默默想着这几句话,然而杀心一直都没有出现,现在的他比八岁的自己还不如。 楼天道继续道:“你想杀了我,但你动不了手对不对?” 伏城按住刀柄的手猛地收紧。 “你啊,真是可怜,一辈子都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楼天道可惜的摇了摇头,看伏城的样子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任剑远虽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渊源,但此时也看出了楼天道的用心,道:“你别听他蛊惑。”他知道楼天道干多了蛊惑人心的勾当。 任剑远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应该趁乱逃跑别去管这件事,道:“咱走吧。” 伏城没有回答他,他根本没听任剑远的话,他觉得自己应该试试,万一成了呢?好像是小时候徐云起考功课自己不会,在两个答案中来回犹豫,总是在想,万一有一个是对的呢? 而任剑远拦不住伏城,无论是伏城还是楼天道,这两人的功夫远在他之上,他们要干什么任剑远根本拦不住。任剑远只见伏城的身形一闪,大殿内一半的烛火顷刻间熄灭,整个大殿变得昏暗了不少。就在这样昏暗的情况下,任剑远看到了伏城的脸,悄无生息的出现在楼天道的身后,下一刻,伏城的刀已经来了。 这实在是很漂亮的一招,任剑远再练个五年也不一定会有这样的道行,他甚至连伏城的刀出鞘的瞬间都没看见。楼天道一点也不慌张,手上的拂尘朝后一扬,卷上了伏城的万安刀。楼天道身形后仰,脚尖往前错了两步,他转身的时候和伏城打了个照面。 伏城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快速抽出自己第二把刀,正是那把西域短刀,更适合贴身近战。短刀如疾电惊雷,刀锋朝着楼天道手腕而去。 楼天道顺势后退,这两刀都跟他贴身而过。而那拂尘不知道是什么神兵利器,卷上万安刀竟然一根毛都没掉。 任剑远都忘了逃命,今日这场战斗是千载难逢的,看上去都是最简单的招数,却是高手之间的对决。 伏城终于皱了皱眉,他在生死教时有个外号叫三刀封喉,他想杀人大多数时候都只需要三刀,而现在两刀都没有碰到楼天道的衣角。楼天道变强了,虽然伏城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确实变强了。 伏城心里突然慌乱起来,他面对敌人很少这样慌乱,他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输,然而如今却害怕了。 楼天道装作好惊讶的样子,道:“你为何不使一使无相刀法?” 伏城面色冷峻,按住刀柄的手一紧。楼天道知道,他知道伏城全部的过去,甚至连无相神刀的部分都知道。他知道伏城没有练成,杀了达泽也没有成功。他在扰乱伏城的心智,楼天道在用达泽来激怒他。楼天道要的效果是伏城还未比试就在心里输了,他想击败伏城的内心。 楼天道又循循善诱道:“不过是一个达泽而已。” 不过,是一个达泽而已…… 伏城的胸膛微微起伏,他知道这是一个阴谋诡计,想方设法的把达泽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但效果并不明显,达泽之死在他心中狠狠刻下,他没有办法把他剥离。伏城两刀在胸前交叉,两刀一长一短,他突然感到绝望起来。 楼天道不信什么邪神出世,但却有点想看看无相神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不再被动,他想激伏城出手。拂尘如同一把剑一样在空中变得笔直,伏城试图躲闪,却被一击打中肩膀,鲜血在空中蔓延开。 任剑远一咬牙,伏城的败势太明显了,第三刀还没出就已经节节败退。 楼天道的拂尘在伏城身上打出三道重创,伏城只能咬牙招架,楼天道最后一击是伏城的胸口,拂尘坚韧足可捅穿。然而他还没得手,背后却猛地一疼。楼天道一回头,发现任剑远站在他身后,手持沧海剑,任剑远道:“我说,你能不能别小看我们市井小民?”任剑远要是再不出手,伏城说不定能活生生被打死。 楼天道怒道:“滚!” “你要我滚,我偏不滚。”任剑远接下楼天道的掌风,按照他这个人的品行应该是要被一掌击中佯装而退,趁机溜之大吉。而此时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要给伏城争取时间。 任剑远回头看伏城,发现他变得有点奇怪,他大口喘息,好像在压抑着某种急于寻找出口的情绪,他眼神有些散,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下来。对方还是没有出第三刀的意愿,任剑远道:“你要打赶紧打,要跑赶紧跑,小爷我顶不住了!” 任剑远只扛了三招就已经不行,他知道再这样下去,是要死在当场的。 -- 第258页 兴许是怕任剑远真死了,伏城终于开口说话了,道:“你想看无相神刀?” 楼天道的动作停了,他回头看着伏城,伏城低着头,他本身就生得高鼻深目,此时投下一片阴影,在昏暗的烛火中根本看不清表情。 楼天道觉得事情要坏,他必须马上解决伏城。楼天道的拂尘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连空气中的压力都微微改变,这把拂尘力可碎石,撞上去就是个死。而现在拂尘都劈头盖脸,如同泰山压顶一样罩上伏城的面门。 拂尘的来意凶猛,真气如同利刃割开空气,伏城突然抬头,用那双眼睛直直的望着楼天道,直到对方距离他半米的时候才动手。楼天道只感觉伏城的手腕一动,然后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平平无奇,完全看不出是任何路数,平凡的像是刀法里最基本的起式,入门师父随手演练的一个招式。那时候楼天道才陡然心里发寒,这一招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无相刀。 刀锋突然变得锋利无比,似乎能够破空世间一切,只听刷的一声,横劈砍断了楼天道的拂尘。拂尘上无数的马尾毛突然被拦身折断,如同天女散花一样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楼天道在无数马尾毛中看到了伏城的眼睛,凌厉而凶狠,却又有点脆弱,如同困兽一样绝望。 刀光刺眼,拂尘上断裂的马毛纷纷扬扬,像是在下一场大雪。楼天道大手一挥,马毛如同被风雪吹散露出一片清明,然而伏城和任剑远已经不见了。 楼天道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发现上面有血,刀锋割破了他的脖子。楼天道有点害怕,仔细摸了一摸,才发现那是一道极其浅的伤口,只伤了他的皮肉。 一个不能杀人的邪神,不过是一条狗。 外面是天罗地网,他们逃不出去,楼天道笑了起来,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了罗摩,罗摩变得更加苍老,像是一个害虫一样躲在阴冷的角落,冷冷看着刚才楼天道和伏城交手。 “你觉得那些人能杀了他?”罗摩的声音太老了,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有时候杀了猛兽的是蚂蚁。”楼天道说的是那么的无所谓,好像是在玩逗蝈蝈的游戏,那些人能杀了伏城更好,杀不了找点乐子也行,外面的手下是生是死不在楼天道的考虑范围之内。 楼天道把断掉的拂尘随手扔了,他看着罗摩的样子,其实是有点得意的,看吧,你所信仰的邪神也不过如此。 第126章 残兵败将 在最后一刻, 伏城带着任剑远离开了现场, 他原本想过拼死一战真的把命交代在这里, 但他在一瞬间想到了周衡,心变得柔软了, 人也变得更加脆弱, 最后他选择逃跑。 要回到周衡身边去,伏城当时一直在想着这句话。 任剑远看出来了, 伏城的武功和楼天道相当,楼天道要不了伏城的命, 伏城也要不了楼天道的命, 他心里大约是有什么疙瘩。 伏城和任剑远的踪迹很快被人发现,国师府内部果然高手如云, 任剑远觉得有点麻烦,但不论谁挡在他们面前都被伏城解决了,他发觉伏城这人真是善到了一个极致, 这种复杂的情况下, 那些冲上来的侍卫都没有性命之忧。任剑远想上去补一刀,但又觉得自己的做法显得很小家子气。后来任剑远想通了, 他本来就是市井小民,从青楼勾栏里生长出来的浪荡子, 要什么面子? 于是伏城在前面打, 他在后面善后,就像是个手持镰刀收割麦子的庄稼人。别说,他们这个配合出奇的有效, 当真在国师府杀出了一条血路。 然而那些人就像是杀也杀不完的蝼蚁,不要命一样涌上来,任剑远渐渐感到有些吃力,他抬头看了一眼伏城,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永远那么准确,用最简单的一招让那些人丧失行动力,与此同时并不伤及性命,他这招可比普通的杀人要难多了。 任剑远站在伏城身侧,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起来,老天爷果然如此公平,他给了伏城远超常人的力量,又给了他成百倍的束缚。任剑远忍不住想,如果伏城能够杀人的那一天,该是什么样的情况。 到时候血流成河究竟是天下之幸还是不幸? 任剑远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不论幸与不幸那都不是他一个任剑远能干涉的事情。 但伏城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人越来越多,伏城总会有体力耗尽的那一刻,任剑远懂了,楼天道这是要活生生耗死他们。 他们从马房进来的,这里是一个陷阱的入口不再安全。任剑远和伏城一路杀敌,任剑远的剑都已经架到来人的脖子上了,才发现那是胡放。 胡放他们暂时躲在一间厨房里,但并不安全,总会被人发现。胡放身后是只有十七个人,被困在国师府的人原本有五十多个,但其中三十个被楼天道吸成了人干。胡放带人救出剩下的人,他们大多数都是重伤,一路走一路逃还损失了两个人。 胡放看伏城和任剑远的样子就知道刺杀国师的计划失败了,道:“太乱了,出不去,外面都是官兵。” “正门守卫最松懈,你们从正门走,杀几个官兵换上衣服然后顺势逃出去。”一直没说话的伏城突然道。他早就料到他们根本没有安排第二条退路。 “你呢?”任剑远问道。 “我去引开他们。”伏城道。 任剑远有点犹豫,他觉得伏城的状态有点怪,他一方面觉得伏城足够强大不会出事,但又觉得伏城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 第259页 “不想跟我一起死就快走。”伏城又道。 任剑远算不上那么轴的人,人已经救出来,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任剑远道:“话是你说的,别怪小爷不讲义气。” “滚。” 任剑远一听这话,就听出伏城话里的嫌弃来,心想自己不能跟他捣乱,他说了一句告辞就果断带着他的弟兄们离开了。只不过江湖人说再见,一般都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命再见。 人已经走了,现在只剩下伏城一个人,还有满地的尸体,有点恐怖也有点寒冷,却是伏城非常熟悉的环境。 杀人吧,伏城在心中有一个声音,杀人你就能活下去,放弃你的优柔寡断,唤起你内心的渴望,动手吧,天下无一人会因此来指责你。 伏城打开了木门,门后是三百禁卫军,伏城要凭借这样的力量走出一条路,他可能会在真正的生死一瞬激起杀心,也有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死去。他做好了准备紧紧握住了刀,却没想到打开门后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门口是一场残忍的战斗,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黑衣人对仗禁卫军,跟他在国师府内的战斗毫不相同。黑衣人干脆利索的杀人,虽然都戴着面罩,但伏城认出来了,那是李肖窈送给周衡的轻骑兵。李肖窈送给周衡是让周衡守住天下,而他却愿意出动这样一支队伍来救自己。 李肖窈的轻骑兵和禁卫军并不是一个等级上的军队,轻骑兵随着镇北军打北莽蛮子,这四十九个轻骑兵哪一个身上没有背负数百条性命?他们在京都憋的快疯了,都是一群肃州来的饿狼,此时就像是猛地开了荤。而街上的禁卫军虽然数量有三百多人,但地处京都养尊处优,只有被击退的连连溃败的份儿。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但第一次没有让伏城感到反感,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鲜血是甜的。 就在这时候,伏城看到了黑衣人中一双熟悉的眼睛,黑白分明让人无法忘记。他刚杀了一个人,眼底映衬出一片血光。 伏城完全不敢想这件事,周衡来了,太子爷绝对不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一旦被楼天道抓住带到御前,那么周衡将会一败涂地。 而伏城和周衡最大的区别在于,伏城想到最坏的打算,周衡会拼死不让它发生。 在肉`体上伏城不需要周衡来拯救,在精神上伏城却急需一剂良药,尤其是在他刚想过达泽之后。 伏城将刀捅进一人肩膀上,顺势挑了他的手筋,他挥着刀,穿过这些刀光剑影,慢慢的朝周衡走去,最终他走到了周衡的身边,如同他们第一次在柳荫巷对敌一样背对背而站。 守护好对方的后背,这是他们一生的承诺。 伏城手起刀落,斩断所有人前来的路,周衡那边也是如此,他们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神接触也只有刚才那一下。挥刀,劈砍,穿刺,对面的人倒下,他们理所当然的填补对方的空隙,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他们的动作像是练习了成百上千遍,好像生来就是为了遇到彼此。 远处有将领和周衡打了个暗号,周衡知道收尾的时候到了,他对那将领遥遥一点头,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在夜色中乍起,轻骑兵训练有素,人头攒动摆出了一个掩护撤离的阵法。 随着马蹄声响起,一辆马车从夜色中驶来,驾车的人是死侍小五。马车怒气冲冲的势头,冲进人群中都没有丝毫停顿。伏城和周衡手掌一搭马车,下一刻人已经在马车上。小五驱赶马车,马是好马,踩破了一人胸膛,车轱辘碾过去,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小五似乎是要把马车开到天上去,马车甚至有一段凌空跃起,然后又重重的跌落在地。 前途坦荡,马车终于四平八稳起来。 背后的杀戮声渐渐平息,肃州轻骑兵不恋战,他们分成四队,悄然的从四个方向退场,然后悄悄潜回太子府,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太子的人。天亮之后,不会有人记得轻骑兵的名字,他们不需要名字不需要名声,杀人时前来,杀人后退场。 马车在摇晃,伏城的声音似乎也在摇晃,问道:“你怎么……” 周衡扯下了面罩,看到伏城的伤皱了皱眉,这人离开自己视线真的半分都消停不了,道:“你别误会,我试试李肖窈的兵。” 伏城听闻一愣,随后又笑起来,李肖窈是要听到这句话,能一把鞭子把这两个小混蛋抽死。 周衡也被自己这句话逗笑了,马车里迅速充满了笑来,他们死里逃生,有一种畅快。周衡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道:“你离了我真活不了。” 伏城听了这句话,感觉到有点温暖,好像是溺水的人突然呼吸到了空气,他重复道:“我离了你活不了。” 伏城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周衡不是什么都没干,伏城走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伏城要去干什么,他想去冲破自己的心魔。周衡随后取消了自己的计划,他本来今夜是想逼宫造反。 楼天道闭关,禁卫军有十分之一在国师府,锦衣卫配合国师府行动,这是刺杀国师楼天道最好的机会,也就是造反最好的机会,皇城最松懈的时候,起码从表面来说是最松懈的时候。 周衡部署这件事已久,还有燕王的一股力量,是他暗自培养的。但周衡最后放弃了,他临时转换了主意,国师府凶险,伏城为了他要去刺杀国师,他不能置伏城于不顾。 -- 第260页 周衡这辈子没任性妄为过,这一次却想任性一回。 事实上他真的任性对了一回,就在说话的时候,远处皇城方向爆发出一阵巨响,好像天崩地裂一般,他们乘坐的马车剧烈摇晃,马儿受惊,小五狠拉缰绳,很久才稳住马匹。周衡一掀马车帘子,只看到立成门方向滚滚黑烟,火雷炸了。 周衡先是一愣,随后就想通了,他放弃了计划,但是燕王没有,燕王踩中了本来楼天道用来对付周衡的陷阱。如果今日周衡起兵造反,定会人刚到城门就会被火雷炸翻,哪怕周衡安然无样,只要第二日翻一翻哪家的军队,地上横尸羽林卫,那周衡就脱不了干系,造反是要杀头的死罪。 楼天道今日设下双重陷阱,一面猎杀伏城,一面置周衡于死地,实在是歹毒。 那一晚,京都流了一夜的血。 周衡把龙符挂回在伏城的脖子上,自嘲道:“看来我离了你也活不了。” 楼天道一石二鸟之计,伏城和周衡都落了一败涂地。 伏城明白了外面的局势,此时低垂着脑袋,突然道:“我没成功。”伏城有点自责,他没能成功杀了楼天道,他处于一个奇怪的状态,好像再努力一把就成了,但是没有。 周衡看伏城一脸愧疚,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周衡道:“伏城。” 伏城抬起头望着他,周衡继续道:“随他便吧。” 能不能杀人,是不是要杀楼天道,没人说过这一定是伏城的责任。伏城有能力的时候可以背负起,没有能力就可以耍性子撂担子。 周衡看伏城没听进去这句话,继续道:“你跟在徐云起身边没学到什么吗?” 伏城想了想徐云起,那个不把天下放在眼里的师父,不受任何世俗困扰,浑身上下写满了“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若压我,老子一剑斩了天地。 伏城笑了笑,道:“师父太狂,学不来。” 周衡握住伏城的手,他们两个都是残兵败将,他们输了,但并不绝望,只要人活着就好,周衡道:“慢慢学,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狂。” 第127章 官与贼 深夜, 陈府。 陈婠婠梳坐在妆台前, 她没掌灯, 铜镜里照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陈婠婠听到了紫禁城那边的火雷爆破声,也看到紫禁城那边亮起的灯, 今夜是繁忙的一夜, 有可能是改变历史的一夜。 陈婠婠只是坐着,她即使不说话不做任何表情也是很美, 身上总是温和而安定的气质。陈婠婠面上波澜不惊,她正在等消息。 丫鬟垂手立在她身边, 从未见过哪家小姐像她家小姐这样, 大半夜不睡觉,要在这里受寒。 过了片刻, 一个信鸽扑腾着翅膀飞来,白鸽在黑夜中亮眼的如同繁星。 陈婠婠解下密信,上面只有一个字:“败。”陈婠婠面色一冷, 伏城那边失败了。 陈婠婠在等第二个消息, 她很快就等来了,展开信纸, 上面也只有一个字:“败。” 陈婠婠颓然倒在椅子上,两边竟然都失败了?国师楼天道不会善罢甘休, 尤其是经历过这一次, 他自己未曾伤到一丝一毫,就已经重创周衡和伏城。楼天道经过今夜之后只会更受永乐帝宠幸。 这样的人,以后重新席卷而来, 那么京都只会更加不太平。 陈婠婠看着面前的纸包,那是伏城送给她的茶叶,她一直没喝,但也没让丫鬟给扔了,而是放在她的梳妆台上,跟她的胭脂不伦不类的摆放在一起。 陈婠婠看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的推开房门。丫鬟想要追上去,而陈婠婠却一转身,道:“我自己走走。” 丫鬟楞在原地,陈婠婠身上披着一件斗篷,陈婠婠让她不要向前她还真的没有向前,然后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陈婠婠消失在夜色深处。 那天永乐帝下旨锦衣卫协助国师楼天道闭关,陆总旗心中也没有什么情愿不情愿,横竖都是一项任务。当时陆川柏并没有想到,自己一夕之间卷进了腥风血雨,更是见证了那夜的厮杀。 国师府内部传来消息说双刀会的人已经逃了,禁卫军在马门处不知道围剿哪个棘手的刺客,搜捕双刀会逆贼的重任就交托在锦衣卫身上。陆川柏虽然并不喜欢这个活计,但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他从小到大要干什么事就要干到最好。 带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出现在大街小巷,像是从笼子里放出的猎犬,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他们已经抓到三个双刀会的人了,双刀会的人从国师府逃出之后就分头行动。 陆川柏路过一个小巷子,他人本来都已经走出去了,如今又返回来,墙上有一个血手印。 陆川柏一手推出绣春刀,露出两指寒光,一面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就在此时感觉到背后一人猛地朝自己袭来,陆川柏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陆川柏一把狠狠把来人按在对面墙上,绣春刀瞬间出鞘抵在对方的脖颈,借着绣春刀的反光,陆川柏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任剑远浑身是血,被陆川柏抵着脖子也不害怕,他有气无力,全靠陆川柏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体重,下一刻就会轰然倒下。 任剑远半张脸上都是血,大口喘气,左眼因为鲜血眯着,这个时候都不忘给陆总旗扯出一个笑来,道:“救我——” 陆川柏连一个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因为这倒霉的小子说完这句话就脑袋一垂,彻彻底底的晕过去。 -- 第261页 陆川柏陷入了沉默,巷外是自己正在满城搜捕的手下,他应该立刻把任剑远交给国师,但陆总旗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把任剑远放置在巷子里的竹篓里。 正巧这时手下赶来,陆川柏喝道:“别过来。” 手下被陆总旗这一声大喝惊了一下,还当真就在巷子口站住了,道:“陆、陆总旗?” 这时候是黑灯瞎火,陆总旗没打灯笼,以手下的角度看不出里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只看到陆总旗背对他站着,此时背光就只有一个轮廓。陆总旗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在小解。”兴许是怕手下起疑,陆川柏道。 那手下先是一愣,后来就想通了,心想这达官贵人都一个样啊。别管他是锦衣卫总旗,父亲是高高在上的兵部尚书,原来跟他们这些小人物一样随地小解。 “那不打扰总旗了。”手下想通这件事,一股脑的溜了。 陆总旗叹了一口气,心想着这算是丢人丢到兵部了。在事情结束之后,陆总旗又返回来找任剑远,他还缩在竹篓里,小小的蜷曲成一团,不如平时那么咋呼,看着顺眼了不少,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狐狸。 等任剑远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傍晚。任剑远挣扎着睁开眼,看见一个很华丽的床顶,任剑远也是个奇人,受重伤之下竟然还琢磨了一会儿这张红木大床。 然后任剑远缓缓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前被绷带裹住,他端详了一下这个手法,心想这是哪个手脚不利索的,绷带足足缠了一指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裹粽子。 绷带缠得这么紧不利于伤口透气,任剑远想伸手自己整理一下,结果手腕刚一动,就听到一声金属的脆响。 任剑远的手腕被拷在床头,这是一个很精巧的玩意儿,手铐的另外一边连着床上的一个铁环,除非任剑远把这床给打崩了,否则就别想跑。这是哪个变态把自己铐住了? 任剑远此时双手被铐住仰躺在床上,他活动了一下,幸亏两腿还算是自由。任剑远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一水的红木家具,不远处的墙上还挂着两幅名贵字画。这是个顶有钱的富贵人家,这是任剑远的第一印象,可惜是个死变态。 任剑远挣扎了一会儿,弄出了相当大的动静,总算是把房间的主人招过来了。 但任剑远看到门口的陆川柏的时候还是一愣,原来死变态的是陆总旗。任剑远这才想到,自己晕倒之前是不是对陆川柏求救来着? “陆总旗,你这爱好挺别致啊。”任剑远对陆川柏打招呼,可惜他嗓子哑了,这句话说出来总觉得奇怪。 果然,陆川柏脸都黑到底了,任剑远看着陆总旗的黑脸,心情好了不少,又道:“给点水成吗?” 陆川柏啧了一声,觉得任剑远简直是个大麻烦。他偷偷把任剑远藏在陆府,若是让父亲知道自己藏了一个逆贼在陆府,那陆川柏的腿可能会被当场打断。陆川柏从小安安分分,没做过多出格的事情。这时候当然遣开所有丫鬟侍卫,不能让人知道任剑远在这里。 陆川柏不想伺候他,任剑远突然声嘶力竭开始喊起来:“救命——” 陆川柏一听任剑远这个叫法,拉长喉咙喊,他本来嗓子就哑了,现在显得可怜兮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川柏欺负他。陆川柏生怕他把人招过来,捂住任剑远的嘴,喝道:“闭嘴!” “唔唔唔唔——”任剑远发出呜咽声,看着近在咫尺的陆川柏,突然起了点坏心思,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陆总旗的手心。 陆川柏腾地一下站起来,不知道任剑远这么不要脸,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任剑远笑了,他不知道老天爷是什么意思,偏偏派着陆总旗过来给自己解闷儿,看他的样子总觉得有趣。任剑远一伸长腿,一副无赖样子,道:“我要喝水。” 陆川柏还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面无表情的给任剑远喂水,结果摸不清其中门道,一大半全洒了,折腾了好半天,任剑远总算是感觉好受了不少,也有精力能折腾人了。 任剑远摇了摇手铐,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道:“陆总旗,什么意思啊?” 陆川柏面无表情道:“你是逆贼。” 任剑远躺在床上,开始思索怎么从这里逃出去,漫不经心的回答道:“那你把我送到国师府去。” 陆川柏沉默了,任剑远看他的那个样子也知道是不愿意的,任剑远进了国师府就要被抽皮扒骨扔进那黑黢黢的仙炉里,直接能烧成灰魂归九天,陆川柏看任剑远不上眼,但也没恨他入骨到这个地步。 任剑远摸准了陆川柏的心思,他真的太好猜了,任剑远悄咪咪问道:“舍不得我呀?那你把我送回太子府?” 陆川柏还是不说话,任剑远又道:“你又不放我,又不杀我,单单拷着我是什么意思?”任剑远话锋一转,笑得跟个小狐狸一样,道:“陆总旗,你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陆川柏还没说话,任剑远一副好为难的样子,道:“那不成啊,你是官我是贼,咱俩在一起是要浸猪笼的。” 陆川柏脸又黑了半分,果然是好涵养,咬牙切齿道:“审讯。” 任剑远看陆川柏是油盐不进,真跟茅坑里的臭石头差不多,这时候偏偏就想恶心他,道:“原来陆总旗喜欢这个花样,你打算怎么审我?” -- 第262页 陆川柏估计是被任剑远恶心的百毒不侵了,道:“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陆总旗看不出来?”任剑远道:“我实话跟你说,我接近你的目的呀——”任剑远故意拉长了声调,像是唱歌一样,道:“当然一点都不单纯。” 陆川柏打小就不爱男风,他知道任剑远这是故意在恶心他呢,但任剑远说话间对他眨了眨眼,似乎是个诱惑的意思,陆总旗觉得自己要败在这个小祖宗手里,道:“双刀会总舵在哪儿?” 陆川柏留着任剑远是为了钓出背后的大鱼,锦衣卫追查双刀会这么久,永乐帝那边的压力越来越大,今年再不破案,陆总旗的总旗帽子怕是保不住了。 正说着,任剑远突然双腿发力,两腿夹住陆川柏的脖子,任剑远哪怕是重伤这时候一招擒拿腿还是使得漂亮。 陆川柏一手捏住他腿腕子,任剑远的脚就在眼前,陆总旗心想你洗脚没?但任剑远另外一只腿也来了,陆川柏两指扣在任剑远腿上大穴,任剑远受了重伤下盘力道不足,双腿被陆川柏按在床上。 这姿势实在是怪异了一些,陆川柏按住任剑远的腿腕子,把他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任剑远额头布满了汗珠,刚才一折腾弄得他胸前伤口撕裂的疼。但任剑远也真如其名,贱到骨头里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了调戏陆总旗,他一舔嘴唇,从两·腿之间看着陆川柏,道:“陆哥哥,你喜欢玩这个花样啊。” 饶是陆川柏再好的涵养,此时都被这一声陆哥哥叫的头皮发麻,他立马松开了手,后退了足足六步,好像任剑远得了瘟疫。 任剑远笑起来,他是花柳地长出来的小混混,别的不会,恶心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陆川柏开始跟任剑远打起持久战,但他实施起来才发现困难重重,任剑远人在床上吃喝拉撒全要陆川柏负责。 “陆总旗,我想放水。” “陆总旗,我伤口疼。” “陆总旗,我饿了。” 陆川柏不可能亲自伺候他,最后还是找了小厮来。那小厮跟陆川柏算是差不多一起长大的,他嘴严实,能帮陆川柏保守秘密。 小厮一看到床上的任剑远还愣了愣,他不明所以的看着陆川柏,但陆川柏也没那个必要跟下人解释。小厮看了看自家爷面色发冷,又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位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知道怎么就开始想入非非。 小厮猜想,这八成是陆总旗爱而不得,非要把人强掳过来,看上去这样正直的陆总旗原来是这样的人吗?小厮第一次看清自家少爷的真面目。 第128章 苍天已死 周衡和伏城回到太子府时已经过了子时, 周衡让伏城先回去歇息, 自己去处理一些收尾的事情。事已至此只能不让事情更加严重, 好在周衡没有留下丝毫破绽。皇城遇袭时周衡正在太子府养伤,不可能会出现在皇城或者是国师府。 周衡安顿好了轻骑兵之后丑时梆子都响起了, 他回到房中的时候发现伏城已经睡了, 他刚才让伏城先去收拾下自己的伤口,但伏城没有。兴许是太累了, 伏城脱去外袍就睡了,身上还有两道重伤, 周衡还未接近他就闻到一股鲜血的味道。 伏城紧紧皱着眉头, 兴许是做了什么噩梦,他一直在冒冷汗。鲜血和汗水把白色的里衣打湿, 衣服薄薄的裹在伏城身上。 周衡叹了一口气,他想先给伏城处理下伤口,带着一身伤睡觉就算是伏城第二天也得发烧。但周衡的手刚碰到伏城, 就被猝不及防捏住了手腕, 砰的一声,下一刻整个人就被甩到床上。 紧接着一柄短刀擦着他的面颊捅穿了床板, 寒光近在咫尺,只需要再前进一寸就能要了周衡的命。 这一刻发生的很快, 快到周衡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周衡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惧意, 在上方的伏城目光十分冰冷,伏城居高临下,一手掐住周衡的脖子, 伏城的胸膛微微起伏,似乎面前的伏城只是一具躯壳,有什么东西想要从体内挣扎而出。 这不是他熟悉的伏城,让人心生惧意。 周衡的手已经开始往床侧挪动,他床上还有一把伏城的小刀。他说不准此举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什么,那一瞬间他害怕伏城弄不好真的会想杀了他。 伏城面无表情,他的右手慢慢接近周衡,阴影笼罩在周衡的脸上。此时周衡已经一手摸到了刀柄,他正要有所行动的时候却顿住了。 伏城的手轻柔的落在周衡的脸颊上,那里有一道疤痕,已经很浅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伏城唯一一次伤到周衡。 “伏城?”周衡松开了刀。 伏城闭上了眼睛,眼皮颤动了几下,再睁开时又是那个伏城了,伏城看着周衡的眼睛,问了一个问题道:“你怕我吗?” 周衡在伏城的眼里看到了很多情绪,但基本都是脆弱的,周衡笑了,伏城不会伤害他,道:“还行吧。” 伏城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周衡总是能给他这样意料之外的回复,好像他们讨论的不是什么大事。 伏城松开周衡,他坐在床边然后开始打量着自己的手。肩头的伤口迸裂,鲜血一直在流,慢慢的把左臂浸湿,连手掌上都是血迹。新鲜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而伏城只是看着,他感受不到疼。 伏城做梦了,梦里没有罗摩也没有楼天道。梦里的他坐在长长的巷子尾,巷子里铺满了尸体,一直延续到最深处。梦里在下雪,雪花降临在人间,顷刻间就被鲜血染红,怎么盖也盖不住这样的罪恶。一瞬间天地间只有红色和白色。 -- 第263页 伏城低下头,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他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周衡。周衡没有温度,静悄悄的躺在他怀里,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周衡脖子上挂着一个吊坠,伏城勾出来才发现那是伏城的生肖牌,到死都还戴着。 周衡胸口有一个巨大的孔洞,鲜血涌出来,伏城怎么按也按不住。伏城太着急了,用力按住周衡的胸口,但周衡没有丝毫回应。在梦里他像是过了一年之久,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周衡已经死了。 伏城想问是谁杀了你,但梦里的他不能说话,他像是被一双手死死焊住了嘴巴。耳边只有一个声音,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啊伏城。 梦太真实了,那股巨大的悲伤一直锁着他,一直到醒来了都不能释怀。 突然,伏城猛地被人抱住,周衡活生生的声音传来:“有我在呢。” 伏城把自己埋在周衡的肩膀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了一股人的气息。 周衡握住伏城沾满鲜血的手,两人十指相握,周衡和血淋淋的伏城严丝合缝的贴合在一起。 周衡不知道伏城在国师府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明显看起来并不是很好,周衡像是哄小孩一样轻声道:“让我看看伤。” 伏城像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任由周衡抱着。白色的里衣一大半都被鲜血打湿,看着有点恐怖。周衡半蹲下来和伏城平视,小心翼翼的把伏城的血衣脱下来,终于看到了狰狞的伤口。 第二日,京都炸开了锅。 国师府前陈尸二百三十五人,国师府内部死伤一百九十人。紫禁城立成门被炸出了个窟窿,城墙黑黢黢的一片,火雷炸死了人,鲜血和黑烟一起留在墙上,甚至还能辨认出一点点人的形状。 这里不像是紫禁城,反而像是地狱的壁画。 燕王昨日兵败如山倒,经过一场厮杀,足足死了一千四百人。后来史书记载这场叛乱为立成门之乱。 永乐帝先是惊慌失措,然后对国师大加赞赏。如果这个世界上让永乐帝选出一个自己最爱最亲的人,永乐帝一定会选楼天道。楼爱卿自己闭关的时候,竟然神机妙算的帮助自己躲过一劫,真乃神仙道人也。 永乐帝对楼天道更加宠信,这天底下除了皇位不能给他,只要楼天道开口,永乐帝愿意把一切东西奉上。 伏城和周衡一败涂地,不仅没有挫败楼天道,反而让楼天道更受宠幸。 燕王被生擒,他被火雷炸得血肉模糊,本来已经奄奄一息,但楼天道用上好的丹药吊着燕王一口气。 楼天道说必须严惩以儆效尤,永乐帝对楼天道言听计从,竟然真答应了将燕王判以极刑的请求。太后坐不住了,她亲自给燕王求情,都是血脉相连,希望永乐帝看在同根同源的份儿上不要赶尽杀绝。 太后的劝谏没有用处,永乐帝更听国师的话。燕王被判扒皮抽骨,不光如此,永乐帝下旨所有宗亲都要旁观,这其中就包括周衡。 周衡和其他宗亲一起看着,处刑人用一把极薄的小刀割开燕王的头皮。剥皮是一件技术活,不能让人受不住的时候就死了。 一时间刑场上只有燕王的惨叫声,已经有胆小的宗亲直接吓吐了。如果永乐帝此举是警告宗亲不要擅自行动,那很明显已经达到了这个目的。 燕王破口大骂,骂这天地无情,骂永乐帝昏庸,骂楼天道妖道祸国,骂这些人不得好死。 最后,燕王声嘶力竭大喊:“苍天已死!” 周衡看不下去,他手指一弹,一根看不见的细针没入燕王体内,燕王终于闭上了眼睛。 此时刑罚才进行了不到一半,处刑人如遭雷击,他一身冷汗,跪在永乐帝面前,道:“这……这、逆贼受不住了。” 永乐帝挥了挥手,他本来就听不下去了,如果燕王的话有实质,永乐帝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楼贵妃倚靠在他怀里,娇声道:“我怕……” “别怕别怕。”永乐帝把剩下的事情交给楼天道,然后搂着他的爱妃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而楼天道却看着周衡,他知道这是周衡做的。周衡和燕王之间的往来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楼天道看到周衡的时候有点牙痒痒,楼天道给周衡布下的陷阱竟然被燕王踩中了,不然今日躺在刑架上的就是周衡。 当着周衡的面,楼天道下令处死了处刑人,以亵职的名头。 从那日起,国师楼天道的势力逐渐猖獗,他权势熏天。禁卫军被楼天道控制,日日在京都大街小巷巡逻,没有人敢上去忤逆,不小心惹到了楼天道的人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入了狱送了命。 周衡四处奔走,企图救下燕王的家眷,与此同时在想新的法子。经过燕王一事他才看清楼天道的实力,凭借自己手上的羽林卫根本没有胜算。 楼天道下定决心铲除双刀会,被国师处死的逆贼会悬挂在城楼之上以此威慑众人。 路过城门口的时候没有人敢抬头,尸体在城楼上悬挂了好几天,就算是冬天也会慢慢腐烂,有时候走在城门的时候,会冷不丁从上面掉下来了一块裹着冰渣的腐肉。 谁敢窝藏双刀会就是死罪,一时间人人自危,告密者层出不穷,双刀会命数已尽。 京都已经完完全全被楼天道控制,到处都有国师府的府兵,百姓们看了害怕,偷偷叫这些人鬼兵。 -- 第264页 京都人大白天也要关起门来,鬼兵一敲门,屋里的人就怕。 前些日子有个儒生写了一首诗,明里暗里的骂楼天道祸国是个千古祸害,这首诗传到楼天道的耳朵里。楼天道给儒生判了千刀万剐之刑,儒生在上面受刑,楼天道就捧着一杯茶在下面慢悠悠的欣赏着。一片片人肉被剐下来,然后最后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可惜啊,楼天道一直到儒生死之前都没听到他求饶,一点意思都没有,真是可惜。 楼天道下令彻查,鬼兵会不由分说的冲进家门四处搜查,但凡搜出一句含沙射影诗词,那就要受极刑。 楼天道已经收集到了童男童女,据说正在炼丹,永乐帝倒是很高兴,楼天道承诺只要到年底就能炼成长生不老丹药。 楼天道在忙着炼丹,手下却有人去帮他做一些肮脏事。听说国师新招了一位得力下属,比蔡培照和宋宰江之流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 罗摩成了楼天道的一只狗,任凭楼天道差遣,他出面调查双刀会,有点纳闷儿自己的师兄竟然总是在这一件事上栽跟头。同门师兄弟一场,能帮还是要帮一把。罗摩自己就是狡猾成性,那些双刀会的人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罗摩只花了三天就灭了双刀会的一个分舵,双刀会三十七人被活捉,在菜市口斩首示众。 永乐帝二十九年十二月发生了许多大事,双刀分舵被灭只是其中一件。 世人皆说,苍天已死。 第129章 杯雪 外面世道越来越混乱, 楼天道的人四处追查双刀会, 而任剑远却安安稳稳的被陆总旗锁在陆府。 陆总旗和任剑远不清不楚不情不愿的开始过上了日子, 陆总旗过上了监狱头的日子,一天天就看着任剑远不让他耍花样。而任剑远过上了少爷的日子, 被伺候的挺好, 还能顺便跟陆总旗那儿找点乐子。 陆总旗搬一把椅子坐在床前开始堂而皇之的审视着任剑远,他不是在看任剑远, 好像是在看一个旷世奇案,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任剑远这样的人?任剑远躺在床上, 偶尔愿意透露出一点双刀会的消息, 任剑远知道自己要是一点甜头都不给,那陆总旗可能真把自己扔给那个黑心国师。 于是两人互相试探, 互相防卫,日子竟然能过下去。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十天,陆川柏有一天回家发现任剑远消失了, 床上的手铐是完好的。陆川柏开始猜想, 难道任剑远会缩骨功?既然如此,干嘛不一开始就跑?非要跟自己耗上十天? 后来陆川柏才知道, 那天是双刀会分舵被屠的时候。 那时候京都已经陷入了楼天道的统治之下,那些双刀会的逆贼被悬挂在城楼上。后来陆总旗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任剑远本来可以在陆府躲过这一劫, 但他要去救自己的弟兄。 两人再次相见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那天京都大雪,天气越来越冷了, 陆川柏顺着线索果然摸到了任剑远的老巢。 京都酒楼没有百家也有数十家,天禧楼在其中并不出名,一共只有两层,外表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里面也没有京都公子哥喜欢看的舞姬歌女。他顺着任剑远给的线索,慢慢摸索到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酒楼。但陆川柏进去的时候,天禧楼里面人头攒动,很多江湖人进来喝一口热酒,天禧楼的酒是京都最便宜最好的。 任剑远在二楼的窗边喝酒,陆川柏刚看到他时只注意到了他左耳金色的耳坠子,锦衣卫管得严不能戴首饰,任剑远抛弃刘锡田的名字变成市井无赖后才戴上这个水滴形的金耳坠,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大男人要戴这样娘气的东西。 任剑远看到陆川柏并不意外,他笑嘻嘻的请陆川柏坐下,说是麻烦陆总旗多日以来的照顾,点了满满一桌子菜。 陆川柏这次是带了人来的,楼下都是锦衣卫,任剑远想要逃走也并不那么容易。任剑远道:“不愧是陆总旗啊,这么快就找来了。” 陆川柏没搭话,他能找来是因为任剑远引他来的。任剑远就像是引着一只躲在柜子下的猫,一路撒肉屑一路把猫引导进笼子里。就算如此,陆川柏来的速度也比任剑远预料中的要更快。 陆川柏坐在任剑远对面,发现对方像是喝醉了,脸色有点红,道:“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任剑远把玩着酒杯,道:“你不是知道吗?” 陆川柏想问任剑远是不是昆仑派沧海剑,因为他去查过昆仑派没有这样一号人,但任剑远沧海剑使得很好,陆川柏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陆川柏觉得疑惑,任剑远到底骗了他多少东西?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秘密。”任剑远歪头,像是一个偷吃糖的小孩儿,笑道:“我以后再告诉你。” “以后?”陆川柏道:“怕是没有以后了。”国师已经杀了上百个双刀会的人,不怕多杀一个任剑远,楼天道得到任剑远只会把他千刀万剐。 任剑远不以为然道:“我说有以后就有以后。” 陆川柏跟他沟通不来,只能换个话题,道:“只有你一个人?” 任剑远点了点头,他引陆川柏来,可不是为了让兄弟跟自己陪葬的。 陆川柏又道:“你耳朵上的是什么?” “老帮主说了,”任剑远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耳垂被他的手指尖撩拨的一晃荡,道:“我这个人命里缺金,贱命一条要用金来压一压。” -- 第265页 陆川柏不知道是不是要送任剑远去死了,所以格外的好耐心,也格外的温柔,道:“另外一只呢?” 任剑远一顿,突然托着下巴,道:“陆总旗很感兴趣啊。” 陆川柏摸清了任剑远的话术,这大概是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于是陆川柏又道:“你为什么非要杀国师?他杀了你父母妻儿?”任剑远参与刺杀国师的计划四次,四次都活下来了,他愿意追随太子也是想置国师于死地。 但没有成功,国师势力的范围越来越大,双刀会越来越虚弱,已经被灭了大半,任剑远百来个弟兄都死在国师手下,双刀会总有一天会被国师连根拔起。 任剑远喝了口酒,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陆川柏却想听他回答,他不知道为什么执着于知道答案,兴许知道了之后就可以多了解一下任剑远的内心,道:“你别说是为了正义。” 任剑远把杯子放下,直视陆川柏的眼睛,道:“不行吗?” 陆川柏觉得这帮江湖客简直可笑,太子都没办法扳倒的人,他任剑远算什么东西?“行。”陆总旗冷笑一声,完全不想掩饰自己的嘲笑。 任剑远不理他,他知道陆川柏从小生活在大宅院里,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一辈子走得太顺了,他不知道什么叫做民间疾苦,不知道什么叫位卑不敢忘忧国,他的眼里只有利害关系。任剑远懒得去劝说陆川柏,在过去他遇到这样的人一定懒得解释,但他心中又隐隐有点不甘,道:“我想要个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行不行?” 陆川柏听惯了这句话,但任剑远说出来就感觉有点不一样,他说不清哪里不一样,最后还是他从小获得的教育胜了,他们该聊的东西都聊完了,道:“你志向还挺高啊,说完了没?说完我请你去北镇抚司喝茶。” 跟陆总旗走总比被楼天道抓走好,但是任剑远不想乖乖走进笼子里,哪怕这个笼子看上去多么精致华丽。 任剑远看着楼下锦衣卫已经跃跃欲试,知道今日必定要打一场,任剑远不怕,他看着顽固不化的陆川柏道:“我请陆总旗喝杯酒。” 陆川柏被他的目光锁住,突然有了点异样的情绪,最后他道:“我不喝酒。” 任剑远笑了,他突然攘开窗户,外面的风雪陡然灌进来,陆川柏一瞬间还以为任剑远想逃跑,但只见任剑远把酒杯放在窗台上,那是他刚刚用过的酒杯。任剑远笑起来的时候,会咧出两个小虎牙,道:“那我请你喝杯雪。” 风雪扑面而来,鹅毛大雪就这样掉落在任剑远他们这桌饭菜里,但任剑远毫不在意。 “锦衣卫的弟兄们,好久不见啊。”任剑远整个人都有点醉醺醺的,他一拍桌子,沧海剑下一刻落在他手里。 锦衣卫为首的人有点不确定,不知道刘锡田是怎么有一天突然变成了双刀会的任剑远了,他看了一眼端坐的陆总旗。陆总旗遥遥的朝他一点头,于是他喝道:“捉拿双刀会逆贼!” 锦衣卫刚一出声,原本老老实实的在客栈喝酒的江湖客突然都顿住了,像是被一位绝世高人瞬间点了穴道定在原地,大家如临大敌一般突然紧绷身体。 锦衣卫们有点不明所以,不太懂这些江湖客的路数。 一大汉突然刷的一声抽出长剑,他长着一把大胡子,看上去就不像是好惹的,道:“小老弟,你是双刀会的人?” 任剑远对他拱手道:“如假包换,在下双刀会任剑远!” “好啊,好啊。”大汉大笑起来,他笑得甚是快意,道:“谁要伤这位小老弟,先从我衡山赵龙的尸体上跨过去!” 衡山派赵龙话音刚落,又一位少侠站起,道:“天山门吴剑秋保他一命!” 又一男人站起,喝道:“太乙刀汪思温在!” 坐在角落里的女子站起,道:“峨眉派张楚!” 一个少年人也拍拍手站起来,他约莫也只有十五岁,道:“介不介意加我一个无名氏?” 豁然间,天禧楼大堂站起了八位江湖好汉,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外表看不出有什么出众,却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江湖人。今日他们萍水相逢,是为了要保这位双刀会的任剑远。双刀会的人有勇有谋,刺杀国师楼天道。双刀会侠义凛然,锄强扶弱。这是民意,老百姓没办法,不敢公然帮助双刀会,他们这些被叫人做一声大侠的人也没办法吗? 这样的世道,是一个侠义将死的世道,肉身会死,但侠义不会死。 楼下的几个锦衣卫已经全愣了,他们谁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但好在他们人多势众。陆川柏也微微发愣,这些江湖人武功不一定多好,但站在一起却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 “少侠先走。”太乙刀汪思温一脚踹翻了桌子,他抖开自己的太乙刀,看着锦衣卫如同看着看门狗,道:“这等狗官交给我们。” 任剑远笑了,他朝各位深鞠一躬,道:“谢各位大侠出手相救,有缘江湖再见。” 任剑远手持沧海剑,站在窗前。陆川柏眼看他这是要跑,哪里肯坐以待毙眼睁睁看他逃跑,然而此时他眼前一花,一道寒光朝自己而来。 陆川柏被击退数步,伸手接过任剑远掷来的东西,他原以为是暗器,如今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酒杯,酒杯里盛满了雪花。 任剑远人已经半蹲在窗台上,他双手扶着窗框,风雪把他的衣袍灌满,他脸色有点红,像是随时会羽化而去。任剑远朝陆川柏歪头一笑,道:“敬君一杯雪。” -- 第266页 说完任剑远朝后倒去,像是与风雪融为一体,他既像山中精怪,又像一缕亡魂,陆川柏冲到窗前时,他已经消失不见。 背后那些大侠已经和锦衣卫厮打起来,而陆川柏低头凝视那杯雪,内力催化雪水,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倒影里的自己不自觉有一个笑意,连他自己看了那笑都要惊讶半分,原来自己并不恼怒。陆川柏认清了这件事,然后仰头将那雪水一饮而尽。 第130章 很累 京都过去是繁华的, 最繁华的一条街叫做白虎大街, 以往这条街上人头攒动。要是去年的现在, 临近年关的时候,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 出来置办年货的人喜气洋洋的能把这条街填满。如今白虎大街人烟稀少, 路边的商户也都闭门不出了。 路边有十三义士被烧焦的尸体,他们依然保持着死之前的表情, 他们是被活生生烧死的,死之前大喊大叫。死之后还保持着一副狰狞样子, 好像连灵魂都封在烧焦的尸体里, 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楼天道下令把他们摆成下跪的姿势,已经烧的不成人样, 有些尸体关节僵硬那就打断了骨头再跪。 白虎大街如同人间地狱,沿路十三义士终于在死后被迫臣服于楼天道。 永乐帝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一, 十三义士惨死。 白色的雪花飘下来, 落在这些黑色的尸体上,从阳光底下看像是在看一个梦, 又像是看一个幻境,怎么也不想承认这里是人间。 两个孩子牵着手走在白虎大街上, 路过这些烧焦的尸体, 他们目不斜视,他们看了太多惨剧,如今已经波澜不惊, 好像路边的东西是花草树木。 远处传来了打斗声,过去他们是顶爱看这些江湖客打斗的,那刀光剑影一招一式能深深刻入到他们脑海里,回家的时候偷偷拿着柳条和隔壁家小孩儿照着样式打。以往娘亲一看他们又去看人打斗就会骂他,让他们离这些东西远点。 如今这两个孩子却没有再对这样的景象提起一点兴趣,娘亲死了。他们还记得娘亲死的那天,娘亲把他们藏在地窖里。他们听见上面传来了一声惨叫,然后鲜血顺着地缝往下流,滴滴答答的滴落在阴冷的地窖。 哥哥把弟弟护在身后,一个劲儿的往后躲,好像那血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东西,黑红色的血里下一刻就会钻出一个怪物来把他们也拖走杀了。 第二日他们醒来才发现这是娘亲的血,娘亲已经死了。真奇怪啊,他们明明这么爱娘亲,看着娘亲的尸体却只有惧意。 他们都说娘亲窝藏乱党,但他们太小了,不懂得什么叫做乱党逆贼,只知道他们以后没有家了。 伏城站在门口,看着地上的尸体。尸体是双刀会胡放的夫人,而胡放本人的尸体被拖走悬挂在城门示众。伏城跟胡放只有国师府那不到一个时辰的交情,他们不熟只说过几句话,伏城接受不了这样的情况。他想去找胡放的两个儿子,却再也找不到了。伏城之前在城东救人,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的场面,但伏城来晚了。 伏城感到一阵迷茫,对着这样的场面竟然不知道要去救谁,他能救的人太少了,怎么救也救不完。伏城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办法动刀?为什么就不能狠下心杀了楼天道? 无力,只有无力,那种巨大的颓败感狠狠压倒了他。 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必须承认自己的无能。 胡放已经死了,楼天道却不放过他们的妻儿。胡放的夫人是江湖儿女,她不应该死的如此草率,伏城在她身上看到了春风掌法的痕迹。 罗摩亲自帮楼天道扫清障碍,双刀会不是对手,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 伏城压低了斗笠,转过头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的帘子没有放下来,因此伏城能够准确的看到马车里的人。 罗摩还是那副样子,脸上洋溢着笑容,微笑像是糊在他脸上的泥塑面具,跟他这个人融为一体。他穿的衣服比之前华贵许多,看上去真有那么几分官老爷的意思。 罗摩成了楼天道的走狗,他比蔡培照厉害得多,双刀会被他打压,已经只剩下残存的一点点势力。他四处抓捕儒生和乱党,在他的整治之下,京都果然如楼天道所希望的那样“安稳”了不少。 他们回来了,过来找他了。 伏城跟上了马车,悄无声息的接近他,不紧不慢的保持着一个距离,像是动物狩猎一样并不打扰。伏城捏紧了自己的刀,他距离罗摩只有三步。 伏城的刀动了,他设想杀掉罗摩只需要一招,一刀过后一声惨叫,守卫惊呼一声,只看到一个黑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然后下一刻迅速离去,他们只看到了男人的斗笠,心中诧异胭脂刀来了。 掀开马车帘子,罗摩捂着脖子歪倒在一旁,马车里充斥着鲜血,属下惊慌失措起来,尖叫着救命救命。 但定睛一看,发现罗摩并没有死,他还有一口活气,赶忙驱赶人群将人送回国师府。 伏城躲在暗巷里,看那辆马车像是逃命一样极速远去。他靠在墙上,第一次感到恐惧起来,他依然不能杀人。 从那天之后伏城不再出门,胭脂刀再也没有出现在京都。 周衡很忙,但再忙也会去看伏城的状态,伏城的状态不是很好,他常常一个人很沉默,然后盘腿打坐,膝盖上放着一把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外面。周衡顺着他的目光只能看到外面飘落的雪花,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 第267页 周衡不懂伏城,天底下没有哪个人能跟伏城感同身受。周衡觉得伏城有点像是画本里的智者,他们在思考什么东西,随时随地可能会顿悟站起羽化登仙,也可能会枯坐着不再吃饭,直到灯枯的那一天。好在伏城是会吃饭的,他要是不吃,周衡打碎他的下巴也会喂进去。 “你说我要是个普通人会怎么样?”伏城突然问道。 周衡哑然,罗摩的事情他实际上听说了,但周衡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无暇抽身去应付他。周衡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周衡想了会儿发现他根本想不到普通的伏城是个什么样子,周衡揽过来伏城的肩膀,伏城顺从的靠过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周衡低头打量他,发现他是一个温顺的样子,之前周衡一直想驯服他,如今伏城真的变成这个样子周衡才知道这事儿多难受。周衡感觉到伏城在害怕,此时的他是脆弱的,周衡别无他法,只能紧紧的抱住伏城。 周衡和伏城在打一场仗,一场可能永远不会赢的仗。周衡四处奔走,他听说京都不远的明州有一支起义军,他这几日一直在忙这件事。但京都封城了,而且起义军统帅何世荣是草寇出身,本身就看不上来自王公贵族高高在上的态度,两次交涉都失败了。 永乐帝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三,楼天道下令封城,外面的消息很难传进来,周衡已经跟齐王殿下失去联系十四天,无数信鸽放出去都再也没有回来。齐王应该出事了,周衡甚至怀疑,齐王是不是已经死了? 周衡想到这件事心里会发闷,齐王是他最后的至亲。但很快别的事情就又席卷而来,那些寻求太子庇佑的儒生,和一些因为莫须有罪名入狱的大臣都需要他。 此时人人自危,那些儒林们之前大骂东厂番子时都未曾遭受到如此残忍恐怖的对待。京都最安全的地方是太子府,伏城和周衡四处奔走,救来的人都在太子府。如果有人向周衡求救,太子府也会打开门。 但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今日传来消息,左相被永乐帝停职等候发落,一直到这个时候周衡终于下定决心要反。 他手里只有羽林卫和李肖窈给的轻骑兵,这两只队伍加起来和楼天道的力量相比还是不够稳妥。京都封城了,外面的藩王想进来都进不来。他最后两条路,一条是起义军一条是驻守充州的端王起兵造反。这两边周衡都试着去接触,但都失败了。 周衡当然会累会焦躁会失望,但这些情绪他不想给伏城看到。最多流露出一丝疲惫。 他们身上各自背负着东西,都不想给对方增加压力,有时候他们会沉默的接吻,伏城会紧紧抱住他,让他不要温柔,伏城在渴望疼痛,在其中寻找活着的感觉。 周衡伸出手,缓缓地拍在伏城的后脑勺上。 “能不能借我一个死侍?”伏城陡然开口。 周衡不知道伏城想干什么,却还是道:“你就算是把我借走都行。” 伏城倒是仔细想了一会儿,道:“你太贵了,借不起。” 周衡看着伏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道:“你要是愿意,我就是你的。” 伏城终于笑起来,就算他什么都没有了,周衡也还是他的。 “帮我送个东西去正玄山。”伏城道。 伏城要送的东西是云起剑和一封信,伏城的字迹还是很丑,信封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徐云起亲启。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普通人可能会遗失,所以伏城跟周衡要了一个死侍。 “我要请师父下山。”伏城道。伏城不想再面对这件事,他做不到的事情徐云起可以做。送信上去,徐云起下山,一个来回最快只需要十天,只要十天就能结束这一切。只不过不知道现在这么大冷天,师父下山会不会暴躁。 “代价呢?”周衡问道,徐云起若是要下山,那当然再好不过。然而正玄山百年来不问朝廷事,徐云起最后一次下山是去白麓城,算起来他已经十年未曾下山。这样一个人,如果能轻易下山就不会拖到现在。 “不是什么大事,我跟他回正玄山问道。”伏城道。 唐长老的死已经澄清了,跟伏城没有关系。伏城可以回正玄山,徐云起不会浪费他这样一棵好苗子,觉得他若修道那将是造福天下。 周衡没有马上说话,他知道伏城只想开个酒楼吊儿郎当的晒太阳,终身求道跟坐牢没什么分别。他此番回正玄山,将再也没有下山的机会。但伏城太累了,他不想再背负这些。周衡顿了顿,才道:“好,借你一个死侍。” 但他们那时候都不知道,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 第131章 定亲 永乐帝二十九年, 十二月十五, 太子的老师左相被废, 楼天道成了新的左相。身为国师的楼天道第一次掌握了实权,在朝中终于有了一席之地。 周衡仍然以养伤的名义没有上朝, 他并不打算在朝堂上和楼天道起冲突。 事情越来越糟糕的时候, 太子府迎来了一位故人,总算是有点喜气。 崔公公平日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 但太后年事已高,算不上多忙。金铃总是去东厂找崔公公, 顺便看看那只猫头鹰。 东厂这样的地方出现一个红衣小姑娘实在是怪异了一些, 金铃不在意混在一堆公公中间,只是老听他们尖声尖气的声音有时候耳朵疼。金铃去的时候会带点新鲜的牛肉, 给猫头鹰“小猫”吃。久而久之猫头鹰根金铃越来越熟,金铃回太子府的路上,小猫会一路相送。 -- 第268页 搞得崔公公不大高兴, 觉得自己养了只吃里扒外的东西, 一天天就被小姑娘勾跑了。 但崔公公实在是拿金铃没有办法,这小丫头嘴太甜, 一口一个师父师父的叫,崔公公听了面不改色心里差点乐开花, 还没人叫过他师父呢。 金铃以前没练过手上功夫, 一天练下来自己的手只能叫猪蹄,差不多已经算是废了。金铃走的时候崔公公正坐那儿喝茶,崔公公算是金铃见过最好看的小公公了, 细皮嫩肉的像个小白脸,单单坐着都挺好看的。 “看什么?”崔公公吹了吹茶水,面前的热气腾得散开。金铃没有基础,这段时间习武下来崔公公光是天天生闷气了,他不好恶狠狠的骂金铃,毕竟金铃背后有伏城和太子爷撑腰,生怕小姑奶奶一个不高兴,第二天这两人就能杀过来。 金铃道:“发现你长得挺好看。” 崔公公哼了一声,当了师父要有师父的样子,不能像以前那样没大没小,所以只是哼了一声。 金铃讨了个没趣儿,跟崔公公道:“我走了啊。” “站住。”崔公公不男不女的声音叫住了她。 金铃原地一顿,生怕崔公公要给她布置点东西回去继续练,崔公公瞥了她一眼,道:“带上小猫。” 金铃觉得这小太监真挺有意思,非要拿捏着起一股架子,关心自己都不明说。楼天道的人已经控制了京都,人人自危不敢出门,尤其是一个女孩子更加不安全。 金铃顶着大风,慢悠悠的往太子府走,周衡本来想给她配个马车,但金铃这辈子都恨透了马车,再也不肯上车。她嫌轿子太慢,晃晃荡荡的还没她走路快,她又不会骑马。 金铃在这边走着,本来好端端停在她肩膀上猫头鹰突然振翅高飞,金铃还在纳闷儿,眼看着小猫飞到小巷子里了,她有点着急,心想着别看崔公公一口一个小姑奶奶的叫她,要是小猫丢了他非要跟自己急。 金铃去追猫头鹰,但还没过去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痛叫,“哎呦喂。” 金铃追到巷子口,完完全全愣住了,像是做梦一样,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一头白发的少年,道:“贺……贺琰?” 巷子里的少年正是贺琰,他好像长高了,现在看来要比金铃高出半个头,他穿得有点多,里三层外三层的,披着一个羊皮斗篷,头上戴着一顶毛帽子,手上戴着一双兔毛手套,脖子上还围着一圈雪白的白狐围巾,只露出了一双灵动的眼睛。 贺琰头上顶着猫头鹰,他本来只是偷偷跟着金铃,他虽然武功废了,但以前学的本事没有丢,跟了金铃三条巷子都没被发现,结果被这个怪鸟发现了。这猫头鹰不知道谁养的,真够狠的,偏偏盯着他脑袋啄。 贺琰一边驱赶猫头鹰,他有点狼狈,不应该这样出现在金铃面前,他想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但他没来得及。对面的少女惊叫一声,然后张开双臂猛地朝自己扑来,金铃力道不小直接连人给扑倒了,猫头鹰受了惊吓,扑腾着翅膀躲闪,飘下来两根白色的羽毛落在两人脸上。 幸亏贺琰穿得多,直接被扑倒在地上也不疼,他顺了顺金铃的后背,眼睛里是蓝天白云,整个世界都突然轻盈起来,他笑嘻嘻道:“哎呦小姑奶奶,你快把我压死了。” 金铃才发现自己不合规矩,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京都姑娘,她要爱就爱要恨就恨,她高兴了要笑,难过了要哭,喜欢你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金铃直起身,然后一指贺琰道:“你怎么来得这么迟?” 贺琰用余光瞥了瞥巷子口,幸亏这条巷子偏僻没人来往,不然金铃这样跨坐在他身上,被人看见了是要去浸猪笼的吧? 贺琰咬了口金铃的指头尖,道:“你当我从白麓城过来容易啊?”从白麓城过来的路上贺琰受了不少罪,京都封城他进城都耽搁了好几天。倒春寒发作过三次,其中有一次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贺琰情不自禁的抱住金铃,他想了她大半年,如今抱住了活人。 “你心是不是长歪了?”贺琰问道。 “你心才歪了。”金铃有点羞,攘了一把埋在她胸前的小脑袋,道:“流氓。” 贺琰被攘了一把笑嘻嘻的,他们俩站起来,拍了拍各自身上的雪花。金铃突然扯了扯贺琰的白头发,道:“你头发怎么了?” 贺琰没说话,单单只是笑,他还没找出一套说辞,金铃又摸到了他的脉门,道:“你,你武功呢?你内力怎么没了?” 贺琰看金铃都快急哭了,他舍不得看到金铃难过,他伸出手摸了摸金铃的脑袋,道:“我还回去了,我自由了。” 金铃急得泪珠打转,她知道贺琰做这些是为了自己,哽咽道:“你不会偷偷跑吗?你是哪个村的傻蛋?” 如果人人都能跑,那小王爷的鲲还有什么意义?出来跑江湖,欠人家的,拿了多少就要还回去。贺琰还了,废了一身武功,换取他的自由。他中了倒春寒,寿命不比寻常人,兴许不到来年开春就死了,如果是这样,他倒不如潇潇洒洒的活一场,他只是想过来看看金铃,不敢想其他的事情,他不想耽误她。 贺琰只是叹息,道:“傻丫头。” “你跟我走,”金铃把贺琰拉起来,道:“我知道一位很厉害的大夫。” 金铃不会放弃贺琰,贺琰知道金铃的所有事,他知道金铃是怎么长大的,但还是接受了这样的金铃。赵小虎只看到了金铃的好,看到了她的天真无邪,却看不到她曾经走过寒冷而孤独的路。 -- 第269页 “倒春寒无药可解。”贺琰道。 “人家是苗疆神医,是个很厉害的世家大族。”金铃辩解道。 “金铃,”贺琰不想给金铃任何希望,他自己都没有希望,道:“我找柳青青看过了。”贺琰中了倒春寒之后找过柳青青,柳青青眼里只有病人没有正邪,柳青青也只说了一句:“倒春寒无药可解。” “倒春寒无药可解。”严少康看了贺琰的病症,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他更加冷血,直言道:“你活不到月底。”失去武功的贺琰,无法抵抗倒春寒的侵蚀,寒毒侵入骨髓,已经回天乏术,最多只能延缓。 贺琰笑了笑,他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他选择废去武功的时候就知道了。 金铃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她还未完完全全经历生,突然让她接受死亡,她有点难以理解。 贺琰双手揣在袖子里,他比之前看着更像个娃娃了,以前像个庙里的神像小娃娃,现在被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整个人胖了三圈,反而像个年画娃娃。 贺琰道:“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别难过。” 金铃闷闷的应了一声,估计八成也没认真听贺琰在说什么,贺琰还想逗逗她,结果伏城和周衡来了。 贺琰被留在严少康的院子里,周衡嘱咐了下人多烧点炭火,贺琰在温暖的屋子里不如外面那么难受。 伏城和周衡看着他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赵小虎和贺琰都许诺要来京都找金铃,伏城跟周衡甚至还打赌谁先来。没想到最后是废去武功的小黄花来了,说起来他中毒跟伏城和周衡也有点关系,伏城有点于心不忍。 金铃她有点想哭,但又不想在贺琰面前哭。 伏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让金铃靠在自己身上,小丫头这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做生离死别,道:“没事的。” 金铃脸上挂着泪,道:“我想嫁给他。” 伏城一愣,周衡倒是先一步开口,道:“他活不了几日了。”周衡本想着如果金铃愿意留在京都,那他就给金铃寻一个好人家,如果金铃不愿意嫁到京都受条条框框的束缚,那江湖上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也不少。在这个世道,女孩子嫁了一回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金铃抹了眼泪,道:“我就是想嫁给他。” 伏城倒是笑了,他不怕这些世俗规则,道:“嫁。” 金铃又垂下脑袋,道:“他不愿意怎么办?” 周衡在一旁冷哼了一声,道:“他敢不娶你,你就娶了他。”开玩笑,贺琰敢拒绝金铃,周衡五花大绑也要把他绑上喜堂。 贺琰对面坐着伏城和周衡,他俩不论谁自己都惹不起,刚才金铃跟他说了,他估摸着这两个人是要跟他说这件事,毕竟谁家妹子嫁给一个只有十天寿命的人,做哥哥的都要打断腿。 沉默,屋子里只有沉默,沉默到最后贺琰都坐不住了,道:“那什么,没事我就先走了,我也就看看金铃。” “让你走了吗?”周衡冷声道。 贺琰一听这话当即又缩回去了,太子府简直是人间地狱,哪有什么春风和煦的感觉,而他面前就坐着两位活阎王。 伏城道:“你是什么打算?自己找个地方等死?” 贺琰垂下头,他是这么想的,临死前看一看小金铃,死而无憾。 伏城看他的样子知道自己猜中了,叹了一口气,道:“金铃说想嫁给你。” 贺琰道:“她不懂事儿,你们放心吧,我没答应。” “你说谁不懂事?”伏城道。 “我……”伏城和周衡一起盯着他,贺琰说话都打磕巴,贺琰吞了口唾沫,道:“我我我我不懂事,是我不懂事,我配不上她。” 周衡冷哼了一声,道:“五日后有个良辰吉日。” “啊?”贺琰有点懵。 “你准备准备。”伏城紧接着继续道。 “不是,我不想……”贺琰还想说话,就被周衡一个眼神给噎回去了。 太子爷悠悠道:“你不想去也得去,在京都你逃不出去。” 这……是逼婚吧?这是土匪要嫁女儿? 第132章 喜事 贺琰不是个好人, 但自以为还没不要脸到那个程度。他趁着金铃出去了, 正偷偷摸摸的想跑出去。他只是内力废了, 以前学的招式还在。他临走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心里很对不住金铃, 金铃总有一天会长大, 不能这辈子就毁在自己手里了。 太子府的墙真高,贺琰离开金铃有点不舍, 他叹了口气,才只看了一天, 真看不够, 但看不够也得走了。 贺琰刚爬到墙头,就看到在墙外的伏城。 伏城一身黑衣, 他双手环胸,然后就这样眯着眼睛看着他,道:“你上哪儿去?” “茅、茅房。”贺琰情急之下就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答案, 他武功全盛时期都不敢招惹伏城, 如今自己是个废人看到伏城总是双腿打哆嗦。 伏城哼了一声,道:“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帮你?” “啊?” 贺琰刚说了一个啊字, 只觉得后领一紧,整个人就被伏城腾空拎起。等到贺琰反应过来, 自己又落回太子府了。 贺琰垂头丧气, 耷拉着脑袋任凭伏城拖着他,像是一只倒拎着尾巴的兔子,在伏城面前他还是放弃抵抗比较好。 伏城把他拖回小院, 周衡派了一个死侍跟着贺琰,没想到一时大意被贺琰给逃了。此时看到伏城拖着贺琰进来的时候颇为自责,正准备跟伏城请罪就被伏城一手阻拦了。 -- 第270页 伏城把贺琰放下,这里暖和,但对于伏城来说太热了,他有点烦躁。 “小黄花。”伏城开口了。 贺琰总觉得伏城开口自己就要倒大霉,他在白麓城的时候就特怕他。 “你当我乐意让金铃嫁给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伏城蹲下来和贺琰平视。 “那……”贺琰有点迟疑,他摸不准伏城的心思。 伏城道:“人生如梦,生死无常。”伏城想到了生死教的歌谣,生死因无常而显得可贵,他继续道:“十天和十年有时候没什么分别,金铃不想要十年,她就想要你最后的十天,你给不给?” “我……”贺琰突然说不出话,他是个孤儿,从小被养在镇北王府。他什么都没有,没武功没钱没地位,唯一有的就是最后几天的命,现在金铃想要,他给不给? 伏城看他已经听进去了,于是站起来,这个屋子他待不住,贺琰问道:“伏大哥,你去哪儿?”‘ 伏城一推开门,道:“去看看你那破病有没有其他法子。” 伏城去找严少康的时候严少康正在晒太阳,像是千年古尸出来透口气。周衡也在他旁边,估计是跟伏城一个想法,伏城问道:“老严,真没办法?” 严少康思索了一会儿,他几度欲言又止然后又压下,最后道:“说不定你可以试试。” “我?”伏城指了指自己,道:“我不懂救人命。” 严少康道:“你是天火族的族人。天火族能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大雪山,靠的是你身上的血。”伏城天生血热,冬天的时候周衡抱住他就像是抱着一个暖炉,即使如今入冬了伏城也不觉得冷。 伏城不是很喜欢听到自己过去的事情,道:“你该不会说我的血能救人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严少康看伏城就跟个二傻子一样,道:“你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看多了?我是说你可以缓解他的症状。你给太子爷疗完伤,太子爷是不是感觉很燥热?” “我哪儿知道热不热。”伏城转头问周衡,道:“你热吗?” 伏城每次给自己疗伤后,确实像是在身上点了一把火,还有点邪乎,周衡觉得这个话有点怪,这两个人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敷衍道:“嗯。” “你看,这就对了嘛。”严少康一脸果然如此,然后开始叨叨什么阴阳调和,然后又说伏城纯阳之体,说了一堆,那个意思就是伏城能给小黄花续命。 “不过……”严少康说到这里突然欲言又止。 周衡明白了,大夫讲话,不过前和不过后是两回事儿,前面只报喜,后面只报忧。 伏城道:“不过什么?是要我半条命还是怎么了?” 周衡听到这个话瞪了一眼伏城,什么叫做要半条命,眼看伏城那个意思自己半条命很轻贱的是吗?周衡知道伏城向来是不在乎自己的命的,他对于生死简直豁达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步。 严少康道:“他要是发病,你就得在。” “哦,”伏城听懂了,道:“这意思离了我活不下去,我得一辈子跟着他?” 周衡在一旁听了不是很对味,什么叫做要伏城一辈子跟着,他都没能让伏城一辈子跟着。 严少康道:“他没有一辈子,你最多给他几天的命。”严少康对贺琰的病非常不乐观,中毒太深了,伏城最多帮他延长寿命,至于延长多久,那要看伏城的能力和贺琰自己的造化。而据严少康估算,顶多到过了年。 “那这事儿很简单啊,直接让他在太子府住下来。”伏城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是太子府的主人,偏头问周衡,道:“是吧?你家这么大,多个人也不怕。” 周衡还能真回绝了伏城?周衡对严少康道:“你一次说完吧,还有什么事儿。”如果只是这种事情严少康不会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 严少康被太子爷看得有点虚,他小心翼翼的整理措辞,“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就是有点虚。” “什么叫虚?”伏城问道,可别是那方面不行了。 严少康不知道对方已经想歪了,道:“不是多严重,要不了命,就是身子弱,养十天半个月就好了。”严少康越说越觉得自己是个庸医,主要伏城的体质他也摸不准哪里是个头,而太子爷瞪着他,严少康根本不敢说多严重。 周衡略微有些迟疑,总觉得现实比严少康形容的要更严重些,周衡道:“伏城……” “没事,我试试,那小子也不是天天发病。”伏城安抚道:“怎么说也是我妹夫。” 周衡还想再劝劝,却被这句妹夫呛的说不出话,伏城没有什么亲人,会珍惜每一个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这事儿对他来说都算不上是什么牺牲,为金铃做这样的事是理所当然的。伏城放弃刺杀楼天道之后一直郁郁寡欢,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够做到的事情。 不过最后的结果是周衡想不到的虚。 认识伏城这么久,周衡从未见过对方如此虚弱的样子。 伏城给贺琰疗伤后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没了精血,好像把一口精血给了小黄花。小黄花倒是能不用里三层外三层裹着棉衣了,伏城一下子就倒了。若不是严少康再三保证伏城养几天就好,周衡想把严少康和贺琰连人打包直接扔出去。 金铃难受极了,一边是伏城一边是贺琰,她也不想让伏城受伤,每天都有点委屈。伏城不愿意让金铃看到他这副样子,天天只会躲在房间里。病倒了的伏城很怕冷,周衡让人把炉火烧的很旺,屋子里有地炭,温暖的如同阳春三月天。 -- 第271页 第一天的时候周衡有点吓到了,伏城受过伤,但受伤不会像今天这样,他有时候还在跟你说话,说话说着就没了声儿。第一次周衡还以为他死了,抖抖索索的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后来发现伏城只是睡着了。 周衡坐在床上,伏城枕着周衡的大腿,他半眯着眼睛,好像下一刻就想睡去。 “你这样我有点想欺负你。”周衡抱着伏城,觉得他像是一只懒散的大猫。 “嗯?”伏城轻轻哼了一声,他懒得费力去说话。 周衡知道他现在没有什么力气,又道:“不敢折腾你。” 伏城没有什么精力,他没体验过这样的感觉,他的身体一夜之间不听他的使唤。伏城心想,如果他没有习武,活到七八十岁可能就是这样了。伏城突然想,如果他没有习武,他就是一个普通人,那他的人生该是什么样的境遇呢? “你说你要是一辈子就这样了该怎么办?”周衡问道。 伏城没回答,周衡就说:“那我还不得对你负责养你一辈子?” 周衡搂着他,外面是大雪,他今日没什么要忙的,就跟伏城在一起,伏城很虚弱,他基本上都不说话,但周衡觉得家里空荡荡的,就想说点什么。 在今天,伏城和周衡就像是一对寻常百姓,伏城要是老了,周衡愿意这样照顾他一辈子。 周衡这辈子都没这样絮叨过,他有时候会给伏城讲故事,伏城会有点精神。周衡会给他讲《韩非子》里矛盾的典故,有时候又讲女娲补天的神话,伏城挺喜欢听,因为小时候没人给他讲故事。 有时候听着听着伏城就睡过去了,那周衡就停下来,然后看着伏城的脸,看着他额头上的火云纹。周衡想跟他像普通人一样到白头,想伏城真老的有一天走不动路的时候在旁边搀扶着他。 可惜他们没有机会。 到了第二日,伏城好些了,他能自己站起来行走,但总是感觉很累,有时候还是想打瞌睡。伏城想睡的时候,周衡就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第三日的时候,伏城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不过依然不能动武。也就是今天,金铃和贺琰之间的婚事真的敲定下来。 伏城和周衡两人都有点手足无措,他们没人操办过喜事,以前最多只参加过喜宴,哪里真的嫁过女儿。周衡终于也生出了一点老父亲的心思,筹备婚事的时候绝不是开心的,反而有点愤愤,就贺琰那小子也想娶金铃? 伏城和周衡是两个大老爷们儿,他们哪里懂得婚事的事宜。一方面不懂,另外一方面又想尽心尽力,他们把金铃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他们也只有金铃这一个妹妹。 好在太子府有柳柳和小芸娘,她们算是家里的女主人。婚事的规模不大,就在太子府内部,一切都从简,没有什么下聘也没什么迎亲,但该有的东西不能少。 柳柳和小芸娘总是拿些册子布料给伏城和周衡看,伏城和周衡还真的认认真真在挑选。周衡神情严肃的听着柳柳和小芸娘的话,哪个料子哪个图案什么寓意都仔细听了,然后会咨询柳柳的意见,最后敲定了凤披霞冠是什么样式。 除此之外还有家里宴席的摆设,什么菜式什么酒,小芸娘忙了好几天,她日日泡在厨房,去跟厨子商量,用当下的什么食材。厨子做好了,小芸娘会带着菜的样品来给伏城和周衡试试,看看最后敲定了哪些。 伏城和周衡都感叹,原来成亲是这样麻烦的事情,他们本以为拜个天地洞个房就结束了。嘴上说着麻烦,但心里却又乐在其中。 饶是柳柳和小芸娘如此卖力,一天只睡三个时辰,早起贪黑的在忙活,也紧赶慢赶的才在婚期之前赶出来。她们都有点慌,一颗心怦怦直跳,有时候刚坐下来又想着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然后又站起来巡视确认,确定了没有问题才又坐下来。 太子府外的京都都在办丧事,哪里又死了人,谁又惨遭楼天道的毒手。而太子府却办了一桩喜事,这是天大的喜事。 第133章 成亲 永乐帝二十九年, 十二月二十, 太子府。 成亲那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老天爷赏脸,给了个大艳阳。 伏城看到金铃穿大红嫁衣的时候还是愣的,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金铃这小妮子是很漂亮的姑娘。她比之前更高了些,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时候才过半年就大变样了, 现在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站起来都有伏城肩膀那么高了。 金铃跟红色很相配, 繁复的衣摆像是层层皱起的花。她没戴什么复杂的首饰, 一双杏眼水灵灵的。成亲的人是明亮的,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光彩。 金铃是难得的害羞, 有点腼腆的看着伏城的反应,道:“好看吗?” 伏城才反应过来金铃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点点头, 道:“好看啊铃子。” 小芸娘递给伏城一把梳子, 悄声对伏城道:“她没有娘家人,你给她梳梳头。” 伏城拿着梳子, 比第一次拿刀还要紧张。金铃已经在梳妆台前坐下来,伏城和铜镜里的金铃打了个照面, 对方朝他笑了笑, 道:“狗城,你快点行不行。” 得,一句话又破功了。 小芸娘捂嘴笑道:“别误了吉时。” 伏城把梳子放到金铃的头发上, 金铃的头发很好,像是墨色的瀑布,梳子顺顺当当的往下滑,然后又落到伏城的手掌心。伏城一边梳,一边跟着小芸娘念: -- 第272页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这些话是给新人的祝福,伏城以前没听过,如今觉得很新鲜。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伏城念到这句话的时候顿了顿,小黄花身中倒春寒,是一个将死之人。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伏城念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哑,好像是堂而皇之的在说一句永远不可能成真的谎言,金铃不可能多子多寿。 伏城停了好一会儿,他说不下去了,每一句都像是对金铃的诅咒。金铃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愁容,她转过身,抓住伏城的手,道:“别念了,晦气。” 伏城心里觉得闷,太闷了。伏城面前出现了金铃的脸,金铃笑起来的时候杏眼弯弯,道:“你干什么一副这样的表情?我的喜事,你能不能高兴点?” 伏城听闻咧出一个笑来,他做了最后一件事,盖上了红盖头。金铃的泪在红盖头落下的时候才真的落下来。 伏城努力的想做出一个快乐的样子,他走到喜堂里,周衡已经在里面等了很久了,对方的表情也并不是很好。金铃此举如同飞蛾扑火,用自己一辈子的婚事去换这几天的快乐与自由。 值吗?伏城不知道,但金铃喜欢,她任性妄为,不想要生生世世,她就只想要这几天。这是金铃的快乐,伏城愿意帮她。 今天来的人不多,崔公公没有带猫头鹰,金铃问了一句,崔公公说猫头鹰太白不吉利,崔公公给金铃准备了一份儿嫁妆,也别管金铃到底用得着用不着,反正就是给了。崔公公在东厂这么多年,别人说他贪财,他也就只有金银珠宝这点好东西。 崔公公看了一眼贺琰,他知道贺琰的事情,但也不能跟一个快死的人过不去,只能不情不愿的说一句恭喜。 陆川柏也来了,他跟金铃只有一个路上同行的交情,在路上金铃一口一个陆大哥叫的他心里甜,太子给他下了请柬他就来了。他把礼盒交给下人,在大堂里打量了一会儿,周衡才道:“任剑远刚走,双刀会出大事了。” 陆川柏先是有点失望,然后又听闻双刀会出事有点担心,然后才想到周衡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打趣他,最后欲盖弥彰的不想露出过多表情,才说一句:“哦。” 周衡看他的表情就觉得好笑。 严少康难得给自己穿了件亮堂的衣服,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阴沉,给金铃送了不少进补的药材,都是金贵的东西,给贺琰补身子的。 小五没法送什么东西,不过金铃也不在乎,他只是温温和和的坐在宴席里,看着金铃成亲。 陈婠婠来的时候伏城还愣了一下,周衡也有点意外,太子府办喜事儿办的很低调,根本没往外声张。后来陈婠婠说是金铃请她的,伏城更加意外,不知道陈婠婠和金铃是怎么认识的。 陈婠婠看伏城对她如此防备,才三言两语讲了讲她跟金铃的故事。陈婠婠入宫面见太后的时候遇到了穿着宫娥衣服的小金铃,金铃那时鬼鬼祟祟的。陈婠婠后来才知道金铃是效仿民间侠女,当时在寻找刺杀永乐帝的机会,不过这小妮子不知道永乐帝身边永远守着一位大内高手,她一个小姑娘根本无机可乘。 那天是陈婠婠带着金铃出了守卫森严的皇宫,两人也就此结缘了。 伏城听了只觉得忏愧,原来金铃曾干过这样的事情,他这个做哥哥的竟然一无所知。伏城谢过陈婠婠,忙把人迎进去。 这个喜宴就这些人,实在不像是结婚,满打满算也就凑出一桌人,但一桌人也没什么,大家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贺琰牵着金铃的手走到喜堂,他像是被从天而降的新娘子给砸晕了,不太敢相信竟然真的有这么一天。他捏了捏金铃的手,金铃的手软软的,贺琰发现对方手里也是一手汗,他俩都有点紧张。 金铃路过陈婠婠时险些绊倒了,陈婠婠本想来扶人,贺琰倒是先她一把把金铃搂在怀里,贺琰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陈婠婠。陈婠婠缩回手,被看着有点尴尬,这个少年本能的对所有接近金铃的人都抱有敌意。 贺琰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略带歉意的朝陈婠婠笑了笑,陈婠婠也对贺琰一点头。 伏城看到贺琰的反应哼了一声,心想这小子不算是无药可救,起码懂得护人。 “一拜天地——” 金铃和贺琰对着天地一拜,他们坦坦荡荡,面对天地内心无愧无怨,老天只给他们不到十天的幸福,那他们就只要十天的幸福。 “二拜高堂——” 金铃和贺琰没有长辈,伏城和周衡就充当了他们的高堂。贺琰给伏城敬茶,伏城对他笑了笑,这个总看小黄花不爽的老丈人总算是在这时候给了他肯定。 “夫妻对拜——” 众人看着金铃和小黄花这样对头一拜,这事儿就成了。他们的婚事被天地证明,被高堂祝福,被亲朋好友围绕,人生如此已经无憾。这是一桩喜事,是近来最大的一桩喜事。 “送入洞房——” 金铃和小黄花被牵着走,众人笑声中送走了这对新人,没人要去闹洞房,害怕贺琰的身子坚持不住。 小芸娘想偷偷抹泪,柳柳怕她不吉利,她捏了捏小芸娘的手,把小芸娘遮到人后,轻声道:“憋回去。” “嗯?”小芸娘委屈的皱着鼻子。 柳柳用手绢给她撸了下鼻涕眼泪,道:“不准哭。” -- 第273页 小芸娘只得把剩下的一腔热泪憋回去。 喜堂里入目都是红色,那些喜烛,那个巨大的喜字,那些火红的灯笼。人们在这样的气氛中喝了几杯酒,大家都变得快乐起来。 崔公公和陆总旗几杯酒下去,什么恩怨情仇都抛诸脑后。有时候还聊了聊之前东厂和锦衣卫合作过的一件事,那时候还没有楼天道,他们都是给永乐帝使唤的两条狗。说着说着还客客气气的道谢起来,谁帮了谁一把,最后功劳怎么算。 现实太苦了,大家都想在这件事里沾点喜气。 陈婠婠待不了那么久,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陈婠婠一走,喜宴上都是熟人,大家就肆无忌惮起来,开的玩笑也变荤了,听着小芸娘一直脸红。 伏城的体力没有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他有时候说话太激动了就有点喘不过气,周衡就耐心的给他拍拍背,顺顺气。 严少康喝了酒之后就开始发酒疯,大家拉都拉不过来,惹得大家一起笑。 “滚。”陆总旗一推严少康,道:“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什么青青。” 严少康抱着一脸黑的陆川柏,鼻涕眼泪横流,道:“青青,我错了,你不能不能原谅我?青青,青青,青青……” 小芸娘和柳柳捂着嘴笑,这一帮人热热闹闹的不像是官家喜宴,像是民间一帮人聚在一起图了个喜气。 周衡也笑,道:“老严,你松手,小心任剑远过来找你麻烦。”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声音,道:“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任剑远不知道干什么回来了,估计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他把喝醉的严少康提溜出去,自己坐到了陆川柏身边,道:“陆总旗竟然愿意来?”任剑远还以为陆川柏不会来。 “太子爷请的。”陆川柏道,今日他们不是官和贼,不过是两个来参加喜宴的普通人,陆川柏懒得在喜宴上抓捕他。 任剑远看这人口是心非的样子实在是好笑,道:“你怎么大喜的日子都不喝酒?” 陆川柏哼了一声,看这帮人都是醉态,心想总要留下一个清醒人,道:“关你什么事儿。”然后他又闻到了任剑远身上淡淡的血气,他刚才受伤了? 任剑远一看他就知道他看出来了,悄声儿道:“大喜的日子,不吉利的事情别说。”陆川柏闻言皱了皱眉,竟然真的一句话也没多问。 任剑远说的轻飘飘的,双刀会最后一批人被罗摩清洗,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金铃办喜事的第二天,双刀会全军覆没。而当时的陆川柏还不知道任剑远第二天到底要做什么。 陆川柏沉吟半响,补了一句:“没人教过你受伤不能喝酒吗?” 任剑远一愣,这算是别别扭扭的关心自己吗?任剑远笑嘻嘻道:“野孩子,没人教。” 陆川柏被这句野孩子戳了一下,他到现在依然不知道任剑远从何处来。任剑远的金耳坠在红色的烛火中摇曳,一下下晃荡着像是在撩拨着什么。陆川柏正想再问点什么,任剑远已经和周衡攀谈起来了。 任剑远会说话,有时候会讲点三教九流的笑话,三句话又把大家逗乐了,这个喜宴就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沸水,总有一个又一个笑声传来。 伏城喝得有点多,周衡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醉态,周衡扶着他往出走。 “伏城,你今儿高兴吗?”周衡问道。 伏城在笑声中看到了周衡的脸,上次刺杀楼天道失败之后,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周衡开心的样子了,伏城就这样看着他,觉得是满足的。他这几天体验了普通人的日子,没有武功,没有抱负,他的身边有周衡,他能看着金铃出嫁,他已经无憾了。 伏城道:“高兴。” 周衡把伏城推到墙上,身后是热热闹闹的欢笑声,周衡深深的抱住他,突然道:“嫁给我吧。” “嗯?”伏城有点醉了。 “我嫁给你也成。”周衡又道。 伏城笑,周衡也跟着笑,最后他咬住了伏城的脖子,道:“我真想跟你成亲。” 我想跟你成亲啊伏城。但他们都知道,这只能是一句玩笑话。 第134章 送别 永乐帝二十九年, 十二月二十, 正玄山, 太虚殿,清晨。 死侍跪在地上, 望着古老的地板, 这里不像是人们所认为的正玄山富丽堂皇的道宫,反而透着一股子古朴。 他面前徐云起负手而立, 只留给人一个背影,但只有一个背影也已经足够了。死侍小心翼翼的跪在下面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是真正的一代宗师, 让人情不自禁心生敬仰。 江为止垂手立在徐云起身旁,江为止身上带着伤, 他重伤罗摩自己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死侍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声名远播的大侠,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从死侍走进太虚殿呈上云起剑之后就越皱越紧, 好像死侍带来了一个极大的噩耗。 徐云起站了一会儿, 但死侍却觉得度日如年,他是过来送消息的, 总觉得徐云起这样的人不会答应。 “我知道了。”死侍等了许久,才等来了这四个字。 死侍没动, 他弄不清楚徐云起确切的意思, 这是答应了? 徐云起缓缓转过身来,死侍才看到他的真容,徐云起单单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已经三十五岁了, 这人长得很清清冷冷的,眼角有一颗小痣,他没有半分让人不悦的气质,然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疏离感让人不敢逼视。 -- 第274页 死侍慌忙垂下头,又听徐云起道:“我去。” 死侍一愣,知道这是真的答应了,他一共只听徐云起说了六个字,但这六个字已经足够。 等人真的走了,江为止才开口,“师父你……真要去?” “嗯?”徐云起斜看了江为止一眼,道:“这是伏城第一次跟我提条件。”徐云起答应过伏城,当伏城把云起剑带回来的时候,可以跟自己提一个条件。 “可……”江为止还想再说些什么。师父常说道随自然,天下纷争如何徐云起从不干涉,这次竟然为了伏城要破例。 徐云起偏着头,静静等着他,江为止半天没有吐出话来,徐云起又道:“你觉得我偏心?” “不敢。”江为止垂下头道。 “怨了我十年了,还说不敢?”徐云起云淡风轻的点破了江为止的心魔,他近日来遇到了瓶颈,武功修为再也难以突破。江为止有个心魔,就是伏城,这也难怪。江为止在伏城出现之前一直是天之骄子,直到有天师父牵着伏城的手回来,他样样都比自己好,不论自己怎么样追赶都没有用。江为止想恨,但又恨不得。 徐云起两个徒弟,一个是按照正义之士的样子长得,江为止幼时习武,少时下山,成年之后四处行侠仗义,他标标准准成了人们口中的正义大侠。日后只要不行差踏错,他能坐到徐云起的位置。 徐云起静静打量着江为止,他能不能更进一步全看这里,伏城是他一辈子的阴霾,躲是没用的。江为止若是能想通这件事,日后成为一代宗师也未尝不可。若是想不通止步如此,凭他的天赋也到极限了。 而伏城却是照着一个小魔头的样子长的,徐云起算了算,伏城也该冲破枷锁了,所以他要去,他必须得去。如果伏城开杀戒,徐云起必须去杀了他。 徐云起道:“去接你师弟,一道去吗?” 江为止并不知道徐云起此去的真实目的,此时抬起头来,他觉得自己可怜兮兮的等着徐云起那一点关怀,稍微一点柔情都让他触动。江为止心知徐云起这人洁癖得厉害,一路上需要个使唤的人,但江为止还是道:“去。” 十二月廿一,喜事的第二天,周衡和伏城商议将金铃他们这对新人送走,京都已经不再安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波及到太子府。金铃已经嫁做人妇,贺琰的命活一天赚一天,他们的最后几天应该寻一处世外桃源好好过日子,实在不应该跟自己在一起担惊受怕。 入夜之后,周衡安排把他们送离京都。 周衡骑了一匹马,牵着一匹马。而伏城总想最后给金铃做点事情,亲自驾马车,一直距离京都十里地远的地方,金铃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狗城,就送到这儿吧。” 伏城一勒缰绳,扭头看着金铃,她已经嫁做人妇,但一点妇人作态都没有,除了已经盘起头发,怎么看都还像是个小姑娘。 金铃不会骑马,周衡给金铃留了一个小厮和两个死侍照看他们,生怕他们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马车是好马车,里面铺的很暖,贺琰手里抱着一个小火炉,但还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伏城本想再帮贺琰运转一遍,但严少康说没有用了,以贺琰现在的状态可能承受不住。 这是金铃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伏城,伏城心里有点慌乱,又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好像第一次送孩子出远门的老叟。 金铃道:“你干嘛老这副表情,我真的没事。”金铃本身武功不弱,如今有两位死侍跟在身边,不可能会出大差错。 伏城没办法放心,他其实想一路把金铃送到杭州去,但情况不允许。 伏城想了会儿问道:“你之前想入宫刺杀永乐帝?” 金铃没想到伏城会知道这件事,心想着陈姐姐不是说好要给她保密吗?金铃一吐舌头,道:“这最后不是也没事吗?” 伏城皱了皱眉,道:“你不要命了?” 金铃像是做错事的孩子,道:“江湖上的侠女行侠仗义解救苍生,那我也想干点什么。”金铃企图刺杀永乐帝的时候是天下大乱的时候,总觉得杀了永乐帝一切都太平了,可惜到底是个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好在当时遇到了陈婠婠。陈婠婠是金铃遇到最温柔善良的女人,金铃很喜欢她。 伏城叹了口气,他想数落两句又说不出口,只道:“以后不准了。” 金铃忙点头,她就知道只要她撒娇伏城就会心软,道:“我现在也不想那事儿了。”她有贺琰了,已经有自己的小家了,天下大事让大人们来。 伏城听这句话心里有点堵得慌,金铃此去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道:“到了就给我来信。” 金铃笑道:“行,给你写信,就是不知道京都能不能送进去。” 伏城道:“盘缠带够了吗?” 金铃道:“够啦够啦。”金铃走的时候伏城给了她好些钱,多到金铃觉得她本身不会被人惦记,如果露出这钱袋子估计路上的抢匪能把自己生吞咯。 伏城道:“出事儿记得找我。” “行了行了,”金铃摆了摆手,她其实也有点想哭,但她现在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哭鼻子,让人看了笑话,道:“说的好像我离了你活不了一样。” 伏城说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话可说。周衡的话相比起来就简单得多,对车里的贺琰道:“喂,小黄花。” -- 第275页 贺琰缩在马车里,外面天寒地冻的,说个话都打哆嗦,道:“我不叫……”贺琰本想说我不叫小黄花,但被周衡的眼神吓住了,周衡的眼神冷冷冰冰的,贺琰也没再言语。贺琰以为周衡不过是嘱咐他要好好照顾金铃,不能负了她云云。 结果周衡只说了一句:“好好活着。” 贺琰一愣,严少康说他的病也没准,万一就是命大老天爷不收他,兴许还能撑到明年春天呢。大夫治病治到最后就这样,该用的法子都用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贺琰朝周衡重重点了点头,重复这四个字,道:“好好活着。” 伏城和周衡都嘱咐完了,他再不情愿也要跟金铃告别,伏城刚想说话却被金铃猛地抱住了。伏城一愣,扭头看着贺琰,贺琰皱了皱眉,一脸的咬牙切齿,却也没说话。 伏城看贺琰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就有点好笑,他想说你嫁了人不能这样没大没小的,但他没说这样的扫兴话,他拍了拍金铃的小脑袋。 金铃道:“认识你,特别好。” 伏城养了金铃这么多年,他从未把她当丫头一样使唤过,把她当成了半个妹妹又当成了半个女儿。伏城一辈子都没干成过什么事儿,如果要说可能是金铃,这小姑娘是他最大的成就。而金铃这句话像是给他最大的肯定,他一辈子没听过小姑奶奶说过这样的话。 金铃抱了一下伏城就松开了,她后退了一步,也变得唠唠叨叨起来,“回去要好好的。” 伏城闷闷的嗯了一声,金铃又看了一眼周衡,道:“有什么话要跟小周哥哥说,别老自己扛着,以后你俩吵架,就没人给你拉架了。” 伏城觉得今天真冷,他很少感觉到天寒,如今像是心都冻的一个哆嗦,他怕再讲下去自己就舍不得了,道:“快走吧。” 伏城一直目送金铃的马车消失在夜色深处才收回目光,周衡和他并肩而立,道:“她不会有事的。” 伏城嗯了一声,总觉得哪里不踏实。 金铃缩在贺琰身边,两人年岁都不大,是一对新婚夫妇,不懂什么是人生的时候就被逼着往前走。此时两人凑在一起,像是一对凑在一起取暖的小松鼠。 “吃醋啦?”金铃问道。 “没……”贺琰哪里真的敢跟伏城争风吃酷。 金铃笑了笑,觉得贺琰的样子很好玩,然后两人就聊了聊去江南的打算。 贺琰没多少日子,金铃想把这日子过得好些。周衡给他们安排了去江南,听说那边安排了一个小宅院,两进两出,他俩住足够了。 听说杭州那边暖和些,不像京都这样寒,树叶还绿着呢。金铃想着要在家里置办哪些家具,他俩啥也没看见,凭空想象着杭州的日子。有时候聊着聊着还吵起来了,他俩谁都没认真过过日子,如今要一起过一个小家了,也不知道什么家具更好些。 后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要在后院开辟一块小菜田,自己种菜自己吃,金铃会做饭。但他们聊到这儿就停了,谁也不知道贺琰能不能活到来年春天。 后来贺琰就想着法儿逗金铃开心,给她唱些小曲儿,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又俗又艳,听得金铃燥得慌。 金铃被贺琰逗笑了,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但也过一日开心一日。 正聊着天,马车突然停住了,金铃和贺琰对视了一眼,贺琰武功没了但常年磨出来的直觉还在。金铃很快抽出峨眉刺,她用峨眉刺挑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外头。 荒郊野岭黑灯瞎火的前面停了两辆马车,看样子不像是抢劫,因为没有车夫在外头,马儿低头吃草,好像是两个空马车,但这不是空马车,车厢里亮着灯。 冬夜中出现这样两辆马车只会让人觉得诡异,简直像是从地狱直接赶出来的鬼车。 两位死侍都如临大敌身体紧绷,一手已经按在武器上。 其中一名死侍朗声道:“阁下借个路。” 没人搭话,马车就像是死了一样。金铃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金铃又道:“是敌是友?” 一阵冷风吹过,马车里才传来了一阵女声:“朋友。” 金铃一皱眉,朋友不会这样出场,又听那女人道:“我有个法子能救他的倒春寒。” 金铃心中大为骇然,马车里的女人怎么知道贺琰中的是倒春寒?金铃有点心动,她不会放过能让贺琰活命的机会。 金铃掀开马车帘子,正准备下车,她的手腕被扣住了,贺琰对她摇了摇头,道:“别去。”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陷阱,天底下没有这样赶巧儿的事儿。 而金铃却轻轻推开贺琰的手,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道:“不碍事,我去去就来。” 贺琰的手被金铃推开,他还想再去抓,但落了个空什么都没碰到,金铃已经下车了。 第135章 小狐狸 十二月廿一, 金铃走的当天, 京都果然不太平起来, 双刀会最后一个据点被罗摩找到。 左丞相何彬被废,国师楼天道成了新的左丞相, 右丞相陈怀宏不是他的对手。楼天道如今拥有了实权, 成了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人员变动频繁,何彬的门生和亲太子派的大臣被接连打压, 不肯低头的大臣只落得一个抄家流放的下场,一时间天牢人满为患, 永远不缺因为莫须有罪名而入狱的人。 陆川柏没有受到这场变故的任何波动, 他的父亲和楼天道走的很近,而锦衣卫在国师闭关时立了功。以他们陆家的生存能力, 不论这个天下是谁做主,他们陆家都能安安稳稳继续当大官发大财。 -- 第276页 而陆川柏却有点焦躁起来,这一天大早, 陆川柏就出门了。 陆川柏去了天禧楼, 这栋酒楼已经很就没开门了,这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京都大多数酒楼都闭门谢客了。 门没锁,上次看到的那个江湖气的天禧楼就像是一场大梦, 桌子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陆总旗?” 陆川柏抬起头就看到了任剑远, 他倚在二楼栏杆上,好像是刚睡醒一样睡眼朦胧,他手里还抱着一坛子酒, 然后打了个哈欠定睛看了一会儿,看到了陆川柏的样子,确定了这不是梦才笑起来。 “你怎么来了?” “我……”陆川柏来之前没有准备过这个问题,如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哦,”任剑远揉了揉眉心,想到了他们之间的身份,一个是官一个是贼,道:“你是不是来抓我的?” 陆川柏等不了这么多了,他快步走到二楼,然后道:“跟我走。”他今日得到消息,楼天道派人清理双刀会,任剑远逃不过,因为来的人是罗摩。 任剑远似乎对于危险一无所知,道:“我不想去北镇抚司喝茶。” 陆川柏情急之下抓到了任剑远的手,道:“你跟我回陆家。” 任剑远疑惑的看着他,好像听不懂这句话,看着陆总旗情急之下握住他的手,好一会儿才低低笑起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陆川柏一愣,任剑远笑得时候,左耳的金色耳坠子一摇一晃的,他突然变得慌乱起来,他一颗心突然跳的很快很急,最后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任剑远这时候还想个狗屁儿女情长,急道:“楼天道的人要来了。” 双刀会气数已尽,任剑远是他们要找的最后一个人,任剑远的同伴们尸体还悬挂在城门上。他知道这些江湖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任剑远不会苟活。但陆川柏不想在里面看到任剑远的尸体。 任剑远听到楼天道三个字的时候总算是有了点波动,他面色发冷,但只有一瞬,下一刻就是那幅笑嘻嘻的贱样,“你关心我?”任剑远又道。 陆川柏觉得任剑远大概是喝醉了,此时说话都软了下来,道:“你能不能别闹了?” 任剑远说了句完全无关的话:“陪我喝一杯酒吧。” 陆川柏着急要走,没有感觉到任剑远的异样,道:“我喝了,你跟我走?” 任剑远说话的时候有点撒娇的意思,道:“你喝了,我跟你走。” 任剑远摇摇晃晃的,他嘴里哼着淫词艳曲,把手头这坛酒扔了,道:“这个不好,我请你喝好的,上好的女儿红。” 过了一会儿,任剑远抱着一坛酒走出来,道:“这个好,这是我娘给我酿的,她怀我的时候以为我是个女的,给我酿了一坛女儿红,说等我嫁人的时候喝。可惜啊,我是个男的。” 任剑远嘴里说着胡话,陆川柏就跟着胡乱听,他一心想要带任剑远走,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机,任剑远给他倒了一杯酒,像是那天敬他一杯雪一样笑盈盈道:“敬君一杯酒啊陆总旗。” 陆川柏看着任剑远明亮的眼睛,想也没想就一饮而尽。 “快走。”陆川柏把酒杯掷在地上,懒得跟任剑远玩什么把戏,他直接抓住任剑远的手,什么礼义廉耻都不值得一提。 可惜任剑远纹丝不动,老老实实的坐在桌前,嘴角扯出一个苦笑,陆川柏这才发现任剑远根本没碰自己的那杯酒。陆川柏陡然觉得头晕目眩起来,他赶紧封住自己胸前大穴,但已经来不及了,杯酒入腹,药力已经上来了,陆川柏不可置信道:“你给我下毒?” 假的,都是假的,什么女儿红,什么会跟自己走都是假的。 任剑远到这个时候,还在骗他。 任剑远看着陆川柏砰的一声倒在桌案上,他依然保有意识,只不过身体不能行动,任剑远这时候还打趣道:“不愧是陆总旗,旁人要是喝一口早就麻翻了。” 陆川柏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瞪着任剑远。 任剑远把他打横抱起来,陆川柏还挣扎了一下,就只有一下,就像是砧板上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鱼,已经死了还不忘扑腾一下。 任剑远把陆川柏放进一个大酒缸里,这里面依然有半缸酒,陆川柏缩在里面,酒液一直漫到他的胸口。这里应该之前就是藏人用的,上面有两个铜钱大的小孔用来透气。 任剑远趴在酒缸边缘,沉沉的看着他,对陆川柏咧出一个笑,道:“这坛酒是我最喜欢的醉长风。” 任剑远看了一会儿,陆川柏的头发在酒液里散开,如果这世上有一坛陆总旗酿出来的酒应该才是人间美味。就这样想着,任剑远俯下身,他抬起陆川柏的下巴,轻轻在对方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陆川柏瞪大了眼睛,他们之间如同蜻蜓点水般接触过后就马上分开,任剑远觉得不够,但也必须够了。 “喂,忘了我吧。”任剑远道:“我当时接近你是因为齐王,后来接近你是为了双刀会,最后一次接近你是为了太子。我一直在骗你啊陆总旗。” 任剑远说完之后就把酒缸盖住,而陆川柏只能看着眼前的任剑远一点点消失,那是他听任剑远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一直在骗你啊陆总旗。 任剑远盖上酒缸之后,他往后退了几步,他想离这个酒缸远一点,害怕自己下一刻就忍不住改变主意,他关心我呢,这个男人想把我带回陆府。长这么大,没有人要带我走,现在已经有了,可是我已经走不了了。 -- 第277页 就这样想着,天禧楼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罗摩带人出现在天禧楼。看来楼天道还是很重视自己,竟然真让罗摩来。来人有十个,加上罗摩,这里是天罗地网,任剑远不可能逃出去。 双方实力如此悬殊,但任剑远不露惧色,他一心求死,已经没什么好恐惧的。 任剑远抖开沧海剑,这把剑不是他的剑,是老帮主的剑,老帮主才是真正的昆仑派沧海剑。他死之前把沧海剑送给了任剑远,他对任剑远说为了天下正道。任剑远一直在践行这句话,剑身如秋水一样映照出他的脸,这是一个狼狈男人的脸,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脸上还有宿醉的痕迹。他端详着沧海剑中的自己,突然笑了,然后他才抬起头看着罗摩,道:“又见面了啊。” 罗摩对那两个搅局的锦衣卫怀恨在心,当时楼天道要杀任剑远,罗摩提议自己亲自出马时楼天道还取笑了他一番。罗摩记仇,一个仇记上十年也不晚。罗摩环视了一番,这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当日任剑远和陆川柏联手都没有置他于死地,今日只有一个人更加不可能。罗摩道:“你最好束手就擒,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任剑远见过自己双刀会的兄弟落在罗摩手里是个什么下场,让人生不如死,任剑远笑嘻嘻道:“那不行啊,我不想要痛快。” 任剑远想到了自己惨死的弟兄们,他们死也不能死的有尊严,像是一条死狗。任剑远话锋一转,陡然凌厉起来,道:“我要杀你。”他哪怕是螳臂当车,也要拼死一战。哪怕是以卵击石也要做最硬的鸡蛋。 “杀我?”罗摩冷哼一声,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哦,我算是个什么东西。”任剑远琢磨着这句话,好像这句话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后来他直视着罗摩,一字一顿缓缓道:“我,任剑远,原名儿任雀儿,娼妓之子,七岁入双刀会,我无愧于老帮主所托,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百姓。” 任剑远说话一顿,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厉声道:“今日,我要你狗命!” 说着,任剑远整个人陡然一动,沧海剑瞬间出手。 陆川柏躲在酒缸里,透着那个孔洞观察着外面,任剑远这是在送死。他拼命想要挣脱束缚。他想把任剑远拉走,但任剑远没有选择点穴而是选择下药,没人能挣脱出来。 沧海剑裹挟着剑气,刺目的让人移不开眼,以气吞山河之势直透而下。霎时间,客栈内部桌椅板凳都剧烈晃动,剑气所到之处无坚不摧,木屑迸发,杯盏迸裂成碎瓷片。任剑远这一剑像是要劈开天地,劈开这祸乱不断的人间。 罗摩实际上有些诧异,任剑远这一招已经有了大家风范,若是多练几年追上江为止也未尝不可。但是,这样的任剑远还是太嫩了,罗摩微微一笑。但是他刚要出手,就觉得不对劲起来,果然,下一刻,只听到轰地一声巨响,热浪滚滚而来,这小子竟然不惜跟他同归于尽,在这天禧楼地底下埋下无数火雷! 一时间天地塌陷,碎石木轰然砸下。天地无情,管你是罗摩还是任剑远,全部都要葬身于此。 陆川柏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的景象就是这样一幕,任剑远冲向罗摩,与此同时引爆了火雷,然后地面摇动,酒楼崩塌。 天地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听到了国师府兵过来挖人,他们把罗摩拖出去,发现罗摩肚子上中了一剑,沧海剑深深陷入到罗摩的腹部。罗摩身上还被炸得血肉模糊,不知道是死是活。 陆川柏再一次睡去,他做梦了,梦里任剑远还是那幅贱兮兮的模样,总是叫他总旗总旗。奇怪的是,陆川柏第一次没有感觉到恼怒,反而宠溺的笑了笑。 陆川柏醒了,此时天地间一片黑暗,他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在人间。 陆川柏泡在酒缸里,但酒液太冷了,冷得他直打哆嗦。 任剑远给他藏身的这个酒坛子绝对的安全,竟然丝毫没有破碎。他当日埋火雷的时候算好了距离,酒缸被一个横梁形成的斜角好好保护着。 陆川柏推开了头顶压的重物,他环视着满目疮痍,此时已经半夜了,才想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川柏跌跌撞撞的走到废墟前,发疯了一样去挖人,他一个个掘开那些木头碎石。 不对,不在这里。 陆川柏失去了总旗的身份,像是一个孩子,他徒手去挖那些碎石块,一直到双手血肉模糊也不放手,挖了片刻,他手一顿,整个人如雷重击。 他看到了一只耳朵,是任剑远的左耳,上面还带着那个金耳坠子。 陆川柏的手抖了抖,他去摸了摸任剑远的左耳,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想兴许是自己手上沾着的泥土和血污,他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手,血迹蹭在他的飞鱼服上,但他毫不在乎。陆川柏像是生怕把耳朵给碰碎了,他屏住呼吸,再去摸了摸,只摸到了一片冰冷。 任剑远死了。 没有了,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眼巴巴的在北镇抚司等着自己出门,一遍又一遍的叫他总旗总旗,不论怎么赶都赶不掉。他会带自己去馄饨摊吃一碗并不怎么样的馄饨,一脸期待的问他好不好吃。他会在故意用断袖的事情来恶心自己,他会笑着请自己喝一杯雪。 陆川柏心疼。 陆川柏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酒打湿了,那是任剑远最喜欢的醉长风,直到现在陆川柏才知道任剑远一直喝的酒名叫醉长风。一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任剑远原名原来叫任雀儿,像是个小乞丐的名字。 -- 第278页 任剑远就像是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谜,一个怎么也破不了的案子。但陆川柏还是觉得不够,他还没有了解他,任剑远怎么就死了呢? 天冷了,京都一直在下雪,酒液结成冰渣把飞鱼服冻得硬邦邦的,扎在人身上应该是疼的,但陆川柏感觉不到疼。 走在路上的时候会遇到部下和认识的人,他们一脸惊讶,道:“陆总旗,这是怎么了?” 那人又看陆川柏没有回答,道:“快拿件干净衣裳来。” 陆川柏攘开他,道:“滚。” 那人大约是认识陆川柏的父亲,他还想再说,却被陆川柏冰冷的目光吓住了,“滚。”陆川柏又重复道。 陆川柏在京都走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儿,他路过了馄饨铺,老板娘被他吓了一跳,抖抖索索的端了一碗馄饨上来。 陆川柏被蒸腾而来的热气扑了一脸,透过蒸汽他还记得任剑远的样子,任剑远总是托着腮看着他,像是一个总是在打坏主意的小狐狸。现在,他的小狐狸死了。 馄饨太烫了,烫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他只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 陆川柏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太子府。 任剑远没有做完的事,他来。 第136章 活路 周衡在寻找一条活路, 他要逼宫, 但不能像是燕王一样草率, 他只有一次机会,成王败寇就只看这一次, 他必须小心谨慎。 周衡的面前是京都的舆图, 他和胡以侃在商议如何绕过楼天道攻下皇城。天子受命于天,楼天道的权势来自于永乐帝, 铲除了永乐帝楼天道将没有立身之本,这是唯一破局的方法。 他们孤注一掷, 没有人能确定是否成功, 前路一片茫然。 太子府近几日很忙,站在太子这一边的大臣齐聚于此, 寻找可以铲除楼天道的方法。但人也不是很多,毕竟这是真要跟楼天道明目张胆作对,留下的大臣大多都是三品以下的小官。右相陈怀宏没有来, 却派了陈婠婠前来。 陈婠婠是这个屋内唯一的女人, 却没有丝毫不自在的地方,她坐在周衡身侧的时候很引人注目, 他们只要坐在一起就像是一对璧人。 丞相府那边没法出兵,但陈婠婠却借助了自家姨娘的力量, 武林上会来一支百人小队, 人虽少但功夫都不弱。陈婠婠在京都有自己的部署,京都大街小巷都有陈婠婠的“眼睛”,大小事她都清楚, 有时候会给周衡带来不一样的思路。 但这些零零碎碎的力量汇聚在一起还是不够,和楼天道相比差的太远。 就在周衡一筹莫展的时候,陆川柏来了。 陆川柏一路闯进太子府,小厮还在通报他就闯进了太子的书房,当时周衡书房里的人都被陆川柏的样子吓到了。 周衡看到了陆川柏的狼狈样子,陆川柏身上的飞鱼服沾满了血污泥土和冰渣,冰渣在温暖的太子府开始融化,雪泥一点点的从他身上跌落下来,认识陆川柏这么多年,还未见过他这样。 周衡从陆川柏的表情中明白了双刀会全军覆没的结局。 周衡亲自把陆川柏扶起来,对下人道:“拿条毯子。” 陆川柏却打掉周衡的手,对太子爷谈不上尊重,陆川柏抬起头,声音哑得厉害,道:“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一旁的小厮正要给陆总旗毯子,却被周衡拦住了,周衡听闻这句指责眉头都没抖一下。周衡亲自接过干净的毯子,他接近陆川柏的时候,对方朝后躲了一下,眼底还有点厌恶。在陆川柏眼里这是一个颇有心计的男人,如果这一切都是周衡的策划也能说得通。 周衡并不恼怒,世人怕他才好。周衡站了一会儿,直到陆川柏又问:“我跟任剑远是不是你的一颗棋?”陆川柏想着任剑远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忘了我吧,我最后一次接近你是因为太子啊陆总旗。 周衡平静的注视着陆川柏,道:“我跟他说过,如果他能说动你,是大功一件。” 周衡继续道:“你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周衡说的是实话,他原本以为陆川柏若是真的爱上了任剑远,说不定真可以为他所用,只不过没想到任剑远会出事。 陆川柏深吸一口气,他变得茫然失措起来,任剑远对他到底有没有情?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周衡把毯子递给他,他吩咐小厮让他们带陆总旗去厢房歇息。 小厮来请人,陆川柏纹丝不动,两条腿像是两个树桩一样死死扎根在地上,他抬起头,对周衡道:“太子爷,我有没有机会再选一次?” 陆川柏想起周衡曾经两次邀他加入自己的阵营,让他选对路把握时机,但当时自己都拒绝了。如今想起来,如果他早日加入太子这边,任剑远是不是可以活? 周衡没有立马回答这个问题,他绕回在桌案前,坐到椅子上,身边都是他的家臣。周衡刚才愿意给陆川柏一条毯子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任剑远死了,他得照顾陆川柏。但如今他是站在太子的立场上,片刻之后周衡道:“你要是为了任剑远你就走吧,我不需要你。” 周衡的话一出,胡以侃和陆川柏全然愣住,锦衣卫是周衡觊觎许久的势力,陆家掌握着京都全城的城防,如果陆川柏愿意追随周衡,等于是周衡打入兵部和锦衣卫的一颗暗桩,这样一个人周衡竟然会拒绝。 -- 第279页 胡以侃不懂感情但周衡懂,如果陆川柏只是为了情,那今日他为了情可以追随他,明日就可以为了情而背叛他。陆川柏认不清自己对任剑远的感情,如今他这幅样子究竟是不是因为任剑远之死给他太多触动? 陆川柏用毛毯把自己紧紧裹住,像是一尊雕塑一样静静思考着,周衡没有打扰他,给他时间慢慢想。 陆川柏想了很久,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在想任剑远,记忆里的任剑远如此鲜活。陆川柏能想到很多事,他想到任剑远说的那句愚忠,他想到了任剑远在天禧楼说的那句要一个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陆川柏的眼睛慢慢闭上,他依然无法马上从任剑远的死亡中挣脱出来,片刻之后,陆川柏才缓缓道:“为了天下正道。”陆川柏变得跟任剑远越来越像。 周衡闻言道:“给陆总旗加把椅子。” 陆川柏拒绝了去换衣服,他想给任剑远报仇,迫不及待想要让自己干点什么,好让他忘记那只冰冷的耳朵。他就这样裹着毯子不伦不类的加入了,周衡的计划是要夜袭皇城,而陆川柏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自己是锦衣卫总旗,整个京都对城防最了解的人绝对非陆家莫属,陆家祖上甚至参与过皇城修建。 京都有一条密道,当年西夏余孽在京都闹事,企图巅峰大周朝,锦衣卫为了抓捕犯人而修建了这条密道。最初只是修在皇城外,而在十年前皇城扩建,涵盖了一小段密道,新建的丹凤门可以直通含元殿。这条路荒废已久,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记得还有这样一条密道。 但陆川柏记得,他小时候就经常在密道里玩,这条路恰恰是他最熟悉的一条路。 有这样一条密道,成功的可能又增添了几分,再加上在陆川柏的指引,锦衣卫将会给周衡开路,今日陆川柏投靠他周衡,绝对是如虎添翼。陆川柏问道:“几成把握?” 胡以侃一时沉默,周衡倒是坦荡荡答道:“五成。” 陆川柏皱了皱眉,他们调动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也只有五成把握。陆川柏环视了一圈发现坐在周衡身边的是陈婠婠,书房里没有伏城的身影,问道:“伏城不去?”伏城一人可抵挡百人。 周衡摇了摇头,道:“只有我。”伏城如今的状态不太适合参与这件事,他也不想再让伏城去冒险了。 周衡靠在椅背上,他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有把握,道:“你怕吗陆总旗?” 陆川柏摇了摇头,有一半的可能总比没有更好。 “很好。”周衡道:“拜托陆总旗一件事,守住太子府。” 陆川柏愣了,听周衡的意思,周衡要离开太子府几天,道:“你要干什么?” “增加胜算。”周衡道。 起义军统领何世荣坚决不松口,他最后的条件是一定要面谈,他是一个地痞流氓出身,他知道要谈生意要见到人的面,一个谋臣胡以侃不够,他要见太子。 周衡此去危机重重,一旦何世荣要扣下太子爷,那将会出大问题。陆川柏皱了皱眉,但周衡必须要去。如果有起义军的帮助,里应外合两边加起来,胜算可以增加到七成。终结楼天道的统治想要天下太平,周衡必须以身犯险。 然而相比较和何世荣会面,周衡更担心太子府的安危,尤其有点担心伏城。自己一走,京都将会彻底沦为楼天道的天下。伏城虽然恢复了武功,但是他没有恢复精神,他一口精神气就像是死了,周衡百般努力都无济于事。 周衡只是跟伏城说自己要离开三日,让他等自己回来。伏城没有说话,两人都不想把场面搞得太不舍。 周衡走了,陆川柏接管了太子府。这时候陆川柏才知道太子府到底容纳了多少人,儒生和侠客一起在太子府避难,填满了三个院子,差不多近乎两百人。 陆川柏觉得有点可笑起来,他当日竟然让任剑远跟他一起走,如果任剑远想活,他可以在太子府活的好好的。任剑远是要拼死为自己双刀会的兄弟复仇,双刀会全军覆没他一人苟活到了地底下都无颜面见老帮主。 陆川柏在后院巡视的时候遇到了伏城,伏城一个人坐在门廊前,他盘腿而坐,腰间戴着一个酒葫芦,天气冷了,但他也没有加衣。陆川柏不懂伏城是怎么了,他见过伏城的本事,而伏城像是一下子没了任何精神,他似乎真的想这样慢慢变成一个普通人。 陆川柏知道伏城和任剑远是好友,伏城比起自己更懂任剑远,他走到伏城身边悄然坐下来。 伏城没有看他,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陆川柏顺着伏城的目光向外眺望,天上挂着一轮惨白的月亮,月牙尖尖的,颜色惨淡看的有点不太真切。 陆川柏不懂伏城为什么要看这轮月亮。 最后是伏城道:“任剑远说如果你来太子府,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提到任剑远,陆川柏的心又是猛地一个哆嗦,小狐狸太鲜明了,让人想忘也忘不掉。这是一个锦囊,陆川柏不明所以的接过来,他猜测了许久里面会是什么,按照任剑远的性格,放个巫毒小人来捉弄他都有可能。 陆川柏打开锦囊,里面滚出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陆川柏看了一会儿,才看清那是一个金耳坠。 金耳坠一共一对,任剑远平日只戴一只,是想把另外一只留给他的爱人。陆川柏突然想起了那句话,我天生命贱,要金压一压。 -- 第280页 “他……”想起任剑远,陆川柏的声音难以控制的变得凄怆,道:“什么时候给你的?” 伏城目视前方,假装没有看到陆川柏失态的样子,道:“第一次吃馄饨的时候。”那夜吃了馄饨喝了酒,伏城和任剑远喝酒闲聊,任剑远递给了伏城,说如果有一天陆川柏出现在太子府,帮他把这个东西给陆总旗。 一滴泪砸在陆川柏的手背上,很快就被风雪浸染变得冷冰冰的,陆家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哭得像个傻小子。 任剑远一直在等陆川柏,等他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 原来,对方这么早就开始了,而自己这么笨,竟然一无所知。 伏城递给他一个酒葫芦,陆川柏差点脱口而出自己不喝酒。而此时陆川柏例外了,他沉默的接过酒葫芦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直冲到胃里,有股灼烧的痛苦。喝酒这么难受,为什么任剑远这么喜欢喝? “醉长风。”伏城道,“他最喜欢喝的酒。” 陆川柏又喝了一口,这次好了一些,身体也开始有点暖意。酒是又苦又辣的,但这样好像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陆川柏一直猜不透任剑远,如今慢慢了解这人,知道了他爱的酒,知道了他的抱负,知道了他的心意,甚至继承了他的遗志,可惜已经太晚了。 “天下会好吗?”陆川柏喝了一口酒,问道。 “会好的。”伏城头也没回,答道:“你要相信太子。” 第137章 金铃刺杀 皇城, 长春宫, 十二月廿二, 入夜。 长春宫是皇后的寝宫,如今住着楼贵妃, 据说封后大典在年后就会举行。到时候楼贵妃就变成了楼皇后, 成了后宫真正的主人。 长春宫光宫娥就有百来个,给楼贵妃梳头的就有四个人, 伺候她穿衣服的有十个。楼贵妃脾气不好,对宫娥们随手打骂, 有时候活生生的小姑娘进去, 出来的就是一具尸体。 长春宫的宫娥们一个个都心惊胆战,生怕一个错处被楼贵妃找到了, 就是要赐死的大罪。长春宫是宫娥们最不愿意来的地方,一听要去长春宫当差小姑娘们都吓得直哆嗦,好像不是要去伺候娘娘, 是要去地狱伺候阎王。 一个小宫娥低着头慢慢走着, 她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上面的花瓶差点掉下来。一旁的老嬷嬷已经张大嘴巴, 但她没叫出声,在长春宫不能发出声音, 现在楼贵妃正在沐浴, 要是被这花瓶吵醒了,楼贵妃不知道又要发什么疯,上次她就把一个吵醒自己的宫娥拉出去杖毙。 楼贵妃一边听着宫娥的惨叫声一边道:“你不就是喜欢叫吗?你现在叫个痛快。” 那一天小宫娥的惨叫声盘旋在长春宫上, 吓得好几个宫娥连着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老嬷嬷心凉了半截,觉得像是伺候着一个妖精,等会儿妖精就苏醒了。眼看着花瓶就要砸在地上了,就被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 小宫娥抱着花瓶,老嬷嬷朝她竖着手指,让她千万要小心。小宫娥就轻轻把花瓶放回原处,果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老嬷嬷看了一会儿这个小宫娥,发现自己没见过她。不过这也正常,长春宫里的宫娥进进出出,一个月走三批人,每天都有新来的小姑娘。 楼贵妃不喜欢年纪大的宫娥,整个长春宫也就只有老嬷嬷一个人管事。老嬷嬷面见楼贵妃的时候必须要低头,因为楼贵妃看着她脸上的皱纹会生厌。相反,楼贵妃顶爱那些年轻的小宫娥,皮肤娇嫩的更好。 老嬷嬷的目光在小宫娥身上扫了两遍,最后决定把这小宫娥推进火坑,悄声在她耳边道:“你进去伺候贵妃沐浴。”说完她看了一眼帘子后的楼贵妃,楼贵妃躺在木桶里,只留了一个影子。这是一个诱`惑而美丽的身影,但老嬷嬷看不出丝毫的美,她把小宫娥交代好之后就走了。 金铃没有想到这样容易就混进来了,不过瞧着老嬷嬷刚才的样子,里面活像是有妖魔鬼怪。 金铃对于危险很敏锐,直觉告诉她应该马上离开这里,但是一想到贺琰她又走不了。 那夜在路上拦住他们的马车是熟人,姐姐说她有办法救贺琰,而救人的办法就在楼贵妃身上。 楼贵妃脖子上常年戴着一颗硕大的宝珠,即使洗澡也不曾摘下来。姐姐说这颗珠子名叫还阳明珠,只要人还有半口活气都能救回来,贺琰的倒春寒有救了。 金铃本来要跟贺琰走,但此时改了主意,她想先去一趟皇宫,她没告诉伏城,她知道伏城最近在因为什么事情而忧心,不用再为了自己分心了。伏城和周衡已经为她做了太多事,自己不能再麻烦他们。 金铃心想着不过是偷个东西而已。 金铃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心头上的不安,她掀开帘子,低头走进来,然后安安静静的垂手立在一旁。 楼贵妃泡在水池里,她只留了一个丰腴的背影,兴许是察觉到有人走进来了,她才一转头。金铃看了楼贵妃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她一下子明白了那句从此君王不早朝。 楼贵妃长得很媚,但这种媚法跟苏媚娘不一样,苏媚娘的媚是凡人的媚,是市井人间修炼成人的一只狐狸精。但楼贵妃不一样,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从头到尾每一个地方都堪称完美,她并没有长着一双媚眼,五官平平合在一起去能称得上是一个尤物。金铃隔着雾气都能看出她藏在水里丰腴的身段。 -- 第281页 楼贵妃沐浴时头发用一支金步摇松松垮垮的插着,让金铃想起在学堂时先生的那句云鬓花颜金步摇。 “过来。”楼贵妃唤道。 金铃如梦初醒,觉得这女人身上有股蛊惑人心的能力。金铃缓慢的走过去,然后想了想觉得按照规矩应该在池边跪下来。 楼贵妃双手撑着水池,把自己上半身撑出水面,露出一对丰满的胸脯。楼贵妃在看着金铃。 金铃低垂着头,生怕楼贵妃能这样一眼直接望进自己的心里,看出自己的来意。 楼贵妃用指尖挑起金铃的下巴,让金铃抬起脸来,楼贵妃看到金铃之后突然笑了笑,这是一张年轻健康充满朝气的脸。 “新来的?”楼贵妃舔了舔嘴唇。 金铃嗯了一声,她没有直视楼贵妃的眼睛,而是情不自禁的被她脖子上的珠子吸引。那珠子有人眼珠那么大,就这样搁在楼贵妃深深的锁骨上,在水雾中散发着流光溢彩的光。 楼贵妃顺着金铃的目光望过来,道:“想要?”楼贵妃的声音说不出的悦耳,金铃情不自禁的就抬起头看着楼贵妃的眼睛。 楼贵妃勾了一个笑,道:“喜欢就送你了。” 金铃有点不可置信,她睁大眼睛,她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喜悦砸昏头,这样贵重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送给自己,金铃忙低下头,道:“不敢。” 楼贵妃瞧着金铃的样子觉得好笑,这小姑娘不像是受了赏,像是受了罚一样。 金铃还垂着头,楼贵妃却动了,楼贵妃接近自己的时候金铃身体紧绷起来,习武之人不习惯旁人跟自己挨得如此近。 然后金铃便愣住了,楼贵妃解下来还阳明珠,就这样挂在金铃的脖子上。楼贵妃给金铃戴珠子,两手把金铃圈在其中,她们挨得太近了,金铃感觉一对白花花的小白兔就在眼前,稍微再低头就能一头撞进去,金铃不自觉的有点脸红。 “你戴着比我好看。”楼贵妃猫妖一样的声音在金铃头顶响起,这是一句很可笑的话,金铃穿着宫娥衣裳,梳着一个双丫髻,跟这颗价值连城的珠子丝毫不配。 金铃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楼贵妃把金铃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而她戴好了珠子之后也没有走,反而跟金铃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金铃有点不明所以,她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楼贵妃正目光灼灼的瞧着她。然后下一刻,嘴巴就被一片柔软堵住了。 金铃如遭雷击,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一个女人吻住,这这这、这楼贵妃竟然好女人吗? 楼贵妃涂了丹蔻的手捏住金铃的下巴,撬开她的牙关,一手扣在金铃的后脑。金铃这才觉得不对,她感觉身体一软,她难以形容这个感觉,自己的内功精血像是被人源源不断的吸走。 金铃伸手去推,发现自己根本推不开,楼贵妃像是一颗磁石一样牢牢吸附在金铃身上。 金铃余光中看到了水池旁的一只手,那是一只干枯的手,简直像是树枝一样。那是上一个死去的宫娥,她哪里知道楼贵妃练得功夫跟楼天道一样,她要吸食小姑娘来维持自己的容颜。 这样是要死的,金铃当时只有这个想法。 情急之下,金铃出手了。楼贵妃终于松开了嘴唇,她不可置信的低下头,只见自己胸口上有一条手臂。 金铃的手就这样直直捅过楼贵妃的胸膛,穿过她的心脏,一直捅到后背,这是断魂爪。 楼贵妃眼看着金铃的手缓缓抽出,她都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事情发生的太快了。 金铃惊魂未定的看着楼贵妃朝后倒去,砰的一声摔进浴池。楼贵妃身上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她的身体慢慢干枯,黑发一点点变白,皱纹遍布在她的身上。只有一瞬间,一个丰腴的美人变成了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只有一瞬间。 楼贵妃的鲜血在浴池中晕染开,白色的长发铺散着,此地简直如同妖境。 金铃捂住自己的胸口不可抑制的呕吐起来,想到自己刚才被这样一个怪物亲吻过就忍不住想吐。金铃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上面粘连着楼贵妃的血肉。金铃惊慌失措的用池水去洗,想把自己身上的肮脏一起洗掉。 但是没有用,她越洗越多,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净。 金铃颓然倒在浴池旁边,她闯祸了,她杀了楼贵妃。 金铃抱住自己的脑袋,她背后就是楼贵妃的尸体,她在想对策,但这样的事情远超于金铃的承受范围。她心想幸亏没有告诉伏城,不能给别人惹麻烦。她心脏跳得太快了,她这辈子都没干过这样的事情。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却觉得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味。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之后,金铃摸了摸脖子上的还阳明珠,她醒悟过来,她得逃,她得离开这里,贺琰还等着她救命。 想清楚这件事后金铃快速的冷静下来,她走到浴池的另外一边,看到了那里的两具尸体,她心里一个哆嗦,她差一点就也变成了一具干尸。楼贵妃怎么会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娥竟然会断魂爪? 金铃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把干尸上干净的宫娥衣服扒下来穿上,她又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宫娥了。 金铃垂着头,慢慢走出去,老嬷嬷问她怎么样,她颇为镇定的回答娘娘睡了。 老嬷嬷闻言遣开了旁边的宫娥,留了一个人等待娘娘醒来。 金铃七拐八拐的在皇城走,她之前在这里迷路过一次,但姐姐给了她皇城的地图。 -- 第282页 金铃走得远了,听到背后一阵惊慌失措,宫娥们和太监们全部乱了套,一个惊天消息在后宫炸开,永乐帝二十九年,十二月廿二,楼贵妃遭人暗杀。 有人说不是楼贵妃,死的人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老人。有人说那就是楼贵妃,楼贵妃显出原型,她本来就是个老女人。也有人说楼贵妃成仙了,放弃了自己的躯壳,也有人说楼贵妃躲起来了,之后会再出现。也有人说楼贵妃是被一名练就吸星大法的高手吸光了精血。 没人往一个小姑娘身上猜,起码现在没有。 金铃心慌,她每走一步就开始流汗,她想离开这里。 第138章 金铃遇害 起义军统领何世荣人不年轻了, 如今也有三十七岁, 他之前是个跑江湖的, 如今跑着跑着能跑出个起义军首领也算是个人物。 现在是个诸侯四起的时代,何世荣他们这支农民军能一路从南边打到明州已经实属不易, 地方镇守军只有一个名头, 有几个县起义军刚到门口里面的人就投降了。何世荣能一路打到明州,一半是靠实力, 另外一半都是靠天命。 然而何世荣遇阻了,明州距离京都不远, 但也不近, 再往前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起义军被困在明州不上不下,他们没有十足的把握真能攻下京都。 再看这起义军, 一共才三万人,听说南下江州还有一支军,起义军越来越庞大, 大多数都是农民组成的。 刚开始何世荣根本没有接见周衡, 最后是周衡为人处世的态度让何世荣给了周衡一次机会。何世荣这辈子没受过达官贵人发自内心的尊重,他没起义之前, 那些人看他不如看一条狗,他起义之后倒是抖抖索索的懂得下跪了。可惜那时候他们看他只有怕, 谈不上尊重。 周衡看出了何世荣的局限, 这样的人从一介草民摸爬打滚的爬上来,身边没有良师益友辅佐,能凭着一股莽夫的劲头打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是极致。没有周衡的帮助, 何世荣一人根本破不了京都的城防,更别说造反的还有一个充州的端王。 起义军最初的口号是“等贵贱,均贫富。”当时为了攻下宁州,吸纳了楚国后裔的力量,慢慢就变成了“反周复楚”。如今起义军内部分歧严重,军心散涣,何世荣正是头疼的时候,周衡来了。 起义军正愁没有一个合适的名头,如今有了,即为匡扶正统。 周衡和何世荣唇枪舌战斗了两日,好不容易谈妥了,周衡许了何世荣明州,事成之后,明州就是何世荣的,何世荣就是真正的异姓藩王。他们各取所需,最终达成了一个共同的目的,三日之后攻下京都。周衡和何世荣里应外合,两人共同御敌,杀了永乐帝,架空楼天道的权利。 楼天道一人不能抵挡千军万马,到时候也只能乖乖放权。 这是周衡近日来做的最大的一件事,陆川柏那边打开京都城门,锦衣卫、东厂和他的羽林卫内外协助,楼天道除非真是那神仙道人,否则根本逃不出去。 周衡与何世荣谈判时受了不少刁难,如今却一身轻松,只要杀了楼天道这个搅局人,是不是周衡即位他都不关心。 周衡做成了事,回京的路上都觉得轻快不少。 令他没想到的是,周衡回程时遇到了埋伏,他受了重伤,折损了三个死侍,有人出卖了他的行踪。 刚开始周衡以为是何世荣,但转念一想并非如此,来的人都是江湖人。 那场战事相当激烈,周衡与他们缠斗了两个多时辰,最后是满地的尸体,周衡和小五喘着气,望着这一地的人。 来的人很奇怪,周衡皱了皱眉,他突然想到了在京都的伏城。 周衡死里逃生,让小五彻查此事,急冲冲的赶往京都,他们之间有内奸。 周衡离开京都太久了,他怕京都撑不到三天后何世荣前来救援。 十二月廿三,太子返京。周衡进太子府之前,他特地换了身衣服,他不想让伏城看到他这样的狼狈样子,也不想伏城再替他担心。周衡掩盖住自己的病态,他看上去意气风发,一副运筹帷幄江山近在眼前的样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如果那日没有出事的话,事情本应该很顺利的进行。 周衡正准备去后院看看伏城,离别两日,周衡想他想得厉害。 迎接周衡的不是陆川柏,而是太子府的管事,这人是陈皇后留下来的人,周衡相当信任他,管事说宫里出大事了,陆总旗已经被传唤进宫。 管事一连说了两句话:楼贵妃遭人暗杀,永乐帝疯了。 周衡楞在原地,这两个消息过于震惊,他只离开两日,京都竟然发生这样大的变动。太后传唤周衡进宫,皇城已经乱成一团,急需一个能掌握全局的人出现。 周衡沉思片刻,问了一个问题:“府内还平安吗?” 管事道:“平安无事。”管事三言两语将伏城的状态说了一遍,饭照样吃觉照样睡,只是越发没有精神,常常一人沉默。 周衡叹了口气,没有抬脚往后院走,准备先去皇宫看看。 当时的周衡没有想到,那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周衡入宫的时候宫里已经是乱七八糟的,永乐帝缩在养心殿,太后正在像是哄小孩一样哄着他,唤陛下出来。周衡觉得眼前的景象很可笑,但心中更多的是诧异,不知道永乐帝是真的疯还是假的疯。 -- 第283页 永乐帝嘴里一直念叨着事情,一会儿说楼爱妃是妖,一会儿说她是鬼。 永乐帝太老了,他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身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枭雄的样子,他的精神甚至还不如一旁年过七十的太后。 永乐帝看到周衡的时候愣了愣,最后就冲过来想要作势掐死他,被一旁的刘公公拦下来了。 周衡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他突然非常慌乱,他很少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原本去明州搬救兵正准备谋反篡位,没想到有人先搅局。 周衡觉得在这里待不住,他拉不下脸去安慰永乐帝,也懒得跟他待在一起。周衡起身去看楼贵妃,楼贵妃的尸体被人用白布蒙着,冷清清的放在地上,已经失去了作为贵妃所有的恩宠和荣耀。 旁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楼贵妃的尸体,因为一切看起来都太过了,她不像是人间的东西。 周衡下令让人把白布掀开,终于看到了楼贵妃的死状。楼贵妃如同一根枯木,皮肤松弛布满老人斑点。若不是周衡之前见过楼贵妃,如今从五官走向来看还能辨认出一点她的影子,否则也不敢相信这个东西竟然获得过永乐帝的恩宠。 她胸前有一个巨大的洞,似乎是被什么拳爪功夫一击造成的。 周衡眉头跳了跳,他感到越来越不安。周衡去见了所谓的刺客,崔公公被陆川柏用枷锁拷住,暂时被关进长春宫的一间屋子里,等会儿会被送到大理寺等候发落。 陆川柏朝周衡摇了摇头,他也相当无奈,陆川柏被传唤进宫,这事儿直白得不能再直白,而崔公公供认不韪,直接认下了这桩罪,让陆川柏想帮他周旋都无法。 周衡看到崔公公的时候才感觉到事情非常奇怪,周衡问道:“怎么回事儿?” 崔公公道:“楼贵妃死于断魂爪。” 周衡终于知道事情哪里不对了,沉声问道:“金铃?” 崔公公点了点头,崔公公的断魂爪没有外传,唯一的徒弟只有金铃。看到崔公公点头周衡才真的感觉到害怕起来,道:“她人在哪儿?” 崔公公摇了摇头,周衡知道事情麻烦了,但此时还是问道:“你……为什么?”崔公公明明知道事情是金铃做的,为什么要把责任担下来?崔公公此人爱财,人也称不上是良善,这样的人能够在哪朝哪代都过的好,他不至于揽不住这件事。 “我是她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弟的错处要师父来担。”崔公公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他其实有点狼狈,尖顶高帽已经被摘,白皙的脸上有血迹和泥污,碎发散下来显得很落魄。他现在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等着人巴结的崔公公了,只是一个阶下囚,等待着明日的斩首示众。 周衡沉住气,事情越乱他越不能慌,道:“等我,我能保你。” 崔公公只是笑,人活到这个地步,生死已经置之度外。 伏城静立在院中,下人说周衡回来的时候,他神色未变,只问了一句:“还平安吗?” 下人说太子爷很好,不过先去宫里了,伏城没有说话下人便退下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京都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萌动了。 陈婠婠身边侍女小玉急冲冲的跑到了太子府,但被管事拦下来了。小玉急着要见伏城,说是有天大的事情要说,但管事说伏城谁都不能见。 就在小玉和管事纠缠的时候,国师府府兵出现在太子府前,周衡没有撤走太子府的防卫,太子府由李肖窈的轻骑兵守护,国师府鬼兵不敢轻举妄动。那人没进去,他是来送信的,递给太子府管事一个檀木匣,说这是国师送给太子府的礼物,让他拿给太子府真正做主的人。 说完,国师府鬼兵便撤走了。管事皱了皱眉,周衡曾嘱咐他不要让旁人接近伏城,但管事思来想去,带着小玉和檀木匣去见伏城。太子爷进宫了,府内能做主的就只有伏城。 小玉刚见到伏城就急道:“金铃姑娘出事了。” 站在院中的伏城一个慌神,他手里还拿着檀木匣,这像是个放簪子的小盒,还未打开,他已经闻到了淡淡的血气,他好像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问道:“你说什么?” 小玉是陈婠婠的人,伏城知道陈婠婠一直在京都四处收集情报,小玉道:“国师生擒了金铃。” 伏城颤抖着划开木匣,里面是一截断指,伏城的眼睛瞬间睁大,这是一根小指,泛着青白色像是一节玉骨,上面还带着红色的肉芽。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龙符两个字。 伏城的声音有点抖,怎么会呢,金铃应该在去江南的路上,算算日子还有五六天就到杭州了。 小玉看到手指之后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继续道:“国师说用龙符来换人,太子爷拒绝了。羽林卫和金铃姑娘之间,太子爷选了羽林卫。我家小姐担忧金铃姑娘,特地让我来告诉你。” 楼天道想要掌握京都全部力量,要求用金铃来交换羽林卫。而周衡在权利和金铃之中选择了权利,为了夺权周衡置金铃于不顾。 小玉的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 伏城手中的刀瞬间出手,那侍女显然没有料到伏城的反应,她武功不弱,是盟主派来保护陈婠婠的十个死侍之一,但她遇到的是伏城,没有丝毫的反击余地,被一刀捅到肩头,踉跄着朝后退了三步。 -- 第284页 小玉看到了伏城的眼睛,饱含杀气,伏城的声音传来:“你是谁?” 小玉吃痛,道:“什么?” “你是谁?”伏城又问了一句,他信任周衡,周衡不会如此果断的拒绝,哪怕龙符代表的羽林卫给了楼天道等于是把整个京都拱手相让,周衡也会想方设法周转,不会如此断然放弃金铃的命。 不论小玉是谁的人,她都低估了伏城对周衡的信任。 小玉深知自己已经暴露,伏城还想再问什么,侍女嘴角留下紫红色的血迹,她已经服毒自杀了。 伏城收回刀,有人动手了,以金铃为切口,那是伏城的软肋。他要赶往国师府去。去国师府之前,他必须把这件事交给他信任的人。 “进宫去找周衡。”伏城对柳柳和小芸娘道。 “什……么?进宫找找太子爷?”小芸娘下意识就想推脱,她这辈子都没进过皇宫,更别说要去干这样的大事。 伏城把龙符交给这两个小妾手里,重复道:“进宫,去找你们的太子爷,跟他说金铃出事,我去国师府。” “国、国师府?”柳柳一连听了两个命令,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起来这事儿太严重了,她们只是太子府的两个没有名分的小妾。 “让周衡直接去找陈婠婠,看着我。”伏城发声了,小芸娘和柳柳只能下意识的服从伏城的命令,抬起头看着伏城,伏城继续道:“事关生死。” 柳柳和小芸娘手持龙符觉得有千斤之重,她们朝伏城点头,用生命起誓死也会把龙符和消息送到太子爷那里。 而她们刚说完,伏城已经带着刀走了,他走得太快,身形闪现了几下就不见了。柳柳和小芸娘没有来得及跟伏城好好道别,那是她们见到伏城的最后一天。 第139章 破戒 永乐年十二月廿三, 炼丹台。 楼天道望着金铃, 对方中了她的明王指, 已经奄奄一息。楼天道没受过,他不知道到底有多疼, 但每次看到中指人的表情, 应该都不是好受的。 楼天道坐在那里看着金铃因为痛苦而扭曲了的面孔,她的脸已经走形了, 完全看不出一个明媚少女的样子。她左手小指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血红的断面, 但这跟她受的伤相比不值得一提。她全身带血, 使劲儿蜷缩着,像是一只待宰的奄奄一息的小羔羊。 楼天道摇了摇头, 还不够,比起楼贵妃受过的苦还不够。楼贵妃原名楼灵云,世人皆以为这是他妹妹, 实际上楼灵云是他女儿。他活得太久了, 他算了算怕是有百年,人活得久了难免会感觉到寂寞。然而因为灵云的存在, 他变得没那么寂寞。他跟楼灵云一起修炼神功,他们一起过了五十年了, 寿命长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他们本来计划着, 等楼贵妃变成了楼皇后,还能再变成楼皇上。楼灵云效仿武则天,成为一代女帝。这样他跟灵云就能一辈子在一起, 真成那死也死不掉的圣人,共同享受千秋万代。 楼天道做好了准备跟周衡对着干,他做好了准备要去打一场硬仗,但他没想到现在事情败露在一个小丫头身上。 金铃杀死的不是灵云,她杀死的是楼天道的千秋大业。现在不光灵云死了,永乐帝看了灵云的真面目吓疯了。之前楼天道能够在刺杀宗亲案中逃过一劫,最大的功劳是灵云蛊惑了永乐帝的心智。 如今灵云死了,永乐帝何时收回对自己的宠爱,何时罢免了他右相的官职,又何时收回他统领禁卫军的权利。这一切永乐帝收回都是时间的问题,楼天道相信永乐帝能干得出来,一个这样多疑的男人,看到了楼灵云的下场之后不会再老老实实的受楼天道的控制。 楼天道已经是兵败如山倒,大势将去。 楼天道叹了一口气,望着金铃仍然想不通,这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竟然就这样坏了他的好事? 不能太便宜她,楼天道心想,他发挥了金铃最后的价值,他知道伏城和周衡多看中这个丫头,他用金铃换取了龙符。只要周衡肯给,那他掌握京都也未尝不可。如果周衡不肯给,那伏城一定会来,他布下天罗地网杀了伏城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楼天道又想,不能便宜了这个丫头,楼天道慢慢走近金铃。 多漂亮的小丫头,过去一定是楼灵云最爱的那一类,他给灵云送过不少这种年轻漂亮的小丫头,灵云的天元回春修的不到位,得时时刻刻用这种邪门歪道来进补维持容颜。 楼天道又想到灵云了,他听说灵云死的很惨,是一个丑样。 想着想着,楼天道手上用了力道,只听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楼天道捏碎了她的手腕。 金铃对他的接近似乎无知无觉,痛到极致了就是这样,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扛着疼,五感都慢慢钝了。 呃——啊!! 金铃惨叫一声,整个人的背都弓起,像是要把灵魂都嘶吼出来。 楼天道听了金铃的声音,心里终于舒坦了一点,这声音可比那些唱小曲儿的歌姬好听多了。可惜尖叫声只有一瞬,金铃死死咬着牙,最后只能发出一点闷哼。挺坚强的小姑娘,楼天道心想着。 楼天道的手一寸寸朝上挪动,听着骨裂的声音和金铃的惨叫声融合在一起。 什么昆山玉碎凤凰叫,什么芙蓉泣露香兰笑,这些都比不上人的惨叫,太美了。 -- 第285页 在楼天道的手里金铃就像是一件乐器,来自地狱的一件乐器,楼天道眼疾手快的捅进了金铃的嘴里,阻止金铃咬舌自尽。 “你这样死了,未免太可惜。”楼天道有点专注的进行这件事,现在的他已经不在乎龙符了,他要龙符有什么用呢?能够跟他共享天下的人已经死了。 楼天道捂住了金铃的眼睛,真好看的一双眼睛,大而水灵,即使再这种情况下都这么好看。 金铃弱小的只能发出类似于小兽的呜咽,却因为楼天道的下一个举动陡然尖叫起来,楼天道的手伸进了金铃的眼中,下一刻,他的手里多了一对眼珠。 国师府如同人间地狱,金铃一心求死,但她死不掉,必须活着受这样的刑。 金铃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地板上,像是一只幼小的猫。她好疼啊,贺琰中倒春寒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的疼?像是心里住了一只横冲直撞的小虫子,游走在筋脉之中,四处想找个出口钻土而出。 金铃感觉眼前在发黑,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顺着陈婠婠给的地图走竟然能迎面撞到楼天道和他的走狗宋宰江,被雪山银蛇咬了个正着。现在想起这件事金铃还觉得像个梦一样,五日之前她还在跟贺琰说去了江南之后的生活。 他们想买红木家具,想要一块小菜田,想一起来年在江南赏花。但痛苦提醒着她,不是梦。 小时候在百花街的时候,她总是让灵魂脱离躯体,这样就能忘记疼。但是这回不行,她忘了这个诀窍,任凭她百般努力都做不到。全身经脉骨头无一处不疼,她躺在那里,只是呼吸就能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她想她大概是坏了,她的世界一片黑暗,冷风从眼眶灌进来,好像是利刃一样将她千刀万剐。 她身上有峨眉刺,她想了结自己,但她没有力气拿起来。 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再小点,再小点,好像这样就能抵御疼痛。她拼命想着贺琰,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机会看他了,所以只能想想他。在金铃的世界里,贺琰没有身中倒春寒,自己也没有被人折磨至此,在她的想象里,她跟贺琰过完了这一生,特别好的一辈子。 楼天道累了,他玩腻了,他颓然坐在椅子上,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他比之前看上去衰老了些。他悲伤欲绝,连自己的皮相都稳不住,他一夕之间衰老了二十岁,他现在看起来是个中年人的样子。 样子变了,体力也变了,他不如青年人那样有力气。楼天道坐在椅子上喘气,然后看着金铃,她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双眼只剩下血缝,再也不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最多是个面目丑陋的小怪物。 宋宰江和其余的手下都被这样的情形吓坏了,他有点想吐,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变成了非人。 宋宰江看着楼天道越来越老,好像是想这样无尽的老下去。宋宰江其实有点想逃,跟随着这样的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倒霉。但他逃不掉,抓捕金铃这件事他也出力了。伏城或者周衡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他一旦离开了楼天道的庇护很快就死无葬身之地。 楼天道心中有火,他想报复什么,一个金铃不够,他想报复更多的人,他想看着自己的敌人痛苦,最终他等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面前有个黑衣人,伏城已经来了,国师府府兵拦不住伏城,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完全拦住伏城。楼天道笑起来,这才是最好看的戏,看强大的人崩溃,看他们丧失心智。楼天道并不阻拦,他等这一刻太久了,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伏城看到了楼天道,但他没有在看楼天道,他被金铃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伏城难以自持,唤了一声:“铃子?” 在痛苦中,一切都变得迟钝起来,金铃听到了伏城的声音,缓缓朝声音而去,她还想说什么,但已经失去了力气,“狗……城?” 金铃的杏眼被人生生挖走,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是阳光倾洒下来,但此时只有一条血缝。 伏城跪在金铃身边,伏城想抱起金铃却发现他做不到,金铃全身的骨头被打到粉碎,像是被人狠狠碾过,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这样的伤势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 伏城的手在抖。 金铃感觉到了安全,只要伏城在她身边她就能感到安全。伏城那么好,她人生中遇到第一个好人就是伏城。 伏城哆嗦着嘴唇,他双手无处安放,最后慢慢的放在金铃的额头上,道:“我来了,铃子,我来了,别怕。” “我……”金铃说话时感觉全身都疼,道:“闯……祸了。”金铃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她总是闯祸,但伏城总是能帮她收拾好残局。伏城会宠着她,叫她金公主,她一撒娇伏城就没办法,她死了没关系,但她不想看伏城这样难过。 “没事,我在呢。”伏城的声音带着哭腔,道:“我在呢铃子,多大的祸我都给你担着。” 金铃空洞的眼睛盯着天,她想看看伏城,但她做不到了,她快死了,她还没活够啊。 金铃才十五,她当然还没活够,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马上就要去江南开启新生活,一切戛然而止,金铃成为了阴谋的牺牲品。 “给……给贺……贺琰。”金铃说话太累了,血沫从她的喉咙涌出来,但她还是要疼着说完接下来的话,“让他……活。” -- 第286页 金铃不能活了,但贺琰可以,但不知道漫漫人生路还有没有人陪他一起走。 伏城看到了金铃脖子上的珠子,他知道金铃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珠子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个少女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为了想让自己的丈夫能够活下去而已。伏城小心翼翼的把珠子摘下来,道:“他能活,你也能活,别说丧气话。” “疼……”金铃说,她好疼啊,伏城想替她受了这股疼,但没人能做到。 “我带你去找严少康。”伏城语无伦次,他抓住一切看上去像是救命稻草的东西。 “我能救你。”伏城在说谎,他谁也救不了,谁也保不住。 “杀……了……我。”金铃说,这是她人生的最后一个请求。 伏城愣住了,他说过要护金铃一辈子,他说过会以死相护,他说只要金公主开口,他能满足金铃一切的愿望,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听到这句话。 金铃在要求伏城杀了她。 “杀……了我吧。”金铃在垂死,她的人生正在熄灭,没有人能改变这一点,伏城唯一能做到的是让她减少痛苦,但他做不到。 伏城感觉自己眼前有点模糊,有什么东西沉沉的坠在他的睫毛上,伏城从小到大没有一次流泪,没有一次,而这一次他终于忍受不住。眼泪悄悄的流下来,他不再是那个强大的伏城,他觉得自己软弱极了。 “猫……”金铃慢慢开口,她太累了,只能说出一个字。 “什么?”金铃的声音太微弱了,像是风一吹就散了,伏城不得不俯下身把耳朵贴上去。 “猫……” 伏城听懂了金铃的暗语,伏城捡到金铃的那天,百花街一只被人挖走眼睛濒死的猫,金铃那时候想杀这只猫解决它的痛苦,但伏城拦住了她,伏城给猫治病给猫吃药,但小猫还是死了。 金铃对伏城说过,有一天换做自己,她希望结束生命,她不想活得那么痛。 初次相遇时,金铃固执的跟着伏城走了五里地,她磨破了脚也不曾停下。金铃只是一个值二十两的丫头,但伏城愿意花三百两换取她的自由。一直到现在,金铃都觉得自己没跟错人。 金铃努力的把脸朝向伏城,好像在看着他,但那双笑起来弯弯的杏眼再也没了。 金铃努力想让自己露出一个微笑,但她已经笑不出来了。她想说,认识你,特别好,但她说不出话了。 一直到最后,她都想安慰伏城,让他不要害怕。 伏城抹了眼泪,但他抹不干净,他像是一只被打湿的落水狗。他眼前一片模糊,最后他颤抖着拿起刀,刀尖对准金铃的心脏,他犯了杀手的错误,杀手应该能够拿起自己的刀,但伏城的手一直在抖动,他是一个下等杀手,一个失格的凶手。 伏城在哭,他想逃走,命运却把他死死按住,佛祖没有降下慈悲,神佛不曾心软,老天要夺走这个少女的生命,老天要让伏城做这个刽子手。 噗嗤一声,刀尖埋没到金铃瘦弱的胸膛里,金铃没有挣扎,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杀了她,伏城对自己说道,我杀了金铃,是我害死了她。 第140章 杀孽 过去的画面在他脑海里炸开, 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耳边是人们的叫好声, 杀啊,杀了他! 伏城的手覆盖在金铃脸上, 鲜血从金铃的胸口渗透出来, 刀把她的胸口捅出一个略微的凹陷。她死了,金铃在伏城的怀里慢慢变僵, 这是他熟悉的情形,当年达泽同样死在他怀里。达泽和金铃的身影重合。命运的车轮再一次启动, 把伏城碾得血肉模糊。 命运何其相似, 任凭伏城如何哀求,没人愿意放过伏城。 别人总是怕他, 金铃不会。别人觉得他是个怪物,金铃愿意追随他守护他,金铃是他背后的一把刀。 金铃死了。 伏城跪在地上无声的痛哭, 如果祈求天地能让金铃活, 他愿意,但天地无情。 他慢慢理了理金铃的头发, 他记得这小姑娘多爱美,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株虞美人。伏城应该听话, 他应该一辈子孤苦无依。见到金铃的时候他太渴望了, 金铃身上那种永远向上的生命力,鲜活而生动。伏城渴望生命,纵容金铃留在自己身边, 然后,害死了她。金铃跟着自己没有过过好日子,她在白麓城追上自己之后,注定了人生不会太平。 他想用袖子擦一擦金铃的脸,但伏城手脚太笨了,鲜血越擦越多,他好像要被金铃的血淹没。 最后,伏城只能解开金铃的手链,小铃铛上刻着小猫脸。 伏城应该好好跟她告别的,但是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伏城感觉到脖子一痛,一道九节鞭套在伏城脖子上,像是草原上被套住脖子的羊,死死被绞住咽喉。伏城没有反应,他神情恍惚,未曾从金铃的死亡中抽离出来,似乎要跟金铃一起死。 又一道鞭子像是毒蛇一样缠上了伏城的左手,九节鞭的力道足可穿胸断骨,鞭子的主人算准了伏城伤心欲绝,楼天道不是那么啰嗦的人,准备趁伏城最虚弱的时候一击必杀! 伏城被两方力道拉扯着,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他垂着头,像是一只丧家之犬。 楼天道布下了陷阱,只要杀掉伏城楼天道就还有翻身的机会。这是专门给伏城准备的,你根本看不到用鞭人藏身在何处,四肢头颅套上九节鞭,朝五个方向拉扯,到时候血肉横飞。这是楼天道特地练的诛神阵,管你天地神仙都逃不过,他要让伏城五马分尸! -- 第287页 然而第三道鞭子的势头却被阻止了,伏城徒手握住九节鞭,那鬼魅一般的鞭子在伏城的手里纹丝不动。 伏城低垂着眼睛,手腕一动,一个鬼兵从虚无中被拖出,鬼兵狼狈万分,因为他根本抵不过伏城的力道。 楼天道一咬牙,他知道伏城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做好了准备,果然下一刻又一道鞭子从后方遁来,狠狠抽在伏城的后背。 伏城的后背顿时血肉炸开,刻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伏城身形一矮,吐出一口鲜血。 这时伏城慢慢抬起头,他已彻彻底底失去了人的温度。伏城的右手绕到后颈缓缓发力,在九节鞭的牵扯下伏城的动作很缓慢,每一寸微小的动作都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原本绷紧的九节鞭一点点被伏城扯出来,九节鞭背后的人像是拔河一样下盘扎在地上,然而他稳不住,被一股怪力一寸寸朝前拉扯。 伏城手腕翻转,像是抽龙筋一样把鞭子一点点抽出来,他终于捏住了缠绕在脖子上的九节鞭。鞭子节节炸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一条软绵绵的蛇,慢慢从他脖子上跌落下来。 然后伏城才抽出自己的刀,刀上还有金铃的血。 还没完,他做的事情还没完。 伏城站起来,金铃的血顺着刀尖滴滴答答的往下坠。 伏城让人感到害怕,起码让偷袭他的鬼兵感到害怕,那么重的伤,伏城无知无觉。 伏城抬头看天,他感觉脸上很冷,伸手摸了一下才发现,下雪了。 雪天光线刺眼,伏城的眼睛生疼,几乎要流下泪来。 “今天。” 伏城开口说话了,鬼兵像是被钉在原地,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在临死之前听到了伏城剩下来的半句话,“真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伏城的刀一动,鬼兵下一刻已经捂着自己的脖子倒下。 过去他不能杀人,如今他犯了杀戒,杀人这件事没有任何开心的感觉。如同刀切豆腐,没有再多的意义。 宋宰江在旁边看着已经连连皱眉,宋宰江也怕,但他不能逃,他知道今日不杀了伏城,来日死的就是他自己。楼天道则不信邪,诛神阵不会这么容易破。 一共五人被斩两人,剩下三人分外默契的变换了步调,已经换了阵法。楼天道手持三尺长剑加入阵法,他不会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杀了他!” 一道九节鞭破开伏城的胸口,伏城连躲都未躲,他一刀右斩,另外一只空余的手竟然就这样夹住了胸前的九节鞭再也无法前进一丝一毫。右边的鬼兵死去的时候,袭击伏城胸口的人被拖出,他和伏城打了个照面,伏城的双眼没有温度,他看见伏城的嘴唇嗡动,片刻之后才知道那是个“死”字。然后下一刻砰的摔在对面的丹炉上。 伏城四面受敌,一道剑光冲他而来,伏城猝不及防的被一剑捅入左胸,整个人被迎面而来的压力逼得连连后退,一直到背后撞到石柱。 这是楼天道跟伏城之间的生死局,非生即死。楼天道抓紧机会,趁着伏城还未觉醒之前提前动手。 楼天道活了百年不是枉活,他一剑将伏城钉在石柱之上。楼天道狞笑着,他跟伏城之间的距离极近,他快速抽出第二把剑,只要再来一招,就能结束伏城的生命。 楼天道一剑朝着伏城而去,剑势汹汹,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是两招之内就可以解决。楼天道碰壁了,铮的一声,伏城抬起小臂,竟然有左手臂来阻挡,楼天道撞上的是伏城的骨头。 血肉之躯抵挡神兵利器。 楼天道头皮发麻,他没见过这样的打法,没人会这样,如此损人不利己。伏城不在乎自己的伤痕,他的骨头血肉没有知觉,骨头即是他的刀剑。他的目的是杀死楼天道,为达目的不死不休。 这时候,伏城才慢慢抬起自己的脸,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碎发遮挡了他一部分眼神,他看着不太像是个邪神,而是一个沧桑脆弱的老男人。 “你……”楼天道不信,伏城身上是最狂妄的破坏力,他依然是血肉之躯,然而在楼天道的眼里却像是铜墙铁壁。 伏城已经死了,杀死金铃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而现在的伏城只是一个魔物,不管是谁唤醒了他,如今他已苏醒,无人可逃。 楼天道看到伏城身上的无形的杀气。伏城身上身为人的部分逐渐熄灭,别的什么东西正在疯狂滋生,将他整个人都裹挟在其中。 伏城的脸上都是鲜血,他分不清那些血到底是谁的,道:“她才十五。” 下一刻,伏城的眼睛陡然发红,狭长的眼睛血丝密布。这是真正的伏城,被人囚禁了十年,埋藏在不见天日的井底。伏城绝望的嘶吼:“你毁了她!” 楼天道急忙往后撤退,但他躲不过伏城。楼天道看到了刀光,却没有看到刀刃,这样的气吞山河,天地人间无人能躲过。楼天道胸口一疼,他的胸口没有刀刃,只有一对手指。伏城已然进入化境不再执着于刀剑兵器,他的手指即为刀剑。 这样的伏城,徐云起来了都不一定能够阻止。 楼天道捂住胸口,封住自己的大穴,颓然后退,他大叫道:“谁杀他赏黄金万两!” 国师府内涌出来大批的人。 有人在犹豫,有人不怕死的冲上去。他们像是撞上了伏城的刀,毫无反抗的余地,像是被人收割的麦子。 -- 第288页 伏城沉默、强大、没有痛感。那一天,和伏城交手的人很少有人能反应过来自己真的死了,他们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块被切碎的豆腐。 无尽的哀求,那些人的哭泣,那些人的挣扎统统不能被伏城听到。 有人在唱一首哀歌,有人在高喊菩萨保佑。 有人放弃了,他们逃命般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伏城杀了多少人,他忘了,伏城没有阻拦他们逃跑,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锁住楼天道。 楼天道见多了这世道,他不太信天命。那一瞬间,真的以为他愚蠢的师弟信仰成真,邪神是真的。 伏城没有多说一句话,他猛地朝楼天道冲去,却撞到了一块肉。宋宰江不可置信的想着,楼天道竟然拿他去送死,在最后一刻,楼天道把宋宰江推到伏城刀前。 楼天道要跑,伏城抽刀,这把刀上沾了太多人的血,他名叫万安,却只能带来血光之灾。 楼天道跌跌撞撞的跑着,哪怕他最后让宋宰江挡了一刀,但他的腹部仍然被刀尖刺中。楼天道捂着自己的肚子,他从未这样软弱,只能沦落到逃跑的地步。 楼天道在炼丹房中四处穿梭,他在找药,他摸摸索索的找到一瓶丹药,他把瓶子里的药丸一股脑的倒进自己的嘴巴里,好像在大口吃肉一样狼吞虎咽。 楼天道抹了嘴,他抖抖索索的摸了下自己的腹部,伏城的刀上没有毒,他的刀也不是什么妖刀,而楼天道却觉得这把刀裹挟着寒气,这道伤口再也无法痊愈。 楼天道屏住呼吸,他听到了伏城的脚步声,他心如擂鼓,好像在玩一个猫抓耗子的游戏。他之前经常玩这个游戏,但过去他是猫,而现在却变成了过街耗子。 楼天道心想自己不一定会输,他到现在还在自欺欺人,这样状态下的伏城只要一刀就能了结他的命。然而他还在白日做梦,觉得自己活了一百年,一定还能活到下一个一百年。 楼天道感觉到这里很热,想到了这里是炼丹炉,炼丹炉里经常烧尸体,这个巨大的炼丹炉能一次烧毁五个人。炼丹房在修补,墙上安了很多木头架子,这是给工人们走动的架子。楼天道处于木架上,下面就是烧的正旺的炼丹炉。 楼天道笑了,这是一个最好的陷阱。楼天道屏住呼吸开始守株待兔,他留下的血迹和丹药瓶子都是最好的诱饵。像伏城这样的杀手能很快找到他。 果然,他看到了人影的一角,伏城来了。 楼天道的剑动了,伏城的刀也动了,一声刺耳的声音过后,楼天道的剑跌落在地,伏城的刀砍在楼天道肩头,砍得太深,差点砍断了他一条手臂。 楼天道看过伏城杀人,而刚刚伏城明明可以砍脖子,却只砍了肩膀,楼天道明白了,伏城不想这么简单的放过他,他不能死的太快。金铃受过的苦楼天道得一样一样还。 楼天道笑,他疯狂大笑,笑伏城比他还狠毒,伏城才是真正的邪魔歪道。 伏城不说话,他从小就被人这样指责,如今已经习惯了,邪魔歪道又怎么样呢?伏城不在乎。 下一刀在楼天道的肚子里,伏城的刀旋转了一圈,绞烂了楼天道的肠子。 “你别死。”伏城对楼天道说。 楼天道还是在笑,他当然不能死,他就算要死,也要拉着伏城一起死! 楼天道突然朝伏城扑去,伏城被他扑了个正着,两人原地滚了一圈,一气朝下跌去,下面是炙热的火炉,只要掉进去了就回天乏术,管你是什么狗屁邪神都只能烧成一把灰。 楼天道疯狂大笑起来,他大概是真的疯了,才会这样不顾一切,火光把他们的脸映照的通红。 伏城的刀在墙壁上划出一道火花,楼天道死死抓住伏城的脚。他们像是一直悬挂在墙上的蜘蛛,用一根细线承载两人的重量。 热浪朝二人涌来,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大火烧的楼天道脚底板火辣辣的疼。楼天道总是让人把炉火烧旺,叮嘱下人一定要时时刻刻保持着最大的火力,准备迎接随时到来的逆贼。但他没想过到有一天这件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感觉到害怕起来,他想死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死样。 楼天道太老了,皮垂下来挂在他身上,他的手形容枯枝。楼天道一阵咳嗽,自己的牙齿一颗颗脱落,他呸出了自己的牙齿。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如今的他真的就像是一个老人。 而老人是支撑不住这样的体力的,楼天道抓着伏城的脚,他的手越来越滑,好像再也抓不住了。 “救救我,救救我。”楼天道朝伏城求救,他不要脸面和尊严,只要能活下去就行。而这些名门正派出身的弟子总是优柔寡断,总是要给坏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十五年前他有一次差点就死在武当派李雪山手上,最后能够活下来并且杀了对方也是靠李雪山那份仁义之心。 伏城静静地从而上下俯视他,他没有表情,甚至连一丝恨意都不肯给楼天道。他不把楼天道踹下去,而是看着楼天道可笑的抓着他的脚,几次几欲脱手,几次又再次抓住,像是一个即将溺水的人。 楼天道满头大汗,他像是一个老叟一样,失去了国师所有的威严,唯一的救命稻草是伏城的脚。 终于,楼天道再也支撑不住,他手滑了,他有点懊恼,跌进熔炉的时候还保持着懊恼的表情。 -- 第289页 伏城看到火中有一只苍老的手,一直到最后楼天道还想再抓到点什么。楼天道没有马上死,他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喊声,楼天道之前总是听这样的声音,双刀会的人,那些正义大侠,死之前会发出的声音,很好听,但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听到自己的。 楼天道想跑,他感觉无数只手抓住他的脚,让他无路可逃,他们是过去的亡魂。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一起拖着楼天道下地狱,不再给楼天道丝毫喘息的机会。 楼天道怕了,他所以为的鬼手是因为腿部被碳火卡死不得动弹,他以为的嘶吼是白骨烧碎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太自作多情还以为有人要加害于他,实际上他死的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没什么意义。 伏城看了一会儿,确定了楼天道不会再起死回生,他把自己荡上木架。 伏城小心翼翼的抱起金铃,他走的很慢,似乎怕惊扰金铃未散的亡魂。 在伏城的背后,祭天台上的炼丹炉轰燃倒塌,那个燃烧过无数冤魂的炼丹炉砸下来,一切悲剧因它而起。轰天火光开始蔓延在国师府,火势冲天,势要把这天烧个窟窿。 国师府里剩下的鬼兵全愣住了,他们看见一个男人抱着瘦弱的少女缓缓走出。他们没见过这样的人,只是单单站着就让人感到害怕。伏城已经重伤,他前胸后背全部都是重创。鬼兵得了命令埋伏伏城,楼天道想置伏城于死地,但这些人现在不敢向前,他们在伏城身上看到了非人的东西。 行走江湖靠的是直觉,有些人你能在他的刀下侥幸存活,有些人你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希望,伏城就是后者。 一个人先放弃自己的武器,刀清脆的落在地上。 随后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冰冷的武器掉落在地,那是他们投降的声音。他们的目光追随着伏城,无人敢上去大不敬。他们忌惮他,害怕他,如果伏城要他们的命,他们就乖乖献上自己的脖子,挣扎没有意义。 伏城走出去的时候雪下的更大了,白色的雪花落在他身上,和梦里一样,很快就被鲜血染红。天地再也无法洗刷他身上的杀孽,再也无法让他清白。 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 第141章 给她报仇 皇宫出了大事, 柳柳和小芸娘不明所以, 她们只听到了一个可怕的流言, 楼贵妃原来是个近百岁的老女人,楼贵妃死了, 永乐帝疯了。 柳柳和小芸娘深知伏城托付给她们的事情多么重要, 但她们地位太低,她们没有一等公爵夫人随时出入后宫的权利, 被汪公公堵住了。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汪公公对她们说话的态度丝毫谈不上尊敬,现在皇城太乱了, 哪里来的小妾也想来捣乱。 柳柳比小芸娘见得世面多一些, 悄声递给汪公公一个荷包,道:“麻烦公公通融通融, 我有急事找太子爷。” 汪公公看也未看柳柳,他看不上那点碎银子,但想着这是太子府的人, 说话客气了些, 道:“且等等,太子爷有要事。” 等等, 又是等等,柳柳和小芸娘来了皇城这么久, 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等等。柳柳和小芸娘等不及, 她们都听到了伏城对她们的托付,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 柳柳一手摸上自己的簪子,这是她身上最值钱的玩意儿, 她娘留给她祖传的宝贝,没想到现在要派上用场了。柳柳心中有点不舍,但也必须舍得,她摘下簪子,刚想递给汪公公,就被一声大喝吓愣了。 “我有龙符!” 小芸娘抖抖索索的举起龙符,她太害怕了,乃至于说完这句话之后全身上下都在抖。她的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一人身上,柳柳有点震惊的瞧着小芸娘,小芸娘不习惯引人注目,这时候慢慢低下头,手也想要放下来,好像那龙符有千斤之重。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小芸娘后退的势头。 小芸娘一抬头,是柳柳。 柳柳捏住了小芸娘的手腕,两个小妾一齐举着龙符,小芸娘怕柳柳难道就不怕吗?但柳柳多少胆子要大些,此时面对着众人惊讶的目光,鼓起勇气大喝道:“见龙符如见太子,让我们进去!” 周衡当时刚见完崔公公没多久,他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周衡下令让人去寻找金铃,又找人回太子府送消息。周衡像是被困在竹篓里的蛐蛐,没头没尾的乱撞,直到他看到了府里的两个小妾。 周衡看到柳柳和小芸娘的时候,眉头狠狠一跳。小芸娘把龙符递给周衡,把伏城的消息明明白白转达了。 周衡听着直皱眉,他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此时他派出的探子送回消息,消息很简单,金铃已死,伏城犯杀戒。 周衡颓然后退,他回京路上受了重伤,此时压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柳柳和小芸娘惊呼一声“太子爷。”两人赶忙把周衡扶住,她们从未看到太子爷如此失态的一面。 周衡眼前发黑,道:“金铃……死了?” 周衡全身的血都往上冲,冲得他眼前发黑,世界都颠倒起来。他有点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困难异常。 他来晚了,有人已经先动手,原来他什么都做不到。周衡的心像是被人剐了一刀,他以为自己能守住天下四处奔走,却连自己最爱的两个人都保不住。 金铃死了,伏城呢?伏城怎么了? -- 第290页 周衡深吸一口气,双目通红,嘴唇都在哆嗦,片刻之后他才稳住了自己的心智,他还有事情要做,道:“伏城让我去找陈婠婠?” 柳柳和小芸娘并不懂其中的问题,她们又把伏城的话说了一遍,肯定道:“哥哥让太子爷在右相府等他。” 周衡一瞬间明白了伏城的意思,他按捺住前往国师府寻找伏城的冲动,他信任伏城的决定。周衡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再睁开眼时双目凶狠,他抹掉嘴角的血迹,道:“带上羽林卫,前往右相府!” 伏城抱着金铃的尸体走出来,国师府前的这条路很干净,雪花像是棉被一样铺在地面上,走在上面像是走在云端。 伏城的脚步顿住了,他看到了巷子外的人,贺琰来了。 贺琰在发抖,不敢相信伏城怀里的人是金铃,他们都来晚了。 贺琰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倒春寒已经发作了,寒气侵入体内,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但他顾不上自己。他快步朝伏城跑去,把小小的金铃从伏城的手里接过来。 贺琰不敢看金铃的眼睛,但他强迫自己去看。看看吧,这就是下场。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废去武功,没有武功的他连金铃都保不住。他不应该来找金铃,不应该让她短短几天之内经历人生的大喜大悲,不应该让她受这样的罪。 贺琰抖抖索索的去摸金铃,她已经冷了,她怎么这么冷呢?她应该像是一只软乎乎的小猫一样,永远都是暖和的。贺琰紧紧抱住她,他想给金铃遮风挡雨,他们本来还有十天,现在连十天都没有了。 伏城蹲下来,把珠子递给贺琰。这是金铃最后的愿望,让贺琰活下去。 还阳明珠躺在贺琰的手心里,在雪花的映衬下散发出神秘的光彩。贺琰笑了,他自嘲的想,金铃就是为了这东西送了命。 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伏城想不到的举动,贺琰狠狠一掷,还阳明珠在遁入厚厚的雪中,白色的珠子和厚厚的雪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伏城知道贺琰这是耍脾气,贺琰想跟金铃一起死,但他却想能救一个是一个。伏城没冲贺琰发脾气,他沉默的跪在雪地里四处摸索,可那珠子太小了,伏城怎么找也找不到。 伏城有点恼怒,他怎么这么蠢,他保不住金铃,如今连一颗珠子都保不住。 “别找了。”贺琰冷冷开口。 伏城没听他的话,这是金铃最后一个请求,伏城得做到。 “别找了!”贺琰喊道:“还阳明珠是假的!” 伏城的身形狠狠一顿,他依然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贺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还阳明珠,那是陈婠婠骗她的。” 什么狗屁还阳明珠,那就是一颗破珠子,唯一的作用不过是好看。如果这颗珠子真的有什么奇效,楼贵妃怎可能轻而易举的愿意送给金铃? 而金铃就是为了这样一颗珠子付出了生命。金铃多傻啊,太好骗了,只有她才会相信一颗珠子能够救人命。 金铃是个傻丫头,旁人对她好她就当了真。她喜欢陈婠婠,因为陈婠婠温柔好看又善良,长这么大,她遇到最温柔的女人就是陈婠婠。陈婠婠在皇宫救了她,金铃就信任她,认定这样一个人不会害自己。 成亲那天,金铃邀请陈婠婠来,陈婠婠企图找机会接近金铃,但金铃被伏城和贺琰保护的太好。她当日故意把金铃绊倒,想扶起金铃时跟金铃说几句话,但被贺琰阻止了。 陈婠婠不恼怒,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果然她等到了机会。伏城和周衡要送金铃出京都,她的马车等在京都城外的时候,金铃已经必死无疑。 有没有贺琰不重要,什么还阳明珠都是陈婠婠的话术。陈婠婠布下一盘大棋,重要的是金铃这个小丫头,不论过程如何,金铃总会走到陈婠婠的陷阱里。 陈婠婠让她回皇宫去偷楼贵妃的珠子,金铃就傻乎乎的去了。陈婠婠说不要告诉伏城,金铃就傻乎乎的不说。陈婠婠给了她皇宫的舆图,直到金铃遇到了楼天道,金铃都不敢相信陈婠婠骗了她。她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太弱了,自己怎么这样不小心,竟然被楼天道抓住。 伏城的手颓然放下,金铃到死,都以为贺琰能活。她想着自己死了没关系,但贺琰要活下去。 贺琰没哭,他的眼泪早就被冻干了,他沉声对伏城道:“给她报仇。” 如果可以,贺琰想自己亲手杀了陈婠婠,但他没有机会,他如今只是一个废人,他活不过几日。于是他只能央求伏城:“给她报仇。”贺琰又说了一遍,他不像是在说话,更像是在诅咒,给金铃报仇。 “我给她报仇。”伏城站起来。 贺琰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金铃身上,贺琰已经不怕冷了,他更怕金铃会冷。金铃的脸上有两个空洞,那里本来是她的眼睛。贺琰心想金铃爱美,肯定不愿意让贺琰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但贺琰怎么会嫌弃金铃呢? 贺琰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金铃,特别好看的一个小丫头,但出手狠辣,冷酷又天真。贺琰第一次见她就喜欢上了,他在金铃的耳朵上别了一朵小黄花,他本来是在捉弄金铃,没想到金铃还真的收下了。 在白麓城时他总是暗中看着金铃,小王爷让他去破庙盯着周衡,但他的目光忍不住就被金铃吸引。金铃太好了,好到让贺琰觉得自己不配。 -- 第291页 跟她成亲那天,贺琰从未想过,如今想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梦。那是他跟金铃过得最开心的一天,幸福太短暂了。他们生而不平凡,要在短短几天内历经生离死别。 “我带你回家。”贺琰温柔的在金铃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生怕把小金铃给碰坏了。 他们是无父无母的两个野孩子,过去他们没有家,现在他们有了。家在江南,一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子,家里是红木家具,后面还有一块小菜地,他们有家的。 “你别想跑。”贺琰亲昵的蹭了蹭金铃的脸,但她的脸冷冰冰的,道:“这辈子不够,我们还有下辈子呢。你下下辈子还得跟我过。” 金铃一直想着要去江南看看,她想一路游山玩水看看江湖到底多远,去看看这天下到底多大,她之前没看过,现在贺琰带她去看。 贺琰小心翼翼的把金铃打横抱起,金铃怎么这么小的一团,缩在他的怀里几乎让贺琰抱不稳。 贺琰猛地吐出一口血,他感觉不到疼了,他感觉不到冷了,倒春寒深入骨髓,他已经是个半死之人。贺琰的世界里只剩下金铃,只要抱住这个少女,就抱住了全部。 贺琰絮絮叨叨的跟金铃说话,他体力不够,在雪中踩出一深一浅的脚印。 贺琰的背影越来越小,风雪模糊了他跟金铃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巷子深处,再也看不见。 第142章 复仇 陈婠婠知道周衡要来, 陈婠婠在等他们。 陈婠婠在自己的小院中跪了许久, 普通女眷小院不会有这么多身穿铠甲的侍卫, 也不会有这么多明晃晃的死侍,陈婠婠对一切都有准备, 她的闺阁小院严防死守, 为了守住她自己的命。 陈婠婠一直沉默,然后望着天, 她知道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她像一个对天祈求的善男信女,她跪在雪地里, 衬得她发丝乌黑肤白胜雪, 比之前看着更美了,简直像是一幅画。 “陈婠婠!” 陈婠婠看到了周衡, 太子爷带着轻骑兵围困了相府。陈婠婠把右相陈怀宏支走了,事情是她一个人做的,她不想牵涉自己的父亲进来。 “参见太子殿下。”陈婠婠神色淡然, 她嘴角依然带着温柔的笑意, 朝周衡尊敬一拜。 周衡归途时遭刺客刺杀,胸前中了一剑, 如今心绪大起大伏,他还没有如此狼狈过。周衡定下心神, 在赶来的路上他知道了一切, 他站在陈婠婠面前,巨大的影子笼罩着她,有些事情他得问清楚。 “当日齐王寿宴刺杀我的胡人刺客是你安排的。”周衡冷声问道。 陈婠婠不答。 当时周衡刚入京都, 他还未上朝时就遇到了刺杀。刺客第一次审讯时一口咬住楼天道,然而第二次审讯时,却出现了不少人的名字,其中有一位带面纱的女子,如今想来就是陈婠婠。丞相府最大的敌人是楼天道,陈婠婠的使命是要保住陈家繁荣昌盛,周衡刚入京都就成了陈婠婠用来对付楼天道的一颗棋。 周衡能够跟楼天道对立起来,全拜陈婠婠所赐。 周衡自嘲的笑了,他进了京都就走进了这个女人的陷阱,他道:“你凑巧救下伏城和金铃都是有意为之。” 陈婠婠依然不答。 陈婠婠懂得这些江湖客,最快取得他们信任的办法就是救他一命。在施粥铺陈婠婠救下了伏城,在皇宫陈婠婠救下了金铃,太巧了。 “伏城当日夜闯国师府,但是失败了,于是你做了一个局,算计上了金铃。”周衡说到金铃的时候心中一痛,这个小姑娘成为了陈婠婠献祭的祭品,而金铃的命在陈婠婠心中不值得一提。 “成亲当天你想接近金铃,但当日贺琰把她护住。” 贺琰进京之后陈婠婠就难以接触到金铃,她早就在策划让金铃去刺杀楼贵妃。金铃如果刺杀成功那就会让楼天道和伏城完全对立起来,楼天道敢动金铃,伏城一定会出手,陈婠婠算好了一切。 成亲时陈婠婠本想把金铃绊倒,然后偷偷塞给金铃一个纸条。但是贺琰先她一步扶住金铃,那天她没机会接触,于是吃饭吃到一半就告辞了。 “但是你很快就找到了机会,因为我要把金铃送出京都。”周衡觉得京都太过危险,但没想到此举把金铃往火坑里推。 “你以还阳明珠为理由骗过金铃,她当时太想让贺琰活,信了你的鬼话。”周衡说着说着笑起来,他没保住金铃,金铃是他害死的。 “金铃刚走,你就下令屠杀贺琰和我给金铃安排的两个死侍。”周衡继续道,但没想到贺琰在死侍的帮助下侥幸逃过一劫,并且留了一个死侍来给自己通风报信,自己在赶往右相府的时候终于接到了消息。 “你假意和我一起对付楼天道,其实只是为了摸清楚我的行踪。我从明州回京都的路上,遇到的刺客是你安排的。在你的计划达成之前,我不能在京都坏你的好事。” “金铃被抓后,你趁着我被召唤入宫通知伏城,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绕开我,等我发现真相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周衡的拳头死死捏紧,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看出陈婠婠的真面目,如果他早点看出来,谁都不会出事。 周衡抽出剑,剑尖抵着陈婠婠的喉咙,道:“为什么?” 周衡抽出剑的同时,陈婠婠身边的侍卫也都亮出了刀剑,陈婠婠一抬手,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 第292页 “为了天下太平。”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婠婠终于开口了,对陈婠婠来说,要不要做皇后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她有自己的志向,为了天下太平。 周衡听闻气极反笑,道:“我已经面见起义军,三日之后就能攻下京都,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只要再等他三日,周衡有把握逼宫成功,谁都不用牺牲。徐云起下山带走伏城,伏城也能在正玄山上活得好好的。金铃已经和贺琰在江南过着小日子。 只要三天,但是周衡来迟了,周衡不知道是更恨陈婠婠还是更恨自己。 陈婠婠平静的与周衡对视,她做这些事不怕最后被人发现,根本不可能瞒天过海,她一早就做好了准备。陈婠婠缓缓道:“殿下有殿下的路,婠婠也有自己的路,殿下造反那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京都百姓已经禁不起折腾了。婠婠此举,兵不血刃拿下楼天道。” “兵不血刃?”周衡觉得可笑起来,大喝道:“金铃死了!” 陈婠婠神色未动,她接近金铃时就已经算好了让金铃去死,她对这个小姑娘没有任何情。陈婠婠淡然道:“为了天下正道,牺牲在所难免。” 和天下苍生比起来,金铃的命不值得一提,如果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选择牺牲金铃。 陈婠婠抬起头,道:“你身边有伏城,你竟然把他当做太子府的一个小相公,你从未想过利用他。” 伏城是一把最好的刀,他的蕴含的力量远超一只起义军。 陈婠婠不解,过去的周衡不是这样的,周衡是陈皇后的儿子,论狠辣论计谋和陈皇后不相上下。然而白麓城一行之后,周衡变得让陈婠婠看不懂。周衡把伏城放在身边,只想把伏城藏起来,只想让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伏城如果能够杀人天下唾手可得,但周衡不,他小心翼翼的守着伏城,守住伏城内心的良善,不舍得让他手上沾血。 陈婠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周衡不屑与她多说,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陈婠婠看着近在眼前的剑尖毫无惧色,好像那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朵花,她缓缓道:“你是太子爷,你今日杀了我,在百姓心里跟残暴的永乐帝有何分别呢?” 周衡怒道:“别拿我跟他比!” 陈婠婠道:“你身上沾不得我的血,你是天下未来的帝王,你必须双手清清白白的登基,容不下丝毫差错。” 周衡如今还未登基,他不能给敌人留下丝毫把柄。无数人为了他登基而死,他们已经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周衡深吸一口气,陈婠婠试图效仿陈皇后,陈皇后是陈婠婠一生的目标,但她忽略了陈皇后的下场,周衡道:“你不怕伏城杀了你吗?伏城开了杀戒,楼天道已经死了,你觉得自己能活?” 陈婠婠身边站着数十名侍卫,他们一半是右相府养的高手,另外一半是姨母派来保护自己的死侍。 “不怕,”陈婠婠笑得很志在必得,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道:“太子爷会保我。” 周衡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道:“凭什么?凭你是我表妹?” “我是陈皇后的亲侄女,姑母生前很喜欢我,这是其一。天下这么乱,楼天道已死,你需要我们陈家的力量,这是其二。你爱伏城,这是其三。” 陈婠婠继续道:“伏城杀了楼天道,为民除害拯救天下于水火。伏城如果止步于此,他就是人人赞颂的盖世英雄,他的英名远播,五湖四海广为传颂,他会比江为止还让人敬仰!” 陈婠婠顿了顿,她直视着周衡的眼睛,缓缓道:“但他只要再往前一步,杀了宰相之女,那便一朝入魔,我父亲不会放过他,武林不会放过他,天下也不会放过他,他将日后生活在日日夜夜的追杀中,下半辈子只剩逃亡,你这样爱他,你不会让伏城这样度过余生,所以你不光不会杀我,还会阻止伏城来杀我。” 咣当一声,周衡的剑砸在地上。 周衡的手在抖,陈婠婠算计好了一切,她说对了,周衡爱伏城。周衡救不了金铃,现在连伏城也救不了吗? 这时陈婠婠慢慢站起来,她的目光越过了周衡,周衡转身便望见了伏城。伏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看上去不太好,他浑身是血,伏城双目发冷,脖子上是刺目的淤青,似乎是被什么鬼怪抓过一次,渗透出血迹来。他的前胸,后背,手臂全部都是让周衡心疼的创伤,这样的伤即使是伏城也受不住,而支撑他没有倒下去的是对陈婠婠的恨。 他已经没有个人样,不论是谁想看到这样的局面,现在都已经发生了。 伏城一声不吭,他慢慢走过来,周衡知道他要干什么。 伏城的眼里没有周衡,没有羽林卫没有陈家侍卫,他的眼里只有陈婠婠。伏城越走越近,陈家侍卫已经以刀剑相对,侍卫大喝道:“站住!” 伏城没有听话,他也并不回答,他只是抬手,刀落,下一刻陈家侍卫就死了。 “伏城……”周衡拉住伏城的手,他知道伏城不会听他的话,但他必须试试,道,“你看着我,我说过要保你一生一世,我说到做到,我一辈子都跟你站在一起,死也不放手,你再向前一步,我保不住你,你听我说,我给你一个公道。” “公道?”伏城呵呵笑了两声,他缓缓扭过头看着周衡,一字一句道:“你准备怎么给我一个公道?” -- 第293页 周衡愣了,他被卡在这里不上不下,前面是他的爱人,后面是陈婠婠,他知道陈婠婠罪该万死,但陈婠婠一死,伏城将会无路可退。周衡想说,给我点时间,等我羽翼丰满,等我登基,陈婠婠活不了。但他没说出口,他知道一切话都是枉然,之前他来晚了,现在还要无限拖延金铃的仇吗? “金铃死了,”伏城沉了沉,然后缓缓道,他的下半句堵住了周衡的话,道:“是我杀的。” 金铃死了,是我杀的。 伏城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心尖上挖出来的,这话兜头朝周衡砸去,就像是承了千斤的重量,压得周衡喘不过气。在那一刻,周衡懂了,他表情怔然,松开了握住伏城的手。 周衡深吸一口气,对轻骑兵喝道:“谁对他动手,格杀勿论!” 轻骑兵训练有素,下一刻便摆出对仗阵法,陈家侍卫往后退了一步。 陈婠婠没想到周衡会是这样的反应,怎么会呢?她明明算好了,但她不知道感情根本无法计算。 “殿下!”陈婠婠刚开始还能维持一位宰相之女的仪态,但周衡没有给她丝毫的回应,周衡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叫到最后陈婠婠已经全然失态。怎么会这样?她不死心,试图唤醒周衡的理智。她这辈子过得太顺了,只要高高在上就能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她未曾受挫,以为人不过一颗随意丢弃的棋。她根本无法预料人在绝境时会干出什么。 陈婠婠不懂,周衡不是爱他吗?怎么能这样? 周衡和伏城并肩站在一起,周衡给伏城的承诺应验了,不管伏城得道还是入魔,周衡都会永远跟他站在一起帮他。 伏城已经越走越近,陈婠婠顾不得那么多,她计谋再深也不过只有十八岁,她疯狂大叫起来,“你别过来,我是宰相之女,我是太子爷的表妹,我姑姑是陈皇后,我姨夫是武林盟主!你要是杀了我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伏城笑了,我已堕入魔道,何来不得好死? 陈婠婠还是太年轻了,她追随陈皇后,最后也要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陈婠婠往后退去,大喝:“来人啊!” 陈家侍卫向前,周衡朝自己的轻骑兵打了个手势,冷声道:“杀!” 轻骑兵的长矛穿透陈家侍卫的胸膛,一时间右相府血流成河,就在同一时间,伏城的刀出手了。事情发生的很快,但又很慢。纷纷扬扬的雪中,轻骑兵和陈家侍卫之间相互厮杀。与此同时伏城的刀缓缓而来,陈婠婠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鲜血在雪地溅起一个扇面,然后轰然倒地。 陈婠婠的脸陷在雪里,她美丽的面孔和冰冷的雪相互映衬。陈婠婠到死都想不通,她到底哪里算错了?她的计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伏城把万安刀扔在陈婠婠身边,陈婠婠当日赠刀,会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死在伏城的刀下? 伏城面无表情的转过身,他其实有点累,但他要做的事情还没完。他尽量不去看周衡,他怕自己看一眼周衡就完全崩溃,伏城越过周衡走出去。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都被伏城一刀斩断,今日之后,伏城是被人通缉追杀的大魔头,周衡是即将登基的新帝。 伏城与周衡擦肩而过时,周衡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唤道:“伏城……” 伏城知道周衡要说什么,一直到现在,周衡都没有想放弃他,伏城缓缓道:“你保不住我。” 他淡淡的陈述这个事实,伏城犯下的滔天杀孽,无人可保。而伏城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周衡远一点,陈婠婠说对了,周衡上位必须清清白白。 “我爱你。”伏城喘了两口气,心上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他必须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让周衡死心,丝毫不介意这句话像是刀一样捅进周衡的心头。“但你身边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伏城明白了他的命运,他注定杀死最爱的人,孤苦无依,前半段他无路可走,后半段是他自己选的,成为一个杀人如麻的嗜血怪物。 教主的每一句话都应验了。 第143章 永乐帝 在白麓城的钟楼, 晚霞铺在两人身上, 他们并肩看着绮丽的云彩。 周衡对伏城说:“有我在, 没人会对你怎么样。” 伏城笑着回答:“那你可得守好了。” 周衡没守住,他没守住伏城没守住金铃。伏城走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周衡错了, 他不应该把伏城带到京都,齐王说得对, 在京都狼活不了多久。罗摩说的对,他连自己都保不了, 怎么能保得住伏城? 周衡明明先前听了那么多告诫, 但他太贪心,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他害死了金铃。 周衡缓缓在台阶上坐下来, 他完全失去了自己太子的仪态,自古江山美人不能两全。周衡曾经狂妄的以为自己是个例外,但江山美人都想要的下场就是优柔寡断不能成事。 周衡望着陈婠婠的尸体, 她到死都不明白, 她跟陈皇后太像了。她们出生时就为了陈家荣耀而生,为了这个目的不择手段。周衡本来跟陈皇后也相似, 陈婠婠所做的事情应该由周衡来做,但周衡变了。 陈婠婠腰间有一个小小的香囊, 认识这么久周衡从未见过陈婠婠身上带香囊。周衡解下这个香囊, 倒出来的不是香料,而是茶叶,上好的黄山毛峰。 -- 第294页 周衡并不理解陈婠婠为什么身上带着这个, 但他不理解的东西太多了。一阵风吹来,周衡掌心的茶叶随风消散,几片的茶叶被吹到陈婠婠的脸颊上,只是浅浅停留,映衬着陈婠婠美丽的眼睛,然后下一阵风吹来,就再也看不见。 周衡面对着一地的尸体,鲜血结冰成块,这场杀戮悄无声息,和千军万马的大战相比微不足道。但鲜血像是浸润到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紧紧的包裹着周衡。 数十具尸体铺在丞相府院子里,他们死不瞑目,八成都不知道为何而死。这里是京都,不是江湖,这是一条通往权利的道路,追求权力的路途,是极致的孤独,李见青说的没有错,他周衡不是例外。哪怕他不想,也有无数双手推着他向前。哪怕他不想,也有无数人逼着他变得冷血残酷。 他本来该遭受的罪伏城受了,所有人都要他清白,让他好好的登上皇位,让他带来一个太平盛世。 周衡捂住自己的胸口,他咳出一口血,鲜血在白色的雪地里显得太刺目了。 这场雪真大,周衡抬起头,大雪如羽毛般纷纷扬扬,天地试图在掩盖什么。 丞相府已经乱了套,等他们听到里面的杀戮声时只看到了满地的尸体,他们已经通知在外的丞相,右相陈怀宏马上就会来。 先一步到来的是胡以侃,胡以侃赶到的时候,看到周衡坐在一院子的尸体中,他双目无神,落魄的坐在雪中。胡以侃心惊胆跳的走过一堆尸体,在最中央看到了陈婠婠,倒吸一口冷气。 谁都可以死,唯独陈婠婠不能,她是宰相之女,是未来的国母。胡以侃颤抖着站在周衡面前,不确定的唤了句:“爷?” 周衡没回答他,但胡以侃不能放弃询问,他是一个合格的谋臣,不论什么情况下都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情,情况当然糟糕,但他得给自己的主子寻一条路。 胡以侃又问道:“是伏城干的?”他听说伏城开了杀戒,国师府死伤无数,又听到伏城一身是血离开了丞相府。 周衡看了胡以侃,好一会儿才认清了他是谁,冷声道:“是我干的。” 胡以侃愣了愣,明白了其中的渊源,伏城要动手,周衡就算是带着整个羽林卫也无可抵挡。但周衡明显参与了这件事,在陈婠婠与伏城之间他选了伏城,下手杀掉相府侍卫的是羽林卫,不是伏城。 胡以侃觉得自家太子爷简直昏了头,他抛弃了自己最大的盟友,准备要跟亲舅舅反目成仇不成? 胡以侃道:“是伏城干的。” 周衡看着胡以侃,胡以侃坚定的说道:“只能是他干的。太子爷带兵前来营救但晚了一步,伏城已经杀了陈小姐逃了。”事情发生在陈婠婠自己的小院里,陈婠婠当时避开了右相陈怀宏,虽然不至于能瞒天过海,但起码明面上能保周衡一个清白。 周衡不能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在登基之前绝对不能,这件事只能是伏城干的。 胡以侃跪倒在地,道:“太子爷,请下旨缉拿罪人伏城。” 周衡冷眼看着胡以侃,他在逼自己去追杀伏城,他在逼自己亲口下令。 胡以侃迎着周衡的目光,帝王不能沾惹情字,一个好皇帝应当冷酷冷静冷心,胡以侃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措辞,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追随你?是因为齐王殿下?” 周衡没有说话,胡以侃继续道:“我追随你,是因为这个乱世,你是唯一的君主,你看看外面的世道,我读圣贤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你出去看看外面的百姓!” 胡以侃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周衡,道:“太子爷,你能结束这一切,为什么不去?” 牺牲的人已经太多了,近在眼前陈婠婠的尸体,任剑远和双刀会的那些人,无数为了天下太平而死的江湖侠客,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齐王,被抽骨扒皮的燕王,含冤入狱的大臣。这些人都在等着周衡,他们不能白死,周衡不能出丝毫差错,必须稳稳坐上皇位,才算是无愧于这尸山尸海。 但他不想,他不想要天下,他来京都只是想复仇。然而事已至此,他想不想已经不重要了。 周衡闭上眼,他的声音像是被沙漠里的沙子磨了一遍,他几次张口又几次放弃,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流血:“伏城刺杀丞相之女陈婠婠,下令缉拿,一经发现……” 周衡说不下去了,每一个音节都是对伏城的背叛,对他自己的背叛,他顿了顿,许久之后才慢慢说出最后四个字:“就地处死。” 周衡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像是全身都脱了力,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他说好要护伏城一辈子,却在最后关头捅了他一刀。 周衡站起来,他走得踉踉跄跄,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推开胡以侃的搀扶,他想回到太子府,他想回到家慢慢蜷缩起来,但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伏城也没有金铃了,他要这个家有什么意义呢? 胡以侃道:“殿下要干什么?” 周衡顿了顿,头也没回道:“报仇。” 伏城帮周衡铲除了最大的阻碍,周衡如今已经不需要起义军的帮助,他去皇宫的路途上根本无人阻拦,他堂而皇之的带着自己的羽林卫和轻骑兵进了宫。 如今局势已定,周衡不至于这么着急,他可以缓一缓,但周衡不想缓,他太想拥有权利了,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如此渴望那个位置,没有权利的他根本什么都守不住。他不够强大,他足够强的时候才有资格说一句要护住伏城。 -- 第295页 周衡进宫的时候,永乐帝已经清醒了,他醒悟过来,想要召唤自己的禁卫军,可惜禁卫军被伏城重创一半,另外一半被周衡控制。 永乐帝大声呼喊唤锦衣卫前来,锦衣卫是他忠心耿耿的狗,但他在周衡身后看到了陆川柏。 周衡身后站着的并不只是陆川柏,他的背后跟着锦衣卫和轻骑兵,黑压压的压进自己的养心殿。 梦里成真了,但又没有那么真,周衡没穿黄金甲,自己也没有在金銮殿,而是可笑的缩在自己的寝宫里,穿着白色的里衣。 太后还没走,她好不容易把永乐帝安抚下来,转身就看到了周衡。周衡对太后行礼,那一瞬间太后明白了周衡的意图。 周衡袖子上有他自己的血,他身上还有融化的血水,但他的眼睛那么黑,黑的像是一口古井,野心已经刻在他的眼底。 永乐帝大叫:“来人啊!来人啊!” 站在永乐帝旁的刘公公应当是要保他的,但刘公公是个太监,太监向来和忠心二字没什么相干,他们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一群人。刘公公朝着周衡一点头,刘公公是个聪明人。他明知道周衡的血脉存疑,但当时还是派东厂的人去白麓城帮他。刘公公帮周衡不是为了好心,而是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如今这条路起作用了,刘公公手持拂尘暂退一旁,像是没听见永乐帝毫无尊严的大吼大叫。 周衡望着永乐帝,所有事情皆因他而起,是时候该结束了。 周衡渴望这一天太久了,他原以为他会很快意,但他没有体会到大仇得报的任何愉悦。在前往复仇的这条路上,他已经找到了比复仇更重要的东西。 周衡淡然道:“父皇,你疯了。” “我没疯!”永乐帝不顾形象的大叫起来,他之前沉浸在楼贵妃变成妖怪的事情中,如今已经清醒了,他没有疯! 周衡道:“这个位置,你坐的太久了。” 永乐帝大叫:“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太子!” 周衡看了一眼刘公公,刘公公便搀扶起永乐帝,道:“陛下真是老糊涂了。” 永乐帝完全顾不得形象,他想挣脱刘公公的手,但他哪里是刘公公的对手呢?刘公公的手像是铁一样死死焊在他手臂上,永乐帝道:“连你,连你也骗我?” 刘公公把永乐帝按回床上,永乐帝又扭头面向太后,他像一个老孩子一样去询问自己母亲的意见:“母后,你告诉他们,朕没疯。” 太后感受到周衡冰冷的目光,如果是之前她还要优柔寡断一番,然而她看到了燕王的下场。于是她在健全的孙子和儿子之间选择了周衡,她轻柔的摸上永乐帝的脸,像是哄小孩一样软声道:“陛下伤心过度了。” 永乐帝后退,他把自己缩进床的角落,他冷眼看着屋内的所有人,他们都在骗他,他怎么会疯呢? 这四面八方的人,没有一个人真的信他,这些人全都要害他。 周衡面无表情道:“儿臣带了位好大夫来。” 严少康从周衡的身后慢慢走出来,永乐帝愣了愣,他眨了眨眼睛,他看了严少康好一会儿,终于想起了这个人是谁。严少康跟老家主长得太像了,他们身上那股阴冷的气质如出一辙。 永乐帝刚刚平静下去,如今如遭雷击一般,然后又突然想清楚了,他哈哈哈大笑起来:“你们都在骗我,你们骗我骗的好苦啊。” 一位帝王的死法也要符合自己的身份,他应该死在另外一位帝王手里,这样记载在史书上也是一代枭雄。但周衡不屑,他甚至不想让永乐帝的血沾染自己的手。他把复仇的权利递给严少康,这个世界上有的是人比他更恨永乐帝。 严少康为了这一天付出了一切,甚至违背了自己医者的原则。严少康一步步朝着永乐帝而去,像是一个从墓穴里爬出的僵尸。 第144章 登基 永乐二十九年十二月发生了很多大事, 最大的事情有两件, 楼天道之死和永乐帝退位。 十二月二十九, 永乐帝伤心过度犯了失心疯,传位给太子周衡。 至于永乐帝本人, 被周衡软禁在皇宫里。 严少康到最后也没有动手, 面对着自己的仇人,严少康似乎一瞬间理解了很多东西, 他已经不想在杀孽的路上越走越远。严少康扔下刀,慢慢走出皇宫, 他看清楚了京都的残酷, 无情的杀戮比江湖危险百倍。那天,严少康离开了京都。 周衡没杀永乐帝, 杀他太便宜他了。永乐帝日日夜夜嘶吼自己没有疯,他被禁足在一间院子里,院子里只有两个伺候的小太监。他的吃食就是普通太监的吃食, 周衡没有刻意苛待他, 但在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永乐帝眼里,这些食物连猪食都不如。 永乐帝失去了一切, 他没了皇位没了尊贵的生活。他住在阴冷的皇宫里,没人来看过他, 他只能大喊大叫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时间久了永乐帝就知道这是妄想, 没人注意到他,他被人彻底遗忘了。 于是永乐帝只能颠来倒去的念叨以前的日子,他又做噩梦了, 噩梦里陈皇后过来索命,他像个老孩子一样半夜惊醒。 永乐帝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他逃不出去又躲不开,那些心魔总是半夜来找他。而他院子里的两个太监对此不闻不问,他们唯一的任务只有一条周衡的命令:别让他轻易死了。 -- 第296页 永乐帝这样半疯半癫,竟然苟活了三年才死。 新帝周衡在宣正殿举行了简单的登基大典,周衡穿上了缂丝十二章衮服,头戴冕旒,腰间佩戴龙符玉牌。周衡除了佩戴一块龙符以外,还佩戴着一块别的玉牌,这块玉牌没什么神通,看玉料并不是什么好料子,有点意思的是正面雕刻着一只兔子,宫人本以为这是一块生肖牌,但翻过来又看到背面雕刻着一只老虎。哪有这样的生肖牌,怎么会有人搞不清自己到底属什么的。 宫人说这不合规矩,但新帝执意要戴。宫人便顺从的把生肖牌和龙符佩在一起,这样不伦不类,走路的时候会发出玉器相撞的清脆声。 宫人帮周衡整理仪表,偷偷看了一眼天颜。周衡长得好,穿什么都像样子,现在却觉得他就是为了这套衣服而生的。周衡生的白,如今看起来五官更是分外分明,这双眼睛太黑了,黑到好像能把人一眼看透。薄唇不知道为何今日分外的红,简直像是要滴下血来。明黄色的龙袍,冕旒上的垂珠把他整个人都衬得不近人情。 是的,不近人情,宫人也只想到了这样的一个词。 宫人当年也伺候过永乐帝,永乐帝登基时意气风发龙颜大悦,眉梢都吊着高兴。但周衡不是,他今日登基,脸上无喜无忧,好像这仅仅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祭天仪式,过来走个过场就走了。 周衡理好了衣服,听到外面有人催促便走了。宫人看到了周衡的背影,却想不通这位年轻的帝王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衡本想一切从简,以为来的人不过是几位大臣和礼官。但没想到来的人那样多,他们渴望太平盛世太久了,文武百官陈列在两旁,有些人刚刚被周衡赦免出狱,身上还带着伤病就换了朝服前来。除此之外,宫外还有无数的百姓,他们虽然看不到登基具体的仪式,却一直望着宣政门的方向。 周衡在礼官的引导下慢慢拾级而上,这楼梯真长,像是走不完也看不到头一样。 周衡走得很缓慢,他每走一步就在想自己的人生,他前半生受到无尽宠爱,后几年被永乐帝疑心疑鬼。这样的事情他每每想到都带着一股怨气,如今怨气已经没了。他心里有别的东西,他想到了白麓城。 他想得太仔细了,他几乎是在脑海里又过了一辈子,他想到刚跟伏城见面时,他们总是看不上眼,吃个面都恨不得打一架。 他想到自己那时候嘴碎,伏城总是被他一口气噎死,却也不忍心看他受难,总是照顾着周衡。现在想来,伏城太温柔了,他嘴上说着嫌弃,但会哄自己吃糖给自己疗伤,愿意为了自己对抗整个柳荫巷,愿意为了自己销毁血佛命都不要了。 周衡走累了,他停了停,他不能回头,他必须向前。 伏城明明可以在白麓城继续过天高皇帝远的日子,但周衡想让他来京都,伏城就来了。伏城为了自己,甘愿做一个没有名分的小相公,在太子府跟两个小妾屈居在后院里。伏城为了自己,甘愿去刺杀楼天道,那次刺杀伏城是做好必死的准备前去的。 真傻,周衡心想着,伏城真傻。 周衡望着前方,为什么这些楼梯这么长呢?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完了。 周衡不像是在走台阶,他像是在走这尸山火海,死的人够多了。他们说的对,周衡甚至连逼宫都不需要就堂堂正正的即位,他真的做到了,双手清清白白,找不到丝毫的错处,完美的如同一块无暇的白玉。 周衡终于走到了顶,经过繁复的礼节之后,他接过礼官双手呈上的玉玺。 新帝周衡即位,年号泰安。 周衡转过身,礼官朗声道:庇佑我大周朝,福泽永固,国泰民安! 文武百官跪了一地,他们齐声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如山喊,周衡在人群中寻找着伏城的身影,但他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那个额头上刻着火云纹的男人。 你说过我称帝的那天,在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一天,你会在人群中看着我,你说过会看着我登基,你食言了。 伏城杀了陈婠婠,那日之后朝廷广发通缉令四处追拿伏城。右相对胡以侃的说辞存疑,但他并不敢对周衡有什么微词。陈婠婠民间声望极高,陈婠婠之死触动了不少江湖侠客,何况陈婠婠的姨夫是武林盟主。在武林盟主的带领下,江湖处处都是针对伏城的陷阱。 一夜之间,伏城成了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不论是周衡还是徐云起,他们都来晚了。 伏城对此无所畏惧,他早就走上了这条路,他真如陈婠婠所说,下半辈子生活在无尽的追杀之中。 伏城只能居住在破庙或者无人居住的荒宅,他杀了多少人他已经不记得了。他身上的伤口痊愈了又裂开,总有新的伤在上面。 最初有人替伏城说话,伏城杀了楼天道是大功臣。但这样的话慢慢变少了,因为伏城已经卷入杀戮中,当他杀的人太多,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泥潭。那些前来报仇的,寻事挑衅的居多,慢慢的就忘了最初所谓正义的初衷。 伏城在寻找罗摩,他的复仇计划还没有完。罗摩真是狡兔三窟,他找了很久才找到了线索。 锦衣卫也在寻找罗摩,罗摩没有顺利离开京都,他又找一个小门户,如法炮制的用摄魂术控制了这家人。 如今的罗摩已经失去了楼天道的庇护。罗摩躺在床上,他的肚子上中了任剑远一剑,任剑远的剑上带毒,他逼出了大半,但也有一大半已经深入骨髓。但罗摩想活,他经过这件事之后才发现自己想活,他不想这么轻易的去死。 -- 第297页 罗摩的肚子已经烂了,散发着恶臭,肠子被任剑远捅碎。除此之外,他身上有不少伤,是火雷炸伤的。 罗摩病歪歪的躺在床上,因此等伏城找上门来的时候,他颇为吃惊想去寻找武器已经来不及了。伏城当时刺杀楼天道失败的时候一度让罗摩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然而看到伏城的眼睛就知道他没有找错人。伏城已经开了杀戒,他变成罗摩心中的样子。 伏城的情况也不是很好,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无数,像是经过一场大战的恶狼。 罗摩想退,但无路可退,真可笑啊,如今才想到自己想要活。 伏城搬个椅子坐在罗摩床边,他不像是来报仇的,更像是一位带着礼品来探望罗摩的好友。 伏城望着罗摩,道:“你杀了我父母。” “你杀了任剑远。” “你杀了双刀会两百六十八人。” 伏城说得很慢,他慢慢的陈述这些死在罗摩手下的人,好像是在宣判罗摩的死亡。 罗摩想过要死在伏城的刀下,但这件事真的发生的时候,罗摩却无法保持镇定,他在寻找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东西,急道:“教主没死!” 伏城不为所动,他以为罗摩在说谎,教主已经死在徐云起手下了,他亲眼看见的。现在什么都不能延缓罗摩的死,罗摩又道:“他一直在你身边,我能帮你找他。”罗摩太渴望生,竟然在生命的最后选择背弃生死教,道:“他三日前来找过我。” “说完了吗?” “我……” 伏城听得厌烦了,他抬起刀,刀声落下的时候罗摩就死了。罗摩死在京都的一个小宅院里,死在他曾经试图召唤出的邪神手下。 伏城走出来的时候抬头看着天,阳光把他的眼睛照的生疼,只过了一会儿,他就感觉到双目刺痛,眼前只有大片的红色。 伏城终于大仇得报,他深深喘了几口气,他感觉沐浴在阳光下的自己很脏。 以后你可以选自己的路了,伏城心想着,哪怕是一条魔路。他自由了,他从未如此自由过,不受任何世俗的困扰,没有任何的责任。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孽,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头一次呼吸到自由。 伏城想要去找周衡,他答应了周衡,会看他登基,会在周衡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看着他,一直到现在,伏城都没有想毁约。 此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叮铃铃,叮铃铃—— 一下一下,轻轻摇荡在空中,牛铃声和蓝天白云相撞,然后伏城听到了那句熟悉的声音:人生如梦,生死无常。 伏城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连灵魂都捅穿了。 伏城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苍老的声音传来,人生如梦,生死无常。 伏城在一瞬间以为自己在梦中,但他马上醒悟过来,他循着铃声而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雾了。 伏城在雾中迷茫的前进,巷子越来越窄,伏城心中越来越不安。 终于,浓雾散去,伏城看到了吴老头。吴老头站在巷子尾,虔诚的看着伏城。 罗摩说,教主一直在他身边,原来是真的。怪不得,教主是乌鸦收尸人吴老头,他能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柳荫巷,他能够自然而然的接近伏城不被起疑。为什么吴老头能够念出生死教的歌谣?为什么当日周衡铲除生死教余孽的时候,明明周衡都要通过地宫找到生死教的祭坛,而吴老头的人来的那么快? 这一切都有了解释,原来教主一直都在,他看着伏城回来,看着伏城挣扎。 他什么都没干,他只是看着伏城在牢笼里四处冲撞,看着伏城自以为是,看着伏城因为所谓的自由而欢欣雀跃。这么多年来,伏城从未赢过一次。 吴老头,不,教主缓缓朝伏城下跪,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一把刀。 “此刀为天意。” 伏城杀不杀他没有意义,死在伏城手里对他来说不算惩罚。 伏城看了一会儿,伏城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那么绝望。他转过身,他逃了,他想离这些东西远一点。 伏城慢慢朝前走,他哭哭笑笑,走到一个巷子口时扶住了墙。 伏城的双腿发软,他眼前的景象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他放声大笑,笑这命运弄人。 最后,伏城终于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呕吐出去。 他死不了,又活不下去,他已经彻彻底底疯魔了。 【京都风云篇完】 第145章 师父 吴老头依然保持着双手呈刀的姿势, 而伏城已经走了, 吴老头叹了口气, 他刚站起来,准备去追随伏城的脚步。 然而他面前却站着两个人阻碍了他前进的道路。这两人吴老头认识, 徐云起和江为止。 徐云起有洁癖, 江为止在给他撑伞,静静的站在他身边。他们和京都格格不入, 如同两个下凡的天人。 徐云起的脸没怎么变,跟十年前几乎没有差多少, 他长得清清冷冷的却让人不敢小看。 教主笑了起来, 他知道徐云起是来杀自己的。 徐云起来迟了,等他到达京都的那天已经听说伏城犯了杀戒, 伏城因为杀了宰相之女陈婠婠而被追杀。伏城找了罗摩多少天,徐云起就找了教主多少天。 徐云起已经很久没杀人了,坐到了他这个位置, 他已经不需要再动手杀人。而如今徐云起却觉得自己必须要杀人, 教主不是伏城的劫,是徐云起的灾。当日如果徐云起铲除了教主, 伏城不会一辈子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 第298页 徐云起有点难得的恨意,他千辛万苦的想要把伏城从过去的阴霾中拉扯出来, 而总有人想要一点点把伏城拖进修罗道。 伏城是徐云起的徒弟, 真受欺负也只能被徐云起欺负,他生死教的教主算是个什么东西? 江为止从未在师尊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身上散发着的杀气让江为止一愣, 原来师父还有这样一面吗? 教主缓缓抽出了准备献给伏城的刀。十年前他逃了,十年后他跟徐云起有一场死战。 徐云起勾了勾唇,笑起来的时候是冷冷的,徐云起开口了,江为止以为徐云起大约会说一句为民除害,或者是一句要你狗命,结果徐云起只悠悠说了一句:“徒弟受了欺负,做师父的得讨回来。” 江为止被迎面而来的真气逼得向后退了三步,下一刻徐云起和教主已经交手了。 泰安元年一月廿七,距离楼天道之死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远在京都之外的明州,悦来酒楼门口。 一个男人被人从酒楼中扔出来,一人骂骂咧咧道:“没钱喝什么酒?” 江湖上不缺这种看热闹的人,原本吃饭的喝酒的都伸长脖子去看。又见躺在地上的男人灰头土脸的,头发打结了,乱七八糟的糊在他脸上。不过露出来的下巴和半截鼻子能看出这人轮廓长得很深,不大像是中原人的长相。 前些日子世道太乱了,这样的人到处都是。 几个彪形大汉围着男人踹了几脚,骂的话太难听,道:“长得还不错,可惜我对男人没兴趣,你要上街卖屁股还能还酒钱。” 男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一样,他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倒是让施暴的人有点难堪起来。 一人来拉架,道:“差不多就行了,一坛酒才几个钱,过几天二月二龙抬头,你别在这儿触霉头。” 那人一听觉得有点道理,朝男人踹了两脚,像是不解气一样临走时又吐了口唾沫在男人身上,道:“晦气!” 老板看了一会儿就进门招呼客栈的客人去了,现在新帝登基,世道太平起来,他的生意也慢慢变好了。 客栈里又传来了欢笑声,听说过几日要大赦,整个大周都因为这件事沾了喜气。 伏城被留在雪地里,他身上有血,沾了一身的泥。客栈里人声鼎沸,散发着温暖,全国欢庆,热闹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伏城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客栈暖和,门口的积雪千百人来回践踏雪块已经融化成泥,伏城半张脸都陷在泥地里,但他毫不在乎,就像是死了一样。 片刻之后,一双白靴子停到他眼前。 “为什么不还手?” 伏城慢慢抬起头,他仰躺着,先是看到了刺目的阳光,他的眼睛有点花了,然后再定睛看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徐云起的脸。徐云起像个谪仙,穿着一身道袍,手上拿着一把大黑伞,徐云起微微皱眉,又问道:“为什么不还手?” 伏城低声笑起来,他就这样躺在雪泥里,他仰头看着徐云起,他一直在笑,笑得肝肠寸断,甚至到达有点疼的地步。 徐云起冷眼看着伏城发疯,直到伏城笑累了,问道:“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伏城前几日的时候还不好过,那些正义之士像是尾巴一样紧紧跟随着他,不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杀。但后面几日追杀慢慢停了,有人说看到魔头在靖州,有人说看到魔头在江宁,有人说魔头回京都了。一时间到处都有额头上描绘着火云纹的人,伏城不可能一夜之间出现在这么多地方,他知道有人在故意混淆视听。周衡在帮他,周衡没放弃他,一直到现在周衡都在帮他。 但伏城已经自我放弃了,直到他今日看到徐云起。 “哦,你是来杀我的。”伏城懂了,伏城堕入魔道,徐云起根本保不住他,他看到徐云起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徐云起是代表天下正道来杀他的。 徐云起的眉头跳了跳,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怒气,道:“站起来。” 伏城张开双臂,他依然在笑,胸膛跟着他的笑意上下起伏,他有点挑衅的看着徐云起。 “老子让你站起来!”徐云起真怒了。 黑伞尖抵在伏城的咽喉上,这是一把普通的伞,但在徐云起的手里就能比天下一切武器都要锋利。 “还手。” 一点鲜血顺着伞尖往下流,好像徐云起下一刻就真的要把伏城的咽喉捅穿在这雪地里。徐云起看伏城那副自轻自贱的样子就来气,他的伞又往前逼近了几分,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得逼出的几个字:“龟儿子动手!” 伏城终于动手了,他一手抓住伞尖,然后陡然朝左边错了一步,伞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污浊的泥点。伏城整个人腾空翻转起来,他狼狈的站在徐云起面前。 下一刻,徐云起的大黑伞就朝伏城而来,平平无奇的一把伞在徐云起手中被舞得像是一把剑,看上去是轻飘飘的却能破空一切,伞身打在伏城身上,狠狠的抽出了一道血痕。 伏城终于知道徐云起是来真的,他后错了一步躲过攻势,松松垮垮的站着,像是一只小狼一样从凌乱的头发中狠狠盯着徐云起。 他内心有恨,他恨徐云起来的那么迟,十年前你错过了,十年后你又错过了。 伏城简直像是在故意报复徐云起,他用的全部都是正玄山的武功,这些功夫当年是徐云起一招一式的教给他的。伏城很少用,他不喜欢跟名门正派扯上关系,如今却一股脑儿的全用了。 -- 第299页 这一掌下去是如意掌,下一招以指为剑是徐云起的绝招浩仪剑法第一式。 而每一招用在徐云起身上都像是个笑话。 “太慢。”徐云起一伞抽在伏城后背,顿时皮开肉绽。 “下盘虚浮。”徐云起的伞撞在伏城的胸口,伏城一咬牙刚稳住身形,然后便闷哼一声,徐云起一伞抽到他膝盖弯,一脸蔑视的冷笑:“跟我修道十年,你修了个锤子!” 伏城膝盖一软,当即要跪,但他很快稳住身形,他后退一丈,一掌拍地,地上积雪四起,下一刻伏城手里已经有一支枯木枝。 刚进去的酒楼老板听到外面的打斗声,他最烦江湖客来闹事,还以为哪个不长眼的人来砸场子,等他走出去之后便愣了。 徐云起站在风雪中,大风把他的道袍吹的猎猎作响,他仙风道骨,负手而立,徐云起眉目清冷,嘴角挂着一抹不屑的笑。酒楼老板看出来此人不是个好惹的人物,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刚才他揍过的那个臭小子就站在徐云起对面,他一身肮脏的黑衣,如同一个破烂乞丐,然而面对徐云起的威压竟然不露败相。酒楼老板害怕起来,自己真是惹错人了。 伏城背着一只手,右手执树枝,伏城手腕一动,整个人腾空跃起,卷起千层雪。 徐云起在纷纷扬扬的雪中看到了伏城朝自己而来,真正的大师风骨,草木碎石皆可为剑。伏城裹挟着一股杀气,这是徐云起教了他十年从未看到过的东西,面对伏城的杀招,徐云起不慌不忙甚至有点赞赏的笑意。 而伏城连徐云起的袍子都没碰到,枯树枝在徐云起的伞前,如同被砍烂的甘蔗从中破开,炸成三缕枝条。然而伏城还未来得及收势,徐云起一脚踹他肚子,然后下一刻便被一把拎住了领子,后背狠狠撞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一个被抡出去的米袋,整整三米才堪堪停下。 伏城只感觉到背后一股火辣辣的疼,后背估计已经是血肉模糊。 “站起来!”徐云起又道。 伏城闻言咬牙,像是怄气一样。下一刻就马上翻地而起,这是伏城绝对区别于江为止的东西。伏城小时在万尸阵长大,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哪怕赢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伏城都不会放过。非死即生,这是伏城的道。 但伏城败势已定,徐云起的下一招打在他的肩头,伏城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迹来。 “跪!”徐云起充满威压的声音裹挟着的泠冽的寒风,让人听之后忍不住心生敬意。 那把黑伞像是有千斤之重,徐云起一点点施压,伏城能够感受到徐云起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压力,如同黑云压城让人喘不过气来,徐云起让人跪那人便不得不跪。伏城的膝盖一点点软下去。 伏城抬起眼,冷冷瞪着徐云起,你要我跪,我偏不跪! 伏城右手死死扣住黑伞,乃至虎口崩裂都不曾松手。那把伞只是竹子打造的,伞柄握在徐云起手里,伞尖在伏城手里,两方暗自较着劲,黑伞微微颤动,在空中竟然被硬生生压弯,像是一把反折的弓。 咔嚓一声。 黑伞终于受不住,直接断裂。徐云起不给伏城丝毫喘息的余地,广袖一挥,伏城只看到无数只手掌朝自己而来,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幻境。 伏城被一掌击退。 徐云起紧追不舍大骂:“酒醒了吗?” 伏城吐出一口血,迎面被徐云起抽了个正着,右脸快速肿胀起来,伏城伸出舌头顶了下脸颊,有颗牙松了。 徐云起当胸又是一脚,他揍人的时候半点宗师气度都无,道:“我日你个仙人板板,杀了几个憨包,真把自己当邪神了?” 徐云起掐住伏城的脖子,将他砰地一声抵在墙上,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伏城眯着眼睛瞧他师父,全天下也只有徐云起有这个底气,大骂伏城算是个什么东西。伏城想说话,但他迎面一口血喷出来,他身上新伤旧伤加一块此时陡然发作。 徐云起没想到如今的伏城这么不经揍,他懒得看他那病恹恹的样子,直接一指敲在他昏睡穴上,让他再无可以扑腾的余地。 他们阵仗不小,围观的人热热闹闹的挤做一圈,此时张大嘴巴,万万没想到如此一场精彩的战斗竟然是这样收场的。看客里好像认出了徐云起,他不确定道:“徐……徐掌教?”太过震惊导致那人说话一直在打咳吧,徐云起十年没下山了,但刚刚那几招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是谁。 徐云起斜看了那人一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打孩子的吗?” 男人被这迎面扑来的一句话骂愣了,没想到徐掌教长得正派,出言如此粗俗。当即招呼着一起看热闹的人回去,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徐云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找到了一脸呆愣的江为止,没好气道:“过来搭把手,脏。” 江为止赶忙扔掉了手上刚买的烧饼,他刚只走了一刻钟出去买点干粮,回来的时候徐云起已经把伏城揍成了猪头。徐云起拎着伏城的领子,像是拎着一袋大米。江为止知道师父爱洁,肯一只手拎着伏城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江为止接住伏城,他倒是不嫌弃师弟一身泥,只不过不论是背还是抱都显得诡异极了,他跟伏城之间是半分亲密都无。 徐云起用手帕擦了擦手,有点嫌弃自己沾了一手泥,擦完便扬长而去,徒留江为止一人抱着伏城手足无措。 -- 第300页 徐云起走了两步发现江为止还愣着,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江为止如梦初醒,赶紧扛上伏城跟上了师父的脚步。 第146章 正玄山 伏城被徐云起带回正玄山, 终生被困天目峰降魔塔。 武林人士对这个结果大多算是满意, 但陈婠婠的姨夫也就是如今的武林盟主欧阳明不依不饶, 一直向徐云起讨人。 徐云起是一个护犊子的人,也是一个怕麻烦的人, 他躲在深山不见客, 事情都交给了江为止, 美名其曰让江为止熟悉下教中事宜。 江为止不再下山, 日日夜夜为这事儿发了愁,一面要应对欧阳明一面要对徐云起交差, 好几次都想着直接把伏城交出去, 但徐云起明明白白的说, 保你师弟。 然而, 让江为止想不到的是, 有一天这件事竟然会这样解决。那时欧阳明带人围困正玄山,像是耍无赖一样不走, 说给徐云起三天时间, 不然就兵刃相见。正玄山的几位长老不堪其扰,让徐云起赶快放人, 为了一个伏城跟天下作对,不值当。 正在江为止犹豫的时候, 东厂的人来了。 来人肩上停着一只白脸猫头鹰,头戴白顶高帽, 长得细皮嫩肉的,后来江为止才知道这人就是断魂爪崔公公。 江为止皱了皱眉, 武林中人鲜有人愿意同东厂打交道。 崔公公来时江为止和欧阳明正在唇枪舌战,双方人马剑拔弩张,差点就要打起来了。 “咱家来的巧啊。”崔公公捏了个兰花指,也不用江为止说话,就这样径直走进去,坐到主位上。 江为止皱了皱眉,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那个位置正玄山只有长老级别的人才能落座。 欧阳明也皱了皱眉,他冷哼了一声,道:“江少侠名门正派,竟然勾结东厂?” 江为止听他口出狂言便来气,这都是什么话?勾结那不男不女的公公?按他师父的话来说就是放他娘的狗屁! 崔公公翘着二郎腿,还未等江为止还口,就道:“咱家今儿是来传旨的。” 在场的都是武林人士,听到这圣旨能传到正玄山来就觉得好笑,他们最不服管教,还以为崔公公在说笑。 崔公公站起来,袖中抖出圣旨,面对圣旨他半分含糊也没有,陡然正色起来,连姿势都恭敬了十分,此时一扯嗓子,他也知道这些江湖人不肯老老实实听旨,也就拿出来做个样子,崔公公对江为止道:“江少侠,万岁爷的旨意,天下大赦,伏城的罪赦免了。” 从今往后不论江湖如何,朝廷已经赦免了伏城的罪。 江为止皱了皱眉,他不太清楚伏城和周衡的事情,觉得事情越发诡异,这可是正玄山第一次有东厂的人来,还是来颁旨的。师弟的罪竟然还要惊动圣上来判决吗? 欧阳明见到圣旨时一皱眉,大声道:“不可能!” 只要右相陈怀宏在位一日,就不会默许周衡做这等荒唐的事,陈婠婠是陈怀宏的心头肉。 崔公公冷哼一声,道:“盟主是不信咱家还是疑心圣上?” 就算是朝廷赦免了伏城的罪,江湖上并不认,欧阳明急道:“右相怎么说?” 崔公公作好惊讶的样子,道:“右相告老还乡了,携妻回琅琊了,怎么,盟主不知道啊?” 说完也不等欧阳明的反应,又道:“嗨,瞧我这脑子,估计今日才走的。” 怎么可能?陈家是陈皇后的母族,周衡就算是看在他母亲的份上也会保住陈家的荣耀。陈家三代人拼死就是为了陈家的繁荣,陈皇后和陈婠婠为此付出了生命,周衡竟然这样狠吗? 周衡上位之后第一件事是恢复了左相何彬的职务,在周衡的默许下何彬和右相陈怀宏相争,半年后斗倒了右相,揭出了不少陈怀宏做的孽。这是旧事,陈怀宏曾贪污过赈灾银款,当年被陈皇后保住了。如今账簿在何彬手里,他已经掌握证据好多年了,只不过在正确的时候揭发出。 陈怀宏倒台,欧阳明在庙堂之中失去了依仗,他跟陈家的联盟彻底垮台。陈婠婠怎么得他的宠爱也只是个侄女,他现在已经明白了天子的态度,若他执意还要讨伐伏城,那才是跟天下过不去。现在周衡才登基不到半年羽翼未丰还能这样旁敲侧击他,再过一年等周衡真的坐稳江山了。欧阳明别说盟主之位保不住,生死都难以预料。 欧阳明愤愤不平的走了,他能活到今日是会审时度势。 欧阳明走了江为止刚松了口气,然而崔公公却没走,江为止道:“你还要干什么?” 崔公公道:“皇上让我来正玄山修道。” 江为止这才反应过来,崔公公带了随从和包袱,似乎是要在正玄山常住的意思。 江为止眉头跳了跳,正玄山天下第一道门,来正玄山修道的人要经过层层考验,哪有太监来修道的道理!江为止道:“不合规矩。” 崔公公有备而来并不恼怒,道:“咱家替圣上修道祈福。” 江为止又是一愣,崔公公是来修道祈福念经的,跟习武入门又是两回事。永乐帝在位时就常来修道祈福,皇亲们有些还会在正玄山短住两个月。正玄山后山确实有一处院落是专供皇家使用的。 “先帝修道时住在莲花峰?”崔公公怕江为止还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道:“收拾个屋子出来,咱家就住那儿了。” -- 第301页 江为止看出来崔公公是铁了心要住,道:“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崔公公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说明了来意:“看看伏城。” 江为止更加纳闷儿,看崔公公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来寻仇的,道:“你看他做什么?” 崔公公道:“我替圣上来修道,也是替圣上来看他。” 江为止瞬间明白了伏城和周衡之间的关系,心中极为讶异,伏城竟然跟周衡有这样深的渊源。江为止惊讶过后便正色道:“他不见人。” 崔公公一脸难办的样子,道:“那就不好交差了。” 在崔公公的叨扰下,江为止还是带崔公公去了天目峰。崔公公一路跟他走,一路讶异,他早些年跟永乐帝来过正玄山,只不过没往天目峰的方向走。 这边树木郁郁葱葱,偶尔能看到几只白鹤,猫头鹰看到白鹤之后振翅高飞,绕着白鹤飞了两圈,求偶似的叫唤。这里钟灵毓秀,万物生生不息,颇有几分仙境的意味。 然而越往天目峰的方向走,草木皆枯,只有白生生的石块,鸟语花香一个不留,地势越发险峻。 天目峰云山缭绕,崔公公刚走到崖边,此处地势险峻,他不小心踢了一颗石子下去。小石头滚了两圈,从那崖边跌落,半天都没有回响。 崔公公壮着胆子朝下望去,从此望去深不见底,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望久了便心声寒意,总觉得崖底镇守着什么上古神兽一般。 崔公公肩上的猫头鹰双爪死死扣住崔公公的肩膀,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好像是抓住唯一一根树枝。崔公公一下下安抚小猫,掌心拂过猫头鹰的羽翼,心想此处鸟禽不生,连飞鸟都无法飞过。 整个正玄山只有徐云起能去降魔塔,其实江为止就算是放欧阳明进来也没有意义,此地困住了伏城也困住了外人。只要徐云起不松口,旁人再恨伏城也无法跨越天目峰去杀人。 崔公公在云雾中隐隐看到对面山崖上有一座塔,塔已经太老了,塔顶甚至已经塌陷了一半,塔身上长满了杂草。这降魔塔远远望去就阴森森的,听说降魔塔中有三位武功高强的守塔人镇守,伏城脚上锁着铁链,那头是千斤之重的铁球镇住。伏城插翅难飞,他是真真的在坐牢。这也是为何武林人士听说伏城被锁降魔塔就放心而归了。 不仅如此,听说降魔塔中还困着一个妖魔邪祟,伏城做的孽跟他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被困的那人才有资格叫上一句真正的魔头,也不知道伏城在降魔塔要面临什么样的险境。 崔公公看了半响,道:“他吃什么?” 江为止一指铁索,云雾中有一道手臂粗的铁索一直连到对崖,道:“一日三餐,道童送过去。”每日道童将食盒捆在铁索上,然后慢慢滑过去。 崔公公一点头,这样窄的铁索,轻功得好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到对面?站在上面只怕一阵风刮来就稳不住身形直接摔成肉泥了。崔公公打量了一番,发现凭他的功夫还真没法到对面去。 江为止知道他在想什么,哼了一声,心想降魔塔岂是他这种阉人能随意进出的? 崔公公又问:“吃的好吗?” 江为止估摸着是真的想把他这尊佛送走,很有耐心的答道:“我吃什么他吃什么。” 崔公公摇头道:“那看样子吃的不好,改明儿我请个厨子上来。” 江为止跟在徐云起身边这么多年日日被骂,早就练了一身好脾气,可惜这两日琐事把他的好修养给磨光了,说话时也有几分师父的腔调,直接道:“你有病吗?” 正玄山又不是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请个厨子就请个厨子。 崔公公不理他,心中已经在盘算厨子的人选了,又道:“穿的暖吗?” 江为止道:“他不怕冷,怎么你是他老妈子吗?” 崔公公叹息,道:“谁让咱家生来就是个伺候人的命呢?” 江为止懒得跟他多说,道:“你在正玄山住到几时?” 崔公公道:“等他下山。” 江为止终于怒了,道:“他终身被囚!” 崔公公摸着小猫,一脸可怜兮兮的望着江为止,道:“那咱家能怎么办?咱家也就只能这辈子困这儿了呗。你当咱家愿意跟你们这群道士在一起吗?” 江为止气急,然而更让他敢怒不敢言的是,徐云起准了崔公公入住正玄山。崔公公请厨子这件事,徐云起乐得不行,他少年时能自由上下山,等到了掌教这个位置连下山都难。上次去找伏城还是偷偷溜出去的,毕竟是正玄山的门面。 徐云起觉得正玄山看上去如人间仙境,其实狗屁都没有,吃的粗菜淡饭有他娘的清心寡欲的效用。崔公公出手阔绰,直接请了四位名厨来,四位大厨四种菜系,变着法吃也能吃个大半年不重样。徐云起作为一个掌教不宜饮酒,但崔公公听说他好甜食,还请了一个糕点师傅做些点心,做的样式精巧都是宫里的种类。 崔公公的到来是江为止的灾祸,但简直是给徐云起送福报来了。 第147章 周衡 泰安二年八月初一, 京都。 伏城被困降魔塔已经过了两年, 周衡没敢上正玄山。永乐帝时求道着魔让世人恐惧, 新帝不能再走永乐帝的老路,哪怕周衡再想他也不能上山。 何况……伏城不见他。 -- 第302页 周衡让崔公公去了, 崔公公一个月会给他送一次信, 信上洋洋洒洒的写他在正玄山的见闻。讲到他觉得正玄山的道法多么无趣,讲到徐云起脾气多么暴躁, 讲到江为止又被他气死了,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赶出正玄山。 信里会有一点伏城的消息, 然而崔公公见不到伏城的面, 除了说说伏城今日又吃了什么以外对伏城的近况一无所知,而崔公公会在信尾写下两个字:平安。 周衡就靠着这两个字过完了这两年, 他知道伏城平安。 周衡登基两年,后宫也只有柳柳和小芸娘两位贵妃,他没有纳妃后位一直悬空, 他说不清自己在等什么。 齐王死了, 他死在了靖州,楼天道的人早就对他下手了, 齐王到最后也没逃出来。周衡有时候想,他跟齐王之间的关系并不熟, 心里没有那么难受。但有时候又想着, 自己在京都没有任何一个亲近的人。 他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今年周衡迎来了一个故人,如今是个太平时代,科举恢复了, 殿试时周衡看到了白麓城的赵小虎,他如今改名叫赵虎。他是会试第一上来的,没中状元但中了个探花。他如今才十八,能从白麓城那种地方考上来也算得上是年少有为了。 卞清河当时以为赵小虎要考状元是开玩笑,没想到金铃走之后,赵小虎真卯足了一股劲儿。赵虎会试第一的时候,卞清河就已经给他摆了一整条街的流水席,让整个东门戏坊来唱戏。热热闹闹的说给他们老赵河长脸,那可是白麓城出的第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俞老先生都惊了。 赵虎看到周衡时先是愣了愣,接着便惊了一身冷汗,万德书院的周周先生竟然是当今圣上,惊讶之后赵虎有点喜色,原来天子曾是他的老师。 殿试过后赵虎被刘公公叫住,然后他便低着头跪在周衡面前。 周衡如今的身份让赵虎不知道如何相处,赵虎和周衡寒暄了一阵,大约是问赵河和卞清河最近如何,也聊了聊对于天下的看法。赵虎一一回答之后,终于壮着胆子问道:“金铃最近怎么样?” 当赵虎还是赵小虎时,曾经跟金铃约定,让金铃在京都等他。而如今他已经来了,金铃呢? 原本神色淡然的周衡听到这个问题为之一愣,他没说话,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赵虎如今一脚踏入了官场,不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懂得看人脸色了,他心想自己大约是问了什么不好的问题。 “她嫁人了。”片刻之后,周衡终于开口答道。 赵虎听到这个回答,整个人僵直在原地,他是以金铃为目标来京都的。金铃那样的好,他之前只是白麓城一个没什么成就的小屁孩,没什么脑子连跟金铃说话都说不利索。如今等他功成名就了,他自认现在的自己能配得上伏城家的金公主,而金铃却已经嫁人了。 赵虎露出了一个苦笑,他问道:“是那小黄花吗?” 周衡点了点头,他曾经派人去寻找过贺琰和金铃的,有人看到一个少年抱着一具血糊糊的尸体往南走。周衡的人一路南寻但并没有找到丝毫踪迹,他们可能冻死在路上了,也有可能羽化成蝶了。周衡更相信第二种,他不是那样的人,却在这时候像个戏文里的痴人,喜欢信一些这样的鬼神之说。 周衡说话的时候声音干涩,道:“他们成亲那日,很热闹。” 那是很热闹的一天,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大家止不住的在笑,是最好的一天。 赵虎点了点头,心下了然,以前在白麓城的时候总想她,念书无聊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 赵虎想着小金铃在京都应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想着小金铃大约是不适应京都这一套条条框框的规矩,是要闹出笑话来的。想着小金铃在京都会不会无聊,金铃会不会想着白麓城有个少年一直想来京都娶她。 赵小虎想着金铃苦读了两年终于来到京都,金铃已经嫁作他人妇了。赵虎如今知道金铃过得很好,也算是无憾了。 赵虎还想问伏城去哪儿了,但他没问出口,因为他去年看到了城门告示。白麓城消息闭塞些,等消息传过去的时候伏城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当时卞清河可惜了一阵,觉得伏城这辈子遇到周衡真是造孽。 人生如梦,等反应过来已经物是人非了。 赵虎对周衡行礼之后慢慢退下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忍不住回了一次头。 他看见周衡坐在御案前,在诺大的宫殿里显得那样孤独。真奇怪啊,赵虎看不清周衡的表情,却总觉得他是一个孤家寡人。 赵虎摇了摇头,心想着自己大约是多想了。皇帝是天下的主人,怎么会感到孤独? 赵虎走后,周衡揉了揉眉心,他无法避免回想起往事。大殿空荡而安静,只要他不开口没有人敢发出丝毫的动静,他独自坐了很久,终于打算去一趟太子府。 自打周衡登基以后,太子府无人居住。周衡去的时候已经黄昏了,这里依然保持着伏城走之前的样子,不知道在等谁回来。 金铃成亲时布置的喜堂没有拆除,当时想着要延续喜气,没想到最后没有喜气反而等来了这样的局面。 那些红烛喜字都已经落灰褪色了,看起来有点落败。 那日的欢笑场面好像还是昨日发生的,周衡记性好,他记得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记得金铃和贺琰对他一拜,他跟伏城是金铃的高堂。那时候周衡心想着,若是贺琰对金铃不好,他就打断贺琰的腿。他记得那一句高昂的“一拜天地”,他也记得贺琰的脸被喜服映衬着红彤彤的样子。 -- 第303页 他记得严少康发酒疯抱着陆川柏喊青青,他记得陆川柏和任剑远两人对视的目光,甚至记得任剑远说的每一句笑话。 周衡走到门口,他记得那日伏城喝醉了,他扶着伏城走出来,到这里的时候,周衡对他说:嫁给我吧。 伏城说:好啊。 他记得伏城的笑,记得伏城的眉眼,记得伏城的火云纹,但伏城已经走了。 周衡慢慢在太子府走,他总觉得伏城好像没有走。他在府邸里穿梭,路过书房的时候想到他们曾经在书房打架,他还想到刚来太子府时伏城半夜要给他弹琴。 伏城弹琴真难听,听起来像是锯木头,但周衡现在想听也听不到了。 周衡走累了,他在回廊前坐下来,伏城经常坐在这里,他膝盖上总是放一把刀,然后仰望着月亮,周衡知道他在思念达泽。 周衡此时也看着月亮,月亮弯弯的,不知道伏城现在在做什么,他还过得好吗? 周衡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他觉得自己脑袋有点昏沉,眼前变得模糊了一阵。周衡定了定神,看到了腰间的生肖牌,他摩挲着生肖牌,正面是个小兔子,翻过来是个小老虎。 那时候周衡还在白麓城,他跟伏城像个小孩儿一样因为一块五花肉打起来,周衡问:“你属什么?” 伏城答:“我今年应该二十二,往回倒推,不是虎就是兔,唉!我还真有可能属兔呢!” 伏城的声音有点傻气:“属兔也不能吃青菜啊!” 哪有人不知道自己是属兔还是属虎的?听起来真好笑。 后来周衡派人回天火族查过,段则成的儿子是永乐七年十二月廿四生的,算一算真的属兔子。伏城的生辰在金铃成亲后几天,那时候周衡都准备好了给他过个生儿。周衡都能想到伏城多高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给点小小的甜头就满足的不行。 如果那些事情没有发生的话。 这块生肖牌伏城曾经很想要,因为他没有。周衡有点后悔自己总是逗他,他应该把这东西给伏城。 想着想着,夜色慢慢变浓,刘公公终于开口问要不要回去歇息。周衡沉吟片刻,说今日在这里住下了,刘公公便派人去把被褥收拾起来。周衡望着他们曾经躺过的那张床,这床被下人收拾的很干净,整整齐齐的连个褶皱都没有,不像是睡过人的样子。 下人给周衡掌了灯,在烛火的映衬下,周衡的影子孤零零的印在对面的墙上。影子很大很浓,好像要把周衡一口给吞了。 周衡想到陆川柏跟他说的话,伏城杀死罗摩那天陆川柏也在,他迟了一步,罗摩已经死了。他遇到了伏城,伏城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跟没魂了一样。 陆川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敢上去打扰,最后眼看着伏城消失在浓雾中。 陆川柏后来跟周衡说:“他走到一半吐了,吐得面色惨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咣当一声,没关好的窗户狠狠砸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刘公公合上了。 周衡慢慢爬上床,像是小孩儿一样把自己紧紧裹起来,被子上没有伏城的味道,只有一点点霉味,没有办法太久没人住,屋子里到处散着这样的味道,好像在无时无刻的提醒周衡,一切都过去了,你所经历过的那些事儿都已经没了。 周衡昏昏沉沉的,迷迷瞪瞪之间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旁边。他做梦了,梦里乱七八糟的。 他梦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周衡捅了伏城一刀,伏城把周衡按在墙上,怒道:“你是不是有病?” 周衡记得伏城教他杀人,杀了张金生的时候,周衡第一次对伏城的过去感同身受,伏城从背后紧紧抱住他,握住周衡的手,让周衡不要害怕。 “我在这里,不要害怕。”伏城的声音就好像在耳边一样。 周衡想到了伏城第一次主动吻他,是伏城中了卞清河的探云手。伏城濒死之际,拎着他的领子,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说:“我什么都没有,我把自己给你了。” 这些回忆像是走马灯一样,周衡又看到了点别的东西,他看到伏城扶着巷子吐,周衡心如刀绞,他想去抱住伏城,却什么都没抱住。 伏城吐得面色惨白,眼泪在他脸上纵横,一直到他离开京都,伏城脸上的泪都没干。 明明这些事情周衡没亲眼看见,却好像是生生跟着伏城经历了一遍。 这些片段总在周衡的脑海里翻腾,周衡有时候厌恶,他真想慢慢把伏城给忘了。但有时候又喜欢的厉害,总想多做一点这样的梦,怕太久了自己真会忘记伏城的样子。 梦中周衡一直紧紧皱着眉头,出了一身汗,他感觉有一双手摸上自己的额头,他感觉好像有人给他掖被子。 那只手温暖而干燥,就像是伏城的手,半梦半醒的时候他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 周衡睁开眼睛,发现这屋里空荡荡的,像是死了人一样。 周衡叹了口气,他坐在床边,坐了一宿,他不敢闭眼睛,他现在害怕自己想到伏城,害怕想着想着自己会一时冲动想去正玄山做些荒唐事。 天还未亮,刘公公悄声推门进来,看到周衡坐在床边,有点垂头丧气的还吓了一跳。这时候的周衡不是帝王,只是一个落魄的男人。 周衡察觉到了人,他抬起头的时候便又是那副绷紧了的样子,冷得不近人情。 -- 第304页 “有事?” 刘公公如梦初醒,他察觉自己失礼了,但他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他手上拿着一份奏折,道:“北边传来的急报,惊扰万岁爷了。” 周衡感觉到事情的严重,他打开折子,整个人一僵,然后颓然卸力。 镇北军大将军李肖窈战死,镇北军折损三万,北莽蛮子入关,周军被迫撤到雁门关。 周衡维持了不到两年的太平,还未迎来所谓的盛世,便在一夜之间被完全打破。 第148章 伏城 天目峰降魔塔, 月光从破旧的窗户漏出来, 在地上映出一小块方正的光斑。在降魔塔光线少得厉害, 窗格只有人脑袋那么大点,要是碰到阴雨连绵的雨季常年都见不到光。 伏城的脚上铐着铁镣铐, 另外一头是千斤重的铁石, 他跑不出去,他也没想跑出去。 他觉得自己有孽, 应该活着去受刑。 伏城被徐云起带回正玄山,再醒来时就已经在降魔塔。徐云起对他说, 有一天他能赢徐云起一招, 就是伏城出关之日。 降魔塔七层,伏城就住在第七层。住了一日之后, 伏城才感觉到降魔塔里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伏城本来在睡觉,突然听到一阵磨刀声, 伏城循着声音走, 走到了楼梯口。 下面的场景看着不是很真切,从伏城的角度只能看到了一个人影背对着他, 月光洒在他身上,手中的刀发出令人胆寒的光。 伏城脚上的链子已经绷紧了, 这个长度已经到了极限。 这是个高手, 这是伏城的第一反应,他的存在悄无声息,若不是夜半磨刀, 伏城根本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他的功夫应当在自己之上。而伏城很少遇到功夫在自己之上的人。 伏城不说话,男人就哼起小曲儿来,一边哼一边磨刀,磨刀声和歌声相伴,一下一下的节奏在降魔塔响起。 “有一个小和尚呀,小和尚……” 男人丝毫不介意伏城的存在,他将那把刀举起来,对着月光看锋利的刀刃,道:“站这么久都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伏城依然不答,男人就道:“我磨刀七年,是要去杀人啊。”男人的语调轻快,好像不是在说杀人,而是在说别的东西。 伏城皱了皱眉,他要杀谁? 男人背对着伏城,似乎是猜到了伏城在想什么,此时刀锋狠狠一推,发出一声尖锐的磨刀声,男人的声音也变得狠了:“我要杀了徐云起。” 伏城终于生出了点惧意,这人要去杀师父。徐云起去年刚击败吕峰逸,天下十大如今他排第三,敢去杀徐云起的人功夫应该和徐云起相当,甚至要胜过他。 男人转过身来,刀光映衬着他的脸,这时候伏城才看清楚他的样貌。他身着正玄山的灰白道袍,明明都是同一套衣裳,穿在这男人身上显得邪。他狭长的眼睛如同毒蛇一样半眯着,他仰头打量着伏城,自下而上的仰望,却一点都不落下风,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片刻之后男人突然笑道:“徐云起给我送了一条小狗解闷儿吗?” 下一刻,男人腾空跃起,一步跨越数十个台阶,便连招呼也不打,一刀朝伏城劈头盖脸而来。 伏城当时只觉得这刀如同一条毒蛇,刀锋无情,这是一招杀招。伏城猛地朝后退了三步,接下来右脚侧踢,整个人凌空飞起,脚上的铁链甩出去的时候陡然绷紧,在空中拉成一条锐利的直线,铁链跟男人的刀当空相撞。伏城手无寸铁,脚上的铁链是他唯一能用来当武器的东西。 刀锋所过之处火花四溅,发出刺耳的声音,伏城的右腿骨被震得发疼,下一刻便发生了连伏城都意料不到的事情。只见男人一点恼怒都没有,反而有点讶异伏城的反应。男人势头不减,手腕下沉,只听到一声裂响,伏城脚上的铁链竟然就这样硬生生砍断! 伏城急忙朝后退去,完全是保命的反应,他一直到距离男人十米之外的距离才停下。伏城无路可退,后面就是墙。伏城皱着眉,他的右腿还在发疼,这铁链是上好的玄铁打造,为了囚禁伏城而弄来的东西,在男人的眼里不如一根头发丝坚韧。 这男人若是想杀他,只要再使出一招,手无寸铁的伏城将会成为他刀下亡魂。 伏城活了这么多年,说句狂妄的话,一辈子都没感受到几次这样的惧意。伏城遇到的最强的人是徐云起,但徐云起身上没有戾气。而这个男人却是浑身带刺,说话时如同三岁孩童,生生死死不放在眼里,高兴了让你活,不高兴就让你死。 “有点意思嘛,竟然能接住我一招。”男人明明刚才是带着杀意来的,如今说话却如此轻松,简直是在拉家常一样。 伏城冷然看着他,眼中极为警惕,与此同时也在思考对策,目之所及只有一根木棍,用这跟木棍去反击简直如同找死。 就在伏城在思索的时候,男人开口了:“你不谢谢我?” 伏城一愣,再看看断掉的铁链,这男人竟然是故意的? 男人道:“你真是个哑巴?” 伏城道:“多谢。”伏城多日没有说话,声音都沙哑起来。 男人上上下下打量着伏城,觉得伏城很有意思,他被困在降魔塔七年了,第一次跟塔里的活物说话。看守他的那三个老不死的,一点都不想理他。 男人大大咧咧的在台阶上坐下来,道:“你就是徐云起的徒弟?” -- 第305页 伏城点了点头,他感觉到男人喜怒无常,刚才还想杀自己,现在又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人笑了,道:“那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叔。” 伏城没说话,徐云起背后藏着这样深的秘密吗? 男人啧了一声,摇头叹道:“被关得太久了,世人都要把我给忘了。” 伏城终于想到了男人的身份,他大概是徐云起的师弟顾羿,顾羿和徐云起同是王升儒的弟子,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徐云起慢慢成了正玄山掌教,顾羿却走向了一条邪门歪道杀人无数。按照顾羿自己的话来说,这不算是走歪了,他天生就是个坏胚子,一条毒蛇养久了也不会变成什么良善的玩意儿。顾羿和伏城截然不同,他自认自己生来就是作恶的。 顾羿成名早,十六岁下山就杀人无数成了武林一个祸害,他杀人毫无愧疚之心,你比我弱那你就该死。 七年前顾羿带刀与徐云起约战正玄山天目峰,他们打了三天三夜,三日之后徐云起走出来却不见顾羿的身影。徐云起对师弟的下落避而不谈,世人皆以为顾羿已经死了,没想到被徐云起藏在天目峰降魔塔。 发生这事儿的时候伏城年纪不大,对武林事并不感兴趣。但当时正玄山人人都在议论,这可是天下第一道门出的叛徒,伏城想不听都无法。 伏城思来想去,觉得很不寻常,道:“这里困不住你。” 顾羿一刀能斩断玄铁链,他身上没有任何束缚,武功也没有被废。天下十大没有顾羿的名字,但他的功夫绝对可以进十大。跨越天目峰这种对常人来说犹如登天的难事,对顾羿来说轻而易举。顾羿为什么甘愿被困在这儿?又不是话本里的志怪故事,此处也没有什么封印。 顾羿听闻笑了笑,道:“答应徐云起,说好十年就是十年,少一天都不行。” 困住顾羿的不是天目峰的鸿沟也不是上面的三位守塔人,而是他跟徐云起之约,他甘愿被困十年,十年后他要徐云起的命。 伏城却突然明白了徐云起对他的态度,徐云起肯把他带回正玄山,是不想让伏城走他师弟走过的错路。为什么正玄山练剑而徐云起会让伏城用刀,为什么徐云起会对他这么好。当年徐云起没有拦住师弟,如今就想拼命拦住伏城。 徐云起看伏城的时候是不是看到了顾羿的影子,他送伏城来降魔塔是不是别有深意? “你们谁赢了?”伏城问道。 “当然是我。”顾羿不假思索道。 然而伏城对这个说法深表怀疑,如果真是顾羿赢了,那他不会被困降魔塔。 顾羿歪了歪头,目光紧紧锁住伏城,突然露出了一个孩童一样的笑,道:“你说我把你弄死了,徐云起会不会来看我一眼?” 顾羿说话就是这样,生生死死在他眼里就跟开玩笑一样。 顾羿喜怒无常,伏城的命在他看来不值得一提,伏城知道在降魔塔的日子接下来不会好过。 伏城迎着顾羿的目光道:“我没那么容易死。” 他不能死,如果周衡听到他的死讯,该多难过啊。 顾羿听了这句话总算是来了点意思,伏城确实不是一个等闲之辈,道:“小子,我还挺喜欢你的嘛。” 伏城心说我不怎么喜欢你。 顾羿又摸了摸下巴,他又有了别的主意,如果自己教这个小子一把,让他杀了徐云起是不是更有意思点?顾羿摇头道:“死不好,死的太快就不好玩了。” 伏城在降魔塔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吃饭睡觉总要提防着顾羿,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突然发疯要了自己的小命。 而在顾羿看来,他对伏城那是极好的。他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想去找伏城说话,伏城说不说话无所谓,他自己也能说上一天。顾羿这人嘴挺碎,照他的话来说,降魔塔太无趣了,若是自己再不说话,等出去见徐云起的时候说话都要打磕巴。 顾羿对待伏城的态度很有意思,真像是养小狗一样。态度彻底转变是因为有一日发现送来的饭菜变好了,甚至还送了一坛思春堂,天冷的时候送了干净柔软的褥子。 顾羿终于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儿,这事儿不可能是徐云起干的,徐云起不干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儿。顾羿道:“你什么来头啊?” 顾羿见识过世面,这好酒好菜一尝就知道不是寻常百姓能吃得起的。 伏城不答,随着饭菜送来的还有崔公公的纸条,想让伏城给万岁爷回个信,伏城看着送上来的笔墨纸砚,一直都没动手。 伏城想让周衡把他忘了,他不想再出现在对方的生命里。 顾羿看伏城的表情便看出了端倪,酸道:“呦,苦命鸳鸯啊?” 顾羿发现这小子还有点利用的余地,伏城不回信那他就替伏城回信。他第一次就试着写了烧鸡,第二日送上来的饭菜果然是烧鸡。第二次写了东坡肉,送上来的真的就是东坡肉。有一次顾羿写要吃扬州的醉仙楼名菜胭脂鹅脯,全天下就这一号,寒冬腊月天的,隔了三日真的送上来了。 顾羿玩的不亦乐乎,反正伏城也打不过他。 顾羿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会消停,其他时候总是招呼也不打就一刀砍来,招招都是杀招不留丝毫余地。 伏城总算是摸清楚了顾羿是要干什么,顾羿明面上是想杀他,实际上是在教他。顾羿不想认伏城当徒弟,于是想了这么一个别别扭扭的方式。 -- 第306页 给顾羿当徒弟不好当,伏城每天都在受伤,四肢胸口都有伤,最重的一次伤在胸口,伏城差点一只脚踏入了阎王殿,后来养了三个月才养好。伏城受伤顾羿都没有对他心软过一次,只不过会半夜时分开始给伏城讲鬼故事。 顾羿面对着重伤的伏城,坐在床边便开始神神叨叨的,“我给你讲个鬼故事,从前有个狐狸精……” 顾羿整个人像是个调皮捣蛋的小鬼,伏城不想听也无法。 顾羿的刀法很简单,就只有一招,伏城与他相处了两年,绞尽脑汁都是为了破顾羿这一招。可惜他发现,顾羿的刀法毫无错漏,只有一招但也是最厉害的一招。 伏城开始模仿顾羿的动作,屏息凝神,顾羿的每一招都被拆解放慢,即使在睡梦中伏城也在练刀。 只是顾羿实在不知道手下留情是什么意思,伏城身上的伤口总是还未痊愈又添了新伤。直到有一日伏城终于伤了顾羿,这一刀在后颈,刀砍的很浅,再深入一步顾羿就死了。 顾羿不恼怒反而大笑起来,棋逢对手实在是快意,尤其这人是你教出来的。他把刀掷在地上,刀身发出嗡鸣的一声,顾羿道:“这把刀是你的了。”顾羿日日夜夜磨刀,这把刀现在毫不犹豫的送给了伏城。 第二日徐云起便来了。 徐云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伏城在降魔塔住的第二年,那天是泰安二年九月九。北莽蛮子打到了雁门关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多。镇北大将军李肖窈已经战死。 徐云起和伏城之间的约战在降魔塔,如同九年前徐云起和顾羿一战一样。一直到最后,伏城都不知道当年那战到底谁赢了。伏城手持顾羿的那把刀,徐云起手持一把剑。 伏城和徐云起在空中碰撞了一下,然后再错开,咣当一声,徐云起的剑断了。 伏城一招砍断了徐云起的剑,那年他才不到二十五岁。 伏城下山了,当年他下山是被驱逐下山,如今他下山却是堂堂正正的赢过了一代宗师徐云起。 顾羿站在徐云起身旁,他觉得对方的表情挺精彩的,简直跟自己被伏城一刀砍到后颈一样,道:“你就这样放他走?怎么说也是个祸害。” 徐云起望着伏城走的背影,伏城越过了天目峰,他已经到达了一步入天道的境地。徐云起道:“他跟你不一样。”伏城是徐云起这辈子最大的作品。 顾羿听了也不恼,他难得有点正经,这条小狗跟自己处了两年总算也处出点感情了。 徐云起道:“你把刀送给他了?” 顾羿道:“那把刀配不上我。” 顾羿说刀配不上他,实则是自己配不上刀。刀是他们的师父王升儒赠的,伏城不知道这把刀的渊源,那把刀名叫“定风波”。 第149章 周衡 李肖窈战死沙场, 她死的时候依然在战斗, 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没有松开自己的刀。她死之后北莽蛮子踩着她的尸体攻下了平型关, 活着一代枭雄,死时万人践踏。 李肖窈的死疑点重重, 周衡一直半会儿没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周衡猜测是镇北军内部出了问题, 李肖窈八成被人算计了。 李肖窈死后李行空挟持李见青控制了镇北军,永乐年间镇北军十万人, 后来连年打仗,周衡拨了军饷招人, 加上死伤和新入军的, 如今镇北军还有十五万人。 周衡养着镇北军是因为大将军是李肖窈,他知道李肖窈的为人。当年周衡承诺守住京都, 李肖窈要守住边疆。 然而现在镇北军落入李行空手里,周衡摸不准这人到底是什么态度。但他看出了李行空对李见青的态度,李肖窈一死, 李见青被囚, 沦为了李行空的玩物。 周衡沉吟片刻,派人去接李见青进京都。他答应了李肖窈若是天下大乱保李见青一条命, 他说的话要做到。 李见青来的很快,据说跑废了十匹马, 从雁门关过来只花了八日。 李见青身边的鲲如今只剩下两个人, 连李文秀都不在了。周衡损失了四个死侍才把他从李行空的军帐里救出来。 周衡把李见青安置在齐王府,这里最安全,齐王死之后住着齐王的儿子周瑾。周瑾是周衡唯一的亲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算是亲近。 周瑾看到周衡的时候给他行礼,小王爷进京都这是天大的事情,目前也只有小部分人知道。周衡没有避开周瑾,他跟这位弟弟没什么隔阂。这里只剩下周衡、周瑾跟李见青三个人,周衡发觉李见青这人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李见青眼底两个乌青,应该是好久没睡好觉。他的桃花眼里没了神采,他以前总是笑着,就是受伤也会笑,现在的李见青比当年知道镇北王之死的时候还要落魄。李见青像是一个坏掉的瓷娃娃安安静静的坐着,让周衡感觉一点都不像他。 李见青的脖子上缠着厚重的绷带,周衡本以为他在遮伤疤,伏城曾经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那条疤一路延续到胸口。 但看久了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他真的受伤了,脖子上还透出了血迹。 周衡问道:“李行空弄的?” 李见青抬头看了周衡一眼,他的眼睛转了转,露出了阴森森的笑意,“关心我?” 周衡不会关心李见青,他只需要李见青活着,他就算腿断了跟周衡也没什么关系。但现在周衡必须问出真相,知道镇北军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莫过于眼前的小王爷,道:“李肖窈怎么死的?” -- 第307页 提到李肖窈,李见青的心狠狠抽了一下,真疼啊。 周衡问道:“李行空动的手?” 李见青不说话。 啪的一声脆响,一直旁观的周瑾惊了,周衡竟然扇了小王爷一巴掌。 李见青捂住脸,道:“你打我?” 周衡拎着他的领子,他对李见青失去了耐心,怒道:“告诉我,谁动的手!” 李见青猛地被周衡拽起,他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多可笑啊,当年在白麓城周衡被李见青逼到了绝境,如今却需要周衡来捞自己一把。李见青身边只跟着两个“鲲”,如今的李见青彻底失去了跟周衡叫板的能力,因为李肖窈已经死了。 李见青对周衡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李文秀。” 周衡愣了,他原以为是李行空夺权趁机杀了李肖窈,才能顺利坐上大将军的位置。周衡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害死李肖窈的竟然是一个不起眼的下人,是一个当年李见青寻开心的替身。 李文秀爱而不得,最后他决定对李见青展开报复,他要夺走李见青最爱的东西。李文秀成了北莽人的奸细,他向敌军透露了李肖窈的消息,害死了李见青的大姐。 周衡皱了皱眉,李见青那些风流荒唐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李见青不懂爱,不知道爱到极致疯狂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错事。 李见青这人从小到大都在追着爱跑,他这辈子就算是死在情爱这两个字上了。 李肖窈早就知道李见青这个性格以后是要吃大苦头的,所以那次会面李肖窈让周衡未来捞住她弟弟一把,因为李肖窈知道自己随时会死在战场。 “他现在死了。”李见青露出了一个恶狠狠的笑,道:“李文秀死的很痛苦。” 这绝对是小王爷的作风,他不会放过李文秀,哪怕不惜借助李行空的力量,也要置李文秀于死地。小王爷善于折磨人,他说李文秀死的很痛苦,那就是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但这样也换不来大姐了,李肖窈已经死了。 周衡冷声道:“你害死了她。” 李见青听到这句话突然发疯,疯狂大喊道:“闭嘴!” 周衡还未继续说话,李见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周衡知道,李见青内心也是这样想的,他害死了自己的大姐。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只有大姐。他权利的来源是他大姐,离开了李肖窈的李见青连条狗都不如。 李见青歇斯底里的大叫,跟旁人认为的风流倜傥小王爷简直天差地别。周瑾看着心惊,悄声道:“皇兄,他是不是疯了?” 周衡摇了摇头,李见青天生就是个疯子,他做出任何事都不让人奇怪。 过了一会儿,李见青自己平静下来,他依然大口喘气,他闭上眼,长睫毛垂下来一直在抖。 周衡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周衡有点想利用李见青的名号,他才是真正的小王爷,是正儿八经的李家独脉。以李见青的名义能够重新夺得镇北军的控制权。只是不知道如今这个场面,镇北军还能不能经得起内斗。 李见青自己喘了几下就刷的睁开了眼睛,他勾起了一个残酷的笑意来,道:“我的东西,我会自己拿回来,但不是现在。” 李见青看着自己的手,他生来就什么都有了,小时候有镇北王给他扛着,长大了有李肖窈给他顶着,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从一无所有想要去做点什么事。 李见青现在满脑子都是仇恨,周衡跟他聊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说了两句就走了。 周衡一走,周瑾就立马追出去,道:“皇兄……” 周衡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的话,道:“看好小王爷,不要让他生事。” “啊?”周瑾张大了嘴巴,心想着就小王爷那个手段,他若是再发疯自己根本拉不住。但皇命难违,周瑾心中不愿也只能应下来,因为他知道周衡这是信自己。 周衡却若有所思的盯着周瑾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大约被齐王养的太好,身上一股少年心性。周瑾已经十五了,想事情却像是十三岁没长齐的小毛头一样,周衡像他这样大的时候已经开始接触朝事了。齐王死后,周衡一直在提拔周瑾,年纪轻轻就赐了爵位,现在周瑾就是齐王。 周衡对周瑾是存了私心的,他不想要子嗣,想要培养周瑾作为下一代帝王,现在看来这条路还有很长一段要走。 周衡摇了摇头,觉得事情越发的乱。 但越乱,他就得越稳。现在李见青是问不出什么话,北边的战事连连传来。李行空依然守着大周朝的天下,目前看来李行空没有要反的意思,李肖窈对他的影响太深了。但保不准什么时候李行空就想叛了,周衡不认识李行空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这事儿必须尽快解决。 战事四起,不光是雁门关,沦落的城池越来越多,每日传来的战报没有一处是喜事。 终于,一个月后,泰安二年九月十七,周衡决定御驾亲征。 这样的事惊动朝野,周衡御驾亲征能够鼓舞军心,但他连皇储都没有,若是周衡出了事,整个大周朝就完了。周衡临走之前和李见青聊过这件事,李见青直言你是不是疯了? “你打仗比我大姐厉害吗?”李见青嘲讽道:“我大姐都没办法的事情,你有什么狗屁办法!” -- 第308页 周衡平静道:“那你想怎么样?” 李见青只说了一个字:“逃。”李见青上过前线,虽然他没有打过仗,但他见识过北莽蛮子的厉害。被抓住的镇北军要受割头皮之苦,他们没有仁义道德之心,只是单纯的杀戮。北边大雪三年,北莽蛮子打仗是在求生,他们不惧死亡是想后辈能够得到更多的地。 周衡问道:“逃到哪儿?” 李见青答道:“迁都金陵!”这不是他一人的想法,朝中不少大臣都有同样的心思,他们给周衡上奏,但都没有任何回应。 周衡道:“然后呢?一辈子卑躬屈膝,那么北边的百姓呢?” 李见青哑口无言,他的眼里哪里有什么百姓,他的眼里最多也只有几个贵族。 周衡摇了摇头,道:“你大姐让我守住天下,李肖窈要的天下太平不是这样。” 李见青被噎住了,他比谁都知道大姐的遗愿,大姐想要天下太平,一直到死都没来得及看一看真正的天下太平。 周衡道:“我若是出事了,辅佐周瑾上位。” 李见青想到了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周瑾,哼了一声,那就是个奶娃娃,一旦失去了周衡的依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能被朝中的那些饿狼直接生吞了。 李见青道:“你不怕等你回来,这天下就姓李了吗?”李见青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怎么可能甘愿给他们周家守天下。 周衡看了李见青许久,知道李见青是在做最后的努力劝他不要北上,周衡摇了摇头,道:“不怕。” 李见青志不在此,就算是为了李肖窈的志向,他也不会干出那些事。 李见青哼了一声,他生气,一直到现在他都是小孩子脾气。周衡走的那天李见青没去送,周衡走了以后,他才反应过来,他之前和周衡两人斗成那样,而如今周衡确实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他亲近的人都是傻子,为什么一个个都往北边战场上跑。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李肖窈,经不起再失去周衡的大波动了。 李见青身边只剩下两个“鲲”,现在他不要这两个人再守着自己,他们听到命令的时候还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李见青真的不留一人看守。 李见青道:“去找伏城,告诉他,他男人要去送死了,问他管不管!” 第150章 伏城 泰安二年九月廿十。伏城离开了正玄山,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 伏城依然不爱说话, 早在两年前伏城内在的一部分就已经坏死了, 他说不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伏城有点想周衡了,他当时被困降魔塔, 但知道周衡为他奔波了些什么。 他在降魔塔的时候一直在避免想到周衡, 他把自己沉浸在刀法之中, 每天只敢想和顾羿如何对招。如今刀法练成了, 那些思念便翻江倒海的涌出来。伏城到头来也没成为一个斩断七情六欲的人,他按耐住自己去京都的想法, 总觉得自己还会给京都带来灾祸。 最后伏城决定去一趟大雪山, 他想去看看自己的族人。 天火族不好找, 他在当地流连数日一直没有头绪, 天火族当真避世了。 伏城雇了一个当地的猎户, 猎户说自己当年是见过天火族人的,他那时候去山里打猎迷了路, 最后被一人送出来。猎户说送他出来的那个人额头上有个红点, 肯定就是族人。伏城当时脑袋上戴着毛帽子,把自己的额头遮挡着严严实实, 猎户没看出伏城的来头。 不过猎户向来是比较敏锐的,他若有所思的看着伏城, 道:“你这个长相,说实话还真有点像他们族人。”伏城长得高鼻深目的, 真不太像是中原人,然而雪域有不少其他民族的人也是胡人长相, 猎户在套伏城的话。 伏城没中招,只是说自己是个写游记的旅人,听说天火族的事来凑个热闹。 猎户听了有点疑心,因为他看到了伏城腰间的刀,刀上挂着一串铃铛链条,风吹动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铃声。哪有这样的旅人,猎户心想着,道:“天火一族的人都是大善人,以前要是碰到战乱年代总是出来救助下山下百姓。可惜了……” 猎户说到一半就没继续往下说,伏城知道他说的什么可惜,自从二十五年前天火族家主段则成被杀,天火族再也不出世了。 前方的雪越来越大,路途越来越难走,他们已经在这里绕了三天了。猎户自己都有点没准,毕竟上次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十年了。 前方路途凶险,猎户萌生了退意,他身上裹着羊皮裘,此时却如同直坠冰窖,连嘴唇都冻的乌青了,这样下去在找到族人之前他自己先得冻死不可。猎户回头看了一眼伏城,发现他非常平静,好似完全不受天寒地冻的侵蚀。 伏城察觉到猎户审视的目光,觉得再走下去会引他怀疑,于是给了银子,道:“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吧。” 猎户只觉得伏城这人太奇怪了,寒冬天一个人进大雪山,身上带着一把刀,他竟然不怕冷。猎户猜想伏城去天火族莫不是去寻仇的? 但此时伏城给了他银子,猎户心中有疑,但还是拿着银子乖乖走人了。这一趟他发达了,他不过是个出来跑生意的小老百姓,剩下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 伏城目送猎户离去,他自己也察觉出来了,这几天他们一直在绕圈子,这里大约设了什么奇门遁甲阻拦外人。猎户走时带走了马车,伏城只能徒步而行。 -- 第309页 眼前一片苍茫的白,大雪模糊了天地之间的界限,伏城只能看出远处的几条寥寥的线条,心想那里应当便是大雪山的边界。 雪山中偶尔会点缀着几株枯死的树木,黑黢黢的如同烧死的骸骨。 伏城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顶着风雪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他不懂破阵,只是跟着直觉往前走,至于该去哪里他也没所谓。他身上连水壶都没有带,真渴了就融化雪水。身上带着风干的牛肉干也只能再吃三日,如果真要迷失在这茫茫大雪山中,对伏城来说也没什么。 第二天的时候他的视线里开始出现房屋,有几处是砖瓦建造的,还有几间竟然是冰雪建造的。伏城一边走一边心中诧异,这里简直如同世外桃源。 他走到一个巨大的门前,听到了里面人的交谈。 欢笑声从中传来,炊烟在上方徐徐升起。里面的人笑得非常纯粹,不受这世间污浊所干扰。孩子的声音如同银铃一般,伏城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能够如此快活。 他的手悬在空中,他有点紧张,身上一直在冒汗。只要敲开这扇门,他就能跟自己的族人一起,忘记这世俗的烦恼,就像是喝了一杯传说中的忘忧酒,将伏城从这无穷无尽的苦难中拯救出来。 伏城搓了搓手心,总觉得自己的手抖起来。他想着自己的到来,族人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他们会无条件的接纳自己吗?自己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吗? 伏城的父亲是一个仁善的好人,伏城在山脚的时候还总是听到山脚的村民议论自己父亲的事迹。 那是很奇妙的感觉,父亲已经死了二十五年了,大雪山脚的居民却没有忘记过父亲。他们谈论起父亲的时候伏城总是不自觉的跟着笑。 父亲是个好人,伏城却是个恶人,他们不知道伏城曾经杀过那么多人,但伏城自己知道。 伏城深吸一口气,他终于在大门上敲了三下,敲门声在风雪中被放大,空旷的如同鬼魂的哭泣。 片刻之后,有一个侍从从里把门打开,他额头上连个红点都没有,品阶比较低。侍从开了门但什么人都没看见,有点纳闷儿是不是院子里的小孩儿在捣乱,然后他定睛一看,发现雪地里有两排脚印。 通过脚印似乎能猜到访客的心思,来的脚印深一些,访客边走边犹豫,似乎内心忐忑。但离开的脚印却很浅,薄薄覆盖一层雪花就看不见,访客像是逃也一样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像是生怕门后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侍从看这两排脚印看了一会儿,觉得奇怪极了,他把门关上心想着要跟家主禀报,让他们把外面的阵法修的更加牢固才行。 风雪无情的落在地面上,雪花越来越大,最终将那两行脚印彻底掩盖。 伏城离开了大雪山,他走了,他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家,他彻彻底底的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浪人。 伏城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回去,这条路他二十五年前自从被罗摩带回生死教时就已经完全错过了,就算是天火族接纳他,经历了这些的伏城根本做不到毫无芥蒂。 人生悲欢,皆是无奈。 伏城一路朝南走,直到走到了定州,这时才意识到这里是北边的战场,天下已经大乱了。他记得定州应当是大周朝的地界,他记得此时应该是个太平年代,然而却看到了无数人流离失所。 伏城跟难民们挤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定州城外是北莽人,这座城已经被人放弃了,马上就要沦落。 伏城跟旁人打听了一下,那人是个书生打扮就坐在伏城的旁边,他看了伏城许久,讥笑伏城是几年没下山了。但他笑完了还是给伏城讲了讲这天下。 李肖窈战死,北莽蛮子已经打到了雁门关。李行空守在雁门关,但他无暇顾及所有的县城,双方人马打起了消耗战,就看谁先把谁生生耗死。如今的定州是地方驻守军拼死抵抗,如是援兵不到,破城之日谁也说不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今夜,伏城懂了,这茅屋里的人都在等死。 那书生样子的人只知道这些事,再多的他也说不出来。伏城听到李肖窈战死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只跟李肖窈见过一次,没想到再次听说的时候就听闻了她的死讯。 听说她死守平型关,一直到死都没有退却,然而她的尸身被人践踏,又被敌军砍了头颅挂在大旗上,以此威慑镇北军,你们堂堂第一女将军也不过如此。 伏城深深叹了一口气,不可控制的开始担忧起了周衡。天下这样乱,周衡怎么样了? 伏城按着自己的心口,他想安抚自己,周衡是一代帝王他不会出事的,有的是人冲在他前面送死。周衡这样的人只要他不想死,他就能用尽各种办法活下去。 然而伏城的心突然有点慌乱起来,他总觉得事情不会是这样的简单。 伏城盘腿坐在角落里,旁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黄昏的时候一个姑娘来布施,她是城主的女儿黄樱,一直到现在都没放弃这些民众。她长得并没有陈婠婠那样惊艳,但很清秀。定州城富庶些,其他地方都在闹饥荒,定州城还有余粮可以布施。 黄樱一到,那些人蜂拥向前,谁也不知道这顿饭是不是最后一顿了,伏城旁边的小书生跟着人群挤过去,伏城自己也饿了,但他没去抢。 过了片刻,黄樱站在他面前,偷偷给伏城塞了一个馒头,馒头有点落灰了,也有点冷了,但有总比没有好。伏城一愣,对方温柔的朝他笑了笑,然后就走了。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 第310页 伏城又去看黄樱的背影,她还要到下一个地方去送饭。伏城懂了,黄樱以为他对生活无望,让他不要放弃活,要好好活。 伏城咬了一口馒头,馒头发冷,但他却觉得胃里暖和起来。 第二日,伏城走出茅屋,他终于打算要去干点什么了。这时候风雪中有一匹马朝伏城的方向走来,白马瘦骨嶙峋的,驮着一个女人慢吞吞的走。 伏城目力好,他看到了马匹上的女人就是昨日的黄樱。伏城想朝她打个招呼,想向她道声谢。 马匹得得得的走过来,伏城这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黄樱面色灰白,她一直垂着头,马匹驮着她走,路过伏城的时候,伏城才看见黄樱背后扎着三支箭矢,她已经死了很久了。黄樱当时要逃跑,但她没有逃过敌人的箭。马匹驮着她在伏城面前走过,在这条空旷而衰败的街道一路前行,那畜生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下一刻有人高呼,北莽蛮子来了。 第151章 周衡 新帝亲征带着黑甲军前往雁门关, 随军的有齐将军齐观海。周衡走的很急, 未曾带一个太监丫鬟伺候着, 身着黑色甲冑走在最前,完全看不出任何养尊处优的架子。 黑甲军构成很复杂, 一半收编自平南军, 一半收编自明州的起义军。周衡走的太着急,身边只带了两万明州起义军, 平南军要缓半个月才能北上会师。 周衡走时将京都的城防交给了陆川柏,让他守住京都, 如果周衡死在北边战场, 让陆川柏和李见青立刻迁都金陵,安定下之后扶持周瑾上位。 京都有胡以侃、陆川柏和小王爷李见青, 总是让人放心一些。李见青此人心狠手辣,有他暗自坐镇,那些大臣们翻腾不出什么水花。 周衡带着大军前进, 途经定州城。有人报告战况, 说这个小城曾经失守,但一夜之间又扭转了局势。 听说动手的是江湖人, 那人很厉害,带着定州城的其他人反击。之后加入定州军, 不到十日从一个无名小卒爬上了百夫长的位置。 周衡当时听说这个传闻时只是惊讶了一下, 他还以为又是江湖客组成的义军。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越来越多的江湖人进了前线,但他当时完全没往伏城那边猜测, 他以为伏城还在正玄山,战乱之后他就没有再收到伏城的消息。当时他还在想着被困降魔塔的伏城应该很安全。 周衡有急事,那个传闻听了之后就过去了,那是两年来他跟伏城距离最近的一次。 周衡朝着雁门关赶去,李行空出来迎接。 李行空早就等候多时了,身上的铁甲被冻得发冷。他看到周衡毫无尊敬之色,反而朝着周衡身后看过去,并没有看到李见青的身影。 “别看了,人没来。”周衡淡淡说道,他不顾李行空的面子便往主帐走,边走边道:“什么接风宴就省省,现在战况怎么样了?” 现在不光李行空愣了,镇北军的几位校尉也都愣了。李肖窈一死,军心散了。别看李行空现在还能勉强控制住镇北军,其实军中内部分化厉害,有人说大将军李肖窈是被李行空害死的。这也不是空穴来风的猜测,李肖窈一死,李行空马上坐收渔利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镇北军内部混乱,他们盼望着有人能出来主持局面,终于盼来了周衡。可惜这位帝王真的不要任何繁复的礼节,一口回绝了底下人的谄媚,直接走进了主帐。 几个人面面相觑,尤其是李行空脸色极为难看,他总觉得周衡是来耀武扬威的。 李行空掀开门帘走进去,周衡已经不客气的开始看着桌面上他们的布防的图纸。李行空以为周衡跟李见青一路货色,冷笑一声,心想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皇帝,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报告。” 李行空没搭腔,倒是旁边的校尉觉得说不过去,说了一下这几天的情况,但都不是什么好事。 周衡头也没抬,他身上还裹着一身寒气,就这样开始听着战况。 之前也总是跟北莽人打仗,永乐年间那样腐败动荡的时候李肖窈都能稳住北面局势。周衡即位之后,李肖窈兵马都比以往要更宽裕。按照李肖窈的部署,本来在这一仗能彻底把北莽人击退。可惜李肖窈死在了内部乱斗。 李肖窈一死,镇北军内一片混乱,李行空勉强能稳住一些,但也只能屈居在雁门关。 雁门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北莽人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但他们另辟蹊径,开始绕着雁门关走,雁门关有李行空坐镇,但其他地方没有这么好的将军。每天都有周边城镇沦落的消息传来,前些日子最近的定州也被攻城了。 周衡听着连连皱眉,他预料到前线的战况不会好,没想到这么糟。 周衡看李行空依然不说话,知道李行空对自己不服气,他此次来就是来收复军权的,周衡道:“李将军。” 李行空望着周衡,他随意的坐在主位上,周衡所坐的地方就是主位,他不用耍什么皇威,天生就是为了平定天下而来。 周衡继续道:“说话。”在解决北莽人之前,必须要解决李行空。 “你把李见青藏哪儿了?”李行空终于开口说话了,问了一个跟战况毫无关系的问题。他开口之后帐中一片沉默,整个镇北军想要李见青的不止李行空一个。控制了小王爷就能名正言顺的控制镇北军,李行空自认是为了李见青好才将他囚禁起来,然而等他晚上回来的时候,下人禀报小王爷不见了。李行空知道李见青一个人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背后一定有人帮他。李见青走了,李行空才知道自己多想他,他之前总想着李见青恨他就恨他,只要人在身边就好。 -- 第311页 周衡摇了摇头,心想李行空的格局跟李肖窈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事已至此竟然还想着儿女情长。 周衡心想着跟李行空去讲大道理没用,他的弱点在李见青,道:“他在京都。” 李行空冷笑一声,说话时没大没小,眼里似乎没有周衡这个皇上。他这辈子也就臣服过李肖窈一人,如今他手握大军,也算得上是一代枭雄。周衡就只带了两万人前来,李行空要是想制住周衡轻而易举。他早就一心想反了,李肖窈都挡不住的北莽人,李行空没有那个打算要为周家流血。李行空正准备勾结北莽人,当年镇北王没做到的事情,后来李肖窈没做到的事情,他李行空想做那个反贼。 周衡面色平静,他身上甲冑还未脱,他不急不恼,只是单纯的分析利弊,道:“雁门关一破,北莽蛮子进京都,你我活不了,李见青也活不了。” 李行空闻言气急,周衡一语中的,如果李见青在他身边,到时候打不过他可以带着李见青投降就算是跑到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能继续过他的逍遥日子。然而李见青一旦离开他的身边,他的生死就变得不可控起来。李行空本来都想反了,这个烂摊子谁爱干谁干去,结果李见青却被周衡带走了。 李行空知道那小王爷多喜欢周衡,为了周衡都干出了什么蠢事。李行空一想到李见青在周衡手里就气得发疯。 李行空手持一把陌刀,旁人还未来得及阻拦,李行空已经一刀甩去。他曾经一招杀了血影十三娘,内功卓绝。 他们镇北军向来是没有把皇上放在眼里的,但李行空只学会了李肖窈的脾气,却学不来李肖窈的本事。 众人的惊呼中,周衡面不改色,他侧了侧头,一把抓住陌刀柄。世人皆以为他是个文弱的皇上,被他精致的长相欺骗,常常让人忘了他会武。 陌刀坚韧,在周衡手里被压弯,周衡抽出腰间配剑,贴着陌刀柄顺势而过,如同一条蛇一样刷的罩上李行空面门。李行空低估了周衡的功夫,他猛地后退,但右手被周衡打了个正着,他下意识的松开手,下一刻陌刀已经落在周衡手里。 陌刀在周衡手中反手一转,朝着李行空掷来。陡然间,一阵凌厉的寒光擦着李行空的脸划过,红缨枪将主帐捅穿了个大窟窿,风雪从破口灌入。而李行空的脸上已经有了一道血痕。 周衡从头到尾下盘动都未动,依然坐落在主位上。周衡摇了摇头,李行空跟李肖窈的道行差的太远了。 一旁的齐将军总算是反应过来,刷的一声抽出剑直抵李行空咽喉,道:“李行空!袭击圣上是什么罪你知道吗?” 门外的将士听到骚乱声,纷纷亮出自己的武器准备进去支援李行空。周衡自己带来的黑甲军也不是吃素的,双方人马立刻对峙起来。北莽蛮子还在关外,内部却斗了起来。 周衡看了一眼帐外剑拔弩张的样子,依然面不改色道:“镇北军还未行礼吧?” 校尉们面面相觑,李行空动也未动,他们也不好表态。 李行空依然没跪,梗着脖子望着周衡,他脾气有点倔,不服输的很。刚才是他大意了,若是再来一次堂堂正正的比试,他未必会输。 周衡对李行空也有气,十三娘死在李行空手下,但周衡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气。周衡知道李行空最怕什么,他缓缓道:“我离开京都之前下了密令,我要是死了,让陆川柏将李见青就地处死,免得祸害遗千年。” 这话是实话,他答应了李肖窈要保她弟弟。但如果他死了,李肖窈的嘱咐还算得了什么?周衡不信李见青,他不会完全信任一个在背后捅自己一刀的人。 周衡一走,李见青的命也就跟着命悬一线,在京都尽心尽力辅佐周瑾的李见青以为他跟周衡冰释前嫌了,没有料到自己已经一脚踩进了周衡的陷阱。 “你威胁我?”李行空恨他恨的牙痒痒,之前他有多种选择可以考量,如今就算是死也要把雁门关守住了。周衡在逼他,逼他死守周家的江山。 周衡勾起一个残酷的笑来,他只是对在乎的人柔和些,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本性,他缓缓道:“所以你最好盼我点好,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周衡的话说得很慢,道:“李将军,跪下。” 李行空一咬牙,李见青在他手里李行空不得不跪,他对周衡行了叩拜之礼,朗声道:“吾皇万岁。” 一旁的校尉如梦初醒,心想着李行空刚才的举动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杀头的大罪,他为了小王爷还真的昏了头了。他们刚开始是小看这个新帝了,还以为不过是个黄毛小子,如今却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主帐内跪了一地,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衡一点头,道:“李将军以下犯上,是死罪。” 李行空愤愤地看着他,心想周衡得寸进尺。 周衡继续把剩下的话说完:“念其护主心切,去领一百鞭。” 护主心切四个字用的好,周衡在提醒李行空,你不过就是李家的一条狗,哪怕你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也不过是李见青的一条狗。 现在是战时,一百鞭下去就算是李行空也得倒。但周衡必须树立自己的威信,他初来乍到,知道这群不服管教的镇北军说软话没用,必须加以严惩。 李行空把牙都快咬烂了,最后也只说了两个字:“遵旨。” -- 第312页 李行空走后,周衡和剩下的几位将领继续讨论战况,只有破烂的军帐不断的漏进风雪提醒着刚才这里发生了一场骚乱。剩下的几个将领心里都有点打鼓,摸不准周衡到底是个什么脾气,忍不住偷偷去看这位新帝,发现周衡冷静的简直不正常。 校尉们一边讨论一边偷偷去看周衡冷冰冰的脸,心想他这样能够沉得住气,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 周衡在雁门关和将士们一起部署城防,偶然遇到了严少康。严少康放弃了对永乐帝复仇,周衡登基的那天他就离开了京都,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想到周衡却在这里遇到了严少康,他现在是镇北军的军医。严少康说自己是个大夫,自己该来这里。 严少康跟之前相比有了巨大的变化,虽然还是那副僵尸脸不爱说话,但是眼神变得柔和了不少,估计是看惯了生死,明白了人生的无奈。 雁门关是重要的要塞,周衡在此地过了五天,然后就听到了安州失守的消息。安州没有雁门关那样天然的地势部署,如果一旦城破,北莽人长驱直入很快就能入主中原。周衡让李行空守住雁门关,而自己则带兵前往安州。 但安州不好守,李行空只是派了一万人前去,那个地方根本难以抵御。援军大概还有些时日才能北上,周衡身边有一万镇北军两万黑甲军,他不顾众人反对前往安州城,当时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周衡的到来让安州人吃了一颗定心丸。然而北莽人知道皇帝人在安州城,竟然集中火力朝安州进攻。 周衡被困安州城,他的援兵还未到,如果剩下的八万黑甲军不能及时赶到,周衡将会死在安州城。 第152章 伏城 伏城见识到了战乱的惨剧, 哪怕他从生死教出来, 他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局面。战火四起, 最先到来的是投石车上燃烧着的火石,轰的砸在一旁的茅草屋上, 整个房屋塌陷。伏城好像听到了房屋下压到的人, 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那种声音太微弱了。 接下来是北莽人冲进来, 不由分说的捅死了一个男人,惨叫声这才完完全全的响起。 伏城没见过这样的局面, 所有人只有杀人和被杀两种选择, 没有丝毫体面和战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家被杀戮烧红了眼, 不论是定州军还是北莽人都是如此。 一个北莽人朝着伏城冲来,伏城下意识的抬手,他没有抽出刀, 只是把那人一脚踹开。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 伏城发现他其实是优柔寡断的,当一个活生生的人朝他冲来的时候, 他依然会给对方一次机会。 那人砰的一声撞到背后的墙上,然后就昏迷了。但是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 他们冲进了伏城所在的茅屋。 伏城跟茅屋里的人只有一天的交情, 他思索了不到一瞬,然后终于抽刀。 他抽刀的时候,一个北莽人正拖着一个女人走出来, 女人哇哇大哭,似乎知道了自己接下来受辱的命运。下一刻,女人感觉到脸上一热,那个北莽人的鲜血喷在自己的脸上。 然后她看到伏城的眼睛,伏城道:“躲起来。” 伏城看了一眼茅草屋,里面的人瑟瑟发抖,他们抖了之后又开始寻找武器,他们必须找到能够让自己活下去的东西。伏城站在茅草屋前,如同一尊门神,任何想要接近这里的人都被一刀砍死。 黄樱死的那天,也是定州破城的那一天,这里不是主战场,定州军虽然溃败了,但跟北莽人打起了巷战。 这给了伏城一定的喘息的余地,他再强也只是一个人,没有能力去对抗一整支军队。 伏城当时终于决心要抗敌,伏城加入了定州军,他戴上了盔甲,掩盖住了额头上的火云纹,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的刀法确实厉害。 随他加入的还有当时在茅草屋里跟他讲天下格局的书生,他名叫黄文骞是个江湖人,说是个江湖人也只会一点拳脚功夫。他说自己加入定州军是因为定州军管饭,他快饿死了。 伏城所在的队伍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军队,包含了老叟和毛都没长齐的十六岁少年人,他们拿起刀,知道自己再不拿起刀,自己的家就彻底没了。 伏城的刀砍在一人脖颈上,北莽人几乎不是他的对手,抽刀的时候带出来一股血沫。这里是战场,地上的鲜血总是粘稠的,干了之后马上就有新的鲜血撒上去。有时候踩到血迹和腐肉还会脚下打滑。 定州军是按照杀人的数量来晋升的,伏城只管杀人,并不去割敌人的耳朵,他不喜欢碰死人,哪怕他对死人再熟悉不过,他依然厌恶死亡。 而他结识的黄文骞跟着伏城跑,他刚开始跟着伏城是为了保命,他知道跟在伏城的身边怎么也不会出事。后来发现伏城这人实在是不愿意去讲世俗的规矩,按照他杀人的数量一路晋升到校尉也未尝不可。 于是黄文骞则慢慢跟在伏城的身后,割掉敌人的耳朵,去结算的时候,记载官很诧异,黄文骞一个书生哪有可能这样厉害。 黄文骞摸了摸鼻尖,把伏城的战利品二八分,自己抽走两成,又说其他的都是伏城做的。 伏城就这样一路晋升到百夫长的位置,手下也能带上一百个手下。 一夜之间,定州军扭转了局面,伏城一时间声名鹊起,是最有名的百夫长,城主和将军亲自接见过他。可惜伏城只是沉默,他不喜欢说话,黄文骞就替他说,替他跟那些上级打交道。 -- 第313页 定州城稳定之后,伏城有一日碰到了柳青青,他当时心中很是讶异,在战乱中柳青青一个女人竟然还在四处行医。 柳青青总是想着能救活一个是一个,她脸上都是灰头发凌乱,她背着医药箱行走在战火中显得很瘦弱。 伏城遇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被一个北莽人袭击,伏城出手救了她一把。 柳青青看到伏城的时候全无喜色,她的表情是悲怆的,她总是在念叨救不活了,又救不活了。柳青青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能力,什么西域药王的徒弟,她感觉自己在战争面前渺小的不如一粒尘埃。 伏城将她带到了定州军,柳青青成了定州军的军医。伏城特地嘱咐黄文骞好好照料着她。定州军是没有女人的,很多人都惦记着柳青青,黄文骞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把围绕在柳青青身边的男人赶走。 伏城身上有伤,柳青青照看了一遍,让他把盔甲脱了。其实伏城不想穿盔甲,盔甲的重量会拖慢他的速度,但他不想那样引人注目,而且头盔能够帮他遮住自己的额头。 伏城顺从的脱掉衣服,就在这时候黄文骞闯了进来,黄文骞看到了伏城的额头被吓得一跳。 “你你你你——”黄文骞惊讶的说不出话。 伏城则手持头盔,静静地瞧着他,黄文骞继续道:“你是那个被通缉的……” 黄文骞说话说到一半不说了,因为接下来不是什么好话,伏城却淡然的说出两个字:“魔头。” 伏城很少说话,几乎跟个哑巴一样,黄文骞一共也没听伏城说过几个字,这时候伏城说话了黄文骞脸有点红,他受了伏城不少好处,加上柳青青在,黄文骞就有点想给伏城找点补,道:“话也不能那么说……” 伏城静静地看着黄文骞,没人能给伏城的罪找到补。他杀了陈婠婠,这个罪孽将会跟他一辈子,永远无法跟世人解释。伏城这辈子都会背负残杀宰相之女的罪名,即使周衡特赦了他也无法服众。 柳青青没搭腔,她知道伏城都做了什么,她厌恶杀戮但不厌恶伏城,江湖人打打杀杀恩怨情仇八成是说不清楚的。 “那个楼天道是不是你杀的?”黄文骞绞尽脑汁,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问道。 伏城没说话,他如今谈起楼天道,总觉得是上辈子的人。 黄文骞知道伏城不爱跟人说话,沉吟了片刻,道:“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伏城摇了摇头,他不是什么好人。 黄文骞搜肠刮肚的安慰他,他道:“话不能这么说,杀一是为罪,屠万即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黄文骞说完之后就想夸一夸自己,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到底没白读。黄文骞想揽住伏城的肩膀以示亲密,但被不着痕迹的甩开了,黄文骞想到伏城不愿意旁人碰他,轻咳一声,道:“我这人看人很准,你很快就能成为一代枭雄。” 伏城摇了摇头,他没有那个打算。 伏城在第十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听说陛下御驾亲征,每个战场之间底层的士兵一般都只能局限于眼前的杀戮。因为其他地方传来的都不是喜讯,都是灾祸,慢慢的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全天下沦落的城池就只有定州城一座。 伏城知道周衡亲征的消息时,心中一个咯噔,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周衡竟然真的亲自上了前线。伏城依然在按捺着自己,别去,伏城对自己说,听说黑甲军十万人,虽然现在周衡身边只有三万,但剩下的部队很快就能来,他们比自己更有能力去保周衡。 但周衡的到来确实扰乱了伏城的心,他平日里就沉默,如今更加的沉默。伏城想,定州城和安州城那么近,他们之间也只有二十里地。一想到周衡就在二十里地外的地方,伏城会感觉到一阵心安。这是伏城能纵容自己接近周衡最近的地方。 周衡是伏城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欲,伏城怕自己看到他会控制不住自己。 直到李见青的鲲找到了伏城,他们花了好多功夫才能在战乱中找到这个百夫长。 伏城静静的听了他们的话,动也没有动,他看上去还是平静而冷漠的。而等人走后,伏城才扶着自己膝盖慢慢坐下来,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三天之后安州城被围城的消息终于传来。陛下被困安州城,援军迟迟不到,剩余黑甲军还要三天才能到安州。但北莽人已经集中主力前往安州,周衡手上仅有三万人,被困一个月已经弹尽粮绝,他就算是神仙也扛不住对面黑甲压城。 伏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他一想到周衡可能会死,周衡可能会走上李肖窈的老路,他的尸体会被万人践踏,头颅会被悬挂在敌军的大旗上,伏城就心疼。 伏城的心不安分的跳动起来,凶猛的收缩,然后伏城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喜欢周衡。他无法接受周衡会死,他能接受自己去死,却无法接受周衡去死。 伏城心想自己要去找他,必须要去找他。 伏城对主帅说了自己的打算,主帅心中明白安州如果失守他们定州城一定也会被破城,但定州城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去支援安州城。 听说李行空派来的镇北军在路上,主帅这样安抚伏城,但没有丝毫效果,伏城执意要去。 主帅问道:“你打算带多少人去?” 北莽人那边是战神耶律齐带军,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周衡的项上人头,整个定州军加起来才不过两万人,就算是给伏城两万人又能怎么样?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老弱病残,根本难以跟北莽大军对抗。况且,定州军自顾不暇,拿不出两万人给伏城。 -- 第314页 伏城沉吟片刻,道:“一百。” 主帅愣了愣,伏城只要一百人,他自己的小队,从定州带到安州。主帅道:“你疯了?你要一百人干什么?” 伏城道:“运粮。”定州城相对富庶,之前截获了北莽的粮营,有余粮可以去支援。 如果这句话是别人说,主帅一定觉得是天方夜谭,但这话是伏城说的。主帅看到了伏城的眼睛,伏城十日杀了多少人没人知道,粗略的算了算,可能有千人。伏城是一个神话,是定州军的战神,定州军因为他的存在而抱有希望,总觉得这场战争他们不会输。 最后主帅大手一挥,道:“就给你一百。” 伏城心中安心了一些,他的小队听说这个消息觉得百夫长大概是疯了,竟然要去安州城。伏城说有自己的打算,他们只用运粮草不用上阵杀敌,那些人好歹安静了些。柳青青固执的跟在伏城身边,她还带了不少药材。 伏城带兵前往安州,他的队伍里没有正规军,他走得很急恨不得一日千里,伏城一直望着安州城的方向,好像这样遥遥望着就能看到周衡一样。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你了。 等我,他心说,周衡你等等我。 第153章 刀斩山河 周衡到达安州城的时候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也许是他想到了, 但没料到这事儿来的这样的快。援军被困在路上迟迟不来, 遭受过两次伏击,与此同时北莽人的十万大军已经压城。 周衡只能用有限的资源去守城, 弹药越来越少, 粮草也越来越少,北莽人似乎是想把安州城困死, 围城十天,安州城已经弹尽粮绝。 安州城内饿殍遍地, 百姓们和将士们挤在一起, 谁也出不去。这时候除了等待援军,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刚开始大家还有希望, 慢慢的就陷入到了无尽的绝望之中。 放眼望去,城内到处都是饿死的尸体,还有被北莽人箭矢穿透胸膛的战士。 到了最后, 给皇上的食物也变得少得可怜起来, 周衡能吃到的烧饼已经是最好的食物了。周衡不娇气,有一口吃的就行。周衡从京都带来的一个副将沈卿, 他前几日中了一箭,军中药材空虚, 军医空有本事没有药也是无奈。沈卿只能躺在那里听天由命。 沈卿才十五, 他是个富家子弟,他原本可以在京都过上安稳日子,但他一心想要报国不顾家人反对, 义无反顾的上了前线。沈卿读圣贤书,信的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不知道沈卿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周衡去看他,沈卿一个少年人放弃了衣食无忧的日子肯到前线来,不能再让他一个人死在黑黢黢的房间里。 沈卿的头脑发昏,人也意识昏沉起来,周衡坐在他旁边。 沈卿突然道:“我想小茹了。” 周衡猜测小茹八成只是一个青楼女子或者一个丫鬟,因为没有哪个官家女子会叫这样的闺名。周衡心想你年纪小,以后会碰到更多的小茹。但他知道沈卿已经没机会了。 沈卿望着黑沉沉的帐篷顶,像是回光返照一样,说话也多了,精神也不错,道:“我本来答应要娶她,母亲只肯让小茹当妾。我啊……总觉得委屈她。” 周衡道:“你若是想娶,我给你们主持婚事。” 沈卿笑了起来,圣上主持的婚事,母亲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得情愿,沈卿心想着母亲憋屈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他笑了一阵,知道自己已经没机会回京都了,也没机会再见一次小茹。 沈卿又道:“你呢?” 周衡道:“什么?” 沈卿对这位帝王生出了一点探究心来,他后宫只有两个女人,旁人都猜测周衡是不是走了先帝的老路,那方面不行。这种皇家密事向来都是最容易让人议论的。 沈卿道:“你有心上人吗?” 心上人,多好的词,放在心尖上的人。 周衡沉了沉声,他想到了伏城心里一疼,他越来越思念伏城,可能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放任自己的思绪。周衡露出了一个苦笑,道:“他一直不肯见我。” 沈卿哦了一声,心想不管是不是帝王,爱而不得也是无法,相比之下自己跟小茹还是两情相悦呢。 周衡很难不被现在的氛围影响,大家都在悄悄写遗书交代后事,他们给自己最亲近的人写信,想着自己死了得给家里留个念想。周衡想着要不要也给伏城留一封信,但又想着不用了,伏城的心那样软,看到信一定会难受死。 如果周衡死了,那就让伏城忘了他吧。 周衡坐在沈卿旁边,却满脑子都想着伏城,他想着伏城的火云纹。又想到自己如果真的要死了,在死之前都没有见过伏城一面,是不是太委屈了一些。 他想着自己北上之前,应该先去一次正玄山,管他天下人是怎么看的,管徐云起是不是要拦他,管伏城到底是不是想见他。先不管不顾的冲进天目山降魔塔,把伏城从里面拎出来,先过他几日逍遥日子。 这样再死才算得上是人生无憾。 周衡没有跟沈卿呆多久,副将打断了他们,急道北莽人要攻城了。 他们到底都没能撑到援军到来,周衡掀开帘子走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沈卿,他又昏昏沉沉的躺下去,周衡猜测沈卿活不过今晚。但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活过今晚,因为北莽人不留战俘,他们攻破一个城常常是屠城万人。 -- 第315页 周衡走到城楼上,正如副将所说,北莽人攻城了。他看到北莽人如黑云压城一样,在他的视线里,十万北莽大军如同一只由百万蚂蚁组成的巨大怪物,很快就能将小小的安州城拆吃入腹。 周衡在其中看到了耶律齐的身影,这个让人忌惮的战神,他象征着战无不胜,是李肖窈一生的对手。李肖窈就是死在他的手下,然后被亲手砍下了头颅悬挂在敌人的旗帜上,李肖窈死的太屈辱。 副将劝周衡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们拼死能够保住周衡安然逃出安州城,让周衡继续回京都去做那万岁爷。但周衡执意要跟安州人共进退,他不是傻,只是觉得皇帝这活简直没劲儿透了。没有人在京都等他,他回到京都又有什么意思呢? 周衡抽出长剑,心想自己就算真要死,也应该取了耶律齐的头颅,让他给李肖窈偿命。 城外杀声震天,百万支箭矢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朝着定州城而来,身边无数人在下一刻死去。 箭矢过后,北莽军开始攻城,敌军爬上云梯,被黑甲军用石块击退,但周衡知道撑不了多久,他们只是负隅反抗,等他们弹尽的那一刻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入城,眼睁睁的看着北莽人残杀战俘,侮辱他们的女人。 周衡的眼睛一直牢牢锁着耶律齐,他嘴角扯出一个笑,笑得很猖狂,下一刻耶律齐便策马狂奔,剑指周衡,他的目的是周衡的命。杀一个李肖窈不够,杀了周衡他才是真正的战神。 周衡从容站在城墙上,正准备和耶律齐刀剑相对。 然而,下一刻却发生了周衡意想不到的事。 他看到一匹马跟着耶律齐前进的路狂奔,诡异的是这匹马上没有人。普通人不会注意到马腹,然而周衡曾经受过伏城的训练,他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衣角,事情发生的非常快。 就在耶律齐距离安州城还有百米的时候,那道藏身在马腹的人影陡然窜出,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他挥刀的时候会响起一片清脆的铃铛声,声音很小很快就被喊杀声盖过,但跟战场格格不入。 刀锋准确的嵌入到耶律齐的脖颈,然后只见一片血雾,有个东西掉下来就地滚了滚,一个将士没反应过来,踹了那东西一脚,然后再定睛看去便吓软了腿,那是耶律齐的人头。 人头在地上滚了两个来回,好不容易停下来,人头上沾了血,但耶律齐依然保持着志在必得的笑意,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他的眼里只有周衡,他的目的是要周衡的命。他死的不明不白,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死了。 耶律齐的身躯喷洒出两米高的鲜血,他的手上还拿着刀,失去头颅之后身体依然策马狂奔了好一会儿。耶律齐就像是战场上的奇闻,无头尸体跑了大概五百多米之后,那具身躯才软下来。轰的一声从战马上跌落,然后被身后的人踩了个正着。 战场上的大多数人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主将死了。 杀死耶律齐的男人身着北莽人的铠甲,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刺客,悄无声息的隐藏在敌军的阵营里,老老实实的等待最佳的刺杀时机,寻找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刻。当时耶律齐的注意力都在周衡身上,根本注意不到这边的事情。 男人狭长的眼睛被冰冷的头盔映衬得相当锐利,他与周衡隔着战火遥遥相望,对视一瞬之后却转身就跑。他要做的事情还没完,下一刻,他纵身一跃,刀锋过后砍断了北莽人的军旗。咔嚓一声,军旗倒了,像是一个北边的白杨树,轰得砸在地上被后来的人踩踏。 男人如同游鱼在战场上穿梭,他太灵活了,速度太快。如同一只野兽,敌军根本看不清他的脚步。男人已经到了击鼓车,刷的一声,击鼓人被一刀砍死,击鼓槌慌张的落在鼓面上,那是最后一声鼓声,在那之后鼓点声戛然而止。战士们是根据鼓点声布局进攻的,鼓点一乱此时就陷入到了迷茫与疯狂之中。 后面的北莽人根本不知道主将已经死了,他们看着军旗倒了,鼓点停了,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而亲眼见证过耶律齐之死的人意识到了男人的存在,他们想杀了这个搅局人,但不论是谁上前,都被一刀解决。 世人没有见过这样的刀,削铁如泥,他们明明身穿铁甲,但此时却像是被刀削掉的萝卜。 男人的出现成了北莽人的噩梦,却点燃了黑甲军的士气。 此时在远处传来了铁蹄声,沉稳而肃然的牛角声传来,一点点的敲在周衡身上。周衡看到远处,天地一线间先是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然后骏马飞驰,旗帜飘扬上书一个周字,这支援军气势汹汹,似乎要把一切碾压在铁骑下。 援军的到来让黑甲军更加雀跃起来,像是浑身的血都烧沸了,迫不及待的等待去杀人。 支援的军队从背后包抄北莽军,北莽人主帅被砍,被从后边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男人却陷入到了敌人的包围中,他来的时候没考虑自己的生死,他是来杀耶律齐的,他是一个人无法抵抗千军万马,他可能会因为筋疲力尽而死在战场,而这些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周衡的声音在发抖,道:“去帮他。” 黑甲军手持利斧,想要上去帮忙,后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帮忙的余地。 没人能接近他两米之内,男人的步伐稳定且坚定。男人不知疲惫,如果可以,他能一直这样杀去。铁甲拖慢了他的速度,他本来能够更加快,刀法更加果决。 -- 第316页 他掀开敌军的头盔,露出了自己额头上的火云纹,风把他的头发扬起。他褪去敌人的盔甲,露出自己的黑衣。他背后是漫天嘶吼声和无数的羽箭,他脚下是尸体和火光,他从尸山火海里走出来。他像是一个战神又像是一个阎王。他手持一把样式不能再普通的长刀,刀上还怪模怪样的系着一串铃铛,他挥刀向前,他要向前一步就是一步,无人可阻。 他一步一步向前,距离周衡越来越近,他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存在让人不得不仰望,所有人看到他会不自觉的心生敬意。 他额头上的火云纹和战火连绵在一起,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圣火,让人移不开目光。他的衣袍被战火卷上,形成了零星的火星。 伏城来了。 第154章 久别重逢 伏城的出现彻底扰乱了敌军, 一时间北莽人群龙无首乱了阵脚。副将想组织起溃败的军队, 他疯狂的大叫企图让他们冷静下来, 但下一刻他的头颅也被伏城砍下去。 伏城给周衡争取了时间,他一直拖延到援兵到来, 如果援兵不到的下场他想过, 大概是死在沙场上。但想了想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北莽人彻底慌了,他们在面对一个无法击败的对手, 这才是真正的战神。前面是伏城,后面是援军, 他们只能选择撤退, 于是落荒而逃,那一战他们死伤六万人, 片刻之后战场上只剩下死尸和刀剑。 又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伏城带着的一百人缓缓从山坡后走出来,他们几乎没有在这场战役中出什么力气, 他们只是悄然躲在背后, 正如伏城所说的那样单纯的运送粮草。等他们走出来的时候,伏城站在战火之中, 正沉默的看着他们。 他们第一眼看到伏城的时候感觉不是在看一个人,像是看到乱世中一尊神。 直到开城门吱吱呀呀的声响传来, 他们才收回注视着伏城的目光往安州城走去。 伏城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他抬头看到了周衡,看到了周衡的黑眼睛,然后马上就低下了头, 他能感觉到周衡注视他的目光,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甩也甩不掉。伏城不敢和周衡对视,于是在对方的注视下走进了安州城。 战后周衡要处理一些事宜,接待援军和整顿士兵。他其实不想处理,他知道伏城就在营地里,他一边听着副将的报告,好几次魂都飞了。 副将道:“圣上?圣上?” 他叫了两声,周衡才反应过来,他揉了揉眉心,交代了几个重要的事情之后就往外跑。他们说的对,只要事情跟伏城有关,他就容易被冲昏头脑。 周衡在营地里走得飞快,身边的副将都跟不上周衡的步调。沿途经过大家的时候,他们正在庆祝,大家经过久战好不容易可以修整一下,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正在把酒言欢。他们看到周衡的时候恭恭敬敬的行礼,也有几个副将招呼周衡一起庆祝。 但周衡没那个心思,他在人群中穿梭,走的很急,跟他平日里冷静的作风两码事。他特别慌,生怕等他赶过去伏城就走了,他受够了那样的日子,好像伏城是一尾水中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指尖溜走。 伏城现在是大英雄了,他所在的营帐最热闹,好多人都过来给他道谢,周衡很轻易的就找到了伏城的位置。 周衡到了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他有点怕,怕帘子后面没有人。 他掀开帘子,被里面的热气混杂着酒气扑了一脸。周衡在其中扫视了一圈,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伏城,他太显眼了,额头上绣着火云纹,穿着黑衣坐在人群中,四周的人是欢笑的,但他没有笑容,只有肃穆。伏城变了,他不说话的时候会让人感到害怕,你会发自内心想要仰望他。 军帐中热热闹闹的,伏城带来的粮草给战士们解了馋,大家平日里相处都是勾肩搭背的,一个将士想要来勾伏城的肩膀,被黄文骞挡下去了,他不动声色的开始保护伏城。说不清是不是善意,更多的是一种互补,黄文骞寻思着伏城混的好他也跟着发达。 伏城注意到了周衡,但没有抬头,他一直盯着篝火,看着火苗上下涌动,跟他的心一样并不安分。他只是来救人的,他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又舍不得走,简直是故意留在原地等周衡发现他。 周衡的到来让将士们一时间都噤声了,他们齐声道:“参见皇上。” 周衡摆了摆手,他顾不得那么多,注意力都在伏城身上,伏城明明知道他来了,为什么不看他? 周衡大步迈过去,停在伏城跟前,小心翼翼道:“伏城?” 伏城没吭声,黄文骞有点惊讶,万万没想到伏城跟圣上竟然是熟识。黄文骞平日里就是帮伏城交际的,生怕伏城唐突了圣上,解释道:“他不爱说话,我跟他认识了两个月,听他说话统共没超过二十句。” 周衡心里咯噔了一下,伏城看着不太好,他还记得刚在白麓城遇到伏城的样子,像是个话唠总是絮絮叨叨的,那时候总是说个没完没了,怎么赶都赶不走。他还记得在京都的时候,伏城就像是个调皮的大孩子在太子府和两个小妾瞎混,给她们讲笑话能讲一下午。 他怎么就不爱说话了? 周衡仔细看着他,伏城瘦了,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眉眼中总是很累。 他以前总是神采奕奕的,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有光一样,他总是说天塌了我给你顶着,他总是说有我呢,在伏城身边总能感觉到安全。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会拼死护你周全。 -- 第317页 周衡心里发酸,伏城怎么变成这样了?他的伏城怎么能变成这样?周衡以为伏城想要自由,于是把他放出了京都的牢笼,把他放回到江湖之中,却没想到伏城要遭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心灰意冷,在孤独的长夜里舔舐伤口的时候,周衡不在。 他心如死灰,每日困在杀死金铃的噩梦里的时候,周衡不在。 周衡错过了太多。 周衡半蹲下来,他想去碰碰伏城,黄文骞轻咳一声,他道:“他也不喜欢别人碰……” 黄文骞话都没说完,周衡已经握住了伏城的手,伏城想把手抽出去,在京都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有人在的时候不能碰周衡,否则会给周衡惹麻烦。 但周衡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腕,不给他丝毫可以逃离的余地,哑着嗓子道,“别躲。” 伏城感觉周衡的手紧紧握住他的,好像是一只取暖的小动物,只想凑的更近一点,伏城抬起眼看着他,周衡又说:“别躲我。” 伏城便老老实实的望着他,他的眼睛里没什么光彩。 周衡看着心疼,伏城有一部分坏掉了,暗淡无光。 黄文骞重重的咳了一声,他算是看出来了伏城跟皇上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只不过没想到边疆的一个小小百夫长竟然跟皇上有如此深的渊源。 黄文骞站起来,打了个哈欠道:“哎,喝了酒烤火太晕,咱哥几个出去醒醒酒去。” 黄文骞的话一说,几个人都反应过来了,道:“有点憋得慌,咱出去放个水。” 有个将士脑袋转不过弯来,道:“你们去,外头冷,我在这儿呆着……”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其他人撵走了,几乎是架出去的,双脚都悬空了,道:“哎哎哎?你们干什么?” 他乱七八糟的喊叫声被人一把捂住,直接带走了。 他们推推攘攘的离开了这里,吵闹声逐渐远去,一时间温暖的营帐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伏城的状态让周衡手足无措,伏城诚然是强大的,他甚至比在京都的时候更加强。现在的伏城有能力平定天下风波,但他内心如此脆弱,已经是断壁残垣,周衡生怕一不小心把他碰坏了。 周衡有很多话想对伏城说,他想问伏城到底怎么了,但他问不出口,他不想这时候再去戳他伤疤。他知道金铃是伏城心中一辈子的痛,他想说忘了她吧,他想说不是你的错。但他看到了伏城刀上的刀穗,是金铃的铃铛手链。周衡的心也狠狠抽动了一下,金铃的死何尝不也是周衡心中的痛? 他跟伏城就像是一对失去孩子的夫妻,他们无法直面恐惧,但现在是时候了。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垂着眼看他们握紧的手,心中终于感到踏实了一点,人在就好。 周衡伸手去摸伏城的脸,伏城下意识的想躲,但估计是意识到对面的人是周衡,竟然没有完全躲开,而是任凭周衡的手在他脸上摸索。 周衡像是在诱骗一只森林里的野兽,一点点的向对方展示自己没有恶意,一点点的接近,然后一点点的摸上对方的皮毛。一直到现在伏城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他把伏城的脸掰过自己这边,让伏城不得不直视周衡的眼睛,道:“伏城,我是谁?” 伏城没说话,他嗓子就像是堵住了,他怕自己一开口,那些东西又一股脑的涌上来。他对周衡有贪念,他怕自己贪心,打破了两年来内心的平静。 周衡知道伏城不愿意面对他,他几乎是乞求一样的,低声下气的重复道:“你……能不能,叫叫我的名字?” 伏城从来不会拒绝周衡的请求,他能满足周衡的一切要求,他几乎是本能的在回应周衡,最后他哑着嗓子道:“周、衡。” 伏城不怎么开口说话,说话的时候嗓子就跟被磨过了一样。 周衡听到这两个字突然眼眶有点发红,从来没有一次让他感觉到这两个字这样好听。他知道自己必须逼伏城一把,他必须狠下心让伏城直面自己的内心,那些被伏城刻意埋葬掉的东西,要由伏城自己亲手挖出来。 周衡问道:“你为什么来?” 这个问题复杂得多,伏城没有马上回答,他想说怕你死了,伏城经不起有在乎的人死在自己眼前。他经受过两次,他经过两次最爱的人死在自己怀里。如果周衡死了他就会陷入到无穷的绝望中,伏城知道自己会崩溃,完完全全坏死掉。 周衡是他的防线也是他唯一的支柱,他必须来。 周衡不想放过伏城,又逼问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伏城望着帐中跳动的火苗,他面无表情,像是在背诵一段虔诚的经文:“你是我的君王……”伏城念出了开头。 周衡愣了,他还记得。 伏城将目光移到周衡的脸上,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伏城说的很缓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你是我的君王,我甘愿做你的臣子,永不背弃。” 伏城的目光坚定,似乎是重新对周衡进行一场宣誓,最后他缓缓说:“答应你的事情,我要做到。” 周衡感觉自己大概是哭了,他张开双臂紧紧的搂住伏城,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周衡太激动,乃至于抱住伏城之后全身都在颤抖。伏城那样好,真挚而纯真。伏城曾经对他说,我没啥珍贵的东西,我只有这个人,我把自己给你了。他遵守诺言,真的把自己完全交给了周衡,伏城爱一个人的时候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 第318页 真傻,伏城真傻。 周衡甚至认为自己承受不起这份沉甸甸的喜欢,他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把伏城抱在怀里。 周衡嘴唇直打哆嗦,他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几次开口又几次被自己混乱的呼吸压下,过了好一会儿,周衡才道:“别走了好不好?” 伏城感觉到冰凉凉的东西留在自己的脖子上,他被激得一个激灵,心中有什么东西像是融化了,变得柔软起来。 伏城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不确定似的回抱回去。他抱住周衡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内心的空洞似乎被填满了。这是最后一片净土,是他和世界唯一的牵挂,只有在周衡身边的时候伏城才显得那样完整与正常。 伏城没有直接回答周衡的问题,只是紧紧的抱住了他。 第155章 睡觉 战事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那一场仗北莽人折损了不少, 他们损失了最好的主将和副将。战士常有, 一将难求,北莽人的士气终于弱了下来。 援军到了之后齐将军接手了黑甲军。雁门关倒是守得好好的, 战事没停, 但也再也没有听到城池失守的消息。 当时柳青青执意要跟伏城一起来安州城,此时简直是解决了周衡的燃眉之急, 柳青青还带了一车草药,成百上千受伤的战士被柳青青治愈。沈卿本来一脚都已经踏进阎王殿了, 被柳青青毫不留情的一把拽出来。 柳青青有点倔强, 老娘不让你死,你就别死。 周衡问过沈卿后不后悔, 沈卿活过来之后说自己一寸丹心图报国,死也不后悔。 沈卿这回又能回京都去找自己的小茹姑娘了,他跟周衡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让周衡回京都之后给沈卿主持婚事, 周衡应下来了。 周衡还是很忙,他经过李行空一事之后不敢完全放出兵权。周衡忙伏城也挺忙, 伏城从百夫长晋升到了校尉的官职,这不是周衡给伏城的特权, 是按照军法一路升上来的。 在京都的时候伏城对周衡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身边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现在伏城自己挣了个位置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在周衡身边。 伏城的声望震天,甚至远超于周衡。 “耶律齐算什么战神?在伏城面前还不是跟个孙子一样?” “有他在, 这场战输不了。” 总有人在议论着伏城,但伏城觉得他们说错了,他不懂得打仗也不懂得战略布局,他只是一个粗人而已。 而周衡则打趣他,道:“你现在出名了。” 伏城没什么感觉,周衡叹了一口气,周衡教了伏城那么久,又要重头开始教。周衡道:“他们都很喜欢你。” 伏城听了心里翻江倒海,他没被世人喜欢过,在生死教在正玄山在京都,没有人喜欢他。他习惯了被人奚落咒骂,这是他第一次在一个地方,身边人都仰慕他喜欢他。 在这里,伏城会感觉自己很安全,没有什么仁善正义,他们杀人饮血,几乎所有人身上都背负着人命。在这个时候,他们跟伏城是同类。 他想到了黄文骞的话:杀一是为罪,屠万即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他现在算得上是雄了吗? 战事慢慢打不起来了,入冬了之后不论是北莽人还是大周将士们的状态都不好。北莽和大周进入了休战期,双方人马开始和谈。现在两个战场,一个是安州一个是雁门关。安州这边停战了,雁门关那边还有北莽军在徘徊。讲和一定要讲,但至于讲到什么程度,双方都有不一样的意见。周衡人在北边战场,讲和这件事要容易点,不然一封信递到京都,几个来回下来都要过年了。 一旦开始和谈最忙的就是周衡,周衡好几次处理完事情都已经半夜了。 而他每次不论多晚,伏城都在旁边等着他,伏城不说话,也就是沉默的坐着看他。 周衡抬起头,道:“你看什么呢?” “好看。” 伏城越长越糙了,但周衡几乎不见老,还是五官精致的脸,看上去跟二十出头一样。周衡认真起来的时候几乎就隔绝了外界,眼里只有他眼前的奏折。烛火映照在他脸上,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周衡是伏城长这么大认识的最好看的人,京都第一美女陈婠婠跟周衡比起来,伏城都觉得周衡更胜一筹。伏城想到陈婠婠,脸色突然冷下来。 周衡察觉到伏城的情绪有点怪,他放下折子,走到伏城跟前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现在真跟小狗一样。” 伏城不拒绝周衡的触碰,轻轻蹭了蹭周衡的手心,他现在身上总有一股野性。 周衡又问道:“要不要一起睡?”说完之后周衡又觉得这话特别不对劲儿,说的好像他沉不住气一样,于是欲盖弥彰的补充道:“不干什么,就睡觉。” 伏城好像没听到周衡的有点慌的补充,反而紧紧抱住他,沉沉的嗯了一声。周衡被抱住的时候有点愣,这是伏城这么多天第一次主动抱他,伏城身上有战火的硝烟味还有挥之不去的鲜血味,但跟伏城这个人很配。 晚上睡觉的时候,伏城一直抱着周衡,好像周衡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小孩。 伏城的下巴轻轻放在周衡的肩头,说话的时候就跟有回音一样,道:“我很想你。” 周衡一愣,很难从伏城的嘴巴里听到这样的话,周衡觉得他俩现在有点腻歪,也道:“我也想你。” -- 第319页 两年了,他们已经两年没躺在一起了。现在是寒冬天,伏城身上暖呼呼的,像是一只大猫。 伏城道:“你现在是皇上了。” 周衡道:“嗯,是皇上了。” 伏城顿了顿,没头没尾道:“我没去。” 周衡知道伏城在说什么,伏城答应了周衡在他登基那天会去看他,他说过周衡登基的时候下面会有伏城的影子,但伏城食言了。除了这件事,伏城答应周衡的每一件事情他都做到了,他这样的人诺不轻许,说到做到,这件事八成已经成了伏城心里的疙瘩。 伏城那天经历了人生最大的劫难,竟然还在因为没有去看周衡而感到愧疚,周衡摸了摸伏城的头,道:“没事的。” 伏城又道:“你高兴吗?” “嗯?”周衡懒懒的哼了个鼻音。 伏城道:“当皇上,高兴吗?” 周衡鼻子有点酸,从未有过一个人问他,当这个皇上是不是高兴。周衡道:“还行吧,不如当教书先生高兴。” 伏城觉得周衡在说笑话,当皇上可威风多了。 周衡停了停,然后才问道:“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周衡一直不敢问伏城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有时候都害怕听到伏城的回答。 伏城想了想自己的两年,他每天活在心惊胆战中,睡觉的时候总是做噩梦,梦里他杀过的人会一个个来找他,醒来的时候顾羿就要杀他。顾羿要杀他不是随便说说的,每次都把伏城逼到绝境,跟徐云起教人的法子完全不同。顾羿从未跟伏城讲过一招一式,你能把对方的刀法学会了那算你的本事,学不会那算你没本事。 也是拜他所赐,伏城年纪轻轻就进入了武道巅峰。 伏城想了想,他再次遇到周衡之后,晚上竟然能够一夜好眠,那些噩梦再也没有回来过,伏城道:“就跟师叔练刀。” 周衡其实知道伏城的处境,崔公公每次报信的时候会说伏城的境况,崔公公觉得纳闷儿,说伏城口味越来越刁,周衡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伏城的笔迹。周衡酸溜溜道:“你们俩过了两年啊?” “还有三个守塔的长老,”伏城笑了,觉得周衡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占有欲还是那么强,道:“你吃醋啊?” “没。”周衡哼了一声。 周衡想了想,又道:“问你一件事。”这件事周衡想了很久了。 伏城道:“你问。” 周衡思索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想留在这里吗?” 军权迟早有一天会收复在周衡手里的,李行空这人放任他滋生权利,迟早有一天会出大事。在永乐年间,镇北军就是卡在永乐帝喉间的一根刺。永乐帝干脆处死了镇北王,不仅没有顺利收复兵权,也为自己埋下了大祸。 而伏城在这方面很有天赋,现在伏城已经坐上了校尉的位置,历代以来晋升最快的就是伏城。而且伏城在军中有声望,能够服众。如果军权交付在伏城手里,能让伏城镇守在雁门关,简直是解决了周衡的一桩心事。 伏城知道周衡想让他留在雁门关守关,他想也没想,直接道:“我不想。” 伏城不适合任何一个圈子,在京都的经历他深深体验到了权利到底有多可怕,陈婠婠那样的柔弱女子能够布下大局只是为了权利。一旦掌管军权,伏城就不可能孑然一身的活,伏城跟这些东西格格不入,一旦仗打完了,伏城会离开这里。 周衡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周衡尊重他的想法,伏城的存在一定会埋下祸端,他存在于哪里哪里就是麻烦的旋涡。 周衡道:“你有什么打算吗?” 伏城想了想,他这辈子都没什么出息,也没有什么志向,他想起来自己总是做的那个春秋大梦,道:“开间酒楼吧。” 周衡道:“然后呢?娶个媳妇儿?” 伏城笑了,道:“只有酒楼,没有媳妇儿。” 周衡本来还在犹豫,但看到伏城脸上久违的笑意,只是叹了口气。周衡没想到他们两个久别重逢竟然相处的时间如此短暂,自己到最后都跟伏城走不远,他心中怅然若失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像他这样占有欲强的人,有一天会想让伏城自由幸福。他想着只要他好,怎么样都会好。 周衡还在想事情,然后就感觉唇上一软,伏城凑过来碰了碰他的嘴唇,像是安抚他一样轻轻碰了一下,伏城的嘴唇很干燥。 周衡扣住伏城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一个吻之后两人都有点喘。 伏城的眼睛很亮,道:“你真的只想睡觉吗?” 周衡自己憋了两年,伏城也憋了两年,他本来还压抑着自己的渴望,但伏城却挑起火来。 周衡抵着伏城的脑门儿,深深望进对方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沉迷进了某种旋涡中,他喘着气,手却捞过伏城的腰,道:“你碰过自己没?” “没,”伏城同样有点情动,两年里在降魔塔伏城跟顾羿住在一起,没死就算不错了,哪有心思干那些事。 “我碰过。”周衡轻轻附在伏城耳边,压抑的喘息声不断传来,道:“边想你边碰的。” 第156章 生辰 那天晚上, 周衡第一次看到伏城身上的伤疤。背后一整条伤口, 狰狞的像是一条巨大的裂缝。之前伏城的后背几乎没有受过伤, 自从金铃死了…… -- 第320页 那些伤疤在他身上纵横,后背前胸脖子手腕大腿都有。一半是逃亡的时候留下的另外一半是练刀时留下的。那些曾经要了伏城半条命的伤痕, 彻彻底底的展示在周衡面前。周衡才明白伏城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周衡摸索过每一条疤痕, 然后紧紧抱住他。伏城还是要走,他拦不住, 所以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对他好些。 第二日伏城从周衡的军帐里走出来,现在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伏城跟皇上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了, 但想想发生在战场上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军营里私下也有那么两三对,大家看到也就笑笑都没点破。 老一点的士兵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种感情差不多打完仗就完事儿了。只不过没想到伏城那样的人竟然愿意跟皇上纠缠在一起,老兵想想这件事总是摇头,他觉得伏城这样以后在军中的造化不会太好。但他没想过大大咧咧走出来的伏城根本志不在此。 北莽和大周双方都耗不起了, 北莽人无法再前进一毫, 大周也做不到收复失地。打仗劳民伤财,平稳了没两年的大周太需要一个稳定的天下。 于是北莽和大周以雁门关为国界, 两方讲和,周衡将九公主送往北莽和亲。北莽那边也曾想送一个郡主给周衡, 希望能够加固双方的联姻, 但周衡拒绝了。最开始北莽人以为周衡不给面子,但周衡最后答道自己身负顽疾。北莽人查了查,周衡的后宫只有两人也没有子嗣, 说不定还真的负有顽疾。北莽人摇头感叹,周衡这样出色的人没有血脉真是可惜。 北莽和大周之间的亲事便暂缓下来,北莽人挑了一位年纪尚小的郡主,周衡将她的婚事定在周瑾头上,等小郡主到了及笄之年再完婚。 只是北莽人性子烈,周瑾那个脾气软的会不会受不了这样的媳妇儿。 而北莽人和大周之间十年的战事终于结束。 这场战役死伤了将近十万人,大周人讲究入土为安,怕运送回乡会有瘟疫蔓延,只能就地掩埋。 军中举行了悼念仪式,周衡亲自主持。剩余的黑甲军和镇北军表情整齐划一的站立哀悼,他们是幸存的人。 白色的铜钱纸随风飘扬,哀乐盘旋在空中久久不散。 周衡下令来年造英灵碑,碑上刻着已故士兵的名字。 战事结束,镇北军裁军,只剩下六万人镇守雁门关,想走的人可以告老还乡,剩下的人分配到地方驻守军名下。 李行空那件事还没完,但周衡不想再亲自动手,他准备借刀杀人坐收渔利,李见青不会放过他。 忙完这些之后,已经十二月了。 周衡没有马上走,他以稳定军权为由搪塞了回京都的请求。 周衡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延绵的山峰,这两天下雪了,但依然能看出战场上的痕迹。盔甲、破损的战车、折断的羽箭。无数人为了这片江山而死,甚至有可能都无法留下他们的姓名。 伏城和周衡并肩站着,他比谁都清楚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惨剧,如同人间炼狱。 “来年春天,这里会长草,你能看到成群结队的牛羊。”伏城突然开口了。 周衡收回目光,道:“你怎么知道?” 伏城笑道:“因为我厉害啊,我说是就是。” 周衡没说话,一直看着他,伏城两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周衡觉得伏城跟当年在白麓城遇到的样子很像。 周衡那种不遮掩的看法倒是把伏城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道:“你看什么?” 周衡脸不红心不跳,道:“被你的美貌所折服。” 伏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你有点恶心。” 周衡凑到伏城面前,压低声音道:“我不光恶心,还变态,你想试试吗?” 周衡的脸突然凑过来,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两个人太近了,伏城没想躲,他凝视着周衡,觉得他们吃过那样多的苦,如今这一刻是那样的不容易。 伏城道:“你这么变态,也就我肯要你。” 周衡笑道:“你得说话算话,不然我就嫁不出去了。” 周衡刚想干点什么,就听到了一声轻咳,柳青青特别不好意思的站在楼梯口望着他俩,脸都烧红了。 “那什么……”柳青青开口了。 “嗯?”周衡没松手,挑着眉头看了一眼柳青青。 柳青青似乎是心里憋着什么话,此时破罐子破摔一口气道:“听说你身负顽疾,齐将军让我来看看。”周衡当时去和谈的时候带着齐将军,齐将军听说周衡身负顽疾心里一直打嘀咕,后来听说柳青青是西域药王的徒弟,一直缠着柳青青给周衡来看病。 柳青青心想着万岁爷真有病会自己来找她,推脱了几次之后,今天被齐将军抓了个正着。柳青青回了头,现在齐将军就站在楼梯下,一脸殷切的看着她,还用口型道:去呀,快去。柳青青只能无奈的看着周衡。 伏城松了手,他急道:“你生病了?” 周衡叹了口气,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 伏城道:“有病看病啊,你忍着算什么?” “我……”周衡话都没说完,伏城又道:“柳姑娘,你过来给他看看。” 柳青青走来,有点不太自在,周衡现在是皇上,她可不能跟在白麓城那样动手动脚。全天下也就伏城对周衡的态度那样随意,寻常人都要掂量掂量。 -- 第321页 “回去再说。”周衡觉得这里人多眼杂,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于是三人回到他的营帐里。 柳青青捏着周衡的手腕,眉头一直紧紧皱着,看着伏城心惊胆战,就怕柳青青下一句话是回去准备后事吧。 柳青青医术高明很少诊脉这么长时间,最后柳青青松了手,道:“我看你这……除了上火,也没什么别的毛病,万岁爷你哪里不舒服吗?” 周衡解释道:“我没事。” 柳青青松了口气,心想大约是心病,道:“那我给你开点败火药。” 柳青青说完就走了,倒是伏城开始皱眉,道:“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周衡道:“没……” 伏城道:“你为什么说自己身负顽疾?” 周衡当时说这事儿的时候没考虑过伏城,此时就有点心虚,道:“我不想要子嗣。” “为什么?”伏城明白了周衡的意图,脸色有点冷,道:“玩这种海誓山盟的把戏有意思吗?你知不知道自己是皇上?你没血脉是国事。” 周衡料到伏城会生气,没想到火气还挺大,道:“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想要。” 周衡打小就不怎么喜欢小孩,他看过宫墙里因为孩子产生了多少悲剧,他甚至恐惧孩子,觉得有那么一个东西继承了自己的血脉,也继承了自己全部的阴暗面。周衡走过的路,不想再让另外一个生命再走一次。周衡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从头到尾都不想要这样一个孩子。 周衡早就给自己安排好了后路,他一直在挑选自己的继承人。 伏城略微有点迟疑,道:“你就容忍天下人骂你?” 一个天子如果不能生育,到时候会变成多大的麻烦。之前是乱世,大家只求生存无暇顾及其他。等真的到了太平盛世的时候,上奏的折子能把周衡给淹了。 周衡道:“我自己会处理好。” 伏城知道周衡将会面临多大的压力和麻烦,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他看到周衡的表情,周衡一直说想要走跟前辈不一样的路,这就是他的路吗?一辈子没有子嗣,没有爱人,只是坐在皇城里去做一个世人都期待的帝王。 伏城闷声道:“你老不让人省心。” 周衡走到伏城面前,他没想用这种东西去改变伏城的想法,他都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伏城发现,道:“我会好的,你信我。” 伏城闷声点了点头。 这件事不会改变他们的选择,过了这个月,伏城会去江湖,周衡会回京都,他们相处的日子不多了。 周衡没回京都,是想拖延一点跟伏城相处的时间,也是想给伏城过个生辰。 但他没大张旗鼓的过,他知道伏城其实不喜欢那些虚的,他给伏城下了一碗长寿面。 这碗面特别简单,两棵青菜一颗蛋。 伏城当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吃面的时候还问了句:“原来你会做饭啊?” “不会,刚学的。”周衡道,他学什么都很快,不至于像伏城做饭一样手忙脚乱的。他晚上的时候去了一趟炊事营,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不甚熟练的端了一碗面出来。 伏城尝了一口,这碗面没什么好汤头,谈不上是什么人间美味,但因为是周衡做的,伏城觉得很好吃。伏城边吃边道:“今天什么日子啊?” “你生辰啊,你不知道?”周衡自己都有点讶异,伏城跟他说过曾经回过一次天火族,周衡以为他起码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来历,知道自己的生辰和姓名。 伏城愣了愣,他自己没去想过这些东西。周衡心思太细了,考虑问题周全到伏城有点讶异。周衡刚知道伏城是天火族人的时候就默不作声的查过伏城的身世。陈婠婠死的那天周衡刚下了通缉令,隔了三天就派人打扮成伏城的样子分散追击的队伍。伏城被关降魔塔,周衡自己没上正玄山也会派着崔公公上山照顾伏城的衣食住行。 那些伏城不在乎的地方,周衡都一一帮他在乎了。 伏城鼻头有点酸,面汤的热气扑面而来,他以前没有过,没人记得过这些。伏城慢慢把面吃了,把汤底都喝的一干二净,要是碗筷能吃他估计也一起吞了。 周衡看伏城吃完面,朝伏城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在伏城眼前晃荡了一下。他张开手,一块玉从手心掉下来,红绳挂在周衡指尖上,所以那块玉摇摇晃晃的。 在晃荡的玉石后,伏城看到了周衡的黑色眼睛,对方朝他温柔一笑,才道:“给你准备了一份儿礼。” 伏城一直想要,两年都没要到,周衡想给他。他怕伏城会忘记他,所以给伏城留个念想。 生肖牌,正面是个兔子,反面是个老虎,就像伏城这个人一样。 第157章 江湖再见 过了生辰, 他们发现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明日伏城就走了, 而周衡也要出发去京都。 该填平的遗憾已经完了,该说的话却说不完。 有时候周衡觉得很不公平, 寻常人都能够生生世世, 能够相濡以沫,但他跟伏城不能。他们生来带着各自的使命, 路途艰难,陪着彼此走了一段路。那些艰辛苦难他们都走过来了, 他们流了太多的血和泪。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 路也到头了。 他们明明年纪都不大,但此时却老成得厉害, 没有一点少年心性。 伏城歪着头问道:“以后还给我过生儿吗?” -- 第322页 周衡摸着伏城的手,道:“过,每年都给你过。” 那天他们没说什么甜言蜜语, 唯一说的暖心些的话也就这句, 以后都给你过生儿,给你过一辈子。 第二日, 黑甲军整顿准备出发。寻常百姓只看到军队入城的威风,其实这帮将士们都是普通人, 收拾东西起来也繁琐。人又多, 就算是整顿也需要一点时间。 伏城被几个将士围在一块儿,齐将军说想跟伏城对招。身边人都在起哄:打起来!打起来! 这帮人心中流淌着的是狼血,对这样的事情向来爱看, 尤其是其中一人是伏城。 齐将军手持一把宣花斧,他被叫的有点紧张,生怕自己真丢脸了。齐将军也是平南军的一员猛将,他最好与人比武,大多数时间都没输过。而以伏城的功夫,能跟他对招一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齐将军喝了口酒,酒液喷在斧刃上,道:“来吧。” 伏城道:“你是比试还是喂招?” 齐将军没听懂这两个的区别,斧刃直指伏城,道:“废话什么,拔刀!” 齐将军话音刚落,只看到眼前一花,自己根本都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下一刻就感觉后颈一寒。伏城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他身后,刀尖对着他的脖颈正中央。伏城的刀其实离他还有一寸,并没有直接碰到他,而齐将军的汗毛都炸起来了,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冷。 伏城收了刀,普通人比试完会说一句客气了,承让了,而伏城却说了句:“失礼了。” 齐将军摸了摸后颈,感觉刚被针扎了一遍,脸色有点发白,道:“真是好刀。” 齐将军错了,他本以为自己不是伏城的对手,对招也能学到一招半式,但根本没有丝毫余地,他几乎连对方怎么出手的都不知道。别说齐将军,在场的人没人看清了,大家都有点愣。 黄文骞过来给伏城解围,搂着齐将军的肩膀,使劲搓了一把,道:“齐将军喝酒去。” 齐将军攘了他一把,道:“等会儿要行军,喝什么酒?” 黄文骞笑嘻嘻道:“齐将军教训的是。” 黄文骞几句话又把气氛炒热了,有几个伏城队伍的步兵过来跟伏城说话,这次见面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见。说有机会一起好好喝个酒。伏城说别的不会,喝酒没输过。 这里面的人里就数黄文骞最不舍得他,拉着他念念叨叨的,他跟伏城真处出感情来了。他也没见过伏城这样好的人,他靠着伏城才能一路升官发财。伏城从来也不小心眼跟他计较,黄文骞市井那就任他市井。 黄文骞叹了一声:“相见时难别亦难。” 伏城嗯了一声,他本来没什么感觉,被这句话勾出来点心思。他隔着人群看着周衡,在外头周衡是帝王,他所在的地方很显眼,旁人都不直视他,后退半步低垂着脑袋。伏城觉得当皇上的周衡比以前更有气势,可惜他看不了几眼。 黄文骞看到伏城看周衡的眼神,不自觉的会变得柔和很多,心想这俩个鸳鸯真是苦命。 这时候有人闯进来,一直扯着嗓子喊:“青青,青青?” 伏城一愣,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故人,这除了严少康还有谁?严少康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最后撞到伏城这边,看到伏城也是一愣。他大约也没想过还能见到伏城,伏城被通缉那天是他知道的伏城最后的消息,他说话都结巴起来,道:“伏、城?” 伏城道:“好久不见啊。” 严少康还是那副表情,就是在北边风吹日晒的老了不少。伏城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自己也年轻不了几岁。伏城道:“没怎么变啊,还在找柳青青。” 严少康一个激灵,道:“你看见她了?” 伏城笑了笑,道:“她在后面跟伤员在一块儿呢,我带你去找她。” 严少康一点头跟上了伏城的脚步,伏城问道:“你怎么样?” “挺好。”严少康还是不善言辞。 伏城顿了顿,问道:“大仇得报了吗?” 严少康摇了摇头,他开始说起京都的事。楼天道和陈婠婠死后,伏城被通缉离开京都。当天周衡就进了宫,永乐帝“疯了”,周衡让严少康动手。 但严少康在最后一刻也没狠下心,他不想自己真变成了刽子手。永乐帝被周衡囚禁了,半死不活的,以前是装疯,现在是真疯了。 伏城面色平静的听着,周衡从来也没跟他说过这些事儿。不过他们这几日除了肉麻的窝在一起,几乎什么都没聊。伏城没聊他受的苦,周衡也没说任何他在京都受的难,在京都那地方想要扳倒右相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周衡不顾一切赦免伏城受到了什么样的阻碍,伏城一直都不清楚。齐王去世的时候,周衡怎么熬过来的他也不说。但他俩不需要倾诉,他们没必要说这些事儿,那是他们的灾那就自己扛。 伏城呼出一口白气,然后看着白气徐徐上升。他想了想,两年前他们那些人为了一个永乐帝死伤多少,如今永乐帝得到了该有的报应,为什么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伏城虽然意外严少康最后没有动手杀永乐帝,但转念一想又想到严少康这人心其实很软,问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严少康低着头,道:“我是个大夫。”一直沉浸在复仇当中的严少康,终于在战乱时意识到自己是个大夫。他是他们蒙绕一族最后的一个人,他的这双手一定能做点什么。 -- 第323页 伏城很快就把严少康送到了伤员营,这个营走得最慢,都是马车板车拉着走。 等进了伤员营,伏城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了白麓城义庄。柳青青跟个老妈子一样跟他们说以后要吃几贴药,要注意什么。柳青青还是那个柳青青,干起事情来雷厉风行又认真到极致,这战场上的将士就跟白麓城义庄里的小伙计一样,莫名其妙就开始被柳青青使唤。 小将士都不知道为什么,柳青青一说话他就不自觉的去执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想,她又不是将军听她的干什么?等真要让他跟柳青青叫板,他又咽了口唾沫退却了,心想着人家是个姑娘能帮一把是一把。 柳青青忙着使唤人,竟然也没发现伏城来了。 柳青青一扭头,被伏城吓了一跳,刚想骂骂咧咧两句,就看到他旁边的严少康就呆了。 “你……” “你……” 严少康和柳青青同时开口,两人又同时闭嘴,然后就有点尴尬。 “我……” “我……” 两人又一起开口,伏城觉得他俩真的好笑。 伏城觉得这两人的缘分挺好又不是那么好,他们都在北边行医,两年了,一个在雁门关一个在定州城。严少康是镇北军的军医,而柳青青则是四处行医没个落脚地儿。两人这两年竟然一直都没见过,直到今天才见。 伏城没掺和这两人的事情,悄悄的就走了,他们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 伏城回来的时候遇到周衡,他似乎是等他很久了,站在远处朝他招了招手。 伏城快步走过去,觉得自己真的像个小狗一样,狗看到主子都这样,每一次见面都像是久别重逢。 周衡特顺手的给他理了理头上的雪花,明明也没干什么,但伏城就挺喜欢的。在这边比在京都快活,两人干点什么都不用避讳旁人,这军营里谁都知道万岁爷和伏城之间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刚开始大家觉得伏城委身皇上有点委屈,觉得明明能成一代名将,结果败在了男人手上。后来也有人悄声反驳,万一是伏城把皇上给糟蹋了呢?那人很快就被捂住了嘴巴,说不该说的话别乱说。不过这种猜测也不是没有,毕竟谁都看过伏城的功夫,万岁爷功夫也好,但跟伏城相比走不过三招。 “是不是要走了?”伏城问道。 周衡嗯了一声,离别的时候总会到来,他道:“我后悔了。” 伏城问道:“后悔什么?” 临别之前,周衡后悔了,他不知道寻常人一辈子要爱几个人,但他爱过伏城,他见识过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一颗心已经装不下别人了。 周衡道:“我不想大度,我呀,想砍断你的手脚,把你困在身边。” 伏城知道他在说笑,道:“别说孩子话。” 周衡低垂着眼睛,感到了深深的挫败,他连皇位都拿到了,但却无法得到伏城。 伏城安抚他,道:“回去吧,天下比我更需要你。” 周衡的这个皇位,有伏城的一半力,周衡的这个江山,有他伏城一半血。 伏城每次想到这个都觉得好,太好了。伏城一辈子没干成什么事儿,这是大事,虽然世人没人记得他的名字。他若是想周衡,就看看天下,举目望去都是他们守来的山河,真正的太平盛世迟早会到来。 周衡抬起头,伏城想跑也没那么容易,他没有放弃伏城,他不松手,谁也别想拿走。周衡会走向一条不一样的路,哪怕这条路看上去长的望不到尽头。周衡道:“你能不能等等我?” 曾经伏城让周衡等等他,现在换伏城来等他了。 伏城问道:“等多久?” 周衡盘算了一会儿,他无法给出具体的承诺,守江山比打江山更难,真要看到国泰民安还有好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路要走。周衡道:“十年八年。” 伏城知道周衡只是给他一个期许,江山社稷的事情伏城不懂,但十年八年也太勉强了。伏城笑了笑,道:“我等你十年八年。” 周衡松了手,道:“江湖再见。” 伏城对他笑:“江湖再见。” 第158章 大结局 白麓城太白街新开了家客栈, 名字叫悦来客栈。按理说, 叫悦来客栈的全天下没有万家也有千家, 但这家有点不一样。说是客栈,其实也不能住宿。饭菜又难吃, 掌柜的随意散漫, 一副爱吃吃不吃滚的样子。要不是酒好,这酒楼开不下去。 孟元九是悦来客栈的伙计, 他一个人上上下下的干过跑堂、杂役,有时候还得去干帮厨。 孟元九是老孟家第九个孩子,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他不想成累赘,一声不响的走了, 说要去闯荡江湖。孟元九走的时候抱着一把刀,他捡来的,当时地上两个人都死了, 孟元九看了一会儿没看出来这刀是哪个死人的。 他走了没几里地, 发现自己蠢得厉害,什么时候离家不好, 偏生要挑个寒冬腊月天。 孟元九走了不到七天,鞋丢了一只, 用布包着左脚慢慢走到白麓城。那年孟元九才十二, 没啥求生的本事,只能讨饭吃。 运气好会遇到几个好人家给他点馒头,孟元九在白麓城转了快半个月, 最后选择在悦来客栈门口安了家。乞丐都喜欢在客栈边上,吃喝不愁,掌柜的倒剩菜剩饭都会直接包给门口的乞丐。 白麓城生意最好的是太白居,太白居门口等着的人也就多,客栈掌柜怕人多闹事儿,讨饭的挤在自家门口看着晦气,于是让他们晚上入夜之后去后院领剩菜,就当是打发人了。 -- 第324页 可惜太白居是好去处,轮不到孟元九,剩下的大客栈也差不多,基本上都被瓜分干净了,谁是谁的地盘儿划得清清楚楚旁人碰不得。后来孟元九就找到了悦来客栈,这儿一个同行都没有。 悦来客栈的陈掌柜看到孟元九的时候诧异了一会儿,似乎是懂这儿的规矩,进去包了剩菜给孟元九。 孟元九接过剩菜,嘴上说着吉祥话,类似于吉祥如意,恭喜发财,好人万事如意财源滚滚什么的。 陈掌柜听了也没说话,他一个胡人长相,戴着一顶毛帽子,然后嘴上叼着一根干草,倚在门上看他。 孟元九还没被这样看着吃饭,有点不大好意思,不过他吃一口就明白了,这悦来客栈门口为啥没人。 “你这也太难吃了!”孟元九没忍住,直接破口大骂出来。 陈掌柜切了一声,道:“我说小乞丐,你能不能别给脸不要脸?” 孟元九感觉自己是做的不地道,都出来讨饭的,哪里还有嫌饭菜难吃的道理,孟元九又吃了一口,心想着不行,他就算是饿死,他娘的也吃不下去了! 陈掌柜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进屋了,第二日孟元九还在他门口,于是陈掌柜又带了剩饭。 孟元九没走,拿着白面馒头,就着剩菜就吃了,不过在里面挑挑拣拣的,统共也没吃几口。孟元九吃不下的,陈掌柜就转身喂狗去。孟元九也分不清他俩到底是谁糟蹋粮食呢。 第三日孟元九没走,第四日孟元九没走,第五日孟元九也没走。 陈掌柜只是过来送饭,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良善人,也不跟他说几句话,顶多就是一句:小乞丐。 第十日的时候,孟元九真的是饥寒交迫的厉害,看也不看真的囫囵吞枣似的把剩菜吃了一干二净。 陈掌柜打量着他,大概是觉得这人真是个神人,这么难吃都能吃下,也可能是想着这小乞丐估摸着会被冻死了。 陈掌柜道:“你把刀卖了,能吃一口好的。” 孟元九紧紧抱住刀,说:“不卖,饿死了也不卖。”他想当个大侠,他想闯荡江湖,可不能为了那顿热乎乎的饭菜把刀给卖了。 陈掌柜啧了一声,有点无奈,道:“招个伙计,一个月一钱,你干不干?” “干!”孟元九叫起来,生怕陈掌柜会反悔。 孟元九进了悦来客栈那天,他只穿着一只鞋子,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都臭酸了,左脚差点冻废了。但他一直没松开刀,虽然那刀破破烂烂的,并不是什么好兵器。 悦来客栈的陈掌柜有个怪名,他姓陈,名城,连着叫肉麻的厉害,所以别人都叫他陈掌柜。 悦来客栈除了陈掌柜,还有一个帮忙的伙计叫方海,听说是以前柳荫巷的刀客。孟元九不怎么喜欢陈掌柜,但老缠着方海,说有一天自己也想当刀客,求他教他两招。 店里有只黑猫,猫脖子上挂着一串铃铛手链。这猫不亲人,看着有点凶,孟元九一碰它就呲牙咧嘴。黑猫只跟陈掌柜好,两人经常坐在门口晒太阳,黑猫就眯着眼趴他膝盖上。后来黑猫在外面弄大了肚子,下了三个小崽子。小崽子喜欢黏着陈掌柜,陈掌柜走到哪儿,后面就跟着一串小黑猫。 孟元九看过大黑猫上的铃铛,是一串女孩子的手链,做的精巧,上头还画着小猫脸。孟元九想入非非,以为这猫是陈掌柜相好留下来的。 陈掌柜酿的一手好酒,做的一手烂菜。他看着脾气挺好,但对谁都有点爱答不理的,好像是谁也勾不起他的兴趣。 孟元九一直不喜欢陈掌柜,陈掌柜天天懒懒散散,没客人也不着急,来客人也不优待,炒个菜那么难吃还得逼他吃。 第一次孟元九察觉出陈掌柜不寻常,是因为那天有人在客栈里闹事儿。三个江湖人,说了没两句,就要打起来了。孟元九特激动,这是最好的景,也是他离江湖最近的一次。旁边人都在起哄,看热闹的向来不怕事儿大。 “要打出去打。”陈掌柜冷不丁道。 没人把他一个小客栈的掌柜放在眼里,那人道:“打坏多少,爷赔!” 陈掌柜打了个哈欠,道:“桌椅板凳碗筷盘子,一个一两。” 那人脸瞪得通红,道:“你这是黑店!” 陈掌柜还在嚼着草,道:“我就是黑店啊。” 那人是个急性子,道:“那老子就替天行道,砸了你这黑店!” 结果他连根筷子都没折断,直接被陈掌柜拎着领子扔出去了,外头冰天雪地的,大侠摔了个屁股墩。 本来想动手的另一个人也愣了,主要是也没看清怎么动手的,竟然一股脑的又往上冲。 下一刻,砰的一声,这位大侠又被扔到屋外树干上了。 第一次没看清,第二次稍微看清了一点,这一招就能看出来不是对手。第三个人咽了口水,看了前两人的下场,一点不想出去跟他们当个难兄难弟,于是乖乖落座,陈掌柜看他的时候他还特腼腆的笑了笑,端着水杯的手一直在抖。 陈掌柜掀开帘子,进后厨之前,跟孟元九说了句:“看好了,谁要打架直接扔出去。” 孟元九张着嘴,一愣一愣的,还没回过神来,心想着你让我扔我也没本事扔啊。 陈掌柜这人身上有很多秘密,那天之后孟元九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看他,观察着他,像是个捕快一样想挖出点蛛丝马迹,然后发现陈掌柜浑身都是谜。比如孟元九从来没见过陈掌柜脑门,冬天戴毛帽,夏天戴高顶帽,有时候太热了也在脑门儿上捆个布巾。 -- 第325页 还有,每年十二月刚过腊八,掌柜的会去京都,自己去,过了年再回来。 掌柜的说是去看新菜,但每年回来做饭还是难吃,孟元九心想着掌柜的没救了,京都的好厨子都帮不了他。 孟元九当然不知道陈掌柜大费周章的是去过生日,又想了想掌柜的那么神秘,是不是去京都杀人的? 孟元九在悦来客栈住了六年,那年他十八了,正是泰安十年十一月。 孟元九生在好时代了,他家是漠北人,听说大周富庶才跑到大周来,听说京都很繁华,但一直没去过。人人都说这个皇上好,本来十年应该举国大庆,但转眼间却传来了噩耗,皇上驾崩了,听说是身负顽疾,病逝的。 举国哀悼了三天之后,根据遗诏,新帝周瑾即位。 皇上驾崩的那天,陈掌柜按照每年的计划本来收拾好行囊准备上京都去。那件事一出,陈掌柜京都也不去了。 孟元九问:“今年不去看新菜啊?” 陈掌柜让他滚,孟元九就滚了。 从那之后,陈掌柜特别消沉,他那天晚上在屋顶上喝了一夜的酒。 有天晚上孟元九路过陈掌柜房间,听到里面好像有人在哭,模模糊糊听到一句:说好等你,你不来。 然后又听到一句:说好要给我过一辈子生儿,说话不算话。 孟元九诧异,掌柜那样一个男人竟然会哭。但他又纳闷儿,哪有皇上死了,老百姓哭成这样的,孟元九问方海:“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方海支支吾吾的,似乎不知道怎么说,半天憋出来一句:“掌柜的爱国。” 孟元九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心想陈掌柜看上去这样漫不经心的一个人,原来还有这样的家国情怀。 举国哀悼别人哀悼三天,陈掌柜太爱国了,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店关门七八天也不见开。幸亏本来生意也不怎么好,在陈掌柜眼里不算亏本。但在孟元九眼里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流,他一个小伙计操着掌柜的心,这客栈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倒,客栈倒了他可怎么办? 又过了两天,天大早就有人来敲门,孟元九不耐烦的去开门。“来了来了,谁啊?” 孟元九开门之后就愣了,门外站了一个顶好看的人,孟元九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长得高又贵气,穿着狐皮裘,一圈毛领衬得他那张脸,真是绝了。 孟元九支支吾吾的,道:“你是不是找错了?” 男人断然道:“没找错。” 孟元九心想着这男人声音好听,就是无形之间有股威压,让人不自觉的想低头,孟元九猜测这大概是哪家的家主,怎么跑到白麓城去了?这小地方有什么好的? 男人好像是知道他,道:“你们这儿是不是招账房先生?” 孟元九魂都飞了,现在好不容易回过神了,听了这句话,他心想这一定就是找错人了,道:“不招啊……” 孟元九又问道:“你是谁啊?” 男人在外面站着,那天风雪还挺大的,他说话时微微挑眉,又是个不好惹的长相,瞧着薄情寡义的,男人冷声道:“在下姓周名周。” 孟元九被他盯着不舒服,道:“叫周周?这名儿也太难听了,不过跟我们掌柜的挺像,我们掌柜还叫城城呢……哎哎哎,你干什么?” 孟元九还在那儿嘀咕,男人已经绕过他,直接走进去。孟元九心想你长得好你也不能擅闯啊,你闯进去等会儿被我们掌柜的揍出去,我可保不住你,我们掌柜的最近脾气不好。孟元九刚想拦他,又看到那个周周已经停了,抬头仰望着。 孟元九抬起头,看到陈掌柜站在二楼,八成是听到动静来看看。掌柜的看着有点潦倒,昨天估计又喝了一夜的酒。他脑袋上歪歪扭扭的戴着一个毛乎乎的帽子,就算这样孟元九都没看到他脑门儿。 孟元九道:“我这就把人赶出去……” 那周周倒是不把自己当个外人了,他一直瞧着掌柜的眼睛,明明是冷冰冰的一个人,面对陈掌柜却笑了,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宠,道:“这辈子没见过你哭。” 掌柜的昨儿偷偷哭过,眼睛还红着,就是配着他那张脸显得杀气腾腾的。 陈掌柜愣着,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周周已经快步走上楼,就这样当着孟元九的面一把抱住了陈掌柜。 给你的承诺,要说话算话。 “我来找你了。” 周衡话音刚落,就被伏城推了一把,下一刻自己已经在一间房里。伏城顺手把门给关了,周衡的背抵住门,眼角瞥了一眼,这大概是伏城的房间。伏城是徐云起的徒弟,他爱洁,以前破庙的房间也算是干净整洁。周衡第一次看到他住的地方是这样的狼狈样,地上散布着酒坛子,周衡数了一下,十二坛酒。 周衡皱了皱眉,轻轻揽住他肩膀,把人抱住了之后,又瞧了瞧对方的眼睛,布满血丝,真哭过。周衡心想,自己是不是把人骗惨了,但看他这样,又起了别的心思,他轻轻蹭着伏城的耳朵尖,“你这样吧……我真想狠狠欺负你。” 他话刚说完,伏城的吻已经落下来,他一手撑着后面的门,一手捧起周衡的脸。刚开始的吻像是试探,后来就变了味儿,两人舌勾着舌,不知道是谁想吞了谁,渴望已经不言而喻了,他们都迫切的想要干点什么。 -- 第326页 啪的一声包袱掉在地上,里头的东西散了一地。 周衡反客为主捞住伏城的腰,两人的位置掉了个,伏城的背抵在门上,他似乎是真的喝多了酒,周衡想要探进舌尖他就张开唇,周衡的膝盖刚顶过来,他就分开腿,下头被膝盖碾过的时候会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有点过火了,像是扔了个火把在酒窖,情欲腾地一下升起。 周衡抵着伏城的额头,两人都止不住的喘,他想着久别重逢要温柔克制些,用自己还未坍塌的理智问伏城:“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伏城的声音有点哑,他的回答带着一点鼻音,跟撒娇没什么两样:“知道。” 伏城在勾他,真要人命。 他伸手去拽伏城的腰带,伏城就算是寒冬腊月天穿的衣服也少,腰带拽开之后,衣服松松垮垮的挂着,周衡伸手进去玩着伏城的腰,伏城就哆嗦着哼了一声。 “你怎么还这么不经碰?”周衡磨着他的耳朵说,他跟伏城不知道做了多少回了,什么该玩的花样都玩过,但伏城每次都敏感的不行,稍微一碰就有反应。 伏城喘着气,问:“你是想让我去哪儿学学?” 周衡掐了一把他的腰,“不该学的别学。” 周衡笑着去吻他,两人就着接吻的动作一路往床那边走,边走边脱伏城的衣裳,等到了床边,伏城已经一丝不挂了,露出蜜色的肌肤和两条健硕的长腿。伏城应该是瘦了,看着比去年瘦了一圈。 “怎么瘦了?”周衡有点心疼,以前腰没这么窄。 这话又该怎么接?以为你死了,伤心欲绝吗?说出来丢人,所以伏城就挑着眉头,用那种有点慵懒的眼神瞧他:“想你想的。” 操了……伏城是不是被狐狸精上身了? 周衡一把把他推到在床上,倾身压过去,伏城皱了皱眉,床上有一张羊皮毯子,平时盖在棉被上头的,人真躺上去有点扎得慌,现在这张毯子却有了催情的效果,让人浑身都痒。 周衡扣着他的手去吻胸前的突起,伏城不喜欢太温和的,周衡就用牙关轻轻咬着他,乳尖在他口中胀大了一圈儿,果然听到伏城的一声呻吟。 周衡的吻一路向下,伏城的阳物已经硬了,但他故意略过一样不去碰,反而沿着会阴舔上了他的大腿根。这处皮薄又嫩,留下的牙印上带着血丝,伏城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不知道是想让这种磨人的事儿更长些还是早点过去。 周衡一边咬着他,一手摸向伏城的股间,入穴时穴口收缩了一下,然后就老老实实的接纳了他。 而此时伏城皱了皱眉,他不是没被上过,却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对。周衡的指尖顶着个东西,他刚开始没觉出来,后来是因为那东西在他后头动了一下。 “唔……” 他刚开始以为是周衡的手指在拨动,后来手指撤了之后,那小球动的更欢,活了一样往里钻。 伏城全身发烫,咬着被子不想让自己呻吟出声,“什、什么东西? 两人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周衡还是穿戴整齐,顶多就是一点褶皱,他观察着伏城的反应,伏城的小腹紧紧绷着,他下意识的夹紧自己的腿,不知道是想夹的紧一点还是让他出去。 真诱人,伏城是个非常克制的人,在床上的时候很坦然,但周衡偏偏喜欢看他失控。他一手揉搓着伏城的左胸,那里早就变得敏感不堪,碰一下就发出小兽一样的呜咽,周衡抽空回他:“缅铃。” 伏城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不知道是真难受还是舒服的过了,“唔……一大把年纪了……你……唔……啊……还玩花样?” 伏城到最后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小球碾过他后头敏感的一点,让他全身都颤。碰一下前头就硬一分,柱体前端渗出水来,而后头就像是点了火一样从尾椎骨一路往上烧,差点让他失去理智。 “怎么?你老了?”周衡凑过去吻了吻伏城的嘴角,压低声音戏弄他,“你自己老着吧,我还年轻着,你看看。” 说着伏城被引着摸上了周衡的阳物,确实“年轻”,一直昂扬着,像是一把凶器,跟周衡精致的长相一点都不相称。伏城觉得自己像是握着一块硬铁,烫的他有点难耐。 伏城想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摸自己,周衡哪儿给他这个机会抚慰,捉住他的手把他扣在床上。嘴里的玩笑没 停,“让你碰我没让你碰自己,真那么忍不住?” 这话说的,说的好像伏城多淫荡一样。 事实上也差不多,伏城咬着被子,双眼迷离,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化了一样,有点不自知的勾人。 伏城伸出腿去碰周衡的腰,“你能不能来点真的?” 周衡捉住他脚踝,觉得伏城在床事上大胆的有点过分,他把那条长腿一点点的下压,反折过去。他附在伏城的耳边,顶弄着他的耳道,“你自己说的,等会儿可别求饶。” “等等,没让你……”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直接顶过去,喉间溢出一声儿呻吟来。 周衡就这样直接进去了,他先前只放了缅铃进去,没有做任何扩张,他像是开疆拓土一样一点点顶开,阳物刚进去半根周衡顿了顿,他碰到东西了,黄豆大小,微微震动。 “你……”声音都在打哆嗦,生怕他直接来,慌乱道:“先出去……啊!” -- 第327页 他就知道周衡没安什么好心,竟然就这样硬生生的挤进去,两人相连的地方缅铃还在兀自滚动,连周衡都有点受不住。 伏城被摆成了一个跪趴的姿势,抬臀塌腰,周衡的手捞着他,然后就这样一鼓作气的顶进去。 “啊!” 伏城发出一身高昂的呻吟,感觉那小东西就这样被顶到深处,前所未有的深入,发了疯似得嗡嗡震动。 伏城全身猛地抽搐了一下,竟然就这样被顶射了。 周衡去摸他下头,摸到了一股黏腻的湿滑,笑他:“这么受不住?” 他说完自己的眸子沉了沉,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致了,伏城整个人都不自觉的往下滑,周衡握住他的腰开始抽插起来。他抽出来的时候媚肉带出,缅铃被带着往外跑,然后下一刻就又被顶回去,回回都顶到更深的地方。 后头越来越酥麻,周衡的阳物和缅铃共同作用下,伏城的意识越来越散,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抖动着臀下意识的去迎合。 伏城的阳物蹭着粗糙的羊毛毯子,随着周衡抽插的动作前后颠着,阳物前端的小孔来回蹭着羊毛,周衡还不让他碰自己,伏城蹭了蹭毛毯,本能的想要去纾解快意。 伏城的后背很好看,肌肉匀称,连上面骇人的疤都好看,随着抽插的动作上下起伏,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猛禽。 他是真被困住了,这种程度的性事让他根本难以招架,除了接受竟然毫无办法,他深埋在自己的双臂间,嘴里发出有点可怜的呜咽声。 周衡感觉小穴紧了紧,伏城竟然又射了,距离上次也只有片刻,他皱了皱眉,用发带绑住伏城的阳物,老这么开精关对身体不好。他又操了一会儿,发现伏城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全身都红的厉害。 周衡把他翻过来,才发现他眼角有点红了,眼睛里像是一汪水,他凑过去吻他,尝到一片咸湿。 周衡早就想把他欺负哭,以前在白麓城刚喜欢他的时候就想,那时候天天想着要让他流血要让他求饶,没出息的想了十年,等真看到了,发现自己根本不舍得。 他舔了舔伏城的眼皮,用鼻尖蹭了蹭伏城的鼻梁,两人像求偶的动物一样相互磨蹭。 离得近,伏城每一声沙哑的呻吟就在耳边,那种不加掩饰,好听又带着纵容的声音。 周衡就着这个体位慢慢开垦他,不如刚才那样狂风骤雨的激烈,每一下都很绵长,都想在他身体里留的更久一点。他伸手去解开了绑住阳物的发带,小心翼翼的抚慰着伏城,灵活的揉捏着他的龟头,指甲轻轻刮着小孔,看他呼吸越来越急,身体越来越燥热,后面两人一起抵达了高潮。 那之后两人都没动,好像就想这样相连着过上一辈子了。 不过里头的缅铃还在嗡动,伏城咬着他肩头,竟然是又要起了。周衡怕真把人玩坏了,把自己的阳物退出来,与穴口相离时发出一声让人脸红的声音。 在床上一向放得开的伏城,因为这一声羞了,侧脸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周衡倒是少见他这样,他手指捅进伏城的后穴,媚肉顺从的卷上来,吸纳他,他两指微张撑着他的后穴,缅铃跟着白浊的液体往外流,在伏城麦色的肌肤上显得淫乱异常。 伏城知道他想干什么,闷声道:“不玩了,太累。” 周衡闻言也没再继续往下做,虽然他挺想就着这个旖旎的场面继续再做一次,但以后一辈子还长呢,于是就搂着他,问:“使劲儿的是我,你累什么?” “要点脸行不行?”伏城懒得看他,又问:“你、你吃了药了?”伏城射了三回,周衡才发泄过一次。 “没,是你自己沉不住气,我厉害吗?” “滚。”幼稚不幼稚? “厉害吗?”周衡不依不饶。 伏城不理他,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伏城天生体热,这屋里没有炭火被窝里也很暖,他俩长手长脚的,却依偎在一起。外头下雪了,两人躺在床上能看到雪花飘落的影子,还有落在书上的簌簌声。 伏城刚经历过一场性事,声音都有点发哑,“你就这样走了?” 周衡的手脚不太老实,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前,如今才结结实实的抱住了真人,不仅抱住了,还上过了,这次才显得真实。他顺着伏城的后背一路摸索,一边道:“真走了,以后不回去了。” 周瑾不知道他假死,上位上的有点不甘愿。周衡培养了他七八年,给他留了一个幕僚班子,胡以侃和陆川柏都在,只要周瑾自己不出大差错,那么京都就出不了大差错。 伏城捉住周衡不老实的手,“你一个皇上过来给我当账房,屈才吗?” 伏城想想这事儿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拐了个皇上跟他回白麓城。 周衡便望着他,反问:“在白麓城开酒楼你屈才吗?” “还行,”伏城懒洋洋的回答:“我一直没有什么大志向。” “我有个大志向,刚实现的,这辈子值了。”周衡咬着伏城的耳朵轻笑。 伏城知道他在说什么,哼了一声:“你有点出息行吗?” “哦,”周衡倒是挺乖巧的,一手已经摸向他股间,“那我再实现第二个志向。” 伏城知道他在说什么,有点嫌他:“你算是完了。” 嘴上说着嫌,周衡吻他的时候却也知趣儿的回吻,吻到后头他下颌都有点合不住,津液顺着线条凌厉的下巴往下流,一直到锁骨,他在情动之间听到周衡说了一句:“遇到你这辈子就算栽了。 -- 第328页 【刀斩山河全文完】 第159章 番外(一) 周衡回京都时带回了李肖窈的尸身, 她生前被人砍了头颅悬挂在敌人的旗帜上, 身上的肉都快烂完了。周衡让严少康想想办法, 严少康也只能让她不至于再烂下去,大约还保持了一个人形, 看上去像是一滩烂肉, 太恐怖了一些,没人敢看。 李见青听说大姐的仇是伏城报的, 就冲着这个,李见青都要觉得自己欠伏城一条命。 在京都, 周衡给她举行了盛大的悼念仪式, 和尚们拨着念珠,超度声响了一整夜。 李见青的状态有点怪, 他有点嘲讽似的看人作秀。人们忘记李肖窈要多长时间呢?顶多也就过了春天,先是庆祝胜利,再去庆祝太平, 然后开了春之后除了镇北军, 没人再会记得这位女将军。 李见青一直没哭,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爱哭就哭爱笑就笑的一个人,这次出了奇, 忍着不哭就跟怄气一样。 李见青坐在灵堂里, 望着李肖窈的尸体,没人敢看她,但李见青偏偏要死死盯着, 他看了一会儿,说:“大姐,你这样真丑。” 李见青记得大姐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李肖窈还是个和寻常世家里没什么区别的大郡主,她穿着女孩儿的裙子,头上也带着繁复的首饰。她也是一点一点学过闺中女子的礼仪,她也学过绣花弹琴。那时候爹总说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说是全天下的男人都配不上镇北王府的掌上明珠。 娘死的早,镇北王年年都在北疆。长姐如母,李肖窈简直像是李见青的娘,从小就护着,护了一辈子。 李见青做好了功课,是李肖窈来夸的,李见青调皮捣蛋,是李肖窈提着鞭子来抽的。 逢年过节的,是李肖窈带他去玩。有一年上元节,李见青和李肖窈两人出去闹腾,都不算是溜出去玩,镇北王就算是上元节都不在家,没人愿意管他们。 那时候李见青还算是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他才六岁,李肖窈就牵着他的小手走。两人从灯会那边一路逛,最后又买了蜜饯糖枣吃。寻常世子会觉得民间事物新鲜,但李家两姐弟没这个想法,但就算是这样那天也玩的足够尽兴。在肃州府,李见青和李肖窈就是小霸王,就算是他们揪了哪家官员的胡子,他也敢怒不敢言。 李见青小时候就调皮,商户们看到他就头疼,生怕他来砸场子。 后来他们在雪地里看到蜷缩着的一个人,李见青大着胆子凑过去看,他不是善良,他是觉得好玩,他没见过半死不活的人。 蜷缩在雪地里的李行空,是一个小乞丐,身上是伤痕,血糊糊的都冻成冰渣了。 李见青仰着头,问大姐:“姐,他是不是快死了?” 李肖窈倒是皱了皱眉,道:“好像是。” 他俩没见过死人,老管家赶忙拉住了他们,道:“别过去了,晦气。” 李见青不听话,蹲下来望着李行空,问道:“你为什么被打?” 李行空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他不喜欢这些世家子,一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一生下来就能住在暖和的屋子里锦衣玉食的活。 李见青有点嘟嘟囔囔的,道:“你怎么这样?” 老管家道:“世子殿下问你话呢。” 在肃州府,贵族问话平民不答是犯法,李行空只能闷声道:“偷饼。” 李见青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个什么来,他站起来,道:“就因为一块饼啊?”他觉得挺没意思的,心想最少也要偷个十两银子才行。 李肖窈看了看李见青,问道:“怎么着?发善心了?想养?” 李见青道:“我养他干嘛呀?又不是小狗。” 李肖窈知道她这个弟弟的脾气,拉着李见青说:“走吧。”然后又对老管家道:“给他点银子,大冷天的,也别真冻死了。” 李见青跟着李肖窈走了几步,然后突然又扭过头来,李肖窈都没拉住他的手。李见青一溜小跑跑到李行空面前,道:“能走吗?” 李行空偏过头,还是不理他,李见青道:“能走起来走,要是能走到镇北王府,你就是我的小狗。” 李行空还是不说话,李见青觉得索然无味,就跑回大姐身边,拉住大姐的手。 后来他听到身后有异动,李行空慢慢站起来了,然后一声不响的开始跟着李家姐弟。 李见青走了一会儿就走累了,趴在老管家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有点困了,他悄声对李肖窈道:“真跟狗一样。” 李肖窈瞥了自己弟弟一眼,知道他其实心眼不坏,还真怕那人冻死了。只不过他就是嘴坏。后来这事儿李行空一直记得,他记得当年李见青侮辱他,所以后来要侮辱回来。 所以这些情啊真难琢磨。 李见青把人带回镇北王府就忘了,他没事干的时候还是喜欢跟李肖窈呆着,李肖窈那时已经开始习武了,他喜欢看李肖窈练武,觉得大姐很威风,李行空就沉默的跟在他身边,李见青经常想不起来这人是自己捡来的,觉得他跟府里的下人没什么区别。 李肖窈练刀也练琴,琴棋书画一样都不能落下,镇北王对她严格,四书五经要读,女戒也要读,兵法要学,绣花也不能落下。 李见青老笑他,不知道爹爹要把你养成个什么样的姑娘。 大姐什么时候变的? 李见青想了想,从他进京都当质子的那一天。镇北王觉得对李见青有愧,但也要狠下心送他上京。临别之前只有大姐,握住李见青的手,说:我会接你回来。 -- 第329页 那时候的大姐才十五,她只不过是个小丫头,本来李见青就不当一回事儿。但李见青看到李肖窈眼里除了温柔以外,还有一股冷静,那时候李肖窈就初次显露出自己的不寻常来。 后来镇北王战死,李见青这个质子没什么用了,他被送回肃州府,来接他的果然是李肖窈。 李肖窈领着老管家来接他,不怎么威风,她身后没有家臣,但李见青看到大姐就忍不住想哭。他们八年没见了,李肖窈都已经是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李肖窈的婚事一直拖,拖到镇北王府倒台,李肖窈彻彻底底嫁不出去了。 镇北王一倒,李家就出了风波,七天守灵都没结束,那些人就差点踩烂了镇北王府的门栏,有人想挟持李见青号令镇北军,也有人想娶李肖窈,娶了李肖窈就等于娶了一半镇北王府。 那几天无数人来到镇北王府,他们进进出出,满嘴仁义道德,动不动就是天下苍生如何,动不动就是为了镇北王的英灵如何如何。 李见青脾气冲,他那天呛了一个人,大骂就凭你也想娶我姐? 那人是平南王派来的媒人,平南王位高权重跟镇北王平起平坐,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两边差点闹得不可收拾。 后来也是李肖窈放下身段跟人求情道歉,说自己老了,丑了,家道中落了实在是配不上平南王世子。李见青听着李肖窈诋毁自个儿,恨不得把自己说的比青楼女子还下贱,心中说不出来的烦闷。 镇北王的尸体还摆在那儿,好像是看着一出又一出的闹剧。而李肖窈只是抱着李见青,一下一下的拍着他,告诉他不准哭,说李家男儿不准哭,就算是我死了你也别哭。 后来,李肖窈变得越来越忙,再次回来的时候,李肖窈穿上了甲胄,那天起李肖窈再也没穿过女装。她脸上再也不上脂粉,明明挺好看的一个姑娘,非要把自己活得像个男人。 李见青还记得李肖窈的婚事,他还记得爹爹的嘱咐,要给李肖窈说门好亲事,家里不用多位高权重,对李肖窈好就行。李见青一直记得的,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给李肖窈寻一门好亲事。但他看到穿着男装的大姐,几次开口又几次停顿,最后说了句:“完了,大姐,你彻底嫁不出去了。” 而身穿甲胄的大姐只笑问道:“帅吗?” 李见青说话的时候都想哭,憋着哭劲儿说:“帅!整个肃州府的姑娘以后都赶着要嫁给你。“ 李肖窈笑着回他:“看我比你威风,嫉妒了?” 李见青捏了捏拳,脸上还是笑嘻嘻的,道:“嫉妒死我了,我肃州第一美男子的称号让给你得了。” 李肖窈到底是想当男的还是想当女的,她从来也没跟李见青说过,她没说过自己到底有没有中意的男人或者女人,也没有说过把那些好看裙子锁住时自己心中到底甘不甘愿。她没说过自己带军打仗的难处,没说刚进军时所有人刁难她的嘴脸。 她什么都不说,她只对李见青说自己会保他一辈子。 复仇的种子开始在李见青心中疯狂滋生,李见青想着要让永乐帝不得好死,他不惜一切代价,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会伤到周衡,他那时候多喜欢周衡啊,但他没有选择,跟大姐比起来,什么情啊爱啊,不值得一提。 李见青后来看到了,永乐帝倒台了,老了,疯了,最后死了。李见青看到了这一切,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李肖窈死了。 李肖窈成了镇北军的大将军,她更忙了,她一个女人担得起帝国的防线。她在北疆风吹日晒,一年就回来几天。 李见青好几次说,为什么要替他们周家守江山? 李肖窈说,人活着要有志气,我守得不是周家的江山,是天下的百姓。 镇北王的志向李见青没继承到,却让这个姑娘全盘继承了。她是大周朝第一女将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活得潇潇洒洒。 可惜,天下真的太平了,李肖窈却看不见了。 李肖窈说到做到,她说要保住李见青,到死都要保李见青一命。 李见青知道李行空接近他是因为李肖窈的时候,李行空原来喜欢的是大姐,因为李见青跟大姐长得很像。 李见青以前从李文秀身上寻开心,他把李文秀当做周衡的影子,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影子。 李见青不嫉妒不怨恨,当他大姐的影子,不算太窝囊,他不难受,只对李行空骂了一句:就凭你也配喜欢我大姐? 配不上,李行空配不上,全天下没人能配得上李肖窈。 李见青扶着棺材沿,他望着李肖窈的尸体,确定了李肖窈死的时候是穿着甲胄。 李见青嘟囔了一句:死了也死的像个男人,不好看。 李见青又摸了摸李肖窈的脸,脸部肿胀腐烂已经看不出是个人脸了,没人愿意去碰李肖窈恐怖的尸体,李见青不嫌弃,他歪着脑袋看着李肖窈,说:你让我别哭,我没哭,我乖不乖啊? 大姐,夸夸我吧。 第160章 番外(二) 泰安三年, 国师楼天道死了已经三年了, 北边的战事刚刚结束, 国家百废待兴,但也慢慢有了起色, 京都恢复到以前的热闹样子。 陆川柏几次立功, 周衡想给他升职,问他几次要不要做锦衣卫副都督。陆川柏都拒绝了, 他以前总听一个人叫他陆总旗陆总旗,明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却不想有一天他找不到自己。 -- 第330页 陆川柏到了婚娶的年纪, 来往的媒人要踩烂陆府大门。陆川柏请周衡那边出面压一下,周衡颇为无奈的帮他, 但帮他搪塞几次之后就有点过不去了,天要下雨儿要娶妻,皇上也不能拦着陆川柏的亲事。 “你自己的事自己扛着, 我最多帮你再说一次。” 周衡下了最后的死令, 陆川柏没办法。 陆川柏要走,周衡突然道:“人死不能复生, 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陆川柏顿了顿,觉得自己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陆川柏慢慢走到了北镇抚司门口的馄饨铺, 他雷打不动的吃了三年, 他总觉得会在这里遇到任剑远,可惜三年里一次都没有。老板娘跟陆川柏挺熟的,毕竟是唯一地位尊贵的客人, 但平日里两人谁也不说话。老板娘这回却主动跟陆总旗说:“今天不收钱了,照顾我三年生意,就当请你的。” 陆川柏嗯了一声,他不太擅长跟市井百姓打交道,老板娘就继续道:“我儿子在江南做了点小生意,说要把我接过去住,今儿是最后一天。” 陆川柏一愣,连馄饨摊也要散了。他身边关于任剑远的东西越来越少,过几年说不定就要把人给忘了。 陆川柏给老板娘付了钱,走的时候捏了捏拳,心想着馄饨摊倒了就倒了,他忘不了任剑远,哪有那么容易真忘了? 陆川柏总觉得任剑远没死,他只有直觉没有证据,但他说不上来。天禧楼任剑远和罗摩之间的死战,那天陆川柏不敢去看任剑远的尸体,他当天去了太子府。 第二天他再派人去挖的时候,没找到人,手下说既没有罗摩的尸体也没有任剑远的尸体。本来陆川柏以为任剑远的尸身被国师府的人带走,跟其他双刀会的成员一样悬挂在城门口上。但等了两天,没等来任剑远,却等来了国师府倒台。 那几天世道太乱,活人都找不到,何况是一具死尸,但陆川柏固执的找。国师府被封禁的当天,他亲自去清点的尸体和囚犯,没有在其中看到任剑远,任剑远这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他们都说,估计是在哪一处被人给埋了,要么就是被火雷炸得血肉模糊,你就算真看见了也认不出来。陆川柏说自己能认出来,就算是只有一团血肉他也能认得出来。 陆川柏开始彻查任剑远这个人,任剑远原名任雀儿,小时候在扶风楼长大的,据说是某个头牌姑娘的儿子,不知道爹是谁,但娘也曾是个挺有名的花魁。陆川柏查到这里,就止不住笑,心想怪不得人不怎么样,脸长得倒还行。 任雀儿出生没多久,娘就嫁人了,带着一个小奶娃不好脱身,她抛弃了任雀儿去做了一个商人的小妾。陆川柏去找过任剑远的娘,她过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坏,安安稳稳能过完这辈子。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关于任剑远的事情,她只说他很小的时候就挺好看的,没白长他这张脸。 更清楚任剑远这个人的还得数扶风楼的老妈妈,任剑远是被扶风楼的各位姑娘们轮着养大的,有几个从良了,有几个死了,但活着的几个人聊起任剑远都在笑。 她们说任雀儿小时候淘气,经常惹祸,但小雀儿又讨人喜欢,就是能闹得你舍不得跟他发脾气。他们说任雀儿小时候还穿过女娃子的衣服,闹出不少笑话。他小时候就没人管,喝酒摇骰子好像天生就会。姑娘们都说小雀儿是个风流长相,长大肯定要惹桃花。 姑娘们说着说着就问任剑远现在怎么样了?以往任剑远总会回来看她们,如今三年没回来了,陆川柏就说挺好的,他现在在锦衣卫呢。 姑娘们就说,这小子升官发财就忘了扶风楼,太不是个东西了。陆川柏就帮着解释,说他太忙了。也有姑娘帮腔,人家现在是锦衣卫不能随便出入青楼了。那也有人呛声:锦衣卫怎么了?陆总旗能来他不能来?别让我看见他,看见了耳朵给他拧掉了。 陆川柏心想,任剑远真走到哪儿都讨人喜欢。 后来任雀儿被双刀会老帮主带走习武了,那时候任雀儿八岁,把小名儿给扔了,老帮主给他取了个名儿叫剑远。 陆川柏到现在都没弄懂,老帮主用剑,为什么双刀会叫双刀?不过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因为双刀会全军覆没,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 双刀会从此活在说书人的故事里,陆川柏有时候会去茶楼听一段说书,他们把双刀会形容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为民除害又有本事,死的时候忠烈,无愧于一声大侠的称号。陆川柏听着听着就觉得任剑远这辈子没白活,死了也有这么多人记得他。 锦衣卫其他人看到陆川柏没日没夜的追查任剑远,以为陆总旗魔怔了,劝了好几次让陆川柏收手。 陆川柏不收手,誓要把任剑远捉拿归案。 其他几个下属面面相觑,不知道任剑远是犯了什么案子。 陆川柏淡然答道:“他欺瞒朝廷命官。” 任剑远骗过陆川柏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还记得,他总想着有一天要讨回来。 下属哑口无言,按照周律,欺骗锦衣卫确实是犯了律法,但用得着追查三年吗? 别人觉得陆川柏疯了,陆川柏自己倒是觉得挺清醒的。任剑远从江湖中来,那陆川柏就从江湖中去找他,他从未这样深入到京都的地下江湖过。 有一次他遇难犯了险,遇到了一个要夺他命的女刺客。这女刺客挺有名,叫飞燕,不轻易出手,出手就是要人命。 -- 第331页 飞燕那次差点要了他的命,但是后来看到了脖子上的吊坠,一个金耳坠,被一根儿红绳吊着,陆川柏戴了有三年。 刺客飞燕后退,她说:“五万两的生意,我不做了。碰到任剑远的人,算我倒霉。” 陆川柏三年来第一次主动听到有人提起任剑远的名字,问道:“什么意思?” 刺客飞燕冷笑一声,道:“小子,你不知道那金耳坠是什么意思吗?” 陆川柏不知道江湖中的渊源,飞燕切了一声,她出手从未有过败绩,没想到第一次收手是因为这个,也是幸亏提早看到了,要是她今日真动了陆川柏,来日就会有数不清的麻烦,飞燕道:“见金耳坠如见任剑远,我刚好欠那臭男人一个人情。” 飞燕看陆川柏八成并不懂这其中的要害,她平时话不多,这次却忍不住跟陆川柏解释起来,道:“我这么跟你说吧,在京都地下城,没人不欠任剑远人情。你拿着这东西,能够在京都地下城畅通无阻。” 陆川柏捏着金耳坠,这是他感觉距离任剑远最近的一次。陆川柏心如擂鼓,没想到任剑远人不在,却给自己留了一个保命的玩意儿。任剑远的心思有多深,他有点猜不出来,哪有人这样的,一句话也不说,就把这样重要的东西拱手让人了? 飞燕八成跟任剑远有很深的交情,知道任剑远愿意托付金耳坠的人一定对任剑远来说不简单,她今日话有点多,道:“有人悬赏追杀你,你自己小心点。” 陆川柏不意外有人追杀他,他这两年追查了不少贪污案,其中一半跟江湖乱党有关系。他头顶有周衡罩着,并不怕惹怒京都的几股势力,但也给自己惹了不少麻烦,不少人盼着他去死。 陆川柏顿了顿,突然问道:“悬赏多久了?” 飞燕道:“八天。” 陆川柏眉头拧着,竟然有八天,一场针对陆川柏的刺杀进行了这么久,陆川柏没有丝毫察觉,今天才是第一次遇到刺客,这背后是谁帮他清理? 是任剑远吗?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肯来见他? 所有的官贼都不合,飞燕感觉自己该嘱咐的也都说完了,任剑远的人情也还了,她说完正准备要走,却被叫住了:“飞燕姑娘。” 飞燕一回头,陆川柏继续道:“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飞燕望着陆川柏,瞧他这张脸也是剑眉星目端端正正的,陆川柏脸长得小,但线条利利索索的有点凌厉,看人的时候平添一股冷。陆川柏这人如同一棵松一样,此时不知道打了个什么主意,笑得有点志在必得。 飞燕觉得很有意思,道:“我很贵的。” 那天陆川柏从北镇抚司走出来时已经入夜了,他平时挺怕鬼的一个人,这次自己挑了个灯笼慢慢走着。他走的有点踉跄,他似乎是喝了点酒,但他酒量实在是一般,脸都有点红了,看着跟平时的样子很不相同。 这条路上没有人,几个小铺子早就关门了,月光把小巷子照得发冷,唯一的光亮就是陆川柏手里的灯笼。 这时候突然灯笼里的烛火狠狠一跳,一阵风吹过来,陆川柏伸手护住了火苗,转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瞧见。 陆川柏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八成是眼花了,继续朝前走,再超前走两个巷子就能走到陆府。 突然,他感到后方一股寒意直冲他的后颈,一柄匕首破空而来,目的是陆川柏的小命。 陆川柏伸手握住了绣春刀柄,他明明能够回击,但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怎么样,竟然只是死死扣住刀柄,并没有抽刀的意思。 眼看着匕首距离他只剩下一掌的距离,劲风甚至把他的衣领划出一道破口。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巧巧的搭上了匕首尖。来人脸上带着一个狐狸面具,他武功不错,匕首在他两指之间无法前进一丝一毫。男人夹着匕首,朝左错开一步,把匕首朝自己这边带。 而他刚出手,一直没动手的陆川柏这时候却抽出刀。男人手中的匕首顿时撤离,两个人突然合力打他一个,男人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已经来不及了。 他袖中划出一对蝴蝶双刀,一刀撞上绣春刀,一刀撞上了匕首,他勉强招架了五招就显得吃力起来。一边是刺客飞燕,一边是锦衣卫总旗陆川柏。男人边打边后退,一直退到墙边。 果然,他的一只蝴蝶刀被打落,绣春刀横在他脖子上,绣春刀刀尖捅在墙上,刚好形成了一个三角的空间,而陆川柏的左手撑在墙上,男人无处可躲,彻彻底底困死在了陆川柏的手下。 陆川柏凑近了他,几乎都要贴在那张狐狸面具上,男人突然变得有点无措起来,若不是面具挡着,他的脸能红透了。 “任剑远?”陆川柏低声唤了一句。 男人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面具,道:“认错了。” “你耳朵上有耳洞。”陆川柏道。 男人有点慌的摸上了耳垂,陆川柏又淡定道:“你露出来的胳膊和脖子上有烧伤的痕迹。” 男人又慌慌张张的捂自己的脖子,但他已经被人看出来了,哪里还捂得住。他干完这两个动作,就觉得自己面对陆川柏有点蠢得厉害,有什么能挡得住的。 陆川柏伸出手,他顿了顿,然后一口气摘了他的面具。 面具下的果然是任剑远的脸,他左边的脸上有烧伤的痕迹,他八成是寻过好大夫,但没保住他这张脸,怎么治都还有疤痕。 -- 第332页 任剑远隔着陆川柏的肩头瞪了飞燕一眼,飞燕无所谓的朝他一笑,报复似的挑了挑眉头,然后足尖一点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就更显得怪。陆川柏问道:“为什么?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任剑远张了张嘴,他不知道怎么跟陆川柏解释,他当时半死不活,他身上受的伤养了足足一年才能下地。他之前腿废了一条,花了一年多都没见得养好,现在走路还是瘸的。他不是以前那个任剑远了,他现在只是一个废人。 任剑远抬起头,正欲找个托辞,然后就看到了陆川柏的眼睛,他从未跟陆川柏挨得这么近,再往前一点就能碰到对方的鼻尖。 陆川柏道:“我不嫌你,你又不是姑娘。” 任剑远有点局促,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风流,特别是遇到了陆川柏以后,他之前那样喜欢他,只是嘴巴上打打言语官司,从未逾越过,只有那次在天禧楼,他以为自己要死了,那天也只是浅浅的碰了碰陆川柏的嘴唇。任剑远总觉得自己把人给害了,这两年他看到陆川柏不娶妻不生子都觉得自己罪过。 “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任剑远问道。 “猜的。”陆川柏道。 “那……你挺厉害啊。”任剑远道。 陆川柏道:“我还知道圣上也知道你活着。” 任剑远这回有点意外,他假死之后回去找过周衡,后面的事情是周衡帮他铺的路,周衡给他找的大夫治的腿,没有周衡他活不下来。不过他让周衡帮自己一把,一起瞒着陆川柏。任剑远成了周衡的一个暗卫,暗地里帮他查一下京都大臣贪污案,说到底他跟陆川柏查的还是一回事儿呢。 任剑远道:“你……怎么知道的?” 陆川柏道:“圣上那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劝我放下。”周衡自己都还执着于伏城,怎么会突然劝陆川柏放下? 任剑远哦了一声,心想自己自作多情让周衡劝陆川柏娶妻,结果露出了马脚,陆川柏道:“不过确定了你还活着还是因为碰到了飞燕。” 陆川柏心想如果任剑远真在暗中护着自己,看自己遇难一定不会不管。 任剑远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出手?”任剑远怎么知道陆川柏为了引他出来,差点连命都不要了。 陆川柏道:“确定啊。” 任剑远垂头丧气,以前都是他骗陆川柏,这次被骗了个正着,由衷道:“你对自己真狠。” 任剑远刚说完,就感觉手腕一凉,上面铐着一个制造精巧的手铐,任剑远举起手道:“你干什么?” 陆川柏道:“缉拿归案啊。” 任剑远笑了,这么多年陆川柏还是一点都没变,他道:“怎么着?还想把我送到北镇抚司?骗你几次至于吗?” “至于啊。”陆川柏摇了摇自己这边的铁链,道:“我要把你带到陆府。”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说我是后妈,能给完美结局的我都给了,认路CP党可以出来吃糖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