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守》 正文 第 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 章 《归云守》残夜玖思 文案: 故事核心:《归云守》是一部轻武侠向的古风作品,创作的初衷是希望和大家分享这么个故事。渐渐的,我也想借这部作品去探究,什么样的情感,才是奠定一段亲密感情的基石。希望作品完结之后,我们都能找到自己心中的答案。 内容简介:北宋汴京,繁花似锦,城中有一远近闻名的布帛铺。铺子里的白衣掌柜沉默寡言,小隐于市,静看江湖风雨。他过着恬淡的日子,心里却藏着血海深仇。他用缜密的心思织就一张网,但始终没有看透,落入网中的,是仇人,是情人,还是他自己。 关系简介:腹黑攻X健气受。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绫影 ┃ 配角:卢清晓,蓝星若,绫不否 ┃ 其它:墨黎谷,天虹门,南山剑 一 缘起沉檀香 第1章 序 康定元年,东京汴梁。 仁宗赵祯已在位数年,家无内忧,国无外患,仁宗盛治可谓实至名归。沿袭已久的坊市制度被打破之后,京都汴梁的发展空前繁荣。彼时的汴梁人口就达一百多万,乃当之无愧的世界之都。东京城内酒楼饭店、商号店铺节次鳞比,满城金翠耀目,罗绮飘香。调弦弄管于茶坊酒肆,宝马香车驰骋于御路天街。城里牙道,榆柳成荫,御道近岸,桃李梨杏。春可观隋堤烟柳,夏可闻金池夜雨,秋可赏州桥明月,冬可览梁园雪霁。人间仙境,不过如此。在内城东部的赵十万街,坐落着一个远近闻名的布帛铺,名曰绫记,世人常称之绫记布坊。 绫记布坊临街设有三间商店,中间一间开大门,左右两间开窗,屋檐设雨搭,单坡硬山顶,商铺两端还种了几株树木。左边那间称为绚锦堂,各色绫罗绸缎齐整的置于高高低低的货架之上,每匹布料下方都挂有标着布匹名称、产地的小牌。货架之前设有长案,供客人将布匹展开,细细浏览。右侧的是羽衣厅,陈列着不少成衣,各挂在一人高的木架上,以便挑选。罗裙、长褂、汉袍、胡服,男女老幼,各色服饰,应有尽有。但是让布坊声名远播的,却是主堂南墙上挂的八幅挂画。每幅画宽约八寸,长有两尺,分上下两排,静静的挂在墙上,看人来人往,阅世事无常。谁人进了布店,都免不了凑上前去,细细观赏一遍,啧啧称赞一番。那画像远看同一般的仕女图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人物都没有画五官,唯有近看,才能发现个中门道。区别就在于画中人的服饰。无论是长衫还是短襦,每一条、每一件从构思到剪裁,从纹饰到色彩都是精妙无双。坊间甚至传言,其中一幅乃是当朝长公主出嫁的嫁妆之一,不过即是流言,真伪自然难辨。 这八套华服的作者,便是这布店的掌柜,此人姓绫名影,字云翳,有着京城第一名裁的美誉,不过这绫影不善言辞,也很少出现在铺子里。若想会他还得先在管家那里送上拜帖登记,等个数日,方能得见。所以东京城里不论是王公贵族的公主,还是富商巨贾家娘子,都盼着能有一套出自绫影之手的长袍罗裙。但是绫先生再怎么天纵英才,也就只有一个脑袋一双手,一套华服的工期短也要数月,长可至半年,因此自他成名到现在,也不过就做了这八套而已。 第2章 1 老友寿宴 汴梁,卢家香铺。 卢家世代经商,到了卢植这一代已是东京城的富商之一。宋朝以来,来自本土和各藩地流入的香料数量已十分充足,卢植嗅得这个商机,在内城东侧开了一个香料铺子。开始的时候铺子生意一般,慢慢地,不知什么时候斜对面空闲已久的空店突然挂上了绫记的牌子,随之开始做起了贩布制衣的生意。随着对面的生意越做越好,带的自己的香铺也是人烟兴旺。卢植自是欣喜,还带着长子慕辰特意去拜会布店的东家。不过可惜那东家乐在遍访名山大川,只留了一个少言寡语的同姓掌柜经营铺子。卢植见那掌柜与自家儿子年纪相仿,本想让慕辰多去和人家结识结识,但是一来二去的却发现自己和绫影更是聊得来,就干脆结了这么一个忘年交。 阳春三月,谷雨时节。卢家张灯结彩,宅门大开,原来是卢老爷子五十大寿,正准备大宴亲朋。本来到了这知天命的岁数,卢植没想着大办寿宴,人年纪大了,比起吵吵闹闹,更偏爱清净多些。不过今年相较以往有点不一样,自己那打小因为身子弱,送到南山剑派学武的小儿子马上就要回来了,赶上如此这般双喜临门,卢家自是要欢欢喜喜的庆祝一番。绫影作为卢植的忘年交,加上又是多日的邻居了,早早就收到了请帖,让他午前过去,好有时间能和老爷子聊聊天品品茶。不过既然是拜寿当然不能空着手去,布店掌柜特意制了一块拂手香作为贺礼。但是碍于自己对这些香香粉粉实在没什么建树,绫影只好托妹妹不儿帮忙制香,香饼做成以后,自己则用长针在饼面儿上细细雕了一串芦花,算作一点心意。 是日,巳正刚过,绫影便拿着请帖,携着贺礼来到了卢家门前。卢家不愧是京城大贾,院子也盖的气派。门童领了绫影的帖,快步跑去通报主人。一盏茶的工夫,绫影才见到听了家丁通报,出来迎客的卢家长子卢慕辰。卢慕辰年纪较绫影稍长,早已婚配,膝下一双儿女甚得卢植欢喜。老爷子年纪大了,家中的事情大半也都交给长子处理,自己养养花逗逗鸟,商场浮沉了大半辈子也算可以清闲清闲。 卢大公子老远就瞥到门口一白衣男子,负手而立。他自知家中老父视这布坊的掌柜如同挚友,自己却对这个不谙世故的人喜欢不起来。比如今天,明明是参加寿宴,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袭白衣,着实让主人心中不快。只是不快归不快,慕辰觉得绫影这人性情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加之他虽然是个名贯京城的裁缝,身上却全无半点商贾之气,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反正也是父亲的客人,自己应付不来也无伤大雅。卢慕辰走上前去,与绫影两人相行见礼又客套两句之后,就把他引向了父亲所在的书房。 绫影到之前,卢植已经在书房待了好一会儿了。他一封一封的清点着小儿子最近寄回来的家书,又想着过不了多时便可相见,心中甚是欣喜。听到下人通报说绫先生已经到了,老爷子赶忙把信封落好放回原处,整整衣冠,等着这位好朋友进来。眨眼功夫,两人已到门口,慕辰敲敲门征得父亲同意后,便把绫影请了进去。 “得知卢公今日寿辰,收了请帖,特来道贺。”绫影跟着卢慕辰进了屋,看见老爷子满面春风,便知这老友今天是心情大好,于是客套一句,然后深深一揖,以示敬意。 卢植果然哈哈一笑,一边道谢,一边将他扶起。卢植知道绫影平日素来只着白衣,今日见他特意加了件玉色外袍,明白小友虽性格倔强,极有原则,却也不愿在自己寿辰添什么不爽,不由心中微暖,刚要开口与绫影说话,却被儿子打断了。 “父亲,”卢慕辰走上前去施了一礼道:“今日父亲大寿,宾客们已经陆续到了,孩儿先去接待下,就不打扰父亲与先生了。”话一说完,也没等他爹说什么,卢大公子就匆匆退下了。 卢植看儿子如此待客,自觉有些怠慢之嫌,忙拉着绫影倚窗而坐,歉意的说到:“云翳呀,我这年纪大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交给了辰儿,他有点忙不过来,疏忽之处还请你不要见怪哈。” 绫影自然笑笑,摆摆手表示卢公子家务繁忙,自己也不是生人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说罢遍将备好的装着寿礼的锦盒递给卢老爷子:“好友五十大寿,绫影小小一个布店没什么家产,备薄礼一份,望合您心意。” 卢植见这木雕的锦盒做工也是巧妙,还透着点植物的香味,心中了了个大概。他伸手接过锦盒慢慢打开,一阵乌木香气飘然而出,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仔细看去,墨色的香饼上点缀着一簇娟秀的芦花,心想果不其然是这么个东西,然后看了眼绫影,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云翳啊,你也太不厚道了。这一看就是小不儿的手艺,你也就戳了朵花儿上去吧?再说,你这借花献佛也就罢了。我可是特意写了帖子,请了你们兄妹两人,怎么你自己跑来赴宴,把小不儿藏哪去啦?这可不合适吧?” 绫影似乎早就料到卢植会这么说,摆出一副心事被看透了但是并不恼的样子,无奈的笑道:“不瞒卢公,云翳对这日月之精,草木之华确实领悟不了。制香之事,还是得靠小妹。不过不儿我可藏不住,她是去压货的路上,遇到了官道修葺,所以赶不及今日回京了。不然先不说寿宴,就冲着平日里您这那些花饼枣糕,我也拦不住她啊。” 听闻此言,卢植笑的更开心了。他收好锦盒,然后拍拍绫影的手,表示那些好吃的都给不儿留着,等她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来拿,要啥有啥绝不含糊。 说起绫记布坊,虽然有个京城第一名裁坐镇,但是真真正正里里外外把铺子打理起来的,却是个小娘子,布坊的大小姐绫不否。行里的人,见到她都敬称一句不儿姑娘。不儿比哥哥小上七八岁,是个性格开朗,能说会道的小娘子,加上有一身不知师从何处的好功夫,在商道混了好些年,便得了个朱裙飞雀的称号。绫记布店的生意,无论是采购、压货,还是雇人、管账基本都是不儿一手包揽。故而绫影虽然挂个掌柜的名衔,但是实际上铺子的掌门人却是不儿大小姐。 不儿出门的时候,总是偏爱穿着朱红胡服,发间只挽一支银簪,腰上配一柄两尺来长,通体透白的短剑防身。不儿为人处世既明行商之道,又懂江湖规矩,所以不出一年时间,便把布坊的商路铺的四平八稳。不过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就算是生意已经走上了正轨,不需要她特别费心,但是不儿还是喜欢浪荡江湖的日子。所以她有事没事的就带上护卫白鹭和丫鬟朱鹮去跟跟车,压压货,会各路英雄,览大好河山。每年的春季,正是去南方采购新绸的好时节,蛰伏了一个冬天没出门的大小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舒活筋骨抖擞精神的好机会,欢欢喜喜的出去玩去了。虽然临行之前,绫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赶在谷雨之前回来,才不误了给拿不儿当亲闺女看的卢老爷祝寿。结果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赶上了官家修路,生生把不儿的行程耽误了十几天,最终还是没能赶上。 卢老爷子收好了绫影拿来的拂手香,又让下人给两人添了新茶,呷了一口,顿觉唇齿生香,这清明过后的茶,确是好茶。绫影当然不会驳了卢植的兴致,与他有一搭无一搭的聊起茶道,聊聊地产说说采择,谈谈鉴辨论论品名。卢植与他聊得畅快,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虽然已经相识数年,老爷子始终觉得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几岁的年轻人就像一本永远翻不完的书,你跟他说什么,他都能对上一二,搞不好,还有些特别独到的见解。 尤其是在缝衣贴布这件事儿上,这小子简直就是个天才。作为好朋友,卢植是亲眼见过那藏在布坊墙上挂画中的实物的,别出心裁的设计配上巧夺天工的技艺,绫影针下制出的长袍也好,罗裙也罢,都是那么的美轮美奂。绣上去的花似乎马上就要绽放,点缀花间的蝴蝶又好像下一刻便要飞走。如此这般的美物,连自己一个老头子都被吸引的挪不开目光,更毋庸说那些年纪轻轻,正值年华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了。 两人促膝长谈,从茶道说到法拐到琴音。讲到这里,卢植突然神神秘秘的站起来,拍了拍绫影的肩:“云翳啊,说到琴,我这最近有个好东西,你要不要看看啊。” 绫影看卢植的神色,心里便明晰了这老朋友在想什么。几年前不儿过生日的时候,绫影请了几位挚友去布店小聚,其中当然就有卢植。生日宴上不儿和哥哥打了个赌,赌家里的小丫头朱鹮一口气能不能干五碗黄酒。绫影在铺子里除了闷在屋里埋头干活就是吃饭睡觉,对身边这些人身怀什么绝技根本就不知道。那么结果嘛,自然是哥哥输了。 愿赌就得服输,输了就得听话,所以当不儿提出让他重弹一曲清平小调的时候,绫影再怎么不愿意也是没辙。他试着推脱了几次但是也没有效果,只好吩咐管家青鸳把藏在阁楼里落了不知道多少层土的古琴搬了出来。其实呢,不儿是有点借酒装疯的,但是也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傻哥哥就真的这么上了套儿。不过想到能再听到绫影的琴音,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不儿也就假装啥也不知道,美滋滋的坐在那等着哥哥像小时候一样抚琴给她听。卢植那时已与绫影相识有两三年了,但是全然不知此人还深谙丝竹之道,连忙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耳朵细细听来。 这一听可让卢植大吃一惊,想自己在这世上已经活了四十多载,又是商海浮沉,什么样的馆子没下过,什么样的曲子没听过。只是绫影指下这一曲清平调,明明应是云想衣裳花想容,名花倾国两相欢的艳丽之曲,却生生弹出了爱恨两难肝肠寸断的离愁别怨。听的卢植一把年纪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要不是绫影用的这张古琴年久失修,音色有些不准,搞不好自己还真就泪洒当场了。 一曲终了,酒席间鸦雀无声。在坐的所有人都仿佛一起失了神儿,绫影收了手,抬头望去,只见听众们一个个都呆呆的看着他。年纪最小的鹮儿已是红了眼圈,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就连年长自己二十多岁卢老爷都以袖掩口不肯吱声。 见此场景,绫影颇为无奈,心想本来我说不弹,你们非不听,要起哄,现在可好,尴尬了吧。但是转念一想觉得这一大桌子人就这么愣着也是难受,还是给青鸳一个眼神让他暖暖场子的好。结果绫影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这个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平日行事异常稳重的好兄弟竟然失态到泪流满面哽咽不已。绫影只好干眨巴几下眼睛,心里也是无奈到了极致。 最后还是好在不儿反应快,连着说了一大堆类似“你这家伙故意把欢乐的清平调弹成这样是拆我台子吧”,“好好的气氛都被你吓跑了”这样打趣的话,才勉强化解了大家面面相觑尴尬的场面。不过此事之后,绫影又命青鸳把那破落的古琴收好,任凭卢植说破了嘴皮子,也是不肯再拿出来了。 所以时至今日,又是宴会之际,绫影见卢植又无缘提起琴音,便知道这老朋友又开始打上了劝他抚琴的打算。老爷子是真的很想再听一次绫影的琴声,不过他也知道这位小朋友也是倔的可以,所以卢植只好假装不去想绫影的心事,接着笑眯眯的说道:“你看我这不是年纪大了,喜欢清静嘛。前些日子辰儿遍访各地,求了一张名琴。相传是古桐所制,通身髹以黑漆,雅致之气盎然。你有没有兴趣见上一见呀?” 若是按照绫影往日的性子,定是会随便符合一下,便把话题绕开。不过他仔细想想,日子早似白驹过隙,往事也已尘封,卢老爷这些年待自己如子如友,自上次不儿生日之后,老是明里暗里的求他一曲,如今赶上老友寿诞,又重提此事,干脆应下算了,也算是了却老爷子一个心愿。他微微侧目扫了一眼外面天色,看还尚早,便换上一个不怎么明媚的笑容,向卢植答道:“既是万里挑一的名家之作,云翳一个好乐之人,又怎么会毫无兴致呢。还请您莫要私藏,与我共鉴可好?” 卢植见绫影这么一说,可是大喜过望,心想不枉费自己花了这么多工夫,绫大公子可算是松口了,赶忙命下人将名琴恭恭敬敬的抬进来让他们两人“共鉴”。卢家的下人也甚是知趣,不仅抬来琴,还顺便支上了琴架将琴放好,又在架侧设了圆凳,一切摆设齐全之后,才弓身退下。 绫影看着卢植这一副求曲之心昭然若揭的架势,也是有点哭笑不得。他缓步过去,轻轻抚摸了一下琴身,后端坐于琴前,张开十指一下一下地拨弄着琴弦。黑琴似乎能感应到奏者的心事,随着他看似心不在焉的弹弄,发出温和柔美的音色。“真是一把好琴。”绫影心想,自己上次碰到这么好的琴,恐怕还是母亲在世的时候。想到早逝的双亲,他有些神伤,只得深吸一口气,压压情绪,复而抬头望向卢植,干脆的问道:“给老朋友祝寿,选个什么曲子好呢?” 老实说,卢植自己都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了,他本来计划先把这古桐琴搬出来馋馋绫影,等他心情好的时候再求曲,却没想到今天的绫大掌柜好像特别通情达理,想都没想便赶紧说道:“阳春白雪!” “阳春白雪?” 绫影听到这曲名先是一愣,后旋念一想,这阳春白雪本就是表现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轻快之曲,陪着谷雨时节也算是合这时令。而且老爷子恐怕也是吃了上次清平小调的记性,怕自己一不留神又把喜曲弹成了悲歌,所以了然一笑:“古有伯牙的高山流水,今日云翳便为好友抚这一曲阳春白雪是了。” 说罢他抬手轻轻置于黑琴之上,简单的调音之后,这首传承千年的名曲便如涓涓流水一般从绫影的指下倾泻而出。 弹至阳春之处,仿佛世间万物,吐故纳新,湖边嫩草,道旁柳芽,青青绿绿,春风拂过,一阵清香。 奏到白雪之时,又似万籁俱寂,轻浮于寒江上,慢舞于竹林间,翠柏山头立,红梅傲雪出。曲音婉转,琴色悠扬。 绫影弹的尽兴,卢植也听的入了神,全然没觉得午正已到,院内的宾客早就纷纷入座,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寿星老入席呢。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2 章 书房内爷儿俩聊的高兴,外院里的卢慕辰忙的快成了陀螺。他一面应付着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一一还礼寒暄,一面还得照顾自家老母妻儿,听着各种差遣,自己恨不得变成那李哪吒,长出三头六臂才够用。 那卢老爷呢,自打一大清早钻进了书房就不见了人影儿,后来绫影进去之后更是关了房门谁也不再见。这眼看着宾客都已经坐齐了,马上就要上菜了,左等右等,催了一百八十次,主角就是不出现,气的卢家大公子直跳脚。就连一直坐在主桌逗着孙子玩的卢夫人也有点坐不住了,准备起身亲自去书房把老爷喊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看门的门童满脸堆笑,一路小跑儿到了大堂,边跑边喊道:“老夫人!大公子!二公子他回来啦!” 第3章 2 卢家清晓 门童的嗓门儿挺大,一声二公子回来了,引得大堂之中一片喧哗。 客人们纷纷交头接耳,谈论这自小离家,学成方归,只闻其名,少有露面的卢二公子。老夫人听得这一声自然乐开了花,要知道母子连心,儿子回来了,怎么能不高兴,连忙让丫头扶着,一边念叨着:“晓儿回来啦,晓儿回来啦!”一边匆匆忙忙的离开大堂往前厅走去。 卢慕辰自小便与弟弟分开,感情不是很深,不过弟弟这到家的时辰挑的可是太好了,正好转移了宾客们的话题,让自己得空去把爹爹从书房请出来。想到这里,他便要往书房走去。可是刚走两步,慕辰转念又一想,觉得要是自己就这么突兀的进去搅了老爷谈天说地的雅兴似乎也不是很好,还不如把这个好机会让给弟弟。父亲思儿心切,必然不会怪弟弟。琢磨到这里,茅塞顿开的卢大公子赶紧吩咐管家安抚好众宾客,让他们稍安勿躁,自己则快步追着母亲,也向前厅走去。 跪在前厅中央给卢夫人行礼的,便是卢家的二公子卢清晓。 “娘亲,孩儿与师父告了假,特意赶回来给父亲祝寿,没误了时辰吧?”卢清晓给母亲磕完头,有些心急的问到。 卢夫人看到当年身体羸弱到差点夭折的宝贝儿子,如今也长成了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激动的老泪纵横,一边拭泪一边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快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说罢,老夫人抬手拉起卢清晓,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一会摸摸脸,一会拍拍肩,欣喜的频频点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卢慕辰后脚赶到,看到这母子相逢的温馨场面本来不想上去打扰,但是无奈宅子后面的大堂里头上百号客人都在那等着呢,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朝着弟弟拱手道:“二弟,几年不见,又长大不少呐。” 说完又转向母亲提醒着:“娘亲,清晓这次回来要住上好一阵子呢,来日方长,咱们一家人回头慢慢聊。当务之急还是得赶在吉时之前把宴席开了,今天来的都是贵客,可不能怠慢了啊。” 听到大儿子这么说,老夫人才回过神儿来,说到是啊是啊,得赶紧把老爷请出来,不能错过了良辰。卢清晓听这话音,想来寿宴还没开始,自己紧赶慢赶总算没耽误大事,不觉松了口气。 卢慕辰看着弟弟风尘仆仆的,从南山大老远的赶回来,身上还带着斗笠佩剑,本该先让他去简单洗漱一下换件衣服,再去大堂赴宴,只是时间太过紧张,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只好上前一步,拉过卢清晓说道:“清晓啊,爹爹在书房与客人闲谈,好像还不知道你回来了。这寿宴马上就要开始,麻烦你去给爹爹请个安,顺便提醒他老人家宴会已经准备好了,赶紧先出来见见亲朋吧。” 卢清晓听哥哥这么一说反倒觉得有些奇怪,想来爹爹原来是最注重礼节的,怎么在自己大寿之日,把一干贺寿之人晒在旁边不管,自己却跑去和什么人闲谈呢?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干脆应下哥哥的要求,由下人带着往书房走去。 卢家是个大宅,从会客的前厅到卢植书房所在的别院,还是要走上一阵的。卢清晓毕竟是个学武之人,脚力还是很快,仆人跟着他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别院。只是刚一踏进院门,他便听到琴色铮铮,甚是悦耳,仔细辨来,竟是一曲阳春白雪。 卢二公子自小体弱多病,卢夫人曾带他去算命,结果庙里的和尚说他非得习武强身,否则活不过幼学。听闻此言,卢夫人吓得大病一场,后来卢植求了多方好友,终于联系上了南山剑派的掌门丘岳。 彼时的南山一剑,已傲立江湖百余载,修天下道,正侠义身,名扬九州。那时的丘岳正值不惑之年,徒弟已有六位,本来不想再收新人,可是碍不过卢家夫妇苦苦哀求,最终还是收了这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当个关门弟子。 说也奇怪,自从卢清晓离了京城这个纷纷扰扰之地,到了钟灵毓秀的南山之后,身子骨还真是好多了。他自小性子直率,悟性不错,又没什么烦忧之事,所以武功也精进的很快,十七八岁的时候就靠着一柄父亲送的青锋剑在派里小有威名。如今几年过去,作为南山七剑之一的旋剑卢清晓,也算在江湖上初露锋芒。 不过南山掌门丘岳,却对这几个弟子一个都不满意,主要原因就一个,他自己是个乐痴,痴迷的痴。这几个傻孩子也是乐痴,痴呆的痴。丘岳作为一派掌门,除了喝酒耍剑唯有抚琴这一个爱好,还特别喜欢自己作曲,有事没事的来两首,然后拉着一帮弟子给品评品评。 不过这世上有的事儿吧,是可以练的,比如剑法。无论谁人,聪明与否,勤加苦练,总是能有点收获。但是还有些事儿,是练不出来的,听琴评曲就是其中一件。不懂就是不懂,没天赋就是没天赋,你打死他,他也分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丘岳很郁闷。然而郁闷归郁闷,消遣还是要有的,所以他还是经常弹曲子,还非要找个听众。卢清晓呢,因为年纪最小,性格又单纯,总是被几个师兄丢去陪师父练琴。所以这十几年的耳濡目染,虽然没让他学会抚琴谱乐,但是大大小小各路名曲,还是听得一溜够的。 现正从父亲书房里传出的这首阳春白雪,卢清晓已经不知道听师父弹过多少遍了,连曲子的典故,自己恨不得都能倒背如流。 只是今日这一曲,却与师父指下的琴声不同,少了几分清冽之意,多了几丝和暖之情。抚琴之人,多半就是刚才大哥说的客人吧,卢清晓心想。若真如此,也难怪向来最讲礼数的父亲,竟能聊的忘了时间。 他驻足书房门外候了一会儿,等到屋子里曲消音散,才伸手叩门,朗声道:“父亲,是我,清晓。大哥说吉时就快到了,让我来请父亲移步大堂赴宴。” 书房里被琴声渲染的氛围,随着这咚咚的敲门之声戛然而止,卢植本来有些不快,可一听这说话之人是多年不见的小儿子,还是喜上眉梢,开口应道:“原来是晓儿回来啦,先进来吧。” 抚琴的人稳了七弦,收手回袖,薄唇之间不经意的,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屋外的卢清晓闻言,轻轻推开屋门,只见书房正中架了一只黑琴,琴旁坐着一人,背向自己。想罢刚才的美妙乐声便是出自此人之手。父亲卢植倚窗而坐,示意他向这个坐着的人打招呼。 卢清晓再看此人,见他身着月色裥衫,宽袖上绣有白色祥云暗纹,腰间四指宽的银色束带上坠有香囊和一块缺口的玉佩。他仅用白玉小冠,束了一半的头发,剩下的披在肩上,平添几分儒雅之气。卢清晓乍一看去,见这人虽一副书生打扮,但是头发却是斑白,以为与父亲年岁相仿。他刚要曲身行礼,却见那人慢慢站起,转过身来。 两人四目相接之时,无论是绫影,还是卢清晓都没想到,这一眼,便是万年。 卢清晓见绫影转过身来,吓了一跳,因为此人看上去,不过也就是跟自己大哥相仿的岁数,却不知为何年纪轻轻,就已雪染双鬓。那人细长的眸子默含流光,唇角隐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清晓不知自己当如何称呼他,只觉让他看的,呼吸都快了半拍,便直直愣在了原地。 绫影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绕过琴凳,走到他面前先施礼道:“在下绫影,久闻卢公子旋剑之名,今日有幸得见,果然人中翘楚。” 卢植看见儿子傻不愣登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绫影,赶紧走过去打圆场。他拍了一下卢清晓的头,笑着责怪道:“你这孩子练武练傻啦?还不给绫先生还礼,愣在这干嘛?” 经父亲这么一提醒,卢清晓赶紧拱手一揖,说到清晓见过先生,自己礼数不周,还请先生莫要见怪。 绫影微微一笑算是答复,没再多言,只是转过头提醒卢植午正就快到了,下人也来催了好多次,寿星老不能老躲在书房聊天,差不多该出去主持宴会了。 卢植心里自然明白,只是回头看了眼躺在架子上的黑琴,心里琢磨着这次就这么把绫影放走,一年半载的估计是再没机会听他弹奏了,不觉有些怅然,不过老这么倚老卖老的缠着人家也不是个事儿,只好随口应道时间差不多了,便由着清晓扶着自己离开书房向大堂走去。 卢家父子在前面走,绫影在后面跟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卢清晓,听着清晓腰上的佩剑随着他的步伐发出金属互相碰撞的细微响声。略微低头,便见到他袍子的下摆和靴子上还有不少泥土。绫影微微一笑,心说这卢家的大少爷还确实挺会使唤人的,自家胞弟千里迢迢,马不停蹄的从南山赶回来,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被支过来办差。眼前这南山旋剑,单纯直率,稚子心性,纵使回到了自己家,恐怕早晚叫人耍的团团转,还不如远在南山过得痛快。 卢家正堂之上,内院之中,洋洋洒洒摆了二十几桌,每桌大概能坐个十余人。不过好在卢家家大业大,二百号人围在院子里吃吃喝喝,再加上一干丫鬟仆人端菜备酒穿梭其间,倒也不觉拥挤。卢植毕竟是年过半百的酒场老手,加上年纪大了又有夫人在侧,亲朋好友来敬酒也不敢闹的太过。一顿寿宴,老爷子吃的谈笑风生,左右逢源。不过可是苦了卢清晓了。他自小过惯了剑派里面的悠闲日子,这种端庄隆重的场面实在是应付不来。可是自己又偏偏选在家里客人最多的这一天回来,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哥哥一圈一圈的转,好不容易拜过了各路宗亲,还得去敬那远近高朋,饭菜没吃几口,黄汤倒是灌了一肚子,真是苦不堪言。 几圈下来,卢慕辰见弟弟一脸的菜色,心里也有点过不去,便让他去湖畔凉亭那里休息休息透透风。听到哥哥这么一提议,卢清晓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差点连轻功都用上了,瞬间逃离了那可怕的酒席家宴。 今年的谷雨赶上了倒春寒,往年早就该开了白梨红桃紫辛夷,此时就像是约好了一般,紧紧缩在花骨朵里面不肯出来见人。卢家的玉兰是京城里种的最好的,每年春暖花开之际,绫影都会跑来仔细观摩,有时还取几支回去,用作设计衣服图饰的范本。此刻,他坐在凉亭之中,呆呆的看着岸边光秃秃的玉兰枝条,知道今天大概是白跑一趟了,看上去还得再过半个月,才能见点姹紫嫣红,心里头有些惆怅。 正在出神的时候,绫影听到耳边又传来了那熟悉的咣当咣当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果然是一直拖着佩剑根本没时间放下的卢清晓,逃命似的往自己这跑过来。绫影看他那脸色,就知宴会上的盛况,跟自己料想的差不多,觉得反正卢老爷子深知自己不爱应酬的性子,于是早早跑来这里躲清静果然是明智的。 卢清晓好歹是有底子的人,酒量还是不错,被对不上号的亲戚和根本不认识的朋友们灌了一圈虽然不太舒服,倒也不至于醉倒。只是看到绫影坐在凉亭里冲自己点头微笑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怎么,公子不在大堂里陪老爷宴请宾客,跑到这凉亭里来了?”绫影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初次见面的年轻剑客,笑眯眯的问道。 卢清晓早已经烦的不得了,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了,看见绫影面前有杯茶,问也不问,抄起来一口灌下去,然后坐在他对面大吐苦水:“哎呀,绫先生就别取笑我了。我本想赶在父亲大寿之前回来,没想到遇到了官道修路,拖延了时间。后来紧赶慢赶虽然没误了时辰,不过好像选了一个最差的时机。那两百多号人,我认识的不超过十个,一一行礼就不说了吧,认不出来还得罚酒。简直了!”说完愁眉苦脸的往石桌上一趴,动也不动。 绫影笑着点点头,暗道便知是这么一回事。他挪到了亭中摆着的石凳旁,坐在卢清晓对面,歪着头看着他打趣道:“所谓人情宴嘛,不过如此。你识得也好,不识也罢,不论是过去有过交情,还是未来会用得上的人,哪个不得干上一杯呢?只不过世事无常,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一觉醒来,昨日挚友,早已形同陌路了。” 说完绫影抬手倒了一杯新茶,递到卢清晓手边,又道:“公子你从进门到现在,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你那佩剑一直挂在腰间,不觉得累么?” 卢清晓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后往腰间一摸,才发现真如绫影所言,自己午时不到进的家门,后脚跟恨不得就没着过地,就这么大咧咧的挂着剑吃了不知道几圈酒,不觉心中有些不快。他一把扯下青锋剑横在石桌之上,长叹一声,又趴了下去。 绫影坐在对面,盯着卢清晓的脑瓜顶看了两眼,知他赶路疲惫也不叨扰,只是一边喝茶,一边望向微微春风拂过的小湖水面,吹起那阵阵涟漪。不时两只灰雀追逐着掠水面而过,惊起塘里的锦鲤四散游开。 卢清晓趴着那里,觉得身心舒畅,耳边除了风声再无杂音,身旁除了绫影也没他人。这个凉亭,包括他自己,都好像在这一瞬间被世界所遗忘一般,自在逍遥。 不知过了多久,卢清晓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好像回到了南山。梦中乐声袅袅,抚琴的人却看不清样貌,但是似乎不是师父,只觉白袖翻飞有淡香阵阵,金弦吟咏有余音袅袅。曲子亦是婉转悠扬,暖人心脾,听起来,说不出的舒服。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突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发现湖面上金光闪闪,有些耀目,不觉间竟然已是入幕时分。卢清晓环顾四周,只寻得一个家仆立在凉亭之外轻轻唤着二公子,却早就不见那白衣的身影。他刚要起身,发觉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月色长袍,定睛一看似乎是绫影白天穿的那件外衣。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3 章 亭子外的仆人看见卢清晓醒了,连忙说道:“二公子,已经酉时了,您要是累了,还是早些回屋休息吧。” 卢清晓抬手按住肩头的衣衫,免得落了地,然后问道:“坐在这里的绫先生呢?” “回公子的话,绫先生陪您坐了一个下午,半个时辰前才离开。然后特意吩咐小的,要是天色暗了您还不醒来,就叫您一下,免得夜色上来受了寒气。” 卢清晓微微颔首,稍作思忖,然后吩咐道:“我的屋在哪?前面带路吧。” 说完他褪下身上披着的衣服小心抱在怀里,拿起桌上的青锋剑,跟着仆人穿过小湖,绕到后院回房休息去了,路上边走边盘算着,明日得向爹爹讨下绫先生的住处,好把衣服给人家还回去。 第4章 3 布店先生 绫记布坊每天巳时开门营业。但是管家青鸳却是早早就要起来,除了安排好自家掌柜一天的行程,还得清点布匹数量,勘察成衣进度,然后把下人们叫到一起,总结一下前日的问题,再说说今天要注意的事情,算是个简短的晨训。这每日例行的公事做完之后,就差不多快该到了开门的时辰,忙忙碌碌的一天,就随着这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拉开了序幕。不过最近这些日子,青鸳多了个快烦死他的新活儿,招纳。 卢家二公子因为赶路疲惫,又多饮了些酒,在老爹爹寿宴那晚不到戌时就去睡下,一觉就到了大天亮。早上起来,他给父母兄嫂请过早安,又用完早饭以后,便向卢植问了绫记布坊的位置,说是要去还人家东西。卢植交代完方向,本来想派个下人随着卢清晓同去,但是却被儿子拒绝了,说是自己这么多年一个人行动惯了,不喜欢有人跟着。卢植见儿子坚持,也没多言,只是吩咐见到先生要多注意言辞,切莫说些无理妄言。卢清晓一一应下,拎了包裹,挂好佩剑,就出门了。 从卢家出发,步行到香料铺子不过一刻多点的工夫,绫记布坊与卢家的香铺本就面对面临街而立,所以卢清晓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这个古色古香的布店。 初春时节,气温渐渐回暖,来布店买布制衣的人还真不少。只是细细看去,还是女客居多。各家娘子携着丫鬟,三五成群的在店里左挑右选,轻语慢言,还不时的透过正店的后门,隔着影壁往院子里偷偷眺望,也不知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找人的。 绫影为了图省事,把家安在了铺子的后面。绫家是个二进三合小院,与铺子用一道影壁相隔。青鸳对这种场面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吩咐店里伙计无论娘子们有什么要求,照做就是,好茶好水的伺候着,只要不往后院里走,其他的一概不用管。 铺子里人来人往,青鸳却坐在柜台后面,捏着一摞纸,皱着眉,撇着嘴,一张一张的仔细翻看。正是心烦意燥之际,一个黄衫丫鬟快步走了过来,敲敲台面小声的说到:“鸳哥,鸳哥,那吴家的娘子,今天又来啦。这次不送字画,改拿了新茶。说是非要送到掌柜手上不可。” 青鸳蹙眉道:“我不是已经交代过了嘛,甭管是送的古玩字画,还是金山银山,一概不要。你怎么又来问我?” 黄衫的丫头知道青鸳的脾气极好,所以一再推说自己搞不定这事儿,还得请他出马。青鸳拗她不过,只好把手上的纸折好放入怀中,然后随着那丫头向绚锦堂走去。 卢清晓踏入布店的时候,柜台里一个人没有。 他四处看看,也只是见到不少客人和伙计丫头。基本上都是客人吩咐要看什么衣服料子,伙计拿着撑杆把东西取下,丫头在旁边给客人耐心讲解。铺子里三间正堂都挺大,靠墙设了不少桌椅供人坐下休息。 卢清晓觉得自己怎么也得找个管事儿的问问绫影在不在,就径直走到柜台前等人过来。等着的时候,他发现柜台后面的墙上挂了几张挂画,还挺精美,不过自己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也就没细看。他目光扫过旁边,又见柜台上平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牌子,拿起一看是个招纳的告示。 告示的内容却特别奇怪,明明是个布店,既不招女工,也不聘绣娘,竟是要找个教书的先生。卢清晓回想起昨日初见那绫掌柜,行事做派是跟常人有点不一样,再看看手里的牌子,对这个人的好奇之心更是增了几分。正在琢磨心事儿的时候, 他余光扫到一个身形、步态都和绫影很像的人,从旁厅向柜台走过来。这人低着头,好像在沉思什么。卢清晓心里莫名的一阵高兴,迎上前去正准备打招呼,一个绫字还没说完,却发现这人不是绫影。 青鸳猛一抬头看见前面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个大人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了两步,才不至于撞上人家。他极快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人,见他左手提着包裹,腰上挂着长剑,心里大概有数了,连忙拱手一拜,说到:“想必阁下就是卢公子,掌柜有吩咐公子这几天可能会来。青鸳刚才有琐事扰了心神,差点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卢清晓刚发现这人不是绫影的时候本来有点失望,不过听得对方这般客气又有点不习惯,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认错了人。那个,绫先生昨天到我家给爹爹祝寿,落了东西。不知先生是否在店中?我好将这衣物还将与他。” 青鸳见卢公子嘴上说要还东西,但是丝毫没有把包裹递过来的意思,知道这八成又是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不过人家一个公子特意来送衣服,自家掌柜也没有躲着不见的道理。 只是也不晓得绫影是不是故意的,他昨天从卢家回来,今天一大清早就骑马出城去了,临走前特意嘱咐青鸳,如果有剑客来还衣服,多半就是卢家二公子,不用太热情也别怠慢,留下东西把人打发回去就是了。“哎呀,卢公子,真是不巧。我家掌柜遇到个急事儿,今天一大早就出城去了。估计过几天才能回来。您看要么您把东西留下,由青鸳代为转交如何?” 听闻青鸳这么说,卢清晓心里颇为不快,想着自己专程跑来却扑了个空,觉得有点别扭。不过好在他这人心大,一会儿就多云转晴了。卢清晓把包裹递给青鸳之后,却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他走回柜台前,拿起刚才看的告示,向着青鸳问道:“这告示上说,布店要招个教书先生,可有此事?” 青鸳见卢公子提起这事儿,差点没忍住,把一肚子委屈都倒人家身上,不过好在他这些年的管家也不是白干的,只好咬咬牙,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绫记布坊虽然因为绫影一双生花妙手而声名远播,但是行商立业之本,还是要靠一般的贩布和制衣。随着绫家掌柜的名号越传越响,慕名前来的客人也是与日俱增。不管不儿或是青鸳把这大小商事运筹帷幄的再好,活计还是得靠大量的女工和绣娘们一针一线的完成。这店大了,人多了,事儿就多了。 一般情况下,一个女工干到三十来岁的时候,既有手艺又有经验,是最好的时候。但是总有人,因为成亲之后没有人在家照顾孩子,辞去了布店的工作,回家相夫教子。就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多,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绫影想了个辙,就是自己开个小书院。由布店出资,请个先生,把那些孩子们都扔进去念书识字,这样既能免了工人们的后顾之忧,又能让这些不富裕的孩子学点文化,也算是一举两得。 随之,布店的小书院就这么落成了。最开始,绫影不知从哪找了个年近花甲的老夫子,隔三差五的来给孩子们教教书。几年过去之后,老人家的身体慢慢不太好,在上个月月初的时候干脆辞去了差事,回家颐养天年去了。 店里的孩子们一下没了管束,整天无所事事,追跑打闹,搞的工人们干活儿的心气儿一下子就低了很多。绫影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就让青鸳拟了一份招纳告示,说请个先生来教书。告示贴出去已经两月有余,来询问的人也不少。可是青鸳略一筛查就发现,多半都是冲着绫影那手艺来的,想借着机会偷得一二,反倒没几个是想来当先生的。一边家里掌柜催得紧,一边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把青鸳愁得够呛。 特别是开春之后,天气暖和了,出来走动的人愈发多了,不靠谱的谋事之人就更多了。万般无奈之下,青鸳之好先把告示收起来,重新查看那些已经收上来的应聘者的自荐书文,想着就算是矬子里拔将军,也先安上一个,好让自己能消停一段时间。 待得青鸳把个中原委简单与自己一说,卢清晓觉得这个绫影更是有趣了。“所以能教书的先生,到现在也没找到?” 青鸳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清晓歪着脑袋,小心打探道:“不知绫先生何时回来?” 青鸳老实答道:“掌柜临行之前说是此去办事,大概要十来天吧。如若公子有事找他,不如您留一个方便的时间,等掌柜回来之后,青鸳派人去通知您可好?” 卢清晓不置可否,仿佛暗自思忖着什么事儿,并没有留意青鸳说了什么。他琢磨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双手一拍,笑着跟青鸳说:“大管家,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能解你燃眉之急。” 青鸳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只听卢清晓继续说道:“教书的先生,你慢慢找。找到之前,我来铺子里帮你。不过我不教孩子们读书认字,教他们点功夫。你看如何?” 看着卢清晓笑的得意洋洋的样子,青鸳有点不知所措。首先他得承认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倒是真能让他暂时摆脱现在的困境。只是他们家掌柜的,向来是最忌讳把外人引到店里的。就算是已经相交数年的卢老爷,也不过就曾在大小姐某年的生日宴上进来过那么一次。眼前这个仅仅初次得见的卢二公子,上来就说要到铺子里做个童子军教头,这么大的事儿,又赶上掌柜和大小姐都不在家,他可拿不了主意。 但是人家毕竟是卢植的儿子,一口回绝了也不好,青鸳想了想,干脆实话实说:“公子有此美意,青鸳理应遵从。只是我毕竟只是个下人,这么大的事儿,还是得由掌柜定夺才行。还请公子给我一点时间,我给掌柜飞鸽传书询问一下,您意下如何?” 卢清晓虽然心思直爽,但是也不傻,听闻青鸳没说要等绫影回来再问,而是选了更快的飞鸽传书,他自然明白布店管家这一关,自己就算是过了。眼下只看绫影如何答复了。想到这里,卢清晓只觉心中豁然开朗,大方的表示自己也不着急,就得掌柜回来再说吧,说完又和青鸳闲扯了几句,就开开心心的回家去了。 也不知道青鸳是真心想赶紧把这事儿了了,还是单纯觉得卢清晓是个奇葩,他真的给绫影飞了封信,连上前因后果,洋洋洒洒写了几十字,询问书院变武馆的事儿。没过两天,回信就来了,青鸳急急忙忙取来打开一看,上面就写了四个字:但凭君意。 见此情景,青鸳嘴巴一撅,暗自说到:“好啊,你个不靠谱的甩手掌柜。我看着办就我看着办。”说罢,把信一扔,吩咐手下看着店,自己拿着拜帖亲自跑去卢家请卢清晓去了。 第5章 4 四合沉香 卢清晓自南山回到京城已近半月。他原本计划给父亲贺完寿就早些回去,可是家中老母却是百般不舍,不肯放他走,非要天天都见到他才行。清晓自知从小上山学艺,没能承欢父母膝下有违孝道,所以既然母亲不愿他走,他便踏踏实实的留在家中。 只不过他过惯了剑派里的自在日子,虽然物质上是凄苦了些,但是总有一帮师兄弟相伴左右,大家一起习武,一起练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的生活单调但是快乐。如今自己坐在这富丽堂皇的卢家大院里,虽然身边都是至亲之人,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大哥卢慕辰基本上完全接手了卢家的生意,每天闻鸡而起,入幕方歇,除了吃晚饭的时候闲聊几句,根本没时间理他。父母年纪也大了,除开每天请安之外,自己跟他们也没有太多话可说。 尤其是天气好的时候,大嫂和母亲坐在院中品茶谈天,看着两个孩子在身旁追来逐去,嬉笑打闹,卢清晓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个多余的人,根本融不进这个家里。偌大的京城,也没什么朋友,所以他收到青鸳的拜帖,说请自己去布店帮忙的时候,确是喜不自胜,第二天就走马上任去了。 绫记布坊的孩童们,大概有那么十几个,因为平日里老先生教导有方,也没什么顽劣之辈。卢清晓自己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所以没出几日,就跟小徒弟们打成一片,经常把书院里搞的鸡飞狗跳。不过反正也没人管,青鸳也就这么由着他去。 这天,卢清晓不知从哪里搜罗了一堆鱼线鱼钩,他正坐在书院的空地上,教孩子们做鱼竿,准备人手一竿之后,去汴河里钓鱼。一帮孩子都坐在地上,把他围在中间,一个个聚精会神的看着他怎么绕线怎么上钩,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卢清晓自己做完了示范,又给徒弟们仔细讲了要点之后,刚准备把树枝和鱼线发给大家,就听见砰的一声,院门被人推开,抬头一望,一个红色的身影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卢清晓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只觉身边的孩子们作鸟兽状四散而逃,争先恐后的跑去学堂里,手忙脚乱的翻出三字经、弟子规然后装模作样的认真研读起来。 卢公子心里正纳闷儿呢,来者却先开了口:“好个玩忽职守的教书先生,你不带他们读书认字,也不教他们拳脚功夫。拿着一堆破鱼竿儿,是传的哪门子学问?”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4 章 这说话之人是个桃面杏眼的妙龄少女,十六七岁的光景,一头乌黑长发束于脑后,只挽一支银簪。她身穿朱红的窄袖胡服,腰间别一把透白短剑。正是绫记布坊的大小姐,绫不否。 不儿缓步走到卢清晓身前,脚尖儿一勾,把地上的鱼竿挑到手中把玩。她比卢清晓矮了一头还多,气势却是凌人,扬着下巴瞪着眼前这家伙,似乎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躲到屋子里的孩子们,都拿书挡着脸,偷偷往这边看,想知道自己的新师父,要怎么对付那凶起来堪比罗刹的不儿姐姐。 其实在卢清晓上任之前,青鸳跟他仔细交代过绫记布坊的规矩。说是规矩,也就只有两条,一是不要进流竹轩,那是绫影的书房。二是不要惹不儿姑娘,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都得过且过。 凭心而论,卢清晓活到现在,正正八经有过对话的女人,一只手估计都数的过来。所以面对不儿这嚣张的气焰和挑衅的神色,他磕磕巴巴的不知如何开口。 不儿盯他半晌,见他支支吾吾,左右为难的样子,突然忍俊不禁地伸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然后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我听阿鸳说书院里来了个帮忙的童子军教头,还跟这帮顽劣小儿们混的风生水起,以为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呢!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让我给唬住啦?哈哈哈哈!” 俗话说女子之心就如那狐狸脸,说变就变,今日得见,真是名不虚传。 卢清晓吞了口口水,擦擦虚汗,微微退后一步,然后拱手道:“额,想必阁下便是不儿姑娘。额,清晓见过不儿姑娘。听青鸳说姑娘因为官道修葺,耽搁了回京的时日,没想到…” “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没想到我一个小娘子,毫不避讳,初次见面就来找你茬儿?” 不儿这古灵精怪的说话方式,卢清晓实在应付不来,只好一再重复:“不敢…不敢…”后面却是怎么也接不下去了。 好在不儿也只是觉得一个江湖剑客,跑来当孩子王甚是有趣,只想逗逗他,并不是真的恼了。所以见卢清晓被自己唬得有点找不着北,便收了机灵,双手抱拳,微微一拜,朱唇轻挑,正色道:“绫家不儿,见过卢公子。听闻公子,不辞辛苦,不要酬劳,来书院里帮忙,甚是感激。不儿先代这帮顽童,谢过公子啦。” 卢清晓好像还没从刚才的场面转过来,只是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儿见他不接话也不在乎,转身往书堂走去,到了门口,却没进去,只是对着里面的童子们朗声道:“卢公子可是江湖正道,南山剑派的嫡传弟子。他愿意来教你们功夫,真是你们的好福气。一个个都给我好好学着点,两月之后,我来考试。凡是过不了十招的,罚。都听清楚没有?” 这不儿姐姐在孩子们看来,就如西山王母,神通广大,哪有敢不听话的,异口同声的答道:“听清楚啦!” 不儿满意的点点头,给卢清晓留了句回见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剩下一帮孩子,跑回院子里,围住卢清晓,一边吵着让师父教他们剑法,一边以异常钦慕的眼光盯着这位“江湖大侠”。卢清晓觉得,自己的清闲日子,算是到头儿了。 就在卢清晓被不儿戏弄的叫苦连连的时候,卢家大公子卢慕辰的正被卢植骂的狗血淋头。 他颤巍巍的跪在卢植的书房里,承受着盛怒之下的咆哮,衣服的后襟,都被冷汗浸湿了。卢家世代为商,卢植自从十八岁接管家中生意到今天,已在商场征战了三十余载,中间遇到过的大大小小的波折艰险自是不胜枚举。倘若有人一一记录成册,恐怕也算是一部鸿篇巨著了。 只是他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生气过,以往的问题,伤得多是利,再怎么严重,只要是花钱,还是可以摆平。唯有这次,伤的是卢家香铺的名。商人虽然重利不假,但是做到生意做到卢家这么大,卢植自然明白名声是多么重要。更何况九层之台始于垒土,卢家改做香铺生意是从卢植这一代才开始,每一个客人,每一份赞誉,都是他亲手积累起来的。香铺的名誉就如他本人,是他的命,绝不容得一点诋毁。他把铺子交给长子打理也有几年时间了,期间基本就是□□。卢植觉得年轻人嘛,需要慢慢历练,所以也没太着急。没想到今天上午,卢家多年的老客人,朝里工部的尚书大人遣了贴身的管家前来拜访。 管家经门童引路到了别院书房,拜过卢植之后,也不多言语,只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他把帕子轻轻打开,里面包裹了两块两寸见方的香饼,饼面上印有一个篆写的卢字,一看便是购自卢家香铺。其中一块略微小些,看上去是已经用过了。 那两块是达官贵人最爱的名香之一,四合香。此香的方子异常金贵,是取沉、檀各一两,脑、麝各一钱,如法烧制而得。其中单是沉香一味,便有沉香一片值万金的说法,因此这四合香平常人家是用不起的。卢植见管家神神秘秘的拿出这么个东西给自己看,有点不明所以,就问管家如是为哪般。 管家撇撇嘴,压低了声音道:“卢老爷,我家老爷跟您也算是老交情了。我们宅里用的香,也大都是从您的铺子里购的,当然,也包括这两块。我家老爷说,这香,有问题。恐是次品。” 这次品二字从管家口中一出,仿若一把尖刀穿过卢植的耳朵直刺心头。卢植一把抓住管家的手,盯着管家的双眼咬牙问道:“老管家,烦你把话说清楚。这次品是什么个意思?” 管家拍拍卢植的手背,示意他先别着急,徐徐开口到:“昨日宅里来了贵客,尚书大人吩咐小的焚上这四合香迎客。可没想到,这香刚点上,老爷就觉得不对。您这的四合香,应是先开素馨,再闻沉檀,但是这一块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卢植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赶忙起身把书房里的香炉拿到长桌之上,取了香炭置入炉中点燃成灰,后盖上云母小片,又取了帕子里较小的那块四合香摆在云母片上。稍顷,一股翩然之气便从香炉中缓缓飘出。但是那味道,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卢家四合香应有的雅致之味,却是一股子熏人的怪味。 卢植心想,这下坏了,出大事了。他撤了香炉,望向管家,刚想开口,却听管家说到:“卢老爷您先别心急,我家老爷知您心性。这以次充好,损人利己的不诚之事,您是万万不会做的。所以老爷才命我将这有问题的货品速速与您拿来。还望您早日查清此事,千万别毁了卢家的名声才是。” 卢植听出管家话外之音,明白此事虽大,但尚还可控,连忙千恩万谢,表示自己一定早日查明原委,并亲自去尚书那里拜谢大恩。管家点点头,说自己手上还有诸多事情要处理,就离开了。 送走老管家之后,卢植瘫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好久,才平复了心神。然后黑着一张脸,让下人把大公子叫到书房里来。 卢慕辰跟着小僮一路小跑到了书房,看见一向慈眉善目的爹爹脸阴的能拧出水来,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然后脑子里面转的飞快,想赶在爹爹开口前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卢植敲了敲桌面,让儿子看看桌上的香饼。 卢慕辰站起来,弓着身子走到桌前,拿起两块香饼里里外外瞧了半天,又拿到鼻尖嗅了嗅,没察出什么异样,只得小心翼翼的问道:“爹爹,这是咱们铺子里的四合香吧。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卢植一掌拍在桌案上,腾的站起来,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自己家卖出去的货让人查出是次品,退了回来。你还问我有什么问题?你这个少东家是怎么当的?要把我气死不成?”说完老爷子一口气喘不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卢慕辰手足无措,赶紧蹿到父亲背后给他拍背顺气。“爹爹,爹爹您别着急,身体要紧!”他扶着老爷子坐下,赶忙又说道:“香有问题,我去查,我马上就去查。您先消消气,消消气。” 卢老爷喘了许久,喝了两口水,脸色才慢慢缓了下来。他瞥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问道:“你去查?你是得去查。你给老父说说,你要怎么查?” 这一问可真把卢慕辰给问住了。是啊,怎么查?这假的四合香自己也见到了,从色泽到质地再到香味,跟真品毫无二致,想必如若不是焚起来,完全发现不了。 虽然这四合香是贵重之物,每一块何时入库,经谁人之手,卖到了谁家都记录在案,但是他总不能挨家挨户的去把卖出去的货要回来,然后一一点了,以辨真伪吧?倘若真这么做了,那卢家的招牌,也就彻底完了。 卢慕辰的心事,卢植自然清楚,他看着儿子眉头紧锁,额上渗出虚汗,便知道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卢植长叹一口气,目光在书房里随意的一扫,停在了摆在墙边的梨木百宝阁上。阁架上放的都是老爷子平日里收集的古玩瓷器,既有青釉贯耳瓶,又有牡丹折纹盘,不过他此时看的,却是一个不起眼的木雕小盒,就是绫影前些日子送来的那个,放着拂手香的锦盒。 卢植扶着桌子站起来,踱步到架子前面拿起那个小盒,回头问卢慕辰:“辰儿,我问你。这假的四合香,你从外观,可看得出与真品有何分别?” 卢慕辰一脸惭愧,咬着牙摇了摇头。卢植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倒也没怪他,低头打开了锦盒,传来一阵乌木的清香。“虽然你分不出来,但是这世上,想必还是有人能分出来的。” 次日,卯时刚过,卢清晓只听得屋门外咚咚咚咚一阵响声,紧接着就是大哥焦急的喊着:“清晓!开门!为兄有事找你!” 卢清晓心道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个骨碌翻身下床便把哥哥迎了进来,开口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大哥你怎么如此慌张?” 卢慕辰阔步跨进屋里,一把拉过弟弟,急道:“你前些天,可是一直混在那个布店啊?” 卢二公子撇撇嘴,心想什么叫混啊,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但是还是点点头,然后听大哥又道:“我昨天派人去请那绫掌柜,但是店里人说他不在,可是真的?” 清晓点点头,说:“是吧。布店管家说他出门办事,但是不知道哪天回来。若是布店的人说还没回来,那就是没回来咯。大哥你找绫先生有事儿?” 卢慕辰摆摆手,说:“不是,我不找他。我找他妹妹。但是他不在,我又不好直接去见人家小娘子。” 听大哥这么一说,卢清晓反倒笑了:“大哥要找不儿姑娘?我陪你去便是了。” 卢慕辰一听大喜过望,没想到自己这个整天游手好闲的弟弟,还真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虽然卢清晓随着又表示,只是陪着去问问,但是人家姑娘肯不肯见还得另说,卢大公子觉得自己已经看见明日曙光了,两人相约半个时辰之后,一起出发。 第6章 5 真伪难辨 卢家兄弟一前一后走到绫记布坊的时候,铺子还没开张。 卢清晓敲了敲门,把青鸳引了出来,简单介绍之后,便把大哥要见不儿姑娘的事儿说了。但是等青鸳问到为何事求见的时候,卢慕辰却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实话。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一个少东家,辨不出自己货品的真伪,还来求别人实在丢人,不过还一层原因是他总觉得这个布店从里到外都奇奇怪怪的,不可轻信。卢慕辰不肯说,青鸳自然就不会放他进去,看在卢清晓的面子上,好言好语的劝了几个来回,无奈卢大公子就是不开口说实话。青鸳也没什么办法,就这么僵持着。 卢清晓见大哥一副有求于人还兜兜绕绕的样子觉得甚是烦躁,他长臂一伸便以极快的手法把在哥哥怀中藏了一路的小包顺了出来,想也不想就交到青鸳手上,然后说道:“大管家,我家爹爹不知从哪弄来了两块假香,想劳烦不儿姑娘给辨别辨别。” 卢慕辰刚要抗议,青鸳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拿着东西转身回店里通报去了。卢慕辰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弟弟喝道:“清晓!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手交给外人!”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5 章 卢清晓一个白眼翻过去回他说:“哥,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难道还需要小弟教你不成?” 卢慕辰被弟弟一句话噎死,又不好当街发作,只得狠狠一甩袖子,不再看他。不一会儿的功夫,青鸳面带微笑走了出来,说大小姐请他们先去偏厅候着,自己即刻便来。 绫家的小院里,一东一西有两间大房。东侧是绫影的书房流竹轩,除了他自己和管家青鸳别人都不得进去。西边是个用来会客的偏厅,卢家兄弟正在这偏厅里,等着不儿。没过多久,不儿姑娘就带着丫鬟朱鹮出现了。不儿今天换了一身暗红色的对襟复襦长裙,云鬓两侧缀上了几朵赤红的虞美人,衬得一张巴掌小脸更显娇媚。她面上敷了薄粉,眉心点了金贴,踩着纤纤细步,走到两位公子面前轻轻一福,算是打了招呼。 卢慕辰自小长在这东京繁华之地,深闺秀娥,朱阁青鬓那是见多了,也没觉得眼前这个小娘子有什么特别。卢清晓想着昨天那个横眉冷目的娇蛮少女,再看看眼前这个精妙无双的大家闺秀,愣是没反应过来这是同一个人,只得干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卢慕辰看见弟弟那直勾勾盯着人家姑娘的样子,以为他是看上人家了,假装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不要失礼。 不儿懒得与他们多做寒暄,绕过二人身边,径直坐在了长桌旁,然后从朱鹮手中接过那锦帕裹着的香料,小心打开。 卢慕辰见不儿也不废话,直入正题,觉得正和自己心意,便迈步上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不儿解释一下,只是隐过了此香是客人退回的这一环。那锦帕之中,包裹了三块香料,多出的那一块,是卢植自己的四合香,他特意翻出来,让儿子带去,好方便不儿比对。 不儿把三块香料捏在指尖,翻来覆去的细细查看,然后差了朱鹮去给两位公子看茶,顺便把自己制香的工具盒拿来。朱鹮取来的那木制小盒里,除了香箸香勺以外,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刀。不儿拿起小刀,小心翼翼的把三块四合香各切下一角,然后仔细查看断面。 卢慕辰和卢清晓都凑在桌子旁边,聚精会神的看着不儿的每一个动作,这一刀下去,不仅不儿,这兄弟俩也看出眉目来了。那块真品的四合香,断面齐整,色泽黝黑,表里如一。剩下俩假的呢,外面虽然看不出来,里头却掺杂了好多杂质,从断面可以看到些许灰白小点。想必制香之时,有人偷工减料,取了什么廉价之物掺杂其中。不过这人也是做得极其小心,只替换了四合香内部的香料,所以从外面是一点看不出来。 真假既已分出,这辨香的差事算是大功告成。不儿收好了工具,抬头冲着卢慕辰说:“卢公子,你也看到了。这真品假物,只消一刀下去,便可明晰。似乎并不需要你们二位一大清早的跑来找我帮忙啊?”言外之意就是,真的假的你们一刀砍下去不就知道了嘛,跑来找我干啥。 卢慕辰擦擦额上冷汗,尴尬的说道:“额,不儿姑娘说的极是。但是卢某是想问姑娘,有什么法子,能不动刀,不焚香,就能看出谁真谁假吗?” 不儿听完这话,吃吃一笑,手托香腮,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着卢慕辰反问道:“卢大公子的意思是,除了你们拿来的这两块。你家里还有一堆分不清是真是假的四合香?沉香一两值千金,这四合香的贵重不儿是明白的。所以总不能为了找出假的,把真的也都一并砍烂了?” 听到这熟悉的挑衅的口气,卢清晓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好似出事儿的不是他们家一样。 卢慕辰可没他这闲心,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一脸尴尬的苦笑着回答:“不儿姑娘冰雪聪明。确实是这么个情况。还请姑娘看在老父亲的面子上,给想想办法。” 不儿见卢慕辰把卢植搬出来了,也就不好再揶揄他,眼珠子滴溜一转说到:“光靠观其外形,嗅之香气,即可辨出真伪。我是没这个本事。不过呢,我去给你们问问哥哥,他说不定有什么办法。” 听到哥哥二字,这两公子眼睛一亮,同时问道:“绫先生回来了?” 不儿见卢家兄弟异口同声问出同一句话,语气却大不一样,觉得甚是好笑。卢慕辰是恼,恼这人明明在京城,却叫下人推说不在,欺骗自己。卢清晓是喜,喜自己没有枉费心机,总算有缘再见先生。 不儿自然懒得去猜他们的心事,只是随口答道:“嗯,昨天晚上到的。城门都关了,也不知怎么混进来的。总之你们二位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唤他过来。” 言毕,不儿收好了工具盒让朱鹮撤走,就起身离去。两人看着不儿缓走开,各怀心事。卢清晓莫名的觉得有点紧张,印象里绫影那个一袭白衣低眉浅笑的模样,像是烙在了脑袋里一般挥之不去,虽说自己不明缘由的,就是一直盼着能再见绫影,如今真要见到了,却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他摩挲着桌上的茶杯,拿起来又放下去,放下去又拿起来,一怀乱绪,自己也不了然。卢慕辰站在一旁,盯着书桌上的几块残香,双臂抱怀,眉头紧锁。他无暇顾及自家兄弟的小心思,只盼着这一向行事做派都有违常理的绫掌柜真能想出什么办法,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听廊下一阵脚步声传来。卢清晓撂下茶杯,蹿到门口向外张望,果见绫影带着不儿快步走来。他目光向上一扫,却见绫影也正淡淡的看着自己,不觉心头一热。绫影唇角微微一勾,算是跟清晓先打了个招呼。然后绫掌柜大步迈入偏厅,向着卢慕辰施了一礼道:“卢公子多日不见,可是别来无恙啊。” 卢慕辰赶忙抱拳答道:“还好还好。绫掌柜,慕辰今日冒昧来访,是有一事相求,此事干系重大,关乎我卢家在商场的名誉。还请绫掌柜一定要帮帮我啊!”说完一揖到底,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 绫影伸手将他扶起,随后说道:“大概的情况,不儿方才已是与我说了。只是不知卢公子既然想求绫某相助,又何故不把话说全呢?你如何得知,你所瞒下之事,不会是解题的关键呢?” 卢慕辰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他虽然早就听爹爹说过,绫影这人极善洞人心事。但是用到自己身上,还是觉得一阵恶心,对此人的厌恶又添了几分。不过谁让自己有求人家呢,卢大公子只好擦擦冷汗,重新缕了一下思路,将假香是怎么被工部尚大人如何差了管家来报信,管家又与卢植说了什么,卢植又是怎么吩咐的自己,一五一十的向绫影和盘托出。其中有些细节,卢清晓是不清楚的,他听哥哥这么详详细细的娓娓道来,才明白为什么两块假的四合香,能把卢慕辰急成如此这般。 绫影听完卢大公子的陈述微微颔首并没有说话,只是踱步到书桌旁,随手拿了一只挂在笔架上的毛笔在指尖把玩。 不儿知道这是哥哥陷入沉思的习惯性动作,便对着卢家两兄弟做了一个莫要扰他的手势。卢家兄弟看着绫影双目微翕,面沉如水,大气都不敢出。屋子里只能听到那只毛笔在绫影指尖转动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一刻钟的功夫,绫影的脑子里所有的线索和掣肘纵横交错,几十条解决办法左右穿梭。想法一个个冒出来,又被自己一个个否定掉,最后,他双眉微蹙,把那毛笔往手心里一攥,似乎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绫影回身把毛笔挂回原处,然后转过头来对卢慕辰说:“公子去回卢公吧,你只需将所有有关四合香的账目给我,余下诸事无须多问。快则一至两月,慢也不过百天。老爷子便可高枕无忧了。” 听完这话,卢家兄弟两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虽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看绫影也不像信口开河的样子。绫掌柜看这俩人呆呆的样子觉得有趣,想逗逗他们,便挪了几步坐到了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然后胳膊一甩,借力把宽宽的衣袖平摊在桌案之上。绫影所穿的中衣比外袍的袖子略微长出两寸,所以他这么一摆,使得两层衣袖都露了出来。随即他抬起头,看着卢慕辰问道:“敢问卢公子,绫某这两只袖子的白色,可有什么不同?” 卢慕辰长眉一挑,心说你逗我玩啊。你自己都说了是白色,若是他色还能分个深浅,白色能有什么区别?于是不太情愿的答道:“慕辰眼拙,看不出什么不同。” 绫影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那你们兄弟二人所着之外袍,可有不同?” 卢慕辰不明白绫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有些烦躁,随口便说:“我这衣服是褐色,清晓那是蓝的。我又不瞎,还能看不出来?先生你有话还请直言!” 绫影也不恼,只是捏起自己的袖子,装模作样的说道:“在我看来,这两只白袖的不同,就如同公子眼中蓝褐之别一般大。此内袖乃新绸所制,白色的蚕丝,经纬相交,织出来绸子没有经过后续工序的处理,有些泛黄。这外袍却是由双层花罗裁出,上有叶状浮纹,尽显湛蓝之色。”说罢他移开袖子,拾起桌上香料晃了晃,又道:“这四合之香也是同理。既有我等非得将其焚之、断之才能看出差别的俗子,自然就有不必观其形,只需闻之味即可辨得雌雄的高人。” 不儿听得绫影此言一出,心下一惊,她飞快的向哥哥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 绫影大方的冲妹妹点点头,说到:“去吧,给他写封信,让他来给我帮个小忙。” “你真要他来?”不儿眉间一皱,有点不情不愿。 绫影摆摆手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不必多虑,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不儿还是略微踌躇了一会,但也不见绫影有改变主意的迹象,只得听哥哥的话,转身离开,写信去了。 不儿走后,绫影亲自动手,把三块四合香包回帕子里,交还到卢慕辰手中,表示后面的事儿交给自己了,卢大公子可以安心回去交差。卢慕辰虽然一头雾水,但是觉得既然绫影这么说了,自己回去原话向爹爹转告就是,所以收好了锦帕,重重谢过绫影之后,准备拉着弟弟离开。没想到卢清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道:“大哥,清晓与先生还有些关于书院的事情要商量。请大哥先回吧,也好早点把消息告诉父亲,免得他老人家着急。”卢慕辰看了弟弟一眼,没再多言,便转身离去了。 卢慕辰走了之后,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卢清晓站在门口探头向外看,确定哥哥离开之后,才回身面向绫影皱着眉说道:“先生若是想留下那几块香料,与大哥明说就是,何必做这些小动作?若是哥哥回到家中,发现东西让你掉了包,那多不好。” 绫影冲着他咧嘴一乐,答道:“反正你不是知道么。倘若卢慕辰问起,你告诉他东西在我这就是啦。” 卢清晓想说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嘛?绫掌柜似乎听见他的心声,从袖中取出自己偷偷藏起的三块四合香,一边把玩一边说:“你大哥那人生性多疑,对我又从来都是百般防备,他看我不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两块假香,就是你们卢家现在最大的把柄,我得说尽多少好话,才能让他同意把这证物留下?人生苦短,又何必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谓之人,无用之事上。” 清晓觉得他这几句话真是不能苟同,于是劝道:“有误会应该说开,先生你这么干,那心结岂不是越结越深?”他后面一句本想说我哥哥岂不是越来越讨厌你,但是自己发现用词不当,生生转了说法。 绫影淡淡一笑,道:“既是无谓之人,那他讨不讨厌我,又与我何干?”说完他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就此打住,然后顺手找了张白纸,把那三块香包了起来,重新放进自己的袖中。 卢清晓自然不希望自己一不小心也成了先生口中的无谓之人,只得乖乖的闭了嘴。 “对了,”绫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提了手边的茶壶走到卢清晓身边给他添了些茶,然后对他说:“我听青鸳说,这些天多亏了卢公子,才帮我治住了那些顽皮的小童。你也不要工钱,那我如何谢你才好呢?” 卢清晓看向绫影,又从他细长的眉眼间,看到那抹柔柔的笑意。清晓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他赶忙拿起手边的茶水想喝一口掩饰一下心绪,不料却被烫了舌头。 “哎呦,好烫…”卢清晓赶忙把杯子放回去,吸了两口凉气,然后接着道:“谢什么?不用谢,不用谢…我原来在山上就这样,同一大帮师兄弟成天打打闹闹的。如今这帮小徒弟就跟我当年一样,跟他们在一起很开心的!只要先生不赶我走就好啦。” 绫先生看了看他,似乎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于是拍拍卢清晓的肩膀,沉吟道:“念京城之近,乃这世上最繁华之所。上至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人口过百万,富华甲天下。却无一能与公子交心之人…想南山之远,必是明月照在苍松之间,清泉流于卵石之上。上有师徒之敬,下有同门之情,才能让公子如此不能忘怀吧…?” 卢清晓吃了一惊,他呆呆的看着绫影,心说自己与他算上今天不过见过两面,这暗藏心底的隐秘思绪,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他怎地一语中的?这绫掌柜莫是有读心之术不成? 却只听绫影继续说道:“我这布坊虽然不是什么宝地,只是若公子愿意,随时都可以来坐坐。云翳不是江湖之人,却也知南山七剑颇负盛名。不知就请卢公子,闲暇之余,与我聊聊可好?” 卢清晓听闻此言,心中顿升拨云见日之感,刚才那些疑窦猜疑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拍大腿,满心欢喜的答道:“好啊!好啊!先生若是有空,我现在就给你说吧?”他见绫影微微颔首,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补充道:“只不过七剑就算了…我就是一滥竽充数的…还是给先生讲讲六位师兄师姐的事儿吧!” 说罢他两腿一盘,俏皮的坐在椅子上,从七剑之首重剑怀风开始,眉飞色舞的讲起来。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6 章 Curl errr: Epty replyserver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7 章 星若扯下面巾塞回怀里,然后绕到绫影身后,把手搭在他的双肩上,一边揉捏,一边说:“查了。” “结果呢?” “不告诉你。” 绫影听了一愣,回过头看他,有点不明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 星若狡黠的一笑,俯身下去,顺势环住绫影的脖子,咬着绫影的耳朵轻轻的说道:“我要是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又要赶我回川蜀?我一天不告诉你,你就一天不能催我走。这么划算的买卖,我干嘛不干呢?” 绫影被他弄的有点痒,侧头躲开,然后把手搭在星若的手背上,说:“到底是我赶你走,还是你那司马大哥,急着嚷着让你早点回去给他出主意啊?” “我千里迢迢的来帮你,你就这么待我啊?”星若不情不愿的嘟囔了一句,旋即一个转身,坐到绫影的腿上,撅着嘴,瞪着他。 绫影笑着看着星若调皮的神色,伸手撩开他脸上的乱发,随即把他的头轻轻往下一压,薄唇微张,迎上去给了星若狠狠的一吻。绫影柔软的双唇带着他特有的香气,在星若的鼻尖消散开来。他用舌头顶开星若的嘴,然后在他口中灵巧的探来探去。那一瞬间,星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对绫影日夜的思念化作一腔柔情,倾泻而出。他紧紧搂住绫影,全神贯注的回应着。绫影捏着星若的下巴,时而轻咬他的舌尖,时而吸吮他的樱唇,顷刻工夫便吻的星若娇喘连连。 星若觉得有些许憋气,轻轻推开绫影,调整下呼吸。书房里烛光闪动,人影绰绰。借着暖暖的微光,星若温柔的摩挲着这朝思暮想的面庞,从眉峰到眼眸,从鼻尖到薄唇,这张他魂牵梦绕的脸容,永远都那么美,永远都那么迷人,仿佛看一辈子也看不够。他眉目含情,眼波流转,目光轻移,停留在了绫影那雪白的双鬓上。那两缕银白色的头发,在青丝的映衬下异常刺目,好像无时不刻都在提醒主人,过去的事,只要发生了,无论你如何努力也无法彻底抹去。 星若伸手抚摸着绫影斑白的鬓角,不觉一阵心殇。他双眉微蹙,有点哽咽的嘟囔道:“你这两撮白毛,真是让人心烦…” 绫影看出星若心中怅然却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他微微一笑,长袖一甩,灭了桌上的灯,宠溺的柔声道:“你不喜欢,不看就是了。” 说罢把星若拦腰抱起,扔到了内里的卧榻之上,然后顺手放下帷幔。床幔轻摇,听得星若一声娇嗔。正是只见窗外银月如钩,不闻屋内春光旖旎。 第二件事 星若也是苦日子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孩子,平日里尽是浅眠,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不过这一夜多半是因为有绫影在边上陪着,睡得倒是异常踏实,天已大亮也不愿起来,像只猫儿一般蜷缩在被窝里。绫影见他赖在床上不肯动,也不扰他,只是径自洗漱整理完毕,披上外衣,轻掩屋门,吃早饭去了。 绫记布坊虽然有不少丫鬟杂役女工绣娘,但是大都只是来铺子做工的工人,过了辰时才来店里,而且即便来了,也只会在店铺大堂和中院里面走动。所以早上后院里相当的清净。绫家后院虽然不大,但是草木花卉却种的甚多,所以大半年的时间里院子里总是五彩斑斓,花香阵阵。绫影习惯每天早上在院子里走动走动,整理整理花枝,然后看看有没有特别的景致。他有个随身带着的小本儿,里面详细描绘了他中意的各种植物,包括外貌、色彩、习性等等。观察这些植物,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小爱好之一。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正是丁香最美的时节,微风拂过,带着阵阵清香,沁人心脾。绫影在院里驻足观赏了片刻,回到屋里的时候,看到朱鹮已经把早饭备好,正准备叫他们去用餐。 “怎么,不儿还没起?“绫影坐在圆桌旁,在考虑是等会不儿,还是自己先吃。 朱鹮赶紧给自家主人盛了碗煎点汤茶,然后欢快的答道:“起啦。估计正在挑衣服的事儿上花心思呐。咱家大小姐,哪天不得浪费个个把时辰在这事儿上呀。” 边说朱鹮边把粥递给绫影,接着又道:“您先吃吧,大小姐估计一会儿就过来了。对了,要不要让鸳哥去喊星若公子呀?” 绫影接过碗筷,笑道:“不必啦。那是个饿死鬼转世,赖不了多久。” 朱鹮闻言轻轻一笑,冲绫影微微一福,就退了下去。果不其然,绫影一碗汤茶还没有喝完,店里这俩活宝就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了。星若看见一大桌子丰盛的早餐飘香四溢,顿时食指大动,刚要甩开膀子开吃,却被绫影一把按住。 “慢着。你先把这几天查到的事情清楚,才能吃饭。”说完他干脆缴了星若的碗筷,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星若满脸无辜的瞪着绫影,不过对方表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绝无商量。他只好遵从肚子的意愿,把在外城查出的线索,老实交代了。 星若一个月前接到的信中,是让他来京办两件事情。一是按照卢家香铺的账目中所记载的四合香的买家名录,挨家挨户的查出所购买的香料之真伪。二是顺着假香这条线,查出货物的源头,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做着损人利己偷天换日的勾当。绫影觉得第一件事并不难,凭借星若得天独厚的灵敏嗅觉和还不错的轻功,只消半月便可完成。第二件事儿却不易,只因卢家的四合香并不是自家调制,而是购得成品之后,在香饼上压以篆卢印,随即便予以出售。成品均来自专门贩售香脂的各路商队。商队们携着通关文牒进入东京城之后,均在外城屯集。外城也设有很多据点,供商客们交换情报,采购物品,查验货物。 卢家的账目上,虽写明了每一块四合香是何时入库,却没有标明所购于哪只商队。而且这些商队本身也是鱼龙混杂,除了胡人、大食国人以外,也有不少宋人自己的势力。他们常在边关港口安营扎寨,或直接包下进口的货物进行二次分销,或出租刀手保镖,给商队们保驾护航。而彼时的汴梁,西距玉门关,东至泉州港,中间不知道隔了多少码头驿站,更毋庸提形形色色各路山头小寨。所以要想仅凭着香味查出假货的出处,谈何容易。 不过不知是不是老天有意,星若做完绫影交代的第一件事儿之后,就去外城跑了几圈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他碰上了。那天傍晚,星若跑了一天觉得腹中饥饿,就随便在路边找了个面馆吃面。就在他等着面做好的时候,小馆里来了一个小商队。看上去约么十来个人,虽都带着斗笠,又是一水儿的粗布麻衣,星若却从他们身上传出淡淡香气辨得,这是一帮女扮男装的姑娘。为首的那个,也是黑纱遮面,看不清相貌,但是观其做派,能看出是个管事儿的,身上还有点功夫。而且她进屋之时,刚好路过星若身边,星若从她身上,清楚的闻到跟假四合香一模一样的味道。星若本想,这真是老天助我,琢磨着一会吃完面,先找个地方猫起来,然后尾随这队人马,多半就能查到这假香的来历。结果没想到,这夜幕时分,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他对京城的路又不熟,七拐八拐的愣是给跟丢了。所以纵他心下懊恼,却也暂无良策,只好打道回府,从长计议。 不儿托着腮听星若叽里咕噜的讲了这么一大长篇,最后的结果却是硬生生把人跟丢了,觉得甚是丢人,便揶揄他道:“我说蓝大堂主啊,你不是号称脚上功夫在你们天虹门数一数二的嘛?怎么几个小娘子都跟不上啊。” 星若懒得跟她打嘴仗,伸手抢过被绫影收走的碗筷,呼噜呼噜的大吃起来。几个香喷喷的肉包下肚之后,他往怀里一摸,掏出一个三寸来长的小木牌,往桌上一扔。 “我怕会跟丢,提前从她们身上顺了这么个东西。” 绫影和不儿把木牌翻过来一看,发现上面什么都没写,却刻了三朵梅花。绫影见此牌子心下一沉,低声念到:“恋沙关,落梅寨?”说罢他转头看向不儿。 不儿在商道上走的多,人脉也不错,但是面对哥哥询问的目光,只得略略摇头道:“落梅寨地处西北大漠,与我们通常压货的路线相距甚远。我也只是在茶铺小馆,人们谈笑间听说过这么个地方。相传寨主是一风华绝代的美娘子,人称落梅夫人。不闻其夫婿,好像是早亡。只知膝下有一女,似乎唤作曼楠。” 不儿左思右想,好像也就回忆起了这些。 “星若,你还能记得之前去过的那个面馆在哪吗?这一队女子,恐是不愿太过招摇,才用斗笠蒙面。既然如此,所住之处,便不会距那小店太远。” 绫影边问,边转头向星若看去,只见他嘴巴里面塞满了食物,鼓着腮帮子,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己,似乎无暇回答问题。绫影觉得他那样子既可爱又可笑,于是伸手擦了擦他嘴角的汤汁,说道:“你慢点吃。这都是你的。” “你这一副沉鱼落雁的好皮囊,全让这恐怖的吃相给毁了好吗?”不儿一脸嫌弃的附和道。 星若白了不儿一眼,把嘴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又喝了两口汤才说:“陈记面馆。就在龙津桥南边,一眼就能看见。” 绫影暗自盘算了一番,既然已经知道假香来自落梅寨,没道理不往下查,其他的事儿倒是暂时可以先放放。不过倘若是让星若去接触那一队人马,他的相貌太过出众,很容易让人记住,性子也过于浮躁,不是个好人选。青鸳虽然稳重,但是又木讷了些,不擅随机应变,再加上铺子里一大堆事要他打理,确也腾不出手。梅曼楠,梅曼楠,一个和母亲相依为命,久居于大漠黄沙之中的孤寂少女,什么人最能破其防备,探其心事呢?念到此处,答案已跃然而出。绫影看向妹妹,笑着说道:“好不儿,辛苦你跑一趟吧?” 不儿鼓起小嘴,向哥哥道:“我?为什么不让星若接着去呢?那人不是他跟丢的嘛。” 星若赶紧摆摆手说:“不去不去。我自打发现那一帮都是女人,我就不想跟了。我最怕女人了…” 不儿听他想出这么个借口觉得也是蹊跷,拿起筷子敲了下他的头,问道:“那我也是女人。我怎么没见你怕我啊?” 星若想都没想张口就答:“你哪里像个女人!”说完发现不儿伸手就要揍他,连忙一个箭步蹿到绫影身后躲着,委屈的大喊:“云翳,云翳,你赶紧管管她!” 绫影拿这俩活宝一点办法没有,之好把俩人各往椅子上一按,不耐烦的说:“好啦好啦,都别闹了。我去书房收拾些东西,不儿你吃完来找我。”说罢三步并两步,一溜烟儿跑了。 星若见绫影走了,反倒身子一晃挪到了不儿身边,随即被不儿狠狠拧了一把,带着哭音嚷嚷道:“哎呦,好疼好疼。大小姐你就不能轻点吗…话说我,我想问你点事儿。” 不儿心想,你有什么事儿可问我的,便好奇的看着他。星若挠挠头,措了措辞,问道:“昨天那个,什么卢公子。是干嘛的?” 不儿想了想,道:“卢公子?你说卢清晓吗?那是青鸳请来的教书先生。” 星若说姑奶奶你可别逗了,一个教书先生功夫怎么那么好,差点跟我打个平手。不儿又琢磨一番,补充了些她所知道的卢清晓的身世。无非就是卢家香铺的二公子,是在南山剑派长大的,因为出剑快,身法好,得了个南山旋剑的名号。 “奥,”星若点头道:“原来他就是丘岳麾下的南山七剑…不过我是想问,他为什么会在铺子里啊?” 不儿有点不耐烦的说:“卢老爷是哥哥的朋友你不是知道么?所以青鸳找不到人,就请他儿子来给孩子们教教功夫咯。” 言毕,不儿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歪过头仔细的看了下星若的神情,突然明白了这少年心事,讥笑道:“我说蓝大堂主啊,你这不是吃了什么飞醋了吧?” 星若小脸一红,连忙否认到:“没有!你别乱说!我就是觉得他怪怪的…”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8 章 不儿看他这反应,更是笃定了心中的猜测,于是咯咯笑道:“哎呀,这全天下也就是你,跟瞎了眼一样,把我那蠢哥哥当块宝。我说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没人跟你抢。” “云翳哪里蠢啦?”听不儿这么一说,星若虽然心里美滋滋,但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 不儿冷冷一哼,道:“怎么不蠢?平日里要么就猫在他那书房里,埋头绣花,不言不语。难得跟你说几句话,十句里有八句都是,之乎者也,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你听不懂,那是因为你的境界不够。”星若辩解道。 “哦,”不儿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说:“那么请问境界高的蓝堂主,能听懂几句啊?”星若早就知道不儿伶牙俐齿,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明白再这么纠缠下去,也还是说不过她。索性干脆推说让不儿赶紧去找绫影,别耽误了大事儿,自己则溜之大吉。不儿见自己仍然占据着铺子里嘴仗之王的宝座,骄傲的一笑,乐呵呵的跑去书房,找哥哥去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不儿略做乔装,换了一身粗布短衣,形色匆匆的向外城赶去。 流竹轩作为绫掌柜的书房,是绫家院子里,最大的一间屋子。屋子里除了一张便于小憩卧榻和一组用于桌外,剩下大部分的空间,都被铺天盖地的布料,五彩缤纷的丝线和高高矮矮各式阁架填满。 为了方便找寻和节约空间,每一种布料,都裁出一段三寸见宽,两尺来长的布条。即便如此,单是用来张挂这些布条的架子,沿着南墙,由低到高,从里到外就码了三层。布料大体以颜□□分,每种颜色再按照材质、品级依次排列。每个布条的末端,都标记了一串编号,以便在库房中查找。通常情况下,正对着房门的一小片空地,会架上一个木制的人形衣架,上面挂着绫影手头上的活计。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绫掌柜似乎再忙别的事情,那个木架子就那么一直空着。星若很讨厌那个木架子,因为他每次进来,都会被吓一跳。不过这次他溜进流竹轩,发现那个架子被挪开了,取而代之的是铺了一地的小竹筒。粗略计算一下,有那么三四十个。有一小半似乎是打开过了,更多的上面还贴着红色的小封条。绫大掌柜就像个练地摊的小贩一般,坐在地上,盘着腿,一个筒子一个筒子的打开,细细查看里面的纸条。那纸条是油纸所制,不怕水,但是极易燃。绫影看完一个,就扔到旁边的小炭火盆里,眨眼功夫,一张小纸就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 星若见绫影聚精会神的研究这些小筒,便回手拴上门,然后小心翼翼的溜到绫影身边,也跟着他两腿一盘,坐在地上。屋子里很静,静到让人忘了时间的流逝。星若就那么呆呆的看着绫影,见他拿过一个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阅毕,烧尽,再取下一个,这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把他带回了十年前,回到了那个绫影只属于他的时候。在那欲望凝结的魔窟里,绫影就是他的天,是他的地,是他活着的动力,是他唯一的希望。在他们逃出生天的那一刹那,星若心里既饱含希望又充满绝望。他重新获得了自由,但在那同时,也永远失去了那个只属于他的绫影。 绫影看完最后一个竹筒之后,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星若凑过去给他捏了捏僵硬的脖子和肩膀,然后轻轻的问道:“怎么,还是没有头绪?” 绫影落寞的摇了摇头,然后向后一靠,躺在了星若怀里。他面色沉寂,两眼无神,低声沉吟道:“十几年前,究竟是谁,杀我父,弑我母。我全家上下一十七口,就活下了我们三个。归云山庄一夜之间,覆于焦土…”说到最后,已是喉头哽咽,再不能言。 星若看他这心力交瘁的样子,心疼的红了眼圈。他把绫影紧紧搂在怀里,呢喃道:“我们不查了好不好?你都查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抓得住的线索…” 星若又看到绫影双鬓上的白发,愈发心痛,“他们都明白,你已经尽力了。而且他们若真是泉下有知,必不希望你这么作践自己。人的心力都是有限的,我真怕你再这么追查下去,能不能有结果先不说,你自己都熬不住了…” 绫影没有答话,只是挪了挪身子,把脸埋在了星若颈间。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一天查不出幕后之人,他就一天不会倒下去,为了自己,更为了不儿,他一定能找到真凶。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疏忽多粘进来一章。。大家凑合一下哈。。 第8章 8 侠女曼楠 彼时的汴梁新城南区,北起朱雀门,南至南熏门,中间一条蔡河蜿蜒而过。河岸两侧,各色铺席,居民住宅,层层叠叠,节次鳞比。朱雀门前的龙津桥恰好把这玉带截成两段。桥南不远的地方,确如星若所说,有个不算大的临街面馆。还没到午饭的时候,馆子里客人不多,两个伙计手里的活儿却没停,一个擦拭桌椅,一个整理碗筷,好像生怕被掌柜看见他们在偷懒一般。 不多时,只见一个青灰身影,穿过街面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朝面馆走去。伙计看到来了客人,赶忙停下手中的杂事,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殷勤的问道:“这位客官,您想吃点什么?”来者正是不儿。 不儿打断了伙计正准备报菜名的打算,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不声不响的塞入伙计手里,然后甜甜一笑道:“不吃什么。但是找你打听点事儿。” 伙计收了钱,赶紧点头哈腰的等着客官差遣。不儿将星若所描述的那一队人马,大概转述了一下,询问伙计可有什么印象。伙计琢磨了一下便答道:“您说一队女扮男装的商队,头上戴着遮面斗笠,腰上还有兵器?见过,确实见过。她们点的面全一样,所以印象挺深的。” “她们来过几次?” “两次。不过第二次,人好像少了点。”不儿接着追问到:“她们茶余饭后,可有说些什么?” 伙计摇了摇头,表示这些人来了就吃,吃完就走,一句闲话也没有。不儿又问到此去往西,这方圆十里都有什么客栈酒家?伙计表示那可就多了,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余家。不儿心下有些犯难,虽说二十来家客栈一个一个找进去也不是不行,但是耗时终究太久,回头地方还没找到,人家商队倒先离开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伙计,你再想想,还有记得些什么事儿?多小的事儿都行。” 伙计挠挠头,突然灵光一闪,答道:“哦对了。花。她们第二次来的时候,有个人手里拿了枝花。一尺来长,上面有几朵钟型的红花。” 不儿心下一乐,谢过伙计,转身离了面馆,向西边寻去。 一丛千朵压栏杆,剪碎红绡却作团,风袅舞腰香不尽,露销妆脸泪新干。 若伙计所言不假,那花多半是五六月份红遍枝头的石榴花。不儿打小就钟爱红色,整天泡在绫影身边,对这东京城内的红花也是如数家珍。城西的戴楼门前,确有一片石榴园,自己原先还曾去过。不儿提气疾行,没走多一会儿,便遥见前方路旁一片红云,随即左右观望,真见一不太起眼的小客栈,就坐落在那花园东侧。走近一看,见那客栈门前挂一横匾,上书久住花檐四字,不儿沉下心来,把哥哥早上的嘱托细细推演一遍,随即抬腿进了邸店。 邸店共有两层,一层是个饭堂,里面没什么人。不儿环顾四周,见屋子里的椅子,都返扣在桌案之上,想必还没开门。二层的客房似乎也不多,不儿粗略数了一下,大概也就七八间的样子。如果按照星若所说,这来自落梅寨的商队一行十来个人,恐怕就把这小店包了。 不儿在厅里转悠了一会儿,才见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人从后厨里慌慌忙忙的跑过来。“哎呀,小的眼拙,没见有贵客来访,真是不好意思。请您莫怪,莫怪。” 不儿摆摆手问道:“你这店店门虽开着,怎么里面这付光景?可是歇业了?” 老板娘在围裙上擦擦了手上的水,赶忙解释道:“诶,不瞒客官。我家店小,就我和官人两人支撑。他这些日子染了风寒,掌不了勺,所以这一楼的生计暂时停了。不过您要是要住店的话,二楼还有间客房,可惜不是上房,要么,小的带您上去看看?” “老板娘先别忙,我不住店。我来找人。敢问你这店里,可是住了一行商客?” 老板娘听见寻人二字,眼中闪过一丝机警,连忙表示自己这客栈虽是小买卖,但是行里的规矩还是遵从的。客人的来历从不问,别人问起也没得答。 不儿冷冷一笑表示理解,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反手摘下一张长凳摆好,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说到:“邸店的规矩我是懂的。老板娘不说我也不强求,我就在这等会。自会有人下来。” 说罢她不再理睬老板娘,只是微微仰首,在二楼的几间客房的房门上扫了数了来回。听刚才老板娘所言,这邸店既只剩一间空房,必然剩的是南房。两间北房虽是上房,但却临街吵闹,一般主事儿的人反而不会住。东侧离旁边的店铺太近,不安全,只有西侧,楼下一片榴花地,既清净,景色又好。若是那落梅寨的少寨主也在这一行人当中,必会择西房来住。念及此处,不儿略微动了动椅子,调整了一下角度,好让自己能看见西侧客房屋门。她这么一动,那老板娘的脸色,又铁了三分,仿佛是帮不儿验证了一下思路。 那时的邸店多是木制,隔音不是很好,不儿说话的时候,又略微提高了音调,所以二楼的客人早就听见有外人来访。不一会儿,便见西上的房门从里面推开,走出一轻纱遮面的玄衣剑客。那人虽是男装,一开口却是女声,她朗声问道:“不知阁下所寻何人?在下没准能帮上一二。”说完她快步下来,走到不儿面前。 老板娘见有人下来了,就借口说去给两位倒茶,便隐了身影。不儿站起身子,对来者拱手一拜:“在下卢鸳,是卢家香铺的下人,专司采买香品之事。我家东家听闻阁下手中,有上品的四合香。便差小人来询询价,以免被人抢了先机。” 那蒙面的女子暗自诧异,想着自己这一队人马,刚到京城不过两三日,货物刚刚清点完毕,集市还没去过。卢家香铺虽说确实有名,但是这东家是哪路的神仙,怎么就知道自己这次带了四合香呢。况且这四合檀香甚是珍贵,这一路上都是自己亲自保管,就连自己的手下都不是全然知晓。再说了,就算卢家知道自己带了四合香待价而沽,只需同往常一样,在集市谈价购货就好。为什么要找到自己下榻的客栈呢?莫非真是如眼前这人所说,觉得这批货是上品,怕被别的人先抢了去? “这位小哥,我与你卢家也不是第一次做生意了。你想买四合香,我与你留着便是。你只需在明日开市之后,于集市上寻我招牌即可。不必特意跑到这里来。” “招牌?什么招牌?”不儿歪着头问道。 对方见他装傻充愣,有些不快的说到:“你知我手上的货,还能找到我住的地方。却不知道我是谁?”说罢她摘下头上的斗笠往桌上一扔,露出一张清秀面庞,道:“恋沙关,落梅寨,梅曼楠。” “原来是梅少寨主,失敬失敬。”不儿装模作样的表达了一下歉意,接着说道:“敢问少寨主。贵寨的四合香,除了我卢家,可还有别的买主?” “自然应是价高者得。但是我梅曼楠也不是重利轻义之人,既然今日与你家商定了。定不会售与他人。只消你拿了银钱,与我钱货两清便是了。”说完,梅曼楠接过老板娘端上来的茶水,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不儿拿了老板娘的茶却没动,只是放在一边,然后又对梅曼楠说:“少寨主深明大义,小的感激。只是我还有一事想问,请问贵寨的四合香,是自行研制的,还是从胡人手中购的?” “自然是自己制的。那方子也是我梅家的秘传。不然,不懂得其中工艺,又怎么能卖个好价钱呢?” 不儿听她这么说,心里长出一口气,心想幸亏你没告诉我是从胡人那里买的。不然假香的源头,可就真不好查了。搞不好,以自家哥哥那个执拗的性子,还真可能把他们发配到边疆之外去。梅曼楠趁着不儿走神儿这一会功夫,仔细打量一下对面这个小哥,发觉也是个男装的姑娘,心下顿升疑窦。观其面相,也与之前自己见过的卢家下人不太一样。可是自己思忖再三,也没明白会有什么人有什么必要乔装打扮,来订货。 不儿却对对方是不是看穿自己毫不在意,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帕。帕子里,包的还是那假香。她随即把那帕子递给梅曼楠:“少寨主,我家东家有事相求与您。想让您看看,这里面的东西,是不是落梅寨所制。”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9 章 梅曼楠接过帕子打开,然后拿出里面的香块仔细查看,闻了又闻,点了点头说:“正是。” 闻罢此言,不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剑然后朝着那香块劈头砍下,那四合假香随即一分为二。她动作太快,又亮了兵器,梅曼楠呼吸之间本能的往后一跃,压低了身形,手中长剑出鞘。客栈的二楼也不知何时冒出了一队手持短弩的护卫,她们手中的□□都直指不儿的头顶,仿佛她再有异动,就射成刺猬。不儿扫了眼楼上的情景,唇角一勾,把匕首扔在桌上然后委屈的说到:“哎呀,误会误会。我就是想把这香块切开,好让少寨主看看里面的情况。” 梅曼楠戒心已起,自然不会轻易消去。她用剑尖轻挑了一下桌上碎成两半儿的四合香,接到手里一看,心下一惊。自家所制的四合香,里外均是乌黑,这一块,外面虽然看不出,但是里面却有大量灰白小块,竟是块有问题的次品。 “姑娘你这块香是哪里来的?” 不儿见梅曼楠换了称呼,知道自己这假身份也用到头了,大方的答道:“卢家香铺。香铺里除了这个以外,还有十来块有问题的四合香。” 梅曼楠收回长剑,饶有兴趣的看着不儿问道:“所以姑娘此来找我。订货是假,实则是要查问我为何卖给你们假香?” 她看不儿点点头,又说:“你这小娘子胆子也是忒大,你就这么单枪匹马的兴师问罪与我。不怕我恼羞成怒给你个有来无回?” 不儿见她这么说,反倒坐回了长凳上,然后不紧不慢的把香块包好,收回怀里,嘴上慢条斯理的说:“落梅寨走的这条制香贩香的路少说也有十几年了。我虽是个小女子,却也知道商场如战场,光靠些偷鸡摸狗的小聪明,是站不住脚跟的。既然如此,我料定不论是落梅夫人,还是少寨主你,都不是利欲熏心的奸邪之辈。我既然敢拿着假香来与你对峙,自有能全身而退的办法。我还在准备办完了这件差事,领完赏钱,去状元楼好好吃一顿呢!” 听到这里,梅曼楠朝着手下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退下,然后又坐回了不儿对面,问道:“姑娘所言不虚。我落梅寨得以在盘踞恋沙关多年不倒,确实重名轻利。只是你刚才所说,卢家铺子里还有十几块假香?都是从我落梅寨出来的吗?” 不儿摇摇头答道:“是假香我能确定,但是是不是出自贵寨却不敢妄言。不知道少寨主方不方便帮我分辨一下?” 梅曼楠略微颔首,心想自己秘制的四合香竟然出了问题,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恐怕还得及早报于母亲知晓。若是能借卢家之手,查出其中端倪,自己也好有个交代。随即与不儿说到:“既然这假香确实来自我寨,那么查清个中缘由,曼楠责无旁贷。还请姑娘择个合适的时间地点,我们一起查一查。” “既然如此,我们宜早不宜迟。不如就约明日申时,我把那假香悉数取来,劳少寨主一辨。我感少寨主深明大义,愿请您一顿佳肴,以示感激。不如就定在状元楼吧。” 梅曼楠有点不好意思的问了一句:“额,请问姑娘,这状元楼在哪啊?” 不儿做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反问道:“少寨主您来过京城几次了?” “嗯?十几次了吧。” “十几次了您不知道状元楼在哪?” 梅曼楠苦笑着摇摇头。 “朱雀门往东,汴河以南,离相国寺不远,就在曹婆婆肉饼边上。额,曹婆婆肉饼你总知道吧?” 不料梅曼楠仍是摇摇头。 “那玉楼包子和清风楼呢?也不知道?” 梅曼楠一脸无奈的看着她。 不儿这才明白,这世上真的是有与美食无缘之人。不儿挠挠头,说道:“诶,没关系没关系。等我们把事儿办完,我找个时间带你在京城转转。这东京城好玩的地方,十只手都数不过来,可是人间仙境一般之所在。你们来过这么多次还哪都不认识,真是白瞎了这大好的年华。” 梅曼楠长在大漠,身边又都是自己的护卫丫鬟,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小姑娘,不由得觉得有趣。两人最终约定,明日申时,状元楼上,四合檀香,一辨真伪。 不儿走了之后,梅曼楠被一群手下的姑娘团团围住,询长问短。这位与她们相处多年的少寨主这才发现,不是身边这帮女子不爱说话,是因为自己平日里太过压抑,她们才不愿多言。其中一人突然拉着梅曼楠问道:“少寨主,既然那来人的身份是假的,那姓名多半也是假的。所以她到底什么来历啊?”梅曼楠一愣,暗道与人说了这么久的话,还约了明日再见,却连此人姓甚名谁都不得而知,心下有些措然。 第9章 9 状元楼宴 不儿离了花檐邸店没走几步,就被一个突然蹿出的白色身影死死拉住,然后拽到路边。那少年十五六岁的光景,比不儿还高上一些,顶着一头乱发,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不儿,似乎很是生气的样子。 不儿伸手给他抓了抓头发,然后笑眯眯的说道:“怎么了小白鹭?生气啦?” 白鹭躲开不儿的手,然后狠狠一跺脚,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他一会指指不儿,一会指指邸店的方向,然后又打了几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儿看他那着急的样子,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怕刚才邸店里面埋伏的那一队□□手真的出手伤了自己。 “好啦好啦,”不儿拉着白鹭的手,仰起头望着他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这不都是哥哥意料之中的事儿嘛。你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他咯。再说了,她们真敢动手,我不是还有小白鹭保护我嘛。” 说完,她也没有再给白鹭比划的机会,拉着他往内城走去,琢磨着先去曹婆婆那买俩肉饼,再回家把今日之事,给哥哥汇报一番。 两人吃饱喝足回到布店的时候,已到了日跌之时。绫影带了青鸳去卢家拜访卢植,顺便把最近查到的事儿,跟卢慕辰也交代一下,留了星若一个人看家。星若坐在院子里,死死盯着那一株丁香花,眼睛眨都不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儿见星若看上去心事重重,便凑过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星若把手中捏着的纸条递给不儿。纸条上写着:堂中有事,见信速回。八个字写的张牙舞爪,正是天虹门赤峡堂堂主,司马贤的字迹。 “你这身上,一股子肉饼味。看来差事办的不错?” 不儿点点头,把纸条还给他答道:“咱家绫大掌柜快赶上那诸葛孔明了,算得一分不假。那梅家娘子,心中还真有侠义之道,我与她约了明天去状元楼吃顿饭,然后看看那卢家的四合假香,是不是都出自她手。若真如此,不知哥哥,会不会让我去落梅寨走一趟呢。” “那天高水远,大漠孤烟之地,云翳才不会舍得你去呢。”星若捏捏手中的纸条,凝眉又道:“不过眼下看来,我也去不了。大哥飞鸽传书过来,我最迟明天也得动身了。” 俩人一合计,觉得既然是给卢家帮忙,帮到这个份上也差不多仁至义尽了,明日的状元楼之约,纯当走个过场,后面的事情,就让落梅寨自己头疼去好了。 绫影和青鸳在卢家待了大半个下午,两人拜过卢老爷,又跟卢慕辰把最近查到的事情,悉数解释之后,本来准备早点回去。结果一出卢植的书房,就看见卢清晓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似乎在等他们。绫影看见他才想起来几日之前说的游湖赏荷之事,心想这些日子光是忙着查四合香的事儿和对付星若,已经用尽了十八般武艺,所以把清晓的出游之约早就不知忘到哪里去了。绫影偷偷拽了一下青鸳的衣袖,示意他一会不要多言。 卢清晓见他们二人走了出来,上去一步躬身行礼道:“见过先生,听闻先生雷厉风行,假香的事儿已经查完了?” 绫影回礼道:“托公子的福,确实大有进展。不过近日,都没见公子来书院教孩子们练剑。是不是他们太过顽劣,惹了公子不快?” 自从上次卢清晓和星若莫名其妙的打了一架之后,也不知是跟谁赌气,他就没再去过布店。见绫影问起,他只得讪讪道:“倒是与孩子们无关。只是令弟,清晓有些应付不来。” 青鸳觉得奇怪,嘀咕了一声“什么令弟?”被绫影狠狠一瞪,赶紧收了声。 卢清晓假装没看到这主仆二人的怪异神色,接着问道:“上次与先生约了六月初去金明池赏荷,如今已是初四,不知先生可有变化?” 绫影连忙答说没有没有,只是最近忙于调查四合香的事儿,有点分神。如今源头既已查明,赏荷之约自无更改,还按照上次所定之计划,辰时在布店碰头,然后一同出城。说完又和清晓寒暄了几句,就带着青鸳回布店去了。 路上青鸳还是遭了掌柜的数落:“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机灵点。我不是让你别说话了嘛。没事学学人家白鹭,管好嘴巴。” 青鸳一边点头认错,一边心里委屈,那白鹭是天生不会说话好吗,自己怎么学得来… 东京城虽然没有宵禁,但是绫影他们晚上也很少出去。到了人定之时,大都洗洗睡下了。星若坐在绫影的床上,抱着被子哭丧着脸,不情不愿的把司马贤的来信递给绫影看,随后又说了白天和不儿合计之事。绫影换了衣服,坐在床边,把星若搂进怀里,一面摸着他的头,一面安慰道:“你们天虹门那么大的帮派,又没有门主。剩下一个整日求仙问道的水色堂秋瑞,一个年近古稀的白潋堂冯越泽,都干不了什么事儿。你好歹也挂了个蓝涧堂主的名号,给司马贤帮帮忙,也是分内之事嘛。” 他说的这些道理星若当然明白,只是觉得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这么一别又不知何时再会,心里甚是不舍,这尚未离别,已忆相逢的少年心事,终化作一行清泪,点点滴滴,洒落在绫影的衣襟上。绫影灭了屋里的灯,吻了吻星若的额头,与他相拥而眠。只是星若睡着以后,他还是睁着眼睛,想着自己的心事。父母仇,犹未雪,心中恨,何时灭。当年的归云山庄,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在一夜之间,惨遭血洗。这十几年来,每个不眠之夜,绫影都在想这件事。想得自己三十岁不到,就已两鬓斑白。但是始终,没有线索。绫影叹了口气,低头见星若睡得酣甜,脸上浮起一抹苦笑,刚准备休息,却听得屋檐下无故传来一声猫叫。仔细一听,却是三长两短,是来自墨黎谷的暗号。 绫影腾的翻身而起,把星若也惊了起来。他拿过外衣正要推门而出,却听恰好传来一阵叩门之声。绫影赶紧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是白鹭。白鹭把手中的三个竹筒恭敬的交给自家主人,然后做了个只有绫影看的懂的手势,就闪身不见了。 星若见绫影神色严峻,知道是有大事,也跟着下了床,点了灯,然后坐在一旁,盯着绫影。这次的竹筒,与往常不太一样,漆成了墨黑之色。绫影依次打开两个竹筒,细细看过里面的内容之后,双拳紧握,竟是兴奋的有些颤抖。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0 章 “谷主信上说了什么?”星若有点焦急的问他。 “线索,关于当年杀手的线索。玄叔说,西边的探子来报,有人在茶馆里,议论当年江湖名门的灭门惨案。” “可有提到归云山庄?”星若又问。 绫影却摇摇头:“没有。不过这些年来江湖上虽然打打杀杀恩恩怨怨不曾停过。但是被灭门的事儿却不多。既然玄叔连夜派人送了墨竹过来,说明此事还是有端倪的,我得亲自去一趟。” 星若知道归云山庄就是绫影心口的刺,所以自己必然是拦不住他,也没有理由拦他,却还是不无担心的问道:“但是只说西边,这范围也太大了吧?” 绫影旋即打开了最后一个竹筒,绫影和星若看到,都是一惊,油纸上只写了三个字:恋沙关。 “看来这无端生出的四合假香,也不是空穴来风之事。确有什么人,在大漠之中的恋沙之关,搅弄风云。” 绫影随手烧了三张纸条,又向星若问道:“你睡前说,不儿约了梅曼楠明日去状元楼喝茶辨香?” 星若点点头:“她还说怕你把她派到落梅寨去呢。” 绫影苦苦一笑:“本来没这个打算。不过如今看来,不仅是不儿,连我自己也得出趟远门了。” 星若明白绫影此次边关之旅是志在必行,只是此去恋沙关要几千里地,快马加鞭也要近两个月才能到,更别提沿途凶险,自己又不能同行,看着绫影这憔悴样子,实在放心不下。他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开口,急红了脸。绫影在屋中踱步,小心盘算了一会儿工夫,他抬眼见星若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已猜到这孩子的心思。 他走到床边坐下,揉揉星若的头,安慰道:“我此去都是官道,又有白鹭跟着,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办完了司马堂主的事儿,便来找我嘛。好啦,夜深了,先睡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星若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得乖乖的点点头钻进被窝,说了好多让绫影注意安全的话,然后紧紧拉着他的手,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绫影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吃早饭。然后他把昨晚的事,和随后的西行计划,宣布了一下。绫掌柜一番言辞之后,饭桌上欢闹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星若,不儿,青鸳,白鹭和朱鹮五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心事。半晌功夫,青鸳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但凭掌柜吩咐,就拽着白鹭和朱鹮走开了。 绫影所吩咐的计划,是把青鸳留下看家,朱鹮陪着不儿,跟着落梅寨的商队在前,自己带着白鹭跟在后面,先去长安,再至泾川,取道丝绸之路,一路西行至恋沙关。商队压着货物,行动起来会慢些,但是毕竟是马队,所以估计不出仨月,也就到了。 归云山庄出事的时候,不儿还不太记事,所以她对报仇的执念,远没有绫影那么深。但她深知长兄如父,既然绫影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自己听着便是。只是她对能说动梅曼楠带着自己一起去落梅寨,有点没有信心,踌躇着问道:“算上一会的饭局,不儿也只跟那梅姑娘见过两次。哥哥怎么知道,人家会愿意带着我去寨子里呢?” 绫影歪头问她道:“你上次去见梅姑娘,可是按照我吩咐的说法,跟人家说的?” 不儿点点头:“差不多吧。前面是按照你吩咐讲的,后面我就依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绫影微微一笑,说:“那就行了。她们商队还得在京城待上几天才会走。你赴完今天的宴,多去找那梅姑娘走动走动就是了。对了,你觉得那梅姑娘人怎么样?” “反应挺快,气度也有,就是人好像有点闷。” 绫影见不儿并不讨厌梅曼楠,也就放下了心让她去准备准备,别误了时辰。 不儿走了之后,绫影捏了捏星若呆呆的脸,打趣道:“一句话都不说,你这想什么心事呐?” 星若美眸一转,瞪着绫影说:“担心。什么都担心。要么我去给大哥写封信,然后还是陪你去吧!” 绫影说大可不必,自己跟着商队走,又是官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回头在恋沙关碰头就是了。星若知道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重重叹了口气,一脸不情愿的回屋收拾东西去了。半个时辰之后,蓝大堂主打点好了行装,跟绫影,不儿还有青鸳他们一一拜别之后,骑着自己的千里快马,长鞭一扬,头也不敢回的绝尘而去。绫影远远望着星若那倔强的背影,心里也是有些怅然。 日铺时分,状元楼上,两个妙龄女子临窗而坐。一个桃面杏眼,穿绛色胡服,一个容貌清秀,着黛色长袍。两人点了三四个小菜,温了一壶芙蓉好酒,对饮相欢。不儿本就能言善辩,借着酒劲儿,把自己这些年沉浮商场,游历江湖的英勇事迹添油加醋的对着梅曼楠一阵大讲。听得这才刚刚接手寨中活计的梅少寨主一愣一愣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怎么能经历过这么多大风大浪还从不翻船呢? 不儿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全凭着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自家哥哥,和眼线遍天下的墨黎仙谷才能玩的这么风生水起。不儿见梅曼楠看自己的眼神,从质疑到好奇,又从好奇里透出点敬畏,觉得自己吹的差不多了,该收手了。 两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儿才拿出一个三层提盒,将里面的东西小心取出,交与梅少寨主。梅曼楠一一仔细分辨了这十几块四合香,虽然自己都不信,还是不得不承认全是出自自家之手。两人又随即用不儿带着的香刀,把这十几块香料都挨个切开,果不其然,每块里面都有不同程度的杂质。有的多有点少,也不知是不是造假之人有意为之。 就在梅曼楠一头雾水冷汗直冒的时候,不儿却有点开始佩服起了星若。因为有两块香的杂质特别少,也就是说,他们和真品只有特别细微的区别。这蓝星若的鼻子,真是比狗的鼻子还好用,这么点的区别,竟然也能闻得出来,不儿暗自惊叹到。 梅曼楠从怀中取出了这次贴身带着的四块四合香,她半信半疑的问不儿:“请问卢姑娘,难不成我手上这四块,也是假的?” 不儿心想这下坏了,自己可没有星若那本事,这哪里看的出真假。但是面子之事大于天,自己刚才差点把牛皮都吹破了,这怎么能推说不知道呢。她想既然星若曾说过梅曼楠身上有假香的气味,干脆再压他一回,于是把心一横,答道:“多半是假的。少寨主若是不信,切来看看便是。” 听她这么一说,梅曼楠也不含糊,手起刀落咣咣几下,就把那身价不菲的四块香料劈成两半。不儿伸长脖子望去,发现每块里面都有杂质,吞了吞口水,心中一块大石算是落了地,心说下次见到星若,要给他加个鸡腿儿才是。 梅曼楠可就没有她这么轻松了,两条长眉,拧在一起,愤懑的低声念道:“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我梅家的四合香里面做手脚,这不是成心坏我招牌。” “少寨主先别急。我这还有几条消息。据我们东家所查,第一块有问题的四合香,是从去年二月开始的。不知去年二月前后,寨子里可有什么变动?” 经不儿这么一提醒,梅曼楠仔细回忆开来。她的母亲,落梅寨的寨主落梅夫人,患有头疼病,一旦身子劳累,思绪不宁便会发作。发作起来简直天昏地暗,像有无数重拳在挤压头骨一般,痛不欲生。为了帮母亲缓解病情,梅曼楠四处寻医问药,各种奇药偏方也找回来不少,但是均没什么成效。最后只得劝说母亲好生休息,自己早早接手了寨子里的生意。而去年年初,正是落梅夫人脑疾犯的厉害,自己一边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一边努力维持寨子的日常运转,忙的分身乏术的时候。想必寨子里就是那个时候,混入了什么歹人,趁自己不留神,做起了这偷天换日的勾当。 梅曼楠给自己斟了杯酒然后一饮而尽,随即咬着牙说到:“正如姑娘所言。去年年初,我寨子里确实因为人手不足,招进了好些人。这造假之人,恐怕就是那个时候混进来的。诶,母亲若是知道我治下不严,搞出了这种荒唐之事,定是又要忧心。大夫明明嘱咐过我,不要让母亲过于烦忧的。” 梅曼楠又急又恼,又要倒酒,却被不儿拦了下来。这落梅夫人患有脑疾的事儿,墨黎谷早就打探了出来,所以不儿是知道的。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还是装作没听到一般,按着梅曼楠的手劝道:“少寨主,这酒可不是这么喝的。万事皆愁,一醉方休不该是你的气量。现如今既然这时间也对上了,大致怀疑的人选你也心中有数,还愁什么呢。以少寨主的手腕,只消回去查探一番,便可知晓。” 梅曼楠见不儿有心宽慰自己,有些感动,不由得吐露了心声:“姑娘有所不知。我愁的不是这几块假的四合香。而是我娘亲。娘亲她身体不好,我好不容易说服了她,把寨子交给我打理,这刚一年,就出了事儿,我可怎么向她交代啊。” “我想落梅夫人一代女侠,必然能体会少寨主之心,你也不用太过自责了。”说罢,不儿又让店小二添了两碗百合甜汤,接着跟梅曼楠说:“吃点甜的心情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万事终有解决之道。你就放心吧。” 梅曼楠长叹了一口气,朝着不儿挤出一个笑脸。不儿反倒被她这个怪样子逗乐了,两人面对着面哈哈大笑一番之后,似乎所有的烦心事都被赶跑了。两个姑娘拜别之际,不儿突然想起了哥哥的嘱咐,说自己想多学学制香的事儿,问梅曼楠能不能抽空给她讲讲。梅少寨主对眼前这个小丫头本身也是喜欢的紧,自然一口应下,让她来客栈找自己就是了。就在不儿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喊道:“喂!你总该告诉我,你真名叫什么了吧?” 不儿听完咯咯一笑,爽快的答道:“不否。绫不否。”说完就摆了摆手,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留梅曼楠一个人停在原地,琢磨着这有趣的名字。 第10章云翳西行 六月初六转眼就到了。卢清晓早早的爬起来,异常认真的梳洗打扮一番之后,早饭也没吃两口,就拜别父母兄嫂,乐颠颠的往绫记布坊跑去。 卢夫人看着儿子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又恢复成了那个活泼开朗的模样,也是觉得宽了心。她随口跟自家老爷说道:“这绫记布坊还真是个宝地啊,不仅掌柜的和老爷你聊得来,这晓儿也三天两头儿的往那跑。” 卢植哈哈一笑,说自己那小友博闻且广识,儿子多接触接触也没什么坏事。 卢慕辰却在旁边叨叨说:“我瞧绫掌柜再怎么学富五车,也不抵不否姑娘红颜一笑吧。” 他这话说完,饭桌上一下炸开了锅。不光是卢老爷和夫人,连坐在自己身旁忙着给小儿子喂饭的发妻乐姗都忍不住侧过头来好奇的看着自家官人。 卢夫人赶紧问道:“怎么?你说晓儿看上那绫姑娘啦?” 卢植却连连摆手说:“不会不会。小不儿那古灵精怪的性格,清晓那么老实,哪里镇得住啊。” “镇不镇得住不知道,但是听说今天约了人家娘子去金明湖赏花。”卢慕辰巴拉两口饭补充道。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1 章 卢植听到这里,又大笑起来:“好啊。没想到平日里看他不吭不响的,手上动作还挺快。好好好,回头找个好日子,为父啊,亲自去绫家提亲。” 卢夫人见老爷眉开眼笑,也没多说什么,心下却不以为然。她见过绫影几次,始终觉得此人虽然看上去风度翩翩,但是总感觉藏了一肚子心事,让人捉摸不透。再说这结姻之事还得门当户对,自家老爷与绫影相识多年,从没听他说过自己祖籍何处,高堂可在,有无亲族。所以这人的身世,也是飘忽不定。看来,不是一桩好姻缘啊。 卢清晓走到布店的时候,距相约的辰时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见布店大门紧闭,走上去听听,里面也没有动静,觉得可能绫影提前吩咐过了,休店一天,于是绕到后门。后门倒是开着,清晓嘿嘿一乐,推门而入,朝中院走去。 铺子不开张的时候,家里除了绫影和青鸳他们,就只有两个下人。一个是负责掌勺的蔡婶儿,一个是干些粗苯之活的小僮。是以卢清晓沿着院中小路一路前行,半个人影都没看到。走着走着,突然听得前面不远有吵架之声,卢清晓疾行几步走到院中一探,看见绫影和青鸳一对主仆,一坐一立,一个双眉紧蹙,面青如铁,一个怒目圆睁,气喘吁吁。那气氛看上去甚是慎人,搞的卢清晓一时不知是该上去劝架,还是后退几步明哲保身。 就在清晓进退两难犹豫不定之际,绫影略一抬头看到一个身影躲在几株梨树后面,不耐烦的喊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 卢清晓从没见绫影发过这么大的火,赶忙闪身出来,带着一脸的尴尬。 绫掌柜好像没想到来者是他,赶紧压下火气,僵硬的说道:“原来是卢公子。你进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卢清晓自知理亏,连忙赔了几个不是,走到绫影身边。他侧头看了看青鸳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两个…没事吧?” “没事。卢公子既已来了,想必辰时快到了。青鸳你收拾一下,叫上不儿准备出发吧。”绫影显然不想当着卢清晓再争执什么,给青鸳扔了个台阶,说罢就准备起身离开。 却不料青鸳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依旧瞪着绫影冷冷的说:“掌柜你不答应青鸳所求,哪也别去!” 绫影怒从心起,心想你这孩子如此这般不知好歹不分轻重,怎么能当着卢清晓的面还跟自己争。此时若是旁边有个水井,绫影估计得一脚把青鸳踹下去清醒清醒。 青鸳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的很。他知道卢清晓这个时候出现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他若不能当着卢公子的面让绫影改变主意,自己所求之事就再无可能有回旋余地。念及此处,他双拳紧握急道:“掌柜你此番出行,要么带上我,要么你也别去!你就带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放心。再说了,你一定会半路上把白鹭派去保护大小姐的!” “什么那么远的地方?你们要去哪?”卢清晓听的一头雾水,他看了绫影半天,绫影却并无告诉他的意思。他只得又转向青鸳。 青鸳顿时感到从自家掌柜那射来两道锋利的目光,自己都不晓得哪来的勇气,他毫不胆怯的瞪回去,一个字一个字咬牙说道:“恋沙关,落梅寨。” 绫影深吸一口冷气,心下顿时明白了,青鸳今天是要拿卢清晓将自己的军。 “落梅寨?那不是贩制假香的地方么?你去那里干什么?”卢清晓也有点急了,拉着绫影追问。 绫影话锋一转,换了个气定神闲的口气说:“不儿答应落梅寨的少寨主,助她查出暗地里造假之人。我与她同去,一方面护她周全,顺道也看看大漠风光。青鸳因为被我留下看家,正在闹别扭呢。” 青鸳跟绫影从小一起长大,对他这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的伎俩再熟悉不过,才不会上套儿,所以依旧沉着脸答道:“掌柜你说的轻巧。此去恋沙关几千余里,路上不知多少艰难险阻。大小姐跟着商队自有落梅寨保护。你呢?你莫再拿白鹭唬我。你我心里都清楚,出不了这东京城,你就得把白鹭派给大小姐当暗卫!” 绫影真是拿自己这个杠头的发小儿没辙了,认准死理,软硬不吃,顿时觉得脑浆子一阵抽痛。他一边揉着额角的太阳穴,一边琢磨怎么才能把这个榆木疙瘩说通。 “我又不是没有自己出去过,这铺子最初的路,不都我趟平的?你到底有什么可担心的?” 听绫影这么说,青鸳的拳头握得更紧了,连眼眶都红了起来,他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说道:“现在的你,跟那个时候能比么!?我就问你,你能在大小姐手下走过十招吗! ” 最后这一句,是青鸳强忍着满心悲愤咆哮而出的。说完之后他憋得满面通红,泪水再也忍不住,滴滴答答流淌下来。 绫影被他气得急怒攻心,一掌狠狠的拍在了旁边的桐木小桌上。桐木本是软木,绫影这一掌也是用了十成力。卢清晓只听一声骤响,却见那桌子晃都没晃,心下便知青鸳所说不假。他虽然不知道绫影所言之真伪,但是就凭这一掌看来,这人确实毫无功夫。卢清晓看得清楚,绫影自己又会不自知。他只觉胸中气息紊乱,喉头有股腥甜之味,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自己仿佛喘不上气。 卢清晓见状吓了一跳,赶紧蹿过去扶住绫影,给他拍拍背,然后抬头看着青鸳喝道:“青鸳!你怎么这么跟你家先生说话!”却见青鸳满脸痛苦之情,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鲜血直流。 青鸳心里明白,自己不下猛药,绫影不会睬他,但是真把这猛药下了,自己又于心何忍。那可是与自己生死相交,患难与共的小主人,不到这万不得已的时刻,自己怎么忍心用他最在意的事情伤他。但是不这么做,青鸳确也想不出第二个办法,能让绫影不涉险境了。 卢清晓看他们俩这僵持不下的样子,知道再不想个主意,他们早晚把对方气死,干脆一跺脚,急道:“不就是去趟恋沙关嘛!也至于吵成这样!你要让青鸳看家,青鸳怕没人护你。我跟你去不就完了!我卢清晓好歹也在南山学了十几年剑法,虽然没在江湖上混出什么名头吧,但是对付几个山野毛贼还是绰绰有余。这不就行了嘛! ” “你去干什么?”绫影一边捂着胸口,一边皱着眉瞪他。 “我怎么不能去?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卢家四合香的事儿!我最该去了好吗?” 绫影刚想说什么,却见青鸳扑通一下跪在了卢清晓面前,把卢清晓也吓了一跳,赶忙说道:“诶?青鸳?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这千山万水,青鸳求卢公子护我家主子周全。”说罢连磕了三个响头。 “知道了知道了!青大管家你就别折我的寿了。我跟你保证,把你家先生,毫发无损的给你带回来!少跟头发我都任你处置行不行?你快起来吧。” 青鸳却没动,直勾勾的盯着绫影,等他的答复。 绫影知道自己这一仗算是没打过,长叹口气,冲着青鸳无奈的点点头:“就依你。让卢公子陪我去,行了吧?” 见自家主人答应了,青鸳才觉得如释重负,一直拧着的眉头,也终于平复了。他站起身来,用袖子擦擦嘴唇上血,说:“我这就去收拾收拾,然后叫上大小姐他们,别耽误了卢公子赏荷。”说完向两人行了一礼,快步离去了。 卢清晓心说都闹成这样了谁还有心思去赏花,然后赶紧回身查看绫影的情况。清晓见他眉头微皱,面色苍白,额角还有些虚汗,不由得很是担心,忙问道:“先生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屋里歇息?” 绫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两颗药丸往嘴里一送,摇摇头说:“不碍的。就是有点憋气。诶,我早晚被他们气死。卢公子,你真要跟我去?这一来一回加上在那里逗留的时间,少说也得五六个月。” 卢清晓表示我大丈夫一言九鼎,都答应了青鸳怎么能食言,别说五六个月,就是五六年我也得跟着去啊。 绫影听他这么一说反而笑了:“五六年?我真把你拐走五六年,你爹爹不得来跟我拼命啊?” 卢清晓面上一红,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又问绫影要不要歇息一日,赏花之事改日再说。绫影却说无碍,只与他在小院里坐了一会儿。两人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朱鹮就跑来通报说出城的车马已经备好了,请他们二位准备启程。 金明池坐落在东京城城西的新郑门外,水面上波光粼粼,甚是开阔。初夏的荷花,开得并不繁盛,不过胜在游人不多,只有几只小船,游弋于湖面之上,观这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的精致之景。 白鹭和朱鹮两个孩子平日里不是跟着不儿压货赶路,就是在铺子里帮着打理生意,没什么机会出来游玩,更别说乘船游湖了。所以两人一前一后跳上船,就跑到船头坐下四处观望,然后一人说一人比划,也是聊得有来有回,笑声不断。白鹭一双清澈大眼,仿能濯尽天下愁事。朱鹮一张樱桃小口,似是笑尽世态沧桑。旁人看去,只觉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 卢清晓拉着不儿跑到船尾一面和艄公聊天,一面偷偷观察船舱里的情况。 不儿以袖掩口,悄悄跟清晓说:“诶,卢公子。早上起来院子里吵成那样,也就你敢过去劝架。不儿佩服呀。”说完眨巴着大眼睛,狡黠的看着他。 卢清晓撇嘴道:“娘子别说笑了,我那不是正好撞在刀口上了嘛…不过你们家青鸳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没想到脾气上来,倔成这般模样…” “阿鸳啊…”不儿望着船舱里那个两个身影,若有所思的说:“他跟哥哥虽然名为主仆,但是却跟亲兄弟一样。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一个人,是哥哥完全应付不来的,那就非他莫属啦。话说…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俩,身形,步态都有点像?” 卢清晓赶紧点点头,承认他第一次来布店的时候,就把青鸳看成绫影了。 不儿抿嘴一乐,但没再往下多说什么。 船舱里的气氛有点尴尬。绫影有些疲惫的倚着舱壁,双目微翕似乎在想心事。青鸳知道卢公子把他推进船舱是为了让他借着机会跟掌柜诉诉衷肠,早点消除芥蒂。只是他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绞着手指尴尬的坐在那里。忽听船头传来朱鹮欢快的喊声:“快看!有白鹭!” 青鸳揭开布帘随着朱鹮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确看见几只白色大鸟在莲叶间追逐嬉戏。那大鸟身颈洁白,翅膀尖部确是漆黑,似乎不是白鹭。青鸳刚想纠正她,却见绫影正看着自己,摆了摆手:“没事少说话。鹮儿高兴就好,你管他那是什么鸟。”说罢他伸手把青鸳拽到自己身边,揉揉他的头,接着说:“我知你心急,但是也得分清场合。好在卢清晓不是个多事之人,不然你这一通乱喊,自己是痛快了,我的费多少口舌去给你把话说圆了。” 青鸳眨巴眨巴眼睛,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2 章 “诶呀,我没怪你啊。我这条命都是你换回来的,我什么时候怪过你。只是以后有什么事儿私下说,记住了?” 青鸳重重的点点头,又补了一句:“换命的事儿。不许提。” 绫影了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自己又靠回了墙上,继续休息。青鸳从包裹里抽出一条毯子给绫影仔细搭好,然后走到船尾,冲着卢清晓拱手一拜,以示感谢。清晓和不儿见这一对儿难兄难弟冰释前嫌,自是高兴,便开始讨论游湖回去去哪吃饭的问题。 清风拂过,带来阵阵荷花香,扁舟微摆,激起连连水波漾。 悠闲自在了几天之后,不儿开始着手处理落梅寨的事情了。自上次跟梅曼楠状元酒楼一别,自己一直没去找她,主要是碍于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人家,带自己去寨子里探访。虽然哥哥说直说便好,自己却觉得不免突兀。但是一直这么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干脆去碰碰运气吧,想到这里,不儿整理好衣服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之后,又向花檐邸店走去。 到了邸店的时候,正赶上梅曼楠准备去采购一些京城里的货物,好带回边关。梅少寨主清点完手中的单子,看见不儿在邸店门口探头探脑的,觉得还挺高兴。她还真的挺喜欢这个小丫头,怕她不再来找自己呢。不儿见梅曼楠冲自己招招手,赶忙欢快的跑到她身边坐下,好奇的问道:“怎么这多单子啊?少寨主准备去置办货物?” 梅曼楠点点头,然后把单子递给不儿说:“绫姑娘对京城比我熟悉的多,正好给看看货单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儿接过单子大概看了看,表示大部分都没啥问题,就是有几个不太对。随后拿起了桌上的笔,在她觉得有问题的条目旁边加了不少注释。四五张单子都改完之后,又从头到尾细细查看了一便,才交还给梅曼楠,顺便解释道:“我稍微改了下采购的顺序和路线,能少绕点弯路。另外,这单子上这么多药材,可是为落梅夫人调理身子用的?” “正是。家母头疾缠身,已有数年。我已倾尽所能为母亲求医问药,各路大夫也看过不少,但是仍不见好转。绫姑娘可有什么良策?” 不儿心想,我从师父那学来的那点歧黄之术,只够给哥哥熬点顺气的药丸,你这疑难杂症我可治不了,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梅曼楠也没多言,只是吩咐手下人拿着不儿改好的单子去购货,自己却留了下来。等到手下们都出发了之后,她拉过不儿小声说道:“绫姑娘,曼楠有个不情之请。我与姑娘一见如故,又见姑娘身怀闻味辨香的绝技,想请姑娘随我去寨子里,助我查清那窝藏的造假之人。” 不儿一闻,心下大喜,但又不想答应的太过痛快,便答道:“落梅山寨距此千里之遥,不儿还得先问过家里的意见才行。不知少寨主准备何日启程?” “这两日采办完货物,大概后天出发,绫姑娘可是方便?”不儿略微点头沉吟道:“嗯…不儿也想同少寨主同去,共赏大漠风光。只是这千山万水,怕是哥哥不同意…梅少寨主可愿陪我去铺子里,拜会一下哥哥?” 状元楼宴之时,两人聊了不少事,梅曼楠也算是东京常客,对那妙手裁缝的传闻也听了不少,如今得知不儿便是绫记布坊的大小姐,说不想去布店看看,一睹绫影真容也非如此。现既然不儿提出邀她去家中坐坐,梅曼楠也觉得既然要把不儿借走,总要和人家大哥打个招呼,便答应下来,和不儿相约次日去布店拜访。 翌日不到隅中,梅曼楠便带了个随从来到绫记布坊门前。 门外熙熙攘攘,游人如织,铺子里宾客也不少,两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青衣男子从堂里快步走出,到了梅曼楠面前,他拱手一拜,微笑道:“梅少寨主大驾光临,怎奈今日铺子里客人实在是多,失了远迎,失敬失敬。还请两位随我来吧。” 梅曼楠也不是讲虚礼的人,跟着青鸳穿过店铺往绫家院子走。虽然这一共也没有几步道,但是梅曼楠总觉得铺子里那些前来买布挑衣的娘子们,向自己投来不少凌厉的视线,搞的她觉得怪怪的。梅曼楠刚进了院子,就看见不儿笑盈盈的冲她奔过来。 布店的大小姐一身绯色交领长衫,衣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舞慢摇,到似红蝶翩跹而至。小不儿笑靥如花,熟络的拉起梅曼楠的手欢快的说道:“我光顾着跟哥哥说话,求他同意我随你恋沙关,倒忘了出去迎你啦!真是该罚。我就快说动他啦,你可别拆我台啊。”说完她做了个鬼脸,拉着梅曼楠往明枫堂走去。 绫家的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梅曼楠跟着不儿一面走,一面四处欣赏。虽然落梅寨里也有一丛玫瑰花圃,但是终是单调了些,不如不儿家这方寸小院里,芙花兰草,错落有致。小院另一头,便是绫家的会客正堂。 两人迈入堂中,绫掌柜正在悉心摆弄两只插在黑瓷长颈瓶里的紫玉芍药。那花一看便知是今晨初采,还带着露水,开的明艳动人。不儿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哥哥,我把梅少寨主请过来啦。” 绫影闻言回望,果见一女子站在不儿身旁,穿一黛色长袍,面容清秀,他微笑道:“久闻落梅夫人一代英豪,今梅少寨主光临寒舍,也是蓬荜生辉。少主快快请坐吧。” 梅曼楠与绫影客套两句,就依言坐下,心中觉得,这兄妹二人差别还真是大。 绫影坐定之后,整了下衣摆,旋即说道:“绫某与卢公颇有些交情,所以他家的香料出了点问题,我便帮他查了查。现如今查出假香出自贵寨,还愿梅少寨主能早日摆平此事,方不辱了落梅寨的名声。” 梅曼楠点点头,心怀歉意的说:“绫先生说的是。寨子里出了小人作祟,我自当尽快查明,早日清理门户。只是不瞒先生,家母身有旧疾,不便操劳,我又尚未接管寨务,怕是独木难支。但我知绫姑娘心思缜密,机警敏锐,又怀辨香绝技,想请绫姑娘与我同去恋沙关,还望先生答应。” 绫影没说话,只是看向不儿。 不儿蹦到哥哥身边,摇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好哥哥,你就让我去吧。我还没见过大漠什么样子呢!再说梅少主定会护我周全的哈。”不儿赶紧给梅曼楠飞了个眼神。 曼楠会意,补充道:“正是正是,这从东京城到恋沙关的路,我已经走过几十趟了,定会保绫姑娘安全,这方面还请先生放心。绫姑娘也可以带上护卫同行呀。” 绫影复又望回梅曼楠,他双眸深邃,看的梅曼楠不敢与他对视,只得干咳两声,别过了视线。绫影收回目光,说道:“少寨主不愿梅夫人过于操劳,此番孝心绫影当能体会。但我也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此去踏边关千重,我实在放心不下。倘若我随你们同去,少寨主意下如何?” 梅曼楠愣了愣,她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绫影,如果说不儿可能还有些身手,可这个绫先生怎么看都是个文弱书生,倒像是更需要人护卫才是。况且家母有令,落梅寨素来是不进男人的,她真把绫影带去,又不能进寨,可怎么办呢。 绫影见梅曼楠没答话,接着说:“少寨主不必如此烦忧,我只是跟着你们罢了。不进寨子,也不见夫人,只待你们把事情查完,我将小妹带回来就是。” 梅曼楠没想到绫掌柜这么善解人意,觉得自己反倒小气了,赶忙答道:“是曼楠顾虑不周,先生若愿同行,依您之言便是。二位愿随我踏这千山万水,助我查出寨中作恶小人,曼楠感激不尽,先代母亲,谢过二位。” 梅少主起身走到绫影面前,恭敬一拜。绫影轻轻的把她扶起来,表示不必客气,只是山高路远还请她多多照顾不儿,说完淡淡看她一眼。 梅曼楠眼见一丝流光闪过绫影眉眼,在那薄唇边绽开一朵浅笑。那笑容惊起少女满怀柔丝,曼楠只觉胸中小鹿乱撞,赶忙退后几步,低下了头。 不儿瞄了哥哥一眼,跳到梅曼楠身边,欢快的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后天一早,在邸店碰面,一起出城可好啊?” 梅曼楠赶紧点头,借口说要带不儿去采买些出行之路上必备的行李物件,就别了绫影。两个小姑娘在城里逛到了傍晚,才依依不舍的道了别。 绫家兄妹的西行之路,就在两日之后,踏上征程。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给第一章 分了一下段落,希望阅读体验会好一点~: ) 二 沙过落梅寨 第11章 1 丝路之旅 落梅商队走的这条回山寨的路是选的丝路中线,既东起汴梁,再去长安,从泾州转往平凉、会宁、兰州至武威,最后就到了恋沙关,全程大概四千来里路。 恋沙关是玉门关东南方向的一个小镇,并不是真正的边关,只是因为与玉门关离的近,大家叫习惯了也就这样了。恋沙关附近,有不少边寨村落,可以说这个镇子就是为了给这些寨子村落提供服务而逐渐形成的。而其中的落梅寨,自然是规模最大,名气最旺的一支。落梅夫人作为一寨之主,在恋沙关的方圆几百里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方一霸主。 乃至当地民间皆传城中百姓顶青天,大漠游民披玄衫,不问当今谁作帝,只道恋沙有梅仙。梅曼楠作为落梅夫人唯一的独生女,在这么个环境下长大,自然是衣食无忧,只是童年过得孤寂,也没什么玩伴。所以当她碰到不儿这么一个古灵精怪,又胆识过人的同龄少女才特别珍惜,希望能成为挚友。 说实话,她原来还挺担心不儿会觉得此去山寨,长路漫漫,险象环生不一定会答应自己的邀约。却没想到这小姑娘能说出愿与自己共览大漠风光的豪言,绫影虽说是在后面跟着,可是自从出了东京城就不见了踪影。这绫姑娘呢,除了一个贴身的丫头,也不带别的侍卫,真不知她是艺高人胆大呢,还是不知江湖险恶,总之从秉性,到气度都甚合自己的脾气。 不儿作为绫记布坊实际的掌门人,去采买压货也是家常便饭,其中去的最多的,便是川蜀益州。益州到汴梁也是两千多里路,加上蜀地多山,道路难行,所以一趟出行耗费个四五个月也是常事。不儿不到十岁的时候,便拜在墨黎谷学艺,起初主要是为了防身,所以比起手上的刀剑功夫,还是轻功学的更多些,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嘛。 不儿身子轻,力气小,只学了两路剑法。一套主攻名为虹影,一套主守叫做群萤。寥寥几句剑闪如虹光,来去无影踪,群花漫天舞,萤火穿心中就是剑诀了。他们离谷之时,谷主送了她一柄素白短剑,和一支暗藏玄机的保命银簪,让她时时戴在头上,不可摘下。不儿挎着小马,哼着小曲,在一队弩手的护卫下和梅曼楠并肩而行。她早就习惯了长途奔波,也并未觉得太累,便一边赏景,一边和梅少寨主天南地北的聊着,也是乐得逍遥。 只不过两人聊了大半天之后,梅曼楠终于忍不住了,跟不儿抱怨道:“绫姑娘,你我既是朋友,你就别再叫我少寨主了,听着实在是别扭。还是称我曼楠吧。” “曼楠,曼楠,”不儿琢磨了琢磨,然后仿着绫影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说到:“傲雪寒梅多烂漫,细沙不惹红楠枝。真是好名字啊。” 梅曼楠心下一笑,没想到这绫姑娘除了能说会道,还满腹经纶,觉得更是有趣。 这一队人马脚程还是挺快,不到十天就走到了长安。她们稍作休息之后,没有在长安城久待,次日便再度启程。中间不儿抽了个空,把一直跟在身边的白鹭唤了进来,打探了一下绫影那边的情况。得知卢清晓陪着绫影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也就放了心,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又精神抖擞的出发了。她们一路西行,走的都是官道,倒也还算太平,到泾川了,姐妹俩一合计,干脆赶赶路吧,这样早点到镇子里,大家也能好好休息一下。结果没想到,就离泾川镇还不到一百里的时候,真冒出来个拦路的。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3 章 老远就看到一排木刺路障,上面还裹了些铁蒺藜。十来个持着钢刀的汉子,一水儿的粗布短打。为首的那个紫面方脸,提着双刀,左手戴了只黑手套,大咧咧的站在路中央,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梅曼楠和不儿交换了一下眼色,她压低声音,轻轻对不儿说:“紫面双刀孙浩源,是这附近白林寨的二把手。平日里我们给他交的银子也不少,怎么还来惹事。” 不儿觉得孙浩源这名字甚是耳熟,眼珠子滴溜一转,不等梅曼楠反应,一个飞身就跳到了大路中间,一副轻蔑的样子道:“原来是孙大侠。真是人如其名啊。” 不儿这一招险棋吓得梅曼楠一身冷汗,赶紧挥手示意手下们备好□□,以防对方下什么狠手。 那紫面的汉子见眼下突然飞来这么一个小娘子也是一诧,嘴上当然不能示弱:“敢问阁下是哪路高人?既然知我孙某名号,便应知道我只要钱,不要命。速速让你家主子交上路钱,我自会放你们过去。” 不儿却不理他,自顾自的接着说道:“你跑到这来拦路设障,也不知你家白寨主知不知晓。你上次不知好歹的劫了几家农户凑的看病救命钱,被白杨砍下的手指头也不知长回来没有。怎么这才几天啊,老毛病又犯啦?” 孙浩源听见对方提起这事儿大吃一惊。原来几月之前,他因为赌输了钱,又不敢跟寨主说,干脆找了几个兄弟在路边猫着想劫上一票,正好赶上几个倒霉的村民路过,他们把村民揍了一顿,拿了钱就绝尘而去。却没想到后来被寨主白杨查出那是因为村里突发了瘟疫,一个村凑的请郎中的钱。白杨虽然是个土匪头子,心中却也有劫富济贫的侠盗心肠,知道孙浩源闹了这么一出,一气之下剁了他的小指,以示惩戒。但是奇就奇在这事儿除了白寨主和孙浩源自己,没几个人知道,如今被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娘子抖出来,恼羞成怒,一下就动了杀心,随即喝道:“好一个信口开河的小娘子!看我取你小命! ”说罢提刀便砍,却被不儿轻巧的躲过。 不儿退了两步,手上顺势摸出了一柄白色短剑,护在身前。她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嘴上却没停:“喂喂喂!你可知道我们这一行是干嘛的?我家主人知道此地受了蝗灾,又招了瘟疫。朝廷虽拨了赈灾的银两,但是没有药材还是治不了病啊。我们可是千里迢迢从京师运来了救命的草药。怎么你还要抢去不行?你就不怕再传到白寨主那里,取了你的双手?” 孙浩源听她这么一说,将信将疑的停下了动作,回头给后面的汉子使了个跑几步跟上来,只听孙浩源问道这小娘子什么来头,怎么小小年纪知道这么多事儿?别说孙浩源了,连梅家的少主也是觉得蹊跷,干脆竖直了耳朵听着。后面的汉子盯着不儿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了她手上那柄短剑之上。 十来岁的光景,朱红的胡服,透白的短剑,脚下生风,身轻如燕,汉子突然恍然大悟道:“女侠可是墨黎仙谷的朱裙飞雀黎不否?” 不儿唇角一勾,笑道:“哟?没想到我这么有名啊?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还有人识得我这月白剑。” 那汉子又附在孙浩源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就退了回去。孙浩源低着头琢磨了一下,一张紫脸涨得又黑又红更是难看,最后朝着这个比自己小上一轮的丫头拱手道:“算孙某有眼无珠,冲撞了黎姑娘。还望姑娘莫怪,莫要…”话到后面,面子实在拉不下来,停在了一半。 不儿嘻嘻一笑,收剑回鞘然后很大度的说到:“既然孙大侠没劫我们,那这事儿你们白寨主自然不会知道。至少,不会从我这知道,你大可放心。大侠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我们还要赶路,就不去寨上喝茶了。” 话音未落,不儿一个飞身回到了梅曼楠身边,冲她眨了眨眼。 孙浩源心想着谁要请你喝茶,还是赶紧把这瘟神送走,免得再生事端。所以让手下匆匆撤了路障,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看梅家的商队走远了,才松了口气。心想今天真是倒霉,怎么偏偏碰上了手眼通天的墨黎仙人的掌上明珠,长叹一口气,就带着手下悻悻回去了。 梅曼楠她们一路小跑,回头看看白林寨的人确实消失不见了,才放下心来,减慢了速度。梅家少主看着不儿不可思议的问道:“刚才你说的那些事儿都是真的?你都知道?” 不儿提起水囊喝了几口,才回答她说:“我只知道那孙浩源抢错过灾民的救命钱被白杨骂过。其他的都是猜的。” “猜的?猜的你也说的那么理直气壮?你不要命啦?”梅曼楠真是被不儿搞的没了脾气。 不儿却很轻松的说:“哎,不会有事的。那孙浩源的功夫就那么回事儿,他后面那个汉子一直盯着我手上的剑,恐怕早就认出我了。他又不傻,才不会为了几个铜板,惹上墨黎谷呢。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保护我呢嘛。”说罢不儿往曼楠肩上重重一拍,一副我看好你的样子。 梅曼楠又道:“早日在东京城时,你不是说你姓绫吗?” 不儿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说:“在哥哥身边我姓绫,出门就姓黎啦。有什么所谓,我就是我啦。” 梅曼楠久居大漠,其实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墨黎仙谷是个什么地方,只是看对手有那么点闻风丧胆的架势,觉得可能是中原一个有名的门派吧。 梅家商队过了白林寨的路障还没走上十里地,又看见前面拦路站了几个人影,走进一看,见是几个悍匪随便堆了点柴木当做路障,七人雅士,又渐渐走入了百姓人家。用法上也多变了起来,从熏燃、悬佩到涂傅,甚至用来计时。几块上好的原料若是运用得当,赚来的银两,至少能保自己寨子一干人等几个月吃穿不愁。除了落梅寨的生意以外,落梅夫人还时不时的为恋沙镇的建设出资出力,或是借些银钱与镇民让他们兴建客栈酒家,或是派些能手帮周边的村落找些商路。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4 章 到后来,连各家村寨之间起了争执,都会拿到落梅夫人那里评理。大概就从那时起,这不问当今谁作帝,只道恋沙有梅仙的谚语,才流传开来。 这落梅山寨哪哪都好,唯有一点让这方圆百里,心怀抱负想去帮夫人打下一片天地的恋沙人介怀的是,寨子里只留女子。或者说,能在寨子里落梅夫人手下掌点小权,做点大事的,全是女人。男人们就算被招进去,也是做些粗苯的活计,而且只能打些短工,常常几个月做下来,连寨主的衣角都没见过。大漠黄沙之中,人丁本就不旺,女子更是不多,是以见过落梅夫人真容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人总对自己未知的事物又敬畏又好奇,所以久而久之便传出了,这落梅夫人风华绝代,乃仙女下凡,来到这恋沙镇拯救这里的苍生这般甚是离奇的说法。而落梅夫人本人,除了要料理寨中日常事物,经营商队,调和各方关系,还得悉心照顾自己的独生女,自然没有闲心去管什么坊间传闻。只是偶然听手下的侍女说起,也不过一笑了之。 近些年来,不知是被这日夜的大漠黑风给吹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自己的头疼病犯得厉害。虽然女儿曼楠甚为孝顺,天南海北的给自己不知寻了多少良药偏方,但始终不见成效。落梅夫人只得命人把自己日常起居之处都增建了两层窗户,以求把那黑沙黄风都挡在外面。时不时再点上些清新的香片,缓解一下病情。后来实在头疼的厉害了,干脆把商队的活计全权交给了曼楠,自己少了一大摊事儿,压力也小了不少,身子也觉得舒爽了些,闲来之时或是养养花草,或是拨拨琴弦。花是好花,可惜镇子气候一般,长势终究差些。琴是好琴,却怜自己技艺不佳,悟不出其中奥义。如今爱女这次出发去东京压货,已是四月有余,眼见着就该回来了,落梅夫人的心情也是好了些。 时至字罢了。所以我对什么中秋月圆日,阖家团聚时这种东西,没什么概念。我也没少因为各种原因导致中秋不回家挨哥哥骂。但是他骂归骂,到了下一年,我还是不记得。归根结底,是我脑子里根本没有这根弦,心里也没这个节。” 说到这里,不儿好像突然想通了一样,转向凉亭中的母女二人笑着说:“到了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中秋节应该是这样的!应该一家人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赏赏月,谈谈天。哎呀,我好像应该找个机会,去跟哥哥道个歉…” 梅曼楠一直觉得,自己成长的路上没有父亲相伴,纵使她的母亲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她的人生还是不完整,却没想到眼前这个一身正气光芒万丈的姑娘,竟然连自己是的双亲模样都不记得,不觉眼圈有点红。梅寨主见不儿这么说,猜到这小姑娘多半是家中出事之后,被墨黎仙人带回去抚养成人。她一直念到哥哥,哥哥,想必拂音圣手也还算后继有人。不过想到眼前这孩子生的如此乖巧可爱,身世又这般凄苦,为人父母者,心肠都是软的,梅寨主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她缓步走到不儿面前,脱下自己暖暖的披风,披在了不儿身上,然后柔声说道:“记住了,以后的每个中秋节,都和哥哥好好过。”不儿看着落梅夫人温柔的目光,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13章 3 恋沙客栈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5 章 绫影和卢清晓尾随着梅家商队,也赶在钱一碗,喝一天都没人管你,楼上的茶,十文钱一壶,却只能坐上一个时辰。绫影满腹心事,对什么吹拉弹唱自然毫无兴致,就丢给茶馆小二两文钱拉着卢清晓找个了角落坐下,沉下心来仔细观察着过往行人。 正如刘掌柜所言,来这听风楼喝茶歇脚的,大都是过往的商队,有胡人,有宋人,也有黑白袍的大食国人。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陆陆续续的来了七八波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人围成一桌说说笑笑侃侃而谈,也少不了些好交际的,喜欢四处走动结识新人,毕竟出门靠朋友。有人走到绫影这边与他攀谈,俩人天南海北的胡侃一通,不多时来人便觉得这来自蜀地卢姓商人是个淳朴的好汉子。 只有旁边的卢清晓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绫掌柜什么时候开始说上蜀腔了?两人说着说着,旁边又凑过来几个,原来竟是蜀地的“老乡”。这几个人叽里呱啦的聊起来,让卢清晓觉得,自己仿佛瞬间到了关外一般,明明都是宋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正在清晓抓耳挠腮满腹狐疑的时候,茶馆的小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端了个托盘,盘子里面一碟一碟菱花小饼,每个切成了四块。小二手脚麻利的挨个桌上都放了一盘,嘴里也说着吉利话:“各位客官,正逢中秋吉日,我家掌柜知各位路途辛苦,特送些小点,就算是与大家共贺佳节。” 卢清晓盯着那小二看了一会,觉得此人虽然没有武艺,脚底下的功夫倒是一流。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几十张桌子,就都摆上了点心。聊天的人见来了吃食,也就归了座,那菱花小饼酥皮甜馅儿还挺可口,绫影和卢清晓都开始琢磨要不要打包两块给不儿拿去尝尝。 清晓趁那几个人还没回来,拿胳膊肘捅了捅绫影小声问道:“你们刚才叽里咕噜的说了堆什么?” 绫影低声答道:“没什么有用的。不过他们说这几天晚上附近的酒肆有斗酒。说是酒铺坐庄,一轮一轮的比,输下来的挨罚,最终胜者可在镇上白吃十天。” 说完绫影起身离座去了柜台,跟掌柜又买了三块小饼用油纸细细包好,准备带回客栈。 他这么一岔乎,倒是没让卢清晓问出方言的事,反倒琢磨起斗酒了。等绫影回来,清晓便道:“咱们在这坐了这么半天,除了灌了一肚子水,好像也没什么有用的。这茶楼人虽多,但都是商客,倒不如去探探那酒肆的事儿?”他接过绫影手中的点心,作势要打开,被绫影重重拍了下手。 卢清晓嘻嘻一笑接着道:“商人要赶路,多半不会大喝。再说停留也不过一两天时间,要那些奖励也没用。所以倒是镇子里的人更会去吧?” 绫影也是这么个意思,就点了点头,然后顺势抽了一支桌上竹筒里筷子,在指尖把弄起来。今天一早,他趁卢清晓没起的时候,就吩咐白鹭去联系墨黎谷的线人,今明两天应该能有点消息传回来。茶楼,茶楼这坐着的几支商队,也有贩香的,刚才言语之间他略作探试,落梅寨的货依旧有口皆碑,没有任何关于假货的风声,所以看来他们还有些时间。酒肆,酒肆正如清晓所说,会去斗酒的多半都是本地人,那墨竹筒里的消息,说的是不是跟本地人有关呢? 酒这种东西,对绫影来说浅尝辄止还可以,多了肯定是不行的。他也不知道卢清晓的酒量,就算知道也没什么理由让清晓去跟人家拼酒,所以还是先去看看然后静观其变吧。想到这里,绫影停下手中的动作,把那筷子往筒里一掷,转头对卢清晓说:“走吧,先回客栈把点心放下,去镇子里转转,打听打听酒肆的情况再说。” 恋沙小镇本也不大,清晓陪着绫影将几条繁华小道转了一遍,发现他对各式铺席,民间百业似乎都有所涉猎,心下不由得生出些钦佩之情。走着走着,卢清晓遥见不远处有一木器小店,他突然来了兴致,向身旁的人问道:“云翳,那小铺子看上去不错,不然我们进去瞧瞧?” 绫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眼一扫,心中咯噔一下,他思忖片刻,踌躇道:“你若喜欢,我们去看看便是了…” 清晓爽朗一笑,迈开大步跨进铺子里,见这一方客店,置了高架两座,上面摆满了各色木玩小件,凑近一瞧,看那小物件们虽做工略显粗糙了些,也算质朴有趣。他绕着架子踱了两圈,端起一匹小马,左右看看觉得欢喜,便回头向绫影道:“你看这小马驹,神采奕奕呢。” 他这一回头才发现,绫影随他进来,却半步也没再往前走,只是僵僵停在门口,垂着眼帘,神色有些不安。 清晓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绫影身边,蹙眉问道:“云翳?你怎么了?是不是逛了大半天,觉得倦了?” 绫影一抬头,撞上他一副关切神情,慌忙道:“啊…没有,想些事情分了神,你看好了?” 卢清晓撇撇嘴,觉得这绫掌柜看上去不太对劲儿,便点了点头,带他出了小店。绫影本来还想接着在镇子里走走,却让清晓一口回绝道:“这日头已经下来了,我们也探得了不少消息,看你这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还是早回邸店休息吧。”说完,他也不由绫影回话,赶着绫影回了恋沙客栈。 绫影回到邸店,便顺着清晓的话头推说自己觉得疲倦,径自回到客房休息。他缩在床上,本想小憩一会儿,没想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梦之间,绫影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边片片掉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绫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两扇高大的木门前,那声响便是从屋里传出来的。他想推门进屋,觉得那门比自己预想之中重上不少,费了好大力气,才推开一条缝。他探头进去一看,见屋中有一白衣男子,此刻正围着面巾,手执木刀,聚精会神的刻着什么东西。绫影见他神情专注,大气也不敢出,只好顺着门缝小心溜进去。屋中一切都似曾相识,只是勿论何物都高高大大。贴墙的架子上,齐齐整整的置了不少刻好的木器摆件。绫影一眼就看到一对儿点彩木偶。他嘿嘿一乐,小跑过去,踮起脚够了半天,才将那对木偶拿下来。左手的木偶细眉细眼,套了件月白长衫,右手的木偶粉面樱唇,着了套水绿襦裙。 绫影捏着两个娃娃甚是欢喜,想回身跟屋里的人说些什么。可他转过头去,却见屋中空空如也,再没半个人影。绫影心下着了慌,他刚要大喊,突然觉得手中湿乎乎的,低头一看,掌中的两个娃娃浑身是血,殷红的血沾满了绫影的双手,还在滴答滴答的往地上淌。 “不!不!!”绫影惊恐万分,大喝一声,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四下张望一番,才发觉自己是发了噩梦。邸店客房里昏昏暗暗,安安静静。他抬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倚在床头上大口喘着粗气。“就不该跟他去什么木玩店…”绫影蹙着眉暗自埋怨道,他隐隐觉得胸口有些痛,只好静静坐在床上闭目调息。 没过多一会儿,忽然从窗外飘来一阵竹笛声。曲子吹的清脆和缓,似一汪清泉映着碧空流云,不会儿有欢快的鱼儿穿梭而过,追逐嬉戏,溅起水花阵阵。绫影觉得蹊跷,便翻身下床,走到窗边去寻那笛声,驻足听了半晌,发现那声音竟是自头顶上传过来的。他心中更是疑惑,将悬窗打个大开,探出半截身子往外一看,见墨空疏星,月似银盘,邸店屋脊上坐着一青灰身影,正披着银辉,迎着晚风,神情专注的吹着短笛。 他还会吹笛子?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6 章 绫影眯起眸子,远远望着那人,不由陷入沉思。月光下的人一曲奏毕,侧头便见到了他。卢清晓欢快一笑,飞身而起,两步跃到了绫影头顶上,然后桀然道:“睡醒了?恰逢十五,月色正圆,要不要上来看看?” 绫影收了思绪,勾勾嘴角略一点头,旋即就被卢清晓架到了屋顶上。 清晓拉着绫影小心走到屋脊上,与他并肩而坐。绫影瞄了眼那笛子,轻笑道: “白泉碧水,曲折圆旋。映丹霞红日,敬翠峰绿岱。倒是支好曲呢。” 卢清晓看他一眼,诧异道:“听得出来?” 绫影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这般雀跃叮当,还能有他?” 清晓挠挠头,嘿嘿笑道:“咏泉小调。曲子欢快了些,好似不合这秋景…” 绫影沉吟片刻,缓缓道:“谁说逢秋必悲,难得月圆佳节,欢快一点不也甚好…这般说来,若不是我将你拖到这大漠边关,你这会儿当在东京城里,与父母兄长共享天伦呢…” 清晓见他一脸歉疚,赶忙打断他道:“你别这副样子…先不说你千里迢迢跑到这来本就是为了爹爹铺子里的事儿,就算我没陪你来这里,这会儿功夫,多半也回山上去啦。” 绫影向他讨来褐色短笛,仔细观摩一番,发现笛子末端刻了个篆写的风字,略作思量之后,欣然了语气道:“南山一剑,侠名远播,山川秀美,松柏林立。你在这么个人杰地灵的地方长大,难关不恋汴京之繁华。” 卢清晓却没有答话,只是枕着双臂,往后一仰,懒懒的靠在屋脊上,想了想师父和师兄们,唇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墨空皎月,晃得他有点睁不开眼。 绫影冲他摇了摇手中的笛子,复又问道:“这上面刻了个风字,莫非是慕大侠之物?” 清晓闻言,歪头看他,微微笑道:“确是大师兄送给我的。不过你怎么知道?” 绫影眸子一转,道:“七剑之首,重剑怀风。早在东京的时候,你不就提过嘛。说他侠肝义胆,豪气盈天。” 清晓嗯了一声,打趣说:“只是没想到你还记得…” 绫影哼道:“你说过的话,我哪句不记得。” 清晓心头一暖,暗自嘟囔道:“没说过的…你好似也晓得呢…” 绫影没听真切,探过身去追问他在嘀咕些什么。卢清晓忙摇摇头,心里却不由觉得京城里的双亲手足也好,南山上的同门兄弟也罢,唯有眼前这人,仿佛自初见之时便知他懂他。那些不曾出口的言语,无人可诉的思绪,绫影好似只消看他一眼,就能明晰个七七八八。恍惚之间,清晓有些不知所措,忙换了个话题道:“大师兄啊,人称风行千里,剑扫万恶…一向是我为人处世之楷模。只是不知道就凭我这点伎俩何年何月才能赶上他之万一…”说完之后他撇了撇嘴,自嘲的笑笑。 绫影见他不说,也没再多问,只是随口安慰他道:“你也有你的长处嘛。” “哦?是嘛?”清晓忽然来了精神,支起脑袋向绫影问道:“那你说说看,我有何长处?” “呃…”绫影不由得僵在那里,他不想太过刻意,只好皱着眉头琢磨这话要怎么接才恰当。 旁边那人瞪着大眼睛盯他半晌,见他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作答,突然伸手按在他眉心,继而大笑道:“好歹也同行了近百日,给你个机会夸我两句就这么难?想不出来就算啦,多大点事儿,还紧锁个眉头!” 绫影翻掌拨开他的手,定定看他两眼,薄唇一启,轻声道:“青山蕴暖泉,漾漾带微光,不畏纷杂扰,心有明镜悬…” 寥寥数句,堵得卢清晓哑口无言,唯有傻傻看着眼前的人。见他柳眉凤目,眼眸之中,似是隐着什么柔柔的光。从那薄唇之间流出的话语,也不知缘何,总能轻易戳进自己心底。他愣了许久,直到被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吵得不胜烦忧,才慌忙别过头去,小声嘀咕道:“胡说些什么…” 绫影见他面颊有些绯红,淡淡一笑,不再多言,只是静静陪他坐着,赏着中秋夜景。不多时,清晓拿回了绫影手中的笛子,轻轻吹奏了起来。 悠扬的笛声披着温婉的月色,渐渐消散在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更到第二章 啦,大家有什么想法欢迎讨论~ 第14章 4 酒肆斗酒 比起客栈茶楼,恋沙镇的酒馆倒不是很多。一是因为这里偏僻,地方官府乏于在这开设酒楼,二是正如卢清晓猜测的,恋沙镇的繁荣主要靠的是过往的商队,商队又不会喝太多酒,所以都是些脚店兼着卖点酒。 绫影他们前一日逛了一大圈,得知有中秋斗酒这个习俗的是个本地人开的老店,名曰不醉堂。掌柜姓余,铺子的生意到他这已经是第三代了。余姓在恋沙镇是个大姓,这中秋斗酒的原来也只是自家人欢度佳节的一种形式。久而久之,来的人越来越多,慢慢就变成了小镇里每年中秋的一个活动,为了让更多的人来凑热闹,时间也往后推了一天,改在了八月十六。这天申时还不到,不醉小店堂里堂外都摆上了桌椅。正中间有一能坐二十来人的长条大案,便是斗酒的斗场。这斗酒的规则,绫影也探过了,甚是简单,就是从一至百,逢七便过。凡是说出七和七的倍数的,都要挨罚。几圈下来,最后清醒的那个,就是胜者。 绫影和卢清晓天还没黑就到了不醉堂,店小二得知他们没有参与比赛的打算,便把他们安排在堂内靠窗的一桌。绫影随便点了些酒菜,小二一一记下,就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暮色渐渐上来,堂里人也越来越多。在长案两侧入座的人也不少。待到酉正斗酒开始之时,屋子里已经挤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了。 今年参与比赛的一共二十六人,在长案两侧一字坐开,每人面前一只酒碗。长案上则摆了十余个三十斤的酒坛子。稍顷,余掌柜满面红光的从内室走出来了。这掌柜年纪不大,三十来岁的光景,先是跟各路高朋拱手客道一番,再又简单重复了一下斗酒的规则,便站到了长案一头,从身后拿出一面小锣。锣声清脆一响,这一年一度的不醉堂中秋斗酒便开始了。这数数的比赛前几轮没什么意思,非得等喝到五六分了,才会出错。但是既然有比赛,就有押宝的,就在绫影他们身边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赌上了。 绫掌柜自是不受这些纷扰影响,慢条斯理的吃着桌上的饭菜,沉着个脸,神情很是严肃。卢清晓不知道绫影脑子里在想什么,偷偷瞄他几眼,便不再扰他,犹自伸长了脖子观察那边的斗酒的情况。他扫了几圈发现一个面熟的身影,回手拉了拉绫影的袖子,凑到他耳边问道:“你看那个白面的,是不是上午的茶馆小二?”绫影循着他目光看去,发现确是那人。 那店小二瘦瘦小小的,头上戴个粗布小巾,也不知是不是常年在铺子里闷着不劳作的缘故,倒是没被这烈日狂风给吹黑了,一副细皮嫩肉的样子,跟那一群壮汉挤在一起不怎么显眼。卢清晓是习武之人,对别人的身形步伐比较在意,他上午喝茶的时候就发现这个茶楼小二的脚上功夫好的出奇,所以留了几分心思。 长案上此时已经转了十来圈了,大家都多多少少喝了些,那二十几个参与斗酒的人,面色却是各不相同,有的红有点白,还有的一如常态,甚是有趣。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咣当一声,一个方脸的汉子醉倒在了长案上。待看客们哄笑一番之后,余掌柜派了几个杂役把那醉汉搀走,扶到外面过过风,休息休息。比赛依旧如火如荼的进行。 卢清晓一直盯着那个小二,发现这人还挺聪明,斗到现在,也就喝了四五碗,倒像是个能赢的主儿。随着酒越喝越多,余掌柜的小锣也越敲越密,半个时辰之后,又倒下去几个。长案上斗酒斗的精彩,看客们的小赌局也开的热闹,每醉倒一个人,都是一片欢呼一片骂,还真有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架势。卢清晓本来想去参与一下,押注那个茶楼小二。他偷偷瞄了眼绫影,见绫先生铁着张脸不知道那心里面又跟谁过不去呢,就不敢吱声了。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桌上就剩六个人了。赛程愈见紧张,不醉堂里反倒安静了下来。 余掌柜见场面已经白热化了,敲了三下锣暂停了比赛。他说要加一条新的规则——出错的人,可以有两个选择:要么给大家讲个自己经历过的恐怖的事儿,要么连喝两碗。恋沙镇这个地方虽在商道上,但是毕竟偏僻,各种妖魔鬼怪的民间故事也少不了。所以这一场斗酒就变成了试胆大会。围观的看客们见掌柜加了规则,得知这下不仅能看热闹,还能听故事,自然高兴的很。 只是案桌上的六个人却是喜忧参半。留下的这几个人,要么是酒量真好,要么是脑子够快。脑子快的当然喜欢这新规则,只消得编几个故事,便可躲过两碗酒。只不过他们没料到,自己已经喝得七八分醉意了,哪还有什么头脑去编故事,能把话说利索了都算能耐,所以真到数错数要挨罚的时候,大家还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喝酒。这罚的酒从一碗变两碗后,很快又有三人倒下。剩下的那三个,一个身强力壮,是镇子上的屠户。一个弱不禁风的茶楼小二,还一个附近客栈的账房先生。等到屠户醉倒了以后,茶楼的小二也出了错。 可能是小二知道自己再喝下去就真扛不住了,便死撑着精神,大着舌头给讲了个故事。 按说这人天天在茶楼里面听百家言,是有不少故事可讲的,他却说他在一月黑风高夜,送货送到了一家坟冢。似乎怕是别人听了不信,他还努力的加了不少细节。 “我那时候在个茶叶铺做活儿。铺子有个老主顾,据说是个四进的大宅的老爷。那家一家老小丫鬟家丁,住着好几十口人。那老爷喜欢喝茶,常差人来我们店里买茶叶,赶上没货的时候就现付了定金,隔日来取。有一日,那家中下人来买雅安露芽正赶上缺货。便留了现钱,我家掌柜让他明日来取。可是到了第二天,他一直没来。掌柜想讨好一下这个老主顾,便让我给人家送去。他家住在镇子东北的小山上,我一路走,一路觉得邪性。这路上不仅没人没车没马,连鸟叫都听不到。等我按照掌柜的条子寻到地方的时候,发现老大的一个庄子,却是空空如也。我壮着胆儿推门进去一看,所有的物件家什,连那桌上茶杯里的水都在,就是没有半个人影。我心里害怕,再加上天也要黑了,便把茶叶留下,然后走出了那空屋。出了门我又寻思着,应该把茶叶带回去,万一是掌柜给错了方位呢。等我再回头一看,好么!那硕大的庄子,竟化作了一片焦土,里面还竖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坟冢,吓得我一口气跑回了镇子。” 小二讲完这个故事,不醉堂的客人们都倒吸了口凉气,然后议论纷纷起来,都觉得这经历还真是恐怖。余掌柜敲了两下锣,示意比赛继续进行。最后账房先生因为没有小二的口才,醉倒在了最后的两碗酒上。大家欢呼雀跃的,把茶楼小二扔了起来,也算是庆祝这一年一度的斗酒,顺利结束。卢清晓看到这个场景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还不如趁着刚才下一注,没准还能挣点酒钱。 斗酒结束了,不醉堂里的客人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散了。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初秋的傍晚,凉意习习,卢清晓跟着绫影离了不醉堂溜溜达达的往恋沙客栈走。这一下从吵得能炸了脑浆子的热闹环境,转到宁静安逸的青石小路,清晓觉得还真有点不习惯。他活动活动筋骨,晃悠晃悠脖子,然后扭过头去对着绫影,想跟他说些什么。清晓稍做嘀咕,小心道:“云翳…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啊?” 绫影低着头没吭声,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幸亏看不清楚,不然就凭绫影现在这副阴的要吃人的模样,卢清晓非得拦着他刨根问底问个一清二楚不行。 像,实在是太像了。刚才茶楼小二信口雌黄的那一堆,虽然什么一间大宅顷刻间化为坟冢肯定是胡诌的,但是那方位,那细节,就连雅安露芽这味茶,都与当年归云山庄的情况别无二致。但是对不上,年纪对不上。那茶楼小二看上去也就刚到及冠之年,就算他保养的再好,那归云山庄出事已经是近二十年前了,他总不能返老还童吧。既然不可能是亲身经历,那多半是听人说的。茶楼来来往往的客人这么多,到底是听谁说的呢?绫影觉得好不容易抓到的线头,仿佛又要断,脑袋里嗡嗡作响,烦的厉害。但是转念又想到,白鹭一早就去联系墨黎谷的线人了,没准到了客栈能有什么消息传回来,还是等等再看。况且绫影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这般焦躁的心态,万一让卢清晓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问起来,他一时也编不出什么好借口。所以还是先沉住气静下心,免得让身边的人瞧出什么端倪。 绫影平复了一下心事,琢磨琢磨,缓缓开口回答道:“有啊。人舍情义,便行鬼事。这世间千万丑恶污秽之事,不都是化作鬼的人干出来的么。” 卢清晓正揣着自己的小心思,专心踢着脚底下的石头子,听绫影冷不防的冒出这么一句反倒吓了个激灵。 他一脸疑惑的看向绫影道:“我觉得你今天自打进了这个不醉堂就奇奇怪怪的…该不会让什么东西附了身了吧?” 绫影眼中一道寒光闪过,他一把拉过卢清晓,然后贴在他耳边轻言轻语的说道:“卢公子,人家是你前日砍死的那小青蛇…我与你无仇无怨,你何故杀我…我好生冤枉啊…”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7 章 说完他伸出手指在卢清晓脖子上轻轻划着,还咧开嘴发出嘶嘶的声音。 卢清晓被他吓得魂都快出来了,他一把推开绫影,没命似的往客栈飞奔而去。留绫影一个人在后面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的差点喘不过气儿。 小白鹭坐在恋沙客栈等着这俩人回来。他看卢清晓一个人跑回来却把自己主人丢在后头很是不满。好在没过一会绫影就捂着笑疼的肚子颤悠悠的出现了。绫影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顺了顺气,然后揉着笑的酸痛的腮帮子问道:“我说清晓啊,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蛇啊?” 卢清晓闪身躲到白鹭后面异常认真的回答说:“我不告诉你!我要是你告诉你了,你非得整死我不行。” “卢公子啊,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我明明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能整死你才对啊?”绫影眨巴着眼睛,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卢清晓后背一阵寒颤,才明白不儿那一身噎人的本事是师承何处,简直就是有其兄必有其妹。他连连求饶,然后就夹着尾巴躲去客房睡觉了。 支走了卢清晓之后,绫影给白鹭使了个眼色,带着他进了另一间客房,询问白天的进展。白鹭从怀里掏出一黄一黑两个竹筒递给绫影。这墨黎谷的竹筒颜色越深代表消息越重要。这重要既可能是内容紧要,也可能是可信度高,就得通过内容来判断了。 黄竹筒里写的是三天后戌时来见,黑竹筒里写了三个字:听风楼。绫影略加思索了一下,就把纸条烧了,把竹筒还给了白鹭,然后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什么。白鹭点头答应之后,绫影就把他留下,回了自己的屋。进门之前,他又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觉得没问题了,才推门进去。 他进屋之后,看到卢清晓已经躺下休息了。那青锋长剑照例让他压在枕头下面。清晓听见绫影进来,眼皮动了动但是没理他,仿佛还在赌气。绫影见他噘着嘴装睡的样子确实可笑,便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笑笑,有什么可笑的。人总有点怕的东西吧!”卢清晓睁开眼睛,狠狠的剐了他一眼。 绫影自知理亏,赔了两句不是,脱了外衣躺在了清晓旁边,然后敲了敲他的胳膊说:“好啦,我知道错了。别生气啦?” “你保证以后不提这事儿,也不许告诉不儿姑娘。”卢清晓真怕这兄妹二人合起伙来整他,那他真是有多少命都不够使。绫影一一应下,说明天一早还得继续出去打探消息,便早早睡了。 半夜里,卢清晓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随便伸手往边上摸了摸。这一摸可不要紧,他发现旁边竟然是空的。清晓惊出一身冷汗,顿时睡意全无。他翻身下床掌上灯,才发现不仅人,旁边椅子上的衣服也不见了。 他一把抓起青锋剑,闪身出了屋子跑到另一间客房,先轻轻叩了叩门,见里面没动静,打开一看,也是空空如也,不见了小白鹭的身影。卢公子这下不高兴了,悻悻的回到房间,琢磨起来。这绫影跟白鹭都不见了,估计是撇下自己去查什么东西去了,清晓暗自嘀咕道。但是他们千里迢迢来这恋沙镇不是为了查卢家香的事儿吗?那既然如此,有什么理由扔下自己这个卢家人呢?再说这恋沙镇总共也没多大,白天里走访走访不就行了,干嘛非得半夜三更的出去? 清晓想不明白这些,心中一股烦躁。他在屋中踱了几步,暗自叹了口气道:诶,甭管他去查什么,好在还知道带上白鹭,至少不用为他安危操心。既然他们有意避开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还是踏实睡觉,明早再说吧。想到这,卢清晓觉得确无他法,便灭了灯,复又躺回床上。但是他心里头又是不安又是焦急,翻来覆去的,根本睡不着。 此时,绫影带着白鹭,正猫身在听风楼的墙根下,竖直了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似乎是茶楼掌柜和小二在说话。 先听得一阵呕吐声,茶楼掌柜的话就传了出来:“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要命。你就真不怕把自己喝出个好歹来。” 掌柜说完,给小伙计喂水拍背,在亲自照料他。那小伙计吐完之后,酒也醒了不少,只是说话还是乌里乌涂的听不清晰。 绫影他们仔仔细细听了一会,才大概明白,那小二好像有个相好的娘子叫杏儿,中秋之后那小娘子要过生辰。小伙计没什么积蓄,就想趁着这次斗酒赢下一顿饭,好带自己的心上人吃顿好饭,倾诉心声。 接着又听那掌柜说:“不就是个女人。何苦这么拼命。” 那小二苦笑道:“掌柜的有美娇娘陪伴左右,自然不能懂我的凄苦。” “你这兔崽子,休得胡说。哪有什么美娇娘! ”听那语气,好像很是不满。眨眼又听他补充道:“你这个一喝多了就口没遮拦的毛病,早晚得把自己害死。”之后又听得窸窸窣窣几声响,屋子里便没了声音。多半是那主仆二人各自歇息了。 绫影跟白鹭又蹲在那听了一会儿,见确实没动静了,才悄悄离开。绫影没有内力施展不了轻功,若不是因为白鹭口不能言没法转达这么复杂的对话,他本不会来冒险跑这一趟,不过好在还是有点收获。这掌柜身边的美娇娘,便是下一个值得一查的人。 两人怕被卢清晓发现,不敢耽搁,暗夜疾行赶回了客栈。绫影轻轻的推开一条门缝,然后蹑手蹑脚的溜进屋。清晓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见有动静,偷偷扫了一眼,见是绫影回来了,终于放了心。 绫影悄悄关上门,迈着大步跨到床边,小心翼翼的躺了回去。他在脑袋里把今天事儿从头到尾走马观花过了一遍,虽然收获不多,但是聊胜于无。安静下来以后,绫影觉得有些疲惫,他瞄了眼缩在旁边稳稳睡着的人,心里却不由得升起丝暖意。就好似等自己翻过这些迷雾缭绕的崇山峻岭之后,真能有个人在路的尽头,提着盏灯等着他一般。那温暖的灯光,仿佛涤净一切的清泉,能洗去满身的污垢,柔柔的映在自己心间。 想到这里绫影又坐了起来,慢慢伸手过去,捏住清晓的衣袖,在指尖轻轻摩擦。 卢清晓突然转了个身,看见绫影呆呆的坐在那,便睡眼惺忪的问他:“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坐这儿发什么呆?” 绫影看他那迷迷糊糊的样子觉得可爱,不由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什么。刚做了个噩梦,醒来发现你在身边,觉得挺好…睡吧,明天早起还一堆事儿呢。”说完绫影淡淡一笑,拉上被子躺好,转过身,踏实睡去。只剩下可怜的卢清晓,刚攒的那点睡意,被他这一句觉得挺好,惊的一丝都不剩 第15章 5 青木杨灵 不儿在落梅寨待了两天之后,就把寨子里大概的情况摸的差不多了。她先是管梅曼楠要了从去年年初以来,新进之人的名册。两人仔仔细细翻查一遍,还真的选出几个人来。梅曼楠和不儿合计了一下之后,就把副寨主谈欣叫了过来。谈欣是赤火寨的头,专司各寨监察之事,跟着落梅夫人也有十几个年头了。现如今这寨子里出了舞弊造假之人,她当然有察而不实的失职之嫌,所以比起嫌疑最大的青木寨的杨灵,梅曼楠先把她叫了来。 谈欣跟着前去传话的丫头一路来到了这会客的偏厅,她发现等着她的除了自家少主,还多了个面生的小娘子。谈欣向两人一一行礼之后,有些踌躇的问道:“不知少主找我来,有何吩咐?” 梅曼楠也不与她兜圈子,拿出一张写着六个人名的纸条递给她,客气的说到:“谈姐,这有六个人,劳烦你给我说说,都是什么来历。” 谈欣接过纸扫了一眼,心下觉得有点奇怪。按理说这管人是沈惠的事儿,怎么问到自己头上了。但既然少主问了,她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一边琢磨一边答道:“这几个人,都是去年才进寨子的新人。应该是分在了杨灵的手下。这里面除了孙沛玲和李复,其他四人年纪都不过二八,还是小姑娘,算是家里送来打打杂混口饭的。” 梅曼楠略一思忖又问道:“可有参与制四合香的人?” 谈欣觉得更是奇怪了,这人是既然是杨灵的,那平日里做什么事,自然也是由杨副寨主安排,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啊,只得含含糊糊的回答道:“少主,属下只知道,她们都是杨灵的人。但是具体谁干什么,还真是不太清楚。但是四合香,是贵重之物,我寻思着,杨灵是不会让几个小姑娘上手的,所以还是孙李的可能性大些吧。” 梅曼楠听完这话面色一冷,长眉一横,语气凛冽的问道:“谈副寨主,你既司监察之职,又然四合香是贵重之物。何以四合香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一问三不知?” 谈欣闻言恛惶无措,她知梅曼楠性子敦厚,对她们几个副寨主也很是尊敬,素来都以姐姐相称,但是毕竟虎父无犬子,恋沙梅仙的女儿,这少主的气势还是有的。她连忙跪拜在曼楠面前,惶恐的说到:“请少主息怒!若真如少主所言,四合香出了事儿,便是谈欣失职,还请少主严惩! ”说完就见梅曼楠丢了个小布包过来,她捡起来打开一看,正是一块一分为二的四合沉香。 谈欣虽然不懂制香之术,但是对这镇寨之宝还是略知一二的。她见那香块里面灰灰白白的杂质甚多,便知少主所言不虚,这四合香还真是让人动了手脚。梅曼楠给她点时间思考,然后俯身下去把谈欣扶了起来,缓缓开口道:“严惩你做什么。当务之急是赶紧查出来这假香是出自谁手,目的为何,制香、监察的流程出了什么问题。还有,既然假的在这,那真的去哪了?” 不儿见曼楠这打一棒子给俩糖的伎俩玩得还真有模有样,抿嘴一笑,旋即补充道:“我看假的也应该不只这些。这落梅寨地道暗门这么多,藏些东西还是很容易的。就得劳烦谈副寨主多跑动跑动了。” 她这么一开口,谈欣才突然想到,这少主怎么当着外人,谈论起了自家生意的上的事儿,有些奇怪的看着不儿。 “谈姐不必多疑,绫姑娘是自己人。你先把你手上所有跟四合香有关的事儿,都报上来。” 谈欣见少主吩咐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她站在那足足思考了一刻钟,便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和盘托出。 四合香本不是落梅寨独有,是一种在当时还算比较流行的名贵合香。所谓合香,就是将多种原料以特定的比例,调制而成。四合香之所以名贵,因为它用料讲究,是以沉香、檀香各一两,龙脑、麝香各一钱,合在一起而成。梅家因为地处入关要道,能以相对合理的价格,购得品质更好的原料,再加上他们家的四合香制成之后,还会因四季不同取些时令花卉对四合香再度熏蒸,所以香气更胜,颇得各路买家喜爱。 落梅寨里负责制香的是青木寨,领头副寨主杨灵,是恋沙镇人。她官人是镇上的木场东家,带着两个儿子住在镇子里。杨灵平日也都是回家,只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才会留宿寨中。她们几个副寨主每隔五天会到主寨跟落梅夫人汇报一下近况,平时都是各自为政,见面机会也不多。谈欣因为主理监察之职,倒是经常明里暗里的各处走动。青木寨因为制香的任务繁重,人手最多。人多事情就多,谈欣去的也频繁一些,所以她跟杨灵还是有点交情,有事没事的就看看他们制香。 四合香的制作流程并不复杂。从炮制香药开始,再是按照香方称重配伍,然后研磨粉碎,放置一段时间后,就加入流水和一些榆木粉,放入模具中就可压制成型。这短短几步,完成起来却是大费周章。单说炮制香药,不同的原料就得用不同的方法。沉香要熏蒸,檀香要炒制,再加上焖制,配伍的时间,从开始动手,到窖藏入库,一批香做下来,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杨灵专门分了六个人用来做四合香,之前梅曼楠查出来的李复便是其中之一。关于四合香,谈欣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她准备下一步先去把那六人的名单要来,再看看她们各自负责什么。从这假香里的杂质看,管研磨粉碎和压制香块的人,动手的机会多些。 梅曼楠想想也基本就是这么个思路,就让谈欣去速查,两个时辰之后来报,但是要小心着点,不能打草惊蛇。若是让杨灵发现提前毁灭了证据,后面的事儿就不好办了。谈欣得了令赶忙离去,临走之前,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不儿一眼。不儿老被人这么提防着,心里自然不太舒服,她扯了扯曼楠的袖子,娇滴滴的说到:“梅少主呀,你们这位谈副寨主,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呀?” 梅曼楠被她这声调搞的直起鸡皮疙瘩,皱着眉回到:“怪腔怪调的…刚才她说的那些事,你觉得怎么样?” 不儿两手一摊,表示那人啰七八嗦说了一堆,全是避重就轻,有用的一件也没有。梅家寨出产的香,少说也有一二十种,其中单单只有这四合香是由专人负责调制的。所以四合香一旦出事,这几个制香的人,马上就会被怀疑,所以做手脚很容易,但是做了手脚还不被人查出来,就难了。不儿学着绫影的样子,托着腮琢磨了半天,还是想不通。 她很困惑的朝着曼楠问道:“说到底,造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若是为名,四合香是落梅寨的镇寨之宝,出了问题确实能损其名誉。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落梅寨倒了,这寨子里的人也没什么好处。若是为利,最近市面上,也没传出说哪里有品质更好,价格更优的四合香出售,所以似乎也不对。那这不为名不为利,假设这事儿真是杨灵做的,她又图什么呢?不儿的这些疑虑跟梅曼楠差不多。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8 章 这梅少主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觉得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拉起不儿就往外走,一边说道:“管她图什么。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制香的流程嘛,咱先去看看再说。” 青木寨附在主寨的东北方,寨口插青底白梅小旗,因为常年从事制香,寨子里从里到外都飘着淡淡的香气。不儿跟着梅曼楠一路走,一路闻着这沁人的香气,觉得身心舒畅,不一会又想到,幸亏星若没跟着来,不然就他那狗鼻子,非得给熏死不行,想到这里,不觉莞尔一笑。 青木寨就依常规的制香流程,分出十间大屋,还有四个地窖,用于窖藏成香。曼楠和不儿巳时到的青木寨,寨子里的人正是忙的时候。东侧两间屋子里,正蒸着早上现摘的玫瑰,寨子里的女使杂役各个忙的满头大汗。梅曼楠不常在寨中走动,不过观其衣冠神色,下人们也能猜出这是自家少主,所以迎面碰上,也都驻足行礼。曼楠觉得人多麻烦,就随便找了个丫头,让她去把杨灵叫来。自己则带着不儿去会客厅等她。稍顷的功夫,杨灵就出现了。不儿见她一身粗布麻衣却丝毫不损清秀容貌,骨骼修长,手指细腻,觉得在这偏远小镇也算是个美娘子了。 杨灵的性子要比谈欣更温婉些,她在围裙上又来回擦了擦手上的水,才对着梅曼楠拱手拜道:“杨灵见过少主。” 曼楠回礼之后问道:“杨姐姐辛苦了,这位是曼楠的好友绫姑娘。绫姑娘想学学制香的事儿,我想带她四处看看,可有不便?” 杨灵淡淡一笑,轻快的答道:“这有什么不便。姑娘随便看,只是我这青木寨货物废料繁多,乱七八糟的,让绫姑娘见笑了。” 不儿与她客套两句,梅曼楠便随便找个由头把她支走了。两人按照制香的流程,从正南开始一间屋一间屋的查看起来。 南边第一间屋堆放的都是制香的原料,一箱一箱高高低低的罗列着井然有序。梅曼楠一边给不儿讲解每种香料都有什么习性,一边细细留意有什么可疑之物。两人翻看一圈觉得没什么不寻常的,就去了下一间屋子。后面西边的两间屋子是联通的,都是炮制香药的地方,所以还没进去,就感到一阵热气扑面而来。两人见屋里的人有的忙熏蒸,有的忙炒制也不好打扰,就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待着仔细观察。 大屋的西北一隅是熏蒸沉香的地方,一个高挑的娘子取了一块沉香,将其悬挂于水瓮之上,下面水被煮开,进行熏蒸。不多时,只见蒸出的水气不再四散,而是在沉香上方盘旋。那娘子便把香块取下,放在一旁晾置,然后转身去取下一块。不儿见她手法娴熟利索,知道是个老手,就给曼楠使了个眼色。梅少主会了意,便带着她过去跟那女子打了个招呼。那人见自家少主来问话,赶紧停下手中的活计,跪在一旁听着差遣。 这人姓冯名元,是杨灵手下那专门合制四合香的六人之一。不儿向她讨教了四合香详细的制作过程和所需注意之事。冯元唯唯诺诺的把整个流程讲解了一遍,与之前谈欣说的没什么出入。两人没听出什么疑点,谢过冯元又向下一间房走去。西北的一间大屋是用来配伍和研磨香料的。光线好的半间房设了不少长案桌凳,女使们两人一桌正使用各种工具把香料磨成粉。有的用碾子碾,有的要用臼和杵来捣碎。 不儿本来想着,在研磨这一步最易动手,但是实地探勘,却发现不是如此。不知是不是杨灵有意安排的,这两人一组的研磨小队,除了效率高,倒还能起到互相监督的作用。而且香料研磨完毕之后,就按照香方,放入相应的器皿,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杂役来取走搬到北边的出香屋,入模出香。 不儿和曼楠正好赶上有杂役来取刚刚研磨完毕的四合香,两人便跟着杂役,去了北房。混合好的香粉到了这出香屋离成品就差最后一步了,就是按照固定的比例加入榆木粉再以流水调配。调配好的原料使用不同的磨具压制成型,香块就做好了。压制好的香块,分门别类工工整整的码放在屋子正中的四个一人多高的香架上,等着杂役再来把它们送入地窖窖藏。不儿随着曼楠小心翼翼的由出香屋的后门下了地窖。地窖里也放置了同样的香架,架子上摆满了各种规制的小盒,那盒子里面想必就是成品的香块了。 不儿按照架子上贴的名目细细找寻了一番,在最里面的地方发现了四合香的架子。她随便拿了一盒打开一看,一块两寸见方的精致小香上,印着一朵精巧的梅花。她征得梅曼楠的同意后,取出藏在袖中的香刀,轻轻把那香切开一个小口。地窖里光线昏暗,两人瞪大眼睛仔细看了半天,最终发现这是一块好香。两人撇撇嘴,把香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 这地窖里随时都会有人下来,她们没法在这讨论什么。梅曼楠估摸着谈欣也差不多该回去找她回禀所查了,便决定带着不儿先回主寨。不儿在地窖里又转了两圈,发现这地窖的四角均有几个麻布袋。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石灰。梅曼楠给她解释道:“地窖里面湿潮,这石灰是用来吸水气的。咱们先回去吧。”不儿想了想,拿手帕包了一点石灰,便跟着曼楠回了主寨。 两人回到偏厅没多久,谈欣就来了,怀里揣着查回来的一摞纸。她把纸交给曼楠,然后逐一解释道:“少主,这经手四合香制作的六个人,属下查回来了。从炮制开始,是冯元,三十有六,是庆阳人。来寨子里已有六年,从第二年起就专司炮制之事。这人心思细腻但是胆子很小,没出过什么差错。跟她搭档的是她的同乡徐子望,两人吃住均在寨里,私交也不错。管配伍的名叫张淼,四十岁,恋沙镇人,跟入模的方若佳是妯娌,是方若佳介绍进来做工的,入寨四年。负责研磨的两人,一个叫李复,就是之前跟您提过的那个,三十二岁,兰州人,嫁到了这里,为了贴补家用,来寨子里做活。另一个叫宋唯,临潭人士,与她同岁,三年前来到寨子里,是个热心肠,人缘不错。” 梅曼楠皱着眉听她讲完,觉得还是说了跟没说一样,有点不快的看着她。谈欣自然知道少主所烦何事,赶紧补充道:“属下将少主白日那块假香细细查验过了,混进去的东西。应该是石灰。” 听到这不儿眼睛一亮,问道:“可是地窖里吸水气的石灰?” 谈欣点点头答道:“咱们寨子里除了黄土寨的悦夕那里,确实只有青木的地窖里有石灰了。绫姑娘的推测,多半不假。” 但是说到这梅曼楠反倒不明白了,她又问道:“地窖里走动的人少,确实可以下手。但是香块到了地窖,基本已经成型了,怎么往里加东西呢?” 谈欣琢磨了一会,不太确定的说:“少主,据属下所知,这四合香刚制好的时候还是比较软的。兴许有人能算准入窖的时辰,然后把那真香挖出一些,添些杂质进去?” 不儿听到这里拍着椅子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其他两人齐刷刷向她看去。那谈欣的面色不甚好看。 第16章 6 迷雾重重 “谈副堂主,我问你,四合香是因为原料之中有一味沉香,而沉香一片值万金,才贵重对吧?”不儿有些挑衅的看着她。 谈欣虽然不满,但是碍于梅曼楠的面子,还是点了点头。 不儿接着说:“按照我们刚才所得,这沉香在制香的第一步就已经被磨成了粉,又与其他很多香料木粉掺和在了一块,早就分不清你我。这种时候,你挖出真的,填进去假的,有什么意义呢?难不成,再把那挖出来香块重新调配聚零为整?这无论从工艺上,还是从实施上都不太可能吧。 ”“那敢问黎姑娘的意思是?”谈欣觉得不儿虽然态度嚣张,但是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是很恭敬的问道。 不儿看了她和梅曼楠一眼,很笃定的说到:“假的就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我之前不是问过谈副帮主关于地道的事儿么,请问你查的如何了?” 谈欣有点惭愧的回禀说:“少主给的时间有限,这落梅寨的地道又太过复杂,我暂时还没查清。还请少主再多给些时间。” 这落梅寨的地道,梅曼楠心中是有数的,确实错综复杂。落梅夫人年轻之时曾游历四方,学过一些奇门遁甲之术,在建寨的时候,就把这些都用上了。这些地道中最主要的几条,是暗自联通各寨和主寨的。其余还有一些布了机关,做防御之用。但是若要说能不能在暗道里面熏制假香,梅曼楠自己也说不好。毕竟那暗道是她母亲所建,其中的到底有多少弯弯绕绕还是只有落梅夫人最为明了。 曼楠回头对不儿说到:“不儿,这暗道的事,我估计谈姐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明白。不如还是让我去问问母亲吧。” 不儿来寨子是查案的,又不是为难人的,她听曼楠这么一说当然也就答应了。曼楠想了想吩咐谈欣说:“谈姐。这四合香的事儿,我是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的。这几天你辛苦辛苦,多往杨灵那跑跑。有什么蛛丝马迹,速来告我。明白了吗?” 谈欣说这本就是因她失察导致的,自当奋尽全力,尽早助少主查出个中干系。说完便以继续探访为由,告了退。 谈欣走了以后,梅曼楠就去找母亲打听地道的事儿。这机关暗道本就是人家的秘密,不儿自然不便跟着,折腾了一上午又累又饿,她回房找吃的去了。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朱鹮给她留的点心和汤饼,便美美的坐下,吃了起来。吃完之后,不儿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就见朱鹮闪身进了屋。朱鹮跟不儿打了个招呼,把桌子略微收拾一番之后,也坐到了床边。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递给不儿,然后小声说道:“查的差不多了,这个落梅寨就是个蛛网。以主寨为核心,四散开来。这地下的暗道,应有五五十二五条,联通寨中各个方位。” 那小本中记的,就是朱鹮画的一个简易的地形图。“这暗道的入口,也不难找,都在地砖下面。除了可从风声辨别之外,那正对入口的墙根处标记了一朵铜钱大小的梅花。但是如何开启,我还没找到。” 不儿把画着地图的那张纸撕下藏入怀中,轻声说道:“我跟着曼楠,在青木寨转了一圈。那藏香的地窖里,就有这梅花的印记。看来青木寨的地道口,就在那地窖里。今天晚上我溜过去看看。” 朱鹮有点担心,拉着不儿说:“不妥啊。谁知道那地道里有什么。你这么溜进去太危险了,还是叫上白鹭陪你才好。” 不儿觉得朱鹮说的也有道理,自己那点功夫就是胜在跑得快,可是地道那地方,必然狭小,若真有什么危险,未必跑的出来,还是得带个能打的才行。不过话说回来,这落梅寨寨大墙高,又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高手,小白鹭想进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看来还是先等梅曼楠回来,从长计议。 梅少寨主这边,却不太顺利。她火急火燎的去找母亲询问地道的事儿,却被母亲贴身的丫鬟挡在了门外,说是夫人前夜有些受风没睡好,正在休息,不让打扰。曼楠是个大孝女,得知母亲身体有恙,自然不敢贸然进去,在门外徘徊了一会觉得这么干等也不是办法,于是留了话之后,就回了房。梅曼楠走到房间门口,却发现杨灵在等她,看那样子似乎是等了好一会儿了。 她把杨灵请进了屋,屏退了下人之后,满腹狐疑的问道:“杨姐姐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杨灵神色凛然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跪拜在曼楠面前说:“少主,杨灵觉得谈副帮主近日行事鬼鬼祟祟,想请您多加防范。” 梅曼楠心想这可是奇了,她去查你还没查出个所以然,你倒是先来告上她了。于是她冷冷的问道:“杨姐姐,你可知道,诽谤他人在寨子里可是重罪?你说谈欣有问题?我倒是想听听是哪里有问题。” 杨灵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少主,杨灵虽然跟在夫人身边只有短短三年,但深感夫人知遇之恩,绝不会做扰乱寨子的事。我觉得谈副寨主,和白金寨的金副寨主以及黄土堂的袁副寨主,行事有些蹊跷。” 她这话一出口,把梅曼楠吓了一跳。好么,落梅寨一共就五个副寨主,你这一口告上三位?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么。杨灵看见少主一副质疑的神情,却也不着急,缓缓解释到:“不知少主是否还记得,前年年底寨子里丢了些东西?” 梅曼楠点点头说:“记得。是悦夕姐年终盘点的时候,发现黄土寨少了好些细木条。好像还有些陶土什么的。” 杨灵继续说道:“那件事闹得挺大,惊动了梅寨主。还命金副寨主她们连夜查账,算出究竟丢了什么。她们熬了几个通宵,最后查出丢了三十几根细木,和五十斤陶土。但是这些东西是谁人偷得,怎么出的寨却始终没查出来。后来赶上了过年,寨主身体又不舒服,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杨灵说的这些事,梅曼楠都有印象,但是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这么大的落梅寨丢点东西,也不算特别稀奇,再说丢的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会不了了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但是,”杨灵话锋一转,又说道:“据我所知,当时丢的不只这些。还有一百斤石灰,也不知去向。” “一百斤石灰?”梅曼楠惊叹道。 那杨灵似乎感觉不到少主情绪的起伏,依旧不紧不慢的说到:“这寨子里,除了我那的地窖需要常备些石灰防潮,其他地方也用不上这些东西。所以采购回来,一般都是放在堆在黄土寨,我们需要的时候自己去取。结果我派去搬去搬灰的杂役回禀说之前一直存在库房里的石灰都不见了。之前派去采购的人也没了踪影。后来虽然出了走贼的事儿,那失物名单里却没有石灰。我觉得此事蹊跷,特意分头去问过几位副寨主,得到的结论都差不多,就是本来就没有那些石灰。” 梅曼楠着急的问道:“那会不会是你的杂役记错了呢?”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9 章 杨灵没回答,但是反问道:“那采购的人,为何凭空消失了呢?” “少人了你去问沈惠啊。” 杨灵摇摇头说:“问过了。她说不知道。还说就是些石灰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让我不要多事。” 听到这,梅曼楠也不明白了:“依你的意思,三个副寨主,串通一气偷了寨子里三十根木条和几百斤土?这不是天方夜谭嘛?少了个人,沈惠还说她不知道?那搞不好,沈惠也跟她们是一道的了?好么,这木条里是镶了金子不成?” 杨灵对梅曼楠这揶揄的口气也没反应,自顾自的答道:“木条,陶土,石灰,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是放在一起,我总觉得能做点什么。但是杨灵愚笨,想不明白,就一直没敢跟寨主说。如今这几天,谈副寨主总有事儿没事的来我这边走动,打听询问四合香制香的流程。她平日里从不关心这些的,我觉得蹊跷,便想将我所知之事悉数向少主禀明,以防有什么不慎。” 梅曼楠听到这里,反倒沉下心来。她们上午刚查出假的四合香里不知怎么掺进去了石灰,这下午杨灵就跑来告状。她所说之事听着好像有点逻辑实际上又不合道理,是不是捕风捉影也未可知。梅曼楠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军师不儿商量一下,再定是非。她伸手扶起一直跪着的杨灵和缓的说道:“杨姐姐,你说的这些事儿得让我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多加留意谈欣她们的动静。我明日再与你详谈可好?” 杨灵没做答复,却直直的反问道:“敢问少主,今日上午和少主同来青木寨的黎姑娘,可信吗?” 梅曼楠点头说:“自然可信,姐姐何有此问?” “既然可信,杨灵觉得我们是当局者迷,倒不如请少主于那黎姑娘商议一番,没准就能找出答案了。” 梅曼楠哈哈一笑说自己正有此意,还请杨灵先回去歇着静候佳音。杨灵没再多言,深深一拜,转身离去了。 梅曼楠送走了杨灵,就去见了不儿,把刚才杨灵一副话简单转述了一下,又加了些自己的见解。不儿靠在椅背上觉得是越听越糊涂了。她发现她们现在虽然好像知道很多事,但是却哪个都想不通。这制假之人,既不为名也不为利,这堂堂副寨主,会互相勾结就为了偷取些木条石灰,让这两人着实一头雾水。两人讨论来讨论去,觉得这些事儿实在没道理,感到一阵疲惫,都趴在了桌上。不儿玩着自己的头发,噘着嘴问道:“你不是去向夫人打听地道的事儿了么。怎么样了?” 曼楠无奈的摇了摇头说:“母亲身体不舒服,一直在休息。估计得明天了…” 姐妹俩觉得这么面面相觑也不是个事,干脆出去走走换换脑子,没准能想出点什么。便叫上朱鹮,一行三人去恋沙镇溜达去了。三人在镇子里玩的尽兴,吃过晚饭才回来。跟曼楠互道晚安之后,不儿就带着朱鹮回了房。朱鹮伺候大小姐洗漱更衣之后,整理好床褥,让不儿早些休息。 不儿把朱鹮拉到身边附耳问道:“跟白鹭接上头了吗?” 朱鹮点了点头,说趁晚饭的时候,她溜出酒楼跟白鹭交换了一下情报。绫影那边一切正常,但也吩咐了白鹭不要轻易进寨,以防被查。不儿躺在床上,拍了拍贴身藏着的暗道图纸,计上心来。 第二天一早,梅曼楠就派人把不儿叫去吃早饭。饭还没吃完,就看见谈欣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曼楠见她一脸凝重的神情,屏退了左右,让她坐在饭桌上慢慢说。谈欣却没坐下,只是朝着少主和不儿都行了礼之后严肃的说道:“禀少主,属下连夜彻查,终于查到了,是方若佳做的。” 梅曼楠眉毛一挑,说道:“哦?谈姐果然雷霆手段,既然查到了,就快给我们解解惑吧?” 谈欣站直了身子,把昨夜查到的事细细说来。她昨天回到赤火寨细细整理回顾了沾手四合香制作的这几个人的关系之后发现,方若佳和张淼这对妯娌的夫婿,是程姓兄弟。此二人皆在恋沙镇的李氏木场里面做工。她复而去查那木场,竟发现是杨灵的婆家所持,杨灵的夫婿李正道是李氏木场的少东家。那木场所经营的木材种类不多,榆木却是其中一项。顺着榆木这条线,谈欣再去查就发现他们一直想错了方向。他们一直觉得,沉香木名贵,所以既然是造假必定要换沉香。但是实际上,造假之人看上的却是用作粘合剂的榆木粉。落梅寨的榆木,有一部分是从李氏木场购得,这在白金寨的账目上是有记载的。所以谈欣判断,方若佳多半是与自家官人串通,一边买进,一边换出从中牟取利益。 不儿听完觉得仍有疑点,便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假香只有内部有瑕,从外面一点看不出来呢?”谈欣答道:“多半是怕被人察觉,分层入模导致的吧。具体的手法,绫姑娘问问方若佳便知。” 不儿又问道:“若是想通过这手段,那为什么非要选在四合香上?” 曼楠拍了拍不儿的手,说:“一来是因为这方若佳是专门负责四合香的,二来恐怕是因为四合香里檀香的味道重,不易辨出。” 谈欣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少主的猜测,后又问道:“请问少主,既已查实,是不是要把犯人拿下?” “先押起来。另外,既然这事与她夫家有关,恐怕张淼和杨灵也脱不了干系,你把那两人分开关好,然后把杨灵立刻带来见我。” 谈欣前脚走,不儿和曼楠就赶紧合计起来。她们觉得谈欣这话听上去丝丝入扣,逻辑自洽有点道理,但是总觉得少点什么。这落梅寨给的工钱虽说不高,但是每天也有一百文钱,这在物件比较低的恋沙镇已经足够糊口了。倘若精打细算些,还有结余。那榆木粉用作粘合剂的用量虽大,但是摊到四合香里,其实也没多少,犯不着为了这点蝇头小利丢了饭碗,而且若是真的牵连到了李氏木场,那这跟头可就栽大了。 不一会的功夫,谈欣带着杨灵出现了。杨灵还是那一副低眉顺眼面无表情的样子。梅少主给谈欣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去审问那两个下人,把杨灵留给自己。谈副寨主会了意,向少主和不儿行了个礼,就匆匆退下了。杨灵走到梅少主面前扑通一跪磕了个头,然后说道:“杨灵治下不严,请少主责罚。” “看来谈欣说的都是真的?”不儿问道。 杨灵低着头回答说:“我官人确是李氏木场的东家,那程姓兄弟也的确在场子里做工。我为防女工盗取原料,只在研磨这一道工序上设了两人一组互相监察。却没想到他们会在榆木粉上动手脚。是我监管不力,甘愿受罚。” 不儿又问:“那请问杨副寨主,这榆木粉价值如何?” 杨灵略微算了算然后老实答道:“虽比不上沉香楠木那般金贵,也算是值钱之物。如果量大,价值也是不菲。” 这时,赤火寨的两名红襟女使来报,说她们在方若佳的床铺下搜到了不少石灰。榆木粉也找到了,但是是在杨灵的房内找到的。 听到这里,杨灵那清秀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她先是震惊的瞪了眼来者,然后看了看梅曼楠阴晴不定的面容,最后还是默默垂下头。梅曼楠吩咐二人让谈欣把方若佳押来,让这主仆二人当面对质。稍顷,不儿便在这落梅寨里,看了一出心腹老仆,为主牟利,一朝被查,二人翻脸,主言仆栽赃陷害,仆告主弃车保帅,杨副寨主气的怒发冲冠,方氏女仆哭的冤声连连的年度好戏。梅曼楠见这二人说来喊去也撕扯不清,觉得头痛不已,干脆一声令下把她们全部羁押,待自己整理一下,向母亲禀告之后,再做定夺。 第17章 7 真假合香 青木寨少了副寨主,一下子炸了锅,各种流言飞起。 梅曼楠带着谈欣和袁悦夕亲自过去,先停了青木寨的全部工事,再把全寨上下几十号人都押在院中,不许交谈不许走动,听候发落。安顿好了青木众人之后,她留下袁悦夕盯着,自己带着谈欣赶往母亲落梅夫人的居所。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已经不是自己一个少主能控制的了,还是得请寨主出马才行。 落梅夫人虽然这两天因为身体不舒服一直在房里休息没露面,但是寨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儿她自是了若指掌。如今一枚小小的四合香,竟能扯出这么多弯弯绕绕她估摸着曼楠多半是处理不了了。于是早早吩咐丫鬟替自己梳妆更衣,然后靠在书房的软塌上,等着女儿来见。梅曼楠携着谈欣拜见过落梅夫人之后,便把自己所知的全部案情详详细细的跟母亲又复述了一遍。大概就是青木杨灵串通自己的手下方若佳,以石灰换榆木的方式,盗取寨中的榆木粉,然后运送至夫家的木场,从中牟利。事情败露之后,两人互相攀咬指摘,现都关进了地牢。 梅寨主半靠在软塌上,闭着双目听女儿讲完这原委。她揉了揉额角,过了许久才缓缓问道:“这些事,都是谈欣查出来的?” 谈欣赶紧应了一声是。落梅夫人唇角一勾,淡淡的说道:“给你一天的时间,再去查。给我查出来她们用了多少石灰,换了多少木粉,换出去的木粉都去哪了。还有,除了四合香,其他的香品有没有问题。账目上的事,去找玉珍核对。让悦夕把寨子也给我封了,禁止一切出入。去办吧。” 谈欣领了命,朝着主子深深一拜,就去干活了。 落梅夫人这才睁开眼睛,把女儿拉到身边。她伸手在曼楠眉心按了按,笑着说道:“别老皱着眉头,会起皱纹的。你昨天怎么想起来问地道的事儿?” 梅曼楠见母亲还有心思打趣自己,觉得有些放心,回答道:“不儿怀疑她们在暗道里面制假香。但是曼楠对这地下的情况不太熟悉,所以才来问母亲。”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不过我这落梅寨的地道也没那么复杂,恐怕昨天一天的功夫,她身边那个小丫鬟就查的差不多了。” 落梅夫人说的若无其事,梅曼楠听得却花容失色:“小丫鬟?母亲是说朱鹮吗?” “原来是叫朱鹮,名字也是有趣。黎姑娘是墨黎仙谷的少谷主,她身边的人当然不会是普通人。那小丫头对奇门遁甲机关暗道之术应该甚是了解,除此以外,似乎还会点别的什么。不过没关系,落梅寨有暗道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易进难出罢了。对了,我听说你把青木寨的工事停了,人都晒在院子里呐?” 梅曼楠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然后解释道:“曼楠不知应该如何处理,只得出此下策,还望母亲指教。” 落梅夫人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说到:“这么处理就挺好。谈欣说的那些事,你怎么看?” “表面上好像挺合理,但是关键的地方全都没有。而且,”梅曼楠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母亲说到:“我跟不儿昨天去青木地窖看过了。那里面的四合香,应该的真的!所以搞不好真如不儿所说,他们把假香,藏在暗道里了?但是寨子里,除了五位副寨主,应该没有人能进暗道,难道真是杨灵干的?” 梅曼楠带着谈欣去找落梅夫人之后,不儿就径自回了屋。她对着那张地图端详了一会,朱鹮就推门进来了。 “不好了大小姐,他们把寨子所有的入口都封了,不让出入。巡逻的人手也加了一倍,我怕白鹭是进不来了。” “别的情况如何?”不儿问道。 “好像梅寨主下了令,让他们再细查木粉的事儿。其他的暂时不知。”朱鹮回答说。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20 章 不儿心想这梅寨主号称梅仙怎么这般糊涂,那个什么木粉一看就是障眼的说辞,有何好查。不儿觉得在这等着曼楠也不知她何时回来,况且自己一个外人人家也未必愿意把暗道之事告知,还不如亲自去探探虚实。想到这里,她便和朱鹮一起稍作乔装打扮,带好武器和工具,依着那地图,向蛛网暗道探去。 此时,不仅落梅寨通往外面的各出入口已经封锁,连各寨之前连通的甬道也有人把守,不得轻易通过。不儿他们俩在主寨西北角的一间小屋里,发现了应是通往青木寨的暗道入口。两人对着那铜钱大的梅花印记敲打了一阵,不知触动了什么开关,地上果然有一块青石板收起,露出一个暗阶。 两人托着盏烛灯轻轻下去,踩到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头顶的暗门就关上了。她们摸着黑大概走了一里多地便觉有凉风拂面,伴着风还有阵阵香味飘来。不儿估计离青木寨的地窖应该不远了。又走了一会就看到一个石梯,石梯的旁边插了一只青底白梅小旗。两人围着石梯拍打一番,却不见有什么动静。 朱鹮灵机一动按住那小旗轻轻一转,果然听到一阵机关运作之声,随后头顶的石门就打开了。不儿探身出去一看,确实就是那青木寨存香的地窖。她们轻手轻脚的在地窖里转了转,不儿发现昨天她打开的那袋石灰,好像被人碰倒过,有些石灰粉撒了出来。导致地面上多了很多脚印。她借着烛灯的光亮寻着脚印多的地方走去,最后停在了那放着四合香的架子前。 不儿按照记忆找到她们昨天切过的那块香,打开瓷盒一看,昨天切开的小口不见了。不儿赶紧又取出香刀在香上一划,发现里面有很多杂质。 被换了! 这是不儿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反应。她又随便拿了两块别的四合香一一划开查验,果然都变成了假香。不儿心想这可奇怪了。这事儿要是杨灵做的,她见自己行迹败露,应该是把假的换成真的好混淆视听,这怎么会反其道而行之呢?正在不儿不解之余,忽听外面有声响。 两人赶紧手忙脚乱的躲回了地道里。她们藏在地道的石阶后面屏息凝神的听着上面的动静。似乎是来了一群杂役搬了什么东西走。不儿琢磨了一下,估计是落梅夫人差人来把窖藏的四合香作为取证之物搬走了。朱鹮拉了拉不儿的袖子,觉得两人出来好一会儿了,要赶紧回去,不然叫人发现了可不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主寨走去。不儿跟在朱鹮的后面一边琢磨刚才的事儿一边小心前行。走着走着觉得脚下一滑像要摔倒,她本能的往旁边的墙上一扶,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那墙壁竟然转动起来,不儿被顺势带进了旁边一条暗道。朱鹮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好眼睁睁看着那活墙又极快的恢复了原样,任凭自己怎么拍打,也不肯再动分毫。 这下可把小丫头吓坏了,她又不敢大声喊,只得一面使劲拍着墙,一面压着声音问道:“大小姐?大小姐?能听见吗?” 朱鹮喊了一会没得到任何回音,便决定赶紧去找梅曼楠来救人。 不儿被莫名其妙的带进了旁边一条路,起初吓了一跳,随即又冷静下来。她取出身上的火折子照了照四周的情况,发现脚边有一面青梅小旗。她试着按刚才朱鹮的手法转动了一下,但是什么也没发生。不儿见回不去了,就干脆往前走,走了约么半盏茶的功夫,发觉左手边有个石门。她把火折子换到左手,右手抽出了月白剑,小心翼翼的推开了石门。 这些暗道都修的狭窄,仅容一人通行。而石门后面却是个相对开阔的房间,墙上还有火把。不儿取下一只火把点燃发现这石室里堆了不少麻布袋。中间还摆了两个简陋的木架子。仔细勘察便知,那麻布袋里的正是石灰粉。看上去还真有一百来斤,搞不好就是之前杨灵说的丢的那百斤石灰。再看那俩木架,上面放着很多做工粗糙的陶罐。 不儿随手取下一个打开一看,好么,里面竟然是一块两寸见方的黑色香块。她取出香块凑近了一闻,果然是四合香。她从两个架子上各取了几块香放到地上,自己坐在一旁仔细研究,发现这些香还不太一样。右手架子上的香块上面都印有梅花印,跟她们昨天在地窖看到的是一样的。而左手架子上的,却什么都没有印,就是光秃秃的一块香料。这种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不儿挥动手中的短剑手起刀落,就把面前的香块们都斩成了两半。那有梅印的全是真的,光秃秃的都是假的。 不儿这回彻底蒙了,这都什么乱七尔雅的父亲,蕙质兰心的母亲,一日之间与自己阴阳永隔。还有乳母,丫鬟,管家,杂役,昨日还嬉嬉笑笑的一大家子人,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具焦骨,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再没半点生气。只有未烧尽的断壁残垣,在尽力诉说这里曾有生的气息。 绫影只觉胸中一闷,有点喘不过气,他生生掐断了自己的思绪,走到窗边支开木窗换换气。他向窗外望去,见两匹快马朝着客栈呼啸而来,那马背上的正是两月未见的不儿和朱鹮。看见妹妹来了,绫影心头一喜,赶忙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下情绪,然后离开客房下楼去迎接她们。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21 章 不儿翻身下马跑进客栈,抬头就看见哥哥站在大堂之中等着自己。他仍旧抿着双唇,一副低眉浅笑的模样,除了两鬓如霜,仍跟十年前墨黎谷初见那时一般,温柔的望着自己。那目光就是系在自己心上的线,无论自己跑了多久多远,只要牵起那根线,顷刻间就能飞回哥哥身边。不儿不知为什么觉得眼眶一热,她飞奔进去,一头扑倒在绫影怀里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可把绫影吓坏了。绫影搂着梨花带雨的妹妹焦急的问道:“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不儿只是使劲的把头埋进哥哥怀里,哭的稀里哗啦的不肯说话。绫影问了好几遍不儿也不理他,他只好向站在旁边的朱鹮求助。 小朱鹮静静的立在一旁,面上带笑,眼光闪动,冲着绫影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掌柜的不用担心。大小姐没事,她只是想你了。” 绫影觉得他就这么站在大堂里抱着痛哭流涕的妹妹好像不太合适,只好连拖带抱的把不儿拉进了客房。朱鹮没进去,只是帮他们关上了门,然后回到一楼找了张椅子坐下,等着白鹭回来。 不儿趴在哥哥怀里哭了好一阵才慢慢平复下来。绫影掏出个帕子把不儿脸上的泪水擦干,然后轻轻拍着妹妹的背,轻声哄道:“好啦好啦,没事啦。你该不会一个不高兴把人家落梅寨点了吧?点了也没关系,出什么事我都给你扛着。别哭了,都哭成花猫了。” 不儿抢过手帕擦了擦脸,噘着嘴说:“我哪有那么刁蛮任性,没事点人家寨子干嘛!净胡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拉住哥哥的大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看着绫影幽幽道:“我来跟你道歉…原来都是我不懂事,从今往后,所有的节,我都跟你一块过。好不好?” 她紧紧攥着哥哥的手,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不儿突然变得这么正经,绫影反倒不会回答了,只好傻傻看着妹妹水汪汪的眸子,呆呆的点了点头。不儿知道她这傻哥哥说起别人来能言善辩,谈到自己就变得笨嘴拙舌,就又扑上去给了绫影一个大大的拥抱。 绫影估摸着不儿是有什么心事了,便由她这么搂着自己,轻轻拍着她的背。两人这么静静的待了一会,绫影才努力把不儿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说道:“好啦我的好不儿,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老这么抱着我成何体统。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儿吸了吸鼻子腼腆一笑,坐在旁边的床板上,把从进寨到今天所有的事儿都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遍。不过她把自己被困在暗道里这件事跳过去了。绫影听完,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思索着不儿所说的事儿。刚开始琢磨就听见有人敲门。 朱鹮的声音传了进来:“掌柜的,大小姐,卢公子买了些吃的回来。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不儿腾的站了起来,干脆的答了声:“要! ” 然后又对着屋子里的铜镜仔细擦了擦脸,拉着绫影下楼吃饭。 卢清晓从边上的铺子拎了两只烧鸡,一进客栈就看见白鹭和朱鹮坐在一楼冲他招手。他走上前去略作问询,知道不儿也来了,便又向店家要了不少酒菜,然后与二人一起,等着绫影他们出来。大家围着桌子坐好以后就开动起来。 不儿动作飞快的夹了只鸡腿,扔到哥哥碗里,然后笑眯眯的看着他。 绫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啃了一口鸡腿之后对不儿说:“你以后少给我惹点事,比什么都强。” 不儿朝他吐了吐舌头,大家笑作一团。菜过五味之后,卢清晓向不儿他们询问四合香的进展,不儿和朱鹮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查到的事儿又复述了一遍。结果不儿没想到,说到最后的时候,朱鹮竟然出卖了自己,把暗道的事儿抖了出来。 不儿气愤的说到:“鹮儿!你怎么能出卖我呢! ” 朱鹮辩解道:“我不说掌柜的也会发现的…反正早晚要挨骂,还不如实话实说。” 不儿瘪着嘴看着哥哥脸上阴云密布的神色,垂下头等着挨骂。绫影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让她下不为例。 不儿见自己有惊无险的躲过了这次,赶忙拉着哥哥的袖子问道:“那杨灵是被陷害的对不对?但是石室里的香块又是怎么回事啊?” 绫影让白鹭去取了些纸笔,然后让朱鹮依照印象把落梅寨的地图大概画了画。一桌人围着看了半天,听绫影慢慢分析到:“落梅寨五个副寨主,各掌一附寨。白金寨是金玉珍,管账目。青木寨是杨灵,管制香。黑水寨是沈惠,管人事。赤火寨是谈欣,管监察。黄土寨是袁悦夕,管杂物。” 他把这五个人标在了地图上之后,继续说道:“杨灵跟梅曼楠说过,谈欣、金玉珍和袁悦夕走动频繁似乎在谋划什么事。通过落梅夫人跟朱鹮的说的话,恐怕此事不假。” 朱鹮有点不明白,问道:“掌柜的,梅寨主不是只说她手下不安分吗?她说的不会是杨灵吗?” 绫影解释道:“你们都看出那榆木粉是障眼法,梅寨主一代女侠怎么会不知道。她后来又派谈欣和金玉珍她们去核对账目,就是给她们下的套,看她们会不会去串供。” 不儿接着问道:“那就是说,这赤火黄土和白金三人联合起来,要对付杨灵?他们几个副寨主是平起平坐又各司其职,似乎没什么仇怨,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卢清晓不知什么时候脑子突然灵光了,一拍桌子,说道:“老寨主身体有恙,少寨主年幼力薄,正是夺权的好机会啊。她们几个联合起来,那落梅寨不就归她们了么。” 卢公子此言一出,把不儿、朱鹮和白鹭都吓了一跳, 绫影倒是拍了一下卢清晓的肩膀凑过去道:“真是近朱者赤啊,看来你这俩月没白跟我混。” 卢清晓白了他一眼,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别好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扯…那戏文里不都这么说的么。” 绫影转回去冲不儿点点头说:“就像清晓说的。多半是为了这个。不过搞出真真假假这么多四合香来,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绫影见不儿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己,继续解释道:“我不知道谈欣、金玉珍和袁悦夕这三人谁是主使,但是依情形来看,姓谈的可能性大些。谈欣估计要谋取寨主大权,需要便联合其他四个副寨主。她先选了金玉珍和袁悦夕,应该是一拍即合。那个沈惠多半是个墙头草,这个杨灵却是个硬骨头。所以三人想借寨主的刀先收拾了杨灵。杨灵既然是管制香的,那香里出了事自然要算到她头上。但是这所谓出事还要有两个条件,一是要外人来查,二是范围不能太大。如果坏了落梅寨的招牌,她们把寨子抢来也没用了。所以她们就把目标定在了四合香上。” 绫掌柜喝了口水,接着说道:“梅家出产的四合香,本来应该盖有梅印。但是有些香铺喜欢在香面上盖上自家的印。比如卢家的篆卢印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为了生意方便,落梅寨也会做一些没有盖印的四合香。谈欣他们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这些没有盖印的香,即使被人查出有假,也不知道源自何处,算是能保住落梅寨的招牌。倘若有人寻着线索找上门来,只需要引到杨灵那就行了。” 不儿连忙问道:“那我后来在地窖里看到的盖了印的香呢?” “那是提前准备好,诬陷杨灵用的。估计是在你们第一次去之后,才换上的吧。”绫影回答到。 听绫掌柜这么分析完,剩下一干人等都长出一口气。 朱鹮琢磨了一下又问道:“那杨灵说前年丢的那些东西跟这事儿没关吗?” 绫影微微一笑对她说:“那些东西不儿不是都找到了么。” 不儿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找到了?石灰吗?我确实在石室里看见好多石灰。但是没看见木条和陶土啊。” 绫影有点无奈的敲了敲桌子,问道:“这是什么做的?” 不儿眼睛一亮,笑道:“原来如此!还是我哥哥聪明! ” 卢清晓却没听懂,扯过绫影问道:“什么什么做的?桌子吗?木头做的呀。” “那木头变成桌子之前呢?”绫影问他。 卢清晓皱皱眉说:“树啊?” 绫影气的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喝道:“我是白夸你了!你怎么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呢?丢的那些木条,做成了放假香的木架子。丢的陶土,做成了存假香的陶罐。明白了吗卢二公子?卢老爷一世英名,我看就要毁在你这榆木脑袋里了! ” 旁边的三人已经笑弯了腰。卢清晓也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笨,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绫影转念又想了想,边思索边说道:“但是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什么事?”不儿问道。 “她们如果想接管落梅寨,只要对梅家母女下手就好。何必绕这么大一圈呢?” 大家闻言各自琢磨了一下,然后都摇了摇头,卢清晓干脆的表示你都想不明白,我们就更不明白了。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22 章 不儿回头望了望天色,发觉还不算太晚,就趴到绫影耳边说:“想不明白就别想啦。我想跟你说两句话。”说完她对其他三人做了一个不许跟过来的手势,就把哥哥拉上了楼。 她反手关上门之后,目光闪烁不敢看绫影,犹豫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有些踌躇的跟哥哥说:“中秋那晚,梅夫人说,她曾听我们的外祖父亲自弹奏过幽兰操。还说他是,拂音手?” 绫影见不儿神神秘秘的,没想到是问这事儿,于是干脆的答道:“母亲娘家林家,是音律名家,外祖父林昕林宵明,是近几代修为最高的琴师,所以得了个拂音圣手的称号。其实娘亲的琴,弹的也好,只是她不愿意抛头露面罢了。你小时候最爱听娘亲弹琴,还记得吗?” 不儿乖巧的点了点头,她跟绫影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却很少听哥哥说起旧事。她知道绫影是有意不愿说,而自己则因为家中出事的时候还很小,所以对原来的事也不太在意。但是这几日与梅家母女朝夕相处,加上梅寨主那两句话,她又开始对自己的父母好奇起来,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跟哥哥打听一下。 不儿见哥哥关于林昕的事儿答的痛快,又多了几分把握,复又问道:“我觉得落梅夫人行事一副豪杰气派,但是对曼楠却很温柔。我想知道,我们的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哥哥你给我说说好不好…” 不儿小声说完,绞着手指,偷偷瞟着哥哥脸上的神色,她看哥哥面色有些僵,心中惴惴不安。 不儿的心思绫影是明白的,他不愿多说全是因为当年那一场浩劫太过惨烈,惨烈到他选择将它们全部埋葬,幸福的,痛苦的,欢乐的,悲伤的,他把它们全部牢牢封在心底,不听不看不思不想,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被绝望所拖垮,才有活下去的勇气。但是绫影也知道,这样对不儿是不公平的。他应该告诉不儿,当年的归云山庄是一副怎样的祥和景象。父亲绫川是个什么样的妙手鬼才,母亲雯娘又是如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因为胆怯,把这些回忆通通藏在心底确实对不起不儿。 绫影沉默了片晌,换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他拉着不儿的手走到窗边,借着银白的月光给不儿讲述她一岁那年中秋节的故事。 那年不儿刚满一岁,还在蹒跚学步的阶段。不儿那时胆子特别小,非得让人拉着才敢走路,大人只要一松手,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动。绫影跟青鸳都很喜欢这个小妹妹,所以不儿经常是一手拉一个,在院子里跟他们一起玩。走累了,就让两个哥哥轮流抱抱。 每年中秋,绫家都有聚餐赏月的习惯,又到一年月圆时,绫川亲自下厨烧了几个好菜,陪着娘子和三个孩子喝酒赏月。那年的木樨花开的特别好,绫影和青鸳特意爬到树上摘了一串拿下来给不儿玩。结果不儿这娃娃对这些花草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异常精神的盯着桌上饭菜。雯娘挑了些好咬的,一勺一勺的喂给自己胖墩墩的小闺女。不儿抢过娘亲手中的瓷勺,啃得满嘴流油津津有味。 绫川看着女儿这样子哈哈大笑说:“就你这吃相,以后肯定是个小胖子! ” 雯娘白了眼自家官人,宠溺的给不儿擦着嘴说:“胖点有什么不好。我们小不儿胖点有福气。” 一家人吃完晚饭之后,下人又端了些甜粥。 不儿指着哥哥的粥然后挥舞着勺子,喊道:“影! 影! ” 绫影拿过勺子小心翼翼的给不儿喂了两口。 不儿还要吃却被母亲抱了起来:“好啦,不能吃太多。不然肚肚会不舒服的哦。” 雯娘把她放在地上,青鸳跑过去说:“夫人,我来照顾大小姐。您先去吃粥吧。” 说完便拉着不儿的小手在院子里溜达,听得小亭里的一家三口,笑语欢声。月圆之夜花香阵阵,归云山庄其乐融融。 绫影讲完这段故事,已是耗尽所有的气力,只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人攥住一样,胸口闷的很。他把手藏在袖中紧紧握拳,指甲好像要把掌心抠破。 不儿靠在窗边静静的听着,然后甜甜一笑道:“所以娘亲是个特别温柔特别贤惠的女子对不对?” 绫影微微点了点头,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对。他虽然还想补充点什么,但是自己也清楚,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这些东西尘封的太久,每一桩回忆都是一道伤疤。他每说一个字就亲手在心尖撕开一个伤口,这一段话讲完,已是鲜血淋漓。 绫影强行运起自己体内残存的那一点真气,护住心脉,然后微笑着对不儿说:“天色不早了。你们是回寨子里?还是在客栈住一晚?” “回去吧。我得把刚才你说的那些事告诉曼楠。而且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突然起了歹心对付她们母女呢。”不儿不无担心的说到。 说完她又扑过去狠狠拥抱了一下哥哥,绫影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只觉胸中的空气越来越少。他再度运气勉强忍下,和不儿挥手道别。等不儿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的时候,绫影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第19章 9 星若归来 卢清晓见绫影没下来送别,心生疑惑。他叮嘱白鹭护送不儿和朱鹮回落梅寨,暮色上来,行路多加小心。然后自己转身上楼想看看什么情况,没想却被推门进屋的时候被眼前的情况吓呆了。 绫影半跪在地上,扯着衣襟大口大口的喘气,仿佛有什么人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一般,一张白脸憋得紫红,冷汗滴落到地上。而且不管他怎么喘,好像都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的额头,脖颈青筋暴起,面目狰狞,神情异常痛苦。 “云翳!!” 卢清晓吓的心跳都停了,他大喊一声,然后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搂住绫影使劲给他拍背。 “云翳!云翳你怎么样!?”清晓惊声唤着,却得不到半句答复。 绫影依旧扼着自己的脖子,拼命的吸气。清晓看着绫影这透不过气的样子,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恐惧绫影就真的这么一口气喘不上来离他而去。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样。这么一激灵,他突然想起来,临行前青鸳曾交给自己一个香囊,说如果掌柜有什么不对劲的,就给他闻一会。 卢清晓连滚带爬的从包袱里翻出那个白色香囊放在绫影口鼻之间。然后一面唤着他的名字,一面继续给他拍背顺气。就这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绫影总算缓了过来。他贪婪的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无力的靠在清晓身上休息了一会儿,等有了点力气,慢慢掏出袖中的小瓷瓶倒了俩药丸一口吞下。 卢清晓这才感到自己恢复了知觉,脑袋里那根紧紧绷着快断掉的弦,终于松了下来。他忽然发现,绫影的手掌和衣襟上都是血,不由得心疼不已。心疼归心疼,但眼下清晓全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应该先把绫影扶到床上,还是该给他喝点水,还是问问他觉得怎么样了。卢清晓这才明白,为什么当时青鸳死命也要跟来。这绫影看着身子骨挺结实的,怎么说倒就倒呢。真是太吓人了。想到青鸳,他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在布店花园里的情景,好像也是这么回事。绫影也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就开始胸闷气短,喘不上气。但是这次比上次显然要严重多了。 清晓左思右想还是不敢乱动,他轻唤了两声,但绫影好似还是没有力气答他。他便乖乖闭了嘴,然后就这么搂着绫影,让他慢慢缓。看着绫影软软的倒在自己怀里,感受着他身体的重量,清晓忽然觉得那心里痒痒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垂下眼睑,便能看到绫影颤动的睫毛和鼻尖的微汗。那人发间淡淡的乌木香,悄悄的向自己飘过来。清晓抿了抿嘴唇,把绫影搂的更紧了些。 过了大概一刻钟,绫影才恢复了力气,他轻轻推开卢清晓,然后缓缓开口说了句话。 那话一出口,差点没把卢清晓气死。他说:“刚才的事儿,别让白鹭和不儿他们知道…” 卢清晓忍住想把这人暴打一顿的冲动,把他扶到床上坐好。接着找了些金疮药把他的手包扎了一下。这些事做完之后,绫影的面色已经好多了。 卢清晓瞪着他,没好气的说:“你都快把我吓死了!就别操心人家会不会担心了行不?” 绫影看他那焦急的样子,清了清嗓子,道了个歉。 卢清晓转身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下去,然后问道:“你这莫非是哮症?平日也不见你有这病啊。” 绫影摇了摇头说:“没那么严重。我就是心绪不宁的时候容易气短。老毛病了,缓缓就好。” 卢清晓踌躇了一下,还是尝试着问道:“是不儿姑娘跟你说什么了吗?” 绫影又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就是给她讲了讲家里过去的事情。” 清晓听到过去两字就乖乖闭了嘴。他只觉得这些日子好不容易鲜活起来的绫影,又被重重迷雾罩住了。而且那些黑雾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拨不开,赶不走。 他望着绫影出神之际,只听那人无力的说道:“清晓,你知道么,回忆这种东西真是可怖…它想起来越美好,梦醒时就越伤神呐。” 说完,他仿佛失了最后一丝力气,硬生生的倒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再没了言语。 卢清晓看他这副鬼样子真是急的百爪挠心。他绕到床边把绫影拉起来,然后捏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道:“回忆之所以是回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又改变不了,还想它作甚?我知你身上扛着什么难事。你不必藏着,多大的事,多沉的担子,让我跟你一起分担啊! ” 绫影勉强睁开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嘴角挤出一抹苦笑,很迟疑的问道:“一起分担…?凭什么?就凭这两个月的交情?” “对啊,就凭这两个月的交情!”清晓死瞪着他,决然道:“你我若能成知己,初见便知,何须两月?” 卢清晓坚定的目光扎的绫影觉得有点疼。他心虚的避开那的灼人的眸子望向窗外,瞭望藏青墨空上缀着的残月孤星,幽幽说道:“你虽能陪我笑看这世间乐事,却难共饮我心中一杯苦酒。长路漫漫,我还得独行。”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23 章 卢清晓觉得,自己是应该生气的。但是对着绫影这不知道是超脱的看清了一切,还是迷离的什么都看不清神情,除了一阵心疼,怎么也气不起来。他叹了口气,不想再跟这冥顽不灵的倔牛较劲,干脆去绫影的包袱里翻出两件衣服扔给他说:“把衣服换了吧,你那衣襟上都是血。” 趁着绫影换衣服的功夫,清晓盘坐在床上绞尽脑汁琢磨着什么。 他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好像突然想通了,心满意足的往床上一躺,伸了个懒腰,双手抱在脑后,欢快的说道:“嘿嘿,我知道了! ” 绫影回过头奇怪的盯着他,问:“你又知道什么了?” 卢清晓蹿过去抓起长衫套在绫影身上,欢快的答道:“这你的嘴呢,长在你脸上,你愿意怎么说随你,” 他帮绫影套好了长衫,又回手去拾束带,结果叫人一巴掌拍开。他也不恼,只是嘻嘻一笑,坐回床上,然后接着道:“但是我的腿可是长在我身上诶,我爱跟谁走跟谁走,你也管不着。” 听着卢清晓叨叨完这一堆,绫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你这什么无赖理论。他沿着床边躺下,又觉得,这话还真就是生性洒脱的卢二公子能说出口,于是笑笑道:“行吧,你爱跟谁走跟谁走,别跟着我就完了。” 卢清晓没理他,拉上被子盖住脸。绫影折腾了半天也是疲惫,脑袋一沾枕头,不消一会儿就沉沉睡下。清晓躺了没多久,便听得从旁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被绫影吓过两次之后,他觉得这平稳的声音真是弥足珍贵,便把被子拉开,翻身凑过去盯着绫影看。 他小心拨开绫影面前的乱发,然后把耳朵凑到绫影的鼻尖上,沉心听了一会儿那细微的一呼一吸的声音。清晓忽然觉得心头一动,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他望着绫影的睡脸小声嘀咕道:“干嘛不让跟着你?我就跟着你…” 说完他捏着绫影的下巴,探头过去,在绫影的面颊上,留下了轻轻的一吻。得逞之后他窃窃一笑,钻回自己的被窝里美滋滋的睡着了。却没发现睡在身边的人,那久蹙的长眉,锁的更紧了。 第二天是个晴空万里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从客房窗户里照进来的刺眼的阳光,把睡的酣甜的卢清晓给晃醒了。他先下意识的往边上摸了一下,发觉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这才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更衣之后,出门去寻他。 清晓下到客栈一楼扫了一圈,看见绫影和白鹭坐在大堂的一角正在吃早饭。那桌上除了这主仆二人,还有一个他最不想看见的人。星若穿了一身窄袖紧身的靛蓝短衫,锦缎料子缀毛小领带着丝华美之气,此时正托着那张一笑倾城的小脸,目不转睛的盯着身边埋头吃饭的绫影。卢清晓看他那美眸含情望断秋水的模样,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绫影估计是被星若盯的有点烦,抬头正好看到清晓,自然的摆了摆手招呼他过来同坐。卢清晓跟店家随便点了些吃食,就长腿一迈,稳稳当当的坐在星若对面,直勾勾的向他看过去。 清晓坐下之后,白鹭突然觉得这四方桌上暗潮涌动,一左一右两座大山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想当年自己跟谷主过招的时候,都没有感受过这么大的压力。他偷偷瞄了眼对面的掌柜,却见人家泰然自若的坐在那,吃个笼饼喝口汤神色没有一点变化,不一会儿还平静的飘出一句话来:“星若,怎么不跟卢公子打招呼?” 星若双眉一簇,纵使心中百般不愿,但既然绫影发话了还得照做,只得勉强的努努嘴,阴阳怪气的说道:“见过卢公子。卢公子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都从东京城跟到这大漠边关来了。” 卢清晓本来就不喜欢绫影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弟弟,更何况他又不瞎,当然能看出来根本不是什么弟弟。既然对方挑衅,自己也不能示弱,所以张口就回:“我卢家托绫先生代为查案,自是要千里相随,护卫左右,日夜相伴,同行同眠呀。” 绫影听到“日夜相伴”几个字,自己也觉得有点别扭,皱着眉扫了眼卢清晓。 对面的星若一张俊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卢清晓的眠字话音未落,只觉耳畔生风,一软铁钢鞭冲着自己的脑袋就砸将下来。他连忙躲开,身子一矮后蹿到了几步开外的地方。 小白鹭看了眼掌柜阴沉的脸色一个跟头飞身上桌,把星若的鞭子踩在了脚下,很不客气的瞪着他。星若虽然急怒攻心却也不想当着绫影的面跟白鹭动手,只得狠狠甩了鞭子,悻悻坐了回去。白鹭见星若收了攻势,才跳下饭桌。他知这蓝堂主是个一点就爆的□□库自然不敢大意,乖乖的站在绫影身后,怕这俩人动起手来伤着自家主子。 绫影收了星若的鞭子握在手中,冲卢清晓扬了扬头让他坐回来,带着点埋怨的语气说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卢清晓本来想说我哪知道你这弟弟这般不讲道理,但还是把话乖乖咽了回去。他看了看绫影手里的软铁鞭,回想了一下之前不儿对星若的称呼,有些不太相信的问道:“你是天虹门的冷月银钩?” 星若见对方识出自己,得意的点头答道:“正是小爷。你这功夫不怎么样,眼力倒是不错嘛。” 卢清晓没吃他这套,只是琢磨着,没想到蜀地天虹蓝涧堂的堂主,年纪这么小。 绫影似乎心中记起了什么,看向星若问道:“司马堂主那么急着招你回去,可是出了什么事?” 星若不愿当着卢清晓的面议论自己门内之事,便瞪了他两眼。卢清晓知趣的摆摆手,跟绫影打了个招呼,就离了客栈去镇子里溜达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这不是每年年终都有比武排辈的事儿嘛,本来按照以往的规程,分分队伍,排排日子就完了。可是不知道那白潋的老头吃饱了撑的动了什么歪心思,非说今年要加上鱼跃之战。每个组打出来的人,要跟我们几个过招。还搞出了一大堆的规则道理。说完之后吧,还一呼百应了,大家都闹着要这么干。你知道的,大哥那个人一向是墨守成规惯了,这种别出心裁的事儿他最是应付不来。才火急火燎的把我喊回去商量对策。” 星若说到这,想明白要不是冯越泽冒出这么个馊主意,卢清晓哪有什么机会陪着绫影一路从汴梁行至大漠,还说出什么日夜相伴的鬼话,心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绫影倒是觉得这白潋堂主的主意其实不错。天虹门也是蜀地的一个大门派了,门下弟子有几百号人,平日里有机会亲眼得见几位堂主真身的就不多,更别说动手过招了。他这么一搞,倒是个振奋人心的好办法。不过倒真是苦了司马贤这个棒槌脑袋了。 绫影突然觉得有点奇怪,又问:“星若,你们天虹门没有门主已经好多年了吧?既然司马堂主一直代理门主之事,他干嘛不自己做门主呢?他当了掌门,这些破事他不愿意干,不就可以不干了么。” 星若嘿嘿一笑,眨巴着眼睛回答道:“这事儿我早就问过啦。大哥说,他才不去做那领头的苦差事呢。我们几个都是堂主,平起平坐,只要老掌门的牌位立在那,就能起到制衡我们的作用。况且一门之主诶,那是从武功到德行,往小了说你得能服帮众,往大了说你还得能服江湖。哪那么容易啊。” 星若刚刚说完,绫影就一拍桌子,兴奋的说道:“原来是这样!司马堂主,才是大智若愚啊。 ” 说罢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白鹭,小白鹭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冲着他使劲点头。星若有点不明白想追问怎么回事。却见绫影摆摆手说回来再跟他解释,旋即整了整衣冠,披了件外衫,带着白鹭策马扬鞭向落梅寨飞驰而去。 此时的落梅寨,气氛异常凝重。烟沙堂中,落梅夫人手持碧玉权杖,身披黛色长袍,正襟危坐。少主梅曼楠端坐其右,不儿带着朱鹮坐在曼楠身边。五个副寨主杨灵跪在正中央,谈欣和金玉珍一左一右立在她两侧,剩下的沈惠和袁悦夕则坐在自己平日议事的位子上。昨天不儿和朱鹮连夜赶回来之后,直接去见了梅曼楠,把绫影分析的情况原封不动的转告了一遍。梅少主听完自有醍醐灌顶之感,对绫影也多了几分好奇。今天一早二人不敢耽搁,早早就去落梅夫人那禀告一番。落梅夫人听完淡淡一笑,觉得这墨黎谷还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除了这个胆大心细的大小姐,还藏了这么一个洞若观火的绫先生。 梅寨主虽然觉察出自己手下这几个人不安分,却真没想到她们肆意妄为到要把自己的落梅寨变成她们的囊中之物。而且不论是谈欣还是金玉珍都是跟了自己十来年的老部下了,难不成真是因为自己最近身体不好,她们就想取而代之?想到这里,纵使落梅夫人一代英豪,也但觉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令人胆寒。 不过也正如绫影所说,她给了谈欣一天的时间,让她去跟金玉珍查账,确实是个套。她也希望这几个部下能念及旧情,不要一错再错。若她们查到最后,把责任都推到方若佳身上,放过杨灵,自己也给她们准备了几个退路。毕竟相伴多年,落梅夫人觉得也还不到恩断义绝挥泪横刀的时候。就在烟沙堂上摆好阵势,谈欣准备汇报寨主吩咐的所查之事的时候,一个丫鬟跑了进来,说是寨子门外有人求见。来者是个白衣公子姓绫名影还带了个仆从。 落梅夫人浅浅一笑,看向不儿。不儿起身向夫人一拜,解释道:“正是家兄。多半是想出了什么线索,特来拜会夫人。还请梅寨主一见。” 落梅夫人沉吟片刻,想到这来者便是琴圣的外孙,有了几分好奇,她余光扫过女儿的神色,向丫鬟吩咐道:“请进来吧,我也想见见此人。” 不儿谢过夫人之后,跟曼楠交换了个眼神,两个小姑娘各怀心事,都向门口张望。 半盏茶的功夫,就见绫影带着白鹭迈着大步,走了进来。落梅夫人遥见此人二十来岁的光景,却是一头华发,若跟不儿站在一起,乍一看不似兄妹倒像是父女,便下意识的觉得,这多半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绫影进了烟沙堂,向落梅夫人和梅曼楠各行一礼,道:“绫影见过落梅夫人,梅少寨主。此番贸然来访,确是有事与夫人相告,还望夫人见谅。” 落梅夫人见绫影一副广袖宽袍的文人打扮,便笑着说:“绫公子神思妙断我已从小女那听过了,在下结论之前,还是先听听她们怎么说吧。” 绫影恭敬的应了声是,便依着夫人的手势,坐在了不儿身边。朱鹮一直站在不儿后面,见白鹭过来,暗暗朝他打了个手势。落梅夫人看向谈欣,让她速速把昨天查出来的事说清楚。 谈欣从未听过绫影的名号,也不知此人是干什么的,但是寨主有令也不得不从,只好将昨日所查一一禀明。她说依账目所载,两月前也就是六月十八,青木寨领走了五十斤榆木粉,登记之人便是方若佳。按照以往制香的数量推算,五十斤榆木粉差不多也就能用两个月。她们昨日从杨灵房中查出的榆木粉有二十来斤,在加上方若佳的口供,可以坐实杨灵偷天换日偷盗寨内财物之罪,还请寨主明断。 落梅夫人看向金玉珍,问道:“玉珍,谈欣说的可是实情?你们可是真的查出,此事与杨灵有关?” 金玉珍已经跟了梅寨主十几年了,从她的口气中自然听出些端倪。但事已至此她觉得自己已无退路,就咬着牙点了点头。 落梅夫人觉得有些心酸,她复又看向绫影,苦笑着说:“还是烦请绫公子费费口舌,替我敲打敲打这群笨丫头吧。都是身边的老人了,于心不忍,于心不忍呐。”说罢夫人乏力的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不再看他们。 曼楠怕母亲旧疾又起,赶紧走过去帮母亲捏捏额头。 绫影扫了一眼堂中的五人,辨了一下她们各自的身份,才开口道:“梅寨主顾及旧情,想让各位迷途知返,你们何故不领情呢。金副寨主,袁副寨主,绫某也很是好奇,谈副寨主究竟许了你们多大的好处,让你们陪她演这一出毫无胜算的戏呢。” 谈欣横眉冷目的对着这个无名之辈喝到:“你个外人懂什么?少在这搬弄是非! ”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24 章 袁悦夕觉得自己好端端的也被稍上更是愤懑,也狠狠瞪着他。 绫影懒得与她对峙,只是冷冷说到:“你们三人串通一气要将落梅寨收入囊中。沈副寨主是个聪明人,表示两不相帮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杨副寨主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但是手上又没有实证。所以你们搞出出真真假假一堆四合香,又能不坏了落梅寨的招牌,又能借着治下不严的罪名收拾她。其实法子挺好,就是太过着急。你们想端掉一个副寨主,只需慢慢蚕食其势力,离间她与寨主的关系就好,干嘛非想着一棒子打死呢。要知这急功近利,多半都没什么好下场。” 谈欣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杨灵治下不严,偷盗寨中财物,人证物证都在。你胡扯什么?” “方若佳本就是你们的人,假香也是你们做的,木粉又是你们查出来的,哪有什么实证。”绫影摊着手说。 “我们若真想夺权,谋害了夫人即可,何必绕这么大圈子?”谈欣强辨到。 听到这落梅夫人睁开了眼睛,这一点她自己也不明白,所以望向绫影,想知道他如何作答。 绫影却笑了,朝着夫人拜了一下说:“我进恋沙镇的时候,听路边小童说,这镇子有这么句传言。说是城中百姓顶青天,大漠游民披玄衫,不问当今谁作帝,只道恋沙有梅仙。可见这值钱的不是落梅寨而是恋沙梅仙,落梅夫人。你们嘛,多半就是想模仿那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 金玉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冲着落梅夫人喊道:“夫人!这都是谈欣要挟我们做的!请夫人明鉴啊! ” 绫影和落梅夫人听见要挟两字都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不是利诱,而是要挟呢? 而就在他们愣神这一瞬间,谈欣突然蹿出烟沙堂,飞身而起,眼看就要跑。 第20章芙蓉古曲 落梅夫人心下一惊,谈欣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她从不知道此人还有武功。白鹭却似乎早有准备,他一直盯着谈欣的动作。从她转身蹿出烟沙堂那一刻,白鹭就已经行动了。所以谈欣还没跑出半里地,就被这个小护卫一把拉了回来。 谈欣见白鹭缠上自己,觉得想跑是跑不成了,干脆先把他收拾了再说,便从怀中掏出匕首对着白鹭回身就刺,招招都是杀招。白鹭功夫虽然不错但是谈欣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加上她已决心要了结了这个少年,下手很是毒辣。白鹭心里明白主人定是要生擒此人的,又是赤手空拳所以不免吃亏,几个回合下来衣服就被削破不少。 不儿知道自己的功夫不如白鹭,前两天又刚被哥哥训过,不敢贸然加入战局,忙不迭的拔出月白剑朝白鹭那边一掷,喊道:“白鹭,接剑! ” 那月白短剑可是墨黎谷的镇谷法器,长约两尺,通体透白,似银非银似铁非铁,剑柄一束红缨,舞起来白中透红,甚是好看。白鹭手中有了武器自然不会再落下风。两人短兵相接之时只见少年手腕一转,谈欣那匕首竟生生被削成两段。白鹭矮身蹿到谈欣背后对着后心就是一掌。谈欣回身还击又被一脚击中胸口,她只觉双眼一黑摔倒在地。白鹭迅速过去,钳住她的双手返扣在身后,然后又用月白剑抵在她的咽喉,把谈欣死死扣住,让她不敢再动。 落梅寨的护卫们此时赶到,用长绳将谈欣五花大绑,押到了寨主面前。梅寨主恍然大悟,一拍桌案,对着此人怒喝到:“你不是谈欣!你到底是谁?受何人指派,埋伏在我寨中做什么! ” 那假谈欣狠狠的剐她一眼,只见一股黑血顺着她嘴边流出,竟然同死侍一般服毒自尽了。金玉珍和袁悦夕见谈欣死了吓得六神无主,两人冲过来在她的尸身上仔细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绫影看她们那神色,试探着问道:“你们该不会是被她下了什么毒吧?” 两人抬头看看绫影,又看看落梅夫人,落魄的点了点头。 她们俩与谈欣相识多年,关系本就不错。所以谈欣请她们吃饭喝茶,俩人也不曾设防。不料前年一日的酒宴后,谈欣突然冷了脸,说让她们与自己合伙,抢下落梅寨。两人开始自然不从,谁知谈欣从怀中摸出一青瓷小瓶,说已经给两人下了蛊毒。自己每隔一月会给她们解药,若不听从就会剧毒攻心气绝而亡。她们没有办法,只得听从谈欣的调遣。 落梅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脑中一阵晕眩,险些坐立不稳。梅曼楠赶紧扶住母亲,口中劝慰母亲宽心,但是心里却不知如何是好。 朱鹮绕过众人走到假谈欣的尸首前,捏住那人的脸前前后后查看了一遍,然后对不儿说:“大小姐,跟我之前猜的一样,这人,应该是易了容。”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又从桌上取了些茶水,倒了些粉末到杯子里,晃匀了以后用手帕沾着在假谈欣的脸上擦拭。随着朱鹮的动作,那人脸上果然掉落了很多面皮状的东西,擦净之后竟然露出一副三十来岁的秀丽容颜。绫影盯着那张脸看了看,寻思着此人难道就是那小二说的听风楼掌柜相好的美娇娘?看来这听风楼,还得再探。 假谈欣这么一死,金玉珍和袁悦夕惶惶不安,落梅寨算是彻底乱了方寸。落梅夫人短暂休息了半日,就把女儿叫到身边,嘱咐她如何妥善安排后面的事情。绫影和不儿没敢走,一个留在烟沙堂里盯着假谈欣的尸首凝神静思,一个陪着梅曼楠带着金玉珍和袁悦夕去赤火寨里找解药,几人把赤火寨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还真就翻出了些解药,只是数量不多。不儿抵不过两位副寨主的苦苦相求,取了两粒准备带回墨黎谷让养父给看看,希望能查出方子或者是更彻底的解法。 烟沙堂里,绫影蹲在那尸身旁边仔细勘察,他动了动那人衣襟,从她怀里抽出一块锦帕。那藕色方帕上精细的绣着两朵皋月杜鹃,针线细密,穷工极巧,用的竟是蜀绣。绫影默不作声的把帕子藏入怀中。不一会,来了几个杂役,跟绫影打了个招呼,就把尸首抬走了。不儿和梅曼楠安顿好了金、袁二人复又回到主寨找绫影碰头。 按理说这四合假香的事儿,也算查得七七,将人锁在中央。绫影觉得自己的气息,有点乱。伴着这芙蓉游的音色,他脑海中好像勾勒出了谁的身影。绫影想收回心事,专注在弹奏上,怎料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干脆把心一横,由着思绪随曲而走。绫影放开心门之后,那曲子更像有了生命一般,绽放出愈发华美的乐章。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25 章 芙蓉花下,飘落千根红线,亮起盏盏烛光,引着迷失的人追梦前行。曲子出了低谷,又变得高亢起来,这高亢铿锵有力,仿佛情人一诺,缘定三生。绫影的指法,比他的心绪更坚定,他踏着坚实的步子,跟着乐声,快步疾行,衣袂连动,落英纷飞。他寻着光亮,踏过崇山峻岭,曲子忽又变得迷离起来。那音色东遮西掩,摇摆不定。绫影弹着奇怪,听的人也觉得出戏。就在大家觉得是不是弹错了的时候,曲风又变得婉转起来。 音色细密而紧凑,听得人心跳都变快了几拍。绫影拉着手中的红丝,踩着乐点寻寻觅觅,兜兜绕绕,那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随着红线越变越短,曲音更加深挚缠绵,弹至最为炙热浓烈之时,绫影幡然醒悟回身一望,正对上那颀长的身影和含笑的双眸。原来自己梦里寻他,他却一直守在自己身旁,从来不曾离开。 芙蓉一游,游入梦境,游出情意,游过心田,游至天际,随着最后一个擦弦尾音消散在空中,弥漫在这四方天地里的芙蓉花田也黯然退去。 绫影收回双手,长叹一声,收住心弦,才抬头看向瑶琴主人。落梅夫人缓缓睁开双目,惊叹道:“不亏是林氏后人,倘若林老先生还在世,知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不知该多么欣慰。” 绫影谦逊的笑了笑,说到:“芙蓉虽美,但其中有一段音色甚为诡秘。夫人可知其中缘由?” 梅夫人摇摇头:“那段我也听出有些蹊跷,但我不善音律,恐帮不上先生。先生既是墨黎中人,到不妨向玄谷主打探一二。” 绫影默默点了点头,便收了声。这一方天地里,四人静默无言,好像各自思忖什么。良久,落梅夫人才开口说道:“这世事真是无常,谁料一块四合香,逼出个假寨主,却又为我带来绝妙一曲。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呐…” 不儿莞尔一笑,她绕到哥哥身后,说:“所以说,还是有缘嘛。不过咱们也该商量商量接下来的打算啦。” 梅夫人和绫影几经商议之后,决定先让他们把解药和琴谱带去墨黎谷,请墨黎仙人给看看,没准能查出什么端倪,等有了消息,后续之事,再从长计议。绫影收下琴谱别过夫人,天色已近黄昏。他本想就这么带着妹妹回到客栈,可是曼楠和不儿这两个小姑娘,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结成了闺中密友,不愿分离。绫影只好把不儿留下,让她多住一晚,自己一个人带着白鹭,先行回了客栈。 不儿和梅曼楠站在寨口给他们送行,直到两人远去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姐妹俩才手拉手回了寨子。她们简单吃了晚饭,后就坐在那玫瑰园里喝酒谈天。梅曼楠几杯果酒下肚,脸就红了半边。不儿看小姐妹这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自己又得站出来,给哥哥收拾残局了。 绫大小姐给曼楠捋了捋头发,夺过她手中的酒杯,正色道:“曼楠,作为好朋友,有些话,我还得跟你直说。你可不要生气。” 梅曼楠没见过不儿这么正经的样子,诧异的看着她。不儿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哥那人,你可别看他玉树临风的样子,其实就是块万年朽木。他说什么做什么,你看看就好,千万别往心里去。” 梅曼楠没太听懂不儿的意思,问道:“他没对我说过什么啊?” 不儿撇撇嘴,狠下心道:“他没说,不代表你不想啊。诶,我跟你直说了吧,我哥他终身不娶,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嫂子的。你千万别在他身上花心思…” 不儿这惊天一语,真如晴空霹雳,把梅曼楠震的酒意全无。梅少寨主只觉胸中苦闷,泪花便不争气的簌簌落下。不儿无奈的伸出手把曼楠搂在怀里,边拍着她的背边安慰说:“好啦好啦,这世上的好男人多了去了。我哥绝对不是其中之一。这种事早断早了,我陪你再寻芳草就是啦。” 银白的月光,把两人的身影拉的长长的,不儿口中宽慰着密友,心里暗自盘算着,不知这芙蓉花,游到哥哥心里,到底映出了谁的面容呢。 第21章线索又断 绫影带着白鹭回到客栈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房门前立了两位门神。绫掌柜似乎对这二人毫无兴趣,睬都不睬径直拉着白鹭进了屋,准备跟他商量再探听风楼之事。卢清晓耳朵倒是挺尖,听到听风楼三个字,蹿进屋里,说自己今天在镇子上逛游了一天,知那地方昨夜着了大火,连人带楼,烧了个精光。但是几具尸骨已然焦黑难辨,分不清谁是谁。 “什么?!烧了?! ”绫影拍案而起,一把拽过卢清晓低吼道。 清晓一脸委屈说你吼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我放的火。绫影见好不容易找了点线索又断了,是怒从心中起,他抽出卢清晓的佩剑,一剑下去狠狠劈在那墙边的桌案上。 “别胡闹!!” 卢清晓从没见过绫影如此失态,赶忙大喝一声,然后跨步上前把青锋剑抢了回来,藏在身后,怕他手上没个准头再伤着自己。 星若早就跟了进来,见此情形也默契的藏起了自己的鞭子,拉住绫影劝慰道:“你别发这么大火!我们再想办法就是! ” 四合香,假寨主,芙蓉曲,听风楼。绫影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嗡嗡作响。他背过身子,黯然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静静。” 白鹭见主子给了话,就连拉带扯的把那俩人从屋里赶了出去,然后双臂抱怀,守在门前。卢清晓和星若看绫影如此心烦意乱的,还下了逐客令,也不好再去扰他,想着今晚让他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便各自回了客房。两人都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不儿清晨起来梳妆一番,和落梅夫人及曼楠郑重的道了别后,便带着朱鹮,骑着小马溜溜达达的回到恋沙客栈。只是还没进门,就觉得里面杀气腾腾。绫影从前一晚就把自己关在客房里,今日也不肯出来。白鹭领了主子的旨意一夫当关,守在门口。卢清晓和星若两个人气势汹汹,剑拔弩张的站在白鹭两边,一副天雷勾动地火的架势。 卢清晓真是怕了,自从他见识过绫影那天晚上副憋得喘不上气,眨眼间就要一命呜呼的鬼样子就整日不安。他特别担心绫影把自己关在屋里万一又琢磨出什么伤神的事儿,再勾出他那什么所谓的气短之症,连个能救他的人都没有。但是绫影又特意吩咐过不让他把这事儿告诉白鹭他们,所以他要进去白鹭不让,他又不能告诉白鹭为什么,心急如焚。 星若除了担心绫影,更是愤懑。他听说这俩人白天待在一块就算了,晚上还真睡一张床,打翻了一地的醋缸子,恨不得把卢清晓千刀万剐,怎么可能还放他进屋。不过他自己倒想进去,找绫影问个清楚,这个死皮赖脸的卢公子到底是哪捡来的。于是两人都是又急又气,就这么对峙着,把可怜的小白鹭夹在中间,欲哭无泪。 星若对自己哥哥一片痴心不儿是知道的,只是绫影是怎么想的,她又说不好。再说那卢清晓,上次不儿来客栈找哥哥分析案情的时候,就觉得这俩人的关系好像比原来熟络了很多,但是熟到什么份儿上,她也不知道。但是她看看这客房门口弥漫的浓浓杀气,和白鹭的那一脸苦相,明白这烫手的山芋只能自己接过来了。诶,昨天刚了了一桩,今天又来一出,真不知这绫掌柜走的是什么桃花运。不管也不行啊,谁让那是她哥哥呢。 绫大小姐让朱鹮先把她们带着的包袱扔在白鹭住的那屋,随即管客栈小二要了些茶水点心,然后顺便问了一下楼上的情况。那小二苦着脸说:“那两位客官从一大清早就那样了。我们掌柜担心的不得了。看着好像都是高手,怕他们真打起来把我们的客栈给拆了。” 不儿摆摆手说放心吧不会的,要拆也是我拆,然后清了清嗓子冲着楼上喊道:“你们俩!站了一上午了累不累?反正也进不去,都给我下来,陪本姑娘喝茶! ” 那两人觉得老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就从二楼翻身下来,在不儿身边一左一右坐下,各自叹了口气。 星若觉得不儿身上有股什么味道,便问道:“不儿,你怀里揣了什么东西?怎么一股怪味。” 不儿闻言摸了摸,掏出了装着解药的那个小瓷瓶,然后把来龙去脉稍作解释。 星若拿过那个瓶子打开,果然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倒出两粒药丸,凑上去仔细闻了闻,说道:“这好像不是什么解药。是五味散。应该是种□□。” 不儿一听吓了一跳,赶紧让他再做解释。星若接着说:“是种□□。吃个俩仨月问题不大,如果吃个一两年就危险了。但是这做的比一般的五味散小了些,可能药性也差点吧。” 不儿叹道:“居然是□□?这谈欣也太坏了!那能解么?” 星若摇摇头说:“天虹门虽擅用毒,但是我觉得那东西味道太冲就没学。所以知道的不多。这俩人吃了两年多还没死,应该还有救。你先让她们别吃了,然后去问问玄谷主吧。” 不儿和清晓都撇了撇嘴,说早听闻江湖险恶,没想到还真是可怕。 星若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讥讽卢清晓的好机会,咧着嘴说道:“我们不儿是墨黎仙人的掌上明珠不知这民间疾苦也就罢了,怎么你们南山派出来的人,也都似卢公子你这么天真吗?” 卢清晓天生一副好脾气不爱与人争长短,但是辱及师门当然还是超过了他的底线。南山二字在他心中的分量,不比他的性命轻上分毫。他面色一沉,冷冷道:“我南山剑派是名门正派,行的都是行侠仗义之事。论这使暗投毒的本事,当然比不上你们这邪门歪道。” 说完手中的青锋剑已经推出剑鞘。 “你说谁是邪门歪道!? ” 星若抽出鞭子还没来得及出手,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月白短剑直直的立在桌子中间,入木三分。不儿黑着脸慢慢的扫过这俩人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都给我乖乖坐下。不然你俩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我哥。” 两人闻言均是一愣,都没想到不儿会拿出这事儿压自己,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乖乖听话的好。不儿缴了他俩兵器,摆在桌上,又狠狠的瞪了他俩一眼,才坐回座位继续喝茶。 卢清晓盯着插在桌子中间的月白剑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不儿姑娘,我能问个事儿吗?” 不儿美眸一转,道:“卢公子要问什么?” 清晓想了想,说:“我久居南山对江湖上的事儿知道的不多…这墨黎仙谷,是个门派吗?” 不儿摇摇头答道:“不是。墨黎仙谷是个卖竹筒的地方。” 她怕卢清晓不明白,继续解释道:“这竹筒呢,一共有黄色、褐色和墨色三种。一个黄筒一两银子,一个褐筒一两黄金,一个墨筒十两黄金。当然啦,如果卢公子你来买竹筒呢,我可以给你打个折啦。”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26 章 卢清晓听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旁边的星若倒是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不亏是少谷主啊,就是不知道你这种说法,是不是要把墨黎仙人气死啊?” 星若突然善心大发,跟卢清晓说:“你这井底之蛙,还是让小爷给你解惑吧。这墨黎谷呢,确实是卖竹筒的地方。不过值钱的不是那竹筒,而是竹筒里面的消息。消息可信度越高,得来的越不容易,价格也就越贵。举这个点心为例,你想知道这点心好不好吃,一个黄竹筒就能告诉你。你想知道这点心是哪里买的,一个褐竹筒也就够了。但是你要是想知道这点心都用了什么原料,经过怎么样的工序,如何制得,嘿嘿,那你就得花十两黄金,买那个墨竹筒咯。不过我们大小姐说了,可以给你打个折。” 卢清晓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我怎么知道这买来的消息对不对,值不值呢?” 不儿两手一摊,说:“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不信就别来呗。但是墨黎仙人手眼通天的名号,也不是白得的,既然能花点小钱,走个捷径,为什么不干呢。不过卢公子你活的这么潇洒自在,多半也没什么要知道的,所以你的生意,我估计是做不成了。” 卢清晓心说,认识你们之前我是活的挺潇洒的,现在可就不是了。要是能把你哥那个气短的毛病治好了,花多少钱我也愿意。他看了看不儿和楼上的白鹭,问道:“所以你们的功夫,都是在墨黎谷学的了?” 不儿点点头说差不多吧。 卢清晓又问:“那既然你们都会功夫,为什么云翳不会呢?” 他此话一出,桌上的氛围突然凝结住了。 星若难得放软了口气,撇嘴道:“别什么都操心,问那么多干嘛。” 不儿看了星若一眼,冲卢清晓轻轻摇了摇头。卢公子只好乖乖闭上嘴抿住双唇。三人都默不作声,各怀心事。 这时,恋沙客栈的门外,传来一阵马的嘶鸣。紧接着一个武夫模样的人翻身下马跑了进来。小二准备迎客却被这人挡开,他在大堂里看了一圈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不儿他们。来人连忙小跑过去对着星若单膝跪下,拱手拜道:“蓝堂主!司马堂主有令,让弟子接您速速回去。说有要事相商! ” 星若盯着这人看了一下发现确实是司马贤堂里负责跑腿的张远,于是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张远好像有点为难,思索了一下说道:“不知什么缘故,门里的弟兄们突然都有中毒的迹象,已经倒下二三十个了。司马堂主应付不过来,秋堂主的作风您是知道的,冯堂主自己也中招了,所以特派弟子快马加鞭来招您回去。” “什么?!下毒下到祖师爷头上了?”星若气的一脚蹬翻了长椅,心里把这闹事的孙子骂了一百堂候着。玄鹤略作不快的扫了小僮一眼,暗道真会挑时候,却还是理了理衣襟,随着小僮下了楼。 他抵达雨文堂的时候,那白衣男子似乎等了一会了,桌上的茶已少了半杯。 那人见谷主现身,连忙起身向玄鹤行了个礼,有些焦急的说道:“玄谷主,请问掌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玄鹤在椅子上坐定,看了看来者的面容,撇了撇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阿鸳,你先去给我把脸洗干净。绫影这德性,我怎么看怎么闹心,更别说贴在你脸上。” 青鸳本是绫影的伴读书童,两人恨不得自打娘胎里就认识了。他们同年出生,一起成长,直到归云山庄出事,一直形影不离。后来虽小别了些年,但几经辗转,哥俩总算又再相聚。青鸳和绫影的身形从小就很像。在归云山庄的时候,俩人没少拿这事儿糊弄家里大人和教书先生。经常是绫大公子给小书童套上自己的衣服,把他留在书房里学文断句,自己溜去镇子里玩。 这么多年过去,场景转到绫记布坊,这招依然好使。尤其是在朱鹮教了青鸳一些简单的易容之术以后,简直如虎添翼。所以绫掌柜出行在外,铺子里又有什么需要他露面打点之事的时候,就都由青鸳代劳了。十几日前,店里收了张来自万钧庄的少庄主的拜帖,说是要拜见绫掌柜。 万钧庄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庄主雷震凭借一套开山镇海的奔雷掌法,名震武林,只是不知为何麾下却没什么出名的弟子,包括这位雷家庄的少庄主,雷重秋。但是人家好歹也是武林世家,怠慢了终归是不妥,青鸳就换了绫影的衣服,稍作修饰,见了见他。雷重秋来约见这位享誉京城的裁缝也没什么的大事,无非是为父来求一份寿礼。青鸳与他简单商谈,将他所求之物详细记录之后,便把这人打发走了。 绫大掌柜带着不儿千里迢迢远赴边关已是两月有余,就算有白鹭和卢清晓跟着,青鸳这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加上他发现小朱鹮把那易容后的洗面粉也给带走了,所以便临时决定顶着这张面皮快马加鞭的去墨黎谷一趟,一是去谷主那里讨些药粉,二是再问问有没有自家掌柜的消息。绫影跟父亲虽然性子是千差万别但是相貌却又如出一辙,这一点很是不讨墨黎仙人欢心。所以玄鹤让小僮重新给青鸳找了些药粉,就赶紧把他踢出去洗脸。 稍顷,待青鸳整理停当,复又回到雨文堂的时候,屋子里面多了一个人。那人跪拜在玄鹤座前似是正在汇报什么消息,他见来了外人便禁了声。玄鹤摆了摆手让他继续说。青鸳找了张椅子坐下,听那人缓缓说道:“艮位来报,说是绫先生他们已经离了恋沙镇,正在回东京的路上。只是临行前,吩咐说蜀地天虹似有异动,让弟子报与谷主,细细探查。” 听到天虹二字,玄鹤面色一冷,往事浮上心头。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27 章 天虹门自创立以来,多行暗事,向来我行我素,尤擅使暗投毒,加之地处边陲,常不为中原武林所纳。上一任门主唐尧性格暴戾,野心甚大,天虹门在他执掌之下,迅速扩张,数年时间就聚集了上千门徒。唐尧一心想把自家门派发扬光大却不善管理,手下四个门主也是各怀鬼胎,久而久之便把所占之地搞的乌烟瘴气。劫掠村庄之事频出,甚至还跟蜀地官府起了冲突,搅得西南腹地不得安宁。周遭的武林人士,既不愿江湖与官家不和,更不愿看蜀地百姓受苦,自然也就起了惩奸除恶护卫黎民之心。 就在中原武林各派,准备前往蜀地讨伐唐尧之际,却传出了此人离奇失踪的流言。不仅如此,天虹门莫名失了门主,门内四堂起了内乱,千人乱战,打了三天三夜,天台山上哀鸿遍野,血流成河。最后年纪轻轻的白潋堂主冯越泽凭借过人胆识大战群魔,平定了内乱。只是此役过后,天虹门徒死伤过半,仅留了赤峡白潋两个堂,苦苦支撑。 四十余年过去了,天虹门也算是气数未尽,慢慢又发展壮大起来。冯越泽以年迈为由,把料理门中事物之责交给了赤峡堂主司马贤。只是此人,死活不肯继承门主之位。虽然旧主已死,天虹弟子依旧行事诡秘,纵是手眼通天的墨黎仙谷,对他们也是忌讳颇深,避而远之。 玄鹤自然明白绫影不会无端遣人来让他查天虹门的事,更别说还有那性情乖戾蓝星若横在中间。说起这个蓝星若,更是让玄谷主头痛。也不知是绫大掌柜从哪捡来的野孩子,白瞎了那闭月羞花的脸。前些年曾在谷中小住几日,搞的是天翻地覆,不胜烦忧。也不知这么一号混世魔王,怎么就能当上天虹蓝涧的堂主。不过既然绫影开了口,玄鹤还是吩咐小僮把近来几月巴蜀全地的消息悉数取来,亲自过目筛查。 上百个竹筒在雨文堂里堆成小山,墨黎仙人足足花了近两个时辰才把它们一一梳理,分拣完毕。他取了笔墨,在一张五寸长的油纸上,挥毫泼墨,书下十六个小字:岁末年关,白潋不安,事杂唯忌,调虎离山。写完之后,待墨迹风干,玄鹤把它卷入一墨色竹筒之中,压上朱漆,漆上加印一朵梨花,交给一直候在堂外的线人,复又叮嘱两句。线人记下谷主的话,收好竹筒,施过别礼,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青鸳生在归云庄,长在墨黎谷,对这里的规矩再熟悉不过。从小僮把竹筒搬入屋中那刻起,他就跟线人一起退了出来。俩人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等候。此时竹筒已出,线人已走,他又随着玄鹤回到堂中,满面焦急的看着谷主。玄鹤似乎还在因为那面皮的事儿生他的气,只是让小僮们把一地的竹筒收走,并没有和青鸳说话的打算。“谷主…掌柜他们,到底怎么样啊?”青鸳待小僮他们离去,上前一步,扯住玄鹤鹤氅袖边,再次问道。 “哼,你们这几个孩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玄鹤顺势拉过青鸳,双眉耸立,瞪着他喝到,语气中又是责备,又是担心。 “你,尤其是你!你就放心绫影那一根筋把我的宝贝不儿带到那大漠黄沙里去?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好让我安排打点一下!弟子们报上来的时候,他们都恨不能过了长安了!你有胆子帮着他们瞒我,别舔着脸来问啊! ” 这劈头盖脸一顿痛斥骂的青鸳心里这苦,一个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一个是义正辞严养父,哪边也不能得罪,只能自己扛着。 “您让我拦,我也得拦得住啊。再说那墨竹筒里恋沙关三个大字摆在那,他能不去查吗?”青鸳苦着脸答道。 “他去查那是他的事儿,带着不儿干什么?啊?带着我们不儿去干什么?! ” 青鸳知道自家大小姐就是墨黎仙人心尖上的那块肉,平日里去苏杭压个货恨不得派二十个弟子暗中跟随护卫左右,生怕有个什么闪失。别说闪失,就是打个喷嚏咳嗽两声都不行。如今吭都不吭一声,就带着白鹭和朱鹮俩人,蔫不出溜儿的跑去那千里边关,玄谷主没气得把他塞进竹筒里已经很给面子了。 青鸳把谷主扶到椅子上坐好,又重新倒了杯热茶恭恭敬敬的奉上,说道:“大小姐在这墨黎谷里长大,也没什么同龄的朋友。她和那梅少寨主一见如故,此行虽远,能换得一位知己,也是好的。再说掌柜他对大小姐的怜爱之心也不逊于谷主半分,不会有事的。我倒是比较担心他…他那伤…怎么禁得起如此奔波…” 提到绫影的伤,青鸳和玄鹤都缄了口,这俩人一个是想问不敢问,一个是压根儿就不想知道。 五年前的那个雨夜,蓝星若拖着奄奄一息的绫影回到墨黎谷的时候,玄谷主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命都要急短了。墨黎仙人倾尽全谷几百号弟子之所能,把这全天下能求的医,能寻的药搜罗殆尽,才勉强把绫影从阎王爷那拉了回来。等他好不容易醒转过来,问他去哪了,不说,问他被何人所伤,不说,问他怎么受的伤,还是不说。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蓝星若谁也不见。 那时的星若还没坐上堂主之位,在司马贤的赤峡堂里,已是跋扈的无人能驭。到了墨黎谷没了管束,更是变本加厉,谷中戒律颇多,他是一条也不守,整日随性而为。人家吃素他烤鱼,人家归置他捣乱,没事跑到后院里去练鞭子,愣是把一座百花园,抽成了荒草地。开始大家看在绫影的面子上敬而远之,后来被扰的不行了,纷纷去玄鹤那里告状。任玄谷主再怎么仙风道骨胸能纳海,也架不住谷中弟子因为这小子一次又一次的跪拜在雨文堂里声泪俱下的诉斥星若的种种罪行,就差联名上书了。就在星若偷偷潜入墨黎禁地万锁楼探险被抓之后,玄鹤拎着这小鬼的后脖领子,一脚踹破了绫影那紧闭了半年的房门。下了死令:要么滚一个,要么两个都滚。 绫影那次伤的极重,虽然最后捞回半条命,但是心脉已损,内息全无,原先学的那点功夫也基本就是废了。起初他闭门不出大家均是觉得他素来心气高,胜心重,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所以也不敢扰他。玄谷主这一脚踹进去才发现,绫影的望岫居里,全是纸。地上,墙上,屋顶上,摞着,堆着,贴着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纸条。大门一破,惊起这满屋堆纸,如雪片纷飞,似飞花连天。绫影就盘坐在这纸山里面,右手执笔,左手伏案,面无血色,两鬓斑白,一双灵眸,微微抬起,定定的看着破门而入的玄鹤。那神情,那目光,与当年的绫川别无二致,玄谷主心头一滞,生生愣在那里。只见绫影放下纸笔,缓缓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东抓西凑,理出了厚厚一沓手稿。他走到玄鹤面前,拉过蓝星若扔到自己身后,扑通跪下,将那手稿双手呈给含辛茹苦将他们兄妹二人养大的养父。手稿封面,赫然写着四个苍劲大字,绫记布坊。 “他那伤本能好的七七八八,后面那些病,还不都是自己熬的! ” 玄鹤扶了扶额,觉得老这么把火撒在青鸳身上也不合适,索性摆了摆手,顺了顺气,继续说道:“放心吧。落梅寨的事儿他们已经处理完了,多半已经往回走了。不过…” “不过什么?”青鸳焦急的问道。 玄鹤两手抱怀,略做沉思,才答:“不过这天虹门不太平,要是真把那混小子卷进去,云翳是断不会袖手旁观。恐怕他们过不了张掖,就得改道天虹了。” 玄鹤料得丝毫不差。墨黎谷既然敢号称手眼通天,自然有非常本事。从长安至张掖,这两千多里路,不消五天,那墨竹筒就送到了绫影手里。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飞天遁地的法术。 绫掌柜坐在客栈的木板床上,捏着那竹筒里的油纸,脸色变了三变。其余众人见他这阴晴不定的样子,大气都不敢出。绫影把他们都遣了出去,只留下不儿。不儿捏过哥哥手中的纸条,眉头也是一紧,低声道:“玄叔这条子,也是越来越玄乎。就不能完完整整的把事儿说清楚嘛。非得这么打哑谜。” “终是怕半道被人截了去,写成这样已经很清楚了。”绫影一边用指节叩击着床板,一边说:“星若说冯越泽这个老狐狸,跟他一向不对付。我还是得去看看才行。” 不儿把纸条放在旁边的烛灯里烧了,问他:“去是自然要去的,但是问题是,卢公子怎么办?” 绫影抿住了嘴,没有回答妹妹的话。老实说,他自从看到竹筒内容的那刻起,脑子里面拟了不下十种把卢清晓撇下的方案,但是始终觉得哪个都不合适。他薄唇一动,便带着卢清晓西行大漠,眼下却赶不走了。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不儿见哥哥一直不言语,猜他心中也是犯难,便宽慰他道:“我看卢公子那人也是直爽,你还是别瞎琢磨了,跟他实话实说便是。他跟星若又没什么交情,不会跟着我们吧。” 绫影难得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不儿的看法。不儿见他同意了,便起身离开,唤卢清晓进来。 稍顷,卢二公子嬉皮笑脸的闪身进了屋,往绫影边上一坐,笑呵呵的看着他。绫影觉得奇怪,便问:“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 卢清晓嘻嘻一笑,道:“我在猜,你能编出多少套说辞,把我打发走。不过我看刚才不儿姑娘那样子,恐怕是一套也没编出来吧?嘿嘿。” 绫影被他一语道破心事,顿时气结,只得尴尬的说道:“此去天虹,又要千余里地,你与星若也没什么交情,大可不必跑这一趟…倒不如早回东京,也好让令尊安心。” “早在恋沙客栈我就说过,我爱往哪走往哪走。你去找你的蓝星若,我去游我的天台山。听闻蜀地秀美,尽在天台。我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妥啊。” 卢清晓这话嘴上说的轻巧,心中却甚是苦涩,尤其是说到“你的蓝星若”的时候,总觉得像被什么人拧了一把,背上汗毛都立起来了。绫影见他心意已决,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只得苦苦一笑表示答应。 不儿听说卢清晓真的要跟他们去天虹门,眼珠子都瞪圆了,盯着卢清晓上上下下打量了三个来回,难以置信的问道:“当年拟定天虹罚唐战略之时,你师父可是参与了的,虽说最后恶人自有天收。但是你真的要跟我们去?不怕他老人家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卢清晓耷拉着脸心里默念道:我的姑奶奶啊,您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么,我现在只求佛祖保佑看在我一片,一片…那个什么之心上,别让我师父知道这事儿。至于那到底是一片什么之心,他自己也没把握。 第23章 2 蜀地名门 天台山坐落于蜀地正中,益州以西,主峰玉霄峰,据传洪荒之年,大禹治水途径蜀国,曾选此山为台登高祭天,故得“天台”之美名。一条金龙长河自群山东北的伏牛山蜿蜒而下,穿越天台全境,形成长滩、叠溪、瀑布、小湖,时而蜿蜒流转,时而叠瀑如帘,时而飞流直下,时而碧波拂岸。如此山高水美,林海苍茫,可谓人间仙境。也难怪天虹门选址于此,门下四堂,均以天台美景得名。门主更迭至唐尧那一代,还依着所习路数不同,将各堂弟子区分开来。赤峡刚,蓝涧柔,水色擅暗器,白潋专阴毒,可谓世人皆知。所以不光星若,绫影得知这白潋堂的堂主冯越泽竟能在自己老家让人下了毒,除了觉得不可思议,自然嗅出这事中必有蹊跷。 星若带着张远昼夜不歇,快马加鞭的赶回山里时,看到司马贤亲自下山,早在山脚的长亭等着他。 星若把马交给张远安顿,自己不顾满身疲惫,飞也似的奔到赤峡堂主身边,焦急的问道:“大哥,你快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那冯老头真让人给害了?” 司马贤知道星若这孩子说话素来口无遮拦,也不怪他,只是答道:“ 确是中了毒,好在不深,性命无碍。你这连日奔波,想必累坏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明日我们再详谈。” 说完便拉着星若往山上走去。也不知他这特意跑下山来,是不是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赤峡司马性子刚正,沉默寡言,虽然对星若百般纵容,但是其实治下极严。门下众弟子对于他们这个代掌门是又惧又怕,但是对蓝涧堂主却和缓许多。星若虽然刁蛮,对弟子们倒是挺好,加上他特别护短,所以蓝涧堂的人在天虹门里是过得最舒服的。 星若前脚踏进正堂,弟兄们呼啦一下蜂拥而上,把他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嘘寒问暖。蓝堂主推说自己连日奔波甚是疲惫,点了两个排行高的随他进屋说说近日发生之事,把其他帮众都屏退了。跟着星若进去的,一个是副堂主曹展宣,一个魏老七。此人原名魏熙,因为年年门内的比武排名永远第七,所以大家都管他叫魏七。 星若进了内室,靴子一蹬,直挺挺的倒在床上,闭着眼嘟囔道:“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捡重要的说说。” 俩人知道自家堂主脑袋里一向是没有礼节法度这些词儿的,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细细道来。 星若大概是两个月前离开天虹门,去的恋沙关。在此之前他也经常不在门中,所以弟子们只是按照惯常的习惯,习武耕作,日子过得风平浪静。然而就在蓝堂主离开十天之后,门中弟子们突然有了中毒的迹象。这迹象是从白潋堂散布开来的。 天虹门四个堂依山而建,其中白潋堂地势最高,就建在金龙河支流边上,所以门中众人日常用水,都是由白潋堂的弟兄们负责。所以白潋堂出了事,大家第一反应就是水里有问题。冯越泽作为堂主自然一马当先,他风风火火的赶到河边取了一瓢河水带回屋仔细勘察研究。 可是任老爷子使出浑身解数,萃取蒸馏,甚至以身涉险亲口品尝,都没发现有任何异常。眼看着自己堂下的弟子一个个面如菜色,腹痛难忍,自己又没什么好办法,年过六旬的白潋堂主气得暴跳如雷。后来还听闻冯越泽不顾河水刺骨,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想一探究竟,仍是一无所获。在那之后,没过几天,冯堂主也病倒了。症状跟弟子们差不多,上吐下泻,水米不进。 司马贤空有一身好剑法,脑子却简单的很,连一套比武排名的新赛制都筹划不出来,更没有这种推查断案的本事,他只得把赤峡堂的人分到白潋去,一边照顾中毒的弟兄,一边接管白潋日常的工事。然后急招了飞毛腿张远,去把蓝星若请回来。 曹展宣和魏熙絮絮叨叨的把这半个多月的事儿讲完之后,却从身边听到了均匀的呼噜声。俩人侧目一看,好么,我们的蓝大堂主已经见周公去了。他们看星若那样子,估计他为了赶路就没怎么休息,只好拉过被子给他盖上,然后轻轻退出了内室。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28 章 出来之后,魏熙低声说道:“副堂主,白潋那帮人,跟咱们向来不和。而且说是中毒,也不过就是又吐又拉,又不见死人。也至于把咱们堂主这么急的喊回来,我听说马都跑死了两匹…” 曹展宣摇摇头说:“你又不是头一年进天虹门,代掌门那脑袋,想得明白这么多事吗?不管怎么样,回来也好,这次是白潋堂莫名其妙出了事,谁知道下回怎么着?年关将近,还是小心点好。” 魏熙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两人合计着蓝堂主怎么也得睡到天亮,干脆先各自回去,剩下事明日再议。 时值晚秋,银辉漫洒。星若打了个大哈欠,从床上浑浑噩噩的爬了起来,觉得肚子饿得厉害。他穿上靴子,抹了把脸,溜去伙房找吃的。上上下下翻了半天,只寻得几块锅巴和半个干饼,不过毕竟聊胜于无,蓝堂主又打了点水,坐在小院里,啃着干饼就着凉水,寂寥的吃着晚饭。 深邃的夜空里,挂着一轮新月,旁边坠着点点星光。残月孤星,流烛若影。当年绫影薄唇轻启,缓缓吐出的这,似有千结。 “大哥…”星若轻轻唤到,抬头望向司马贤,眼中升起一片氤氲。 他咬了咬唇,说道:“这蔽月的阴云,真能散么…”说完,星若合上双眼,只觉刺骨寒风穿心而过,再不能言。 第24章 3 秋风夜雨 绫影他们一行人自收到墨黎谷的竹筒决定改道天虹,已经快马加鞭的走了一个来月。从张掖至天台这一路,他们本就没走过,纵使心中焦急,也不敢贸然行动,只得雇了个向导,带他们从张掖过武威,经兰州到成纪。准备到达成纪之后,再与蛰伏于此的墨黎线人碰头。一方面打听消息,一方面让此人带他们再赴天台。 从张掖到成纪这条路,可比绫影他们想象中要辛苦得多。真是昼伏宵行经大漠,云阴月黑风沙恶,卷卷黄沙,望不尽的萧条之景。几人买了些防风沙的护具,一个个黑纱遮面,在黄土地上飞驰而过。卢清晓眼见着绫影那一身白袍愣是给吹成了土黄,心中总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不似心焦,更胜怜忧。 他们披星戴月赶到成纪之时,倒被这西北小江南给惊着了。成纪古城,旧称天水,取天河注水之意。深秋天水,阴雨连绵,城东南侧的麦积山上,还有声名远播的泥塑石窟。近万尊泥塑雕像陈列于此,供世人膜拜。绫影他们在狂沙漫卷中疾行了许久,好不容易到了这么个像样的地方,都松了口气。众人辞了向导,在镇子里寻了一圈,选了间名为白犀的邸店住了下来。 住店之前,他们先找了个酒家,大吃了一顿,算是慰藉一下疲惫的身心,还有腹中馋虫。一桌菜,两壶酒,五个人,餐桌上只见碟碗交错,竹筷纷飞,鸦雀无声。等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已经吃的要扶墙出的时候,才暂缓了手中的动作。 不儿一边津津有味的啃着羊棒骨,一边看着哥哥问道:“哥,这天虹之行,看上去要比预料中慢上不少。不会有什么差池吧?” 绫影呷了口黄米薄酒,说:“大漠难行。我们走得费劲,星若也不会快太多。何况回到天虹,司马贤再怎么愚钝,也必会护他周全。说到年关,多半是寒初比武之事,如今还有不到一月,希望赶得及。”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29 章 言毕绫影又吩咐白鹭,稍作休息之后,便尽快联系线人,成纪虽美,也仅是歇脚之处,早一天抵达天虹,星若还是多一分安全。小白鹭领了命,把碗里的饭扒干净之后,就消失不见。剩下的四人,拿好行囊,去到白犀客栈,各自回到客房休息。 卢清晓自从进了成纪县,始终沉着个脸,不发一言,也不管大家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在后面跟着。他见白鹭不在,绫影独自回房休息,自己站在廊子里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转身推门进了屋。 客房里陈设简单,一方桌一圆椅,一宽床一窄榻。床头靠着的东墙上,开一木窗。清晓把包裹往矮榻上一扔,取下青锋剑放在枕旁,活动了活动酸痛的颈背,颓废的坐到床上。他发了会儿呆,觉得屋内有股阴湿之气,便支起了隔窗,窗外是个全然陌生的小镇。 已近黄昏,路上行人不多,能看到小街对面是个杂货铺。铺子外面,摆了些待售的绿油伞。红日西斜,暮霭初起,雨影未至伞先知。却不知油伞之下,能与谁人鬓私语。卢清晓靠在窗旁,幽幽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几千里路跑的真是疲惫。 他本不惧奔波劳苦,只是心中总觉堵得慌。想着自己原先也曾常随着师兄们下山闯荡,虽不敢说四海为家,可比跑跑路辛苦的多,但从没有,觉得这般累过。况且这才行至半路,自己已是心烦意乱,清晓真不知到了天虹门,会变成哪般模样。但若是不跟来,只要想到绫影那样子,他就知他做不到。 “诶,”清晓挠了挠头,叹到:“来都来了,静观其变吧…” 脑中思绪正乱,窗外又添雨声,这幽窗冷雨更是惹人生厌。卢清晓懊恼的离开窗边,抽出枕旁的青锋长剑,揭起衣角,细细擦拭。 “青锋啊青锋…”他轻声呢喃着:“我从来只道淑情倚问君,天造地设…却不曾料想心里装个人…这般难过…你说他究竟…” 清晓嘀嘀咕咕的,忽听屋门吱呀作响,他赶紧闭了嘴,后抬头一望,发现推开门的竟是绫影。 绫掌柜微微一笑,迈进屋子,随手关上门,对自己这种进人房间还不敲门的举动,全然不觉有何不妥。他看清晓在擦剑,随口说道:“虽早知你旋剑之名,却不曾见过你出招,什么时候跟我比划比划?” 卢清晓没好气儿的白了他一眼,收剑回鞘,径自坐在床上,不再看他。绫影讪讪一笑,也凑到床边,又说:“好啦,开个玩笑罢了。来,给你个东西。” 边说,他拉过卢清晓的胳膊,往人家手里,硬塞了个小玩意儿。 卢清晓翻掌一看,竟然是个麻布香囊。那香囊粗针麻线,做工甚是粗糙,卖相实在欠佳。不过放到鼻尖一闻,倒是清香怡人,似是有些舒心凝神之效。绫影解释道:“看你这几天形容倦怠,想必是累了。这荒山野岭的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刚去不儿那问了问,她说配个安神的香囊会好些。我就去镇子里寻了一个,你放在枕下,晚上能睡得好些。” 他音调和缓,言语中尽是关切之意,那目光也是柔柔的。 卢清晓提起那小布包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撇着嘴道:“这还真不像是你绫大掌柜能送出手的东西…” 绫影一听,冷眼说道:“怎么?还嫌弃?嫌弃还给我。” 说罢他伸手就去抢。卢清晓才不会让他得逞,腕子一转,就把香囊送进了怀里:“去去去!送出来的东西还有要回去的道理,羞不羞。” 这么一晃悠,绫影觉得有水滴顺着发间流下来,他也没管,只是说:“针脚是有点粗糙,不过这小镇子里卖香囊的就一家。你先将就拿着,等回去了,我再重新给你绣个就是。”说完抿嘴一乐,笑盈盈的看着清晓。 卢清晓没接这话,只是抹了一把他的头发,发觉一手湿。再看他肩头,衣脚也是深浅不一,浸湿一片。他心中顿升愠意,蹙眉问道:“你这是淋了雨了?” “啊?哦。只是脚程慢了些,回来的时候赶上点雨。不碍的。”绫影边说,边掸了掸袍子,好像能把水渍抖掉似的。 卢清晓忽然觉得心焦气燥,他站起来,一把拉过绫影,把这人连推带赶的扔回房间。进了屋,他左右扫了扫,抓起绫影的行囊丢在这人身上,急道:“别废话!先把衣服换了。你这病秧子,再受了寒,看你还能去哪。” 绫影觉得卢二公子今天的火气好像特别大,他不想往刀口上撞,赶忙应下,然后麻利的掏出件夹袍换上。 夜色蒙蒙,秋雨飒飒,绫影和不儿他们在客栈简单吃了些晚饭,就坐在堂里等着白鹭回来。听细雨滴店外空廊,望微光照前堂树叶,几人左等右等,终不见少年身影。 朱鹮觉得自家大小姐已经快坐着睡着了,建议道:“白鹭可能让雨势给耽搁了,不然大家先去睡吧。最快我们也得明天才能出发,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绫影点了点头,就让朱鹮扶着不儿去休息,自己也回了客房,进屋之前,突然伸手,拉上了卢清晓。 卢清晓被他莫名其妙的拉进了屋,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绫影仔细关上门,低声道:“清晓,我问你件事。关于几十年前的天虹门,丘掌门可跟你们说过什么?” 卢清晓五岁拜师,在南山剑派待了近二十年。这期间,甭管了是武林大事,还是师父和众位师兄的英雄事迹早已听弟兄们讲了无数多遍,耳朵都要磨出茧。可唯有这虹门内乱,不管江湖上传的多么风生水起,他却从没听身边人提到过。 见绫影问起,他也只能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听大师兄无意中说过,师父当年参与了筹划罚唐这事儿,但师父从未提过只言片语。” 绫影觉得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也不怪人清晓,毕竟此事年代久远,当年中原各派计划围剿唐尧的时候,卢清晓还没出生呢。他心中忧虑,在屋中踱了几步,苦于消息太少,任他百般思索,也理不出头绪,只得疲惫的倒在床上。绫影倚着床头,双目微翕,捏起自己的袖子在指尖把玩。 卢清晓看他那样子就知不妙,一股烦躁之情在胸中弥漫开来。 绫影思忖良久,看见卢清晓还戳在屋里,便对他说:“清晓,天色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卢清晓双手抱怀,往边桌上一靠,答:“你先睡。看你睡着了我再走。” 绫影觉得他这话来的蹊跷,复又坐起身来,迟疑的看着他。卢清晓不觉有异,他见绫影又起来了,不耐烦的走到床边把那人按回去,顺手扯过棉衾罩在他身上,催促道:“赶紧睡。看什么看!” 绫影不明白卢清晓怎么今天是吃什么药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只好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觉。合眼之前,又偷偷瞟过去,却被对方狠狠瞪了回去:“干嘛?你睁着睡!” 绫掌柜缩了缩脖儿,蜷起身子,乖乖睡下。 方桌上的铜灯里烛光闪烁,卢清晓一直立在那,捏着下巴仔细在脑中搜罗任何有关天虹门的事,希望能记起什么蛛丝马迹。他想了很久,回过神来的时候,绫影已经睡着了,复又传来那沉稳的一呼一吸的声音。清晓缓步走到床前,俯身看去,只见绫掌柜双眸紧闭,眉头还浅浅皱着,仿佛睡梦之中,还有不少烦心事。他觉心中苦涩,忍不住想伸出手,抚平那眉间的浅纹。 夜雨终停,乌云消散,小白鹭顶着一弯残月,飞身疾奔,赶回白犀之时,已过了子时,客栈早闭了大门。他言语不便,不想惊了店家,索性跳上二楼,从卢清晓那间客房的悬窗溜了进去。白鹭轻手轻脚的来到绫影屋前,重新确认了一下怀中竹筒安好,就推开了屋门。然后,小护卫直愣愣的呆在了原地。他看见卢清晓整个人趴在绫影身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其实卢清晓什么也没干,就是凑过去听了会绫影的呼吸声。只是他听见门响,惊慌回头的样子,反倒让白鹭觉得,这人肯定干了啥。卢清晓从白鹭的脸上读出一种非常不好的表情。他赶紧从床上滚下来,把白鹭拖出屋。“喂喂喂,小白鹭,你这什么表情?我就是听听他…他…”话说一半他突然想起绫影嘱咐过的事儿,只好又咬牙把那后半截话生生咽了下去,改口道:“总之,你别乱想。我什么也没干。” 白鹭挑了挑眉,摆出一副了然于心又很嫌弃的表情。他特别缓慢的朝着卢清晓比划了一串手势,然后又把这夜袭自家掌柜的色狼往后推了几步,才闪身折回屋里,仔细的闩好了房门。看白鹭那决绝的样子,卢清晓明白自己这回是百口莫辩了,唯盼小护卫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他抓耳挠腮的在廊子上踱了几步,总觉得这事儿越解释越说不清,只会越描越黑,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只得垂头丧气的走开了。 次日清晨,不儿尚在睡梦之中,忽觉鼻尖传来一股凉气。凛冽秋风夹杂着细雨涤过的泥土芳香扑面而来。不儿觉得不对劲,从床上翻身跃起,跳到墙边。她右手持剑,左手不觉向发间探去。屋子悬窗被从外撬开,确有一人立在窗前,凝神看着她。那人头挽青缯双蟠髻,身着对襟茶白衫,眉宇间英气逼人。不儿定了定神,看清来者样貌,欢快的喊道:“雁容姐!你怎么来了?” 墨黎仙谷眼线遍神州,以八卦分八舵,秦雁容就是巽舵的舵主,也算是玄鹤手下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此人除了身法了得,尤擅推查断案,常能见微知著。她比绫影长上几岁,待不儿情同姐妹,出山之前,不儿在墨黎谷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她照顾。不儿还清楚的记得,秦雁容第一次离谷办事的时候,自己早上醒来不见了姐姐身影,嚎啕大哭,惊天动地,玄鹤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哄住她,只好又把已经出发半日的雁容招了回来。不过自打绫影带着她离了墨黎谷去做布店生计,她便没怎么再见过秦雁容,如今在这异乡重逢,自是欢欣不已。 不儿把短剑丢在一边,扑到姐姐怀里,撒娇道:“你老是这么神出鬼没的吓唬我! ” 秦雁容搂着小妹柔声道:“我得看看你有没有记住我嘱咐你的话啊。” 不儿拉着姐姐在床边坐下,叽里咕噜的询问着秦雁容近些年的行径,那问题多的如竹筒倒豆子,一条又接一条,几乎不给人解答的机会。秦雁容不急不恼的挑些重要的简短回答。 自从蓝星若当上蓝涧堂主这事儿传到玄鹤耳朵里,玄谷主嘴上嫌弃,手底下动作很快,安插了几个眼线深入西南腹地,明里暗里的监察天虹门的情况。秦雁容作为巽首鬼雁,义不容辞,跑到这川蜀之地,一待就是五年。此番绫影带着不儿南下天虹,玄鹤便派遣了秦雁容在他们的必经之路成纪县等候。不过因为这人行事太过隐秘,白鹭花了不少功夫才联系上她。她得了消息便一大早飞至白犀客栈,顺便逗逗心中牵挂的可爱小妹。 不儿听她简明扼要的讲了讲这些年的故事,拧着她的袖子委屈道:“玄叔就是狠心。把你一个人扔到这鬼地方,你可知道,我这些年,好生想你…”说完,她眨巴着大眼睛,眼眶有些泛红。 秦雁容笑道:“我还以为你有了哥哥,早把我扔到九霄云外了呢。” 不儿噘起嘴,佯做生气,轻哼一声,别过头不睬她。 两人又说了些贴心的话,便听朱鹮叩门之声。朱鹮进屋拜过秦雁容,给自家大小姐梳妆打扮之后,引着她们去了客栈一楼。绫影和卢清晓已经找了个清净角落坐好,等着她们。白鹭挤在绫影和卢清晓中间冲不儿挥了挥手。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30 章 绫影发现跟在不儿身后的鬼雁,表情变得十分僵硬,心说这巽舵少说也有几十号人,怎么偏偏来的是她,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秦雁容扫了眼桌上的几人,对着绫影挑了下眉就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转身面对卢清晓道:“想必这位就是南山旋剑,久仰。”言罢,她勾过长凳,端坐其上。 卢清晓心道这墨黎谷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怪,不过他更在意小白鹭。白鹭自打早上起来,就跟在绫影身边,寸步不离。只要卢清晓靠的稍微近点,他就默不作声的挤到两人中间,把他俩隔开。搞的卢清晓哭笑不得。绫影知道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清清嗓子道:“雁容姐…” 秦雁容白眼一翻,厉声打断道:“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过你这么个弟弟。” 绫影尴尬的挠挠头,说:“额,是绫影失言…秦舵主,玄叔那可有什么消息?” “谷主吩咐有三,一是将你们带到天虹,二是护卫少谷主周全,三是…”秦雁容顿了顿,冷眼看向绫影。 绫影小心翼翼的问道:“三是什么…” “教训你。”话音未落,秦雁容飞身而起,拽着绫影的后脖领子把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拉起来,照着小腹就是一脚。只把这七尺男儿踹到后墙上,跌落在地。 “云翳! ” 卢清晓倒吸一口冷气,扑到绫影身边查看他的伤势,回头对着秦雁容怒喝道:“你干什么!好好的为什么打人! ” 秦雁容看都没看他,凛然道:“行家法。不报谷主,擅带少主离京,绫云翳,你当知会受这一罚。谷主念你体弱,不过多追究,等回了长安,你自己向他请罪吧。”秦雁容说完这番话,若无其事的坐回椅子上。 不儿心疼的看着哥哥,却不敢上前扶他,白鹭和朱鹮更噤若寒蝉,乖乖的缩在桌边。 卢清晓把绫影搀起来,心中满是不悦,生气的说道:“你们这什么不讲理的规矩!不儿姑娘这么大个人,有手有脚,去哪里还要提前报备不成?” “无规矩怎成方圆?卢公子莫不是觉得,这天下第一谷,是凭空运作的吧。墨黎谷谷规三十条,第一条就是任何人不得擅将少主带离谷主视线。其他的卢公子若是有兴趣,等拜入墨黎门下,雁容再与你细细详解。” 卢清晓觉得这天下哪有这么奇怪的规矩,简直要气炸了,他还要争辩却被绫影拦了下来。墨黎谷的这条规矩,是绫影受伤之后,玄鹤特意加上的。绫影比任何人都能明白养父的苦心。只是他这次查案心切,不愿玄鹤插手太多,才故意瞒了不儿行踪。他确实想着等事情办完就回到谷中负荆请罪,却没想到玄鹤更狠,把秦雁容调来治他。秦雁容看着不儿长大,如姐如母,对自己这种不顾不儿安危的冲动之举当然深恶痛绝。所以吃她一脚,已经算是轻的,只是这时机不太好。绫影不想向卢清晓透露太多东西,只好装的被踢的很痛,让卢清晓架着,缓慢移动。心里却一直盘算着,要怎么跟他解释这事儿。 第25章 4 中毒疑踪 白潋堂这段日子,死气沉沉,安静得有点不像话。前些天中毒的弟兄,经过一个来月的休养生息都痊愈得差不多了,白潋堂众也恢复了日常的作息。只是堂中正位上,少了那个大家熟悉的身影。 老堂主莫名其妙的卧床不起已是半月又多,他那起居之所遍布毒虫鬼草,无人敢进。唯有冯堂主之子冯忆诚昼夜不歇,照顾老父饮食起居。老爷子虽说病倒了,但是寒月比武还是迫在眉睫,所以总得有人来督促弟子们习武。司马堂主当仁不让,此刻他正立在演武场,盯着白潋弟子们对打过招,一张铁面,不怒自威。看见偷奸耍滑的,拇指微动,一枚石子飞掷过去,正中腰腹。被击中的人,当然不敢言语,只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继续练习。 早课结束以后,司马贤解散了白潋众人,然后迈着四方步回到自己堂里,审视情况。他老远就看见,星若悠哉的躺在院中树上,啃着梨子,晃悠着腿。星若见大哥走过来了,一个倒挂金钩,垂下身子,问道:“大哥你这是刚从白潋回来?那老头儿怎么样了?” 司马贤顺手拿过了星若手中的梨啃了两口,道:“卧床不起,闭门不出。” “肯定是装的!我就不信,这世上还能有把他冯老头儿毒倒的人。”星若气鼓鼓的说道。 “你去探探?”司马侧目问他。 星若赶紧摇头说:“去哪?益寿堂?我才不去!那地方比老秋的丹房还恐怖!谁知道他整日泡在那么个毒缸子里面,怎么还这么能活! ” 益寿堂就是冯越泽的居室,据他本人说,与这毒草邪虫为伍,可以延年益寿,只是有没有人信,就另说了。司马贤啃干净梨子,把梨核往草地里一扔,留了一句再看吧,就缓步走开了。 星若翻回树上不满的嘀咕着:“你这人怎么老抢我吃的…” 益寿堂的折窗内,挂了很多厚厚的布帘,主要是因为冯堂主饲养的这些奇花异草都不喜光。冯越泽坐在书桌前,桌上摊了大大小小诸多杂物,有木盒,有布袋,零七八落,堆在一起。冯忆诚一边在这乱山中埋头翻找,一边问父亲:“爹爹,您确信这里面有金龙河的水脉经吗?我们都找了这么多天了,一无所获啊。会不会是您记错了?” 老冯不耐烦的说:“不会!你爹我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呢。老门主留下的东西就这么多了,你给我好好找,肯定有。” 冯忆诚只好苦着脸继续在这垃圾堆里面扒拉,一个不小心,碰落了个沉甸甸的书袋。那袋子掉落在地上,扬起一片浮尘,呛得爷俩咳嗽半天。冯忆诚弯腰下去拾那布袋,发现里面有个卷轴。他拎出来一看,好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冯越泽见儿子找到了水脉经,赶紧把桌上东西腾一腾,让出一块空地。俩人把卷轴展开铺好,寻着方位细细查看。 天台群山由西南向东北倾斜,山势亦由低到高,形成三级台地,天虹门建在第二级台地上。金龙河自山顶蜿蜒而下,水随山势,分出的支流流经白潋堂东。几十年前,天虹门徒就在此筑坝屯水,并将围成的小塘取名乐安池。冯越泽取了支银箸点在水脉经上,循着乐安池逆流而上,几里开外就是金龙支流。再往北寻便是西川绝壁的飞鸿叠瀑,沿着瀑布向上看,河床虽曲折,但没什么奇特之处。 冯忆诚见父亲凝神盯着水脉经,问道:“父亲可还是在疑心前些日子兄弟们中毒之事?” 冯越泽颔首答道:“这金龙河的水,我们吃了几十年了,从没出过事。上个月突然毒倒一片,绝不是空穴来风。忆诚,你去后山采药,可到过这附近?”边说,老爷子银箸轻点,在飞鸿瀑布附近画了个圈。 “绝壁?那附近山路难行,稍不留意,跌落山下就是粉身碎骨。孩儿不曾走近过…” 冯越泽知道自己这儿子识花断草是一把好手但是武功实在不怎么样,也不想强求于他。只是他疑心门中有鬼,故明里抱恙在床,暗下悉心盘查,也不好贸然出动。冯忆诚看出爹爹心事,咬咬牙道:“爹爹若是怀疑绝壁附近有什么蹊跷,孩儿替您去看看便是。” 老爷子笑笑,拍拍儿子的肩膀,让他明天一早拂晓出发,去看看那飞鸿叠瀑方圆几里有何可疑。 次日清晨天还不亮,冯忆诚就背着药篓出发了,竹杖芒鞋,简装而行。从乐安池到西川东,他轻车熟路,只花费不到半个时辰,后面的路就变得比较难走了。冯忆诚亦步亦趋,穿林而行,一手拄杖敲着地面,一手挥着砍刀开路,小心翼翼的挪到绝壁崖边。他伏低身子,拨开乱草向崖下望去,眼前草木层林叠嶂,耳畔飞瀑其势汹汹,四下张望许久,不见有什么异常之处。冯忆诚仔细回想着昨日所见的水脉经,与眼前的景色一一对照,忽然发现飞瀑南侧的地形与印象中地图所画有所出入,那里的乱枝杂草不似天然而成,好像后面藏着什么东西。 他披荆斩棘,步履艰辛,又用了半个多时辰,才行至飞瀑脚下。冯忆诚侧着身子,一脚深一脚浅的踏着河边卵石终于爬到了刚才眺望到的地方,他挥起砍刀,斩断纷乱的枝条,竟发现有个山洞,隐匿其后。冯忆诚突然来了精神,连扒带砍的收拾出一个入口,就壮着胆子钻了进去。 山洞不大,冯忆诚点了个火折子四周照照,只见这洞中藤蔓密布,不见天日,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烟瘴之味。他取出个方巾掩住口鼻,猫腰前行,突然脚下一沉,险些跌倒。冯忆诚赶忙稳住身形往脚旁一看,原来是一则浅沼,沼中满是绿泥,发出阵阵恶臭。冯忆诚蹲下身子,从背篓中取出一小陶瓶,盛了些沼泥。他顺着泥潭边寻去,发现一条浅沟,始于泥沼,沿着洞壁向外延伸。他跟着浅沟退出山洞,又砍去不少杂草乱植,看出这小沟的另一头是通向金龙支流的。而那支流顺着山势走下去,刚好就会流到乐安池里。 冯忆诚心想,难道是这恶泥污了池水,门中弟兄是饮了脏水才中毒不成?但这山洞又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怎地原先没出过事呢?他心里觉得奇怪,脚下一不留神向后摔倒。为了不倒在泥地里,他赶忙往边上一靠,想跌在草丛里,却不料却撞在什么很硬的东西上。冯忆诚爬起来扒开长草,见草后遮掩着一大块山岩。他把附近的植物悉数砍断,现出大大小小许多落石。那落石若堆叠起来,刚好能堵住山洞入口。 冯忆诚俯下身子,仔细扒拉着石头逐一检查,在几块石头底部找到了不少黛绿草泥,刮下来在鼻尖一嗅,还真是与洞中泥沼无二。他站直腰板,略微一琢磨,便对这山洞所发生之事,猜了个八九。想明白之后,冯忆诚就带着那罐毒泥,往家走去。 冯忆诚回到白潋堂的时候,巳时已过,刚好赶上白潋堂众毕了司马贤的早课。他就混在一帮弟子中,躲闪着身影,跑进益寿堂。冯越泽已经等了一早上了,看见儿子回来,赶紧迎上去,关切的问道:“怎么样?可有收获?” 冯忆诚不敢耽搁,连忙取出粗陶小瓶交给父亲,解释道:“孩儿依着水脉经,在乐安池的上游,寻得一个山洞。那洞经年累月,不见天日,大概是集了不少雨水,在洞中形成了一个小泥潭。那洞里生了不少海芋、乌头,这些植物腐烂之后,都沉积在了泥沼之中。从泥沼出一条浅沟,直连金龙,孩儿恐怕这毒水,就是这么流出来的。” 冯越泽听着奇怪,问道:“照你这么说,是因为前些天雨水大了,把毒物冲出来了?” 冯忆诚摇摇头道:“怕是没这么简单。那洞口有很多碎裂的山石。而且不管是山洞,还是碎石,都被盖了许多长草。孩儿推测,是有人为了什么目的进了那洞,打通了浅沟,才至毒水外流。这小瓶中,是我从绿沼里取的沼泥,还请父亲查验查验。” 冯越泽拿过陶瓶,置于桌上,把自己平日里制毒研药的家伙都请过来一字排开,开始研究那绿泥。冯忆诚折腾了一早上觉得有些疲惫,就辞了父亲,回屋休息,只是这一躺,差点没起来。 距寒初天虹比武排辈之赛,不足一月。蓝涧堂堂内的筛选赛已打的七七八八,选出了四个人,曹展宣和魏熙当然名列其中。星若捏着刚刚拟定好的赛制表给这四人详细讲解,正说的热闹,从堂外跑进一个人来。来者是星若派去监视白潋动静的堂众。那人冲星若拜了一拜,小声道:“堂主。今天早上冯忆诚偷偷溜出去了,过了巳时才回来。刚才突然从白潋堂里传出他中了毒,正昏迷不醒的消息。” 星若一听,没好气的笑道:“这冯家是怎么了,老的还没好,小的又倒了?你再去探探。” 那人领了命退出去后,曹展宣说:“这大年底的,真是不太平啊。” 魏熙看了看星若手中的赛程表,问道:“堂主啊,按照你这次排的次序,我们是不是先跟白潋打啊?” 星若点头道:“你们四个先对白潋前四。不过白潋的人,离了毒就跟鱼离了水,不难拿下吧。” 魏熙咧咧嘴说:“本来就不怎么样。如今在冯堂主提出要打鱼跃之战后,又莫名其妙倒了一片,真不知这白潋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星若撇撇嘴没接话,心里倒是愈发烦躁起来。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31 章 冯忆诚中了毒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司马贤那。司马堂主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知道病了人,提着袍子就向白潋堂赶去。冯越泽找了几个人,把昏睡的儿子抬到益寿堂,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老爷子给冯忆诚放了点血,又塞了几颗护心的丹药进他肚中,就守在床边,观察他的情况。 司马贤站在益寿堂门前,没敢直接进去。说实话,他对冯老头养的那些奇花异草,毒虫恶蛇还是挺憷的。思忖再三,司马贤敲了敲门,道:“冯老,是我。” 冯越泽把他让进屋里,随便收拾出个地方让他坐下,但是司马堂主表示自己站在床边就好,不必坐了。 “忆诚,怎样?”司马贤关切的问道,就是语气僵硬了些。 “没什么大碍。他早起去后山林子里采药,误入了什么山洞,中了些烟瘴之气。我已给他找了解毒的药服下,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能醒转过来。” 司马贤又问:“这毒,与之前,可有关?” 老冯答:“有。那洞中的毒泥,前些日子污了乐安池的水,大家误食了脏水,才上吐下泻。诚儿所中之毒,比那污水要重上几倍,这才昏迷不醒。只是那洞…” “那洞如何?” 冯越泽把目光从儿子身上挪开,看着司马贤说:“诚儿不是第一个入洞之人。捷足先登者,想必也吸了不少瘴气。不过最近也没人上我这来拿药,没准进洞的非我门人吧。” 秋霞数万丈,连天火烧云,不知不觉就到了日落之时。星若一般都是在蓝涧堂里和大家一起吃晚饭的,但他听说司马贤跑去看了冯忆诚,便溜溜跑到赤峡堂去大哥那听消息。 “诶,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近日咱们堂主饭量见长啊。他平日粗茶淡饭,两个笼饼,一碟小菜也就够了。怎么今天让我们端去这么些?” 旁边那人摆摆手道:“你管他呢。少说话多做事,免得挨罚。” 两个弟子嘀嘀咕咕,在平日司马堂主用餐的圆桌上,洋洋洒洒摆了五六个菜,夹着托盘,缓步退去。 星若到了司马贤的居室还没开门,便闻得屋内飘香四溢,他大剌剌的钻进屋子,望着一桌佳肴两眼放光。不儿是钟爱美食,星若可不管那么多,凡是能吃的都喜欢。他也不等司马贤,抓过碗筷就开始大快朵颐。 司马贤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看见坐在那狼吞虎咽的星若,严肃的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星若鼓着腮帮子冲大哥招招手,吞下嘴里的东西,道:“大哥你去白潋堂了?那俩人情况怎样?” 司马贤在桌旁坐下,却没动筷子,答:“忆诚误入山洞,中了瘴气。” 星若觉得奇怪,冯家父子在山上住了这么些年,后山林子就跟他们家后院差不多,怎会平地生出个有瘴气的山洞呢。 司马贤又说:“那山洞似是存在已久,只是不知被什么人挖了出来。” 星若问道:“怎么?不是被冯忆诚挖出来的?” 司马贤摇摇头,把冯越泽的话,原封不动转述了一遍。星若听完觉得这话毫无道理,天台山上根本没有别的人家,不知道这爷俩又在故作什么玄虚。冯越泽一向不喜欢星若,当年选他做蓝涧堂主的时候,老爷子没少跟司马贤置气。星若最近两次千里迢迢去找心上人,都是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司马贤一道疾书招了回来,他很自觉的把这账都算到了冯越泽头上。想想下午曹展宣和魏熙他们的话,星若更是笃定这老头就是在无理取闹。这些破事先放一边,还是肚子要紧,星若继续埋头大吃起来。 司马贤看他又把饭菜塞的满口,柔声道:“你慢点吃。这都是你的。” 星若筷子应声而停,猛然抬头望去,目光撞上大哥那没什么表情的脸,旋即黯淡下去。 司马贤不解的看着他,问:“怎么了?” 星若抄起个空碗盛了点汤,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咽下去,道:“没事没事,噎到了。” 司马贤不再与他说话,只是看着星若把桌上喜欢的菜风卷残云的收拾个精光,递了个面巾给他擦擦嘴。星若拍拍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的离开饭桌,蹦到南窗下推窗而望,窗外空山新雨,暮色渐浓。 “大哥,比武之事,赤峡堂准备的怎么样啦?”星若狡黠的问道。 司马贤垂着眼答道:“江涟,江漪,崔汝明和石鑫。” 星若小嘴一噘道:“又是江家兄弟!年年都是他俩。去年魏七就败在他们手上,不过我今年变聪明啦,让他们先跟水色打。嘿嘿,我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司马贤幽幽的说:“嗯,魏七我来收拾。” 星若叉着腰得意道:“哼,才不会让你得逞!我一定会把白潋堂打出来的人踢给你的,你就放心吧! ” 司马贤看他一副小人得势的样子,心中一暖,觉得老头儿这主意,还真不错。 两人又扯了会儿嘴皮,星若便辞了大哥,离了赤峡堂。他没回蓝涧,而是翻出山门,在林中穿梭,驭风而行,没费多大功夫,就爬到了银瀑附近。天上星河月溅,地下飞瀑淙淙,拢着银辉一泻千里。霜秋夜寒,少年怀揣着被大哥无心一语勾起的情思,端坐在这凛冽秋风中,也不觉得寒冷。 算算日子,再过两月又要过年了。星若没当上堂主前,从不管什么寒月比武,总是十月底就启程,马不停蹄直奔东京,腊月上旬,就能赶到。新春将至,汴梁城里张灯结彩,绫记布坊也不例外。大家聚在一起吃饺子,饮屠苏,除旧岁,迎新年,好不热闹。 去年星若是借着比武大会人多事杂,趁司马贤不一个不注意,偷偷溜走的。他归心似箭,快马加鞭,终是赶在腊月二十九到了汴梁城。他风风火火的飞驰到布店的时候,青鸳正支使着白鹭摘下门前旧符,好等绫影写了新联换上。 青鸳见星若回来了,欢欢喜喜的过去迎他下马,笑道:“你可是回来啦。掌柜在书房等你呐。” 星若跟青鸳和白鹭打过招呼,直奔流竹轩。他跑到门前顿也不顿,径自推门进去,果见绫影在写对子。 绫影看见星若来了,赶忙放下纸笔,拉他近身嘘寒问暖一番。言罢,绫掌柜又取出一墨蓝布囊,交给星若,笑着说:“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星若拆开布包一看,里面裹着的是一件四袱夹袍。苍蓝底,锦缎面,领口绣着祥云纹,袖间缀着双色蔓,设色清雅,针脚细密。袖口包了一层月色厚边,上面洒满白色的四瓣小花,仔细一看,原是丁香。星若抱紧锦袍扑入绫影怀中,哽咽道:“能见到你就好,还费力做这些干什么…” 绫影拍拍他的肩,道:“好啦,大过年的,总要有件新衣服。来换上给我看看。” 他帮星若除下旧衫,换上新袍,里里外外打量一番,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意。星若本就生的俊秀,被绫影这么一捯饬更是倾城,眨巴着水灵灵大眼睛,面颊绯红。绫影觉得星若那娇羞的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稍顷,门外传来不儿的敲门声,伴着少女银铃嗓音:“哥哥,我去青果行买些果子,给绣工们分分。你有什么要带的嘛?” 星若听见果子来了精神,从书房探出个脑袋,说:“我与你同去! ” 两人出了布店溜溜达达,行至朱雀门外,不儿平日常在商街杂铺中走动,与各店掌柜杂役都混了个眼熟。大家看见绫家大小姐出来采买年货,纷纷与她打招呼。星若没怎么见识过如此热闹繁华的街道,跟着不儿边走边逛,两人说说笑笑,甚是开心。 到了及州桥西的果子行,那果子琳琅满目,晃得星若眼花缭乱。绫大小姐大手一挥,点了十来种韵果蜜饯,每样来了两斤。果子行的伙计满脸堆笑,一样两包,细细装好。不儿朝伙计丢了个眼色,星若只觉怀中一沉,多出了二十来斤瓜果番糖。星若穿着崭新的袍子,乖乖驮着这小山般的年货,跟着不儿回到布店。绫影见星若这从不吃亏的火药桶,愣是让自家小妹收拾的服服帖帖,明白这世上真乃生生相克,一物降一物。 冬日的夜孤寂漫长,星若搂着绫影摔在床上,忘情的吻着这心尖上的人儿。 (清水码。。咳咳) 一转欢愉过后,星若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坚实心跳。他牢牢扣着绫影的手,仿佛生怕一个不留神,这迷醉的情,就会转瞬成空。 秋风瑟瑟,把少年从旧日幻梦中拉了回来。星若动了动冻僵的手脚,抬头仰望夜空,黑云遮住月光,望不穿他的眼,看不透他的心。略微估算一下,差不多过了亥时。星若眯起眼眸冷冷看向天虹方位,飞身而起,在林子中没了身形。 第26章 5 寒初比武 虽说绫掌柜在白犀客栈让秦雁容一脚踹了个人仰马翻,但是墨黎谷做事一向公私分明,这人也骂了,气也撒了,巽首鬼雁把他们领到了成纪县城一个隐秘民居。那民房是个农家小院的模样,前有篱笆后有院,院子里种了几颗晚菘,若再散些鸡鸭,还真有点像有人住的样子。院中堂屋一间,秦雁容拨开门帘进了屋。白鹭和朱鹮留在门口把风,绫影带着不儿和卢清晓跟了进去。 屋子里陈设简陋,只设一长桌,地上堆着麻袋,像是存了不少粮食。秦雁容拧了下桌腿,众人只觉脚下地板颤动,稍顷,地面裂成两半,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三人跟着鬼雁跳入洞中,趋步前行,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到了个石室。石室里起居之杂物一应俱全,倒似个能住人的地方。不儿扫视了一圈,想到秦姐姐这些天就住在这么个鬼地方等他们,觉得好生心疼,蹙起了眉。秦雁容在屋里转了一圈,手上多了几样东西。她冷冷瞪了眼绫影,终还是把几张地经,两个布袋交到绫影手上。绫影谢过秦雁容后,把地经图放在石桌上平展开来。几人靠着烛光,听秦雁容一一详解。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32 章 “这三张地经,一是天台山的山路图,二是金龙河的水脉图,三是此去天台要过的城镇。按照此图,我们南至绵州,再去益州,期间还有个千余里路。到了益州,想去天台,也就两天的功夫了。”秦雁容解释道。 不儿算了算,觉得还有半个来月,好像是赶不及寒初抵达了。不过她见哥哥不怎么心急,觉得可能他另有别策。她又偷偷瞥了眼卢清晓,只是屋内光线昏暗,卢清晓低着脑袋,看不出什么表情。 秦雁容又说:“那布袋里,是一些干粮水囊。蜀道难行,还是准备的充足些好。另外,前几天弟子们报上来了个事儿。” 秦雁容卖了个关子,瞟了眼绫影。 绫影抬头道:“还请秦舵主明示。” “弟子们在益州北边发现了个荒弃的村落。不过还没来得及详探。我们此行,可过那小村,要不要去看看?” 绫影摇摇头道:“还是先去天虹。其他的事改日再说。” 秦雁容看他那样子,冷冷一哼说:“那蓝涧星若,行事乖张,素无管教。这么一号混世魔王,你倒是对他一往情深呐。” 绫影一掌拍在石桌上,锁眉瞪着秦雁容说道:“星若那孩子心地纯善。秦舵主又没与他打过交道,莫做人云亦云之辈。” 说罢他收起桌上的纸卷,留了句时间紧迫,早日启程,就头也不回的疾步走去。 寒月初十,蜀地天虹的校场上,四色彩旗,迎风漫展。校场中央,搭了个高有三尺,长宽数丈的演武方台。天虹四堂弟子,带四色头巾,在武台四方分列而立。每堂选出的四个人,与各堂堂主一起,站在最前。初冬天台,寒意渐浓,今日倒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一天碧色,四方云动,苍翠峰岱,远近错落。司马贤着了件绛红锦袍,矗在方台正中,负手而立。微风拂过,衣袖轻摇。校场上千余号人,鸦雀无声,翘首盼着他们这位威风八面的代掌门开口致辞。 巳时一到,鼓声骤起,司马贤缓缓开口道:“门中比武,意在切磋,不使阴毒,不伤性命。弃权者,负。倒地者,负。落台者,负。一炷香内,不分成败者,再战。闻鼓而动,鸣锣收手。都听清了吗。” 司马堂主这几句话,说的声音不大,却清楚的传到台下每个人的耳朵里。冯越泽抹了把胡子,暗自惊叹这小子不知不觉间修为又上了一层,要是真打起来,自己好像都不是对手了。 天虹门众齐刷刷的高声答道:“清楚了! ”那声道扶摇直上,直冲云天。 司马贤满意的点点头,换了秋瑞上来。秋瑞散人云游在外,终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到了这年关比武,剩下三个堂主一合计,就把他抓住,扔上去司个仲裁之事。 今年的比武排辈,在冯越泽的建议下加了个鱼跃之战以后,由星若重新布置了一下比赛的规制。蓝涧堂主护短是出了名的,所以他这新赛制设计的也是完全按照他个人的喜好。赤峡、蓝涧、水色、白潋四个堂堂内各推选出来四人之后,赤峡对水色,蓝涧对白潋,选出前八之后再分两队,两两对战,决出前四。四人抽签,选一堂主进行鱼跃之赛。之后再两两对战,直至比出头筹。赛制一出,水色堂众就不干了,谁也不愿意被踢去跟赤峡堂先过手。他们去找堂主诉苦,不料秋散人拂尘一扫,只说顺其自然,毫不在意。众人得了个哑巴吃黄连,只道人家堂主是亲娘,自己这个,诶,多半是捡来的。 鼓声一响,赤峡江涟提剑翻身而上,照着对面的张因横剑就砍。张因连忙举剑护在身前,硬吃下这一招。江涟不想给对方丝毫喘息机会,剑锋一动,左戳右刺,只见出招,不见回手,小幅横扫,将张因步步逼退。张因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还没出手,就得被对方赶到场外。他侧身避过剑气,左手从袖中顺出一枚手戟,借势向江涟掷去。水色擅暗器众人皆知,但是谁用什么样的暗器,别人可不清楚。江涟翻身躲开这突如其来的手戟,转攻为守,想再看看究竟。 那手戟尾端有一细绳,系在张因腕子上,他见江涟攻势减缓,腕子一翻收回暗器。同时右手长剑直突,向对方刺去。江涟闪身避过,脚步轻移绕到张因身后,对着他后身一剑砍下。江涟捏好分寸,只破了对方的后襟,没伤及皮肉。张因觉得脊背一凉,心中大惊,他反手再掷出飞戟,直冲江涟面门。江涟不移不躲,长剑一卷,把那飞戟卷入剑气之中。他侧锋绞断飞戟的绳索,将飞戟又原封不动的扔了回去。张因见飞戟被投了回来,慌忙后退,没退两步觉得脚下一空,跌落台下。赤峡众人见江涟轻松取得首胜,欢欣不已,频频叫好。 江涟长剑回鞘,朝着台下摔得灰头土脸的张因拱手一拜,道:“承让了。” 张因拾起自己的兵器,也朝江涟拜了拜,回到了自己堂的队列中。清脆的锣声传来,标示着第一场比武结束。 第二个上场的是江漪。江家兄弟号称赤峡双璧,二人联手在天虹门可谓战无不胜。江漪比哥哥性子敦厚些,笑呵呵的跳到场上,跟水色堂推出来的第二个倒霉鬼过招。如果说张因还能在江涟手上过两招,那董新阳就完全不是江漪的对手。只是江漪看在秋瑞的面子上,不愿意让对方输的太难看,屡次放水,不出手,只躲招,耗了半柱香的时间后,突然飞身而起,只用剑鞘,就把对手敲晕在地。董新阳也不知是爬不起来,还是不想爬起来,总之,就这么认了输。 八成是因为江漪让招让的太过明显,还没打完,台下众人已是笑倒一片。 曹展宣附到星若耳边轻声问道:“大家都知赤峡厉害,可是水色堂也太不济了吧。秋堂主平日里,都不管他们的么?” 星若小嘴一撇,说:“若是老秋能放话,把偷懒的都扔到丹炉里炼成丹,估计明年,就不至如此了。”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秋瑞散人立在台上,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仨人死命撺掇自己上来仲裁比赛。他耳力极好,星若几句戏言他听得真切,觉得是该整顿整顿这帮毛头小子了。 下一个上场的是郭演。此人手执一把铁扇,一副书生样。秋瑞见来者是他,面上的神情松缓了些,心里想着若是郭润通还不能赢,自己这个堂主干脆别干了。水色郭演的对手是崔汝明,依然是个剑客。两人互报过名号后,郭演推开铁扇,向对手跃去。崔汝明心想自古以来,兵器都是以长见长,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你这把半尺来长的扇子,能有什么威力。他也不躲,迎面还击。不料郭演一把短扇,却有斩风之势,铁扇微摇,卷出数道烈风,悉数招呼在崔汝明身前。崔汝明中了招,顿觉胸口剧痛,连忙撤步躲开。他还没稳住身形,忽见对方将铁扇掷出,冲着自己飞将过来。他横剑想将扇子挡开,没想那扇子半路改了方向突然上扬。崔汝明躲闪不及,生被铁扇薄缘削去耳畔一缕头发。他心下有些慌,觉得对方要是扔的再狠点,自己耳朵估计就保不住了。 郭演好像知道秋瑞想靠他给水色堂挣点脸面回来,也不急下狠手,飞着扇子在台上溜着崔汝明玩了起来。铁扇一会儿如排云飞鹤斜上腾空,一会如并翅猛雕俯冲傍地,飞天遁地。武的人自在逍遥,看的人眼花缭乱,但是对面接招的人可是叫苦连连。崔汝明的剑早就跟不上铁扇的速度,他左躲右闪,怎么也逃不出扇气无形的枷锁。司马贤下了命令不准伤人,郭演乖乖听话,飞着扇子不是削头发,就是刮衣服,玩的不亦乐乎。 秋瑞扫了眼计时的香炉,看一炷香就快烧完了,清了清嗓子。郭演会意收住玩心,他把铁扇捏在手中不再外掷,身形更快,脚下生风,突进到崔汝明身前。崔汝明还在想着这折磨般的比试几时才能结束,就见郭演换了路数,突然冲了过来。崔汝明心里慌张,刚要撤步,被对方一掌击中胸口,顿觉口中一股腥甜。郭演一招得手,不再给对方回旋余地,铁扇一收,变扇为尺,向着崔汝明后脖颈子猛力一击。崔汝明只觉眼前发黑,直挺挺的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金锣再响,此战水色胜。 赤峡堂的队列里跑出两个人,到台子上把崔汝明架了回来。崔汝明回到司马贤身边,哭丧个脸,不敢看自家堂主一眼。司马贤走到他身前,吓得他汗如雨下,刚要开口请罪求饶。但是司马贤只是号了号他的脉象,查了查他的伤势,道:“无碍。”说完转身就走了。 崔汝明愣在原地,挠了挠后脑勺,没想到自家堂主平日素来严厉,心里其实挺记挂他们,觉得心中一暖。这时,从有个人从后面钻出来,他跑到崔汝明身边,问道:“堂主跟你说什么?” 崔汝明见来者就是下一个上场的师弟石鑫,答:“没说什么。就说伤无大碍。” 石鑫又道:“看不出来,平日不显山不漏水的水色堂,还藏了这么个高手。怎么去年没见过他呢。” 崔汝明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赛场上鼓声阵阵,已是在催下一场的赛者出场。石鑫不再耽搁,扛起自己的大剑,飞身而起,落在高台中央。此人身形魁梧,一身腱子肉,手中那把四尺来长的巨剑,重达三十来斤,常人举起来都费劲,他却靠着天生神力,将那巨剑武的虎虎生风。相较之下,站在他对面的孙修就有些相形见绌了。他拿一盘刀,压低身形,紧紧盯着对面这大汉的动作。 石鑫虽生的粗狂却不是目中无人之辈,见识了方才郭演的铁扇,他更加不敢轻敌。先是提剑横扫,送出一波剑气,直逼孙修面门。孙修觉得面前的剑气颇有些排山倒海之势,闪身避开,同时腾空跃起,向石鑫头顶劈去。石鑫退也不退,举剑一挡,顺势一推,便把孙修震开十尺开外。两人有这么来来回回拆了几招,石鑫觉得自己好像过于小心了,眼前这干瘦的水色弟兄似乎没什么大本事,就展开了凌厉攻势。 他双手握剑立在胸前,照着孙修一路劈砍。孙修被他节节逼退,毫无还手之力。石鑫眼看已经把对手推到武台边,他把巨剑交到右手,高高跃起,一招泰山压顶冲着孙修的头顶劈下来。孙修整个人都被眼前这巨大的黑影罩住,为了躲这一招,只得向后跳下高台。随着一声巨响,石鑫的大剑没砍到人,倒跺入了脚下的台子。那台子是木架搭成,底下填了石头。木头台面吃不住这么大的力,崩裂了好几块。 石鑫这一招劈下的方向正好对着蓝星若所站的位置。四溅的木块碎石冲着蓝涧众人飞了过去。曹展宣和魏熙见状,一人双剑出鞘,跨步向前,将迎面飞来的石子卷落在地,一人向后撤步,长臂一伸,把蓝星若拉到身后。两人一进一退倒是配合的天衣无缝,将蓝涧堂主护个周全。 虽然就算他俩不动,星若也不见得就会被这几块杂木碰伤,不过星若还是觉得心生感激,他面颊飞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谢啦。”俩人看了眼星若,相视一笑,没再多言。 石鑫在鸣锣判胜之后,赶忙跳下台子,跑到蓝星若面前,抱拳道:“对不住啊蓝堂主,我这剑用得还不好,有时候收不住力道…” 星若摆摆手笑道:“几块飞石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就你这剑法,我这辈子都学不会,还是让大哥好好教教你吧。” 石鑫只听说过蓝涧堂主跋扈,却没想他还挺大度,复又一拜,跑回赤峡堂的队列去了。 上半场比赛,就以赤峡三胜一败告终。接下来,第一场的蓝涧对白潋,由曹展宣征战李旋。曹展宣性子和缓,出了蓝涧堂也是人缘极佳,作为天虹门里唯一一个副堂主,深得虹门众人尊敬。他携着双剑踏上演武台,向着对面的李旋朗声道:“展宣技疏,还请李兄手下留情。” 李旋还了礼,提起细剑,迈着碎步,一阵突刺。曹展宣略微侧步,避开对方攻势,旋即双剑压在身侧,待李旋收招瞬间,双剑横空而起,射出两道剑波,把对方逼退。他压低身形,冲到李旋面前,双剑上挑。李旋向后方跃起,细剑划出一道弧线挡掉曹展宣这一招。曹展宣也跟着他纵身一跃,左劈右斩向下砍去。李旋身子还没落地,躲闪不及,头顶两道白光砸将下来,眼看就要见血。 曹展宣似乎早有准备,他腕子一翻,双剑蹭着李旋的头顶擦过,只用剑脊,重击了李旋双肩。李旋吃痛,哎呦一声,跌落在地。不过他反应很快,一个骨碌,滚出了曹展宣双剑可及之范围。曹展宣见李旋明知不是自己的对手还要一搏,心生敬畏,没有直追,只等他爬起再战。 李旋翻身而起,摇着腕子又向曹展宣刺来,一柄细剑武得密不透风。曹展宣挥起右剑迎击。两人短兵相接,擦出阵阵火花。星若站在台下,皱着眉盯着曹展宣的动作,颇为不快的说:“展宣这也太仁义了吧。三两下就能完事,还拖这么久。” 魏熙宽慰他道:“哎呀,老曹就那个性子。你就由他去吧。堂主想看痛快的,一会我去便是。” 星若道:“那是最好。我都饿了,赶紧打完,我好回去搞些吃的。” 魏熙一听,哈哈一笑,冲着台上喊道:“老曹!咱们堂主饿啦,你动作快点! ” 星若本就面子薄,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涨红了脸,一脚踹在魏熙身上。 魏熙笑着躲开,又喊道:“我也饿啦,三招之内你再不定胜负,晚上请我吃酒! ” 曹展宣站在台上听见魏熙这话,一阵苦笑,无奈的摇摇头。他向着李旋的左侧小步一跨,挡住对手去路,随即左剑翻转,擦着李旋的细剑,直取其腕。剑锋扫到细剑护手处微微一带。李旋只觉手腕一阵酸麻,捏持不住,细剑脱手而出。就在细剑离手瞬间,曹展宣右剑横扫把李旋的兵器击出数丈。他怕伤人,双剑回鞘,右手一扬把李旋提起,双足点地,挟着李旋跃到台子边缘。他左手发力,一掌击在李旋胸前,把对手打落台下。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33 章 金锣清脆一响,曹展宣跳下台子,把李旋拉起来,道:“承让,承让。” 李旋道:“副堂主这雌雄双剑对上我也是大材小用了,尤盼能观你鱼跃一战。” 两人拜别之后,曹展宣回到星若身边,对着魏熙的肩头,就是一拳,责怪道:“瞎嚷嚷什么! ” 魏熙嘿嘿一笑说:“咱堂主有令,莫要拖拉。这白潋堂的人,平日老跟我们过不去,看我收拾他们。” 魏熙提着他那把有点卷刃的破刀,三步并两步,蹿到台上。 曹展宣嘀咕道:“他就不能把刀磨磨么。” 星若低声笑道:“你那兵器是雌雄剑,他那就是卷刃刀。不卷,就不是他的刀啦。” 站在魏熙对面的,是白潋堂的徐慈。魏熙也不与他废话,一个近身,挥刀便砍。徐慈见对方来势汹汹,横剑相迎。刀剑相击,发出刺耳声响。魏熙一击不中,侧身轻纵,银刀傍地,飞腿连踢。徐慈横肘挡下这几脚,剑自右下斜刺而出。魏熙向后腾跃,避开对方剑招。两人在台上打的有来有回,冯越泽远远看着,摸摸胡子,觉得情况还不错。 徐慈举剑连刺,射出数道剑气。魏熙身子一矮,长刀白刃,攻他下盘。徐慈赶忙后撤,魏熙逮住这个空隙,滑到徐慈侧翼,一刀砍在他右臂上。他用的刀背,只破了皮,没见血。徐慈手上吃痛,攻势不减。他长剑一扫,把魏熙逼退,然后剑锋一转,直刺对方胸膛。魏熙飞步连退,徐慈提气直追。那剑尖在魏熙身前两寸晃悠,就是碰他不着。眼看着就追到了高台边,冯越泽暗道不好,星若倒是勾唇一笑。 果见魏熙突然腾空跃起,翻过徐慈头顶,对着他的后心飞起一脚,把那人从台子上踹了下去。徐慈落地,愤然跃起,不甘的瞪着魏七。魏熙落回台上,稳住身形,嘻嘻笑道:“徐老弟,兵不厌诈啊。你瞪我干啥,怪就怪你自己不小心。摔疼了没?” 徐慈觉得自己输得冤枉,看对方那小人嘴脸更是来气,重重一哼,甩袖离去。 魏熙蹦蹦跳跳的回到蓝涧堂的队列里,勾在曹展宣的肩上说:“这刀我也不用,卷不卷的无所谓啦。哈哈。” 第27章 6 再起争端 下一场是蓝涧周会对白潋方绍斐。两人走上高台,曹展宣遥见方绍斐白袍外面挂的镖囊暗道不好。刀剑无情,飞镖可是更不长眼,不知道周会应不应付得来。方绍斐的镖囊里,两长十短,他取出两只长镖握在手中,做短剑用。鼓声一响,方绍斐飞身而起,步子奇快,突到周会身前,舞镖连刺。周会横刀护身,挡住长镖招数。只是对方攻速太快,眨眼间,就拆了十几招。 方绍斐突然跳起,飞起一脚。周会反应不及,胸口挨了结实一踢。方绍斐借势向后翻腾,同时掷出左手长镖。周会赶忙举刀格挡。他接住这一镖却不料对方右手长镖也已飞出,周会侧身想躲,那镖速更快,划过周会肩头,瞬间殷红一片。说是比武切磋,想不见血也难。秋瑞站在台上看的明晰,觉得不过皮肉之伤,没说什么,只是把拂尘换在了右手。 方绍斐又飞一镖,直射周会右膝。周会赶紧跳开,两人距离越来越远。方绍斐借此喘息之机,拾回长镖复又捏在手中。周会明白自己的刀终没有人家镖飞的远,想要得胜,还得近身。他脚尖点地,提刀直冲,一招拨云见日,自左下向右上挑去。方绍斐双镖交叉,相互借力,荡开这一刀。对方收刀瞬间,他突然发力,两腿一蹬,把周会踹翻在地。 周会倒在地上还没觉得疼,就见眼前数到白光。几枚飞镖划空而过,朝着自己飞过来。周会侧身连滚,躲过前三镖。方绍斐似是算准了周会的动作,向着他可能停留的地方,唰唰唰,又是三镖。周会赶忙回翻,终是被最后一镖射入大腿,鲜血直流。 星若见状,蹙眉高喊道:“老秋!你站在那是摆设吗! ” 冯越泽冷冷一哼说:“破点皮罢了,都像你那么娇气。” 星若气急,眼看就要冲过去,曹展宣和魏熙赶紧把他按下。 台上的周会拖着伤腿认了输,拄着刀爬起来。方绍斐拾起地上的镖,收回囊中,径自走下台子,拂手离去。曹展宣跳上台子把周会扶了下来,搀回蓝涧方阵。 星若拉过周会,关切的问道:“怎么样?可伤着筋骨了?” 周会赶紧答道:“还好还好,劳堂主记挂。没什么大碍。您别动气。” 曹展宣扶着他走到边上找个地方坐下,料理伤势。魏熙回头看了眼下个上场的韩典,道:“想是不安好心,你当心着点。” 韩典点点头,拜过星若,走到台上,对战白潋堂的何广奇。这是比武第一日的最后一战了,门众们都擦亮眼睛,屏息观战。韩典身高臂长,背一六尺长棍,他右手执棍,架在身后,左手为掌,护在胸前,扎个马步,凝神盯着对方的动作。对面的何广奇拿一副钩链。他看韩典已经摆好架势,铁钩飞轮而出,人随钩势,向前突进。韩典横棍挡住铁钩去路。何广奇驱动锁链,勾住韩典的棍子,借力一拉,翻身而起,照着对方肩头就是一脚。韩典吃下这一踢,转动长棍,绞住锁链,把何广奇抡到空中。他大喝一声,双臂青筋暴起,将浮空的对手狠狠甩到地上。 何广奇仿佛不知痛,一个骨碌翻身跃起,铁钩蜿蜒而出,行若玄蛇,绕上韩典右腿。韩典连忙挥棍试图制住锁链,却是徒劳无功。随着何广奇腕上加力,回手一抖,把韩典摔了个人仰马翻。何广奇见此招盘蛇暗影得了手,拖着韩典,往台子边上疾奔。那钩子嵌入韩典的骨肉,何广奇这么一拽,鲜血四溅。韩典倒是条汉子,银牙紧咬,不吭一声,只待何广奇奔到台缘,准备将他推下去的瞬间,突然翻身跃起,长棍一卷,把对手挑空,两人同时跌落台下。 秋瑞拂尘轻摆,纵身一跃也跟到台下,看了下两人情况,道:“按照规制,你们既然同时落地,还应再战。不过韩典,你这伤势如何?” 韩典把那钩爪从腿上抠出来,咬牙道:“恐怕要养些时日了。还是认输吧。” 星若这时也赶了过来,他蹲在韩典身旁看看他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抽出鞭子照着倒在不远处的何广奇一鞭子挥打下去,将何广奇手边的一块土石,击的粉碎。 秋瑞赶紧出手拦住星若道:“诶!别使性子!广奇是出手重了些,不过也还在规则之内,不曾逾越。” 星若也没言语,瞪了眼何广奇,旋即把凶狠目光锁在了远处冯越泽的身上。冯越泽一把年纪才不屑与他计较,捋捋胡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星若沉着脸,强压心中怨气,亲自把韩典扶了起来,架在肩上,冷冷说了句:“白潋老头儿,走着瞧。” 秋瑞见这□□桶今天没炸,有些宽心,他转身走回台上,等星若他们走回蓝涧的队列,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胜者,赤峡江涟,江漪,石鑫。蓝涧曹展宣,魏熙。水色郭演。白潋方绍斐,何广奇。明日巳时,再决前四。”说完,秋堂主飞身落在水色列前,拉着个脸,对水色众人道:“都跟我回无为居,一个也不许跑。” 上午的比赛打的精彩,剩下的半天,就留给回到各堂的天虹门众们相互探讨。胜者当然被弟兄们团团围住,有的称赞,有的讨教。败者大都被各自堂主叫了去,听着堂主一一详解对方的招式,搞明白自己败在何处。蓝涧堂里,曹展宣抱来一堆布条药膏,跟魏熙一块,给受伤的两人清理伤口,仔细包扎。星若仍是一脸阴云,立在旁边。魏熙接过曹展宣手里的白瓷瓶,倒了些止血的药粉到手上。他闻了闻手中粉末,看着曹展宣问道:“老曹,你这白药是哪来的?味道有些不对啊。” 星若走上去拿过瓷瓶也闻了闻,说:“确是三七粉,只是有点受潮。展宣,堂里的止血药,就这些了么?” 曹展宣点点头说:“平时用的少,一直没去白潋那拿。” 星若把瓶子丢回给魏熙,道:“我去要些。”说完就快步离去。 曹展宣心下一慌,他知今天这□□桶上午没炸,可不代表就不会炸,给魏熙丢了个眼色,赶忙追了上去,同时喊道:“堂主,等等我! ” 白潋堂里,冯越泽正把上午参赛的四人叫到益寿堂,帮他们分析上午的战况。接下来,他想着再给方绍斐和何广奇说说明日当注意之事。冯忆诚所受的瘴气好了大半,他上午没去看成比赛十分懊悔,也坐在父亲身边,想过过耳瘾。不一会功夫,一白潋堂众叩门问道:“堂主,蓝涧来人说要取些伤药。” 冯越泽吩咐儿子去取些止血的药给来人送去。冯忆诚拿了个药箱,装了一堆瓶瓶罐罐,清点完毕之后,合上盖子。他拎起木箱推开门,刚要往外迈步,突然发现外面俩大人直直的戳在门口。蓝涧堂主阴冷的目光胜过腊月寒风,身后站着个垂眉苦笑的曹展宣。 曹展宣见冯忆诚出来,赶忙上前一步接过他手中的箱子,道:“有劳有劳。听闻你前几日不舒服,可好些了?” 冯忆诚把药箱交给他,不敢站在门前,又退回屋里,答:“多谢展宣兄挂念。好的差不多了。刚听爹爹说了你那雌雄双剑,剑法精湛,今日没能得见,实在可惜。” 曹展宣心想,冯大侠您能不提这事儿么。他还没想好怎么把话岔开,便听星若开口说道:“没削胳膊没折腿,有什么可精湛的,哪有你们白潋厉害。”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冯忆诚接不下去,只得尴尬笑笑。 星若微微侧目,扫了眼益寿堂里面的情况,见冯越泽坐在正中,李旋,徐慈,方绍斐和何广奇分坐左右。他觉胸中一口恶气,咬着后牙床子道:“不知冯堂主又再琢磨什么好事?世道天虹白潋专阴毒,名不虚传呐。” 冯越泽花甲年纪,经世间百态,阅人世沧桑,知星若孩童脾气,不屑与他计较。 方绍斐和何广奇有点坐不住,嘀咕道:“司马堂主只说不伤性命,我们又未违规。”冯越泽不想与星若争执,瞪了眼两人。 星若推开冯忆诚,跨入堂内,怒道:“大哥还说不使阴毒!你们那耳朵,让狗吃了吗! ” 老爷子心说我这徒弟再怎么不济,也轮不到你个小毛孩来教训,你进了我的益寿堂还这么无法无天,真当天虹门没人治的了你了。 “蓝堂主,”冯越泽压着嗓子说:“门内比武,是意在切磋。刀剑无眼,难免伤人。周会和韩典受的都是皮外伤,看着有些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你们把内服外敷的药带上,这几天让忆诚跑的勤快点,给他们换换药,有个三五天就好。” 曹展宣见人家给了个台阶,赶紧借坡下驴,对冯忆诚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忆诚随我们回去看看。”说完,他扯了扯星若的袖子,想赶紧把他拉走。 星若脾气上来才不会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他甩开曹展宣,道:“不严重?好啊!等我把他俩抽个皮开肉绽,你看严重不严重! ” 他话音未落,长鞭已经出手,照着何广奇砸将下去。冯越泽拍案而起,纵身一跃,挡在徒弟身前,信手一捏,攥住了星若的鞭子。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34 章 老爷子有些动怒,低声喝道:“蓝星若!休在我这胡闹! ” 星若眯起眸子,狠狠说道:“你们不讲同门情谊,无故出手伤人。不去道歉,反在这里强辩!到底谁在胡闹! ” 冯越泽松开鞭子,将手背在身后,低头对两个徒弟说:“你们随蓝堂主同去,给周会、韩典道个歉。”说完,他又转向星若,道:“好歹也是个堂主,娇娇滴滴不说,还就这点气量。能成什么事。” 星若长得俊俏,却最忌人家拿他相貌说事。老爷子这句,可是捅了马蜂窝。曹展宣看自家堂主血气翻涌,双目赤红,两肩颤抖,也顾不得那么多,他卸下药箱,一个箭步跨过去,把星若锁在怀中架了起来。他比星若高,力气又大,星若气的浑身发抖又不能奈何,险要咬碎一口银牙。 “冯堂主,我们,我们先告辞了。还请忆诚得空把药送过来哈…告辞,告辞…”曹展宣连拖带拽,总算把星若从白潋堂里拉了出来。 出了白潋堂,他赶紧说到:“诶呀,好了好了。你跟他置什么气。” 星若从曹展宣手里挣脱出来,一拳砸到路旁的树上,力道甚猛,震落不少枝叶。 “好啦,别气了。明天让老魏收拾他们就是。”曹展宣又安慰星若两句,陪他溜圈消气。 其实曹展宣说的也不尽然。依着这次比赛的赛制,第二日的比赛,是赤峡对蓝涧,水色对白潋。只是谁也没料到今年的水色堂是这般水准,所以最后一场,改成了赤峡石鑫,对战白潋方绍斐。经过前一日一天热身,第二天的参赛者更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今天天气差些,不见了白日,演武台上有些阴冷,倒是抵不住虹门弟子热情高涨。司马堂主今日没有训话,巳时一到,赤峡的江涟和蓝涧曹展宣就已在高台上站好了。 鼓声还没响,便听魏熙在台下扯着脖子喊道:“嘿!副堂主!别给我们丢脸啊! ” 他这么一嚷,真给蓝涧众人们提了个醒,大家纷纷嚷嚷起来,给副堂主助威。 曹展宣心想魏老七啊,魏老七,我曹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昨天打李旋你不说话,今天对江涟你给我瞎喊些什么啊。曹展宣一对雌雄双剑,右剑虚怀为主,左剑诚情为辅。他看着对面那张铁板一块的呆脸,握紧双剑,压低身形,只待战鼓一震,向前冲去。 曹展宣面对江涟,丝毫不敢含糊,一招仁燕双飞,双剑聚与胸前,朝着对手斜向劈去。江涟挥剑架住,却没想到这招形似轻盈却有千钧之力,自己生被对方推了两尺才站稳脚跟。江涟顶着对方双剑,向曹展宣下盘踢去。两人手上各不相让,比上了脚上功夫。江涟一踢一踹,时左时右甚有章法。曹展宣见招拆招也没落下风。两人拆了十来招觉得没什么成效,只得各自向后跳开再想办法。 江涟是个急性子,眨眼功夫举剑又起,直刺曹展宣眉心。曹展宣左剑轻挡,右剑自斜下刺出。江涟双脚一错,避开这一招,反手横劈过去。曹展宣收剑回防,同时飞起右脚,正中江涟胯骨。江涟左手化掌,猛击曹展宣胸口,两人又交了个平手。曹展宣向后跃起,虚怀剑震,射出一道剑气。趁对方侧身避开之际,他足尖点地,突到江涟身前,一招鸿鹄大义,双剑平推上下交错,划出两道剑光。江涟虽举剑格挡,还是被一击震退数步,两肩被剑气刮得生疼。 星若见曹展宣这招来的漂亮,忍不住击掌叫好。 魏熙站在他身边看到他的手,问道:“堂主,你这手背怎么了?” 星若翻手一看,原来是昨晚捶树留下的伤,说:“没事,不小心碰了下,擦破点皮。” 江涟知道曹展宣这人素来是一副和气模样,不争不抢,但是双剑的造诣,可是不输谁人。若不是平白无故冒出个蓝星若,他才应是蓝涧堂主,自己想要赢他,确实不易。不过人可以有输的准备,却不能没有胜的信心。江涟稳住身形,提剑又上,他这次改了策略,不再正面猛攻,围着曹展宣兜圈子,想寻得一丝破绽。曹展宣大概猜出他的心思,右剑护心,左剑援后,屏息凝神,待他出招。 江涟转到曹展宣背后,抓住对手还没改变方位的瞬间,飞身一跃,跳到他身后,挥剑便砍。曹展宣向前一蹿躲过这一招,随即旋身出剑,刺向江涟左肩。江涟连忙侧身,看那剑尖擦着自己膀子而过,有些心慌。他翻身跳开,又与曹展宣拉出几步距离。江涟绕了两步,吸了口气,再冲上去,长剑左右颤动,在曹展宣面前虚晃。曹展宣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左格右挡,连连退步。江涟看准他迈步的瞬间,收剑出脚,狠击他胸口。 曹展宣余光扫到自己不觉已经退到台子边缘,明了对方意图。他薄唇一挑,暗道,江兄,对不住啦,我们那小堂主是个暴脾气,我要是就这么输了,他还不得闹得我日日不得安宁。念及此处,曹展宣神色一凛,眸子一亮,他反手曲臂,硬吃下这一踢。突然双剑回转,旋出一阵烈风。江涟人在半空根本无处躲闪,直被那旋风击中,胸口剧痛,两眼一黑,随即便觉被人一脚踢中小腹,身子飞了不知多远,狠狠跌落地上。他背上吃痛,刚想再起,忽听耳边嗖嗖两声,曹展宣双剑飞出,一左一右穿过自己肋旁衣襟,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江涟两肋皮肉碰到冰冷剑锋,他吞了口口水,不敢再乱动,乖乖认输。司马贤远远站着,看曹展宣先不留痕迹的让了几招,后轻易取胜本不意外。但他不明白,像曹展宣这么一个虚怀若谷,剑法精湛的人,怎么就甘心整日跟在星若后面,天天给他收拾残局。当初冯越泽荐他去做蓝涧堂主,曹展宣没推辞。后来堂主让星若当了,他也没多言。不过司马贤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在别人眼中,又何尝不是如此。 江涟技不如人,悻悻回到赤峡队伍中。江漪宽慰大哥道:“能迫他用出灵鹊答礼,已是不易。若是有机会,我们联手会会他。” 江涟道:“知他深藏不露,没料这般厉害。我看那魏熙,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小心着点。” 蓝涧堂里见副堂主凯旋归来,欢呼雀跃。曹展宣与兄弟们客套两句,收回双剑,站到星若身旁,对魏熙道:“江涟我可是拿下了,看你啦?” 魏熙愁眉苦脸的说:“本想着今年换了赛制不用再打他俩。怎料还是躲不掉,我尽力罢。”说完他又提起那柄卷刀,向台上走去。 江漪看着老魏摇摇晃晃的走过来,笑道:“怎么,今年还是不肯磨磨你那刀嘛。” 魏熙说:“哎呀,本来是要收拾收拾,可想到今天碰上你,觉得还是不要白费功夫啦。”说完两人都是哈哈一笑。 鼓声骤起,江漪脸上仍带着笑意,朝着魏熙齐眉刺去。魏熙向后翻腾,足击长剑,卷刀横扫。江漪觉得他这招来得新鲜,跟着跳起,手腕翻转一招白水鉴心,自上而下,砍向魏熙后心。魏熙就地一滚,躲开剑锋,然后鱼跃而起,朝着对手横刀劈去。江漪举剑相迎,同时左掌推出,眼看就要击中,不料魏熙也出一掌,正与自己相击。两人掌上都用了六七成力,双掌相交,均觉腕子震得生疼,各自撤步退开。 魏熙右腕翻飞,一柄银刀,化成数圈白光,呼啦啦朝着江漪袭去。江漪被刀风逼退,不敢贸然接招。魏熙见这招簸土扬沙有些奏效,旋即飞腿,连踢江漪小腹。 江漪挨了两脚心中有些不快,道:“又玩花样。” 魏熙嘻笑道:“诶,老魏手上功夫不行,只能靠脑子了嘛。” 言罢挥刀又上,江漪不再吃他这一套,见招拆招。台上刀光剑影,尘土飞扬。 这两人之前屡次交手,皆是互有胜负。但是江漪总觉得,对方是想赢就赢,想输就输,胜负就在一念间。只是不知,魏熙今天心意如何。江漪又想,方才蓝涧已经拿下一场,自己这局还是得拼。他驱动长剑,脚下生风,一招百川入海,直扑魏熙面门。 江漪长剑如有魂灵,在魏熙面前,拉开一张巨网,将对手罩在里面。对方这手气势恢宏,魏熙左闪不开,右避不过,眼中一道泛起寒光,不过转瞬即逝。他高高跃起,聚气于刀尖,低喝一声,右臂发力,将白刃掷出,破那剑网。落地同时,瞬移到江漪身后,待卷刀撞剑,江漪动作稍滞的瞬间,一掌劈在江漪后心。江漪被这一人一刀前后夹击,情况本是凶险。好在那白刀无刃,魏熙这一掌也留有分寸。江漪一个踉跄,勉强侧身,使银刀贴着左腰而过。 魏熙顺手捏过刀柄,又向江漪砍去。江漪也算好手,转瞬间摆正身形,错步躲过这一刀,跟着一招海底捞月,向上挑刺。魏熙双膝一曲,任那剑锋顺着自己鼻尖滑将过去。 江漪见他又使这非常身法,笑道:“魏兄你今儿是喝多了不成?” 魏熙矮身蹿到一旁,答:“前有贵妃醉酒,我有魏熙醉剑。好不好看呐?” 江漪心道你也就再醉这一回。他飞身而起,长剑横空,朝着魏熙划出一道剑气。魏熙赶忙跳开,脚还没落地,眼前又来一道。魏熙步步后撤,只觉江漪的剑气如激流一般,一浪又接一浪,连绵不绝。江漪把魏熙赶到台边,双手握剑,一招分风劈流以倒山倾海之势,对着魏熙,劈头斩去。 魏熙翻身飞落台下,躲开这一招。他抬头看着江漪,道:“诶呀!我老魏可没得罪过你,何必这么痛下狠手。这要真招呼在膀子上,得多疼呀。” 江漪看他这次是想输,收回长剑,背在身后,笑了笑说:“算上这次,五胜五负。我们明年再战。” 魏熙连忙摆手道:“乌鸦嘴!谁要跟你再战! ”说完抱着卷刀,一溜烟儿就跑了,留江漪一人在台上一笑奈何。 第28章 7 鱼跃之战 星若见魏熙灰头土脸的跑了回来,又好气又好笑。魏熙跟星若和曹展宣打完招呼,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揉着脚踝。曹展宣一脸嫌弃的看着他,问道:“人家又没踢你,也至于?” 魏熙苦笑道:“这不是跳下来的时候,没落好,扭了一下嘛。” 星若问:“扭着了?你刚才不是跑的挺快?” 魏熙凛然道:“扭脚是小,面子是大。怎么也不能让他江漪看出来啊! ” 星若和曹展宣白眼一翻,都不再理他。魏熙一边哎呦哎呦的捏着脚,一边扯着脖子往台上看,不想错过下一场好戏。 今日的第三场,是水色郭演对战白潋何广奇。郭演还是那把铁扇,轻轻摇着,缓步登上演武台。星若看他那摇头晃脑,神行自若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什么人。 “明日鱼跃,若是他能来看看,就好了…”星若低声呢喃,呆呆望着那背影,眸中泛起氤氲。 曹展宣看他那凄怀模样,有些动容,但他也没什么法子,只得轻叹一声。好在擂鼓手舞动双槌,台上烽烟再起,掩过了少年苦涩心事。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35 章 何广奇舞着玄蛇黑爪冲向郭演。郭演铁扇翻飞,深明蛇打七寸之理,活用四两千斤之技,将对手猛攻一一化解。何广奇心里记着昨天崔汝明的惨痛教训,心有余悸,死死盯着郭演手中的扇子。郭演挥着短扇,靠一身疾风瞬步在对手铁钩长锁间时进时退,游刃有余。他心里明白何广奇忌惮自己的飞扇,所以死捏着扇子就是不出手,琢磨着先耗上对方一壶再说。何广奇可不愿与他这么僵持不下,他故伎重演,驱动锁链,引铁钩如盘蛇,向郭演腿上上咬去。 星若见状,恍惚间一声小心脱口而出。引得台上秋瑞侧目,不明白蓝堂主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自己徒弟了。郭演看那铁钩蜿蜒而来,唇角一勾,带出一抹讥笑。他腾空跃起,竟踏着长锁向何广奇冲去。何广奇再想收手为时已晚,郭演拢扇直击他面门。只此一击,便把何广奇打晕在地,倒下不起。 谁也没想到这第三场比试就这么结束了,均有些意犹未尽。郭演走下高台时,冲星若微微点头,以示感谢。星若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回以一笑。这场比试完的仓促,众人皆把心思放在最后一场,赤峡石鑫对白潋方绍斐上。这二人一个孔武有力,挥一把巨剑,一个机巧灵动,藏一囊小镖。真不知打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石鑫扛着剑,跃上高台,重重落下,龙骧虎步,岿然而立。方绍斐还是一副阴狠模样,双手各执一长镖,弓腰屈膝,侧向轻移。 鼓声一响,方绍斐伺机而动,他身法奇快,电光石火间,已跃到石鑫身后,双镖高举,直插对手后心。石鑫反手一挡,巨剑平推荡出阵阵剑波。方绍斐也学那郭演纵身一跃,落到石鑫剑上,屈膝猛击他面颊。石鑫举左臂格挡,同时右腕翻转。方绍斐反应也快,接连两个空翻,回到台上。他伏低身形,左手长镖傍地掷出,人随镖走,突到石鑫身下。待石鑫翻剑挡镖的瞬间,方绍斐右手突刺,扎破石鑫左腿,血如泉涌。石鑫吃痛,连忙跳开。方绍斐拾回长镖,交与右手,左手摊入囊中取出几枚短镖,朝着石鑫所在方位,裂风投去。石鑫巨剑如盾,将两镖挡落身前。他刚撤剑至身侧,准备还击,猛见还有一镖藏在那两镖后面,直冲自己眉心飞来。石鑫心头一诧,双瞳收缩,想这岂不是夺命招数? 转瞬间,石鑫眼前白光一闪,秋堂主拂尘轻扫,将那黑镖卷落在地。 方绍斐忽觉脊背一凉,从赤峡堂的方位射来两道凌厉目光。他回身望去,果见司马堂主定定的看着他,脸色铁青,面沉如水。方绍斐明白自己这回玩过了火,赶忙朝石鑫道:“石兄,我鲁莽了。你…没事吧?” 石鑫咧咧嘴,道:“还好,还好,我们再来比过。” 方绍斐略一踌躇,摘下自己的镖囊,扔到地上,只留了两只长镖,拿在手中。秋瑞见这人还算识趣,收了拂尘,退到台边。方绍斐待石鑫重新摆好架势,飞身又上,他举起双镖,架住巨剑,飞腿连踢,把石鑫步步逼退。石鑫左腿挂红,有些使不上力,他大喝一声,转动巨剑,绞出阵阵烈风,逼退方绍斐。跟着一招澄沙汰砾,大剑平推起手,冲到对方面前,随即转为纵砍,裂空而下。方绍斐自知接不住这力道,赶忙翻身避开。巨剑砸入台中,方绍斐只觉地动山摇,站立不稳。他赶紧跃起,飞扑到石鑫身后,骑到对手肩上,旋即向后翻腾。他双手撑地,竟把石鑫凭空拔起,重重摔落在地。同时翻身过去,双镖左右交叉,顶在石鑫脖颈处,把他牢牢锁在地上,动弹不得。 秋瑞看了眼石鑫的状况,跟着给鸣锣之人使了个眼色,金锣清脆一响,这一场比试方绍斐胜。这四场比赛打的精彩,不过接下来,更是今天的重头戏。 四位胜者重新回到演武台上,秋瑞单手托一小炉,炉中插了四只香签。签头各栓一彩绳,不过现在没在炉灰中,不能得见。秋瑞道:“红签赤峡,蓝签蓝涧,绿签水色,白签白潋。自求多福吧。” 曹展宣见其他三人都看着自己,笑道:“怎么?我先?没想到展宣今日能受此优待。”说完他也不含糊,信手拈了一支,白签。 江漪取出的是绿签,秋瑞吹吹胡子,道:“不错。” 郭演拿出的是蓝签,他回头看了眼星若,觉得自己真是吉星高照。这蓝涧堂主,虽然天天挂着根鞭子,却没人见他出过手。那冷月银钩的名号听着好听,也不知是哪来的。 只有方绍斐,捏着手中的红签,冷汗直流。最可气的是,不知道谁在那红签上还写了两个字:大吉。 第二日的比武排辈之赛,就这么落下帷幕。四堂堂主,各自领着弟兄们回去。别的堂主都把明天要上场的弟子叫上前来提点一番。星若知道曹展宣的武功比自己不知好上多少,才不操心,他跟堂中弟兄们闲扯几句,便准备回屋补觉,半路上却被赤峡的人截了去,说是司马堂主有请。 星若打着哈欠,溜溜达达到司马贤的居所静心斋,进门就看见大哥在擦剑。星若奇怪道:“你该不会想一刀毙了姓方那小子吧?” 司马贤答:“胡说些什么。小惩则以。你知他会抽中红签?” 星若白眼一翻,说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就是在那签子上加了俩字罢了。 司马贤问:“什么字?” 星若一脸认真的答到:“大吉。”说完他也不管大哥反应,捧腹大笑起来。 司马贤自己也忍俊不禁,干咳两声,收回了裂炎剑。“你那手怎么了?”司马贤又问。 星若心想今天关心我的人还真多,便说:“没事。跟老头吵架,气不过,捶在树上,擦破点皮。” “冯老毕竟是冯老,你没事少招惹他。明天你要打郭演,可有胜算?”司马贤不无担心的问道。 星若猜到大哥找他就是这事,两手一摊:“我本想若是能对上江老二,就让他放放水,免得我下不来台。这个郭演郭润通,还真是没啥交情。”他抽出腰间鞭子,轻轻一捋,道:“全力以赴吧。” 司马贤给他讲解诸多需注意之事,星若一一记下。他心中却有了自己的盘算。离开赤峡堂的时候,星若心说,就把他当做那拈花惹草的黑云,狠抽一顿就是了。想到这里,少年顿觉茅塞顿开,哼着小曲儿,回屋睡觉去了。 星若口中的那片黑云,正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路,经天险蜀道,已到绵州。绫影不愿不儿跟着自己昼夜奔波过于辛苦,出了成纪没两天,他向秦雁容仔细讨教之后,拿了地图,留下白鹭保护妹妹,只带着卢清晓先行一步。蜀道难行,两人一路小心,也是险象环生,好在有卢清晓一路护着,顺利抵达绵州。 绵州是个大州,辖有数县,只是绫影他们无心逗留,随便寻了个干净的脚店住下。两人到了客房,借着烛光,仔细查阅地图。 绫影捏着下巴,低声道:“也不知明天,到不到的了益州。” 卢清晓说:“前面的路,多是商道,好走的多,我们赶一赶,差不多吧。” 绫影点点头,收好东西,回身看着清晓,沉吟片刻,犹疑的问道:“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你了…只是你,还真要跟我入天虹门么?” 卢清晓想了想,道:“先不说别的。我倒是挺好奇,这江湖传闻的隐匿门派,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绫影沿着床沿坐下,说:“这些年都是他来找我,我从未去过。也不知这天虹众人,是不是他口中那样子。” 卢清晓又陪绫影坐了一会,就催他赶紧休息。他回到自己的客房,倒在床上,忽然觉得,若是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与那人风雨同路,共赏山河风光,就好了。他被自己这突然冒出来的思绪惊出一个激灵,连忙蒙头睡去。 睡梦间,绫影忽闻一股焦土之味,接着便听噼噼啪啪,火花迸裂之声。他惊出一身冷汗,四下张望,只见自己身处一火海。眼前浓烟弥漫,四周众人奔走,惊呼声,惨叫声,房中什物炸裂声,立柱横梁坍塌声,不绝于耳。他看这屋内飞阁流丹,垂纱系幔,顷刻间了然了自己置身何处。他推搡开身边哀嚎的人们,朝着大门夺命而逃。 “阿月! ” 就在他奔到门口的时候,一声凄厉嗓音,截住他脚步。绫影猛然回头,见大火中站一俊朗少年。黑烟缭绕,他看不清少年身形,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绝望的看着自己。左眼下,点着一颗泪痣。他踩着地上尸体,扑到少年身旁,却见少年浑身浴火。他不要命的抱住少年,疯狂的扑打他身上的火苗。那火根本不理会绫影,自顾自的越烧越旺。 少年推开绫影,满面泪痕,哭着说:“你快走!快走! ” 绫影嘶哑着嗓子喊道:“要走一起走! ” 他扯烂少年的火袍,把他扛在肩上,向外冲去。眼看就要冲出火海,突然头顶上有一烧焦的悬梁坠落下来,直直砸向他们。 “不!! ”绫影猛然坐起,他惊恐环顾,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客店里。 几缕冬日暖阳,自窗外射入。原是发了一梦,只是梦中场景,太过真切。此刻,绫影仿佛还能感受到缠在星若身边的灼热烈焰。他吓的抱紧双臂,满头汗水顷刻间浸湿了衣襟,浑浑噩噩间,忽然闻得一阵叩门声。 卢清晓敲了敲门,然后揣着两个笼饼,边推门进屋,边说:“起来吧,吃点东西该出发了。”说完他抬眼看见床上的绫影,整个人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神色恍惚,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什么。 清晓吃了一惊,回身撂下手中碟碗,两步一跨奔到绫影身边,扣住他双肩问道:“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他话音未落,只觉双臂一沉,那人一头扑到自己怀里,死死攥着他衣襟,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清晓忙将他搂住,却觉得怀里的人好似掉进万年冰潭一般止不住的抖。他只好往前错错身子将绫影整个人都环住,然后把他的头护在自己脖颈之间。 清晓压下满怀焦虑,一面轻轻拍着他的背,一面柔声问道:“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可是做了噩梦?” 绫影伏在清晓怀里缓了片刻,好似找回些神志。他松开清晓的衣襟,稍稍抬头凝眸望着眼前的人。他那长眉紧锁,羽睫微颤的样子,看得卢清晓心跳不知快了几拍。可那泛红双眸之中的痛苦与绝望,又让他摸不着头脑。清晓见他额上尽是汗水,咽下了满腹疑惑,侧身抄了块手巾,给他细细擦拭。 绫影静静坐在那里,忽然觉得颈子上一热。他回过神儿来,便见卢清晓一手托着他脖颈,一手在给他擦汗。绫影下意识的猛的推开清晓,仓皇后退,缩到木床一角,惊慌的看着他。 清晓让他吓了一跳,蹙眉问道:“怎么了?” 绫影忙摇了摇头,一面稳着心神,一面低声道:“没事…我没事…发了个噩梦罢了…” 卢清晓看他便知不是没事的样子,可无论他如何追问,绫影只是抿着双唇不发一言。清晓被他磨没了脾气,只好叹了口气道:“不说就不说吧…等了结此事,回到东京,你可好生歇息几天…”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36 章 绫影低低嗯了一声,苦笑道:“巴蜀之地,跟我真是命里犯冲,以后还是少来...” 清晓看他神色仍是不安,想让他再缓上一缓,便踱了几步随手抄起桌上的水碗喝了一口。没想到水一入口,他突然一蹦三尺高,喝道:“呸!你这碗里什么东西!! ” 绫影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木木的说道:“嗯?哦,临行前,不儿给了我一包草药,让我每天晚上泡一点喝,说是缓解疲惫。” 卢清晓让绫影把那草药翻出来,自己捏出几根一看,长眉一挑。他问绫影:“离了成纪县,你每天晚上都喝这玩意儿?” 绫掌柜乖乖的点点头。 “知道是什么不?” 绫影又摇摇头。 卢清晓没好气的道:“黄连!我的大掌柜啊…你那宝贝妹妹,气你把她扔在后面不管,想出这么个法子收拾你,天天给你灌苦水喝。没想到你还真听话!天天喝这玩意儿,难怪你做噩梦! ” “额…我…可、可是不儿她…”绫影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只得一脸无辜的看着卢清晓。 清晓见他那一副可怜相,觉得好气又好笑,实在忍不住,便哈哈大笑起来。绫影满心无奈,只好也随着他笑了起来。一早的阴翳消散之后,他们收拾好行囊,别过店家,又上征程。 到了第三日的鱼跃之战,赛制有些变化,没了胜负之说,打够一炷香即可。比试的结果,也不影响后面的排程,纯粹就是看几位堂主出出招,让虹门弟子们过过眼瘾。 秋瑞散人,一袭水色鹤氅,端着个拂尘,立在演武方台中央,颇具些仙风道骨之势。江漪站在他对面,深深一拜,恭敬道:“还请秋堂主不吝赐教。” 秋瑞微微点头,待鼓声一响,江漪双足点地,提气出剑。秋瑞平日潜心问道,武功修为也没放下,一柄银拂,质如轻云,却能断金。江漪心里清楚能跟秋瑞认真较量一番,不知胜过自己苦练多少日夜,一上来就使出全力。他身形矫健,剑气如虹,向秋瑞劈斩开去。秋瑞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拂子轻摇,将江漪剑招挡开。 江漪腕子翻飞,一招荆天棘地,纵向射出数道剑气,攻向秋瑞。秋瑞觉得这小子架势不错,侧身避开,再观他后手。江漪收剑回旋,反手再击,然后向前错着步子,左劈右斩,煞气连连。秋瑞举起拂尘一一格挡。江漪剑剑都用上实打实的力,震得水色堂主腕子有些酸。江漪见秋瑞一昧躲闪也不出招,心里有些焦躁。他收剑跃起,双足踢向秋瑞前胸。秋瑞双手各执尘柄一端,接他这一招。江漪踹在拂尘上,借力后翻,左手撑地将身子往前一送,右手长剑直刺秋瑞下盘。 水色堂主向后跃起,同时探出拂尘,缠住江漪剑锋,一招黄龙揽尾将江漪提了起来。左手化拳为掌,击在江漪胸前,把他打退数步。江漪落地一滚,摆正身形,忽见秋瑞转守为攻,向他飞来。秋堂主手结金刚轮印,拂尘上注了三成力,转瞬间袭到江漪面前。他拂尘连扫,化成缕缕白光。江漪横剑格挡,只觉那云展看着飘逸,招呼到剑上却如铁铸一般。 秋瑞见这小子招接的不错,又换身形。一招灵猴缩身,变了方位。江漪手上压力顿消,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秋瑞拂子前扫,用出白鹤探水。方才那拂尘还坚如玄铁,此刻又成柔韧银丝,卷向江漪脚踝。江漪猝不及防,左脚被拂尘缠住,连忙运气灌入左腿,别住那银拂,同时右手挥剑,斜刺向秋瑞。秋瑞满意的嗯了一声,左手伸出两指,钳住江漪的剑,右手收回拂尘,后跳开来。秋散人翩跹落地,金锣声响,一炷香烧完了。 他收回拂尘,捋捋胡子,笑道:“后生可畏。” 江漪擦擦头上的汗,拱手道:“多谢秋堂主教导。”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比武台,一路上还在谈论方才的招式,似乎都是意犹未尽。 其实自从抽到了白签,曹展宣就一直觉得,秋瑞那香炉肯定让星若做了什么手脚。尤其是当他瞥见红签上的大吉两字之后,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秋堂主跟江漪和和气气的打完第一局之后,就该他对战冯越泽了。 曹展宣心下有些为难,他之前与冯越泽交过手,实力上不相伯仲。此番对战白潋堂主,他怕自己不好好打要挨人数落,太过较真又恐显得自己锱铢必较,只得偷偷瞥了眼星若。 星若抱着怀,道:“看我干嘛?你还真当我三岁小孩儿,死赖着让你上去把老头臭揍一顿给我出气不成?” 曹展宣哈哈一笑,拍了下星若的肩,说:“是我小人之心,我们堂主胸能纳海,肚里乘船。那我去啦?” 星若把他往前一推,道:“整天跟老魏在一块,都学的什么! ” 曹展宣敛起笑容,袖子一甩,阔步踏上方台,等冯越泽也拎着酒葫芦走上来之后,虚怀诚情,双剑出鞘,鼓声骤起,飞身出击。 这套鸳鸯懿德剑,是曹展宣到了天虹门之后慢慢研究出来的,正好二十招。他这人爱那翔天飞鸟,羡慕它们不为世俗所累,逍遥自在,便将经年所习之剑术,与群鸟驰空之姿态结合起来,琢磨出这么一套剑法。之前对战江涟所用的招式便是源自此处。今天碰上冯越泽也算是棋逢对手,曹展宣是准备痛痛快快打一场。 他一招义鹰擒猎,飞身起手,跃至对方身前,双剑剑尖微叠,形似鹰爪,直刺冯越泽前身。冯越泽向后轻跃,避其剑锋。曹展宣一招落空,翻手又起,双剑自两侧划出弧线,收至身前,旋即反手持剑上挑,用出鹤扬仁风。冯越泽扔出葫芦挡在身前,吃下他这招,接着身子一矮,气灌双掌,击向曹展宣胸腹。 曹展宣诚情剑动,横剑抵住双掌,连退几步。冯越泽提气直追,舞动双掌,掌风如雷,击向曹展宣。曹展宣双剑左右交叠,对上冯越泽的掌击。老爷子内力雄厚,一双肉掌,力有千钧,震的曹展宣双剑抖动,发出刺耳的撞击之声。两人各自向后跳开,冯越泽自掌尖逼出数到真气,射向对方。曹展宣左腕翻飞,诚情漫卷,抵住这招,再出右剑刺冯越泽面门。冯越泽向右一迈,左掌擦剑而过,化爪扼腕,右掌自斜下探出,一招分风断流,拍在曹展宣右肋。 曹展宣挨了一掌,急退几步,笑道:“好掌法。” 冯越泽扬扬下巴,道:“再来一葫芦。” 说罢,曹展宣便见一酒葫芦,飞至而来。他暗笑到,看来老爷子今儿个是要玩个尽兴了。曹展宣一跃而起,拢剑拨开葫芦,随即直身飞旋,连人带剑化成一股急流,卷出阵阵狂风。冯越泽没想到依他这闲散性子还能搞出这么大阵势,连忙缩身躲开。曹展宣穿到他身后,对着冯越泽后心飞腿连踢,把他踹个踉跄。冯越泽转身出掌,击他双足,曹展宣借力一蹬,后翻伏地,双剑再出。冯越泽赶忙跳起,往前一扑,打了个滚,躲开这一招。曹展宣收剑起身,先敛气输至剑尖,旋即双剑前推,送出两道凌厉剑波。冯越泽扔出葫芦想先挡上一手,不料只听噗呲一声,酒葫芦被剑气刺穿,壶中烈酒倾泻而出,校武场上酒香四溢。 那葫芦虽不是什么宝贝,却也算是老爷子心爱之物。冯越泽曾采山川之灵草蹂取成汁,刷在葫芦外皮,使其内可存纯酿,外可御金石。如今好好一个葫芦,让曹展宣无故扎出个洞,还浪费了自己半斤琼浆。冯越泽面上有些挂不住,左手暗结鹰爪式,指尖闪过一丝绿光。 “啧啧,这么一壶好酒,就这般敬了天地,真是可惜啊,可惜…”魏熙一边使劲吸着鼻子,一边叹道。说完,他发现身旁的蓝堂主,神情有异,不知什么时候解下了别在后腰的银鞭。 台上冯越泽双足一踏,奔至曹展宣身前,掌风雷动,连击曹展宣胸口。曹展宣以剑拆招。忽然,冯越泽自袖中探出左手,扣住对方肩胛。曹展宣肩头一阵痉挛,如被闪电击中一般,旋即右臂就没了知觉,虚怀脱手,哐当坠地。他心下疑惑之际,只听台下魏熙高呼一声:“堂主! ”他抬头一看,见一苍蓝身影,破空而来。 星若银鞭一甩,伴着尖啸之声,抽向冯越泽后颈。冯越泽见他来势不善,没敢空手接鞭,只是右掌震退曹展宣,自己错步躲开。秋瑞和司马贤对视一眼,皆飞身跳到台上。星若一鞭不中,足尖点地,一招横扫千军,又把冯越泽逼退三步,自己则护在曹展宣身前,目光阴冷,狠狠瞪着白潋堂主。 司马贤喝道:“星若!你这是作甚?” 星若唇角一勾,冷言道:“冯堂主好一招醉仙爪。难怪你们白潋堂的人各个阴狠毒辣,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曹展宣心下一惊,他估计自己打碎了人家的葫芦,惹了老爷子不快,估计要吃点苦头,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出此狠手。冯越泽也是一惊,他原本就是想略施小惩,教训一下曹展宣,为自己的宝贝葫芦出口气,所以出招之前,指尖上送了点曼陀花毒。他当然不会真把曹展宣怎么样,所以只是在食指上聚了一点,却不料竟然被蓝星若看了出来。 司马贤知道,冯越泽的醉仙爪,是将陀罗花毒萃聚掌心,有迷魂之效。出招时,指尖泛黑,手掌会浮起绿光。但是这曹展宣,好端端的立在那,只是掉了剑,倒不似中了毒。 秋瑞上前一步道:“蓝堂主。醉仙爪也算是冯老绝学。展宣若是中了招,怎么还能好好站在着?” 星若依然维持着随时都能出手的姿势,道:“自他食指指尖传来这股陀花怪香,你们都闻不到么?”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上千号虹门弟子,连同几位堂主和中招的曹展宣自己,除了一鼻子酒味,真就闻不出别的了。冯越泽驰骋江湖数十载,只听过闻声辨位,还第一次碰见靠鼻子辨毒的人。老爷子突然大笑起来,朗声道:“好,好,好!我今天是开了眼界了!展宣老弟,是我鲁莽,麻了你的右臂。毒性不大,一会儿随我回去,解了就是。” 说完他走到星若边上,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道:“好小子!你就是不肯随我入白潋,不然必成奇才呐。哈哈哈! ” 星若一掌推开冯越泽的的手,道:“谁要跟着你个老毒虫! ” 冯越泽也不气恼,捞起地上的破葫芦,迈着大步走下高台。 星若不再理他,回身捏了捏曹展宣的胳膊,问道:“怎么样?可有知觉?” 曹展宣垂着个眉毛,答:“比刚才好些…不过堂主啊,冯老又不会真把我怎么样。你不必如此…” 星若知他心性,只白他一眼,弯腰拾起虚怀剑,拽着他走下台子。司马贤在台上踌躇片刻,也随着秋瑞归了位。 下一场便是诡思邪扇郭润通,对冷月银钩蓝星若了。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37 章 第29章 8 雁容心事 小朱鹮这几天过得可是自在。自绫影带着卢清晓快马加鞭先行一步之后,鬼雁给她们安排的行程,惬意了很多。几人每日都是清晨出发,日落之前便能到下一个落脚之处,比之前绫掌柜带着不分时辰昼夜赶路,自然好上不知多少倍。 朱鹮是墨黎仙人早年云游时遇到的乞儿。玄鹤见这孩子可怜,就带回了墨黎谷跟不儿做个伴儿。小姑娘脑袋聪慧,指头也灵活的紧,便跟着谷主学起了奇门遁甲之术。后来不儿随绫影离开仙谷,去东京营生,她也跟了去。在墨黎谷的时候,秦雁容每日悉心照料不儿,跟朱鹮也很是熟络,如今三人边赶路,边赏蜀地山川,远处群峰叠嶂,云雾缭绕,路畔松青柏秀,溪水潺潺。几人花了四天时间,从成纪行至绵谷。入冬之后,日落的早了,他们进了县城,秦雁容便寻了个客舍,将大家安顿下来。 秦雁容带着白鹭去镇子里买些吃食,不儿则和朱鹮留下整理衣物行囊。稍顷,外出的二人带了些烧饼,打了点姜茶回来,又托店家烧了几个小菜,几个人也算饱餐了一顿。吃过晚饭,不儿和朱鹮俩人蜷在一个被窝里,边啜饮着热茶,边听秦雁容讲着这些年的趣闻。 白鹭倚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瞭望无边夜幕,有些出神。也不知掌柜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小护卫忧心忡忡。忽听秦雁容说到:“此去绵州,跑的快些,一日便能到。绵州西侧,益州北方,有一荒弃小村,我一直很在意。” 不儿问:“可是在成纪石室里提到的那个?” 秦雁容点头道:“正是。按照巽舵弟子回报上来的,那村寨偏僻的离奇,连地方官府都没有记录在册,隐匿在山林之间。如今瓦舍篱院仍在,只是空无一人。” 朱鹮好奇道:“什么地方引得秦舵主如此挂心?” “传闻。”秦雁容顿了顿,又说:“江湖传闻,数百年前,曾有一武林大家,复姓端木。此人内外兼修,创无双心法,驭上古神兵。端木圣人羽化成仙之后,留了两件宝物,冥羲心经和虎魄利剑。” 不儿不明白一向行事稳重敦实的秦姐姐,怎么突然对这些捕风捉影之事感兴趣,不解的看着她。朱鹮眼珠子滴溜一转,不太确定的问道:“莫非是谷主吩咐的续脉之法?真让你们找到了?” 秦雁容先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儿一头雾水,拉着朱鹮想问个究竟。朱鹮却只是望向鬼雁,自己不敢再多言。 秦雁容的口气,冷了下来,缓缓说道:“还不是因为你那好哥哥。谷主为了把他从阎王爷那拉回来,已是耗尽半生修为。但谁也不知道他这虚接的心脉,能撑到几时。谷主心里又急又忧,不知翻查了多少古籍医术,寻医治之法。只找到些只言片语,说冥羲经里有载解救之道。这不,我们八个分舵千把号人,找了这么些年,才寻得这点蛛迹。”秦雁容说到最后,长眉一蹙,绣拳紧握。 不儿心头一颤,她知道当年绫影身负重伤,玄鹤倾尽全力救他。如今姐姐这么说,她才明白玄谷主为了他们耗了多少心力,不觉得红了眼圈。至于哥哥,不儿一直觉得他即便没了武功,还时不时气短,但是大体也算痊愈的差不多了。而且在东京的这些年,也不曾听说哥哥有什么不舒服的。 虚接的心脉?转瞬间,不儿突然想到什么,她跳下床,蹿到秦雁容跟前,哑着嗓子道:“心脉这事,哥哥他自己不知道吗!?” “伤在他身上,他怎会不知?”秦雁容答。 不儿气急道:“那他还熬着心血查那些旧事做什么!?他这般寝食难安,终日忧思甚重…若是积劳成疾…万一…万一…”话到这里,不儿捂住嘴巴,不敢往下再说,只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秦雁容捏住不儿双肩,叹道:“你个傻丫头。他不知道当年因何出事,就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幕后还有何人,目的为何。更不知若让人发现还有归云血脉尚存人间,会再起什么波澜。倘若当年事主先觉察出你的身份,要是追杀过来,他现在一个废人,能为你做什么?” 不儿从来都以为,绫影一心去查当年的凶手就是为了报仇,不曾想过后面还有层层深意。听秦雁容娓娓道来,句句锥心,只觉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扯着姐姐的袖子,满面泪痕的问到:“他到底为什么受伤?” 秦雁容掏出帕子给不儿擦擦脸,道:“不知道。不过我猜…多半与归云山庄有关吧…”说完她把不儿搀回床上,交给朱鹮。 不儿抱着膝缩在棉衾里默默哭了一会,突然直起了身子。她抹干净脸上的泪水,深吸了两口气,决然道:“我们明天就出发去那个什么村!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什么鬼经书找出来!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我办不成的事儿! ” 墨黎三人见他们的少谷主走出阴霾,又变回了那副自信模样,心下皆是一宽。 秦雁容微微一笑,说:“就依你。都早点休息,明天天亮就出发。”说完她带着白鹭退了出去。 到了院里,白鹭朝秦雁容打了几个手势。鬼雁看他一眼,低声道:“终是要经风雨,该承担的就得自己担着。谁还能护她一辈子不成?”白鹭唇边泛起一抹苦笑,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打点好行囊,长鞭一扬,马嘶划空,绝尘而去。秦雁容带着他们沿着商道一路南行,策马飞奔,仅用一日,赶到了绵州。进了绵州也不多做逗留,休息一晚之后,次日清晨,出绵州往西南而去。秦雁容一边辨着弟子们沿路留下的记号,一边带着他们往岷山走去。 众人行了半日,日头已经高照,环顾四周,人烟逐渐稀少。眼前望不尽的青山连峰接岫,看不透的密林绿波翻涌,看上去已经没有路了。几人翻身下马在山脚下寻觅了一圈,找到了树根上刻着的竹叶标。他们牵着马,依着标记一头扎进了茫茫林海之中。山路崎岖难行,白鹭寻了根树枝,给不会武功的朱鹮拄在手中,小朱鹮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竭尽全力不让自己脱了后腿。 这林子里古木参天,遮云蔽日,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大家又累又渴,便找了块山石坐下休息。不儿喝了点水,理了理衣襟,对秦雁容道:“真不知你们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秦雁容笑道:“怎么,少谷主如今才知我墨黎弟子能飞天遁地吗?” 不儿冲她吐吐舌头,说:“这么方便的招式,我怎么就没学会呢! ” 大家哈哈一笑,休整片刻之后,又重新出发。 等他们钻出重重迷障,寻到荒村入口的时候,抬头一看,白日西跌,恐怕已经过了未时。几人不敢再耽搁,轻手轻脚的进了村。这小村不大,约么十来户人家,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转上一圈。如今没有半个人影,家家屋门紧闭,街道上还漫着些青烟,有股子阴冷之气。冷风一过,茅屋嘶嘶作响,便是光天白日,也是慎人。都是桃李年华的小姑娘,哪有不怕鬼的,不儿和朱鹮缩着脖子,紧紧跟在秦雁容后面。 这村子正如墨黎弟子所说,建在半山腰的一块平台上,真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遗世而独立。他们在村子里小转上一圈之后,就把目标锁定在最大的一家农舍上。这家无论是建筑形制还是所占面积,都高出其他茅屋一个档次。 秦雁容带着他们推开院门,探头向里望去。这是一间简朴的三合院,正北有正房,东西有厢房,院子里还铺设了些石板。他们走进院子,栓好马匹,然后各自带上了面巾,以防不测。为了节约时间,秦雁容自己去查看正房,吩咐白鹭去看西厢房,不儿和朱鹮去探东房。白鹭领了指令,闪身进屋。这西厢房仿佛是主人会客之所,设有案几茶凳,倚墙还置了百宝架,只是现在,除了层层尘土,什么也没有。他走到架子前,把抽屉一一打开查验,里面也尽是空的。 不儿拉着朱鹮壮着胆子进了东厢房。那屋里有长桌高椅,高矮书架,地上还放了几个大瓷桶,估计是主人插放字画用的,不过现在也是空空如也。她们再三探寻,确实什么都没有,只得退回院中。同白鹭碰了头,才知西房也是如此。不儿她们心里觉得奇怪。想要是突临大难,全村逃离,不应还有时间带走这些累赘。那没准是举村搬迁?但是他们刚才途径的其他屋舍,里面杂物细软一应俱全,怎么只有这家,一无所剩呢。三人满腹狐疑,看秦雁容还没出来,就跟进了正房。 正房里也没有几件家具。除了圆桌矮凳架子床之外,再无别物。秦雁容抽出腰间长剑,轻轻击打着各个墙角,像在找什么:“这屋子从外面看,可比里面大上不少,定是藏了什么东西。” 朱鹮点点头,也上前一步,在屋子里仔细探查。两人看过四壁,查过房梁,不约看向架子床。秦雁容以剑尖击打床板,果然听出些空洞的回音。朱鹮趴上去附耳一听,冲着秦雁容点头道:“床下应该有暗道入口。”说完她站起身来顺着床架摸索一番,没什么收获。 秦雁容走到那组桌椅旁,说:“素来都是两凳或四椅,怎么此桌单设三圆凳?” 朱鹮跟过去围着那圆凳转了转。那圆凳看上去稀松平常,她轻轻一推,却纹丝不动。小朱鹮心中大概有了数,开口道:“大家都退出来。” 几人闻言,连忙退出房间,都好奇的看着她。 朱鹮解释道:“那桌椅多半是机关。白鹭,你以卵石同时击那三个圆凳凳面中心的凹槽处,看看会怎么样。” 白鹭拾起三块石子,在屋子门前蹦蹦跳跳找了半天,终寻得一个好位置。他飞身而起,三石同时出手,依朱鹮所言,击中那三张圆凳。瞬间,从两侧墙壁中,射出数支羽箭,把四人吓了一跳。一阵箭雨过后,那木床的床板吱呀作响,裂成两半,露出一个洞口。 几人定了定神,不儿笑道:“鹮儿你好生厉害啊。你怎知墙壁里藏了暗箭?” 朱鹮莞尔道:“雁容姐敲那墙壁回音虚虚实实,总不能是造房之人偷工减料罢。” 他们再进屋内,避过地上的乱箭,走到暗道洞口。然后雁容在前,白鹭断后,依次跳入洞中。洞里黑漆漆的,不儿难免又想到了落梅寨的地道,心有余悸,她点了个火折子,拉着朱鹮,小心翼翼的跟着秦雁容。他们前行至尽头,发现洞后是间密室。入室举光一照,见室内有一长案,案上有双烛,置香炉,设佛龛,好像是在供奉什么人。 秦雁容拿过不儿手中火光,点燃了蜡烛。两只白烛呲呲作响,火苗闪动,点亮这半间小屋。不儿吞了口口水,小声说:“这…莫非是什么灵龛…” 秦雁容道:“这烛台上没有多少蜡油,双烛也很新,想必原来是有人悉心照料的。但是只有佛龛,没有灵位么…”说完,她先对着佛龛拜了一拜,然后取剑将佛龛侧向推开。佛龛后墙上有一两掌宽的小洞。秦雁容踮起脚,凑上去看了看,洞里是空的。 “外面的屋子,里面的密室,都让人清了个干净…看来这里确是有什么秘密。”不儿低声说道。 秦雁容点点头,说:“恐怕跟这凭空消失的一村人也脱不了干系。” 青蓝烛焰不时闪烁,朱鹮左右看看,估计了一下这屋子的开间,然后走上前去,拧了一下左边的烛台,密室左边的墙壁突然滑开了。秦雁容回头了眼她,嘉许道:“好眼力。难怪谷主点名让你跟着大小姐。” 朱鹮掩口一笑,示意白鹭进去看看。白鹭探头看去,发现那竟是一间剑室。小屋里,陈列了各式长短宝剑。看那剑制均是古式,少说也有百年历史了。 不儿道:“这随便一把,都是连城宝物,看来捷足者不是为财。”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38 章 秦雁容也跟着转了一下右边的烛台,密室的右墙也打开了。右侧的耳房里,有一八尺来长,两尺见宽的石台。台上自是空无一物。秦雁容道:“看来这边的东西,是叫人拿走了。”四人又把这方寸密室查了个遍,确定再无它物,才把一切归回原位,退回了院中。 秦雁容回头看那一地乱箭,不解道:“若是有人在我们之前拿走了密室里的东西。那这箭是怎么回事呢?”四人面面相觑,都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只得牵着马出了院子,复又分头把剩下的十来间简房茅屋逐间筛查,也是一无所获。 大家回到村口之后,不儿问向秦雁容:“看来还有他人,也在寻这圣人遗物。姐姐有什么头绪么?” 秦雁容摇摇头说:“既是江湖传闻,知道的肯定不止我们一家。难道这一村的人守着这么个秘密,就这般人间蒸发了么…” 朱鹮忽然开口问道:“就算是桃花源,村中也有良田美池,可往来种作。这地方少说也有几十号人,却无半亩田地,他们原来平日靠什么为生呢?” 白鹭听完此言,找了个高些的茅屋蹿上去,四下瞭望,发现自村西入林,穿过林子,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他跳下房顶,带着众人又钻进林子向西走去。他们走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到了另一个小院。院周以篱笆围住,院内有半亩荒田和一木屋。白鹭两步越过荒田,推开屋门,见屋中桌椅床榻摆设齐全,墙上挂了斗笠蓑衣,悬精弓长剑,墙角还堆放了些清扫工具。他将长剑拔出,此剑身宽脊厚,应是男用,剑锋已经锈迹斑斑,看来被荒弃很久了。秦雁容跟他进来,看那桌旁有一矮柜,她打开柜子,从里面翻出好些黄纸,纸上密密麻麻撰写了很多东西。秦雁容把纸分给大家,说:“看看写的是什么?” 不儿大致翻看一番,道:“是乐谱。嗯…好像是琴谱。但是不全,还乱七八糟的…” 她又翻了几页,说:“这应是从什么地方誊写下来的,顺序错乱的紧。我看不太明白,不过或许哥哥能看出点什么门道来…?” 秦雁容点点头,找了个布袋,把那些手稿梳理一番,妥善装进去,决定带回去让绫影看看。 他们查过屋内再没什么可用之物,便离了西院,牵着马回到了荒村。秦雁容跟不儿商量到:“我去和弟子们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查出点线索。然后再查查那手稿写的是什么。这村子,我先找人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再来看吧。” 不儿抬头看了看西落红日,说:“只能如此了,趁着还有光亮,早些下山,明天出发去益州?” 秦雁容点点头,带着他们又沿原路下了山,将一肚子谜团留在了这密林隐村之中。 第30章 9 陈年旧事 郭润通摇着铁扇,立在天虹门的教武场的方台上,等着蓝涧堂的蓝堂主。 星若跟曹展宣再三确认他所中之毒并无大碍之后,才拎着鞭子走上高台。星若难得有机会在天虹众人们面前堂堂正正亮个相,所以特意换了件祥云纹的苍蓝夹袄。绫大掌柜的手艺自然不一般,所以蓝堂主身着精妙锦袍,头束湛色髻巾,眉似柳叶,唇胜朱丹,灵眸雪肌,别致得紧。 郭演站在他对面,看着这弱冠少年,心想虽然大家都知道蓝涧堂主生了张俊秀娇容,但真就这么面对着他,还是不得不感叹一声,怎么人家就那么会投胎呢。不过再好看的脸,也不能当饭吃,这鱼跃之战,本来是个跟高手切磋的好契机,怎料自己偏偏抽中了他,真是鸿运当头。郭演微微叹了口气,对着星若抱拳道:“还请蓝堂主,不吝赐教。”说完,他扇子一展,飞身而起,向星若冲去。 星若眸子一紧,心说你不是厉害嘛,厉害就好,小爷我这俩月可是憋了一肚子怨气没地方撒,你就都收了吧。他才不管什么比武拆招,一来一回,腕子一抖,银鞭如蛟龙出海,张开血盆大口,冲着郭演就咬过去。 郭演全没料到这是个不按常理的主,连忙减了冲势,合扇挡开他的鞭子,与他擦肩而过。星若在半空中转过身子,长鞭旋动,啸声连连,鞭头一束红缨,直取郭演后心。郭演反手开扇接下这招,就地一滚,调过身形,铁扇随即掷出。星若横鞭一扫,荡开扇子,然后收鞭前冲,突到郭演跟前。软铁鞭被他折起捏在手中之后,虽然缩短了攻击范围,但是加大了力度和准度,银鞭自郭演肋下斜撩而上,郭演举臂护胸,小臂被银鞭擦过,火辣辣的疼。郭演向后跳开,接过飞回的铁扇,挥扇斩向星若。台子下面的曹展宣看那情形暗道不好,郭演的扇缘如利刃般锋利,这么挥下去非得见血不行。却见星若转瞬间屈起双腿,身子后仰,一脚蹬郭演胸口,一脚踢裂空铁扇,然后腾空一翻,稳稳落地。 魏熙跟曹展宣对视一眼,道:“咱堂主,真够机灵的…” 曹展宣擦了擦脖子上的冷汗,说:“好在有惊无险。” 郭演抖了抖生疼的手臂,觉得自己还真是轻敌了,没料到他身段步子这般灵活。他心说既然如此,便看看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扇子快。铁扇再度出手,速度,力度都更上一层,在空中转成一个高速黑圆。星若见那扇子来势太快,出鞭抽击已是不及,干脆还保持鞭子对折之势,出手接那扇子,然后横向一拨,动了铁扇的角度,使它自自己肩头擦过。扇子掀出的旋风将星若的脖子刮出一道红印。 星若躲过这一招,脚下换了步法,如踏星火,竟在扇子转回来前,进到郭演面前,抬手就是一鞭。郭演被他打个猝不及防,连连后退。星若听耳边骤响,知道扇子飞回来了,银鞭再舞,如巨蟒吞日,把郭润通连人带扇,一齐打落在地。郭演拾起扇子,翻身跃起,看出蓝星若这不讲道理的一通猛攻,像是在拿自己出气,心下也是有些恼,于是说道:“蓝堂主的柔鞭厉害,再会会我这子母扇如何。”说完,他按下机关,玄扇之中,飞出两支小扇。子扇飞出之时,母扇也跟着出手,三扇相互照应,向星若袭来。 自打星若上场,司马贤这悬着的心就没放下来过。他看郭演用出了杀手锏,暗下里气灌双足,随时准备飞奔台上,给星若解围。 星若没想到郭演这把破扇子还内藏乾坤,着实吃了一惊。他连忙躲开,脚下不由得踏出腾焰步。腾焰步是司马贤裂炎剑法里的基本步法,讲究轻而不飘,快而不虚。步法再精妙,也做不到万无一失,星若本就失了先机,只靠机敏的反应躲过子扇,终被母扇击中。好在他矮了身形,只被削去了左肩的袍子。 郭演总算打回点颜面,还没来及欣喜,却愣在了原地。 星若袍子破了,露出左肩膀上触目的灼痕,原本白皙的肌肤,被烧焦至溃烂,经年累月已化成暗紫的疤,牢牢嵌在他身上,恐是进了忘川水也涤不掉。 郭演收回飞扇,磕磕巴巴的问道:“蓝堂主,你这肩上…是旧伤” 星若扫了眼肩头,撇撇嘴,毫不在意的说道:“都是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不过我说郭润通,我这袍子甚是很金贵,刮破了,可是要赔的。” 郭演一怔,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金锣恰好响起,说这场比试,结束了。 星若见锣声响了,放松了筋骨,晃了晃脖子,伸了个懒腰,说:“诶,活动活动,果然有益身心呐。有机会,咱们在打哈。”说完长鞭卷回手中,也不等郭演回话,飞身跳下了台子。郭演冲他一拜,也跟着回了水色的队列。 蓝涧堂的人见堂主跑回来,炸开了锅。他们谁也不知道星若肩上的伤痕是哪里来的,把星若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问。连曹展宣和魏熙都加入了阵营。 任星若怎么嚷嚷怎么吼,就是喊不停他们,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蓝堂主实在是没辙了,长鞭一挥,发出裂空尖啸,这才制住了众人。星若凝眸环顾一番,道:“有完没完?我脑袋都快炸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不过是场大火罢了。”他刚一说完,又被下一番询问的浪潮淹没。星若真是觉得自己这一天把一年的话都说光了。 蓝涧堂这边人声鼎沸吵得惊天动地,冯越泽隔着台子远远望着,心里却一直在琢磨星若方才所使的招式。星若出鞭的角度方式,还有脚下的步法,他都觉得有点眼熟,酷似司马贤的裂炎剑法,又不完全一样。他看司马贤一直冷着脸戳在原地没有上台的意思,便走了过去想问上一二。冯越泽走到赤峡队列前,先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对着司马贤,饶有兴致的问道:“司马堂主,我一直以为司马氏这裂炎剑是不传外姓的。不知你何时收了这么个徒弟?” 司马贤受先父遗托,前来蜀地,相助冯越泽重振天虹已经十来年了。这些年,他一向敬冯越泽如师长,他知老爷子喜欢拿自己的敦实性子开玩笑,素来都是平心受着,从不动气。此时,他真是没什么闲情与老头斗嘴。 星若肩上那伤,别人不晓,他却是再清楚不过。那疤如紫蟒自星若左腕蜿蜒而上,爬满他的左臂,直到肩头。司马贤一个铁骨汉子都无法想象,烈焰灼身,烧得皮肉焦黑是怎样的挫骨之痛,更何况,那时他不过束发之年。司马贤顿感心中绞痛,头皮发麻,实在不愿再想,扯动嘴皮子丢给冯越泽两个字:“妄言。”说完以后飞身而起,跃到高台上。 他站在台上微微侧目,看星若被蓝涧众人团团围住,挂着一脸无奈,捶胸顿足口沫横飞的不停地强调没事,无碍,早就不疼了之类的言语,就后悔当年自己怎么不能早一步到益州。若是能早点到,没准就能早点遇到他,没准他就不会入了火场,没准就能早点救下他…司马贤狠吸一口气,闭目定了定神,再睁开眼的时候,白潋堂的方绍斐已经站在他对面了。 那人双手各执一镖,目光有些胆怯。司马贤一点都不想跟他过招,他甚至不想站在这里,他慌忙跳上来,也只是不愿跟冯越泽多言。 但是鼓声骤响,赤峡堂主,还得一战。 面对司马贤,方绍斐可不敢近身,他将左手长镖掷出,想先探探风向。司马贤耐住了性子侧身躲开飞镖,然后看向方绍斐,似乎再等他下一招。方绍斐一愣,转瞬明白了司马堂主的意思,他自镖囊中取出短镖三枚,横向射出。司马贤动也不动,等飞镖近身了,袖子一摆带出一道掌风,便把短镖卷落在地。然后他又看向对面。 这下不仅方绍斐,台下的人也有点稳不住了。冯越泽跟秋瑞对视了一下,然后提醒道:“司马堂主,你好歹也得出个招吧…” 司马贤眉头紧锁,脚下踏出腾焰步,飞至方绍斐身前,只用一成掌力与他过招。方绍斐长镖化剑奋力抵挡。这赤峡堂主虽然手上没加什么力,但是浑身都裹着一股煞气,压得方绍斐透不过气,拆了几招,他赶忙蹿开,想缓上一缓。不料司马贤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跟了过来,连续出掌攻他面门。方绍斐硬接两掌,横镖又挡,然后旋身飞起,三枚短镖,逐一射出,如一字长蛇。司马贤双脚一错避开三镖,忽地想起昨日答应星若要小惩一下方绍斐。便突然出手捏住最后一镖,又给对方原路掷了回去。短镖自司马贤指尖飞出,疾如闪电,方绍斐猝不及防被自己的镖刮破了皮。 星若本来想着这台上打起来,身边这些人就能转移一下视线,不要老盯着自己了。结果没想到却是这般无趣。大哥就如木头人一般,除了偶尔挪挪步子,装模作样的给上几掌,其余时候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场万众瞩目的鱼跃之战,让他给搞的索然无味。曹展宣无心看那场上情形,只是一直盯着自家堂主,一副怜惜模样。 星若让他盯的有点烦,低声道:“我说展宣,你那什么样子。有话回去再说行不。” 曹展宣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抹了把脸,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却还是苦着神色。 魏熙缩在一边,知道星若刚才说的那一大堆的解释,多半都是胡诌的,他这人好奇心不那么强,既然人家不愿说,自己也就不再问,只是那场上的情形实在无聊,他只好一边打量着星若,一边做些无谓的猜测。忽然,魏熙道:“堂主,你那领子,怎么红了一块?” 星若闻言,摸了下脖子,发现指尖有点红,道:“嗯?可能刚才让扇子撩了一下吧。” 两人说话没多大声,不过还是真切的传到了台上司马贤的耳朵里。司马堂主心头一滞,觉得胸中一股无明业火上下翻涌,周身如有千根铁索束缚筋骨,一阵痉挛从脚底麻到头皮。他瞋目切齿,怒喝一声,左掌翻手击出,把面前的方绍斐打落台下,右手拔出了裂炎剑。 裂炎出鞘,似有赤光万丈,烈风狂卷,撼动四方。司马堂主旋身对地一扫,一道红光荡出,如羿射日落,接着便听振聋巨响,演武方台被他一剑劈成两半,顷刻间木石崩裂,砂砾飞扬。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39 章 虹门众人,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在了原地。秋瑞莫名其妙的看向冯越泽,全然不知这一怒为何。冯越泽只是板着面孔,双手负在身后,横眉冷目。星若也被吓了一跳,他从没见过大哥这怒不可遏的样子,犹豫着是不是上去劝劝,倒被魏熙打了个手势,拦了下来。 司马贤劈山一剑祭出,发觉胸中恶气没有丝毫消退之意,只得缓缓站起身子,长剑回鞘。他扫视一圈,低着嗓子道:“今日就到此罢。”说完,飞身跳下高台,留下一地狼藉,愤然离去。 让司马贤这么一闹,好端端的鱼跃之战得了个虎头蛇尾,赤峡堂的人留下清理场地,修复比武台,其余众人只得在各堂堂主的号令下扫兴而归。 星若回了自己的居室,换了身衣服。他把破袍子抱在怀里,瘪着个嘴,想着只能年后带去东京让绫影给补补了。他收好衣服,就往曹展宣的屋子走去。 曹展宣被冯越泽毒了一爪,胳膊一直使不上劲,径直回了自屋休息。他在屋里踱步,听见叩门声,回头见星若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笑道:“进来罢,我不再多问就是啦。” 星若抬腿跳进屋,说:“说你看人家魏七,就明智者慎言之理。” 曹展宣无奈道:“他还慎言?要不是他那没由来的一嗓子,今日也不会搞成这般收场。” 星若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不过他想着一会司马贤那看看,也就没多问,转言又道:“你那胳膊怎么样?老头送解药来了没?” 曹展宣活动活动腕子,答:“尚未。我过会儿去问问忆诚便是。不过没想到,司马堂主把腾焰步教给你啦?” 星若眸子一转,给了个天机不可泄露的坏笑,叮嘱两句之后辞了曹展宣,往静心斋走去。 江涟和江漪俩人,一人留在演武场指挥着弟子们修台子,一人跟着司马贤回了赤峡堂。江漪一路小跑跟着大步流星的司马贤,不住问道:“堂主,您这是怎么了?弟兄们都很担心呐。” 司马贤一直不言语,走到静心斋门前,他才突然停了脚步,侧头对江漪说到:“等江漪修完台子,让他来见我。在那之前,谁也不见。”说完闪身进屋,砰的一声,两扇铁门,隔得了俗世,断不了烦忧。 江漪耸耸肩,嘀咕道:“你怎么还分不清我们俩…” 他转身离开静心斋,想去校场上看看,给大哥帮帮忙,走到一半遥见白潋堂主风风火火的迎面走来。他连忙走上前去,恭敬道:“冯堂主,您这是来找我们堂主?” 冯越泽没好气的说:“不然还能找你吗?” 江漪苦笑道:“您别冲我发火…只是司马堂主刚吩咐下来说想一人静静。” 冯越泽胡子一吹,道:“搞出这么大动静,他倒想静静了?我看他是跟那混小子混了太久,学得这么不知分寸! ” 江漪还没来及辩解,又听一声厉喝:“你说谁是混小子! ” 他抬头一看,来者正是蓝星若。江漪心说这下可好,看来今天这赤峡堂的房顶,是保不住了。 星若快步上前,问道:“江漪,大哥人呢?” 江漪只得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对二人说:“要么您二位先回去歇息,一会司马堂主出来了,我去喊二位可好?” 冯越泽看见不着人,也不想多做逗留,转身拂袖而去。 星若等他走了,把江漪拉到一边,问道:“大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般生气?” 江漪盯着星若看了两眼,道:“还是等他出来,你自己问他吧。” “那他什么时候出来?”星若又问。 江漪道:“说是等台子修好。不过多半也就是个推辞罢了。可能气消了就出来了吧。” 星若心想这人怎么都一个毛病,心情不好就躲起来不见人,他满心关怀讨了个没趣,只得折回了蓝涧堂。 司马贤在静心斋里,踢了个蒲团然后坐上去闭目打坐。 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往事却如昨。益州城风高月黑,鹂雀楼火光冲天。 他为践父诺,自汉中西行至蜀地,准备在益州停留一日,再向天台。不料却在那晚,目睹了雀楼失火。司马贤下榻的客栈在火势的下风向,他抓了包裹,翻窗而出,跳上一棵银杏,登高眺望。深秋时节,气候湿润,那火势虽无蔓延却也没有减缓之势,没过多久,便有官府之人赶到,布丁救火。 司马贤觉得那火应烧不到这边,刚要旋身回屋,却见一身影,跌跌撞撞的沿着路边蹒跚前行。那人先是扶墙疾行,然后步子越走越慢,最后跌落在地,但没停下,还在挣扎着匍匐移动。司马贤生在武林世家,自是侠义心肠,连忙跳下树,向那身影奔去。等他跑到那人身边,才发现是个满身烧伤的孩子,脸上全是黑渍辨不清容貌,他扯下披风把孩子裹住,却不想再回客栈,抱着那昏迷的孩子跑了两条街,寻了个没人的空院翻了进去。 司马贤把那孩子平放在矮榻上,解开他的衣襟看他伤势。刚解开外袍,他心就凉了一半。那孩子半条臂膀已被烧得血肉模糊,整个人也浑身发烫,应是起了高烧。司马贤先从行囊里翻出些护心的丹药给他服下,然后把他包裹严实,连夜溜出益州城,直奔天台山。 司马贤坐在蒲团上,双眉紧锁,长出一口气,然后低声道:“进来罢。” 屋门缓缓被推开,冯越泽迈了进来。老爷子反手关上门,也踢了个蒲团过来,然后坐在他身边,说:“司马氏的裂炎剑,猛则猛矣,却易乱心智。这静心匾额,我是白给你挂了?” 司马贤蹙眉道:“人活一世间,总得有些牵挂罢。”说完他站起身子,走到窗边,指尖敲打着窗棱,沉着面色,脑中却不由念着那个顽皮身影。 “纵使他心中没你?”冯越泽问。 “纵使他心中无我。”司马贤答。 “愚木! ”冯越泽气道。 司马贤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冯越泽沉吟了片刻,顺了顺气,又道:“善臣,星若那性子可是习不了裂炎剑的。” 司马贤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了,不觉有些动容,他转向冯越泽,语气软了三分,说:“冯老,我什么也没教过他。刚来虹门那些日子,他终日卧床养伤觉得无聊,时常偷跑到场子里看我练剑。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将身形步法记的差不多了。” 冯越泽闻言有些瞠目,裂炎剑以招式刚猛繁杂闻名江湖,单一套腾焰步就按八个方位有六十四道变化,怎么可能看看就能记住呢。 司马贤又道:“别说您老,我也不信。可有一日,我练着一半,他突然跳出来问我,说为什么今日的招式,与昨日的不同。后来怕我没听明白,就有模有样的把两套厝火积薪都比划了一遍。我才知道,这孩子真就是天赋异禀。” 冯越泽哈哈一笑道:“秋瑞今日说江漪是后生可畏,我看这小鬼要是这能花点心思在正道上,出不了十年,你都不是他的对手咯。” 司马善臣倚在窗旁,不由得遐想起了星若十年之后的样子。 江涟江漪带着一帮赤峡弟兄在教武场汗流浃背的给自家堂主收拾烂摊子。没过多久,魏熙晃悠了过来,凑上前去问问进程。 江漪摇头道:“今天估计是完不了了。” 魏熙想了想,答:“再休息两日也好,我看展宣那胳膊,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 江漪道:“我还挺想会会那雌雄剑呢。” 魏熙摆摆手说:“你可打不过他。”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40 章 江漪笑道:“怎么?你魏老七还不是我手下败将?” 魏熙嘿嘿一乐,道:“我那点底子,你不是最明白的嘛。得啦,不耽误你们干活儿了,我去副堂主那看看。”说完,他偻着个背,迈着四方步走开了。 刚进了蓝涧堂,就见冯忆诚从里面慌慌忙忙的跑出来,跟魏熙撞个满怀。魏熙急退两步,道:“诶呀,忆诚老弟。你这是干嘛?” 冯忆诚稳住身子,焦急问道:“魏兄,你可看到副堂主了?我从爹爹那拿了解药来寻他,刚在蓝涧堂里找了个遍,不见人影啊。” 魏熙一听,觉得奇怪,他拉着冯忆诚跑向曹展宣的卧房,两人里里外外转了个遍,愣是半个人也没见着。 冯忆诚又道:“那陀花毒虽然不厉害,但是不知耽搁的久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魏熙神色上也有些着急,说:“走,去问问堂主。” 蓝星若吃了些点心刚想睡会,见魏熙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曹展宣不见了,腾的从床上蹦了起来。“我半个时辰前去看他,他还在屋子里待着,说一会去白潋堂要解药。怎么就会不见了呢?” 冯忆诚摆摆手说曹展宣并没有去白潋堂,自己跟魏熙也在蓝涧找了半天,没见着人影。魏熙想了想,说:“忆诚老弟你先回去,免得他去找你扑个空,我去外面看看。” 冯忆诚听话留下,星若则扯了件袄子套在身上,跟着魏熙跑了出去。魏熙跑到山门口见星若也跟了过来,道:“堂主你跟着我做什么?” 星若说自然是跟你一块去找人啊。 魏熙又道:“这深山老林的你又不识路,还是回去等着。” 星若不耐烦的说:“你怎知我不识路,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魏熙拗他不过,只得带着他一前一后奔入山林。星若跟着魏熙,在松柏间穿行,跑了一会儿,他问道:“你知他会去哪?” 魏熙高声回道:“他没事喜欢去叠瀑边上看鸟。我看他今天心情不大好,没准又跑去了。” 两人飞奔了小半个时辰,果然到了山间叠瀑旁。隆冬时节,仍是水流如注,其声淙淙。二人兵分两路,一人逆流而上,一人顺流而下,各自呼唤找寻。喊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什么回音,魏熙觉得嗓子有点哑,停下了喘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猛然觉得脊背一凉,暗道不好,堂主去哪了? 第31章君子一诺 魏熙心下着了慌,心说可别副堂主没找到,又把堂主给丢了,这罪过可就大了。他提气疾行在林子里转了半圈,除了满目葱郁,什么也没有。魏熙定了定神,抬头看了眼西下的白日,想着刚才星若说他自己认路,莫非是没找到人,自己先回去了?魏熙又往林子里看了看,确实没有什么人影,只得飞身下山,先回天虹。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回到天虹门,直冲蓝涧堂。冯忆诚一直在堂里等他,见他这般狼狈样子,赶忙跑上前去扶住他,问道:“找到了?” 魏熙猛咳两声,喘了口气道:“还没有。蓝堂主回来了吗?” 冯忆诚一听,心说看来要坏事,赶紧摇头道:“没见啊。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 魏熙一跺脚,扑通一下坐到地上,懊恼的说:“我说不让他跟我去,他不听。这下可好,俩人都找不到了! ” 冯忆诚惊惶失色,道:“那你还坐在这干什么?赶紧去找啊! ” 魏熙急道:“我就是因为找不到,才跑回来问的啊! ” 冯忆诚心说这就是关心则乱,他一把拉起魏熙,奔向赤峡堂。 赤峡众人吭哧吭哧的赶了一下午的工,看日头矮了,准备先收工回去,跟堂主通禀一下进展。江涟江漪安顿好了弟子们,走向静心斋,两人刚到院门口,就听屋里一声巨响,心下一惊,赶忙跑进去探个究竟。 静心斋里,司马贤怒目圆睁,旁边一张案几,被他拍个粉碎,魏熙扶着门框大口喘着粗气,冯忆诚一脸焦急,冯越泽也面有愠色。司马贤跨步上前,攥住魏熙的脖领子,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 魏熙被他掐的喘不上气,尖着嗓子说:“我与堂主去叠瀑那里寻展宣,不知怎么走散了,我里外寻不着堂主,才…才回来找他…” 屋外江氏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明白这不要命的魏老七是把蓝星若给丢了,赶忙上前对司马贤道:“堂主,先别与他废话了,天色已近黄昏,要是黑下来,可就难办了。我们这就带人上山去找! ”说完便拖着魏熙,带着赤峡蓝涧两个堂的人,进山找人。 冯越泽按下儿子把来龙去脉问了个遍,才知道曹展宣也不见了,心中更生疑窦。他吩咐忆诚去把秋瑞叫来,然后把白潋堂的人安排好,让他们各司其位,不可妄动。 冯忆诚离开以后,老爷子弯腰自地上拾起一根被司马贤拍碎的桌腿,他捏了捏木腿上的刺,道:“不太平啊。” 司马贤一颗心不知被绞了几转,他手按胸口闭目调息,只听冯越泽低声道:“善臣,莫忘了旧约。” 司马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敢。” 说话间,秋道长提着云展大步赶到,觉得屋中氛围有些肃煞,问:“蓝涧堂出事了?” 冯越泽把碎木弃下,掸了掸手,道:“没想到四十年后,还有人再施故技。” 四十年前,便是震动江湖的虹门内乱。相传起因是门主唐尧无故失踪,门内四堂乱成一片,不知什么原因,大打出手,直至乱斗成风,最后血染天台。但是冯越泽心里却很清楚,当年就是蓝涧堂里丢了人,没有门主主持大局,再加上心怀叵测之辈煽风点火,才酿成恶果。不过最后,那丢的人,也没活着回来。秋瑞不知冯堂主口中的故技重施是个什么意思,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只说:“那现在怎么办?” “等。”冯越泽道,“等他们把人找回来。还有…” “还有什么?” 秋瑞问。 “还有看看这阴暗小人,还藏了什么后手。” 时间无情流过,两堂弟子,上百号人,在山林间撒开人网,一直寻到日落,还是没有收获。静心斋里,秋瑞托着拂尘,在蒲团上打坐,冯越泽低头玩着自己那个破了的葫芦,不知在想些什么。司马贤矗立在门前,直勾勾的盯着空洞的院门,动也不动。天色越来越暗,院子里已掌上烛光,突然,一人从门外跑了进来。 搜寻开始之时,司马贤吩咐下去让赤峡弟子每半个时辰来报进展。他看又有人来,知道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来者是张远。张远飞身入院,对着赤峡堂主无奈的摇了摇头。司马贤一拳捶在门框上,低喝道:“再找! ” 张远旋身离去,又过了多半个时辰,魏熙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他跑到司马贤面前,从怀里哆哆嗦嗦的掏出个东西,战战兢兢的问道:“司马堂主…我们,捡到个这个,可是蓝堂主的东西…?” 司马贤扯过他手中之物定睛一看,觉头顶晴空一道霹雳,竟是星若怀中那块羊脂白玉。白玉缺了一小口,温温凉凉的躺在司马贤掌中,水绿的穗子轻轻垂下,无风自摆。 司马贤再也站不住了,刚要夺门而出,便听冯越泽一声低吼:“司马贤!你要食言不成?” 司马贤的父亲司马佑宁与冯越泽是挚交。司马佑宁知儿子性情焦躁内敛,担心他所习的裂炎剑法会损他心智,便在弥留之际嘱咐他去天虹门找冯越泽。一方面助冯堂主再建天虹,一方面学些修身之法。冯越泽见过司马贤之后,觉出此人确实是个可造之材,有心让他学成之后执掌天虹门,司马贤一直不肯,他也没强求,却与他定了个约,让他一日不做门主,一日不离天虹。司马贤敬老爷子如师如父,自然一口应下,却没想到自己真有出尔反尔的一天。 司马贤把心一沉,回头道:“我找到他便回来。” 冯越泽又问:“若是找不到呢?” 司马贤怒道:“定会找到! ”说完飞身而起,两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冯越泽大喝一声,愤然离了静心斋。秋瑞看俩人都走了,只好拂尘一甩,回了无为居。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41 章 秋瑞前脚刚走,就有一黑影,闪身进了静心斋。 绫影带着卢清晓策马狂奔,抵达益州城的时候,天色还不算晚,两人进城随便寻了个脚店吃了点东西。卢清晓干了两碗汤饼,问道:“住一晚,还是直接去天台?” 绫影抬头看了看日头,道:“你找个地方住两天,我…” 卢清晓一拍桌子,道:“你怎么还在说这话!我都跟你到这了,能让你自己去吗?” 绫影辩解道:“天虹门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会有事的…” 清晓横眉瞪他一眼,打断他道:“你若是去做客,我自然不管。那墨竹筒里的条子写的明明白白,说那里头肯定有事儿,你这么贸然冲进去,谁知道会撞上什么?总之,别废话了,吃完东西,马上出发! ” 绫影觉得卢清晓跟了自己一路,别的没什么变化,就是脾气越来越大,他苦涩一笑,只得吃完碗里的面,拎起行囊,翻身上马,又出城去。自益州城到天台山还有三百多里地,两人是铁了心要在当日赶到,一路马不停蹄,奔到天台脚下长亭畔时,两匹马已累的倒地不起。 绫影跑到长亭处观望一圈,觉得有些蹊跷,嘀咕道:“按星若说,这亭子里,应有人守岗才是,怎么空无一人呢?” 卢清晓跟上去,四下看看,说道:“都到这了,横竖也得上去看看。你可识得怎么走?” 绫影之前听星若说过的大概,临行前又向秦雁容仔细讨教过,觉得差不多能找到,就点了点头,跟卢清晓一道穿过长亭,沿山道拾阶而上。 夜幕之下,两人在山间穿行,遥见山林中有点点星火。卢清晓跃上几步台阶,然后拉过绫影,再跃上几步,再回手拉他,这般走了半个多时辰,便听耳边水声潺潺,眺目远望,依稀能见到不远处有屋舍隐在苍翠之间,估计快到了。 他们又前行了好一阵,忽然从旁边林子里蹿出一个人来,那人身高腿长,头戴绛色方巾,手上举个火把,跳到绫影面前,喝道:“来者何人! ” 卢清晓上前一步,将绫影护在身后。他看了眼对方,回想片刻,说:“你不是来恋沙镇的那人嘛?” 张远拿火把照了下卢清晓,想了想确实有点印象,好像见过,便答道:“我记得你是跟蓝堂主在一起的,怎么到这来了?” 绫影解释道:“我们与星若是旧识了,有事找他,特来贵派拜访。” 张远撇撇嘴道:“你们可真会挑时候,早一天都不来…现在整个天虹门都在找他,你们先随我去门里,见见司马堂主吧。” 绫影心下一惊,问道:“阁下此言何意?难不成他不见了吗?” 张远点点头,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大体跟这俩人说了一遍。简言之就是,蓝堂主自未时出了虹门,至此未归。如今黑夜已至,虹门弟子漫山遍野的在寻他。 绫影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拉住卢清晓道:“莫非还是来迟一步?” 张远听他这么说,觉得奇怪,便问道:“难道两位早知蓝堂主会不见?” 卢清晓连忙解释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们听到些消息,有些不放心,才一路找来。依你所言,你们已经找了四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可知他是在什么地方不见的?” 张远又把叠瀑的事儿跟他们说了。绫影再向他问他们这寻人可有个大致的策略布阵,张远摇摇头说只是三人一组,拉网寻找。绫影心说司马贤这个榆木脑袋,这么下去能找到人才怪。他俩又跟张远打听了叠瀑所在的具体方位,然后留话说等找到人再去拜访司马堂主,就朝着张远所指的方向走去。 两人赶了一天路本应疲惫,如今心急如焚也丝毫不察,寻着水声爬到叠瀑附近,卢清晓飞身上了树梢,看长河披着银辉,清波荡荡,水色幽然,冲绫影喊道:“看这水势,西北为上,东南为下,可有头绪?” 绫影自包袱中掏出了之前秦雁容给的水脉经,找了点亮光仔细询查。他先把方才张远的话回顾了一遍,在图上比划出了虹门弟子们找过的地方,又把自己放到星若的处境之中,琢磨他会往哪走。想了一会,他对卢清晓说:“先去西北,到这三流交汇处,再寻他足迹。” 此时的星若,正吸着个鼻子,蜷缩在溪流不远处的树丛里。他按着魏熙说的,沿着叠瀑逆流而上去找曹展宣,跑着跑着就迷了方向。等回过神来,发现魏熙已经不见了踪影。星若开始也没着急,觉得自己顺着河来的,再顺着河回去就好了。可是越走越觉得不对,突然想到他是被魏熙引到叠瀑,但是到了叠瀑之后,该怎么回天虹,自己好像并不知道。而且叠瀑上游还分出几条支流,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顺着哪条河,才能回到叠瀑。 不过星若一向胆大,觉得走着走着没准就能回去了,就随便选了条河,沿着河岸一路前行。边走边抬头看看两岸风景,觉得四周桐生茂豫,水秀山明,如果身边能有个人与他同行,就是迷在这山林中再也出不去,也不觉烦忧。 星若一丝清怨拢在心头,手往怀中一探想把坠子摸出来。结果发现怀里空无一物。他惊出一身冷汗,又把全身摸索个遍,发现自己好像把坠子丢了,顿时觉得喉头哽咽,跺了跺脚,蹲下了身子。他抱着膝坐在河边岸石上,看白日西落,耳边寒风阵阵,正是饥寒交迫,脑袋里尽是绫影的模样。眼前清流汩汩,波光粼粼,伸手触之,寒能刺骨。身后林海茫茫,枝叶层层,乱步其中,却能索魂。 星若打了个寒颤,突然有点害怕。他离开水边,掰了些灌木,堆到一参天古木的脚下,搭了个勉强遮些风寒的小窝,活动活动,然后钻进去待会,觉得冷了,就再出来活动活动,心里盼着魏熙能带着人来找自己。不知折腾了几个来回,星若觉得有些倦,窝在树丛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不多时,他便被寒气冻醒,抬头看去月明星稀,不辨时辰。他睡的有些糊涂,似乎听到有人附在他耳边柔声念道,如星似月,流光相映,不好吗? 星若猛然回头,苍茫天地间,除了他孤身坐在这里,哪还有别人?星若觉得胸中寒意更添几分,缩紧了手脚,吸了吸鼻子,凄然的蜷成一团。 绫影和卢清晓走到了三流交汇处,卢清晓飞身上树登高远眺,绫影伏低身子,在河岸寻着足迹。卢清晓望了一会,便跳下来对绫影说:“这三支水系,通向不同方位,往哪走?” 绫影问:“河岸两侧地势如何?” 卢清晓抬手指了指说:“西侧陡峭,中间平坦,东边多乱石。” 绫影道:“走中间。” 卢清晓看他说的这般坚定,好奇道:“你这么确定?” 绫影淡淡一笑道:“因为他懒。走吧。” 卢清晓觉得无语,只得跟着绫影走了上去。两人没走多一会,果然在河岸浅滩上见到些足迹。二人心下皆是一喜,脚下步子也快了起来。 星若缩在大树脚下,神志已被冻的有些恍惚,浑浑噩噩间,听到好像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挣扎着睁开眼皮,扶着树干探出头来,四下张望。卢清晓踏在河边高石上,极目远眺,忽然看见河对面的树下有动静。他飞身而起,足点河中卵石,跃到对岸,看见蓝星若畏畏缩缩的躲在那里,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卢清晓冲到星若身边,把他架起来,回头向着绫影高喊道:“找到了!在这呢! ”说完他脱下斗篷给星若裹上,然后扛着他飞过激流,落在绫影身边。 星若脑袋还木木的没搞清楚状况,迷迷糊糊的便看见绫影已站在身前。他手脚比脑袋反应还快,一个飞扑,蹿到绫影怀里,紧紧依偎着他。绫影也扯下披风把星若包住,摸摸他颈子温度,见尚且温热,他才略感放心,抱着星若不住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卢清晓看他俩这样子,觉得心中酸涩,默默别过脸。转念又想到绫影白天赶了一天路,这又翻了半座山,不知还能不能撑得住。 他赶忙道:“还走的了么?要是能动,就先回天虹门吧。” 绫影从怀中掏出墨黎谷用的报信烟花,往地上一砸,一道金光直冲云霄,瞬间划亮夜空。 司马贤甩下冯越泽,冲出山门用了一刻钟就飞到了魏熙口中的叠瀑附近。就在他琢磨该往哪找的时候,忽然看见西北方向一道金光划过天际。他当然知道那不是天虹门用的联络信号,一边想着怎么还有外人进了山,一边朝那光亮升起处飞奔而去。 绫影体力早就透支,架不住蓝星若,只得坐在地上紧紧搂着他,等人来救。星若神情恍惚,不住的往绫影怀里钻。清晓在旁边陪着他俩,心里头五味杂陈。信号发出没过多时,卢清晓便见一身影踏风而来。 司马贤飞身落到浅滩上,看见眼前情形先是一愣。他见星若蜷缩在一白袍书生的怀里,哆哆嗦嗦的,使劲把脸贴在那人脖子上。旁边立一青衣剑客,肩背行囊,手提长剑,看上去刚过及冠之年。 卢清晓看了看来者衣装打扮,倒是先反应了过来,他走上前去,抱拳道:“想必阁下便是司马堂主。在下南山卢清晓,这是绫先生,我们刚寻得蓝堂主。还请司马堂主,助我们把他带回去。” 司马贤听到绫先生三个字,不由得盯着绫影看了两眼,不过如今还是先把星若带回去要紧。他冲卢清晓点点头,没多寒暄,跃到绫影身前,扫了这人一眼,便低头看向星若,想把他接过来。星若迷迷糊糊的,却死攥着绫影的衣襟不撒手,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在说什么,眼角闪起泪花。绫影心中焦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把星若交到司马贤怀里,捏着他的手,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在他额角轻轻一吻。星若眼皮动了动,才松了手。 卢清晓站的远,不知绫影念了什么咒语。司马贤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咬紧牙关把星若抱起来,对绫影道:“我带他先行一步,在虹门等候二位。”司马贤觉得自己嗓音有些颤抖,不敢再多言,抱紧蓝星若回身向天虹门奔去。 眼看星若已经转危为安,绫影着实松了口气,只是一身疲惫如山倒之势向他砸过来。卢清晓看他晃晃悠悠的,连忙蹿过去,将他扶住,架在肩上,也往回走去。走了几步,卢清晓忍不住问道:“云翳,你还撑得住吗?” 绫影点点头,苦笑道:“这一天可真是累人。”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卢清晓觉得绫影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喘的也越来越厉害。他索性把包袱转到胸前,然后不管绫影怎么挣扎,把他背了起来。“搂着我,别乱动! ”说完之后,他气灌双足,追着司马贤飞奔而去。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42 章 绫影知道只要自己还有一丝力气,死都不会让卢清晓这么驮着他,但他实在是累的厉害,心口隐隐作痛,胸中气脉不稳,只好乖乖听话,搂着卢清晓的脖子,无力的趴在他背上。 司马堂主踏着腾焰步,御风而行,耳畔奇峰怪木转瞬之间呼啸而过,那人几句轻言却如冰锥刺在心头。绫影在星若耳边说的是:皎月知明星,我心映你心。 司马贤抱着蓝星若飞回天虹门径直就去了静心斋。守门的弟子见蓝堂主给找回来了,赶紧跑出去通知大家收队。散出去的人花了大半个时辰才陆陆续续的都回来,江氏兄弟安顿好赤峡堂的弟兄,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去跟堂主通禀一下,走到静心斋门口,发现张远也在那。 屋里司马贤请来了冯越泽给星若断断脉象。老爷子扫了两眼,道:“受了些寒毒。明天让忆诚给他送点药,喝了就好。” 司马贤有点不放心,又怕老人家还生自己的气,犹犹豫豫的不知怎么开口。 冯越泽又道:“我当年能救他,如今就不会害他。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对了,那道烟花是怎么回事?” 司马贤虚心受着老爷子数落,然后解释道:“是南山的卢清晓和那个…绫先生。” 冯越泽当然不知道这些后生的名字,但是对南山派还是有些忌惮,奇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跟南山派有上瓜葛了。” 司马贤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再说他也不在乎那个青衣剑客,他送走冯越泽,听完江涟江漪的回报,又吩咐张远给两位客人安排下住处之后,转身回了静心斋。 星若盖着厚厚的棉衾睡的沉稳,刚被冻的发紫的嘴唇也渐渐有了血色。司马贤坐在床沿看着他那张稚气小脸,难免想起自己上次把他救出来,也是这般。 他把被烧伤的星若带到天虹门求冯越泽救他。老爷子二话没说,翻出各式奇珍异草悉数招呼在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身上。星若浑浑噩噩的烧了三天三夜,左臂的伤口不住的化脓流血,司马贤一次一次的给他换药包扎,只是每次看那伤势,都觉得脊背发凉,胸口发闷。 星若睡着睡着,有点哆嗦。司马贤一惊,赶忙找出一条厚毯子,给他加上。然后摸了摸他脖颈,手心,发现已是温热,才放下心。他攥着星若的手,有点不想放开,便轻轻的把他的手贴到自己面颊上。这么静静的待了一会儿,司马贤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探向星若的小脸,他颤抖着手指,极小心的摩挲着星若的脸蛋和唇角,那僵硬的脸上,浮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星若好像有点感觉,伸出只小手握住了司马贤的厚掌,然后紧紧攥住。司马贤有点心慌,又不敢撤开,忽听星若梦中呢喃道:“我好想你…” 司马贤心头一颤,他当然知道星若日夜思念的人终不是自己,只好黯然退开,把星若的胳膊都塞回被子里。司马堂主靠在床边,心下有些奇怪。那绫先生远在千里之外,怎么会知道星若今天走丢了呢。还就这么巧赶到山上,把他给找了出来?想着想着,他从怀里掏出自魏熙那拿到的玉坠,百思不得其解。 第32章调虎离山 精疲力竭的绫先生连自己怎么被卢清晓带回天虹门的都记不清了。他一觉睡过了辰时,睁开眼睛天已大亮。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发现卢清晓坐在屋角精神抖擞的擦着剑,旁边桌上还摆了点吃食,正冒着白烟。 卢清晓看绫影醒了,收回长剑,走到他边上,揣着手往墙上一靠,道:“就你这身子骨,还净说大话。缓过来没?” 绫影蹙着眉毛笑了笑,道:“还好,就是腿里好像灌了铅。” 卢清晓轻轻一哼,把他拉下床,带到桌边坐下,递给他筷子,自己也开始吃早饭。“今天什么打算?”卢清晓低着头问。 绫影停下筷子,反问道:“玄叔条子上说调虎离山,你说虎指何人?” 卢清晓想都没想就答:“司马贤呗。” 绫影点点头,觉得应是虹门内有人要找司马贤的茬,才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但是猛虎下山,山上有了什么变化,他一个外人可不得而知,还得去问山大王才行。 绫影道:“我一会儿去见他一见。你呢?” 卢清晓看他一眼,道:“我去四处转转,看能不能打听点消息出来。不过你去见他,可是小心着点。” “我与他无冤无仇,又素无往来。他一个堂主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绫影笑着问。 卢清晓心想你跟他无怨,他可不一定跟你没仇,嘴上却只说:“总之当心着点。”绫影应下,重新整理了衣冠,收拾停当之后,离开客房,向路旁弟子询了下路,便朝静心斋走去。 星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左右看看,发现自己好像是在静心斋的内室里,躺在大哥的床上。司马贤端着碗汤药,撩开帘子进来,发现星若醒了,赶忙快步走过去。他将药碗置在床畔小几上,扶起了星若,柔声问道:“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星若发了会呆,然后断断续续的忆起昨日的事,明白自己多半是倒在林子里,让大哥给救了回来。但是他依稀觉得,好像睡梦之间听到过绫影的声音。星若抬眼看大哥一副关切神情,连忙道:“没事没事,就是肚子好饿…” 司马贤稍有些放心,端起药碗递给星若让他喝了,然后说一会儿给他拿点吃的过来。星若一碗热汤下肚,基本醒转了过来,他突然想起曹展宣,赶紧问道:“大哥,找到展宣了吗?” “找到了。今早,魏熙说发现他在屋里躺着,叫起来一问三不知。”司马贤又补充道:“现在应是被冯老带走问话去了。” 星若一听展宣被老头叫走了,心里头有些慌,翻身就要下地,被司马贤一把揽住:“你干嘛去?” “我去看看展宣怎么样了啊。老头本就气他,现在又把他叫走,谁知道要下什么手。”司马贤还没顾上解释,便听有人叩门,那人边敲门边说:“堂主,绫先生求见。” 星若闻言一怔,愣愣的看向司马贤,问:“他刚说谁求见?” 司马贤按下心头瘀滞,冷着脸答:“就是你天天念的那人。” 星若又惊又喜,脸上浮出藏不住的欢悦,他翻身下床,跌跌撞撞的跑去外堂,一把扯开房门,果见绫影华发白袍立在门前,冬日暖阳披在他身上,散出点点柔光。绫影看星若就穿着件薄衫冲了出来,赶忙跳进屋里,除下外衣给他裹上,责备道:“发什么癔症,赶紧把衣服穿好! ” 说话间司马贤也出来了,把怀里的夹袄塞给星若喝道:“穿好再出来! ”星若抱着一堆衣服一步三回头的往内室里走,惹得绫影频频催他。绫影劝走了这小祖宗,忙回身对着司马贤拜了一拜,道:“昨夜匆忙,未能拜会司马堂主,还请见谅。”司马贤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人。这人二十多岁的光景,一副知书达理的文人模样,头发花白,气息听着有些不稳,似有隐疾。 司马贤回礼道:“绫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只是不知夜上我天台,所谓何事?” 绫影觉出他话中有刺,也不想计较,只是问道:“司马堂主可知墨黎谷?” 司马贤略作沉吟,答:“玉箫竹筒,手眼通天?” 绫影点点头,说:“我从墨黎谷那,得了些消息,说虹门异动,年关之时,要防调虎离山。司马堂主,可有头绪?” 司马贤听到调虎离山四个字,心中咯噔一下。他为寻星若,违了诺言,虽出天虹,但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回来之后也没见什么异常之处。他想了想,说:“虎,是指我?”绫影定定的看着他,算是肯定了。 司马贤又说:“我确与冯老有旧约,不做门主,不离天虹,但这事也没有第三人知晓。” 绫影问他:“堂主昨日离开虹门有多久?” “一个时辰。” “都谁知道你离开?” 司马贤思索一番,答:“冯老,秋堂主和魏熙。” 绫影又问:“你离开之后,门里还有何人?” 司马贤摇摇头,说:“赤峡和蓝涧两堂的人都在山上,门里留下了白潋和水色。但是具体都有谁,我不清楚。” “魏熙是谁?” 司马贤答:“是蓝涧堂的人。他跟星若一起去寻曹展宣,走丢了之后,回来报我。”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43 章 曹展宣的事,绫影昨天已经听张远说过了。他凝神沉思片刻,道:“看来这离山之计,就出在他们二人身上。” 司马贤闻言道:“既然如此,此刻他们应该在益寿堂里,去问问便知。”说完拔腿就要走。星若从里屋冲出来道:“大哥且慢! ” 星若边换衣服,边将屋外二人的言语听得真切,可是无论展宣还魏熙都在他身边待了好几年了。曹展宣跟司马贤不同,什么时候都陪着个笑,任由自己胡闹。等折腾够了,他再默默上前给收拾摊子。魏老七则是个人精,蓝涧堂里就因为有了他这么个活宝,终年欢声不断,笑语不停。如今云翳竟暗指他两人藏有祸心,星若这心里头是百转千回,他冲出去拦住了司马贤,自己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司马贤猜出星若的心思,道:“我知你与他俩交情不浅,可昨日之事,也因他俩而起,总得问清个缘由吧。”经 大哥这么一说,星若突然道:“那白潋老头呢?最开始,是他伤了展宣,展宣一个人去屋里休息。冯忆诚来送解药的时候,发现展宣不见了,才拉着魏七到处找啊。” 司马贤道:“你对冯老一向心存芥蒂。我就是因为与他有约,才不离天虹。那他还把我调出去做什么呢?” 星若瘪瘪嘴,答不上来。绫影走上去拍拍星若的肩膀,然后对司马贤说:“还请司马堂主,带我们移步白潋堂吧。” 益寿堂里冯忆诚正陪着爹爹把曹展宣从头到脚查了一遍。白潋堂主锁眉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曹展宣答道:“我只记得跟蓝堂主说过话以后,心里想着来找忆诚讨些解药。还没出屋门,就觉得困倦难耐,好像就睡着了。然后一觉睡到今天天亮,我醒来就看见魏七一脸瞠目的样子,被他吓了一跳。” 魏熙在旁边插嘴道:“能不瞠目嘛!您老人家平白无故的消失了大半天,是梦游走了不成?” 冯越泽心里觉得这事儿太过蹊跷,到底是谁平白无故的来这么一出闹剧?折腾到最后,丢了的人也都回来了,跟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转瞬间,他又想到了之前儿子探过的山洞。那洞被人翻开不知寻走了什么,后来又给遮盖好,也是想隐匿行迹。冥冥之中,似有什么阴谋诡计在这秀丽山川之间悄然酝酿。老爷子拿出醉仙爪的解药给曹展宣服下,想着是不是先把这俩人放回去。不会儿,白潋堂的弟子跑过来说司马堂主来了。话还没说完,就见司马贤带着蓝星若阔步走来,后面还跟着个不认识的生面孔。冯越泽开始以为是那个南山剑客,可是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人好像是个文人,不会武功。 魏熙看到了星若,跟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飞扑过去,先把他数落一顿:“堂主!我都说了不让你跟我去!你还骗我说你认路!老魏找你找得腿都跑断了! ” 星若连连认错,然后蹿到屋里,躲在曹展宣后面。 没想到曹展宣也不见了往日的温柔模样,厉声责备道:“这深山老林的你瞎跑什么! ” 星若委屈道:“还不是为了找你嘛…” 展宣一把拽过他,吼道:“我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就算丢了,我也能找得回来。以后不许一人乱跑了听见没有! ” 星若眨巴眨巴大眼睛,乖巧的点了点头。绫影在外面远远看着,面上有了丝笑意。 冯越泽看向绫影,问道:“司马堂主,这位是?” 绫影端起手来冲冯越泽一揖,道:“晚辈绫影,见过白潋堂主。我与蓝堂主是旧识,有事找他相商,特来贵派拜访。不料正巧赶上他在林子里迷了方位,急于寻他,迟了拜会,还请堂主莫怪。” 绫影灵舌巧辩,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星若在他身边待这么久了,自然听出他的意思,转身对曹展宣道:“昨日大家为了寻咱俩吃了不少辛苦,你跟我回去转转,跟兄弟们道个歉吧。”曹展宣点点头,与魏熙一道辞了益寿堂的人,跟着星若回了蓝涧。 冯越泽吩咐儿子在门口守着,然后让屋里的俩人找地方坐下,自己则倒了碗水喝了两口,然后对绫影说:“绫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绫影也不含糊,从怀中掏出一黑色竹筒,递给了冯越泽。老爷子没想到星若这毛头小子不仅识得南山派的弟子,还跟墨黎谷的人有交情,心下觉得有趣。他接过绫影手中的竹筒,打开一看,神色一变。冯越泽深吸口气道:“墨黎仙人,真是神通广大,我们藏在这边陲腹地,苍山密林里,也躲不过他的耳目。” 绫影道:“只是不知,猛虎离山,起了什么波澜?” 冯越泽答:“尚未可知。不过歹心既起,终有痕迹。” 绫影点点头,又说:“山高不断路,林密不绝香。敢问堂主,虎穴之中,可有瑰宝,遭人觊觎?” 冯越泽侧目反问:“何为阁下道也?” 绫影答:“虎踞苍山,爪利而神寐,龙卧深潭,心明而目困。倒不如试试,云外之人呐?” 说完两人对视良久,均是哈哈一笑。司马贤皱着眉头听这俩人哑谜打的云山雾罩,心中烦躁不安,忍不住插嘴道:“绫先生不是怀疑曹魏二人吗?”绫影没有接话,只是看向冯越泽。 冯堂主捋了捋胡子道:“确实可疑。一个凭空消失不见了人影,一个把蓝星若给带丢了。此事终因展宣而起,魏七倒是跟着前后奔波…莫非我们这位春风化雨的副堂主,窝着什么隐秘心思…” 绫影问道:“星若曾说,寒月天虹有比武排辈之事。可是已经结束了?” 冯越泽意味深长的瞟了眼司马贤,道:“还差三场。就是不知还比不比得了了。” 卢清晓在天虹门里转了两圈,引来不少虹门弟子侧目,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赔笑走开。走着走着就看到了教武场上一干人等在修葺高台。他遥见张远坐在水桶旁边休息,就凑了上去跟他打个招呼。张远知道蓝堂主是被这俩人找到的,心里多少有些感激,就跟卢清晓攀谈起来。卢清晓听他讲了讲前几日的比武盛况,询问之下又得知这三尺高台,是让冲冠一怒的司马堂主一劈为二,不禁咋舌。 “那依张兄的意思,还应再比三场咯?” 张远点头道:“不过副堂主中了毒,听说白潋的方绍斐也被堂主打的不轻,不知还比的了不。” 俩人正说着,石鑫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张远赶忙道:“嘿!你不好好在屋里休息,跑这来干嘛?” 石鑫笑道:“这两天我一直猫在屋里,都快闲出毛儿了。今早上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不是出来转转透透气。你们刚在说啥?” 张远介绍了一下卢清晓,然后聊起了蓝涧堂的事儿。 石鑫突然道:“对了。你们一直说副堂主不见了,但是我昨天晚上好像看见他了。” 卢清晓一惊,赶忙让他再做解释。石鑫一边回忆一边说:“也没准是黑灯瞎火的我没看清楚。我到院里去打水喝,觉得好像有人从静心斋里翻出来,离得有点远,但是身形倒是跟他挺像的…” 清晓追问道:“你可知道,是什么时辰的事情?” 石鑫答:“没注意。但是没过多久,便听见吵吵嚷嚷的,好像是兄弟们回来了。” 卢清晓点点头,问过了石鑫住的地方,又叮嘱他们两人先别把这事儿说出去,然后往静心斋跑去。 他跑到静心斋找了棵高树蹿上去,仔细辨着方位。按照石鑫所描述的,那人影离了静心斋,应是向东北方去。那东北方是蓝涧堂的方位,可是昨晚蓝涧堂的人应该跟赤峡堂的人一道都在山上寻他们堂主,怎么还有人留下了呢。他跳下树,又往蓝涧堂去。卢清晓进了蓝涧堂的院门,听到正堂之中,沸沸扬扬,似是聚了不少人。他略做猜测,料想多半是蓝星若回来了,在跟自家兄弟们说话。他实在不想看见蓝星若,就绕过正堂,上了台阶,猫着身进了右边的院子。右边的中院是蓝涧弟子们屋舍所在之处。 此刻正有俩人腿上绑着布条,坐在院子里擦拭着兵器。韩典见突然蹦出来个人,连忙起身问道:“阁下是?”周会打量了一下卢清晓,道:“是南山旋剑吧?听闻你帮我们找到了堂主,还没来及谢你。” 卢清晓讪讪一笑,走过去跟他俩打过招呼,略做询问得知他们因为腿上有伤,昨夜留守在家没有出门。他连忙问道:“昨晚你们可见过有什么人进蓝涧堂吗?” 韩典摇头道:“没有啊。昨天大家都出门去找堂主,我们俩跑不动,一直守在这等消息,没见过什么人。” 卢清晓又问:“蓝涧弟兄大概是什么时辰回来的?” 周会说:“陆陆续续,不到子时便有人进来。都回来的话,差不得过了三更。”卢清晓觉得自己还是找绫影合计合计再说,谢过二人之后,又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绫影回到赤峡客房的时候,卢清晓正盘腿坐在床上凝神静思,一双清澈眸子眯的细长,眉头皱的紧紧的。绫影看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 卢清晓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笑什么笑!我算是知道你脑袋上那些白毛怎么来的了! ”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44 章 绫影咳了两声止住笑意,说道:“卢公子有什么不明之事,让绫某帮你解解惑呗?” 卢清晓把方才走访天虹众人搜集的只言片语向绫影和盘托出,然后抱着怀等他的解释。 绫影整理了一下思路,答道:“看来是这曹副堂主隐了身形,把司马贤引走之后,去他屋里偷东西。” 卢清晓道:“不是说那人中毒受伤了?” “嗯,说是肩膀中了陀花毒,胳膊抬不起来。” 卢清晓又问:“那他怎么去偷东西?而且按照蓝涧那二人所言,他们亥时看到烟花,不到子时众人就返回来了。司马贤的脚步更快,估计前后离开静心斋一个时辰都没有。他一个胳膊抬不起来的废人,能偷着啥?对了,那虎穴里藏了什么宝贝,你问出来了吗?” 绫影摇摇头道:“白潋堂主老谋深算,不会这么轻易透露的。” 清晓觉得奇怪,蹙眉问道:“自己屋里藏了什么东西,司马贤不知道吗? ”绫影苦笑道:“不知他是难得糊涂,还是大智若愚,总之人能活到他这份上,也是潇洒。” 卢清晓轻声嘀咕道:“再潇洒的人,也躲不开绕指柔丝呐…” “你说什么?”绫影不解的看着他。卢清晓估计绫大掌柜自昨天起,一心都扑在蓝星若身上,对其他的事顾若罔闻,不然连自己都能看出来的事儿,怎么察人如他能没觉出来呢。 星若带着曹展宣跟蓝涧的弟兄们好一番解释致歉之后,他把曹展宣带到了内院。曹展宣坐在院中石凳上,揉着额角,锁着眉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他沉着嗓子,对星若说:“昨天自你走了之后,我怎么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呢…我到底是怎么了,让你深涉这般险境…”他想起刚才蓝涧兄弟们七嘴八舌描述的昨晚的情况,真真吓出一身虚汗。司马堂主向来不是才思敏捷之人,更不懂得应该如何布阵寻人,倘若不是绫影和卢清晓及时赶到,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蓝星若。最主要的是自己,那几个时辰就像被梦魇吞去一般,不留一丝痕迹。曹展宣又急又恼,自责之感如芒刺在背,不觉红了眼眶。 星若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急忙安慰道:“展宣!你不要这样…到底还是我自不量力,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去哪了?” 曹展宣红着眼睛看着他,愤然摇了摇头。 星若拉过他的腕子,皱着眉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我就是怕你有什么闪失,随便问问。现在既然都没事了,就别多想了。”曹展宣狠吸了两口气,无奈的点了点头。星若看他这揪心的样子,怎么也不信他怀里藏了什么歹意。 第33章最后一战 演武台的修葺之事让星若这么一折腾延误了不少。司马贤亲自去查验过之后,觉得还得有个三五天才能完工。方绍斐被自己打伤估计得缓个十天半个月,曹展宣也是形容倦怠一副无心比试的样子,所以只剩江漪和郭演,还能较个高下。 不过当下最惹司马堂主烦心的,自然还是客居赤峡堂的那两位云外来客。两人大有一副不查清楚竹筒所言之事不罢休的架势。可今日辞了绫影独自回到静心斋的司马贤,关起门来把自己的居所寻了个底儿掉,也没见着什么东西能被称为虎穴瑰宝。 冯越泽虽然面上跟绫影打着太极虚实不明,但是司马贤觉得老爷子心里也没个底。他不让司马贤出天虹门,不过是不想重蹈当年覆辙罢了,因为上任门主唐尧的尸首,到现在也没找到。司马堂主揉揉眉间,觉得这事儿还是先了一桩是一桩,台子回头慢慢再修,明日巳初一到,先让这二人比完再说。司马贤心意已决,便把江漪喊来,让他把事儿安排下去。自己思来想去,还是犹犹豫豫的往赤峡客房走去。 绫影和卢清晓话正说着一半,便听屋外传来脚步声。卢清晓拉住要去开门的绫影,自己走到门口推门一望,见司马贤端着个手,举棋不定的站在那。他心说人真是不禁念叨,朗声道:“司马堂主突然来访,可是有什么事?” 司马贤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绫影身边会跟个南山剑客,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事,待卢清晓把他迎进屋,他便对二人说道:“方才绫先生提的比武排辈之事,明天还有最后一场。两位要是得空,就来看看罢。” 绫影闻言,诧异道:“司马堂主真是大方,这排辈之战既是门内切磋,也好让我们这外人得见吗?” 司马贤心想,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吗?再说了,比武的时候大家都在演武场,还能放你俩在我这门里瞎转悠不成。他沉着脸道:“不过一炷香内,信手拆招而已,无碍。” 绫影点点头,笑道:“毕竟不是是人都有一见便成诵,再见熟于心的本事。” 此话一出,司马贤脚下煞气四溢,额角暴起青筋,冷冷盯着绫影。卢清晓吓了一跳,一把抓起了青锋剑。绫影对这一双虎目倒是熟视无睹,他敛了笑容,定定的看着司马贤,缓缓道:“璠玙无暇,浴火涅槃仍能自若。猛虎思钝,乱象林中何德护星?” 眼眸中,泛起一阵寒光,言语间,尽显责备之意。 司马贤这会儿脑子可灵光的很,他一掌推开卢清晓,上前一步揪住绫影的脖领子,把这死书生拎了起来。 卢清晓青锋一闪,抵在司马贤颈子上,怒喝道:“放手! ” 绫影被司马贤这么提着,不急不恼,只是冷笑道:“司马堂主还不至于恼羞成怒吧。” 司马贤死死盯着绫影,从他那死水般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心思。 不过司马贤心里清楚,绫影这话虽难听,但是说的在理。若不是自己疏忽,星若也不会莫名被人骗到林子里白挨了一天的冻。惭愧之情,渐渐涌上心头,遮盖了怒意。他缓缓松了手,低着头没有言语。 卢清晓收回剑跳到绫影身边,绫影冲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位铁骨汉子,终望他能自己琢磨明白,想在乱世之中守一人周全,可不能光凭一把利剑。三人在这方寸之间里沉默了良久,司马贤长出一口气,黯然道:“先生的话,我记下了。我们明日教武场见罢。” 说完长袖一甩,旋身离去了。 卢清晓赶忙跟过去把门带上,然后回头问绫影:“你这到底安得什么心?” 绫掌柜按了按被掐的生疼的脖子,笑道:“反正不是歹心。” 然后任凭卢清晓怎么死缠烂打,他就是笑而不答。最后卢公子磨没了脾气,拂袖而去,再不理他。 酉时刚过,一苍蓝旋风自蓝涧堂呼啸而出,翻墙跳院,飞檐走壁,冲到赤峡堂。他气也不换,门也不敲,飞进西间的客房里。绫影被蹿进来的星若扑了个满怀,连退几步,差点跌到地上。绫影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从身上扯下来,然后笑道:“怎么才想起来找我?” 星若又跳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呜咽道:“先跟展宣说了半天话,带着他把两个堂都转了个遍,又被冯老头跟秋老道教训了半天,这才得出空来…我肚子都饿扁啦…” 绫影哈哈一笑,道:“还行,看来我还是比吃饭重要些。” 星若放开绫影,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半天,道:“你不是回东京了吗?怎么会跑到这来?” 绫影又把从墨黎谷收到竹筒的事儿和自己怎么从张掖到天虹的,给星若大致讲了一遍。 星若听完以后,蹙着眉道:“你就凭那小心眼的黎半仙的一张破纸条子,千里迢迢的跑来救我?” 绫影摸摸星若的头说:“这十两黄金一张的破纸条子,还不值得信吗?”说完他突然有点好奇,倘若自己有一天惹急了星若,他能给自己安个什么怪绰号呢。 星若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他瞪着绫影问:“你给我说实话,你花了多久从张掖赶到这?” 绫影嘴角一抽,连着打了两个马虎眼,都被星若给拉了回来,最后只得实话实说:“一个多月吧…其实没怎么赶路,真的…” “没怎么赶路你中间把不儿放下干嘛?”星若哼道。 绫影本来想借势把妹妹请出来挡一挡,但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好借口,只得干笑两声。 星若扯过绫影的袖子,把额头贴在他脖子上,柔声道:“你做什么事,就不能先想着点自己么…” 绫影满腹心思被星若一语道破,心跳快了两拍。他把星若揽进怀里,感受着从少年身上传来暖心的温热,念起这些年两人间不羁的牵绊,终是难舍离。绫影闭紧了双眼,正了正思绪,然后拉开星若,温柔的笑道:“我一直觉得,依你这顽劣性子,还能当一堂之主?今日来了方知,我们蓝堂主颇受爱戴嘛。” 星若噘嘴一哼,道:“那是自然!我总不能让弟兄们的堂主白叫了。对了咱们快走吧,大家备了酒菜,说要谢你呢。”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45 章 绫影心下有些迟疑,他素来不喜欢这种欢宴场合,不过此刻他更不想拂了星若的意,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临出门的时候,绫影突然道:“对了,那卢…” 星若神色一凛,道:“卢什么卢!我回头单去谢他便是,今日不许提这人! ”说完他拉起绫影,兴冲冲的往蓝涧堂跑去。 绫影被他拖到蓝涧堂才发现,所谓大家不过曹展宣和魏熙两人而已。曹展宣见到他,赶忙起身迎上去,深深一揖道:“昨日堂主走失,我等心急如焚,幸蒙先生及时搭救。先生大恩,展宣铭感不忘。” 魏熙也跟上去拜了一拜,附和两句。然后扫了眼蓝星若的神情,对绫影的身份猜了个大概。魏老七心下暗笑道,原来这位就是我们小堂主心尖上的那个人呐,也没看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嘛。 星若笑盈盈的招呼大家到桌旁就座,然后便不再管他们,自顾自开开心心的吃起来。绫影对曹魏二人道:“星若这孩子心浮气盛,平日里应没少给二位添麻烦。这次也是,不听人劝,一意孤行,惹诸位担心。绫影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以示歉意。” 绫影刚端起茶杯还没送到嘴边,突然从边上伸出一只爪子,嗖的一下抢走了杯子。星若把杯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瞪着他说:“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 曹展宣粲然道:“先生哪里的话,堂主待我们亲似兄弟。蓝涧众人,可是如享太牢,如登春台。” 星若闻言神气的一哼,三人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也是付之一笑。 觥筹交错间,这答谢的小宴也算吃的主宾皆欢,反正不管别人怎么样,星若是美餐一顿。宴过之后,星若拉着绫影别了曹魏二人,在院子里遛弯。蓝涧堂主的居室,建在山崖边上。出了中院,拾阶而上,过了垂花门,便能看到一方僻静小院,院中有一双层小楼。绫影见星若住那门上什么都没挂,好奇道:“司马堂主那屋叫静心斋,白潋的是益寿堂。你这地方怎么没个匾额?” 星若闷闷道:“不喜欢。让我给摘了。” 绫影追问道:“哦?原叫什么?” 星若别过头不肯说,只道:“两人你都见了,如何?” 绫影敛了嬉笑神色,踱了两步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坐下,支着下巴沉思起来,他轻轻敲打着石桌台面,眸子眯的细长。星若负着手在边上呆呆的看着他,只觉得几日不见,绫掌柜也不知是消瘦了还是又生华发,总之是憔悴不少。星若心头隐隐作痛又不敢扰他,只得抿着双唇,静静的望着,眼中波光流转,心里忧绪万愁。 “星若,”绫影突然开口道:“你在天虹门,过得可开心?” 星若一怔,愕然道:“哪来这么一问?” “到底开不开心?”绫影追问。 星若想了想,说:“嗯…除了冯老头老找我茬儿,大哥总批我懒惰不肯好好练功,魏七没事就喜欢揭我短,还有要绞尽脑汁照顾这一大帮弟兄以外,还是挺开心的。” 听星若絮絮叨叨的算完这一笔账,绫影突然笑了。虽然绫影常年唇边都带着一丝假笑,但星若觉得,绫影这次的笑容明媚的有点慎人。 晚风催动阴云,朦胧了皓白月色。绫影站起身来,走到星若身边,双手捧起他的小脸,然后直直的盯着他眼睛,看他双瞳剪水,睛若秋波。绫影那目光直探少年心底,星若被他盯得发起一阵寒颤。 良久,绫影淡淡吐出一句:“开心便好。” 说完他放开星若,转过身去,瞭望无尽苍穹,强掩一心愁思。星若被他搞的莫名其妙,只得踏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歪着头看着他。 绫影拍了下他额头,展颜道:“不早啦,去休息吧。明日巳时不是还得观战?” 星若自然觉察出绫影心中有事,只是绫影不言他也不想强问,便挽着绫影的胳膊进了屋。然后大门一关,把残烟断絮离恨别愁都锁在屋外,只留一帘幽梦十里柔情捏在手中。 次日,风和日暖,碧空如洗。演武台上一道裂痕,在司马堂主眼中有些灼目。三尺高台上,秋散人端着云展矗立正中,左边站着江漪,右边立着郭演。一个提着银白长剑从容不迫,一个摇着玄黑铁扇气定神闲。绫影和卢清晓被司马堂主请来观战,俩人揣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边瞄着台上剑拔弩张的架势,边议论着。 “云翳啊,你说谁的胜算大?”卢清晓把台上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侧头问到。 绫影捏着下巴思量一番,说:“舞扇的气势上更胜一筹,不过我倒是希望提剑的能赢。” 卢清晓奇怪道:“为啥?” 绫掌柜眉毛一挑,道:“谁让他刮烂了我做的袍子。” 卢清晓没好气的说:“也至于这般斤斤计较…” 绫影窃笑道:“我这人就这般睚眦必报,你今天才知道吗?” 谈笑间,台上鼓声阵阵,秋瑞足尖点地飘到台子一角,今年的夺魁之战,开始了。 鼓声一落,江漪提气前冲,两步跨到郭演面前抬手便刺。郭演举扇招架,两人兵刃相接,火花四溅,哐哐作响。江漪收剑再出,郭演两脚一错,侧身躲过,跳到江漪身后,铁扇顺势划出。江漪旋身接扇,腕子一挑,拨开黑扇,接着一脚踹上郭演小腹。郭演挨了踢连忙跳后几步,步子未停,手中铁扇飞掷而出。江漪纵剑抵住,铁扇飞了一圈又转回郭演手中。 卢清晓见这台上两人一来一回打得热闹,神情变得专注了起来。他虽二十出头就位列南山七剑,但其实没怎么真跟人动过手。南山以剑宗立派,自然不习别的兵器,所以卢清晓看郭演一把铁扇武得虎虎生风,心下觉得甚为有趣,想着要是自己也能上去跟他比划比划就好了。跟着扇子一起过来还有江漪的剑。剑光虚晃再拉一张剑网,郭演只觉眼前数到白光晕成一片,扑面而来。他抬起右腕,把扇子一转,铁扇化成一面黑盾,将那剑光悉数收入囊中。江漪一招不中剑走偏锋,他两手持剑抵住黑扇,气灌双足。手上顶着郭演,脚下寸土必争,逼得郭演连连退步。 “嗯…江漪这小子,也有变聪明的一天呐。”魏熙摆起一张孺子可教的面孔,嘀咕着。 曹展宣扫他一眼,说:“这几天都不见你说话,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魏熙摆摆手道:“诶,聪明人面前自然要少说话,言多必失嘛。” 曹展宣觉得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便看向台上,不再理他。台上的郭演被江漪如虹气势压得透不过气,奋力挡开江漪的长剑之后,他双足发力旋身飞起,扣动机关招出子扇,子母三扇上下翻飞,向江漪招呼过去。江漪唇角一勾,心说我等你这一招呢。江漪长剑漫卷,搅起一阵旋风。子扇力薄,遇风转了方向,母扇则被长剑砍中,击落在地。眼看郭演已成败势,不料那子扇兜了个圈子又迂了回来。江漪背对着扇子躲闪不及,被生生削去肩头一块皮肉,顷刻间血流如注。卢清晓目不斜视的盯着台上瞬息万变的局势,心里面暗自在拆招。忽见江漪负了伤,脑袋里想的全是这母子三扇还真是不好解,若换做自己不知当如何抵御。他全神贯注的看着场上,没发觉身旁的绫影神情有些古怪。 绫影见鲜血自剑客肩头涌出,眨眼间血渍就浸透了那人后心,觉得肚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从额间冒出,沿着鬓角流下,腿上也有些打软。绫影赶忙别过头去,双拳紧握,咬紧牙关,死死撑着。怔了半晌,他才稳住心神,没脑袋一蒙,一屁股坐到地上。 江漪身上挂了彩,手上的气势却丝毫不减。他斩落了郭演的扇子,俯身冲到郭演身前,斜剑上挑。郭演赤手空拳自然不敢接招,只得慌忙跳开,脚下生风,去捡扇子。江漪可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他飞身过去,一脚把郭演踹翻在地。然后长剑一指,抵在郭演咽喉处,笑道:“润通老弟,还不认输?” 郭演躺在地上,吞了口口水,扯着嘴角道:“赤峡双璧,名不虚传。郭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金锣鸣响之后,江漪收剑伸手把郭演拉了起来。 秋堂主捋捋胡子,大步走到台中央,朗声道:“胜者,赤峡江漪。” 赤峡堂里欢声一片,弟兄们争相冲上台去,把江漪举了起来。 绫影见比试结束了,头也不抬,拔腿就跑。他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冲出演武场,随便找了个没人的树丛一阵狂吐。卢清晓回过神儿来,就看见了绫影仓皇而逃的背影,他赶忙跟上去,等追到绫影,发现他面色苍白的扶着棵大树,喘着粗气。 卢清晓跑上前去扶起绫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又喘不上气了?”绫影捂着嘴艰难的说:“没有…我就是,有点晕血。” 卢清晓从没听说过堂堂七尺男儿还能有这毛病,但他看绫影那样子又不像装的,不敢揶揄他,只得拍拍他的背,陪他缓了片刻,然后搀着他往客房走去。一边走,南山旋剑一边琢磨:又是气短,又是晕血,你这身上还有多少毛病啊。绫影本来也没这事,只是幼学之年,在焦尸满地,黑血成河的地狱里走过一遭之后,才添了这么个新患。好在卢清晓也没多问,他就由清晓这么拖着,回去休息了。 演武场上四堂弟子欢作一团,呼声震天,吵闹着把江漪,曹展宣和郭演都扔了起来。星若欢脱的跑到司马贤身边,莞尔道:“这比来比去,到底还是让江老二赢了啊。” “险胜而已。”司马堂主依然板着个脸孔。 秋瑞和冯越泽也阔步走了过来,秋道长拂尘一甩,道:“来年伊始,水色得加个规矩。凡是偷奸耍滑之辈,一概丢到炉子去炼丹。”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46 章 星若听言,不觉噗嗤一笑。看着虹门弟子们的武艺日渐精湛,冯老爷子自是喜笑颜开,顺手提起了自己的葫芦。结果看见葫芦上被扎出的洞,白潋堂主撇撇嘴,怒哼一声。 大家闹腾一阵,魏熙突然跑了过来,跟星若问道:“堂主,虽说中间有些波折,总算好不容易比完了,咱晚上要不要庆祝庆祝啊?” 星若一个孩童脾气,听说有热闹当然赞不绝口,笑道:“好啊!不过这些日子大家都挺辛苦,既然要庆祝,干脆摆个庆功宴吧! ”说完他转向司马贤道:“大哥你说呢?” 司马贤想了想,从上个月白潋堂莫名有人中毒开始,门内就怪事不断,觉得摆个庆功宴冲冲喜也不错,他略微点头,向冯越泽和秋瑞丢了个询问的目光。秋道长想着水色这一堂弟子虽然欠收拾,不过好在还有个郭润通挽回点颜面,这庆功宴嘛,吃就吃呗。冯老爷子则表示只要有酒,来者不拒。 星若见大家都答应了,就把曹展宣也喊了过来,让他和魏熙两人一起安排安排,准备酉时开宴。庆功之宴敲定之后,各堂堂主都把自己的弟子领了回去。星若前脚刚进了蓝涧堂,转身就从后门溜了出去,直奔静心斋。 赤峡堂里堂众们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比武场上精妙的招式。江涟把弟弟叫进屋舍,给他包扎伤口。司马堂主下了令让弟子们申时之前将堂内桌椅布好,莫要耽误了晚宴之后,就回了静心斋。他卸下裂炎剑挂在墙上,然后坐到蒲团上凝神静思,不外乎就是星若、绫影和曹展宣,还有上个月白潋堂那一档子事儿。 司马贤一个武人心思不爱在这些弯弯绕绕上费脑筋,可绫影那几句话又似巨石压在心头。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利剑,胸中泛起一阵心乏,暗想我司马家的裂炎剑法也算名动江湖,难不成连个裁缝还不如嘛。心烦意乱之际,门外忽有人影闪动。片晌,就见星若鬼头鬼脑的钻进了屋子。 司马贤问道:“怎么?有事?” 星若狡黠一笑,说:“我想管大哥借个东西…” 司马贤诧异道:“我这能有什么东西?” 星若朝着屋里扬扬下巴:“那张落了灰的破琴,借我一用呗。” 绫影被卢清晓拖回赤峡客房里,先灌了一肚子凉水。他喝得急了不小心呛了水,连着咳嗽了几声。把肚里的恶心压下去之后,绫影才跌坐到椅子上。卢清晓按在他的肩头关切一番,见他实无大碍,才安下心来。 清晓回手推开窗子看了看日头,对绫影说:“咱们进了这天虹门也有几天了,但是没觉出有什么动静啊…也不知不儿姑娘她们那里怎么样了。” 绫影想起秦雁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只得悻悻说道:“估计也快到益州城了吧。我昨晚见了曹展宣和魏熙,俩人都不是池中之物呐。” 卢清晓很自觉的忽略了昨晚两字,道:“一个老成持重,一个精明诡诈,哪个城府都不浅吧?” 绫影站起来走到清晓面前,拔出了他揣在怀里的青锋剑,捋过剑脊,轻弹剑尖,触寒铁之冰凉,听鎯锵之悦耳,想了良久,才道:“一如裁柳春风,绵里藏针。一如踏雪老狐,谨慎难测。非得想个引蛇出洞之策才行。” 然后绫影一边想着良策,一边缓缓转动手腕,耍起剑来。 卢清晓从绫影娴熟的动作中,看出他手腕翻转之变化,青锋跌宕之走势,均是有章有法,心下不禁起了疑。这时,屋外传来叩门之声,打断了绫影的思路。他停了手中的动作,把剑还给卢清晓,才去开了门。门外站的是张远,他接了司马贤的吩咐,来通知两位客人晚上酉时去赤峡正堂赴宴。 张远走了以后,绫影关好门,回身对卢清晓说:“不用想了,天赐良机也。” 第34章年终大宴 申时不到,赤峡堂里已摆设停当。四位堂主各设一桌,坐北朝南居正位,各堂弟子享长案,与东西两侧分列而坐,历年的年终宴皆是如此形制,赤峡弟子们也算轻车熟路。等桌椅案几都设置好了,江涟突然想起来好像忘了什么人。不会儿,他见张远埋头走了进来,连忙迎上去,问道:“堂主可是有话,要请两位客人赴宴?” 张远点点头,说自己刚去请了他们。江涟回头看了看堂中陈设,心下有点犯难,只得别了张远,去舍房找弟弟商议。江漪负了伤就没去堂里帮忙,在屋中小憩,见哥哥进来,问道:“准备停当了?” 江涟点了点头,说:“跟往年一般。只是不知要把那俩客人放哪里。” 江漪想了想说:“听闻是来找蓝堂主的,交给蓝涧堂,让他们自己排吧。” 江涟觉得弟弟这个主意不错,决定把这麻烦事儿,丢给曹展宣。是以申时三刻,曹展宣就陪着江涟一起到了赤峡的西客房去请人。将两人带到正堂之后,曹展宣便把绫影引到了蓝涧首席的位子上,谦逊的一笑。绫影没过多推辞,就依他之言而整袍落座。卢清晓则随便挑了个靠门口近的地方坐下,心里盼着诚能如绫影方才所言,赶紧起个什么转机,好让自己早日离了天虹门这个鬼地方。 不会儿功夫,虹门弟子们三五成群的陆续到来,顷刻之间,大堂里面变得喧声四起。曹展宣陪在绫影旁边,将往年宴席的排程为他一一介绍解释。大致分为三步,先是冯老爷子致辞,各堂主训话,然后大家大快朵颐,觥筹交错一番,最后则有些余兴的表演。去年秋堂主的一曲浔阳琵琶,可谓技惊四座。 绫影问道:“司马堂主既是代掌门,何故不由他致辞?” 曹展宣掩口答:“展宣以为,司马堂主就是因为不喜致辞,才不做掌门的。” 绫影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两人均是开怀一笑。星若这时候跑了进来,看见绫影正和曹展宣说笑,便粘了上去。他挤到绫影的长凳上,好奇的问道:“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绫掌柜没答话,只是拍了下他的头,说:“你去给清晓到过谢了?” 星若一张小脸立马拉的老长,不情不愿的道:“还没…我现在就去…”说完蓝堂主晃晃悠悠的走到卢清晓面前。屋子里人声鼎沸,绫影听不清星若跟卢清晓说了什么,只遥见两人一问一答确是说了会儿话。然后星若转身走了回来,贴在绫影身边,嘟着嘴道:“谢过啦…” 曹展宣忽然问道:“堂主,我刚见江涟搬了张仲尼琴出来,说是你吩咐的?” 星若窃窃一笑,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脉脉的看向绫影。 绫影长吁一番,道:“不是跟你说过,不弹了么。” 星若羽睫闪动投去哀怨的目光。绫影没了辙,只得点头答应。蓝堂主嘻嘻一笑,朝曹展宣做了个鬼脸,欣然走去自己的位子了。 曹展宣觉得今天耳根子好像特别清净,疑道:“魏七去哪了?” 便听身后传来一句:“这不是一直在这呢么。副堂主今日事务繁杂,老魏哪敢叨扰啊。” 曹展宣回头看见魏老七托着个腮帮子百无聊赖的看着他,歉意的勾了勾唇角。 司马堂主踩着酉时的点踏进赤峡堂。他前脚进屋,堂里的气氛瞬间凝结起来。等司马贤跨到桌旁坐好,堂里已是鸦雀无声。冯越泽一直坚信无规矩者,不能成器,怎奈自己生性散漫,虽能拾掇起唐尧留下的烂摊子,天虹门还是让他越带越散。所以遇到司马贤这么个奉公守己性情稳重之人,老爷子觉得也算老天有眼,等自己去见了老门主,也能有个交代。 白潋堂主看时辰差不多了,拎起他的破葫芦,走到大堂中央。老爷子一头鹤发精神倒是矍铄,欣然道:“有道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流,须臾之间又是一年。往年比武排辈都是看你们打,今回亲自上阵,方知后生可畏啊。”边说他摇摇葫芦,看向曹展宣,后者只得尴尬一笑。 冯越泽又道:“岁末年关,门里出了不少怪事,虽然老夫还没查出个缘由,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夫劝那多事之人,早收了手脚,莫做以指挠沸之事,免得折戟沉沙失了性命。” 老爷子说完这番敲山震虎的话,停了片刻,才又说:“好啦。废话太多,惹人生厌,终是欢宴,都要尽兴。尤其是你,”他转身看向司马贤道:“定要与老夫一醉方休! ” 但凡在门中待过两三年的人,都知道那个桂酿非酒的典故,今见老爷子又提起要和司马贤拼酒,这帮人想笑又不敢笑,差点憋出内伤。冯越泽抚掌大笑三声,才坐回自己的位子。 司马贤让老爷子取笑惯了,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肃然起身,端着茶杯朝各堂弟子一敬,只说了八个字:“尽兴则已,不可忘形。”说完自顾自干了杯中水,复又坐回椅上。 星若也学大哥端着个样子,然后明眸一转,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秋瑞一听,好么,这好赖话都让你们说完了,只得捋着胡子说道:“洼则盈,敝则新。望众人戒骄躁,莫气馁,来年再战。” 四位堂主训完话,弟子们举杯共饮之后,岁末晚宴就开始了。经一年磨砺,众人各有增益,自然要向前辈答谢一遍,知己倾诉一番。大堂内,顷刻间,变得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绫影只见眼前各堂弟子穿梭如织,耳畔盘碗交迭碰撞声叮当不绝。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曹展宣这突然挤满了人,被堵得水泄不通。 心下疑惑之际,绫影被旁伸出的一只手,拉到了一边,回头一看,原是星若。星若盈盈一笑,道:“你不喜欢热闹,就别坐在展宣边上了。这上百号人,得跟他喝上一会儿呢。” 绫影顺着星若的视线望过去,曹展宣正端着杯子,对前来敬酒的弟兄们,一一叙话交谈,垂着眉毛挂着笑,不见丝毫烦意。勿论谁人来敬,他均是先干一杯,然后聊上数句,再恭敬一拜,如此往复。 绫影看了一会,侧过头对星若说:“展宣兄难道是千杯不倒?”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48 章 魏熙查完第一个书柜,摸到第二个柜子底部的时候,发现有个凸起。他轻轻扳动,发现柜底可以划开。魏熙喜形于色,捣腾着手指,从暗格里顺出一本草草翻了一遍,看出正是自己要找的东西,赶忙把暗格推回原状,然后把书贴身藏在怀中,准备原路出去。离开静心斋之前,他又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信司马贤看不出有人进来过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退出屋子,轻轻掩上房门。 魏熙一面摸着怀里的宝贝,一面暗自嘀咕要不是那死老头毒伤了曹展宣,自己也不至于冒这么大风险亲自来找东西。事成之后,真该让主子送那老头上西天。卢清晓看魏熙从静心斋里翻了出来,就默默跟了上去,却发现这人兜了一圈之后,又回了赤峡堂。只是进屋之前,魏熙停下脚步,把裤腿挽了起来,然后在路边的泥巴上踩了几脚。 他晃晃悠悠进了赤峡堂,迎面就看见曹展宣冲出来。魏熙笑道:“哟?怎么今日我们副堂主这么快就被兄弟们给放啦?” 曹展宣看见他没好气的问:“你跑哪去了?” 魏熙跺了跺脚,放下裤腿道:“哎呀,好像最近贪食吃坏了肚子。刚从茅厕回来。怎么?我是不是错过什么啦?” 曹展宣将信将疑的打量他一番,然后把他拉到旁边,低声问道:“你说那绫先生,跟咱们堂主,到底怎么回事啊?” 魏熙两手一摊,说:“两口子呗。还能怎么回事?” 曹展宣点点头,他感觉也应该是这样,只是总觉得哪里怪异,如鲠在喉说不上来。 魏熙素来不爱暗地里议人私事,让曹展宣不要多管闲事,后又道:“我看你今天也喝了不少,走吧,我扶你回去歇息吧。” 曹展宣与他一前一后走回蓝涧堂,路上展宣忽然问道:“话说,你有看到那个卢公子吗?” 魏熙一顿,惊出一身冷汗,却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没见着。咱这粗茶淡饭也入不了人家南山旋剑的眼,估计回屋睡大觉去了吧。” 第35章羊脂玉玦 南山旋剑晚饭也没吃两口,正猫在路旁的树丛里,瘪着肚子干着盯梢的苦差事。 卢清晓基本上已经断定,魏熙从静心斋里寻出了什么东西,藏在了身上。他知道这俩人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功夫什么样可不好说,不敢离得太近,只好远远跟着。跟着跟着,就见他们各自回了自己的卧房。卢清晓在魏熙的卧房外面藏了一会儿,良久也不见他出来,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回去找绫影商量一下。可他又担心自己一离开,万一让人给跑了呢,这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只好耐着性子,死死盯着魏熙的房门。 魏熙坐在屋里,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他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把卢清晓给忘了。不过也不能怪他,这卢清晓自打进了天虹门就没在他面前出现过,再加上那绫影说起话来字字珠玑,实在惹人注意。魏熙从怀中掏出拼了老命搜出来的宝贝,一本卷边泛黄的古籍,面上写着仨字,紫桐吟。他随手翻了翻,觉得这古谱实在晦涩难懂,再说自己也不通音律,所以一句也看不懂。 魏熙把那本子一合,放回怀中,心想着管它什么玩意儿,明天破晓时辰送下山去就好,说不定主人赏个笑,自己就不用再藏在这深山老林里了。在天虹门这几年,日子过得实在凄苦,都快修仙得道了。心意已决,魏熙拍拍胸口,然后吹灭了烛灯,翻身上床,想着明天一早溜之大吉。 绫影和司马贤把醉眼迷离的星若拖回了蓝涧堂后院的小楼里。司马贤把星若抱到床上,给他除了靴子。绫影拉过棉衾把星若裹好,然后摸了摸他绯红的面颊,确认了这孩子就是喝多了睡着了以后,绫影又把被角重新掖了掖。司马贤在旁边站着,心里觉得多少不是滋味。他又看了看星若,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却听绫影轻声道:“堂主留步。且听绫影几言。” 司马贤跟着绫影出了内室关上门,下到一楼。绫影把一楼的大厅掌上灯,转身看向司马贤。司马贤见绫影面沉如水,凛若冰霜,不解的望着他。 绫影抬起双手,端在身前,长袖垂地,两掌暗扣,深吸口气,正色道:“司马堂主,对星若可是真心实意?” 司马贤一愣,心下愕然,不知这话该怎么答。只是他一刻不答话,绫影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看的司马堂主屏气敛息。二人对峙许久,司马贤缓缓道:“先生应知星若心意。何来此问。” 屋中红烛摇曳,映在绫影眼眸之中,绫影仿佛被微弱的烛光晃得不行,垂下眼帘,低声道:“星若这孩子,原是美玉无瑕,一切烦忧皆由我起。我亏欠他太多,本想穷尽一生,守在他身边。思他之所思,应他之所愿。怎奈…” 绫影换了口气,又道:“怎奈世事难料,我去日无多,终不能报他所付之万一。惟愿…” 绫影复又抬眼看向司马贤,道:“惟愿能有一人执他之手,陪他终老。却不知裂炎猛虎,可有此意?” 司马贤上前一步,一把握住绫影的腕子,愕然道:“你究竟有什么隐疾?” 绫影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一堆换来司马贤如此一问,觉得这人真是正直的有点可爱。他苦苦一笑,道:“陈年旧伤,苟延残喘而已。司马堂主你到底愿是不愿?” 司马贤松开绫影,负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他徘徊良久,猛然停下,向绫影道:“就算我有意…” “你有意就好。”绫影截住了他的话,接着说:“只要你有意,你就能谅他,护他,守他一世,不妄言,不轻负。” 司马贤诧异道:“你这么信我?” 绫影微微一笑,说:“因为你是司马贤。” 司马贤深吸一口气,真是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绫影这种人,这种相信别人胜过相信自己的人。 绫影看司马贤面上的神情,明白他已经应下了。于是他探手入怀,摸出一枚羊脂玉玦。小玉不大,只比一铜钱多上两圈,四分缺一,开一小口,玉色温润,垂着青色细穗。绫影摩挲着玉面,怜惜道:“这玉玦,是我从小戴在身边的东西。他很喜欢,总想讨了去。我却觉得不吉利,一直没给他。” 绫影走到司马贤面前,把白玉放到他掌中,说:“请堂主帮我转交给他罢…” 鸿毛一玉,重有千斤,司马贤把玉玦攥在手中,拧眉盯着绫影,凛然道:“就算你不说这些,就算他永远看不见我,我也会一直守着他…只是先生你…真的没有转机么?” 绫影送出玉玦,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纵使寸心如割,他也甘之如饴。绫影轻轻摇了摇头,道:“心脉俱损,七魂丢了六魄,能活到现在已是侥幸。司马堂主君子一诺,切莫食言。” 司马贤回肠百转,却说不出话,只得重重点头。他思忖半晌,慌忙道:“无论如何,我敬先生厚意。倘若日后先生遇了什么磨难,司马贤愿助先生一臂之力。” 司马贤此言一出,绫影多少有些慰藉,他略微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向司马贤恭敬一拜,道:“堂主大义,绫影先谢过,天色已晚,先告辞了。” 说完,他走到楼梯口,抬头望了望静无声息的内室,觉得胸中淤气加重。他按着胸口出了小楼,司马贤看他那摇摇欲坠的样子,不放心的跟到了门口。 绫影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身问道:“这小楼原叫什么名字?” 司马贤道:“霁月楼。” “霁月楼…” 绫影默默跟着念了一遍,然后猛的毫无征兆的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狂笑。 司马贤远远看着绫影带着这撕心裂肺的笑声逐渐消失在了暮色之中,心里头也是怊怅若失。 “你手里的是什么?” 哽咽的声音,如一只利箭射中司马贤后心。他仓皇转身,看见星若俯在楼梯上,咬着嘴唇看着他,那脸上哪有半分醉意。 星若冲下楼梯,从司马贤手中夺过玉玦,他哆哆嗦嗦的托着这羊脂白玉,潸然泪下。星若扑上去抓住司马贤的衣袖,嚎啕道:“他去哪了?他为什么给你这个?为什么?! ” 司马贤惊慌失措,他不知道星若都听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星若解释,只得木木的说:“他走了…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星若突然发了狂,他推开司马贤就往门外冲。 司马贤一把揽住他,喝道:“你去干什么! ” “你放开我! 我去追他! ”星若边挣扎边哭喊着。 司马贤把他牢牢锁在怀里,急道:“他要你好好在这待着,哪也不许去! ”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49 章 星若使尽浑身解数,也逃不脱司马贤,索性转身扯着司马贤的衣襟喊道:“大哥!你放开我! 你不明白! 如果连我都不在他身边! 那他!那他…他就真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啊…大哥…”星若说到后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司马贤搂着星若,抬眼见那无边夜幕,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是顾不上他了。只能管你…”说完他把心一横,手刀砍下,击在星若后颈,把他打晕在怀里。 绫影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挪回了客房。他撞开门,摔倒在地上,然后抠着地面干呕。等稍微缓过来点,他颤巍巍的爬到床边,从行囊中拽出一个香包,捂在口鼻之间,大口喘息。他连咳带喘,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出了一身虚汗。胸中绞痛之感渐渐淡去,无尽的空虚噬魂而来。 绫影坐在地上靠着床沿,颓然望着门外漆黑的夜空,想到从今往后,这夜空中既无霁月挂怀,亦无斓星相伴,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厌世的念头。转念间,脑中浮现出朱颜青鬓的妹妹,和另一个洒脱不拘的身影。绫影也不明白,那清澈的身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只是想到他们,他又将那冰冷的念头抛去,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 绫影从袖中取出药丸吞了两粒,顺了顺气,然后撑着床板爬起来。等头中一阵眩晕之感消退以后,他扶着墙出了屋子,走到隔壁。隔壁是司马贤给卢清晓安排的客房,绫影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音。他心下生疑,推门进去,发现屋里空无一人。绫影反手合上门,倚在门上凝神静思,却觉得头痛欲裂,千头万绪一条也抓不住。 他离开客房,冲去汲水间,从大水缸里舀了一瓢冰水浇在脸上。刺骨的寒意唤醒了迟钝的脑袋。绫影回想起来卢清晓是被自己派去盯梢了。他疑心曹展宣和魏熙,便和清晓兵分两路,各盯一个。曹展宣一晚上都被天虹弟子拉着喝酒,半步未离赤峡堂。魏熙则早就不见了踪影,如今卢清晓彻夜未归,估计是有了收获。想明白这些,他又灌了几口凉水,打了个寒颤,摸着黑往山门走去。 次日黎明,寅时不到,自魏熙房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卢清晓捏了捏腕子,心说你可算有动静了,再这么等下去,我都快成冰雕了。 魏熙轻轻推开一道门缝,然后探出头左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才闪身出来,然后轻着手脚,连飞带蹿,两步就没了踪影。卢清晓藏在暗处,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跟着他离了蓝涧,出了赤峡,翻过山门,自小路一路狂奔下山。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葱郁密林,疾行了一刻又多,魏熙突然停了脚步,向身后道:“怎么,你们南山剑派,也喜做这种暗里跟踪的事儿么。” 卢清晓从树丛里探出身来,道:“只是好奇,你从虎穴里面,摸出了什么宝贝罢了。” 魏熙冷冷一哼,道:“与你何干?” 卢清晓笑道:“哎呀,我背着师父跑到这鬼地方来,还是得带点东西回去。这样师父盘问起来,我也有个托词嘛。” 魏熙不想再听他胡搅蛮缠,喝道:“既然来了,就别想回去了。”边说,他边挥起长刀,向卢清晓砍去。 卢清晓青锋出鞘,挡住这一刀,忙说:“喂喂喂,别这么小气嘛。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魏熙提刀再砍,对着年轻的剑客一通猛攻,心里盘算着有没有必要旁生枝节。他突然想到,如果卢清晓死在这,南山也只会管天虹门要人,跟自己可是没有半点关系。想明白这一点,魏熙眼中寒光闪烁,手里银刀也不再留情。攻势凌厉,招招索命。 卢清晓当然不想客死他乡,不过要让他生擒了魏熙,他也没什么把握。他心里想着只要能把魏熙身上的东西挖出来,把这人扎上几个窟窿又何妨,于是青锋闪动,足下生风,剑露寒光,转守为攻。 他脚踏寒松无踪步,手捏两仪万象诀,身形矫健,剑气逼人。魏熙横刀连挡,有些招架不住。南山剑法精妙飘逸,纵横自若,来去自如。卢清晓年纪尚轻,练不成气拔山河之势,只专攻一个妙字。最擅以灵动步法,织密罗剑网,秉声东击西之道,与百招之内,必能寻敌破绽。青锋剑动,飞花满天,对手只觉面前铺天盖地全是剑影,旋剑之名,得来于此。 魏熙觉得卢清晓这套路跟江漪的百川入海倒是如出一辙,但无论身法还是剑速都比江老二快上数倍。无论自己如何进退躲闪,就是跳不出周身剑气之包围。稍不留神,胸口就被刺上一剑。卢清晓一剑划破魏熙前襟,看出他怀中塞了本东西,想要探个究竟,于是去势更猛,非要把他怀中之物挖出来。 魏熙看出了卢清晓的意图,一手护在胸前,一手挥刀连挡,脚下却被步步逼退。山间多杂木,密林多乱石,魏熙退着退着不知踏在了什么东西上,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卢清晓飞身上去就是一脚,把魏熙踹翻之后,伸手就要去够他衣襟里的东西。 不料魏熙银刀一晃,翻身躲开,然后踢向卢清晓肩头。卢清晓退了两步,刚要提剑再上,忽见三枚银针朝自己飞来。他慌忙躲开,魏熙又出三针,悉数扎在清晓右肩上。卢清晓觉得右臂一阵痉挛然后头晕目眩,心想坏了,这针上八成淬了毒。魏熙看毒针起了效果,长舒一口气,他一骨碌爬起身子,拔腿就跑。 卢清晓拔出毒针,黑血顺着针孔汩汩冒出,他觉得右臂剧痛,眼前飞花,想再去追魏熙已是力不从心。他死撑着往前挪了两步,只觉眼花缭乱,身子摇摇欲坠之时,却被人一把接了住,倒下去之前,似是看到一双泛着寒光的眸子。 魏熙跑了还没半里地,忽见眼前一左一右飞出两道身影。他定睛一看,见来者是一青衣女子和一白衣少年。魏熙沉下身子,打量了一番来者,谨慎道:“不知二位又是哪路来的神仙?” 少年也不言语,挥掌便上,直击他面门。魏熙慌忙与他过了几招,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这孩子看着还没蓝星若大,自己竟然应付不来。他一面吃力的招架着少年,一面寻思着找个档口逃走。却发现那青衣女子虽不加入战局,但一直跟着他的动作轻轻移动方位,挡他去路。魏熙把心一沉,他挥刀挡开少年,然后气灌双足,准备拼死逃出去。青衣女子唇角勾起一抹讥笑,道:“痴心妄想。”她飞身而起,对着魏熙连踢数脚,长剑一横,抵在他咽喉处。 “逼他解药! ” 一声厉喝传来,魏熙寻着声音看去,见又是那白衣白发的书生。绫影一身煞气,架着卢清晓,冷冷瞪着魏熙道:“把解药交出来。” 魏熙一哼,说:“你现在杀了我,不就能把宝贝拿走了?他身上的毒嘛,你大可去找冯老头给解啊。” 绫影眯起眸子,切齿道:“我再说一遍,把解药交出来。” 秦雁容扫他一眼,动了动腕子,剑尖刺入了魏熙颈子上的皮肤。魏熙吞了口吐沫,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给秦雁容。秦雁容抬手的瞬间,魏熙一掌击她小腹,然后一个猛子扎进身后的山林里,不见了踪迹。白鹭看向绫影等他指示,绫影摇了摇头说先救人。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卢清晓渐渐醒转了过来。他四下看看,发现自己还在赤峡堂的客房里,然后慢慢支起身子,看见秦雁容坐在屋里,吓了一跳,不解道:“秦舵主怎么在这…?” 秦雁容见他醒了,走上前去,号了号他的脉象,按了按他肩膀的伤口,流出了些殷红的血迹。卢清晓吃痛,咧了咧嘴。 秦雁容道:“虽是个鼠辈,也算诚信之人。毒已经解了。” 清晓想起来自己是中了魏熙的毒针,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绫影,赶忙问道:“云翳呢?” 秦雁容冷言道:“他给你吸了不少毒血。本就是个晕血的命,够他吐上一壶的。一会吐完了,就回来了。” 卢清晓心头一顿,如有火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不会功夫,绫影推门进了来。跟着绫影一块的,还有司马贤和冯越泽。 老爷子先去探了探这南山旋剑的伤势,发现没什么大碍,略微宽心,他可不想跟南山派结下什么梁子。卢清晓见绫影那面色白的慎人,走起路来脚步都是虚浮的,心里头又急又怒,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强忍着没发作,听冯越泽问道:“卢少侠可知魏熙携了什么走?” 卢清晓僵硬的答道:“虽没看真切,但我觉得是本书。” 冯越泽抹了把胡子,在屋中走了几步,道:“静心斋那半壁书柜,是老门主的旧物。却不知他老人家藏了什么东西在暗格里…” 卢清晓听冯堂主这言外之意,明白他们多半找到了藏东西的地方。他又想起之前石鑫说的话,琢磨着莫非先是曹展宣拖着废臂寻觅一圈没摸着东西,所以魏熙又去找了,如今既然魏熙已经跑了,那问问姓曹的不就得了么。他抬起头正要开口,却听绫影说:“清晓,你可觉得好些了?” 卢清晓咽下嘴里的话,看看绫影的神色,知他意思,于是点头道:“没什么大碍了。” 绫影向司马贤道:“司马堂主,既然歹人已走,绫某再做停留也是无益。魏熙之事,我自要追查。倘若有了什么消息,便会知会堂主。” 说完绫影又转向冯越泽,恭敬一揖道:“冯堂主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绫影铭感五内,谢您搭救之恩。” 老爷子有点莫名其妙,觉得卢清晓身上的毒,是解药解的,自己也没干什么,不明白绫影为何行此大礼。 司马贤倒是心如明镜,道:“我送先生下山。” 司马贤将绫影一行四人送到天虹山门外,走到门口的时候,绫影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凝望了片刻。蜀地天虹,四堂叠落,赤峡裂炎握火纵天,蓝涧冷月披星映地,水色无为缥缈绕山,白潋醉仙横雾断川,真是个钟灵毓秀,遁世幽居的好地方。只可惜自己此番离去,估计今生都不复得见了。 绫影踏着山中的青石板路石阶而下,想着自己到来之刻心烦意乱,急如风火,归去之时怊怊惕惕,空余一怀忧思,个中苦楚,也只得自己咽下了。司马贤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山脚长亭,那里已经备好了马匹。 待绫影翻身上马之后,司马堂主正色道:“我必不食言,也望先生,多加珍重。” 绫影微微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满目葱郁,长鞭一扬,绝尘而去。 司马贤遥见四人的身影逐渐消隐于天地间,才转身回去。他还是不放心星若,所以径直去了霁月楼。 霁月楼里,星若披着长衫,捏着玉玦,静静倚在悬窗边,万千青丝拢在肩头,幽幽怨怨,衬得那身影更是怜人。他红着眼眶,却已无泪可淌,只是默默站着。内室的门被人拉开,司马贤慢慢走了进来。 “他走了?”星若微微侧头,轻声问道。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50 章 “走了。”司马贤走到星若身边,给他把衣服系好。 这寒冬腊月,屋子里连个火盆都没有,冷得像冰窖一样。星若把玉玦放入怀中收好,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抹了把脸。他重新梳洗整装一番,束好髻巾,套上墨蓝锦袍,系好玄青束带,又变回了那个柳眉杏目,面若冠玉的翩翩少年。他摘下鞭子别在腰间,然后翻身下了楼梯。 司马贤赶忙追上去问道:“你要去哪?” 星若毅然道:“查案。桩桩旧事,我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你既然让我在这待着,我就待着,不过你早晚得回来找我。星若银牙一咬,闪身飞出了蓝涧堂。 四 雪漫东京都 第36章 1 无名残谱 绫影他们一行四人,快马加鞭,踏着暮色奔到了益州城。不儿在怡竹邸店陪着朱鹮翘首盼着哥哥的消息。她们前日抵达益州城,小朱鹮一路奔波惹了风寒,身子有些吃不消。不儿便决定让秦雁容和白鹭上山去找绫影,自己则和朱鹮在邸店休息。 两人在客房里烤着炭火,小声叙着话。朱鹮轻咳两声,缩了缩手脚。不儿重新打了碗姜茶给她,柔声道:“喝些暖的发发汗,踏实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朱鹮愧疚道:“对不起…大小姐…都是我自个儿不小心…” 不儿又给她加了层毯子,道:“哼,你心里明明想着,我应该让白鹭那小子留下来照顾你。是不是呀?” 朱鹮羞红了脸,狠狠推了一把不儿。不儿点点她的鼻子,盈盈一笑。两人说笑着,忽听窗下一阵马鸣,不会儿,门外便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不儿喜道:“莫非是他们回来了?”她翻身下地,跑到门前,开门一望,果然看见秦雁容带着绫影他们进了邸店。秦雁容跟店家又要了两间客房,便把几人引到了不儿的房前。 不儿欢欢喜喜的把哥哥拉到身前,然后鼓着嘴道:“怎么样,黄连水好喝不?” 绫影无奈一笑道:“就你机灵。” 白鹭趁他们说话的功夫,往屋里探了探头,正赶上朱鹮裹着毯子走过来。他连忙冲着朱鹮打了几个手势,朱鹮小脸一红,却没理他。白鹭莫名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退回了绫影身旁。自从秦雁容点明了绫影心事,不儿就憋了一肚子话想和哥哥说,如今真见到哥哥,她又不知该从何开口。她紧紧攥着哥哥的手,左思右想,想先说些关切的话,还没张嘴,却被一直抱怀窝在后面的卢清晓给截住了。 “不儿姑娘,先借你哥哥一时半刻可好?” 不儿听出卢公子这言语之间,似有愠意,便怀着疑问看向哥哥。绫影只晓得卢清晓这一路眉头紧锁,不发一言,有些反常,疑心他是肩上毒伤未愈,心情不好,没料到他是憋着什么怒气。卢清晓跨步上前,一把捏住绫影的腕子,不容他吭声,连拉带扯,给硬生生推进了旁边的客房。 不儿又看向秦雁容,见秦姐姐一副了然如心的样子,忙问道:“卢公子这是怎么了?” 秦雁容冷冷一哼,嗤之以鼻,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不儿见没人理她,只好退回屋里。她刚一关上门,便听隔壁传来卢清晓暴怒之下的吼声。 “绫云翳!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 卢清晓这一嗓子震得绫影鼓膜发颤,脑仁生疼。他攥着绫影的脖领子,把他死死按在墙上。南山旋剑怒气冲天,目眦尽裂,“什么毒你都敢往嘴里塞!啊?!你是嫌你命长吗! ” 绫影被他别着脖子有些喘不上气,他努力抠开卢清晓的胳膊,咳了好几声,才道:“还以为是怎么了,原来你是为这事气恼…我是怕你毒血攻心,一时情急。再说了,不是有解药么…” 卢清晓见他这副漠然样子更是火冒三丈。他再架上绫影的脖子,切齿道:“有解药你就做这荒唐事吗?怕我…怕我…你怎么不想着你自己呢!? ” 绫影释然一笑道:“无碍的。我这人命大,不会有事,不然哪活的到今天…” 卢清晓看见绫影那笑就觉得头皮发麻,他笃定自己迟早有一天得按捺不住把这人暴揍一顿。 绫影突然面色一缓,拉着卢清晓的手臂委屈道:“清晓啊,你就别气了…我这不是没事儿么。你就看在我吐了一肚子苦水,又赶了半天长路的份儿上,让我这散了架的胳膊腿儿休息休息可好?我又没有武功,可禁不起这般折腾。” “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卢清晓喝道。他瞪着绫影这愁眉苦脸,可怜巴巴的样子,满肚子火不知道往哪撒,只得拉开绫影,一掌击在墙壁上。灰墙震山一响,似乎动了筋骨。 绫影蹭着墙壁挪到了旁边的矮榻上,缩到墙角,抱着膝盖,偷偷盯着卢清晓。 卢清晓狠狠把青锋剑拍到桌上,怒目圆睁,瞪着绫影。“你看你这幅鬼样子,面如死灰,一脸的憔悴相! ”他又急又恼,“我答应青鸳把你毫发无损的带回去,我可不想食言!” 说是这么说,清晓却明白自己那是心疼。他不知道魏熙针上淬了什么毒,不管什么毒,一想到绫影趴在肩头给自己吸毒血,就心似火炙,如坐针毡,觉得身上所有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绫影把下巴缩在膝盖后面,小声嘀咕道:“你也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个闪失我怎么向你爹交代…” 此话一出,卢清晓的火更大了,这回是心悸搅着急怒,悲愤交加。他跳到榻上,揪起绫影扯到自己面前,咬牙道:“你这番待我,就是为了我爹吗!? ” 绫影蹙眉道:“我跟卢公,也算是莫逆…” “闭嘴! ”卢清晓一声厉喝,扯着绫影,拉下矮榻,扔到木床上,然后低着头喘着粗气,直直戳在那。 绫影凝眉看着清晓火气越来越大,默默垂下眼帘,然后摆出一副不明所以,满脸委屈的样子,乖乖坐在床上。 屋里静谧得紧,只能听到卢清晓粗重的喘息声。卢清晓握紧双拳站在那里,觉得心里又疼又痒似有针扎,实在透不过气,他静默了好一会,才从牙缝里挤出俩字:“睡觉! ” 绫影明白他这是在说自己,暗自松了口气,赶忙转身,拉过被衾,直直躺下。 躺了一会,绫影看卢清晓还站在那,小心翼翼的说:“你也早点休息吧…?” 卢清晓心乱如麻哪里睡得着,他一屁股坐在身后的矮榻上,焦躁的揉着额角,道:“你先睡。” 绫影又躺了一会,看卢清晓还没有走的意思,唯唯诺诺道:“隔壁的房间…交着房钱呢…” 卢清晓觉得自己真快被他气疯了,他大喝一声:“再不闭嘴我咬烂你的舌头! ” 绫影被吓了一跳赶忙把脑袋缩进被窝里,想了片刻,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太对。 卢清晓话一出口当然发现自己失言,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好在屋里烛光昏暗,旁人也看不出来。他腾的站起来,怒道:“别瞎捉摸!快睡! ”然后就摔门而去。 不儿和朱鹮窝在隔壁,听大门砰的一响,随着就没了动静,猜这疾风骤雨应该是过了。 朱鹮轻声道:“卢公子好大火气…” 不儿叹口气说:“肯定是哥哥又干了什么不着调的事儿。难怪秦姐姐面色那般难看…” 朱鹮绞着手指道:“谷主费尽一番心血,才把他救回来。他如此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谁能好受得了…” 不儿又长叹一番,她安排朱鹮睡下,自己也回到床上。哥哥这般胡闹,更坚定了不儿誓要找到冥羲心经的决心。 次日清晨,各人一早醒来,梳洗一番,用过早饭,聚到了绫影的客房里。绫影从秦雁容手中接过一沓手稿,工工整整的铺到床板上,捏着下巴仔细查看。不儿和雁容也跟着他一起研究。白鹭站在一边,拿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朱鹮,然后打了几个手势。朱鹮抿嘴一笑,竖起食指在唇边一点。白鹭会意,安下心来。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51 章 卢清晓抱着双臂,静静站在墙角,目不转睛的盯着绫影。仿佛这么一直死死看着,就能拨开绕在他周身的迷雾,探明他的心思。 绫影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这十来张黄纸。纸上所载,却是琴谱无异,只是残缺不全。不仅残缺不全,还用了不同的谱法记载。有几页是文字谱,详细记录了指法动作,弦序徽位这些奏法。剩下的则皆是减字谱。绫影赶忙翻出行囊,从里面取出落梅夫人所赠的芙蓉游。芙蓉游也是一本文字古谱,他把两者拿到一起,比对一番,看出虽然是不同的曲子,但是文风却有相似之处,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绫影突然回头看向卢清晓,问道:“清晓,你说魏熙从天虹门偷了本书?” 卢清晓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听见绫影叫自己,心里头不由得猛然泛起一股暖流。他怔了片晌,冲绫影点点头。 莫非落梅寨的假寨主,也是奔着这琴谱去的?绫影上次抚奏芙蓉游的时候,弹到曲末,有一段音色甚为怪异。芙蓉一曲,共分四节,始于芙蓉花海,流过相思情深,听闻情人一诺,止于缘定今生。绫影拾起床板上几页残谱,从残文断字中大致悟出此曲,咏颂的是莺花喧闹,百果渐熟的初秋夜景。字里行间,隐隐透出酒阑人散,闲阶独倚,静谧秋夜,一人独酌的怅然。 秦雁容看绫影一直对着手稿发呆,轻声问道:“可有什么头绪?” 绫影眯着眸子,把这半年的事儿从头到尾梳理一番,缓缓开口道:“大漠黄沙里,蛇匿落梅寨。瞒夫人,欺少主,以五味之散,挟寨中旧人。搞出这么大一番动静,总不会只为一本琴谱…” 他转念又道:“青山绿水间,狐隐天虹门。调赤峡,祸白潋,蛰伏多年,盗走一部古籍…” 卢清晓听到这里,忽然问道:“对了,我上次要问那姓曹的。你干嘛拦我?” 绫影侧头看他,答:“好不容易钓上来两条鱼,已经跑了一条。还让你把另外一条也炖了不行?” 卢清晓白他一眼,撇撇嘴。 不儿觉得过了一夜,这俩人之间好像缓和不少,有些安心。她从哥哥只言片语中猜出落梅寨的芙蓉游,搞不好跟她们从荒村取回的残谱有什么联系。她不知道卢清晓了解绫家多少事,但是依着哥哥素来的秉性,她也能想到绫影多半儿是什么也没说。不儿给秦雁容使了个眼色,让她莫再多言,接着走到床边收了那些旧纸,连同绫影手里的东西,都塞回了布袋里,然后说道:“这么多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明白。无论如何,还是先回墨黎谷吧。明日出发,脚程快些能赶在年前回去。我去托玄叔帮忙查查这些,你给我踏踏实实休息几天。” 绫大小姐这寥寥数句,倒是合上屋中所有的人的心思。绫影表示便依妹妹所言,各人在益州城再停留一天,明日闻鸡出城,早回墨黎。秦雁容作为巽舵舵主,没得谷主命令,本来不应擅离。不过她也有两年多没回过墨黎谷了,心里头多少也想回去看看,便决定用这半天时间把手上的事儿整理整理,然后随着绫影回去,向玄鹤通报一番。白鹭陪着朱鹮去了城里的繁华街巷逛逛,想着给青鸳带点东西回去,免得又要听他牢骚。卢清晓心里头还是抑郁,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只把绫家兄妹留在房里。 不儿见人都散了,就把哥哥拉到圆椅上坐下,除去他玉冠,散了他发髻,从怀中取出牛角梳篦给哥哥梳头发。不儿从小就喜欢给绫影梳头发,只是不过十年,便将一头青丝,梳成华发,不儿眼眶有些微热。她哽咽道:“你藏的那些小心思,秦姐姐与我说了。你胸口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绫影静静的坐在那,任妹妹一拢一拢的卷着自己的头发,柔声道:“玄叔费了那么大劲,总能撑个十来年吧。” 不儿心头一顿,噙住泪水,慌忙问道:“冥羲经里记的心法,可是有续脉之效?” 绫影抬手拍了拍妹妹的手背,道:“无人知晓。说不定确有神迹,也没准就是些捕风捉影之事,不必劳心想这些。生死有命,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于愿足矣。” 不儿压抑着抽泣了两声,连忙拿袖子擦去泪水,又问道:“所以你把星若撇给他司马大哥了?” 绫影一怔,转头看向妹妹。见不儿红着眼睛,噘着嘴瞪着自己,轻轻点了点头。不儿生硬的把他的脑袋正回去,心说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不然你人都进了天虹门,他还能放你一人出来。不儿把那碍眼的白发拾掇一番,编成细辫,小心藏起,才给绫影重新挽上发髻,束好玉冠。 然后她边捏着哥哥的脖子,边问:“卢清晓呢?昨日嗓门大的差点把房顶掀了。” 绫影忙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清晓明明应该襟怀洒脱的紧,也不知怎么这一路上脾气越来越大。” 不儿狠狠掐了一把绫影的脖子,低声喝道:“不知道就躲他远点!少招惹他!” 绫影疼的龇牙咧嘴,连忙应下。 不儿又把哥哥狠锤了一顿出气,然后环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星若把绫影奉若神明,素来言听计从,就算被绫影困在荒山上,他也只会伤怀,不会怨恨,这一点不儿心里还是有谱。至于那个卢清晓,哥哥什么都不跟他说,若是真引他动了心思,根本没法收场。假如绫影真的去日弗多,不儿还是自私的希望,星若能陪在他身边,至少能跟他聊聊旧事,道道新言。可眼下,他把星若赶走,必是动了长夜独行的念想。既然如此,还是我陪着你吧…不儿暗想,把哥哥搂的更紧了些。 傍晚时分,秦雁容,白鹭和朱鹮都回来了。白鹭和朱鹮买了些木玩小件,不儿看了看,从里面挑出一个檀木手钏准备送给玄鹤。秦雁容连忙上去提醒道:“不儿,谷主他不喜木玩…你还是另寻个礼物送他罢。” “是么?”不儿惊讶道,“原来我给他带什么,他都很开心的呀…” 秦雁容一听,明白是自己多虑了,大小姐就是谷主的命根子,出自她手的礼物,哪有不喜欢的道理。秦雁容等朱鹮收拾好桌子,去管店家要了些酒菜,然后吩咐白鹭去把绫影和卢清晓叫下来吃饭。六人有说有笑的用过晚膳,各自回房整顿休息。朱鹮在屋子里把行李逐一清点一番,然后轻轻凑到小姐身边,掩口道:“大小姐,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恼。” 不儿道:“哦?可是白鹭跟你说什么了?” 朱鹮诧异的点点头说:“你怎地知道?” 不儿一下来了精神,挽起朱鹮的手臂道:“快讲快讲,他跟你说什么啦?甭管他说什么,我都给你做主!” 朱鹮听出来不儿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她狠狠甩下不儿的胳膊,嗔怪道:“你想哪儿去了!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我不是说这个!” 不儿一愣,问:“那还能有什么事儿?” “是掌柜的事儿,”朱鹮说,“白鹭说,卢公子好像对咱家掌柜,动了心思。” 不儿心说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朱鹮接着便把白鹭告诉她的成纪客栈那晚的事情转述了一下。不儿无力的瘫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扯着嘴角嘀咕道:“我这蠢哥哥到底哪点好,这烂桃花怎么就不断呢。前俩月刚给他收拾一个,这怎么又来了…” 朱鹮把不儿拉起来,取笑道:“怎么,你不觉得咱们掌柜,风流倜傥,淡泊不羁,风度翩翩,雅人深致吗?” 不儿被她说的鸡皮疙瘩掉一地,撇嘴道:“得了吧。我看等回了家,我先给你抓点药定定心神,明明眼目。” 小朱鹮笑的花枝乱颤,说:“你不觉得他好,旁人可不定怎么想。” 不儿坐起身子,凝眉道:“若真是这般,还不如叫星若陪他身边。” “这倒未必。毕竟星若公子,不是掌柜命中那人。”朱鹮低声道。 不儿不解朱鹮为何这般笃定。 小朱鹮又道:“掌柜对他,那是百依百顺,他若来了,掌柜一副欣然,若是不在,从不见掌柜提起…哪像相思中人?掌柜这般待他,多半是与他早先将掌柜救回来,脱不了干系…他想着星若公子有恩于他,便想着报人家什么,总带着这般想法,人又怎能活的欢快起来呢?不过…他对卢公子怎么想…我就不晓得了。” 不儿把朱鹮的话仔仔细细品味一番,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不过无论如何,眼下还是先回墨黎谷,早日寻得冥羲经。不然依着绫影这个性子,早晚积劳成疾,把自己拖死。 几人休整了精神,喂饱了马匹,长鞭一扬,昼行夜伏,花了十来天,赶在元日之前,到了长安城。从长安城到墨黎谷不过半日,绫影策马,行到卢清晓身边,向他道:“不日就要过年了,你这一出门就是半年,是不是早回东京,与家人团聚?” 卢清晓点点头道:“是这个打算。再说去了墨黎谷,那么多人盯着你,估计你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绫影扬手在他额头一拍,笑道:“我又不是三岁顽童,你也至于这般?” 卢清晓哼道:“还不抵总角小儿,起码听话。” 绫影没了辙,服软道:“好啦。我自明日起,卯时起,戌时歇,朝食清淡,暮用饱膳。不殚心,不竭虑,踏踏实实过个年,总行了吧?” 卢清晓见他说的诚恳,才略微放心。 绫影又道:“回去替我带个话,等我回了汴梁,便去拜访卢公。” 卢清晓一口应下,与其余众人一一道别之后,策马离去。绫影他们也没多做耽搁,直径奔向墨黎谷。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52 章 秦雁容老早就把绫影他们踏上归程的消息送回谷中,是以青鸳前几日就关了铺子,也回到谷里,等他们回来。此刻,青鸳正和谷主在千线阁里对弈。玄鹤聚精会神的盯着桌案上星罗棋布,指尖钳着枚黑子,举棋不定。青鸳却心不在焉的不时向窗外张望,盘算着离收到鬼雁的消息也有几天了,怎么还不见回来呢。玄谷主犹豫了半天,小心谨慎的置下一子。青鸳看到该自己了,随便拾起个白子往棋盘上一撂,然后继续看向窗外。玄鹤又陷入了一番苦思。 俩人下了一会儿,玄鹤突然直起身子,怫然道:“不下了!老是赢不了你。” 青鸳嘿嘿一笑道:“人活一世,总得有点长处吧。” 说完,便见一青衣小僮走了上来。小僮轻声道:“禀谷主,少谷主回来了。已经到雨文堂了。” 两人闻言,均是一喜,翻身下榻,足底生风,慌慌张张的往雨文堂跑去。 雨文堂里,不儿正坐在椅子上歇息。见玄鹤到了,她赶忙跳起来,跑到玄鹤面前,笑盈盈的施了一礼,道:“玄叔,我回来啦!这趟可把我累惨啦,我定要美餐一顿,然后睡上三天!” 玄鹤拉起不儿的手,拍着她的手背慈爱的笑道:“好好好,我们不儿想干什么都行。” 绫影见谷主心情还不错,就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拜道:“玄叔,云翳此番带不儿离京,没事先知会您…愿负荆请罪。” 谷主脸上顷刻间风云变色,从春日朝阳,瞬间转成腊月寒冬,冷言道:“我还没想好怎么收拾你,先去祠堂里跪一个时辰再说。” 绫影不敢多言,应下之后,转身便走,青鸳见状连忙跟上去。 玄鹤对秦雁容吩咐了几句,就让她带着白鹭朱鹮去歇息,自己则把不儿拉到身边,关切的询问她路上是否顺利,可遇了什么险事。不儿说这半年多的事儿哪里是这么三言两语说的完的,还是来日方长慢慢讲,然后她走到玄鹤面前,扑通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玄鹤吓了一跳,赶忙将她扶起,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儿垂着眼帘,哽咽道:“我只道玄叔对哥哥素来严厉,却不知你为了救他耗了恁多心血。你们俩都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我心里面…好生难过…”边说着,晶莹泪珠滴滴答答滚落下来。 玄鹤把不儿搂在怀里,不住安慰道:“好啦好啦,我们这不是都陪在你身边嘛。至于云翳,我只是气他肆意妄为,以己度人。又不是真恼,莫要哭啦。” 不儿抽抽鼻子,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玄鹤又说:“在外奔波这么久,小脸都累瘦了。先去歇息歇息,晚上给你们备了好吃的接风。我去祠堂里看看他。” 不儿抹干泪水,扯着玄鹤的袖子求了好几句情。玄鹤一一应下,见不儿破涕为笑,才转身去了祠堂。 绫影乖乖的跪在祠堂里,案桌上供奉的是黎家列祖列宗,以及他父母的排位。祠堂里烛光摇曳,气氛有些肃然。青鸳陪在他身边,担心的看着他。绫影冲他笑笑,随口安慰两句,青鸳却不领情,仍是挂着满目愁容,长吁短叹。不会儿玄鹤推门进来,他把青鸳支了出去,才对绫影道:“说说看吧,这大老远跑一趟,有什么收获。” 绫影分星劈两的,从四合假香说起,谈完落梅寨,说过芙蓉游,又把天虹门的事儿原原本本介绍一遍。这一番长话道完,太阳已经落了西山。 玄鹤听罢,问道:“所以你觉得,芙蓉游跟那残谱,都和冥羲经有关?” 绫影道:“我也拿不准。那琴谱残缺不全,不知隐了什么消息。” 玄鹤又道:“天虹的旧门主,应是唐尧。此人失踪已久,多半早就归了西。怎么事隔这么多年,会有人想从他旧物中翻东西呢。” “关于唐尧,不知玄叔这可有什么记载?”绫影抬头问道。 “所知不多,”玄鹤思索一翻,道:“明日我去万锁楼翻上一翻吧。”说完,他看了眼绫影,又道:“知道错了?” 绫影苦笑道:“知道了…我本想…” “本想逼急了我,让我把不儿锁在身边,日日盯着她。这样万一你哪天断了气,她不会做什么傻事。是不是?” 绫影摸了摸鼻子,垂下头。 玄鹤喝道:“你这以己度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我说保你十年,就十年!十年之内,我肯定能找到圣人遗书。你这臭小子给我好好活着,等着给我养老送终!” 绫影连忙点头,劝玄鹤莫要动怒。 墨黎仙人平了平心中怒火,道:“起来罢。回去换身衣服,到逸风堂吃饭。” 绫影跪了太久,两腿已麻,被玄鹤拉起来,缓了好久才恢复知觉。他出了祠堂,扶着青鸳,一瘸一拐的回了自己的望岫居。 作者有话要说: 慢热的作者,慢热的文儿~谢谢支持到这里的盆友们~掌柜跑了大半年,也该回家啦~ 第37章 2 除夕守岁 墨黎仙人清心寡欲,谷中弟子也跟着谷主终年斋戒。唯有新年伊始的元日能让谷里欢闹起来。绫影一早起来,穿戴整齐后,还没出门便听院子里噼里啪啦,爆竹震天。他行至院中一探,果然是白鹭带着几个小僮热热闹闹的放着炮仗。小朱鹮捂着耳朵缩在一边,扯着脖子喊着让他们注意安全莫走了水。几个孩子玩的开心谁会睬她,不会功夫,院子里便是青灰弥漫,硝烟阵阵。 白鹭抬头见绫影来了,捏着火引子冲上去塞到他手里。绫影想推辞白鹭可不听,只是把他推到院中空地上。绫影拗不过他,只好跟他们一道点着炮仗玩起来,直到被爆竹震得两耳生疼,才欢欢喜喜的散了阵势,去食早膳。白鹭不知从哪里藏了一截小炮竹,他偷偷摸摸的走到朱鹮身后。朱鹮只听脚下一阵爆响,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逃开。她回头就看见白鹭捂着肚子笑道前仰后合。朱鹮气的抄起根树枝迎头便打,白鹭轻跳躲过。两人追着跑着,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伙房里也是忙得热火朝天。司掌谷中各人膳食的陶二娘搅了肉馅,活好面皮,手脚麻利的包着角子。这角子形如偃月,包着不难,但要包出几十个人吃的,还是要费劲一番功夫。青鸳坐在二娘对面,与她一面讲着汴梁城中的趣事,一面打着下手。 不多时,绫影揣着手溜达了过来。青鸳见他那无所事事的样子,责备道:“你要么就去帮玄叔整理整理竹筒,要么就看看大小姐给众人备的年礼怎么样了。游手好闲的瞎逛游个什么?” 绫影撇撇嘴,道:“我忙的时候,一个个跟吃了□□般喝我去休息。如今闲下来,又落埋怨。我这人,怎活的这般艰难…”边说,他还边抬起袖子,擦拭眼角。 青鸳没好气的一笑,丢了俩角子皮给他。绫影哪里会包,只得把擀好的皮儿重新揉作一团,捣鼓半天,捏成个小鸟。还没等绫影把那鸟举起来向青鸳炫耀,二娘踏步上前,顺走了他手里的面团,嫌弃道:“这是粮食,岂能把玩。公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 绫影莫名被数落一顿,冲青鸳吐了吐舌头。 不会儿,从小院外传来一声喊:“二娘,我把酒打回来啦。” 三人闻言抬头望去,见一男子挑一担子快步走来。担子两头皆挂一偌大酒坛,连坛带酒得有百十来斤。那人面不红,气不喘,唇边带笑,足底生风。 绫影和青鸳皆是一喜,笑道:“韩大哥!” 来人是艮舵舵主韩仪。韩仪卸下酒坛,对二人一拜,然后打了碗水两口喝干。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渍,道:“好久不见你们两个了。东京城繁花似锦,到底是好过这深谷幽居啊。” 绫影道:“不是万不得已,谁愿离了这春花绚烂,夏蝉绕耳,秋竹飒爽,冬雪冰莹的莫离之谷呢。” 韩仪摆出一副最受不了你这股酸腐气的表情,然后众人哈哈一乐。 青鸳看着那俩酒坛子问道:“闻这香气,莫不是屠苏?” 韩仪点点头说:“正是。也不知谷主今年是怎么了,突然说要因袭旧制,过年要饮屠苏。他也不早说,我跑遍了长安城,才买回这两坛子,腿儿都磨短了。” 绫影笑道:“人称雾里寻花的韩法修,还怕这两步道?不知韩大哥这次回来,可有什么好消息?” 韩仪正色道:“五味散的解药,我已派人给落梅寨送去了。不过还是晚了一步,金玉珍已经身故。袁悦夕虽然救了回来,估计也没几年活头了。听风楼里的尸体,有一具是店小二的,还有一具是个年轻女子。所以那个掌柜,应该是跑了。至于跑去哪了,我们还在查。等有了眉目,我及时告知公子。”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53 章 绫影掸掉手上的薄面,眯起眸子,陷入沉思。忽听青鸳咳了两声,不悦道:“喂喂喂。休息,休息!” 绫影挠了挠头,讪然一笑,连忙掐断思路。他眼珠一转,跳到韩仪身边,小声道:“别的事情,可有进展?” 韩仪干眨巴几下眼睛,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绫影只好又说:“你大老远跑回来,总不是为了见我吧…” 韩仪闻言顿了顿,先是面上一红,随着就垂下了脸,哀叹道:“我昨日回来,还没见到她。再说见到又能怎么样呢…” 绫影把他拉到小院一角,与他并肩坐下,凝眉道:“你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光等着。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韩仪垂着头,极小声的说:“我能做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等吧,反正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添一辈子又何妨。” 绫影摆出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他琢磨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给你出个辙可好?” 韩仪心说就凭你,你还是先把那个整日追在你屁股后面,四处添乱的小美人搞定了再说吧。 绫影凑到韩仪耳边,神神秘秘的说:“今晚大家都会聚在逸风堂里守岁。你提前跟众人知会一声,然后等酒过三巡之后,便把你这肚子里面的事儿,向她倾诉一番,然后求玄叔给你做主。只要玄叔点头,后面的事儿不就水到渠成了嘛!” 韩仪疑心道:“这能成吗…?她性子那么倔,万一恼羞成怒,我还怎么在谷里混啊…” 绫影又道:“你怎么不明白呢。你这事儿成不成不在她,全在玄叔一句话。只要玄叔…” “只要谷主怎么样啊?”绫影话没说完,忽然从背后传来一股刺骨寒气。 俩人连滚带爬的蹿起来往身后一看,见秦雁容抱着双臂,揣着长剑,冷冷的看着他们,脸上黑的能拧出水来。鬼雁阴沉道:“谷主要唤你去写桃符。我寻了一圈不见人,原来猫在这出鬼点子。绫云翳啊绫云翳,我看你这舌头实在太长。还是让我砍下来喂狗吧!” 话音未落,秦雁容长剑出鞘,朝着绫影挥剑便刺。 绫影那脸让剑风刮的生疼,心想不好,这要被逮着,非得脱层皮。他把韩仪往前一推,然后拔腿就跑。 秦雁容气的急怒攻心,一脚踹开韩仪,提剑便追。“绫云翳!你敢背地里嚼舌头,有种别跑啊!” 青鸳担心鬼雁手里没个分寸真伤了绫影,赶忙拽上韩仪,一同追去。 二娘听见外面鸡飞狗跳的,心疼的喊道:“你们几个别处闹去!别糟蹋了我的菜地!” 玄鹤和不儿在千线阁等了许久也不见秦雁容回来,有些奇怪。不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织绣锦囊,呈给玄鹤,道:“玄叔,我在益州城寻了一环手钏,你看看喜不喜欢?” 玄鹤接过来把玩一番,道:“珠色清雅,木制温润,还有些檀香味,是个好东西。” 不儿甜甜一笑说:“你喜欢就好。不过雁容姐说你不喜木玩?可有此事?” 墨黎仙人眉间飘过一丝苦涩,缓缓道:“不是不喜欢。是实在太多了。” 不儿奇道:“我有送你很多木玩吗?” 玄鹤在不儿肩上拍了一拍,说:“不是你。是你娘。” 不儿猛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玄鹤。她被玄鹤从归云火场救回来的时候,不过两岁。小孩子初始懵懂无知,慢慢长大了明白些事理,时常拉着玄鹤的衣襟,让他给讲自己父母的事情。但是自从林玥雯嫁给绫川远去归云之后,玄鹤没怎么再见过她,只是有些书信往来。所以不儿问来问去,他能答上的也不过就是玥雯信中那几句话。渐渐的,两人就都不再提旧事了。眼下不儿又从玄鹤口中听到娘亲的消息,又是惊喜又是好奇,可是又怕追问下去会惹玄鹤伤怀。玄鹤见不儿眼眸中的亮光逐渐暗淡下去,心里有些不忍,便微笑道:“你随我来,看上一看,就明白了。” 不儿一直觉得,这墨黎谷就像个巨大的迷宫。她在这生活了近二十年,却永远搞不清这谷里到底有多少条路,多少间房。每当她觉得自己好像数清楚了,玄鹤就又给变出来一些。她跟着玄鹤穿过一片竹林,七拐八拐的绕到了个堂屋前。屋子门前的匾额上书了三个字,善水间。 “上善若水?”不儿向玄鹤问道。 玄鹤不置可否,轻轻推开了两扇木门。这地方应是许久没人来过,木门旋开,吱呀作响,腾起些灰尘。冬日暖阳自大门斜射进屋子,带来缕缕金光。屋子里放置了高高矮矮数十个阁架,每个架子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制摆件。不儿略微估算,这屋里得存了几百件木玩。 她征得玄鹤的同意之后跨步进了屋,极小心的拾起了一件,吹落浮土,仔细端详。那是一件木雕,雕的是一只夜鸮。夜鸮似在浅眠,半眯着眸子,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身上的羽毛根根分明,栩栩如生。 “雕的真好…”不儿轻叹道。玄鹤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夜鸮,轻轻转动它的爪子。那夜鸮竟然动了动眼皮,好似醒转了过来。 “它还能动?!”不儿惊诧的望向玄鹤。 玄鹤点点头,说:“这屋里的东西,十有八九,都能动。” 不儿把夜鸮放回去,又从旁边拿起一个小亭子。那亭子和墨黎谷门口的凉亭一模一样。玄鹤拧了一下亭子顶,两根亭柱上显现出一副对联。 “玉箫一曲笑奏世间千层浪,竹筒三只装尽凡尘万卷轴…这跟门外迎客亭上写的不一样啊?”不儿问道。 玄鹤淡淡一笑,说:“外面的让我给改了。我才没他那么自负,把自己名字挂在大门上。”墨黎仙人侧目看看身旁的朱颜少女,才忆起当年林玥雯离开长安的时候,也不过这般年纪。 三十几年前,长安黎家还算名门,黎家大院里庭院深深,花影重重。院中一片白梨丛,春风怡人之际,繁花似锦,落英缤纷。一青衣少年,握一透白短剑,在花丛里上下翻飞,剑光粼粼,惊起林中飞鸟,扫落遍地春花。 “笑尘!” 清澈的嗓音自悬廊传来,接着便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黎笑尘收了身法,寻着声音望去,见一水绿身影翩跹而至。跑来的少女长袖盈风,笑靥如花,手里还拎着一个木盒。 黎笑尘抹净额间的汗水,迎上去道:“你不是被林伯伯禁足了吗?怎么跑出来了?” 林玥雯得意的一笑道:“你听他的呐。他那几间茅屋,想关住我,还得再添十层木栏!对了,这个给你。”边说,她边把手中的盒子递给对方。 黎笑尘不悦道:“怎么又来一个…我那屋里都堆不下了…” 林玥雯把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单檐木亭,砖明瓦丽,十分精巧。她解释道:“释水说,这个你定要收下。盒子里还有他给你的信,等你有朝一日把白梨谷建好啦,就依着这样子,设个迎客亭在入口处。” 黎笑尘哼道:“他说的到轻巧。给我安排这么一大摊子事儿,自己呢,三言两语摘个干净,还躲起来不敢见我。” 林玥雯把亭子收好,塞到笑尘手中,道:“总之这些东西你都好生留着,等我安顿好了,就差人来取。” 黎笑尘一把攥住雯娘的腕子,惊道:“你真的要走?跟他去那什么归云山庄?” 林玥雯点头道:“嗯,明日就出发。” “明日!?你可是想好了?此去蜀地千余里路,奔波辛苦不说,不知暗藏了多少险象。还有,你爹爹呢?他能同意你去?还有!还有…”最后一句还有我呢,在黎笑尘心头之上转了千回,终是没说出口。 林玥雯垂下眼帘,握着笑尘的手,慢言道:“我心意已决,你也无需多言。我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嘛。巴蜀之地是远了些,不过有释水在,不会有什么危险哒。倒是你…我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好生照顾自己。顺便,也帮我看看爹爹。等他消了气,我就回来看他。”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54 章 黎笑尘心说,就是因为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眼见着你要随着别人远走他乡,我才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他深吸口气,压了压心中凄苦,然后抬手从雯娘头上取下支素簪,握在掌中。林玥雯也不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手。笑尘沉吟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哑着嗓子道:“想走就走吧。林伯伯我替你照顾。你回去告诉绫川,他要敢对你有一丝一毫的不好,就算他躲到海角天边,我也把他挖出来千刀万剐!” 林玥雯掩口一笑道:“放心吧。这世上懂他的人就咱们俩,他哪敢对我不好。好啦,我也该走了。你莫忘了答应他的事。” 黎笑尘把雯娘一直送到大门口,望着那俏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海中,才有一滴清泪顺着面颊流下来。只是他不知道,今日一别,来时再见,便是天人永隔,生死两茫。 不儿小心的提着衣摆,在木架之间轻轻的走动。这架子上每一件摆设都是穷工极巧,承载着过去的时光,尘封着父母的记忆。玄鹤呆呆的站在门口,穿过层层木架,凝望着不儿。想着刚把她救回来,她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弹指一挥间,已过去十余载。她眉眼间透着雯娘的影子,性子倒似她爹爹,只是更加古灵精怪。 不儿又捏起了一支木制的芙蓉花,托在掌中,瞪大眼睛使劲看,发现若是旋动叶片,花瓣便会跟着开合,实乃巧夺天工。她啧啧道:“没想到我娘竟然有如此精湛的手艺。” 玄鹤一听,赶忙澄清道:“东西虽是你娘给我的。但是是出自你爹之手…雯娘好歹也是琴圣之女,哪有闲心做这些。只有绫川那个脑袋里面飞桥走线的疯子,才有这些奇技淫巧。”“我爹做的?!” 不儿小心把芙蓉花放回去,然后直起身子环绕一圈,大惊道:“玄叔你不是说过,我爹当年是客居长安吗?他前后也没待几年,怎么做出这么多东西?” 玄鹤摊手道:“这话只能等我归西之后,去地底下问他了。” 不儿显然不喜欢玄鹤这般说话,她气鼓鼓的绕过架子走到玄鹤身旁一通乱捶,怒道:“不许乱说!” 墨黎仙人陪着笑把自家大小姐从屋里拉了出来,道:“知错啦,知错啦。我们回去看看雁容把云翳寻回来没有。” 不儿点点头,回身小心的关上大门。木门缓缓合拢的瞬间,不儿仿佛看到绫川站在屋里,拉着雯娘的手,冲着自己温柔的一笑。 千线阁里,绫影正和秦雁容一同等着玄鹤他们回来。不儿一进屋,便看见哥哥嘴上绑着布条。她看看秦姐姐,又看看哥哥,奇道:“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秦雁容冷冷一哼,丢出俩字,禁言。玄鹤异常满意的点点头,称赞道:“不错不错,还是你有办法。这么好的招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儿给哥哥送去一个爱莫能助的关切目光,跟着玄鹤去了书桌旁,乖巧的研墨。绫影悻悻走了过去,冲着玄鹤哼哼唧唧半天,想问他要自己写什么桃符。玄鹤捏着下巴搜肠刮肚一番,觉得没什么诗意。他本来就不是个文思敏捷,操翰成章之人,现在又满心伤怀,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两句话。 绫影见谷主没有开口的意思,就自己捏起狼毫,饱蘸浓墨,挽起袖子,提笔书下:春朝梦宿幽谷涧,秋暮醉卧峦山巅,往来几度繁花落,生死不过叹息间。写完以后,屋子里一阵寒风呼啸而过。 秦雁容第一个念头是,早知如此,应该把他手也捆上。玄鹤定睛一看,思索了一番,点头道:“就是它了。雁容,去让白鹭给挂上。” 不儿抽了抽嘴角,道:“我说,这可是过年。搞这么一副对子挂上?你们俩还好吧…” 玄鹤却没有收回前言,只冲秦雁容扬了扬下巴。秦雁容没了辙,拾起桌上的桃符走了出去。刚一出门,便惊喜道:“不儿快来!下雪啦!” 不儿拉着绫影冲出屋子,抬眼便见雪飘如絮,飞霜漫天,银装遍地。她在这玉尘暮雪中雀跃的穿梭了几个来回,眉眼间都染上了霜花。绫影回屋取了把油伞,追上妹妹,给她打上。白鹭和朱鹮应声而来,遥见这兄妹二人,共执一伞,形影相对,同甘共苦,手足情深本是乐事。走进一看,却见他们掌柜嘴上缠着布条,支支吾吾的求着大小姐给她解开。两人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 不儿扯掉布条,问道:“你到底怎么得罪秦姐姐了?” 绫影揉了揉面颊,苦笑道:“我没得罪她啊。我就是给法修出了个主意…让她给听见了…” 不儿细眉一挑,心里明了个大概。朱鹮跑上前去掸落不儿发间的雪,说道:“鸳哥说二娘已经把晚膳备好了,让我们来喊大家去逸风堂呢。” 不儿招呼了一下屋里的玄鹤和雁容,然后拉着哥哥的手朝逸风堂走去。 绫影觉得不儿这会儿好像特别黏自己,问她:“我们少谷主又有什么心事啦?” 不儿放慢了步子,抱住哥哥整条手臂,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道:“莫怕。再长的路,再暗的夜,我一直都在。” 绫影心头一暖,深吸口气,低低的嗯了一声。 逸风堂中长桌已经设好,偃月角子热气腾腾,屠苏佳酿酒香四溢。玄鹤带着众人纷纷落座。大家坐定之后,墨黎仙人笑道:“既是家宴,不必拘束。吃多吃少,全凭手上功夫了啊。”说完先给自己扒拉一碗,埋头吃起来。 绫影一边吃着角子,一边拿手肘捅了捅身边的韩仪。韩仪还没说话,便听对面的秦雁容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法修,”玄鹤放下筷子,向韩仪问道:“你这次回来,也没提前通禀一声。云翳之前提到的听风楼,可有什么后续?” 初听谷主喊自己,韩仪差点吓丢了魂儿,仔细一听原来是问这事儿,他赶忙把跳出来的心给按回去,定了定神儿才答道:“听风楼的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旁人称呼其为路掌柜。听风楼是他自己烧的,他逃出恋沙镇,往南去了。此人行事甚为机警,当非泛泛之辈。他入川之后没了行迹。我和雁容正在追查。” 玄鹤点点头,觉得个把月的功夫查出这些还算过得去。接着谷主话锋一转,垂着眼问道:“雁容今年多大了?” 秦雁容感到一阵不安,惊落了手中的筷子。 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不儿佯怒道:“玄叔你问这些干嘛…人家小娘子的芳龄,也是你好打听的?” 玄鹤努努嘴,没再接话。 秦雁容却道:“三十有二。谷主莫再问了,雁容此生不嫁人。”说完她拾起自己的碗筷,推说身子不舒服,就退开了。 秦雁容一走,绫影伸了个懒腰,无奈道:“世事多如此,单凭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一个情字没说出口,就被旁边的韩仪往嘴里塞了俩角子。 韩仪愤懑道:“你这嘴,还是捆上好!” 不知是不是绫影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众人见他这碎嘴吃了憋,无不拍手称快。绫影重重一哼,再不理他们,埋头吃饭。 不儿突然看向韩仪,向他打听落梅寨的来龙去脉。韩仪梳理一番,才道:“落梅寨是梅夫人的先父梅苑荣初建。他仙逝之后,由独女瑾瑜承继下来。梅瑾瑜是个才女,没用多少年,便在大漠黄沙之中,建起自己的帝国。” 不儿又问:“那曼楠呢?” 韩仪道:“梅曼楠是落梅夫人的女儿,但据我们所查,梅夫人夫君早逝。这母女俩人,也是不易。” 绫影抬起头想说些什么,他看了看众人脸色,觉得还是闭嘴为上,于是又低下了头。不儿手托香腮,怅然道:“真是个苦命的孩子…等夫人身子好些,我邀她们来京里玩上几日好了。” 玄鹤颔首道:“倘若真请来了,我也想见见这恋沙梅仙。” 不儿突然说:“玄叔,梅夫人说她自己是别人捧得假仙姑,你才是手眼通天的真仙人呢!”说完之后,她捂着嘴咯咯一笑。 玄鹤拿自己这个好闺女一点办法没有,只得狠狠在她额头弹了一弹。弹完之后,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众人食过晚膳,夜幕早已降临。白鹭他们几个孩子喝完屠苏酒,跑到院子里就着大雪,燃起炮竹烟花。山谷里弥漫着欢声笑语,年味甚浓。子时刚过,大家排好队依次给谷主磕头拜年,玄鹤则把提前备好的年礼分发给各人。不儿偷偷打开袋子,发现是一丹红玉镯。朱鹮凑过来羡慕道:“这般玲珑透彩,真是好玉。”不儿腼腆一笑,把镯子套在手腕上,看了三圈,爱不释手。 韩仪给谷主磕完头之后,发现自己也有礼物,疑惑的看着玄鹤。 玄鹤轻笑道:“雁容难得回来,你能不来看看她?终身大事,自己上点心,别一昧傻等。” 韩仪面上一红,谢过谷主,接过朱囊。袋子里是块勾玉,韩仪取出一看,觉出这玉应是一对儿,自己这个是其中之一。他瞬间明了谷主的心思,满怀感激的又给玄鹤磕了个头。 青鸳得了个翠玉佩环,朱鹮收到只琉璃手镜,白鹭则拿到一柄玄铁匕首。众人领过年礼,把谷主也拉到院子里,一面喊着聊着天南海北趣事逸闻,一面竞相去点炮竹,喧声四起,好不热闹。不儿四下望望,发现这人群里,好像少了个熟悉的身影。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55 章 她出了逸风堂,穿过抄手走廊,走到望岫居,遥见绫影只身一人端着酒杯裹着狐裘坐在石凳上。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躲在廊柱后面,本想吓他一吓,却听见绫影好像在说话。 不儿透过茫茫雪色发现绫影面前的石桌上,堆了一个小雪人。 绫影支着脑袋,点了点雪人的额头,嘀咕道:“你走了,再没人愿听我说话了。仔细想来,也是我咎由自取。我把你困在崇山峻岭,你终究怨我是不是?我虽不能陪你一世,你在我身边的这几年,我过得确是怡然自乐…绫云翳此生只负你一人,亏欠诸多…只得来世再报了…” 绫影说着,指尖沾了点薄酒抹在雪人嘴上。雪越下越大,绫影紧了紧披风。他挠挠雪人的脸蛋,怔怔念道:“知道你怕冷,就再陪我多坐一会…过了初五,我们就回去吧。这山谷里寂静的慎人,还是铺子那好些,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手上有些活计,总好过干挨这蹉跎岁月。也不知这新仇旧怨几时能查个明白,我实在不想玄叔再为我劳心劳力…这血海深仇若是能报自是最好,如若实在不行…只要能查出来伤不到不儿,等日子到了,我就早点去见爹娘吧…” 雪似芦花,急舞回风,冻得绫影手脚都没了知觉。他一口干了杯中的残酒,哆哆嗦嗦的钻回了屋。廊子里也没了不儿的身影,不知她几时离去。 冬夜漫漫,一暗影鬼鬼祟祟的飘入一破庙。庙中已立一人,那人头戴狼面,身袭黑衣。他听见门口有动静,不悦道:“言狐使,君子应恪守时分,你可是让我好等。” 从外面进来的人,戴了张狐面,陪笑道:“哎呀哎呀,小心驶得万年船嘛。路狼君莫要这般小气。”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古籍,递给对方,道:“东西我带来了。不过我可听说你那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呐,嘻嘻嘻。” 路狼怒气四起,夺过古籍翻了两眼,揣入怀中,冷言道:“你有本事,不还是让个小娃娃给耍了?” 言狐摆手道:“我那是阴沟里翻了船。谁知道一个屁大点的孩子,怀里揣着墨黎谷,手里还捏把南山剑呐。” 路狼惊道:“怎么又是墨黎谷?尉狸曾道去落梅寨做客的也是他们。这黎玄鹤的胳膊伸的也忒长了些。” 言狐耸耸肩说:“主人原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些年墨黎谷可是无孔不入,织这天罗地网,不知敛去多少金银。不过也没关系,等主人找到上古神兵,还不要啥有啥。对了路狼君…”言狐忽然放软了口气,“我是不能再回天虹门啦,主人可有后面的指示?” 路狼哼道:“差事多着呢。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飞出破庙,消失在暮色之中。 第38章 3 元宵灯会 卢清晓辞了绫影脚程更上一层,当天晚上就赶回了汴梁。他回家之前,去赵十万街兜了一圈,遥见布店大门紧闭,料想青鸳应该也去墨黎谷了。清晓牵着马走到铺子门前停了下来,凝眉望着褐色的木门发了会呆,直到觉得暮色上来才收起心神,掉头回了卢家大宅。 是日已近除夕,卢家虽称不上京城豪绅,也算是街巷大户。家门院内张了新灯,结了绸彩,卢清晓跟门童打过招呼过了影壁,见侧院烛光闪烁,人头攒动。仆从赶忙哈腰向他解释道:“是大公子在霞光堂宴客。这不是快到年关了嘛,总是要多走动些…” 卢清晓自小与大哥聚少离多,没什么很深的感情,听完仆从的话也不过略微点了点头,便随他向父亲卢植的居室走去。 卢老爷听了家仆的通报,开门寻了出来,看见小儿子先是劈头盖脸一通臭骂:“你这混小子!一走就是半年,音信全无!你是要气死我不是!” 卢清晓连忙走到爹爹身前跪下,先磕了仨头然后死命的赔不是。 卢夫人也跟了出来,先把这心肝宝贝从冰冷的地上拉起来,回头向卢植责怪道:“还不是都拜你那好朋友所赐。不知谁说跟着什么绫先生出去转转,能见世面!都把我们晓儿给累瘦了…” 卢夫人怜惜的摸着清晓的面颊,心疼道:“出去跑了这么久,可是累坏了?” 卢清晓爽朗一笑,安慰娘亲道:“娘,孩儿好歹也在山上练了这么些年剑法,跑几里路算什么。不过爹爹说的对,这些日子,我当真见了诸多趣事。回头慢慢给二老讲来。” 卢夫人见他虽然面有倦容,神采还是不错,也就略微安下心来。 卢植说瞧你这灰头土脸,满身憔悴的样子,先去沐浴更衣歇上一歇,天大的好事,明日再说吧。卢清晓领了命,又说了些宽慰的话,辞过父母,回了自己的院子。 卢夫人扶着卢植进了屋,问道:“慕辰呢?弟弟回来了,怎么也不露个面?” 卢植道:“他今日有客人。请了几位朋友,在院子里设宴。” 卢夫人叹道:“他们二人明是同胞,却这般疏远…是我这当娘的做的不好…” 卢植随口安慰了夫人两句,心里头也有点急,觉得是得想个法子让这俩人熟络熟络。只是这种事儿越急越容易弄巧成拙,还得从长计议。卢植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封署名怀风的信,思忖良久,又给放了回去。 卢夫人道:“那不是南山来的信么,你不准备给他?” 卢植叹息道:“当年送他上山的时候,他抱着我的腿哭的惊天动地。这一晃快二十年过去了,他心里是不是怨我呢…” 卢夫人苦笑道:“清晓这孩子,率直又单纯,他知你所为终是为他,怎么会怨你呢。再说慕辰既已承继家业,清晓愿意做个执剑天涯的剑客,就随他去吧。” “只是江湖险恶,谁知那血雨腥风会不会刮到他头上?”卢植焦急道。 卢夫人倒是看得开,她拍拍自家老爷的肩膀,笑道:“难道商场之上,便不见硝烟吗?只要他们兄弟二人能互相扶持,艰难险阻,总是过得去的。你就放心吧。”卢老爷努嘴笑笑,点了点头。 清晓拖着包袱佩剑回到自己的小院,沐浴更衣之后,直愣愣的坐在床板上。他下意识的撩开袍子,见肩上的伤已基本愈合,长长叹了口气。这半年多,他随着绫影东奔西走,几乎日夜伴在他身边。那人眉间的忧思,唇边的苦笑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想尽一切办法,使出浑身解数,想替那人分担半缕忧愁,可就是力不从心。只能在他身边静静守着,满心盼着他能多说一点,多依靠自己一点。可每当他看到绫影明明揣着个聪明的脑袋,偏要鲁莽行事,全然不顾自身安危的时候,清晓都觉得心口钝痛,头皮发麻。他这二十多年发过的脾气加到一块,都没有这几个月来的多。 卢清晓苦苦一笑,默念道:“我就是命中有此一劫吧…” 他撇撇嘴,跳下床铺溜溜拿出行囊翻找一番,将那粗布的小香囊摸了出来。他掂掂手里的小物件,想着绫影每次叫自己吼完委屈又无奈的样子,觉得是又好气又好笑。清晓揣好香囊,躺回床上,发现自己一闭上眼,就是那人浅浅的笑。 “云翳…”他喃喃念道:“我好想能离你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卢二公子到底还是习武之人,踏踏实实睡了个大觉,第二天一早又是精神抖擞。卢清晓推窗看看天色尚早,忽然心血来潮提着青锋去院子里练起了剑。 卢慕辰前夜便听仆人通报说弟弟回来了,于是一早起来就去看他。他行至清晓院前,便见树影丛丛,一矫健身影风驰电掣般翻飞来回,剑风飒飒,青锋长剑幻成点点星光晃得他眼花缭乱。卢清晓看到大哥来了,旋身收剑,一个跟头翻到卢慕辰面前,道:“大哥怎么来了?” 卢慕辰陪笑道:“昨晚知道你回来了,客人走的太晚,我就没来扰你。今早起来,赶紧来看看。你这身手,真是潇洒呐。没料到我卢家世代经商,还有些舞刀弄剑的天赋。” 卢清晓淡淡一笑,道:“哪有什么天赋,不过练得多罢了。” 他把卢慕辰引到屋里,给哥哥斟了杯茶。卢慕辰问道:“什么练得多?” 清晓自己也喝了点水,道:“就是练得多啊。我不是自小身子弱么,人家跑一圈我跑五圈,人家练五遍我练十遍。久而久之,就这样了。师父他老人家原来也没对我报什么希望。后来,大概是看我练得扎实,就传了我两仪万象诀。” 卢慕辰愣了一愣,才明白旋剑清晓也不是浪得虚名,后面藏着弟弟这二十年的劳苦艰辛。 “也是苦了你了…不过这剑舞起来煞是好看。青锋剑如有魂灵一般。”卢慕辰叹道。 清晓咧嘴一乐,凑到大哥身前道:“大哥有兴趣,我来教你啊?” 卢慕辰连连摆手说:“不了不了。我这人胸无点墨,心无大志。这飞身踏江湖,仗剑走天涯的事儿还是交给你,我还是老实待着吧。” 卢清晓爽朗一笑,听大哥又道:“再说了,有我在这照顾双亲,守着家业。你出去疯玩一圈,何时回来都有一杯热茶,一碗热汤,岂不妙哉?” 清晓闻言,觉得心头暖暖的,乖乖坐在大哥对面,有些不好意思。 卢慕辰摸了摸下巴,忽然故作神秘道:“话说你这天南海北的陪着人家跑了一路,可有什么收获?”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56 章 卢清晓想了想,把落梅寨和天虹门的事儿简要给哥哥说了说,却见大哥撇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可是跟人家熟络了?” 清晓愣了片刻,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半年跟自己日夜相伴,风雨同路那人,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卢慕辰饶有兴趣的看着,心里笑翻了天。卢清晓琢磨半天,也找不出个合适的词形容现状,只得干巴巴的说:“算是…熟络了吧…只是…说不上哪里,总觉得怪怪的…诶呀我也说不好…” 卢慕辰强掩笑意,正色道:“熟络就好。过些日子就是元宵灯会,邀人家去赏灯夜游吧。”清晓涨红着脸,点了点头。 正月初十,卢植忽然收到一张拜帖。他打开一看,见是绫影送来的,顿时喜上眉梢。过了一个时辰,绫掌柜便带着青鸳,携着年礼站在了卢家大门前。卢家的门童欢欢喜喜的迎出来,把俩人带到了卢植的书房,绫影进去一看,发现不止卢老爷,卢慕辰也在。 四人相行见礼之后,卢植看着绫影道:“云翳呐,你这面色看上去可不太好。是不是数月奔波累着了?” 绫影道:“这趟路是走的远了些。本来去恋沙镇看看就该回来的,怎料中间生了些枝节,还害的清晓陪我跑了半年。卢公,云翳先给您陪个不是了。” 恋沙镇和天虹门的事儿,卢家父子听卢清晓简明扼要避重就轻的说了说,卢植摆摆手道:“哪里的话。清晓也快而立了,出去转转也是应当的。” 卢慕辰听着这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里琢磨着怎么就你一人前来,不见绫姑娘呢。卢植这回算跟儿子想到一块儿去了,老爷子微微一笑道:“小不儿怎么没跟你一同来?枉我还给她备了礼物呐。” 绫影无奈道:“还在长安。不儿随我行了数月,把养父心疼的够呛,怎么也得待到十五才能回来。等她回京,我再带她来拜年。” 卢慕辰听到养父二字,心想这绫家兄妹的身世果然不简单。他思忖一番,试探道:“先生原来是长安人士。还真是没听出来。” 绫影不置可否,并未理会。 卢慕辰明白绫影向来不喜欢自己,原来他只是爹爹的朋友,也没个所谓,可如今没准要结成亲家,还是和气些好。于是卢大公子硬着头皮又道:“清晓这孩子心直口快,跟了先生一路,没添什么麻烦吧?” 绫影难得抬眼看了看他,正色道:“这一路是多亏了清晓。我应好生谢他一谢。” 绫影初六带着青鸳回到汴京,俩人一个收拾铺子,一个整理思绪。绫影把无名残谱留给玄鹤去调查,自己则将芙蓉游带回了布坊。他取出旧琴,想再弹弹曲子,看能否找出端倪。可只要奏到第二章 ,他就弹不下去了。蓉花绚烂,翠柳烟笼,总有一身影,携着长剑,眉目含笑,与他并肩而坐。琴弦颤,心弦动,那人跟在自己身旁不近不远,不骄不躁。他想把那人甩下,却总是藕断丝连。他若跑,那人便追。他跑得愈急,那人追的愈快,怎么也躲不掉。绫影心烦意乱,文不成章,曲不成调,最终索性收了琴,想先平了心绪再说。 卢植从绫影言语之中听出他还挺赏识清晓,觉得踏实不少。但是卢老爷想不通的是,绫掌柜一个时辰前送来拜帖,家中众人都明了,慕辰很知趣的跟了过来,怎么清晓躲起来不见人呢。谁料卢二公子此刻正猫在自己的屋里,绞尽脑汁的琢磨着怎么开口邀绫影正月十五去赏花灯。要知这元宵灯会可不是一般的节日,灯山上彩, 锦绣交辉,热闹非凡,万人空巷自不必说,还是个笑语盈暗香,凝眸觅佳人的日子。 卢清晓在屋子里绕了几十来圈,是百爪挠心。他怕说的唐突了,万一绫影不同意自己可就真下不来台,可是绫影那些兜兜绕绕云里雾里的话他又学不来。卢清晓脑袋瓜都快想破了,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提。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他开门一看,见是这些日子伺候自己的仆人阿淳。 阿淳小声道:“二公子,那书房里好像要散了。您到底是去是不去…?” 卢清晓把心一横,夺门而出。 他一路小跑来到书房别院,正见绫影和青鸳从书房里退出来,和卢家父子告着辞。卢植看见小儿子冒冒失失的戳在那,皱眉道:“清晓!你干嘛去了!怎么这般不懂事!” 卢清晓痴痴的看着绫影,几日不见他还是那个样子,双鬓染雪,白袍挂身,只是腰间的玉玦不知何时不见了。清晓忙跨步上前歉意道:“我…睡过头了…” 卢植刚要责备他,却听绫影道:“卢公子,这数月奔波,风餐露宿,也是辛苦你了。我刚还跟卢公说,要好生谢你。”边说,他边抬手冲卢清晓恭敬一拜。 卢清晓觉得自己满腔热血让人一盆冷水从头泼下,浇了个透心凉。他怔了半晌,才艰难的开口道:“先生不必这般生分,清晓受不起。” 绫影又道:“我有事想请卢公子帮忙。眼下如若有空,陪我去趟布店可好?” 卢清晓怔了怔,点头应了下来。 三人出了卢家,青鸳便找了个托辞消失不见,只留绫影和卢清晓溜溜达达的往绫记布坊走。 绫影看清晓那垂头丧气,惴惴不安的样子,捅了捅他然后笑道:“生气啦?” 卢清晓看他狡黠的神色,明白自己又让他耍了,于是狠狠推他一把,怒道:“你又发什么神经!” 绫影开怀道:“你可不知道,我在墨黎谷这些天待的人都抑郁了。不欺负你一下,我哪里开心的起来?” 卢清晓低声道:“第三次。” 绫影疑惑的问道:“什么第三次?” “这已经是这半年来我第三次想揍你了!我看看到底能攒到什么时候!” 卢清晓咬牙切齿的说。 绫影一愣,说这你也记着? 卢清晓哼道:“我这人心眼小的很,锱铢必较。你不知道吗?” 绫影撇撇嘴,忙求卢大侠饶命。清晓一琢磨,道:“卢大侠这叫法不错,在我气消之前,你就这么叫我吧。” 绫影哈哈一笑,连声说是。两人慢悠悠的走着,路却还是不够长,眼看就到了赵十万街,绫记布坊的旗幔已能望见。 “你要我帮你作甚么?”卢清晓问道。 绫影卖了个关子,只说:“想让你陪我出来走走。” 清晓听了,一脸疑惑道:“出来走走?你不是刚回来,又要去哪?” 绫影指了指路边悄然挂起的彩灯,道:“正月十五,元宵月夕,流灯溢彩,鼓乐喧天。雕车竞天街,宝马驰御路。卢大侠有没有兴致,陪我一游呐?” 卢清晓猛然停了脚步,呆呆的看着绫影,千言万语齐涌喉头,只是张张嘴,却不知当说些什么。绫影见他愣愣的,又道:“怎么?不愿意吗?我还以为你刚才不肯出来见我,是在琢磨怎么开口邀我。看来我绫某人,也有一厢情愿的时候啊…”边说着,怅然之情挂了他一脸,还萧瑟的别过了头。 “你这人有意思吗?算什么都算那么准…”清晓吼他两句,不由得面上发红,又支吾道:“我原来都是在山上过年,汴京的繁华只在他人言语间。你带我四下看看,可别把我弄丢了啊。” 绫影给了个灿烂的笑容,催着他一面走,一面盘算起来:“我们先去禁城里面看金龙鳌山,据说蔚为壮观。之后呢,再去瓦舍勾栏转转,然后去樊楼小酌一杯,观夜阑灯闹。卢大侠意下如何啊?” 卢清晓让绫影这笑脸晃得有点睁不开眼,觉得他说什么都是金科玉律,心里面小鹿乱撞,手心直冒汗。 绫影接着说:“你忙完家里的事儿,未时便过来。不然等暮色上来,路可都走不动啦。”绫影嘱咐完这事儿,抬头已经到了布坊门口。 清晓见堂里有些冷清,问道:“就你们俩回来了?” 绫影点头答说:“不儿她们还得过几天。这小丫头不知又动了什么歪心思,瞒着我在捣鼓什么事儿。我问她,她还言辞闪烁,不肯直言。回头你见到她,帮我问问?” 卢清晓心说你们兄妹俩都是七窍玲珑心,满脑子鬼点子,这世上啊,也就不儿姑娘能降得住你了。他跟绫影道了别,看绫掌柜进了内院才转身离去,脚虽然还踏在石板路上,心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正月十五那天一到,卢清晓吃过早饭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时辰,魂不守舍,坐立难安。不会功夫,卢慕辰寻了来,他邀弟弟同去香铺里,再把彩灯查验一番,免得有什么纰漏。卢清晓知道卢家香铺就在布坊的对面,忙不迭的应下来,与哥哥同去。 卢家兄弟路过布帛铺,见铺子里也是张灯结彩,宾客纷至沓来。卢清晓驻足观望了一会儿,看到青鸳拎着衣摆在绚锦堂里和羽衣厅间跑来跑去,忙得满头大汗。片刻,朱鹮也冒了出来,小姑娘伶牙俐齿的为前来买布的娘子逐一介绍各色布匹的成色价格。南墙上的八幅盛装仕女图姿色艳丽,无口无心,静默的看着时光流淌。落梅寨的毒,听风楼的火,天虹门的迷,好似黄粱一梦,若不是卢清晓的肩头还有毒针留下的痕迹,他都不觉得这些事儿切实发生过。唯有藏在铺子中那皎白身影,是真的越走越近,近到仿佛自己伸手一揽,便能将他拥入怀中。 卢慕辰拽了拽弟弟的袖子,催促道:“发什么呆?你不是跟人家约得未时吗?这还好几个时辰呢,先跟我干活去!”卢清晓难为情的笑了笑,赶忙跟上哥哥的步子。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57 章 未初一到,卢清晓就笔挺的站在了布店门口,如门神一般。青鸳赶忙出来,把卢大侠拉到后院,埋怨道:“人家还做生意呢,就不能不堵着门?” 他跟着青鸳走到院子里,便听廊子里环佩叮咚,抬眼一瞧,原是朱鹮扶着锦衣盛装的绫家大小姐缓步走来。 不儿姑娘云鬓挽斜簪,玉指寇朱丹,薄面施铅华,香腮抹淡脂。她看到卢清晓,盈盈一笑,走上前道:“这元宵灯会,人多的能把骨头挤散了架。卢公子陪哥哥前去,帮我照看他点。我帮你们在樊楼定了位子,临窗之席,可赏夜景。灯火灿烂,笙歌阵举,他不胜酒力,切记莫要贪杯。” 卢清晓知道不儿既喜热闹,更爱美食,便问道:“不儿姑娘不与我们同去么?” 不儿摇摇头说:“我再怎么挂心他,有些事终不是我这个妹妹能替得了的…再说了,我拉着个碎嘴的哥哥在身边,哪里还能寻到个如意郎君呐?”说完不儿抿嘴一乐,拉着朱鹮跑掉了。 卢清晓心说也不知谁人会有这擎天的胆子和莫大的福气,能博得墨黎少主红颜一笑。 “想什么这么出神?”绫影阔着步子走了过来。 清晓笑道:“没什么。刚被绫大小姐百般叮咛,要好生照看你,路不能遥,酒不能多。” 绫影轻轻一哼,没多言语,带着卢清晓去赏花灯了。 元宵花灯自正月十三至十七,通宵不禁,连放五夜。暮色刚一上来,大街小巷,家家户户,纷纷点上灯火,各色花灯,争奇斗艳。大府名家门前扎起灯棚,棚上赛挂好灯,巧样烟火。两人出了铺子一路往南,道路两旁临街人家挂起的花灯,已是花样百出。金莲、玉梅、芙蓉、牡丹各个离了枝头,跃上房檐,寒冬时节,百花齐放,如梦似幻。 街上人声鼎沸,卢清晓附到绫影耳畔感叹道:“我大宋的能工巧匠真的多,这纸做的花,比那真的,还美上三分呐。” 绫影颔首道:“太平盛世,百业皆兴,匠人最长手艺。若遇上末代乱世,百姓饥饱劳役,谁还有心思做这些。不过也多亏了与你我一样的平民百姓,才能织就这绚丽河山。” 清晓也不嫌他煞风景,只是点头道:“还是要感谢那戍守边关的将士,不然我们哪见这繁盛之景呐。” 两人边聊边走,过了东华门,快到潘楼的时候,路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卢清晓眯着眼看了看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下意识的把绫影拉到身后,自己则在前面开道。绫影活了快三十年,只有在他身边,才叫他小心护着,心里觉得有些暖。他任凭卢清晓拉着自己,跟着他的步子在人流之中挤出一条小路。 两人冲出人堆,清晓忽然道:“这才什么时辰,连潘楼都挤成这样,白矾楼还不得屋顶都掀了去?也不知不儿姑娘是怎么订到位子的…” 绫影从他手中脱了手腕,说:“我们不儿不是一向神通广大嘛。走吧,前面就是御街了。” 御街上的人,跟潘楼街比,是只多不少,游人如织,摩肩接踵,都是排队等着去看宣德楼前的鳌山的。卢清晓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干脆扛起绫影然后跳到那朱漆杈子上头,就再也不用跟这帮人挤了。不过卢大侠还不想因为这般小事被官兵巡辅请去吃牢饭,所以还是作罢。 绫影倒是对这不见首尾的长龙毫不在意,他大隐于市向来深居简出,在汴梁城住了这么久皇城墙都没见过几次。他就这么跟在卢清晓身边,慢悠悠的蹭着步子,往宣德门里挪。 清晓抬眼看看日头,道:“得快到申时了吧…也不知几时才能挪进去。” 绫影笑道:“等我们排进去,刚好华灯初上,不也挺好?” 清晓知他素来行事不急不缓,也就跟他一齐等着,时不时的偷偷瞄着他。卢清晓自从在父亲书房第一眼见他,就把这人的面容烙在了心头。绫影生的还算俊逸,眉眼细长,眼眸中隐着一丝流光,稍稍一转,便引得清晓面红心跳。那两片薄唇唠叨起来有些恼人,这般抿着却让人有股想尝尝唇间味道的冲动。忽然间,卢清晓鼻尖传来一阵幽香,他侧目一望,见一白衣女子,带着轻纱依偎在夫君身旁。 清晓偷偷伸手,想去捏绫影的袖子,不料绫影突然抬起胳膊,指着眼前的宫门道:“这不就到了嘛,已经能看见金龙鳌山了。” 卢清晓赶忙收回手,向着绫影所指的方位看去。宣德楼前,架一高达十仗还多的鳌山,阔有三百多步。山间两条鳌柱,上盘金龙,每个龙口各点一盏灯。山间结彩,画着群仙故事。他们又随着人群向前动了动,鳌山绚丽,已达眼底。日落西山,鳌山上彩灯千盏,悉数亮起。走近一看,卢清晓才发现那山上不仅有灯火,还有水流。鳌山左右,以五色彩结文殊、普贤两位菩萨,各跨狮子、白象。有五道水流自菩萨指尖流出。那水是用辘轳绞上灯棚高尖处,盛在木柜之中,逐时放下,如瀑布状。 绫影佩服道:“真是巧夺天工。” “难怪排上个把时辰,也有诸多人来看。”卢清晓附和道,“那蜿蜒双龙,可有烛灯万盏?” 绫影点点头,说:“恐是只多不少。怪不得不儿总说,这汴梁城是人间仙境,让我多出来走走呢。” 卢清晓听他这话,心里纳闷,想着莫不是你也从没来看过吧。 两人看过与民同乐的宣和山,又花了不少功夫才从御街里挤出来。绫影算算时辰,觉得好像来不及去乐棚听曲看戏了。他征得卢清晓的同意,便带着清晓往樊楼走去。 白矾楼又称樊楼,乃京师酒肆之甲,平日里宾客常有千余人,今逢佳节,更是珠帘绣额,灯烛晃耀。两人过了欢门,便有一伙计小跑着迎上前来,一听是绫大小姐的客人,忙满脸堆笑把他们带到楼上临街的雅座。绫影随便点了一壶浊酒,几个小菜,伙计一一记下,手脚麻利的备上银盂盘盏,果碟水碗,道了句请您稍候,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绫影推窗一望,夜幕已经降临,墨蓝苍穹深邃似缎,虽缀着点点繁星,却被这东京城里火树银花映得黯然失色。片刻功夫,行菜的伙计臂上叠碗,足底生风,将各人呼索之菜色悉数散下,无一差错。 卢清晓顺手提起酒壶,给绫影和自己各斟一杯,浅尝一口道:“好酒。” 绫掌柜也不知是不是走了一下午有点乏,他略显阑珊的倚在窗框上,垂着眼帘看着楼下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卢清晓自顾自的吃着菜,看着那赏景的人,也化作自己眼里的景。 绫影忽然懒懒的道:“清晓,你觉得这东京城怎样?” 卢清晓笑道:“你不是说,这地方人口百万,富甲天下,却不如南山一叶松么?” 绫影纳闷道:“我几时说过?” 卢清晓不知这人是不是又在装傻,也不理他,只是拿起酒杯在他杯上轻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绫影也喝了半盏薄酒,又问道:“灯会如何?” 卢清晓这回点了点头说:“确是难忘。一会儿我们吃过饭,再去街上看看吧。” 绫影轻笑道:“你喜欢就好。” 卢清晓心说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你这人横看竖看都是个不爱热闹的主,怎么会突然提出来去闹花灯。果然就是因为想着,我陪你风里雨里跑了一路,要报我些什么,才有今天这么一出。卢清晓心里面隐隐的有些焦躁,又干了两杯黄酒,随口问道:“那你喜欢些什么?” 绫影放下筷子,思量了一会儿,道:“喜欢花。” 他好像笃定卢清晓是听不明白的,接着幽幽说道:“红石榴蕊珠如火,白木兰纤尘未洗。山茶重重瓣,水仙郁郁葱。君子凭栏笑,玉梨醉春闹。名花常驻枝头不落,丝竹绕梁余音不消。绫影此生,于愿足矣。” 说完他提起酒壶要给卢清晓斟酒,却发现清晓死死捏着酒盏,手腕微颤,指节泛白。 绫影不解的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卢清晓怔怔的坐在那,心如火燎,只想拽过眼前这人,掰开他的嘴,让他给自己说清楚,他心里头的玉裳银花,到底是谁。 绫影见卢清晓一直不说话,有些担忧,他拉过卢清晓的腕子,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不是肩上的毒…” 提到肩上的毒,卢清晓猛然想到鬼雁说的绫影给自己吸毒疗伤的事儿,心里更是悸动。他手上发力,翻掌扣住绫影的手腕,把他拉向自己。卢清晓迎上绫影担心的目光,蹙眉道:“云翳,我问你,你…” “绫先生!” 卢清晓话没说完,突然听旁边传来一句喊。 两人闻声望去,见一华服男子,正满面春风的向这边走来。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58 章 绫影连忙从卢清晓手中挣脱出来,仔细打量来人。这人身着窄袖檀色长袍,腕上还带了护手,腰束带,足蹬锦履。走近一看,也是二十来岁的光景,衣着华丽,面上却带着几分拘谨。 那人走到绫影面前拜道:“日前曾去店中拜访,不料今日又在这碰到先生,实乃有幸。” 绫影答礼道:“原是万钧少主,失敬失敬。” 卢清晓话到嘴边让人生给堵了回去,一肚子怨气。听绫影道了那人名号,他琢磨半天,才想起来这位就是人称雷霆之子,其胆如鼠的万钧庄少庄主,雷重秋。 第39章 4 名家之后 雷重秋大概是当今江湖之上最有名的名家之后了。 他祖父雷行光,建万钧庄,创奔雷掌,雄踞梓州数十载。其父雷震,承袭父亲衣钵,将奔雷掌练的出神入化,却没收什么徒弟。雷震膝下有二子,长子重秋,次子敬春。这二人本是同父异母,但雷重秋生母去世的早,与弟弟一道,同是由现在的雷夫人一手带大。只是自己的儿子,终是要比人家的亲些,所以雷重秋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么个名号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去年秋日本是雷震寿日,雷重秋借了个为父寻礼的托辞,从家中跑了出来。他东行至京都汴梁,小住几日,打听一番,知大相国寺乃万姓交易之所,便择了良日,去转了一圈。三门之内,珍禽异兽,日用百货,无所不有。佛殿前后更有古玩字画,后廊便是占卜货术。雷重秋溜溜逛了一天,觉得这些什物好则好已,却不对雷震的胃口。他的爹爹,他最了解。雷震此人,醉心武术,极重声望,且好大喜功。所喜之物,非得穷尽奢华,还得凤毛麟角,若能衬出他尊贵身份,则是更好。 雷重秋多方问询,得知宫城东侧有一赵十万街,街上有一布帛铺,铺子的掌柜心思奇巧,手艺无双,没准能答他所愿。是以,他才去拜会那布店掌柜,只可惜那时绫影刚好不在,只留了青鸳,乔装一番接待了他。 如今樊楼偶遇,绫影把面前这人和青鸳所述对了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绫影看出卢清晓有些不对劲,他自己心中胆怯不敢接清晓的话,正好半道冒出个雷重秋,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江湖上有些头脸的人物,都装在玄谷主的竹筒之中。像万钧少主这般有名的人士,自然更不会落下。绫掌柜极快的回忆了一下此人的家世性格。纵使随便给他人扣帽子不是正道,但确实是个最有效率的办法。雷重秋在他的脑袋里,就化成谨小慎微,逢人便让八个字。绫影暗自叫苦,想跟这么个人攀交情,装熟络还真不是件易事。 绫影沉吟半晌,道:“雷公子先前所托之事,只说了一半,后来便与公子断了音信。不知后续如何?” 雷重秋局促的笑了笑,答说:“是重秋唐突了。我去布坊拜会当晚,便接了家中急报,未来及告知先生。如今父亲的寿辰也错过了,恐是无缘见识先生高超手艺了。” 绫影接道:“萍水相逢,亦是有幸。既是同在京中,雷公子闲暇,便来布店坐坐,说说京都轶事,聊聊梓州民风。” 雷重秋当然大喜过望,他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若能在京都交个朋友,即便只是能说上只言片语,也是好的。 只是旁边的卢清晓,脸上阴云密布,想着这绫影怎么见谁都是这么一套,词都不带换的。雷重秋又与绫影客套两句就告了辞。绫影把他送到楼梯口,再转身回来,发现已经不见了清晓的身影。绫影长长叹了口气,坐回位子,自斟自饮,酌着半壶残酒。他用指尖沾着浊酒在桌上写了两行小字:行云无长日,何事惹春风。写完之后,干笑两声,挥掌抹掉。 十五过后,铺子里可是清净了两天,青鸳早早起来安排好布店的事儿,便跟着绫影在院子里捣鼓他那些花草。这几天气温回暖,倒有些万物复苏之意。两人聊着闲话,给花儿们培土加肥,期盼再过两月便能见枯枝吐芽,春上眉梢。 不会儿功夫,朱鹮寻了来,她跑到绫影身后道:“掌柜的,有个姓雷的来了,好像就是那雷千鼠。” 绫影站起身子责怪道:“好好说话!别学这污言碎语。” 朱鹮吐吐舌头道:“鹮儿错了…掌柜你这袍子上都是土,我把雷公子引去偏厅等你吧。” 雷重秋其实没想到绫影真会见自己。他跟在朱鹮后面,一面偷偷张望院中精巧景致,一面惴惴不安,祈祷自己一会儿可别说错话。绫影净了手面,更了新衣,阔步去了偏厅。行至门口,他也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只是那屋中所站的,再不是那洒脱身影。雷重秋见绫影来了,忙惶惶一拜,然后缩着手脚立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绫影心下又是无奈,又是可怜这人。华服之下,掩着一颗卑微的心。 “雷公子,”绫影微微一笑道:“不知公子几时来的东京城,可有四下转转?” 雷重秋道:“年前就到了。赏了梁园歌舞,游了繁盛夜市,东京之美,虽只窥得万一,亦是流连忘返,不愿离去。” 绫影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慵懒的靠着椅背。他请雷重秋坐在自己身旁,然后才道:“雷公子怎么不在家中过年?” 雷重秋一顿,苦笑道:“万钧庄?那是雷家,却不是我家。我家在哪,我也不知晓…” 他说完这话,把自己也吓一跳,连忙闭了嘴,怯怯的看向绫影。绫影只是淡淡的望着他,眼中不喜不悲,既无鄙夷,亦无怜悯,仿佛他们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青鸳此时进了来,给他们添了些茶水,附在绫影耳边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 绫影呷了口热茶,道:“公子口中无家,心里却系着家里的人。只要人在,天为盖地为庐,四海皆为家。” 不知是因为手中初苦回甘的茶汤,还是绫影抑扬顿挫的声调,雷重秋觉得自己好像舒畅不少,胆子也大了些。他托着杯子,慢慢说道:“父亲威严,小弟跋扈。我在那庄子里,只有逃不离的繁琐,陪不尽的不是。先生不是江湖中人,恐不知我有个别号叫做千鼠。其实做个田间小鼠有何不好,总好过我这般为人。” 绫影心说您那小弟可不是跋扈两字囊括的了的。一般的纨绔子弟,要么风流成性,四处拈花惹草,欠一屁股情债。要么买卖关扑,一掷千金,欠一身赌债。雷敬春可是样样都占,他借着父亲的势力在梓州胡作非为,视律条法度于无物。旁人若要抓他,他随便几掌便能把人拍的不省人事。 虽说龙生九子,各有所长,雷震可能把武学的天赋悉数传给了小儿子。雷重秋练上一年也练不明白的招式,雷敬春俩月就能学会。所以没过几年,别说雷震,就连雷重秋自己,都把自己放弃了。弟弟四处惹是生非,总有事主找上门来。这种琐事,雷震才不屑理会,雷重秋只得硬着头皮都接下来。雷重秋本就是个胆小的人,见天的给人赔礼道歉,受着众人唾骂,时间久了,人就麻木了。以致后来,再有人家受了雷敬春的欺负,跑到雷家要说法,只要看到的雷重秋开门,二话不说,先揍一顿。打完以后,恶气出了,扬长而去。雷重秋没辙,只得雇了几个打手陪在身边。自那以后,雷震更加不喜欢这个儿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雷重秋当然不敢把这些烂事告诉绫影,他还不想成个举世闻名的废人。 “韧且不断者,绝处才能逢生,”绫影缓缓道:“心中一灯不灭,暗夜亦为白昼。且世事无常,公子何不试试放手一搏。会有些什么新的转机,也未可知…” 雷重秋喝了几口热茶,道:“我也曾想过跑,只是还没出蜀地,就又折了回去。因为逃出来才发现,我连个傍身的技艺都没有。离了万钧少主这个称号,一口饱饭也吃不上…做人做到我这份上,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罢…” 绫影索然的瞄着他,不经意间从那黯淡的眼神里看出一丝微光。 雷重秋到底离家出走了多少次,他自己也数不清楚,不过每次的结局都是一样。起初他是在家里熬不下去了,想一走了之,后来想明白自己哪也去不了之后,就变成了一种调剂。 唯有一次,他出了梓州城,一路东行向夔州,六百多里地,他信马由缰,走了三天,途径一邸店名曰柏叶。这乡下小店开在山道旁,有三间大屋,店前支一长竿,把风帘高高挑起。门口停了些牲口货物,还有几匹良驹。店家姓杜,是对小夫妻。雷重秋住店的那日正好赶上杜郎不在,独留一小娘子和两名伙计在店里忙活。仔细算来这事儿距今也过了两年还多,雷重秋却连那店中设了几张桌椅都记忆犹新。只因他在小店中遇到一人,那人在他眼中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是自己灰暗的人生里,唯一的一抹亮光。 绫影见雷重秋怔怔出神,慢言道:“雷公子可是忆起什么旧事了?” 雷重秋猛然回过神儿,羞愧的笑了笑道:“即便是我这般的无能之辈,也能见到伊人,在水之湄。” “人活六道间,只要一息尚存,终会如飞蛾扑火,把自己烧死在心网中…”绫影这般叨叨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这俩人在偏厅里面自说自话,倒也相谈甚欢。绫大小姐在自己闺房里倚窗独坐,眉头紧锁,手上捏着个竹筒。竹筒上的朱封已被打开,里面油纸上写了三个字,紫桐吟。玄鹤既已查到曲名,那离找出整支曲子也不远了。但是不儿却高兴不起来。除夕之夜,她无意中听到哥哥的心思,觉得无比悲凉。她本来坚信以玄叔的手腕和墨黎谷的能力定能找到搭救绫影的办法,但她没想到哥哥谈笑风声之下,已经动了往生的念头。不儿心急如焚,却不知这事能与谁人说。 前些日子的元宵节,她跟朱鹮前脚出了布店,绕了半条街,就从后门钻了回来。她把朱鹮留下,自己换了夜行衣老早就藏在樊楼附近等着,想搞明白自家哥哥跟南山旋剑到底怎么回事。结果没想到两人虽一同进了樊楼,没过多久便前后离去,之间隔了得有大半个时辰,而且那日之后,卢清晓再也没露过面。不儿不耐烦的把玩着手中的竹筒,想着哥哥这样子自己只是忧心,却不知那卢公子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无论如何,得先让他断了轻生的念头才行。”不儿暗自念道。她拍了拍面颊扫去愁容,决定还是先去找哥哥聊聊她这几天琢磨的事儿。 绫大小姐裹了件绯红的狐裘,整了整鬓发戴好银簪,离了闺房。行至中院不儿发现偏厅似乎有客人,她心中一喜想着莫不是卢清晓来了,忙携着裙摆快步走过去。她走到偏厅门口,见哥哥正与一人喝茶聊天,再一看去,那人却不是卢清晓。 不儿只得道:“我说这怎么有声音,原是哥哥在宴客。” 绫影站起来把妹妹引进屋子,他本准备给雷重秋引荐一下,却听哐当一声,雷重秋把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摔个粉碎。 绫影见他直愣愣的盯着不儿心中甚为不悦,怫然道:“雷公子这是怎么了?” 雷重秋觉出自己失态,赶忙冲这二人深深一揖,支支吾吾半天,才磕磕巴巴的说:“重、重秋失礼了…只、只是…” 不儿也有些奇怪,于是问道:“只是什么?” 雷重秋又微微抬头看了两眼不儿,然后答道:“只是…没、没想到此生还能再、再见…” 不儿被他这结巴搞得有点烦,追问道:“再见谁?再见我?我们之前见过吗?” 雷重秋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明白我念伊人如日月,伊人置我却罔闻。 绫影见这人又变成了那个扣扣索索畏首畏尾的样子,也是无奈,只好说:“雷公子,这是舍妹不否。你们原先见过?”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59 章 雷重秋低着脑袋小声说道:“夔州,柏、柏叶…” 不儿一下就想起来了,赶忙抢了一句道:“原来是你!公子换了形容,我一时没认出来。不过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就别再提啦。” 绫影一听就知道不儿肯定又瞒着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不儿被哥哥询问的目光盯的冷汗直冒,干笑两声道:“哥哥,我进来之前,看见阿鸳好像在找你。要么你去看看?” 绫影扫了眼雷重秋,轻轻一哼,出了偏厅。 绫影一走,不儿蹿到雷重秋面前严肃道:“不管你是哪冒出来的,绝对不许跟他提夔州的事!知道吗!” 雷重秋被她吓得连连退步,缩到墙角,点头如捣蒜。不儿看他样子诚恳,有些放心,缓了语气道:“那次还真是有点险,也多亏公子争取了不少时间,不然还真保不了那杜家娘子。” 雷重秋还是一味点头,不敢言语。 不儿心想我上次见你,不过一麻衣过客,尚有些大敌当前,临危不乱的骨气。怎么露了姓名反倒变成这般模样?这万钧少主,还真是其胆如鼠,她闯荡江湖也有些年头了,没见过这样的。不儿清了清嗓子,收起了自己咄咄逼人的气势,小心绕过溅落一地的茶汤,寻了张椅子坐下,才慢条斯理的道:“我只是怕落哥哥担心,不想与他多言。雷公子不必这般小心,我又不曾怪你。公子还是请坐吧,不然好像我不懂待客之礼一般。” 雷重秋摸着椅子背欠身坐下,使劲搓着手掌,半天挤出一句:“绫姑娘不愿,重秋一个字也不会说,请姑娘放心。后来,我又去过那家邸店,已经盘给了别人。那杜姓夫妇,好像回老家去了。” 不儿仔细算来,那是两年多前的事儿了,要不是见到雷重秋,她早就忘个一干二净。 蜀锦乃益州名产世人皆知,绫家既然做着贩布制衣的生意,每年总免不了要去看看。这种以压货为名,游山玩水的差事不儿自然当仁不让,她带着白鹭朱鹮,暗地里又有墨黎谷的弟子们沿途保护,每次都是欢心而去,乘兴而归。 夔州是她们出蜀回京的必经之路,那一年,商道上的车队颇多,道旁的邸店也是人满为患,不儿她们走访了好些家,才勉强找到一家有空房的。那小店开在山道旁,地势不是很好,倒有个文雅的名字叫做柏叶。 不儿带着朱鹮进去看了看,觉得铺子虽小也是窗明几净,问过店家才得知只余一间空房。两人商量一番,决定暂且凑合住下,安顿好货物,再让白鹭带着其余几位压货的弟兄去另寻住处。不儿出行之时一向是着窄袖胡服,男装打扮,朱鹮也随着主人,扮作随行小僮。她们简单吃过晚饭,一边看着墙上的题壁诗打发时间。没过多久,便看到东家行色匆匆的戴上斗笠蓑衣,奔出店门,消失在暮色之中。 不儿觉得好奇,就趁着老板娘来收拾碗筷的时候打听道:“都这时辰了,店家怎么还要出去?” 杜家娘子道:“不瞒客官,家中公公久病缠身,官人忙着送药去了。” 不儿点点头,觉得屋外雨声萧瑟,便早早带着朱鹮去歇息了。 雷重秋是第二日晌午到的柏叶邸店,他跑了一上午的路口渴的紧,见这小店以柏叶为名,知道取自尊前柏叶休随酒,胜里金花巧耐寒,便想进去打两碗薄酒喝。 他入了店,翻张长凳坐下,管店家要了些酒水,一碟小果。雷重秋边喝着浅酒边四下打量店中陈设。他每到个地方,总要先摸清四周地势,格局,以备不时之需,也算是自己在梓州城混了这么多年,还没被人打死的保命绝技。 杜家娘子看这人一直在寻摸什么,好奇道:“敢问客官,我这店里,可是有什么不妥?” 雷重秋忙解释道:“非也非也,只是在下一些陋习罢了。不过这偌大一间铺子,只有娘子你一人经营吗?” 老板娘又把家中有病重的公公之事道了一遍,说完之后就回了后厨。雷重秋干了碗里的酒,觉得歇的差不多了,留下酒钱便准备离去,刚要起身,忽见一行人从门外冲了进来。为首的汉子圆脸环目,一身煞气。雷重秋看出来者不善第一反应就是跑,但他仔细观望,发现这些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稳了稳心绪,想看个究竟。 那汉子提了一把钢刀,哐当一声拍在柜台之上,大声喝道:“姓杜的,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杜娘子听了喊声赶忙跑了出来,见到来者面容,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哀怨道:“程大侠,之前的误会,我们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您怎么又来寻我家官人?” 程姓汉子冷笑道:“哪有什么误会?你们偷偷放跑了我的人,还想三言两语就撇个干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赶紧让姓杜的滚出来,说,什么时候赔钱!” 那娘子哽咽道:“客旅不安,不得起遣,我们只是把伤者送到了医馆,不知那人是在大侠手下犯了事的。大侠上次来访,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我们店小利薄,赔不出您那些银两,您还是再找找那人吧…”边说,边有泪珠顺着俏丽的面颊淌下。 雷重秋在旁边听着,心里明了个大概,这个什么程大侠,不过又是个欺良霸善的恶徒。他端起桌上的空碗,走到柜台前,让店家再给他添些酒水。 小娘子抹着泪水,给他斟酒,听他问到:“不知这大侠向店家要多少银钱?” 杜娘子颤巍巍的答:“程大侠说,那伤者从他寨子里盗取了白银千两…如今没了下落,便要我们…” 雷重秋一听,好么这无赖之人还是狮子大开口,什么寨子能藏有这多银子,还能让一带伤之人盗了去,不过闹事的托辞罢了。他接过酒碗,回头对那圆脸汉子道:“这位兄台,店家救死扶伤既合道义,又善人性,虽说误了您的事儿也是无心之过。您还是冤有头,债有主,速去寻那贼人,何必在这为难这小夫妻呢。” 程充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跟大爷我这讲道理,滚一边去!”说罢他大手一挥,把雷重秋推个踉跄。 这时,从后院进了个人来。那人桃面杏眼,一袭红衣,是个弱冠公子。他撩帘进来,一脸不快的道:“吵吵什么?十里开外就听这热闹,险些惊了我的马。”来者正是不儿。 杜娘子知道这是昨晚来的客人,忙迎上去小心陪着不是,眼里还闪着泪光。 不儿睥睨的扫了眼吆五喝六的程充,不屑道:“什么样的寨子能存个白银千两?就算真有,也是巧取豪夺来的吧?不义之财散了也好,免得遭天谴。这般说来,杜家娘子还帮你了,你不赶紧给人道谢,瞎嚷嚷个什么?” 程充心里一股无明业火,他本来想趁着杜郎不在,要么逼着小娘子交出铺子,要么干脆把人掳走,却没料到冒出这么多爱管闲事的人。“我今儿是撞了邪了,不要命的来了一个又一个!你们这么喜欢英雄救美,老子就成全你们,先喂了我这钢刀再说!”说完,他便挥刀看向不儿。 不儿侧身躲过刀劈,两个连跳跃到大屋中央。 雷重秋不知这红衣少年功夫如何,但见他瘦瘦小小觉得应该抵不住几下砍,连忙挡到他身前,对程充道:“大侠大侠,您别动怒啊。咱们有话好好说,您看今天东家也不在,不如等他回来,再从长计议。” 程充不想再跟这些人嚼舌头,给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拿人。自己则跨步上前,想先把这俩臭小子揍一顿。 不儿月白出鞘,划出剑气逼退了程充的手下,然后飞身跳到柜台上,捞起杜娘子便跑。 雷重秋一面步态滑稽的躲着程充的刀,一面喊:“出门往东!你那小僮须臾便到!” 不儿发现堂中气氛不对,自己掀帘进屋之时,吩咐朱鹮去找白鹭来帮忙,她却没想到竟被这人看见了。 程充的刀法大开大合势不可挡,雷重秋连滚带爬的也跟着逃出屋外。到了院中空地上,程充横刀斩向他的头颈,雷重秋身子一矮躲了过去。程充心中甚为烦躁,觉得这小子滑不出溜跟个泥鳅一般,看上去没什么底子,可就是打不着他。程充提刀虚晃,借雷重秋闪身躲开的刹那,猛出左掌,狠击他胸口。雷重秋躲闪不过,吃下一掌,哎呦两声,连退几步。程充心下惊奇,觉得自己这掌灌了八成气力,怎么击在他身上,如打在棉花里。他挥刀连扫,雷重秋悉数躲过。程充觉得攻他不下,干脆先去拿人,于是提气直追不儿。结果没跑两步,就又被雷重秋缠上。 不儿那边护着杜娘子,捏着虹影诀,将月白宝剑舞得来去无踪。凡贸然上前者,皆被划出数到剑伤。程充一面对付着雷重秋,一面往这边追,他看到自己的手下缩手缩脚的围着二人却不敢上前,气急败坏道:“胆子都让狗吃了吗!一个小白脸还抓不住!” 那手下苦道:“大哥!他那剑有蹊跷。我这身上划破的地方,血流不止,不见停呐!” 墨黎谷的月白剑既是镇谷宝具必有过人之处。那剑虽不长,却削铁如泥,除此之外,铸造之时,喂了九九八十一朵裂魂毒草。所以月白所破之皮肉,若不善加处理,难以愈合。程充怒喝道一帮废物,他飞腿踹开雷重秋这狗皮膏药,直扑向不儿。不儿忙换了群萤诀,护住周身。程充的刀法虽称不上精湛,但力大无穷,几个回合下来,就震得不儿虎口生疼。 雷重秋看着红衣的公子落了下风,心里急的不得了。他那一身武艺取得是以力泄力之道,别人若是不打他,他还真没辙。 眼看不儿就要挡不住了,一银白身影,斩风而来。他一脚踢在程充肩膀上,把他逼退数步,然后双拳化作重锤,连击程充胸腹。程充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打的有点懵,他还没想好怎么还击,胸前又挨三脚,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不儿这是第一次看到白鹭发火的样子。白鹭这回是真急了,他心里想着我家少主就是瑶池仙子,也是你这种莽夫能冲撞的。小护卫怒目圆睁,左拳右掌对着程充一通招呼,打的程充鼻青脸肿还不解气,又使出千莲脚,直到把那人踹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程充被手下架着连连道歉并发誓再不来扰之后,夹着尾巴滚回了寨子。杜家娘子对着几位恩公千恩万谢,实在无以为报,只得给他们磕了几个头,又烧了一桌好菜。 雷重秋一个人面对一大桌子菜,偷偷望着屋外的情形。 不儿和朱鹮被白鹭拉到院中,连哼唧带比划一通数落。白鹭口不能言,心里又急又气,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不儿瘪着嘴连连认错,求他不要告诉谷主和哥哥。雷重秋远远看着,瞧出这红衣的少年,应是女子扮得,觉得敬佩不已。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60 章 不儿好话说尽,安抚住了白鹭,才带着二人进屋,坐到雷重秋对面。雷重秋刚才对着个俊俏少年郎能言善辩,现在换成了朱颜娘子,他心里头七上八下,不敢言语。不儿知道白鹭心中怒气未平也不愿久留,简单吃了些东西,与这萍水相逢的麻衣过客客套两句,就拜别店家,准备离去。 雷重秋见佳人要走,连忙追出去,问道:“敢问公子名讳?” 不儿回头看他一眼,轻轻一笑,未留片语,策马而去。 雷重秋一人驻足在风帘之下遥望伊人远去,眼眸又化作一潭死水,缩回自己厚厚的壳中。 第40章 5 凝思成冰 不儿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番雷重秋,说道:“公子真是有心,还想着看看那汉子是不是守诺。不过把店盘了也好,免得整日担惊受怕。只是不知公子远在梓州,到这东京城来,所为何事?” 雷重秋当然不能说自己是来避难的,只好答说听闻汴京花灯美胜仙境,所以慕名前来游赏一番。 不儿又道:“没想到公子和我那闷葫芦哥哥倒挺聊得来,不觉他木讷吗?” 雷重秋忙道:“先生气度胸襟皆在重秋之上不知多少,可为良师,怎会木讷。” 不儿随口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呐?” 雷重秋顿了顿,支支吾吾的答:“额,说心系家人,四海皆可为家…也说世事无常,不应…不应随波逐流…” 不儿小嘴一撇,心说你这从来都是有嘴说别人,到自己身上又糊里糊涂。 雷重秋见不儿面色不悦,变得无比紧张,他吞了口口水,小心道:“娘子这神情…是不是重秋说错话了…” 不儿叹了口长气,道:“我问公子,怎么才能让心乱之人,欢快起来呢…?” 雷重秋这回真被问住了,他要是能想明白这个,就不用躲到这千里之外来了。不过既然不儿问起,他就认认真真的琢磨起来。他想了良久,道:“终须对症下药。解了愁事,人自然开怀。” “若是解不了呢?”不儿无奈道。 雷重秋想了想又说:“那就不解,另寻他事。惹不起,总能躲得起吧。” 绫影走到门前,奇怪道:“躲得起什么?” 不儿冲雷重秋打了个手势,走到哥哥身前道:“没什么。阿鸳找你何事,去了这么久?” “账目上的事,你得随我同去看看。”绫影答她道。 雷重秋见人家有事,想着自己也叨扰良久,忙起身说要告辞。绫家兄妹把他送到门口,临走前,不儿上前一步道:“话还没说完,雷公子有空再来坐坐罢。”雷重秋满心欢喜,赶紧应下,再拜别二人之后,转身离去。 绫影拍了拍不儿的头,问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儿朝他吐吐舌头道:“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这外面好冷,我们赶紧回去吧。”说完,她把绫影拉回了店里。他们三人清点完账目,已经过了日跌时分。春分未到,还是日短夜长,青鸳收拾完铺子,走到院中,发现流竹轩又挑上灯火。他走上前去,本想劝劝掌柜莫要过于操劳,早点休息,到了门前,听见里面有不儿的声音。青鸳见这兄妹二人在叙话,忙转身避开。 不儿原是从来不进流竹轩的,她觉得烦。因这屋子里东西实在太多,稍微动作大些,就要碰倒一片。绫影却好像特别喜欢在屋里堆东西,无论是望岫居还是这里,都铺的天罗地网,非得搞得屋里冬天不必生火,夏日不进蚊蝇方满意。屋子里堆满了什物,才显得身边不那么空落。 不儿小心的在一地的绫罗绸缎里面打扫出一小块落脚的地方,提着裙摆踩进去,跟绫影说道:“玄叔的筒子你可看了?那残曲是紫桐吟,出自端木圣人之手。真是不枉费我们在那荒村里面遍寻一路。” 绫影把妹妹从杂物堆里救出来,拉到矮榻旁坐下,道:“早知鬼雁带着你去那深山老村,我就不该把你放给她。” 不儿佯怒道:“卢清晓不是说过嘛,我这么大个人,爱去哪去哪。就许你千方百计护着我,头发都愁白了。我就不能想点办法,治治你这身上的伤吗?”她探过身子拨了拨绫影额间的白发,心疼的蹙起了眉。 绫影拉下妹妹的手,道:“不是跟你说了没什么大碍,兴许过两年自己就好了呢。莫要再涉什么险事。” 不儿心说你这话鬼才信,她想起樊楼之事,向绫影正色道:“元宵那日,樊楼之宴吃的可好?” 绫影笑道:“挺好啊。还要谢谢你帮忙定位子。”他抬手拜了拜不儿,却不料被妹妹反掌拍掉。 不儿皱眉道:“胡说。元宵花灯通宵不灭,路上行人众多。若是挺好,卢清晓能不送你回来?你老实告诉我,你对卢清晓到底,唔…” 绫影想都没想,抬手就捂住了不儿的嘴。 不儿瞪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哥哥,看哥哥眼中流光闪过,一波三折。 绫影别过头,不再看她,低声道:“别问。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时辰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不儿被哥哥下了逐客令,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她又看了哥哥两眼,才垂着头转身离开。妹妹走了以后,绫影把墙上格窗打个大开,冬夜寒风迎面而来,吹得他一哆嗦。冷风熄灭了烛灯,流竹轩里暗似墨夜,冰如寒潭。绫影固执的站在窗前,任这刺骨寒意从头到脚,将自己吹个痛快,沉淀眉间缕缕忧愁,冻结身上滴滴殷血,直到他觉得自己从里到外凝成冰人再无知觉,才缓缓的合上了窗,死死的关上,不留一丝缝隙。 卢慕辰清早起来食过早膳,安顿好妻儿,便准备去铺子里,刚出房门没走两步,就让母亲房里的丫鬟给唤了过去。卢夫人在正房里屏退了下人,等着大儿子过来。卢慕辰进了屋,拜过母亲便道:“慕辰正要去铺子里,不知母亲唤儿前来,可有什么急事?” 卢夫人没好气道:“铺子铺子,整天就是铺席里那点事儿,跟你爹爹一个样。我问你,晓儿这两天怎么了?总是没精打采,你去看过没有?” 卢慕辰见是这事儿,就在母亲身旁坐了下来,慢言道:“看过了,问他也不肯说。这情意难咎,锦书难托之事,旁人也帮不上呐。” 卢夫人又道:“你不是说,他正月十五约了绫家小娘子去赏灯吗?” 卢慕辰道:“是啊。可我恰有朋友在樊楼遇到他,却是和绫先生在一起。回来之后,就变成这副德行。” 卢夫人恼道:“我就说,那小娘子古灵精怪又不辨来历,不是什么好姻缘。你得空再去劝解劝解,莫要他这般消沉下去。” 卢慕辰苦笑着一一应下,就离了正堂,琢磨一番,抬腿向卢清晓的屋子走去。 他左思右想着如何开口,抬眼就到了西厢房,轻轻叩门,却没人应。阿淳正巧来取棉袍,见了大公子忙拜道:“二公子在凉亭里坐着呢,您要寻他?”卢慕辰奇道这大冬天的去什么凉亭,阿淳只是摇头说不知,取了棉袍,与大公子一道走去。 卢清晓蜷缩在亭子里,托着腮帮子,寂寥的望着冰封的湖面,想着与那人初见便是在这小亭之中,湖畔春光旖旎,他行路困倦,醉卧在那人身旁。一晃半年过去,他心意渐明,一路寻着那人脚步,踏边关千重,越青山万丈,但是怎么追,仍旧追不上。那人总能拿捏住最好的时机,轻轻一推,把自己锁在心门之外。世人皆道相思苦,一醉方能解千愁,清晓只觉自己心中的苦,饮干了汴河水,又能奈何。他长叹一声,离了亭子,沿着湖边踱步,心里想着,要么干脆算了吧。还是回到南山去,与师兄弟们混在一起,待流光涤净铅华,听松涛抚平心伤。 卢清晓转念又想到他发起哮症,扼着脖子无力的靠在自己身上的样子,惊起一身寒颤。他胸中怨气四起,久不能消,拔出青锋剑,照着身旁碍眼的枯枝便砍,忽听一人喊道:“清晓!砍不得!” 卢慕辰提着袍子一路小跑飞奔过来,高喊着让弟弟快些住手。卢清晓心中烦闷,不耐烦的问道:“我平日吃穿,远行安危你都不在意,怎么倒为这几颗枯树心疼了?” 卢慕辰被弟弟一呛,刚才想好的说辞都噎在了肚子里,只得拿过阿淳手中的棉袍给清晓披上,然后道:“哪里的话,我怎么就不管你了。有什么气你冲我来,可别动这些兰树,都是爹爹的心肝宝贝,过不了几日就该吐芽了。” 清晓瞄了瞄身边的树枝子,又回头看看湖岸一水儿的模样相似的灰树,问道:“你刚说这是什么?” 卢慕辰拿过他手里的剑收回剑鞘里,给他整好袍子才道:“兰树啊。玉兰,爹爹最喜欢。布店那掌柜不也说嘛,咱们家的玉兰,是京城里最好的。” “玉兰…”卢清晓怔怔退了两步,傻傻看着身边的枯木,忽然裂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甚为古怪,不闻欢喜,唯剩心伤。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61 章 卢慕辰让弟弟给吓坏了,赶忙踏步上前,摇着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好笑?” 清晓无暇理他,只是抱着肚子,笑的喘不上气。任凭卢慕辰怎么追问,他都不再答话,笑到实在笑不动了之后,卢清晓直起腰来,冲哥哥摆摆手道:“不必管我,忙你的去吧。”说完,他推开卢慕辰,踉踉跄跄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进屋之后,清晓扯下青锋剑,重重的拍在桌案上,低喝道:“绫云翳你个懦夫,我早晚掰开你那张嘴!” 十五一过,天气渐暖,汴梁城里各行各业的铺席买卖,又红火了起来。绫掌柜不知怎么突然动了凡心,突发奇想的想去街上走走,他一大早出了铺子,南行至东角楼街巷,沿街逛着各种铺子,自在悠闲。他走着走着,看见一果子铺,想着自己前两天没由来的顶了不儿两句,觉得该去买点好吃的哄哄她,便向铺子走去。他在铺子里转了两圈,觉得那冻橘澄黄圆润,十分诱人,取出钱袋买了两斤,提在手中,又往前逛。 绫影没走两步,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高挑的个子,清秀的面容,束着青灰的髻巾,左额上一撮青丝垂下,正是卢清晓。绫影远远见到他,把橘子抱在怀里,扭头就走。卢清晓当然一眼就看到他,他见绫影非但不来打招呼,还想着跑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错开人流,提气便追。 绫影埋着头一路小跑,拐到横巷里,刚想松口气,忽听背后一声音幽幽传来:“绫大掌柜这急着忙着上哪去啊?” 绫影赶忙回头,撞上一脸怒气的卢清晓,谄笑道:“啊,原来是你,真巧哈…” 卢清晓道:“可不是巧么,我从青果铺追了你一路了,你干了什么亏心事,这般躲着我?” 绫影抱紧了橘子,好像生怕被人抢了似的,支吾道:“没有啊,我没躲着你。我没看到你啊…” 清晓点点头说:“没有就好,走,跟我出趟城。”他也不等绫影答话,死攥着他的胳膊,把他扭向布店。 不儿和青鸳长大了嘴,愣在铺子小院里,看着卢清晓把自家掌柜给擒了回来。绫影抱着一怀橘子,满脸苦笑。卢清晓也不客气,看见不儿便道:“不儿姑娘,店里可有马匹?” 不儿指了指青鸳。 青鸳忙道:“有是有,不知公子何用?” 卢清晓抢过绫影怀里的橘子扔给青鸳道:“连人带马,借我一天,出城办事。” 绫影使劲给这俩人打眼色,表示自己不想去。 不儿两手一拍,笑道:“好啊,快些领走吧,他这些天没少得罪我。” 绫影没了辙只好向青鸳求助,谁知青鸳咧嘴一笑道:“马棚在这边,卢公子请跟我来。”绫影心说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不过眼前这仨人他哪个也得罪不起,是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的跟着卢清晓上了马,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清晓…这是要去哪啊?” 卢清晓长鞭一扬道:“哪那么多话,到了便知!”说完绝尘而去。 绫影被不儿和青鸳瞪着,跑是跑不了,只好也咬牙跟上。 不儿看他俩跑没了影,从青鸳怀里捏过一个橘子,掰开吃了两瓣,道:“别看不出门,还挺会买东西,橘子挺甜。” 青鸳回头张望了会儿,不放心的说:“卢公子好像在气头上,不会有事吧?” 不儿摆摆手,表示现今唯一不会坑他哥哥的就是卢清晓了。 绫影跟着卢清晓策马飞奔,自南熏门出了汴梁城便一路向西,跑了二百里地,七拐。明隐念完经文,待二人拜过佛像,引着他们去了后院半山小舍。 不会儿功夫,又来了位僧人,此人较明隐年长些。明隐对来人道:“明宽师兄,卢施主说有书信要交与师父。” 明宽拜过二人,向清晓道:“师父去嵩山走访,尚未归来。临行前,倒是嘱咐过,说托施主,将他写与卢公的信件带回。请二位在此稍候,小僧这就去取。”说完之后,两位僧人相继离了客舍。 绫影在屋里转了两圈,看了看木窗外的景致,道:“东京城里僧院林立,不知卢公怎么寻到这里。” 清晓坐在窗旁长凳上,悠闲的说:“恐怕也是与这古刹有缘罢。” 绫影又问道:“你在佛前念了那么久,是许了愿吗?” 清晓转头看向他道:“求佛祖佑你咯。” 绫影诧异道:“佑我什么?” 卢清晓明媚一笑道:“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要佑你什么。所以只求佛祖,能佑你达成所愿。你的愿望可别太多啊,不然佛祖该责我贪心了。” 绫影愣了片刻,突然不敢再看他,忙别过头望向窗外,发现天色忽然阴霾下来,风里也裹了些泥土的味道。 明宽找到信件再入客舍的时候,肩头落了不少雪花。他拍了拍僧袍,把信交给卢清晓然后道:“两位施主,山间忽然飘起大雪。道路崎岖恐是难行,不如等雪势小些再下山?” 卢清晓跳到窗边张望一番,见飞雪如絮,只得点头道:“只好再多叨扰一些时辰了。” 明宽又给他们打了些热水,便掩好房门,退了出去。 清晓觉得屋中寒冷,关上了窗子,绫影不肯吱声,在一旁默默踱步。清晓扫他两眼,见那人又沉个面色,便也不多言,只听屋外寒风呼啸,屋内静如死水,气氛有些诡秘。绫影似是走烦了,倚墙一靠,怯怯的瞄着卢清晓阴晴不定的神色,想着自己这半年多真是没干什么好事。那清泉本是潺潺,带着山光,睥睨石上喧闹,独忆林中宁谧。他走到泉边,自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濯洗心间烟尘,却将一身浊气洒入清流。惟愿自己离去之后,他还能欢颜依旧,傲视江湖路,双袖盈风,飞踏天地间。 绫影突然开口道:“我的愿望,是想回家看看。” 清晓闻言一怔,不解的看向他。 绫影离了灰墙,坐到卢清晓旁边,低着头绞弄着自己的衣袖,喃喃念道:“我自雅州来,那地方青山叠嶂,绿水环流。山庄虽已不在,却夜夜入梦。绫家本家一直做着布匹绸缎生意,我爹是庶出,也无心商道,故领了个闲庄,名曰归云。据他自己说,他是去长安串亲戚,偶然识得我娘。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一脸严肃的卢清晓,哑然笑道:“玄叔说那是一派胡言。说他就是一个穷小子,跑到长安城招摇撞骗,不知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得了琴圣千金的欢心。生把人家小娘子给拐跑了。” 卢清晓眨眨眼睛,惊诧道:“琴圣千金?你是拂音圣手的外孙?我曾听师父说,他年少之时仰慕琴圣威名,想与他结交一番,但让人家给回绝了。”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62 章 绫影想了想,道:“我没见过外祖父。但依我娘的性子来推断,应该也是个古怪之人。丘掌门想与他做朋友,可能确实不是件易事。” 卢清晓一听,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他见绫影疑惑的看着他,笑道:“原来你这别扭性子,是祖传哒。” 绫影狠狠推了他一把,哼道:“你怎么不说我琴技高超是祖传的呢!” 卢清晓两手一摊,道:“我又没正经听过你抚琴,哪里知晓,”他往前一探身,凑到绫影面前,勾唇笑道:“不然我去找明宽师父问问,看看寺里有没有古琴,你弹给我听啊?” 绫影白他一眼,甩了一句我才不对牛弹琴,就不再理他。 卢清晓拽过绫影,又问道:“既然都在蜀地,上次去天虹门,你怎么没说去看看?” 绫影心中淤气,垂下了眼帘,怅然道:“一片焦土而已,有什么好看…我家中横生变故,双亲长眠于地下已有近二十载,唯有墨黎谷的祠堂里,供着他们的排位。” 其实卢清晓观绫影平日言行,对他的旧事,也猜了个大概,只是此番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头还是戚戚然。他见绫影神情落寞,心中回肠百转,可又知道自己笨嘴拙舌不会安慰人,怕说多错多,只好皱着眉拍了拍绫影的肩。 绫影不动声色的推开他的手,故作轻松道:“我不愿说这事,就是不想看你这表情。好啦,看看外面雪怎么样了,回去晚了又要挨不儿念叨。” 卢清晓吸了口气,收起愁容回身推开木窗,一阵寒风呼啸而来,把两人都吓愣住了。窗外的雪势非但没减弱,反倒下的越发欢快了,铺天盖地,满目苍茫。绫影探出身子,四下张望一看,好么,真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除了望不尽的银白之景,目光能及之处,再无别色。 卢清晓趴在窗棱上,看着漫天飞雪木然道:“我们是不是,被困在山上了?” 绫影关上窗子,揉了揉冻得通红的耳朵,说:“照这个下法,今天是回不去了。” 卢清晓倒是释然了,往墙上一靠,枕着双臂道:“回不去就回不去吧。反正我知会过家里了,而且我上午把你提出来的时候,不儿姑娘他们好像还挺放心的。这小刹比南山上还幽静,应该合你心意呐,”他抬手轻轻将窗子拨开一丝罅隙,望着窗外连天飞雪,轻轻笑道:“云翳…这雪若就这么下下去,永远都不停。你是不是就哪也跑不了,只能乖乖在我身边待着了?” “会停的。”绫影开口便答。 清晓转回视线,看着绫影追问道:“如若不停呢?” 绫影别过头,答道: “终究会停的。” “假如真的不停呢?”卢清晓还不死心。 绫影有些心烦,瞪了一眼这执而不化的家伙,却撞上一双灼热的目光。那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浊污,温暖而坚定。绫影深吸口气,暗暗攥起拳头,直直瞪回去道:“若是真的不停,我就这般守着你。如何?” 卢清晓脸上浮起一个胜利的笑容,开心道:“停不停也没个所谓,反正我都在你身边,你是赖不掉的。” 绫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过身去避开清晓,在小屋里溜达。这屋子不比邸店的一间客房大多少,卢清晓惬意的靠在椅背上,抱着双臂,看着眼前白色身影晃来晃去,想着他再也不会跑不见了,心里暖融融的。绫影心烦意乱,绕了几圈,忽听有叩门之声,接着,明隐师父推门进来。他道了声佛号,对二人道:“师兄刚去探过,外面大雪已是封山,二位施主恐要在小寺将就一宿了。小僧过会儿给两位送些斋饭过来,不知可有什么忌口?” 卢清晓心想您这寺里的斋饭无非青菜炒萝卜,还能有什么忌口,忙客气道客从主便。小师父施过一礼,回身离去,过了会儿工夫,送了被褥和食盒过来。卢清晓安置好这些,对一直不肯说话的绫影道:“过来吃些东西吧大掌柜,别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绫影走过来与他相对而坐,慢条斯理的吃着碗中温热的饭菜。“清晓,”绫影忽然停了筷子,问道:“你几时回南山?” 卢清晓算了算日子,说:“昨日从父亲那得了大师兄的信,说山上有喜事,让早些回去。估计二月初走吧。” 绫影追问道:“喜事?什么喜事?” 卢清晓嘿嘿一笑,托着腮帮子,欢快的说道:“二师兄和师姐嘛。这俩人耗了这么多年,终于抹开面子了。” 绫影习惯性的转动着脑筋,依稀记起南山的仁剑柳昂和灵剑杨韶妍好像是一对儿。 卢清晓看他说着说着又莫名其妙的陷入了沉思,便清了清嗓子问道:“喂,你又琢磨什么呢?” 绫影一面回想,一面缓缓答说:“原先你不是给我说过南山七剑的事儿,有些记不起来…” 清晓白他一眼,撇嘴道:“我说云翳啊,记不起来你再问我就是了。世间这多事,你还要都装在脑袋里不行嘛。” 绫影尴尬的笑笑,又说:“那你何时回来?” “还不知…”卢清晓摇了摇头。他吃完碗里的饭,又补充道:“我的两仪剑就学了一半,这一走就是一年,估计回去就要挨师父骂了。”他瞟了眼绫影,坏笑着说:“怎么?是不是怕想我啊?你要是想我,可以来山上找我啊?” 绫影撂下筷子狠拍了下他的头。 卢清晓冲他做个鬼脸,等他吃完,便把碗筷碟盏收回提盒里,道:“我给小师父们送回去。”说完,他捏紧了衣服,缩着肩冲进风雪之中。 木门砰地关上,客舍里烛光跳了两跳,发出呲呲的声响,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绫影听着雪花悄无声息的落在屋檐上,觉得清晓这一走,带去了全部的生机。他拉过桌上的烛台,接着烛光微弱的暖意烤着手,心里想着,这不是挺好的嘛。只要卢清晓离开汴京回了南山,他就没什么可挂怀的了。繁花终落,流云西辞,斩了遐思,断了心弦,再无烦忧。接下来的岁月清清冷冷也是无妨,反正也已触过清泉水,嗅过兰花香,算是天不负我。 绫影一遍一遍说服着自己,周身却愈发寒冷。一方客舍,不觉间化成万年冰窟,刺骨寒意一点一点啃噬着他的皮肉,只觉疼不见血。掌间烛光摇曳,映在绫影空洞的眼眸里,他低声念叨着:“这乍暖还寒倒比隆冬暗夜更凄冷。早知如此,就不该强去识他…就算同行再久,仍旧终须别离…”绫影合拢双掌放在嘴边轻轻呵了口气,暖暖的白烟转瞬消散。他闭上眼睛,苦笑道:“既是终须别离,又何故点一盏烛光,徒增这些烦恼…前路漫漫,暗夜无光,青锋不倚,只影独行…能走多远是多远罢…” 屋外突然狂风大作,猛地刮开了房门,绫影吓了一跳,忙跑过去奋力将门关上。他把门掩好,回首一望,青烛已灭,再不见灯火,空留一屋化不开的黑。 伙房里,明隐正在生火烧水,忽然从房外蹿进个人。卢清晓掸掸头发跺跺脚,抖落一身白雪,把提盒交给了小师父。明隐道:“寺中粗茶淡饭,委屈二位了。” 卢清晓摆摆手客套两句,他见明隐在烧水,想着屋里那人身子单薄恐是怕冷,干脆打些热水回去让他喝些,免得受寒,便一边等水开,一边跟明隐闲聊:“不知师父来寺里有多少年头啦?” 明隐答道:“四年有余。去年正月,也有位卢施主到访,不知…?” 卢清晓接过话头道:“是家兄。我常年不在京中,今年正好赶上在家过年,便代父亲跑这一趟,尽些孝道。这寺中,除了方丈大师以外,只有你们二人吗?” 明隐点点头。清晓又问:“不觉寂寥吗?” 明隐答:“出家之人,本就是清修。不恋俗世,心无尘埃,不会寂寥。” 卢清晓设身处地的假想了一下,瘪了瘪嘴说:“我这浮躁性子,恐是跟佛祖无缘了。” 明隐淡淡一笑说:“与施主同来的绫施主,倒是心如止水呢。” 卢清晓叹了口气道:“静的不像话。也不知那人身子里头,有没有心。” 火上的水开了,翻滚着冒着热气,明隐取了一陶壶打满之后交道卢清晓手中,道:“世人皆有心,即是雪水,火候到了也会开。水很烫,施主小心慢行。” 卢清晓谢过明隐,飞步穿过院子,回到客舍中,见一屋子的漆黑,心下大惊。“云翳?云翳?!”他喊了两句不见有人答话,忙把水壶放在地上,借着雪亮点上烛灯,四下找了一圈,见绫影裹着棉衾缩在床上,才放下心。 他给绫影打了碗热水端过去,埋怨道:“喊你也不吭声,灯灭了也不点上,吓死个人。来喝些热水,暖上一暖。” 绫影盯着卢清晓看了会儿,接过水碗啜饮两口,小声道:“还是有盏烛光好,不然真是寸步难行。”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63 章 卢清晓已经习惯了绫影总是没由来的冒出几句没头没尾的废话,也不搭理他,收过水碗,除了足履外衫,翻身上床钻进被窝里,躺在绫影身边。 绫影问道:“不灭了灯么?” 卢清晓道:“点着吧,免得你又发什么癔症。好了快睡,这阵风瑟瑟,怪慎人的。” 绫影也拉过被子躺下,直勾勾的盯着屋顶上的灰瓦,不会儿耳边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慢慢的合上眼皮。睡着睡着,绫影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好像陷在了什么泥潭里。他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他猛然惊醒,周身一股凉意,鼻尖也冰冰的。外面桌上的烛火不知何时灭了,绫影微微侧头看见卢清晓踏实的睡在身边,有些安心。他觉得浑身发冷,手脚冰凉,便动了动身子,忽然听到旁边那人嘟囔道:“怎么了?” 绫影没想吵他,忙说:“没事。有点冷。” 卢清晓闻言突然坐了起来,他先摸了摸绫影的面颊,发现是有些凉,然后一把扯过自己的被子也盖在绫影身上,接着刺溜一下挤进了绫影的被窝里。躺好之后好像还不放心,长臂一伸,把绫影搂在怀里。这一套动作折腾完之后,清晓又沉沉睡去。 绫影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反应了一会儿,觉出不对劲,他刚想挣扎两下,却被卢清晓搂的更紧。暖心的温热顷刻间罩住绫影的全身,他迟疑了半晌,然后轻轻抬手搭在清晓的手臂上。碰到清晓皮肤的时候,一股热流自指尖缓缓流入,柔柔的绕过心田。他感到胸中的淤气,好似消散了不少。 “好暖…”他默念着,不由自主的往卢清晓怀里靠了靠,把额头抵在他的面颊上。“若能一直这么暖下去…多好…”绫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呼出来,生怕惊醒了清晓,他就再无依靠。他慢慢的握紧清晓的手臂,阖上眼帘,梦想着能在这温暖的臂弯里,久久的睡去。 卢清晓这一宿睡得再踏实不过,他自元宵那夜之后,每日都是熬过了子时还合不上眼,五更刚过就能醒来。在这枯蝉小寺里听着风雪,挨着身边的人,让他睡得异常的安心,一觉就到了天亮。卢清晓从美美的睡梦之中醒来,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的嘴唇,好像贴在绫影的脸上,他打了个寒颤,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他睁眼就见绫影那两缕白发近在咫尺,眼帘轻垂,羽睫微颤,他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然后想动动身子又发现,他手脚并用的把绫影牢牢扣在怀里,自己整个人都半压在绫影身上。卢清晓觉得全身的气血都蹿上了头顶,他猛地往后一撤身,从床上滚了下去。 绫影听到扑通一声,醒转过来,半支起身子,看到卢清晓摔在地上,垂着眉毛揉着腰,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绫影笑道:“你这是掉下去了?” 卢清晓看到绫影醒了,紧张的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昨晚没干什么吧…?” 绫影躺回枕囊上,懒懒的说:“你干了什么自己不记得?”说完,若有似无的瞟了他一眼。 卢清晓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好好的裹在身上,又爬到床上想去查绫影,结果被人家一脚踹开。他坐在床边定了定神儿,仔细回想自己好像确实没做什么,赶忙下地,干了桌上半碗冰水,道:“我、我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话还没说完,人就逃出了屋子。 绫影长出一口气,又躺了些许工夫,才撩开被子翻身下地,心说这一夜可算是过去了。若是再拖个一时片刻,他可拿不准自己要干出什么事儿来。 绫影向来浅眠,他靠在卢清晓怀里没睡多一会儿,就觉出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腿上蹭。他醒过来以后发现卢清晓不知什么时候半压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的啄着自己的鬓角。绫影想把他踢出被子,又怕他受凉,只好搬开他的手脚,自己往另一侧缩了缩。他刚合上眼没过多久,旁边那人又凑了过来,重新把他搂住,还哼哼唧唧的。他本想着忍上片刻,结果发现那人得寸进尺,手脚愈发不安分。 绫影腾的坐起身来,想把卢清晓喊起来,还没开口就听到那人可怜巴巴的嘀咕着什么。绫影凑上前去,听清晓睡梦之间轻声念道:“云翳…别走…” 绫影心头猛的一软,只好躺了回去。他给卢清晓掖好被子,又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身上。清晓马上伸手,紧紧的把他搂在怀里,接着安稳的睡去。绫影无奈的笑了笑,只得任凭他这么搂着。卢清晓腿上一动,绫影就把他踢回去,睡不了一会儿,就得这般往复几个来回,直到天明。所以早上起来,绫影见这家伙自己摔到地上,羞得满脸通红,觉得甚是解气。 不过他还是等清晓离了屋子,才敢起来。让那人撩拨了一宿的心绪,终须下一番功夫,方能平复得了。 明宽和明隐修完早课从禅房里出来,看见卢清晓穿个单衣,呆呆的立在冰天雪地里出神儿,吃了一惊。二人忙走上前去劝阻道:“卢施主,霁雪初晴格外寒冷,施主赶紧回屋去,可别受了寒。” 卢清晓回过神来,打了个哆嗦,问道:“不知山道上如何了?” 明宽道:“积雪很厚,小心一些,倒是能走。施主若是有意下山,还是尽快的好,免得雪融结冰,更是难行。” 卢清晓谢过两位小师父,钻回了屋里。绫影已经穿戴完毕,他开了木窗,静静的眺望雪景。见卢清晓回来,他取了清晓的外袍,帮他套上。服帖了衣襟,抻直了两袖,系好束带,挂上青锋,又俯身扯平了衣摆。绫影慢条斯理的打理着他,指尖掠过他的肩胛,手臂,胸膛,腰身,只是隔着厚厚的棉袍,再触不到温热。 卢清晓如木头人般僵在原地,只动着眼珠,看绫影一丝不苟的把自己从头到脚整理一遍。 绫影把他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装扮齐整之后,抬手捋了下他额前的垂发,然后缓缓道:“雪停了,走罢。” 他阔步走到木门前,慢慢把门打开,雪后泥土的清香冲进胸腔,吹散了眼底的暖意。卢清晓跟在他身旁,别过两位僧人,牵了马匹走出庙门。 二人小心翼翼的走出山地,翻身上马,绫影随着卢清晓策马回京,将心中吐了新芽的玉兰花,深深的藏在了冰雪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编辑器好像有点问题。。老是乱码。。/皱眉 第42章 7 幽音断弦 东京城里大雪漫漫,街巷之中行人寥寥,青鸳拿了个大扫帚时不时的清理一下铺子门前的落雪,免得滑倒了人。布店里虽然没什么客人,他还是让小僮在地上铺了些旧毯。青鸳算了算时辰,撂下手里的活计,冒着大雪站在街口瞭望,却始终不见绫影回来,心里有些不安。他驻足片刻觉得实在寒冷,缩着脖子回到铺子里。进门没多久,就见一人执着油伞停在布坊门口。 青鸳以为来了客人,赶忙迎上去。那人收伞之后,露出张熟悉的面容,原是雷重秋。雷重秋小心的把伞在门外掸干净,才迈步进了屋。青鸳施礼道:“雷公子怎么冒着这么大的雪来啦?” 雷重秋道:“上次拜访,有些话未与先生说完。想着今日雪天难行,觉得先生应在店中,便来打扰。不知是否方便?” 青鸳歉意的笑笑,说:“自是方便。只是不知公子造访,我家掌柜一早便出城去了,尚未归来。公子若是不急,在厅中候他片刻可好?” 雷重秋本就是想找个说辞,好在布店里待会,忙谢过青鸳,跟着他穿过铺子,进了中院。 绫家的院子里养了不少花草,因为天冷大都搬进了屋里,不过种在地里的树木自然留在院子里。雷重秋由青鸳带着过了院门,就看银白天地里,伫一嫣红身影,对着几株枯木发呆。那树枝被白雪压得低低的,几欲折断。雷重秋赶紧走到不儿身边,将伞撑开给她挡雪。 不儿扯下狐裘的帽子抬头一看,发现不是哥哥,神色黯淡了三分。她努嘴一笑道:“不知公子几时到的?” 青鸳也跟了过来,答不儿说:“雷公子说要找掌柜说说话,却不知掌柜今天还能不能回得来。” 不儿道:“既是借了马,必是远行。风雪之中也不好走,估计明天才能回来了吧。不过公子既然来了,不妨多坐一会,陪不儿聊聊天吧。” 青鸳明了大小姐的意思,离了二人,心里面愈发不安。不儿什么时候都是神采奕奕,就像铺子里的定心骨一般,但是从年后自墨黎谷回来以后,也变得忧心忡忡,青鸳边往前屋里走,边想着找个机会向朱鹮问问,看看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不儿伸出葱白玉指,轻轻点在枝头。树枝微微一颤,掉落不少雪花。她喃喃念着:“也不知今年的丁香,还开不开的起来…” 雷重秋自己站在雪里,只给不儿打着伞,他不发一言,静静的陪在不儿身边。上次他来布店拜访,从不儿的只言片语之中听出佳人有不少烦心事萦绕心头,只是自己却没什么能耐解她烦忧,只好这般默默等着。不儿驻足良久,忽然发现雷重秋肩头让雪花打湿一片,忙回过神儿来,带着歉意把他引到偏厅。 雷重秋收好伞,向不儿问道:“看来绫姑娘的烦心事,还没什么良策?” 不儿解下披风在衣架上挂好,坐在炭火前面,低声道:“解不了啊…不如请雷公子为我出出主意吧。” 雷重秋搓了搓手,道:“不知忧从何来?” 不儿拿了根火筷,一面捣鼓着炭块,好让火势旺些,一面道:“我生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偏爱游山玩水,不喜守在这布店里。我与哥哥相依为命,原来几次三番曾让他陪我去川蜀苏杭采布压货,他死活不动,就窝在这里。我拗他不过只好自己去,后来出去玩的多了,就更不爱在家里待着听他唠叨,慢慢就变得聚少离多。” 雷重秋听到这里,插了一句道:“你若总是行夔州那般险事,还是让先生看着点你好。” 不儿冲他吐吐舌头,接着说:“这几个年头跑下来,我虽然乐得自在逍遥,却离他越来越远。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有心事也不告诉我,我实在担心。” 雷重秋看着不儿眉头紧锁的样子,觉得人家这才是手足情深,于是安慰道:“先生对绫姑娘百般疼爱,我一个外人一眼便能看出,娘子不必如此心焦。” 不儿摇摇头道:“我只想做个能听他说心里话的人。而不是现在这般,说一藏十,我虽站在他身边,却隔着万水千山。他为我挡了一世的风雨,我呢?难道就这么看着?看华发爬满青丝,重担压弯脊梁,还甘之如饴么。”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64 章 雷重秋被她说的也跟着着急起来,忙道:“娘子不是说过,你不知道他在愁什么?” 不儿苦笑道:“我知道,但是我解不了。我虽一时半会儿解不了,却不想让他独自面对。” 雷重秋忽然灵光一闪,道:“那不如让他来解你愁事啊!” 不儿奇道:“我除了他,还有什么愁事?” 雷重秋笑道:“哎呀,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愁事,没有造一个嘛。找个跟之前那些都不相关,你又喜欢,暂时又还做不了,需要他帮忙的。找这么个事儿把他拴在身边,慢慢的,不就走的近了嘛。” “好像是个办法…”不儿眨巴着眼睛琢磨道:“可是有什么呢?” 雷重秋左右看看,道:“绫先生既以奇思名剪享誉京城,你就让他教你制衣嘛。” 不儿忙摆手道:“不行不行,这个太难了,再说我也没那个定力。你知道他做套衣服要花多少时日?想想我就脑袋疼。” 雷重秋想想又道:“那就找个小件。锦帕香囊什么的…” 不儿突然合掌说:“香囊是个好办法!我素来喜欢制香。等他回来,我便让他教我这个。” 雷重秋点点头,但是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想着怎么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娘子,连绣个香囊都不会呢。他哪知道不儿在玄鹤身边待的这十几年,每天除了习武练剑,识文断句,便是遍习墨黎谷的行事之规矩,运作之章法。那鸳鸯袖里,藏的是如何纵横天地万物探其经络,穿梭人间百态察之因果。玄鹤和绫影之所以放她去江湖上闯荡,也是要让她多经世事,磨砺羽翼,方能接了玄鹤的位子,执掌墨黎谷。 不儿转念又道:“要制香囊,还得有香才行,嘿嘿,倒是可以去卢家香铺问个一二。”她一向是雷厉风行,想明白这些,起身取下狐裘披好,回头对雷重秋说:“我要去对面的香铺看看,雷公子可愿同行?”雷重秋见不儿脸上云开雾散,又露出明媚笑容,心里别提多高兴,赶忙站起来,给她打上伞,与她同去。 卢家香铺仅距布坊几步之遥,今日飞雪连天,香铺里也没什么客人。自打出了四合假香的事儿,卢慕辰对自家生意更是上心,大部分时间都亲自在铺子里守着,可不敢再出纰漏。他听伙计报说绫不否来了,忙从后堂里跑了出来,一撩帘就看见绫大小姐红袍垂地,笑靥如花的站在厅堂里。虽然卢夫人不喜欢她,但是卢慕辰一直觉得这绫家的小娘子机灵果断,又生的娇媚,配自己那个蠢弟弟是绰绰有余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身边站了个生人。 卢慕辰走上前去向不儿道:“绫姑娘真是稀客,不知有什么是慕辰帮的上忙的?” 不儿直言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来问问,何种香药,宜制香囊?” 卢慕辰道:“自是馥郁者好,百花皆宜。”边说,他边把不儿他们带到桌案旁坐好,自己则去柜台后面取了四五个小盒,悉数端来,放置在木桌上。他逐一清点解释道:“瑞香、密友芬芳四溢,木樨浓郁,橙花清雅,就看姑娘喜欢哪种了。” 不儿把每个小盒都托起来嗅了嗅,道:“都挺好。烦请卢公子每样都帮我取一两吧。总共多少银钱?”不儿从袖中捏出钱袋问道。 卢慕辰吩咐伙计按照不儿的话都准备好,然后道:“绫姑娘想要什么来拿便是,哪里需得银钱。” 不儿心说我与你卢家有这般熟络吗?摸出几两银子交给卢慕辰,才接过伙计手中的香药。卢慕辰见人家不领情自己也不好多言,试探的问道:“绫姑娘今日可见到清晓了?” 不儿随口答道:“见到了。早上来铺子里把我哥哥借走了。卢公子可知他们去哪了?” 卢慕辰一听,觉得自己愈发搞不明白弟弟了,不过还是把枯蝉寺的事儿说与不儿。不儿听完撇撇嘴,回头对雷重秋道:“看来哥哥今天是回不来了。”她谢过卢慕辰,带着雷重秋回了布坊。雷重秋跟着不儿走了几步,忽然问道:“你们刚说的清晓,可是南山旋剑卢清晓?” 不儿咯咯一笑,答:“是倒是,不过他这么有名吗?南山派和万钧庄好像没什么往来吧?” 雷重秋道:“我也是偶然听庄子里的人说的。他那两仪万象诀好像挺厉害。” 不儿惊讶道:“是嘛?那等他回来,让他跟我过过招好啦。” 雷重秋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纤细柔弱的小娘子,还揣了一身武艺。柏叶那日他忙着跟程充纠缠,未曾细看,也不知她是师从谁家。 他们俩回到布店,就见一小丫鬟气鼓鼓的从里面冲出来。朱鹮跑到不儿面前,叉着腰责备道:“才一转眼功夫就不见了人影!你跑到哪里去了,急死我了!” 不儿歉疚道:“哎呀,我一着急忘了跟你说…别气别气,我就去对面香铺买了点香药。” 朱鹮看到不儿手中的包裹知她所言不虚,但还是狠狠的瞪了眼雷重秋。她把不儿拉到自己身后,对雷重秋道:“万钧少主,这天色也不早了,您是要留下吃晚膳吗?” 雷重秋退了半步,心想这布店真是奇了,怎么丫头比主子还凶。他摆手道:“已是耽误了绫姑娘半日,就不多做打扰了。重秋先告辞了。” 不儿与他道了别,同朱鹮一起回到院里。朱鹮担心的说道:“掌柜的又不在,你跟他说什么话。总觉得这人贼眉鼠眼,不安好心。” 不儿失笑道:“上次在夔州遇到的也是他。你不是还说他侠肝义胆吗?” 朱鹮急道:“你还敢提夔州?我不知道那人是雷重秋才那么说。他要真是侠肝义胆,还能落个鼠辈名号?现在想想,搞不好那时他就动了歪脑筋。” 不儿实在是拿她这个好妹妹没辙了,一面安慰她一面赔不是,两人这么说说笑笑,找青鸳吃晚饭去了。 第二天午后,卢清晓才把绫影给送还回来。青鸳将自家掌柜扶去沐浴歇息,不儿则把卢清晓叫到了偏厅。不儿琢磨了一下,开口道:“这一跑便是两天,不知卢公子把哥哥带到哪里去啦?” 清晓觉得有些歉意,忙答说:“我让云翳陪我去了趟山中小寺。没想到遇上大雪封山,才耽搁了一日。惹得你担心,真是抱歉。” 不儿笑笑,复又问道:“哥哥脸色好像不太好,没出什么事儿吧?” “额…”让人家小娘子这么一问,清晓感到十分为难,心说我该怎么跟你说呢。他琢磨半天,只好说道:“昨夜雪大,寺中寒冷,好像没睡好…” 不儿道:“然后呢?” “然后?”卢清晓不明就里的看着不儿,反问道:“什么然后?然后今天就回来了啊?” 不儿顿升一股脱力之感,无奈的问道:“哥哥可跟你说什么了?” 卢清晓想了想绫影的话,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犹豫片刻,爽朗一笑道:“也没什么大事,随便聊聊嘛。” 说完之后,他看不儿的脸色沉了下来,然后围着自己缓缓绕圈子。清晓感到颇为疑惑,于是好奇的问她:“不儿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儿…?” 不儿在屋里慢慢踱步,凝眉打量着这个冒冒失失闯进布店,然后就一直跟在哥哥身边的人。她绞着衣袖,暗自思忖着:我做不到的事…他是不是能做的了?这南山旋剑到底能不能让他…断了那凄然的念想?她徘徊良久,终是决定借此机会搏上一搏,于是从袖子里摸出个三寸来长的东西。不儿掂掂手里的物件,然后递到卢清晓面前,正色道:“卢公子,可知这是什么?” 卢清晓低头看去,见绫大小姐柔荑玉指间,捏着一支竹筒。筒子淌着墨色,泛起磷光,以一方朱漆封口,朱漆上面盖一圆印,印上是一朵梨花,外环一圆环。清晓迟疑道:“墨黎谷的…墨竹筒?” 不儿点点头道:“不儿谢公子陪我家哥哥西行大漠,南至崇山,特备此薄礼。这筒子里,有卢公子想知道的所有事情,还望公子收下。” 卢清晓听闻不儿的话,怔怔看她半晌,旋即双眉一纵,向不儿道:“我不要!我没什么想知道的!就算有,问你们就是!要此何用!?” 不儿眯起眸子,勾勾唇角道:“你问他,他便答你吗?” 清晓锁紧眉头,怫然道:“他若是想说于我,自会答我!若是不想说,我不知道又有何妨?总之你快将这东西拿走!” 不儿歪过脑袋,再次问道:“这十两黄金一支的筒子,你真不要?” 清晓瞪她两眼,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65 章 不儿见他确实动了气,赶忙追上去,挡在他前面道:“别走别走…不要便不要,别生气嘛…” 卢清晓看着墨黎少主把竹筒收回了袖子里,才停了脚步,蹙眉看着她道:“你墨黎谷有你处事之章法,我南山剑也有我为人之准则。我敬不儿姑娘年纪轻轻便执掌天下第一谷,心思之缜密,头脑之聪慧,清晓难以望其项背。清晓不才,既无气吞山河万夫莫敌之英勇,亦无运筹帷幄袖藏千卷之谋略,唯以一颗诚心待人。如若我这蠢笨之人入不了墨黎少主的慧眼,清晓也不奢望能与你以朋友相称。只是倘若不儿姑娘还能看得上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南山旋剑,便莫要在做这般试探!实在太过伤人!” 不儿看他句句情真,字字意切,蹙眉一笑,郑重道:“不儿知错了,先给卢公子陪个不是。”她向清晓施了一礼,然后接着说道:“不儿确是关心则乱,言语之中多有冒犯,还望卢公子别与我计较。不儿身边,少有公子这般直爽之人,当然希望能与公子成为朋友,请公子切莫推辞。不儿保证今日之事,再不会有。”说完,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卢清晓。等了片刻,她见清晓的面色渐渐和缓下来,又撒娇道:“真的知错啦,我真的觉得你这一路跑的辛苦,想谢谢你。不过谢礼选的太不好啦…回头,我再挑些别的送你,莫要生气了嘛。” 卢清晓知道自己一向应付不来这变脸如翻书的绫家大小姐,只好勉为其难的扯扯嘴角。不儿看他面色仍是不快,但是怒气已消,暗自松了口气,心下感慨道:若是世上的人,皆如你卢清晓一般,直来直去,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就好了,省去多少繁琐。 她上前一步,仰起头,看着卢清晓道:“对啦,不儿听说你的两仪剑颇为厉害,闲暇之余,让我讨教一二啊?” 清晓往后退了一步,瘪嘴道:“又是听说…” 不儿鼓起嘴巴,气鼓鼓的说道:“确实是听说的嘛!你干嘛不信人家…人家就是想讨教讨教,还不行吗…都说是朋友,还这般小气…”然后越说越委屈,眼圈好似都要红。 清晓真是让她闹得没辙了,慌忙解释道:“哎呀没有,我没不信你!你别这个样子…我那两仪剑不过学了半年,也就三成吧…你若是想看,等我学完了,再跟你比划嘛…” 不儿见他这么说,才敛去愁容,哼哼道:“好啊!你可不许食言啊!” 卢清晓心说冲着您这般厉害,我哪里敢食言,赶紧连连保证。不儿美美一乐,说知道清晓今日赶路辛苦,便不再多留,让他早点回家休息。卢清晓见大小姐总算放过自己,赶忙应下,约了改日拜访,夹着尾巴往家跑去。 南山旋剑一走,不儿又掏出怀里的竹筒,打开之后,倒出一张白纸。她微微一笑,将油纸烧了,然后把朱鹮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两句,朱鹮领了命,快步离去。 霁雪之后的夜空,格外晴朗,明月如钩,高悬于上,洒一地银辉。不儿坐在流竹轩里,看绫影拿一块绸布,悉心擦拭着家里那张琴。这张仲尼琴,以古桐所制,通体漆黑,材分短小,形如简瓦,琴背池上书幽音二字,是绫影及冠之时,玄鹤送他的礼物。玄鹤送了他琴,却不让他在墨黎谷里弹奏,所以绫影离谷的时候,便把它带了出来。绫影受伤之后,气血两亏,琴也弹的少了,这幽音琴就只好静静躺在阁楼里。眼下芙蓉古谱暗藏玄机,绫影几经思量还是把它请了出来,想借着月色奏弄一番。 不儿从怀中取出一小块橙花香,拿到绫影面前晃了晃,问道:“好不好闻?” 绫影接过来,抬头看向她,笑道:“什么好东西?” 不儿嘻嘻一笑说:“香药。我特地从卢慕辰那购的,你教我做些香囊好不好?” 绫影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不儿最没耐心,怎么对针线起了兴趣?” 不儿噘着嘴娇嗔道:“你到底教不教我嘛!” 绫影忙说:“好好好,教你教你。你想想要绣个什么,我明天一早就教你可好?” 不儿支起脑袋捉摸着要绣点啥,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给鹮儿绣一个,做的不好她也不会嫌弃。 不儿见哥哥擦好了琴,拿出了芙蓉游,问道:“怎么?还是觉得这里面藏了东西?” 绫影道:“嗯。不过这曲子实在浓烈,不太好弹…” 不儿撇撇嘴,小声嘟囔一句:“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那么难…” 绫影假装没听见妹妹的话,十指搭上琴弦,指尖一动,蓉花漫天。绫影这回倒是不再被乱绪所扰,只是随着曲音,任凭心间的玉兰疯长,银裳白花怒放心头,吸取他的气血,开得夺目妖娆。不儿坐在哥哥身边,听他指下的音色浓烈之中饱含凄美,总感到后背发麻。 绫影弹到第三节 ,觉得脖颈之间仿佛被白花扼住,喘不上气。他咬紧牙关屏住呼吸,手上不做半刻滞留,憋着口气,执意弹下去。幽音瑶琴似乎能感出奏者的不安,琴弦越绷越紧发出一丝悲鸣。不儿看出绫影不太对劲,蹿到他面前想制住他的动作。忽听铮的一声,幽音角弦应声而断。 不儿心下大惊,握住绫影的手失声道:“你怎么样!?” 绫影一口气倒不过来,捂着胸口连咳带喘,头上汗珠滚落,顷刻间就浸湿了衣襟。不儿依着玄鹤早前教过的法子,一把搂过绫影,在他心口之上推按一番。过了一会儿,绫影觉得淤气散开,平息了喘意,他深吸了两口气,对不儿道:“我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 绫影离了琴案走到书桌前,抄过芙蓉游把第三节 的谱子誊写一遍,发现每一句里都夹杂了几个怪字,致使语句不通,琴法无章。不儿跟上前来看着哥哥在纸上圈圈点点,眨眼功夫就拼出两句话:长河渐落晓星沉,凤栖之处幽门开。 不儿默念了一遍,嘀咕道:“这什么意思啊?” 绫影胸中憋闷,脑子转的也不快,只是勉强说道:“自古凤凰栖梧桐,是说梧桐树下有玄机吧…” 不儿取了一纸条把这句话抄上去,道:“不管说的是什么,先让白鹭一并给玄叔送回去。正好我还有点别的事让他查。你就先别劳心想这些,赶紧回去休息。”她收好了琴谱,拿出帕子把绫影额头上的虚汗擦拭一番,然后就把哥哥扶了起来。 绫影问道:“你让玄叔查什么?” “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我告诉你。” 不儿连推带拉把绫影从流竹轩里拽出来,送到了卧房。她盯着哥哥吃过药丸,乖乖躺下之后,又帮他重新推拿一遍,之后问道:“好些吗?”绫影微微点点头,安慰了不儿两句,眼皮重的抬不起来,没费多少功夫就睡着了。不儿却没敢离去,古琴断弦终究不是什么吉兆,她趴在哥哥床边,决定守他一宿。 清晨,窗外几只雀鸟婉转的鸣叫传到绫影的耳中把他吵醒了。他吃力的睁开眼睛,想着自己这一觉睡得还真是安慰,既无乍醒也无梦,实在难得。他坐起身子准备下地,脑袋有些发昏。绫影还迷迷糊糊的,忽见青鸳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 青鸳看绫影坐在床上,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扣住他双肩,满面焦急道:“你可算是醒了!” 绫影不解道:“啊?什么时辰了?” “刚过卯时…”青鸳答道。 “那还不算晚啊,你这般紧张什么?”绫影说。 青鸳苦笑道:“但是你是前天晚上睡下的啊…你睡了一天还多,还不算晚吗?” 绫影自己也有点惊讶,心说难怪觉得头昏眼花,竟然睡了这么久,他嘟囔道:“那你们怎么不叫我?” 青鸳下来了,急道:“叫你?也得叫的醒才行啊!要不是你气息脉象都还算安稳,我们早就把你送到墨黎谷去了!” 绫影扶着床框站了起来,在屋里转了两圈活动了活动,觉得除了胸口依然淤着股气,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妥。想来是他心绪不宁导致心脉不稳,既是旧伤所致,他自己倒是安下心来。他冲青鸳笑笑道:“没事,不用紧张,就是渴睡了些。不儿呢?” 青鸳低声道:“大小姐昨天在这守了一天,我看她实在撑不住,让朱鹮把她带回去休息了。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绫影看了看青鸳,觉得瞒他也没用,老实说道:“老毛病。离了天虹门就一直不太好,气息紊乱,脉象也不稳,时不时还有些绞痛。没准…” 青鸳跨过去拉住他的胳膊,急道:“上次回墨黎谷,你为什么不说?” 绫影也有些焦急,道:“怎么说?说什么?玄叔上次为了救我半条命都搭进去了,我怎么还能再让他劳心?” 青鸳不知该怎么答他,只好抿着嘴瞪着他,眼圈有些红。 绫影拍拍他的手背,道:“好啦,这离十年不是还有些时日呢么,再说我还有诸多事情没搞明白,不会扔下你们不管的。不过阿鸳,你得答应我,等时候到了,帮我看好不儿,知道吗?” 青鸳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沉默了许久,最终重重点了点头。 绫影笑了笑,吩咐青鸳去给朱鹮知会一下,免得她们担心。青鸳走了以后,他又坐回了床上。大掌柜懒懒的倚在床栏上,掐着指节一桩一桩的计算着什么,口中喃喃念道:“不儿是墨黎少主,又有玄叔和阿鸳照顾,不会有什么大事…星若远在天虹,司马贤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定会好生待他,惟愿这孩子早些长大,莫再意气用事…”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66 章 绫影长叹了一口气,脑袋里又浮出那个名字,清似荣泉,晓如明镜,总是化成一缕柔光,暖暖的温在他的心间。 “过不了多久,他也该回南山去了…” 绫影忽然觉得有些冷,忙扯过夹袍裹上,一小袋香药,从袍子里滚落出来。他拿起来嗅了嗅,嘀咕道:“说起来,我好像还欠他个锦囊…算了还是别还了。终是要散,何必留个念想,还是让他早日忘了我吧…” 第43章 8 门主遗踪 自打魏熙不见了踪影之后,蓝涧堂的人已经有快三个月没见过他们堂主了。星若连要挟带恳求,死皮赖脸的从冯越泽那把唐尧留在门里所有的遗物都搬到了霁月楼。一起搬过去的,还有司马贤屋子里那一墙的。他搞了一大堆的纸,让冯越泽把他记得的关于唐尧全部的事情悉数写上。老爷子写了两笔就没了耐心,星若便整日缠着他,听他口述,自己详细记录。从唐尧执掌天虹门开始,直到他失踪,这几十年的事情,星若林林总总,书了薄纸千张。又将这些依着月日年份,逐一张贴在小楼里。不出两月,那屋子了就进不去人了。 星若白天在院子里勤修冷月诀,晚上则挑灯夜读,梳理清楚唐尧的身世,便开始读他留下的那些书。星若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能一目十行,但是几百本书,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看完的,他把堂中事物都交给曹展宣之后,就再没出过院门。总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星若这般掘地三尺的找,终是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几十年前的虹门内乱世人皆知,由唐尧失踪而起,致四堂乱斗,最后哀鸿遍野。星若在唐尧的旧物里面,翻出一张地形图。他拿着地图与唐尧的行踪比对一番,猜测那是他失踪之前所制。星若收好图纸飞出霁月楼,又向白潋堂跑去。冯忆诚跟着师兄弟们修完早课,正往回溜达,突然就被蓝堂主撞了个踉跄,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星若给提走了。他被星若拖着,忙问道:“蓝堂主,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星若一路把他拽回蓝涧小院,取出地图给他看,然后道:“你天天在这山里头采药,可识得这个?” 冯忆诚把黄纸摊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思量片刻,嘀咕道:“这已经离了天台,似乎是往东北方向去了…” 星若又问:“这图上有一小村,知道是哪里吗?” 冯忆诚摇摇头说:“不太清楚,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星若道:“没去过就去一趟吧。回去收拾下东西,跟你爹爹知会一声。明天一早就出发。” “啊?”冯忆诚瞪大了眼睛盯他半晌,说:“这、这也太仓促了吧?” 星若主意已定,再不给他啰嗦的机会,只说明早卯时山门相见,便把他打发回去。 冯忆诚苦着脸回到益寿堂跟父亲倾诉一番,老爷子反倒点了点头,说:“陪他去查吧,总是得知道魏熙盗了什么走。”冯忆诚没了办法,收拾好行囊之后,第二天一早如约站在了大门口候着。不会儿功夫,就见蓝涧堂主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只是身边还多了俩人。 “星若!那一张旧纸又模糊不清,你不能就这么贸然跑去,谁知道找不找的到呢!”司马贤边劝阻,边伸手拦他。 曹展宣在一旁附和道:“司马堂主说的对啊,你非要去,也得容我们把道路查清楚啊。” 星若一跺脚,怒道:“怎么查?窝在这院子里坐井观天吗?我心意已决你们莫再多言!忆诚!我们走!”说完,他甩开二人,跑到山门前,拉起冯忆诚,飞身而去。 曹展宣冲到门口,回身对司马贤说:“烦请司马堂主代为照看一下蓝涧诸事,展宣与他们同去。” 司马贤只得应下,又嘱咐两句,就看着他们三人,消失在林海之中。 天台山山石嶙峋,四季葱郁,冯忆诚在这住了二十来年,对山中小路甚为熟悉,他带着星若和曹展宣在林中穿梭,用了半天的功夫,就越到山的最北侧,林子里落了一山间小屋。他对同行的二人说道:“过了这里,我们便出了天台。依这图上所载,那小村还有北上不知多少里地,恐是要进了岷山山系。这小屋里屯有衣物干粮,你们再拿些带上吧。” 二人不敢大意,跟着冯忆诚进了小屋,稍作休息整顿之后,再度出发。冯忆诚本是做着这一路要吃不少苦头的打算,却没想到那古旧的地图,倒还挺好用,所标之方位,所绘之记号沿途皆可找到。想必是这山路崎岖隐蔽,无人踩踏的缘故。 到了夜间,山中温度骤降,三人生了一捧篝火,取了树枝绑上衣物搭了个避风的小棚轮番歇息值守。冯忆诚没那么好的体力,吃过些东西,就蜷缩着睡下。星若则抱着膝盖,坐在一地枯枝上,盯着篝火怔怔出神儿。火苗跃动着,把他小脸映得通红。曹展宣巡视一圈回来之后,也坐到星若边上,取下披肩,把俩人裹在一起。“堂主,”他低声道:“你这般为他,值得么?” 星若歪头看他,微微一笑,反问道:“你觉得他待我如何?” 曹展宣心说你二人之事我哪里知晓,不过你对他一片赤诚,我倒是看出来了。星若见他不答话,紧了紧披风,念道:“他啊,对我千依百顺,总觉得自己亏欠于我。却不曾想过他这轮清冷的月,给了我多少温暖…” 曹展宣将信将疑的看着他,道:“我只觉得堂主你是一往情深呢…” 星若苦笑道:“何止,还是一厢情愿。不过有什么关系,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懂他。不管他跑去哪里,兜兜绕绕,最后终会回到我身边。也不枉我在佛前求了千遍…” 曹展宣道:“这风花雪月世上最美亦最冷,还是不入相思门的好。” 星若拍拍他的头,说:“那你何必来这人世走一遭呢?”说完哈哈一笑站起身子,他把披风给曹展宣裹好,又道:“你歇息会儿吧,我去守着。一会儿把忆诚喊起来替班。” 曹展宣卧倒在身旁的枯枝上,琢磨着星若的话,浅浅睡下。 次日天刚亮,冯忆诚便把二人叫了起来,他们收拾好东西,继续前行。三人走着走着,眼前忽然没了路。俩人凑到冯忆诚身边,让他取出地图比对一番,曹展宣道:“依图上所绘,恐是要穿林而行,我在前面开道吧。”他取出虚怀剑披荆斩棘,带着星若他们钻进了林子。 冯忆诚在后面跟着,看两旁树枝被宝剑一一砍落,惋惜道:“这树老枝枯,不知会不会伤了展宣兄的剑。” 曹展宣头也不回的答道:“人终有一死,剑终有一断,就看是为何而死,为谁而断了。” 星若笑着推了他一把道:“你不是说你不入相思门嘛?何来这多感慨?” 曹展宣轻轻一哼,也不作答,又行了几里地,道:“似乎听见些水声。” 冯忆诚停下步子,掏出地图看了看,说:“图上画着,有山泉流过。过了山泉,就走了一半了。” 众人见有了盼头,加快了步子,又在树林里绕了些许时候,果见一淙山泉蜿蜒而下,淅淅沥沥,清脆悦耳。三人走到小溪边,喝了些水,抹了把脸,觉得清爽不少。他们坐在溪边黑石上休息腿脚,星若四下望望,忽然道:“那是什么?” 二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溪水对面杂草高起,像是掩着什么东西。他们踏着石头跳过去,曹展宣伸出长剑轻轻一挑,突然觉得脚下不稳。三人跌做一团,顷刻间一张大网自脚下收起,把他们高高吊到树上,随着就是一阵尖锐的哨声,响彻林间。 “竟然中了陷阱…”冯忆诚哭丧着脸道。 星若止住了曹展宣想砍破网子的念头,说道:“哨子响了就是附近有人,我们就坐在这等会吧。” 果然不会儿功夫,便听到脚步声,接着就看到一猎户拿着长矛从树林里探出头来。他看到捕网里装了三个大人,明显吃了一惊,然后生气的喝道:“哪里来的混人,惊了我的网!” 曹展宣满面歉意道:“劳烦好汉先放我们下去吧…” 猎户没好气儿的踏步上前,松开网子,把他们仨放出来,打量一番道:“看你们不像山里的人,跑这来做什么?” 星若掸落身上的土,站起来看着那来人道:“我们在找山北边的一个小村。不知这位大哥,可知道一二?”他淡淡一笑,一脸诚恳的看着猎户。 猎户久居深山,从未见过此般明眸善睐之人,心跳不由得快了两拍,磕巴道:“不、不清楚…我带你们回去,问问娘亲吧…” 他们三人就这么跟在猎户后面走着,星若快走两步追上去,与猎户攀谈两句,得知此人姓陈,叫做林生。曹展宣和冯忆诚在后面跟着,小声嘀咕说这人生的美就是好,随便两句就能消了人的敌意。他们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就到了陈林生的家,山中小屋,木墙简瓦,甚是淳朴。屋外有一小院,堆了不少柴火,养了两只鸡。有一老妇人,坐在门前矮凳上,借着日光钉补着衣物。 老妇人抬头见儿子回来没带着猎物,反倒跟了个人,心下生疑。她仔细看了看来者面容,笑道:“林生,你这是从哪领了个俊娃娃回来啊?小娘子生的真白净啊,快过来让我看看。” 星若听到背后的俩人低低的笑声,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咬牙道:“不许笑!回去再收拾你们!” 冯忆诚凑到曹展宣耳边说:“这下完了,回去就得被灭口…”说完,两人又是一阵窃笑。 陈林生走到母亲身边道:“娘您胡说些什么,人家是个少年郎。我在林子里遇到他们,他说要往北边寻什么山村,您晓得吗?”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67 章 老妇人停下手中的活计,重重一哼道:“北边还能有什么!不就是那个破村子!” 星若忙走上前去,蹲在她面前,问道:“老人家能否说的清楚些?是什么村子?” “明家村呗!”老妇人气道:“一村子恶人泥古不化,害死我爹爹。别跟我提那地方!” 陈林生也走过去,扶着母亲道:“您不是说我们是从山下来的吗?怎么又跑到北边去了?” 明老妇人没理会他,只看向星若道:“那一村子人隐居在山林里百十来年了,你找他们做什么?” “找人,”星若道:“我们自天虹门来,寻我们门主。”他又把从冯越泽那听到的唐尧的相貌大致给老夫人描述了一遍。 老人回忆了些许时候,道:“几十年前,好像是有个武林人士来过村子里。是不是你说的那人,老身就不清楚了。” 星若谢过老人家,站起身来,准备向这母子告辞,却听那人又道:“你们现在走,今天也到不了,不如在这茅屋住上一宿,明日再启程吧。” 曹展宣抬头看了看天色,冲星若点点头。这小茅屋一共就三间房,陈林生把侧屋中杂物略作清理,找了些干草破被铺在地上,也算是能将就着睡人。 夜幕降临,老妇人早早回屋歇息,只留儿子在堂屋里拾掇柴火和兽皮,准备明日一早去山下贩卖。星若坐在小院子里,仰望着无云夜空,一颗一颗的数着星星。陈林生觉得有趣,扎捆好木柴也站到院子里,看看星星看看他。星若奇怪道:“陈大哥你看着我做什么?” 陈林生脸上一红,说:“看你生的好看,就跟天上的星星一般。” 星若久没听过别人这般说他,有些不好意思,他垂下头默念道:“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该留的人还是留不下。” 陈林生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道:“世人有千万,这个留不下,就再换一个留得下的嘛!” 星若噗嗤一笑,道:“大哥说的甚是,甚是。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得赶路,我先去休息了。” 陈林生冲他摆摆手,自己也回了屋。他刚一进屋子,就看见他娘亲阴沉着脸,走了出来。陈林生吓了一跳,忙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阴冷道:“这么多年了,可让我等到了。他们便是当年害死你外祖父的人。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陈林生蹙眉道:“娘,您又糊涂了?我外祖父身故都四十多年了,那仨人不过二三十岁,跟陈年旧事有什么关系啊。您别疑神疑鬼了,早些休息吧!” 老妇人还想说什么,却被儿子扭回了屋里。 茅草房虽然破旧,但好歹也有个顶,能遮些寒意。星若他们踏实睡了一觉,次日一早,由陈林生带着,穿过树林。到了下山的路口,陈林生与他们道了别。他们按图索骥,沿着山间小路一路前行,又走了半天,隐隐约约瞭望到一些屋瓦。曹展宣找了棵粗壮的古树蹿了上去,张望一番,道:“前面好像就是了,我们动作快些吧。” 星若气灌双腿,足底生风,踏着腾焰步向着瓦舍方向冲了出去,曹展宣提气跟他在后面。冯忆诚没有他们那么好的身法,只得边喊着让他们慢些,边一路小跑的追着。没出半个时辰,他们就站在了明家村村口。三人进了村子转了一圈,发现这村子是个荒村,空无一人。星若嘀咕道:“依着那母子的说法,这里应该有住人才对。” 曹展宣也道:“屋舍里生活的器具都在,只是人没了,好生蹊跷。” 冯忆诚说:“刚才我们有路过个大宅,像是长者居所,不如进去看看?”他们进了大宅发现有多间屋子,便分头查看。 忽听曹展宣道:“堂主!这正屋地上,有不少落箭。”星若和冯忆诚忙跑过去一看,果然看到正屋左右墙壁上均有箭孔,地上则躺着羽箭若干。 “看来这屋里有什么机关,还被人触动过了。”曹展宣走上前去,想拾起地上的箭。 冯忆诚忙喊道:“别动!箭上有毒!” 星若退出屋子,迎着风向动了动鼻子,道:“有股腐臭之味。”说完,便循着味道走去。剩下的俩人在鱼跃之战见识了蓝涧堂主的狗鼻子,忙快步跟上他。 他们绕到了大宅后身的林地里,星若从怀中掏出帕子捂在口鼻之上,道:“就在这附近了,你们找找看。” 曹展宣往林子里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下一软,连忙跳开。他取出长剑拨了拨泥土,发现土里面有什么东西。他蹲下去挖了挖,不免的惊叫一声。星若和冯忆诚寻了过来,问他怎么了。曹展宣苦着脸道:“好像…是白骨…” 三人均取了面巾掩住口鼻,找了几根粗树枝朝泥里一挖,没费多少工夫,就挖出几具骸骨。衣衫虽已被腐蚀,却也能依稀分辨出是有男有女。冯忆诚查验一番道:“死了得有一二十年了,应是被什么人谋害以后,抛尸至此。” 星若问道:“能看出是怎么死的吗?”冯忆诚道:“都看不出什么外伤。但是如果同时死了这么多人,多半的毒死的吧?” 曹展宣想起大宅中的落箭,奇怪道:“若是死了这么多年。那屋中的落箭上,怎么半点灰尘都没有呢?” “恐是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星若想了想,答道。 三人从尸骨堆里退出来,回到了大宅中。冯忆诚小心翼翼的拾起跟羽箭,拿帕子垫着,把箭头取了下来,包裹严实之后,放到了行囊里,想着拿回去让爹爹看看,试试查出是什么毒。星若有些想不明白,拉过曹展宣问道:“依那老妇人的说法,门主应该是拜访过此地。这些人,难道是他杀的?” 曹展宣道:“不会。若是他杀的,那老妇人也该命丧于此才对啊。” 星若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又道:“也就是说,门主来过,又走了。后来又有人来过,不知因为什么,毒杀了村里的人,弃尸于山林。但是触发暗器的却不是他。” 冯忆诚道:“一下杀了这么多人,还要掩盖尸首,不是一人所为。怎么也得三五个人吧。”曹展宣道:“却不知最后来的人,为的是什么。” 星若觉得自己脑仁有点疼,忽然明白那人脑袋上的白头发是怎么来的了。天天琢磨这些怪事,不需岁月也催人老呐。三人合计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星若不喜空气中的腐臭之味,就退出了大宅。他们走到村口,心里头有些犯难,觉得费了这么大劲就找到两支毒箭头,实在划不来。 突然,曹展宣高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接着双剑出鞘,往林子里追去。 星若和冯忆诚也是一惊,连忙飞身跟上。曹展宣冲进树林里,几个起落就发现两个身影。那二人一身短打却没带兵刃,见有剑客追来,忙回身迎击。曹展宣双剑灵动,身形矫健,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星若追上来看了看那二人的装束,忙对曹展宣道:“展宣快住手!那是墨黎谷的人!”星若曾在墨黎谷住了半年,知道谷中弟子衣领口均绣朵梨花,花外绕一缺口圆环,缺口在哪,就是哪个舵的人。曹展宣撤身回剑,停在星若身前。 那二人见来者识出自己身份,也停了手,走上前来,对星若道:“不知阁下是?” 星若冲二人抱拳道:“天虹门蓝星若。二位可是墨黎谷巽舵弟子?” 较年长的一人跨步上前道:“原是蓝堂主。在下童歆,这位是我师弟卫源。我们奉舵主之命,在这周围看守巡查。没想到会遇上蓝堂主。” 星若忙问道:“哦?那你们可进过村子?” 童歆答道:“去年年底,少谷主她们去村里找过东西。自那以后,我们才在这巡逻的。” 星若赶紧又问:“不儿她们找到什么了?” 童歆摇头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星若气的一跺脚,思量片刻,向童歆道:“那你们可知道,这村里的人,都死光了?” 童歆瞪大了眼睛看着星若道:“不知道啊!少谷主她们还说让我们盯着,看有没有人出来呢!” 星若大概想明白了,墨黎谷手眼通天,必定是查出这里有什么东西,才让不儿特意跑一趟。触动大宅机关的,应该也是她们。她们得了东西便离去了,没有发现村人的尸首。星若把村民们中毒身亡,而且应该死了有几十年了和毒箭头的事儿,都告诉了童歆,让他给玄鹤传过去。童歆一一应下,他看星若欲言又止,便问道:“不知蓝堂主还有什么吩咐?” 星若想了想,道:“不儿…现在在哪啊?”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68 章 “在汴京,”卫源答道:“少谷主年后没多久就回去了。蓝堂主可是有话要带给她?” 星若挠了挠头,支吾了会儿,说:“额…帮我问问她,东京城里的月亮,圆还是不圆。” 墨黎二人听他这话来的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应了下来。童歆又道:“这村子甚是隐秘,不知蓝堂主如何寻到?”星若又将古旧地图的事儿说给他。二人听闻他们是从天台山一路穿山来的,不由得有些佩服。 卫源道:“蓝堂主若是有意,与我们一道下山去吧。舵里有些马匹,可供三位骑回天虹,免受露宿山林之苦。” 星若赶紧谢过他们,跟着他们从小道慢慢下山。路上,曹展宣凑过去问道:“你还好吧?”星若撇嘴答道:“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哪都不好。” 第44章 9 千里传音 正月一过,万物复苏,连风里都裹着些和暖的香气。墨黎仙人坐在雨文堂里,面前的长桌上,又是一堆的纸条。秦雁容一直没回去,此时也在屋里陪着谷主。玄鹤看过眼前的东西,不由得揉起额角。 秦雁容道:“照童歆信中所述,天虹门失踪多年的门主唐尧,也曾去过明家村。但是了结村民性命的,却不是他。” 玄鹤取出张新纸,饱蘸浓墨,提笔书下几个字。秦雁容凑上去看了看,见他写的是唐尧,明家村,紫桐吟,魏熙。写完之后,玄鹤看向秦雁容道:“唐尧走访明家村,应是带回了什么东西,可能就是那紫桐残谱的原本。他失踪以后,这事儿就断了线。过了这么多年,冒出个魏熙去天虹门里偷东西,搞不好,偷的就是紫桐吟。” 秦雁容问道:“那村民,也是魏熙杀的吗?他既然已经知道琴谱在天虹门,为什么还要去村里呢?” 玄鹤反问道:“你们为什么去村里呢?” 秦雁容一想,恍然大悟道:“圣人遗书!紫桐吟出自端木之手,我们能查出来,他们也能。所以这帮人,都是冲着圣人遗书去的。但是唐尧得了紫桐吟以后就失踪了,没听说有遗书现世啊。” 玄鹤又拿起笔,在那纸上加了三个字:芙蓉游。 秦雁容看了看,然后问道:“谷主的意思是,还有别的曲谱,与遗书有关?” 玄鹤点头道:“端木擎彻琴剑双修,不会只著一本琴谱。观唐尧和魏熙的行径,恐怕还有其他谱子流落江湖。有人跟我们一样,也在找圣人遗物,而且,他比我们知道的更多些。” 不会儿功夫,一青衣小僮敲门进来,又呈上一竹筒。玄鹤打开一看,里面写的,是几味药名。他稍作回忆,道:“这雷公藤和白附子也在法修提过的五味散的配方里面。难道给落梅寨下毒的人,也是他们?” 秦雁容奇怪道:“所以这些人,也知道落梅寨有本古谱。但是我听不儿说,落梅寨的动静,闹得可大。若只为了偷本谱子,有点犯不上吧?” “总之,还有一路人,同在找端木遗物,”玄鹤笃定道:“若真是如此,事情倒好办了。” 秦雁容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玄鹤点点头道:“魏熙后来的行踪,查出来了么?” “还没有…是雁容办事不利。”秦雁容面有愧色,歉疚道。 “不利的事儿,还有一桩吧?”玄鹤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朱红小袋,道:“你把这东西偷偷放在千线阁,是怎么个意思?” 秦雁容撇嘴道:“这勾玉本是一对儿,你把另一个给韩仪了对不对?” 玄鹤靠在椅背上,歪头看她,问道:“给法修了不好吗?他等了你这么多年,也该有个结果了吧。” “他愿意等就让他等去呗,”秦雁容哼道:“等上多少年,都不会有结果。你就别瞎操心了。” 玄鹤一脸无奈道:“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固执…” 秦雁容回头看他,笑道:“那可不是嘛,也不知道都是谁教出来的。” 玄鹤拍着桌子说:“有这么跟谷主说话的吗?越来越不像话!” 秦雁容笑的更开心了,她跳到玄鹤身边,道:“你要还知道自己是一谷之主,就多为这韬武略都毫无建树,唯一值得称赞的,是练就一身以力泄力,铁打不坏的功夫。倘若自己脱了少主的头衔,只是一个市井村夫,那绫家娘子,真就成了月宫嫦娥,再不可及。 沈欢看他面色青灰,目光黯淡,觉得自己这话好像说重了,赶忙又道:“少主啊,你真喜欢人家,就赶紧跟我回去。哄了庄主开心,就可以来提亲啦?不过一介商贾,咱也算是江湖名门,还是配得上的。” 雷重秋咧了咧嘴,心说我在梓州就一过街老鼠,谁敢把小娘子嫁过来,就更别提敬春了,我才不痴心妄想,只想能远远看着她就足够了。他抬眼看向沈欢道:“你老实说,是不是庄子里又出事了?” 沈欢摸了摸后脖子,尴尬道:“二公子他…把县令家的郎君给打了。衙门天天管庄主要人…庄主觉得烦心就去闭关静修,我们没了办法,只好来寻你回去。” 雷重秋肺都快气炸了,他扯着沈欢的衣襟怒道:“我不是跟你们说过,让你们好好盯着他吗!怎么又跟官府闹起来了!” 沈欢苦着脸道:“我一人哪里制得住他。狸子出事以后,老路也不知一天到晚忙些什么…一个没看住…就…”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69 章 雷重秋一脚踹烂了路旁的箩筐,压了压火气,道:“你再与我些时日,我去布店跟人家打声招呼。三天吧,三天之后出发。”沈欢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连忙答应了他。 白鹭领了墨黎谷主的新竹筒,跨着千里良驹,快马加鞭,用了不到一日就回了东京城。白鹭飞身进院,先到流竹轩门口敲了敲门。绫影听到敲门声便知是他,于是起身出来,将小护卫迎了进去。白鹭跟绫影进了屋,将竹筒交与他,转身就要走,却被绫影拦了下来。绫影草草看了眼竹筒里面东西,就把白鹭拉到身边,双眉一蹙,眸子微翕,冷冷的看着他。小白鹭见掌柜这副表情,就觉得大事不好,心里头咯噔咯噔的直打鼓。 “白鹭,”绫影缓缓道:“你老实告诉我。雷重秋,是怎么认识不儿的。” 白鹭不由得退了两步,紧闭双唇,闪烁着目光,不敢吱声。绫影踏步上前,扼住他的下巴,迫他与自己四目相对。两道寒光直射少年心底,绫影慢慢吐出三个字:“告诉我。” 白鹭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先打了几个手势,然后慌张的跑到书桌前,提笔写下四个字:夔州柏叶。绫影沉吟片刻,问他:“只是偶然遇到?”小白鹭点头如捣蒜。 绫影抽过白鹭手中的毛笔,在指尖转动起来,他轻声念叨着:“谈欣卧在落梅寨意在芙蓉游,魏熙藏于天虹门取了紫桐吟。明家村全村暴毙,说不准也是出自万钧庄之手,也就是说,除了这两本琴谱,他们还守着什么秘密。这秘密,要么就是和琴谱中藏匿的消息有关,要么就是和散落于世的其他谱子有关…听风楼的小二提过归云庄的事,莫非爹娘之死,也跟琴谱有关?” 绫影沉吟片刻,看向白鹭问道:“除了筒子里的事,玄叔还说别的什么了?”白鹭比划一番,意思是让你们回去见他。绫影点点头说:“是得回去见他。我这还有好多事要问他。只是不儿这小丫头,一刻也闲不住,一大早就不知道把朱鹮带去了哪里。一会儿你出门找找她们,找到了就赶紧带回来,我们早些动身。” 白鹭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筒,看看绫影,看看竹筒,又看看绫影,又看看竹筒,犹豫半天,还是递了出去。绫影接过来问道:“怎么还有一个?”白鹭扯扯嘴角,在他手上写下少主二字。 绫影把竹筒还给他,和缓了语气说:“我不是气你,只是实在担心。既然是给不儿的,你还是亲自交给她,她才是你们少谷主,你听她的话瞒着我,也不是你的错。”白鹭收好竹筒,歉疚的笑了笑,又冲绫影打了几个手势。 绫影道:“你要问什么就问吧。”白鹭鼓足了勇气,问出了一个缠绕他多年的问题:你是长兄,为什么墨黎少主不是你呢? 绫影愣了愣,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因为玄叔不喜欢我啊。” 白鹭鼓起腮帮子生气的瞪着他,表示你又糊弄人。 绫影哈哈一笑,揉了揉他的头,道:“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谷主嘛!” 青鸳依旧在铺子里忙前忙后的,只是心绪始终不宁。身旁的丫头伙计见平日里素来和和气气的大管家面露僵容,说起话来也冷了三分,都埋头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不敢轻易招惹他。可能是因为近些日子正是春暖花开,繁华街巷上尽是车水马龙,带的铺子里的客人也是特别多。青鸳强打着精神张罗着大小诸事,忽然觉得有人拍了他一把。 大管家吓了一跳,猛的回头一看,对上张明媚的笑脸。青鸳也微微一笑,向来者拱手道:“卢公子,多日未见。你来找掌柜吗?” 卢清晓还了一礼,答说:“嗯。不过我看你这好似特别忙,有什么我帮得上的?” 青鸳满心感激,忙把他让出铺子,带进院子里,然后蹙眉道:“不瞒公子…这两日铺子里的事情确实有些繁杂,又赶上春日正艳客人也较平日多些,不过青鸳也还算的应付的来…只是…” 卢清晓见他欲言又止,不放心的问道:“只是…什么?” 青鸳抬眼看看眼前这人,想他与自家掌柜同行几千里路,跑了半年还多,应是熟络。且绫影这次回来以后,虽然还是沉默少言,但偶然提起这人,青鸳总觉得他眼眸之中,不经意的泛起柔光。不过掌柜毕竟是掌柜,青鸳与他情同手足,他那心思青鸳仍旧不敢揣测。所以大管家苦涩一笑道:“只是各有各的心事,青鸳也帮不上忙…觉得多少有些苦闷罢了…” 这一点卢清晓倒是与他感同身受,他挠挠后脖子宽慰青鸳道:“你也别太担心,他应付不来的时候,自会找你的…在那之前,陪在他身边便是啦。” “嗯…”青鸳无奈的点点头。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有个丫头自铺子后门探出头来。那丫头朝着青鸳笑笑,然后小心跑过来,说店里来了贵客,请他前去接应一下。青鸳道了句知道了,打发走了丫头,准备先把卢清晓引到偏厅。 清晓拦下他道:“你就别管我了,我去偏厅等他,你先去忙你的事儿吧。等有空了帮我知会他一下便好。这一方布店让你打理得这般井井有条,不就是帮他最多?”青鸳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又连声谢了两句,才转身回了铺子。 卢清晓溜达到偏厅,随便寻了把椅子跳上去盘腿一坐,开始琢磨自己的事儿。他接了南山来信,说山中有喜事,催他早日回去。清晓思量着他这一下山就跑了这么久,回去定是先要挨骂。可他四下看看,院中新枝吐芽,红素娇藏,身边这小厅里揣着暖意,似有花香,檐下雨燕欢歌婉转,倒是惹的他半点不想离去。他觉得这一年的时光实在过得太快,快到他刚刚看清那人容貌,还不容他开口问那人一句话,便转瞬不见。 “他若是能随我一起去山上便好了…”清晓垂着脑袋,做着无谓的遐想,觉得自己简直幼稚的可笑。“净胡思乱想…他一个裁缝没事跑去南山上做什么…”清晓叹了口气,侧头望向门口,忽然听到有人说话。他心下一喜,蹿下凳子,可刚迈了一步便听出屋外的好似不是绫影的声音。 “绫先生,重秋此次贸然造访,不知是不是太过叨扰…?” 雷重秋?卢清晓想到他,便忆起元宵樊楼之宴,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公子不必这般客气。云翳不是早说过,公子何时起兴,都可来坐坐。” 又是这话…清晓心里泛起嘀咕:墨黎仙谷手眼通天,雷重秋的底子,云翳不可能不知晓。只是卢清晓不明白,绫影为什么要去亲近这么个人。清晓心里面疑窦丛生,等会过神儿来,外面的人已到了门口,眼看就要进来。他不想就这般冲出去,与他们撞个满怀,可这偏厅里没有侧门,他也出不去。清晓一时没了主意,只好纵身一跃,跳上房梁,想着先避上一避,等雷重秋走了,他再出去。 雷重秋随着绫影小心进了偏厅,他抬眼看着这白衣的掌柜,衣袂微摆,带着初春暖意,心下甚是欣然。绫影将雷重秋让到座位上坐好,抬手给他斟了杯茶,递到雷重秋掌中,微笑道:“看公子神色不安,可是心中有事?” 说完,他袖子一摆,坐到雷重秋身边,静静的看着他。 雷重秋见他眉目之间淡淡的笑意,感到心头暖暖的,好似世间再寻不到这样待自己的人了。他看了绫影半晌,不由得往他身边凑了凑,有些担忧的说道:“前几日,听绫姑娘说先生身边有忧愁之事…重秋想略尽绵力为先生分忧…只是不知先生方不方便说与我…?” 绫影收回目光,微微低下头,轻轻晃着手中茶碗,看茶汤在碗中一圈一圈的荡漾,迟迟不开口。雷重秋被他晃的有点急,抬手按住他的腕子,道:“先生…重秋是真的…” 绫影止住动作,略微抬头,细长的眉眼敛了温润的光,扫过雷重秋,又垂了下去,然后才慢慢的说道:“天命终难测,人途总多舛。兰花柔草,百炼也成不得钢。逃不离,忘不净,满腹愁言,更与谁人说。” 寥寥几句,说的万钧少主心头激荡,喉头也哽咽起来。他一拍桌子,愤然起身,踱了两步,道:“诚如先生所言,苍天总是不公。我生于江湖世家,却没得半点悟性。世人皆笑我胆小怕事,呆傻蠢笨,难道是我自己愿意的嘛!那万钧庄就好似魔窟一般,倘若叫我剔骨还父,割肉还母,便能逃的离,我也甘愿!” 绫影见他上钩了,缓了缓语气,道:“公子受了这么些苦,心中还念着那里,终是因为尚有所留恋吧。” 雷重秋转身看向他,苦笑道:“确有些胜似亲人的旧友…” 绫影吹了吹杯中的茶,抿了两口,慢言道:“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公子既有知心之人,何畏前路坎坷。” 说到这,雷重秋忽然想起大雪那日卢家香铺的事儿,于是问道:“上次在樊楼与先生共饮的,可是南山旋剑?先生亦有知己在侧,何不与他述述愁事。” 绫影面色未改,心里头却百转千回。他现今最怕的,就是把卢清晓扯到他的旧事里面。眼下清晓和魏熙在天虹门交了手,已是或多或少卷了进来,绫影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他陷的更深,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过雷重秋既然提到清晓,倒也是个机会。他有些疲惫的倚在桌上,眉头一锁,垂着眼帘,轻叹道:“云翳一介布衣,比不得你们这些江湖侠客,有以一敌众,出神入化的身手。我于他不过高堂小友,他于我不过傍身利剑罢了。” 梁上的人听到这,惊起一阵心悸。他牙都要咬碎了,才勉强忍住不发出声音。卢清晓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胸口处如有人重锤,疼的他身形不稳,险些掉下来。他突然好生后悔,后悔刚才没一步蹿出屋去,现在这般真真骑虎难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僵在原地。他神情恍惚之际,又听雷重秋道:“先生若是常在商道上行走,身边还是有个人护着好…” 绫影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憧憬,有些期待的看着雷重秋道:“云翳虽不是江湖中人,也听闻万钧庄的奔雷掌名震武林。不知是怎样个厉害?” 雷重秋抽抽嘴角,灰溜溜的坐回椅子上,支吾道:“先生莫要这般看着我…奔雷掌法一共一十八式,重秋一掌也不会…舍弟虽天资聪颖,但骄纵顽劣,不肯勤下工夫,也没领悟真谛。” 绫影诧异道:“那雷庄主没收些徒弟,以承衣钵吗?” “有啊,”雷重秋道:“只是都是关门弟子,不显山露水罢了…诶,还是怪我太笨,成不了气候。不然爹爹也不至如此…终日醉心精修武艺,对其他的事儿不管不顾。” 绫影本想再追问一下万钧庄主醉心于什么武艺,但觉得有些太过刻意,只得作罢。他拍了拍雷重秋的手背,道:“人各有志,你不喜那些便可不做嘛。卸下万钧少主的担子,不还能过得松快些?” 雷重秋的目光更黯淡了,他心灰意冷的说:“我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些年,文韬武略,无一能成。我倒想逃了那里,谋一小业,悉心打理,养活自己。可离了万钧庄,谁还睬我一眼?” 绫影默默的看着他,心说这人能活到你这份上,也真是不易,还是好生宽慰两句,把他打发走吧。不然再这么耗下去,自己的思绪,都得让他给带沉了船。“我说雷公子,雷重秋…”绫影轻拍着桌面,无奈道:“这人的手掌,就这般大小。凡事一得必有一舍。你既然心中有了一捧希冀,又何必执着于这虚名不放?莫不成,你脱了这身华服,便不再是雷重秋了吗?” 雷重秋被绫影这一棒子敲得有点懵,他愣愣的看向绫影,呆呆的问:“我若不是万钧庄的雷重秋,先生还会对我说这些吗?” 绫影差点就想说不会,就你这么个把自己活脱脱的埋到尘埃里的人,谁见你都得是一身灰。可他忽然又想到,白鹭曾说,是见过此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他既然胆小怕事,又为何会有行侠仗义的心肠?绫影眯起眸子,看着雷重秋,盯了片刻,忽然给出了一个释然的笑。他轻笑两声,道:“原是这样。” 雷重秋被他搞糊涂了,疑惑的看着他,小声问道:“先生…在笑些什么…?” 绫影扬起唇角,轻声道:“万钧少主,是个胸无大志,谨小慎微之人。但是雷重秋却不是。雷重秋是个温良和善,古道热肠的人。你心中自有一盏烛光长明不灭,你只要好生守着它,莫被周身浊气所侵扰,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70 章 雷重秋傻傻看着他,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绫影的目光之中,捉到他生平都未曾见过的一丝嘉许。他心中暗潮涌动,突然握住绫影的手,眼圈通红,似要落下泪来。 绫影看他那样子,便知自己没有料错。于是将他的手合在掌中,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又道:“名震九州的侠客也好,小隐于野的白丁也罢,布坊里总有薄茶一盏,青果半碟,万钧少主什么时候觉得累了,倦了,不妨脱了名号,来坐上半日。春分之后,我这院子里还是有花可赏的。” 雷重秋一口干了杯中的水,强压下激动的心绪,颤抖着声音道:“重秋…谢过先生…” 绫影微笑着点点头,觉得该问的也差不多了,再说下去雷重秋恐怕就要嫁给他了,便收回了手,站起了身子。 雷重秋也跟着站起来,不太情愿的说道:“先生…其实重秋今日是来辞行的。庄里又闹出不少事儿…我还得回去打理打理。” “既然如此,此去梓州千里,云翳便不耽搁公子行程了。”绫影边说,边把他送到屋外。 雷重秋停下脚步,回身对他重重一拜,道:“重秋不奢求做先生的知己,只是但凭今日几言,我愿为先生平尽一切难事。我料理完家中杂事,定会即刻回来。若那时先生心中仍有忧愁,请定要说与重秋,让重秋为先生分担!” 绫影见他这话说的情真意切,也就只好应了下来。他把雷重秋送出铺子,看那人三步一回头的逐渐消失在巷尾,才长出了一口气。 绫影真是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种身心俱疲的感觉了,他一面捶打着后脖子,一面往院子里溜达,想在回墨黎谷之前,把该办的事情,再理上一理,院中的花草,再拾掇拾掇。路过偏厅的时候,他却看到屋子里直直戳着个人。卢清晓站在那里,双目赤红,牙关紧咬,直勾勾的瞪着他,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第45章繁花落尽 绫影看到卢清晓那目眦尽裂的样子,倒吸一口凉气,额上瞬间就渗出了冷汗,他慌张的问道:“清晓…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卢清晓咬牙道:“我本来有事找你…便在屋里等着…没想到这般不凑巧…撞上雷重秋…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那些,到底什么意思!?” 绫影心里一团乱麻,他不知清晓听到多少,忙跳进屋子,回手栓好房门,略一盘算,支吾道:“不过偶然识得万钧少主…与他随便聊聊罢了…” 清晓听他这话便觉气不打一处来,锁眉喝道:“随便聊聊?你与人随便聊聊,便需眼含流光,唇吐芝兰?你与人随便聊聊,便能聊得人心神激荡,声泪俱下?” 绫影顿感脊背发凉,一阵心虚,他截住清晓的话,慌忙道:“毕竟万钧少主…他有意与我交心,我也只是了他心愿…” 卢清晓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这人,难以置信的问道:“绫云翳!你当我三岁孩童!?你一路引他心绪随你而走,进屋之际,他唯唯诺诺,离开之时,他目光灼人!到底是谁有意与谁交心!?再说,你要与他交的是什么心!?” 绫影见卢清晓这痛心疾首的模样,思绪更乱,一时之间想不到应如何与他解释,只好走上前去,不由得伸出手去拉他的袖子。卢清晓想起绫影方才的举动,觉得头皮发麻,一把甩开他,脱口便道:“别碰我!别拿碰过别人的手碰我!!”说完之后,他看绫影猛的僵在原地,又觉得说得重了,忙拉过他的腕子,缓了语气道:“云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告诉我,你跟他说的那些话,到底为的什么?” 绫影甩开他的手,退了两步,不舍的看着清晓。他寸心如割,嘴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雷重秋的事,他没法解释,因为只要一开头,要么就得和盘托出,要么就得编出更多的理由去搪塞清晓。现在的他,既不想让卢清晓牵扯进任何一桩旧事里面,又不想说那些虚虚实实的话给他听。而且,他也怕,怕再这么与清晓争执下去,会引得清晓,多想到些什么。时至此刻,绫影方知这作茧自缚的滋味,实在扼的人透不过气。 他心里明白,虽然早已决定,不再让清晓趟这趟浑水,但是因为自己一时疏忽,还是让清晓不巧撞进了万钧庄的视线,而这个万钧庄,既然能屠了明家村,就肯定不会干什么好事。他自己反正半截身子都进了土,不过放手一搏,大不了鱼死网破,也无所畏惧。但是卢清晓却不一样,这映山清泉,本来潇洒无忧,让自己无故缠上,惹了一身尘埃不说,还莫名其妙的入了险境。绫影但凡想起扎在清晓肩头的毒针,想起他昏迷不醒时的痛苦神情,就心如刀绞,悔不当初。 绫影知道,眼前的人已是自己心里最后的希冀,他决不能再让清晓与这些纷扰,再多瓜葛。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把卢清晓从自己身边推出去,让他离开布帛铺,离开汴梁城,离开这些本来就与他无关的事情,赶紧回南山去。南山剑派是武林正宗,蜚声内外,侠名远扬。剑派之中有丘岳坐镇,又有七剑护持,没什么人赶去造次。绫影听着卢清晓句句追问心孤意怯,情急之下也只能想明白这些,就是三个字,让他走。 清晓一脸焦虑的看着绫影,满心盼着他能给自己好好解释一番。却不明白绫影为何只是怔怔看着自己,而且那目光,越来越暗,越来越冷,如冰刀插在自己心头。绫影垂下眸子不再看他,漠然道:“我要与谁交心…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何必向你解释…” 卢清晓没想到自己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他气的一把扯住绫影的衣襟,低吼道:“好好好!我不过一傍身利剑,不值得绫大掌柜多费唇舌是不是!” 绫影奋力推开清晓,手掌触碰到他胸膛的时候,绫影又觉出了那股暖心的温热。那一瞬间,他心头一颤,有些恍惚,他及时收神回来,忙缩起双手,藏到袖中,再也不敢碰卢清晓。绫影低着头道:“戏言而已,你何必当真…” 卢清晓大喝一声,道:“好啊!那你告诉我,真话是什么?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边说,他伸手就要抓绫影的肩。绫影连退数步,直直撞到房门上。卢清晓踏步前追,死死把他扣住,怒道:“你躲什么!你倒是说啊!?” 清晓掌中的热度,顷刻间就自他肩头,传遍全身。绫影进退两难实在逃不掉,只得强行运气,压下心中汹涌暗潮。他深吸了两口气,低声道:“你是不是,该回南山了…?” 卢清晓心头一滞,他搬过绫影的脸,迫他看着自己,哑着嗓子怒道:“你既不解释,又不答我,就想着催我走?” 绫影挡开他的手,别过头,冷冷道:“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你看到什么,便是什么。既然山中有事,你还是早日回去…”他能感到自己的胛骨都快让清晓捏碎了,却觉不出丝毫的疼。他推掉卢清晓的手,默默转向他,散了眼中所有的光亮,漠然的问道:“你几时出发?” 卢清晓被他那死水一般的眸子看的喘不过气,他狠推了把绫影,又急又怒,气的说不上话。绫影重重的撞在木门上,觉得身上的骨头,都散了架。他缓了片刻,颤抖着手指,打开了门闩,然后奋力一推,把屋门推个大开。卢清晓见绫影开了门,更是莫名,于是不解的瞪着他,压低了嗓音,问道:“云翳…你这什么意思?你…你要赶我走?” 绫影依旧冷冷的看着他,缓缓开口道:“清晓,这半年多来,西行千里,山高路远,真是多亏有你。眼下卢家假香之事已水落石出,我对卢公也算有个交代。你不辞辛苦,陪我走这一遭,我心存感激…” 卢清晓一把扯过绫影喝道:“我不要你感激!我…!” “清晓!”绫影大吼一声,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他摇了摇头,决然道:“清晓…多说无益,多思无用,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之人,也不该相逢…早晚都要分道扬镳,不如趁这机会,就此别过吧…” 卢清晓难以置信的望着绫影,把他的话反反复复琢磨了数遍,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真的要我走?”绫影没有答他,只是挣脱他手腕,转身迈出了偏厅,蹙眉看着他,再不发一言。卢清晓这回是明白了,布店掌柜这是真的下了逐客令,那波澜不惊的目光,射向他的心底,绞的他肝肠寸断。 “好…”卢清晓嘶哑着嗓子道:“我走…我走…我明日就回南山,再不来汴梁,再不来你这铺子,再不来…再不来烦你。你可满意了?” 绫影光是站在那里,就耗尽了全身的气力,他从头到脚都好似疼的没了知觉。但他深信,这是最好的结果,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他依旧冷着脸,十分艰难的开口挤出四个字:“清晓…珍重。” 卢清晓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把脸,咬牙道:“好…绫云翳,你要我走…我便依你…只是你可想好…我与你此日一别,再会无期!” 绫影没有答话,只是冷冷戳在那里。清晓死死瞪着他,却看不出他的片缕心思。他忍住泪水,冲到院中,飞身而起,跳到屋檐之上。他在屋脊停了片刻,回头再看了眼站在门前直直望着自己的绫影。 那人还是白衣白发,似是有些羸弱,半靠在门上,虽然看着自己,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卢清晓咬紧了牙,足尖一点,翻出院墙,再不见了身影。 绫影见他终于走了,忙逃回屋里紧紧关上房门。他靠着门,一点一点滑落在地上。他紧紧缩成一团,觉得自己掉进了万年冰潭,周身无尽的寒意一口一口撕咬着他的皮肉,吞噬他的筋骨。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那盏他亲手打落的,再也不会亮起的烛灯。 东京城里永绝蚊蚋的马行街,酒肆林立,繁盛至极,白日里人声鼎沸,入夜后灯火照天。路旁各式铺席里的伙计们,终日招呼着客官们迎来送往的,也算是看尽人间百态,所以和乐楼的小二见大门外突然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一个人,点了两壶酒,便猫在大堂一角仰头猛灌,不发一言,便撇了撇嘴,心说这又是个天涯沦落人。 卢清晓半壶黄酒下肚,心里头反而越来越乱。他坚信绫影不会平白无故的去招惹雷重秋,这其中定是埋了什么缘由。只是绫影那清润和缓的语调,暗藏眼角的流光,就算知道他是刻意为之,但这么看他将这些温柔都使在别人身上,还是让清晓嫉妒的发狂。 还有,为什么?卢清晓一遍一遍的问自己,为什么他总能在自己马上就要追上他的瞬间,把自己一脚踢开。而且每一次,都跌的那么疼。他突然想起了天虹门宴上,蓝星若对他说的那句话:你想留在他身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到底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诀别的话?他为什么执意要赶我走?我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 卢清晓喝完剩下的半壶酒,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头。“最重要的是…”清晓暗自嘀咕着:“我到底,还要不要坚持下去…” 他呆呆的坐在酒楼里,想着自己永远也解不开的迷,脑袋里全是那人的影子,怎么甩也甩不掉。等他回过神来,不觉得窗外已染上暮色。卢清晓把酒钱扣在桌上,摇摇晃晃的往家走去。他头疼欲裂,心乱如麻,街上的繁华,路旁的喧闹他一点也听不见,只有那冷冷的珍重二字萦绕在耳边,赶也赶不走。 进了卢家大门之后,清晓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胸口痛的的似要裂开一般,他也没去给双亲请安,径直回了屋。他一进屋就看见床上放着早上整理好的包袱,装的都是他准备带回南山的东西。清晓坐到床上,把包裹抱在怀里掏了掏,又摸出那个麻布的香囊。那粗制滥造的小香囊,早就没了味道,他却仍像个宝贝一样天天惦念着。清晓把那香囊捧在手心里,放到鼻尖闻了闻,真的是一点香味都没有了。 他把香囊放回行囊里,脑袋里的思绪却怎么也止不住,全是自己与那人一起走过的时光。恋沙镇时,他不知从哪捉了条小蛇,追着自己满处的跑,把自己吓得抱头鼠窜,他倒是笑的前仰后合。邸店之中,二人同床共枕,只要看到他浅眠的容颜,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就能消去自己不知多少疲惫。这半年多里,卢清晓每日早上醒来之后,晚上入睡之前,总能看到那人浅浅的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他从无需多言,那人便能明晰他心中所想。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人,能比他更懂自己。随着路越走越远,这种感觉越来越深,他对那人的情意也越来越浓,浓到融进血液,渗入骨髓,不可自拔,终在古刹飘雪那一夜攀上顶峰。他借着睡意,死死把那人扣在怀中,贪婪的嗅着他发间乌木的沉香,轻柔的啄着他坚毅的眉角,这世间,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儿了。 难道说…清晓紧紧抱着他的包袱,凄然的想着,难道说,自己与他休戚与共的这多时光,真的就不曾在他心上留下半点痕迹吗?他与我说的那些言语,眉眼之中不经意闪过的柔光,都不是发自真心的吗?他说我们就不该相逢,难道说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吗?清晓深深的把脸埋在包裹里,不想承认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卢慕辰从铺子里回来刚进家门,就看见阿淳一脸苦相的站在门口等他。阿淳见大公子回来了,忙迎上去道:“您可回来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卢慕辰奇怪道:“清晓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阿淳点点头说:“中午去了布店。傍晚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到现在也没出来。”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71 章 卢慕辰让阿淳在前面带路,急匆匆的跟着他去了弟弟的卧室。到了清晓的屋前,卢慕辰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他想着弟弟明天就出发去南山了,今晚可别有什么事。他用力一拉,发现门也没锁,干脆直接进了屋。卢慕辰走到内室,看到弟弟抱着自己的行囊,蜷缩在床上,好像睡着了,走近一闻,果然一股酒气。他摇了摇清晓,想把他喊起来,忽见弟弟脸上,满是泪痕,再看那布包,也是浸湿一片。 卢慕辰有些着慌,忙唤道:“清晓,清晓!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 卢清晓醒转过来,看到哥哥,连忙爬起来,把包裹藏在身后,使劲抹脸。 卢慕辰道:“别揉了!眼睛肿的跟杏核似的,出什么事了?” 卢清晓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肯说。卢慕辰无奈道:“是不是布店那人,又招惹你了?诶呀,她虽然是挺好的,可你也犯不上这样子吧?这感情上的事儿也勉强不来,人家要是实在不喜欢你,就算了呗…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卢清晓怔了怔,抬头看向哥哥问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他吗?怎么又觉得人家挺好?” 卢慕辰答道:“我没不喜欢她啊。我只是觉得一个小娘子,还是贤良淑德些好,就如你嫂嫂一般。绫姑娘吧,虽机智聪颖,花容月貌,性子实在强硬了些,觉得你应付不来嘛。” 听完这话,卢清晓整个人都傻住了。他愣了半天的神儿,才木木的对哥哥说:“绫姑娘,是绫不否吗?” 卢慕辰说这不是废话吗,还能有几个绫姑娘。 卢清晓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回了枕囊上,抬手将脸一遮,把卢慕辰吓了一跳。卢慕辰以为弟弟还没缓过来,想了想,又道:“对了清晓,你前几日不是代爹爹去枯蝉寺敬香了吗?那天,绫姑娘来香铺了,身边还带了个人。” 清晓略微歪头,问道:“什么人?” 卢慕辰道:“我也不知道,从没见过。那人衣着华丽,神情却局促的很,我跟绫姑娘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人家小娘子,恐怕也是有什么心思。奥,绫姑娘,好像管他叫什么雷公子。” “雷重秋!?”卢清晓腾的从床上坐起来,拉着哥哥问道:“你说雷重秋,跟不儿在一起!?” 卢慕辰忙道:“不是在一起,是一起来了铺子里…你识得此人?” “万钧庄的少主,奔雷掌雷震的长子,”卢清晓嘟囔道:“但是他为什么会认识不儿…他若是心仪不儿,那,那云翳,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卢慕辰完全听不懂弟弟在嘀咕什么,他琢磨半天,小心道:“清晓…是说绫姑娘不喜欢你,但是喜欢…” “不是!”卢清晓气急败坏的说:“我跟不儿什么事儿都没有!大哥你别乱猜了!我现在脑子很乱,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他边说边推卢慕辰,想催大哥赶紧离去。 卢慕辰动也没动,一心琢磨着你若跟那绫姑娘什么事都没有,怎么每次一提布店整个人就不对劲。那布店里面,除了绫姑娘,还有什么人惹得你如此心烦意乱?他突然想到,西行长路,大漠边关,是谁跟弟弟风雨同路策马天涯。元宵月夕,樊楼之宴,是谁跟弟弟品酒赏灯对饮成欢。枯蝉小寺,飘雪之夜,又是谁陪着弟弟去礼佛敬香彻夜未归。想明白这些,卢慕辰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煞白,他极其缓慢的扭过头,看向弟弟。 卢清晓脑袋里面现在是乱成一锅粥,首先,雷重秋在江湖上实在没什么好名声,不儿是墨黎少主,对这事儿不可能不知晓。再者,他若是心仪不儿,云翳必定知道。云翳把不儿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绝不会同意雷重秋这样人的围在不儿身边,那这样说,他言行举止都不合常理啊。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跟雷重秋兜兜绕绕说了那么些话,又在图些什么?而且,他为什么宁愿让自己误会着,说那些绝情的话,就不肯解释一言半语呢?卢清晓抓着自己的头发,怎么也想不明白。 卢慕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脑袋里荒唐的念头,扯着嘴角问道:“清晓,我问你,你天天往布店里跑,是去找谁?” 卢清晓心里咯噔一下,疼的他缩起了手脚。他低着头,不肯言语。卢慕辰又道:“大哥我没别的意思,你老实告诉我就是了。” 清晓蜷起膝盖,把脸埋进去,只是摇头。“你…不是去找绫姑娘的对不对?”卢慕辰追问道。 卢清晓被哥哥逼得没辙了,低声道:“我也想告诉你,可我说不出来…我的心意我明白,可是他,我真的猜不透…哥,我真的很烦,很累,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吧…” 卢慕辰倒是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都会错意了,自己这个傻弟弟,朝思暮想的不是人家明眸善睐的朱裙娘子,而是那个云山雾罩的白衣掌柜。他静静的陪弟弟坐了会,觉得自己现在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沉默了许久,他才问道:“那你明天还走吗?” “走。”清晓依旧垂着头答道:“走的远远的,没准能想明白他的心事。若是想不明白,没准…没准能忘了他…” 卢慕辰长出了一口气,重重在弟弟肩上拍了拍,起身离了屋子,出去之后,小心的给弟弟关好门,并嘱咐阿淳莫要扰他,让他一个人慢慢想吧。哥哥走了以后,卢清晓又翻出那个粗布香囊,紧紧的攥在手里,默默的念着,不如相忘…莫非真的不如相忘…? 晚膳时分,布坊的大伙儿坐满了一桌子。不儿把这几日绣的香囊,交给哥哥查验。绫影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笑道:“还不错嘛,比我想的强多了。你是要挂在铺子里,售与客人吗?” 不儿把香囊拿回来,美眸一转,道:“等我做熟了再说吧,这个呢,已经有主啦。” 绫影蹙眉道:“这般芬芳,我可不要。” 不儿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说:“谁说要给你啦?这是给我们鹮儿哒。”边说,她拉过朱鹮的手,把香囊放到她掌心,笑道:“做的不好不许嫌弃,先拿着玩玩儿,等我练熟啦,再给你绣个新的!”朱鹮笑盈盈的接过来,对着自家大小姐千恩万谢一番,把她的心意,好好的收了起来。 不儿又道:“回头再给雁容姐绣一个。至于你嘛,”她瞥了眼哥哥,道:“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说吧!” 绫影瘪着嘴,摆出一副很受伤害的样子,抽泣两声,埋头吃饭。青鸳忽然道:“对了,掌柜。早些时候卢公子来了,他说在偏厅等你,你可看见他了?” 绫影摇摇头道:“不曾碰见。兴许有别的事,便走了吧。” 不儿偷偷看向哥哥,见他神色如常,才问道:“听说雷重秋来了?你从他那,可探出什么消息?” 绫影脸上浮起一抹苦笑,怅然道:“套他两句话,脱我一层皮。等见了玄叔,一并说吧。”众人用过晚膳,早早散去,各自休整一番,次日清晨,绫影带着不儿和白鹭,离了汴京,直向墨黎。 第46章再奔东西 春分未至,墨黎谷外的梨花阵,已经有些抽条。花骨朵星星点点的缀在枝条上,倒也惹人怜爱。他们出了白梨阵,走到迎客亭,不儿看了看亭上的联子,向哥哥问道:“哥哥可知,这两句诗,是谁人所著?” 绫影摇摇头表示不知。 不儿嘟着嘴道:“听玄叔说,好像是爹爹…” 绫影疑惑道:“玄叔不是素来不喜欢爹爹?” 不儿耸耸肩说:“谁知道呢。他不爱提旧事,我也没多问…好啦,走吧。” 他们解了亭子里的机关,钻进了山谷里。 秦雁容站在大门口等了他们良久,她看到不儿身影,忙迎上去,与她寒暄叙话。韩仪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冲着绫影招了招手。绫影走到他身边问道:“你还没回去?” 韩仪道:“这不是等你嘛,等你跟谷主商量定了后面的事儿,我好去办呐。” 几人说说笑笑,到了雨文堂,拜见过墨黎谷主,便各自坐下。玄鹤让小僮给他们斟了茶水,把这些日子查出的东西都交给绫影,然后靠在自己的交椅上,静静的看着他。玄谷主觉得几日不见,这孩子好像又瘦了些,脑袋上的白头发,都赶上自己了,觉得有些心疼。也不晓得雯娘若是知道自己把她的宝贝儿子,照顾成这般模样,是不是该怪罪自己了。 绫影一边看着手里东西,一边道:“雷重秋亲口说,他爹爹座下,是有些弟子的。听风楼的掌柜,天虹门的魏熙,多半都是万钧庄的人。万钧庄主,为求曲谱,害了这多人命,实非侠义之士所为。” “雷震那人,本就不是什么仁义之士。”玄鹤慢言道:“我还在长安的时候,对这人的行迹,略有耳闻。老庄主雷行光,不到五十就一命呜呼,死的也是不明不白。他那套奔雷掌法,还不如他两个蠢儿子有名,也不知这些年,他都在琢磨什么。” 自从韩仪听闻明家村全村上下丧命于万钧庄,心里总是隐约有个念头,但他迟迟不敢说。归云一殁,不仅是绫影和不儿的噩梦,也是自家谷主心头永不能磨灭的伤疤。他思量再三,瞥了一眼边上的秦雁容,却发现鬼雁冲他微微摇了摇头,韩仪没什么办法,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眼下,还有几事不明,”绫影接过玄鹤的话头道:“明家村的人,因何而死。这世上除了芙蓉游和紫桐吟,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谱子出自圣人之手。倘若真有,会在什么地方。” 玄鹤道:“江湖传闻,端木擎彻琴剑双修,身故之后,留下冥羲心经和虎魄利剑,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雷万钧闹出这些动静,也不过梓州一霸,定是都没得手。不过他要找,便让他找,倒还省了我不少麻烦。雁容你早回蜀地,给我好生盯着他,看他还能变出什么花样。法修再去探探落梅寨,我老觉得那寨子里头,还有什么事儿。”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72 章 不儿忽然插嘴道:“离了落梅寨这么久,也不知道曼楠怎么样了…” 绫影看向妹妹说:“不如你给她去封信呐,邀她来京城看看。顺便再问问寨中的情况,没准有什么消息。” 不儿轻轻点头,应了下来。 秦雁容和韩仪领了谷主的令,辞过绫影和不儿,一前一后离了雨文堂。不儿想着万钧庄如此龙潭虎穴,不免担心雁容姐的安危,便也跟了出去,想跟她再多嘱咐几句,只留了玄鹤和绫影,还坐在堂中。绫影对玄鹤道:“看法修那样子,就知道你那对勾玉,是白送了?” 玄鹤无奈的挥挥手说:“别提了。一个比一个倔,谁也不叫我省心。” 绫影轻轻一笑,呷了口杯里的茶,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玄叔倒不如把山谷外的梨花阵,改种了红豆吧。” 玄鹤白了他一眼道:“那梨花又不是我要种的。不过法修这孩子也是痴情,他跟在雁容后面,得有十多年了吧。” 绫影偷偷摸摸的嘀咕道:“那鬼雁跟在谁后面,难道玄叔你不知道吗?” 玄鹤重重拍了下桌子,低喝道:“胡闹!” 绫影忙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掩了掩笑意。玄鹤走到他身边,拉过他的腕子,号了下脉。绫影的脉象,比他想象中,还要差。玄鹤担心道:“你这心脉不稳,日子过得平淡点,少做些劳心的事。” 绫影垂着眼,点了点头。 玄鹤又道:“对了,说道琴谱的事,有个人,可比我懂得多了。我寻思着,让你去找他问问。” 绫影侧头看着玄鹤,带着疑问的目光。 玄鹤道:“南山掌门,丘岳。” 绫影手里头一哆嗦,差点打翻了茶杯。他忙跳起来,把杯子撂在案几上,掸去洒落在衣襟上的水渍。玄鹤奇怪道:“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与你提过,丘掌门好像和林伯伯见过几次。我写封书信,你带给他,让他给查查曲谱之事。那老爷子是个豪爽之人。大不了,你弹两首曲子给他听听,他应是会帮我们的。” 绫影表情十分难看的望着玄鹤,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玄鹤觉得不明就里,又问道:“怎么?不想去?我记得不儿说,你跟他那个小弟子挺熟的,叫什么来着?” 绫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卢清晓…” 玄鹤点头道:“奥,你跟他说声,让他带你上山去见见他师父呗?你原先不也一直觉得南山剑是把好刀么。” 绫影垂着头答道:“那是原来…现在我不想见他…更不想去南山。就、就没有别的法子么?” 玄鹤心说真是不明白你们这帮孩子终日嘤嘤怨怨的搞什么名堂,有些不耐烦的说:“有啊,大海捞针呗。就是不知道你这德行,还能撑上多久。你上次回来,情况那么凶险。谷中众人费劲这般心思,才好不容易摸出些线索。你若实在不肯,我替你去便是。” 绫影赶忙拦住玄鹤,他知玄鹤待他视如己出,已为他不知耗去多少心力,他怎么可能还让养父劳师动众的亲赴南山去帮他寻那些飘忽不定的事儿。 玄鹤见他依旧忧思甚重,劝道:“南山掌门是个音痴,平生以搜寻古谱为乐。虽然我不知他与林伯伯交情如何,但我记得他去世之时,丘岳曾来告祭。去找他问问,总好过我们这般慢无头绪的乱找。总之这南山,是必须要去,你若是不肯,便不要拦我。” 绫影实在没了办法,深吸了一口气道:“早前坤舵报上来的东西,我草草看过,便放在了万锁楼…” 玄鹤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然后走到书桌后面查找一番,寻出几张薄纸。他把那沓纸递给绫影道:“都在这了,你拿回去慢慢看吧。” 绫影接过来大致翻了翻,默念道:“重剑怀风…这人,倒是比雷重秋好接触多了。”他收好薄纸,复又向玄鹤道:“既是要去,过些日子倒是有个好契机…待我收拾停当,不日便动身吧。不过走前,我得从玄叔这,讨些东西。” 玄鹤轻轻一哼,伸手入怀,拿出两个瓷瓶,一黑一白,道:“准备好了,黑的醒酒,白的护心,你看着办吧。” 绫影讪讪一笑,悉数接过来,小心收好。玄鹤忽然走到绫影身边,把他按回椅子上,然后揉了揉他的头,道:“放心吧,你肯定不会死在我前头的。不然等我见了雯娘,没法跟她交代。” 绫影轻轻靠在玄鹤身上,怅然道:“你等了她一世,也没等到她,你不恨她么?” 玄鹤揉着绫影的头发,苦笑着说:“我只是后悔。后悔让她远嫁归云,后悔没能早到一步,将她救下…陈年旧事多说无益,现如今就是得看好了你们两个小鬼,可不能再让她痛心。” 绫影下意识的按按自己的胸口,想着玄鹤的养育之恩自己此生估计是报不了了,只得勉强努嘴笑了笑,悄悄垂下了头。 不儿追着秦雁容一路来到了鬼雁的居室,她跟进屋子回手关上房门,然后问道:“姐姐准备何时出发?” 秦雁容道:“既然谷主有令,我一会儿就走。”她看不儿满面愁容,安慰说:“我只是回巽舵驻守,你怎么担心成这个样子?” 不儿噘嘴道:“你可别哄我了。你定是要去探那万钧庄。那万钧庄主心狠手辣,视人命于草芥,你要多加小心才行呐!” 秦雁容点点头,便转身去收拾行囊。不儿看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上前两步道:“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要么你把白鹭带上吧,俩人也好有个照应。” 秦雁容停了手中的动作,转向不儿,正色道:“白鹭是少主的护卫,怎能轻易离开你?墨黎谷运作之章法,都是谷主的心血,你这些年都白学了吗?” 不儿不知怎么一下来了脾气,她狠狠踹了身边的矮桌一脚,怒道:“你张口闭口都是墨黎谷,他从早到晚都是归云庄!就没有一个人能为自己多想想,为自己活着吗!?” 秦雁容吓了一跳,想解释些什么,却听不儿厉声道:“他那堆叽叽歪歪的破事我都不屑说!先说你!墨黎谷八个分舵能人辈出,我能叫上名字的就得有几十个。玄叔为什么唯独把你扔到巽舵去,离他远远的?还不是想让你断了那无明的念头!韩法修有什么不好?他苦苦守着你,少说也有十年了吧?人生有多少个十年能蹉跎而过?你真打算耗他一辈子吗?” 秦雁容叫她说的哑口无言,抿着嘴,紧锁了眉头。 不儿看她那样子更是来气,狠狠跺了两下脚,道:“尘间之事,蛛丝密网,纵横交错,榫卯不离。就算把这千千万万全部想个明白,悉数装到竹筒里面又有何用?真当自己能看得透吗?你真以为自己超凡脱俗,不恋尘埃,一心为人,别人就领你这情吗?你就不曾想过,你这般作践自己,那怜你的人,比你还疼上百倍吗!?” 秦雁容听着听着,觉得不儿这话好像不是在说自己,可她看不儿还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言,只好默默听着。不儿骂骂咧咧嚷了一通,心中郁气消散不少。她平复了会儿,向秦雁容道:“说是要探万钧庄,可有什么计划?” 秦雁容赶紧点点头,说:“梓州原本就有我们的人。我先去跟他们碰碰头,雷震虽然不好动,但他那两个儿子却好下手。那雷重秋胆子小的不得了,可以先抓起来问问。” 不儿摇头道:“你别动他。他那鼠胆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怎么回事儿还不好说。还不如试试雷敬春,坏事做多了,总会撞到邪。但他功夫可不差,你要是应付不来别硬上,让法修帮你。毕竟是雾里探花,他那飞刀和软剑,够雷敬春喝上一壶。” 秦雁容欣慰的一笑,道:“谨遵少主令。” 不儿瞪着她道:“知道我是少主,就乖乖听话!对了,你把这个带上,”说着,不儿取下了头上的银簪,塞到秦雁容手中,道:“只是借你一用,早点完了事儿,给带回来。回来之后嘛…” 不儿坏坏一笑道:“就去跟法修成亲啦。” 秦雁容抬手就要打她,不儿飞身跳出屋子,高喊道:“玄叔!救命啊!雁容姐又打人啦!” 玄鹤和绫影听到屋外吵吵嚷嚷,出门一看,见是那两个丫头又闹了起来,相视一笑,回了屋里。玄鹤无奈道:“这俩孩子,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不知何时才嫁的出去。”说话间,正好赶上韩仪敲门进来。他听到谷主的话,愣了半晌,目光十分的黯然。 绫影给玄鹤飞了个眼色,然后向韩仪道:“韩大哥,这是都准备妥当了?” 韩仪答说:“我这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只是,”他望着玄鹤道:“谷主,万钧庄那地方,您让雁容独自去…我实在不太放心。” 玄鹤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不放心,才让她自己去。我若是让你与她同去,她说不定就在哪把你甩了,这事儿又不是没有过。你给我暗中盯着她,少了根头发,都给我提头来见。听清楚了?”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73 章 韩仪这才明白谷主良苦用心,连忙点头。他谢过玄鹤,欢欢喜喜的退了出去。绫影心说,法修总是这样,默默守着,多往前迈一步也不肯。可他转念想想,自己还不如人家,起码人家还能守着个人。自己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一睡不醒,欠了的债,也还不了,心里的花,也让他给掐断了。他只要想到那人的名字,身上就如针扎一样疼。 玄鹤觉得绫影脸色有些不对,问道:“云翳,你琢磨什么呢?” 绫影反问道:“玄叔,我这心脉,让人震碎了是与不是?” 玄鹤点了点头,听他喃喃又道:“既然震个粉碎,怎么还会情动,怎么仍惧伤怀,怎么仍有不甘,怎么…依旧,这么痛…”屋外阵风掠过,惊起一林飞鸟,鸟啼婉转,此起彼伏。玄鹤怔怔的看着绫影,实在不知当说些什么。 三日之后,秦雁容西行梓州,韩仪暗中小心跟着。绫影背着包袱揣着玄鹤的书信,南下南山,不儿则回了汴梁。喧闹了几日的墨黎谷,忽然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玄鹤登上千线阁顶,取出怀中的琴箫,望着山林之间繁茂的春景,轻轻的吹奏起来。 一曲奏罢,他敲了敲玉箫,自言自语道:“一个人吹曲子真是没意思,还是让云翳把幽音拿回来,与他合奏好了…” 五 情动南山剑 第47章 1 青山依旧 锦绣南山坐落于汴梁城西南,距汴京不到千里。卢清晓带着一肚子的悲怆和不甘不日离了东京都,归心似箭,实在没有心情赏那路旁春景。他跨着良驹昼夜不歇,数日之后,便回到了哺育自己近二十载的秀丽山川。时至清明,春日迟迟,草木萋萋,卢清晓抵达南山山脚的时候,正赶上傍晚,天边晚霞拢着落日,金光弥漫在山林之间,莺雀在低空盘旋嬉闹,不时有些野物从草丛后探出头来。 卢清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在落日余晖驻足半晌,轻声道:“我回来了…终于还是回来了…”他拍了拍脸,赶走了那些偷偷冒尖的小思绪,策马前行,走到了山下长亭处。 亭子里驻守了两名南山弟子,他们遥望山下来了人,谨慎的迎上去。看清来者面容后,二人欣喜的喊道:“小师兄!你回来啦!” 南山七剑里卢清晓是最晚拜入师门,且最年幼的一个,所以后来的弟子们都这般称呼他。清晓上前对二人道:“总是要赶在二师兄喜日之前回来嘛,这段时间,山上没什么事儿吧?”两人笑着说能有什么事儿,还不都是老样子,便催他赶紧上山,说大家都盼着他回来呢。 卢清晓心里头暖暖的,觉得比起繁花似锦但是人情冷漠的东京都,还是这青山绿水更好,起码总有人念着他。他迎着春风牵马上山,走过长阶,就到了南山剑派的山门处。那山门高大巍峨,古意盎然,正上方有开山建派的祖师爷亲笔所题南山二字,两侧则书着门派宗训:侠贯青锋心中系,义如山重两肩挑。卢清晓自小念着这古训长大,事到如今仍觉得自己与这侠义之道还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半点参悟不得。 他进了山门再往前走,便能听到齐整的喝喊与利刃相交的声音。他抬头看看天色,想着多半是弟子们在上晚课。不远处的门楼之上,早有眼力好的弟兄认出他来,于是高喊道:“小师兄!你怎么才回来啊!” 卢清晓寻着声音抬头望去,看到张张笑脸,忙冲他们挥手示意。喊话的那人从门楼上跃下来,跑到清晓面前牵过他的马,笑道:“大师兄前日还念叨呐,说你再不回来,他就亲去汴京擒你!” 卢清晓也笑道:“他久不出南山,识得去汴京的路嘛!”说完二人哈哈一笑。 清晓把马匹交与这人,自己背上包袱,跑过门楼,他不想去教武场上打扰大家练剑,于是径直朝自己的居室走去。 南山派几百年来发展壮大,从最初几亩地便够用的小山派,发展到占地数顷的武林名门。七剑的居所因袭旧宅,不与其他人住在一起,是个单独的院落,从正门过去,还得走上几里地。卢清晓闻着空气中熟悉的气味,品着身边鸟语花香,一面哼着小曲儿,一面溜达着。突然不知从哪蹦出个人来,从后面扑到他身上,把他整个搂住。那人喝道:“卢清晓你个混小子!放你下山就不见了影儿,你还回来啊!” 卢清晓吓的一激灵,他踉跄几步,把那人从身上甩下来,回头一看,是纯剑陆江白。卢清晓没好气的道:“四哥!你能不能别老吓我!我这赶了好几天的路累的要命,你就不怕把我骨头压折了啊!” 陆江白大笑道:“怎么,你回了东京一趟,从南山弟子,变成大家闺秀啦?瞧你那样子,怎么回家好吃好喝待了一年,反倒瘦了呢?” 卢清晓撇撇嘴,不想提这个,转了话头道:“这不是晚课吗,大家都在练剑呢。你怎么又偷懒?” 陆江白走过去伸出胳膊搭在清晓肩上,勾着他一边走一边说:“哎呀,晚课嘛,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再说这两天师父不露面,大师兄又忙着给二哥筹备婚事,我能逃就逃了呗。一会儿你看到大师兄,可不许揭我短儿啊!” 卢清晓心说你怕我告你,你还讥讽我,真是本性难移。他把陆江白的胳膊从脖子后面拽下来,道:“大师兄只说让我三月回来,到底哪天办婚事啊?” 又冒出来一声音答道:“五天之后,三月十三,丙寅日。”二人闻声回头看去,见一人提着长剑叉着腰,正怒视着陆江白。 那人道:“一眼没看好,你就跑!师弟们在勤修苦练,你乱跑个什么!你好歹也挂个纯剑的名号,你怎么给人家做表率!” 陆江白毫不示弱的瞪回去说:“你不好好看着师弟们练剑,老盯着我干什么!我说宋炜,你是看上我了,还是跟我有仇?怎么天天追着我不放!” 宋炜气他不过,拔出灼光剑劈头便砍,怒道:“师父闭关之前,吩咐你我二人好生教导师弟们习武!你整日不见踪影,我不找你找谁!” 陆江白把身边的卢清晓往前一推,自己嬉笑着跳开,道:“你我二人是人,离了我你就不是啦?你自己看着他们就行了,非扯上我干嘛!咱们清晓回来啦,不然你带着他去呗!清晓可跟我这招人厌的碎嘴不一样,大家喜欢着呐!” 这俩人心说你也知道自己是招人厌的碎嘴,平日里还不少说几句。陆江白冲他俩吐吐舌头,飞身跃上房檐,几步就不见了踪影,宋炜提剑便追。 卢清晓见状忙喊道:“三哥!大师兄他们在哪呢啊?” “瀛书堂!”耀剑留了一句话,便去抓陆江白去了。 卢清晓看这俩人嗖嗖的没了影儿,想着果然如长亭弟子所言,这一年不见,山上什么变化也没有,搞不好再过十年,也还是如此这般吧。他先去了山侧的七和院把行李包裹都放下,随即便向瀛书堂走去。南山山前这一面是正院,里面除了弟子们日常习武的教武场,还有武场东侧七剑所住的七和院,武场西侧弟子们的居所敬谨院,武场北侧理事训道的希贤院,及希贤院后面掌门所住的慎修院。希贤院里有正堂瀛书堂,及一左一右两个偏厅。此时,重剑慕怀风正和仁剑柳昂在堂屋里商量仁灵大婚那日,瀛书堂的布置和婚礼的流程。 两人摊了一桌子纸,一人说一人写,然后反复推敲查验,怕有什么纰漏。正忙着的时候,觉得屋外有个人探头探脑的往里瞧。两人以为来者是游手好闲的陆江白,都懒得搭理。柳昂头都没抬,只说:“江白你不好好在教武场待着,晖芝又要来抓你。” 屋外那人嘿嘿一笑,跳进来道:“二哥你这话说晚啦,那俩人早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慕怀风和柳昂抬头一看,见来人竟是久不见的小师弟,都喜笑颜开。 慕怀风赶紧走过去,一把抱住卢清晓,大喜道:“清晓!清晓!你可回来啦!想死我啦!” 卢清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退了两步道:“大师兄你别见我就抱好不好!我又不是小孩子!” 慕怀风笑着说:“是是是,我这不是习惯了嘛…原先也不知是谁家的小不点,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让我抱抱。” 卢清晓脸上一红,道:“都什么年头的事儿了…你就别提了…”他抬头四处看了看,向二人问道:“三哥说五日之后就是吉日。应是要在这瀛书堂里办吧?这怎么还什么都没有啊?” 柳昂无奈道:“诶呀,这婚庆之事极其繁琐。我们光搞明白流程就不错了,妍儿也说要从简,所以拖到现在还没布置…” 卢清晓挠挠头说:“这若是在京城里,只需花些银钱请个四司六局,让他们代为操办了就是…当年我大哥娶亲便是如此。早知你们搞不明白,我还不如带两个人回来。毕竟是终身大事,师姐再怎么说要从简,你也不能亏待人家吧。” 柳昂叹了口气,道:“是这个道理…可是现在也怕是有点来不及了。” 卢清晓踱了两步,思量片刻,一拍脑袋,说:“不怕!反正人多,我大概记得当年大哥娶亲之时,家里的布置装扮。明日一早,我便拉着三哥四哥下山去镇子里采买些东西,回来就让兄弟们给布上!误不了事儿!” 他又回忆回忆,问道:“对了,二哥,定情十物你都备好了吗?”柳昂呆呆的看着卢清晓,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 卢清晓急道:“你什么都没有,就要娶人家娘子过门儿!?我看也就是师姐,不然谁肯嫁你个榆木脑袋!明日你跟我一起去镇子里,不管好赖,先凑齐了再说!” 清晓也忘了赶路疲惫了,拉着慕怀风和柳昂先把他知道的要准备的东西仔仔细细记录下来。说到大婚当日,再从迎亲的路线开始,到何时入瀛书堂,拜天地高堂,一件一件的梳理。等全都说明白了,三人都饿得饥肠辘辘。 慕怀风伸了个懒腰道:“这娶亲之事,实在太麻烦了…还是一个人好,挥挥剑,喝喝酒,自在逍遥。” 卢清晓听他正好提到这个,问道:“喜宴要不要设酒?你们问过师父了吗?” 慕怀风一下来了精神,道:“要要要!当然要!无酒哪里成欢!我都约好啦,吉日一早,我便去镇子上的脚店里打上一车的佳酿!” 卢清晓白了他一眼,撇着嘴道:“这排程还没搞明白,堂里什么装扮都没有,酒倒是定的挺快的哈?”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74 章 慕怀风打了两个哈哈,道:“还不是因为你回来的太晚,你要是早些回来,我们俩也不用费这多心思了。好啦,咱先去吃饭,明天一早就去镇子里采购一番!走吧走吧!”边说,他把二人拉起来,推着他们离了瀛书堂。伙房里掌勺的弟子见大师兄来了,忙把留好的饭菜重新热了热,给他们端到桌上。三人早就前心贴后背了,呼噜呼噜大吃起来。 柳昂见卢清晓吃的专心,问道:“回去这些日子,过得可好?人说东京都里繁花似锦,酒肆林立,一日可观四季,囊尽天下美食。你怎么一点没胖啊?” 卢清晓咽下口中的饭,擦了擦嘴答说:“我其实…没在家里待俩月…然后就,出门去了。” 慕怀风道:“难怪写与你的书信你一封也没回。你跑哪去了?” 清晓解释道:“爹爹的香铺里,出了些怪事,我去了趟恋沙关,给他查事情去了。” 柳昂算了算,道:“大漠西关,确实挺远。你这风雨一路也是辛苦。不过没想到你能在那地方待上这么久。那后来,查出什么了?” 卢清晓回想一番,把真假合香的事儿大致给二位师兄说了说。俩人都不是爱动这些脑子的人,也就听个左耳进右耳出。慕怀风突然道:“这里头这多弯弯绕绕,也真亏你能想的明白。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看不出脑袋瓜还挺灵光。我光听你这说,就觉得头疼。” 卢清晓心中苦涩,实在不想接着说这个,扯了扯柳昂的袖子道:“倒不如听二哥说说,师姐是怎么突然答应你哒?” 柳昂飞快的跟慕怀风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才开口道:“也不知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嘿嘿,我这是心诚则灵呗。” 卢清晓低着头,轻轻敲着桌面,道:“还说呢。我没下山之前,一直以为,世上女子皆如师姐这般贤良温婉,后来才知道,也不尽然。” 俩人听他话中有话,一下激起了好奇心,凑到他身边道:“哦?快说说!” 卢清晓皱着眉头扫了他俩一眼,道:“干嘛干嘛?又想着取笑我是不是?才不给你们这机会。” 慕怀风笑着说:“别啊,我是真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进得了我们小旋剑的眼呐。” 卢清晓压在心底的小思绪又悄然冒了出来,惹得他胸口一跳一跳的疼。他摆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些。我这次去东京城,结识了墨黎谷的少谷主。是个豪爽仗义的小娘子呢。” 柳昂想了想,道:“是墨黎仙人的掌上明珠吧?朱裙飞雀黎不否?” 卢清晓听完一顿,道:“她不姓黎啊。墨黎仙人,是她的养父。” 柳昂道:“那就不晓得了。反正说到墨黎少主,便知是黎不否。” 卢清晓心里头也觉得奇怪,想着什么时候再见到不儿当面问上一问。他们风卷残云的吃过晚饭,柳昂辞了二人去找自己未过门儿的夫人叙话。慕怀风则陪着卢清晓往七和院走去。 边走着,慕怀风边道:“你下山之前,两仪剑只学了三成。这大半年你都在那个什么大漠边关的,恐怕也没好好练吧?” 卢清晓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说:“诚如大师兄所言,确实荒废不少。” 慕怀风拍了拍他,道:“得啦,忙完了飞轩的婚事,早晚课各加一个时辰,好好练!” 卢清晓忙应下,然后问道:“对了,四哥说师父最近不露面是怎么了?去闭关了么?可是这不是马上就到吉日了?” 慕怀风哈哈一笑道:“嗨,师父他老人家啊,想着自己要嫁女儿了,心里头不开心!闷在慎修院里不肯出来,明天我们从镇子里回来,你便随我去看看他吧。” 卢清晓也跟着笑了,说:“师父这女儿嫁与不嫁,不过就是从东屋挪到西屋,有什么区别?这也不开心吗?” 慕怀风道:“哎呀,师父那性情你还不知道嘛。几十年了都这样,你几时猜对过啊?”卢清晓说确实也是这么一回事儿。俩人走着走着,到了院子里,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卢清晓捂着鼻子道:“我刚才来放包裹的时候就觉得了,这是什么味儿啊?” “奥,我麻烦了几个师弟,帮忙熏些艾草,”慕怀风说:“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才三月初就总有蚊蝇往我屋里钻,可是恼人。” 卢清晓心说还不是你喝酒喝得太多,连蚊子都钟爱你。慕怀风突然道:“诶?你刚才进屋了?可有踢了什么东西!?”卢清晓蹙着眉摇了摇头。 慕怀风撇下他,两步一跨跑到清晓的屋里,掌上灯之后,小心翼翼的从他床底下拖出一个矩形的木头筐。卢清晓跟上去定睛一看,发现是四个酒坛子。他气道:“大师兄!你真好意思!师父让你少喝酒,你把酒藏到我屋里!” 慕怀风忙道:“小点声,小点声!这不是我藏的酒,是我自己酿的!你这屋里阴凉清净,我就放这了。你出出进进的小心着点,可别给我踢了啊。” 卢清晓双眉一纵,连人带酒,都给扔出了屋外,然后重重的关上了门。慕怀风见小师弟不领情,只得寂寥的抱着自己的宝贝,慢悠悠的挪回了自己的屋里。等到了屋里,他才想起来,刚才好像想问卢清晓那墨黎少主本来叫什么。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头再说吧。他打扫出个干净的地方,把酒坛子藏好。看屋外月明星稀,晚风阵阵,想着过不了两天就能趁着师弟大婚大醉一场,喜上眉梢,美滋滋的往床上一躺,打起了呼噜。 卢清晓昼夜兼程行了近千里路,觉得自己应该是沾枕头就着才对。可不知是让一屋子艾草味儿给熏得还是怎么着,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根本睡不着。他无可奈何的又坐了起来,四下打量着这个自己住了快有二十年的屋子。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都那么熟悉。在东京城的时候,他日日盼着回来,等回来了,又有些想念京城的繁华。他暗自骂了两句不知足的自己,挣扎半天,还是没忍住,从怀里把香囊掏出来。 他嘀咕道:“就送我这么一个东西,也不挑个好点的…答应我说给我绣个新的,也不给,说话不算话…”他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麻布面,想着那人总是一脸犹疑,欲说还休,唇角的固执,眼中的决绝,心里头又疼了起来。清晓让一环乱绪磨得没了办法,干脆翻身下床,开门溜了出去。 月色朦胧,不时有几缕微光透过乌黑的云层洒向大地。清冷的月光隐约勾勒出半山凉亭里的一落寞身影。那人懒懒的倚在亭柱上,低垂着眼帘,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竹笛。青灰的衣角摆了又摆,一支清婉的小曲,缓缓流淌开来。袅袅笛声依夜长,怨怨忧思缚银裳,莫再凄怀,莫再凄怀,不过旧梦一场。吹至此处,乐声戛然而止,可是吹奏的人,还深深陷在自己的愁绪里。这熟悉的山,熟悉的水,熟悉的一草一木,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熟悉的欢声笑语。自己明明置身其中,却总觉得与他们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自己虽将他们视为至亲,但双亲手足的疏远,孤舟单棹的寂寥,却向来无从开口。唯有他,唯有他…他眼角流光一闪,便能将这千言万语,化在不言中。夜阑人静,忽有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卢清晓收了笛子回首一望,看那人慢慢走到亭子前,一脸漠然的看着自己。他努了努嘴,道:“六哥…你怎么来了…” 默剑也没答他,一步跨进亭子,双臂抱怀,冷着脸看着他。卢清晓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默默收了笛子,准备离去。他刚转身要走,忽听罗雨浓低声道:“这半阕残曲久不曾闻,不如将他吹完罢。” 清晓摇摇头道:“最近连日奔波,甚是疲惫,还是改日吧。” 罗雨浓又道:“知你回来,师兄们都甚是开怀。” 清晓嗯了一声,敛去愁容,向着罗雨浓正色道:“六哥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没想把纷扰带回来,惹大家不安。容我些时日,休整一番便好。” 默剑定定看他两眼,慢言道:“山外这般喧嚣,如泥沼污浊,你们倒是一个个的,都挺神往。” 卢清晓思量一番,低声道:“不出去看看,怎能体味大千世界,一睹盛世风采。” 罗雨浓勾勾唇角,淡淡道:“看过又如何,不是还都躲了回来?” 清晓叫他一言噎住,不由蹙起长眉,他不想再与默剑多言,便收了竹笛,向师兄一拜,留了句早些歇息,就拂袖离去了。回去的路上,他踏着脚下的青石板,喃喃念到,曲未终,夜未央,人,为何偏要散? 第48章 2 山脚小镇 次日里又是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卢清晓早早起来梳洗收拾一番,对着铜镜看了半天,确认师兄们看不出他一宿未眠,满面憔悴,才离了屋子。他刚出房门,便看见从身边幽幽的走过去一个人,那人目不斜视,直直从他面前穿过去,往吃早膳的伙房走去。卢清晓咳了两声,喊道:“六哥!早啊…” 罗雨浓慢悠悠的转过头,扫他一眼,略微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便犹自离去。卢清晓无奈的跟了上去,道:“我们一会准备去镇子里采买些东西,你要不要同去啊?” “不去。”罗雨浓头也不回的道。 卢清晓推了他一把,说:“整天闷在屋子里,你也不怕长毛吗?” 罗雨浓道:“我又不是什物,怎会生霉。” 卢清晓冷冷一笑,心说看你这样子,离变成木头也不远了。两人走到七和院的伙房,谢过了给他们烧火做饭的师弟们,打了些茶汤笼饼,慢慢吃着。不会儿功夫,见一白皙的腕子轻轻撩动门帘,罗裙微摆,一眉目如画的女子走了进来。 来者是灵剑杨韶妍。她看到卢清晓,面露喜色,快步上前,坐在他身边道:“清晓,你可回来啦。怎么样,在外面住的还习惯吗?昨日听飞轩说,你跑到大漠里去了,那地方飞沙走石的,没遇上什么险事吧?” 杨韶妍作为七剑里唯一的女剑客,无论何时,都这般柔声细语,慎物持重,她这打心里疼爱清晓的长姐做派,十几年过去了,也未曾有丝毫变动。卢清晓孩童之时,在山里调皮捣乱,惹出不少风波,每次挨了师父打骂之后,杨韶妍都会把他叫到身边,给他验伤上药,悉心安慰。所以清晓跟他这师姐,亲得不得了。他当然怕惹得师姐担忧,忙摆手道:“没有没有,那恋沙镇是大漠里一汪绿洲,气候风景都不错。就是路途遥远,多耽搁了时日。”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75 章 杨韶妍盯着他看了看,道:“你怎么一脸倦容,眼皮下面都是青的。这几日没睡好吗?” 卢清晓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好说好久没回来有些兴奋,所以晚上睡不着。杨韶妍将信将疑的点点头,道:“飞轩说,你们一会儿要去镇子里买东西,还不让我去。你可看好他们,莫要铺张。” 卢清晓看着师姐道:“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当然要好好办呐!你可不知京城的嫁娶之礼多么风光。要不是你这婚讯来的措手不及,我本是能拉着二哥好好为你筹备的。” 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罗雨浓忽然撂下碗筷,他冲着杨韶妍微微欠身,道:“我吃好了,先告辞了。师姐也趁热吃吧,这茶汤冷了就不好了。”杨韶妍淡淡一笑,也去取了自己的碗筷,坐在卢清晓身边。过了一会儿,外面吵吵嚷嚷的,不用看也知道是陆江白和宋炜又拌起嘴来。这帮人吃完了早饭,就把一直唠叨着从简从简的杨韶妍给赶跑了。 几人合计了一下,决定兵分两路,卢清晓陪着柳昂去添些细软,用作婚礼上的定情物,耀剑和纯剑则去采购布置装饰所用的朱幔彩绸。宋炜和陆江白这俩人,别看性子南辕北辙,平日里也是从早吵到晚,搭伴儿干起事儿来可从来都是天衣无缝。二人所习的南山熠泱诀,得南山剑法之精要,一人身形缥缈,剑法灵动,专攻敌之要害。一人大开大合,剑气磅礴,巧封对手去路。其余诸事,也皆是如此。套起话来一唱一和,买东西是一红一白,也算欢喜冤家,天生一对。 慕怀风听了一圈觉得没自己啥事儿,有点不开心,瘪嘴道:“你们都去镇子里。我怎么办?” 柳昂对他说:“自然是留下监督师弟们练剑。你不去,还指望雨浓不成?” 慕怀风想想也是没其他法子,只好说:“好吧,等他们毕了早课,我就去追你们。” 事情商定之后,卢清晓先让柳昂陪他去屋里转了一圈,才带着他下山。柳昂奇怪道:“干嘛不与晖芝和江白同行?” 卢清晓摆摆手苦笑道:“我这几日晚上睡的不好,听见他俩吵架,实在头疼。二哥行行好,放过我吧…” 柳昂也看出小师弟离山一年再度回来,举手投足虽更加稳重了,但眉宇之间,总挂着几丝忧愁。方才早膳之后,杨韶妍特意把拉到身边,嘱咐他清晓心中有事,让他多多留意。柳昂特意放慢了步子,随着清晓慢慢溜达着。走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怎么忽然睡不好了?是不是怀风把酒藏在你屋里,将那蚊蝇也引去了?” 卢清晓扭头看向他,气鼓鼓的说:“二哥!你知道大师兄把酒藏我屋里,还不说他!” 柳昂笑道:“怀风那人除了嗜酒也没什么其他爱好了,由他去吧。对了,你昨天说的恋沙镇的事儿,我晚上回去琢磨了一下。觉得前后好像也用不了一年,你就在汴梁待了俩月,剩下的日子都去哪了?” 卢清晓有点后悔,觉得早知道自己没有绫影那信手拈来总能自圆其说的本事,就不该挑这个头。他见瞒不过去了,只好老实交代说离了恋沙镇,陪着墨黎少主去了趟天虹门。 柳昂的脸色唰的沉了下来。卢清晓见二哥不说话,自己也不敢言语,灰溜溜的跟着他。两人一直走到能看见南山镇的牌楼,柳昂才道:“师父不喜欢那地方你不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可是…诶,”卢清晓低着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我答应人家陪他查事情,总不能半道把人家丢下。” 柳昂越听越糊涂了,问道:“你不是说,你是帮你家香铺查假香吗?怎么又变成帮人家查什么事情了?” 卢清晓默默的抽了自己两个嘴巴,苦着脸道:“假香上的事儿,墨黎谷帮了不少忙。所以他们去天虹门有事儿,我也就跟去了。” 柳昂觉得他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也就没再追问。清晓见自己过关了,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发誓自己再也不多嘴了,真是言多必失。 这南山脚下的小镇子,本不大点,后来因为南山派越来越有名,也跟着风光了起来。镇子里已有长街数条,临街开了不少铺席。虽说是出售当地土产的为多,但是也有家金银珠宝铺。卢清晓跟着柳昂沿街一家家的逛着,觉得这各色铺子里贩卖的东西,总有些别扭。“二哥,”卢清晓看向柳昂道:“咱这镇子里,一直都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好似小了好多。” 柳昂笑笑道:“镇子没什么变化,变的是你。你从富华甲天下的汴京回来,自是看什么都不对劲啦。” 卢清晓想着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哪有那么夸张。可直到他跟着柳昂进了首饰铺,看到柜台里摆放的土里土气的金银珠宝,才恍然大悟。绫影那一间小小的布店,他这一年里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他每次等绫影的时候,时而跟青鸳聊天,时而在铺子里溜达,东瞅瞅西看看。看那柜台之上,阁架之中,或挂或摆,陈列着成衣绸布各色商品。除此之外,还有些绫掌柜闲暇之余捶打雕刻的簪花。那些女用的首饰,既无金玉相伴,也不造作浮华,只是件件都是精雕细琢。小小一支银簪比一套罗衫还贵上几分,却供不应求,从不滞销。卢清晓又想起了不儿,绫大小姐每次着女装出现的时候,都是银簪一支,朱花两朵,看似不经意的装扮,却更衬娇颜。 柳昂见卢清晓愣愣的出神,推了推他,问道:“清晓,你这琢磨什么呢?” 卢清晓一边思量着一边说:“我原以为汴京之繁华,是因为朝廷治国有道,既无内忧亦无外患。官府清廉,百姓安康所致,仔细想来好像不尽如此。” 柳昂觉得他这话有趣,便认真的看着他,听他又道:“这锦绣之都,人间仙境,其实是由千千万万的手艺人,一针一线,一锤一凿,从最微小的角落慢慢打造出来的。宣德楼上的花灯,马行街里的佳肴,藏的都是平民百姓的智慧和心血。不管世道怎么变,这张由大宋子民们携手织成的韧网,才是民族的魂魄,精髓…难怪他当时会说那平凡之人,绘万卷河山…他怎么什么事儿,都看的那么明白…” 柳昂发现那个整日拿着木剑追在他后面的跟屁虫,不经意间就长成了能品悟世间道理之士,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他惆怅道:“清晓,这世间的事儿,还是不要看的这么明白的好…看的越明白,心里越苦。” 卢清晓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柳昂道:“看的再明白,自己也逃不出这六道轮回,却得平添几多烦恼,何必呢。还不如过得肆意妄为些好,该笑就笑,该哭就哭,想爱就爱,想恨就恨。多痛快。” 卢清晓默默的重复着师兄的话,眼里泛起一阵氤氲。他暗自思忖:不知他心中到底有多少顾虑,才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再怎么看不顺眼,这该买的东西还的买。两人挑挑拣拣了半天,还是寻了玉镯一对,臂钏两支,银戒一枚,络索一双。二人购得这些东西,离开了首饰铺。卢清晓回忆了半天,一面算计一面道:“好像还应有香囊、玉佩、双针结、簪钗和罗裙。可是要是都买回去,会不会挨骂啊?” 柳昂道:“挨骂就挨骂呗。我恋了妍儿这么些年,从没给她买过什么好东西。今日不置办齐了,以后她过了门儿,更不会让我送她这些细软了。” 卢清晓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便拉着柳昂一家店一家店的逛下去,走到腿脚酸软,才把这些东西一一买齐。俩人觉得这逛街可比练剑还累上十倍,实在走不动了,便找了个茶铺,坐下喝茶歇息。没过多久,就见慕怀风寻了过来。慕怀风看了看这桌上的一大堆东西,道:“这成个亲,要这么些家伙什儿吗?我觉得这比韶妍用过的所有首饰加起来还多。” 卢清晓哈哈笑道:“大师兄你还知道师姐平日里会用首饰啊?” 慕怀风不悦道:“我是个粗人,分不清这什么金簪银钗的。但是我也不瞎嘛。” 卢清晓点了点桌上的饰品,道:“就这些,恐怕连不儿姑娘那首饰箱里十分之一都不到。我每次见她,她脑袋上的东西都不带重样的。只能说师姐过得太不计较啦。” 慕怀风和柳昂都觉得有些奇怪,看向卢清晓问道:“不儿姑娘是谁?” “奥,”清晓赶忙解释道:“就是墨黎少主。绫不否。” 柳昂想着,没想到你跟墨黎少主这般熟络。慕怀风的脸色却有些不对,他挪到卢清晓边上,正色道:“你刚说,她叫什么?” “绫不否…”卢清晓又重复了一遍。 “哪个绫?”慕怀风面色有些紧张。 卢清晓想了想,说:“绫罗绸缎的绫…怎么?大师兄你认识她?” 慕怀风拉过卢清晓,问道:“她哪里人士,年芳多少,相貌如何,还有什么亲人在世上?” 卢清晓被他这一串儿问题问傻了,琢磨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额,应该是雅州人士,芳龄我也不晓得,约莫是碧玉年华。这相貌我怎么跟你说呢,我觉得是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至于亲人,她双亲已故,有个哥哥在她身边…对了!”卢清晓忽然拍了下桌子道:“大师兄可还记得师父早年总提到的拂音圣手?他们兄妹二人,是林老爷子的外孙。” 慕怀风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个字也没说,拔腿就往外跑。 卢清晓觉得奇怪,问柳昂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柳昂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师父好像跟林老爷子交情不浅,怀风他没准是去跟师父说这事儿去了吧。” 慕怀风的确是去找丘岳说这事儿去了。他足尖轻点,踏着寒松步,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奔到了掌门的居所慎修院。慕怀风站在师父紧闭的大门前一阵狂敲,等了半天,屋里半点动静没有。他心里头着急,边把门拍的山响,边喊:“师父!开门!怀风有事找您!” 又等了一会儿,丘岳才把门打开。老爷子一脸不耐烦的道:“吵吵什么!不是跟你说了我要清修几日,何事非要现在说?” 丘岳年近古稀,鹤发白须,精神倒是矍铄。他把大弟子让进屋里,看他满头大汗却支支吾吾的,催促道:“怎么又不说了?” 慕怀风一肚子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决定先挑重点说,于是没头没脑的急道:“他们还活着!”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76 章 丘岳瞥他一眼,把慕怀风拉进内室,按到椅子上,道:“想清楚了再说话。四十岁的人了,说起话来还这么没头没尾的,也不怕叫人笑话。” 慕怀风心里越急,舌头越笨,忙道:“我不是去晚了,都叫大火给烧光了么!但是他们还活着!在墨黎谷!” 丘岳这回听明白了,他上前一步捏住慕怀风的肩,迟疑道:“归云山庄?” 慕怀风使劲点头道:“对!可能是让黎笑尘给救了去。” 丘岳追问道:“两个孩子都在吗?” “都在。”慕怀风答。 丘岳狠拍了下桌子,大喜道:“好!简直太好了!”说完,他转身就往屋里走。 慕怀风跟上去问道:“师父您这是要做什么?” 丘岳不假思索的说:“去墨黎谷,你跟我同去!” 慕怀风忙止住他,劝道:“别别别,过两天就是飞轩和韶妍的大喜之日!您哪也不能去啊!等他们成完亲,我再陪您去。” 丘岳一拍脑袋,道:“奥对,我把这茬儿给忘了。哎呀,想到宵明还有后人在人间,我可是真想见见他们。那个小男孩儿叫什么来着?” “小影。”慕怀风道:“随他爹爹姓,应是叫做绫影。” “对对对,是叫这个。”老爷子努力的在尘封的记忆中搜寻着,缓缓道:“当时玥雯告诉我的时候。我还问她,怎么给起了个这么阴郁的名字。不管怎样,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等办完了飞轩的婚事,我们就同去墨黎谷。” 慕怀风见师父面露喜色,问道:“我们一会儿去装扮喜堂。您要不要来看看呐?” 丘岳重重一哼,道:“不去!一想到我们妍儿要出嫁,我就不好受。你赶紧给我出去,少在这烦我。” 慕怀风无奈的摇摇头,答了句是,就躬身退了出去,心里头嘀咕着:刚才还说把这事儿忘了,这么会儿又难受了,圣意难测呐。 未初不到,下山采买的四人就拉着一车货物回来了。柳昂又安排了几个头脑机灵,手脚麻利的师弟,众人一起,聚在瀛书堂里,热火朝天的装扮着喜堂。不出一个时辰,瀛书堂一扫平日里寡淡肃穆的气氛,变得红红火火,喜气盎然。 陆江白盘着腿坐在地上,抱着一大坨红绸。只见他左拉右拽,时聚时散,眨眼功夫,就搞出一个大红绣球。他转着绣球看了两圈,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抬手就扔给宋炜。宋炜坐在房梁上,捞过绣球,系在身边,然后轻轻一跃,跳到对面,等着下一个。卢清晓看这二人一来一去的甚为娴熟,打趣道:“我说四哥,你这绣球,就让三哥这般接去,岂不是便宜他了?” 陆江白手上一停,听出了清晓的言外之意,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所言极是。”他冲着梁上那人喊道:“我说宋炜,你要是想娶我,三书六礼,可一样也不能少啊!” 宋炜开始没明白卢清晓在说什么,听陆江白这么一嚷嚷,才幡然领悟。他怒喝一声:“谁要娶你这厮!”然后飞身下来,照着陆江白就要打。 陆江白把手上做了一半的绣球往他脸上一扔,道:“你接了我的绣球,还想悔婚不成!” 宋炜侧身躲开,抬腿便踢。 陆江白后跃出屋,嬉皮笑脸道:“官人!你别说动手就动手啊!” 宋炜让他恶心的早饭都要吐出来,提拳又上。俩人你追我跑,又不知闹到哪里去了。留下瀛书堂里一屋子人,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过闹归闹,这十来个人,干活很是利索,掌灯时分,瀛书堂就装扮一新了。是朱纱绕柱,红幔垂墙,一对落地高灯点着粉彩相望而立。北墙上贴了喜字,青石上铺了红毯,陆江白捣鼓好的红绣球,正好挂在大门两侧,一左一右,看着就喜庆。正对大门的案子上,也设了红烛一对,彩盏数碟,前面置一圈椅,自然是给丘老爷子准备的。柳昂双亲早故,杨韶妍本就是个孤儿,所以高堂便是拜自家掌门了。 卢清晓在屋子里巡视一圈,边边角角,仔仔细细查验一番之后,回头对柳昂道:“我觉得差不多啦。正逢仲春时节,山花烂漫,回头吉日一早,我带上三哥去林子里采些花来,妆点妆点。然后就等着你们礼成咯。” 柳昂满怀感激道:“还是多谢了你,不然我可真不知该怎么办。” 卢清晓潇洒一笑道:“自家兄弟客气个什么!大伙儿折腾这半天都是又渴又饿,走走走,同去吃饭去吧!” 众人纷纷响应,清晓最后又把屋子里的摆设拾掇一番,跟着大家热热闹闹的离了瀛书堂。 是夜,山林之间万籁寂静,忙碌一天的南山弟子们早已纷纷睡下,七和院里也黑了灯。十五未至,皎月不圆,人影零乱。晚风撩着新芽,落英飞旋,悄然停在不眠人的肩头。瀛书堂的大门开了又合,一对高灯被人点了亮。卢清晓坐在红毯上抱着双膝,静静的看着面前高高挂着的大红双喜。就算不用罗雨浓提醒,他也早在上山前便决定将那些离殇锁在心底。只是白日里喧哗繁闹,他忙的脚不沾地,尚能暂解心忧。到了夜阑人静的时候,一切纷繁悄然褪去,那无边的痛又轻轻的慢慢的爬满他全身,缠着他的腿脚,绕过他的腰身,缚着他的双腕,死死扼在他的喉咙上。 卢清晓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在这昏暗的喜堂里,默默的坐着。他自小在南山长大,这瀛书堂曾是他学识文断句的地方。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与罗雨浓一道认真的背诵着柳昂交代下来的课文,不会儿,窗外便传来宋炜和陆江白的打闹声。柳昂恼的不行,拎着戒尺冲出去将二人收拾一顿,又回来盯着两个小师弟默写诗文。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师兄已是世人敬仰的慕大侠,柳昂则代替师父,料理派中诸事,耀剑纯剑依旧一对欢喜冤家,默剑还是坚持走着他那条独来独往的路。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依然挂在他心里,百余天的日升日落更是挥之不去。清晓叹了口气,喃喃念道:“比起这般清醒…还是一醉方休来的好些…” 清晓自嘲的一笑,听那红烛传来呲呲声响。他微微抬头,看烛光摇曳,眼前尽是那人的身影,耳畔萦绕他低沉的嗓音。恍惚间,卢清晓仿佛看到面前站了个人。那人身着大红的傍地锦袍,手上捏一聚骨扇,长眉凤眼,两鬓挂霜。他拉着个什么人,从自己身边走过,睬都不睬自己一眼。 接着,耳边传来欢天喜地的欢呼声,喝彩声,众人争先恐后的向新人道喜,涌动的人流将他推到一旁。他不知所措的缩在角落,看着那人带着明媚的笑,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努力的想推开众人奔到那人身旁,百般挣扎却只是徒劳。那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缥缈,好似转瞬就要消失不见。 “不…别走…云翳…别走!”清晓打了个寒颤,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他再也不敢在这喜堂里待下去了,忙吹灭了烛火,夺门而出。 屋外,是静谧的夜,无边的暗,笼罩着他,使得卡在他咽喉上的那只手束的更紧,好似要夺了他的呼吸。到底是从何时起,自己最熟悉的南山,也变得如此恐怖了? 卢清晓迈着沉重的步子,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头上清冷的月光,在他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悄悄的陪着他。 第49章 3 仁灵大婚 丙寅吉日,仁灵大婚。 卢清晓带着宋炜依着先前说好的,一大清早的跑去山里采了不少新花,陆江白则到镇子里把早就聘好的花轿轿夫,吹鼓乐手等一干人等接上了山。山中少女眷,他们又特意请了两位小娘子,来为新娘子梳妆打扮,持灯捧镜。七和院后面,有个单独的小屋,是杨韶妍平时的居所,此刻灵剑正静静的坐在屋里,由着请来的小娘子为她细细装扮。杨韶妍生得温婉清秀,巧施粉黛,浓点朱丹之后,也是桃面樱唇,明艳动人。她挽了云鬓,戴上簪钗,穿好朱纱罗裙,只等吉时到了,柳昂引着轿子来娶。卢清晓倒腾完了瀛书堂,飞步跑了过来,跟罗雨浓一道,守在门前,这两位小师弟,今天就扮作新妇的娘家人。 卢清晓看着罗雨浓面无表情的立在那,凑过去问道:“六哥,这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能赏个笑脸嘛?” 罗雨浓道:“喜与不喜,笑与不笑,自己知道就好,为何非得挂在脸上。” 卢清晓想不出什么话驳他,只得又道:“上次我问师姐,她为什么突然要和二哥成亲。你哼哼唧唧的,是不是知道什么?” 罗雨浓看他一眼,道:“不知。”然后闭紧了嘴巴再不吭声。 卢清晓心说从你嘴里套两句话可真难,只好作罢,想着改日亲自去问师姐。 吉时一到,鼓乐齐响,喜庆喧天。柳昂穿着红袍,满面春风,带着迎亲的队伍来迎娶新娘。他把花轿引到小屋门前,卢清晓忙把备好的花红、银碟散了,酒茶敬给轿夫乐手们,听着乐官作乐催妆,克择官报时辰,催请新人出阁。杨韶妍盖着红盖头,由小娘子扶着慢悠悠的出阁登轿。新娘子上了轿,擎轿的人也不肯走,念着诗词,求利市钱。罗雨浓取了银钱交与他们,他们才起轿奏乐,抬着新人往希贤院走去。 南山派的弟子此刻都聚在希贤院门口,个个伸长了脖子翘首盼着新娘的花轿。陆江白揣着手道:“哎呀呀,想着小师妹这就要嫁人了,心里头真是舍不得啊。她一心念着二哥,怎么就从没想着看看我呢。我虽然功夫没有二哥深,心思没有二哥细,但是我也是很疼她的嘛。” 宋炜站在旁边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嫌弃道:“看看这什么场合,胡言乱语些什么!” 陆江白做了个夸张的捂嘴的表情道:“说漏嘴了,说漏嘴了!没惹了官人不快吧?江白给你赔不是了哈。” 宋炜见他又提这个,心里头一股邪火噌噌往上冒,抬手便要揍他。 站在后面的慕怀风上前一步把二人隔开,左右各瞪了一眼,斥责道:“今天都给我安分点!谁也不许惹事!”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77 章 正说着话,娶亲的队伍转眼就到了。花轿抬至希贤院门口,轻轻落在地上。乐官轿夫们便拦到了门前,念着吉利句,唱着拦门诗:仙娥缥缈下人寰,咫尺荣归洞会间。今日门栏多喜色,花箱利市不须悭。拦门礼物多为贵,岂比寻常市道交。十万缠腰应满足,三千五索莫轻抛。 柳昂笑着答道: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寻意转深。欲望诸亲聊阔略,毋须介绍久劳心。洞府都来咫尺间,门前无事苦遮拦。愧无利市堪抛掷,欲退无因进又难。新郎官说完话,看向自家师弟,见他愣头愣脑的,便使劲瞪了他两眼。陆江白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活儿呢,忙跑过去撒下红包。 宋炜扯扯嘴角,附到大师兄耳边说:“他日我若成亲,死都不会叫他做行郎。” 红包散完,大家欢抢一番。克择官上前手中持斗,内盛谷豆,望门而撒,求辟邪压青羊。杨韶妍下了轿子,由随轿的娘子搀扶着,踏在青毡花席上,缓步前行。另一娘子,捧镜倒行,在前引导。清晓和雨浓一蹦一跳的跟在后面,等着新娘子跨马鞍。杨韶妍小心翼翼的跨过马鞍,慢行至偏厅去坐虚帐。 这虚帐本应设在婚房中,但是二人成婚之后仍住在七和院里,所以改在偏厅稍歇。偏厅的门额之上,挂了一新缎,新娘子入门之时,大家争扯一小片,谓之利市缴门红。接下来,就要入中堂举行参拜礼了。礼官行至偏厅门前,朗声颂道吉时已至,请新人至中堂拜礼。柳昂忙把同心牵巾交到娘子手上,退着把杨韶妍请出屋子,以机杼挑了娘子盖头,与她一起走到瀛书堂前。丘掌门正襟危坐在中堂里,看着柳昂和杨韶妍缓步进来。老爷子既嫁闺女,又添媳妇,还是喜大于悲,心花怒放。他又想着不日就能去墨黎谷看看林昕的孙儿,更是喜笑颜开。 七剑里剩下的五人依长幼分列在丘岳两侧,旁人看上去,只觉得新郎家的兄弟们个个喜形于色,满面春风。慕怀风一脸欣慰,宋炜扬着唇角,陆江白更是满心欢喜,嘴角都快裂到耳朵后头去了。新娘家的俩弟弟,却都无名的板着脸。罗雨浓生来一副雅素净的南山灵剑。柳昂带着新妇,自掌门起,一一敬酒。 丘岳喝下喜酒,展颜道:“飞轩,既已成家,便不能再同往日,诸事当以家业为重。古道热肠自然是好,也要量力而行。有妍儿在侧,日后更应谨言慎行,知道吗?” 柳昂郑重应下。 陆江白偷偷推了下宋炜,低声道:“师父这什么意思啊?在世上还有比二哥更谨慎的人吗?” 宋炜也是一头雾水,却听慕怀风抢过话道:“哎呀呀,师父说的都对,都对。飞旋,韶妍,来来来,我也敬你们二人一杯,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哈!” 二人笑着谢过,与他同饮。两人转到宋炜这边,陆江白也跟着站了起来。 宋炜奇怪道:“有你什么事儿啊?你站起来干嘛?” 陆江白不屑的瞟他一眼,说:“自是为了让二哥少喝两杯啊。一会儿还不知有多少师弟来敬他,酒多伤身嘛。” 柳昂笑道:“江白你啊,成也是这张嘴,败也是这张嘴。干了这杯酒,二哥就等你的喜讯啦?晖芝也一样。”两人爽快的应下,将杯中薄酒一饮而尽。 有了陆江白这句话,卢清晓和罗雨浓也一道站了起来。罗雨浓道:“二哥,师姐。雨浓木讷愚笨,上山这些年没少劳二位忧心。惟愿二位花开两朵结同心,双潭映月心相印,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杨韶妍柔声道:“你们两个,最是让人操心。一个千言万语皆藏心中,敲碎了嘴也不肯说。一个面儿上活泼开朗,心思细过银丝,嫩若柳芽。快要而立的人了,总这样怎么行。都得改,知道吗?” 两人让师姐说的十分不好意思,怯怯的点了点头,干了杯中的酒。 柳昂拍拍二人肩头道:“妍儿的话可是要好生记下,再惹她担心,有你们好看!”说完,他又把俩人揽到身边,嘀咕道:“我先去外面转转,都给我留着肚子,我回来之前,谁也不许倒。” 卢清晓笑道:“知道啦。今天我定是能把你灌醉,你等着吧!” 柳昂哈哈一笑,留了句走着瞧,便带着夫人,向别桌走去。 卢清晓捏着酒盏看着他们二人夫唱妇和,在堂里院中,酒席之间,穿来梭去,游刃有余,心中生出不知多少羡慕。他一直觉得,世间情爱,理应如此。幼学之时两小无猜,豆蔻年华青梅竹马,桃李之际情窦初开,而立之时永结同心,只执一人手,只画一人眉,只承一人诺,只伴一人眠。怎地在师兄身上顺理成章,到了自己这里,却空留一地惘然。他心里憋闷,连干了三杯酒。回过神儿来,突然发现桌上的人,连师父在内,都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卢清晓吓得腾的站了起来,惊慌道:“怎么了!?” 慕怀风道:“没怎么啊,这不是等你的话呢吗?” 卢清晓眨巴眨巴眼睛,说:“等我什么话?” 陆江白走过去把他按回椅子上,压在他肩上道:“感情我们刚才说半天你一个字儿也没听见?师父说,二哥他们成婚之后,住在咱那破院子里实在不方便。想动动土,把那院子拆了重建,一分为二。让咱们搬到西边的敬谨院去,与师弟们同住些日子。” 卢清晓木木的点点头说:“都行,全听师父安排。” 陆江白又道:“我知道你要说都行。我就想问问,你这最近是怎么了?天天魂不守舍的,没人理你你就魂灵出窍。撞邪啦?” 丘岳也道:“清晓,你下山回家,本应数月便归,结果拖了一年不说,现在人回来了,心丢哪去了?” 卢清晓见师父发话了,忙推开陆江白走到丘岳身前,乖乖跪下,道:“清晓知错了,愿受师父责罚。” 丘岳倒也没想着罚他些什么,缓了语气道:“也不是要罚你。只是你既然回来了,就早点收心,好好习剑。明日开始,每日到慎修院来,我再传你两仪万象诀后面的招式。” 卢清晓赶紧点头应下,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再也不敢分神,就是强颜欢笑,也跟着大家相谈甚欢,只是偷偷的跟着慕怀风把酒杯换成了碗,灌着自己,想早点醉下。 柳昂和杨韶妍转了一圈回来,已过了一个时辰。丘老爷子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孩子们也尽不了兴,便说自己已酒足饭饱,甩着袖子回去休息了。杨韶妍觉得夫君应该有不少话想和兄弟们聊,离了柳昂去院子里透风,出门的时候,拉上了卢清晓。卢清晓跟着师姐走到院子里,沿着石阶坐下,听杨韶妍道:“多亏有你,才让这婚宴办得这般风光。我们清晓,最是有心。” 卢清晓有些脸红,嘿嘿笑着说:“师姐待我胜过至亲,还说这些作甚。不过师姐,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怎么突然决定成亲了?” 杨韶妍回头往中堂里看了看,思忖再三,才低声道:“我说与你,你却别声张。尤其莫要让晖芝和江白知晓。明白吗?”卢清晓见师姐这神色,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杨韶妍又道:“是年初的事儿了。元宵未到,飞轩和雨浓同去镇子看看,合计着想采买些花灯,装点一下院子,也算跟师弟们同祝佳节。他们回来的晚了,上山前沿途偶遇了一老妇。那老人家歪倒在路边,仿佛发了急症。他们二人心急,忙寻了过去,想看看老人情势。却不料那老人是一男子假扮。男子见他们二人上前,抽刀便砍,斗了数个回合,又从路边树林里冒出一队人马。好似专门冲他们来的。” 卢清晓一下子担心起来,忙问道:“那后来呢?他们可有事?” 杨韶妍小声道:“寡不敌众,雨浓受了伤,飞轩中了毒。” 卢清晓差点就站起来,让杨韶妍一把按住。她忙说:“别急,听我说完。他们径直去了慎修院,雨浓的皮肉之伤,没什么大碍。可是飞轩,却昏迷了两日。我日夜守着他,突然想明白,我这一生除他之外,别无所求。所以等师父为他拔了毒。我便说,要与他成婚。” 卢清晓又问:“到底是什么毒?□□就好了吗?”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78 章 杨韶妍道:“是蛊毒。可是就连师父,对这邪门歪道都不甚了解。但大师兄说,□□,就好了。” 卢清晓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肩,心里头想着,应该是巧合吧?他接着问道:“为什么不能告诉三哥四哥?” 杨韶妍苦笑道:“他们二人哪里沉得住气?师父说,人家既是有备而来,我们自当静观其变,莫要打草惊蛇。”清晓觉得这话听着还真是耳熟,一丝萧索又上心头。 慕怀风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地上的空坛子,怒道:“不是都是二两的量吗?不是都一杯倒吗?我这几十斤酒,都进了谁的肚子了!?怎么就剩下这么点了!?” 柳昂走上去拉过大师兄道:“别气别气,这不是人多嘛。你没喝够,改日我再陪你便是。” 慕怀风把他甩开,道:“改什么日?过了今天,你们谁还能让我痛快的喝酒?我不管,都在这给我等着,我下山打酒去!” 几人看看外面天色,听他这般疯言,都要上去拦他。可慕怀风既是七剑之首,身法修为都在其余众人之上不知多少。他一心不忿才懒得搭理他们,两脚一错就飘出了瀛书堂,几个起落就没了踪影。 杨韶妍拉着卢清晓跑回屋中,向着自家官人问道:“大师兄干嘛去了?” 众人皆无奈道:“没喝够,打酒去了…” 她噗嗤一笑,说:“好吧好吧,你们喝吧,我是累了。长这么大,脑袋上没挂过那么多东西,坠的我颈子生疼,我先回屋去了,你们都互相看着点,谁喝大了,我明天收拾谁。” 柳昂追上去,扶着夫人把她送回七和院,剩下四人就留在瀛书堂里,一面喝着剩下的酒,一面聊天,等着大师兄回来。 南山镇虽然不大,也有脚店七八间。藏酒最多的是镇子东头的长峪小店,那里的伙计掌柜也与慕怀风最为熟络,毕竟是常客嘛,可不能怠慢。今天小店里的客人不多,小伙计送完两拨客人,便溜到柜台旁,对掌柜嘀咕道:“掌柜的,那角落里的人,坐了一天了。杯里的酒,盘里的菜,动也没动过,也没有走的意思。他这是要干嘛?” 掌柜垂眼道:“他又没少给酒钱,爱坐就坐着呗。等一会打烊了,赶走了就是。” 小伙计又偷偷往后头瞟了两眼,觉得真是不明白。 不会儿功夫,脚店大门前一阵烈风,呼地把门吹开,紧接着就蹿进来一个人。那人年近不惑,身形健硕,剑眉入鬓,眼似铜铃,面容俊朗,脸颊飞红。小伙计笑道:“慕大侠!您怎么这么晚过来啦?今天不是山上有喜事儿吗?早送过去的酒,可还满意?” 慕怀风朗声道:“满意是满意,就是太少啦!给我再来三十斤,可还有?” 掌柜笑道:“有有有!您的酒,什么时候都有。您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取。” 角落里坐了一天的人,此刻忽然有了动静。他正了正衣衫,暗自念叨两句,迈步向慕怀风走去。慕怀风一江湖游侠,六感敏锐,自他进了店中,就觉出这窝在角落里的人,隐隐的散着气场。他见那人向自己过来,捏了三分气在掌心,想看看他是何来意。那人宽袍长袖,走到离他几步之外,停了下来。慕怀风看向来者面容,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那人冲慕怀风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南山重剑慕大侠?” 慕怀风定定的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柳眉,这细眼,这鼻梁,这唇角,这不是此生,他最佩服的那人吗!慕怀风突然大喝一声,踏步上前捏住他的双肩。那人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脸失措,刚要张嘴,却被他截住。慕怀风大喝道:“释水!你还活着!?” 他激动的瞪圆了眼睛,指间微颤,一把将那人搂在怀里。 那人赶忙挣扎着把他推开,惊诧道:“慕大侠,怎知我爹爹名讳?” 慕怀风吃了一惊,又拉过眼前这人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人跟绫川长得是真像,但是年纪好似对不上,应是小了好多。他才恍然大悟道:“你、你是小影!?” 绫影被一素昧平生之人叫的这般亲切,觉得有些尴尬,怯怯道:“我是绫影…绫释水是家父。但家父仙逝已久,不知慕大侠如何识得他?” 慕怀风也没答话,只是扯过绫影,捏起他的头发,问道:“小影,你这头发怎么回事?你怎么把自己捣鼓成这副鬼样子!?” 绫影天生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他见慕怀风这般无理,心中已有愠意,挡掉慕怀风的手,又退两步道:“慕大侠,请自重。” 慕怀风听他这左一句大侠,右一句大侠的称呼,心生烦意。可观他这表情,转念一想,好像是自己唐突了,他忙道:“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绫影皱着眉看他,不发一言。 慕怀风又道:“那你还记得你父母带你来南山的事儿吗?” 绫影眉头皱的更紧了,轻轻摇了摇头。慕怀风长出口气,道:“难怪你待我这般生分…不过想来也是,那时你才不大点,路还走不利索,多半还不记事儿呢。” 绫影愣了愣,问道:“我还去过南山?” 慕怀风笑道:“可不是嘛。师父,奥,就是丘掌门,跟林老爷子是损友一对。你娘远嫁归云,林老爷子气不过,与她断了往来。师父说尽好话,把他们各自邀上南山,想让他们聚上一聚。结果被老爷子提前发现,负气而走。后来连师父也不理了。不过你们一家三口,还是在南山上,住了好些时日呢。” 慕怀风说的这些话,绫影回想半天,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好将信将疑的点点头。他想了想,开口道:“那慕大侠…” “停停停!不许这般称呼我!”慕怀风气道,他可不喜欢这个大侠之称,觉得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绫影改口说:“那慕大哥…” “慕大哥也不对,我跟你爹爹是一辈儿的!”慕怀风又道。 绫影扯扯嘴角,道:“那慕大叔…” 慕怀风道:“打住!听着就别扭,就叫我怀风。” 绫影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人,只好答应下来。 两人说话的时候,脚店掌柜已经把新酒备好装了车。慕怀风交过酒钱,推着小车,也不容绫影多说,一把将他拉过,邀他一同上山。 二人走了之后,脚店里的掌柜对伙计道:“看来这人,是专门在这等慕大侠的?” 伙计疑惑道:“可听他俩那对话,这人好像不认识他啊。” 两人均表示这江湖水深,自己不懂,踏踏实实的关了店门准备打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节日愉快~出行注意安全~ 第50章 4 故友后人 慕怀风带着绫影一路上山,说说笑笑。他再见到绫影本是欢喜,可看他这样子,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想当年绫川携妻儿来南山拜访之时,也不过三十不到,是风华正茂,才华四溢,目光炯炯,英气逼人。一言一语便知胸藏千卷,举手投足亦有名士仁风。世人皆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怎么这一双璧人生下的儿子,面色铁灰,形容憔悴,还花白个头发,若不细看,简直一个小老头。再说,他小时候也不这样啊。 绫影初到南山,慕怀风大概十五六岁,他可喜欢这个水灵灵的小娃儿,整日带着他满山乱转,掏鸟窝,放纸鸢,玩得那叫一个开心。慕怀风高声谈着旧事,说的眉飞色舞,绫影浅浅笑着,附和着他,时不时还打听两句自己儿时的模样。慕怀风一一给他解释,好似惹得他喜笑颜开。两人走到南山门楼,明月已经高悬。慕怀风觉得跟他聊了一路,他人也熟了,话也多了,自己心情大好。过了门楼,慕怀风继续往里走,却发现绫影慢了下来。他停下问道:“怎么了小影?” 绫影站在原地歇了会,擦了擦下巴上的汗,道:“没事,一口气儿爬这么高,有点不习惯…” 慕怀风这才想起来,自己天天跟师弟们混在一起,一帮剑客都是比谁爬得快,忘了绫影是个布衣了。 第 7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79 章 绫影稍喘了两下,快步跟上他,歉疚道:“走吧,我没事。别误了给大家送酒。” 慕怀风道:“今天有些晚了,等我把酒卸下,先送你到客房休息。明日一早,我带你拜见师父。师父肯定得乐坏了。”绫影微微一笑,道客从主便,与他一起,往瀛书堂走去。两人刚过了教武场,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声。慕怀风本想说,可能是师弟们喝多了在嬉闹,可是听着听着觉得不太对劲。 转眼功夫,两道身影自希贤院里飞了出来。一红一青,一跑一追,红衣那人赤手空拳,被追的上蹿下跳。青衣那人携着长剑,左右招呼,剑气森然。慕怀风和绫影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后面又嗖嗖嗖飞出三个人。只听陆江白扯着脖子喊道:“卢清晓你给我住手!你是不是疯啦!” 宋炜也道:“清晓!快住手!把剑还给我!” 两人追到卢清晓身边,迟迟不敢上,一方面觉得他那剑今天简直是快的邪性,一方面又怕自己出手重了伤着他。柳昂则是莫名其妙的被他追杀,有苦难言。他送杨韶妍回到七和院之后,韶妍告诉他,清晓知道了他中毒的事儿。柳昂觉得自己这小师弟还算稳重,知道就知道吧。他安顿好娘子,返回到瀛书堂,正好看见剩下仨人在研究灼光剑,而卢清晓则独自呆坐在一边,脚前摊了不少小酒坛子。 柳昂走到院里,还没进屋。突然发现卢清晓直勾勾的看向自己,然后猛然起身。他二话不说,抢过宋炜手中的剑,就朝着柳昂砍去。柳昂退了两步,惊道:“清晓?你这是做什么?” 卢清晓抬眼看他,空洞的眸子尽是绝望,没有一点光亮。此刻清晓眼中只有一红袍人,那人却不是他二哥。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红袍,脑袋里只有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你让我陪着你,为什么你让我恋上你,为什么你让我抱着你,为什么你让我离开你。为什么你给我希望,为什么你让我绝望,为什么你推开我去娶别人。那眼前的红袍,是这般碍眼,他只想把这袍子砍个稀烂,从那人身上扒下来。这念头锁在卢清晓心头,他再不多想,捏着两仪诀,腕子翻飞,足尖点地,直直向柳昂杀去。柳昂不明就里,他不想跟卢清晓动手,只得抱头乱跑,两人从瀛书堂追到希贤院。又从希贤院追出来,到了演武场。这才有了慕怀风和绫影眼前这一幕。 罗雨浓最后跟出来,转头看到了大师兄,如见救星,他飞快跑过来冲着慕怀风道:“大师兄你快去看看!清晓不知道抽什么风,在追杀二哥呢!” 慕怀风闻言飞身而起,向二人追去。 绫影却呆呆的僵在了原地。去?还是不去?他一下没了主意。 他不想上南山,不敢见卢清晓,他脱了层皮才把卢清晓赶走,命都不知又短了几年。如果不是玄鹤执意要他去见丘岳,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来这一趟。“我不能见他…”绫影默念道。“我明日一早,随慕怀风去见过丘掌门,讨了回信,便早日离去…”绫影心意已决,转身就走,可四下看看,发现慕怀风也没说清要带他去哪。他停了脚步正游移不定之际,然听到卢清晓撕心裂肺的喊声,划破夜空,直刺向他心头,疼到骨髓里。 “清晓…”绫影猛的回头,看向喊声来处,他心下大乱,对自己道:“不行…我得把他拦下…由着他这么闹,万一伤了自己怎么办…”绫影再也顾不上其他,狠狠一跺脚,拔腿追着慕怀风跑去。 慕怀风追上去之后,跃到卢清晓身边,出掌劈落他手里的剑,接着就是一脚击他腹部。卢清晓浑身激起一阵痉挛,吐了两口苦水,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宋炜和陆江白赶紧冲上去,一左一右把他架住。卢清晓吐了两口,酒却半点没醒。他挣扎着站起来,恶狠狠的瞪着柳昂。 慕怀风向柳昂道:“你跟他说什么了?怎么闹成这样?” 柳昂哭笑不得道:“我什么也没说啊!我还没进屋,他就提剑杀将出来。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了啊。” 慕怀风又看向卢清晓,喝道:“清晓!你发什么酒疯!先给我回屋醒酒,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他见卢清晓毫无反应,怒道:“听见没有?!” 卢清晓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两人,好像根本没跟他们在一个世界里。慕怀风走上前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他嘴角流下一丝血迹,眼神还是那么迷离。慕怀风刚想再扇,突然发现他那失焦的双眸忽然有了光。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身后,嘴唇微张,呼吸也急促起来。 “放开我…”卢清晓压着嗓子道。陆江白和宋炜都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卢清晓突然发力,从二人手中挣脱出去,慕怀风前踏一步将他拦下,照着肚子又是一掌。卢清晓似乎感不到疼,退也不退,死命要越过他。 柳昂看清晓这样子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但是突然发现,他好像不是在看自己。柳昂猛然回头,看到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个人。 那人白衣白发,携着行囊,喘着粗气,隔着柳昂和慕怀风看向卢清晓。夜色昏暗,也能看到那人眉头紧锁,十分慌张不安。慕怀风拦着卢清晓,听他牙齿错的吱吱响,整个人浑身都在抖。他也觉出卢清晓是在盯着绫影,想着这人醉成这样是问不明白的,于是扭头向绫影道:“小影,你识得清晓?” 绫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绕过柳昂,走到慕怀风面前,把卢清晓从他身上扯下来。 卢清晓见到绫影,眼睛里泪光闪动,紧咬着嘴唇,支支吾吾的又想开口,又觉得气愤难耐,一肚子话不知当从何讲起,急的满脸通红。 绫影拉过卢清晓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身边,低喝道:“你这是喝了多少!?你不要命了!?” 清晓闻言委屈的垂下头,瘪着个嘴,不肯吭声。 绫影转身向慕怀风道:“慕大侠,清晓居室在何处?我送他回去。今日之事,明天等他酒醒了,我陪他来给诸位谢罪。” 陆江白一听,便不高兴了,他上前一步,拦在绫影面前,不悦道:“你是何方神圣?我们师弟,何劳你带着谢罪?” 绫影瞪他一眼道:“纯剑若有高招烦请告知,绫影一定遵从。” 陆江白还要争辩,被慕怀风按了回去。慕怀风道:“就依小影所言,明日再说,都散了吧。小影你随我来,我带你们回去。”绫影朝着剩下四人略施一礼,道句告辞,便拉着神情恍惚的卢清晓,跟着慕怀风,往七和院走去。陆江白看大师兄这般向着外人,气得直跳脚,最后还是让宋炜和罗雨浓给拖走了。 他们到了清晓屋子的前,绫影拉开门,一把将卢清晓推了进去,自己刚要进屋,却被慕怀风拦住,听他道:“他这酒还没醒,不会有事吧?” 绫影苦苦一笑,说:“他不管醒着还是醉着,都不会伤我的。”说完向着慕怀风微微欠身,也跟着清晓进了屋。 卢清晓见他进来,泪眼朦胧的看他片刻,哑着嗓子道:“我是不会伤你…我怎么舍得伤你…” 绫影关好了门,缓了良久才转过身去,向他道:“喝了这么些酒,早些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他话没说完,突然被卢清晓扑个满怀,踉跄两步,旋即就撞到了身后的木门上。清晓虽是一怀悲愤,可再看到他,除了满心舍不了的情,哪还有别的?他再抵不住浓浓的思念,死死搂着绫影,似要将他嵌入自己的皮肉一般。“云翳…云翳…”他不住的哽咽着,手臂上的力气又加了几分。 绫影让这结实的怀抱杀了个措手不及,忙压下暗涌的心潮,蹙眉道:“别胡闹…快放手。” 清晓却不睬他,只是犹自紧紧搂着他。绫影叫他箍的有些喘不上气,一面使劲挣脱,一面喝道:“放手!你先放开我!” “我不放!”清晓哭喊道:“我再不放开你…再不放开你!”边说着,他使劲把绫影的头,往自己肩头按。 绫影左右挣扎不开,实在没了办法,只好目光一凛,把心一横,任数道寒气自足底陡然腾升,旋即纵眉咆哮道:“卢清晓!放手!!” 清晓叫这慎人的煞气吓了一跳,他忙放开绫影,后退数步,惊愕的看着他。绫影深吸口气,收起一身戾气,平复片刻,才缓缓道:“别闹了…赶紧休息。”说完,他绕过卢清晓,到了内室,把包袱丢在一旁,然后给清晓整理床铺,想催他睡下。卢清晓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痴痴的看着绫影在屋里晃来晃去,等从方才的震惊里缓了过来,泪水便止不住的滑落。他呜咽道:“你为什么赶我走?雷重秋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肯说?” 绫影停了手下的动作,却没回头,只说:“不想让你搅和进去。” 卢清晓追到屋里,急道:“搅和进什么里?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绫影也有点急,反问道:“你不是说你不问的么!” 卢清晓一把扯过绫影,盯着他的脸,道:“我不问,是因为我想留在你身边!你既然要赶我走,我就得知道为什么!” 绫影喝道:“因为我不想你有事!不想你再碰上天台那种事!我就想你待在南山里!由丘掌门护着,与同门作伴!习习武,练练剑,朝听清泉响,暮闻松涛声!过你喜欢的日子!” 卢清晓扼住他肩,咬牙道:“那你呢?你在哪?” “我…”绫影一股淤气蹿上心头,全身如有千针扎过,他垂下头,小声道:“没有我…忘了我…就跟从不曾有过一样…” 卢清晓一把将绫影按到墙上,力道大的险些把他脊骨撞碎。他抹了把脸上的泪,一字一句道:“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朝夕相伴这些日子,是说忘就忘的吗?换做你,你忘得掉吗!?” 绫影被他撞的有点蒙,皱着眉道:“日子长了…自然就忘了…” 卢清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气的撕开那人的衣领,照着那白皙的颈子一口咬下去,顷刻就见了血。 绫影疼的大叫道:“清晓!你干什么!” 卢清晓松了口,舔舔唇边的血,道:“我想知道你这人,是不是身上淌的血都是冷的!” 第 7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80 章 绫影本就晕血,赶紧推开他,掏出帕子按在伤口上。卢清晓嘴里弥散着腥甜之气,勾得他突然有些恶心,他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他觉得心如刀绞,头疼欲裂,肚子里翻江倒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他死死抱着自己的头,又愤懑又难过,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绫影看他这十分痛苦的样子心里更是急,他扑到卢清晓身边,问道:“怎么了?头疼?酒劲上来了?” 卢清晓不理他,回身就拿脑袋撞墙,磕的额头一片青紫。 绫影吓坏了,赶忙拉住他,从怀里取出一黑色瓷瓶,倒了两粒药丸,塞到他嘴里,道:“咽下去!” 清晓下意识的听话把药吃下。绫影又起身去倒了碗水,给他灌了进去。然后他半跪到卢清晓身边,把他的头抱在自己胸前,张开十指,一下一下的给他揉着脑袋。 绫影给他捏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清晓觉得好像好些了,他从绫影怀里挣出来,取过身旁的小黑瓶,看了看,问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绫影没好气的答:“□□!让你不听话!让你喝成这样!干脆把你毒死。” 卢清晓抬手又倒了两粒出来,回身就塞进绫影嘴里,然后把他下巴一托,迫他吞下去。绫影被他突如其来这么一下,吓一大跳,差点卡死。他咳了半天,怒道:“你又发什么疯!” 卢清晓噘着嘴,冷冷的看着他道:“死也要拉你一块,绝不放过你。” 绫影真是没了辙,他收好了瓷瓶,把卢清晓从地上拉起来道:“别撒酒疯了。先去休息。”他把卢清晓推到床上,谁知那人屁股一挨床板,跟坐在火苗上一样,腾的蹿了出去。绫影气道:“你又怎么了!?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赶紧睡觉!快躺下!” 卢清晓蹿到桌边,死死扒着桌子道:“我不睡!我不能睡!我不能合眼!” 绫影跟过去,把他往床上拽,边拽边劝:“你哪那么多毛病!快松手!听话!” 卢清晓拼命摇着脑袋,乞求道:“你别让我睡觉!我根本就不能闭眼!我一闭上眼,眼前就全是你拉着别人!耳边,耳边…都是你在说…让我走…让我走…”清晓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绫影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住了。他煎熬了多少日夜筑起的长堤,就随着眼前人的一滴泪,顷刻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他甚至想着只要自己还能多活五年,三年,哪怕一年,他都有勇气走过去把这人抱在怀里。可眼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卢清晓缩在桌子旁,泪眼婆娑的望着绫影,瘪着个嘴,哼哼唧唧的。 绫影怔怔看他半晌,暗自摇摇头,还是走上前,把他从桌上摘下来,拉着他的手,跟他一齐坐到床上。绫影解了他的束带,除去他的外衫足履,然后托着他的头,轻轻把他放平,再拉过被衾给他盖上。他捋捋清晓的头发,柔声道:“这是你家,谁能让你走?别胡思乱想,你睡吧,我在这陪着你。”说完,他抖抖袖子,拭去清晓脸上的泪。 屋里微弱的烛光,把绫影脸映的红红的,卢清晓伸出手,把他的眉峰,眼帘,面颊,唇角都摩挲了一遍,确认坐在自己身边的就是绫影,确是绫影,才有些安心。他嘀咕道:“你真的陪着我…?”绫影揉揉他的脑袋,点了点头,然后又给他把被子掖好。 清晓动动身子,空出半张床的位置,然后拍拍床板道:“那你躺下陪我…” 绫影叹了口气,侧身躺在他旁边,轻声道:“这下好了吧?” 清晓扯扯被子,把嘴巴藏在后面,闪烁着目光,小声道:“你…你唱歌给我听…” 绫影愣了愣,回忆了良久,才往前挪挪身子,然后仿着当年娘亲哄自己睡觉的样子,抬手轻轻拍着清晓,浅浅唱着:正是春归。细柳暗黄千缕。暮鸦啼处。梦逐金鞍去。一点芳心休诉。琵琶解语。他低低的嗓音,压抑着情动,小曲自唇间流淌,弥漫在昏暗的四壁间,柔柔的浸润着清晓的心伤。卢清晓不知挨过了多少不眠夜,枕着心上人沙哑的歌声,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沉沉睡去。一夜安眠,无惊无梦。 次日一早,阳光自窗棂射入,照在绫影脸上。半梦半醒间,他觉得眉心一热,他微微睁开眼,看见清晓正捧着他的脸,凝眉看着自己。春日朝阳映在他的眸子里,泛起点点柔光。绫影忙将他的手推开,低声道:“皱着个眉头瞎捉摸什么呢?酒醒了没有?” 清晓轻轻嗯了一声,又把手放在他的面颊上轻轻摩挲,然后问道:“你怎么,到山上来了?” 绫影又推了两次没推掉,只好由着清晓摸着自己的脸,然后答他道:“玄叔有事求丘掌门帮忙…我便替他跑一趟…”说完,他再也受不了那灼人的目光,他曲臂挡开清晓,翻身就要下地。 卢清晓才不想给他逃跑的机会,长腿一迈,便把他压回床上。“别乱跑!”清晓蹙眉道:“墨黎仙谷弟子众多,就非得差你来跑腿?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来做什么?” 绫影暗自苦笑道:若是别的事,他自是不会来这一趟,唯独这事,只有他能办。清晓目不转睛的瞪着他,看他一头华发,两鬓飞霜,面色白如残雪,看他抿着干裂的双唇,慢慢垂下眼帘,两道长眉又拧到一起,觉得又是焦急,又是心疼。绫影还没想好如何作答,突然见眼前的人俯下身来,紧接着便有温润的触感,按在自己眉心。绫影心下大乱,他卯足全身力气,推开卢清晓,翻身跳下床榻。清晓一把抓住他腕子,将他扭回来。他定定看着绫影,正色道:“告诉我。” 说话间,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便听一声音道:“清晓,醒了没?” 绫影如蒙大赦,忙挣开卢清晓退到外堂。 卢清晓翻身下地,整理好衣衫也跟了出去。他回头看了绫影一眼,见他还是紧闭着双唇不肯开口,只好向着门外答道:“醒了…大师兄请进吧。”说罢,他将屋门打开,将慕怀风迎了进来。 清晓见到慕怀风,未作迟疑,先恭敬一拜,然后赶忙道:“大师兄…清晓昨天做了不少蠢事…甘愿受罚…” 慕怀风摆摆手,上前两步,看到绫影刚要开口,却听绫影道:“慕大侠,绫影今日,能拜见掌门吗?” 慕怀风不明白绫影是何用意,却还是依着他,答说:“公子现在就随我来吧。师父在等你。”说完,他才向卢清晓道:“你给我乖乖在屋里待着,禁足。” 清晓苦着脸说:“我准备去给师兄们赔不是…” 慕怀风道:“那也得等他们睡醒了再说啊。就你喝得最多,你倒是醒的挺快。先在屋里等着,我与绫公子见完师父,再回来找你。” 卢清晓也没有其他法子,只得乖乖听话。他眼巴巴见绫影就这么被大师兄领走了,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丘岳一早便听慕怀风把昨天的事儿说了说,老爷子对徒弟们打打闹闹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好奇绫影为什么会在小镇脚店里守株待兔,等着重剑。不会儿功夫,慕怀风把绫影带了来。丘岳打量了一下林宵明的这个外孙,心里生出一股邪火。绫影站在慕怀风身侧,恭恭敬敬的冲着丘掌门拜了一拜,道:“晚辈绫影,见过丘掌门。晚辈受墨黎谷主所托,想求掌门…”绫影话还没说完,被丘岳一掌掐住了脖子。 慕怀风惊道:“师父!” 丘岳掐了片刻,便放开他,道:“什么时候受的伤?” 绫影如实答道:“五年前。” 丘岳瞥他一眼,问:“伤在胸口?断了心脉?”绫影点点头。 丘岳又问:“何人所伤?” 绫影道:“未及问出名讳…只知掌力惊人。” 丘岳微微颔首,道:“黎笑尘救的你?” 绫影皱着眉,应了句是。 丘岳轻轻一哼道:“他这个痴,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刚说,他让你找老夫作甚?” 绫影忙把怀中的书信取出,双手呈给丘岳。丘岳接过来,走了两步坐到椅子上,也吩咐二人同坐,然后慢慢看起来。 过了约半盏茶的功夫,丘岳合上信,捋了把胡子,道:“冥羲心经确是端木擎彻所著,现藏于何处,却无人知晓,是不是跟他传下来的曲子有关,也不好说。不过既然你们已经发现了曲子里面有蹊跷,也是该查。只是这远水救得了近火吗?” 绫影站起身来,走到丘岳面前,一揖到底,郑重道:“诚如掌门所言。绫影自觉时日无多,实不愿谷主再多劳心。绫影此番前来,诚心想求掌门回信一封,劝慰于他,让他莫要再寻什么心经,徒增操劳了。命有定数非人力能搏,绫影只求不再劳烦他人。” 慕怀风一听就急了,他觉出绫影似有隐疾,听师父道明之后,正琢磨着有什么法子能救他。却没想到从这人嘴里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小影!”慕怀风喝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既然有希望就该去找啊!” 丘岳眯着眼睛,盯这孩子半晌,冷笑道:“世人皆怕命短,唯你嫌寿长。老夫活了七十载还没活够,你不到而立,就看破生死红尘了?你们林家人,各个都这么怪。” 言罢,老爷子起身又道:“随我来。” 第 8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81 章 慕怀风狠狠瞪了绫影一眼,拉着他跟随师父进了内室。丘岳进了里屋,走到墙角屉柜前,摸索一番,取出一卷银针。他打开针囊略作查验,然后让绫影脱了衣服坐在矮榻上。绫影没想到丘岳让他跟进来,是要给他治伤,他想起玄鹤便一阵心惊,忙边推辞边往后退。慕怀风一把抓过他,扔到了矮榻上,两下扒开他的衣服,摁着他喝道:“跑什么跑!坐下!”他无意中瞥到绫影脖子上殷红的牙印,挑了挑眉毛。 丘岳铺开针囊,一针一针,扎在绫影两肩,胸前,和脖颈的穴位上。老爷子一面行针,一面道:“我又不是黎笑尘,不会以自损之道来救你,你踏实坐着吧。” 绫影想跑也跑不了,只好乖乖盘腿坐在榻上,听着丘岳的口诀,慢慢运气。丘岳行完针,坐在他对面,扣住他的双腕,缓缓向他体内导入真气,引着他在经脉之间游走。绫影觉得一股暖流在身子里弥漫开来,不再觉得气短,胸口的隐痛也好多了。丘岳为他疏导了一阵,慢慢收回真气,松开了手。他向大徒弟道:“怀风,你把今日行针走气之道都记下。自明日起,每日午正为他疏导一番,连行三日,三日之后,再带他来见我。” 慕怀风赶忙应下,他将师父扶起来,小心给绫影起了针。绫影边穿衣服,边听丘岳道:“小小年纪,哪那么多愁事。天下没有治不了的病,也没有医不了的伤。我这慎修院里,确实藏了不少古谱。这几天我找一找,兴许能翻出什么。不过毕竟是藏了几十年的东西了,得慢慢翻才行。这几日你便在这山上好生待着,我定能找出办法救你。” 绫影穿戴齐整了,看老人家说的坚决,犹豫半天,还是不敢拂人家心意,忙向他躬身一拜道:“绫影先谢过掌门了…” 慕怀风见他想通了,心下一宽,继而问道:“小影,你表字什么?你不愿我这般称呼你,我叫你表字便是。” “云翳…”绫影答。 二字一出,屋里掀起一阵寒风,丘岳撇嘴道:“真不愧是雯儿的儿子。” 绫影随着慕怀风退出了慎修院,觉得心头舒畅,脚底下却不太稳,好似踩在棉花上。慕怀风在前面走着,听教武场上,已有了喝喊之声,于是欣慰道:“还不错,看来酒都醒了。”他问绫影说:“你这些天,做什么打算?”他问了一句不见有人答话,回头一看,见绫影踉踉跄跄的跟着他,神情恍恍惚惚。走着走着,双膝一软,直直倒下去。 慕怀风吓一大跳,忙蹿过去一把将他抱住,担忧道:“云翳!你怎么了?” 绫影靠在他怀里,晃了晃头道:“好似异常困倦…身上没有力气,眼皮也抬不起来…”他推开慕怀风,勉强稳住身形,道:“想是昨晚没睡好。没什么大碍,不必紧张。你将客房的方位说与我,我去歇息片刻便好…” 慕怀风看他那样子,心说你这可不像没睡好这般简单,片刻不敢轻心,蹙眉道:“那客房近武场,甚是吵闹,你还是随我去院里休息。”说完,他也不管绫影的意愿,将这人架在肩上,拖着他往七和院走。 绫影迷迷糊糊的由他这般拖着,稍微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一房门前。他侧头向慕怀风道:“这是哪里…?” 慕怀风踹开房门,一面将绫影往屋里拖,一面道:“我的屋子。这安静些,方便你休息。”绫影一听,说这哪里合适,连忙挣开慕怀风,转身往外走。慕怀风真是不明白这人哪来这么多礼数,他跟出屋子,拽住绫影道:“让你在哪就在哪!怎么这么多话!” 绫影还想推辞,却让慕怀风一把揽住,连推带抱的扔进屋里。慕怀风安顿好绫影,回身出来关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陆江白站在不远处,一脸莫名的瞪着他。 绫影也不知自己睡了几个时辰,只是身边好似一直有人守着,睡得可是踏实。他微微一动,便觉有一温润的厚掌按在自己额头。他睁开眼睛,见屋中灯光昏暗,才知已到了掌灯之时。坐在床边的人见他醒了,轻声问道:“可是好些?”绫影看出那人是慕怀风,心下一惊,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失措道:“我…我怎么在这?” 慕怀风长臂一伸,把他踏实按住,然后道:“慌什么慌什么?师父给你行针导气,你觉得气血通畅,感到困倦也是自然。可也不至于走着走着就能睡着了吧?你老实告诉我,你除了身上有伤,心里头还有什么事儿?” 绫影蜷起手脚,缩在床上,迟疑片刻,支吾道:“怀风既然识得爹爹…必是知道归云旧事…我这些年一直在寻那真凶,可迟迟无果…总之,是一言难尽。” 慕怀风盯他半晌,叹了口气,然后身子一转,坐到他边上,伸手把他揽到怀里,揉着他的脑袋安慰道:“仇家自是该查,否则生者不安,死者难眠。不过人活一世,也不能总陷在旧事里,终是要往前看看吧?” 绫影苦笑道:“长路将尽,看什么都是海市蜃楼,何苦自欺欺人…”说完,他从慕怀风怀里躲出来,往边上挪了挪。 慕怀风气道:“休要胡说!师父说你这伤能治就是能治!你给我精神着点!!你自己说,现在是不是觉得好些?” 绫影怕惹他动怒,赶忙点点头。 慕怀风哼了一声,又道:“你踏实在山上住着,这地方鸟语花香的清净的很。我每日为你调理调理,你身子舒爽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别小小年纪,就老皱着个眉头!”慕怀风没想到他越说,身边这人神色越是不安。他实在觉得烦躁,索性抬手按在绫影眉心,按平他皱着的眉头,接着道:“都说了旧伤能治!还愁个什么劲儿!?” 绫影苦苦一笑,赶忙敛去愁容,感激道:“云翳贸然造访…不想能得到怀风你与丘掌门这般照顾…云翳铭感五内…” 慕怀风勾勾唇角,在他肩上一拍,道:“得啦,这些废话就别说了。这么多年不见了,我也想知道你的事。反正你在这山上,住这也是住着,不如与我讲讲啊?” 绫影听他这意思,想着自己原先盘算好的,估计是做不成了。不过若真是依他所言,自己这半条性命还能续的下去,他真的很想再回到那人身边。想到这里,绫影觉得身周的景色好似亮堂了些。可他看着慕怀风这灿烂的笑,总觉得蹊跷,于是侧头看他,迟疑道:“怀风想听,我便慢慢说与你。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为何这般待我…?就算我是丘掌门的故友后人…你们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慕怀风眼珠一转,凑到他身边,想逗他一逗,便道:“因为我南山剑派侠贯心中,你都找上门来,岂能见死不救?” 绫影一脸犹疑的看着他,显然是半个字也不信。 慕怀风又道:“因为自小我便喜欢你这小娃儿,不忍见你伤病缠身,更不想看你忧思凝重。” 绫影辨不出这人话中真伪,只好仍旧蹙眉看着他。 慕怀风哈哈一笑,道:“瞧你这样子,就知你是不信我。不过这也难怪…”他又附到绫影耳边,加了句什么,然后笑呵呵的看着他。 绫影听完以后,表情变得十分僵硬,他艰难的转过脖子,死死瞪着慕怀风,喃喃道:“怎么…怎么可能…” 慕怀风挑眉道:“我骗你作甚?” 绫影急道:“可、可是我从未听说…” 慕怀风拦下他,缓缓道:“陈年旧事我也不愿提及,除了师父以外又无人知晓,你从哪里去听说?”他伸手过去捏了捏绫影的脸蛋,微微一笑,说:“知道以后,不觉得好吗?” 绫影不知怎么,突然红了眼圈,傻傻看着他。慕怀风无奈的笑笑,张开双臂。绫影想都不想,一头扑进这人怀里。慕怀风把绫影这瘦弱的小身板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好啦好啦,睡了这么久,想必也是饿了,随我去吃些东西吧。” 绫影扯着他的衣襟,轻轻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恋耽美的编辑器好像有点问题。。迟更了几日。。大家见谅~ 第51章 5 终有转机 卢清晓在屋子里禁足了半日,便被师父叫走了。直到酉时才给放出来。他回到七和院,正赶上大家在吃晚饭。他一天水米未进,饥肠辘辘,赶紧扎进伙房里,师兄师姐果然都在,除此之外,还添了一人。绫影坐在慕怀风身边,端着饭碗,见卢清晓进来,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清晓心里头暖暖的,在罗雨浓旁边挤了个位置坐下。他先给桌上的众人陪了一圈不是,柳昂淡淡一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以后不许再喝成那样了。” 卢清晓满怀歉意的点头。 陆江白道:“听说你过了卯时就起了?醉的都辨不清人了,醒的还挺快。酒量不错啊!” 卢清晓也猜出是绫影给的两粒药丸的功劳,抿了抿嘴,没答话。 宋炜道:“师父把你叫去干什么了?说了这么长时间?” 卢清晓苦着脸道:“练剑…”他见大家一脸疑惑的样子,便解释说:“师父听说了昨晚的事儿,没罚我,但说我的两仪剑,还能更上一步。于是让我自明日,从卯时起,日修五个时辰,两月内学完剩下的招式…” 众人听他这么说完,都哈哈大笑起来。 陆江白道:“好好好!师父这招好!给你找点事做,免得你又惹是生非!” 杨韶妍轻轻笑着,偷偷扫了一眼那从未见过的白衣男子。她清楚的从那人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心疼。灵剑想了想清晓近日的行径,对这二人之间的事儿,猜了个大概。 第 8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82 章 晚饭之后,卢清晓说要把绫影送回客房,将他从慕怀风身边拉了过来。两人踏着暮色,绕着演武场慢悠悠的遛弯儿,绫影想了想,还是将玄鹤为什么让他上南山的原委说与了清晓。他告诉卢清晓墨黎谷和万钧庄都在找传说中的圣人遗的踪迹,好像藏在了几本琴谱之中。他手上有一本芙蓉游,雷震手上有一本紫桐吟,可能就是魏熙盗走的那本。他这番造访,便是想从丘掌门那里求些线索。 清晓略微点点头,嘀咕道:“师父这些年,好似确实藏了不少琴谱。他老人家醉心于丝竹之音,应是了解些什么吧。”他又歪头看向绫影道:“那…你可是要在山上住些时日?” 绫影轻轻嗯了一声,缓了步子,迟疑的答道:“丘掌门说他得慢慢找找,估计得叨扰个几天…” 清晓喜出望外,脸上绽开灿烂一笑,开心道:“反正我每日都要去慎修院练剑,若是师父同意,我便随他一起找就是啦!误不了事儿的!” 那温暖的笑容映在绫影眼中,暖在他心头。他眸子一转,凑到清晓耳边,轻声道:“早些找到也好,我便能早些回去复命。” 卢清晓闻言,猛的愣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不情愿的说道:“玄谷主让你大老远的来山上寻东西,必有他的用意…你早得了线索回去…也能叫他早日放心…” 绫影见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实在不忍再逗他,拍了拍他的头,道:“这不是还不走呢嘛,别哭丧个脸。话说你这次回来,可有托掌门看看你肩上的伤?” 卢清晓按按肩头,坦然道:“早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也没跟师父他们说,怕他们记挂。”他说到此处,又向绫影问道:“对了云翳,那个魏熙,自那天跑了之后,行迹如何你可知道?”绫影说他离了鬼雁巽舵的追查,暂不知所踪。卢清晓把他拉到身边,极小声的将之前仁剑柳昂遇袭的事告诉他,然后问他说:“会不会也是他们干的?” 绫影停下步子,眯起眼睛,掐指算了算,道:“时间上,真是差不多。万钧庄也擅使这阴诡之策。丘掌门钟爱搜罗古谱,也不是秘密。他在天虹门得了手,没准盘算着故技重施?” 卢清晓听他这般说完,心里头,反倒敞亮了,冷冷一哼,自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七剑久不下山,倒被人矮看了。魏熙这奸诈之辈,他日叫我捉到,定叫他好看。”他突然伸手挽住绫影的胳膊,把脸凑过去咧嘴笑道:“而且,这都追到我家门口了,你可是还要说什么不让我趟这浑水的话?” 绫影一时气结,急道:“江湖纷争,血雨腥风,我怎会愿意让你搅合进去!?” 卢清晓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提起腰上的青锋剑,按在绫影胸前,微笑道:“我长在剑派之中,便习侠义之道,虽然技艺不精,人微力薄,却也知青锋之下当惩奸除恶,双肩之上当挑情担义。江湖再险再恶,只要你,只要师兄他们都涉足其中,我怎么可能明哲保身?谁你都想护着,我却不用。你要做什么便去做,我一路陪着你就是了。” 绫影怔怔看着他,心想自己绕了这么一大圈,图的就是这一句话。眼下真的要来了,他却再舍不得拔利剑出鞘,替自己披荆斩棘。他深吸一口气,接过清晓手中的长剑挂回他腰间束带上,垂着眼眸暗自叹道:“云触山泉方知泉清冽,明镜映影始觉影浊污…”他轻轻摸了摸青锋剑柄,袖子一甩,绕过卢清晓接着往前走。清晓笑着追上去,去绫影的袖子里,勾他的手指。绫影心头一顿,腕子一翻,把他的手,牢牢握在掌中。 自绫影来了之后,宋炜就觉得陆江白,好像不太对劲。他虽然一如既往的嘴欠,但是特别在意这白衣的公子。早课毕了之后,陆江白转身就走,溜溜不见了影儿。宋炜实在好奇,便追了上去。他跟着陆江白跑过演武场,穿过七和院,自院子后门上了后山,然后一路小跑,快到醉峰亭的时候,被猫在路边树丛里的陆江白逮个正着。 陆江白把这跟屁虫也拉进树丛里,低声问道:“你跟着我干嘛?” 宋炜道:“你先告诉我你在干嘛!” 两人忽听不远处传来谈笑声,连忙都闭了嘴。一会儿,就见他们大师兄带着新来的白衣公子,说说笑笑的,走上了醉峰亭。 绫影抬头看看亭上的题字,笑道:“这亭子该不会就是为你建的吧?” 慕怀风不知从哪摸出一坛小酒,豪饮两口道:“亭子非我建,名字却是我题的,怎么样,风景不错吧?” 绫影倚亭远眺,果见重岩叠嶂,峰峦连绵,苍松翠柏间点缀着烂漫山花。“果然好景致。对了,怀风,”绫影从怀中取出一纸条,递给慕怀风道:“知你好酒,特意寻了个方子给你。不妨看看?” 慕怀风拿过来看了看,说:“好好好,明天我就试试!” 绫影把东京城和墨黎谷的事,向慕怀风娓娓道来,说的渴了,他也拿起酒坛,浅尝一口。绫影素来擅长讲故事,眼前山色壮丽,耳畔惠风和畅,他慢慢的说着汴梁城的繁华喧闹,汴河两岸桃李生香,铺席林立,御路天街春花夏荷,华美威严。百十间酒楼饭铺,勾栏瓦舍,昼夜不歇,招待着四海宾客。说的人浮想联翩,心驰神往。慕怀风托着腮,一面喝着酒,一面听他不紧不慢的讲着,可是惬意。 他向绫影打听布帛铺的事儿,绫影淡淡一笑道:“我就是个甩手掌柜。铺子里的事儿,回头还是让不儿给你说吧。”绫影又给他讲了讲墨黎谷。墨黎仙谷经谷主多年来悉心经营,也是庭院深深,花影重重,春夏秋冬各有景致。 慕怀风道:“等办完了山上的事儿,我随你去看看。” 绫影笑着应下来,他拉起慕怀风的手,歪着头看着他道:“去吧去吧,不儿一定高兴坏了。” 慕怀风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慕怀风想着这两天师父盯着清晓练剑,自己还是不能出来太久,便说得回去了。绫影觉得眼前山色蒙蒙想再多留一会儿。慕怀风也没强求他,只是说莫忘了正午之约,便回正院去了。 他离开没多久,陆江白就蹦了出来,两步跳上醉峰亭,瞪着绫影。宋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赶紧跟了上去。绫影见他们俩来了,起身向他们拜了拜,道:“二位也来这赏景吗?” 陆江白睥睨的看着他,道:“这位绫公子,我们原来见过吗?” 绫影摇头道:“只闻纯剑大名,未曾有缘得见。” 陆江白道:“清晓醉酒那晚,你如何一眼识出我?” 宋炜听他这么一问,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那天卢清晓发着酒疯,让眼前这人一言喝住,谁也没报过自己的名号,他却能知道与他说话的是陆江白,仔细想来,确实蹊跷。 绫影微微一笑道:“原来这两天你总盯着我,是因为这个。这有什么可问的?仁剑大婚,红袍自然是新郎。默剑不爱言语,不会与我说话。剩下你们二人,耀剑伟岸,耿直而不化。纯剑飘逸,圆滑且善言。有何难分?” 宋炜奇道:“你怎知我们这多事?” 绫影摊手道:“清晓说的呀。他视你们为至亲,最爱讲你们的事。说起来没完没了,让他停都不停呢。” 宋炜觉得人家说的句句在理,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陆江白还是一副严肃模样,他没再多说话,看了绫影两眼,转身走了。宋炜一点儿都不想跟这白衣人单独待着,赶紧跟了出去。绫影又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看日头已到最高,便起身离开醉峰亭,找慕怀风行针去了。 慎修院里,卢清晓独自一人,捏着两仪决,上下翻飞。手中长剑快至无影,布出的剑网,密不透风。站在旁边的丘岳看了一会儿,击掌让他停下,然后走到徒弟身边指点一番,让他再练。卢清晓听师父讲完,想了一会儿,琢磨明白之后,擦了擦头上的汗,飞身又起。丘岳见他悟性还是不错,便把他一人留在院中,自己回屋去找谱子。未时一到,丘岳又来到院里,吩咐清晓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来。卢清晓躬身谢过师父,想问问要不要帮忙,结果让老人家一口回绝,只得悻悻离了慎修院。他看了看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决定先去沐浴一番,再出来见人。 他回到七和院,冲洗干净,重新束了发髻,更了新衣,跑出屋子就开始找绫影。结果他里里外外寻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卢清晓心里头正纳闷,迎头撞上了陆江白。陆江白道:“瞎么合眼的乱撞个什么!” 清晓忙问他可见到绫影。 陆江白摆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道:“早些时候跟大师兄在醉峰亭不知说什么。现在不知道去哪了。你自己的人,你把他看好了,别让他瞎搅合。” 卢清晓听他这般说绫影心里头有些不快,道:“四哥你就不能积点口德。云翳没招你没惹你的,你这般说人家。” 陆江白冷冷一哼道:“他是没招我。可是他招你了啊,招完你,还去招大师兄。光天化日,投怀送抱,拉拉扯扯的,什么样子!” 卢清晓真急了,他扯过纯剑的衣襟怒道:“你别信口开河!” 陆江白一把推开他道:“我亲眼所见!你不信,你去问大师兄啊!” 卢清晓扔开他转身就往七和院跑去。他跑到慕怀风的屋前,见门没锁,便抬手拍了拍门。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他轻轻一拉,发现门开了。“大师兄?你在吗?”卢清晓一边问着,一边踏进了屋。他刚一进屋,就被冲天的艾草味熏得直咳嗽,心说这招蚊子的人也真不容易。他看外厅里没人,向内堂探了个头。见大白天的内堂里点着烛火,床上好像躺了个人。 卢清晓道:“大师兄,你要睡下怎么也不先熄了灯。这般睡着了多危险啊。” 他赶忙走进屋子,想吹了灯,路过床边的时候,扫了一眼,然后就愣在了那。床上躺着的,不是慕怀风。 卢清晓从来没见过绫影这副模样。那人静静的躺在床上,十指相扣,搭在身前。他摘了玉冠,万千青丝杂着华发散落在枕囊上,顺着床沿垂了下来。卢清晓上前一步,走到他身边去探他鼻息。觉出他一呼一吸很是平稳,才略微放心。可是走近之后,清晓心里更乱。 绫影向来苍白如纸的脸上,竟有了丝润色,如海棠初绽,拨人心弦。他额间,脖颈上皆有微汗,浸湿了新绸中衣。中衣领口大开,露出大半的胸膛,随着他呼吸,一起一伏。雪肌寒衫,不过如此。卢清晓不由得凑上前去,痴痴凝望着他的脸。那长眉依旧浅浅皱着,似平生未展,眼帘紧闭,羽睫轻颤,脸色虽然红润了,嘴唇还是那么干。绫影这醉卧芙蓉的样子,撩起清晓无限情思。可是…可是,卢清晓抬头看看四周,疾首痛道:“你怎么这个样子…躺在别人床上?” 慕怀风给绫影行完针之后,看到绫影脸色润了不少,心里也挺开心。他收好针囊,准备给师父还回去。绫影坐在床上,擦了擦额间的汗,道:“怀风,我觉得有些倦…” 慕怀风走过去号了号他的脉,道:“脉象稳了不少,可能是淤气好不容易散了,你有些累。你这满头大汗的也先别出去了,在床上躺会,我把银针给师父送过去就回来。” 第 8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83 章 绫影确实觉得困倦的不行,于是摘下玉冠,散了头发,躺了下去。他脑袋一沾枕囊,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连慕怀风几时出的门都不知道。 慕怀风轻轻退出房间掩好房门向慎修院去。到了丘岳的居所前,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叮了咣当的。他赶紧进去,看师父把半生所藏的丝弦乐谱,摊了一地。慕怀风把地上散落的古籍拾掇拾掇,向丘岳道:“师父?您这是找什么呢?” 丘岳烦躁的说:“云翳那本芙蓉游我看了,我记得曾见过曲风相似的谱子,可怎么遍寻不着呢。” 慕怀风帮他一本一本整理着曲谱,道:“您着的谱子少说也有千余本,哪那么好找,您莫动气,我陪您慢慢找便是。” 丘岳停了动作,回头问他道:“今天行过针了?”慕怀风答曰是呀,还说这几日调理之后,绫影的面色看上去好多了,只是有些困倦,等他睡醒了再来见师父。说完,他把针囊呈给丘岳。 丘岳却没接。 老爷子随便巴拉巴拉矮榻上的书,空出一块地方,坐了下去。慕怀风见师父面色不善,担忧的看着他。丘岳缓缓道:“面色好转,是因为通了气血。行针导气,只是能让他自己觉得舒服些,对他那断了的脉,半点用都没有。” 慕怀风大惊道:“可您不是说,那伤能治吗!?” 丘岳一吹胡子,气道:“你看他上山那样子,人还没死,魂先进土了,哪里有半点生气?我不告诉他能治,我怎么说?我说就算能找到冥羲经,你这样子也不晓得能不能修得了那么上乘的心法,还是早回去准备棺木等死?” 慕怀风让丘岳说的心惊肉跳,急道:“那、那难道不救了吗?” 丘岳怒拍案几道:“当然要救!老夫已送了林家两代人,可不想明年清明,还得给他孙儿扫墓!” 老爷子顺了顺气,缓了语气又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心经。行与不行,总要试上一试。还有,”他看向徒弟道:“这孩子跟他娘一样是个死心眼,你给我护着点他,别又遇上什么想不开的,干出什么傻事。” 慕怀风点头应下,心里却想着这话您说与我没用,得说给清晓才行。可绫影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许他向清晓透露半句。 “师父,”慕怀风道:“那这针,还接着行吗?” 丘岳摇头说:“他气血已通,再行暂且无益。先让他自行运转看看。三月吧,三月之后你再去找他便是。” 慕怀风又道:“师父可知万钧庄?我今听云翳说,那日偷袭飞轩之人,好像是雷万钧手里的人。” 丘岳听他这么问,慢慢的回忆着当年的事。四十多年前,他不过弱冠,还在当时的南山掌门膝下学武。突然有一日,武林各派,皆收到一纸信函,说天虹掌门,姓唐名尧,恶贯满盈,内诛门徒,外祸黎民,邀各路英豪,共赴蜀地,群策而擒之。那时的南山派还不似现在名声在外,也收到了这么封书信。丘岳领了师父的意,携着书信赶赴蜀地,才知发信之人,是当年的万钧庄主雷行光。雷行光将各路英豪聚在庄子里,慷慨激昂,将天虹门主罄竹难书的罪行陈词一番,与众人共同谋划了三日,誓要将此人擒下。结果大家刚计划好,还没出发,便听探子说唐尧失踪了。众人一头雾水之际,又有探子来报说天虹门内起了动乱,杀声一片。这帮武林豪杰乱了主意,有人说恶人自有天收,让他们自生自灭,有人说不能看生灵涂炭,要上山平乱。丘岳却觉得这事儿,巧的离奇,想着自家小门小派还是别趟这浑水,便折回了南山。 自那以后,无论是天虹门,还是万钧庄都安静了。雷行光的独子雷震出生的时候,南山派还曾收到过请帖,只是谁也没去,后来也就断了联系。丘岳接任掌门不久,就听闻雷行光突然暴毙。他想着当年群英集结,雷行光独自站在堂前,慷慨陈词,一人高呼,群雄皆应,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却英年早逝,心中也不免叹息。现在的万钧庄主雷震,可没有半点他爹当年的影子,更别提他那俩扶不上墙的儿子了。 丘岳冷冷一哼,道:“一代不如一代。老夫倒要看看这雷万钧打得什么算盘。” 慕怀,他们可能也是冲着琴谱来的。” 丘岳反而笑道:“好啊!来啊!老夫正愁找不到呢,赶紧来点人帮我找找啊!” 慕怀风知道师父就是这心性,微微一笑。他拾起脚下一本减字谱,翻了两页,忽然道:“云翳这些天,在山上也没事。您若是找得烦了,倒是可以探探他的琴技,怎么说,也是雯姐的儿子。” 丘岳眼睛一亮,道:“对对对!你倒是提醒我了!先勿说琴技,我这有个东西要送与他。你明天把他带到琴房去吧。” 慕怀风一琢磨,便明白了师父的意思,答应了下来。他本来想跟着师父一起找谱子,可无奈自己对这音律一窍不通,只得帮师父打下手收拾收拾。没过一会儿,丘岳嫌他碍手碍脚,就把他撵走了。 慕怀风回到七和院的时候,绫影已经睡醒了。他把房门屋门都打开,给屋子里通着风。慕怀风赶紧跳进去,把那门窗都死死关上。绫影奇怪道:“怀风,你这屋子里艾草熏的人头疼,你还紧闭这些门窗,不觉憋闷吗?” 慕怀风苦着脸道:“总好过那些蚊蝇。你可不知道,简直烦死个人。” 绫影掩口轻笑道:“还不是你饮酒太多,才招惹这些虫豸。你何时随我去东京,我给你寻些避蚊的香囊好了。” 慕怀风千恩万谢一番,然后道:“明日上午毕了早课,你来找我。我有东西给你。” 绫影见他神神秘秘的,问道:“哦?什么好东西?” 慕怀风摆摆手不肯多说,绫影凑上去追问。慕怀风被他问得烦了,干脆跑出了屋子,绫影跟了出去,拉着他的胳膊,细着嗓子撒娇道:“哼,你不告诉我,我不与你说话了!” 慕怀风推他一把嫌弃道:“绫公子您贵庚啦?” 绫影哈哈笑着,跟着慕怀风去看南山弟子们习晚课。他们走到演武场,见六剑皆在。宋炜和陆江白在拆招,柳昂抱怀在边上看着,时不时的叫停了二人,将招式拆解了,教与师弟们。杨韶妍与卢清晓低声说着话,罗雨浓则揣着他的思道剑看着宋陆二人。 杨韶妍见绫影来了,与他点头示意。她又轻声嘱咐了卢清晓两句,缓步离开。卢清晓看绫影与大师兄同来,心里头十分的不舒服。等绫影走到他身边,他才表情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绫影满心关切,柔声道:“你这两日叫掌门按着习武,可是疲惫?” 卢清晓听他这轻声细语,忽然觉得有点委屈,瘪嘴说:“我心里有些烦闷,你陪我走走可好?” 绫影当然应下,随着他离了演武场,穿过七和院,向后山走去。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醉峰亭,亭子里的酒坛还在。绫影拍了拍酒坛子,笑着说:“你们还真喜欢这地方。” 卢清晓歪头道:“还有谁?” “怀风…奥不,慕大侠。今天早些时候,我也陪他来这坐了会儿。后来还碰到耀剑和纯剑,”绫影想到陆江白那戒备森严的脸,又笑道:“纯剑这人,还真是有趣。看他那样子,就让人想逗逗他。” 卢清晓双眉一纵,拽过绫影道:“你逗他做什么!不许逗他。” 绫影笑的更开心了,连连点头。卢清晓不明白这人今天心情怎么这般好,问道:“你笑什么呢?” 绫影看着卢清晓道:“笑你。” 卢清晓不悦道:“我哪里可笑?” 绫影抬手弹了下他的额头道:“笑你什么醋都吃。” 卢清晓的脸噌就红了,他赌气往石凳上一坐,再不理这没正经的人。 绫影倚在亭柱上,闻扑面暖风,看落日斜阳,听清涧涤千石,望微光映远山,还有这亭子里怜人的背影,念着若此时能常驻,流光不再转,便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峰回路转~ 第52章 6 流云落雨 南山弟子们的早课多是两个时辰,自辰时起,至午时歇,常由重剑和仁剑代师执教。绫影这些日子经脉活络,精神也好了不少,只是早上总也起不来,一睁眼便是日上三竿。他梳洗完毕,穿戴齐整,出了客房门就听见自不远处的演武场,传来喝声阵阵。绫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老茧仍在,却再握不了剑了,他自嘲的笑笑,去伙房寻了些冷食,向演武场走去。 慕怀风老远见他来了,向柳昂吩咐两句,迎着绫影过去。走到他面前,慕怀风拍拍他肩头笑道:“气色比上山的时候好多了。” 绫影与他随意谈笑两句,便退到一边,不想耽搁人家习剑。他静静看着眼前南山弟子们飞上跃下的身影,变幻莫测的步伐,衣袂随身动,剑转寒光出,不免无端升起些遐思。倘若自己这旧伤能愈,说不定他也能把剑取出来耍耍,黎家的墨白诀,他当年可是比不儿学的好多了。又过了一个时辰,随着南山弟子们整齐划一的一句谢师兄指教,这早课算是闭了。慕怀风来到绫影身边与他叙了两句话,带着他并肩同去慎修院。柳昂想回屋歇息,被陆江白拦了下来。纯剑把二师兄拉到一边道:“二哥,这姓绫的到底什么来头?怎么整日跟大师兄混在一起?” 第 8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84 章 其实柳昂也有点嘀咕,他跟慕怀风同门了二十多年了,也是初次见到他待人如此殷切。不过柳昂这人生性豁达,人家的私事,他有些好奇,但是转头也就过去了,并不多想,所以只答道:“绫公子是师父故友的后人。怀风待他好些,也是应当的。” 陆江白觉得满不是这么回事儿,他白眼道:“既然是师父的故友,那应是师父待他好。与大师兄有何干系?再说那清晓…” “江白!”柳昂打断他道:“人家的事,莫要这般非议。先管好自己吧。”陆江白挨了训,只得瘪瘪嘴,不情不愿的走开了。 柳昂回到屋里,见夫人倚窗坐着发呆。他走到杨韶妍身侧,柔声道:“妍儿,你怎么没去早课?可是不舒服?” 杨韶妍没答他话,只问:“那绫公子去了吗?” 柳昂没想到自家娘子也在琢磨这个,不悦道:“你怎跟江白似的…那人不过客居两日,也至于这样。” 杨韶妍嫣然一笑,她站起来把夫君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轻轻搭在柳昂肩上,缓缓道:“你呀,总是不爱动这脑子。那人在清晓心上的分量,比我们加起来还重,却又无端的与大师兄熟络的很,自然惹人在意。江白心思敏锐,定是觉得不安,你是不是又斥他啦?” 柳昂道:“再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事,不该在人身后嚼舌。” 杨韶妍把他搂在怀里,道:“年初起就这般不太平,希望是我多心了吧…” 绫影随着慕怀风进了慎修院,向右一拐,沿着抄手走廊拾阶而上,走了百步见一独门小院。院里种了些春花,此刻正开得烂漫。院中大屋上悬一匾额,上书暖烟阁三字。慕怀风道:“其实是师父有东西要送你。你随我来。”说罢,他推开阁门,引着绫影进了屋。 屋里设了香炉桌案,正中间置着一高桌,桌上放了什么东西,此时被绸布蒙着,不辨真身。绫影侧头向慕怀风道:“这是什么?” 慕怀风把他往前推推,道:“你自己看吧。” 绫影迟疑着向前,小心掀开盖布,一仲尼古琴映入眼帘,琴身漆黑,泛着幽绿,蛇腹断纹,精魂静卧于丝弦间,韶华经流年而不逝,乃瑰宝也。却又不是寻常的瑰宝,这琴与林玥雯远嫁归云庄所带的绿绮台,一模一样。 绫影再见母亲遗物,差点就没站住。他屏息凝神,缓缓伸出双手,以指尖极小心的触碰着桐木琴身,往昔岁月止不住的向他袭来。春风唱晚,林玥雯怀抱着不儿撩开门帘走到院子里,绫影坐在绿绮台边上,向母亲挥挥手,接过她怀中的小妹,放在自己腿上。不儿还不会说话,却也知道娘亲要抚琴给自己听,在哥哥怀里扭来扭去,高兴的手舞足蹈。林玥雯轻轻弹着,浅浅唱着,勿论先人古曲还是花间小调,在她指尖流淌跳跃。绫影抱着妹妹认真的听着,不儿小脚一晃一晃的好似在打拍子。 慕怀风见绫影站在那死瞪着古琴出神,悄悄的从屋里退了出去,把这一方天地皆留给他,睹物思人。 卢清晓练完师父一早所教的招式,敲了敲眼前紧闭的房门,等着师父来传授后面的剑诀。他在门口候了一会儿,丘岳探身出来,向小徒弟道:“先自己练。若是练完了就回去歇息,今日就到这里了。”说完又关门回了屋。 卢清晓挠挠头,不明白师父这又闹得哪一出。不过丘岳的性子一向阴晴不定,他们也习惯了。他收剑回鞘,看看日头正高,琢磨着一会儿带绫影去山里转转。他一面想着哪条路好行,一面往慎修院外走。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琴声。清晓一怔,心说师父明明在房里,怎么从暖烟阁传来声响? 暖烟阁是丘岳的琴房,严禁弟子擅入。而且老爷子爱琴如命,他那丝桐宝贝,可是旁人碰不得的。卢清晓忙跑上石阶,想着谁这么胆大妄为,敢轻入南山禁地。他跑到小院外,听又有琴音自暖烟阁传出。说是琴音,也不过是丝弦拨弄之声,并未成曲。他跳进院子,打开阁门,喝道:“何人擅闯暖烟阁!” 绫影摩挲着黑中泛绿的琴面,绕着瑶琴缓缓挪步。他已无暇去想,为什么归云山庄已成焦土,却有绿绮□□存,唯有噙着泪水,缓缓抚摸着它。 “娘亲…”绫影喃喃道:“影儿好生念你…你明明说好,待我及冠之时,将绿绮台送我…为何就这般狠心撇下我…我离庄之时,你还抱着不儿与爹爹嬉闹…怎么、怎么等我回去,就只留焦骨…” 绫影搭上琴弦,想弹点什么,可手指颤得压不住弦。他逐一拨弄着琴弦,听天籁之音,随弦流出,萦绕耳畔,回荡心间。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又自语道:“你可知我这些年,如何过的…我不怕苦,却怕仇敌又至,与不儿不利…我一心想报玄叔养育之恩,一朝错念,却成了他最大的累赘…我…我…” 绫影咬着嘴唇,哽咽道:“我思量着早日去与你团聚,可遇见了一个人…他清澈绚烂,让我对这世间,多了一份留恋…我若还想,再多陪陪他…你不会怨我吧…” 他一字一泪,啜泣两声,又拨了拨琴弦,仿佛在等着林玥雯答话。他没等到母亲,却听见身后一声厉喝。绫影猛然回首,看见卢清晓站在门前。那人裹着春日暖阳,驱散了自己心头全部的阴霾,剥去了自己身上重重的伪装。绫影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飞身扑到卢清晓怀里,哭喊着那人的名字:“清晓!清晓…” 卢清晓让他这声声清晓喊得心都碎了。他接住绫影,搂着他,随他跪坐在地上。 绫影埋头在他怀里,扯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双亲枉死的痛,颠沛流离的苦,往事难查的幽怨,生无长日的悲凉,皆聚在这哭声里。积攒了十几年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卢清晓紧紧抱着绫影,听他哭得这般撕心裂肺,觉得徘徊在自己心头的疑惑,不安,通通都不重要了。绫影的周身再也没有云雾缭绕,只能清晰的看到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他滚烫的泪水,嘶哑的嗓音,颤抖的双肩,泛白的指节,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真。他哭喊着自己的名字,伏在自己怀里痛哭流涕,他撕开虚假的笑容,抛却不实的言辞,如赤子般蜷缩着,哭泣着。卢清晓的心,跟他一样疼,或是比之更甚。 他把绫影的头,护在自己脖颈之间,轻轻的啄着他苍白的鬓发。绫影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多泪水,他哭的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只是不由的往清晓怀里钻,好似寒夜独行的孤兽见到篝火,倾尽全力的索求着更多的温暖。卢清晓把他护在怀里,等了许久,渐渐的见他呜呜咽咽的不似刚才那般哭的厉害了,便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怎么了?伤心成这个样子?” 绫影嗓子哑了发不了声,只摇了摇头,然后紧紧搂着清晓。卢清晓一面给他拍背顺气,一面抬头看去。他看到面前高桌上的瑶琴,想着绫影这心伤,恐是因此而起。卢清晓琢磨着,既然又是旧事,就让他哭个痛快吧,不然总憋在心里,早晚憋出毛病。他也不再言语,就这般搂着绫影,由着他哭。 绫影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头顿顿的疼,眼泪也流干了。他吸了吸鼻子,咳了两声,离了清晓的肩膀,直起身来。 卢清晓抹去他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好些了?” 绫影点点头,张了张嘴,还是说不了话。卢清晓拾起地上的盖布,把那古琴罩上,然后回身把绫影扶起来。他拉过一把琴凳,让绫影坐下,又小声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让师父知道,他要责备你了。” 绫影缓了缓,哑着嗓子道:“丘掌门说,有东西送与我,叫我来看看。却没想到…是…”他看了看身旁的琴,幽幽道:“这绿绮台…是我娘亲的遗物…” 卢清晓见他眼中又闪泪光,忙给他擦去,道:“好了好了,斯人已逝,留个念想也是好的。先别哭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绫影见清晓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捏住袖子,想给他擦擦。 卢清晓握住他的手道:“别擦了,没事儿,一会儿就干了。你若是觉得好些了,我便带你去个地方吧。到了那儿,就不难过了。” 绫影呆呆的点点头,扶着椅子站起来,由清晓拉着,出了暖烟阁,往后院走去。 慕怀风一直藏在琴房后面,他见卢清晓把绫影拉走了,才走了出来。他望了望阁里瑶琴,黯然道:“到底是吃了多少苦…竟能哭成这样…” 卢清晓拉着绫影自慎修院的后门钻了出去,然后在山间小路里穿行。林子里空气清新,蕴藏泥土的芬芳,小风轻轻一吹,绫影觉得舒服多了。他随着卢清晓七拐八拐的,到了半山腰的一片空地。 那里卧了个小楼,依山而建,背面正对着万丈悬崖。那小楼破落的很,顶上的瓦都不全了,木漆斑驳,也没有匾额。卢清晓下巴一扬,笑道:“就是这了,忘忧阁。” 绫影皱着眉看看那断壁残垣,质疑道:“这…怎么就忘忧了?” 卢清晓嘿嘿笑着,又拉起绫影,跑到楼前,推门而入。小楼里面堆了不少杂物,两人一进去,惊起尘土飞扬。卢清晓轻车熟路的绕过地上七七八八的什物,打开木窗,向绫影道:“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绫影将信将疑的走过去,伏在窗棱上,往外一望,唇边不由绽放一朵笑容。 南山本已钟灵毓秀,可眼前这景色,却如诗如画,登峰造极。远山连绵,层峦叠嶂,有奇峰突起,挺拔险峻。眼下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山谷之底,似藏淙流潺潺,有拍岸之声。 卢清晓趴在窗上,支着脑袋笑道:“怎么样,不错吧?我原来有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就跑到这来。待上个一天半日的,就什么烦恼都没有啦。” 绫影取笑他道:“就你这么没心没肺的,还能有什么烦恼?” “当然有烦恼!”卢清晓鼓着嘴道:“我最大的烦恼,就是你!整天疑神疑鬼云山雾罩的,藏一肚子坏水!我都快烦死了!”他边说,边伸手去戳绫影的肚子。 绫影怕痒,赶紧躲开。卢清晓坏笑道:“诶?你怕痒?嘿嘿,我终于有你把柄了!”说着,他就追上去咯吱绫影。绫影手足无措,转身就跑。两人在小楼里你追我赶,转了三圈,碰落了一地的东西。绫影实在躲不过,赶紧投了降。清晓旗开得胜,得意洋洋的哼哼着。 绫影又回到了观景的窗边,探出身去极目远眺,使劲往悬崖里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我干脆从这跳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一了百了,你就再没烦恼了。” 卢清晓也凑过去,往下面看了看,应道:“嗯。有道理。不过你一人跳下去没用,得我跟你一起下去,双双摔成两滩肉泥,再分不出你我。你也不用再跑了,我也不用再追了。非得这样,才能解得了我的烦忧。” 绫影僵在那,缓缓转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第 8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85 章 卢清晓蹙眉道:“你这什么表情?我不是老早就说过,你要去哪,我都跟着。你要上凌霄宝殿,我就陪你斗群仙。你要去修罗地狱,我便随你战百鬼。生同衾死同穴,你是赖不掉的。听明白了吗?”说完,抬手在他额头上点了一点。 绫影避开清晓的视线,逃离窗边。他脚下不稳,让地上散落的杂物,绊了个踉跄。 卢清晓早就习惯了他这反应,也离了窗子,把地上东西略作清理,挪到一边,免得一会儿绫影踱来踱去的,再摔着。清晓清出一条路,然后找了个旧榻往上一靠,懒洋洋的看着绫影道:“慢慢溜达,等走累了,来这边坐。”说完,他枕着双臂往后一仰,头顶上的天花,正好掉了,能看到午后蔚蓝蔚蓝的天空,他练了一上午的剑,确实也有些累,便合上眼,惬意的寐着。 卢清晓是气定神闲,屋子那头的绫影脑袋里快炸了。清晓一字一句,皆烙在他的心上,他深深埋下的兰花,再也按捺不住,挣破层层冻土,在他心间飞长。身上凝结的血液随着花开一点一点的消融。一心思绪,满怀深情再不受自己的控制,直直冲上头顶。 怎么办? 绫影问自己,问了一遍又一遍,寻不到答案。他不由得把手按在胸口之上,淤气消散之后,他的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律动着。他一抬头,发现卢清晓正转头看着自己,那目光柔柔的,裹着坚定,依旧那么暖。绫影不自觉的向他走去,侧身坐在矮榻上,怔怔的望着他。 清晓腾出一只手,摸了摸绫影的面颊,然后缓缓移到他的唇间,点点他的嘴唇。绫影张嘴咬住他的指尖。清晓微微一笑道:“这些天,我是想明白啦。我卢清晓此生除了你,再无他求。” 绫影也笑了。那笑容似久阴初霁的晴空,似夜阑独绽的白昙,眉间没了浅纹,眼中温情脉脉。清晓光是看着,就已经醉了。 绫影捏过他的腕子,俯下身去,在他额头,眉心,眼帘,面颊上细细吻着,最后在他唇上轻轻一啄。清晓想去亲他,他却侧头躲开。清晓瘪嘴,他又凑过来一吻。一来二去的,把身下的人撩得心里痒的不得了。 卢清晓有点恼,他勾过绫影的脖子,怫然道:“还赶不赶我走了?”绫影赶忙摇摇头。清晓压下绫影的头,哼哼道:“那好好亲!” 绫影坏坏一笑,翻身上榻,骑在清晓身上,托起他的脸深深吻下去。那吻粗暴而缠绵。他啃咬吸吮着清晓的唇瓣,把那两片薄唇咬的红肿。他想把那人嘴巴撬开,那人却不解风情的牙关紧闭。绫影狠狠捏了一下他的下颌,清晓吃痛,张开了嘴。绫影满意的去他口中探他舌尖,然后缠着他的舌头连卷带舔,时不时还勾出来,轻咬几下。卢清晓让他吻的烈火焚身,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他捏着绫影的后襟喘着粗气,声声娇吟从唇齿之间不自觉的流出来。 绫影吻着身下的人儿,身子里面每滴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终于不再想了,什么都不再想了,摆脱了全部的桎梏,抛却了一切的枷锁,他就想要怀中这人,一年,一月,哪怕一日,一个时辰也好,他要把他锁在自己怀里。他才发现自己对清晓的情意就是挫骨扬灰,也动不了分毫。他什么都不要,只是忘情的从这人身上,索要无尽的欢愉,连彼此的皮肤,都成了阻挡他们交融的障碍。绫影粗重的喘息,裹着清晓的娇嗔惊动了满屋弥漫的浓情蜜意。 绫影终是折腾累了,伏在清晓身上缓缓喘着气。卢清晓怜爱的抚摸着那光滑的脊背,他怕绫影觉得冷,便从地上捞起自己的衣服,给绫影盖上,一边吻着他的额头,一边轻声道:“云翳,你答应我,从今往后再不许欺我瞒我…再不许离我半步。风平浪静也好,巨浪滔天也罢,我与你同舟共济,你再不许说什么独行的鬼话…”绫影轻轻捏着清晓的面颊,觉得自己活到现在,从未像此刻这般无所畏惧过。他转过清晓的脸,直直看着他的双眼,笃定道:“承君一诺,生死不渝。”清晓红着眼睛微微一笑,一头钻进绫影怀里。 绫影抱着他歇息了一会儿,抬眼四下看看,问道:“这地方原是做什么的?” 卢清晓想了想,答:“是师父藏书的地方。后来增建了慎修院,师父就把这里的东西搬过去了。不过也留了些无用之物。慢慢的,杂物越堆越多,也无人修葺,就荒废了。” 绫影支撑着爬起来,抬头看看说:“好像还有二楼?我想上去看看。” 卢清晓两眼一合,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平时一副弱不禁风的,这时候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力气,我腰都快折了…” 绫影把这赖皮鬼从矮榻上拉起来,道:“悬梯断了,你不陪我,我上不去啊。乖乖乖,带我上去看看。”说完,他就开始给卢清晓穿衣服。他把清晓打扮完以后,看了看眼前这人,呃了一声。 清晓奇怪道:“怎么了?” 绫影窃笑道:“脖子上有些痕迹,遮不上…” 卢清晓捂住脖子,慌道:“那怎么办!?” 绫影倒是释然的把他往怀里一搂,在他面颊上蹭了蹭,道:“不怎么办。反正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人,怕什么。好啦,快带我上去看看!” 卢清晓红着脸使劲把衣领往上揪了揪,然后架起绫影,飞身上了二楼。二楼人迹罕至,陈设还保持着原样,素英,长子雷重秋,次子雷敬春,及座下三人。这三人以狐狼獾代之,不辨真名。” 秦雁容道:“他们现在都在庄子里?” 范兰颀说:“雷重秋是前日到的,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沈獾。言狐我们从未见过,路狼是一直在,不过很少露面。那雷敬春,倒是整日招摇过市,东找西惹,不久前又招上了县令家的新妇,打了人家儿子。官宦人家向来不爱招惹江湖人士,估计是被气的没辙了,请了县尉来拿他。” 秦雁容蹙眉道:“抓走了?” 范兰颀摇摇头说:“雷重秋不在,万钧庄主亲自出面,说了几句话,算是平了事儿。不过打那之后,这雷家的小祖宗,算是消停些了。”秦雁容冷冷一哼,又向范兰颀询问其他诸事。 范兰颀摊开纸卷道:“这是万钧庄的布局图,庄子不大,但我们觉得暗室不少,舵主且先看看。雷震每月初一至十五都会闭关,等他下次闭关,我们再试试多探些消息。” 他又拿出一本册子,呈给秦雁容,然后道:“这里面记录的是刚才提到的那些人日常的作息习惯,雷震不闭关的时候,就在他的居所华威堂待着。雷夫人终日礼佛,在佛堂的时候多一些。雷重秋是个劳碌命,早起晚歇,料理庄子里的一大摊事儿,小到一庄人一日两餐都吃什么,大到给他爹爹筹办寿宴,都归他管。哦,不过他办的最多的,还是给他那惹是生非的弟弟擦屁股。至于雷敬春,还是睡着好,起来就生事。雷夫人应把如来佛祖请来,才能镇得了他。大约就是这样,其余杂事,皆记录在册,舵主可仔细看看。” 秦雁容把册子收好,又问道:“若要想进庄子,可有什么良策?” 范兰颀为难道:“不敢瞒舵主,我们这些消息,都是从经常出入万钧庄的贩夫走卒口中探出来的,我们几个功夫都上不了台面,没敢进去过。” 秦雁容知道雷震的奔雷掌名震武林,雷敬春虽然品性败坏,身手却深得父亲真传,还有那不辨真身的豺狼虎豹猫着,是不能贸然进去。她谢过弟子们的辛劳,安排他们后续诸事,便让大家各自散去,自己则慢慢翻阅着手中的册子,思量着有什么契机,能让她亲探虎穴。 雷重秋让沈欢一路从东京押送回来,到了家也没人搭理他。父亲闭关静修,母亲常伴佛前,至于小弟,还是不见为好。这么些年都是这般过来的,他早就习惯了。他歇息了一日之后,先把庄子里服侍多年的老管家叫到身边,详细询问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家中诸事可妥当。万钧庄的下人们倒是待他们这少庄主亲切的很。一是因为雷重秋这人心地良善,对他们素来亲切,更重要的是,这人虽然平淡无奇,却是庄子里真正管事儿的。老管家半躬着身子站在少庄主面前,面无表情的详细汇报着庄子的近况。雷重秋越听头越大,尤其是老人家说到县尉堵在山庄门口拿人那段儿,雷重秋真恨不得出门捡根绳子去把他那弟弟勒死。 雷重秋长叹一口气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先下去歇着吧。”他辞了老管家,离开自己的居所,向山庄深处的聚英堂走去。沈欢和路狼正在里面等着他。两人见少庄主来了,均是躬身一拜。雷重秋每次看见他俩,都觉得这俩人就跟来捉拿自己的黑白无常一样,一个索命,一个捉魂。 他苦着脸,向二人拜了拜,道:“我离庄之前,明明拜托过二位看着点敬春,怎么又生事端?” 路狼阴着脸道:“庄主近日安排的杂事繁多,哪里顾得上他。”说完他抬眼看了看雷重秋,又道:“少主你还是别乱跑了。反正也跑不了。” 第 8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86 章 沈欢推他一把道:“钦良!怎么与少主说话!少主啊,你有所不知,自打言狐取回了紫桐吟,我们哥俩的日子,就不太好过…” 雷重秋无奈道:“也不知爹爹怎么就对这捕风捉影的江湖传闻这般深信不疑。花了这么些年,没找全不说,还赔上肖叔和…”说到这,雷重秋顿了顿,他看了眼路钦良的脸色,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路钦良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咬牙道:“和狸儿…少主不必这般小心,狸儿死在谁手里我一清二楚…等了结了庄主的事,我就亲上落梅寨,把那老婆娘碎尸万段。” 雷重秋揉着额头劝道:“你们就不该瞒着爹爹去动那寨子,早听我的,偷了东西就出来多好…死者已矣,你给她报仇,她也回不来了啊,这仇啊怨啊,能放就放了吧。若是有缘,来生再续…” 路钦良拍桌而起,沈欢跳起来一把将他按下,喝道:“好了!过去的事儿了,少说两句吧。眼下还是先找到芙蓉游和松弦弄,凑齐了四本谱子,就能行后面的事了。” 这会儿,聚英堂外有人敲门,那人道:“言狐使回来了,庄主请路狼君,沈獾君至华威堂叙话。”沈欢回了句知道了,然后对雷重秋道:“既然庄主有命,我便和钦良先过去看看?”雷重秋点点头,将二人送走。 两人一边走着,沈欢附到路钦良耳边道:“你还不知少主什么心地?与他说这些干嘛。你还嫌他过得不够苦嘛…” 路钦良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再说了,他好歹也是万钧少主,早晚会知道当年肖…” 沈欢赶紧捂住他的嘴道:“唉唉唉!闭嘴闭嘴,他可不能知道那些。不然,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路钦良打落沈欢的手,皱眉道:“堂堂七尺男儿,生个妇人性子!” 沈欢摆摆手道:“倒也不是。少主啊,品性温良,乐善好施,知恩图报,恪尽职守。哪哪都好,唯独做错了一件事。” 路钦良奇怪道:“什么事?” 沈欢垂头道:“就不该生在这水深火热的雷家。你我投在庄主门下,皆是自愿,假如真有一日待不下去了,尚且有个退路。他呢?生是雷家人,死是雷家鬼,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 路钦良仔细一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撇撇嘴答道:“只能说这阎王爷,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两人嘀嘀咕咕着,眼看就到了华威堂,皆敛了神色,闭了嘴,敲了敲门,听里面有人应了,开门走了进去。 华威堂里,万钧庄主正襟危坐,右手边站了个人。那人尖瘦的下巴,天生一副笑眼,穿着短打的灰衣,腰上挂一狐面,正是言狐使魏熙。魏熙冲着进来的沈、路二人笑笑,道:“沈獾君,路狼君,好久不见了啊。” 这俩人实在讨厌他油嘴滑舌的样子,只是努努嘴,都没理他。正座上的万钧庄主见人都来齐了,缓缓开口道:“都坐吧,把近日诸事,都报上来。魏熙,你先来。” 魏熙挠挠头,苦笑道:“哎呀呀,老魏这次是特意回来领罪哒。本来觉得紫桐吟还算好找,准备再去南山故技重施一番,没想到碰上俩硬骨头…好在带了弟兄们帮了我一把,不然我这老骨头,就要折在问君剑下了。” 沈欢疑惑道:“你干嘛非找柳昂下手?那默剑罗雨浓功夫应该不敌你,找他多好。” 魏熙撇嘴道:“沈老哥你不知道呀,这惑殇蛊,非得下在内里深厚的人身上才行。慕怀风我是不敢碰,所以就只好找仁剑下手咯。可惜功败垂成,我又叫他给砍伤了,只好先避避风头…” 雷震扫了眼沈欢,道:“墨黎谷那怎么样了。” 沈欢忙正色道:“黎玄鹤确实也在找谱子。我在岷山附近也见过他们的踪迹。不过明家村我们收拾得干净的很,他们找不出什么的。” 雷震冷冷道:“胳膊伸的这么长,折得可快。钦良,芙蓉游,到底在哪?” 路钦良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落梅寨里找不到…狸儿出事以后,那寨子比原来森严不少…不甚好找…但我派去的人,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有找到…” 万钧庄主的脸上阴云密布,这落梅寨,是他最不愿与人提及的忌讳。他在落梅寨花的功夫最多,却总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真是命中有此一劫。雷震强压了心中怒意,怫然道:“找不到就去给我盯着墨黎谷。既然黎玄鹤也看上了我要的东西,自会帮我找出来的。” 路钦良赶紧领了命,他巴不得雷震去动墨黎谷,毕竟尉狸是在落梅寨进了墨黎谷的人之后才殒命的,所以她的死,与这长安幽谷也脱不了干系。雷震思忖片刻,又道:“墨黎谷素来只问江湖事,却不在江湖中。怎么无端的找起端木神兵来了呢…” 这事儿沈欢也觉得蹊跷,迟疑道:“没准儿,是为了冥羲经?不是传闻,早些年,墨黎仙人大病了一场,丢了半条命嘛。” 雷震冷冷一哼道:“管他是因为什么,挡我的路,不过一把火的事。” 魏熙谄媚的笑笑,忙歌功颂德几句,雷震摆摆手打断他,脸上的阴云倒是散了不少。雷震慢言道:“落梅寨的东西挖不出来,就先放放。钦良,你和魏熙去墨黎谷探探,看他们手上都有什么了,还有,问出来他们为什么要找谱子。”他看向沈欢道:“你把重秋带回来了?”沈欢点点头。 雷震又道:“让他把庄子料理好了,别老想着往外跑。还有敬春,都给我看好了,再出去丢我的脸,我就废了他。”沈欢赶紧帮这小祖宗求了求情。三人见庄主没有其他吩咐了,便各自退了下去。 当晚,雷重秋在月下独酌,对着夜空发呆。没喝两口,突然觉得脑后一阵阴风,他忙不迭的飞身躲开,滚到一旁回身一看,原来是家里的混世魔王来了。 雷敬春杏面樱唇,眉似新月,眼含电光,向着哥哥邪邪一笑,伸手捞起矮桌上的半盏薄酒,一饮而尽。他舔了舔唇角的残酒,轻笑道:“回来了还躲着不见我,怎么,去了趟东京城,就把我给忘啦?”边说,他边走到雷重秋身边,伸手摸了摸哥哥的面颊,笑吟吟的看着他。 雷重秋一把将他推开,低喝道:“别闹!我一日不在,你就出去生事!你就不能消停消停吗!” 雷敬春两步贴了上去,背着手,歪着头,娇嗔道:“我不闹,你就不管我,整日想着往外跑。你若愿与我长相厮守,我便答应你再不惹事,好是不好?” 这话,雷重秋已经快听了十年了。他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得让弟弟给逼疯。他扼住弟弟的双肩,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别再说这些疯言了好不好?我是你哥哥,我与你只有兄弟情谊。你也老大不小了,找个门当户对的小娘子娶过来,踏踏实实过日子,行不行?” 雷敬春轻轻一笑,道:“你与我从头到脚哪有一分相似?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我不是雷震的儿子。你那么讨厌万钧庄这地方,我陪你一起走啊!” 雷重秋心说我就是因为你,我才要跑啊,你是不是我亲弟弟都不重要,只求你别再缠着我。他松开雷敬春,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雷敬春乖巧的陪着哥哥坐下,靠在他肩上,仰望夜空,喃喃道:“你永远也别想甩开我…” 第二天,雷重秋刚一睁眼,就听见沈欢在屋外使劲的捶门。他套上外衫,开门就见沈欢哭丧着脸看着他。雷重秋慌忙问道:“是不是敬春又惹事了!?” 沈欢急道:“还记得去年傲潼寨的事儿吗?童烁渊带了一帮人,来拿人来啦!” 雷重秋惊诧道:“他们去年不是来过了吗?当时好话说尽,又赔了银两。怎么又来了?” 沈欢疾首道:“是来过了,可是如今那童家娘子发现有了身孕了…” 雷重秋愣了愣,道:“那、那就去下聘礼,准备娶过来吧?” 沈欢两眼一翻,道:“娶什么?人家昨天晚上投河自尽了!” 雷重秋差点把牙咬碎了,他推开沈欢夺门而出,一路飞奔到雷敬春的屋前,抬腿踢开房门冲进去,把睡梦中的弟弟从床上拽起来,一巴掌招呼上去。雷敬春被哥哥打醒了,一脸无辜的看着他道:“你干什么!” 雷重秋怒喝道:“我问你,你当时不是说傲潼寨的童家娘子,你没动过人家吗!” 雷敬春朦朦胧胧的看着哥哥,想了半天才道:“我不记得了,那天我喝醉了,早上起来身边早没人了。怎么了?” 雷重秋喝道:“怎么了?人家昨天寻了短见了!现在她爹爹堵在门口要人!你说怎么了!” 雷敬春嘿嘿一乐道:“要我?那我就去呗,反正你也不要我,我活着也没啥意思。一命偿一命,赔给他就是了。”说完,他翻身下地,衣服也不穿好,摇摇晃晃的就往外走。 雷重秋赶紧拦住他,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疯话!你先给我去爹爹的密室里躲上一躲!我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他抓过雷敬春的外袍,携着他出了屋子,把他塞给后面追上来的沈欢,嘱咐两句之后,自己硬着头皮往山庄大门跑去。 雷重秋刚出了中院就听见大门被撞开的声音,不一会傲潼寨的寨主就带着一帮壮丁杀将过来。万钧庄的家丁们勉强抵挡着,撑到了雷重秋露面。童烁渊见万钧少主来了,喝停了部下,他上前一步,怒不可遏的瞪着雷重秋道:“雷少庄主,童某本死都不愿再见你雷家人!奈何爱女殒命,我还得向你们讨个说法!” 雷重秋躬身一拜道:“佳人玉殒,重秋倍感悲戚。佳人为舍弟所累,万钧庄上下皆愧疚难当,童寨主有任何要求请尽管提,重秋愿倾全庄之力,只为抚寨主一丝心伤,以慰亡魂。” 第 8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7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87 章 傲潼寨是梓州边陲一小寨,平时贩些山货,偶尔也做些打家劫舍的营生,童烁渊作为一寨之主本不愿招惹万钧庄,却没想到自己家闺女难得去趟县城,就惹上了最不该惹的人。如今伊人香消玉殒,他这个做爹爹的,再没骨气,还得来向仇人讨个说法。童烁渊怒道:“我闺女是回不来了,至少,也要雷敬春那畜生的命来抵!” 雷重秋心说我就知道是这句话,他赶紧又拜道:“童寨主,童寨主,舍得虽然顽劣,却是也是爹爹的命根子,重秋实在没法交给您。您要是非得一命抵一命,重秋愿代弟弟受罚。您就把重秋带去吧。” 童烁渊知道这万钧少主决不会把雷敬春交出来,却没想到他要交出自己的性命,他低喝道:“我童烁渊是个粗人,却也知冤有头债有主,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给嫣儿配冥婚不成吗!?” 他这么一说,反倒提醒雷重秋了。雷重秋接道:“重秋亦未婚配,若是此举能平了两家恩怨,重秋愿往。” 童烁渊思量着这世上怎么还有你这种人?他看着雷重秋恭敬诚恳的样子,觉得自己要是答应下来,他还真就愿意赴死。这么一想,童烁渊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童烁渊琢磨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童某要雷敬春把爱女灵位娶进你雷家,为她守灵三年。此后,每逢清明均为她祭扫,死后,也要与她合葬。不知万钧少主肯是不肯?” 雷重秋袍子一甩,向童烁渊跪拜道:“就依童寨主所言。万钧庄愿与傲潼寨结秦晋之好,七日之内,我亲带舍弟去傲潼寨迎娶千金过门。” 童烁渊点头道:“好!君子一言九鼎,我信你万钧少主一次!若你食言…” 雷重秋道:“重秋任凭寨主处置。” 童烁渊重重一哼,带着喽啰们退了出去。雷重秋一直跪到他们全都离开,庄门缓缓闭上,才身子一歪,瘫在地上。 沈欢从中堂里跑出来,把他扶起来道:“这能行吗?二公子他能答应吗?” 雷重秋苦笑道:“敬春那没事,他才不在乎这些…就是这么丢脸的事,爹爹那关不好过啊…你陪我去趟华威堂吧。” 沈欢只好跟着他往华威堂走去,心里头却嘀咕着,刚才雷重秋说的那些要自己去抵命的话,到底是缓兵之计,还是…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在意,童烁渊带出去的人,比带进来的,少了一个。 入夜之后,有一鬼魅身影藏匿在万钧庄的屋檐之下。那人等各屋均熄了烛火,头顶上明月高悬,才踏着屋脊,向华威堂探去。她身形飘忽,黑纱遮面,正是鬼雁。 秦雁容依着范兰颀他们制好的布局图,没费多少功夫,就摸到了华威堂里面。她轻轻推开屋门溜进去之后,根本不看屋中陈设,只顺着墙角地砖细细摸索一遍。花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果然让她在屋子后半找到了密道。她轻轻把地上的石砖搬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秦雁容点了火折子,钻了进去。她猫着腰在狭窄的甬道里行了百十步,到了一暗室。室内有百宝阁,存了不少东西。最让她在意的,是靠墙放着的一张瑶琴。她凑上去看了一圈,发现琴背池下刻了几行字:幽兰不香隐宝山,芙蓉不艳把神看。紫桐不落难栖凤,松弦不颤待月弯。 秦雁容默默把这几句记下,转身又去看那百宝阁上的东西。她翻了一番没有找到琴谱,忽然屋内烛光大亮,灯火通明。秦雁容猛一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魏熙冷冷笑道:“哪里来的小耗子,来这里偷食吃?就不怕有来无回吗?” 秦雁容抽出匕首抬手就刺,魏熙侧身闪过,一把药粉就招呼到她脸上。秦雁容挣扎两下,就晕了过去。 魏熙扯下她的面巾一看,轻轻一哼道:“哟,真是冤家路窄呐。” 第54章 8 雾里探花 秦雁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扔在了一间地牢里。她手脚都没被缚着,只是腰间的匕首不见了。她挣扎着爬起来,回想起自己是中了魏熙的毒,才倒下的。她敲了敲脑袋,等神志恢复了,先四下里寻了一圈,发现三面皆是石壁,只有门前铁栏外,有一小门,门缝透着光,可见外面天已大亮。她将铁栏细细摸索,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什么松动的地方。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铁门被打开,一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秦雁容打量了一下来者,这人与墨黎谷主相仿年纪,身形伟岸,半头华发,衣着甚为雍容,那袍子上似是缀了金丝。来者走到铁栏外,半眯着眸子,缓缓道:“不知墨黎高徒,来我这万钧庄,有何贵干呐?” 秦雁容对他拱手一拜道:“原是雷庄主,失敬,失敬。” 雷震冷冷一哼,不屑道:“你们墨黎谷这些日子可没少给我添麻烦,是不是黎玄鹤长安城待得太无趣了,想去阎罗殿转转了。” 秦雁容双唇一抿,再不多置一词。雷震看这小娘子年纪轻轻的还有点骨气,不免勾起点兴趣,又道:“来都来了,就别白跑一趟,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雷某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雁容听出他这是动了杀心,心里头有些焦虑。她并不怕死,只是想把密室里看到的诗句送出去。从那句子里看,这琴谱应是有四本,现在芙蓉游在绫影手上,紫桐吟在雷震手上,还有剩下两本不知所踪。但自己身陷囹囵,怎么才能让谷主知道这事儿呢?雷震见她还是不言语,有些烦躁,他向来不爱干这审问之事,只是眼下他确实想知道墨黎谷到底有没有找到芙蓉游,才耐着性子,来这一趟。 雷震等了片刻,又慢慢道:“你说,我要是把你的胳膊腿都拆下来,挂在你们墨黎谷前面的白梨树上,把那朵朵银花,浸个猩红,能不能把你们那王八谷主,给叫出来?” 秦雁容很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向雷震道:“应是不会。顶多,来年改种石榴罢了。” 雷震是失了耐心,他跨步上前一把掐住秦雁容的脖子,刚要发力,忽听门外一阵叫喊。他松开秦雁容,出掌击在她心腹,转身向门外道:“什么事!”秦雁容稳稳吃了一记奔雷掌,倒在地上,吐了一地鲜血。 铁门被从外打开,探进来一个圆脸。沈欢苦笑着对庄主道:“庄主啊…少庄主和二公子俩人打起来了…您赶紧去看看吧,不然可是要出人命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雷震怒喝一声,吩咐沈欢看好牢中犯人,愤愤离去。 雷震从后山的石牢下来,出了后院走到华威堂,就看见雷敬春追着雷重秋满院子跑。雷震怒喝一声:“孽障!胡闹个什么!” 两人见到雷震来了,都停了手。雷敬春一张俊脸都哭花了,他跪到父亲面前,声泪俱下道:“大哥说,让我去跟什么姓童的结冥婚!让我娶个排位进来,还得守灵三年!” 雷震一脚把他踹翻,怒道:“还不是你欠下的孽债!若不是重秋护着你,我早就一掌劈死你。你自己干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还有脸在这哭!” 雷敬春本来满心伤痛,以为雷重秋不再管他,才这般处理这事儿,没想到竟是在护着自己。他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望向远远躲着的大哥。雷重秋缩在那,给弟弟打了几个眼色,让他应下这事儿,然后赶紧闭嘴。雷敬春又爬到雷震脚前,给他磕了个头,委屈道:“敬春知错了…敬春愿听大哥安排…” 雷震又踹了他两脚,才略微消了消气,他心里头烦躁,一时也懒得去管那牢里的人,袖子一甩,转身离去。 雷敬春见爹爹走远了,爬起来贴到哥哥身边问道:“不娶不行吗?” “不行!”雷重秋喝道:“不仅要娶,还要守灵三年!日后每年逢清明忌日,都要给她上香祭扫!”他看弟弟一副愁眉苦脸的,有些不忍心,又道:“我每年都陪你去就是了。” 雷敬春这才收了哭脸,挤出一抹笑。 石牢里的人,不知在地上趴了几个时辰,才稍稍缓了过来,门外已没了光亮,想必已经入暮。她攀着铁栏,勉强坐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手向发间的银簪探去。那银簪,是玄鹤特意给不儿打造的保命暗器,经机关触发之后,可射出银针千支,针针淬毒,情急之时,能救她一命。可如今,秦雁容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个用法,用来自尽。这是她进庄子就想好的。墨黎谷虽眼线遍天下,却毕竟不是江湖帮派,谷中的弟子,武功都是平平,她可不想跟了自己多年的手下,为了救她,无端丧命。但是眼下,唯一让鬼雁烦恼的,就是从密室中得到的诗句传不出去,着实令她心忧。方才雷震说,要将她碎尸万段抛在梨花丛的时候,她倒是有点动容。她也想知道,谷中那人,会不会为她冲冠一怒,不过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秦雁容嘀咕道:“冲出来的,也只会是那个傻小子吧…”想到韩仪,她心里生出一丝歉疚。她不是铁石心肠,对韩仪也不是半点感情没有。只不过,她的心,全让那孤寂的背影占满了,一点空地也没留下。秦雁容又咳了两口血,觉得自己心肝脾肺都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她按着胸口,轻声念道:“这碎心一掌可真是疼,也不知绫云翳…是怎么挨过来的…” 就在她万念俱灰准备取下簪子的时候,石牢的铁门吱呀一动,闪进来一个人。 那人快步下了台阶,走到铁栏前,蹲下身子,轻声道:“这位娘子,你还好吧?” 秦雁容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人,见他眉眼与雷震有三分相似,猜测道:“阁下是…?万钧少主?” 雷重秋连忙点头,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瓶,交给秦雁容道:“听说你被爹爹打伤了,先把这药丸吃了,作用可能不大,也能让你多挺两天。” 秦雁容却没接,她想着这多半是刑侦审讯的那一套,打一棒子给点糖。 雷重秋把瓶子丢进去,道:“你别想那么多,我若要害你,何须来理你?你中了爹爹的掌,根本活不到明天。” 秦雁容迟疑的打开小瓶,把药丸吞下。她拿起小瓶,往前挪了挪身子,从铁栏中伸出手,想将瓶子还给雷重秋。不料雷重秋突然一把握住她的腕子。秦雁容吓了一跳,忙往回抽手,却听那人惊叹道:“敢问娘子,你头上的簪子,是哪里来的!?” 秦雁容愣了愣,呆呆的看着雷重秋。雷重秋以为她没听明白,又重复道:“娘子头上这银簪,是你自己的东西,还是他人所赠?” 秦雁容突然想起临行之前,不儿曾与她说过关于雷重秋的话,她心里想着,看来这二人是见过,所以雷重秋才有此一问。秦雁容一下着了慌,她自己死了无所谓,可不能把这祸事惹道不儿身上!眼下,只能先用毒针杀了雷重秋,再自行了断。她心意已决,伸手就去拔簪子,却见雷重秋突然站了起来。 他跑到牢门前七捣鼓八捣鼓的,把门给打开了。雷重秋钻进牢里想把秦雁容拉起来。可秦雁容伤势太重,根本走不了,她挪了几步,就倒了下去。雷重秋见她寸步难行,赶紧蹲下把她扶住,让她靠在铁栏上休息,自己则蹲在她旁边琢磨。 第 8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88 章 秦雁容实在不明白这人想干什么,虚弱的问道:“雷少主,你要做什么?” 雷重秋叹了口气,道:“你一定是她身边的人。我得把你救出去,可是你现在走都走不了,从这石牢到庄子后门还有不少路,肯定会被发现的。怎么办呢…” 秦雁容彻底蒙了,她不解道:“你救我做什么?” 雷重秋没搭理她,只是自顾自的念道:“没想到她是墨黎谷的人…也不知他们待我那么好,是不是因为想从我这套东西…诶,管他是不是呢,反正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突然扭头向秦雁容道:“这簪子,你们谷里的人,认得不?你们谷里还有什么人能救你出去吗?” 秦雁容一脸无奈的看着他,心说我到底是信你,还是不信你呢? 雷重秋从她这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出了她的心事。他叹气道:“你当然要信我,你不信我,就剩死路一条。好吧,我就赌这县城里还有你们的人,簪子借我一用!”他也不等秦雁容言语,抬手取了银簪放在怀里。 然后嘱咐她道:“明日不管谁来,你就在这半死不活的躺着,什么也别说。我拼一把,看看能不能救你出去。” 秦雁容实在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雷重秋黯然一笑道:“她能把簪子给你,你定是她心里重要的人。我喜欢她笑的样子,不想让她伤心。好啦,我该走了,你好生歇息,争取明天能走路。” 雷重秋向她轻轻一拜,麻利的退出了牢房。秦雁容静静的坐在地上,揣着一丝希望,默默着运转着真气。 韩仪此刻,正站在县城外的茅屋里,被一群巽舵弟子围着。他死攥着拳头不发一言,牙都咬出了血。范兰颀在他身边慌乱的走来走去,不时摇摇他道:“韩舵主,你都从昨天晚上站到天亮了。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可怎么办啊!” 韩仪扯过面前这人怒道:“我人还没到!你们怎么能让她独自去探那万钧庄!” 范兰颀下来了,也喊道:“舵主什么时候听过我们的话!这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消息,我…我…” 韩仪将他摔在一旁,取出自己的飞刀和软剑清点一番,转身就要出屋。正赶上童歆迎面跑进来。童歆一把拉住韩仪,大喊道:“有消息了!一清早,我们就在县城里发现一人,那人拿着少主的银簪!” “什么人!”屋里所有人齐声问道。 童歆皱眉道:“是…万钧少主…雷重秋。” 韩仪拽着童歆出了屋,边跑边道:“快,带我去见他!” 两人一前一后花了半个时辰,飞奔到了昌城县的一个酒肆里面。雷重秋在小店二楼临窗坐着,把那银簪拍在桌前,好像生怕人看不见似的。他等了半天,终于看到有个人从楼下跑了上来,停在他面前。他长舒口气,道:“总算是有人来了。我还以为我这太公钓鱼的招不好使呢…” 韩仪上前把他拎起来,刚要开口,却听他道:“别别别!什么都别问。先把我打晕了,然后带到你们的地盘去。我在这昌城县里实在太有名,让人家看见,就前功尽弃了。” 韩仪也不含糊,抬手就敲晕了这人,拿个布套住头往身上一抗,收好桌上的银簪,两步就没了影儿。 雷重秋醒转过来以后,发现自己坐在一茅屋里,手脚都被绑了起来,面前则站着酒肆里见过的人。他晃了晃脑袋,清醒片刻,道:“你识得簪子?” 韩仪点点头。 雷重秋道:“簪子主人姓甚名谁?” 韩仪立马警惕起来,死死瞪着他。 雷重秋淡淡一笑,道:“嗯,看来应该没错。你们谷里的娘子现在在我爹的庄子里锁着,你有什么办法救她出来吗?” 韩仪思忖片刻,才道:“你要帮我们救人?” 雷重秋急道:“废话!不然我让你带我来这干嘛!我跟你说,你最好动作快点,她中了我爹的奔雷掌,不定能撑到什么时候!” 韩仪大惊道:“什么!她受伤了!?” 雷重秋心说我真是跟蠢人着不起这急,只得耐着性子道:“你先别啰嗦了。你就告诉我,你功夫怎么样,手上还有多少人?” 韩仪如实道:“打不过你爹,但是对付你弟弟倒是绰绰有余。手上二三十人还是有的。” 雷重秋算了算,道:“够了。我弟弟才不管这烂事,用不着你对付。你能打得过我爹手下的弟子就行了。你们那娘子能摸到我爹的暗室,证明你们手上东西不少。山庄的后门认识吗?” 韩仪赶紧点点头。雷重秋继续道:“今晚亥时,你带上你的人,在后门守着。我昨天给她吃了点护心的丹药,今天应是能走路。我把她带到后门交给你,你接上她,就赶紧走,跑的越远越好。再别回来,先去让你们谷主,给她看看伤。” 韩仪取出软剑嗖嗖两下砍了缚在雷重秋手脚上的麻绳,向他抱拳一拜道:“墨黎谷谢少庄主大恩!” 雷重秋摇摇头道:“我只是不想爹爹再造杀孽…另外,”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韩仪道:“帮我给簪子主人带句话。说雷重秋力薄,解不了她的烦忧,只能帮她到这了…” 韩仪愣了愣,点头应下了他的话。雷重秋揉揉后脖子,苦着脸道:“麻烦大侠再动动手,把我扔回去吧…” 韩仪琢磨了一下,觉得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应该留个姓名。 雷重秋看他片刻,冲他笑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若是有缘,日后再见吧。” 韩仪也冲他笑笑,抬手又把这人敲晕了。 雷震这一天过得好像特别的不顺。早上一起来,就听说伙房走了水,东西没烧多少,浓烟却是阵阵,呛得后半个庄子都没法待人。等好不容易放了两个时辰的烟味,又见仆从惊慌失措的跑到华威堂,向他哭诉说佛堂里的佛龛突然不翼而飞,雷夫人吓的魂儿都没了,正派人满庄子的乱找。 雷震对他这位续弦的夫人没什么感情,不过毕竟相敬如宾这么多年了,面子上还得过得去,只好随着仆从去安慰文素英。等众人掘地三尺,在佛堂后面的花园里找到佛龛,雷夫人又拉着雷震礼了半个时辰的佛,这么一来二去的一上午就过去了。 雷震离了后院,到华威堂坐了一会儿,准备去看看石牢的情况。念头刚一动,沈欢就带着雷敬春来了,手上捧了不少文书。雷震不悦道:“这又是什么?” 沈欢恭敬道:“庄主,二公子不日要去傲潼寨下聘娶亲,这是要带去的东西,想请您过目。” 雷震满心烦躁,怒道:“这种事情交给重秋就好,找我作甚!” 雷敬春苦着脸道:“大哥能定的都定了,这些都是他定不了的…爹爹勉强看看吧。” 雷震一把夺过那些纸卷,扫了两眼,道:“行行行,就依着这上面写的,赶紧去办!” 沈欢有些不放心,硬着头皮与他又一一确认了一遍,才拉着雷敬春离去。 这俩人走了之后,路钦良又来说要与他商量探墨黎谷的对策。雷震只好把魏熙也叫来一同商议。结果这俩人一见面就吵,针锋相对,争执不下。雷震阴着脸,窝在桌子后面听着,看这二人一个面红耳赤,固执己见,一个慢条斯理,寸步不让,真是烦的他脑仁都开始疼。这般毫无意义的争执了一个多时辰,万钧庄主实在受不了了,盛怒之下一掌把面前的书案劈成两半。 路钦良和魏熙见这阵势,赶紧乖乖闭了嘴,不约而同道:“全听庄主吩咐…” 雷震一肚子恶气也不想多言,喝退了二人,自己去静室里打坐去了。等他平了心中急怒,出屋之时,太阳都落山了。他抬头见天色蒙蒙,落霞映斜阳,觉得也难得能看个好景致。他回到华威堂,雷重秋正拎着食盒给他布菜。雷震看到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默默摇了摇头。雷重秋布好碗碟,回身看到爹爹,向他恭敬一拜。雷震不知动了什么心肠,慢言道:“别走,留下与我一起吃。” 第 8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89 章 爷俩同对一桌佳肴,各吃各的,静默无言。 雷震随手加了一筷子菜,想放到儿子碗里。结果他筷子刚伸过去,把雷重秋吓得碗都掉在了地上。 雷重秋看爹爹悬着腕子莫名的瞪着自己,又赶紧把碗捡起来,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呈到雷震筷子下面。 雷震怫然道:“干点什么能成!” 雷重秋连连致歉,小心翼翼的把碗收了回来。 雷震叹了口气,道:“我这些年杂事诸多,也没顾上管你。敬春我是不指望了,你若有看上的人家,早些说与我,去纳彩提亲。你也早过了婚配的年纪,该成家了。” 雷重秋怔了半响,脑海里浮现出东京城里那绰约身姿,娇艳笑容,心中觉得一暖。他苦苦一笑,对雷震道:“爹爹说的是,重秋定多多留意,不惹爹爹费心。” 雷震突然发现,自己这大儿子还是省心,省心到都几乎让人忘了他存在,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两人吃过晚饭,雷重秋将碗碟杯盏都收拾好,别了爹爹缓步离去。他径自回到自己的屋里,熄了烛火,将木窗推开一条窄缝,盯着漏刻,小心计算着时辰。 夜幕降临以后,天上的阴云多了起来,将月色遮蔽。雷重秋蹑手蹑脚的,摸到了后院的石牢里。秦雁容休整了一日,虽然面色还是煞白,但也能让人扶着勉强走路。雷重秋又给她吃了药丸,接着将银簪交还给她,道:“我与你们谷里的人定好了时辰,他们在后门接应你。一会儿你跟我出去,走的快些,如果中途遇到人,你就把簪子抵在我脖子上,明白吗?” 秦雁容把银簪握在手中,在雷重秋咽喉处比划了比划,然后点点头。 雷重秋携着她,半推半抱的把她从石牢里带出来。两人沿着后院墙根猫腰疾行,眼看就要到后门了,突然听到一声厉喝:“什么人鬼鬼祟祟!” 秦雁容反手卡住雷重秋的脖子,拖着他一边挪步,一边向问话人看去。那人一副美姿颜,虽不及蓝星若那般摄人心魄,倒也丽质天成。雷重秋一看来者是他,忙道:“敬春你别动,这簪子上有毒。”他边说,边捅了捅秦雁容。 秦雁容会意,冷言道:“少侠莫妄动,我不会伤你哥哥。” 秦雁容接着往后门挪。 雷敬春不知他们所言是真是假,只是看雷重秋让人这般要挟着,眼睛都要冒出火。他把牙齿错的咯咯响,阴狠道:“你敢动我哥哥一分,我把你抽筋扒皮!” 秦雁容重伤未愈,气血不畅,拖着这大个人,实在走不快。雷重秋也能觉出架在他膀子上的手越来越没力气。他心里头着急,可也不能在弟弟眼皮底下,帮秦雁容逃出去。 雷敬春死死盯着哥哥脖颈间的簪子,脚下一点一点的往前错,他看出那黑衣娘子前襟上尽是血迹,人也气若游丝,猜出她受了伤。秦雁容死撑着退着步子,眼前越来越黑,脚下越来越软。她挪到门口,支撑不住,眼看就要倒。 雷重秋高声道:“哎呀娘子!已经到门口了,你快快放了我吧!我与你无冤无仇的,你可别伤我啊!” 韩仪在院外听到他的喊声,一脚踹开大门。雷重秋身子一错,背向雷敬春,挡住他的视线,伸手把秦雁容推向韩仪,自己则像被人打了一样,往弟弟怀里摔。 韩仪接过秦雁容转身就跑。雷敬春上前扶住哥哥,看他一脸痛苦的样子,以为他中了人家的招,顿时火冒三丈。他气灌双掌,飞身就追了出去。雷重秋大惊失色,身子还没站稳,连滚带爬的去追弟弟。 韩仪见身后有人追来,头也不回,抬手就是三刀掷出。仲夜无月,那飞刀既无光亮,亦无声响,直射雷敬春面门。雷重秋见状不妙,纵身一跃抱住弟弟,滚落一旁。三刀都插在了他左背上。 眨眼间,庄子里亮起片片火把,雷震提着袍子,带着狐狼獾三人冲了出来。他看见雷敬春抱着哥哥跌坐在地上,喝道:“怎么回事!?牢里的人呢!?” 雷敬春抬头向雷震吼道:“你就不能先问问哥哥伤势如何吗!?” 雷震扬手就要劈他,沈欢和路钦良赶紧一左一右冲上去拉着庄主。 沈欢高声劝道:“庄主息怒!庄主息怒!人跑了还能再追,眼下先看看少庄主怎么样了!” 他见雷震收回了掌,连忙伏身到雷重秋旁边。雷重秋半面身子浴血,脸色惨白,额间尽是虚汗。沈欢叫过路钦良把他架起来,对雷震道:“伤的不轻,先要止血才行。” 雷震冷冷瞪着雷重秋片刻,咬牙道:“人,是你放走的?” 雷重秋虚弱的摇头道:“重秋岂敢…我只是去看看她情况,一不小心,被她挟住了…” 雷震走上去,掐着雷重秋的脖子,把他拎起来。两道凛冽目光,射入重秋心头,无尽的恐惧攀上他的脊背,比肩上的飞刀,还刺骨三分。 “重秋,”雷震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挡我者死。下不为例。” 说完,他一掌劈在雷重秋身前,把他击退数步,重重摔在地上。雷震看都不看他一眼,袖子一甩,带着魏熙,转身回了山庄。 剩下几人,赶紧冲过去把雷重秋抬起来,送回他的居室。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半个山庄忙得灯火通明。起刀的起刀,止血的止血,接骨的接骨,煎药的煎药,众人一直忙到天亮,才把一脚踏进阎王殿的万钧少主给救了回来。雷敬春拉着哥哥的手,守在床前,寸步不离。雷重秋一直昏睡到晌午时分,才慢慢睁开眼。他惊讶的发现自己还活着,觉得真是侥幸。 雷敬春见他醒了,赶紧凑上来问道:“你觉得怎么样?疼的还厉害吗?” 雷重秋看弟弟一脸焦急,努努嘴道:“你说的对…我还是带你走吧…” 第55章 9 松间石意 南山掌门在斋室里倚榻而坐,全神贯注的翻着手中一本卷了边的古谱。身边的香炉里,一丝青烟蜿蜒腾空,转瞬弥散在方寸间。绫影坐在他不远处,静静的候着,听他指尖摩挲书页,发出沙沙声。丘岳阅过一遍,合上了谱子,深思良久,对绫影道:“你说,这是在后山的小楼里找到的?” 绫影点点头,又将谱子所藏的方位描述了一遍。 丘岳摸了摸胡子,淡淡一笑道:“这人呐,不服老不行啊。记着的事儿,转头就忘。这松弦弄,跟在我身边好几十年了。早先,我嫌它太过沉闷肃然,弹过几次,没什么兴致,就束之高阁。后来修葺慎修院,我还想着要把它带过来,也不知怎么就忘了,这一忘,就忘到了现在呐…” 绫影问道:“不知丘掌门早前抚奏此曲之时,可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丘岳又打开谱子大致浏览片刻,道:“没什么印象,不过毕竟是陈年旧事,忆不起,也难怪。对了,云翳,怀风带你看过绿绮台了吗?” 绫影连忙起身,走到丘岳面前,躬身一揖,道:“云翳受不起掌门如此厚礼…另外,云翳不明白…” 丘岳把他扶起来,解释道:“绿绮台本就有两张。一张随你娘亲远赴归云,还有一张是谁带上山的,你应明白吧?” 绫影直起身子,缓缓的点了点头。 丘岳颔首道:“他与你说了就好。我将这独存的绿绮台送与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你领回去便是,无需多言。另外,”丘岳晃了晃手上的谱子,笑道:“既然疑它有蹊跷,明日抚上一曲不就明晰了?” 暖烟阁已经很多年没进过这么多人了。丘掌门叉着腰,不忿的瞪着扎堆挤在屋里的这些脑袋,气道:“我说你们这些混小子,我弹琴的时候,一个个都躲得无影无踪,上天入地都抓不回来。今天这是怎么了?都吃错药了么!?” 绫影坐在琴桌前,听完丘岳的呵斥,抬头看看眼前这七张苦瓜脸,勉强才忍住了笑意。 慕怀风一副云淡风轻,好似师父说了什么,全是耳旁风,自己一个字也没听见。柳昂本不想凑这个热闹,无奈被杨韶妍死拉硬拽的给赶了过来。宋炜是满心好奇,他想知道这弱不禁风的白衣公子,哪里值得自家大哥小弟这般殷切对待。陆江白也是这么个心思,只不过他这人一向耿直,便答师父道:“师父的琴我们听了那么些年,耳朵都能磨出茧。这绫公子既然自诩是琴圣后人,我们来听听,又有什么不妥…” 慕怀风拿剑鞘狠狠棒在他头上,道:“不张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陆江白让他敲得眼冒金星,乖乖敛了声势。 罗雨浓神闲气静道:“拂音圣手,名扬九州。青出于蓝,当胜于蓝。流云出深谷,绝技敛锦袖。还望绫公子莫欺我等愚钝,别折了老先生的名声。” 第 8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90 章 卢清晓真是不明白,他这帮好哥哥今天这是怎么了,连默剑都开始噎人了。 绫影心里头倒是敞亮,看来自己想把卢清晓拐走,不费一番功夫是不行了。他向丘岳微微点头示意之后,调弄一番琴弦,便弹奏开来。琴弦一动,四周渐渐昏暗下来,慢慢的,一弯勾月悄悄攀上枝头,悬在淌着墨色的夜空里。 琴走散音,低沉而浓厚,众人身周,似有化不开的浓雾,扼人心弦。渐渐地,随着绫影指尖的拨弄,浓雾慢慢褪去,露出一片朦胧山色。崎岖山峦间,有一人缓步独行。他竹杖芒鞋,踏着沉稳的音色拾阶而上,眉眼间有些慌张,更多的是迷茫。绫影左手按弦,右手出音,云山雾罩间,传出一阵铃铎脆响,引着山间行者攀至山缘。行者拭去额间微汗,抬头见一千年古刹藏于常青翠柏中。琴声悠远绵长,似在吟咏古刹的禅意与静谧。行者入了山门,寺中有一人在等他。那人可能是访者挚友,也或许是古刹高禅,全凭听者领会。丘岳半眯着眸子,觉得身边有人,他侧目一看,见是林昕一脸的得意的坐在那。丘岳笑了笑,索性闭上眼睛,让绫影的琴声把他带到了那古刹之中。 琴声自此,变得丰富了起来。时而清新明亮,时而低沉婉转,似有二人相对而坐,以琴为言,以音为语,一问一答,闲谈开来。 丘岳与老友隔琴而坐,慢言道:“宵明,你一生逐名,失了雯儿,负了馨媛,可曾后悔?” 林昕的身影,随着乐声起伏而缥缈,他缓缓道:“人前万丈彩,身后一捧土,谁也逃不过,谈何言悔?” 丘岳轻轻一哼,道:“执迷不悟。” 林昕淡淡一笑,也将手搭在弦上,隔着时空,与绫影合奏。 绫影隐约觉得,有什么人在扰他心绪。他却全不在意,只垂着眼帘,一心一意勾勒着,自己胸中的画卷。禅院之中,银月高悬,只一杯苦茶,只三支长香,松涛万壑,余音绵绵。不追云,不逐梦,无贪无嗔,唯把痴念守在心间。他掬着一捧清泉,洒在面颊之上,晶莹的水珠伴着琴声滑落。涤净铅华,洗去尘埃,雪肌初寒而回暖,痴心断忧而更坚。 丘岳静静看着林昕仓皇迷失在绫影这无垢的琴声之间,笑道:“怎么,宵明,连你孙儿的技艺,都跟不上了么?” 林昕从绫影身旁跳出来,怔怔的看他半晌,苦笑道:“不愧是雯儿教出来的孩子。幸亏我死的早,不然真得让这母子俩笑话死。” 说完,两人皆是哈哈一笑。 丘岳站起身子,拍拍林昕道:“好啦,曲子快完了,你也回去歇着吧。功名利禄,不过镜花水月,你执念一生,到死也没参悟。眼前这娃娃,而立不到,就知人生诸事如浮云,是非成败转头空。你这个做外祖父的,还是好好保佑他,佑他早除病魔,携伊人手,琴剑天涯吧。” 这是卢清晓第一次见到绫影弹琴的样子,他痴痴的望着眼前的人,觉得他与平时不太一样。绫影总是敛去多余的情绪,藏在一张笑面之后,多一言不发,多一举不动,在他与尘世之间不留痕迹的绘上一条细线,不愿逾越半步。 丝弦一动,这些有意无意设下的屏障,转瞬间消失殆尽。 他坐在那里,借着琴音,向天地万物倾诉着自己的心绪。泛音空灵,是他兴高采烈,引吭高歌,散音深远,是他慷慨陈词,直抒胸臆,按音柔润,是他浅吟低唱,情意绵长。清晓迷醉在跌宕的琴声里,满怀激荡。他鼻尖还存着那人发间的乌木香,唇齿间还留着那人肌肤的触感,脖颈上还有那人啃咬过的痕迹。低垂的眼帘后隐着多么炽热的情意只有他清楚,茶白的衣衫下裹着多么迷人的胴体只有他知晓。清晓的心剧烈的跳动着,一腔浓情无限膨胀。琴后的人浑身散发着温润的柔光,墨空皎月,如梦似幻,风华绝代。若不是师父和师兄们都在身边戳着,卢清晓真是要扑上去将他揽在怀里。 古刹的门随着悠长的尾音缓缓闭合,暖烟阁也逐渐恢复了白日的明亮。 绫影缩手回袖,抬头向面前众人道:“云翳技拙,献丑了。” 丘岳走到绫影身边,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开怀大笑道:“好好好!好一曲松涛遮山路,月下问禅僧。宵明若是还在,定也觉得欣慰呐!” 陆江白忽然惊诧道:“诶?雨浓,你哭什么?” 罗雨浓擦去脸上一行清泪,向绫影欠身道:“绫公子琴技超然,琴人合一,雨浓敬佩。宫商角徵羽,弦弦蕴意,擘托抹挑勾,指指怀情。” 绫影淡淡一笑,道:“默剑谬赞了。” 宋炜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公子不要谦虚,雨浓说的一点也没错。我虽然不谙琴瑟之道,却也觉得公子这曲子超凡脱俗,净人心灵…”他说着说着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子。 陆江白揶揄他道:“哎呦,难得你也能说出两句人话。” 宋炜一记肘击劈将下去,喝道:“怎么?难不成你觉得公子弹的不好吗?你有能耐你上啊!” 陆江白低声嘀咕说我又没说他弹的不好,只是不想赞他罢了。宋炜听得真切,刚想讥笑他心口不一,就觉身边一阵风。他抬头一看,是慕怀风开门冲了出去。柳昂觉得他面色不佳,也提袍追上。 丘岳与绫影对视一眼,然后向众人道:“好了,这曲子也听过了。我和云翳还有话要说,你们都散了吧。”弟子们见师父发话,接连退下,只有卢清晓不肯走,可怜巴巴的看着绫影。绫影把他拉到身边,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才把他推出了暖烟阁。 等屋子里清净了,丘岳转身对绫影道:“怎么,可看出什么玄机?” 绫影打开谱子翻到最后,指着书页上的小字道:“这一段,冗长的不合情理。” 丘岳取过来细细研读,然后坐到绿绮台前,依着谱子弹奏一番,然后对绫影道:“杂音甚多,似老松生蛀,白璧带瑕。” 绫影向丘岳借了笔墨纸砚,摊在桌案上,将谱子誊写下来,然后勾勾画画。丘岳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时不时的也添上两笔。两人推敲思量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捡出了十来个字。将这些字翻来覆去编排了顺序之后,得诗两句。丘岳点着绫影勾出的字,慢慢念道:“岁寒身冷难抒意,只待开卷嗅兰香。” 绫影又把从芙蓉游里摘出的句子写在旁边,二人比对一番,丘岳开口道:“芙蓉藏凤栖,青松蕴兰香。看来至少还有两本谱子。” 绫影想起那残谱,对丘岳道:“天虹门里有本紫桐吟,让万钧庄盗了去。只是不知这兰香指的什么。” 丘岳思量片刻,忽然大声道:“云翳!林家祖传的谱子幽兰操,可在你手上!?” 绫影猛的一惊,看向丘岳道:“我只听娘亲抚过此曲,未见过真本。若是在娘亲那里,归云山庄一炬成灰,恐怕也…” 丘岳苦苦一笑,摇摇头道:“那可未必。释水也好,雯儿也罢,既非江湖能士,亦非名门望族,你就不曾想过,他们何以招来杀身之祸?” 绫影暗道我哪里不曾想过?这十几年,我把能想到的全都想过了。不仅想过,绫家的宗庙,林家的族谱,上溯三代,宗室嫡亲,旁干支细,都细细查过,就是找不出他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绫影蹙眉道:“依掌门之意,我双亲家人,丧命于…一本琴谱!?” 丘岳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一本谱子,借不来就抢,抢不来可以偷,何至杀人放火,屠人一庄?绫影觉得一阵炫目,他半倚在桌案上,捏着额角,愤恨道:“不只归云庄…还有蜀山上那一村的人,男女老少,也都死于非命…” 他狠狠咬着牙,切齿道:“人性本恶,为利己,为贪欲,暴戾恣睢,草菅人命。殊不知一报还一报,即种恶因,必食恶果。我在这世上多残喘一日,定不会再容他害人!” 丘岳心中之恨亦不亚于他,老爷子横眉道:“若真是雷万钧所为,我定要亲自擒了他,让他给绫林两家,一个交代!” 绫影整了整思绪,向丘岳道:“我离谷之时,玄谷主已派人去万钧庄打探,想来也该有消息回来了。我不日便动身回去,将新旧诸事,再梳理一番。雷万钧亦非等闲,早晚会知晓芙蓉游在我手上。只是狭路相逢之际,就凭我这把碎骨头,不知能撑过几个回合…” 丘岳朗声一笑,道:“我说小云翳呐,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就算信不过怀风,”老爷子捋了把胡子,接着说:“你还怕老夫的镇渊剑,压不了他那奔雷掌嘛?” 绫影歉疚道:“云翳不愿把这清秀南山,搅的乌烟瘴气…” 丘岳摆摆手,坦然道:“就算没有你这桩事,单凭他敢派人到镇子里伏击飞轩和雨浓,我就饶不了他!真是虎落平阳,什么蛇鼠之徒都敢往我这林子里跑。好啦,你也别忧心了。你带着松弦弄去找黎玄鹤商量好应对之策,定下来之后,便早日知会老夫。我得让万钧庄知道,我山门上刻的侠义二字,就是用来收拾他们这种丧心病狂的歹毒之人的。” 绫影再没多言,他走到丘岳面前,袍子一撩,跪拜在这大义凛然的华发老者面前。丘岳把他扶起来,又询问了他旧伤近况,细细叮嘱一番,才与他同出了暖烟阁。 丘掌门把绫影送出慎修院,转身回了自己的居室,进门还没坐下,就听有人敲门。丘岳开门一看,发现是小徒弟畏首畏尾的立在门前,一脸的犹疑。他把卢清晓迎进屋里,自己斟了些茶水,倚榻而坐。等了许久也不见徒弟开口,丘岳只得问道:“来了又不吱声,是要干嘛?” 卢清晓抓了抓头,踌躇了半天,才道:“师父您与云翳,在说些什么呀…” 丘岳哼道:“你与他那般亲近,问他便是。何来找我?去练你的剑去,为师这还好多事儿呢。”说着,他就要赶卢清晓走。 卢清晓连忙道:“他…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啊…我心里着急,才想问问师父…” 丘岳奇道:“那你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第 9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91 章 卢清晓想了想,道:“我知他自雅州来,双亲已故,与妹妹客居墨黎谷,由墨黎仙人养大。我知墨黎谷与万钧庄同在找什么琴谱…” 丘岳点点头,等着卢清晓接着往下说,等了半天不见他言语,于是问道:“嗯?没了?” 卢清晓尴尬的咧咧嘴,道:“没了…” 丘岳哦了一声,说:“差不多就这些,该知道了都知道了。行了,练剑去吧。” 卢清晓上前扯住丘岳的袖子,哀求道:“师父!我想知道他双亲因何而故,他这一天到晚神神秘秘,忙忙碌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丘岳蹙眉道:“你这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他就是在查,他双亲怎么死的。” 卢清晓真是心急火燎,他焦躁道:“那到底查出来了没有?” 丘岳看他这小徒弟下来了,也不想再逗他,于是正色道:“查出来了。多半是丧命于万钧庄,皆因一本古琴谱。雷万钧要聚谱寻宝,求谱不得,一怒之下,杀人焚庄。就是这么个事。” 清晓听师父言明,惊起一身颤栗,他追问道:“那、那接下来呢?” 丘岳一掌击在案几上,怒喝道:“接下来?接下来杀人偿命!云翳身不能武,为师也要替他报这个仇!” 卢清晓点了点头,觉得也是这么回事,毕竟杀父之仇岂能不报。丘岳缓了缓,又向清晓道:“说是这么说,不过雷震毕竟是我的晚辈。我若真是贸然出手,与理有些不公。你既与云翳亲近,还是要勤修武艺,早日帮他了了心愿。你看他这日夜殚精竭虑的样子,真是几条命都不够耗的。” 卢清晓向师父一拜,道:“师父说的是,清晓定会尽力!” 丘岳又安慰他几句,嘱咐他勤修剑诀之后,把他打发走了。 卢清晓别过师父,退出慎修院,一路琢磨着,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他想着若是绫影疑心万钧庄与他父母之死有关,怎么见了万钧少主雷重秋还那般殷切?不过清晓转念一想,觉得也有可能是为了套他话吧。绫影不愿与他说这些旧事,所以即便自己误会了,他也没有解释。若真是如此,卢清晓想到自己当时悲愤交加,与绫影说了不少违心的话,定是伤到他了。清晓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疼痛难耐,忙向着绫影暂居的客房跑去。 卢清晓跑到绫影的客房里敲了敲门,发现没有人。他听耳边钟声响起,知晚课的时间到了。他琢磨着绫影没准会去演武场看大家练剑,赶紧又转身寻去。到了演武场,他果然看见绫影在犄角旮旯里戳着,饶有兴致的,看着南山弟子们习剑。 清晓跑到他身边,对他道:“我找了你一圈,你怎么在这啊…” 绫影歪头看他,微微一笑,道:“我喜欢看他们练剑啊。剑随心动,按斗玄土,提点苍穹。破空一刺,声如啸,气如虹。旋身一退,割杂念,断喧嚣。为人之道,不过如此嘛。” 卢清晓青锋出鞘,然后把剑鞘交给绫影,昂首道:“你喜欢,我耍给你看便是了。” 他飞身至武场上,练起了两仪万象诀。经过最近几日的勤加修炼,清晓这两仪诀,比天台上山战魏熙之时,更加娴熟了。两仪万象诀以阳仪为攻,阴仪为守,各有一十六式,融会贯通之后,方可幻化万物,尽以阴阳御事。卢清晓虽然只习了一半,武起来也是英姿飒爽,双袖盈风。长剑一出便有横云断风,独步九天之势。他步子奇快,连转成花,手中青锋发出霜天寒啸,拉出一张剑网。然后收剑回身,一招江河行地,横扫千军。银剑再出,是长虹贯日,横剑侧扫,是冰壶秋月。 教武场上的人看他身姿飘逸,青锋有灵,纷纷停了手里的动作,驻足观望。陆江白远远看着,觉得师弟这套剑法真是精妙,干脆拔出初雪剑,飞身跳到卢清晓面前跟他比划起来。 卢清晓见他来了,手上加了三分力道,口中笑道:“怎么,你不叫上三哥一起吗?” 陆江白朗声道:“跟你过招还用得着他?”两人就这么有来有回的耍了起来,刀光剑影,啷当作响。 陆江白捏着熠泱诀,毫不客气的攻向清晓。他敛气于剑,横劈清晓肩头。卢清晓知道他这四哥虽然行起事来是个不正经,剑术却走的沉稳朴实之道,才不与他硬拼。他轻轻一跳侧身躲开,一招换斗移星拨开他的剑气。陆江白回身又刺,清晓横剑格挡,脚下踏出无踪步法,移到纯剑身后。接着就是波谲云诡,撒开剑网,扑他后心。陆江白慌忙躲开,纵剑斩下,以劈山断流之势破他剑阵。清晓后跳跃开,心说你这力道还是真是大。他再施无踪步,在陆江白身边穿来梭去,提剑轻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绕他周身。陆江白的初雪赶不上青锋的速度,只得以力破快。他定神辨清了清晓的方位,举剑斜劈,抓住清晓格挡的一瞬,抬腿向他踢去。清晓吃了一脚,连退两步,揉着肚子道:“不打啦不打啦!” 陆江白收回初雪,得意道:“小师弟,你还得勤学苦练才行呐!”他话音未落,却发现身边众人,皆捂嘴看着他,强掩笑意。 陆江白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宋炜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拎着他的后脖领子道:“先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再说人家吧!快走,回屋里换袍子去!” 陆江白闻言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新换的衣衫上被划的全是道道,这才明白卢清晓为什么捂肚子,感情是憋着笑憋出了内伤。他挥着剑就要去找清晓算账。 卢清晓赶紧跑开,大笑道:“是你自己要来和我打的!可不能怪我啊!哈哈哈哈!”宋炜赶紧把陆江白给架走了,免得他在这丢人现眼。这二人一走,教武场上的人,都笑翻了天。 绫影走上前去拍了拍卢清晓的额头,道:“纯剑怎么也是你师兄,哪能这般戏弄人家。” 清晓收回青锋剑,噘嘴道:“谁叫他总说你不是…” 绫影笑道:“那还不是因为护着你嘛…”他见清晓一脸茫然,也懒得多做解释,与他并肩退到场外,好腾出位置,让柳昂继续执教。 卢清晓忽然凑到绫影耳边道:“二哥追着大师兄出了暖烟阁,怎么只有他一人回来?” 绫影向远处看了看,努嘴道:“慕大侠不是正向这儿来,你自己问他咯。” 卢清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见慕怀风大步走来,只是那神色,却不怎么好看,好似心事重重。他向慕怀风迎过去,关切道:“大师兄,你还好吧?可是有什么烦事?” 慕怀风沉着个脸,道:“向你借云翳一用。”说着,他伸手拽过绫影,转身就走。 清晓听完师父一番话,憋了满腹心事要跟绫影说,他见慕怀风这样子心里也生了火气,抬手按住大师兄的腕子。他见慕怀风回头看向自己,又赶忙收回了手,怯怯的站在那。 绫影看他这样子,忙把他拉到一旁,道:“既然慕大侠找我,恐怕是有事。你乖乖在客房等我,我须臾便归。可好?” 卢清晓瘪着嘴盯他半天,又侧头看看大师兄阴沉的神色,只好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绫影又附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才留下清晓,随慕怀风走去。 第56章霁月光风 慕怀风借来了绫影,却也不知道该与他说什么,只是带着他出了后山门,在林间小路无头乱走。绫影跟在他身后几步之遥,不紧不慢的随他走着,不知不觉间,四周的林子,就染上了暮色。慕怀风溜溜达达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停在了醉峰亭里,从石台下摸出美禄两坛,揭去盖布,仰脖豪饮。绫影随他入了亭子,凭栏而坐,瞭望残阳如血,百鸟归林。 慕怀风突然开口道:“云翳,你从那绿绮台里,看到了谁?” 绫影并未回头看他,只喃喃道:“故庄旧土,严母慈父,天高云阔,稚趣经年。” 慕怀风抱着酒坛子,凄然道:“我只知琴声悠悠,一弦一泪。君心不在,妾自泣流。哭哭哭,全是哭声,默默默,尽是泪颜。我在她身边那十几年,从未见她笑过。直到她死,那人也未露过一面。”他说的心伤,又灌了几口酒。 绫影回过头,向他道:“你恨他?” 慕怀风摇了摇头,说:“恨与不恨,都过了这么些年,早就随风而逝,只留一地怅然。不过我倒是要谢他将我送上南山,交给师父。不然我就得流落街头,与乞儿为伍了。” 绫影又道:“你觉上天待你不公?” 慕怀风笑道:“老天爷那么忙,哪里管得了这多事?我现在有肉吃,有酒喝,有榻睡,有剑耍。何来不公?” 绫影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拎起酒坛子喝了两口,道:“这就是了。往事已矣,随水东流,莫要伤怀。你有丘掌门护着,又有这帮兄弟在身侧。兴起时,提着你的千行剑行侠仗义,意阑时,守着你的玉壶酿一醉方休。这般快意恩仇的日子,多少人求之不得?” 慕怀风抬头看他目光清亮,唇边带笑,顺着他的话想下去,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确实还不错,白日里让琴声勾起的忧思,消散不少。他嘿嘿一笑,道:“酒是喝了不少,不过这侠义之事嘛,却没做什么…还负个重名…” 绫影把怀中的酒坛子放下,绕着慕怀风缓缓踱步,他一面走,一面摇头晃脑道:“五年前,邓州附近诸县大旱,民不聊生。官府克扣着朝廷的赈灾钱粮,欲谋私利。不知是谁夜入粮仓,摸了虚实,然后贴了满城告示,引群情激奋,迫官府开仓济民?三年前,八公山淮陵寨,打着南王再临的旗号,滥制仙丹,招摇撞骗。也不知是谁,收拾了寨子里四十口人,还把领头的寨主刘长岩和两副手,五花大绑的扔到了衙门前?哦,还有,两年前…” 慕怀风腾的站起来,死死捂住绫影的嘴,惊诧道:“停停停!这些事儿师父都不知晓!你怎这般明细!?” 第 9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92 章 绫影让他捂的憋气,赶紧把他推开,松了松衣领,才道:“我好歹也是墨黎谷长大的,这些事推敲一下便知。”他拍拍慕怀风的胸脯,道:“你心中自有侠义,谦虚个什么。”说完,他又回到石凳上,开了一坛新酒,浅浅酌着。 慕怀风一脸难为情,揣着手道:“这些…不过举手之劳,何足道也…” 绫影摇摇头,无可奈何的笑道:“我说慕大侠啊,我问你。若国破家亡,风雨飘摇,兵荒马乱,战祸连连,你当如何?” 慕怀风想都不想便答:“自是带剑从军,戎装上马,守我河山呐。” 绫影又道:“那现在太平盛世,百业俱兴。天下黎民,谁不是守着自己的家业,为妻儿,为子孙,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活着。你帮他们奋得他们应得粮米,取回他们被骗的钱财,不就是守他们的河山?你这举手之劳,还是多多益善吧。” 慕怀风僵在那里思量半晌,方觉醍醐灌顶,脸上有了些笑容。 绫影看他明白了,接着说:“戎马关山,为民捐躯是侠。路见不平,锄强扶弱亦是侠。侠无大小,只分善恶。这风行千里,剑碎万恶的南山重剑,可是名副其实。” 慕怀风默默的端起绫影面前的酒坛子,咕咚咕咚喝了半坛,才压下了澎湃心潮。他把酒坛推给绫影,道:“喝!” 绫影微微一笑,也勉强灌了两口。 慕怀风按住绫影的手道:“你可不知,我这些年让这字毫无感情的勾勒着,一层一层的剥去喜怒哀乐,只剩一副躯壳。他又后翻了一页,看到仁剑柳昂四个字,后面写着:仁剑柳昂,七剑之二。宅心仁厚,不拘小节。持问君剑,习定山诀。仁剑身稳,内外兼修,多行传教,深居简出。居节俭,心平和,爱垂钓,与灵剑结连理… 卢清晓看后面写的是柳昂出身和家世,觉得不看为妙,再往后翻,是耀剑宋炜,纯剑江白。接着往后,记着灵剑韶妍,再往后,是默剑雨浓。卢清晓跳过这些,继续翻,发现都是白纸了。他啪的合上本子,背后是一身寒颤。清晓将手上的冷汗擦干,把本子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他回身坐在桌前,绞着手指,怔怔的看着烛光摇曳,火苗一跳一跳的,照亮半间小屋,剩下的地方,是化不开的黑。目光不及之处,不知隐了什么样的鬼魅,潜伏在温润的面容背后,呲牙咧嘴的冲着他嘶嘶笑着。 “他毕竟的墨黎谷的人…心里又负着这么大的仇怨…要来这南山,备些东西,也是自然…”卢清晓暗自念叨着,安慰着自己,试图把一个可怖的念头,从自己心里赶走。他抓了抓头,离开椅子,看着床上熟睡的人,隐隐的,有些不敢过去。他总觉得那人看似稳稳睡着,却不知又盘算记下了什么。那细长的双眼,窥探着每个人心底的隐秘。他隐约忆起卢慕辰对绫影的评价,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卢清晓使劲甩了甩头,对自己道:“别胡想。他是什么人,你不是最清楚吗…他心里苦,才生出这多防备…”自己与他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分分合合,他眼中的喜,心上的悲,眉间的愁,唇边的悦,都尽收眼底,真真切切,哪有半分虚假。 “只是有备无患罢了…别瞎琢磨…”清晓默念两遍,定了心神,灭了烛火,在绫影身边躺下。他伸手把绫影抱在怀里,吻着他赤红的耳朵,轻声道:“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你,死都不会放手。你说什么我都信,别骗我…” 晨光熹微,朝阳初升,檐上的晨鸟叽叽喳喳。卢清晓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侧头发现身边的人竟然已经醒了,正温柔的看着自己。他点点绫影的鼻尖,道:“酒醒了?” 绫影拉住他的手,摇头道:“没醒。正准备酒后乱性,做些坏事。” 卢清晓见他一脸坏笑,踹他一脚,准备起身下地,结果让绫影一把揽住,又给按回床上。绫影欺身上去,贴着他的面颊,柔声道:“可是生气了…?是我不好,我答应你早些回来的…” 清晓见他这一脸的温情蜜意,心一下就软了,他轻声道:“我是担心你。大师兄跟我们混惯了,哪里顾得你个文弱裁缝…” 绫影在他脸上蹭蹭,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山上叨扰这么久,人家待我也是不薄,总不能拂人之意…” 清晓又道:“大师兄怎么了?少见他那般模样。” “松弦弄惹得吧…那曲子本是劝人看淡名利,慕大侠让声名所累,拖着不敢下山…心有忧思,闻曲伤怀罢了。” 卢清晓想想又说:“那他干嘛非要跟你说这事儿…?” 绫影有点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别再提他了?” 卢清晓一肚子问题,还想弄个明白,瘪嘴道:“可是大师兄…” 第 9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93 章 绫影翻身压在他身上,覆唇堵上那喋喋不休的嘴。他啃咬着清晓的唇瓣,将舌头探进去,深情的吻着他。清晓环住他的颈子,吮着他的舌尖,与他唇齿缠绵。吻着吻着,清晓觉得有只手,解了他的衣服,往他身下探。他赶紧推开绫影,严肃道:“别闹!我一会儿还得去慎修院练剑呢!迟了师父要骂我…” 绫影才不管他这一套,三两下除了他的衣衫,将他锁在身下,然后抬手解了床架上的帷幔。帘子缓缓垂落,掩了巫山云雨,遮住满园春色。 第57章行云北归 七和院的伙房里,每天早上都吵吵嚷嚷,今天倒是出奇的安静。卢清晓风风火火的冲进去,叼了一个笼饼,就跑没了影儿。绫影随他进去,坐在他的位子上,慢悠悠的吃着早饭。陆江白听说这人昨天陪着大师兄喝了半宿的酒,今天居然还能面色如常的坐在这吃东西,觉得实在深不可测,不敢再招惹他,躲在一边。 默剑倒是有心,他在绫影身边坐下,问道:“听闻公子让大师兄灌了不少酒,可还好?”明明是关切的言语,可配上他那僵脸,让人觉得更别扭。绫影点了点头,算是谢他关心。 不会儿,仁剑夫妇来了,柳昂边进门边道:“往日都是聒聒噪噪,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他走进来,抬头看看屋里的阵势,也默默的闭了嘴。杨韶妍随他进来,瞥了眼陆江白,掩口笑道:“江白,你可是嗓子不舒服?” 陆江白翻个白眼,道:“没有啊,我不想说话还不行吗…我吃好了,二哥,嫂子,你们慢用。”说完,他就刺溜跑了。陆江白跑了,宋炜更不想留下,也跟着溜之大吉。 绫影等了一会儿,见二人应是不会回来了,忽然开口,向柳昂道:“听闻柳兄前些日子遇到些烦心事,云翳想略尽绵力,为君分忧,不知是否方便告知一二?” 柳昂闻言与夫人对视一眼,答说:“既然如此,请公子移步敝室吧。” 绫影随仁剑夫妇走到他们屋前,见门上还贴着喜字,心底也生出些艳羡之情。“只是不知,我还能不能撑到,不儿大婚那天…”绫影深吸口气,散了这些无端的思绪,跟着二人进了屋。 柳昂请他坐下,问道:“不知公子想问什么?” 绫影道:“时间紧迫,云翳便直言了。我听清晓说,柳兄曾与默剑在南山镇遭人伏击,中毒负伤。能否将那日全部的情形,再描述一遍?” 杨韶妍坐在夫君旁边,侧目向绫影道:“哦?不知公子是能解毒,还是识得下毒之人呐?” 柳昂瞪她一眼,低声道:“妍儿!不得无礼。”他又向绫影道:“公子想知道,我说与你便是。那是正月初五,我与雨浓去镇子里采买花灯。铺席里的灯花样甚多,我们逛的久了,日落才归山。半道上,偶遇路边歪倒一老妇人,我看她捂着心口,口中哭哭啼啼好像很辛苦,就凑上去问她情形。结果他见我上去,不知从哪摸出一支长针,直扎我鸩尾穴。好在我反应快,针入一寸,就撤身跃开。他见一招未成,从身前的推车下抽出长刀,雨浓拔剑抵挡,与他斗了数个回合,未分高下。后来林子里又冒出来几个人,雨浓应接不暇受了伤。我疑他针上有毒,不敢用气,可见雨浓寡不敌众,便想着擒贼先擒王,出手拿那下毒之人。那人功夫不敌我,负伤之后,让那些手下掩护着跑了。我觉得头晕眼花,不敢再追,赶紧和雨浓退回了山上。大体就是这样了。” 绫影问道:“那施毒之人,身形相貌,柳兄可还记得?” 柳昂蹙眉道:“天色入幕,光线昏暗,他脸上涂了大把的胭脂水粉,只觉得丑陋,却辨不清容貌。至于身形,比雨浓矮上半头,瘦骨嶙峋,有些驼背。奥,他逃脱之时,回手射了三支毒针,封我们去路,不过让雨浓斩落了。” 绫影颔首道:“白刀毒针,多半就是魏熙了。他受命于万钧庄,四处搜寻圣人遗谱,在天虹门闹了一通得了手,又来南山故技重施。这人功夫不怎么样,倒是狡猾的很,谷中的弟子几次把他跟丢,始终摸不出他行踪,也是老狐一只。” 绫影思量片刻,又道:“不知柳兄的伤势如何?可有什么不舒服的?或者,一觉醒来,记不起前日之事的?” 柳昂道:“中毒之后,昏了两天。期间师父为我行针拔毒,说是逼出不少毒血。那两日的事,我不知道,不过醒过来以后,就再没什么异常了。” 绫影捏了捏下巴,慢言道:“看来是中毒不深,还能拔得出来。不过好在柳兄身法了得,真是万幸。” 杨韶妍在一旁横眉听着,见这人说了一圈,还不忘拐回来关心一下柳昂的伤势,轻轻一哼,道:“怎么,这世上还有神通广大的墨黎谷,找不到的人?” 绫影知道这二人鹣鲽情深,柳昂负伤,她当然心有不快。于是忙站起来,向杨韶妍一拜,歉意道:“柳夫人,墨黎谷若是能早日擒了魏熙,定不会让他祸乱南山。云翳力薄,未能提前想到此处,替二位挡这无妄之灾。如今,我只能答应夫人,尽快找到魏熙,迫他供出解毒之道,以解夫人优思。” 杨韶妍心说你这话还真是张口就来,冷冷道:“飞轩刚出了事,公子便寻上山来。不仅找到了圣人遗谱,还说能有解毒之道。这事儿,还真是巧啊。” 柳昂不愿自家娘子这般咄咄逼人,面露不悦。绫影解释道:“我得谷主令贸然上山,是想求丘掌门为我们提些线索。事先并不知道松弦弄就在山上…” 杨韶妍微微一笑,道:“知不知道的,还不是公子说了算?不过一计不成,再施一计罢了。常闻墨黎谷兵行诡道,我等一介草莽,还真是应付不来。” 墨黎谷捏着江湖上纷纷扰扰这么多事,引人生畏,畏而生厌,绫影心里面是明白的。世人的畏惧与质疑,对他来说不过撮盐入水,并不在意。只是灵剑毕竟与卢清晓有同门之谊,清晓待她如长姐,绫影不想与之交恶,于是蹙眉道:“柳夫人,是疑心魏熙,是我安排的?” 杨韶妍摇摇头说:“这我可没说。韶妍只是觉得,绫公子初上南山,住了寥寥数日,既得师父深赖,又得师兄重信,手腕之高明,让人不得不佩服。” 绫影心说我哪里知道他们会这般待我,中间还藏了这么些关系,我也是受宠若惊啊。他苦笑道:“只因云翳,是林家之后,才得丘掌门错爱…” 杨韶妍暗笑道,林家之后,林家之后,你又搬出这套来糊弄人。她眉毛一挑,睥睨道:“既然公子是师父挚友之后,当知师父承先掌门遗志,要让南山一剑,傲立江湖。公子这一来,可是搅得锦绣山川,乌烟瘴气呐。” 她这么一说,绫影也动了脾气。他负手立着,向杨韶妍道:“我一外人,未到南山,就引来诸多祸事,夫人厌我,也是应当。但我愿承夫人一诺,柳兄身上的毒,我定拼尽全力,求解救之法。还有,未得夫人首肯,此生再不上南山。” 柳昂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向杨韶妍道:“妍儿,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中毒之事,与绫公子本不相干,你何苦牵强附会,这般逼他?绫公子是师父挚友后人,我们理应奉为上宾,莫再说这讥讽之言。”他又转向绫影道:“绫公子,拙荆是关心则乱,言语之间多有得罪,望公子海涵。公子是南山贵客,自是要常来常往,我们还盼着再听公子琴音呢。” 杨韶妍见柳昂这么说了,只好也跟着附和道:“韶妍只是佩服公子慧心妙舌,别无他意,还请公子莫要误会了。” 绫影又换回那副不甚在意,了然于心的面容,微笑道:“二位的意思,云翳都明白。无论如何,这解药我是一定要找的。我这就准备下山了,叨扰这么些日子,受到大家不少关照,恐不能一一致谢,先谢过二位了。” 柳昂见他释然不少,与他客套两句,将他送出了屋。 绫影走后,他退回屋里,皱眉看着杨韶妍。杨韶妍走上前去,将他拉到身边,解释道:“你不开心我也得问,这绫影实在太过古怪了。你想啊,你刚一出事,就突然冒出来一个跟师父,师兄,清晓都交情颇深之人,不奇怪吗?” 柳昂道:“不是说了是林家后人了吗。” 杨韶妍点了点他的额头,无奈道:“他是今天才知道自己是林家后人的嘛?怎么这么些年,都没露过面呢?再说了,跟林昕有交情的也是师父,与大师兄何干?而且,清晓呢?清晓是下山回京探亲,怎么会认识个墨黎谷的人?那墨黎谷不是在骊山吗?离着汴京城几百里地呢。就算这二人机缘巧合碰上了,清晓就跟着这么个萍水相逢的人,西去恋沙关,南至天虹门?” 柳昂插嘴道:“兴许一见钟情呢…” 杨韶妍白他一眼,道:“好,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那我问你,他既然跟清晓两情相悦,怎么清晓从京城回来落寞成那副模样,他又随着大师兄上山来?这些事,你想过没有?” 柳昂让她这一大串的问题问得一愣一愣的,琢磨半天,只能诚实的摇了摇头。 杨韶妍长长叹了口气,说:“诶,还是那句话,希望都是巧合,是我一人多心了。” 离开了仁灵的居所,绫影觉得心里头有点别扭。他生性内敛,喜悲都不外露,但让人误会,又扣上个为达目的,不仁不义的帽子,还是觉得不太舒服。他负气走了几步,出七和院前,刚好路过卢清晓的居室。绫影不自禁的停了脚步,在那门前站了会儿,轻轻一推发现门没锁,就溜了进去。 屋子里窗明几净,不染微尘,除了桌椅床铺,再没什么多余的陈设。他淡淡一笑,心说心里清净的人,就爱住这敞亮的屋子,不遮不掩,通透明亮。绫影敲敲桌子,摸摸椅子,溜达两步,发现墙角还有个衣柜。他打开包边的柜门,里面齐齐整整的叠着几摞衣衫。总共也没有几件,有的衣襟洗的都有些皱了。绫影凑上去嗅了嗅,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他小心的把柜门关好,溜到床边,沿着床缘坐下。他轻轻拍着枕囊,忆起这屋子主人烂醉的那一晚,那悲痛欲绝的神色,满布泪痕的面颊,心里头又拢上一股淤气。 “诡计多端也好,不择手段也罢,只要能找到心经,让我再多留些时日,多看看他就好…我不想惹他心伤,不想看他流泪,我想随他天高海阔,鸟飞鱼跃,能多一天,就是一天…”绫影拿过清晓的枕头抱在怀里,发现枕头下面藏了个东西。 绫影笑道:“这粗制滥造的小香囊,你居然还留着?当初不是很嫌弃嘛…”他捏起香囊嗅嗅,早就没了半点味道。“这可怜巴巴的,回去我再给你绣个好啦。”绫影拍了拍面颊,振奋了一下精神,把枕头香囊都放回原处摆好,又恋恋不舍的环顾一圈,才又开门,溜了出去。 演武场上喝声阵举,除了卢清晓,众人皆在,正带着师弟们勤加修炼。南山弟子们前几日见识了小师兄的两仪万象诀,个个神往不已,习起剑来,也卖力不少。中间休息的时候,慕怀风听柳昂说绫影今天就要走,转身就往客房跑,跑出几步,又退了回来。 柳昂奇道:“怎么?你跟人家那般熟络,不去道个别吗?” 慕怀风想着昨夜清晓怒目圆睁瞪着自己的模样,觉得还是暂时离绫影远点好,反正人已经找到了,墨黎谷又不远,想聚就聚,来日方长。再说了,过不了仨月,他还得去看绫影伤势,给他行针。慕怀风挠挠头,向柳昂道:“我还是,先去和师父说一下,大家一同与他道别吧。”说完他转了方向,去了慎修院。 陆江白拉过宋炜,低声道:“没想到大师兄这直肠子,也有能拐弯的一天。想当年二哥和嫂子好上的时候,他可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宋炜忍了这么多天,实在忍不住,他向陆江白道:“这绫公子,和清晓和大师兄,到底怎么个回事啊?” 第 9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94 章 陆江白摆出一副,你这人真是蠢得无药可救的样子,两手一摊,提着初雪剑跳到场子里耍剑去了。宋炜只好又看向六弟,默剑道:“背后议人,小人行径。”三缄其口,不再多发一言。宋炜知道这人的嘴可不是自己撬得开的,挠挠头,拔出灼光剑,飞身进了武场。 卢清晓在慎修院练着练着剑,听闻大师兄与师父说绫影今日便要下山,心里突然着了慌,一招也学不下去了。丘岳看他满心长草,道:“先去跟他道别吧,真是一点事都藏不住。”清晓谢过师父,拔腿就跑。 他冲进绫影的客房,发现绫影正晃着个白瓷瓶,一脸不解。绫影见他回来了,忙把瓶子揣回怀里,迎了过去,道:“瞧你这一头汗。”边说,他抬手给清晓擦汗。 卢清晓扯下他袖子,急道:“你要走?今天就要走?” 绫影微笑道:“是啊,这山上的事儿也办的差不多了。我得早点回去,向玄叔复命呐。” 卢清晓赶紧回身关上门,把他拉到内室,说道:“你的旧事,师父告诉我了…你要找雷震报仇,我定全力助你,你告诉我,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绫影知道自己上了南山,这事儿就肯定藏不住,他把清晓搂到怀里,道:“雷万钧毁了归云庄,我是饶不了他,可这事也不是我们俩人办得了的。眼下我得先回墨黎谷,跟玄叔商量一下。我出门之时,玄叔让雁容去探万钧庄,现在也该有消息回来,我回谷之后,得把这些消息梳理梳理,再谋对策。” 卢清晓紧紧抱着他,蹙眉道:“我学完了两仪剑就去找你,你乖乖等我,不许乱跑!我不回去,你哪也不许去!” 绫影在他面颊上吻了吻,道:“我哪也不去,就在布店等你。等你回来,陪我了却这桩桩旧事,然后我们就信马由缰,出去转转。去看看林海雪原,走访名山大川,春听百鸟啼,秋闻山果香。你就随我这片流云天南海北的逛游,累了就回去找不儿给我们买好吃的,好不好?” 卢清晓噗嗤一笑,道:“最后这句才是最紧要的吧?” 绫影捏捏他的脸蛋,又道:“你专心习剑,报仇的事我会找到万全之策,不会让你涉险。毕竟斯人已逝,就算杀了雷万钧,平我多年宿恨,死了的人也回不来了。我誓要拦他,是为不要让他再为一己私利,屠害生灵…” 绫影捧着清晓的脸,顶住他的额头,柔声道:“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就行了…” 卢清晓不想问他,这你们二字究竟都囊括了谁,他捏着绫影的下巴,与他深情拥吻。两人缠绵良久,卢清晓轻轻推开他,问道:“我进屋的时候,你往怀里塞了什么?” 绫影掏出那白瓷瓶,道:“药瓶而已,只是不知怎么吃着吃着就空了,有点费解。” 卢清晓道:“我昨天还想问你,这里面装的什么,结果你睡着了。” 绫影走到包袱前,把瓷瓶塞进去,说:“安神助眠的药丸。我脑袋里事情太多,晚上总睡不好,从玄叔那里拿的。时辰不早了,我去和丘掌门道个别,就准备下山了。” 清晓告诉他慕怀风已经安排好了,这会功夫,大家已经在山门等着给他送行了。绫影一怔,赶紧提着包袱,拉着卢清晓出了门。 他们匆忙穿过演武场走到望楼,老远就看见丘岳带着六剑站在门口。慕怀风牵着马,马背上坨了个长物,裹得严严实实,看那外形,应是绿绮台。绫影快步走上去,将包袱交给慕怀风,向丘岳拜道:“正准备去向掌门道别,怎敢劳烦掌门来送行。” 丘岳朗声笑道:“你这娃儿,哪都好,就是礼数太多。嘱咐你的事儿,一件也不能忘,均要照做,知道吗?” 绫影赶忙应下。丘岳点点头,又道:“路上走得快点,注意安全。到了墨黎谷,替我向黎笑尘道声谢,你还有个妹妹在那是不?过些日子,我和怀风去看看她。” 绫影道:“舍妹不否,倒是比我伶俐多了,掌门若是见她,定会欢喜。” 绫影别过丘岳,又向其他众人一一道别。慕怀风道了句来日方长,绫影会意笑笑,没再多言。柳昂让他莫要记挂自己的事,闲暇之余多来坐坐,绫影也答应下来。宋炜和陆江白与他客套两句,杨韶妍则什么都没说。罗雨浓看看绫影,看看卢清晓,又看看绫影,低声道:“莫负他。”绫影勾勾唇角,重重点了点头。绫影又向众人一拜,牵着马缓步下山,卢清晓苦着脸,在后面一直跟着。 绫影走到石阶转角处,回身对清晓道:“好啦,你要一直跟我到长安吗?快回去吧。” 卢清晓皱着眉头瘪着嘴,一脸要哭的样子。 绫影无奈道:“什么鬼样子,不怕师兄们笑话你吗?” 清晓偷偷回头看了看,赶紧吸了吸鼻子。 绫影抬手从马上取下一顶斗笠,放到清晓脸侧,正好遮住台阶上众人的视线,然后探身过去在他嘴上深深一吻。卢清晓瞪大了眼睛,觉得全身的血从脚底一下蹿到头顶,心跳快的要从嘴里蹦出来。绫影见他这满面娇红的样子觉得甚为满意,可比哭丧脸好多了。他把斗笠戴在头上,点了下清晓的脑门,笑道:“早点回来。”说完,翻身上马,长鞭一扬,绝尘而去。 卢清晓呆呆的站在那,根本不敢转身。丘岳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拉着慕怀风就走了。柳昂也拽着夫人跟了上去。陆江白饶有兴致的看着身边目瞪口呆的宋炜,添油加醋道:“虽然早知道这俩人是一对儿,可真看他们这亲亲我我的,心里头还是有点膈应。晖芝,你说呢?”宋炜觉得眼前这事儿已经超过他能理解的范畴了,干脆从脑袋里掏出个盒子,将刚才那一幕装进去,然后死死封上,再不去想。这么一来,他觉得舒坦多了,神清气爽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说完,开开心心的跑掉了。陆江白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跟上去继续讥笑他。 罗雨浓见这帮人都走了,才走下台阶,拉起卢清晓,道:“别傻站着了,人都没影了。早点学完两仪剑,你好去找他啊。”默剑就这么把三步一回头的他拖回了山上。 六 梦回归云庄 第58章 1 殿春红萼 春去夏来,蜂蝶带香,骊山幽谷门口的白梨丛,谢了大半。绫影牵马绕出百花阵,看芳菲歇去,春光迟暮倒也不觉得寂寥。他过了迎客亭钻进谷,将马匹行囊皆交给小僮安置,自己轻装去了雨文堂。 雨文堂里,轻烟袅袅,一朱衫少女负手而立。她面前,是一堂里坐的不是那伟岸的身影,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不儿抬眼见哥哥回来了,敛去愁容,挤出一抹笑。她离了桌案,走到绫影身前,苦笑道:“你可算回来了…” 绫影看妹妹满面愁思,猜出定是出了祸事,忙回手闭了门,紧张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不儿把哥哥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坐到他旁边,她将那巽舵小旗托在掌中,怅然道:“好事不多,坏事不少。看你要听哪一个了…”不儿知道哥哥没心情跟她斗嘴,接着又道:“雁容姐那边来消息了,她夜探万钧庄,找到古琴一张,自琴背池上得诗一首。诗分四句,说四花,表四意。一说幽兰不香隐宝山,二说芙蓉不艳把神看,三说紫桐不落难栖凤,四说松弦不颤待月弯。” 绫影神色一凛,惊道:“真是幽兰!?”不儿不解的看着他,绫影赶忙摆摆手,追问后文。 不儿拧起了眉头,气道:“然后她让雷震给抓了…” 绫影拍案而起,在屋中踱了几步,咬牙道:“我就知道!她总是一意孤行,让法修跟着她没半点用!那后来呢?可逃出来了?” 不儿点点头,说:“虽吃了一记奔雷掌,倒是逃出来了…不过与其说是逃出来了,不如说让人给放了…” “啊?”绫影莫名道:“让谁给放了?” 不儿撇撇嘴,挤出仨字:“雷重秋…” 听到这名字,绫影倒是不觉得惊。雷重秋到布店与他辞行那日,唇边的话,眼中的光,十有堂外传来一阵咳嗽声。接着,墨黎谷主推开屋门,缓步进来。不儿忙站起来,和朱鹮一道跑过去,一左一右扶住玄鹤,把他搀到长椅上坐好。不儿蹙眉道:“不是让你好生歇着,出来乱跑些什么。” 绫影看他一脸病容,赶紧走到他身边,急道:“玄叔你这是病了?哪里不舒服?吃过药没有?” 玄鹤摆摆手,清了清嗓子,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染些风寒。你这南山一行,可带回什么消息?” 第 9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95 章 不儿取下身后衣架上的披风,给玄鹤细细披好,又吩咐朱鹮去打些茶汤来。玄鹤无奈道:“我说不儿啊,这都入夏了,你还让我裹这么些,好热的…” 不儿美眸一瞪,怒道:“嫌热你别病啊!把雁容姐派去万钧庄的是你!听说她受伤了急怒攻心,两眼一黑的也是你!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就不能给我踏踏实实的做点表里如一的事儿呢!” 玄鹤一句反驳之言也答不上来,只好默默的把披肩拉紧了些。 绫影可不想妹妹这股无明业火烧到自己身上,赶紧说道:“南山那边,还是有些好消息的。我逐一说给你们听…” “南山掌门,与外祖父的交情,要比我们所知深的多。我在山上住了数日,从丘掌门的旧物之中,寻出了另一本琴谱,名为松弦弄。”说着,绫影自怀中把谱子拿出来,递给了玄鹤。 玄鹤翻了翻,问道:“可也隐了什么诗句?” 绫影点点头,走到桌案前,把从松弦弄里摘出来的十几个字写在薄纸上。不儿凑过去,回忆一番,低声道:“长河渐落晓星沉,凤栖之处幽门开。岁寒身冷难抒意,只待开卷嗅兰香…这中间,好像还缺点什么。” 绫影收了笔墨,对妹妹说:“所以从雁容姐传回来的那句琴诗上看,应是共有四本谱子,各藏一诗句,连在一起,便能寻出心经的所藏之地了。” 不儿追问道:“紫桐吟在雷震那里。那还有一本呢?你刚说什么幽兰?” 绫影深吸口气,攥住了拳头,慢言道:“你还记得,幽兰操么…” 不儿思忖良久,回忆道:“我记得早先你给我弹过,你当时不是说,那是娘亲家传的谱子?” 坐在一旁的墨黎谷主,听出了绫影的意思,他颤抖着声音道:“幽兰操,是林家祖传的谱子…雯娘远嫁归云之时,将它和绿绮台带走了…难道说…”玄鹤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他颤巍巍的抬起头,死死瞪着绫影。 绫影离了桌案,走到玄鹤身后,弯下腰把养父搂住,一字一句艰难的说道:“归云山庄一十七条人命,就因这一本琴谱,死在奔雷掌下…”言毕,他紧紧攥着玄鹤的肩,锁着双眉咬着牙,淌不出一滴泪水。 玄鹤怔怔的坐在那,颤抖着双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黎两家世代交好,在他记忆中,林昕就是当代最负盛名的琴师,拂音美名四海远播,鸿儒名士,博文大家,为求他一曲,得争破了头。林昕这人盛名满载,性子孤傲的很,踽踽凉凉。彼时黎家家道中落,林昕明里暗里的看不上终日围在自己闺女身边的这个毛头小子,所以玄鹤虽与林玥雯青梅竹马,但对拂音圣手,心里是忌惮万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幽兰操是林昕的出山之曲,他在世之时,演奏过不知多少次。归云山庄一炬成灰,玄鹤还以为这一切都随风而去,却怎么也料不到,林昕最宝贝的女儿,却是丧命于此。想到林玥雯,玄鹤又是一阵心悸,他按住绫影的腕子缓了良久,才慢慢开口道:“可是云翳…你不是说,琴谱里藏了诗么?我从未听过,林伯伯或者雯娘,提过幽兰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绫影见玄鹤撑过来了,便直起了身子,他把手搭在玄鹤的肩上,答道:“此事我也想不明白。不过我终是要找那雷万钧算账,那时,再问他便是。” 不儿静静看着绫影眼中的光,稍稍有些安心。她一直担心,倘若有朝一日归云大仇得报,绫影散了心中的执念,安顿好了身边众人,便会动那辞世的念头。不过眼下,他那目光坚定,不悲寂,不惘然,不儿隐隐觉得,南山之上应是还发生了什么。 “哥…”不儿轻声唤道:“你在山上待了这么些时日,除了琴谱,可还有别的收获?” 绫影微微点头,道:“还有不少。我带回个好东西,放在望岫居了。一会儿你们随我去看看,玄叔定会欢喜的。除此之外,还有件事。” 他转到玄鹤面前,向玄鹤问道:“南山仁剑,曾于正月在山脚村落遭人伏击。我特意找他详加问询,估出来者多半是魏熙。魏熙给仁剑身上施了毒,让丘掌门给逼出来之后,说是蛊毒。所以我琢磨着,是不是天虹门的曹展宣,身上也有此毒呢…” 玄鹤正想着,听不儿接过话头道:“这还不简单。我去给兰颀飞个消息,让他找人去天虹门里问问。不是白潋专阴毒嘛,白潋堂主,可比我们这些外人,懂行多了。” 绫影忙道:“若是问出来了,定要把解药也要来一份,我答应人家,要帮他解毒。” 不儿点点头,取出纸笔将这事儿细细记下,卷成一卷,塞到竹筒里,封上朱漆,递给朱鹮。朱鹮接过筒子,向不儿道:“上次那个筒子,还没回呢…”不儿愣了愣,看朱鹮使劲给她使眼色,突然恍然大悟。她偷偷瞟了眼哥哥,又抽出张纸,默默写下八个镌秀小字:云开月明,望星珍重。 朱鹮把两个筒子都收好,拜过三人,缓缓退出了屋子。 绫影向不儿疑惑道:“小丫头刚才说什么?” 不儿小嘴一撅,道:“秘密。别什么都打听。总之我将你刚才说的都记下了,解药之事也特别提了。人家给不给的,就未可知了。” 绫影暗自嘀咕着说:“若是不给,我便亲自去要好了…” 不儿白眼一翻,走上前去把哥哥拉到一边,低声道:“你还好吧?你费了多大劲才把他留下,你不消说,我也猜得到。这又要为个外人去招惹他?” 绫影一时语塞,尴尬的笑了笑。 玄鹤扶着椅子站起来,向二人道:“你们有什么话慢慢说,我这脑袋钝痛,去歇息片刻。” 绫影忙过去扶住他道:“一会儿醒了便来望岫居看看吧,虽是旧物,也是惊喜。”他与不儿一直把玄鹤送回千线阁,将他交给了阁里服侍他的小僮,千般叮咛之后,才先后离去。 两人从千线阁出来,外面日头正高。初夏时节暖风徐徐,吹的人倦倦的。不儿携着哥哥,溜溜达达的绕到了墨黎谷的后花园,抬眼一看,便见芍药斩新栽,当庭数朵开,东风拂过,红花艳,黄蕊笑,灿烂了园中的景,明媚了赏花的人。 绫影与不儿倚着回廊坐下,不儿抬手摸了摸哥哥的面颊,柔声道:“耗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查出来了…接下来,便是全力去找那冥羲心经,你可有什么良策?” 绫影慵懒的靠在廊柱上,漫不经心的扫着院中丹砂烂漫,缓缓道:“敌强我弱,硬闯是不行的…我们虽然捏着两本谱子,却连个大概的方位都不知晓。眼下等玄叔身子好些了,我还是先带着谱子回布店去,再顺着明家村这条线挖上一挖,看还能摸出些什么。” 不儿把他的手握在掌中,甜甜笑道:“你有心去找便好…我总怕你又动什么歪念头!” 绫影侧头望向妹妹看了片刻,欣然道:“我去南山,正好赶上仁灵喜日,新郎官面若冠玉,美娘子婀娜多姿。我还等着看我们不儿朱钗挽青丝,红裙绣飞凰的一天呐。” 不儿伸出双手,左右开弓,扯着绫影的面颊,哼道:“少说这有的没的,你先把自己的事儿都给我料理清楚了再说!我问你,你跟那卢清晓,到底怎么样了!” 绫影哭丧着脸连声喊疼,求着少谷主手下留情。不儿重重一哼,松了手放开他,然后噘着嘴瞪着他。绫影抿着嘴唇不肯言语,脸上却微微有点红。不儿凑到他面前,眯起眼睛盯他半晌,看哥哥目光闪烁,眉头越锁越紧。绫影让她盯的心烦意乱,干脆别过了头。 不儿唇角一勾,窃笑道:“成了?” 绫影起身离了回廊,走到院子里,踌躇半天,才回身对妹妹说:“我瞒他太多事,桩桩件件的,全不知如何开口…我若都告诉他,他还会留在我身边么…” 不儿歪着头,看着哥哥道:“你瞒我的事儿也不少啊。我从不疑你,而且笃定了你早晚都会说与我听。他若真心待你,便不会为这些纷繁所扰。如若不是…你又何苦强留他在身边?” 绫影又何尝想不明白这些,只是他早把那清秀的白花刻在骨头里,他再没勇气,去看那人远去的背影。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抹微笑,暗道:“只是不知如若清风远走,我还能留几丝残息…”他自嘲的笑笑,散去心头阴霾,回到不儿身边,向妹妹道:“对了,丘掌门还说,要带着怀风来看你呢。” “啊?”不儿一脸不解,困惑道:“丘老前辈一派掌门,来看我作甚?怀风?什么怀风?南山重剑慕怀风?” 绫影在她旁边坐下,咧嘴一乐,道:“我刚不是说了,丘老爷子跟外祖父的交情,比我们之前想的要好得多。他知晓了我们的家世甚为开怀,便想来谷里看看。至于怀风,等他来了,让他自己和你说吧。” 不儿将信将疑的看他一眼,没过多会儿就释然了。她往绫影肩上一靠,看着眼前的花田,笑着说:“终是长夜将尽,我们一路走来,错过的景致,泯灭的念想,等了了这些旧事,都要补回来。到时候,我定要游历名山大川,尝遍世间美食!你可不许拦着我啊,听见没有?” 绫影揉揉她的脑袋,赶紧答道:“是是是,少谷主,一切皆听您的吩咐。”说完,他看了看天色,又道:“玄叔可能也该醒了,我们回望岫居吧。” 不儿欢快的跳下地,拉起哥哥,大踏步的往园子外走去。红罗裙裙摆婀娜如东升旭日,任时光荏苒,希冀不灭。白袍衫衫角傍地如夜阑皎月,任岁月蹉跎,流光不转。 望岫居作为绫影的起居之所,自是依着他性子,堆得满满当当。不儿小心翼翼的随他进去,左右扫视着地下大大小小的箱子箩筐,蹙眉道:“别的先不说,等完了这些破事,求你先把屋子收拾收拾吧…马上就要入夏,看着你这乱七八糟的杂物,我就闹心。” 绫影瘪着嘴应下,把妹妹拉到堂中坐好,然后挽起袖子将杂物们拾掇一番,接着去了内室抱出一裹得严严实实的长物。不儿帮他把桌上腾空,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看哥哥小心谨慎的将罩布揭开,露出一架幽绿的瑶琴。不儿向哥哥道:“这是你从南山带回来的?” 绫影拉过不儿,托着她的小手,搭在琴弦上。不儿逐一拨弄七弦,听弦声清远和柔,好似有暖暖的光笼罩着她。 绫影柔声道:“这绿绮台,你可还记得…?” 第 9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96 章 不儿深吸一口气,回忆半晌,缓缓的点了点头。她轻轻的摩挲着琴身,仿佛回头便能看见母亲自门后走出来,然后将自己抱在怀中,蹭着自己的脸蛋,笑道:“我们不儿也想学弹琴吗?等你长到哥哥那么大,娘亲便教你好不好?”不儿突然觉得一阵心酸,她吸了吸鼻子,拉过绫影的手,呜咽道:“娘亲说话不算话…我早就长大了,她一首曲子也没教我…”绫影让妹妹在椅子上坐下,伏在她身边,教她基本的指法。不儿悉心学着,须臾功夫,便领悟了不少。 千线阁里,墨黎谷主小憩了个把时辰,慢慢醒转过来。小僮见谷主醒了,给他端来温热的汤药。玄鹤撇嘴道:“怎么还有药?” 小僮轻声道:“少谷主吩咐的,说您醒了就给您喂下,不许不喝。” 玄鹤捏着鼻子灌下了苦药汤,吐了吐舌头,然后整理了衣衫,披好鹤氅,由小僮陪着离开千线阁,到了望岫居。他开门进去,便见不儿坐在桌后,向前微微欠着身子,柔荑玉指搭在幽绿的瑶琴之上。绫影负手站在她身边,低声指点着什么。两人见玄鹤进来,均抬头看他,报以一笑。 玄鹤僵在原地,只觉身旁流光飞退,恍惚间把他带回三十年前,那个金风玉露,桂子飘香的朗朗秋日。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新的一章啦,祝大家圣诞快乐~ 第59章 2 素梨望川 金风送爽,橙黄桔绿,琴圣家的千金由自家小丫鬟陪着,在长安城里寻了个茶肆喝茶歇脚。林玥雯蹙着细眉手托香腮,满面愁容想着心事。 “娘子…”身边的小丫鬟羽鹃小心给她斟了杯茶水,轻声劝道:“你就别再愁了,反正横竖也躲不过这些…你若不想依着老爷,选上一个…我便替你,跑趟黎家…” “闭嘴!”林玥雯横眉一瞪,打断了她。 玥雯把温热的茶汤捧在手中,看自己的面容,映在那杯盏里,觉得身周的世界,也就这般大小了。爹爹请来的那些五陵年少,文人墨客,从里到外都是一个德行。勿论自己是月貌花容经纶满腹,还是灰容土貌钝口拙腮,在他们眼中都是一个样子,无非琴圣千金。白梨花丛中的那个身影,好似从她出生之后,便一直陪着她,她知那人待她千般好,可真要自己与他比翼双飞,她又觉得惘然。秋日又至,满目萧然,林玥雯心中烦闷,便偷偷带着羽鹃跑出来散心,只是没想到,不过是换个地方长吁短叹罢了。 林大小姐呷着苦涩的茶汤,忽从柜台那边,传来一阵喧闹。她回头望去,见一男子,背个偌大木箱,略微佝偻着背,捏个小钱袋正和茶肆的伙计争执些什么。 小伙计满脸不乐意的说道:“我说这位公子,我们掌柜的上次不是跟您说过了,您没带茶钱就不用付了,只要您别再来添乱就行了!您这怎么又跑来了呢?” 那负箱之人背对着林玥雯,她看不清那人容貌,只听那人辩解道:“茶钱自然要付,大丈夫行走四方岂能赊账,你先把银钱拿去。还有,”那人拽着小伙计走到大门外,指着头上悬挂的匾额道:“我上次就与你说过,这匾下面的乳钉已锈,让你们赶紧换新的,怎么几天过去了,还是这样?” 小伙计甩开他的手,无奈道:“您上次说完,我们掌柜亲自去看了,没有松动的迹象。我们这还做生意呢,您别老说这不吉利的行不行…茶钱您也别给了,您赶紧走吧。” 小伙计心说这也不知是哪里惹来的瘟神,自从他上次来了店里,这茶馆里的东西是一样接着一样的坏。先是让大风刮掀了格窗,后来又莫名断了两把椅子还差点摔着人。茶馆掌柜还特意去庙里求了安宅平安符回来,供在了柜台后面。这好不容易安生两天,那人又回来还什么茶钱,小伙计打定了主意,定要在被掌柜发现前,将他打发走。 来者却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他见小伙计说不通,干脆又回到厅堂里去寻那掌柜。伙计赶忙追上去拉住他,还没来及开口,就听背后哐当一响。两人回身一看,刚才还好好悬着的匾额,直挺挺的拍在了地上,顷刻间四分五裂。 这大动静自然把茶肆掌柜的惊了出来,他一溜小跑跑到门前一看,怒道:“这怎么回事!?” 那人卸下背上的箱子,跨出门去,抬头看看横梁,对掌柜说:“我早就跟你们说那乳钉锈了要断,匾额落下来恐要砸着人。你们迟迟不换。” 掌柜的看见这人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怎么又来了!” 那人两手一摊,说:“我来还茶钱啊。”说着就从钱袋里取出银钱,塞到掌柜手里。 掌柜颠了颠掌中的铜钱,质疑道:“你不是说盘缠用光了嘛?怎么没过两日,又变出银钱…” 那人走到自己的木箱旁,拍拍箱子道:“盘缠用完了可以再挣,我上次说将木雕送你抵茶钱你不肯。昨日卖得五两银子,可抵你几壶淡茶呢。” 掌柜痛心的看了看摔碎的匾额,冷冷一哼道:“既然如此,你便把那匾额钱也赔给我吧。” 那人收回了钱袋,不悦道:“此事与我何干?” 掌柜怒道:“若不是你老在这唠唠叨叨,我这匾好好挂着能掉吗!” 林玥雯在旁边听这二人争执,打量一番来者,见他阔袖轻垂,长袍傍地,是副文人装扮,听他那口音也不似长安人士。觉出他应该只是个过路的商客。 她离了位子,走到掌柜身后道:“徐掌柜,你这店才不大点,就开始欺客了?人家途经此地,既不赊你的茶钱,又好心提点于你。你不领情还反咬人家一口,有违行商之道吧。” 掌柜回身看到她,忙堆起一脸假笑道:“诶呀,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林大小姐在此。方才实在是聒噪,惹您不快,望您海涵。” 林玥雯冷冷一哼,才懒得搭理他,向那外乡客道:“箪豆见色之人,公子不必理会,我倒想看看公子箱中的木雕,不知是否有此荣幸?” 那人感激林玥雯为他解围,自然点头应下,他拎着箱子随着林玥雯走到茶座旁,蹲下身去取出三座小雕轻轻放在了桌子上。林玥雯定睛一看,见是金桂一棵,鹃鸟一只,酒壶一盏,倒都是精雕细琢,栩栩如生。她捧起那只小鸟左右看看,见巴掌大的小鸟羽毛根根分明,肚皮上还有深浅花纹,觉得甚是喜欢,便向身边的羽鹃道:“正好是只鹃鸟,不如我买下来送你吧?”小丫头盈盈一笑,谢过了自家娘子心意。 林玥雯向那人询价,那人微笑道:“娘子喜欢拿去便是。不需银钱。” 林玥雯奇怪道:“可刚听公子所言,不是贩售这木雕筹盘缠的吗?” 那人点点头说:“是啊,昨天不是卖得五两银子吗?够我用上几天了。” 林玥雯心说你这人还真是心大,你就不怕那银子花光了,剩下的东西还没卖出去,饿死街头嘛。 那人似乎对自己的生计之事毫不在意,他轻轻拿回了林玥雯手中的鹃鸟,点了点小鸟的额头,柔声道:“子规啊子规,你今天便随这位林家娘子回去,好生陪着人家。你也算是有主子啦,不用再陪着我风餐露宿,切莫顽皮,要听话啊。” 他边说,边捏了捏鹃鸟的尾羽。那小鸟真就好似听懂他的话,尖尖的小喙一开一合。 林玥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脸的难以置信:“这、这鹃鸟还能动?” “是啊,”那人笑笑,又将小鸟递给林玥雯道:“它叫子规,娘子带它回去,烦闷之时,捏捏它的尾巴。它便会张张小嘴,给娘子解闷。” 林玥雯指指桌上另外两只木雕问道:“它们呢?” 那人道:“木樨的叶片可以转,若是有风便会向娘子招手。小壶就没什么乾坤了,只是壶肚子里藏了三只小鼠,倒出来以后,可以站在壶盖上。” 林玥雯依着他的话,逐一操演一遍,看见壶盖上憨态可掬的小老鼠,开心的不得了。她向那人问道:“公子这箱子里,可是还有?” 那人点头说:“有是有,娘子若是喜欢,便都拿去。只是有些沉…” 羽鹃看林玥雯两眼直冒光,赶紧拦住她道:“娘子!我们已经出来好久了!还得早点回去,不然叫老爷知道,可又要说你了。” 林玥雯思忖片刻,向那人道:“箱子里的东西我都要,每件白银五两,只是要劳烦公子,帮我送到家里。可行?” 那人挠挠头,坚持道:“不要银钱。” 林玥雯也是个执拗性子,怫然道:“不行!说是五两就五两!” 那人见说不动她,干脆起身离座收好了箱子,他把箱子背起来,向林玥雯拱手一拜道:“既然娘子执意,我这木雕便不送了。今日之事多谢娘子仗义执言,绫川先行谢过,后会有期。”说完他转身就走。 林玥雯一把拉住他,然后抄起桌上的杜鹃鸟举起来,喝道:“你不卖,我就把这鸟摔碎!” 第 9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7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97 章 绫川大惊失色,赶忙转回来,哀声道:“别!千万别!子规陪我走了千余里路,娘子莫伤它!” 林玥雯嫣然一笑,把小鸟捧回怀里,哼道:“那便有劳绫公子随我走一趟吧。” 绫川没了办法,只好答应,坨着那大箱子,陪着这变脸如翻书的小娘子出了茶肆。 林玥雯真的就一路把他带回了林家。进门的时候,她特意扫了一眼绫川。见这人头也不抬,只是担忧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小鸟,觉得更是有趣。她把绫川带到自己的会客厅,差了羽鹃去看茶,然后问道:“绫公子不是长安人吧,你自哪里来?” 绫川把箱子放下,把里面的木雕悉数取出来,放到茶几上,答道:“自雅州来,来寻同族的长兄。听说他在京城做生意,可我还没到东京,盘缠就不够了,所以暂居这里,贩卖些木玩筹盘缠。” 林玥雯走到他旁边坐下,细细端详着茶几上的摆件,有奇峰怪木,有山兽野物,有芳花兰草,有翔天飞鸟,却没有人物的雕像。她好奇道:“公子一双巧手,雕刻世间万物,却不愿描摹人像吗?” 绫川反问她道:“人有什么好雕?” 林玥雯想了想,答道:“名士秀女,智叟顽童,也是千姿百态啊。” 绫川摇头道:“还是算啦。世人皆有千面,岂是一方小木雕的清?” 玥雯轻轻一笑,叹道:“是啊,就好比那茶肆里的徐掌柜。伙计面前吆五喝六,东家来了低三下四,却不是欺软怕硬之人…” 绫川嗯了一声,接道:“不过是怕砸了饭碗罢了。他家中老母年迈体弱,久卧病榻,每日怕是得消得不少药钱。我担心他那匾额落下来真砸着人,他非得落个失察的罪名,才催他速速修缮,不料反倒让他讹上…这与人为善,说来简单,做起来真是麻烦…” 林玥雯觉得奇怪,便问:“公子怎知他家中之事?” 绫川随口一答说:“猜的。” 他见玥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便又解释道:“那茶铺我去过两次,那人形容倦怠,好似夜不成寐,身上还有股草药味,估计家里是有人卧病在床。他年过不惑,想来抱病之人应是双亲。若是他老父有疾,煎药之事应不需他去做,所以多半是父已仙逝,母亲病榻缠绵…” 林玥雯怔了半晌,才开口道:“公子看人…看的还真准啊…据玥雯所知,好似确是如此…” 绫川扯扯嘴角,暗自嘀咕一句:“所以才招人讨厌吧…”他摆了摆手,打断了这个话题,指指面前的木雕们,问道:“大概就这些了,请娘子过过目吧。” 林玥雯又转头看看桌上木雕,发现有只小兔子,忙拿过来抱在怀里。她歪头看了眼绫川,然后转了转兔子的尾巴,果见那一双长耳也跟着摆动起来。 她看向绫川不解道:“公子有这无双手艺,还筹不到盘缠?” 绫川在茶几旁坐下,托着脑袋看着这些小家伙,幽幽道:“巧木好制,佳客难寻。都是与我一路走来的朋友,我才不想把他们,交到俗人手里。” 林玥雯抱起怀中的小兔,问绫川道:“这是公子的朋友?” 绫川伸手过去,逗逗小兔的下巴,轻声道:“寒宫冷阙,玉兔伴仙娥。清竹幽林,愚木傍拙川。世人皆赞天女大义,谁管她孤寂幽怨,众人皆笑朽木难雕,谁能料宰予列贤?” 林玥雯未置可否,复又问道:“那何为俗人?” 绫川侧头看她一眼,笑着答道:“庸俗斯夫,暗于别物,不分朱紫,不辩菽麦。你千般雕琢,万般粉饰,不过旧木一堆,抵不过金银半两,瑕璧一块。” 林玥雯摩挲着怀中的小兔子,思量着他的话。两人沉默了片刻,她叹息道:“长河穿山而过,尚能披天映地,明珠才能咏絮,不过摇摆名利之间…” 说话间,羽鹃端了新茶过来。绫川抬手接过,看了看茶盏。这茶盏与平常人家的青白瓷胚不同,色泽厚重,盏内还蕴着五彩花纹。他微微一笑,向身边神色黯然的林玥雯道:“娘子生在富贵人家,习儒家道,读圣贤书,觉得人生在世,应肩挑情义,脚踩名利,本是无可厚非。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有金帛银缎,哪有娘子头上的昙花簪,手中的建窑盏?” 林玥雯呆呆的看着他,听他又道:“追名逐利又不是坏事,莫失了本心就好。世人皆不往那高处走,你我脚下便只有一片荒土,哪里去寻这琼楼玉宇,大千世界?” 林玥雯见他温润的笑容,忽然觉得面上有点热,忙收回了视线,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兔子。绫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盏是好盏,茶也是好茶。玉儿它们留在娘子这里,以后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啦。” 林玥雯忽然道:“公子还会在长安城待多久?” 绫川想了想,道:“这我也说不好,看什么时候能凑齐盘缠了。” 她追问道:“你说要去京城寻人,可有切实的把握?若是找不到怎么办?” 绫川爽朗一笑,道:“多半是找不到的。他们若是想让我找到,便不会悄无声息没了踪影,这么多年也音信全无。” 他看林玥雯一脸莫名的盯着自己,忙解释道:“只是给自己寻个托辞,出来转转罢了。不然老在家里待着,也惹人烦。”说完,他起身离了椅子,拎起了自己的木箱,准备向林玥雯辞行。 林玥雯见他要走,心里泛起一股不舍。可是一时半会儿的她又想不出什么借口把人家留下,思量片刻,她走到绫川身前道:“公子先别走…玥雯有一事相求…” 几天之后,黎笑尘戳在自家大门口,看着眼前青梅竹马的小娘子身边无端冒出个陌生男子,有点搞不清楚情况。那人高挑的个子,细长的眉眼,让身后的大木箱子压的有点驼背。 林玥雯跳到他身边娇嗔道:“笑尘,你这什么表情?我不是与你说了,要给你带份生辰贺礼嘛。快带我们进去啊。” 黎笑尘应了一声,引着他们进了门。他带二人过了影壁,穿过梨树园,到了自己的书房。这一路上,他一直盯着那初见的男子,那人只是朝他笑笑,并不多言。 进了书房之后,林玥雯向他介绍了一下绫川的身世,然后道:“绫公子雕木之技巧夺天工,我想求他雕只小鹤送与你。他却说要见过你才行,我便把他带来啦。”说完,她又转向绫川道:“人你见过啦,然后呢?” 绫川环顾四周,看那墙边小几高矮适中,便走到茶几旁,打开木箱,将自己雕刻的工具悉数取出,逐一放在案几上,接着又拿出一块梨木,掂了一掂,转身向二人道:“请两位与我些时辰,不会儿便好。”然后往椅子上一坐,就不再理他们。 黎笑尘把玥雯拉到一边,低声道:“这又是哪里认识的怪人…?” 玥雯盈盈一笑,神神秘秘的说:“是个可有趣的人呢,你定会喜欢他的。对了,早先不是要与你办及冠礼嘛,后来怎么样了?” 笑尘冲她轻轻摇摇头,说莫再提此事了。林玥雯知晓他的心事,便不再多言,与他倚窗而坐,有一搭没一搭的的闲聊着什么。说着说着,两人各有心事,也就渐渐安静了下来。树影斑驳,洒在伊人罗裙上,屋里只能听到木屑飘落的窸窣声。 沉默了良久,林玥雯又道:“我好些日子没见着黎叔叔了,可是还在为之前那事奔波?” 黎笑尘无力的靠在椅背上,长吁道:“再奔波又有何用,黎家早不是原来的黎家。爹爹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不是还得为五斗米折腰…不然,以林黎两家的交情,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说到这,他侧头看了看林玥雯,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林玥雯拍拍他的手臂,道:“好啦,既然黎叔叔不让给你插手,你也别愁了。这离十七日也没几天了,到时候我陪你出去转转。” 笑尘勾勾唇角,温柔的看着她。林玥雯让他看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便转过头去看那角落里窝着的人。 绫川面前整整齐齐的列着大大小小,宽宽窄窄十来把雕木刀。他抿着个嘴,全神贯注的雕磨着手中的黄梨木,好像连呼吸都停了。黎笑尘和林玥雯低低的声调轻轻拂过他的耳畔,在他脑中打了个来回,又悄然消散。他一面精心打造着精巧的丹顶双翎,一面用余光扫着窗下的两人。 绫川自林家出来回到暂居的邸店,略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当时茶肆中遇到的那顾盼生辉的娘子竟是拂音圣手的千金,转瞬就明白了为什么她那么厌恶名利。眼下与她闲言淡语的男子,看来就是墨白诀的传人长安黎家的公子,黎笑尘。黎笑尘,绫川思量着这个名字,觉得挺有意思。 两人坐在那里说话,那黎家公子一直微微向前探着身子,温热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佳人桃腮。林玥雯却侧着脸,看看窗外的落叶枯枝,扫扫屋里的字画古籍。不会儿功夫,绫川觉得那边没了声响,他侧目一看,见玥雯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 绫川微笑道:“所以我手中这只小鹤,便是赠与黎公子的及冠之礼了?” 林玥雯起身走到他身边,观望一番,道:“羽翼光明欺积雪,风神洒落占高秋,确是合他呀。” 第 9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98 章 绫川摇摇头道:“鹤者,仙也,不愁凡世,不锁碧波。秋霄一滴露,声闻林外天。才应如是。既是公子寿辰,绫川也愿送份贺礼。” 说罢,绫川转头盯着黎笑尘看了半晌,看那人剑眉微蹙,眼眸之中尽是戒备,不由得嘻嘻一笑。他自茶几上换了个弧面更窄的刻刀,继续埋头开始干活,只是嘴上慢慢念道:“绫川不是江湖人士,却也听过不少长安黎家的传闻,墨白诀,月白剑,无人可破的壤天锁,无人敢闯的沉海阵。不过世事无常,古往今来,无不亡之国,不掘之墓。” 他吹了吹让自己削下来的木屑,接着说:“山中之人,是上是下,是走是留,均随山形,你想破这落势,只消飞到那青云之外,不就结了?”说完,他扫了眼黎笑尘,继续刻着自己的木头。 黎笑尘听他这满口胡言,甚为不悦,怫然道:“哪里来的油嘴滑舌之辈?这些空话,黄口小儿便会说!” 绫川又道:“你别急啊,你听我说完。世间诸事,看似纷扰,其实万变不离其宗,不过由因导果,执果索因。你只消捏住其中经络,便可层层推演,探得上下五千。” 黎笑尘觉得他完全不明白这人在叨叨些什么,干脆扭过头去不理他。 林玥雯却好似突然来了兴趣,她往绫川旁边一坐,问道:“经络是什么?” 绫川淡淡一笑,道:“事情,和人心。” 林玥雯眼波一转,又道:“愿闻其详。” 绫川俯下身去,把脚下接着木屑的垫布稍微挪了挪,免得蹭脏了玥雯的衣裙,然后才道:“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每一时辰都是由桩桩小事累积而至。每一国,每一州,每一县,每一村镇都是由黎民百姓聚集而成。每一件事都有因有果,每一个人都有图有报,只要掌握了足够多的消息和线索,手眼通天又有何难。” 黎笑尘冷冷一哼,道:“说的真轻巧。” 绫川依然笑呵呵的,换了一柄刮刀,小心处理着白鹤的颈子,打磨片刻后,他把刀子放下,用指甲抠了抠木雕,才继续道:“泛泛几句空谈怎称得上贺寿之礼?绫川这里,还有数言。黎公子不妨听听,如果觉得可信,那公子只需将之梳理成章,然后寻个世外桃源避人世喧嚣,再将屋外院子里那白梨花阵挪到门口一挡,便可坐卧幽谷中,笑断凡尘事了。” 黎笑尘突然离了椅子,走到绫川面前,惊诧道:“你能看出院中的白梨阵?” 绫川头也不抬,眯着眼睛掐着刀尖,一缕一缕的勾勒着木鹤的翅膀。雕完一侧之后,他才摇头道:“看不出,猜的。” 笑尘一时气结,干瞪着他,听他又道:“这事听着玄乎,实则不难。不过需要人手和时日,再加一套章程罢了。” 绫川抽出张麂皮掸去木雕表面的浮尘,然后将小鹤转了个方向,继续雕琢另一侧的翅膀。弧面小刀如长在他指尖一般,眨眼功夫,翅膀的廓形就出来了。林玥雯在他旁边看他指尖抖动,腕子翻飞,又想听他接着说下去,又不敢催他,只好瞪着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他。 绫川突然停了手中的动作,举起木鹤上下左右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问题,微微点点头,继续说道:“黎家尤擅奇门遁甲,黎公子大可以随他心意肆意张弛,清澈双眸里不染一丝杂念。丘岳背着手站在一旁仔细看着,不时微微颔首,送去几个嘉许的目光。 慕怀风附在柳昂耳边道:“清晓这孩子悟性还真不错,我还以为他俩月学不完呢。” 柳昂点点头,低声说:“他本就刻苦,心里头有了念想,自然更是用心。” 卢清晓一套剑诀耍完,抹了抹额头的汗,跪拜在师父面前,等着师父评点。 丘岳开怀道:“不错,一招一式皆扎实熟练,只是气息尚不够稳。” 清晓应道:“弟子谨遵师命,定会加倍练习。”说完,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师父的神色,等着他后面的话。丘岳轻轻一哼,道:“怎么?刚夸你两句,就心里长草了?接着练,什么时候能从怀风手下走过百招,再想下山的事!” 卢清晓猛的抬头看向师父,又回头看看大师兄,心中百般不愿也没有办法,只好咬着牙应下来,一脸落寞。丘岳又查验了其他几人的修行进度之后,带着柳昂回了慎修院。师父一走,大家自然作鸟兽散,卢清晓又委屈又不甘心,拖着自己的佩剑,垂头丧气的离了演武场。 绫影走了之后,七和院便开始翻建,清晓没地方可去,又想到了忘忧阁。他步履匆匆的翻出后墙,小跑着穿过树林子,远远看着那临崖小楼静卧斜阳,心里就说不出的暖。 清晓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见是慕怀风,于是问道:“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慕怀风跨了两步追上他,道:“师父不让你下山,你定是不开心。我来陪陪你。” 卢清晓苦苦一笑,觉得有些不情愿。他知慕怀风是一片好心,可是实在不想把大师兄带去那忘忧小楼,那地方一砖一瓦,皆蕴藏着绫影的气息。可是这么傻不愣登的站着,也不是个事儿。 慕怀风抬头一望,看见山崖上一破落小楼,道:“那不是师父原来的藏么,良久无人问津,都荒废成这个样子了啊…难怪松弦弄埋在里头,谁也找不到。不如我们去看看,没准还能挖出点什么好玩意?”慕怀风一边说,一边拉起卢清晓拾阶而上,全没看见小师弟一脸的不乐意。 卢清晓随着他走到小楼前,心里实在难受,一把拦住了慕怀风,他锁着眉道:“不进去…行不行…” 慕怀风见他表情甚是难看,收回了要开门的手。 清晓略微松了口气,转过身靠着木门坐在了地上。他抱着膝盖,瘪着嘴道:“师父说话不算话…” 第 9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99 章 慕怀风无奈的一笑,也陪他坐下,揉了揉他的头,道:“师父也是为你好。你要帮云翳报仇,就凭你现在这点伎俩,哪里够看?” 这些道理,清晓心里自然明白,只不过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况且那人心事,真比碧空流云还飘忽不定。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追上他,这一别又是数月,音信全无,卢清晓真怕等师父放他下山,东京城里早就风云突变,连那布帛铺,都不觅行踪。他垂着眼帘,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怕是等我再练上十年,真能下山,连那人衣角,都寻不见了…” 清晓无心的埋怨惊起慕怀风背后一阵恶寒。他蹙着眉道:“胡说些什么!云翳自会在东京城待着,哪里就会不见!” 卢清晓扭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大师兄…还真是关心他…” 慕怀风两腿一盘,手肘撑在膝盖上,支着脑袋,琢磨片刻,才道:“我闯荡江湖这么些年,就没见过他这么聪明,又这么笨的人。他洞悉万事,明察人心,又把自己死死绕在其中。挺聪明的脑袋,病病歪歪的,总让人忍不住想扶他一把…诶,在旁边看着他,真是着急。”那关切神情,溢于言表。 清晓一瘪嘴,道:“云翳只是身子弱些,哪里病病歪歪了!” 慕怀风发现自己不留神失了言,赶紧找补两句:“是是是,我就那么一说。不过既然见了他,就不能不管他,” 怀风解下千行剑横在腿上,拍拍剑鞘,道:“等我料理完手上的事,就去与他共扫惊雷好了。” 想着有大师兄慷慨相助,绫影手上是多一分胜算,本应开怀。但是卢清晓总觉得别别扭扭的,那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的小字,总是或近或远的萦绕他心头,时不时的就蹦出搔他一搔,搞的他心烦意乱。 慕怀风见身边的小师弟还是一脸阴云,长臂一伸,勾在他肩上,安慰道:“好啦,别愁眉不展了。自明日起,我日日陪你练剑,你那两仪剑招式繁复,走个百招又有何难?学明白了,我便求师父让你下山。你好生陪着他,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大师兄总是这个样子,只手擎起一片蓝天,护着自己,再难的事儿到了他那里,不过云淡风轻。清晓暖暖一笑,又觉得有些难为情,他挠挠后脖子,脸有点红。慕怀风提着剑跳起来,回手也拉起卢清晓,然后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道:“得了!记着回头陪我喝酒!” 清晓突然想起什么,扯过他的胳膊怒道:“还喝!昨天不知是谁踢了你藏在敬谨院的酒坛子,搞的满院子酒味,所有的人都让师父罚了!你还敢提喝酒!” 慕怀风胳膊一抖,甩开他,高喊着这可不关我的事,谁让你们走路不看路,然后夹着尾巴就跑了。 慕怀风信守承诺,将剑派诸事都交给柳昂,自己则陪着卢清晓潜心习剑。直到看他将两仪剑练得出神入化,信手拈来,怀风便带着小师弟再去见师父。丘岳见这二人来了,压根就没让他们过招,只是漫不经心的摆摆手,准了清晓去东京的打算,就把他打发走了,不过留下了慕怀风。卢清晓没想到师父这次这么痛快就同意了,顶着一脸藏不住的喜悦,飞也似的离了慎修院去收拾行囊。他奔回敬谨院自己暂居的屋舍,随便抓了些东西塞进包袱里,草草收拾一番,转身就要走。可刚出了门,觉得还是应该跟师兄们打个招呼,于是又退回屋里,丢了包袱,去找柳昂。 清晓跑进仁灵的小院,敲了敲屋门,道:“二哥,在吗?”他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回音,便琢磨着是在这候着,还是去找宋炜他们。 不会儿功夫,杨韶妍回来了。灵剑见清晓在门前戳着,笑盈盈的走过去,把他请进了屋里。屋中新婚的双喜红烛已经撤了,陈设淡雅无华,杨韶妍让他找个地方坐下,自己则开了两面轩窗,免得屋中憋闷。 卢清晓看她忙忙碌碌的,赶紧道:“师姐,别忙了。我就是来与你和二哥辞个行,一会儿我就准备下山了。” 杨韶妍转过身子,向他道:“要去东京吗?” 清晓腼腆一笑,点了点头。 杨韶妍看着清晓长大,待他如亲弟弟一般,看他苦苦恋着那么个心怀叵测之人,心里头总觉不踏实。她思量片刻,踌躇道:“清晓,你告诉我,那绫公子,你对他究竟了解多少…?” 卢清晓愣了愣,他没想到灵剑会抛出来的这么个问题,这个他不知问过自己多少遍,却从来不敢深究的问题。卢清晓跟着绫影一路跌跌撞撞的走下来,见他开怀大笑,见他嚎啕痛哭,见他泰然自若,见他冲冠一怒,在他身边待得越久,好似离他越近,近到触到他脖颈间的温度,好似离他越远,远到连他的容貌都辨别不清。 杨韶妍看他支支吾吾不答话,又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卢清晓这回张口便答:“在我爹寿宴上。他跟我爹是忘年交,我去年回去给爹爹贺寿,正好遇到他…” 杨韶妍觉得不明就里,疑惑道:“绫公子不是墨黎谷的人吗?怎么会识得令尊?” 清晓不知哪里来了一股自豪感,笑道:“他还是京城第一名裁啊,在我家香铺对面,开着布帛铺。云翳那手艺可是无双,小小一间铺子,天天门庭若市。” 听他这么说,杨韶妍觉得更奇怪了。墨黎谷向来以神出鬼没又消息灵通著称,怎么突然会大张旗鼓的搞个享誉京城的布店出来呢。她想不明白个中缘由,只好道:“如此说来,还真是巧啊…” 两人说着话,柳昂开门进了来。卢清晓见到他,忙站起来道:“二哥!我正找你呢,师父准了我下山的愿,我来向你辞行。你之前中的毒,可是拔干净了?” 柳昂笑道:“没什么大碍了。你去汴京见到绫公子,帮我带句话,说解药什么的不急着找,让他先忙他自己的事情。” 杨韶妍听闻,心里有点急。清晓看出师姐担忧的神色,向柳昂道:“云翳既然答应了你,必不会食言,而且他有分寸的,你就放心吧。” 柳昂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和夫人一起又叮嘱他一些心急赶路也要注意休息之类的关切言语,然后与他道了别。卢清晓辞过他们二人,又找到宋炜、陆江白和罗雨浓,跟他们逐一告别之后,才回屋取了行囊。他一跨上马鞍,就把柳昂的话抛到脑后,朝着东京都,一骑绝尘。 绫记布坊里绿荫渐浓,蔷薇满架,未至院中,便闻得馥郁芬芳。白衣掌柜刚刚送别了特来求衣的官家千金,见伊人团扇轻摇上了小轿,消失在街巷之尾,才转身回了铺子。他取了块方巾抹了抹额间的汗,准备回屋换衣服。走到中院的时候,看蔷薇开的红火,蜂蝶穿梭其间,不由得停了脚步。他走到花架前,想折花几支,送到不儿房里,这样等大小姐过会儿回来,定会开心。他俯下身子,避着尖刺,刚要伸手折花,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个满怀。 “云翳!”背后那人朗声道:“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说完,他对着那人后脖颈子就是一吻。 白衣的人惊起一身颤栗,他死命挣脱那人的怀抱,踉跄几步,险些撞倒在花丛里。他转过身去,对上卢清晓一张灿笑的脸,失措道:“卢公子…好久不见…” 卢清晓呆呆的看着他,嘴巴一撅,跳上去拉过他道:“什么卢公子?你又发什么神经?” 那人将卢清晓推开,又退了几步,清了清嗓子,蹙眉道:“卢公子…是我…” 卢清晓莫名其妙的盯着他,道:“你嗓子怎么了?又病了?”边说,边追上去,抬手去摸他的脸。 那人赶紧挡掉伸过来的爪子,无奈道:“是我!青鸳!” 青鸳见卢清晓还是一脸莫名,只好拉着他去了自己的卧房。他从抽屉里取出药粉,对着镜子细细擦拭一番,揭下一张面皮,然后又抹掉两鬓的白色染料,才转身看向卢清晓。 卢清晓猛的一惊,后退数步,目瞪口呆的盯他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青、青鸳?你、你干嘛办成云翳的模样?” 青鸳撇撇嘴,道:“掌柜这两天不在,又有贵客来访,我只好替他顶一顶了。” 卢清晓这才意识到自己抱错了人还说错了话,一张俊脸羞成红布一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青鸳看他这样子,自己也觉得膈应,便把他赶走,关门更衣。 卢清晓回到花园里转了片刻,心里头先是羞愧难耐,后又觉得好生不快。“明明说好在布店等我…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他嘀嘀咕咕的,踢着脚下的石头子,踱来踱去。 过了一会儿,青鸳换回了原来的衣装打扮,走到院中,见清晓一脸不高兴,忙把他请到偏厅。然后一面给他斟茶,一面解释道:“卢公子别着急,掌柜的是去墨黎谷了。前些日子谷主病了,他们去料理谷中事物,不过快回来了,也就今明两天的事儿了。” 卢清晓抬眼盯着青鸳看了看,道:“你们俩…还真像…” 青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嘟囔道:“怎么星若公子,就从没认错过呢…” 卢清晓腾的站了起来,气鼓鼓的瞪着他。青鸳愣了愣,猛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只知道绫影去了南山,却不知山上发生了什么,可一回想刚才卢清晓的行径,青鸳突然转过弯儿来。他忙摆手道:“卢、卢公子…你别生气,我、我胡说的…” 卢清晓上前一步,怒道:“蓝星若还知道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青鸳一愣,道:“这…这我哪里知晓…” “那你告诉我,他都知道什么!”清晓喝道。青鸳顿觉为难,他抓耳挠腮的,不知该从何说起。 卢清晓上前一步,不依不饶道:“说话啊!” 第 9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00 章 青鸳赶忙后退,支吾半天,憋出一句:“我不知道他都知道什么…公子还是去问掌柜吧…”说完他转身就跑。卢清晓正在气头上,哪会放开他,一个箭步冲去去,伸手就去捉他。 他俩追到院里,忽听门外一阵马嘶。两人驻足回首,见白衣掌柜风尘仆仆的自大门进来,旁边跟着朱裙傍地的墨黎少主。 青鸳见到救命恩人,忙不迭的冲上去,牵过二人的马,草草打了个招呼,逃命似的奔向马厩。 不儿见他惊慌失措,疑惑道:“阿鸳这是怎么了?” 卢清晓迎面看到这朝思暮想的面容,心中回肠百转,他压下千言万语,上前一步对二人道:“云翳,不儿姑娘…青鸳说,你们去墨黎谷了?” 不儿点头道:“嗯,这些日子,谷里出了不少事儿…”她歪头看了眼哥哥,掩口笑道:“若不是这有个人死活要赶回来,还应再多待些时日呢。看你俩这样子就有不少话要说,我便不在这碍事了。”不儿拍拍绫影又嘱咐两句,朝清晓笑笑,转身回了自己的闺房。 清晓见不儿走了,忙凑上去拉住绫影要与他说话,绫影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握着卢清晓的腕子,目不斜视的向着自己的居室大步走去。 清晓被他这般拖着撵进屋里,心里头有点打鼓。他小声试探道:“云翳?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绫影刚一进屋,就扯下自己行囊披风往地上一扔,赶着卢清晓直直进了内室。他将手边这人使劲推到床上,然后一头扎到这人怀里。卢清晓以为他要做什么,顷刻间涨红了脸。可等了片晌,发现绫影只是把脸埋在自己怀里,一动也不动。 清晓觉得奇怪,便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绫影伸手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说话,让我小憩片刻…” 绫影那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有气无力的。卢清晓心中一惊,忙扳过他的脸,看他锁着眉头闭着眼,嘴唇干的泛白,满面倦容。绫影挡开他的手,又钻回他怀里,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清晓心疼的不得了,忙搂住他让他静静的休息,动也不敢动。 绫影伏在清晓怀里浅浅睡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慢慢睁开眼睛。一睁眼,便看到那人修长的颈子和温润的嘴唇,他觉得心里塞得满满的,不由得露出一抹笑。他捏捏卢清晓的下巴,哑着嗓子道:“什么时辰了…” 清晓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上,说:“天色暗了,申时得有了。你怎么累成这个样子?” 绫影环住他的腰身,在他脖子上蹭了蹭,缓缓道:“鬼雁负伤久久未归,玄叔又急又气卧床养病,我得帮着不儿料理谷中诸事…另外,还得想办法再挖琴谱的事儿,睡的有些少…” 清晓生气的责备道:“再忙也不能不睡觉啊!你当自己铁打的吗!?” 绫影哪敢告诉他,自己始终是怕一闭上眼,便不知要睡上几日,身上的担子就都要落到不儿身上。他没再言语,只是又往清晓怀里钻了钻。卢清晓叹了口气,默默把他搂的更紧,担忧的问道:“可有什么头绪?” 绫影思量片刻,权衡半晌才道:“尚未…玄叔那里我也不太放心,还得早回去…” 卢清晓坐起来,瞪着他道:“那你这瞎折腾什么?” 绫影抬手捧住他的脸,柔声道:“不是说好了在铺子里等你…不过好像还是晚了些…路上再行的快点就好了…你莫生气…” 清晓顿时语塞,他扒拉开绫影的爪子,又把这人放到自己臂弯里。“你啊!”他无奈道,“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绫影嘿嘿笑着,揉捏着清晓的衣襟,他突然想起青鸳,便好奇的问道:“回来的时候,你和阿鸳,闹个什么?” 卢清晓想起这个就又羞又恼,他重重拍了下绫影的手背,撇嘴道:“我都不知道,他还会易容术!?扮成你的样子,在院子里瞎溜达,害我认错人!” 绫影抬头看清晓羞红的脸,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卢清晓气结,他狠狠扯着绫影的面颊,怒道:“你还敢笑!你告诉我,你还瞒我多少事!” 绫影连连求饶,他扭过头,轻轻咬着清晓的耳朵,道:“我满心满眼全是你,哪里还装得下其他的事情…”他略微支起身子,啄着清晓的双唇,眉眼间化不开的情,融化了清晓所有的言语。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仲夏新雨两三点,红蔷微动,绿泥芬芳,绫影心满意足的枕在清晓肩上,怀揣着一世的温柔,稳稳的进入了梦香。 第61章 4 似水流年 次日清晨,卢清晓一觉醒来,看身边的人还安稳的睡着,不想扰他,轻手轻脚的翻身下地,穿戴整齐之后,小心出了房门。 院子里的夏花让细雨柔丝滋润了一夜,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拂醉人头。他来过布店这么多次,第一觉得这院中景致,分外迷人,干脆走到院中小凳前,一屁股坐上去,看着花红叶绿,闻着泥土芬芳,心里头可是舒畅。 不会功夫,便见青鸳拿着花剪,从前院穿了过来。青鸳看到卢清晓,微微一拜,道:“早啊,卢公子,早膳已经备好了,请移步中厅吧。” 清晓看他手上一堆家伙什儿,问道:“你要剪花吗?” 青鸳点点头,避着绿泥,走到花圃之中,悉心挑了几支开得娇艳的,一一裁下,轻轻放到手边的花篮中,然后向卢清晓道:“裁些鲜花妆点铺子,也是掌柜素来的习惯啦。” 清晓看他在院子里兜了一圈,取了半篮子娇花,然后与他一起去中厅吃饭。 两人进了中厅,就见不儿美美的坐在圆桌旁,等着朱鹮给大家分碗筷。卢清晓跟她们打过招呼,坐到了不儿身边,关切道:“听说墨黎谷主病了?现在怎么样了?” 不儿抿着嘴,低声道:“还好吧,修养了个把月,恢复了不少。好在他还听话,康复的挺快。” 说话功夫,朱鹮将菜碟一一放好,又给他们各自打了笼饼茶汤。不儿啃了几口饼,往门外张望两眼,向卢清晓道:“哥哥他…还在睡吗?” “嗯…”清晓点点头,又说:“昨晚也没吃东西,一直睡到现在。我一会儿给他送些吃的去屋里吧。” 不儿有些不太放心,但她思量片刻,觉得卢清晓应是能把绫影照顾好,况且眼下,她还有些推不掉的事儿要去做,于是道:“那便有劳公子帮我看着点他,我这几日有些琐事要处理,恐是顾不过来。你可要好生盯着他,让他踏实休息几日,等回了墨黎谷,还有不少麻烦事。” 清晓点头应道:“放心吧,云翳交与我便是。” 不儿感激一笑,没再多说什么。卢清晓想向不儿打探打探琴谱诸事,可他看不儿好似心事重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儿吃完饭,别过清晓,带着朱鹮快步离开。卢清晓则管青鸳要了个托盘,盛了些吃食,给绫影端去。 卢清晓回到屋里,绫影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发着呆。清晓把托盘放下,走到床边把他拉了起来,盯着他吃早饭。绫影喝下热乎乎的茶汤,觉得整个人精神不少。吃饱喝足之后他笑眯眯的向清晓道:“日子都像今天这般便好了。”卢 清晓抬手捏捏他的脸,道:“日子本就是这样,你脑袋里事情太多,才过的这么累。对了,刚才不儿姑娘行色匆匆的出去了,是有什么急事?” 绫影答他道:“还记得落梅寨吗?寨子里的少寨主来了,她与不儿一见如故,难得再见,两人约着出去玩去了。” 卢清晓知道这俩小姑娘交情不错,可是觉得看不儿那神色,不像是要出去玩的样子。小娘子的心思他当然猜不明白,便也不多费脑筋,只向面前的心上人道:“你这些天,做什么打算?” 绫影搅着碗里的茶汤,喃喃道:“除了代玄叔料理谷中杂事…便是再想想办法,看怎么才能寻些琴谱的消息…” 卢清晓支起脑袋,问他:“你们天天唠叨着琴谱琴谱的,又说墨黎谷和万钧庄都在找,究竟怎么一回事?” 绫影这才发现,他一直没把这事儿跟卢清晓说清楚。他原先避而不谈自己的旧事,一是不知道归云山庄因何致祸,敌暗我明,敌强我弱,总怕又将清晓至于险境。二是绫影也实在拿不准,自己这苟延残喘的命,还能撑多久。眼下,他已大致明细,归云之祸只因留有藏宝古谱。那万钧庄虽在千里之外,也让他布满了耳目,有什么风吹草动,不消多时,便会传到他手里。自己身上的旧伤,依丘掌门所言,尚有医救之道,经慕怀风几次为他行针导气之后,他也觉得身子好多了。这般看来,新旧诸事,均能捏出个脉络,不至离了掌控,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眼前这人。这人如长明的灯火,不落的红日,柔柔暖暖,拢着一世的微光,照亮自己。 但是倘若真让绫影将全部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向卢清晓道个明白,他还是没有那个勇气。所以绫影还是觉得,等找到冥羲心经,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让自己好好整理一番,再向清晓慢慢的解释比较好。 想明白这些之后,绫影慢慢道:“这事还得从头说。你在江湖中,应知道百年之前的琴剑奇才端木擎彻?” 卢清晓点点头,说:“师父说过此人。说他琴剑双修,身故之后,好像还留了什么宝贝?” 第 10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01 章 绫影道:“是虎魄利剑和冥羲心经,被称为圣人遗物。端木仙逝之前,将此二物藏在了什么地方。然后把藏匿的地点,写进了四本琴谱。分别是春谱幽兰操,夏谱芙蓉游,秋谱紫桐吟和冬谱松弦弄。幽兰操是我娘亲林氏家传之物,其余三本的来历我就不太清楚了。万钧庄主应是在什么契机之下,得知了此事,想要集齐谱子去寻圣人遗物。他求谱不得,烧了归云庄,掠走了幽兰操,后来又自天虹门得到了紫桐吟。前些日子鬼雁夜探万钧庄,还在他的密室之中找到一架古琴,琴上刻有诗句,说的便是得四谱者,可寻瑰宝。那古琴,据我猜测,是从明家村拿到的。明家村是岷山上的一个荒村,全村的人,都命丧于奔雷掌下…” 卢清晓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琢磨了半天,才道:“就是说,那万钧庄主,就为了找传闻之中的圣人遗物,杀了这多无辜之人!?” 绫影拉过卢清晓的手,握在掌中,愤然道:“人之恶念,狠过妖魔,毒过鬼怪…” 卢清晓听完这话顿升一股恶寒,切齿道:“我平生最恨这种心狠手辣,为了一己私利草菅人命之辈!就应替天行道,杀之而后快!” 绫影见他满面怒容,眼中尽是鄙夷神情,不由锁紧了眉头,别过了目光。 “那,那墨黎谷找着谱子做什么?”清晓又追问道。 绫影顿了顿,答说:“因为相传冥羲心经里,载了不少歧黄之术。玄叔前些年大病了一场,损了不少修为,我们便想着找到圣人遗书,为他治伤…”说着说着,他声音越来越低,目光也越来越暗,眉间的忧愁,又飘了回来。 卢清晓知道绫影和不儿待玄鹤如生父一般,忙站起身走到绫影身边,搂住他道:“好了好了,墨黎谷眼线众多,你们这般尽心,定是能找到的。那目前看来,我们有两本谱子,雷震有两本谱子,接下来怎么办?” 绫影本有计划,可他听完清晓刚才所言,觉得这些事情还是不让他掺和比较好,于是道:“谷中弟子们还在收集消息,走一步看一步吧。” 绫影抬头摸摸清晓的面颊,问道:“我要去书房整理些东西,你呢?” 卢清晓退了两步,失落的看他道:“我…我又进不去,就在这等你好了…” 绫影怔了怔,突然明白了,微笑道:“阿鸳早先说的吧?不必在意,随我去就是了。不过流竹轩里东西有些多,你可小心着点…” 卢清晓眼看着绫影推开流竹轩的门,然后发现里面绫罗绸缎铺天盖地,木箱草篮满满当当,直直就戳在了门口,突然没了想进去的意愿。他撇撇嘴,随着绫影一道进屋,没走两步就踢到了一个木架。那架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刮倒旁边挂着布条的阁架,卢清晓赶忙伸手扶住,心里暗道:好险好险。接着再往里面走,他小心躲过倚墙的垂幔和拐角处猫着的盆栽,一不留神,又撞上了横生的百宝阁。隔板上各色线轴叽里咕噜的滚落一地,清晓随手抓了两个,抱在怀里,赶紧去追其他的。 绫影看他这手忙脚乱的样子,忙止住了他动作,让他待在原地站稳,自己去拾起了其他掉落的线轴,小心放了回去。 卢清晓四下看看,觉得实在没了辙,干脆纵身一跃上了房梁,然后苦着脸对绫影道:“你这已经不是有些多了好吗…” 绫影抬头看他片刻,笑道:“你这主意倒是不错,我去忙些我的事情,你自己玩吧。”说完他走到自己的书桌旁,极快的把桌子上的什么东西藏到了桌下的暗格里,然后才侧身取出一摞厚厚的书册,凝神研究起来。 清晓无奈的坐在房梁上,左右环视一圈,发现这流竹轩还真是个偌大的开间,要不是让绫影给塞成这个样子,纳个几十人不成问题。卢清晓沿着房梁攀爬几步,到了绫影头顶上,思量许久,还是没忍住,去看绫影手中满布小字的书卷。他盯了一会儿,发现卷上写的是蜀地各路各州的风土人情,很快就没了兴趣。清晓四下张望看看,见书桌旁边的花门之后,隐着一小榻,觉得去那里待会,总比坐在房梁上要强,便顺着横梁蹿了几步,轻轻一跳,落到了花门前。 那门后的小榻两侧,还立着两个一人高的书柜,柜子前面,各放了不少木箱。清晓真是想不明白,绫影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想自己在南山住了二十年,不过长衫两件,青锋一柄而已。他见左手边的箱子虚掩着箱盖,便抬手打了开来。那箱子里放了各式各样的木石摆设,仔细探去,还有些精雕细琢的小木盒。清晓又打开旁边的箱子,一股茶香,扑鼻而来,惹得他打了两个喷嚏。箱子里层层摞着或方或圆,或高或矮各色小盒。盒盖上均贴了纸条,大致标明了茶品名讳产地,色香特点。 “云翳,”卢清晓好奇道:“你这堆箱子里,放的都是什么啊?” 绫影专心阅着手中书卷无暇顾他,随口答道:“多半都是客人们送来的礼,你若喜欢便拿去。” 卢清晓撇撇嘴,心说我要这些做什么,他盖上前两个箱子,看到后面还有一个黑色木箱,他将盖子掀开,发现箱盖内侧,刻了一朵梨花。这箱子里的东西,看着可有些年头了,而且千奇百怪的。清晓挑挑捡捡,竟然捏出一只开了线的布老虎。 那小老虎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好似在抱怨被主人遗弃了多年。他掸去老虎头上的灰,将那小家伙放回去,又拎起一个小布袋。他把布袋打开,倒出一只陀螺。卢清晓突然起了童心,走到小榻前的空地上盘腿一坐,然后赶着陀螺玩了起来。陀螺知道自己一停下就会跌倒,于是不遗余力的转着。转着转着,清晓一个不小心,让它钻进了小榻下面。 “哎呀。”卢清晓挠挠头,轻叹一声,赶紧趴在地上,伸长胳膊去小榻下面摸索。他东摸西摸的,把陀螺够出来,然后发现小榻下面的地板,好似有些奇怪。他直起身子,见自己摸了一手灰,连忙在袍子上擦了擦。他把陀螺装进小袋收好,回到木箱旁,伸长了脖子观察一番,忽然嘿嘿一笑,自一堆泥货摩罗下面,拾起一支拨浪鼓。 清晓轻轻转动鼓柄,听咚咚几声闷响。书桌后面的人听到鼓声,突然撂笔起身,快步跑过花门,往里张望。 绫影见他坐在矮榻上,捏着一朱漆小鼓,正玩得起劲儿,赶紧走过去,按住他的腕子,道:“别晃别晃!这小鼓可有年头了,经不起折腾。” 说着他就从卢清晓手中把拨浪鼓拿回来,小心放回了那黑色木箱里面。 清晓觉得好奇,问道:“你这怎有这么些孩童的玩具?” 绫影蹲在木箱子前,看着箱子里这些小物件,不由得暖暖一笑。他回头向卢清晓解释道:“都是不儿送我的东西…” 绫影把那黑木箱子拖出来,拉到小榻前面,然后跟清晓一并坐下,继续说道:“不儿小时候,整个墨黎谷的人都疼她疼的不得了,从玄叔到各舵舵主,变着方的给她买各种各样的玩具逗她开心。不儿常会挑些她喜欢的送给我,比如这个杖头傀儡,” 绫影自箱中小心提起一个提线的娃娃,回忆片刻,道:“是雁容姐给她买的。她喜欢的不得了,天天抱着。后来听说我要过生辰,一咬牙,送给了我。约莫是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吧。” 绫影边说,边抖动竹竿,惹的小娃娃一会儿翻跟头,一会儿鼓掌,他自己也开心的笑了。 卢清晓坐在他旁边看他一脸童趣,觉得心里暖的不得了。绫影收好了木偶,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取出一串风铃。清晓接过来,将那风铃提起来,轻轻一吹,果得一阵清脆悦耳之声。绫影笑道:“这也是生辰的礼物,还是及冠之礼。我那段时间总是闷在房里,这小丫头不知从哪得了这么个小玩意,趁我不注意,偷偷挂在了床头的窗前。后来我问她,她说我听到风铃的歌声,心情就会好了。” 绫影又把箱子里的人马转轮,八宝纹纸格,玳瑁盘,弹弓,风幡一一给清晓讲述了一番来历,说着说着,自己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涨红了面颊。他难为情道:“抱歉,拉着你说这些没用的旧事…我是久没见过它们了,不免的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 卢清晓搂过绫影,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在他额头一吻,微笑道:“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哪里来这么些顾虑。” 绫影轻轻的嗯了一声,垂眼看着这墨黑箱子里静静躺着的件件小物,比琉璃璀璨,比玉石珍贵,是撑着他一路走下来的,全部的动力。 清晓也看着这些小物件,随口问道:“你也在墨黎谷长大,谷主就没送你些什么玩具吗?” 绫影闻言一僵,心说我到墨黎谷的时候已经十五又多,哪还需要玩具,于是扯扯嘴角,道:“我从小就顽劣,可不讨玄叔喜欢,他不教训我就不错了,还送我什么东西…” 卢清晓看看怀里的人,浮想半天,也没能把他和顽劣二字联系起来。清晓灵光一闪,又问道:“话说你什么时候生辰?我也想送东西给你啊。” 绫影微微抬头,道:“五月初十。已经过了…” 卢清晓气结,掐他一把,道:“不早说!” 绫影吃痛,可怜巴巴的瘪着嘴嘀咕道:“你又没问我…今年过了可以明年再送嘛…不过明年就二十又七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卢清晓愣了愣,扯起绫影,问道:“二十七!?你哪年生人?” 绫影见他一脸惊诧,疑惑道:“祥符八年,怎么了?” 卢清晓挠挠头,道:“我一直以为你与我大哥年岁相仿呢…” 绫影嘴巴一撇,道:“卢慕辰是己酉年的,比我长上五岁还多,我看上去有那么老么?” 卢清晓嘿嘿一乐,又把绫影揽回怀里,还是没忍住,揉了揉他鬓角的白发。可清晓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明白,绫影与卢慕辰素来不对付,怎么会知道他的生辰呢?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掌柜是属啥的~?=w= 第62章 5 请君入瓮 已近仲夏,汴京城里里外外都蒙上一阵暑意,沿街的小贩,吆喝贩卖着消暑的冰凉饮品,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购买。绫记布坊的大小姐,穿着嫣红的轻罗衫端坐在景初园的临水廊子里,一面小口呷着梅子冰汤,一面侧目望着眼前碧池中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灰白的鱼儿穿梭其间,惊起阵阵涟漪。朱鹮捏着团扇在她身后站着,手中扇子轻摇,不时的向院子外张望。等了不会儿功夫,便见一玄衫剑客,戴着斗笠,阔步走来。朱鹮俯下身子,向不儿轻声道:“大小姐,她来啦。” 第 10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02 章 不儿站起来,向来者招招手,笑道:“都说了是来赏花看景,你怎么还这幅装扮…” 那人跳到亭子里,除了斗笠,露出一张清秀面容,歉疚道:“这千里迢迢的,谁还背着那些罗裙首饰,我也就带了这么短打一套。”来者便是落梅寨的少寨主,梅曼楠。 不儿拉着曼楠坐下,递给她一碗冰汤,笑盈盈的看她咕咚咕咚灌下,又给她斟满。曼楠抬起袖子,擦擦唇角,道:“京城里的人就是不一样,大夏天的还能喝到雪饮。” 不儿点头道:“不是早与你说了,这汴梁城好似人间仙境。上次去信的时候,我还特意嘱咐你带上梅夫人一同来消消暑,你就是不听我的。” 梅曼楠小嘴一撇,道:“哪是我不听你的,我好说歹说,娘亲就是不动窝,我又有什么法子啊。” 不儿自天虹门回来之后,依着绫影的吩咐,向落梅少主去了不少信笺,随信附上的,还有原先墨黎谷里存着的各种医治头疼的偏方,不儿一一筛过,将看着靠谱些的,都一并送了过去。梅曼楠从中选了一些,交由寨子里的郎中调整之后,给落梅夫人服了些时日,虽不能根治,倒是让夫人的病情,好转不少。曼楠看娘亲精神日益好了起来,便答了不儿的请,带着商队,又到东京。 “对了,不儿,”曼楠轻笑道:“你上次寄来的方子,确有些不错的。娘亲还让我好生谢你呢。” 不儿让她莫要这般客套,显得生分了,然后又问她寨子里后来的情况。 梅曼楠盘算一番,细细道:“人手上有些更替,不过形制还是那些,未曾有变。金姐姐已经身故,我调了人手替她打理白金诸事,赤火寨自然是换了新人。那假扮谈欣的陌生娘子,我与你们谷里的人携手查了,确是揪出些端倪。” “哦?”不儿听她这么一说,突然来了精神,她往前探了探身子,道:“可是与我猜的差不多?” 曼楠抬手点点她的额头,笑道:“是是是,谁能聪明过我们墨黎少主啊。正如你所料,那假娘子与听风楼的掌柜是一对儿。恋沙镇就那么大点儿,他们再怎么避人耳目,也终是会叫人碰见。她应先是混入寨中,寻了个什么机会,然后杀了谈姐姐取而代之。” 不儿又道:“她究竟为什么要动寨子里的人?” 梅曼楠撇撇嘴,端起桌上的雪饮喝了两口,才道:“早先娘亲执掌落梅寨的时候,赏罚严明得狠,做错了大事,失了性命也不是没有的。曾经有个姓尉的娘子,在白金寨下面,手脚不太干净,盗取了不少银钱。事情败露之后,让娘亲杖杀了…经我们多方查证,那人与假谈欣,应是姐妹。” 不儿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苦苦一笑道:“真是冤冤相报呐…” 曼楠随她长吁短叹一番,看着身畔池中波光粼粼,夏荷婀娜,缓缓道:“我整日窝在一边关小镇里,真是孤陋寡闻,遇到你之前,都不曾听过墨黎谷。如今与他们同查案子,才知道竟然这般厉害。无论我问他们什么,两日之内,必得答案。真是让人猜不透…” 朱鹮站在不儿后面,听她这么说,掩口一笑。 梅曼楠见她那样子可爱,瘪嘴道:“鹮儿姑娘莫要取笑我…我是真心佩服。” 朱鹮忙摆摆手说:“我哪敢取笑梅少主。只是凡间万物均有经络,世人行事均有章法,我家谷主不过探得一二罢了。” 梅曼楠觉得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自己可参悟不透。她又看看眼前明眸善睐的桃腮娘子,想着不儿应是比自己还小上几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背负着这么重的一个担子,不免得有些担忧,目光中露出隐隐的担心。 不儿见她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说着说着,摆出这么一副面容?” 曼楠垂下眼帘,喃喃道:“觉得你这日子,过得辛苦…” 不儿一愣,疑惑道:“辛苦?哪里辛苦?” “墨黎谷啊,”曼楠解释说:“将这么个地方运作起来,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吧?” 不儿闻言,开怀一笑,樱唇贝齿,顾盼生辉。她扶着圆桌站起来,踱了两步轻轻倚在廊柱上,仲夏的微风拂过,吹她裙角飞扬。她捏了一缕青丝绕在指尖把玩良久,缓缓开口道:“我两岁的时候,被玄叔救回谷里,在这白梨花从中识文断句,习武弄剑,过了一十多年。学的倦了,跌的疼了,回身就有一温柔的大手将我抱起来。那慈爱的目光,宽容的微笑,伴我一点点成长。” 不儿回头看看朱鹮,笑道:“鹮儿你知道嘛,我第一次进雨文堂的时候,还没有玄叔的桌子高。我记得自己死命扒着桌沿欠着脚,才勉强能看见他桌上的笔墨纸砚。后来,慢慢的,我就可以自己爬到他的大椅子上,抓着毛笔乱挥。他那些装条子的竹筒,不知让我踩烂多少,更别提沙盘里的小旗了。” 朱鹮想了想,疑惑道:“那沙盘外面不是有栅栏吗?”不儿咯咯一乐,道:“后来才装的,终是让我给踩怕了呗!” 她转回身子,复又看向荷塘,继续道:“我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玄叔便将墨黎谷的运作之章法,慢慢教授于我。起初我觉得那些东西晦涩难懂,讨厌的很。直到有一天,我学得实在烦了,将那些书卷悉数扔在他身上,哭闹着跑出房外面藏了一会儿,见他没追出来,觉得奇怪,又偷偷跑了回去。” 梅曼楠问道:“谷主可是生气了?” 不儿蹙着眉摇摇头,说:“没有,他只是坐在地上,抱着那些书卷,红着眼睛,嘀嘀咕咕的…” “他…说什么了…?”朱鹮小心的探头问道。 不儿叹了口气,道:“说他没有照顾好我,对不起我娘…我从未见过他那般失魂落魄黯然神伤,心疼的不得了,便下了决心,绝不辜负他。不过说也奇怪,自那天之后,我也不觉得那些东西厌烦了。潜心看下来,发现真是很有意思。而且随着年纪增长,愈发觉得那规程行文精妙,丝丝入扣。可明事理,可探人心,真不知玄叔是怎么想出来的。” 梅曼楠听着听着,觉得不儿的故事里似乎少了点什么,于是问道:“那、那绫先生呢?他既然是你长兄,理应与你同习这些规矩剑术呐。” 不儿那明媚的笑颜上,不免染上些阴翳,她黯淡了目光,低声道:“他不在…他一直都不在…玄叔当年从火场里救出的两个孩子,一个是我,一个是阿鸳…” 曼楠怔了怔,又问道:“那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不儿摇摇头,她靠着廊柱缓缓坐下,接着说道:“不过后来,还是让玄叔他们寻回来了。我永远都记得,在墨黎谷初次见他,他温润的面容,清澈的笑。他跑到我面前,蹲下来,拉着我的手,对我道:好不儿,我回来了…” 不儿回想起当年那个面若冠玉英姿飒爽的少年,再想想现在铺子里这个两鬓挂霜说一藏十的掌柜,不由得红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道:“明明是来赏花的,说这些干嘛。” 曼楠听她声音有些哽咽,忙起身挪她身边,捏捏她的小手,道:“不说不说,是我不好,胡乱问这些惹你伤怀的事儿。这池子里的小荷开得清丽,正是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就如你一般。” 不儿朝她吐吐舌头,说我才不是这么静默的花呢。她转念一想,觉得这不染不妖的花,倒似她哥哥,层层白衣遮遮掩掩,装的好似无坚不摧,却藏不住那脆弱的蕊,只要探到他心里轻轻一触,便折骨断魂。 不儿趴在栏杆上与曼楠继续闲聊着,说着说着,日头便斜了下来。梅曼楠看出她有些倦意,附在她耳边道:“聊了大半天了,也该说说正事儿了吧。” 不儿给朱鹮飞了个眼色,让她去小廊子门口守着点,然后小声道:“我早就吩咐下去,已经埋伏好了,现在就是守株待兔,请君入瓮了。” 曼楠点点头,道:“你安排的我自然放心,只是既然是绫先生的主意,是不是还要见他一见?” 不儿歪着脑袋盯了她半晌,眯起眼睛道:“你去见他,只是凭添愁思,不见也罢。”梅曼楠心有不甘,还想争取些什么,忽见朱鹮跑了进来。 朱鹮快步到不儿身边,低声道:“有动静了,搞不好,就在今晚。”不儿冷了面容,与曼楠交换一下目光,然后起身带着她离了景初园,向城南走去。 仲夏的夜静谧的慎人,黑压压的新罗城只闻得打更的鼓声和寥寥虫鸣。一黑影在院墙屋脊上飞上蹿下,身形矫健,步履轻盈。那人沿着蔡河一路西奔,停在了一片石榴园前。他正了正头上的狼面,喘息片刻,飞身钻进园子。 自秦雁容让雷重秋放走之后,雷霆之怒点着了整个万钧庄。路钦良和魏熙领了主子的命令,东去长安,一面沿途抓捕跑了的黑衣娘子,一面去打探墨黎谷的虚实。路钦良打心眼里讨厌这油嘴滑舌的言狐使,是以刚离了梓州,二人便分道扬镳。 他顺着商道一路向东,未到长安便听闻落梅寨的马队,近日要去汴京贩货,忽然就动了心。他略作打听,得知是少寨主亲自带队,同行的,不过十来个小娘子,更是有了前去擒人,为尉狸复仇的打算。所以他未在长安多做停留,径直摸进了东京城,探查一番,没费多大力气就寻到了梅曼楠下榻的邸店。 静谧夏夜,夜阑人静,路钦良穿过石榴园,借着园子东侧的矮墙,纵身一跃,就跳到了花檐邸店的屋脊上。他伏在房顶上,小心辨了辨方位,挪了几步,轻轻揭起一片盖瓦。屋里黑黑的,既无光亮亦无声响。他把瓦片放回去,倒着身子撬开悬窗,一个跟头翻了进去。等眼睛适应了周身的黑暗之后,路钦良发觉这确实是间空屋。他调了调护手和靴子,溜到门前微微打开一条缝,眯着眼从缝里看出去,见自己左右各有一间房。 路钦良闪身出了屋子,跃到房梁之上,看清了邸店内的格局。他略作计算,便知西上应是落梅少主所居的客房,于是蹿到门口,掏出短刀,小心滑入了房间。他进门之后,就看到墙边桌案上放了包袱和带着面纱的斗笠,再往前走几步,便见花门后的床榻上睡着个人。那人半侧着脸,隐隐能看出张清秀面容。 路钦良目光一凛,将短刀转到身前,跨上一步抬手便砍。刀落到一半,突然有一身影自床榻顶上飞出来,那人捏一匕首,朝着路钦良一阵招呼。路钦良心下一惊,连连后退,横刀格挡那人凌厉攻势。那人横眉冷目,身法奇快,手上玄铁匕首虎虎生风,脚下无影飞步难觅其踪。 路钦良与他缠斗片刻觉得不占上风,加上发现自己中了埋伏,萌生退意。他短刀横扫,逼退对手,侧身一跃准备破窗而出。只是还没起步便听嗖嗖两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只白羽短箭,他闪身避开,踉跄两步,这瞬息功夫,那人如鬼魅般飘他身后,玄铁匕首已经贴上喉头。他腕子一转回刀要刺,那人却不想给他这机会,脚下一错将他别死,然后缴了他的兵刃,将他按在地上。他挣扎转身,那人手起刀落削去他的狼面,接着一块方帕扑下来,按在他口鼻之间。路钦良脑中一片眩晕,全身都失了力气。 第 10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03 章 那人取了银丝软索将他手脚缚住,把他提起来,让他坐在地上。然后绕到他身后,一只手扼住他的腕子,匕首仍然抵在他脖颈间。路钦良让他这般束着动弹不得,发现那床榻之上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他明白自己中了计,动动喉咙,冷冷道:“你们费这么大功夫抓我,怎么到手了,也不言语?” 那人一拳击在他背上,好似打碎了脊骨,疼的他冷汗直冒。不会儿功夫,屋门徐徐转开,自外面进来一人。来人手上托一小小的烛灯,微微照出他的面容。 他走到路钦良面前几步之遥停下来,借着微弱的光亮,打量这人一番,轻笑道:“好好一座茶楼,麻利的店小二,无辜的小娘子,就让你一把火烧个干净,不觉得心疼吗?” 路钦良定定看着眼前的人,思索良久,才道:“我见过你,你应是在中秋时节来过听风楼,还买了些糕点回去。” 那人点点头,赞许道:“路掌柜好记性。可惜你这脑子,却没有做点心的手艺高明。我沿途放些风声给你,你还真就上钩了,你就这么恨梅夫人,非要杀了她的女儿而后快?” 路钦良眯起眸子,阴冷道:“你是墨黎谷的人…?” 那人托着烛台绕到桌案旁,将烛灯放下,然后坐到椅子上,袍子一抖,答道:“墨黎仙谷,离舵舵主绫影,见过万钧庄的路狼君。” 路钦良冷冷看着他,哼道:“黎玄鹤想挡着我们庄主的路,不过痴人说梦,螳臂当车。你费尽千辛万苦抓了我又有何用?真觉得从我着能套出些东西不成?” 绫影轻轻一笑,道:“我只是觉得,你在万钧庄的日子应是不太好过,想再给路兄指条明路罢了。你若是能将手上的消息都告诉我,我便能让你在春朝夏梦的墨黎仙谷里,安度余生。怎么样?总比天天对着喜怒无常的奔雷掌和口蜜腹剑的魏熙,要舒服多了吧?” 路钦良白眼一翻,懒得搭理他。 绫影挠挠头,无奈道:“怎么?我这套游说的说辞不好使吗?那不知路兄是更中意离间计呢,还是激将法呢?” 路钦良双眉一纵,怒道:“你少给我叽叽歪歪的!是条汉子就给我来个痛快!” 绫影叹了口气,道:“中了软筋散还这么大火气,不懂委曲求全,不会见风使舵,难怪你们主子不喜欢你呢。不过既是阴诡同行,应知半生不死的最能磨人意志。墨黎谷静看江湖风雨这么多年,也不是道骨仙风,该有的手段,还是少不了的。不知路兄想不想试上一试?” 路钦良怒极反笑,释然道:“好啊,绫舵主如此舌灿莲花,不妨说上一说,也让路某开开眼界。” 绫影支着下巴思忖良久,幽暗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模糊了容貌。他微微侧目,向路钦良道:“太麻烦的我也不屑说,不如就试试月白剑吧。” 边说,他边抽出透白短剑,翻着腕子,耍了一番,然后接着道:“这两尺白剑,削铁如泥,可淬上凝血的药剂,如庖丁解牛,将人片片剥落,就是不知削下多少片,人才会死呢。” 路钦良眉毛一挑,道:“绫舵主想知道,在我身上试试,不就得了?” 绫影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路兄铮铮铁骨,哪里会怕这些伎俩。我只是想让已死之人,再死一次罢了。” 路钦良蹙眉看着他,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一时有些费解。绫影捏着剑柄,敲了敲身后的墙。房间的木门应声而开,一披头散发之人,不知被谁给扔了进来。那人嘴上绑着布条,说不了话,只能支支吾吾的发出呜咽之声,手脚也被捆着,但是观其身形,能看出是个女子。她倒在地板上,挣扎着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路钦良,突然睁大了眼睛,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她蠕动着身子,使劲往前蹭。 绫影见状收剑回鞘,拿起烛灯,站起来,走到她身旁,一脚将她踩住,怒道:“别乱动!” 那人红着眼睛瞪着路钦良拼命的摇头。 绫影看路钦良没什么反应,叹息道:“看你这么急着给她报仇,以为情比金坚。没想到才过了半年,就把人家忘了?” 说着,他俯下身子,把烛灯放到那人旁边,照亮了那人的脸。 路钦良看清她的面容,顿时发狂一般的要扑过去,他身后的白鹭一脚把他踢倒在地。 绫影满意的笑笑,道:“这才对嘛。” 作者有话要说: 大寒已过,春天就不远啦。只是掌柜这边,倒是凛冬将至... 第63章 6 黛竹墨昙 路钦良跌倒在地上,周身煞气四起,他恶狠狠的瞪着绫影,那眼神誓要将这虚伪之人千刀万剐一般。绫影将脚下的女子提起来,细长的眉眼里闪着寒光,他冷冷道:“怎么样路兄,愚弟这份薄礼还不错吧?” 路钦良浑身瘫软,让白鹭死死按着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把牙齿错的吱吱响。他压着满腔怒火,低沉道:“她明明已经死了!你又搞什么阴谋诡计!” 绫影无辜的看着他,天真的问道:“她死了?谁告诉你她死了?你是看到她的尸身了,还是见到她的坟茔了?就算她死了,我也能为了路兄,把她从阎罗王那里接回来。”说完,绫影随手一扔,那女子又倒在地上。 路钦良觉得不对劲,恶狠道:“你把她怎么了!?” 绫影抽出白剑,撩起她额间乱发,那女子吓得哆哆嗦嗦,眼中似是有泪。绫影慢言道:“没怎么,只是实在问不出话,又怕她乱嚷,所以割了舌头。然后,跟你一样,喂了些软筋散罢了。奥,对了,” 绫影自怀中捏出一方锦帕,他把帕子丢给路钦良,道:“这东西,她倒是宝贝的很呢。” 绢帕柔软,自空中盘旋而下,缓缓落到地上,屋中光线昏暗,隐约得见藕色方帕上,绣着杜鹃两朵,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血迹。路钦良彻底红了眼,他低吼一声,使出全身力气,朝着绫影扑过去。白鹭双瞳闪过寒光,迅速出手拦下他,接着便是数拳打在他前心,震得他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路钦良重重倒在地上,咳了几声,他抬眼看向绫影,见这白衣男子周身散发着阴冷之气,似一条银蛇浅浅眯着眸子,不急不躁,耐心的玩弄着股掌之中的猎物。 绫影裂开薄薄的双唇,绽开一抹轻蔑的笑,一字一句,慢慢说道:“若不想看着她皮开肉绽,便把你知道的都招了吧。” 路钦良切齿道:“我凭什么信你!” 绫影白剑一闪,回手就削落那灰衣娘子半缕青丝,然后以剑尖,抵在那人面颊上,蹙眉道:“我其实是个特别没有耐心的人,不过为了路兄,我也愿意慢慢磨。只是不知道尉娘子,能撑上几个时辰。” 他又转头看向路钦良,缓缓道:“只要你给我我要的,我便承君一诺。若她想生,我就把她供在墨黎谷里好生养着,若她想死,我便将你二人合葬与青山绿水之间。不知路兄,意下如何?” 路钦良怔怔的看着尉狸憔悴的面容,心中回肠百转,他沉默良久,咬牙道:“你若食言…” 绫影诚恳道:“我必不食言。不然,你大可化作厉鬼将我捉去,锁在忘川河底,永世不得超生。” 尉狸死死盯着路钦良,哼哼唧唧的脸上全是泪水,拼命的摇头。 路钦良柔声安慰她道:“我落在他手上终是难逃一死,唯独不愿你再受苦难。绫舵主,你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说完,他垂下眼帘,再不看这二人。 绫影收回月白剑,在屋中踱了两步,道:“关于琴谱,你都知道什么?” 路钦良闭目答道:“依着春夏秋冬,共有四本。春谱传于归云庄,夏谱藏在落梅寨,秋谱被带去天虹门,冬谱隐于南山派。” 绫影低声问:“你们从何而得知?”路钦良答说:“夏谱的消息是我家庄主,自岷山一小村带回来的,其余的是后来逐渐探得。但是具体情况,我并不完全知晓…” “可是明家村?”绫影追问道。路钦良微微点点头。 绫影冷了面容,道:“明家村上下无一活口,也是你们做的?” 路钦良深吸口气,道:“是。庄主探明消息不久之后,便吩咐我们杀人清村。不过我们做的自诩算是干净,没想到竟然还是让你们挖了出来。” 绫影阴沉道:“草菅人命,就不怕遭天谴!?” 第 10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04 章 路钦良冷冷一笑,道:“绫舵主说出这话,有些天真了吧。” 绫影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继续问道:“明家村里除了芙蓉游的藏匿之处,还隐了什么消息?” 路钦良想了想,道:“年代有些远了,我也记不真切。只知庄主与那明姓的长老相谈甚久,好似承诺了人家什么。” 绫影觉得他言语之间有些含糊,追问道:“你说陆续探得,是怎么个意思?” 路钦良解释道:“明家村里本守着一本谱子,若干年前让人摸了去。他们十分懊恼,多方打听想寻回失谱。听说西北大漠有人高价购得一本古谱,想去探查又力不从心,所以…” 绫影点头道:“所以雷庄主便替他们去了,找到了芙蓉游,但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未能得手。” 绫影转念一想,觉得似乎不对,不儿她们自明家村拿回的残谱明明是紫桐吟,雷震怎么会知道紫桐吟在天虹门呢?绫影盯着伏在地上的路钦良看了两眼,又道:“那天虹门,又是怎么回事?” 路钦良摇摇头说:“我不知晓。我被庄主派去寻芙蓉游,并未插手蜀地之事。” 绫影暗暗吸了口气,幽幽道:“那春谱的消息…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路钦良答道:“春谱是庄主在去明家村之前便拿到的…他如何得手,我却不知…” “他应不是独自一人去的吧…?”绫影打断他。 路钦良嗯了一声,道:“不是,与他同行的,还有肖海。” “此人,可还在你们庄里?”绫影问道。 路钦良顿了顿,答道:“五六年前,在益州附近失了踪迹…生死未卜。庄子里的人,至今还在找他。” 绫影突然收了声,他静静的站在屋子里,客房里幽暗静谧,周身的暗如幽冥的鬼火顺着他的衣角,浸染他的白袍。 五年前,他与玄鹤探讨多日之后,计划去东去汴京执掌离舵。墨黎谷在东京城里有几处产业,绫影带着青鸳走街串巷的打探一番,便选址于赵十万街,决定重操绫家旧业,开个布帛铺,取大隐隐于市之意,以匿行踪。但是要开个布店,还是需要准备万全,是以他亲赴益州,去勘察货物商情。他在益州城里住了几天,便觉得被什么人盯上了。那时绫影已经学了几年墨白诀,自负身手还不错,于是将那鬼魅之人,引到了益州城外的乱林中。待那人现身之后,二人交起手来,绫影方觉自己太过大意了。那人戴一豺面,一双肉掌,掌力惊人,几个回合,便将他收拾的断骨错筋,最后碎心一掌,打断了他的心脉。 绫影倒在地上,追问那人缘由,那人见他活不成了,冷冷一哼道:“怪只怪你与我之前杀过的人太过相像,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是你是谁,还是死了干净。” 那人本想出手了结他,突然被从后背探出的长鞭绕住了脖颈。千钧一发之际,绫影卯足了力气飞身而起,墨色长剑一刺直直戳穿了那人心脏。他虽然杀了那人,但因伤势太重,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他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只是醒转过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明眸少年的臂弯里。那少年丽质天成,一双杏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左眼下有颗小巧的痣。绫影不明就里,呆呆的看着他,听那少年朱唇轻启,哽咽道:“是我啊,阿月。你莫不是将我忘了…?你可知我日日夜夜求那佛祖,不知求了几千遍,只为今生,能再见你一面…” 晶莹的泪珠自少年的玉面淌过,点点滴滴,落在绫影脸上。绫影苦涩的弯了弯嘴角,终于明白自己是让他这辈子最怕见到的人,给救了。 “不用找了。”绫影收回思绪,瞥了眼路钦良道:“已经死了。一剑穿心。这么些年过去了,估计尸首也让林子里的恶畜们啃光了。” 路钦良猛然抬头看他,道:“你怎么知道?” 绫影冷冷道:“我杀的我还不知道?他身上背着我归云山庄一十七口人命,仅一一命相抵,可是太便宜他了。” 路钦良大惊道:“你是归云后人!?不可能!肖海回来之后,说他随着庄主,杀了人,取了东西,点了庄子。哪里会有活口!?” 绫影长眉深锁,咬牙道:“终是命不该绝。老天爷留我一条残命,让雷万钧血债血偿。” 绫影朝白鹭扬扬下巴,白鹭会意,将路钦良提了起来。路钦良见眼前这人面若寒冰,杀气四起,觉出自己大限将至,不由得又看向尉狸。 但是尉狸,却没看他,甚至动也不动,只是乖乖的趴在那里,似乎这屋子里发生的事,与她都无半点关系一般。路钦良觉得蹊跷,忍不住唤道:“狸儿…?” 尉狸闻言抬头看向他,还是蹙着眉,红着眼,只是眼眸之中,没有半丝不舍之情。 路钦良幡然醒悟,他怒喝道:“你骗我!她不是狸儿!狸儿她…!”他话没说完,只觉胸口一痛,低头见一支白剑自前心插入,没到剑柄,抬眼看到绫影阴冷的面容,近在咫尺。 绫影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慢言道:“路兄,做人要懂得难得糊涂。带着希冀死去,不比揣着绝望,更好过一些么…?” 绫影双眸一凛,拔出月白剑,殷红的血自那胸腔喷出,溅在他苍白的衣襟上。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绞的绫影一阵心悸,腹中顿时翻江倒海。他收剑回鞘,转身就奔出了房门。 白鹭把路钦良扔在地上,看着他呼吸一点点弱下去,成为死人一个,才起身走到了灰衣娘子的身旁。他掏出匕首砍断绳索,又给她解了嘴上的布条,把她扶了起来,然后担心的看着她,使劲的打手势。 那娘子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脚,噘嘴道:“掌柜的真狠心,踩得我好疼。我非得向大小姐告状去!”听上去,竟是朱鹮的声音。 白鹭赶忙拉过她的腕子,给她轻轻揉着。 小朱鹮微微一笑道:“好啦,没事儿的。只是咱家掌柜平日里春风化雨,和颜悦色的,没想到说起这恶言冷语,也是信手拈来。那身上的煞气,我在旁边听着,都觉得胆寒…若不是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真不知哪个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白鹭抿着嘴向她比划一番。朱鹮点头道:“是啊,那些人就是咎由自取。杀了这么多与他们无冤无仇的人,让他们痛快赴死,就是太便宜他们了。”白鹭把朱鹮拉起来,回头扫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的路钦良,微微叹了口气。 不儿和梅曼楠早就在邸店的一楼等着绫影出来。西侧的客房门一打开,不儿腾就站了起来。曼楠挥挥手,让手下们将邸店的灯点上,顷刻间,大堂之间灯火通明。不儿见哥哥满襟血迹,扶在走廊的栏杆上,痛苦的喘着粗气,赶忙飞身跑上去,将他搀住。 绫影晕血晕的厉害,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的吓人。不儿扯下他的外袍扔的老远,然后扶着他慢慢的远离那客房,小心的走下楼梯。梅曼楠站在一层的楼梯口看着绫影缓步下来,却丝毫不敢上前。那人虽然看上去仍是虚弱,周身依然萦绕着浓浓的戾气,雪白衣襟上斑斑殷红,衬得他更是慎人。 不儿搀着哥哥坐到椅子上,拿过他手中的月白剑挂回腰间。曼楠盯着眼前这凛若冰霜,衣襟染血的绫舵主,觉得与落梅寨里那个膝上宫商,雅人深致的绫先生简直判若两人,不自觉的连连退步,最后干脆吩咐手下去清理楼上的客房,自己则退出了邸店之外,倚在木门上,缓缓透着气。 不儿搂着哥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取出帕子给他细细拭着额上的汗。她心疼道:“早就知道会这样,还是要逞强!我都说了不让你去,不就是问两句话,杀个人嘛,交给我有什么不行?” 绫影闭目凝神缓了良久,待周身的煞气逐渐散尽,才徐徐睁开眼睛,低声道:“胡说些什么…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你去。” 不儿听他那细若游丝的声调,气的涨红了脸,她急道:“所有的事情你都给我扛着,所有的仇怨你都给我挡着,天塌下来你也给我顶着,我这墨黎少主做起来有什么用!你要护我到什么时候!” 绫影沉默了一会儿,坐直身子,微微仰头看着妹妹担忧的神色,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红扑扑的面颊,温柔笑道:“能护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我本就满负业障,再添几条人命又有何妨?我将世间万恶悉数揽在怀里,只为不让你这红罗裙,沾染一丝污迹。我的好不儿,只要我一息尚存,决不让你这纤白指尖溅上一滴鲜血,不让你这清亮眸子蒙上片缕灰尘。” 不儿傻傻看着他,千言万语涌在喉头,颤抖着嘴唇,不知当如何开口。 绫影扶着椅子站起来,深吸两口气,定了定身形,然后给不儿理了理云鬓花簪,轻声道:“爹娘没能做的,我都给你补上…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儿拉过绫影的手死死攥住,直直瞪着他的双眼,坚定道:“我哪也不去,就陪在你身边。” 绫影轻轻一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的功夫,梅曼楠的手下已经把邸店收拾干净了。朱鹮拽着白鹭站在楼上,等自家主子说完话,两人才一前一后下楼来。绫影回头看向她,歉疚道:“鹮儿,方才是不是踩疼你了…?” 朱鹮狡黠一笑,道:“还好吧!掌柜的送我支簪子,我便不与你计较。” 绫影连忙应下,佩服道:“我们鹮儿最是大度。不过你那眼泪,还真是说来就来。” 第 10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05 章 朱鹮吐吐舌头,说这有何难,转瞬间眼圈就红了,吓得绫影赶紧摆手道:“好了好了!可别再哭了!我最怕见人落泪!” 不儿见他们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向绫影道:“有什么话回去慢慢说吧,再耽搁下去天就要亮了。咱那铺子里,不是还睡着个人呢么。话说,他不会半道儿醒了吧?” 绫影低声答说临睡前,他骗着卢清晓喝了些安神的茶汤,应是一夜无梦睡到天亮。不儿十分嫌弃的白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她把梅曼楠请进来,两人商量了一番后面的安排,便与曼楠道辞。 绫影也向着落梅少主轻轻一拜,微笑道:“绫影拙计,惊了少寨主好梦,望少寨主海涵。” 梅曼楠看他笑的温润,可不知怎么觉得自己脊背更是发凉,只好勾勾唇角,与他客套两句。曼楠将他们送出邸店,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过得最为诡秘的一夜了。 布店里稳稳睡着的人,轻轻翻了个身,然后随手一摸,发现身边好像没人,猛然醒了过来。卢清晓坐起身子定睛一看,见床板上空空如也,心里噌的窜上来一股邪火。他翻身下床,点了支烛火,照亮了半间屋子。屋里除了一地乱衫和半碗凉茶之外哪里还有别人。他看出这人又不知偷摸跑哪里去了,狠狠一跺脚。清晓吹灭了烛灯,愤愤的坐回床沿上,开始生闷气。 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攀在那人身上,与他唇齿缠绵翻云覆雨。那薄薄的双唇附在自己耳畔呢喃着暖心的情话,说什么心心相印,说什么坦诚相待,转眼功夫,就又不见了踪影。 “又跑!又跑!又跑!!”卢清晓气的脑仁直疼,他愤然道:“你下回睡觉,我非把你捆床上不行!看你还能跑哪去!” 他揣着双手等了一会儿,四周幽黑宁静,没有半丝声响。清晓脑袋里灵光一闪,浮起一个念头。他捞起衣服,里外裹好,快走几步,出了绫影的卧室,左右看看,双唇一抿,趁着暮色,向流竹轩跑去。 他摸到书房门前,轻轻推开木门,闪身溜了进去。屋里漆黑一片,辨不清方位,卢清晓便依着前几日的记忆小心挪到立柱旁,然后手脚并用顺着柱子蹿上横梁。他伏在梁上,便不怕碰倒那些阁架发出声响,接着顺着屋梁一路向里爬,须臾就溜到了花门之后的矮榻前。 卢清晓轻轻一跳,稳稳落到地上,然后俯下身子,伸手去床榻下面摸索。他探寻一番,果然摸到一个类似门环的东西,然后顺势一拉,自地板下传来一阵机关扭动之声,接着便听内室南侧的书架吱呀作响,侧向横移,露出个一人宽的入口。清晓摸到那入口旁,攥紧了拳头想了良久,最后把心一横,跳了进去。 他进去之后沿着墙壁地面摸索一番,察出脚下有台阶,于是小心翼翼的往下蹭。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就到底了。他发现手边又有一拉环,轻轻一拽,眼前突然亮起两盏烛光。清晓吓了一跳,不明白这是什么机关,不过他也无暇多想,借着烛光看去,猜出自己好像是在流竹轩的地下,眼前又有两扇窄门。他轻轻的推门而入,门后是一间堂屋。 清晓走进堂屋,拽了一下门边的拉环,屋子里便掌了灯。看那开间进深,应是比楼上的书房小上两圈,堂屋里整齐列着阁架,四个一组,共有一十六个。每个阁架分六层,每层上放着四个两尺来宽的木盒。 卢清晓深吸口气,快步走到阁架前,随便挑了个木盒拉出一些仔细查验。木盒边角有些破损,看得出不是新制,掂一掂也不算沉,应该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木盒的盒盖中心刻了一朵梨花,包在一缺口小圆里,缺口向左。 清晓轻轻把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摞着卷卷书册,他稍一琢磨,便猜出这多半是墨黎谷的东西了。他把盒子盖好,推回去,转到阁架侧面,看到架子侧边,刻了一卦象,此挂上下为阳爻,中间为阴爻。清晓愣了愣神,搜肠刮肚的琢磨半天,才默念道:“乾三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照这么说来,这是离卦…” 他绕着屋子走了几圈,发现每个架子上皆刻有中虚离卦。他捏着下巴思索片刻,想着秦雁容既然被称为巽首鬼雁,那脚下这地方,搞不好就是墨黎谷的离舵了。 “那云翳,是离舵的舵主么…”清晓暗自嘀咕道:“既然不儿是墨黎少主,那他是不儿的哥哥,做个舵主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他为何从不向我提起呢…” 清晓盯着这些黑黝黝的架子,满腹狐疑,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又悄悄爬了上来。他终是没忍住,信手挑了个木盒抬到地上,打开之后,取出里面的书册粗略翻看一遍,见写的都是些养蚕之道。他又换了个盒子翻了翻,发现是收录着各种茶品。他再换个盒子,这回又变成织染工艺了。卢清晓一头雾水,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字,如饱淬幽毒的银针,一字一句扎在他心上,刻出一双诡秘的眼,描出一抹阴诡的笑。可身边这人,又这般仿徨无助,瑟瑟发抖,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绫影好像冷的不行了,他突然转向卢清晓,想扑到他怀里,可手刚伸出一半,就停了下来。他畏畏缩缩的看着卢清晓僵硬的面容,小声道:“清晓…你能…抱抱我么…” 清晓沉默了半晌,游移不定,但最终还是慢慢伸出手,将他搂过来。绫影枕在他肩上,小心的把脸贴在他颈子上,然后把手搭在他衣襟上。卢清晓略作迟疑,仍是握住了绫影的手,突然发现,那纤长的手指,冰得慎人。绫影攥紧他衣襟,呢喃道:“幸好还有你…只要有你…我定能不畏严寒,踏破幽暗,盼得东曦既驾,守你一世…”他念着念着,被暖心的柔光笼罩了全身,挨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卢清晓抱着他,听他平稳的一呼一吸,自己却心如乱麻,锁紧了双眉。那写着卢家香铺的册子里,工工整整,事无巨细的记着他父亲卢植,母亲蒋氏,长兄慕辰的阅历,好恶等等等等,比他自己知道的还多。而且,在卢慕辰后面,他清清楚楚看到四个字:卢家清晓。卢清晓啪地将那册子合上,一股恶寒陡然腾升。早在南山上,他便觉得绫影怀中那小本中不应唯独缺了旋剑,但还是心存了一丝侥幸。如今眼睁睁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些名册里,莫名的恐惧和无边的猜忌再也压抑不住,瞬间爬满他的全身,他许久都缓不过来。等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之后,清晓才鼓起勇气,再打开那卷书册。 他翻到自己那页,咬牙读下去,见那册子上这样记着:卢清晓,卢植次子,祥符九年,寒月廿六生。自小体弱,五岁时,被送往南山丘岳处学艺强身。天圣二年随南山重剑出山剿匪,得旋剑名号。后得丘岳亲传两仪万象诀,执青锋剑,以两仪十六式傍身。此人聪敏好学,真诚直率,长于剑派之中,心思纯善,好恶分明。喜结友,及喧闹多趣诸事,憎不实,及虚与委蛇之人。亲南山掌门与六剑,疏家中双亲及手足。逢其父大寿,方会回京探望。欲识南山剑,此为不二人选。 “欲识南山剑,此为不二人选…”卢清晓喃喃念了两遍,才缓缓的把那蓝皮册子合上,放回木盒之中,又将木盒推回原位。他直起腰来,暗自思忖到:“云翳…你…你这般知我懂我,莫不都是…预先算计好的…?” 清晓猛的掐断了自己的思绪,他实不敢再想下去。只是一抬头看着四周围的黑木架子,皆透着丝丝凉气,传出窃窃笑声,似乎都在讥笑着自己的愚蠢与天真,不觉冷汗已经渗透了背心。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惊慌失措的向门口逃去。他出了暗室,三步并两步的爬上台阶,回到流竹轩里面。关了暗门之后,又攀着梁子蹿出屋外。 清晓一出门便看见院中红花绿萼影影绰绰,和暖的晚风拂过,飘来阵阵清香。恍惚之间,他突然失了方向。身后是深不见底的诡秘幽谷,面前是闹中取静的温馨布店,他在流竹轩的门前傻傻站着,不知该何去何从。这时,自院外传来脚步声,他猜出应是绫影回来了,若是此时出去,多半要跟他撞个满怀。清晓暂时没有更好的主意,于是飞身而起回了卧房。 他扯下外袍,垂了帷幔,躺在床上等了片刻,听屋门缓缓开合,接着便有一人轻手轻脚的溜了进来。卢清晓眯着眼睛,偷偷的看着绫影除了衣衫足履回到床上,却静坐在那里迟迟不肯躺下,便开口与他说话。可他看到绫影伸过来的手,觉得心惊胆寒,想也不想便一掌拨开。但是后来绫影那受伤的样子和嘀嘀咕咕的话,搅的卢清晓更是糊涂。他死死盯着绫影,觉得自己真是一点也看不懂这人。他免为其难的将绫影搂在怀里,却觉得好似自苍白双鬓里传来的乌木香里,都隐着一丝血腥气。他脑袋里嗡嗡作响,绫影嘟囔的话他半个字也没听见,只是僵硬的让绫影枕在自己的肩上,揣着一怀心事,再不能眠。 绫影依偎在清晓怀里踏踏实实的睡到天亮,他醒转过来,便看到身边的人清秀的面容,闭着的眼帘,觉得心里暖暖的。绫影坏坏一笑,略微支起身子,伸出舌尖去舔清晓的嘴唇。卢清晓本就是假寐,他觉出自唇间传来温润的触感,但是不敢醒来。绫影舔了一会儿,见这人还不醒,干脆覆唇上去吻他。他捧起清晓的脸,轻轻啃咬那柔软的双唇。卢清晓蹙起眉,低低的哼唧了一声,微微张开嘴。绫影借这个机会把舌头探进去,深深的吻他。 清晓这心里头乱的一团糟。他又胆怯又愤懑,满腹狐疑,但又万分舍不得这唇间的浓情。绫影绵长的吻还在继续,他满心尽是这清澈的人儿,温柔的亲吻着他,只想让他看到最好的自己。卢清晓烦躁得不得了,他突然伸手按住绫影的后脖子,然后狠狠的回应他。他翻个身把绫影按倒,压在他身上粗暴的吻他,他扼住绫影的下颌,撕咬他的唇瓣,直到把绫影吻的实在喘不过气,侧头逃开。 绫影推开卢清晓,咳了两声,责怪道:“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卢清晓盯他一会儿才说:“再不起来,胳膊要让你压折了。” 绫影一愣,赶紧坐起来,拉过清晓的腕子,一脸歉疚的给他揉揉。卢清晓又躺了回去,把胳膊搭在他腿上,任他捏着。 清晓歪着头看他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这铺子,开了多久了?” “五六年了吧。”绫影专心给他捏着胳膊,头也不抬的答道。 卢清晓想了想,又问:“在墨黎谷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跑出来开布店?” 绫影叹了口气,道:“墨黎谷再好,终是玄叔的家。我这么大个人,总窝在人家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啊。所以早些年,我便带着青鸳搬了出来。不儿这小丫头死活不肯让我自己待着,我也拿她没辙,只好把他们都安顿在这了。” 卢清晓假想了一下不儿缠着绫影,搞得绫影左右为难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他收回胳膊,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然后抱着枕头,侧头向绫影道:“怎么想到开个布店?” 第 10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06 章 绫影往后挪挪身子,靠在床头上,慢言道:“绫家本就是贩布的,做起这行更熟路些。再说我也喜欢制衣裁布,若是没有这诸多愁事,就在这一方天地里做个裁缝又有何不好…”他伸手过去摸摸清晓头,笑道:“只是不知我若就是个裁缝,还讨不讨卢大侠的欢心呐?” 卢清晓没好气的拍掉他的手道:“说得你好像还是别的什么似的…”他见绫影没再答话,又道:“东京城这么大,干嘛非把铺子开在这?” 绫影面色有些僵,他本想说那是因为离舵旧址就在这里,不过他想了想离舵这些年干的那些事,和箱子里存的书卷,还是转了说法,解释道:“本就是条繁华街道,又刚好有空店可盘,所以就开在这了。” 卢清晓垂下眼,脑袋里只有四个字:胡说八道。他瞟了绫影一眼,感叹道:“开在这也挺好,不然怎么有机会识得我爹呢。” 绫影侧过身子,轻轻抚摸着清晓的脸,柔声道:“是啊…不然怎么识得你呢…若没有你…” 清晓等了半晌,不见绫影再往下说,于是也坐起来,盯着绫影严肃道:“若没有我怎样?” 绫影深吸口气,微微向前探身,靠在清晓肩上,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卢清晓心里头有些着急,他又轻声问了一遍:“若没有我到底怎样?” 绫影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的开口道:“若没有你…我可能哪天睡下去,就醒不过来了吧…” 卢清晓心头钝痛,赶紧把绫影揽到怀里,怒道:“不许胡说!” 绫影轻声又道:“还记得曹展宣吗?你去盯魏熙那日,他与我说,醉梦千般好,何故复醒来。我当时想人活的那么超然还有什么意思。现在才知道,如若此情难守,我愿长驻梦乡,再不醒来…” 清晓心潮涌动,不觉红了眼眶。他紧紧搂着绫影,却更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静静的待了一会儿,卢清晓咽下心头乱绪,扶起绫影然后向他道:“我刚一回京,就径直来了铺子…还没回家…我想着今天回去看看爹娘和大哥,你一会儿若是得空,陪我去街上给他们买些东西吧?” 绫影点点头应下来。二人略做梳洗,穿戴整齐之后,随便吃了些东西,便一起离了铺子。 绫影带着卢清晓一路南行出了朱雀门,到了西大街。沿街两侧茶坊林立,铺席众多。绿荫浓夏,翠槐蝉鸣,两人没走多少路,倒是让暑气惹了一身微汗。绫影自路边小贩那买了些雪泡梅酒,慢慢饮着,解渴消暑。卢清晓跟着绫影走了这么一大圈儿,还是没闹明白他到底要去哪,中间问了几次,都只得到狡黠一笑。他终是让这暑气蒸的有些烦心,复又扯扯绫影的衣袖,问道:“我说云翳呐…我本是想着给爹爹送些简礼,哄他开心,你这究竟要把我带哪里去啊?” 绫影一面应着就快到了,就快到了,一面继续拖着他走。两人又行了不少路,拐到了蔡河边上一小店。那铺子门前挂着水晶帘,随风微摆,两侧的花架爬满蔷薇,走近一嗅,沁人心脾。绫影回头向清晓道:“到了,就是这。” 清晓随他撩开门帘进去,发现这是一家小茶坊,里面没有客人,也无伙计祗应。绫影轻车熟路的带着卢清晓找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窗下便是清流淙淙,拂去不少燥热。须臾功夫,一小娘子自后堂施然走了出来,她见到绫影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走到二人面前,慢声道:“先生可真是稀客呀,不知此次是想寻些什么?” 绫影站起来向面前这娘子略施一礼,然后道:“欲寻薄礼,以敬泰山。想京城虽大,还得劳娘子,为云翳解忧。” 那娘子听完,咯咯一乐,掩口道:“哎呦,早些年前去铺子说亲的媒人,差点将那门槛踏破,都不曾拂到先生的衣袖。如今却不知哪里的瑶池仙子,引得我们大掌柜动了凡心呀?” 绫影轻轻一笑,并未答她,只道:“娘子这里,可有什么上好的茶器?” 小娘子颔首道:“磁州白,建釉黑,汝窑青,钧窑艳。掌柜要什么?黛菊这里皆有。” 绫影沉吟半晌,请她每样取一件悉数拿来挑选。那菊儿姑娘亦是爽快,点头应下之后,便回了内室。绫影坐回椅子上,侧头看看脸红的赛蔷薇的卢清晓,使尽浑身解数,才忍住了没笑翻场。卢清晓觉得自己脑袋烫的快要开锅,他见绫影坐回来,还一副憋笑的坏模样,狠狠的踹了这人一脚。 绫影喊了两句疼,见他实在羞的厉害,就没再招他。等了一会儿,便见菊儿姑娘取一木托盘踏着细步前来。那盘子里小心置了六只茶盏,各色尽有,摆在一起,煞是好看。绫影接过托盘放到案几上,便听那小娘子一一介绍道:“这鹧鸪斑的建窑黑釉想必就不用我说了吧,先生虽不喜斗茶,却也应知茶色白,宜黑盏,赠人自用,皆是佳品。” 绫影捏起那茶盏掂量一番,看这绀黑厚坯的斗笠小碗,总觉得喜欢不起来,遂又放了回去。旁边白釉黑彩的磁窑盏,倒是更别致一些,但是买回去送给卢植,还是有那么些怪。绫影眯起眸子,又开始琢磨起卢植的性情喜好,他捏过自己的衣袖,在指尖轻轻摩挲。坐在旁边的卢清晓看他这样子,心里头突然咯噔一下。他可不喜欢绫影这副沉思的模样,总让人觉得有些怕。绫影沉默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指着托盘里的天青茶盏道:“可是汝窑青瓷?” 黛菊嘻嘻一笑,说:“先生真是好眼力,那可是御家拣退之件,难得的很。我废了不少口舌,才将它带回来呢。” 绫影托起那茶盏,见它触之细润,釉汁晶莹,釉底处微微带些粉色,通体均有细片,微微点点头,说就要这个了。菊儿姑娘痛快应下,然后将那些茶盏悉数收回去,留话说让他们稍候,便又回内室,去取锦盒。 卢清晓看那娘子走了,回头向绫影道:“挑、挑好了?” 绫影点点他的额头笑道:“是啊,一会儿让店家包好,你给卢公送去便是啦。”说完,他顿了顿,改口道:“哦不,是妇翁大人。”清晓抬腿又踹他一脚,怒道:“能不能有点正经!”绫影这回学聪明了,赶忙跳着躲开,然后笑盈盈的看着卢清晓。清晓迎上他那目光,心头又疼又暖,愣了片刻,侧开了头。 不会儿,菊儿姑娘捧着一个锦盒走了出来。她把盒子交给绫影,让他查验。绫影开都没开,只说娘子看过就好,然后将一茶白钱袋交给黛菊,便与她道了辞。两人出了茶坊,绫影将锦盒塞到清晓手里,嘱咐道:“收好了啊卢大侠,青瓷娇嫩,可别有闪失。” 清晓忙小心翼翼的端好,然后道:“要多少银钱?我一会儿还你。” 绫影看看他,又看看他腰上的青锋剑,略微算了算,然后道:“压上十柄青锋剑,换不来一只汝窑盏。你看着给吧。” 卢清晓猛的停在了原地,傻傻的看着他。绫影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清晓也不理他,转身就往回跑。绫影赶紧跟上去拦住他,问道:“你干嘛去?” 卢清晓急道:“买不起还回去还不行吗!” 绫影拽住他,费了好大劲儿收住笑,才道:“骗你的啦!确是金贵,但也没那么邪乎,不过压上你的家当估计还是不够。你若是想还我,不如回去在青鸳那写个条子,给我当上十年教书先生,也就还上啦。” 清晓侧头看他,疑惑的问道:“十年就够了?”绫影一怔,按下苦涩心事,拉起卢清晓接着往前走。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来,看向清晓,柔声道:“不够,还上一辈子也不够。”清晓白他一眼,轻轻一哼,死死的抱住那锦盒。 他们沿着蔡河溜溜达达的往前走。卢清晓踌躇道:“该给娘亲,送些什么呢…” 绫影向着不远处扬扬下巴,道:“卢夫人百般疼你,你送她什么她都开心。去前面首饰铺寻个翠玉福镯便好。” 清晓想了想,道:“娘亲似乎不戴这些东西。” 绫影道:“那是因为你回去的时候,她多是在和孙儿们玩耍,怕那玉石硌着孩子。” 清晓觉得他这话有道理,便点点头。可他略作琢磨,又道:“也兴许,她不喜欢呢?” “她定是喜欢。”绫影想都不想便答:“卢夫人出身名门,娘家蒋氏原就做的玉石生意。她慧眼独具,辨石断玉也是个中好手。你虽不常在她身边,却也应晓得她钟爱这琼琳之物。所以你赠个墨色福镯孝敬与她,先不管镯子成色好坏,有心意在这里,她定会欢喜。” 清晓勉强的努嘴笑笑,便不再接话。绫影这信手拈来的一席话,与流竹轩里书卷中记载的不相上下,卢清晓吞了吞口水,情绪莫名其妙的低落了下去。他跟着绫影进了首饰铺,心不在焉的在绫影的建议下随便挑了个镯子,然后就悻悻退了出来。临出门的时候,清晓突然想到什么,他捅了捅绫影,问道:“你腰上那块白玉去哪了?好似年后我便没再见过。” 绫影顿了顿,支吾道:“奥…那玉玦啊…总戴在身上怕不小心丢了,所以收回铺子里了…”清晓扫他两眼,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俩人走了这么大半天,也置办齐了东西,绫影摸摸肚子觉得有点饿,于是绕回西大街上沿街瞭望,看到有家小馆在卖些杂羹,他便拉着卢清晓走了过去。清晓一怀乱绪,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只是抱着锦盒随着绫影走着,不言不语。绫影把他带到小馆,要了些羹饼点心,然后开开心心的哼着小曲儿,等着伙计上菜。清晓正发着呆,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一张大脸,猛的一惊,失手滑下了手中的锦盒。 绫影赶忙探身过去,腕子一转,将那两个小盒接住,小心的端到桌上放好。他瞪了清晓一眼,责怪道:“都说了让你小心拿着,若真是打碎了,那可是暴殄天物。” 卢清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里头却觉得绫影的那动作快的有些出人意料。他突然出掌拍向绫影胸口,绫影左臂一曲,将他挡住。“你干嘛!?”他惊诧道。 卢清晓忙收了掌力,拂了拂他的衣襟,道:“没有没有,我看好似有个蝇子,想把它赶走。” “莫名其妙…”绫影嘀咕一句,蹙眉看着他。刚好店小二将他们点的菜端了上来,绫影便取了竹筷慢慢吃东西,不再理他。 卢清晓心里头却是更乱,绫影看上去羸羸弱弱的,他总觉得这人有功夫。清晓还依稀记得,去年夏天他在铺子里撞上绫影和青鸳吵架的情景,当时青鸳好似也说过什么今非昔比的话。清晓思量片刻,向绫影道:“我记得,不儿姑娘是有功夫的吧?你与她同在墨黎谷那么久,墨黎谷主没教你什么吗?” 绫影埋头吃着东西,懒懒的答道:“不儿是少主,玄叔传她墨白诀自是应当。与我什么关系。” 第 10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7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07 章 清晓挠挠头,又道:“你是长兄,为什么你不是少主?” “玄叔不喜欢我。”绫影答。卢清晓心说你这叫什么托辞,于是接着问:“去年我们出发去落梅寨之前,青鸳说你打不过不儿姑娘,又是什么意思啊?” 绫影这回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抬头向清晓道:“我什么时候,也没能打得过不儿啊。青鸳那是情急失言,只是担心我罢了。”说完,他微微一笑,心里却想着回去非得把那多嘴的揍上一顿不成。 卢清晓叹了口气,道:“你这一会儿气短一会儿晕血,走不了几里路,胳膊腿儿都能散了架,是挺让人放心不下…还好我一直跟着你…不然真觉得你有命去,没命回来…” 绫影突然又探头到他面前,然后歪着脑袋笑着说:“那你就继续跟着我吧?不管我去哪,都一直在我身边,好不好?”清晓心头一顿,忙把他推回去,盯他片刻,点了点头。绫影开怀一笑,继续吃东西。 填饱肚子以后,卢清晓拍拍桌上的锦盒,向绫影道:“我一会儿先回家,将东西送给他们。” 绫影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自是在家里陪着他们啊。”清晓话音未落,就眼见着绫影那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他赶忙问道:“怎么了?” 绫影眨巴眨巴眼睛,瘪着嘴问道:“你晚上不回来吗…?” 卢清晓的脸噌就红了,他长眉一蹙,低声道:“别可怜兮兮的…明天就回来陪你…” 绫影抿着嘴,一脸幽怨的盯着他,看的清晓心里直发毛。 “好啦好啦,看你那什么样子…”清晓扣了银钱在桌上,然后抱起锦盒拉着绫影就跑了出去。他连推带赶的将这一脸孩童性子的大掌柜送回布店,好生安慰几句之后,转身离去。 绫影心里不舍,又追上几步要陪他走到巷子口。卢清晓无奈的把他推回铺子,道:“好啦,乖乖回去待着,我明天就回来了。” 绫影守在门前,看清晓逐渐远去,一步一步的最终消失在他视线之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转身回了铺子,径直走进流竹轩,反手合上大门。他呆呆的站在那,想着清晓今天有若似无的探询言语,飘忽不定的犹疑目光,心中觉得甚是苦涩。绫影深吸口气,默念道: “还是得寻个时机,将那桩桩旧事皆告诉他…不然一直由着他这般猜忌下去,迟早要出事…” 绫影颓然靠在木门上,锁紧眉头,眼中尽是忧虑,迟疑半晌,复又暗道:“只是不知,等他知道,我也不过是个为一己私利,不顾他人死活之辈…又会如何…”他倚在门上,耳畔又传来人们声嘶力竭的哭喊,鼻尖又充斥着滚滚浓烟,呛得他喘不过气。 绫影赶忙冲到书桌旁,自抽屉里抓出一香囊,捂在嘴上,以定心神。他缓了良久,探到桌下的暗格里摸出了一青色的万花锦囊。那锦囊不过手掌大小,却是绫影有生以来做的最费心思的一件活计。 绫影择了四方青蓝绞罗,皆配上银缎内衬,以斜卷针缝合,螺旋向上,囊口呈柿蒂形。每一方蓝罗色泽均不相同,上面还绣了图案,分别是粉蓝的春朝,湛蓝的夏午,紫蓝的秋暮,藏蓝的冬夜。春朝点素梨,夏午有白莲,秋暮绽冰菊,冬夜飘腊梅,还有一清流绕香囊一周,首尾相连,环住四季,托起四花。香囊封口处,穿有四条绦带,每条由两股合成,每股由两根纱线拈成股,一股青,一股白,编成四耳浆草结,轻轻一抽,便可将香囊束起。束起之后,若将囊口的布片翻下来,便更似一朵四瓣青花,虽称不上穷工极巧,倒也能窥得作者的用心。 绫影盯着这只不知让自己改了多少遍的小布囊看了又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其实,就如不儿所言,若那人是他命中之人,就算他把那些破事带到棺材里,那人也不会弃他而去。如若不是,就算他把世间全部的美景悉数绣到这布囊上,又能如何呢? 绫影自嘲的笑笑,放下香囊,取了笔墨,细细写下一首小诗。待墨迹干了之后,他一面琢磨着心事,一面折着那纸,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折了个同心方胜。绫影无可奈何的一笑,他打开香囊把那锦书放进去,又自抽屉里拿出早就配好的香药也一并塞入,然后把香囊细细封好。清风不弃,流云常驻,尘埃落定之后,我定能执他之手,驰骋天涯。绫影定了心绪,将香囊收到抽屉里,缓缓起身离了流竹轩。 出门之后,才发现天已入幕,明枫堂里传来阵阵欢笑,想也知道是不儿她们又在嬉闹。绫影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他按按胸口压下淤气,朝那欢声笑语,大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掌柜的少女心。。还有人记得掌柜那个玉玦去哪了吗,灭哈哈哈。 第65章 8 宝山初现 夜阑人静,一人抱怀偻背亦步亦趋的在街巷之间狂奔。他神色慌张,满头大汗,好似被什么恐怖的魔物追赶。他跑着跑着,突然从脚下的泥土里伸出一只长臂,一把抓住他的脚踝。他惊恐万分,失声尖叫,奋力从那已成焦骨的手腕中挣脱出来,连滚带爬的接着往前逃。渐渐地,有更多焦骨从地下爬上来,一面咯吱作响,一面向他扑去。 “别追我!别追我!!” 他声嘶力竭的喊着,抱头逃窜,却只引得那些尸骨动作更快。 “别过来!别过来!!” 他猛的睁开双眼,翻身而起,发现自己是在卧房里,繁城白骨,不过一场噩梦。 “又发噩梦了…?”守在屋里的人,忙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慢慢坐下,伸手扶住少年颤抖的肩膀,抬起袖子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担忧的看着他。 少年微微探身,靠在他肩上,无力的问道:“大哥…你几时来的…” 司马贤没答他,只道:“你自岷山荒村回来,便夜夜惊醒,到底怎么回事?” 星若抹掉脖子上的冷汗,缓了缓心神,才道:“村外乱林里的弃尸…总让我想起些旧事…心里觉得害怕,难以安眠…” 司马贤追问他是什么事,他却只是摇摇头不肯再说。星若翻身下地,打了两碗凉水咕咚灌下,觉得脊背发凉,才发现身上的汗水浸透了中衣。白绸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凉飕飕的不太舒服。司马贤看他这单薄的样子,脸上有些烫,不由得避开了目光。 星若去柜子里取了身新衣,回到床边坐下,向司马贤道:“我没事,大哥你回去歇息吧。” 司马贤看他两眼,起身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去,双眸一闭,继续静坐。 星若挠挠头,又劝道:“你不用总守着我…回去睡吧…” 司马贤抿着双唇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星若拿他没办法,只好换过衣服,又躺回床上。他捏着被角发了会呆,突然道:“大哥,我昨天在老门主的旧物里,翻出些奇怪的东西…” “睡觉!” 司马贤打断他道:“这些事明早再说。” 星若瘪瘪嘴,乖乖钻回被子里,轻轻睡下。 翌日一早,暖阳高照,星若打个大哈欠,坐起来一看,发现屋里早就没有了人。他梳洗一番,跑到楼下,自一堆杂物中搬出个箱子。他将箱中什物逐一清点,便抱着箱子出了霁月楼,溜溜跑去静心斋。 司马堂主端坐在桌前不紧不慢的吃着早饭,没多会儿功夫,就见星若拖着个箱子挤了进来。“你又寻出了什么宝贝?”司马贤侧头看他问道。 星若嘿嘿一笑,把箱子扔在脚边,先跑到饭桌旁填饱肚子。他吃着吃着,突然停下,问道:“大哥你每天早上都能吃这么些东西吗?” 司马贤顿了顿,扯扯嘴角没理他。 星若凑到司马贤面前,眯起眸子盯着他道:“你方才可是笑了?” 司马贤将他推回去,责备道:“别胡闹。赶紧吃,吃完说说那都是些什么。” 星若朝他做个鬼脸,然后风卷残云的大快朵颐一番,抹抹嘴上的油,便拉着司马贤一起去看那箱子。 箱子一打开,司马贤也觉得奇怪了。里面有绢帕、手镜还有一双金络索,除此之外,还有些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及一只香囊。司马贤将那香囊取出来,左右看看,见上面绣有鸳鸯莲花,沿口处用双股色线编成了花穗。他奇怪道:“这应是女用之物?莫不成是门主夫人的旧物?” 星若摇摇头道:“我向老头儿打探过了,老门主失踪之前并未婚配,他也不知道这是谁的东西。不过…” 星若拿过司马贤手中的香囊轻轻打开,从里面倒出一只桃木小鱼,他继续道:“这香囊,多是临别赠物,里面藏了只小鱼,应是有什么寓意。但是连老头儿都不知晓,我还真不知该去问谁了…” 第 10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08 章 司马贤想了想,支吾半天,道:“你是不是,想去问墨黎谷…?” 星若一愣,闪烁着目光,犹豫道:“是有这想法…但是我上次送出去的筒子,还没回来,不如再等等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自屋外传来了声响。司马贤开门一看,见是张远快步跑来。张远跑到静心斋门前,向他躬身一拜道:“堂主,我们这些日子绕着那岷山荒村,找出些端倪。副堂主让我快马回来回禀一番。” 自星若他们上次走访明家村,无一所获回来之后,曹展宣始终觉得那地方不对劲,所以他没待几天,又带了几个伶俐的翻了回去,想在那荒山上再挖出些线索。星若本来想跟去,让他好说歹说给劝了住,于是便一面接着捣鼓唐尧旧物,一面等着展宣那边的消息。司马贤将张远请进屋里,听他一一细禀。 张远整理一番思路,慢慢道:“那明家村,除了蓝堂主你们之前进过的正村外,西侧绕过树林,还有一小院。据副堂主推断,院子原来住的应是个武人。我们将那乱坟岗挖开,将村民一一辨别重新安葬,却没找出有什么强健之士。是以副堂主觉得,那人应是未与村民同遇难。” 星若不解道:“那村民遭人毒手之时,他为何不去解救?” 张远道:“副堂主亦觉得蹊跷,所以我们在那西院周遭遍寻甚久,找到有一隐秘的山洞。山洞很深,可以一直穿到山的背侧。” “穿过去之后有什么?”司马贤问道。 张远答:“雪顶。穿出山洞,便能隐隐见到山上冻雪,我们没带太多御寒的衣物,不敢贸然再走,但是确能在脚下找到些记号。副堂主说,那雪顶之中,定是有些什么。 ”“可还有别的消息?”星若追问道。 张远摇头说:“暂时没有了。我这次回来,也准备取些棉袍带走,看能不能再寻出些什么。” 张远说完这些,司马贤便让他回去稍作歇息,然后去找江漪备那些要带走的东西。张远退下之后,司马贤凝神看着身边人,不再言语。星若在屋中踱了几圈,低声道:“大哥…我还是得去找他…” 司马贤默默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硬要将你留下…” 星若苦涩一笑,道:“他身上有伤…”司马贤说:“我知他身上有伤。可有伤又如何?” 星若缓缓摇摇头,深吸口气道:“你不知道…他那伤不仅伤在身上,更伤在心里…”他微微抬头,看向司马贤,幽幽道:“他中了豺面人一掌,我将他拖回墨黎谷。墨黎谷主遍寻解救之道,终以自己毕生修为,换他一条虚接的心脉,和十年阳寿。他醒转过来,知道之后,整在屋里坐了三天三夜,不发一言,水米不进。” 司马贤蹙眉道:“将他救回来,难道不好吗?” 星若走过去拍拍他大哥的木头脑袋,苦笑着问他:“若换做是你,要以老头儿的命,换你的命,你可愿意?” 司马贤想都没想,一个劲儿的摇头。 星若道:“这不就完了。他本就是重情之人,黎半仙这么一搞。他满心愧疚,如履薄冰,生也难,死亦更难…” 司马贤嘀咕道:“那你…” “我?”星若反问他一句,按了按泛红的眼眶,道:“我比黎玄鹤也好不到哪去…不过是利用他的愧疚之感,将他锁在身边罢了…” 司马贤一头雾水的看着他,星若却不想再解释下去。他向大哥道:“木鱼香囊和张远的消息,我还是要亲自带给他。此去东京少说也要走上一个多月,我一会便动身出发。” 司马贤知道自己说不动他,转身去了屋里,翻找片刻,拿出一怪模怪样的玉石小兽,塞到星若掌中。星若左看右看,看不出个名堂,于是问道:“这什么好东西?奇奇怪怪的。” “食梦的瑞兽。”司马贤解释道:“你将它放在枕边,便不会再发噩梦了。” 星若抿嘴一乐,点了点头,将那小兽揣回怀里,收好了脚下的箱子,辞了司马贤回霁月楼收拾行李。一个时辰以后,司马贤把他送到山脚长亭,看他扬鞭远行,心里又想起曹展宣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当时,曹展宣准备向他借几个赤峡堂的弟兄前去荒村,便倚在静心斋外等他。他把展宣带进屋里,却听那人嘀嘀咕咕的。司马贤追问两句,曹展宣不解道:“我应是从未进过你这静心斋,怎地觉得好似有些眼熟…” 司马贤也没多想,向他要了准备借走的弟兄名录查阅过后,点头应下。 展宣微微一笑,向他道谢,却没有马上离开。司马贤奇怪的问道:“怎么?还有事?” 曹展宣犹疑片刻,慢言道:“司马堂主,九天斓星非你一人能见。你若总是故步自封,就别怪他人近水楼台了。” 说完之后,他轻轻一笑,转身离开了。把司马贤一人留在那里,傻傻的不知站了多久。 星若快马加鞭赶到东京城的时候,已是炎夏。他进了南熏门没敢径直去布店,而是在潘楼附近寻了家邸店住了下来。他来往东京城这么多次,这是头一回投宿客旅,心里不知泛起多少愁滋味。他卸下行囊安顿好马匹,重新理了发髻,换了新衣,才下定决心离开邸店,向布坊走去。 繁华喧闹的赵十万街上,绫记布坊依然静静的卧在那里,门前花团锦簇,店里游人如织。青鸳自羽衣厅出来,看见柜台前那个苍蓝的俏丽身影,吓了一跳。正如同六月飞雪,隆冬下火一般,蓝大堂主居然会走正门了。星若一副出众容颜站在铺子里,引得不少娘子掩笑观望,惹得他不胜烦忧。好在青鸳一溜小跑的奔到他跟前,把他请进了院子。青鸳见他满面愁容,小心关切道:“星若公子,久没你的消息了,过的可好…?” 星若随他走到院子里便停了脚步,四下看看,见那院中一切皆依旧,唯有浓情不复存,苦苦一笑,向青鸳道:“他在吗…” 青鸳微微叹了口气,走到流竹轩外轻轻叩门,道:“掌柜的,星若公子来了。” 星若在院中站了一会儿,见流竹轩大门砰的一开,那白衣人从里面冲了出来。 “星若!”绫影跑到他面前,脸上藏不住的欣喜。星若看他见到自己这般高兴,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微微一笑,谢过青鸳,与绫影一同进了流竹轩。 星若进屋之后,愣了愣,蹙眉道:“你这屋里,怎么比原先东西更多了!?简直没地方下脚啊。” 绫影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近日事情实在太多,抽不出功夫收拾…你随便找个地方待着吧…” 星若垫着脚七拐八拐的扭到他书桌前,先把那木鱼香囊放在桌上,然后腾空了一侧的椅子,跳上去坐下。 绫影奇怪道:“这是什么?” 星若解释道:“我这大老远的跑来,有好些事儿要说与你,你慢慢听着。这香囊便是第一件。” 绫影点点头看着他,听他继续道:“这是我自天虹门老门主的旧物之中翻出来的,你能看出什么不?” 绫影捏起香囊端详一番,道:“素罗鸳鸯,合字落半,针脚细腻,应是出自闺中娘子之手。既是门主旧物,想必是夫人所赠了?” 星若摇摇头道:“那人并未婚配。哪里去寻什么夫人。里面还装了一只桃木小鱼,也不知有何寓意。” 绫影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只好说东西先收着,然后追问后续之事。星若道:“数月之前,我带着展宣和忆诚去探了明家村,碰到了墨黎谷的人,给你们捎了竹筒,你可收到了?” 绫影道:“收到了。已经回过去了,看来还没到?” 星若嗯了一声,接着说:“展宣他们在荒村附近发现一隐秘山路,直通后山雪顶。雪顶之上,仍有印记,标出人行之道,想必是隐了什么东西。你可有头绪?” 绫影突然站起来,急道:“什么样的印记?” “路边山石上,有兰花刻印。”星若答道。 “幽兰不香隐宝山?”绫影默默念着。星若没听明白,走到绫影面前,疑惑的看着他。 第 10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09 章 绫影向他解释道:“自天虹门回来之后,这林林总总的几个月,终是查出不少东西…绫家的旧仇,豺面人的真身,都明晰了…” 星若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惊道:“你都知道了!?究竟是谁?” 绫影慢慢的梳理道:“一切皆因江湖传闻的圣人遗物而起…百年之前的端木圣人琴剑双修,辞世之后留下一本心经名曰冥羲,一柄利刃名曰虎魄。他将此二物隐藏起来,后将藏匿之地的消息编入四本琴谱之中。春谱幽兰操是我外祖父林家祖传之物,夏谱芙蓉游去了落梅寨,秋谱紫桐吟在司马堂主的静心斋里,冬谱松弦弄让南山掌门忘在了废旧书阁之中。蜀地梓州的万钧庄主雷震,不知从何处知晓了这些消息,想聚谱寻宝。他应是先去了归云庄,杀人焚庄盗走春谱,后来又找到落梅寨,之后藏了伏兵进天虹门。” 星若锁紧了眉头,小心问道:“便是魏熙?” 绫影点点头,说:“魏熙擅毒。他多半是给曹展宣下了蛊毒,驱使他去静心斋找东西。展宣没能得手,他才亲自出马。” 星若心下大慌,急道:“展宣中毒了!?你怎么知道?冯老头儿不是看过他的吗!?” 绫影忙安慰他道:“你先别急。我后来去了南山,魏熙想在南山故伎重演,漏了马脚。这事我都写在竹筒里了,不日等筒子到了,我想冯堂主自会有办法。” 星若又追问道:“那伤你之人又是谁!?” 绫影见他眼中泪光闪烁,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道:“也是雷震手下的人。早前,便是他去的归云庄,他识得我父母容貌,后来在益州偶然碰到我,觉得相似,便动了杀心…” 星若深吸口气,缓缓道:“这般看来,我们倒是替他们报了仇了…” 绫影苦笑着点点头,道:“是啊…冥冥之中,必有定数…眼下,只剩雷震,还有我这伤了…” 星若眸子一亮,惊喜道:“你这伤有办法?” “玄叔和丘掌门都说,冥羲心经里记有什么续脉的心法…我也不知可不可信,但终究,想去找找试试。就算没有,雷震这般暴虐,我亦不能眼看着他将这些神兵收入囊中,再行祸事。你可知那岷山上的明氏一村,也是死于他手…” 星若腕子一翻,狠狠的捶在书桌上。他切齿道:“那明家村我亲自去了!全村上下老老小小,皆被他们毒死,抛尸在荒林之中!这帮畜生,简直枉称为人!” “枉称为人…”绫影垂下眼眸,好似突然失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他抬手按住额头,缓缓道:“他们枉称为人…我与他们,又有多少分别…” 星若心头一顿,知他又想起了陈年旧事,如芒刺在背,他扼住绫影双肩,急道:“自然有分别!若不是那奸诈老妇出尔反尔,我们也不会行此下策啊!” “可终是害死了人呐…”绫影蹙眉道,眼眶已是泛红,“松姐姐也好,椒娘子也罢…不是一个也没逃出来…?”他又微微抬头,握住星若的左臂,哽咽道:“还有你…若不是我…你怎会被烧成这样…” 星若心头淤气,一把推开绫影,退到几步之外。他终于明白,自己是定要离开他的。他每每看到自己,都是无尽的懊悔与亏欠,哪有半缕出自真心的笑颜。 可他如何才能明媚的起来呢?星若凝神望着绫影憔悴的面容,不由得想到了那个人。他清了清嗓子,走到绫影身边,捅捅他,撇嘴道:“你身边那个跟屁虫,今天怎么没在?” 绫影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所指何人。他努努嘴道:“清晓他…回家去了…” 星若干眨几下眼睛,问道:“你刚说的那些事,他都知道了?” 绫影摇了摇头。 “什么!?你没告诉他!?”星若一个箭步上去,拎起绫影的脖领子,喝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绫影推开星若的手,苦着脸道:“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清晓他…长在剑派之中,一副侠义心肠,我怕他知道之后…” 星若愤愤的一甩袖子,怒道:“你这以己度人的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你若想把他留在身边,就早点跟他说清楚!他受得了也好,受不住也罢,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自己瞎捉摸这么多,有什么用!” 绫影心里当然明白是这么个道理,只好乖乖答应下来。 星若重重一哼,气鼓鼓的找了个椅子坐下。他生了会儿闷气,觉得自己该说的,能说的,也就这些,于是向绫影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绫影缓缓道:“关于雷震,我还有不少想不明白的地方,还需与我些时日让我琢磨琢磨…” “好吧,”星若道:“我难得来一趟,还会多待些日子,找不儿他们出去玩玩。我住在潘楼东边的邸店里,你若有事,便差青鸳去找我好了。”说完,他跳下椅子,冲绫影摆摆手,逃出了流竹轩。星若看了看铺子里人头攒动,撇撇嘴,飞身跳上院墙,翻了出去。 星若走了以后,绫影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胸闷气短,头疼欲裂,他晃悠悠的回到自己的卧房,往床上一倒,眨眼功夫,就睡着了。 星若离了绫记布坊,却没走远,他找了棵槐树,两下蹿上去,开始守株待兔。他太了解绫影了,这人没有完全把握之前,宁愿让人误会着,自己一个字也不会解释。他将那人看的越重,便将自己藏的越深,是以星若很想搞清楚,这南山旋剑,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他在树上蹲着,没等多一会儿,便看到兔子蹦蹦跳跳的找上门来了。 卢清晓前一日回去,将礼物送与双亲,惹得高堂喜笑颜开,傍晚,一大家子人在院子里饮酒赏荷,其乐融融。清晓看着双亲开怀,自己也甚是高兴,可一旦想到布坊里那飘忽不定的身影,又愁上心头。他揣着满腹心事,不自觉就喝多了酒,醉醺醺的回到房间,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他苦苦一笑,心说还是墨黎谷的黑药丸好使,早知如此,应向绫影讨些备下。想到墨黎谷引出的诸多烦事,清晓心里头别扭,在家里磨磨蹭蹭的一直晃悠到日跌时分,才溜了出来。他走到赵十万街上,遥见两家相对而立的铺席,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只好埋着头向前走。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身边有股阴冷之气,定身一看,面前戳了个人。 蓝星若一张娇面,冷若冰霜,朝他挑挑眉毛,道:“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卢清晓随着他一路南行进了潘楼。星若找了个清净的雅间把他带进去,点了一壶薄酒,几盏小菜,就赶走了伙计。清晓见他面色不善,蹙眉问道:“不知蓝大堂主,找我何事?” 星若冷冷道:“我也不屑与你废话,我只想知道,云翳近日过得如何。” 卢清晓有些糊涂,他疑惑道:“过的如何?还算好吧,就是仍有些劳神…” 星若撇撇嘴,道:“那些旧事他不都查清楚了么,还有什么可劳神?” 卢清晓盯他两眼,谨慎的问道:“他那些旧事,你都知道?” 星若冷冷一哼道:“废话!我在他身边十年还多,难道都是虚度的!?” 清晓压下心头不快,继而问道:“那我问你些事,你可愿答我?” 星若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歪着头看他一会儿,勾勾唇角冷笑道:“就看你要问什么了。” 卢清晓抬手给自己倒了盏薄酒,一饮而尽,思量片刻,缓缓道:“云翳什么时候到东京的?” “五六年前吧。”星若干脆的答道。 “他为什么要开布店?”清晓又问。 星若耸耸肩,答曰:“因为他喜欢。” 清晓瞪他一眼,接着说:“那他为什么把铺子,开在这条街上?” “因为地段好。”星若说完,又解释道:“墨黎谷在东京城里,置了几处产业。云翳都去看过,最后选在这里。这地方街巷繁华,大隐于市,附近的铺席,他也都查过,都是些老实的商家。自是上上之选咯。” “我爹的铺子,他也查过?”卢清晓小心的问道。 星若点点头,也给自己斟酒一盏,呷了两口,道:“他行事素来谨慎你又不是不知道。卢家铺子名声在外,他多去走动走动说不定还能识得南山剑,不是两全其美么。” 清晓莫名的觉得脊背发凉,眉头紧锁,不发一言。星若见他面色有异,问道:“你怎么了?” 第 10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10 章 卢清晓支吾道:“我一直以为…会遇到他…是缘分所至…” 星若突然大笑起来,看着对面这个傻瓜无奈道:“我说卢清晓啊,我早就觉得你这人天真的可怜。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缘分巧合?就算真有,你觉得会出在云翳身上吗?他好歹也是墨黎一舵之主,难道识人行事,都如你一般不过脑子的吗?” 卢清晓猛的抬头看了星若一眼,嘀咕道:“他真是离舵舵主…?那流竹轩…?” “流竹轩就是离舵所在。”星若替他接下后面的话,又补充道:“那名字还是我起的呢。”说完,他仔细盯着卢清晓的表情,看他一脸愁容,似是心酸难耐。星若暗道,莫不是,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吧?星若往前挪挪身子,支在桌子上,侧头看他问道:“喂,归云旧事,你知晓吧?” 清晓点头道:“我知道…万钧庄主杀人焚庄,害了他双亲家人…我答应他,要助他报仇雪恨…” 星若叹口气道:“说是这么说,可终不是件易事…雷万钧雄踞梓州这么些年,若要动他,还得从长计议。不然就凭你我这小身板,吃上两记奔雷掌,先别说帮他报仇了,能不能活下来还得另说。” 清晓垂着脑袋,颓然道:“还是学艺不精…若是能有大师兄那修为便好了…”他想了想,突然瞥了眼星若,问道:“你是天虹堂主,远在蜀地,为什么识得云翳?又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些年?” 星若闻言一愣,沉默良久,眯起眸子,向卢清晓道:“你真想知道?” 清晓也愣住了,他思忖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星若冷冷一笑,道:“不过一琴扬,一舞转,一火起,一情终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星星的往事,下一章揭晓~ 第66章 9 雀楼星舞 十余年前的一个冬夜,益州城的鹂雀楼里,卖进来一个孩子。那孩子不到十岁,瘦骨嶙峋,裹着单薄的衣衫,缩在房间一角,瑟瑟发抖。牙人与雀楼账房讨价还价一番,便留下那小儿,自己捏着钱袋子满意的离去。不会儿功夫,自屋外进来一粗使的娘子,提起那孩子打量一番,见那孩子满身污迹,散发着阵阵恶臭,鄙夷的往地上一扔,道:“得了,从今日起,你便是这雀楼的人了。去把身上洗干净,然后到东院的耳房来。走路的时候小心着点,别污了娘子们的衣裙。”说完,那人便转身离去。 那孩子随她出去,面对着一个陌生的大院子,手足无措。他既不知当去哪里洗净自己,更不知所谓东院又在何方。隆冬之夜,院子里冷的不得了。他哆哆嗦嗦的沿着墙根小心走着,一面左顾右盼,寻那水房。他运气还算不错,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右手边的小院子里有一方水井。他转身就往里跑,想去打些井水。可刚一进院,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那孩子吓得连连退步,赶紧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忽见一只白净的手伸到他面前,将他拉起来。他抬头看去,见面前是一比他大些的少年。那少年穿着粗布白衣,眉眼生的温柔。 少年看他半晌,问道:“你是何人?怎么大半夜的在院里乱走?” 孩子畏畏缩缩的答说自己是刚贩进来的小僮,得了令要将自己收拾干净,可苦于辨不清方位,才冲撞了贵人。 那少年苦苦一笑道:“我哪是什么贵人…不过与你一样沦落至此罢了。这腊月寒冬的,你要寻那井水沐浴不得冻死个人?还是随我来吧。”说完,他把孩子带出小院,七拐八拐的,到了一间浴房。他掌上烛灯,烧些温水,把那孩子里里外外洗个干净。然后除下自己的棉袍将他裹好,带回了自己的居室。 少年回到屋里翻找了半天,扒拉出一件灰蓝的夹袄,他拿给孩子比了比,觉得还算合适,便给他穿上。这么捣鼓一番,他才发现那孩子巴掌小脸上一双大眼,看着就聪明伶俐。左眼下一颗小痣,更衬的可爱。他走到那孩子身前俯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摇摇头说:“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阿蓝…” 少年想了想,起身走了几步,推开悬窗,瞭望隆冬夜景。见那墨空之上残月如钩,星光点点,他又回头看看屋里摇曳的烛火,思忖片刻,慢言道:“残月孤星,流烛若影…你便叫星若好了…” “星若…”那孩子眨巴着大眼睛默念了几遍,红着脸,开心的笑了。他看看眼前的白衣少年,支支吾吾道:“那你…是谁…” “哦!”少年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光顾着给你找衣服,忘了跟你说。我是这楼里的琴师,你叫我昙月便是了。” 他把星若拉到自己的小床边与他并肩坐下,轻声问道:“你可知他们将你卖到这里,要做些什么?”星若摇摇头。 昙月拉过他的手,又道:“那我明日去与管人的桐姐姐说说,将你留下可好?” 星若拽着他的袖子使劲的点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昙月微微一笑,揉揉他的头,与他同挤在小床上,抵足而眠。 星若也不知这白衣的琴师用了什么法子,他真就说到做到,将自己留在了身边。星若每天跟着他,帮他做些杂事,比楼里其他的杂役小僮,不知清闲多少倍。昙月去台上抚琴之时,星若最是欢心。他藏在花门后面,远远的看那人端坐琴前,十指翻飞,离殇也好柔情也罢,自他指下缓缓流出,令人炫目。在他身边待的越久,星若越是黏他,而且慢慢的,星若发现这人,远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这鹂雀楼里的歌舞妓娘少说也有一二十位,明里暗里有结盟的有使绊的,楼里掌柜的椋娘子对这些事儿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大事,便不予搭理。昙月作为琴师,却深得这些娘子喜爱。他除了不能离开雀楼之外,在楼台锦阁之间畅行无阻。时不常的,还会被行首叫去饮酒谈天。每每深夜归来,他总是惹得一身脂粉香气,令星若甚是烦心。 这晚他又是子时方归,星若见他面颊绯红,知道他又喝了酒,气鼓鼓的把他扶到床上坐好,给他更衣洁面。昙月有些宿醉头疼,他靠在床上揉着额角,扯了扯星若的袖子,道:“帮我取些水可好…觉得渴的厉害…” 星若重重一哼道:“你觉得难受,便别去陪椒姐姐吃酒啊!”他虽然生气,可还是心疼更多,去桌上打了水,端到昙月嘴边小心喂他喝下,然后扶着他躺好,给他轻轻捏着头。 昙月蹙着眉低声道:“她们也是不易…花样年华就被锁在这楼里弹笑卖唱,难能找个人,与她们说话…” 星若噘着嘴嘟囔道:“我讨厌找不到你…更讨厌你身上这呛死人的脂粉气…” 昙月拨开他的手,不解的问道:“我身上,有味道吗?” 星若点头道:“当然有!就是椒姐姐那脂粉里头的一股子怪香,熏死个人!好在给你换了衣服,不然我都不想与你说话。” 昙月歪头看他,又问道:“她们那些水粉,不都是一个味儿吗?” “不是啊,都不太一样…”星若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形容不出来,只好说:“有的浓有的淡,有的闻起来甜腻腻的,便是你身上这种。我倒比较喜欢松姐姐那种,起码不呛人…樱姐姐的也还好,就是有些苦…” 昙月惊奇道:“你能光凭味道,便将她们辨出来?” 星若嗯了一声,说:“当然可以,这有何难?” 昙月突然发现,自己好似捡了个宝贝,猛的坐起身来,一把抱住星若。星若傻傻的坐在那,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悄悄化开了。 自那以后,昙月待他更好了。除了每天拉着他在楼里院中乱转,上台抚琴的时候,也把他带在身边。星若与他同坐在珠帘后面,静静的听他抚琴,凝神望着他的面容,觉得心里暖的不得了。星若除了专心听他的琴声,便是侧目看看台上的舞娘,虽离不开这雀楼,但日子过的也算惬意。 转眼两年又过,星若让昙月好吃好穿的养着,脸色越来越好,也不再精瘦的吓人,个头长高不少,身段颀长,有了些少年模样。他跟在昙月身边,在楼里走动的时候,时不时会收到些奇怪的目光,搞的星若脊背发凉,可不自在。他将这些苦恼诉与昙月,昙月只是笑着安慰他几句,也不多说些什么。没过几日,星若晚上随昙月回了屋里,发现房间里多出张床。他觉得奇怪,便向身边的人追问缘由。 昙月笑着说:“你这两年长高不少,我们睡在一起,实在太挤。我便与桐姐姐说了,请她又给安排了一张床榻。没想到她动作还挺快,说话间就给送了来。这样你晚上也能睡得好些。” 结果那晚,星若一个人躺在床板上,一宿都没睡着。第二晚,他干脆赖在昙月的床上,死活不肯走。昙月好说歹说劝他不动,实在没辙,只好继续跟他挤着睡。 星若依旧每日悉心料理昙月的饮食起居,除此之外,便是藏在珠帘后面,听他抚琴,看舞娘跳舞。岁月似水流过,突然有一天起了些波澜。那一晚,是客家小宴,恩客点了瑞松素樱两位妓娘陪酒伴舞,松娘子便将昙月一同带了去,抚琴助兴。本是琴悠舞美,主宾尽欢的寻常之夜,怎料客人走了之后,昙月刚想起身回屋,便被酒后微醺的樱娘子扑个满怀。 素樱把他抱在怀里,摩挲着他的面容娇声道:“阿月,你别走…你今晚陪陪姐姐可好?” 昙月心下一惊,暗道这哪里使得,一面将她推开,一面往屋外跑。他跑到外厅突见瑞松守在门前盯着他。昙月惊慌道:“松姐姐你快让我出去,樱姐姐吃多了酒,我去给她取些醒酒的茶汤。” 瑞松摇摇头,苦涩道:“樱儿让椋娘卖到了许府上做妾,不日便会启程。她倾心与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临走前,你便陪陪她吧…外面我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事儿的。” 说话间,素樱从屋里追了出来,将昙月紧紧抱住,怎么也不肯放开。 星若一个人坐在屋里左等右等,怎么也不见昙月回来,心里七上八下的可不踏实。他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来人,索性推门而出,去楼里寻他。星若找到桐娘子略作打听,知道昙月让瑞松带了去,便攀上楼梯,向松林阁找去。他还没到门口,就觉得蹊跷,松林阁此刻应是没有客人,大门紧闭不说,门外理应候着的祗应娘子也不见了影儿。他跑到门前附耳上去,听到屋里传来挣扎之声,仔细辨别,就听到昙月支支吾吾的呼唤声,只是那声音细微的很,好似让人捂了口鼻。 星若心下一慌,后退两步,飞起一脚,破门而入。进屋就看见白衣的少年,凌乱了衣衫,叫人拿帕子塞住嘴,按在地上。屋里的人,看突然来了人,皆是一愣。昙月趁这个功夫,死命推开身上的人,仓皇逃出了松林阁。 第 1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11 章 他拉着星若自侧边的悬梯飞蹿而下,径直奔回了楼后西侧的小院里。逃回屋里之后,昙月回手死死的关上房门,然后扯掉嘴里的帕子,按在门上喘着粗气。星若陪他一同抵在门上,侧头看他白衫散乱,面颊脖颈上尽是朱砂红印,觉得自己心中气血翻涌,脑袋都气蒙了。 两人推着门等了一会儿,不见再有人追来,昙月长出一口气,将木门闩好,无力的走到屋里,一屁股坐在床上。星若忙跟上去,给他把衣服裹好,然后打了些水,用面巾沾着擦他脸上那些红印。星若一面帮他擦拭,一面埋怨道:“都说了让你离她们远点…就是不听话!” 昙月皱着眉头苦涩道:“都是孤苦伶仃之人…我只想着略尽绵力帮她们排解些忧愁…没想到会惹到自己身上…” 星若把他收拾干净,与他并肩而坐,看他一副凄然模样,心疼的不得了。他搂过昙月的头枕在自己肩上,一时失了言语。昙月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突然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星若,我们逃走吧。” 星若闻言一惊,将他扶起来瞪着大眼睛诧异的看着他。看他那目光温柔而坚定,听他薄唇轻启,柔声道:“你可愿随我同去?” 星若重重的点点头,道:“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昙月感激的笑笑,他揉揉星若的脑袋,说道:“好…与我些时日,让我想想办法…” 不知从何时开始,星若便睡在了这人,臂弯之中。 流光一转,又过了数月,松林阁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瑞松起身过去开门一看,见白衣乐师负手在门前站着,面带微笑。自上次素樱酒后一闹,松娘子心中忐忑,久不敢见他,却没想到他会登门拜访,忙把他应进来。瑞松歉疚道:“早先的事儿,是姐姐不好…阿月你莫要介怀…” 昙月淡淡一笑,道:“诸位姐姐心中苦涩昙月明白,只是我实在无法替姐姐们分忧…今日贸然前来,是想从松姐姐那讨些东西。” 瑞松疑惑的看着他,问道:“我这能有什么东西?” 昙月走到梳妆台前,向她解释道:“想向姐姐借些粉脂朱丹,不知行与不行?” 瑞松笑道这有何不可,便打开脂粉木盒让他随便挑选。昙月驻足思量片晌,寻了花钿几朵,口脂一些,傅粉一盒,眉墨两支,挑好之后,又管瑞松讨了几方素色纱巾,悉数叠好,装入袖中。瑞松看不明白他这举动,想开口询问。 昙月却向她微微摇摇头,轻声道:“松姐姐素来聪慧,当知不明诸事不言为上。阿月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有趣,寻来玩玩罢了。” 瑞松见他眉眼之间神色如常,只好收了言语,点了点头。昙月谢过她,转身离了松林阁。 没过几日,鹂雀楼里设了一次大宴,说是新进的节度使走马上任,太守在锦羽阁里设宴款待。这日进斗金,千载难逢的机会,掌柜的椋娘自是异常上心。她筹备数日,亲自查验了后厨水酒,布置了锦阁宴厅,筹备万全,只待贵客临门。可是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大宴前夜,行首梦椒突然染了急症,头晕目眩,卧床不起。椋娘急的吓丢了魂儿。要知这益州城虽比不上圣都东京燕馆歌楼节次鳞比,但是也是强敌环饲,若是这桩官差办砸了,就算是保住性命,这雀楼可是再办不成了。就在她六神无主之际,忽听丫鬟来报,说昙月求见,似有良策。 想到这少年琴师,椋娘倒甚为满意。细来算算,她约莫是三四年前把晕倒在朱门之前的少年救了起来,略作打探得知这孩子是家中横生变故,来益州寻亲未果,才晕倒街头。椋娘见他一副知书达理,能谈善吐的模样,觉得似乎用的上,便承了些虚诺将他留在身边。没过多久,她偶然发现这孩子天赋异禀,小小年纪,驭起圣人七弦,驾轻就熟。欢歌艳曲,清新小调,无不能奏。椋娘大喜过望,便将他聘做琴师,宴客之时让他在垂帘之后抚琴助兴,闲暇之余让他执教歌妓琴艺。不过虽名为聘请,实则与软禁无异,除了单独给他分了个小院让他不用与杂役同住之外,还是将他禁足楼内,不准他离开半步。 昙月让丫鬟带着见到椋娘,微微一拜,道:“听闻椒姐姐病了,椋娘心急。昙月便来看看,想着尽些绵力。” 椋娘焦头烂额,懒得听他这些虚言,拜拜手道:“没空与你废话,有什么办法赶紧说!” 昙月安慰她两句,轻轻笑道:“不过官宴之上,缺了舞妓罢了。椒姐姐抱恙在床,也强求不得,昙月这里却有个更好的人选。只是不知椋娘您,中不中意。” 椋娘怒道:“楼里的娘子们都是几斤几两,我还不比你清楚!?除了梦椒,还有谁人敢称舞姬行首,婀娜无双?” 昙月略略摇头,道:“椒姐姐确是行首,但是无不无双的,还得另说。反正眼下椋娘这里也没什么良策,不如就随着昙月前去看看,兴许真能解您燃眉之急呢?” 椋娘将信将疑的盯他半晌,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其他法子,便点了点头。昙月微微一笑,引着她去了自己独居的小院。 椋娘随他行至院中门前,更生疑窦,怫然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敢金屋藏娇。” 昙月苦笑着摇摇头说:“我哪里有那般贼胆,还请椋娘移步进去,看看便知。” 椋娘不再客气,猛的推门进屋,见屋里确立了一人。那人听闻门口有响动,转过身来。椋娘看他那面容,直愣愣的呆在了原地。 眼前的人儿一头青丝如星瀑散落,寒肌胜雪,樱腮粉唇。一双灵眸,静含秋波,摄人心魂。眼下一颗泪痣娇艳妩媚。雪白的颈子,颀长的身段,薄肩蜂腰,虽裹在粗布蓝衫里,却隐不去那倾城的容颜。椋娘在这粉波红尘之中走了几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胜蔽月轻云,塞流风回雪,似月娥出广寒,如洛神下九天。 昙月侧头扫了眼椋娘瞠目结舌的样子,冷冷的勾了勾唇角。他回身关好屋门,走到星若面前,捋了捋他的头发,柔声道:“与椋娘见个礼…” 星若点点头,怯怯的看着眼前的妇人,问了声安。他一开口,椋娘才发现这竟是个男儿郎。她不明就里的看向昙月,听这白衣少年徐徐道:“这孩子丽质天成,舞姿亦是绰约,可不知比椒姐姐强上多少倍。椋娘若是信得过我,便将明日之事交与我二人,定能让你这鹂雀楼,名扬四方。” 椋娘自是不信,让这少年舞上几段。昙月给他束起头发,又取了纱巾系在他耳后,遮了半边面容,只留一双美眸,明艳动人。星若后退几步,合着昙月掌中的拍子,翩跹起舞。那舞,仍是梦椒常跳的薄媚独舞,只是让这少年跳起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敛了多余的矫揉,更加荡气回肠。 昙月静观椋娘的面色,觉得也折腾的差不多了,于是轻击三掌,让星若停了脚步。他上前几步,将星若护在身后,向椋娘道:“不知昙月这法子,您可否中意?” 椋娘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儿来,喜笑颜开道:“中意!自是中意!真不知你从哪里找来这好的人!” 昙月随即敛了笑容,正色道:“椋娘,昙月蒙你搭救,在你这雀楼里待了四年又多,替你抚尽小调名曲,执教歌姬舞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官宴在即,我若能助你名贯四方,你能否答我一愿?” 椋娘眯起眸子,扯扯嘴角,道:“你有何愿?” 昙月慢言道:“放我走。”椋娘顷刻间凛了神色,冷冷盯着这人,迟疑半晌,突然笑道:“好!我答应你,你若能哄得太守开心,我便让你离去。” 昙月拉过身后的人,继续道:“他与我一起走。” 椋娘刚得了宝贝,自然不舍,可她看这少年神色决绝,也只得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昙月微微一笑,谢她两句,便将她送走了。 那妇人走了之后,星若一点也不踏实。他扯下面巾拉起昙月的胳膊,蹙眉道:“真的能成吗?我怎么觉得这人一点也不可信呢?” 昙月揉揉他的头,安慰道:“终是希望能成…如若不成,我再想其他的法子。你放心吧,我们定能逃出去。”星若见他这般坚定,也觉得安心,乖乖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官家欢宴,昙月选了一支雀楼中人从未听过的曲子,星若跳了一段刚柔并济的独舞,是月溅星河,将军出塞。锦阁里的客人从未想过会在这莺鸣燕啭的烟花之地,赏到这般奇曲绝舞,无不心花怒放,欢颜大悦。椋娘不知得了多少赏银,笑的嘴巴都裂到了耳朵根。可商人重利,守着这么两棵摇钱树,哪会轻易放过,自是出尔反尔,甜言蜜语,威逼利诱的将二人强留下来。昙月找她说过几次,终是没有成效,便再不提这事儿。不过椋娘倒是命人新打扫出一阁院,让二人搬了进去,也算是补偿亏欠。她还十分用心的在阁院上加了块牌匾,上面潇洒飘逸的,书了霁月二字。 昙月与星若安安分分的住在那小院之中,白日里巧言欢笑,夜阑时却做着自己的打算。他们靠着星若敏锐的鼻子偷偷捡捡,两月功夫,屯了数十斤灯油烛蜡。他们左盼右盼,终等到夏雨过后,凉秋到来。待到一无月暗夜,两人小心翼翼的将灯油洒尽,烛蜡漫布。行事之前,他们早就谋划良久,推演数遍,是以一支明火扔下去,顷刻间火苗飞蹿,焰光冲天。 二人待火势大作,雀楼众人慌作一团之际,挤在慌乱逃窜的宾客妓娘之间逃出了这欲孽的深渊。只是星若一心护着昙月,不小心引火上身,烧伤了半条臂膀。昙月一直架着他飞足狂奔,可是星若觉得自己越来越支持不住。 昙月见他实在跑不动,便寻了个街角的树丛,将他扶进去,把他搂在怀中,脑筋飞转,想着解决之道。星若的胳膊早就疼的没了知觉,他依偎在昙月怀里,怔怔的看着他,暗暗下了决心。 “阿月…”星若轻声道:“我觉得好渴…你帮我找些水来可好…” 昙月点点头,小心的扶着他靠在树上,然后躬着身子摸出去给他找水。昙月跑了半条街找到一口土井,打些水上来浸湿了衣襟,复又跑回星若的藏身之处。可是等他到了那树丛里,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他这才明白,星若是觉得自己伤势太重,不想拖累他,所以找个借口将他骗走,自己则不知去了哪里。昙月发疯了一般的在城里狂奔,可他跑到精疲力竭,也再没能找到那人。天已渐渐破晓,他实在没了办法,只好躲在城门边,等城门一开,便头也不回的逃了出去。 卢清晓听星若讲完这段旧事,找不出半句言语,只能傻傻的愣在那里。他沉默了不知多久,蒙蒙的问道:“那你…怎么去了天虹门?” 星若疲倦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颓然道:“让大哥给救了…就带回了天虹门…几年之后,我又去益州城,再遇到了他…便与他同去了墨黎谷。” 清晓突然觉得心中腾升一股恶寒,他想起绫影之前说过的噩梦,才明白这白昙一般儒雅温润的人,竟还做过纵火焚楼这等祸事。他凝眉望向星若,哑着嗓子问道:“你们将那楼烧了?那、那楼里的人呢?” 星若动也没动,低声道:“能逃的都逃了,没逃了的,就去见那阎罗王了吧…” 清晓惊起一阵心悸,突然觉得那白衣的人开始在他眼前分崩离析,自己则头疼欲裂。他揉着额角,怅然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为什么…不留在你身边…?” 第 1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12 章 “是啊,”星若也喃喃道:“他为什么不留在我身边…”他缓缓睁开双眸,扫了眼卢清晓,答道:“就是因为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才不会留在我身边…” 清晓一脸不解的盯着星若。 星若苦涩一笑,道:“我问你,依你看来,他对我,揣了什么样的心思?” 卢清晓彻底让他给问住了。他觉得绫影对星若关怀备至,呵护有加,疾行几千里路,去救他于水火。他原来一直吃着星若的醋,可静心一想,能觉出绫影对他们二人,全然不同。绫影虽然对星若也是柔声细语,却不似在自己身边那般轻松坦荡。清晓措了半天词,才小心道:“总是,有些歉疚吧…?” 星若笑道:“他是该觉得歉疚。他将我捏在指尖,前推可御敌,后撤可防身,往来有度,进退自如。我也心甘情愿的让他这般肆意驱使着,甘之如饴。说是歉疚,好似都轻了些。” 卢清晓突然正色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星若樱唇一勾,失笑道:“我就是他手上的一颗棋,还能有什么意思。” 卢清晓僵硬了面容,怔怔的盯着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渗出一脑袋虚汗。那我呢?我是什么?他扪心自问,却得不出答案。 星若突然开口道:“我倒是,满羡慕你…你过得这般稀里糊涂,也没半点长处,对他的事儿还一无所知。却能陪在他身边…早知会有这么一日,我就不该让他把铺子开在你家对面。” 卢清晓眉头深锁的瞪着他,怫然道:“我好歹陪他风雨一路,怎就没有长处了!” 星若白他一眼,冷笑道:“风雨一路?你当真觉得,云翳离了你,便去不成落梅寨,到不了天虹门?你也太小看他了吧?墨黎幽谷八个分舵,各舵舵主,均所有长。巽首鬼雁,身轻似燕,漫步青云,艮舵法修,飞刀断雾,百发百中。却不知离舵的绫云翳,会些什么呢?” 星若故意卖了个关子,想探清晓后面的话,却见这人只是傻傻的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脑浆子一阵抽痛。他扶额无语道:“卢清晓啊卢清晓…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卢清晓气的拍案而起,怒道:“你有话就说!别在这云山雾罩的!” 星若无奈的摆摆手道:“我没话可跟你说…只是真心真意的,羡慕你罢了…” “你羡慕我什么!?说不定我也只是!只是…”清晓觉得喉头哽咽,后面的话实在接不上来。 星若蹙眉看着他,知晓了他的心事,讥笑道:“你这人喜欢矮看别人,倒是把自己看的挺高。你觉得你自己从头到脚,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吗?你功夫也不比我好,还蠢得跟头驴一样。真不知云翳看上你哪了…” 星若伶牙俐齿的,清晓自然辩不过他,只好愤愤坐了回去,揣着一怀愁思。星若歪头看他半晌,觉得今天这话说的也够多了。他虽然对眼前这傻瓜竟能取代自己,伴那人左右,心中颇为不快,可转念想想,起码卢清晓也不是什么恶人,不会去害绫影,还算让人安心。 想明白这些,星若干了面前的薄酒,站起身来,走到卢清晓身边,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黯然道:“他既然选了你,你便好好陪着他。其他的事儿都不用管,他早晚都会告诉你的…”说到最后,星若觉得自己眼圈有点热,忙留了句告辞,快步离了潘楼。 卢清晓独自坐在原地,心中隐隐作痛。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值得绫影利用的地方,可是,他身边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更了一天。大家过年好~之前有问cp的。。现在不知解惑了没。嘻嘻嘻。 第67章弹剑成歌 绫影缩在床上一觉睡下去,醒来之后朦朦胧胧的,不辨时辰。他侧头看看,发现不儿在房里,忙支起了身子。他略作观望,见妹妹坐在椅子上,撑着额角小憩,便轻声唤道:“不儿…?” 不儿猛然惊醒,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绫影床前。她抓过绫影的腕子,凝神号了号脉象,面色更是忧虑。不儿沿着床边坐下,担忧道:“你是不是,又觉得不舒服了…?” 绫影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摇摇头说:“没有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头疼,早睡了一会儿…额,现在…什么时辰了?” 不儿瘪嘴看着他,冷冷道:“你觉得呢?” 绫影哪里敢乱猜,嘿嘿一乐,局促的看着妹妹。不儿摸摸他的脸,叹了口气,道:“你又睡了一天…我去见过星若了,跟他把后面的事情,合计了一下。我们都觉得再在这布店待下去,多少有些危险。趁着他在,等你觉得好些,我们便把东西收拾收拾,先搬回墨黎谷。” 绫影略作思忖,觉得妹妹言之有理。他理了理衣衫,向不儿问道:“那个…清晓他…来过了吗?” 不儿默默摇了摇头,看他神色有些落寞,安慰道:“你总得让人家回家住几天吧,别跟个小孩子一样。再说你这两天又这副鬼样子,他来了问长问短的,你可自己跟他说啊。我才不帮你应付他。” 绫影让妹妹说的有些难为情,抿着嘴笑了笑,他想起什么,忽然道:“我离开南山的时候,怀风曾说他三月之后会来找我。这算算日子,好像也快到了。我们先把东西收拾好,等他来过,再同去墨黎谷吧。他也曾说,想去看看呢。” 不儿歪着头,看着哥哥问道:“南山重剑吗?你还没告诉我,他到底怎么回事呢。” 绫影狡黠一笑,道:“等他来了,让他自己跟你说。不过有些东西,你得先帮我备下。”绫影拉过妹妹,在她耳畔嘱咐片刻,不儿细细记好,一一点头应下。 接下来的几天,绫影拉着青鸳,慢悠悠的收拾整理流竹轩,逐一分拣装箱,觉得倦了,便早早休息,日子本过得平淡惬意,只是他一直盼着的那人,却迟迟未见。绫影知道自己面色不佳,不敢贸然去卢家找他,只好继续乖乖等着,时不时的把那万花香囊取出来,戳戳点点,以慰相思。 五日之后,绫影正埋头在流竹轩里收拾那些旧书卷,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他走过去把门打开,见青鸳站在屋外,笑吟吟的看着他道:“来客人啦!说是要找你。在铺子里等着呢,你随我出去,还是我把人请进来?” 绫影大喜过望,提起衣摆,一路小跑跑到铺子里,还没张口,却发现来的,不是他朝思暮想那人。 “怀风?”绫影强撑起一抹微笑,迎了上去,欣然道:“山遥路远,可是辛苦你了。” 慕怀风见到他,爽朗一笑,道:“路是不远,只是我不善方位,绕了不少远道…不然早就到啦!” 绫影无奈的笑笑,与青鸳吩咐了两句,便把慕怀风带入院子,引到偏厅。怀风一路四下张望,称赞道:“你还别说,这铺子让你捯饬的真是喜人,这红花绿叶的,看着就开心。”绫影突然噗嗤一笑。 慕怀风觉得奇怪,便问他:“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绫影摆摆手道:“对对对。只是我这院子,来过不少人。唯有你慕大侠的赞美之言,听着最为真心呐。” 慕怀风瞥他一眼,不明所以,不过他也不计较,进了偏厅,便把手上拎的一捆酒坛子放到地上,然后解下两只,递与绫影道:“这俩给你!是依着你给的方子酿的,我尝过啦,味道可好。也不知你哪里寻得这好点子。” 绫影接过来摆在身后的桌上,看向剩下两个,问道:“还不是都给我的嘛?” 慕怀风笑道:“给你你喝得了嘛!剩下两个,我给清晓拿去,顺道也见见他爹爹,与卢公叙叙话。”说完他也不含糊,一把拽过绫影,按到椅子上,捏着他的腕子,探他脉象。绫影见慕怀风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心里头有点打鼓。 怀风果然动了气,他重重一哼道:“你这孩子又不听话!你下山的时候,师父怎么嘱咐你的!” 绫影吞吞吐吐的答道:“丘掌门叫我…莫要多思…多加歇息…” “还有呢!?”慕怀风怒道。 绫影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让我时不时的…自己疏导真气…以通气血…” 慕怀风一拍桌子,喝道:“什么叫时不时的!?是让你每三日导气一次!我问你,你自下山到今天,一共导了几次!?” 绫影哪里敢答真话,只得支支吾吾的说一直导着,只是最近几日事物繁多,才给耽误了。 慕怀风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针囊,蹙眉道:“满口胡言!去找个能歇着的地方,我给你把针行了!”绫影赶紧点点头,琢磨片刻,把他带进了流竹轩。 第 1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13 章 慕怀风给他行针之后,绫影又觉得眼皮打架。怀风便扶他睡下,取了薄被给他盖好。过了一会儿,屋外有人轻轻叩门,慕怀风不想惊了绫影,忙起身迎了出去。他一出门就看到一个桃面杏眼的小娘子,顿时喜上眉梢。不儿自青鸳那里,知晓了客人身份,于是向慕怀风轻轻一福,道:“不儿见过慕大侠…请问哥哥,可是在里面?” 慕怀风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低声道:“是在里面,但是刚刚睡下。你便是不儿?与雯姐长得真像…” 不儿疑惑道:“慕大侠,见过我娘?” 慕怀风笑道:“看来云翳这小子,什么都没跟你说。这事说来话长,反正云翳还要睡上一会儿,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聊吧。” 不儿点点头,把他带回了偏厅。两人进了偏厅之后,慕怀风倚在门框上,将经年旧事向这小丫头娓娓道来。不儿傻傻的听着,听到最后,不觉嘴唇轻颤,红了眼圈。慕怀风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去,揉揉她的脑袋,微笑道:“你们俩真不愧是同胞兄妹,从反映,到表情,皆是一样,这眼泪也说来就来。明明是好事,哭个什么劲儿!好啦,别哭啦,总之从今以后,什么事儿都有我。天塌下来,我也给你们顶着,明白了吗?”不儿绞着手指,重重的点了点头。 怀风笑了笑,问她接下来的打算。不儿抹去眼角的泪,缓缓道:“我与哥哥商议的是,先回墨黎谷。准备妥当之后,便直接西去岷山。那里有谷中弟子接应,再加上天虹门的帮助,说不定能赶在雷万钧之前,找到冥羲经。” 慕怀风想了想,觉得是个办法,于是道:“这样也好,先声夺人。我想着与你们同去墨黎谷,见见黎笑尘。他把你们拉扯大也是不易,终是要替雯姐谢他一谢。还有,你也云翳一道,叫我怀风。慕大侠什么的,听着就难受。” 不儿掩口一笑,道:“知道啦。但我总觉得你若是去见玄叔,定是要与他打起来。” 慕怀风撇嘴道:“为什么?他不是号称墨黎仙人手眼通天,还与我等一介莽夫计较不成?” 不儿咯咯乐道:“是真是假,你去了便知。”怀风又问了问天虹门的事儿,不儿琢磨一番,挑些重要的与他解释。 两人慢慢闲聊着,不觉窗外,已落日斜阳。没过一会儿,绫影欢快的跑了过来,向屋里探头道:“找了你们一圈,原来躲在这聊天!”不儿看他形容气色皆好转不少,更是欢欣。她跑过去拉住哥哥笑道:“我去与蔡婶说说,让她晚上做些好吃的,给怀风接风洗尘。咱们不日便动身回墨黎谷去!”说完,她似一只红蝶,飞扬着裙角,跑没了影儿。 慕怀风揣着怀,看看不儿,又看看绫影,感叹道:“我若是成了家,还是要生个丫头。不然养你这么一个闷小子,实在太没劲了。”绫影听完顿时气结,狠狠的捶了他一拳。 当天傍晚,布坊的小院里,摆上高桌,坐满了人。绫影把青鸳他们向慕怀风一一介绍,满桌佳肴,琼酿飘香,大家吃的皆是开怀尽兴。小宴散去之后,怀风把绫影按住,指了指偏厅里的酒坛子,坏笑道:“好云翳呐,难得有机会,与我同尝美禄,一醉方休呗。” 绫影白他一眼道:“这会儿又不嫌弃我闷了?” 慕怀风勾在他肩上,撇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呢!君子嘛,要坦荡些!别什么都计较。你若是不想喝,便弹琴给我听嘛!走走走!拿酒去,拿酒去!” 绫影拿这人一点办法没有,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只好依着他,去取了新酒,支上琴桌,准备舍命陪君子,与他抚琴赏月,对饮成欢。 布坊里面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院墙外面却站了个愁眉苦脸的人。卢清晓是酉时三刻到的布店,发现大门已是紧闭。他绕到后院,本想从侧门进去,却没想到侧门也锁了。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让这接二连三的闭门羹,给消去了大半。在他犹豫不定,想着是敲门进去,还是转身回家的时候,突然听到自院子里传来一阵极为熟悉的笑声。 “大师兄!?”卢清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附耳到墙上凝神听了片刻,又传来慕怀风高谈阔论之声,接着便听绫影答了些什么。他心里觉得奇怪,走到门口敲了会门,却没人应。清晓又想到了之前雷重秋的事儿,越发不安起来,只是他这回不再担心绫影,反而对慕怀风放心不下。他围着外墙走了两圈,最后找到院外一棵茂密的槐树爬了上去,穿过嫩枝绿叶,他能大概窥到院中情形,只是离得稍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是慕怀风在院里坐着,他也不敢再靠近了。 清晓其实是让卢慕辰给劝回来的。他从星若那里得知了雀楼之事,对绫影的疑心更重了几分。他浑浑噩噩的不敢再去布店,径直回了家。到家之后他把自己锁在房里,不肯出去。卢慕辰一看便知道他又是在与那布店掌柜斗气,起初也没管他。可是一连过了好几天,也不见他有所好转,唯有硬着头皮,去敲他房门。清晓打开屋门,见大哥板着张脸,只好把他请进屋里。卢慕辰进了屋子,反手关上门,抱着双臂撇嘴道:“说吧。这又怎么了?” 清晓畏畏缩缩的坐在一边,绞着手指,支吾半天才道:“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看不懂他…” 卢慕辰眉毛一挑,也拉过把椅子,坐在弟弟对面,问道:“怎么看不懂他?” 清晓垂着头答道:“我无意中发现…他查了我好多事情…爹娘的履历,你我的好恶,他都了若指掌。南山上的师兄们,也是一样…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事情…” 卢慕辰点点头道:“他本就是个满腹心计之人,会做这些事情,也不奇怪。所以呢?” “所以…”清晓踌躇道:“所以我觉得,他好似…在利用我…图些什么…” 卢慕辰白他一眼,低喝道:“你说什么!?他一个布店掌柜,你一个南山剑客,他有什么可图你的?” 清晓挠挠头,急道:“我就是不明白啊!他刻意将布店开在卢家铺席对面,算好了我回来的时机,来家里寻爹爹…然后引着我陪他天南海北的跑了大半年…等我把他装到心里,他又将我狠狠推开…我…” 清晓觉得喉头哽咽,压了压心绪,又道:“我逃回南山上...以为能断了念想,可是难受的夜不能寐…万念俱灰的时候,他又突然出现了…” 清晓猛然抬头扼住卢慕辰的腕子,十分痛苦的看着他,呜咽道:“而且他这次出现之后,突然转了性情…莫名的开朗好多…还变得异常的依赖我…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大哥,你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 卢慕辰一时半会儿的也有点懵,在他的印象里,绫影是个满腹心事,喜怒均不外露之人,总是若有似无的浅浅笑着,好似风云骤变,沧海桑田,都与他没有半缕关系。卢慕辰设身处地的想了半天,只想出一个解释,他微微一笑,拍拍弟弟的手背道:“观绫掌柜平日的行径,能看出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你与他一路同行,兴许不察之间,敲开了伊人心扉。所以他才以真性情待你。” 清晓垂下眼帘,哽咽道:“真性情…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哪里辨得出什么才是他的真性情…?” 卢慕辰劝慰道:“他心中有你,才会依赖于你。只要他真心待你,不欺不瞒,过去的事儿,真假虚实的,也没什么所谓。日子,总是要往前走的嘛。” 清晓紧锁了眉头,心说就是因为他什么都瞒着我,我才游移不定,这般神伤。 卢慕辰看他依然落寞的紧,便拍拍他肩头道:“哎呀,你想不明白就去问他嘛!至于愁成这样?”清晓苦苦一笑,却知道自己,是不敢去问他。因为不管绫影如何作答,怀疑的种子始终埋在他心里,清晓不知道,还能信他多少。他摇摇头,低声答道:“我…我不敢去问他…” 卢慕辰重重一哼,道:“不去便不去,将他放下就是了。可是你真放得下?”清晓猛然抬头看眼哥哥,深思片刻,转身就冲出了房间。 放下?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放下…怎么可能舍得放下!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去找绫影,将这一切都问个明白。 清晓拍拍脑袋打断了自己的思路,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的酒席已经撤了,众人也逐渐散了去。他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准备翻身下树,再去敲门。他还没来及转身,忽然看到慕怀风又拉着绫影走了出来。 绫影走到蔷薇花架前,支好琴桌,席地而坐,他摸了摸面前的幽音琴,向怀风道:“你定是知道,我刚给幽音续好角弦,就跑来找我。” 慕怀风嘿嘿一笑,开了一坛新酒,豪饮两口,然后扔给绫影。绫影接过来呷了一口,顺手放在旁边。他将双手撘在琴上,轻轻抚弄琴弦,抿着双唇嘀咕道:“弹些什么好呢…” 他抬头看看墨空皎月,一丝烟云拂过,身后红花似火,馥郁芬芳,但是思忖片刻,依旧没什么好想法。正犹疑之际,忽见慕怀风腕子一转,拔出了千行剑。南山重剑爽朗一笑道:“看我耍耍剑,你就有想法了。” 千行祭出,风起云涌,绫影心头一动,十指翻飞,自幽音丝弦上,炸开惊雷之音。 繁华长安梦,鎏金紫禁巅,伴着铮铮琴音,呼啸而来。 琴走散音,绫影飞指按弦,长眉一蹙,轻轻唱道:“长安城,黄粱梦,一心为念,空留半生余恨…” 慕怀风出剑横扫,带出数道剑波,惊起一地落红,勾唇答道:“残花院,红妆散,往事如烟,不解前世情劫…” 绫影扫他一眼,明眸之中,流光闪过,指下琴音深远,继续唱道:“灵山雪,翠松间,韶华飞转,把酒一盏淡名利…” 慕怀风朗声一笑,纵身而起,跳到绫影身边,俯身探去,千行刺出,挑起佳酿,昂首豪饮。他把酒坛扔给绫影,答道:“钟灵秀,鸾凤集,仁心常驻,问道一剑指苍穹…” 绫影右手不动,左腕一翻,断了酒坛的飞势,轻轻一拨,将那瓷罐稳稳送到地上,动作一气呵成,指下琴音不断。他掐着指尖,在琴弦上跳跃,乐声变得温柔了许多。他淡淡一笑,哼唱道:“碧空千里不抵清风片缕,沧海万涛不换暖泉一泓…” 慕怀风频频点头,眉眼之间笑意更浓。他飞步连踏,千行跌宕,虎虎生风,吹动绫影额前华发,笑着答道:“白云带笑更映山泉美,晓日逐影羡煞不醉人…” 绫影面颊绯红,狠狠瞪他一眼,惹得慕怀风开怀大笑。他身形矫健,步法更快,手中千行合着婉转琴音往复流转。他踏到绫影身旁,脚尖一挑,勾起酒坛,仰起脖子灌了几口,长啸一声,唱道:“玉壶佳酿空邀九天月,长剑千行难扫凡事尘…” 绫影微微摇头,唇边绽笑,缓和了指法,清亮了琴音。他勾勾挑挑,揉着指下七弦,慢慢答道:“风卷侠义名,行万里,是福是祸,不避不躲。酒酿相思泪,醉人间,是劫是缘,不离不逃…” 慕怀风提起罐子再饮两口,翻手向后一扔,双脚一错,千行飞卷,刮起烈风阵阵。他高歌道:“携手伊人,踏重关,赏山河,缘何言泣?” 第 1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14 章 绫影接过酒坛,抱在怀中,猛灌几口,将坛子反手丢回,苦笑答道:“君心易乱,思绪杂,疑窦升,难展笑颜…” 慕怀风神色一凛,捞过酒坛喝个干净,遂将坛子往地上一掷,朗声道:“天意难问,人心可寻,清风不走,晓日长明,只待柔昙续脉,执剑天涯!” 绫影闻言一顿,旋即敛了愁容,微微颔首,边弹边唱:“旧恨可了,夙愿已昭,行云常驻,皎月流光,唯盼玉兰再绽,共游九州。” 慕怀风满意一笑,回身收剑,静静看着火红花架下的人,抚奏温情之曲,展平久蹙长眉,心里觉得暖融融的。 怀风又开一坛新酒喝了两口,侧头看向绫影道:“收了你那离殇别绪,与我比划比划!” 绫影稳了琴弦,白他一眼道:“又说些醉话!” 慕怀风轻轻一哼,说:“怎么就是醉话?你气血通畅,坛子接的行云流水,起来活动活动,舒活舒活筋骨嘛。” 绫影摇头道:“我还没醉到用这把碎骨头,去试你的千行剑。” 慕怀风把酒坛子背到身后,朝他扬扬下巴,道:“谁让你赤手空拳上了?你腰上那四指宽的束带,从不见你换下,应该不是摆设吧?” 绫影闻言一愣,不自觉的把手探到腰间,机警的看着他,听他又道:“长安黎家虽家道中落,但上述几代也是江湖之中一把好手。黎笑尘把月白剑给了不儿,你身上,应该也有件东西才对。” 绫影不喜欢他这试探的口气,眉眼之间闪过愠意。慕怀风见他脸色沉了下来,忙摆摆手道:“诶诶诶,小云翳你别生气啊…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嘛…来来来,喝酒,喝酒哈。”说着,他把酒坛子给绫影扔过去。绫影接过酒坛,飞身而起,一个跟头,翻到琴桌前。 “他真的会武功…!?” 院外树上隐着的人,心下一惊,手上不稳,险些掉下去。卢清晓忙环住树干,定住身形。他暗自嘀咕道:“那你为什么骗我…说你不会?只为让我心甘情愿的,陪你西行大漠护你左右…?真的需要这般装模作样大费周章…?” 清晓抓抓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他伸长脖子继续向院中看去,见绫影伸手按在腰间束带上,好似动了什么机关,眨眼功夫,摸出一条墨色软剑。卢清晓离得太远看不真切,慕怀风就站在绫影面前,也没看出这兵器是怎么变出来的。 只见绫影腕子一翻,自那柔身软剑传出一阵窸窣响声,丝丝入扣,环环相应,化成一柄螺旋细剑,淌着墨色,泛着磷光。绫影将黑剑提起,点在慕怀风胸前,沉着脸道:“这便是黎家的鳞骨剑,慕大侠可满意了?” 慕怀风见他余怒未消,赶紧拨开黑剑上前一步道:“知错啦,知错啦…我就是好奇嘛…来来来,我陪你耍上一会儿,权当赔罪啦。” 绫影让他气笑了,无奈道:“到底是谁给谁赔罪…”不过他觉得自己从受伤以后,再没动过黑剑,也想看看原先学的功夫还剩多少,是以眸子一凛,抬手便刺。 慕怀风当然高兴,他身子微晃,退了半步,轻提长剑,挡下绫影。绫影斜向横扫,将千行拨开,脚下错步,移到怀风身侧,黑剑又出。慕怀风横剑一挡,略加些力气,压住黑剑。绫影腕子一旋,以力泄力,飞腿连踢。慕怀风吃他一脚,赶紧跳开,笑道:“你还真不客气啊!” 绫影突然玩心大起,提剑前追,跳到慕怀风面前,举剑连刺。怀风见他招式凌厉,微微颔首,以示赞许,千行一转,化解攻势。绫影旋身撤步又变方位,黑剑翻转划出一道圆弧,待他身形一稳,黑剑接连刺出。慕怀风看出他这套剑诀就是边挪步子,寻得对手破绽,便是举剑连刺。鳞骨细剑,形似长针,剑身带旋,一朝触敌,就算不能致命,也得刺的血流如注。本是一套好招数,可绫影心脉俱损,没有半点内息,驭不起无踪飞步,只剩一套花架子,空留一地叹息。怀风心中有些扼腕,不免分了心,等他回过神来,便见黑剑已刺到眼前。 绫影本想着以慕怀风的身手,自己就算不曾有疾,再练上十年也伤不了他分毫,所以出剑之时全无顾忌。等他发现慕怀风心不在焉的没有接招,已经晚了。黑剑破空而去,直刺他眉心。慕怀风心头一慌,下意识的向后撤步,横剑一挡,左掌击出,打在绫影身上。 绫影吃他一掌,身子如断线纸鸢,直直就倒了下去。手中黑剑滑落在地,又变成了寻常软剑模样。 慕怀风吓得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抱在怀里,失声喊道:“云翳!云翳!” 绫影靠在他身上,咳了两声,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没伤着你吧?” 慕怀风回手捡起黑剑,交还给他,低喝道:“我能有什么事!你怎么样!?” 绫影把鳞骨剑收好,摇摇头道:“拍在肩上而已,没什么大碍。只是震得胸口有些疼…”他轻轻推开慕怀风,想撑着地站起来,可是身子还没稳,脚下一软,又倒了下去。 慕怀风看他这样子,愧疚的不得了,把他拦腰抱起,道:“别乱动!我送你回屋休息!”说完他抱着绫影,往卧房跑去。 卧房的大门开了又合,室内掌上了柔柔的烛光。西窗之上,映出屋中人的剪影。那影子兜兜转转,重重叠叠,看在院外之人的眼里,搅得他气血翻涌,忧思如潮。卢清晓死死的扒着身后的树干,默念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动这个心思…一会儿大师兄就会出来的…定会出来的…” 他呆坐在树上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自己都坐成了石雕,只看到那卧房里的烛光缓缓灭了,却没等到半个人影走出来。卢清晓从树上滑落下来,扑通一下坐到地上。耳畔全是那时而清澈嘹亮,时而温情婉转的丝弦之音。眼前尽是那飞旋的身姿,跌宕的墨剑,还有映在花窗上散乱的身影。 “我、我一定是误会了!”他扼着自己脖子道,“定是误会了!定是误会了…”他扶着古槐站起身来,发现周身一片漆黑。他抬头看看,见不知什么时候,乌云遮住了弯月,夜阑人静,没有半点亮光。 清晓深吸了两口气,敲敲自己的头,让自己清醒清醒,然后摇摇晃晃的,往家走去。 第68章一言封喉 (上) 慕怀风疏了不少真气给绫影,又在他床边守了一夜,看他苍白面色渐渐回转,才略微放下心。绫影一觉睡到天亮,醒转过来,迷迷糊糊的,隐约看见屋里有人,呢喃道:“你怎么才回来…说话不算话…” 慕怀风愣了愣,走到他身边看看他,问道:“回、回哪里啊?” 绫影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脸上一红,赶紧摇摇头,闭了嘴。 慕怀风眉毛一挑,拉过他的腕子捏捏,又撩开被子看看他胸口、肩头,道:“好似是没事了。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绫影坐起来,整理好了衣衫,道:“本来也没什么事…一觉睡醒,就都好啦。天也大亮了,我们赶紧出去,免得不儿又担心。昨晚的事,你可别跟她说啊…” 慕怀风点点头道:“她那性子比雯姐还厉害…我可不敢招她…” 绫影把自己梳理整齐了,带着慕怀风出去找不儿她们。 大家吃过早饭,聚在明枫堂里,商量今天的计划。不儿在屋里绕了两圈,看着绫影,欢快道:“哥哥,怀风难得来京城一趟,我们带他出去转转吧!琉璃塔啊,相国寺啊,好玩的地方可多。不然等流竹轩收拾好了,咱们就该启程啦。” 绫影当然没什么意见,于是看向慕怀风,听他道:“出去转转自然好,不过我得先去趟卢家,把酒给人送过去。你们在铺子里等我会儿,我去去便会。” 不儿一听,噘嘴道:“送酒又不是什么急事…明天去送也行啊!” 绫影噗嗤一笑,道:“明天?明天就只能给人家送空酒坛子啦!哈哈哈。” 慕怀风瞪他一眼,道:“就你话多!”大家哄堂一笑,慕怀风嘱咐不儿两句,便起身出门去送酒。 不儿想起些什么,忙追出去,问道:“昨天说给你的东西,你带上了吗?” 慕怀风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应了句带上了,放心吧,便大踏步的出了布店。 不儿有点不放心,又跑回柜台,拉开抽屉一看,果见东西还在,金莲一踏,瘪嘴道:“明明没带…怀风真是粗心…” 慕怀风摇着酒坛子,哼着小曲,略作打探,就找到了卢家大院。他抬头看看这气派的房子,不禁乍舌。他与门前小僮说道两句之后,小僮便回去通禀,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小僮又跑出来将他迎进去。慕怀风心说这大户人家,真是繁琐。他跟着小僮没走几步,见院子里又出来个人,那人让小僮退下,自己则带着客人又往前走。慕怀风随着这人七拐八拐的,进了一小院。刚一进去,就看见卢清晓跑出来迎自己。他本来觉得见到清晓挺高兴的,可是发现小师弟那面色可不怎么好看。 “大师兄…”清晓向他抱拳一拜道:“你怎么来了…” 慕怀风心说这叫什么话,不过他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没法给他解释自己为什么跑东京来了。他的行事准则一向是,说不明白的事儿就不说,于是他避重就轻道:“奥,之前云翳来山上的时候,给了我个酒方子。我酿了几坛觉得不错,便给你们送些来。”说着,他就把手中的两坛子酒,扔给卢清晓。 清晓抱着酒坛,将他带进屋子,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 1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15 章 慕怀风四下看看,随口道:“这京城真是好地方哈,各式小院,一个个的,都挺别致。” 卢清晓把坛子卸在桌上,回头蹙眉看他道:“大师兄…还去什么院子了?” 怀风张口便答:“云翳那布店啊。”说完之后,他发现小师弟的脸色越发阴沉,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心里想着绫影这两日时不时冒出的奇怪的言语,猜这二人估计又生了什么事端。他先想着自己,好似应该劝上一劝,便开口问道:“最近你怎么没去布店找他?” 清晓心头一顿,瞪了慕怀风一眼,冷冷道:“我找不找他…是我的事,不敢劳大师兄费心。” 慕怀风一下就来了气,怒道:“清晓!你怎么与我说话!” 那花窗上的人影重重叠叠,映在卢清晓脑袋里,始终挥散不去,搅的他心烦意乱。他又不知绫影拿的什么主意,又不知慕怀风揣的什么心思。清晓左思右想,彻夜未眠,此时正是头痛欲裂。他见大师兄发了火,只好收了性子,软了语气道:“清晓知错了…清晓这两日,有些不舒服…不知能否请大师兄暂且回去,我改日再去拜访…” 慕怀风看他那样子,也得懒得再与他废话,于是道:“好吧!我还会在云翳的布店里住上几天,你精神好些,再来找我。” 卢清晓突然抬头,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袖子,道:“你住在布店里!?” 慕怀风袖子一甩,将他挡开,反问道:“有何不妥吗?” 卢清晓忧虑更重,追问道:“是他让你住的!?” 慕怀风一脸莫名,锁眉答道:“那是自然。这有什么好问?” 卢清晓心头更乱,脑袋里思绪飞转,他知绫影戒心甚重,向来忌讳与人亲近,却不明白为何唯独对大师兄网开一面。他思忖片刻,迟疑道:“云翳他…素来不做无谓之事…大师兄还是三思为上…” 慕怀风瞪他两眼,完全不明白他要说什么,便问道:“此言何意!?” 卢清晓琢磨良久,也不知自己应如何作答,于是颓然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权当清晓在胡言乱语吧…”他抬眼看看慕怀风,怅然道:“大师兄慢走…恕清晓…暂不远送…” 慕怀风开开心心来一趟,结果热脸贴个冷屁股,心中颇为不快。不过毕竟是在人家府上,他也不好发作,重重一哼,袖子一甩,悻悻离去。慕怀风走了以后,清晓颓然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愁肠百结。他苦思冥想许久,不经意的一侧头,发现桌子下面有个什么东西。清晓心中疑惑,俯身下去,将那东西捡起来。他仔细打量一番,脑袋里嗡的一下,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 不儿站在哥哥的书房外,见里面一屋杂物,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满意的点点头道:“这才像个书房的样子嘛!” 绫影和青鸳撸着袖子,又推出一个大箱子,然后坐在上面,喘着粗气。青鸳擦擦脖子上的汗,道:“还有不少东西呢…我说掌柜的,你怎么这么能攒啊…” 绫影推他一把,瘪嘴道:“我喜欢还不行吗!” 青鸳忙点头说:“是是是,您喜欢…您喜欢那剩下的您自己收拾吧。” 绫影哼道:“我自己收,便自己收!反正这大热天的,眼看就要下雨,我才不想跟你们去转呢…” 说话间慕怀风就回来了,不儿觉得他好像心情不太好,便迎上去问道:“怀风,你怎么气鼓鼓的?” 怀风摆摆手说没事,然后道:“不是说要去城里转转,都准备好了?” 不儿回头看眼哥哥。绫影忙道:“不儿她们带你去吧,我这有些忙不开。阿鸳,你把白鹭和朱鹮也带上,这一去墨黎谷,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让他们也去玩玩,晚上回来,给我带些吃的便是了。” 不儿知道绫影向来不爱出门,便点头应下,然后拉起慕怀风,畅游东京城去了。 大家都走了之后,铺子里清清静静,绫影关好了大门,回到自己的流竹轩里。看周身的阁架空空荡荡,门口大小箱子堆叠成山,心中陡增百般不舍。他围着屋子转了几圈,指尖捋过桌椅,然后在矮榻上坐下,静静回想着自己在这繁华汴京里度过的千余个日日夜夜。 他喃喃道:“爹爹本不爱做这贩布的营生,怎奈世事难料,误打误撞的,还是让我给接了过来…也不知等我去见他,他会不会责备我…” 绫影眯起眸子假想一番,摇摇头道:“多半不会…爹爹过的那般潇洒自在,才懒得管我呢…” 他傻傻一笑,复又嘀咕道:“眼下,还是护着两本琴谱,先回墨黎谷。等星若那边确凿了消息,便西去岷山将那心经挖出来。能不能救我的命,先另说…但起码让玄叔看看,说不定能复了他的修为…” 绫影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屋里暗了下来,有些憋闷。他走到窗前,将木窗支起,见天色阴霾,好似暴雨将至。他窃窃一笑,道:“叫你们丢下我出去玩,哼,下雨了吧!” 他又拎了个箱子,回到书桌前,准备把抽屉里的东西都收进去。他打开抽屉一看,突然发现,里面少了什么。“诶?香囊去哪了!?” 绫影大惊失色,他把所有的抽屉都翻出来,一一腾空,还是遍寻不见。他又打开桌下的暗格,取出琴谱,然后把暗格翻找一遍,仍旧没有那万花锦囊的踪迹。 正焦头烂额之际,绫影忽听屋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书房的木门,被大风砰的一下刮开。他随手把地上东西都塞回去,然后赶紧到门口去关门。绫影跑到门前,突然停住了脚步,只因不知何时,院子里多了个青色身影。那人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绫影。 绫影看到他,顿时心花怒放,他飞奔出去,扑向那人,把他揽在怀里,嗔怪道:“你不是说只回家一天吗!出尔反尔!” 卢清晓勾勾唇角,拍拍绫影的后背,道:“要下雨了,先进屋去,我有话问你。” 绫影可不想清晓淋了雨,赶紧把他拽进屋里,然后关好大门。卢清晓发现四周空空荡荡,觉得奇怪,便问道:“你在收拾东西?要走吗?” 绫影拉起他的双手,温柔的看着他,道:“嗯,要回墨黎谷待些日子。你也与我一同回去。” 清晓可不喜欢墨黎谷这三个字,蹙眉道:“我去作甚?” 绫影一把将他揽到怀里,定定看着他,柔声道:“我想…带你去祠堂里…拜下爹娘…”说着,他面颊,有些飞红。 卢清晓抬头死死盯着那深邃的双眸,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他完全不明白绫影到底还能变出多少副模样。他深吸两口气定了定心绪,从绫影怀中挣出来,后退了几步。绫影不知他要做什么,是以歪着头凝神看他。清晓却移走了目光,他缓缓开口道:“云翳,我有些事,要问你,你好好答我。” 绫影回身一跳坐到书桌上,晃悠着腿笑道:“卢大侠要问什么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卢清晓看他笑的天真无邪,心中阴霾更胜,他锁了眉头,低声道:“我问你,你这布店,开在卢家香铺对面,是巧合,还是有意?” 绫影心头一顿,唇边的笑,瞬间僵住。清晓见他目光闪烁,神色慌张,不肯答话,又重复道:“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 绫影扯扯唇角,凄然道:“你迟迟不归…是因为要找我…问这些…?”他望着卢清晓肃穆的神色,只得默默攥起了拳头,低着头答道:“是从三家空院里…选出来的…” 卢清晓追问道:“所以是有意为之?” 绫影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清晓又道:“我再问你,你与我爹,交情匪浅,是巧合,还是有意?” 绫影慢慢答道:“卢公他…豁达豪迈,虽经商海沉浮,亦无商贾之气…我、我敬他…” 清晓厉声打断他道:“我只想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 绫影猛的抬头看他,抿着双唇,左右为难。他见清晓目光似剑,满面怒容,只好支吾答道:“并非巧合…” 卢清晓微微点点头,他轻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费这些功夫去结识他…?” 第 1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16 章 绫影蹙眉盯着他,眼眸之中波光流转,不发一言。 清晓深吸口气,说道:“因为我,是不是?” 绫影缓缓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算是默认了。 清晓又道:“引着我,随你西去落梅寨,也是有意的?” 绫影忙解释道:“我没想到你会真随我去…!我真的…很感激你…”“没想到…?” 卢清晓冷冷一哼道:“还有你绫大掌柜想不到的事?你不是早知我真诚直率,心思纯善?你与青鸳把戏演的那么足,我能不跳出来为你解忧!?” 绫影顿觉晴空一道霹雳,他蹿下桌子,飞奔到内室,还没跑到暗门前,便听卢清晓道:“别看了,我出来的时候,把门关的挺好。烛灯也给你熄了,拉环也复了原位。” 绫影停了脚步,转身向他喊道:“你什么时候进去的!?” 清晓回想一番,漠然道:“就是你半夜跑出去不见,破晓方归的那一天。” 绫影忽然觉得脑袋里一阵钝痛,他按住额角,沉默了片刻,幽幽道:“进去就进去吧…反正这些事,你早晚都会知道…” 清晓环起双臂,侧头看他问道:“那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倒是说上一说。” 绫影向他走了几步,颓然的倚在花门上。他松了松衣襟领口,深吸几口气,无力道:“我好似有些憋气…你让我缓缓…” 卢清晓看他面色不善,隐隐有些担忧。可前一晚的飘逸身影,又浮现在他眼前,他苦苦一笑,道:“缓缓做什么?多与你些时间,好让你编出更多虚言,哄骗我是不是?” 绫影瞪他一眼,愤愤道:“我几时骗过你!” 清晓二话不说,踏步上前,出掌击他面门。绫影一慌,曲肘便挡。清晓抓住他的小臂,左掌又出。绫影腕子一翻,双脚一错,向后飞跳。卢清晓收了攻势,凝神看着他,咬牙道:“不是舞针弄线,手无缚鸡之力的裁缝么?招式拆的有章有法,甚是不错啊!” 绫影昨日让慕怀风震伤的心脉还没缓过来。他强行运气,虽接了清晓的拳脚,但是胸口气息骤乱,有些稳不住身形。他可不想直挺挺的倒下去,忙后退两步,寻了个阁架靠着,喘着粗气。卢清晓想着他昨夜在慕怀风面前,提墨剑点苍穹,白衫连转,雪袖翻飞,今日到了自己这,又变成这副羸弱模样,心中回肠百转,如有火炙,不觉红了眼眶。 第69章一言封喉(下) 绫影喘了一会儿,觉得缓过来些,他看向卢清晓哀声道:“清晓…我今天真的不太舒服…你还有什么事…改日再问可好…” 卢清晓看他面色惨白,额头渗出不少虚汗,觉得实在不似装的。他心中不忍,忙走上前去,扶住绫影,将他搀到矮榻上坐下。 绫影抬头见他一脸倦容,眼睛下面两团乌青,心疼的问道:“你是不是让这些破事搅的,这几日都没有睡好?” 清晓把绫影扶到榻上,想抽身出来,但绫影半倚着他,又攥着他的袖子,他不敢离开,只好僵在那里,低声答道:“不曾合眼。” 绫影看他那憔悴的样子好生心痛,忙道:“那你问吧…我都说与你,你也好踏实休息…” 卢清晓沉吟片刻,蹙眉向他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骗我,说你不会武功?” 绫影心中绞痛,他心说只有这个,我不想告诉你…绫影想了想,干脆顺着清晓的话,接下去道:“我想让你…一路随我同行…” 清晓长眉紧锁,暗道果然如此,看似情深缘重,不过他人,指下一局。他推开绫影,后退几步,深吸两口气,压下喉头哽咽,又道:“那天虹门呢?也是你计划好的?” 绫影苦涩一笑,答说:“我真有那么神通广大,能让魏熙把星若扔在深山老林里,险些冻死?” “蓝星若…” 听到这个名字,卢清晓更是不安,他嘀咕道:“他远在蜀地,深居虹门…你如何识得他的?” 绫影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语塞,闭紧了双唇,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清晓等了许久,换了个问题:“你对他…是怎么个心意…?” 提及星若,绫影觉得眼眶有点热,他低声答道:“我…我欠他太多…只能来生再报了…”说完,他轻轻抬眼看看眼前这人,心里默念道:只是不知今生的人…还守不守得住… 卢清晓抿了抿嘴唇,复又问道:“你欠他什么…” 绫影不由得将手,按在胸口上,喘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他…他一腔情意,我无以为报…” 清晓问了一句:“就这么简单?” 绫影微微点了点头。 卢清晓眯起眸子,心中苦笑,复又低声道:“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绫影闻言一顿,不解的抬头看向他,见清晓扯扯嘴角,冷言道:“他说,他就是你手上的一颗棋…肆意招呼,可进可退…我只是不知,你把他交给司马贤,是不是用完之后,不堪负重…”“我没有!!” 绫影突然大吼一声。他猛的起身,踏步向前,扯住清晓的衣领,怒道:“你别胡说!!我把他托付给司马贤,只是因为司马贤能真心待他!!”绫影心头气血翻涌,激起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喘息良久,才稍能平复,可平复下来之后,突然升起一阵恶寒。 绫影抬头看向卢清晓,惊恐道:“他与你说的!?他还与你说什么了…?” 清晓垂下眼帘没有答他,只是问道:“你真的…把那烟花之地,连人带楼…给烧了…?” 屋外一声惊雷炸响,震天动地。 绫影突然失了力气。他退了两步,颓然站在那里,口中一股腥甜。绫影几乎绝望了,他知道以清晓的心性,若是知道自己还做过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刻也不会在他身边多做停留。但是他仍心存了一丝侥幸,他想着清晓,兴许能体会自己的面对奸诈小人,束手无策的苦衷。于是他死死盯着清晓的双眼,想寻些慰藉。但他从那清澈的眸子中,除了无尽的鄙夷与悲愤,再找不到片缕旧日温情。绫影明白这个人,他终是守不住了。虽是咎由自取,仍是心如刀绞,他觉得胸中的空气,开始一点一点的溜走,但是他也没有什么挣扎的念头。 他坐回矮榻上,哑着嗓子道:“是…是我烧的…那掌柜的娘子,是个见利忘义之辈…我人微力薄,实无他法…情急之下,只得出此下策…我烧了鹂雀楼,丢了星若,逃出益州城之后,本想远走天涯…但还是觉得,应回故土看看…是以我又回了雅州,回了归云庄…不知是不是天可怜见,我遇到了留守在那里的墨黎弟子…几经询问之后,才知不儿和青鸳让墨黎谷主救了去。而且谷主,一直在找我…我欣喜若狂,便随他们,去了白梨幽谷…” 卢清晓垂眼看着面前的人,看他神色凄然,苦疚难耐,好似每说一个字,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咬咬牙,继续问道:“到了墨黎谷之后,你便开始筹划复仇之事?” 绫影点了点头,道:“血海深仇,岂能不报?况且,我终得知道,归云一殁到底何人所为,缘由又是什么…我…” 他中途顿了顿,复又缓缓道:“我在墨黎谷待了很久…五年前,搬到这里…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卢清晓还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听他说起心酸往事,看他那痛不欲生的样子,快要心疼死了。如今他有气无力的倚在床栏,面白如雪,眼含泪光,薄唇一张一翕,止不住的颤抖,看在自己眼里,仍是心如刀割,但是他再怎么心痛,也不敢踏步上前,拥那人入怀。 绫影这人有太多故事,鬼谋深算,八面玲珑,灵舌巧辨,犹擅攻心,自己哪里应付的来?他一会儿是舞针弄线的布店掌柜,一会儿是身怀绝技的琴圣后人,一会儿又变成白衣黑剑的幽谷离首。他轻轻一拂衣袖,便在自己面前悄然设下迷局,引着自己心甘情愿的踏进去。他时而云淡风轻,时而锋芒毕露,时而清心寡欲,时而浓情烈焰。他一腔柔情,说给就给,说停就停,来去自若,收放自如,好似就没有一般。卢清晓真的不知道,哪个绫影才是真的,亦或许,就没有真的… 念及此处,清晓顿觉肝肠寸断。自己初次见他,觉他皎如白莲出尘世,柔似暖流慰心伤,可谓一见钟情。与他跌跌撞撞一路走来,本以为知他越深,深可相守,却发现这一切从头开始,便握在人家股掌之中。自己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他薄唇轻启,用句句虚言,织就情深细网,将自己锁在其中… 卢清晓觉得头晕目眩,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以为我知道…却发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待我,就算分分合合,也是必有苦衷…却不曾想过,你早就算好一切,另有所图…” 第 1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7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17 章 绫影见他说出此话,心焦不已,急道:“我自是真心!我能图你些什么!?” 卢清晓瞪着他,双目赤红,颤抖着嘴唇苦笑道:“欲识南山剑…此为不二人选…” 绫影一下慌了神,他攀着床栏站起来,慌忙道:“不不不!清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绫影咳了两声,理了理一怀乱绪,接着道:“起初…我查访赵街铺席,发现卢家香铺与南山有些交情,是有些动心想去结识…我也确实有意引你与我一同出游…但是渐渐的…我真的对你…” 绫影边说,边抬头看向清晓,他想走过去拉住清晓。但卢清晓站的略微有些远,绫影离了床栏,就要跌倒,只得作罢。绫影深吸口气,压着胸口,决然道:“我与你唯有一片赤诚…至死不渝…你莫要这般疑我…” 一行清泪顺着清晓的面颊缓缓滴落,他猛的抬袖抹去,哽咽道:“我不疑你…我想疑你吗…?你与我说这千言万语…兜兜绕绕,虚虚实实,飘忽不定,真伪难辨…你知我最恨虚与委蛇,佛口蛇心之人,你还这般待我!叫我如何信你!?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信你…?” 绫影一阵眩晕,死死攥着床架,他知自己作茧自缚,又满负孽障,本就没有奢望这映山清泉能长留身边。但他承受不住,清晓无边的猜忌。这银裳白花承载他全部的希冀,就算他终要离去,绫影也不愿自己最后在他心中,落得一副鬼魅模样。他胸中气息越来越乱,言语已是有些困难,只得复又运起残余真气,强护心脉,缓缓开口道:“清晓…我真的…不曾骗你…” “好…!”卢清晓点点头,道:“那我问你,昨天晚上,谁在铺子里!?” 绫影艰难答道:“慕怀风…” 清晓又问:“他来找你做什么?” 绫影道:“来…来给我…送酒…” 卢清晓上前两步,扯过绫影的衣襟,低喝道:“送酒?你与他素昧平生,不过在南山上见过数面,他便千里迢迢的来给你送酒!?” 绫影明白,怀风私事,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于是他缓了缓,慢言道:“慕大侠逸致豪情,与我一见如故…偶得良方,巧制新酿,便送来与我共鉴…他应当,也给你送去了啊?” 又是这些话…又是这些话…!清晓心中苦涩不堪。绫影惨白的面色,看在他眼中,搅的他阵阵心慌,可这人口中的话,还是没有半句真言。卢清晓抬手点了点那泛白的薄唇,痛心道:“云翳…你知道吗?我最怕从你嘴里,听到一见如故四个字…你把大师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查的一清二楚,还说一见如故…不觉得脸红吗?偶得良方?那良方还不是你提前备好,特意给他的…!?” 绫影绝望的摇了摇头,他知自己的话,清晓是一句也不会信了。他憋气憋得实在难受,努力将自己的衣襟,从清晓手中揪出来,双膝一软,跌坐到矮榻上。绫影有气无力的辩解道:“都是你身边的人…你待他们胜过至亲…我自然是要查查…倘若,倘若有朝一日…我真能守在你身旁…与他们和和气气的,总好过交恶…” 胜过至亲…卢清晓想到七和院里醉卧芙蓉的绫影,想到格花窗上影影绰绰的二人,脑中嗡嗡作响。他再不想看绫影,袖子一甩,别过头去,切齿道:“你知我待他们胜过至亲!你说你对我一片赤诚!你还在他身上动什么心思!!” 绫影半点儿也没听明白,他愣愣的看向卢清晓,问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在谁身上动心思了…?” 卢清晓听绫影又开始装傻充愣,胸中怒意顿起,愤而转向他,咬牙道:“大师兄!” “胡说!!” 绫影大吼一声,目眦尽裂,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背过气去。他扯开衣领,剧烈的喘着粗气,身上的冷汗已浸透了背心。 卢清晓咆哮道:“你为报家仇,苦无强援。你待我千般好,只为让我引你上南山,去识千行重剑,助你御敌,是与不是!!” “不是!!” 绫影急怒攻心,他实在喘不上气,照着心头猛捶几拳,靠着裂心的痛,清醒了神志。他向清晓喊道:“我去南山…只是为了见你师父!想请他帮我搜旧谱,寻心经…我对怀风没有半点心思!你莫要胡言!!” 卢清晓吼道:“你对他没有心思,为何凌乱了衣衫躺在他床上!?在我身边…你都从未安睡得那般沉稳香甜!!我敬大师兄如兄如父…如师如友…你如何能打他的主意!!” 绫影嘶哑道:“我什么主意也没打!!我敬他之心,与你无二!你怎能这般想我!?” 卢清晓怒喝道:“你还骗我!你还强辩!!我眼看着你倒在他怀里,让他将你抱进卧房,窗烛共剪,长夜相守!你赠他锦书,字里行间,情真意切!你还有何言可辩!!” 绫影声嘶力竭道:“你别胡说!我没有!!” 卢清晓抹去满脸的泪水,自怀中捏出一小物。他将那小物放在掌心,伸手到绫影面前,缓缓张开纤长五指,咬牙道:“东西我都看到了…你还说没有…?” 窗外惊雷又起,大雨滂沱,倾盆覆下,隆隆作响。绫影傻傻的看着清晓掌中的万花锦囊,稍稍清醒的神志,又开始迷离。 他呆呆的看着卢清晓,满面疑惑的问道:“这…这香囊…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卢清晓冷笑道:“云翳啊云翳…你难道不知大师兄,素来不拘小节…你将巧妙心思隐的这般深,又是欢情香,又是同心胜,你真以为他看的出来?还不是一不留神,随手就给丢了?” 绫影看着清晓的双唇开开合合,觉得自己脑袋蒙蒙,一个字也听不懂。他琢磨了好久好久,仍想不明白,只好蹙着双眉,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怀风…把这香囊…拿走了?” 卢清晓怒极反笑,死死瞪着他道:“你又开始糊弄我?这东西自他袖中掉出来,不是他的,还是我的不成!?” 绫影忽然明白过来,他猛的起身出手,去夺那香囊,急道:“那不是他的!” 卢清晓腕子一翻,后退两步,怒道:“你明写着是给他的!还狡辩什么!!” 绫影跨步前追,清晓移步后撤,两人自内室追到外厅。绫影跑了几步追他不上,胸中无气,眼前飞花,赶忙撑在了书桌上。他咳了几声,艰难道:“你还给我…那不是给他的…他定是拿错了…” 清晓粗暴的将香囊扯开,自里面取出一团纸条,随意一抖,将薄纸展开,看着那纸上绫影蝇头小楷,锦书怀情,想着昨夜二人花前月下,弹剑成歌,眼中似要滴出血来。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字的切齿念道:“云倚清风骋碧空…” 绫影听他音调,猛然明白,他会错意了,于是绝望的咆哮道:“别念!别念了!!” 清晓却不理他,一字一泪,继续道:“琴随剑舞怜意浓…” 绫影瞬间方寸大乱,他发狂一般扑向卢清晓,誓要将他手里的东西抢回来。 清晓反手将绫影推开,把那纸条揉成一团,塞回香囊里。绫影重重撞回书桌上,觉得浑身经脉都错了位置,疼的他两眼一黑,跌坐在地上。 屋外暴雨更甚,绫影觉得身边,好似无端的生出不少水,悄无声息的漫了上来。 他也无暇顾及这些,只能抬起头,哀怨的看着清晓,乞求道:“清晓…你把香囊还我…还给我…那不是给他的…不是…” 卢清晓默默的站在那里,眼中已淌不出泪。他看绫影这凄然模样,心中痛得透不过气。可同是这家布店,那苦肉计,就不能再施一次吗?清晓把那香囊举到眼前,细细端详,苦笑道:“一针一线…绣的真是精致…这才像你…绫大掌柜,送的出手的东西…” 清晓一言一语,皆如利刃,捅在绫影身上,万箭攒心,虽是滴血不流,却是痛的没了知觉。绫影瘫坐在地上,觉得身旁的水越涨越高,已经没过自己腰间。他下意识的回手扶住桌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心只想着,怎么才能劝动清晓,把香囊还给自己。他一直强行撑着,胸中早就没什么气息,不知不觉间,他觉得眼前景象,好似有些模糊,隐约能看到清晓张嘴,耳边全是淙淙水声,听不到清晓在说些什么。 绫影晃晃脑袋,低声道:“清晓…你大点声…我听不清楚…” 卢清晓把香囊攥在手里,紧紧捏着,深吸两口气,对绫影道:“我帮你,把东西还给他…我爱你爱的太苦,实在不想撑下去了…我舍不得你…我真的舍不得你…但我听不懂你句句柔情之中,可有实诺…辨不清你张张笑面之后,可有真颜…” 他换了口气,抹了把脸,又道:“你愿寻他相助便去吧…反正我这花拳绣腿,也帮不了你什么…只是云翳,他毕竟是我大师兄…你别把使在我身上那些招式,再招呼与他…莫要再设什么迷局,让他去钻…他向来一副侠义心肠,你只要与他好好说说,他定会帮你的…” 清晓说着说着,又淌下泪来,他最后看眼绫影,看眼他深深爱着的人。他喉头哽咽,银牙紧咬,把心一横,愤然转身,向外走去。 他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第 1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18 章 绫影暗自默念,他此番离去,便再不会回来了…绫影突然想到,清晓一旦远走,他此生应是再无机会,将这误会解释清楚。自己对他情深刻骨,绫影死也不愿,临到终了,自己在清晓心里,只剩一副薄情模样。慕怀风待他恩重,绫影本不愿私自向人透露他的旧事,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绫影奋起全身力气,推开桌子,追上卢清晓,急道:“清晓!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清晓停了脚步,微微转头看他,听他辩解道:“我对怀风…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还要狡辩!?”卢清晓心中悲愤填膺,他低吼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你解释!!”说完,他抬腿就走。 绫影使劲摇头,强行追去,脚下的水,已漫过小腿。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追上清晓。他伸手去拉清晓的腕子,哀求道:“你先别走…你听我说完!” 卢清晓被他拉住,觉得自腕间传来一股恶寒,他再不想言语,抽腕回手便是一掌,将绫影狠狠推开,然后一脚踹开流竹轩的大门,一头钻进狂风暴雨之中,飞奔不见。 那一掌不偏不倚的击在绫影左胸之中,旧伤之上。绫影好似听到自己身子里,有什么东西断了。他眼前白茫一片,耳边再没有半点声响,直直的就向后倒去。他没有倒在地上,却径直跌进了一刺骨冰潭。周身冰冷的水,顷刻间就将他吞噬,然后他随着水流,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他起初觉得酷寒难耐,但渐渐的便不再觉得冷。他动动眼珠,见四周漆黑一片,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勾勾唇角,暗自念道:我这莫不是…大限已到…进了奈河吧…?他浑身没有力气,动弹不得,只能慢慢的沉下去。沉着沉着,他忽然发现身边不远处,有些光亮。绫影微微转过头去,见黝黑的水里,好似点了一盏明灯。摇曳的灯光里,映出一个朱红的身影。 不儿…?绫影凝神看去,见妹妹转头看向自己,娇娇一笑,朱唇轻启,在说些什么。绫影虽然听不到,但还是觉得心头一暖。他四下张望,果然又寻得烛光一盏。星若站在烛光里,抱着个破了的袍子,瘪着嘴瞪着他。绫影无奈的笑了笑,柔声道:“我给你补,我给你补就是啦…” 他手脚似乎能动,便在水里游了游,找到暖光里的青鸳捧着一摞厚厚的账本,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之间,朱鹮追着白鹭从他身前奔过去,吓得他一哆嗦,把东西掉了一地。青鸳生气的冲着两个孩子喊了什么,便向二人追去。绫影歉疚道:“随我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不过,阿鸳,你可是答应过我了,要好生照顾不儿…” 绫影觉得身后仍有光亮,他转身看去,又见到那伟岸的身影。墨黎谷主捏着玉箫一脸嫌弃的看着他,朝他努努嘴。绫影寻着他目光看去,便见到他身后不远处的绿绮台。绫影白他一眼,撇嘴道:“你嫌我弹的不好,便别拉着我与你合奏啊…” 他在忘川河里游了一会儿,又看到盏盏烛光里,映出不少熟悉的面容,慕怀风也在其中。绫影见到他,苦涩一笑道:“慕大侠啊慕大侠,我真是叫你害死…你在南山上待的好好的,没事来给我送什么酒…送酒就送酒吧,还乱拿我的东西…你可知道我为了绣那香囊,费了多少脑筋…不过一个巴掌布袋,我前前后后改了两月还多…就让你胡乱抓去,还随手乱丢,我若是来世再见到你,非找你算账不行。” 绫影在水里继续游着,直到盏盏烛光暗下,也没能再看到那人。他心中慌乱,四下张望,可身边越来越黑,再没有一丝光亮。他呢?他呢?绫影惊慌失措,不由得开始挣扎。阎王爷,你就不能行行好…让我临死之前,再见他一面?绫影拼命的划着周身冷水,却越来越力不从心,手脚渐渐的不听使唤,意识也逐渐流散。他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眼皮越来越重,他百般挣扎,却逃不脱刺骨的冷,无边的暗。直到意识散尽,绫影一直默念着那人的名字。他缓缓合上双眼,被无情的黑水,慢慢的慢慢的,拖向万丈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去看花灯没来及更新。每当这种时候就很想穿越回去看看,看看孟老笔下的东京城,元宵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第70章风流云散 不儿他们坐在南熏门外玉津园的水阁里,看这疾风骤雨下的铺天盖地。绫家大小姐细眉一蹙,道:“不出门也不下雨!真是令人生厌!” 慕怀风抱着双臂站在她不远处,瞭望阁下绿池骤涨,水势汹汹,淡然一笑道:“下雨天,留客天嘛,也难得见到这般大雨滂沱,权当多歇息一会儿了。” 不儿无奈的点点头,在阁里溜溜达达,见自家管家按着花窗,愁眉紧锁,便问道:“阿鸳?你怎么这副表情?” 青鸳侧头看看她,不无担心道:“这么大的雨,也不知掌柜一人在铺子里,应不应付得来…” 慕怀风笑道:“下雨了找个地方猫起来就是,还有什么应付不来?” 青鸳见客人这般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苦苦一笑,仍是一脸愁容。不儿自然知他心事,便向怀风解释道:“怀风你有所不知,咱那铺子,地势本就不高,院子里也易存积水。哥哥种的那些芙花兰草,娇嫩的很,可禁不住这瓢泼大雨当头砸下。再说毕竟是布店,绫罗绸缎也不少,虽然我们都整理的差不多了,但要真漫了水,还是要费不少功夫,才能再收拾好。再说哥哥那人…”不儿看看慕怀风,掩口一笑道:“你觉得他是块能干活的料嘛…” 慕怀风想了想,诚实的摇了摇头。不儿咯咯一乐,她拍了拍青鸳的手臂道:“他又不傻,应付不来,就扔在那里等你回去给他收拾便是。自己定会找个稳妥的地方乖乖猫着的。你就别担心啦。” 青鸳略微设想了一下,苦闷的答道:“既然大小姐如此说了,多半就会是这样…我本以为铺子关了我能歇息两天,看来是白瞎啦…”说完两人,皆是哈哈一笑。 不儿陪着青鸳看了会儿雨景,忽然发现慕怀风开始蹦来蹦去的,便好奇的问道:“怀风?你怎么啦??” 慕怀风抖抖手脚道:“又是这可恶的虫豸!我怎么走到哪!它们都跟着!” 不儿听他这么说,赶忙道:“哥哥让我给你备了驱虫的香囊,你干嘛不带上?” “我带上了啊!”慕怀风答道:“但好似没什么成效…” 不儿小嘴一撅,道:“你哪里带上了?我临出门,还看见在柜台的抽屉里放着呢!” 慕怀风道:“我确实带了啊。”边说,他边去袖中摸索,“诶?奇怪了,我明明放身上了…”怀风东摸西找寻了半天,还是没找到。他仔细回想片刻,挠挠头道:“兴许,是早上去清晓那,给落下了吧…一会儿雨停了,我去找他问问。” 不儿追问道:“你从哪里拿的啊?我不是跟你说,在铺子柜台抽屉里吗?” “额…”慕怀风顿了顿,道:“我好像…是在云翳书房的抽屉里拿的…” 不儿白他一眼,道:“你这么大个人,怎么稀里糊涂的…定是拿错了,你回头去卢清晓那取回来,可别忘给哥哥还回去。”慕怀风不好意思的笑笑,连连说是。不儿叹了口气,嗔怪道:“你可别乱动哥哥的东西…他就跟那护食的猫儿一样,什么破烂,他都宝贝的很。我上次去给他收拾屋子,捡到一只落了棉絮的布老虎,刚想扔了。让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青鸳听着奇怪,便问道:“什么布老虎?” 不儿无奈道:“就是还在墨黎谷的时候,我送他的那个…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他还宝贝着呢…所以我算是知道,他那屋子里,怎么能屯那么多东西…” 青鸳倚在窗边,喃喃道:“他那是宝贝你…若没有你,他哪里撑得到现在…” 不儿捶他一拳,怒道:“不许胡说!一会儿回去看看他,若是没事了,我们明天就回墨黎谷!早去岷山,把心经寻出来,给他疗伤。” 青鸳踌躇道:“那心经…真的有用吗?” 慕怀风截住他的话,说道:“就算没用,我也有别的法子,你就放心吧。” 青鸳赶紧点点头,他看向不儿又问道:“那卢公子,与我们同去吗?” 不儿愣了愣,看看慕怀风。慕怀风也只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不儿惆怅道:“这俩人,我真是搞不懂。好的时候如胶似漆,闹起来又天翻地覆。若是世间真情皆如这般难寻,我看还是一个人乐得清闲。”她扫了眼慕怀风,问道:“我哥,他到底看上卢清晓什么地方了?” 慕怀风撇撇嘴说,你别问我啊,我哪里知道…不儿自己也想不明白,她只觉得这南山旋剑虽然仗义,但是有时候单纯的有点可怕。 忽听青鸳幽幽道:“掌柜的…只会喜欢卢公子那样的人…” 不儿和怀风一齐看向他,不约而同的问道:“为什么?” 青鸳苦涩一笑,慢慢解释道:“因为他脑袋里事情太多,活的太累。卢公子率直单纯,与他那些陈年旧事又没有半点瓜葛,只有在他面前,掌柜的才能放下百般顾忌,万分忌惮,只做他自己。除了卢公子以外,他身边的人,哪个他不得照顾?哪个他敢辜负?大小姐你,就是他的命根儿。星若公子就好似恩人一样。我替他吃的那一刀,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至于他对谷主…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吧…” 慕怀风疑惑道:“什么一刀?” 青鸳顿了顿,答道:“归云山庄出事的那一夜,他不在庄子里。我换了他衣服,替他糊弄教书先生,他自己跑出去玩去了…后来家中进了歹人,杀人焚庄。他们知道少庄主是个男孩,杀了老爷和夫人之后,便砍了我…后来好似的因为火势太大,他们悉数撤去。我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墨黎谷的人是什么时候到的,醒转过来之后,才知道家里所有人都没了,死的死逃的逃…只有我跟大小姐被救了出来…” 慕怀风觉得脑袋有点蒙,忙问道:“你说什么?云翳他…不是与你们一同被救出来的!?那云翳后来去哪了?” 青鸳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起初谷主他们,也以为我是归云少主…发现少救了人之后,他们又回去找,但是没能找到。谷主觉得他早晚会回去,就留了人守在那里。守了四五年,真就盼到了他,这才把他带回来…” 慕怀风小心的问道:“那这四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藏身何处?你们可知道?” 第 1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19 章 不儿和青鸳对视一眼,都落寞的摇了摇头。慕怀风长叹一口气,他这才明白,当时暖烟阁里,绫影为什么会哭成那个样子。 三人沉默良久,外面的雨,渐渐停了。慕怀风见水阁之外云开雾散,斜阳漫洒,霁光浮瓦,碧秀参差。他抹了把脸,道:“好了好了,好在这事都过去了。这些年,也苦了你们三个孩子。终是雨过天晴,诸事均会好转。你们先回去看看他,我去趟清晓那里,把他也叫到布店去,一块合计合计,明天就同去墨黎谷。” 不儿觉得,也就只能这样了。他们一同出了玉津园回了罗城,慕怀风先行一步,不儿则带着青鸳他们一路疾行往布店赶。路过潘楼的时候,青鸳突然停下,向不儿问道:“额…那个…” 不儿瞪他一眼道:“你究竟是聪明还是傻!?这俩人能碰一块嘛!?先把那边料理清楚了,星若的事情,我再找他说!” 青鸳赶紧点点头,随着大小姐往布店跑去。他们回了铺子,开门进去,果见店里漫了不少水,好在阁架上的衣衫绸布都收起来了,只要把地上打扫干净便行了。青鸳带着白鹭和朱鹮找出些木桶旧布清理店铺,不儿则绕到后院去寻哥哥。铺子里的仨人,正打扫的满头大汗的时候,突然听到不儿惊声惨叫,自院中传来。 卢家香铺的少东家,已经快忙疯了。要知这名贵香药,最是的怕水怕潮。他在铺子里忙前忙后,亲自指挥着一干人等,清理屋里的存水,正焦头烂额之际,突然见屋外跑进一人。那人飞奔到卢慕辰面前,颤颤巍巍的急道:“大公子,您快随我回家看看!二公子他,有些不对劲…” 卢慕辰怒道:“他又怎么了!?” 阿淳苦着脸道:“小的也不知道…只是他突然冒着大雨回来,整个人都没了魂儿一样…” 卢慕辰狠狠一跺脚,拉过身边的掌柜嘱咐两句,随着阿淳一路小跑往家奔。他跑到家门口,发现门口站了个人。那人身形健硕,肤色黝黑,四十来岁,腰上还挂柄长剑。慕辰走上前去,打量来人一番,恭敬道:“在下卢慕辰,敢问阁下是?” 那人向他略一抱拳,道:“南山剑,慕怀风。” 卢慕辰一惊,忙道:“原是慕大侠!大侠可是,来寻清晓?”他见慕怀风点点头,赶紧把这人请进去,带着他一同到了清晓的居所。卢慕辰上前拍了拍门,道:“清晓!开门!慕大侠来找你!”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屋里一声咆哮:“不见!!” 慕怀风可没他这好脾气,他拉开卢慕辰,一脚就把那木门踹成两半,盯着里面的人怒喝道:“怎么与你大哥说话!” 卢清晓浑身湿透的坐在地上,面颊上都是水,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头发一缕一缕的粘在脸上,整个人失了魂魄只余一副空壳。他抬眼看看慕怀风,好似找回些神志,眼圈唰就红了,“大师兄…” 清晓颤抖着声音道:“清晓现在…真的不想见你…劳烦你还是改日再来…”说完,他垂下脑袋,把自己缩成一团,双肩不住的抖着。 慕怀风觉得他这样子实在不对劲,于是侧头对卢慕辰道:“卢公子你先出去,我有话与小师弟说。” 卢慕辰见他改了称呼,觉得人家剑派里面的事,自己也不好插手。他虽然有些心疼清晓,但是仔细想想,其实弟弟倒是与慕怀风走的更近些,只好点了点头,劝慰两句,便退了出去。他出门之后,吩咐阿淳小心候着,有什么事赶紧来报。卢慕辰走了之后,慕怀风走到清晓身边蹲下,担忧的问道:“昨天我就觉得你有些反常,出什么事了?” 清晓沉默了良久,微微抬起头,看了眼慕怀风,幽幽道:“我自小听着师父与师兄的戒训长大…只知人生在世应以侠义为本,以诚心待人…却不想一腔赤诚只换回重重虚诺…句句谎言…我将一颗真心都交给他…到头来,只是幻梦一场…我心里实在是难过…求大师兄让我一个人待会吧…”他哽咽两句,又把头埋回双臂之间。 慕怀风听的是一脑袋糊涂,他推了推卢清晓,不解道:“你这嘟嘟囔囔的说什么呢??” 清晓把头埋的更深,不肯言语。慕怀风心中气急,琢磨琢磨,想着能把小师弟惹成这样的人,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于是按下焦虑,耐心劝道:“你是不是又跟云翳拌嘴了?他啊,就是口不对心,你别跟他置气。” 卢清晓听到这两个字,心里疼的喘不上气,他深吸口气,低声道:“大师兄…倒是挺了解他…” 慕怀风张口便答:“那是自然。” 卢清晓猛的抬头,盯着慕怀风喝道:“那你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慕怀风一愣,答道:“云翳吗?他聪慧机敏,心思细腻,洞悉万事,又通晓人心。哪里都好,就是活的太过小心了些。” 慕怀风想了想,大概也就是这般,只是不明白为何他越说,卢清晓的脸色越难看。他实在受不了清晓这一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于是不悦道:“有话就说!摆这么张脸给谁看!” 卢清晓扯扯嘴角,苦涩道:“聪慧机敏还是奸狡诡谲…?心思细腻还是居心叵测…?洞悉万事还是早有图谋…?通晓人心还是巧言令色…?大师兄你…可是辨的清?” 慕怀闻言风怒目圆睁,一把扯过卢清晓怒道:“胡言乱语些什么!?你什么时候学的用这般恶毒言语,非议他人!?” 清晓推开他,撑着地爬起来,蹒跚两步,低吼道:“我不知道!我辨不清!我以为他眼眸之中柔情万种,我以为他唇齿之间海约山盟。转过身去,只见他将我捏在股掌之间…他抬手一扬我便漫步云端,他旋腕一按我便坠落深崖…我…我就好似吊在杖头的傀儡…任他摆布…”清晓越说,越是觉得绝望,他狠捶了两下心口,勉强稳住身形,他怔怔的看着慕怀风,凄然道:“你说你懂他…?那你告诉我,在他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 慕怀风瞪着小师弟,让他这一通乱喊搅的更是莫名其妙。他虽不曾听绫影切实说过什么,但观他在南山上之言行,便知清晓对他来说,意义非比寻常。慕怀风也随他站了起来,看着卢清晓笃定道:“自然是他心中那人。” 卢清晓苦苦一笑,摇摇头道:“我也以为我是…我多么希望我是…直到我看见他…躺在你的屋里…” 慕怀风怔在原地,惊诧道:“我屋里?哪有的事?”说完,他猛的想到南山之上,他与绫影行完针之后,确实将他留在屋中休息,于是又挠挠头解释道:“不过是因为客房太过吵闹,他行路困倦,我让他小憩片刻罢了。” 清晓咧咧嘴角,道:“就算如此…那他本就不胜酒力,为什么强撑着,去醉峰亭上与你对饮成欢?” 慕怀风犹疑片刻,不想作答。 卢清晓好似也没想他答话,犹自接着问道:“他与你不过南山见了数面,与你说了怎样的言语,引你千里迢迢来给他送酒?” 慕怀风还没想到如何解释,便听清晓又道:“他诗情满腹,犹擅丝竹,与你弹剑成歌,心手相望,可是惹的你心神激荡,将他抱入房中,长夜相伴?” “住口!” 卢清晓这话怀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喝停了清晓,惊诧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这是疑他?还是疑我!?” 卢清晓红了眼圈,哽咽道:“大师兄看着清晓长大,对我呵护备至…我怎会疑你?只是他…只是他…他知我敬你如兄如父…他说他心中有我…他怎么还能做出这种事来…?他怎么做的出来…!?” 慕怀风沉下脸色,瞪着小师弟,压着嗓音道:“你给我说清楚,这种事,是什么事…?” 清晓颤抖着嘴唇,沙哑道:“他…他思绪缜密,犹擅破人心防…他布了多少迷雾…引得你这般亲近与他…”他一面说,一面不由得想到这半年多来绫影待他的种种,清晓狠狠咬住嘴唇,退了两步,倚在墙上,只觉寸心如割,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淌,喉头哽咽,已是再不能言。 慕怀风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他觉得自己似要气炸,上前两步,拽过卢清晓一巴掌打上去,咆哮道:“那月下白昙一样无垢的人…你怎么能用这般心思诋毁于他!?” 卢清晓抹了把脸,推开慕怀风,嘶哑道:“诋毁他?难道我想说这些?我那么在乎他…我满心都是他…到头来,到头来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接近你!为了接近你!为了讨好你!为了让你心甘情愿的帮他!!” “你冷静点!”慕怀风按住清晓的双肩,诧异道:“我看你定是误会云翳了。他有什么需要我帮他的?!” 卢清晓深吸口气,颤巍巍的从怀里拿出个东西,递到慕怀风面前,呜咽道:“误会?我问你,这东西,是不是他给你的…?” 慕怀风一把夺过,翻掌一看,见是那个青花香囊。他蹙眉道:“这…云翳曾说给我个驱虫的香囊,我见这东西在他抽屉里摆着,便拿上了。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忽见卢清晓眼中有了光亮,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嘴角扯出一抹怪异的笑。 慕怀风觉得奇怪,忙道:“怎么了?你笑什么?” 卢清晓擦了擦泪水,苦涩道:“我笑他…我笑他自以为是…他以为把你看得透彻,他费了那么多心思,设了那么多铺垫,最后搞出个藏素香囊给你,却没想到你,你居然把它用作驱那蚊蝇…?” 慕怀风忙摆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不儿说,我好像拿错了…” “拿错了!?”卢清晓一把扯开那锦囊,从里面掏出一个纸团,扔给慕怀风道:“你真敢说!你自己看看!!” 慕怀风把那纸团小心打开,默读一遍里面的诗句,直直傻在了原地。他终于明白卢清晓为什么如此揣测绫影,为什么这般悲痛欲绝,他惊出一身冷汗,忙上前一步,按住清晓道:“清晓!我真是拿错了!!我给你赔不是!!走走走,你快随我去给云翳解释!” 清晓凄然道:“大师兄!那句子里不是写的很清楚了么!你怎么还说拿错!?” 第 1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20 章 慕怀风又打开纸条看了看,抬头看看卢清晓,又想想自己,一拍脑袋道:“卢清晓你个傻瓜!你以为这东西是给谁的!?” 清晓愣了半晌,道:“难道不是给你的?” 慕怀风真是要叫他气死,于是吼道:“废话!这明摆着是给你的啊!!” 他拽过卢清晓,对着那纸条一字一句的念道:“云倚清风骋碧空,琴随剑舞怜意浓。旧恨难言君莫厌,新泪无痕断肠中。清风!清风啊你个混小子!你想什么呐!?” 卢清晓听大师兄将诗句逐一念过,隐约觉得和自己想的是有些不一样。他琢磨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不对…不对…!若不是给你的…他无故提什么旧恨!?他做这一切,不是就想让我带他上山,结识与你,然后让你帮他复仇平恨!?” 慕怀风急道:“就是因为不是给我的!他才会提啊!那些旧恨,他有,我亦有,谈何难言!?” 卢清晓闻言一愣,傻傻的看着他,满面疑惑的问道:“他那旧恨…是双亲死于非命…与大师兄你有何干系?” 慕怀风叫他一句话噎住,剑眉深锁,一脸犹豫。忽然,他抬头看向卢清晓道:“清晓!你是不是…方才…去找过他了!?” 卢清晓微微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慕怀风大惊道:“刚才那些话…你疑他的事…香囊的事…你都对他说了…!?” 卢清晓咬紧了嘴唇,又点了点头。 慕怀风咬牙道:“那他…怎么说的…?” 清晓低声道:“他…他…他只说不是…我却已辨不出真假…” “当然不是!!”慕怀风大吼一声,他负手在屋中踱了几步,一拳捶在立柱上,险些将那柱子捶裂。他回身看向卢清晓,锁紧了眉头,缓缓道:“云翳这傻孩子…他觉得这是我的私事…纵使你百般疑他,他也没告诉你…” 清晓不解的看着他,小心问道:“什么私事…?” 慕怀风转过身去,走了两步,立在窗边,深吸口气,低声道:“我爹,就是拂音圣手林昕林宵明…我是他与青楼乐妓所生…他极重声望,不肯认我,更不肯纳我娘为妾。我娘郁郁寡欢,香消玉殒之后,他悄悄的把我送到南山上,交给了师父…”慕怀风转回身来,向傻乎乎的小师弟道:“所以我与云翳的娘亲林玥雯,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我是他,和不儿的舅父。归云山庄出事之后,我曾马不停蹄的赶赴雅州,但终究去的太晚,一切已成灰烬。我一直以为,他们都已命丧黄泉,直到飞轩婚前,听你偶然提到墨黎少主。我才知道这俩孩子,都还活着…云翳很小的时候,曾随他父母来过山上…比你上山的时候还小些…” 他换了口气,又道:“我与雯姐,虽不是一母所生,中间又隔了这么些弯弯绕绕…但她上山之后,一见到我,便是对我百般疼爱,简直好似恨不得立刻便要将我带回家去…还有释水…我曾与你说过,我从未见过云翳这般聪慧之人,却也不是…他那爹爹,无心商道,不恋官场,闲云野鹤一只,脑袋里面却藏兵法千计,诸子万卷…真是与他说半句,胜读十年书…这么一双璧人,就因小人私利,无端殒命…难道,我心中不恨吗?” 卢清晓定定看着大师兄,慢慢走到他身边,缓缓抬手,颤抖着指尖,拿回那几近让自己揉烂的薄纸。他捧着薄纸,忽然想起,流竹轩里,绫影绝望的神情。那一双灵眸,如死水一般瞪着自己,不住的摇头,不住的呢喃着说,不是的…不是的…自己却让重重猜忌迷了心智,就是不肯信他。清晓托起青蓝的锦囊,仔细看着上面一针一线,绣着朵朵白花,花儿下面,还有一支清流,首尾相环,萦绕花间。他似是能看到,夜阑之时,高灯之下,绫影捏着银针小心翼翼的穿针引线,绣着素蕊银花,绣好之后,便托在掌中,细细端详,然后柔柔一笑。清晓突然捂住了嘴,觉得万念俱灰。 慕怀风深吸口气,道:“现在你明白了?他忌惮万钧庄的阴狠毒辣,不想让你掺和进去,所以难言旧恨…可他将这诸事都瞒着你,引得你猜忌丛生,他又泣泪断肠…他心中只有你,你莫再疑他。我待他再好,也只是疼爱之情,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卢清晓站在那里,紧紧攥着手中的香囊,痛哭流涕道:“我…我到底跟他…都说了什么…” 怀风走过去,揉揉清晓的脑袋道:“好啦…也是怪我…走吧,一同给他赔不是去。”他转念又叹息道:“诶,师父还特地嘱咐我,让我好生看着他,他那身子本来就虚的很,又是个死心眼,就怕遇上痛心之事…我们赶紧回去看看他。” 清晓突然止住哭声,抬头向慕怀风道:“我、我有看到云翳,与你过招…他既然有功夫,为什么还这般羸弱?” 慕怀风猛的一惊,吼道:“你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清晓呆呆看着他,问:“知道什么?” 慕怀风突然觉得自己要让这俩人气死,他扯起卢清晓的衣领怒道:“你可知他为什么要找冥羲经!?” 清晓支吾道:“他说…是给墨黎谷主…” “绫云翳!!”慕怀风盛怒之下大吼一声,吓得清晓缩紧了脖子。他把清晓提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跑,怒道:“走!跟我回布店!我非得收拾他不成!!” 卢清晓一把拉住他,喊道:“你先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慕怀风向他喝道:“因为他重伤未愈,心脉已断,内息皆损!黎玄鹤给他虚接了脉,也保不了他几年活头。要是眼下找不到冥羲经,你我就等着明年清明,给他扫墓吧!!” 清晓这才知道,什么叫做五雷轰顶。他与慕怀风一前一后飞奔出了卢家,施展寒松步,眨眼功夫就到了布帛铺。两人见布店大门紧闭,足尖轻点,腾空而起,踏着屋顶就飞进了院子。可到了院子里四下一看没有半个人影。卢清晓心下大慌,他下午临走之前,绫影泛红的眸子,苍白的面容,有气无力的语调,摇摇欲坠的身形,死死刻在他脑袋里。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后悔。当年卢植把他一个人扔在南山上,他吓得嚎啕大哭,当时的恐惧,也不抵现在的万分之一。 “云翳!云翳!!”清晓高声喊着,飞出中院,直奔流竹轩。他见流竹轩屋门虚掩,猛的冲进去,看到屋里坐了一人。 那人坐在绫影的椅子上,静静的守着这一方空荡天地。卢清晓停了脚步,哑着嗓子道:“青…青鸳?云翳呢?” 慕怀风也跟着冲了进来,向青鸳道:“不儿他们呢?怎么就剩你一个人?” 青鸳死死盯着卢清晓,缓缓开口道:“卢公子…你是不是…今日午后…来过了?” 卢清晓木木的点了点头。 青鸳扯动嘴角,又道:“你可是…见到掌柜了?” 清晓又点点头。 青鸳猛的站起来,狠狠瞪着他,双目赤红。他咬牙道:“你与他…说什么了…?为什么我们走的时候…他还有说有笑…等我们回来…他就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青石地板上…浸了一身的雨水…没了…没了半丝气息…?” 慕怀风大惊失色,他跨到青鸳身边,大喝道:“你说什么!?云翳他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他啊!!”青鸳指着卢清晓咆哮道。他冲到清晓面前提起他的衣襟,吼道:“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了!?你把他活活气死了你知不知道!!” 卢清晓脑袋里一阵眩晕,觉得全身都没了知觉,自己已是魂飞魄散。 慕怀风跑过去将这二人拉开,然后晃了晃青鸳,急道:“青鸳!你好好说,云翳去哪了?是不是不儿把他送走了!?” 青鸳艰难的点点头,道:“大小姐…把他送去墨黎谷了…留我在这里守着…等你回来…” 卢清晓突然转身就往外跑,慕怀风赶紧扔下青鸳,追他上去,吼道:“你干嘛去!?” 清晓飞身奔到马厩,见里面还剩两匹良驹,拉出一匹,翻身跨上,朝着布店大门就冲了出去。慕怀风看他那疯样丝毫不敢含糊,跃上另外一匹,策马追上。 青鸳见他二人绝尘而去,双膝一软,跪到地上。大雨涤净的地面,清亮的紧,身后百花,也依旧芬芳,只是这布帛铺子里的精魂,再也回不来了。 枝头翠鸟嘤嘤成韵,绿树成荫的山间小路上,站了两个人。一人白衫傍地,负一行囊,一人青袍及膝,携一长剑。白衫之人呆呆的站在路中央一动不动,忽听旁边那人道:“怎么突然不走了?”他猛然回过神来,四下看看,见周身景色无比熟悉。脚下的青石板路,不知走过多少遍,两侧的茂林修竹,不知数过多少回。他再往远看,见竹林深处,隐约有一灰色木门,木门两侧有白墙,门上空有乳钉,却没挂匾额。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于是回首,向身边的人问道:“咱们…这是在哪?” 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清秀面容,旋即无奈一笑,跃上两步石阶,拍拍他的额头道:“云翳,你怎么了?不是你说要带我来归云庄的嘛?怎么反倒问起我来?” “奥…”绫影挠挠头道:“是是是…我突然糊涂了…” 清晓微微笑着,伸手过去,把他拉到身边。绫影拉着他的手,盯他半晌,忽然抬手,摸摸他的脸。清晓面颊一红,挡开他的爪子,蹙眉道:“大白天的!干嘛!” 第 1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21 章 绫影柔声道:“我好像…做了个梦…” 清晓问他是什么梦。他又摇摇头道:“记不起来了…身上好像很疼,是不是和你打架了…” 清晓白他一眼,道:“做梦都跟我打架…你是多恨我啊?” 绫影朝他吐吐舌头,腕子一翻,与他十指相扣,然后拉着他拾阶而上,一直走到青灰木门之前。绫影给他理了理碎发,平了平衣领,继而笑道:“走吧,与我去见见爹娘。”清晓面上飞红,跟着他一前一后,迈进了大门。 二人进去之后,只听绫影扯着脖子喊了一声:“爹!娘!影儿回来啦!”大门便徐徐关上,稳稳的,隔了人间无尽喧闹,断了尘世万缕烦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至此就结束啦,陪我一路到这里的盆友举个手呗。 七 魂断宝峰巅 第71章 1 归云长日 绫影拉着卢清晓蹦蹦跳跳的跑进庄子,迎面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木樨花香。他又喊了两嗓子还是不见有人答话,暗自嘀咕道:“人都跑哪去了…” 忽然自后院里幽幽传来一声:“别嚷嚷了!快来帮忙!” 绫影嘿嘿一笑,与清晓绕过影壁,穿过正堂,转过垂花门,跑进了中院。中院里有假山清流,东西两侧,各有一大屋,那说话声,便是自东房里传出来的。 绫影拽着卢清晓跑到门前,叩了叩门,问道:“爹爹,是你在里面吗?” 里面那人不耐烦道:“是是是!赶紧进来!” 绫影推门而进,猛的就被一屋子木屑呛的连咳带喘。他赶忙捂住口鼻,自门边的矮架上抓了两块面巾,塞给清晓一块,然后自己也系好。他蹙着眉头往屋里看去,见屋子中央以木架撑起一块大匾,匾后站了个人。那人弓腰猫背,吭哧吭哧的削着什么。他脚下的木屑随着他的动作越积越厚,眼看就没了脚背。绫影一边提醒清晓小心脚下,莫要滑倒,一边绕到大匾旁边,探过头去。 匾后面的人系着面巾,套着围裙,他直起身来,捏了捏酸痛的臂膀,侧头向绫影道:“别傻站着,去架子里给我将蜈蚣错和刮刀拿来。” 绫影应了一声,赶紧转身跑到北墙下的架子里,找齐那些工具,给送了过去。那人接过刀子,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个人。他敲了一下绫影的头,道:“你这孩子,来客人也不跟我说一声!” 绫影委屈道:“您也得容我跟您说啊…” 那人走到卢清晓面前,扯下面巾,露出一张与绫影极为相似的面容,微笑道:“绫川绫释水。阁下是?” 绫影赶忙跑过去,拉起卢清晓,向爹爹介绍道:“爹,这是卢清晓…是我…是我…额…”绫影一时半会儿,突然找不到词儿,结巴起来。 绫川扫了扫儿子那德行,又看看眼前这人,唇角一勾,道:“知道了。先来跟我干活,弄完了带去给雯儿见见。” 绫影见爹爹这关就这么过了,小松口气。他忙跟上绫川,问道:“要做些什么?” 绫川又系上面巾,拿刮刀把木匾周围略微收拾一番,然后道:“看着身手都不错,去给我把匾额挂上。” 绫影见那牌匾上,苍劲有力的刻着归云山庄四个字,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门口没了匾额,原来让您摘下来修葺啦。” 绫川边做着最后的修整,边点头道:“雯儿说看着有些旧,我便拿下来拾掇拾掇。得了,去抬走挂上吧。” 绫影与清晓一道将那匾额一路抬到大门口,推了推门,却发现推不动。绫影正觉得奇怪,忽见清晓扛起牌匾飞身而起,跃到屋檐上弯腰一放,然后又跳了下来,掸掸手道:“好啦。走吧。” 绫影笑道:“没想到还有这好办法。” 清晓歪头看他,问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便去看看娘亲吧…这个时候,多半儿在琴房里…”绫影带着清晓一面走,一面提醒他道:“我娘那个人…说起话来…有点怪…你别吭声,也别与她计较…听着就是了。” 卢清晓默默的抬起手捂住嘴巴,瞪着俩大眼睛看着他。 绫影让他逗笑了,道:“倒也不至于…” 他们绕过中院的假山,穿过内堂,走到一锦绣小阁前,抬眼便见到,门上悬一扇月匾额,匾上刻花,雕工精细,上书善水阁三个字。绫影还没敲门,只听自阁中传来欢声笑语。 他轻轻叩门,道:“娘,影儿回来啦。”话音未落,就听一清脆之声道:“快进来,娘正准备教我弹曲子呐。” 绫影推门进去,见红衣小妹端坐幽绿古琴之后,正笑吟吟的看着他。娘亲玥雯则站在她身边,猛的看过去,觉得这二人不似母女,倒像姐妹。 林玥雯向儿子道:“不儿说你那清平小调弹得不错,一会儿,让我也听听呗。” 绫影瘪嘴道:“一回来你就考我…若是弹不好呢?” 林玥雯自琴桌下面摸出一把戒尺,晃了晃道:“你说呢?” 绫影赶忙退了两步,蹙眉道:“才不弹!” 林玥雯轻轻一笑,道:“逗你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舍不得打你。” 她扬扬下巴,问道:“身后的是谁啊?” 绫影把卢清晓拉过来,还没开口,就听不儿小嘴一撅道:“哎呀!是嫂子!” 绫影脸上一红,喝道:“就你话多!” 不儿赶紧捂住嘴,一双大眼睛满含笑意,提溜乱转。林玥雯觉得有趣,走上前去,把卢清晓拽到身边,绕他三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绫影看她那神色,有些担忧,小心道:“娘…那个…”林玥雯瞪他一眼,绫影赶紧住了口。 林玥雯又转向清晓,掐了掐脸蛋,捏了捏肩膀,拍拍胸脯,敲敲后腰。绫影觉得卢清晓全身汗毛都炸起来了,赶忙又道:“娘!你干什么呐?” 林玥雯捏着下巴沉吟道:“本以为你会带回来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却没想到拎回来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为娘这心里头,有些犯嘀咕啊。” 绫影跨步上前,把清晓护到自己身后,向林玥雯道:“可不是呆头呆脑…时间久了,娘亲定会喜欢…” 林玥雯回头扫了不儿一眼,问道:“喜欢吗?” 绫影赶紧死命瞪着妹妹,冲她眨眼睛。不儿娇娇一笑,站起身来,离了琴桌,走到林玥雯身边。她挽起娘亲的手臂,俏皮道:“他啊…清清澈澈,简简单单。心中的事儿,皆挂在脸上。体贴待人,亦是古道热肠,还算好吧。不过我喜不喜欢的也不打紧,” 不儿美眸一转,扫了哥哥一眼道:“有人喜欢就好啦。” 林玥雯看儿子满面绯红,笑道:“成吧。看着也是个机灵孩子。带他去后山玩玩,别走太远,莫误了晚饭。” 第 1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22 章 绫影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他谢过娘亲,冲不儿做个鬼脸,拉着卢清晓出了善水阁。 绫影把清晓带回院子里,看他仍是一脸僵容,担忧道:“可还好…?” 卢清晓从头到脚打了一串寒颤,苦着脸道:“好可怕…” 绫影蹙眉笑笑,替娘亲向他赔了几个不是,然后挽起他的手,一同向后山走去。他们出了后院小门,沿着碎石小路溜溜达达的往山上走,走了百十余步便到一宽阔平台。平台上立一单檐四角的观景凉亭,亭中石案一张,石凳两只,虽有些苔痕,倒也不觉破旧。二人进到亭中坐下歇息,亭外远山,秋色甚美,丹枫似火,层林尽染。绫影趴在石案上,看片缕金风,吹乱了清晓额前碎发,便抬手给他拨了拨。 卢清晓支起脑袋,歪头看他,道:“初见那日,你真在亭子里,守了我一下午?” 绫影眨眨眼睛,笑道:“觉得你晕乎乎的让卢慕辰耍的团团转,又可怜,又可爱…实在不忍离去。” 清晓哼一声,道:“你与大哥一样,就知道欺负我。” 绫影捏捏他的面颊,柔声道:“你走进卢公书房的时候,我便惊叹这世间竟有如此清澈的明眸…我不想它们因我周身的暗,染上阴霾…我一直很犹豫,做了很多傻事…不过还好,你始终都在…” 绫影叹了口气,深情的望着他,小心道:“你一直都会在吗…?” 清晓拉过他手按在唇上,深深一吻,决然道:“我只执你手,只抚你眉,只承你诺,只怜你心。我一生守你,决不食言。” 绫影心神激荡,顷刻之间就红了眼眶,猛的飞扑上去,把那人死死搂在怀里,再也不愿放开。 夕阳斜照,朦胧山色,深深浅浅,一行鸿雁翱翔而过,带来阵阵秋声。绫影把卢清晓抱在怀中良久,忽然觉得肚子,咕噜咕噜一阵叫。清晓推开他窃笑道:“才什么时辰?你倒是饿得快!” 绫影朝他一乐,道:“方才娘亲可说了晚上吃什么?” 清晓摇摇头道:“倒是没有,只说让早些回去,莫耽误了。” 绫影一拍额头,催促道:“快走!去求爹爹给做云英面吃!” 卢清晓被他扯着袖子往山下跑,边跑边问道:“那东西甜了吧唧的有什么好吃?”绫影头也不回的答道:“爹爹做的便好吃!” 清晓没了奈何,只得由他这般拉扯着,回了庄子里。绫影跑进绫川的书房里,嬉皮笑脸的围着爹爹绕来绕去,劝他去伙房掌勺。绫川叫他念的实在心烦,便点头应下,将手头收拾停当,随他一起离了屋。 等到晚饭上桌,绫影和不儿看到满桌菜肴两眼冒光。绫川见这俩孩子吃的起劲儿,自己也很开心,浅浅呷着江米薄酒,向儿子道:“东京城里,住的可还习惯?” 绫影夹了一筷子芥辣瓜儿塞进嘴里,被直窜头顶的辛辣之气,呛得咳出眼泪,他抄起酒盏猛灌下去,扇了扇舌头才答爹爹道:“皇城巍峨,街巷喧闹,汴京堂外,眼巴巴的看着朱裙少主,双目赤红,面沉如水,牵着马车踏风走来。车角悬一铜铃,上刻一朵梨花,花外绕一缺口圆环,缺口正左。铜铃随着马儿的步子摇摇晃晃,叮当作响,素白的穗子迎风摆动。 朱鹮和白鹭一左一右小心护卫着,望着谷主一句话也不敢说。玄鹤跨步上前,扼住不儿双肩,颤抖着声音道:“方才僮儿来报…可是真的…?” 不儿凝神看他,灵眸噙着泪花,咬着嘴唇道:“尚有一息撑着…只是不知,能挨到几时…” 第 1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23 章 玄鹤扔下她,冲到车前,一把扯下车帘,见那皎白的人静静躺着,沉沉睡着,面颊,唇角皆没有半点血色,唯有浅浅皱着的眉,还隐着一丝生气。他跳进车子,小心把那人托起来,那人雪白的腕子,自身前缓缓滑落,指尖染了斑斑血迹,掌心也有深深浅浅的伤口。 墨黎谷主痛心入骨,悲愤难抑,一声长啸,划破了,幽谷墨空。 作者有话要说: 人活一口气...嗯... 第72章 2 梦若浮生 不儿从没觉得,哥哥的望岫居里,这般凄冷。 周身书卷堆堆叠叠,墙上薄纸贴贴挂挂,惨白的,如那灵堂一般。她让朱鹮打了盆温水,浸湿了面巾,小心的擦拭着绫影的额头,颈子上的微汗,还有手心,指尖的血痕。擦着擦着,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下来,滴落在哥哥唇间,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来,湿了枕囊。枕囊上的人,只是静静躺着,动也不动。 墨黎谷主坐在床榻旁边的椅子上,眉头深锁,不住的深深吸着气。他沉默良久,突然发狂一般,猛力捶着身边的桌案,将一方小几捶得山响。 朱鹮见状忙放下手中木盆,小跑过去拉着谷主的胳膊,呜咽道:“谷主!你莫要这样!大小姐已是心乱…你别要再伤了自己!” 玄鹤攥住她的腕子,红着眼睛低喝道:“那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这回了东京才不过一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怎么回来就变成这副模样!!” 小朱鹮哭的梨花带雨,抿着双唇,不住的摇头。 不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绫影的手放到掌中护着,幽幽道:“玄叔…你就别为难鹮儿了…哥哥他…就是太累了…想好好的睡上一觉…等他睡够了,他就醒过来了…” 玄鹤愤然起身,负着手在屋中踱了几步,强压一心怒火,咬牙道:“早就说让他少劳心,多歇息,别什么都自己扛着,就是不听,就是不听!我这墨黎谷主难道是白当的吗!?他怎么就不能多依靠我一些呢!?” 不儿轻轻的揉捏着哥哥泛青的指尖,怅然道:“他最是怕你为他忧心…你待他越好,他越是觉得喘不过气…不然,他干嘛非要大老远的跑到东京去…” 绫影的心思,玄鹤自是明白,他待自己如师如父,可又怕自己终日对着他,念着旧人已逝,徒增伤怀,才寻了这么个不近不远的地方猫着。若是无事,各自相安,若是有事,他即刻就能赶回来。但是玄鹤气不过啊,好好一个温良和善,聪慧勤勉的孩子,命运怎就如此多舛。他上次负伤归来,自己倾尽全部心力,总算把他从阎罗殿里拉了回来,可这次…这次他… 玄鹤气的狠狠一跺脚,跨到床边,拉起不儿,然后死死掐着绫影的双肩吼道:“你不是要报我养育之恩吗!?你不是要给我养老送终吗!?你倒是给我起来!给我起来啊!!云翳!绫云翳!!” 一阵秋风拂过,绫影打了个寒颤,险些掉了手里的篮子。卢清晓一把抓住花篮,侧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绫影四下看看,奇怪道:“你可听到,有人喊我?” 清晓也跟着他左右环顾,摇头道:“好似没有…庄主好像还没起,夫人和不儿姑娘应是在伙房里搅糖和面…是不是嫌我们动作慢了,在催呀?” 绫影瞥他一眼,嘴角一勾道:“昨个儿不是吃过家宴了嘛,你怎么还叫庄主?” 清晓愣了愣,疑惑道:“那叫什么?” 绫影一把搂过他,贴在他耳边,轻声道:“自是叫爹爹呀。” 清晓羞得满面通红,狠狠踹他一脚,怒道:“你又胡说!” 绫影赶忙躲开,顺带牵过清晓手中的篮子,笑道:“不闹啦不闹啦,赶紧把桂子采了给娘亲送去。我还等着吃甜饼呢!” 慕怀风随着卢清晓出了汴梁城一路向西,道旁景色飞驰而过,□□良驹似要跑断了气。 “清晓!清晓!”慕怀风扯着嗓子喊道:“你可是识得去墨黎谷的路?” 卢清晓却不答他,只是铁着张脸,驾马狂奔。慕怀风也是没辙,只好紧随其后。两人追到骊山脚下,卢清晓突然停了步子,寻了个过路的村人略作打听,然后长鞭一扬,又绝尘而去。慕怀风一直跟着他跑到半亩梨树丛前,才停了下来。卢清晓心急火燎,他翻身下马,想也不想便一头扎进去,可没转两圈,就觉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六神无主之际,被身后一大手扼住腕子,给拉了出来。 慕怀风死攥着他,喝道:“清晓!你冷静点!这四方混元的漯河阵也是能乱闯的!?你在这待着!我想想办法!” 他把卢清晓按在原地,绕着林子转了半圈,心里摸出个大概。慕怀风掐指算算,觉得探的差不多了,然后拽着卢清晓冲进林子,东折西拐的绕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从白梨丛里钻了出去。 两人出了花丛,沿着青石小路一路狂奔,刚瞥到道路中间的寿山石,还没来及细看,就见一嫣红身影破空而来。那英姿少女,手捏一柄透白短剑,不由分说,照着卢清晓,挥剑便砍。清晓下意识的横剑挡开,连退数步,稳住身形,傻傻看着眼前的人。那人却不想给他愣神儿的功夫,金莲一错,提剑又上。 慕怀风看清来者面容,大喝道:“不儿!你这是做什么!!” 不儿才不理他,掐着虹影诀,月白短剑,剑光粼粼,如纷飞流萤,悉数向卢清晓面门刺去。 清晓见到不儿,眼圈一下就红了,他一面躲着不儿的剑气,一面喊道:“你让我去去见他…让我去见他…!” 不儿怒喝道:“见他做什么!?还嫌把他害得不够惨!想再多加一掌彻底拍死是不是!?”她连哭带喊,手上攻势却不减。白刃带风,逼得卢清晓不得不横剑拆招。 慕怀风在边上看着,心急如焚,可又没法出手,只得高声劝道:“不儿你先住手!总得让我们进去,看看云翳怎么样了!” 不儿嗔目喝道:“你要去便去!他却不行!!” 她横劈纵砍,步步紧逼,将一心惊恐懊悔都招呼到卢清晓身上。清晓左躲右闪避她剑风,哀求道:“不儿…你让我过去…!你让我见他…!只要见过他…我随你处置!” “我就不该让你见他!!”不儿大声咆哮着,“我一直以为…!你能替我照顾他!你能替我补上我做不了的事!他在你身边…笑的那般开怀…每每提到你…他都一副欣然模样…” 不儿抬袖拭去两颊的泪水,哭喊道:“他待你情真意切…你到底做了什么?把他逼到这般田地!?他…他…” 不儿再也说不下去,腕子一转,向卢清晓刺去。清晓突然收了剑,直直站在那里,由着月白剑扎入肩头,顷刻间血流如注。 不儿心下大惊,猛的拔剑出来,失声哭道:“你为什么不躲!?” 清晓红着眼眶,咬着嘴唇道:“你让我去见他…” 慕怀风听不儿这般嚷嚷,心里急的七窍生烟,他见不儿停了动作,忙跨步上前将她按住,蹙眉道:“有什么气回头再撒!先带我们去看看云翳怎么样了!” 不儿死死瞪着卢清晓,看他转瞬之间,半边衣襟便被浸的血红,狠狠一跺脚,转身向谷中跑去。慕怀风赶紧拽上清晓追她进谷。 玄鹤坐在绫影床前,紧锁着眉头给他号脉,那脉象比初归之时,更弱上几分,已是若有似无。他叹了口气,舀了一勺水,送到绫影嘴边,轻轻灌进去。绫影动也不动,由着那水,自唇边流走。玄鹤又急又恼,气的一掌击在床头。朱鹮和白鹭都在屋里守着,忧心忡忡,可谁也不敢上去劝。 突然,望岫居的大门让人一脚踹开,眨眼间就冲进来一个半边衣衫都是血的人。朱鹮回头一看,大惊失色,喊道:“卢公子!你这…!” 卢清晓奔进屋里,看到床上睡着的人,却一步也挪不动了。卧榻之上,绫影静静的躺在那里,微微抿着双唇,眉头浅浅皱着,双眸紧闭,就如同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一样。他一头华发,沿着床沿散落,面颊却再没有半点血色,平静的好似连呼吸都不需要了。 慕怀风也跟着奔进去,他见状一愣,绕过傻站在那的卢清晓,冲到绫影床前,飞快扫了一眼坐在边上的玄鹤,道:“阁下便是黎笑尘?” 玄鹤微微点头,还没来及开口,又听他道:“上次云翳受伤,你怎么给他续的脉?” 玄鹤答道:“自膻中入,上冲天突,下导鸠尾,通任脉。再自天池入,绕天泉,行至中冲,护心经。” 第 1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24 章 慕怀风沉吟片刻,俯身下去扶起绫影,将真气送至掌心,向他身前拍去。 玄鹤一把攥住他,喝道:“你做什么!?” 慕怀风急道:“还能做什么!?自是给他续命啊!” 玄鹤苦苦一笑,微微摇头道:“没用的…” 慕怀风气道:“有没有用的,试过才知道啊!”说着他把手掌,按在绫影膻中穴上,想把真气输送进去。结果他试了半天,绫影只是软软的靠在他身上,没有半点起色。慕怀风一脸莫名的瞪着玄鹤问道:“他…他这是怎么了?” 玄鹤别过头,起身离了床榻,走到窗边,负手站着,不发一言。 慕怀风把绫影扶回去躺好,冲到玄鹤身后,焦急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玄鹤狠狠捶了窗棱一拳,回头看向慕怀风,两眼红的似能滴出血来,他咬牙道:“云翳他…他把周身脉门都锁了…他根本就…不想醒来…不想让我们救他…” 慕怀风只觉得五雷轰顶,他僵硬的转过身子,死死盯着床上稳稳睡着的人。他脑海中,还映着醉峰亭上,那人开怀的笑,蔷薇花下,那人清亮的歌。 “为什么…?为什么!?”怀风咆哮着,自己却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问谁,到底应该问谁。 不儿盯着卢清晓,拖着一身的血,晃晃悠悠的蹭到绫影身边,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捧起绫影的脸,抚摸着他的眉角,面颊。旧日时光如洪水一般涌上心头,将他吞没。 “云翳…云翳…?”清晓轻轻唤了两声,却再盼不到那人眼中的柔光,唇角的坏笑。他强压下喉头哽咽,颤抖着嘴唇,低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他垂下头,抵在绫影额角,泪水终是忍不住,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清晓附在他耳边,嘶哑着念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迫你想那些事…我不该迫你说那些话…你这个样子…可是在恼我…?” 他深吸口气,小心将绫影抱在怀里,仔细端详,只能看到自己的泪水落在他脸上,他却只是静静睡着,身周的事与他都没片缕关系,他什么也不在乎了。清晓抹去他脸上的泪水,柔声道:“云翳…我知道错了,你快些醒过来…快些醒过来好不好?你不是答应我,要陪我去好多地方…你不是还要弹琴给我听…你不是还要和我比划功夫…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你说的那些事,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醒过来…醒过来…” 清晓不停的念着,一遍又一遍,可是怀里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听着绫影越来越弱的呼吸,看着丝丝生气从他身上一点点溜走,清晓觉得自己的心已碎成一片一片,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云翳…云翳…”他泣不成声,再不能言语,只好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呢喃着他的名字,呜呜咽咽,啜泣不停。屋里的人,也失了言语,只得静静的守着这二人。 玄鹤深锁着眉头,盯着卢清晓,看这孩子哭得痛不欲生,再怎么急,也不知如何恼他,唯有长长叹气。慕怀风在屋中来回踱步,心如火炙。不儿倚在床栏傻傻的看着哥哥,忽然觉得他若是真就这么一睡不醒,倒是能从这无边苦海解脱出来。只是她舍不得,她更不甘心,这十几年,她做了这么多努力,就是为了解他眉心烦忧,想看他笑的开怀。这眼看就要柳暗花明,他怎么能就这么抛下自己?不儿觉得心酸难捱,红着眼睛别过头。 忽然,朱鹮踏步上前,扯了扯不儿的袖子,小声道:“掌柜的…是不是动了动?”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都上前几步,围在床前。清晓微微放开绫影,回头看向朱鹮,问道:“鹮儿姑娘,你方才说什么?” 朱鹮挤过众人,凑到绫影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然后道:“确是动了…他方才眉头,锁的没这么紧…”她又扭头打量了一下卢清晓,迟疑道:“卢公子…是不是你身上的血…” 清晓恍然大悟,他又将绫影抱起来,凑到自己肩头。果然看到绫影那细长的双眉微微动了动。 他不喜血腥之气…清晓默念道。他思量片刻,把绫影小心的放回枕囊上,让他躺好。然后手按到腰间想拔出青锋,可摸到剑柄的瞬间,又停住了。清晓猛然起身,回手一把夺过不儿手上的月白剑。不儿心下一慌,还没来及开口。只见月白出鞘,清晓攥着透白短剑,照着自己腕子横剑就是一扫。殷红鲜血喷溅而出。 “卢清晓!!”屋中众人,惊声齐呼。 不儿抢回月白剑,急道:“你做什么!?” 清晓却不理她,奔回床边,屈膝一跪,然后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捂在绫影的嘴上。他死死盯着绫影,一字一句道:“醒过来…醒过来云翳…你若不醒来,我便和你一起去…” 绫影采好了一篮子带着露水的金桂花,拉着清晓开开心心的往伙房走。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口鼻之间升起一股血腥之气,随着便觉得腹中翻江倒海,泛起阵阵恶心。他猛一回头,看见卢清晓不知怎地,浑身浴血。猩红的鲜血,慢慢的,浸透他青灰的衣衫,顺着他的袖口,滴滴答答的,缓缓流淌。 绫影吓得惊声叫道:“清晓!!你怎么了!?” 卢清晓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一脸莫名道:“这…我…我也不晓得…” 绫影扔了花篮,拉着清晓向着庄子门口拔足狂奔。清晓焦急的喊道:“这是要去哪!?” 绫影一面疯跑,一面嚷道:“爹娘都不善岐黄!自是要去医馆!!” 两人跑到山庄大门前,卢清晓突然驻了足,一把拉回了绫影,双手扼在他肩上,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云翳!你可想好!这若是出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绫影闻言一顿,转而苦涩一笑。他捧起清晓的脸,柔声道:“难道我不知道吗…这两日,是我平生所度,最好的时光…我亦愿长醉其中,再不醒来…但你这个样子…定是出事了…唯有你…决不能出事…!” 绫影说完,回身一脚踹开山庄大门,拉着卢清晓,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望岫居里,所有的人都围在绫影床边,看着卢清晓腕子上的血,将绫影苍白的脸,染的猩红。绫影起初只是,动动眉毛,但是逐渐的,开始轻轻摇头,眼皮也闭的不再那么踏实。他挣扎的越来越厉害,微微的张开了嘴。腥甜的血,顺着嘴唇流进去,绫影觉得实在难受的不行,开始咳嗽起来。 玄鹤与慕怀风对视一眼,一同冲上去。一个拽开卢清晓扔给白鹭,喝道:“快带他去解毒!这让月白剑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个将绫影抱住,运起真气,顺着他的膻中穴,徐徐灌入。慕怀风小心翼翼的给绫影舒活经脉,直到他脸色略微好转,呼吸也顺畅起来,才缓缓收了手,把他放回床上。然后他自怀中取出针囊,对不儿道:“快,把他衣服解开。” 不儿两步上前,褪了哥哥的衣服。绫影胸前一片淤青,众人皆看个清楚。慕怀风叹了口气,捏着长针,逐一扎在绫影心周穴位上,然后扼住他的双腕,继续给他导气。不儿立在旁边看着,又惊又怕,绞着手指,眉头紧蹙。她忽然觉得身后一暖,抬头见玄鹤把自己搂在怀里。她苦苦一笑,靠在养父肩上,死死盯着床上的哥哥。 慕怀风前前后后折腾了快半个时辰,才收回真气,给绫影起了针。不儿见他额头都是汗,脸色也有些苍白,忙跑过去把他扶住,搀到椅子上休息。慕怀风盘腿坐在椅子上,闭目调息良久,缓缓睁开眼睛,长叹一声道:“终是该醒了吧…” 不儿又让朱鹮换了些水,然后小心给哥哥擦着脸上的血迹。擦着擦着,绫影忽然缓缓抬起手,搭在她的腕子上。不儿一把握住绫影的手,惊道:“哥!哥!你可是醒了!?” 绫影慢慢睁开眼睛,瞬间就觉得白光刺目,头晕目眩,他缓了好久,才看到身边的妹妹。 不儿看他神色漠然,心里甚是害怕。她摸摸绫影的面颊,柔声道:“哥?是我…是不儿…” 玄鹤凑上去,看绫影嘴唇干涸的裂了口子,忙端起水碗递给不儿。不儿抬手接过来,舀了一勺,轻轻喂到他嘴里。绫影又定睛看了看玄鹤,神志逐渐恢复了过来。他勉强撑起身子,拉过不儿的手,将那一碗水都喝下,然后咳了两声,才哑着嗓子道:“我…又…睡着了?” 不儿悬到半空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她看着哥哥温柔的笑着说:“是啊…就是这次…睡得有些沉…有些久…” 绫影扯扯嘴角,微微侧头向玄鹤道:“别担心…没什么大碍…” 玄鹤一股无明业火噌就蹿上头顶,可他看绫影这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又实在没辙,挣扎半天,最后只好咬牙道:“醒了就好…” 绫影见玄鹤后边还坐了一人,他盯着那人看了半晌,才疑惑的问道:“怀风…?你怎么在这…?” 慕怀风跳下椅子,走到他面前,抬手点点他的额头,道:“来叫你起来啊!不然你一觉睡过去,谁还陪我喝酒!?” 绫影傻傻一乐,喃喃道:“我还是好困…等睡醒了…再陪你喝…”说着,他又慢慢阖上眼帘。 不儿心下大慌,刚要喊他,却被慕怀风拦了下来。怀风摇摇头,低声道:“每次给他行完针,他都觉得困倦,无碍的,让他再睡会吧。” 第 1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25 章 不儿只得点点头。她看怀风的气色也不太好,便吩咐朱鹮去带他歇息,然后把几宿没睡的玄鹤也给打发走了。众人离去之后,她自己又回到了哥哥床前。她拨开绫影额前的乱发,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柔声道:“好生休息吧…剩下的事,都交给我。” 不儿趴在绫影床边小憩了一会儿,觉得身旁的哥哥好像动了动。她赶紧起来,见哥哥正温柔的看着自己。不儿明媚一笑,问道:“觉得好些了?” 绫影轻轻嗯了一声,说自己有些口渴,向妹妹讨些水喝。不儿忙起身去倒水,她听到外屋有响声,绕到外面探头一看,见到卢清晓正推门进来。 清晓看到不儿,忐忑的问道:“他醒过来了…?” 不儿点点头,沉吟片刻,还是微微侧过身子,让出门口,好让清晓进去。 卢清晓一个箭步冲进屋里,看到绫影躺在床上,正盯着天花发呆。他欣喜若狂,飞奔到绫影床前,柔声唤道:“云翳…云翳…?” 绫影转过脸,见到卢清晓先是一愣,然后焦急的问道:“你怎么样了!?怎会流那么多血!?” 清晓不住的摇头,然后俯下身去,将额头贴在他苍白的脸上,哽咽道:“我能怎么样…我什么事都没有…云翳…对不起…对不起…” 绫影慢慢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哭什么…” 清晓直起身子,抹掉脸上的泪。他看不儿端着水,赶紧爬到绫影床头把他轻轻扶起来。然后搂着绫影,让他坐起来,倚在自己身上。不儿也跟过来,一面给哥哥喂着水,一面无奈道:“你们俩…真是不知叫人说什么好…” 绫影依偎在清晓怀里,听着妹妹的数落,浅浅笑着。他侧目望去,见床榻对面的格窗不知何时开开了,依稀能窥得园中景色,影影绰绰,深深浅浅,隐隐觉得有些陌生,便轻声问道:“不儿…我这是在哪里啊…” 不儿笑道:“墨黎谷啊。你睡得太久…我们实在担心,就带你回来了。” “奥…”绫影微微点点头。 不儿看他好似又有些倦怠,小心的问道:“你又困了吗?” 绫影没有答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娘亲他们,也来了吗?” 不儿闻言一愣,她不知这话该怎么接,只好看向卢清晓。卢清晓更是疑惑,他琢磨片刻,侧头在绫影耳边轻声问道:“绫夫人吗?你梦到他们了?” 绫影瞪他一眼,道:“什么叫梦见…不是昨日才一起吃过饭嘛…” 不儿往前错错身子,拉起绫影的手腕,担忧的看着他,沉吟良久,小心的问道:“昨日,我们在哪里吃的饭啊…?” 绫影蹙眉看着妹妹,撇嘴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自是在庄子里啊。娘亲还说,要教你蒸桂子饼,你都忘啦?” 不儿与卢清晓交换了一下目光,大致猜出来,绫影这是在昏迷不醒的时候,发了梦。如今人刚刚醒过来,还有些恍惚。清晓朝不儿努努嘴,不儿会了意,谨慎的说道:“哥…你定是做梦了…梦里梦到了娘亲他们…你现在已经醒啦,不在梦里啦。” 绫影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又哄我…我定是还在梦里。不然,清晓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儿见卢清晓整个人都僵住了,她赶紧捏了捏绫影的腕子,焦急道:“卢公子是与怀风一道,自东京城一路赶过来的啊!” 绫影苦涩一笑,落寞的垂下眼帘,又摇头道:“他不会来的…他生我的气了…他再不想听我一言,再不愿见我一面…我就是因为知道再也见不到他…才躲到这庄子里来…反正不久便要离去…还是带着希望好些…”说着,绫影微微侧过头,摸了摸身后人温润的面颊,深锁了眉头,紧紧的闭上眼。 不儿觉得自己要疯了,胸口又疼又闷,她猛的站起来刚要开口,却见一只手掌,挡在她面前。卢清晓缓缓抬眼,定定看着她,慢言道:“不儿姑娘…烦且留我与他…单独说两句话…”不儿狠狠一跺脚,飞奔出去,重重的关上了望岫居的大门。 卢清晓这才明白,什么叫万箭穿心,才明白自己把怀里的人,伤得多深。深的竟然让他弃下了所有的人,断了所有的念,蜷缩在孤寂的梦里,一心求死。清晓微微挪挪身子,把绫影扶起来,托着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看他灵动的眸子里,迷离的目光,看他蹙着的眉头,黯然神伤。清晓深吸口气,缓缓吐出,然后柔声道:“云翳…你昨日带我…回归云庄了?” 绫影微微点头,嗯了一声。清晓捏捏他的脸,又问:“那你告诉我,回归云庄,我们都做什么了?” 绫影开心的一笑,道:“我们…见了爹爹,见了娘亲,吃了家宴,比了招式…还…”绫影突然觉得后面的话自己有些说不下去,眨眨眼睛,抿了嘴,脸颊飞上一朵红晕。 清晓心中钝痛,看他这样子又觉得实在怜人,侧头过去在他额头轻轻一吻,然后又问道:“那我…都与你说什么了,你可还记得?” 绫影瘪瘪嘴道:“自是记得…哪里会忘…” 清晓笑道:“说说看呐?” 绫影轻声道:“说你…会一直守在我身边…” 清晓心痛更甚,他压下三言两语将这人吼醒的冲动,只在他面颊上细细吻着。等咽下了喉头的哽咽,他柔声问道:“我们回山庄之前…你是不是有东西,要给我?” 绫影突然身子一颤。他试图推开卢清晓,但是那人紧紧环着他。他挣脱不开,只能惊恐的看着清晓,颤抖着双唇,不住道:“我…我…” 清晓看他这般失措,实在忍不住,一把将绫影揽过来,覆唇上去堵住他的嘴。他深深吻着绫影,与他唇齿缠绵,直到觉得他不再挣扎,才停了下来,然后自怀里捏出个东西,塞到他掌心。清晓轻声道:“打开看看…” 绫影低头望去,见掌中是一青花锦囊。再见到自己绣的万花锦囊,他脑袋里好似有什么东西,逐渐褪了去,身周一切景物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看看卢清晓,见那人频频点头。他迟疑片刻,才鼓起勇气,小心解开抽绳,取出一薄纸,那纸工整的叠成一对同心方胜。他扫了眼清晓含笑的面容,打开那方胜,见里面清清秀秀的写着一首小诗,却不是自己原先写的那首。 绫影缓缓念道:“清风恋云赏春媚,剑倚丝桐抚夏雷。泪逝颜开秋思散,同守雪霁展君眉…” 绫影突然捂住嘴,难以置信的眼前暖暖的笑着的人,一头扑进他怀里,泪如雨下。 卢清晓紧紧抱着他,呢喃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绫影醒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布帛铺的管家那里。青鸳长长舒了口气,他准备最后再把铺子里里外外拾掇一遍,然后就等着晚上墨黎弟子到来,搬空了流竹轩,自己也就能拿上行囊,去墨黎谷找掌柜他们碰头了。青鸳前前后后绕了几圈,最后停在院子里。他看着院子里面的花草,觉得有些舍不得,思忖良久,决定挑些特别喜欢的,也一并带回谷里去。就在他犹豫不定将谁留下,谁带走的时候,突然觉得后背一凉。青鸳猛的回头,见院子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他观这人面相,觉得好似与谷主年纪相仿,一身华服,半头白发,周身透着股令人胆寒的阴冷之气。他刚想开口言语,却发现那人已经突到自己身前,还没回过神儿来,便觉心腹一阵剧痛,好似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他直直的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口中鲜血直涌,吐了一地。 那人走到他面前,踩着他的头,冷冷道:“留你条狗命,去告诉你家主子,跟我抢东西,就是飞蛾扑火。让他早备好棺材!” 青鸳被那人踢到一旁,隐约见他进了流竹轩,就两眼一黑,再没了半点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是醒着好,还是不醒的好呢 第73章 3 幽谷凤鸣 朱鹮站在墨黎幽谷的山门口,绞着手指,抻着脖子,焦急的往外瞭望。白鹭在她旁边静静的陪着她。小护卫看她一会儿,觉得她实在急的不行,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打了两个手势。 朱鹮向他苦苦一笑道:“别担心,我没事…只是大小姐自昨天从望岫居出来,就好像不大对劲儿…秦舵主这时候回来,我又盼着她能为大小姐宽心,又怕她那伤…惹得大小姐更是心焦…我真是不知…当如何是好…” 白鹭见劝来劝去的她更是焦急,眼中似是有泪,不敢再多说什么。忽然,两人听自山坳见传来阵阵马蹄铃响,均是大喜,飞奔出去。跑了两步,就看到韩仪陪着秦雁容牵马走来。朱鹮迎上去冲到鬼雁面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看她虽是憔悴,面色倒不怎么吓人,隐隐有些放心。她向二人施了一礼,关切道:“秦舵主,大家知你受了伤,都担心的不得了…可是好些了…?” 鬼雁笑笑,道:“还好,还好。逐渐有些好转。” 她看朱鹮眨巴着大眼睛,好似欲言又止,心下升疑,旋即问道:“你这小丫头,可是有心事?” 朱鹮左思右想,觉得兜兜绕绕还不若直言,于是月眉一蹙,向秦雁容道:“掌柜他…出事了…” 第 1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26 章 “什么!?”韩仪惊喝一声,把马塞给白鹭,飞步连踏,向望岫居奔去。秦雁容也是焦急,忙拉起朱鹮,快步追去。 她们追到望岫居,却发现韩仪在院里站着,大门前挡了一青色身影。秦雁容上前一步,向那人道:“卢公子,你这是作甚?” 卢清晓向二人解释道:“他还睡着…你们去见他,他也醒不了…还是先别吵他了…” 韩仪压着嗓子,焦急道:“他是旧伤又犯了?” 卢清晓拧着眉头盯了这人半晌,才明白绫影身边的人,唯有自己,不知他身上有伤,心中泛上一股不知什么滋味。他抹了把脸,摇摇头道:“是我…是我失了心智,一掌拍在他身上…他才…” “你…!”韩仪冲冠一怒,跨步上前,一把将这人拎起来,抬手就要打。忽听背后传来一句厉喝。几人回头望去,见红衣少主立在院门外,阴沉着面色,瞋目瞪着他们。 不儿快步走进来,向众人喝道:“闹什么闹!雁容姐你们几时回来的?”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秦雁容答道。 不儿略微颔首,又道:“法修你收收脾气,你将他打死,哥哥便能好过来吗?你们二人随我去雨文堂。” 她又瞪了眼卢清晓,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废话又有何用!?你心中愧疚,便好好守着他!少根头发,我都找你算账!”说完之后,她朝朱鹮甩个眼色,转身便走。 朱鹮赶忙催促韩仪和秦雁容随少主同去,然后转身又把卢清晓劝回屋里。她随着清晓进了屋,略作收拾,见绫影还安安稳稳的睡着,才小心退出来,缓缓合上门,也向雨文堂追去。 雨文堂里,不儿将慕怀风向韩、秦二人引荐之后,便缄默了口,盯着大堂正中的沙盘凝神静思。她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雁容姐,辛苦一下,将万钧庄里的事,细细说上一说吧…” 秦雁容点头道:“雷震座下,原有四人,狼獾狐狸,除此之外,便是长子重秋,次子敬春。万钧庄主的奔雷掌法,名不虚传,其余众人,身手如何,暂不可知。雷震居所之中有一密室,藏纳不少珍奇,还有一古琴。琴背池之中刻诗一首,诗文我已经由筒子传回来了。写的是:幽兰不香隐宝山,芙蓉不艳把神看,紫桐不落难栖凤,松弦不颤待月弯。” 不儿蹙眉向她道:“伤的可厉害?” 鬼雁抬手按在胸口上,苦涩道:“一记奔雷掌吃下去,才知云翳受了多大苦…” 不儿打断她道:“真是雷重秋救的你…?” 秦雁容点点头,顺势取下发间的银簪还给不儿,道:“真不知,他是什么个心思…” 韩仪嘀咕道:“见他一面,总觉得...他与云翳,有些像…又说不出,哪里像…” 秦雁容向着韩仪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不儿摆摆手,示意二人莫再往下说。她沉下脸,慢言道:“哥哥这一病,冥羲经,可是不能再等。前些日子,我去见过星若。依他所言,虹门弟子,一直在西蜀岷山细细搜索,且有些收获。既说幽兰不香隐宝山,想必幽兰操里,隐的便是山名,如今宝山已寻到,理应先声夺人。芙蓉游里,提到凤栖幽门,多半就是藏宝之处…” 慕怀风见她一面嘀嘀咕咕,一面绕着沙盘溜圈子,心里有点担心。他想到绫影弹过的松弦弄,便小心问道:“云翳自山上取回的那本谱子…说了什么?” 不儿侧头扫他一眼,琢磨道:“苍松岁寒,开卷有益…应是在说心经…月弯…月弯指的,应是时辰吧…” 不儿觉得自己脑袋有点疼,抬手敲了敲,理清了思路,又道:“总之是要先去岷山。等找到地方,就什么都明白了。” 韩仪想了想,低声道:“却不知雷万钧那里,查到什么地步了…” 不儿冷冷一哼,道:“管他查到什么地步。他手里那些人,狼獾狐狸,只剩其二。雷重秋空有一副皮囊,哪里有什么身手。至于雷敬春…” 不儿瞥了眼韩仪,问道:“你可曾与他交手?” 韩仪摇头道:“虽是没有,不过我应该应付的了。” 秦雁容向不儿追问道:“你怎么知道,只剩其二?” 不儿眯起眸子,扯扯唇角道:“尉狸死在落梅寨,路狼死在东京都。魏熙自有天虹门的收拾他。说是只剩其二,好似还夸大了呢。” 秦雁容闻言惊诧,疑惑道:“路狼死了?怎么死的?” 不儿腕子一翻,月白出鞘。她轻轻敲了敲剑尖,听得清脆两声,凛声道:“透白短剑穿心而过,我们绫舵主,亲自送他,见的阎王。”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过了良久,韩仪才缓缓道:“他病病殃殃这么久…倒是忘了他的鳞骨刺…玄针诀了…” 秦雁容轻咳了两声,看向不儿冰冷的面容,小心道:“怎么一直…没见谷主…” 不儿收剑回鞘,弯眉一挑,问道:“找玄叔有事?” 鬼雁忙道:“总是该向他回禀一下…” 不儿冷言道:“有什么要禀谷主的,说与我就好。他那身子骨,本就不结实,莫再让他劳神。” 秦雁容与韩仪交换了一下目光,只好说道:“那接下来的行动,还请少谷主示下?” 不儿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堂外一阵喧哗。她出屋一看,便见一苍蓝身影,踏风而来。 不儿惊诧道:“星若!?你怎么来了!?” 星若一鞭子挡开身边碍事的小僮,冲着不儿喊道:“阿鸳出事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前后蹿出雨文堂,随着星若飞奔而去。星若刚到谷中,便催着小僮把重伤不醒的青鸳安顿到客房里。此番带着不儿一面向那客舍狂奔,一面解释道:“前几日,我去铺子里找你们,见大门紧闭便直接进了院子。院子里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阿鸳倒在地上,嘴边全是血!我也不敢耽搁,紧赶慢赶把他送了过来!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不儿来不及回答他,冲进客房就看到青鸳蜷缩在床板上,神情十分痛苦。 慕怀风也跟上去,小心检查一番,对不儿道:“这…这是叫人打伤了!打在心腹,震伤了五脏…甚是危急…”不 儿一把扯过慕怀风,急道:“可知是何人所伤!?” 慕怀风撕开青鸳的衣襟,众人皆见他胸口一片淤青,隐隐有些灼伤的痕迹。秦雁容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心腹,惊慌道:“奔雷掌…?”虽不确信,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忙取出临走之前,雷重秋塞给她的药瓶,倒了两粒出来,喂到青鸳嘴里。 青鸳咳了一阵,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不儿,一把握住,艰难的开口道:“有人…有人来了铺子…好似把琴谱…拿走了…” 不儿托起青鸳的脸,焦急的问道:“可知是谁!?” 青鸳低声道:“与谷主年岁相仿…华服锦履…半头白发…他说留我条命…让我报与谷主…莫要与他抢东西…” 不儿一掌拍在床板上,切齿道:“雷万钧!雷万钧!!我与你本就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你还这般欺我身边的人!!好好好,你不是要聚谱寻宝吗?我便叫你有来无回!!” 不儿旋身而起,向众人吩咐道:“鹮儿,你留下照看阿鸳。法修、雁容姐,你们去司药那里跑一趟,让他们将那药丸拆解了,看看都有些什么。不行就去请师先生,总之定要把阿鸳给我救回来。怀风去看看哥哥那里怎么样了,星若随我来。”说完,她飞身出屋,众人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依着她的安排,各自散开。 第 1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7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27 章 不儿带着星若在谷中疾行,避开望岫居,到了后花园。园子里红药已谢,秋菊未开,只剩郁郁葱葱。星若一路随着她跑,见她逐渐缓了步子,自己也跟着停了下来。他看不儿那神情,对自己心中猜测之事,已有了七成把握。 他缓缓开口道:“云翳他…出事了…是不是…” 不儿颓然的倚着回廊坐下,痛苦的点了点头。 星若强压了一心焦虑,走到不儿身边,陪她坐下,柔声道:“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不儿狠狠的捶了两下廊柱,咬牙道:“差点叫卢清晓气死…人是救回来了,可是旧伤复发…每日睡着,比醒着时间还长…浑浑噩噩的,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我是快要急死了…”她说完之后,扭头看向星若。见星若两眼红的冒火,却稳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儿有些担心,她推了推星若,道:“怎么不说话…” 星若瘪着嘴,苦涩道:“他终还是…爱那呆瓜…” “呆瓜…?”不儿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倒是传神…” 星若叹了口气,问道:“现在呢…?” 不儿想了想卢清晓近日神情举止,无奈道:“终是踏实了…一个卧床不起,迷迷糊糊,一个日夜照料,兢兢业业。若是早能通了心意,何苦闹到这般田地。” 星若站起身来,走到花园里,随手掐下两片叶子,在指尖转着,苦笑道:“你还是不懂他…他是个特别胆小的人…他越是在意,就越是怕…前顾后瞻,游移不定。非得有了万全的把握,才敢踏出一步。” 说着,他捏起一片叶子,沿着叶脉轻轻撕扯,将叶片都剥了去,只留下光秃秃的经脉,然后向不儿又道:“你想帮他,非得连皮带肉的,将他重重遮掩,层层侥幸,悉数剥去,只留下一颗鲜血淋漓的心。再把这心扔到呆瓜身上,看他接是不接。” 不儿傻傻看着星若,愣道:“你与卢清晓…说什么了?” 星若轻轻一笑,道:“我只是将云翳瞒他的事儿,都倒在他头上,看他作何应策。若不如此,依着云翳的性子,他到死都摸不到那人的真心。” 不儿盯着星若,看他唇边依然带着笑,音色也是如常,唯有晶莹的泪珠,悄然溜出眼眶,顺着玉面淌落。 不儿深深叹了口气,取出锦帕,走到他身前,给他擦擦脸,然后感叹道:“相知只能相望,相恋却难相守…这人呐…活的真是艰难…” 星若别过了不儿,敛去一怀愁思,站在了望岫居的门口。这望岫居,曾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承载了他最珍贵的回忆。 他自益州,把重伤在身,黄土埋到胸口的绫影千里迢迢的拖回来,在这望岫居里,不知守了他多少日夜。绫影醒转过来之后,满心愧疚,除了他,谁也不见。星若每日料理他饮食起居,好似又回到了那飞阁流丹的朱楼里。 他白日里,依着绫影的吩咐,在谷里飞上蹿下的摸竹筒,偷条子,玩的不亦乐乎。到了晚上,便红着脸等他沐浴更衣之后,给他整理好床铺,待他睡下,自己则偷偷缩在一边,痴痴的看着他。虽然绫影待他,不再像锦阁里那般亲昵,他也不在乎,毕竟一别数年,想再熟络回来,终是多需些时日。不过星若,一直很小心。他从不提雀楼之事,还特意取了细布条,将手臂细细包好,生怕叫绫影看见。绫影偶然问起,他也只向绫影说些虹门趣事。看到绫影僵硬的唇角,勾起一笑,星若便觉得一天,都是开心的。 直到有一天,星若想借着绫影午睡的间隙,将换下来的衣物涤净晾好。就在他哼着小曲儿,抱着一桶湿衣,挽着袖子,欠着脚,在院子里干得正起劲儿的时候,忽然觉得背后有人。他猛然回头,见绫影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星若起初也没觉出有异,只是笑道:“这么会儿就醒了?你等我片刻,我这就去给你把药端来。”说完,他见绫影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突然回过味儿来,忙把左臂,背在身后。绫影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将他拖回屋里,然后把他的腕子扭到身前。 绫影将那袖子褪到肩上,只觉雪肌之上溃烂的灼痕,触目惊心。他死死扼着星若,悲痛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 星若用力推开他,把袖子拉下来,将伤痕藏好,瘪着嘴道:“早就不疼了…现在确实…没什么大碍啊…”他看着绫影身形不稳,赶紧冲上去将他扶住,然后搀到床上坐好。绫影任他百般劝慰,只是抱着自己的头,一言不发。星若见他喝药的时辰到了,实在没了办法,将他一人留在房里,自己去给他取药。 自那以后,绫影看他的眼神,便渐渐的有些不一样。星若冰雪聪明,颖悟绝伦怎会不知那深邃的眸子了藏了什么心思。不过他决定,做人,还是糊涂些好。他由着绫影待他千依百顺,越来越好,看到那眼眸之中的彷徨,他便有意无意的捏捏袖子,这招,可是屡试不爽。终在一月明之夜,他爬到绫影床上,轻轻的抚摸那苍白的面颊,初生的华发。 绫影睁开眼睛,直直看着他眼中的秋波,蹙眉问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星若俏皮的问道:“想要什么,你都给我吗?” 绫影想都不想,轻轻嗯了一声。 星若娇媚一笑,道:“那我要你。” 说完之后,他死死盯着绫影,看他眉头深锁,双眸之中闪过阵阵犹疑。但是最终,他还是闭上了眼睛,按下星若的头,吻在他樱唇之间。 星若开心极了,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这个人,并发誓无论最后怎样,他都永远守在这人身边。 往事随风而走,痴心不减,旧诺不散。星若自嘲的笑笑,踏步上前,叩了叩望岫居的大门。他等了片刻,大门缓缓拉开,走出一青衣人。卢清晓见到来者是他,愣了一愣,闪身出来,小心合上门,问道:“你怎么来了?” 星若白他一眼,道:“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听说你这几日,可没少干好事。现在怎么着?后悔了?踏实了?” 卢清晓把他拽远了两步,苦涩道:“只是觉得,自己太蠢…才把他害成这样…” 星若点头如捣蒜,道:“对对对,就是蠢!你蠢,他比你还蠢!” 卢清晓气结,狠狠剐他一眼。 星若哼道:“瞪我干嘛?难道不是吗?” 清晓有口难辩,只得重重躲了躲脚。 星若摆摆手道:“得啦,我也不是来与你吵架的。眼下唯一紧要的,还是要去找那心经。前些日子,展宣来了消息,说在天台边上的雪山里,寻到些端倪。我寻思着,得去探探,可是不知云翳…有什么想法?” 卢清晓往屋里扫了一眼,道:“刚刚醒过来,一道去问他吧。” 星若略作犹豫,拉过卢清晓,低声道:“还有件事,你知道便好。雷震去过布店了,打伤了青鸳,将谱子抢走了…”说完他看卢清晓似要惊呼,一把捂住他的嘴,怒道:“闭嘴!!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清晓拉开他的手,低喝道:“我没要说话!伤的可厉害?” 星若撇嘴道:“看着不轻,不过不儿找辙在救他…望老天保佑了吧…” 卢清晓觉得自己出来的有些久,忙催着星若一起进了屋。绫影半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喝着苦药汤,眼眸让蒸腾的热气,熏起一阵氤氲。他看这俩人竟然和和气气的一道走进来,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星若走到他床边一屁股坐下,瞪着他道:“还不谢我?” 绫影苦涩笑道:“谢你…谢你…就是这一棒子,敲得实在太疼…” 星若哼道:“不疼,你醒的了吗?” 绫影缩缩脖子,表示自己可惹不起这小祖宗,乖乖埋头喝药。星若看他精神还不错,扫了眼卢清晓。卢清晓冲他点点头。于是星若开口又道:“说些正事吧…不儿让那些拗口的诗句,搅得脑袋疼,你可有什么想法?” 绫影异常艰难的灌下药汤,又干了两碗水,才咧着嘴道:“幽兰说岷山藏宝,芙蓉说梧桐有门,紫桐说什么尚不知晓,但是寒松,我却猜了一二。” 清晓上前接过他的水碗,问道:“猜的什么?” 绫影反问道:“寒月月弯,是什么时候?” 第 1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28 章 “冬至?”二人异口同声道。 绫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星若算算日子,道:“即是如此,尚有不少时日…你给我乖乖休息休息,我去让不儿给大哥飞个筒子,看看展宣那边进展如何了。”他终是心里难过,也不敢久留。说完这些话,他又嘱咐绫影两句,便赶忙逃走了。卢清晓把他送出去,回头见绫影一副神伤模样,也不想扰他,就留在了外堂。让绫影一个人静静的,沉淀自己的愁思。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星娘子的小伙伴吱一声呗 第74章 4 长夜漫漫 梓州上空,暗墨无光,明明是爽朗的秋夜,却无星无月,朦朦胧胧,阴阴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万钧少主,端坐在华威堂里,捏着狼毫,小心的誊抄着庄主雷震刚刚带回来的古琴谱。 屋里一灯如豆,影影绰绰,雷重秋被他爹爹高大阴冷的身影笼罩着,腕子不住的抖,下笔也是哆哆嗦嗦。雷震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圈,看儿子这不争气的样子,不耐烦道:“你还有完没完!先把诗句给我摘出来,要哭,滚出去哭!” 雷重秋愤愤的看了爹爹两眼,敢怒不敢言,只好吸吸鼻子,先把心思,放在眼前的琴谱里面。他本不擅丝竹,不过好在博闻强识,脑子也够快。早先,便是依着雷震不知从何处带回来的口诀,自幽兰操和紫桐吟里面,各寻出一行诗句。眼下这两本谱子,粗略扫过之后,隐约能看出一本炙热浓烈,一本风轻云淡,倒是让他不禁想起,千里之外的两个人。 他先是拿过芙蓉游,细细研读。读着读着,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银装素裹的布帛铺里,那一抹嫣红。他赶忙把那人偷偷藏好,继续往下看谱子。谱子越看越深,他的心让那人越装越满,耳畔已能听到她银铃笑语,好似回过身去,便能看到那星眸笑颜。忽然,雷重秋觉得自己的思绪,叫旁生的枯枝给折断了。他心下升疑,蘸上新墨,将读不通的地方画出来,然后依着口诀圈圈改改,捡出十几个字,再将这些字重新梳理一番,果然得到一句诗词。他另取新纸,将诗句誊抄至上,确认无误之后,才起身将条子恭恭敬敬的呈给雷震。雷震一把抄过,拧着眉头,扫了一遍,嗯了一声算是答复,复又催他后面的。重秋赶紧回到书桌前,恋恋不舍的收起芙蓉游,拿过了松弦弄。 他先是深吸口气,清理一怀相思乱绪,觉得自己缓过来了,才打开这本古旧的琴谱。琴谱一开,一阵松木清香扑面而来。雷重秋小心翼翼的活了这么些年,从不奢望有人能懂他一二。他知道自己在父亲眼中,就是废物一个,幼年丧母,也没能从新晋的雷夫人那里,寻得片丝温情。至于弟弟敬春,他只能一笑奈何。好在庄中旧人待他还算不薄。可那些人,皆是因为雷震才聚在庄子里,谁会愿意在他身上,花太多心思呢。他觉得自己上次逃出庄子,远赴东京,是活到现在,最正确的一次决定。 他根本就不在乎,那温润和缓的布店先生,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寓意为何。他只知道那人,真的能看到自己深埋心底的,一点柔光。若不是沈欢从中阻挡,将他拉回这个魔窟,他真的想留在东京,随便找个营生,就为了能去布店坐坐,与那同样孤寂的灵魂,说上两句话。重秋亦是心思细腻的人,他能从绫影闪烁的目光,浮华的言辞中,看出他亦有心伤。他再看看眼前这谱子,自嘲的笑笑,暗道:这一问一答,说的简直,就是我与绫先生。他蹙着眉头看下去,渐渐的,就找到了不对地方。他又花了些功夫,将文字摘抄出来,加以整理,然后也誊写到新纸上,小心的呈给雷震。雷震将两张薄纸都拿在手里,略微点头,道:“下去吧。” 雷重秋却没走。他沉吟半晌,忐忑道:“爹爹…路大哥的尸身…现在何处?” 雷震不快的扫他一眼,问道:“问这个作甚?” 重秋吞了吞口水,小心道:“他在万钧庄待了这么久…如今客死他乡…重秋想…将他带回故土,好生安葬…” 雷震皱着眉头,摆摆手道:“这些琐事先放放,待我将圣人遗物,寻回来再说。” 雷重秋听完,觉得有点急,申辩道:“爹爹,这好似放不得啊…眼下琴谱已然聚齐,寻那圣人遗物,已如探囊取物。您将大致的方位说与我,我去将他带回来…若是拖得久了,免不了又如肖伯伯那般…失了踪迹…” 雷震听他提到肖海,顷刻间勃然大怒。他重拍案几,喝道:“混账!!肖兄自前些年去了益州便断了联络,生死不明,难道我不着急吗!?寻他不到,又有何办法!?眼下我要先将神兵取出!还我多年夙愿!其余的事,我再慢慢算!” 雷重秋也动了气,向着爹爹喊道:“神兵…神兵…你脑袋里只有这个!其余诸事,你都不闻不问!那什么神兵,真就这么重要吗!?比你身边这些人的性命还重要吗!?” 雷震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对着儿子冷冷道:“秋儿,什么叫做身边的人?庄子里这些人吗?我告诉你,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们有利可图,才聚在我身边!你真以为,他们用心待我!?” 雷重秋争辩道:“路大哥,沈大哥,陪你这么久!文夫人为你生了敬春!难道都不用心吗!?” 雷震笑道:“不过假象云烟罢了。你若想他人用心待你,你只有自己强大起来。强到令人望而生畏,便再没有人,敢轻视你,敢嘲笑你,敢在你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雷重秋听的一头雾水,满目疑惑的看着爹爹。雷震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冷冷一哼,拂袖而去。将重秋一人,留在肃穆的华威堂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傻傻发呆。 翌日一早,雷震便将手下众人皆喊到华威堂里。雷重秋畏畏缩缩的坐在那,脑袋里还不住想着爹爹昨夜的言语。雷敬春陪在哥哥身边,看他这静思凝神的样子觉得有趣,便一直盯着。沈欢沉着脸坐在二人对面,不发一言。魏熙依旧笑吟吟的,等着雷震发话。雷震把四张写着诗句的薄纸逐一摊在桌上,对众人道:“不枉费我花了这么多时日,谱子终是齐了。眼下便是要去那冻雪高峰上,将东西寻出来。你们四个皆要与我同去。” 魏熙笑道:“哎呀呀,咱们庄主英明神武,不需这些外物亦可名贯九州,问鼎江湖,如今能寻到圣人至宝,更是如虎添翼。只是…” 雷震瞪他一眼,低喝道:“有话就说!” 魏熙嘿嘿一乐,接着道:“只是这千里岷山,巍峨绵长,庄主只凭这只言片语,寥寥几句,便只身涉险,前去寻宝似乎有些危险…” 身边的沈欢侧目扫他一眼,问道:“哦?那魏兄有什么高见?” 魏熙挠挠头,说道:“倒不如,先让老魏与沈兄带上几个人,前去探探?待探明了方位,再来报庄主啊。” 沈欢哼道:“魏兄这话,听着挺有道理。只是恐怕,等探明了藏宝的方位,沈欢这颗项上人头,也就不保了吧?” 魏熙眉毛一蹙,一脸嫌弃道:“诶诶诶,怎么说话呢?我是哪种见利忘义的人嘛?” 沈欢倒是笑了,冷冷道:“所谓见利忘义,也得是心中有义。据老沈对魏兄的了解,怕是你压根就没学过这义字怎么写吧?” 魏熙闻言火冒三丈,横眉道:“我说沈欢!我没得罪过你吧?你我共事多年,同为庄主分忧,也至于这般讥讽于我!?” 万钧庄主拍案怒道:“够了!都闭嘴!!”雷震喝停了二人,但心里头却觉得魏熙说的有些道理。依着手上的诗句,虽能看出圣人至宝是隐在岷山雪巅,梧桐树下,但贸然去找,确实有些唐突。不过沈欢的担心也对,魏熙这个人,本就是肖海失踪之后,才投靠过来的,雷震自己对他的心思,也拿不太准。沈欢身手不敌他,若把这二人放出去,恐怕一个也回不来。这时候,他反倒有些想念路钦良了。路狼虽是痴情,倒也衷心,身手也不赖,就这般叫人索了命去,雷震多少有些扼腕。他扫了眼始终不发一言的大儿子,问道:“重秋,你有什么想法?” 雷重秋没想到爹爹会点到自己头上,他愣了半晌,才道:“重秋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圣人将藏宝之处隐在四本谱子里,又将谱子四散,应是不想让人轻易寻得才对…但这琴谱中的诗句却首尾相扣,隐隐的又有些关联…感觉有些说不通…” 雷震轻轻敲敲桌面,沉吟道:“是隐在谱子里,却不是四散…只是其中有的,传着传着传丢了而已…”他见面前众人都一脸莫名的看着自己,忙清清嗓子,又道:“就别管谱子的事儿了,想想如何探宝。” 雷重秋起身走到爹爹旁边,凝眉看着桌上的诗句。这四句诗皆是他解出来的,是以雷震也不避讳他。重秋暗自默念道:曦光漫罩岷峰巅,雪映蓉花醉心间。长河渐落晓星沉,凤栖之处幽门开。虎卧龙吟尊天地,犹念青松酌凌光。岁寒身冷难抒意,只待开卷嗅兰香。他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如果只是雪峰有洞,洞中藏宝,这似乎无用的言词有些多…” 雷震颔首道:“我也这么觉得…” 魏熙揣着手在旁边想了想,道:“庄主,咱们不是还有张破琴么?可是有用?” 雷震灵光一闪,忙挥挥手让他去将旧琴取来。待魏熙把琴拿来,他便吩咐重秋前去看看。 雷重秋将那古琴仔细端详一番,看到琴背池上刻的字,忙取了张纸誊写下来,然后也拿到雷震的书桌上,与其他诗句放在一起。雷震见儿子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光亮,便问道:“可看出什么蹊跷?” 雷重秋轻轻点了点诗文,道:“月份与时辰。” 雷震依着他所点的方向看去,沉思片晌,明了个大概,缓缓道:“岁寒月弯日,星沉破晓时?” 雷重秋点点头,说:“估计非得到那个时候,幽门才会开吧?” 雷震一拍桌案,展颜道:“好!这离寒月,尚且有些时日。还能容我妥善计划一番…”他扫了扫面前众人,道:“你们先下去吧,待我备了万全之策,再唤你们来。” 众人见庄主发话,便一一告辞,躬身退下。魏熙最后一个离去,走的时候,轻轻带上了门。他转过身来,便看见沈欢狠狠瞪着他。魏熙撇撇嘴,白他一眼,甩头离去。 雷重秋出了华威堂,埋头疾行,一路跑向后山。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蹙眉道:“你怎么又跟着我!” 雷敬春从旁边蹿出来,嬉笑道:“看你心情不好,想陪你待一会嘛。” 雷重秋劝了两句也甩不掉他,只得由着他黏着自己。敬春跟着哥哥一直走到了后山石桥。他知雷重秋喜欢坐在桥上,看山涧潺潺,便与他并肩而坐。他盯了哥哥一会儿,担忧道:“看你这脸色还是不太好…是不是胸口还疼?” 雷重秋苦苦一笑道:“我这身子铁打不坏,吃上两记奔雷掌又有什么大碍…只是没想到卧床几日…身边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第 1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29 章 雷敬春自从听说路钦良死了,便知他这心肠柔软的哥哥,定会伤怀。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靠在哥哥肩上,然后安慰他道:“尉狸死了以后,路狼就一直不太对劲,如今也算是去九泉之下相见了。你就别太伤心了。” 雷重秋把他脑袋推开,往边上挪了挪,怅然道:“情深刻骨…难能同生…唯有共死…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雷敬春又蹭到他身边,将他胳膊一挽,轻声道:“幸与不幸的,也只有他二人知晓。你就别操心了。我问你,爹爹真的,快找到那什么神兵利剑了?” 雷重秋挣脱开弟弟的手臂,道:“是啊…依着那些琴谱诗句,等到寒月冬至,应该就能把东西取出来了。” 敬春明媚一笑,道:“等帮他把那些东西找到了,我们就走吧?他处心积虑找了这么多年,我们助他达成所愿,也算能报他养育之恩了。” 雷重秋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即便弟弟不说,他也早就动了远走的心思,可临到眼前,他又不太放心。他原本是想,自己独自逃开,留下敬春照看爹娘,他若是不听话,还有路钦良和沈欢守着。可依着如今的形势看来,自己非但走不了,还被锁的更严实了。 重秋长长的叹了口气,往身边的石桥柱上一靠,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雷敬春倒是看的开,他两腿一盘,往地上一坐,就开始畅想出了庄子以后的生活。“哥,”敬春娇娇一笑道:“你倒是说说,你想去哪里啊?” 雷重秋动动眼皮,低声道:“去东京…” 雷敬春点点头说:“好似是不错,你上次从东京城里带回来的那些小东西,我都留着呐,确是精巧可爱。那我们冬至一过,便离庄东去,说不定,还能赶在汴梁城里过个年!话说你去年元夕便是在汴京过得吧?可是热闹?” 雷重秋突然想到,其实弟弟也与自己一样,在这清清冷冷的万钧庄中长大,何曾真的尝过世间温情。也正因如此,他才总对自己抱有这异常怪异的感情和期许。他心头一软,琢磨片刻,便将自己上次在东京城里游的园,观的舞,赏的花,遇的人慢慢的说与弟弟。他看弟弟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忍不住走过去,揉揉他的头道:“人间仙境,名不虚传。等放下爹爹的事,我便带你去看看吧。” 敬春自是开颜,一把搂住哥哥。雷重秋死命把他推开,怒道:“别闹!” 敬春哪肯听他的,一股脑的往他身上蹿,吓得雷重秋拔腿就跑。敬春一面笑着,一面追他而去。 是夜,万钧庄里逐渐暗了下来,佛堂之中烛灯摇曳,一华服妇人双掌合十,跪在蒲团上,喃喃念诵着什么。文夫人听到身后传来叩门之声,便缓缓起身,走到门前,推门一看,见是万钧少主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外,向她微微一笑。文夫人对雷重秋没有太多的感情,既无关怀,也无责骂,名为母子一场,不过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她轻声问询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雷重秋向她躬身一拜,道:“故人西辞,重秋难眠…想借夫人佛堂一用,求佛祖佑他,莫要徘徊留恋,早入轮回…” 文夫人听出来他这是要给路钦良上香,便将他迎进来,亲自取了长香三支,小心交给他。雷重秋重重谢过,捏着长香,跪拜在佛龛面前,低声念道:“路大哥,我们相识一场,少说也得十年又多…你原先总骂我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没有半点铁血男儿的模样…现在想来,也确是如此…重秋力薄,承不了爹爹的衣钵,本想着还有你们能伴他左右…谁曾料到天意这般难测…肖伯伯,尉姐姐还有你…一个一个离他而去…我…”重秋心中凄苦,喉头哽咽,不免湿了眼眶。他抬起袖子,抹去泪水,默默啜泣两声。 文素英在旁看着,心里也有些不忍。她嫁到雷家二十年,看着雷重秋一点一点长大,虽不疼爱他,也知这孩子甚是可怜。他活在自家庄子里,却无依无靠,常伴父母身旁,却始终板着个脸,难见半点笑颜。他不是个讨巧的孩子,只是守着自己的本分,唯唯诺诺的混着日子。他似乎生来便没有习武的天赋和悟性,是以勤学苦练这么些年,身上的修为,还不抵敬春一半。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雷震对他再冷漠,一日两餐。他都会算好时辰,送到雷震身边,风雨无阻,终年不歇。他悉心料理一庄子人的饮食,日日不重,月月有新。 文素英还记得他上次自东京回来,给他们每个人都带了礼。都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倒也能看出他用了心思。至于雷震手下那些人,文素英与他们更是没什么往来,只是觉得一个个都戾气甚重,心怀鬼胎。敬春整日胡作非为,雷震不管,她也管不住,只能常伴佛前,为他积些功德。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泪痕,凄凄冷冷的年轻人,觉得他好似就不是这个庄子里的人一般。 她愣了会神儿,听雷重秋又道:“路大哥…爹爹这些年一直在找的东西,总算是凑齐了…他前几日带回了芙蓉游和松弦弄…虽不知是怎么拿到的,不过终于能了结他的夙愿…你既已离去…便将生前的执念都放下吧…你与尉姐姐若是有缘,来生必能再续…重秋若是无法寻得你二人尸骨,也会在庄子后山为你们立上衣冠冢…生不能同衾,死却能同穴…重秋也就只能为你们做这些了…愿你在天有灵,能护得爹爹,达成所愿…”说完这番话,雷重秋向着佛龛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把长香,小心插在香炉里。 文素英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你既是有心,便多留一会儿。听我为他念段往生咒吧…” 雷重秋赶忙谢过,又恭敬的跪在了蒲团上。佛堂里万籁寂静,只能听到文夫人喃喃的诵咏和雷重秋轻微的呼吸声。 文夫人轻声道了句佛号算是礼毕,她看雷重秋依然红着眼眶,微微摇摇头道:“你啊…与万钧哪有半点相像…真是造化弄人…” 雷重秋苦涩道:“大家都这么说…说我定是抱错了…敬春才是爹爹的亲骨肉…” 文素英勾勾唇角,轻笑道:“你觉得敬春,与万钧相像?” 听夫人这么一问,雷重秋倒是愣住了。弟弟性子骄纵跋扈,生的俊美,但横看竖看,好像也找不出雷震的影子。雷敬春天天黏着他,说自己与他不沾半点血亲,这话,他本是不信。可真听夫人问起,雷重秋突然也有点动摇了。他怯怯的看了文夫人一眼,支支吾吾的答道:“重秋…不敢说…” 文素英轻轻一笑,道:“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不像就是不像,能像才奇怪呢。万钧将我娶过来,不过是想借用文家在梓州的势力。我嫁到这庄子里,也不过是想将心上人的孩子保住。所谓各取所需,也就是如此了。” 雷重秋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他惊愕的看着文夫人,半晌说不出一句话。“那、那、那…”他磕磕巴巴道:“爹爹他不知道吗?” 文夫人漠然的扫他一眼,答道:“谁知道呢…他只在乎文家的名气,至于敬春,他才懒得管那些…只是他这人,野心是有,谋略不足,捣鼓了这么些年,也不过如此。” 雷重秋实在无法想象,以自家爹爹那孤傲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替别人养孩子,会作何反应。 文素英无奈道:“他倒是深明有舍才有得。况且他心里,也有他守着的人吧。” 雷重秋小心的问道:“我娘吗…?” 文素英摇摇头道:“恐怕不是…据我所知,你娘是雷老庄主,也就是你祖父给他选的人,不过父母之命罢了。我也不知他心里的人是谁,只是偶然见过,他曾望着庄子里的梅树发呆。叫我遇到之后,第二日,他便将那些梅树,都给砍了…” 长辈的旧事,雷重秋也不想多做探寻。他又陪文夫人待了一会儿,便说夜已深了,劝夫人早去歇息,自己则躬身离了佛堂。 他出来以后,没走几步,觉得院子里头,好似有人,心生疑窦,便提袍去探。他行至中院,见赤枫树下,坐了个他顶不喜欢的人,正在自斟自饮。他转身就走,却被那人喝住了。 “哎呀呀,这不是少庄主吗?这么晚了还没睡?来来来,同老魏一道喝两杯呗。” 雷重秋没办法,只好又转回去,走到魏熙身旁。他努努嘴,向魏熙道:“魏大哥…挺有雅兴的哈…” 魏熙看他眼圈红红的,便道:“人都死了,伤心也没用。再说他活着的时候,我也没见你们走的多近啊?” 雷重秋气结,心说我就是不愿意跟你这种无情无义之人说话。他哼了一声,怒道:“我如何看待路大哥,那是我的事,不劳您言狐使费心。” 魏熙见他生气了,忙摆摆手道:“诶诶诶,别气别气。怪我嘴笨,不会安慰人。我是想说,行走江湖者,心肠要硬些,不然难成大事。” 雷重秋道:“若是要成大事,非得失仁义,断情缘。舍了知己,离了相思,落得一个孤家寡人。那依重秋拙见,这大事,不成也罢!” 魏熙无奈道:“他们皆说,你与庄主没有半点相像。老魏看来,却是很像嘛。只不过你比他幸运些,该有的,还都在。” 雷重秋白他一眼,没做言语。 魏熙又道:“等寻到了至宝,你可是要跑?” 雷重秋一愣,额上冷汗,刷就下来了。 魏熙看他那样子哈哈笑道:“我说少庄主啊,你就别白费心机了,你跑到哪里都一样。心肠不狠起来,去哪都是受人欺负。” 雷重秋争辩道:“我以真心待人,便会有人真心待我!我遍寻天下,必能寻得知己!” 魏熙冷冷一哼道:“乳臭未干。” 雷重秋盯他半晌,突然笑了。魏熙觉得奇怪,问道:“何事可笑?” 雷重秋道:“笑你可怜。” 魏熙更是疑惑,问道:“老魏哪里可怜?” 雷重秋也不急答他,只是俯下身去拎起地上的酒坛子,灌了两口,擦了擦嘴,才道:“怜你虚长我这些年岁,既未遇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亦不知红颜锦素相思情甜。简直枉来人世走一遭!” 第 1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30 章 魏熙腾的跳起来,怒道:“你怎知我未遇过断琴知己!?” 雷重秋眉毛一挑,轻笑道:“哦?那敢问魏大哥,所谓知己,是何人啊?” 魏熙愤然转身,一拳捶到身后的枫树上。他在天虹门待了这么些年,只与那人走的最近。那人春风化雨,波澜不惊,心平趣雅,千杯不醉。可自己最终,还是舍了情谊,将惑殇蛊种在了那人身上。他狠狠一跺脚,咬牙道:“没有就没有吧!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说完他也不再理雷重秋,愤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是断琴知己。。断琴。。 第75章 5 桂子甜羹 白潋堂主站在益寿堂里,手上捏着几张油纸条子,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冯忆诚在边上看着忧心,又不敢贸然开口,只得怯怯的看向司马堂主,想盼他说些什么,结果听他幽幽道:“冯老,你早先也给展宣看过,却没看出是叫人下了毒?”此话一出,老爷子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冯忆诚是一脸无奈,心说司马堂主啊司马堂主,您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心眼,就说不指望您长袖善舞,您也好歹学点察言观色的本事吧。他赶在爹爹火冒三丈之前,向司马贤解释道:“司马堂主…就如同诸子有百家,江湖蕴万剑一样,毒蛊之学亦是繁复…爹爹虽潜心研究了这么些年,也不敢称是精通。展宣兄身上的毒,施的诡谲,爹爹一时失察没看出来,并不奇怪…” 司马贤想了想,仍不明白,复又问道:“展宣与南山仁剑,同是中了魏熙的毒。怎地人家能觉出,他却半点不知?” 这惑冯越泽倒是能解,老爷子捋了把胡子,道:“剂量不同。”他知道司马贤听不懂,又继续道:“魏熙与展宣走的近,是以展宣身上的毒,是一点点下,一点点渗进去,他自是不知。到了南山,他没那么多功夫,只能饱淬毒针,破肤而入,毒性猛了,当然叫人查了出来。说到底,还是这兔崽子功夫不够深,哼!” 司马贤这才听出来老爷子生气了,赶忙把话题岔开,道:“额…那展宣身上的毒,能解吗?” 冯越泽拧眉道:“终须知道魏熙这小子用的什么蛊,毒方为何,又加了哪些药草,才能谈解毒之道…” 司马贤心里头有点犯难,想着那人早就跑没了踪影,上哪里才寻得到这毒方呢。冯忆诚突然灵光一闪,转身往内堂跑去。两位堂主等他一会儿,见他抱了个木箱子出来。忆诚将箱子放在桌案上,把里面的瓶瓶罐罐悉数取出来,向冯越泽道:“爹爹可还记得那瘴气山洞?那洞中遍布毒草,孩儿上次前去探寻,每样都取了些带回来。我一直不明白,怎地这些毒花恶草都机缘巧合的生在一块,现在想想,没准是谁人有意为之?” 冯越泽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便转身走到桌前坐好,拿过那些陶罐瓷瓶,逐一研究起来。司马贤看眼下这情形,好似也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便辞了老爷子,准备回静心斋。临走前,冯越泽吩咐他,早点找人把曹展宣叫回来,他中了这么久的毒,早解早了,不然后果堪忧。 几日之后,春风化雨的蓝涧堂副堂主便策马回来了。他刚一进山门,就让赤峡堂的弟兄请去了静心斋。曹展宣见司马贤负手立在门前,神情严肃的看着自己,轻轻一笑道:“司马堂主,你这眉头,再这么拧下去,就不怕解不开了嘛。” 看他这满不在意的样子,司马贤的眉头锁的更紧,怫然道:“你倒是不急…” 曹展宣道:“急有何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说你这么急如星火的把我唤回来,肯定是已经想出办法了?咱们白潋堂主,以驭毒之术闻名江湖,怎料到有人班门弄斧,跑到深潭里去拔龙须。老爷子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会保住我这条小命的。” 司马贤心说,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聪明,好似隔着肚皮,便能读出他心中所思,于是重重一哼道:“随我去益寿堂。”说完他大步前行,曹展宣则笑吟吟的跟在他后面。 二人到了益寿堂,拜过冯越泽之后,老爷子让展宣先坐下稍作休息,然后取了他指尖几滴血,回身进了内室。趁这个功夫,曹展宣向司马贤道:“以防这解药吃下去,便再也醒不过来,展宣有些事,要说与司马堂主,还请堂主细细记下。” 司马贤可不喜欢他这乌鸦嘴,但看他那神色又不像开玩笑,于是正色道:“何事?” 曹展宣慢言道:“梳理一番,约有三件。一是那雪顶,二是魏熙,三嘛…”他顿了顿,扫了眼司马贤,继续道:“三我还没想好,要不要与你说。” 司马贤瞪他一眼,听他笑道:“过明村,穿山洞,出洞便可遥见岷峰雪顶。晴日之时,可见曦光照在山巅,熠熠生辉。向那方位行约百步,便能看到冻雪之下,隐隐有路。路旁有些不起眼的石头,逐一翻过查验,有的上面刻有兰花。依着兰花记号攀山而上,走上几里,可看到一石桥。过了石桥之后,却只有白雪皑皑了。” 司马贤愣了愣,问道:“只有白雪?” 曹展宣颔首道:“对。我花了不少时日,找了好几圈,除了白雪,什么也没见到。但我隐隐觉得,应是有东西,只是少了些什么,所以不能得见。” 司马贤把他这些话小心记好,又道:“魏熙,如何?” 曹展宣沉了脸色,漠然道:“若是你再见他,替我问上一句,割信断义的滋味,好不好受。” 司马贤琢磨一番,点了点头,问道:“那第三件呢?” 话没说完,冯越泽就从内堂走了出来,手上端了碗黑乎乎还有点泛紫的药汤,热气腾腾的冒着白烟。老爷子将药碗递给展宣,道:“喝了吧。” 曹展宣恭恭敬敬的接过来,发现那药汤看着热乎,瓷碗却是冰凉。他吞了吞口水,额上冒出了冷汗。司马贤在边上看着,也觉得有些心虚,小心翼翼的向冯越泽道:“冯老…这是解药…?” 冯越泽白他一眼道:“废话!他身上的毒,已侵了五脏六腑,我若要他死,还需多此一举吗?” 曹展宣深吸一口气,向司马贤道:“司马堂主,我说与你的事…你可记好了…?” 司马贤看着他,郑重的点了点头。曹展宣双眼一闭,脖子一扬,咕咚咕咚将那药汤灌进去。喝下去之后,只觉得身子里似有一股冷火在烧,时而燥热难耐,时而冰冷刺骨。他忍了半晌,腹中翻江倒海,实在坚持不住,一口黑血喷出来。冯越泽好似一直等着呢,见他张嘴,眨眼间摸出一块方帕,把他吐出来的东西抓了去。 司马贤见他咳的要断了气,赶忙过去给他拍拍背,关切道:“展宣!可还好?” 曹展宣喘了得有一刻钟的功夫,才略微缓过神儿来。他抹了抹嘴边的血,看向冯越泽问道:“冯堂主…那是何物…” 冯越泽把帕子里的东西倒进了一四面透光的琉璃小罐里,盯了半晌,才道:“就是在你体内作祟的蛊虫。此蛊名为惑殇蛊,种进去的时候,不过胡麻大点儿,它寄宿在你身上,日夜吸食你的真气壮大自身。若是不及时取出来,早晚会将你五脏六腑啃个干净。那时候,神仙也难救啊。” 曹展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逍遥半世,若是落得这么个死法,好似凄惨了些。 冯越泽又道:“名为惑殇,自是有迷魂功效。施毒之人,能驱你为他做些事,就如提线傀儡一般。你内力越雄厚,他便可离你越远,他离得越远,便越不容易叫人发现。所以看来魏熙这兔崽子选上你,也是刻意为之呐。” 曹展宣自嘲的笑笑,道:“这理由,倒是也让人气不起来。不过…”他垂下眼帘,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终是要谢冯堂主妙手回春。” 老爷子摆摆手道:“你若是真想谢我,便再去给我寻个新葫芦回来吧。” 展宣闻言一乐,道:“是是是,这事儿展宣,定要记在心上。” 司马贤看他又恢复了以往谈笑风生的模样,知道他这毒应是解了,略微放下心来,旋即向冯越泽道:“冯老,那墨黎谷的条子上,说要求些解药,送与仁剑?” 冯越泽点点头,道:“是啊,也是亏了他们。与我半天时日,制些药丸出来,你差人给他们送去便是。” 曹展宣瞥了眼司马贤,问道:“话说,怎么不见我们堂主?” 司马贤瘪嘴道:“去东京了…” “奥…”曹展宣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略微沉吟,笑眯眯的向冯越泽道:“既然如此,那这送解药的差事,就由展宣代劳吧。我顺便也去汴京转转,给冯老带个葫芦回来。”冯越泽自是不在乎,只说让他明日一早来取药丸便是。曹展宣站起身来,又再三谢过老人家,便回了蓝涧堂,收拾行囊。 第二日一早,他带上解药,牵着快马,到了山门。远远便看见,门口站了个人。他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向那人道:“司马堂主,是特来为展宣送行?” 司马贤沉着脸问道:“你昨日未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曹展宣盯他两眼,摇了摇头道:“昨日未提,眼下也不用了。司马堂主多保重,展宣就先行一步了。”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司马贤一眼,长鞭一扬,策马而去。气的司马贤,一掌拍在了山门上。 墨黎仙谷的朱裙少主,眯着眸子黑着脸,冷冷的坐在雨文堂宽大的桌案后面。眼前两个人,一个负手而立,满脸不屑,一个捶胸顿足,怒目圆睁。慕怀风卸下千行剑,重重的拍在案几上,瞪着玄鹤怒道:“雷万钧作恶多端,天理难容!我们就应行侠义之道,早去梓州,连他那什么破庄子,连锅端了!不儿不是说了嘛!他那手下死的死伤的伤,杀将进去,取他人头便是!有何可惧!?” “莽夫之勇!”玄鹤喝道:“雷震盘踞梓州数十载,你以为他那万钧庄,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先不说他武功如何,你能不能御的了。单凭他座下魏熙那一肚子毒囊,若是冷不丁的招呼在众人身上。我问你,你可有法子保的大家周全!?” 第 1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1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31 章 慕怀风又喊道:“难不成就在这干等!?等到人家寻了圣剑,抢了心经,杀到眼前,一把火烧了你这梨花林不成!?” “妄言!”玄鹤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坐以待毙了!?只是眼下时机尚不成熟,不能贸然去动雷万钧!不然非但不能替雯儿他们报仇!稍有不慎,还会引火上身!!” 慕怀风气不过,踏步上前,揪住玄鹤的脖领子,瞋目道:“那你说!什么时候时机成熟!?” 玄鹤一掌把他推开,怒道:“筒子早就发出去了!这不是在等消息嘛!!” 慕怀风咬牙道:“等你那破筒子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不儿实在听不下去了,使劲捶着身前的桌子,大吼道:“都别吵了!!你们俩吵了三天还没吵够,我听着都快烦死了!!” 玄鹤正在气头上,一句:“听烦了便出去!”直直向不儿甩过去。 不儿气的小脸憋得通红,刚要发作,忽见雨文堂的大门叫人给推开了。三人往外一望,见朱鹮把那卧床卧了一个来月的病秧子给请过来了。屋里的人均是大怒,朝着朱鹮怒道:“朱鹮!你把他叫来作甚!?” 小朱鹮倒是丝毫不惧,金莲一踏,高声答道:“不把他叫来,你们吵到几时才休!?” 绫影轻轻一笑,缓缓道:“好啦好啦,都消消气,消消气。鹮儿,你去让二娘给大家熬些甜汤,熬好了便趁热端来,补补气血。” 朱鹮应了一声,瞪了屋中三人一眼,扭头跑了。 不儿见哥哥跨步进来,赶忙跑过去扶他。绫影拍拍妹妹的小手道:“不用扶…哪那么娇气…” 不儿还是把他搀进来,然后回头左右看看,问道:“呆…奥不,卢公子呢?” 绫影觉得自己好似听到什么,他盯着妹妹看了两眼,才道:“在睡觉。这一个来月给他累坏了,难得踏实睡会。” 不儿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绫影看看面前俩□□桶,无奈的笑道:“一个墨黎仙人,一个千行重剑,跟两个小娃娃似的,吵得这般面红耳赤,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都坐下吧。” 绫影见这二人都听话坐好,才又开口道:“这些天的事儿,鹮儿都说与我了…先告诉我青鸳的伤势怎么样了?” 不儿蹙眉道:“已经缓过来了…只是他没有功夫,底子差些,还得慢慢调养。” 绫影点了点头,继续道:“雷震已经把四本谱子都拿走了,早晚会将诗句解出来。不过就算解出来,也得等到寒月月弯之时,才能开洞寻宝。在那之前,我们仍可计划一番。其实,我也很想依怀风所言,端了万钧庄,直取他项上人头,以祭我归云亡魂,只是敌我悬殊略大。而且据鬼雁所言,那庄子里应该也布了不少迷阵,贸然闯入,实难全身而退。” 他缓了口气,看了看眼前众人,轻声道:“逝者已矣,怎能让你们为了复仇,再入险境?” 慕怀风撇撇嘴,问道:“那怎么办?” 绫影眯起眸子,沉吟道:“引蛇出洞,自是最好…他要寻圣人遗物,必要去那宝山,有什么办法,能将他中途绊住呢…”他思来想去,苦无良策,眉头越锁越紧。 不儿回身去桌案上取了薄纸数张,递到绫影面前,下巴一扬,道:“离了你日子便不过了嘛?先拿去看看。” 绫影微微一怔,接过妹妹手中的东西,查阅起来。 没过多会功夫,雨文堂外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就开了。屋中众人抬眼望去,见小朱鹮笑盈盈的端一托盘,盘子上放了几碗甜羹。她小心迈进屋来,还带进来两个人。前面的玉面少年大家自是认识,只是跟在他后面的人,却有些面生。 绫影见了那人忙站起来,拱手拜道:“展宣兄?真是多日未见!” 星若将自家的副堂主为众人引荐之后,桀然道:“等了这么久,总算有好消息了。让展宣亲自跟大家说吧。” 曹展宣与屋中众人相形见礼之后,先自怀中,取出一瓷瓶,交给了慕怀风,解释道:“慕大侠,瓶子里面,便是惑殇蛊的解药。白潋堂主亲自研得,也在展宣身上试过了,烦请大侠带回南山,为仁剑解毒。” 慕怀风赶忙接过,连声道谢。展宣与他客气两句,又向绫影道:“数月未见,先生这气色,可是大不如前啊。” 绫影无奈道:“这不是等着副堂主的消息,来救命呢嘛。” 曹展宣笑道:“消息是有,只是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 说完,他便将在岷山雪峰上查得诸事,详详细细的,向绫影讲了一遍。绫影挑了几个不明之处问他,他也一一作答。这一番话说完之后,绫影又陷入了沉思。 众人看他面沉如水,皆不敢扰他,只是默默等着。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绫影忽然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他侧头向妹妹道:“少谷主可是已有良策?” 不儿抄过他手中的薄纸,道:“加上些便是。”她拉着哥哥起身走到书桌旁,取了笔墨,将心中所想,悉数勾勒出来,录于纸上,然后与众人商讨。大家讨论了不多会儿,便有了结果。不儿将纸笔放下,与哥哥对视一眼,向众人道:“那就烦请诸位,早做准备,时机一到,我们便西去岷山。只是此番离谷,动静颇大,可是要将叶先生唤回来?” 绫影摇头道:“既是家仇,莫要劳师动众。让法修与鬼雁留守便好。”言罢,他沉吟片刻,看向曹展宣,问道:“展宣兄也要与我们同去?” 曹展宣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也有笔账,要与万钧庄的人算啊。” 待大家将后续诸事都安顿好了,绫影才推门出了雨文堂。他抬头看看天色,心说坏了。他拉过朱鹮嘱咐两句,赶忙提起袍子一路小跑,往望岫居奔。他跳进小院,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然后蹑手蹑脚的往屋里走。刚一进内室,就见屋里有个人,横眉冷目的瞪着他,接着便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绫云翳!!你又跑!!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趁我睡觉的时候乱跑!!你长没长耳朵!!” 绫影叫他给吼的脑袋里嗡嗡响,苦着脸道:“知道了…知道了…别喊了…耳朵快叫你喊聋了…” 卢清晓真想把这人暴揍一顿,可他又下不了手,只得气的在屋里团团转。绫影缩在屋子一角,支支吾吾的道着歉,乖乖等他消气。清晓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狠狠瞪着他,怒道:“又干嘛去了!?” 绫影赶紧老实交代:“雨文堂!星若把曹展宣带来了…我们花了些功夫,安排了一下后面的事…” 卢清晓撇嘴道:“为什么不叫我!?” 绫影走过去,扯扯他的袖子,柔声道:“看你难得睡得熟…就没舍得叫你…” “下不为例!”清晓蹙眉道。绫影赶紧点头应下。清晓喘了两口气,左右看看,忽然问道:“什么时辰了?” “额…未时三刻了吧?”绫影估摸道。清晓一听,暗道坏了,睡过头了,边说边往外跑。 绫影觉得奇怪,追上去问道:“你干嘛去?” “去拿药!”清晓说完,便蹿了出去。绫影撇了撇嘴,神色一下就变得痛苦起来。 转眼功夫,卢清晓便端着药碗回来了。绫影看着那黑黝黝的药汤,实在不想接过来,于是撒娇道:“清晓…我这伤…又不是喝药能喝好的…你就放过我吧…” 卢清晓硬把药碗塞给他,低喝道:“不行。喝不喝的你说了也不算。别卖乖,快喝了。” 绫影眨巴眨巴眼睛,又道:“那先放放…我待会再喝…”说着他就把药碗往案几上放。 清晓跨步上前,拦住他道:“不行。别使这缓兵之计。上次你剩了半碗,叫不儿姑娘发现了,把我好生训了一顿。说再不好好盯着你喝药,便提头去见。我还想多活两年呢,你赶紧喝了。” 绫影又好说歹说求了半天,只得到俩字:不行。最后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把心一横,小口小口慢吞吞的咽着。喝了两口,便吐吐舌头。 第 1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2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32 章 卢清晓看他那样子,无奈道:“我说云翳啊,长痛不如短痛,你这般喝,还不如一扬脖干了呢…” 绫影瞪他两眼,费了半天劲,才把药汤喝完,苦的出来了。清晓收过药碗,又从身后,变出一个提盒。绫影侧头看看,好奇道:“这是什么?” 清晓嘿嘿笑道:“半路碰到了小朱鹮,说你吩咐她端些甜羹过来。我便顺道带上啦,免得她还得跑一趟嘛。” 绫影正觉得嘴里苦的难过,听到甜羹,两眼直冒光,伸手就去抢。清晓回过身去,将甜羹取出来,藏到身后道:“喂喂喂!朱鹮可说,你是吩咐她,给我带的!” 绫影忙道:“是给你的!你先让我喝一口嘛!我快叫那药汤苦死了!” 清晓把这扑食的恶狼挡住,小心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道:“就一口。” 绫影张嘴去喝,却见那人腕子一转,直直送回了自己嘴里。他气的纵身一扑,捧起那人的脸,狠狠吻上去。清晓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绫影已把翘舌探到他口中勾舔,还不住的吮吸着自己的唇瓣。 他日日夜夜守着这人,早就想将他从头到脚吻上千遍,于是长臂一勾,把绫影揽到怀里,与他深情拥吻。正意乱情迷的时候,清晓忽然觉得手上一空。他回过神儿来,才发现桂子甜羹不知何时叫绫影摸了去。绫影一招得手,才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脑袋一仰,便将一碗甜羹饮个干净。喝完之后,他还舔舔嘴唇道:“二娘的手艺,真是不错呀。”卢清晓这才明白,他是又让这人给绕进去了。 绫影抢走了甜羹,见清晓把头埋的低低的,双肩气的直抖,以为真把他给惹急了。赶忙撂下空碗,凑上前去,扶住他,轻声唤道:“清晓…?你怎么了?真生气啦?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若喜欢,叫二娘再给你做便是…”他话没说完,眼前的人愤然转身,冲向外厅。 绫影赶忙跟上,还没走两步,却见清晓闩好大门,又折了回来。正一头雾水的时候,忽被一把扯住后襟,直直的就往屋里拖。他被清晓一路拉进内室,退着退着,脚下一绊,跌坐在床上。绫影抬头看去,才见清晓清秀面容涨得绯红,眼眸之中,泛起氤氲。他忍不住坏笑道:“清晓…你…”后面的话,让那人火热的双唇堵在了唇齿之间。 卢清晓将绫影按在床上,忘情的吻他。那薄薄的双唇之间,还隐着桂子羹的香甜。清晓抬手摘了他的玉冠扔在一边,将他一头青丝散落,顷刻间,那乌木的清香,溢了满屋。绫影叫这缠绵的长吻,闷的有些憋气,他略微推开清晓,看着他迷离的目光,用指尖点着他红肿的唇瓣,轻声笑道:“我的清晓…也有这种表情啊…” 卢清晓瞪他一眼,反手就把那碍事的腕子推开,然后托着他的脸,自那白皙的颈子,一路吻下去。他极不耐烦的扯掉绫影的衣衫,让自己唇间的烈焰,燃遍身下人寸寸寒肌。二人沉重的喘息交交叠叠,炽热的肌肤痴痴缠缠。 绫影一直折腾到终是没了力气,才懒懒的趴在清晓背上,一动也不动。清晓翻了个身,把他推下来,看他凌乱的发丝,黏在脖颈上,一张白面透着丝丝红润,细长的眸子,微微闭着,觉得实在醉人,便忍不住凑上去,捏捏他的面颊,道:“你这脸色,还是红润些好…平时真是白的慎人…” 绫影慢慢睁开眼,附到清晓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清晓顿时羞得脸上要冒出火,一脑袋扎进他怀里,再不肯出来。绫影坏坏一笑,顺手拉过被衾将二人盖好,他一面揉着怀中人儿的青丝,一面喃喃哼唱道:叶落何须恨,花谢何须悲…一朝醒来,又是春来到…世有浓情万缕…惟愿风云长相守,日月永交辉… 第76章 6 岁寒弯月 今年的冬日,好似冷的特别早。寒月未至,已是冻手冻脚,霜花也零星的落了几场。万钧庄的仆人们,依着少主的吩咐早早就给各屋上了炭火。眼看就离着雷震定的启程日子不远了,雷重秋已将庄中诸事都安排妥当,逐一交代给沈欢。沈欢本来也是应随着庄主上山,可是雷震转念又觉得众人皆走,偌大庄子里只剩文素英一人,有些不踏实,思量一番,还是决定将沈欢留下。眼下,趁着雷震在华威堂与魏熙叙话的功夫,雷重秋正在爹爹的居室里,为他准备行装。 雷敬春在旁边揣手看着,嘟囔道:“不过去个几天的功夫,也用得着这般倒腾?” 重秋将锦袍悉数找出来,一一检查过目,挑出两件厚实可御寒的单独拿出来。他又将貂毛褐氅也给取出,与锦袍放在一起。他看看那褐氅,对弟弟道:“今年格外寒冷,这才什么日子,便不出手脚。那岷山雪峰想是寒意更胜,爹爹再怎么说,也是年过半百之人,该备的衣物,还是要备上。”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那大氅,掸去一些浮毛,又道:“这袍子已跟他多年,多少也有些旧了…你可还记得我之前给你提到的布帛铺?我最早,是想去那铺子里,请那妙手的掌柜为爹爹制件新衣…怎料中途多生变故,终是没能如愿…” 雷敬春冷冷一哼道:“你这孝心,真是感天动地…他一掌拍在你身上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你是他亲儿子呢?” 重秋苦涩一笑,不再与他多言,收好衣物,便准备撤出去。他抱起锦袍,准备塞到行囊中的时候,发现有一小物件滚落了出来。 雷敬春的踏步向前,然后伸手接住。他把那东西拿起来,哥俩低头一看,是个小香囊。敬春将那香囊托在掌中端详一番,道:“这又是鸳鸯又是花的,像是女人家的东西嘛…” 雷重秋一把抢过来,小心放回袍子里,对弟弟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别瞎捉摸!” 敬春朝他吐吐舌头,催他赶紧忙完手上的活计,好去镇子里采买些干粮。雷重秋知道弟弟因为之前的事儿叫雷震禁足了好几个月,一直盼着借这个由头出去放风,只好点头应下,待收拾好了行囊便与敬春前后出了屋。两日之后,兄弟二人便随着万钧庄主,向岷山雪峰而去。 雷震一行人皆是身负武艺之人,是以寒月月初,便到了岷山脚下。众人穿戴齐整了御寒的衣物,牵着马匹缓步上山。依着雷震的计划,他们还是要先去明家村,那一村人既然是守墓之人,村中必定有通往宝洞之路。雷家兄弟和魏熙随着自家庄主自隐秘山林穿行而过,走了大半天的光景,遥见林中藏了这么个村子,本是觉得有些欢喜。可临到眼前,才发现村子虽美,却荒弃已久,哪有半点人烟。三人心生疑窦,可看雷震不说话,也不敢多嘴。四人各寻了一间屋子准备暂住一宿。 半夜里,雷重秋觉得房门让人推开了,惊起一身寒颤。六神无主之际,发现是弟弟探头进了来。他缓下心神,无奈道:“敬春…你是要吓死我…” 雷敬春闪身进来,蹙眉道:“倒不是吓你…只是我觉得这地方阴阴惨惨…实在可怖…你让我与你一屋待着吧…” 雷重秋自己也觉得脊背发凉,便点了点头。敬春满心欢喜的溜进去,挤到哥哥身边,还没美上多会儿,那门外又传来叩门声。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死死盯着门口,不敢应声。接着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是我…少庄主…你睡了吗…?” 屋里的两人松了口气,齐声道:“进来罢…” 魏熙推开一道门缝就蹿了进来,看见屋里是俩人,挠挠后脖子傻笑道:“嘿嘿…大家都想一块儿去了哈…” 雷重秋小声道:“魏大哥可知道,这村子什么来历?” 魏熙回身把门关好,走到他俩身边,道:“真是让您给问住啦…老魏来了庄子里没待多久,就给扔到天虹门去啦,这些事儿,还真不知晓。” 雷敬春道:“不知就不知吧…早点睡,明天早点走…赶紧帮爹爹将那什么宝洞探到,早回家去…” 两人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各自捣鼓出一个窝,浅浅睡去。 翌日一早,雷震推开房门出来,猛见其他三人早就准备齐整,好似就等自己了,觉得有些奇怪。他也无暇多问,先将他们带到西院,然后吩咐他们沿周详加勘察搜寻,费了不少功夫,他们发现了一隐秘的山洞。众人皆是一喜,钻进山洞,蜿蜒而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隐约可望到洞口。他们加快步子,穿出山洞,迎面就被灼目的白光,晃得睁不开眼。四人缓了良久,才发现岷山雪峰,已至眼前。 千里雪山,苍茫一片,晴日曦光镀金于峦峰之巅,灭人踪,绝鸟迹。偶有微风掠过,风势和缓,却也如薄刃,削的众人面颊生疼,不由得都紧了紧衣襟。雷重秋前行两步,瞭望一番,回头对雷震道:“爹爹,重秋以为眼前便是曦光照雪了,我们暂且向着上山的方向前行看看,应该能找到些什么。”雷震应了一声,四人便一面走,一面小心张望。重秋出洞之前,拾了一支断枝,他将枝子呈给雷震,谨慎道:“爹爹,雪滑难行,路窄石多,还是小心为上。” 雷震瞪他一眼,本不想搭理,可低头看看身上厚实的貂绒褐氅,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雷重秋也没在多说什么,转身离开,继续去寻路。 几人四散在山洞外,各自绕了一会儿,忽见雷敬春站起来,向大家招手。他等众人凑到跟前,指着脚下路旁的石块道:“这有几块上面刻着花,好似什么记号。” 雷重秋俯下身去,略作检查,向众人道:“是兰花。既然说幽兰隐宝山,想必指的便是这个。我们一路跟着多半就能寻得宝洞了。” 魏熙忽然想起什么,问了一句:“不是说幽兰不香?” 雷重秋笑道:“既是石刻,自然不香。” 魏熙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几人勾唇一笑,继续前行。他们沿路搜寻石刻,发现走个十几步便能找到一颗,一路走一路找,进展倒是挺快,皆是欣然。只是步子走的快了些,却没发现冻土之下,还隐了些别的什么东西。一行四人,沿着石刻幽兰,兜兜绕绕,从初朝转到日央,总算见到了一座石桥。魏熙喘了两口气道:“这一路走下来,还真是累人。既是有桥,必然得过,老魏先去探探。” 说罢,他提气飞蹿,跃到桥头,稳了身形,小心上桥。他走到中间,侧头往桥下看看,万丈深谷,叫腾升的雾气蒙着,看不到底。他缩缩脖子,回头对众人道:“小心走过!若是跌了下去,即便生出双翼,也未必飞的回来。” 众人过了石桥,只见寒雪不见路。但白雪中央,好似能看到有些黑点。雷敬春快走两步,跃到一个黑点旁边,蹲下去扒拉扒拉,看仍是一块山石,只是让厚雪埋了多半,露出石尖一点。他抬头看向哥哥问道:“光秃秃一块破石头,可是有用?” 雷重秋想了想,道:“总不能是平白无故生在这里的…先跟着走走看吧。” 他转身以问询的目光看着雷震。万钧庄主沉着个脸,静思了良久,忽然向魏熙道:“你说黎玄鹤手上,只有芙蓉游和松弦弄?” 魏熙点点头,道:“那是原来啦,现今不是都在咱们这了嘛。就算他们有能耐解出诗句,却也不知宝山在何处,照样白搭。” 雷震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但是看着白雪之中点点黑石,总是不太踏实。雷重秋看看天色,向爹爹建议道:“明日便是冬至,既是幽门开于星沉破晓,我们还是趁着白日再多找找,不然夜幕一到,雪中行路,多少有些困难。” 雷震赞同道:“姑且沿着这些黑石,走走看吧。”庄主发了话,几人便继续前行。他们一直走到快要傍晚,终于看到一个山洞。几人提气疾行,奔至洞口。天色已是渐暗,他们拆了火折子探入洞中,没走多远,就到了尽头。 山峦另一侧,也有一行人在银白天地里静默的矗立着。他们面前有一黝黑石门,紧紧闭着,门上阴刻着梧桐一棵。须臾功夫,一青一蓝两个身影踏雪而来,绫影回身看向他们,蹙眉问道:“可是妥当?” 第 1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3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33 章 二人慎重的点了点头。卢清晓道:“与你料得差不多,他们已寻到那石洞,看样子是准备休息一宿。” 星若问道:“咱们呢?便是在这等着?” 绫影转回身子,上前两步,摸了摸那冰冷的石门,冷冷道:“等吧。已是等了快二十年,不在这一会儿。” 不儿跟上去,一把握住哥哥的手,见冰天雪地之中,他那苍白的掌心仍是温热,才略微放下心来。绫影拉过妹妹,伸手搂在她肩头,柔声道:“明日见了他,可是有话要问?” 不儿苦苦一笑,道:“问问吧…问他身上负了这么多人命,手上浸了这么多鲜血,究竟是图些什么。真的,就为了这凤栖树下,一柄利刃?” 墨黎谷主揣着手,静静的看着身边这两个孩子,一莲托生,白皎红嫣,忽然觉得自己对当年火烧归云之人,已经没那么恨了。眼下,他只想求上天垂怜,让这二人安安康康的走下去,一直走到岁月的尽头。 新月如钩,星河满天,几人又等了一会儿,见有两人披着夜色飞身而至。南山重剑哈了哈冻僵的双手道:“差事办好啦。那几个人明早一睁眼,发现自己叫层层冻雪堵个严实,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曹展宣笑道:“办法虽是蠢了点,倒也实用。” 绫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谢过了二人的辛苦。他们回到临时搭建的避寒之所,围着篝火说了会儿话,觉得若不是恶战在即,单纯来这岷山雪峰赏星观月,也不乏一件乐事。不儿靠在哥哥肩上小憩,隐约听见不远处清晓在与慕怀风低声叙话。卢清晓揣着手,凝神立在那里,向大师兄道:“以我二人之力,去斗他一斗…大师兄可有把握?” 慕怀风一面专心擦着千行剑,一面低声道:“越是强敌,越难寻破绽,却不是没有破绽。你尽管以两仪十六式招呼他,剩下的便交与我。” 清晓闻言一乐,他挨着慕怀风坐下,转头向他道:“大师兄可知这些年你与我说的最多的什么?” 慕怀风愣了愣,摇摇头。清晓在他肩上一拍,笑道:“便是这句,都交与我。” 怀风推他一把,抬头看看天色,叹道:“也不是都能交与我…”他扫了眼那被篝火映的红红的身影,道:“那边那个,你可得给我小心护着。” 清晓面上一红,扯扯嘴角,乖乖点了点头。 星河下的玉面少年,怀着满腹心事,在冻雪上缓缓踱着步子,忽然觉得身后一暖,肩上多了件披风,接着便听一人道:“明日之后,可是随我回去?” 星若回头看去,对上那熟悉的面容。他苦涩一笑道:“回去啊…不然还能去哪里…” 曹展宣歪头看他,道:“怎么,回去不好么?你在门里面,过的不开心?” 星若没想到还会有人问自己这问题,他顿了顿,疑惑道:“我开不开心,有什么紧要?” 展宣上前两步,越过星若,抬头看看夜空,喃喃道:“隐隐青山,煌煌星河,暮欲散,天将曙,苍羽振翅,丹顶啼鸣。青鸾穿林过,踏碎玉酿琼浆,立于雪峰之巅。看九天璀璨,银河垂暮,一梦方醒…” 星若听得一头雾水,拽拽他的袖子道:“你怎也变得与云翳似的…叽里咕噜的说这些怪话…” 曹展宣唇角一扬,道:“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你是我们堂主,你开心当然紧要呐。”说完,他抬手在星若头上一拍,道:“好啦,长夜将尽,回去找他们吧。了了这些事,我们就赶紧回去。我跑出来的时候,咱们司马堂主那脸色,可不大好看呐。” 星若撇嘴一乐,随他向篝火处走去。 众人稍作歇息,待隐约见得墨空垂沿,有些微光,便灭了篝火,回到石门之前。长河渐落,晓星微沉,石门之上,梧桐树下,隐约现出蓉花一朵。绫影走上前去,在花上一按。众人觉得脚下震动,接着,石门便缓缓升起。几人心下大喜,提起包袱,便钻了进去。 刚进山洞没走几步,便听得星若一声惊呼。曹展宣一把扶住他,问道:“怎么了!?” 星若退了两步,指着地上,颤巍巍的说道:“好似…有什么东西…” 众人依言望去,见是两具骸骨。依白骨的姿势,可看出二人是相向坐卧于这深山幽洞之中,略一查验,身上皆有断骨。一人手边放一长剑,剑长且刃宽,另一人虽赤手空拳,但是仔细看去,能见他左手中指上环一碧玉指环。曹展宣小心走过去,提起那人的手臂,指环应声而落。他将指环拾起来,细细端详,见此环褐色带纹,前高而后低,上雕兽纹。小兽额头上,刻了个虹字。 他疑惑道:“这…这好似是失踪已久的虹门戒…”他又扭头看看那白骨,迟疑道:“这般说来,莫非便是…老门主的遗骨?” 玄鹤走上前去,查验一番,沉吟道:“天虹门主之事,谷中记载甚少。我只记得,约是四十几年前,失了踪迹?”说完,他看向星若和展宣。 星若回想一番,缓缓道:“据冯老头说,老门主也不是个安分的人,时常游历在外。他失踪之前,也有些日子,常是寻不到人…没准儿,他是自那时候起,便在找这圣人遗物了?” 绫影看向另外一具尸骨,琢磨道:“既然这位是天虹门主,那他对面这人又是谁呢…” 不儿忽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是明家村的人!” 曹展宣连忙接道:“对对对!村子西边有个小院…院中房屋内挂有剑刃,想必便是此人之物。” 绫影拉过妹妹问道:“便是你们找到紫桐残谱的屋子?” 不儿点头道:“正是。看来此人,便是这里的守门人。多半是天虹门主想暗中探宝,被他发现,二人相斗,最后两败俱伤,皆丧命于此。” 绫影喃喃道:“所以说,明家村守着的谱子是紫桐吟…叫天虹门主带了回去。可为什么雷万钧会知道这件事呢…” 慕怀风突然捅了捅边上的小师弟,问道:“清晓,师父可跟你提过当年天台伐唐之事?” 卢清晓摇摇头道:“早前云翳也问过我,可我确实不知…” 慕怀风低声道:“毕竟年代久远,我所知的也是不多…只是依稀记得,当年散贴聚英的,好似便是万钧庄主…” 绫影猛然回身,向慕怀风道:“你说万钧庄主,便是当年要动天虹门的主使?” 怀风回忆道:“确听师父提过,但是那一役并没有打起来,因为群贤刚至,天虹门主便失了踪迹。” 绫影又问道:“那后来呢?可还有什么消息?” 慕怀风回想半天,才道:“好似不久之后,南山曾收到请帖,贺万钧庄主独子降生…只是无人前往。” 清晓见绫影又开始捏起袖子,忙凑到他身边,低声道:“你这…又在琢磨什么?” 绫影思忖片刻,突然扯过清晓肩上的行囊,借着火光摸索半天,掏出一个小香囊。星若见了,疑惑道:“可是我之前翻出来的那个?” 绫影没答他,只是回头向怀风道:“你可知道,当年的万钧庄,庄主夫人旧姓什么?” “姓余。”玄鹤接了一句,复又解释道:“万钧诸事,雁容他们查的还是挺透的。” 绫影勾勾唇角,掂了掂掌中小物,冷冷道:“看来,这合字香囊的另外半个,便是在雷庄主那里了。” 被困在雪洞之中的雷震一行人,费了好大功夫,才破洞而出。逃出来之后,魏熙气急败坏道:“也没听见多大动静,怎么半宿功夫,就塌了这么些冻雪!”雷氏父子也觉得蹊跷,可是他们绕着山洞找了几圈,没看到什么可疑的踪迹。 雷震怫然道:“天已亮了,我们快走,早寻神兵,早离此处,免得夜长梦多。” 三人随他提气疾行,走着走着,隐约听到万籁天地间,传出些不寻常的声响,凝神听来,好似琴音。四人皆是惊诧不已。雷重秋道:“爹爹可听到,丝竹之声?” 第 1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4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34 章 雷震也觉得奇怪,于是带着三人寻着那飘忽琴音而去,不知不觉,走到了一黝黑石洞前,悠扬琴声,便是自那洞中传出。他们看洞门大开,也顾不得迟疑,探身钻了进去。洞中漆黑不辨方位,雷重秋点了个火折子,与弟弟在前面引路。幽幽琴音,缥缥缈缈绕在他们周围。雷震素来不信神鬼之论,却也觉得这音色凄厉有些慎人。好在没走多一会儿,便见眼前有光,几人钻出洞去,均不约愣在了原地。 眼前一方银白阔地,纵横数丈,有和暖金光,自天井飘洒垂落。阔地四周,置有墨石屏风,屏风之前摆有石棺,约莫有一二十副。正中间坐了一人,那人着白衫,披银裘,柳眉细眼,两鬓挂霜。头顶束一白莲玉冠,身前置一连珠黑琴。琴形饱满,有细密流水断纹,琴音空灵,浅浅吟唱着新春虽至,故人已去,幽兰开,芬芳溢,细雨涤过,花零香落,奈何奈何。 雷重秋上前一步,死死盯着这人。见他长眉微蹙,十指驭着丝弦,衣袂翻飞,紧紧抿着薄唇,不由得惊声叹道:“绫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第77章 7 义断狐落 绫影指下的琴音戛然而止,他抬起眼帘,静静看着万钧庄主,缓缓开口道:“不知我林家传承百年的春逝幽兰,听在雷庄主耳中,有何感慨?” 雷重秋猛然回头看向雷震,疑惑道:“爹爹…你们…认识?” 雷震眯起眸子,冷冷看着古琴之后的白衫人,沉默良久,扯动嘴角道:“你是何人?绫释水…是你什么人?” 绫影轻轻一笑,道:“晚辈绫影,绫释水,正是家父。” 雷震神色一凛,怒道:“不可能!我亲眼见那孩子背上中了一刀,直直倒在地上!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 绫影叹了口气,感叹道:“那孩子不是我…你带着肖海夜闯归云庄,夺谱杀人,纵火焚庄的那天,我没在庄子里…待我次日回去…除了断壁残垣,满地焦骨,黑血成河之外…便什么也不剩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将两手压在黑琴之上,死死瞪着雷震,自脚下腾升的煞气似是将白袍漆成墨色。他扯开嘴角,幽幽道:“雷万钧…你可真是让我好找…这十几年来,我昼思夜想,只为查出,当年灭我一庄的真凶…好在天不负我,终是让我找到你…” 绫影微微抬头,赤红了双目,瞋目切齿,强压一腔悲愤,狠狠道:“你能就为这一本琴谱!眼都不眨!手起刀落!索去十几条无辜人命!!我父释水,母亲玥雯,家中亲眷,到底与你有何仇何怨!!你杀了他们还不够!还要放火烧庄!烧的他们尸骨无存!?” 连珠黑琴叫绫影拍得震山响,万钧庄主听完他一阵咆哮,却发出仰天长笑。雷震揉了揉笑的酸痛的面颊,向眼前这人,投去怜悯的目光。 他轻蔑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身边的人死个精光,只把你一人留在这无趣的人世间,为了给他们报仇艰难度日?这般说来,你能找到这里,还真是不易。你问我为什么,我便告诉你。其实我原来也没想杀他,怪只怪他自己太过聪明自负!仗着自己有个机灵的脑袋瓜,便以为能洞晓万事,口无遮拦,胆大妄为,不知收敛!!我不杀他,难道还等着他给我写书立传吗!?至于其他人…” 雷震冷冷一笑道:“我既是决定要送你爹爹归西,当然也得找些人陪陪他,免得他那么一个舌灿莲花之人,黄泉路上无人作伴,走的寂寞嘛…” 绫影见他神情睥睨,言语轻蔑,气得浑身气血翻涌,胸口隐隐作痛。他定了定心神,自怀中捏出一个小香囊,抬手就给雷震掷过去。雷震一把接过,攥在手中,翻掌一看,脸唰就黑了下来。他额上青筋暴起,怒目瞪着眼前的白衣人,喝道:“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从哪里来的,雷庄主不晓得嘛?” 说话间,一嫣红身影,自墨石屏风后缓步走出。她走到绫影身边,停下脚步,侧目看着雷震,冷冷道:“雷庄主身上的事儿,可真是够多。多到我这十两黄金一支的墨竹筒,都写不下呢。”雷震沉着脸打量了一下这红衣少女,道:“不知阁下又是…?” 那小娘子还未回话,他却听身边的人喃喃念道:“绫姑娘…” 雷重秋傻傻看着这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复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仍是那般耀目,但他却知自己与他们,已是隔了火海刀山,再不能及。 不儿拔出腰间短剑,转上两圈,勾唇道:“万钧庄主不识得我,却应识得此剑?” 雷震哼道:“墨黎谷…你们坏我诸多好事…我还没去找你们算账,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不儿冷笑道:“新仇旧怨皆要与你算个清楚!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倒是有些问题,要请教雷庄主。”她扫了眼雷震掌中的东西,摆出一脸疑惑道:“据我所知,这合字香囊出自令堂雷老夫人之手,本是一双。一只由老夫人保管,现如今应是到了雷庄主手里…” 不儿歪头看着雷震的表情越发阴翳,刻意放慢了语气,问道:“但我不明白是,为什么另外这只,是虹门弟子,自失踪多年的天虹掌门,唐尧唐门主的旧物中找出来的呢?” 金弦轻颤,黑琴铮鸣,绫影肆意拨弄一番,搅得人心惶惶。他抬头看向雷震,咧开薄唇道:“同心藏素,合字影金…老夫人过世之后,雷老庄主也继而离去。只是不知是鹣鲽情深,还是另有隐情…能否请雷庄主示下一二?” 雷氏兄弟和魏熙听完绫影这话,只觉晴空一道霹雳,不由得纷纷侧目,看向雷震。只见自家庄主脸上阴云密布,嘴唇微微的有些颤抖。雷震自这年轻人狡黠的目光中,好似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人,当年那个不过与自己见了数面,就将自己的隐秘心事,摸个底儿掉的诡谲之人。他手上加力,将掌中锦囊捏个粉碎,低喝道:“你这般聪明…不如早日与你爹爹去地下团聚!”话音未落,雷震飞身而起,气灌双掌,向二人袭去。 他未至绫影身前,只见两柄利剑旁生而出,一如出山猛虎,有气拔山河之势,一如探云蛟龙,有玄妙莫测之灵。雷震慌忙与二人拆了数招,后跃开来,稳住身形。他将二人打量一番,冷言道:“南山一剑,侠名远播。什么时候跟这诡秘幽谷掺和到一起去了?” 慕怀风提剑护在身前,重重一哼,横眉道:“雷庄主既然知晓我南山之剑侠贯青锋,还要派你手下那些鼠辈前来滋事,伤我同门。便不要怪我重剑千行,替天除暴了!” 雷震昂首笑道:“几个也无所谓,今日进的这宝洞的人,一个也别想走!”说着,他挥掌又上,与慕怀风和卢清晓缠斗起来。 魏熙见自家主子以一敌二不免吃亏,银刀一横,准备加入战局。忽地觉得后脖颈子一阵发凉,他回身一看,见一熟悉的面容,带着熟悉的笑,持着熟悉的双剑,冷冷看着他。魏熙扯扯嘴角,向那人招呼道:“额…副堂主…好久不见了…” 曹展宣却好似不想与他废话,一招仁燕双飞,直着向他劈去。魏熙已不是第一次见他出手,也不慌张,身子一侧,横刀挡过。只是兵刃一接他猛然发现,今时虚怀剑上的力道,好似重不可御。他再不敢掉以轻心,躲过一击之后,腕子一翻,白刃连转,向曹展宣面门击去。展宣诚情挡过,虚怀斜下刺出,剑刃未至,剑气已到,刺破了魏熙左肋。 魏熙觉得腰间一痛,飞步连退,逃了几步,向曹展宣道:“喂喂喂,老曹!你还真不留情面啊!” 展宣压低身形,冲到他面前,双剑前伸,剑尖微叠,刺他心腹。魏熙横刀护在胸前,奋力挡住,怒道:“曹展宣!你我各为其主!你气我毒你,我给你解了便是!你真要取我性命不成?”展宣眼眸之中寒光闪动,双剑一收,飞身而起,连踢魏熙胸口。 魏熙吃他几脚,后退数步,稳住身形,啐了两口血唾沫,觉出曹展宣是不打算给自己留活路了,表情也变得阴冷起来。他握紧刀柄,向对方猛攻而去。白刃带风,左劈右砍,悉数招呼在双剑之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展宣双剑交叠,架住银刀,气灌双足,腕上加力,虚怀诚情平推而出,寒锋利刃,将魏熙双肩各划出一道口子。魏熙向后一翻,疼的龇牙咧嘴。 曹展宣不给他一点喘息的功夫,腕子一翻,双剑压在身侧,阔步追上。魏熙认识这人这么些年,初次见他目露寒光,冷若冰霜,长眉纵起,满面怒容。他忙使出浑身解数,横刀抵挡曹展宣的凌厉攻势。可展宣的双剑,力道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好似飞鸟千只,铺天盖地的,向魏熙袭来。他左躲右闪,就算侥幸砍落几只,却也难以扭转战局,还是让千喙万爪,啄抓的伤痕累累。他一路败退,退到屏风之前,喝道:“你真要杀我!?” 曹展宣缓了攻势,阴沉着脸色,冷冷道:“自你将蛊毒下在我身上,便应知会有这么一天。” 魏熙抹掉嘴边的血迹,答他说:“我只想让你给我拿些东西,又不想索你性命!如今既然功败垂成,你我各走一方便是!” 曹展宣嘴角一勾,微微摇了摇头,他忽然问道:“魏熙,你我相识,可是有五六年了?” 魏熙锁眉答道:“是又如何?” 展宣无奈道:“也不算短了…枉我还拿你当个朋友,你却半点不懂我。” 魏熙没明白他话中意思,只是还不及细想,虚怀剑已探到眼前。他忙矮身横移,侧向一滚避开剑锋。 魏熙见实在敌他不过,手入腰间,摸出银针,旋腕掷出。 星若高喊了一声:“展宣,小心!”话没说完,耳边掌风雷动,他赶紧缩身躲过。他与曹展宣依着绫影的吩咐,各自牵制魏熙与雷敬春。当时,星若听完绫影的排布,问他是不是少算了个人,绫影只是笑而不答。眼下,他一面躲着雷敬春的奔雷掌,一面扫着地上坐着那人,方知他们这白衣掌柜,虽是大病一场,该算计的,倒是一点没落下。 “先顾好你自己吧!”雷敬春见这少年一面与自己交手,还有闲暇功夫关心别人,觉得心头一怒。只是他实在不明白,哥哥是受了什么刺激,自打听完那个白衣琴师和爹爹的对话,就双膝一软,瘫到地上,任他怎么拉扯也不动。他也没有办法,眼看着对面蓝衫少年的银鞭已经砸到头上,只得把雷重秋护在身后,驭起奔雷掌与之对抗。 他与星若拆了几十个回合,觉得自己本是上风,可这少年身形步伐都甚是诡异,长鞭舞的尖啸连连,虽伤不了自己,自己也擒不住他。星若可是一心想赶紧收拾了这小子。他们早一步入宝洞,发现这是一个琴冢,藏了历代名琴一十六张。绫影依着松弦弄上的诗句,自一连珠黑琴的琴背取出了冥羲心经,眼下只要收拾了雷震这帮人,便能早点离开这冻天冻地的鬼地方。 星若踏上腾焰步,捏着冷月诀,长鞭飞卷,看准雷敬春错步间隙,巨蟒吞日,一口咬在他左肩上。雷敬春肩头剧痛,心下大怒,飞身而起,一掌把星若击退。他跳回哥哥身边,晃着雷重秋,怒道:“哥!你发什么呆!快起来!!” 说话功夫,银鞭又至。星若见地上那人一副呆傻模样,讥笑道:“这万钧少主,其胆如鼠,还真是名不虚传。” 雷敬春顷刻间气红了双眼,他把哥哥护在身后,一手挡开鞭子,一手直击星若面门。星若赶忙后跃躲开,鞭子一横,卸去雷敬春一半掌力,接着飞步连踏,长鞭急舞回旋,鞭头红缨正中雷敬春后心。雷敬春踉跄几步,矮身冲到星若身前,右掌击出。星若收回长鞭,折在手中,双手持鞭,奋力一挡。他毕竟没有雷敬春底子扎实,叫他这一记奔雷掌,震得虎口生疼。 星若赶忙撤步,不敢再让他近身,长鞭探出,飞天漫地,把雷敬春挡在几步开外。雷敬春叫他这一柄柔鞭,搅得眼花缭乱,心中燥意顿升。他气灌双掌,看着银鞭落下瞬间,一把抓住鞭子,猛然飞速前突。星若暗道不好,侧身跃起,避他锋芒。雷敬春提起鞭子,把星若拉到身前,出掌击他心腹。星若曲臂抵挡,还是结实吃了一掌,闷哼一声,口中泛起一股腥甜。 魏熙三根银针掷出,见曹展宣轻巧躲过,只好再出三针。可眼前诚情一卷,便将毒针扫落在地,正束手无策之际,忽然听得蓝星若一声闷喝。他看曹展宣手上一顿,知道时机到了,白刃一闪,直刺而出。曹展宣回过神来,举剑抵挡,还是慢了半拍,肋下中了一刀。 第 1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5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35 章 魏熙一击得手,横刀又砍,却发现眼前这人负伤之后,神色愈发阴翳。曹展宣面沉如水,双剑交错,转出数道烈风。魏熙在天虹门的教武场上,见他使过这招灵鹊答礼,心里隐隐有数,他连退数步,然后踏着身后的黑石屏风飞身而起,想以岩壁之坚实,躲过剑风。却不料剑风之后,便见诚情出手,直向自己刺来。 魏熙身子一转,横刀挡开诚情剑,忽然感到身后有人。他猛然回头发现曹展宣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背后,接着便听噗呲一声,虚怀长剑穿胸而过,顷刻间血流如注。曹展宣好似还怕不能一击毙命,他抽出虚怀,接过诚情,转到魏熙面前又是一剑,直把这人扎个对穿。 魏熙带着身上两个血窟窿,双膝一软,顺着石墙,逐渐滑落,跪到地上。他身上血流不止,双眼还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满脸皆是莫名。他扯扯嘴角,问道:“你就…这般恨我…?非要我死…?” 曹展宣收回双剑,俯下身去,附到他耳边,低声道:“魏老弟…展宣对你所忠何人,所谋何事,皆不感兴趣…你就是一把火将天虹门烧了,我也懒得搭理…” 魏熙倒了两口气,嘶哑道:“那…为什么…” 展宣眯起眸子,眼中寒光闪动,他冷冷道:“只是你却不该,将你那如意算盘,打到我们小堂主身上…这岁末隆冬,你把他一人骗到深山老林之中,饱受寒风摧残…冻的不省人事…险些丢了性命…” 他扯过魏熙的衣襟,在他耳边低声道:“九天斓星,流光溢彩…也是你能动的…?魏熙啊魏熙…枉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却还是不懂我啊…”说完,他松开手站起身子,看魏熙带着一抹苦笑,直直的,卧倒在血泊里。曹展宣腕子一甩,抖落双剑上斑斑血迹,足尖点地,向着雷敬春,斩风而去。 雷震一人斗着南山双剑,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他遥见魏熙让人杀了,心里似是有些生急。慕怀风使定山诀,卢清晓驭两仪剑,两人一左一右夹攻雷震,可始终吃不到什么甜头。忽然,耳畔传来玉箫脆响,墨黎谷主的沉海镇魂曲在这琴冢之中回荡开来。 箫声一响,雷震忽然觉得胸中气血翻涌,脑袋里也有些晕眩,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一方天地,似是随这鬼魅曲音,变了模样。他猛一抬头,隐约看到昏暗的烛光下,一人发指眦裂的怒视着自己。屋外狂风大作,好像暴雨将至。他脚边躺了一妇人。那人哭哭啼啼,呜呜咽咽,嘴边尽是血迹,应是命不久矣。呼啸的风声,残枝的折断声,妇人的啜泣声,接连不断向雷震袭来。雷震心烦意乱,他想弯腰扶起妇人,忽见眼前白光一闪,千行长剑贴面而过。他赶忙侧身躲开,双掌连动,逼退重剑,然后后撤两步,侧目一扫,见这连绵之音是自一短箫传来。吹箫之人着一墨色鹤氅,与自己年岁相仿。 雷震稳下心神,冷冷一哼道:“白梨凋零,长安花落。这黎家的摄魂曲,也失了往日的威风呐。”他话没说完,便听箫声不断,琴音又起,琴箫和鸣,幽音似海,巨浪滔天,向自己砸将下来。 雷震被一阵恍惚,又拖回那幽暗的厅堂。他清楚的看见盛怒之下的雷行光,攥着几张薄纸,提着余晚的胳膊。“这是什么!?”雷行光咆哮道:“你十八岁嫁到雷家!与我做了这么些年夫妻!为什么还藏着他给你的锦书!!” 余晚伸手去抢那书信,凄厉道:“他人都叫你害死…我留些旧物还不行吗!?” 雷行光推开余晚,怒喝道:“我何时害他?他那是多行不义,叫老天收去!他明知你已有夫婿,还来招惹你!落个生死不明的下场!就是咎由自取!” 余晚又扑上去抢那薄纸,哭喊道:“一派胡言!若不是你去发什么聚贤伐虹的帖子,他哪里会无故失踪!” 雷行光火冒三丈,出掌将余晚挡开,回手便把那几张旧信撕个粉碎。余晚惊叫着冲上去拦他,可终是见纸碎似雪,片片凋零,就如那失了行踪的身影一般,自她的生命中缓缓褪去。余晚跪到地上,将纸屑聚到一起,收到掌中。她啜泣两声,抬眼瞪着雷行光,切齿道:“你以为你杀了他,撕了信,他就会消失了吗?我告诉你…他永远都不会!他的血脉会传下去!在你这庄子里!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雷震觉得晴天霹雳,他冲过去想拉起余晚问个清楚。却只见雷行光将她提起,怒不可遏一掌击在她身上。血顺着上扬的嘴角流出来。余晚在笑,一直在笑,笑的倒到地上,又变成了哭。她哭哭笑笑,笑笑哭哭,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到没了气息。 “原来如此…”绫影稍一抅抹,黑琴铮鸣两声,箫声也停了下来。 雷震打个寒颤,回过神来,发现面前众人,皆看着自己。玄鹤捏着玉箫,缓缓道:“老夫人丧命于雷行光之手…雷庄主应是不会坐视不理吧…?这般算来,雷老庄主突然暴毙,也是有缘由的了?” 绫影压住琴弦,颔首道:“雷庄主也是心狠。好歹是你的养父,竟也能下得去手…” 雷震闻言,看绫影那神情,心下有些惊慌。他全然不记得方才自己可做过什么,他微微扭头,见重秋、敬春都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雷重秋望向他,一面摇头一面道:“爹…你可知…你都说了什么…” 雷震从重秋眼中,看出惊骇,看出质疑,看出不信,看出悲恸。他略一思忖,便知是那诡谲的曲子,惑得自己乱了思绪,无意之间,道出陈年旧事。他勃然大怒,重喝道:“奸诈之辈!看我送你归西!!”边说,他边飞身而起,向绫影攻去。 第78章 8 沉海镇魂 雷震一身戾气,南山二剑镇他不住,被他连连逼退。不儿跨步挡在黑琴之前,提剑在手,与怀风和清晓同御强敌。雷震见她上来,讥笑道:“你个小娃娃也敢与我动手?” 不儿冷喝道:“叫你知道白梨盛绽,荣光犹在!”说完,白剑晃动,刺雷震面门。 雷震虽然看不上这小娘子,但是对她手中的毒剑还是有三分忌惮,他不敢硬接剑招,只好后撤几步。琴弦又动,曲音跌宕,南山双剑,剑势随音而走,将雷震缚住。月白短剑踏着箫声穿梭其间,行踪飘忽,乱人心绪。 绫影驭着黑琴七弦,眯起眸子,看着雷震道:“但是从雷庄主的言语之中能听出来,当时的你,似是不知晓他们口中那人,所指是谁…那你如何得知,那人便是天虹门主的呢?” 雷震不愿与他言语,一心想冲破剑阵,速将这诡谲之人送上西天。但是摄魂秘曲搅的他心神不定,琴声瑟瑟,不停的撩动他的喉头诱他开口答话,箫声阵阵,不住的搅动他的思绪,引那重重旧事连篇浮现。焦躁透顶之际,雷震忽听一人幽幽道:“田兄…你远道而来,有求于我…我慷慨相助,你何故还要索我性命,伤我妻儿?” 雷震发现身周景物开始扭曲缥缈,他觉得背后一凉,回头看去,见一长衫身影缓步向自己走来。雷震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人,喃喃道:“绫释水…”恍惚之间,他不知何时离了寂静琴冢,置身一喧闹茶肆里。 绫川捏着手中黝黑的茶盏,看茶汤上的浮沫逐渐消逝,他轻轻呷了一口,无奈道:“阁下莫听旁人胡言,绫某不过闲人一个,哪有本事,从田兄只言片语中,寻得什么蜀中高手…?” 雷震微微向前探身,诚恳道:“不才多方打听,四下皆言,归云庄主慧眼独具,聪颖绝伦。在下慕名而来,还请绫庄主切莫推辞,祝我寻得旧人。” 绫川哈哈一笑道:“田兄定是听错了。方圆百十里,孩童皆知归云庄主是痴傻疯癫,游手好闲。绫某不知是何人引荐,还请田兄与他说说,让他少做这等误人之事吧。”言罢,绫川放下掌中茶盏,站起身来,向雷震抱拳道:“释水家中仍有杂事诸多,恕不能久陪。谢过田兄的好茶,我就先行一步了。” 雷震见他要走,忙起身上前两步,挡在他身前,慌忙道:“绫庄主!世人目困,只图其表,不察本心!田肃并非人云亦云之辈,知庄主谈笑之下自有青天!请庄主念我诚心相求,助我一臂之力。” 绫川停了脚步,看他片刻,沉吟一番,略微颔首道:“既是如此…茶铺吵闹,人多口杂。我们换个安静地方再谈吧。” 虽然绫影已大致猜出,绫川的死与雷震的身世,恐是有些关联。不过他却没想到,绫川便是助雷震查出生父之人。他与玄鹤飞个眼色,左手吟猱,琴走泛音,余音袅袅。箫声骤起,合着琴音往复,跌跌宕宕。绫影压着指下调子,看着神情恍惚的雷震,复又问道:“我助你寻到旧人…你何故还要害我?” 雷震缓缓答道:“只怪你查的太多,走的太远!” 青竹林里,雷震拱手向面前之人拜谢道:“这些日子,多谢释水兄仗义相助。可惜我们千辛万苦找到旧人,却不料那人早已失了踪迹,真是世事难料…” 绫川微微侧头轻笑道:“失了踪迹是真,是否难料却不好说。不过对于田兄来说,只知其名,不见其人,可能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雷震警惕道:“不知此言何意?” 绫川展颜一乐,道:“无它无它,只是觉得世间诸事,因因果果,看似变幻莫测,其实还是逃不开那几个字。”他向雷震摆摆手,示意他莫要在意自己几句妄言。说完之后,他也没多做客套,向雷震道了别,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庄子。雷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眸之中,寒光闪动。 绫影低喝道:“你既已离去…为何复又归来杀人焚庄!?” 雷震冷冷道:“只怨你命不好!娶了琴圣千金!藏了春逝幽兰!” 绫川蹙眉站在竹林之外,看许久不见的田姓公子又无端冒出来,寒暄几句之后,便要求琴谱查阅,心中疑窦丛生。他向雷震道:“田兄想必是搞错了,绫川一介白丁,怎会识得琴圣千金?拙荆不过田野村妇,出不得厅堂。你所说的什么琴谱,我也从未听过,还请田兄,再打探打探吧。” 雷震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恳求道:“绫庄主,田某自知此举,甚为冒失。但我确实仰慕琴圣威名,如今圣人西辞,我也只是想借由旧曲,缅怀一番,别无他意,还请庄主慷慨。” 绫川摊手道:“确不是慷不慷慨,只是田兄所言之事,绫川皆不知晓,实在爱莫能助。”然后不管雷震怎么说,绫川只是摇头,表示自己一概不知,让他另寻别处。雷震心中愤懑,但摸不清此人虚实不敢硬闯,只得悻悻离去。暮色一至,他又带着肖海摸了回来。二人沿着青石小路走到山庄大门之下,飞身进了庄子。 善水阁里,林玥雯挥着戒尺,冲着面前的娃儿厉声呵斥道:“阿鸳!!你又与影儿玩这把戏!!” 青鸳一面往绫川身后躲,一面支吾道:“阿鸳知错了…夫人别动怒…” 林玥雯喝道:“我早与你说过!你们若是再糊弄先生,就怎么着!?” 青鸳红着眼圈道:“各打二十下…然后…关、关禁闭…” 林玥雯捏着戒尺敲了敲青鸳的胳膊,怒道:“伸出来!” 青鸳眼泪汪汪的看着庄主,使劲吸着鼻子。绫川也有点不忍心,他挠挠后脖子,小心向夫人道:“额…雯儿…这孩子嘛…总是玩心大些…禁足就禁足,还是少打两下吧…再说,就是打,也该等影儿回来一起嘛。” 第 1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6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36 章 林玥雯瞪他一眼,喝道:“都是叫你惯得!!这才多大年纪!便敢不着家!?”她又看向青鸳,问道:“影儿又跑哪去了!?” 青鸳瘪着嘴摇了摇头,表示实在不知。绫川赶紧把他拽到身边,然后劝道:“好啦好啦,多半是又去镇子里啦。我一会儿就去把他给你捉回来。阿鸳也与我同去。在那之前,我有点事儿要问你,你就先别气啦。”青鸳见夫人收起了戒尺,长舒一口气,他给二人磕了几个头,拔腿跑掉了。 绫川等青鸳走了,关好房门,回身向夫人道:“雯儿,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来托我寻人的那人?” 林玥雯将戒尺拍在琴桌上,思索片刻,道:“化了个田姓的那个?你不是疑心,说他是梓州万钧庄的人?” 绫川踱了两步,走到绿绮台后面,摸了摸幽绿的琴面,慢言道:“早前是有些疑心,不过现来已是断定他必定便是万钧庄的少庄主雷震。哦不,笑尘说那老庄主无故暴毙,雷震既是独子,想必已承了庄子。” 林玥雯疑惑道:“怎么又无端提起他?” 绫川勾了勾琴弦,蹙眉道:“他又找上门来了…” 林玥雯觉得愈发奇怪,她走到夫君身边,歪头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他找的人是什么门主,早已失踪多年…?他又来找你做什么?” 绫川拍拍面前的绿绮台,缓缓道:“他不来找我,而是来找你。他说,要向你借幽兰操一阅。” 林玥雯顷刻间沉了脸色,她扶住绫川的肩头,低声道:“幽兰操乃林家祖传之物,春逝幽兰又是爹爹成名之曲,他人知晓本不奇怪。但我随你来这蜀地,可没有几人知道。他如何查得琴圣之女,住在这归云庄里?” 绫川沉吟片刻,拉过玥雯道:“你早先说,笑尘要来看看?可知他何时抵达?” 林玥雯算了算日子,答说:“估计也就这两天了吧。” 绫川站起身来,捏着玥雯的胳膊,正色道:“我这就去把影儿寻回来。你去收拾一番,笑尘一到,你便带上孩子随他出去躲上一躲。来者不善,还是要早做筹备。” 林玥雯少见自家官人挂上这副神色,她担忧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绫川轻松一笑,道:“我留下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是有趣,回头讲给你听,博我家娘子一乐啊。” 林玥雯白他一眼,道:“说着说着就没了正经!别废话了,快去把那顽劣小子给我捉回来!”绫川赶忙应下,只是还没出善水阁,便听家丁来报,说庄子里好似进了贼。 绫川拉过家仆尚未顾上细问,就被几声惊叫打断了。转眼功夫,两人自中厅蹿了出来,一人神色傲慢,一人面露凶光。绫川看清来者面容,沉了脸色,迎上前去,冷冷道:“田公子,这擅闯民宅,可非君子所为。你还带个打手,到底是何来意?” 雷震扫了眼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林玥雯,勾唇道:“这位便是绫夫人?田某贸然来访,想借夫人手上幽兰古曲一阅,还请夫人通融。” 林玥雯跨步上前,走到夫君身侧,横眉道:“你们这样子就是明抢,哪里像是借阅!?别说我手上没有那什么古曲,即便是有,也不借你!”她话没说完,忽见眼前一身影闪过,接着便见一柄银刀架在绫川脖子上。 “释水!”林玥雯惊呼一声。 雷震冷笑道:“绫夫人,说话还是小心点。此谱我势在必得,还请夫人早早交出来,免受皮肉之苦。”绫川看向雷震,低喝道:“这忘恩负义四个字,扣在田兄身上,还真是淋漓尽致。” 肖海手上一紧,一股鲜血顺着绫川脖颈流下来。 “别伤他!!”林玥雯喊道:“我拿与你们便是!” 雷震自林玥雯手中一把夺过琴谱,翻了两页,便收入怀中。雷震冲肖海扬扬下巴,肖海收刀回身,一掌将绫川推开。他扯动嘴角,阴冷道:“除了这谱子,我还得要个东西。” 绫川伸手将玥雯拉到身后护住,怒目瞪着雷震道:“我的性命,可是碍了你的事?” 雷震哼道:“本是不碍,但谁让你聪明自负,一路追查?” 绫川见他已把话挑明,也不再遮掩,冷笑道:“你初次见我,我便知你化了姓名。你让我帮你找的人,除了是天虹门主以外,与你,也有不少关联吧?” 雷震微微昂首,睥睨道:“归云庄主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今日之后,再也无人知晓!!” 熊熊烈焰腾空而起,仆丁散,家主亡,桂香不再,青竹成灰。晶莹的泪水,自绫影赤红的眸子里淌出,滴落在黑琴上。绫影心头绞痛,旧恨难平,悲愤难耐。指下琴音,不由得失了调子。曲调一乱,雷震便从镇魂曲中挣脱了出来。他回过神来便见绫影瞋目切齿的瞪着自己。 “雷万钧…!”绫影咬牙喝道:“我定要取你性命!!以祭我归云亡魂!!” 雷震仰天长笑道:“就凭你们几个!?有本事就来啊!!” 他话音未落,青锋长剑已突到眼前。卢清晓怒目看着他,凛然道:“你身负这多人命,早已血债累累!你杀了自己的养父,烧了归云庄,屠了明家村,祸了天虹门,又来寻我南山的麻烦!我等今日取你性命,便是替天行道!自古邪不压正,这雪山琴冢,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银刃长剑,剑光粼粼,向雷震招呼而去。雷震脚下一错,曲臂格挡,正要出掌回击,忽见长剑不知何时转了方位,又自自己身侧袭来。他连忙转身躲开,又听而后生风,重剑千行已探到背心。雷震气灌双掌,带出数道掌风,逼退二剑。 雷重秋跪在地上,脑子里全是琴音之中,爹爹喃喃说的那些话。他突然明白,那二人的愁事,自己是解不了的。而且普天之下,只有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解不了。他觉得自己深深陷在一腐臭的泥潭里,无论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他看着弟弟被蓝衫少年和双剑剑客死死压制,想起身去帮他,但是胳膊腿好像都不听自己使唤。他又看到爹爹与南山二剑缠斗,虽是不落下风,但也脱身不了。那嫣红的身影上下翻飞穿梭其间,本是飘逸飒爽,可那透白短剑所指的,却是自己的亲爹爹。而他一直以为,他的爹爹,只是醉心武艺,以致性格孤僻。他不曾想过,那温厚的双掌,浸染了恁多无辜的鲜血。他微微转头,看那白衫雪袖,长眉紧蹙,面挂泪痕,十指翻飞。黑琴之上,玉箫之中仍有曲子流出。剑光粼粼,随着曲子越战越勇,奔雷掌势,隐隐的有些应接不暇。雷重秋越看越急,忽听身旁一声闷喝。他扭头见雷敬春中了一鞭,踉跄数步,身形未稳,双剑又至,眼看就要割破皮囊。雷重秋慌忙蹿起,奔到弟弟身前,飞步连踏,挡下曹展宣的攻势。 雷敬春心下一喜,焦急道:“哥!你到底怎么了!?” 雷重秋边错着步子拆解双剑招式,边对弟弟道:“魏熙已死,这二人我们也敌不过,莫要缠斗,尽快脱身为上!” 星若听完,冷冷一哼,道:“要滚就快滚!我们只要雷震的性命,以慰亡魂!你们二人腿脚快些,还能保得住小命!” 雷敬春飞腿踢开迎面刺来的虚怀剑,瞥了一眼雷震那边的情形,见他以双掌,御三剑,尚能不落下风。他本就对雷震没什么感情,助他上山寻宝,也是看在雷重秋的面子上。如今落了他人埋伏,一听又是深仇旧怨,难免萌生退意。他见持鞭之人,说完这番冷言冷语,眼前的剑势好似也有些许减缓,想着这二人应不是信口开河,便下定决心,决定拉着雷重秋逃走。 他心意已决,向雷重秋道:“哥!你不是一直想走!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说着,他飞身跳到雷重秋身边,一把拉住他,拽着他的胳膊,就往洞口跑。 可还没跑两步,雷敬春就让他一掌推开。雷重秋喝道:“我是让你走!”说完他纵身一跃,足尖点地,向雷震奔去。 “爹!!”雷重秋高喊道:“你既已铸成大错!便不要再一错再错!若人家终不能原谅你,要血债血偿,你就不要再造孽障了!!” 雷震翻掌荡开青锋剑,怒喝道:“混账!!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你若还是我儿子,便来助我将这些贼人收拾了!!” 雷重秋跑了几步,忽然身子一转,向绫影冲去。卢清晓一眼瞥见,踏步上前青锋连转将雷震逼退,然后飞身而起,挡住雷重秋去路,劈头便砍。雷重秋见他剑势凌厉赶忙撤步躲开。清晓喝道:“说了不要你性命,还来送死!?” 雷重秋避过剑锋,急道:“我有话要找先生问上一问!” 清晓提剑连刺,怒道:“我们却无话要与你说!” 雷重秋没了办法,只好见招拆招,想着寻个间隙,能进到绫影身前。卢清晓施展两仪身法,手中青锋快至无影,脚下飞步难觅其踪。若不是绫影之前有吩咐,莫要徒增杀孽,他早就把眼前这个人捅成筛子。雷重秋左绕右绕,绕不出南山旋剑的万象剑诀,急的团团转。 忽听不远处的白衫之人,慢慢开口道:“雷公子,你我本是殊途,注定难成知己。天命既定,非云翳之手可以抗衡…只是布帛铺里,公子肺腑之言,云翳自会常忆心中…我兄妹二人,与令尊仇深似海,不能不报,却不愿波及公子与令弟…还请二位,早做决断。离了这宝山琴冢,便相忘于天地之间吧…” 雷重秋死死盯着绫影两片薄唇一张一翕,吐出这些言语,觉得自己心里的那盏烛灯,终是熄灭了。 卢清晓是一心盼着这人赶紧走。方才他们借着曲势,共斗雷万钧,好不容易略占上风,眼下他□□出来应付雷重秋,总是担心大师兄那边有什么闪失。千行重剑,力拔山河,对上雷震的奔雷掌法,只能苦苦支撑。不儿握着月白剑,从旁助他。但失了小师弟的强援,慕怀风突然觉得千行剑上压的力道,重了不少。他一想到眼前这人,为一己私利,恩将仇报,杀了雯姐和释水,害得他们一双儿女,孤苦无依,尘世飘零,便觉心中气血翻涌。怀风暗自念道:若我不能手刃此人,替他们报仇,还妄称什么风行千里,剑扫万恶?念及此处,他低喝一声,踏寒松步,捏定山诀,举剑连刺,击雷震面门。 雷震见他来势汹汹,两脚一错,侧身避开剑锋,随即右手化拳为掌,敛气于掌心,拍向慕怀风肩头。不儿见状不妙,月白短剑,斜向撩出,朝着雷震右腕探去。雷震赶忙撤身回手,飞腿一踢,将白剑荡开,旋即自掌尖射出数道真气,将这小娘子逼退。 第 1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7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37 章 慕怀风终是怕他伤了不儿,横剑扫出剑气,御雷震掌风。雷震冷笑道:“不知好歹!”他突到怀风身前,气灌双掌,直击他胸口。慕怀风举剑抵挡,还是叫奔雷掌震伤,咳出口血。雷震突然发现这好似是个脱困的办法,于是不再理会慕怀风,直直攻向不儿。 不儿自是看出雷震的路数,眸子一凛,牙关紧咬,使出群萤剑法。月白短剑,舞出银光阵阵,急护身前。怀风自不会容他伤不儿分毫,纵身一跃,千行剑探向雷震后心。雷震好似早有准备,猛的旋身接剑,左手化爪,擦着长剑边缘取慕怀风右腕,同时右掌自身侧探出,招呼在他心腹。待怀风发现雷震只是佯攻不儿,以乱他心绪之时,已是晚了,只觉腹间一热,接着痛似裂肠,额上冷汗直冒。 “怀风!!”不儿失声惊叫,看慕怀风一口鲜血喷出,不由得惊慌不已。 雷震打退了南山重剑,身上压力顿消,眼眸之中寒光闪过。他回身看向不儿,决定先收拾了这烦人的小娘子。雷震身子一转,飞步连踏,出掌击向不儿。怀风抹去嘴边血迹,纵身跃过,挡在不儿身前沉下身子,也出一掌,迎向雷震。双掌相抵,发出惊天响动,仔细一看,竟是震裂了怀风脚下冻土。慕怀风接他一掌,左臂险些没了知觉,唯有先提千行护住前胸,缓上片刻。 雷震一击未中,后跃跳开,双足点地,借势又起。他看慕怀风那神色,知道刚才那一掌够他受的。于是先蜷身出腿,踢向慕怀风左肩。怀风忙横剑抵挡,却还是叫他踹个踉跄。他刚稳住身形,就见雷震又向不儿袭去。慕怀风暗道不好,提气冲向雷震,可连中数招,内息不稳,脚上的寒松步,终是慢了些。他眼看着雷震先收右掌,压至身侧,待追到不儿身前,奔雷一掌破空而出,万钧掌力裹着雷鸣,直击在眼前人身上。 第79章 9 音消秋逝 “雷重秋!!” 只听不儿一声惊声尖叫,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不过喘息功夫,卢清晓也没看明白,雷重秋是怎么突然离了自己面前,飞到不儿那边去的。等到他反应过来,只看到雷重秋挡在不儿身前,结结实实的,抵住了劈山断流的一记奔雷掌。雷重秋直愣愣的站在那,傻傻看着雷震,口中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涌,他觉得自己好似什么感觉都没有,四周围也安静的出奇。他腿下有些发软,吃不住力气,身子如断线纸鸢般向后倾倒。不儿惊魂未定,看他似要倒下来,不知是应伸手接他,还是撤步躲开。 “秋儿!!”雷震大喝一声,翻腕将雷重秋搂住,随着他的落势,将他扶到地上。“秋儿…!”雷震托起儿子的脸,挥掌抹去他面颊上的血迹,悲愤的喊道:“你这是做什么?是做什么!?” 雷重秋躺在爹爹臂弯里,发了会儿呆,才缓过神儿来。他咳了两声,觉得肚子里五脏六腑都碎成了一片一片,手脚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不受他控制。他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自己想跃过卢清晓,去和绫影说话,但是苦于功夫不敌人家,左右也绕不过去。拆了几个回合,便听到绫姑娘一声尖叫。他侧目看去,看出爹爹是打伤了南山重剑,他心中猛的升起一片焦躁。眨眼功夫,爹爹便直直朝着绫姑娘奔过去。他看爹爹那神色,就知道这一掌非同小可,若是打在那嫣红罗衫之上,非得将这蕊株似火的红榴花,打的魂飞魄散。雷重秋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行,她不能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南山旋剑面前,飞到绫姑娘身前的,等到回过神来,就看到爹爹已经突到眼前,他的厚掌,按在了自己胸口上。 卢清晓飞身追过去,拉过六神无主的不儿,推给绫影,然后架住慕怀风看他伤势。怀风后退几步,宽慰清晓两句,忽听一撕心裂肺的吼叫。雷敬春奔到哥哥身前,扑倒在地上,一面推搡着雷震,想从他怀中抢过雷重秋,一面哭喊道:“你放开他!他过的这般凄苦皆是你害的!!你不配抱着他!你不配做他爹爹!!” 雷震悲愤交加,急怒攻心,一巴掌甩在雷敬春脸上,怒道:“孽障!胡言乱语些什么!!” 雷敬春大喝道:“难道不是吗!?这些年来,他行事处处为你着想!你呢!?你除了拿他出气,可还做过什么好事!?” 雷震低头看向怀中的人,他一直觉得重秋的性子软的不像话,自己里外看不上他。可仔细想来,这孩子自成年之后,便默默的接过庄中一切杂事,悉心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从不曾有过偏差。他紧紧搂着雷重秋,看他面色惨白,口中猩红,忽然失了言语,不知当如何开口。雷重秋呕出几口血,向弟弟责怪道:“敬春…你怎么与爹爹说话…” 雷敬春见他开了口,赶忙扑上去,握住他的手,惊慌道:“哥!你干嘛做这傻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雷重秋想挪挪身子,但是心腹之间一阵剧痛,险些疼晕过去。他抬眼看向雷震,幽幽道:“爹…你们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雷震锁眉看着他,不发一言。 雷重秋叹了口气,觉得万念俱灰,他喃喃道:“人之宿命,实在可笑…我承欢父母膝下,却只能惶惶度日,未曾体会过半点温存…”他微微转头,遥望着黑琴旁的两人,缓缓道:“二位双亲早故…反而能让暖暖温情常驻心间…” 绫影上前一步,凝眉看着雷重秋,沉吟许久,最终只得叹道:“雷公子…云翳感激你…舍身相救小妹…” 雷重秋淡淡一笑,躲躲闪闪的,终是把目光落在不儿身上。不儿犹豫片刻,绕到哥哥身前,迎上雷重秋的目光,看他眉眼间小心藏着的温柔,本想回以一笑。可他口中不住往外涌的鲜血,又让人心悸。 不儿不由得想到了柏叶邸店里,那个没什么本事,咸鱼一条,还非要学人英雄救美,又油嘴滑舌的家伙。又想到了布坊偏厅里,那个见到自己,满面惊愕,落了茶盏,溅了一地茶汤,支支吾吾,唯唯诺诺,神情颇为局促的家伙。还想到了那个顶着漫天飞雪,执意站在院子里给自己打伞,陪自己发呆的家伙。以及那个小心翼翼守着炭炉,绞尽脑汁的给自己出主意,只为求她宽心的家伙。想着想着,不儿便觉得有泪自面颊淌下。 雷重秋见她哭了,心下大慌。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只是浑身剧痛,动弹不得。雷震看出儿子对这红衣少女甚是心仪,低声道:“秋儿…你要坐起来?”他见重秋微微点头,忙小心将他扶起。 雷重秋向不儿缓缓伸出手去,柔声道:“别哭…别哭…我真的不愿见你落泪…” 不儿忙抹去脸上泪水,抿嘴看着他。 雷重秋思忖良久,鼓足了勇气,直直看着不儿,小心说道:“不要…忘了我…好吗…?” 不儿狠狠瞪他一眼,怒道:“你倒是机灵!你这么一闹!谁还能忘了你!” 雷重秋听到这熟悉的语气又回来了,觉得甚是开心。 绫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自妹妹发间取下一朵红花,掷到雷重秋手边。重秋大喜过望,忙把红花托在掌心。看着掌中娇柔的榴花,他突然觉得那熄灭的微光,又亮了起来,映的心里暖暖的,他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微笑。那微笑虽是温润轻柔,只是挂在满是血痕的脸上,显得特别的痛。雷敬春与他一同长大,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笑的这么坦荡,这么满足。他回头看看那朱颜少女,才明白这便是他哥哥心里一直守着的人。 雷重秋又咳了两声,微微扭头看向弟弟,扯扯嘴角,不放心的嘱咐道:“敬春…我好似不能,一直看着你了…你回去之后,好生照顾文夫人…别再惹爹爹和沈大哥生气…” 雷敬春拉过他腕子死死攥住,拼命的点头。雷重秋顿了顿,喘了两口气,又道:“还有...答应傲潼寨的事儿…不能食言…每年清明,都要记得为人家祭扫…我不陪着你,你也不许偷懒…知道吗?” 雷敬春哭的泣不成声,哽咽道:“知道…敬春知道…” 雷重秋轻轻的嗯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开始模糊不清。他抬眼看到雷震,见爹爹锁眉望着自己,双目泛红,不由得宽慰道:“爹…春儿顽劣,你要多开导他…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可有什么话要说与娘亲…重秋可代你转达…” 雷震扣着他的肩膀,颤抖着嘴唇,悲痛道:“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能硬气一点!!你到底哪里像我!?” 雷重秋傻傻一乐,靠在雷震怀里。他合拢手掌,将掌中红花扣在心头,然后缓缓的垂下了眼帘,有一滴泪,顺着眼角轻轻滚落。雷震觉得臂上一沉,接着怀里的人便失去了力气。他大惊失色,不住的摇晃雷重秋,大喝道:“秋儿!?秋儿!?你醒醒!你醒醒!!” 雷重秋就在这声声呼唤里,沉沉的,久久的,睡了下去。 雷敬春惊声吼道:“哥!?哥!?你别睡!你别睡!!你答应我事,还一件都没做!!你不能扔下我!你不能扔下我!!”他赤红了双目,晃着雷重秋的身子疯狂的哭喊。可眼前的人,再也没法回答他了。 雷震见重秋已逝,发指眦裂,周身煞气四起,他愤然抬头,扫视一周,切齿道:“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绫影将妹妹护在身后,冷喝道:“雷震!!你痰迷心窍害了这多性命,连亲生骨肉都叫你带走,你还不知悔改吗!?” 雷震将怀中重秋的尸首交给敬春,慢慢站起身来,向绫影怒道:“你们害死秋儿…都给我去黄泉路上陪他!!” 绫影愤然道:“你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杀父弑子,枉称为人!只取你性命以祭亡魂都是便宜你了!!” 雷震大吼一声,足踏冻土,地动山摇,正要向绫影袭去,忽听雷敬春喃喃道:“哥…我知道你想离开这里…我带你走…我带你走…我们再不回梓州,再不回那破庄子…再不见那些惹你伤心的人…”他一面说,一面摩挲着哥哥的面颊,然后俯下身去,吻在他冰冷的额头上。 “敬春!”雷震惊喝道:“你在做什么!?” 雷敬春并未理他,只是深情的望着重秋,继续说道:“走吧…我们走…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肆意的哭…开怀的笑…再不用忌惮旁人…我陪着你…只有我…永远陪着你…”说完,他又在那唇边一吻,接着臂上加力,抱起重秋的尸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目不斜视的往外走。 雷震跨步上前,拦住儿子,怒道:“你胡说些什么!?你要把你大哥带去哪里!?” 雷敬春扫他一眼,不屑道:“与你有何干系?他是我的,我想带他去哪,就去哪。” 雷震一巴掌抽在敬春脸上,愤怒道:“孽障!!那是你大哥!你怎说的出这种话!!” 雷敬春啐出一口唾沫,瞥了眼雷震,轻笑道:“大哥?我是叫他大哥。可那只是因为,他喜欢我这般叫他…” 雷震似是没听懂,锁眉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雷敬春奇怪的看着雷震,反问道:“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他是不是我哥哥,你不知道?” 第 1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8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38 章 雷震上前一步,扯过雷敬春,压着嗓子,低喝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雷敬春身子一转,挣开他,冷冷道:“雷震,你不会真以为,你是我爹吧?你就不曾想过,文家雄踞蜀地,富可敌国,怎会轻易将千金嫁给你?你也从没问过,娘亲终日常伴佛前,是在给谁求平安?” 雷震怔怔退了两步,脸色变得惨白。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雷敬春,低声道:“你说…素英…素英她…”他急怒攻心,觉得口中腥甜,惊喝道:“是谁!?你是谁的孩子!?” 一声音幽幽道:“是一戍边将士,只知姓顾,名讳,却未查出来。” 雷震愤然回首,听绫影又道:“文夫人出阁之前,曾有一心上之人。只是天意难测,二人情深之时,那人随军远走,不久,便命丧沙场。文家应是不愿自家千金香消憔悴,才将她许配与你。不过…” 绫影看了眼雷敬春,勾唇苦笑道:“没想到世道轮回,冥冥之中终有定数…看来她与你成婚之时,便已有孕在身…你杀了雷行光,承他庄子,取而代之之时,可曾料到多年之后旧事重演?” 雷敬春见雷震只是杵在那里,默不作声,便不再理他,又将怀里的人向上抱了抱,口中一边柔声呢喃着什么,一边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众人遥望二人身影消失在洞口,皆是一声叹息。 雷敬春走了以后,绫影复又坐回黑琴前,他侧目看向玄鹤,见玄鹤微微颔首,低沉道:“善恶终有报…起曲吧…送他父子二人,去九泉团聚。” 绫影深吸口气,飞指连奏,宫商角徵羽,五人各踏一弦,将雷震围住。箫声一起,长剑刺出。雷震反手一挥,避开剑势,接着发出一声仰天长啸,啸声撼天动地,震得洞中众人两耳生疼。绫影急奏黑琴,唤起精芒剑阵,向雷震扑去。雷震掌风瑟瑟,抵住剑阵,大喝道:“雕虫小技便要困我?痴心妄想!!” 他气灌双足,将一怀暴怒,踏入脚下冻土,土块四散而裂。众人挥剑荡开石块,见数道真气,沿地向四周蔓延,冲破周围的石棺,将石棺悉数震碎,顷刻之间,一方琴冢,灰沙弥漫。砂石沉淀之后,大家环顾四周,发现石棺一碎,一架架传世名琴,自棺中落了出来。朱琴斑斓,黑桐深邃,号钟挽悲切,绕梁藏媚音,绿绮蕴良遇,焦尾寄情长。雷震冷冷一哼,再出双掌,怒击冻土,土石飞溅,地动山摇。众人只觉脚下不稳,身周的丝桐瑰宝,被震至半空。 绫影指下琴音未断,心中却惶惶不安。他看这一十六张瑶琴叫雷震撼地一掌,震得腾空而起,一时猜不出,他要做些什么。雷震立在琴冢正中,凝神扫视着身周古琴。他低声念道:“虎卧龙吟尊天地,犹念青松酌凌光…”突然,他双眸一凛,勾起一笑,接着飞身蹿出,向一蛇腹断纹的黑琴冲去。那连珠古琴,长约四尺,悬在半空,能看到背池上书龙吟二字。绫影猛然醒悟过来,他惊呼一声:“不好!琴中有刃!” 可是为时已晚。雷震突到龙吟琴前,一掌击在琴上,琴身应声而裂,丝弦横断,桐梓剥落,一柄阔刃利剑,横空出世。雷震面上一喜,一把拔出长剑。虎魄祭出,有寒光万丈,灼人眼目。煞气涌动,卷冰霜以震天地,射凌华以撼四方。宝剑历经沧桑,阔刃不知断送多少血骨,银剑不知索去多少亡魂。出鞘之后,千古幽鸣,悲天恸地,自剑脊上阴刻的纹路四散而出,回荡在琴冢石壁之间,凄凄惨惨,哀死者绝望,令生者胆寒。龙吟既碎,其余诸琴,纷纷跌落。雷震神兵在手,浑身叫虎魄剑的戾气层层包裹,俨然一副夜叉模样。他剑眉倒竖,双瞳充血,冷冷扫过冢中众人,瞋目切齿,怒怨盈天。他提着利剑,缓步向绫影他们走过去,压着嗓子咆哮道:“你们…你们…都得给我留在这里…皆要给我秋儿陪葬!!”话音一落,他横剑一扫,自虎魄利刃上传出裂空剑气,直逼众人。 这夺命的剑气谁也不敢硬接,众人各驭自家功夫,四散逃开。绫影见雷震虽是煞气四溢,势不可挡,但神情漠然,目光恍惚。他心下有了主意,向众人喝道:“捂住双耳,各自散开!”接着腕子一转,黑琴变调。 玄鹤顷刻会意,朗朗箫声,也变得诡秘起来。雷震忽然觉得耳畔寒风萧萧,惊涛呼啸,接着,便有银钩铁索自地下探出,缚住自己脚踝。他挥剑要砍,却被不知什么人抓住了手腕。他侧头就看见雷重秋攥着他的腕子,凄然道:“爹…收手吧…” “放手!!”雷震大喝一声,旋腕出剑,剑气直射而出,斩碎了墨石屏风。黑琴疾奏,急而不乱,雷震眼前冒出了更多的身影。一群粗布短衣的男女老少,蜂拥而至,将雷震团团围住。一白发老者,跨步上前,对着雷震哀怨道:“你在我村中做了什么?为何你离去没多久,我族人便个个倒地不起,气绝而亡!?”雷震后退两步,横剑连扫,将眼前诸人砍个七零八落。数道剑风,自虎魄利剑飞旋而出,撞上琴冢石壁,砍落不少山石。 绫影见他神色仓皇,挥剑乱砍便知惑心之计已成。虎魄利剑,杀孽深重,非圣心之人不能驭之。雷震拔剑之时,不觉间,便让剑上冤魂摄了心神。绫影察出有异,以沉海终曲,乱他思绪,引得他掌下亡魂,悉数钻了出来,绕在雷震四周,与他对峙。 绫影沉着脸色抚奏摄魂之曲,看雷震剑势越来越猛,气息越来越乱。他突然高声喊道:“雷震!你只知纵火焚庄!却不想已引火烧身!你这性命,便交在这里罢!!” 雷震闻言一惊,旋身一看,果见脚边烈焰腾升,赤蛇吐着火信子,往自己身上蹿。他赶忙提剑劈砍,将火蛇斩落。可他剑势越快,火势越大,他腾空跃起,横扫纵剁,手中宝剑将琴冢四壁砍得碎石飞溅。绫影慢慢停下琴音,见雷震仍是一面咒骂,一面对空乱砍,便向众人示意,让他们退出琴冢。曹展宣一把拉过星若,两步蹿入甬道。卢清晓将慕怀风交给不儿道:“快扶大师兄出去,我去接应云翳。”不儿点点头,搀着慕怀风,退出琴冢。 清晓避着雷震的剑气跃到绫影身前,低声道:“怎么样?” 绫影点头道:“心绪已迷,神志已乱。你去把提前布好的火雷点了,定能叫他命丧于此。只是不能将他手刃,我心有不甘。” 玄鹤收起玉箫,拍在绫影肩头,劝慰道:“斯人已逝,旧恨可了,多思无益,我们走吧。” 绫影轻叹一声,与二人一道小心行至琴冢入口,看清晓燃了火折子,掷向引线。引线窸窣作响,攀至琴冢天花,点燃了暗藏的火雷。雷震突然听到自头顶传来爆破之声,接着断岩巨石,坍塌而下,顷刻之间,一方琴冢,飞沙走石,地动山摇。他挥剑荡开几块碎石,环顾四周,寻找出口。猛的,他看到琴冢幽黑的洞口前,站了一人。那人阴冷的看着自己,狠狠道:“震儿…你虽非我亲生…我也好歹将你抚养成人…你竟敢毒害于我…” 雷震提剑指向他,咆哮道:“你杀我娘亲!我取你性命!有何不妥!?” 雷行光怒道:“她与我不忠!我只是情急之下,将她错杀!” 虎魄利剑煞气腾升,拖着雷震,向那身影劈斩而去。 琴冢仍在不住坍塌,落岩碎石接二连三的砸向地面。裸露在外的各架古琴失了石棺的护卫,被砸的七零八落。琴损弦断之时,发出阵阵悲鸣。四周立着的巨石屏风也逐渐碎裂剥落,屏风下原先躺着的尸首,早就不辨踪迹。 大石越落越快,越叠越多,冢中的身影已经看不太清,只能听到几欲癫狂的怒喝,夹杂着剑刃劈砍岩石的声响,自身后传出来。随着不断坠落的土石将甬道口渐渐堵住,琴冢之中的声音,也越来愈弱,直至再没了声响。 绫影觉得周围的甬道也开始随着晃悠,头上有碎石零星落下,脚下不稳,险些要跌倒。 “快走!”清晓大喝一声,拉着绫影拔足狂奔。他们前脚飞出甬道,接着便听轰隆巨响,身后的路也随着琴冢一并坍塌下来。众人侥幸逃脱,各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不禁都觉得心有余悸。 第80章雪霁春归 卢清晓扶着喘个不停的绫影,担忧的问道:“云翳,你可还撑得住?” 绫影点点头,他见清晓一张清秀面容上尽是血道子,还沾了不少黑土,心中一阵怜忧,忙抬手给他擦擦。清晓呼了两口气,回头看宝山琴冢,已成废墟,难免有些唏嘘。 绫影听他长吁短叹,侧头问道:“你在叹些什么?” 卢清晓撇撇嘴,道:“这些日子,真是好似噩梦一场…自上山那日,路过明家荒村,想着好好一个村子,转眼间就成了地下亡魂…便觉得心里面堵得慌…浑身不舒服…只道是人心本善,竟能利令智昏到这般模样…着实可畏。但你问我在叹些什么,我也答不上来…” 绫影知他这些年来日子过得简单,所以心思纯善,随着自己跋山涉水,山河美景没赏多少,倒是无故撞上不少恶人,不免苦涩一笑。他牵起清晓的腕子,慢言道:“世间万事,最难测的便是人心…人之初亦善亦恶,踏上何种道路,都说是造化所致,到头来还是自己的抉择…” 清晓敛去愁容,抬手在他眉间一按,道:“随便说个两句,你这眉头便又皱起来。终是旧仇已报,夙愿已昭,执着这些,还不如想想下山之后的打算?” 绫影微微一笑,拉起卢清晓,踏着雪路,缓步前行。诚如清晓方才所言,这近二十年的积怨,已随着坠落的巨石烟消云散。身旁凛冽的寒风割在脸上,吹走了心中的阴霾,雪霁晴空,倒是格外的清爽。他卸下肩头重担,脚下步步伐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之后的打算啊…”绫影踱着步子,小声嘀咕着。他略微抬头,见碧空如洗,天高气清,晓出东方,金光耀目,忽然发现眼前这景色就如同身旁那人的名字一般。他瞥了清晓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腕子一翻,将他的手紧紧扣住。 清晓叫他这般攥着,心里暖暖的,欣然盘算道:“总之呢,要先把你送回铺子。然后我得随大师兄去山上将这诸事都报与师父…” 绫影隐隐觉得有些不舍,不由得又往清晓身边凑了凑。卢清晓见他又摆出这副表情,无奈道:“去去就回…别拉着个脸…” 绫影抿了抿嘴,道:“走,去问问怀风怎么样了。” 不儿和玄鹤围着慕怀风,小心的查着他的伤势。怀风见绫影来了,苦笑道:“这一仗打的,可真是累。等回了山上,可得好生歇息个把月了。” 不儿蹙眉道:“你伤的这般厉害,还是尽少奔波…眼下离过年不远了,不如随我们去谷里调养数日,再回南山吧。” 卢清晓见他面色实在不善,赞同道:“不儿姑娘说的有道理。而且,你在墨黎谷里住着,也离你藏的那些酒远点。” 慕怀风瞪他一眼,侧头向不儿道:“还让我回谷里?不怕我与你们谷主吵架吗?” 玄鹤正凝神想着该给他用些什么药材疗伤养息,忽听这人蹦出这么一句,重重一哼道:“我那谷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我呢!谁有闲工夫陪你吵架!” 慕怀风一脸嫌弃道:“你那破谷既不让喝酒,也不让吃肉,我可是半天也待不下去。” 玄鹤胸中腾升一股邪火,怒道:“爱来不来!”说完袖子一甩,阔步走开,再不理他。 慕怀风见他走了,哈哈一笑,对不儿说:“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吧。” 不儿也是拿他没辙,白他一眼,道:“先下山去吧,后面的事,等回了邸店再说。”说完她扶起怀风。与他同行。慕怀风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看琴冢,哼道:“临到终了,倒还是如了他的愿!” 第 1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9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39 章 曹展宣在旁听着,苦苦一笑,接道:“执迷不悟,失了心窍,便从执念,入了嗔念。舍情断义,穷其一生,失了性命,还害了独子…”他话没说完,突然被星若狠狠踩了一脚。展宣见自家堂主使劲给自己使眼色,忽然明白自己好像失了言,赶忙闭了嘴。 不儿瞪了星若一眼,沉着脸道:“有话就说!别做这怪模样!” 星若努努嘴,左思右想,实在不知当说些什么好。不儿轻叹一声,淡淡道:“他是个忠厚之人…却生错了地方…若他只是柏叶客店的一名茶客便好了…”不儿深吸了两口气,晃了晃头,压下心事,朗声道:“不提了。我既已答应他不将他遗忘,必定信守诺言。其余的事,就让它留在冻雪之下吧。好啦好啦,这鬼地方冷死个人,咱们赶紧下山吧!” 众人各自回味片刻,便三三两两的,沿着来时的路,缓步下行。 冰雪之路不甚好走,卢清晓拉着绫影走走停停,时不时要驻足歇上一歇。绫影看日头已经高照,擦了擦颈子上的微汗,苦涩道:“紧绷了这么多年的弦突然松了,还真是倍感疲惫…”清晓琢磨片刻,忽然道:“要么,你随我同去山上好了?托师父看看那心经,我与你一同修行,相互也有个补益。”绫影想了想,觉得这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便点头应下。 卢清晓见他同意了,顷刻间开心的不得了,好似恨不得生出双翼,须臾功夫,便能带着他飞回南山。他一面陪着绫影溜溜达达的走着,一面畅想着之后的日子,不觉面颊都红润了起来。绫影凑过去,戳戳他的脸蛋,坏笑道:“想到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清晓把那爪子挡开,挑眉道:“才不告诉你… ”绫影摆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苦着脸道:“不是说好什么事都不瞒我的嘛,转眼就变卦…”清晓叫他这假哭腔搞的头皮发麻,蹙眉道:“好好说话!” 绫影嘿嘿一乐,问道:“究竟在想什么?” 卢清晓绕他不过,只得老实答道:“在想以后的日子…” “以后…”绫影一直觉得这个词,离自己十分遥远,远到他从来不敢去想。他忽然抬手摸了摸清晓的脸,呢喃道:“以后…怎样都好…只要你在…”清晓绯红了面颊,忙拉下他手,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们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脚下隐隐的有些晃动。绫影停下脚步,四下看看,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疑惑之际,忽被清晓拽着,向怀风他们疾行而去。 “大师兄!”卢清晓拉着绫影一面跑,一面喊道:“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慕怀风点头道:“好似有什么不寻常的声响…”他说完便俯下身去,俯身趴在地上听了片刻,听得冻雪之下窸窣作响,似有冰雪破裂。他猛的站起来,惊呼道:“快走!!琴冢坍塌,恐是动了山脉!若是山崩地裂,再引来雪啸,可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众人听他说完,赶忙提气奔逃。雪路难行,几人又各自有伤,没跑多一会儿,便听身后轰隆作响,回头一看,雪浪自山巅滚落,如万马奔腾,铺天盖地,呼啸而来。众人再不敢停顿,没命的拔足狂奔。慕怀风携着不儿随着玄鹤御风飞奔。曹展宣拉着不住回头的星若跟在他们后面。卢清晓推着绫影飞步快跑。只是雪大风烈,呼在绫影脸上,闷的他喘不上气。他内息本就不稳,步子更是踉跄,实在跑不了太快,清晓没辙,只好把他架在肩上。众人一面狂奔,一面小心躲着脚下,冷不丁裂开的冻雪。背后滔天巨响,越来越近,脚下的震动也越发厉害。 玄鹤远远的,已是望到石桥,于是高声喊道:“这万丈山谷!应是能断了雪势!快过桥去!!”众人见有了盼头,皆卯足力气,足下生风,踏雪飞驰。 四周的冻雪,裂势更甚,表层的积雪碎成一片一片,随着山势滑落,夹杂着雪块,向他们袭来。怀风他们赶到石桥桥头,看那石桥晃晃悠悠。他强提口气,飞身而起,踏着青石,把不儿提到桥的另一侧。他们跑过石桥,曹展宣正好带着星若赶到。星若回头见清晓架着绫影甚为吃力,转身就要去接。展宣看那石桥晃动的愈发厉害,知道这是说断就断,可不能再由着星若耍性子。于是把星若拦腰架起,扛在肩上。星若惊声呼喊,他却不由分说,气灌双足,飞步连踏,踩着摇摇欲坠的黑石,飞过了石桥。曹展宣刚一落地,星若反掌把他推开,又奔回桥头。可眨眼功夫,石桥已禁不住剧烈的摇晃,开始坍塌。一块块青石,裹着冻土,只见坠落入深谷,却听不到一点回声。 “云翳!!云翳!!”星若喊的撕心裂肺。展宣飞扑上前,将他死死拦住,不让他再靠近石桥半步。卢清晓拖着绫影奔到桥头的时候,石桥已经塌了一半,剩下的青石也不稳妥,仍随着脚下的震动,不断坠落。 绫影看着桥上那黑黝黝的裂口,已有一丈开外,便知自己是过不去了。回身一望,滚滚雪浪,说话功夫就要吞到身前。他一把抓过身边的卢清晓,将他往前推了两步,纵眉喝道:“你快走!!快走!!” 清晓压着他的腕子道:“胡说些什么!?”说罢,他揽过绫影,急道:“搂紧了我!我驮你过去!” 绫影将他推开,摇头道:“石桥落势正甚!你驮着我,恐是一个也过不去!你先过去!我再寻他策!” 卢清晓制住他挣扎的双臂,大吼道:“别胡闹!!怎么可能将你一人留下!?我架你过去!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绫影怔怔看着他,见他眼眸之中情真意切,耳畔风雪肆虐也再容不得迟疑,只得点了点头。 卢清晓拉着绫影再往前跑,一直跑到桥头。石桥已断,桥上石块仍在坠落,桥面裂口逐渐扩大。清晓把心一横,鼓足全身力气,抱起绫影狂奔两步,踏着裂口的边缘,纵身跃起。绫影随他腾到半空,忽听清晓在他耳边喃喃道:“总算能骗你一次,真是不容易。” 绫影心下大惊,还没待他反应,便听清晓向着桥对面的人大喝道:“接他!!”说完,卢清晓把肩上的人扯下来,直直往对面抛了过去。 绫影全然没想到,清晓是做的这个打算。 “清晓…!”他惊呼一声,却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裂风而去,眼前的人,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死命伸着手臂也够那人不着,只有眼睁睁看着他落了下去。慕怀风跨步上前,跃到断桥桥头,将飞过来的绫影,牢牢接在怀里。卢清晓把绫影扔过去,自己再没了一点可借力的地方,身子直直的往下坠。路过断桥的时候,他,回身一扒,抠住了青石边缘。 绫影一朝落地,便拼命挣开怀风,踉跄着向断桥跑去,惊声喊道:“清晓!清晓!!” 慕怀风吓得赶忙追上,又将他拦住。怀风把绫影往身后一扔,跑到崖边,看清晓抠着黑石,挂在断桥边上,心急如焚。他高声喊道:“清晓!我去接你!!” 卢清晓吊在断桥边缘,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他脚下没有借力的地方,手上的力气也到了极限。他明白已是回天乏术,自己是注定要落入身下的万丈深渊。清晓听到绫影在喊自己,侧头看到他挣脱了慕怀风的束缚,而大师兄已经站到崖边,似是马上要跳回来。清晓心下大惊,连忙喊道:“别过来!都别过来!!” 慕怀风一面拦着绫影,一面向清晓大吼道:“撑着点!我这就过去接你!!”说完他把绫影推给奔过来的不儿,然后后退几步,准备飞身越过去。可这说话功夫,桥上的石头又震落不少,连同清晓攀着的那块,也是摇摇欲坠。 卢清晓想试着往上攀爬,他略一加力,便觉石块又往下沉了几寸。“清晓!”他寻着喊声看去,见绫影让慕怀风拦着,死命的往桥上冲。清晓见他喊得撕心裂肺,神情甚是决然,忙死盯着他,高声喊道:“等我!回去等我!!我答应守你一世!!我必不食言!!回去等我!!” 绫影还没来得及答他,只见雪浪已至,劈头盖下。他眼看着顷刻之间,卢清晓让白雪吞没,直直卷入无底深渊。 “清晓!!”绫影猛然觉得天昏地暗,顷刻间失了所有的神志,他一掌推开慕怀风,朝着悬崖奔去。 “哥!”不儿飞扑过去死命将他拦住,喝道:“你要干什么!?你冷静点!!” 绫影向着妹妹咆哮道:“我要追他下去…我要追他下去!!我怎么能把他一人留在这冰天雪地里!?你放开我!” 不儿牢牢搂着他,一面拼命将他往回拖,一面喊道:“他把你扔过来,就是不想让你随他下去啊!我们先下山去,再想办法寻他!!” 绫影绝望的吼道:“这万丈深渊…落下去连尸骨都找不到!到哪里去寻!?你放开我…我不能把他留下…!” 不儿急的泪流满面,哭喊道:“你这般下去,便是死路一条!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事啊!!” 绫影扼住妹妹的肩膀,不住的摇头,泪水夺眶而出。他呜咽道:“你不明白…不儿…你不明白…他本过得自在逍遥…与我们身上这些恩怨,没有半点瓜葛…是我…是我将他拖入这纷乱漩涡…卷进这幽冥深渊…我刻他入骨…不能弃他不顾…好不儿…原谅我…”说完他突然发力,出掌将不儿推个踉跄,飞身冲向断崖。 电光石火间,一支银鞭探出,绕上绫影的脚踝,然后向后一扯,将他拽倒。绫影跌在地上,回头一看,见星若红着眼睛瞪着自己,他还没来及张口,便觉得后脖子一阵剧痛,接着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雪浪渐渐止住了,呼啸的烈风,也停了下来。冬日暖阳,依然挂在宝峰之巅。金色的光,静静的洒在银白世界,万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吞没了所有的踪迹。血海深仇也好,刻骨柔情也罢,不过苍茫天地间,沧海一粟。 星若跪坐在地上,怀抱着让他手刃敲晕的绫影,咬牙道:“他不是让你等他…你就给我好好等他…”他心中悲戚,晶莹泪珠顺着玉面淌落,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泪,到底是为谁而流。 韶华飞转,清明又至。梓州城外的小山脚下,开着一家生意还不错的脚店,名曰润声。早上一开门,便有一白衣的客官,戴着斗笠,携一包裹,阔步进来。祗应的小二忙迎上去,探听一番,得知客官是要薄酒一壶带走,便忙不迭的从柜台里取一小坛,交到客官手上。那白衣人付了酒钱,转身离去。小二回到柜台前,捅了捅还在打瞌睡的掌柜说:“可看到刚才那人了?生的真是俊俏…怎么人家就那么会投胎呢…” 掌柜睁开眼睛,恨敲了一下小伙计的头,道:“大清早的!瞎捉摸什么!干活去!”小伙计咧嘴一乐,忙跑开了。 那白衣的人买了新酒,沿着山脚的小路,攀山而上。清明时节,已有山花绽放,俏立枝头,白□□粉,煞是好看。他一路走着,转过山角,跨过小溪,走到几株红榴花下。时候尚早,榴花未开,嫩芽新吐,也算喜人。树下,立了两尊石碑。 一尊上刻着:尊兄,雷氏重秋之墓。令一尊上刻着:爱妻,童氏巧嫣之墓。 雷敬春摘下斗笠,扔在脚边,自包袱中取出酒盏两只,放在哥哥墓前。他打开新酿,将两只酒盏斟满,端起一盏,一饮而尽。喝完,盘腿坐在地上,生了些炉火,一面给哥哥烧着纸钱,一面念叨着:“哥,庄子里的事儿,我都安顿好了。多余的人皆散了去,只留下些不愿走的,照顾娘亲。我倒是没想到,沈欢却是没走。不过他愿意留下,我倒是省心了。” 雷敬春抬手将哥哥盏中的酒水洒落,又重新倒了两碗,然后接着说:“接下来…我准备出去转转…遇到好玩的事儿,便都记下,等下次回来,好讲给你听。你给我说说,你可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第 1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0 章 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第 140 章 他歪着脑袋,凝神望着墓碑,伸出手去,将碑上阴刻的名讳小心摩挲了一遍,呢喃道:“我知你还惦念着她…不如带你去东京城看看罢…” 他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儿,手边的纸钱,渐渐烧完了。雷敬春灭了烛火,从包袱里,掏出一捧红花,洒在重秋墓前。丹华似火,反倒映得青石墓碑愈发寂寥。他忽然觉得自己又要落泪,赶忙抄起酒盏一饮而尽。 雷敬春站起身来,拍拍哥哥的墓碑,苦涩道:“好啦,我走啦!过些日子,等这榴花开了,再来看你!” 说完,他将残酒都倒给哥哥,深吸了两口气,才转身离去。 微风拂过,吹动榴花新芽,随风微摆。花下,好似走出个人,那人看着敬春缓步离去的背影,唇边绽开一朵,柔柔的微笑。 第81章 尾声 庆历七年,东京汴梁。 赵十万街上的绫记布坊里,人头攒动。青大管家端坐在柜台后面,小心捧着茶盏,呷着滚烫的新茶。忽然,他听到自绚锦堂里传来一阵惊呼。他眉头一蹙,赶忙撂下杯盏,提着袍子,跑去看又出了什么事情。不一会儿,便见他拎着个小娃娃的后脖领子,阔步走了出来。 青鸳把那孩子一直拖到院子里,斥责道:“鹄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在开店的时候跑到铺子里乱闹!!你怎么总是不听话!!” 那孩子倒是毫不示弱,向着青鸳喊道:“你们都不陪我玩!我一个人多没意思!!”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金豆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青鸳觉得脑浆子一阵抽痛,忙蹲下去,将那娃儿抱起来,安慰道:“乖啦,乖啦!别哭别哭…过两天你爹娘就回来啦。他们此去苏杭,定给你买了好玩意儿,你乖乖等他们,不过两天工夫,眨眼就过去了哈。” 鹄儿瘪嘴道:“不好不好!你总是这般糊弄我!每次都说两天!每次也没回来!!” 青鸳没了办法,赶忙又道:“你乖乖在院子里玩一会儿,过会儿叫掌柜给你弹琴听可好?” 小鹄儿皱着眉头,一脸不相信的看着他,问道:“真的吗…” 青鸳点头如捣蒜。 这会儿工夫,自后院里摇摇晃晃走出个人。那人穿着蓝缎袍子,头束玉冠,足踏锦履,明眸雪肌,玉树临风。他撇撇嘴,向青鸳道:“阿鸳!你可别叫鹄儿去招惹他…我刚去敲了敲门,便叫他骂了出来…好似正让手上的活计,烦的焦头烂额呢…” 鹄儿见了来者,忙从青鸳怀里挣脱出来,一面喊着:“星哥哥!”一面往蓝星若怀里蹿。 星若柔柔一笑,弯腰把他抱起来,冲他做了俩鬼脸,惹得小娃儿破涕为笑。青鸳突然不忿道:“鹄儿!你管我叫叔叔,干嘛管他叫哥哥!他也比你爹爹年长好不好!!” 俩人闻言,一同向青鸳吐舌头。青鸳气结,一甩袖子,回铺子里接着干活去,才不理这一大一小俩没正经的。 鹄儿揪了揪星若的衣襟道:“星哥哥我们出去玩吧…”星若抬头看看天色觉得还挺早,便一口应下。然后将孩子往上抱抱,足尖点地,飞身而起,踏着院墙,就翻了出去。 青鸳刚踏进铺子,便听门前一阵马嘶鸣响。他快走两步,探出身去一看,见一人翻身从马上下来。那人头戴斗笠,一身粗布短打,手上还提一长剑。他下马走到青鸳面前,拱手拜道:“大管家,许久未见啦。” 青鸳见他除了斗笠,露出一熟悉面容,忙回礼道:“原是赤峡张兄,看你这风尘仆仆的,先进来歇息歇息吧。” 张远摆摆手,苦笑道:“歇不成啦,我们这小门主,一眼没瞅见就跑没了踪影,差点没把几位堂主气死…这不,给我下了死命,叫我务必月末之前,将他捉回去…我想着他多半是又跑来你这里,还是劳烦大管家赶紧帮我把他叫出来吧。” “哎呀…”青鸳挠挠头,赶紧解释道:“刚好晚了一步,星若公子他带着鹄儿去街上玩了…”他见张远实在是急,便提议道:“不然张兄先把马匹卸下,我随你一同去寻他?”张远一听,赶忙千恩万谢,随他自侧门进了铺子安顿好马匹,便前后脚跑出去捉人。 日头逐渐西落,铺子里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绫影推开流竹轩的大门,赶工赶的憋了一天,他想走到院子里换换气。正是仲春时节,小院之中,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只是新种的两株玉兰,仍是紧紧锁着花苞,不见展颜。 绫影撇撇嘴,走到玉兰花下,蹲下身去,查查水土,觉得略微有些干燥,便起身向着院外喊道:“阿鸳!阿鸳!!”他喊了两声,不见有人搭理,觉得青鸳可能在忙,于是自己亲去水房汲水。绫影走到水房,打了一小桶清水,提回院子里。他把水桶放在地上,弯腰舀了一瓢,绕着兰树四周,小心浇灌。浇好之后,他看桶里还有不少水,便决定干脆将其他的花草,也一并拾掇拾掇。收拾着一半的时候,绫影听铺子里传来一阵喧闹。他本不想搭理,可是转念一想,觉得青鸳好似不在,还是出去看看,便收了花器,掸了掸手上的土,向外厅走去。 他进了铺子,驻足观望,听似是有人在羽衣间喧哗,便提着袍子走过去一看究竟。一青衫丫头见掌柜来了,忙小跑上前,微微一福,道:“掌柜的,方才聒噪,可是吵着你了?” 绫影摆手道:“倒是无碍,何事争执?” 那丫头微微侧身,向后扫了一眼,然后无奈一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两位娘子都看上一套罗衫…瑛儿正劝说着呢…” 绫影随她上前,向二位来客各自游说劝慰一番。那二人少见掌柜真颜,看他儒雅温润,听他轻声慢语,不觉面色飞红,忙各退一步,另择他选。绫影感激一笑,将后续的事交给瑛儿,转身回去。路过大门的时候,他似乎觉得一阵暖风拂过。绫影也没多想,径直回了院子。他刚回到花园,一抬眼,看到院中灰枝上,不知何时绽开了一朵柔柔的白花。 琼英雪玉,临风皎皎。 绫影低声念了句什么,猛的回身拔足狂奔。他蹿出后院,跑过明枫堂,奔过影壁,一直冲出铺子。 铺子门口的石阶下面,立了个人。那人见他出来,清秀的面容上浮出了温柔的一抹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归云守》就此完结啦。断断续续更了近一年,感谢一路看下来的朋友。不过绫记布坊的故事还没完,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时间继续讲。各位我们有缘再见吧。 第 140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