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石》 分卷阅读1 相思石 作者:醒初 分卷阅读1 相思石 作者:醒初 第一章 是不是只有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我才可以守在你身旁?那么,我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曾想。 ☆ ☆ ☆ ☆ ☆ 阿拾就叫阿拾,他没有姓。打有记忆开始他就在村里各户人家轮流转,从村头到村尾,再从村尾到村头,除了瞎子李老实和寡妇赵小花家之外他都住过。贫瘠的山村,谁也没法常年顾着这额外的一张嘴,善良的村民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阿拾,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自从阿拾长得比桌子高之后他就开始在各家做工,放羊喂猪劈柴担水,样样都成了好把式。没活的时候,阿拾就上山拾菌子挖草药挑到集市上换些钱物,也跟村里的猎户学了几手,有时多逮了几只山鸡野兔就给村里的寡老送去。日子清苦,也忙碌。 阿拾对这样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满。淳朴的大山养就了他知足的性子,有口饭吃,有顶茅檐蔽身,他已很满足。一转眼,阿拾十五了,也到了开窍的年纪。 村里也有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像村长的孙女娟子,正是豆蔻年华,人也生得水灵秀美,年纪小小就已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哪个少年见了都要脸红的。但是阿拾却很少关注这个总是会从屋角田头对自己微笑的秀丽少女。 “没爹妈照顾的孩子啊,毕竟是……”心细的母亲们见到阿拾懵懂的样子,颇觉可惜的叹息,阿拾 ,是个老实勤快的好孩子呢。 阿拾其实也不是一无所觉,只是还没想到那份上。他知道他只是村人好心收养的弃儿,所以他很安分,终日只是默默干活,很少说话,但是对任何人都热心有礼,脸上也总带着淡淡的笑。少女含情又羞涩的眼神让他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所谓爱情,十五岁的少年阿拾,并不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是和村头林大哥一样吧?日日对临村的梅枝念念不忘,然后就请媒人说媒,把梅枝娶了回家,隔年,就多了个大胖小子。自己也会一样的吧?娶妻生子是每个男人必经的事呢。阿拾摇摇头,脑海中模糊的景象实在太遥远。 阿拾十六岁的夏天,村里来了个陌生人。在闭塞的山村里这可是件大事。来人自称莫流觞,京城人士,要在这与世隔绝的村子常住,却对为何来这里只字不提。 莫流觞很富有,虽然他不过带了一个老奴随行,但就算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也看得出,就算是这举止得体进退合宜的管家也绝非普通家奴。那主子就更不用说,且不提他俊美优雅的仪表,就是一个转眸一个浅笑,也是村人所从没见过的清贵温润,断不是这山间用岩石和朔风磨砺出的山里人能比的。 阿拾发现自己总是莫名的在意这位莫公子,目光总是随着那常着白衣的身影转,却又不敢让他发觉,总是偷偷地,偷偷地用双眼追随着他。这意味着什么,那时的阿拾,并不明白。 村里人都在谈论这位贵客精致的丝绸衣袍和看着就很贵重的白玉杯盏象牙筷,还有各种各样新奇精巧的物件。莫公子很慷慨,见村人喜欢这些小东西也从不吝于赠与,久而久之,原来那些对莫流觞来意表怀疑的声音也消失了。山里人本就纯朴,莫流觞又是十足的君子,自然就没了敌意,不过一季时光,村人就把莫流觞当作是自家人了。 但是阿拾总觉得摸流觞并不会在这里长久停留。莫公子,并不属于这个地方,阿拾模糊觉得。 更重要的是,莫公子的心,并不在这个安静的小山村里。明明没有任何迹象,阿拾就是这么觉得。 这个念头,让阿拾莫名伤感。 好在阿拾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思考这些问题。现在他被村长叫去给莫公子帮忙。莫流觞在村尾的空地上盖了几间屋,白墙黛瓦与四周枯黄的茅屋格格不入又似乎有种奇异的和谐。莫流觞带来的人太少,就请村长介绍个长工。村里男人俱是有家的,自家的田和禽畜都要有人顾着,都不得空。只有阿拾没牵没挂的,村长又知他素来勤快伶俐,就推荐他去,阿拾也乐得如此。 阿拾的活不重。莫流觞虽然是世家公子,却不是四体不勤的人,莫管家也是能干的主,阿拾基本上不用进屋,日里只是打理打理花圃,再做些劈柴之类的粗活,倒比原先一家一家地做活还清闲些。 阿拾却是闲不住,屋前屋后地找活做,倒让那主仆两个有些过意不去,对这个安静勤快的孩子生出好感来。莫公子不要他忙前忙后地大汗淋漓,只让他跟在身后随时照应。有时莫流觞写信就让他磨墨,阿拾执着松香熏制的上好贡墨,在有活眼的端砚里轻轻地划着弧,一圈一圈,带起浓黑的涟漪,波纹转淡,映出那人一身的白衣胜雪,容颜如玉。 阿拾的心,忽然就跳了一下。 和村里泰半少年一样,阿拾是识不得字的。本来在这村子里也没什么不便,纸啊笔的原是与他搭不上关系的。阿拾本也没什么想法,可是日子久了,阿拾忽的就好奇起来,这漂亮的暗纹素笺上,那一个个墨黑的字迹,讲的,都是些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能抹去莫公子唇角那丝清润的笑意呢,又是什么,莫公子写了,却只是藏进抽屉里,从不寄出呢? 于是阿拾偷偷找了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求他教自己认字,阿拾没钱交束脩,就答应帮先生做些粗活作为报答。先生爱他好学,又怜他孤苦,本应他免了费用,却终是拗不过阿拾,让他帮着洒扫洗汰。 阿拾本就是聪明孩子,又学得尤其认真,虽然只是每天傍晚抽一个半个时辰的空跟着先生学,却是每夜每夜独自仔细地念,慢慢地简单的字认得出些了,再慢慢地,认得全了,复杂的字也能顺着念念了。几个月过去了,《三字经》《百家姓》都默得下来了。 普通的书信,也能读通个七七八八了。 阿拾于是懂得了,莫公子不笑,也不把信寄出的原因了。 阿拾也不笑了。 莫流觞那一封封信都是寄给京城那个叫连清的男子。那一字一句,满满的,满满的……满满的都是什么呢?阿拾垂下眼帘。那种绵软的,却又尖锐的,让人满怀酸涩的,却又忍不住心心念念的,是什么呢,就是……就是,情,么? 莫公子,对那个连清,是怀着情的吧? 那么浓,那么浓的清啊。 却是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的情啊。 阿拾为只能把情藏在抽屉里的莫流觞心疼起来。 丰神如玉高贵清雅的莫公子,竟怀着这隐痛的伤。阿拾蹙起眉来,轻轻按住莫名泛起闷痛的胸口。莫公子啊。 阿拾很想为莫流觞做点什么,但也知道,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在莫流觞眉梢含愁的时候静静递上一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相思石 作者:醒初 分卷阅读2 杯暖茶,或在他把新写的信放进抽屉时默默立在身后。 莫流觞悲伤的时候,阿拾也难过。莫流觞浅笑的时候阿拾也欣喜。莫流觞愁怅的时候阿拾也失落。莫流觞朗然的时候阿拾也快乐。 但那时,这意味着什么,阿拾依然不甚明白。 时序流转,已到了深秋。这是莫流觞来到这个山村的第二个秋天。秋日对于莫流觞似乎有特殊的意义,每到秋来,他总似满怀心事,笑也少了,信也写得不顺,常常笔锋一顿就是半晌,浓润的墨色在牙白的纸上不紧不慢地晕开,仿佛在雪地上开出一朵夜色的花。每每此时,莫流觞才似被惊醒,急急撤下笔去,然后又望着墨莲出神,直到下一朵花盛开。 阿拾静静磨着墨,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只要看不到,就能装作感受不到莫流觞如同秋日夜半被秃枝割裂的月华一般支离破碎的心。 也仿佛,就能感觉不到来自自己心田深处的,几乎要破茧而出的,极浓极重的……极浓极重的,什么呢? 阿拾错了心跳乱了思绪。是什么呢。似乎,是什么不能触碰地东西啊。阿拾从来安分,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在肺腑间转一圈,再轻轻呼出,就好像把郁在心头的事都赶了出去,灵台又是一片清明。 阿拾,只要仔细磨墨小心端茶就好。 可是阿拾,已经不是去年秋天那个认不出之乎者也的阿拾了。从莫流觞零落破碎的字行间,阿拾已能识出些东西来。 阿拾很想不去看,不去想,可是他的眼,仿佛失了控制般,无论他怎么用力转开,总又会回到那开着深深浅浅墨华的纸上,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地看得分明。莫公子的思念,莫公子的哀伤,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地印入阿拾眼底心上。 阿拾咬住唇,执墨的手暗暗加了力道。连清,连清,虽然这个名字很少被提起,但是阿拾知道,莫公子所有的哀思都因这个男子而起。 连清。连清。阿拾下意识地无声呢喃。明明对阿拾而言只是一个空洞的名字而已,可是他仿佛能透过这两个极普通的字看到那个让莫流觞念念不忘的身影。乌发。青衣。也许还有玲珑环佩和墨画绢扇。转过身,必定是颜容如月巧笑嫣然罢? 必定是极让人喜爱的人罢? 阿拾磨墨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思绪纷乱。 第二章 “阿拾,庆生的时候,你最想收到什么贺礼呢?”一个日色晴暖的午后,莫流觞正写着信,弃去又一张绽出墨华的素笺后,忽然问道。 阿拾正努力辨清莫流觞有些凌乱的笔迹,听他说话,浑身猛地一震,赶紧回过神来,头微微一偏。“阿拾是弃儿,不曾庆过生。便是生辰几何,也不晓得呢。” “……抱歉。是我唐突了。”莫流觞收回踟蹰的笔,转过头来轻声道,“不如,我为你庆个生罢?拣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你可乐意?” 阿拾楞了半晌,仿佛初醒地猛抬头:“我,可以么?” 莫流觞浅笑着点头,眼波一转,就望向那大山之外,云的彼方。 阿拾的心忽的就沉了下去。不用仔细辨认他也晓得那凌乱的信里写的是什么了。今天,九月初七,大约是那个人的生辰罢。莫流觞原也写过,和那人初遇就是在庆生宴散后人走茶凉时,九月初七沾染着浓重寒露的静夜。彼时,有月华当空微风拂面,一枕清流一壶酒,就着几点星子,林间邂逅的一双人就忘了归期。 可是如今,只有空照的秋阳一抹,伴着他的,惟余停驰的秃笔一枝,微凉的参茶半盏,还有,就是默默立在他身后的,咬牙不作声的阿拾。 阿拾心痛起来。并不激烈的,和缓的,几乎是不易察觉的,隐隐地痛着。 是为了遥望帝都只能将满腹酸楚沉淀入笔墨的莫流觞,也是为了终于明白自己心绪却只能压在心底的自己。 “今天,就是你的生辰了。”莫流觞的声音远远传来,阿拾用力扬起一个笑,却不敢抬头对上莫流觞远望的眼,好似羞涩地轻轻点一点头。 “……谢谢,莫公子。” 那天晚上,莫流觞不要他做事,替他置办了新衣新鞋,甚至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好菜,特地端到院子里的石桌椅上。此地天候和暖,日头落了也只有些微的凉意,月色正好,夹着山间特有的石土香,久未入肠,阿拾便觉得有几分醉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 可真斟酒满杯时,阿拾却又无比清醒起来。 相思泪,是这酒的名字。莫流觞曾写过的,连清最爱的莲花白,掺入清苦的莲心和微甜的红玫,还有清明时摘下的未熟的梅子,再酿上七七四十九天,就成了这入口绵甜余味却苦香的相思泪。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阿拾端起岫玉雕就的桃杯,望着被雪白的杯衬得尤其浓艳的酒,只觉得舌尖发苦喉头发涩。殷红的酒,仿佛血泪盈盈,教人怎么入得了口。 莫流觞浅笑着催他尝一尝,眸子是看着阿拾,但阿拾却觉得被深深凝视着的自己成了另一个人。阿拾再度低头望向杯中酒,咬咬唇,小心将玉被凑到嘴边,浅浅抿一抿。入口该有的甜,回味会有的香,都隐在浓浓的苦里。 “好苦。”阿拾咧咧嘴,调皮地吐舌,小心掩去眼角的酸楚。阿拾只在过年时稍稍尝过一点酒,还是山里人用庄稼杆自酿的浊酒,很浑,有股子奇怪的酒曲味,自然是不好喝的。可即便是从不懂酒,阿拾也知道,这天下,定然没有比这相思泪更难以入口的酒了。 “对孩子来说,这酒果然是苦了些。”莫流觞轻笑,伸手取过余了大半酒的杯,轻轻晃一晃杯,浓红的酒液在月华下泛起圈圈涟漪,映着妖异的血色。 阿拾觉得那一圈圈的波纹仿佛一圈圈的绳索,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缠住了那个犹如困兽的莫公子,也缠住了不能言的自己。 莫流觞给阿拾换了酒,十八年陈的松子露,掺以今年入窖的新酒,绵甜醇香,果然好喝许多。阿拾量浅,小小一杯就面起红晕,忽然就明白为何浇愁必用酒。杯中物一入肚,头就昏昏然起来,昨日种种现今几何仿佛都淡去了,惟余月华胜雪清风如诉。 莫流觞初时还顾着阿拾,不多久就自斟自饮起来。壶中酒尽,莫流觞兴却未尽,干脆整个坛子都搬了过来。大半坛下去,纵是海量如他也有些中酒,斜倚在桌边,兀自笑起来。 “清……” 阿拾一个激灵,灵台清明如洗。 “清,今儿是你的生辰,你要什么贺礼呢……我晓得你无所缺,又是清清静静无所欲的一个人,为你选件贺礼还真难啊……” “这飞白的‘难得糊涂’你可喜欢?我自书的,终究是拙了些……难得……糊涂啊……” “这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相思石 作者:醒初 分卷阅读3 山里,有一种奇石,贝壳的样子,作天青色,十分好看,山里人都叫它相思石,说得了这石头,便是一生缱绻不移……” “我想寻了这相思石来赠你,至可惜难寻啊……” “奇石难寻,情也难寻啊……” 阿拾默默听着,一杯一杯地喝酒。慢慢思绪也模糊了,莫流觞叹息般的低诉越飘越远,渐渐听不到了。 阿拾酒醒已是第二日天大亮的时候。睁眼就望见莫流觞歉意的眼。 “阿拾,感觉如何?是我疏忽了,不该让你喝这么多酒的。”莫流觞端来个白瓷碗,“来,把这醒酒汤喝了吧。” 阿拾顺从地接过碗喝下,头痛果然轻了几分。偷眼望望莫流觞,自然无所觉的样子,昨天的事,莫不是都忘了? 忘了,也好。 阿拾摇摇头说无碍,稍待一会儿就起身,利落地更衣铺床。 阿拾还是阿拾,干活勤快手脚利落的阿拾。安静少言默默做事的阿拾。心思清明安分自知的阿拾。 阿拾从来都是懂得的,有些话,不能出口,有些人,只能守候。 能够守候,阿拾已经知足。没有了痛楚,也没有了酸涩,余下的,只有对那人的心疼,还有静静望着那人时心间淡淡的温暖。 酒醒了,心也醒了。 只要这么默默守着就好了。能在那人倾诉时给予一双耳朵,在那人思念时提供一个幻影,就足够了。 阿拾从花木间立起身,用力伸个懒腰,抬头迎着秋阳扬起明朗的笑起来,心里一片豁然。所谓的爱,不是一定要拥有才完美。阿拾不是莫流觞,不会为不属于自己的恋人而不甘,而感伤。 阿拾,素来最清明自知。 以后的日子阿拾还是一样地过。每日清晨洒扫庭院,然后侍弄花草,早餐过后就随侍在莫流觞身旁,莫流觞看书他端茶,莫流觞弹琴他捧香,莫流觞写信他磨墨。莫流觞眉宇间的忧愁愈发的浓,阿拾心疼,但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第三章 山间日子过得缓,但是回过神来一看,竟又是一年光景。 莫流觞来这村子,已到了第三个秋日了。 阿拾十八了。已经是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娟子也十七了。山里的孩子成家早,和她同岁的姐妹孩子都有两个了,但是娟子,却回绝了所有人的提亲。是为了谁,明眼人都看得出,阿拾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但是面对那双欲语还休的眸子阿拾却什么也说不出。阿拾早打定主意要守着自己的爱情,也无意伤别人,只是情之一字实在难言,拒绝的话,阿拾说不出口。 秋风渐凉,该添衣了。 此时阿拾已能流利地念出莫流觞的信了,也早从他字句间晓得莫流觞和连清的故事。阿拾对莫流觞怜惜更甚,因他渐渐明白,莫流觞与他一样,都在守候一份不属于自己的爱恋,只是莫流觞选择了离开,他选择了留下。 一样苦涩,一样甜蜜。 一样孤寒,一样温暖。 九月初七,就在半个月以后了。莫流觞拿来了好些物件给阿拾看,犀角的杯子翠玉的搔头,五十弦的锦瑟蛋壳陶的古埙,样样是难得之物。莫流觞说阿拾可以从中挑选一件作为贺礼,但阿拾什么也没要。他知道这是为那远在京城注定什么也看不到的人准备的。如果真可以自己选贺礼的话,阿拾只要莫流觞真心的笑颜。 只是,那能让莫流觞露出真心笑容的人,不在这里啊。 “都不喜欢么?”莫流觞似乎有些疑惑的样子,“没有合心的?” 阿拾摇头。“都很好。只是阿拾不需要。”阿拾只要你能开开心心就好。 “这样啊……”莫流觞点点头,“那么阿拾要什么呢?我若给得了的,一定给你。生辰寿星最大。” 要你的笑。“什么也不用。公子待阿拾这么好,阿拾无以为报,哪里还要什么贺礼。”阿拾笑笑,又垂下头去忙手上的活。 莫流觞取过阿拾手中的花锄放到一边。“今天就不用做活了。阿拾这么能干,收的报酬却微薄如此,倒是我该过意不去。选一样罢,就当让我安心。” 阿拾沉吟半晌,侧头看了莫流觞一眼,又低下去,轻声道:“……我可以,要莫公子一幅画么?” 莫流觞笑着站起身。“这有何难?要什么内容的,我给你现画罢。” “……莲花。白色的莲花。”就如你一样,雪白的莲花。 书上有首诗,是怎么说的?阿拾驽钝记不得了,仿佛有那么两句,宛若白莲,一步一华。是这么说的么?阿拾若说错了,公子可不要笑,阿拾会努力学。只要,公子欢喜。阿拾眼里,公子就仿佛这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纵然是为了那人而染上俗世愁绪,也是清幽得仿佛雪山尖上那一抹微云。 让人,只可远观而不得近玩啊。 莫流觞已铺开了纸,照例让阿拾磨墨,七分狼三分兔的笔毫饱吸了淡墨,只在毫尖处略勾一点浓,下笔如有神助,不过片刻工夫,一幅白莲图就宛然在目。 阿拾仔细看那图,墨色浓淡回转,在雪白的纸上幽然绽放着摄人光华,与那作画的人,真真是一般无二。阿拾不懂画,只觉得好看而已,但他就是知道,这幅画,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属于他的,无价之宝。 “还喜欢么?”莫流觞侧过头来轻问。 “喜欢。”怎么不喜欢。这是公子你亲笔画的,亲手送与阿拾的,于阿拾,自是恨不得刻在骨里铭在心上的喜欢。 莫流觞唇角笑意如春水融暖,阿拾欢喜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那日夜深,阿拾犹为得画之喜而不能寐,见院里月华正好,便披衣而起来到园中,仰头看那半满的月,不太明亮,却很清澈,伴着数点星子,便是在秋夜也没有几分凉意,反而让人沉醉如熏。 不远处,莫流觞的屋子烛火已熄,却隐隐有太息传来。阿拾不由自主地竖起耳,那本若有似无的轻叹渐渐明晰。 “……清……你的生辰就要过了呢……我却还没有选好要赠你的贺礼……你,要什么呢……” “我若能寻到那相思石,定将它赠与你……你,可明白……” 阿拾紧了紧外袍。夜色深了。毕竟是仲秋了,果然有些凉了呢。 阿拾有些恍惚地回屋。该睡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第二天莫流觞出屋,眼底果然泛着隐隐的黑。阿拾心疼地为他沏上一杯参茶,特地加了枸杞和黄芪,淡淡暖香沁人心脾。午后本是莫流觞念书挥毫的时间,这天却打不起精神来,趁着天色和暖就在院里榆树下支起张罗汉塌,燃上宁静悠远的杏香,塌边小几上放上一壶茶一碟点心,莫流觞就倚在塌上手里握一卷书,有一眼没一眼漫不经心得看着,没多久就昏昏然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相思石 作者:醒初 分卷阅读4 睡去,白玉似的手从塌边垂下,书卷落到了铺着锦毯的地上。 阿拾悄悄走近,为他小心盖上轻暖的狐裘毯,又收起书来,将莫流觞的手轻轻执起,一瞬间的憧怔,半晌才记得要把那微凉的手放入毯中。为莫流觞掖好毯子,仲秋凄清的空气将两人的手重新隔开,阿拾却有错觉,仿佛,指尖还残留着莫流觞的温度,明明是凉如水,偏偏灼痛了他,从指尖,一直到心底。 若阿拾能寻到相思石,定拿来赠与公子。公子,可明白? 荒唐的念头忽的浮上心头,胸中止水就汹涌起来,压也压不下。阿拾浑身战栗起来,握紧了拳头也无法止住这说不上是期待还是恐惧的颤抖。 若能寻到相思石就好了。公子可将它赠与那个人,那人便会明白。他大约会为难,却也是了了公子一桩心事。阿拾知道,公子不求那人能回应,只要他明白有人,在身后默默守候。 就像阿拾,甘愿默默守候在公子身后,甚至,不求公子知道。 若阿拾能寻到相思石,就好了。 想去寻相思石的念头越发的深了,仿佛扎了根,蔓延的须子一圈圈缠绕在阿拾心上,越勒越紧,勒得阿拾生疼。尤其在无声的夜里,端详着白莲图的时候,这份想念更是呼之欲出。指尖摩挲处是上好徽宣的细柔暖软,传到阿拾心里却成了那日莫流觞素手的薄凉。阿拾匆匆收起画来小心藏在衣橱里,纵然贪看,却也怕柔薄的纸承载不起这许多情意,会揉碎在他蹙起的眉间,勾起的唇角。 反正,只要一眼,阿拾的心就能暖上一整夜。公子,阿拾的公子啊,只是想起,就能让阿拾无端地微笑呢。 第四章 这几日,莫流觞似乎又清减了几分。阿拾知道,自那九月初七之后莫流觞就没睡好过,饮食也少,焉能不瘦。阿拾心疼,却也帮不上忙,只能兀自焦急,向厨娘请教仔细炖了补汤给他送去,莫流觞总是浅笑着说真香啊,谢谢阿拾费心,却也只能勉强喝几口就任它放凉。阿拾默默收起只是稍稍动过的盘盏,偷瞥一眼莫流觞维维凹下的双颊,咬唇下定了决心。 满月的夜里,阿拾换上厚重的棉衣,收拾了些干粮火石,连绳索和刀锄一并打成个包裹,负在背上推户而出,离开小院时终是忍不住回头望向莫流觞的屋子,灯是熄了,不知里头的人可有真睡下。 阿拾回头,悄悄走出院门,沿着蜿蜒的乡间小路向着大山走去,没有再回首。 前些日子阿拾九找村里的长老问过,相思石,就在这大山深处,有灵兽守着的,常人所难以到达的地方。 “相思石啊,几乎是个传说了,现在没几个人相信了。”长老叹一口气,“那可是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因为难寻,所以人们就当他不存在了。” 阿拾沉默的听着。 “你不会是要去寻罢?必定寻不见的,不小心反会白送了性命。你只是问问罢?” “是,长老。”阿拾静静地说,“我,只是问问。” 长老点点头,眼中却有复杂的光芒。 睿智的长老,不会是看出些什么了罢?那么固执要跟随在自己身后的绢子,那个想起就让他心生歉意的清丽女孩,就是几乎是被长老硬逼着嫁给了邻村的木匠。阿拾犹能记起,出嫁那天绢子哭红的眼,还有长老向他投来的,欲言又止的一瞥。 阿拾摇摇头。他本就无意掩饰什么。至于绢子,他只能说抱歉,祝福她在另个地方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山路渐陡。虽是秋深,山上树木依然葱茏,阿拾手中的火把也照不远。寒气侵体,阿拾紧了紧衣领继续向大山深处走去。 直至东方既白也不过翻了一座山头。目的地犹在远处。这一夜静得不寻常,兽声鸟鸣也少,仿佛天地都陷入沉眠,若非月轮依旧西沉,阿拾真要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翻过那座大山,再走过那片谷地,还要渡过一条大河,大河彼岸是沼泽,沼泽深处有密林,传说中相思石就在那林子里。” 阿拾记得长老的话。 “得见灵物得论一个缘字。纵然跋山涉水到了相思石的所在,也未必能找得到。若有缘得见,也远不到成功。小心,凡灵物必有灵兽看守。这一关,最是难过。” 阿拾抬头遥望,山谷深远几乎望不见头。火把烧尽了,好在,天也亮了。 “再之后,就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有多少年了,五十,还是一百?再没人带回过相思石了。” 阿拾低低的笑起来。也只有自己这个傻瓜,会甘愿冒这个险来寻这传说之物罢?可是自己还觉得,十分值得呢。 果然是傻瓜啊。 三日四夜,阿拾终于到了长老口中的沼泽。阿拾本没想到会用这许多时间,干粮吃完了,好在有山果可食;寒衣刮破了,好在有火堆取暖。总算没遇见猛兽毒虫,走得辛苦,却还平安。 只是不知,公子在家中怎么样了。阿拾忽然不在了,多少会有些着急的罢?可有好好饮食,好好休憩?对不住啊公子,阿拾不在身旁侍候,定给公子添麻烦了罢。 阿拾以手遮阳,眺望向沼泽深处。云遮雾绕实在看不分明,阿拾也不着急,挑了块干净地方坐下来,取出路上摘得的山果吃了些,休息足了才上路。 沼泽不比寻常地,深一脚浅一脚实在难走,从小在山野间长大的阿拾最是明白的,若一脚没踩好就可能陷入淤泥里头再无脱身的希望。阿拾走得小心一步也不敢疏忽,深秋的天气里竟出了一身汗。 艰难地跋涉了两个时辰,却只走出少许地,眼看日头都要落了。阿拾不敢停,他晓得山间的秋夜最是冻人,任它日里多暖和到了夜间就是不结霜也寒气侵人骨。沼泽尤其如此,他又是一身水湿,一停下来可不成冰人了么。 只是一日辛苦,阿拾早已倦了,浑身骨头也好像粘结在了一起,动一下就咯咯作响,酸痛不堪。但他不敢有一丝懈怠,唯恐那守着灵石的异兽会在下一刻出现。 残照清空,偌大的沼泽地里却是如死的静,就是一声鸟鸣几响猿啼也不闻。阿拾深知有异更是不敢放松,只觉得五感仿佛被无限的放大,就是数里外两片树叶摩擦的响动也听得到。 阿拾错觉自己是一头兽,时时警惕着潜伏的危机,借由微风带来的讯息,立起了浑身的毛,伺机而动。 可是阿拾终究是人不是兽。真当那巨兽凌空猛扑而来时,阿拾还是慢了一步。没有想象中的腥风,伴着奇异光芒而来的反而是花木的清香,阿拾在感受到剧烈的疼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灵兽不愧为灵兽,果然和凡物不同啊…… 之后,痛就成了唯一的感觉。阿拾有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铺天盖地的血红,然后,眼前就只余无尽的黑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相思石 作者:醒初 分卷阅读5 。 相思石……还没寻到呢…… 莫公子……对不住啊…… 转醒时,阿拾怔忡了许久。实在没想到,竟然还活着啊。阿拾试着动动身子,果然还是钻心的疼。眼前是墨色的夜幕,十六月满,星子在如练的月华中也显得有几分暗淡。 阿拾浑身冰冷。夜半的朔风如刀,一刀一刀凌迟着他浸透水的单薄身体。阿拾努力转动头,目之所及尽是无生气的荒芜,别说灵兽,就是耗子也不见一只。 相思石,自然也不见踪影。 伤口血还在流。阿拾知道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勉力撑起身子来,忍着痛四下检看,肩上撕了个数寸长的口子,血流如注。阿拾咬牙坐起,撕了里衣草草裹住伤口。血犹不止,阿拾狠心抓起一把绵密的淤泥硬塞进布条里,顿时如火灼般的疼,血总算是止住了。 阿拾平躺下来等眩晕过去,待得眼前重又清明再度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许是习惯了这无际的夜色,眼前不再是一片黑。在那沼泽更深的地方,似乎隐约有幽光明灭,阿拾定定神,果然是昏迷前所见得光芒。 这必定就是那灵兽了罢。经此一劫,阿拾无论如何也不敢贸然前去,歇了一会儿才匍匐下身子向那幽光爬去。至此阿拾已不敢奢望能凭武力搏过那异兽,只求能稍稍找到一丝空隙,好让他能潜入沼泽深处,去寻那相思石。 只是生为凡人,要躲过灵兽耳目实在困难。阿拾第二次被掀到地上动弹不得时不禁苦笑。阿拾果然是傻瓜啊,仅凭着一股血气就冲了过来,不知己不知彼,自然百战百败。所幸那灵兽似乎无意杀生,虽是弄得阿拾一身的伤,毕竟还留得他一条命在。 只是寻不得那相思石,阿拾纵能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阿拾闭上眼,只觉得顺着伤口流出去的不仅是血,还有他卑微的生命和希望。 绝望了……么…… 怎么能够?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又怎能轻言放弃。这是阿拾,唯一能为公子做的,怎能半途而废。 阿拾狠狠咬住下唇,血丝溢出,浓重的血腥味让阿拾清醒不少。 怎么办?硬攻,自是不能。智取,对一头连长相都不知道的灵兽,要怎么智取?阿拾从没像现在这么恨自己的无能,若阿拾能再强一些,再聪明一些,就好了。 阿拾低低的笑起来,勾起浓浓的鼻音,只是泪,还是流不出。低沉的带苦意的笑在空旷的夜空里有几分凄厉。阿拾忽然止住笑,直直望向那隐约的幽光,目光炯炯。 仿佛抛弃了什么难舍的重担一般,忽的沉着下来,竟如重生。 哪怕只是无力的人类,如果抛弃一切顾虑定了决心,也能爆发出无穷力量来。阿拾站起身来,虽然还有些失血过多的眩晕,但是却觉不出一丝疼痛来,浑身的意念都集中在远处的异兽身上,手脚莫名的有了力气。 如果有人在场,定会被阿拾的神色震慑住。那是连命也置之度外的决然,坚定如铁的目光中,竟然透出一分死气。 不怕死,最可怕。 阿拾缓缓朝那幽光走去,一步一顿,非关伤痛,只是浸透了执著。庞大的异兽正面对他,不进不退,只是龇牙警告这浑身浴血的人类别再靠近。阿拾脚步虽慢却毫无停下来的意思,双目已然失了焦,只能瞧见那金色灵兽越来越狰狞的脸,再无其它。 阿拾已无力再想别的什么,满眼惟余灵兽模糊摇晃的重影,一心只想击倒这如山巨物,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呢……是了,然后就可以拿到相思石,赠给公子,好教他拿去作那个人的生辰贺礼。 好教,公子高兴。 阿拾弓起背,如备战的兽般压低身体随时可以扑击。喉头颤动着发出咕噜的闷响,连瞳孔也似乎变得如兽般细长。 阿拾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完全听任本能指使,扑窜跳跃,击打撕咬,都在阿拾自己都未意识到时就完成,不过一瞬,仿佛千年。 尘埃落定时,阿拾站着,灵兽倒下了。 没人能做到的。就是阿拾再来一遍,也未必能成。 但是这一次,阿拾成功了。 阿拾木然立着,半晌不曾动。心中没有喜悦也没有激动,只有一片空白。久久,才恢复清明。 成功了? 成功了。 阿拾忽的脱力,坐倒在湿冷的地上,仰头向后倒去,浑身的疼这时才浮现出来,疼得撕心裂肺。阿拾张开嘴想笑,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低沉的气声,喉口满溢血腥。 然后阿拾,就失去了意识。 第五章 转醒时天已大亮。剧痛犹在,阿拾却觉得无比的轻松。疼痛,是活着的证明。虽然已抱定必死决心,但能活着终究是好的。 毕竟,总还要活着,才能把相思石送到公子手中啊。 阿拾努力想站起身,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痛。冷。累。饿。激战中麻痹的感官此时全都活跃起来,让阿拾动弹不得。歇了许久,才算缓过些劲来,这才摇摇晃晃立起,顾不得浑身痛楚步履不稳地向沼泽深处走去。 沼地越来越湿冷,生在这本该是不毛之地的奇木也越发的密了。阿拾的脚步却没被阻挡住,明明还是一身伤痛,步子却奇异的越来越轻快,腾闪挪移几乎如飞,脚步落在地上也不陷进淤泥里,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迹。 阿拾无暇顾及其他种种,一心只想着早些寻着相思石。不知过了多久,阿拾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蔚蓝色的湖,印入眼帘。 真美…… 惊艳于湖水那不搀一点杂质的纯蓝,阿拾下意识的放慢脚步,怔怔地望着。只有传说中由仙子眼泪化作的相思石,才能拥有这至纯至真的蓝罢。 阿拾缓缓走到湖边,低头望向湖水。水至清,竟连影子也照不见。阿拾欣喜的几乎要大叫出来,只见那湖底错落散布的,泛着比湖水还纯的蓝色光芒的,掌心大小贝壳样的石头,不是相思石,又会是什么?阿拾伸手去捞,却怎么也无法将石头握在手中,每每触到相思石滑润的表面就溜出手去,拿也拿不起。 阿拾心焦,抓得愈发用力,也愈发握不住。阿拾一急竟伸过头去张嘴就叼,居然就叼住了。 阿拾不敢久留怕生变故,急急退回湖边,转身向沼泽外奔去。 一路健步如飞。原是带伤的身体,也还疼得紧,却是行走如风。来时思夜三日的路程回时竟只用了大半日,回到村子时又是深夜。 阿拾含着相思石悄悄进到院里,静静立在比去时亏了不少但依然明亮的月华下,望向莫流觞的屋子。灯已熄,不知人,睡了没有。 阿拾不去打扰,悄悄退回自己房间。真是累了,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大早,阿拾醒来天不过蒙蒙亮,院子里却已有了动静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相思石 作者:醒初 分卷阅读6 。莫流觞竟已醒了。 所谓近情情怯,阿拾望着院中对着花木出神的莫流觞,一时竟不敢走出屋门去。 阿拾不在的这几天,公子可有为阿拾担心过?多少会有些的罢?毕竟公子是个极好的主子呢,阿拾,何其有幸。 阿拾无以为报,只能为公子寻来这相思石以了公子一个心愿。公子,可会欢喜? 阿拾定定神,拿起相思石向屋外走去。 莫流觞在院中听得有动静,急急回过头来,欣然道:“阿拾,可是你?这几日你……”话未说完,原本的欣喜化作恐惧神色,瞠目瞪着阿拾,竟急急向后退了好几步。 阿拾不解莫流觞为何会有这般反应,迟疑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开口欲言,却听啪嗒一声,有东西从口中落到了地下,阿拾低头,原来是那千辛万苦得来的相思石。 阿拾犹未想明白为何相思石会在自己口中,就听得莫流觞高声呼道:“有野兽闯入村子里了!来人啊!来人啊!” 阿拾一抬头,见莫流觞已奔出院门外,一边高声唤人一边向着村子里头跑去。 阿拾紧张起来,四下观望却没见到什么野兽,却也不信莫流觞会胡说,跟在他身后跑去,唯恐那野兽会躲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扑出来伤了莫流觞。 莫流觞奔得愈发快,不多时,已到了村子中央,村里人举着锄头斧子冲出屋外,阿拾正要开口问话,就被村人围了起来。村里人手握武器面露紧张神色,围着阿拾却不靠近。 阿拾一头雾水,想说话,却听见自己喉头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怎么,伤到嗓子了么? “畜牲!不容你在村子里撒野!”白发的村长厉声喝道,举着镰刀的手因为紧张和愤怒而颤抖着。 阿拾只觉得莫名其妙,村里人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锄头斧子镰刀劈头盖脸的砍将下来,逼得阿拾不得不突围奔逃。身后村人紧追不舍,呼号声愈发的响亮。 “阿拾定是叫这畜牲害了!一定不能放过它!” “杀了它!看它还怎么作恶!” “对!不能放过它!” 阿拾茫然无措,只能无目的地奔逃,一路从村中央跑到村尾,跑过村边的大榕树,跑过村外的小水塘。 阿拾忽然停住,紧紧盯住水塘。水塘清浅,映出阿拾容貌来。 虎头,狮躯,豹尾,一身纯黑的毛。 这是什么? 阿拾动动手,水中影子也动动前足。阿拾摇摇头,水中影子也摇摇头。 阿拾吓得惊叫,口中却发出兽吼。 阿拾惊呆了。 锄头斧子劈头而下,阿拾却没有躲。何以能够击退灵兽,何以能以伤残之躯在沼泽里疾驰,何以伤口能以如此快的速度愈合,何以阿拾能做到这些普通人类所做不到的事,都有了解释。 阿拾,已经不是人类了。 阿拾墨黑的身躯上出现了一条又一条伤口,血浸透了皮毛,纯黑中泛出了妖异的红。阿拾仿佛懵然无知,呆呆立着任利器落到自己身上,直到再也立不住,轰然倒地。 “住手!”长老的声音传来,“别再打了!” 包围圈分开一个口子,长老气喘嘘嘘地赶来,冲到阿拾身旁,见到阿拾狼狈垂死的样子,忍不住皱起眉来。“你,可是守护沼泽的灵兽?” 阿拾吃力地抬起头,见是长老,想开口解释,却又想起自己已经不会说话,又颓然垂下。 “灵兽?它是灵兽?”村人惊疑,面面相觑却在彼此脸上都看到了同样的不解。 长老无暇多解释,急急指挥村人将阿拾抬到树荫下,取出草药为它疗伤。其实长老也并不能确定阿拾是什么,只是村里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传说,沼泽中有灵兽,虎头,狮身,豹尾,正是阿拾模样。 阿拾无法说明,心里惶恐中透出绝望来,又隐隐的,有一丝庆幸。阿拾,已经不是人类了呢,那么是否,可以不必再有人类的顾虑了呢?阿拾本还在为难要如何才能将相思石赠与公子,如果阿拾是只兽的话,就不必有所顾虑了吧。 虽然阿拾,还是希望公子晓得,是阿拾将相思石送给你。这石头,亦是阿拾的心意, 不过那样,公子会为难的吧?所以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想着,阿拾猛然立起身向莫家的宅子跑去。伤口很疼,疼到阿拾觉得如果再不将相思石交给莫流觞,也许就再没机会了。村人疑虑不定,不知该跟还是不跟,长老摇头让村人退下,独自随着莫流觞跟着阿拾而去。 尾声 阿拾回到院里,见相思石还在地上静静躺着,就轻轻将它叼起,回过身面向赶来的莫流觞,前趋几步,把石头小心放在莫流觞脚边,又抬头直直看着他,眼中,是复杂难言的光。 莫流觞讶然,看着那泛着纯蓝光泽的灵石,迟疑道:“这……是给我的么?” 阿拾点头,视线一直凝在莫流觞脸上,一刻也不舍得离开。阿拾隐隐的有预感,这,是最后一次能够这么近地看到莫流觞了。明明没有任何迹象,阿拾,就是知道。 阿拾是多么不舍。 公子啊,这是阿拾唯一能为你做的。传说寻到相思石的人能得到一世缱绻情深,阿拾寻到了却不敢有如此奢望,只盼能给公子带来一丝希望,能让公子一展欢颜。 纵然公子不知这是阿拾,也没有关系。 纵然公子再不记得阿拾,也没有关系。 只要公子欢喜,怎么都好。就是阿拾会疼碎了心痛断了肠,也没有关系。只要公子欢喜,阿拾就欢喜。 阿拾深吸一口气,再看一眼莫流觞早已铭在他心底的容颜,后退一步,转身向村外飞奔而去。阿拾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步,就不能离开这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会赖在莫流觞身边,让他为难。 在发现自己化作巨兽的那一刻,阿拾就明白,莫流觞的身边,不再是他能待的地方。而此时,脑中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正一遍遍呼唤着自己,离开人类,回到沼泽,他的家中去。 从化兽那一刻起,阿拾就属于沼泽,只属于沼泽。 那个声音说,灵兽的更替只有一种方式,就是置之死地,取而代之。阿拾,就是下一任灵兽。 所谓灵兽,不能离开所守之地。终其一生。 公子,阿拾,再见不到你了呢。 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阿拾一路飞奔,风拂过面颊割痛了他的伤口,阿拾却知道自己不会哭。再痛也不会。 阿拾没有什么值得哭的。公子能得偿所愿,自是最美的结局,阿拾就没有什么不满的了。 阿拾唯一遗憾的,只是不能见到公子得这一生幸福。 只是不能再随侍在公子身边,伺候公子。 只是……只是,再见不到公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相思石 作者:醒初 分卷阅读7 子…… 阿拾咬牙,眼睛,却还是干的。 ☆ ☆ ☆ ☆ ☆ 从那以后,村里再没有阿拾这个人。刚开始还有人提起那个寡言却能干的孩子,莫流觞也常常想起那莫名消失的孩子,但是渐渐就再没人提起。阿拾彻底从这个人间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 只是偶尔,长老会望着村里十八岁的少年轻轻叹息,想说起当年那个同样是十八岁的少年,却又欲言又止。 或是偶尔,莫流觞站在院中花木前,望着郁郁葱葱的满目苍翠,会想起多年前有个少言的少年,将这花木照顾得那么好,多少年都不曾衰败。转头对上恋人深情的眼,温柔的笑说,又是一年春光好。 恋人颈间,那纯蓝色的相思石,微微透着温暖暖的瑞光。 无人知晓,并不遥远的大山深处沼泽地里,那个曾经被唤作阿拾的巨兽,每日每日都遥望着数山之隔的小村子,满目柔软的笑意,立在湖边高地的黑色身影在微风中仿佛要凌空而去。 春日晴暖。 分卷阅读7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