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恶之徒》 第1页 [穿越重生] 《奸恶之徒》作者:故筝【完结】 「先排个雷,不是正经古言,只是为了讲个强制宠爱的故事,女主被宠到天上去,人设玛丽苏。以及前半部分状态不太好,后半部分是自己写满意了的神仙爱情呜呜呜!」 魏妙沁是皇上亲封的元檀郡主,大魏第一贵女,美名动天下, 半月前她刚刚定亲,对方出身士族大家,二人天作之合,人人艳羡; 谁料一朝突变,荀锐造反,改朝换代,将她强娶回家。 荀锐此人,异族长大,天生反骨, 是个十足奸恶凶残之徒, 人人都道,新帝手段铁血狠辣,而元檀郡主曾经最得前朝皇帝的宠爱,怕是要被羞辱凌虐致死了, 很久以后,众人发现,曾经受宠的元檀郡主,不过换了个身份,依旧独得盛宠, 京城上下才回过味儿来:当年荀锐是因娶不着媳妇儿才怒而谋反的吗! 天生反骨泥腿子X娇软动人白富美 甜宠强制爱,男主是真坏。 双重生,女主重生不用复仇,因为一切男主都帮她干了~男主强取豪夺,偏执入骨没得救,以及玛丽苏预警,人人都爱小郡主。 带悬疑元素,上辈子的事一步步揭开。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妙沁(元檀郡主),荀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生反骨泥腿子与娇软动人白富美 立意:向善之路。 第一章 荣宠于一身 三月春时,风拂来的时候,还带着点儿寒意。 魏妙沁打了个寒噤,飞快地睁开了眼。 “姑娘?” 魏妙沁茫然地看向周围。 她坐在一驾马车中,马车内饰奢华,两边窗帷卷起,外头风景依稀可见。而马车内,一左一右各坐了一个妙龄女子。左边的梳着双螺髻,着艾绿色衣裙。右边的梳着挑心髻,头饰以宝石,着紫色衣裙。二人的面容,都十分眼熟。 可魏妙沁却不敢认。 左边的当是从小便伺候在她身边的丫鬟,名叫从婉;右边的是她大嫂,杜氏。 魏妙沁心尖儿抽着疼了一下。 从婉是陪她在宫中小住的时候,得了一场急病去了;大嫂杜氏却是于建始三年,叫人活活捂死的。 可她怎么一睁眼,突然之间就又见着她们了? “我做梦了?”魏妙沁抬手按了按额角。 从婉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慌忙道:“姑娘额角的伤还没好呢,摁它作甚?” 杜氏也赶紧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道:“妙妙可是还难受得厉害?不如咱们打道回府,再请太医来瞧瞧?” 魏妙沁脑子里还如浆糊一般,哪里顾得上应声。 见她不答,杜氏便又无奈地道:“哪日去瞧都是好的,那人又不会跑。倒是妙妙的身体要紧,若是落下病根,可怎么是好?” 魏妙沁怔了怔,一下子就被杜氏的话勾起了记忆。 建康十七年,皇帝有意为她赐婚,便命皇后、静王妃等人为她择婿,最后静王妃从京城年少有为的男儿中,挑出了一个邢家公子。 这邢家公子从前随祖父在广陵小住,一住便是好几年,至建康十七年方才回京。听闻乃是邢家老太爷最为疼爱的孙儿。魏妙沁从前不曾见过他,乍然听皇后与静王妃提起,便想着要去瞧一瞧,方知晓是不是良配。 三月时,大嫂杜氏主动与魏妙沁提起,说常家弄了个春日宴,各家的公子小姐都递了帖子,这邢家公子便在受邀之列。 于是魏妙沁便与杜氏一块儿,往那春日宴去了。 魏妙沁抬手又按了按额角,一股钻心的疼痛从额角处蔓延开。 ……是真的,并非做梦。 魏妙沁呆愣愣地扒到窗边,朝外看去。鸿图华构,画栋飞甍。这里……是京城。 她一觉睡醒,竟是又回到了建康十七年,她方才年十五的时候! “妙妙?怎么了?” “姑娘可是难受得紧?” 魏妙沁一回神,便又对上了那两张担忧的面孔。 魏妙沁恍惚地摇了摇头,按她一贯的口吻道:“一会儿便好了,只管驱车往城外去就是了。” 杜氏便也不再劝,只叫那驱车的车夫慢一些。 随后魏妙沁便与杜氏换了个位置,她紧靠着窗边,一手打着窗帷,也并不嫌累,就这么眼巴巴地瞧着窗外的景色,心头涌起无限的怀念与感慨。 等马车抵了常家在城外的庄子时,魏妙沁已然接受了她重生的事实。 马车往常家庄子门外一停,便立时有不少人迎了出来,为首美妇,身后跟着几个妙龄少女,还有一众仆妇。见杜氏与从婉扶着魏妙沁下马车,众人便立即拜道:“见过元檀郡主。” 魏妙沁的父亲乃是当今圣上的堂兄,得封南安侯。魏妙沁自幼出入宫廷,颇得宫中贵人喜爱,年纪尚幼时就得封郡主,食邑一千户。太后好礼佛,给她起了“元檀”二字,便以此作了封号。 要说食邑,也算不得如何夸张,偏偏这么多王公贵族的女儿,独她一人得封,又有食邑。旁人若不是称县主,便是称了郡主也无封号食邑。 因而她到常家庄子上来,无人敢有怠慢之处。 魏妙沁上辈子享尽了这样的风光,这时倒也并不怯场,她踩着仆妇放好的脚凳下了马车,行至门前,常家大夫人与常家几个嫡系女孩儿拥着她与杜氏,一边往里走,一边状似亲近地同她说话。 -- 第2页 常大夫人道:“筵席已经备下,正等郡主来呢。” 常家长女也跟着出声道:“今日备下了郡主爱吃的凉饼、桃花鲊。待用了饭,垫一垫肚子,便一并到庄子后的山上去,山上的花儿开得正好,虽没有什么名贵品种,倒也有几分野趣。” 常家大房的幺女也笑着去拉魏妙沁的手,口中道:“京中如意斋玩了些花样,挑拣那些新鲜的花,拿来做了发簪,佩在头上。今儿咱们也去瞧瞧,这外头的野花有什么美妙的,可拿来做发簪否。” 一字一句,都与上一世没有分别。 魏妙沁打小便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要应付她们并不难,若是不想应付,便是她一言不发,也自有人为她寻好得体的借口。 不过她还是开了口,如上一世一样,笑着道:“花儿有什么可瞧的?贵府上不是还请了静王府的公子,程家、岳家、闫家的公子吗?他们今儿个又要怎么玩?骑马踏青去,还是投壶蹴鞠下棋射箭去?” 大魏男女大防并不厉害,谁家摆了宴,年轻的贵女与贵公子们凑在一处玩是常有的事。 何况魏妙沁自幼与这几家公子便相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此时提起自是并不奇怪。 常家姑娘也想与他们混在一处玩,只是往年怎么也混不进圈子里去,现在听魏妙沁主动提起,自然顺着话头就接下了。 常家长女笑道:“兴许是要赛马的。” 魏妙沁点了下头,不再多言。 她身份矜贵,颇得宠爱,说得夸张些,宫里头的几个公主都未必有她贵重。 她在京城贵女之中,若自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了。 见她突然不语,其他人也未觉得哪里不妥,只小心伴着她入了席落了座。 杜氏沾了她的光,与她一并落上座。 常大夫人将人送到后,便先离去了,只留下满院子年纪相差不远的贵女们,由常家长女主持着,一块儿吃宴、饮酒。 魏妙沁这顿饭吃得没什么胃口。 盯着满桌的食物,她脑子里想的还是上辈子的事。 建康帝在时,她荣宠至极。等到建始帝登基后,她身边的人却是一个个都离她远去了。又过几年,大魏朝已然处于一片风雨飘摇之中,大魏政权随时都可能被颠覆。她独居在城东的一处小宅子里,听人说起,那个杂种要做新皇了。 他们口中的杂种,名叫荀锐,魏妙沁是见过这人的。 要她说,这称呼也着实侮辱人了些。 那人不过是承了一半异族人的血统,旁人便口口声声称他“杂种”,泥人都该有三分火性了。 只是想到这人造了反,大魏就这样要没了,魏妙沁心底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不多时,建始帝来宅中探望她,她陪着建始帝饮了些酒,之后哭着哭着就醉倒过去了。再一觉醒来,便是在马车上了。 她是怎么稀里糊涂死了,又再还魂回到过去的,魏妙沁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兴许是醉死的吧? 想到这里,魏妙沁觉得额角的伤口又突突地跳了起来,痛得厉害。 常家姑娘见她脸色不对,就陪着她去歇了会儿。 半个时辰后,众人便驱车骑马朝庄子后的山上去了。 年轻公子们打马行在前,女眷的马车则是行在了后头。不过魏妙沁的马车行在女眷的头一个,前头的公子哥儿们只要勒住缰绳等上那么一会儿,就能等到魏妙沁,和她搭上话。 第一个勒马回头的是静王府的嫡长子,魏静远。 他打马过来,与魏妙沁的马车并行,随后又躬了腰,趴伏在马背上,同马车里的魏妙沁说话:“元檀,我娘给你挑了邢家公子是不是?” 魏妙沁敷衍地应了一声:“唔。” 魏静远轻嗤一声,道:“那邢家公子我今儿见着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待会儿也别瞧了,瞧了伤眼!” 闫家公子也跟着打马倒退回来,与魏静远凑在了一处,他笑道:“静远又说浑话,让你爹听见了,又得挨揍。” 魏静远振振有词:“我说错了吗?那邢公子分明一副软蛋模样,如何配得上元檀?” 闫焰又笑:“成不成,那总是要元檀亲自去瞧的,元檀选婿,又非是你选婿,哪管你喜欢不喜欢。” 二人说到这里,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 魏妙沁坐在马车里,听着觉得闹耳朵。 但又听了会儿,却有些想要落泪。 上辈子一转眼便是时过境迁,哪会想到还能重来一回呢?又再能见到这些人生龙活虎的模样呢? “到了到了!”魏静远嚷道,随即他跳下了马:“我背元檀妹妹下马车。” 从婉从一边打起了帘子,魏妙沁钻出了马车,却是越过魏静远自己跳了下去。 闫焰在后头笑:“瞧吧,元檀都嫌你烦哈哈哈……” 他们如今停在了半山腰上,前头是不高的山崖,后头是一片林子,近处还能听见溪水潺潺声。 魏妙沁由从婉扶着朝前行去。 她从人群中匆匆扫过一圈儿,并没有扫见邢家公子的身影。 但刹那间,却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如针如刺。 魏妙沁打了一个激灵。 可那道目光紧跟着又变了。 魏妙沁觉得自己的背脊发热,连带脸颊都不自觉红了。 -- 第3页 谁在瞧她? 那目光竟好似……好似要将她整个都扒光一般。 第二章 宋惩直(修) 魏妙沁猛地转过身去,背后人头攒动……有年轻的公子,有正从马车上下来的钗环满头的姑娘,还有无数仆妇随从夹杂其中,晃眼一瞧,看得人眼睛都花了。又哪里能从中分辨出,方才是谁在瞧她? 不等魏妙沁再瞧,魏静远同闫焰已经追上来了。 这二人都出身高门,一个是静王妃最疼爱的儿子,一个是闫将军的二子。今日踏春宴的年轻公子之中,唯他们二人身份最高。 魏妙沁扭头看魏静远。 这人头戴玉冠,着大红色圆领袍,唇红齿白,面如傅粉,眉眼间皆是意气风发、倨傲矜贵之气。 魏静远见她打量,当即便得意笑道:“元檀瞧我作甚?倒像是头一回见着我似的!” 魏妙沁抿唇笑了下,并不应他的话。 上辈子,魏静远也死得比她早,她已许久不曾见他了。 还有闫焰。 魏妙沁想到这里,便又朝闫焰看了过去。 这人着玄色圆领袍,腰间束蹀躞带,轮廓英挺,面容俊朗。面上也拢着几丝意气风发的味道。 他战死沙场时,还未娶妻,后头连尸骨都未能收殓归京,闫家只给他立了衣冠冢。 一回忆得多了些,魏妙沁便觉得胸口有些发闷,跟有人拿了小锤子在那处敲敲打打,又酸又疼一般。 魏静远疑惑道:“今日怎么怪怪的?” 闫焰接口道:“兴许是你太过吵闹,元檀觉得不高兴了。” 魏静远不理会他,只往魏妙沁跟前凑:“是不是伤口疼了?” 魏妙沁点头,抬手扶了扶额:“是呀,突突地跳着疼呢。” 魏静远吓了一跳,背脊都塌了下来,忙躬身凑得更近些,慌道:“可要叫大夫来?也不知常家庄子上有没有大夫……” 魏妙沁抬手推开了他:“你寻个地儿让我坐着,比寻大夫来要强。” 魏静远哈哈一笑:“原来是站累了,这有何难?我给你寻个干爽的地方,还能看花吹风听溪水的地儿。” 说罢,魏静远也不派下人去寻,自个儿扭头就去了。 待他走远了,闫焰才盯住了魏妙沁道:“是因着皇上命皇后娘娘与静王妃为你择婿,这才高兴不起来?”他顿了顿,又道:“虽说如今是挑了个人出来,不还是得瞧你的喜好么?若你不喜欢,想来是不会立即成亲的。” 魏妙沁哪里好与他们说,我已经重活了一世,上一世,你们都死得极惨,我再见你们,才觉得心下难受感怀,所以才这样怪怪的。于是魏妙沁只好默认了闫焰的话,点了头,笑道:“嗯,等待会儿见了,我若不喜欢那邢公子,回头进宫便同皇后娘娘说个清楚。” 闫焰这才也跟着笑了笑。 魏静远很快便寻好了地方。 魏妙沁与闫焰一并过去,见仆从已经摆下桌案,又摆下了瓜果酒水。从婉扶着她坐下,魏静远在一边道:“一会儿与赵家几个兄弟玩投壶射箭,你便瞧着,瞧我如何赢得他们灰头土脸,将一身的钱都输给我!” 魏静远话音才落下,便听得前方一片嘈杂声起。 “又是宋家的人。”魏静远面露嗤色:“常家怎么还请了他们?” “方才吃宴的时候没见着吗?”魏妙沁道。 “宴上那么多人,宋家人本来也不出挑,往人群里一钻,如鼠类一般,谁也瞧不见。”魏静远说罢,还冲天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自己对宋家人的不喜。 闫焰已经在一边哈哈笑了起来。 魏妙沁倒是朝那边多看了两眼。 荀锐就是宋家人。 他自幼随母亲在异族长大,后来因为一些变故,才被寻回了大魏。“荀锐”二字据传是他的老师给他起的名,后来回了宋家,宋家老太爷便另给他起了名,叫宋惩直,取意惩恶扬直,大家都是后来方才知道,原来他过去还有个名字。 哦,那时京中人是怎么议论的?说是“惩直”二字太过正大光明,荀锐这样的奸恶之徒哪里配得上?倒是过去的旧名字,一语点破了他的狼子野心。 魏妙沁那时倒不是这样认为的。 少年锐气,有什么奇怪的? 像荀锐那样的人,用宋惩直这样的名字,反倒才显得平平淡淡,好似将他整个人都框起来了,没什么意思。 远处的嘈杂声越发响了。 魏静远皱眉道:“他们不知道今个儿来的都有谁吗?这般吵吵嚷嚷,他宋家是没脸没皮的东西,丢了脸不嫌丑。吵着元檀怎么办?”说罢,魏静远一撩袍子,起身道:“我去瞧瞧,叫他们快些闭嘴。” 魏妙沁点点头。 从婉递了洗净的莺桃过来,魏妙沁拈了一颗在手里,却没有立即吃。 闫焰见状道:“前两日皇上赏了我父亲和静王府一些,我和静远便都带了些过来。不过想必莺桃刚上贡到宫中的时候,你就已经尝过了。味道不过也就那样,不过到底是稀罕东西……” 魏妙沁听到这里,便忍不住笑了笑:“是尝过了,不过现在叫我吃,也还是觉得好吃的。”说完,就将那颗莺桃放入了嘴里。 莺桃外皮薄得很,一咬,红色的汁液就出来了,还染了一点在魏妙沁的唇边,看着倒比口脂还要艳丽水润三分,日光底下,便如同浸了露水的花瓣一样。 -- 第4页 等魏妙沁拈了两三颗来吃,那边吵闹声倒是渐渐平息了,人也转眼就走近了。 常家已经搭起了棋桌,竖起了箭靶,女孩儿们也走近了。 常家姑娘想凑拢到魏妙沁的身边,但又怕闫焰,于是踌躇着没有立即走过来。 魏妙沁的视线不受阻挡,也就终于看清了走过来的宋家一家人,个个跟斗鸡一样,脸上表情都不太好看。而魏静远大步走在他们的前头,脸色微沉,满脸都写着不耐烦。 等回到了魏妙沁的身边,魏静远嗤笑道:“我当是为着什么事儿,原来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宋家大房不是认回来了个儿子吗?叫什么宋……直什么的……回来时都成年了。宋家那几个小子,瞧人家不顺眼,拿人家当小厮使唤,还吩咐人家牵马绳摆脚凳。宋二自己脚底打滑,摔了一跤,偏怪人家牵马绳没牵好,还没站稳就跟人家打起来了。真是丢死人了。他以为这样便能显厉害了?可算了吧。京里头哪家姑娘瞧得上他?” 魏妙沁莺桃也不吃了,忙定了定目光,在宋家人中扫视。 这便打起来了? 她隐约记得上辈子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后来玩的时候,那宋二都仍不罢休,又起了好几回争执。之后众人赛马。宋家人年年玩赛马都会输个一塌糊涂,这回他们便让荀锐去了,结果宋二的马跑着跑着,不知怎么一头撞死在了树上。这下不仅没赢,反倒赔了一匹马,就又打了起来。 那时候魏妙沁哪里识得荀锐这号人物?因而并未怎么关注。之后又打成了什么样,她就不知道了。只听魏静远提过一嘴,说是回去之后,荀锐偷东西挨了家法。 魏静远当时还嗤道:“宋家上上下下,果然都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人物!” 这时,魏妙沁目光一滞。 她从宋家人中看到荀锐了。 这人刚到及冠之年,但身形却已经挺拔修长,比他的兄弟们都要高出一截儿。他着一身鸦青色衣衫,衣衫比旁人都要薄,不过反倒更显得他的身形挺拔轩昂,身上隐约能瞧出那么一点儿压不住的傲骨。 魏妙沁挪动目光,落在了他的面庞上。他继承了一半异族血统,眉骨比常人要高,眼窝显得深邃,眼眸倒是漆黑的,不见异色。宋家人个个相貌平平,长得最好的,也不过得一句“相貌周正”的评价。荀锐便全然不同了。他的五官精致,模样十分出挑,正当得起“俊美无俦”四个字。 只是他衣饰普通,又微微压低了背脊,行在最末,一眼望过去,魏妙沁差点没瞧见他。 等再走近些。 魏妙沁就看见了他脸上的伤,青青紫紫,分布在脸颊和下巴上。 还看见了他如点漆般的眼眸里,掩着的沉沉戾气。 异族人的血统和大魏人的血统一结合,便有了这般锐利的模样。 他的气势太盛了。 魏妙沁不自觉地就想起来上辈子,他反叛之后,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挟一身煞气的样子。 魏妙沁本能地别开了目光,不再看他。 这时候,魏静远却皱着眉道:“那宋家认回来的小子,怎么盯着元檀瞧?” 魏妙沁一怔。 荀锐在看她? 方才她只一扫而过,并不觉得如何。现在叫魏静远一说,魏妙沁也真有点被盯住了的感觉。那种感觉跟被野兽盯上了没什么两样,让人浑身都不自觉绷紧了。 魏妙沁为了压下去这种感觉,忙低头又拈了两颗莺桃吃。 可那目光灼灼,不减反增,好像将她盯得更紧了。 魏妙沁本来不是什么胆怯的人,可被这样一瞧,手脚都有点发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放。 她咬了咬唇,又匆匆塞了一颗莺桃。 莺桃汁破皮而出,将她的唇染得越发艳红水润。 勾得人恨不能将她立时摁倒在桌案上亲吻,吮去她唇上的汁水,再吻得她的唇更见绯红,边缘一圈儿都跟着微微红肿起来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妙妙为什么会身死,上辈子还发生了什么事,都是慢慢揭露的。上章红包已发~这章评论依旧随机发红包~ 第三章 荀锐赛马 魏妙沁就这么低着头,硬捱了一会儿,都捱得有些心烦意乱了。 她脑中乱糟糟地想,他瞧她作什么?她有什么可瞧的?上辈子明明也没这样过呀。 魏静远已经挨在她不远的地方坐下来了,常家姑娘终于大着胆子,也主动过来和她搭话了。 “郡主吃酒吗?今儿我和姐姐从庄子上带了些果子酒过来。”常姑娘小心翼翼地给魏妙沁斟了杯酒。 酒杯是白玉做的,酒水偏黄,不过水里没有杂质,透亮。 魏妙沁感觉到身上的压力一轻。 她接过了酒杯,倒也没听清常姑娘说了些什么,只本能地抬手将那杯酒灌进了嘴里。 酒水是甜的,还带着一点儿轻微的酸涩,酒本身的味道反倒很淡。魏妙沁把酒都一口咽下去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喝了什么,这时再吐也吐不出来了。魏妙沁张了张嘴,只把那点儿酒气吐了出来。 常姑娘见她喝了酒,当即高兴极了,笑着眯起眼道:“郡主吐出来的气都是香的。” 魏妙沁只当她是拍马屁,便只敷衍地笑了下。 魏妙沁喝了她斟的酒,这对于常姑娘来说,无疑是个信号,说明元檀郡主并不讨厌她的搭话、示好。 -- 第5页 常姑娘可高兴了,便又主动与魏妙沁多说了几句话。 上辈子可不是这样的,魏妙沁没想到这常姑娘突然间这般热情,方才喝了人家的酒,倒也不好伤了人家的心。 “你叫什么名字?先前只知你是常家最小的女孩儿。” “郡主,我叫盈盈,常玉盈。”说着,常姑娘便又冲魏妙沁笑了笑,跟不要钱似的。 魏妙沁叫她这样一番插科打诨,倒没刚才那样紧张,连带四肢都发软了。她舔了舔唇,嘴里还残留着一点酒味儿,借着这点酒意,魏妙沁便抬头,大胆朝荀锐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原来没有瞧她了。 难怪,她方才觉得身上压力一轻。 魏妙沁松了口气,忙环视了一圈儿,只见宋家人也都坐下来了,只是个个面色都不大好看。显然还惦记着刚才和荀锐起冲突的事。 魏静远是个爱玩的,从来都是京中纨绔子弟头领一样的人物,他方才坐下来没一会儿,便先起了身,当即就要把地儿圈出一块来,说要赛马。 常家公子被他抢了风头,从主人沦为了宾客,倒也不说什么,只从一旁帮忙。 魏妙沁与常玉盈随意聊几句话的功夫,那边便准备好了,各家少说出两个人来赛马。 年轻公子们爱玩儿这样的游戏。 平日里赛马多,谁英姿勃发,谁自然便能吸引更多贵女的爱慕。等到了皇上围猎时,世家公子们伴驾途中也能拿个好名次,幸运的,自然能得皇上封赏。 就一会儿工夫,这片空地上便热闹了起来。 白的黑的红的马,都拴在了场中。 年轻公子们衣裳也不换,就这样翻身上了马,常家公子在一边做指挥。 魏妙沁上辈子就没少瞧过这样的游戏,眼下自然没什么兴趣。 那边一轮跑完,魏静远拿了个头名,偏他还不乐意,骑在马上道:“没劲儿透了!不如咱们跑进林子里去,从林子那一头出来,再绕回到这儿,看谁先到。林子里跑马总要难一些……这样才有意思。” 其他人当然不会逆他的意,更何况在座的年轻公子,哪个不是正当意气风发的年纪?巴不得玩些刺激的,越刺激越好呢。 “好,就这么玩!” “便听静远的!” 众人应声。 魏静远又道:“咱们方才跑过了,还有哪家不曾跑过的?这会儿先来,咱们等下一轮再玩。” 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异议。 宋家大房的嫡长子宋俊刚才跑过了,他跑在最后一个,这会儿正觉得丢脸。他心头憋着火,扭头看向了几个弟弟:“你们谁去?” “我们哪里有大哥的骑射功夫好?还是大哥去吧。”几个弟弟连忙出声,句句都是捧宋俊的,生怕被他挑中推出去,一会儿丢了脸不说,还要挨宋俊的骂。 宋俊心里的火气更大,他看向一边不吭声的宋二,高声道:“二弟,你的骑射功夫比我更好……不如……” 宋二突然冷笑一声,扭头盯住了那个比他还要高一头的青年:“这儿不是有个骑射的好手吗?人家打小就在草原上放牛牧马,还骑着马四下打秋风。莫说你我了,这儿恐怕没人比得过人家熟练!” 除了宋二揪着荀锐不放以外,其他人其实压根就没往荀锐身上注意。 荀锐穿得灰扑扑的,便是一副不修边幅的狼狈样。宋俊几人恶心他突然冒出来,将来说不得便要占一份家产,这心里头恶心得厉害了,平时就当没这个人,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这会儿宋二突然提起,宋俊知道这多半是记刚才的仇,但宋俊一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 这宋惩直可不是比他们更熟练多了吗? 若是把他派上去,输了,丢的不是宋家的脸,左右大家都知道,这人前些日子才认回宋家呢。 若是赢了,那宋家可就大大出了口气了。 “你去。”宋俊盯着他说。 一直没有开口,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的荀锐,这才抬起了头。 他脸上神色冷漠,一言不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像是潜伏在山林里的野兽,不带一丝人性可言。 宋俊心底有点发颤,抬脚就想踹。 心说你不去,我就揍得你去。 “嗯,我去。”荀锐突然开了口。 宋俊脸上的怒意差点收不住,这下只好强行扭转成笑容:“哦,今天这回倒是懂事。去吧。” 宋二冷笑:“去吧,就让咱们瞧瞧,这没少牧马的,能把马骑成什么样。要是得了个头名,等我回了府,一定同父亲说,让他去求皇上,派你上战场去大展雄风。” 这话便又毒又蠢了。 引得邻桌的人,都朝这边瞧了一眼。 宋二没脸没皮惯了,也不顾这些。 他目送着荀锐走远,见这人还是一声不吭,连理都不理会他的羞辱,心里更觉得窝火。 心想将来有一日,真得把你送战场上,死在外头最好! 魏静远已经坐回到了魏妙沁的附近,他抬头瞧见荀锐的身影,便皱眉道:“怎么派了他?宋二倒成了个缩头乌龟。我还想瞧他出丑呢。” 闫焰道:“所有人都知道他宋二要出丑,宋二当然不愿意把自己当个笑话,白白送你们面前了。” 魏静远翻了个白眼:“瞧着吧,一会儿还是宋家丢脸。” -- 第6页 闫焰点头:“这倒是,赵家老四骑射功夫可不一般!一会儿头名应当是他。” 魏静远说着说着便觉得没趣儿,回头凑到了魏妙沁的身边来,笑着问:“元檀方才瞧见我的英姿了没?” 魏妙沁:“没。” 魏静远气闷道:“怎么不瞧我啊?我方才可英武了!” 魏妙沁推了一碟子点心到他跟前:“魏公子少说废话时,最是英武了。” 魏静远巴巴地抓了块点心,挨着坐下来,倒也没真闭了嘴,他小声同魏妙沁说:“一会儿有好看的。” “什么好看的?” “刚才宋大上场,拿了个最末等。下一轮宋二不想上去,就让宋家那个刚认回来的儿子上去了。你瞧着吧,肯定有好戏看。” 魏妙沁知道荀锐要上去。 她心说,哪里是好戏呢,分明是一出乱糟糟的戏。 一会儿宋二的马就得一头撞死在树上。 常家公子大喊了一声:“走!” 众人翻身上马。 魏妙沁抬头瞧了一眼,就见荀锐上马,行云流水,比旁人的姿势都要漂亮些,也显得更凶悍些。 他抬手扬鞭,重重抽下去,马儿嘶鸣一声,猛地冲了出去。 魏妙沁都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以这个势头撞上树,荀锐自个儿都撞下来吧? 上回他撞下来没有? 魏妙沁回忆了一下,却是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马撞死了。 正想着的时候,却见荀锐一马当先,冲入了树林中。 魏妙沁微微傻眼。 没撞树? 这回没撞树! 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表现,彻底让魏妙沁的目光被勾住了。 她心想,哪里出了错呢? 如果这里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以后的事还会按照上一世那样发展下去吗? 魏妙沁紧紧盯住了荀锐的身影。 他身上单薄的衣衫被风吹得鼓了起来,猎猎作响。 他的背影锐利,如一道离弦的箭,转瞬就在林子里消失不见了。旁人跟他一比,竟是全都被衬得动作温吞了。 魏静远不高兴地在她耳边道:“你倒是瞧起这个宋什么直了,方才怎么不瞧我?” 不等魏妙沁应他的话,魏静远便自个儿又补充道:“哦,也是,回回都是我和闫焰赢,倒也没什么可期待的,你自然看烦了。这回我玩了个花样,保管和以前的不一样……待会儿你可得仔细瞧瞧啊……” 另一厢。 荀锐夹紧了身下的马,目光阴沉锐利,他再度扬鞭,仿佛不要命一样,驱驶着马儿朝前飞奔而去,春日的风还有些凉,刮上脸有些疼。 但他浑然不顾,似是借由这样的动作来宣泄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 他重生了。 他又回到了大魏朝。 荀锐闭了下眼,脑子里又浮现了她拈着莺桃,乖乖坐在桌案后,裙摆曳地,低眉垂目的模样。 艳丽得惊人,又勾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点儿,明天加个更,评论随机发红包~晚安。 第四章 撞树 众人一窜入林子后,没多久也不见了身影。 常家人胆子小,常玉盈便悄悄攥了攥魏妙沁的袖口,咽着口水,小声道:“进去了就瞧不见人了,里头树木挨得密,兴许还有虫兽四下游走。……郡主,不会出事吧?” 闫焰闻声,道:“各家护卫都跟进去了,出不了事。” 常玉盈没成想到闫焰会答她的话,当即便红了脸,也不敢再多言了。 魏妙沁倒是叫她这句话勾动了思绪。 方才没撞树,等进去了,树那样密,一撞上去,怕是要撞得更厉害。 这一等便是一盏茶的功夫。 马蹄声渐渐近了,声音却并不密集,说明来的只有一人。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一匹黑马,从另一条斜斜陡陡的坡,冲了下来。马背上的人身形削瘦挺拔,身上的衣衫被风鼓得像是一道帆,猎猎作响。他从上而下,众人微微仰头,刹那间竟然感觉到了一点说不出的压迫感。 不过转瞬的功夫,青年便驱马从众人身边掠过。 身影如箭。 风吹拂起他耳边散碎的发丝,俊美的五官更毫无保留地进入到众人的视线中。 魏静远惊奇道:“宋家还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荀锐回京的时间并不长,还有许多人并不识得他的身份,一时旁人都低低议论起来,无非便是问,这是谁家公子,好生厉害!也生得一副好模样!怎么以前不曾见过? 魏妙沁却是更先从中瞧出了一点凶悍的味道,凶得让人不自觉想要避开他的锋芒。 荀锐的马很快就到了常家公子的跟前,常家公子呆了下,眼瞅着那马儿一路疾驰,就要从他脑袋上踩过去了。 就在他快要膝盖一软跪坐下去的时候,荀锐勒住了缰绳,马头高高跃起,而后前蹄落下,离常家公子不过半丈之远。 再抬头瞧那马上的人,神色平静,仿佛只是顺手做了件平常事。 常家公子顿觉臊得慌,他重重喘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嘶声喊道:“头名……宋家……”宋家?宋家什么? 常家公子忙又看向了马上的人。 马背上的人动了动唇:“宋家行六。” 常家公子立即道:“头名,宋家六公子!” -- 第7页 那厢宋二,打从荀锐骑马出现,脸色就不大好看了。这会儿听见常家公子这声“宋家六公子”,他一怒之下,打翻了手边的酒盏。 宋二咬着牙骂道:“什么宋家六公子?不过一个杂种……” 宋大公子赶紧出声斥责他:“你昏了头了?这是什么地方?闭上你的嘴!”说罢,这宋大公子脸上倒是有了点儿笑容。 他平时在外行走,父亲嘱咐他最多的,便是不要丢了宋家的脸。这宋惩直能把宋家丢的脸捡回来一两分,那也总是好的。比宋二强! 这边说话的时候,才又听见一阵密集的马蹄声近了,却并非是从荀锐下来的那个方向传来的,而是从林子里传来的。 大家定睛一瞧,原来有几个公子哥儿领着护卫,没绕上林子走一圈儿,就径直返回了。这瞧都不用瞧,必是全输了,余下的连名字都不用排了。 魏静远皱着眉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怒声道:“你们怎么一回事?方才不是说了这规矩吗?是得绕着林子跑一圈儿回来!你们从林子里走,从林子里回来,躲什么懒呢?若是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有个年轻公子喘了口气,牢牢攥住缰绳停住了马,同魏静远道:“那林子里树木挨得近,跑起来本来就慢,等跑到了头,大家正疲着呢,一瞧,才瞧见林子那头是个悬崖。要不是勒绳勒得快,说不好都一块儿掉悬崖底下了。那悬崖陡峭,谁也不敢往前走啊,要么从林子往回返,要么就得走悬崖边上的小道。那小道多宽呢……” 年轻公子撒了手里的缰绳,抬手给魏静远比划了一下。 “就这么宽,马蹄要是踩错一步,我们就得掉下去。”年轻公子说到这儿,都还满脸心有余悸的表情,他又道:“咱们出来踏春的,又不是出来玩命的。谁敢拿性命去堵呢?只好原路回来了。赵家四公子都不敢往那边走……” 魏静远的话到了嘴边,脱口而出:“那人宋六是怎么走的?” “宋六?哪个宋六?”年轻公子目光环视了一圈儿:“哦,你说那个人。他是宋家的?就他不惜命。我们还当是谁带的护卫呢?一马当先,停也不见停地就冲过去了。我都瞧见那石头从他马蹄子下往外滚了……就是瞧了他,我们才不敢过的。” 说到这儿,那年轻公子大抵也觉得没了脸面,便讪讪道:“他是个不要命的,谁也同他比不了啊……” 魏静远却不服气,他道:“一会儿我便亲自去瞧瞧,那小道能有多小!还容不下一匹马,容不下一个人!” 年轻公子张了张嘴,便不说话了。 魏妙沁皱了下眉,抬头骂道:“你凑什么热闹?摔个粉身碎骨好玩么?” 这下便轮到魏静远露出讪讪之色了,他道:“兴许他们就说谎话哄我呢。” 魏妙沁暗暗摇头。 哪里是哄你呢。 荀锐的确是个不要命的人。 他敢过的,别人的确未必敢过。 要不了几年,满京城便都晓得这一点了。 这厢正说话间,却突然听得那厢惊呼声起。 “停下!” “勒马!勒马!快!” 魏妙沁心头一跳,忙抬头看过去。就见方才还好好的荀锐,身下的马儿突然如同发了疯一般,头也不回、气势如虹地朝着林子跑了过去。 ……这一回还是得撞树? 魏妙沁本能地紧张起来,掐了掐手中的帕子。 莫说是她了,其他女眷也都被这一幕惊叫出了声。 “要撞上了!”有人大喊了一声。 “嘭”的一声巨响,那棵大树的树冠都来回晃荡了两下,马儿惨烈地嘶鸣一声,鲜血迸溅,一头倒了下去。 一切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马儿倒下去的同时,荀锐也跟着倒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女眷们被吓得尖叫声更响了。 魏静远脸色骤变:“不会出人命吧?” 魏妙沁怕荀锐这人,但也怕得罪这人。她咬了咬唇,扭头飞快地同闫焰道:“快回常家庄子寻我嫂子!她怕我头疼,路上叫丫鬟回头去请了大夫!这会儿说不准正好到了庄子上。去把大夫带过来。” 常玉盈哆哆嗦嗦地道:“我,我同去罢,不然闫公子恐怕不一定能见到杜夫人。” 闫焰便也不多言。 带着人就匆匆往山下赶。 方才绕林子跑的主意是魏静远出的,虽然他们谁都不待见宋家人,可若真是撞死了一个,终归也有麻烦! 其余人迅速就朝荀锐那边围了过去,连同魏静远。 魏妙沁想了想,便也跟了过去。 从婉吓得不轻,堪堪扶住了她的手腕,走路都打着晃儿。 而除了她们外,在场别的女眷全都吓傻了,没一个敢动。 倒是宋二这下气得一把推翻了桌案,上面摆着的食物酒水,叮呤咣啷倒了一地。 他怒骂道:“演!我瞧他演!他今个儿要是死不了,我让他死!……我的马啊!他就没安好心,分明就是故意想要一头撞死我的马……大哥,你是知道的,我那马花了足足二百两银子买的!我的好马啊!全毁在他手里了!” 宋二气急败坏,说起话来都颠三倒四。 旁边的人听了,心下顿时更觉不屑。 二百两银子多吗? 方才那常家公子说了,那人是宋家六公子。既是兄弟,你的马也是你硬让人家去比试,人家才骑的。现在你的马发了狂一头撞树上死了,你不去担忧你弟弟的性命,反倒惦记你那二百两银子换的马! -- 第8页 这宋家,果然是糊不上墙的一堆烂泥! 宋大又是急又是气,转身就一巴掌扇到了宋二的脸上:“还嫌今个儿没闹够笑话是吗?要把宋家的面子全都丢光是吗?” 这边两兄弟吵了起来,其余几个兄弟谁都不敢插嘴。 一时间倒是没谁记得要去瞧一瞧他们的另一个兄弟,宋惩直。 …… 越走越近,魏妙沁胸口有些发麻。 她怕瞧见血肉模糊的惨状…… 魏静远步伐迈得快,转眼就进了人群。 魏妙沁咬了咬牙,也跟着走了进去。 其余人见是元檀郡主来了,哪里敢拦路?便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众人一散开,树下的情景便进入到了魏妙沁的视线内。 那马的脑袋都被撞得微微变了形,一眼望去,血肉模糊,眼珠子好像都飞出来了……荀锐就躺在马儿不远的地方,好像是马倒下去的时候,把他甩飞出去了。 魏妙沁闭了闭眼,压下了胸中翻涌的恐惧和恶心。 然后她才重新睁开眼,定定神,朝荀锐看了过去。 他那张俊美的面容上,除了之前和宋二打架留下的淤痕,现在又多了擦伤,细长的伤口渗出了血,又混上了泥沙。光是瞧着,魏妙沁都觉得那伤口跟长在自己身上一样,自己的心肝肺立马一块儿跟着抽疼了起来。 常家公子早就慌了手脚。 他是第一个赶到荀锐身边的,但这会儿却跟个鹌鹑似的蹲坐在那儿,徒劳地举着双手,连把荀锐扶起来都不敢。 魏静远也被这惨状吓了一跳,他回头说:“元檀别看!” 然后俯下身就要去扶荀锐。 魏妙沁连忙出声:“你别动他!” “从马背上摔下来,就怕跌了脖子和背……别动……等大夫,我让闫二去庄子上找大夫了……”魏妙沁颤声道。 她已经不大记得上一世,荀锐摔下来之后,摔出什么毛病了,又休养了多久……但这辈子,打从荀锐驱马进了林子,就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 就怕上一世没摔着什么,这回却摔了脖子。 魏妙沁咬了咬唇。 其实…… 其实他若是死了,也是桩好事。 将来自然不会有人再反了大魏! 作者有话要说:  妙妙,嘴硬一级选手。 这是第一更,后面还有二更。评论随机发红包~ 第五章 睚眦必报是荀锐(修) 想到这里,魏妙沁又将这个念头甩了出去。 这样的念头还是太过天真……若大魏真要亡,又哪会因一个荀锐的生死而改变呢?杀一人是没有用的。倒不如提醒皇叔教导太子, 这时候,魏妙沁听见旁边的人惊讶道:“还醒着,人还醒着,快瞧……” 荀锐睁开了眼,目光却径直落到了魏妙沁的身上。 魏妙沁抓着从婉的手紧了紧,强制镇定下来,迎上了荀锐的目光。 她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我方才只是想他死了好,可后头又没想让他死,他应当是瞧不出什么来的罢? 荀锐的目光深沉,眼眸又黝黑深邃得过了分,魏妙沁只迎上后对视了没一会儿,便挪开了。 不是她胆小。 上一世,到了后来,京城里头十个人里,九个人听了荀锐的名字,都会吓得腿软。 荀锐是个不要命的人,他狠起来,可以不要自己的命,更遑论别人的命?死在他手中的,实在不知道有多少人了。 魏妙沁半点也不想被他记恨上。 “元檀郡主已经派人去寻大夫了,宋公子现下觉得如何?”常家公子颤声问道。 魏静远没好气地道:“兴许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还问什么?等大夫来瞧就是了!” 荀锐却突然出声了:“元檀郡主?” 魏妙沁把手里的帕子掐得更紧了。 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从荀锐口中吐出“元檀郡主”这四个字,像是从他舌尖上滚了一圈儿,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魏静远并未察觉到魏妙沁的异样,他只当这人初来京城,连元檀郡主是谁都不知晓。于是他抬手指了指魏妙沁,同荀锐道:“这便是元檀郡主了。” 荀锐这下更是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打量起了魏妙沁。 魏妙沁背脊上直窜起一股凉意。 荀锐的目光太露骨了。 他明明躺在那里,连动也动不得,身边是一头撞死的马儿的尸首,周围一圈儿又围满了人。但他却丝毫不落下风,反倒给魏妙沁以不紧不慢、胜券在握的感觉。 魏妙沁站在他的跟前,倒好像两人掉了个个儿一般。 她才是动也动不得的那个人,只能这样叫他打量。 刹那间,魏妙沁都有些糊涂了。 荀锐这人,难道自幼便是心思复杂之辈?如今才刚被接到京城,便已经这般胆大气盛了? 魏妙沁努力回忆上一世这时他的模样,但记忆却有些模糊了。毕竟那时的荀锐,纵有一副好皮囊。可她天之骄女,又怎会时时去注意这样一个人? “多谢郡主。”那厢荀锐再度出声,他还盯着魏妙沁,顿了下,又低声道:“郡主生得真是极白,像上好的瓷器,极漂亮。” 他说话时,声音里多有气音。 听在别人耳朵里,那就是他这一下摔得狠了,说起话来,气都是虚的。 -- 第9页 但魏妙沁不这样觉得,荀锐上来就这般说话的,言语间又是夸她生得白,甚是轻佻。魏妙沁顿时有种说不出的,被轻薄的感觉。可这人偏又轻薄得隐晦,旁人恐怕都未听出来其中一二。 魏静远闻言,眉头微微一拧。 荀锐已经缓缓地又接了一句话:“正当是应了那句话,相由心生。郡主心善,请了大夫救我。果然郡主模样生得也是极好的。” 魏静远听见这句话,眉头才舒展开了。 魏静远哼笑一声:“倒也算你这小子识趣,元檀自是最心善不过!”他顿了下,道:“你既还有力气说话,想来摔得也不算狠。” 魏妙沁这会子无所适从极了,便干脆与一边的仆从道:“还不去瞧一瞧那撞死的马,查明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怎会一头撞上树?” 马倌连声应了,挤开人群,在那马儿的尸首旁蹲下来,忍着恐惧和恶心,对那匹马仔细查探起来。 荀锐还在看魏妙沁,他似乎对那匹马究竟为何而发狂全然不感兴趣。 旁人则并不知他在看谁,只以为他被摔的那一下,劲儿还没缓过来,这下目光都微微涣散了,刚才说那些话,恐怕都是强撑着说的。 只有魏妙沁心下微恼。 明明上一世,荀锐也不曾这样过。到了现在,他怎么就非要盯着她瞧? 现下他表现得也太奇怪了些。 他就不担心那马儿撞树,是有人故意要害他吗? 不,等等。 想到这里,魏妙沁脑中突然有什么记忆被勾了出来。她猛地转头,朝荀锐看了一眼,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愕。 她想起来了! 宋家人怒斥荀锐冷血狠辣的时候,曾经提到过这样一条。他们说他为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只因家中行二的兄长与他打了一架,之后他便不惜以自身受伤为代价,驱使兄长的爱马,一头撞死在树上。事后更以此嫁祸兄长谋害他性命…… 这说的不就是……不就是今日这桩事吗? 荀锐之所以浑然不在意,是因为他知道,根本就没人要害他? 这匹马的死,不过乃是他一手操纵为之? 魏妙沁怔怔地看着荀锐。 荀锐却冲她不轻不重地勾了嘴角,那点笑意若隐若现。 她先前与荀锐来往甚少,多是从旁人口中听取有关他的消息。也是到了今日,魏妙沁才真正见识到,荀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才那马儿的惨状,她光是回想一下,都觉得心里瘆得慌。 若换作旁人,谁又狠得下心下这样的手?就这样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将身下的马儿撞死。 至少自幼长在蜜罐子里的魏妙沁是不敢想象的。 魏妙沁抿了下唇,再感受到荀锐探来的目光,心下更觉得恼怒,甚至那么一瞬间,都想张口说,他恐怕不需要大夫了。 偏这时闫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了:“元檀!大夫来了!” 众人忙分出一条路来,先让闫焰领着大夫与药童到了近前。 魏妙沁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气闷地闭上了嘴。 大夫是杜氏为她请来的,医术自然不会差,那大夫跪伏在荀锐的身旁,细心询问,又细心查探了一番他身上的伤。 魏静远忙转过身来,双手遮住了魏妙沁的双眼,道:“元檀瞧不得,瞧不得!” 闫焰也走到了魏妙沁的身边来,道:“元檀胆子怎么这样大?这样也敢围过来瞧?快去坐下歇着,血腥味儿闻得多了,你又得头疼了。” 说罢,闫焰便伸手去扶魏妙沁。 他们自幼一并长大,不过扶一下,自然算不得什么失体统的事。 只是刚扶上魏妙沁的胳膊,闫焰便感觉到如芒在背。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种感觉却又立即消失不见了。 闫焰也并未放在心上。 魏妙沁生得好看,性情好,出身也高,又极得皇上的宠爱。京中喜欢她的人,实在如过江之鲫。 兴许是哪个爱慕元檀的人…… 闫焰一边扶住了魏妙沁的胳膊,一边道:“杜夫人还当是你头疼又犯晕症了,倒是急坏了,好一番劝说,她才没有跟上来。” 被闫焰这么一打岔,魏妙沁心上顿时一松,没了刚才那种感觉了。 魏妙沁忍不住笑道:“若是嫂嫂上来了,只怕头一个先晕的就是她,到了那时候,大夫就得瞧两个人了。” 她由闫焰扶着越走越远,背后那道目光自然也越来越远了。 回到桌岸边,魏妙沁一下子就恢复了神色自如的样子。 其余贵女倒是忙不迭围了上来,先是问了她可有被吓着,又纷纷拿出香囊等物,说是里头放的香料能安神静气,献给郡主云云…… 等到说完了这些,方才有人道:“那位宋六公子摔得可厉害?” 魏妙沁抿了下唇,还是答道:“不大严重。” 那人松了口气道:“若是出了人命,往后都不敢赛马了。” 旁边又有人点头,附和道:“若是真出了事,也着实可惜。方才那位宋六公子,一马当先返回场中,实在英姿过人!” 说话的姑娘只夸了这样一句,便抬头瞧了瞧不远处站着的闫焰,然后忙闭了嘴。 谁都知晓静王之子与闫将军的二子,都最为厌憎宋家的人。 -- 第10页 魏妙沁出声道:“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一会儿还玩吗?” 闫焰笑道:“自是听元檀的。” 魏妙沁对春日宴自然没了兴趣,她摇了摇头,连那邢家公子都懒得见了,左右上辈子又不是没见过。 “早些回府罢,也免得我嫂嫂担心。” 闫焰点头:“好,我这便送你下山。” 魏妙沁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朝荀锐那方向瞧了一眼,大夫才一直起腰,就见宋二与宋大在拉扯中,走近了去。 宋二嚷嚷起来:“宋惩直!你给我起来!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敢故意害死我的马……你还装什么?刚才不是连话都能说了吗?还装什么病!” 他的嚷嚷声,魏妙沁在这头都听见了。 魏妙沁的脸色当即就不太好看了。 这宋二怎么这样烦呢?他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她都快烦死这人了。 “怎么了?不高兴了?”闫焰问。 宋二的吵嚷声,还真吵得魏妙沁头都有些疼了。 魏妙沁沉下脸,一指宋二的方向:“叫他闭了嘴。” 闫焰也跟着沉下脸,道:“从婉,扶着郡主。”说罢,他便大步走向了宋二。 宋二被众人围在中间,又羞又怒。他自觉荀锐害死了他的马,又害他这样丢脸,更别说先前还害他摔了一跤……宋大教训他一通之后,他反倒更憋着火了,这下伸手就要去扯荀锐。 只是还不等他的手挨近,闫焰从后头揪住他的领子,将人生生拖到了旁边,然后把他的脸按在了那滩子马血里。 “既然这样爱你那匹马,便抱着你那匹马哭去!”闫焰冷声道:“嚷嚷什么?吵得元檀头都疼了!” 宋二先是气得“啊啊”大叫,又赶紧把血从嘴里呸了出来。 这会儿听见“元檀”二字,倒是消停了些。只是他坐在那里,形容狼狈极了,宋二也知道这会儿自己是个什么形象。心里登时更愤怒不已,才一会儿功夫,脑子里就已经编排好,等回了府,要怎么弄死荀锐了。 他既听见了“元檀”二字,荀锐也一样听见了。 荀锐掀了掀眼皮,朝远方看去。 他的嘴角又不着痕迹地勾了勾,配着那张阴沉沉的面容,倒有点叫人害怕。 她从来都是这样。 出身高贵,却与那些贵女又大不相同。 京城里,十个人里头,总有九个承过她随手为之的情。 荀锐连看也不看那宋二一眼。 他只艰难地抬起手来,捂了捂胸口。 里头似是有一把火在烧,把肺腑都烧透了。藏了数年的情意,忍不住,一朝就要破开胸腔而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赛完马再撞树,也好叫妙妙瞧一眼我的骑射功夫有多厉害。 二更,评论区随机发红包~ 第六章 建康帝后 那常家公子顶不住事儿,魏静远瞧不过眼,便留在了那里一并善后。闫焰骑马,一路护送着魏妙沁的马车下了山。等回到了常家庄子上,杜氏已经急坏了,于是一行人也不作停留,直接返程了。 马车在南安侯府门口一停,杜氏与从婉扶着魏妙沁走了下去,便见南安侯与南安侯夫人一并迎了上来。 南安侯夫人孟氏一把将魏妙沁搂入了怀中:“头还疼着,怎么就走了那么远?我听你嫂子派回来的人说,今儿山上还撞死了个人!可吓着娘的妙妙了?” 南安侯模样威严,他轻咳一声,道:“先进门再说,站着不是更头晕?” “是是是,正是!”孟氏应着声,搂着魏妙沁便往里走。孟氏生得一张圆脸,老了更显得眉眼慈和。这会儿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满眼都写着心疼。 南安侯魏俨与孟筠年少结为夫妻,十分恩爱,偌大后院里,只有个当年皇上赐下来的女人王氏。王氏身子骨弱,她给南安侯诞下了长子魏俊德后,便常年闭门养病。 而孟氏膝下,则只有魏妙沁和魏信然两姐弟。 南安侯府中女眷少,自然免去了不少争斗,父母的疼宠便都一水儿毫无保留地放到了魏妙沁姐弟的身上。魏妙沁从小到大过的日子,实在可谓轻松快活。 魏妙沁依偎在孟氏怀中,笑道:“哪里撞死了人?底下的人净乱传话。只是撞死了一匹马,哪里吓得倒我?” 孟氏皱眉道:“这常家着实不像话,弄个什么春日宴,还闹出这样的变故来。” 魏妙沁没有顺着孟氏的话往下说,而是笑着道:“方才回来的马车上,还觉得头疼呢,现下见了母亲,倒一下好了。母亲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孟氏当即便喜笑颜开起来,道:“是妙妙这张嘴甜的道理!” 南安侯并不是个能言的,孟氏与魏妙沁说起话来,他一句也插不上。 魏妙沁又身累又心累,只与孟氏说了几句话,便由从婉扶着回院里歇息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魏妙沁睡得并不大安稳,梦里塞满了上辈子的各种场景。等她醒来,才发觉枕巾都湿透了。 丫鬟香彤伺候着她起了身,院子里伺候的小丫头去打了水来。待沐浴后,换了身干净衣裳,魏妙沁就到了前厅去陪着孟氏一块儿用饭。 父亲南安侯如今在朝中有个闲职,今日正是上朝的日子,天还未亮便早早走了。 -- 第11页 府上长子魏俊德与幼子魏信然,都要去书院,因而也不见踪影。 杜氏见她胃口不大好,便使了干净的勺子,给她盛了一勺酸杏腌渍的果酱:“尝一尝,开开胃。” 这是杜氏亲手做的,依着她娘家人送来的独一无二的方子做的。魏妙沁应了声,用勺子舀起,一口咽下。吃到这样熟悉的口味,魏妙沁倒是慢慢放松了下来,心底的焦躁都被抚平了。 荀锐这人都叫她完全忘到了脑后去。 等用了饭没一会儿功夫,宫里就来人了。 那嬷嬷满面笑容,道:“皇后娘娘今个儿起了身,连早膳都没用。就等着说,等郡主起了,来接郡主进宫一并用膳呢。” 孟氏惶恐道:“倒是不凑巧,方才妙妙已经陪着我用过了。” 嬷嬷面上笑容不减:“无妨。接郡主进宫陪着娘娘随意用些点心,也是好的。” 说罢,那嬷嬷转头看向了魏妙沁,又道:“皇上去上朝前,都还吩咐了御膳房备下奶窝,等郡主去尝呢。” 这样一早来人,请魏妙沁进宫去,是常有的事。 魏妙沁当然不会推拒,她点头应了,当即便跟着嬷嬷出了南安侯府。 宫里派了马车来,马车内什么都备齐了,自然都无需魏妙沁操心。她在马车里依偎着小憩一会儿,不多时就到了皇宫。 皇后居住在坤宁宫,早膳摆在了坤宁宫东暖阁。 魏妙沁一踏进门,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桌旁的皇后。皇后并不是个美人,她的五官只能算是生得端正,不过做了许多年的皇后,她着一身枣红色缕金通袖凤袍,自然威仪加身。加上保养得当,如今瞧上去,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 魏妙沁低下头,躬身正要行礼。 “妙妙,过来。”皇后向她招了招手。 魏妙沁便就此顿住了动作,款款走到皇后的身边坐下。 皇后转头吩咐嬷嬷:“摆膳。” 嬷嬷应是,退了下去。 宫女们随即托着食盘鱼贯而入。 皇后转过头,拉住了魏妙沁的手,柔声道:“昨日去常家的春日宴上玩了?” 魏妙沁点头应是。 “瞧见那邢家公子了?”皇后凑拢了些,压低了声音笑着道。 魏妙沁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上一世到了后头,皇后无端待她冷淡起来,她到如今都不知是因为什么。 皇后见她不答,只当是女儿家害羞,便笑了,道:“好与不好,只管说给我听就是。” 魏妙沁抿唇,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没见到人。” “没见到?” “唔,昨日宴上出了些变故,我又头疼得厉害,就先回府了。” 皇后听罢,眼底流露出些许心疼之色,忙道:“还吃什么早膳,先请御医来瞧瞧。” 魏妙沁忙按住了她的手背:“皇婶不急,这会儿还不疼呢。” 皇后点了头,这才拨箸用膳。 魏妙沁就陪在一边,时不时地同她说上几句话。 魏妙沁年纪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睡着便会被噩梦惊醒。请了无数大夫,瞧也瞧不好。后来太后便一道圣旨,将她召进了宫中。于是,魏妙沁便先是养在了太后的寿康宫,之后又养在皇后的坤宁宫,后头还在乾清宫住了一段时日。 就这么一直养到,她不再因噩梦惊醒为止,方才回到了南安侯府。 所以实际上,她与皇后是有几分亲近的。 魏妙沁早上已经吃过了,这会儿自然吃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她一慢,皇后便也跟着慢了下来。等用完早膳,再一瞧,竟是日头正当空了。 嬷嬷呈上了奶窝,将其余食物都撤下。 却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 门外宫人躬身行礼,口中呼道:“奴婢见过皇上。” 下一刻,便见一人跨过门槛,鼻子微一抽动,道:“怎么还有食物的味儿在?可是妙妙今个儿又赖床了,让皇后好等,这才用上了早膳?” 来人身形颀长,头戴冕冠,气度威严。再瞧面容,却是眉眼儒雅,十分俊美。 这人便是建康帝了。 魏妙沁正待起身行礼,建康帝眼尖,瞥见她的动作,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道:“好生坐着罢,额上的伤还未好,当心站不稳再摔一跤,再给右边额角磕一下……” 魏妙沁抿了下唇,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如从前一样的口吻,不高兴地道:“哪有人会磕两回脑袋的!我又不傻……” 建康帝笑了起来,温声附和道:“是是是,妙妙不傻。妙妙机灵得很。” 说话间,建康帝便到了皇后身旁。 皇后起身朝他见礼,建康帝“嗯”了一声,目光便落在了那份奶窝上,于是又问:“尝了吗?好不好吃?” 魏妙沁摇头道:“勺子都捏在手里了,正要吃呢,皇叔就进来了。” 建康帝露出无奈之色:“倒是我打搅你吃了?” 魏妙沁点头。 “没规矩。”建康帝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随即坐下来,也问了和皇后一样的问题:“静王说你昨日去常家的春日宴上玩了?” 魏妙沁捏着勺子的动作顿了顿,没好气地道:“怎么都知道我去常家的春日宴了?昨日回府,母亲问了我,今日皇婶和皇叔又问了我……” “你一举一动,京城上下都盯着,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建康帝笑了笑,问:“那邢家公子如何?” -- 第12页 皇后在一边无奈道:“方才正说呢,说是没见着。” 建康帝又笑了:“无妨,我再给你一回机会。” 魏妙沁舀了一勺奶窝送入口中,等咽下去后,她才抬头看向建康帝,疑惑道:“什么机会?” 上一世,她在春日宴上见到了邢家公子,自然也就没这么一遭了。 “你这没良心的小混球,过些日子便是你祖母的生辰,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建康帝斜睨她一眼。 皇后道:“太后生辰,是要举办宫宴的。” 魏妙沁愣了下。 她的确是忘了。 于现在的她来说,她已经经历了一世那样久,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春日宴后不久,便是太后的生辰。 魏妙沁敛住思绪,轻哼道:“谁说我忘了?我还给皇祖母绣了百寿图呢。” 算一算时间,她现在回府中翻找,估计还能找到做了一半的百寿图。 听她这样说,皇后又忙道:“绣图费神又费眼,若是太后知晓,定也舍不得你这样。” 建康帝也道:“这是明里暗里怪我平日里给的赏赐不够多,银子不够花了,连给太后的寿礼也买不起了,这才不得不自己绣图去。” 魏妙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皇叔若是再多给些赏赐,我必然是高高兴兴收下的。但要绣百寿图,却并非是没银子花了,要知晓,若是实在没银子,我还能拿了皇叔赏赐的玉器古玩,拿了换银子去。” 建康帝没好气地道:“胆大包天。” 魏妙沁只笑着又吃了一口奶窝,便不说话了。 “朕还有政务缠身,皇后,妙妙便留在你宫中了。”建康帝没坐一会儿,便起了身。 皇后跟着起身,点头道:“臣妾正要给妙妙请御医,她昨日还觉得头疼呢。” 建康帝皱了下眉,便又坐了回去,吩咐一边的小太监:“去请唐御医过来。” 小太监应声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魏妙沁没再说话。 她自个儿乖乖坐在位置上,咬着勺子不说话了,眼泪却是掉了一串出来。 昨日睡着了之后,那些散乱地挤在她脑中的片段,似乎又涌了出来,拉扯着她的思绪。 她上辈子总在想,明明有那样多的人对她好,可为什么到了最后,突然之间,便死的死了,离开的就此走远了。 “埋着头作什么?脸都快凑到碗里去了。妙妙今日不用嘴吃,用脸吃吗?”建康帝戏谑道。 魏妙沁慢吞吞地抬起脸。 建康帝和皇后便都瞧见了她脸上的泪水。 “这是怎么了?” “昨个儿……做噩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起来比较慢,晚上有二更。评论随机发红包~ 第七章 登宋家门(上) 唐御医来给魏妙沁瞧了伤,写了张方子出来,又命小太监去取新的外敷伤药。 建康帝却出声叫住了小太监:“去寻甘华,取凝碧丹。” 那凝碧丹是去疤痕的玩意,因是个稀罕物件,各宫所得少之又少,乾清宫中自然要多一些。 甘华是建康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乾清宫内库的钥匙都握在他的手中。 看着小太监跨过门槛,建康帝方才又道:“别留下了疤痕。” 听他这样说,魏妙沁便忍不住抬手去摸额角,口中道:“哪有那样容易便留疤了?” 皇后一把拍开了她的手:“若是像你这样再去摸,指不准儿就得留疤了。” 建康帝跟着点了下头,口吻严肃道:“伤口痒也得忍着。” 魏妙沁蜷起了手指:“唔。” 建康帝便在坤宁宫中,一直等到小太监取了凝碧丹回来,皇后又亲手给魏妙沁拨开额前的发丝,先上了御医开的伤药,再碾碎了凝碧丹涂上去。 凝碧丹碾碎后的膏体是绿色的,御医开的伤药膏体又是黄褐色的。两样一调和,魏妙沁的额头瞧着就像是挨了一顿揍。 建康帝当即便笑出了声:“该请个画师来,将妙妙这般模样画下来,便存在我那里,存上个数十年……届时再打开来瞧,定然十分有趣。” 魏妙沁自己捧着镜子照了照,当下鼻子就皱了起来:“……好丑。皇叔若是留下我这样的画像,将来再拿出来瞧,怕是要被吓坏的。” 建康帝飞快地出声道:“哪里丑?这样的药膏涂在妙妙的脸上,反倒是别样的美。” 魏妙沁放下镜子:“方才皇叔还说请画师,定是觉得我这个样子滑稽呢。” 皇后也在一旁笑:“哪里是滑稽呢?分明是可爱,模样可人,叫人瞧了就觉得怜爱。” 魏妙沁摇了摇头:“左右我是说不过皇叔皇婶的,笑话叫你们看了,话也都叫你们说了。” 建康帝又笑:“这便不高兴了?好好好,叫你皇婶取她这里的好东西送你。可莫要不高兴。晚上若是因此少吃了一碗饭,妙妙个子又要不长了。” 魏妙沁扭头看着皇后:“皇叔又说我矮。” 皇后露出无奈之色,叫来贴身宫女:“把本宫私库里前些天刚收进去的翠嵌珠宝的头面取出来给郡主。”说罢,她又冲建康帝笑了笑,无奈道:“臣妾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还得瞧皇上的。” 建康帝笑了笑,起身道:“我先去处理政务,妙妙陪着你皇婶玩一会儿。” -- 第13页 众人自然跟着起身恭送。 等建康帝走了没一会儿,大太监甘华就亲自又送了一瓶凝碧丹来,一并送来的还有两个匣子。 “这个是给皇后娘娘的。”“这个,是给郡主的。”甘华笑着道。 甘华面颊微胖,面白无须,笑起来时,两眼都眯作了一堆,一副和气模样。 皇后掩唇笑道:“皇上有心,竟还记得臣妾一份。” 甘华也跟着笑,道:“皇上说了,这本该是要给娘娘的。” 皇后脸上笑容更多,便转头去瞧魏妙沁的:“我瞧瞧,妙妙得的是什么?” 魏妙沁把盖子揭开,就见里头躺着一套玉制的碗碟杯筷,碧绿如翠。里头筷子只有一副,显然是只给一个人用的。 魏妙沁没少收好东西,见状只道:“我那里已有一套银制的碗碟杯筷,怎么皇叔又送来一套?” 甘华笑了:“郡主有所不知,此物乃是山玉雕琢而成,光滑似镜。入夜时,便骤然生辉,光彩耀眼。郡主平日里当个摆件把玩就是了。” 魏妙沁伸手拨上了盖子:“辛苦甘公公了。” “不敢不敢。”甘华指着那瓶凝碧丹道:“这是皇上吩咐让郡主带回府上用的。” 魏妙沁点了头,让从婉一并收好。 甘华身为建康帝身边的大太监,一样事务繁忙,还要随时等着皇上的吩咐,自然不会久留,等送完了东西便离开了。 魏妙沁还挂心着山上后来的事怎么处置的,怕魏静远无意中把荀锐得罪了,她陪着皇后又说了会儿话,便要告退。 皇后便吩咐了身边的大姑姑送她。 待魏妙沁走到门边时,皇后突地出声道:“若是今日回去再做了噩梦,便到宫里来住些日子。你小时候也爱做噩梦,在宫里养一养便好了。” 魏妙沁回过头,看了看皇后的神情,一点头,笑着应了:“好。” 等她跨出了殿门,方才看见殿门外立了个人。 那人身段纤细,个子高挑,头戴钗环,一手提着湖绿色的裙摆,见魏妙沁出来,才冲她笑了下:“正巧啊,郡主妹妹今日怎么来了幕后这里?” 魏妙沁顿住了脚步:“芳蕊姐姐。” 魏芳蕊又笑了,道:“你这是要回南安侯府吧?那快去吧。我不留你说话了。” 魏妙沁点了点头,由从婉扶着出去了。 魏芳蕊是皇后膝下的女儿,也是建康帝的嫡长女。 魏妙沁与她算不得亲近,毕竟小时候魏妙沁来坤宁宫住,而魏芳蕊那时年纪大了,就住在了公主所。 魏芳蕊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皇后早瞧见了她的裙子,见她迟迟不动,就出了声:“站那里发什么呆?还不进来?” 魏芳蕊走进门,脸上瞧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方才儿臣就到了。” “是吗?怎么不进来?”皇后皱起眉:“底下人也都不通报,个个都皮痒了?” 魏芳蕊道:“是儿臣叫他们不要说的。”她说着,在皇后身边坐了下来,淡淡道:“方才儿臣就在外头瞧着,瞧上去,父皇母后与元檀倒才像是一家人似的。” 魏芳蕊掀了掀眼皮,看着皇后,突然笑出了声,道:“莫不是当年母后与南安侯夫人抱错了孩子?” 皇后脸色一沉:“胡说些什么?这话若是传进你父皇的耳朵里,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魏芳蕊不紧不慢地道:“儿臣知道,是善妒。大魏的嫡长公主,又怎能是个善妒的女人。” 皇后面色立时便缓和了:“你知道便好,母后总不能时时在你身边,提醒你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魏芳蕊垂下目光,看见了桌上的匣子。 匣子还开着,一瞧便瞧见了里头摆着的东西。 魏芳蕊指着笑了起来:“这套头面,不是上月才入了父皇的私库吗?儿臣听说,下月丽妃的生辰,皇上让甘华记着要送到丽妃宫里头去的。” 皇后神色不变,伸手合上了盖子,淡淡道:“这里是坤宁宫,天底下最好的东西,自然都该送到这里来。” 魏芳蕊点头:“母后说的是。” 魏妙沁从宫中出来,一时还有些不真实感。 她缓缓吐了口气。 从婉在一边扶着她上马车,疑惑道:“姑娘怎么不大高兴?” 从婉打小便伺候她,口中称“姑娘”称习惯了,到现在了也还没改过来。 魏妙沁低头瞧了瞧装着头面、碗碟和凝碧丹的匣子,抬手又揉了揉胸口。 若是…… 若是这辈子大魏还要覆灭,她便极力保下待她好的人就是了。 别的……别的也并非她一己之力能撼动的。 “昨日没睡好,有些难受。先回府吧。” “是。”从婉见状,也不再多问。 魏妙沁先回了南安侯府,而后又让人去打听昨日的后续。 她虽然是闺阁女儿,但家里并不拘着她,要用人,随时都有人供她使唤。若是换在别的高门大户里,家中女孩儿使唤小厮去打听外头的事,轻则挨打,重则要跪祠堂去了。 差不多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人来回话了。 香彤站在魏妙沁的跟前,低声道:“静王公子去了宋家。” 魏妙沁一下子整个人都精神了,她惊道:“他去宋家干什么?” -- 第14页 “说是宋家和常家攀扯上了……” 宋家和常家攀扯,关魏静远什么事? 还是常家公子怕了事,求到了魏静远那里去? 魏妙沁想着想着便觉得生气。 魏静远从前骂宋家一窝老鼠,还真是没骂错。不过一匹马的事,那宋二又怎么有脸往死里攀扯? 魏妙沁再一想那日山上常家公子的表现。 马撞了树,他便跟个呆木头似的蹲坐在那里,六神无主……魏妙沁都忍不住长叹,这常家怎么教的儿子? 想来这人是顶不住事的! 魏静远倒是顶得住事,可有些事儿是他不能去顶的。 魏妙沁抿了下唇,还是起身道:“备了马车,咱们去宋家。” 从婉才刚将百寿图从柜子里取出来,见状忙道:“月月姑娘不绣了?” “不绣了!” 也不过费了半炷香的功夫,马车便在宋家门口停下了。 没递拜帖,贸然上门,自然是不大好的。 但魏妙沁的身份足可叫她没有多少顾忌。 从婉扶着她下了马车,门房一见马车上“南安侯府”的标志,不敢耽搁,立时一路小跑出来,等在魏妙沁跟前站定,连气儿都不敢往大了喘,头也不敢抬。只觉跟前贵人艳光熠熠,叫人不敢直视。 魏妙沁想了想,道:“你们府上的大姑娘在吗?” 门房小声道:“平日里府上姑娘都不大出门,当是在的。郡主、郡主是来找大姑娘的?” 从婉一改先前在魏妙沁跟前低眉顺目的模样,这会儿眉毛一挑,拿出了点侯府架势:“既是知道,还不快去通报。” 门房连声应着,马不停蹄返身去通报了。 宋家人并不敢叫魏妙沁久等。 若是将京城里头的高门世家拉出来排个序,宋家便要排在那末一等里头。宋家虽然有人在朝为官,但最高不过官至从四品,宋家不似别的家族,在京中扎根颇深,关系盘综错节。就这么一个从四品,与别人没有交情关系,要撑起这么一大家子人,自然不容易。 元檀郡主乃是皇上跟前排第一等能说得上话的人,更不提各王府、将军府,三公府上,六科大人府上……哪家公子小姐,不是与她交好的? 宋家在京中没有关系交情可攀附。 而这位元檀郡主,便正是恰好相反,身上搭着无数条关系线,便是别人想攀附也攀附不上。 不多时,宋家大房二房的太太、姑娘都出来了。 魏妙沁一眼扫去,登时哭笑不得。 她只是想借这个为名,去瞧瞧魏静远和人打起来没有,荀锐又如何了。她倒是忘了,这时候她还是京中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人物。那平时给她挡人的魏静远,还在这宋家的大门里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人人都和妙妙做朋友。 这是第一更~评论随机发红包。后面还有两更,别划漏了。=3= 第八章 登宋家门(下) 宋家如今管事的是大房的太太。 她也不敢上来就与魏妙沁亲近,怕反倒惹了反感,只好搜肠刮肚,干巴巴地与魏妙沁说着话。二房太太则凑在了魏妙沁的左边,也想插话,但又总插不上。 眼看着她们滔滔不绝,大有要与魏妙沁说上几个时辰的架势,魏妙沁不得不出声打断了。 “怎好劳动诸位陪我解闷?”魏妙沁盯住了宋家大姑娘,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她曾经有过的交集。倒也幸好,她记性不差。那些过往记忆都封存在她的脑子里,只要用劲儿想一想,便能想出来了。 魏妙沁道:“前些回在王学士府上,王家三姑娘的生辰。那回府上大姑娘也去了,送了王三姑娘自己绣的团扇……那团扇我也喜欢,今儿正巧得了空,便想着过来请教府上大姑娘,那团扇是怎么绣出来的。” 宋大夫人惊喜极了,立即便将女儿推了出去,道:“那便由她陪着郡主说说话的。郡主若是喜欢,再叫她绣几面团扇给郡主就是。” 魏妙沁心道,等的就是你这前半句话。 “这样干坐着说话,未免无趣,要劳烦大姑娘陪我在府上走走,一边走一边说话。如何?” 宋家人哪里有拒绝的道理?自是一一都应下了。 宋家大姑娘到了魏妙沁的跟前,面上惊喜道:“原来,原来郡主还记着我送的团扇。方才我娘说的是,郡主若是喜欢,我便再做几面,送给郡主。” 大夫人见这一幕收入眼底,自是高兴不已。 得元檀郡主青睐的不是旁人,不是二房的姑娘,就是她的女儿。她如何不高兴? 大夫人当即便下令,让众人都散去,莫要围在这里,搅了郡主的雅兴。 二房姑娘自然不大甘心。 魏妙沁见状,便将她们几个也一并叫上。 这下宋家几个姑娘都高兴了,陪着魏妙沁就在宋家后院里走动起来,恨不能冲魏妙沁表个忠心,说她要去哪儿,她们都陪着去。 等身边只剩下了几个姑娘和她们的丫鬟,魏妙沁这才开口:“听闻今日静王府上的公子,到了你们家里来?” 宋大姑娘惊喜道:“是吗?” 宋三姑娘接口:“好像是,我听我哥的丫鬟说起了,还有常家公子也来了。” 魏妙沁抿唇一笑:“既是今个儿遇上了,那不如一并去瞧瞧?” -- 第15页 宋家姑娘们自然心动。 魏静远家世好,皮相好,京中不少姑娘都暗暗恋慕于他。宋家姑娘自然也不例外。平时她们哪有与魏静远这等人物搭上话的机会?就算是在别的场合见了,苦于女儿家的矜持,加上怕惹得对方恼怒,所以连上前都是不敢上前的。 现在元檀郡主主动提了,那不是大大的妙事吗? 宋三姑娘想也不想便出声道:“我哥的院子就在不远,我给郡主领路。” 魏妙沁便朝她笑了笑,道:“好。” 宋三姑娘登时浑身都有了劲儿,只怕不能给魏妙沁帮上更多的忙。 在魏妙沁的推波助澜之下,她们这一行人便立即赶到了宋二的院子。 院子里却是鸦雀无声。 宋二心疼马,却也更心疼他赔掉的银子。 宋家子弟平日得的例银并不多。宋家供他们吃穿、读书,只管他们吃穿用度上宽和,读书用的纸墨笔砚充足。谁管有没有钱去买马呢? 宋二这二百两银子没了,实在如剜了他的心一般。 于是他便打了敲诈常家公子的主意。 常家公子的确性情懦弱。 宋二在常家的巷子口将他一堵,他就老老实实跟着来了宋家。还是他身边小厮机灵,求到了静王府上去。 魏静远原本也不想管这烂糟事儿,可这宋二实在戳中他的怒点。 你的马撞死了又如何? 那还吓着了元檀呢! 哪有这般不要脸不要皮的人…… 常家公子的小厮又在他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那宋二一上来,一拳就揍到了常家公子的脸上,公子如何可怜云云,平白惹上这样的事…… 魏静远听得不高兴极了,就上了宋家的门。 他到宋二院子的时候,宋二还真和常家公子打起来了。 宋二一边打一边骂:“让你赔我二百两银子便宜你了!我那匹马从前费了不少好草料,那还都是银子呢……” 常家公子只好为自己辩解:“那骑马的也并非是我,赔也该是你们宋家六公子……” 宋二阴沉着脸:“那小子浑身一分钱也没有……等着吧,我转头就得寻个机会收拾他。现在我要找的是你……叫你拿钱,又不是叫你割肉……不管你怎么说,春日宴总是你常家办的。出了事,你常家就不想管,哪有这样的道理?” 魏静远听得烦死了,当即就进了门。 伸手就把宋二揪住了。 宋二没看背后是谁,反手就是一拳,打在了魏静远的眼眶上。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魏静远从小锦衣玉食,旁人捧着、宠着,哪儿吃过这样的苦啊?本来只是来帮忙喊个停,让宋二别再讨嫌的,这下是真想把宋二给打一顿了。 魏静远眼睛又痛又酸,揪住宋二就打起来了。 常家公子就愣愣地在一边盯着瞧,拉架都不知道怎么上手拉。 小厮丫鬟吓得喊成了一片。 宋二也被一拳揍在了眼眶上,他眼前一片糊,只大声喊:“别叫,别叫,别叫我娘听见了……” 说罢,就又扑上了魏静远。 二人打红了眼。 魏妙沁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当口。 她看着一个身形挺拔的人,一把揪住了不知道是谁,轻松拎在手里,然后找到了院子里摆着的接雨水的大圆缸,被揪住的那个人,上半个身子都栽进了缸里。那人激烈地挣扎起来。 整个院子都陡然安静了,只剩下那人扑腾水的声音。 魏妙沁吓了一跳,赶紧定睛去看。 站在缸子边的是荀锐。 他还穿着那身单薄的衣裳,前一日的血迹竟然都还留在上头。 那被按在缸子里的…… 不会是魏静远吧? 魏静远一怒上心头,是很可能连荀锐带整个宋家一块儿搂着骂的。 魏妙沁听见宋三姑娘惊叫了一声:“哥!你放开我哥!” “元檀,你怎么来了?”这是魏静远的声音。 魏妙沁寻声望去,松了口气。 魏静远还好好地站在那儿,就是头上挂了彩。 那被荀锐按在缸子里的人也就很明显了。 是宋二。 魏妙沁快步走到了魏静远的跟前:“还发什么愣?去把人拦下来。” 魏静远龇牙咧嘴,抬手捂着一只眼:“拦什么?你不知道,刚才我进来他就在打常家公子。我想上去拉个架吧,这孙子,回头一拳打在我眼睛上。元檀,我疼死了……” “再不拦,要淹死了。”魏妙沁咬了咬唇,又看了看荀锐的方向。 荀锐额前的发丝遮去了他的双眼。 但就算看不见眼睛,魏妙沁也知道他这会儿脸上的神色是冷漠的。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宋二那么大一个人,被他按在缸子里,拼了命地挣扎,却愣是挣扎不起来。 水花溅高,宋二挣扎的力气好像变小了。 其他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惊叫一声,赶紧上去救自家公子。 魏妙沁看得无语:“……算了,也不用你救。我倒是忘了,这儿是宋家。” 丫鬟小厮们冲上去的时候,荀锐也并不反抗,他轻轻一松手,宋二重心不稳,整个儿掉了进去,咕咚一声,想来脑袋磕在了缸底上。 小厮们呼天抢地的,赶紧把人从缸子里捞出来。 -- 第16页 宋二靠在缸边,往外吐了好口水,脸色惨白,头发凌乱,跟被抽走了一半的魂儿一样,别说再和谁动手了,就是连说话的气儿都提不起来了。 魏静远沉着脸道:“他倒是命大。” 魏妙沁转头看他:“你别挡着,我看看你的眼睛。” 魏静远这下倒是又立刻变了脸,满脸的不好意思,道:“别瞧了,我一会儿回府就让我娘请太医去。” 宋家几个姑娘吓坏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转身就慌乱地道:“我去找娘过来。” 魏妙沁顾不上看魏静远的伤了,她立刻出声喊住了人:“别动。” 宋家姑娘们立马就停住别动了。 魏妙沁淡淡道:“谁都不许去报信儿。” 宋家几个姑娘惶惶不安,又茫然无措地看着她。 宋三姑娘哭出了声:“郡主,我哥要死了。” 魏妙沁对着姑娘家,也不好语气太硬,便只柔声道:“死不了的,只是呛了两口水,方才不是吐出来了?一会儿便好了。” 荀锐始终没出声,他就站在一边,好像存在感极弱的样子。 魏妙沁没看他,但也能猜到荀锐的表情,应该是冷漠的,完全没将宋二这条命放在眼里的。 魏妙沁压住脑子里乱窜的思绪,又道:“若是请了你母亲来,自然就会惊动你们府上主事的大夫人,还有大老爷。到时候说什么,说你哥哥打了常家公子,还打了静王府上的公子?嗯?” 宋三姑娘一个激灵,喃喃道:“是,是不能请过来。请过来了,我哥就完了。得挨我爹的板子。” 她说完,便急忙看向了其余人:“你们谁也不许去报信儿,若是哪个去了,改日我叫我哥哥发卖了你们!” 这院子里的下人本来就木讷,没什么胆儿,这下听三姑娘吩咐了,当下就不敢动了。 宋三姑娘还又让人把院门都关上了。 然后她才看向了魏妙沁,道:“都听郡主的。” 魏妙沁咬了咬唇,这才把目光落到了荀锐的身上。 “那他把你哥哥按在缸子里的事,也不能往外说。”魏妙沁指了指荀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后面还有第三更。评论随机发红包~ 第九章 披风 宋三姑娘忙点头:“是,不能说,今天这儿的事都不能说。” 魏妙沁点头,忙别开了目光,然后冲宋三姑娘笑道:“真是个聪明姑娘。” 宋三姑娘羞红了脸,小声道:“郡主……都听郡主的。” 说罢,宋三姑娘便环顾了一圈儿,又对那些下人们好一番耳提面命,让他们都不得说出去。 魏妙沁见她上道,顿时就放了心。 她才进来,也不知道这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但想一想,应该是常家公子和宋二打起来了,魏静远拉架不成,又和宋二打起来了。宋二没看清是谁来了,就只管和魏静远往狠里打。 荀锐把宋二往水缸里按,是为了拉架救魏静远,还是出于私仇都不好说。反正都是因魏静远、宋二打起来了,才有了后头的结果。如果事情闹大,宋家不敢得罪静王府,为了魏静远,肯定就要处置宋二。等处置完,他们走了,宋家关上门,那就肯定要掉头找荀锐的麻烦。 他们不会怪罪宋二,只会怪罪荀锐。 言语间难免会说什么,怪你惹事,才惹得静王府公子大发雷霆。 荀锐怎么记恨宋家与他们没有关系。 但因此对魏静远也不痛快,那就不好了。 魏妙沁没想过要和荀锐如何交好,她只希望将来他想起来他们时,觉得彼此之间没有仇怨,那便是好的。 魏静远倒也知道这一架打得丢脸。 那宋二为了二百两银子和常家公子打架,最后还把他搅合进来,说出去实在太丢脸了……他还挨了宋二一拳…… 魏静远也不乐意这事儿闹大。 于是魏静远脸色一沉,冷声道:“这事儿传出这个院子,倒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改日我进宫,与人提一嘴罢了,改日若是再见了你们大老爷,再与他说一说,你们宋家子弟该请个老师,好好教教这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的!” 满院子的下人吓得噤了声。 人家是静王府上的公子,将来是要请封世子的。 他们哪里敢得罪? 魏静远冷哼一声,这才看向一边的常家公子:“你觉得如何?可要我为你讨个公道?” 魏静远其实没那么好心,不是谁都能让他帮忙讨公道的。但都站在这儿了,魏静远不得不多这个嘴。 听魏静远这么一问,宋家姑娘着急了,满院子下人也都着急了,生怕这事儿就这么抓着不放了。 常家公子要说脾性软,当不起事儿呢,这下听魏静远一说,他也顺从地摇着头道:“无事无事,不必讨公道了。多谢今日公子救我,我这伤不重,回去敷一敷药便好了。” 魏静远看向魏妙沁,奇道:“你今日怎么在这儿?” 魏妙沁回头扫了一眼宋大姑娘:“来瞧别人绣的团扇。” 魏静远这会儿也记不起来伤口疼了,他按着眼睛,笑道:“哈哈,团扇有什么稀奇?你要,我叫我娘把她那儿收着的,先前苏州送的那些团扇给你。有一箱子呢!” 魏妙沁没好气地道:“你娘知道了,得打死你。” -- 第17页 魏静远嘿嘿地笑,浑不在意。 “既然无事,那就走吧。”魏静远道:“我得去瞧瞧伤。” 魏妙沁应声:“嗯。” 本来她过来,就是为的魏静远的事,自然不会在这里多留。 魏妙沁转头看向宋大姑娘:“没成想今日有了这样的意外,便只好下回再来寻你说话了。” 宋大姑娘见她这下还惦记着自己,哪里会心生怨气,心下受宠若惊还来不及。宋大姑娘忙点头道:“无妨,改日也是一样的。方才没有吓着郡主吧?” 魏妙沁摇了摇头。 “那你们自己将这里收拾干净,我同静王公子先行一步。” “是,是。” 魏静远当先走在了前头,常家公子也忙跟了上去。 宋大姑娘突然又出声道:“郡主再等等吧,我,我去取团扇给郡主。郡主不是喜欢么?我先前闲暇时,还做了些别的。” 魏妙沁想了想,点了头:“那你去取吧。” 宋大姑娘赶紧带着身边的丫鬟出了院门。 等出去后,宋大姑娘都还没忘记敲打自己身边的丫鬟:“郡主和静王公子的话,你都听见了?今日的事不能往外说。若说出去一个字,我都扒了你的皮。郡主待我这样好,将来你家姑娘也就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 丫鬟连声应了:“是是,奴婢记住了。” 这边院子里。 下人们手脚快,已经将刚才推倒的东西都扶了起来,又取了水将整个院子的地都浇湿了,这样水缸里溅出水的痕迹就不明显了。 他们随即又将宋二扶进了屋子里,给换了衣裳,免得叫旁人看见。 宋三姑娘随即也跟了进去,拿帕子给宋二擦水,顺便又敲打一番下人们。 转眼,院子里便空了下来。 其他两个宋家姑娘怯怯出声道:“郡主,郡主先坐下?” 魏妙沁摇头:“这里哪有坐的地方?” 院子里被浇湿了之后,一阵春风吹拂过来,就挟裹起了地上的湿意,便叫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魏妙沁一下就又想到了荀锐身上还没换下的单薄衣裳。 她对宋家内里如何,并不大了解。 宋家为何接了荀锐回来,又究竟待他如何……这些是一概不知的。 但如今瞧荀锐的模样,想来宋家待他是并不上心的。 魏妙沁忍不住就又把目光转了过去。 荀锐还立在那里,无人理会。 他也正在看她。 他的目光深沉,叫人探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魏妙沁错开了他的目光,朝他身上的打扮看过去。 刚才将宋二按在缸子里,荀锐身上也溅了不少的水,现下整个前襟连带衣摆都湿透了,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倒是更衬出了他的身躯挺拔高大。 如悬崖峭壁上长出的一棵劲松。 又一阵风吹过来。 他的身形笔直,不歪不晃。 更不消提连微微蜷缩也没有了。 他不冷吗? 魏妙沁脑中生出了这个念头。 魏妙沁想了又想。 左右把这事儿都瞒下了,何不再多帮一些? 她便挪动步子,走到了荀锐的跟前。 前一日走近,那时荀锐还躺在地上,虽说气势压在她的心头,但到底她站着要更高些。 如今走近了,她才发觉荀锐原来这样高,她就好像走进了他的影子里似的,整个都叫他的身影笼住了。 魏妙沁突然就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荀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变烫了。 可走都走到这儿了。 魏妙沁悄悄吐了口气,抬起脸来,压低了声音道:“你冷不冷?” 话一问出来,魏妙沁才瞧见原来他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是冷的,他肯定是会觉得冷的。 可他脸色纵使是苍白了,也不像宋二那样狼狈。 反倒让人觉得他的眼眸黝黑,里头盛着亮光。整张脸上,眉眼都是分明的,俊美得过了分。 魏妙沁又问了一遍:“你不冷吗?” 荀锐紧紧地盯着她的面庞,不出声。 魏妙沁心里有点恼。 这人怎么这样难沟通? 他不开口,她也得想法子。 魏妙沁转头对剩下两个宋家姑娘道:“别站着了,去寻干净衣裳来给他。” 那两个宋家姑娘对视一眼,讷讷道:“没、没有。” 魏妙沁一皱眉。 还不等她再开口,宋家姑娘就马上改了口,道:“倒也、也不是没有。不如我去叫三姐姐,把二哥的衣裳给他一件。” 魏妙沁有些犹豫。 宋二这人太烦了,连带他的衣裳,魏妙沁都觉得该是臭的,该是散发着那种人臭味儿的臭。 见魏妙沁不答,宋家两个姑娘慌了,她们生怕得罪了魏妙沁。 于是其中一个又道:“我,我去找嬷嬷,让嬷嬷去问那几个做衣裳的丫头要。她们上月好像,好像给府里才做了新衣裳的。” 这样好。 魏妙沁当即道:“去吧。” 那个姑娘也是大房嫡出的女儿,在府中下人面前也有几分薄面,自然不愁取不来。她当即就去了。 魏静远在门外等了会儿,还没等到魏妙沁出来,便捂着眼探头来瞧,模样有些滑稽:“元檀,怎么还不走?” -- 第18页 “等扇子。”魏妙沁说。 魏静远叹气:“我真的回去就把我娘的那箱子都给你,这府上能有什么好看的团扇?” 魏妙沁回头骂道:“等着就是了,等我这样一会儿,也不乐意?” 魏静远马上摇头:“自是乐意的,乐意的!再等一会儿也使的,等到天黑都使的。我只是怕你站得久了,头晕。” 这边话刚说完,常家公子便低声与魏静远说话道:“一会儿,我能否,能否先到静王府上,擦了药再归家?我怕叫我家里人瞧出来。” 魏静远挑眉:“怕什么?” 这边二人说起了话。 那边魏妙沁突然听见荀锐开了口。 他道:“是冷。” 魏妙沁抬脸又看他。 荀锐不紧不慢地道:“站在这里冷极了,只怕等不到郡主为我寻来干净衣裳换了。” 魏妙沁心底一惊,难道冻得他晕了?这话说完就要晕了? 也是,昨天才从马上摔下来呢。 可……可摔下来,不也是他自个儿故意做的吗?难道过去她听见的话,都是假的,只是宋家人抹黑荀锐的?马撞树,并不是荀锐自己一手策划的? 魏妙沁正想着是自己去扶他呢,还是让从婉去扶他呢,还是把魏静远叫过来去扶呢…… 荀锐却又不紧不慢地道:“郡主不如将身上的披风给我?” 魏妙沁瞪大了眼。 荀锐盯着她,问:“不成吗?” 从婉大声道:“当然不成!” 随即恼怒地盯住了荀锐。 魏妙沁怕她得罪了荀锐,便一抿唇,道:“送佛送到西,有何不可?” 说罢,她十分利落地抬手解开了披风的系绳。 荀锐的目光似乎跟着往下移了移,盯住了她的手指。 魏妙沁觉得手指都跟着烫了起来。 感觉一下子就变得怪异了。 就跟……就跟她在荀锐跟前脱衣服似的。 魏妙沁不敢再往下想,飞快地脱下了身上的披风,递给了荀锐。 荀锐却没动手接过。 他道:“昨日把手臂摔了,抬不起来。” 从婉快气死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登徒浪子,道:“明明你方才还按宋二公子了!” 荀锐眼皮一掀,漆黑的眼底冷光凌凌,他道:“哦,是吗?方才你家郡主才说,今日院子里什么事也没发生。” 从婉被他堵得一噎,说不出话来。 魏妙沁:“……” 魏妙沁飞快地抖开了手里的披风,然后就想给荀锐披上。 但荀锐个头偏偏又格外的高。 她的手臂绕了两回,愣是绕不上去。 荀锐这才伸手,从她手里接过了披风。 他的手指发着烫。 烫得魏妙沁本能地往回缩了缩手。 荀锐:“我还没拿到。”说着,他一只手扣住了魏妙沁的手腕,动作里透出了点霸道占有的味道。 然后,另一只手才从魏妙沁手指间拿过了披风。 手指不可避免又相碰了一下。 荀锐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自己把披风披上了。 高大的身形,偏偏裹了个淡粉的披风。不伦不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评论随机发红包。=3=明天见。 第十章 他疯了(修) 魏妙沁指尖一麻,赶紧往后连退几步,同时一转身,跨过了院门,再也不看荀锐。 不然,只要她一看见荀锐裹着她的披风,她就觉得特别奇怪。 就好像荀锐正紧紧挨着她一样。 院子里唯一剩下的宋家姑娘愣了愣,忙也跟着跨出了院门。 她凑到魏妙沁身边,低声道:“他就是这样的,他……他从异族来的。很多习性同咱们大魏人都不相同。脾气也奇怪得很。郡主莫要气……” 魏妙沁没说什么。 她走过去,就见魏静远正和常家公子说话,常家公子连连摇头,说:“不成,不成……” “什么不成?”魏妙沁说着,拍了下魏静远的肩:“走了。” 魏静远忙转头看过来,笑了笑:“肯走了?” “哪里不肯走了?”魏妙沁当即走在了前面,随即还侧过头,与那宋家姑娘说:“一会儿叫府上大姑娘,送到门口来罢。” 宋家姑娘哪里会拒绝?当即点了头,派了个丫鬟去传话。 宋家姑娘一路送着他们到了宋家大门外。 魏妙沁上了马车等待,魏静远和常家公子则守在了一旁。魏静远的小厮不多时把马牵了过来,常家公子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翻身上马。 魏妙沁便卷起窗帷,问:“他怎么了?” 魏静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说什么也不骑马,说是被那天宋惩直撞树吓着了!” 魏妙沁虽然也觉得这常家公子,着实太胆小了些。但想一想,每个人成长环境不同,性格便不同,自然有胆子大的,也有胆子小的。 魏妙沁笑道:“总不好与我共乘的。” 常家公子当即红了脸,拱手道:“不敢,不敢。一会儿郡主与公子先行就是,我,我在后头自己慢慢走,慢慢走。” 说话间,宋大姑娘便携着丫鬟快步出来了。 她将三面团扇交到了魏妙沁的手中,这才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第19页 事情处置好了,魏妙沁便也不再去想那荀锐了。 车夫驱赶马车,魏静远也驱动了身下的马儿,再不管那常家公子了。 能从宋二手里保下他不挨揍,都是魏静远难得的多管闲事了。 魏妙沁一手还卷着窗帷没有放下来,她歪着头与魏静远道:“下回做事,不要这样莽撞。” 魏静远便只是笑。 魏妙沁当下脸色一沉:“你是不是没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魏静远忙告饶:“哪里的事?我都放在心上呢。当真!” “你父亲何时给你请封世子?”魏妙沁突地变了话茬。 魏静远倒也认真顺着往下答道:“说是开年加冠之后。” “那时你便到了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怎么还能这样莽撞?” 魏静远睨了睨魏妙沁的脸色,道:“我倒是不想做什么世子的,只可惜我母亲就生下了我一个。” 魏妙沁无奈地笑。 魏静远心下斟酌了一番,从马背上弯下腰来,低声道:“元檀莫气,我下回不干这样的蠢事了。宋二这样的人,也不配叫我脏手!” 魏妙沁点头,随即还是同他道:“日后与宋家离得远些。” 魏静远笑了起来:“哪里消你说?我本就不待见宋家人,若是见了,自然是走远些,免得瞧见了心烦。” 魏静远顿了下,突然又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宋惩直倒是个厉害人物!”他说着,回想了一下院子里发生的一幕幕。 “当时看起来,他像是真想杀了宋二啊。看了……叫人心底发怵。”魏静远说着,皱了下眉。 他们都是京城里锦衣玉食千宠万宠长大的,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人物? 魏妙沁在心底默默地赞同了。 马车和马儿渐渐都离开了宋家巷子。 而宋家后院里,宋三姑娘满头大汗地从屋子里出来,喘了口气。其他几个姑娘怯怯看着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儿。 宋三姑娘道:“哥哥没事,方才将水吐了个干净,睡一晚便好了。” 说罢,她忍不住看向了荀锐。 这个人…… 实在太过于凶残了。 看着就叫人怕。 ……怕。 怕? 不,等等! 宋三姑娘呆立在了那里,便瞧着她这个便宜弟弟,抬手摩挲了两下那件……披风。那件淡粉的,同他显得格格不入的披风。 宋三姑娘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脑子里的思绪艰难地转了个弯儿。 “那是谁的披风?”宋三姑娘问。 其余人便与她说了。 宋三姑娘一咬牙,看向荀锐的目光更带上了愤恨之色:“他疯了吗?怎敢用言语,不,不止言语,他怎敢这样轻薄郡主?郡主走时,是不是神色不愉?” 旁边一个宋家姑娘弱弱点头。 宋三姑娘再一咬牙,干脆大着胆子走了上去。 她是真的怕他,从他被带进宋家的第一天起,府上的几个姑娘就没有不怕他的。 她们总觉得他身上有股阴沉沉的煞气,又让人觉得晦气,又让人怕。 宋三姑娘平时如果看见了他,只会掉头就走。 “把……把披风给我。”她颤声说。 荀锐顿住了摩挲的动作,却看也没看她。 宋三姑娘一只手搭在了披风上:“给我!这是谁的?这是元檀郡主的!你怎能……怎能得罪元檀郡主!快给我,我改日好还给她。你的新衣服都取回来了……” 荀锐捏住了她的手腕。 宋三姑娘差点刹那间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疼! 不仅这宋家上下没拿他当亲人,他显然也没拿他们当亲人。 他的手上力道,就跟要把她的手骨生生捏碎一样! 宋三姑娘不敢尖叫,她额上渗出了汗,只能艰难地道:“若是,若是叫别人瞧见,元檀郡主的披风在你这里……岂不是,岂不是毁了郡主的名声?” 荀锐开口了,他的嗓音裹着冰寒的味道:“到了我的手里,自然是我的东西。还是你们也想去鬼门关走一回?” 宋三姑娘抬起头,正撞入他的眼眸里。 他的神色冰冷,眼底却燃烧着火焰,仿佛能将一切都燃尽。 宋三姑娘顿时什么也不敢说了。 荀锐松开了她,转身朝院门外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解下了披风,搂在了怀中,手指还在摩挲披风的边儿。 宋三姑娘打了个哆嗦。 “他疯了?他疯了!他……他敢肖想元檀郡主!” 第十一章 太后寿诞(上) 那日后,魏静远还特地叫人去打听了宋家老二死了没有,有没有消息传出。最后确认什么消息也没有传出,魏静远便放心了。 总算是没叫他丢脸! 知道此事有魏静远盯着,魏妙沁也就没有再另外派人打听了。她干脆静下心,窝在屋子里绣百寿图。 只时不时便往宫里去一趟,陪着皇后说会儿话,用用膳,再从建康帝那处捞些赏赐回来。这般几次下来,魏妙沁才有种当真重生了的真实感,对皇后和建康帝的那点陌生感,也就此消失殆尽了。 既然上辈子她不知晓,皇后为何后来待她冷淡,那么这辈子去弄清楚便是了。 又有何畏惧? 从前魏妙沁是爱出门的,现下却闭门不出。南安侯夫人孟氏便也不出门了,只每日来陪魏妙沁说说话,再指点一二她的刺绣功夫。 -- 第20页 “近日邢家姑娘弄了个诗谜会,妙妙当真不去瞧一瞧?”孟氏在一旁问道。 魏妙沁头也不抬:“不去。” 既然建康帝说,在太后寿诞上会见到,那便安心等那时就是了。 孟氏小心地问道:“可是妙妙还不愿嫁人?对这邢家公子也全然没有兴趣?” 魏妙沁仔细回忆了一下同这邢家公子相关的记忆,竟是实在搜罗不出多少来。这人在京中并不出彩,后来还未同她成亲便病死了。要说好坏,喜欢与否,都是说不上的。 魏妙沁便只笑了笑,将先前建康帝同她说的话,与孟氏说了。 孟氏听完,神色骤热放松,面上笑意更浓道:“可见皇上时时都将妙妙的婚事放在心上,有皇上照拂,我这个当娘的,也就不必操心了。” 魏妙沁放下手中的绣棚,抬手提壶,给孟氏倒了杯茶,娇声道:“母亲少操劳些才好呢,近些年瞧着越发年轻了,我心下也高兴得紧。” 孟氏当即捂唇笑了起来,一口一个“妙妙真甜”。 屋子里气氛温馨。 而另一厢的宋家,气氛却着实不大好。 宋三姑娘快要憋坏了。其他两个妹妹,都是蠢笨的,大姐又不知道那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唯有她,唯有她一眼瞧出了宋惩直那贼人的龌龊心思! 偏这时,宋二还不肯消停。 “我定要寻个机会,好好整治宋惩直!”宋二咬牙切齿地道。 自那日后,他便落了个毛病,一瞧见水就打心底里发颤,同时脸色发白,四肢发软,胃里翻腾想吐。 若是一杯水还好,但只要丫鬟端了一盆水到他跟前来,他便觉得下一刻自己要被溺毙在里头了。更莫提是一桶水,叫他泡进去沐浴了。没有在鬼门关跟前走过的人,是不会知晓其中恐怖的。宋二如今知晓了,于是他便也憋了好几日,连澡都不敢洗了。 宋三姑娘原先还十分崇敬自己的二哥。 毕竟宋二与她一母同胞,宋三姑娘在母亲的教导下,一心拿哥哥当做自己将来的倚靠。现在瞧他这样拖后腿,心下也有些不耐了。 “那日郡主与静王府上的公子,都说了此事揭过……”宋三姑娘越说越来气:“你什么都不懂,你若是现下拿宋惩直开刀,将来郡主必受其害!那些个为郡主出头的,最后还不是将账算到你我头上?” 宋三姑娘自觉已经看透了那宋惩直的意图。他强行留住郡主的披风,便是捏了个把柄在手里头。将来不管何时,一旦他放出那披风,便会坏了郡主的名节。郡主恼怒之下,肯定要怪他们惹怒了宋惩直,才引得宋惩直这样不管不顾。 好下作的手段! 宋二却憋着一口气,他仔细问了那日,为何元檀郡主会出现在院子里。听宋三姑娘说了缘由后。宋二倒反过来怪她:“你才是我亲妹妹,你怎么不会绣那劳什子团扇?若你能吸引住郡主,你哥哥我自然也能借机搭上郡主!日后又哪会再丢脸?便是宋惩直,我要摁死他,也不过摁死一只蝼蚁一般!” 宋三姑娘气得要命,只是男尊女卑早已深深刻入她脑中,她不便斥骂自己的哥哥,便捏了鼻子道:“哥哥若要搭上郡主,只怕还得先洗澡才是。几日后便是太后寿诞,宫中大宴,哥哥这番模样,进不得宫便要被驱逐出门了……” 宋二一咬牙,一狠心,便让小厮又搬了水桶来。 宋三姑娘不多时便离开了,但宋二院子里,却是响了好一会儿的惨叫声,还有挣扎时溅出水的声音。一直折腾到丑时才停下。 荀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叫人打心底里怕他。 宋二试了又试,浑身都泡发了,脸色白得毫无血色,最后拥着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又吐又晕,再也不敢试了。最后只好叫丫鬟用帕子打湿了给他擦一擦,如此才算干净了。 二房太太还不知晓自己儿子,成了个日后一见水就又吐又怕的怂货。 没几日,太后寿诞。 宋家大房二房的老爷都站在厅中,将宋家子弟一扫而过。 大老爷皱眉道:“二房的惩直呢?” 二老爷面不改色,道:“他是个浑人,前些日子春日宴上撞死了一匹马,可见不是个能上台面的。带出去怕坏了事。今日便不带他了。” 大老爷眉头皱得更紧:“说的什么胡话?太后寿诞,皇上下旨,令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家中年轻子弟,都须到宫中参加宫宴,一同为太后庆贺寿辰。旁人都去,他不去,岂不显得我宋家待太后寿诞甚为敷衍,宋家子弟好大的胆子,竟不愿为太后贺寿辰!” 大夫人惊奇道:“着令所有年轻子弟都要赴宫宴?莫不是要为元檀郡主选婿?可前些日子听闻,早就选了那邢家公子……” 大老爷冷声道:“圣意岂是我等能揣摩的?既是下了旨,便该悉数遵守。” 二老爷这才不情不愿地吩咐了人,去将荀锐请来。 等荀锐到了。 大老爷见他穿着单薄,此时正值三月,春寒还未过去,如此打扮岂不衬得宋家又穷又抠?当即又令人给荀锐换了新的衣裳,如此准备好,才往宫中赶去。 而魏妙沁呢,她一早便入了宫。 南安侯夫人与她大嫂杜氏却没这样好的机会,一并被提前召入宫中。 太后住在寿康宫,魏妙沁甫一进门,便听见了魏芳蕊的说话声。魏芳蕊长得有八分像皇后,只有两分像建康帝。太后待她,便也不见得比旁人亲近。 -- 第21页 只等魏妙沁踏进门来,太后面上的淡淡神色才有了变化。 太后年轻时是个十足的美人,建康帝便袭承了她的好相貌。如今年纪不小了,却仍能瞧出几分过去的风采。笑起来时,自有一番慈和的美丽。 她招手将魏妙沁叫了过去。 太后不谈寿诞,也不谈魏妙沁为她备下的寿礼,开口便道:“前些日子,瞧见那邢家公子没有?” 一个两个,竟是都在关心她的婚事。 魏妙沁摇了摇头,将先前说给皇后听的话,又重复说给了太后。 太后却是捻着佛珠笑道:“好!正好!不瞧也罢!静王妃眼光着实不大好,为你挑夫婿,合该挑这京中最出色的男子才是。怎么挑到此人头上……哀家特地同皇上说了,哀家的寿诞上,必然要让京中年轻子弟都赴宴,你今日大可仔细挑选……” 魏妙沁傻了眼。 上一世着实没有这一出。 而且照太后这样说,那荀锐多半也是要赴宴的。 又要见到他…… 一想到此处,魏妙沁便觉得浑身不适。 这人留给她的印象实在太过于深刻,哪怕只是现下像这样想一想,她都觉得浑身如扎了刺一样。 若是到了宴上,恐怕又要吃不下喝不下,歌舞也瞧不下了。 叫太后这样一说,魏妙沁思绪一下子就被打乱了,之后说了些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没多久,便到了宫宴时。 魏妙沁与皇室几位公主一并,随太后、皇后一齐到了大殿中。 太后寿诞大宴,宴中男女并不分坐,而是按地位、家族划分。谁家的,便与谁家人坐在一处。 皇亲国戚自然在前,百官在后。 而魏妙沁独得宠爱,她就坐在皇后的下首,座下台阶比旁人都要高出一截。她一开口,便能同太后三人交谈。 待到众人到齐。 坐在魏妙沁下首的魏芳蕊突地出声道:“元檀妹妹,瞧见那邢家公子了吗?” 个个都同她提这邢家公子,倒是个个都比她急似的。 魏妙沁闻言,便朝下头看了过去。 魏芳蕊又问:“元檀喜欢吗?” 魏妙沁一扭回视线,就正对上魏芳蕊定定看着她的目光。魏芳蕊目光柔和,但大抵是盯着她瞧得太久了,瞧得魏妙沁一时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魏妙沁随意点了下头:“嗯,还成吧。” 她其实压根没看见邢家公子。 魏芳蕊笑了:“哦,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二:我想搭上郡主。 宋三姑娘捏着鼻子:郡主能瞧上你什么?瞧上你不洗澡吗? 第十二章 太后寿诞(下) 寿诞吃的什么点心水果,饮的什么酒,跳的什么舞,都与上一世没什么分别。魏妙沁慢慢也就没了兴趣,便真在人群里搜寻起了邢家公子的身影。 只是邢家位置靠后些,花了好一番功夫。 魏芳蕊在她的下首不紧不慢地出声道:“着月白色锦衣,束锦带,面容俊俏。瞧着就是一副好脾气,又好气度的模样。静王妃果真是下了功夫的,正合了元檀的喜好,是不是?” 魏妙沁的目光一下便锁定在了着月白色衣裳的少年公子身上。 正如魏芳蕊所说,这人的模样的确生得好。眉目如画,面若桃瓣,眉梢眼角和唇边都正噙着一点笑意,这点笑意给他的模样又添了色。他年纪还轻,因而还有种少年人特有的气度,既有年少的锐利、自幼锦衣玉食长大的洒脱与矜骄,却并不叫人觉得排斥。 也正如魏芳蕊所说,这人的确是契合了魏妙沁的喜好,静王妃果真是下了功夫的。 但这回魏妙沁却没应声,她只是轻笑了一声,随即就将目光挪回到了殿中正跳着踏歌舞的舞姬身上。 魏芳蕊见她不答,这才闭了嘴,也跟着瞧起了舞姬。 不多时,皇后身边伺候的姑姑到了魏妙沁桌案旁,躬身献上了一道菜:“皇后娘娘瞧郡主都没有怎么动桌上的菜,想着怕是郡主不大喜欢,便给郡主另添了一道。” 魏妙沁点了下头。 一旁的宫女将那道菜布好,魏妙沁再转头去看魏芳蕊,魏芳蕊果然正在看她,面上神色不明。 宫女添来的这道菜,是桌案上唯一的一道腾着热气的菜,榆钱汤。微甜微酸,热气升腾。填入口中,顿觉整个腹腔都暖和起来了。正是用于开食欲的。 这殿中众人都须得顾忌礼仪姿态,魏妙沁不必顾忌,只管自己喜好就是了。 魏妙沁转眼便吃了小半碗。 这时,建康帝转头朝她看了过来,道:“妙妙,再好也不可多食。” 说罢,让身边的大太监甘华,亲自去把那道榆钱汤撤了。 魏妙沁无奈地点了点头,却也知道,这是建康帝拿他的习惯来关心她,自然不会拒绝。 吃了榆钱汤,魏妙沁觉得胸口舒坦多了,连大殿中坐了这样多的人,都不再让她觉得胸闷气短了。只是近来为了绣百寿图,枯坐的时候本来就多,现下再坐得久了,就总觉得胳膊腿儿都抻不直。 建康帝的目光一转,就正好看见她悄悄在桌案底下抻长了腿…… 建康帝无奈一笑,唤来甘华耳语几句。 甘华便又上前到了魏妙沁的身边,笑着道:“郡主可是觉得无趣了?皇上说,郡主若是想四下走走,透透气,又或是寻处偏殿歇息小憩,都只管随性就是。” -- 第22页 魏妙沁歪头去看座上的太后。 便见太后朝她微一点头,笑容慈和,显然建康帝的意思,便是她的意思。 魏妙沁便也不矫情了,当即起了身,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皇祖母果然最是疼我!我四下走一走,舒展了筋骨,再回来陪皇祖母。前些日子为给皇祖母准备寿礼,整日枯坐,腰背都不大抵用了。” 甘华当即露出心疼之色,道:“郡主有心,之后该请宫中女医来为郡主调理一番。” 这时众人早就已经将寿礼都献上了,魏妙沁若要下去歇息,也没什么不妥。 从婉扶住了她,又为她披上了披风,这才扶着魏妙沁悄然离席。 不过说是悄然,也只是明面上看着而已。 打从皇后命身边贴身宫女给魏妙沁添菜,建康帝又频频朝魏妙沁关注过去,连太后也不时朝她投去目光。 阶下的王公大臣们,本来就将全副心神集中于阶上的贵人身上,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物,频频朝谁看去,他们自然不免跟着朝那人看过去。 是以,魏妙沁打从坐下来,到离席,身上的关注就从未少过。 待目送魏妙沁身影离去,众人心下不免又是一番感叹。 元檀郡主果真是这大魏朝受宠第一人! 荀锐也是其中一个盯住魏妙沁的人。 他盯的是她身上的披风。 她今日穿的是件玫瑰紫的披风,自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更衬得她的面容娇艳如画、光华逼人,一颦一笑都叫人不敢直视。 有多少人在如他一样,盯着她瞧呢? 荀锐神色阴沉,手中攥着银箸,力道之大,却几欲将之揉作一团泥。 荀锐前头坐着宋二与宋家四公子。宋家大公子与宋家大房老爷坐在一处,与他挨得不近。 席间宋二不屑道:“那邢家公子也不过尔尔。” 宋四道:“还不如大哥优秀。” 宋二眉梢一挑,补充道:“还不及我一半。他这样的,若都能得郡主青睐,我岂不是也能?” 顷刻间,荀锐便盯住了宋二的侧脸。 宋二似有所觉,回过头,见是荀锐在看自己,当即面上一怒,斥骂道:“瞧什么?待回了府,我还有一笔账要同你算。” 荀锐:“我也正有一笔账,要同你算。”他的语气听来平静,却无端透着森然。 宋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本该接着斥骂的,但这时候喉咙里却好似被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吐不出来半句话。 荀锐飞快地挪开了视线。 若换做往常,宋二定会以为是这宋惩直怕了他了。 但今日,宋二明明白白从他漆黑的眼眸里,看见了一抹嫌恶之色。也就是说,宋惩直竟然还敢瞧不上他! 宋二心底怒火更甚,但喉头也堵得更厉害了。 宋四在一旁推了推他,问:“二哥怎么了?” 宋二狼狈地扭过头:“无事。”他心道,若非是在太后寿诞,否则早将你宋惩直送到父亲跟前受罚了!宋二忙将这些思绪从脑中排空,凑近了宋四,与他耳语了几句。 随即二人便露出了些许笑容,有得意,还有些猥琐。 等他们意犹未尽回过神来,再转头去看时,原本好好坐在后头的宋惩直竟然不见了。 宋四的声音变了调:“他疯了吗?太后寿诞上,怎么敢四下乱走?若是被宫中禁卫捉住,可不论他是谁,当场便能处死!” 这也就是他宋家如此。 宋家在京中排末流,家族中的子弟少有进宫赴宴的时候,哪像那些王公贵族和重臣的儿子……这宫中的禁卫识得他们,却不会识得宋家子弟。若是见了陌生面孔,便宜行事立即处死,旁人也论不出个错来。 宋二眼珠一转,反倒计下心来。 他嘿嘿笑道:“急什么?我这就去带他回来。” 前脚郡主才刚走,若是他能立时追上去,岂不是……岂不是上天送来的大好机会? 要是从前,宋二是连与元檀郡主搭话都不敢的,可前些日子,人家才为了家中姐妹做的团扇,亲自登了一趟宋家门,这不是说明宋家在她心中已经留下了印象吗? 这可正是大大好的时机! 宋二不顾宋四阻拦,起身便追了过去。 然而殿内的门都有守卫把守,不得轻易出入,宋二才刚走过去便被拦下了。宫中禁卫身材魁梧,神色冷肃,宋二只一个照面,便双腿发软,说不出话了。 他狠狠咬牙。 那宋惩直是怎么出去的? 这厢,魏妙沁由从婉扶着,在宫中行走自如。 她是宫中常客,要说起来,她的父亲南安侯进宫面圣的时候,都没有她进宫的次数多。宫中谁人不知她?自然不会有那不长眼的,前来阻拦。 “郡主!郡主且等一等……”身后突地传来了一道男声。 魏妙沁疑惑地转过身去,便见方才坐在席间的着月白色衣衫的邢家公子,正朝她疾步走来。周边宫人并未阻拦,显然是知晓他的身份,更知晓静王妃为魏妙沁选出了这邢家公子。 待走得近了。 邢家公子的模样也就更见出挑了。 此时太阳落下,天空一片晦暗之色,宫中早已经点了灯,橙红的灯火披洒肩头,更为邢家公子的容貌添色。 他在距离魏妙沁一丈远的地方站定,摊开手掌,道:“郡主方才离席,从我身后走过,落下了这个。” -- 第23页 他手指纤长如玉。 掌中躺着的却也是一块玉,一时间倒是分不出谁更好看。 那块玉是太后赏赐去岁赏赐给魏妙沁的,今日她特地佩戴在了身上。 魏妙沁想也不想便要去拿玉。 玉本身的价值未必有多高,但因是别人所赠,自然可贵! 从婉却微微变了脸色,虎视眈眈地盯着邢家公子。 邢家公子这番话,不说得好像是她家姑娘特意丢下了玉佩,引他追来一般吗? 邢家公子并不在意从婉审视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改用手指勾住了玉佩上挂着的穗子,道:“郡主请拿。” 如此自然避免了,魏妙沁取玉佩的时候会挨着他手掌的问题。 魏妙沁面上这才有了一点笑意。 但这点笑意还没蔓延开,魏妙沁就突然觉得肚子里阵阵抽疼,从五脏六腑到四肢都透着寒意。 从婉最先注意到不对劲。 “姑娘!”她一手扶住了魏妙沁。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魏妙沁连走都走不得了,她忍着难受道:“就近寻个亭子,我先坐下来,坐一坐……” 邢家公子脸色大变,当即扭头往外走:“郡主莫慌,我这便去寻宫人,让他们通传皇上!” 魏妙沁咬住了唇:“从婉,去拦住他。……请御医来就是了,何必惊动皇叔他们,搞砸皇祖母的寿辰便不好了。”若最后御医探脉,确诊只是小事,那岂不尴尬? 从婉忙扶着魏妙沁靠住了一棵大树,压下眼底焦灼忧虑之色,应声去了。 那邢家公子不熟悉宫中,还未必有她去请宫人好使。 魏妙沁一手按在了树干上,这才撑住了身体。 她腹中如被一把冰刃绞过,又冷又绞着疼,四肢自然没了力气。 春日里的风吹来,带着寒意,吹得草叶沙沙作响。 一道黑影从她背后接近了过来。那影子十分高大,竟是将她的身影完全覆住了。 魏妙沁屏了屏呼吸,疼得脑子都不大好使了。 莫非重活一世,命丢得反倒更早了? 魏妙沁的身子又往下滑了滑,她赶紧一手扶住了树干,这一下,却是扶在了一片温热之上。 她按住了对方的手? 魏妙沁惊愕回头,便听那人眸光沉沉地看着她,眼眸比夜空还要黑,像要将她整个吞噬进去,道:“郡主,冷不冷?” 他沉声道:“我有衣裳脱给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妙妙好的是皮相好翩翩君子那一口。 荀锐:气到暴毙。 小声逼逼,本文会带一点揭秘的元素,所以有很多是写在细节里了,不会直接写出来。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不一定是我写错了,而可能是透露某些信息的。前面红包都发啦,这章评论也随机发红包叭! 第十三章 奇耻大辱 魏妙沁抽了口气,认出了来人是谁。她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我不冷。”只是这会儿腹中抽着疼,连张口说句话,都抽走了她不少的力气。话一说完,魏妙沁的脸色就更白了些。 青年从树后转出来,站在了魏妙沁的身前。 他背光而立,高大的身形完全挡住了魏妙沁。魏妙沁抬起头,只能瞥见那零星一点月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 青年眉眼深邃,五官比旁人要更英挺,那半张脸无疑是俊美的。月光下,比方才那邢家公子还要更显耀眼。只是另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神色,如潜伏黑暗之中的凶兽。 他是荀锐。 上辈子令京中众人闻风丧胆的荀锐。 魏妙沁的心紧了紧,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荀锐却也不等她再开口,当即打横将她整个抱了起来。青年的手臂强劲有力,箍在她的腰上,让她动也动不得。 魏妙沁整个人都僵住了,心底的畏惧陡然飙升到了顶,她的脸色更白,腰间被他箍住的地方却烫得厉害。 一时间倒是连疼痛都忘记了。 “你、你作什么?”魏妙沁结巴了一下。 荀锐却一言不发,只牢牢箍着她的腰,抱着她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魏妙沁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儿,她一把揪住了荀锐的袖子,急声道:“宫中处处是守卫宫人,若是被人瞧见……” 荀锐却低下头,他好像轻笑了一声:“郡主担心我?” 魏妙沁气得胸口跟着也疼了起来,她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咬唇道:“谁为你担心?你莫不是存心要坏我名节?” 荀锐脸上笑容敛去。 魏妙沁便也立马闭了嘴。 这人喜怒无常,她实在摸不准他的脉门。便也只好闭嘴了,免得这人当真胡来。 荀锐抱着她径直往前行去,穿过丛丛树影,最后抵了一处亭子。这一路行来,竟然还真没什么守卫宫人。 再瞧这亭子,紧挨着一座假山,假山几乎将亭子整个都遮蔽了,挡住了大半的宫灯灯火,也挡住了部分的月光。亭子里似是许久无人来了,桌凳上都落了些灰。 魏妙沁根本不敢靠着荀锐的怀抱,她的身形僵直,实在太耗费力气,没一会儿便累得够呛。等她从荀锐怀里探头,朝外看去,又见四下光影暗淡,墙壁上投映出的树木,影影绰绰,说不出的诡异。 简直没有比这会儿更难受的事了。 -- 第24页 魏妙沁一气之下,便也自暴自弃,松了四肢的力气,靠在了荀锐的怀里。 这人的指骨坚硬,箍在魏妙沁的腰上,箍得她有些疼。连他的胸膛也是硬的。魏妙沁靠在他怀里,又觉得压抑得厉害,又觉得硌得人不舒坦。 总归是糟糕透了! 荀锐倚着栏杆坐下来,抬起手指,抚了下她的发丝。 魏妙沁气坏了。 这人实在得寸进尺! 魏妙沁知道这会儿,自己定是面无血色,看上去柔弱可欺。但她还是竭力地拿出些气势来,凶巴巴地道:“你拔我头发作什么?” 荀锐的身形僵了下:“……” “……没拔。”荀锐哑声道。 魏妙沁不出声了,她低低地喘着气,觉得腹中更疼得厉害了。 她疼得难受,便也不顾得罪不得罪荀锐了。 只心想,若是今个儿疼不死在这里,只怕也要被荀锐欺负死在这里的。 “你将我,掳到这里,作什么?你不快些将我送回去,待我的丫鬟回到那里,瞧我不见,定会报给皇上。你……不要命了?”魏妙沁压着疼痛,勉强出声道。 话说到这里,魏妙沁也觉得奇怪。 荀锐是如何从殿中出来的?又怎么避开守卫宫人的?他又怎么知道这里有处亭子? 荀锐的大手却贴在了她的腹上。 魏妙沁的身体一僵,四肢都绷直了。 她是真的吓坏了。 他难不成要将她肚皮刨开? 就在魏妙沁胡思乱想的时候,荀锐的手却拨开了披风,又探入了她的外衫之中。 魏妙沁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动也不敢动,只身体控制不住地发着颤。 她五脏六腑都又冷又疼,可肢体又烫得厉害。不必看她也知道,自己的脖颈该是红透了。她从来对旁人的触碰都敏感得很…… “你……放开我……”魏妙沁哑声道。 若是仔细听,便能听出来,她的声音里透出了一点示弱的味道。 但荀锐却动作不停。 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衫,再度贴在了她的腹上。 魏妙沁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她知晓这会儿示弱求他也是无用的,便死死咬住了唇,免得口中逸出哭腔来。 他的手掌十分宽阔,按着魏妙沁的腹部重重揉动起来。温热的感觉,便透过衣衫,传递到了魏妙沁的腹上。 ……只是给她揉一揉? 魏妙沁一怔。 高悬的心砰地落了地。 荀锐的确是不大怕冷的。 这会儿魏妙沁骤然放松下来,一阵接一阵的风吹过来,魏妙沁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这才发觉到,荀锐身上散发出的热,实在叫人觉得温暖极了。 这人极有耐心,按着魏妙沁一下接一下地揉,只一会儿工夫,魏妙沁便觉得腹中回暖了些,疼还是疼的,却没刚才那样厉害,好像整个人被冰刃穿透了一样。 “在殿中时……”荀锐开口:“你喝了什么喝了许多?” 魏妙沁却浑身一激灵。 在殿中时,他盯着她看了? 不然怎么知晓,她喝了东西,还喝了许多。 魏妙沁不快地道:“榆钱汤。” 荀锐越按她的腹部,她越觉得温热。但温热之余,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羞耻感。 恨不得立刻挣开他的怀抱,自己站起来,靠着余下的那点力气,走回去找御医才好。 “榆钱,性寒。”他说着,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俯身道:“你来葵水了。” 他的口吻轻描淡写,魏妙沁却被激得差点从他怀里蹦跶起来。 “你怎么知道?”魏妙沁脱口而出,当下反应过来,便要挣扎着起来。 荀锐顿了下,道:“披风有血。” 魏妙沁羞愤得恨不能一头在亭柱上撞死。 方才他不说时,她还未觉得。 大抵是因为身体实在太凉了,所以未察觉到。而现在,她便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她的股间顺着往下滑落……既然方才就浸透了披风,这会儿还不得沾到荀锐的身上去。 魏妙沁这下是真想撞死了。 她堂堂元檀郡主,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过这样丢脸的时候。 “放开我,快放开!”魏妙沁咬着牙道。 荀锐的手压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魏妙沁又羞又恼:“你再不放开,一会儿我们怎么离开?” 荀锐这才松了手,扶着她的腰,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怀中。荀锐似异族人,身形高大,魏妙沁坐在他的怀里,就跟嵌在了他的怀抱里似的,轻易挣脱不了。 魏妙沁的脚连挨地都挨不着,更别说站起来跑开了。 “你想怎样?”魏妙沁怒声道。 荀锐垂下眼眸,似是在心头计算什么。 他的气息就喷洒在魏妙沁的耳边,魏妙沁紧张得背微微躬起,觉得这会儿的静默实在让人难熬。 又过了会儿,荀锐才松了手,扶着魏妙沁站了起来。 魏妙沁终于踩上了地面,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这才觉得安全了许多。 荀锐也不再出声,他反手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衫,递给了魏妙沁。 魏妙沁并不接,依旧警惕地盯着他。 荀锐抬眸道:“如何离开?披上便能离开。”口吻透着霸道不容拒绝的味道。 -- 第25页 魏妙沁想了想,披风染血也的确尴尬。 她这才伸手接了过来,穿在外头。 荀锐比她大了不知道多少圈儿,那衣衫穿上去,衬得她胳膊腿儿都更见纤细了,整个人羸弱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 荀锐死死盯着她,呼吸突然重了重。 魏妙沁有点怕他,不敢与他目光相接,便只好目光乱转,正落在他的腿上。 荀锐今日穿的是玄色的衣衫,但内衫却是白色。 他的腿上明显有一片氤开的血迹,哪怕离远些也能看出是什么。 魏妙沁羞愤得脑袋都快炸开了。 她拉了拉身上的外衫,问:“你腿上怎么办?” “郡主将披风给我就是。” “我的披风也脏了,怎能给你?” 荀锐的口吻依旧不容拒绝:“给我就是。” 魏妙沁咬咬牙,怕他真不放她走。 上辈子人人都道荀锐是个冷血之辈,目无法纪。他说不准还真能做出来这样的事。 魏妙沁这才不甘不愿地解了披风给他。 荀锐将披风捞在手中,目光幽暗地从她身上打了个转儿,才道:“走得动?” 魏妙沁点头:“走得动。” 纵使走不动也要走。 “走吧。”荀锐道。 魏妙沁狠狠松了口气,拢着外衫便跑出了亭子。 荀锐的目光始终钉在她的身上,便这样目送着她走远,他方才低下头,抬起右手手掌,目光幽深地盯着瞧了好一会儿。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呼吸又重了重,然后才缓缓起了身。 另一厢。 魏芳蕊派了自己身边的小宫女去同皇后说了话。 皇后惊讶道:“公主今日身体不舒服?” 太后闻言,转头慈和道:“那便让她退下歇息吧。”今日她心下高兴,自然不会去计较这等小事。 皇后点头。 不多时,魏芳蕊便由宫女扶着,也出了大殿。 她传来一个小太监,微微一笑,问道:“可瞧见元檀郡主了?” 小太监指了个方向。 魏芳蕊迈步朝那边行了一段路,路上并不见其余守卫宫人。等绕过挂了宫灯的树,魏芳蕊便见魏妙沁拢着一件外衫,行色匆匆,连从婉都不在她的身边。 魏芳蕊定睛一瞧。 魏妙沁身上拢着的衣衫,倒像是男子的衣物。 魏芳蕊挥退了身边的宫女,只独自朝魏妙沁走近,道:“元檀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资深披风收藏爱好者。 评论随机发红包。 第十四章 什么颜色 魏妙沁尴尬又狼狈,这会儿并不想理会魏芳蕊。只是魏芳蕊一双眼正盯着她,表面功夫自然还得拿出来。 魏妙沁掩了掩身上的衣衫,抬起脸来。 只见她面色苍白,却更衬得眸如点漆、唇若点朱,眉眼说不出的瑰丽动人。 魏芳蕊惊了下,眸光闪了闪,然后她才出声道:“元檀可是身上不适?” 魏妙沁哑声道:“在外头叫凉风一吹,竟是站不住了。” 魏芳蕊忙解下身上的披风,惊道:“难怪,我道元檀身上怎么多了件陌生的衣裳。元檀快披上我的披风罢,我身子骨从来健壮,倒也不怕冷风吹。” 还不等魏妙沁反应过来,她便立时给人披好了,又飞快地系好了绳结,倒是不容人拒绝了。 魏妙沁怔了下,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与魏芳蕊并不大亲近。 方才在亭子里,听荀锐提起“榆钱汤”,她也不傻,心下还多了个心眼儿,猜测是否旁人故意为之。皇后是不大可能的。若有可能,便也只有席间冲她展露几分古怪之色的魏芳蕊了。 但现下,魏芳蕊倒是又打消了她心下的怀疑。反倒叫魏妙沁自个儿觉得愧疚了起来。 她不该怀疑魏芳蕊。 魏芳蕊解了披风给她,左右连个宫女太监都没带,自然免去了她的麻烦,省了将来宫中传出风言风语。 “多谢芳蕊姐姐。”魏妙沁倒也真心诚意同她道了谢,又抬手将披风好生拢了拢。她身上这下倒裹得严实了,身上一件外衫,一件披风,都挟着旁人的体温,她裹在其中,哪里还觉得冷?反倒是暖和了许多。 魏芳蕊目光垂下,盯着她拢住披风的手瞧了瞧。魏妙沁的手指纤长,倒比这件披风还要雪白几分。 真如那上好的瓷器一般。 “元檀兴许站累了……”魏芳蕊话说到这里,便见从婉领着两个宫女过来了。从婉张嘴正要道“拦下了”,却突然见着了魏芳蕊的身影,顿时把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两个宫女从后头将魏妙沁扶住了。 魏芳蕊一瞧,这其中一个正是乾清宫里伺候的姑姑,在父皇跟前向来得脸。 魏芳蕊嘴角一扯,露出笑意:“秋姑姑。” 秋姑姑颔首行礼,随即便扶着魏妙沁道:“奴婢奉命,伺候郡主到乾清宫东暖阁歇下,等候御医前来为郡主探脉诊治。便不等公主殿下了。” 魏芳蕊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去吧。” 秋姑姑应声,立即与另一宫女,扶着魏妙沁走了。 等走出了一段距离,魏妙沁才出声道:“今日殿外有条道,怎的没有守卫宫人?” 秋姑姑惊愕道:“竟有这样的事!奴婢稍后便报于皇上!” -- 第26页 听她这样讲,魏妙沁又有些后悔提起了。 守卫宫人稀少,定是有蹊跷的。但究竟是谁动的手脚,却不可知。若是荀锐也不奇怪,这人反叛反得极快,如有神助。想想他上辈子的那些通天本事,宫中有他安插的人物也说不准。可笑宋家人还将他视作可搓圆捏扁的异族混血。 若真是荀锐的手笔,一旦被查出来,倒霉的是谁还说不准呢。 魏妙沁抬手按了按额角,道:“也不必如何大动干戈,到底是皇祖母的生辰。” 秋姑姑一一应了,只管扶着她往暖阁里走。 不多时,御医便来了。 御医诊了脉,开了方子,拧眉道:“郡主身子弱,体内寒气又重,回回葵水来时,都当重视才是!” 秋姑姑一拍额头,道:“正是,这几日正是郡主的信期。竟是忙得糊涂了,连这样的大事都忘了……” 秋姑姑忙又命人去熬汤,随即又与几个宫女服侍着魏妙沁热水沐浴。 等到要穿衣裳时,魏妙沁却喝止了她们。 “我自己来就是了。”魏妙沁撑着从木桶里出来。 秋姑姑不敢驳了她的意,便只好守在屏风外。 宫中常年备着魏妙沁的衣裳,她自个儿换好之后,便飞快地将荀锐的外衫团作了一团,揉在了换下来的衣物中,又好生团了团,交给从婉,免得叫人发现。 待做完这些事后,才将秋姑姑召进来。 魏妙沁在暖阁里睡了一觉,等宫女来唤她时,寿诞都已经结束了。 秋姑姑陪在软塌旁,笑道:“方才皇上、太后,还有皇后娘娘都差了人来问呢,想来一会儿便要过来瞧郡主了。” 魏妙沁尴尬得要命。 不过来个葵水,倒是弄得像生了大病一样。她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匆匆披了件更厚实些的披风,这便要出宫了。 秋姑姑留不住她,只好送她出去。 魏妙沁转身指着那件白色披风道:“这是大公主的,代我谢过她。” 秋姑姑连连点头。 魏妙沁领着从婉便出了宫,一路上也不敢回想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免得越是想,越觉得心跳得快,抚也抚不平,说不出的羞愤畏惧。 一时间,倒是把那个邢家公子如何唇红齿白的模样,给忘了个干净。 等回了南安侯府,她倒头就睡下了。 宫中,建康帝与皇后一并到了东暖阁,才知晓人睡了一觉起来便走了。 皇后细细问了怎么一回事,秋姑姑也不隐瞒,一一说了。 建康帝闻言,无奈笑道:“及笄的大姑娘了,竟是也懂得怕羞了。” 太后这个寿诞过得极为欢喜,知晓魏妙沁身体不适,第二日便又赐了养身体的药物,并一些女儿家喜好的绸缎布匹。随后,建康帝与皇后的赏赐也跟着到了。 得了赏的倒不止魏妙沁一个。傻北 魏芳蕊坐在次间,便见宫人们抬了些妆花缎并一些珍宝进门,说是建康帝赏赐下来的。 那妆花缎金彩交辉,雍容瑰丽,漂亮得紧。 别说是做披风了,便是做十件八件的衣裳都够了。 她自是躬身谢过了恩。 等宫人们离去后,伺候在魏芳蕊身边的宫女这才小心出声:“公主?” 魏芳蕊突地出声道:“元檀郡主美不美?” 宫女喉咙里一滞,斟酌着道:“……奴婢,奴婢认为,当是,当是不及公主的。” 魏芳蕊笑出了声:“我哪里及她十分之一?先前父皇与皇祖母,不都道,那芙蓉妆,唯有元檀郡主才能穿出其十分的美丽吗?” “她是生得极美的,眉眼似画儿一般,纤纤十指如水葱。着盛装时,艳光逼人,谁瞧了不爱呢?”魏芳蕊又道。 宫女讷讷,不敢接话。 魏芳蕊也并不与她为难,转声却又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昨个儿邢家公子出殿门时,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 宫女愕然道:“月白色衣衫。” 公主当时不是看清了吗? 魏芳蕊:“原来我并未看错。” 宫女愣愣地看着她,全然不明白公主的用意。 魏妙沁昏睡了一整个白日。 白日里,有宫里的嬷嬷来请她进宫去,她都未能理会。 也不知睡了多久,待醒来后,她浑身都是汗。等从婉服侍着沐了浴,她便问:“昨个儿带回来的衣裳呢?” 从婉道:“洗了,奴婢亲手洗的,未假手他人。” 魏妙沁抿了下唇:“拿过来。” 她用热水洗的身子,这会儿额上又渗出了些细密的汗珠,头发丝都黏了些在脸颊两旁。旁人若是这样,便是狼狈不堪了。她这副模样,却是端的说不出的艳丽。 只一眼,便叫人浮想联翩。 从婉瞧了魏妙沁的模样,都觉得心肝发颤。 她应了声,飞速去取了衣物来。 魏妙沁抖了抖那件玄色外衫。 从婉这才慢慢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来:“……这是,这是,男子的衣物?” 魏妙沁抿唇不语,从针线笸箩里,取出了一把剪刀,喀嚓喀嚓便将衣物剪了。左右她是不会再还给荀锐的。不如剪了干净! 从婉看得目瞪口呆,紧张道:“昨个儿奴婢走后,姑娘又遇着什么人了?” 魏妙沁摇头不语。 -- 第27页 她看不透荀锐想做什么,存了心想轻薄羞辱她? 也是,上辈子据传这人最为憎恶大魏皇室中人。还不知对她憋着什么坏呢。 剪衣裳费了魏妙沁不少的力气,等全部剪碎了,她才将手中的剪刀一扔,道:“烧了罢。” 从婉从不置噱她的决定,当下便依言拿去烧了。 等烧了衣裳回来,从婉却脸色忿忿。 魏妙沁见状,不免问她:“谁给你气受了?” 从婉忙摇头,道:“是听前头说了两句闲话,说是那边塞异族竟然在这个当口,突然起兵了……这太后的寿诞才刚过呢……” 异族起兵?怎么来得这样快? 魏妙沁胸口一闷。 闫焰怕是快要上战场了。 魏妙沁一下又想到了荀锐。 上一世,便是异族起兵后,那宋家人与荀锐越发合不来,将人欺压得厉害。 魏妙沁起身道:“收拾一番,去请闫家公子、静王府上静远公子。” 从婉立时应了声。 魏妙沁去了常与他们一并玩的地方等候。 只是她才刚落座,便见一个着月白色衣衫的年轻公子行到了楼上,见到她便目露惊讶之色,拜道:“见过元檀郡主。” 魏妙沁盯着他,脑子里却是胡乱地想道,这邢家公子真爱穿月白色的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随机发红包。=3= 第十五章 斗人 魏静远、闫焰,乃至几位皇子,都喜欢到这家山庄用饭食,等用过了饭,便会一并就在这庄子里,跑马、蹴鞠,又或是放鹰、斗鸡,捶丸、打马球、射箭等等……总归是没有他们所不能玩的。 这家山庄名为“鸣楼”,地处皇城郊外,可谓是京中一帮纨绔子弟最喜好的去处,平时也不乏一些女儿家跟随家中兄弟一并来玩。 魏妙沁也是其中常客。 有她在时,魏静远等人自然收敛许多,毕竟总有些玩法,是不好叫女孩子瞧见的。 上一世,这时异族还未起兵攻魏,她总往宫里去陪伴太后、皇后,又因京中众人都知她怕是要与邢公子结亲,魏妙沁便少于出门了。因而她过去并未在这里瞧见过这邢家公子。 说来也怪,邢家耕读世家,邢老太爷曾经教了不少学生,如今都入朝为官,历来奉行君子之风。他们最是瞧不上京中纨绔子弟的作风,邢家子弟又怎么会来这里玩耍呢? 那邢家公子并不避开魏妙沁的打量,大大方方上前来,如上次在宫中一样,离魏妙沁一丈远,并不敢过分亲近。 他笑道:“郡主可是在此处等候静远公子与闫公子?” 魏妙沁点了下头,并不多言。 邢家公子皮相虽然正合了她的喜好,可她生来实在见过太多优秀的男子。 说句乖张的话,她年幼时,几个皇子不还给她拎过书袋,捧过蛐蛐罐吗?他们都承自建康帝的好相貌。因而这邢家公子再好看,倒也不至叫她春心萌动的地步。 若要叫她十成十的喜欢,便实在难了。过去赵家姑娘还道她要寻着自己喜欢的,怕是比登天还难。 邢家公子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一身谦和温润的气派,又道:“今日五皇子前来鸣楼会友,我等便跟随前来作个陪。” 原来如此。 魏妙沁惊讶道:“五皇子现在何处?” 邢家公子指了一个方向,道:“在那亭子里。” 魏妙沁点了下头,并不急着挪步子。 她与魏芳蕊等皇女皇子,关系实则是疏远的。 但五皇子不同。 她父亲南安侯说是建康帝的堂兄,但实则只是建康帝二伯父的义子。 五皇子的母妃丽妃,却是与她母亲孟氏一母同胞。只是二人相貌截然相反,孟氏生一张团脸,丽妃生一张巴掌脸尖下巴,眉眼艳丽,早年才得了造化,送入宫中,备得荣宠。除五皇子外,还曾诞下一位公主。 魏妙沁还要称她一声“姨母”。 因而从血缘上来讲,她与五皇子魏惊鸿更亲近。 邢家公子见她并不移步,突地又道:“他二位恐怕还要迟些时候才能来,方才听五皇子说,前些时候,这二位打了忠勇伯家的嫡子,昨日事发,今日该正要挨训呢……” 魏妙沁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拽出了这件事。 邢家公子没有撒谎。 上辈子,他们的确因这桩事挨了好一顿训。魏静远只是被罚抄了书,闫焰却是结结实实挨了顿打。 魏妙沁便也不枯等了,起身道:“那便先过去说说话。” 邢家公子当即跟上,仍旧与她一丈远,并不僭越。 这般做派,不似伪装,倒真有点邢家之风。 但这样规矩又成了木头。 魏妙沁想到这里,也觉得自己要求太高。她忍不住便笑了下。罢了,生在这样的人家,哪能真要求什么真心喜欢呢? 魏妙沁待那邢家公子便更和颜悦色了几分。 邢家公子也不卑不亢,低低与魏妙沁说起话,说庄子里稀奇的景色。魏妙沁常常到这里来,用她熟悉的事物来起话头,自然不会叫她觉得抗拒,下面的话便也顺理成章了。 说罢了景色,邢家公子便又说他昔年在外时,见过的一些奇人异事,品尝过的山珍佳肴。 这些又恰好是魏妙沁闻所未闻过的,当即便勾起了她的兴趣。 -- 第28页 不知不觉便到了亭子外。 亭子外把守着侍卫,见了魏妙沁,侍卫立即便行了礼。 亭子内听得外头口呼“元檀郡主”,便有人掀起了纱帐,笑道:“元檀来了?” 魏妙沁拾级而上,便见里头坐了好些人,有京中王公贵族之后,也有那么几个大臣的儿子混在其中。 众人都拥簇着一面容艳丽的少年。 少年与魏妙沁同岁,正是五皇子魏惊鸿。 他一见魏妙沁,眉眼便都缀上了光,当即起身道:“妙妙快来,我分一半与你同吃。” 魏妙沁低头一瞧,便见他跟前摆了一道酒酿鸡。 魏惊鸿一张嘴,便有一点轻轻的酒气扑面而来,不臭,反是香的。 众人纷纷朝她见礼,又分开路,让她好到主位旁落座。 魏妙沁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先回头看了一眼邢家公子。邢家公子从入了纱帐后,便如隐形的人一般,竟然无人搭理他。 真奇怪。 京中众人都知晓,静王妃给她选了这位邢家公子,他们这样排挤他作什么? 魏妙沁便指了个凳子,道:“你不坐?” 邢家公子当即笑了:“多谢郡主。”一笑起来,更见俊美。 魏妙沁扭头过来,却见旁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瞧她。 魏妙沁没好气地道:“魏惊鸿,你瞧我作什么?” 魏惊鸿摇头叹道:“倒叫这小子沾了光,罢了罢了!不说他,妙妙快坐下。我有好东西给妙妙看……” 说罢,魏惊鸿一拍手掌,便有太监掀起了纱帐来,随即又见庄子上两个下人抬了两口箱子过来。 魏妙沁心下还牵挂着异族攻来,闫家要率兵的事,这下没什么兴趣,便只随意猜道:“里头装了奇珍异宝?” 魏惊鸿摇头,笑得眉眼都微微眯起,那张肖似丽妃的面容更灵动了些。 “去打开。”魏惊鸿道。 当下便有人走过去,将那箱子打开了来,却见两口箱子里,各装了一个人。这二人看面容,他们的年纪应当在十三四岁,但看身形又不大像。因为他们是在太瘦了,一口箱子竟然能正好蜷下他们。 旁边一人笑道:“我曾听老师说,前些年云州大旱,竟有人易子而食。我听过后,心下倍觉惊讶,原来竟有这样的人……” 又一人道:“我还听闻,那大旱时饿极了的人,哪怕是手无寸铁的妇人,竟也有能杀死一名大汉的,实在叫人惊奇!” 又有人紧跟着笑道:“今个儿咱们便来瞧瞧,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奇事。这二人特地关在箱子里,只进水,不进米,不见光线,如此饿了近十日。且看他们谁先撕了谁的皮肉下来啃。” 魏惊鸿这才笑着一指,冲魏妙沁道:“这便叫斗人。如何妙妙?这可比赛狗、斗鸡、斗蟋蟀要有意思多了。鸡犬蟋蟀,只是些小物,玩这些的,如何能算得男人?不过粉头白脸娘娘腔才玩!” 魏妙沁却呆立当场。 一身的衣衫顷刻间被冷汗浸透了。 她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把戏。 什么斗人? 那云州大旱,百姓饿死,无奈之下人杀人,人吃人。是天道无情,降下这样的大难,叫百姓受苦。无人愿意见到这样的惨剧发生! 他们特地寻了人来饿到快死了,再看他们争斗,撕扯皮肉……这简直丧心病狂! 魏妙沁一时间喉中如堵了硬物,半句话也吐不出来。 旁人见她脸色微白,便道:“郡主娇客,怕是见不得血。” 魏惊鸿摆手道:“你们不知妙妙,她从前与我父皇一并狩猎,抬手便射兔子山鸡。收获还颇丰呢!她哪里是那些见不得血一见血便哭的闺阁女儿……” 魏妙沁猛地站起了身,却连抽他的心都有了。 “魏惊鸿!”她咬牙道。 “妙妙?”魏惊鸿转头看她,惊讶道:“难道你真见不得血?” 魏妙沁气得瑟瑟发抖,背脊阵阵发冷,连带腹中竟然又抽痛了起来。 她想也不想,一巴掌便扇到了魏惊鸿的脸上:“你便是叫我瞧这个?你疯了不成?拿人命来玩耍?” 魏惊鸿叫她一巴掌打懵了,一时间站在原地,竟作不出反应。 魏妙沁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扭头便往外走。 “你这哪里叫男儿作风?却比娘娘腔还不如!”魏妙沁快步走下去,眉间带着愠色,一张娇艳的面容气得叫人不敢直视。 只是旁人却不得不道,她哪怕生起气来,面容却只有更美的道理。 含霜带怒,面颊微粉,真真美极了。 众人怔怔望着她离去,拦也不敢拦。 魏妙沁一气快步走了出去,等走得远了,才觉得腿软,力气用了个干净。 从婉扶不住她,满面焦灼。 魏妙沁正要摔下去,便见斜里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将魏妙沁整个一拉,魏妙沁半个身子便倚住他了。 从婉却是被这力道挤得摔了出去,当即没气愤地就要去看是哪个歹人。 这歹人却生得丝毫不丑,相反还俊美极了,眉间更添着几分冷锐与压不住的狂气。 他张嘴便是问:“脸色这样白,谁欺负你了?” 言语间竟是怒火滚滚,冷意森森。 魏妙沁惊了一跳,想退却退不开。 -- 第29页 她心下又气又难过,偏在这时撞上荀锐……她心中难过地道,原来大魏覆灭得不冤枉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随机发红包~ 第十六章 恨铁不成钢 亭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谁也不敢上前。 魏惊鸿又丢脸又委屈,面色阴沉下来,再看向阶下那两个装在箱子里的人,烦躁道:“既然妙妙不爱看,那就抬下去。” 一旁的人躬身道:“那、那改日再看?” 魏惊鸿却并不理他,只阴沉着脸,抬手抚着面颊,烦闷出声:“我何处招惹她了?我又哪里做错了?” 旁人连声道:“殿下不曾有错。” 但他们也不敢说元檀郡主有错,便只道:“前些时候郡主不是撞伤了头吗?兴许是今个儿头伤疼起来,便不大舒坦了。” 魏惊鸿面色这才稍缓:“想来当是这个道理,皇祖母生辰那日,妙妙都身体不适,吃到一半便退了场。瞧她方才脸色都白了……”魏惊鸿抬脚将身边的小太监踹翻在地,这才觉得胸中憋闷的不快宣泄了出去,他厉声道:“还愣住做什么?方才妙妙快步走了,去追上……” 魏惊鸿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兴许是妙妙不喜欢这样的把戏罢了。 他道:“你便同她说,今个儿咱们不玩这个还不成吗?玩个别的。妙妙爱打马球。”魏惊鸿绞尽脑汁道:“可这打马球打了不知道多少遭了,没什么意思。” 说罢,魏惊鸿又踹了一脚身边的年轻公子,道:“你想个主意来,有什么好玩的?” 魏惊鸿说罢,自己一撩衣摆,道:“罢了,我去追妙妙。她气性大,若是今日哄不好了,之后半个月我都别想同她说上话了。” 众人只得连连应和。心说这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自然不同。若是换了别人,胆敢这样扇五皇子的耳光,只怕手脚都要被剁了。 但转瞬又一想方才元檀郡主怒气冲冲的模样,这些人心头便忍不住又道,他们若有这样的表妹,也该是小心捧在手里的,哪里舍得摔了打了。于是便纷纷跟了上去。那邢家公子落在其中,反倒不如何显眼了。 …… 荀锐身上气势压人。 兴许旁人不觉得,但魏妙沁却对此感知尤为敏锐,她被荀锐身上的气势一冲头,脑子里慢慢就冷却下来了。 魏妙沁揪了下荀锐的袖子,站稳了,然后飞快地松了手指。 这回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旁边还有个从婉。这鸣楼之内,又把守了侍卫宫人。魏妙沁自然没上回那样受束缚了,她挣了两下没能挣开,便当即眉头一拧,神色更怒道:“宋公子还抓着我作什么?还不放开!” 荀锐垂下目光,盯着她的手腕看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一根一根松开了手指。 等松开后,魏妙沁一瞧,她的手腕内侧竟然都印上了五个指印,可见当时荀锐握得有多用力。 魏妙沁眉心蹙起来,嘴角向下撇,不高兴极了。 荀锐盯着她的手腕,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但随即就平复了下来。他哑声道:“捏疼了?” 说罢,他便抬手要去给魏妙沁揉揉。 魏妙沁眼皮一跳,紧张极了,刹那间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荀锐的动作,一下子勾起了寿诞那日在亭子里的记忆。他将她按倒在他的怀里,她全然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能被动任他施为,实在羞耻极了,光一回想,魏妙沁就觉得浑身发烫、四肢战栗。 “你别动。”魏妙沁飞快地出声道。 荀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口吻平静,道:“不揉,会有淤血。” 魏妙沁更生气了:“若有淤血,也该是你害的。” 荀锐便跟没脾气似的,应道:“是。” 他跟一团棉花似的,打上去都没什么劲儿。魏妙沁气闷,当即退出两步远,看也不看他,更不同他说话了。 荀锐收起手,手垂落在身边,有衣袖遮挡,他却悄悄摩挲了一下手指。 可越是摩挲,心头那把火烧得越旺,几乎要将他表面的平静撕碎个干净。 “谁欺负你了?”荀锐又问了一遍,说这话时,他的眸色深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魏妙沁有点怕他这样,便闭口不谈了。 这时却听得背后一阵脚步声近了,还不等人走到跟前来,她便先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 来人喊道:“妙妙。” 魏妙沁满脑子的气愤刹那被浇灭了,只剩下说不出的难过,跟有人拿了针,细细密密地往她心上扎似的。 她转过头,果然便见魏惊鸿朝她快步走来。 她方才那一巴掌是气昏了头之下,使了真力气。这会儿魏惊鸿脸颊上的巴掌印还没消。 魏惊鸿眉眼间的不快已经褪去,他盯着魏妙沁,道:“妙妙,你是不是头又疼了?” 魏妙沁摇了摇头。 她的喉咙里好似被堵住了,说话都说不出。 若她同他们并非一块儿长大,与他没有丝毫情谊可言,魏惊鸿又因她一巴掌翻了脸。 这会儿魏妙沁心下还要好受许多。 偏这时,魏惊鸿巴巴地盯着她,口中道:“你不喜欢,便不玩了。你同我回去吧,或者,改去别的地方也好……你不是想吃鱼吗?我同右京去给你钓鱼……” 魏妙沁瞧他这般,心下又恨又气。 -- 第30页 魏惊鸿这番话,便可知晓他全然不知自己做的什么事,没有半点善恶好坏之分。可说他真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人,偏又不是。 魏妙沁更年幼的时候,刚得了建康帝的重视。宫中人不喜她的十分多。那时,众人还不知将来她会一直受宠下去,便有宫女受了指使,故意将她的衣衫弄湿,又不给她换。 她发了好一顿高热。 便只隐约记得魏惊鸿跪在她的身边,急得哇哇大哭,将丽妃引来了。 魏妙沁想到这里,更觉得胸中难受,堵得慌。 建康帝不是为皇子们都请了名儒来教授吗? 为何还会这样? 魏妙沁摇摇头,这会儿连看也不想看魏惊鸿,扭头便走。 荀锐扫视一圈儿,将这些人的模样印入眼眸中,在目光扫到那邢家公子的时候,猛地顿了下。 魏妙沁一时茫然。 上辈子她身边的人,几乎都没落个好。 这辈子活过来了,她便想着,总要叫他们过好些的,至少,至少一条命应当留住。可瞧魏惊鸿的这般模样,她竟不知该如何下手了。能有今日轻视人命的模样,便知不是一天半月累积起来的心性。 “妙妙?妙妙,你是不是要瞧大夫?”魏惊鸿却从后头追了上来。 魏妙沁转头看了看。 便见那邢家公子也跟了上来。 “是他欺负你。”荀锐的声音却在一边响了起来,一下子便叫魏妙沁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哪里还顾得什么邢家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扫视一圈儿,悄咪咪记入记仇小本本。 评论随机发红包=3= 第十七章 登徒浪子 “是他欺负你。” 这句话从荀锐的口中说出来,口吻平静。但越是平静,越让魏妙沁觉得背脊窜上了一股凉意。好像荀锐当真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欺负”她的人。 魏妙沁不由转头看向了荀锐。 而荀锐却适时地垂下了头,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了。 荀锐穿得实在落拓,常家办春日宴的时候,魏惊鸿又不在,他只当荀锐是魏妙沁今儿个带过来的小厮,因而连朝也没朝他多看一眼。 反倒是那位邢家公子似有所觉,与宋惩直对视了一眼,但随即就飞快地挪开了目光。 气氛凝滞了一瞬,魏惊鸿不解道:“妙妙,你打了我,我也不同你生气。你为何还要生我的气?” “下回莫要再那样干了。” “好,好,都听妙妙的。” 魏妙沁的目光从他面上扫过,却见魏惊鸿眼底透着几分敷衍,显然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也是,姨母丽妃正得宠,魏惊鸿生来天潢贵胄,又有什么事会被他放在心上呢? 魏妙沁心下失望,别开了目光,冷淡道:“魏静远和闫焰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魏惊鸿面露不愉,但还是竭力压制着情绪,道:“去吧。” 从婉连忙上前来,重新扶住了魏妙沁,二人一并往前走。荀锐就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看上去还真如同小厮一般。 等魏妙沁三人走远了,魏惊鸿才沉下脸,抬脚便踹翻了身边的人,怒声骂道:“都怪你……” 那人连忙哀求。 魏惊鸿却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握拳就朝他的脸上打。旁人不敢来劝,只好看着那人鼻血直流。 打了好一会儿,魏惊鸿大抵是觉得累了,这才撒了手,转头就走。 那人跪伏在地上,捂着脸,恨恨道:“将那两个人处死!……什么玩意,不仅没叫五殿下高兴,还给我惹了祸!给我宰了,拿去喂狗!” “是!” 魏妙沁又回到了先前等候魏静远二人的位置,她落了座,便立即有丫鬟送了茶水点心来。 荀锐就立在桌边,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有他在,魏妙沁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魏妙沁紧紧攥住了茶盏,抬起头正要打发荀锐离开。 荀锐却正在打量她,他的目光从她的身上一寸一寸梭巡而过,道:“你今日穿得太单薄了。” 魏妙沁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荀锐这般同她说话,倒好似与她很熟悉一样,连她穿着打扮也要管上一管。 见她不说话,荀锐脸色不变,又道:“你今日腹中还疼吗?” 魏妙沁生来体弱、多寒气,回回葵水来时,都须得倍加小心,否则便会浑身无力、腰酸背痛,甚至腹中绞痛发冷,疼得跟死了一回似的。在太后寿诞上,她误食榆钱汤,寒气入体,今儿又叫魏惊鸿气了一遭,一路疾步走过来,腹中就又隐隐坠痛,四肢也跟着乏力起来。 但现下坐一会儿,竟然好了许多。 从前若是不慎受了寒,或是又沾了什么寒性的食物,再加上疾步行走,情绪低落。怕是得花上好几个时辰的功夫,方才能得到缓解。 是哪里与从前不同了呢? 只那一点。 荀锐强行将她按在怀里,给她揉了揉小腹。 他的手掌宽大,又带着源源不断的热气。 想到这里,魏妙沁垂下目光,咬了咬后槽牙。 难怪从前母亲孟氏同她说,葵水来时宫寒之苦,等到嫁了人以后便好了。难不成便是嫁了人,就有人给揉肚子了? 倒也没什么不同。 魏妙沁忍着被荀锐打量的羞意和紧张,心道,日后叫从婉给她揉不也是一样的吗?一个从婉不够,还能叫上香彤一块儿给她揉。 -- 第31页 两个人加在一块儿,总能抵得过荀锐了! 魏妙沁慢吞吞地抬起头,收拾好了面上神情,道:“好些了。”等答完了荀锐的话,她立时便反过来问荀锐:“宋公子今日怎么在这里?” “郡主没瞧见吗?五皇子身后,跟了一个宋大。” 听他口吻,大哥不叫“大哥”,只称“宋大”,可见他全然没将宋家人放在心中。既如此,他为何还要回到京中,回到宋家,受宋家的欺辱呢? “你是跟着府上大公子一同来的?” “宋辉让我跟着他。”荀锐倒是全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宋辉就是大房老爷,宋大的父亲,如今在朝为官。 从婉听到此处,在一旁冷声讥讽道:“宋家六公子全然不懂礼教为何物吗?宋家大房老爷乃是朝中官员,宋公子却还是一介白身,如何敢直呼其名?难怪方才上前便握住了我家姑娘的手腕,恁地没规矩。” 荀锐并不发怒,只朝从婉看了一眼。 从婉当即就被钉在了那里,浑身冒汗,只一眼过后,竟然不敢再与荀锐对视第二眼。 “我这丫鬟嘴快,宋公子莫要同她一般见识。”魏妙沁忙道。 从婉脑子里发怵,这才知晓,这歹人与其他世家公子不同,并不会听了元檀郡主的名头便小心翼翼。 荀锐看也不再看从婉一眼,他只盯着魏妙沁,道:“那郡主如何同我赔礼?” 从婉听罢,险些再度出声斥骂这登徒子! 他好大的胆子,怎敢这样同郡主说话? 魏妙沁有些紧张,扣了扣掌中的茶盏,道:“宋公子的意思是……” 荀锐的目光垂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打了个转儿,开口便道:“郡主的手也生得极白。像白玉。” 魏妙沁连忙蜷了蜷手指。 上回要了披风,这回总不会……总不会是要她的手罢? 荀锐探出手,扣住了她手中的茶盏。 他的手指挨得实在太紧了,不过一眨眼间的功夫,便碰上了魏妙沁的手。他的手指结了一层薄茧,触之粗糙,又火热。 明明只是碰到,仅仅只是碰到。但魏妙沁被他盯住的时候,却有种他托住了自己的手掌,分开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来回摩挲把玩的羞耻感。 魏妙沁的呼吸急了急。 楼下传来了丫鬟的声音,道:“邢家公子。” 荀锐垂了垂目光,似是掩去了眼底的什么,而后他才又抬眸道:“这个杯子赠与我,便是赔礼了。” 一个杯子。 一个杯子而已…… 自然没什么贵重的。 魏妙沁立时收了手,十分轻松地道:“那便给宋公子了。” “从婉。”魏妙沁扭头吩咐道:“你去给鸣楼掌柜交了这只茶盏的钱。” 从婉应了声,不甘不愿地往楼下走去。 她一心护主,只要魏妙沁开了口,哪怕她心下再有什么样的不满情绪,都还是会听从魏妙沁的吩咐。 要她说,她是不想走的。 这宋家公子承了一半异族血统,那异族人是什么人?几百年前便流传说,这帮子异族人体内有狼血,于是也就跟狼一样,奸猾、冷血、残忍。要不怎么有那么个词儿呢?叫狼子野心。 这宋公子就不是个好人。 瞧着不仅是个登徒浪子,还是个心机深沉,叫人胆寒的人物! 从婉往楼下走,便正与邢家公子遇上了。 这时荀锐出声道:“你不愿叫旁人看见我与你单独在一处是吗?” 这是自然。 男未婚女未嫁,独处一个狭小空间之中,自然不好叫别人看见。 魏妙沁自然不会直说,于是她抿了下唇,道:“我曾听魏静远说起过,宋大这个人心胸狭隘,但不轻易露于人前。你若再不回去,他恐会记恨你。他与宋二不同。他会背地里对你下手……” 荀锐突然间笑了,似冰雪融开。 凌厉阴沉的眉眼,刹那就舒展了,看着比从前还要俊美迷人。 他紧盯着魏妙沁,笑道:“郡主在关心我?” 这人脸色怎么这样多变? 变脸如翻书! 魏妙沁不敢摇头,却也不愿意点头,便只僵持着不说话。 荀锐倒是不再多说,他抄起桌上茶盏攥在手中,起身便朝楼梯的方向走去。等邢家公子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恰好与他打了个照面。 荀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邢家公子无端打了个冷颤。 荀锐一边往下走,一边冷声道:“登徒浪子。” 魏妙沁:“……” 说得好像先前夸她白,又拿目光盯着她瞧,又把她按在怀中,又摸她手的不是他似的。 邢家公子听了这话倒是一凛,似是怕荀锐把话说出去坏了魏妙沁的名声,便只在台阶处站定了,拱手道:“方才见郡主脸色发白,似有不适,这才大胆前来。” 荀锐腿长,转瞬就走到了楼下。 邢家公子的声音还十分清晰,一字一句都传入了他的耳中。 荀锐闭了下眼,压下了眼底翻涌的晦暗之色。 他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方才魏妙沁攥住茶盏时的模样,手指纤细、白嫩,那普通的茶盏到了她的手中,便自然成了宝物。 她似是怕他,抓着茶盏时紧张极了,指头都泛起了白。 -- 第32页 她的手那样漂亮。 若是换个物什叫她握住,又该是叫人何等血脉.贲.张。 荀锐脑中一遍一遍回溯。 怒气与杀意也好似被那双手抚平了去。 他得有耐心……一步一步,将她拉入局中,方才能叫她再也挣不开他的桎梏。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盯着妙妙的手。 妙妙惊恐:他要剁下我的手??? 评论随机发红包。 第十八章 香饽饽 魏妙沁到底没有等到魏静远二人前来,她也不耐再等下去,便带从婉匆匆回了府中。恰巧孟氏端了一碗燕窝来她房里,魏妙沁便拉着孟氏坐了下来,道:“今日我在鸣楼山庄见着五皇子了。” 孟氏正搅动着那碗燕窝,应声:“嗯。” “皇叔不是请了大儒邢昌、关治峰、刘睢为皇子们上课吗?怎么五皇子还这般……这般顽童心性。” 孟氏动作顿了顿,笑道:“娘哪里知道这些。” 魏妙沁按捺不住,又道:“他今日在鸣楼山庄,命两平民争斗、撕咬,当猴戏一般看。若是被谁瞧见,一纸诉状,上达天听,只怕姨母也要吃挂落。” 孟氏惊讶道:“是吗?恐怕其中有误会吧。” “我亲眼所见,哪里会是误会?” 孟氏手中动作不停,又道:“妙妙多想了,他贵为皇子,一介平民能取乐皇子,实是那二人的幸事。就算是被人状告上去又如何?妙妙不必忧心你姨母。” 说到这里,她将手中的碗往魏妙沁唇边送了送,慈和地笑道:“快尝尝,这是娘亲手做的。” 魏妙沁张了嘴,将燕窝吃进了嘴里,却不得其滋味儿。 她总觉得有些怪异。 那怪异,千丝万缕一般,不动声色地便透入了她的骨头里。让她觉得背脊隐隐发凉,可又想不出这怪异打哪里来,为什么叫人觉得不适。 孟氏陪她用完了燕窝,便道:“昨日与静王妃一并赏花,又提起了你的亲事。静王妃同我说了,说那邢家虽看似没有实权,但邢老太爷门生遍天下,你嫁过去,也算不得是低嫁。这邢家公子,一直跟随邢老太爷住在广陵,可见其孝顺。邢老太爷满腹的学识,一身的风骨,他定然学了三四成是有的。邢老太爷诸多的孙儿中,最疼爱的也是他,邢老太爷当年结下的那些恩情,自然就等同于落到了他的身上。最难得的是,他能熬得住陪伴长辈在外的枯燥日子,说是个性情软和的人。” 孟氏一边说着,一边又命丫鬟端了漱口茶来。 等茶水来了,孟氏用茶盖撇去了浮沫,这才送到了魏妙沁的唇边,她同时出声道:“你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自幼没吃过什么苦。将来的夫婿,便不能是个心高气傲的,更不能是个强势霸道的,若是粗手粗脚不解风情的莽夫,你也不会喜欢。此人须得腹中有诗书,且有慈悲之心……” 魏妙沁将茶水吐到了香彤捧着的痰盂中。 孟氏忙将帕子递上,又道:“这样一瞧,这邢家公子,不是正正合适你的吗?” 魏妙沁接过帕子擦了擦嘴,沉默片刻,道:“母亲说的是。” 这几回见到邢家公子,的确是个模样好,有气质的,又十分有君子之风,并不敢唐突她。 实在赛过荀锐千倍万倍。 想到这里,魏妙沁忙抬手揉了揉额头。 好好的,她拿荀锐和人家比作什么? 邢家公子是静王妃给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未来夫婿人选,荀锐又不是。 真是这两日叫荀锐气得昏了头了! “若是想好了,便早日回个信儿,妙妙这一及笄,京中不知多少人盯着妙妙的亲事。若是觉得这个不好,也要早些说。现下京中的适龄男子,待再过个一年,恐怕也都要娶妻了。蹉跎到了后面,未必能给妙妙选个好的。”孟氏说着将那擦过的帕子接过来,扔给了身后的丫鬟。 魏妙沁上辈子便未能成亲,因而也不知晓成亲是个什么滋味儿。她从前世走过那么一遭,也着实对这样的事没多大的兴致了。 想来大抵是没遇着自己真正喜欢的。 “好,我好好想一想,这两日便回信儿。”魏妙沁应声。 纵使大魏朝将来也许仍旧是要覆灭的,可她日子也是要过的。不能因噎废食,惧怕了将来,便不敢经营现在。 孟氏得了她的话,便也不再多作停留,起身就往外去了。 等孟氏走了,房间里重新归于宁静。魏妙沁这才慢慢察觉到了那丝怪异是来自哪里。 ……她说起魏惊鸿做的事,母亲孟氏全然没放在心上,口吻淡淡,一笔便带了过去。 要么是母亲并不如她想的那样关心姨母,要么便是……便是这京城里头,从魏惊鸿这个年纪,到母亲的这个年纪,竟无一人将这样的事放在眼中……他们麻木得,好似这当真只是个游戏一般,实在无足轻重。 这还不可怕。 魏妙沁自幼生在高门之内,自然知晓有些人命对于豪门大族来说,的确如草芥。 可抛开这一点不谈。 当她提到有人会状告到建康帝跟前时,母亲都全然没有反应。 当行一件恶事时,都无人想要为其粉饰太平了,就这样满不在乎地露出獠牙来,不懂舆论伤人之利,更轻视一个国家的监察机构。这才是最最可怕的。 -- 第33页 母亲出自孟家,同胞的妹妹是丽妃,姨侄是皇子,丈夫是侯爷,女儿是郡主……母亲却没有半点的政治嗅觉。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光是这样,便足够叫人身上发冷了。 再回过头瞧这锦绣京城,拨开外层的富贵繁华,内里又该是何等腐朽不堪? “姑娘?” “姑娘怎么了?” 从婉与香彤的声音在一边响起。 魏妙沁骤然回神。 从婉道:“姑娘的脸色真白。” 魏妙沁摇了摇头:“无事,我歇一歇便好了。” 母亲说的不错。 邢家公子的确是那个最适合她的人。不仅是出身、性情,还有才华。 正如母亲所说,邢老太爷门生遍天下,无数人都同邢老太爷结了个善缘。魏妙沁虽然不通朝政,更不太精于人情世故。但到底生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耳濡目染,她都知晓这满朝的盘根错节,都是由无数的连襟裙带关系,以及同乡、师生关系组成的。 同乡的官员,天生是一派;同一个老师门下出来的学生,又天生成了一派。 若她还心怀一点希望,想挽救大魏最后一回,便要靠邢家。 邢家关系延伸所在之地,都能成为最先挖去腐肉,植下新肉的温床。 她总要试试的…… 总要试一试的…… 不是为了大魏,而是为了大魏皇城之中,无数同她从小一并长大的魏静远、闫焰……还有从婉、大嫂杜氏……还有疼爱她的长辈…… 她得嫁给他。 不仅得嫁,还得尽快嫁。 魏妙沁的大脑骤然清醒下来,一下子便也就想到了为何这么多人关心她嫁人的事。 不单单是操心她的终生大事,更是因为,她从及笄开始,便成了一个讯号。一个告诉满京城人她及笄了能成亲了的讯号。 她身份地位高,又得圣宠,自然成了个香饽饽。身边又有皇子、世子,将军的儿子,乃至重要辅臣的儿子同她一起长大……那她将来嫁给谁,自然就成了满京城瞩目的事。这不单单是她一人的事,而是她带着一身的荣宠与势力,要一并带去给谁的事。 一时间想了太多,魏妙沁又觉得头疼,她忙又抬手揉了揉。 上辈子定亲时,她什么也不知晓,什么也未曾想过。竟是到了如今,才想到这些……所幸还来得及。 魏妙沁抬起头,吩咐从婉道:“扶我到床上躺下,你与香彤将手暖热了,一会儿给我按一按腰腹,酸胀得厉害。” 从婉二人忙应了声,忙去暖手了。 不多时,二人便回来了,围坐在床边,解了魏妙沁的外衫。 她们的手贴了上来。 魏妙沁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暖意。 这是怎么回事? 魏妙沁拧了下眉,道:“再解了我里头的衣裳。” 从婉应声,屏了屏呼吸,轻轻解开了内衫,便露出了里头的肚兜。肚兜上绣喜鹊登梅,惟妙惟肖。但从婉和香彤的目光却被别的夺去了。 魏妙沁不仅模样生得美,身体也是极美的。 肚兜掩住时,双峰将兜布撑得拱起了一道弧度,倒是叫人忍不住遐想底下的风景。而兜布所不及的地方,如脖颈、肩骨、腰窝……裸在外,白皙、漂亮,一眼望去,惊艳得几乎叫人流下鼻血来。 从婉叹道:“姑娘这样一身细皮嫩肉,却要去便宜别家公子了。” 魏妙沁闻言,笑出了声:“难不成从婉还能变个男儿来娶我不成?” 从婉又叹:“可恨奴婢不是男子,又出身低微。奴婢是配不上姑娘的。” 魏妙沁笑出了声,这一笑却是扯动了小腹,一下又难受了。 从婉与香彤见她难受,忙使足了力气给她揉。 魏妙沁却只觉得腿间热流更多,旁的疼痛酸胀,胃腹发冷,竟是半点也没有解决。 真是怪了! 魏妙沁狠狠咬牙。 荀锐这双手难道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 …… 年轻公子身边只带了个书童,行走在巷子间。 这年轻公子容貌俊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路行来,不知勾走了多少姑娘家的魂儿。 只是等一驾马车旁从他身边行过之后,便不见他的踪影了。 “……是你?”年轻公子在不见多少阳光的巷子里,抬起了头。 立在他跟前的青年比他更高,无形中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青年背光而立,他盯着年轻公子,盯得年轻公子不自觉地出声又道了一声:“宋公子……有事?” 青年目光垂下,落在了他的衣摆之上。 年轻公子忙后退了一步:“宋公子?” “嘭”一声响。 年轻公子单膝跪地,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却是连叫也叫不出来,再仔细一瞧,原来口中被堵上了。连他带来的书童,都得了一样的待遇。 青年蹲下身,扳住了他的小腿骨,用力地按了按:“……看来是断了。” 他说着,这才抬手抽走了年轻公子口中堵着的布。 年轻公子疼得一头栽倒下去,话都挤不出来。 “下一回,便是这条腿。”青年抬手轻敲在了他的骨头上。 年轻公子本能地一哆嗦,等意识到自己作出了什么反应,随即脸上便一片红一片白,显然又是疼,又是愤恨。 -- 第34页 “你便不怕……不怕我告诉郡主?”他艰难地从喉中挤出了声音。 青年浑不在意:“你去,你去告诉她。”青年按住了他的手骨:“无非是再添一双手,又或是再添一只眼珠子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氏:你将来的夫婿,不能心高气傲、强势霸道、不解风情。 荀锐:这些全都中了。 孟氏:此人须得腹中有诗书,且有慈悲之心 荀锐:这些我全没有。==# 评论随机发红包~ 第十九章 太子(捉个bug) 才一会儿工夫,便下起了雨,湖面上画舫摇动,几个仆人守在了船尾,朝远方望去。 不多时,年轻公子打马而来,等行至湖边,迅速翻身下马,一身狼狈地踩着船板,踏上了画舫。 魏妙沁靠在美人榻上,怀中抱着一只手炉。听见了“噔噔”上楼的脚步声,她这才起将手炉搁到一边儿,起身道:“可算见到你人了。” 魏静远抹去了面上的雨水,一撩衣摆,满不在乎地挨着这张八仙桌坐下,道:“今儿闫焰来不了了,外头好大的雨,将我一顿好淋。元檀瞧我这样可怜,便消消气罢。” “雨大?他来不了了?” 魏静远抬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哪里是因为雨大,他是被他爹给扣住了,扔军营里去了。异族来袭,闫焰恐怕……恐怕是要随军的。” 魏妙沁惊讶道:“不该是先轮到他大哥吗?” “你忘了么?他大哥就要大婚了。哪里好叫他去呢?”魏静远说到这里,别扭道:“若要留住闫焰,那便得元檀你和他定亲才管用了。谁叫与闫焰定亲的乃是四公主呢?丽妃早巴不得闫焰去建功立业,好风风光光娶四公主呢。若是不慎死在外头,再换一个就是了……” 魏静远口中的四公主,就是丽妃的女儿,魏彤玉。她年长魏妙沁和魏惊鸿两岁,早到了出嫁的年纪。 魏妙沁面露无奈之色。 魏静远见她情绪低落,便忙笑着道:“元檀妹妹莫要担心,闫焰福大命大,又打小就厉害,他去了战场上,定是三两下就将贼人打跑了。等还朝时,说不准皇上还要封他个将军当当!到时候多威风……” 魏妙沁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问他:“你觉得大魏军力如何?” 魏静远愣了下,随即便笑道:“自是十分厉害的!琉球、百济、交趾、罗刹、波斯……它们为何年年向我大魏上贡!盖因我大魏国的军力,叫他们不敢轻视。” 魏妙沁摇了摇头:“错了。” “错了?哪里错了?” 魏妙沁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但她却知晓,上辈子从异族突然来袭之后,大魏便再也没打过一场胜仗。 可见兵力衰微。 如今留在魏静远脑中的印象,恐怕都只是从书本中得来,平日里只听老师描绘大魏是何等厉害的上国,却从不知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元檀的意思是,怕闫焰回不来?”魏静远小心斟酌着出声。 “明个儿你同我去军营里看他。”魏妙沁道。 “好。”魏静远想也不想便应了。 “你近日功课如何?” 魏静远乍然听她问起此事,顿时挠了挠头,道:“你又并非不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生来不是读书的料子。叫我学一学君子六艺尚可,若是叫我坐下来,安安心心读一读四书五经,却是不成的。我爹娘都已经放弃我了。元檀可莫再叫我念书了。” 魏妙沁却是认真地道:“既然不爱读书,那便跟闫焰一同,多学些功夫,如何?” 魏静远双眼一亮:“我也正是这样想。你知晓的,我从来都爱骑马射箭。只可惜我爹不肯将我送去军营……”魏静远越说越来了劲儿,眼底的光芒更亮,道:“不如我也去学,也一块儿去战场上。我还能帮着闫焰,少说不让他丢了性命!有二人齐心,总归比一人强些。元檀在京中也可放心了。” 魏妙沁想的是,若是将来大魏当真覆灭了,靠临时抱佛脚学来的那点书本知识,是全然无用的。那时候还不如拳脚能保命呢。 却没想到魏静远一下来了兴致,连战场都想去了。 魏妙沁刚想说“不成”,但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仔细想了想,为何上一世她那样天真不知事,而魏惊鸿等人,又为何拿残忍当乐趣。不过是因为他们生在父母庇荫之下,手握权势地位,未吃过一点苦楚。自然不懂旁人艰辛,也毫无能扛过风雨的勇气。 她若真要帮魏静远和闫焰,不再走上一世的老路,便应该叫他们更快些强大起来。而不是一味去规避危险。 规避是无用的。 魏妙沁将这句话来回念了几遍,顿时便坚定了想法。 “你若真要去,我就去同皇叔说,只要皇叔发了话,你父亲便也拦不住了。”魏妙沁道。 魏静远一愣,随即面露狂喜之色:“我的好元檀!你去同皇上说,我要去的,真要去的……” “可你的拳脚功夫……” “原先便学过一些,如今再去军营里练练,自然不成问题。” 二人在画舫里一直等到雨停,方才散去。 第二日,魏妙沁进了宫。 她先去见了皇后,同她说了亲事,之后才由甘华引着,一路进了建康帝所在的养心殿。 -- 第35页 建康帝才召见了大臣,见魏妙沁来了,便将人召到了跟前。 他先问了魏妙沁与皇后说了些什么话,魏妙沁也不作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 “这么说,妙妙已经定下来了,就定这个邢家公子?”建康帝低声道。他手中攥着御批朱笔,面上神色不喜不怒,让人摸不清心思。 建康帝话音方才落下,门外的小太监便道:“皇上,二殿下求见。” “宣。” 不多时,便见一个年轻男子,跨进了养心殿内。 男子着玄色衣袍,头戴玉冠,年纪在二十四上下,还未走近,便先拜了一拜。随即抬起头来,瞧见了魏妙沁,口吻登时就变得轻快起来:“今儿是什么日子?妙妙也在?” 二皇子魏明奕是已故的容妃的儿子,他本就是长子,后来记在皇后的名下,便成了嫡长子。 之后建康帝便会封他为太子。 只是最后做了皇帝的却不是他。 魏妙沁对这个堂哥的印象,便是他平日里老实木讷,寻常京中年轻公子会玩儿的,上至君子六艺,下至斗鸡捉蛐蛐,他一概不大会。他会画画,不善作诗,也不通政务。 总归是个不大起眼的人。 只是偶尔见了她们这些年纪小的妹妹,才会露出些轻快的表情。 建康帝道:“方才正与妙妙说呢,前些日太后寿诞上,妙妙已经相中了邢家公子。” 魏明奕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之色:“妙妙……这就要嫁人了?” 建康帝摇头:“哪有这样快。” “哦,儿臣正想呢,那样快……恐怕日后,妙妙进宫陪伴父皇母后的时候都少了。” 建康帝手中动作一顿,道:“成了亲,也一样能出入宫中,有何不同?” 魏明奕讪讪道:“是儿臣想岔了。” 魏妙沁从建康帝那里替魏静远求了个旨意,然后便离去了。 等她从养心殿出来,不多时,魏明奕也追了上来。他道:“妙妙,这是去哪里?” “去给姨母请安。” “一并去吧,我要去寻五弟说话。” 魏妙沁点点头,就与魏明奕并肩而行了。 二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 魏明奕突然开口道:“妙妙为何喜欢那邢家公子?” “喜欢便是喜欢了,哪有那样多的缘由。”魏妙沁浅浅一笑,并不与旁人多说。她若是挨个分析,说什么因着他相貌好才华好,便显得像是挑拣东西一样了。 魏明奕突地道:“妙妙为何不嫁给五弟?我听闻丽妃娘娘一早便有这个意思。” 上辈子,魏明奕可从没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魏妙沁更不知道姨母有这样的心思。 魏妙沁摇头道:“姨母没有这样的心思,她未同我说起过。惊鸿年纪与我相当,我也不喜欢他这样的。” 魏明奕:“哦。” 魏妙沁忍不住转头去看他,便见魏明奕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些许呆滞。魏妙沁飞快地与他错开了目光,一颗心狂跳起来。 难不成魏明奕喜欢她? 不,应当不是。 若是喜欢,早先便该有一些端倪了。 “妙妙,到了。”魏明奕说着,却拐向了另一边:“我走那边去。” 魏妙沁朝那边看了一眼,魏明奕突然又回头看了看她。魏明奕冲她笑,魏妙沁却只觉得其中透着说不出的,让人浑身不适的感觉。 魏妙沁拾级而上,往正殿行去。 此地只住了丽妃与魏惊鸿、魏彤玉三人。丽妃得宠时,央求建康帝应允,要四公主与五皇子都在身边。建康帝都应下了。 魏妙沁一顿。 她又回头朝魏明奕离开的地方看了一眼。 那边……那边不是魏惊鸿住的偏殿啊,她没记错的话,应当是魏彤玉住的偏殿。 魏妙沁总觉得哪里透着怪异,但细想又想不出个头绪,便只好不管不顾,先进了殿内。 她最近总有这样的感觉,若不是她的脑袋病了,便是真有什么事儿,她上辈子不够细心敏锐,半点也未发觉。这辈子才总算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只等将来一一抽丝剥茧了。 偏殿内。 宫女们细致地给公主梳了妆,待听到门外有人道:“二殿下来了。” 坐在梳妆镜前的少女,便挥退了宫人。 魏明奕踏进了屋子里,反手将门合上。 魏彤玉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只笑道:“你要封太子了。” “丽妃娘娘听来了消息?” “我母妃想要说动父皇封惊鸿为太子,父皇大发雷霆,便透了些话风出来。母妃回来撒气,叫我听了个正着。” 魏明奕走上前去,掐住了她的后颈。 魏彤玉呻.吟一声,却突地转过身来,脸色大变,扯住了他的袖子,道:“你来之前,先去见魏妙沁了?” “没有。” “她爱燃檀香,身上那股子味儿当我闻不出来?都染到你的袖子上了!”魏彤玉脸上好一番变化,浑身都发起抖来,想是气极了,她道:“……好,好!她真是极好的!父皇、祖母都要疼着她。我那好弟弟还要如狗一样趴在她的脚边讨好她!恨不能舔她的脚!你也是如此是不是?” 魏彤玉从匣子里扯过一把剪刀,便要去剪魏明奕的袖子。 魏明奕却扯过剪刀,在她脸上拍出了一道印子来。 -- 第36页 魏彤玉抖了下,抬手一抚脸颊,再拿到眼前一瞧,手上沾了点血。 魏明奕将她推倒在梳妆台上,将她的手指生往后掰了掰,又一手掐住了她,这才道:“你同我发火有什么用?若是不愿父皇疼她,拿你脱了光衣裳在床上哄我的那套法子,哄父皇去,且看父皇买不买账。” …… 宋家院子里。 一阵风刮过,吹动了窗户底下,摆在桌案上的一沓纸。 纸被吹得呼呼作响,却见上头一行又一行,写着许多的名字。 魏信、魏俨、魏芳蕊、魏明奕、魏彤玉…… 程云雁、孟听兰、孟筠、邢正安、邢正卿…… 一笔一划,笔锋锐利。 而每一个名字上,都用沾了朱砂的笔用力划过,力透纸背。朱砂之红,好似鲜血的颜色留在了上头一般,色泽狰狞。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随机发红包。 第二十章 军营演武 马车行在街道上,车轮转动的骨碌声,夹着街市上嘈杂的声音,传入了魏妙沁的耳中。魏妙沁头戴帷帽,一手打起窗帷。她的目光从街市上梭巡而过,突然猛地一滞。 “从婉,叫车夫停一停。” “是。” 从婉也不问缘故,只叫车夫先将车停稳。 魏妙沁朝车外多看了两眼。 从婉见她神色怔怔,满面不可置信。这才忍不住问道:“姑娘瞧见什么了?” “邢家公子……”魏妙沁皱了下眉:“他好好的,怎么腿瘸了?” “腿瘸了?”从婉一愣,也是惊异不已,连忙扒着车窗,一并朝窗外看去。 那邢家公子已经行得远了,只是他的背影独特,十分好辨认。再瞧他身边下人的打扮,正是他之前一贯带在身边的书童。邢家公子大半个身体此时都倚在书童身上,由他扶着一瘸一拐的,便进了一家药铺。 从婉喃喃道:“怪了,这邢公子不是最得邢家老太爷的宠吗?怎么身边也不见多几个人伺候着?这腿都瘸了,却还叫他孤零零地去药铺。” 魏妙沁想了下,道:“不奇怪。我曾听魏静远讲过一些传闻,说是邢公子的父亲,偏宠妾室,更疼爱妾室生下的庶子,反而对嫡子不闻不问,因而前些年老太爷去广陵,邢老爷也并不心疼嫡子,大大方方就打发去伺候老太爷了。” 从婉听得眉心皱起:“这样一说,这邢家公子倒也有几分可怜。” 上下行事皆无度。 就连邢家都出了个邢老爷这样宠妾灭妻,无视礼教规矩的。 魏妙沁暗暗摇头。 可见要整改大魏如今上下的不正之风,非是一两日能完成的事。 魏妙沁想了想,叫住了马车外跟随的小厮:“去那家药铺瞧一瞧,问明邢公子出了什么事,再来报于我。” 小厮连忙应声,掉头就往那边去了。 从婉看向魏妙沁,道:“姑娘,那咱们……” “继续往前走,再耽搁迟些,等到了军营时,只怕他们已经投入下一轮的训练中了。”魏妙沁道。 从婉点头,立刻吩咐车夫继续向前。 小厮很快就赶到了那家药铺,邢公子与他的书童正在内等候。 邢公子一眼就认出了小厮是谁家的下人,他忙叫书童扶了自己起来,惊喜道:“郡主殿下在外头?” 小厮摇了摇头,道:“郡主要往城外军营去,只是路上见到了公子的身影,便差小的来问一问,公子这腿……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在哪里摔了磕了?” 邢公子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腿,悄然掐紧了掌心。 说? 不说? “你去,你去告诉她。无非是再添一双手,又或是再添一只眼珠子罢了。”那人的声音,在他的脑中打了个转儿。 书童都紧张地抓了抓他的袖子。 可他等不得了。 邢公子面色黯然,苦笑道:“那日我与几位同窗一并论诗文,等散去后,就从青桐巷往回走,却在那里遇上了宋家那位六公子。他二话不说,上来便打断了我的腿。” 小厮听得大惊不已:“他岂敢?” 在小厮看来,这邢家,将来是要与南安侯府结亲的。人人都该知晓,那宋六公子好大的胆子,竟然就这么下了狠手! 邢公子摇头道:“我也不知他怎敢。若非因着京中有传闻,说他是在异族长大,这才寻回,恐怕他在宋家也不易。我早就将此事告知宋家了。” 小厮忙佩服地躬身道:“公子慈悲。” 邢公子面露焦急之色,急促道:“此事你便不要同郡主说了,免得吓着郡主。” 小厮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 他等问过掌柜给邢公子拿了什么药之后,这就离开了。他还得去向郡主回话呢。 看着小厮离开的身影,书童咽了咽口水道:“公子,怎么办?那日,那日……那人分明说了,说了……” 邢公子摇头道:“此事告知了郡主,又何须怕他?” “那我们现在……” “去郊外军营。”邢公子说着,扭头道:“掌柜,先前磕伤了头的人,应当吃什么药养身子?” 掌柜见他打扮华贵,便笑道:“取人参即可。” 邢公子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置在了他的跟前:“那便取你们这里的人参来,我瞧瞧。” -- 第37页 …… 魏妙沁的马车停在军营旁,停了好一会儿了。 从婉不断打起帘子朝外看去,她叹气道:“不知还要等多久。” 魏妙沁浅浅一笑:“到底是咱们来迟了,怎么好打搅他们练兵?且再等等就是了,左右今日也没别的事。” 她坐在马车里,腰后垫着软枕,手边摆了茶点,连太阳都晒不着。她葵水也走得差不多了,正是舒适的时候。自然能等的。 军中早有人注意到那驾马车了。 许多士兵在校场中摔打的时候,还有一些在校场边上歇息的士兵,早议论开了。 “瞧那马车,应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岂止大户人家?这便是你们孤陋寡闻了。那马车是南安侯府上的!马车里坐的定然是元檀郡主!听闻郡主自幼和魏公子、闫公子一并长大,恐怕今日是来探望他们的。” “元檀郡主?便是那个元檀郡主?” “是她……郡主美名,天下皆知。寻常时候,我等哪能有机会见到郡主一面?不知一会儿,郡主是否会下马车来……” 荀锐便正在校场之内。 他耳力天生敏锐,更何况军营里头的兵,一说起闲话来,中气十足,嗓门儿响亮。他们说了些什么,一字一句都清晰钻进了荀锐的耳朵里。 在荀锐对面的,是个百夫长。此人身高不过六尺,但却生得膀大腰圆,军中士兵十个有九个不敌他的。他正盯准了荀锐,准备下一回就拿荀锐开开刀。 但还不等这名百夫长有所动作。 荀锐已经一步跨出去,揪住了他的衣领。他原本不可撼动的身型,轻松被荀锐拎动了。荀锐将他猛地提了起来,一拳揍在了他的下巴上。 剧痛传来,百夫长几乎以为自己的下巴要碎了。 下一刻,他的双脚悬空,脖子也正卡在了衣领的位置。 他喘不过气,急急忙忙挣扎起来。 但荀锐实在高出他太多,无论他如何挣扎,脚都挨不着地,只使得这一幕看上去更为滑稽罢了。 荀锐并不恋战,将他直接扔到了校场外,随即疾步上前,左右手各擒住了一人。 众人一惊,没能明白,为什么方才还显得懒惫至极的宋家公子,突然就动作了起来,还来势凶猛,叫人挡也挡不住。 荀锐面沉如水,回回出手,必然一击即中,打得那人行动不得,他再五指一张,拢住对方的衣领,不管是多重的人,到了他的手中,都如同木偶一般轻巧,一举、一掷就扔了出去。 而被扔出去的人,再三努力都爬不起来。 比刚才那个徒手只顾着扔人的百夫长,不知厉害了多少倍。 魏静远缩在校场一角,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这宋六还真是和宋家人大不一样……待会儿我都不敢对上他。” 闫焰点头:“他出手狠辣,若是在战场上,必然一击毙命。” “这异族人就是不同……宋大以为把他送到这儿来,就是奚落欺负他了。啧……”魏静远一边轻蔑地感叹,一边又为自己担心起来:“他若是跟着去了战场上,那岂不是军功都要被他拿走?我怕是做不了将军了!” 闫焰踹了他一脚:“你做什么将军?做你的世子去。” “换!”有人大喝一声。 校场外休息的人便立即替了上去。 荀锐敛了敛眼底的凶光,垂首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他也不知自己收拾了多少个人,都震得手骨隐隐发麻了。 荀锐捏着指骨,仿佛不经意地抬起头,朝那马车看去。马车的窗帷与车帘,都始终没见掀起来过。自然,她也不会注意到校场内的情景。 荀锐放松了十指,顿生挫败之感。 他回头看了看,如今到了校场上的,便是刚才歇在一边说闲话那些个人。 荀锐眸光一沉,当下又朝校场走去。 坐在马车内的魏妙沁,只听得一阵惊呼。 她想也不想地就打起了窗帷,朝外看去。便见身着劲装,身形高大挺拔的青年,将一个如一座小山般魁梧的士兵,撂倒,揍得对方手脚抽搐,再扔出去,直横扫过无数兵器架,哗啦啦倒了一地。 旁人看着那青年,一时竟是连连后退,半点与之一战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魏妙沁也看得目瞪口呆,不自觉地往后头坐了坐。 怎么处处是荀锐? 再瞧他的手笔。 凶悍得令人头皮发麻。 魏妙沁想了想说:“我们还是回府吧,改日再来。” 许久不曾挪动位置的马车突然动了。 荀锐便眼睁睁看着马车里的人,只掀起了窗帷,露出了一截皓腕,随即便走了。 荀锐转过身,生捏断了一柄方天画戟。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妙妙应该会觉得我十分英武吧? 妙妙:荀锐果然很凶很可怕!我得躲远些。 荀锐是真的坏,他现在根本不是什么小可怜,不要被他骗了。 第二十一章 怪哉 且不提那邢公子拿了药和人参,也赶到郊外军营去,魏妙沁却正巧往回走了,正与他擦肩而过。 因着魏妙沁匆匆离去,之后闫焰得了假回了将军府,便立即让妹妹请了魏妙沁过府。他则又另请了魏静远等人。 魏妙沁临出门的时候,听母亲孟氏道:“明日妙妙得留出些空来。” -- 第38页 魏妙沁惊讶问她:“要作什么?” “明日丁家摆宴,你与娘一同前往。” 丁家与邢家有姻亲关系,听孟氏这样一提,魏妙沁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既已经向皇后、建王妃回了话,自然打今天起,就要多多与邢家女眷亲近了。这样才方便了她将来入府后,过上顺心如意的日子。 魏妙沁自然不会抵触这样的事,当即就点了头。 “你还未曾同那邢家公子说上过话,等明日,你大可放开些,同他说说话。虽说妙妙美名冠绝京城,但此人到底在外长大,兴许不懂得妙妙的好。皇上指婚定然没错,可若能在婚前培养一两分情谊,婚后自然更美满。” 孟氏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是为她着想,魏妙沁哪有拒绝的道理,当即点头应了。 只是等应完,魏妙沁才猛地反应过来,惊讶道:“邢公子不必养伤吗?” 她已经从小厮那里获知,邢公子的腿是被荀锐生生打折的。 荀锐这人果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孟氏神色却比她更惊讶,道:“养什么伤?” “前两日邢公子伤了腿脚。” 孟氏疑惑道:“哪有的事?昨日娘才与邢家大房的太太一并吃了饭,正是她同我透出了些意思,想要在丁家宴上,携家中子女与你好生亲近,更要将儿子一并带来。” 魏妙沁点点头。 想他那日还能倚靠书童在外行走,应当也不是太严重的毛病。 魏妙沁乘上马车,往闫将军府上去了。 等到了府中,闫焰和魏静远几人,却是叫她和闫家姑娘坐在一堆,好好瞧他们耍了一番把式。 闫焰武将世家出身,自然不必说。魏静远却也学得有模有样,实在大出魏妙沁的意料。再看他的面容,才几日下来,竟也添了一分坚毅之色。 等耍完了招数,魏静远便不耐地坐了下来,抬手倒了杯酒,一边饮酒,一边炫耀道:“营中士兵,十个里头竟有九个都打不过我!元檀,我厉害吧?” 哪里是魏静远厉害,分明是京中各营,平日少于操练,到了这一代军户,更少有实战的机会。如今战事当头,才急急捡起兵器开始操练……魏静远这样的,都能随意制服那些懒惫的士兵…… 军力如此,何谈将来? 魏妙沁脑中一下便浮现了校场上荀锐的身影。 因有异族血统,他比闫焰、魏静远二人都还要高,他将人锁喉扣肩横掷出去,力道之大,撞翻无数兵器架。要知晓架上摆放的兵器,还有重达百十斤,如此多的兵器挂在一处,竟是全部撞翻,没一个幸免。 他才算是真厉害。 也难怪上辈子总听人说,他每每上战场,都身先士卒,勇猛万分。因而连连胜仗,大魏朝中竟无一人是他对手。 再忆起刚才魏静远的动作,都像是小孩儿把戏了。 魏妙沁吐出一口气。 哪管小孩儿不小孩儿呢,只要护住自己就是好的。 魏静远又不必靠这个封侯封将。 魏妙沁又与他们在闫家好好玩了一通,然后才归了家。 转眼到了第二日。 丁家宴上十分热闹,众人都是言笑晏晏。却不是因着给丁家的脸面,而是因为今日朝上建康帝终于下了圣旨,立了二皇子魏明奕为太子。 众人都知魏妙沁与几位皇子关系也是极好的,知晓她要来宴上,恨不能将自己打扮得更美丽些,好叫魏妙沁将她们引荐给太子殿下。如今太子还未娶正妻,正是大好时机! 于是魏妙沁刚一现身,便得了比往日还要盛的追捧。 常家小女儿常玉盈,上回在常家春日宴上,得以坐在魏妙沁的身旁,同她搭上了两句话。 这回她却被挤到了最外圈儿,想与魏妙沁说话,却连魏妙沁的袖子都挨不着。 魏妙沁无意间一抬眸,就正瞥见常玉盈巴巴望着这边,手里的帕子都快叫她绞碎了。魏妙沁哭笑不得,便抬手将她唤了过来。 郡主开口,谁敢拦? 自然纷纷让路,好让常玉盈走到魏妙沁的身边来。 不多时,又听见有人高声道:“大公主嫁到!” 魏芳蕊、魏彤玉等皇家公主,均还未赐封号,因而只按排行来称呼。 魏芳蕊转瞬进了园子。她从来姿态温和、落落大方,正是京中高门贵族之家,最为推崇的那一类女子。因而不少姑娘都上前主动与她攀谈去了。 魏芳蕊只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就走到了魏妙沁的跟前,道了一声:“元檀妹妹。” 魏妙沁心下惊讶。 昔日她养在皇后膝下的时候,皇后待魏芳蕊实则要比待她严苛许多,到今日都仍旧不改。因而魏芳蕊少有出宫的机会。她与丁家也并无交情。怎么会突然来了? 魏妙沁总觉得其中有哪里透着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上回太后寿诞时就有了,只是后来魏芳蕊给她披了披风,她觉得人家对她这样好,她总不好将人往坏里想,于是就按下了这样的想法。 可这会儿,竟是又冒了出来。 魏芳蕊握住了魏妙沁的手,平白亲近了几分,她道:“不如我们到那边去坐?” 孟氏还在与丁夫人闲话,此时并不在。 魏芳蕊要带她到别处坐,旁人岂敢说什么? -- 第39页 唯独常玉盈,盯着魏芳蕊拉住魏妙沁的背影,眼底竟是泛起了泪光,心下觉得有些委屈。 那大公主一来,身边又带了宫女太监,竟是将她又从郡主身边挤开了。 魏芳蕊带着魏妙沁坐下后,就没了别的动作。 她越是这样,魏妙沁越觉得透着古怪。 魏妙沁心道,便只这一回。 只这一回,假使魏芳蕊当真心有不轨,那她会做什么?会打什么样的算盘? 魏妙沁只是被人温情遮蔽住眼时,便瞧不见别的,但并不代表她就蠢了。 她将重生以来,遇见魏芳蕊时,魏芳蕊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这时,丁夫人与孟氏,还有邢夫人都一并出来了。 宴席自然也很快开始了。 席间丁夫人与邢夫人都有意捧着魏妙沁,三句话不离她。 众人便都知晓,这是邢家很是盼着元檀郡主嫁进去呢。那婚事,恐怕就要定了。正好,正好……元檀郡主光华太盛,她若不嫁人,旁人便总要沦为珍珠旁的鱼目,无法与她相比。哪里还有被其他年轻公子看中的机会? 等用完食物,丁夫人便让众人各自去玩了。 隔壁院中的男宾也都聚到了一处,众人开始吟诗作对,又或是玩行酒令。 魏妙沁正立在树下,抬头看树上结的花。 魏芳蕊也早就走到别处去了,并不与她交谈,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而此时,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郡主。” 魏妙沁回过头,便见邢公子一瘸一拐地立在那里,脸色苍白地冲她笑了下,端的一副皮相俊美的病弱公子的模样。 邢公子见她打量来的目光,藏了藏那条腿,露出苦涩的笑容,道:“郡主莫瞧,实在丢脸得很。” “哪里丢脸?你本是文人,又非武将。没有自保之力是正常的。日后多带些小厮在身边就是了。”魏妙沁出声安慰道。 邢公子上前一步。 周围大树,将他们的身影挡去了大半,叫外头的人看不清楚。 魏妙沁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忙向邢家公子看去。果然,邢公子面上黯然之色更盛。 将来到底是要做夫妻的,哪里好这样冷淡? 像邢公子这样的人物,也正该合她心意不是吗? 魏妙沁抿了下唇,正要说话。 邢公子眼底却骤然迸射出亮光,他沉声道:“我心慕郡主,先前不敢告于郡主知。只是却叫旁人知晓,拿这个为因,跑来打折了我的腿。我回去后,伤口疼痛难忍。便忍不住想,左右连棍子都挨了,又如何不敢同郡主说出我心中的倾慕之意?” 魏妙沁万分惊讶。 盖因这些日子,这邢公子待她实在有礼极了,有礼到她都分不清这人是不是喜欢她。 不过既然喜欢便是好事。 若是夫妻之间冷淡,相敬如宾,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魏妙沁知道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便当先走了出去。 等她走出来后,再回头去看,却不见邢公子的踪影了。 难不成说了一句话还怕羞? 正巧此时孟氏来寻她。 孟氏淡淡道:“方才府中差人来报,说你嫂子今日不知何故见了红,须得回府。” 魏妙沁听罢,心下焦灼,忙上了马车。但想了想,她又吩咐从婉道:“你明日择个借口,送些药给邢公子。”总该叫他知道,她也是有意的。 从婉应了声。 孟氏道:“送什么药?邢公子又不曾生病。” “母亲,就是我昨日与你说的,他腿脚伤了。” 孟氏却道:“何时的事?方才宴上见他步履轻快,腿脚健全,并无事啊?方才娘还想将你唤过去,同他说两句话呢。谁知寻不到你,不知你去了哪里。” 第二十二章 下作诡计 待回到府中,才知晓是杜氏有孕了,只是这胎怀得不稳,所以才见了红。大夫给开了些保胎药,丫鬟取了药去熬,魏妙沁则陪在了杜氏的房中。 杜氏腰后垫了软枕,虚弱地靠在床头。她抬起手轻轻捏了下魏妙沁的脸,道:“老许,妙妙怎么脸都白了?” “被嫂子吓的。”魏妙沁心情低落地道。 她险些忘了,上辈子这时候,杜氏并未见红,也未请大夫来瞧。是又过了一月,杜氏与丈夫起了争执,在房中摔了一跤,突然间出了许多血。等大夫再来瞧时,那胎已经落了,杜氏自然元气大伤。后来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调理不好,更直言杜氏以后难有子嗣了。 大哥魏成弘欲休妻,叫她拦下了。 魏妙沁与这个庶出的大哥并不亲近,但杜氏却待她极好,如半个母亲。她又怎么舍得见杜氏落这样的下场? 却到底是她没将杜氏护住,等到了建始年间,她有一日归家,便发现杜氏被人捂死在了床上。 魏成弘打杀了个丫鬟,而后就将他心仪的女子娶进了门。 这时杜氏眉心一蹙,反倒忧虑起来:“今日想必误了你的事。” 魏妙沁摇了摇头,敛去眼底的冷光,抬手勾了勾杜氏耳边的发丝,道:“嫂子好好歇息,旁的就莫要管了。改明儿我进了宫,从皇上那里掏些好东西给嫂子安胎用。再请个太医如何?” -- 第40页 杜氏受宠若惊,忙道:“哪有宫中御医专为我安胎的道理?” “我说有,那便是有了。” 魏妙沁又叫来从婉,给她按了按腰身,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从婉陪在她的身边,紧张道:“姑娘,那邢公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魏妙沁心下已有了猜测,她摇摇头,没有莽撞地和从婉说起。 第二日,魏妙沁依言进宫去见建康帝。 等从建康帝那里求了好些药材,又求了个太医专门给杜氏安胎。建康帝都一一应下。 之后魏妙沁便拐道去了丽妃的宫中。 魏惊鸿正在偏殿之中,将几个太监将马骑。 他命人在太监膝上绑了针毡,太监跪地挪动行走,针就扎入膝盖中,血顺着针流出来,只消在地上铺一张白布,便能留下零星点点血痕。 魏惊鸿见此情景,便开心笑道:“美极了!比绣娘绣出来的还要美!”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进门来:“殿下,殿下!郡主来了……” 魏惊鸿当即起了身,一脚踹翻了好几个太监:“狗奴才,还不滚下去!” 殿中霎时便清空了去,只留下了几个貌美宫婢。 魏妙沁踏进殿,环视了一圈儿,便见魏惊鸿坐在桌旁,正望着她。 “妙妙终于来见我了!”魏惊鸿拍了拍桌面,高兴地道。 魏妙沁走过去,并不与他废话,直问:“那日在鸣楼,有一人同你们在一处,是他将我引到亭子里的。我后来见你们都不喜他,便赐了个凳子给他坐。你可还记得这人?” 魏惊鸿眉眼当即便耷拉了下来,恹恹道:“原是为这个事寻我。妙妙可是瞧上他那副皮囊了?” 魏妙沁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道:“休跟我说胡话!” 魏惊鸿这才讪讪道:“此人是邢家公子,怎么了?” 魏妙沁吐出一口气,冷了脸,又问:“是嫡子还是庶子?” 魏惊鸿道:“大房庶子。” 魏妙沁又问:“我听闻邢家大房老爷,偏宠妾室。是不是?” 魏惊鸿点了下头:“是。”说罢,他还笑了起来,一副轻狂模样,道:“董家几个还同我说,邢谓的妾室是个狐媚子变的,生得美极!他们还说总有一日要去翻邢家的墙,仔细瞧瞧去……” “此人叫什么?”魏妙沁又问。 “邢正安。” “那皇后与静王妃给我选出来的人,又叫什么?” 魏惊鸿不大确定地道:“像是叫邢正卿?” 魏妙沁抬手按了按额角。 果然是这样。 她仔细将魏芳蕊说过的话,一一在脑中回溯,便猜到了这个结果。 “妙妙?”见她脸色煞白,魏惊鸿便小心翼翼地出声唤了唤她的名字。 “大公主今日可在宫中?”魏妙沁问。 魏惊鸿撇嘴道:“她自然是在的。她寻常连公主所的门都不会踏出……” 魏妙沁憋着气,憋着怨,更憋着数不尽的难受。 她从未直面过这样的下作诡计,不过一会儿工夫,胃里就觉得翻江倒海,想吐了。 她既是元檀郡主。 既然旁人都羡慕她独得建康帝的宠爱。 她为何要忍这口气呢? 魏妙沁飞快地起身,由从婉扶住便往外走。 魏惊鸿忙追了上去:“妙妙怎么这就走了?” 魏妙沁哑声道:“改日,改日我再来瞧你。” 魏惊鸿瞧她神色不对,怕她气坏了身子,讪讪地缩了缩脖子,便不敢追了。 只是等魏妙沁走后,魏惊鸿想来想去,总觉得个中哪里出了错,便让人去给建康帝传了话。 “就说郡主方才脸色苍白难看,去寻魏芳蕊了!定是魏芳蕊欺负了她!”魏惊鸿恶狠狠地咬牙道。 小太监应声,一溜烟儿地跑了。 魏妙沁进了公主所,公主所内的嬷嬷还惊讶不已,连忙屈身请安。魏妙沁却看也不看,径直越过了去,直进了魏芳蕊的门。 宫女们禀报不及,方才道了一声:“公主,元檀郡主来了。” 同一时刻,魏妙沁就踏进了门。 “元檀?”魏芳蕊正对镜梳妆,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发簪,转身看向了魏妙沁。 “公主好手段。”魏妙沁冷声道。 连带她身边的从婉也冷着脸。 满屋的宫女见状,都战战兢兢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魏芳蕊微笑道:“元檀说什么呢?” 魏妙沁憋得狠了。 她眼角都发着酸。 她心道,叫她重活这一世是为着什么呢?便是为了瞧见大魏究竟烂到了什么程度吗?便要连上辈子身边好好模样的人,都撕下那脸皮来,看清楚里头是个什么魑魅魍魉吗? 魏妙沁开了口,哑声道:“邢正安,邢正卿,两个名字,一字之差,却是嫡子与庶子的区别。郡主叫我误会,邢正安才是静王妃选出的人,是何用心?” 魏芳蕊扶着梳妆台起身,道:“我听不懂郡主说什么。” 魏妙沁冷冷地看着她:“我为何知晓那是静王妃选出的邢家公子?盖因那日在寿诞上,你同我说,‘着月白色锦衣,束锦带,面容俊俏。瞧着就是一副好脾气,又好气度的模样。静王妃果真是下了功夫的,正合了元檀的喜好,是不是?’。” -- 第41页 “你恐怕一早便计划好了,这邢公子从前住在广陵,我自然不知他长什么模样呢。于是你便特地在宴上点出邢公子作什么打扮,不动声色,就将我骗了去。” 魏芳蕊无奈叹气,道:“我有这样蠢?若是我算错了,你识得邢家公子,那岂不是就暴露了?” “若我是认得邢公子的,当场自会反问,说这个人不是邢公子。那时,你只消惊讶道,原来我身边宫女说错了,便能消去我的疑虑。毕竟你只是在夸赞这人穿着打扮气质的同时,又夸了静王妃真是用心。从头到尾并未直接点出,这人就是邢正卿。你用这样弯弯绕绕的法子给她下套,还真真叫人轻易挑不出错。”魏妙沁咬了咬牙,指甲掐进了手掌里。 可后头仔细想想,若那位同她定亲的邢家公子真是生得这般俊美出众,上辈子她又为何对他实在印象淡薄?竟是半晌在脑中勾勒不出一个模样来。 其实一早魏静远与闫焰便同她说过了,他们形容这要与她定亲的邢公子,是个十足的软蛋。 可她见着的邢公子,又哪里像是个软蛋? 被荀锐打折了腿,都还敢来同她表心意。 难怪连魏惊鸿和他那些交好的纨绔公子,都排挤这邢公子。 只因都知他是庶出。 魏妙沁闭了闭眼,心下有些难受。 “寿诞那日你出来,给我披了披风。恐怕只是为了来确认,我是不是已经与邢正安见一面了。宫中人都知晓我的喜好,你自然也知这邢正安的模样气度正合我的胃口。” 魏芳蕊见她身着男子外衫,当时定然是欣喜的,当她不过一面,就和邢正安有了情愫。 “你见我身上衣衫与先前不同,便存心借了披风给我作掩护,看似透着善意,卖个好给我。实则只等将来真要定亲时,我已经与这个邢公子有了首尾,情根深种。邢正安再透出真实身份,我自然不愿意再另嫁他人,只会去求皇上。我堂堂元檀郡主,无视皇后与静王妃的好意,更不将邢家放在眼中,先透出与邢家嫡系公子结亲的意思,后头却又要与一个庶子好……岂不成了京城中的头等笑话?” 魏妙沁越说越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滚起来。 皇后怎会有这样一个女儿? 她与魏芳蕊虽不亲近,但多年下来,也从未有过龃龉。魏芳蕊为何生出这样的害人心思? 魏妙沁眨了下眼,将眼底愤恨又委屈的泪水挤了出去,冷笑道:“我落个大丑。大公主却依旧躲在后头,干干净净,沾不上半点污秽。事后就算有人查,也很难想到有你的手笔。” 只是魏芳蕊恐怕没想到,她那日与她在一处的是荀锐,身上的外衫也是荀锐的。后头几回见邢正安,都有荀锐的身影在。 回回见荀锐,她都心绪不定,又哪里还顾得上去仔细瞧邢正安? 因而耽搁下来到如今,她都未生半点情愫,只觉得与邢家结亲是利于大魏的事。 魏芳蕊摩挲了一下那支发簪,垂下眼眸,淡淡道:“是啊,你也说了,我将自个儿摘得干净。郡主妹妹,你又能如何呢?我与邢正安压根不认识。只是知晓,他母亲是个有野心的,一心想儿子从庶转嫡。若是郡主从他身边走过,又落下了玉佩,你说,他会不会来追你?一旦追上你。他不仅能将嫡子的脸踩在脚下,还能做郡马,真真一桩美事……” 屋中宫女听到此处,更是瑟瑟发抖,连起身也不敢。 “我的信期在宫中是有记载的,皇婶也记得。你从皇婶处,得知了我的信期,动了手脚,叫人给我送来榆钱汤。我喝完,必然腹中绞痛,等见到邢正安时,自然四肢无力,连路也走不动。邢正安便可顺势抱住我,接下来再发生些什么,便是顺其自然的事了,是不是?”魏妙沁气得浑身发抖。 一想到,她竟然悄无声息地,这样被人操控了起来。 她便觉得浑身发冷。 魏芳蕊走到了她的近前:“郡主妹妹,你没有凭据,都不过是你信口猜测……” 魏芳蕊话音方才落下,却见门陡然被人从外推开。 建康帝脸色铁青,大步跨进门来,一脚便将魏芳蕊踹倒了出去,厉声骂道:“朕怎会有你这样心如蛇蝎的女儿?来人!将公主拿下!再去请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想成就奸情,那奸夫得是我才行。 于是,魏芳蕊的计划完犊子了。 _(:зゝ∠)_其实荀锐在中间都干了啥,目的是什么,应该很好猜了。荀锐撒了个贼大的网,只能这样剧透。 第二十三章 撕破脸皮 魏芳蕊脸色煞白,她捂着腰腹,在地上疼得抽动了两下,然后才扬起脸,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不知父皇为何如此暴怒?上来便要踹我?” 建康帝却根本不听她分辨。 哪怕她此时表现得完美无缺,看不出一丝作了恶的形迹。 建康帝冷声道:“还不快拿下大公主。” 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刻围将上来,将魏芳蕊制住了,动作之粗鲁,让她的发丝都凌乱了。魏芳蕊眼底掠了一丝屈辱之色,再不开口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皇后就匆匆赶来了。 尽管听说魏芳蕊触怒了建康帝,皇后也还是先整点好了衣冠,这才跨进了门内。她目光在室内流转一圈儿,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 第42页 皇后躬身请安,道:“可是芳蕊与妙妙起了些争执?” 建康帝一张儒雅的面容冷肃起来,竟也威势压人,他并不是个喜好发脾气的帝王。但这会儿却冷了口吻,道:“岂止是起了些争执,简直是心如蛇蝎,故意作套让妙妙去钻!” 皇后眉间紧锁,转头看向魏芳蕊,道:“你还不将事情一一道来?” 不过一会儿工夫,魏芳蕊已经脸色煞白了。 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怎么一回事,父皇一来便要冤枉我,我心中不服。” 皇后眼底浮现几丝痛色,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她躬身再向建康帝行礼,随即一掀裙摆,跪了下来,哑声道:“芳蕊有过,便是臣妾不教之罪。请皇上罚臣妾吧。”竟是连问也不再问魏芳蕊究竟犯了什么错。 见她这样便认了错,半点也不推脱,建康帝暴怒责备的话,倒是就此堵在了喉中。 “她犯下大错,今日必要给妙妙一个交代。”建康帝看也不再看魏芳蕊一眼,冷声道:“你年纪大了,也正该嫁人了。刘学士府上如何?刘学士有个儿子,年二十二,还未娶妻。” 魏芳蕊眼底火光闪动,一张秀美的面容一点点涌现了蚀骨的恨意。 皇后回头瞥她一眼。 魏芳蕊这才压住了情绪,带了一丝哭腔,道:“父皇好狠的心,这样便要发落我嫁去给一个破落户吗?” 那刘学士的儿子,屡试不中。是个什么东西?又怎么配得上她? “那你怎么就好意思,要将你妹妹配给一个庶子?还动用了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建康帝厉声诘问。 魏芳蕊突然急急地喘了喘,然后抬起头来,眼底的恨意再也压不住:“……她算哪门子的妹妹?她可以是魏彤玉的妹妹,可以是魏惊鸿的妹妹。她怎么算我的妹妹?父皇既然心疼她。何不将她嫁给太子?” 魏芳蕊冷笑一声:“哦,是了。父皇哪里舍得?” “我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魏彤玉是父皇的宠妃丽妃的女儿,我们都得不到父皇半点看重。凭什么魏妙沁便能得了?我时常想,这是为着什么。我问宫人,宫人不同我说,我问母后,母后不同我说。” 嬷嬷们立即去捂她的嘴,免得她说了更多的错话,造成更无可挽回的后果。 皇后脸色惨白。 她闭了闭眼,紧紧咬住了牙。 蠢货。 蠢货! 她怎么生了这样的蠢货…… “让她说。”建康帝冷声道。 嬷嬷们满头冷汗地住了手。 而魏芳蕊也嘴角咧开,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道:“后来我便想明白了,怕是父皇心之大,只搁得下一个魏妙沁。你哪里舍得瞧她嫁人呢?连给她挑夫婿,都要挑邢家那个常住广陵的邢正卿,一个软弱无能的男子。怕什么?只怕将来她真喜欢上了自己的夫婿是不是?你瞧瞧,我方才一说,叫你将她嫁给太子,你就变了脸色。为何嫁得邢正卿,却嫁不得太子呢?哦,自是你得不到的,又怎能见儿子得到?” 满屋子的宫人瑟瑟发抖,不敢吭一声,生怕喘气的声音重了,都叫人拉出去砍了头。 魏妙沁气得站都站不稳。 原来,原来在魏芳蕊心中,便是这样想的? 魏妙沁沉着脸,咬着牙,正要开口。 建康帝却更先地开了口,他似是气笑了,看着皇后道:“你瞧瞧,你生的好女儿。整日脑子里想的什么?她是嫡长公主。朕待她不好吗?赏赐可曾短过她?旁人可敢不敬她?却原来是嫉恨妙妙,才生出这样污糟的念头,做出这样的下作事!” 建康帝越说越怒不可遏:“妙妙在朕和你母后膝下养了好些时日,如朕亲女。她第一回 入宫时才不过到朕的腿那样高。你却因妒生恨,失了公主风度,竟然编撰出来这样的话来。你到底恶毒到了什么地步?才能生出这样肮脏龌蹉的想法!” 皇后闭上了眼,连开口也来不及了。 魏芳蕊眼泪如珠串一般掉下来:“可我才是父皇的女儿!我才是你的嫡长女!你是皇上,在旁人面前都是‘朕’,魏妙沁的跟前,却自称‘我’。连带母后也跟着改了口。” “宫中得了好多东西,头一份儿都是魏妙沁的。” “她若是病了,疼了,你便忙不迭将她召进宫里,恨不能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她算个什么东西?”魏芳蕊厉声骂道,嗓音尖利起来:“她父亲南安侯手中无实权,是个蠢货。她母亲孟氏更丑陋不堪,比蠢货还不如!我的父亲是皇帝,我的母亲是将军府长女!我的身份难道不比她贵重了千倍万倍吗?” 魏妙沁脸色铁青。 她上前一步,用力扇了魏芳蕊一巴掌。 “这天底下,倒成了你一人最最委屈。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出声诋毁我父亲母亲。” 魏妙沁一双手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扇了魏芳蕊一耳光,她的手指却也跟着发麻、刺痛起来。可她顾不上了。她是真真气坏了,脑子里都跟着又疼又晕。 魏芳蕊被她打得偏过了脸。 建康帝却骤然起身,走到了魏妙沁的身边,捏住魏妙沁的手腕,拿起来端详:“……可受了伤?你何苦同她生气?” 魏妙沁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朝后缩了缩。 建康帝见她退避,心下更是怒极。 -- 第43页 “朕是皇帝,朕的好要给谁便给谁,不给谁,那人便不能要。这个道理,你母后都懂得,你却不懂得。”建康帝眼底染上了一丝阴沉之色,“将公主拖下去,堵了嘴,绑起来。不得再随意出入。” 魏芳蕊哈哈大笑起来:“母后,你到底失算了。你总叫我改了外家身上的凶悍气,应当文静娴雅,寻常不能离开公主所。如此循规蹈矩,才能得父皇看重。你又说,严苛才是爱,捧溺才是杀。可我已经叫你的严苛杀死了。我等不到将来魏妙沁失去宠爱,被溺杀致死的时候了……” 皇后厉喝一声,声音都变了调:“住嘴!” 嬷嬷们连滚带爬,将魏芳蕊拖了下去。 她的笑声渐渐远了,室内重归于寂静,皇后抬起头,哑声道:“皇上,芳蕊怕是伤了脑子了,她口中所言,皆是她自己臆测的胡话。” 不管魏芳蕊说的哪句真,哪句假。 但都已经化作利剑,狠狠扎在了魏妙沁的心上。 严苛才是爱,捧溺才是杀。 魏妙沁闭了闭眼,呼吸急促起来。 她越发站不住了,心跳快得似是要从胸腔脱离出来。 “皇叔,我头晕得厉害,我嫂嫂还在府中等我,我先回去了。”魏妙沁掐住了从婉的手腕,扶着她往外走。 建康帝瞧了瞧她单薄的背影,哑声道:“甘华。” 甘华立即明白过来,转身就追了上去。 走到宫门口,已经花光了魏妙沁所有的力气。 甘华要送她,却被她冰冷的一眼定在了那里。 “不必劳烦甘公公。”魏妙沁说罢,爬上了南安侯府的马车。 马车往前行去,哒哒哒的马蹄声,一声一声,好似敲在了魏妙沁的太阳穴上,将她敲得更晕了。 魏芳蕊的那些话,在她脑中来回盘旋,又悉数化作利剑。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突地停住了。 魏妙沁难受得厉害,她抬手按了按胸口,打起帘子往外看去。从婉在她身边,早已经吓得白了脸色,这时候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帘子外,却不见车夫与侯府婆子的身影,唯独见到一条寂静的小巷。 巷子里背光站着一个青年。 青年着玄色衣衫,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的面孔在光暗过度之下,越来越清晰。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飞入鬓的剑眉,糅杂了异族血脉的面容,俊美非常。 魏妙沁脑子里疼得厉害,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拆成了两半。 一个还留在皇宫里,一个却飘荡在马车里。 从她重生以来,林林种种无数,竟是与前世都有不同。 前世大魏倾覆前,她还过了好长一段的快活日子。如今却连这点快活也被撕碎了去。 她看着荀锐的脸,喃喃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梦罢?” 从婉的嗓子像是被掐住了一般,再发不出半点的声响。 荀锐从容跨上马车,一手捏住了魏妙沁的手腕,一手托住了她的腰,他紧盯着她的面容,贪婪至极,他哑声道:“怎会是梦?” 他前生日夜都在想她,却偏偏求而不得,直将他五脏六腑都绞碎了。终于才得来一次机会,再见到了她。又怎么会是梦? ……魏芳蕊。 不过才是今生诓她入局的第一个棋子而已。 第二十四章 虚情假意 南安侯府的门房打了个盹儿的功夫, 一睁眼,就见郡主的车驾停在门外,当即吓得什么瞌睡都没了, 忙不迭地就上了前。却见车夫歪歪斜斜地倚在马车前,像是睡着了。还有两个婆子,站在马车旁,也是一脸晕乎乎的模样。 门房咋舌道:“这是怎么了?个个都偷懒去吃酒了不成?” 魏妙沁隐约听见了旁人说话的声音,她抬起酸软的手揉了下眼皮, 打了个激灵。魏妙沁立刻坐起身, 一下子想起了宫中发生的事。还有她出了宫后,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了荀锐朝她走过来, 她当时还当是自己做梦了。 毕竟那时候她头又疼又晕, 刹那间分不清了梦境与现实。 不过在马车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上这一会儿,倒是缓解了头疼。连带胸口也没那么闷痛了。 魏妙沁一转头,发现从婉也还睡着。 她眼皮一跳。 在狭窄不见多少光亮的巷子里, 看着荀锐朝她走来……莫非并不是梦?而是真实的? 魏妙沁将从婉推醒。 从婉正揉眼的时候, 她就伸出手去卷起了车帘。只见他们府上的门房就站在外头,门房忙道:“郡主回来了。” 魏妙沁点了头, 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从婉慢慢清醒过来,也连忙跟着下了马车。 门房还在低声嘟哝:“今儿这几个人不知怎么了,都跟喝醉了酒似的。” 魏妙沁扫视一圈儿,将车夫和婆子们的模样都收入了眼底。 魏妙沁的心往下沉了沉。 那就是没错了,她真的见到了荀锐。荀锐用了某种药,支开了她身边的车夫和丫鬟婆子,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来,只是他们因为药物的缘故, 都还是一副未清醒的模样。 魏妙沁一颗心霎时被攥紧了。 ……荀锐在京城里,都敢干这样的事。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干的? 她转头看了看从婉。 从婉脸色煞白,显然也发觉到了不对劲,只是并不敢声张。 -- 第44页 魏妙沁搭住了她的手,缓缓跨过了南安侯府的门。 她们从抄手游廊往院子走,等方才下了两步台阶,就见孟氏迎面走来。孟氏惊讶道:“妙妙今日何时进的宫?我竟然不知。方才去了你院子里,扑了个空。正想着这碗汤给谁喝才好呢。” 孟氏的出现,一下子又让魏芳蕊那段话,浮现在了魏妙沁的脑中。 “她父亲南安侯手中无实权,是个蠢货。她母亲孟氏更丑陋不堪,比蠢货还不如!” 光是这样回想,魏妙沁都觉得怒极。 魏妙沁忙抬起头看向孟氏,又让从婉从孟氏的丫鬟手里接过了食盒,道:“母亲亲手熬的?” 孟氏点头:“正是呢。” 魏妙沁心下顿时一片温热,她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浓了浓,道:“多谢母亲,正巧我想用些汤水,解渴又解饿。便不同母亲说话了,我得快些坐下来享用。” 孟氏也不再多留,点点头,目送魏妙沁回了院子。 魏妙沁一回到房中,便觉得浑身脱力,一下子就坐倒在了榻上。 从婉脸色还白着。 今日才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她便听了许多不该听的话,又经历了许多叫人匪夷所思的事。从婉张了张嘴,半晌竟然吐不出一个字。 魏妙沁难受归难受,却也不好浪费孟氏的心意,便叫香彤盛一碗给她端过来。 她将汤碗托在掌中,低头默默地喝着。 却越喝,心绪越烦乱。 上一世皇后为何后来不喜她,原来只是因为那时建康帝去了。 皇后自然不必再哄着她。 魏妙沁盯着汤碗,喝着喝着,不自觉掉下了泪。 皇后在她脑海中露出慈和笑容,口中哄道:“妙妙今日吃什么?叫御膳房做来。”的模样,一下子被魏芳蕊狰狞的表情替代了。 她从未想过身边的人待她好,是出自虚情假意。 她依稀还记得,她年纪小的时候,刚到坤宁宫住下,皇后知晓她易做噩梦,便总陪在她的床榻边。 皇后披散着长发,只穿着中衣,一手将她搂在怀中,哄道:“妙妙不怕,等妙妙睡着了,皇婶也还在呢,皇婶不走……” 她有几时精神不太好,不大分得清,还当皇后是她娘亲。 只是如今再想起来,只怕那时皇后屈尊降贵来哄她,心底已经恨得不得了,却还只能强装出慈和的姿态。 如此年复一日的伪装,皇后应当恨毒了她。 想到那些自以为的温馨记忆,魏妙沁胃里又翻滚起了想要呕吐的欲.望。 魏妙沁将碗递给香彤,扣住了从婉的手腕:“拿痰盂……” 然后“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从婉蹲下身,细心地用帕子给她擦嘴角,一边擦,也一边眼眶泛红。 屋中其余人见了这样的情景,无不担忧起来,只是也不敢多嘴问怎么一回事。 “扶我去睡一觉罢,睡一觉便好了。” “是。” 从婉和香彤伺候着她沐浴、洗漱,换了身衣裳,这就躺下歇息了。 之后几日,魏妙沁都未再出府。 她就在院子里待着,时而看看书,看不下去的时候,就给魏静远和闫焰写信,等信也写不下去的时候,就在院子里晒太阳。 如此几日下来,魏妙沁整个消瘦了一圈儿。 从婉疼惜地看着她,道:“郡主不如出去走走罢?” 魏妙沁抬眼看了看外头的阳光,刺目得很。 从婉都当她又要拒绝了,却见魏妙沁露出一点笑容来,道:“好,备马车,去军营。” 从婉脆声应了,连忙嘱咐底下人去备马车了。 她心思简单,心里头只装了一个自家姑娘。她不敢往深了想那日大公主的话,更不敢提起那日出宫后发生的诡事,怕给姑娘添了乱。她就只能劝着姑娘出去走一走。 南安侯府的马车,又悄无声息地到了军营外。 魏妙沁卷起窗帷,有意朝校场中看去。 只是今日校场中却没有比试,校场上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人在耍招式。其中就有魏静远和闫焰的身影。 魏妙沁静静地看着,心绪慢慢平复了下去。 她身边待她好的人,并不止一个皇后。 还有她的父母,还有大嫂杜氏,还有如魏静远、闫焰这样的……她应当更为他们着想。 这时从婉忙扯了扯她的袖子,恨声道:“姑娘,那个邢公子又来了!” 魏妙沁视线一转,朝另一个方向看过去。果然就见邢正安在书童的扶持下,一瘸一拐地朝她这边行来。 魏妙沁面色一冷。 一旦想到邢正安俊美的外貌、温润的气质,都是诱她入局的利器,魏妙沁就再生不出半点欣赏的心思了。 邢正安在马车前站定,拱手一拜:“那日在宴上走得匆忙,不敢面见郡主。听闻这些日子,郡主总往军营来。今日这才、这才斗胆前来拜见郡主。” 他这番动作做来,实在叫人挑不出错处。 但也正是这样,才更叫人觉得可怕。 魏妙沁淡淡道:“邢公子是要同我说什么?” 邢正安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态度有异,顿了顿,道:“那日……那日在树下,我同郡主说的话……”邢正安面上微红,似是不好意思再叙述一遍。 -- 第45页 魏妙沁道:“我昨日听了个笑话,说是邢家大房有两位公子,一个庶子邢正安,一个嫡子邢正卿。竟有人故意将他们混做一通,叫我将庶子当做了嫡子。” 邢正安脸上的笑容顿时减了三分。 他道:“我不大懂郡主的意思。” “邢正安邢公子,还要骗本郡主吗?”魏妙沁俏脸一沉,眉间笼上点点寒霜,皇家气度自然就拿了出来,叫人不敢直视。 邢正安沉默一下,他皱眉道:“我并未欺骗过郡主,郡主何出此言?我也不知郡主将我当做了……当做我那个嫡出的弟弟。” 魏妙沁冷眼斜睨:“你撒谎。若你不知,可你却是知晓我要与你弟弟定亲的,你却还不识趣地总往我跟前示好,那你便是存了心要抢弟妻,如此……也可说明你不怀好意。 且若你不知,你又为何胆敢同我表白心意?你不过知晓,我将你当做了邢正卿,你一表心意,我答应你应当是很容易的事。” 邢正安沉默一下,面上温润的笑容消失殆尽,他道:“郡主既然铁了心要将罪名往我头上扣,我也实在无话可辨。” 魏妙沁心头冷笑。 瞧他这般模样,倒真真和魏芳蕊像极了。 事情一揭露,都先来个不认账。实在稳得住!若她真入了这个套,与邢正安有了首尾,她怕是还不知要怎么被他玩弄于鼓掌间呢? “无话可说,那便不必说。”低沉的男声响起。 魏妙沁抬头看去,就见荀锐穿着一身劲装,身形更显高大挺拔,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剑,大步朝这边行来。 他面上神色平常,但眼底却流转着森冷的光。 邢正安还没有动作。 那小书童倒是先吓得腿软,“噗通”一声跪了地,竟是瑟瑟发抖起来。 邢正安突然失了他的搀扶,身形晃了晃。 荀锐伸手按在了他的肩上,稳住了邢正安摇晃的身体,但却也叫邢正安如临大敌,浑身紧绷,脸色也跟着微微白了。 显然邢正安可以自我安慰不怕荀锐,但他的身体却还保留着那日被打折腿的记忆,因而荀锐的手刚一放上去,他的身体就本能地作出了反应。 第二十五章 你好好等着 另一厢。 魏芳蕊被囚在了凝晖堂。 凝晖堂外, 建康帝冷脸伫立。 皇后朝他躬身拜了一拜,然后才独自进了凝晖堂。 凝晖堂是宫中一处小佛堂,里面供了佛像。 皇后踏门而入, 就见魏芳蕊坐在当中的蒲团上,哪里有半点要向菩萨告罪悔过的意思? 皇后闭了闭眼,忍下胸中翻涌的情绪,道:“芳蕊。” 魏芳蕊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慢慢抬起了头。 因是被建康帝下令囚起来的, 宫人们也都隐约知道, 她是和元檀郡主之间闹出了大矛盾,因而魏芳蕊被关进来, 竟无人敢为她整理容装。眼下瞧着, 还是前几日那副乱糟糟的狼狈模样。 皇后心下一痛, 上前就打了她一个耳光。 魏芳蕊捧着脸,也不出声,不怨怼, 也不哭泣。 皇后急急喘了口气, 哑声道:“因你的莽撞行事,落到如此境地, 你可后悔?” 魏芳蕊的嗓子也嘶哑到了极点,她的眼珠子转了转,道:“后悔。我记起那日皇祖母寿诞,魏妙沁先出了大殿,邢正安紧随其后。可后头我去见魏妙沁时,她身上披了件男子外衫。却是玄色,而非邢正安身上所穿的月白色。” 魏芳蕊冷笑一声:“她又何须我动手去害呢?她本身就是个不干不净的。那男子外衫,还不知是从哪个奸夫身上来的呢?” 皇后气急, 抬手扇了她一巴掌:“蠢货!蠢货!到了如今,你还惦记着这事!” 魏芳蕊道:“不然呢?去求父皇原谅我吗?没用的。父皇疼她疼到了什么地步……你不是知晓吗?”魏芳蕊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皇后,露出一点讽刺的笑:“不还是母后你同我说,皇室中血脉混乱不堪,通.奸私.情乃是常事。父皇只怕要不顾礼教,将来纳魏妙沁为妃,那以后,定然没有你我的活路了吗?这话,是母后你说的啊!你说的啊!” “你便是在埋怨我了?” “不敢。”魏芳蕊抬头,透过窗户朝外看去。 她能看见建康帝渐渐走远的身影。 原来却是连来看她一眼,也不看,便当真将她这个女儿恨之入骨了啊。 “白费我这些年,花了那些心血功夫来教导你,却是教出个眼皮子浅,只会盯着眼下耍耍手段的东西。”皇后痛声道。 魏芳蕊脸色更白,她哑声道:“母后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母后不怕失去我。因为母后哄住了魏妙沁,换来了二皇子养在膝下。如今二皇子得封太子。母后地位便就此稳固,再也无所畏惧了。” “我是不同的,我却是怕的,我日日夜夜都怕,怕一切都叫魏妙沁抢了去。那便只有先下手为强了。”魏芳蕊说到这里,笑了笑。 皇后站起身:“你既在佛堂之中,都不懂悔改,我也无法向皇上为你求情了。你且好自为之。” 说罢,皇后狠狠心,再也不看她,一脚迈了出去。 魏芳蕊在后头拍掌讥笑:“好,好,好母后,一心为父皇着想。只怕父皇真要纳她为妃,母后也是恨不得立即把人送床上去的。” -- 第46页 凝晖堂的门关上,渐渐将她的声音隔绝在了后面,再听不清楚,只隐约听见一会儿笑,又一会儿哭。 皇后扶着嬷嬷的手走了出去。 她抬头看了看天,竟然觉得有些眼晕。 她一手扶住额头,道:“嬷嬷,去南安侯府上,请郡主进宫。” 嬷嬷惊讶出声:“娘娘?” 皇后冷静道:“还要同她说清楚的,本宫待她并无虚情假意。一切不过是芳蕊想左了,才闹出这样的误会。” 嬷嬷躬身:“……是。” 皇后这边派了人,建康帝那边却也派了人。 建康帝一想到那日,他去瞧魏妙沁的手伤了没有,魏妙沁便立时往后缩了缩,显然是听了魏芳蕊的话,当真怕了。 一想到这里,建康帝便觉得怕。 他怕极了。 结果宫里的人到了南安侯府,都扑了个空。 南安侯府上的下人还心中惊诧。 “今个儿皇上、皇后怎么都派了人来接郡主?” “这不正说明郡主圣眷正浓吗?” “快快,去寻郡主。” 南安侯府上的下人们忙碌起来,而宫中派来的两拨人,谁也不敢先行离去。宫中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们中间有人并不清楚。但却知道皇上皇后瞧着都心情不大好,若是不能将郡主请进宫,只怕他们回去都要吃挂落! 于是这会儿架子也不敢拿,就这么生等起来。 …… 荀锐抓住邢正安的肩,将邢正安往他的方向拧了拧。 小书童口中顿时发出了震天的喊叫:“别别别动!别动我家公子!你若再要乱来……”小书童对上荀锐的面容,将后半句话顿时全咽了回去。 但他的喊声之大,已经将军营里的人都惊动了。 闫焰和魏静远的动作最快,他们当即甩脱了手里的兵器,从校场上一路疾奔而来。 “元檀!出了何事?”魏静远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马车前。 他一早便瞧见魏妙沁的马车了,心头痒痒,还不敢来见,怕魏妙沁骂他。这会儿到了跟前,他双眼亮得惊人,恨不得立刻帮魏妙沁把人给教训了。 荀锐却看也不看他,更不理会后头还有个闫焰跟了过来。 他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冷光,免得叫魏妙沁看见了。随即手下一用力,只听见极其轻微的“喀嚓”一声。 邢正安头皮一麻,刹那间好像又被拉回了那条小巷子。宋六冰冷无情地注视着他,然后,也是这样“喀嚓”一声,他的腿就断了。 邢正安的思绪恍惚了一瞬,然后才感觉到肩骨传来一阵碎裂般的疼痛,他的惨叫声堵在了喉咙里。 因为下一刻,他就被荀锐直接放倒在了地。 整个人倒扣下去,脸先着地。 粗糙的沙石混着泥土,蹭刮着他的脸,也堵住了他的嘴。 “喝……”邢正安只能发出倒抽气的声音。 魏静远都被这一手镇住了,他微一惊愕,忙又问了一遍:“这是怎么回事?” 闫焰很快追了上来,他静默无言地立在一旁,看了看魏妙沁,又看了看荀锐。既然元檀脸上没有受惊或愤怒之色,便可说明,这宋公子是来帮元檀的,而不是害元檀的。 荀锐头也不抬,谁也不理。 他一膝盖顶在了邢正安的背脊上,邢正安的整条背脊骨都传来了酸胀疼痛的感觉的,他想惨叫,却一张嘴就吃了一嘴的沙石,硌得他嘴唇都出了血。 荀锐压低了声音,一只手扣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还记得我先前与你怎么说的吗?”荀锐的声音低低地响起,魏静远和闫焰都听不大清,更别说在马车内的魏妙沁了。唯独邢正安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怎么说的? 他说要折断他的一双手,挖了他的眼睛。 邢正安打了个哆嗦。 他被荀锐按在那里,风度气质全失,像是蚯蚓一样拱着身子。魏妙沁从背后看上去,竟觉得有些滑稽。 魏妙沁闭了下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却不知,在那副皮囊之下,竟是这么个货色! 可笑她还觉得此人极合她的胃口,该是个锦绣人物。方才叫她戳破,也不过显得他是个阴险小人,可现下被荀锐一整治,竟是比阴险小人还要不如。 这头魏静远也慢慢回过味儿来了,他惊道:“元檀,可是这个邢家小子欺负了你?” 魏妙沁沉默一下,道:“是。” 只是究竟为着什么事,她没有讲出来。 她若是原原本本讲了,那就真是彻底不给魏芳蕊留一丝余地了。连带皇家的脸面也要被拿出来一起踩。 魏静远却是不需要理由的,他听魏妙沁道了一声“是”,当即眉毛一扬,一脚踹在了邢正安的背上:“你好大的狗蛋!敢欺负元檀!” 闫焰拉了魏静远一把,没能拉住,于是面无表情地趁乱也踹了邢正安两下。 邢正安痛得浑身都抽搐了。 偏他出不了声,连抬头看是谁打了他都看不见。 那书童早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他怕荀锐,是怕他的出手狠辣。 他同样也怕魏静远和闫焰,因为这俩人的地位权势不可小觑。 书童连滚带爬,在地上叩起了头,口中呜咽道:“饶了我家公子罢……饶了我家公子罢……” -- 第47页 魏静远却冷声道:“莫说是他,就算是你邢家再来两个人,我也打得!” 魏妙沁吐出胸中那口郁气,再看他们三人围着邢正安打,竟又生出一点好笑的感觉来,倒是没什么怒气可言了。 “好了,别弄出人命。”魏妙沁出声道。 她纵使再恶心邢正安这个人。 可这人却到底是邢家的子弟,邢家大房老爷又很是偏宠妾室生的儿子。 就这样将人活活打死,总是不好。到时候恶名恐怕是要算在魏静远他们头上的。 魏妙沁都出了声,魏静远骂了两句脏话,便收了脚。闫焰也没再趁乱往上添了。 荀锐却没有立即起身。 邢正安也没有就此放松。 因为他知道,魏静远和闫焰再如何踹打他,都不过皮肉之苦。宋六不一样……他不一样…… 荀锐压低了声音,道:“你便好好等着罢。” 邢正安快疯了。 等着? 等着什么? 荀锐松了力道,站起身来,重新面向魏妙沁。但他突地又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忙又拍打起了身上的灰尘,似乎这样才敢同魏妙沁说话似的。 小书童连忙将邢正安扶了起来。 邢正安一张脸都快被磨花了,脸上道道血痕,开口也是含糊不清,嘴角都带了点血,他道:“我待郡主实为真心,并无半点欺瞒……我在府中地位低贱,也并不敢攀上郡主……告辞……告辞……”说罢,那书童连忙扶着他,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走远了,似乎怕走得迟了一步,就要被生扒一层皮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邢正安自以为再一番剖白,能给自己洗一洗白,却不知道他表白越多,就往荀锐肺管子上戳的次数越多。摊手。 PS:作者君写起来比较慢,还差一更,没写完,中午12点补上那一章。=3= 第二十六章 一块儿吃酒 “孬货。”魏静远不屑地道:“倒是比之邢家幺子那个怂包还要不如!” 闫焰拍了拍他的肩, 示意他住嘴。 魏静远收起视线,看向了荀锐,抱拳道:“今个儿多亏了宋公子为元檀解围。” 自打那回赛马, 魏静远就对这宋六公子印象极为深刻。后头又在校场上见识到了他的厉害。魏静远这人性情直爽,喜恶分明。他虽然因着宋家的关系,原先也不待见这宋六。可后头知晓人家在宋家吃了不少苦,便去了恶感,只剩下了几分钦佩。 魏静远一手搭上荀锐的肩, 道:“改日我请宋公子喝酒!” 荀锐这才淡淡应了声。 闫焰也因着他给魏妙沁解了围, 印象一下子大好。念及他刚才出手整治邢正安的动作之利落,更觉得合脾胃。 这等胆敢欺负元檀的贼人, 就该狠狠教训一顿, 叫他毕生不敢忘。 闫焰便道:“何必改日?不如就今日?” 魏静远大笑道:“好, 好,就今日。我入了军营有些时日了,许久不曾吃酒了。元檀, 你去不去?” 魏妙沁却是瞪圆了眼。 她怎么也没想到, 这辈子魏静远和闫焰,竟能有和荀锐勾肩搭背的时候。 上辈子莫要提交情了, 大魏政权一飘摇,见面便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元檀?”闫焰也叫了她一声。 魏妙沁骤然回神。 她想拒绝。 但荀锐方才给她出了气,她就这样翻脸不认人,岂不小气了? 魏妙沁一抿唇:“那便去吧。” 魏静远听了这句话,一撒欢就扎进了军营,显然是去同上级说此事了。 没一会儿,魏静远就出来了,身后还了个面皮黝黑的男子。那男子朝魏妙沁行了礼:“见过元檀郡主。”然后目送着他们离开了。 其余士兵只羡慕了一会儿, 也就各自回去了。 他们只恨刚才元檀郡主被欺负的时候,自己动作慢了些,没能赶在最前头。 也不知是谁竟有这样大的胆子,该被狠狠揍一顿才是! 魏静远领着他们去了一处酒楼。 魏妙沁戴好了帷帽,从楼梯径直上去,入了包厢。 酒菜很快端了上来。 掌柜的亲自敲了门进来,躬腰道:“各位可要听琴箫?又或是听听小曲儿?” 当着魏妙沁的面,魏静远二人自然乖觉得很,连连摆手。 魏妙沁看得笑了出来,便在一边撩起了帽纱,道:“寻个唱小曲儿的吧,我也正想听呢。” 掌柜的认出了这是谁,忙又躬身行礼,匆匆去安排那唱小曲儿的姑娘了。 魏妙沁抬手摘下帽纱,闫焰与她挨得近,正要伸手去接,可谁知荀锐坐的远,胳膊却长,他手一探,就将帷帽接了过去。 魏妙沁一怔,然后就不可避免地紧张了起来。 这人生的什么怪.癖? 莫不是这一回又想索要她的帷帽拿回去吧? 闫焰和魏静远也是一愣。 因为他们自小和魏妙沁一起长大,帮魏妙沁拿东西已是成了习惯。可这宋六公子,哪来的习惯? 荀锐却不在意旁人诧异的目光,他将那帷帽扣在手中,还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帽纱,这才好好放置在一旁的架子上。 闫焰和魏静远对视一眼,总觉得有些奇怪,但要说哪里奇怪,却又说不出来。 这时掌柜领着一个年轻女子进了门,女子怀抱琵琶,先朝他们行了礼,而后便坐到了一旁,开始拨弦唱曲儿。 -- 第48页 魏静远是个静不下下来的,闫焰也同他斗嘴都惯了。没一会儿屋子里的气氛便热烈了起来,就是先前心情不大好的魏妙沁,这下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却听得“啪”的一声,吓了在场众人一跳,年轻女子更是当即跪了下来。 魏妙沁朝荀锐看过去,只见荀锐摊开手指,露出掌中的碎片,口吻平淡地道:“拿酒杯的时候怕脱手,不慎用力过了头。” 魏静远:“……这哪里是过了头,是过了特别大的头才是吧。” 那酒杯都能被生生捏碎,也不知他的握力该有如何强悍。 荀锐将碎片扔入桌下的竹篓中,心下也有些懊恼。 他又记起自己折断了方天画戟那一回,她便是被吓得头也不回地赶紧走了,好似后头有狗在追一样。今日莫不是又要被他吓住? 荀锐的手指在膝上蹭了蹭,最后便不去拿酒杯了,只端了碗喝。 这样动作由别人做来,自然显得粗鄙不堪。可荀锐生得俊美,身上又糅杂了异族人的天生豪迈,于是端碗饮酒,反倒更显得他俊美无匹,骨子里透着肆意傲然。 魏妙沁看着看着,便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她一直没有怎么开口,只听着魏静远与闫焰说话,他们越是嘈杂,她才越觉得那种心底被剜去一块的地方,得到了填平。她不会再那样害怕,再疑心周围的人待她都是虚情假意。 一顿酒喝了足足一个多月时辰。 闫焰和魏静远经了这一顿酒,好似与荀锐熟稔了许多,还同他说:“下回再一并饮酒。” 说罢,这才醉醺醺地离去。 从婉扶着魏妙沁往外走,口中道:“好大的酒气……” 魏妙沁点点头,酒气窜在她的鼻间,都叫她觉得有一点醉了。 “郡主。”荀锐突然出声从背后叫住了她。 魏妙沁脚尖无意识地蹭了蹭地面,她到底还是顿住了脚步,转身道:“今日多谢宋公子,宋公子可还有旁的事?” 荀锐微眯起眼,眼底竟然带上了一丝熏熏然的味道。 这般模样,在荀锐的脸上实在太难见到了。 他盯着魏妙沁,让魏妙沁觉得怪异的是,她竟然会觉得他的眼底,传递出了一丝情深的味道。 荀锐低声道:“郡主身上的酒气,是香的。”说着,他伸出了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空中那么一捞,好像真捞走了一缕魏妙沁身上的香气似的。 魏妙沁脸颊霎时红了个透。 她就知道! 这人口中吐出来的话,十句里有八句都是轻薄之语。 魏妙沁看也不再看他,提了裙摆,匆匆就往楼下走。 荀锐回转身又进到了包厢里,他抓起了架子上的帷帽,低声喃喃道:“忘记拿了……”然后他将帷帽举得更近些,低头去嗅了嗅。 一点檀香味儿,若有似无,勾动心弦。 荀锐低头轻吻了吻。 他闭上眼,便好似在亲吻魏妙沁一样。 …… 坤宁宫。 皇后面色憔悴地坐在位置上,一旁的嬷嬷眉间皱纹深刻,她出声道:“娘娘,皇上还是不肯见您吗?” 皇后摇了摇头。 “那郡主……” “说是病了,便不入宫了。”皇后掐紧了指套:“到底还是与本宫生分了。” 嬷嬷顿了下,道:“您大可同郡主回忆往昔,叫她知晓,您待她是一片真心。” 皇后抿了下唇:“罢了。”她道:“嬷嬷小心行事,先问出太后寿诞那日,除了元檀、邢正安以外,还有谁出入大殿。” 嬷嬷惊讶道:“您是要找那个……” 皇后看了她一眼,嬷嬷便将未尽之语都吞回了肚子里。 这是要找大公主口中那个,给元檀郡主披上了玄色外衫的男人。 不多时,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姑姑,急急迈着步子进了门,然后朝着皇后福了福。 “无须多礼,前来回话。”皇后淡淡道。 “是。”姑姑到了跟前,俯身与皇后道:“邢正安突然患了急病,闭门不出。他身边的书童也不见了一个,府中对外说是手脚不干净,发配回家了。” 皇后面色铁青,指套掐进肉里,她却感觉不到痛。 嬷嬷也是脸色大变,低声道:“莫不是……莫不是皇上出手了?” 皇后嗓音嘶哑:“定然是了。哪怕元檀与邢正安还未有什么实质的牵扯,但为了将来不给人留下话柄。自然要除去邢正安。连他常带在身边的书童都不放过。如今才只是急病,等再过些时日,便是身亡了。左右是个庶子,除了邢家大老爷心有怨怼,旁人一句话也不会说。但那又何妨。” 嬷嬷点了下头,忧虑道:“是啊,但那又何妨。为了元檀郡主的脸面,皇上定然是舍得的。” 皇后神色微微恍惚,道:“皇上处理的手段越是凌厉,便越说明皇上不会轻易放过这桩事。” 嬷嬷抬手擦了擦眼角,道:“那公主……” “本宫是护不住她了。” 怎么偏不是魏妙沁投胎到她的肚子里呢? 不止皇后一个这样想。 过去,满皇宫的妃子都曾这样想过。 建康帝并不亲近自己的子嗣,赏赐不断,但却谈不上如何温情。唯独魏妙沁不同,幼年时还骑拿建康帝当过马骑,建康帝便也真如普通人家的父亲一般哄着她,叫后宫中人恨恨之下,不知道绞碎了多少张帕子。 -- 第49页 南安侯府。 从婉服侍着魏妙沁起身,洗漱、梳妆。 魏妙沁的精神比前些时候要好了许多,尤其是那日同去了一趟酒楼,她没喝酒,但却泄了愁出去。 香彤正捏着簪子在她发髻边比划,便有婆子进门来,躬身道:“郡主……” “何事?” “邢家大房有位庶出的公子,突然得了急病,他身边的书童都被拉去打死了。现如今,邢家也没说清究竟是什么病。只怕……只怕是会传染人的那一种。老奴听得了消息后,便忙不迭来报于郡主了,就怕误了郡主。” 魏妙沁一怔。 旁人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还当真是急病。但她却再清楚不过了。 魏妙沁一抿唇:“此事休得再提。” 同一时刻。 凝晖堂里也得了信儿。 而此时的邢家后院。 一道大锁将门挂住了。 几个丫鬟抹着眼泪跪在床边,谁也不敢去动。 她们是平日里负责伺候二公子的,二公子得老爷的疼爱,谁都愿意来伺候他。更何况二公子生得十分俊美,气质温润,谁不心生恋慕呢? 可突然之间,公子便得了急病,请了大夫来瞧了之后,没开方子不说,还将他们锁在了院子里头。 丫鬟们越哭越是悲戚,谁也没工夫再去照料二公子。 邢正安躺在床帐之内,竟然也不声不响,丝毫不作抱怨。 只见他那张脸上虽然有无数擦痕,但也依旧不失俊逸,而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便是他那一双手。 他那双手上面不知为何,竟是有许多的伤口,像是刀切的,也像是自己抓挠的。皮开肉绽,几欲见骨。 看他的脸,便还是那个邢公子。 但看手,却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秽鬼一样。 邢正安喃喃道:“眼睛……” 下面,他就要我的眼睛了。 我为何要听姨娘的话,去肖想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妙妙就会发现,荀锐那里收藏了许许多多她的东西。 这章字数写得多一点,所以更晚了不好意思。=3= 第二十七章 大厦将倾 建康帝又一次传魏妙沁入宫, 而这次魏妙沁没有再称病不去。 魏芳蕊这一番举止,虽然恶心,倒是也给她提了个醒。她已经不知该信宫里的谁了, 自然不好真将建康帝的脸面往脚下踩。 等入了宫。 建康帝开口便是道:“到底也是邢家教子不当,前几日,朕又听闻那邢正安患了一场急病,如今连起身都起不得。只怕是什么会传染人的病症。朕便想……重新为你选夫婿罢。而这一回,朕亲自来选。” 魏妙沁抿了下唇, 道:“就邢公子吧。” 建康帝眉心皱起:“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建康帝叹气道:“也是, 那邢正安犯下这样的大错。邢家人自然会更加小心,将来你若过了门, 邢家只有愧对你, 更万分补偿你的道理。只怕那邢正卿若是来日不慎知晓了此事, 心中留下疙瘩,便将怨愤转到你的身上。” 建康帝说出口的话,句句都好似真切地为魏妙沁考量。一时间倒是让魏妙沁分不清, 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是真情罢。 魏妙沁抿了下唇。 建康帝待她从来都是极好的, 总不能因着魏芳蕊说什么,她便当真信了什么, 还要眼见为实才是真。 魏妙沁想到这里,这才露出了点笑容,道:“那便改日,请皇叔替我将此人叫进宫中吧。如此,应当无人能再做手脚了。” 建康帝瞥见她的笑容,顿时松了一口气,对她的要求自然都一一应下。随后还让甘华又去取了些珠宝华服,都赏赐给魏妙沁。 没一会儿, 太后宫里便来了人,说是要接魏妙沁过去说说话。 “甘华,你陪着郡主过去。” 甘华躬身应了。 魏妙沁起身告退,建康帝便目送着她走远,等到身影彻底从他视线中消失,建康帝这才骤然放松下来。 等入了寿康宫,太后便当即招手将她叫了过去。 太子魏明奕和魏彤玉也都在。 魏妙沁先向太后见了礼,而后才看向了魏明奕,道:“还不曾恭贺二堂兄。” 魏明奕宽厚地一笑,道:“知晓妙妙近来忙着定下亲事,顾不上我实属正常。” 魏彤玉在旁边露出了一点古怪的笑,并不与魏妙沁打招呼。 魏妙沁倒是叫了一声:“彤玉姐姐。”然后才和太后说起了话。 太后今日不知何故,拉着魏妙沁的手,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缓声道:“妙妙可还记得第一回 入宫的时候。那时候妙妙的个头小着呢。到了祖母跟前,却丝毫不怵。你站得累了,便要往地上坐。那时皇上就在一旁,瞧见这一幕,忙将你抱了起来。我便打趣,说不然将妙妙留在宫里养好了。” “但你母亲最是紧要你,连你在宫中小住也舍不得。当日你就回去了。可不知后来怎么一回事,你总是做噩梦,皇上心疼极了,便也不顾孟氏的不舍,将你接进了宫。你先在我这里住,皇上便每日都要来寿康宫瞧你用饭。你没少在寿康宫打碎勺子,后头皇上就只好亲手喂你……” 魏妙沁怔怔地出了神。 -- 第50页 她对年幼时的经历还有些记忆,太后说的这些,的确不掺假。 坐下魏明奕和魏彤玉谁也没有动。 只是魏彤玉脸上的讽刺之色更浓了一分,魏妙沁的目光轻轻一转,就正好瞥见她脸上的表情。 太后又道:“说起过去的事,便停不下来嘴。那时候妙妙还帮我抄过佛经呢,凑巧皇上来了瞧见了,还怪我待妙妙不好……” 太后叹了口气,道:“一转眼,妙妙都长到这样大了,要嫁人了。”太后捏了捏魏妙沁的手背:“前些时候的事,我也听闻了。妙妙心底莫要留下半点疙瘩。若有什么委屈,不好同皇上讲的,便来同祖母讲。切莫憋在心头,知道了吗?” 魏妙沁乖乖点了头。 “我也不留你在这里说话了,陪我说话无趣得紧。”太后挥了挥手,让嬷嬷送她出去。 魏明奕和魏彤玉自然也一块儿往外走了。 魏妙沁走出去一段路,这才骤然反应过来。 太后将她叫到寿康宫,应当是为了安抚她,怕她因此真对建康帝生出龃龉。……可,总觉得中间有哪里不太对。 只是魏妙沁一时理不清,便只好暂且放弃。 魏妙沁辞别了魏明奕和魏彤玉。 魏彤玉轻哼一声,嘴角高高勾起,笑道:“妙妙,听闻邢家有位公子病得很重,妙妙将来就要嫁进邢家了,也算是人家的弟妹。不去瞧一瞧?” 这话说得没轻没重,魏明奕回头看了她一眼。 魏妙沁也顿时拉下了脸,淡淡道:“既然彤玉姐姐这样挂心,不如彤玉姐姐代我去瞧吧。” 魏彤玉这才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魏妙沁从来得宠,当然不是别的谨小慎微的公主、郡主。 魏彤玉要出声呛她,总是讨不到好。 魏彤玉只道:“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说罢,便匆匆转身走了。 等回到宫中,又听丽妃与身边嬷嬷说起:“皇上那里的意思是,元檀与邢家这桩亲事是要不成的了。” 嬷嬷惊喜道:“那娘娘就快些同皇上说,便说殿下与郡主青梅竹马,心生爱慕。请皇上赐婚给殿下……不是正正好?” 魏彤玉听到这里便听不下去了,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偏殿,将一妆奁的饰物全部打翻在了地。 魏妙沁出了宫后,建康帝却也到了寿康宫。 太后皱着眉,道:“皇帝,皇后这回实在糊涂啊!” 建康帝吸了一口气,出声道:“母后,妙妙兴许是怕给皇家留下不好的名声,她仍旧坚持要嫁入邢家。但朕……朕觉得,不如将她嫁给明奕,立太子妃。如何?” 太后震惊道:“你疯了吗?” “朕思虑再三……” “不成!”太后连连摇头:“皇上回去罢……” 建康帝皱了皱眉,这才离去。 魏妙沁的马车往南安侯府去的路上,却瞧见一骑朝着皇宫的方向,绝尘而去。魏妙沁紧盯着那人的背影,眉头紧皱。 从婉便问:“姑娘,怎么了?” “那人作兵士打扮,但服饰却又与京中驻军有所不同。他当是从边关来,一身风尘仆仆,歇也不敢歇……”魏妙沁喉中突然艰涩起来,她哑声道:“应当是边关告急,异族恐怕已经、已经攻下一城了……” 从婉面上不见忧色,她道:“咱们大魏国力强盛,岂会畏惧小小异族?” 魏妙沁摇了摇头,并不多言。 一旦沉溺在虚幻的浮华之中,便很难挣扎出去了。后来谁也不会想到,异族一攻魏,竟势如破竹。 正如魏妙沁猜的那样。 那的确是从边关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于是大军开拨,就在眼前了。 魏妙沁连去送行都没赶得上,当日建康帝便下了圣旨,让大军即刻出发。 魏妙沁一颗心就此揣在了嗓子眼儿里,只怕要等到他们平安归来时,才能顺利归位了。 祸不单行。 在大军开拨后的第二日,又来了一封急报。 “泉州大旱已有三月,知州纵容下属,欺瞒不报……直到如今才被人冒死送到了皇上的案头。”魏妙沁喃喃道:“怎么乱得这样快?” 她记得这一出,分明是要到一年后才会出现! 还是说,上辈子欺瞒不报的时间更久? 魏妙沁坐了马车,出了府。 京城街道上却仍旧是一片繁华,各家公子、贵女,都在外行走自如,个个言笑晏晏。他们既没在乎边患,也没在乎泉州大旱死了多少人。 也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那么些人如魏惊鸿一般,拿好好的人来饿,饿个十多天,再令他们打斗残杀…… 邢家。 “大军开拨了。” “恐怕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回转。” “异族能怎么厉害?” 大军?开拨? 邢正安的眼珠子转了转,他嘶声叫来了一个丫鬟。 那丫鬟并不敢抬头直视他,只低声问:“公子有什么吩咐?” 邢正安眼底却迸射出了光芒,喃喃道:“大军开拨,他走了,他走了……他跟着大军走了……” 他随即声音一转,声嘶力竭地道:“你去南安侯府,去寻元檀郡主!去!告知她,我今日落得如此下场,都是宋六所害!他不仅打断了我的腿,害得我失去了双手,他还要剜去我的双眼,此人……实在可怕!快去叫郡主警惕起来……快去!” -- 第51页 丫鬟瑟瑟发抖,被他的模样吓坏了,只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向外走去,口中应道:“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魏妙沁的马车却在街头,被人拦了下来。 从婉眉毛一扬,道:“哪个登徒子敢当街拦南安侯府的马车?”说着,她掀起了车帘,便见荀锐立在外头。 从婉当即打了个哆嗦。 她对这人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上一回,瞧他下手整治邢家公子的狠劲儿,实在让人思之发怵。 魏妙沁见从婉突然没了声音,便也微微躬身,朝外看去。 荀锐站在那里。 魏妙沁一愣:“你没有随大军离开?” 荀锐一言不发,长腿一跨,竟是直接闯入了马车内。 今日魏妙沁为散心,便不曾带别的人,那车夫叫荀锐一撞下去,自然就没人能拦住他了。 从婉吓坏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作什么?” 宽大的马车车厢对于荀锐来说却小了,他在车厢内艰难地躬着背,蹲在了魏妙沁的跟前,哪里有一点风度? 荀锐道:“自然要去的。” “那你还不走……” “我来同郡主索要一样东西。” 从婉都快气疯了,心说你怎么那样大的脸,你索要什么?是你想要便能要的吗?要了姑娘的东西,知晓那是什么吗?那是私授信物!将来会害了我家姑娘的! 荀锐脸皮却是极厚的,压根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他盯着魏妙沁,像是恨不得把她整个拓进眼底,时时刻刻都能拿出来回忆。 荀锐道:“请郡主赐我一物,以佑平安。” 魏妙沁自然是不肯的,她动了动唇,还不等说话。 荀锐便盯着她发髻间摇摆的步摇,突然一伸手,取了下来。他道:“有了此物,我定然平安归来。” 从婉:“谁在意你平不平安归来?” 荀锐倒退一步,跳下马车,他又深深地看了魏妙沁一眼,在魏妙沁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将步摇举起,吻了吻上头垂下的那只振翅的蝶。 他仍盯着魏妙沁目不转睛。 亲那只蝴蝶的时候,就好像在亲魏妙沁一般。 魏妙沁整个人都烧起来,顿生恼怒,赶紧把窗帷放了下来,再不看外头那奸恶之徒!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有请荀锐为大家示范,追妻的十八种错误方式。加更晚十点见=3= 第二十八章 要将她许给太子 京中勋贵子弟, 自然都被安排在了一处。 他们并非是要真去上战场的,而是去混个功勋回来。 魏静远等人,其中还包括了荀锐, 他们便都休息在一处。 魏静远抱怨道:“这次怎么来得那样急?害得我连与元檀告别的机会都没了。若是不慎死在了战场上,岂不成了诀别?” 旁人哈哈笑起来:“静远胡说什么?我们哪里会死?这绝无可能!不过没有元檀郡主前来送行,的确是一桩憾事。我也想见见元檀郡主……” “你打的什么主意?元檀许给谁也轮不上你。你才十二就把你的贴身丫鬟带上床了,莫以为我不知道?”魏静远冷声道。 荀锐默不作声地朝那人看了一眼。 黑夜之下,掩去了他眼底的冷光。 众人的话题自然被带偏了。 又嘻笑着说到了京中香满楼里的姑娘身上去…… 荀锐一直不曾开口, 自然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而事实上, 也的确没什么人愿意理会他。这京中贵族子弟之间的鄙视链,可实在太长了。 还是魏静远骤然想起了这么个人物, 忙招呼道:“宋公子!” 荀锐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什么, 魏静远竟觉得这一眼有些冷。 荀锐低低应了一声:“嗯。” 魏静远笑着道:“等到了边城, 若是真将咱们也派上了战场,还须得宋公子关照一二。”这话魏静远说得半点不脸红。他又不似闫焰,出身武将世家, 真到了战场上, 面子算不得什么,惜命才是紧要的! 荀锐没有应声。 旁人还笑道:“却是你魏静远想多了!若是真有危险, 又哪里有叫咱们去的道理?此次去,不过是跟着混一混事罢了。等还朝时,说不得还混个官儿当当。”他们多是家中的次子或庶子。这样的家族子弟,袭承不了家业,封不了爵位,这才跟出来混个名头。否则真要打仗,他们哪里会来?岂不个个跑得精光! 魏静远笑着道:“以防万一嘛。” 说罢,他又扭头看向荀锐:“待回了京中, 我同闫焰,便在上回那酒楼里,再请你宋公子大醉一场!” 闫焰听了好笑,道:“是你要求宋公子护你,与我何干?” 荀锐依旧不动声色。 魏静远道:“再请上元檀……” 荀锐:“好。” 魏静远哈哈大笑:“好,好,你应下了。闫焰再带上你妹妹,陪着元檀一块儿说话。” 闫焰却怪异地扭头看了荀锐一眼,旁的没多说。 其余人倒是又艳羡起来,恨不能立刻将自己打进魏静远他们的圈子里去,也好见见元檀郡主,同将军府上的姑娘一并吃酒。 月上枝头。 魏妙沁却还没歇下。 她在院子里吹了会儿风,头脑却慢慢冷静清醒了下来。 她无法同建康帝说,大魏就要覆灭了,你应当好好管教诸皇子,彻查手底下的大臣;她更无法来到朝堂上,听大臣们如何上疏,看建康帝如何理政;……她是郡主,但到了这时候,一身的荣宠顶不了任何事。 -- 第52页 院门却传来吱呀一声响。 有丫鬟打着灯笼走在了前头,孟氏紧随其后,转眼就到了魏妙沁的跟前。 “娘听闻你院儿里还未熄灯,便过来瞧瞧。自打那日你进了宫回来,便不大对劲,可是在宫中受了什么委屈?” 魏妙沁瞥见孟氏的模样,心下感动,忙拉住了孟氏的手,细声道:“没有的事,只是听闻异族攻来,心下担忧我大魏罢了。” 孟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这等小事哪里要你去担忧。” 魏妙沁暗暗叹气。瞧吧。如今没有一个人生出警觉之心。 魏妙沁目光一动,道:“若是这回异族异常凶猛,大魏士兵不敌呢……” 孟氏惊讶道:“妙妙,这话万不能传到外头去。叫外头的人听了,还当我南安侯府存了不轨之心。” 魏妙沁只得闭了嘴,再不提这话。 孟氏转眼也将这些都忘到了脑后,她捏了捏魏妙沁的手背道:“皇上待妙妙这样好,妙妙万不可恃宠而骄。”孟氏顿了顿,又道:“若当真是受了委屈,便说出来,娘为你开导一二。但不可因此对皇家心生不满。我听闻泉州大旱的消息传递进京,皇上很是不快。妙妙明日不如进宫,陪皇上说说话,解解乏。” 魏妙沁愣了下,然后点了头。 孟氏这番话是为她着想,从前她也没少说类似的话。 但那日被魏芳蕊当头一棒后,魏妙沁便从过去的温情里抽了出来。人一旦从无边的蜜糖里抽身,变得清醒些,自然也就敏锐了不少。 孟氏很快就告别了她,带着丫鬟回了主院。 魏妙沁却有一点极其的微妙,被哽住的感觉。 打从她和魏芳蕊撕破脸之后,便先有太后来同她回忆往昔,又与她说起,过去皇上待她如何细致、如何好。魏妙沁听了,的确是感动的。不可否认,她小时候长在宫中,的确受了百般宠爱。她受的宠爱,不单单只是给封号、给赏赐那样浮于表面。更多的还有其它细节。 如果不是从魏芳蕊口中听出来皇后待她好,并非出自真心。她绝不会有半点的怀疑。 所以在太后与她回忆过后,魏妙沁心底的膈应就少了许多。 偏偏现下母亲孟氏又来与她说和,似是十分怕她和建康帝生分。 南安侯府不敢得罪皇上,是人之常情。 但母亲这样……还是叫她心下有些不舒服。仿佛失了建康帝的宠爱,她就不是魏妙沁了。 魏妙沁将这种感觉从心头摒弃,转身回屋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日,魏妙沁就进宫去见建康帝了。 建康帝面上并不见忧色,相反,见魏妙沁主动来请安,眉眼间还闪动着惊喜之色。他将魏妙沁引了过去,让小太监搬了张椅子,就放在他的桌案旁。 魏妙沁同他干巴巴地寒暄了几句,然后目光扫过他面前堆着的奏折,低声问:“我昨日听闻泉州大旱,现在如何了?” 建康帝见她问起,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忧心他因此震怒,所以才进宫来和他说话,以消了他的郁气。 建康帝笑道:“并非什么大事。”说罢,建康帝皱了下眉,道:“只是那知州方中明实在可恨,竟然连同卫指挥使司,意图欺瞒朕!我已派下人去妥善处理此事,不出一月,便有结果。” 话音落下,正好魏明奕前来拜见。 建康帝便让人将魏明奕引进了门,自又是一番见礼。 魏妙沁见建康帝说起泉州的事,面色轻松,提及个中罪行,也都只是对知州欺瞒最为震怒。魏妙沁立马就觉得不好。 旁人迟钝如斯也就罢了,怎么连建康帝也都如此? 泉州大旱,却被瞒报,致死无数百姓丧命……又哪里是小事?哪里只是那方中明踩了帝王脸面的小事? 魏妙沁动了动唇,又问:“皇叔派了谁去?” 建康帝道:“说了你也不知。”说罢,他将魏明奕叫到跟前来,意味深长地对着魏明奕道:“朕还有政事要处置,你今日便陪你妹妹在宫中走走,散散心。” 魏明奕看上去神色木讷,但心下已经明白了。他立刻行礼告退,陪着魏妙沁往外走。 他已经是太子。 往日都是跟在御书房里,接触政事。 今日却派他陪伴元檀。 魏明奕想到这里,不由转头看了一眼魏妙沁。想来是邢家的亲事果真黄了,父皇是决意让他娶元檀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魏妙沁还沉浸在烦闷无奈之中,一时根本没注意到魏明奕的目光。 之后魏明奕陪着她都快把整个皇宫走遍了,魏明奕的倾慕之意都如同抛给了瞎子看。魏妙沁一概没注意。 转眼天色不早了,魏妙沁又累得厉害,就出宫去了。魏明奕无法,只好看着人走了。 而另一厢,丽妃送了一道补汤到建康帝的跟前。 丽妃旁敲侧击地提起让魏惊鸿娶魏妙沁的事,却被建康帝否决了。 丽妃也不气馁,回到宫中,与心腹嬷嬷说起此事。 “皇上这是要将魏妙沁嫁给太子了。”丽妃眸光一闪:“换言之,是不是谁娶了她,便谁是太子了?” 嬷嬷道:“兴许是这般,元檀郡主受宠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先前才定下说要与邢家结亲,转眼就要许给太子,定是皇上不舍她将来吃苦。” -- 第53页 魏彤玉就坐在一旁用豆腐羹,她听到这里,顿觉得面前的食物都变得恶心了起来。 魏妙沁!魏妙沁!怎么样样都是她得! 一转眼就是半个月。 魏妙沁没有再踏足过皇后的宫里,她也刻意忘记了魏芳蕊此人。她只是往建康帝那里去的时候多了,时不时提起一两句泉州和异族的事。 越是问得多了,魏妙沁才越觉得心惊。 大魏覆灭不仅仅是因着底下人根子上坏了。 就连皇帝,也都因为安稳日子太久了,变得丝毫不敏锐了。 许多事,以皇帝的权利,竟然都无法完全获知。 她也知道建康帝是个性情儒雅,并不常常发脾气的帝王。这样的皇上若是在太平盛世,自然是百姓的福气。但若是在国家将要崩塌的时候,那就成了最糟糕的皇帝。 这太可怕了…… 之后魏妙沁又往丽妃宫里去了一次,这次她不使人通报,只悄悄去了魏惊鸿那里。宫人们只当他们是要玩耍,也不起疑。当魏妙沁一进门,就见魏惊鸿正拿着手中的马鞭,抽人取乐。 满屋宫人瑟瑟发抖。 魏妙沁便知晓,上回在鸣楼,她发了一通火,还打了魏惊鸿,事后又好好与他说了说。却仍旧半点效果也没有。 大魏上下变成今日这般模样,非一日养成,自然也不是一日就能扳正的。 可大魏还等到扳正的那一日吗? 就在魏妙沁都快觉得真没救了的时候,边城却传来急报。 大胜!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别划漏了=3= 第二十九章 荀锐何时归? 大胜? 魏妙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上辈子可不是这样。 是了, 上辈子荀锐并没有随军。 魏妙沁立即动身进宫,果然从建康帝的案头的折子里,瞥见了“宋惩直”三个字。正是要为他请功的。 但魏妙沁还是想不通。 荀锐这样为大魏出力, 攻打异族。难道是这辈子他不打算造反了吗?是她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可就算是没有荀锐,也会有其他的人。 现在的大魏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放弃,而就继续走上坦途。 等到灾害频发、民不聊生,上下官员却依旧沉溺于靡靡之音、虚幻浮华的时候, 大魏还是会倒下。 只不过魏妙沁看着折子上的名字, 一下子对荀锐的害怕和恶感减去了不少。 大魏覆灭本也不是他的过错。 她又有什么好记恨他的? 若是他不是次次都来轻薄她,那便更好了。也不知他落的什么毛病, 总喜欢为难她。 “妙妙瞧见了?”建康帝面带喜色:“他们果真不负朕的期望!一战便胜!” 建康帝指着“宋惩直”三个字, 道:“这人是宋家的嫡子吧, 说是早年体弱,便听了方士的话,养在了关外。他倒是个厉害人物, 等归来后, 朕便好好赏赐他!” 魏妙沁暗暗扶额。 心说这就是宋家对外敷衍的说辞,实则这人是宋家二老爷与一异族女子所生, 乃是宋家庶子。也就建康帝会信了。 魏妙沁陪着说了几句漂亮话,建康帝又赏了她不少的东西,之后绝口不提要她去探望皇后之类的话。只又让魏明奕又陪着她在宫中转了转。 上一次是魏妙沁心头烦闷,因此也没察觉到建康帝的用意。可次数多了,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打小没少往宫里来,又不是头一回到这儿,哪里需要魏明奕总陪着她呢? 魏妙沁匆匆辞别了魏明奕,等回到了府中, 孟氏便又同她说起了亲事。 “如今外头都在说,你与邢家公子的事要不成了,有几家夫人颇为意动,看皇上没再下旨为你择婿,便主动来同我说了。”孟氏说完,又问了她近日在宫中如何,可还有再受委屈。 魏妙沁便将魏明奕陪伴她在皇宫中闲逛的事说了。 孟氏惊喜出声:“我道为何皇上近期不再为你的婚事操心了,我还当是近期政务繁忙、分身乏术,却不成想到,原来皇上早已想好了。妙妙,皇上这是要将嫁给太子做太子妃呢!” 孟氏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扎眼得很。 魏妙沁叹了口气:“我还是要嫁邢家公子的。” 孟氏大惊失色:“为何?那邢家不是有人得了重病吗?哪里好叫妙妙过去染了病气?你自幼就娇贵得很。” 魏妙沁想了想,便只好说:“那邢公子很是合我的心意。” 若是早先,孟氏便觉得这是好事了。 但现下,她却犹豫起来,道:“妙妙,孰轻孰重,你心底应当是知道的。做太子妃,总是比做一个不知将来前程的世家公子的夫人要强的。太子又与你自幼一起长大,定然会好好待你……” “可太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皇帝后宫三千……母亲,我不喜欢这样。” “那又如何?等将来太子做了皇帝,你便是皇后,这世间女子能达到的最尊贵的位置都在你身下的。旁的又算什么?”孟氏说着,面上露出喜滋滋的表情来,道:“妙妙,你且好好想想。” 魏妙沁顿时更觉得胸中烦闷了。 孟氏知晓了建康帝的打算后,便将其余来试探夫人都一一回绝了。一时外间还道,元檀郡主虽然身份贵重,但却是个重情义的。怕是将来仍旧要嫁到邢家去的,那邢家也实在不走运云云,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家里有人患了怪病……皇上又哪里舍得将郡主的千金之躯,嫁进去呢? -- 第54页 魏妙沁慢慢地连皇宫也不大想去了。 一是越旁敲侧击地接触朝政,越觉得没救,二是越看魏明奕越觉得尴尬。 她打小拿宫中皇子当兄弟一般,哪里有嫁的道理? 她就干脆带了从婉与香彤,天天到郊外佛寺去上香。 今儿又是她上香的日子,只是她的马车行到半途,突然被拦下了。魏妙沁对这个动作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但转念一想,现在荀锐还在边城呢,自然不可能来拦她的马车。 魏妙沁便让人停住了。 却见马车外跪着一个丫鬟,那丫鬟只匆匆递了封信,哑声道:“请郡主务必拆开一阅,求郡主。” 说完,丫鬟就疾步走了,再不敢多留。 她是好不容易才寻得了机会,将公子的信传了出来,回去她还得小心将手好好洗上三遍。再想起曾经俊美的公子如今的模样,丫鬟就只觉得害怕。 魏妙沁心下莫名其妙。 从婉捏住那信道:“不明之物怎能过姑娘的手?奴婢来拆罢。” 从婉拆了信,这才呈到魏妙沁的跟前,却也没让她的手去接触。 只见信纸上竟然有点点变为黑褐色的血迹,看着无端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再仔细看那内容,每一个字下笔都极重,像是在宣泄某种情绪。 魏妙沁越看越惊心。 邢正安重病并非是建康帝的手笔? 而是荀锐? 可荀锐哪来这样大的神通? 当看到邢正安说自己双手腐烂不堪,接下来等荀锐回京,恐怕连眼珠子也要没了。 魏妙沁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宋六公子,好生可怕。”从婉喘了口气,喃喃道。 魏妙沁突然皱起眉:“这封信上带了血,应该是邢正安亲笔写的,快,回府!将它烧了!从婉再用皂角好好洗洗手……” 从婉还没反应过来:“姑娘?” “他缘何双手腐烂?定然是被下了什么不明的药物。否则一般拿刀割,拿棍子打,都造不成这样的结果。如今他的手坏得厉害,恐怕碰了什么,便会将什么传染上去。”魏妙沁掀起车帘,飞快地道:“快,回府!” 车夫不敢耽搁,连忙打道回府。 从婉吓坏了,眼底都噙了泪。 但她还是抽了抽鼻子,道:“幸而没叫姑娘伸手去碰。幸好,幸好……” 魏妙沁心下一软,眼眶又酸,但又觉得好笑:“你就不怕自己的手疼吗?” 从婉有些害怕,但还是道:“疼的不是姑娘的手,那就好。” 等回到府中。 魏妙沁立即让人准备了皂角水。 从婉这会儿倒是胆子大了,她还将信纸攥在手里,道:“左右就我一个碰过,就我拿去烧,烧干净。然后我再洗手。” 魏妙沁点点头,心底对邢正安也不免起了几分厌憎之心。 他难道便不曾想过,他的信送出来,会给旁人带来怎样的伤害吗?连带对荀锐的震惊与害怕,都被这样的感觉冲淡了。 等一切处置妥当,已经是个半个时辰后了。 过了好几天,从婉的手都没出事儿。 魏妙沁便松了口气。 可谁知没两日,从婉不慎割伤了手,等到第二日,她便说手臂发痒。 魏妙沁就知道不好了。 魏妙沁咬咬牙,叫来香彤:“派人去打听,何时大军才还朝?” 魏妙沁从没有这样地期待过荀锐快些出现! …… 短短两月不到,荀锐便拿下了无数军功。 异族被彻底击溃,再难形成威胁。若要再与大魏一战,只怕要等好几年之后才能休养好了。 建康帝便下旨令他们还朝。 魏静远等人俱都骑在马背上,只是他们神色暗淡,全然看不出大胜归京的喜色。 在京中的年轻公子们,哪怕听父辈再如何讲当年征战的事,哪怕再如何随皇上去围场打猎……都不如当他们真正站在战场上,那一刻得来的震撼多! 原来说死,就当真死了。 原来敌人并不会因他们是大魏谁谁家中的公子,拥有多少钱财地位,就不将手中的大刀挥舞向他们了…… 他们死了许多人。 尤其是前几回,大魏士兵到了战场上,就如菜瓜一样,任由对方砍倒。 之后异族奇袭而来,,连这些来混日子的公子哥儿都不得不上了战场。他们方才又知个中残酷。那日那个说也想见元檀的,便死了个透。魏静远险些也死在刀下,但被荀锐救了。 因而还朝时,谁也笑不出来。 只隐隐约约觉得,他们往昔认为的大魏朝战无不胜,好像哪里……出了错。 转眼已是深夏。 大军也终于抵达了京城。 听闻朝上已经封赏完了之后,魏妙沁便马上吩咐了人:“立即去打听大军之中有个叫荀锐……不,宋惩直的人。看他如今在哪里?” 小厮点头应了。 小厮一路小跑出了南安侯府,却见一个穿着玄色衣裳,身形高大,兼之又一身血煞气的男人,就在他们侯府门外的小巷子口打着转儿,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 小厮当即上前喝道:“你是何人?在此地盘旋是为何事?” 男人转过身,却露出一张俊美非常的脸,眼底光芒阴冷凌厉,叫人看一眼都忍不住的心肝发颤。 -- 第55页 他哑声道:“我在等人。” “等……等谁?”小厮结巴了一下。 男人好似笑了下,眼底的阴冷凌厉之色减了一分,他道:“等府上元檀郡主的车驾。” 小厮顿时气急,骂道:“你是谁家府上的?好大的胆子,竟敢来这里拦郡主的车驾!” 男人道:“宋六。” 小厮顿时哑了声:“……”郡主要寻的人,怎么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这小厮哪里知道,荀锐一走,虽说早就知晓京中会发生哪些事,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可他仍旧是日日夜夜都在想魏妙沁。想得心疼,下.身也疼。 他重活一世,与她分开一日,都觉得难受得紧。 等一回京城,自然就自发送上门了。 他又不是女儿家,哪里要脸皮?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我不要脸。 造反还是要造反的,荀锐这么搞,只是为了造反更快。 还欠了昨天的一更,晚点补。昨天突然姨妈来了,又没提前吃止痛药,痛得爬都爬不起来,所以没更,实在不好意思。 第三十章 她这样好 小厮再不多问, 一溜烟儿地就跑回去了,等跑到魏妙沁的院子里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香彤方才给魏妙沁梳好发髻, 见他慌慌张张,不由问:“怎么又回来了?” “那宋、宋公子……就在门外呢!” 魏妙沁一惊,站了起来。 香彤也忍不住嘀咕:“这个宋公子才刚得了封赏,不先回宋家,却不请自来, 怕是, 怕是对郡主有意。” 魏妙沁一怔。 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往常荀锐待她轻佻,她只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又当他是存了心要欺负魏家的人。毕竟过去她没少听旁人提起他, 是何等的奸恶小人! 可她与荀锐才见过几面? 一见钟情也没有这样快的道理。 魏妙沁摇了摇头, 没有顺着香彤的话往下说,只是往外走:“去备马车。” 她是不好将人请进来的。 请外男到府上,其中用意实在太会让人浮想联翩了。 魏妙沁从小门上了马车, 然后摇摇晃晃到了小巷子口。荀锐果然就等在那里。他的身形好像又高大了些, 魏妙沁刚一卷起窗帷,就闻见一股血气冲面而来。 荀锐听见马车的声音, 立刻转身看向了她。 他的目光一下子便紧紧锁住了她:“郡主。” 魏妙沁将他打量一番,这人好像半点伤也没有受,果然厉害极了。 难怪上辈子后头有人说,荀锐要做新皇了。 那时她还心想,这人从前不声不响的,又是宋家上不得台面的出身,怎么突然间就轮到他了?现如今,魏妙沁倒是知道这人有多厉害了。 他一身厉害本领, 对旁人下手又狠准快。 心性实乃一绝。 荀锐知道魏妙沁在打量他,他便站在那里任由她打量。 他更恨不得她亲手来摸才好。 “宋公子。”魏妙沁想了想,还是出声道:“请上马车。” 荀锐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暗光,他连半点犹豫也没有,立刻一撩衣袍,上了马车。 驾马车的乃是方才那个小厮,见状什么也没说。 只是等荀锐掀起车帘,躬身进了车厢,守在魏妙沁身旁的香彤不自觉地呼吸一窒,往后靠了靠。 先前香彤并未见过荀锐,此时见着了,才觉得这位公子身上的气势实在吓人得很。 而这头,魏妙沁张了张嘴,总觉得一来便提那神秘药物的解药,实在显得不近人情。于是她便用了这京里头,大家常用的寒暄的话。 “宋公子一路可顺利?” “顺利。” “异族士兵,是否凶恶?是否极难对付?” 荀锐却嘴唇一动,道:“不过尔尔,没什么难对付的。” 魏妙沁:“……” 这话也只有荀锐能说得理直气壮了。 魏妙沁忙夸道:“宋公子英武!”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从荀锐漆黑的眼眸里,瞥见了一丝飞速窜过的喜悦之色。 看错了吧? 荀锐是何等人物! 又怎会因为她一句不走心的夸奖而欣喜呢? “那……宋公子可有受伤?” “……你要瞧吗?” 魏妙沁眼皮一跳。 瞧?怎么瞧?不是,让她瞧什么? 荀锐默不作声地将手搭在了衣带上。 魏妙沁脸上飞起两抹红,连忙道:“不必,我不瞧的。只是问一问……” 荀锐心下遗憾。 他的身材是极好的,她若是瞧了,兴许会有那么一点的喜欢呢? 荀锐这才道:“并不曾受伤。” 魏妙沁松了口气。早说没有受伤不就好了? 魏妙沁又随意捡了些话题来问,荀锐竟然十分耐心,有问必答,将军营里的事都说与了她听。 魏妙沁慢慢也就敛起了身上防备的刺,犹豫道:“你有一半异族的血,你这般将异族大军逼退,日后异族那边如何看你?” “无妨。”荀锐道。看他模样,竟是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魏妙沁忙道:“不过等你回到宋家,宋家上下这下应该不敢再怠慢你了。” 她在关心他。 -- 第56页 荀锐的目光骤然变得灼热了几分:“嗯。” 魏妙沁这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道:“那日我的马车被邢家丫鬟拦下,那丫鬟给了我一封信。之后我才知道,是从邢正安的手里递出来的。” 荀锐脸色骤变,一把就扣住了魏妙沁的手腕,将她的手举到了眼前。 她的手漂亮得如葱段一样。 哪里有受伤的痕迹? 荀锐却并没有就此放手,而是将她的手,从手腕处摩挲到手背,又勾过她的掌心。像是恨不得把她整条胳膊都好好把玩一番。 魏妙沁自诩并不是脸皮那样薄的人,但回回到了荀锐的跟前,都有种无从招架的感觉。 她飞快地缩回了手,想斥骂荀锐,但又觉得人家替她教训了邢正安,接信也是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麻烦,才让从婉坏了手。眼下还要靠荀锐的。总不好骂他。魏妙沁便只抿紧了唇,怒瞪了他一眼。 香彤自是更不敢骂这人。 一身煞气,吓人得很。 也只用力瞪了瞪。 荀锐没看香彤,但他却一直盯着魏妙沁。 她本就生得漂亮,连她瞪他的模样,都是眼底水光盈盈,两颊绯红。她眉间的怒意,荀锐权当没看见了。 他喉头跟着阵阵发紧,话都说不出来。 “你没碰?”半晌,荀锐才出声道。 魏妙沁点了下头,眉头皱起:“可是我的丫鬟从婉碰了,她替我拆了那封信。” “解药并不在我身上。”荀锐道。 “在宋家?” “嗯。” 魏妙沁立即便吩咐外头的小厮,道:“去宋家。” 小厮应声,立刻驱动马车朝前行去。 魏妙沁说完,又觉得自己显得太过急躁了,于是忙扭头对荀锐道:“不知怎么谢你……” 荀锐只觉得胸口一块儿都热了起来,他低声道:“你不怪我?” 魏妙沁摇了摇头。 “那邢正安落得这样的下场,你也不气?” 魏妙沁疑惑反问:“我为何要气?” 虽说刚知道荀锐手段的时候,她也着实狠狠打了个寒颤。那是因为她长大到如今,上一个见过的这么残忍的,还是魏惊鸿。 魏妙沁沉默一下,又道:“你这般动作,也是为我出气。” 荀锐胸口更烫了。 她怎能这样好? 她怎能这样好! 好得,让他恨不得把所有盘算全部推翻。现在就想要她! 血液奔腾过荀锐的四肢百骸。 荀锐的喉头动了下,他抿了下发干的唇,然后才低声道:“嗯。” 他不知该说什么,他本就不善言辞,他怕一开口,便将她吓住了。他总不能同她说,我早就想弄死邢正安了,岂止是叫他断腿烂手,明个儿我就要去剜了他的眼睛。不止是他,还有闫焰、魏静远,我也十分不喜他们与你亲近。若非魏静远说要带我见你,他便是死在战场上,我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这些话都是不能说的。 荀锐便又沉默了下来。 香彤见这人沉默下来,更显得冷酷,顿时心底更怕了,心底忍不住嘀咕,郡主怎么会认识这样凶的人? 马车很快到了宋家门口。 魏妙沁道:“我在这里等你。” 荀锐跳下了马车,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只是谁也没看见。 我在这里等你。 是荀锐听过的,最动听的,没有之一的话。 荀锐大步迈进了宋家的门。 宋家门房一早就在等他归来了,等了好久才等到他,却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对这个从外头寻摸回来的六公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早先从宫中抬回来了许多珠宝,又宣了圣旨。宋家上下才知道荀锐在边城立下无数功劳。 别说那门房得变个脸色了,其余人都得跟着变个脸色。 他们听闻荀锐一回来,便立即有下人将荀锐引到了正厅。正厅中众人都在。宋家大老爷更是看着荀锐,感叹一声,道:“原先还想老六能读书、进学,将来继承我的家业。” 旁的人听见这句话,当即脸色变幻,一阵红一阵白。 宋家之所以把人从异族带回来,就是因为宋家子孙没一个出息的,现在再生个小的出来调.教也来不及了。宋大老爷觉得实在可惜,他在朝中打拼,却无一人能继承衣钵。 荀锐被接回来,其余年轻一辈自然就被分薄了得宋大老爷看重的机会。也正是因此,他们才对荀锐格外厌憎。 否则单是承了一半异族血统这一点,并不值得叫他们那样刻薄待他。 宋家大老爷是家里唯一一个明白人,随即他就又展颜笑道:“不过如今老六能自己建功立业,也是极好的!倒是不像二弟,像我才是!” 宋俊等几个大房二房的子弟,都脸色难看了起来。 尤其宋二。 人是他使计弄到军营去的,本来以为这空长了一副好皮相的宋惩直,去了军营只会百般受欺压。等将来上战场,说不得还要死在外头。这样将来就没人来与他们抢着分大房的家业了……谁知道这人不仅没死,还得了大功劳! 不管旁人如何感叹,如何嫉妒。 荀锐缓缓一掀眼皮,眼底迸射出的光竟然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胆寒。 -- 第57页 他淡淡道:“我急着去取一样东西,便不再与你们多叙。” 说罢,他竟是转身就走。 其余人自然气得不行,连连道:“果然是得了好际遇了,竟是连规矩都没了!” 荀锐哪儿顾得上他们啊? 他恨不能立刻一头扎回魏妙沁的马车里。 他摸不得,吃不进口中,且用目光将她扫上二三十遍,牢牢记在心中,也算是解了心中求而不得的欲.望了。 荀锐暗搓搓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妙妙是恩怨分明型的。别人对她一点好,她都会记得。看上去就好像很好欺负的样子。但如果碰了底线,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第三更补上啦。明天再见了=3= 第三十一章 私情 荀锐去拿药的间隙, 立即就有人到了宋家门外,看了看是谁在等他。没一会儿就有人去给宋家诸人回话了。 “马车瞧着倒是不起眼,也瞧不出是谁家的……上头连零星半点的标志也无。”小厮回话道。 宋二立马出声踩道:“能与他来往的, 指不准是什么破落户呢!” 大房老爷眉头一皱:“慎言。” 宋二这才闭了嘴。 小厮犹豫着道:“不过,不过像是一位娇客的马车。” “女子的?如何看出来的?” “有脂粉气,还混着一点檀香味儿,小人鼻子灵,能闻见。而且那马车的车帘上, 分明用暗纹绣了芙蓉花。” 宋二闻言, 更是讽刺地笑道:“好本事啊,上了一回战场果真了不得。回来都敢与女子私通了。若是些低门小户也就罢了, 顶多叫我宋家颜面无光。可若是高门大户, 少不得人家的父兄要找上门来, 怪罪我宋家!” 二房老爷闻言也沉下了脸色,道:“你去瞧瞧究竟怎么回事!” 宋二领了命,步伐都轻快了, 当即就朝外去了。 大房的宋俊也紧跟了上去。 这一会儿功夫, 荀锐已经取了药出来了。 魏妙沁听见脚步声,立刻伸手掀起了车帘。 已经是入夏时节, 魏妙沁身上的衣裳单薄,袖口往下一滑,就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藕臂。她往前倾了倾,发髻边的步摇垂落、摇晃,亲吻她的耳侧。 一眼望去,叫人觉得说不出的惊艳。 荀锐的脚步就不自觉地顿了下,然后才恢复如常,一个跨步, 轻松上了马车。 他将手中的玉瓶交给了魏妙沁:“这是解药。” 魏妙沁松了口气。 他倒并不似她想象中那样难以对付,她要解药,他便给了。可见他若要伤人,应当也并非是那是非不分之人。 魏妙沁便抬脸冲他笑了下。 荀锐呼吸一窒:“别这样笑。” 魏妙沁:“嗯?” 荀锐抿紧了唇,没再说话。 别这样笑,别这样再对别人笑。 魏妙沁松了手,让车帘落下。她想了想,道:“你先同我回一趟南安侯府,等事情了结后,我再请你去吃酒,叫上魏静远他们,如何?” 荀锐点了头。 见他如此好说话,魏妙沁登时更放了心。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宋家门口的这条巷子。 而宋家大门后,宋二与宋俊二人隐在盆栽之后,半晌,他们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胸口,彼此脸上都是惊艳和震惊。 “怎么会是元檀郡主?” 等回去后,不管大房和二房的老爷如何询问,他们都不肯说女子是谁。 开玩笑,若是说出去,以后宋惩直在府中的地位岂不是更高? 只是这二人心下却不免生出嫉妒之心。 这宋惩直来历不明,不分嫡庶,血统卑贱,又性情诡谲。他怎能同元檀郡主好呢? 定要寻个机会,搅黄了这事才好! 这厢魏妙沁回了侯府,将药交给了府中丫鬟。 不多时,便有个婆子来报于她道:“见了药效了!从婉的手好了不少了……” 魏妙沁彻底放了心,叫那婆子回去了。 魏妙沁和荀锐往酒楼去。 而孟氏却脸色铁青地站在南安侯府的巷子口,目送着他们的马车远去。 孟氏回到府中,叫来婆子,问:“方才和郡主在一起的是谁?” 那婆子疑惑道:“并不曾见到谁和郡主在一起啊?” 孟氏便住了口。 但她方才分明瞧见,马车车帘被风吹动的时候,魏妙沁的马车内,赫然还坐了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面容看不大清,又是一晃而过。但她却看得分明,那人身穿玄色衣衫!是个男人没错! 孟氏想了想,道:“备马车,递牌子进宫。” “是。” …… 魏静远和闫焰很快就到了酒楼,他们推开门进来的时候,魏妙沁正在干巴巴地和荀锐说话。 魏妙沁摸不透荀锐这人,加上之前又被他轻薄过,于是只好随意捡些话来说。偏偏荀锐还全程不开口,于是魏妙沁的语气就更干巴巴了。 等见到了魏静远二人,她才放松了。 魏静远和闫焰二人都黑了不少。 魏静远一见荀锐,便当即上前,拍了拍荀锐的肩,冲魏妙沁道:“妙妙,多亏了宋兄在战场上多次护我,否则我便要同你们天人永隔了!你是不知战场上何等凶险,那异族人竟然狡猾得很,趁着大军离营,便来烧我们的粮草,和我们打了起来,好险……那个孙家公子你还记得吗?去年被我揍过的那个。他就留战场上回不来了……” -- 第58页 魏妙沁更惊讶了。 荀锐多次护住了魏静远? 这还是旁人同她说起的荀锐吗? 魏妙沁扭头去看荀锐。 荀锐却仍旧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闫焰也在一边赞了一句:“宋兄的确勇猛。” 荀锐这才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魏妙沁不好落下,便跟着干巴巴地夸了一句:“宋公子果真厉害!” 说罢,魏妙沁才问:“闫焰,今日怎么不见你妹妹?” “五公主同她一并上山去了。” 魏妙沁点点头,想到左右还有魏静远等人在,也就不那么尴尬了。 魏静远似是在军营里憋坏了,话没说两句,就一拍桌子,立即让人上酒来。 身上的贵公子气息,原本的七分,现在已经没了五分。 魏妙沁忍不住笑开了:“你们在军营中也是这样的吗?” 魏静远拎起一坛子酒,去了塑封,送到嘴边,得意地笑道:“今儿我就给你演示一番!营中就是这样吃酒的……旁的,那都叫娘们儿。” 说罢,他一举坛子,结果把自己呛了个好歹。 魏妙沁都忍不住拍桌笑了起来:“别在战场上死不了,反倒叫酒呛死了!” 魏静远顿觉丢脸,忙擦了擦脸,看向了荀锐。 但荀锐却定定地看着魏妙沁,他看着她微笑,又看着她拍桌大笑,眼底仿佛盛满了宝石的光芒,耀眼动人。 魏静远注意到荀锐在看谁,猛地一滞,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荀锐很快就朝他看了过来,魏静远这才把那点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 “荀锐厉害,他能一个人喝八坛酒是吧?”魏静远指着荀锐道。 荀锐默不作声。 闫焰扫了他一眼,又叫小二送了好几坛酒来。 闫焰笑道:“元檀,一会儿若是我们醉了,你只管将我们扔在这里,自个儿回去就是。我和静远的小厮就等在楼下,他们知道来接人。” 魏妙沁笑道:“我也不想管几个酒鬼。” 荀锐看着她的模样,心想,原来她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是这样的。 他上辈子得以见到她的机会并不多,如今方才是真正见到了她开怀的模样。 之后魏静远与闫焰二人,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战场上如何凶险,一边又絮絮叨叨说战场上荀锐如何厉害,纵使魏妙沁再不想听,也被灌了一耳朵,知道荀锐杀起人如何不手软,又怎么叫众人怕了他去…… 她上辈子从旁人口中所听见的荀锐,倒是一点点又丰满了许多,不再单薄地叫“奸恶之徒”四个字就概括了去。 这一话唠起来,他们便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 许多食物都进了魏妙沁的肚子里,而他们却是将桌子旁的酒坛全都喝空了。 魏妙沁不由转头去看荀锐,荀锐坐得离她很远,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她一转头,就能将他的模样完全收入眼底。 荀锐喝得比他们还多,因为他们还会絮叨,他却连口都不开,就只会往嘴里灌酒。不知道的,还当他打了败仗。 大抵实在喝得太多了,荀锐不免有些上头,他的眼眸显得更漆黑幽深,白皙的皮肤上浮现了一点红。但却丝毫不会显得女气。相反,他端坐在那里,这点红弱化了他的冷厉,而多添了一点俊美迷人的味道。 很难让人再和上辈子的反贼荀锐联系起来。 魏妙沁看她的时候,他也在看她。 他突然间猛地起身,朝魏妙沁走近。 一边昏昏欲睡的香彤一下子被惊醒了,结结巴巴地道:“宋公子,你、你做什么?” 荀锐并不理她,连回头看她一眼也无。 香彤跳了起来。 荀锐在魏妙沁站定,他微眯起眼,好似醉了一样,上半身朝魏妙沁的方向倾了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十点多还有一更。先发上来吧,免得久等。 第三十二章 玄色衣裳的男子 魏妙沁吓了一跳, 却本能地伸出手去接他。 荀锐整个人都扣在了她的身上。 魏妙沁一僵。 荀锐口中呼出了一点酒气,带着滚烫的气息。 魏妙沁推了他一下,结果荀锐就像是一根僵直的木头, 直直地倒了下去,还在地面上磕出了“嘭”的一声。 魏妙沁惊了一跳。 真的醉了? 香彤倒是大大松了口气,赶紧上前来,一把扶住了魏妙沁,道:“这位宋公子是打哪里来的?看着让人觉得害怕。” 魏妙沁抿了下唇道:“你今天不是见着了吗?宋家的。” “真是宋家的?”香彤惊讶地张大了嘴。 香彤很快就出声道:“那郡主, 咱们快些回去吧。”一屋子醉鬼, 再留着就不好了。 魏妙沁也正是这样想的,于是点了点头, 跟着香彤就要往外走。偏偏这时候, 她感觉到裙角绊了绊, 魏妙沁一手扶住香彤,忙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荀锐摔下去的时候,压着她的裙摆了。 魏妙沁用力拽了两下。 不知道为什么, 她觉得醉酒之后躺在地上的荀锐, 好像脸色好看了很多,没有之前那样给人以阴沉沉的感觉了。甚至, 他从来都显得冷漠凌厉的嘴角,还柔和了一点。 魏妙沁收起了目光,打消了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念头,总算是将裙摆拽出来了。 -- 第59页 “走罢。” “是。” 戴上帷帽,出了酒楼,魏妙沁长吁一口气,浑身轻松。 魏静远果真长大了许多。 上了一趟战场,他比旁人更敏锐地察觉到了如今大魏军力的问题, 只是到底受环境所限,魏静远还未觉得这是如何严重的问题。 但他总会越来越了解,也会变得更强大,至少能够保全自己。 闫焰也厉害了很多。 他应当不会再战死沙场了。 都很好。 自从重生以来,魏妙沁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上却一直压着重担。上辈子的事,她不能同旁人说,于是就只能憋在心上。偏偏这一世,又有许多事推翻了她印象中的样子,变得面目全非,叫她措手不及。 幸而今日听了点让人松快的事,不然她一颗心怕是要被压得更沉了。 等魏妙沁的脚步声走远了,彻底听不见了,荀锐才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将刚才的感觉仔细回味了一遍。 闫焰和魏静远都醉倒了,丫鬟香彤被酒气熏得昏昏欲睡。 唯有她眸光清亮地坐在桌旁。 她如黑暗中,一道摇曳烛火。 他像飞蛾。 他本能地就被她吸引过去了。 周围安静得要命。 楼下的喧闹声似乎都被隔绝远去了。 内心的恶欲被醉意无限地放大,于是他站了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他一头栽倒在她的身上,恨不能将她揉进怀里。 但当珍宝临了到了手,他反而变得更小心翼翼了。他疯狂汲取着她身上的檀香味儿,又怕吓到她。所以当她伸手推过来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抵抗,顺着就倒了下去。 “嘭”的一声,好像把那些杂乱不堪的心思,都一块儿又砸回了胸腔的深处。 再忍忍。 荀锐盯着屋顶,心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荀锐才慢吞吞地爬起身,又伸手按了按先前压住魏妙沁裙角的地方。 压抑中,竟品出了一点甜丝丝的味道。 荀锐再不看魏静远和闫焰,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大军大胜还朝,京中贵族连摆了几日大宴。 魏妙沁连收了几回帖子,心下都有些无语。 他们除了大胜,眼底便瞧不见别的了。更因此作为了大宴快活的藉口。谁还记得泉州大旱呢? “妙妙。”孟氏找上门来,道:“怎么连着几日都拒了帖子?是身体不适?还是心情不大好?” 魏妙沁在京中贵女间,俨然成了一个异类。 魏妙沁低声道:“我担忧泉州……” “哪里轮得到你来操心?朝堂之上多少人。”孟氏说着,将一张帖子放到了她的掌中,道:“妙妙,今日这个,你得去。” 魏妙沁低头一看,原来是闫家的宴。 魏妙沁抿唇一笑:“这个是得去。” 孟氏见她恢复过来,便立即亲手张罗着,给她挑了衣裳和发饰,十分细心。 不到半个时辰,魏妙沁便收拾妥当了,于是孟氏陪着她一并上了马车,往闫家的方向去了。 因是闫家举宴,便连魏彤玉也来了,与她一并来的还有魏惊鸿。 魏彤玉一到,就被闫家妹妹拉到了一边说话。 魏彤玉与闫焰定了亲,将来是要嫁进闫家的,自然早就和闫家人联络了几分感情在。 闫焰不好上前同她说话,魏静远还在一旁讥笑他:“你不上前去,难不成还等着人女儿家来找你吗?” 魏妙沁也在一边笑了笑,便被孟氏拉走了。 宴上并不见邢家人,连邢家的姻亲都不见。 魏妙沁见状,不由问了起来。 孟氏道:“也算邢家乖觉,府上出了事,哪里还敢出门?” “就因为大房庶子急病,被独自圈在小院儿里的事?” “不止。”孟氏叹气道:“这人还瞎了……说起来,真真是一场怪病。邢家还请了道士和尚,都说是撞了晦气。他们不出门,可不正是他们家识趣么?” 孟氏说到这里,抬手理了理魏妙沁的发丝,笑着道:“妙妙今日染的口脂真漂亮。” 说罢,她抬手扶在魏妙沁的腰上,将魏妙沁推了出去。 “妙妙!”前方传来成年男子的声音。 魏妙沁抬头看去,便见魏明奕正站在那里,旁人见了他,正冲他躬身请安,口称:“太子殿下。” 魏妙沁微微颔首,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就好像原本孟氏能为她挑的婚事,就只有那么一桩。于是孟氏便竭力说服她,心甘情愿选择邢家。 可当面前多了一个魏明奕的选择之后,孟氏便当机立断将她推向了魏明奕。 “这几日都不见妙妙踪影,可是病了?”魏明奕主动走到了她的身边来。 魏妙沁回了个头,孟氏已经与闫夫人相携走远了。 “太子哥哥也来了。”魏彤玉吃吃地笑道。 魏妙沁依声望去,就见魏彤玉与闫家妹妹,还有闫焰站在了不远处。 魏明奕笑了下,已经渐渐脱离了过去木讷的形象,他道:“今日走得迟了些,没能追上你同五弟。” 魏彤玉却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然后又轻飘飘地朝魏妙沁扫了一眼。 过去魏妙沁并不会在意这样打量的目光,说得托大些,她走到哪里,便哪里都是围聚而来的目光。她若是个个都去在意,岂不累得慌?只是因着有魏芳蕊在先,她现在难免敏感了些。 -- 第60页 魏妙沁飞快地皱了下眉,并不想与他们搅合在一起,于是转过了身,正好瞥见了那个常家姑娘常玉盈的身影。 魏妙沁抿唇笑了下,道:“就不陪你们说话了。” 说罢,就朝常玉盈走了过去。 常玉盈乍然见到魏妙沁与她说话,自然分外惊喜,忙轻轻拢了拢嘴,朝魏妙沁靠拢了些。 魏彤玉仿佛见了什么喜庆的场面似的,指着魏妙沁的方向,冲魏明奕挑眉道:“瞧瞧,人家连与你多待上一会儿,都觉得不耐。” 闫焰皱了下眉。 魏彤玉却全然没瞧见他的脸色,只慢吞吞地走到了魏明奕的身边,还要说话。魏明奕却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今日还未吃酒,怎么就醉了?” 魏彤玉抿了下唇,哪里肯甘心。 魏明奕却已经大步跨了出去。 谁也没有再去注意那邢家如何了,那邢正安又如何了。 孟氏立在假山旁,朝这边望了一眼。 她自然瞧见魏妙沁只与魏明奕说了一句话,便走开了。 孟氏悄然叹了口气,但很快就转头继续与闫夫人说起了话,神色如常。直到她再一次在宴上见到了一名着玄色衣裳的男子。 她怔了怔,一把揪住了闫夫人的袖子,问:“那是谁?” 闫夫人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 却见不一会儿的功夫,魏静远都走近了去。 既然与魏静远都认识,那定然就是他了。 孟氏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 待到闫家宴会结束后,孟氏又陪着魏妙沁一并回南安侯府。 她抓着魏妙沁的手,笑了笑,道:“妙妙如今铁了心要嫁进邢家么?” 魏妙沁疑惑她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但的确怕了孟氏再将她与太子凑作一堆。那着实太奇怪了不说,她更觉得这辈子的魏明奕与她记忆中的样子有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魏妙沁便点了下头,道:“自然。先前已经透出了风声去,如今再变卦,岂不是不大好?” 孟氏笑道:“那便依妙妙的。左右将来若是嫁到邢家,大不了便让邢家将那个重病的庶子打发到别的庄子上去,如此就不会冲撞妙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一更,写得太慢了。 第三十三章 南安侯府的内里 从闫家回来后, 魏妙沁又去偏院探望了一下杜氏。 杜氏很少露面的娘家人居然也在。 来的是杜氏的嫂嫂和妹妹,一个方氏,一个杜姑娘。 等见到了魏妙沁, 二人忙起身见礼。 杜氏撑着坐起来,道:“妙妙从前恐怕不曾见过她们。” 魏妙沁见过杜姑娘,不过的确没有见过方氏。还是一个婆子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这哪里是大奶奶的正经嫂嫂,不过是个妾室罢了。只是得了杜家大爷的宠, 听闻妹妹病了, 竟是派了个妾来操办事宜。着实不讲究。” 魏妙沁不喜杜家大爷的行事作风,但却不好先入为主怪罪方氏。也有许多作妾的, 本是身不由己, 怎好苛责? 魏妙沁便道:“起身吧。” 方氏这才起身, 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等瞧见魏妙沁的容貌时,那方氏竟然跌了一跤, 口中惊呼道:“啊!” 杜氏皱起眉, 忙叫人将她扶住。 只是杜氏性情温和,到底没有出声责怪方氏毛手毛脚。 方氏脸色发白, 眼底却迸射着亮光。她被扶起来,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魏妙沁,这才道:“叫郡主看笑话了,请郡主饶过妾这一回失礼。” 看她并不像是演出来的,方才那一出也并非出自存心而为。魏妙沁自然不会同她为难,淡淡道:“小心些,莫摔了。” 方氏嗫喏应声:“是,是。” 却仍旧止不住地去打量魏妙沁。 魏妙沁忍不住诧异出声:“嫂嫂, 我今日是没洗脸?还是搽多了胭脂搽成了猴屁股?” 杜氏忙笑道:“哪里会?今日妙妙也好看得紧。” 方氏则在一旁尴尬起来,分外局促地道:“只是瞧郡主,瞧郡主有些眼熟。”说罢,她忙又摆了摆手:“郡主不必理会妾身,妾身身边认识的人,多是些不入流的。想必是妾身瞧错了。妾身从前哪里会见过郡主呢?” 杜姑娘在旁边冷哼一声,道:“既然知晓不入流,便闭上你的嘴吧。净说些不讨喜的话,平白惹郡主不快。” 魏妙沁淡淡一笑,道:“哪里算是不讨喜的话?只说觉得我瞧着眼熟罢了。我常爱出府,兴许真是什么时候见过吧。” 方氏目光闪烁不定,不再出声了。 但魏妙沁却一下上了心。 从她的模样可断定,方氏并非是瞧她眼熟,更没有见过她。 方氏说,妾身身边认识的人,多是不入流的。 从这句话可推断出来,方氏应当是身边有人长得与她相像。所以方氏才倍觉局促。 不过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多了,这有何奇怪的? 杜氏与魏妙沁说了会儿话,只是因为胎像不稳,她身子骨本身也弱,才一会儿就累了。魏妙沁便也不再多留,径直往自己的院子回去。 等走到半途。 便见到了大哥魏成弘,同一个丫鬟。 丫鬟紧张地靠在假山处,手揪着帕子,脸色发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 第61页 魏成弘便特地凑近了去,同她道:“可是又在母亲那里受了委屈?” 他口中的母亲指的自然是孟氏,他自己的亲娘,只不过是姨娘。 魏成弘想要借机轻薄这丫鬟的意味已经很是明显了。 魏妙沁见状,脸色一沉。 杜氏腹中胎儿不稳,他倒是好兴致,连府中的丫鬟也敢招惹。若她没记错,过去他是万万不敢的。还是等到杜氏腹中的胎儿没了,因而无法再孕,魏成弘才大胆翻脸的。 香彤见状,正要出声喝住他们。 魏妙沁脑中却突然划过了魏芳蕊的话,她本能地按住了香彤的手背,不让她开口。 香彤、从婉二人从来都与她心意相通,这时候见魏妙沁制止,自然就不再动作了。 只见那丫鬟更紧张了,身形抖了抖,摇头道:“并非是夫人。” 魏成弘接连追问好几声。 丫鬟却都不肯说。 魏成弘见他都放低了身段,这般温柔地哄着,丫鬟不仅不说,还连半个温柔的脸都没有,顿时也来了火气,怒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父亲发落的你是也不是?” 丫鬟怔怔地站在那里,眼泪就挂在腮边,看上去很是可怜。 魏成弘见她神情柔弱,顿时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冷笑道:“母亲,不,孟氏。孟氏是不是见你生得貌美,又伺候在我父亲跟前。便发了好一通火?” 丫鬟摇摇头,哑声道:“是我传错了菜。” “左右都是孟氏小肚鸡肠。她好大的威风啊,生了个好女儿是郡主。便拿南安侯府上下都当做是她的狗一样使唤。父亲也得同她赔小心。凡是她不喜的,都打发了出府,或者乱棍打死。”魏成弘抬头,面色苍白:“这日子,过得着实懦弱憋屈!” 魏妙沁听到这里便听不下去了。 母亲孟氏与父亲魏俨,年少夫妻,十分恩爱。若是母亲发作哪个丫鬟,父亲为了疼她,将下人发落,有何不妥? 魏妙沁走了出去,淡淡道:“大哥在说什么?” 魏成弘见了她,立马将脸上神色收敛了个干干净净,如同有猛兽在追似的,赶紧跑了,连打上一声招呼都没有。 那丫鬟也瑟瑟发抖,连忙跪了下去,满口道:“郡主,奴婢没有说什么。请郡主饶命。” 魏妙沁心下不大舒服,她看也不看这丫鬟,带着香彤快步走了。 没两日,泉州又来了消息,说是爆发了民乱。 不仅如此,云州更是山匪频发,云州驻军竟然还离奇失踪了。 建康帝欲派人去平乱,却无人愿意再接手这样的烂摊子。而云州的事,玄乎其玄,更没人乐意去。 还是荀锐站出来解了困局。 他带兵直接往云州去了。 魏妙沁知晓消息的时候,荀锐已经动作飞快地点了兵走了。 她心下不知为何冒出了一个念头。 荀锐果然并非是倾慕于她。 若他当真对她有意,这次离京前,应当也会来寻她吧。但他却走得悄无声息。 这样倒好,免得她也不知如何拒绝他。 何处何处□□,死了多少百姓,都破坏不了南侯府中的平静。 孟氏如往常一样,到院中来看魏妙沁,还带了亲手熬的汤。 孟氏笑道:“娘和妙妙说一桩好事。” “什么好事?” “邢家已经与咱们家交换了订亲信物。只等皇上请钦天监,卜算出一个合适的日子,妙妙便要嫁人了。” 魏妙沁有些惊讶。 这样快? 前两日从闫家出来,孟氏方才妥协。这样快就将事都办好了? “那皇上……” “娘已经进宫见过皇上与皇后娘娘了,皇上万事以妙妙为先。妙妙怎么样开心,皇上便怎样应允。”孟氏说着,盛了一碗汤给她,又道:“妙妙千万要记得,皇上待你如何好。” 魏妙沁点了点头,心底软了软。 他们待她的好,她自然都是记得的。 “那妙妙近日便也不要出门了,多在家留一留。”孟氏说着,一把将魏妙沁搂入怀中,道:“娘的心肝儿,以后陪着娘的时候便少了。娘怎么舍得你?” 魏妙沁心下也有些难过,便低声道:“那这些时日,我就在家中好好陪伴母亲。” “好,好……”孟氏说着落下了眼泪。 魏妙沁顿了顿,道:“婚期可否提前?” 孟氏惊讶道:“妙妙就这样想嫁过去?” 魏妙沁是无奈,她不知道大魏还有没有救,但总要尽人事。才不枉费旁人待她好一场。 孟氏思忖片刻,道:“那我便将这话说与皇上,请皇上来定夺。” 魏妙沁甜甜一笑:“好,辛苦母亲。” 孟氏忙又是一番“哪里辛苦”,“娘的妙妙”云云,二人搂着说了好一会儿话。 要叮嘱闫焰和魏静远的话都已经叮嘱了,如今他们又与荀锐交好,想来将来不会再出意外。 她计划中的事,也已经走上了正轨。 魏芳蕊渐渐被她忘到了脑后,魏妙沁在南安侯府中度过了一段十分难得的轻松日子。 只是杜氏近来神情多有忧郁之色,她请了宫中御医来给杜氏看病,都不见起色。说是要从根子上调节,叫她开怀起来才好。 魏妙沁便想到了魏成弘。 -- 第62页 妻子有孕,丈夫却不在身边,妻子自然高兴不起来?何苦杜氏本就心思细腻。有孕时,又正是想得多的时候。 魏妙沁斟酌再三,便主动去寻了父亲。 母亲从来不管这些事,十分厌憎魏成弘。而魏成弘倒是畏惧父亲的,不如叫父亲好好管教他一番,无论如何,也该等到杜氏平安生下这一胎,他再如何胡来,都有法子整治他。 魏妙沁难得到一次父亲南安侯的院子里,因为平时他多是在外,回来时,给魏妙沁最多的印象便是,他带了什么礼物给她。 今个儿院子里却是十分安静的,下人们好似都被屏退出了二门。 魏妙沁扶着从婉的手,提着裙摆跨过了门槛,还不等走近,便听见一声厉喝:“捡起来!给我!” 那是母亲孟氏的声音,与她平时的声音大不相同。 随即,她又听见母亲孟氏冷笑道:“在我眼皮子底下,你都敢这般……魏俨。莫忘了,你能有今日,全是靠的谁?你想想你那些义兄义弟,谁似你这样风光?” 只听见“啪”的一声,是瓷器被打碎的声音。 孟氏道:“一块块,捡起来再给我。” 魏妙沁恍惚了一瞬,刹那间竟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无疑,屋中是母亲与父亲在说话。 一个姿态高傲,声音尖利,另一个连声音也不敢发。 孟氏小肚鸡肠……拿南安侯府上下都当做是她的狗一样使唤……父亲也得同她赔小心…… 魏妙沁恍惚忆起,她年幼时,母亲如何哄她入睡,父亲又从外头带了什么风车、糖葫芦、甜糕、风筝回来……她及笄时,母亲亲手为她裁衣,父亲更没忘记从外头定制了一套头面给她。 二人每每相视一笑,很是恩爱,再一同将她搂在怀中,氛围亲昵。 却顷刻间像被戳破的泡泡,“啪”的一声。 全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是套,全是套,全都是给妙妙的套! 我写起来实在太慢了,加更就不说几点更了,反正我写完就发出来。 第三十四章 泉州反了 魏妙沁正恍惚的时候, 却是有个嬷嬷蹑手蹑脚地走近了院子,乍然见了她,顿时脸色惨白, 讷讷道:“郡主怎么在这里?” 魏妙沁都不知晓,原来自己能在转瞬之间,便将面上的神色收敛得干干净净。她扶着从婉,哑声道:“大嫂今日身子不大舒服,大哥又整日不着家。我正想同父亲说一说……” 嬷嬷悄悄松了口气, 忙道:“今日怕是不大方便, 侯爷院子里有两个丫头不懂事,办了错事, 现如今正教训着呢。场面定是不大好看的, 只怕冲撞了郡主。” 魏妙沁点点头, 转身道:“那我便明日再过来。” 嬷嬷脸上这才见了点笑意。 等魏妙沁走得远了,才隐约能听见她嘀咕道:“寻常也不往这边来,今儿怎么来了……” 等回到了院子里, 从婉才泄出了点慌乱的神情。 魏妙沁茫然环顾一圈儿, 突然出声道:“关门。” 从婉想也不想就将门合上了。 魏妙沁抿了下唇,道:“便说我方才吹了风又头疼, 叫院子里旁的人莫要来打搅。” 从婉点着头,跨出门去吩咐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院子里光线昏暗,旁人也没怎么看清从婉的脸色,听她说郡主不大舒坦,便都齐声应了,谁也不敢去打搅。 随后从婉才又返回了屋中。 而魏妙沁已经坐在桌旁,拎起壶, 倒了杯凉掉的茶水灌进嘴里。 从婉惊了一跳,连忙按住了魏妙沁的手:“姑娘这是做什么?” 凉了的茶水顺着喉道滑入腹中,魏妙沁倒是慢慢冷静了。 她掐了自己一把。 疼得厉害。 便是说,并非做梦。 “从婉,你也瞧见了是吗?” 从婉哆哆嗦嗦,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她点点头,小声道:“侯爷同夫人,怎会、怎会起争执?” 怪只怪昔日南安侯与孟氏在人前着实恩爱,没见皇上赐下的那名侍妾,在诞下庶长子后,就再也没能出过小院儿吗?南安侯连看也没多看人一眼。 “不止是起争执。”魏妙沁哑声道。 母亲与父亲方才对话时的姿态,分明是形成已久。 从婉讷讷,不敢再出声。 “我睡一觉便好了。”魏妙沁喃喃道。 从婉咽了心头的难过,服侍着魏妙沁歇下。 之后几日,魏妙沁仍旧闭门不出。 孟氏时而带着补汤来瞧她,而她时不时在府上走一走,再也没见到那天的情形,仿佛那天只是一场梦。只是魏成弘那日搭话的那个丫鬟,却再也没从府上瞧见。单这一点,便叫魏妙沁无法将之当做一场梦了。 她的的确确被骗了。 魏妙沁一起了疑心,再去观察的时候,便会发现,她的父母并不恩爱。父亲待她,并不如待魏成弘时的随意。父亲待她的好,是小心翼翼,精心包装过的好。因此在她记忆中,父亲才是从未发过火,一直都待她极好的。 可正是完美至此,此时才显得格外的不真实。 父亲是怕母亲的。 他在母亲面前,那张英俊的面庞会染上几分唯唯诺诺,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厌憎与压抑。 -- 第63页 魏妙沁发现得越多,就越觉得如鲠在喉。 又一日孟氏到了她的院子里。 “快入秋了。”孟氏说着,叫身边的丫鬟取了两匹缎子来:“妙妙该做新衣裳了。” 孟氏说完,盯着魏妙沁瞧了瞧,皱眉道:“妙妙怎么好像瘦了许多。” 不止魏妙沁,从婉和香彤也瘦了。她们想不明白南安侯府里的变化,也只能将这些都憋在心里,自然都跟着瘦了。 魏妙沁垂下眼眸,道:“想是苦夏吧。” 说罢,魏妙沁仿佛不经意地道:“前几日我进宫一趟,去见了大公主一面。” 孟氏只知如今魏芳蕊不得宠了,却并不知是为什么缘故。听魏妙沁乍然提起,便也认认真真听着。 魏妙沁拧起眉,不快地道:“她竟然同我说您和父亲的坏话,更言之凿凿,说父亲在外养有许多外室,又言及您蛇蝎心肠……与父亲不睦多年……” 孟氏闻言忙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妙妙不气。大公主也是,好端端的,为何来污蔑咱们临安侯府?” 魏妙沁抬起脸,盯着孟氏,眼圈微红道:“若是父亲真对不起母亲了,母亲一定要告知于我。我会护着母亲的。” 孟氏惊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父亲哪里会对不起我?” 魏妙沁便不再提这样的话。 孟氏又与她说了旁的事,这么聊了几句话,然后才离开。 孟氏跨出了院子,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侯爷在外头养了外室?” 嬷嬷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夫人,您还不知道吗?这么些年,侯爷哪里养得了外室。就算侯爷想养,龙椅上那位也是不许的。” 孟氏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她微微笑道:“这几日好好养着妙妙的身体,皇上已经做主将婚期提前了。” 嬷嬷连声道:“恭喜夫人。” 孟氏抿唇一笑,但随即又沉下了脸:“去请侯爷过来。” 侯爷院子里又发生了什么,外头不得而知。 但魏妙沁脸上的表情却收了个干干净净。 从婉见她这般,反而害怕极了。 姑娘还不如好好哭一场呢。 半晌,魏妙沁才道:“母亲为何要瞒着我?为何要特意扮作恩爱的模样呢?” 从婉答不上来。 魏妙沁初一开始想的是,母亲疼她,不愿叫她伤心。 但现在,魏妙沁觉得自己如同被困在一团迷雾之中。先是骤然撕破柔和慈善嘴脸的魏芳蕊与皇后,再是特意接近的邢正安,还有如今剥开美丽外衣,露出难堪内里的南安侯府…… 魏妙沁紧紧咬了咬唇。 她会弄明白的。 到入秋的时候,云州传来消息说山匪已平,那支失踪的军队也已寻到了尸首。原来是被当地山匪骗入了一片瘴林,这才死得悄无声息。 同时却也传来了另一个消息——泉州的暴/民反了。 魏妙沁从小厮口中听到消息的时候,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建康帝已经应下了她要提前婚期的要求,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南安侯府便也张灯结彩了起来。 几个与魏妙沁关系亲近的,如闫家妹妹之流,虽然惊讶婚事的草率仓促,但还是道:“邢家公子模样生得不错,性情又和软,邢家又是出了名的大家……这桩婚事还是极好的。” 魏妙沁打从知晓邢正安的不.轨心思后,便连去瞧瞧邢正卿的念头也没了。 这人性子如何,长得如何,她都不感兴趣了。 魏妙沁好似被抽走了那根情爱的筋,对将来成亲后的生活,没有丝毫的期许。 魏妙沁现下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发觉魏芳蕊就一道口子,这道口子开在了她的心上,于是从此她就变得敏感多疑了起来,再难纯粹地沉溺到旁人对她的宠爱之中。 只是魏妙沁如今竟也懂得掩藏情绪了,因而没有一人发现她有不对劲的地方。 魏妙沁如今最常问的便是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元檀?”闫焰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 魏妙沁恍惚回神:“嗯?怎么了?” 魏静远去了泉州,如今还未返京。 如今便也只有闫焰和闫妹妹陪在一处同她说话了。 闫焰难得冷了脸,他看着她,道:“你近来不大对劲。” 魏妙沁眨了下眼,灿然一笑:“何处不对劲了?” 闫焰盯着她的模样,一时说不出来。 闫妹妹也在一旁不解道:“是呀,元檀姐姐何处不对劲了?元檀姐姐笑起来还是这样美的。” 但却不及过去笑起来时开怀了。 她过去笑便是笑,不高兴便是不高兴。 如今却极少见到她不高兴的样子了。 恰巧此时丫鬟来报:“少爷,公主殿下来了。” 丫鬟口中的公主,指的自然是魏彤玉。 闫妹妹闻言,双眼一亮,道:“公主来了?”说罢,她便推了推自家哥哥:“哥哥去陪公主说话罢,我在这里陪元檀姐姐就好了。” 闫焰摸了摸鼻子,这才不大好意思地起身。 魏妙沁冲他促狭地眨了眨眼:“去吧。” 闫焰这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去迎魏彤玉了。 谁知没一会儿工夫,丫鬟又来了,气喘吁吁地道:“郡主,姑娘,太子殿下也来了。” -- 第64页 魏妙沁皱了下眉。她如今避着魏明奕还来不及,生怕他误会自己有意。 但闫妹妹却是浑然不觉的,她双眼又亮了亮,揪着魏妙沁的袖子,小声道:“元檀姐姐,哥哥去陪公主了,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不如便咱们去见太子殿下吧?” 魏妙沁本想让闫家妹妹自个儿去,但想到他们到底关系不一样。 她和魏明奕是堂兄妹。 闫家妹妹和魏明奕可是没有丝毫关系的,便放任他们单独在一块儿,到底是不大好。 魏妙沁点了头。 闫妹妹心下欢喜极了,拉拽着魏妙沁便疾步往前走。 魏明奕已经在花厅中等候了。 他背对着花厅的门口,正微微仰头,欣赏厅中挂着的猛虎下山图。 闫妹妹上前冲魏明奕行了礼,微圆的脸蛋上,浮现了一点红云。 魏妙沁慢吞吞地进了花厅,瞥见闫妹妹的模样,便心知她这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魏明奕转过身来,瞧见了魏妙沁,面上立即浮现了笑意,道:“妙妙。” 他话音才刚落下,还不等多说,一阵脚步声便近了。 “太子哥哥怎么紧挨着我到了将军府?”魏彤玉面上浮现几分喜色,但这几分喜色在瞥见魏妙沁的时候,立刻消失了个干净,并且还转而变得阴沉了起来。 魏妙沁早习惯了她阴晴不定的模样。 她与魏彤玉不亲近,本也不必惯着她,眼不见心不烦就是。 魏彤玉的目光在魏妙沁身上打了个转儿,露出了一点笑:“原来是为这个。” 闫妹妹亲切地便要去挽魏彤玉的手,她抬眸正瞥见魏彤玉眼底的一丝笑意。却不知为何,透出了点毛骨悚然的味道。 闫妹妹心道,定是我看错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一口气,全撕完。 这章是补更 第三十五章 坏事与幸事 闫焰立即吩咐下人摆了茶水瓜果点心上来, 四人便围作了一堆吃点心。 魏彤玉好似看不见魏妙沁一般,只频频问起闫焰在战场上的事。魏明奕则频频与魏妙沁搭话。 闫妹妹插不上话,倒也不生气, 就拎着个小茶壶,乖乖给人斟茶倒水,活像个小丫鬟。 魏妙沁看得好气又好笑。 旁人这样冷落她,她怎么也不生气? 魏妙沁便不搭理魏明奕,只和闫妹妹说话。偏偏闫妹妹又一心系在魏明奕的身上, 见魏妙沁冷落魏明奕, 她就忍不住揪魏妙沁的袖子。 这边复杂得很。 那边魏彤玉却突然尖叫一身,猛地站起身来。 原来茶杯不慎翻倒, 茶水洒了魏明奕一身。 如今才刚刚入秋, 身上衣裳尚且单薄, 一打湿之后,自然更觉得浑身透着寒意。闫妹妹连忙起身,慌乱道:“哥哥领太子殿下去换身衣裳吧。” 魏明奕倒是很是大度地摆摆手, 道:“闫焰派个小厮领我去就是了, 你留这儿陪着说话吧。” 听他温声细语,全然不像平时那副木讷的样子, 闫妹妹面颊一红,看了看魏明奕,又看了看自家哥哥。 闫焰也不好离开。 他知道魏妙沁与魏彤玉不亲近,他若是一走,这儿再闹出些麻烦,那便不好了。 闫焰便立即点了个小厮陪着魏明奕过去。 魏明奕一走,大家都牵挂着他衣裳湿了会不会受凉,一时间倒也没人说话了。 闫妹妹没好气地道:“哥哥怎么是个闷葫芦?”都不知道陪着公主说说话。 魏彤玉却并不在意, 她低头探了探自己的袖口,道:“……方才是袖口将茶杯带倒的。” 闫焰问:“袖子湿了?” 魏彤玉点了下头,起身道:“我也得去换件衣裳。” 闫妹妹立时道:“我陪公主去吧,我那里有能换给公主的衣裳。” 不一会儿的功夫,厅中便只剩下闫焰和魏妙沁二人。 “你是不是怕泉州出事?”闫焰突然出声。 魏妙沁点了下头。 “静远此去,应当是无恙的……”闫焰宽慰道:“元檀便莫要再装模作样地笑了,高兴便是高兴,难过便是难过。” 魏妙沁没有应他,而是先让闫焰遣退了身边伺候的人,这才道:“先前战场上,你觉得大魏士兵如何?” 闫焰皱眉道:“多是无能之辈。” 魏妙沁又问:“那你觉得大魏如何?” 闫焰一怔。 魏妙沁道:“一帮子无能之辈拥簇朝堂,守卫家国,你道大魏如何?” “元檀怎么突然……” “我心下总有不好的预感。”魏妙沁抿了下唇,她总怕自己死得比上辈子还要早。因为太多事她都看不清了。魏妙沁盯着闫焰,道:“泉州反了,不过是第一个。后面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压也压不下来。大魏士兵多是酒囊饭袋,等到大军压境,恐怕都无力回护皇城。你闫家是将门世家,你兴许是还要上战场的。但若真到了无可挽回那时,我希望你心中有一杆秤。” “……什么?”闫焰惊愕又茫然地看着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希望你知晓,若大魏当真不行了。那错应该出在大魏的根子上。若是顺世,岂有乱臣?”魏妙沁抓起茶杯,低低一笑,道:“等到那时,勿要愚忠顽抗,且为百姓着想吧。” -- 第65页 闫焰闭上了嘴,默默地消化着魏妙沁说的话。 她应当是出了事……否则不会情绪这样怪异…… 魏妙沁推开凉了的茶水,道:“怎么去了这样久还没回来?” 闫焰皱了下眉:“是啊,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时却见一个丫鬟模样狼狈地小跑着回来了,气都喘不匀,便道:“公子,姑娘……姑娘……快去瞧姑娘……” 闫焰面色一沉:“领路。” 魏妙沁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等见着闫家妹妹的时候,她靠着一个婆子怀里,脸色煞白,见闫焰过来,死死拽住了他的手,却是问什么都不说。 魏妙沁点了个丫鬟,问:“公主殿下何在?” 那丫鬟道:“公主不在了。” 魏妙沁一怔:“丢了?” 丫鬟忙道:“不是不是,是公主换了衣裳,就走了另一条路,去寻太子殿下了。想是要与太子殿下一并回来的。” 闫妹妹脸色越来越白。 魏妙沁直觉是魏彤玉或者魏明奕身上出了问题,便道:“那我们一并过去寻人吧。” 闫妹妹连连摇头:“不,不。” 闫焰眉头紧皱,当即将妹妹抱起来,寻了个屋子进去,再叫下人都退在外,只留那个来报信的丫头。 “怎么回事?说。”闫焰沉声道:“谁欺负你了?” 闫妹妹还是连连摇头。 “是魏彤玉同你说什么了?”魏妙沁问。 闫妹妹还没开口,眼泪就滚了出来。她抓着闫焰的袖子,嘶声哭了起来:“哥哥……她,她……” 魏妙沁转头看向那个丫鬟:“那便你来说。” 丫鬟咬了咬牙:“奴婢不敢说。” 闫妹妹这才转过了脸,泪如雨下,道:“哥哥要退亲,退亲。公主和太子……” 丫鬟这才叩了个头,大着胆子接口道:“公主走后,姑娘就跟着去了。恰巧瞧见公主与太子二人……二人……行苟且之事。” 魏妙沁呆了一瞬:“当真?” 闫妹妹抿唇不语。 闫焰却已是怒极,他将怀中的妹妹放下,起身冷声道:“取我剑来!” 丫鬟吓坏了,赶紧抱住了他的腿,道:“公子莫要胡来!公子且为将军府想一想……” 魏妙沁闭了下眼,内心阵阵恶心之感翻涌。 兴许是她近来瞧见的丑恶东西太多,现下听见了,便也只是觉得恶心,而不觉得如何震惊。 想来那时建康帝要魏明奕陪着她四下走走,为何回回撞了魏彤玉,她都脸色难看。 原因原来是在这里。 魏妙沁抬手按了按胸口,竟觉得那里有些麻木。 只是他们之中,一个乃是储君,一个乃是许了闫焰的公主。 他们却偏在闫府如此行事…… 猖狂又无耻! 魏明奕在魏妙沁脑中的昔日模样,顷刻间崩塌成了粉末。 皇室里头,究竟还有个干净的人吗? 魏芳蕊不受建康帝的宠爱,迁怒于她。 魏彤玉与魏明奕行这样的事。 魏惊鸿视人命如草芥,心狠手辣,却又天真不自知。 魏妙沁胸口一窒,起身道:“此事你先莫要宣扬,不然事后处置起来麻烦。到底是皇家丑闻。我先进宫见皇上,将此事说与他。你只当不知。我便说是我撞见了,再请皇上废除这桩婚事……” “我自己去。”闫焰一把扣住了她的胳膊:“他们如此不检点也罢了,为何偏偏让萱儿瞧见?这般欺负我闫府,实不能忍。”闫焰气得牙齿都在抖,脸色铁青:“魏明奕……魏明奕不堪为储君!” 魏妙沁望着他的模样一怔。 电光石火间,她竟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来。 闫家对建康帝十分忠心,不然建康帝也不会将女儿许给闫焰。上辈子没有这样一出事,魏彤玉虽然还未正式过门,可她常常与闫家妹妹在一处玩,闫家自然也早就将她当做儿媳看待。 之后各地起义,异族大军相逼,闫家人自然是甘愿为皇室抛头颅洒热血,满腔忠义……闫焰死也不肯后退,这才落得年纪轻轻便丧于战场,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的下场。 可这辈子…… 闫家妹妹撞破了这桩事。 若是在别处也不至如此生气,兴趣畏于皇权也就罢了。偏偏是在闫府!偏偏是在闫府他们便胆敢如此! 事一出,闫家已经不能同皇室善了了……忠心不二,甘愿为大魏皇室身死,也不大可能了…… 闫焰的命运自然扭转。 倒好似……好似成了一桩好事…… 不过撞破一桩丑闻,却保得闫家上下不为大魏而死。 可不是有一股浓浓的荒谬感油然而生么? 魏妙沁抿了下唇,当机立断道:“你同我一并进宫,若是皇叔要反过来发作你,我还能护一护。” 他们自幼一同长大,闫焰此时自然不会矫情客气。他沉着脸便应下了。 闫焰嘱咐好府中下人照顾好妹妹,又吩咐等公主二人出现了,就说他们有急事进宫去了,务必安抚那二人,也不要再让妹妹见到他们。 等嘱咐好了,他们便立即往宫中去了。 而另一厢,魏彤玉眯起眼,看向叫她戳破了一个眼的窗户外。 怎么还不见魏妙沁来呢? -- 第66页 她便是存了心要叫魏妙沁好好瞧一瞧啊! 父皇纵使再将魏明奕点给她又如何?如今却也还是要上她的床!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很好看出来荀锐干啥了吧_(:зゝ∠)_ 第三十六章 掩她耳目 闫焰走到宫门口的时候, 便冷静下来了。 “元檀,不去了。”闫焰咬着牙,眼眸通红:“恐怕会牵连你。” 魏妙沁是浑然不在乎的, 她摇了摇头道:“总不能留着这桩婚事……你如鲠在喉,你妹妹也如鲠在喉。只要记起今日,你妹妹就会觉得害怕。” 既然他们都道她受尽了建康帝的宠爱,更因此有人心生嫉妒,恨不能她去死。那她便好好使一回这权利。 正说话间, 便又见一匹马飞快地疾驰而过, 等被门口的禁军一拦下来,那人当即便扯着嗓子喊道:“泉州八百里加急!” 魏妙沁一怔:“……怕是泉州不好了?” 闫焰也跟着变了脸色:“此时恐怕不宜说此事了。” 魏妙沁抿了下唇:“你先回去, 我进宫先询问泉州的事, 再同皇上提此事。” 泉州若是出事, 这个当口,建康帝定然心有不悦,闫焰着实不适合再去火上浇油。 建康帝平日里再如何温和儒雅, 说到底也还是天子。他当真翻了脸, 自然下手不留情。 魏妙沁说罢,再不作耽搁, 将闫焰赶下了马车,叫车夫径直往皇宫中去。 门口禁卫见了她的牌子,自然不敢阻拦,目送着魏妙沁的马车进了宫门。 等魏妙沁到御书房的时候,建康帝正在发火,魏妙沁等在外头都听见了。 “大军去了泉州平乱,如今却不回来了,是何意?”话音落下, “啪”的一声,想来是茶碗飞了出去,当场碎裂。 御书房中安静极了,竟无一人敢应答建康帝。 此时甘华低声道:“皇上,元檀郡主求见。” “请郡主先到偏殿中歇息。”建康帝刚一说完,就立即改口道:“罢了,请郡主进来吧。” 甘华的声音不含一丝意外:“是。”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魏妙沁提了提裙摆,跨进了门。 建康帝脸上立刻便浮现了一丝笑意,他低声道:“妙妙怎么来了?” 魏妙沁行了礼。 而此时便终于有人开了口,道:“不过一群暴.民,缺乏武器,缺乏粮草。焉能成气候?此次大军前去,却被牵制不回。只能说明那个带兵的宋家小子是个绣花枕头!先前的功劳还说不准是从谁那里夺来的。如今皇上只需派出十万大军,自然可解泉州困境!” 建康帝面露疲色,叫人搬了椅子来给魏妙沁,然后才道:“便依你所言,尔等议个章程出来……先退下吧……” 几人闻言,躬身退下。 “妙妙今日入宫,是为何事?”建康帝问。 魏妙沁先问了泉州的事。 建康帝冷着脸道:“朕派出官员赈济灾民,可这些暴民不仅丝毫不领情,竟还敢犯上作乱,妄图困住朝廷派去的大军,实在嚣张至极!妙妙倒也不必跟着忧心……” 建康帝笑了笑,命人取来了点心。 他道:“还有不到半月,妙妙便要出嫁了。妙妙舍得,我与太后却是舍不得……若得了功夫,妙妙便去同太后多说说话吧。除了宫中,妙妙便要少走动了,只等着新郎官上门那日。” 魏妙沁却是道:“皇叔不曾想过,许是去赈灾的人,侵吞粮款,苛待百姓,才引得泉州大乱吗?” 建康帝失笑:“妙妙怎么操心起这些事了?”他说着,抬手抚了抚魏妙沁的头发,温声道:“妙妙是我捧在掌心的宝贝,哪里能操心这等烦心事呢?妙妙只管每日里快活些,缺了什么,如今不好同皇后说,便来同我说。只等到妙妙出了嫁,婚后也美满。我便可放心了。” 魏妙沁抿紧唇,闭口不言了。 “甘华,陪郡主去太后宫中坐一坐。”建康帝下令。 甘华躬身应了。 魏妙沁却没立即起身,而是道:“皇叔,今日在闫府上……我撞见一桩事。不好同旁人讲,只能同皇叔讲。” 建康帝见她言语间透着亲近信任的味道,建康帝脸上神色更见温柔,屏退左右,问道:“什么事?” 魏妙沁并不隐瞒,只是脸色微微泛白,巧将撞破的闫妹妹换做了自己,然后将事情讲了出来。 建康帝听罢,神色大变:“……此事,还有谁知?” 魏妙沁抿了下唇,道:“只有我知。” “此事我会处置,妙妙便不要为这些事发愁了。” 魏妙沁抬眸看向建康帝,眼底浸着水光,道:“那闫焰的亲事……” “既然闫家不知,此事自然便不可宣扬,只当做未发生过。”建康帝柔声道:“我知晓你与闫焰有几分情谊在,他为驸马,我自然不会亏待他。” 魏妙沁心下有些失望,追问道:“若是闫家将来知晓了呢?” “迎娶公主,本是他闫家之大幸,有何可怨怼?倒是太子……”建康帝神色阴沉:“此事容不得他。” 不发作魏彤玉,好似没这个人一般。 也压下闫家,没有一点要为闫家处理的意思。 却偏偏发作了太子,似是极难容忍。 是,太子身为储君,做出这样的事,的确是大不该! -- 第67页 但魏妙沁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微妙。 魏妙沁绷住面上的神色,努力不叫心中所想流露出来,她起身告退,甘华很快跟了上去。 等出了御书房,魏妙沁脸色才沉了下来。 她都有些想要醉生梦死,干干脆脆混日子得了。 大魏上下,除却闫焰和魏静远叫她提点后有了些变化,旁人都固执极了。 她在中间,如异类,如困兽。 既如此,还管什么呢? 魏妙沁想着想着,便有些心头发酸。 等到了寿康宫中,太后将她搂在怀中,只当她受了委屈,便叫了几个嬷嬷,费尽心思地哄她开怀。魏妙沁心下压着的大石头,这才减轻了些重量。 甘华将人送到后,便立即返回了建康帝的身边。 御书房内,建康帝面上的温和之色褪了个干干净净,一张儒雅面容,竟然掺杂了几丝阴沉冰冷的味道。 “先去传太子进宫。”他冷声道。 甘华躬身应“是”,立即将命令传递了下去。 建康帝脸色愈加阴沉,他一手攥住御笔,几乎要将笔折断。他咬着牙道:“郡主近日怎会突然关心起朝堂上的事?” 甘华摇摇头:“奴婢不知。” 建康帝顿了顿,道:“想法子堵了郡主的耳目。” 甘华惊愕地抬起头。 “朝中发生了何事,都不得让她知晓。” 甘华低头想了想,道:“皇上不如传孟氏进宫。” 建康帝沉默片刻:“你想的周到。由孟氏来辖制更好。” 魏妙沁从太后那儿又得了不少的东西,她急着去见闫焰,便不再多留,飞快地出了宫。 闫焰果然还在外等候,见她的马车出来,当即便一掀车帘,进了车厢,焦灼道:“皇上可有怪罪你?” 魏妙沁摇了摇头。 “皇上如何说?” 魏妙沁抿了下唇,却是不好说出来的。 但闫焰从她面色,也瞧出来了三分。 闫焰道:“你的姨母丽妃娘娘最是得宠,公主乃是她的亲女,自然也得圣宠。我闻家虽是世代为皇室尽忠。但说到底不过是下属奴仆。哪有下属奴仆状告主子,妄图解除婚约的道理?”闫焰苦笑:“方才你一走,我便差不多想到了这个结果。” 魏妙沁将唇得抿得更紧,都泛起了白。此时说什么话来劝慰,都不过是虚言。 闫焰却随即冷下脸,道:“可臣属也并非是谁人都要效忠的。太子如何羞辱我闫家,将来我闫家恐无法再如对皇上这般尽忠。” “我得回去看着萱儿,免得她吓坏了,做了傻事。”闫焰抬头,哑声又道:“今日辛苦元檀了,来日便不要再提此事了,免得让丽妃娘娘对你心生龃龉。” 魏妙沁咬着唇点了下头。 等马车再往前行了些,闫焰伸手掀起车帘跳了下去。 便只余下魏妙沁带着从婉,独自向前。 刹那之间,魏妙沁竟然有种天地之大,独她一人的荒谬的孤寂感。 回到南安侯府,魏妙沁照例先去看望了杜氏。 而在杜氏房中,她又见到了杜氏哥哥的妾室方氏。 魏妙沁陪着杜氏说了会儿话,又从太后给的赏赐里分了些药材给杜氏。而后她才起身离开。 方氏跟着起身道:“妾今日也陪着妹妹说了许久的话,再说下去,怕是要搅了妹妹休息。妾与郡主一并出去吧。” 魏妙沁顿了顿,她转头扫了一眼方氏,而后点了头。 等走出了一段距离。 方氏却是一直埋着头,不曾与魏妙沁说话。 这便怪了,她特地与自己同行,难道不是有话要说吗? 魏妙沁朝从婉使了个眼色,特地让周围的下人走得远些。然后魏妙沁才出声道:“方氏……” 方氏闻言,抬起头来,却是泪流满面,她动了动唇,嗫喏含糊着道了一声:“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等到快结婚的时候,荀锐就来抢亲了。_(:зゝ∠)_ 第三十七章 做个明白鬼 魏妙沁接过从婉递来的帕子, 抬手给方氏擦了擦眼泪。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倒是叫魏妙沁飞快地成长了起来。她脸色不变,一边给方氏擦眼泪, 一边道:“嫂嫂这胎虽然不稳,但我给嫂嫂请了太医每日里守着呢。你莫哭,免得吓住了嫂嫂。你且回去,告诉家里人安心就是。” 方氏不是个蠢人,听她这样说, 连连点头, 哽咽道:“多谢郡主。” 魏妙沁道:“怎么妆都哭花了?从婉,领她到我房中洗把脸再回去吧。” 从婉应声:“是。” 一行人这便朝着魏妙沁的院子里去了。 魏妙沁还真叫香彤去打了水给她擦脸, 然后房中便只留了香彤、从婉二人。 “你方才还想同我说什么?”魏妙沁问。 方氏却摇了摇头, 抿了下唇, 说了句极为莫名的话:“郡主如今过得好,便是好的。只是郡主记得,莫将旁人假意当做真情, 万事多为自己考量。” 说罢, 方氏竟然给魏妙沁磕了个头,然后便起身出了门, 带上她的丫鬟告辞了。 方氏过去认得她,且认得与她长相相似的人。 这个相似的人应当是方氏的主子,于她或许有过大恩。 可方氏为何会说,莫将旁人假意当做真情。她也不过重活一世,许多事情与上一世有了不同,这才看透了些东西。方氏为何这样清楚?她走时,眼底的惊恐与愤怒又是从何而来? -- 第68页 方氏不肯将话说得明白,是怕破坏她如今手中攥着的荣宠与地位吗?不然, 她便不会说,如今过得好,便是好的。 从婉在一旁怯声道:“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魏妙沁笑了下,道:“她将我认作他人了。上回来府里,就说我和别人有相似呢。” 从婉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方氏之后总到府上探望杜氏,魏妙沁去的时候,她都恰好在。方氏便要与魏妙沁攀谈两句,时而眼底露出欣悦之色,时而却是带着点点压抑愤恨的颜色。 魏妙沁暗暗将她的模样记在心头,并不多言。 魏妙沁自个儿坐在屋子里发了会呆,窗户没有关严实,一阵秋风掠进了门。 魏妙沁眨了眨眼,骤然醒神,叫住从婉,问:“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从婉愣了下,呆呆的,竟也是不知年月了。 魏妙沁皱了下眉,又问:“京中近来可有什么消息?” 从婉摇头。 “宫中呢?” 从婉仍旧摇头。 可见建康帝果真如他所说,将魏彤玉和魏明奕的事搪塞了下去,只当瞒得住闫家一天是一天。 魏妙沁捻了捻指尖,又问:“泉州还有消息传来吗?” 从婉还是摇头。 魏妙沁脸色微变,喃喃道:“……不对劲。” 从婉怔怔出声:“哪里不对劲?” “你现在即刻出府,就说我要吃杏仁酥,一定得是桂林斋的。你得亲自去买。” 从婉愣了下,没明白其中有什么用意,但她还是乖乖点头应了。 从婉去了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 她道:“姑娘,夫人身边的琴儿去了,便将我打发回来了,说姑娘身边离不得人。” “我知道了。” 从婉见她神色不大对劲,好似眼底的光骤然被抽走了,整个人一下子便黯然了许多似的。 “姑娘,是哪里……哪里不妥当吗?” “给我倒一杯茶,要凉的。”魏妙沁哑声道。 兴许是重活了一世的缘故,又兴许是有魏芳蕊在前的缘故,到了这一刻,她竟然万分冷静。 只是觉得四肢隐隐发麻、发冷,有些难受。 “凉的茶?”从婉惊道:“那怎么成?” 魏妙沁抬眸看了她一眼:“要凉的。” 从婉被她这一眼震住了,只好依言倒了一杯凉了的茶水给她。 魏妙沁一口气将凉茶喝光,那股凉意直直蔓延进了她的心肺。 “备马车,进宫。”魏妙沁道。 从婉连忙去吩咐了。 她觉得姑娘瞧着不大对劲儿,也正是因为不大对劲儿,所以姑娘说什么她都不敢拒,也不敢拖延。 不多时,魏妙沁上了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琴儿提着杏仁酥,扑了个空,便到了孟氏的房中回话。 “她叫你买了这个?” “原先是吩咐了从婉去的,奴婢拦下来了。” “嗯,是个聪明的。下去领赏银吧。” 嬷嬷在一边问道:“夫人,咱们也进宫去吗?” 孟氏摇头:“不必。” “郡主若是疑心……” “妙妙一向信我,怎会疑心?若是疑心也无妨。本也是为了她好。”孟氏脸上见了一丝笑意,道:“这样日后,南安侯府与我,还有妙妙,方才真正是屹立不倒呢。” 嬷嬷也面带笑意,忙说了几句喜庆话。 魏妙沁去见建康帝时,正巧撞上魏明奕从殿中出来。 “妙妙。”魏明奕扬起了笑容:“近日都不怎么见你。” 魏妙沁却冷下脸,径直绕过了她。 魏明奕眼底光芒晦暗不明,他隐在袖中的那只手悄然攥紧,而另一只手却猛地抓住了魏妙沁。 “妙妙?好像在生我的气?” 魏妙沁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太子将旁人都当做傻子吗?” “什么?”魏明奕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你,魏彤玉。”魏妙沁点到为止,便不再多说。毕竟四周都是宫人。 魏明奕脸色大变。 魏妙沁甩开了他的手,迎上了甘华。 甘华的目光在这二人之间来回转了转,然后露出热切的笑容道:“郡主随奴婢来,皇上在等您呢。” 魏妙沁进了门。 魏明奕却立在那里,神色更加晦暗不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挪动脚步。步子迈得越来越大,堪称是疾步到了丽妃的宫殿外。 魏彤玉身边伺候的宫人一早便看见了他,立即便回转身去告知了自家主子。 没一会儿,魏彤玉就提着裙摆出来了。 魏彤玉艳丽的眉眼间流转的是怨怼之色,她与魏明奕并肩往前走,转眼就走到了花园里。 二人背靠假山,魏彤玉挥退宫人,冷声道:“恭喜太子哥哥。”语气多有些阴阳怪气。 魏明奕这才拿正眼看了她。 魏彤玉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你这样看我作什么?” “那日在闫府,你特意发作脾气,勾引我,就是为了让妙妙看见?” 魏彤玉嗤笑出声:“你不是本就喜好这一口吗?”魏彤玉说着伸手要去拉他的衣襟。 魏明奕拍开她的手,猛地扼住了她的喉咙,将她整个都按在了假山上。 -- 第69页 “……我一早该杀了你。”魏明奕阴森森地道。 魏彤玉喘不过气,眼底又妒又恨,还有些后悔。 早疯了。 阖宫上下,个个都早疯了。 她疯起来,能自己撕下自己的脸面,同魏明奕行那档子事。 魏明奕装了多年的无能木讷,到如今也憋疯了。他便将她当玩具一般肆意玩弄,脾气上来,就真要弄死她。 “魏彤玉!”魏惊鸿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响起。 不知他什么时候找了过来。 魏明奕骤然松了手。 魏彤玉这才得以呼吸,她喘着气,理了理发,讽刺地笑了笑,道:“你就算真娶了她又如何?她又不能给你生孩子,她也不会喜欢你……” 魏明奕笑得比她还要讽刺:“那你便能了吗?” 魏彤玉脸色陡然沉下去,几欲将指甲掐断。 这厢。 魏妙沁进了御书房,甘华当下便搬了凳子来给她,但魏妙沁却压根不去坐。 “谁欺负了我的妙妙?瞧瞧,这嘴撅得,快能挂油壶了。”建康帝看着她笑了笑。 “您是不是想要将我嫁给太子?”魏妙沁直接了当地问。 建康帝脸上的表情滞了滞,但随即他就又温柔地笑了起来:“是,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你小时候,太子还哄过你吃饭呢。纵使是长大了,关系多有疏远了。但到底知根知底。你太子哥哥也一心想护你。我想了想,那邢家还是并非你的良配,我怕我的妙妙去了邢家吃亏。不如便嫁了太子,日后就在皇宫里,日日都能来同我和太后说话。岂不是极好的事?” 魏妙沁面色微冷。 建康帝见状无奈道:“自然,都是听妙妙的,若是你心仪邢家公子……” 魏妙沁打断了他:“皇上与母亲,不是都已经为我计划好了么?哪有什么与邢家公子的亲事。我母亲前些日子进宫,是拿我的生辰八字,与太子的生辰八字一并到钦天监合吧?然后才得了个日子回来。” 建康帝定定地看着魏妙沁,他的眼底无数情绪闪过。 “妙妙长大了,真是好生聪颖,凡事都瞒不过妙妙的眼。”建康帝无奈一笑,道:“其实并非是拦着你与邢家的婚事,而是……先前有好几个人与我说起来,说妙妙你喜欢一个着玄色衣衫的男子。那男子出身低贱。怎能与妙妙相配?我与你母亲这才着急了。” “如今我连外头的消息都听不得……是要叫我做个聋子瞎子,只等大婚那日,莫名其妙便同人洞房了么?”魏妙沁越说越气。 他们是什么人? 曾是她最亲近的人。 个个都疼爱过她,待她十分好。她便也十分地相信他们。 可如今呢? 她感觉自己好似成了那人偶,被人捏住了线,就能肆意操纵起来。 她今个儿就是死,也总要做个明白鬼! 建康帝猛地起身,疾步走到了魏妙沁的面前,他盯着魏妙沁脸上滑落的泪水,整个人紧张焦灼极了。 他擦了擦魏妙沁的眼泪,道:“怎会?妙妙莫哭,妙妙先去歇息吧。一会儿我再同你说好吗。” 他抬手扶住魏妙沁的脖颈:“妙妙睡一觉,睡一觉便好了。” 魏妙沁只觉得眼前似有些晕,手脚都跟着发软。 她眨了下眼,眩晕感却更重了。 她只隐约听见有人疾步来到门外,叩首道:“皇上……皇上……派去泉州的大军……他们……都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欠了两章加更,下午补! 第三十八章 还是荀锐 魏妙沁醒来, 便见着了孟氏。 孟氏一把将她扶住,满眼都是心疼:“娘的心肝儿,怎么摔一跤磕着头了?” 魏妙沁撞入她的眼底, 却半点也感动不起来。 魏妙沁垂下眼眸,皱起眉,抬手按了按额头:“我怎么记得,我是入宫去了?说着说着话,便晕了。” 孟氏按住了她的手, 道:“妙妙怕是磕晕了头了, 几个时辰前,琴儿买了杏仁酥回来, 你便拿着到院子里来找我。结果被一个丫头撞了, 一跤从阶上跌了下去。” 孟氏眼底心疼之色更浓, 一手将魏妙沁搂在怀里,道:“可怜娘的妙妙,先前的伤才好呢。” 之后几日, 魏妙沁果真连门也出不了了。 每当她一踏出去, 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便会劝她好生歇息,郡主贵体, 不能损害云云…… 宫中的赏赐倒是仍然没有断过。 从寿康宫和乾清宫,乃至于坤宁宫,都还是有源源不断的赏赐送到魏妙沁的院儿里来。 可魏妙沁已经无法将之当做是一种疼爱了。 什么才叫爱? 不是肆意妄为,做着自以为是的事,便是爱了。 他们这样将她蒙在鼓里,若真是为了她好,那也足够叫魏妙沁胃里泛起阵阵恶心了。 如今不知缘由,总有一日会知。 正如他们所说, 且等到大婚那日。 那她便等着,等到那日,她总能自由出入了。她届时就先去好好问一问魏芳蕊,她还知道些什么…… 心底有了个方向,魏妙沁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孟氏每日都要来房中陪她说话。 魏妙沁也好似真被糊弄住了一样,丝毫不再提那日进宫的事。 九月季秋。 -- 第70页 天气趋于寒冷,魏妙沁都添了两件衣裳。 泉州如今却仍旧如泥潭一般,谁去谁陷进去,派出去数十万大军,到如今连个音讯也没有。若是再不抓紧些,等到天气更冷,士兵战力更要大大下降。冬衣,以及更多能驱寒果腹的食物,会让朝廷的开支又大增上一笔。 建康帝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了,上一回经历这样的窘境,还是异族连同别国,赶在将要入冬前,打了大魏一个措手不及。 那时闫老将军尚在,战局胶着三月,闫老将军身死在战场上,到底是将敌军击退。 建康帝看向面前众人,抬手揉了揉眉心,一阵浓浓的疲惫袭了上来。 他已经许久不得安眠了。 朝堂之上还吵吵囔囔,拿不出半点章程。 “刘统、关方成,还有那个宋惩直,三人分别率军往泉州去了,如今却一个消息也没有传回来!只说回不来,回不来,为何回不来?”朝堂上有人怒声道。 又一人出列,道:“以臣之见,应当先监管起这三人的家眷,以防他们别有用心。” “刘将军、关将军,都是大魏之脊梁……”建康帝抿了下唇道。却绝口不提宋惩直。朝中众人顿时心下明了。到底还是这宋家小子发迹太快,宋家又根基不稳,别的不好施行监管,自然拿他先开刀。 建康帝目光微冷,面上疲色更甚:“今日便到这里吧。” 当孟氏、宋家先后递了消息给他,说魏妙沁恐怕与一个玄衣男子有私.情,而这个玄衣男子,正是宋惩直。建康帝当时便心头不虞了。 如今这宋惩直平不了泉州的乱,打不了胜仗,自然失去了身上的价值。倒不如死在泉州更好,也好消了妙妙的念头。 …… 建康帝脑中挤满了种种思绪,他回到乾清宫,将甘华唤来。 “孟氏可有递消息入宫?郡主如何了?” “郡主似是真以为自己做了个梦,糊涂了,现下什么异状也没有。”甘华躬身答道。 建康帝松了口气,面上这才显露出一丝柔软来:“妙妙倒是极信任朕同孟氏的。” 甘华忙道:“这是自然的,皇上待郡主不知有多好呢。” 建康帝的脸色变幻,最后定格在了苍白麻木的神情上,他道:“去传张太医。” 甘华皱起眉:“陛下昨日又做梦了?” “嗯。” 甘华道:“只等将来郡主常住在宫中,陛下定然好眠,再无梦打搅。” 建康帝眉间舒展:“去吧。” “是。” 魏妙沁要嫁进邢家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京城。 邢家声名赫赫,魏妙沁同样名动京城。这桩婚事一说起来,谁都忍不住掺合两句。 那城外的茶水摊子上,都有人议论。 “这二人,一个是皇上亲封的元檀郡主,一个是出身大家,自幼跟在祖父身边耳濡目染得一身好气度的邢家公子,真真天作之合!” “听闻是静王妃特地为郡主选的夫婿,十分合郡主的心意。” “这邢家公子着实叫人艳羡。” …… 背对着其余人坐在茶水摊上的男子,骤然起身。 “入城。”他哑声道。 身后几人当即跟了上去。那几人俱都作书生打扮,看上去一副文弱模样,旁人只扫一眼,便不再感兴趣了。 等他们走远了,小二上前去收拾桌子,一拿茶碗,瞠目结舌:“……这人好大的力气,怎么把碗生生拍碎了!” 茶碗碎片哗啦啦地掉下去,只见下面多放了几板铜钱。小二这才开心起来。 魏妙沁是被人唤醒的。 孟氏将她扶了起来,几个丫鬟婆子忙侍候她沐浴、梳妆,又换了身衣裳。孟氏今个儿在屋中这一陪,便生生陪到了傍晚时分才离去。 不多时,丫鬟来报:“大奶奶过来了。” 魏妙沁一看,便见杜氏微挺着肚子,由方氏扶着走近了。 杜氏道:“今个儿府门早早关上了,她来得晚,现下却是出不去了。我在母亲面前不得脸,怕是要妙妙去同母亲说。” 杜氏说完,方氏便也露出了点忐忑之色,一副十分为难怕事的样子。 魏妙沁眸光一动,笑道:“好,香彤,你同金嬷嬷一块儿去和母亲说。” 随即她叫从婉陪着杜氏先回去了,只留了方氏在这里。 魏妙沁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嫂嫂身子沉,还是回去早些歇息,将此事交与我就是了。” 杜氏应声离去。 屋中转瞬便只剩下了魏妙沁与方氏二人。 方氏重新抬起头,满面慌乱之色,她道:“今日皇上下了圣旨,郡主可知?” “什么圣旨?” “将郡主赐婚与太子殿下。” 虽然早就料到了,但真正听见的时候,魏妙沁还是觉得心底如针扎似的,她的眉间皱起,满心郁气紧紧压在胸口。 方氏哭了起来,口中道:“郡主,这是不成的……他怎能这样待你呢?怎能这样……” 方氏知道的东西,定然是不能随意说的。若是能随意说,她第一回 来南安侯府,便该告诉魏妙沁了。 于是魏妙沁抿了下唇,故意冷下脸,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方氏愕然地抬起头:“……郡主,妾、妾……妾所言……”方氏狠狠一咬牙,道:“妾是后宅女子,比旁人更懂得这些个阴私勾当。倘若郡主真要嫁给太子,他们势必要给郡主服下绝子药……” -- 第71页 “他们是谁?”魏妙沁在桌边坐下,打断了方氏,语气微冷。 方氏冷汗涔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多了。 “好,那我换句话问你。你又是谁?” 方氏哑然。 “你先是到我跟前哭闹,说些不明所以的话,如今又来恐吓我……” 方氏急急道:“不,不,妾没有要恐吓郡主之意。只是,只是,郡主身份非比寻常。若是嫁给太子,便只有,只有如此结局。” “你还是不肯同我说实话?”魏妙沁不悦地皱起眉,手指攥紧了茶杯。 方氏急忙又道:“事情过去多年,若是郡主知晓,只会引来祸事。妾不敢瞒郡主,只是怕郡主因此受了伤害。妾只能说,当年得郡主的家里人救了一命。妾的命便是郡主的。怎会有害郡主的道理?郡主若也不愿嫁太子,妾便甘愿为郡主所驱使,只求郡主能脱身,得一个安稳。” 说完,方氏当即便跪地冲魏妙沁磕了几个头,哽咽道:“郡主只消明白,这天下之大,有许许多多的人,都盼着郡主能安好。只消郡主一句话,不止是妾,还有许多人愿为郡主拼命。” 魏妙沁从未这样冷静过。 她的脑子里逐渐抽丝剥茧,隐约寻到了一点,方氏拼命掩盖的缘由。 方氏所言,与母亲孟氏的态度,与孟氏待父亲魏俨的态度,乃至建康帝、太后为何要她嫁给太子……兴许都是有关系的。 魏妙沁掐了掐指尖,抑制住大脑发麻的感觉。 按方氏所言,她曾受自己家里的人恩惠。 她的家人,除却父母、兄嫂,还有皇室一干人等,还能有谁? 若是皇室中人,方氏便不会来拦她嫁给太子。若是父母,方氏便会直言,而不会用一句“家里人”来做替代,以掩藏更多的信息。 方氏口中的“家里人”,必然是魏妙沁从前都未见过的,但的确存在的家里人。 而这个家里人,应当有着一定的地位,只是身份特殊不得露面,又或许早早身亡。 而方氏口中的“许多人都盼着郡主能安好”,这个“许多人”,应当是这位家里人的下属,或好友。他们爱屋及乌,才会牵挂她的安危。 魏妙沁脑中隐约形成了猜想,但她不敢去认。 她将手中的杯盏抓得更紧。 恰巧这时,有婆子来叩门,道:“夫人说是请方姨娘在府中将就一晚,明日再返回。” 魏妙沁应了声。 方氏脸色更白,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这便是……这便是要将整个侯府围将起来,免得叫郡主跑了。他们怎能如此?” 不消方氏说,魏妙沁也猜到了缘由。 这时候再如何愤怒都是无用的,不如且往下等,等到明日,见招拆招。 谁叫她虽是郡主,实则手中却无实权,到头来,身边一切美好都如水月镜花被戳破后,她便无所可作凭仗了。 “嬷嬷。”魏妙沁高声道。 “郡主。”一个老嬷嬷推门进来,朝魏妙沁行了行礼。 “将方姨娘带下去歇息罢。” 方氏望着魏妙沁的方向,满眼皆是痛苦与不舍,还有愤怒的火焰,被她牢牢压在眼底。 魏妙沁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下去好生歇息吧。” 方氏唇抿得发白,只能跟着嬷嬷走了。 从婉和香彤很快服侍着魏妙沁睡下了。 魏妙沁心中隐约猜到,母亲与建康帝玩这样一手,便是要她一无所知地嫁给魏明奕。 今日之所以看管如此严厉,要么,明日便是婚期,要么后日就是。左右就这两日了。 魏妙沁强迫自己静下心,闭上眼。 死都死过一遭了,还怕什么呢? 她攥紧被角,倒还真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 魏妙沁隐隐约约入了梦。 高大的黑影提刀向她斩下来,女子的喉咙仿佛撕裂开来,发出尖厉的叫声。火光照亮黑影的模样,五官狰狞。 有人高喊:“三哥!” “三哥……” 那声音慢慢远了。 刀却越来越近。 “噗嗤——”血液飞溅。 魏妙沁感觉到一脸温热。 她做噩梦了! 她又做噩梦了! 魏妙沁掐着被角,猛地起身,剧烈喘息起来。 她抬手一摸。 被吓得泪流满面。 这并不稀奇。仓鼠 她年纪小的时候,总是被吓成这副模样。不然怎么会到宫中去住呢?那时,太后还会念佛经给她听,说是镇一镇邪气。 只是从她慢慢长大后,便很少再做这样的梦了。 魏妙沁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想倒一杯水来喝。只是她脚刚一挨地,便双膝一软,摔了下去。 平时外间都守着丫鬟和婆子,若是听见主子起夜的动静,立刻就会打起帘子进来。只是今个儿,魏妙沁都摔疼了,外间也没见动静。四下安静极了。 魏妙沁捂了捂胸口,觉得那里有些难受。 她慢吞吞地爬起来,正疑惑地皱着眉,缓缓朝门边走去。而这时候,原本寂静的院子里突然沸腾了起来。无数嘈杂声涌入了魏妙沁的耳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近了。 而喧闹声也越来越响亮了。 有人拍了拍门板:“郡主!郡主醒醒……”话音落下,便有人立即推门而入。 -- 第72页 进来的是金嬷嬷,她身后还跟着脸色煞白的从婉和香彤。 魏妙沁一怔:“出什么事了?” 若是因着第二日她要出嫁,无论如何,院中的下人都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金嬷嬷从小丫鬟手里拿过一件大氅,将魏妙沁整个一裹,道:“皇上召郡主进宫呢。” 魏妙沁愣了下,再看从婉和香彤,她们面色依旧苍白,眉眼间还隐约带有惶惶之色。 魏妙沁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道:“都这样晚了,怎么还要进宫?可是出了什么事?” 金嬷嬷摇头,推着魏妙沁往前走,道:“奴婢哪里会知晓宫中的事呢?” 等走到了门边,魏妙沁便顿住不动了。 宫中常伺候建康帝的姑姑已经在阶下等着了,身边还带了几个强壮的老嬷嬷。她们正定定看着魏妙沁。 “郡主请。”姑姑躬身道。 魏妙沁将她们打量一番,却无法从她们的面上获取更多的东西。 这些个宫人都是宫里老成了精的,不像是南安侯府上的,喜怒形于色。 魏妙沁抬起微红的眼眸,道:“我方才做了一场噩梦,现下四肢都酸软无力,若不是什么大事,便明日再入宫就是。” “你们去扶住郡主。”姑姑转身吩咐道,随即又冲魏妙沁躬身道:“此时来接郡主,正是有要紧的事呢。” “敢问是什么要紧事?” “奴婢哪里敢妄议主子的事……” 一个二个瞒着不肯说真话。 从婉和香彤面色又不大好看。 魏妙沁还待再出声,两个嬷嬷已经上来,将魏妙沁扶住。与其说是扶住,倒不如说是架住,她们生生将她就这么架了出去。 她们将她塞进了马车,马车一路疾奔而去。 就在马车刚走后不久,孟氏头发乱糟糟地便出来了,她苍白着脸色,道:“我能陪同郡主一并进宫吗?” 南安侯府上还守了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小太监斜睨她一眼,道:“侯夫人请。” 孟氏松了口气,赶紧坐上了侯府自己的马车,跟着往皇宫去了。 马车一路疾驰,魏妙沁抬手去掀窗帷,却被人从外头摁住了。 “郡主,入了秋的夜风凉,您莫要受了寒。” 但就算是这样,魏妙沁也从刹那间掀起的那条缝儿里,瞥见了外头经过的街道,竟是灯火通明…… 魏妙沁皱了皱眉。 从婉就坐在她的身旁,想要对她说些什么,似又顾忌到外头的宫人,并不大敢说。 很快,马车就进了皇宫。 今儿她的马车更是得了特权,一路不带停顿,直直行进了皇宫,竟是到了乾清宫外方才停下。 嬷嬷扶着她下了马车,拥着她进入了殿中。 建康帝身上着龙袍,面色微微苍白,神色憔悴。 “妙妙过来坐。”他招了招手。 姑姑躬身道:“郡主今日又做噩梦了。” 建康帝怔了下,扯了扯嘴角,神色似有些僵硬,道:“那正巧,妙妙就在这里歇息吧,有我陪着,一会儿再请太后过来给妙妙念经,想必不会再做噩梦。” 建康帝话音落下,宫人们就七手八脚地撤去了魏妙沁身上的大氅,扶着她在美人榻边上靠好。 魏妙沁垂下眼眸,并不出声。 建康帝只当她被噩梦吓坏了,因而也并未朝她多加打量。 殿内一时安静极了。 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后到了。她手中带了经书来,果真在魏妙沁身边坐下,为她诵起了经。而建康帝则匆匆离去了,似是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魏妙沁心跳快了快,隐约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太后诵经的声音响起,魏妙沁闭上了疲累的眼,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种种异象…… 是泉州大乱不可遏制了? 还是已经、已经有别的人反到京城了? 上辈子,荀锐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造了反,她死时,荀锐都还没当上皇帝。 这辈子,又不知是谁借机反了,也不知最后结果好与坏…… 不过就算是有人反了,又为何匆匆将她叫进宫? 是为护她周全?还是有别的缘故? 魏妙沁发现,一旦起了疑心。 还当真是再也回不去了。 现下,她便忍不住往坏了去想。 殿中气氛凝滞压抑,这一等,便等到了天亮。 魏妙沁后来还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她醒时,太后还在身边诵经,嗓子都念得哑了也没有停下。 殿中气氛仍旧凝滞,也没有宫女来将她扶起来洗漱、用膳。 魏妙沁起身往殿外看去,便见有禁军把守。 不多时,孟氏跨过殿门,苍白着脸向太后行了礼,而后便守在了魏妙沁的身边。 “母亲也进宫了。”魏妙沁出声。 孟氏道:“放心不下妙妙。” 孟氏话音才刚落,便听得一阵骚乱之声,愈演愈烈。 殿中有宫人竟然抵不住这压抑的氛围,低泣出了声。太后脸色大变,当即道:“将哭闹着拖出去杖毙……” 魏妙沁眼皮一跳,忍不住皱了下眉。 “祖母,究竟发生何事了?” 太后摆手道:“只是些烦心事,妙妙不必忧心。” 魏妙沁抿下了唇:“……泉州大军攻入皇城了?” -- 第73页 太后呼吸一窒,笑道:“妙妙说什么话?” 紧跟着骚乱声之后的,是兵刃碰撞的声音。铿锵之声,如同重重敲在了人的心上。 又是一阵脚步声渐近。 她隐约能看见殿外士兵头上飘荡的红缨,密密麻麻。 魏妙沁呼吸一窒。 ……大魏上下,到底是自个儿将自个儿送进了火坑。先前无一人引以为戒,如今便是不等再作挽救,就已经走上了绝路。 着银色盔甲的男子,大步跨进门来,眉眼阴沉凌厉。 和上辈子魏妙沁见着的,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看过来,挟一身煞气的模样相重叠了。 还是荀锐。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是个鸽子!卡文卡到写不粗来,对不起QAQ这章是两更合并,明天上午再见。今天没力气写更多了。 第三十九章 窃国 太后猛地起身, 声音都变了调:“来人!” “太后娘娘何须费这个口舌?”又一名身穿红色戎服的高大男子,跨进了殿门,冲着太后的方向, 毫不客气地便嗤笑出了声。 “……刘统?”太后瞪大了眼,手边的茶杯直接打翻在了地上。 太后气得浑身直抖:“你们、你们一个个的,反了天了?” 魏妙沁怔怔看着依次进殿的人。原来如此。 大魏朝中数得上名号的将领足有二十多人,但这二十中人,真正能用的, 也不过刘统、关方成、金玉祥、冯智之流…… 今儿站在殿内的, 便有一个刘统,有一个金玉祥。 那便说明, 上头的人坐高位, 眼下只瞧得见一片海清河晏、歌舞升平。却不知眼皮子底下的人, 早就起了反心。 魏妙沁抬手扶额。 可笑她还妄图迂回地拯救大魏,先不说大魏要不要她来救,便看现状, 就可知, 在她瞧不见的地方,恐怕还有更多如魏惊鸿这样的人。 建康帝看似性情儒雅温和, 实则骨子里有一份自大在。 所谓上行下效。 下面又是如何? 救不了。 早便救不了了。 太后自然不会懂得这样的道理,她只知跟前的人都是乱臣贼子。 她脱下手上的甲套,抓起一只摆件,便砸向了刘统,怒声道:“皇上派你平泉州的乱,你便是这样平的?皇上待尔等如何?尔等心中难道不念半分恩情吗?” “正是感念皇上恩情。”刘统眼眸冰寒。 “那你呢?金将军……你的妹妹是宫中贵人,你便不怕报应在你妹妹身上吗?”太后咬牙切齿地看着金玉祥,腕上的一串佛珠都被她盛怒之下, 生生扯碎了。 金玉祥眉间皱纹深深。 此人年纪在四十来岁,留着长须,模样威严,本该是标准的忠臣长相。 他却冷声道:“若是我那妹妹见了这般情景,也该拍手称快。” 魏妙沁听到这里,无奈闭眼。 她缓缓起身,主动走上前去,扶住了太后。 母亲打的什么算盘,她不知。 建康帝为何突然转了性,铁了心要将她嫁给太子,她也不知。 他们怀的坏心还是善意,她都不知。 可到底太后疼过她这么多年,她昨夜睡在榻上,都还是太后坐在一旁来给她念的经。 大魏该亡。 她身为大魏最得宠的元檀郡主,自然也该肩负起自己该当肩负的东西,旁的阴谋诡计、下.流手段,都该暂时抛到脑后去了。 太后骤然扶住她的手腕,顿时像是有了主心骨。 太后飞快地转过头,看着魏妙沁,急声道:“妙妙!我的妙妙……” 魏妙沁无比冷静,她拍了拍太后的手背,道:“近来几月,我见过魏惊鸿以及他们一同玩的官宦子弟,将平民掳来,肆意玩弄。宫中太监宫女,也被视作草芥。再有与异族一战,大魏军力明明大不如前,却无一人重视。京中仍旧歌舞升平,无数贵族子弟浑噩度日。更不消说魏明奕行事荒唐,皇叔却仍旧不作处置,……我是郡主,平日里极少出门。出门也都不过是每个宴会上走一遭。我所见,不过冰山一角,却已至如此。” “祖母,今日结果,归根结底并非是乱臣贼子反了天。而是……” 魏妙沁话还未说完,太后便猛地甩开了她的手。 “好哇!你好哇!你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是哀家捧在掌心里的心肝肉,你得了多少荣华富贵?今日却掉过头来,如此指责皇室上下!指责大魏子弟!” 斜里却伸出来一只胳膊,将魏妙沁扶住了。 魏妙沁转头去看,便见一直不曾开口的荀锐,不知何时拾级而上,走到了她的身后。 他一手扶住了她,面容冷厉,盯着太后的目光森寒。 太后陡然反应过来:“你与这贼子认识?”面上神情更是怒极。 荀锐冷冰冰地看向她,目光锐利。 太后被冰冷的目光刺了一下,扶着桌案后退了一步。面上慈和之色,已经被憎恶所取代。 魏妙沁微一错愕,她抿了下唇,道:“我是郡主,我自然也会担起自身之责。我享了大魏的供奉。我一己之力护不住,便自然任打任杀作还债。” 太后倒好似被她这句话提醒了什么,复又一把抓住了魏妙沁的手,她焦灼地道:“妙妙,以你之力,怎会护不住?” -- 第74页 魏妙沁还来不及细想这句话是何用意,金玉祥便已经怒喝一声:“太后!到了此时,你还妄图利用旁人吗?” 太后冷下脸:“金玉祥你这叛贼,胡言乱语什么?” 殿门口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只见一伙士兵,拥着,不,或许应当说是押着建康帝,跨过了殿门。 建康帝面色灰败,眼底还含着怒气。 他一言不发,只冷冷看着刘统、金玉祥等人。 见到建康帝进来,太后脸色一白,身体摇摇欲坠,她嘶声道:“你们这是逼宫篡权啊……你们欲扶持谁做新帝?啊?欲扶持谁?” “怎是篡权?当年但凡参与了建光之乱的,都知晓今日皇上手中把持的大权,是如何来路不正……”金玉祥冷声道。 建康帝骤然出声:“闭嘴!你闭嘴!” 刘统在一旁默不作声。 而荀锐立在那里,如一把锐利的兵器,却并不掺合到其中来。 魏妙沁挣开了他的手,看着眼前这一出,忍不住皱了下眉。 那金玉祥陡然看向了魏妙沁:“郡主近来可还有再做噩梦?” 魏妙沁一愣。 这是何意? 建康帝脸色骤变:“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皇上,您已是阶下之囚!如何杀我?如何杀我!”金玉祥却比他还要愤慨,接连厉声问责。 不等建康帝再开口,金玉祥便又看向了魏妙沁:“郡主不做噩梦,便该皇上做噩梦了。” 魏妙沁听得糊里糊涂,一颗心都被攥紧了。 她冷声道:“将军如何知我常做噩梦?” 金玉祥笑道:“京中上下谁人不知,郡主年幼时总是噩梦连连,皇上体恤,便将郡主召入宫中,由宫中贵人抚养。” 说到此处,金玉祥话音陡然一转:“皇上与太后,恨不得宠郡主宠得天下皆知。可那又如何?焉能掩盖你们当年忘恩负义,窃得大统的丑恶行径?” 太后气急攻心,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几个嬷嬷颤巍巍地扶住了她。 建康帝风度全失,当下便要冲向金玉祥:“……尔等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你们如此为之,怕的是什么?怕的不正是郡主清晰记起那个梦,而后想明白,那并非是梦,而不过是她年两岁时的一段记忆罢了。” 魏妙沁听到这里,脑子里嗡嗡作响。 金玉祥说的……是何意? “什么大魏最得宠的郡主,什么亲自封号元檀。不过都是辱没了郡主……若非皇上当年,今日郡主身份该要更尊贵。”金玉祥再度冷笑:“你们处心积虑将郡主看管起来,恨不能将她养废。连她过问朝中事一二句,都恨不能将她耳朵眼睛全捂上。原来你们心虚至此,连这样都怕?” “可实在可笑,皇上竟然要将郡主嫁给魏明奕。魏明奕是个什么东西,焉能配得上她?” 建康帝身形陡然委顿:“当年之事,尔等应当知晓,并非出自朕的本心。事后待元檀郡主多加弥补,有何不妥?将她嫁给明奕,也是因着明奕是储君,将来明奕若是为帝,她便是皇后。成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朕的弥补之心,难道还不够吗?” “他们是亲的堂兄妹,焉能成婚?更何况以皇上的心性,若真等成了婚,不,兴许婚前,你便会如此了。你会暗中命人给郡主服下绝子汤。如此,郡主诞不下乱.伦的子嗣。自然,郡主血脉,也绝无登上大宝的机会!你道弥补之心,你便是这样弥补端王遗孤的吗?” 金玉祥一番连嗤带骂,魏妙沁渐渐倒也梳理清楚了他的话。 噩梦。 两岁记忆。 亲堂兄妹。 端王。 …… 魏妙沁面上止不住地发白,她的大脑像是有谁提了一把刀,要生生给她锯开来似的。 荀锐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这时方才出声:“……何须多言?” 金玉祥抿了抿唇,压了压满腔的怒火与怨愤,道:“皇上不如自己讲与郡主听,且让郡主瞧一瞧,如今这皇室上下,都是一群什么样的蝇营狗苟之辈!” 建康帝喉中竟是咯出了一口血来。 刘统转身冷睨金玉祥一眼,随即出声道:“末将来同郡主说吧。” 建康帝急急忙忙往前迈了一步,竟是一跤跌了下去,他张口道:“不、不许……” 刘统却不顾他,只道:“建元三十七年,建元帝病重。第八子成王,连同外族,起兵谋反。宫中温皇贵妃、连同贤妃,又有朝中王右丞、闵指挥使等相助。他们软禁建元帝,勒死皇后。成王自立为王,改年号建光。又发令旨,让端王和当时还是韩王的皇上,立即赶回京中。再布下大军欲杀之。” 建康帝瞪大了眼,两眼竟然布满了血丝。 “韩王是颖嫔所出,颖嫔,便是如今的太后,当年并不得宠爱,韩王在宫中时,总受人欺压。因他为端王牵过一回马。皇后便对颖嫔母子多有照拂。凡端王有的东西,便都有韩王一份。连韩王的爵位,都是当时端王为其求来的。” “皇后被勒死时,她的贴身嬷嬷并几个宫女,冒死找上了当时的金吾卫林参军。他们将颖嫔送出,与端王、韩王汇合。” “端王照拂弟弟,便先入了城,韩王领军在后。原是约定的翌日丑时一刻攻入城中。可直等到寅时一刻,韩王方才率兵而入。韩王手握大军,扫荡皇城。皇城中又有端王旧部,里应外合。不多时便拿下了皇城。可这时,端王已力战而亡。端王妃也身受重伤。韩王只当我等不知端王殿下是如何死的……便编造谎言,意图瞒天过海。又收养端王独女。其意为收留,实为挟持,令端王旧部发作不得。” -- 第75页 金玉祥冷冷接口,言语间多有讽刺:“不久,端王妃也随端王而去。韩王倒是捡了个便宜,做了皇帝。” 相较之下,刘统冷静许多,到底是年长许多。他又道:“异族还未驱逐出大魏,韩王改年号为建康后,便立即派兵攻打异族。端王当年麾下,人人皆是猛士。韩王便派了端王麾下的将士领兵,令他们许多都葬身在战场上。我同金兄,不过是当年并未表现得与端王如何亲近。因此,皇上才敢重用我二人。” “只是皇上到底小瞧了端王手下的将士。与异族几次大战后,仍旧有不少端王旧部活了下来。皇上怕落得个薄情寡义之名,只好一一封赏。皇上知晓,端王旧部遍天下,只要有一人活着,便容不得他苛待端王遗孤。” 魏妙沁恍惚想道。 于是这才有了,建康帝与太后对待阖宫上下,无论皇子公主,都不亲近。唯独待她,恨不能捧在掌心。连带还要爱屋及乌,凡是待她好的,都能得个好。 于是全天下便都觉得,元檀郡主真真大魏受宠第一人,是皇上与太后的心尖尖。 于是魏芳蕊、魏彤玉也都憎恶她,恨不能让她去死。 可若是如刘统、金玉祥所说……这样的宠爱,谁愿意要呢? “南安侯、孟氏,并非是我亲生父母?”魏妙沁哑声道。 金玉祥沉声道:“这是自然!郡主聪颖美貌,岂是一个草包南安侯,同一个蛇蝎妇人能生得出来的?郡主继承了端王与端王妃身上最优异的地方。” 魏妙沁陡然间觉得头晕得厉害,嗓子里也干得厉害,像是被谁生生撕开了似的。 “窃权?怕该是皇上窃了权。”金玉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啊,写这章真不容易,写得脑阔都痛了。 第四十章 妙妙小可怜 “……你二人所言, 不过是你们反叛的托词!朕为帝十余载,从来不施行残暴严苛的政令。”建康帝面色灰败,并不敢往魏妙沁的方向看, 便只低着头说话。 金玉祥不耐地打断他:“皇上这样说,岂不更是可笑?前朝暴政,尚用了十二年的功夫才亡国。皇上施行仁政,却花了几年功夫便弄得民怨沸腾?” 极少开口的刘统,这次也跟着长叹道:“若是端王仍在世, 大魏又岂会落得这么个满目疮痍、摇摇欲坠的境地?” 太后是当真气得狠了, 这会儿她才抚着胸口,终于喘上来了这口气。 她道:“大魏明明一片升平, 若非你等起了狼子野心, 岂有满目疮痍之理?” 魏妙沁闭了闭眼, 竟然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 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呢?嗯? 忘恩负义、虚伪愚蠢、自大妄为,明明满身刻着“凉薄”二字,偏好要充作好人。 魏妙沁的呼吸乱了乱, 喉咙里如被哽住了一样。 ……算了。她还说什么? 原先, 他们一个是她的皇叔,一个是她要口称一声“祖母”的太后。她原先当做皇室上下, 都是她的亲人。她更想着她既是郡主,得了皇室的好,便也该为皇室付出……如今再回想方才那些念头,实在可笑极了。 荀锐的手突然又从背后伸来,他抓住了魏妙沁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然后他的声音淡淡响起:“请皇上写退位诏书。” 金玉祥霎地冷静下来,转头看着建康帝道:“不错,还请皇上写下诏书。” “若朕不写呢?” 金玉祥面露怒色:“那便只要请皇子公主, 先行一步。” 荀锐倒是这时候不紧不慢地道:“那便拿住你的手,隔一个时辰,剁上一根手指头。若是最后剁没了,实在无法了。还有太后。太后剁没了。我等也只好伪造一份诏书。只是麻烦些,倒也并不妨事。” 建康帝和太后都齐齐变了脸色,打了个寒噤。 魏妙沁扭头去看荀锐,荀锐却攥着她的手腕更用力了些。 魏妙沁微微吃痛,不由皱起了眉。 魏妙沁张了张嘴,但最后又合上了。她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胸口又闷又疼。如果不是荀锐站在一旁,她恐怕就要因为呼吸不畅而软倒下去了。 她又难过又气愤地想。 既然他们这样待她,那落得什么下场不都是应当的吗? 剁手又算什么呢? 他们却是害死了她的亲生父母,又编织起一个天大的谎言,将她困顿其中,还准备操纵她的一生……简直令人背脊发寒。 荀锐又缓缓地出声道:“皇上以为如何?” 建康帝恍惚一瞬,盯着荀锐,突然脸色大变,厉声道:“你是宋家那个小子……朕,朕要诛宋家九族……” “诛吧,与我何干?”荀锐淡淡道。 荀锐话音落下,金玉祥便拔出了腰间佩剑,道:“便按荀将军所言。” 建康帝收起怒容,道:“朕写。” “早如此,不就好了。”金玉祥一挥手:“备纸墨。”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呈来了诏书和御笔。 建康帝紧攥住御笔,再三迟疑。 他这一生都在为保住身下的皇位而努力,要他写一封诏书便就此放弃,怎么成?怎么成? “快写。便写传位于宣武将军荀锐。” “荀锐……何人?”建康帝一怔,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宋家小子与异族一战归来,因立下不少战功,他便封他为从四品宣武将军。不过一个从四品……一个从四品…… -- 第76页 建康帝扭头看向荀锐,儒雅面孔微微扭曲:“原来你并非宋家之子。你叫荀锐?荀经是你什么人?” 魏妙沁听到这里,都愣了一下。 荀经,建元年间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文韬武略。建光之乱后,便自请辞官了。 荀锐道:“荀经是我的老师。” 建康帝当下冷笑起来:“好,好……原来你们早就打定主意,将来要反了我大魏的江山!” “如今哪里还是大魏的江山,不过是你魏信一人的江山。” 建康帝冷着脸,不再多言,当即写完了诏书。 金玉祥与刘统二人仔细检查一番,方才恭恭敬敬走到了荀锐的跟前,递上了诏书。 荀锐单手接过来,扫了一眼:“……嗯,可用。” “还须得几位内阁大臣盖下印章。”魏妙沁哑声道。 太后惊喝一声:“妙妙?” 魏妙沁却不想去听了。 大魏如何与她又有何干系呢? 谁死,都同她没干系了。 金玉祥立刻道:“我这就送去。” 荀锐:“嗯。” 太后看了看荀锐,又看了看魏妙沁,咬牙切齿道:“……你二人早有私.情。” 何来私.情? 魏妙沁听了只觉得好笑。 原来他们便是这样,习惯于将一切错误都推到旁人的头上去。 难怪教出了魏明奕、魏芳蕊这样的人物…… “早先宋家有人来报,道你二人有私.情。”建康帝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委顿了下去。他冷着脸,淡淡道:“那时朕还怕你所选非人,这才执意要将你嫁给太子。妙妙,朕待你如何,岂是他们三言两语,便能说坏了的?” 魏妙沁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为我好,便是特意叫孟氏看住了我,不允许我身边的人进出府,不让任何消息传入我的耳中。叫我成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再拗着我的意愿,硬要将我嫁给一个与亲妹乱.伦、天生庸才的人吗?” 荀锐默不作声,但眼底却飞快地掠过点点冷光。 “我好累呀。”魏妙沁不自觉地便想蹲下来,想坐在地上。大概只有这样,才能解一解身上压着的疲乏。 她哑声道:“我原先只以为你们只是没我想的那样爱护我,你们也有自己的盘算。我心里难过,但到底还是想着,应该护着你们。皇上,太后,也不必再费心驳斥金将军和刘将军说的话。当我察觉到你们执意要我嫁给魏明奕时,这些便都成了铁证了。” 刘统皱了下眉,道:“郡主脸色不大好,不如先到偏殿歇息。” 魏妙沁点了下头,没有拒绝。 她的确难受。 好似整个人被瞬间抽空了一般。 她在这里站不住,也听不下去了。 她连建康帝和太后的面都不想见,哦,连带孟氏……谁也不想见。 荀锐这才不大情愿地松了手,抬手唤来两名宫人,令她们扶住魏妙沁往殿后去。从婉自然也紧随左右。 魏妙沁到了偏殿,脱下了鞋袜睡在榻上,因为头疼得厉害,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她又做了那个从小到大都会做的噩梦。 经由金玉祥和刘统一番点明,魏妙沁的梦变得清晰了不少。她渐渐能勾勒出端王的模样。 高大的黑影提刀向她斩下来,女子声嘶力竭地叫喊:“三哥!” 端王,建元帝第三子。 那出声的又是谁呢? 是她的生身母亲端王妃吗? 魏妙沁不知不觉便流了许多泪下来。 原来他们早就死了,还死得那样惨。 原来她从来都生活在一场幻境之中啊。 关怀是假,亲近是假,爱是假。 一直伪装出慈和嘴脸的,又岂止是皇后?还有建康帝、太后,还有孟氏、南安侯,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魏妙沁猛地爬起来,揪着被沿,她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一阵人影晃动。 好像有谁走向了她。 那人在她的身边坐下,身影高大,挡去了大半的烛光。 他将她扶住,一声不吭,只默默抚弄着她的背。等魏妙沁冷静些了,他方才出声道:“取漱口的茶水。” 啊,是荀锐。 魏妙沁抬眸朝他看了一眼。 但魏妙沁眨了眨眼,眼前却是一片模糊的,她看不大清荀锐的模样。 只知道他扶住了她,几乎将她按进了怀里。 然后他便接过了一杯茶,送到了她的唇边。魏妙沁依靠本能抿了一口茶水,再吐掉。 荀锐抬手勾住她耳边的发丝,往她的耳后卷了卷。 若是从前,叫他这样抱在怀里,她该要气死了。 可这会儿她便是生气的力气都没了,也顾不上这些了。 “外面……如何了?”魏妙沁低声道。 “所有皇室中人,均被软禁在乾清宫次殿。金将军还在一一排查王公贵族、朝中大臣,若有不愿顺从者……便当场斩杀。” 魏妙沁本该是觉得这样动作,太落下一个杀名,不好。 但她这会儿却生不出这样的念头了。 她觉得自个儿从头到脚都木了。 木得就想这样躺着好好歇一歇。 “还有孟氏,想见你。”荀锐低声道。 “啊。” 魏妙沁沉默了许久,方才又出声:“孟氏与南安侯从来待我都很好。可后头想想,那不叫好。那叫客气。便如孟氏与南安侯之间,从来相敬如宾。我只当天底下最恩爱的夫妻便是如此了。实际却是强装出的表面功夫。” -- 第77页 荀锐一声不吭地听着她说话。 半晌,魏妙沁才又道:“让她进来吧,也好叫我仔细瞧一瞧,这些年里,我是不是当真一分真情实意都没得到过……” “好。”荀锐应声,当即下了令。 不多时,孟氏便由一个嬷嬷引进来了。 昔日生得一张团脸,倍显慈和温柔的孟氏,这会儿脸色苍白,畏手畏脚。等到了床榻前,她的背脊压得更弯了。 她口中道:“荀将军……不,不。皇上……” 她倒是投诚投得极快的。 “还有……妙妙。”孟氏看向了魏妙沁。 荀锐朝她不轻不重地扫了一眼。 孟氏心底一咯噔,马上又改了口:“郡主。” 魏妙沁觉得自己厌烦透了,孟氏用那张昔日温柔的脸,再摆出这样的表情来。 简直是将她过去拥有的所有的美好,全部撕了个干净,就这么暴.露出了里头肮脏恶臭的内里。 魏妙沁不说话了。 孟氏却悄悄打量着她与荀锐。 她倚在荀锐怀中,发丝微乱,十分柔弱可怜。 荀锐身形高大,面容俊美冷厉,是个活煞神。但他扶住她的动作却是很小心的。 前端王的遗孤,纵使如今揭穿了真实身份,也算不得什么。 但得新帝的喜欢,那便不一样了。 孟氏咽了咽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她跪地,叩首道:“还请心心郡主看在昔年的照顾之情上,留臣妇一条命。臣妇虽不是郡主的生母。但这么些年,臣妇哄过郡主入睡,亲手给群主熬过汤,做过衣裳。臣妇不能生育,从得了建康帝的令,要收养照顾郡主起,便一心将郡主当做亲女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到我表演的时刻了。 第四十一章 真好啊 殿内一片死寂。 孟氏等了又等, 始终没等到魏妙沁开口。 她僵硬地躬着背,体力渐失,就快要绷不住整个人塌下去了。 “郡主……”孟氏小心地抬起了头。 魏妙沁抬手扶住额头, 竟然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孟氏少有见她这样失态的时候,不由一怔,心底顿时生出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以前倒也是我愚笨,竟然半点都不曾察觉。假的到底是假的,怎么能成真呢?”魏妙沁笑着笑着便化作了声声冷笑。她那张格外姣好的脸, 因此而变得更加明艳锐利。 倒是叫人刹那间直视一眼也不敢。 孟氏一颗心直直坠了下去, 只嗫喏着又唤了一声:“……郡主。” “我是该念着你的看顾之情呢,还是该同你算一算, 你算计我的那种种行径呢……” 孟氏抿了下唇, 说不出话了。 魏妙沁忍不住又低低地笑了笑:“倒是真的都拿我当蠢货愚弄了……” “你走吧, 该如何,便是如何。我不会救你,也不会特意去杀你。你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只要你一出现, 我就会想到我这十来年视若珍宝的父母之爱,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儿。倒是叫我恶心都恶心不过来。”魏妙沁冷下了脸。 孟氏不甘心地又喊了一声:“妙妙。” 荀锐松了手, 缓缓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将她带出去。” 宫人应声,不顾孟氏如何反抗,当即将她架出去了。 孟氏无形中一对上荀锐的眼眸,不自觉地心底阵阵发寒。 等带出偏殿外,荀锐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微微躬腰,盯着孟氏淡淡道:“孟筠,很早以前,我便想杀你了。” 从上辈子, 到这辈子。海棠 孟氏浑身一抖,瞪大了眼。 “但杀了不解气。”荀锐顿了下,道:“剁去她的右手。”他的神色由始至终都是平静的,丝毫没有自己说出多么可怕的话的自觉。 “不,不,不成……妙妙会发现的!妙妙会知道的!她一定舍不得……”孟氏奋力挣扎起来,声音尖利。 “你不是总道,你这双手为她做过衣裳,熬过汤吗?熬的什么汤?你心底从来都是有数的。今后妙妙自有天底下最好的裁缝、绣娘给她做衣裳,自有天底下最好的厨子,给她悉心熬汤。还要你这手做什么?”荀锐不紧不慢地道,语气森寒,但偏偏又透着点儿诡异的温柔。 等念到“妙妙”两个字的时候,荀锐还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 他从未这样叫过她,倒也只能背着叫上一回。叫了一遍,便恨不得将那两个字在舌尖来来回回多滚上几遍,刻到心上去。 荀锐眼底光芒闪动,他看着孟氏痛哭流涕、大喊大叫,这才觉得小心眼儿舒坦了点。 他也不叫士兵了,自己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妙妙的仇,合该我亲手来替她报。” 话音落下,孟氏惊声惨叫一声,竟是就这么晕死了过去。 荀锐抽出帕子擦了擦匕首,交给一边的士兵,道:“拖下去。” “是。” 至于仍旧留在次殿中的建康帝等人,乍然听见那声惨叫,自然都是心有余悸,更有控制不住发起抖的。 魏彤玉更是受不住这样的沉寂,发泄地将桌上的东西都挥倒在地:“……我们还要再这里关上多久?怎么会这样?”她说着,一把揪住了魏明奕的领子:“你想想法子啊!你想想啊……” 建康帝面色灰败,出声斥道:“够了!” -- 第78页 魏芳蕊与皇后倚在一处,神色恍惚,并不说话。 丽妃孟听兰倒是心下还存着点希望,她不知中间是怎么一回事,她只知魏妙沁现在安然无忧,妹妹孟筠正是去求魏妙沁了。她到底是姨母,妙妙总不会不管她。丽妃想到这里,便攥紧了魏惊鸿的手,让他别乱动,免得将这伙叛军触怒得更厉害。 魏彤玉被建康帝一呵斥,又哭又笑道:“是不是魏妙沁害的?是不是她?是因为父皇要将她嫁给太子,她的奸.夫就造反了是不是?” 建康帝冷声道:“不是。” “不是如此,是为着什么?” 建康帝和太后脸色俱都万分难看。 他们当然不会自揭短处。 只听得又一阵脚步声近了。 荀锐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殿中。 荀锐已经脱下了盔甲,但仍旧一身凌厉之气。他面无表情地扫过跟前众人,屈指先点了点魏明奕:“将他带出来。” 魏明奕脸色骤然白了下来:“……你做什么?你还未顺利登得大宝,便要如此屠杀大魏皇室吗?” “我不杀你。” 几个士兵将魏明奕架了出来。 “去寻个老太监过来,给他施以阉割之刑。”荀锐拿着匕首,到底还是放弃了自己动手的念头。他下手太过狠辣,兴许一刀下去,魏明奕就死了。实在便宜了他。 荀锐一句话激起了千层浪。 太后不喜魏明奕,可那到底是建康帝的血脉,又是太子。荀锐如此行事,不正是将他们大魏皇室的脸面扔到地上践踏吗? “不成,不成!你这贼子,大胆!”太后捂着胸口,怒声呵斥。 一边士兵立即将手中的兵器往她跟前一挡,太后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出来。 魏明奕见此情景,反倒冷笑道:“你这样待我,是因为我要娶妙妙?” 荀锐眸色一沉,并不出声。 魏明奕却自以为抓住了他的痛脚,便大笑起来:“我、魏彤玉、魏惊鸿自幼与妙妙一同长大,纵使没有男女之爱,也有几分情意在。你这样待我,便不怕妙妙因此憎恶你?叫你一辈子求不得!依我所知,妙妙性情坚毅执拗,一恨上你,便不会扭转……” 荀锐淡淡道:“你说的是,她性情执拗,一旦恨上,便不会扭转。你大魏皇室待她薄情寡义、虚伪狠毒,她心下已经恨死你们了。就是我将你们凌迟处死、五马分尸,她顶多哭上一场,哭过说不准便只余下满心轻松了……”说罢,他看向建康帝,道:“你说呢?” 建康帝面色铁青,嘴唇抿紧,毫无血色。 魏明奕变了脸,惊疑道:“你这是何意?” 荀锐却已经懒得与他再多言。 “带下去。” 士兵应声,将魏明奕直直拖了下去。 魏彤玉已经吓傻了。 她平日里再如何骄纵跋扈,到底靠的都是自己的公主身份,母亲又正得宠……可如今什么都没了,她的气焰立即就灭了一半。再见荀锐神色阴冷,手段狠辣,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头一直不曾出声的魏芳蕊却忍不住道:“大魏皇室待她如何?连亲生的皇子公主都不管了,只一味将她捧在掌中,这还不够好吗?她倒是会忘恩负义……” 荀锐面色一沉,大步走上前,拽住魏芳蕊的头发,将人生拖了出来,魏芳蕊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便化作了阵阵尖叫:“啊啊啊!你松手……你这乱臣贼子……” 荀锐将她重重扔到地上,抽出匕首,直接钉住了她的手掌。 刀刃穿透血肉。 魏芳蕊疼得浑身一哆嗦,这下却是连尖叫的声音都喊不出来了,只满头冷汗地抽搐着。 荀锐看向建康帝与太后道:“你母子二人是不要脸的,果真生出来的东西,也都是不要脸的。” 建康帝面色铁青,却死死咬住了牙没有开口。 荀锐将目光又落回到魏芳蕊的身上:“你先前欲算计妙妙,叫她与邢家庶子邢正安相好。便在宴会上,给她吃下榆钱汤。又弄掉她的玉佩,落到邢正安手中。又特地分散开把守殿门的士兵……说来此事,却是便宜了我。” 魏芳蕊冷汗涔涔,脑中登时一道亮光闪过,她失声道:“那件玄色衣裳,是你的……” 魏芳蕊听到这里,顿时陷入了魔怔之中。 是她让魏妙沁那日遇上了荀锐,和荀锐有了亲近的相处机会。 是她成就了魏妙沁。 是她让大魏覆灭,新帝却还反将魏妙沁护在掌中…… “不,不!”魏芳蕊抓狂地大叫起来。 “你今日所得的地位、财富,本都该是妙妙的。你那父皇不过一个篡夺恩人之位,蓄意谋杀了自己兄嫂的恶毒小人。可笑你还将妙妙视作抢夺了你东西的人。若你真心怀怨恨,便该冲你父皇去。你却偏要算计妙妙……如此蛇蝎心肠……去了她的钗环衣饰,送入掖庭,日后便且只当她是个宫女。” “不,不会的,不会这样的,父皇,祖母,你们说话啊!此人定是胡言乱语!什么蓄意谋杀,什么篡夺恩人之位……父皇……”魏芳蕊的声音渐渐远了。 荀锐阴沉沉的目光又从他们身上扫过。 这下谁也不敢开口了。 他们忍不住瑟缩起来,生怕荀锐一开口,又拖一个人出来。 -- 第79页 荀锐的目光落在了丽妃的身上:“明日便轮到你。” 丽妃神色大变,仓皇道:“我并未害过妙妙,我是她的姨母啊!” “建康帝待妙妙好得过了头,你与皇后不是都疑心过,建康帝对她心生情愫吗?你借姨母的身份,将妙妙骗到你的宫中,企图叫她和建康帝好上,以固你的宠。左右前朝姑侄侍奉一人,也不是没有过。若非他们之间确实没有这样的干系,妙妙便要被你害了去。” “当你生出这样的念头时,便该死了。”荀锐冷声道。 说罢,他再不作停留,转身离开,又往魏妙沁歇息的偏殿去了。 魏妙沁牢牢裹着被子,躺在床榻上脸色煞白。 荀锐一进门,见着的便是她好似生无可恋的神情。荀锐心头重重一跳,他一个大步跨到床榻边,伸手就要将魏妙沁抱起来。 魏妙沁脑子昏昏,身上又疼得厉害。 大悲过后,更是陡然陷入了情绪的低谷。 她哑声道:“别动我。” 说话时,都带了一丝哭腔。 荀锐全无抵抗之力,只觉得她带了哭腔时都是戳人的。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哑声道:“先起来用些食物,如何?” 魏妙沁摇头。 荀锐却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伸手就往她身下探去。魏妙沁脸色煞白,惊得眼泪飞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让你别动我……” 荀锐触手一片温热湿润。 果然,她的信期到了。 魏妙沁却难受极了。 愤怒与悲痛再纠结着羞耻与难受,齐齐卷住了她。 她一把揪住荀锐的领子,死死勒住。紧紧绷了一天一夜的那根弦,到底是断了。她放声大哭起来…… 她第二次见他也是这样尴尬的时刻,那便尴尬吧。 他硬要抱,那就将血全都蹭给他。 她还要什么脸面呢? 她身体也难受,心里也难受,难受得都快死了。 眼泪一涌出来,阀门就关不上了。 魏妙沁哭得声嘶力竭,将满腹怨恨和痛苦都哭了出来。 荀锐被她勒得脖子一圈儿都紧了,脸色都白了白。他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指,抚过了她的手背。 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 真好啊。 从今日起,她便再无所依,只能倚靠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有多坏,就是这么坏。他所有都知道,就等着一件件血淋淋地撕开在妙妙面前。 第四十二章 离宫的打算 魏妙沁哭得脱了力, 不知不觉就又昏睡了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说不出的难受。 宫女听见动静,赶紧来到了床榻边, 将她扶了起来。 魏妙沁怔怔地掀开被子。 她身上的衣衫已经换了一套,浑身干爽,没有一点粘腻的感觉。 宫女见她动作,立即便识趣地道:“昨个儿郡主身子不适,奴婢们就斗胆给郡主擦洗了身子, 换了干净衣裳。” 魏妙沁松了口气。 不是荀锐干的就好。 但转念又想想, 荀锐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 光是想一想被子揭开,下面全是血的画面, 魏妙沁自个儿都觉得整个人不大好了。 魏妙沁撑着床沿就要翻身下来, 但四肢却软得厉害。 想来是因为太久没进食进水的缘故。 她不自觉地抿了下唇, 却觉得唇边泛着一点儿甜意,喉咙里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嘶哑干涩。 谁在她昏睡过去的时候,给她喂了甜水? 宫女扶着她起身更衣, 随即便又有几名宫女鱼贯而入, 手中捧着水盆、面巾,还有早膳。 等用过早膳, 魏妙沁的精神气恢复了大半。只是她呆坐在桌案前,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做什么了。 自从她重生以后,她便想着要竭尽所能护住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可现在呢?还有谁需要她去庇护呢?魏妙沁恍惚了一瞬。 正发呆的时候,一阵脚步声近了。 魏妙沁怔怔抬头,就见荀锐踏进了门。他换下了盔甲,转而换上了一身玄色长衫,身上的锐利之气立即减去了几分。 而魏妙沁朝他看过去的时候,荀锐步履一顿, 似是本能地往门外退了一步。 魏妙沁见了他,心下有些尴尬。 倒是宫人们纷纷颤抖着躬身行礼,口中道:“将军。” 虽然如今皇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但到底还未正儿八经地举行登基大典,于是宫中宫人再畏惧他,也只得口称“将军”。 荀锐倒是对此浑不在意,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宫人,然后才又重新踏入了门内。 魏妙沁怔了下:“什么味儿?” 荀锐的身形僵了僵,本能地缩了缩袖子,掩了掩衣摆。 魏妙沁抿了下唇:“……前头还在杀人吗?” 荀锐低低地应了声:“……嗯。” 实则那并非是前朝大臣的血。 而是太后的血。 他当着建康帝等人的面,拔去了太后的十指指甲。鲜血飞溅。震慑效果不可谓不好。殿中上下顿时鸦雀无声,再无人敢喊冤或是斥骂。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沦为了阶下囚,没有什么是荀锐不敢做的。 荀锐仿佛天生少了那根名为“怜悯”的筋,魏芳蕊与魏彤玉哭得如何凄惨,丽妃如何哀求……哪怕太后年老体衰,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模样实在可怜极了。荀锐也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 -- 第80页 简直比鬼还要恶上三分! 但这些都是不能让魏妙沁知道的。 她到底同他们一起度过数年的岁月,也许他们凄惨的模样一显露出来,便会勾起魏妙沁过往的记忆,让她想起来,曾经他们是如何待她好的。 就算魏妙沁待他们已经一丝情谊都没了,他也不能叫她知道,他原来是个何等狠辣凶残之人。 荀锐便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道:“明日金将军与刘将军便不会再动手了。” 魏妙沁点了下头,忍不住问:“几天了?” “四天。” 四天了。 那也是该要结束了。 当屠刀第一次落下的时候,或许还有人幸存侥幸。但当屠刀一次又一次落下,他们就会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们……如何了?”魏妙沁低声问。 “按照前人所为,应当在建康帝写下退位诏书后,封他一个闲散王爷的位置。”荀锐道。这是自古以来,篡位登基后的新帝,最常用的手段。以彰显自己的仁慈。 荀锐的话音一转:“但我不会这样做。” 魏妙沁一怔:“那你怎么做?” “以罪人之身,终身圈禁。”荀锐道,语气里透出了一点森寒的味道。死太便宜他们了。就应当让他们好好活着,折磨上数十年再死。 倒是和他上辈子不大一样。 上辈子逼宫兵变没这样快,但就算不逼宫,大魏皇室也叫他屠杀得差不多了。 仅剩下建始帝,还有一个魏芳蕊和魏彤玉。 这样也好。 这样一来,外面应当不会再议论他如何心狠手辣,是个奸恶之徒。 坦坦荡荡的奸恶之徒,总是要比遮遮掩掩的卑鄙小人来得好。 魏妙沁心底最后那一点儿对大魏覆灭的不甘,彻底消失殆尽了。 建康帝来做皇帝,倒不如让荀锐做了皇帝! 见魏妙沁迟迟不再开口,荀锐也拿捏不准她的心思,便问:“你可要见他们?” “见?”魏妙沁讥讽一笑,面上神色有一瞬锐利了起来:“不必见了。” 她只要一想起,便胸中意难平。 “好,那便不见。”荀锐脸上的神色顿时放松不少。 “南安侯府如今可还在?”魏妙沁问。 “抄了。”荀锐顿了下:“杜氏回娘家了。” 魏妙沁一怔:“那就好,她双身子,若是磕碰了,会要命的。” “太医我也让她带走了。” 魏妙沁又是一怔,这下面色是真的柔和了不少:“多谢你。” 魏妙沁大脑思绪渐渐回笼,她又问:“魏静远呢?” 他也去了泉州。 荀锐抿了下唇,唇角弧度锐利。他是不想答的。魏静远死活都又如何呢? 但他到底还是应声道:“活着,只是软禁了。” “软禁了好,免得做出糊涂事。”魏妙沁道。 荀锐顿时心下放松。他还怕她因此不快。 “闫家……” “投诚了。” 魏妙沁再左右想一想,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只是……“南安侯府没了,我倒不知家在何处了。” “皇宫。” “嗯?” “你是先端王的女儿,是皇室中人,你的家不正是在皇宫?” “这里已经不是大魏的皇宫了,将来不久便要该姓荀……”魏妙沁摇摇头,尔后扭头看向荀锐:“不过总归是要谢谢你的。” 金玉祥、刘统等人,虽为她生父的旧部,但他们之间毕竟从未有过来往。到底生疏,谈不上感情。他们现在一时应该也顾不上她。 荀锐的表情不着痕迹地柔软了下来。 他沉默不语地看着魏妙沁,并不出声。 魏妙沁有些不自在:“你瞧我干什么?” 荀锐这才慢慢挪开了目光,低声道:“好看。” 魏妙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该呵斥他说话孟浪,还是笑着应答,我也觉得自己生得好看呢…… 这时恰巧有人来求见荀锐。 荀锐便立即起身离开了。 魏妙沁顿时松了口气。 尽管荀锐已经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了,但她和他共处一室时,还是会有不自觉的压力。 等荀锐走了,宫人们才捧着镜子上前给她梳妆。 魏妙沁看向镜子里披头散发的自己,惊了一下。原来刚才她就是这样见的荀锐? 等再仔细一看,魏妙沁更惊住了。 镜子里映出来的她,双眼肿得像是两颗核桃。 不止眼睛。 因为哭得太厉害,她这两天都是浑浑噩噩的躺在床榻上,连带她整张脸都有些水肿。 对着这样一张脸,她自己都觉得丑。荀锐还能说“好看”。 魏妙沁捂了捂脸:“……可有帷帽?” “有。” “取来给我。” “是。” 宫人们虽然心下好奇,但也不敢多问,忙依言去取了帷帽来给魏妙沁戴上。 魏妙沁戴上帷帽,终于踏出了这座宫殿。 而越是往外走,她才越觉得自己肿得厉害。 实则是魏妙沁想得太多。 她纵使是再肿上一圈儿,眉眼也依旧是好看的,身形也依旧是窈窕的。 宫人们扶着她在花园里走上一圈儿,魏妙沁的心情慢慢平复了许多。 -- 第81页 皇宫中经历一场动荡后,已经渐渐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宫人们依然在宫中走动,撞见魏妙沁的时候,便个个都殷切地下跪行礼,仍旧口称“郡主”。 魏妙沁心下惊讶,便问身边的宫人:“他们怎么还敢称我郡主?” 宫人道:“如今阖宫上下,无论先前的皇子还是公主,都落了罪。唯独您还能在宫中自由行走……” 这其中含义,自然不言而喻。 宫里人大都是人精,他们当然能看出来,哪怕其他人倒下了,元檀郡主也不会倒下,可不是该依着从前的样子,恭恭敬敬么? 魏妙沁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等再过些时日,自然就会变了。 就算金玉祥和刘统等人知道她是先端王的女儿,那又如何?荀锐继位,大魏皇室便不复存在了。她不管是哪个身份,都不会再如从前那样高高在上了。 魏妙沁缓缓吐出一口气。 日后她能做什么呢? 没了父母亲人,将来便是要比那京中末流中的末流世家女,还要不如了。 纵使金玉祥等人想要照拂她,也不是那样容易的。顶多给些钱财与宅子……那也够了。她能活就好。若是怕过去那些讨好她的贵女,如今反过来嘲讽她,她便闭门不出好了。也不知从婉与香彤可还愿意跟着她…… 一时间,魏妙沁脑中闪过了许多纷繁的念头。 宫人们怕她受凉,开始催促她回去歇息。 魏妙沁阻断脑中的思绪,点头应声,便又由宫人们扶着回去了。 活还是要活下去的。 她的命是亲生父母给的,而并非是建康帝、孟氏等人给的。他们纵使再如何欺骗她,她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同他们一块儿陪葬。 抱着这样的念头,魏妙沁在宫中又好生休养了两日。 等荀锐又往她这里来的时候,魏妙沁便同他道:“我该离开了,若是你不放心我曾是大魏郡主的身份,你大可安插个人在我身边。我心中不会因此而有半分怨怼。这几日,你这样收留我,劳烦你了。” 他的老师是荀经,荀经又是生父端王的旧部。这应当就是他多处照拂她的缘故。但她也不可因此便将人家待她的好,视作理所当然。 荀锐的动作一顿:“……郡主说什么?” “这两日我已经大好了,便该离宫了。留在这里,我便总忍不住想起从前种种。”魏妙沁呼出一口气:“我会觉得难受。” “郡主要离宫?”荀锐陡然转头看她,目光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魏妙沁从里头品出来了那么一点儿的森寒之意。 魏妙沁怔了下,道:“是。” 荀锐身上压抑的气势又一点点透了出来,锐利又森冷。 他摩挲着手中那只茶杯,道:“……若是我不许呢?”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黑化进度10% 第四十三章 他的心思 “不许?为何不许?”魏妙沁又是一怔。 荀锐目光低垂, 从魏妙沁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也不大能看得清他脸上的神情。魏妙沁便只好自己推测道:“可是金将军他们另有嘱托?” 荀锐这才松开了手,那只茶杯砰然落到了桌案上, 歪着打了个转儿。 “嗯。”荀锐应声。 “我父亲,也就是先端王在的时候,应当是有王府的吧?”这话说来,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魏妙沁还是咬了咬唇, 细声细气地道:“若是能的话, 可否将我安置过去?南安侯府已是回不去的了。我先前在侯府中的私库,应当也一并被抄了吧?” 魏妙沁顿了下, 后面的话说起来便顺畅多了:“若是能将我安置过去, 金将军他们想必也能放下心了。” 荀锐扶住了那只快滚下桌面的茶杯, 他眸色沉沉,道:“不行。” 他拒了一次又一次,魏妙沁的眉心也不由拧了起来:“……那依将军的意思, 什么才是许的?” 荀锐抬眼看她:“你留在宫中。” “我留在宫中于将军有什么助益吗?” “……” “既然没有, 那为何一定要留着我呢?还是说……”魏妙沁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平心而论, 荀锐待她不薄,这些宫人显然是得了他的吩咐,伺候起她来才会倍加小心。再疑心荀锐和建康帝一样,揣着挟持她,以令端王旧部。便显得她实在不识好人心了。 魏妙沁无奈地道:“我的两个丫鬟还等着我。” “她们就在宫中,你若要,明日我就将她们放回你身边。” “还有我嫂嫂杜氏……” “有太医,有丫鬟婆子。” “将军到底懂不懂得这个道理?若你登基为帝。我便是前朝皇室中人。我留在宫中岂不十分尴尬?若将军有心护我, 便该将我放到先端王府上……” “谁敢叫你尴尬?”荀锐冷声道。 二人说的话,全然不在一个方向上。 魏妙沁咬了咬唇,吐出胸中憋着的那口气:“那你先将从婉和香彤给我。” “好。”荀锐倒是应得飞快。 魏妙沁觉得自己全然摸不透他。 他想的什么,面上丝毫不显露。连喜怒也是无常的。骨子里还十分执拗强势。 魏妙沁觉得不大痛快。 她便踢了踢腿,道:“我想歇息了。” 荀锐依旧应声:“好。” -- 第82页 魏妙沁蜷了蜷脚趾,却发现她这一踢,把鞋子给踢飞出去了。 荀锐似有所觉,他低头扫了一眼。 一旁的宫人见状,正要动作,荀锐却更先地动了。他弯腰躬身,拾起了鞋子,然后半蹲了下去,攥住了魏妙沁的脚腕。 魏妙沁惊了一跳,一股酥麻的感觉,顺着她的小腿一路蔓延向上。那种感觉是全然陌生的,陌生到魏妙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手脚都有种不知该怎么放的感觉。 “作什么?”魏妙沁的声音微微变了调。 她往回抽了抽小腿,却没能抽回来。不仅如此,荀锐反倒握得更紧了。他不紧不慢地将那只鞋重新给魏妙沁穿好,这才直起身来。 魏妙沁与他,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站着的荀锐自然更显身影高大,将所有的光都挡了去。 魏妙沁没由来的有些紧张,还有一些害怕。就如同兔子见着了山中猛兽,对天敌与生俱来的那种害怕。 荀锐作势欲离开。 魏妙沁抿了下唇,想问他方才为何那么做,但见他要走,又只好咽了回去。 荀锐等拔腿走到了门边,才回头淡淡道:“你要见谁都可以,要将谁弄到身边来,也是成的。但出宫,不成。” 荀锐说罢,走了出去。 荀锐走后不久,从婉和香彤就被带到了殿中。 等见到从婉还活着,魏妙沁狠狠松了口气。从婉与她很是亲近,也最是维护她。只是上辈子却稀里糊涂死于建始年间。如今一切都变了。想来从婉也不会再死了。 魏妙沁挥退了其余宫人,等屋内安静下来,从婉才冲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揪住了她的衣摆,慌乱道:“姑娘可有受委屈?可有吃什么苦头?” 魏妙沁摇了摇头:“我现下好得很。” 从婉止不住地落泪:“夫人,皇上……他们……他们怎能如此对待姑娘……” 金玉祥、刘统斥责建康帝那日,从婉也伺候在殿中,自然听了个清楚。 唯有香彤那时不在,因而现下还茫然无措得厉害,听从婉这样说,她也不敢多问,只心里暗暗记下。 等从婉哭完,香彤方才小声道:“咱们大魏,当真要易主了吗?” 魏妙沁点了下头。 香彤苦着脸,道:“难怪从前郡主总满面忧心,那时郡主就曾提起过咱们大魏一日不如一日,偏偏没一人听得进去。” 魏妙沁这会儿冷静许多,她道:“这也是桩好事。” 若非如此,她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知晓,自己究竟生活在怎样的谎言之中,周围的人又是如何虚伪应付她的。 香彤一愣,没明白魏妙沁的意思。 不过她随即飞快地道:“宫中原先的主子们,是不是都被软禁起来了?” “嗯。” “那郡主为何……” “个中缘由,我不便对旁人说起。”魏妙沁无奈道。 虽说如今她的真实身世已经被揭穿了,可到底只有当时在殿中的人才知晓。若是这样的身世传到外头,又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那是不可知的。所以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万一将来有人打着端王的名头,又将她抓去,再和荀锐打起来,试图复辟大魏王朝,那就是大麻烦了! 香彤却神色变幻,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难怪……”说罢,她又皱起眉来,似是难以启齿地咬着唇道:“可,可新帝,到底有些凶恶。他待郡主,真能好得起来吗?” 魏妙沁叫她弄糊涂了:“嗯?好不好有什么干系?” “他既有意留郡主在宫中,若是又待郡主不好,只为磋磨郡主。那将来郡主岂不是要吃苦?”香彤忧心忡忡道。 魏妙沁这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以为他要留我在宫中作他将来的妃子?” “难道不是?” “不是。” 香彤盯着魏妙沁的面容怔怔出神。 怎么会不是呢? 上回他们坐在一个马车里,香彤便觉得不大对劲了。如今郡主与别人截然不同的待遇,更是让她坐实了心中的想法。 “郡主难道……不曾察觉?” 从婉倒是叫香彤提醒了,她也跟着忧虑道:“先前几次撞见新皇,他待郡主都轻浮孟浪得很。日后可怎么办?” 魏妙沁叫她们这样一说,心下也有些没底了。 若说荀锐待她,只是因着老师是她父亲的旧部。 可,可好像若是如此,荀锐也不该揉她的肚子,又取走她的披风,还蹲下身为她穿鞋。这是出自兄长式的关照,还是男女之间的孟浪轻浮举动? 魏妙沁抿了下唇,道:“我会想法子离宫的。” 香彤忧心不减:“新皇霸道,未必肯。” 可不是么。 她先前同他说,他便不许。 魏妙沁揉了揉额头:“总有法子的。” 香彤二人怕给她再添烦忧,便也不再多说,只心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她们二人左右还能为郡主出出力的。 因一时间离不了宫的缘故,魏妙沁便只好暂且放下这个打算,每日里由宫人们陪着,在宫中走一走。这样她的身子骨也舒坦多了。 她的信期很快就过去了,紧跟着也有一碗药端到了她的跟前。 那宫人道:“这是刘太医特地为郡主开了方子,亲手熬制的。” -- 第83页 魏妙沁却愣了愣:“这是什么药?我没病,哪里需要吃药?” 几日不见面的荀锐却跨门而入,道:“孟氏给你喝的汤,损了你的身子,如今该补一补。” 从婉和香彤原先就有些怕他,这会儿再见了面,他身上威仪更甚,二人自然更是怕了,连忙躬身行礼。 魏妙沁望着那碗药发了会儿呆。 她原先以为的好东西,却不过是穿肠毒药。 如今倒也没法子了。 她还想活得更长久些,带着自己早逝的双亲的遗愿,好好活下去。那也就只有捏着鼻子喝了。 她咬紧牙关,面不改色地吩咐宫人:“给我罢。” 荀锐挨着在她身边落座,看她端起药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药汁苦得要命。 魏妙沁从未吃过这样苦的药。 她眼底都忍不住泛出了些泪花。 荀锐盯着她的模样,便知道她这样是难受的。 她的眉眼微微皱起,眼底泪光点点,唇上还沾染了一点褐色的药汁,隐约可见一点水光,更衬得她的唇丰润如花瓣一般。 荀锐一下子便想起来,他刚一重生过来的时候,看着她拈了莺桃,一颗接一颗慢吞吞地往嘴里塞,吃得唇都被染红了。艳丽得惊人。 魏妙沁抵不住这样的苦,她抬手捂了捂嘴,然后吐了吐舌头,对一旁的宫人道:“取痰盂来……” 她话音才刚落下,荀锐突然将她按住,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下来得太过猝不及防,魏妙沁全然没有准备,唇都是微微张开的。荀锐长驱直入,搅弄过她的唇舌,又吮吸走了她口中残留着的苦涩至极的药汁。 他方才大概是饮了茶,带来了一点儿茶香。 魏妙沁气喘不上来,又慌乱极了。 她被吓得一踉跄,连身下的凳子都打翻了。她挣扎了两下,更是将药碗掀翻在了地,“啪”一声碎开了花。 香彤猜的……竟是真的。 魏妙沁吓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为您表演追妻错误十八式。 第四十四章 郡主是好哄的 魏妙沁又奋力挣了两下, 似是真喘不过气了,荀锐方才松了手。 “……还苦吗?”荀锐低声问。 魏妙沁怔怔看着他,一时还无法回神。 从婉和香彤瑟瑟发抖, 又是气又是怕。 面前的男人身形高大,面容冷酷,如今又摇身一变成为这个王朝最尊贵的人。谁敢逆他的意呢? 魏妙沁脑子里嗡嗡作响,嘴唇只无意识地抿了下,一时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荀锐见她不说话, 就又问了一句:“还苦?” 这次不等魏妙沁回答, 他就立刻吩咐宫人:“去取糖来。” 宫人忙不迭就出了殿门。 等宫人取了一小坛的糖渍梅子回来,魏妙沁还没能回神。她伸手去捞凳子, 想要重新坐好。荀锐的动作却更快, 他飞快将凳子扶起来放好。 等魏妙沁回神的时候, 他已经将那个小坛子捧到她的跟前了:“吃了就不苦了。” 魏妙沁愣愣地伸出手,捻了一颗起来。 糖渍的梅子捏在手里黏糊糊的。 魏妙沁骤然回神。 方才当然不会是做梦。 她腾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梅子甩入了宫人捧着的痰盂之中。然后又拿帕子净了手。 她薄唇紧抿, 眉目间似有一丝愠怒。 荀锐心底“咯噔”一声, 心就这么直直沉了下去。 他的眸底暗流涌动。 ……还是不行吗? 不等魏妙沁开口,荀锐已经抬眸盯住了她, 先声道:“郡主好生歇息,若是仍觉得苦,那就换郡主爱吃的食物来,一直换到郡主满意为止。” 说罢,荀锐站起了身,快步走了出去。 宫人们接连跪地应声:“奴婢遵命。” 这样一番阵仗,像是要将魏妙沁囚.禁起来似的。 魏妙沁心下登时泛起了极其强烈的不适。 荀锐是何意? 他是真心有意于她?又或是要做第二个建康帝?又或者……他仅仅只是贪她颜色,又碍于她是端王之女的身份, 所以才这样行事…… 魏妙沁的脸色绷得更紧,一时间什么都吃不下了。 从婉从地上起身,满面地心疼地接近了她,掏出帕子给魏妙沁擦了擦嘴唇:“……姑娘疼不疼?” 魏妙沁抿了下唇,这才发觉原来唇上有点疼。 她自个儿照了照镜子。 荀锐亲她的时候太用力,吮吸得她的唇都肿了,下唇还有一点咬痕。 香彤看着她的模样,又是气恼,又是忍不住脸上一片羞红。 都还是大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从婉相对镇定许多,她对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去打热水来。” 宫人们得了荀锐的令,知道她们不仅得看着元檀郡主,还得在不触怒荀锐的情况下,尽量满足郡主的所有需求。于是有宫女点了头,立刻去打水了。 等打完水回来,从婉就捏着帕子给魏妙沁擦了擦嘴唇。 这么一折腾,魏妙沁嘴里的苦味儿倒还真散了。 她推开了从婉的手:“……不用了。” 香彤也道:“消肿恐怕得用冰才行,热帕子还不得越擦越肿?” 从婉垂下了头,似是难过于不知自己能为魏妙沁做什么。 -- 第84页 魏妙沁吃了药便有些困,正巧这时她脑子里挤作一团全是浆糊。她便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让我自己歇一歇。” 从婉连忙点头,抓着香彤一块儿向外退去。 宫人们也纷纷往外退,只是仍旧留了两个在殿内,只隔着一道屏风,并不去打搅魏妙沁,但若是有什么动静,他们第一时间便能响应。 这一厢,荀锐疾步走进了殿内。 甘华躬身迎他。 这老货倒戈倒得很快,荀锐病变那日,他便立即归降了。他本就是宫中大总管,兵变后,他倒也依旧将皇宫上下整饬得井井有条。 荀锐沉着脸,倒是让人注意不到他的面容俊美了,只觉得气势压人,让人有些怕。 甘华就有些怕。 甘华忙将身体躬得更低。 荀锐冷冷斜睨着他:“你知晓我为何留着你吗?” 这么几日下来,甘华哪有不知的道理?他忙道:“郡主打小,就总在奴婢眼皮子底下。哪怕是建康帝与孟氏,恐怕都不及奴婢了解郡主。” 甘华见他神色沉郁,便大胆揣测着道:“您方才从郡主那里过来?” “嗯。” “您似是走得有些急?” 荀锐闭了下眼,掩去了眼底种种晦暗之色:“她怕我。” “您不该走得这样急,以郡主的性子,哪怕是再怕您,她也会努力绷住了姿态。”甘华道。 荀锐嘴角勾了勾,弧度显得有些锐利。 他嗓音沉沉地道:“我若不走,她就会更怕我。她能控制得住自己,我却不能。”他等了太久太久,心弦始终紧紧绷着。他如果瞥见她眼底,展露那么一点厌憎之色。他都会为之发狂。 他是怕自己一个失控之下,反倒对她做出些不可挽回之事。 甘华叹了口气,道:“倒也无妨。您大可放心,郡主是个极为恩怨分明的人。您待她唐突是一回事,您待她好又是另一回事。因着旁人待她的好,她嘴上不说,心下却会宽容几分。这俗话道,温水煮青蛙。以郡主的性情,只管对她好,她面皮薄,自然就熬不住了。” 荀锐却想起了别的事,他突然看向甘华,眸光阴沉地道:“建康帝、皇后,还有孟氏等人,也都正是拿捏住了她这一点,是不是?” 甘华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但还是只能据实答道:“您神机妙算,正是如此。” 荀锐满腔发泄不出的心绪,如今被甘华一说,倒是一下子又想起来了那些囚.禁起来的人。 他伸手勾住了手边的茶杯,冷冷道:“剁下建康帝一根手指。” 甘华浑身一震,随即低头应声:“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这位新帝不似建康帝那样表面儒雅,这位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狠劲儿,根本不怕史官如何写他。但又不得不说,大魏懒政至今,若无一个铁血手腕的帝王,恐怕无法从根子上去扭转。 甘华忙在心底晃晃头。 这些可轮不到他来操心…… 甘华想了想,道:“以您这几日对郡主的了解,郡主现下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是想要做的事?” 荀锐抿了下唇:“我知晓了。” 第二日,魏妙沁睡醒。 她一时间还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宫人们服侍着她起身、洗漱,又换了一身新的衣裳。随即有个宫女还取来了一顶帷帽。那宫女道:“今个儿一早,将军便派人来传了话。说是郡主若想要出宫,今日就能出宫。” 魏妙沁一怔。 她原先还在想,他是不是想将她困住,结果第二日就来了这样的消息。 魏妙沁抿唇,心下又有那么一丝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但那么一丝羞愧过后,便是无边的高兴。 她想出宫! 她出宫要做的事有许多! 她先去看看杜氏,再去闫家、魏家看看……她还要去先端王府看一看,找一找属于生父生母相关的人和事…… 不管如何,这一刻,她的确是感激荀锐的。 魏妙沁一下子觉得身子都轻了几分。 “从婉,将帷帽给我戴上。” “是。” “咱们这就出宫。” “是!” 从婉和香彤的神色也都跟着轻快了许多。 宫里规矩多,又压抑得厉害,还随时随地都担忧着郡主会不会吃亏,到底让她们觉得不自在。 马车早就备好了。 魏妙沁走出了乾清宫,便见着了停在宫门口的马车。 宫人卷起车帘,伸手便要扶她上去。 魏妙沁惊讶了一瞬。 宫中马车行走,着实是个特例。但她也着实不大想走路,便扶着宫女的手,借力上了马车。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耳边渐渐传来喧闹之声,魏妙沁便知是离开皇宫到街上了。 她卷起窗帷朝外看去,便见外面的百姓来往自如,商铺也都纷纷重新开张。皇城之中,俨然早已恢复了兵变前的模样。可见此次兵变之快,对百姓的损害直接降到了最低。 “咱们先去哪里?”赶车的小太监压低声音问。 “……南安侯府吧。” “是。” 她总要回去再看一眼的。 马车默默前行,很快来到了南安侯府外。 皇宫中。 小太监来到甘华面前,报了魏妙沁的动向。 -- 第85页 荀锐暂时丢开了手中的事务,抬头看向甘华。 不等他开口,甘华就很是自觉地道:“郡主已经出宫了。” 荀锐却觉得就这样一句话,并不能使他满意。 他看着那小太监,道:“你将对话仔细复述与我,包括当时郡主面上神色变化。” 小太监应了声。他是个记性好的,一字不差地都复述给了荀锐听。而魏妙沁当时的神情如何,他也细细描绘给了荀锐听。 荀锐沉默地听完,脸上神色不辨喜怒。 小太监忐忑地抬头看向这位新帝。 荀锐半晌才冷冷道:“……郡主十分欢喜?” “……是。” 荀锐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光。 所以啊,叫他怎么舍得放她离开一步。她只要稍微走得远了,恐怕就会化作脱了线的风筝,一去不复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被自己放人的操作气到内伤,于是黑化度又往上拔高了一点。 今天不会再有更了,明天补。卡文卡得厉害。 第四十五章 失宠之人 不仅京中百姓迅速恢复了寻常, 就连达官贵人们,也都渐渐跨出门去,在京中自如行走。 尤其是那些个已然站了队的, 这时候更是大方坦然,生怕别人不知,他们已然一跃成为了新帝麾下的新贵。 而那些自持老牌家族出身的,同样无所畏惧。皇权动荡,未必能撼动得了他们。何况荀锐此人名不见经传, 由建康帝换做他, 将来更好掌控也说不定…… 魏妙沁的马车刚从南侯府的巷子出来,堪堪探了个头去, 就横亘出一架马车, 将她卡在了巷子口出不得。 从婉脸色一变, 打起车帘,朝外看去:“谁家马车?” 而对方也卷起了窗帷,倒是恰好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姑娘, 那是南安侯府的马车。”青蓝色马车内, 丫鬟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醒道。 无他,从前元檀郡主得盛宠给众人留下的印象着实过于深刻, 无论谁人见了她,都得退避其锋芒,甚至还得放下所有身段,对其奉承迎合。 这马车内坐的是赵家姑娘。 赵家小子昔日都是跟在魏静远和闫焰等人后头做小弟。如今大魏皇室一朝倾覆,赵大人却因官声不错,近来与投诚新帝一派走得很近。赵家自然也就和过去不同了。 赵家就此一个独女,原先因着哥哥弟弟伏低做小的缘故,在魏妙沁面前从来没什么颜面可言。 赵姑娘眉头一扬, 嗤笑道:“如今哪里还有南安侯府?” 丫鬟讷讷不敢开口。 赵姑娘又道:“你是不知,前两日南安侯府被官兵抄了家呢,如今南安侯也没了,元檀郡主自然更是没了。” 说罢,她还朝马车内的魏妙沁看了过来:“你说,是不是?” 魏妙沁抿紧了唇。 她对郡主不郡主,并不是那样看重。只是对方落井下石来得太快,到底让她觉得愤怒。 见魏妙沁仍旧好好端坐在那里,身段依旧窈窕婀娜,面容甚至被养得莹润有光泽,哪有半点狼狈迹象? 昔日魏妙沁高高在上俯视她的记忆,一下子又被掀了出来。 赵姑娘笑道:“方才正想称郡主呢,如今才想起来,应当是叫……魏姑娘了。这样叫,魏姑娘不会生气罢?” 香彤气得白了脸,但到底不是与人掐尖的性子,就只揪着帕子不出声。 从婉却立即嗤道:“赵姑娘又有什么可得意的?难不成今个儿埋怨咱们姑娘两句,你赵姑娘明日就能做郡主了?” “我心下知晓自己的斤两,哪里敢肖想做什么郡主?”赵姑娘摇摇头,捏着帕子掩唇笑道:“我只是为魏姑娘担忧罢了。瞧如今京中的模样,只怕要不了几日,魏姑娘连在城中走动的机会也没了。” 她早已听闻大魏皇室得了发落。 新帝上过战场,是个手段狠辣的,一出手便要见血。大魏皇室上下如今被整治得狼狈至极,可新帝还没有要放手的意思,连他父亲私底下都道,新帝与大魏皇室是有着什么样的不解血仇! 如今先是大魏皇室中的皇子公主,而后便该轮到旁支了。 其中便有魏妙沁。 她昔日那样得建康帝的宠爱,新帝岂能容她?怕是要百般折辱她,才能罢休! 想到此处,赵姑娘顿觉快意极了。 她抬手示意车夫:“咱们走吧。” 魏妙沁也冷了脸。 她原先本就是众星捧月式的人物,哪怕是皇子,也是抬手说揍就揍的。 是,她被众人欺骗,没有人真心待她好。她一朝从云端跌落,是狼狈极了。可再狼狈,也轮不到旁人来指摘取笑! 就算是要死,左右也不会死在今天! 魏妙沁一抬下巴,冷冷道:“撞她,不许她走。” 赶车的车夫,实则是宫中出来的小太监,自然没有怕的道理。得了主子的吩咐,他立即就驱车撞了上去。 魏妙沁冷声道:“赵姑娘挡了我的去路,那便请赵姑娘也一起留下来好了。” 马儿往前挤了挤,将赵姑娘的马车也挤到了街边上,正堵着人家的铺子。 因为这一下来得太过猝不及防,马车里坐着的人还把头磕着了。 “姑娘……”丫鬟慌忙去扶自己的主子。 赵姑娘却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了丫鬟:“滚开!” -- 第86页 她扒拉着窗户,朝外探出头,怒瞪着魏妙沁的方向,骂道:“你疯了吗?你还当你自己是元檀郡主呢!” “撞她。”魏妙沁憋着一口气,拔高声音道。 正巧了,她近来心情不好,憋得厉害,偏偏又无处宣泄。 赵玉菁送上门来,倒是解了她的满腹怨气。 车夫不敢怠慢,又驱动马儿去顶赵家的马车。 赵家的马慌了脚步,连连往旁边闪躲,带动着车厢歪歪扭扭往人家铺子门口挤得更厉害。百姓们望见这一幕,喧闹声渐起。 赵姑娘顿觉丢脸丢得厉害,她便也大骂车夫:“去拦她!不许她走……” 赵家的车夫却胆小如鼠,瑟缩道:“姑娘,如今这个时候,哪里好在京中闹事呢?” 赵玉菁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她这才意识到,并非是谁人得了势都能威风起来的。 魏妙沁常年叫人捧在掌心,气度、气势,连带她手底下的人都个个厉害得很!哪里是她手里的人能比的? 赵玉菁却偏偏不愿认这个输。 她赌气道:“那今个儿谁也别想过了。” 车夫顿时汗如雨下:“可那百姓还得过啊,还有别的达官贵人呢……” “是她魏妙沁不肯相让,又非是我不肯相让。如今也是她魏妙沁先步步紧逼……” 这时这边给魏妙沁赶车的小太监,突然抬起头来,分外真诚地建议道:“郡主若是生气,不如拿鞭子抽她?” 魏妙沁一怔。 那小太监想了想,又道:“奴婢可为郡主代劳。” 魏妙沁一抿唇。 再看向马车里那个气急败坏,忿忿看向她的赵玉菁。 “抽吧。” 小太监的得了令,立刻甩动手中的鞭子,一鞭抽在了窗框上。 赵玉菁被吓得惊叫一声,向后跌倒了下去。她更气得浑身发抖:“你瞧瞧,瞧瞧,她是如何对你家小姐的!” 丫鬟忍不住弱弱劝道:“就算元檀郡主不是郡主了,她和邢家公子也还有婚约在呢。邢家……邢家怕是不会倒的。姑娘且忍忍吧。” “原先建康帝都下旨让她嫁给太子了,一女还能侍二夫不成?不仅邢家不会再要她!将来只怕太子也没了……”赵玉菁气昏了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而那小太监却是又一鞭挥了过来,这次他的准头更好。 鞭尾直接扫向了赵玉菁,从她的脸颊上拂过,带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赵玉菁疼得捧脸尖叫起来。 车夫见状再不敢停留了,生怕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大事,于是赶紧驱车先跑了。 赵玉菁还没能发作,就被自己车夫驱车带走了。 她一个不稳,又往后倒了下去,脑袋还又磕了一下。 她生生气哭了,一边哭一边骂:“等回了府,我要让母亲发落你们!” 魏妙沁看着面前骤然空下来的空地,心底那口怨气都还没发泄完。 她正出神,想着要不要追上去,却又见一架马车缓缓行来,那马车里的人卷起窗帷,惊讶地看向魏妙沁的方向,道:“方才出什么事了?” 魏妙沁抬眸一看,却是林家、华家的姑娘,这两家姑娘从来交好,如今正是要一并出行。 林家姑娘目光怜悯地从她身上扫过,便不再多言。 华姑娘却道:“邢家死了人,郡主,哦不,魏姑娘可知?” 魏妙沁冷冷一扯嘴角:“与我何干?” 她原先想为大魏奉献的想法自然成了笑话,那邢家便也入不了她的眼了。如今一想起邢正安,她都还觉得生气呢。 林姑娘不快地拉扯着华姑娘的袖子,道:“行了,别说了。 华姑娘眨了下眼,道:“也是。如今魏姑娘还能面色自如,想来正是心性凉薄。又哪里会在意邢家死了人?” 虽然早就料到,大魏一朝倾覆,连带她的郡主身份也会比泥土还不如。但没想到旁人的倾轧嘲讽这么快便来了。 魏妙沁胸中情绪翻涌了一阵,正犹豫着还要不要发作。 若是想要之后好好活着,她就应当收敛先前的锋芒。 可这样却也叫她难受。 没等魏妙沁做出个取舍,一旁始终不曾说话的,从宫里跟出来的宫女,默默地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宫了。” 魏妙沁愣了下。 允许她出宫,难道不是允许她离宫的意思吗? 怎么离开了还得回去?那不然有什么区别? 那小太监却仿佛得了什么信号,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点着头又一鞭子甩到了林、华二人的马车上,骂道:“污了郡主的眼,还不快滚!” “啊!”她们二人与赵玉菁的反应如出一辙,纷纷吓得尖叫起来。 但她们又比赵玉菁恢复得快些。 等喘了一阵气儿之后,她们愤怒又愕然地看向了魏妙沁。 魏妙沁丢了郡主身份,怎么还能这样嚣张? 她就不怕明个儿就让新帝拎去砍了脑袋,杀鸡儆猴吗? 第四十六章 死了也好 马车怎么离开的皇宫, 便又怎么驶了回去。 魏妙沁一时倒也不记得那些个上赶着来落井下石的贵女了。她气闷地坐在马车内,一手抓着车窗,不愿挪步子了。 尽管她也知道, 她总不能一直待在马车里的。这会儿反抗不反抗,都不会改变最后的结果。但她就是气不过。 -- 第87页 说好的让她出宫去,原来只是让她去放个风? 他想要怎样? 难不成要将她扣在宫中不成?他拿住了建康帝与太后,便要以此向她挟恩求报吗? 可想到这里,魏妙沁又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若非他天降神兵, 恐怕她还真不知要落进建康帝的套里, 再被建康帝上下一家子,如何磋磨、压榨最后的价值, 以全他们自己所谓的“良心”。 她不愿将他往坏了想, 可她也不愿困在这里。 她自幼就时常出入皇宫, 如今再置身宫中,无论看到什么,都只会勾起往日令人作呕的虚假回忆。 她先前不愿嫁给做了太子的魏明奕, 如今自然也不会愿意留在荀锐身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皇宫里妃嫔成群是个什么模样了…… “郡主这是怎么了?” “郡主先下马车来说话吧。” “主子就快回来了, 这可怎么是好?” “去去去,去报给主子, 请主子想法子。” 宫人们苦着脸道。 他们是拿魏妙沁没法子的。 虽说改朝换代了,可元檀郡主还是元檀郡主,是金贵主儿,哪里是他们能动得的?磕了碰了,他们都要挨罚。 荀锐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本就不是真心送她出宫,她回来后如何发火,他也是早有预料的。她还是脾气好的,这样撒火都算不得撒火。 荀锐静静听那小太监说完。 他问:“她今日吃东西了没有?” “还、还不曾。” “那就先从御膳房取了食物送到马车里去。” “送到马车里?”小太监讷讷重复反问。 “便让她先呆在马车里, 等她消消气。” 小太监怔怔应声。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种,新帝对元檀郡主也好似十分纵容的错觉。 荀锐倒是恨不得立时赶到魏妙沁的身边,再将她抱起来,牢牢按进自己的胸膛之中。奈何他手中政务繁多,一时走不开。 不过有了上辈子的记忆,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并不似上辈子初接触时那样艰难了,处理起来自然快了许多。 荀锐花半个时辰将手下剩下的事务处置完,就立刻起身往外走,甘华立马也跟了上去。 荀锐步子却一顿,回头道:“你就不必跟去了。” 甘华讪讪地笑了笑:“奴婢跟过去,这不是好为主子出谋划策吗?” “她见了你,只会想起魏信。” “是是。”甘华顿时不敢再多说了:“奴婢就在此地等着。”他如今已经投诚新主,自是不敢再和建康帝扯上半点关系的,一点容易叫人产生的联想都不成。 荀锐到了甘泉宫外时,御膳房的小太监正将食物送到魏妙沁的跟前。 魏妙沁原本是不记得饿的,可嗅见了食物的味道,她空空如也的腹中就立刻发出了饥鸣声。她咬了咬唇,道:“我不吃。” 小太监急了:“这是主子命奴婢们送来的。” 他们过去未必有多怕建康帝,毕竟建康帝温良和善之名在外,但如今却是怕极了荀锐。 魏妙沁却不想因别人这点示好,便就这样点了头。 她是一定要离开皇宫的。 纵使外头有人等着看奚落她,她也没什么可畏惧的。 却听得马车外有人道了一声:“主子。” 随即便见着玄衣的男子转瞬到了马车前,他躬下腰,拎起放在马车前的食盒,转手递给了身后的小太监,冷声道:“这便是你们劝郡主用膳的方式?将食盒往跟前一搁,就不管不顾了?” 御膳房的,还有几个负责伺候魏妙沁的,都连忙跟着跪了下来。 魏妙沁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虽然是照章办事,可她若是不想为难他们,便得为难自个儿。她如今过得已经十分不如意了,并不想再为难自己了。 荀锐见她一言不发,就知这个法子没什么用了。 他抬眸朝她看去,她坐在那里,神色冷淡,有种不沾惹世俗的美。好像一乘风就要归去似的。 荀锐心下一紧,面色沉了沉。 他朝魏妙沁伸出了手:“下来。” 魏妙沁用力抿了下唇,抿得唇瓣都白了,她不仅没下马车,反而往后靠了靠:“我要离宫,我也不需要住在旧端王府了,你且只管放我出去就好。我早年自己还有些积蓄,总能自己活下来的。” 他知道她不死心。 但没想到她不死心到了这种地步。 她是过惯了娇贵生活的金枝玉叶,穿的绣鞋上都总要绣上南国进献的东珠。她却为了能离开这里,便想着连端王府也不去了,就这样过清贫日子吗? “建康帝仍有余党,你若出宫,你便是头一个被人捏在手中用作对付我的筏子。” 魏妙沁有些心烦意乱。 她不想成为对付谁的筏子,她也并不想要他看重她。她不想被任何人捏在手中。不论是建康帝,还是荀锐。 见魏妙沁不出声,荀锐又接着沉声道:“不止是他们,但凡有异心的,都会将你当做一道契机……” 魏妙沁忍不住打断了他:“若是按照将军的说法,我倒还是死了干净。” 荀锐手指骤然缩紧,语气骤然阴沉:“郡主说什么胡话?谁都死得,唯独郡主死不得。” -- 第88页 “哪有什么死不得……”魏妙沁眉间闪过一抹讥诮之色。 过去建康帝、太后、皇后、孟氏等等人,不都小心将她捧着,怕她伤了,怕她死了吗? 生掌握不了在自己手里,尚不可怕。连死都掌握不在自己手里,那才真叫屈辱! 荀锐的手指攥紧,眉峰凌厉。 她便这样不喜欢他? 宁愿死也不愿留在宫中受他庇护? 荀锐抿紧唇,神色越见阴沉。 周围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道:“今日郡主应当休息够了。”说罢,他伸出手,抓住了魏妙沁的手腕,紧紧扣住不容她挣扎,用力往怀中一带。 魏妙沁本来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手脚都有些软,叫他一扣,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就这么直直跌入了他的怀中。 荀锐一言不发,将她抱起来,就离开马车,大步走向了甘泉宫的宫门。 “我特地命人将此处收拾了出来。”荀锐道。 他身上的肌肉硬得很,魏妙沁被他往怀里一扣,撞了个七荤八素。 她气急,喘着气道:“那又与我何干?” “也是,不过一个临时的居所,将来你不会住在这里。”荀锐将她扣得更紧,像是要将她整个揉碎一样。他道:“日后,你是要同我住在一处的。” 魏妙沁听得眼前发黑。 荀锐疯了吗? 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他们方才见过几面,若说爱得如何如何深,岂不可笑? 荀锐腿长,步子迈动得飞快。 他抱着魏妙沁拾级而上,跨入了殿中。殿中伺候的宫人立即又跪倒一地。他们只看了一眼,就心惊肉跳地低下了头。 难怪……难怪大魏皇室上下无一幸免,唯独、唯独元檀郡主仍旧留在宫中,仍旧得荣宠。原来是这样…… “命你们熬制的药,可熬好了?”荀锐回头问。 后头一个宫女乍然撞上他的目光,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低下头去,道:“回主子的话,已经熬好了。” “端来。” 不多时,便有医女呈了一碗药上来。 魏妙沁这会儿气得厉害,哪里肯吃药?想到上次他喂给她蜜饯,转头便将她按倒在桌案上,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了她。魏妙沁就更觉得冒火。 荀锐见她不动,便将那只药碗托在掌中,他道:“你如何气我、恨我都好……” 魏妙沁眼皮一跳,骤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医女端上来的药,正是温热不烫不凉好入口的时候。荀锐托住碗底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一旁的宫女拿着,随即将魏妙沁按倒在软塌之上,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手牢牢锁着她的腰,让她挣不开。 药汁很快染上了她的唇。 苦,苦得要命。 魏妙沁张开嘴喘了口气,然后就被荀锐趁虚而入得更加厉害。 药汁到底还是进了她的口中,还混着点君山银针的味道。 苦中又弥漫着一点清香。 魏妙沁一个不察,就全咽下去。她喘着气,容色冰冷地推开了他的脸,恨恨道:“碗给我。” 宫人们哪里敢动,连抬头看都不敢呢。 魏妙沁只得又冷声道:“给我!” 荀锐朝后伸出了手,宫女得到示意,这才战战兢兢又将碗送了上去。 魏妙沁挣扎着爬起来,一手夺过碗,咕咚咕咚飞快地喝干净了。 这么一番折腾,魏妙沁的头发凌乱,衣衫也都跟着乱了。领口往旁边扯了扯,露出了一点锁骨。 “下去!”魏妙沁催他。 “药我也喝了,你还不下去?”魏妙沁咬了咬牙。 荀锐却不答反问:“苦不苦?” 魏妙沁怕他再给自己喂蜜饯,便冷冷道:“不苦。” 荀锐盯着她的锁骨,目光梭巡了一圈儿,恨不得把她整个吃了似的。 他道:“那我尝一尝,苦不苦。” 说罢,他又将人摁到了自己怀中。这次他的动作比刚才要凶猛多了,他吻开了她的唇瓣,然后长驱直入,舔舐过她的牙龈。 他的一只手掌托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锁骨上。 她的锁骨漂亮,皮肤滑腻。他的大手轻松将她的衣衫剥开了一点,包裹住了她的肩头,他的手指甚至还勾描过了她的肩胛骨。 魏妙沁痒得蜷起了身体,然后气得咬了他一口。 世上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苦与不苦倒都叫他占尽了便宜了? 荀锐的动作只顿了一下,然后就将她再度扣倒在了榻上,还勾散了她的发带。 他的手指在她的发丝间穿梭而过,像是在模拟某种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情.色意味。 荀锐的身躯高大,肌肉坚硬,压得她都快喘不过气了。 她一下子有点慌。 他真要禽.兽至此? 魏妙沁奋力踹了两脚,一脚都没踹中。 挣不脱,踹不中,他连挨咬都不怕? 她又哪里知晓,她本是他已经肖想了两世的了。哪怕她什么也不做,单单只是坐在那里,都足以叫他觉得情.欲骤起。她咬他一口又算得什么?哪怕他浑身鲜血淋漓,也是要将她死死留在身边的。 第四十七章 他是新帝 小太监见势不妙, 弱弱地道:“……主子、郡主,这菜和汤,要凉了。” -- 第89页 莫说这宫中, 便是如今这天下都已经归了荀锐所有。一道菜、一碗汤凉不凉,实则是无须在意的。难道御膳房连第二碗汤都做不出来吗?但这小太监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响起,倒是骤然打断了荀锐的动作。 荀锐脑中如泄洪般疯狂的念头,被死死按在了危险的边缘。 荀锐箍住魏妙沁的力道松了松。 他垂下目光, 并不敢去看魏妙沁这时的脸色, 怕撞入她的眼眸中,瞥见的是一片冰冷, 甚至是憎恶之色。他怕自己被她的目光激怒, 盛怒与不甘之下, 彻底失去了理智,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他怎么舍得伤她? 荀锐慢慢将力道放得更松。 他抬手仔细将她的衣衫理好,还将她散乱的发丝拨弄到了耳后。 荀锐微微低着头, 沉默不语, 眉间还遗留着方才的愠怒之色。只手上动作很轻。 纵使是这样,魏妙沁也不敢有半分的放松。 相反, 她越加觉得面前的男人翻脸无情、难以捉摸。 一时殿中静极了。 魏妙沁没有再奋力挣扎,荀锐也没有再尖锐相对。他们都小心翼翼地等着对方的反应。 “将食盒拿来。”荀锐先开了口。 魏妙沁这才松了口气。 再瞧见小太监手里捧着的食盒,倒也没那样抵触了。生气有什么用呢?左右饿的不还是自己? 想到这里,魏妙沁拧了下眉。 她知晓自己近来的情绪,一样阴晴不定。时而总往好处想,时而免不了总往坏处想。心头明了是一回事,可情绪来临时无法控制,又是另一回事。 她原也不想如此, 可四处都是壁垒,走不下去的时候,竟还真生出死得痛快的念头。 那小太监或许胆子小了点儿,但却有些小聪明。 他揭开了食盒,径直送到了魏妙沁的跟前:“请、请郡主用膳。” 荀锐眉间的皱纹便一下抚平了。 魏妙沁嘴上却不愿轻易服软。免得叫荀锐以为,她真是好欺负的。 她连瞧也不瞧一眼,便冷嘲热讽道:“我何曾用过这样简陋的食物?” 荀锐面上飞快地闪过一抹惊异之色:“……你不喜欢?” 魏妙沁这才分了点目光,垂眸看向那食盒。 却见里头放着汤浴绣丸、万福肉、山珍刺龙芽……都是极普通的菜色。并不需要经历数十种工序,方才得出一道来。但却恰好都是魏妙沁较为偏好的一些食物。尤其那道万福肉,京中贵女大都不爱吃,寻常人也不会想到元檀郡主爱吃这个。 他连这也知道? 那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 魏妙沁攥了下手指,并无多少感动,反而有种好像一开始,她便掌握在他手中,他知晓她的样样事,连她喜好吃什么,都一清二楚。唯独她对他的了解,浅薄得很。 这种未免叫人觉得心中探不到底,有种隐隐发凉的滋味儿。 见魏妙沁不答,荀锐也不生气,他道:“好,我知晓了。” 说罢,他站起了身:“你且在此等一等我。”他顿了下,又看向那小太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顺宝。” “你便留在这里伺候郡主。” “是、是。” “赏他。”荀锐扭头道了一声。 另一个总管模样的太监立刻躬身应了。 顺宝自是面露欢喜之色。 其余宫人也禁不住朝他投去了艳羡的目光。如今换了新帝,宫中人人莫不是提心吊胆,只怕作为前朝皇帝的奴婢,得新主子的厌烦。 如今他们也明白过来了,若是想要讨好新帝,怕是仍旧要从元檀郡主这里入手。左右这样的事,从前他们也是做惯了的,没有什么分别。 比讨好别人可还要容易得多呢。 只是他们还得学学顺宝的机灵,懂得在合适的时候出声才成。 荀锐很快便离开了。 宫人们立时便又是端水来给魏妙沁擦脸,又是给她倒茶、端甜果的…… 魏妙沁垂下眼眸,神色恹恹,不动弹,也不说话了。 一直焦灼等在门外的从婉和香彤,这时才被放了进来。方才她们被门外的宫人拦住,连里头是个什么情形都瞧不见。只知晓里头半点声音也没有。而越是这样,越叫她们心下打鼓。 从婉扑到魏妙沁跟前,焦灼道:“姑娘……”话说到一半,从婉又将话咽了回去。 周围宫人这样多,她纵是有再多的话,都不敢肆意说出来。 倒是香彤分外委婉地道:“荀将军去哪里了?” 一旁的宫人忙笑着道:“回香彤姑娘的话,主子去亲手操办郡主的膳食了。” 香彤微微惊愕。 在她心中,这位将要即位做新帝的荀将军,可不是个什么好人。他竟还能为郡主做出这样的事? 香彤骤然回神,忙摆手道:“我哪里当得起一声姑娘?不过都是做奴婢的罢了。” 那宫人只笑笑,也不多言。心中却是道,从前元檀郡主身边跟着的丫鬟便与别人不同,今后怕是也不同的。 从婉倒是压根没注意这些东西,她咬了下唇,忧虑道:“一会儿荀将军回来了,不会还要将我和香彤赶出去罢?” 从婉一提起这桩事,魏妙沁便更觉得气闷。 这宫中已经成了荀锐的天下,他只消一句话便能将她的两个丫鬟扣住。 -- 第90页 魏妙沁脱口而出道:“他敢!” 香彤连忙拽了拽魏妙沁的袖子,道:“郡主还是莫这样说话,将军听了怕是要不快的。” 从婉虽然不愿见到自家姑娘如何去讨好荀将军,但她同样也怕姑娘吃了亏,只得跟着点了下头。 魏妙沁摇了摇头,冷声道:“我还未同他算账,他又哪里来的脸面同我算账?” 她本来在气头上,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转眼,扫见殿中这么多的宫人,便还是将话都咽了回去。 若是在下人跟前,这样践踏他的脸面。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她虽不喜荀锐,但却也不想同上辈子许多人那样,不忿于荀锐的日渐强大,便总刻意出言奚落他,讥讽他的身世来历等等…… 她是不愿意做那样人的。 魏妙沁抿住唇,声音便渐渐没了。 这时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不多时,荀锐走在前头,身后还跟着几个太监,就这么进了门。 从婉和香彤登时紧张起来。 荀锐却看也不看她们,径直走到了魏妙沁的跟前。他身材着实高大,眉眼又深邃,高鼻梁、高眉骨,看上去有股说不出的凶煞之气,再俊美的五官都掩不住底下透出的凶恶。 见他步伐又迈得极快,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从婉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心道一会儿她得挡在姑娘面前才好…… 这念头才刚一动。 荀锐道:“这几道菜你爱不爱吃?” 说罢,他一挥手。 太监上前,打开了手里提着的食盒。一排过去好几个食盒,里面摆了不同的菜色。有山珍海味做的菜,也有一些寻常蔬果做的菜,有肉,有汤,有点心。都是魏妙沁较为偏爱的,其中还有那么几道,是她尤其喜欢的。 魏妙沁本就饿坏了,这会儿正正嗅见食物的香气,她腹中已经不受控地“咕咕”叫了起来。 荀锐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他立时就伸出手去扶她:“我带你到桌旁用饭。” 魏妙沁却躲开了。 荀锐眼皮一跳,脸色沉了沉,但口中还是宽和地道:“来人,扶郡主到桌边去。” 从婉大着胆子,道:“奴婢来吧。” 荀锐扫了她一眼:“你是郡主身边最常伺候的人?” 从婉咬牙道:“是。” “去吧。” 从婉松了口气。 魏妙沁这才将手腕搭在了从婉的掌中,由她扶着走向了桌边。 荀锐定定地看了看她的手腕,压下眼底涌动的妒忌之色,这才迈动步子跟着走了过去。 香彤却是早就呆住了。 她原来还以为荀将军步伐迈得那样快,一副气势压人的模样,是要寻郡主的麻烦呢。却当真是操办郡主的膳食去了,如今便拎到了郡主跟前来。回想方才荀将军神色冷硬阴沉,口吻却异常地温和了下去的模样,香彤一下便觉得荀将军好像也没那样可怕了。 荀将军难道,难道是真喜欢郡主不成? 魏妙沁不知自己的小丫头如何腹诽,她将筷子捏在手中,到底还是先尝了自己最爱的那几道菜。 ……不如御极楼的厨子。 不过味道也是好的。 尤其是在腹中饥饿的时候吃到,便是极好的。 荀锐就这样立在她的身后,他并不在她身边落座。 他怕一会儿又惹着她,她摔了筷子事小,掀了盘子也事小,但又赌气不肯吃东西,那便是事大了。 他就这样站着也是极好的。 荀锐看着她动筷夹了哪些菜,等见到她每一口都咀嚼咽下后,荀锐的五官总算看上去了柔和了一些,面上显露出的凶恶味道,顿时削减了不少。 香彤光在后头这样看着,都觉得压力极大。 但这会儿魏妙沁脾气发也发过了,先前哭也是哭过的,连死啊活的都想过了。这下反倒又异常镇定了,全当身后立了一根柱子。 魏妙沁的食量并不大,她很快就用得差不多了,便丢下了筷子。 荀锐皱了下眉,按住了她的手指。 “太瘦。”荀锐道。 她两世都很瘦,像是一阵风便能吹跑。 魏妙沁怒气冲冲地道:“你待如何?真将我当做皇宫中的宠物一般吗?得养成猪了才好看?” 荀锐一言不发,任由她发落。 等魏妙沁收了声,他方才道:“你不是宠物。” “禁锢住我,叫我出入不得……不是宠物又是什么?” “我从未禁锢你,你要出宫,我不是便让你出宫了吗?你改日若还想出去,一样是可行的。” “诡辩。说到底,我能否出宫,还是你说了算。” 荀锐顿了顿,抬眸盯住了她,眸色幽深道:“自然是我说了算,也只能我说了算。我不许,那便不许。” 魏妙沁的火方才消下去,叫他这样一说,便又冲了上来,怎么也平息不下去。 她不快地站起身:“都撤下去。” 宫人们讷讷道:“主子还不曾用膳呢。” 魏妙沁冷笑道:“难不成叫荀将军吃我剩下的么?” 荀锐却反倒坐下来,接着端起了魏妙沁方才的碗,拿起了她方才用的筷子,道:“有何不可?” 说罢,他就夹了魏妙沁方才吃得剩下残羹冷炙的那道菜。 他稳稳当当送入口中,还咬了下筷头。 -- 第91页 魏妙沁登时脸就红了。 又是气,又是羞的。 他是当真再厚颜无耻不过了! 他是荀将军,是新帝,却坐这儿吃她的剩饭。 说出去,他便不怕被人取笑吗? 建康帝可都比他要面子多了! 香彤和从婉也都看呆了去,她们恍惚地看向荀锐,一时间只觉得实在看不透这位新帝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宫人们倒是想劝。 这么多人立在这里,却眼睁睁瞧着主子用残羹冷炙,别说是在帝王家了,就是在普通的人家里,也是要挨罚的。 但想想前头顺宝如何做的,他们便知道,就算是热饭热菜呈上来,还未必就比元檀郡主吃剩下的好呢? 一时间殿内静寂无声,只剩下荀锐手中的筷子与盘碟碰撞,以及他慢慢咀嚼的极为细小的声音。 魏妙沁有些受不住他这样。 她一提裙摆,便扭头去了贵妃榻边上。 荀锐却如同后脑长了眼睛一般,抬起头,淡淡道:“愣着作什么?去为郡主取盖腿的毯子来。” 魏妙沁咬了下唇,还是不搭理他。 他要一厢情愿,便一厢情愿去吧。这世上没有规定,说是谁人看上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便必然得同他在一起的道理! 荀锐看似细嚼慢咽,实则吃得飞快,这大抵是在军中养就的习惯。 不一会儿他就放下碗,茶水漱口,而后才走到了魏妙沁的身边。 魏妙沁自己不大高兴,也不愿他好过,便道:“我明日要出宫。” 荀锐却道:“不成。” 魏妙沁瞪大了眼:“你方才还说我改日想出宫都可以……” “是,改日可以,明日不成。” “凭的什么道理?” “明日登基大典。” 魏妙沁一下泄了气,不说话了。 她再讨厌荀锐,也不想给登基大典添乱。 推翻大魏王朝,重新建立起新的政权,并非是荀锐一人的事,也许是许多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先前荀锐说,她出宫去,会被有心人当做攻击他的筏子。先前她又气又觉,她既不信他的话,又觉得他真是可憎。可现下,再想起他方才吃她剩饭的模样,她都真有些信了。 现下无论真假,她也不想去拖后腿,真被别人拿作了筏子。 那时可就真是狼狈得不如死了好了。 等登基大典过了就是。 魏妙沁咬着牙心道。 越王勾践尙卧薪尝胆三年呢,有什么大不了…… 见她不再与他犟下去。 荀锐心下还有一些微妙的失落。 他是盼着她与他多说话的,无论是笑的也好,骂的也好,冷漠刻薄的也好…… 但一面荀锐又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欢喜滋味儿。 哪怕他知道,她未必是真为他着想。但她作出这样让步,他便忍不住想,她心底待我是有一分柔软的,情意半分……总是有的罢? 他如同被拆成了两半。 一半失落,一半欢喜。 患得患失到了如此地步。 他不再言语,只立在那里,倒如同被谁罚站了似的。 魏妙沁也只当看不见,气闷地合眼在贵妃榻上小憩起来。他见她闭上眼,反倒又高兴许多。如此,他便能大胆又贪婪地盯着她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四十八章 登基大典 荀锐在贵妃榻旁站了好一会儿, 都没等到魏妙沁再睁眼。他嘱咐了宫人好生照顾魏妙沁,此时入了深秋,只怕夜晚会凉。之后他才离开了。 被他一并带走的, 还有白日里跟随魏妙沁出宫去的宫人。 大宫女低着头,细细将白日里的事讲了出来。 越往下听,荀锐的脸色越难看。 他就料到这样一幕。 上一世建康帝和太后先后去了,建始帝登基,魏妙沁从南安侯府迁往了城南一处小宅子。 那时京中便有不少贵女取笑她了。 只是那时她置身宅子中, 寻常出不去, 倒也不知外头是个什么模样。 但他每每听闻,心下却怒火升腾。他从不信奉什么男子不应当与女子计较。在他这里, 男女都没有什么分别。只有归顺他, 与惹怒他的区别。既有多嘴多舌的女子, 他便叫她们最珍视什么,就失去什么。 可惜他做再多,她也是不知晓的。 这辈子她又落入了一样的境地。 他却要更强势地让旁人都知晓, 她是他捧在掌心的, 谁也碰不得,碰了便得死。 荀锐阴沉着脸, 半晌没有说话。弄得那大宫女心下也忐忑不已,越发连气都不敢喘,只能讷讷道:“主子,这事,该、该如何……” 荀锐出声打断了她:“谁是那个挥鞭子的?” 一个身量瘦小的太监,往前跨了一步,道:“奴婢顺诚。” 荀锐面上瞧不出心情好坏,他道:“你名字里也有个顺字?” “奴婢与顺宝都是甘公公的干儿子。” 荀锐淡淡道:“你今日做得极好。” 能得上头主子一声“极好”的评价, 顺诚当下就激动坏了,连忙跪地叩头,道:“这是奴婢应当做的,奴婢日后还会这样护着郡主。” 荀锐口吻仍旧淡淡,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叫人心底不自觉地发寒。他道:“你日后应当更加倍地去护住郡主。便如今日这样,再遇见那些个拦路的,又或是口中嘻笑,不敬郡主的。便应当拿了鞭子抽上去。 -- 第92页 抽马车算不得什么,你要照对方手足上抽,劲儿练得大了,几鞭子下去,便能将对方手脚筋都抽断。再则往对方脸上抽,抽花脸算不得什么,既要叫对方难看,又要叫它疼得厉害,便往眼睛上抽。力道大的,连眼睛也能抽飞出来……” 大宫女听得瑟瑟发抖。 心说这位主儿不愧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真是半分都不懂得心慈手软。 那顺诚倒是听得认真。 这宫里打小做了太监的,多的是人不人鬼不鬼,心里扭曲不成样的。听了荀锐这样一番话,不仅不觉得可怖害怕,反倒还觉得兴奋极了,心想着就该这样才能护住郡主。 若是护住了郡主,将来又岂会少了他的好处? 昔日那些个瞧不上他的,不还是得掉头在他脚边摇尾巴? 顺诚憨憨一笑:“奴婢听主子的。” 荀锐“嗯”了一声,遂不再看他。 大宫女见缝插针道:“那今日冒犯了郡主那几位……” 荀锐冷嗤道:“明日一过,她们便要跪在郡主脚下乞怜。纵使她们不愿来,她们的父母亲人,也会押着她们来。” 大宫女没明白其中的用意,只愣愣应了声。 不多时,甘华小心进门来,道:“主子,该用膳了。” 这时候荀锐嘴角竟是有了点弯曲的弧度,他道:“不用,撤下。” 甘华惊疑地道:“主子方才在郡主那里用了膳?” “嗯。” 甘华顿时恍然大悟,不再多问,立即让底下人撤了膳食。 这摆上桌的食物,再如何美味佳肴,也到底不敌与郡主坐在一块儿用饭。 没有用膳,荀锐便又处理了会儿政务,这就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他还要早起祭拜天地,受文武百官朝拜,踏上宝殿,坐上龙椅…… 转眼便是翌日。 纵使宫殿与宫殿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但魏妙沁还是隐隐听见了远处的声音。 那是礼乐奏响的声音。 魏妙沁怔怔坐起来,这会儿还有一丝说不出的荒谬感。 也不知是否因着她重生了,便导致了大魏的提前覆灭,荀锐提前起兵谋反,比上辈子更快地登得了大宝……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包括荀锐对她那来得莫名其妙死不放手的感情。 魏妙沁倚着床边发呆的时间久了点,从婉一下子惊醒过来,赶紧爬起来,给她裹了裹被子,道:“姑娘怎么醒了?别受了凉。” 香彤也一下醒了,她揉着眼,神色复杂地道:“屋中点着银丝炭呢,暖和得很,应当是不会受凉的。” 那荀将军倒是处处想得周到。 可若是真要将郡主囚在宫中,莫说是做个没名分的玩物了,哪怕是叫郡主做了宠妃,香彤都觉得是不值当的。郡主是哪样的人物?怎好同那样多的女子去争夺帝宠呢? 香彤这几日忧虑得很,这会儿思绪刚牵了个头,便忍不住想得多了些。 屋内的动静也惊动了外面的人。 宫女们很快便捧着水盆、妆奁等物进了门。 “郡主该起身了。”大宫女到了跟前福了福身道:“主子吩咐下来,说就等郡主醒了呢。” 魏妙沁只觉得莫名其妙:“等我做什么?” 那大宫女只笑不答,与另外两个宫女将魏妙沁扶了起来。与其说是扶起来,倒不如说是架起来。这样便是叫魏妙沁拒绝都拒绝不得。 人多,动作自然也快。 魏妙沁很快沐浴更衣,净面漱口。宫女在她身后给她梳头发。 魏妙沁盯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越看越觉得不大对劲。她们将她的头发全都梳起来,梳成了圆髻。高且厚。这样的发髻是梳成之后,很是华丽。 这是妇人髻。 魏妙沁皱紧眉,正要起身,大宫女按住了她的肩,温声道:“郡主先莫动,宫女们还要往郡主头上佩戴簪饰呢,怕伤了郡主。” 魏妙沁沉下脸:“这是何意?” 从婉与香彤也有一分慌乱。 谁也摸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宫女却守口如瓶,死活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只满口道:“郡主这样打扮真是极好看的。” 挑心、分心、顶簪、边花、满冠……竟是纷纷上了她的头。 魏妙沁纵使是参加宫宴时,也从未这样盛装打扮过。一整套头面,分量足些的,总让人觉得能将脖子压折了。 从婉和香彤怔怔盯着那些发饰上镶嵌的珠宝黄金,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魏妙沁渐渐失了耐心。 她冷声道:“若是再不放开我……” 大宫女连忙跪地叩头道:“奴婢不敢。” 魏妙沁的话愣是被这么堵了回去。 那大宫女又狠狠磕了两个头,将头都磕青了,这才道:“请郡主原谅则个。今儿是主子的大日子,郡主也应当盛装才是。” 魏妙沁面色稍霁。 原来她们是为了讨好荀锐,不得法门,便来讨好她,特意为她作盛装打扮,好叫荀锐看了高兴了。 大宫女将她扶起来,道:“取郡主的衣裳来,灭了炭火。” “是。” 先前殿中还点着银丝炭,着实暖和得很,魏妙沁便只着了中衣。 这会儿宫女们从托盘中取下衣物,一件一件层叠地为魏妙沁穿上,没一会儿魏妙沁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了。 -- 第93页 纵使是为讨好荀锐,也不该这样夸张。 魏妙沁面色一沉,知道自己被糊弄了。 “你们若还不肯说实话,我便要叫你们去领宫刑了。”魏妙沁冷声道。 几个小宫女身体颤了颤,显然知道这宫刑的厉害。 可她们仍旧只是如大宫女一样,挨个跪地叩头,颤声道:“奴婢不敢……”旁的便不再多说了。 此时有顺宝与顺诚,还有另外的宫女进了门。 走在前头的则是一名女官。 魏妙沁认得她,正错愕的时候,宫女们便扶着她往殿门外去了。 从婉和香彤正要追上去,却被扣住了,挣脱不了周围人的辖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妙沁被带走。 魏妙沁这会儿头重脚轻,还真是被人扶住就由不得自己的脚步了。 她走出去,便见外头停了一驾车。 魏妙沁眼皮一跳,心底不详的预感更浓,当即便要转身。 宫女们的力气更大,硬是拖着她,将她送了上去了。那马车的车门是带扣儿的,一扣上,魏妙沁还真轻易出不去。 她憋了一肚子的火。 若是叫她知道荀锐想做什么,她一定将他脑袋都劈了! 马车车轮滚动,朝前行去。 这造型奇异的马车,在宫中俨然成了独特的一道风景线。可任谁朝马车看去,都不敢露出半点讥笑之色。 太和殿内。 荀锐已经登上了最高的一级石阶。 龙椅便在他的身后,触手可及。 群臣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即日起,便改国号为晋,年号为永和。 待拜倒起身后,荀锐这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眸,道:“众卿等一等。” 满朝文武如今没有谁是不怕他的,自然纷纷自觉地站好,别说是等一等了,就是叫他们等上一天一夜,这里也无人敢说叫上一句苦。 这一等,便是足足一个时辰。 荀锐没有坐下,众臣又哪里敢弯腰驼背,只能继续直挺挺地站着。等再一久,他们脸上的表情便险些绷不住要露出些苦意和焦灼之意了,一抬头,却见新帝脸上不仅没有焦灼苦意,反倒分外闲适,如果仔细瞧的话,甚至隐约还能发现,新帝的心情似乎是大好的。 荀锐的心情的确不错。 倒并非是因为登基了。 上辈子她死之后,他也登了基。人手中掌握的权利一久,便没有半点感觉了。 他高兴的是,他在想,她如今应当还在床榻上熟睡罢?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自从病变以来,她睡得都不大好。唯一几回好眠,还都是哭累了才睡过去的。 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并不急于在这一时。 他张开的大网,她再如何都逃不出去了,再没有人能将她从他的身边带离。 越是往下想,荀锐面上的神色竟越是轻松,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众臣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眉眼柔和的模样,只是乍然见到这般模样,他们心下也并不觉得放松,一颗心提得更高了。他们想不明白新帝这是要做什么。 终于,一阵马车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近了,同时还伴随着一些脚步声。 他们忍不住纷纷转头,伸长了脖子,朝殿外看去。 只见无数石阶之下,停了一驾马车。 太和殿前竟然有人胆敢停靠马车? 众人色变。 却见那马车车门飞快地打开来,四周的宫人立刻围上去,将人扶了下来。 马车的人缓缓走下来,她的步履轻盈,纤弱的身影被宽大的衣裳罩住,那衣裳是玄色的,上头却用密密麻麻的金线绣就了花纹……阳光洒落下来,那花纹便耀眼刺目极了。 众臣无比惊愕地望着她的方向。 那上头是什么花纹呢? 却原来是一只金色的振翅飞舞的凤凰。 像是随时要从那玄色衣裳上脱离出来,朝人面飞扑而来,模样华美,气势威严。 宫女们扶着她慢慢拾级而上。 来人越来越近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魏妙沁,而魏妙沁却也极为不情愿。 她是被人推着往上走的。 她的脖子都僵住了,肩也是靠勉力才撑了起来。 这里是太和殿。 她一抬头,便能瞥见上头挂着的匾额。 可阳光着实太刺眼了,一落在她的眼眸里,她便觉得有些眩晕。 荀锐究竟要做什么? 魏妙沁脑子里又麻又晕地想。 这条汉白玉阶好像是很长的,又好像是很短的。 于魏妙沁来说是很短的,于荀锐来说却太长了。 他怕她体力不支,他怕她走到一半便发了火,说什么也不肯挪动步子。 荀锐紧紧地盯住了她的身影。 她的影子印在他的瞳孔里,由小慢慢变大,荀锐这才觉得胸口也跟着一点点被填满。 纵使是诓骗她又如何? 强留住她又如何? 他本就是个强盗。 一转眼,魏妙沁进了大殿。 她想要抬手揉了揉发酸发花的眼,可她的手却抬不起来。她抬高了下巴,竭力朝上头立着的荀锐看去。哪怕是在这里,她也不愿低他一头。 甘华此时上前一步,展开了手中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檀郡主……” -- 第94页 众人只听到这里,便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们脑中嗡嗡作响,头和耳朵连同四肢都发麻得厉害。 元檀郡主? 竟然真的是元檀郡主魏妙沁! 大魏皇室上下不是都被新帝扣押了吗?不是该下狱的都下狱了吗? 元檀郡主怎么仍旧留在宫中,还出现在了此处,身着凤冠霞帔。众人都知晓新帝喜好玄色,于是如今龙袍跟着改制,都制成了玄色,唯有少量才制成了红色。 元檀郡主今日同样着一身玄色衣裳,上头用金线绣着凤凰于飞…… 他们恍恍惚惚地回了神,便只恰好听见甘华拉长了调子,道:“诸位大人,还不参拜皇后娘娘?” 是真的…… 他们没有眼花。 竟是真的! 新帝在将大魏朝推翻以后,登基的当日竟是将前朝的元檀郡主立为了皇后! 这太疯狂了! 内阁便没有一人有异议? 殿内一时间静寂无声。 甘华皱眉,道:“诸位大人?” 大臣们忙收拾了心神,生怕这时候拜得慢了被荀锐这尊煞神记恨上。 过去建康帝要倚靠他们,新帝可未必。 他们压下心头的震惊,朝着魏妙沁跪了下来:“臣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魏妙沁的步子像是登时被灌满了铅,她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 她死死咬着唇,抬头紧盯着荀锐。 她心下掀起了滔天骇浪。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但她明白,众目睽睽之下,她拥有了这样一重身份,她是当真别想再离宫了。谁也不敢带她离宫! 她的手掌立刻涌出了许多汗水,连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 她四肢发麻,嘴唇抿得发白,只是被厚厚的口脂覆住了,一时倒也看不出来。 先前她们给她圆髻,又给她穿上锦衣华服,十分厚重,又带着她上了马车。她心下有一分猜到这样的处境,只是到底停在甘泉宫外的并非是凤辇,她心下便觉得兴许是自己厚脸皮想得多了。 荀锐纵使是喜欢她,也未必会在这样的时候,做出这样的行径…… 偏偏他就做了! 他真是疯了! 见魏妙沁停在殿中央不动了,荀锐的面色骤然一沉。他朝她伸出了手,低声道:“妙妙。” 这样简单两个字从他舌尖滚过,便被赋予了不一样的厚重又缠绵的滋味儿。 魏妙沁脑子里发木地想,可谁知道,他们总共才见了几面?他又在她跟前,叫过几回这样亲昵的称呼? 他们之间并不亲近…… 魏妙沁慢吞吞地转动头,她的目光扫视一圈儿,将那些大臣的神色收入眼底。 大臣们却是满脸恍然大悟,自以为从这声亲昵的称呼中,听出了他们早就认识的事实。 魏妙沁又慢慢地艰难地将头扭了回来。 他便这样不管不顾,将她架在了火上,叫她进退不得…… 荀锐这时的脸色更沉。 他瞥见了魏妙沁面上的一丝空茫与木然,这比看见她冷漠又或是愤怒的模样,还要叫荀锐害怕。 荀锐不再等了,他当即迈腿走了下来。 他朝魏妙沁快步走去,步伐如风。落在旁人眼中,便气势汹汹如同急着去捕食猎物的猎人。 众臣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这一刹新帝身上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实在压人。 他终于来到了魏妙沁的跟前。 魏妙沁本能地想要往后退,荀锐却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他压低了声音,凑在她的耳边,他竭力压制着怒火与不甘,将语气放得温柔,道:“妙妙,我们该走了。” 魏妙沁身上一会儿觉得热,一会儿却又觉得冷。 他的手如铁锁一般,她先前都没能挣开,这时候一样也没能挣开。 他带动着她,缓缓重新朝那阶上走去。 那阶上只摆了一张龙椅,而并不见凤座。 魏妙沁想掉头就跑,但四下望去,满朝文武如今都归顺于他,在他跟前比之鹌鹑也好不了多少。殿门外,汉白玉阶上和阶下,都是无数手持刀剑的禁卫军…… 魏妙沁的步履迈得跌跌撞撞。 她从未发现太和殿上的这条路原来这样难走。 而那个叫万人都想要的位置,那样烫手。 荀锐注意到她步伐走得跌撞,他皱了下眉,压低了声音道:“我抱你,好不好?” 魏妙沁嘴角扯了扯:“不好。” 若真是叫荀锐这样做,她成什么了? 荀锐听见她冷冷的声音,便只好按下了心中鼓噪的念头。他开始站在龙椅前的时候,以为自己能忍得住。他能等。他已经等了一辈子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等的呢? 可当他疾步向她走去,真正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时。他牵着她一块儿往前走,二人宽大的衣袖翻飞纠缠,上面的金线好似都纠缠到了一块儿,龙凤交.尾。荀锐一下便忍不住了。 他恨不能将她抱起来,将她如珍宝一般护在怀中,一路将她送上宝座。 荀锐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暴戾焦躁之色,安分地牵着魏妙沁往前走。 魏妙沁这会儿也歇了掉头跑的心思。 她总不能在大殿上扔了首饰,扯散发髻,再脱去厚重的衣服,然后再往外跑。更何况她跑也跑不出去。 -- 第95页 若她真这么干了,荀锐还指不定发什么疯。 将她直接抱起来兴许都是轻的。 魏妙沁脑子里一时间挤满了思绪,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去看旁人的神色,也不要去看荀锐。 不知不觉间,她便听见荀锐道:“好了。” 魏妙沁木然地向前看去,龙椅已经在跟前了。 荀锐伸手扣住了她的腰,他将她转了过来,二人同时面向满朝文武。 满朝文武悄然吸了口气。 元檀郡主美名动天下。 她是当真生得极美的,身上的贵气也是浑然天生的。如今着一身玄色凤袍,哪怕面上冷若冰霜,却也是眉眼如炭笔描绘,精致明艳而又带上了几分威严。 难怪,难怪连新帝都动了心。 满朝文武不敢再看,纷纷再度拜倒。 荀锐又重新抓住了她的手指。 他强势得厉害,手指就这样插.入了她的指间。她攥紧的五指被迫分开,就这样与他紧紧交握住。 荀锐哑声道:“好看吗?” 魏妙沁:“……” 荀锐笑了下:“我觉得是极好看的。”他顿了下,道:“从很早以前开始,我便在想今日。” 魏妙沁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旁人都如何形容他?道: 荀锐此人,异族出生,天生反骨,奸恶之徒也。 他天生便有反骨,胸中揣着一颗无上的野心。 他应当是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可笑她从前有时还觉得,他不仅不奸恶,还有几分可怜,叫旁人那样欺侮污蔑。 如今再看,哪里可怜? 他身上哪有半分可怜? 别人落在他手中,只有别人可怜的份儿! 魏妙沁不应声,荀锐这回却也不生气。她已经立在他身边了,手也被他牢牢攥在掌心,如何挣脱也挣脱不掉。 荀锐抓着她的手,轻轻摩挲过她的手背,他的压低了声音,又道:“我日夜都在想,若能与你一并站在此处,那真是世上最好的事。” 魏妙沁震惊地扭头看他。 他口中说的“等这一天很久了”,是等着和她一块儿站在这里? 那岂不是太荒谬了些? 魏妙沁抿紧唇,还是不作出半点回应。 荀锐脸上的笑意慢慢浮现,那笑意甚至还渐渐越来越浓。 他从上辈子就开始盼的今日。 众臣震天响的声音渐渐消散去,便也宣告着登基大典到此时便结束了。 荀锐脸上的笑容迅速又收敛起来,实在变脸变得飞快。他突然伸手将魏妙沁抱了起来。 魏妙沁惊呼一声,只是她离朝臣们有些距离,朝臣们一时没听见她的声音。 魏妙沁死死咬住牙关,脸色愠怒。 幸而没听见,若是听见了,她真要劈开他的脑袋,看看他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荀锐抱着服饰厚重的魏妙沁,他却还低头盯着她的面容,低声道:“妙妙太轻了。” 说罢,他终于在龙椅上落了座,怀中还牢牢扣着魏妙沁不肯放手。 众人又一次惊愕了。 他们看着这样一幕,怔忡地想,先前新帝一直没有落座,便是在等这一刻吗? 等到元檀郡主,不,如今已经是皇后娘娘了。 新帝在等着皇后娘娘,再一并落座? 不,不可能。 他们本能地否认了这个可能。 纵使皇后再有好颜色,新帝也不可能是出自这样的心思。 底下的大臣们又如何震惊,脑中又想了些什么,魏妙沁一概不知。 她只感觉到荀锐的手将她的腰搂得更紧。因为太紧,哪怕隔着厚重的衣裳,她也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手掌。 魏妙沁坐得再高,也只觉得羞耻极了。好像底下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瞧一样……瞧他如何轻薄她。 荀锐并未发觉她的异样。 他只轻轻吻了吻她的颈侧,气息火热:“……妙妙,我想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两更合并7000+。明天要做个手术,请假一天不更新。 第四十九章 红纱帐 魏妙沁不知道荀锐发起疯来, 会没底线到什么样的地步,她慌乱之中踹翻了面前的桌案,刚搁上去的玉玺立刻滚了下去, 摔到了一个大臣的脚边。 那大臣惊得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其余人更是惊恐地望着魏妙沁的方向。这位元檀郡主,当真是先前受尽了宠爱,被先帝和太后捧在掌心,什么苦头也没吃过。如今连新帝的脸面也敢放在地上踩! 新帝如何铁血手段, 他们是已经品尝过的了。只怕这元檀郡主还不知天高地厚……莫不是刚得了新帝的喜欢, 坐上皇后的位置,便要血溅三尺了? 大臣们一颗心跟着悬到了嗓子眼儿, 寻思着一会儿是劝还是不劝好呢? 魏妙沁心中也紧了一瞬。 但也只是那一瞬。 他欺瞒哄骗她, 肆意轻薄她, 如今更骗她走入殿中,做了他的妻子。她难道还不能发泄心中的恐惧与怒火吗? 随即,众人便见到眉眼沉沉的新帝, 抬手轻抚了抚魏妙沁的发丝, 道:“妙妙可觉得开心些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底下人并无法听清他说了什么, 只觉得他动作看上去轻柔,可眉眼又说不出的瘆人。 -- 第96页 大臣们倒抽了一口气,不敢再看,纷纷死死埋着头。 这厢魏妙沁抿唇不答,荀锐也并不在乎。 他站起身,将魏妙沁放下,然后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缓缓朝阶下走去。魏妙沁这才松了口气。总算他没有在大殿之中, 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白日宣淫的荒唐事来! 荀锐一边牵着她往殿外走去,一边缓缓道:“可我却是极高兴的。” 魏妙沁依旧抿着唇,一声也不应他。 荀锐眉眼沉了沉,心底胸口如同被敲开了一个缺口,血液汨汨流出。他感觉到了不满足。他想要更多,他想要她回应他。 荀锐攥着她的手腕紧了紧。 汹涌的情欲从他的心头奔腾而过,荀锐勉力才压下了那丝急躁。 荀锐好似牵着她的手牵上了瘾,他没有带她去拜祭太庙,而是就这么带着她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披着日光,一步一步往前行去。 如今大魏皇室中人,已经被囚在了冷宫中,乾清宫已经好生修整了出来。 魏妙沁来过这里无数次,但却不曾想过,有一天是被荀锐牵着走进这里。 她微微喘着气,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她近来大喜大悲,加上葵水刚走不久,又还在每日服药调理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哪里经得起这样一番行走?只不过不想在荀锐面前出丑,她便死死咬住了牙,强撑着迈腿前行,到后头,她那双腿,好似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等终于迈进殿门,魏妙沁双膝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荀锐转过头,这才发觉到她面色都白了。 他一把捞住她,将她死死扣在怀中。 他凑近她的耳边,亲昵地叫道:“妙妙。”声音沙哑:“你瞧,还是在我的怀中,由我来抱着你更稳妥,是不是?” 魏妙沁险些被他厚颜无耻的嘴脸气笑。 若非是他,她也不会走到脱力。 荀锐却像是找到了一个美妙的藉口,他就当着宫人们的面,将闻娇拦腰抱了起来,低声道:“我抱妙妙去床上。” 宫中点起了红烛,屏风后便是挂起来的红纱帐。 魏妙沁吓得浑身都蜷紧了。 这才是白日! 荀锐说着,也不管她回不回话,手指摩挲了一下她的脖颈,他微眯起眼,道:“妙妙好像出了许多汗。” “那我先抱妙妙去洗澡好不好?妙妙累坏了,我给妙妙洗。” 他来来回回地叫着她的名字,好像着了魔中了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刚出院,更得少,明天再见吧。十点是没办法准时了,这次大伤元气得好好休息。但会更新的。 第五十章 永结同心 大魏皇室旧人都被圈在了冷宫, 但纵使是冷宫,在皇宫之中奏起大乐时,也能听个清清楚楚。 宫殿之中, 冰冷凄清,一时间安静极了,谁也没有出声。 直到那乐声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魏芳蕊才突然坐了起来,喃喃道:“那是什么声音?” 建康帝面色灰败铁青, 死咬着牙并不出声。 还是魏惊鸿讷讷出声道:“那是新帝登基奏的大乐。” “不, 不对。”魏芳蕊摇摇头,头发有些散乱。可此地再无宫女时刻想着为主子梳洗了, 乱了便也就乱了。魏芳蕊狼狈地抬起头, 瞪大着一双眼, 道:“那是帝后大婚奏的乐。” 魏彤玉讥讽地笑出了声:“这不是很明显的事么?那新帝想必已经立魏妙沁为后了……这乐正是奏给他们的。” 魏芳蕊打断了她:“不,不可能!魏妙沁先与邢家公子立下婚约,后又与太子……”说到这里, 魏芳蕊猛地一顿, 改口道:“后又与魏明奕有了婚约,只差临门一脚, 便要拜堂的……他怎么可能……” 魏彤玉冷冷看着她,如同看一出笑话,道:“你不是一早便知道么?魏妙沁先前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你原先就想诓她同邢正安好,结果恰巧成全了她和新帝私相授受。魏妙沁生得一副好模样,又是端王府之后。新帝从她那里得了好处,又见她如花似玉,岂不是正正疼宠的时候?” 魏芳蕊叫她一噎,喉头顿觉腥甜。 魏彤玉却还嫌不够似的, 讽刺道:“怪得了谁呢?怪你生得丑,不似她那般好颜色,自然也无从讨好男人。还是怪你又丑偏还以为自个儿聪明,自以为打了好算盘,却偏是成了旁人的垫脚石,还反过来砸了自己的脚?” 魏芳蕊腾地站了起来:“魏彤玉……你我今日不过一样是阶下囚……你这般讥讽嘲笑我,魏妙沁便会放你出去了吗?你与丽妃,可并非是她的正经亲戚。孟氏二人,与她半分血缘关系也无,还反招她厌憎呢。” 魏彤玉哈哈笑起来:“谁稀罕她放我出去呢,死便死罢。左右这么多人陪着我一块儿死呢。” “够了,闭嘴。”皇后出声呵斥。 不,如今当是前朝废后了。 废后从前在宫中素来是个表里不一的,丽妃和魏彤玉没少吃她的苦头,唯独魏妙沁不知道罢了。 这会儿见她出声,魏彤玉倒是本能地住了嘴。 见殿中安静下来,废后扫视一圈儿,事到如今,竟没有一个能扶得上墙的,除了各自埋怨,你我讥讽,便再没别的本事了……废后只能泪水涟涟地看向建康帝:“皇上,如今臣妾等人,便只能倚靠皇上了……” -- 第97页 建康帝怔怔坐在那里,口中念道:“这些年,朕待妙妙何处不尽心?时时都惦念着怕她吃了亏。她有今日,便是大赦天下,也该赦到朕的头上来了。她难道当真不感念半分恩情吗?朕当年若是真狠心些,要她性命还不容易?朕留她到今日,百般宠爱她,朕还不够仁厚吗?” 魏彤玉闻言,扯了扯嘴角。 一时间竟无人应和建康帝的话。 丽妃突然发了疯似的尖叫起来,一边哭,一边求人让她去见孟氏,再让孟氏去好好求求魏妙沁。 却见那守在门口的宫人冷淡道:“哦,你说那个孟氏啊。她如今在掖庭呢。你可是要过去陪她?” 丽妃当即被吓得跌了回去。 魏惊鸿连忙扶住了她,神色茫然又惶惶。 魏彤玉将这一幕幕收入眼底,歪头道:“若真是立了魏妙沁为后,那将来魏妙沁的孩子岂不是要做太子?做将来的皇帝?” 魏芳蕊听到这里,眼珠子都红了。 魏彤玉偏还要踩她痛脚,也不知是踩她,还是连着自己一块儿踩,冷笑道:“说来魏妙沁倒也着实好命。前半辈子,做了尊贵的元檀郡主,人人见了她,都得退让三分。后半辈子,竟是又做了皇后。当真是从前朝荣宠到了今朝啊!” 谁不嫉妒呢? 魏芳蕊又妒又恨得眼珠子都红了。 魏彤玉又何尝不是心下在滴血? 魏彤玉回头盯着魏惊鸿道:“皇弟,你幼时不还和魏妙沁过家家,说要结为夫妻么?你如今不如去问问她,可还记得这些话?” 丽妃被她吓坏了,忙一把将魏惊鸿搂在怀中,大声斥责魏彤玉:“你糊涂了!你疯了!可你疯,为何还要拉你弟弟下水……这些话哪里说得?那新帝还不杀了你弟弟!” 魏彤玉躺倒下去,真如疯子一般,又哭又笑道:“魏家怎么是这样一帮子货色?半个有骨气有胆色的也无。” 却是将她自个儿都骂进去了也不管不顾。 殿中很快又重归于了寂静。 半晌后,才响起了极低极压抑的哭声。 魏芳蕊还不如魏彤玉那般破罐破摔,心头倒能过得去。魏芳蕊心下如有千万蚂蚁啃噬一般,辗转反侧,难受时,连气都喘不上来。 她脑中已然想到了魏妙沁凤袍凤冠加身的场景,再有那容貌俊美,气势冷锐的黑袍将军,不,如今是着龙袍的新帝了。再有那新帝立在台阶上,朝魏妙沁伸出手。不多时,二人并肩而立,台阶下无数王公贵族、文武大臣纷纷跪地,口呼万岁千岁……魏芳蕊光是想一想,就已然嫉妒得要疯了。 凭什么魏妙沁便处处都得好,哪怕改朝换代,反而还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呢? “阿嚏——” 魏妙沁蜷缩着身子,恨不得整个埋进水桶里,就这样再也别出来了。 但水很快就凉了,魏妙沁身子骨弱,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忙抬手捂住口鼻,抬头看向那扇屏风。 屏风后高大的身影动了动。 不好! 果然,就在魏妙沁刚生出不妙预感的时候,在屏风等着的荀锐,就这样大步走了过来,然后不由分说,伸手就将魏妙沁从浴桶里捞了出来。 他另一只手同时去扯架子上隔着的毯子,将魏妙沁一裹,就裹在了里头。 荀锐喉头一动,恨不能就这样将她压在身下。 偏手一抬,正碰到她湿透了的头发。 “半炷香了,妙妙这沐浴,洗得久了些。下回不得如此,恐怕着凉。”荀锐沉声说道,同时抬手用帕子揉动起魏妙沁湿了的头发。 魏妙沁又紧张了起来,四肢都绷住了,脚趾头都蜷起来了。 她心道,若是不这样,怎么拖延得了时辰? 所幸荀锐这会儿倒是逐渐冷静下来了,不再像先前那样,盯着她,便跟盯着一盘菜似的,随时要将她吃下去。 他抱着魏妙沁走了出去,宫人们头也不敢抬,目不斜视地进去收拾起了浴桶衣物等等。 荀锐便抱着魏妙沁在帘帐后的贵妃榻上落了座。 案上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都是魏妙沁喜好之物。 荀锐低声道:“你先用些吃食,我给你擦擦头发。” 正收拾了衣物出来的宫人,恰好听见这句话,登时手一抖,险些落下一条衣带。那宫人忙将头埋得更低,匆匆就出去了。 等退出去了,那宫人才喘了口气。心道,新帝待郡主,不不,新帝待皇后,果然是不同的。原来那般凶戾的皇上,也会用这样平和亲近的口吻说话。 荀锐说要给魏妙沁擦头发,便当真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给她擦起了头发。 魏妙沁的头发长,还有些厚重,一打湿过后,擦干起来便比较麻烦。她过去都是叫从婉和香彤一起擦,有时还会靠在孟氏的膝头,等着孟氏给她擦。等擦得差不多了,魏妙沁便披散着头发在院子里走上几圈儿,自然就干透了。 荀锐大抵是没有过相似经验的,他抓着布揉擦,这一擦便是好久,都没能擦干。 初时魏妙沁还当他要动手动脚。 偏他这时候却又突然安分下来,没了别的动作。 一时间,魏妙沁都有些看不大明白他了。 四周安静,只有他不轻不重的动作,魏妙沁脑子里紧绷着的弦渐渐松缓,慢慢竟然生出了点困意。 -- 第98页 荀锐的确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 上辈子他倒是肖想过了无数回,自个儿还在脑子里演练过了场景。可真正上手,还是再此时。 他的一双手,提过大刀,拉过弯弓,牵过马。 却不曾做过这样的事。 他笨拙地给魏妙沁擦着头发,换了好几块帕子。 瞧着堪堪就要擦干了,却不小心拽了几根头发丝下来。 荀锐浑身一紧,顿时不敢动作。他小心地低头去看魏妙沁,才发觉魏妙沁半点反应也没有。 她睡着了。 荀锐勾住了那几根头发,他定定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心念一动,抬手从自己的头上拔了几根下来,与那几根一块儿缠住,挽了个结,再挽个结,挽得紧紧的。 荀锐用毯子将魏妙沁裹得更紧,这才出声道:“来人。” 甘华忙不迭地躬着腰进来了,头也不抬,只恭敬又殷切地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取个匣子来。” 甘华应声,扭头就去了。他取了个装东珠的匣子来,那匣子外头印着缠枝莲,上又镶翡翠玉石,可以说匣子比里头原先装的珠子还要贵重几分。 甘华将匣子呈上,便见荀锐接过去,打开匣子,往里头明黄的绸子上,铺了几根……头发丝? 甘华反应飞快,忙道:“皇上与娘娘永结同心。” 荀锐摩挲了一下盒子,这才合上。 他扫了一眼甘华,顿了顿,道:“赏。” 甘华大大松了口气,心说,倒也并不难。 说到底与从前还是一样的嘛,只管从元檀郡主,如今的皇后娘娘身上下手,那便能伺候好皇上了。 荀锐不再看他,只低头,手指轻轻穿插过魏妙沁的发丝,似是在摸她里头的头发干了没有,但又似是带着别样意味的动作。 甘华只匆匆瞥见一点,便不敢再多看。 殿内红烛噼啪。 荀锐刹那间便觉得,就这样也是极好的。 只要她不抵触反抗甚至是憎恶他,那便是极好的。 …… 大臣们依次返回家中。 帝后大婚的消息自然也就传遍了京城,更有天使向各地奔去,传递喜讯。 京中飞快地张灯结彩起来,酒楼铺子更是发起了糖饼,俨然一副普天同庆的模样。 赵玉菁自然也知道了。 她听得消息的时候,脸色大变,打碎了手里捧着的玉簪。 赵夫人见状,正要斥责她,赵玉菁却顾不上什么玉簪了,她惊恐地道:“新帝登基,难道不应当先选秀,广充后宫吗?女儿,女儿将来不是要做秀女送进宫去的吗?怎么还未大选,便立后大婚了?” 赵夫人不知她反应为何如此强烈,只道:“今上与先前那位大不相同。” 独断专横。 偏无一人敢有怨言。 第五十一章 红了 魏妙沁是被热醒的。跟有无数个沉甸甸的暖手炉子, 悉数挂在身上似的。 她低低地喘了下气,睁开眼。 她的视线被挡去了大半—— 难怪她会热得难受。 荀锐牢牢将她箍在了怀里,他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他便如同个火炉子一样,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意,将魏妙沁裹得分毫不露。 她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抱着她擦头发的时候? 魏妙沁挣扎了一下,倒是没感觉到头发有湿意,只是她又惊又热的, 出了一身的汗。 她素来爱干净得紧, 见挣扎一番无果,便郁郁地放弃了。 倒也怪。 像荀锐这般人, 不应当极为敏感么?该她刚一挣扎的时候, 他便惊醒过来才是啊! 魏妙沁越想越气, 她这几日便没一日好过的,他将她当做抱枕似的,垫在胸口, 倒是睡得香得厉害! “荀锐。”她忍不住出声。 压着她的男人一动不动。 挨得这样近, 纵使魏妙沁不愿意,倒也被迫将他的模样一点一点都收入眼底了。 他双眼紧紧阖着, 哪怕是睡着了,眉眼并不因此而显得柔和。他比大魏人更要深邃的五官,也显得更要冷厉非常,眉梢眼角仿佛都附着着锋芒。 他是一个睡起觉,都还是叫人觉得怕的人。 魏妙沁的目光挪了挪,骤然瞥见了他眼下的青黑。 这人也会累? 想到这里,魏妙沁又觉得自己糊涂了。荀锐是人,又不是精怪恶鬼, 自然也会累的。 他是生得极好的,哪怕生得一脸凶戾,也是抹不去俊美的。 若这人不是趁虚而入强娶了她,她兴许是要谢他的……兴许会更多地记得他的好…… “……娘娘。” 一旁骤然传来了甘华的声音。 魏妙沁对甘华的声音可熟悉得要命,乍然听见他的声音,仿佛建康帝还在身边一样,魏妙沁吓了一跳,背上都窜过了一阵寒意。 她艰难地转了下头。 那床榻边上的帘帐已经被宫人卷起来了,他们手上动作做来小心翼翼,连甘华脸上的笑也都是谄媚又小心。 被甘华这样一叫,那点不愉快的记忆便登时又回了笼,叫魏妙沁好好回忆了昨日她如何稀里糊涂被赶鸭子上架的…… 魏妙沁紧抿了下唇,不自觉地蜷了蜷身子,借这样的动作来缓解自己的不安和窘迫。 -- 第99页 就在她动作的时候,荀锐的双臂也跟着环得更紧了,力道之大,扼得魏妙沁的肩还有点疼。不过倒是很好地缓解了魏妙沁的窘迫。 她将目光又落到荀锐身上。 这人还是紧闭着双眼,刚才使劲儿的动作都跟出自本能一般。 魏妙沁皱了下眉,问:“何事?” 甘华见她终于搭理自己了,可算松了口气。 他昨个儿可是一夜都没睡好呢。 虽说建康帝与太后从前怀的不是什么好心思,可元檀郡主从前的地位不假,也算是打小千娇百宠长大的,气性总是高的。昨个儿被绑上了龙床,他还真怕大半夜的见了血。 甘华上前一步,俯着身子道:“自皇上登基以来,每日勤勉,寅时便要起身。今个儿眼瞧着都要到巳时了,今日的朝会上是不上?奴婢们还等着吩咐呢。” 因是怕被魏妙沁发现端倪,这大婚实际潦草得很。否则若是按规矩来,少说要花上一个月的功夫,才能行得了大礼。 也因为没按规矩来,这第二日上不上朝,甘华还真拿不准。 “他昨日没说?” “昨儿是大日子,皇上满心欢喜,哪里还记得其它?” “……” 魏妙沁这会儿便好似那被强按去喝水的牛,听了甘华的话也难觉得感动,只觉得心底更别扭了。 魏妙沁便略去了甘华的话,又问:“那公公是何意?” “皇上天威深重,奴婢等人不敢轻易搅了皇上的好梦,这不指着娘娘唤醒了皇上问一问么。”甘华说着又挤出了个笑容,脸上的皱纹都皱得跟橘子皮似的了。 魏妙沁垂下眼眸。 甘华见她神色冷淡,一时间心底也有些打鼓。 只见魏妙沁艰难地抽出手,手指挨在了荀锐的脖颈间。 甘华一颗心重重地跳了跳。 哎哟我的郡主娘娘哎! 您这不会是要掐死新帝吧? 甘华重重地喘了口气,才压住了喉咙里的惊呼声。 魏妙沁倒是真想掐他一把。 可她到底不是孩子,哪能不分轻重? 这般做了,又有什么好? 她纵使再憎恶荀锐,倒也改不了荀锐是她恩人的事实。更不消说,这人已经做了新帝,若是真死了,天下恐怕要大乱。建康帝在时,百姓已经过得艰难了,再逢战事,还不知要过得如何艰难…… 魏妙沁屈起手指,不快地戳了下这人的喉结。 这人倒真跟睡死了一般,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魏妙沁这才咬了咬唇,又艰难地将手往上举了举,最后停在了他的脸颊上。 魏妙沁心头冷笑一声,下手狠狠掐住了荀锐的脸颊,往外扯了扯。 甘华眼珠子都差点滚出眼眶去。 您可真敢哎! 那是皇上啊我的娘娘! 荀锐连一声“嘶”都没有发出,他的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了眼,骤然一抬手,反握住了魏妙沁的手。 “作什么?”他哑声问。 他这话也不知是问的魏妙沁还是甘华,总之目光是牢牢锁住了魏妙沁,一双眼眸,如深渊一样。 魏妙沁不愿和他对视,就别开了目光,自然而然视线就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她方才是当真下了力气,他的皮肤本来也白,叫她揪得面皮都微微红肿了。 魏妙沁盯着瞧了瞧,顿觉胸口堵着的恶气去了四分之三。 见这头魏妙沁沉默不搭话,甘华只好硬着头皮出声了:“皇上,如今已快到巳时了。” “妙妙该饿了。”荀锐突然道。 甘华:“……是、是呢。” 魏妙沁本是察觉不到饿的,叫他这样一说,才腹中饥鸣起来。 她也着实急于脱离他的桎梏,便立时道:“我要起身。” 荀锐垂下眼眸,慢慢地松了手。 魏妙沁还怕他不松手呢,见他配合,赶紧翻身坐了起来。宫人跟着上前,低眉垂目地扶着魏妙沁下了床榻。 甘华瞧着这一幕,心说也真是奇景了。 这过去哪有皇上不动,嫔妃便先动了的。 魏妙沁可不管荀锐,她火急火燎地下了床榻,叫宫人取来衣裳。 那衣裳一瞧便是皇后制式的。 虽是赶制出来的,却是该有的一样不少。 魏妙沁咬了咬唇,到底是不想就这样穿着中衣晃悠,便还是张开双臂,让宫人伺候着穿好了衣裳。 宫人们忙又端了热水来,伺候着她洗漱。 “早膳可备下了?”荀锐倚在床榻上问。 哪怕他是这般懒散的姿势,也无人敢轻视了去。甘华忙道:“回皇上,已经备好了。” “那便先伺候皇后用膳。” “是。”甘华应完声,愣了下,问:“皇上……” “放下帘帐。” 甘华便知道这是荀锐还要休息的意思了,他忙指挥两边宫人放下了帘帐。 魏妙沁见状也松了口气。 她是不知该怎么和荀锐相处的,能少见面是最好的,她怕自己一言不合,便恨不得掐死这个专横的人。 魏妙沁洗漱完,便由宫人伺候着用膳去了。 室内很快又归于了一片沉寂。 荀锐听着脚步声渐渐远了,他才又睁开了眼,眼底颜色深沉。 他早就醒了。 -- 第100页 他从来浅眠,哪怕是拥着她在怀,总算是难得好眠了一些,但也还是被她惊醒了。 那之后,无论是她挣扎,还是她盯着他瞧,他都始终隐忍不动。乃至后面,她抬手戳了戳他的喉结。他并不觉得难受,反倒觉得有把无名火,骤然间烧了起来。 他想将她扣在怀中,用力咬住她的唇,再解开她的衣带…… 后头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压下了胸中作祟的火。 荀锐回味着方才拥她在怀的滋味儿,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才起了身。 宫人们伺候着他换了衣裳,一个小宫女拧干了帕子送到了他的面前,这才大着胆子抬头看了新帝一眼,这一看,那小宫女可吓了一跳。 皇上面颊上方才被皇后娘娘拧的那一下,竟是更红肿了。 这样的伤痕出现在一张冷厉俊美的脸上,怎么看都有些怪异滑稽。可他们哪里会觉得滑稽?只觉得心惊胆跳。 “娘娘用过早膳了?” “回皇上,娘娘已经用过了。” 荀锐应了声,便叫甘华将早膳摆下,自己一人用了。 等用过早膳,荀锐也发觉到甘华频频朝自己的脸颊上看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拧了下眉,叫人捧了镜子来。 荀锐盯着镜子里的模样怔了下,他抬手碰了下自己的脸颊。 甘华深深埋下头,一言不敢发。 到底是帝王,纵使再宠爱,这般被人掐了脸,怕也是不能忍的。 只听得皇上起了身,道:“摆驾冷宫。” 甘华愕然抬头:“皇上?” 他飞快地反应过来,连忙应声:“是。” 不管是因着什么,总之皇上吩咐什么,他便做什么。 不多时,荀锐便到了冷宫。 沉重的宫门被推开,里面的人却没有作出什么多的反应来。想来这些日子,已经磨去了他们昔日的傲气、贵气,甚至是希望。 荀锐踏入殿中,在魏惊鸿和建康帝跟前站定。 魏芳蕊怕极了他,连忙往后缩了缩,但面上又忍不住表露出一丝渴望。 是,她是恨魏妙沁。 可魏妙沁若是真的被荀锐娶了去,那他们……他们总能沾一份光的罢? 荀锐环视一圈儿。 毫无死角地让众人都瞧了一遍自己的脸颊。 魏惊鸿突然神色大变,旁边的人拉也拉不住,他恶狠狠地盯着荀锐道:“你脸上那是什么印记?” 他记得昨日魏彤玉说,说这人娶了妙妙! 荀锐薄唇轻启:“妙妙亲的。” 甘华:?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假装是妙妙亲的,并且还要去拉一波仇恨(炫耀一下)。 甘华: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嘛? 关于这段时间更新问题,买文的读者一切不满意的发泄,只要不人身攻击,我都是接受的。更新不好,的确是我自己的问题。鞠躬。会努力复健恢复更新这样子。 第五十二章 羞耻心 魏芳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是瞧不上荀锐的, 到底出身卑贱,泥腿子罢了!生得好看又如何?可如今轮不到她去瞧不瞧得上了。如今是人家大权在握,是他们沦为了阶下囚…… 魏妙沁倒是懂得哄他。 她原先还当魏妙沁如何清高呢……却原来也是个会见风使舵的主儿。 可她的确忍不住妒忌。 那是她想了一辈子的权势地位, 却临了也没能得到的。她过去空有长公主之尊,实则过得比个小郡主还不如。 那魏妙沁哪来的这样的福气? 魏芳蕊盯住了荀锐,恨不得将他脸上的印记扣下来一般。 那厢魏惊鸿暴怒地指着荀锐大骂起来:“贼子犯上作乱,堪称狼心狗肺之徒!如你这般人,妙妙怎会喜欢你?怕是你逼迫了他?” 魏芳蕊垂下眼眸, 心想, 魏惊鸿真是被养成了个蠢货。 什么乱臣贼子,那是输了才叫乱臣贼子, 赢了该叫真龙天子。 殿中渐渐嘈杂起来, 充斥着丽妃的哭声, 魏惊鸿的怒骂声……魏芳蕊还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正在这时候,只听得旁边的人喊了一声:“太后……” 魏芳蕊茫然扭头,只见太后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原来粗重的呼吸声, 并非是来自她自己, 而是来自太后。 荀锐没有再作停留,他高高在上地观摩了他们哭骂、焦躁、绝望的丑态, 然后抽身离去。 那些嘈杂的声音将魏芳蕊裹得更紧,裹得她喘不过气…… 从冷宫出来,荀锐颇有些意犹未尽之态。 甘华冷汗直流,忙道:“皇上面上的伤还是应当用药敷一敷,免得叫娘娘见了心疼。” 郡主心疼不心疼他是不知道,但若是照皇上这样逛上一圈儿,不多时,阖宫上下就都该知道郡主亲了皇上一口了。那消息要是传进郡主耳朵里, 那完蛋了…… 若是主子不合,底下人不也得跟着遭罪么? 无论如何,他都得拦着些。 荀锐自然也知道魏妙沁并不会心疼他,但甘华的话听了是舒坦的。 “甘公公说得有理。赏。” 甘华顿时知晓,自己又摸准了皇帝的心思,忙躬身弯腰谢过了荀锐。 那厢荀锐往御书房去了。 这厢魏妙沁却是坐在窗边,怔怔盯着窗外的景色出神。从婉光是瞧着她这般模样,都觉得胸口一阵压抑,闷闷的疼。 -- 第101页 原先大抵是想着总能出宫的,纵使家财尽失,不过抛却前尘重头再来罢了。如今却是连个重头的机会都没了……姑娘被生生架上了位置。若是元檀郡主失踪了,不过是前朝郡主没了,到底一桩小事。可若是当今皇后没了,那便是一桩天大的事了。 这荀锐当真是又奸诈又凶恶! 十足小人! 从婉也只敢如此腹诽一遍。 “郡……娘娘。”到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儿。 姑娘敢做的事,她这等奴婢却是做不得的。 从婉打起笑容,道:“不如奴婢来陪您玩玩棋子?” 魏妙沁听见她的声音,顿了下,然后才回转了身子。她缓慢地摇了摇头。如今她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呢,玩得了什么棋? “投壶射箭飞花令?” 魏妙沁抿了下唇,道:“你们也不必如此费心哄我,如今我什么也不想做。” 若非念及,她真正的生父生母在地下,应当是如何盼着她好好过活的。再念及如今仇人还都一个个好好活着呢,她怕是连吃饭都觉得没滋味儿了。 “娘娘若是想出宫,想必同皇上说上一声,也是能出宫去的。” 魏妙沁自个儿先忍不住笑了:“出去待上两三个时辰,叫人堵着一通骂,再由马车拉回来么?” 从婉神色讪讪。 从婉咬了下唇,道:“不过是些仗势欺人的东西,从前妒忌娘娘隐忍不敢发,如今上赶着想来落井下石罢了。” 说到这里,从婉一顿。 她竟突然觉得,如今姑娘被架上了这个位置倒也是好的。 过去姑娘在京中声名远播,爱慕者众,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眼呢。姑娘结再多的善缘又有什么用呢?于某些个没良心的人来说,只记得她如何夺了自己的风头罢了。 这前头有个 谁说得准后头又出来个什么人,对着姑娘大肆嘲讽呢? 姑娘从郡主之尊变为白身,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迫不及待想要来落井下石呢? 可现下却是不同了,纵使姑娘愿不愿意,旁人承不承认,姑娘都从前朝郡主摇身一变,做了皇后娘娘了。新帝上头没有母亲,那这天底下除了皇上,便是姑娘头一等的尊贵了。 谁还能欺了姑娘? 她虽甘愿陪着姑娘出宫去吃糠咽菜,但若是因着大魏朝覆灭了,便叫姑娘遭外头那起子小人、长舌妇拿来编排取笑,她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娘娘正该出去呢!”从婉沉声道:“正该出去叫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瞧一瞧,如今谁落魄了,谁失势了。只怕到最后该害怕的是他们!” 香彤瞪了她一眼:“说的什么话?净添乱。” 香彤道:“奴婢听闻杜氏整日在家里以泪洗面呢,还有闫将军府上如今还被关着呢……” 魏妙沁骤然回神。 “是,我怎么忘了这样的大事。”魏妙沁眸光一动。 杜氏对府上的龌蹉事一概不知,待她也是真的好,先前杜氏就不慎落了红,她娘家待她一向冷淡。如今南安侯府被查封,杜氏作为侯府长子的妻子,回到娘家还不知位置如何尴尬。恐怕是得不到细心照料的…… 魏妙沁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突地道:“当皇后真是半点也不好,头饰都压得我喘不过气。” 一时间,殿内无人敢应声。 魏妙沁轻笑一声,倒也不再多言。 她提了提裙摆,跨出殿门,问那儿立着的小公公:“皇上现下在何处?” 按道理,后宫是不得窥伺帝踪的,连问上一句都是大不敬。 但那小太监连个顿都不打,忙回道:“这个时辰皇上应当在御书房了。” 御书房她也没少去。 魏妙沁一点下巴:“前头带路。” 魏妙沁一路走过来,无人敢拦。 前朝时做得了集荣宠于一身的元檀郡主,当朝又封了皇后,这般人物,哪里是他们这些奴婢得罪得起的? 等到了御书房外,小太监正要进门通报,魏妙沁便听见了“哗啦”一声,似是花瓶碎了。 门突然从里打开,甘华走了出来。 还不等吩咐侍卫,甘华就一眼先看见了魏妙沁。 “娘娘……”甘华惊了一跳,面上神色略有些慌乱。不过到底是当惯了大总管,只一瞬便收拾好了表情。 “娘娘可是来见皇上的?”甘华大声道。 魏妙沁扫他一眼:“那么大声作什么?” 她抬手拂开了甘华,抬脚迈进了门槛。甘华在她身后,忙向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飞快地踏门而入。 “急什么?”魏妙沁淡淡道。 越是这般遮掩,反倒越叫她好奇了。 大抵是上辈子过得太糊涂,被人蒙在鼓里,一蒙便是许多年。现如今魏妙沁便再也不想糊涂过活了。 她目光打了个转儿,问:“难不成这里藏了个姑娘?” 甘华一听这话顿时叫糟。 这要真让郡主娘娘误会了去,皇上不得生扒了他的皮? 甘华忙跟上了魏妙沁,道:“娘娘这可是误会了,哪里会藏什么姑娘呢……” 说着,二人入了内,穿过了屏风。 那花瓶碎了一地,碎渣还混着些许鲜血。 只见花瓶前,一个中年官员倒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想是一头撞上去将自个儿撞得昏死过去了。 -- 第102页 再瞧一旁呢,有二人。 一人站着,一人跪地。 站着的那个,正是赵玉菁的父亲,赵大人。 跪着的那个官员,躬着背,埋着头,一声不吭了。 魏妙沁扫了一眼,隐约记起了这人的身份。 “这不是右给事中徐大人吗?” 徐顺的背僵了僵,他抬起头,似是有话要说,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忙又低下了头。 甘华在一边的呼吸都变得小心了。 他抬头看了眼座上的荀锐,辨不出主子的喜怒,便只好捡了漂亮话来说:“皇上,娘娘特地来寻您呢。” 不等荀锐开口,魏妙沁又出声问:“怎么我一来,都不出声了?” 徐顺的背抖了抖,以一种忍辱负重的口吻颤声道:“郡主尊贵,臣等不配同郡主说话。” 甘华尖声厉喝:“徐大人!哪里还有什么郡主?那已是前朝的事。徐大人再提起,莫非是对皇上心有不满?” 徐顺咬咬牙:“臣不敢,臣不似冯兄,敢以死相谏。” 不过转瞬之间,魏妙沁便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荀锐登基,底下多少人都盼着能蹭上个从龙之功,这蹭了功,该封官儿的封官儿,封不上官儿的,便还指着将自家女孩儿充入后宫……可这什么都捞不着的,如徐顺之流,便要拿个事作筏子,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了。 眼下还有什么,是比拿她来发作更好的筏子呢? 从前魏妙沁到御书房寻建康帝时,没少见那些个言官,一言不合便要磕脑袋、撞墙,言辞激烈,恨不能让天子样样都按他们说的来做。 建康帝性情温和,哦,不,如今看来,应当是伪善懦弱没主见罢了。旁人一要挟,他顾惜名声,便轻易妥协了。 那时魏妙沁看着就觉得生气,只是她是郡主,没有张嘴指责的权利。 如今呢…… 魏妙沁环视一圈儿。 只听得荀锐道:“将人拖出去,莫要脏了朕的地儿。” 侍卫应声,将地上昏死那人拖出去了,那人额上伤口流下的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荀锐又道:“臣子没有臣子的样子,砸了朕的花瓶。还得写个条子送他府上去,叫他府中人赔银子才算事了。” 那人本来叫侍卫一拖一拽,都清醒了些,这会儿听见这话,顿时又羞又愤,又昏了过去。 “再去搬个花瓶过来,让徐大人撞。”荀锐道。 魏妙沁都差点笑出声来。 这倒是比建康帝在时,看着叫人痛快多了。 徐顺也跟着羞愤起来,匍匐在地,再不敢说一句话。 朝中是有直臣,敢上书谏言,敢以死抗强权。 但那不是被拖走的官员,也不是他徐顺。 他们只当新帝出身不高,又有异族血统,见他们这般阵仗,恐怕比建康帝还要好说话。 可这人真是一点也不慈悲…… 竟将他们种种行径看作猴戏一样。 徐顺下不了台,拉不下脸。 他目光不得不又落到了魏妙沁的身上。 “好,该称娘娘。娘娘若有半分羞耻心,若是有半分为皇上着想,便该自请而去……” 只听得“铮”的一声响。 荀锐骤然起身,反手抽出身后悬挂的长剑。 血溅三尺高。 徐顺惊骇地捂住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赵大人闭了下眼,抬手摸了摸眼皮。 温热。 那是溅上去的血。 徐顺慢慢歪倒下去,只听见荀锐冷声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徐大人还应当好好学一学。” 魏妙沁心神震了震。 荀锐这时候朝她看了过来,魏妙沁的视线躲避不得,正正和他对上。 这人眼中戾气翻滚,目光都如同要化作钩子将魏妙沁死死钩住一样。 就好似…… 好似她若真如徐顺所言自请离去,他会杀了她。 魏妙沁脊背上窜起了一阵麻意。 她哑声道:“去请太医。” 荀锐道:“不许。” 他顿了下,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对魏妙沁说话的声音太过生硬了,便将声音降了个调,道:“昔日异族攻边城的时候,有这样一招。” “什么?”魏妙沁脑子里还有点麻,出声都是下意识的。 “先是假意试探,数次消耗边城士兵的力与勇,边城士兵日渐退缩,便大举而攻。”荀锐沉声道。 赵大人闻声跪地,拜道:“皇上英明。” “前朝时,督察院、六科给事中权利日渐扩大,胆敢要挟天子,便正是他们日复一日地试探,消磨前朝废帝的底线……退一步,便步步退。皇上乃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怎能退步让他们?”赵大人说着还叩了个头。 魏妙沁抿了下唇,便也什么都没再说了。 荀锐与建康帝大不相同。 要剜去朝中腐肉,便须得有雷霆手段。 荀锐行伍出身,一身凶戾血气,镇得住朝臣,也是好事。 荀锐随手扔了剑,道:“送赵大人回去。” 说罢,他才又看向魏妙沁:“……你同我进来。”这回到底是没敢再喊“妙妙”了。 他原是想让她瞧见他好的一面,结果瞧见的却是他发怒时的样子。 ……到底是又搞砸了。 -- 第103页 该如何是好? 她是不是更要怕他了? 荀锐在衣袍上反复擦了擦手上的血。 这厢赵大人立即起身告退。 等出了御书房,又走出一段路,他才扶着墙,腿一软,滑了下去。 第五十三章 异族习俗 “我要出宫。” 荀锐擦血的动作一顿。 魏妙沁也不想同他亲近, 也不想开口怨憎,便只淡淡道:“我的大嫂,应当说是从前的大嫂。她是南安侯府长子的正妻, 我昔日在侯府时,她对我照顾得分外细致。如今南安侯府被封,她怀着孩子回了娘家……” 荀锐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你要出宫去看这人?” “是。” “几时回?”荀锐又仔仔细细擦起了手上的血。 “……酉时。” “今日不成。”荀锐沉声道。 魏妙沁张了张嘴。 荀锐又飞快地抢了话道:“但明日可以。” “为何?” “今日是我们新婚第二日。” 魏妙沁怔了怔。 “怎么能去看别人?”荀锐接着说完了后半句话,待说到后头,他的尾音已是一沉, 连带眉梢眼角都又添了一丝冷锐。 刹那之间, 魏妙沁觉得有些荒唐。 他和她两情相悦都算不得,偏还拿出了寻常新婚夫妻的架势来。 魏妙沁张了张嘴, 正撞入荀锐幽暗的眼眸中。 他正盯着她, 固执得要命。 魏妙沁到了嘴边的话, 化作了一口气,浅浅地吁了出来。 “那就明日去。” 荀锐神色软和了些,叫道:“甘华。” 躲在帘子后的甘华应了声, 忙躬身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明日皇后要出宫……” 魏妙沁听他左一个“皇后”, 右一个“皇后”,总叫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一会儿想到这荒唐的婚事, 一会儿又想到前朝皇后程氏。 她忍不住出声道:“你以后莫这样叫。” 荀锐面色微沉,道:“不这样叫?如何叫?纵使你愿与不愿……”都已经是我的皇后了。 没等荀锐将话说完,魏妙沁咬咬牙道:“倒不如叫我名字。” 也免得她回回听见,都觉得扎耳朵,越想越气。 荀锐一怔。 强压下去的怒火顿时泄了劲儿,取而代之的是骤然间汹涌而来的甘泉雨露,将他一颗心都浸了个透。荀锐闭了下眼,狠狠咬了咬后槽牙, 唇齿间弥漫开的是一丝甜味儿。 “妙妙?”荀锐出声,嗓音低哑。 魏妙沁不冷不热地应了:“嗯。” 荀锐却盯着她,好似上了瘾一般:“妙妙。” “妙妙……” 他原先这样叫她,是他擅自为之。哪怕她神色疏离、百般不愿,但光是她的名字从舌尖滚动而过,都足以叫荀锐感觉到莫大的满足感,好像叫得多,她便真真切切为他所有了。 如今却是她亲口允诺了。 妙妙。 妙妙…… 他恨不能唤上十遍百遍。 将那股压不住的甜味儿,将整颗心都塞满。 魏妙沁的呼吸滞了滞。 她总觉得打她说了那句话之后,荀锐盯着她的目光都变了。 魏妙沁连忙转过头看向甘华:“明日我要出宫,去我大嫂杜氏的娘家。” 甘华连忙躬身应了:“是,奴婢一切听皇后娘娘的吩咐。” 说话间,他还没忘记往荀锐的方向看上一眼,见荀锐神色不变,甘华这才敢真的听魏妙沁的话。 “皇上,外间……”甘华小心地开了口。 “你在此地盯着,直到清理干净为止。”荀锐说罢,上前一步,抓住了魏妙沁的手。他的手指方才在衣袍上仔仔细细擦过,擦得皮肤都泛起了红,也泛起了热意。魏妙沁的手微凉,被他一扣住,就不自觉地抖了抖。 荀锐当她是怕他。 他将牙关咬得更紧了些,又将她方才说话时的模样翻来覆去在脑中想了数遍,这才没有又撩起火气。 他抓着她往外走去,一路出了御书房,宫人们自觉拉出了一丈远跟在后头。 春纱与香彤提心吊胆地盯着前头,盯得久了,倒是没瞧见二人起冲突,只是瞧着瞧着…… 香彤喃喃道:“娘娘与皇上倒也是相配得的。” 春纱张了张嘴:“……是。” 原先还有什么小侯爷,闫家公子……能数上名字的,多了去了。 如今再一比,倒也没人再能比这位更尊贵了。 前方荀锐突然顿住了脚步。 被他的动作一打断,莫说春纱、香彤等人了,便是魏妙沁自己的心也往上提了提,她忍不住问:“怎么?” 她哪里惹着他了? 荀锐突地转头看着她,问:“寻常夫妻新婚第二日,应当做些什么?” 魏妙沁:“……” 一时间,檐下死寂。 魏妙沁也叫他问住了。 她……她又未成过婚,上辈子险些生生养成了老姑娘,最后倒也不等她再变老些,便在梦里死了。她哪里知道这些东西? 后头一干宫人也都愣住了。 这按照规矩吧,第二日当是要去拜见太后的,可这哪里有太后呢? 新后还应当宴王侯夫人朝廷命妇。 可这大婚都没按规矩来,这如何按规矩来? -- 第104页 荀锐沉默半晌,似是在回忆。 不多时,听他道:“回坤宁宫。” 魏妙沁愣了下:“回坤宁宫作什么?” 荀锐低声道:“在异族,若是夫妻新婚,第二日是连帐子都不出的……” 魏妙沁开始没懂他的意思,等反应过来之后,魏妙沁瞪大了眼,面上一红,连退了好几步,僵硬地转开了话茬:“今日磕晕那个是谁?” “冯汝国。” 魏妙沁对那人面容不熟悉,但对这个名字却是熟悉的。 “是个惯会撒泼的。七年前,还磕晕在宫门外过。”魏妙沁撇了下嘴:“他有一个儿子,四个女儿。那个儿子便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先前在逸园,与几个破落户并一块儿作诗,却是些言语不当,调.戏邢家姑娘的淫.诗。邢家在京中纵使再是末流,却也不该受这气。魏静远撕了冯正的帽子,同他起了冲突。倒也没怎么着他,自己从楼里跳下去摔断了腿,偏说是魏静远逼的……” 冯汝国是个什么货色,荀锐一清二楚。 莫说是他,他全家上下是什么货色,荀锐都清楚。 荀锐低声问:“你为魏静远打抱不平?” 魏妙沁猛地顿住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荀锐,荀锐眸色深沉。 魏妙沁磨了磨牙。 这人真是,浑身都是雷,一踩一炸。 魏妙沁慢吞吞地摇了下头:“我骂冯正呢。” 她飞快地又将话茬拉远:“冯家几个姑娘我是见过的,过得比邢家几个庶女都还要不如……他们家的女孩儿被轻贱得厉害。偏冯汝国那老东西还想着,将女儿教得更死板怯懦些才好……真真谁见了都能欺负。冯正是长兄,却是半点用也无……” 魏妙沁一边往下说,荀锐便在一边仔细听着,一声不吭。 魏妙沁说着说着,就顿住了。 她在同荀锐说些什么? 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平日里与杜氏、春纱、魏静远他们骂骂,便也就罢了。说给荀锐听……怎么都有些奇怪了。 魏妙沁骤然沉默下来,荀锐拧了下眉,这才开口搭了话:“之后呢?” “之后……没之后了。” 荀锐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又或是方才瞧着又凶了些?原本好端端地说着话,怎么突然就不说了? 他仔细听了她说的话,尽管什么徐正,什么魏静远,又什么徐家姑娘、邢家姑娘,都同他没有干系,他也丝毫不关心……但他是想听她说话的,哪怕她再说什么赵家、李家、王家……说谁都好。只要她同他说话,他便能一直听下去。 气氛陡然又陷入了尴尬之中。 几个小太监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眼瞧着又没声音了,都是急得不行,偏偏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他们来插嘴? 二人又是往前走了一阵。 魏妙沁一眼扫见旁边的红墙,低声道:“园子后头正对着一个水榭,不如去那里。”总归她是不想回坤宁宫的。 荀锐默不作声,同魏妙沁向那边走去。 等入了水榭,荀锐方才又挤出了话茬来,搭话道:“你明日要去见杜氏,那你便同我说说杜氏……” 魏妙沁惊愕回头:“说她?” “你不是说她往日待你好么?便说她如何待你好的。” 魏妙沁顿了下:“那倒是有许多的话说了……” 宫人相继呈上了茶水点心,然后便规矩地退开了。 魏妙沁不自觉地掐紧了手掌,好一会儿才松开。 荀锐倒也不急,这下并不催促她。 又过了好一会儿,到荀锐正发愁地想着,该想些什么话来同她说的时候,魏妙沁骤然开口道:“杜氏嫁进南安侯府时,我年纪尚小。兴许因是周围人都顺着我的缘故,我脾气并不大好的,平日也娇惯得紧……听她说自己会做甜羹,做得极好,便要她做了给我吃……” 荀锐默默不语。 哪里脾气不好? 她却是他见过脾气最好的贵女。 又哪里算得娇惯? 他从来都是想着,将她小心翼翼捧在掌中,要什么便能给她什么。他想抱着她,连跨阶梯,都不累着她…… 他这样将她扣在身边,小心待她,恨不能将心都掏出来给她。 若将来有一日,他死在了她的前头,她可还会像记得杜氏一样,也记得他的好? “我也会做甜羹。”荀锐突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  “在异族,若是夫妻新婚,第二日是连帐子都不出的。” ↑荀锐:只要表情够冷够凶就看不出我是在瞎编屁话这样子。↑ 第五十四章 甜羹 魏妙沁原还忧心入了夜该怎么过, 谁知方从水榭出来,便有急报传来,荀锐也就一直待在了养心殿没有再出来。 第二日魏妙沁早早起了, 由宫人伺候着梳了发髻,换了衣裳,坐上马车就往宫外去了。因着前一日荀锐已嘱咐过的缘故,底下人便也配合得很,从坤宁宫一路到宫门外, 都没受什么妨碍。 另一厢, 荀锐从养心殿出来,抬头望了一眼天光。 正是天光乍亮时。 “几时了?” “回皇上, 卯时了。” 荀锐顿了顿脚步, 突然道:“去御膳房。” -- 第105页 甘华应了声, 心道皇上也该饿了。伺候的人都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昨个儿皇上一心料理政务,莫说吃食了, 茶都没顾得上多喝几口。 甘华深知这位新帝行事乖张, 容不得他人忤逆,便也没有出言劝皇上在殿中等候。 一行人转眼到了御膳房, 膳房中的宫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只当是昨个儿的膳食出了麻烦,惊得纷纷都跪了地。 “早膳可备好了?”甘华见他们一副吓得直哆嗦的模样,不由出声。 宫人们顿时松了口气,连声道:“备好了,正等着皇上传膳。” 甘华还要出声,却见荀锐径直绕过宫人,走到了灶台前。 灶台上还摆着蒸笼,热气升腾, 扑面而来。 甘华见状愣了下,连忙追上去,道:“这热气熏得很,恐怕……” 话还没说完,便见荀锐扣住了一只碗,问:“御膳房何人擅做甜羹?” 甘华彻彻底底愣住了。 甜羹,荀锐是不会做的。 但纵使是不会做,光嘴上也是不能输给区区一杜氏的。现学应当是来得及的,想来……不难罢? 总不会比战场上活命更难了。 一四十来岁,模样圆润的太监,小心起身到了荀锐的跟前,复又跪下,道:“奴婢擅做甜羹。” 荀锐垂下眼眸,打量他两眼,道:“今后你在宫中便不必再做甜羹了。” 太监脸上的喜色登时僵住。 荀锐微微拧着眉,道:“只管教给朕就是。” 太监脸上还未褪去的喜色,登时堆积涌现,整个人笑成了一朵花儿,“是,奴婢叩谢皇上恩典。”他才不管皇上为何下这样的令,总归是从御膳房这么多人里头,一朝入了皇上的眼了。 这头甘华脑子里打了个转儿,才明白走这么一遭究竟为的是什么。 原来为的是,在郡主,啊不,皇后娘娘跟前那一句“我也会做甜羹”。 等荀锐从御膳房走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外面天光大亮,太阳当空,荀锐松了松肩膀,方才发觉后背都浸湿了。他的动作顿了下,道:“备下热水。” 甘华立时明白过来,连连道:“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晚些再到坤宁宫去。” “是。” 荀锐从养心殿出来,走到门口时,低头嗅了嗅身上的味道。 身上只有淡淡龙涎香的味道。 再抬起头,荀锐面上的神色便轻松了些。 “皇上,可是要现在起驾往坤宁宫去?”甘华躬身问。 “甜羹送过去了?” “送去了。” “她如何说?” 甘华面上有一丝紧张,还有一丝尴尬,讷讷道:“今个儿一早娘娘就出宫了,竟是没赶得上。” 荀锐目光一扫,才扫见门外廊下立着一个小宫女,小宫女手里捧着正是那份甜羹,从御膳房里拿出来时是什么模样,现在便还是什么模样。 荀锐缓步走了过去。 甘华一颗心登时吊到了嗓子眼儿。 这便好比什么?好比那情窦初开的少女好一番梳妆打扮,又洗手精心做了羹汤,谁知心上人却跟别人走了。这精心的妆没人瞧,精心作的汤也没人尝……这可不是叫人憋气么?更别说,这“梳妆打扮”“洗手作羹汤”的还是当今皇上呢…… 甘华正想着的时候,便听见“啪”一声脆响。 甘华飞快扭头看去,便见荀锐满面冷漠,将那只瓷盏生生捏碎了,碎片砸落地面,甜羹从他的指缝间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早先便听闻皇上在战场上时,握力强劲。 昔日乱军麾下有一悍将党镭,使的是丈八蛇矛,大魏派去的姚忠、邓鹏青,不敌一个回合,就被扫飞出去三丈远。而他与荀锐对阵时,同样是不敌一个回合,荀锐不顾掌心被矛头划过的伤,顺势紧扣住矛杆,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党镭已经被带得飞了出去,正正好横躺在皇上马蹄旁。而后荀锐驱马扬蹄,党镭胸骨齐断,当场没了声息。 那时,大魏上下都还只当朝中出了一位年少将军,因而如这般的事迹没少四下传播,甘华就在先魏帝身边听了不少。可那听闻,到底与亲眼所见是不同的。 甘华的背脊不自觉地往下塌了塌,那□□宫,先魏皇室若是不肯降,只怕那些个抵挡的军士、王公大臣,也都会如这瓷盏一样被生生捏碎罢…… 甘华忧虑地想着,这会儿说些什么漂亮话,能安抚住皇上的怒意。皇后娘娘气性也傲,若是回宫时二人又吵起来,那可是大麻烦了。 那厢荀锐突然抽走了漆盘中放着的手巾,低头慢慢擦了起来。众人瞧着他的动作,大气也不敢出。半晌,荀锐才扔了那手巾,道:“今日做得不够好,改日做更好的给妙妙。” 甘华怔在了那里。 连带其余宫人也都是一怔。 没等甘华回神,荀锐已经大步走出去了。他依旧是满面冷漠,甚至算得上是冷酷,可甘华陡然间觉得,这世上好像没有比他更温柔的人了。 魏妙沁坐在马车里打了个喷嚏。 香彤紧张地道:“娘娘昨个儿在水榭小坐,着了凉了?” 魏妙沁摇了下头。 从婉掀起马车帘,冷笑道:“怕是因着撞上了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这玩意儿将晦气带给了娘娘。” -- 第106页 香彤闻言,便跟着朝外看去。 魏妙沁不由也转头扫了一眼。 “赵玉菁的马车。”香彤说着,也不由咬了下牙。 从婉磨了磨牙道:“依着我的脾气,是恨不得将她也堵在那里好好嘲讽一番的……气死她才好。可这样未免丢了娘娘的面子,倒显得好像咱们挺将她当回事一般。” 魏妙沁顿了下,道:“倒也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 魏妙沁又想了想,道:“我也觉得气。那次不觉得,是因那时候只顾着难过伤心,根本没心思理她。可如今想想……” 从婉惊讶地看着她。 “可如今想想,苦我吃了,罪也受了,骂名都担了,再不情愿,到底还是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哪里还能再去受她的气?” 从婉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这个理。娘娘本也是尊贵出身……” 魏妙沁便吩咐马车外的小太监:“一会儿香彤和你们到那里去,将那驾马车堵在那里,咱们今个儿什么时候回宫,再什么时候放那驾马车走。” 上回出宫这小太监也是跟着一块儿的,转瞬便明白了魏妙沁的意思,连声道:“听娘娘的吩咐。” 香彤惊道:“那娘娘怎么去杜氏府上?” “另雇个车夫就是了。”魏妙沁说着戴上了帷帽,一撩裙摆,卷起车帘,动作轻盈地走了下去:“正巧出来得急,也没用早膳。我记得这条街上的芸豆糕好吃得紧,不如走过去买上一些……” 从婉盯着她的侧脸,神色平静,平静得有点淡漠,她眼底的悲恸与绝望,愤怒与憎恶,好像都被抹去了,嘴角好像还噙上了一丝笑。 从婉松了口气,到底是有点笑模样的。 她掀起车帘,跟着钻了出去。 香彤笑了下,落下车帘,催促那小太监道:“走罢,便按娘娘说的做。” 魏妙沁不紧不慢地走过这条街,买了些芸豆糕,又买了金乳酥……不多时,便提了满手。而另一头,侍卫也雇了新的马车来,马车外篷灰扑扑的,瞧着不大起眼,魏妙沁也不嫌弃,当即进去了。 这驾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向一个方向行去,来去的人流之中,几个着侍卫服的年轻男子悄然跟了上去。 赵玉菁听得“嘭”的一声,同时她整个人都跟着晃了晃。 这些日子赵玉菁过得并不痛快,正是心烦时候,当下便掐了那歪歪倒倒不经事的丫鬟一把,骂道:“倒也不知道扶着我?磕了我的头怎么是好?” 不等那丫鬟说话,她又打起帘子来,朝外头看去,却见一驾装饰精美繁奢的马车,正正挡在了她跟前。 “哪家不长眼的东西……”赵玉菁话骂到一半,一旁的大丫鬟拽了拽她的袖子,怯声道:“姑娘,瞧形制,像是宫里的东西。” 赵玉菁蜷了蜷手指,心头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脆声道:“马车里可是哪位贵人?” 马车里却是鸦雀无声。 只剩那驾车的人,面容白净,却神色冷漠,明明是个下人,却瞧着不似个普通人,身上都沾着一分贵人气。 “可是宫中的人?”赵玉菁又问。 依旧是鸦雀无声。 尤其瞧着对面那稳稳当当坐着的少年,赵玉菁还有种被对方蔑视的错觉。 这人定是宫中的太监。 寻常太监哪有出宫的机会?又哪里拿得起这样的架子? 马车里不会是魏妙沁。 前朝郡主,如今又得封皇后,想来也是新帝为安抚大魏旧臣、子民,方才做了这样的打算。魏妙沁这会儿应当供在宫中,一步也踏不出来才是。漂亮又如何?不过跟个漂亮摆件似的,也就是个摆上一辈子的命了。 赵玉菁狠狠压下心头的酸意,越发坚定车里坐着的,只会是那个人…… 另一厢,灰扑扑不起眼的马车也到了杜府外。 第五十五章 妹婿 侯府被抄时, 公公被下了狱,婆母被押进了宫,小姑子不知去向……阖府上下都乱成了一团。杜氏被圈在一个小院子里, 她发钗散乱地捧着肚子,身边只有一个当年从娘家跟来的丫鬟伺候着,惶惶不安笼罩着她。这些日子身子本就不大好,这会儿一受惊,就更觉得难受得紧, 她倚着椅子忍不住低声叫唤。 偏偏丈夫就坐在不远, 又是骂骂咧咧,又是打砸手边的茶具, 连回头看她一眼也无。 还是她哥哥想起了她, 来侯府将她接走了。 只是回了娘家的日子也并不大好。 杜家多为邢家拥趸, 一面又同侯府有姻亲。如今大魏政权更迭,新帝登基。不知哪里来的传闻,说是邢家惹怒了新帝, 恐怕将来就要彻底退出帝都世家之列了。又加上侯府被抄已成事实。与两家都有牵连的杜家, 自然过得不怎么样。家里入仕的,曾经封过诰命的, 如今都使尽了手腕,只求这番风雨过去,杜家仍能屹立不倒。 杜氏作为侯府曾经的少夫人,这下地位就尴尬了。 她回府当晚,母亲龚氏就上门来,同她说了好些话。 “你不应当回来的。” “你若弃侯府而走,外头人该如何议论咱们杜家?岂不是要说我杜家只可同富贵,不可同甘苦?” “你既已嫁了人, 腹中也有胎儿,便是侯府的人。如今你再回来,外头恐怕要说这是咱们杜家的主意……” -- 第107页 龚氏一番话,说得她羞愤难当。 后头只听得母亲龚氏又道:“不过现下回也回来了,若是再将你送回去,反倒显得杜家无状。今后你便歇在院子里吃斋念佛,且少出门罢。免得旁人见了你,又想起这种种事端……” 杜氏喉头哽得厉害,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磕头应了。 之后她便住回了出阁前住的地方,一座二层小楼,上头住的是她,下头住的是嫡妹。还是先前陪嫁去的丫鬟,并府里一个负责洒扫的老婆子伺候着她。不多久,嫡妹就搬走了。那些下人谈论并不避讳她,她便也知道了嫡妹搬走,是说不想沾了她的晦气。 几日过去,母亲龚氏还真请了佛像来摆在她的房里。 府上其他姊妹见了,都笑着说,长辈们正烦忧着呢,便也请她出出力气,每日里诚心念念佛,求求佛祖庇佑府中不受侯府牵连,倒也算难得做了桩善事。 杜氏只是性子温,并非是蠢,那些个明里暗里的嫌弃,她都听了个清楚明白,难免躺在房中郁郁寡欢。 之后她唤来身边的丫鬟问了问。 丫鬟讷讷道:“侯府上并未差人来问过主子……兴许、兴许正乱着呢,分不出神来。” 杜氏凄然笑道:“哪里是乱着分不出神呢?过去府上正兴盛时,也没见分出神来问过我。现在侯府落败了,莫说他这个枕边人了,便是父亲母亲,兄弟姊妹们,又有哪个是不嫌弃我的?” 说罢,她拽着被子将头一蒙,默默流泪,不肯出来了。 魏妙沁上门来时,正是杜氏哭得嗓子都哑了,叫丫鬟去倒热茶来。丫鬟心疼主子,就想去厨房讨碗热汤,谁晓得连厨房里头的都是个个势利眼,将丫鬟一通好骂,她就委委屈屈回来了。 这厢哭哭啼啼,那厢魏妙沁掀了帘子走下去,深吸一口气,倒是觉得这外头光是吸着气,都比宫里头顺畅,一时间心情好了不少。还没等迈进门,脑子里倒是已经过了无数思绪。该请太医给嫂子瞧一瞧,她房里那根人参也给她,还有那块软玉也给她…… 正想着的时候,门房拦在前头,问:“来的是何方府上的贵人?” 魏妙沁愣了愣,略略出神地想了会儿,还是道了一句:“南安侯府上,姓魏,号元檀。” 这回轮到门房愣神了,他呆呆盯着那帷帽看了看。梳的妇人髻,穿的是黛色衣裳,颜色内敛,全然不似这位主儿过往的风格。只是仔细瞧,便能瞧出来,这衣裙上的暗纹、金丝绣,瞧着比过往还要贵气几分。应当是宫里贵人的形制。 在这京里头,给达官贵人做门房的,大都是有眼力见儿的。他便是其中一个。 “原来……原来是您,小的这就去通报。”门房深躬行礼,说罢,立即小跑着进了大门。 “你说来的是元檀郡主?”龚氏惊疑不定地起身。 龚氏的大儿媳在一边纠正道:“母亲,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元檀郡主?” 龚氏神色变幻:“不错,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元檀郡主?如今只有被拱上尊位的皇后娘娘……”话音落下,龚氏将手中的茶杯随意放案上一搁,便立即起身往外走去:“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迎贵客。” 至今京中上下都琢磨不清,为什么前脚被抄了家的元檀郡主,后脚摇身一变就成了新后。弄不清个中缘由,也就不明白昔日的元檀郡主,今日的新后,究竟是得宠还是不得宠。 可不管得宠与否,从过去到如今,都是他杜家得罪不起的贵人。 龚氏领着大儿媳与众多仆妇,将魏妙沁迎进了门。 龚氏既不敢称“娘娘”,更不敢呼“郡主”,口中便只好道:“今日得您上门,着实蓬荜生辉。” “我是来瞧我嫂子的。” 龚氏一愣。 南安侯府已经没了,侯爷同那位庶长子还在大狱里,侯夫人至今没有消息,旁人也不敢问起。虽说元檀郡主仍旧做了贵人,可这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底是与南安侯府划清界限了…… 这一愣也就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转瞬龚氏便慈和地笑着道:“她养身子的这些日子里,也正惦念着您呢。” 魏妙沁也并不同她寒暄,直接了当地出声道:“那正巧,嫂子住在哪个院子?劳烦夫人派个丫鬟给我领领路。”她话里连半点询问商榷的意思也无,明明是柔和的语气,却是强硬的味道。 龚氏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当下笑道:“多日不见您,还是我陪着您过去,也正好说说话。” 魏妙沁点头应了。 于是连一口茶也没喝,一行人便立即往杜氏住的院子去了。 “还是娘家人呢,却连半点好都不肯施给主子,别人家若是有了身孕,莫说夫家如何小心厚待,娘家也是一样紧张回护。咱们呢?喝个汤都得靠求的,几个丫鬟婆子也能甩脸色,求了也不给……”丫鬟说得忿忿,嗓子眼儿里的悲腔压都压不住。 杜氏一言也不发。 倒是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魏妙沁立在门外,转头瞧了一眼龚氏。 龚氏掐了掐手腕上的珠串,神色不变,只扭头叫住了身边的嬷嬷:“去厨房问问怎么回事……”说罢,这才露出一丝愧色道:“底下人无状,叫您看笑话了。” 兴许是这些日子,好的坏的见得多了,撕破的假面具也多了。魏妙沁竟然从龚氏身上瞧出了几分面慈心恶的味道。 -- 第108页 魏妙沁也不出声,抬手径直推了门。 跟在龚氏身边的大丫鬟立即抬高了声音,道:“二姑娘,太太和大奶奶来了。” 杜氏惊了一跳,连忙坐了起来。 她那丫鬟也吓得三两下擦干了眼泪,从屏风后头绕出来,埋着头,跪地道:“太太。” 龚氏见她这般低声下气,反倒皱了下眉,径直越过她,道:“二姐儿,你瞧谁来了。” 杜氏愣愣抬头,这才看见了魏妙沁。 魏妙沁的打扮与以往全然不同,杜氏用力眨了下眼,确定了不是梦,这才露出了笑:“怎么,这是怎么……” 魏妙沁走上近前。 龚氏跟着在一边道:“怎么倒像不认得了一样?” “妙妙?” 魏妙沁点了下头:“嫂嫂,是我。”随即挨着她的床榻坐下了。 龚氏还待说些什么,魏妙沁却先转过了头道:“我来得急,没用多少吃食,现下倒有些饿了……” 龚氏当下会意,立刻领着大儿媳和仆妇退出去,准备饭食去了。 从前魏妙沁来过杜家,那时她是京中最最受宠的元檀郡主,谁人想讨好她。因而那时杜家早早就打听好了她的喜好,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其实莫说是杜家,恐怕京中少有人不知魏妙沁的喜好。 于是这会儿再准备起吃食,实在是轻车熟路。 龚氏都忍不住纳闷。 这怎么都改朝换代了,还是得讨好这位呢? 这厢杜氏的丫鬟呆愣愣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出声:“郡主?” 杜氏忙瞪了她一眼。 丫鬟知道自己失言了,讷讷改口道:“姑娘。” “南安侯府……” 杜氏刚起了个头,就被魏妙沁打断了:“嫂嫂多久没出过府了?” 杜氏回忆了一下:“我也不知多久了……这整日浑浑噩噩的。” “你可还想同我那个不成器的大哥一块儿过日子?”魏妙沁又问。 杜氏沉默了片刻,点了下头。 “他只怕自身难保……” “我也并非嫌贫爱富的人。” “可他是这样的人,不仅嫌贫爱富,还是个四下风流的混账,是个不上进不爱读书的废物……”魏妙沁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杜氏知她脾气,听完也不生气。杜氏其实也心知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只不过……“我是嫁了人的,不跟着夫家又能如何?” “你若愿意,同他和离不是什么难事。” “杜家要脸面的。” “若我让你同他和离,京城上下都说不出半句评判的话呢?” 杜氏想了想,道:“你我亲近,我也并不避你,我并非是惦念着这个夫君。只是我腹中有子,若是和离,这个孩子该怎么办?我想要这个孩子。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护住这个孩子,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呢?” “女子落胎伤害极大,这个孩子自然是要生下来的,你只管生就是,和离是另一码事。那样的废物,本也与你配不上。当年不过是你家中盼着与南安侯府结亲,侯夫人也正看中你的性子好揉搓,才成了这桩婚事罢了。” 杜氏面色赧然,说不出话。 “我并非是指责杜家攀附,有攀附之心才是好事呢。”有攀附之心,她今个儿来了这一趟,杜家上下才知道以后要对杜氏好。若真是那些迂腐不化的,恐怕第一个要将杜氏先浸死。 杜氏摇了摇头,盯着魏妙沁的打扮,目光恍惚了一瞬,道:“我这是在家里待了多久了,怎么一晃过去,妙妙连妇人髻也梳起来了。是……是与邢家那位公子……” 从婉听了脸色一变,连忙道:“这话可不敢乱说。” 杜氏脸上羞赧之色更重:“那是我误会了。这般胡言乱语,妙妙不要听进耳朵里去。”她顿了下,这才又道:“那……那妹婿是何人?” 魏妙沁想了下,道:“一个恶人。” “恶人?”杜氏愣愣地看着她。 “一个笑起来凶神恶煞,不说话时也凶神恶煞,不管做什么都凶神恶煞的人。” 杜氏脑中已然勾勒出了个面黑虬髯的山匪模样。 “南安侯府倒了,委屈妹妹了……” 公婆都没了,妙妙又没有别的兄弟姊妹,从今往后竟是连个倚靠都没有。杜氏越想越觉得不大安心。虽说如今杜府大不如前,可到底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杜氏咬了咬唇,道:“妹婿是什么人?改日、改日若有机会,可否见上一面?原先那邢家公子,都是陪着你去见过的。如今……如今却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 她虽说是在深宅内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总该听闻魏妙沁成婚的消息。既然她半点消息也没听闻,恐怕这桩婚事是含混着就办了。曾经那样风光得宠的元檀郡主,婚事怎么能这样潦草呢? 魏妙沁听了杜氏的话,倒是一怔:“你要见他?” “嗯,总要说几句话的。” “好吧……” 这厢二人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丫鬟们端着饭食点心来了,一并送来的还有精心熬制的汤。 丫鬟扶着杜氏坐好,二人一块儿慢吞吞地用起了食物。魏妙沁实际并不饿,只随意用了些,多是停下来和杜氏说话。 杜氏两个还未出阁的妹妹,方才从外头回来,叫住了嬷嬷来问:“今日母亲和大嫂怎么不在?” -- 第109页 “在二姑娘那里呢。” “二姐那里?” “是有外客?” 杜氏姐妹骤然想起了大门外停住的马车,灰扑扑的,瞧着着实不大起眼。那守着马车的车夫也不是什么熟面孔,不由出声嘲讽道:“哪里来的破落户上咱们的门了?” 话音才刚落下,龚氏就进门来了。 “没有规矩。”龚氏拉长了脸:“去跪半个时辰,跪完再去看看你们二姐。” 这厢魏妙沁已经出了杜家的大门,重新登上了马车。 从婉问:“咱们回宫了?” 魏妙沁摇摇头,脸上笑容更多了些:“自然等到天黑再回去才划算。” 从婉咽了咽口水:“是。”只盼宫里那位主子脾气好些、度量大些。 “我今日高兴多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奴婢不知。” “当发现撕碎了那些虚情假意后,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真心实意惦念着我的时候,我就觉得高兴多了。” 从婉也跟着笑了起来:“奴婢也高兴多了。” 魏妙沁将帷帽戴好,坐着马车去了从前爱去的那些铺子,零零碎碎买了些玩意儿,消磨到了傍晚时分。 赵玉菁还被堵在那里动弹不得。就是再好的脾气,也被折腾坏了。 她越来越怀疑那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当下也不顾丫鬟的阻拦,走上前就要去掀帘子。这时候,马车内的香彤卷起窗帷一角,瞥见了不远处的马车,马车外站着从婉,从婉正冲她挤眉弄眼。 香彤笑了笑,出声道:“咱们该走了。” 听马车里传出女子的声音,赵玉菁的脸色更是难看了。 她还当是新帝微服,毕竟如今宫中没什么贵人了,尊贵的也就那么一位。现下听着…… “不许走,今儿你们堵了我就想走,哪有这样容易?” 小太监蔑视地看了她一眼,当即马鞭一扬,抽动马儿,调转车头。 赵玉菁差点被卷到马蹄下,还是身后的婆子手快,一把将她拉开了。 赵玉菁气得气儿都喘不匀了:“天子脚下,好生跋扈!纵使是你魏妙沁,恐怕也不能如此嚣张吧?” 马车停也不停,朝着那灰扑扑的另一辆马车去了。 赵玉菁眼睁睁地看着马车停下,另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个戴着帷帽的窈窕女子。 她对魏妙沁的身形可记得太清楚不过了。 不论走到哪里,魏妙沁都是最扎眼那一个。身上穿的衣裳,永远是当下最时兴的,料子也是最好的,请的绣娘都是宫里头顶顶有名的,戴的头饰也都是昂贵的独一份儿的,模样也是生得最最好的……赵玉菁哪能不记得呢?她可太记得了。甚至有段时间,赵玉菁做梦,梦里都是魏妙沁穿着衣裙,盈盈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赵玉菁猛地推开身边的丫鬟婆子,提住裙子,三两步跑了上前。 “魏妙沁!” “大胆!”小太监扭头呵斥她。 赵玉菁心跳如雷,看也不看那小太监,只仰头瞪视着魏妙沁。 魏妙沁才刚登上马车,听见声音不由回了头。 “原来是赵姑娘啊……” 赵玉菁掐紧了手帕:“你装什么瞧不见我?他们将我堵在那里,难道不是你故意指使的吗?你……你莫以为如今了不得了。你可知,你身下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的?你这样欺侮下臣之女,哪有半点母仪天下的风范?朝中言官,岂容你这样嚣张?” 魏妙沁歪了歪头:“我嚣张么?” 赵玉菁张张嘴,正要冷笑,趁热再抨击两句什么。 魏妙沁却又接着道:“又不是第一回 了。” 赵玉菁未说完的话,全部噎在了喉咙里。 又不是第一回 了。 ……还真不是第一回 了! 她过去还是元檀郡主时,便无人敢招惹。若是有冒犯她的,她连出手也不必,什么世子,什么将军府公子,还有什么皇子,都先替她出了头了。 想着想着,赵玉菁觉得更气了。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竟有种望不到头的感觉。 过去所有人都被她压一头,好不容易到如今了,心想着这元檀郡主恐怕也要沦为人人可欺的角色了。却偏偏还是被她死死压着……这叫什么世道? 老天爷都不长眼的吗? “姑娘,姑娘……”丫鬟连忙扶住了赵玉菁。 而魏妙沁头也不回进了马车,太监、侍卫们立即拱卫着她往皇宫的方向回去了。 时辰可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得好。 这回去晚了,皇上未必发作娘娘,可定是要发落他们的。 从婉忍不住讽刺道:“心比天高,却又偏偏心眼儿小,这都受不得,也就只能做做小人了。” “到底是赵大人的女儿,前两日我还在御书房瞧见了赵大人。”魏妙沁说着略有些心虚,但转瞬她就不觉得心虚了。她心虚什么?就是要让荀锐知道,让她来做皇后,那可真真是一拍脑壳胡乱做的大大蠢事! 魏妙沁回宫途中,早有人先一步回宫与荀锐报了今日宫外发生的事。 “她没有去见魏静远和闫焰?” “回皇上,没有。” “杜氏说什么了?” 侍卫便一五一十学给了荀锐听。 半晌,荀锐都没有开口。 倒是一旁的甘华斟酌着出声道:“原先娘娘与这个杜氏感情甚好,娘娘只有个庶兄弟,别的兄弟姊妹一个也没有。平日里都是杜氏照顾着……” -- 第110页 “是个聪明人。”荀锐道。 甘华愣了愣。杜氏聪明么?皇上从哪里瞧出来的? “明日该回门是不是?” “是……”甘华心说,可这如今也没门可回啊。 荀锐道:“明日不上朝,折子留中不发。朕要陪妙妙回门。” 甘华更懵了。 这回哪门子的门? 甘华仔细思索了一番刚才那侍卫的话。 这杜氏的聪明,莫不是……莫不是因她开口说了声“妹婿”? 不,不对……方才侍卫那番话里的重点,不应当是娘娘说您是一个恶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正式恢复每天十点更新啊啊啊我来了! 杜氏:妹婿恐怕生得五大三粗,黑面虬髯,可怜妙妙了。 荀锐:? 第五十六章 兜圈子 魏妙沁回宫的时候, 天色刚刚暗下来。 守在门内的太监低声道:“皇上还在御书房,膳食怕是要晚些,特地嘱咐了, 若是娘娘饿了,就先用些点心汤羹。” 魏妙沁越过那太监,先让宫人们伺候着沐浴更衣,换下了白日出宫的衣裳。 等从屏风后走出来,她在前头走, 从婉就跟在后头给她擦头发。 有宫女立即捧了盅盏上来, 跪倒在魏妙沁跟前请她用一些。 “我不饿。”魏妙沁摇摇头。 宫女却不敢起身,低头躬身道:“娘娘不妨尝上一两口?” “放着吧。” 宫女张张嘴, 只好将手中托着的漆盘放下。 “皇上是要我等他么?”魏妙沁扭头问, 语气平淡, 听不出喜怒。 “……是、是。” “哦,那便等着吧。”魏妙沁今日心情不错,加上心头还惦念着给杜氏请太医的事, 再想到荀锐这人, 也就没觉得那么可恶了。 从婉怕她无聊,就去取了棋子来陪魏妙沁下。 没一会儿棋盘上就乱糟糟的了。 一旁的宫女忍不住出声道:“娘娘, 吃食要凉了。” 魏妙沁扭头瞥了她一眼,心下觉得有点怪异。是荀锐特地嘱咐了,让他们盯着她吃的么?若是怕她饿着,何不让她自己单独用膳?偏要等他一块儿? 魏妙沁眨了下眼,抬手揭开了盖子,一点甜香气钻入了鼻间。 她低头尝了一口。 宫女忙道:“娘娘觉得如何?” “如何?”魏妙沁反问。 宫女听她语气疑惑,便忙又笑道:“宫里新进的厨子,惯会做这道甜羹, 特地做给娘娘吃的。若是娘娘觉得不好,日后也好改进……” 魏妙沁眸光一转,不说话了。 宫女见她模样,心下越发没底了,只敢轻声问:“娘娘觉得如何?” 魏妙沁摇了摇头,又吃了几口,就没再吃了。 宫女惶惶地端着漆盘撤了下去。 等撤下后不久,荀锐就来了。 原先魏妙沁还怕他怕得有些厉害,但也许是今个儿在外头,跟杜氏面前抹黑了他一把,再加上将赵玉菁那口气出了,心气儿顺了许多,连带看他也顺眼些了。 魏妙沁抿了下唇,抬眸扫他一眼,到底是没有起身同他请安。 荀锐好似也不在意这样的细枝末节,他命人下去摆膳,然后就没多余的话了。 一时间殿内静寂,二人不像是夫妻,倒像是陌生人。 不多时,晚膳摆好了,二人便前往落了座。 荀锐在上座,魏妙沁在他的下首。 魏妙沁仍旧不觉饿,她将筷子攥在手中,突然抬眸问:“今日赵大人也在御书房么?” 荀锐心底悄然松了口气。 总算是同他说话了。 但荀锐面上仍是不显,只淡淡道:“不在。” 魏妙沁有些失望。 怪了。 她今个儿这么欺负赵玉菁,以赵玉菁那小心眼的脾气,回家不告状?不撺掇着她爹来荀锐跟前哭一哭? 这厢魏妙沁低头想得入神,那厢荀锐在悄悄地打量她。 她怕了? 怕姓赵的来寻麻烦? 荀锐暗暗拧眉。 她还是不信他,不信他待她好,不信他能护住她。 她昔日做大魏郡主的时候,都从不将什么赵家姑娘放在眼里,如今做了皇后,怎么还要畏畏缩缩? 荀锐心底拧了拧。 若是他当街遇见了那赵玉菁,哪里会只是将她堵在那里那样轻松。他会叫人折了她的腿,割了她的嘴,叫她知道哪条路该走,哪条路不该走,哪些话该说与不该说…… 荀锐斟酌着出声道:“明日……” “嗯?” “你有空暇么?”荀锐顿了下:“我有空。明日……不上朝。” 魏妙沁脸上浮现了一丝困惑。 所以呢? 他有空,所以呢? 他要做什么不成? 荀锐用力抿了下唇。 她不是答应了杜氏,要带他去见杜氏吗?她怎么还不开口? “你今日去见杜氏,那杜氏如何了?”荀锐又出声。 “她……受侯府牵连,不大好。先前我还在的时候,她就有滑胎的迹象,现在更说不准好坏。”魏妙沁原先还有点别扭,不知道该怎么和荀锐提。她与从婉说得再理直气壮,说既然在位置上了,便要行使皇后的权利,可实际,她觉得这皇宫与她是割离开来的。现在荀锐主动提起,正好免了她的烦恼。 -- 第111页 “甘华。” “奴婢在。” “叫太医院林樟走一趟。” “是。” 甘华躬了躬身,立刻就出去了。 魏妙沁没想到他这样快就下了令,还愣了下。 而荀锐攥紧了手中的筷子,还在等着魏妙沁往下说。 只是殿中很快又沉寂了下来。 “……” 荀锐:“杜氏还要她丈夫吗?若是要,饶他一命也无不可。” “不了,不要。那么个混账废物,要来作什么?该如何便如何好了。” “……”又是一片沉寂。 “饭食不合你的胃口?”荀锐问。 魏妙沁摇了摇头:“只是不觉得饿,也就吃不下了。” “原来是真吃不下……” “皇上说什么?” 荀锐神色骤然放松了不少,低声道:“我饿了。” 魏妙沁抬起头,觉得他今天奇怪得厉害,不过她倒也给了面子,应声道:“那你多吃些。” “嗯。” 因着前两日,荀锐都是用过饭后,便又匆匆返回了养心殿处理政务,魏妙沁担忧的同床,根本不成麻烦。她只当今日也是这样,等用了饭,她便坐在那里,等着荀锐离开。 她等啊等,却都不见荀锐要挪驾的迹象。 魏妙沁有些等不住了。 她洗漱完,披散着头发,就这么靠在榻上,抓着一本干巴巴没什么内容的书,翻来覆去地看,都快将那本书给看穿出一个洞了。荀锐都还没走。不仅没走…… 魏妙沁骤然一抬头,才发现荀锐正盯着她瞧。 准确来说,是他正盯着她甩开了鞋袜后,被宽大裙摆遮了一半的赤足。 魏妙沁无端觉得足背一烫,赶紧往裙底下缩了缩。 “今日……”还不等魏妙沁将话说完,荀锐突然回头吩咐道:“都退下。” 宫人们点起蜡烛,放下帘子,便一一退下了。 一时间,室内静寂,只剩下烛芯噼啪的声响。 “你……”魏妙沁又张了张嘴,这次仍旧是话未说完,荀锐突然走上前来,挨着床榻坐下,一手抓住了魏妙沁的脚腕。 魏妙沁瞪大眼,躲避不及。 灼热的温度,从她的脚腕窜了上去,烧得她两颊都红了。 “今日你和杜氏还说什么了?”荀锐压低了声音问。 烛光昏暗,跃动的火光落在他的眼底,看上去好像他的眼底正燃着熊熊两团火一样,让人不敢直视。 “什么?什么说什么?”魏妙沁一时脑子没转过弯儿来。 荀锐突然抬起左手,勾了勾她鬓边的发丝,动作亲昵又带着点隐晦的情.色味道。他嗓音一沉:“她见你这般打扮,是不是以为你嫁给邢正卿了?” 魏妙沁都快忘记邢正卿是什么人物了。比较起邢家庶子的那点龌蹉心思,还是后头整个大魏皇室将她从头骗到了尾来得更让人窒息。 这会儿听荀锐的口气不大对劲,魏妙沁都呆了呆,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魏妙沁连连摇头:“哪有的事?我同她说了。” “同她说了你嫁给我了?”他攥着她的脚腕紧了紧,像是随时要将她整个拉到怀里去似的。 魏妙沁僵了僵,心虚但不带眨眼地点了下头:“唔。” 为了加强这句话的可信性,魏妙沁细声道:“她还说要见你呢。” “我明日有空。” “唔,那明日……” “好。” 荀锐突然松开了她的脚腕,也收回了勾弄她发丝的手。 他站起身,弯下腰,将魏妙沁整个抱了起来。 魏妙沁一开始僵了僵,甚至本能地想要挣扎。但她很快想到了那几次被荀锐扣怀里的经验,她没有一次挣开了的,到最后累得气喘吁吁的还是她自己。 倒不如省点力气。 魏妙沁这才生生压下了挣扎的想法,也免得手脚摆弄起来,怪难看的。 荀锐默默将她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心跳渐渐快了快。 他哑声道:“那今日早些歇息好不好?” 魏妙沁这下又竖起了浑身的刺:“……我、我倒也不大困。” 荀锐垂下眼眸,并不愿破坏这一刻的美妙氛围,他道:“你睡,我之后再睡。” 魏妙沁抿了下唇,也不同他客气了。等荀锐将她放在床榻上,她便立刻就着被子一滚,将自己滚成了一团蚕蛹。 荀锐在床榻边坐下,一手抓起了书慢慢翻看。 他俊美的面容,一半陷入黑暗,一半映照在烛火之下,一时间好像又冷酷凶恶非常,一时间又好像低眉垂目尽是温柔。 魏妙沁用力眨了下眼,白日里疲累的困意袭了上来。 不,不对…… 荀锐兜了那么大的圈子,提了两回明日有空闲……就是暗示她,带他去见杜氏么? 不,哪有这样可笑的缘由? 真是糊涂了。 还有那碗甜羹。 “杜氏嫁进南安侯府时,……听她说自己会做甜羹,做得极好,便要她做了给我吃……” “我也会做甜羹。” “宫里新进的厨子,惯会做这道甜羹,特地做给娘娘吃的。” 数道声音混杂在一处。 魏妙沁迷迷糊糊地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心道,难不成这个新进的厨子名字叫荀锐么? -- 第112页 作者有话要说:  荀锐满腔小心思,又闷又骚。妙妙一颗直男心,全都get不到。 第五十七章 回门 这厢是早早歇下了, 那厢杜家却是被折腾得够呛。 都快行宵禁的时候了,宫里突然来了太医,拎着药箱, 托着御赐的人参等物,进了门。 这下莫说是龚氏了,就连杜大人也惊得赶紧迎了出去。 太医算不得什么人物,但他带来的东西,那便是御赐之物啊!谁人敢怠慢? 等送着太医去了杜氏住的小院儿, 龚氏才和杜大人一并回去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杜大人惊疑地问。 龚氏心下已经有数, 便将魏妙沁来过一趟的事,仔细讲给他听了。 “倒也是奇了……如今这位刚登基时, 京里传的都是, 他对魏氏一族恨之入骨……再看当今整治先魏皇室时, 使的是何等雷霆手段,连我一深宅夫人,都有耳闻。”龚氏叹了口气:“南安侯府倒了, 惶恐的也不过是咱们一家罢了, 别人家可都等着看笑话呢。这些年里,元檀郡主获的是何等荣宠?早不知招致了多少怨恨妒忌。谁不盼着看她落魄呢?偏偏谁都落魄了, 就她不落魄。这也就罢了,荣宠京能延续两朝……真真是奇事。” “你懂什么?”杜大人斜睨她一眼,含糊隐晦地道:“娘娘昔日做郡主的时候,便是名动天下的第一贵女,哪个青年才俊不想要娶她为妻?当今如此,也不稀奇……” 龚氏都这把年纪了,听了心下都不免有些妒忌。 谁能不妒忌呢? “倒也幸亏娘娘念旧……也是二姐儿的福气。”龚氏压下心头的妒忌,慢慢涌现的则是压不住的喜悦。 旁的都是虚的, 唯有这好处是实打实的。 杜大人也点了下头:“将她接回府倒是行了桩好事。” 这边在谈论。 杜家的其他院子里,也在谈论。 杜氏那两个妹妹是住一块儿的,听得方才府中隐约有热闹声,便叫丫鬟扶着坐起来,唤了个婆子来问话。 那婆子面带喜色,道:“是宫里派了太医来给二姑娘瞧病呢,还带了不少好东西。” 这对姊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二姑娘”是指她们的二姐。 毕竟自从二姐出嫁后,她们可很少听见这样的称呼了。哪怕她回府后,旁人也都不愿意提起她,免得沾了晦气。 “宫里?……难不成是……” “哎,姑娘慎言,可不敢直呼其名。” 二人对视一眼,咬咬牙,已然肯定了施恩那人的身份。 宫中,除了皇上,便只有个皇后了。 那皇后可是杜氏昔日的小姑子呢…… 可她前些日子不是不管杜氏的死活吗?怎么突然间又来管了? “那驾马车!”二人突然异口同声道。 登时冷汗就下来了。 她们可曾在人前说过上门来的是破落户? 院子里。 杜氏惶惶不安地睡下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月光洒进来,将她笼罩在其中。杜氏叫丫鬟卷着帷帐,不敢落下来。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可吃了太医开的药,她这一觉睡得极好,连梦也没有做。 等到第二日醒来,杜氏难得感觉到了好一阵舒坦。 “真是奇了,连头也不疼了。” “主子往日里心系这个,心系那个,又身子重体弱,病了别说养身体了,连药都吃不上……如今这全都改善了,自然好了。” “也不知太医是谁去请的?” 主仆二人一边用着早膳,一边说话。 不多时就有龚氏身边的嬷嬷来了,那嬷嬷满面慈和的笑容,道:“二姐儿,方才宫里来了人,说是今日巳时三刻,请你到鸳鸯楼天字号包厢等着呢。” “宫里?” 龚氏身边惯会梳妆的大丫头,过来给杜氏梳了头发,又给她换了身衣裳,然后杜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上了马车,往那鸳鸯楼去了。 鸳鸯楼临水而建,天字号包厢则是一个看湖景的位置最佳的地方。 一眼望下去,还能见着成群的鸳鸯摆尾而过。 现在杜氏便坐在天字号包厢内,丫鬟陪在一旁。 店小二殷勤地打开了包厢的窗户,道:“夫人可从这里看湖景……若还有别的需要,只管吩咐。” 杜氏僵着摇了摇头,哪有什么看湖景的心思? 她这一等便是足足大半个时辰。 魏妙沁睡得早,却起得晚。 她软绵绵地爬起来,就见荀锐坐在床榻边上,一声不吭地等着她起身。 这人真是怪了,怎么不叫她? 魏妙沁揉了揉额角:“今日不是要去见我嫂嫂么?” “嗯。”荀锐淡淡道:“我已经安排好了。” “嗯?”魏妙沁的动作顿住:“……你已经安排好了?” “是。” 原来他昨个儿兜了那样大的圈子,还真是为了这么桩事,因而连她说都不用说,他便将一切安置好了。 魏妙沁一时心情有些微妙。 她甩了甩头,将不适和微妙都甩走了。 二人用了膳,换了衣裳。 宫中女官给魏妙沁梳了头,躬身道:“娘娘,好了。” 荀锐却走上前去,从匣子里取出了一支更为精致的凤钗,轻轻地插.在了她的发髻间。 -- 第113页 他微微俯下身,盯着铜镜里映出来的魏妙沁的模样,眼底隐约流露出着迷之色。他这才哑声道:“这样……便好了。” 魏妙沁有些不适应他这样的亲近,但荀锐很快就撤走了,带来的压力便没那么大了。 她眸光一动,点了下头,跟着荀锐往外走去。 等二人下了马车,进入到鸳鸯楼里。 魏妙沁走在前面,荀锐走在后面。荀锐视线低垂,瞥了瞥她露在宽大袖口外的纤纤十指,到底没敢牵上去。 若是众目睽睽之下,她挣开他。 他怕他会发疯。 荀锐敛住目光,跟着缓步上了楼。 一时吸引了不少人往这边看过来。 毕竟荀锐作的是贵人打扮,瞧着却又像是魏妙沁的跟班一样。 魏妙沁的步子迈得快,怕杜氏久等。等到了天字号房外,她便立即抬手敲了敲门,然后再推开门,动作行云流水。 杜氏骤然见到她,还有些惊讶。 “原来是妙妙要见我,我还当是何人呢……” “府上人说传话来的是宫里的人,着实将我吓了一跳。”杜氏拍了拍胸口,站起身,正要伸手去接魏妙沁,却见门槛外,紧跟着又进来了一个青年。 那青年身形挺拔高大,好似巍峨大山,气势压人。 杜氏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对方。 “宋家公子?” 不! 已不是什么宋家公子了! 杜氏惊得赶紧跪了下来:“杜氏见过皇上。” 对,是皇上。 当初赛马场上撞了树的宋公子,如今是皇上了…… “平身。”荀锐淡淡道。 他对这个杜氏并无好恶之分。 当然,若是妙妙爱她少些,他也会更待见她一些。 一旁的丫鬟连忙扶着杜氏起身坐下。 杜氏这下更惶惶不安了,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其实先前见着荀锐的时候,她就很是怕他了。因为这人看着太凶了,仿佛背负了一身的凶戾和煞气。 现下就更怕了…… 杜氏转头与魏妙沁低声说话:“今日,这是……这是要做什么?” 魏妙沁抬手要倒茶。 荀锐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转而拿走了茶壶,提起,倾斜,这才给她倒了杯茶。 杜氏呆呆看着这一幕,脑中像是有一处被触中了,渐渐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妙妙口中的夫婿,难道是……皇上? “嫂嫂不是要见我的夫婿么?”魏妙沁淡淡笑道。 如今她再说起“夫婿”,倒也没那么生气了,口吻平和了许多。 “是……可是……”杜氏愣愣看向荀锐。 她又忆起妙妙同她说的话。 再想起自己曾经脑海中的勾勒,更想起自己想要借杜府的名头,为妙妙壮底气,好叫那人别欺负了妙妙…… 妙妙怎敢说他是个恶人呢? 自己又怎么敢将皇上想成是黑面虬髯的大汉呢? 还有南安侯府怎么办?大魏皇室怎么办?天下人会如何议论妙妙? …… 荀锐没有出声。 他只垂眸,推动面前的点心,推到了魏妙沁的跟前。好似眼里就只看得进去一个魏妙沁似的。 魏妙沁屈指一指,正指着荀锐:“嫂嫂,他便是了。”她顿了下。原来这些话也并不难说出口。她道:“他便是我的夫婿。” 荀锐心下骤然激荡。 “啪”的一声。 他手中的茶杯和茶壶碰了个稀碎。 魏妙沁:“……” 杜氏被吓了一跳,满头大汗,却不敢发声。 她只干巴巴地道:“那、那真是一桩好事。” 荀锐并不怕被碎瓷片割手,他飞快地收拾好了瓷片,抬眸看了一眼杜氏:“你说的不错。” 魏妙沁:“……” 哪有这样肯定人的? 杜氏紧张得要命,哪里去管荀锐说的话有多么奇怪,只点着头应和:“是,是……” “你同妙妙说要见朕,是还有什么话要同朕说?”荀锐道。 杜氏欲哭无泪。 哪里还有话要说? 原先准备了满腹的话,这会儿却是一句都用不上了。 魏妙沁知她怕得要命。 见杜氏比自己过去还要怕荀锐,她自个儿反倒削减了对荀锐的惧意。 魏妙沁便出声安抚道:“嫂嫂莫怕,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杜氏脑子里混混沌沌,道:“妙妙,妙妙日子不好过,得待她好……” 荀锐温声道:“自然。我会用尽一切待她好。”若是大臣们见了,恐怕也要惊疑,原来这位也有这般和气的时候。 杜氏愣住:“一切?” 荀锐骤然看向了魏妙沁:“便是要我性命,也要待她好。” 魏妙沁被他的眼神钉在了那里。 杜氏后来怎么被送回去的,她都浑浑噩噩的,不大记得了。 而魏妙沁和荀锐回到马车中,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魏妙沁想同他说,无论是喜欢她也好,还是喜欢别的人也好,都不应当这样爱得毫无保留,容易伤人伤己。 可想想又作罢了。 由她来说这些话,不过显得假惺惺,又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他同大魏皇室是相同的,都是待她好时,便倾尽一切地待她好,喜欢她时,便告诉全天下人,如何如何喜欢她。 -- 第114页 可他与大魏皇室又是不同的。 魏妙沁咬了下唇,低下了头。 回到宫中,荀锐的心情似乎不错,当下便带着甘华去养心殿处理政务了。 杜氏回到院子里,过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缓过劲儿来。 她坐起身,瞧见桌案上放着的盒子,摞得高高的。 “那是什么?”她问。 “您不记得了,皇上说,这是回门礼啊。” 杜氏呆了下。 回门礼? 今日相见,皇上便是当领着妙妙回门了? 杜氏一时心下震动,再忆起皇上亲手给妙妙倒茶的模样。 天子能做到这般地步……恐怕是旁人想象也想象不出来的。 …… “皇上登基、大婚,各国各族都遣派了使臣,欲进京恭贺皇上……”那人起身到了御案前,递上了一份长长的名单。 荀锐低头扫过,然后突地顿住了。 ……崇火…… 屡次与大魏为敌的异族军队,乃是由暗土、天辉、崇火三族组成。 其中崇火最为强大。 荀锐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一会儿,才合上名单。 候在下首的大臣斗胆抬头打量,便见皇上神色冰寒,眼底如覆了一层冰,透出憎恶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感情的重大转折点来了~ 第五十八章 我偏要嫁 魏妙沁想要知晓魏静远和闫府上的境况, 自然不能直接问荀锐。她拿不准荀锐的性子和心思。 于是魏妙沁就选择了变着花样地想法儿出宫。 只是每回她身边都跟了一大帮人,有小太监,有宫女, 还有侍卫……于是最后都绕到了杜氏那里去。 若只是与杜氏相见,他总该是放心的? 魏妙沁踏入杜氏的小院儿时,杜氏那两个还未出嫁的妹妹,也正在她的屋子里梭巡。 “这是宫里的物件吧?” “姐姐真是好福气啊,哪有像姐姐这样的, 夫家被抄, 还能落个独善其身,再得佳运呢?” “说不准将来同南安侯府上和离, 再觅佳婿也不是什么难事……” “休要胡说, 我不会和离, 更不会改嫁。”杜氏恼声道。 “姐姐是怕和离之后,魏妙沁就不管姐姐了吗?魏妙沁同她那个庶兄本来也没有感情可言,若非如此, 又怎会在南安侯府被抄后, 入了新帝的后宫。她现下待咱们府里好,看的不全都是你的情面吗?” “是啊, 姐姐怕什么?魏妙沁可没将南安侯府放在心上。” 杜氏听了却并不觉得宽心,反而有些羞愤难当,好似又回到了那日母亲龚氏来寻她说话的时候。 大魏时,女子改嫁并不难。 但杜家却从来将改嫁一事,视作败坏门风的丑事,杜家上下若是有人敢如此作为,那是要被家族中人斥骂的。 她这两个妹妹,话里夸她是假, 羞辱她才是真。 魏妙沁在门外挑了下眉,不再听下去,推门而入:“嫂嫂。” 她原本心下还可气荀锐诓骗她,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婚,做了劳什子皇后。可她不愿是她的事,哪里容得下旁人来评说讥讽她凉薄无情?她便是凉薄无情又如何?无论南安侯府还是大魏皇室,难不成还值得她去凭吊哀戚吗? 若是早知如此,岂不应该将同荀锐的婚礼办得更风光些,将他们全气死才好! 总归是轮不到杜家姐妹,拿这来作筏子,用作讽刺杜氏。 “说什么话呢?也说给我听听。”魏妙沁的口吻云淡风轻。 杜家姐妹还当她是玩笑的口吻,于是对视一眼,笑道:“没什么,不过上不得台面的话,哪里敢讲出来污了贵人的耳朵……” 魏妙沁冷笑一声:“是不敢讲。背着我敢,当我的面儿却是不敢的。我嫁了新帝又如何?我有何嫁不得?莫说南安侯府被抄,便是上下死个干净,我偏要嫁,也轮不到旁人置噱。” 杜家姐妹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眉间浮现了一丝不安。 “不知杜家两位姑娘有何高论?不妨接着说,叫我也好仔细听听。”魏妙沁敛住了冷笑,淡淡道。 杜家姐妹心头一颤,脑子里突然回忆起了昔日里,魏妙沁高高骑在马上,倨傲矜贵,前面牵马的都是皇子,那般的画面…… 她们的呼吸都变得轻了。 “贵人饶过我们罢,我们也只是……也只是听外头的人这样说,才捡了学来给姐姐听。”杜家姐妹垂下头,嗓音可怜地道。 “他们倒是好大的胆子,何不到我跟前来说?到皇上跟前去说?若是还觉得不够过瘾,我大可叫来他们的父母族人,听他们站在中间高谈阔论,说个痛快。”魏妙沁眼眸一转,又看向她们,道:“日后你们若是在外再听见他们这般谈论,不妨拿我的话去。” 杜家姐妹瞪大了眼。 这她们怎么敢说? 若真是这样做了,只怕全京城的贵女都要厌憎她们了。要知平日里,她们凑作一块儿,最拉近关系的一件事,便是一同谈论某个人,说某个人的坏话。若是在将来,别人一提此事,她们便去说这样的话,对方自然恨不得吃了她们! “妙妙……”杜氏犹豫着出了声。 魏妙沁头也不回地道:“嫂嫂是个软和人,我却从来性子骄纵,也不怕落个刻薄名。今日她们得罪了我,若是不想着怎么叫我熄了怒火,不说我如何发作,你且看我同龚夫人说一说,她们又是个什么下场?” -- 第115页 什么抄家、砍头,固然可怕,但到底是遥远的事。 可若是一提起龚氏,杜家姐妹可就真是怕极了。 那二人连背都弯下来了,口中喏喏应道:“……我们、我们自然按您说的办。” 说罢,她们连额上的汗也不敢擦,匆忙道:“不敢搅扰您和二姐说话,我们先退下了……” 魏妙沁的目光扫过她们,直扫得她们冷汗直流,这才淡淡道:“去吧。” 二人顿时如蒙大赦,别的话都顾不上说话,飞快地就退走了。 她们这才记起来这位昔日是何等派头?大抵是往里,那些个企图巴结她的贵女,乃至是各家主母……争先恐后捧着元檀郡主,上赶着为她出头,倒是叫人渐渐忘却了,元檀郡主这样的出身,脾性本来就是容不得沙子的。 魏妙沁走到桌边坐下,从婉立即上前,仿佛在自己家一般,提壶为她倒了杯热茶。 魏妙沁端着茶杯却没有喝,而是抬眸道:“她们倒也有句话说对了。你若要改嫁,我是应允的。南安侯府也不会不允。” 杜氏摇摇头:“不说我。”她眉心皱起,道:“妙妙,你近来出宫频繁……” “嗯。”魏妙沁倒不好说,是为了打探昔日那些朋友的境况。兴许这会儿旁边就有侍卫蹲着偷听呢…… 杜氏看向周围,道:“我同娘娘说几句话,你们暂且退下。” 这时,她倒是难得露出了强硬一面。 从婉等人却是先看过了魏妙沁的脸色,然后才退下了。 魏妙沁笑道:“从嫂嫂口中听到‘娘娘’二字,倒也新鲜。” 杜氏见她神色轻松,犹豫着出声道:“你同皇上……是不是,是不是有些误会?” “这话何从说起?” “你自幼娇贵,应当是要被宠着过完这辈子的。可……可宫里那位到底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可是他有些地方,无法包容你?你这才频频出宫逃开那些不快?” 无法包容她? 魏妙沁怔了怔。 杜氏一提,她便还真认真想了下。 这一回忆便发现……他包容她吗?应当是包容的,应当是极为包容的。 魏妙沁爱恨恩怨分明,她憎恶荀锐将她视作傀儡一般,稀里糊涂就架着她坐上了高位,不问她愿不愿意,满是诓骗欺瞒。也恨他,早知晓大魏内里是个什么东西,却偏偏不动声色,看她跌落,看她挣扎,看她悲痛难抑…… 但他待她也是包容的。 上回她掐青了他的脸,他醒来后,不可能发现不了。 若是他不包容,那时就该要发作了。 还有何时是包容的? 抱着她,给她擦头发? 魏妙沁想着想着,脸色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她咬了咬舌尖,道:“没有的事,我同他连架也不吵,出宫并非是为这些。” 她回回发作脾气,他受着就是,哪里吵得起来? 其实有时她倒想同他吵一架,骂些狠的,胸中便不那样堵得慌了。 杜氏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道:“若是这样,那最好不过了。你一人孤身在宫中……总是要小心的。不像我,到底是在自己的娘家。你若是受了委屈,又上哪里去说呢?” 是啊,她若受了委屈,上哪里去说呢? 去那记忆里都已经模糊不清的父母的坟前说吗? 魏妙沁眨了眨眼,挥去了眼底的酸涩,笑道:“哪里会受委屈?”她骤然想起一事,道:“皇上还亲手给我做甜羹吃。” 杜氏在杜家过得也并不怎么好,偏她自个儿吃得苦,不觉得,但魏妙沁却不想叫她忧思自己,便安安她的心好了。 为了同杜氏说明,荀锐此人凶恶是凶恶,但却铁骨柔情,魏妙沁便开始搜索记忆里,荀锐是如何待她好的,一字一句都说给了杜氏听。 说到后面,魏妙沁都怔忪了下。 平日里不提,便也不觉。 此时方才察觉到些许…… 荀锐好像真是有些温柔的。 魏妙沁脑中涌现荀锐那张冷厉锋锐的面庞,仿佛天生的凶器。 她晃了晃头,道:“今日好累,我得回去了。” 杜氏听完这些,已经安心不少,又对魏妙沁说起,要如何如何感谢荀锐,请她代为转达,便送着魏妙沁出门去了。 魏妙沁坐在马车里小憩起来。 闭上眼,脑子里却塞满了各色的思绪。 他为何喜欢我呢? 他当真喜欢我么? 他不会是第二个伪善的大魏皇室么? 魏妙沁迷迷糊糊间,被人叫醒了。 “娘娘,到了。”外头的人说。 魏妙沁应了声,下了马车,转而坐上凤舆,朝着坤宁宫而去。 待行过两道门后,魏妙沁隐约瞥见了远处有一行人,抬了一顶轿子缓缓走过。 这样的情景,倒是奇了。 魏妙沁便叫住了人来问:“那是什么人?” 小太监躬身答道:“回娘娘的话,为贺皇上登基,皇上同娘娘大婚,异族来朝相贺,那应当是异族的人。” “异族的人?坐轿子进来?”魏妙沁觉得不大符合规矩,但转念想想,左右与她无干,便抛到了脑后去。 从婉倒是拧了下眉,小声道:“用软轿抬,定是位娇客……娘娘怎么这样不上心?” -- 第116页 魏妙沁摇摇头,没说话。 异族好像分作了好几个部落,也不知来的是否荀锐族中人。 这厢荀锐也正在听侍卫同他说今日里,魏妙沁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说了哪些话。 当那侍卫学到后面,荀锐突然就打翻了手边的墨砚。 “我嫁了新帝又如何?我有何嫁不得?莫说南安侯府被抄,便是上下死个干净,我偏要嫁,也轮不到旁人置噱。” 我嫁了又如何? 我偏要嫁。 明知她是被杜家姐妹激了傲气,才这样说,但荀锐仍忍不住来回品味那两句话。 光这样来回反复地想,便叫他尝够了甜味儿。 若是有一日,妙妙真站在他的跟前,同他这样说…… 便是当场剜心也不觉痛了。 第五十九章 慧曜楼的贵人 荀锐坐在上座, 翻动手中的册子,下面的人内心忐忑,舔了舔干裂的嘴皮, 出声道:“皇上,皇上以为如何?” 荀锐合上册子:“可。” 那人顿时欣喜极了。 新帝威势重,一面严苛,但一面却又厚待。 做错事的,只能得个严苛, 而但凡做对了事的, 得到的便都是厚待。这与先魏时的建康帝大不相同。 那人很快就退下了。 甘华在一边犹豫着,出声道:“皇上可问过娘娘的意见?若是届时娘娘不愿意……” 荀锐道:“她会愿意的, 如果谁让她不高兴的话。” 甘华怔了怔, 这是何意? “妙妙瞧着脾气好, 实则性傲。旁人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要做。”从前一日魏妙沁怒斥杜家姐妹的事,便可见一斑。 荀锐说着, 嘴角的弧度竟然柔软了一些。他十分欢喜, 欢喜于他了解她更多了些。 甘华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此事不妨交给奴婢来办……” 荀锐将侍卫叫进门。 “那日当街堵住了皇后娘娘的女子是谁家的?” “回皇上的话, 是礼部郎中赵博文的女儿,赵玉菁。” 荀锐挥退了侍卫,问甘华:“赵博文此人可有作为?赵玉菁言之凿凿,她父亲于朕登基有功。” 甘华尴尬一笑,道:“这功嘛,大抵便是礼部负责了皇上登基大典的事宜……” “想来也是如此。”荀锐口吻冷漠地道。 说到底,他坐在今日的位置上,一是凭借两世经历, 兼之战场骁勇,许多事解决起来便容易许多,二便是先端王旧部确实出了力气。这赵玉菁,哪里来的底气,敢言及自己的父亲有从龙之功? 闻之令人发笑。 “那便……此人吧。”荀锐淡淡道,眼底透出了一丝冷意。 甘华捕捉到他眼底的冷意,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随即低头应声:“是。” 荀锐忽地又笑了下,道:“其实她若是发脾气不肯也无妨,无非砸些东西……” 甘华眼皮一跳,心说这位主儿发起脾气来,岂止是砸砸东西?她往日连皇子都砸过呢。 偏偏一抬头,见荀锐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倒像是巴不得瞧见魏妙沁发脾气似的。甘华便识趣地把话又咽下去了。 魏妙沁睡了一觉起来,有些头重脚轻。 从婉怕她受凉,就去小厨房熬了碗姜汤给她。魏妙沁不爱喝这个,端在手里喝了半天,因着喝姜汤时实在无趣极了,她便眼珠一转,难得认真打量起了坤宁宫。 从前她也来这里小住过,虽说改朝换代了,但应当是大差不差的。 但魏妙沁盯着看了会儿,突然就看出了点不一样的地方。 “那张美人榻怎么放在了窗下?”魏妙沁问。 香彤在一边不解地道:“不是娘娘喜欢这样放么?” 魏妙沁摇了摇头:“我并未吩咐过。” 说罢,她又打量一圈儿,发现了更多的细节。 魏妙沁干脆搁下了手中的汤碗,舔了舔微辣的唇,起身在殿中转动起来。 不仅是那张美人榻,还有桌案、香炉、屏风、书柜、妆台以及妆台上的妆奁,放置都是不同的。 过往魏妙沁丝毫没察觉到,是因为这些物事的放置,正是合了她过往在南安侯府中的习惯。既是习惯了的,又哪里会注意到有何不同呢? 也就今日闲来无趣仔细打量,才惊觉到了其中的不一样。 宫人跟在她的身后,便陪着她四下转来转去。 “多宝格里摆着的瓶子都是我喜欢的式样……”魏妙沁喃喃说着,突然便怔住了。 她看向香彤、从婉二人:“是你们同他们说起的?” 这二人也是茫然了一瞬,先后摇头,道:“不曾说起。”“是,奴婢也不曾说起。” 跟在后头的宫人躬身道:“是娘娘住进来之前,由甘总管拿着一本册子,同奴婢们仔仔细细,一样一样吩咐下来的。” 甘华有这样了解她? 还是荀锐的意思? 可荀锐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从婉觑了觑她的神色,低低唤道:“娘娘?” 魏妙沁摇了摇头,转身望向殿外更广阔的天地,道:“今日……” 宫人苦着脸道:“娘娘今日还出宫?” 魏妙沁道:“不了,今日在宫里四下走走。” 宫人们齐齐松了口气。 毕竟照皇后娘娘这样下去,若是来日有御史言官要发作,甚至是皇上追问迁怒……头一个被问责的,便是他们。 -- 第117页 魏妙沁已经不是刚出事时那样悲恸难耐、六神无主了,如今她已经恢复大半,又隐约知晓魏静远和闫家并未受此牵连,虽仍不知具体境况,但这样便足够了。再有杜家也不敢再慢待杜氏。出宫便不是那样紧要了。 她带着宫人转上了几圈儿。 突地想起前一日那一行进宫来的异族人,便随意唤了个大宫女来问:“昨日从异族来的客人,在宫中住下了?” 那大宫女愣了下,倒像是避着魏妙沁一般,只讷讷道:“奴婢不知。” 魏妙沁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可宫女推脱说不知道,反倒叫她来了兴趣。 不管她承不承认,她如今都是坤宁宫的主人,按理来讲,后宫都是受坤宁宫统辖的。跟前的大宫女,既然在她跟前伺候,又手中管事,哪会有一概不知的道理? “既你不知,那我今日问甘华去。”魏妙沁淡淡道。 大宫女忙道:“奴婢这就唤个人来问问。” 说罢,她点了个小宫女,让她去跑腿。 魏妙沁也不戳破,只突发奇想道:“先魏皇室如今被圈在何处?” 大宫女愣愣道:“娘娘,在冷宫呢。” 魏妙沁又问:“他们瞧着可不可怜?” 大宫女一时拿捏不稳,不知是答可怜还是可怜。外人都不知个中就里,还当魏妙沁仍旧是那被先魏捧着宠着的元檀郡主。 从婉在一旁道:“应当是可怜的。” 大宫女闻音知意,忙道:“瞧着是不大好呢,整日里哭天抹泪的,有时气急还要咒骂上天……” 魏妙沁突地笑了,道:“那好,我就要去附近走走,最好再有座亭子,给我搭个台子,放些点心瓜果,容我慢慢瞧他们如何可怜……” 大宫女怔了下,忙低下头,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心道,宫中种种纠葛,从来不是那样表里如一的。他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必问,只管按吩咐行事就是了。 冷宫原名也并非叫冷宫,只是常用来安置那些失了宠、犯了错的妃嫔,才得了这个名字。 如今魏俨等人住进去,不知该是觉得何等羞辱。 魏妙沁在冷宫外落了座。 不多时,被支使去跑腿的小宫女也回来了,躬身道:“娘娘,昨日来的人被安置在了西花园中的慧曜楼。” 魏妙沁顿了下,道:“我若是没有记错,应当离此地很近?” 那小宫女答道:“正是。” “可是异族人?” “是,乃是崇火族中人。” 魏妙沁应了声,便不再追问了。 正好这时冷宫中传来一阵尖利的咒骂声。 大宫女犹豫着道:“罪人骂声刺耳,不如奴婢唤人前去制止……” 魏妙沁摇头:“不必。” 她垂下眼眸,突地笑了下,道:“听他们骂才好呢。无能绝望,方才跳脚咒骂,怨天怨地。” 魏妙沁说要听,还真就坐在那儿认真听了会儿。 等听久了,觉得炸耳朵了,她便起身往那冷宫走去,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群宫人,他们将她拱卫在中间,如同小心呵护着什么珍宝一般。 魏妙沁在宫门口站定,并没有走太近。 她并不想同他们说话,她怕自己觉得恶心。她只要他们看见她,便够了。 魏妙沁站在门口,都有些讶异于自己此刻的冷静,甚至是冷酷。 正如魏妙沁猜想的那样,冷宫中的人果然注意到了她的身影。 魏芳蕊扒在门上,发疯似的大喊大叫:“贱人,贱人,魏妙沁,是她,她来了……” 先魏皇后程氏却突然眼底亮起了光,她嗓音嘶哑地道:“你胡说什么?她不是什么贱人。她如今是皇后了。你求求她,你叫她,你叫她到跟前来……只要她点头,哪怕她看在往日一点情分上,咱们也不至于在这个鬼地方受苦受罪啊!” 魏芳蕊将嘴唇都咬出了血,道:“她哪里会上前来?我们又哪里还有情分?” 她再忆起什么端王种种,只觉得羞耻又憎恨。 她误以为魏妙沁抢了自己的一切,却不过一开始,就是自己的父皇抢了魏妙沁的一切…… 魏芳蕊指着门外,冷笑道:“你不如起来自己看……她如今正风光着呢,那异族皇帝将她如珠似玉一样捧着,你瞧,你瞧瞧,她身后宫人何其多?好大的排场阵势!她今日来不过是来看我们笑话的……” 魏芳蕊越说眼珠子越红,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真狠。 真狠啊。 魏妙沁便是特地站在那里,叫他们瞧她如今有多风光,而他们有多落魄的…… 真真剜心的痛和恨! 魏妙沁突地淡淡道:“走罢。” “娘娘?”宫人不解。 “他们也该看个清楚了,也该气个半死了。走吧。”魏妙沁呼出一口气,竟觉得皇宫里的气息也没那样污浊了。 “是。”宫人们不再多言,纷纷陪着魏妙沁往回走去。 途中魏妙沁经过了西花园。 她朝那掩映的藤蔓树丛间望了一眼。 那里修起了一座二层小楼,正是慧曜楼。从那里一眼望出来,应当是极美的景色罢? “娘娘可要去瞧一瞧?”宫人小心翼翼地问。 魏妙沁果断摇头:“不去。” -- 第118页 魏妙沁并不如何惦记慧曜楼里住进的人,但却免不了旁的人议论。 荀锐刚登基为帝,还要收拾建康帝留下来的烂摊子,自然每日里都事务繁忙。正合了魏妙沁的心意,免了朝夕相处的尴尬。 想到宫殿是按她的习惯、喜好精心布置过的,魏妙沁突然间便也就失了出宫门的兴致,只每日睡到自然醒,起来随意吃些食物,要么拣本书看,要么就出门走一走。 眼看着逼近了异族他国来朝贺的日子,魏妙沁转进了西花园。 西花园里有几个小宫女正在攀折花枝。 魏妙沁见情景不由挑了下眉。 倒是好大的胆子,这里的花枝也敢折? 还不等她走近,几个小宫女已经低低私语起来。 “慧曜楼里住的贵人颇有些异族人的风情,因着与咱们大不相同,看着倒还觉得更美了。” “兴许是要做主子的吧?我瞧皇上对慧曜楼十分上心呢,皇上还连着来过几日。走时又吩咐咱们只管听那贵人的吩咐。” “皇后娘娘若是知晓了,不知该如何生气呢……” “自古三宫六院不是正常的事么?” “可如今这位娘娘昔日可是元檀郡主……脾气素来、素来骄纵着呢。” “慧曜楼的贵人性子沉静,不大开口说话,说不准更讨喜呢……” 魏妙沁身后的宫人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大宫女更是道:“这宫里怎么出了这么些嚼舌根子的东西,该拖出去乱棍打死。” 魏妙沁摇摇头,道:“宫里的奴婢都是这般,跟了谁,便盼着谁好。不过是想自个儿出人头地罢了。” 大宫女冷声道:“她们也配?” 魏妙沁想了想荀锐的模样。 他会金屋藏娇? 倒是不大想得出来那幅画面。 这不像是荀锐的性子。 魏妙沁心道。 只是尽管如此,魏妙沁还是觉得有点不大痛快。 什么三宫六院都是正常的事? 这世间拿女子当做什么了? 若要她选,她还不乐意嫁给荀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妙妙:金屋藏娇? 荀锐: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第六十章 折磨 跟前这座宫殿并不大, 原先不作冷宫用处的时候,最多时,也才同时住了五位妃嫔。如今却是将大部分的先魏皇室, 都圈在了这冷宫中。 魏妙沁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 “里头当真关得下这么多人?什么时辰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宫人听了,连忙道:“娘娘,他们如今已是罪人,又哪里会配伺候的宫人呢?自然是关得下的。如今没有动静,也是因着没人伺候的缘故。他们还得等上一会儿, 饿了、疼了, 就该要大声叫唤了……” 那宫人心说,岂止呢。她原先瞧见过一眼。殿里头, 已经个个的, 主子不像主子了, 连床都不必,你歪我倒,就地而眠, 尤其身上有伤的, 挨在一起,又因为没有宫人收拾, 都快臭不可闻了…… 按照这么个关法,别说是关下先魏皇室了。 就是再关下几十人,也是能关的,只是恐怕要头挨头、脚挨脚,跟那大狱一般光景了…… 以当今这位的性子,恐怕还真下得了这样的手。 那宫人想着想着,自个儿先打了个寒噤。 这厢魏妙沁却忍不住笑了。 是她想岔了。 怎么还能将那些混蛋,当做这宫里头的正经主子来想呢? 再一想, 这些个踩着她父母的鲜血,往日里过着优越皇族生活的人……如今却挤在一块儿,不分男女老少,半点尊严也无,比底下的小太监还要远远不如…… 魏妙沁不由笑得更大声了。 “如今冷宫守卫三十六名,分三班交替。除了一个小太监,便只有先前跟随魏岳等人的贴身宫人,同他们关在一处。”一道低沉的嗓音骤然响起。 魏妙沁转头看去,有点惊讶。 旁人此时早已慌忙低头躬身行礼:“皇上万岁!给皇上请安……” 荀锐步伐迈得极大,三两步就到了魏妙沁面前,看也不看那跪了一地的宫人。 他道:“有那么两三个已经晓得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不肯再听从命令了,反会掉头嘲讽魏芳蕊几人……不过总有那么两三个如今还懂得效忠主子。你若是要杀了他们,那便杀了。不过依我看,留着更有趣些。这些人留着,正是时时刻刻提醒着魏岳等人,他们昔日何等风光,今日却只能靠三两个宫人,勉强维持起体面……无论他们如何去使唤这些宫人,不止换不来珍宝绫罗,就连一顿像样的饭菜也没有。那些宫人在他们眼中,都会沦为一种讥讽。如此软刀子长长久久地割肉放血,求死不得,求生却也生不得体面,才叫痛苦……” 众人悄悄竖起耳朵听着,哪怕伺候新帝这些日子,已经知晓了他待郡,不,皇后娘娘是极好的,可此刻听新帝自称“我”,心底也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先魏建康帝对娘娘也够宠爱了吧? 可谁都知道建康帝性情温和宽宥,不自称“朕”便也不觉得如何奇怪。可这新帝是个什么模样的人物呢?一身铁血煞气。昔日建康帝都要敬畏三分的文臣,在这位跟前,声音立马低了下去…… 宫人们在惧怕荀锐。 -- 第119页 荀锐却在怕魏妙沁。 他话说完,便立刻意识到……自己这番言语,岂不正好衬得他心思深沉刻薄,正如前世众人评判他那样,十足小人。 荀锐紧紧抿了下唇,身上气势骤然一沉。 当他转过头,却发现魏妙沁也正在看他。 她道:“你说得对。” 荀锐顿住了。 抿紧的唇松开了。 他不自觉地又开了口:“……其实这样也算不得如何痛苦。” 他抬手屏退周围宫人,这才又接着淡淡道: “不过是众人挤在一处,住一住狭窄的宫殿……不过是忍受一番地位倾覆的落差,没有旁人讥笑、玩弄,又没有真正感受着活活饿死,在病痛中一日一日熬下去……没有眼看着光亮了,又眼看着那光熄了,如此反复折磨,摧毁尽心志,……哪里算得痛苦?” 说到这里,荀锐又猛地顿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否会吓到她……但他也不知她爱听什么。只能本能地去迎合…… 魏妙沁却是听得怔住了。 那他……是经历过吗? 魏妙沁动了动唇,话到了嘴边,却又哽在了喉咙里。 她本来是不大想和他说话的。 一则,荀锐硬要留她,着实强势;二则,她是有一些怕他的;三则……他强娶她的账都还没算清楚呢! 这一犹豫,荀锐便当她被自己的话吓住了,连忙别开了目光,连带将话茬也牵开了。 “……总之,你想他们如何,那便如何处置。” 又安静了一会儿。 荀锐攥紧了手指。 突然,魏妙沁出声道:“若是人多,聚在一处,若是再有病痛……又不请大夫医治,宫人伺候,恐怕会生疫病。” 她看着他:“就要辛苦皇上,一边想着如何为我出气,一边让手底下人留心,莫要生出疫病。” 荀锐心下一松,立刻道:“若是有人重病,立即连人带贴身衣物焚烧。绝后患。” 魏妙沁点了下头,突然问:“皇上怎么会来此处?” “我听闻……你在此地,便过来瞧瞧。”荀锐嗓音艰涩道。 怕被她发现他的强势霸道。 他时刻都让人禀报她的行踪…… 魏妙沁却是在想,前世她所粗略听闻的荀锐年少时的那些生活…… 压根没有留心到荀锐这句话里透出的讯息。 魏妙沁嘴上心不在焉地应道:“嗯,再看一会儿,我也就回去休息了。” 说罢,冷宫里便响起了咒骂、争吵、哭泣的声音……魏妙沁仔细听了个够,听着他们互相埋怨,一会儿还要呼天抢地起来。 更有魏芳蕊嘶声尖叫:“老五,你找你的魏妙沁去!你看她如今还应不应你?” 话音还不等落下,就有小太监破门而入,扇了几个耳光上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下回再说错了话,我也不嫌打着手疼……” 然后便是一阵尖利又绝望的哭声。 魏妙沁听得顿时舒坦极了。 她嘴角翘了翘。 然后突然间醒过神来,掐了掐自己的指尖。 ……她这样落在话本里像不像个得理不饶人,偏要落井下石,以人悲惨为乐的小人模样? 魏妙沁没看多久,就回了坤宁宫。 荀锐默不作声地同她走在一处,二人之间并不多言语,就这么一同跨过了宫门。 从婉很快上来,服侍着魏妙沁换了衣裳。 魏妙沁吃了些点心瓜果,喝了碗热茶,有些困了,就懒懒倚靠在了贵妃榻上。 荀锐取过毯子给她盖上,甘华在一旁压低了声音:“皇上,那边还等着呢……” 荀锐低低应了一声:“嗯。” 甘华退了出去。 室内归于一片静寂。 魏妙沁睁开了眼。 荀锐正起身缓缓往外走,他的身影挺拔,在摇晃的灯火下,被拉长、扭曲……像是狰狞的巨兽。 魏妙沁闭了闭眼,小声道:“其实做个小人挺好的。” 荀锐的步子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锐锐:等于我挺好的。 第六十一章 再出宫 从婉卷起了床幔, 却见魏妙沁呆愣愣地坐在里头,只着中衣,被子都滑到了腰间。从婉连忙取了披风给她裹上:“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到床上了?” 魏妙沁问完, 自个儿又顿住了。 她倒是问了句废话。不是荀锐,又还能是谁? 果然,这厢从婉窥了窥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昨日娘娘睡得沉,奴婢们舍不得将娘娘叫醒。约莫酉牌时分, 皇上回来了……” 魏妙沁探了下身旁的位置, 却是平整冰凉的。 一时间,魏妙沁也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儿。除了大婚那两日, 他便很少再与她同床共枕了…… 她从小到大, 从未这样与人亲近过, 于是觉得如坐针毡,紧张得浑身都不大好了。还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想好了要如何去面对荀锐……偏到了这样的时候, 荀锐反倒人影罕见了。 魏妙沁不禁有些茫然。 荀锐同她大婚……究竟求的是什么呢? 她生父旧部的助力?不, 倘若没有他们相助,他终究也是要做皇帝的, 只是时间要花得更久一些罢了…… 那求的又是什么呢? -- 第120页 明明她同他,见了也不过几面……话也不曾说上几句……这样论起来,倒更像是荀锐亏了。 “奴婢给皇上请安。” “皇上万岁。” 从婉等人的声音骤然在魏妙沁耳边响起,魏妙沁多少有点心虚,心说果然是不能背后念叨人的……她伸手掀了掀帷幔,一抬头,就瞥见了荀锐大步行来的身影。 香彤本能地挡住了魏妙沁,紧张道:“皇上, 娘娘还未起身梳洗呢。” 香彤是仔细考量过的,如今娘娘已经松了口,愿意在宫中做这个皇后。那自然是要稳固住地位的。后宫女子倚靠什么来稳固地位?是皇帝的宠爱。前朝王贵妃病中不肯见皇帝,便是不想以病容,坏了皇帝的兴致。 世间男子岂有不好颜色之人?尤其九五之尊,后宫佳丽三千,自然更看重容貌了。 还是应当等到梳洗完,打扮得光彩照人才好…… 只是香彤想得虽好,荀锐却不耐有人挡在跟前,他冷冷扫视一眼,香彤顿感如同一座大山压了上来,她的背脊一塌,等再醒过神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让到一边去了。 香彤暗暗咬牙,恨自己不够坚定。 那厢荀锐已经紧挨着落了座。 魏妙沁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他身上带着点凉意,像是挟着一阵冷风进来了。……湿的?魏妙沁的指尖蜷了蜷,低头扫了一眼他的衣摆。 荀锐今日穿的是玄色常服,只隐约瞥得见一块洇湿开的痕迹。 荀锐的身体比她绷得还要紧,他面容依旧凌厉,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将衣摆拂开了。 她似乎……还是怕他。 也是,他这副模样,也并不好看,更不可亲。 “几时醒的?”他问。 “方才。”魏妙沁道,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指了指他的衣摆,问:“外头下雨了?” 问完,魏妙沁就觉得自己又问了句废话。 就算外头下雨,也应当有人给他撑伞的。谁敢叫皇上淋雨呢? 荀锐眼底却是飞快地掠过了一抹光。 是关心吗? 他低声道:“……踩着了一个水洼。” 魏妙沁认真想了会儿,这宫里头哪里有水洼?难不成他去园子里拣泥地走了? 荀锐岔开了话头,道:“你今日还想出宫吗?” 魏妙沁有些疑惑。今日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你若想要出宫,今日我带你去。” 魏妙沁稍作犹豫,就点了头。 她想去探望魏静远、闫焰,还有他们的家里人……与其私底下前往,引得荀锐不快、猜忌,倒不如和荀锐一同前往,更能省却麻烦。 荀锐眉梢涌现了一丝柔色。 他站起身。 香彤以为他要走开,正准备上前去,却见这位新帝又躬身弯腰,就着那件披风将魏妙沁整个裹住,从床榻上抱了下来。 香彤惊了一跳,连忙蹲下身给魏妙沁穿好了鞋子。 荀锐低头扫了一眼。 “嗯,好了,去梳洗吧。”荀锐道。 香彤顿时才觉得喘气都顺了。 魏妙沁走到铜盆前,伸出手正要浸水,突然瞥见到了指尖一点浅浅的红。 她顿了顿,低头嗅了嗅。 ……血腥味儿。 她刚才只沾过荀锐的衣摆。 魏妙沁愣住了。 这时几个宫女上前伺候,荀锐等在了一旁。 香彤悄悄回了下头,这位人人惧怕的新帝,面上神色似乎始终从未变过……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娘娘此刻是什么模样。 香彤心下有些茫然。 先魏帝出了名的脾气宽和,但也有妃子因仪容不整而失了他的宠爱……而新帝,却反而并不大看重此事? “香彤。”魏妙沁整了整心神,出声。 “娘娘。”香彤立时回了神。 “我那支累丝镶宝石玉兔簪还在么?” “在的,奴婢这就去取。” 从婉在一旁喃喃道:“奴婢没有记错的话,那是三年前中秋静王妃送给姑娘……送给娘娘的。” 魏妙沁点了下头:“是。” 从婉也是聪明人,转瞬就明白了魏妙沁的用意。 从婉自以为压低了声音,但却仍旧传进了荀锐的耳中。 正巧这时香彤取了簪子回来,荀锐扫了一眼……模样是精巧。但也算不得如何珍贵。她若喜欢,自有大把比之更为瑰丽、珍奇的首饰任她挑选……荀锐皱了下眉,勉强压下了心头的酸意,喉头动了动,却也没有说什么。 他自然也懂得魏妙沁的心思。 大魏覆灭,静王府虽然并非大魏皇室中的近亲,但也算远戚了,多少遭受了波及。魏妙沁昔日与魏静远交好,但到底是小辈交情,哪怕如今魏妙沁又做了皇后,静王府却是不敢再上赶着攀情谊的。 而魏妙沁头戴静王妃所赠发饰,静王府上下,乃至京中其余人,自然会明白,静王府与当今皇后的情谊并未变更。 荀锐蜷了蜷手指。 她待旁人,总有温柔一面…… 刚压下去的酸意,一下又翻涌了出来。 等到魏妙沁梳洗完,转过身,见到的就是荀锐坐在桌案边,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朝堂上的事? 魏妙沁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但随即又闭上了嘴。 -- 第121页 她与荀锐的关系有些奇怪,自是谈不上亲近的,可又并非全然陌生,不过无论怎样,都到不了能肆意与荀锐谈论朝中事的地步……她又本就是先端王的女儿,自然避开这些更好…… 魏妙沁抿了下唇,改口道:“现在……就走?” “嗯。”荀锐站起身,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然后侧过身子,从一旁宫女的手中取过了披风,走到她的身前,给她披上,这才道:“走吧。” 魏妙沁一下想起了,很早之前,她到宋家去见到了他狼狈的模样,他却毫无波澜,只出声要走了她的披风…… 魏妙沁目光闪了闪,点了下头,跟着荀锐并肩走出了坤宁宫。 其余宫人欲言又止。 娘娘不是还未用早膳吗? 魏妙沁倒是不觉得饿。 近几日她难得好眠,能一觉安稳睡到天明,已经觉得十分满足,别的倒是都忘记了。等上了马车,荀锐唤了一声“甘华”,随即一个小食屉推到了魏妙沁的跟前,她才惊觉到自己饿了。 “少吃一些。”荀锐道。 魏妙沁点点头。 马车上并不是个好的用膳的地方,她自然也吃不下多少。 魏妙沁低头咬了一口糕点。 有点噎。 她抬头,正要问茶水,唇边突然一暖,荀锐已经将茶杯递了上前,她只要微微一低头,就能抿到里面的茶水。 温的,刚刚好。 魏妙沁犹豫一下,还是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 突然,魏妙沁感觉到唇瓣被轻轻地按了按。 她惊了一跳,水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等到抬眸看去,就见荀锐目光深深地盯着她…… “……荀锐。”魏妙沁忍不住出声。 荀锐立刻收回了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马车外的甘华等人隐约听见了魏妙沁的声音,眼皮都是一跳。这、这是什么?这是直呼皇上的名字啊! 马车里一时安静极了,魏妙沁却有点坐立难安了。 倒不是因为刚才荀锐的举动让她有多不适……只是有了建康帝等人在前,现在她就总是想要弄清楚别人究竟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不然就会觉得难安。 马车外,甘华等人小心翼翼等了半天,都没再等到别的声音。 ……看来是没有生气。 甘华忍不住咂嘴。还真是说不好,这位新帝究竟是脾气好还是不好了…… 马车就这么一路安静向前,也不知道驶了多久,魏妙沁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告诉过荀锐,自己要去静王府,她正要张嘴,就听见荀锐道:“到了。” 到哪里了? 魏妙沁猛地揭起了帘子,朝外看去。 面前是一座老旧但却占地极广阔的府邸,它的墙外爬满了藤蔓,可抬头望去,那匾额却是崭新的,上面用朱漆笔走龙蛇地书着“端王府”三个字。 端王府! 旧端王府! 魏妙沁掀起帘子猛地跳了下去。 荀锐皱了下眉,但还是一言不发地跟了下去,然后突然弯下腰。 甘华等人见状,惊了惊,正要跟着弯腰,就见荀锐已经直起了身子,手中还多了一支簪子。 原来是刚才娘娘动作太大,将头上的簪子甩飞了出去。 魏妙沁胸中一时填满了各种情绪。 想哭又想笑,又觉得陌生又觉得惶恐可又有种冥冥中的熟悉…… 魏妙沁全然没瞥见旁人的脸色,她提起裙摆,便大步往里行去。 荀锐攥着簪子,紧随其后,若非他生得分外俊美又气势慑人,且身着锦衣华服,一瞧便知不是普通人,恐怕不知情的,还要当他是前头人的仆役随从了。 进到府邸中,并不似外墙那样落魄。 里面竟有下人、丫鬟来往,个个目不斜视,步履不急不缓,或低头躬腰洒扫庭院,或怀中抱着布匹、首饰,或拎着食盒,或捧着一盆花……仿佛这里的主人一直都居住在这里一般。 府内外俨然两个世界。 荀锐淡淡道:“端王在时,先皇曾赐下一个扬州厨子,一个颍州厨子……两个都极得端王的喜爱,后赶赴封地时,都一并带往了。” “你可要尝尝他们的手艺?”他说着,待她驻足的时候,便也一并驻足在她身后,抬手给她插上了那支累丝镶宝石玉兔簪。 她乌发如云,脖颈纤细。 簪子却是丑的。 真丑。 荀锐这时候还没忘记酸酸地心道。 第六十二章 暂住 扬州和颍州的厨子, 各做了两道菜呈上来,说是端王在时最喜爱的。魏妙沁到底养在侯府更久,并吃不惯这样的菜色。 魏妙沁咬在嘴里, 迟迟没有咽下去。 面颊却是突地一热。 魏妙沁扭头看去。 荀锐的手指按在她的眼下,面色阴沉地按了按。 有些濡湿。 魏妙沁连忙自己抬手抹了抹眼下,擦去了眼泪。 荀锐这才缓缓收了手,看向跟前的两个厨子:“以重金养你们,却连几道菜也做不好……” 那两个厨子并不知晓是谁留了他们来做菜, 只晓得主人家规矩多, 又见护卫们个个腰间佩刀,还能带着他们出入先端王府, 定是不好惹的权贵之家。 他们连对也不敢对上荀锐的目光, 当下双膝一软, 身形颤抖:“许是、许是小的有些手生了。小的重做去……” -- 第122页 “是,是,小人重做去。敢问贵人爱吃什么口味的?小人斟酌着, 给菜式改良一二。” “不必了。”魏妙沁连忙道。 她顿了下, 喃喃道:“本也不是为了来自个儿吃得痛快的。” 两个厨子却是依旧战战兢兢,望着荀锐不知如何是好。 魏妙沁也扭头去看荀锐。 荀锐眉头往下压了压, 神色瞧着越发阴沉锐利,叫人不敢直视。 魏妙沁歪头盯着他,道:“你生气了?”“皇上生什么气?” 荀锐喉头动了下。酒酒 他一贯不善说漂亮话。 魏妙沁盯着他瞧了瞧,倒是飞快地反应了过来。 他不会以为她是难吃到哭了罢? 魏妙沁看回厨子,厨子早在听见“皇上”二字时,就已经吓得浑身瘫软了。前些日子改朝换代,底下老百姓不晓得宫中究竟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残酷血洗,但是因新帝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 他们私底下倒是没少想象其罗刹模样。 如今真的见到了皇上,巨大的恐惧已经将他们淹没。 魏妙沁轻叹了口气,问:“能将他们养在宫里么?” 荀锐面色这才舒缓了些:“能。” 魏妙沁顿了下,她忙又改口道:“算了,入宫须净身。还是就养在宫外头吧。” 厨子闻言,倒是狠狠松了口气,还跪地冲魏妙沁叩了下头。 “日后若是想念了,就又到端王府来吃就是。”魏妙沁说完,却是忍不住又看了看荀锐。 她倒是险些忘了,如今能不能出宫,不随她说了算了。得听荀锐的。 荀锐却也正在看她。 魏妙沁正正撞入了他幽深的眼眸中。 荀锐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问:“对这座宅子可还有印象?” 魏妙沁搁了筷子,净手、漱口,摇摇头,眼眶又有些发酸。她不想被人看见,就当先走在了前头。 先端王当年受宠,府邸自然修得美轮美奂。 魏妙沁一路行过。 对那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没有印象,对那悠悠烟水旁的深柳与小筑也没有印象…… 可见当年南安侯府与建康帝等人,将她身上属于端王府的痕迹,抹去得有多么干净,又精心为了她编织了一张怎样的大网。 她越走越觉得心情烦闷,可又忍不住想要更亲近一些当年父母居住过的地方。 她不知疲倦地走了不知多久,一抬头,才发觉天色都晚了。 前方竹林掩着一处小院儿。 竹影簌簌间,仿佛望不见那院子的尽头,渐晚的天色下,显得有些昏暗。 一种天地间只剩下她的孤寂感骤然笼住了魏妙沁。 魏妙沁不自觉地掐了下掌心,想也不想就回了头:“从婉……” 从婉没有见到。 倒却是又直直撞入了荀锐幽深的眼眸中。 荀锐还站在那里。 一步也没有离开。 “今日便歇在此处。”荀锐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是。”远远跟着的宫人应了声。 魏妙沁惊讶了一瞬:“……今日不用回宫么?”她自然是没有什么事可做的。先魏的后妃死的死,关的关,荀锐又没有纳妃子,谈不上有多少宫务要她去忙。但荀锐就不同了…… 荀锐:“嗯。” 他觑了觑魏妙沁的神色,这才上前一步,几乎与魏妙沁贴到了一处。他道:“此处是端王为端王妃修建。端王妃有孕时,正值酷暑,在院中住了四月有余,方才回到正院。” 魏妙沁倒顾不上他离自己这样近了,忍不住匆匆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样清楚?” “寻回了几个端王府的旧人。” 魏妙沁提了下裙摆,迈过一道拱桥,来到院门前,不等她抬手,荀锐已经先一步将院门推开了。 院中显然是一早洒扫过的,并不见萧条之象,反而干净极了。 魏妙沁进了正房。 贵妃榻上随意摆置着一条毯子,八仙桌上一只杯盏扣着,一只杯盏立着,烛架上的蜡烛剩下了半截,烛芯漆黑,弯弯曲曲。 魏妙沁又怔了下。 瞧着倒好像昨日还有人在这里起居一般。 她明明一点也不记得了,可眼前却好像又一点点勾勒出了,端王与端王妃的模样…… 因近日来总大悲大喜的缘故,魏妙沁总是更容易觉得疲累。 她从正房走到东厢房,再走到西厢房,便觉得累极了。 西厢房不曾住过人,魏妙沁挨着椅子软软地坐下去,问:“今日能歇在这里么?” 以她的性子,本不至事事都要征询旁人的意见。可如今到底是不同了。 更不必说,光是冲着今日荀锐带了她来这里,她就不能在人前下了荀锐的面子。 荀锐立在那里,几乎将门外所有的光都挡去了。他深深看了魏妙沁一眼:“能。” 宫人们闻声忙去打热水,准备衣物。 很快便是月上梢头。 香彤半跪在魏妙沁跟前,伺候她洗漱。 没一会儿甘华也进来了,手里却是托了个盘子,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荀锐面前。荀锐接过,道:“宫里的。”然后捻了一块送到魏妙沁唇边。 来时马车上,魏妙沁就叫他这样喂过一遭了,这会儿倒也不觉得尴尬错愕,只顿了下,然后低头就着他的手吃了。 -- 第123页 她本就没吃多少东西,这样走一日下来,也的确是饿了。 等吃了点心,没一会儿从婉又捧了莲子羹来。 魏妙沁都一一吃了,还喝了些汤,而后便净了口歇下。她困乏上头,加上又刚用了食物,没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再醒来,却是从梦中惊醒的。 魏妙沁牢牢攥着被子一角,霎地睁开了眼。 她并没有再做噩梦,相反,她做的梦静谧极了。 梦中她恍惚看见了端王与端王妃,在那贵妃躺上相依而坐,丫鬟取了杯盏倒了半杯茶……端王府中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便仿佛画卷一般缓缓在她的梦中展开。 只是越是梦见,魏妙沁便越觉得茫然。 端王府到底只是成了一座空壳。 不知来路,也不知归途的空寂牢牢笼住了她。 然后她就醒了。 魏妙沁抓着被子翻了身,眼睛却是突地被蒙住了。男人修长有力,还蒙着一层薄茧的手指顺势擦过了她的眼睛。 魏妙沁眨了下眼,重新睁开,这才看清自己攥的哪里是被角?分明是荀锐的寝衣。 魏妙沁张了下嘴。 荀锐也悄然绷紧了身躯。若是她不愿与他睡在一处…… 魏妙沁突然道:“你还知晓端王府什么事?一件件都说与我听罢。” 荀锐低低应声,立即讲了起来。 “端王妃曾师从柯疏风学了剑,端王后来便也拜了统领陈松学剑法。二人成婚后,还请滇州的匠人,打制了两柄剑,随身佩戴……” 门外守夜的宫人隐约听见了声音,打了个激灵,忙站起身,手都扣上了门,只听得里头隐约是皇上的声音,倒像是、像是在讲故事? 那宫人摸不着头脑,犹疑一会儿,又结结实实坐了回去。 荀锐讲起这些并不生动,他的声音始终毫无起伏,乍一听,甚至还叫人忍不住心肝发颤、背脊发凉。 先前魏妙沁也有些怕他这样。 但这会儿听得久了,魏妙沁却是头一回从中听出了点安宁的味道。 她攥着手里的衣料,本能地想要再翻个身,只是却忘了抓着的是荀锐的寝衣,一翻身没能翻过去,反倒是因为劲儿使大了,一下反滚进荀锐怀里去了。 她的额头正磕上了荀锐的下巴。 魏妙沁僵了下,也没成想会这样尴尬,她连忙捂了捂额头,又觉得不对,忙又去捂了下荀锐的下巴。 “我……撞着你了……” 荀锐眸色一沉,牢牢箍住了她的腰,并不应她的声,好像什么也未发生一般,只继续往下讲:“端王曾经有个老师,负责讲经。端王出事后,他便在朝中升了官职。” “那如今呢?” “死了。”荀锐淡淡道:“我一刀砍死了。” 倒是荀锐的作风。 魏妙沁本该感觉到畏惧害怕的,只是这会儿却只觉得痛快了。 荀锐又接着往下说。 那些曾经与端王府有过情谊的,还有那些曾经背叛了端王府的……魏妙沁听着听着竟是又睡着了。 荀锐许久都没再听见魏妙沁的声音,他一低头,才发现少女双眼紧合,睡过去了。 她忘了挣脱,听着故事就这样在他怀中睡过去了。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大的诱.惑了。 荀锐摩挲了下她的腰。 魏妙沁睫毛颤了颤,口中低低呜咽了一声。 荀锐动作一滞,小心翼翼再去看她。 “我忘了……”魏妙沁没有醒,只是眼角又流下了两行泪,她低低呜咽,哭得极是伤心,“我怎么能……一处都不记得呢?我怎么能……忘记……端王府呢?” 她在梦里也是难过的。 短短几月,便好似吃了数年叠在一块儿的苦。 连哭的声音都变得细弱了。 荀锐胸口仿佛被生生插.入了一柄刀。 他觉得自己的确如旁人所言那样,是奸恶之徒。 他一面不愿她这样难受。 可他一面又冷静至极地想,她这样脆弱,便能多倚靠他一些了。 荀锐将她的腰掐得更紧,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气息喷洒。她还是没有醒来。 他便又亲了下她的鼻尖,脸颊,下巴,脖颈……还舔吻过了方才她捂住他下巴的手,她的手指养得极为细嫩,指尖微红,带着一点少女香气…… 荀锐眼底的火焰越发热烈。 他按在魏妙沁腰间,手扣住了系带。哪怕隔着几层布料,他脑中也已经勾勒出底下滑腻的肌肤触感,还有微微贴着他的丰盈…… 室内微弱的烛火明灭。 荀锐的眼珠子都红了。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室内安静极了。 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今日过去,她兴许会有一丝喜欢我呢? 第六十三章 讨好 他们在端王府住了一宿, 等第二日魏妙沁醒来,就已经身在宫中了。 想也知道是谁将她抱上床榻的。 荀锐已经处理政务去了,没有再提起日后还会不会常再去端王府。魏妙沁也只好先暂且按下了心头的期待。 她睡了一觉倒不觉得如何难过了。 若是忘了端王府的种种, 那便重新一样样去捡回来好了。 魏妙沁想了想,倒也顾不上去好奇那住进慧曜楼的人是谁了。 -- 第124页 香彤伺候着她起身洗漱,梳妆。 “皇上平日里可是在勤政殿?” 香彤正在魏妙沁的发髻间比划哪个簪子更好看呢,便听见了这句问话。 香彤愣了愣。 往日魏妙沁并不关心这些,底下的宫人们自然也不会去留意。更何况……香彤想到这位新帝的模样, 心底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谁敢去探这位的行踪呢? 魏妙沁抬眸瞧了瞧镜子里映出的香彤的模样。 “罢了, 我自个儿去瞧瞧就是了。” 香彤忙又抄起了一朵芙蓉花,别在了魏妙沁的脑后, 又将一旁的金簪, 换做了水晶簪。 魏妙沁哪管她给自己梳了什么头, 一提裙摆起了身,先去用了早膳。 她捏着筷子,稍微有些犯难。 她自幼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她若是下一趟厨房, 只怕要把荀锐毒死。 算了…… 魏妙沁叫从婉去膳房盯着做了几道小菜、点心,还熬了汤。 “我昔日在侯府里的东西呢?”魏妙沁问。 香彤道:“抄家那日, 皇上命人去运到了宫里,如今放在西侧殿呢。” 西侧殿占地不小,却只空空荡荡放了些魏妙沁的东西。 魏妙沁命宫人一一打开,挨个梭巡过去,从里面捡出了一套文房四宝,笔是漆绘山海兽纹的龙须笔,纸是坚洁如玉的澄心堂纸,墨是带漆边的漱金墨, 砚是绿如蓝、润如玉的洮砚。 但魏妙沁想了想又觉得还不够。 这些玩意儿哪里算得稀奇呢? 她过往都不过随手一把玩,便扔到一旁去了。 魏妙沁就又拾了一件青玉山峰笔架。 想想又再拾了一把弓,弓身上镶以金玉,华贵非常。 “……走罢。”魏妙沁道。 香彤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还是同从婉一块儿,跟了上去。 早先建康帝在时,魏妙沁没少往勤政殿去。这时自然也是熟门熟路。 从婉走在后头,轻声问:“咱们今个儿也不去静王府么?” 香彤忙冲她使了使眼色。 从婉住了嘴,心道,是呢,能不能去,还得皇上一句话呢。 自打改朝换代后,皇宫中便安静了许多。 尤其勤政殿周围,更是静得仿佛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甘华立在外头,眼看着几个大臣抹着汗,腿肚子颤抖着,缓缓走了出去。心中忍不住感慨,果真与前朝建康帝大不相同。 正胡乱想着呢,却听得远远地传来一道声音:“娘娘?” “娘娘且等一等,我等先前往通传。” 甘华忙转头看了过去,就连那几个快要离开的大臣,都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郡……娘娘怎么来了?”甘华都是满面惊喜。 甘华连忙迎上去,他身后的小太监倒也聪明,立刻反应过来,返身就往殿内跑。 “郡主……”有个大臣喉中刚吐出两个字,就被甘华冷冷扫视了一眼。那人醒了神,忙改了口:“皇后娘娘。” 人家如今可不再是元檀郡主了。 可就算如此…… 大臣面上微露难色。 过去这元檀郡主在大魏朝中,便是独得无上恩宠,谁人见了她都得避让锋芒,躬身低头。 这如今做了皇后,不会还得宠到那样的地步吧? 魏妙沁站定,歪头凉凉扫过了这几人:“原来是刘大人、纪大人、陈大人……” 那几人面皮抽了抽,忙又躬身道:“难为娘娘还记得老臣。” 他们忙收住了心思,不敢叫魏妙沁瞧出半分来。 倒是险些忘了,这元檀郡主的记性可素来好得很。若是被记了仇,岂不是完了? “你们今日来是为了?” “科举事宜。”那刘大人盯着魏妙沁,目露几分警惕,但又不敢得罪她,便只含糊答了。 原本今年就应当举行会试的,只是如今朝代一换,底下人就不知这前头的考试还作不作数,是该循旧例呢,还是等着新规呢。 魏妙沁本也只是随口问一句,若是能顺口问到如今朝中,她那些相熟的朋友各自都如何了,那就最好了。 见刘大人答得不情不愿,她也不生气,也懒得再问。 只是这厢刘大人突地躬身道:“皇上。” 其余几人也惊讶地看向了殿门口。 荀锐亲自走了出来。 也不知方才那番对话听见了没有。 刘大人几人目光闪烁,悄然观察起了这对帝后如今是如何相处的。 荀锐看也没看阶下的大臣。 “妙妙。” 荀锐定定地看着魏妙沁。 她今日着鹅黄色衣衫,发髻间佩富贵花,眉眼都好似绽着艳光…… 魏妙沁没由来的也有一分紧张。 她知晓底下有多少人不服荀锐,便如前世一样,私底下总议论他来路不明,行事狠戾,难为人所容。 可自打大魏皇室撕破了那层伪善人皮后……谁知君子不是小人?谁又知小人不比君子呢? 她不想在旁人面前下了荀锐的面子,叫人拿去做肆意的谈资。 魏妙沁想着想着,便还是冲荀锐微微躬身行了礼,道:“皇上近日政务繁忙,特地送了些吃食来。” 元檀郡主昔日何等骄傲? 此时面对新帝也得折首…… -- 第125页 大臣们倒是不觉得奇怪,只心下更觉得这位新帝威严不可招惹了。 荀锐却顿了顿,觉得魏妙沁这般模样,反倒显得客气疏远许多。 他心头戾气顿起,更不想见到这帮大臣在此地碍眼。 荀锐朝魏妙沁伸出手:“随我进去。” 魏妙沁犹豫片刻,搭了上去,提了下裙摆,随他进了殿中。 荀锐的指骨力气极大,攥得魏妙沁有点疼。 等迈进了门,魏妙沁也知晓那大臣应当走远了,瞧也瞧不见她了。 魏妙沁当下便拧眉道:“轻点儿。” 荀锐立刻松了些力气。 魏妙沁顺势抽回手,问:“你用午膳了么?” 荀锐见她神色自然,又全无方才行礼时的客气乖顺模样,唇一动:“还未。” “那便一起吧。不过我今日起得晚,早膳用得也晚,吃不下多少……”魏妙沁道。 荀锐紧紧盯着她。 看她说话时,眉眼灵动的模样。 也看她捏着自己的手掌,眉间微蹙,转瞬又与他自然说起话来的模样。 便好像他们当真是寻常夫妻一样。 荀锐喉头一动,又低低应了声:“嗯。” 甘华忙吩咐人摆了桌案、椅子,也不讲究多的规矩,就这样在殿中摆下了膳食。 魏妙沁扫了一眼阶上的龙案,又问:“你忙完了么?” “忙完了。” 魏妙沁点了下头。 二人坐在一处,便和在端王府中一样,慢吞吞地用完了食物。 魏妙沁没吃多少,荀锐倒是差不多都吃掉了。 甘华忙在一旁笑问:“今日的膳食不会都是娘娘亲手准备的罢?” “你应当是知道我的,我哪里会做这些……”魏妙沁斜睨他一眼,再转头看向荀锐,魏妙沁自己心下也多少有些心虚。如今自己有求于荀锐,却显得实在没什么诚意。 甘华讪讪闭了嘴,恨不得抬起手来扇自己一巴掌。 是啊。 这位主儿先前也尊贵得很,哪里会去做这些玩意儿呢? 荀锐将汤都喝光了。 他接过茶水漱了口,这才道:“无妨。妙妙不用会。”他道:“我会。” 魏妙沁怔了怔:“……嗯。” 她拍了拍手,道:“我还带了些东西给你。” 小太监忙将盒子递了上前。 那盒子大得很,还真看不出来里面装了些什么。 荀锐慢慢打开来。 文房四宝、笔架、弓。 看上去都是上等良品,价值不菲。 荀锐掩在袖底的手不自然地攥紧了:“……都是给我的?” “是啊。” 荀锐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压住了心头奔腾的欲.望。 他低低应了声:“嗯。” 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魏妙沁低声道:“我昨日就想去静王府了……自然,端王府更好……但总想再去静王府瞧一瞧,定定心。” 甘华闻言大惊。 哎哟我的娘娘,您先前那么聪明,这会儿怎么将自己的目的暴.露那么彻底?您送东西来,就为了去静王府。皇上心头得怎么想啊? 荀锐却是没有生气。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魏妙沁的性子了。 魏妙沁从来都是这样。 待人好时,那就是清楚明白的好,不掺一分假。 要同人交换什么时,也是大大方方,不会故作虚伪。 更何况……荀锐垂了下眼眸。 他之所以再不提静王府与端王府的事,便是等着魏妙沁来寻他。 “我想想。”荀锐道。 魏妙沁也不泄气,只身子微微前倾了去,问:“我送的东西,你喜欢么?” 喜欢。 她送的,哪怕只是路边捡起来的一片叶子,他也喜欢。 魏妙沁道:“我不大清楚你的喜好,只按我的想法收拾出了这些玩意儿。你喜欢什么?我送来给你。” 荀锐喉头动了动,指间攥得越发紧:“我喜欢你。” 一旁的宫人倒是脸先红了。 第六十四章 妙妙赠他 荀锐到底应下了魏妙沁。 他立在殿中, 任内侍服侍他穿衣。 甘华在一旁悄悄打量荀锐神色,见荀锐双目微合,似是不怒而威, 却又嘴角弧度柔软,好似心情大好。实在叫人拿不准心思。 甘华忍不住暗暗嘀咕,谁都晓得元檀郡主有两挚友,一个是静王府的魏静远,一个是闫将军府的闫焰。 皇后与他们二人情谊深厚, 皇上就不怕真让皇后去了静王府上吃醋都来不及? 其实不止甘华, 便连魏妙沁也觉得有些怪。 待荀锐处理完政务,二人又一处用过膳后, 便坐上马车朝宫外行去了。 “等等, 那是什么?”魏妙沁卷起帘子, 叫住了宫人。 宫人哪里晓得,忙看向了皇上。 魏妙沁不由也回头去看荀锐。 “你久不见他们,自然应当备下礼物。也免他们担惊受怕, 胡思乱想。”荀锐淡淡道。 魏妙沁一怔, 他还想得到这些? 若是自己再揣测他,倒是不知好歹了。单单是送一回吃的, 送些小玩意儿也显得不大够了。她应当再回报荀锐多一些。 魏妙沁哪里知晓,荀锐早从与她去见大嫂杜氏开始,便尝到了一分甜头。 -- 第126页 荀锐甚至恨不得全天下都知晓他与魏妙沁大婚了才好。 马车很快驶出了皇城,皂色的篷子融入人潮之中,变得极不起眼。 魏妙沁昨日没休息好,倚着靠枕打了会儿盹。 “主子……”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住了。 魏妙沁一下醒了过来,歪了歪头, 却发觉挨着了荀锐的肩头。 荀锐不知何时与她坐到了一处,左手执卷,右肩让她抵着。难怪梦里觉得枕头有些硬……魏妙沁扫过他手中的书卷,忍不住道:“不是说手头的事务忙完了么?” “零碎一些小事罢了。” 魏妙沁又匆匆扫了一眼,这才问帘帐外的宫人:“怎么停了?是到了?” 外头的人得了回应,才答道:“是。” “那怎么不动?”魏妙沁伸手将帘子卷了起来,却听得外头的甘华道:“真是怪了,这静王府外头,怎么一个人也不见?” 魏妙沁闻言就要往下跳,被荀锐按住了。 荀锐沉声道:“先去叩门。” 说罢,荀锐先行下了马车,又扶着魏妙沁下去了。几个护卫先行来到门前,屈指叩门,一手紧扣在了腰间的长剑上。俨然一副警觉之态。 魏妙沁忍不住道:“京城之内,天子脚下,何须如此?” 甘华忙在一旁道:“您有所不知,前两日京中还出过几个魏贼,胆敢当街杀人呢。” 荀锐立马扫了甘华一眼。 甘华讪笑三声:“奴婢只是听了一耳朵,胡说的,胡说的……”随即闭了嘴。 魏贼? 魏妙沁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这魏贼是指先大魏的附庸。且不说大魏尚未到暴.政苛税的地步,便是历史上那些逼得四下起义的王朝,也尚且还有三两忠臣走狗呢。大魏改朝换代,又哪里是这样容易的?只是不知当街杀人杀的是什么人…… 荀锐每日里头疼的事,不知有多少。 难怪,她日日担心着他来与她同房该如何,谁晓得他却忙得少见人影。 这厢出神的功夫,那厢已经将门敲开了。 小厮小心翼翼探出头来:“你们……是何人?” 魏妙沁这才上前一步:“是我。” 小厮先是一愣,随后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怎么,怎么是您?快,快进来。”一边说着,一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将门往两边推。 “怎么就你一个?”魏妙沁问。 荀锐也在身后冲几个护卫轻点了下头,护卫们便一齐在门外使劲儿,很快就将厚重的两扇王府大门完全推开了。 小厮含糊道:“先前出了事,主子就打发了些下人走……哪里还敢留这么多人,外头的人怕是要说咱们戴罪之身,排场倒还大。” 说罢,他忍不住打量了一眼荀锐。 静王府中也知晓了魏妙沁封后的事。如今新帝刚刚以铁血手段登基,不知杀了多少人,正是威势嚇人的时候,不论那潦草的大婚是否合规矩,左右眼下是无人敢出来说一个“不”字的。先元檀郡主,如今便这样成了皇后娘娘。身边带些护卫倒也不奇怪了。 只是这个……不大像是护卫,瞧着模样俊美,气质阴冷……难不成是新帝?不不不,哪能呢?这里是原先的静王府,乃是先皇室中人,新帝若是亲临,只会是来抄家,岂会这样和平便进了门? 小厮遂也不再多想,接了他们一行人便往里走。 “这些日子里,你们都这样关着门?”魏妙沁问。 “平日里都会开一道小门,今个儿……”小厮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些护卫,随即再看了看魏妙沁,顿时觉得安心了些,才接着道:“今个儿有几位主子的老朋友上门来探望,此刻正在花厅呢。” 魏妙沁点了下头,便也不再问了。 当下局势还未大定,静王府若是招待客人,也不敢叫旁人瞧见,免得惹来猜测,牵连了友人。 等到了花厅外,小厮先进门通报去了。 魏妙沁扭头打量远处的假山亭榭,荀锐方才低低出了声:“妙妙在看什么?” 在宫中荀锐这样唤她也就罢了,这会儿又当着静王府的下人,魏妙沁多少觉得有些别扭。 魏妙沁抿了下唇,压下别扭滋味儿,低声说:“池子边上种的玉玲珑都枯了。”静王府竟也显得寥落许多。 荀锐扫了扫那簇玉玲珑,没有出声。 那厢脚步声近了。 “妙妙?是妙妙吗?”话音落下,人也来到了跟前。 是魏静远,带着先前那小厮出来了。 荀锐的面色不着痕迹地沉了沉,目光漠然地盯住了魏静远。 魏静远浑然不觉,只先顾得上去瞧魏妙沁。 “瘦了些……”魏静远怔怔道:“那个姓宋的没给你吃的么?” 小厮一听,忙掐了自家主子一把。 姓宋的? 魏妙沁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就是荀锐呢。 外人虽然知晓荀锐才是本名,但他们并不知荀锐的来历,仍旧只知他是宋家的私生子罢了。 当着荀锐的面儿,魏妙沁怎能让魏静远被记恨上呢? “只是旧疾犯了。荀锐待我……是极好的。”魏妙沁不想叫人担心,也不想在旁人面前下荀锐的面子。 魏妙沁说着,便回头去看荀锐:“是不是?” -- 第127页 荀锐还当魏妙沁见了魏静远便忘了他,乍然听见魏妙沁的声音,他喉头轻轻一动:“……是。” 魏静远这下才注意到了荀锐,当下脸色一变,一颗心也骤然被提到了至高点。 原先荀锐还未造反称帝的时候,他尚且还是被宋家嫡子欺辱的宋公子的时候,就叫人觉得他有几分阴沉摸不透,甚至叫人莫名有些怕。如今更甚。饶是魏静远出身不低,见惯了各色场面,在荀锐跟前,也有种自己是砧板上的肉的错觉。 “原来……原来还来了位贵人。”魏静远勉强露出了点笑容,眼底却藏着更深的提防和敌视。 他们倚靠的王朝覆灭在这人手中,他捧在掌中的青梅好友被这人强娶了去……他哪里真正高兴得起来?哪怕这人如今贵为九五之尊,亲自登门,也叫他生不出半分受宠若惊的心。 人来了,自然不能拦在外头。 魏静远也不敢拦。 “请。”魏静远侧过身,示意他们先行,自己则走在一旁。 此处离花厅已经没有几步路了,转眼便到了厅内。 魏妙沁一行人动静不大,但却个个都身挟肃杀之气,静王和静王妃乍然一见,本能地起了身。 而静王妃心思玲珑,更是一眼先望见了随行的甘华。甘华原本是伺候在建康帝身边的,如今没了建康帝,那他随行伺候的还能是谁呢? 静王妃心下一凌,当下拜倒,高声道:“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周围的人纷纷反应了过来,先后起身行礼,静王也跟着变了脸,心下惶惶不安。 直到静王妃又唤了一声:“郡……娘娘?” 周围的人忙望了望魏妙沁,静王也悄然松了口气。见到魏妙沁,他便放心些了。今个儿至少不是来抄家的。 魏妙沁环视一圈儿。 这花厅里竟是坐了个满当。 却说冤家路窄呢。 赵玉菁竟然也坐在厅中,还在静王妃的下首,面戴薄纱,正扭头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的魏妙沁。 也不知上回挨抽的伤好了没。 魏妙沁目光微动,再看赵玉菁身旁,坐着的是个中年妇人,满头环翠。魏妙沁不认得,但大约能猜到,应是赵玉菁的母亲。 而静王下首,则是那日一并在街上遇见的华家姑娘,身旁还陪着一名青年,一名少年。想来都是华家子。 除此外,还有几个人,魏妙沁更是一个都认不得了。 她素来地位高,能到她跟前露脸,留下姓名的人物,少之又少。 “愣着做什么?看茶。”魏静远斥责了一声下人。 其余人回过神,正想着要怎么让座,便见静王、静王妃先从上座下来了,随后躬身将荀锐和魏妙沁请了上去。魏妙沁也没有推拒。 “今日来得不巧。”魏妙沁道。 静王妃定睛瞧了瞧魏妙沁头上的簪子,心下说不出的动容。静王府与南安侯府来往甚密,静王妃几乎是看着魏妙沁长大的,原先还曾动过心思要亲上加亲呢,只是那时想着魏妙沁的婚事多半得由建康帝做主,这才打消了念头。 如今大魏没了,静王府跟着落了难,唯独魏妙沁做了皇后。 可妙妙没有忘了他们。 往日里,她是元檀郡主,也是妙妙。如今她做了皇后,也还是那个妙妙。 静王妃忙道:“哪里不巧呢?妙妙何时来,都是巧的。” 赵玉菁微微变了脸色。 静王妃并未未觉,又怅然道:“可惜府中你惯爱吃的扬州菜的厨子,先前叫他自个儿领了赏钱回老家去了。” 赵玉菁的脸色愈加难看了。 赵玉菁不由悄然朝那座上的新帝望去。 上次她猜马车中便是新帝,可到底没能亲眼见到面……其实她以前也是见过新帝的,那时新帝还是宋家庶子,她那时就道这人生得实在俊美,气质也独一份儿,宋家全家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人好看。 赵玉菁心弦正动,却是被母亲暗暗掐了一把。 赵玉菁僵了僵,不甘不愿地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为的什么。 静王随即也接了话,道:“还不曾向皇上和妙……娘娘介绍,这是华家的大姑娘,大公子和二公子。这是赵姑娘和赵家的夫人。这是石家的夫人和石家的公子……” 荀锐冷眼不语。 别说是座下的人了,就连静王心底都有些发怵。 魏妙沁倒是朝座下颔了颔首。 “甘华。”魏妙沁唤了一声。 “哎,奴婢在。” “东西呢?” “哦哦,是。奴婢这就去。”甘华转身就去了。 静王妃忍不住问:“这是做什么?” 待她刚一说完,那厢几个护卫先后抬了三个箱子进来。 “久不曾登门,自然该备下礼物。”魏妙沁浅浅笑了下,实则连她也不知晓那里头放的是什么东西呢。魏妙沁犹豫一下,扭头看向了荀锐。 她有意为静王府做脸面,但又拿捏不准荀锐的性子。 以她上辈子所知晓的荀锐来看,这人要是往里面放颗人头来威慑他人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二人自然还没到心意相通的地步,哪里是一个眼神便能明白的? 荀锐察觉到魏妙沁在看他,当下悄然攥紧了拳头,按捺住了心头的鼓噪。 就这么转头与魏妙沁对视了起来。 -- 第128页 荀锐眸光阴沉沉的,魏妙沁一望过去便好似要整个沉进一汪深潭似的。 但这些日子下来,多少也习惯了一些。 魏妙沁眨了眨眼:? 荀锐静默无声。 魏妙沁又眨了眨眼。 魏妙沁犹豫片刻,只好伸手勾了勾荀锐的袖口,同时凑得近了些。 这下荀锐浑身都绷紧了,几乎按不住心头狰狞的猛兽。 “你在里头放了什么?我开不开得?”魏妙沁在他耳边小声道。 “……不知羞耻。”赵玉菁从喉中挤出了极低的声音,但再小也盖不住那语气里的愤恨,“当着这样多的人……”难怪大魏覆灭,却丝毫不影响她又在今朝得宠呢。什么高不可攀的元檀郡主,如今不是舍了身段,当着众人与新帝亲密么? 赵夫人在一旁光听了个音就吓死了,恨不得捂了赵玉菁的嘴。 这厢荀锐目光一闪,明白了魏妙沁的意思。 他垂下眼眸,紧扣住了魏妙沁勾他袖口的五指。 魏妙沁惊了一跳,挣也挣不开了。 方才她动作尚且隐晦,但这么一来,倒是大大方方摊在人前,一时叫所有人都看清了她与荀锐十指相扣。 荀锐面色不改,淡淡道:“你下令就是。” “甘华,打开。”魏妙沁吩咐道。 她让荀锐攥着手,大半个身子倒也就倾向了荀锐那边,扭个脖子都别扭得很。 甘华闻声将箱子挨个打开,却见里头净是些金银器、玉器,囊括了妇人用的首饰,文人用的砚台,用膳的食器,盛物的容器……其上花纹精美,金银器富丽堂皇,玉器则晶润剔透,都是上品。 众人都呆了。 荀锐在魏妙沁耳边道:“建康帝私库里的东西。” 原来建康帝私库里的东西还不少……拿了他的东西来用,魏妙沁自然说不出的痛快解气,当下忍不住抿唇笑了:“陛下知我意。” 荀锐心下一片柔软,若非是当着众人,知晓过于亲近了怕是要惹怒魏妙沁,他便要忍不住将人按在跟前的桌案上的亲吻了。 他知她意。 他盼望十年百年都能知她意,好叫总有一日,她能停下来回头看看他了。 静王妃将那箱子里的东西粗略一扫,心下也不免惊骇。 她惊声道:“怎么敢收下如此大礼?” 华家、石家人也跟着面露惊讶之色。 静王府没吃罪不说,还得了这样的赏赐? 赵夫人心下倒是暗叹了一声,果真如此,老爷回家说的话并非虚言。 魏妙沁又看了看荀锐,应道:“此物是皇上赏赐。” 皇上有所赐,无论好坏都得接着,这是自古的规矩。静王妃闻言,心下更是惊骇,但却不敢再说推拒的话,连忙亲自带着嬷嬷、小厮将几个箱子好好收下去了。 竟是皇上赏的? 大魏都没了,静王府哪里还是什么静王府!皇上没有降罪静王府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赏? 冲的谁的面子,已经不必再想了。 赵玉菁的面色这下尤为的难看了。 原先今个儿最重要的该是她,谁晓得魏妙沁一来,就又成了众星捧月的那个! 赵玉菁掐得指甲都快断了。 “我拧着难受。”魏妙沁冲荀锐皱了下眉,小声道。 荀锐摩挲了下她的手腕,这才松了手。 魏妙沁坐直了身子:“今个儿赵夫人、石夫人,还有华家的姑娘公子,也是与我一样来探望的?” 静王点头:“是。” 静王妃归来落座,笑道:“还有几桩事,都是小事。” 魏妙沁见这些人听话不听音,没一个主动说先行告退的,偏偏她除了今日,下次出宫门又不知道该是什么时候了…… 魏妙沁起身道:“我记得原先来府里做客,静王妃都会为我备上一间房。不知那间房还在不在?” “在的,我让刘妈妈……” “魏静远,你领路,我去瞧瞧。我许久都未去了。”魏妙沁道。 荀锐面色一沉,想把魏妙沁按在自己腿上绑住,再把魏静远掐死。 静王妃不大敢应答。 魏静远当下也起了身:“走罢!那屋子还留着呢,前两日才清扫过。你若要住一晚都成……” 静王听完也恨不得上去捂魏静远的嘴。 赵玉菁忍不住又暗暗骂。 不知羞耻! 都已为人妇了,怎好再与魏静远共处?魏静远这帮人也是,她都不是什么元檀郡主了,怎么还这样捧着她呢? 这般女子,不就是长得好么? 皇上该惩治她才是! 气氛正凝滞的时候。 魏妙沁转身朝荀锐伸出了手:“皇上能与我同行么?” 荀锐一下雨过天晴。 “好。”他低低应了声。 赵玉菁都快气疯了。 新帝不是性情冷酷狠辣,阴沉不可捉摸吗? 怎么转眼就叫魏妙沁哄好了? 荀锐起身与魏妙沁一并往外走。 厅中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屈身恭送他们,直到人走远了些,静王方道:“赵夫人,咱们接着方才的话说吧……” 赵夫人心往下沉了沉,心道这样一遭下来,静王府只怕要“坐地起价”了。 但她还是笑道:“是,咱们接着说。” -- 第129页 唯独赵玉菁叫那么一打搅,心思都散了,满心想着魏妙沁。魏妙沁是要去做什么?这女人不要脸得很,还不知要做什么荒唐事呢!当着皇上的面与魏静远亲近吗?不管如何设想,赵玉菁都觉得说不出的梗得慌。 魏妙沁一行人很快到了一处偏院中。 魏静远看了眼荀锐。方才妙妙与他亲近得很……魏静远虽然有种,养了多年的白菜,突然间让不知道什么人给拱了去的酸楚感。但妙妙那样与他亲密说话,想必、想必是妙妙喜欢的吧……魏静远倒也不遮掩避让了。 魏静远出声道:“方才我母亲是不大好意思说,怕损了女孩子的名誉。这赵家登门是来探我家口风的……” “什么口风?” “赵家要将赵玉菁嫁给我。” 魏妙沁拧了拧眉。 她这人心高气傲,素来记仇得很。 赵玉菁这样上赶着来落井下石的玩意儿,若真是嫁了魏静远,天天杵在她跟前见着,那她岂不得气死? “你说怪不怪?”魏静远嗤笑一声,“我原先还听闫焰说,这赵家有个姑娘想着嫁他呢……只是知晓他们家与公主定了亲,这才打消了念头。赵玉菁心心念念想嫁个高门,如今静王府都落败成这副模样了,还赶着来做什么?” “是怪。”魏妙沁道。 荀锐倒是隐约知道了赵家打的什么主意。 赵玉菁马车冲撞了妙妙,这事已经由随行的宫人护卫禀告给他了。那之后他特地将赵玉菁的父亲赵博文从中挑了出来。这老东西畏惧之下,想必回家说了些什么,为免赵玉菁再得罪妙妙,干脆做主要将她嫁到与妙妙交好的静王府。 也许还盼着又博个好名声, 一举多得。 官场老油子罢了。 却是赵家想得多了。 他不喜魏静远,但此人被世人视作妙妙的好友。赵玉菁那般货色,若是给静王府上添麻烦,便是在拖妙妙的后腿,更碍了妙妙的眼。 这厢魏妙沁细细问了静王府近况,得知那日后静王府禁闭大门,府上安静极了,没有招来麻烦,魏妙沁看了看荀锐。 是他往下嘱咐了什么? 魏静远突地停住脚步:“我想从军。” 上一世的回忆一下笼上心头,魏妙沁眼皮一跳,跟着猛地顿住了步子:“你疯了?” “赵玉菁素来与你不对付,何况我又本不喜欢她。我不会让静王府就此一蹶不振,更不会通过一个女子来换得静王府重振。赵玉菁的父亲如今在新帝跟前……”魏静远喉头哽了哽,突然想起来新帝就在后头呢,“总归无论他赵府如今怎么发达了,都与我无关。我静王府上原本就是武将出身。闫焰可曾同你说过?哦,是我忘了,这些日子你既见不得我,自然也见不到他。闫焰也要与我一同上战场的。” 魏静远压下心头的别扭,含糊道:“我听说自皇上离了边城后,边城就又遭异族袭扰了,动作竟比往日还要大。”说完这些话,接下来倒也自然了:“皇上如今贵为九五之尊,自然不能再往边城去。眼下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莫说我,京中已有不少昔日的勋贵子弟动了心思。” 魏妙沁又气又急,但也晓得魏静远说的话没错。 她没好气地道:“你整日里只顾喝酒斗马,字儿写得还像个样子,哪里在校场上好好磨砺过?我还不曾问你,你如今马步扎得稳了么?闫焰倒是比你强一些,但也只是一些罢了……” 闫焰出身将门,本事自然是不弱的。可就是这样,也都惨死在了外头,何况魏静远? 魏静远一时语塞,讪讪笑了笑:“妙妙,哪有你这样揭我底的?” “我是在这上面生疏了些,可日后若是从军,自然要勤加练习的。总归……不能就这样干等着,等着天上掉好处,叫我们静王府时来运转吧?” 魏静远是意有所指—— 无论如何,静王府做不来利用魏妙沁谋前程的事。 魏妙沁抿唇不语了。 她或许应当欣喜,虽然上至建康帝,下至南安侯府,待她都是虚情假意,静王府却不曾变过。 “时辰不早了。”荀锐突地出声。 魏妙沁记起来她同荀锐说了,今日还要去闫府,时辰确是不早了。 但是荀锐不是没答应去闫府吗? 魏妙沁转身朝荀锐走去:“总归此事不得鲁莽……” 魏静远神色失落:“这便走了?” 魏妙沁心情好了许多,忍不住笑道:“怎么?还要请我吃酒不成?” 魏静远失笑:“你一杯就倒,我哪里敢请你吃酒?” 气氛一时松快了不少,倒好似与从前无二。 魏妙沁笑了下:“走了。” 说罢,与荀锐并肩朝外行去。 一声“妙妙保重”哽在喉中,魏静远到底是没敢当着荀锐的面说出来。免得荀锐听了反倒心生不快,跑去为难妙妙。 半晌,魏静远方才敛住了面上的笑容。 哪能真回到从前呢? 他沉下脸:“回花厅。” 等回到花厅,静王夫妇得知魏妙沁二人已经走了,静王妃忍不住失落地叹了口气,低声与静王道:“我都想着,妙妙这一趟不会是急着来为咱们做脸,免得外头人落井下石吧?” “那般阵势,想必是了。我等与皇上都未曾见过几面,何来情谊可言?皇上有所赐,自是瞧的妙妙的面子。” -- 第130页 “也不知妙妙可吃了苦头?” “这怕是你想多了。依今日那模样,新帝待妙妙应当是分外宠爱的……” 堂下赵夫人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魏夫人,你我二人不如到堂后去说几句体己话。且让他们小孩儿一块儿玩去。” 如今她不敢再称“静王妃”,自然在人前只称一声“魏夫人”了。 魏静远躬腰低头与静王妃低低说了几句话,静王妃脸色微变,但随即就定住,将赵夫人请到堂后去了。 这厢魏妙沁与荀锐出了静王府,却并未立即驱马离开。 荀锐垂眸道:“他若真要从军,让他去也无妨。我会嘱咐边城林绛照顾他一二。” 魏妙沁与魏静远说起话来口吻熟稔,他心下嫉妒得都快疯了。 魏静远若真去送死也好。 魏妙沁倚着车,望着荀锐:“你在边城时,是如何行军打仗的?” 荀锐一滞。 妙妙问的是我? 她没有往下问魏静远。 问的是我。 荀锐攥紧的手指微微放松了些,阴晴不定之色也从他眼中褪去了大半。 边城的日子对于他来说,便如吃饭饮水一般简单又枯燥。要他说出来,反倒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说起。 荀锐嗓音艰涩地启唇道:“边城以军功论。这是林绛定下的规矩。军功便是指,斩杀多少敌军,以人头数计……我初到营中时,一日便……” 荀锐一下顿住了。 荀锐记起先前在军营中,魏妙沁不知何故来了营中,见他在校场上与人较量,不仅没有半分欣赏,倒好像畏惧他那时的模样…… 我还同妙妙说什么杀人? 她听了岂不要更怕我? 魏妙沁小声问:“怎么不说了?” “倒也并非是什么值得提起的事。”荀锐冷硬道。 魏妙沁觉得荀锐这人实在怪,又怪又复杂。 哪怕已经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可她仍旧觉得这人神秘得捉摸不透。 荀锐是异族人…… 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斩下了同族人的头颅? 若说重生后,一开始荀锐在她心中,便只是那个上一世旁人口中的“奸恶之徒”,如今倒是有些不同了。 撕去那层传闻的面纱,二人好像成了这天底下挨着最近的人。 魏妙沁的睫毛轻颤,她缓缓眨了下眼,问:“边城的日子苦么?” “不。” 他早已经尝不到什么是苦了。 若要说苦,求而不得才是苦。 荀锐眸底的深沉之色变得更浓,他这才与魏妙沁的目光交接到了一处。 眼下也不苦了。 妙妙方才的话不正是在关心他么? 荀锐此刻再想起静王府中,魏静远与魏妙沁当他的面分外熟稔,也不觉得如何生气了。 那不正说明妙妙如今丝毫不避讳他了,什么话都敢在他跟前说,俨然与他更亲近些了么? 魏静远倒也不必死了。 荀锐道:“我会让魏静远不必吃苦的。” 魏妙沁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又忍不住笑了:“谁同你说这个了?” 魏妙沁蜷起手指,拧了拧裙摆,道:“他说的倒也不无道理,静王府得寻法子自救,哪能就这样擎等着呢?他年纪也不小了,身后又再无靠山,科举这条路是不大走得通。何况他那本事……原是衣食无忧世子爷,何曾认真作过几篇策论?从军确是一条好路……若真要去军营,便应当严厉些,吃些苦,将来上了战场才不会一招未出,便叫敌人砍头了。” 荀锐默不作声地听着。 妙妙是极聪明的。 可若是哪日,她也会这样细心为他谋划便好了…… 荀锐心底的妒忌冒了个头,又被他生生按了下去。 “你若……”不想让他死,这有何难?我可保他只立军功而不死于战场。 你求我便是了。 话到了荀锐的唇边,也还是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眼下魏妙沁肯这样同他说话,似乎没有先前的半分抗拒,马车内竟有一丝静谧祥和的味道……荀锐舍不得去打破。 “什么?”魏妙沁问。 此时马车外却是传来了声音:“可是、可是皇上与娘娘的车驾还未走远?” 那人的声音略紧张。 魏妙沁见了人脸未必与人名对上号,但才在静王府中说过话,听过几句声音,这会儿记忆尚存呢。 “好像是华家的大公子?”魏妙沁道。 说罢,她撩起了车帘,朝外看去。 荀锐面色霎地又冷了下去。 华家人、石家人,连赵家人也都从静王府中出来了。赵夫人的面色尤其不好,赵玉菁罩着面纱看不清。但想也知道,该是静王妃已经拒绝了赵家的提议。 魏妙沁敛了敛目光,倚着车窗问:“何事?” 她今日梳的自然也是妇人发髻,堕马髻多慵懒,大袖往臂弯处滑了滑,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高贵、慵懒又娇艳。 与婚前没有半分区别。 好似仍旧是那个京中第一贵女,死死压众人一头的元檀郡主。 华家的大公子微微拜下,道:“娘娘在花厅中遗失了一物。” “何物?” 华大公子上前两步,将手中的东西递了上前:“一条禁步。” -- 第131页 华姑娘跟着上前两步,从他掌中取走,快步走到马车前,放在了魏妙沁手中。 荀锐面色更冷,一手揽住魏妙沁的腰,将她从窗前带离,牢牢扣在怀中。随即众人只见新帝那张锐利漠然的面容,出现在了窗口处。 姿态强势。 一下众人都仿佛被钉在了那里,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 荀锐低头将从魏妙沁手中拿走,低声道:“去闫府。” 护卫应声,驱车而动。 魏妙沁自然不会再去留意什么禁步,更顾不上挣开荀锐了,她欢喜出声:“现在去么?”说罢,也不等荀锐开口,当下又道:“甘华,走了。” 甘华会意,转身与众人道:“诸位还不恭送?” 石夫人当先躬身行了礼,其余人这才迟缓地跟上了。 赵玉菁胸中的嫉妒几乎都快溢出来了。 她从父亲口中得知,魏妙沁做了新帝的皇后,那时虽有嫉妒,可到底不如亲眼见到来得更叫人心绪难稳。 这便是贵人! 贵人有闲心时,与你说一两句话,可都是高高在上的。若是眼底看不进你去,便连多施舍给你一个眼神都欠奉。 赵玉菁心头哽得慌,不由回头道:“华大公子。” 华大公子直起腰,转过身。 赵玉菁似笑非笑道:“我们竟不知娘娘在花厅中落下了东西,大公子怎么到方才才说出来?”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连华姑娘都禁不住看了一眼自家哥哥。 一时门口没有一人说话。 赵夫人轻咳一声:“菁儿……” 华大公子这才道:“位卑怎敢轻易与娘娘搭话。”说罢,就不再多言了。 赵玉菁还想问,那你现在怎么就敢了? 那厢华姑娘已经沉下脸去,冷冷睨了赵家人一眼,吩咐下人将马车牵来,立即走了。 石家人不想搅合进来,也跟着先行了一步。 赵玉菁胸中立刻憋了火:“她怎么也敢给我脸色瞧?石家也是墙头草!我就说……爹出的什么馊主意,叫我来嫁什么魏静远!连姓华的都瞧不上!魏静远一心向着魏妙沁,我就是嫁了,也膈应不到魏妙沁。反是我自己先气死了……” 赵夫人叹了口气:“不必说了。魏夫人已经婉言拒绝了。” 赵玉菁一僵:“什么?他们家如今的境地,凭的什么来拒绝我?” 赵夫人拉着她上马车:“在人家门前说什么话呢,上了马车再说。” 赵玉菁气急:“是不是魏妙沁从中作祟?” “嘘,怎么直呼娘娘姓名?” “母亲,您今天瞧见没,一个个的,都在看魏妙沁!过去说是什么?说大半个京城的勋贵子弟,都倾慕于她呢。可她如今都已嫁了人,还四下勾引人做什么?也不怕皇上降罪她?哦,是了,她如今舍得放下身段去讨好,想必将皇上都哄住了……” 赵夫人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脸上:“你这张嘴啊!你爹说过多少次了!早晚赵家得毁在你这里!” 赵玉菁又是怨愤又是委屈,扑在赵夫人怀中哭起来:“我过去可说过什么?那时她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元檀郡主,也就一日日忍下来了。可我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这样想的又何止赵玉菁? 先前魏妙沁去探望大嫂杜氏时,与荀锐的关系还要僵硬些,自然没有弄得如何大张旗鼓,加上杜家本也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她登门的消息便也只是在小范围内传开了。但等她从闫府离开后,消息便传满京城了。 明明是前朝“罪人”,却还能探望故人,还有皇上亲自陪同做脸……魏妙沁这人何时才倒得了?! 魏妙沁从闫府出来,这下时辰是真的不早了。 马车一路行过,街道上仍旧没有多热闹,气氛甚至还有一分紧绷。 魏妙沁一下想起来甘华说的,近日来有些“魏贼”杀人。 她不知为何荀锐称帝的进程提前了许多,大魏还未真正走入山穷水尽的地步,百姓也未必就真有反心,能全心全意拥戴新帝。心底或许畏惧居多也说不准…… 魏妙沁拍了拍车窗:“甘华,停住。” 甘华应声停下了马车。 魏妙沁与荀锐道:“这里有个香满楼,昔日我会到这里来吃他们的招牌,香满鳜鱼。” 荀锐出声:“甘华。” 甘华闻声知意:“主子且等等,奴婢这就去要个雅间。” 不多时甘华就返身回来,请他们往楼中去。 “奴婢要了个隐蔽的……”甘华笑着道。 魏妙沁斜睨他一眼:“要那样隐蔽作什么?” 甘华一愣,没成想自己竟然没能合这位主儿的意,不由讪讪道:“奴婢怕那些闲人肆意打量,搅扰了二位主子。” “他们要打量便任打量。去换个宽敞的地儿。” 甘华讷讷去了。 那厢掌柜,连同香满楼的客人也很快留意到了魏妙沁一行人。 如魏妙沁所说,她昔日是这里的常客,掌柜与熟客也大都认得她,只是从来没人敢上前搭话。现下一见着她,一时间不知道多少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那位主儿身边跟着的,瞧着都是宫人护卫的打扮……” “那身边走得最近那个男子……还能是谁?” -- 第132页 “我的老天,不是吧?” 他们小心翼翼地打量,将交谈的声音压到极低。 魏妙沁旁若无人地与荀锐上了二楼,挨着栏杆落座,仅一层薄纱将上下视线隔离开,风吹动薄纱的时候,就又能窥见楼上的情景。 众人惶惶不安。 但那薄纱吹拂来又去,薄纱后的两位贵人便如普通夫妻一般,只自个儿用餐,全然不管楼下如何,一派自然松快的姿态。 众人慢慢心境竟平和了许多。 荀锐本也心有不快。 他丝毫不愿旁人肆无忌惮地看魏妙沁,但与魏妙沁这样平和地坐在一处用饭又难得。 他此刻与妙妙不正像是寻常夫妻一般吗? 这样想来,荀锐的面色好了不少。 再思及今日,妙妙带着他去见了她的好友,眼下又有众人看着他与妙妙亲密而坐。 这不正弥补了大婚时,只有宫人大臣们见证的遗憾么? 今日过后,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妙妙是他的妻。 “回宫罢。”魏妙沁轻轻擦拭了唇边的水渍,起身道。 荀锐应声:“回宫。”甘华无端从中听出了点柔和的味道。 二人离开了香满楼。 半晌,才有人道:“是谁人说新帝是个残暴之人?依我看,能带三两护卫入这香满楼,与平民共处一屋檐下,难道不该是仁和之君么?” 香满楼内沉寂片刻,随即越来越多的人应和了他。 这位这主儿已是新帝,哪有蠢货再去反对呢?而这位贵主若性情仁和些,他们也就更乐得去恭敬吹捧了。 这香满楼中的消息,与登门探望原静王府、闫府的消息,一并传开了去。 魏妙沁回到宫中,见荀锐匆匆便又要往勤政殿去,想必是又要处理事务去了。 她忙叫住他:“皇上忘了什么?” 荀锐驻足看她,静静等她往下说。 魏妙沁走到他跟前去,垂眸朝他手上看去:“那条禁步呢?” 荀锐抿了下唇,这才缓缓摊开手掌,露出了掌心被他攥了许久的玛瑙禁步,一串串玉珠珍珠坠链从他指缝间漏下,碰撞发出了叮铃一声响。 魏妙沁今日心情极好,再瞧这周围巍峨宫殿,熟悉的宫人面目,也不觉有禁锢之感了。 她忍不住粲然笑道:“若是皇上喜欢这等小玩意儿,那便给皇上吧。” 荀锐眉眼一动,重新合上五指,将那禁步牢牢攥于手,心下对华家人的杀意减轻了许多。 他今日心情也极好。 转身往勤政殿去的步伐也不自觉轻快了许多。 这玛瑙禁步,不再是华家大公子递还回来的禁步了。 是妙妙赠他的禁步。 作者有话要说:  被妙妙关心前,荀锐:魏静远若真去送死也好。 被妙妙关心后,锐锐:魏静远倒也不必死了 第六十五章 盛大仪式 赵玉菁回去后, 被赵大人又是好一通教训不提。 赵大人与赵夫人叹了口气:“建康帝时,我为何能不掺和进党派之争,不落恶名, 到如今新帝当朝,也未遭发落。为何?便是因为我懂得观局势,懂得耳听八方。” “当朝的皇后,又岂单单只是皇后。这个位置上坐的人,分为受宠与不受宠。不受宠的, 纵使再为皇后, 却也无实权。而今这位,不知何故, 皇上待她极为特殊, 硬要将人一并带上登基大典, 大婚一并举行,便可见一斑。此外,更有刘统、金玉祥这等大将, 对她都颇有几分俯首帖耳之势。” 赵夫人听得心下惊骇。 那元檀郡主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你且等着吧, 过两日京城中人对待原静王府和闫府的态度就要变个样。这皇后一日在,这两府则不愁兴盛。就连南安侯府上, 皇后那位庶兄的妻子,都没有落下,前些日子也登门探望了。如今杜家上下正怕得厉害呢,恨不能将那杜氏供起来哄着……” 赵大人说着又叹了口气:“以当今皇上的性子,直接在他的跟前献媚,是下下之道。……可惜啊,可惜了啊,咱们是踏不上皇后这条上上之道了。” 赵夫人心疼女儿, 忍不住辩驳道:“菁儿生得也不算差,你且用用心思,改日再为她结一门好亲,不就是了?” 赵大人长叹一声:“前朝之臣,哪敢轻易结交高门呢?” 二人这番对话赵玉菁并未听见,等到第二日,赵玉菁便去结交赵大人口中的高门去了。 她在静王府上受了刺激,自然要去寻个机会,好一泄满腹怨气! 这厢魏妙沁也只为闫焰、魏静远二人发愁了半日,随即就抛到脑后去不再想了。 比起一味忧虑阻拦,眼下不如想法子做好充足的准备。 从婉也不愿见到魏妙沁只一心操心别个的事,她手中提了浇花的水壶,走到魏妙沁身旁来,道:“主子还记得前些回,那个住进慧曜楼的女人么?” “嗯?怎么?”魏妙沁都快忘了。 上次她去了没能见着,也不知道那位究竟长得什么模样,是个什么人,又为何被接进了宫。 “您还不知道吧,今儿朝上,有大臣又重提让皇上广选后宫的事了。”从婉说着忍不住撇嘴。 “不知道。这事怎么了?”魏妙沁问。 从婉急道:“您怎么就不知道上心呢?皇上若是扩了后宫,您以后的日子不就难免心气不顺了吗?您想想前头建康帝的后宫,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 第133页 魏妙沁想了下,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荀锐与魏岳那等狼心狗肺的蠢废物相比,是不同的。” 魏岳是建康帝的名讳,建康帝被废后,全天下人也就都知道他的名讳了。 从婉愣了愣,没好气地笑道:“您还说想自个儿出宫住呢,不耐烦当这劳什子皇后呢,今儿倒是又护着皇上了。可这是该护的时候嘛?” “罢了,奴婢也不跟您说广纳后宫会怎么样了,奴婢就跟您说说眼下吧。那些大臣为何在堂上提起来呢?就是因为慧曜楼里住了个贵人的事,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去了……他们一下就心思活泛了,想着这都金屋藏娇了,那肯定也乐意再纳几个妃子了。” 从婉说得滔滔不绝,声音还渐渐拔高,显然憋着气呢。 魏妙沁却忍不住先问:“那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朝堂上发生的事,如今都能传到后宫来了?” 从婉一滞,欲哭无泪:“您关心的怎么净是这些不重要的事啊?” 魏妙沁缓缓坐直身体,冷了脸色:“哪里是不重要的事?” 而此时,殿门外。 荀锐长身玉立。 身旁紧跟着甘华等人,甘华躬腰低头,抬也不敢抬。 “是甘华甘公公。”从婉道:“他是想给咱们卖个好吧。” 甘华满头大汗,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弯就要往下跪,背后却是突地伸来一只手提溜住了他的领子。 甘华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去。 是皇上。 甘华张了张嘴,又待要说话。 荀锐低头,双眸冰冷,叫人望见忍不住直打寒战。他抬起另一只手,屈指轻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甘华见状,立时将声音都咽了回去。 殿内,魏妙沁道:“猜也是他。过去他还在魏岳身边伺候的时候,就没少干这样的事。今日卖好给这个娘娘,明日卖好给那个娘娘。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放在大魏是无妨,如今却不成了。新朝初立,就开了这样的风气,往后怎么了得?你日后也莫再问他去打听了。” 从婉这才觉了错处,忙讷讷应了,道:“还是姑娘……不,还是主子心思玲珑,思虑得周全。” 魏妙沁哪里会怪她? “后宫的事能传到那些大臣的耳朵里去,也是新鲜。”魏妙沁都禁不住想,没将荀锐气得杀人么?只是顾念荀锐是皇帝了,不好在奴婢面前这样损他颜面,魏妙沁才没有问出口。 从婉怔怔道:“是啊,您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消息怎么传过去的?总不会也是甘华吧?” 殿外的甘华闻言,惊得浑身汗如瀑下,若不是怕弄出了动静叫里头听见了,皇上兴许反手就是一刀砍了他,甘华这会儿恐怕已经忍不住连番哀声为自己叫屈了。 “应当不是……罢了,这个事不归我琢磨。”魏妙沁揉了揉手指头,道:“香彤,给我备笔墨纸砚去,我练会儿字。” 说罢,她忍不住低低地嘟哝抱怨了一句:“这宫里待着实在无趣。” 从婉隔着窗户浇完花才想起来:“哎,奴婢方才想和您说的不是这个事儿啊!那慧曜楼……” “改日再说吧。说了也没用,我见不着她人。”魏妙沁说着,忍不住盯着花瓶上的纹饰发了会儿子呆。她在赵玉菁这些落井下石的人跟前逞强逞得厉害,心想就做个皇后没什么大不了,谁也瞧不了她的笑话。 可眼下从婉倒是提醒了她—— 难不成以后她就要困在这宫里,过着那不知道将来要与多少个人争风吃醋的日子吗? 就算她如今并不喜欢荀锐,未必会吃醋。 可若是真有些女人挑衅到她跟前来,她也忍不下那口气的。 “娘娘……”香彤走近了。 魏妙沁起身,道:“不必说这些了。”“香彤,我的东西可备好了?” 香彤还没应声呢,甘华吊长嗓子在殿外喊了一声:“皇上驾到。” 从婉脸色一白,将嘴闭得紧紧的,一点动静都没听见,也不知皇上刚才可在外面?总不会每一句都听见了吧? 魏妙沁也愣了下,然后驻足朝门边看了过去。 只见荀锐缓步行来,面容冷漠不好辨认心情。而甘华依旧跟在他的身侧,只是满头的大汗,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魏妙沁一个照面就猜出来,刚才从婉说的话,他们都从外面听见了。 “可用晚膳了?”荀锐问。 魏妙沁神色轻松,摇头道:“还未。原想着还要等上一个多时辰,你才会从勤政殿出来……” 荀锐神色微动,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去传膳。” 一个小太监领了命去了,甘华则一动也不敢动。 从婉和香彤在一旁,也躬身低着头,哪怕听见这番分外家常的对话,她们也并不觉得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 不知道皇上的怒意何时来……那才是最叫人提心吊胆的。 甘华终于熬不住了,他再三小心翼翼地打量向魏妙沁,捏着这些年里没少和魏妙沁打交道的依仗……甘华“扑通”跪在了地上。 “娘娘说的是,是奴婢僭越了,请娘娘责罚奴婢。” 荀锐皱了下眉。 这个老东西是话多,有时能借他的口,让妙妙多心疼他一些,这点为他所乐见。可若是话多到反让妙妙心有芥蒂,便是杀他一万次也弥补不了。 -- 第134页 荀锐身上气势愈渐冷了。 甘华常伴帝王身侧,何等敏锐?立即便知道皇上对自己起了杀心。他连忙朝魏妙沁的方向连磕了几个响头,口中告罪道:“是奴婢小人了,一心只想着为娘娘做个提防,竟什么话也敢报来给娘娘听。娘娘罚奴婢吧……” 荀锐垂眸扫了他一眼。 这老东西若真是一心为妙妙着想,暂且留他一条狗命也可。 “别磕了,莫叫我这里见了血。让太监宫女打听消息传话,这般低劣手段我是懒得做的。若是有事我何不直接问皇上?哪里轮到你们来献殷勤?”久未开口的魏妙沁方才出了声:“这宫里头开不得这个口子,日后若是有人再犯,杖责一百,逐出宫去。” 她就算再不喜欢荀锐,也不会将人家的后宫搅得乌烟瘴气。 甘华连连磕头称是,面露惧色,心道这郡主娘娘比起过去竟是威势更甚了,真还有了几分六宫之主的风范。 其余宫人闻声也暗暗记在了心中。 唯独荀锐喉头动了动,紧紧盯住了魏妙沁,目光也烫得像是要将人融化。 正巧此时晚膳也呈了上来,荀锐头也不回:“滚出去。” 甘华应声,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从婉、香彤也连忙起身伺候在侧,大气也不敢喘。 “妙妙不如从前怕我了。”荀锐落座,突然道。 是吗? 这些日子以来,魏妙沁的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哪里留心得到这等细枝末节?叫荀锐这样一说,她才突然反应过来。 大概是因为与那深藏不露、数十年如一日潜伏在身边的伪君子比起来,将凶恶都摆在脸上的人都显得可爱了许多。 荀锐怕惹恼了魏妙沁,只一句过后便不再提。 二人坐在一处,默不作声地用完了晚膳。宫人们上前来撤掉了杯盘碗碟,荀锐却没有要动身离开的迹象。 魏妙沁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如何好问你怎么还不走呢?将这人刺着了可就麻烦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宫人重新点了灯,从婉伺候魏妙沁洗漱了,香彤也拿了书来。抬眼一看,荀锐已经坐在床榻上了。 魏妙沁抿了下唇,犹豫着走走上前去。 宫人们见状哪里还敢再做停留?纷纷自觉退了出去。 荀锐抬头看她,用不疾不徐,前头大臣们光是听一听都忍不住冷汗直流的语气,道:“妙妙今日在等我一同用膳。” “妙妙心中,我与魏岳不同。” “妙妙斥责甘华,又问起后宫里的消息怎么传到大臣的耳朵里去,是在护我。” 他缓缓说来,却不留给魏妙沁半点插声的机会,口吻毛骨悚然中,又好像透着抑不住的欢喜。 魏妙沁与他目光相接,心下的感觉极为怪异。她的喉头堵住了,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些日子下来,魏妙沁已经习惯了些他的阴晴不定,这会儿倒并不如何觉得害怕。 他道:“妙妙说的是,若有何事直接来问我便是了。” “那慧曜楼妙妙今日不问,我也说给妙妙听。” 他一声一声地唤她的名字,妙妙两个字在他口中显得亲昵极了,仿佛从舌尖吐露的情话。 魏妙沁都不自觉有些脸上发烧。 “那里头住的是一个崇火族人。”荀锐冷声道:“她名选阿娜,是崇火族王上的第三侧妃,原是一个马奴的女儿,经历了两废两立。” 魏妙沁隐约明白了,却没有问出声。 荀锐道:“我明日可带你去见她。” 魏妙沁点了点头。 荀锐突然抬起手来,勾了勾她的发丝。 他的眼眸深不见底,他凝望着她,像是要将她整个装进去。 说不出的恐怖而又深情。 “妙妙歇息吧。”他说罢,随即勾起魏妙沁的双腿,轻一用力将她打横抱起,用柔软的绸被将她整个卷起来,而后他才转身离开。 魏妙沁缓缓舒了口气,合上眼,竟觉得平和静谧极了,没一会儿工夫便熟睡了过去,连书也忘了读。 又不知过了多久,荀锐收起手中的案卷。 宫人默默上前去撤了灯。 从婉二人还未睡下,眼看着压根就没离开宫殿的皇上,转身又进了魏妙沁休息的主殿中。 荀锐知道魏妙沁睡得很熟,他立在灯火下看了她一会儿,而后才上了床榻,将她连人带被紧紧裹在怀中。 二人的影子就这样重叠到了一处。 从婉长长叹息了一声,到底是打消了进去提醒一声主子的念头。 兴许是因为心上的大事都了结大半的缘故,魏妙沁这一夜睡得极好。 醒来时床边自是一片冰冷,只是不知何故,褥子似乎往下陷了陷。 此时香彤进门来,服侍着她起身洗漱了。从婉跟在一旁,一脸憋得厉害的模样。 魏妙沁见状觉得好笑,不由出声问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从婉叹了口气道:“奴婢不敢说。”但她顿了一下,转念一想,似乎又想通了,于是道:“这可不是奴婢打听来的,而是今儿个一早,宫里就闹腾起来了。说是那个慧曜楼的贵人不肯用膳还是病了怎么的?” “且不管人家用不用膳,我的早膳呢?”魏妙沁问。 “给娘娘请安。”甘华的声音从店门外头传了过来。 -- 第135页 他头上磕伤,已经擦了药了。此时站在门外,朝魏妙沁躬了躬身。他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拎着大大的食盒,快步走了进来。 而那门槛之外,还有一道修长的身影。 荀锐不紧不慢的走进门来,道:“本想晚一些再带你去的,只是那个人病了,若是此时不去,之后就见不得她了。” 他说这话时满面冷漠,并无一丝忧心之色。 从婉也后知后觉地发现皇上待那个慧曜楼女人的态度有些奇怪,倒是绝对谈不上有半分宠爱。 “何出此言?” 魏妙沁坐在椅子上,心都跳了跳。 晚了就见不着了?这人是要病死了?还是荀锐要杀了她? 荀锐淡淡道:“她若病重了,如何能见你?免得将病气过给了你。” 是这样吗? 魏妙沁怔了片刻。 从婉也不由怔怔想道,原来主子在皇上心头还是这头一份儿的……管他什么楼的美人都是万万不能比的。 二人用过了早膳,荀锐便带上魏妙沁一同乘车辇往慧曜楼去了。 慧曜楼修作三层高,底下两层都是守着护卫与宫人,这般阵势不像是护着什么珍宝,倒更像是要这里头住的人插翅难逃。 魏妙沁跟在荀锐的身后走上了三楼,从婉和香彤则被留在了楼下不得进入。 方才行至门口,便听得“啪嚓”一声,是里头摔了碗。 门从里头打开,宫女拾了碎片小跑着出来,朝魏妙沁二人见了见礼。 “是谁来了?他来了是不是?”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即一声比一声语气激愤。 “荀锐!” “我要生啖你的肉!” 荀锐似是听习惯了,驻足门前脸色丝毫不变。 “荀锐!你这般待我必将死于非命!” 魏妙沁忍不住皱了下眉,迈步走在了前面,等穿过屏风,她便见到了那倚坐在床榻上的女人。 女人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但这依然不能掩盖她的美貌。她四十岁有余,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异族的风情。 她便是荀锐口中的选阿娜。 选阿娜见到魏妙沁,一愣。 “不是他,你是谁?” “你是大魏的贵族女子?” “快!你快救救我!我被一个疯子绑在这里了!” 比起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魏妙沁心下,自然更偏向于荀锐。 魏妙沁冷了脸,淡淡道:“荀锐就在我身后。” 女子身形一僵,面有不甘的地闭了嘴。 “而且如今已经不是大魏了。”魏妙沁道:“是大晋。” “你口中的荀锐便是如今大晋的皇帝。” 女子神色怔忪,随即大喊起来:“不!不可能!他怎么做了你们的皇帝?” 但不等他人开口,她随即又自言自语起来:“是,难怪,难怪王上要将我送到此地来……口口声声说是要恭贺新朝……” 女子一时间又哭又笑,像是吓疯了一般。 荀锐此时方才缓缓走进门来,他目光漠然看向那女子道:“她是我母亲。” 周围的宫人似也是第一次听闻,面露惊骇之色,死死低下头去,不敢再听。 “不,我不是。” 女子说完看了看魏妙沁,又看了看荀锐,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陡然改口:“是,我是,所以放了我吧。” “在你们这里我应当是太后是么?” 荀锐并不理会她,只扣住了魏妙沁的手腕,与她并肩道:“今日我来告诉你,她是我的妻子。姓魏,名妙沁。” 如此便好像完成了某种他期待已久的盛大的仪式。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四更5500+ 第六十六章 魏妙沁的歪理 选阿娜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连道了几声:“不可能……不可能……” 兴许是因为自己从南安侯府, 从建康帝等人身上得到的,都不过是虚假的亲情。眼下见了选阿娜这般言行,魏妙沁没由来的好生气, 冷声反问道:“为何不可能?” 选阿娜张了张嘴想说,但也许是想到方才魏妙沁说的话,便又将话咽了回去,只别过脸问:“……我想出去,我能出去了么?” 魏妙沁转头看荀锐。 她当然不会去做荀锐的主。 荀锐道:“再有两日, 各国来朝的使臣便要抵达京城了。” 选阿娜双眼一亮, 但随即脸色又变了,骂道:“你想做什么?你不肯放我, 难不成是要拿我去做要挟?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怎能利用你娘?” 大抵是知道荀锐铁了心不会放她, 选阿娜转头看着魏妙沁, 恨恨道:“你方才问我,为何不可能。好,我现在答你。是我曾经说他这样的人, 这辈子也别想找到真心喜欢他的女子。他更不配娶妻!” 魏妙沁如今的确谈不上喜欢荀锐, 可听了这话也忍不住觉得又气又烦。 这女人怎么这般恶毒? 还不等魏妙沁开口,选阿娜又接着说了:“你不妨坦白告诉我, 你可是他抢来的女子?不然……不然便是他以你父母亲人作要挟,强逼你嫁给他是不是?” 魏妙沁听罢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荀锐哪里拿人来要挟她? 他只一声不吭便将她拐到那登基大典上去了,强行加了个大婚礼,她脱也脱不得了。 -- 第136页 魏妙沁垂眸语气冷淡道:“大晋之前,我是大魏最受宠的元檀郡主,你虽远在塞外异族,但也应当听过我的名头。而大晋时,金玉祥等大将乃是我父母旧臣, 数人奉我为主。他如何抢得了我?我父母早亡,也无兄弟姐妹。他又用何人来要挟我?” 她本是大魏最受宠的元檀郡主,是真真正正被人捧在掌心的金枝玉叶,气质出众,气势压人。 选阿娜对上她的目光,便顿生自惭形秽之感,不自觉地就矮了一头。 “你……你……”选阿娜讷讷半晌,竟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如魏妙沁所言,选阿娜还真听过她的名头。 崇火一族于关外三族中最为强大,但纵使如此,与大魏比起来也依旧是不值一提。大魏元檀郡主,便是那无数有关大魏的传闻中唯一一颗明珠。其实不提京城中的勋贵子弟,便是三族王孙,也多有倾慕这位远在大魏的元檀郡主的。只是众人心知,他们虽是王孙,而魏妙沁只是郡主,可这郡主却已抵过大魏所有的公主了,甚至重于皇子。于是他们这些异族人也不过是心下意.淫一二罢了。 在选阿娜昔日的认知中,若说这元檀郡主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她便连给对方提鞋也不如。 可那美丽无双的元檀郡主真真切切站在她跟前了,还口口声声说是嫁给了荀锐了。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叫人不可置信的笑话! 魏妙沁轻嗤一声,下巴微抬:“到底是异族人,性情愚钝,眼界狭窄。竟妄自揣测起贵人来了……” 如她这般身份地位,若真瞧不起一个人,便是举手投足就能将对方羞辱压制得抬不起头了。 选阿娜面色涨红:“我……不……”她慌乱起来,便只好去看荀锐。她是怕魏妙沁的。魏妙沁在她心中才是真正的高贵人,一抬手就能碾死她的贵人。她之所以还敢这般撒泼,羞辱荀锐,不过是因为在她心中,荀锐还是过去那个走到哪里都叫人驱逐走的如狰狞野兽一般的低贱、丑恶的少年。 是啊。 他还是荀锐。 选阿娜刻薄道:“荀锐也是异族人,他倒不止愚钝狭隘了,他还恶毒、狠辣,是这最最丑恶之人!您莫要被他的面目欺骗了……” 荀锐面色愈发阴沉冰冷,连眼珠子都染上了血丝。 他盯着选阿娜,眸底杀气毕露。 这头魏妙沁却是嗤笑道:“谁说的?”“说你们眼界狭窄,倒果真狭窄得没边儿了。你们族中数十万人,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这般厉害人物,却被你们珍珠错当鱼目。不是愚钝、眼界狭窄是什么?” “他如今可不是你们异族人了,他是大晋人,是大晋的皇帝。” 选阿娜气得胸口起伏,却是哑口无言。 “我只当是金屋藏娇,却原来是个这样的人。走罢,倒也没什么好看的。”魏妙沁道。 选阿娜闻言又急了,她抓扯着周围的床帐,厉声道:“你今日这般为他说话,却不知他是对你施了什么巫术!你可知他年幼时,为了活命,生吃了自己的叔父?与兽类何异?” 荀锐冷冷地转动下眼珠,眼底的杀意更明显了。 他该拧断这个女人的脖子。 “他独自在外流落了数次,却次次都能活下来……定是与妖魔签下了契约……”选阿娜望着荀锐的模样,越发害怕,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看清荀锐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魏妙沁却觉得她越说越离谱了。 “说得我都累了。”魏妙沁说着,转头去找椅子。荀锐见状,敛住眼底的杀意,伸手拖过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 魏妙沁拽了拽繁复的裙摆,坐了下来,道:“倒是差了杯茶。” 选阿娜没想到她这样不以为意,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妙妙要茶?”荀锐问。 魏妙沁扭头去看荀锐,见这人竟是正儿八经地问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是故意羞辱选阿娜呢,再瞧瞧他那张阴沉沉的脸,竟还看出了一分认真的可爱。 我真是奇怪。 魏妙沁小声在心底骂了一句自己。 魏妙沁摆摆手:“在这里也喝不进去,她若是一个激动,将唾沫星子喷到我的茶碗里去,可怎么是好?” 荀锐道:“那便将她的嘴封上。” “封上有什么意思?且听着,听听她还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荀锐面色阴沉地蜷紧了手指。 选阿娜口中说的那些话…… 魏妙沁察觉到了一点冷意,当下回头道:“皇上还站着坐什么?不如与我一并坐下,且听她接着讲故事……” 荀锐紧绷的心弦略微松了松,身上的戾气一时减了不少。 他扫向魏妙沁身下的椅子,那椅子铸得宽大,偏魏妙沁又身形纤细,足可以塞下两个人……两个人…… 荀锐不动声色地挨着魏妙沁坐了下来。 魏妙沁一时又好气又觉得好笑。 这屋子里并不缺椅子,怎么偏要与她挤做一处?挤得紧巴巴的,哪里拿得出大晋皇帝的气势来,吓住选阿娜呢? 选阿娜其实已经快气吐血了。 这大魏的贵族女子,怎么这般油盐不进,无论说什么都不起作用。不都说大魏女子多柔弱,异族女子多剽悍吗?明明这些话在族中都能吓死无数女人,怎么偏吓不住眼前的人? -- 第137页 “说,怎么不说了?”魏妙沁问。 她对付这样的人,实在太容易了。 魏妙沁之所以没有在听过后,就愤怒地掉头便走,一则只会成全了选阿娜的恶毒心思,二则不过是徒增她与荀锐之间的嫌隙。日后再回忆起今日,荀锐总会觉得她被选阿娜的话说动了。 而不管她将来喜不喜欢荀锐,她也不会将选阿娜今日这些伤人的话来当作藉口。 “你不信我,我又何必再说?”选阿娜咬着牙道。 魏妙沁轻笑一声:“我且先问问你,他为何会独自在外流浪?是你丢弃了他?”魏妙沁敛住笑容,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按如今的大晋律,你是要被腰斩处死的。” 后半句话自然是魏妙沁胡乱编的,她哪里晓得如今大晋律长得个什么模样。 连荀锐在旁边听了都是一愣。 选阿娜面色又白了回去,顿时满头冷汗,她嗫喏着辩驳道:“并非是我有心丢弃,我在马棚中养他到七岁,后头族中内乱,当时的王上被人斩杀,族人四下逃窜迁徙,是他自己与我们走丢的。那时他叔父去寻他,却被这小崽子当做肉啃了……” “一次走丢也就罢了,还能次次走丢?你们崇火族难不成每天杀上一个王上?” 选阿娜被嘲讽得面色难看地又哽住了。 “你们认为这世上有妖魔?”魏妙沁又问。 选阿娜已经领教了这贵女的厉害,哪里还敢应承她的声音,便闭紧了嘴。这倒是这慧曜楼中难得安静的时刻了。 “贵人问话,焉敢不答?”魏妙沁冷声道。 选阿娜从来没有这样想闭嘴过。 她哑声道:“……自是有的。有神,自然就有妖魔。崇火族第一任王上便是由火幻化而成,奉为熒神……而那杀死第一任王上的罪人,便是妖魔幻化而成,其名穷魄。” 是了。 这等异族都多有其信仰的鬼神与图腾。 魏妙沁歪了歪头,却是不小心撞了下荀锐的肩膀。 也不知自己脑袋上的簪子扎不扎人。 谁叫他坐她身边的? 魏妙沁理直气壮地没有回头去看荀锐,只与选阿娜道:“你说他数次都能活着回来,那为何就成了与妖魔定了契约?难道不是这熒神救了他?” 选阿娜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思路……一时愣在了那里。 这下荀锐也呆了片刻。 他如今已不在意,在崇火族人中,是视他为妖魔还是鬼神。 魏妙沁冷嗤道:“你们崇火族人倒是厉害,你们可曾想过若他便是熒神转世,你们这般待他,又该如何获罪?只怕一族都要消亡毁灭。” 选阿娜急急忙忙开口:“不……不可能……” 荀锐牢牢攥住了椅子扶手,如此才能压下心中翻涌的心绪。 若在魏妙沁心中,他不是妖魔,是熒神。 那便胜于一切了。 “你不知道,你听我说,他是个恶人,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他是个恶人。你瞧,你瞧我,我是他的生母,都要被他锁住,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选阿娜停不下来地接连开口,像是在说给魏妙沁听,也像是在说服自己,自己没有错,荀锐就是妖魔的化身,为族人所厌憎不齿…… “你以为神是什么?”魏妙沁干脆就顺着这个往下说了。 “什么?”选阿娜被打断,愣愣地望着魏妙沁。 “神超脱于凡俗,凌驾于世间万物,神只有神性,怎会有人性呢?慈爱怜悯从不是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才是神。”魏妙沁朝她递出一个可怜的眼神:“你们真是蠢。奉火为神,却从不懂得你们的神……” ……这些都是魏妙沁瞎编的。 管他呢。 反正气着选阿娜,她便解气了。 选阿娜今日已被颠覆了太多,一下消化不了,竟是濒临崩溃,她抓了抓头发,疯了一般地喃喃喊道:“不是,不是,不可能……他就是个疯子。根本不管别人爱不爱他,也要将人锁在身边锁到死……他会把我关到死……你说的都不对。你信我,他也会这样对你。他也会这样对你!将你锁在这里,一辈子……” 魏妙沁怔了下。 ……若是她方才重生,听选阿娜这样说,再思及上辈子荀锐的模样,她兴许是要信的,也是要怕的。 但现下,心是被这串话震得有些麻。 可她与选阿娜怎么相同呢? 她本没有爱荀锐的责任。 可选阿娜生为人母,生而不养、生而不教,更仇恨敌视,这般肆意伤害自己的儿子…… 荀锐将她关押在这里,倒也不奇怪了。 因为前半生得不到母亲的爱意,便是将她关在身边,也要强装有人爱自己……怎么想都怎么觉得荀锐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妙妙一通操作。 选阿娜:说得我都快信了。 明天也会更的。 第六十七章 他想要吻她 眼瞧着选阿娜像是气疯了, 又像是吓疯了,转头便又回到了刚进门时那副大喊大叫、胡乱叱骂的模样。 魏妙沁今日已解了惑,该说的也都说了, 已然没什么遗漏的了。 “走罢,且留她自个儿在这里说胡话吧。” “嗯。” 荀锐应了声,与魏妙沁并肩而行,二人在选阿娜不甘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离开了慧曜楼。 -- 第138页 从婉与香彤在下头等了许久, 她们不晓得里头是个什么情景,只听见了女子喊叫的声音。那声音尖利得很, 像是吃了什么大罪。听得她们心肝儿都跟着发颤。 莫不是娘娘在里头和那个女人掐起来了吧? 娘娘性子傲, 这样做是极有可能的…… 她们正胡思乱想着呢, 便见那头魏妙沁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还因为裙摆太长,险些给绊着了。荀锐走在身侧, 当即伸手捞了一把。 从婉二人看得愣愣的。 瞧这模样……是什么冲突也未发生? “倒也没什么, 只是一位患了病的妇人,乃是昔日故友, 皇上心善,将她安养在这里罢了。”魏妙沁道。 这话由她说来,说服力极强。自然免了后宫里私底下的口舌议论。 从婉恍然大悟,顿觉脸红不已,先前自己那番揣测的话,可真真大逆不道极了,当下跪地叩头求了荀锐的原谅。 倒是香彤心下纳闷,这“心善”二字, 如何能与皇上扯上关系呢…… “回宫。”荀锐沉声道。 宫人们忙上前,扶着主子上了车辇,渐渐行远了去。 留下选阿娜缩在那床上,口中呜呜喊些什么:“逆子当死!”一会儿又喊:“不可能,恶贼怎能是熒神转世?妖魔罢了!妖魔!” …… 回到宫里后,魏妙沁命人摆了桌案,自己要读会儿书,写会儿字,顺道再吃一些新鲜瓜果。近日送来的那些荔枝便不错。 说来也怪,她原本心情郁郁,可如今那个叫她打一通,这个叫她骂一通,她倒是一下没那样憋屈了。 “娘娘。”香彤将荔枝捧到了跟前。 魏妙沁突地转头看向荀锐:“皇上怎么还不走?”说罢,魏妙沁又觉得这话显得太不客气了些,便又委婉地改口道:“皇上该有许多政务要忙,我就不打搅皇上了。” 荀锐屏退了宫人。 魏妙沁疑惑地抬头看他。 荀锐垂眸看她。 他身形高大,挡去了大半光线,面容便隐入了黑暗中,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情绪。只觉得阴森可怖。 他问:“妙妙为何不问我?” “问什么?”魏妙沁怔怔道。 荀锐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今日他带魏妙沁去见选阿娜,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他知晓她的一切,但断不敢说,连将她的性子都彻底摸透了。 与其等来日选阿娜出现在魏妙沁跟前,胡乱说一通,倒不如他亲自带她去,先让选阿娜大肆说个够。如此之后,管旁人再说什么,魏妙沁都未必会再信了。 而魏妙沁兴许还会护着他…… 只是兴许…… 这是那日,下属将魏妙沁与赵玉菁、杜家姐妹的话,复述给他听之后,他产生的念头。 魏妙沁出身高,傲意刻进了骨子里。 别人偏要强迫她去做的事,她偏不爱做。 选阿娜在她面前大肆诋毁他,魏妙沁听罢,会生出一丝可怜心软也说不定……便是一丝,只一丝也够了。 今日这一遭走下来,荀锐赌对了。 可真得了魏妙沁的回护温柔,他便如同身怀巨宝的商人,再也不复先前身无一物的孤勇,能再赌上一把…… 魏妙沁见他久久立在那里,也不出声,看着倒还怪可怕的。 魏妙沁捧杯低头饮了一口茶,这才出声道:“是指生吃了你叔父那桩事么?” 她本是不想问的。 她也摸不准荀锐的性情。 荀锐喜欢她,可到底喜欢到何等程度呢?在建康帝等人那里吃过了苦头,知晓百般宠爱也不是真心疼爱,她心下便已经失去了度量爱与不爱的尺子。若是她问了出来,真戳中了荀锐的痛处,激得这人戾气毕现又怎么是好? 不如当做没听见好了。 可眼下么…… 魏妙沁叹气道:“我倒也不是怕听血肉模糊的场面,只是听故事的时候,别人疼,我也会跟着疼……” 荀锐神色一松,僵硬的身躯渐渐放松了下来。 只要妙妙并不是就此嫌恶、远离他便好。 荀锐这才动了。 他大步走到魏妙沁的身边去,与她一并落座在了桌案前。 魏妙沁瞪大了眼。 怎么又与她挤在一处了? 罢了罢了,今日不好同他计较。 才叫自己的生母那般羞辱叱骂过,若是她,早该气得六亲不认了。 “我的生父有一位正妻,八位侧妃,没有名分的更是无数。他的正妻、侧妃都出身自族中有名有姓的贵族人家。她们的姓氏组在一处,便成了大半个朝堂……”荀锐淡淡道。 魏妙沁听得咋舌。 这崇火族的王上是疯了还是傻了? 这么玩,岂不是后宫要牢牢被那些贵族把持着? “妃子间争斗激烈,娘家也期望能将她们的子嗣扶上继承位。偏偏数年来,唯独正妃有一独子。” 魏妙沁在大魏皇宫里住了那么久的时间,自然一下便明白了个中斗争。 她道:“之后选阿娜却带着你回到了族中,一下成了众矢之的。正妃希望王上只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其他侧妃也不愿再有一个生得美丽,还为王上诞下了孩子的女子出现。于是她们寻到选阿娜,若是选阿娜要带你去找王上索要名分,便要她做一辈子的马奴,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做皇子,得荣宠,连称作是你的母亲都不配……而若是选阿娜丢弃了你,让你再回不到王上跟前,她们便会请王上破例封她为侧妃,享荣华富贵,再也不是马奴的女儿。是不是?” -- 第139页 “……是。” 妙妙实在聪明。 魏妙沁忍不住歪头去看了看荀锐的脸色,心底忍不住暗暗嘀咕,这人竟然一点也没生气? 这般身世隐秘叫人戳穿出来,寻常人早羞恼不堪了。 她哪里知道荀锐还在心底想她呢。 “她自然是选了第二种。便将你交给了那些妃子……如此,你才到了那个什么叔父的手里?”魏妙沁道。 “嗯。屠达是我生父的弟弟,族中一员大将,曾经犯过生食幼子的大错。” 魏妙沁皱紧了眉。 什么狗东西? “于是她们便想着借刀杀人?趁你们族中迁徙的时候,将你交给了那个屠达。屠达不知你是王上之子,就要私底下吃了你?” 荀锐接声道:“最后叫我引走,被野兽撕咬得尸首不全。”自然,中间省却了一些情节。 魏妙沁越说越觉得气:“他们见你不死,就只要编谎言说你为了活下来,竟然生吃了自己的叔父。此后更觉得这是个好法子,便将妖魔的名头往你身上盖。便是王上知道你是他的亲生子,也会忌惮厌恶你了。” 如今想来,她虽被建康帝等人欺骗了十余年。 可她最后却知晓,她的生父生母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他们将满腔的爱意都给了她。连带的,父母昔日麾下的将领、伺候的丫鬟,也都忠心向她。 荀锐却连生父生母半分的爱意也未曾得到,更多的是追杀、羞辱…… “出身低微,便叫她目光短浅。这般交易竟也敢做?她是不是还想着,不过一个儿子而已,等她得了名分,做了侧妃,还能再生一个?届时不是什么都有了?”魏妙沁实在忍不住心下对这人的嘲讽。 这人有野心,却偏没有与之相配的脑子。 蠢就罢了,还要害自己的亲生孩子……落得今日,倒也不冤。看她那模样,美丽风情不减,这些年里在族中应当的确是享了些福的。 可荀锐呢? 想起上一世,多少人辱骂荀锐是异族的杂.种,奸恶小人……魏妙沁便陡然升起一股反胃愤怒来。 方才在那慧曜楼中还想认什么太后?实在可笑。 “若我是那些妃子,我便会为她请封后,先给她下一剂慢性药,叫她再也生不出孩子。哦,即使生了,也给她掉包了。一个生不下来的死胎,又或者是一个女孩儿,于王上来说自然没有任何意义。” “她还当自己坐拥了一切罢?却不知什么也没有。等这些妃子将她身上的最后一丝价值用干了去,便是她的死期了。” 魏妙沁说到这里,忍不住又看向了荀锐。 荀锐正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深沉,依旧像是要将她整个剥了吃了一般。 但魏妙沁瞧着瞧着,心道,倒也没那样可怖了…… 魏妙沁不自在地捏了捏手指,想要将这愤怒凝滞的气氛打散些,免得勾起人心头的伤心事。 她便道:“我这话听着是不是怪恶毒的?” 荀锐沉声道:“不恶毒。”“她们便是如此做的。” 若是妙妙真要杀人。 他去做就好了,怎会叫她的双手染上半点鲜血? 魏妙沁忍不住问:“那……那宋家的老爷,又是怎么一回事?” 左右今日都说了这么多了,那不如干脆问个清楚好了。 荀锐已经能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了。 妙妙不畏他,妙妙对他心软了些……他便能说了。 “选阿娜有身孕时,与族人走散,流落在边城,结识了宋大。二人就此有了牵扯。之后,他们见数次杀我不得。便要选阿娜告知宋大,我是他的儿子,要他带我回京城。若是不照做,便要告他胆敢与崇火族王上的侧妃私.通。他能否活着回到京城且不说,便是回去了,也要被魏帝降罪。” “他自然就应下了。” 真是……没一个干净的人。 整个故事里头,唯独荀锐最是无辜。 魏妙沁揉了揉脑袋,直觉得听得那里都疼了起来。 “崇火族来朝的人两日后到?”魏妙沁忙问。 “嗯。” 魏妙沁抿了下唇:“我知晓了。” “皇上快去忙罢。”魏妙沁催促道。 荀锐心往下沉了沉,但想到今日妙妙待他,已经足够叫他回味许久了。 他这才起身走了。 魏妙沁目送他走远,当下也不读书了,也不写字了。 她唤来从婉。 “我记得你会做一道莺桃酒酿是不是?” 从婉愣愣应了声:“是、是……” “你教教我。”魏妙沁道。 从婉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但主子有吩咐,她自然是要应的。从婉连忙点了头,与魏妙沁一块儿去了厨房。 没有人比她更知晓,当得知原来无人爱自己时,是多么的痛苦了。 从未接受过善意与爱意的人,你怎能指望他长成一个正直温柔的人呢? 那我便给他分一分,我从早亡的父母那里得来的爱意罢了。 魏妙沁心道。 “怎么……怎么瞧着怪丑的?”大抵三炷香后,魏妙沁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这莺桃酒酿真难做。 “要不您换一道?” “那便换罢。” 眼瞧着时辰又晚了些。 -- 第140页 魏妙沁望着跟前不成形的糕点:“……” 这酥蜜寒具也难做得很! 魏妙沁叹了口气。 她是不大会的,荀锐也只能受着了。 未时。 魏妙沁拎了一个食盒,带上了从婉,朝勤政殿去了。 甘华这两日不大好过,他守在勤政殿中,倍加小心,生怕触怒了皇上。可恨他眼下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法子去讨皇上的欢心…… 正叹息着呢,便见那头魏妙沁来了。 甘华当即双眼一亮,高声道:“皇后娘娘到。” 里头立刻就出来了一个小太监,将人迎了进去。 魏妙沁径直朝荀锐走去,将食盒往他桌案上一放。 因上回已经收过礼的缘故,荀锐见状倒也并不惊讶,不过心下还是高兴的。 魏妙沁取了那食盒的盖子,道:“……喏,汤圆。” 说罢,又多少觉得有些掉面子,便睁眼说瞎话道:“你莫看它平平无奇,却是形状圆圆滚滚,寓意万事圆满顺遂。” 魏妙沁上回来哪里同荀锐这样说过话? 荀锐动作一顿。 他想要吻她。 魏妙沁哪知道荀锐脑子想的是什么东西。 她又催促道:“皇上快取了筷子尝一尝……” 上回魏妙沁也没有这样催他。 荀锐察觉到了其中不同,心底便陡然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这道食物莫不是…… 魏妙沁见他动也不动,只好取了筷子塞到他手中,道:“是我做的。” 妙妙亲手给他做了吃食! 妙妙亲手! 是妙妙为他做的…… 荀锐心底,仿佛接连盛开了万紫千红。 惊喜骤然填满胸腔。 他牢牢攥着那筷子,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筷子都捏变形了去。 他低下头戳了一个汤圆吃到嘴里。 魏妙沁却觉得哪里不大对:“……似乎该带勺子来。” 哪有用筷子戳汤圆吃的? 于荀锐来说,便是叫他用手抓也是成的。 汤圆的馅儿就是普通的红糖。 荀锐将那甜意含在舌尖,然后放下了筷子,伸手揽住了魏妙沁的腰,将人扣在怀中,按倒在龙椅上,俯身吻了下去。 那甜意便蔓延在了两人的舌尖。 宫人们不敢细看纷纷跪地低头。 魏妙沁瞪大眼,有些气,倒是没什么被冒犯、逼迫了的憋屈。她只气得咬了荀锐一口,荀锐却还不肯放手,只一味按着她深深亲吻。 淡淡的血腥味儿混着甜味儿深入喉中,化作一股怪异的感觉,在魏妙沁的背脊上炸开。 连腰腿也软了。 气也喘不过来了…… 早知便该将那丑得要命腻得要命的酥蜜寒具给他吃了! 腻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的更新。明天多更几章。 第六十八章 帝后 “咣当”一声, 掉了个砚台。 又清脆一声响,像是掉了支朱钗。 宫人们立时将头埋得更低了,越发不敢看。 “妙妙……” 半晌, 荀锐才松开了怀抱,他紧盯着魏妙沁,眼神深沉得像是要吃人。 魏妙沁巴掌都快挥到他脸上了,他也没见躲。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停了手, 掉头走了。 宫人们见娘娘步履匆匆, 只知这二位贵主定是闹了不快,一个个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生怕今日过后这宫里气氛又紧绷阴沉起来。 方才不还好好的么? 宫人们正发愁时, 却听得那座上极尊贵的男人, 喉中发出了低低一声短促的笑。 他们还从未见这位新帝笑过。 如今乍然一笑,却听得出那笑似是发自肺腑的。 那这是闹了不快呢?还是心情大好呢? 宫人们茫然不知。 …… 魏静远和闫焰定下随军的日子后,各国包括异族的使臣也抵达了京城。 杜氏听闻魏、闫二人要随军, 还托魏妙沁带了些东西给他们。魏妙沁也就顺势去杜氏那里小坐了会儿, 再顺势敲打一下杜家。 杜氏整理好了包袱,问:“毕竟是皇上呢, 也不知他近来待你可好?” 魏妙沁咬紧了牙,一字一句道:“好啊。好、得、不、得、了。” 杜氏见状,反倒忍不住笑了,心底也更放心了。 若是认真地同说待她极好,还只怕是装的。如今这般口吻,可见二人关系已经亲近了许多。 “使臣入京,想必妙妙要忙得狠了,妙妙且去吧, 我也不多留你了。”杜氏起身将她送了出去。 魏妙沁也不推拒。 她确实忙。 她原先想的是,做个混账皇后,好叫荀锐看了后悔不已,恨不能赶紧将她打包扔出宫去。可如今呢,那些异族人没准儿正等着看荀锐的笑话呢。 他们要瞧他的笑话,她就偏要给他撑面子,她还要叫她做得民心的好皇帝,再没有人敢称他为“奸恶之徒”。 “回宫。”魏妙沁道。 魏妙沁过去常年与大魏皇宫打交道,虽说她过去束手不管,但每日里耳濡目染的,自然也会了。要布置下这样一场国宴,倒是并不难。 等到了宴使臣这一日,魏妙沁叫香彤仔细给自己梳了头,又描眉画唇,换了司衣坊送来的襢衣。 -- 第141页 她转头问:“皇上呢?” “皇上特派了人来说,如今还在勤政殿呢。” 魏妙沁顿了下,忍不住小声嘟哝道:“他倒真是勤政。” 偏偏无多少人知晓,还多的是抹黑他的人。 “走罢。”魏妙沁道。 从婉惊讶道:“咱们这就去前头么?宴会不是还未开始吗?” “谁去前头?去勤政殿。” “哦。”从婉应了声,但心下也依旧疑惑不减。怪了,是她的错觉么?原先娘娘都懒得理会皇上在哪里的,甚至更巴不得皇上不出现呢。如今和皇上倒好像有一分形影不离的味道了? 魏妙沁一行人到了勤政殿中。 甘华忙将人迎了进去,里头正立着几个大臣,乍见魏妙沁,都一致地抿唇住了声。 他们神色怪异地打量魏妙沁一眼,心下倒是有了变化。 ……原来只当是这新帝手段残暴,强逼得大魏郡主与他为妻。 可如今再看,倒不像是了。 众人心头转过了那个传言。若传言为真,那新帝倒成了救郡主的人,郡主待他态度转变,也说得通。 “没成想今日这里也这么热闹。”魏妙沁说道,丝毫没有打搅了的愧意。 荀锐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光华,他毫不避讳地道:“恒益郡的郡守反了,说是要光复大魏江山。京中有些不死心的人,也跟着又闹了起来。” 他是重来一世的人,如今这些繁重政务于他来说,处理起来已是驾轻就熟。但若是将那些麻烦、困苦都说与妙妙听,能换来妙妙一丝可怜。他便不妨说出来。在妙妙跟前,他是可以不要脸面的。 魏妙沁听得皱眉。 一个大魏倒下,牵扯的并非单单只是大魏皇室,除此外还有无数达官贵族的利益。 上辈子荀锐称帝还要艰难些,之后竟多达十个郡都反了。 京城中血流成河。 百姓虽感叹于新帝处决了那些为祸一方的王公贵族,可也畏惧于新帝的雷霆手段,在心中将他从“仁君”的范畴中划了出去。 大臣们见状,也暗暗皱眉,但心底一阵叹息过后,也拿魏妙沁无法。 原先大魏的时候,这位主儿便是受宠至极,这宫里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也没有她不能出声指摘的事。 瞿阁老出声道:“京中闹事之人,背后必有支撑。奈何背后的人行事隐秘……” 魏妙沁扫他们一眼:“是隐秘,还是你们不好说出来,免得将不该得罪的人得罪了?诸君已为大晋臣,却还想着万一大魏复辟那一日?” 几个大臣登时都变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瞿阁老叹了口气,道:“娘娘教训的是。” “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们。”魏妙沁走向荀锐,道:“皇上问我就是了。昔日哪些人乃是与建康帝有私交的,哪些人的利益与魏家牵扯甚多的,谁人忠心,谁人奸猾,谁家风不堪……我心下都有数,一会儿便可写了名单给皇上。只管照着私底下去摸寻就是了。” 大臣们闻言,心间一颤,骤然想起来这位主儿,昔日可是离大魏权力中心最近的人。 她整日泡在其中,耳濡目染,不过受限于郡主身份,只顾着做这高贵美丽的京城第一人,倒是叫人忘却了她的先天环境,甚至更胜昔日大魏的皇子。 这满京城的人,往日里恭维她的又众多。 可说如今大晋朝中,没有比她更了解满京城达官贵族的了。 何止他们,便连荀锐也惊讶了一瞬。 荀锐道:“研墨。” 甘华忙上去磨墨了。 魏妙沁转头问宫人:“怎么也不搬个椅子来?” 宫人讷讷望向荀锐。 荀锐拍了下身下的椅子:“妙妙,坐。” 坐什么坐? 又与他挤在一处? 魏妙沁背对众人,朝着荀锐悄然翻了个白眼,这才走过去坐下了。 她提笔蘸墨写字,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大臣们这下也不敢有什么脾气了,生怕一会儿魏妙沁拿话来噎他们,若是再说出些不该说的,叫皇上听见了,惹得皇上对他们动手,那就更麻烦了! 荀锐也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 他见过魏妙沁许多模样,但没见过她写字的时候。 魏妙沁幼年时也是请了名师教导的。 毕竟建康帝等人要将她养废了去,也不敢在这样的明处亏待她。 她的字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秀丽,反而自有一股潇洒风骨。没一会儿工夫,便已不疾不徐地写下多个名字了。 荀锐只觉得原来还有无数不同模样的魏妙沁他未见过。 是。 他上辈子只能远远望着她。 又哪及眼下?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大臣也不敢先行告退,宫女也悄然进来了两回,低声报了前头使臣宴的消息。 魏妙沁搁下笔,荀锐便将擦手的丝帕塞进了她的掌心。 魏妙沁将丝帕揉做一团擦了擦手上的墨点,叫人端了水来:“擦不掉了……”她说着,眉心还不自觉地皱了下。 荀锐接过帕子,就着水给她仔细擦了擦手指。 魏妙沁觉得痒,又觉得怪异,喉头都有些干痒……她蜷了蜷手指,但又被荀锐一根根拉直了,细细擦过。他的动作不急不缓,好似在对待什么珍宝,却又带着莫名的情.色意味。 -- 第142页 一时室内又只剩下了淅沥的水声。 门口的小太监终于按捺不住道:“前头来问过三回了……皇上,娘娘,这……” 荀锐头也不抬,冷声道:“急什么?方才叫御膳房备下的食物呢?呈上来,娘娘先用了再去。” 小太监惊得张大了嘴。 旁边机灵的倒是立马转身去御膳房了。 魏妙沁的手已经洗干净了,她转头看了看荀锐,道:“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哪有贵人早到的哪里?且让他们先等着吧。” 魏妙沁缩手要去擦,荀锐却是骤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几乎凑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妙妙与我心有灵犀。” 魏妙沁想说这人真不要脸。 但听他与往日如出一辙的阴冷嗓音里,又好似透出了几分真切的欢喜。 罢了。 魏妙沁将话咽了回去。 等御膳房将食物呈来,魏妙沁真就与荀锐慢条斯理吃了起来。还问了几个大臣可要吃一些。他们哪里敢应?全都推拒了。只吃了两口茶,填了一口点心,心中忍不住道这元檀郡主,哦不,皇后娘娘,她原先谁也懒得理会讨好,都是别人捧着她,自然不觉得。可如今这一番下来,可见敲打收服人却是极厉害的。 若传闻为真。 建康帝却是没将人养废不说,反倒是他自个儿的儿子女儿,竟没一个拿得出手的…… 这厢在用膳垫垫肚子。 那厢各路使臣也都齐齐等候在了举宴的大殿外。 “为何还不能进去?”崇火族中,有一个俏丽女子,她年纪看上去并不大,但小小年纪五官却已出落得美丽了,眉目间还有几分艳丽之意。 别的使臣队伍里,都不时有人朝她侧目而来。 崇火族负责领头的大王子松嘉出声道:“天.朝威仪,向来如此。” 一旁的流云国人也道:“不错。早先大魏还在时,便是如此。若他们的皇帝皇后还未到,旁人也就不得进去落座。” 女子皱眉埋怨道:“待旁人如此也就罢了,怎么还这样待我们呢?我们可与他们不同。” “风琴。住嘴。”松嘉喝止了她。 风琴朝远远的另一个方向望去:“那边是天.朝的朝臣、贵女吗?” 松嘉应声:“是。” 风琴压低了声音道:“我依稀瞧见了几个女人……也不过如此嘛。” 天辉族中有人嗤笑了一声,道:“那是你未曾见过天.朝的元檀郡主。” “如今大魏都覆灭了,哪还有元檀郡主?”风琴不服气地道。 天辉族中人笑声更响了:“是没有了,她如今已经嫁给新帝,做了大晋的皇后娘娘了。” 风琴愕然地看向松嘉,问:“她做了……做了那个人的妻子?” 松嘉点头:“若是大晋的布告未曾书写错误,那便是如此。” 风琴脸色难看,心下越发焦灼起来。 可望向眼前那巍峨的宫门,她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她知晓,这就是天.朝的威仪…… 终于,有宫人出来先将大晋的朝臣、贵女引了进去,随后才是各族人。 他们能听见小太监拉长了调子唱道:“皇上、皇后驾到。”那声音绕着宽阔的大殿转了个来回。每个踏入殿中的异族人,都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天.朝何等的富有与威势慑人。 风琴已经顾不上去留心殿内是何等的富丽堂皇了,她抬头朝那前望去。 两个人并肩行来,身后跟着宫人,众星捧月一般。 这二人,一人穿着玄青色的龙袍,身形挺拔如松。他长发束起,头戴冠冕,冠冕上的玉旒垂下,将他俊美的面容遮挡了大半,只模糊可见他的眉眼锋锐凌厉,透着冰冷,且又贵气。一股狂傲之意,压也压不住,煞气牢牢笼住了每一个踏进来的人。 而另一人身着繁复层叠的袍裙,也遮不住她的窈窕身段。她身形高挑,梳起发髻,头戴十二钗,不留一丝杂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她螓首蛾眉,肤如凝脂,唇红齿白,艳光逼人。哪怕珠翠钗环满加于身,也依旧气质高华不可攀。 他们惊骇于荀锐的可怖气势,心下不自觉生出了畏惧之感。 又震惊于昔日大魏的元檀郡主,果真是风华绝代,不负其名。在她跟前竟又生出自惭形秽,污泥不敢染彩云之感。 他们恍恍惚惚地落了座。 那他们看不上的奸恶小人,如今立在那高阶之上,龙椅之前,锦衣华服,叫他们碰也碰不到。 而那令无数异族男子向往倾慕的第一贵女,如今正与那奸恶小人并肩而立。 是谓帝后。 作者有话要说:  先一更吧,后面还没改完。反正睡不着,我就熬夜慢慢改啦。 第六十九章 抱妙妙 自古以来, 仗照样打,使者照样派。 因而才有不斩来使之说。 暗土族、崇火族其实都在边城与如今的晋军交战,可他们还是派了人来, 其余使臣队伍见了,倒也没觉得奇怪。 待宴过大半,魏妙沁唤来了甘华。 甘华拔高了嗓音,道:“帝后大婚,诸位来朝相贺, 今皇上与皇后特赐下宝物无数……” 说罢, 他示意一旁的小太监:“念。” 那小太监便抓着礼单开始高声念:“天辉使臣,赐, 珠宝十箱, 茶叶二十罐, 双绉、乔其百匹,青花瓷器三千,铜钱千贯……” -- 第143页 “流云国使臣, 赐……” 礼单上所列物品大致相同。 各小国、各族使臣都出列跪地谢恩。 “怎么没有咱们?”风琴坐不住了。 松嘉面上也展露出了一丝焦灼。若真没有崇火族的份儿, 那今日在这使臣宴上可就跌了大份儿了。 “崇火使臣,赐……” 崇火族的人皆是一凌, 当下将耳朵竖得直直的。 “……铁锅一千,麝香三百斤,铜钱一千文。”那小太监声音冷淡地念完了。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崇火族的使臣更是忘了走出行列去谢恩。 风琴就是再不通这□□朝贡还礼的礼节,却也从与旁人的对比中,得知了他们族中是如何被冷落羞辱的! 就连那暗土族,都比他们强上一些! 松嘉又何尝不生气? 他死死地盯住了那阶上的荀锐。 实在可笑!这等人竟然也能居高临下来羞辱他们了?这等人也配娶妻?也配称帝受万人朝拜? 松嘉立时走了出去,满面怒意地厉喝道:“荀锐!你怎敢……”你这般待我们, 便不怕我们将你那不光彩的身世、经历都抖落出来吗? 大晋朝臣又岂会容下有这样出身下.贱,人品卑劣的异族皇帝? 只是没等松嘉将那恐吓的话说出来,魏妙沁一抬下巴,冷声道:“大胆!竟敢直呼我朝皇上的名字!拿下!” 松嘉面露惊愕,正要再说些什么,几个身着铁甲的护卫,已经从柱子后出来,不等他反抗,一人扣左手,一人扣右手,再有二人分别扣左右腿,将他整个撂倒下去,死死按在了地面上。 那地面冰冷得很,贴着他的面颊,冻得他哆嗦了一下。 等松嘉意识到自己变成什么模样时,他已经将脸丢尽了。 而这一出下马威也成功叫其余来朝的使臣,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他们也听闻了这如今的皇帝,好像原本是崇火族人,大魏宫变时可是铁血手段少了不少人……众人一面畏惧,却又一面感觉到庆幸和受宠若惊。 与崇火族一比,他们可不是好多了么? 他们原本还担心这新帝出身崇火族,难免受到崇火族挟制,日后他们只怕要受崇火族的气了……如今这些顾虑却是全没了哈哈! 松嘉挣扎再三:“你……” 魏妙沁:“此人出言不逊,本宫不爱听,堵了他的嘴。” 一旁的小太监笑着应了声,一路小跑着下去,也不知是从哪儿掏出来了一块白布,往松嘉的嘴里一塞,堵了个结结实实。 松嘉是崇火族正妃为王上诞下的大儿子,他下头还有一个侧妃生的弟弟,不过年十二。 松嘉早早被当做族内继承人来对待,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他吐了两下没能吐出来,浑身上下都痛,差点晕过去…… 不是说□□人大都文弱吗? 怎么如此孔武有力…… 风琴见状也急了,连忙走了出来:“你是什么皇后娘娘?我告诉你,你最好赶紧放开我大哥……” 魏妙沁眼睛都不眨一下:“掌嘴。” 宫里惯会掌嘴的嬷嬷当先上去,先抡圆了重重给了一耳光。 朝臣们:…… 啊!还是熟悉的味道! 元檀郡主哪怕变成了皇后娘娘,也依旧如过往一样,高贵不可冒犯! 这对待异族么……干得好! 风琴被扇哭了。 只是还不等她张嘴再作哭诉指控,便被一旁来的宫人带下去了。 荀锐忍不住侧目瞧了魏妙沁一眼,等瞥见魏妙沁眉梢眼角都透出的快意与欢喜,他便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欢喜。 要处置这帮人轻易得很。 可他乐得见到妙妙这般为他。 荀锐敛了敛目光,淡淡道:“崇火族使臣殿前失仪,且带下去吧。” “是!”护卫应声,将崇火族使臣队伍悉数带了下去。 一旁暗土族的使臣脸色也白了,头上渐渐渗出汗水来,甚至两股战战,坐都坐不安稳了。 其余人将这一幕暗暗收入眼底,心道这一招敲山震虎实在玩得好…… 收拾了崇火族人,接下来便也没什么大事了。宴会平常地进行着,到结尾时,魏妙沁与荀锐便先一步离去了。 席间,宋家的人忍不住望向帝后离开的方向。 “父亲,这宋惩直……” “嘘。” 说话的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改了口道:“这皇上,他……他怎么说也是咱们宋家的人,他如何做了皇帝后,就不给咱们一个音信了呢?咱们也该是皇亲国戚啊!如今倒好,半点好处没能享到,今日进宫来时,我们还差点被拦在外头……” 宋大老爷目光躲闪,并不敢说他也不敢确认,这坐在皇位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子…… 宋家人又是不情不愿抱怨了一番。 宋家大房的长子更是按捺不住,站起身来,道:“他便是做了皇帝,也要认亲人的。这自古哪有不孝的皇帝?” 宋大老爷心说,这历史上还少了么? 我这不就是怕把这人惹急了,转头来还能弑父么?新帝可不是什么温顺良善人啊! “我这就去问问他去!”宋家长子说着就走了。 宋大老爷拦也拦不住,当然,他心下也确实存了一分侥幸。 -- 第144页 且让长子去试探一番嘛。 选阿娜从慧曜楼移了出去。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她惊慌地喊道:“让我见荀锐!见你们皇帝!我要见他,我是他的生母,我是你们的太后……” 却不论她说什么,旁人都是神色冷淡,丝毫不为所动。 可怕。 这个地方实在太可怕了。 这些人仿佛都中了荀锐的妖术一般,万事都听从他……我说什么都不起作用……选阿娜咬住唇,脸色愈发苍白。 “给您找了几位同伴,免得您寂寞。”将选阿娜推进去之后,一旁的小太监冷冷一笑道。 什么同伴? 选阿娜一转头,这才看见了松嘉与风琴二人,不远处还有崇火族内的护卫。 “大王子!” “风琴!” 选阿娜终于见着了亲人一般,哭笑着扑了上去。 松嘉和风琴见她神色憔悴狼狈,也是不可置信。 选阿娜并未发觉他们神情的异样,忙问道:“你们是来接我回去的是不是?”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唯有那护卫露出了狰狞之色。 选阿娜顿觉不好,她失声叫道:“难不成你们也被荀锐扣了下来?”“他怎么敢!您可是大王子啊!他这般作为,在族内是要被活活烧死的。” 松嘉和风琴依旧没有答话。 该如何答呢? 荀锐为何敢这样?他们怎么知道! 难道就因为做了大晋的皇帝吗? 此时魏妙沁与荀锐就站在门外,荀锐道:“不再将她放置在慧曜楼中,免得旁人误会,难道看轻了你。” 魏妙沁惊讶回头。 她没想到荀锐还会这般细心。 不管如何说,这样行事确实叫人觉得心下舒服许多。 魏妙沁抬手推门进去。 里面的人一惊:“谁?” 甘华怒喝道:“你们这帮狗东西,好大的胆子!见了贵人还不跪下?” 风琴露出了畏惧之色。 这一日下来,她这才知晓这□□的京城,除了有她向往的荣华富贵以外,还有她看不清摸不透的□□之威。 松嘉反手抽了她一巴掌:“哆嗦什么?你怕什么?” 眼下见魏妙沁和荀锐没带多少人来,松嘉又来了些底气,加上选阿娜也在这里,荀锐总不至于一怒之下将他生母也杀了吧? 松嘉指向荀锐,冷声道:“那是谁?那是你哥哥!你来的时候不是还同父王说,你要去做大晋的公主吗?如今怎么反倒怕了?你怕什么,你母亲就在这里呢。” 选阿娜面色讪讪,不敢出声。 她哪里敢说,族中打算的,将她送来拉拢住荀锐,结果却成了荀锐无情地将她囚了起来……哪里还讲半分母子情谊? 魏妙沁闻言都快笑死了。 这帮人哪里来的底气?荀锐吃苦时,这个所谓的妹妹还不知在享什么福呢?还想来做大晋的公主? 魏妙沁讥讽地看向松嘉,问:“大晋正与崇火交战,按理说你父王应当舍不得将你选入使臣队伍中,可你却偏偏来了。难不成你还打了替代的主意?你也想来做这大晋的皇帝?” 魏妙沁没想到松嘉还当真恬不知耻的承认了,他道:“不错!我是王上与正妃所生,乃是族内未来的王。荀锐身为崇火族人,自然应当听从我的吩咐。他若不听,便叫他业火焚身,下了地狱也不得超生。” “崇火族算什么东西?年年要向我□□俯首称臣,纳岁贡。哪怕与□□开战,也不过是遭我大晋将领砍头的命!要我说……便是你们携家带口来给荀锐当狗,我还觉得污了大晋的皇宫!”魏妙沁从从婉腰间抽出了自己惯用的长鞭,指向松嘉道:“什么不分大小尊卑的东西!” 荀锐此时方才伸出手去,一把扣住了魏妙沁的手腕。 风琴和选阿娜见状,心下一松。 松嘉见状也正要露出笑容。心道这□□的第一贵女果真脾气大、惹不得,只可惜荀锐到底是我崇火族人,哪怕做了皇帝,见了我也要听我的…… “我来。”荀锐淡淡道。 下一刻鞭子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啪——” 随即是几声更重的鞭声,带着破空的力道,抽得松嘉还未回神,就已经疼得惨叫出声,躲避不得,还摔倒在了地上。 所有崇火人都吓呆了。 等仔细看大王子。 他身上的服饰已经都被抽烂了,露出了底下血色的鞭痕。 荀锐神色不变,继续抽去。 连风琴和选阿娜都挨了一鞭,然后也不敢对着大王子哭天喊地了,自己先哭喊着躲到角落里去了。唯独那护卫愤怒地冲了上来,荀锐右手执鞭不变,左手却是飞快地将魏妙沁往自己身后一带,再抽出禁卫腰间的刀,横空一劈—— 魏妙沁只听得“咕噜噜”一声,夹杂着一声闷哼的“啊”。 下一刻选阿娜和风琴的尖叫声,混入了松嘉的惨叫声中。 荀锐丢了鞭子,回转身来,将魏妙沁一把拥入了怀中。魏妙沁叫他扣得结结实实,面颊直贴住他的胸膛,动弹不得。 荀锐道:“怎么舍得叫妙妙的手沾血?” 他声音不高不低,但却足够叫所有人听在耳中。 魏妙沁一怔。 选阿娜、风琴怔怔望着他。 -- 第145页 疯子……恶鬼……可这疯子,这恶鬼,竟然也懂得护起心尖尖上的人了!可恨她们才是他的亲人啊! 魏妙沁推了推荀锐的胸膛,低声道:“我见得血,没什么是我不能见的。你让我瞧瞧。” “……” “荀锐?” “……” “你捏疼我了。”魏妙沁努力踮了踮脚,却也不过才够着他的下巴。她压低了声音,也不知传进了他耳朵里去没有。 荀锐这才缓缓松了些力道。 魏妙沁立即歪头看去,只见那松嘉已经被抽得血肉模糊,面容不堪了。 而那个崇火族的护卫倒了下去……只余了身子。头不知去哪里了。 魏妙沁高高在上地扫视他们一眼,道:“我们走吧,且让他们自个儿在这里发疯去罢。” 荀锐忍不住又紧紧抱了下她:“嗯。” 二人很快走了出去。 只余下背后不甘又惊恐的叫喊声。 “荀锐……你回来,我求求你,你回来啊啊啊……” 魏妙沁想来想去,觉得荀锐到底也是个人,哪怕他再很辣无情,听见这些话也会受影响的。于是她便出声同他岔开了话茬,道:“皇上知我今日为何这般赏赐予他们?” 荀锐知道,但他还是道:“不知。” 果不其然,这话说完,魏妙沁便滔滔不绝与他说了起来:“所有人都送一样的礼物,就算送得再贵重那也平平无奇,不值得叫人如何在意。这东西的好坏,往往都是对比出来的。给了其他人好的,唯独羞辱了崇火族和暗土族,其他人方才知道感恩戴德,也可做震慑之效。如此又为你报了仇,还叫旁人绝对想不到你与崇火族的那些纠葛。崇火族又拿什么来威胁于你?” 荀锐盯着她,听得目不转睛,心底都化开一大片了。 他喜欢看她在他跟前,这般眉眼灵动的模样。 便是看一辈子也觉得欢喜。 他想要吻住她的唇,想要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想要剥去她的衣裳……想要做他肖想了数年,从上辈子肖想到这辈子的事…… 荀锐死死压住了,垂眸低声道:“妙妙聪颖。” 原先魏妙沁也听过无数这般恭维夸赞的话,可多是虚情假意罢了。这两日荀锐没少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倒好像有了别的味道。 大抵是因为他出自真心吧。 魏妙沁抿了下唇,忍不住笑了下,只觉得这些日子的郁郁又散去了不少。 此时有个小太监来报:“那宋家大房的长子硬是要求见皇上,无论如何也不肯走。” 魏妙沁对宋家人素来没什么好印象。 只一个荀锐独特些,却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宋家人。 魏妙沁冷嗤道:“还同他说什么?打一顿丢出去就是了。难不成每个不着边际的东西来求见皇上,与皇上攀亲戚,你们都要同他好好说话吗?” 小太监得了话,又看了看荀锐的方向,见皇上神色默认,心下就有了数,当即告罪称是,转头就抽人去了。 他们算是知道了,以后遇上宋家的人,都这么干…… 魏妙沁吩咐完,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拽了拽荀锐的袖子。 荀锐心下一动,攥住了她的手指。 魏妙沁惊讶道:“你抓我做什么?”她倒也顾不上去计较这个,与他又道:“你低下头来,我与你说话。你太高了些,我得踮着脚,累得慌。” 从婉、香彤等人,听主子与皇上说话,越发的不拘小节,显得分外亲近,都忍不住暗暗笑了笑。 和睦才好呢。 荀锐此时没有弯腰,也没有低头。 他眸光一暗,改攥手为扣住她的腰,而后将人轻一搂,便抱在了怀中,轻往上举了举。 魏妙沁被他吓了一跳,只觉身子悬了空,便本能地抬腿夹住了他的腰。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撤也撤不回去了。 宫人、禁卫们见状纷纷别过头去,自觉退避三尺。 “妙妙要与我说什么?”荀锐将她扣在怀里问。 魏妙沁咬了咬牙,恨不得啃他一口。 只是话还没说呢,总是要说的。 她不大高兴地凑近些道:“今日驱走了宋家人,外头不知你与他们之间的纠葛,只当你这个宋家人翻脸无情,还改了姓氏。难免有些闲言碎语,议论你薄情寡义……不过如宋家人这般蠢笨又恶毒的货色,越早割开来越好。若是放纵了半分,日后就有得麻烦了。” 因靠得近了些,二人的气息仿佛都交融到了一处。 荀锐死死盯住了她开合的唇,颇有几分心不在焉地道:“嗯,我知晓妙妙是为我。” 魏妙沁本想呛他,谁是为你? 可想想这话又着实假得厉害。 何况她一下又想到了上辈子。 上辈子他孤身一人,不得旁人所理解,又是如果熬过来的呢? 只是可惜后头的事她都不知道了,她喝了一杯酒就死透了。 “好了,我话说完了,你放我下来。”魏妙沁道。 荀锐臂弯有力,一手轻松扣搂住魏妙沁,另一只手却还能抬起来抚过她头上的发钗,他道:“妙妙今日盛装,想必累了。我抱妙妙回去。” 魏妙沁惊得哭笑不得。 这人到底是不是皇帝了? 哪有做了皇帝,还抱着她在皇宫里走动的道理? -- 第146页 魏妙沁脱口而出道:“难不成你还要做我的马?” 荀锐似乎有意错开了与她相接的目光,他垂眸,面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听得他沉声道:“我自然可做妙妙的马。妙妙要骑吗?” 魏妙沁又气又觉得好笑,胸口滋味儿怪异得很。 但转瞬又觉得荀锐这话好似含义深厚……她自面颊红到了耳朵根,踹了他一脚:“混账!” 荀锐却是任由她晃来晃去、踹来踹去,也依旧站得稳稳当当,丝毫不晃。 也不知往日里在军营里都练的什么。 见他真不放自己下来,魏妙沁只好放软了些口吻:“我脑袋沉,你放我下来。” 这人在她跟前,好似没脾气一样,她踹他、骂他,他都不生气。还有什么法子好呢? 荀锐一手托住了她的后颈。 他手掌宽大,微凉,贴住她的后颈之后,的确替她省了些力气。可他的手指细细摩挲过她的脖颈,动作轻柔而隐秘,于是自那里一路向下都窜起了一股酸麻的滋味儿,魏妙沁本能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一下整个人都埋他怀里去了。 算了算了,就让她丢脸丢死好了。 …… 荀锐说要抱她回去,还真就抱着她回去了。 宫人们不近不远地跟在了后头,一个个的脸比魏妙沁还红。 等回到了宫中。 魏妙沁连忙喊道:“从婉,快来给我拆了头发。” 荀锐却是不肯放手。 从婉便也为难地站在门槛外,哪里敢进去? 魏妙沁没好气道:“那便皇上给我拆吧。” 不就是将荀锐当宫人使唤么?这事她做来可顺手得很,可是不会觉得脸红害怕的! 荀锐低低应了声,抱着她径直走向那张宽大的床榻。 魏妙沁心下紧了紧,抿紧了唇…… 却见荀锐落座下去,换了个姿势。 魏妙沁便由盘在他的腰上,改为了跨坐在他的腿上……同时荀锐抬手又按在了她的发髻间,轻轻抽走了她发丝间的钗环。 她的发丝一点点松垮下来,垂落在肩头。 明明不过是拆个发而已……魏妙沁却有种好似被他一件一件剥去了衣裳的错觉。 她攥紧了手指,身体也绷了绷紧。 正是这一绷紧,她才骤然自己屁股底下硌得厉害…… 偏他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那冠冕的玉旒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都晕了。她转而抓紧了荀锐肩头那一块儿的衣裳,只觉这锐利阴沉的异族人,不急不缓的动作中既写满了情.欲,又书满了克制。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了明朝赏赐来朝的小国的清单。为了剧情连贯,两章合并了。 我觉着我现在写二人感情戏,比刚开文的时候写得好了!!!【震声 我写得好快乐呜呜呜! 第七十章 荀锐的十文钱 魏妙沁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 最后是叫一阵雨声惊醒的。 她撑着坐起来,被子从肩上滑落到了腰间。 从婉闻声进来,问:“娘娘可是觉得冷?” 魏妙沁揉揉额角, 摇了摇头。 哪里冷? 荀锐抱着她的时候,她还觉得跟挨着碳炉似的,热得仿佛要喘不过气了呢。 “几时了?”魏妙沁又问。 “子时了。” 魏妙沁突地想起来一茬,便问:“皇上每日里都歇在什么地方?” 从婉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这宫里除了您一个, 又没别的娘娘, 您原来还不问呢,如今怎么倒问起歇在哪里了?这有区别嘛? 从婉疑惑归疑惑, 还是乖乖答道:“大都是宿在勤政殿, 前些时候听规甘华说的。这有时么……”从婉的声音顿了顿。 从婉没说完, 但魏妙沁差不多也猜到了。她问:“宿在这里?” 从婉讪讪应声:“是。” 只是娘娘大多时候都不知晓罢了。 魏妙沁按了按身边的床榻,那里自是一片冰凉的。 难不成是每日悄然来,再每日早早悄然走?如此自然也就不留痕迹了。 魏妙沁一时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明明将她硬拐上登基大典, 这等猖狂的事都做了。怎么到了这时候, 倒好像又变得小心翼翼了? 昨个儿教训了选阿娜几人回到宫中后,荀锐真就慢条斯理、规规矩矩为她拆了头发, 又叫宫人端了水来,一点一点为她擦去了今日脸上的妆容。 越深知他是个心狠手辣、人人畏惧的人物,他这一刻的克制和温柔,就越是好像钻进了魏妙沁的心里去。 唯一死性不改的,就是将她牢牢扣在怀里,始终没有放开。 于是她的呼吸便渐渐轻了,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只隐约记得,好像听见了他翻动书页的声音。 “早早睡下了, 这会儿倒没什么睡意了。”魏妙沁叹了口气,叫香彤打了水来,伺候着洗漱了,用了些夜宵。 她突发奇想道:“咱们去勤政殿瞧瞧。” 从婉一愣:“啊?” 魏妙沁话说出口之后,想法倒是越发坚定了。她搁下碗,又问:“咱们宫中的小厨房歇下了么?” “还、还未。” “那就再做一些夜宵,咱们去勤政殿。”魏妙沁从未想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荀锐又在做什么呢? -- 第147页 从婉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回,觉得娘娘不大对劲了。 好像……好像有什么在她们不知晓的地方,发生了变化。 魏妙沁到勤政殿时,殿内还点着灯。 她跨进门,荀锐正提笔写完一封书信,他折叠好放入封中,烫了火漆。一抬头便看见了魏妙沁的身影。 荀锐的动作仿佛被冻住了。 他只定定看着魏妙沁,一时没有开口,也没有再动作。 “倒好像瞧见鬼似的?”魏妙沁忍不住抬了抬下巴道。 等话音落下,她已然来到荀锐跟前了。 哪里是鬼。 像是梦。 荀锐心道。 荀锐这才缓缓微一垂眸,朝从婉等人看了过去。从婉心头不自觉地一哽,还未反应过来呢,香彤倒是先躬身道:“娘娘昨日歇得早,这才早早醒了。用了些宵夜,还带了给皇上的。” 荀锐这才未发作他们伺候不周。 他站起身,亲手接过了宵夜。 而魏妙沁很快就绕到了桌案前,她忍不住道:“月上梢头了,皇上仍在伏案批阅奏章……难道不应当歇下么?” “歇下也无事。”荀锐道。 “歇下自然是睡觉啊!”魏妙沁没好气地道。 这人前半生又是如何过来的?这每日里,便当真除了处理公务,旁的就都是无聊之事了? 荀锐应了声:“嗯。” 嗯? 然后呢? 应了便罢了? 魏妙沁踹了下桌腿,道:“甘公公给我搬张椅子来。” 甘华正要动,荀锐淡淡道:“椅子窄小,底又硬,坐上去恐有不适。” 魏妙沁俯首朝他身下的座椅看去。 那座椅自是宽大得很。 荀锐腰后放了两个靠枕,都仍旧显得有些空荡。 魏妙沁指着道:“这不也一样硬的么?” 荀锐看向甘华。 甘华立马反应过来,叫两个小宫女跑腿去,抱了两件大氅来。那大氅厚实得很,往座上一铺便柔软了。 魏妙沁:…… 魏妙沁这才犹犹豫豫地坐下了。 她撑着下巴,看向面前奏折等物……问:“皇上不怕我将上头的内容看了去吗?” 荀锐连眉头都未掀一下:“无妨。” 魏妙沁哪里真想看呢,她也就偶尔听上那么一句,才插句嘴。平时么,谁闲着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她就着那软绵绵的大氅坐下,见荀锐伸手取用宵夜,这才出声问:“方才那封书信是送往边城的?” “是。”荀锐顿了下,这才阴沉沉地缓缓道:“闫焰、魏静远已往边城去,旁人未必还识得他们。自要交代一二。若是不明不白死在了外头……岂不麻烦。”倒是叫人也拿不准,他是喜是怒,还是吃了醋。 魏妙沁抿了抿唇,倒觉得再问下去,便是自己的不妥了。 荀锐却是一手执调羹,一边悄然侧目,看了看魏妙沁的方向,他低声道:“边关若起战事……我必要前往。” 魏妙沁一怔,但随即就点头道:“嗯,是,你该去的。”她压低了声音,几乎贴着他的面颊道:“他们这样欺侮你,自然是要亲手去教训回来,才觉痛快……” 便如她一般,当时也总要亲去羞辱建康帝等人一番,便觉得舒坦了。 魏妙沁的气息喷洒极近。 荀锐睫毛颤了颤,连喉头也跟着痒了痒。 他低声沉沉应了:“嗯……妙妙……说的是。”他抬手就要按住魏妙沁的腰,魏妙沁却是骤然趴伏了下去,懒洋洋地倚着那桌案,道:“你不必理会我,你且忙你的罢。” 荀锐只好又生生按住了手,喉头一动:“嗯。” 荀锐吃过了宵夜,才又翻动起了面前的地方志。 魏妙沁本来睡得早,中途醒了已不大困了,可这会儿趴下去,那困意倒是又渐渐袭上来了。 尤其耳边翻动书页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能唤来睡意。 世间万物在这一刻,都归于了静籁。 荀锐这时候也才缓缓转头,盯着她静静看了一会儿。 他何曾想过,真有那样一日,烛光之下,他不急不缓地处理手头的事务,而妙妙趴伏在一旁,长发如瀑般从桌案上泻下,姿态毫无防备,就这样无声地陪伴着他度过那难熬的漫漫长夜…… 第二日,魏妙沁是从床榻上醒来的。 只是不是她的宫中,而是从勤政殿偏殿的床榻上。 魏妙沁没有再多此一举去问谁将她抱来的,等洗漱用了早膳后,她便道:“去前头。” 从婉正纳闷呢,这前头是什么前头? 就见魏妙沁走到处理政务的殿中去了。 她问:“皇上去上朝了?” 小太监应声:“是。” 来了,来了,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从婉心道。 娘娘居然开始频繁关怀,皇上在何处了,现下如何了。 这厢魏妙沁便坐在殿中等了起来,时不时还要叫香彤从架子上取两本书来给自己看。 等荀锐下朝归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荀锐忙快步上前去,问宫人:“可用膳了?” “用了,皇上,我先问你,袁洪婴致仕了么?”魏妙沁道。 “还未。”荀锐顿了下:“只是此人与我不合,已称病有数日不来上朝了。” -- 第148页 魏妙沁两样都放着光,她道:“你何时去边城?我一同去。临行前,我去拜访一趟袁先生,他可与你的心腹朝臣一同,帮你盯着京中变化。” 袁洪婴可厉害得很。 只是原先大魏朝还在时,魏妙沁撞见过好几次,他向建康帝提议,建康帝温和一笑,都含糊过去了。叫袁洪婴憋屈得厉害,后来就再不提了,也学着今朝的模样,称病不上朝了。 袁洪婴有才干,也有才名。建康帝不肯用他,无非就是懦弱的一张皮底下,藏着一颗自以为是的心。总想着不受他人牵制,以自己为尊。 魏妙沁也是后来才晓得,袁洪婴曾与生父生母有过赠书之谊,倒也算是忘年交。 如今袁洪婴年纪虽大,脑子却不糊涂,反倒越老越精了。 他不愿叛大魏,可又心下不满建康帝,这才既做了新朝的官,可又不想与荀锐应付…… 若他们要走,让袁洪婴暗地里盯着却是最好的。 他为人正直不会与他人串通,又有旧日情谊在,多少也会出些力。而外人都知他不愿效命荀锐,那些趁机作乱的人,自然也不会提防他。 …… 一旁的宫人闻言都吓坏了。 娘娘自幼,便是被京中宫人捧在掌心的。如何能去那边城呢? 何况,这有天子御驾亲征的,也没见有皇后还跟随的啊!这不都是留在宫中处理后宫事务么……这,这虽然如今也没多少后宫事务。 皇上定然会拒绝娘娘的吧…… “妙妙要随我去?”荀锐沉声问。 “是。不可吗?”魏妙沁问着,眉头便皱起来了。 荀锐如今哪里舍得见她皱眉? 越是亲近,便越是连她蹙眉、掉半滴泪都受不得。 “可。”荀锐顿了顿,“袁洪婴就不必去见了,他脾气古怪……” “不去也成。省得叫人看见了。”魏妙沁转身回到荀锐的桌案前:“我写封信。……皇上有法子叫人悄无声息递给他吧?” 荀锐张张嘴,想说这也不必辛苦了。 魏妙沁又道:“你每日里派在我身边那些悄无声息的人……都不容易揪着影儿呢。” 荀锐一下僵在了那里。 只是他脸色一如既往,倒看不出什么僵硬来,看着倒更像是他要发作怒气的模样。 从婉等人一下吓得都快给魏妙沁跪下了。 我的娘娘哎! 您跟前如今站着的已经是皇帝了!您怎么还能这般口无遮拦呢? 魏妙沁挨着那宽大的椅子坐下,道:“我坐你的椅子,你不会生气罢?” 如同被冰冻住的荀锐,这才缓缓拾回了理智。 “……不会。” 魏妙沁道:“那请皇上为我磨墨,也是不会生气的了?” “……不会。” 他怕的是她生他的气。 若她再如先前那样,强行要出宫住端王府去,与他就此分割开来……荀锐的面色越发的阴沉了。 原先未曾得到过半分亲近,便也就罢了。狠下心,强行将人扣住就是了。可已经尝过甜味儿了,再翻了脸,他却是忍不下了。 “纸呢?”魏妙沁又问。 甘华头一个反应过来,不管待会儿如何,这会儿都得先将娘娘要的东西凑齐了,随吩咐随到。 魏妙沁提笔缓缓写了封信,交到荀锐掌中。 “皇上请。” 荀锐攥着那封信,将书封都攥得皱了。 魏妙沁忙掐了一把他的手指:“皇上的力气怎么总这样大?你要将它都掐皱了,还如何瞧?” 宫人们又是一愣。 本是紧张的局面,叫娘娘这样一说,倒是又、又……怪异了起来。几个宫女悄然红了下脸。 魏妙沁又道:“我便当你答应了,我如今要回去收拾衣裳了。只等着启程了。” 荀锐面上还是瞧不出神色来:“……嗯。” 魏妙沁离开了勤政殿。 从婉忆起方才皇上立在一旁,当真给娘娘磨墨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低声劝道:“下回娘娘莫要这样同皇上说话了,您瞧皇上的模样……”从婉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您不觉得害怕么?” 魏妙沁顿了下:“害怕么?” “他的模样……”魏妙沁回忆起重生后第一回 见他的模样,又想起方才他的模样,还有那日大宴上他身着礼服的模样。魏妙沁道:“长得是比大魏男子要好看许多……” 从婉:? 香彤:??? 魏妙沁不再提这一话茬,从婉和香彤恍恍惚惚,也没有再提了。 没过两日,荀锐便已昭告天下,说是此战御驾亲征,要将异族彻底击退了去,免却百姓之忧…… 百姓们听听也就罢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哪有皇帝上战场的?不是有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他们都懂得这个道理。何况大魏先前没少与异族开战,后头什么和亲,开放通婚,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也没见拿异族有办法。大家都道是建康帝太仁善的过。 如今新帝是残暴狠辣了些,可还有传闻说他有异族血统呢,他如何真能为大晋子民着想呢? 一时质疑声自然不少。 朝臣之中倒是有些人欢喜得很。 魏妙沁听了都觉得来气。 不过想到荀锐的本事……这人莫说击退崇火族了,便是要将其余几族一并夷平,倒也不难。 -- 第149页 她想先前荀锐未有大动作,不过是因为当时仍是建康帝在皇位上罢了。如今不一样了,荀锐是为自己了,哪里还会留手?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这一行人都浩浩荡荡从京中出去了。 赵玉菁坐在楼上,目送队伍远去,还忍不住问了句:“魏妙沁去了没有?” “那是娘娘。” 赵玉菁不情不愿改口:“娘娘去了没有?” “去了……” 赵玉菁忍不住笑了:“倒说不清皇上是喜欢她还是不喜她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似她们这般自幼长在京中的贵女,哪里遭得住这个?哪天死在战场上也没准儿呢。 而闫焰、魏静远也去了……都死了才好呢。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谈论她,魏静远宁愿上战场也不愿娶她了! 而此时被赵玉菁记挂的魏妙沁,懒洋洋地倚在马车里,瞧着京城城门外的风景,正觉得新鲜呢。 她原来也出城,只是没出这么远过。 单是一路景色变换,便足够她瞧的了。 等队伍行出城后不久,荀锐方才下令分作两路,一路疾行,另一路皇帝仪仗慢行在后。 “她们留下。”荀锐下完令后,看向了从婉二人,“她们跟不上。” 从婉与香彤自是不服气的,娘娘身边离了她们怎么成呢?谁来伺候呢? 可她们又哪里敢忤逆皇上的意思? 从婉二人只得看向魏妙沁。 魏妙沁便歪头看向了荀锐。 荀锐道:“有人伺候。” 魏妙沁是想随军去见识不一样的边城风光,却不是为了拖荀锐的后腿。 她点了下头:“愣着做什么?皇上下了令,那就随那一队人马去吧。” 从婉、香彤讪讪应了声,连看都怕多看荀锐一眼,恭恭敬敬退出去了。 她们前脚下了马车,后脚荀锐便抚掌唤了个人来。 “奴婢名叫阿珠。” 跟前的年轻女人明显是崇火族人的长相,她生得不如魏妙沁高,但却身形精悍,挽起的袖口下,能看见她粗大的指节。 见过魏妙沁后,阿珠就自觉退到了马车外,与赶车的侍卫坐在了一处,并不会打搅到魏妙沁和荀锐。 紧跟着,魏妙沁便知道了荀锐口中的“跟不上”是什么意思了。 这一队人马开始了急行军。 马车颠得魏妙沁五脏六腑好像都从喉中吐出来了。 “妙妙若是觉得坐着不适,可以倚着我。”荀锐道。 魏妙沁扭头冲他翻了个白眼。 她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当然,这想法也是一瞬从她脑中掠了过去。魏妙沁自然知晓兵贵神速的道理……何况这队伍上下,恐怕只有她这个从未出京的娇小姐不适罢了。 且忍忍,忍忍就是了。 当年母亲跟着父亲一块儿出去打仗,不也是如此么? 等行近边城时,魏妙沁已经瘦了一圈儿了。 她如今也不管那么多了,累了不舒坦了,便将荀锐当做那靠枕,倚着歇息就是。 只是荀锐身上硬邦邦的,除了怀抱倚着舒服些,别的倒也没好到哪里去。 “咱们到了。”外头响起了甘华的声音。 从婉等人随行了另一队,他却是不肯走,也不敢走的,就这样狠狠心一路忍了过来。 荀锐在马车内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伸手卷起了帘子。甘华忙要去扶魏妙沁,荀锐却是垂眸扫他一眼,冷冰冰的。甘华立马就明白了,自觉地缩回了手,眼看着皇上将人抱了下来,披风一裹,就挡去了风沙。 边城的县衙外已经围满了士兵,还有边城负责的大小将领、官员。他们将边城的普通百姓隔绝在了外,可百姓们伸长了脖子,依旧能见到那打扮华贵,挺拔俊美的年轻男子,和他怀中抱着的女子。 女子看不清面容,但想必是极美的。 边城百姓多与外族通婚。 只是外族来袭时,却并不会顾忌这一点。 百姓们早被磋磨得极痛苦了,自觉不是异族人,可又没有大魏,不,如今是大晋了,他们也没有大晋子民的归属感。 眼下见了新帝的模样,反倒是比京中人的接纳度要来得更高,止不住地目露崇拜之色…… “那不是……那不是先前来过边城的少年将军么?”有人认出了荀锐。 “啊?是么?” “是呢,就是呢。你忘了么,如今咱们是大晋了,大魏没了……就是这个少年将军带兵回去做的皇帝。” “哦哦,那他是不是就要帮咱们击退那些异族人了?咱们的日子是不是就能好了?” …… 百姓们正议论间,魏妙沁缓缓睁开眼,想也不想就抬手揭开了盖住脸的帽子。 “到哪里了?”魏妙沁问。 百姓间自是又低低惊呼了一声。 边城女子,因为血统混杂、地理环境的缘故,与京中女子是全然不同的。 “那便是皇后娘娘么?真是极好看的。” “帝后情深,好,好……” 百姓们还敢议论两句,离得近的官员们反倒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过去十几年里,元檀郡主的名号,哪有人没听过?在他们心中,那也是传说级别的人物了。 如今又做了新帝的皇后,可想这人究竟厉害到了何等地步,要千万小心对待才是。 -- 第150页 这厢入了府。 魏妙沁倒也不觉得如何累了,等洗漱换了衣裳,又用了些食物后,便出府去领略边城不一样的建筑风情了。 荀锐也一并走在她的身侧。 弄得一干官员也悄悄跟在了后面,生怕贵人出了事。毕竟从前那位只是来边关的小将,一人独行杀敌那叫勇猛,如今成了皇帝了,那哪儿一样呢? 魏妙沁问荀锐:“闫焰他们也在此地的军营中?” 荀锐:“嗯。” “若是前往探望……”魏妙沁方才起了个头。 荀锐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从路边的摊子上抓起一支木头削的簪子,定定看着她,插.入了她的发间。 荀锐阴沉的语气里,难得裹了一丝尖酸意味:“妙妙如此……岂不是叫众人都眼看着,妙妙背着我去见别的男子。不肯为我留一点颜面。” 魏妙沁乍见他这般。 是……醋得狠了? 魏妙沁舔了下唇,道:“哪里是背着你?分明是当着你面……” “那更不成。”荀锐眸光阴沉地屈指理了理她耳边的发。 “好吧,不成就不成。改日再说。”魏妙沁话音落下,就听得远方的城楼上燃起了烽烟。 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有身着短打的青壮男子一路跑来,边跑边喊:“来了!又打来了!” 荀锐阴沉道:“松嘉身边的人,应该也回到族内了。” 魏妙沁皱眉:“使臣队伍里的人?有漏网之鱼?” “松嘉是崇火王上的长子,怎会不做准备便赴京?自然有人悄然跟随,等着时刻禀报族内。松嘉被扣的事传回去……他该要气疯了。” 不如此,崇火族的王上还会继续龟缩。也只有长子叫人这样毫不留情面地扣住了,他才会怒极亲自出兵。 魏妙沁问:“那……那你这就要去了?” 她一时还有些呆。 毕竟先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时刻,那远处的烽火、叫喊声,都好似隔离在一片梦境中,充满了不真实。 荀锐心底一块大石落了地。 幸而她没有先问闫焰和魏静远是不是要上战场了,上去了会如何……而是先问了他。 否则他兴许立即失了理智…… “不急。”荀锐道。 说罢,他又主动道:“闫焰二人也不会有事。” 魏妙沁点了头,摸了摸头上的发簪,道:“……那就先买下吧。” 荀锐一怔。 魏妙沁歪头看他:“愣着做什么?请付钱呐。” 荀锐蓦地想起了,那次她回端王府去,戴了静王妃送的簪子…… 而这回…… 她头上戴的是他亲手插上去的。 荀锐忙重新看向那摊子,道:“方才那个随手拿的,不够好。再选一支……” 只是一眼扫去,竟没有一支拿得出手的。 这路边摊上可见的,多是木簪,也有少数是铜簪……妙妙往日里戴的,多是玉簪、金银簪,上面还或坠明珠,或嵌宝石。 魏妙沁却反问他:“不好么?” 她道:“我觉得却是极好的。” 荀锐不出声了。 他深深望着魏妙沁,这才取出了钱来交付给了摊主。 魏妙沁与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好奇道:“若是你未做皇帝前,是不是只买得起这样的簪子给我?” 一旁跟随的异族女人阿珠不由抬头,怪异地看了一眼魏妙沁。 她真敢说! 荀锐却并不觉得羞辱,反而道:“是。” 魏妙沁舔了下唇,更好奇了:“你那时刚入行伍,一月军饷多少?” “十文。” “……这么少?”魏妙沁惊声道。 荀锐淡淡道:“魏岳手中的权利,是如何抢来的,他心知肚明。便如忌惮先端王一样,忌惮任何手中握有权利的武将。于是他重文轻武,又怎会在意边城士兵,初入伍时,手中握有多少钱?……在当下的世道,十文,倒也不算太少。” “方才你付了多少钱?岂不是十文还付不起这支簪子?” “正巧十文。” 魏妙沁忍不住笑了:“原来只要十文。不……原来竟然要十文。” “若是那时,你会买这簪子送我么?” “会。” 魏妙沁转头去看他,正正撞入他深沉的眼眸中。他总是这样,望着她的时候,便如黑夜、如大海,辽阔无垠,要将她整个都包容了进去,由眼刻入他的脑海中。 荀锐沉声道:“我那时就爱慕郡主。”他又这样唤她。 “若妙妙在侧,什么都会买给妙妙。” 魏妙沁只觉得无端被他的目光烫了下。 她脸颊也觉得烧,掌心也觉得烧,好像连那头发丝都在发烧。 那支簪子变得重了起来。 不像是戴了木簪,像是挂了沉甸甸的珠宝。 一路上二人再未说话。 阿珠心下也怔怔。 原来主人脾气也有这样好的时候……这便是他掏出一切,也要去换来的大魏女子。 回到县衙中,荀锐自然去忙军务了。 而魏妙沁转一个圈儿出来,才发觉院子里竟然多了不少如阿珠一样的异族女子,她们都作奴仆打扮,朝魏妙沁躬身称呼:“女主人。” 她们个个熟知魏妙沁的性情喜好一般,将院子布置下来,又为魏妙沁端茶倒水送点心……种种都做得细致无疏漏。 -- 第151页 魏妙沁倚在床榻上,笑问:“你们这样能干,皇上早该将你们送到京城去的。” 阿珠一愣,闷声道:“奴婢们一直被主人养在这里等您,不会去京城的。” “嗯?”魏妙沁觉得这句话有些怪怪的。 但等她回头去看阿珠时,阿珠已经面色惊骇,匆匆退下去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魏妙沁捧着茶,低头抿了一口。 前头战事起。 崇火族的王上望着骁勇的大晋士兵,胸中怒火燃烧。 “好,好哇!果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竟连我这个父王也不认得!如此待他长兄、生母不说,如今还叫大晋士兵屠杀我族人……” 一时却无人应声。 崇火族人其实也明白得很。 原先荀锐自个儿上战场时,便是提刀就砍,从不留情。见他手拎数个族人的头颅,也没见有半分害怕畏惧之情。这般人物,眼瞧着人家做了皇帝,便要拿起父亲架子,顶替了他的位置去做天.朝上国的皇帝……哪有这样好的事? 现在还不是将大王子说扣就扣。 连生母都不留情面。 王上见半晌没有动静,不由又怒声喝了几句:“实在欺人太甚!不如干脆杀了他了事……” 其余人仍旧无法出声附和。 若早知其余侧妃迟迟生不出孩子,如今竟只有一个长子,勇猛有余,其智不足,再有一个幼子才几岁……而那马奴女儿生下的儿子,竟是城府极深又心狠手辣,骁勇善战不说,便是连那运气也绝佳! 短短几年,竟从被族中抛弃的人,一跃成为了天.朝上国的皇帝! 这样的人,如何杀得了?那是他们想杀就能杀的吗?自己脑袋不掉都是好的了。 若是早知如此……也不妨早早让王上认下这股血脉,不至于逼得他对崇火族中只余仇恨而无一丝同族情谊,就连父母都不认。 将他培养成大王子的左膀右臂,用荣华富贵叫他为大王子卖命一辈子岂不是极好? 可此时,无论他们再如何想,已是来不及了。 而王上也耐不住了,干脆提起自己的大刀,厉声道:“本王亲上战场,先斩杀几个大晋将领,咱们一同杀入关中,也去做那中原的皇帝!” 再开战后的第七日。 崇火族的王上亲上了战场。 魏妙沁坐在院子里,享用着边城的食物。 她咬了咬手中的勺子,抬眸问荀锐:“我问皇上一件事……” 话还未说完,那边便有人来将荀锐请走了。 魏妙沁心跳快了快,只觉得今日城外的战鼓声都擂得响些。 怎么?难不成崇火族的王上还当真亲自出战了? 魏妙沁唤来阿珠问了问,才知确实如此。 异族中的王上,多是族中最骁勇的人物,否则便压不住族人。 因而多数与外敌作战,都是王上亲自带兵。 荀锐也是极骁勇的。 上辈子,这辈子,魏妙沁都没少听见他在战场上如何神勇的传闻。 可魏妙沁记不起来,他上辈子是否亲手弑父了……常人应该极难面对这样的场面吧。哪怕荀锐已经不是常人了…… 魏妙沁还是站起了身:“咱们去城墙上。” 阿珠目露惊色:“不,不行。您如果出了事……”我们会死的。 魏妙沁还是小心的。 她先命人取来了自己能穿的盔甲,穿上身,免得有流矢误中了自己。随后才带上阿珠等人去了城墙上。 城墙上的将领见了她,都快吓尿了。 “娘娘……娘娘怎么来了?” “我在此地,瞧我大晋子弟如何骁勇。”魏妙沁顿了下,道:“骁勇者,自有赏赐。” 将领一听,愣了。 这话自然分外激励人,而皇上与士兵同上战场,皇后坐城墙之上与将士同在……没有比这些加在一处更激励人的东西了。 可……可他们还是不敢赌啊! 若是皇后伤了一根毫毛,皇上怕是能叫他们全家都跟着去陪葬…… “娘娘此意,边城将士倍感恩德。只是娘娘贵体,怎容一丝损伤?若是有那么一两个异族人,顺着攻城梯爬上来……”那将领正要再劝。 魏妙沁往城楼下望去,也不知是说给那将领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荀锐会让人越过大晋士兵,到我跟前来,将刀架到我的脖子上来么?” 将领彻底愣住了。 是啊…… 皇上根本不会给旁人这个机会。 战场之上厮杀激烈,喊声震天,再伴着战鼓的声音,没一会儿工夫,魏妙沁就觉得耳朵里吵得厉害。 但当她终于从人海中,发现了荀锐的身影后。 他不再是少年的模样了。 他身形挺拔,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骑在马上,便如她刚重生醒来,看见他赛马时的模样…… 挺拔轩昂,一身煞气。 “那是谁?”魏妙沁问:“那就是崇火族的王上?” “是。” 只见那人身着盔甲,手提大刀,身长足有九尺,魁梧高大,满脸络腮胡。气势逼人。 他是荀锐的生父。 魏妙沁无端吐了口气。 若是荀锐也长得这般模样,她怕是要受不了的。他只管与她对坐十日二十日,她怕是也生不出一分可怜之情。 -- 第152页 想着想着,魏妙沁又觉得自个儿好笑。 怎么好端端的,计较起荀锐的样貌来了…… 魏妙沁方才走神一会儿的功夫,等她再往城楼下看去,荀锐已经与那崇火族的王上迎头撞上了。 魏妙沁本能地扒住了城墙。 心下弥漫开了一丝不自觉的焦灼。 她却不知此时崇火王上才是惊骇至极。 他也早知道了荀锐如何厉害,在边城时杀死族人无数,近乎杀人如麻。 而他没有安抚住荀锐,是他其实也怕,怕这样的儿子回到族内,会导致其余拥护他的大家族人心不齐,他已经老了,早不复当年的勇猛了,如果大家不再拥护他,他会如何?而这样一个儿子,也极有可能会夺去他的地位…… 崇火族的王上是畏惧荀锐的。 “他不是做了皇帝吗?他不该在京城吗?”王上惊恐地高喝了一声。 身旁的人也露出了恐惧之色:“御驾亲征?不,御驾亲征也不该这样快!历史上,大魏皇帝御驾亲征也足足走了两个月才到!” 不等他们话音落下,荀锐已经打马上前。 他手中同样提着一把大刀,那把刀刀锋凌厉,寒光扎眼,血顺着弧度轻轻滑落…… 他看上去像极了那从地狱而来的妖魔。 “跑!跑啊……” “是他,是他又来了!” 族人个个面露惊骇之色。 “荀锐!你停下……” “荀锐,你做什么?”“拦住他,快,快拦住他!他朝我来了!” 王上匆匆掉头,本能地跑开了。 荀锐的气势太过吓人,竟无人敢与之正面相抗一战。 荀锐神色冰冷阴沉,他面不改色,连目光都不眨一下,提刀便斩杀了两个挡在跟前的人。 皇帝如此,将士又如何不受鼓舞? 一时间战场上异族人节节败退。 崇火族的王上也倍觉羞辱,他咬紧牙关,重新扭身回去,大声道:“荀锐,我是你父!你焉敢对我举刀!” 话音落下时,他身后的人惊恐地睁大了眼。 “刺——” “哗——” 他的人头落了地,鲜血喷涌而出。 荀锐毫无感情地冷声道:“崇火首领已死,拿下他们。”“若有不从者,就地格杀。” 崇火族人极度的恐惧之下,只得丢了手中的兵器。 他们本是边城外最骁勇善战、民风剽悍的族人……那大魏在他们眼中,虽然无法占领了去,可也是能随意取用的宝库。 直到他们的皇帝换成了崇火族的人。 这个被崇火族遗弃的人,远比他们还要更为狠辣,于是将这些中原人也都变得无坚不摧了起来…… “完了?”魏妙沁怔怔问。 她身后的将领也有点不敢相信:“好像……是、是。” 魏妙沁叹了一声:“荀锐果然厉害。” 她脱去了盔甲,一提裙摆,转身往城楼下走:“他该要回来了是吗?” “应当是……败局已定,皇上该要归城了。” 魏妙沁还当要几个月才能打完,她哪里晓得,崇火族人早就被荀锐先前打怕了,只要再见到他,就会失去战意。 他此行来,是为了了结崇火族的后患,但更多是为了引出朝中不服他的人……将那些暗地里作乱的一网打尽。 这一仗本就不难。 荀锐巡视过崇火族人,掉头往城内回去。 那扇崇火族人无数次都叩不开的城门,此时却缓缓在他跟前打开了。 荀锐神色漠然地纵马进去,下一刻便停住了。 他没想过,处置了崇火族之后,亲手弑父了之后,彻底了结了过去之后……一转身便能望见魏妙沁的身影。 荀锐浑身紧绷,面上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当马行至魏妙沁跟前时。 魏妙沁仰头看了看他,她也揣摩不清他此刻的心思。但想想,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接受了族人都厌弃他的事实……心境该是糟糕透了,如同被刀切割开来…… 于是魏妙沁冲他笑了下,问他:“盔甲沉么?”她是觉得好沉好沉的。 她又毫不吝啬地夸道:“不过你这般模样,倒很是俊美的。” 荀锐喉头一紧,弯腰勾住了魏妙沁的腰,将人腾空抱起,搁在了马背上。 魏妙沁惊叫了一声。 其余人也都懵了,纷纷跪地直呼“皇上英武”,别的却是不敢看了。 荀锐看也不看他们,也根本不在意他们如何恭维追捧他。 他打马疾驰,单手将魏妙沁紧紧搂在了怀中。 待马儿奔到县衙前,他也依旧没有放手。他跳下马,转身就将魏妙沁又抱在了怀中,这样一路抱进了厢房中去。 他身上的盔甲硌得厉害,魏妙沁忍不住低低出声:“荀锐……” 她几乎都能嗅到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儿…… 荀锐随即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魏妙沁抬头看他,总觉得这人眼珠子好像都是红的。 她听见荀锐沉声问:“妙妙今日在城墙上站了多久?” 她哪里记得呢? 魏妙沁茫然了一瞬。 下一刻,荀锐便蹲下身,脱去了她的鞋袜,轻轻揉了起来。魏妙沁觉得有些痒,往回抽了抽,没能抽得回去。 -- 第153页 他身上戾气未消,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感,魏妙沁不自觉地屏了屏呼吸,撑住床沿,觉得四肢好像都软了些。 荀锐的指腹带着粗糙的茧,他轻轻刮弄按揉过她的脚踝,一路向上,是小腿,腰…… 她踹了他一脚。 他却就势将她的脚腕扣得更紧了,更低头亲了下。 魏妙沁又气又想笑,便只笑骂了一声:“荀锐!你狗东西……” 他站起身,脱去了身上沉重的盔甲,松了她的足腕,将她压倒在了床榻上。 她的呼吸一下变得轻了。 可他的呼吸却好像一下变得沉了。 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倾倒了下来,将他们紧紧裹在其中,彼此变得亲密无间起来。 “妙妙今日是不是都看见了?” “嗯?” 荀锐抚弄着她的发丝,那里还戴着那支不过十文钱的簪子,可别在她的头发间,便显得那样贵重美丽了。 他俯身去吻了下她的发丝。 然后将她抱在怀里扣住,低头咬在了她的脖颈间,细细亲吻,双手都因为极难自抑的爱意而微微颤抖。 妙妙…… 他的妙妙…… 会回护他的妙妙,会将他赠送的簪子戴在发间的妙妙,会站在那里等他归来的妙妙…… 他再难抑制,动作由轻柔变得凶狠起来,如同恶狼抓住了自己的猎物。 血腥味儿与少女身上的馨香气混作了一处。 魏妙沁眯起眼,浑身都好似软作了一滩水。 她像是要滑落下去,像是要散了架。 她本能地攀住了他的腰,抬手不自觉地划过他的眉眼。 眉骨高而眼眸深邃,那里漆黑不见底,锐利而气势煞。 “妙妙,念念……” 他的动作又重又激烈的,好像仍旧在那战场上,直要人的命去。他没有变过,他还是魏妙沁记忆中那个强悍又凶恶的男人。 唯独多了那浓烈的,好像死也不能磨灭的爱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速度太慢了,没赶上七夕更新!可恶!这章三更合并共11600+字 第七十一章 世世相守 她是被捧在掌中的娇养长大的元檀郡主, 是受不得丁点苦的魏妙沁。可荀锐这人到了床榻之间,却好似不懂得了什么叫怜香惜玉。 魏妙沁也不记得自己掉了几滴泪。 只是第二日迷迷糊糊醒来,想也不想便踹了荀锐一脚。只是踹也踹不下去。 难怪总打胜仗…… 谁都拿他无法! 魏妙沁坐起身, 揉了揉额角,忍不住又骂他:“异族人都似你这般,力气那样大么?” 抬眸却正撞见荀锐目光沉沉的模样。 魏妙沁如今已经大都摸得清他的心思了,见状便知这是不快呢。魏妙沁没好气地道:“异族人都快叫你杀光了,别的我也见不着了。这句话有什么可醋的?” 荀锐却是又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双臂便如铁铸成, 挣也挣不得。他低声道:“有。” 魏妙沁气得咬了他一口。 等抬起头, 就见荀锐目光又变了。 魏妙沁忙软了声音,道:“我腰疼。” 荀锐敛住了目光, 低低应了声, 伸手给魏妙沁仔细按了会儿。便是魏妙沁都感觉到他浑身紧绷, 连带的有些硌着她了,他也未见再动作。 魏妙沁心下松了口气,同时也忍不住将他的衣襟抓得更紧了些。 若是这世上连荀锐也是骗她的, 那恐怕再没有真心爱她的人了。 “好些了?”荀锐问。 “唔。” 荀锐将她抱起来, 又命几个异族女人打了水来,伺候她洗了澡, 又洗过脸清了口,换过衣裳。 随后早膳便摆到了跟前来。 荀锐伸手为她盛了汤,低声问:“昨日临走前,妙妙想与我说什么?” 说起此事来,魏妙沁忍不住轻轻哼笑了一声:“荀锐。”她如今更不怎么称他“皇上”了,她道:“你在边城养了这么多的异族女人……” 荀锐动作一顿,几乎是急声道:“不过是养来给你做丫鬟的伺候你的。并无他意。”他道:“我心中只有妙妙。” 魏妙沁想笑,但又生生忍住了。 她又轻哼一声:“谁同你说这个了?我说的是, 你将她们养在边城,设了单独的宅院。教她们学会功夫,又教她们了解我的喜好脾性……为的什么?” “……”荀锐坐在那里,身形凝固,面色晦暗不明,久久没有开口。 “你不说我也大约猜得到。”魏妙沁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荀锐躲也不躲,他抬头紧盯着魏妙沁,目光深沉,道:“妙妙聪颖,自然瞒不过妙妙。……我一早便想好了,若是大魏皇室的阴谋被戳穿,我掌了大魏的权,可无论如何都好,妙妙都不肯看我一眼。那我就只有将妙妙掳至此处,锁上一辈子。” 因而他早备下了宅院,备下了无数婢女,将她们调.教得处处都合她的心意。 说罢,荀锐攥紧了手指。 妙妙猜到了又会如何? 她会想,选阿娜说得不错,他就是个疯子吗? 魏妙沁垂眸看向他的手,道:“你要将桌角掰下来一块儿么?” 说罢,也不等荀锐开口,她又轻嗤道:“真要锁,也不该锁在边城?我娇气得很,哪里吃得那样的苦。边城风吹日晒我是受不住的。这里小住一些时日也就罢了,还是在京中好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亭台楼阁软绫罗,都是我喜欢的……你用这些才哄得住我。边城匮乏,若真困在这里,我只怕没几日就要同你翻脸的。” -- 第154页 她语气是骂的,听在荀锐耳中,却是笑的。 他心下紧绷的弦渐渐松了。 他也松了手,低头接着盛汤,一边道:“我舍不得锁妙妙。” 他爱她,从上辈子到这辈子。 但凡她肯回头来,对他施舍半分温柔,他都舍不得。 何况是如今,她已待他这样好,她已经是他的妙妙了。 荀锐盛好了汤,稳稳当当放在了魏妙沁的跟前,同时还起身来,又弯腰低头飞快地吻了下魏妙沁的唇,然后才坐了回去。 魏妙沁舔了舔唇,脸颊有些红。 她低头喝了口汤,问:“如今事已了,我们何时回京呢?” 荀锐道:“……再等一等。” 魏妙沁斜睨他一眼,道:“若是迟了怕麻烦。” 荀锐看她,似是疑惑不明。 魏妙沁便也起身去,弯腰低头狠狠咬了他一口。她的力道又哪里足够?说是咬,于荀锐来说,倒更像是撒娇亲近。 荀锐身形一下就僵住了,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将她按入怀中的冲动。 “除非接下来的日子,你别再碰我。否则万一……”魏妙沁顿了下,脸上烧得更加厉害,但她还是说了下去:“若是我有了身孕,还如何行路?马车岂不是能晃死我?” 她口吻凶巴巴的,他却呆在了那里。 是……是…… 荀锐的手指紧紧扣住了自己的膝盖,他哑声道:“妙妙说的是。我们即刻……即刻就回京。” 他先前连妙妙肯喜欢他都不敢想,又何况是……妙妙有孕呢? 可他们已然亲密了。 若他还想要再与她亲密缠绵,便要想到这些事。 竟然还要妙妙来提醒他…… 荀锐再也按捺不住,早膳也不用了。 他起身走到魏妙沁身后,将人又抱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连放下也舍不得了。 魏妙沁见他这一刻开始便小心翼翼起来,哭笑不得地骂他:“荀锐你疯啦?哪有昨日过后,第二日便有孕的?你放我下来。” 荀锐自然舍不得,过了不知晓许久,才轻轻将她放回了床榻上。 再后头荀锐也不管边城如何了,那些异族人谁想死便去。 还没等另一支队伍抵达边城,他便又带着魏妙沁匆匆往京城回去了。 兴许是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如今魏妙沁使唤起荀锐来,是越发不手软了。 弄得甘华倒还挺怅然若失的。 竟是没了他献媚的机会了。 等回到京城,魏妙沁竟是又胖回原先的模样了。 叫荀锐抱在怀里,肌肤莹润,眉目生辉。 他们没有立即返回皇宫,而是先悄然住进了端王府中。魏妙沁自然不会排斥,心情还极好,这才算作是与荀锐在此地度过了几日真正的婚后生活。 另一厢。 赵玉菁在纪将军府上做客,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便见纪公子出门去与谁说起了话。 赵玉菁心下好奇,不由悄然走到了门边去。 外头与纪公子说话的是华家人。 赵玉菁见状皱眉。 华家大公子心慕魏妙沁,可是个眼瞎的! “此话当真?”纪公子突然拔高了声音,但很快就压低了声音去。 赵玉菁只隐约听见了几句,类似,重伤,回不来,皇上……等等字眼。但这些已经足够她联想丰富了。 皇上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恐怕回不来了?那魏妙沁呢? 赵玉菁当下心下一喜,快步走了出去。 外头的人叫她一惊,当下住了声。 赵玉菁忙道:“纪公子,你们在说什么?……你我之间,还须如此隐瞒么?”她整日里想着要如何报复先前被魏妙沁和魏静远羞辱的仇,谁晓得很快便结识了纪将军的公子,眼下正是情浓时,因而今日才到了纪家做客。 纪公子都说不日要到赵家去提亲了。 纪公子叹息一声:“罢了,玉菁,我也不瞒你。” 他道:“皇上在边城受了重创,怕是回不来了,皇后也被吓住了,如今乱作一团,正六神无主呢……” 华家的人看向赵玉菁,冷声问:“你听了这话可会说出去?” 赵玉菁连声道:“怎会呢?我自然不会说出去的。”她咬咬牙,道:“我巴不得他们死在外头呢。” 纪公子与华家人对视一眼。 华家人哈哈一笑:“好!”“我也正这样想呢。” 纪公子这才叹息道:“自从新帝登基后,多有苛待我的父亲。可我父亲昔日是何等能干的将领,却要被一个异族人这样磋磨……只可恨不能起兵……如今这样好的时机。” 起兵? 便如荀锐推翻大魏一样,纪公子也推翻大晋么? 那届时纪公子岂不是也要如荀锐一般做皇帝,不不,上头还有个纪将军。那也该是太子啊…… 赵玉菁刹那便心动了,忙反问:“为何不能起兵?公子不也说这是极好的时机么?” “差一个名。”纪公子道:“但凡起兵,须先发檄文。这檄文还须得声情并茂,能引得天下文人附和称好……可恨我父亲麾下尽是一些粗人,何来军师?” 华家人这才道:“哎,这赵姑娘的父亲不就是最最好的人选么?赵大人在文人间的名声可向来是备受推崇。” -- 第155页 赵玉菁脑子一热,道:“那便让我父亲去做就是了!” 纪公子微微笑了:“是么?岂不是辛苦了你?” “怎么会?”赵玉菁已经被魏妙沁昔日那盛气凌人的模样迷了眼,谁说她一辈子都得叫魏妙沁压着?马上……马上她就压住魏妙沁了!届时母亲还会叫她忍忍么? “我这就回去同我爹说。”赵玉菁坐不住了。 她要告诉家里,她以自己之力寻了个好夫婿,对方是纪将军的儿子,纪将军啊! 纪公子目送着她离开。 华家人在他身后笑道:“如此,赵大人不想趟这潭水,也得趟了。” 纪公子应了声。 他哪里看得上赵玉菁这般刁蛮又蠢笨,还无几分姿色的女子呢?魏静远不要的,他自然也不会要。若真起兵成功了,他还想要那元檀郡主呢。只可惜……纪公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华家人。 只可惜华家大公子早早说了,要元檀郡主。 罢了,为了大业,这点须得忍让。 赵玉菁回到家后,方才与父亲说了没几句,就叫赵大人扇了几个耳光。 赵夫人闻声赶来。 还不等他们辩驳出个对错,外头就有人破门而入。 华家人以告发相要挟,逼着赵大人真写下了檄文。 赵大人写完后,又命人去兵部打探一番,得来了消息为真的结果。皇上恐怕真回不来了,赵大人才勉强按下了心中的担忧。谁叫他摊上了这么个拎不清的女儿呢?早知今日还不如早早掐死了…… 而如今……赵大人也只能又掉转脸去与纪家示好了,盼望着就如荀锐上位时那样,因为卖了个好脸,倒戈倒得积极,又为自己谋划个不错的职位。 …… 这厢。 “咱们还要在端王府中待上多久?”魏妙沁问。 为了不走漏风声,他们在王府中并不外出。待得久了,倒不说景致看腻了与否,主要是荀锐每日里都与她亲密交缠。偏他似猛兽般,力气又大,又不知疲倦似的。魏妙沁在贵妃榻上都叫他弄哭了两回。 魏妙沁也不知自己为何变得这样娇气,总之是有些脾气想要发发。 魏妙沁抬脚踹了下荀锐。 却因为没穿鞋袜,像是用足尖轻轻勾了下他。 荀锐反身一把捉住了她的脚腕,沉声道:“妙妙待不住了?” “我想去山上。”魏妙沁原本想胡乱诹个借口,但说到这里,她自个儿又顿了下,然后歪头靠住了靠枕,任由荀锐将大半个她都抱在了怀中。 魏妙沁道:“我想去寺庙里,拜一拜。”她看着荀锐,问:“求个孩子。”她掰了掰手指头故意问他:“一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好不好?” 荀锐果然一下子像是惊住了,整个人僵在了那里,面容绷紧,浑身肌肉也绷得紧紧的,半晌才缓缓醒过神来,将魏妙沁抱得更紧。 他道:“好。” 顿了下,又道:“明日就走。” 魏妙沁说完的这日凌晨,京中又悄无声息地开了一场杀戒。 华家人和纪家人悉数被一网打尽,除此外还有其余在京中作乱,企图再次推翻大晋王朝,都被拿下了。 赵家被留在了最后。 “皇上吩咐了,这家人将皇后娘娘得罪得厉害。”那领头人沉沉一笑。 其余人明白过来,应了声。言言 赵家的人就这样被一阵激烈的“怦怦”敲门声惊醒了。 “谁人敢在赵府门外闹事?” “来寻你们赵大人。”领头人沉声道。 他是荀锐的亲信之一,神色一冷,颇有荀锐的几分架势。 门房不自觉打了个寒噤,还想说些什么,随即就看见了门板上映出的刀光。他心一跳,什么话也不敢说,匆匆让开了去。 这一行人闯进去时,赵家人穿着单衣就匆忙起身了。 “姑娘,姑娘快醒醒,外头出事了。” 赵玉菁心下愤怒得紧。 谁敢来赵家闹事? 他们不知晓赵家很快就要和纪家做亲家了吗?且等着吧,等着纪将军大事定了…… 赵玉菁还在心里愤懑呢,几个婆子进了门来,脸上写着惊恐的她们,竟然冲上来将赵玉菁押了出去。 “你们做什么?你们疯了!” “大胆!你们这些奴才!” 婆子口中哆嗦道:“不怪咱们啊姑娘,贵人的吩咐,贵人手里拿着刀呢……” 什么贵人? 赵玉菁脸一拉,还要斥骂她们,却是被一个婆子狠狠往地上一掼,她就脸着地,摔下去了。 “你们这群狗奴才,等日后我得了势,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赵姑娘要将谁碎尸万段啊?”领头人冰冷的声音在夜色下响起,叫人心底发怵。 赵玉菁这才冷静了些,她打了个哆嗦,勉强抬起头来,问:“你是谁?你们可知……可知我是谁的未婚妻?” 领头人点点头道:“知道,纪成的。” “那你们还不……” “纪成包藏祸心,意图谋反,已被就地正法。你作为纪成的未婚妻,竟与他串通起来,你父亲为襄助于你二人,还秘密写下一篇檄文……” 赵玉菁呆住了,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们方才定下计划没多久,怎么就有人上门来抓他们了呢?纪公子又怎么可能会死呢? -- 第156页 赵大人最先反应过来。 他面如死灰,很快猜到新帝恐怕没死。 是,他早该察觉到的。 皇帝在边关的消息,哪能轻易从兵部核查到真假呢? 这恐怕是那位的一个局,抓的就是那些意图谋反的人,人家就等着一网打尽呢,可笑他女儿还一个劲儿往里跳…… “饶命啊!皇上饶命!我也是因为小女的性命被那纪成胁迫了,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行为……” 赵玉菁哪会想到,自己的皇后梦还没做几日呢,就这样了。 她竭力抬起头,却见那领头人掏了掏耳朵道:“赵大人与我说这些作什么?檄文已经找到了。纪家留给你们的信物也找到了。已是死罪。” “不不,我忠心于皇上,当真无二心,全都是我这女儿的过错……”赵大人慌乱至极,连忙磕头求饶。 领头人轻笑一声:“说是你这女儿的过错,倒也不算错。的确是怪她,从一开始便自以为是,竟敢在皇后娘娘拿腔作势!此后还不悔改,与人道,盼望着皇后娘娘死在边城……就是死她十个,也抵不过一个皇后娘娘啊……今日没立即将她五马分尸,已是善待你们赵家了。” 赵大人喉头噎住,面色惊恐绝望,再说不出话。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女儿得罪了皇后,必然招来大祸…… 赵大人突然挣脱束缚,冲上去扇了赵玉菁几个耳光,对她又踢又打。 赵玉菁还不敢接受这个现实,她口中呜咽一边哭,一边推赵大人,一边喊:“不可能,骗我,皇上不是重伤了?你们骗我?你们是不是华家人?又来要挟我父亲是不是?纪成呢!我要见纪成!” 领头人面露厌色,懒得再与她多言。 “都拖下去,拖下去吧。皇上说,写檄文的杀了。其他留着发配边塞去……杀了没意思,求死不能才好。” 赵玉菁乍然听见这句话,更奋力地挣扎了起来,她睁大眼,拼命喊:“不,不成!不如杀了我!” 要她不做贵女,要她失了荣华富贵,失了旁人追捧……要她穿着粗布麻衣,去边塞忍受风吹雨打,忍受一路艰难……而魏妙沁却还好好活着,还依旧做她的皇后独得圣宠,那还不如叫她死了好! “拉下去。” “啊!”赵玉菁又急又怕,她尖叫一声:“魏妙沁!” 端王府里的魏妙沁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合上眼接着睡了。 等到了第二日,荀锐果真陪着她一路小心上山去了。 魏妙沁眯着眼,懒怠地靠在他怀中。 虽是倚着荀锐呢,但她嘴上还是要道:“早说了,没有这样快便有孕的……就算是有了,少说也要有两月三月才把得出来脉……” 荀锐听了只当没听见。 等朝堂之上知晓新帝已经归来,边城战事已平,连朝内意图再谋反的人都被处置了个一干二净的时候,魏妙沁已经拜完菩萨了。 她走出去,见荀锐还立在那里,不由歪头笑问:“怎么?皇上也要拜菩萨么?” 荀锐顿了下,应了声:“嗯。” 魏妙沁道:“那好吧,你去吧。我在此地走动几步……” 荀锐捏住她的手腕摩挲了一下,这才进去了。 魏妙沁觉得好笑,但又觉得这般的荀锐是极可爱的。 他难不成舍不得了,真要将她挂在腰间随时随地带着才觉得满足? 魏妙沁在外头转了两圈儿,荀锐手底下的人都怕她走远了磕着碰着了,一直小心护着也拦着。魏妙沁觉得有些无趣,便又回转身去,走到了门口。 她跨步进去,便见那挺拔轩昂的男人,此刻倒真跪在了菩萨像前。 他闭上眼,竟是有几分真诚模样。 “……上一世,我遇见了妙妙。这一世,才得以与妙妙相守。可我不止要这两世,我要下一世,下下一世,生生世世,都能同妙妙长久。”他道。 魏妙沁的步子一顿。 上一世?这一世? 他也是重生的? “荀锐。”她低低喊了一声。 上一世……你就见过我? 第七十二章 【正文完】 一切都串连了起来…… 荀锐为何这辈子早早称帝, 为何会将建康帝与她生父端王之间的纠葛,知晓得那样清楚,一气捅破了去;还有他为何初见她, 便目光深切,又熟知她的一切喜好、脾性…… 魏妙沁坐着发了会儿怔。 倒也说不上是震惊,毕竟她自个儿都是这样重生的。只是想想,他……难不成上一世便喜欢她了? 魏妙沁一时心下的滋味儿才复杂了些。 从婉和香彤还未归来,如今只有甘华和几个小宫女, 还有那个阿珠伺候着她。 阿珠往她跟前放了一盏灯, 小声问:“要拿书给娘娘么?” 魏妙沁歪头看她:“这也是荀锐教你的?” 阿珠讷讷应了是。 魏妙沁叹了口气,问:“荀锐呢?” 阿珠摇头道:“奴婢不知。” 魏妙沁心下觉得有几分好笑。他怎么怕见她了?那日从寺庙里走时, 他神色明明冷淡沉稳, 什么也瞧不出来。 魏妙沁撑着头, 斜斜倚靠在桌案上。 是因为……太爱了,才会有所惧怕吗? 怕什么?怕她生他的气不成? -- 第157页 魏妙沁揉了揉脑袋,懒洋洋道:“你们谁去唤个御医来, 我胸口闷得慌……” 荀锐此时在死牢中见了一个人。 这人衣裳还未换, 依旧是锦衣华服。只是衣裳破了,也脏了, 看上去多有狼狈。 他乍见荀锐,惊恐得本能地往后退了退。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方才生生忍住了。 “皇上究竟要如何判我的罪?”那人神色憔悴地问。 他眼睁睁看着家里人,一个接一个在眼前死去,唯独他被留了下来。这一番折磨下来,还不如直接先杀了他的好! 荀锐冷冰冰地看着他,心底戾气越发地浓重。 “那日你从静王府匆匆赶出来,胆敢叫停马车, 又想要与妙妙搭话……我便想要拧掉你的头了。”荀锐说罢,缓缓从护卫腰间抽出了一把刀。 他垂眸道:“拧掉你的头是不成了,沾了血回去,妙妙该要嗅到了。” 男子吓得一跤摔倒在了地上。 地上铺着稻草,摔了倒是不疼,可他一颗心已经惊得要破开胸腔掉出来了。 跟前的新帝……仿佛妖魔,可怕,可怕…… “元檀郡主可知晓你这般恶贼模样!竟因为我与她搭了话,就要杀了我!”他浑身大汗,声音嘶哑、不甘地吼道。 荀锐原本神色阴沉,犹如恶鬼。 此刻他却反倒笑了。 “她知晓。” 她见过他杀人。 他在她跟前已无什么可怕的了。 荀锐说到此处,还不经意地露出了腰间的禁步。 那禁步正是先前魏妙沁落在静王府花厅中,眼前的男子,也正是华家大公子眼巴巴送上来的那条禁步。 男子瞪大眼,睚眦欲裂。 “她这般女子……怎会……真看上你……” 荀锐面上笑容更甚,他欣赏够了男子的不可置信与嫉妒与愤恨,他方才挥刀而去。 男子的头果真滚落了。 荀锐道:“便饶他妻女一命,发配云州。” “还有关押着的那几个崇火族人,杀死松嘉后,其余人放归崇火族。” 他已不需要再扣着选阿娜了。 他不必再艰难汲取生母身上那根本一丝也没有的温情了。 他不需要崇火族了,不需要选阿娜了,不需要困在黑夜中龋龋独行,一生也逃脱不开“妖魔恶鬼”四字了。 他有妙妙了。 荀锐说罢,接过一旁递来的帕子,仔仔细细擦净了手,又去沐浴换了身衣裳,净了身上的气味儿。之后还没忘记将那女子佩戴的禁步,又重新绑回到自己的腰间。 他回到了魏妙沁的宫殿外,手中捧着从寺庙求来的一支莲花。 方才还阴冷强势的皇帝,此时稍有踌躇,这才缓缓踏进了门。 魏妙沁闻声转过了头,她指了指他手中的莲花:“给我的么?” “……嗯。”荀锐迈步进门,方才看清她身旁有个太医半跪着,手边还摆了一只药箱。荀锐眉心一跳,当即大步走上前,冷声问:“皇后身体有恙?” 太医忙擦了擦汗,战战兢兢道:“不,不是,正在、正在把脉呢。” 魏妙沁扯了扯荀锐的袖口:“你倒是将莲花给我呀。” 荀锐忙递给了她。 魏妙沁攥在另一只手中:“一会儿我同你说个秘密。” 荀锐一愣,随后点点头,按捺下了心头急切的好奇。 他随即看向那太医。 太医被看得更哆嗦了,本该很快把完的脉,硬是来来回回重复把了好几次。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太医终于噗通一下彻底跪下去,叩头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此脉乃是喜脉!” 荀锐一下又被钉住了。 魏妙沁也顿住了。 直到太医仔细交代了该如何如何仔细对待娘娘,与甘华等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又从荀锐身旁的侍从那里领了赏下去。 荀锐和魏妙沁才缓缓回过了神。 去寺庙是盼望。 但没成想真会这样便来了…… 魏妙沁转了转手中的莲花,喃喃道:“倒还真是灵验的。拜一拜就有了……”她撑着下巴,又喃喃道:“若是个女孩子的话,定要好好宠她,谁也不能骗她。” 荀锐木木地应了声:“嗯。” 只是他神色素来看着威势吓人,倒叫人瞧不出他已经惊住了还没缓过劲儿。 “若是个男孩子的话,也要宠着,别叫他受苦了。” “嗯。” 魏妙沁盯着荀锐的模样仔细瞧了瞧,有些哭笑不得。 她忍不住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往他跟前凑得更近了些。她抬起手,用那支金色莲花挡住了二人,她在他耳边道:“我现在同你说那个秘密。” “我只当原来只有我一人重活了过来……”她低声道,“只不过我上辈子活得糊涂,不知晓谁人骗了我。这辈子遇了你才知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荀锐思绪一下抽了回来。 他攥紧拳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魏妙沁。 她也是? 原来她还是上辈子的那个她。 魏妙沁道:“建康帝是假,元檀郡主是假。唯有喜欢魏妙沁的荀锐,才是真。” 她忍不住轻轻笑了下,问他:“你上辈子就喜欢我了么?” 他喉中哽住了一般,嘶哑道:“嗯。” -- 第158页 他日夜都倾慕向往她,却求而不得,辗转反侧。此后称帝数年,也夜夜梦里总是她。 魏妙沁趴在桌上瞧他:“原来喜欢了我两世呀……那时你怎么不同我说呢?”她忍不住笑:“不过我那时怕你,那时也以为你是个恶人,有些可怕。所以这一世见了你才会怕。若是……若是上一世再早一些见你,是不是会早些发现你是极好的?” 荀锐听她这样不疾不徐地说来,一字一句好像不是夸他,可又好像是夸极了他。 荀锐浑身血液一会儿凝固,一会儿又疾驰奔腾起来。 “妙妙……”他唤她。 “嗯?” 他跨过那桌案,来到她的身旁,将她抱在怀中,低头去吻她。 另一只手小心护住了她的肚子。 “妙妙。” “妙妙……” 他无数次唤她的名字。 “若再有下一世……”我会早早来同你说的。 “我心慕妙妙,已有两世。”他哑声道:“妙妙可否能爱我一世?” 魏妙沁望着他的模样,勾住了他的掌心:“嗯。”她低声道:“我如今也喜欢荀锐。”她道:“妖魔恶鬼也好,奸恶之徒也好。我也喜欢荀锐。” 他咬住了她的唇,舔吻啃咬,好似将她的话都吞了进去,咬碎镌刻,生生世世再也不忘记。 不知多久,殿中才又响起魏妙沁的声音。 “荀锐!你力气好大……” “轻些!” “你是狗吗?” “我是马,是妙妙的马。”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是假如回到上辈子死的节点,再和荀锐相见会怎么样。五天后在微博@故筝头上绿,抽奖1000RMB,转置顶博,凭借全文订阅记录参与抽奖!特地回馈等更的正版读者的。 感谢感谢看到这里所有的读者小可爱!前面写得不怎么在状态,三次元一耽搁就断更了,很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后面手感我自己觉得是绝佳的,写感情戏越写越觉得快乐!我觉得圆满了!呜呜呜,真的很喜欢这两个角色!是我心头好!希望大家也有觉得感情戏香香的! 下本接档古言是这个:↓您感兴趣就去专栏点个收藏吧!咱们有缘再见! 《皇后她作天作地》一只橘 钟念月穿成了一本甜宠古言里,太子男主的表妹,头顶白莲花女配光环,即将为男女主感情的推动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钟念月试着挣扎了一下,然而男女主就是认定了她对男主一片痴心不改,是他们爱情路上的绊脚石。 钟念月:? 钟念月:行吧,求速死。 钟念月开始了作天作地, 打皇子,踹炮灰,怼皇上, 能干的她一溜儿全干了。 几个月过去了。 钟念月:我怎么还没死??? 不仅没死。 她还当皇后了。 京城众人:苍天无眼呐(╥﹏╥)!!! 提前排雷:CP是皇帝,比女主大十几岁,前面三十多年就奔着当合格帝王去了,冷酷薄情,养皇子就跟养游戏小号似的,废了就换。遇上女主才尝到情爱滋味儿。设定十分苏爽狗血玛丽苏。 第七十三章 番外 魏妙沁浑浑噩噩地坐起身, 只觉得头疼欲裂。 而她跟前却是突地炸开了一个声音。 “来人啊!来……来人啊!诈尸了!” 什么? 魏妙沁缓缓睁开眼。 却见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魏妙沁再抬头看去,这里竟然是一个灵堂,而她躺在一处棺材里! 这是……这是她上一世最后死的那个别院! 魏妙沁爬起来, 赶紧从棺材里出去了。 而那些人早吓得跑远了。 前院里。 大魏的最后一个皇帝,跪倒在了一个男人的面前。 如今大魏皇族已经被屠杀得差不多了,都是被眼前的这个如恶鬼一般的男人屠杀的…… 建始帝差点绷不住就要尿□□了。 “她……她当真是死于意外……”建始帝哆哆嗦嗦地道。 此时几个宫人狂奔出来,差点被护卫一刀斩了。 “诈尸了!”他们喊。 男人微眯起眼,转头看去。 这厢魏妙沁提着裙摆小跑着出来。男人眼看着她越来越近……她的面容雪白, 可容貌依旧昳丽。 男人攥紧手中的长鞭。 那长鞭本是她的。 他想着她去了, 便怀揣着不可说的心思,私自留下了。今日来, 就是要用它活活抽死建始帝。抽死后再五马分尸, 剁碎喂狗……如此才消心头之恨。 可她……又好好地朝他走来了。 不仅如此, 他还听见她叫了一声:“荀锐!” 好似他们已经熟识,亲近,她叫了那个名字千万遍。 他的手微微颤抖, 死死盯住了她, 一刻也不敢移开目光。 而建始帝吓得哇哇大叫,此刻也没人理会他了。 魏妙沁也在打量荀锐。 原来……在她死了之后的荀锐, 是这般模样的。 他一身浓烈的令人几欲作呕的血气,眼下微带着青黑,眼底血丝密布,俊美的面容上,满是阴戾煞气。 真真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 第159页 可魏妙沁如今哪里还会再怕他? 她问他:“你昨日没歇息么?怎么眼圈都是黑的?” 荀锐怔住了。 连荀锐身后的将士护卫也都怔住了。 荀锐怔怔道:“没有。” 自她去后,他一夜也睡不着。 魏妙沁道:“那应当要请太医来瞧的。” 他也怔怔应她:“……是。” 建始帝惊吓过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处境。魏妙沁没死?没死……没死也、也好!这些日子他已经受够荀锐的折磨了! 建始帝忙道:“妙妙,你救救我啊!荀将军, 你看,妙妙没死,她没死……我没骗你,真的,我没有杀她……” 魏妙沁却扭过头去,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痛快道:“杀了他吧。” 建始帝一下呆若木鸡。 魏妙沁想想又补了一句:“就是他在那酒中做了手脚,差点害死我。” 荀锐随即转头,森森地看了一眼建始帝,他道:“那就杀了他。” 建始帝闻言,先是不可置信,随后哭天抢地求饶了起来。 “妙妙,你要念一念我们往日的情意啊……” “妙妙你信我……” 荀锐怕她心软,便没有动。 而魏妙沁却又朝他道:“走吧。” 走? 去哪里? “这里待着难受得紧,你如今住在何处?便去哪里吧。”魏妙沁道。 荀锐身形一僵。 她……她要同我回家? 魏妙沁说着,又皱起眉来,道:“我躺得久了些,手脚都发软。你背我吧。” 旁人闻言,都惊呆了。 她……她怎能驱使如今这京中最有权势,连建始帝都盖过的,人人都畏惧的荀将军呢? 荀锐却是深深看魏妙沁一眼,强行按住澎湃的心绪,在她跟前当真弯下了腰去。 魏妙沁见状,倒是险些落泪。 无论何时,他倒都是一样的。 哪怕在这个世界里,此时她与他还未说过几句话,可她叫他背她,他便真弯了腰。 上一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荀锐到底是如何思念她的? 魏妙沁趴上了他的背,揪住了他的衣衫。 泪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背上。 荀锐一下又僵住了手脚,他哑声问:“郡主……为何哭了?可是哪里疼?” 魏妙沁摇了摇头,但又想起来他压根看不见。 她便忍不住道:“你怎么唤我郡主?” 荀锐反手环住了她的腰,紧紧的,他闷声道:“……那该如何?请郡主示下。” 魏妙沁拉了拉他的耳朵。 荀锐身形更僵硬,好似脖颈还有些红。 她道:“叫妙妙啊。” 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力气还是那么大,将她背得稳稳当当,丝毫不见累。 他道:“不敢。” “方才建始帝那狗东西都敢如此叫我。你有何不敢?”魏妙沁凑得更近些:“你叫来我听听?” 这一日,成了荀锐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他紧紧抿了下唇,才小心翼翼地喊了出来:“妙妙。” 魏妙沁点了下头,将下巴靠在了他的肩上,道:“你走快些吧,我有些饿了。” 荀锐应声:“好。” 荀锐真将魏妙沁背回了府。 之后,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要将魏妙沁带在身侧。 原先都道大魏皇室死得不能再死的众人,方才知这元檀郡主竟然极得荀锐那恶贼的喜欢! 荀锐不知从外头听了什么话,过了几日,便不大带魏妙沁一同了。 魏妙沁问他为何。 荀锐不言。 魏妙沁只好拉下脸来:“你连话都不肯同我说,罢了,我走就是。” 荀锐这才嗓音森冷道:“……我这般人,爱慕郡主……” 魏妙沁瞪他一眼。 他方才改了口:“爱慕妙妙,叫旁人知晓了,也只会觉得我污了郡……妙妙。” 魏妙沁觉得气。 关他们什么事? 若是他们嚼舌根子,杀了不就得了! 魏妙沁气得从贵妃榻上下来,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儿,然后忍不住走上前去,揪住了荀锐的衣襟,牢牢攀住将他往下拉了拉,谁晓得这人稳如泰山,拉都拉不动。 她便只好勾住他的脖颈,借力一跳,盘住了他的腰。 她亲了下他,道:“哪里污了我了?”“嗯?我看荀将军的唇还是香的……” 门外荀锐的亲兵们都吓呆了。 荀锐受宠若惊,也成了木头桩子。 他牢牢托住魏妙沁的腰,呼吸渐渐急促粗重起来。 魏妙沁都察觉到他情动了,偏他忍住了。 他牢牢将她抱在怀里,许久才低低应了声:“……嗯。北北” 此后,荀锐倒也不听外头的人如何议论了。 魏妙沁又私底下联系了端王府的人,渐渐的,愿意归顺荀锐的人多了起来,京中风向渐渐大变了模样。 他私底下筹备了婚礼,却又不敢真将人弄到婚礼上去,只得一日日忍下去。 待他登基那日,叫人一并准备了婚服,却依旧没敢送到魏妙沁跟前。 魏妙沁心中叹气。 上一世,他是如何隐忍啊。 魏妙沁只好自己去穿了起来,等到时辰差不多,她方才叫人送她到了荀锐跟前去。 -- 第160页 她站在门外唤:“荀将军。” 换上龙袍的荀锐转过身来,见到的便是他日夜肖想,却不敢去碰的妙妙,着一身红装,轻描眉点唇,美得不可方物,朝他行来。 她抬手,屈起手指冲他勾了勾。 她道:“我走不动了,还请荀将军一会儿也背我吧。” “……抱也是行的。” 荀锐阴沉的面容一点点裂开来。 他心下欣喜若狂,便是下一刻死了好像也值得了。 ……不,他下一刻不能死的。 他要去握住她的手。 他要背她,抱她。 荀锐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将她抱了起来。 就如第二世一样。 他还是将她带上了自己的登基大典。 无数人跪倒在他们跟前,高声呼喝“万岁”…… 布告贴满了天下,告知所有人,她成了他的妻子。 二人在高阶上携手相视,走完了仪式,方才入了洞房。 回宫殿时,还是他抱着她回去的。 她靠在他的怀中,主动勾住了他的脖颈,亲吻了下他的唇。 男人这才终于克制不住了,他用那双显得冷冰冰的眼珠子热切地注视着她,将她放在床榻上,因为力气过大,竟是生生将她的衣裳撕裂了。 他亲吻着她。 用力、凶猛。 他轻轻闭了下眼,再睁开。 眼底的光有了轻微的变化。 魏妙沁察觉到了变化,她一怔,抚弄着他的眉眼,问:“……是哪个荀锐?” 男人腰腹有力,他将她抱起来,就这样在殿中来回走动也不见停歇下动作。 这些记忆合拢到了一处。 他眸中的大火越加旺盛。 他道:“……这一世,下一世……哪一世都是我。” 他说着,咬了下她的耳垂,将她的腰肢往身上压得更紧。 魏妙沁不自觉地流下一滴泪来,闷哼一声,又踢了踢他,却踢了个空。她骂道:“那你吃自己的什么醋?这么用力作什么?” 他不答,只更用力地吻住她的唇。 她圆满了他的两世,再无半分遗憾。 …… 当魏妙沁再睁开眼,已是回到了熟悉的殿中。 她坐起来,便见荀锐也醒了,他坐在床榻上,紧紧盯住她,像是怕她跑了一般。 “是梦?还是真的?”魏妙沁也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荀锐道:“……兴许是梦。”他道:“我也梦见了。” 他说罢,伸出手来,又将魏妙沁抱了起来。 魏妙沁气得咬了他一口:“叫你轻些还不轻?” 此时有宫人小心翼翼在外头道:“皇上,娘娘,小皇子又哭了……” 魏妙沁撑着下巴,歪倒下去靠住了靠枕。 她笑眯眯地望着他:“去吧,皇上去哄罢。” 荀锐应了声,却是俯身又亲了她一下,又咬了咬她的下巴、耳垂,方才走。 魏妙沁在后面骂了句:“荀锐是狗吗?” 他也权当没听见。 魏妙沁舔了舔唇。 荀锐回头望她一眼,灯火阑珊处,她在那里,再也不会变了。 …… 晋和十一年。 又是各国各族来朝相贺。 皇后娘娘又诞下了一位小公主。 常家姑娘,不,如今她已经是李家的夫人了。 她走在宫里,身后有人跟上来,语气讨好地道:“您为娘娘备了什么礼物呢?” 李夫人淡淡说了。 还点拨了身后那人两句,那人一下如获至宝,对她更是推崇追捧。 此时另一头也热闹了些,同样有人和她一样被围了起来。 李夫人转头看去,便见是杜氏。 她如今身有诰命,得皇后娘娘照拂,虽未再嫁,但儿子却出息得很,自己在京中也受人尊敬。杜家恨不得将她供起来。 李夫人想到这里,不由失笑。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从大魏时,到如今大晋时,都跟在娘娘身后恭维讨好,示以真心的人,后来都得了无数好处,地位节节攀升。 她便是其中一个。 想她第一回 在娘娘跟前示好时,她还是常家姑娘,不受旁人待见、关注,姐姐比她更得长辈喜欢。后来大魏没了,姐妹还讥讽她攀上了元檀郡主的高枝也无用……可如今呢? 李夫人暗暗一笑,朝前方望去。 如今朝中有了一位闫将军,也多了一个新的静王。 唯独皇上的后宫中,只一位皇后娘娘。 现下旁人想要再讨好娘娘,却是难得其法了,唯独他们这些人还能说得上话…… 等到了举宴的大殿外。 李夫人闲来无事,四处扫视。 却是扫见那远方,皇上的车辇停在了半途,皇后娘娘走了下去,似乎弯腰亲自捡什么东西去了。 随即皇上也下了车辇,走到她的身后,一手去捞她的腰肢,同时也弯腰低头,亲吻了下她的耳朵。 真好。 李夫人忍不住欣羡地想,她们虽然都得了地位富贵,但唯独只有娘娘还得了这般对外狠戾唯独对她深情的皇上…… 夕阳西下。 霞光披了他们一身。 殿内奏乐起。 不多时,奏了一曲《求凰》。 -- 第161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