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作者:乌色鎏金 文案: 后来,卓钺已成为北疆边境赫赫有名的战神,提起他的名字便足以让敌军闻风丧胆。 小兵们听闻了军营中的一些传言,鼓起胆子去问卓钺:卓将军,您和郦副将的事是真的吗? 卓钺嚼着烟叶,懒懒地道:是啊。 小兵们大惊失色:可、可您一位名震天下的猛将,要什么绝色美女没有,为何与一男人 绝色美女有何用?卓钺反问他,能帮我挡刀、杀敌、洗衣、做饭、出谋、划策、退散小人吗? 小兵们呆滞了:美、美女们好看,也温存可人 郦副将比全天下的美女都好看。卓钺道,他温柔小意起来,恨不得把你含在嘴里。 小兵们想起那人称玉面刹鬼的郦副将,又想想被他含在嘴里的感觉,吓的纷纷落荒而逃,不敢再多问一句。 *** 无人知道,如今风光无量的北疆战神,也曾是一名落魄狼狈的军门子。奋勇杀敌了十余年,最终却落了个众叛亲离、战死沙场的结局。 重生之后,想起曾经的种种苦难,卓钺仰天长啸:老天爷!赐我条好命吧! 老天:收到。(特别赠送绿茶味的锦鲤一名) 自此,有了锦鲤护身的卓钺整个人仿佛被开了光,外退敌军、内克小人,六六大顺、八面威风,在重走人生路的过程中势如破竹、无所不能! 而大仇得报又功成名就的卓将军,被自己那漂亮温柔的小锦鲤搂在怀里细细亲吻,不禁默默地想道: 这次的金手指值了 CP属性:在内拧不开瓶盖、在外拧人头盖骨的绿茶攻 X 重义气性如烈火的宇直糙汉子受。 军营成长,团队逆袭,爽,燃! 【食用指南】 1.直掰弯。 2.攻是披着羊皮的狼,满级茶艺大师,顶配女装大佬,套路满满,专克直男。 3.受是重生。文中其他重生人员未知。 4.边疆文,军营小队打怪升级、一起解锁人生新打开方式。 5.以燃为主,以虐为辅,不以治愈为前提的虐都是耍流氓。 6.没有6啦!小可爱们快猛戳收藏、来评论区疯狂调戏我吧!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卓钺,郦长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拧不开瓶盖,但能拧你头盖骨 立意:将士的铁血是不死的英魂 第1章 沙场归 卓钺闭着眼睛,用后槽牙一寸寸地磨着烟叶。最后的这片烟叶被他嚼成了渣,辛辣的土腥味已经消失,徒留一片苦涩,混着口腔中的鲜血,那味道真是难以下咽。 去他妈的。他想。 卓哥,卓哥旁边的小兵兢兢战战地在叫他。 咕咚一声,卓钺将那口含着烟叶渣子的血咽了下去,缓缓睁开了眼。 面前是个满脸血污的少年,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碎了一半的头盔遮住了半边脸,露出的一只眼睛糊满了尘土和血痂,可那黑漆漆的瞳仁却还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又是惊惧惶恐,又是期盼依赖。 他的那些小兵们,都曾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直到敌人的利箭射穿了他们的喉咙,阔斧劈开了他们的胸膛,他们眼中对生的渴望渐渐暗去,逐渐凝聚成僵硬的死状。 卓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小兵还在追问他。 卓钺推开他站起身,拎起自己的宣花斧。 瘫坐在旁的十几个人见他站起,都纷纷抬起了头。纵使他们皆已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可望来的目光还是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你们,卓钺转过了身,定定地看着身后的众人,谁是家中独子?谁成了婚,家里有小的?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有几人迟疑地举起了手。 好。卓钺指指他们,举手的,一会儿往东南,跑得越快越好。剩下的,跟着我往西北,谁丢了兵器,随便从地上捡一把。别空手上阵。 众人渐渐明白过来了他话中的含义。没举手的几人面露惊恐,目中含泪,很快便抽泣了起来。举手的也面露悲戚,深深埋下了头去。 卓钺胸口有些闷,不愿看他们,背过了头去。 可是一道声音响起,嘎子哥不是去搬救兵了吗?为啥不等他回来? 小嘎。 卓钺抬起了头,眯眼望向了远天。 他们正身处一片洼地,放眼望去,一片尸横遍野、断旗弃甲遍地。洼地的高处,小腿高的草正随风自在地摆着,看似四野宁和、万物无声,但卓越知道,他们只要稍有异动,便会被埋伏在高处草坷 里的胡达蛮子们射个透心凉。 现在约莫已是酉时,霞云漫天,金红相照。纵使是穷途末路如卓钺,抬头看着这片瑰丽壮景,也还是忍不住有一瞬短暂的惊叹沉迷。 可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太阳便会下山,随即草原便会化为一片危机四伏的黑水潭,稍稍一张嘴便能将他们活吞下去,那时他们的处境竟比现在更加危险。 小嘎是午时走的。此地往返营地,最慢也只要一个时辰。若是他搬救兵顺利,不会到了这个点儿还不回来。 而他们,也没法再等下去。 小嘎回不来了。卓钺转过身来道。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他们年轻的将军。如火的夕阳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脸都涂成了赤红之色。都说旭日照金甲,神威比天人,可卓钺身上的甲胄已被砂石和残血糟蹋得不成样子,在这片浓丽残阳之中,倒不如说像是自地底深渊爬上来的恶灵。 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只能跟弟兄们说句对不住。咱哥几个今天,可能是要撂在这了。卓钺捏紧了宣花斧,有几分自嘲地笑了笑,谁知道胡达蛮子正埋伏在这条路上,他们手里还有火铳,正好被咱们给碰上了可能真是我这个当头的命贱,反倒连累了弟兄们。过会儿黄泉路上再见,你们想把我撕碎了扔给鬼差,我姓卓的也没有半句怨言。 众人沉默地望着他。有几个小兵抬手擦了擦眼泪,抿紧了嘴唇。 就这样。卓钺深吸了口气,独生的、有儿女的,逃命去吧,这片地上的枉死鬼不缺你们几个。剩下的,对不住了,跟着我走一遭吧! 他抬手,擦了擦脏兮兮的脸。唇角勾起了一丝锋锐狰狞的冷笑。 就算要死,也得多拉几个蛮子垫背啊。 似被那嗜血的表情鼓舞了,士兵们纷纷沉默地站起了身,捡起地上的兵器。卓钺大步向前,用力拔起了一杆断成两截的军旗,抗在了肩上。 但就在这一低头的瞬间,他看到了地上关曦明的尸体。 那尸体俯身倒在地上,脑袋已碎成了块。这小子,方才为了护住自己,被火铳轰碎了脑袋。此时脖子以上都烂成了一滩渣子,红的白的脑腔喷了一地。可纵然脑袋都烂了,尸体的一双手却还紧紧握着佩刀,似在揪着什么死后依旧难以放下的执念。 小畜生,非要跟着我上战场。卓钺低声喃喃着,一把拽下了那无头尸体身上的军牌,这下不逞能了吧。 冷硬的军牌咯着他的掌心。 他这一生受过不计其数的伤,伤筋的、断骨的、擦破皮的、连着肉的,可都没有这块小军牌咯着手痛。他眨了眨眼睛,似乎看到了那个屁大点儿的小孩,紧紧追在他后面,跑过营地、跑过战场、跑过草原,最后在一声火石巨响中轰然倒地,永远停留在了这里。 卓钺深吸了口气,仰起了头。 妈的,不知道你这小畜生走远没死了就赶紧走吧,走远了点儿。不然一会儿看我死得这么难看,你又该难过了。 夕阳的金光正在一寸寸往下落,时光飞逝。卓钺手拎宣花斧,一手举高举断旗,怒吼一声,拔腿往山坡上冲去。在他身后,幸存的几十人一起扬声大吼,举足狂奔。那声音,又嘶哑又绝望,还带着精疲力竭的参差不齐,半分没有冲锋时的勇武,全都是穷途末路的悲怆。 高处本来平静的草垛忽然乱了起来,雪亮的寒芒一闪而过,飞矢如蝗虫般俯冲下来,铺天盖地。身后响起痛叫和惊呼,还有人倒地的闷响,而卓钺咬紧了牙不去看。他那把宣花斧挥得密不透风,整个人像头见血的困兽般闷头向前冲。有落网的箭狠狠射穿了他的肩头,他踉跄一下,怒吼一声,跋足向前奔去,一个箭步抢上高地,飞身而起宣花斧高举过头夹杂着万钧怒火狂躁一击而下! 那一瞬,他看到了胡达人惊恐的表情。 滚烫的血兜头喷了他一脸。那么烫,那么热,简直要把他的皮肤都滚掉一层。 而一个满意的笑还未在他脸上绽开,却听铮然一响,喉头一痛又是一凉,他的整个人便顿住了。宣花斧脱手而去,头顶的天幕正在倒转,当这令人眩晕的颠倒停住之时,他听到了一声重重的闷响。 那是他自己的尸体倒地的声音。 金红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昏暗,最后终于归于一片死寂的黑沉。 便如这片日升月落的草原。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 激动转圈圈。看过我旧文的小可爱们应该知道,本文是和旧文平行的时间线,但讲述的是边疆底层将士逆袭史的故事。上一篇的两位主角又优雅又高贵,通篇行文也很昳丽,但先打个预防针,本文大不一样哈哈!毕竟讲得是抠脚大汉的故事(捂脸) 存稿这段时间,越写越觉得本文的小攻怎么这么绿茶!简直就是茶味本茶!干脆把文案和书名都改了下哈哈哈。希望大家能喜欢绿茶攻和直男鉴表达人受的独特火花hhh。 最后再啰嗦一句,本文虽是重生复仇文,但不虐!主要讲的还是一群兄弟间揭开前生误会遗憾,互相救赎的故事。攻和受也在扶持成长中,逐渐放下对过往执念,走向新生!治愈+燃!少虐。希望大家看得开心~日更,小可爱们可以收藏啦。 第2章 惊重梦 死了? 卓钺在一片昏暗中模糊地想。 也不痛啊。脖子致命的那一箭也没啥感觉,四肢除了有些沉、有些乏力外也没有其他的不适。难道这就是死的感觉?早知道死这么舒服,他这几十年也不用为了保命而奋死杀敌了。 老卓老卓 谁叫他呢?鬼差?嘿,这鬼差叫得还挺亲切,还叫他老卓,这声音乍一听还挺像张老黑那个老混蛋的 老卓!别他娘睡了!醒醒! 卓钺激灵一下,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很亮,卓钺懵登着双目还没来得及看清东西,忽觉厉风呼啸而至,蒲扇大的巴掌兜头盖脑就拍了下来 啪! 卓钺这厢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下一瞬又差点儿被这巴掌扇晕过去。这一大耳光可真是带劲,抽得他双耳轰鸣,脸颊涨红,半个脑袋都没知觉了,差点儿没喷出口血来。 偏偏那扇他的混蛋玩意儿还凑近了,顶着他的鼻子尖儿皱眉道:我怎么看他还是有点儿迷糊呢?要不再来一下? 不用!卓钺急叫出声。 他拼命眨巴着眼睛,终于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这高壮的大汉,眼若铜铃,胡子拉碴,随便往那一矗就知道是位不好惹的人物。此时他正紧紧盯着卓钺,还想伸手来戳戳卓钺的脑门。 啪,大汉的手被捏住了。立于大汉之旁的是位身材紧瘦的少年,紧颦着双眉,一张五官深邃的面孔满是不满:他说不用了。 嘿,知道了。大汉甩脱了少年,转头对卓越挑眉道,你这一觉睡得可真酣,忘了咱们是在哪儿了?还以为自己躺在哪个相好的怀里呢? 卓钺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老黑,小小嘎? 我糙,你不会真睡傻了?啥表情,连我俩都不认得了? 不是卓钺半撑着坐起了身,狠狠揉了揉额头,我、我这是在哪儿?你们把我救回来了?我我怎么会 我怎么会没死? 他抬手去摸自己的喉结处,那被胡达人射了个透心凉的地方,此时却肌肤光滑完好,别说是伤疤了连半点儿血迹都没有。就算是军营有什么绝世神医,这种致命的伤也不可能好得这么快。 你到底咋回事儿?张老黑叫道,睡了两个时辰啥都忘了?这儿是济阳镇啊。咱们可是在逃命呢你就这么放开了睡?你小子心也太大了吧! 济阳镇? 卓钺呆呆地坐在原地,脑袋嗡嗡直响,也不知是被张老黑扇的、还是被眼前的状况所震惊的。 济阳镇。这个地名实在是太模糊了,却又有那么点儿熟悉。他拼命去想,才隐约记起那么点儿关于这个地方的事情,可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地方明明是在 嘘。小嘎忽然抬手制止了张老黑。他跃步来至门旁,侧耳凝神听着,回头做了个有人来了的口型。 张老黑无声地咒骂了句,一把扛起卓钺,大步来到墙角。卓钺此时才注意到,他们几人似是身处于一间粮仓模样的草房之中,屋里一摞摞地堆满了干草、麦穗和粮车。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张老黑便推着他一同挤进了墙角和草堆的夹缝里,抬手将一张草席盖在了二人头上。 他二人几乎刚刚隐蔽完,便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张狂的大笑由远及近。咣当一声,粮仓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高大的人影阔步而入。 透过草垛的缝隙,卓钺隐隐可看到外面的情形。却见进来的几个人身高皆在九尺左右,膀阔腰圆,身穿半衫半裙的胡族服饰,腰悬大刀。那刀格外打眼,背厚面阔,宽而无鞘,锋刃处闪着幽黑赤红的哑光,那是被鲜血润染出来的刀锈。 看到这刀的一刹那,卓钺蓦地瞪圆了眼睛,浑身不由得微微战栗了起来 札干劈骨刀。 此刀重达八十余斤,非猛汉不能驾驭。但一旦抡起来便有开山劈石之神威,劈碎个把盾牌根本不在话下,砍人脑袋更如削瓜切菜般容易。若于战场上挥舞此刀冲刺起来,便如旋风过境,根本无法抵挡,曾令中原守边将士们无比头疼。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但自数年之前榆林关大捷后,卓钺便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这把劈骨刀了。可怎么会在此时,在这里 进来的那异族大汉手提劈骨刀,一边桀桀大笑,一边将挨个草垛粮车都砍了一遍。小嘎垂头缩在一旁,却被另一大汉一把揪了过来,大声斥问:什么人! 帮工的。小嘎低声道。 胡族大汉冷哼了声,一声呼哨,一干瘦的中原老者被人一脚从门外踹了进来,跌倒在地上连连呼痛。那大汉斥骂一声,又照着老者身上踹了几脚,指着小嘎问道:帮工? 是是军爷饶命。中原老者吓得提泪横流,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这儿真没人,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私藏中原士兵,求军爷饶命 胡族大汉撇了撇嘴,正掉头欲走,却又瞥了眼缩在一旁的小嘎。他眯起眼睛,忽然用草原话叽里呱啦地说了句什么,而略通此语的卓钺听明白了,他问的是草原人?还是中原人? 在几人灼灼的瞪视中,小嘎沉默了下,低声道:我娘是中原人。 一阵大笑骤起。几个异族大汉不干不净地骂着杂种,伸手搡了下小嘎,小嘎被推得几个踉跄却也没吭声,只是佝偻起肩膀垂头不声不响地站着。 他那安静臣服的模样似乎颇讨大汉们的欢心,他们又大骂了几句猪狗中原杂种,照着小嘎脸上狠狠啐了口,方趾高气扬地阔步出门而去了。 待沉重的脚步声渐远,小嘎方抬手用力擦去了脸上的浓痰。地上的老者仓皇起身,踉跄冲过来一把拉住小嘎的袖子,凄声哀求道:小哥,你也看到了,我这儿实在藏不下你们了,你们赶紧走吧。一会儿这些粮食他们都要拉走,那时候要是发现这粮车草垛里藏了东西,小老头我这脑袋也别想要了啊 我知道。小嘎拍了拍他,我们这就走。 柴门关上,张老黑一脚踹开面前草垛,大步出来骂道:受这臭气,要不是哥几个人少,直接干他娘的就完事儿了 小嘎皱眉冲他比了个低声的手势,过去探手伸入刚才被异族大汉砍过几刀的草垛里,却见在草枝缝隙之间雪锐的寒芒一闪,竟乍然泻出一片刀刃兵器的冷锋! 卓钺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终于彻底想起来了。 那厢小嘎在整理着粮车上用来遮掩的草垛,却被飞身而下的卓钺一把抓住。却见他双眉紧锁,瞳孔剧烈收缩着,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 今年是哪一年?他颤声问道。 小嘎一惊,似乎不知卓钺从何而来的这一问。但因一向对卓钺的所言所语令出即行,微一停顿后还是老实答道:洪武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 他身中一箭,毙命倒地。再次睁眼醒来,竟回到了三年之前。 因时间过去得并不算长,洪武二十五年和济阳镇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终于让他清晰地想了起来。 这年札干撕毁边境合约、大肆南下,这支悍勇的草原军队如同许久未曾见荤的饿狼,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仓皇、血流成河。中原军队养尊处优已有几十年之久,边防废弛,乍和草原军迎头对上自然不敌,节节败退。他们先后失了辉县、榆林关,前几日又狼狈从关隘新平堡撤离,落荒退入应州。 卓钺作为小旗,手下不过十几人,却要护送几车的辎重,且战且退之际和大部队失散。途径济阳镇之时,被札干追兵困在了城内,旁边也已只剩张老黑和小嘎二人。 回忆汹涌如浪兜头盖脸而至。卓钺恍然站在原地,几乎分不清这究竟是个死后的梦境,还是真实的世界。 那边张老黑从车里抽了把刀出来,狠狠往地上啐了口,狰狞道:藏着也迟早被发现。依我说,直接杀出去,干他娘的就完事儿了。 小嘎冷声道:我们只有三个人,还有四车的辎重。 辎重?到了这份儿上还要什么辎重!张老黑怒道,你看那帮当头的,谁不是腿一夹马窜得比谁都快?咱们能把小命给保住就不错了! 小嘎抿紧了嘴没有吭声,将目光投向了卓钺。 看他干什么!你看他蒙了吧登的,连今年是哪一年都记不得了,管个屁用。走吧,一人拿把刀 不行!卓钺脱口而出。 张老黑猛地住了口,怪异地看着卓钺。卓钺疾步来至窗边,将窗子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屋外嘈杂的声音顿时传入三人耳中。凌乱急促的马蹄往来奔腾,伴随着兵刃相撞的铁器之声,令人胆寒。札干人张狂的大喊吆喝,和城中百姓的哭喊求饶声混成一片,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卓钺深吸了口气,努力按捺下狂跳的心脏,侧目向外细看。外面已经乱成一团,有个骑着马的札干兵挥着鞭子,正抽打着一队踉跄而行的百姓往一边驱赶。有哭喊的孩子逃出队伍,又被士兵们一脚踹倒在地,孩子的母亲喊得声嘶力竭却被自己的丈夫紧紧按在怀中。 那呼救哭喊声跟把刀子似得,磨着卓钺的神经。但他绷着一口气,双目迅速在街上搜索,脑中飞快想着对策。 便在此时,他看到了那个人群中的小孩。 这孩子虽穿着草原人的裙服,但浑身却已肮脏不堪,鞋子腿脚都裹满污泥,连衣服都破成了条缕。偶尔警惕抬头时,露出的半个侧脸轮廓深邃,瞳孔翠色闪烁。当街的札干士兵看到他时也都有些迷惑,但看看他的长相,又看看他的衣着,最终还是没有用鞭子驱赶他。于是这孩子便抱紧了臂膀,佝偻着背立在街上,被左奔右逃的中原人和横冲直闯的札干兵之间不住踉跄,像个迷失的羊羔。 卓钺隔窗紧盯着他,忽然之间福至心灵,心生一计。 小嘎!他猛地回身,一把拉住小嘎低声交代,看到外面那孩子没,把他悄悄带过来。 小嘎探头一看他指的人,微一颔首,无声地飞身出了草房。 只要是卓钺说的话,小嘎从来不会有半句异议,哪怕是站在悬崖边儿上让他往下跳他也不会有半点迟疑。可张老黑就不一样了,他迷惑地在一边看着,冲卓钺问道:你这是整什么花活? 札干人明显刚刚入城不久,还没来得及将百姓们赶在一处,挨个搜家。此时咱们趁乱混出城去,还有机会!卓钺飞速过去,将放在草垛上的几片油布抖开,盖在了他们伪装成粮车的辎重车上,外面那孩子明显是草原人。咱们伪装成草原商客,或许可以安全地把这些东西都运出去! 你疯了么!张老黑大怒,一把拽住卓钺,凭咱们几个空手逃出去还有可能。可你若带着几车辎重被人发现了,便会被整个城的札干人围剿!你是要让兄弟们为了这些东西都把命搭上么! 卓钺被他铁钳般的手攥着,脑子里那根嗡嗡直响的弦绷得更紧了。 第3章 走马灯 是啊,若这只是个走马灯般的噩梦,他又何必费这么大心思改变过去?静静在一边站着,任事态如从前一般发展不就好了吗? 当年也的确如张老黑所说,他们扔下辎重后轻轻松松地便躲过了札干人的包围,毫发无伤地逃回了营地。 可他也清晰地记得后续的事态发展。 那个刁滑奸诈的总旗,明明在敌军来时跑得比谁都快,却偏偏要苛责手下们没有护送好粮草和辎重,将军队损失惨重的源头归结到了他们身上。他们满心怨愤却又申诉无门,白白挨了三十大板,还要被其他不明真相的兵将们鄙夷。时间过去好久之后,他们身上还背着逃兵的恶名,去炊营打饭时拿到的都是混着泔水的臭菜烂汤。 卓钺一生最是心高气傲,走在路上被人斜一眼都忍不了,却白白受了这番没来由的冷眼和嘲讽。那股子如鲠在喉的闷气,让他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阵恶心。 甭管这是场噩梦还是个回忆,他反正是不要再经历一遍同样的结局了! 不过是几个札干蛮子罢了。卓钺一把甩开了张老黑的手,冷然呛道,你是打了场败仗就丢了魂儿?连这种小场面都开始胆怂?今天我还偏要带着这几车东西一起走了,我还偏说咱们就能平平安安地出去。你敢不敢跟我赌这一回! 张老黑大大一愣。 此时草房门一开,小嘎揪着方才街上的那少年闪身进来。卓钺丢下张老黑不管,过去一把拽起少年的头发,细细打量他的五官。 此时细看这小崽子,生得可真不错。五官是如草原蛮族一般的英挺深邃,一双翠色的瞳孔澄然明媚,纵然满脸脏黑可又难掩他肌肤光洁如玉,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儿。可他又生得不似寻常草原人那般粗犷,那两条秀气的眉毛像是用墨笔画上去似得,双目形状如猫有几分媚意,嘴唇虽然苍白却饱满。那身形腰身也是修长多过高壮,乍一从背面看甚至有几分像中原书生。 也不知这孩子在想什么,此时被卓钺这么揪着也不慌不闹,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瞳孔中滑过一瞬意味不明的流光。 草原人?中原人?卓钺问他。 少年顿了顿,用标准的官话回道:中原人。 糙。卓钺笑骂,真是撒谎不打磕巴啊。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那样,还敢说是中原人? 少年一扬眉毛,没有吭声。 卓钺回头吩咐张老黑和小嘎赶紧再把那几车辎重伪装一下,又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少年命令道:一会儿你坐在车上,什么都不用说,就当自己是个南下做生意的草原商贩之子。本打算回北边老家,却碰巧赶上战乱,而我们几人都是你家的奴隶。明白了? 少年看着他,眨了眨纤长浓密的眼睫,反问道: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卓钺眉角抽搐了两下。难道是他一觉醒来威信大失,现在连个屁大点儿的小孩都镇不住了?冷笑一声,卓钺伸手刷地从粮车里抽出把尖刀,在少年白皙的脖颈旁比划了两下,嗤笑道:这就是好处。 少年微微侧头躲开刀锋,没有再说话。 那厢几车辎重也已用厚厚的杂草和油布伪装完毕。卓钺三人将甲胄和军袍脱下,只余里衣,又撕碎了袍袖边角、滚上些泥土,乔装做了奴仆杂役的模样。据小嘎说,他们这些东西本都是由马拉着运进城内的,此时那几匹马还拴在后面。可军马实在太过招眼,懂行的一看便能将他们识破,几人商量了下还是决定徒手拉车出城而去。四车东西,由小嘎拉一车、那少年坐于车上打头,张老黑一人拉两车居中,卓钺拉一车殿后。 刺激,真他娘刺激。出门前,张老黑于卓越耳畔低声兴奋道,亏你小子能想得出来。老子就和你赌这一把了! 这犊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好赌。卓钺垂下眼帘,隐去了一个笑。 几人出得门来,一路慢慢往济阳镇的北门行去。果如卓越所料,札干人刚入城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完全控制住城内百姓,路上还是一片嘈杂混乱,哭喊声震天。与仓皇奔逃的百姓们相比,他们这一队人马便显得格外突兀,果然引得不少札干人来上前盘问。 当被几个札干人围在中间的时候,卓钺也不禁手心冒汗。他这一计并不高明,只要有人多盘问两句,或者掀开草垛仔细搜查一番,他们便必定会暴露。可卓钺赌的便是这些草原人刚刚入城,还未完全掌控局势,盘查并不严密。而更重要的是,草原人虽残暴,却对同族之人十分回护。这也是为何方才在草房之内,几个札干人一听小嘎是混血后没有过分为难。 一路上有惊无险,躲过了几番盘问,几人顺利地来到了北城门。卓钺偷偷抬眼一看,果见城门边守着不少札干士兵。他暗暗长出一口气,知道最难的一关来了。 站住!干什么的!一札干人看见他们这队人缓缓往北城门来,立刻大声呵斥。 小嘎擦了擦额头的汗,迎上去躬身道:我家主人是南下运茶的商客,往北回的时候刚好碰见战乱,几位大爷行个方便,放咱们过去吧。 小嘎的草原话讲得十分流利,并没有引起怀疑。而他说得这番话也的确属实,在边境尚未被战火笼罩之时,的确有不少草原商客偷偷南下走私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品,再回去献给草原贵族。这些东西大多贵重,而草原私贩的身价也因此水涨船高,寻常草原士兵都不敢开罪这些往来行走的私贩。谁知道你今天拦下了这批货,明天会不会便因此得罪了哪位贵族首领呢? 几个札干士兵看看小嘎,又看看坐在车上的那少年,顿时犹豫了起来。几人回头嘀咕了一下,态度顿时好了不少,却还是有人坚持道:搜车,就放你们过去。 车上的货都是用草席卷好的,主子专门交代了,不让开封,不然主顾会找麻烦。小嘎横跨了步,挡在车前低声道,几位爷放咱们一马吧。 札干士兵们拧起了眉,疑窦丛生。他们也不是傻子,看小嘎如此护着车子不让看,顿时觉得有了猫腻。已有一士兵推开小嘎大步走近,抬手便要去掀车上的油布。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卓钺浑身已紧绷到了极致,便等暴露的一刹那便要夺刀杀人。他余光瞟见前面的张老黑也慢慢抬起了上身,似也随时准备暴起突围 畜生!猪!狗! 鞭子叫嚣着裂空而至。随着一声清脆的抽击,卓钺只觉脸上啪得一下剧痛,被抽过的地方顿时鲜血长流。但他反应极快,立刻俯身趴在地上,假装自己吓得瑟瑟发抖,口中呢喃起了求饶的话。 自车头跳下来的少年似乎怒极,甩着马鞭子劈头盖脸地又挨个抽了一遍张老黑和卓钺,还不解气,又往卓钺背上狠狠踩了两脚。他用草原话极快递咒骂着,什么阴毒的词儿都用上了,似乎恨不得这两个中原奴隶当即死在这儿了才好。 几个札干士兵看得瞠目结舌。小嘎连忙冲过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少年脚下,伏在他脚面上哀求道:少主子息怒!咱们马上就能走了。 放屁!少年一脚踹翻了他,大骂道,都是你这贱奴,非要雇什么中原狗来拉车!才害得咱们被拦在这! 他双眉倒立、翠色的双眸怒火灼烧,这蛮横的样子真像作威作福惯了一般。却见他一转身,指着一札干士兵命令道:把你的刀给我!我现在就砍了这两个中原狗! 那札干人呆了,一时间嗫嚅着竟没反应过来。 少主子!砍了他们,谁来拉车啊。小嘎跪在地上连连撞地,没人拉车,赶不回去,还是要被主顾责怪。咱们开罪不起啊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贱奴!贱奴 听到主顾开罪不起几个字,那几个札干士兵显得更犹豫了。他们看看火冒三丈的娇蛮少年,又看看趴在地上抖成一滩软泥的卓钺和张老黑,终于信了八分。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一札干人挥了挥手,没有猪狗拉车了,的确不方便。 小嘎大喜过望,忙转身磕头连连道谢。那少年哼了声,将鞭子随手一扔,爬上车头大声斥骂着几人赶紧起来拉车。卓钺等人不及擦拭脸上被抽出来的血痕,连忙爬起抬起了车驾。 几个札干人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纷纷大笑。还有人扬声冲那少年道:以后做生意,别再雇这些懒惰的畜生干活了! 高踞于车头的少年回身,冷冷地道:以后便是草原人的天下了,还和这帮中原狗做什么生意。 几个札干人闻言大笑,爽快地侧身为他们让开了一条出城的道路。 一行人出得城来,顿时纷纷长出了口气。卓钺也紧张得浑身酸楚,额头的冷汗流至脸上被抽出的伤痕里,蛰蛰得痛。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走走!再走远点儿!卓钺拉车疾走,低声吩咐道,他们还看得见咱们! 几人发足狂奔,一口气跑出了五六里地,直到济阳镇的城头已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纷纷瘫倒在地喘了口气儿。 刺激真他娘的刺激张老黑平摊在地上,喃喃着道,比直接砍蛮子脑袋刺激百倍 卓钺跌坐在车驾之旁,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半晌不禁也低笑出声。极度的紧张之后放松下来,他的头脑都有了几分眩晕,让这一切更像是个梦境了。但在这场梦里他竟能未卜先知,还纠正了过往的错误,真是痛快极了。 若是所有的过错都能被如此一一弥补便好了。 几人休息之际,那异族少年也跳下了车来,静静地坐到了一边。他甩了甩脑袋,那模样竟有几分乖巧。 小嘎眯眼紧盯着他,忽然从车里摸了把刀出来,大步向那少年走去。 卓钺忙坐起了身,警告道:嘎子! 小嘎充耳不闻,过去一把拎起少年将他嘭地怼到了车驾上,刀锋冷冷地架在了他的颈侧。少年没有反抗,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你究竟是何人。小嘎咬牙问道。 少年的目光一寸寸滑过他的面孔,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微微伸头贴着他的耳畔几不可闻地轻声道:和你一样是个杂种咯。 一抹恶狼般的厉色滑过小嘎的双眸。他蓦地挥拳,狠狠揍上了少年的侧脸!少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伸手一摸已然是鼻血长流。小嘎不依不饶,又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正欲挥拳再打却被随后赶到的卓钺止住了。 行了行了。卓钺将小嘎护在身后,顺手呼噜了一把他的头顶,咋就生气了? 小嘎怒意未消,狠狠瞪向少年。少年缓缓擦了擦鼻血,抬头冲小嘎微一侧头笑道:我不过是说我们二人出身相同是我误会什么了么?抱歉,不是有意的。 闻言,卓钺冷笑道,他是我卓钺的弟弟,便是正儿八经的中原人,和你这个蛮子生的小畜生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嘴巴只会放屁就闭紧了,别惹我们不痛快,不然剁了你的脑袋。 少年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一笑:你叫卓钺? 卓钺骂了声:关你屁事!问你是什么人,还不赶紧老实说? 鼻血止不住,那少年索性也不擦了,盘膝坐直身子仰望着两人,那模样竟有几分闲适:我听闻中原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刚才可是救了你们的性命。你们就这么对我? 抽了我几鞭子,我还得感谢你喽?卓钺嗤笑俯身,弹了弹他的额头,不交代清楚,便下黄泉和阎王哭诉去吧。 少年默默看着几人,似乎心里在权衡利弊,半晌终于缓缓地道:我叫郦长行,是军奴之子。不堪族内□□逃了出来,没想到又碰上战乱。我想去应州,你们几人也要靠我逃过札干追兵的围剿,这一路上咱们结伴而行,对彼此都没有坏处。 军奴之子?卓钺冷笑了声,明显不信。 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一看这辈子便没干过粗活。刚才那嚣张蛮横的模样也做得是浑然天成,说他去□□别人还更可信些。 自称郦长行的少年挑了挑眉,竟伸手缓缓解开了衣襟,露出了半个肩膀。卓钺定睛一看,顿时呼吸一滞却见他那苍白瘦弱的后肩之上,赫然烫着一个奴字。那是火烙之印,炙入肌肤,非削肉刮皮不能去除,是一生耻辱的标记。 卓钺抱肩,盯着那个奴字沉默了半晌,竟道:好罢。 卓哥!小嘎急声唤道。 卓钺点了点郦长行:但一进入应州后部,你小子就给我滚蛋。 郦长行穿好衣服,冲卓钺露出个柔顺的微笑:好的卓哥。 卓钺再不看他,信步走开,小嘎紧跟在他身后,急急地低声道:卓哥,这人来历不明,如果贸然将他留下再对你不利可怎么办 他一个痩鸡仔似得小崽子,能对我怎么不利?卓钺回身,扒拉了下小嘎的脑袋,再说这一路上随时可能遇到札干追兵,咱们也的确需要他。 小嘎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卓钺看着他头顶乌黑的发轩儿,忽然心中生了几分感慨。 此时小嘎还没完全长成,才不过到他肩膀位置。因过早地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奔波,小嘎的肩膀永远是微微佝偻的,好像永远抗着几百斤的重担,没有半分挺拔的朝气。他尚有些青涩的身板也因过度的压榨使用而显得十分单薄,虽紧瘦有力,但却像根被揠苗助长了的歪脖子树,永远长不成型了似得。 他一直是这个模样,直到洪武二十九年,才渐渐抽条长高有了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可也是那一年,卓钺带着他上了战场,继而时光倒流、世事颠转,他还没来得及看到这孩子长成的样子便匆匆与他阴阳两隔。 卓钺不愿说。但他之所以轻易绕过了那叫郦长行的少年,便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分小嘎的影子。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卓钺按捺下心中的万千感慨,笑着拍了拍小嘎的肩膀,万事都有我呢。信你哥这一回,昂。 若是这个幻梦真的永无止境,能让他伴着这孩子再长大一遍,心中的遗憾怅惘也会少上许多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绿茶郦: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想让你们因为我而吵架。 直男卓:想多了,没人为你吵架。 每天晚上九点更新哦!(jj抽了,打不开评论页哭哭 第4章 相见欢 卓钺等人徐徐而行,一路上遇到了几波前探的札干骑兵,但却都有惊无险。后又碰到了其他撤退的残兵,终于有了马可以来拉辎重,也同时得知大军如今在中兴卫聚集。兄弟几人又跋涉了近十几日,终于在洪武二十三年的十二月底,来到了应州州府中兴城。 当黄土坡的尽头遥遥望见中兴城的墙垛之时,卓钺不禁驻足长吁一声,心中感慨万千。 没想到竟又回到了这里。 如今自死后醒来时光倒转,已过去了近一月之久,而这场似真似幻的梦境却还在继续。卓钺有好几次深夜不敢入睡,唯恐睡熟了一睁眼自己便到了黄泉地府。可每当清晨时乍然惊醒,举目看到的是边境飞沙扬砾的无边壮景时,一颗狂跳的心便又会骤然落回胸膛之中。 如此反复多日,卓钺终于不得不确认自己可能是被鬼差拘丢了,这才得以重活一遭。 真真儿是倒霉啊。重生的卓钺却没有半分喜悦,满心都是郁闷。 若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重生了还能再享一遍富贵。可像他这种脑袋别在腰上、每日里担惊受怕受苦受累的人生,还有什么过头?若真要把过去受的伤、打败的仗都再经历一遍,那还不如于黄泉之下一口闷了孟婆汤,说不定投胎之后还能换个好命。 都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老天多给了他一条命,总该有个由头吧?可他前生混到顶天儿了,也不过是个小小参将,一没权二没势,每天干得最多的事便是坐在城墙上抠脚,干等着哪一天残废了便可安心回家讨个老婆生个大胖小子。 他这种人,活一次已经是浪费了,还活了两次,图个什么呢? 老卓!张老黑回头叫道,干站着愣什么神儿呢!走了! 卓钺一惊,郁闷地应了声,拔脚跟上了兄弟们的脚步,向中兴城奔去。 作为应州州府,中兴城驻有五千余人,统称中兴卫,是应州境内力量较强的一支军队了。而中兴城的城防,也再不是他们这一路行来所遇到的土夯矮墙,如今目之所及高近十米的外墙均由砖块垒就,主城门外筑有护城壕,壕后有瓮城,城上设有箭楼、门闸、雉堞;而城墙每隔百米又有矩形墩台马面供守军相互策应,外抗敌军。整体看来,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关隘。 州府的卫所就是有钱啊。张老黑走过护城壕的吊桥时感慨,就咱们呆的那个百户所,就是个泥巴巴糊的小破墙,蛮子的马抬蹄子一踹就塌了,更别提什么守城。 卓钺抿了抿唇角,没有吭声。当年的他或许也会如张老黑一般觉得,边境守军一击即溃是因为城防不强。 然而如今他重生一遭,早已看清军械老旧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他们不敌草原敌军的真正原因是由于士兵惫怠、疏于操练。凭他们这群懒兵散将,哪怕是以中兴城这般的关隘为据,恐怕也难抵外敌侵伐。 入城之后,兄弟几人顿时被卷入了一片混乱的人流。前线溃败的残兵如今都到此处汇聚,乌泱泱、乱糟糟的,将一座好好的州府搅成了一锅粥。 举目一看,到处是往来奔走的兵将,有的还穿着甲胄军袍在忙活,有的干脆裹着不知从哪儿抢来的夹袄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开始聚在一起唠闲天儿了。 而刚入城的兵将们都挤在人堆里一片茫然,尤其是那些和大部队失散了的人,甚至不知该往何处报道去。于是这城门口处便挤成了一团糟,人喊马嘶车轱辘滚动吵成一片,远处不知是谁在大叫着往前走往前走,可这人挨人得早就攮得结结实实的,谁都动不了半步。 卓钺几人在城门口堵了有小半个时辰,才从路边儿一个躺着的老兵处打听到,新来的兵将要去守备署衙门点卯。 那处儿啊也是一团浆糊。那老兵剔着牙缝儿含混道,有人来了三日了,愣是没挤进衙门,更没挂上牌,再这么下去人干脆全逃了也怪不了咱们你说是不你们啊,还不如找地儿歇着,等等再说吧。 咋整!张老黑顶着一片混乱人声冲卓钺喊,先去衙门挂牌,还是先歇着? 前方的溃军少说也有三四万人,刨去战损,也有个一两万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蜂拥涌至中兴城,短时间内的确是难以安顿。卓钺心里明白,接下来几日,他们几个可能连带屋顶的床铺都睡不上。 先去衙门。卓钺还是道。 不是为了挂牌,也不是为了和大部队汇合。他心里挂念着一个人要去找一找。 兄弟几人穿过拥挤的街道,一路往守备署衙门去。然而在距衙门还有几条街的地方便被堵得走不动道了,路中央堆得全是要去点卯的兵将们,有些甚至席地而坐准备要炊火做饭了,一问全都是来了至少有一两日了。 卓哥,要不咱们也先别急了。小嘎贴近卓钺低声道,这天寒地冻的,晚上要是没铺盖睡得赶紧生生火,不然该冻着了。 卓钺叹了口气,正想让他们先安置自己再去左近找找,却忽听身后有一人大喊:哥卓哥! 卓钺猛一回头,却见人流里有一少年高高蹦起露了个头,拼命冲他们挥着手。卓钺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儿顿时一松,出了口气低低笑骂了声。 那少年身法并不灵活,身量也不高,被挤在一堆人高马大的兵将中又是挣扎又是告饶,好不容易才冲了出来。他急得满头是汗,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尚待稚气的白皙面孔上全是呼之欲出的欣喜之色。 卓哥,黑哥,嘎子哥!他大呼小叫地跑近,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卓钺一声不吭地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揽入怀中,狠狠按在了胸口之上。 唔!少年被卓钺拽得一个踉跄,后半句话全堵了回去。他有几分错愕,但立刻也十分动容地回抱住了卓钺的肩胛,闷闷地道,哥我没事儿,别担心啊。我就是太想你们了,见到你们真好啊呜 行了老卓。张老黑抱臂站在一旁,嘲笑道,你再搂小关一会儿,他又该娘们儿唧唧地掉眼泪了。 卓钺深吸了口气,放开了怀中的少年,双手却依旧紧紧按着他的肩,细细打量他的眉眼。少年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尖儿悄悄地红了,扭捏道:我真没事儿。你看,油皮都没擦破一道。 他此时的确是安然无恙,脸色甚至比卓钺几人还要红润些。但无人知道,卓钺上一次见到他时,眼前这鲜活的少年已是一具冰冷的残尸。 烽火漫天,刀剑如雪。这冰火交织的土地上已宛若一片炼狱,嘶吼、惨叫、踉跄的人、跪倒的马皆化为一片虚影。 他麻木地挥着宣花斧,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究竟是哪里错了? 不过是一趟普通的巡防,他们为何会被逼到如此走投无路的境地? 哥!有人顶着震耳的火石声厉声大吼。 他怔怔回头,僵直的双目中霍然撞入一张被血污染尽的脸。头盔之下,那年轻的面孔已满面飞土疮痍,那双瞳孔中遍布血丝,眼角渗出的泪水正将尘土化为泥泞。 哥,我要告诉你少年狠狠揪住他的手臂,嘶声喊道,我后悔了,我、我早该告诉你 而他心跳如擂鼓,浑身的血都在往脑袋里冲,耳朵里是一片咚咚咚的轰鸣根本什么都听不清。他踉跄着想推开少年,让他滚远点儿,这可是战场!保命要紧。可少年却似被魇住了似得,疯了般拽着他不肯撒手,满面痴魔癫狂。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哥!这次巡防,其实 其实什么?他永远无从得知了。 随着一声穿云裂石的巨响,那后半句话被火石声淹没,他的眼前骤然黑红一片,万物倏忽归于寂元。 怎么了?他茫然的想。我怎么了?怎么听不见了,也看不见了?什么这么烫,他的脸上怎么会这么烫!是火么,是火烧了他一脸么,还是还是! 他剧烈地喘息着,拼命眨着眼睛,可双目剧痛眼前一片赤红,呢喃叫着少年的名字时,口中尝到了腥苦粘稠的味道。 血的味道。 他嘶哑地干吼着,逐渐开始嚎哭,可发不出半点声音。又或许是双耳具聋,再听不到自己的喊叫。他拼命伸手去摸索着,拼命瞪大眼睛,淅沥的血块顺着脸往下掉,混入他的泪水,仿佛在泣血。 眼前的少年,已被一铳轰碎了脑袋。 缺了头的尸身,还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态,执拗地站在他的身前,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臂膀,仿佛想将所有的危险都挡在自己的身后。可这天广如罩、地阔似炉,沙场是无边的炼狱,这孩子却是个连大刀都扛不起的瘦弱身材,能护得他了什么呢。 真傻。真傻。 白白葬送了性命。 卓、卓哥?关曦明惊诧不已,你怎么哭了? 卓钺蓦然惊醒,眼前的一片血红褪去,却依旧模糊他不知何时竟泪湿了眼眶。 张老黑怪叫了声,小嘎双目一凛箭步上前,一把将卓钺转向自己细细审视他: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糙,没事儿没事儿。卓钺赶紧擦了擦眼角,在几人的瞪视中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一向是流血不流泪的性子,忽然一下子这么感性,也难怪众人觉得怪异,我就是 飞沙眯了眼睛? 众人一僵,缓缓扭过头来,看向说话的人。却见郦长行斜依在车驾之上,抱肩挑眉看着他们,似乎是觉得这一场兄弟重逢持手相看泪眼的画面颇为有趣。 这是谁?关曦明奇道。 卓钺骂了声,上前踹了脚这看戏的小崽子,毫不客气地道:现在已到了应州州府,你该滚蛋了。 郦长行也不生气,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被踢脏了的裤脚,含笑道:到了时候我自己会走。现下我刚来此处人生地不熟的,蹭一晚上你们的伙食,总可以吧? 还真是个属狗皮膏药的。卓钺心中虽然不爽,却也懒得管他那么多,转身和其他几人商量如何生火做饭,打算今日便在这街上凑活一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关就是那种和女孩子说话都会红脸的乖弟弟! 真的敲可爱滴 第5章 疑窦生 夜幕逐渐降临,城中一簇簇亮起了灯火。边疆的天幕到了晚间便成了一片丝绒般的黑蓝,若是在无人开阔处扬首而望,便能看到一片银河倒泻而晓星沉。然而此时地上的篝火跳跃着,沿街一路蔓延而去,竟夺去了晚星明月的光辉。人间烟火,微渺却繁茂,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黯淡又亮起,便仿佛生生不息的希望。 此时已是年岁,入夜后天气冷得很,纵然众人身穿夹袄烤着火还是忍不住地打哆嗦。张老黑不知从哪儿搞了一壶青稞酒,除了不饮酒的小嘎,他、卓钺、关曦明互相传着喝。几口酒热辣辣地下肚,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 关曦明酒量极差,没喝几口便已红晕上颊,此时熏熏然地摇头晃脑道:天暗四野滚黑云月明五岳照河山 又来了又来了!张老黑死死堵住自己耳朵嚷道,你抬头瞅瞅这天干净得跟什么似的,哪有什么黑云!有黑云你还看得见明月?快闭嘴别他娘的扯淡了! 关曦明哼道:诗兴来了,不吟不快 你那叫诗?张老黑斥道,我念首打油诗都比你强,听着啊!老天像个大锅罩,人间像盆火在烤。但凡阎王浇点油,咱们谁都跑不了! 关曦明被他搞得哭笑不得,还想再说什么,被张老黑一把捏住了下巴,举起酒袋就往他嘴里灌酒。小嘎从不参与他们这些打闹,默默地坐在一边擦着他的腰刀,反倒是卓钺被他俩逗得哈哈大笑,嬉笑声中连周遭的寒意都被驱散了不少。 含笑望着篝火旁的几个兄弟,尤其是被酒呛得连连咳嗽的关曦明,卓钺心头忽然涌起了一个疑问前世的关曦明临死前,究竟是要告诉他什么事情呢? 因当时的记忆太过惨痛,以至于卓钺重生之后都不敢细细回顾。而今天他见到了今生的关曦明活生生、好端端地站在了自己面前,那深埋心底的恐惧终于褪去了几分,他也终于意识到了其背后的蹊跷之处。 是什么事情那么重要,让他甚至不顾战场凶险,非要在那时候说呢? 哥!这次巡防,其实 卓钺蓦地打了个冷战。一股与寒冷不同的战栗寒意,顺着他的指尖一直窜到了脑顶。 关曦明是想跟他说巡防的事情,而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那次巡防有问题。 其实如今细细想来,那次巡防的确有许多蹊跷之处。首先便是时机问题,他们的巡防时间和路线都是机密,如果途中碰上小股流兵也还能理解,可那日的敌军却像是专门埋伏在附近,守株待兔地等他们自投罗网一般。 再者更令人迷惑的是,草原人又为何会有火铳?难道是他们抓了中原工匠回去照葫芦画瓢研制出来的?可这也解释不通。当时草原人手持的火铳能连发九珠,且射程极远,这个版本的火铳是卓钺他们刚刚自中军审领回来的,据说是由京城的军械所制作完成后千里迢迢运到边关的。草原人又去哪儿抓会做这种火铳的工匠? 卓钺怔怔地凝视着篝火,陷入了纷乱复杂的往事疑云和猜测之中。越想,他的心口和指尖,便愈发变得冰凉。 他并不是个傻子。这么多疑点摆在眼前,而最好的解释便是 当年自己的手下人里,出现了叛徒。 想什么呢? 卓钺猛一个激灵。他本就疑神疑鬼的,被忽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又一吓,连头发丝儿都立了起来。一抬眼,却见郦长行不知何时已坐到了他的身侧,此时正静静地看着他。 关你屁事。卓钺看着他那张异族的面孔便没好气,想想叛徒的事儿,心里不禁更是窝火。 郦长行挑了挑眉,也不介意,伸手递给他了一个皮袋。卓钺接过来一闻,登时一股浓醇馥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这味道和青稞酒的直辣完全不同,卓钺这种老酒鬼那鼻子一嗅就知道这是好酒。 干什么?卓钺的酒虫瞬间被勾了起来,却还是不肯喝,捏着袋子哼道,要给我下毒啊? 郦长行失笑:想什么呢?我拿东西跟人换的,专门给你的,感谢你在济阳镇的时候救了我。老实话说,若是没有你们,单靠我一人可能也很难走到这里。 卓钺是个天生的驴脾气,吃软不吃硬。此时一听郦长行这么说,顿时也讲不出呛人的话了。拨开塞子仰头灌了口酒,顿时一股喷香充斥了整个口腔,他不禁回味无穷地砸吧了下嘴的确是好酒。 没想到还真是来献殷勤的啊。卓钺侧头,细细打量身旁的少年。 此时一看,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去洗了把脸,虽然身上的衣服还是破破烂烂的,但那张出众的面孔却在清水洗涤后如雨后远山般显露了出来。卓钺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人好看。可此时这少年便这么微微垂头凝视着他,碎发到衣领是一段修长流利的脖颈线条,篝火朦胧的光鲜照在他深邃的侧脸之上,那样子真的是真的是 有味道。还很撩人。 你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卓钺忍不住问道,别说什么奴隶。我可是见过草原上的奴隶,那一个个惨得,真是比猪狗还不如。就你这模样这气度,别说是奴隶了,连普通草原汉子都不大像。 郦长行微微一笑:你这是在夸我好看? 糙,别蹬鼻子上脸啊我告诉你 郦长行垂头又笑了下,忽然清了清嗓子,竟哼起了一首小曲。说话的时候还没发觉,这少年竟有个极为宛转动人的好嗓子。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却极为柔丽,听在人耳朵里便像是指尖滑过丝绒时的微妙触感。卓钺怔怔听着,忽然感觉丹田里的酒意直往脑门儿上窜,整个人都开始晕乎了起来。 一首曲毕,郦长行看着卓钺怔忪的模样,轻笑问道:好听么? 卓钺一机灵回过神来,竟觉得心头有几分痒痒,顿时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不禁恼道:唱、唱什么歌儿呢?大爷可没有赏钱给你啊。 这首歌,是跟我娘学的。 你娘?卓钺愣了下,随即瞬间明白了过来,难道你娘是 嗯。郦长行平静地应了声,她是被掳到草原上的歌伎。 剩下的话不用他说,卓钺也明白了几分。 草原人生性悍猛,种族文明也和野兽有几分相似只有最强的勇士,才有资格拥有最肥美的草场、最雄壮的骏马、和漂亮的女人。看郦长行的模样便知,他的母亲估计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能掳到这种女人的草原人必定不是普通之辈。 只是这种被掳到草原上的中原女人,命运大都十分凄惨。混得好点儿或许可以苟且偷生,而但凡有个不小心,便可能被凌虐致死。她们生下的子嗣也不会被承认,其地位可能跟奴隶差不多高。 卓钺终于明白这孩子背脊上的烙印究竟从何而来了。 他心中忽然有几分恻然,不禁叹道:你 卓哥,但凡我还有一点活路,也不会逃到中原来。郦长行望着他,相信我,我不是你的敌人。 被那双明亮的翠色眼眸盯着,卓钺忽然有几分慌乱,就仿佛整个人无处遁形了一般。他忙抬手喝了口酒,敷衍道:别以为你随便编个悲惨身世,我就同情你了。咱们认识才几天?拿什么谈什么相信不相信的。 这年头连自己的兄弟都没法儿相信,平白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可能真是吃饱了撑的。 郦长行笑了笑,没说什么。 而且 卓钺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他越过篝火,望向对面沉默擦着自己腰刀的小嘎。 在关曦明和张老黑嬉闹的这段时间里,这孩子一直佝偻地坐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倔强削直的身影像一座山,把周遭所有的欢声笑语都隔绝了出去。哪怕身边坐的是同甘共苦了多少年的弟兄,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这么沉默地坐着,蜷缩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以后你便知道了。卓钺呼了口气,低声道,在这活着,也不比草原容易到哪里去。 郦长行看着他,还想再说什么,卓钺却已摆了摆手,裹紧自己的夹袄侧身躺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捏? 第6章 娄家军 卓越本以为,镇守中兴城的官员将士再怎么无能,几日时间里也该将所有的残兵败将安顿整齐了。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太过乐观,转眼已过去近十日,中兴城的大小街道上还是挤满了无处可去的兵将们。一些不知道是什么职务的官兵带着原驻军每日在城里巡逻,一会儿把人赶到城西,一会儿把人赶到城东,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完全没个章法。 有传言说,他们打算在城外临时建个布城安置残兵,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连一铲子土都没动工,也不知上面的官员们每日都在想什么。 有些有家眷的、不愿从军的,都趁着混乱跑了。左右也还没挂牌子,趁这个时候一走了之,就当是战死沙场了,也没人能追溯他们的去处。 卓钺等人都是世袭的军籍,甚至有家眷在原千户所的位置屯田,反正他们是跑不掉的。但每日如同畜生似得被人赶来赶去,他们心里也积攒了大把的怨气。 这么下去可怎么办是好?关曦明偷偷挨着卓越嘀咕,札干军扫荡完了前方的城池,肯定要往中兴城的方向来。就咱们这个状态,恐怕又是要打败仗了。 不会的。卓钺是几人中最平静的那个。 不会?张老黑怪叫道,就中兴卫的这帮混球,给他们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恐怕都守不住。且看吧,咱们还得退,趁早一路退到京城和那皇帝老儿一起躲在龙椅上发抖,那才叫畅快呢。 卓钺顿时来了兴致:赌不赌?再过不出十日,这状况肯定会被整肃完毕。 张老黑平生最是嗜赌,一听有赌局顿时连连叫好,立刻伸手入怀摸出了几个钱币扔给了关曦明。关曦明早当惯了两人的庄荷,此时无奈收下了钱,又看向卓钺。谁知卓钺浑身上下掏了一遍,连腰带都解下来抖搂了,愣是没找到半厘银钱。 跑得急啥都没带。卓钺一摆手,先赊着吧。 赌场之上无兄弟!张老黑一把锁住卓钺打肩膀,掏钱掏钱! 卓钺笑骂着,和他打成一团。旁边的小嘎立刻伸手入怀,上前一步道:卓哥,我这里 我先给卓哥垫上了。郦长行抬手便往关曦明手中放了个东西,末了还抬头冲卓钺微微一笑。 小嘎的脸色蓦然一冷,眯起眼睛紧盯着郦长行,缓缓放下了手。而关曦明则瞪大了眼睛看着手里的东西,支吾道:你、你这个 卓钺一伸头,赫然却见关曦明手里躺着个金吊坠。那吊坠做工精美,雕着复杂的花纹,正中还镶了个黄豆大小的翡翠。几个人一辈子都在穷得鸟不生蛋的边疆摸爬滚打,怀里揣的都是铜板,连整块的银子都没见过几个,此时盯着那小小的金吊坠都傻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疯了么!卓钺一把抓起吊坠狠狠地拍在郦长行胸口,低声道,揣好!别让人家看见。 这小畜生,是嫌自己还不够招眼儿、死得还不够快么。 郦长行笑着拿了那金吊坠,又放回了关曦明手里,柔声道:这是我自愿借给卓哥的。没关系,小关哥,你就先收着吧。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关曦明极没出息地双手托着吊坠,各种不知所措。张老黑也劝道:你小子可想好了啊,咱们都是认真赌的,要是老卓输给我了你这坠子可真不还给你了。 自然。郦长行微微一笑,又看向了卓钺,再说我相信卓哥,他不会输的。 卓钺被他这么看着,浑身顿时又不自在了起来。他活了两辈子,身边的男人都是糙到了泥沟里的糙汉子,头掉了不流泪、牙崩碎了也说不出句软话。可这姓郦的小子简直是个异类,堂堂的大小伙子满嘴的甜言蜜语,笑的时候优雅从容,还总拿那腻死人的眼神儿看他。 卓钺被他瞅得浑身发毛,嘟哝着丢下了句随他吧便逃也似得躲开了。 反正他重生之后等于开了天眼,能未卜先知。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了。 果如卓钺所料,接下来的几日中兴城还是处于一片混乱之中。但很快,事态在第四日发生了转折娄家军来了。 虽然军队中早有传言,说京城要新派一员大将,来主持北方边疆的战事。可究竟是派谁来,大家心里都没个底。需知中原国泰民安了几十年,已经很久没打过仗了。很多军队里的青瓜蛋子们袭承的是父辈的军籍,只会屯田种地,可能连鸡都没杀过一个,更别提上阵杀敌了。再加上当今重文轻武,连武选武科都关闭已久,老一辈的将领们死的死、退的退,新一辈的小将们又没培养起来,究竟让谁来主持边疆的大局,着实让人头疼。 可谁都没想到,来的会是娄父和娄家军。 娄家军入城的那日,整座中兴城的人都出来围观了。可与这些日子的混乱嘈杂不同,这群兵痞子们挤在道路两边伸着脖子看,愣是没一人敢大声喧哗、你推我搡。 不为别的娄家军的气势,实在是太震慑人了。 兵法里说的动则有威,进不可当,退不可追,前却有节,左右应摩,虽绝成陈,虽散成行,他们都听说过点儿,可真要操练起来,谁能做到?都是混迹沙场几十年的老油子了,各自能保命就不错,哪还管你什么纵成列、横成行的行军要求?① 可这些娄家军却完全不同。 自原驻地奔袭至此,少说也有千里之遥,可放眼望去这些兵将们,无一人丢盔卸甲,盾持胸前、矛立手中、刀悬于腰,军仪肃整。行伍之中,无一人嬉笑打闹,更无一人玩忽职守,行军的行军、驾车的驾车、搬运的搬运。就算是被两旁这么多人直勾勾地盯着,也无一人抬首张望,全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一群散成了沙子似的残兵败将看得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见真正的军队长什么样。 真他娘气派。张老黑挤在卓钺后面,小声嘀咕,看看人家那威风。 卓钺双手抱臂,仰头望着不远处招展的娄氏军旗、和那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的将领,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 生长在边疆军户里的孩子,再怎么说着保命要紧,内心深处还是有个英雄梦的。还是总角小儿之时,便总听叔伯们吟唱着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诗句,玩耍之时骑着木马、挥着柳枝,想象的也是自己终有一日能纵横四野、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叱咤风云、披锦而还。② 他犹记得前世的自己站在此处,仰头望着入城的娄氏军队,浑身的热血和孩童时的憧憬仿佛又一次被点燃了。 拼得浑身力气,若是能混成个这般模样,也没白来世间一回。当时的他这么想着。 可如今的他,已到生死尽头走了一遭,回首一看自己又成就了什么呢?莫说建功立业,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蛮子的脑袋砍了不少,但也全没还来边境和平、百姓安康。徒淋血雨几十年,满心疲惫、浑身污脏,却茫然不知生而为何、死又为何。 当最后一个娄家军的背影已经远去,卓钺终于从沉甸甸的思绪里回过了神儿,抬手拍了拍张老黑:愿赌服输吧。 张老黑嘟哝了句,却也不得不服。有娄父坐镇,这一盘散沙定然很快会被整肃起来,他是输的彻底了。关曦明忙从怀里掏出了两人的赌资,全部交给卓钺,如释重负道:快拿走吧,这几天我揣着这些连觉都睡不好。 卓钺将那几个铜板揣入怀中,反手将那小金坠子拍在了郦长行胸口:收好。 郦长行微微一笑,将小金坠子挂在了衣领里,不紧不缓地道:卓哥真是料事如神,我没有信错你。 有时候这小子的眼神儿渗人的很,鬼精鬼精的,看人一眼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般。卓钺自恃重生这事哪怕说出来了也不会有人信,可此时被郦长行这么不咸不淡地敲打了一句,竟莫名的有点心虚,赶紧转开了视线。 娄家军入城之后果然行动神速,很快在城外搭建起了一座布城。所谓布城,便是用大量的布遮在营帐之外,布上画着淡色画砖石,远看就像真的城墙一般。 在布城之外,再设蒺藜拒马。如此一来,外有蒺藜拒马为御,又有布城遮掩,混淆敌人耳目让他们不辩城池真假,不敢轻易靠近。③ 而在筑城扎营的同时,也有娄家军拿着花名册前来统计中兴城内的人数了。此处汇聚的残兵们,原驻军地全不相同,此时乌泱泱地挤在一处十分难以统计。 但娄家军很快分派了五支小队,分设了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城中五个登记处,着令所有将士持军牌分批前去当先所在位置的登记处点卯。人流分散,自然便捷。 不过一日时间,五个登记处画名完毕,又汇总去中军统一归册。又半日后,崭新的军牌便被发到了兵将们的手中,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姓名和所属营帐,众人即刻归营点兵认将即可。 中兴卫花了近半个月还没弄明白的事情,被娄家军快刀斩乱麻,迅速解决。治军的区别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卓钺兄弟几人本就出身同处,此时手中军牌写的均是左军三营零玖队。自前几日开始画名之时,郦长行便悄无声息地没了人影,卓钺虽有些纳闷他为何会不告而别,但转念一想这小子可能是担心别人发现他的异族身份便溜走了。再加上他心头事儿多得很,领了军牌后也没忙着去找人,便和张老黑几人一路寻向了他们的新营地。 两万多人的大部队出城而去,全部涌向了城外新驻的营地。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营垒的占地面积也是不小,但皆以栅栏分隔得清清楚楚。 新编的军队,以五至十人为一伍,二伍为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五哨为总,五总为营。而三营又成军,共有左军一万人,和右军一万人。 整片营地被一分为二,左军居左,右军居右。一军之中,又被分为了三个区域,每地驻扎一营约三千人左右。这一营的人一同操练、一同食宿、一同起居,除非有明确的军令传唤,否则不得擅自出营串营。 卓钺等兄弟几人托着那四车的辎重,来到了自己的所处的营地。之前在乱军之中没法找人,此时汇聚到了一处,终于见到了他们在原驻军地的许多熟悉面孔。有些人是随着大部队一起撤退的,有些也跟他们一样,小股逃亡,最后寻到了此处。 卓钺他们当年驻扎的是一个百户所,此时不禁问道:百户大人呢? 有跟着大部队一同撤离的小兵摇了摇头,想起此事脸上还满是怆然:咱们没逃出五十里,大人便被后面的蛮子追兵一箭唉,都吓得落荒而逃,大人的尸首也没来得及捡。 行了。张老黑安慰那个小兵,到了这个份儿上,你把尸首捡回来也没地方安葬。大人死在家乡附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关曦明在旁边苦笑:黑哥, 死得其所不是这么用的。 嘿你小子,又开始显摆自己有文化了不是? 卓钺想起一事,立刻追问道:那刘总旗他 那小兵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忽听身后传来了一道拖腔拖吊的声音:哎哟,卓小旗也死里逃生了呀? 卓钺额头的青筋一跳,脑仁儿立刻疼了起来。他长出了口气,整理了下表情,方缓缓转过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①:(《吴子》) ②:(《满江红》) ③:(《纪效新书》) ps:本文所有关于军营的描述均引自戚继光的《纪效新书》~ 第7章 猛抽斧 一个干瘦精黑的男子站在他们几步之远的地方,双手抱肩,微微眯眼上下打量着卓钺。他约么三十多岁的模样,但却因常年在风沙剧烈处生活的缘故,整张脸被吹成了个丘壑纵横的枯槁模样,格外显得老相。 一见这男人,张老黑、关曦明和小嘎的脸色顿时也变了。他们不禁纷纷上前一步,聚在了卓钺的身后。 总旗大人。卓钺缓缓地道,幸不辱命,四车辎重无一遗漏,全部带回。 姓刘的总旗嗤笑了声,拖拉着步子踱了过来,绕着车子转了一圈儿:小旗手下的兵将,生还了几人呀? 卓钺冷冷地看着他:活着回来的,都在你眼前了。 十余人的小旗,却只活了你们几个?刘总旗略显惊讶地扬起了声音,顿时引得旁边休整的众人都抬起了目光,向这边看来,怎么这么巧,生还的又偏偏都是你们几个关系好的异姓兄弟 刘富余!张老黑被他话里的倒刺儿激得跳脚,立刻上前一步怒道,当时乱成那个样子,兄弟们能护着这四车的辎重出来已是不错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死了多少人,怎么能要求我们又不丢东西,又不死人?! 张老黑!刘富裕厉声喝道,我问你话了吗!长官在和你们小旗说话的时候,有你说话的份儿么!还懂不懂半点儿军规! 张老黑气得七窍生烟,那赤红就差从他黝黑的面孔上喷出来了。 死人倒也正常。刘富裕阴恻恻地将目光调转回了卓钺的身上,奇怪的是为何每次卓小旗手下生还的都是你们几人?当了个半大的小官,就知道回护着自己兄弟了?真是感人至深。 这话真是诛人心。顿时周遭兵将们看向卓钺等人的目光,都悄悄变了。 的确有不少将领为了回护自己的兄弟和同乡,在战乱之时故意将自己人放在后方,让他们运输物品或者照料军马,而派其他人前方突围作战。而这种一碗水端不平的行径,在军队中最招人恨。大家都是把脑袋别在腰上过活,凭什么我就要比你多担点风险?是我多比你领了一份饷银了还是怎么地? 我卓钺问心无愧。卓钺冰寒地瞪着他,刘总旗,你心里明白得很。我们兄弟几人之所以能每次都死里逃生,就是因为一年四季向来练武不辍。我也向你提过不止一次,除了日常巡检、屯田,练兵更是不能松懈,可你没有一次听过我的建议 我不让你练兵了吗!刘富裕叫道,旁的不说,你自己手下的兵怎么操练,谁又管得着!每次练武都只拉着自己的兄弟,你还敢说这不是偏袒? 卓钺心里那股强按的火儿一拱一拱的,烧得他整个胸膛都跟着闷胀不已。 他真是低估了这姓刘的无耻。前生他因为辎重的事找麻烦,自己这次便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拉回了辎重,可他又寻到了别的由头来找事儿! 与什么事情根本无关,刘富裕就是容不下他卓钺! 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刘富裕被卓钺阴寒的瞪视逼得有些不安,你还想动手不成? 卓钺扯了扯嘴角。他蓦地转身,探手入车回臂一抽随着铁器金石的一声铮响,一柄杆长二尺、头长六寸、刃开如花、端利如芒的长杆宣花斧裂空而出。雪寒的锋刃在晴空烈日下一闪,划过一道白昼惊鸿的神光。 刘富裕惊得连退三步,厉声急喊:来人!来人!卓钺他要动 咣当! 随着一声崩裂的巨响,卓钺一斧而下将那辆辎重车生生砍为了两截!顿时车子倾倒,里面的铁器叮里咣啷泄了一地,引得周遭之人一片惊呼。那么沉的车驾被一斧劈下竟和切豆腐般的容易,这是何等的威猛神力? 卓钺拉了拉脖子,倒提宣花斧,回首冲刘富裕缓缓一笑。刘富裕被他笑得汗毛倒竖,整张脸又青又白,惊疑不定。 总旗大人请看。卓钺抬手指着一地的兵器,凉凉地道,这些,是我们弟兄出生入死护送回来的东西。蛮子来时,您交代我去护送辎重,也不管我手里只有区区十几人,而蛮子追兵有成千上万之多。那时候您老在哪儿呢哦想起来了您打着探路的旗号走得最早,好像是比百户大人更先出城吧? 刘富裕脸涨的通红,咬牙道:我去探路是百户大人下的命令!你难道是想质疑他 卓钺哈哈大笑:我哪里敢!我只是觉得可笑,总旗这路一探怎么就探到了这中兴城?后面的兄弟们,可没一人收到总旗大人传回的迅报! 你 这儿是怎么回事! 一声怒喝传来。众人一回头,竟见营口之处赫然站着一名身着娄家军军袍的将士,而在他身侧的卓钺一愣竟是郦长行那小崽子。 却见那将士大步上前,目光一扫几人厉声问道:何事喧哗!你们可知军营之中械斗该当何罪! 刘富裕忙道:大人,这人 启禀参将,郦长行微一扬声,他那清越的嗓音轻轻松松便盖过了刘富裕破锣似的话语,刘总旗这是在验收交给卓小旗的军务呢。卓小旗幸不辱命,凭着几人之力竟从草原追兵手里抢回了四车辎重,实在是不易呀。 那参将微一皱眉,目光落在了卓钺的宣花斧和一地散落的兵器上,此时又听郦长行接着感叹道:总旗治军之严,咱们早有耳闻。不过只惩过失、不奖功劳,未免让下面的将士们寒心吧。 你又是什么人!刘富裕怒道。 哦,小的郦长行,原属燕左卫所。郦长行笑着向他一礼,如今也分在这三营之中。 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关你什么 够了!那参将厉声呵斥。 他大步行至营地中央,威严的目光冷冷一扫周遭。顿时营地里嘈杂的人声一静,本来盘腿坐着的、靠着墙的、唠嗑打诨的都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下意识地立正挺直了腰背。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入营当日,便聚众口角争执,实在放肆!那参将沉声道,本将领军数载,从未见过如此懈怠顽劣、目无军规的士兵! 刘富裕面上一喜,但他还没来的及露出个得意的表情,便听那参将续道:只不过,本将想来讲究过必罚、功必赏,奖惩分明,方是正道。我不知你们在以前的队伍里是个什么规矩,但来了这里,只要服从军令、表现出众,本将也不会让你们的苦劳白费。都明白了? 众人朗声应是。 整军列队!有军衔者出列! 营地中的兵将们乌泱泱地纷纷聚拢。根据众人原有的军衔,那参将重新分配了职务。小旗为什长,手下十人;总旗为队长,手下三十人;百户为哨长,手下近百人;以此类推。 其他人具分配无误,而到了卓钺这里,那参将顿了顿道:卓小旗升为队长,统零九队。 此言一出,连同卓钺在内的众人都是一愣。张老黑关曦明等人立刻喜上眉梢,而刘富裕却顿时耷拉下了脸,表情难看得很。 可聚众喧哗械斗,还是违反了军规。那参将严厉地瞪了卓钺等人一眼,念在你们刚入本军,便不罚棍了,罚银五厘,你可服气? 卓钺一昂首朗声应道:服气! 参将点了点头,回头大声道:其余众人,以队为单位,原地扎营!明日教场操练,过放静炮后到者,俱开不到究治!解散! 一众将士们得令而去,各自在队长的带领下开始扎营。那刘富裕狠狠瞪了一眼卓钺,却又忌惮此处人多口杂,终还是领着手下人负气而去。 痛快!真是痛快!张老黑攀着卓钺,兴奋地在他耳畔道,你看见姓刘的那脸色没有!简直像是被噎了口臭粪吐又吐不出来!现在你可和他平起平坐了,以后他再想找茬为难你便难喽! 卓钺也是一阵神清气爽,暗暗觉得解气。前世的他没遇到这位参将,被一通污蔑后在军营里受尽了窝囊气,还是后来于战场上浴血拼杀立下战功,才挽回了一些名声。索性这次,再也不用受那窝囊气了。 想到此处,他不禁又将视线投向了郦长行。那少年一直立在一旁,此时见他看向自己,便不急不缓地冲他露出了个笑:卓队长。 卓钺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揪至一旁,居高临下地瞪视着他:从哪儿编造出的假身份?你混到我军之中,又究竟有什么目的? 有个逃了的兵哥临走前将军牌给了我。郦长行老老实实地交代,末了又叹道,卓哥,我能有什么目的?我不过是无处可去,偶然遇到了你们后又着实羡慕你们兄弟之间情谊深重,便想留下来罢了。这军中是两族混血的人并不在少数,你又何必介意我的身份? 你以为行军打仗是儿戏?你想来便来?卓钺冷笑道,再说,我看你不像无处可去的样子。 从遇到这少年的那天起,他便表现得极为从容冷静。哪怕是万分危急、刀剑加身的时刻,也从没流露出半分的无措和慌乱。面对旁人,他永远挂着那副和煦恭谨的好看笑容,偶尔露出几分少年人的跳脱,可这些分寸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没有半点不当。 卓钺活了两世,生死人情早已看尽。他清楚得很,当官的怕失势,卖唱的怕色衰,为商的怕穷,当兵的怕死。人总得怕点儿什么,尤其是他们这些卑贱仿若草芥的人,更是每天把恐惧和担忧当衣服似得穿在身上。若是这少年当即跪地求饶,失声痛哭求卓钺不要告发他,卓钺可能还心他几分。 越是从容不迫的人,越是可怕。因为他们通常已将万事盘算清楚。 郦长行似乎意识到了卓钺今日不会轻易放过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些。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卓钺,似乎在琢磨自己该说点儿什么,才能取得卓钺的信任。 好罢。半晌,郦长行终于舒了口气,似笑非笑道,你想听原因,我便说给你听。我是草原上的逃奴,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若是被捉了回去,是个什么下场么? 卓钺抿唇不语。 砍头示众、五马分尸都是好下场。最有可能的,是将你一只腿倒栓在马尾巴上,活活拖死。你知道砂石地上的石头有多利么?跟矬子似得,把你的皮一层一层地往下挫。我见过这样的人,皮肉都挫没了,头皮掉了一大半,可人还活着,那惨叫声吵得马都惊了。后来我们去看那石头尖儿上,挂着的全都是肉渣子和 行了。卓钺隐忍地抬手,细节我不想知道。 郦长行笑了笑:草原人马上就要南下了。凭你们这些残兵败将的,能抵抗到哪一日?若是有一天草原人攻破了京城的大门,我又能逃到哪儿去?与其那时候后悔,不如现在就加入到中原军队之中,以后哪怕战死了也不会后悔自己没拼过这一遭。 卓钺抱肩而立,思琢了片刻后,忽然问道:你说你是逃奴。你的主子是哪个部落的? 郦长行目光一闪。 草原上有那么多部落。卓钺紧盯着他,说说吧,你是哪个部落的? 郦长行微微抿唇,半晌后吐出了三个字:胡达族。 胡达族。 这三个字仿若石破天惊,卓钺措不及防蓦地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盯着他,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郦长行似也没想到自己说出来后卓钺的反应会这么激烈,顿时也是一愣:怎么,你和胡达族有什么血海深仇? 卓钺捏紧了拳头,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没有。 郦长行微微颦眉看着他,似也在琢磨他的反应,继而又道:虽然我生于胡达族,但却对草原其他部族都颇为了解。带着我上阵,并没什么坏处,关键时刻有些只有我知道的东西可能还会帮到你。就像上次在济阳镇 够了。卓钺打断了他,你想留下,便留下吧。 郦长行眉尖一挑,似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痛快。 但别以为留下你就可以背着我搞什么小动作。卓钺盯着他,凉笑一声,胆敢让我发现你有半点儿不轨不用中军以军法惩治你,我会亲自把你拴在马后,将你身上的皮一层层地,搓个一、干、二、净。 郦长行看着他,渐渐露出了个柔和好看的笑容:放心吧,卓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叫队长。卓钺冷冷地丢下了一句,我爹没你这么个便宜儿子。 说完之后,卓钺扔下他大步走开。在二人对峙之时,小嘎一直沉默地站在不远处听着,此时疾步跟了上来,沉声问卓钺道:卓哥,你信他? 卓钺冷笑了声:一个字也不。 什么害怕被抓回去,什么害怕惩罚,这些谎话糊弄别人也就罢了,却根本瞒不过卓钺。 小嘎皱紧了眉头:既然如此,我便立刻向参将禀报 不用。卓钺摆了摆手,他这么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下来,倒让我好奇他究竟想干什么。盯紧了他,他若有什么不对劲咱们再动手,也不迟。 而留下郦长行,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卓钺没法和小嘎细说。 那便是胡达族。 这个部族是在札干南下时渐渐成长起来的小部落,在草原上并不算实力强大。推算时间,今年胡达人应该还不知道缩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靠巴结一些大部落过活呢。草原上那么多强劲部落,恐怕就算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也不知道有胡达这么个部族。 而能说出自己出身胡达,郦长行要么是说了真话,要么就是和胡达真的颇有渊源。 卓钺的拳头慢慢捏紧了,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难道真是天意,将这来历成谜的少年送到了自己身边,方便他探寻当年的真相? 如今距离流沙窝一战还有数年之久,他必须先活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才能去揭开往日谜团。可与此同时,他也有了大把的时间,来好好研究身边的每一个可能背叛他的人,和郦长行身后的秘密。 老天给他机会重生一遭。他或许依旧没法建功立业,可最起码,前世那些把他当成傻子把玩于鼓掌之间的幕后之人,一个都别想逃! 作者有话要说:  对付小人,光生气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此时我们便要祭出郦绿茶一名 今天在存后面的稿,写到了开战以后,哇战场上的卓哥简直是高亮高帅!我对于这种又糙又猛偏偏还帅得一批的简直没有抵抗力!(可越是猛帅的越要当受,hhhhh奇怪的嗜好手动狗头) 第8章 统操练 札干追兵究竟还有几日杀到中兴城,谁都不知道,留给中原军队的时间并不多了。 对于这样一支出身混杂的军队,最紧迫的问题的便是要明确军规,统一纪律做到上下一体,万人齐出亦如同一人。而在行军打仗的过程中,口述传达军令的方式太过不便,娄家军向来使用的是旗语和鼓声。于是操练的前几日,以营为单位的将士们被聚集在校场之上,统一学习如何辨别旗令鼓令。 营兵看队长执旗,队长看哨总,哨总看把总,把总看参将,参将看主将。主将则持五方旗,见黄旗即知中军,红旗属前,蓝旗属左,白旗属右,黑旗属后。号炮一声,意为命令更改需抬头认旗;鼓声不绝,便需进军;若听鸣金,便需停止。如此一来,纵使身处千军万马之中,前进后退的指令也能瞬息。 这些号令看似简单,但若想让几万士兵牢记于心、令出即行却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些士兵们大多出身卫所,往日里除了象征性地挥挥刀、耍耍枪,大多时间都花在了屯田种地上。最了不得的,可能跟着几百人的小队外出巡防过,却从没置身于几万人的大军之中。 索性卓钺前世早已将这套军令军规铭记于心。这几日操练手下时,他的指令明确,反应迅速,在三营之中他们零玖小队是最快掌握旗语和鼓令的。反而是那同营的刘富裕,自己都还没看清哨总的旗语就一统瞎挥,搞得队中十几人一片混乱,挨了不少责罚。 卓钺等人在旁看着气急败坏的刘富裕,都觉此情此景着实快慰,令人神清气爽。只是卓钺知道,习得军令只不过是他们操练中最轻松的一环,紧跟着的才是真正的困难。 果然,三日过后他们的挑战来了。 这是啥玩意儿。张老黑拎起那黑不溜秋、壮似铁棍的东西颠了颠,嘟哝道。 那是个长约半丈,重约六斤的铁棍子,铁棍中空似乎可以往里面塞东西,末端有个木质的托柄,一根长约二丈的绳子连着头尾。 众人都没怎么见过这东西,唯独有个猎户出身的小兵说这是火铳,他们老家那里偶尔用这东西来打鸟。可这玩意儿又不便操作,又容易走火,有人被炸掉了条胳膊后便没人再敢用它了。 正议论着,忽听教场一声炮响,众人连忙列队齐整。却见教台之上有一教官阔步上台,手里正拿着一杆火铳。 你们手里的东西,名为鸟铳,是京城军械所的能工巧匠研制出的杀敌利器!教官扬声道,此物射程极远,堪比十石重弓,威力极强,一发便可击碎盾铁!草原蛮军多精于骑射,马又极快,唯有善用火器我们才可能先发制敌! 接下来,他又详细讲述了鸟铳的使用方法。 首先要看鸟铳口径,能容纳几钱的铅弹就取几钱的□□量。使用之前,用嘴吹鸟铳,保持铳膛干净,在从铅子袋里取出一管□□倒入铳膛,用搠杖将□□推送到底压紧压实,然后再把一张纸揉成圆丸松紧铳内,塞住铅弹。 随后,把火门盖打开,将另外盛在锡鳖内已经碾细的□□倒入火门内,向上摇动,使引□□填满整个□□池,然后闭上火门盖。最后将火绳安进龙头内。 发射的时候,人脸贴着枪柄上方,闭上一只眼用另一只眼瞄,铳后的照门对准铳前的准星,准星对准要射击的人。用右手食指向后扳动扳机,扳机进入龙头内,带动火绳落在火门内,□□被点燃鸟铳就能发射。 他仔细讲演了约有半个时辰,又亲自做了射击的演练。那鸟铳果然威力惊人,经能将百米之外的靶心一击射倒,有些没听过火器之声的士兵们都被惊得连退了好几步。 展演完毕,这教官便吩咐众人以队为单位开始练习。 卓钺转过身来,果见身后的众人一脸呆滞,仿佛刚才的半个时辰都在听天书一般。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招手叫众人过来围成圆圈,道:说了那么多,其实使用鸟铳就这么几个步骤:倒药、装药、压火、装门药、装火绳。多练习几遍,便可熟能生巧。你们挨个过来做一遍,如有不对的我再纠正。 可那效果可想而知。队里有些兵是射箭都能扎到自己眼睛的大老粗,装个□□手哆嗦了半晌,药撒了一地铅弹还没压进膛内。还有的根本是脑子瓜不好使,做了第二步忘了第一步,那么多步骤转瞬都能忘个一干二净。 其中又以张老黑更为突出。用惯了大刀阔斧的悍将扣扣缩缩地和手里的铁棍子斗争了半天,手指头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也还记不住每一个步骤是什么。 往火门里倒完□□要摇一下!要摇!卓钺看他又一次做错,顿时也有点儿火了,你看看你刚才摇了没有就合上火盖?□□没填满整个□□池,你发射个鸟啊! 张老黑大骂一声,顺手将鸟铳撇给了旁人:管他射个人射个鸟!反正老子射不来!整那么多事儿比娘们绣花还麻烦,半点没有拼刀痛快! 周遭众人虽都没说话,但看那表情却都是认同的。 放屁!卓钺毫不客气地道,草原蛮子都骑在马上,又擅长射箭,还没等你的刀擦破对面儿的皮呢,你的脑袋就变成糖葫芦串儿了!如果不用火铳,你跟我说你拿什么和蛮子们拼? 张老黑愤愤不平的嘟哝了声,却没敢再反驳。他年纪比卓钺大,性子也暴烈,但在正经事上却从不敢跟卓钺顶嘴。众人一见张老黑都不吭声了,纷纷闭上了嘴乖乖去练习。 可这一日练习下来,效果却颇为一般。三十个人里,唯有关曦明和郦长行两人熟练地掌握了鸟铳的使用方法,可他们却至少需要五个鸟铳手才行。 卓钺脾气本来就不算太好,此时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对着众人怒道:明天继续练!又他娘的不是认字儿写文章,哪有那么难! 他顿了顿,瞥了眼郦长行和关曦明道:郦长行今日表现不错,明天可以学习发射站姿了关曦明,你不用练这个鸟铳了,先把刀法练好再说。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关曦明一愣,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卓钺便挥手叫了解散。 卓哥!众人散去后,关曦明一路追着卓钺大步离去的背影,急急问道,为、为什么我不能继续练鸟铳啊。 卓钺步子迈得很快,敷衍道:你看看你那瘦胳膊瘦腿,跟小鸡崽儿似得。先把身体连强壮,战场上能保命再考虑杀敌的事情吧。 可是关曦明急着还想说什么,卓钺却已迅速走远了。 众人第一天接触火铳,都是学得一头雾水,还挨了不少长官的训斥,心里更是憋闷的难受。军中有不少如张老黑一般的猛将,臂力非凡、强悍骁勇,往日在军营里也算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可却纷纷在这一小小的火铳上翻了船。 张老黑骂骂咧咧地回了营地,也不吃饭直接进帐子里去了。卓钺眉头紧锁,虽知自己作为队长应该开导开导,可他自己也不是什么能言善道、体贴入微的性格,有心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吃饭吧。他只好干巴巴地对剩下的一众人道,火铳的厉害你们以后就知道了。每个人都得给我好好练,不然上了战场,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又低糜了几分。 卓钺捧着碗,食不甘味地扒着饭,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跟手底下的将士们讲才能让这群榆木脑袋开了窍。然而脑子里的乱麻还没整理明白呢,他的鼻端却蓦地嗅到了一股随风飘来的恶臭。 他本以为是谁的衣服没洗或者鞋子没刷。要知道,这可是一同生活着几百上千个大男人的军营,大家整日操练又没什么洗澡的机会,有点儿味道可太正常了。可卓钺此时嗅到的味道,却有别于汗臭,切随着风向愈发浓郁,那简直像是 糙!张老黑一摔筷子大骂道,谁他娘的把粪缸打翻在饭锅里了! 众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悻悻地放下了筷子。他们闻到的正像是人的粪便放了好几日没有处理的作呕味道。 此时有个小兵悄悄地道:是旁边十队的小厕他们本该每日清倒的,可就是放着不弄。我们今早还去说了他们两句,接过他们说要是咱们受不了了就得帮他们倒了。 每个营地外百米的地方都修有两个大厕,可晚间闭营以后禁止随意外出,将士们若想方便只能在自己帐子后面的小厕解决了,清晨再清倒至大厕。正所谓自扫门前雪,每个队向来都只负责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从没有说让别人来清倒的道理。 卓钺咒骂一声,一脚踹翻饭碗站了起来,大步向十队的方向走去。那边也正在埋锅造饭,队长刘富裕正翘着二郎腿任手下的小兵给他端水擦汗,余光一瞥见卓钺气势汹汹地过来,顿时警惕地坐起了身:干什么你! 卓钺一指他们帐子后面:你们的小厕是不是没清倒? 刘富裕一愣,嗤笑了声道:你管我倒没倒?自己的茅坑不够蹲了,还管到我头上来? 我看你是猪鼻子闻不见臭啊!卓钺骂道,就这味儿,你怎么受得了?赶紧找人去倒了,不然看我 看你什么?看你怎么削我?刘富裕一把推开给他擦汗的一个小兵,冲着卓钺就怼了上来,阴恻恻地盯着他道,了不起了啊卓队长,和我平起平坐以后胆子越来越大了?来啊,打我啊,你看看这次还有没有人护着你,还是会治你个 无故斗殴械斗的罪名 卓钺咬紧了后槽牙。在他心里,这姓刘的小人早被削成了百八十片了,可表面上他也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刘富裕,捏紧了拳头。 小嘎关曦明等人此时也跟了过来,一听刘富裕如此胡搅蛮缠,顿时都恼了起来。小嘎冷森森地道:军规里也规定了,每队,每天,自己打扫自己的小厕。 是么,我怎么不知道?刘富裕懒懒地往地上一坐,挑衅地看着他们,那你们揭发我去啊。哨总,把总,还是参将?随便你们去告发。 这混账癞子,是笃定了几人不会因为区区如此一见小事就去找上级长官。军队行伍之中最忌讳背后捅刀子、打小报告的行为,若他们真越级向长官汇报了,无论孰是孰非,定会招来其他人的不齿和白眼。 再说了刘富裕眯着他那双险恶的三角眼,不怀好意地瞥过了卓钺身后的小嘎和郦长行,你确定那股子臭味是粪臭么,再仔细闻闻,说不定是自己队伍里那些杂种身上的蛮子马臊味呢 一抹冷意瞬间划过小嘎的面孔,但还没待他说什么便听咣当一声巨响,刘富裕噌地一下叫骂着从地上蹿了起来竟是卓钺一脚踹翻了火上正烧得滚沸的一锅水,差一点儿就泼到了刘富裕身上。 卓钺!你包天的狗胆 哎哟喂,真不好意思刘队长。卓钺凉凉地笑道,小弟脚忽然有点儿抽筋。 装什么蒜!你分明是故意的! 这话怎么说呢?大家都是同袍的弟兄,刘队长不至于因为这点儿小事就翻脸吧。卓钺嗤笑一声,就像刘队长所说,咱们弟兄之间不就是应该互相多担待么。 言罢,他再懒得看刘富裕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大步回了自己的营帐前。 那股子醉人的恶臭还是萦绕不去,众人面色痛苦,一口饭都吃不下去。有个小兵偷偷地冲卓钺道:队长,要不我去帮他们弄了吧。不然弟兄们都这样恶着也不是办法 给我坐下!卓钺恶声道,惯着他们的臭毛病!谁都不许去! 关曦明憋得已经快要窒息了,青紫着一张脸闷闷得道:那、那怎么吃饭啊 卓钺埋头扒拉了一大口饭,嘴噎得满满的:吃饭还要我教你?你是用鼻子吃还是用嘴吃? 众人纷纷面露苦相,如同上刑般低头吃了起来。而这几人之中,却唯有郦长行面色平静,姿态优雅,似乎完全没受到气味的影响,惹得卓钺都多看了他两眼:你定力倒是不错。 这有什么。郦长行毫不在意地道,我小时候整日在猪圈马厩里吃饭。 这小子嘴里的话,反正卓钺是半句也懒得信。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有味道的一章 下章让小郦给暴躁大卓报仇! 第9章 幸灾祸 说起来,为何刘富裕独独对你如此恶劣?郦长行问道,我观他虽懒惰自私,却颇为胆小,甚少主动挑事,唯独对你不同。难道你们之前结过什么梁子? 卓钺翻了个白眼:跟我没关系,是他自己做的孽。 郦长行笑了笑:果真如此?卓哥你性子直爽,恐怕是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得罪了 套我话?卓钺嗤笑,得,那我就告诉你。我们那个百户所没什么战乱的时候不过就是靠屯田养活着几百个士兵,可姓刘的那孙子却怂恿百户大人把屯田所得全部揣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我们普通将士,不仅得帮着这些军大人们屯田,还拿不到半分酬劳。本来吃饱了肚子就该去好好操练的将士们,却被生计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每日为几口干粮忙里忙外。也难怪蛮子来的时候,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郦长行一双漂亮的猫眸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所以你就挺身而出了? 不是我。卓钺淡淡地道,是我老爹。 令父果然是见义勇为的 你拍我爹的马屁,我也不会开心的。卓钺用筷子点了点他的鼻子,毫不客气地道,我老爹是个脑袋不够用的混账,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就上赶着得罪人家。还不是得让我这个做儿子的给他擦屁股? 郦长行乖乖闭上了嘴,一双流光溢彩的漂亮眼睛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得卓钺浑身发毛: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我只是觉得,卓哥是个好人。郦长行低低笑了声,嘴上说着不愿管旁人的闲事,每到遇上了不公之事却还是会挺身而出。 卓钺心里一紧,脸上顿时烫了几分。他有些羞愤,暗骂这小崽子怎地话这么多,又烦人又肉麻,搞得他浑身都不自在了。 卓哥。那边的郦长行还不罢休,双目盈盈地看着他,若是以后我遇到了什么不公的事,卓哥也会为我出头么? 想得美。卓钺有些慌乱地骂道,吃你的饭吧,哪儿那么多话! 郦长行轻轻一笑,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后,卓钺又拽着众人讲解了一遍鸟铳的使用方法,兄弟们便纷纷入帐休憩去了。卓钺蹬掉了靴子甩掉了外衣,困顿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有个沾枕头就着的好习惯,哪怕是再恶劣紧张的环境也能瞬间入睡,以保证他醒来之时头脑敏锐清楚,不会因休息不足而耽搁军情。 坠入昏睡的前一瞬,卓钺却忽然瞥了眼郦长行。却见他盘膝而坐于床榻之上,双目若有所思地望着帷帐之外,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表情神态也都算正常,可不知怎地,卓钺心里却蓦地咯噔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整个帐子里都是挠头抠脚的糙汉子,任谁有类似沉思的表情,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干啥呢你。卓钺朦朦胧胧地问道,还不睡? 郦长行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答非所问道:今天外面温度低,恐怕会结冰吧。 什么鬼玩意儿。卓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再懒得多问继而坠入了梦乡。 如往常一般,一夜好眠。 睡到天蒙蒙亮的清晨之时,卓钺在半梦半醒之间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什么喧哗,但那又不是叫他们起床的号角声,而是类似蚊蝇哼哼一般挥之不去的烦扰。他还没睡够,烦不胜烦地捂着被子又忍了半晌,终于还是猛地起身怒道:谁他妈在外面叫魂儿! 帐内的人也都相继坐了起来,纷纷困顿地揉着眼睛抱怨着。卓钺气得头晕,跳起来就想出去,却又被小嘎拉住逼他穿上了棉服。 穿戴整齐后几人气势汹汹地掀帐而出,登时被外面兜头的冷风刮了个激灵。虽然现在已入隆冬,但这么冷的天气也还是头一遭见,清晨的朔风擦着人露在外面的皮肤呼啸而过,顿时冻得骨头缝都僵硬了起来。 在这么个大冷天被逼着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卓钺骂骂咧咧地寻声而去,却见十队的营帐后面聚着一圈儿的人,喧哗叫嚷声正从那里传来。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卓钺大步向前,一把推开了围观的人群挤了进去,大早上的不睡觉都我糙! 他猛地顿住了,一双眼睛瞪成了圆铃,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被惊得整个人都立在了原地。下一瞬,一阵狂笑自他胸膛中喷涌而出卓钺乐得前仰后合,什么方才的火气不甘都散得一干二净,他捧着肚子笑得蹲在了地上,那样子感觉下一秒就要抽筋了。 糙你妈!刘富裕勃然大怒,卓钺你笑个屁! 但他发怒的模样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他这一吼,反而周围所有人都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 却见此时的刘富裕整个人正跌坐在一个半米小坑的底部,下半身全都泡在了黑不溜秋、臭气熏天的粪水之中。他的夹袄、袖子、甚至连脸上,都占满了可疑的黄色粘稠液体。这狼狈不堪的一幕,再配上他怒气滔天的表情,实在是一出绝佳的好戏。 你哈哈哈哈哈卓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他乐道,你还愣那干啥?还不上来是专门给我们演猴儿戏呢么 刘富裕气结,怒吼道:我脚抽筋了!上不去!谁拉我一把! 哈哈哈哈哈!卓钺乐得擦眼泪,现在放馊了的泔水都比你香上几分,你看看谁乐意拉你!你就坐在粪水里养伤吧,十天半个月以后自己爬上来得了! 刘富裕气得破口大骂,指着他们十队里的人,命令手下的小兵下来拉他。可他现在臭气熏天的,谁下去身上也都得沾一身骚臭,军营里又不是每天都有洗澡的机会,十队里的小兵们推搡嘀咕了半天,没一个人愿意主动揽这个脏活儿。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半个营地的士兵都跑过来围观了。在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指指点点中,刘富裕的人丢到了姥姥家,坐在坑底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哎,刘队长也太倒霉了。关曦明忍笑着嘀咕道,你说前两天要是他让人把这小厕清理干净了,也不至于现在受这个罪了。 谁让他自己不长眼。张老黑抱臂,大大咧咧道,撒个尿都能跌到粪坑里,怪谁啊? 关曦明拿脚蹭了蹭地面:不过别说,这块的地面好像格外滑好像是地上有层水,半夜又结了冰?天黑以后看不清的确容易摔倒。卓哥,你小心点。 啊?哦好。卓钺应了声。他心里模模糊糊闪过个想法,不禁皱了皱眉头。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半晌,最后还是有人拿了捆绳子来,丢给了刘富裕。看他拽着绳子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气急攻心了,可人在粪坑里、不得不低头,他别无他法只好让人拽着绳子连滚带爬地从粪水里爬了上来。 他一上来,那味道被风一吹顿时四散飘开,熏得众人顿如鸟兽四散。卓钺虽有心继续再看一会儿他的笑话,可又实在忍不住那味儿,赶紧转身快步离开了。 那一日上午教场操练时刘富裕没有露面,直到下午日头偏西了他才一瘸一拐地走入了队列之中。虽然已经彻底洗刷干净,可众人路过他时还是忍不住投去一瞥古怪的目光,继而捂住鼻子低声嬉笑着飞速躲开。 刘富裕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怨不得别人,只好那自己队里的小兵们撒气。卓钺等人抱臂围观了一会儿,都忍笑忍得肚子疼。 行了行了,别看了。半晌后,卓钺提起了声音,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今儿个也马上结束了,有几句话我得叮嘱一下。 零玖小队的三十余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背手而立,视线挨个扫过众人的面孔,沉声道:今晨参将大人在教台上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现在距离年关还有近十日的时间,转过年关的第二日,便是全军大演。是考较大家功夫的时候了。 众人脸上的笑容都是一僵,很快淡去了些。 我知道,往年这个时候,各位弟兄们不是坐在暖炕上喝热酒,就是和老婆孩子团聚在一起。卓钺踱着步,缓缓地道,但今年局势,不同往年。若咱们不趁这最后的几十日抓紧操练,待蛮子攻至中兴城之时,这恐怕便会成为咱们过的最后一个年关。 奋勇杀敌,努力保命的道理,不用我说大家也都明白。我话也不说得太远,单说这次全军大演,若咱们没法儿个自己争一口气的话,恐怕以后还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受人家的窝囊气!卓钺提起了嗓门儿,大声喝问,你们想这样么! 众人纷纷捏紧了拳头,大声道:不想! 不想!张老黑吼得格外大声,老子不想吃饭的时候闻人家的粪臭! 大家都不禁笑了起来,卓钺更是笑骂道:不想闻就好好操练!就这么半吊子得下去谁都救不了你。 他顿了顿,又道:现在你们也都知道,全军大演的时候,共校四项:校长械、校短械、校藤牌、校火器。前三个不用说,唯有最后一项火器大家都还没有掌握。剩下的这十天时间,谁都不许怠慢,给我认认真真得练明白了,不然军法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他是怎么掉下去的捏哈哈哈哈不言而喻哈 第10章 修罗场 连着两日漫天的大雪过后,天气又冷了几分,洪武二十五年也在岁末的倒数之中即将过完。而军营之中,却燃起了一片与温度截然相反的狂热气氛。呐喊声、号鼓声、刀枪相撞之声,寅时而起、亥时不息。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儿,许是面对蛮子时的狼狈让他们认清了现实,也或许是见到娄家军时的自惭形秽让他们意识到了察举,军营之中的所有人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拼命苦练功夫。 而卓钺的心头,更是多了几分沉重的压力。 前世的他在此时并没有当上队长,每日里只管自己带着关曦明几人练武,也还算逍遥自在。可这一次不同了,他的肩上多了十几条人命的责任。他心里如明镜般清楚,如果此时他不抓紧操练,这些一辈子都没怎么见过烽火的新兵蛋子,很快会在他们和蛮子的第一场交锋之中就丢到性命。 无形中的压力,让他焦虑了起来,甚至开始做起了前世的梦。 漫野连天的戈壁接着草原,赤红的夕阳如长河浸血,自天幕泼洒到他的肩头。那些癫狂的马蹄和□□声时近时远,迷乱晃动的人和刀枪虚化成为残影。 上一瞬,他似还身处于千军万马的战场中央。 下一瞬,他骤然回头之时,倏忽间天地沃野之上之余他一人。刀枪遍地,断旗横斜。无声的穹庐落日之下万物寂静,唯有长风吹过之时,将染为赤色的野草摇晃出瑟瑟的低语。 他看到远山草野尽头的日头如流火般一闪,便彻底坠入了黑暗。 便如曾跳动在每个人眼中的希望和期待,曾那么的滚烫明亮,却都在最后一瞬间凝固为了灰沉的死状。 他曾无数次在梦魇中紧皱眉头,却又因过于沉浓的睡眠而无法醒来,只好在这一幕幕走马灯似的画面中越坠越深。 睡得不好,人的心情自然也不会太好。卓钺这些日子愈发焦躁起来,脾气暴烈得像个□□桶,连张老黑这种刺儿头都不敢轻易触他的逆鳞。 时间转眼便到了洪武二十五年的元旦,年末最后一日的清晨起来,鹅蛋青色的天空飘起了鹅毛飞雪。此处地势阔广,天晴之时能远望十几里外的边关山脉,而今日雪幕遮山,举目望去唯能见那被镀了一层冰霜的墙体无声地屹立在天盖之下。 教场难得给将士们放了半日的假,又送来了烤羊烤猪等平日难得一见的荤腥,给将士们改善伙食。下午的时候,教场早早便没了人,大家全都都回了营帐,忙活着准备晚上的新春盛宴。 空荡荡的场地之上,四处已积了指节厚的薄雪,唯有块一丈见方的土地干干净净,还未被飞雪覆盖。却见一道身影翩若惊鸿,于空地之上辗转腾挪,掌中长斧如同飞龙破云,气势冲天,挥舞时刀锋片片如银花绽放,幻影夺目。雪片自天飘落,转瞬便在凌厉紧密的斧刃锋芒中化为无形。 呼 卓钺收势,长长出了口气,甩去了头上的汗珠。隆冬的季节,他竟只穿了件薄薄的里衣,宽敞的衣襟里露出了形状优美的脖颈和锁骨线条。宽而不厚的肩膀向下延伸而去,收拢为一把紧致的细腰,此时被腰带束住,远观仿若劲松格外挺拔优美。 他倒提着宣花斧,来至教场旁的木墩旁一屁股坐了下来。方才一套武艺练下来,这段时间以来心里的窝火终于淡了些许,裹着细雪的小风一吹更让人心神一爽。卓钺闭目,将两条长腿闲散地一摊,养起了神来。 卓哥! 卓钺抬眼一看,却见打教场的另一边来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人正是郦长行。他走近后看到卓钺的装束便是一愣,扬了扬眉道:卓哥,你不冷么? 方才动着,不冷。卓钺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那名小兵身上,你在这干什么? 哦,这位小哥是十队的,我陪他一起练练火铳。郦长行扭头冲他笑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陪我们队长说会儿话。 那小兵似乎也有些忌惮卓钺,连忙应好,匆匆便离开了。 郦长行待他走后,放从怀里掏出了个帕子递给卓钺,含笑道:卓哥擦擦汗吧。身上还湿着,这大冷天得再一吹,再强劲的身子也会落病的。 卓钺接过一看,那帕子竟是上等的细织布料裁成的,手感丝滑堪比绸缎。军中的汉子们哪有人随身带帕子的?就算有也是粗布随便往脸上一搓了事,从没见谁有这么讲究过。 算了吧,我可不敢用。卓钺将帕子扔回给了他,顺手穿起了自己的外袄,万一弄脏了怎么办? 郦长行笑道:卓哥洗干净再还给我不就好了。 卓钺沉默了下。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蹲在水槽边,小心翼翼地搓着个巴掌大小帕子的画面,不禁打了个恶寒的冷战。 你跟那人是怎么认识的?卓钺系着外袄的腰带,似是随口一问般道,怎么不挑咱们队的人陪你一起练? 郦长行应道:也是这两日在教场中练习时碰上的。恰巧一起同行罢了。 卓钺没吭声。他慢条斯理地束紧了腰带,整理好了衣襟,最后抱臂,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郦长行。 郦长行年纪尚幼,虽然在同龄人中已然算是高挑,可比起卓钺来还是矮了一头。此时被卓钺这么瞪视着,无论是气势还是身高都处于下风的郦长行却丝毫没有胆怯畏惧之色,反而是微微一笑主动道:若卓哥不愿我和十队的人往来,我下次不与他一起练习了便好。 嘿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不把你吊在军旗上,你嘴里就没半句真话?卓钺毫不客气地骂道,我观察你四五日了,连着这几天你都是和那人一同回的营地。还敢说是恰巧同行? 郦长行眼波流动:卓哥你这么关注我吗? 你恶心不恶心!我问你话呢,扯这些做什么。卓钺烦道,我听到好几次了,那人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人陪他练习火铳都没人乐意。怎么偏就你这么热心了?说说吧,他帮你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才让你这么帮他啊? 被说中了真相的郦长行却丝毫没有焦急。他的目光不紧不缓地划过了卓钺的耳廓、下颌,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下滑,最后定在了胸口之上、脖子之下的那一小片肌肤之上。劲瘦紧致的锁骨和喉结组成了个品字型的骨干线条,上面还覆着一层尚未褪去的薄汗,此时正在冬日的日光下闪着稀碎的细光。 卓钺被这小子看得脊背发凉,再懒得和他兜圈子,直接问道:刘富裕掉粪坑里那事儿,是你弄的吧。 郦长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卓哥,你不会是怀疑我半夜爬起来猫在墙角,专门等着刘富裕起夜的时候在后面推他一下子吗那我也太无聊了。 你精得跟狐狸似的,会脏了自己的手?卓钺抱臂瞅着他,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在刘富裕掉下去的那地方,有一层薄薄的冰,特别滑脚。那晚冷得厉害,只要谁夜里往地上泼一层水,立马就能结成冰。水是你让那十队的狗腿泼的我说得是不是? 郦长行笑了笑,没有吭声。 他一双眼眸形状生得格外漂亮,盈盈望着人时,如同猫虎般的眼眸闪烁着浅浅的媚意,让人看一眼便心神俱醉。他若垂下眼帘时,便露出了柔和的眼尾线条和浓密的长睫,极易让人放松防备。 他仿佛天生有种迷惑旁人的能力。明明是极为惹眼的异族长相,这么长时间来却并未见谁专门针对过他,所到之处甚至与所有人关系都还不错,这与同为混血的小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却见他此时闪烁着眸光凝望着卓钺,慢悠悠地反问道:卓哥纠结这些事情做什么?无论那刘富裕是怎么掉下去的,总归怪他自己眼神不好、点子背。咱们笑过也就罢了,何必非要究本溯源呢。 哼。卓钺嗤笑了声。 怎么?郦长行回望着他。 我就是在犹豫卓钺慢吞吞地道,是该当场抽你两个大嘴巴子再警告你不得残害同袍呢,还是该好好嘉奖你这为民除害的英勇机智。 郦长行一愣,登时笑出了声。 不如这样吧卓哥。他笑盈盈地道,我帮你把兵器抗回营地,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好? 滚,别碰我的兵刃。卓钺毫不客气地拍开了他的手,我告诉你,今天饶你这一遭是顾念着你并无坏心,而且闹得事情也不是很大。但若改日,让我发现你把这些心眼儿用到了咱们自己人身上我就一片一片地刮了你。明白了? 自然。郦长行毫不犹豫地应了。 达成了共识之后,卓钺扛起宣花斧,一路向营地而去。郦长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口中殷切地关怀着他,简直是体贴备至。有时候卓钺都不禁佩服这小子的脸皮任谁被当面戳穿了小阴谋后都禁不住会有些尴尬,可这小子却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对他的态度反而比方才更加亲近了些,也不知是真的厚颜无耻还是神经大条。 二人亦步亦趋行至营地门口,正好碰上樵采归来的士兵们回营。军规有明确的要求,每队配置伙夫一名,每日入城市蔬菜等各项所需物资,限定时刻归来不得拖延。此时却见营地门前站着几个推着独轮车的士兵,却似乎被什么人拦在了门口,迟迟没有移动脚步。 一阵细碎的议论声飘入了两人的耳朵。 干什么呀让咱们过去吧 就是啊。采买是每日的例行之事,有什么可检查的 胡说!拦着这几个采买小兵的一个高个壮汉忽地怒斥一声,吓得几人一个激灵,谁知你们在这车子之内有没有藏什么违禁之物!我们奉令检查,你还有什么不满? 奉令?奉谁的令?几人面面相觑,都面露不忿。然而这拦路的人是名哨官,他们几人不过是小小伙夫,是一军之中最末流的人,面对普通将士都只能唯唯诺诺,又哪里敢顶撞哨官? 那哨官一声令下之后,几名高大士兵一拥而上,开始动手翻查这几辆独轮车。车上本来清凌凌的蔬果菜叶被粗暴扯得乱七八糟,几块鲜肉被士兵们直接揣入怀中,中饱私囊,几个小伙夫立在一旁看着敢怒而不敢言。 便在此时,却忽见一条瘦弱身影疾步上前,一把拦住位高大士兵急道:你们搜就搜,干吗拿我的东西?这是要给帐中兄弟们做年夜饭的食材,大家都是同袍,别太相互为难了吧! 糙,谁问难你了!那高大士兵怒道,我们这是奉命搜查!滚开! 那瘦弱的小伙夫咬牙双手掰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动自己的东西。可奈何人单力薄,被人信手一挥便踉跄几步,跌倒在了地上。他气得脸颊涨红,指着那高大将士骂道: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你们几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如此张狂,耻乎! 周遭众人一愣,登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哎哟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位秀才爷啊! 还吟诗呢哈哈哈哈,再多说两句给大爷我听听啊! 耻你个大爷!那高大将士一脚踹到他肩头,讥笑道,毛都没长齐,还敢教训你爷爷我了! 他正欲抬脚再踹,却忽被旁边的人揽住了,只听那人在耳畔嘀咕道:他哥子是零玖队的卓钺! 卓钺。 一听这话,那高大将士也不禁犹豫了下。可他再一看地上躺着的那个瘦弱人影,满脸脏灰哼哼唧唧得又窝囊又狼狈,顿时一挺脖颈横道:卓钺怎么了!今儿个就算是当着他的面,我也 你也怎么着? 众人顿时一僵,蓦然回头却见一修长高挑的身影正大步向人群方向而来,他英俊的面孔上挂着森然的冷笑,手中宣花斧寒光冷冽,被地上的冰雪反射出了刺目的白光。 竟正是卓钺本人! 作者有话要说:  欺负人的高大士兵:好一个喜闻乐见的修罗场 ̄□ ̄|| 第11章 恨不争 远远得只见卓钺大步过来,踹了脚跌倒在地的关曦明骂道:赶紧起来。丢人现眼! 关曦明踉跄着爬了起来,抓住卓钺小声道:哥 让诸位弟兄们见笑了,我这弟弟打小儿就文弱。卓钺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围的几人,但咱们军营之中的规矩,向来是自扫门前雪,自个儿管自个儿手下的人,生死自负。我姓卓的再不才,也不敢劳烦弟兄们来教训我家弟弟。 气氛顿时一僵。几个寻衅的高大将士们面面相觑,看了看卓钺,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宣花斧,纷纷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畏惧之色。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军营是崇拜强者的地方。不过短短一个月时候,三营玖队的队长卓越已凭着他在教场之中展现出的绝佳功夫闯出些名望。众人也都知道他脾气又爆性格也护短,平素见到他都小心翼翼地绕着走。 没想到竟撞在了枪口上。 领头的那名哨官清了清嗓子,噙笑踱着步子上前,顺手掏出了一把烟叶道:卓队长说的是,咱们要是知道这位小兄弟是你的弟弟,今儿也就没这事儿了。不过咱们也就是例行巡查,你看今儿也是大年夜,要不这事儿就这么 他递烟叶的手蓦地僵在了半空中。 森寒的长斧杆头搭在他的手腕上,阻止住了他。那轻轻的杆头,不知怎地竟有如千钧之重一般,压得哨官的手臂竟微微颤抖了起来。他缓缓抬起眼睛,顺着长斧的方向望去,却恰巧撞入了一双冰冷的眼眸。 卓钺的相貌是非常端正的英俊,三庭五眼生得分毫不错,鼻管挺直,修眉飞扬,双眼平视的时候瞳孔湛黑明亮显得十分神采奕奕。 这样的相貌,仿佛天生适合大笑大怒,张扬肆意的种种情绪。炙热便是秋风野火不尽不休,冰冷便是万丈雪顶瞬息倾倒,肆意得仿佛一瞬间便能将人淹没吞噬。 可此时,他的眉眼压了下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对方。起初你并不觉得他在生气,可过一会儿,幽幽的凉意便顺着脚踝攀上了身,不一会儿手臂上的毛发便根根竖了起来。 那哨官怔住了。他下意识地有些畏惧,可紧接着又忙挺起了脊背,咬牙怒道:卓钺,我好言好语跟你说话,你别给脸不要脸! 话不是这么说的。卓钺凉凉地道,诸位先欺侮我这弟弟在先,若是三言两语便这么了了,倒显得我姓卓的外强中干了。 你带怎地!哨官怒道。 卓钺哼笑了声,下巴扬了扬道:劳烦哨官大人,跟咱家弟弟道个不是,再保证日后再不搜查采买物品。 这分明就是挑事儿了。军营之中均是暴烈性格之人,错了便打便罚,让这些骨头比房梁还硬的汉子们道歉比杀了他们还难受。那哨官当场便涨红了脸,大怒道:想也别想!就凭你弟弟软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小模样还想让我 话未说完,卓钺蓦地伸手入车,一把抓起块油腻腻的肥肉狠狠怼上了哨官的脸!雪白的猪油被一口攮进了嘴里,那哨官被噎得猛一个踉跄,却被卓钺一把按住钳子似得手死死捏住他下巴,另一只手直接将一块肉直接塞进了他的嗓子眼儿! 众人大惊!哨官手下的几人立刻扑了上去,却被关曦明大吼一声拦腰将一人扑倒在地。郦长行闪身挡在卓钺之前,抬手一推又一拧便卸掉了其中一人的胳膊,他年纪尚幼身量还不算太高,但胜在灵活,出手角度刁钻又阴险,一会儿便引走了几人。 顷刻之间,卓钺已轻巧地放开了那哨官,回手又将关曦明和郦长行护在了自己身后。 那哨官呛得满脸紫红,伸手拼命在嗓子里扣,他的手下小兵在后面又拍又打,半晌他才一声干呕,吐出了块混着血和牙齿的猪肥油。 你你哨官满嘴是血,双眼猩红,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来。 你最好想好了。郦长行猛地道。他冷冷地看着那哨官,不着痕迹地侧身站在了卓钺身前,一张深邃艳丽的异族面孔布满了冰霜,今天是你们几个挑衅在先。大家闹了起来,招来了长官,是非曲折自有明断! 哨官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现下他们周围已围了几十号人,方才被他们欺侮的几个伙夫小兵还瑟瑟站在一旁,他们怀中也还揣着搜刮来的赃物,真是人脏俱全。 卓钺睥睨着他们,冷笑了一声,回首吩咐关曦明拉上独轮车,自己提着宣花斧大摇大摆地挤出人群扬长而去了。 关曦明低眉臊眼儿地跟在卓钺身后,也不敢说话。几人回了自己的营帐之后,恰巧碰见张老黑揣着个布包袱掀帐出来,一见几人脸色顿时笑道:大过年的,怎么个个吊个脸子? 卓钺将宣花斧往地上一戳,冲关曦明道:埋锅造饭去。 关曦明呐呐地站在原地没有动窝,半晌低声道:卓哥 郦长行上前一步,解围道:小关哥,我来帮你吧。 关你屁事!让他自己去!卓钺蓦地爆发了,他猛地转身狠狠一推关曦明,指着他大怒道,看看这软趴趴的样子!别的干不好,连个饭都不会做了吗! 关曦明瑟瑟站着,又羞又愧,头直接吹到了胸口。他本就生得有些文弱,此时在卓钺凌厉的训斥下,整个人更像个被狂风暴雨淋了一头的小鸡仔。 哎哟,咋的了这是。张老黑连忙放下手中的布包袱上来解围,小关不一直是这样吗?咱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各人有各人的命不是,他不还有咱们护着的么。你忽然之间发什么羊癫疯。 卓钺只觉一股邪火直往头上冲,指着关曦明怒道:咱们能护他多久?在军营里还让人欺负,要是打起仗来,护不住他了怎么办!他怎么自保! 关曦明抖着嘴唇,红着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张老黑本就不善言辞,被卓钺这么一反问顿时没了词儿,挠了挠后脑勺没有说话。其他几个帐子里的小兵听到外面的吵闹声,都偷偷探出了头来,但又畏惧卓钺的雷霆之火没一人敢出声。 看着周遭众人无言的表情,卓钺反而更憋闷了。他深吸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掉头,想着营口的方向大步而去。 现在尚未到闭营的时刻,将士们还在匆忙地往来于营地内外,准备着晚上的新年盛宴。卓钺垂着头脚步匆匆,出了营地后又西行了近一里地,方在一处高地上停住,闷不吭声地跌坐在地。 太慢了。 他的脑中不可抑制地盘旋着这三个字,如同什么深山老道刻在妖怪身上的咒符,他只要一想到这三个字脑袋就跟被刀钜了一般阵阵生疼。 实在太慢了。 他们成长得实在太慢了。 洪武二十三年的这场溃败,不过是一切的开始。这些嫩得像青瓜蛋子一样的小兵崽子们哪里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就他们那些二两肉还不够的体格,被蛮子的刀轻轻一碰就碎了,在战场上怎么保得住自己的性命! 虽然已经入冬,天气寒冷,战场上的双方都放慢了速度,都在休养生息。可现在已是年末,再过两个月不到便会开春,那时兵强马壮的草原兵便会再度悍然南下。等到那时候,他手下那些火铳不会用、刀也挥不动的小崽子们该怎么办?! 他仿佛正独自站在终点,焦虑地回头看着缓慢前进的同伴们,愤怒却也无奈。 卓钺深深吸了口气,手用力揉了揉额头,只觉得一阵无力的仓惶正如涨潮之浪一般将他吞噬。 若是前世的他,可能真不会有这么深的顾虑。就如张老黑所说,大不了就一直护着他们嘛,反正之前的十几年也是这么过来了。 可无知者无畏。死过一回的人,无法不对瞬息万变的世事和梗迹萍踪的命运充满了胆怯,人活一遭真是老天施舍,无论是多凶悍的汉子都是在刀尖上搏命,人连自己都护不住,哪里还敢谈保护别人? 今日他看到关曦明被欺侮着倒在雪地之中,恍惚间竟觉得时光倒流。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流沙窝的那个黄昏,粘稠的赤血和刺目的金光交斥,一切都在慢放,少年悲伤急切的目光在冲天的飞火中消散为风里的灰烬。 他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知道命运无情?才能让他们快点成长?难道人生若水上浮萍,就注定被湍急之流推着向前,一次次被冲上同一片浅潭? 卓钺闭目,仰面躺倒在了冰冷干硬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卓钺闭目道:知道了,马上回去。 来人走到他身边,用一个冰凉的东西碰了碰他的脸。卓钺一惊睁眼,却恰好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翠色眼瞳。 作者有话要说:  卓哥的心理也很好理解呀,就是想护犊子,又怕护不住 今天两更!觉得这点儿剧情没必要放在两天啦(可能到后面我没存稿了又会后悔今天 第12章 庆新春 怎么是你?卓钺有些诧异地坐起了身。之前每一次他赌气出来,最早找过来的都是小嘎,不知怎么这次却换成了郦长行。 郦长行盘腿在他身边坐下,拨开手里的酒壶喝了一口,咂了咂嘴:真是好酒。 卓钺一把夺了过来,仰头灌了一口:哪儿来的?这酒的味道还真是不错。 张哥给你弄的。他知道你喜欢喝,和兄弟几个凑了凑钱,让人偷偷带进军营里的。郦长行打量着他仰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目光中闪过一丝异色。 卓钺捏着酒瓶,心中涌起些许复杂的酸意。 郦长行看着他,忽然道:卓哥,你今天真的没必要发火。 卓钺粗声道:废话。用你说。 生死命数,是自己的事儿,你何必要去为旁人操心。郦长行道,就算是亲兄弟,你也不需要为他们的生死负责,何况他们只是你的手下士卒? 卓钺一愣,心里顿时有点儿不舒服:你这话说的。我们几个在一起十几年,早就亲如兄弟,他们也是打心眼儿里信任我才跟着我上的战场,我难道不需要对他们负责么。 你好好操练、听指挥,便已经做到你的本职工作了。至于他们天赋如何,战场上能不能活下来,便是另一回事了,你又何必如此生气突惹自己不快。 卓钺皱起了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郦长行。草原蛮子虽生性凶残嗜血,可最重义气亲情,只要是同脉连枝之人一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却没想到这小子身体里留着草原人的血,却凉得好似结冰的冻河。 见卓钺看着自己,郦长行挑了挑眉:怎么? 我琢磨着卓钺缓缓地道,你没有兄弟姐妹么? 郦长行眸光一闪:有的。怎么了? 卓钺撇了撇嘴:那他们对你肯定不咋地吧。 郦长行一笑,轻描淡写道:我们的确并不亲密。 那你这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卓钺嗤笑道,等你再长个十岁,有了老婆孩子,想法就会不同了。 郦长行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卓钺拍屁股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行了,回去吧。 不气了?郦长行笑着随他起身。 气又能怎么样。卓钺翻了个白眼,晚上还能睡在林子里?等着挨板子吧。 两人回到营帐,刚好赶上闭营的时刻。此时夜幕降临,天空又飘起细雪,可落到地上时很快便消融为无形,正因每个帐子前都燃起了一簇簇跳跃的篝火,阵阵喷香的炊烟袅袅升起。成块的羊腿和猪肉在火上被烤的滋啦滋啦,油星四溅,伴着将士们的大笑声组合成一片暖意融融的人间烟火。 卓钺穿过一片欢声笑语,走向零玖队的帐子。他远远的便看见在一堆喜庆的人群中,唯有自己队伍里的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坐着,一张张脸又苦闷又焦虑,在这新春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走近之时只听张老黑还在教训几个小的:都机灵这点儿,该认错认错,该挨骂挨骂,忍过这一遭就好了。老卓那狗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 我什么狗脾气啊?卓钺嗤笑着走至他们身后。 哎哟老卓!张老黑跳了起来,笑着把他一把拉到篝火前坐下,肉都备上了,烤得两面儿焦正等你来。这是辣子,小关今儿个特意从城里给你买的。赶紧吃,啥都甭说了。 卓钺坐下,瞥了一眼旁边的关曦明,却见他浑身僵硬地缩在一角,连头都不敢抬。卓钺插了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呸地一口吐出来:难吃。 本就寂静的空气瞬间又僵硬了几分。 张老黑骂了句娘:你咋回事儿!给你台阶儿你怎么还不下了呢!没人惯着你的狗脾气啊! 卓钺没理他,指着地上的肉问关曦明道:你烤的? 关曦明绷紧了嘴角,垂着头没有吭声。 做饭也这么难吃,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卓钺直勾勾地盯着他,说明你小子根本不是干伙夫的料! 关曦明浑身一震,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卓钺转头,目光挨个扫过围坐在篝火边的兵将们,一字一句道:你们也一样。在咱们这个队伍里,只要是四肢健全、拿得起刀扛得起枪的,在我心里都是硬杠杠的汉子!只要你们在这一天,就不是来做饭、伺候别人的,你们是来注定要上战场、杀蛮子的! 众士兵们目光闪动,尤其是关曦明,眼眶已经赤红,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捏成了拳头。 有人可能想着,做个伙夫医官,呆在后方不是更安全歇么?今天我就告诉你们,真正到了战场上,手里有刀枪的将士们还能保护自己,手无寸铁的人无论在哪里都是死路一条。卓钺沉声道,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依靠将领、队友统统都没用,你信得过的唯有手里的兵刃! 年关过后的大演练,我会根据你们的成绩决定,谁是□□手,谁是火铳手,谁是藤牌手,谁又要去当伙夫,最后上报给参将。卓钺看向关曦明,想证明能靠自己的势力保护自己的人,这几天最好给我勤快着点儿。 众人齐声应是。 来来来!吃饭吃饭!张老黑大笑道,今晚一过,前年的糟心事儿便都翻篇儿了! 周遭的小兵们一哄而上,卸下大块的肉痛快地吃了起来。卓钺接过张老黑递过来的酒,仰头一口接着一口,将热辣辣的液体灌进了自己的喉咙,感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烧了起来。 年末的光阴正随着飘雪一瞬一刻地流逝。一阵长风呼啸而过这片广袤的大地,摇起千家万户门前的红灯笼,将新糊好的窗纸吹出瑟瑟之声。南至江南,大笊篱的江米面粉中滚着一个个白胖胖的汤圆,水氤的烟雾中充斥着山楂糕、枣泥和芝麻的甜香之气。前来拜年的总角小儿们手捧红包和柑橘串堂而过,在长辈们的寒暄和敬茶声中肆意嬉笑着。 由此向北,天气渐寒,锣鼓和秧歌声渐起。乡下人的灶台整日不熄,炸物扣碗八宝糕一碗碗地端上桌去,金元宝似的胖肚饺子在沸水里上下翻滚跳跃不息。人们嗑着葵花子,将雪里红和白菜放入缸内拌入盐巴和辣椒丝,再过几日便成了极好的下酒菜。上京城内的王公贵族庭院深深,一扇扇镂花窗上也贴满了红艳艳的窗花。载着拜帖的马车急匆匆地自大街上奔驰而过,在积了薄雪的街道上留下四通八达的痕迹。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而自京城继续向北。人声渐熄,烟火淡去,风草之声猎猎渐长,鹰兽之声啼唳不息。这是山高草阔长河远的地方,自天山高悬的孤月,到荒漠耸立的城楼,入眼之处皆是一片荒凉景。野云万里,雨雪纷纷,此处并非人应就留之地。 可偏偏有那一簇一簇的篝火,围绕在招展的军旗下亮起。无论塞北的风如何吹,漠上的雪如何下,这群篝火依旧影影绰绰地跳跃在风雨飘摇之中。 他们宿在荒滩上,在孤山旁,在哀鸣的胡燕声中,在寂远的古道景里。 耳畔的欢声笑语渐渐拖长再拖长,又开始变得模糊。卓钺的酒意上涌,朦胧着睁眼看去,仿佛瞧见一盏盏红色的灯笼顺着风轻轻晃起了灯穗。似乎只要下一瞬,便有妇人端着新出笼的大白馒头推门进来,口中絮絮念着喜庆的吉利话。 大吉大利他痴笑着喃喃着,红包红包 糙,这人又喝多了一道粗犷的声音由远及近。卓钺艰难地眨了眨眼睛,大红灯笼的画面褪去,张老黑那张喝得紫红的脸放大在眼前,醒醒了,谁给你红包啊。 卓钺一把推开他坐起身,只觉得四周都在天旋地转。他晃晃悠悠地起身,打着酒嗝道:放、放水去 旁边的小嘎立刻跳起来,扶着他道:小心点儿。 卓钺一摆手却没站稳,左脚绊右脚顿时一个踉跄,恰好郦长行一抬手便接住了他,当即笑道:卓哥来扶着我的手吧。 小嘎上前,毫不客气地捏住郦长行的肩膀道:你放开。 郦长行压根没有看他,只是含笑抬手揽住了卓钺的腰。 走、走开!卓钺甩了甩头,抬手推开了两人,不久撒个尿么,老子还没醉 别管他!张老黑喝得也有点儿大舌头了,扬声嚷道,谁他娘要看他露鸟你俩都过来坐! 便是这么一耽搁间,卓钺已独自踉跄着走远了。 他方便过后出来,头脑再被十二月的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不少。此时已近午夜,不少吃饱喝足的将士们都已歇下,远处的人语声淡了不少。卓钺揉了揉脑袋,正想也回去睡了得了,余光却忽然飘见帐后空地上的一个人影。 那名少年手里捻着一根树枝,正比划着招式。他记得还不怎么熟练,比划两招就要停下来想想,又左右试试。一套行云流水的刀法被他用出来,却多了几分邯郸学步的拙劣和可笑。 他舞着那根树枝一回头,正好对上卓钺的目光,顿时不禁一惊,拿着树枝的手也垂了下来:卓、卓哥 卓越看着他:怎么不去睡? 有点睡不着。关曦明呐呐道。 卓钺抱肩,沉默了片刻后,走上前去拍掉了他手中的树枝:别忙着记招式,明日去教场上拿真刀,先把基本的劈砍练好再说。现在赶紧回去休息。 关曦明连忙应了声,踌躇了一下,又低声道:卓哥 嗯? 你今日说,你觉得我也能上阵杀蛮子,是真的么? 卓钺一顿。 他抬眼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面孔。此时那张白皙的脸颊上升起了几分薄红,也不知是因窘迫还是因为寒风冻的。这孩子的眉眼那么秀气,眼睛干净得一尘不染,总是闪烁着最诚挚热情的光芒,似乎无论经历过怎样的世事磨砺都不会蒙尘。 他仿佛是老天一个无心的错误。明明是持着竹伞背着书筐徐徐行于江南烟雨中的文秀公子,却投生在了这栉风沐雨的边塞,偏又赶上了烽烟四起、颠沛流离的战乱年代。 如果可以,卓钺也想果断地告诉他,你根本不是当兵的料。你心地柔慈,体格瘦弱,又偏好诗文,根本不像是个开重弓、提大刀的汉子。 可他们是军门子,他们没有这个选择。 你当然可以。卓钺盯着他,谁还不是两个手两个脚了,凭什么别人行,你不行? 关曦明眼睛亮了几分,他有些激动地道:卓哥,我一定会抓紧时期不辜负你的期待未来,好好保护你。 卓钺没忍住喷笑出声:得了吧,保护好你自己,就是给我省心了。 我关曦明涨红了脸,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说未来以后我有能力了以后 行了行了。卓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转身向营帐走去,别说大话了,赶紧睡觉去。 关曦明轻快地应了声,跟上了卓钺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小关以后也会成长为能保护卓哥的男子汉的!但还得等等哈哈哈哈 第13章 大演练 年关过后,众人投入了更加紧密的训练之中。教练场上一片整肃,就连以前的那些兵油子也都收起了嬉笑玩闹,开始认真习武,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上阵如若武艺不精便是掉脑袋的下场。 按兵种划分,每队应有鸟铳手、藤牌手、□□手和长刀手等人。卓钺观各人特长体态,大致给他们分配了兵种,但除冷兵器外每人也需学习火铳使用,半月后的大演练需根据成绩选出五名鸟铳手。 卓钺的宣花斧乃是祖传,他自己本身生得也高挑有力,更擅斧、枪等一类长兵器,反而对藤牌、倭刀等考验灵活度的兵器并不精熟。反观小嘎和郦长行二人,因体态轻盈、身法快捷,便被分配去了做了藤牌手和长刀手。 教场之上,郦长行手持长刀舞动。这种刀,刃长五尺,柄长一尺五寸,重二斤八两。此刀步法变幻轻盈,跃动之时能顷刻间倾身至敌前,再加上刀身本就极长,更能克敌于顷刻之间。又因此刀可双手使,边缘锋利劈砍极重,不敌者瞬间便会被拦腰斩为两截。 卓钺抱肩站在一旁看了半晌,忽然抬手叫了停。他信手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杆□□,走至郦长行面前冲他招了招手:你来,向我攻过来。 郦长行收刀笑道:那待我去换个比使用的木刀 过来吧你。卓钺凉道,但凡你能砍破我一个油皮,我把脑袋拧下来送你。 郦长行扬眉一笑,蓦然抬刀迸足而扑,刀刃寒光如同鹰喙扑击一般凌厉而至!卓钺手持□□之末佁然不动,却见他蜂腰一拧,□□之杆如罡风顺柳般一弹一送,不知怎地便突破了那雪片一般的刀锋,啪地在郦长行侧腰上一击瞬间便将他抽出两丈。 郦长行踉跄后退,捂着侧腰嘶了一声。卓钺一戳□□,指着他呛道:明白了?看你刚才那大开大合的架势,也不知道是过来杀敌的,还是投怀送抱的!莫要急于近攻,以守为先,攻为次! 郦长行看着他笑了一下:是卓哥,我明白了。 再来一次。卓钺一抖□□喝道。 这次郦长行果然护住了心门,揉身上前时不急不躁,刀架着□□头一旋便躲过了攻势。卓钺本就没有想与他纠缠,见他改进便想收势,谁知郦长行侧身顺着他的□□一滑便挤进了他的怀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小子便已经刀刃轻轻架上了他的脖颈。 卓哥。郦长行在他耳畔低笑,大意了吧。 卓钺被他温热的呼吸弄得一激灵,一把推开他骂道:滚滚滚,就没跟你认真! 郦长行退开一步,叹道:是我不值得卓哥认真吗 卓钺被他那股子黯然神伤的腻歪劲儿弄得浑身不自在,赶紧大步走开了。他倒是不担心郦长行的大演练,这小子年纪虽幼却悟性极高,一套刀法一个月的时间便已掌握熟练,再加上他持刀的时候有股子说不上来的沉着狠辣劲儿,一看便是极适合上战场的主儿。 真正该让他操心的是关曦明和张老黑二人。 关曦明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努力奋进,可他的底子在那里摆着,连扎个马步时间长了都费劲,更加不能急于求成了。卓钺本想让他和郦长行一样去习刀,但他拿着刀畏畏缩缩的,跟郦长行面对面一站就跟幼兔和雏鹰一样,从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卓越无法,只好命他先去习棍,把下盘的基础打扎实了再说。 而另一边的张老黑虽精通各种兵械,却怎么也折腾不明白火铳。他怎么也不明白,这么小小个玩意儿一次只能一发,装个弹药还那么多事,有这时间蛮子早杀到跟前了,何必不用传统的重弓大刀?左右自己也不必去做鸟铳手,他在训练之时便偷偷搁置了火铳的练习,待卓钺验收之时自然一问三不知。 你还敢说我狗脾气!我看你才是属牛的!倔的要死!卓钺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他脑袋里那根扭筋给掰直了,火铳的重要性、威力我也都跟你说过,你也都见识过了,还不知道上心是打算干什么?以后全军火铳普及了,你难道是打算自己抗着弓跟在后面跑么! 这也的确是前世的事态发展。待到洪武三十年左右,戍边军队中的火铳手比例已占到了六成左右,大多数人都是持火铳远攻,待短兵相接后再转为冷兵器,如此战法大大降低了伤亡比例。而纯用藤牌、长刀拼杀的士兵也不是没有,在军中却得不到重视,大多被搁置于后方或被调遣为游击小队。前世的张老黑就是因为迟迟没有掌握火铳的用法,而在军中的威名逐渐淡去。 张老黑也气得半死,他不是不想学,偏偏这玩意儿用起来太考验耐心了。 都给我过来!卓钺叉腰喝道,谁出列,把铳歌再给我背一遍! 关曦明连忙上前,朗声道:一洗铳,二下药,三送药实,四下铅子,五送铅子,六下纸,七送纸,八开火门,九下线药,十仍闭火门,安火绳,十一听令开火门,照准贼人举发。① 嗯,不错。卓钺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你还是从基本功开始练习。 关曦明垂头,乖乖地应了声。 卓钺的目光挨个扫过队中的诸人,一字一句道:三日后,便是大演练,你们每个人哪怕是火夫都要考较火铳。到了那日,谁若是还连这首歌谣都记不下来,我便请军法惩治你们。到时候便不是丢脸不丢脸的问题了,小心掂量着自己的皮肉受不受得了! 许是卓钺的警告起了效果,这几日九队的诸人把皮绷得紧紧的,连平日里倒头就睡的张老黑每次躺在枕头上都还喃喃念着铳歌。在这种气氛之中,卓钺心里也不禁涌起了四分的紧张和六分的激动。 这或许是一个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前世大演练的时候,他尚屈居于刘富裕的手下,身上背着逃兵的污名,整场大演练都跟玩儿似得潦草糊弄了过去,被淹没在了茫茫残兵败将之中。 可今生不一样,他已经给自己开了个好头,现在更要借着这大演练的机会再上一层。只有不断拼搏进发,他才能站在更高的地方,掌握更多的主动权,不再重蹈覆辙,继而揭开往事的真相。 虽然他背后有一堆好兄弟,但在这件事情上卓钺知道,他必须自己战斗。 转眼便到了大演练的当日。 这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一轮曜日照着煞白的教场地面,让一切都显得非常晴冷。三声肃静炮响后,众兵将按队、哨、总、营、军之序排列妥当。如今所有人共计三军、九营、两万余人,便设中军主看台一个,三军分看台三个,每军又设教习官三名、文书若干。教习官手持花名册,携文书一一将士兵的优、中、劣等级记录在册,无一遗漏。 大演练是三军同时、每军之中按营号和队号依次进行的。左军之中,卓钺等人隶属三营零九队,在比较靠后的位置,要等到前两个营都演练完毕才能轮得到他们。 卓钺盘膝坐于地上,缓缓地擦着自己的长刀,也在平复着情绪。他的心绪也略有些紧张,更多的也是兴奋,可一抬头看到关曦明僵立在一旁煞白的脸时,他顿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不是要吐吧。卓钺开玩笑道,一会儿上场别棍子还没动呢,先吐了一地就精彩了。 我、我关曦明的脸色更白了,这时候甚至泛上了一层铁青,我早上没吃饭,就是怕吐出来,卓哥你别说了 卓钺一阵无语,郦长行在旁劝道:小关哥,不吃饭怎么行呢?照这个架势,轮到咱们怎么着也要到晌午了,那时候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怎么上阵呢? 关曦明无助道:可我胃里难受 别管他,让他坐着。卓钺斥道,关曦明你好好看看场上的人。你会犯的错误他们也会犯,我刚才还看到个拎起□□砸了自己脚指头的蠢货呢,你别告诉我你比他还没材料。与其自己在那穷紧张,不如多看看场上蹦跶的那些呆头鹅,一会儿就好了。 关曦明依他之言坐了下来,静看一会儿,果然不安淡去了不少。他本以为这两万人的军中人才济济,谁知此时一看,评级为中者占了大半,评为劣者又有不少,唯有优者寥寥无几。 日头由东而中,不一会儿便到午时。很快只听又一声炮响,中央点将台上一声喝令,点到了卓钺之队。卓钺一个挺身利索跳起,大步走向了教场中央。 教场周遭挤满了人,此时众人目光纷纷投向了场地中的他们。这些日子卓钺已在军中闯出些许名气,一听到零九队三个字,一阵低低的议论声立时在场周响起。 卓钺目不斜视,大步走至点将台前,叉手行礼。教习官低头在花名册上一划,举起蓝色高招旗,五个靶子被依次推上,此轮先较箭法,再较火铳。 卓钺小队中虽无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但众人的射箭准头都还算不错,有一猎户出身的小兵拿了优级,其他人评级为中。 但火铳的考较就比较尴尬了。 受校验的众人需先在点将台前列为一排,在二十下倒数之前填充□□完毕,转身面向靶子完成九下发射。火铳手需要眼看两照星,铳去不动手,不转头,又中多为优;打放如式,而中少者次之;转头摇手,虽中而在下等。由此可见,此时考究众人的,大多仍是发射姿势的基本功力,对准头并无诸多要求。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可即便如此,待卓钺填充□□完毕,又连发九下完成后,他队中仍有半数之人还在点将台前扣扣索索地捣鼓着□□,另半数人虽装药完毕,慌乱之间却有些哑火、有些虚发,能完完整整射出一发弹药的十不足三。 卓钺虽早知今日大演练,诸人火铳的成绩不会太好,可当亲眼看着手下诸人连连犯错之时他还是忍不住两颊发烫。他立于一旁,只觉得围观众人的目光像是细刀片子一样不停地在他的脊背上刮,虽然别人的表现也没有比他好上多少,但他还是不禁觉得浑身阵阵得难堪。 校验过后,台上的教习官脸色淡淡得,宣了众人的成绩。除卓钺为优、小嘎为中以外,其他人评级皆为劣等。重新集结后,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几分,尤其是张老黑,他方才虽一直喃喃着连诵铳歌,怎奈手脚笨拙又被倒数之声搞得手忙脚乱,最终连□□都没来得及填充完毕。 在火铳校验中失了一分,众人都牟足了劲想在接下来的冷兵器表演中扳回一局。张老黑那柄□□使得犹如蛟龙如海,卓钺的长刀舞得更如同银松抖雪,就连最次的关曦明都拿出了十分的狠劲儿。 可看那台上的点将官,却依旧是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待众人校验完毕后,竟没让众人继续对练,而是随口宣了成绩他们队中竟无一人评级为优。 零九小队诸人脸色顿时大变,就连教场内的其他人都不禁窃窃私语了起来。怎么回事儿,就算其他人的确表现平平,可那张老黑可是出了名的悍勇,更别提卓钺那尊煞星了。连这两人都没法拿优,那究竟什么人才算得上佼佼者? 张老黑连连吃瘪,气得低声骂娘;零九队诸人皆自愤愤不平,互相交换着气馁憋闷的眼神。唯独卓钺面色平静,挺身立于点将台前一叉手,忽然朗声道:标下卓钺,敢问教官为何不许我等对练? 教场内三千余人顿时一静,若众人目光有实形卓钺早变成了一根麦芒。 作者有话要说:  ①②铳歌:《纪效新书》 第14章 刀如雪 台上的教习官有些诧异地一抬头,他校验了这么多的士兵,还没一人敢当面质问过他什么。他一甩手中墨笔,略有些不耐烦道:无需对练,观尔等舞路便知上中下乘。速速退下,莫再耽误众人时间。 然卓钺却一步不退,昂首道:如果标下记得不错,军中练兵最忌讳花招,讲求实用。独自一人哪怕舞得路数再多、再迅疾,在对练中如果试不出来,也无济于事。所以标下请求教官,准许我等对练,重新评定过! 那教习官大大一愣。 要不要重新评定,由本将做主,轮不得你说话。那教习官片刻后冷笑道,若人人想重新评定便重新评定,那还有没有规矩了?令出即行,我既命你退下,你为何还不从命! 卓钺单膝落地,叉手道:演练过后,标下自愿领罪,怎么罚都心甘情愿!只是标下知道手下弟兄们日夜苦练,所值评级远不止于此。若今日气馁而去,恐有损士气! 你 慢着! 一声喝止自教场之畔响起,众人回头,只见一高挑将士正自场外阔步走向点将台。台上教官一看他腰牌和服饰,立刻起身叉手行礼道:参将! 那参将笑呵呵地来至台前一挥手命他免礼,又饶有兴趣地看着卓钺道:是你?想请求对练? 卓钺看着他,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继而垂头应道:是。我们兄弟花招式不会几个,但上阵杀敌个个是好汉子。请参将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那参将哈哈笑道:都说兵将们是宁愿自己乱舞一通也不愿与人对练,你这样的倒是第一次见!看你这么果决,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喽? 卓钺抬头看着他,抿唇一笑:标下别的不行,也就砍人的技术还凑活些。 可以可以!那参将抚掌大笑,既然你这么笃定,那我便来和你练练! 参将那教习官有几分为难。 哎,大演练本就是规定要同时考核招式和对练的,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又有何妨。那参将笑道,若他真有与我一战之力,说明拿了个 中的确是委屈了他们。 他又转头看向卓钺,哼笑道:可若你远不敌我,便是无故滋事、以下犯上,到时候这个罪名你可担得起么? 卓钺坦然道:若真如此,标下自愿领罚!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众人都不禁变了脸色以下犯上、无故滋事可不是个小罪名。轻则杖责,重则还要削职惩治! 卓哥,小嘎率先抢前一步,低声急道,何须如此!不过是区区校验名次,低些就低些算了,为此担这么多风险又何必 然而卓钺却只是淡淡地斜睨了他一眼,紧了紧双腕的绑带。 卓哥!小嘎气道。 这段时间你们朝夕演练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一口气么?我今天争得便是这口气。卓钺放下手,哼笑着扫视过众人担忧不安的面孔,日后,你们还要靠着这口气上阵杀敌、凯旋而归呢。早早地便在这里泄了士气可怎么行? 一旁的那参将大笑道:说得好!你这人颇得我意!可我并不会因此对你手软,来吧! 卓钺再不看众人一眼,大步向场中走去,脚尖一勾挑起地上长刀抢在手中。那参将也卸去外甲头盔,只着一轻便里衣,也挑了杆枪握住,噙笑看着卓钺做了个请手。 卓钺懒得与他虚情客套,大喝一声持刀纵步上前,雪刃一闪裂空劈向对方。那参将身法快得不可思议,脚下一错晃过刀锋,掌中枪寒星点点、银光皪皪,三格两拨便迅速转守为攻,抢步上前枪头如游龙戾空,瞬间将卓钺又逼退两步。 这参将的确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卓钺目光一寒,脚下却丝毫不慌,三两错步找回重心。他手中长刀舞得滴水不漏,将所有的点点寒芒都防在半臂之外,却也没有找到反击的时机。 军中有句老话讲求的是一寸长、一寸强,或许对于顶尖的武林高手来说并非如此,可大多军旅将士们的确是靠着长兵器将敌人制于远处而获胜。此时这参将所用的银枪的确比卓钺的刀要占便宜,他只要将卓钺逼在枪势之外,卓钺便永远没有近身的机会。 怎么办场下的关曦明揪紧了衣角,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场上,连眼球都像是凸了几分,卓哥卓哥太吃亏了!他怎么选了个长刀,要是他的宣花斧在这里也不至于 啪,张老黑反手给了他一后脑瓢骂道:半点沉不住气,你卓哥未必会输,闭嘴看着! 在他们身后的郦长行抱臂而立,目光沉沉地看着场上缠斗的二人,翠色的瞳孔闪过几分沉郁的阴霾。 此时卓钺已被那参将逼至教场边缘,他再退一步便将要跌出圈外,可却乍见他双脚一旋,身子如穿廊之燕般灵活地滑向右侧,瞬息便擦过了枪的攻势。而那参将也不是省油的灯,双臂一抖白蜡杆的枪身一拨一扎便跟上了卓钺。可偏偏卓钺的身法油滑至极,瞬息便又向侧方一滑,长刀护于臂外抬手一格身子一矮,眨眼功夫便突破了枪的攻势范围之内! 随着所有人的一声惊呼,卓钺目若寒芒、手中刀若厉风,当胸横劈而出、气吞八荒! 有了!关曦明大喊。 可便在这一瞬之间,那参将脚尖在地上狠狠一拧,腰上像被人猛地往后一拽般、身子以不可置信的速度顷刻一缩又拉开半臂距离。而那杆枪便像是自他手上长出来一般,一抖又一弹,灵活至极地照着卓钺露空的侧腰狠狠一抽!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钝响,卓钺斜滚在地,一个翻滚半跪起来,捂腰皱眉半晌,开口呕出一口鲜血。 卓哥!关曦明失声惊呼,小嘎已跋足奔上校场一把扶住卓钺,紧紧搀住了他的肩。 咳咳卓钺擦了擦嘴角的血摆摆手,抬头看了眼参将,好枪法。 那参将大笑收势:你也不赖。我已许久不见能在我枪下走过二十个回合以上之人了,若你今日拿的不是长刀,你我或许还真能再多较量片刻。 卓钺撑着小嘎站起身:多说无益,标下输了,请参将责罚。 责罚你做什么?那参将乐道,你知道上一个接住我二十枪的人是谁么?是娄大将军的三子娄吹云。你年纪轻轻便能有这般的造诣,我该提拔你才是呢! 那教习官此时匆忙跑了过来,冲卓钺低声道:这位便是 王氏三枪的王戎王参将! 王戎笑道:提什么 王氏三枪,好像大家伙儿都得知道似得。既然在军中,便只说本名便好! 可只要是稍微长了点儿耳朵的人,又有谁不知道王氏三枪。 这个在西北活动的家族祖上是猎户出身,祖传的枪法由猎叉演变而来,霸道悍猛有雷霆之势,早年的王氏中人曾有一枪碎石毙虎的传奇。后来娄氏驻军西北,王家中人仰慕娄军风范毅然投戎,自此之后王家子弟皆效命于娄氏帐下,威名赫赫的王氏三枪也在娄家军中流传了下来。 众人顿时露出敬仰的目光,卓钺微一扬眉笑道:标下得罪。 王戎大力拍了拍他:你很不错。军中将士若皆有你这般力争上游之心,上阵表现必都不凡。今日之事,我定会向主将禀报,随后自然有赏。 卓钺正色道:标下顶撞教官,虽是不得已之举,但依旧违反了军规。参将不治我得罪已是大幸,不敢再请赏。贸然顶撞,也只是担心我手下这些士兵日夜练习不辍却又没有个好的评级,落了士气。 这容易,一会儿教习再重新评判一遍你队里的人便好。有你这般的队长,想必手下的人也差不到哪儿去。王戎笑道,紧接着又追问,我看你方才用刀,似乎不太顺手。你可有本身用的惯兵器? 是,我惯用一柄宣花斧,是传家的把式。 哦!王戎双眼一亮,立刻兴奋追问,军中用斧的并不多见,你 卓哥。郦长行忽然轻声打断了他。他上前一步扶住了卓钺受伤的侧腰,不着痕迹地挡住在了卓钺和王戎之间,我扶你一下吧。 没事儿没事儿 哦哦。王戎仿若如梦初醒,忙道,伤到脾脏不是小事儿,赶快回去让军医检查下。其他的事儿回头再说。 张老黑等人早急急得候在一旁,听闻此言立刻上前要搀他,却被卓钺挥退喝道:忘了你们还有重新校验的事儿么?好好呆着,我自己回去就成。 小嘎面色冷硬,坚持道:我不需要重新校验。我送你回去。 卓钺大骂一声低声道:你小子别不领情,我在这折腾半晌是为了什么 卓哥。郦长行忽然含笑插言,我没什么事儿,我送你回去吧。 卓钺一顿,转眼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从军中溜号了,这个校验结果如何对他的确没什么用,再说他狠得跟个小狼崽子似得也不需要用这场演练鼓舞他的士气。 行吧。他终于颔首道,那郦长行扶我回去,总行了吧? 张老黑皱眉:这小子还没你高呢,他扶你还是你扶他? 卓钺尚未说话,郦长行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往他膝窝一抄,竟想将他打横抱起! 众人蓦地瞪大眼,连一旁的王戎都看傻了。 卓钺被他这下子整得大大一懵,反应过来立刻挣扎着下地,破口大骂:糙!反了你! 郦长行被他一挣躲开了去,摊着手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不是怕卓哥你牵动伤口么。 离我远点儿我就谢谢您了!卓钺脸色涨红,逃也似地大步向教场外而去了。 郦长行抿唇一笑,回首冲其他人微一示意,紧跟着卓钺也快速离去了。 其余众人立于原地,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脸上皆露出些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个队中,着实卧虎藏龙王戎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又出场了一名憨憨。小郦在这群人里智商碾压! 第15章 尘嚣起 帐中,卓钺掀起一侧的衣摆露出大片肌肤,医官手持药油给他那被抽得青紫的印记揉药。卓钺微微侧着身,紧致的侧腰绷出一道优美宛若鱼跃出水的弧度,随着医官动作的轻重,一条深深的腹部线条显得愈发明晰,如沟壑一般流畅地滑入了松松的腰带之内。 郦长行端着碗水挑帐入内之时,恰巧看见卓钺那紧绷的后腰,如被疾风垂弯却依旧不折的竹子。他的脚步一顿,目光不可查觉地深了几分,随即走向前去轻声问道:怎么样? 那医官涂着药油,大力在卓钺腰上按揉着道:没内伤!骨头也没断!就是有些淤血,拿油揉一揉就开了。 卓钺嘶嘶哼着:啊您轻着点儿 干着脑袋挂裤腰带上的活计,还怕疼?医官斥道。 您说怎么办,我这天生皮薄啊哟。医官最后那下的力道有点儿重,卓钺的声音立刻变了调。 郦长行眉角一动,上前抬住了医官的手笑道:您把药油给我,回去我给我们队长上药吧。 也行。医官甩了甩手,不是什么大伤,就是需要把淤血揉开。这两天如有咯血的症状,记得及时再来看。 卓钺随口应了,起身拉起了衣服。郦长行揣着他的伤药,两人一起出了帐子。 此时临近日暮,远处传来了阵阵战鼓炮响和将士喧哗之声,但这声音被北疆凌冽的冬风一吹顿时淡若了不少,传到他们耳中时已变成了些许支离破碎的回响。两人踏着薄薄的积雪,走过空无一人的营帐,最近的声音唯有军靴踏雪时嘎吱的轻响。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嘴角噙着笑,似乎心情不错,半点没有被王戎的那一击影响到的样子。郦长行落后半步,侧目看着他,半晌忽然道:被打了一下,为什么还这么开心? 卓钺睨了他一眼,哼笑道:能与高手较量,本就是快活之事。再说了,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郦长行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勋章若王戎今日没有恰巧路过此处,或者无意插手今日之事,卓哥你的勋章就是屁股上的板子印了。 卓钺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虽冲动,但也不会冒着整支队伍被处罚的风险当众顶撞教官。他其实是知道今日王戎会经过此处,也知道王戎此人嗜武如命,听到他那番话多半会忍不住插手。 前世此时,他曾在大演练当天碰到了王戎呵斥本营的教习官。那名教习或许是想糊弄了事,只命士兵们独自耍一番把式,便潦草评定等级。结果被王戎碰上了,便严厉训责了一番。 当时他道:行伍之中,最忌花法!需要两人对较,按照六合枪法的六字口诀,按一个字的口诀对戳一枪,每一字经过万遍不失,字字对得,然后可以随意应敌,因敌制胜也。 他又对那教习官道:若今日被你平定了劣的人,其实颇擅对较,却因此心生质疑一蹶不振,这责任得由你来担着;而今日被你评定了 优的人,若只会花枪,上了战场一盖试不出来,他这条命便得由你背着。 当时卓钺听到王戎的这番话,深以为然。他也曾听说过王氏三枪的威名,又听他说了这番话,不禁心生仰慕,很想与他结交一番。只恨当时他名声不好,无路晋升,自然和中军参将搭不上话。等到后来他慢慢在战场上闯下了些许功勋,王戎却又在洪武二十七年的榆林关之劫中战死沙场。 没想到命数机遇莫测,一些小小的不同便引向了完全迥异的命运道路,前世失之交臂、一生都憾而不得见的人,今生终于有了相逢的机会。 卓钺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更是感叹不已。 但个中曲折他自然不能跟郦长行说。 有时候板子印儿也是一个成熟将士的标志。卓钺敷衍了下,他又瞥向道,你这冷嘲热讽得刺挠谁呢?平时那股子温顺劲儿去哪儿了? 郦长行脚步微微一顿,语气瞬间软了下来,轻声道:我是担心卓哥你那一杆子看起来很重,马上便要上战场了,若是卓哥你有个好歹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有个什么好歹吧。卓钺嗤笑。 他停住脚步,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郦长行。郦长行微微一顿,很快平顺了眉眼,冲卓钺微微一笑。他略挑含媚的眼位垂了下来,显得有些无辜。那澄澈的翠色瞳孔因长睫的低垂而遮去了几分过于明亮的光泽,仿佛一汪被雾雨长云掩去波光的湖水,幽宁楚楚。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轻声道,自我进到军营中来的第一日,便想真正融入进来,与所有人成为同气连枝的好兄弟。我担忧卓哥你的心,并不其他任何一人少 成为我的兄弟,靠得可不是花言巧语。卓钺伸手点了点他的胸口,嗤笑道,关曦明是我爹战友的儿子,我第一次拿刀的那天他就拖着鼻涕虫跟在我后面;小嘎是我从烂菜臭粪里救出的死俘,后来在战场上不知道替我挡了多少根冷箭;老张那人憨得很刚开始和我根本不对付,但我俩折胳臂短腿得打过一场后,只要我指东,是个悬崖他也会毫无犹豫地跳下去有过这些交情,才算得上我的兄弟。 我不知道你这个花言巧语奉承人的习惯是从哪儿学来的,但在这儿,可没人吃这一套。 听着这话,郦长行的眉尖微微一动,看着卓钺的目光沉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卓钺忽然觉得身上微微一寒,连毛孔都瑟缩着闭了起来。明明郦长行的表情没什么不对,可方才那种和煦自如的气氛却消无声息地消失了,尘嚣四起,寒风渐长。 卓钺微一皱眉,盯紧了郦长行。可他却只是平静地回望着自己,双目中闪烁着不明意味的情绪。 卓钺略有些懊恼他身边人的心思大多如稀汤里面找米,粒粒分明。可唯独郦长行不同,这小子时而甜如蜜糖暖若冬袄,时而又高深莫测疏若秋风。因为他的来历,卓钺想把他放在身边仔细观察;可又因他的捉摸不透,卓钺又不得不时刻提防、昼警夕惕。 仿佛睡在一头犲豹之旁,可这犲豹每日里只是悠闲地舔着爪子,时而还诱你来捋一捋它的毛。 卓哥你多虑了。半晌,郦长行缓缓地道,若你想要我通过努力证明自己,也没什么不行。只是若有那一日请你务必记得,从今日起到那时,我的真心真意从未变过。 卓钺滋溜打了个冷战,埋怨道:肉麻。你能不说这话不能? 每次他这么软言细语的,卓钺都感觉自己好像个大姑娘。 郦长行望着他,微弯眉眼一笑,没说什么。卓钺怕他再说出来什么令人起寒颤的话,赶紧转身大步溜走了。 而他没有看到,自己身后的郦长行几乎是在他转身的那刹那便淡去了笑容。一双润泽的翠色眸子彻底暗了下去,竟隐约透出幽寒的乌黑,就这么冷冷地望着卓钺离去的背影。 二人相携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时,张老黑等人也已从大演练的教场里回来。众人皆是满面带笑,喜气洋洋,一见卓钺和郦长行进来立刻迎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后来发生的事。 原来众人重新评级后,成绩都颇为不错。后来王戎干脆不走了,搬了把椅子坐在点将台下,那教习官也再不敢敷衍了事,认真让所有人对校了一边,这才了事。 后来王参将还一直跟我打听你呢。关曦明笑道,他问我你的功夫是在哪里学的,军中少见有武功这么高强的人。我说你这把宣花斧是祖传,招式也是传家把式,他听得眼睛直发亮,说这两日有时间了便要来教场上与你讨教。 卓钺笑着坐在了卧榻上:讨教什么?再被他抽一下子么? 小嘎立刻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卓钺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小事情。 小嘎皱了眉头,目光不甚友好地瞥过了站在卓钺身后的郦长行,冷冷地道:伤势疏忽不得,若以后上了战场旧伤复发,这责任又要谁来担 郦长行微微一笑,轻轻将手搭在了卓钺的肩上,柔声道:卓哥是万里挑一的汉子,这点小伤自然奈何不了他。 我自然知道卓哥是好汉。小嘎愠怒道,可伤势这种东西怎么能随意 我相信卓哥心里有数。郦长行微笑,低头轻声问卓钺道,若是身子还有不舒服,我随时陪你回去看。 卓钺生怕他再当众说出什么肉麻话,连忙道:好,好知道了,我没事儿。 郦长行含笑,目光不经意地瞥过了小嘎,小嘎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卓钺的神经比麻绳还粗,自然没注意到这些弯弯绕绕。他扫视了一圈儿帐子里的小兵们,哼笑道:今天挺开心吧?最后评级的成绩都不错。 张耳朵的都能听出这是句来者不善的问话。众人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带上了几分忐忑。 卓钺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道:鸟铳给我考成了这个样子,还有脸笑?明日便要报上去五个鸟铳手的名额,就你们这些瘸到了坑里的瘸子,我连个高个儿都挑不出!舞枪耍刀是你们弄了十几年的把式,这个成绩也是你们该得的!为了这么点儿该得的成绩,笑成这狗熊样,丢他娘的人! 帐子里一片死寂。众人噤若寒蝉,纷纷垂着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卓钺信口点了五人的名字,冷冷地道:明日,我会先把你们几人报上去。但别以为这事儿就结了,其他人都得给我下狠劲儿练火铳!成绩好的,我会报给哨官把总,有赏银!伙夫若是练好了火铳,也可通过自荐转为火铳手。但若谁有半分懈怠,就给我去烧馒头、拉粪车去! 关曦明捏紧了拳头,垂下了头。 别忘了我说的话。卓钺缓缓地道,战场上,弱者死、能者生。今日偷的懒,都是明日阎王收的债。 众人应声。如今时候已经不早,大家便散去准备休息。卓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掀被子准备躺下,这时却听脚畔悉悉梭梭,竟是关曦明蹭到了他的被褥之末,挠着头正欲言又止:卓哥 得了。卓钺摆了摆手,今儿个成绩不理想? 关曦明抿着唇,头垂得更低了:嗯大多是 劣 军中有多少勤恳练功的人,到头来也拿不到一个好成绩。你小子若信手耍了几日便能得个 优,那便真是武学奇才了。卓钺瞥了他一眼,知道上进就行。 关曦明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个是。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茶味满满的一章 快该上战场啦! 第16章 战鼓擂 大演练后,成绩不错的士兵们均有嘉奖。而或许是校验场上王戎与卓钺拆招的事传到了主将耳中,大演练几日后,卓钺竟被破格提拔为哨官。还未开战便连升两级,这在军中是甚少见的事情,连卓钺自己都不知今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王戎果如所说的那般,没几日便来三营中找卓钺切磋武艺。卓钺的功夫虽是家传,却并未受过什么名师指点,与王戎这种出身武学世家的练家子交流起来也觉得是受益匪浅。 真是神器。王戎抚摸着宣花斧的柄杆和斧头,目光中满是沉醉,绝佳的好兵刃。 这宣花斧长得的确漂亮。修长的杆头以青铜制之,上刻复杂雕纹,似蛇形鱼尾之状,在日光下泛着诡秘森冷的寒光。而斧头阔大,双片对开仿若盛开之花,斧刃旋合,自杆头延伸出一根略长的斧刺,仿若花中之蕊。斧面上亦有雕纹,只是经年之后被血润泽,一转竟能看到些许朱丹赤霞般的红色华光。 这斧,精致而粗犷,优美又诡秘。威严庄重令人敬畏,嗜血不详又令人胆寒。 卓钺虽也心爱自己的这把兵器,但看王戎此时这般痴迷的眼神也不禁有点儿浑身不自在。只见他抚摸着宣花斧的表面,那样子简直像是摸着小老婆白皙凝脂般的肌肤,若不是卓钺知道他是嗜武如痴,真要觉得这人是个变态。 听说你的斧是跟令尊学得?王戎看向卓钺,双目闪着兴奋的光芒,令尊是何人,我可有缘得闻? 卓钺微微一哂:不过是一小旗,参将定不会识得他。 他态度敷衍,明显不愿多说。但王戎整个心思都在斧上,也没在意这么多,催促着卓钺练一遍招式给他看。卓钺也不客气,抄起宣花斧在空地上演练起来。 斧的技法包括劈、剁、搂、抹、云、片等,力道雄劲,刃刃到肉,有劈山开岭之势。而宣花斧本身斧头阔大,舞动起来更是如同掀云搅海一般,气吞万里如虎。 却见场地之上,宣花斧在卓钺掌中翻腾飞旋若银龙闹海,逼人凌厉的气势如平地乍起的罡风一般围绕着卓钺狂鼓。若换了一个人,必定驾驭不住这般悍猛的利器,可此时看卓钺同他那手中凶器,便如后羿射日之弓,黄帝轩辕之剑! 非得如此英雄,方配如此利器。 一套完结,卓钺收势,微微一抖斧头。那时他呼吸未平,额挂薄汗,斧风带起的一缕额发下精亮雪寒的双目还带着隐隐的杀意。那时狼啸于月、鹰唳九天般的美,极致的危险中却又带着噬人的诱惑。 好!好好!王戎击掌,大声叫好着上前,用力拍了下卓钺,太好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世用斧之人本就少,不少斧法早已失传,今日才真是过瘾。 卓钺笑道:请参将指点。 王戎摇头道:没什么可指点的。刚猛的兵器走得本也是这个路子,耗人,你若有余力它在你手中便是盖世武器,但若战场之上你拼杀尽了力气,这般重斧便能把你拖累死。大开大合的刚猛路子,你强它更强,你弱他更弱。 卓钺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之所以用斧的人越来越少,便是因为这兵器太难驾驭,以人的精血筋骨为奠基,若用斧的人一旦受了点儿什么伤、落下了什么病根,便会不断被这般重器继续反噬。他们祖上用这宣花斧的人,虽都悍勇,但不是力竭死于战场之上,便是年迈之后受残躯疾病折磨痛苦而死,甚少安详而终之人。 但卓钺懒得去考虑这么多。他正当壮年,正是体力精气的巅峰时候。再说了,当兵的不就是有今日没明日么,今儿个能砍得了敌人的脑袋,还操心改明儿的事情做什么? 两人于教场之上又切磋了一段时候,一起来到旁边坐下。卓钺擦汗之际,王戎告诉他,那日大演练的事情已报至主将知晓,教习官也已收到处罚。 处罚他做什么。卓钺有些不以为意,重点考较火铳,兵刃次之。这是你们主将交代的吧? 王戎一愣,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也不难猜吧。卓钺擦了擦汗,懒懒地道,他看我们火铳成绩平平,连后面的校验都懒得看了。一想便是有人交代,才会如此。 王戎尴尬地笑了笑,叹息道:火铳此物是利器,怎奈用惯了冷兵器的军中将士都颇为抗拒。若不抓紧时间进行普及,一旦回春开战,我们又将陷于草原军的铁骑之下。 我理解诸位将军的苦心。卓钺道,但作为亲自与普通士兵朝夕相处的队长,我觉得我更了解他们的心理。如今除去中军的几千精兵,其他的人都出身卫所,边疆此前长久安定,他们可能一辈子没拿刀砍过人。在即将开春的战场之上,大部分士兵的首要任务不是以火铳出奇制胜,而是用手中的刀枪保住自己的性命。这也是为何我虽督促他们苦练火铳,却也丝毫没有放松兵刃的操练。大演练的那次评定,他们该也必须拿个好成绩,他们要相信自己有保命的实力。这股士气不可馁。 王戎怔怔地听着,似陷入了深思。 都说不想赢的士兵不会是个好将军。卓钺双肘驾于膝上,望着远方正在操练的士兵,可能我的确不是个好将军的料,我只想让手里的士兵都活着回来。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王戎沉默着,半晌叹道:你是个好将军。假以时日,定成将才。 参将不用夸我。卓钺笑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建功立业、平定边疆的远大志向。最想要的也不过是等以后不打仗了,去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娶个老婆,生两个大胖小子。不过这前提,得是我能活着等到那一天。 王戎笑着拍了拍卓钺:谁不是。看你也是个风流人物,日后有机会了真想一起与你去吃酒。 言罢,他站起了身,俯手道:好好准备,好好操练吧。或许战争会比北疆的春风来得更早一些。 王戎所言果然非虚。洪武二十六年的年关过后,天气却并未回暖,倒春寒的飒冷之风吹过起伏的山峦和阔广的草原,来至中兴城时更夹上了刺骨的凉意。 然而时不待人,草上的冰凌还未融化,黄土尚冻,纷迭而至铁蹄却已踏破了北疆初春的寂静。 呜啪! 炮声如平地春雷炸响在营寨的半空。无数兵将们同时回过头去,数不清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中军的方向,有惊恐、有无助、有迷茫、亦有紧张 旋即一段急又密的鼓点如雷后暴雨席卷了营地每个角落。正抄手看两名小兵拆招的卓钺第一个回过神来,回身一把抄起宣花斧对旁边之人大吼道:回营整队!即刻开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点短小分章没分好 第17章 秃头箭 那两个小兵惊得呆若木鸡,瑟缩着手连刀都拿不稳了。卓钺大骂一声,上前一手揪一个领子,老鹰叼小鸡似得将他们推搡向营地。与此同时,教场上的所有士兵几乎都反应了过来,无论是镇定自若的还是慌乱无形的,所有人几乎同时拔腿向同一处狂奔而去。顿时乌泱泱的人头如过境的蝗虫,乌泱泱地席卷而过! 卓钺挤在人流之中,飞速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果见张老黑正呵斥着两个小兵在拔营、收拾物资。其他众人也都在匆忙穿盔甲,查点自己的兵器、弓箭、火药等东西是否准备妥当。卓钺大眼一扫时见众人井然有序,顿时松了口气,可当他再仔细看时,心中又不禁蓦地一凉。 那些新兵脸上,分明已挂上了十二分的惊恐和绝望。放眼望去,一张张面孔白惨惨、汗淋淋,双眼无神,四肢发虚。 那不是马上要上阵杀敌的表情。 那是等死的表情。 卓钺后槽牙狠狠磨了下。其实他也不知主将打的是什么算盘,按理说拔营出征的日期需最少提前一日告与全军知晓,如此也有时间让所有将士准备出征行囊物品、队哨营中动员将士、全军歃血誓盟之后,方才会启程动身。 可不知为何此次出征竟会如此仓促?难道是前方哨兵带回了敌军的消息?莫非说是几个月休养生息之后,札干选择在此时突然奇袭? 卓钺脑子里拼命回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前世札干究竟是什么时候南下的。他只记得是洪武二十六年的初春,可具体什么时候却想不起来了。更重要的是,前世自从娄家军领兵之后,北疆战线上再没打过什么打败仗,可此时一看众人表情,未动而军心先溃,这根本就是败相啊!中军主将是怎么回事儿,他们难道不知道新军上阵最需要的便是鼓舞士气么,怎么会一声不吭地就让拔营出征? 可此时情况紧急,不容他深思。卓钺一把攥紧宣花斧,扬声喝道:练兵千日,就在此一时!上了战场,你砍的人越多,能伤到你的人就越少!都别想那么多,干他娘的就完事儿了! 四下士兵精神短暂一震。卓钺扭头命各队长清点人数,报与他知晓,随即便大步向队伍前方走去。他目光四下扫视,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关曦明。有些单薄的少年满脸惶恐不安地站在一车辎重之旁,双眼茫然地望着前方黑漆漆的人头,脸白得几乎下一秒便要昏过去了似得。 卓钺走上前去,一把捏住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压低声音道:你的刀呢? 关曦明抖着嘴唇看着他,目光飘忽不定。 卓钺抬手毫不犹豫给了他一巴掌。 关曦明猛一踉跄,抬头双目血丝遍布,但眼睛总算有了神。 卓钺狠狠一拽扯下了关曦明腰间的佩刀,塞入他手中厉声道:拿着!看见敌人就砍。别跟掉了魂儿似得等死! 关曦明一震,仓皇道:可是 你是士兵!卓钺狠狠一戳他,生在这就是为了杀敌。以后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扶了把关曦明。卓钺目光一侧,却见郦长行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关曦明的身边,此时冲卓钺轻轻一笑道:卓哥,你放心吧,有我照顾小关哥呢。 卓钺微一皱眉,上下打量了他下。旁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不知今夕何夕的表情,偏偏这小子,临到上战场了还是面色从容平静,仿佛要跟去郊游一般。一般这般表现的人,不是天生就少根筋,就是从尸山血海中走过。 而卓钺心中明白郦长行究竟是哪种人。 他伸手一把将郦长行拽至面前,紧盯着他的双目,一字一句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吧? 郦长行半分不躲,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眨了眨长睫,叹道:都到了今日,卓哥还不信我 卓钺一把丢下了他,冷道:过了今日,我才会信你。 又是一声炮响,众军将立刻整队营外集合。此时娄家军居中,左右军夹于两侧,浩浩荡荡的两万人马集结完毕。经过近两日的集训,众卫所残兵随做不到行进退止如同一人,却也列队明白清肃,再无行列不齐、搀前越后、疏密不一的情况出现。 卓钺手持哨官认旗,耳听变号炮响过一声,眯眼却见前方中军方向的主帅五方旗向东北方向一晃,随即各军、各营的五方高招旗、认旗立时相继往西北挥动。卓钺立刻高举手中哨官认旗,随同全军一同传令。 一时间,苍青的北疆天穹之下旌旗高飘,深冬初春的烈风呼啸而过挂起五色的飘带,并带起了无数兵将盔上的如烈焰炙烧的瑛穗和腰间盘龙般的武带。然而任那风再如何逆人而吹,飞沙走石,兵将手中的旗帜却坚定不移地指着东北的方向,如认准月升之地而长啸的群狼。 风吹战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送毛伯温》,朱厚熜) 整齐的两万将士同时开动,缓缓向着西北的方向行去。 行军之中,不可擅离队伍、也忌言语喧哗,两万多人的军队一起开动,除非是轻装急行否则快不到哪儿去。卓钺走在队伍之中,心中暗暗盘算着前进的方向。 中兴城处于应州腹地,再向东北,是一片开阔平坦的砂砾地带。此处地势低平,无树木丛林,亦无山峦关隘,立马眺望目力可及旭日东升之极,平原之上零星散布着几座土夯小城。这段地方,最难设伏,却是草原人最擅长熟悉的地形。如若他是主将,定不会将第一战定在这里,哪怕隐于中兴城墙之后以守为攻,也比在开阔地带大开大合地迎战草原铁蹄得好。 卓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些他能想到的地方,娄氏主将会想不到?他拼命回忆前世此时,却怎么也记不起有什么特殊的事件发生。洪武二十六年之初,他们应该屡战屡胜才对,不应该打过什么败仗。 难道今番命运轮转,世事也产生了什么变化不成? 然而怎奈他只是小小的一介哨官,参与不到中军决策之中。纵然满腹狐疑,也只好随着大军缓缓前行而去。 大军自清晨行至晌午十分,除中间短暂休息过一刻钟喝水打尖之外,从未停下过脚步。卓钺估算了下,此时已行出了约五十里。 赶了这么远的路,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就连早上刚刚洇过的马,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不情愿地打起了响鼻。刚刚出征的激动忐忑和兴奋全在一步复一步的行军过程中,磨得消失殆尽。众军身体上本就已疲惫不堪,心里却还绷着一根线一根不知何时便要与札干敌军狭路相逢的弦。 身上的累,如身负万担;心里的累,如头悬利刃。 渐渐地,被出征锣鼓点燃的士气一分分地泄走,士兵们望着远方之路的双目渐渐变得空洞茫然,刚开始紧握着兵刃的手也松了,有些人索性将长刀和长枪扛在了肩上,脚步也拖拉了起来。卓钺呵斥了几遍,让众人拿好兵器,随时做好迎战的准备,可却鲜少有人真正遵从。便如那马上房子只是眼前奉承过去,心中已不然其言。(《练兵实纪杂集登坛口授》) 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前面的路好像无穷无尽似得。敌人在哪儿呢?把兵器从我肩上拿下来不过只要一瞬,想必等见到人了我再准备应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卓钺心中焦急,却怎奈大军已惫,军心再难聚。 怎么回事儿!他简直气得头顶冒烟。中军的那些将领们是眼睛瞎了么,竟然看不出此时本军是妥妥的败相?难道主将和他一样是从阎王门前溜达回来的,带兵打仗的技法讲求全都撂在忘川河里了?! 趁无人注意,卓钺侧身来至小嘎身旁,低声冲他急速道:一会儿若有情况不对,护好小关和老张,自己小心。 小嘎目光一闪,无声应下。 张老黑是个脑子长在脚上的莽汉,一打起仗来就热血沸腾完全不会观察形势;而关曦明又是第一次上战场。算来算去,他能依靠的人只有小嘎。 风声鹤唳。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捕捉到的是风吹砂砾之声,但很快那声音便格外清晰地涌现了上来 那是马蹄踏地急奔而来的声音!那如战鼓擂擂,却夹杂着杀意的声音,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卓钺捏紧宣花斧,骤然回头喝令道:警戒! 敌兵来了?众士兵茫然四顾,可周遭依旧是一片平静穷山苦水,哪里有见草原敌兵的模样?可他们不知,草原军坐下马速奇快,若等看到敌兵再准备应战便已经来不及了,经验丰富的将领通常都是听声辨别敌人方向和距离。 卓钺浑身绷到极致,双目紧盯着中军方向的五方高招旗。耳中愈发接近的铁蹄之声愈发清晰,一声一声,奔腾着蹋在他的脑仁之上,踏得他头痛欲裂。他只能眯眼紧盯着那中军的旗帜,只要那旗一动,只要一动,他便 映在那苍青远天的旗尖,终于轻轻晃动了一下。 举刀!准备怒吼自他胸膛之中喷涌而出,手中的哨官认旗蓦地直冲上天,疯狂摇动。可还未等他的那声音落下,一阵更为凌厉的声音便破空而来,那凌厉之声那么熟悉又深刻,与他最深最恐惧的回忆交相重叠,一时竟仿佛有了回音 那是苍羽离弦之声! 卓钺大吼着藤牌手警戒,可他的声音却淹没在了一片惊呼和刀剑乱舞的叮当声中。 众兵将早将教场里排演好的队形忘了个一干二净,藤牌手也早丢了自己的藤牌,惊恐地拿着配刀在乱晃,一个不慎还伤到了旁边的队友。人挤人、人挨人的军队慌成一团,有人高喊着蛮子来了,大部分人挤在队友中间根本没有看见敌军人影,可看不见的东西更加恐怖,还有人情绪崩溃推搡着要挤出队伍整整齐齐的队伍顿时溃散。 卓钺大吼着维持秩序,一脚将几个踩踏了同僚的逃兵踹回队伍。他眼睛一瞥,四下其他方队众人也乱成了一团。有人在哭,有人在喊,鸟铳手、长枪手、藤牌手早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有刀的乱砍瞎砍,没刀的哪怕抢别人的刀也要来护在身前。 黑漆漆的后脑勺乌泱泱得上下起伏,如潮起之浪,卷起无数慌乱颠簸。 卓钺的三营零玖队位于军队最外侧,是溃散得最为迅速。卓钺一边警戒前方敌军,一边又呵斥逃兵,从未有如此慌乱之时。匆忙间有人一拉他,回头却见是小嘎,此时正满脸大汗厉声喊道:卓哥!别管他们了,你自己小心! 卓钺一把按住一个乱挥长枪的小兵,回头吼道:别管我!自己警戒! 此时队伍已由坚垒溃散为散沙,四处是奔逃的残兵。卓钺心中大恨,但亦知越到此时越不能慌,目光扫寻着远方的中军五方旗,大声道:向中军靠 小嘎紧盯着他背后的双目蓦地收紧,把刀上前失声厉吼:卓哥小心! 一股刺骨的凉意如脱缰之马向卓钺后心奔来!卓钺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怒吼一声四肢绷到极致,腰如拉满之弓用尽全力向右侧闪去。可那熟悉的寒意来得太快太急,他几乎感到侧腰之处已隐隐痛了起来 卓哥! 一道残影闪过,卓钺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人兜头搂住扑倒在地。两人齐齐摔倒在砂砾之地上,激起一阵石土飞扬,与此同时小嘎举刀击飞了那支冷箭,蓦然回头看时目光一愣又是一冷。 卓钺被扑得头晕眼花,嘴里吃了好几口沙子,呛得连连咳嗽。一双手臂正紧紧地箍着他的腰,两人的双腿缠绕在一起,身子也紧紧贴着。卓钺被压得差点儿又吸进一口沙子,挣扎着睁开眼时,却恰巧撞入一双低垂的眼眸。 在这沙石飞扬什么东西都脏兮兮灰蒙蒙的战场之上,这双眼睛却干净澄澈得不可思议,仿佛一汪刚被细雨沐泽过的春潭,两人离得这么近,卓钺甚至能从他的瞳孔中看到一个狼狈不堪、满头大汗的自己。 郦长行微喘着,支撑着抬起手,用拇指擦去了卓钺眼下的一片脏灰。周遭是万马奔腾、硝烟弥漫的战场,可哪怕世界万物崩塌离析,这一刻他们二人也只闻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 卓钺只觉胸口失控般猛地一跳,抬手便想推开他,郦长行已先一步起身抬手将他拉了起来。卓钺踉跄站起,抬眼瞥了下郦长行,简单地道:多谢。 郦长行抿唇一笑,轻飘飘地瞟了眼阴沉着站在一旁的小嘎,轻声道:卓哥无事便好。 关曦明呢?这小子出征前明明保证要照顾好关曦明的。 卓哥!随着一道由远及近的呼喊,却见关曦明从不远处踉跄跑了过来。他样子也颇为狼狈,铠甲不知被谁挤掉了半截,索性随身的佩刀还没有丢,正被他紧紧握在手里。他狂奔至卓钺之侧,喘息着道:卓哥,我、我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卓钺一抬手制止了他,几步上前俯身捡起了方才那根偷袭他、却又被小嘎击飞的冷箭。 几人定睛一看,呼吸都是一滞 那是一根被削去箭头、只剩木杆的秃头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嘎:你这个死茶精,救卓哥的明明是我!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小郦:┓(???`?)┏ 第18章 军法惩 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为、为什么?关曦明满脸茫然,不住地喃喃道,秃头箭?是跟咱们闹着玩儿的?可我刚才也觉得不对,敌军就骑着马远远地跟咱们兜圈子,也不冲过来也不交锋,身影时现时退得,简直跟猫捉耗子似得 卓钺捏紧了秃头箭,沉默半晌,忽然嗤笑一声。 回队伍中去。他随手抛去箭矢,沉声道。 几人面面相觑,关曦明迟疑道:可是此时队伍已散,咱们 卓钺却已大步走向了散乱成溃沙的行伍之中。 果如关曦明所说,来袭的那股敌军神出鬼没,远远只见几人骑着马快速地闪过,扬弓搭箭嗖嗖放了几支冷箭后,还没等众人看清他们的长相便又很快消失。按理说现在行伍已乱,敌人只要扬矛催马,一冲便能将整个军队冲得一溃千里。可偏偏这些敌军如同逗人玩儿一般,射一箭换一个地方,从不久耗逗留。 卓钺领着手下只剩下半数的士兵,坚守原本队形鸟铳手举前,藤牌手在外,枪手、长刀手在后,辎重行礼护在中央。剩下没有逃的士兵不见有敌兵杀过来,也逐渐冷静了下来,立在自己的岗位死死不动。 这次突袭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到半个时辰时间蹄声纷沓而去,留下了一堆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的残兵败将。留下的士兵们茫然四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中军方向举号炮一声,鸣锣不止,这是命众将士原地休息的号令。 怎么回事儿?张老黑满面迷惑。他方才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就等着一见蛮子的面儿就大杀四方而去,可谁知虚晃了半个时辰除了几支冷箭,连敌人的马尾巴毛都没看见一根,真气的是满腔窝火。 卓钺心中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索性盘膝坐在了地上,懒洋洋地道:中军都让修习了,你们还怔着干什么?喝水,吃干粮,看好戏吧。 众小兵迟疑着面面相觑,方才乍然逢敌的心弦还紧绷着,四肢都绷得僵硬了,但看他们的卓哨官都已悠闲地坐了下来,这才相继犹犹豫豫地席地落座。 与此同时,只见远处中军方向窜出几匹快马,举着寓意向中军靠拢的黄旗向四方奔去。那几匹马行动迅速,去势整齐有序,丝毫没有刚被突袭后的仓皇失措。不消片刻,便见几簇逃兵被快马驱赶着踉跄回到了原地。 这下众人皆隐约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郦长行托腮坐于卓钺身畔,望着远处瑟缩而立的几股逃兵,含笑缓声道:这是主将特意安排的一次奇袭吧,根本没有什么敌兵,用意便是让我们在全然不知真相的情况下经历一场最真实的战场。 卓钺哼笑了声。 难怪出征时,就算军心溃散、面露败相中军也执意前行。明明此处地势空旷无处遮掩,全军也依旧选择从此处经过原来这根本就是一次逼真的演习。 在他的印象中,娄家军主将娄父虽是一员八旬老将,却用兵诡奇,常以别出心裁之举而出奇制胜。这种一声不吭带着全军来一次演习的举动,的确像是娄父会做出来的事情。 只是在他印象中前世娄父并没有这么做,却不知是什么让这次的事态有了改变。 若操于场,不操于野,终未见实景,临时仍不何毂。郦长行悠悠眺望着远处,缓声道,这是中原军队的弊病。而草原人却恰恰相反,恰因 不先操于场,辄操于野,则人无程式,众多惑乱,亦不可得如意。① 卓钺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引用的那两句话,来自前朝某位著名的名将,那本兵书是前世他座上参将后才硬着头皮研读的,却没想到郦长行年纪轻轻又出身草原,竟也读过这本中原兵书。 郦长行注意到卓钺盯着自己,回头冲他一笑:我早说过,我对草原人了解颇深。将我留在身边,没有坏处。 卓钺沉默了下,问道:为何草原人从不在操场上操练? 草原人出身部落不同,彼此相处难以融洽,更难遵从彼此号令。郦长行缓缓道,再加上草原诸人出身游牧,没有城邦、教场、营寨的概念,自然也难以统一操练。 说话间,方才逃脱的士兵已经尽数被召回,此时一看竟足有千人。他们狼狈不堪,面色难看地挤在一处,看着空地上坐着的其他将士们,心中已经明白过来了怎么回事。若是事先知道此次偷袭不过是军中演练,恐怕没一人会逃,可也正是如此才让主将们炸出了他们心底真实的恐惧。 此时却见一明甲将士纵马而来,利落跳下马背,朗声宣道:军法明令,凡临阵退缩,许割其耳,亦可径将斩首。此次牵扯甚广,故由本将中军二营参将一同惩戒。念在初犯,免去割耳斩首,当众杖责三十!来人,上刑! 十几个中军将士齐声应和,手提白蜡木长棍阔步上前,一把揪过了几个脱逃士兵按在地上,举臂就是一棍!实木棍砸在肉上的声音结结实实,顿时一声惨叫脱口而出,引得众人同时变色。 从偷袭、溃散、召回、行刑,一连串事情快如雷电,简直让人来不及反应。坐在地上的众士兵都不禁偷偷咽了下口水,暗自胆寒刚才大多人都产生过逃意,可能只是耽于方位脚程和时机没有逃成,可当时若真的跑了,此时跪在那里挨棍子的估计就是他们了。 挨棍之人叫得撕心裂肺,吼得如被活宰生割的肥羊,把后面的逃兵吓得面无人色,胆子小点儿的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三十棍打得飞快,结束后行刑的两名将士将人如破沙袋般一抛,瞬间又押来了第二人。 以这个速度,千员逃兵惩戒完毕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 我、我不服! 忽有一逃兵踉跄出阵,惨白着脸哆嗦着嘴唇大吼了一声。他汗流了足有一斤多,整张脸看起来像团湿哒哒的面疙瘩,唯有双目赤红。 凭什么他踉跄着,嘶声吼道,敌兵来的时候,也没人告诉我该怎么打,中军也没有指示所有人都想逃,凭什么惩罚我们!如果真有敌军,我们真的来了,难道不能逃,还要活活留在原地等死吗! 吼声响在众人耳中,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震。 是啊,如果这是真实战场,在中军无令、全军溃散的情况下,不逃还能做什么? 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啊! 前来宣令的参将瞥了他一眼,抬手命杖责暂停,自己走至那逃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怎知我们已经溃败? 那逃兵一愣,辩解道:周遭的队伍都乱了,大家也都开始逃了,不是败了是什么? 参将沉声道:你可曾想过,这是中军故作溃散之状,诱敌深入就地反击的一计? 那逃兵大大一愣。 如若中军命你缓缓而撤,你却笃定我方已然败便落荒而逃,害得整盘谋划功亏一篑,你待如何?那参将冷声道,退一万步,哪怕中军真的溃败,又与你有何关系?你隶属左军,应听命于左军号令才对!如果看到有一人战死、一军陷落便所有人四散奔逃,敌军只需射杀几人便可让我们溃不成军!还打什么仗!要这么多人有什么用! 逃兵抖着嘴唇,再说不出一句话。那参将冷睨着他道:你不过是一小小士兵,听命队长即可。队长听哨官,哨官听把总,把总听参将,参将听总兵!层层相扣,纹丝不乱,如此才能做到数万人出征,行动进退如出一体!你今日的一个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便是害了两万人的大军!明白? 逃兵双目赤红,低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你可明白?!参将斥吼质问。 明、明白。 继续行刑!参将蓦地转身,扬声喝命。 这场刑罚足进行了有半个时辰之久。 近两万人便这么坐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一人挨完了板子挣扎走开,又换到下一人,又到下一人那实木硬棍击于人肉上的声音,传出去好远,一直在持续不停,听得所有人两眼发直、双目呆滞。今日过后,这声音和人受罚时的惨叫将时时结合在一起,深深印于所有人的脑海中。无疑,日后只要有人脑子里浮现出逃这个字,今日的场景又会如魔怔般再次浮现在眼前。 刑法结束后,那参将命众人原地安营扎寨。 被这一通搞得身心俱疲的众将士,当晚连吃饭的时候都格外沉默。卓钺帐中有一个逃走了的小兵,被狠狠打了那三十军棍后拖着伤腿挣扎了回来,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任何人,吃饭时悄没生息地蹭了出来,独自捧着碗远远坐在一边也不敢说话。 锅炉边无一人说话,但众人都在暗暗交换着眼神。卓钺一抬头时,恰巧看到两个小兵同时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小逃兵,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嘴角浮现出一抹嗤笑。 哎!卓钺一敲碗边,那筷子指着那两人,互相看什么呢!你俩人是什么意思? 那两个小兵一激灵,赶紧埋下了头,但众人面面相觑似依旧欲言又止。 卓钺有些头疼。他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但他作为哨官现在手下足有一百多人,实在是管不过来这么多。 逃兵之罪,今日已惩罚过了。以后帐中不许再提。卓钺简短道,大家以后都各自小心注意着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  ①《纪效新书》 今天下大雨!晚上回来时间晚了明天还是九点准时更新哈! 第19章 月下忆 一时间无人说话,卓钺也懒得再多说。吃饭过后,三营召诸哨官汇聚,这才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告知诸人。 原来札干此时还完全没有南下的意思。他们缩在东北平原尽头的一串土夯城后,依然在休养生息。草原人虽悍猛,但粮草储备并不充足,在回春之前他们的补给应该成很大问题,所以与此在中兴城内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在札干人充分恢复之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再行军约两日,便可至那片城池。因这片城池群落分散颇广,大军将分兵三路,中军取其中路,左右两军进行包抄清洗,最后在中路汇合。而卓钺所在的左军,便要负责攻阀左侧那些零星散落的土夯小城。 交代过后,卓钺等哨官准备各自返回营帐休息,谁知出帐之后却恰好碰见王戎和一个高挑青年正比肩走来。两方恰巧走了个照面,王戎脚步一顿,扬手笑道:哎哟,卓老弟。 卓钺叉手行礼:参将。 王戎身旁那青年笑问道:王参将,这位是? 王戎忙道:这位便是卓钺。 啊,原来是卓哨官。那青年含笑冲卓钺一礼,大演练时便听说过好汉大名,能接王参将二十多招的在本军之中寥寥无几啊。。 卓钺上下打量了下那青年。此人身量颇高,几乎与他比肩,宽肩窄腰长腿的好身段一看便是从小打磨出来的,挺拔有力如山峦顶端之松。他眉目疏朗,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含笑望人时双目中似乎浮着一轮旭日,那蓬勃的英气烁烁逼人。 王戎接上话茬,冲那青年笑道:卓老弟不仅武艺高强,也是一员体贴将士的好长官。便是那日我将与卓老弟聊天的话告知了主将,才让他决定组织了今日的演练。 与我的对话? 是啊,你忘了?王戎奇道,那日你我在教场上拆招之后坐着闲聊,你提及手下的许多士兵是第一次上战场,心中不知所措亦十分畏惧。后来我报告给了主将,他也感慨万千,才特地设置了此次演习,让众新兵们感受下沙场的气氛。 卓钺嘴角一阵抽搐。他说那段话的本意,是在感慨咱们这些底层将士不容易,能保命就不错了建功立业根本不敢去想他。谁知王戎这脑袋一根筋的武痴根本没咂摸明白他的意思,转述给主将时直接跑了调儿。 他说怎么这事儿前世没发生过,感情是他今生结交了王戎后,又大了次嘴巴,才平白招来今日这场虚惊。若是让那群挨了三十军棍的士兵们知道了他卓钺竟是罪魁祸首,还不知要怎么咬牙切齿地生刮他呢! 卓钺半晌无语。反观王戎面色骄傲,还冲着卓钺不住挤眼递笑,神神秘秘地道:卓老弟,接下来的一仗好好表现啊。若是立下功劳,我替你向主将请赏。 哈哈。卓钺干笑两声,那便先谢过参将了。 不谢不谢,好了,不与你多说了。王戎冲他挥了挥手,快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几天都不轻松呢! 那高挑青年亦颔首向卓钺微笑示意了下,跟着王戎走了。卓钺目送他二人离去,在心中叹了口气,慢慢地向自己的营帐方向走去。 此事倒是给他了一个警示他也不能太过依赖前世的记忆。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许今生一点细微到他根本没意识到的差别,便可能改变大局。 他走在军帐之间的小路上,心里琢磨着事儿。 今夜乌云遮月,星辰黯淡,目力所及之处熄了灯的帐子皆是一团灰蒙蒙的小鼓包,在凉风拂地的簌簌声中,万物都显得颇为寂寥。 卓钺不知独自一人走过多少次这样的路。记得在洪武二十八年榆林关大捷后,他被调派去新平堡附近的一座关隘驻守。那座关隘紧挨边疆,之前已废弛多年,故而城内空寂无人,只住着随他而来的一队驻军。 有时入夜之后,他会独自登上城楼远眺。 一年里大半的时候,皆是星子无光明月黯淡,望去唯有夜色罩着这片沉默的草原。他盘膝坐于墙垛上,凉风拂发,默默地喝着一壶酒,仿佛天地亘古之间都只余下了他一人。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① 都说他们守的是背后的锦绣河山。可他目不见锦绣,亦未曾相逢河山。有时趁着酒意闭上眼睛,想象那片烟花软红琼林树中的诗词美酒好佳人,嘴角也会泛起笑。可再睁眼看时,天地空漠,壁上无人,只见一醉醺醺的酒鬼倚着城楼,做着痴人的梦。 或许从那时起,他便已经感到疲惫了。他不是常胜的将军,亦非不老的英雄,他一直往前走去,却越走越累、越走越慢。 他想回家去,可也无处能归。 不知何时,他已缓缓走至了营帐附近。不欲让旁人察觉到他的心绪,卓钺深吸了口气甩去多余的情绪,正想向前走去,却乍见几步外有人挑着盏灯立在那里,听见脚步声便回头冲他微微一笑。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你怎么在这儿?卓钺有些诧异地停下了脚步。 郦长行挑着灯来到他的身畔道:月黑无光,道路崎黑。我在这等等你,也免得你一个人走夜路。 卓钺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有些僵硬地道:等多久了。不怕喂蚊子么。 郦长行噗嗤一笑:这是新岁的一月,哪有什么蚊子。他抬手照亮了身前的路,走吧。 二人并肩走着,南瓜大小的昏黄灯晕照着二人脚尖前的那么一点路,光线并没有比刚才强多少,但又些许有了点不同。 卓钺默默地走着,心里忽然泛上股说不出来的心情。他一向粗枝大叶,所以也形容不出来那是种什么感觉浑身有点紧绷,心里有点憋闷,脚步却又没来由得轻快 他不禁侧头去看郦长行。十几岁的少年比他矮一些,头顶恰巧到他的耳廓位置,从卓钺这个角度望过去,恰巧可见他秀美的眉眼鼻峰弧度。这小子生得艳丽,白日看起来华光熠熠,可此时或许是这朦胧夜色和昏黄灯光的缘故,他白皙的皮肤变为了牛乳似的浅蜜色,高挺的鼻峰也显得柔和了许多。小扇子似的睫毛垂着,看起来十分的柔顺。 卓钺不知怎地,心里忽然就别扭了起来。 似注意到卓钺的目光,郦长行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怎么? 没什么。卓钺下意识道。可顿了顿,又忍不住加上了一句,多谢。 他本意是谢郦长行今日救他,可郦长行似乎会错了意,笑道:没什么,记得我小时候也经常这么挑着灯,等我姆娘。 等你娘? 是啊。郦长行缓缓地道,家主招我姆娘去伺候的日子,她总会回来得很晚,我便总是挑着灯站在她的必经之路等她。她怕黑,有我陪着总会感觉好上很多。而晚上也没别人盯着我们,这段路上想说什么,我们便能说什么,白日可没这种自由。 卓钺沉默听着。身为歌伎的母亲被家主召见竟成了郦长行最喜欢的日子,只因这一夜能独自与母亲挑着灯一起走过一段夜路。他几乎能看到,在那黑水似的夜色草原之上,有一点微弱的灯火正徐徐而行那是一个半大的小孩子,牵着一个柔弱的女子。 那你母亲呢?他不禁问道。 郦长行顿了顿:不在了。 卓钺并不意外。一个物品似的歌伎,还带着一个幼子,能在虎狼围饲的草原上坚持多久呢?而失去了母亲后,一个半大的孩子除了逃跑,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呢? 他长出了口气,忽然捏住郦长行的肩膀把他转了过来,看着他定定地道:军营里没什么好日子,但你只要够强,便没人能看轻你。在这里呆着,你或许终有一日能够报仇。 郦长行抬眸凝视着他,半晌忽然一笑:卓哥,你终于不怀疑我了么? 卓钺有些尴尬,哼道:还看你日后表现。 郦长行低低笑了半天,忽然伸出手去,轻轻牵住了卓钺的掌心。 我糙!卓钺一阵恶寒,猛地甩开了他,干什么你! 你前面有个小水洼,我怕你踩进去。 说得太晚,卓钺一脚踩进去瞬间湿了半个鞋袜。他烦闷地甩了甩湿哒哒的脚,心里跟长了毛似得,搔得浑身不带劲。 别啰嗦了,赶紧走赶紧走。 哈哈,知道了卓哥。 作者有话要说:  ①《梦李白》,杜甫 对于卓哥这种硬汉,就要软,软到骨子里,让他不好意思凶,基本就搞定了哈哈哈。 我们家小郦也真是个身世曲折的可怜孩子呢。 第20章 烽火燃 有了前车之鉴,此次行军并没有再出现什么骚乱。将士们已知日夜奔袭的劳苦,也明白了逃跑并没有什么好处,两日后大军便到了平原边境。 卓钺所处左军与大军偏离,自左侧包抄而去。这片城池群落如星罗棋布,大小共有数十座,如众星捧月般聚拢着中央的主城丹吉。此次中军将现行围困丹吉,断其水源粮草,左右双军包抄清扫周围小城断其后援,七日后三军汇合丹吉再一起攻城便可拿下这片平原。 这片城池规格本身很小,但分布密集,最近的两座城彼此才不过两里。单独攻破一座城容易,但敌人极有可能自一城流窜至另一城,以游击之战消耗大军体力。此次左军便决定以百人之哨为单位同时攻城,同时以大军驻守主路防止敌军流窜。 卓钺接到命令,与另一哨官率手下两百兵力,一同攻打一座小城。 第一日他们驻扎于这座小城一里外的地方,一同登上一座小土丘眺目而望。却见目力所及之处荒草不生,砂砾遍地,那座泥巴似的小城灰蒙蒙、脏兮兮地窝在那里,完全像是泥巴糊成的。整座城池又矮又小,连个正经的护墙和瓮城都没有,连大门都是木质的。整座城墙高不过九尺,远看简直像是一座小沙丘,完全淹没在了土灰的平原背景之中。 城上守兵只有三人。唔,瞧那样子懈惫得很,城中应无重兵把守。卓钺之旁的李汉录手搭凉棚眯眼望着远方,卓兄,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卓钺抱肩立于他旁边,不咸不淡地道:中军命我们围城三面,只留出一面缺口。静待两日,若两日后守城士兵启城而逃,便可攻城;若城内敌军闭城不出,便请求增员再做定夺。 李汉录笑道:我知道,这不都是规章么。但我想着,有卓兄在此,又有这么多骁勇将士,咱们是不是可以另辟蹊径直接破城而入,也算是大功一件啊哈哈哈 卓钺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向土丘之下走去。 李汉录几步赶上他,殷切地低声道:卓兄的大名,我早在大演练前便有耳闻。以卓兄之才,若能在今番立下大功,再次晋升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以咱们的区区哨官之位,平日里想要立功实在是不容易,但这次独自攻城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放心我必定事事以卓兄为首,只要您高升之后莫要忘了咱便好哈哈哈 卓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道:事事以我为先? 是是,必然的。 那我便说,按军令行事。卓钺淡淡地道,札干人闭城不出,咱们并不知道每座城中究竟有多少兵力,这也是为何中军命我们 先围后攻。贸然躁进,可能会中了敌人的圈套。 李汉录有些不以为然,笑道:这不过是一座巴掌大的小城,根本不会有什么重兵把守 卓钺敷衍地又应和两句,转身去安排围城之事。张老黑跟在他身边,走远了后抱怨道:那李汉录是哪个旮旯里出来的穷酸玩意儿,说话知乎者也阴阳怪气儿的,听着烦人。跟小关似的。 关曦明在旁叫道:黑哥,我又何处得罪你了! 嘿,我说的是你俩说话的那腔调。张老黑道,不过他出的这主意我倒是不讨厌。直接打他娘的,比围城什么的痛快多了。 关曦明忧虑道:这仗如果赢了倒还好说,若是输了便是不尊军令,后果不堪设想。李汉录没想过这事儿么。 你这脑子弯弯绕绕的,简直比李汉录还酸腐 或者一旁的郦长行忽然缓缓开口道,李汉录今日将卓哥又捧又夸,便是想让他牵头引导此事。若是事成,大功一件二人免不了同时晋升;可若是事败,他也可转身倒打一耙,反咬卓哥贪功躁进。无论怎样,他都没有半分损失。 兄弟几人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来盯着郦长行。 郦长行有些意外:嗯怎么了? 张老黑大力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是个做贪官黑心大老爷的料。 郦长行失笑,转头看向卓钺:卓哥,我们怎么办? 听军令行事。卓钺凉凉地道。 上次围困丹吉之时,也是分兵三路,但卓钺那时还是赤脚小兵一个,跟着自己的主将老老实实围了两天的城后活捉了出逃的一小队札干人,无功无过。 但如今看来,想拿下这座土夯小城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两哨共有二百余人,人手实在不算太充裕,但所幸这土夯小城更是弹丸大的小地方,若他们真有投石机等大型攻城器械,一飞石也就把城墙砸碎了。是夜,卓钺分派一百人原地扎营,要按实际人数的两倍去扎营,另一百人围城巡防,每人手中需持两柄火把。如此一来,便可给城内敌军造成他们有两倍人数的错觉。 在卓钺下达指令的时候,李汉录便在一旁冷眼站着,并未开口插言。他似乎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冒然打断卓钺只会引起众将士的不满。但他似乎依旧对卓钺的保守战术有颇多异议,看了半晌后一直唉声叹气的,最后竟拂袖扬长而去。 卓哥关曦明有些不安,看着李汉录的背影,又看看卓钺。 卓钺拍了拍关曦明的肩膀,冷嗤道:随他去。 这种贪功小人,他前世也不是没有见过。把打仗当儿戏,眼高于顶谁都看不起,觉得自己一挥手就能击退十万敌军,偏偏身无二两肉连把大刀都扛不起来,真是让人好笑。 当夜,卓钺命众将士枕刀而眠,随时准备起来应对突发状况。他自己则在帐中坐了片刻后,还是决定起身去外面巡查一圈。谁知刚出来,就见门口灯火一闪,竟是郦长行持灯站在他帐口。 卓哥。郦长行抬眸冲他一笑,眉眼柔顺。 你怎么在这儿? 夜里凉,有人带了些青稞酒,我来送一壶给你可以暖暖身子。郦长行上下看了他一眼,这么晚了,要出去吗? 小嘎呢?以前这种晚上送水送酒送吃食的活儿都是小嘎干的,不知何时竟被这小子给抢了先。 卓哥忘了吗?嘎子哥带兵出去巡防了,这时候还没回来。郦长行又上前一步,我陪你走走吧。 卓钺点点头。两人持灯出了营帐,又登上了白日里去过的那座小土丘,登高而望。今晚难得是个月色清浅星辰繁茂的良夜,无需举目便可见星河如瀑自漆黑的穹顶铺撒而下,一路流泻至地平线的尽头,天幕柔黑如练,云渚溅溅,光摇北斗阑干。① 而那座土夯的小城,便静静伫立在遥遥平原之上、朗朗星河之下。没有了日色的直照,这小城隐去了它鄙陋的外表,唯在清浅的月夜星光中留下一块沉黑的剪影。如此看来,竟有几分寂冷孤傲的巍峨。 卓钺举目而看,依稀可见小城的土墙顶端亮着一盏孤灯。在银辉漫天的晚上,那抹暖橘的火光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此时此夜,似乎那城内也正有人站在那一豆烛火之旁,登高而望,静静看着他们的方向。 两人站在黑暗中沉默了半晌,卓钺忽然问道:你觉得呢?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可郦长行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好说。 自我们到这里后,这城里安静得可怕。如果城内兵力不足,难免会见士兵登城而望,伺机突围;如果城内兵力充沛,便理应早早布防,以防咱们突袭攻城。郦长行缓缓地道,可这城,白日守城士兵不足十人,且皆神态平静镇定自若,不像要弃城而去、亦不像是要准备守城。 卓钺一笑,赞道:不错,观察得细致。 城内应该有高人。郦长行看向卓钺,你准备怎么做? 卓钺懒懒地道:以不变,应万变。 郦长行哑然一笑:我以为有这机会,你会 会怎么样?会和李汉录那个傻子似得为了贪功而贸然攻城么?卓钺拍了拍他,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好了。如果有什么异变,就联络大军支援。 重生一次,他早就悟透了战场之事哪有什么灵光乍现的良策妙计,在沙场上,听指令按策略行事,便可大大增加胜率。而那些惨败的例子,大多来源于人的自作聪明。 郦长行点了点头,忽然又道:你这么想,李汉录未必会这么想。 他?卓钺有些不屑,目光短浅的小人,翻不出天去。 郦长行笑了笑,没说什么。两人又在清风月夜中默立了半晌,却见远处城楼上的那盏灯熄了,似乎连敌军守城的人都休息了。 走吧。卓钺拍了拍郦长行。 中原人的营帐和草原人的土城,皆陷入了一片夜色的宁静之中。星河滚烫无声,在头顶的苍芎上静静翻滚流淌着,注视着安眠中的人们。如此夜色,若人能一夜好睡,睁眼醒来时定能见个晴空无云、碧空如洗的好天气。 可有些事情,偏不如人意。 睡至半夜,卓钺忽然觉得有人在拍他:卓哥卓哥,醒醒。 在战场上时卓钺一向浅眠,几乎立刻便惊醒了过来,却见黑暗中小嘎正紧皱眉头摇晃着他的肩。而此时本该漆黑无声的帐外,却有流窜的飞火绕着帐子一闪而过。 卓越一惊,猛地坐了起来:怎么回事儿! 营帐蓦地掀了起来,张老黑持火把大步如内,一晃之间电光火石般照亮了小嘎铁青的脸色:李汉录私自率兵攻城了。 一月初北疆的寅时还如黑夜一般。前半夜的银月星河仿佛都是一场幻梦,此时纷纷藏入了丝缕般的薄云之中,在极东的天壁之上,有浅碧色的光晕正徐徐扩大,但若要等天色破晓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天尚朦胧,地上却如烽火漫天般烧了起来。 卓钺穿衣挂甲,大步出帐,却见几乎士兵们已皆被惊醒,正不知所措地站在空地之上。这个时辰,哪怕是巡防的人也早该回来,除了轮番守夜的其他人应该均在营内。可此时卓钺大眼一扫,在场的却只剩下一般的人其他人究竟去哪儿了不言而喻。 张老黑面容紧绷,于火光夜色中看起来简直如同铁铸的一般。他举着火把引卓钺来至营口,卓钺举目一看,顿时差点儿没气炸了肺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两军相距不过一里,此时两方均是灯火通明,整体情形一看便是一目了然。跳过营寨的壕沟和拒马望远处一看,却见那土夯的小城下此时已混战成一片,喊杀声惨叫声马蹄嘶鸣声响彻云天。本来寂静得如同死水般的小城,却不知从哪冒出了大堆札干士兵。城楼上人头攒动,冷箭四射,札干人臂力骇人,卓钺亲眼见一人自城头上飞掷标枪生生将两个中原士兵穿成了串儿。而城楼下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区区一百士兵,又是新上阵的生兵蛋子,怎敌悍勇的草原猛士?眼见着已成了血海。 鸣金之声催命似得一遍遍响,阵前的士兵想往回逃,却被札干兵的长刀死死纠缠住。 卓钺猛一回身,喝命全军整队。小嘎紧跟在卓钺身旁,颦眉问道:卓哥,要救他么! 这犊子,不和你商量就擅自带兵攻城!让他死了也好。张老黑愤愤道,不过咱们也不惧怕蛮子就是了。 关曦明不知何时也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凑着听了下几人的对话,顿时急道:不能不救啊!军法明言,见同军不救者斩首处置! 卓钺紧颦双眉,英俊消瘦的侧脸在火光之中看起来格外的刚毅。他微微侧头,凝视着前方喊杀声震天的前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这种时候,局势刻不容缓,但越是此时作为主将越要冷静。很多时候打了败仗的人并不是没学过兵法,也不是不够聪明,而是一上战场便被那震天的炮鼓喊杀、生死热血激得大脑发昏全身燥热,一个冲动便做出了令人懊悔终生的决定。 便如此刻卓钺所面临的抉择一般救,还是不救? 不救于情来讲无可厚非,卓钺本以为这李汉录不过是个贪功躁进的小人,没想到还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蠢货。竟敢背着他,私自带兵深夜攻城偷袭。 他能猜到李汉录是怎么想的这小城,寂静得跟死城一般,估计里面的守兵不多,也没什么主将。他在人熟睡正酣的寅时骤然攻城,若城内果然兵力薄弱的话,真被他得手了也未可知。 可谁知,却被蛰伏在城内的猛虎反咬一口。 而按照军法,见死不救的话他们也要受连坐的军法处置。 可怎么救,又是个好问题了。 卓钺额头青筋轻轻地一跳,扬声唤来诸队队长,沉声喝令道:一会儿整军,列 龟阵! 龟阵,以十人为一小队,藤牌手在外为第一层,□□手在后做掩护,火铳手居中远射。此阵以防守为主,进行远攻,适用于两军尚未短兵相接之时。 演习场上早已排演过此阵,诸队长领命而去。关曦明跟在卓钺身边伸耳朵听着,趁卓钺话音一落的短暂空隙插言问道:咱们不直接冲上去救人吗? 卓钺抬手给了他一脑瓢:你平常那小鸡胆儿哪去了?不怕札干人的大刀了? 十几年的戎武生涯,让卓钺早已总结出对付草原人若能远伐便不近攻。札干劈骨刀有开山裂石之威,寻常藤牌根本不敌,再加上中原军队多为步兵,而草原人擅骑射速度快上不少,唯一至胜的机会便是在双方距离尚未拉近之时便先行制敌。 而他心中也有猜测这不起眼的土夯小城之中定有高人,被他个倒霉催的碰上了。只是城中之人虽聪明,但却也有蛛丝马迹的行为泄露了他兵力不足的事实。 如若城内兵力充足,以札干人直来直去的血性面对他们百人之军定当选择正面突围。可自昨日起,城内大摆空城计,就是为了诱他们深夜攻城再居高临下一网打尽。 而此时再细看前方,也能发现城头虽影影绰绰得看起来有好多人,真正射下来的箭却没几只。冷箭稀稀拉拉的,还有标枪混在其中充数,不得不让人怀疑城中不仅守军稀少,连军械都告急了。 卓钺着实怀疑,城头那些蛊惑人的影子,可能都是草人儿扎的。 有意思。 很明显,现在城内主将想将他也一同诱至城下,再利用地形优势来个瓮中捉鳖。这人敢这么想就太天真了,把他当什么,和李汉录一样脑子跟猪换了的蠢货么? 不过一刻时间,全军已整装待发。卓钺拿了把火铳,这场交锋大约不会短兵相接,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将宣花斧背在了身后。搬鞍上马之前,他忽然想到了一事,忙回头问道:郦长行呢? 平日里这小子有个风吹草动都跟狗皮膏药似得紧跟着他,可这会儿整个营帐都乱沸了天,他却跟遁地了似得消失得连个人影都没有。 听卓钺问郦长行,小嘎的脸色不甚明显地冷了几分:没见他。 卓钺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安。不过这小子鬼成了精似的,倒也不必担心他的安危,此番结束之后再好好问他也可。 小嘎牵着马笼头,看卓钺飞身上马,仰头问道:可要搬中军救兵? 此次出兵之前便曾有说,如若兵力不足攻城不下定不可强攻,定要发信号搬中军救兵前来支援。 谁知卓钺一拉缰绳,马有些躁动地嘶鸣一声原地踱步,却听上方的他懒懒一笑道:搬便搬吧。只是离咱们最近的大军整队出发再到这里,最少也需一个时辰,那时候咱们的仗也差不多打完了。 如神话中赤鬼之焰的营火,盛大而诡秘地燃烧着,照着所有列队其中的将士们和他们手中的兵刃,在这夜色之中仿佛是地府深渊爬上了的夜行鬼军。而在他们之首,高大的烈马之上年轻的将军背光而坐,背上的宣花斧闪着幽冥般的寒光。他周身皆被火光染为了赤红之色,微微侧脸时,微扬的嘴角和冰凉的目光仿若阎罗降世,他目光所及之处,万物皆渺为尘埃。 走吧,孩儿们。 他仰头一笑,脖颈修长的线条犹如饮血。 我们上战场去耍上一耍!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天净沙》,孟昉) 卓哥高亮!太帅啦!战场上的卓哥才是最帅滴!下一章继续哈~ ps. 卓哥的宿敌即将上线(这一章已经露了个影子?) 第21章 惊鸿箭 与此同时,土夯城的城楼之上。 简陋的城垛缝隙之中乍一看挤满了黑漆漆的人影,可若有人离近了一瞧,那些姿态僵硬的人影均不过是稻草临时扎作的假人。真正的札干士兵们混在草人之中,拉弓往下放着冷箭,但他们的箭袋中所余之箭已寥寥无几。 城头黑压压的,没有点火亮灯,纵然城下两如白昼城上却一片漆黑。有一高大的人影正站在城墙之旁,举目而瞭看向远方,银华的月色和城下的烽火照在他的面孔上,形成了一道凉热鲜明的诡异光影。 有一札干士兵扶刀大步上来城楼,他铠甲浴血,在初春寒冷的天气里周身冒着热气,简直像刚从血做得温泉里洗出来一般。却见他兴冲冲地走至这高大人影之旁,激动地低声道:将军,城下的那一小撮人被收拾得差不多了! 那高大人影却并未同他一般激动,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出城的另三队人马都准备好了? 是。札干士兵应了声,又不解地搔了搔头,将军,刚开始您说要守城咱们觉得没必要。可既然这城都守了,马上也要赢了,现在又何必要准备出城呢! 面对手下的质疑,这位将军显得很耐心,反问他道:来攻这城的约有两百人,现在城楼下的只有一百人,另外的人去哪儿了? 札干士兵有些不以为然:缩着呗。中原狗不是都这么胆子小么,怕咱们草原悍将,不敢来打。 将军摇了摇头:中原人大多谨慎怯懦,这不假。但若他们真的不敢来战,也不会派一部分人来半夜攻城了。城下的人定是中了咱们的空城计,以为城中人手不足,所以才敢派人来战。 那、那为啥不一块儿来,还要分批来呢? 问得不错。面对正酣的战事,那将军竟不紧不慢,甚至还循循善诱地分析了起来,依我而看,他们分兵行动并不像是事先预谋,对方兵力也不多,人少的情况下最忌分兵。或许是两派人产生了异议,一派要攻一派要围。却没想到攻城的人中了计,现在就看剩下的人来不来救了。 札干士兵并不聪明,这一番话听得头晕脑胀,浑浑噩噩道:那、那他们要是不来救 不会不来。中原军队规定,有困必救,不然军法处置。那将军微微一笑道,只是他们并未贸然营救,说明剩下的那个守将并不是蠢人。只是不知他会 将军!札干士兵忽然抬手叫道,他们来了! 哦?将军立刻提起了兴趣,三两步来至城边抚垛而望。 却见一里外的中原营帐之中,果然旌旗招展,缓缓出了一队人马。与悍勇冲锋的普通军队不同,这队人走得很慢,互相挨得很紧,行至一半的距离后竟还慢悠悠地停住了。 城下交战的札干人被吸引了注意。这群草原人正杀得眼热兴起,见又有肥羊入口,登时呼哨一声纵马掉头向这群人队人呼啸而去! 慢着!将军蓦然厉喝,谁让他们离开城门的,我不是严令过他们 然而已经太晚。 随着一连串惊雷火石的爆响,却见跑在最前面的札干士兵如被看不见的拳头临面一击,一仰头如破布般落下马去,尸体瞬间被后面的马蹄踏了个稀烂。还有后面的马被什么击中了腿,痛苦得长嘶一声甩掉了背上的骑兵,顿时引起一连串的大吼咒骂。 火铳!是火铳!城上的将军看得浑身微微发抖,一双眼睛精亮,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激动的。 却见那中原队伍中黑旗一闪,他们一击而中竟不进反退,缓缓往后撤了一点,再次拉开了距离。 怎么退了,怎么将军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口中低急地喃喃着,难道 被那声火石之响惊到了的札干士兵不知所以,惊骇地勒马在城下盘旋着。而中原军队撤退后短暂调整一下后,红旗一闪,迅速前行竟急冲了过来! 札干人再悍勇,面对从没见过的神秘武器还有些不知所措,乍惊之下竟马蹄调转四散开来,本就稀寡的人数这一下更显得支离破碎。 就在札干人散开的同时,这支排列紧密的中原队伍也瞬间肢解。但他们分散得极为有序,大阵化为十人小阵,如蜂巢中冲出的一队队毒蜂,追着那些落单的札干人俯冲而去! 一时间阔广的平原上火石暴烈之声此起彼伏,竟隐隐盖过了厮杀呐喊和兵械相撞之声。 中原队伍的火铳虽有神威,准头却不高,有些没射中敌将又没及时拉开距离的小队,便瞬间被札干铁蹄冲散了小队,惨叫声再次响起。 可这混战的队伍中偏有一人。别的士兵站在平地还未必能射中,此人骑于马上举臂而射竟几乎能十发九中! 他座下之马快捷如风,而他修长的身子便紧紧贴于马上,瞄准时身子微倾双腿发力略略站起,铳头随马而动,一发而中后也不留恋,果断拨马收铳向着下一个目标而去。 城头上的瞭望的札干将军早已注意到了这人。 他双目雪亮,定定地在乱军中冲锋陷阵之人,半晌蓦一回头喝道:拿我弓来! 被两个小兵抬上来的弓足有一人半长,弓身长如弯月,苍劲饱满。札干将军手持长弓,微拨弓弦,弓竟发出了如野兽低哼般的躁动之声。 他抽箭撘弓,蓦地转身双臂发力拉弓从弯至满,双眼微眯直直瞄向了乱军中的那个人影。 一声裂羽破空之响! 那寒芒夹着万钧之力,如天外飞石般向着目标飞驰而去。寻常人射箭,能及百步已是上佳,谁知这一箭自城头越过混战、越过战场,竟于混乱的人群之中直取那人背心。 仿若感到寒意逼人,那人下意识地一回头,双目骤缩。 可那石破天惊的一箭已在眼前! 措不及防之下他弃火铳、反手回摸下一瞬,一片惊鸿扫雪般的银光骤然而起。却见宣花斧双开的花刃绕着那人修长挺拔的躯干一旋,刀刃恰巧迎上了箭锋。 若是那斧刃晚一点、或早一点,那只箭锋都将不偏不倚地射入这人的眉心。可这寸劲儿把握得恰好,两股力量相撞之时,发出金石崩裂之声。 纵使是长斧这般凶悍的兵器,还是被这一箭击得铁器嗡明作响,震得人手心发麻。持斧的人收势抬头,银盔之下露出了半张张狂英俊的眉眼,湛黑明亮的双瞳蓦地望向城墙之上。 而缓缓收弓的将军也正微微垂头,向城下看来。 便是这般,隔着嘶吼混乱的战场,一人居城上一人处军中,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棋逢对手。 片刻之后,持斧的人忽地懒洋洋地一笑,于乱军中闲适地动了动脖子,抬起手来冲着城上的札干将军做了个侮辱的手势。 哈。札干将军骤然失笑。 他身旁的士兵大怒道:将军,这人竟胆敢羞辱于你,待我出城去将他斩于马下 行了,你不是他的对手。将军收回目光,三队人马若准备完毕,咱们便准备出城吧。 士兵一愣:就这么走了?余下这些虾米喽啰,为何不将他们收拾干净? 有那人在,这场战一时半刻打不完,而他们的援军可能很快便来了。将军含笑最后扫了一眼身后的战场,我本也只是好奇中原火器才留下来的以后有缘,自会再相逢。 东方的天壁,终于在水墨淡青的色泽中醒了过来。而地上燃了彻夜的烽火熄灭,震天的嘶喊声似乎犹在耳畔,但此时平原之上却已只余飞鸟清脆的啼鸣。 卓哥! 卓钺一回头,却见小嘎飞跑着穿过遍地的残尸断旗向他冲来,眉头紧锁面上皆是焦虑:我刚才看到有只箭向你 没事儿没事儿。卓钺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命大,一回身儿正好把那只箭给击飞了。 小嘎深深颦起了眉头:说什么命大,那若是下次呢,再有这种事情怎么办。 卓钺有些无言。自从他把小嘎从战俘里救出来之后,这孩子便像小鸡仔认母鸡似得把他给盯上了,有个风吹草动也总爱大惊小怪,他们都是上战场的汉子,平日里难道还能块皮都不擦破么? 他心里想着,话头一转道:你的人头呢? 战后,将士们要割下自己杀死的敌人首级,凭人头论功行赏。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小嘎抿唇:我忘了。 卓钺抬脚踹了他一脚,愠怒道:割去! 小嘎有些不情愿,但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黎明的战场之上,将士们披着一片清风浅霞清点着剩余人数、地上的死尸和收缴的军械。这一战死伤近百人,九成九出自寅时攻城的那一邦人里,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待霞光破云而出,第一缕东升的金光照在广阔的平原上之时,远方的道路尽头渐渐露出了一队迎风招展的旌旗,依稀传来的还有行军之时的炮响锣鼓之声。 卓钺那顺风耳似的耳朵尖儿动了动,从地上起来长长伸了个懒腰,笑道:得,来啦。孩儿们,咱们这里终于可以收功了李哨官呢,别躲着,一起拜见中军主将啊。 却见行伍之中,李汉录被人一推踉跄几步上前了来。他通身都狼狈极了,原本锃亮的铠甲滚满了血污泥泞,衣服裤脚被划得一条一条的,脸上不知道被谁揍了一拳还是摔了一跤,又青又肿简直落魄到了极点。 而他也再不复战前那油滑精明的模样,抬头时污脏的脸上满是愤然窘迫,却听他嘶声怒道:卓钺!你我平级,你有什么资格私自惩戒我! 惩戒你?卓钺抱臂,迈着长腿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嗤声一笑,李哨官,你现在一没上枷,而没带铐,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鼻子嘴都没毛病得喘着气儿,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李汉录面上的愤怒起伏了一下。 不过 卓钺俯身,一双眼睛盯住了他,那双神采飞扬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渗人的寒意。李汉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浑身微微抖了起来。 你不带脑子带上战场的那些人里,不知有多少人和军中士兵同气连枝。想想那些死去的人,再想想他们剩下的那些同袍兄弟。卓钺冲他一笑,露出了一排森然的白牙,你的气儿,喘不了多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消失的小郦(微笑拔刀):为什么把我男人和别人写得这么有cp感? 瑟瑟发抖 姓李的小人得蹦跶几章,卓哥马上要被坑惨啦! 第22章 争曲直 这是怎么回事儿! 前来接应的是三营的把总,带了四百余人的队伍赶至土夯小城之前,却乍见黎明的平原之上残尸遍地、断戟横斜,竟是一片战后的场面。 卓钺上前行礼,将事情曲折原委说了一遍,那把总顿时犹豫了这并非小事。一仗折损近半数对于这种小小战役来说,已经算是很高的数字了,无论如何也要上报本营参将知晓才行。 收整军队,前往丹吉。那把总最终决定道,与大军汇合后,再做定夺。 卓钺叉手应是。旁边的李汉录却蓦地踉跄上前,嘶声扑倒在地上吼道:把总!冤枉啊!事中曲折原委尚未说道清楚,卓钺他却私自将我扣押,还折辱于我!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我请求与大军同行,不然尚未到丹吉之前标下的性命便可能不保! 那把总一愣,周遭的将士们脸色却全都冷了下来。 这李汉录真是个十成十的小人,不仅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还话里话外暗示卓钺坑害诬陷他。他这是狗急了跳墙,打算无论如何也要拉着卓钺一起下水。 卓钺冷笑道:李哨官,你身上的伤难道不全是来自方才与蛮子的 英勇战斗么。我自恃没这么大本事,能一面忙着收拾战局,还一面小意坑害你。 李汉录一昂脖子,扫过来的目光满是阴毒狠厉:卓钺,你这反复小人!站前你明明告诉我,城内守备空虚可趁寅时防备最空虚的时候攻城。我信了你,谁知到了出兵的时刻你却带着自己人按兵不动,让我带着一哨人上战场给你铺路、去送死。今天我若是不把冤屈说清楚,就对不起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兄弟们! 这简直是彻头彻尾的颠倒黑白! 卓钺额前青筋蓦地一跳,上前一把揪起李汉录的衣襟将他拖起,恨声道:你这贪功小人也敢提战场上死去的兄弟 把总!把总救我!李汉录拼命挣扎,足像个待宰的肥鹅使劲扑腾翅膀,放开我! 把总大喝:叉开他们! 几个士兵扑上去,夹着卓钺和李汉录将他们分开了。 卓钺一把甩开摁着他的士兵,冰寒地瞪着瘫在地上的李汉录,长出了口气努力想将胸口那股闷气按下去。 他刚才一动手就后悔了,若他能一直保持冷静,或许还能置身事外,但就在方才他冲动上去揪住李汉录的那刻起,他便和这阴狠小人彻底纠缠不清了。 他真是不断地在低估这姓李的。他本以为此人虽愚蠢贪功,但却惹不出什么大麻烦,这才让李汉录钻空子背着他偷袭了敌城,又输了这场仗。 一仗结束,他又以为这小人蹦跶不出什么新花样了,却又被他倒打一耙,弄了个满身腥臭。 早知如此,刚才就该先废了他的舌头。卓钺阴郁地想。 似感受到卓钺刀子似的目光,李汉录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就是那一眼,卓钺看到了毒蛇般的阴险狡诈,和一抹诡计得逞的嘲讽得意! 那把总不明真相,也被两人的纠纷弄得不住皱眉,当即道:你们各执一词,要到中军面前说清楚。卓哨官,事情真相弄清楚前,你跟李哨官一起卸职随我走一遭吧。 卓钺出了口闷气,摘下哨官认旗和军牌扔给了把总的亲兵。李汉录忙也将自己的认旗交出,可当去摸腰间军牌时却摸了个空,顿时脸色一变:我、我的军牌不见了 卓钺冷笑了声:军中英烈均是人死军牌在,李哨官还真是与旁人不同。 李汉录大怒:你少在这冷言冷语!定是方才战场胡乱丢了的 行了行了!把总不胜其扰,烦躁摆了摆手,都带下去。稍后启程,前往丹吉! 一旁围观的众士兵虽都愤愤不平,但既然军令已下,他们也无权插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卓钺被把总的亲兵押送走。 当日,把总带人将那座土夯小城清扫了一遍。发现城中早已空无一人,根据埋锅造饭的数量来看,守城的人数并不太多,而城头扎满的稻草人则摆明了是一出空城计。这队札干人格外小心,城内能被带走的东西全部被扫荡一空,也根本无从知道当日守城的札干将军究竟是什么人。 清扫完毕后,把总留了少部分人镇守空城,带着余下军队启程前往丹吉。此去路程一日有余,当晚便驻扎在了途中。 卓钺一直被扣押在单独的营帐里,晚间时候,小嘎接着送饭的机会偷偷来见了他一面。 大家伙儿还好么。卓钺饿得不行,咬了口干饼子,被噎得直翻白眼,赶紧就着小嘎递过来的水袋喝了口水。 大家都在想法子。小嘎道,他们打算到了中军就一起去给你作证。 卓钺连忙摆手:可别!还嫌现在不够乱么?再被那李汉录抓住把柄说我要协同手下造反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小嘎沉默了下:那你现在有什么法子。 卓钺皱了皱眉,嚼着饼子没吭声。其实他也有些苦恼像他们这些哨官级别太低,根本没有自己的印信,传令行军也都是中军号命,认旗语、听鼓声。像李汉录这样又蠢又坏还敢违抗军令又倒打一耙的人,实在是罕见。没有字据为证,只能听人证了,然后让中军主将评判。 但人证这玩意儿,不是白纸黑字、板上钉钉的东西,变数颇大。 可他现在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虽然心中也不胜纷扰,可卓钺顶天立地浑不怕的大哥做惯了,不愿让手下小弟看出自己的为难,当即敷衍道:我心中有数,你别操心了。 谁知小嘎完全没被他糊弄过去,皱眉道:你没数。这次你太冲动了。 啧。 卓钺有点儿羞恼,抬手削了一把小嘎后脑勺:翅膀硬了,会训你哥了是不是? 虽不愿承认,可他的确是冲动了。 但那李汉录也实在是戳到了他的逆鳞。 活了两世,卓钺也算见多了生死。可看得越多,也越觉得沉重。卓钺不知见过多少士兵,脑袋被砍掉了一半、肠子流了一地,眼看着没救了,却还是不甘地痛呼着救命,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眼中还满是不敢置信。 人有多脆弱,求生之欲便有多强。 当将军的人应该知道,他挥的每次令旗,低下沉甸甸得坠着的都是千百个人的人命和希望。 只想着建功立业、而将手下兵将的生死置之脑后的人,不配踏上这个战场。 虽然他的确是冲动了,可他也不后悔。如果有机会,他真想亲自拿刀刮了那个姓李的这种畜生早死一个早少一个。 小嘎默默地看着卓钺变幻莫测的表情,忽然道:卓哥,不然我走一趟吧。 呃?卓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走一趟什么? 小嘎没说话,继续用平静到森冷的目光回望着他。卓钺与他对视了片刻,渐渐咂摸出味儿来了,顿时气极反笑:你这小子,狼崽子劲儿又上来了?你要是偷偷去宰了李汉录,我这才真是有冤没处说去了。 小嘎看着他:我肯定做得没人发觉。 放屁。卓钺毫不客气地骂道,我把你从死俘墩儿里救出来那天说过什么?从今以后你就是中原人了,刀刃儿只需向着蛮子,不许向着自家兄弟。李汉录他再该死,也有军法惩治他,轮不到你在这大义灭亲! 小嘎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卓钺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郁闷得想这孩子,跟郦长行那个小混账可真是像 对了,郦长行你见没见? 没有。小嘎硬邦邦地道。 卓钺皱了皱眉:那张老黑呢?关曦明呢?他俩还好么? 小关哥没事儿,黑哥受伤了。 受伤?!这也是稀奇事,卓钺不知见过多少次这莽汉穿梭往来于千军万马之中、砍蛮子如同削瓜切菜般毫发无伤,怎么这么小个战场还能让他受伤? 黑哥的火铳用得还不熟练,装火要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被冷箭射中了肩胛。但没什么大碍。 卓钺有些烦躁地扒拉了下脑袋。他们这几个兄弟可真有意思,连喝凉水都上赶着一起塞牙。 那你回去跟老张他说 谁知小嘎却冷着脸站起了身:卓哥还是先操心好自己的事情吧。 糙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可话没说完,小嘎已头也不回地甩营帐离开了。 卓钺气得狠狠锤了下地。 翌日卓钺一行来至丹吉,此时左右两军已陆续来此汇合,准备几日后一同攻打主城。而那把总到达丹吉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启奏三营参将,请他决断卓钺与李汉录之事。 违抗军令,导致兵将折损过半是大罪,按律当斩。三营参将也颇为重视,将营下几位把总召至了帐中,一同携议此时。 李汉录被带上来的时候脖子昂得高高的,一脸的大义凛然、清高孤傲,若是不知内情的人还真以为他蒙受了多大的冤屈呢。卓钺在旁冷眼看得恶心,真恨不能将他那副小人嘴脸扒下来在地上踹几脚。 三营参将左看看、右看看,沉声道:事情原委我已大致清楚。你们还有什么要辩驳的,便一并说了吧。 那李汉录飞快一叉手,抢先道:标下受这小人卓钺蒙骗,酿下大错,心中懊悔不已。只请参将惩治这出尔反尔两面三刀的狡诈小人,以正军风清明! 你说他蒙骗你,参将缓缓地道,他蒙骗你什么了? 李汉录颤声道:他诓骗我说,城内守备空虚一看便无人把守,与其围城不如攻城,若是拿下了城池便是大功一件。可到了出兵的时候,他又按兵不动,把我当做了探路石和挡箭牌! 卓钺嗤笑了声,恶心到了极致,抱着肩冷冷看着他跳猴戏。 那参将皱了皱眉:他随便说了两句,你便听信了?出兵前军令清楚得很,围城三日,城中守军出逃便夺城,若守军继续守城便搬大军前来支援!别的对错不论,你违抗军令这一条可是坐实了! 李汉录早料到参将有此一问,当即哆嗦着嘴唇往地上咣当一跪,双眼赤红,嘶声辩道:标下贪功躁进,这条不敢辩驳,无论什么惩罚都受着只是卓钺他他更是可恨!他知道我想立功,便利用我!在背后捅我刀子,阵前出卖我。他又奸诈,又胆小!参将明鉴,若是放任他不管,以后与他同上战场之人必遭大难! 帐中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扪心自问,没有哪个将领不想立功,想立的功劳越大要担的风险也越多,谁都有为了立功想出去豁一把的冲动,在座众人虽不能苟同李汉录的做法,但的确能理解他。而在这层理解之下,卓钺的出尔反尔、两面三刀便显得格外可恨了。 此时卓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卓钺!参将沉声喝道,你笑什么! 我笑这世上竟真有人能全然颠倒黑白!卓钺冷笑着,李汉录,我究竟和你有什么冤仇?让你临死前都不忘了拽我下水? 李汉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我、我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 卓钺再懒得看他一眼,转身叉手向参将道:安营第一日,标下便察觉城内虽然寂静,却暗藏埋伏,实在蹊跷。那时李汉录建议标下直接攻城,被标下拒绝。当夜他未与标下商量,便私自攻城,导致大败。这便是事情全部经过,请参将明察。 座上的参将沉默了一下:与李汉录所说,完全相左。 卓钺冷笑了一声,懒得再辩驳。 就在帐中沉默之际,忽听外面一阵喧哗,有亲兵匆匆进来禀告道:外面有人聚集喧哗!说愿为卓哨官作证。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那帐帘一掀的功夫,卓钺果然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其中隐约似还有关曦明嚷嚷的声音。他心里一沉,登时暗恼这帮小崽子真不听他的话,没一个省心的。 果见座上的参将脸色一沉,怒道:想作证便按规矩,一层层上报便好。如此剧中喧哗是要干什么,造反不成! 李汉录一见机会来了,忙膝行两步急切道:参将,卓钺就是如此目无尊长、阴险狡诈之人!自己犯下大错不说,现在教唆手下士兵前来主帐闹事!您现在总算看清楚了吧 肃静!参将怒极厉喝。 卓钺观座上众人的面色,不禁暗暗叹息一声。 这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算是包青天在世也难断此等没有物证又只有一方人证的案子,何况这是军营,诸位将士本就是在战时百忙之中处理他们的纠纷,没人愿意细细分析内情。 他二人既然各执一词,又攀咬得厉害,恐怕是会被各打五十大板、快刀斩乱麻了事了。 果然见那参将冷着一张脸,有点不耐烦地启唇道:既如此 参将! 就在此时,忽听帐子又被啪地一挑,两个士兵架着一人大步入内往地上一掼,扬声奏道:启禀参将,我二人去李哨官帐中巡查时,碰到此人鬼鬼祟祟在帐旁游荡,一见我们就面露惊慌之色,撒腿就跑。被我二人追上后搜查,果然发现他身上带着李哨官的军牌! 众人蓦然一惊。 地上的人瑟瑟缩缩地趴着,似不胜惊慌地抬头瞥了一眼四下,便是这一抬眼的功夫露出了他那双澄澈的翡翠瞳孔。 郦长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码字的时候忽然反省了下。 我知道大家都想看甜美的爱情,但这篇文是剧情导向哒,爱情肯定会来但可能有些靠后(捂脸) 我只能抓紧推动剧情,赶紧让小郦和大卓搞在一起,但在此之前请大家多包涵抱拳! 第23章 峰回转 卓钺瞳孔蓦地一缩这小子消失了两三日,怎么忽然会在这里出现? 然还没等他出声,忽听李汉录哈地一声大喊,狰狞地指着郦长行道:就是你!我认识你!你是卓钺帐下的亲兵,平日里总和他混在一起!你说,你偷我的军牌干什么!是不是卓钺指使的! 卓钺面上冷得纹丝不动,手却慢慢地捏紧了 若是郦长行现在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他可能便不只是被扣点军饷、打几军棍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在众人烁烁的瞪视之中,郦长行缓缓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了李汉录一眼。他垂头跪在那里,露出半截格外白皙的脖颈线条,耷拉着的肩膀也很单薄,那模样足像个被暴雨淋湿的小雏鸡,可怜委屈得很。 要不是心里还绷着一根线,卓钺真忍不住想给这小子的演技鼓鼓掌平时又狡猾又沉着,可关键的时候该娇蛮就娇蛮,说柔弱便柔弱,变天都没有他换脸快。 却听郦长行有些迷茫地缓缓道:偷我、李哨官这军牌不是不是你给我的吗? 我给你?李汉录也是目瞪口呆,指着他激动得声儿都变了,我给你我的军牌干什么! 郦长行微微张嘴,神情躲闪起来。 卓钺瞪着他,都有点儿不确定他现在是在演,还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让人家给逮到了。 座上的参将沉声道:你莫慌,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清楚。先说你究竟是何人。 郦长行整理了下情绪,又向众人拜倒小心翼翼道:标下是卓哨官帐下的长刀手,名叫郦长行那日攻城就是前天的寅时左右,我尿急起夜,却不小心撞见了李哨官帐下的士兵。当时不是他们当值守夜的时候,可却所有人都穿戴整齐手持利器,一副马上便要出战的模样。我吓坏了,本想溜走,却被他们发现了行踪,当时李哨官就让人把我按住,说要是我回去禀报了卓哨官就麻烦了 住嘴!住嘴!李汉录蓦地跳了起来,却被参将一挥手让人牢牢按住。 接着说!参将喝道。 我、我怕他害我,便向他求饶保证自己什么都不会说。但他似认出我来,又反过来安慰我,说我不用害怕,这一战胜利之后我只要愿意指认卓哨官惫怠怯懦、临阵脱逃,他便许我一个队长来当我犹豫不决,他又把军牌掏出来说 以此为证、决不食言 唔唔被人按住捂嘴的李汉录,忽然疯狂挣扎起来,猩红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瞪视着郦长行,似恨不得一口将他咬死。 而此时,郦长行嗫嚅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我说卓哨官在军中威信很高,我就算指认他也不会有人信的。谁知李哨官哼笑了声,说死人是不会为自己辩驳的。 话音落后,帐中一片死寂。 卓钺定定地站在原地,寒意自脚底一层层往上涌虽只是寥寥几句话,但他已猜到了李汉录的全部计划。 这姓李的小人看不惯他的做派、又担心他抢功劳,便打算将他除之而后快。然而亲自动手,实在太危险了,还有什么比蛮子的刀剑更好用的杀人利器呢? 李汉录恐怕是打算寅时攻城,火速将城头占领后,再不经意地给蛮子逃兵开一道通向大营的生路。杀红了眼的蛮子撞上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中原将士,如果事情进行得顺利,等李汉录凯旋归来之时他卓钺已稀里糊涂地成了蛮子的刀下魂了! 李汉录,真的是好狠毒啊。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皆已明白了事情原委,看向李汉录的目光顿时森冷了起来。座上的参将一挥手,李汉录身后的两士兵将他放开,一得自由李汉录顿时扯着嗓子嘶吼道:胡说!全都是胡说!我的军牌明明是你偷的,我从没给过你 你、你怎么这样!郦长行也急了起来,有些慌张地道,你敢说那天晚上没碰到过我?没让人按住我?没蛊惑我指认卓哨官? 我李汉录竟一时口塞。 我早知道这样就不该答应你郦长行半是气馁半是懊丧,怒道,你的军牌就是个祸害!送我都不要呢!要不是为了偷偷把军牌再扔回到你的营帐里,我又怎么会被抓到! 李汉录!参将喝道,他说的可真? 李汉录大脑嗡嗡作响,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冷汗涔涔而下。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那晚他在出征前撞见的小兵,与眼前的郦长行根本根本 两日前,是夜。 何事喧哗?!李汉录压低了声音,沉声怒喝,我不是交代过,要小声出营么! 一阵脚步踉跄声,两个亲兵押来一个人影,抬手报道:发现此人探头探脑地在营地门口张望。 李汉录皱眉,定睛一看,恰巧与那人翠色的双目撞了个正着。却见他从从容容地向他一笑,叉手一礼:李哨官好胆色,看来我没有白等。 你军营中有此等容貌的人着实很少,李汉录瞬间认出了他,立刻沉下了脸,你故意在等我? 那漂亮的小士兵却丝毫没有慌张,反而眯着一双猫眸冲他笑道:当然。若不在此等您,屈居于卓哨官手下的我究竟何时才能出头呢? 李汉录一愣,上下看了他几眼。那小兵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又进一步殷勤道:卓哨官谨小慎微,对手下将士还颇为苛责,跟着他实在憋屈。小的早有心投靠李哨官,请您给我一把刀,让我证明自己的作用。 你倒是有眼光。李汉录有些得意,却还是不禁犹豫,只是 那小兵似看出他心中顾虑,又含笑道:若您还不放心,战后我愿指认卓哨官 不尊军令、临阵脱逃。 李汉录早已给卓钺安排好了一条死路,可又有什么比在死人的身后名上再踩几脚更让人痛快的事呢?这小兵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说在他的心坎上,让他忍不住心动。 好罢。李汉录终于狠了狠心,咬牙道,那你便跟着我,此事一言为定,若是事成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立于马下的小兵闻言,抬头冲他展眉一笑。他充满异族风韵的眉眼在这月色烽火之中,更显得格外夺目,仿若冻河中的冰棱和烈火中的焠石,极尽风采。 我信哨官的这一言。 李汉录看着他,心里竟不禁痒了几分,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标下,郦长行。 那双含笑的翠色眼眸,闪过一丝堪称愉悦的亮光。 没错,他记忆中的郦长行,明明是个风姿逼人、锋芒毕露的士兵!他豪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和野心,乃至于他往自己的马前一站,李汉录便知他是和自己一样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人。 可是眼前这个瘫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废物又是谁! 李汉录猩红了眼睛,嘴唇不住颤抖,大脑一片混乱。 明明是他计划中的点睛之笔,为何会成了插在他自己背后的刀?明明是一匹舔着爪上血的狼,为何转眼又成了失了魂的羊? 究竟谁,谁才是郦长行?! 他仓皇之间,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只喃喃着道:不对,不对,是你撒谎明明是你先提出来,要诬陷卓钺的对!明明是你! 他猛地抬起头,疯狂扑向郦长行,大吼道:是你!你才是幕后指使的小人!是你计划的这一切 就在这惊鸿一瞥间,他恍惚乍见郦长行微微偏头,竟无声地冲他轻轻一笑。那一笑,从容自若,又满含讥讽,仿佛是虎狼居高临下,在看着一匹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中的猎物。 没错就是这样!李汉录浑身战栗,几乎要惊叫出声。 可转瞬间,郦长行已踉跄退后几步,转瞬换上了一副苍白恐惧的表情,仓皇道:李哨官,卓哨官得罪了你,可我什么都没干,你怎么连我也 够了。座上的参将再看不下去,厌恶地沉声道,这李汉录简直是失心疯了,谁都要攀咬。来人,拖下去,军法处置。 左右两边沉声应是,一把架起哀嚎不止的李汉录,转瞬拖了出去。李汉录口中犹自咒骂不知,可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帐中,参将疲惫地抹了把脸,对抿唇不语的卓钺道:就算李汉录是主谋,你却也脱不开关系。罚你两个月的军饷,你可服气? 卓钺应了个是。 参将看了眼郦长行:你帐下的人,你自己管吧唉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儿。 他摆了摆手,让众人散去了。 卓钺长出了口气,叉手行礼,转身向外走去。郦长行也忙爬起身来,跟着他走了出去。 帐外,卓钺帐下的士兵们几乎都等在这里,众人一见卓钺出来立刻纷纷涌了过来,慌忙问道:哨官,有什么事儿没有?卓哥,他们没为难你吧!哨官 卓钺面上毫无喜色,冷冷地摇头:回去说。 众人一愣,却听跟在他身后的郦长行笑道:没事,参将没有处罚卓哥。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大家回到营地之中,卓钺大步走向营帐,他身旁亲近的几人都不禁紧跟着他的脚步。果然,一进帐内放下帐帘,还没等人开口说话,卓钺便骤然回身一拳打在了郦长行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郦秀满级演技! 今天签约啦,好开心,感觉得到了肯定~旧文那里准备这两天更个番外嘿嘿。 第24章 难发怒 郦长行被他揍得踉跄几步,半晌捂着脸起身,平静地用舌尖顶了顶侧脸。跟进来的关曦明看呆了,想上去阻拦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嘎则抱臂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一声不发。 你早知道李汉录会背着我行动。卓钺缓步上前,像只逼近猎物的野兽,一眨不眨地盯着郦长行,不然你也不会在那等着他。 郦长行微微叹了口气,挑眉道:卓哥有时候我也搞不懂你。我明明帮你处理掉了一个想背后害你的小人,你为何还是要生我的气? 他的语气天真,仿佛真的在为此事而感到疑惑,然他越是这样便越让卓钺浑身汗毛炸起。 你、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卓钺不可思议道,就因为你没有将李汉录的行踪告诉我,将近百人便白白送命了。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会因为你搞倒了一个李汉录便感到开心么? 因为我?那一百人明明是因为李汉录死的,卓哥难道你忘了? 你!卓钺被他气得暴躁地抓了抓头,指着他的鼻尖道,但你明明可以避免这件事结果你没去做你就没有半点儿愧疚么! 李汉录不除,以后不知还要怎么算计你。郦长行平静地道,若我当夜便将他的行踪告诉你知晓,便失去了铲除他的大好时机卓哥,我不能放任他以后再加害你。我也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愧疚的。 卓钺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崽子平时装得绵软无害、百依百顺,虽卓钺一向知道他心儿里不是什么好鸟,可亲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展露獠牙,还是有几分难以置信。 所以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察觉李汉录的计划、半夜等在他出兵的地方、又跟着他上战场,最后故意在他的营帐边转悠被参将亲兵逮到就是为了把他除掉? 我主要是为了他的军牌。我料到你们若事后对峙的时候缺少证物,便会被他反咬一口。郦长行顿了顿,忽然放软了声音,卓哥,我错了,你别气好么?我看到有人想害你就恼得不行,我也是为了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别说!卓钺指着他叫道,别说是为了我!我可干不出为了铲除一个人,就置百人性命于不顾的事儿! 郦长行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抱肩若有所思地看着卓钺。卓钺一时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反省错误,还是在琢磨怎么蒙混过关。 半晌,却听郦长行低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把我扭送到中军么? 卓钺心里一团乱麻,种种思绪纠葛,不禁烦躁道:主将们都忙着呢,哪有心思处理你这破事。 郦长行目光微微一闪,低笑道:也是,毕竟我是卓哥你的人那我便听凭卓哥的发落。 卓钺心里的火儿顿时又蹭得蹿了上来。这小子实在太会察言观色,自己刚犹豫着要不要饶了他这一次,便被他察觉了自己的心思,立刻顺杆儿爬了起来。看郦长行的模样,似已是笃定自己不会严厉处罚他了。 你少在这不当回事儿!卓钺板起面孔,尽量装作雷霆震怒的模样,凭你干出的事儿,我明天就能将你驱逐出营!你就等着被蛮子的马拖死吧! 郦长行微微垂头,轻声道:卓哥,我真的错了。求你饶我一次。 不得不说,郦长行那副漂亮的面孔,再配上服软时乖巧的表情,简直能将铮铮铁汉也化为柔柔春水。 卓钺板着脸,告诉自己不要心软,硬邦邦地道:说饶你便饶你,哪有这么美的事儿?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不死也得掉层皮!所以从今天起,你就给我 他只觉关曦明和小嘎的目光从后面落在了他身上,连郦长行也在静静看着他。他牙酸得厉害,暗暗心虚,但还是故作刚强地大声说完了后半句话:你就给我呆在这里!关禁闭,不许吃饭! 关曦明: 小嘎: 郦长行:噗。 卓钺大怒:笑个屁啊你! 怎敢。嘴上说着不敢,可融融如春风的笑意却已攀上郦长行的眉眼,让他本就盛美的面孔更多了许多生动。他微微偏头望着卓钺,眉眼中闪烁着温柔的浅笑,是我惹卓哥生气了,甘愿受罚。卓哥消气之前,我绝不吃饭。 卓钺绷紧了面皮,心里直别扭他刚进来一拳揍在郦长行脸上的时候,多么霸气!多么昂扬!怎么没几句话的功夫,又变得黏黏糊糊、腻腻歪歪了。这小子到底是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怎么一和他说话事情就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就、就这样。好好反省!卓钺匆匆丢下一句话,大步逃也似得出了营帐。 关曦明担忧地看了眼郦长行,也跟着卓钺的身后走了。而小嘎却抱肩站在原地不动,冷冷地看着郦长行。 郦长行从容地盘膝坐在了床铺上,抬头看了眼小嘎,笑道:小嘎哥,还有事情吗? 此时帐中已只剩他们二人。小嘎微微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郦长行:你要是再惹他生气。就没有下次了。 郦长行眉峰微微一挑,含笑道:我会注意的。我也不想惹他生气,只是卓哥时时关注着我,有时候一个不当心便弄得他不开心,是我的不对。 一抹怒色闪过小嘎的面孔:卓哥才没时时关注着你。是你这人太过阴毒,让他不得不提防! 我阴毒?郦长行噗嗤一笑,若不是这次我除掉了李汉录,谁知道以后在战场上他会怎么对卓哥不利呢?我的目的,不也是为了保护卓哥么。 小嘎愠怒,一动不动地盯着郦长行。 想保护一个人,总要去做点什么呀。郦长行微微偏头,春潭般漂亮的猫眸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精光,总站在他身后,一声不吭一言不发,除了口头警告,又有什么用呢? 小嘎蓦地捏紧了拳头,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似狠狠咬紧了牙。 郦长行却悠闲地舒展了下身躯,瞧着他笑道:小嘎哥,你还不去找卓哥么?现在我被禁足,只有暂时靠你保护他啦。 卓钺被郦长行那小兔崽子气得不轻,没头苍蝇似的在营地里转了一圈儿,这才想起今日出来后还没见到张老黑。跟人打听了下才知道,原来前几日张老黑在战场上肩胛中了一箭还没好,一直还在帐子里休息。 他寻去了张老黑的营帐,果然一进去便见张老黑正坐在地上发呆,一听人进来乍惊回头,见是他又重重出了口气。 没事儿了?张老黑粗声问道。 卓钺在他身旁坐下:就是个臭虫,能奈何我什么? 他探头一看,过见张老黑肩膀上缠着一圈绷带,纱布已微微洇出了血。他抬手想去碰,却被张老黑一把挥开,怒道:干什么! 卓钺也被他吓了一跳:我看看你的伤!你干什么! 蹭破了点儿皮肉,张老黑粗声道,又拉了拉衣服遮住纱布,没事儿。 卓钺一把扯开他:啥叫没事儿!肩胛上的伤若好不彻底,以后你都开不了弓也拿不了刀了!你又不会用火铳,以后是打算甩跟树枝儿跟蛮子肉搏么! 张老黑大怒:要不是你让我用火铳,也不至于这样! 帐子里短暂地静了一瞬。 卓钺微微张嘴,瞪大了眼睛瞪着他,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道:你怪我?你这犊子自己学不会火铳,还怪上我了?你他妈脑子有屎吗? 张老黑蠕动了下嘴唇,偏过头去没吭声。 说话啊!卓钺简直暴躁,狠狠推了他一把,有种你就说!有啥不满的,别他娘憋着! 你他妈脑子才有屎!张老黑也不是和顺的性子,被推了一把,顿时大怒,老子驰骋沙场多少年,向来无敌!要不是你按着老子的头让我学火铳,我至于在战场上就为了换那么点儿火要就被射了一箭么!再有下次老子脑袋非掉了不可! 你卓钺气得想扣他眼睛,你要是用得熟练了,至于这样吗!火铳能在几十米外就把蛮子脑袋轰飞!有这样的利器为啥不用不学!非得抡把大刀才叫英雄么,你是有劲儿没处使?! 张老黑比他声音更大:比老子瘦小多少倍的小崽子都能用火铳!老子生这一身横肉有什么用! 卓钺大骂一声,转身踹飞了一个枕头。 看来无论人活几次,脾气是一模一样的不会改了。记得前世的张老黑也是不擅火铳,而卓钺自己也尚未体会到火铳的威力,并未督促弟兄们勤学苦练。等到了战局后期,火铳的重要性日渐显著,那时候再想恶补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卓钺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乱石岗里发现了一处金矿,往下挖几铲子就是通天的财富。可他身后的这帮兄弟却一个个死倔的脾气,任他怎么招呼怎么喊,眼里还是只有表面的石头。 他重生那日起就发誓了,要带着兄弟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可有时候命运这玩意儿滑不留手,不是他攥紧拳头就能握住的。 帐子里短暂沉默了片刻。 兄弟两人扯着嗓子吼完,都觉得有些窘迫,有点儿下不来台。卓钺烦躁地扒拉了下头发,垂着头又在张老黑身边坐下,琢磨了半晌还是欲言又止。 他俩都是大老爷们儿,吼啊叫啊都会,可这掏心窝子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卓钺想苦口婆心地再劝他两句,可又不知该怎么讲,那句我是为了你好怎么都说不出来。 半晌,还是张老黑先开口了。 我就擅长这个,你知道么?他粗声道,人家一说张老黑,就是又高又壮,用的一把好刀这就是我。但要是刨去了这些,我和那些新兵蛋子还有啥区别? 卓钺垂头坐着,半晌道:我知道。 他理解那种感觉。就像每次只要握住宣花斧,他的精气神儿便立刻能起来,甭管是千军万马还是刀山火海,他都相信自己能闯过去、能活下来。 如果丢了宣花斧,他也会迷茫失措,不知自己靠什么才能活下来。 两人又继续沉默了半晌。 好了,别为我操心了。张老黑咧嘴笑了笑,拍拍卓钺的肩膀,你这犊子都能混得好,老子肯定也不输你。 卓钺嗤笑了声,想讥他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只想兄弟几个一起走。末了,他低声道,别有人掉队。 张老黑打了个激灵:你今天说话怎么也这么肉麻,贼像郦长行那小子。 糙。一提这名字卓钺的火儿顿时又上来了,别跟我提他。 他一五一十将今天的事跟张老黑说了一遍,张老黑听得不住瞪眼睛。 这、这小子是个人才啊!末了他倒抽了口凉气,猛一拍巴掌,就他这脑袋瓜,顶咱们四五个人的吧!就算是门神爷下凡,也顶不上他克小人吧! 顶四五个你还差不多,别把我算上。卓钺骂道,你不觉得他挺阴毒的么。明知道李汉录要大败,还不告诉我,让那么多人白白死了。有时候我想想就觉得渗人。 张老黑挠了挠头:阴毒也算不上吧,顶多有点儿不地道。又不是他让李汉录偷袭敌城的,而且就算他当时告诉你了,你也不一定拦得住,该死的不还是得死么。 卓钺啧了声:你咋和郦长行一样的想法呢。 不然呢?张老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不是你一向挂在口头的话么, 自扫门前雪 什么刚金钻揽什么瓷器活儿,战场上管好自己性命要紧。那郦长行再怎么来路不明,总也算是咱们帐下的兄弟吧,他免了你一遭灾祸,你怎么还反过来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而怪他呢。老卓,往日你可是比石头还硬的心,怎么近日里越来越黏糊了呢? 卓钺被他说得一愣。 的确,自扫门前雪和什么刚金钻揽什么瓷器活儿是他常常说的话,也是他一向奉行的准则。战场上生死无常,心头挂念的人太多、揽得责任太多,人就越沉重,也越可能把自己的命丢了。 只有把心硬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上阵就砍、下阵吃得香睡得着,人才可能活得下去。 可也就是在他重活一遭以后,心态不知不觉发生了些许变化。仿佛因为看过结局,便不知不觉将很多担子扛在了肩上。 可转念一想,他和前世也没什么区别,在这浩阔的战场上都是渺小得如同蝼蚁的存在。不过是重活一遍,又不是菩萨转世,哪儿救得了这么多人呢? 便在卓钺沉默的这档口,张老黑忽然摸了摸下巴,感慨道:以前以为小嘎算是比较护着你了,现在又来了这位,为了你敢赤手去掰老虎牙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你小子占了,真是没天理。 卓钺被他说得噗嗤一笑:没办法,怪我娘把我生得太好了,天生吸小弟。 张老黑狠狠呸了他一口,惹得卓钺哈哈大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卓,是我把你生得太好了,不过吸来的不是小弟,而是(哔)哈哈哈哈 今天又改文名了,取名废的日常,以后不会再改了!(捂脸)顺便谢谢支持我的小可爱!鞠躬! 第25章 桩上论 三日后,大军在丹吉城集结完毕,正式准备攻城。 经过先前的包抄,主城丹吉周围的土夯小城基本被扫荡一空。丹吉内的札干军没有援军接应,四面八方的生路水路又都被中原大军包围,败势初显。 然而想拿下丹吉,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座坐落于应州边缘地带的主城,把守着往来应州南北的枢纽,南向一片开阔,北向靠近山峦,易守难攻。而丹吉本身也是类似中兴一样的大城,城墙以砖石垒建而成,高耸威立。据探子回报的消息说,札干占据丹吉城时,城中还有近三千的百姓,如果冒然突围很可能激怒札干导致屠城。 中原军日日去丹吉城下叫骂,想引札干军出城来战,可偏偏城内守军闭城不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靠着坚固的城池镇守到最后一刻。 主将们打算用什么法子攻城,作为哨官的卓钺自然无从得知。他按部就班地操练士兵、每日巡防,日子过得比独自领军的时候自在不知多少倍。有时候卓钺想想也不禁感慨,或许自己就是条混吃等死的命,根本当不了什么大任。 自那日之后,郦长行似乎比以前更乖巧了些,也不再拿腻歪人的话来恶心卓钺了,反倒是安安静静地自个儿练武,仿佛改邪归正了一般。 但见识过郦长行心思诡秘的一面,卓钺再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异族小孩。此时看他温顺乖巧的模样,反而让卓钺觉得他在憋什么大招,更是心里发毛。 又围城了约有十日,军中士兵们的情绪都不禁有些躁动这一日日地围下去,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卓钺理解众人不安的情绪,为了缓解压力,他在教场上拉着自己哨下的一百人搞起了别出心裁的活动。 看见这两片桩子没? 卓钺正立于一片高至膝盖左右的梅花桩前,这片桩子共有十余根,占地约两米见方。在相距约百步之外,还有另一片一模一样的梅花桩,两片桩子遥遥而立。 卓钺展示了下手中的两把木弓和秃头箭道:一会儿一人一片儿梅花桩,对射比试。一炷香内,谁射中对方得多,谁获胜;若是在这一炷香内掉下梅花桩,直接判输。 众士兵挤在教场前,都面露好奇之色,纷纷跃跃欲试。有胆子大的小兵,扬声问道:卓哨官,赢了有奖励吗? 卓钺笑骂了声,从怀中掏出几厘银子往地上一拍:其他都是虚头,唯有银子是王道!我看你们中间哪个能耐,能把银子拿走! 众士兵欢呼一声,立时群情高涨起来。有擅骑射的,已经纷纷挤在梅花桩前,抢着想要第一个挑战。而关曦明已揣了把香蹲在一旁,准备给众人计时。 卓钺盘着膝往地下一坐,懒洋洋地叫了开始。 这比试看起来容易,甚至有点儿像小孩子的玩闹,实际却并不轻松。古时曾有百步穿杨的佳话,说明在百步外射中目标并非易事。再加上比试的两人是站在梅花桩上,不仅要射箭还要躲避对方的来箭,左右摇晃、平衡难支,一不留神便会踩空掉下来。射箭看着像是手臂运力,其实却是下盘的功夫,站立不稳的时候射箭更是会难上加难。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果如卓钺所料,众将士虽兴致勃勃得挑战,却十战九败。大多数人单足立于梅花桩上,根本没法保持平衡,射出去的箭歪歪扭扭。还有的为了躲对方来箭,慌不择路,忘了梅花桩的范围限制,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卓钺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满脸惬意,似已笃定今天没人能将他的那几厘银子拿走了。 下一个谁来!他扬声问道。 话音方落,便见一瘦削少年拨开人群走到梅花桩前,默默接过了木弓和秃头箭,回头看了卓钺一眼。卓钺一愣,顿时乐出了声:你也想玩玩儿? 小嘎微一颔首。 卓钺摸着下巴笑了起来。这孩子一向不合群,往日里无论他组织什么活动、众人如何嬉闹,他都永远躲在人群后面,沉默寡言,冷眼旁观,像只落单了的孤狼。今日真是难得他愿意参加这场比试。 卓钺顿时来了兴致,忙直起身叫道:来来来,谁愿意和咱们嘎子哥比一场!站出来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却都有点犹豫。小嘎平日里虽然不出头,但每次武艺考较的时候都名列前茅,这百人中没几个有自信能赢过他。 正僵持着,忽又有一人自人群中走出来,含笑道:那我陪小嘎哥练练吧。 众人回头,只见一少年正立在另一片梅花桩之旁,一边紧着腕上绑带一边抬头冲众人一笑。他的眉目虽然深邃却不凌厉,反而有种柔和丰韵之美,仿若一朵盛开的西洋玫瑰,百般红艳。 反观他对面的小嘎,虽同样是异族的面容,却孤傲冷僻,神色阴郁,如背阴之山、寒封止水。 两人一左一右相对而立。一人是玫瑰馥郁之盛美,一人是飞雪千山之冷傲,他们仿佛如出一辙却又截然不同。当深黑和浅翠的眸子撞在一起,目光中皆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流光。 呃卓钺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他也不是傻子,能看出来小嘎和郦长行并不对头,但究竟为啥他却有点想不明白。可还没等他出言阻止,两人已飞身跃上了梅花桩,竟是直接打算开始了。 小嘎身法飞快,足见刚在梅花桩上站定,便展臂拉弓一箭破空而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却见那箭劲道凌厉,如万里扑击之苍鹰,直奔郦长行面部而去! 郦长行尚未开弓便被逼得旋身腾挪,匆匆避开这一箭。而那厢小嘎已接连拉弓搭箭,顷刻间又是三根箭破空而去,逼得郦长行迫不得已匆匆闪躲。 台下的卓钺暗暗点头:看来小嘎是抓到了诀窍。这种比试就是要先发制人,不给对手喘息机会,胜率就大得多了。 可反观郦长行却半点不慌。他身法本就轻盈,一刻不停地在梅花桩上左右腾挪,灵活得如同穿堂之燕,让小嘎射过来的箭纷纷射空。而小嘎拉弓的频率也渐渐慢了下来,他似有些犹豫,不知该向哪个方向射去。 眼看着一根香已只剩半截,郦长行还一箭未发。而就趁着小嘎暴风骤雨似的攻势缓下来时,郦长行蓦地展肩回眸,掣肘拉弓,修长的五指勾着绷满的弓弦骤然一松 一根箭如凤凰戾鸣、破空而去! 台下卓钺不禁蓦地绷紧了脊梁,围观众人亦纷纷低呼。 好姿态!好臂力!好箭法! 在众人的印象中,这叫郦长行的异族少年似乎一直不温不火的,各项功夫都是中不溜秋,唯有脾气还算不错,总是笑眯眯的。 可便是这一箭,却堪堪有了没金饮羽之势! 再看那桩上之人,身形恰若翩鸿栖木,腰间似插流星飞羽。凌厉的箭风扬起他的鬓发,发丝落下时露出那双神光璀璨的明亮星瞳。 若是射日后羿亦有少年时,也便该如此。 再看那一箭如破空裂羽而去,转瞬已至面前!小嘎蓦地瞪大双眼,却已躲闪不及,匆忙间竟举弓格挡。那秃头之箭正中木弓之上,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木片崩裂之声,这根秃头箭竟将木弓击出了一道裂痕! 一阵怒色闪过小嘎面上,他蓦地回身,撘弓又是一箭愤然射去。 可更令人费解的事情发生了刚刚射出那神来一箭的郦长行也不知是晃神了还是怎么回事儿,竟站在原地没有动,生生被小嘎最后的那箭击中了肩膀,一个踉跄竟从梅花桩上跌了下来。 与此同时,长香的最后一段燃烧殆尽。 教场之上一片寂静。 结、结束了? 众人瞠目结舌,似还没从郦长行的那一箭中缓过神来,可转眼这场比试就结束了。 怎么回事儿,究竟谁赢了? 小嘎面带怒意,自梅花桩上跃下,可还没等他说话便听那边郦长行忽然捂着肩膀低低嘶了一声。 怎么了你?卓钺也站起了身,招手让他们俩过来。 二人走近,郦长行还拖着自己的肩膀,乖巧地低声道:被箭头打到的地方有些疼。 卓钺按了按他的肩膀,又捏了捏筋肉,道:应该没事,可能只是伤到了皮肉。你活动下看看,骨头有没有问题。 小嘎冰寒地看着将卓钺注意力夺走的郦长行。郦长行恍然不觉他吓人的目光,乖乖动了动胳膊,冲卓钺笑道:没什么事了。小嘎哥很厉害,是我输了。 哼。卓钺拍了下他,最后那一下你若不走神,也未必会输。 郦长行含笑,偏头看了眼小嘎,意有所指地道:对我来说,输赢并不重要。 小嘎冷冷地回看着他,目光又落在了卓钺放在郦长行肩膀上的手,抿紧了嘴唇。 卓钺并未注意两人的目光往来,他心底还是很高兴的,队伍里难得出了两个射箭功夫还算过得去的人,他也觉得面上有光。他拍了拍手正想叫众人过来集合,便忽听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回头一看,竟是王戎带着那与他曾有一面之缘的高挑青年正向他们走来。看两人的模样,竟不知是站在旁边观战了多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其他大大们都是会写内容提要的,只有我一直空着它 尴尬捂脸,今日改邪归正! 第26章 定谋划 王参将。卓钺有些意外,叉手行礼,您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中军诸将应该都在忙着商议攻城事宜,怎么会有闲工夫来教场看他们操练呢? 王戎笑呵呵地道:听说你在攻城的时候惹出来了不小的麻烦啊,我便抽空来看看你。看来你是没事儿了,还整了这么有意思的活动。 卓钺有几分尴尬:这事儿都怪我,还害得参将也跟着一起费心。 此时王戎身边的那高挑青年笑着开口了:卓哨官操练了半晌也累了,可愿跟我们私下走走,闲聊几句? 卓钺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青年约么二十出头的样子,年纪与他相仿,若按资历算应该算是个青瓜蛋子。可他上次便察觉了,这青年和王戎在一起时说话举止的模样,却并不像是王戎的下属。而且他总觉得这青年疏朗的眉眼似乎有点儿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看这青年并没有要自我介绍的模样,卓钺只好点了点头:也好。 那青年展眉一笑,忽然抬手点了点郦长行:这位小兄弟也跟我们走一遭吧。 郦长行本就一直默默关注着几人谈话,此时忽然被点到不禁有些意外,挑了挑眉。 可那青年已率先转身走了。 青年带着两人一路出了营地,登上了营帐之旁的高地,在此处可一览营帐和丹吉主城。四人立于山坡之上,举目远眺,却见丹吉城正坐落于远方群山之前,石垒的砖墙城体如同守山之兽,正来者不善地盯着来袭的入侵者。中原军营帐绵延数里,在高耸的城墙前却渺小如蚁。 那青年望着远方丹吉城上的旗帜,忽然问道:若是你,会如何拿下丹吉? 卓钺正无聊地用脚尖踢着一块石头,缓了半晌才意识到青年是在问他,顿时失笑:你问我? 青年笑道:你没想法吗? 卓钺耸耸肩:没什么想法。我就是个马前卒,主将让怎么打,我便怎么打就是了。 青年笑意更深,瞥了眼一旁尴尬挠头的王戎:之前王参将一直在夸你,说你颇为悍勇,以后定成将才。 卓钺有些无语,挑了挑眉道:在什么位子上干什么事。我一个小兵若一天到晚操着主将的心,那反而麻烦大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娄将军您今日便能提拔我当中军参将,攻城的谋略法子我现在就跟您说上个十车。 被点破了身份的青年一愣,笑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这不明摆着呢么?卓钺有些郁闷,您年纪这么轻,又没有在王参将面前持下属的礼节,上来就问我对攻城有什么看法我还以为您是在故意暗示我,让我猜您身份呢。 青年: 王戎: 最后还是王戎有些尴尬地笑了声,冲卓钺挤了挤眼睛:哎娄将军他就是这样的,架子和范儿他用手在胸口举了举,端得贼足,卓老弟你别介意。 旁边的青年嘴角抽动了下:王参将,我何时端架子了? 王戎一拍大腿:来之前我不都跟您说过了么,卓老弟是爽快人,您直接说来意就行了。可您非得猫在旁边儿看人家演练,又不说自己是谁,末了还故弄玄虚得问人家攻城的想法攻城的法子您不早就心里有数了吗,不然今儿怎么会来这? 青年无语半晌。但看起来他的脾气还是不错的,很快便从王戎的吐槽中调整过来,徐徐冲卓钺露出一笑:既然你已知道,我也不必再绕圈子我姓娄名为长风,久闻卓哨官大名。 卓钺当即肃容,单膝落地叉手行礼道:标下见过娄将军。 虽然早已猜到这青年是何人,但真正听他说出娄长风这三个字,卓钺心中还忍不住一阵心神激荡 毕竟,眼前这尚值弱冠、眉疏目朗的青年,正是娄家军总兵娄父的长子。也正是他,在未来的数年之中力挽北疆战局,将蠢蠢欲动的札干军死死按在应州之外,不容其有半分异动。 有娄氏兄弟的边疆关隘,将永远是草原铁蹄难以跨越的天堑。 前世好不容易混上参将后,卓钺曾远远地看过一眼娄长风的侧影。那时这位娄氏长子已接替父亲成为三军统帅,火红招摇的娄家军旗帜下,身着银甲的将军迎风而立,远看仿若伫立在荒漠尽头的一株胡杨。头盔的护面在他面上投下深黑的阴影,不见其眉眼,只可见下巴唇角一抹刚毅的弧度,仿佛岁月刻在岩石上的纹路,哪怕刀劈斧砍也不会动摇。 强大,可靠,冷毅,沉默。 这是惊鸿一瞥之间,娄长风给卓钺留下的印象。 而印象中的人,似乎与眼前温和、浅笑、爱端点小架子、喜欢摆点迷魂阵的青年,有很大的区别。 卓钺本来想着这辈子如果足够努力,或许能早早结识这位国之将才。可他万万没想到,早早会是这么的早。 然而无事不登三宝殿,如此忙的主将也不会没事专门来找他一个小哨官唠嗑。卓钺没有废话,径直道:娄将军,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他是一个士兵,会以实力行动来证明自己。 娄长风果然笑了笑:那便直说了。我需要你和这位小兄弟潜入城中,联系城内原驻军,于破城之日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丹吉城。 潜入城中? 卓钺愣了片刻,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娄将军,现在蛮子将丹吉城守得如同铁桶一般,就算是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们如何潜入城内?再说咱们何必如此多此一举?军中的大炮射程足有一里地,用这个攻城岂不是易如反掌? 娄长风眼中的明光微微一闪,很快沉入了乌黑的眼瞳之中:你如何知道军中有射程一里的大炮? 我糙。 卓钺心头一凉,瞬间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前世随着火铳的普及,这种射程一里以上、一发炮弹含有上百发散弹的举行大炮开始成为攻城利器。也差不多是在攻打丹吉的时候,这种大炮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后被称为开关炮。 但这时候还没开战呢,自己作为一个小小的哨官,又怎么会知道这种秘密武器? 我 在衣服之下,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无端得知这种军中机密,可是大罪,要被严加审讯的!此时娄长风的眼神锐利得仿佛出刃的刀,似乎只要卓钺说漏一句话便会骤然向他砍落。 顷刻之间来不及细想,卓钺还是给出了个比较草率的回答:我是听军中谣言,说有人见过大型的军械随军运输我私自猜测,可能是大型火铳。 娄长风盯着卓钺。 两人对视了半晌。 看来娄长风终于缓缓启唇,我军有火炮这件事,的确是走漏了风声。 王戎在旁沉重地点点头。 竟如此容易就应付过去了? 卓钺暗自长出了口气,却听娄长风淡淡地道:你猜得不错,我军的确有大型火器。但这种谣言早已走漏,我很难确定札干人是否也早已知晓,这武器已算不上机密。而且这种大炮未经时间检验,临阵时的具体效果很难保障。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上面。 卓钺冷汗未干,忙点了点头。 娄长风覆手,举目望向远方的札干主城道:丹吉城易守难攻,背靠崎岖山峦,如若放任札干军逃入山林便等于放虎归山。而如若围城的时间过久,还有可能等来札干后方的援军,对我们更加不利。为今之计,唯有速战速决,一网打尽但现在有一个问题,城内还有三千中原百姓。 卓钺了然。 这是中原与札干的第一场大战。娄长风沉声道,所以不能是险胜,不能是小胜,也不能任札干人屠城,我们必须大胜,要胜得完完整整、漂漂亮亮!如此才能一鼓士气。这几日在我们的围困之下,每日札干士兵都会从城头推落无辜百姓、活活摔死他们示威,如果贸然强行攻城,则很有可能引发屠城。我们断不能如此。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娄长风回头,颔首示意卓钺二人道:这便是为何我需要你们两人入城,联系暗中潜伏在城内的原丹吉守军,将我们的作战计划提前告知他们,在攻城之日里应外合协同大军一举拿下丹吉。 札干人既已占领丹吉城,城内怎会还有守军?卓钺捏紧了拳头,沉声问道。 是探子送出来的消息。当年丹吉筑城之时,曾留有供工匠通行的密道,我们派人自密道潜入,本只是想查探札干兵力余粮,谁知却意外发现丹吉城破之时,有约一百精悍士兵混入了百姓之中,一直在静候援军。只可惜我们的探子在送消息出城时,却被札干人发现而身中重伤,回营后便不治身亡。进入丹吉的密道也自此被封锁。如今我们只知道城中有守军存在,却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以及如何联系。 卓钺皱起了眉:城中百姓有三千余人,等我挨个筛查盘问完,黄花菜都凉了。 不必如此麻烦。娄长风笑道,那探子临死前曾说,城内有人偷偷将这一百士兵藏在了某个隐秘所在。只可惜了,他尚未说出这人的名字和地方,便咽了气。 卓钺:死的真是时候。 札干入城后,愿意并且又实力藏匿这么多兵将的人并不多,卓哨官入城后不如从这上面去查,或有所得。密道已封,不过你们还可以从连接护城河的暗渠入城。我给你们三日找到守军、实施作战计划,时间紧迫,刻不容缓呐。 卓钺追问:什么作战计划? 娄长风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竹筒:计划在筒里。入城找到正确的人后,卓哨官可与他们一同阅读。 卓钺接过小竹筒,捏在掌中轻轻摩挲着。 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与此同时,一股热辣辣的热气却顺着他的心口蹭地腾了起来。那感觉,仿佛是望见了草场的骏马、嗅到了热血的豺狼,和渴望斩落敌首的雪刃。 那是充满野性的蠢蠢欲动。 与此同时,仿佛看透了卓钺心中所想,娄长风看着他缓缓露出一抹略带促狭的笑。 如何卓哨官我这任务,你可还算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娄长风上线啦!看过上一个文的小可爱还记得他吗? 现在的娄大哥是个装逼(划掉)精神小伙(划掉)精神抖擞的好青年 下一章,老卓和小郦主演的丹吉城之刺客信条副本即将上线! 第27章 潜入城 你同意了?关曦明失声叫道。 真他娘刺激!带上我啊?张老黑兴奋问道。 为什么是他!小嘎冰寒地看着郦长行,厉声问道。 卓钺扶住了头:你们能不能一个个说! 郦长行微笑看着小嘎:卓将军看我是异族相貌,甚好混入城内,所以让我同他一起前去。 我也是异族相貌!小嘎猛地转头看向卓钺,定定地道,卓哥,带我! 郦长行徐徐道:小嘎哥,你明明不愿提及自己出身,又何必勉强自己? 我不勉强,只要能保证卓哥安全 小嘎哥,我陪卓哥去一样安全 你怎么保证!小嘎猛地站起了身,你这个来路不明的 行了!卓钺喊了声。 小嘎和郦长行同时闭了嘴,视线却还是焦灼着,若有人在中间划跟火柴当场的气氛都能点炸。 卓钺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直言道:郦长行是娄将军亲点的,这个我没权利做主。嘎子,他跟咱们混了也有段时间了,该上阵的时候这点儿信任还是要给的。 小嘎捏紧了拳头,看着卓钺的目光隐隐露出些乞求:卓哥,这事儿太危险了,若他在城内万一出了点儿什么变故 他出了点儿什么问题,不还有你们呢?卓钺拍了拍小嘎的肩膀,开玩笑道,要是我被他卖了,记得把这小子吊起来风干了下酒。 几人同时沉默了下来,看表情,他们没人领情卓钺的笑话。 进城以后,你们要怎么与外面联系呢?关曦明忧虑道,若是陷入重围,还不如不去了。 卓钺从怀里摸出了个东西,往众人面前一摊。却见那是半个人拳头大小的一只小木鸟,肚子可以剖开,尾部上有发条。卓钺拧动发条,那小木鸟扑棱着翅膀,竟然飞了起来。 啊!关曦明惊叫一声,这、这怎会如此神奇! 卓钺将小木鸟收入了怀中:这叫信鸟。听说这鸟会根据磁石的方向飞,我在城中上好发条放飞它自会找到方向。所以沟通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 关曦明张了张嘴,面上的忧色却并未褪去这鸟只有一只,且极易被人射箭打落。说明他们只有一次向外求援的机会,而若是通信的时候教城中的札干兵发现了,后果更不堪设想。 卓钺却神色轻松,似完全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换上了身普通百姓的袄子,又将飞虎爪、匕首等东西收入一个贴身的包袱,在腰中扎紧。虽然宣花斧是利器,但不宜潜伏,他这次还是没有带。 小嘎在旁边定定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卓钺。虽然他被卓钺命令了不可再说话,可他却还在用目光和行动表示着他的不满。 卓钺一抬头看到他这模样,顿时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拉到了一旁骂道:真他娘的,别人当个哨官只要负责砍人就行了,我还得负责跟你们谈心,什么操蛋事儿说说吧,还有啥想法? 小嘎抿唇:我不放心你,郦长行那人来历不明,我怕他进城了害你。 害我有什么好处啊?我又不是什么大将军大英雄,我死了就跟碾死个蚂蚁差不多。卓越骂道,而且就算他真的想害我,以前也有的是机会,何必非要等到现在。 小嘎语气中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卓哥你不知道,郦长行阴险得很,他经常 经常什么?卓钺抱肩看着他。 小嘎又沉默了片刻,懊丧道:算了,没什么。 得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卓钺粗枝大叶地呼噜了下他的脑袋,不许再端着个晚娘脸。 夜色降临之后,卓钺与郦长行趁着无月的黑夜,依照约定来到了距丹吉城一里外的密林中。王戎早带着几人在那里等待,一见他立刻笑道:卓老弟来了?我送你一程。 卓钺干笑道:王参将这话是怎么说的搞得他好像上刑的囚犯一样。 我见你的第一次就觉得你小子是个人才。王戎大力拍他肩膀,这次好好干,回来什么荣华富贵没有?全军就我和长风将军觉得这个法子好用,连娄总帅都觉得有点儿悬,你可得努力别让我们失望啊。 卓钺无语看着他这法子连娄父都觉得不可靠的,看来他们是在让他用自己的命赌博啊。 但他也不是个十足的莽夫。之所以这么果断地答应下娄长风的请求,是因为他记得前世的丹吉城之战时,围城半月后城中忽起大火,城内外里应外合趁乱一举攻下城池。但至于城内究竟是怎么起的火,他们这些普通小兵一直无从得知,军中一贯的说法是苍天助我。 这次当娄长风找到他时,前世一直未解的谜团才终于有了答案。 只是这次,他终于要从战局的旁观者,成为了推动者。 王戎指了指他们面前两臂宽的一个土洞,笑着道:这洞直通丹吉护城河,从护城河的城墙下你们可以找到排水的暗渠。听说暗渠口处有菱形水栅,水栅又有粗方立柱阻拦,间隙很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把匕首递给卓钺道:这是娄小公子娄吹云十七岁的生辰礼,削铁断金如泥,你们可用这个斩断水栅的栏杆。但一定保存好了啊,按时还回来,不然吹云小将军知道他的匕首丢了定要不乐意。 卓钺拽了根头发放在那匕首刃上,对着刃轻轻吹了口气,头发竟当场断为两截。 果然是绝世利器。 行,那我们便走了。卓钺将匕首妥帖收入怀中,回头看了眼郦长行。 郦长行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此时二人目光相接,才冲他笑了笑。 不紧张?这小子的神经有时候像是被挖空了一样,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上阵杀敌,都是一模一样的平静表情。 郦长行微微勾唇,向他露出了个柔软安宁的表情。月色下他漂亮的眉眼显得愈发干净,艳色褪去了几分,反染上了银月的华美,如春庭晚间的素色海棠。 他静静地道:有卓哥在呢。 卓钺有些郁闷。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几个小崽子成天质疑他这个质疑他那个,反倒是这个半路捡的,倒像是对他十足的信任。 走吧。他简短道,率先跳入了那个土坑之内。 深洞有一人多高,落地后果见眼前有个半米宽的洞穴,黑漆漆地不知通向哪里。卓钺弯下腰爬入了洞中,听到身后的郦长行也跟上了自己,才缓缓向前膝行前去。 洞中还算宽敞,就算是个成年男人在其中爬行也还算宽敞。但缓缓行了不过十多米后,他们周遭便再见不到半点光亮,就算将手放在眼前也看不见形状。而周遭的温度也愈发潮湿闷热,空气渐渐稀薄,人的呼吸一点点变得困难起来。 这条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他们无法后退只能前行。两边的土壁刚刚好得摩擦着肩,稍一抬头又能碰到上面。他们俩像是缓慢蠕动在岩石土缝中的虫子,似乎马上便要嵌入这狭小的缝隙之中,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卓钺的胸口也开始感到憋闷,呼吸艰难。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大口吸气,不然会更加难受。可纵然如此,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感觉头晕目眩,胸口闷痛,身上仿佛背了块沉重的巨石,连眼眶都酸疼起来。 卓哥? 朦胧中似有人叫他。 卓哥。 卓钺微一激灵,被窒息憋得出窍的魂魄似乎回来了几分。但他不欲说话,免得空气消耗得更多,正想嗯一声作为回答,忽觉自己手掌摸到的地面似乎变得更湿润了。 有水了。他简短道。 果然,从前方淙淙渗过来的水渐渐长高,很快没过了二人的手腕和膝盖。现在洞里简直闷湿得吓人,他们纵然还未下水,浑身的衣服头发也都已湿透。 洞中本就没多高,很快水就涨到了二人的肩膀喉咙位置。卓钺知道马上便要到护城河了,他停下身回头,伸出了一只手命令道:深吸一口气,抓住我的手。 黑暗中,几根修长的手指摸索着过来,与卓钺的五指紧紧扣在了一起。卓钺深深吸了口稀薄的空气,猛地一头向前扎入了水中。 他本就缺氧的难受了,此时一闭气更是想要爆炸了似得难受。所以在水中他们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卓钺连扒拉带游,很快他只觉像是有人拿管子往外吸着他似得,随着水中啵得一声轻响,周遭蓦然一空,他们已坠入了一片宽阔的水域。 卓钺憋得不行,立马拼命蹬脚向上浮去。可他忽然觉得腰间一紧又一沉竟是郦长行拽着他的手攀了上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卓钺郁闷得不住在心里大骂,却又别无他法,只好带着这个千斤坠拼命上游。终于在两人溺水的前一秒,猛地浮出了水面,拼命大口喘着气。 晚间清凉飒爽的夜风拂过护城河的水面,带起层层寂静的涟漪。从那个湿热憋闷的漆黑甬道中脱身,卓钺从未如此感激过清风和月色。 他喘着气擦了把脸上的水,低声冲旁边的郦长行骂道:死揪着我做什么!想把我拖到泥里么! 郦长行被呛得不住咳嗽,一只手还紧紧拽着卓钺:咳咳卓、卓哥,我真的不会水 卓钺无语。但想想也是,这孩子生长在草原,一辈子估计连大片的胡泊都没见过,会凫水才叫奇怪了。他无可奈何,只好让郦长行抱紧了自己的腰,二人缓缓向城墙根处靠近。 此时银月高悬,丹吉高耸的城墙在护城河面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更方便了二人隐蔽。卓钺驮着郦长行,尽量不发出拨水的声音,终于来到了城墙之下。 卓钺扶着墙喘了口气,伸手入水往下摸了摸,却没有摸到暗渠的水栅。他的心沉了沉果然水栅是深入水底的,若想斩断栅栏想必要潜下去。 他掏出了匕首握在手中,低声吩咐郦长行:你在这给我放哨,我下去砍栅栏。 郦长行捏住了他的手:我去吧。 别废话。卓钺将他的头往下按了些,别把头伸那么高,下去点儿。 憋了口气潜入水中,卓钺贴着城墙一点点往下,到双耳耳膜开始胀痛的时候,他摸到了一个圆形的泄水口,那里果然立着儿臂粗的铁栏杆。他闭着气掏出匕首开始切栏杆,那匕首果然锋利无比,很快将铁栏杆磨出了一个缺口。但他已憋得受不了,只好再次浮上水面喘气。 怎么样?浮上来时郦长行还拉了他一把。 还、还得再来两次。卓钺深吸了口气,又想下去。 休息一下吧。 卓钺瞥他一眼斥道:城里的守兵可不休息。 城内一定有巡城的守卫,只是人都会打瞌睡,他们卡着丑时入城,被人发现的几率会小很多。每拖延一刻,危险便会多一分。 又试了两三次,铁栏杆终于断了两根。卓钺最后一次潜下去,憋着一口气想一鼓作气砍完,手拽着栏杆在水下大力切割,眼看着便要弄断了。 就在此时却忽觉头上水流一阵拨动,卓钺一抬头,却见郦长行不知为何竟潜了下来。卓钺本已憋得头晕目眩,这一抬头身子眼前顿时有点花,下意识地抬手扶住了头。 而那厢郦长行竟快速向他靠近,一把拽住卓钺抚头的手,另一边揽住了他的腰,头轻轻靠了过来。两人越来越近,隔着光影浮动的水波卓钺竟能清楚他翠色的双瞳中闪着忧虑。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干什么? 卓钺有些愕然地看着郦长行越靠越近,两人的鼻尖几乎靠在了一起,若这是在陆地上两人的呼吸都已经纠缠在了一起 咚! 水中波澜乍起,卓钺狠狠一拳捣在了郦长行的脸上。水中郦长行的脸随着水纹拨动晃动了几下,被冲得狼狈地跌在了城墙上,一开口一串气泡霎时上涌。卓钺刚才用力过猛也吃了口水,呛得直翻白眼儿,挣扎着揪起郦长行的衣领拼命向上浮去。 两人一起冲出水面,靠在一起拼命呛水咳嗽。 你、你他妈傻逼吗?!卓钺呛得脸都紫了,不住地咒骂。 郦长行也咳嗽得不行,委屈道:你下去那么长时间,我以为你沉了呢。 我沉了你拉我一把不就行了!卓越骂道,你他妈靠过来干什么! 郦长行奇道:我给你渡气啊? 两人相互对视片刻。 郦长行嘴角缓缓浮现一个促狭的笑:卓哥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卓钺冷酷道:没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抽了。若是换了张老黑小嘎靠过来,他脑子就算转八百个圈也不可能往那上面想。 可郦长行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他天生就有种缠绵悱恻的气质,一看他在水下偏头贴过来卓钺几乎是瞬间就想歪了。 走吧走吧。卓钺深吸了口气,躲过郦长行含笑的目光,冷起声音道,下面的栅栏差不多开了,一会儿你紧拽着我。从暗渠潜进去的这段路不知有多长,你做好准备别呛水了。 两人一起调整了片刻,又长吸了一口气,一起再次扎入了水底。 顺着暗渠的入口潜进去,二人再次被熟悉的黑暗所包围,不同的是这次席卷他们的是初春冰凉的渠水。 卓钺知道这段路可能会有些难熬,所以一直在控制着自己出气的频次。可他们顺着暗渠不断前进,大概转了五六个拐角,周围依旧一片漆黑,此时卓钺胸口的空气已然十分稀薄了。 他不住地告诉自己,丹吉城不算大,从暗渠至水面的距离不会太长。而令人有些许慰藉的是,身后的郦长行一直紧紧牵着他的手,让他不至于被这彻头彻尾的黑暗和窒息感所淹没。 索性,在二人被憋到爆炸的边界,前方出现了隐隐的亮光。他们赶紧疯狂加快凫水的速度,拼命向前游去,不顾一切地靠近水面的上方 哗 两人的头同时重破水面,剧烈地喘息起来。卓钺大口呼吸着清凉飒爽的空气,面上淋漓的水珠还在不住往下滚,他正想擦把脸看看周遭环境,却忽觉头顶一阵温热的水淅淅沥沥地撒了下来。 下雨了? 卓钺顺势抹了把脸,鼻端却骤然闻到了一股腥臊,顿时让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这、这是 他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瞬间对上了一副震惊的眼睛。岸上裤子解了一半正在撒尿的人,此时目瞪口呆地看着河里不知从哪儿浮出来的两个人头,惊成了一座泥雕。 两边无声对视了片刻。 岸上的人猛地张嘴,一声大喊还未出喉咙,卓钺已一个蛟龙出水猛地窜上岸去,出手如电一个手刀劈晕了他。 呸呸呸卓钺拼命在水里擦着头脸,却感觉身上那股子尿骚味怎么也洗不掉,真他娘的倒霉! 郦长行蹲在晕倒在地上的人,将他翻了过来:卓哥,这个人怎么办? 不用管他,明儿早上他醒过来可能都把这事儿忘了。卓钺擦了把脸,走过来道,趁着天还没亮,咱俩赶紧找地方哎? 他话音猛地一顿,俯下身去仔细打量了起瘫倒在地上的人,又伸手捏着这人的下巴对着月光的方向左右看了看。半晌,他的嘴角浮现起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行了,不用找地儿了。他直起身,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愉悦,守着这小子,等他明天醒过来。 郦长行观察着他的表情:卓哥,你认识这人? 不认识。卓钺轻快地道。可他却着实乐得很,甚至低声哼起了小调。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信鸟:明朝火铳有一种就叫神火飞鸦,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看下。这里把它神化了一点哈哈。 被淋了一脸不明物体的卓哥:凸(艹皿艹 )给我弄死他 再仔细一看,不对,好像是老熟人儿? 卓哥小队的另一名成员上线! 第28章 落魄子 晨光缓缓撒入了城内。 被劈晕过去青年,终于在一阵剧烈的头疼之中醒了过来,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而他一抬头,双目便立刻撞上了一双谐戏带笑的眼睛。 卓钺就坐在他几步远的一块石头上,一见他醒来便笑道:醒了? 青年揉着太阳穴,冷冷地看着他,半晌倨傲道:中原军? 郦长行站在卓钺身后,闻言皱了皱眉,卓钺却笑道:你又知道了? 不然谁大半夜从河里冒出来,还动手伤人?青年嗤笑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直说吧。 卓钺抱起肩:你尿了我一头,还没跟我道歉呢。 我凭什么跟你道歉?青年毫不客气地道,有本事你别从我的尿底下浮上来啊? 郦长行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个笑上一个敢跟卓钺这么说话的人,已经被他修理得老老实实了,这青年实在不该如此无礼。 可谁知本该暴起揍人的卓钺上下打量了下这青年,竟高深莫测地哼笑了声,竟道:算了,你爷爷我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带我们去个安全所在我再将需要你帮助的事详细说给你听。 那青年翻了个白眼,嘟哝着站起了身。郦长行静静地观察者他,却见这人身材高挑颀长、背挺腰直,从后面看也是风度翩翩的一位公子哥。可他偏生长了个圆圆的娃娃脸,细长的眉眼和薄唇又显得有些刻薄,纵然秀气却失了风度从容。 乍看他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似在泥里滚过一百圈儿似的。可郦长行的目光顺着他银线滚边的锦缎衣摆,缓缓落到了腰间脏得不成样子的荷包,眼神沉了下去。 他们浮上来的水渠在城边,此处安静无人,青年便带着他们往城中央走去。不过片刻,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卓钺暗中打量他们。城中百姓面色平静从容,皆自顾自地忙着日常的事情,并不见慌张神色。 青年将他们带到了一间破烂草房之中,关上门:说吧。 卓钺走至窗边,皱眉望着外面的街景:札干人不曾为难城中的百姓么? 刚开始也是有的,烧杀淫掠都干,就是蛮子那一套么。青年耸了耸肩,但后来好像是札干上面的人下了命令,不让这么干,近两个月来都还算平静。封城以后百姓没法出门务农了,札干人还定时发放口粮给百姓。 卓钺与郦长行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 那城中守军呢?卓钺问。 守军?哪还有什么守军。青年翻了个白眼,丹吉城破的时候都死干净了。剩下来的一小撮还被蛮子高高吊在城楼上,腊月里的时候每日风雪吹着,活活冻死的。你现在去城门底下,还能看见那几个人形冰棍呢。 若是有守军暗中潜伏到了百姓家里 不可能。青年笃定道,札干人出了条规矩,凡是检举假扮百姓的中原士兵的,都可以多得一份口粮。他们是按男丁人头发放口粮的,要是家里女人孩子多的门户经常吃不饱。刚开始大家可能还帮着藏一藏守军,但后来你们中原援军左右都等不来,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就是札干人的天下了?百姓又不能饿肚子,一窝蜂似得检举了几十人。现在就算是守军的毛,城里估计都找不到一根了。 卓钺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沉重。 百姓都是最务实的,他们并不在乎头顶的天姓什么,只要能让吃饱饭,皇帝老子换谁当都可以。他也不禁佩服守丹吉的这位札干将军。软硬兼施,恩威并重,轻轻松松便稳定了民心,还借机铲除了隐藏在城中的守军,真是好谋略。 真是奇怪。他不禁有些郁闷。这些草原游牧的不是一向就会抢东西么,怎么忽然连这些治国谋略都使出来了?难道是南下以后脑子开光了? 卓哥。郦长行轻轻叫了声,难道城中已经没有咱们的守军了? 卓钺紧紧颦眉,半晌摇了摇头,他还是愿意相信王戎和娄长风的。况且依这青年所说,两个月前城中守军就应该被肃清干净了,可根据几日前探子递出来的消息看,还有近百人的守军被人藏在了城内。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与他们碰头。 喂,你们俩在那偷偷嘀咕什么呢?青年抱着肩站在一旁,有些不满,既然已经把我拉下了水,有什么消息不如共享。我也可以帮你们一把。 郦长行打量了他一下:你为何如此热心? 你傻么,当然是想赶紧离开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啊。那青年骂道,少爷我是北上做生意的商人,倒了血霉赶上战乱才被困在了这里。我可和那些肚子吃饱万事不愁的愚民们不同! 卓钺玩笑道:看你这副落魄模样,恐怕生意做得也不怎么成功吧?就这穷困潦倒的回乡,不觉得丢人吗? 青年脸上闪过一丝怒容,似被戳到了痛脚,冷笑道:要不是赶上战乱,我的货会丢?我的生意会失败?喂你要说就说,不说我就走了,留你们两个榆木脑袋的在这自己琢磨吧。 卓钺也不生气,举起手嬉笑道:好好好,我跟你说,你帮我们分析一下。 言罢,他将所有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得说了一遍。 青年抱着肩听了半晌,思琢道:城中还有守军?这我倒是没想到。既然能帮着藏人,寻常人家定不可能这么热心,也没这个能力。那不是家大业大有地方藏人不愁吃饭的富户,便是本来和守军便沾亲带故的人家嘛。 他想了想,又道:我可以帮你去打听打听城中与守军有亲眷关系的人,富户你们便自己去找吧。左右这弹丸大小的城中就一家算得上富裕,城西姓郑的。 卓钺又瞥了眼外面:我们如此私下行动,不会被札干人发觉吧? 放心吧,城里有三千多人,谁能一一记住你们长什么样?青年冷笑,再说了,你们要提防的不是札干人,而是城中百姓。千万别泄露了你们是新来的、或是中原军,不然人家转头就能把你俩卖了换口粮。 有了这青年的帮助,卓钺和郦长行很快便摸清了城内的局势。那青年说完后也急匆匆地出去帮他们打听消息去了,只临走前说了自己姓符。 符姓青年走后,卓钺和郦长行将自己的衣服处理了一番,撕扯得破烂些,又滚上了些许泥土。出门前,郦长行跟在卓钺之后问道:卓哥,这青年可以信任么? 他不至于扯谎。卓钺随口地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帮助我们对自己才最有利 郦长行盯着他:卓哥怎知道他是个聪明人? 他卓钺猛地一顿,回头皱眉瞥了眼郦长行,问那么多干什么?跟着我走就行了。 郦长行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城中危机四伏,蓦然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未免 要说来历不明,你才是头一号吧? 所以我觉得,只要卓哥你信任他,那便无妨。郦长行话锋一转,乖巧道,我相信卓哥。 这小子的甜言蜜语真是顺嘴就来,卓钺懒得理他,扭头出了门去。 二人刚刚来到街上时还有些紧张,走了片刻后却发现并没有人在意他们。往来的百姓虽大多面黄肌瘦,但面色平静,对周遭环境并不警惕,似已习惯了封城后的生活。街上偶有札干士兵走过,也行色匆匆,根本无暇打量街上的行人。 他们按着那符姓青年所指的方向,一路寻到了那郑姓的富户家。 从郑家的门脸来看,这家人在战乱前的确算是有钱的。高高的院墙似刚被粉刷过,门楣鲜亮工整,连门口的两只石狮子都颇为威仪。若是札干人不曾南下,此时房檐之下应该还挂着新春的红灯笼,院子里还飘着过节时不曾吃完的糍粑糯香。 可此时,郑家那两扇院门全被拆了下来,有不少男性壮丁正推着独脚车匆忙进出往来,卓钺偷眼向院内一瞥,却见本来宽敞的前厅此时被各式风箱、火炉等东西摆了个满满当当,里面正叮里咣啷地敲打得热火朝天。 二人不敢多看,以免引起怀疑,又匆匆躲到了无人的巷角。 看来札干人是把这家给征用了。卓钺沉吟道,让城里的男丁帮着他们铸铁、修缮兵器、打箭头,还用粮食鼓励百姓们互相检举揭发妈的,蛮子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不过这倒是个躲人的好地方。郦长行偏头望着不远处的院子,若这姓郑的老爷真有意庇护守军,大可以将他们全雇到院子里干活。不仅方便保护,还利于这些守军们私下沟通交流。 灯下黑。卓钺嗤笑,让守军给札干蛮子干活儿,真是聪明。 那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进去打探一下消息?郦长行沉思着,院子里面都是人,想混进去也不太容易。不过我们可以假装来这里寻活儿干的壮丁,他们应该不至于怀疑卓哥? 郦长行一转身,身后已没了人影,再一抬头,却见卓钺正蹲在头顶的房檐儿上满脸奇怪地看着他。 费那个劲干嘛。卓钺皱眉道,翻墙进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更了沈梒和谢三的番外~今天回归啦 这是剧情的一章~丹吉城的剧情结束后,老卓和小郦的关系会有进展~搓手手。 第29章 郑氏宅 正午的日头一点点晴烈了起来。院中的汉子抡着锤子,一下下地锻打着火红的生铁。几个火炉和风箱同时运作,将二月干冷的空气烧得如同盛夏,几个拉风箱的人已经甩去了外衫,精瘦结实的铜褐色肌肉上一覆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整个院子里几乎都是中原人,唯有一个札干士兵百无聊赖地坐在马扎上擦着刀,似在监工。 卓钺和郦长行就趴在边角翘起的屋顶边上,扒着瓦砾悄悄观察着下面院子里的情况。卓钺不知看出了什么,眉头紧皱,面色凝重。 郦长行也仔细看了半晌,低声道:这些汉子行走有力,膀阔身壮,的确有可能是守军假扮的。但若要确定,还需和他们中的人搭上话 不用搭话了。卓钺摇摇头,他们没一个人当过兵。 郦长行有些意外,却听卓钺低声道:这些人大多消瘦,个头不高,这是长期干体力活的特征。而且你看那些打铁拉风箱的,没几下就要起来揉一揉腰,那是长期俯身务农或者搬运重物留下来的老伤。当兵的有腰伤的不多,这些人应该就是当地的铁匠或者庄稼人。 郦长行有些了然地哦了声:原来如此。那怎么办,我们还要再探查探查么? 卓钺摇了摇头,忽见下面院子进来了个身着锦袍头戴瓜皮小帽的男子。他手捧着个小盅,一路小跑来至监工的札干人面前,奉上小盅后又鞠躬哈腰地笑说着了什么。 这应该就是那姓郑的富户了吧?郦长行微微眯起了眼,阿谀奉承,谄媚讨好,做了个十成。这样的人应不会藏匿守军吧 嘘。卓钺抬起手,你听得见他说什么么? 郦长行侧耳细听,半晌道:那札干人问他,那匹棉衣做好了没有。这富户说他的女儿在带着内眷们抓紧赶制,札干人有些不满觉得他们拖得太久了,那富户又赔笑说很快了烦劳再稍待一下 卓钺皱了皱眉,悄无声息地从房檐上滑了下去,郦长行跟着他问道:卓哥,看来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要不我们先回去找那姓符的 你这人,怎么不求甚解呢?卓钺斥道,郑家这么大,咱还没看完呢。 郦长行看着他:卓哥,你不会想去那个郑氏姑娘的闺房吧。 卓钺有些尴尬,低声啐道:话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味儿了呢?我他妈是那种人么!我是要去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赶制棉衣的!我这叫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郑家虽然是富户,但说到底也就是个边疆小城的富户,宅子不过是个三进院。卓钺和郦长行一路摸进去,几乎都没碰到什么人,似乎整座院子都被搬空了。 后院无人,卓钺挨个推门进去,果然什么东西都没有。西厢第三间房进去,里面多了张挂着罗红床帏的架子床,床下的镜台上放着胭脂水粉螺黛等东西,看来是郑家姑娘的房间没错了。 卓钺溜达着进去,挑起床帏看了看,伸手将锦云被抖开摸了遍,又准备过去开衣箱。郦长行站在门口,微微颦眉看着他,半晌道:卓哥,这样恐怕不妥。 有啥不妥。其他房间空得跟被洗劫过一样,就这房间还值得搜一搜。卓钺手伸进衣箱里一通摸索,你快点儿帮我看看床底下有东西没! 郦长行慢吞吞地走过来,按在了衣箱上:卓哥,这就是个普通姑娘家的闺房。人家是未嫁的女眷,咱们两个这么翻人家东西恐怕 你到底是不是草原上长大的?你们那的人不都男女混居么?卓钺奇怪地瞪他,咱俩的命现在就像火上烤的蚂蚱,你还在意什么男女大防? 郦长行翠色的眸子渐渐转浓,看不出情绪。他正要启唇说什么,却忽听窗外一阵脚步声伴着话语交谈自廊下由远及近而来。 札干人又问棉衣的事儿了。小姐,咱们得抓紧啊。 没完工便是没完工。搭话的声音细细柔柔,应是那郑氏姑娘,这都是精细活儿,你去让阿爹再拖上一拖吧。 卓钺猛地直起身,与郦长行对视一眼。 他下意识地要往窗子跑,但窗口正好对着来人的方向。正无措间,郦长行一把扯住他往床架地下一摁,一挤一推滚进了床下面。陈年老灰兜头盖了二人一脸,卓钺下意识地要打喷嚏,被郦长行一把捂了回去。 二人前脚刚藏好,后脚便听房间门吱嘎一响,郑氏姑娘带人走了进来。几人的交谈声中,还夹杂着轱辘声,似还推进来了辆独轮车。 老爷让您给个具体日子。不然惹怒了那些札干人便不好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郑氏姑娘缓缓走近床榻,卓钺偏头去看,自床帏垂下的缝隙之间看到了一袭秋香色印花袄裙的裙摆和一双丝履,不合标准的东西给了上去,反倒更没法交代。 忽然头顶又一阵灰尘抖动,原来是那女子落座在了床榻上。卓钺一个措不及防差点儿被迷了眼睛,郦长行忙翻身盖在了卓钺上方,替他挡住了头顶的落灰。 可这么一来,两人便近得不可思议了。他们自腿到腰到胸口,都紧密贴合在一起,唯有肩膀处微微分开,可呼吸又咫尺可闻。卓钺只觉周遭空气瞬间稀薄了起来,他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却又被郦长行按着肩膀固定在了原地。 十五六岁的少年看着身形消瘦,骨头架子却着实不轻,压在卓钺的身上又沉又热。在呼吸交错间,郦长行的目光微微垂了下来,从上而下一寸寸滑过,最后停在了卓钺鼻子下方的那一点。他的眼神如有实质,卓钺瞬间觉得自己脸上都痒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卓钺觉得这小子的呼吸忽然变得有点儿沉重。 这感觉太他妈诡异了!卓钺用力推了下他的肩膀,却被郦长行一把钳住手腕摁在地上。 你要造反么!卓钺以愤怒的目光质问他。 郦长行看着他,眼神终于清明了起来。他微微抬起身,做了噤声的表情,又指了指床榻上方。 此时听那郑家姑娘正道:你看这匹针脚,都缝得不密实,棉花漏出来了怎么办? 女眷们忙不过来,这些可能是汉子们缝的。 男人家,做手工活不精细。郑家姑娘叹道,你把这一车留在我屋里吧,今晚我赶着补一补。 卓钺在床下方听得不住皱眉。若这家人是被逼着为札干人干活的话,大可不必如此费心,但听郑家姑娘话里的感觉竟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意思。 姑娘,此时又有人在外面叫,老爷找。 我这边不才刚坐下么。郑家姑娘嘟哝了声,扬声应道,来了! 脚步声远去,门又被再次关上。 床下的卓钺和郦长行立刻连滚带爬地挤出来,站在原地疯狂抖着身上的灰。郦长行过去小心翼翼推开门左右确定无人后,扭头想叫卓钺,却见他正站在那一车棉衣边皱眉捻着衣角查看。 过冬御寒的棉衣是戍边必备的物资。银款紧张或有人故意克扣时,边疆的将士们便会穿不上扎实的棉衣,有些残次品甚至以烂絮或碎纸充数,根本不能御寒。 而眼前的这车棉衣,填充的是实打实的棉花,入手厚实温暖,针脚也缝得细密,比中原戍边将士穿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卓哥郦长行在门口叫他。 卓钺在心里叹了口气,扔下手中的棉衣匆匆离开了。 二人自郑家宅院又□□出来,向与符姓青年相约的草房走去。一路上卓钺都显得有些沉默,似乎沉浸在什么思绪之中。 郦长行观察着他的神色,半晌道:卓哥,那郑家的估计也是被逼无奈,你别介意。 我介意个什么。卓钺嗤笑,是咱们当兵的没能力保护好百姓们,怪自己没用吧。 咱们将丹吉城收复之后,想必百姓们也会开心的。 卓钺沉默了下:但愿吧。 二人回到草房之中,一推们竟见那符姓青年已回到了屋内,正盘膝坐着吃白馒头。见他们回来便抬头瞥了眼二人,似有些不耐烦:这么久? 卓钺抱肩看着他:我们把郑家院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你回来的这么快,是什么都没打听到吧? 青年掰下一小块馒头放入口中,优雅地细细咀嚼:少爷我的效率自非常人可比。我已经找到藏匿守军的人了。 你找到了?卓钺狐疑道,是谁?怎么找到的? 城中与守军有亲眷关系的就那么几家嘛。那符姓青年懒懒地道,刚破城的时候,札干人将丹吉的驻军都差不多杀了个干净,还将军户亲属都聚集在一起逼他们围观斩首。有烈性点的军户家属们当场想反抗,被札干人拿刀当场砍死了一大片。 后来有想藏匿守军的,也都被查出来挂在城楼上吊死了。这前前后后死了足有一百多人,那叫一个惨喽,无论白天晚上外面都是哭嚎声,吓得我都不敢出门。唔,现在就剩下三四户勉强和守军有关系的,但大多家里都只余老幼妇孺,有男丁的也只剩一个北城姓丁的。你若一定要说城里有人帮着藏匿守军,那就只能是他家了。 北城姓丁的卓钺缓缓道,他和丹吉守军有什么联系? 符姓青年道:他妹妹原先嫁了守军里的一个百户,还挺风光的呢。但他妹婿烈性,札干人入城的时候死守着守备府不愿让开,被札干人绑在了守备府门口的石狮子上当箭靶子玩,射了几十箭才咽气。简直是惨,整个人扎成了刺猬,石狮子都染成红色的了。当时他媳妇受不得刺激,冲上去拼命,被札干人直接拦腰劈成了两截。 这的确是血海深仇了。郦长行道:他妹妹和妹婿死的这么惨,这姓丁的就没什么反应? 怎么没有。符姓青年嚼着馒头含混道,但他不过就是个老百姓,能有什么能耐?好像也是找札干人寻仇,被教训了一通,自此后就老实了。 郦长行听着,眉头略皱了皱,但没说什么。 听说这姓丁的原先是个烧陶匠人。家里有烧陶铺子,也算是有地方藏人吧。若那郑姓富户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他的可能性便最大了。 符姓青年如品珍筵般地吃完了那块干巴巴的满头,掏出块手绢沾了沾嘴角,看着二人:你们有什么打算?抓紧时间找上守军,才能解封丹吉啊,少爷我可没工夫和你们死耗。 现在是你求我们。老老实实得等着,别多要求啊。卓钺警告他。 符姓青年冷笑了声,毫不客气道:若不是我相助,你们至今还在毫无头绪地在城中瞎转呢。起码对我客气着点儿。 卓钺懒得理他,转头对郦长行低声道:日暮后,你与我一同去丁家看看。 现在距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卓钺合衣躺在草垛上养精蓄锐。那符姓青年也盘膝坐在一旁,靠着墙打盹儿。然而片刻后却听旁边有人靠近,一睁眼竟是郦长行走了过来。 郦长行冲他微微一笑,在旁坐下:小哥,还不知你全名怎么称呼? 青年懒懒地扫了他一眼:符旺。 听你口音,不是北方人吧?郦长行含笑道,从南边过来做生意的? 符旺半撩着那双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郦长行,忽然扯了扯嘴角:不放心我?你大哥都没问这问那的,你在这云里雾里得套什么话? 郦长行浅笑道:我只是觉得咱们萍水相逢,尚不熟悉 哦,我知道了。符旺挑了挑眉,是你大哥太信任我了,所以你才不放心的吧? 郦长行眼瞳微微一紧,没说话。 我看你也不像听不懂人话的傻子,就别跟我这套近乎了。符旺挥了挥手,懒懒地道,我不知道你大哥为什么如此信任我,但我自问没做什么亏心事,也懒得为了让你安心而多费口舌。好好闭着眼睛打会盹儿,不比什么都强? 郦长行看着他,双眼仿佛飘起了三月细雨的春山,透着淡淡的凉意。但他终究还是选择隐下了所有情绪,没再说什么,起身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郦:啧,新来这个人貌似有点儿脑子。难搞。 全队唯二的聪明人符旺符少爷来啦! 第30章 瓮中鳖 睡到了傍晚时分,卓钺悠悠转醒。简单补了个觉后,他的疲惫一扫而空,又精神百倍了。与郦长行简单商量了下后,二人带上了自告奋勇要带路的符旺,趁着外面的暮色匆匆出门往城北丁家的方向而去。 城北是丹吉原守备府的所在,札干入城之后此处已被洗劫一空,连留驻城内的百姓都不敢再往这里来。路上十分萧条,有些柴门半开的民居中一片漆黑寂静,似乎主人已永远离家而去。昏黄的晚景中,唯有几只老鸹蹬枝而去,干哑粗噶的啼鸣声回荡在无人的死城半空。 符旺引着二人往丁家去时,路过了前守备府门前。他们果然见到了那被乱箭射成了刺猬的百户遗体,还依旧被绑在石狮子上无人收拾,在这倒春寒的季节里已被冻成了一块青紫狰狞的石塑。那曾经撒了一地觉得赤血如今已变为黑色,仿若地底冒上的恶水,深深铭刻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卓钺微微抬头,望向守备府的大门。石阶门楣上还留着乱刀箭羽砍过的痕迹,漆红的大门掉了半扇,匾额被砸碎在地上,那城破人亡的惨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空巷,残门,遗尸,凉血。 卓钺望着这一切,目光深深沉了下去。 别看了。符旺在旁催促,被人发现了找你麻烦! 卓越应了声,匆匆垂头离去。 三人来至守备府附近的小巷,却见一排空民房中,唯有一户的窗户半支着,里面似有人居住。卓钺打了个手势,三人藏身至房屋阴影之下,静静观察,半晌门嘎吱一推出来了个中年男子。 是他。符旺在卓钺耳畔低声道。 卓钺定睛细看。却见这中年男人微垂着头,拖着一条像被打残了的病腿,一步一蹭地来到门外,哗啦将一盆脏水泼到了街上。斜阳里,他怔怔站在街上,望着洒在地上的那片污水发呆,似乎沉浸在了什么悠远的回忆之中。 卓钺忽然一步迈出了墙影之外,扬声唤道:丁家的! 发呆的中年男人蓦地一激灵抬起头来,看到卓钺三人时往后退了一步。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你疯了?符旺紧接着追过来,压低声音大骂,被人发现怎么办!他忽然嚷起来怎么办!把札干人引过来了怎么办!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帮你们的能不能小心着点儿 郦长行拍了拍他的肩:符小哥,你看这左近像是有人气儿的样子么? 一阵冷风吹过,街上一片无人萧索。 别说人了,此时估计连耗子都不往这里溜达。 你们是谁?中年男子警惕地看着他们。 我们是中原军。卓钺坦言道,来找城中的丹吉守军。你知道他们在哪儿么? 哎!符旺崩溃,一把拽住卓钺,你这是问话呢还是抖搂包袱皮儿呢?万一他不是咱们要找的人呢?你这蹭蹭蹭全说了,老底都漏光了! 卓钺瞥了他一眼,忽地抬手冲郦长行做了个手势。郦长行微笑颔首,蓦然出手擒住男子右臂一扭又一按,瞬间将他紧紧押跪在了地上,膝盖顶住了他的肩胛。 男子痛呼一声,怒喝道:干什么你们! 卓钺扭头,冲目瞪口呆的符旺道:当有绝对武力优势时,不必浪费口舌和时间。 郦长行牢牢扣着地上不断挣扎的中年男子,低声笑道:这位大哥,我们问你的话最好老实回答,我们没时间也没什么耐心。 男子怒喝:城里的守军都死光了!你们是新来的么连这都不知道! 卓钺微微一晒,从怀里掏出了个丹吉守军的军牌,在男子眼前抖了抖。男子猛地顿住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军牌不放,半晌喉头滚动竟是缓缓咽了口吐沫。 这是当时探子带出城外的信物。卓钺将军牌收入掌中,眼珠不错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怎么,认得了? 男子一激灵,眼神多了几分慌乱:这是守军军牌,谁不认识。 少在这绕圈子了。卓钺开始有点不耐烦,这么跟你说吧,我们是城外潜进来的中原军,要找城内的丹吉守军里应外合攻打丹吉。你要是不老实交代那些守军的藏身之处,耽误的是大家的事儿。 大哥,你仔细想想。郦长行语调柔煦地街上了卓钺的话,他春风般的话语和钢铁般的手劲形成了鲜明对比,你与札干人有深仇大恨,留在城里定然没什么好日子过。帮我们把札干人赶走,你的生活也能从新开始了。 中年男子抿唇不语。他的目光有些胆怯地扫过符旺,又看向卓钺,只是在触碰到卓钺的目光时他瑟缩了一下,有些不安地挪开了眼神。 卓钺微微眯起了眼睛。 半晌,却听他低声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们是中原军?不是城里想要骗口粮的人? 郦长行伸手入怀,把自己的军牌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男子嘴唇哆嗦了下,渐渐地面上竟流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那模样又悲壮又兴奋,像是久违食肉的人蓦然看到了一桌珍筵。 等到了终于等到了他低声喃喃着,你们竟真的来了 卓钺三人目光对视了一下:找对人了? 松开、松开我!男子挣了一下,我带你们去找他们。我、我可真是等了太久了。 慢着!卓钺一抬手,制止了想要松开他的郦长行,我们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了,你呢?我们怎知你不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翻、翻我的胸口!男人焦急地扭动着身体叫道,我胸口衣服里也有一块军牌,是守军们给我的,你拿出来自己看对对。 郦长行从他怀中掏出一块军牌,仔细比照果与卓钺手持的那块半分无异。卓钺点点头,中年男子忙挣脱了一跃而起,方才初见时的怔忪离魂之像此时一扫而空,兴奋焦切地道:来来!跟我来! 卓钺迈步跟上那男人,郦长行贴在他身后,低声道:卓哥,当心有诈。 这男子前后言行不一、情绪波动太大,虽也有可能是乍见友军太过激动,但还是小心为妙。 三人跟着男人穿过了房间,进入了后院。卓钺左右看了看,这小院不过一丈多见方,哪里藏得下一百多人? 嘎吱一声,却见那男人用力掀起了一块掩在泥土草席下的木板,露出了个漆黑不知通向何处的甬道。他回头招手:几位军爷,来,来。 卓钺缓步踱到洞口边,居高临下地瞥了眼黑洞:这是哪里? 小人以前是个做陶的,这是放陶罐的地窖,正好藏人。男人哈腰道,军爷们请。 卓钺轻哼了声,掏出匕首冲他比划了下:你先走。 男人脸色微变,强笑道:军爷,这怎么 郦长行上前将他逼退了一步,微笑道:里面漆黑,我们不熟。还请你先走一步。 好、好罢。男人嘟哝了声,竟真的乖乖转身,摸索着进入了地窖之内。 卓钺转头,对符旺低声道:你留在上面,若有什么不对就大声警戒我们。 看符旺那模样应该是巴不得如此,立刻点头连声应好。 卓钺与郦长行抹黑进入了甬道。那道路滑湿狭窄,不断延伸向下,很快洞口光亮便只剩一息。偏偏前面领路的男人动作快得像打洞的地鼠,转瞬便没了人影,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在前方回荡。 卓钺捏紧了匕首,神经紧绷。 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事有妖,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这男人手无寸铁,身上又有能与他们能对得上的守军军牌,就算是他们找错了人应该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二人跟着这男人来到了漆黑的地下。空气渐渐浑浊潮湿,一股浓郁又令人作呕的臭味弥漫在鼻端,让他们不住皱眉。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不闻人声,安静得毛骨悚然。 郦长行加快脚步挡在卓钺身前,扬声唤道:可有火把,点起来一把! 黑暗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却没人搭话。 卓钺冷笑了声:姓丁的,在我跟前耍滑头? 他的声音回荡在四壁之上,虽目不能见,但听回音这地下的空间竟颇为空旷。 依然无人应声。 郦长行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脚碰到了个什么东西。他弯下腰去,往旁边摸索着,随即指尖触摸到了一根坚硬、粗细适中如同木棍般的东西。 他微微吸了口气,起身回手拉住了卓钺的胳膊,低声道:卓哥,我好像摸到了一根腕骨。 卓钺皱眉,入怀掏出一根火折子,从上至下猛地一甩,一道泄金流火般的光骤然点亮了整个黑暗。两人在乍明的火光中下意识地一眯眼,随即瞳孔又骤然一缩。 难怪他们一进来便闻到了那股焦臭的味道。 一具具烧得焦黑的干尸几乎堆满了整个地下空间。他们被随意地扔叠在一起,大多已面目全非,不可辨识。无需细看,这里定然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卓钺定定看着一室的焦尸。他手中的火光忽明忽暗,照着这一室的死尸,更显诡秘可怖。 卓哥郦长行弯腰,从一具尸体上扯下来了个丹吉守军的军牌,递给了卓钺。 原来他们费尽千辛万苦要找的那一百守军,早已在不知何时全部死在了这个地窖之中。 身后忽然传来一串急速的脚步声。 卓钺蓦地转身拔腿追去,他手中的火光照亮了前方仓皇而逃的男子背影。奔至地窖台阶处,卓钺一个飞扑将男子揪倒在地,随着一声哀嚎,男子被恶虎刁食般拖了回来。卓钺将火折子丢给郦长行,照着男人的脸就是三击铁拳。 那人瞬间被打蒙了,涕泪横流地喃喃道:别求你们,不要 想拿我们换口粮?卓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些守军怎么死的? 之前就死了被发现就死了男人哭道,我没办法,我也不想骗你们,我怎么知道你们真的会来他说你们会来,你们竟然真的来了 他?郦长行敏锐地捕捉到了,谁? 我有什么办法,他们逼我的!被发现了,被发现了只有死路一条男人崩溃了,还在哭嚎,我不想被活活烧死,不想 卓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寒光一闪间,凄厉的长嚎戛然而止,鲜血喷撒了一地。 卓钺将染血的匕首在腿上蹭了蹭,大步向上跑去。郦长行紧跟其后:卓哥,不留着这人盘问事情经过么? 有什么好问的。卓钺面色冷凝,探子带出去的是假消息,可能他出城的时候札干人就发现了。城内守军那时候就死了,札干人这手姜太公钓鱼玩儿的真漂亮。 二人冲出地窖,上面却不见半个人影。卓钺大骂一声:姓符的脚底抹油了么! 郦长行一把拉住卓钺,侧耳细听:卓哥,好像有人 然而已经太晚了。 小院那破旧的木门被人吱嘎一声轻轻推开了,一道人影缓缓踏入了院内。这不过是个肮脏埋汰的落魄民居,可他却仿佛走进了宾朋满座的金玉堂上。 郦长行的眼瞳蓦地缩紧了。 卓钺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他与其他壮得如同肉山一般的札干人不同,此人身形更为修长高挑,只是那宽阔的臂膀和有力的双腿显得格外健硕。他一头乌黑微卷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发间编了几个小辫子,还坠了些五颜六色的小珠子。 而那张深邃英俊的面孔之上,亦长了双与郦长行颇为相像的碧绿双瞳。那双眼睛微微含笑,从容和煦,可卓钺却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野性和危险。 只有两个人?那人似有点讶异地笑道,我以为中原会多派点人来呢。 他的官话略带口音,吐字时常常卷舌,却又别有一番如诗如歌的韵律。 卓钺咧嘴一笑:没有多余的人来给你送葬了。 他潜入城内时没有带武器,怀里只揣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这时候慢慢掏了出来。与此同时后手微微推了把郦长行,示意他快走。 郦长行却半步不动。 这札干人挑了挑眉:都说你们中原人识时务,你怎么如此不同?硬碰硬有什么好果子吃吗?说话间,他伸手至腰间摘下了札干劈骨刀。 卓钺笑了笑:可惜我不是俊杰。 札干人一愣:什么 然他话音未落,卓钺已骤然暴起,手中匕首如流星飞火倏忽而去! 札干人略一怔忪间微扯一步,可下一瞬他手中之刀已猎猎生风地挥动起来,如平地乍起的秋风一般,那凌厉的刀势极为骇人可怖,仿佛沾到了一星半点都会被碾个粉身碎骨。 卓钺偷袭不成心中顿时一沉,知道自己已失了先机。果然那劈骨刀力及千钧,劈砍之间罡风四起,将卓钺逼得连连倒退。这札干人武艺高强,比王戎还要胜上几分,卓钺心知自己若有宣花斧在手或还有一战之力,此时与他相斗却无异于以卵击石。 手中匕首再锋利,卓钺也不敢和他的劈骨刀硬碰硬得来。仓皇躲窜间不住闪躲,卓钺骤然厉喝:郦长行!快走! 那札干人笑道:走去哪儿?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声,小院木门被人一脚踹落,院中竟又涌入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札干士兵! 卓钺心神一颤,脚下顿时一乱。然生死对决之间怎容半点分神?说时迟那时快,劈山断海的斩骨刀呼啸而至,那一道厉风仿若阎王挥下的判官笔,瞬间在仓皇不及躲闪的卓钺胸口划下重重一刀! 卓哥!郦长行厉声大喊。 卓钺噔噔倒退两步勉强站住,一双恶目毒辣地盯着札干人,竟未倒地。可他面色瞬间煞白如纸,鲜血潺潺渗出了衣襟,瞬间将整个前胸染为赤红。 郦长行扑过去一把扶住卓钺,顿时只觉怀中人的四肢冰凉,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可纵然如此他还是在努力撑起身子,不愿在敌人面前落了下乘。 郦长行微微吸了口气,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窜入他的鼻腔。 一股幽寒的冷意自脚底窜向他的大脑。他仿佛看到在自己漆黑的胸膛之中,有什么东西愤怒不满地咆哮着,缓缓睁眼醒了过来。 他慢慢抬头,望向了对面站着的札干人。 可那札干人并未理会二人的瞪视。他含笑着弯下腰,自地上捡起了个东西,冲卓钺晃了晃:看我发现了什么中原人通讯用的信鸟。 像是刚才他一道劈在卓钺胸口之时,自破碎的衣襟之中滚落的。 卓钺双瞳瞬间一缩。 不能让他拿到这个。 不然,札干人可以直接传假讯息给中原军队,肆意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行他重生一次,是为了弥补以前的遗憾、修改过往的错误,而不是错上加错,导致更多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 这一仗,决不能因他而输! 胸口痛得仿佛要裂开一般,神志也因失血过多而渐渐模糊。可卓钺拼命瞪大眼睛,微微喘息着,努力将自己离壳的魂魄往回拉,同时艰难地站直了身子。 看到他的挣扎,札干人失笑了一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好汉子。 言罢,他微一摆手,十几个札干士兵慢慢自两侧包围了过来。 卓钺捏紧了拳头,淌至他指尖的血由指缝见缓缓流下。 千钧一发之际,郦长行忽然贴着他的耳畔轻声道:卓哥,能自己站一下么? 卓钺一愣。 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已惊变乍起! 郦长行蓦地闪身奔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札干士兵,瞬息之间按肩头扭臂膀,咔嚓一声卸了他的膀子。在众人惊讶得微微张嘴,还未来的及惊呼之时,他已摘下札干士兵背上弓箭,拉弓至满。 箭头直指札干人手中,那小小的信鸟。 札干人微微瞪大眼睛,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这少年。 雪亮的箭头之后,露出了少年微眯的眼睛。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仿佛虎豹豺狼乍见猎物,闪着恶意、冷嗤和嗜血的寒光。 郦长行的手指微松,下一瞬破空之声乍起,飞矢如同流星直奔目标 一声爆裂之响,札干人双指捻着的那寸许大的小信鸟,瞬间碎成木渣! 札干士兵顿时惊呼出声,连卓钺也大大一愣。可射出神来一箭的郦长行毫不犹豫,飞身扑向卓钺将他抗在肩头,加速飞跑几步腾身一跃已上了屋脊。 放箭!札干人大吼,他们要跑! 札干士兵纷纷摘弓掏箭,可当箭羽纷迭而至之时,墙上的少年已早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小郦大放异彩的一章!终于不是卖萌三连了。 可怜的卓哥受伤啦,只能依靠小郦啦,激动得搓手手 第31章 梦中忆 卓钺的神智渐渐开始模糊了。 他只觉自己的身子在不断颠簸起伏,窜上跃下,急速奔跑。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了,仿佛整个人都在空中飘,唯一的引线握在别人手中。 之前在大演练中受伤之时,郦长行想打横抱起自己,他还觉得这小子自不量力。 可现在 十五六岁少年的肩膀,有这么可靠吗? 卓钺拼命瞪大眼睛,不断告诉自己不要睡、醒过来,带着你逃跑的是个孩子,你要是昏过去了他可怎么办? 可浑身发冷、神智迷离,他仿佛站在泥潭之中整个人都在往下坠。 郦、郦长行他含含混混地呢喃着,你跟我说说话 短暂的沉默后,少年微喘的声音响起:卓哥,你困不困? 糙,说点儿别的 你困了吧?少年柔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一向有个唱歌的好嗓子,说起话来格外蛊惑,自咱们到这以后,你就没睡过一次好觉了。 卓哥,信我这一次。你还有我呢。 仿佛一脚踩空,卓钺顿时坠入了漆黑的梦境。 梦中的世界混沌浓稠,他仿佛被卷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泥石流,无助地在沉黑之中上下翻滚。浑身仿佛都在被挤压、被粗暴地洗刷,他想张大嘴喊,却无法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终于朦朦胧胧地亮了起来。他迷糊着睁开眼,万物却并不清晰,仿佛所有东西都化为了闪烁的光斑,悠远闪亮却又模糊。 他感觉自己站着,举目向远处看,是一片旷远的空漠,烈晴的阳光照在浅褐色的泥土之上,残戈兵甲上照出了刺目雪亮的反光。 随即有人拉自己的手。他迟缓地低下头去,看到了一张脏兮兮、咧着嘴正哭的小脸。 那张脸做出了哀嚎的表情,干裂的嘴大大长着在喊饿,可那声音却含混得像包裹在一团棉花里。 怎么回事?他想,我怎么回到了卫所的边境线上?还有你,你不是十几年前就饿死了吗? 可纵然耳朵听不到那张小脸哭着喊饿的声音,可他的腹中却跟着灼烧了起来,仿佛很久很久没有进食水了一般。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迈步走了起来。他牵着身畔小小的人,逆着刺目的阳光、顺着边境荒芜的空漠,一路向远处走去。 你在干什么卓钺?他质问自己。你不是已经长大了么?你难道不还在战场上么?你的胸口被札干人砍了个漏儿正哗哗流血呢。还有个半大的孩子被你扔在了群狼环伺的丹吉城里。这种关键时刻,你陷在这无聊的回忆梦境之中干什么? 可他停不下来。 他牵着小人一路往前走去。 光影的尽头,渐渐出现几个晃动的黑影,它们仰头嘶叫着,正兴奋地围着地上的什么东西打圈儿。深入骨髓的恐惧穿透了几十年的时光,让他停下了脚步,瑟缩着捏紧了掌中的小手。 几道黑影仿佛发现了他们。于是短暂地放弃了嘴下的食物,掉头,冲着他们呲起了雪亮的牙。 哥,好像是娘,我们快过去 别过去我们快跑! 好饿,哥我好饿 别吵了。他头痛欲裂地想。 娘,我和弟我们都好饿,为啥没有吃的,饿死了 不可能!这宣花斧是卓氏家传!卖了它还不如砍了我! 娘!娘!我们饿!要吃的! 好好,娘给你们找吃的去,在家安生等着啊 别。他痛苦地闭起眼睛。求你,别去。让我饿死吧,别管我,只求你别去。 哥 别叫了!他在自己脑海里大吼了起来。死了,你们都死了!为什么还在叫我! 卓哥 有什么意义,折腾了这么久,该死的还是都死了,连他自己也死过一回。他好累,真的不想继续走下去了,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卓哥! 卓钺蓦地睁开了眼睛。 脑袋仿佛被人搅过一样眩晕得厉害,双耳翁明所有声音似都在千里之外。他喘息着,汗湿脊背,呼吸时胸口的起伏让疼痛瞬间回笼,如闪电般劈中了他。 郦长行坐在床畔,正担忧地俯身看着他。见卓钺睁眼,他终于松了口气,抬手拿毛巾擦了擦卓钺汗湿的额头。 你终于醒了,刚才一直在梦呓。郦长行静静地打量着他,一直在喊 弟和你娘想家里人了? 卓钺微微闭目,让灼烧的疼痛沉淀下来。再次睁眼时,双目已恢复冷静。 这是哪儿?看环境,他似身处一间卧房之中,屋里点着灯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郦长行还未说话,忽听房门一响,走进了个端着托盘的姑娘。卓钺浑身立刻一绷,而那姑娘见他醒来也是一愣,随即抿唇笑道:哎呀,醒了? 她长得实在算不上好看。一张长马脸,鼻梁宽挺,唯独一双樱桃小口还算风韵,可陪在这样的一张脸上却又显得十分不搭。只是说话的声音唔哝软语,不急不躁,十分温柔。 卓钺皱眉,觉得她的声音略有点熟悉。此时郦长行起身,从她手里接过了托盘:郑姑娘,多谢。 郑姑娘! 卓钺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儿,又落在那姑娘秋香色的袄裙之上,瞬间回想了起来。 这里不就是白天他和郦长行去过的郑宅么!而眼前的女子正是郑宅的小姐! 郑氏少女见卓钺呆呆地看着他,双颊不禁有些微红,忙低下头轻声说了句我出去了,便匆匆离开。 你疯了?她一出去,卓钺便立刻坐起身皱眉低骂,这郑家一院子都是札干的走狗!你带我藏在这,还不如直接跳了护城河呢! 郦长行将他轻轻按回了枕头上:卓哥,是郑家人救了咱们。 卓钺一愣。 我带着你从屋檐上跑,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郑家宅院。我本想着灯下黑,带你藏在这里避避风头,可谁知一进来就被护院发现。可那郑家老爷没有把我们交出去,让咱们藏在这儿还给了伤药。现在外面全城在搜索咱们的踪迹,札干人都来敲了三次门了,都是郑老爷帮着打的圆场。 卓钺着实有些迷茫。 这一家的立场着实怪异。前脚殷勤备至地帮札干人打铁、缝制棉衣,后脚又帮着他们。 属墙头草的么? 他内心忐忑,猜疑不定,却不愿表现出太多不安让郦长行察觉,当即低声道:这里还是不安全。现在城内守军已死,信鸟已毁,咱们呆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不如赶紧离开。 郦长行皱了皱眉:卓哥你伤成这样,怎么走? 我走不了,但你可以。咱们浮上来的那个暗渠你还记得么,顺着那里 不行!郦长行想也不想道,我绝不会扔下你。 卓钺气得嘶了一声:你这崽子,逞什么英雄!咱俩一起在这等死干吗,上赶着一起下锅么! 别废话。郦长行的眸光凉了下来。他一向乖巧柔软的神情淡去,浮现上来的是不容置喙的硬冷。他居高临下看着卓钺,屋中闪烁的烛火跳动在他深邃的面孔上,竟有几分骇人。 这次,我绝不会一个人离开。 卓钺被他唬得一愣。他下意识地想开口骂人,可也不知是受伤了体虚,还是刚被人家救了一命心虚,嗫嚅了半晌,最后只道:说什么 这次 你以前也没一个人离开过啊。 郦长行皱着眉,转身将郑姑娘端进来的那碗药递到了他嘴边:喝药。 我自己来 郦长行手一抬便将药灌进了他嘴里。 怎么回事儿!卓钺一边咕咚咕咚往下咽,一边郁闷得不行。怎么自己才昏过去了一小会儿,软绵绵的羊就变成凶巴巴的狼了! 这时,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了,有人探头进来叫了声:军爷? 卓钺一抬头,却见进来的是个身材略略发福、头戴瓜皮小帽的中年男子,正是白日里他们在墙上见过的郑富户,后面跟着他的女儿郑姑娘。 军爷醒了?他惊喜地走近几步,唏嘘道,幸亏蛮子那一刀砍得不深,如今只伤到了皮肉。估计好生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卓钺皱眉看着他,低声道了句谢。 军爷入城是有什么任务吗。郑富户絮絮叹道,怎么就进来了两个人?这未免也太危险了。不如在我这里养几天,风头过了就赶紧出城吧 郑老爷。卓钺打断了他,我谢你是一回事。但这两日你为札干人打铁、缝棉衣,我都已经看到了。 郑富户话音猛地顿住,讶异地看着卓钺,半张着嘴似不知说什么好。郑氏少女有些局促地站在他身后,揉搓着自己的袖子,垂头不吭声。 卓钺平静地道:您别误会,我没有怪您的意思。是中原军先丢了丹吉城,百姓们为了活下去,总要做出点牺牲的。但我是个当兵的,我们戍边的将士们不知有多少人因穿着单衣冻死,我没法求助于一个给札干人缝制棉衣的人。 屋子里静了一瞬。 爹。郑氏少女颤声叫了下。 卓钺看向郦长行:咱们一会儿就走。 郦长行抿唇看着他,神色莫测,沉默着没有出声。 若是札干人查到了这里,就说是我胁迫你们的。卓钺勉强撑起了身子,你为他们做军械有功,他们应该不会太为难你。 郑富户嘴唇颤抖,捏紧了拳头。 爹!郑氏少女又叫了声,这次声音里带上了埋怨。 郑富户紧紧皱眉,忽然一拍膝盖,猛地起身扬声道:来人,推一车棉衣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到家晚了,迟了一会儿~ 卓哥也是个可怜人呀,有很可怜的身世,但以后他就有小郦关心他啦! 第32章 伤不同 郑富户紧紧皱眉,忽然一拍膝盖,猛地起身扬声道:来人,推一车棉衣来! 卓钺一愣,郦长行忙上前将他又按回了枕头上。 顷刻间的功夫,两个壮丁已推着一车新做好的棉衣进来了。那郑氏少女主动上前拿起一件递给卓钺,垂头轻声道:军爷你摸摸。 卓钺皱眉,接在手中翻看了一下。棉衣入手软和,缝制精细,里面填充的棉花垫得格外厚,但总体来说就是普通的一件棉衣。 郑氏少女见他不明所以,上前两手拽着一片用力一撕,顿时滋啦一声针脚崩裂,柔软的棉花弹了出来。她匆匆在里面扒了扒,两只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块藏在棉芯子里的黑色小球,放在了卓钺的手中。 那小球外包纸衣,撕破后内里腻滑,在光下翻着乌亮的哑光。卓钺捻了捻双指,凑近一闻,登时嗅到了一股刺鼻却熟悉的味道 你疯了!他猛地抬头,厉声大骂。 黄蜡、松脂、清幽、桐油、浓油,混以砒黄、定粉、黄丹。 这他妈的是火要! 郦长行伸头一嗅,登时脸色也变了:这东西如何储存?万一炸了这一宅子的人都会尸骨无存! 军爷放心,都放在妥帖所在,没有明火。郑富户低声道,小老儿以前是做烟花的,对这东西最是熟悉。 卓钺捻着那小小的□□丸,心乱如麻,头和伤口更是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 火要藏在厚厚的棉衣里,若不细摸的确察觉不到。而棉花又正好是最易燃的东西,稍微一点火星子擦过,肯定能连着里面的□□将周遭所有东西烧个一干二净。这尚且是一件棉衣,若是一车棉衣、五六车的棉衣 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你他妈的胆子也太大了!他收紧了手,厉声喝道,若是被札干人发现了,你身上的肉都不够他们剔!这是谁的主意,谁给你的胆子? 郑富户嗫嚅着嘴唇,低声道:小老儿自己的主意,宅子里的男女老少们也都同意军爷,丹吉城不大,但平平安安了几十年,这些全都被蛮子给毁了。最早几日,蛮子一进城就杀人砍人,我那大儿子和老婆子就是那会儿没了的。后来他们又出了下作法子,让人互相举荐换口粮,小老儿我亲眼看着兄弟阋墙,夫妻离心,昨天还笑呵呵的两人转眼就卖了对方祖宗若是知道我能那祖传的烟火方子给乡邻们报了仇,也会欣慰的 卓钺想到了那被钉死在石狮子上的百户。 地窖里堆成山的干尸。 甚至那哀嚎着求饶的丁家男子。 他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别放屁。杀蛮子是咱们当兵的事儿,你们老百姓别馋和。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军爷,那你们这次进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个事儿呢。 卓钺绷紧了唇线。他们入城是为了找那一百丹吉守卫,但从现在的局势看,这完全是札干人设下的圈套。之前的哨兵潜入城内时,应和丁家男子以及他藏起来的丹吉守卫接上了头,但他带消息出城时应该就已暴露,札干人杀了那一百守卫,偏偏留下了那名丁家男子,就为了留个空套吊大鱼,却没想到只钓上来了他们两个小虾米。 如果事情顺利,他们应该与守卫汇合后,一同拆看娄长风给他的密信 密信! 卓钺猛地直起身,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掏出了那小小的竹筒。札干人一刀滑落了他的信鸟,索性竹筒中的作战计划并未让他拿走。 他拨开竹筒抽出一小卷信纸,焦急地展开来看,却见纸上简单写着一句话:三日夜,烧粮仓,落城旗,里应外合,一举攻城。 仿佛一脚踩落悬崖,他的心骤然一空。 如若他们现在有百人之力,烧粮仓、落城旗,也并非完成不了的事情。可如今守军已死,他们只有两人,外面的札干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正在全城搜索他们。 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旁的郑富户伸着头看他手中的信纸,忽然拍了拍手道:哎呀,那这计划岂不是与咱们不谋而合? 卓钺皱眉望向他,郑富户继续道:我知道丹吉的粮仓在哪里,那也是蛮子储放军械的地方。等到明天晚上,我便亲自将这批棉衣送到那里,趁机点燃□□,与此同时两位军爷你们去射城旗,如此一来便两方周全。 你去点燃□□?卓钺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这东西一经点燃,周遭东西便会立刻陷入一片火海。你连跑的时间都没有,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郑富户回望他,有些微胖的团团脸上,半晌露出了个有些无奈的笑容。 军爷,我也都是为了家里人。他缓缓道,这不是寻死路,而是寻生路。 卓钺头痛欲裂,连连摇首:不行,我不能让一个老百姓去干这种事要去也是我去。 郑氏少女在旁轻声道:军爷你伤得这么重,没法去的。再说,外面的蛮子都在一窝蜂得找你,你一出去便会被抓起来的。 实在不行卓钺绞尽脑汁道,便缓一缓,让郦长行出城报信,将消息传给外面。外面的娄将军总会有办法的 军爷,成败就在此一举了。郑富户摇头,如今札干人已知道你们的行踪,出城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退一万步讲,就算成功出城,城外援军又要多久才能到?札干人四处找你们,终有一日会搜到我府上,我们等得到那时候吗?再说,这批棉衣预定明日便要交货,上百件已经制成,再无回头之路。上了膛的弹子不发,只会绷了自己的手。 郑氏少女轻声补充道:这都是丹吉百姓们自愿的军爷你莫要自责。 卓钺的手攥紧了床褥,双目赤红,燥怒和无助同时将他淹没。他仿佛一只被逼到了墙角的落水狗,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铺天盖地的罗网向他兜头卷来。 重生之后,他万事先知、胸有成竹,似乎余生只要沿着前世的脚印按部就班走下去便是。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种无助和懊悔的情绪,直到此刻命运再次残酷地提醒他他永远是被命运玩弄在手里的小蚂蚱。 他微微喘息,不断想着万全之策,却又不断自己把自己否定。似乎所有的路都已被堵死,只剩面前这一条。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卓钺肩上。 卓钺有些茫然地抬头,恰好撞入了郦长行的双目。 郦长行揉了揉他僵硬的肩膀,引着他靠回枕头上,轻声道:卓哥,歇息一下。 卓钺脑中一团乱麻,正想说不用,却又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看向郦长行,厉声问道:你是不是也想劝我同意! 郦长行的手微微一顿。 屋内昏黄的烛火跳动在他深邃艳丽的面孔之上,光影斑驳,让他的神情更难辨别。卓钺狠狠地瞪着他,企图越过那张记忆蛊惑人心的皮相,看破他此时心中的所思所想。 可郦长行脸上,依旧波澜不惊。那张漂亮的皮相仿佛是他脸上厚厚糊的一层脂粉,掩去了所有真实的情绪。 此时,却听他平静地低声道:卓哥,你必须答应。 卓钺的火噌地蹿了上来,大怒道:必须?谁他妈规定的必须?我一个当了一辈子的兵要把一群赤手空拳的老百姓推上去挡刀,这是必须的事儿?啊? 郦长行眼波微微一闪,没有吭声。 卓钺狠狠捶了下床,气得青筋直跳。他能猜到郦长行是怎么想的,以这小子吃肉不吐骨头的狠辣性格,若是能牺牲个把老百姓便拿下丹吉城,他估计会迫不及待得把人绑了连成一串,再亲手送到札干人手里。 他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卓钺也不愿承认,在盛怒之下涌上来的气势是另一种情绪。 失望。 纵然嘴上说着要提防他的话,也不断得提醒自己这小子来路不明,可到头来在内心深处,卓钺却早已将他当做同生共死的同袍兄弟了。 没有哪种感情比同生共死更加深刻。当穿过弥漫的烽火硝烟,你回头看到的是那个人的眼睛;当窒息的密道深水之中,你抓住的是那个人的手;当冷箭利刃向脖颈落来,是那个人飞身帮你当下。 那些羁绊,便已深深种下。 也正因如此,当他发现与自己并肩同行的人却并不同心之时,愤怒、不解、失望,便如烧开的沸水一般纷涌而起。 他毫不怀疑,若今天在这里的是张老黑、关曦明、小嘎任意一个人,都不会同意让这些老百姓去冒这个生命危险。他的这些兄弟,从根子上讲和他是一样的人。 可为何,为何郦长行如此不同! 卓钺努力按捺下胸口种种复杂情绪,紧盯着床前沉默的少年道:郦长行,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李汉录的事后,你说过什么? 郦长行静静地回望着他:我说我错了。 对。卓钺捏紧了拳头,那时,你是真的在认错么。还是只是为了敷衍我,为了让我继续留下你,而用出的权宜之计? 你嘴里到底有没有半句真话? 一直以来,我以为我们在战场上结下的那些羁绊,在你心里都是真的吗? 郦长行看着他,继续沉默着。屋中的人似都感觉到他们之间紧绷的气氛,都屏息无言。 良久,郦长行忽然抬手,轻轻划过了卓钺额角一处擦伤的地方。 你 卓哥,郦长行轻轻开口道,这世上对我好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我知道之前受伤之后你强撑着不愿昏过去,是在担心我担心我会有危险。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所以,我更加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卓钺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忽觉脖颈后一痛,熟悉的黑暗便再次将他包裹。 郦长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郦:我不能让别人伤害你。(奶狗呲牙.jpg) 想想忽然有点儿萌哈哈哈哈 第33章 奔与共 浑身都痛得不行,尤其是头。 疲惫和痛苦拽着卓钺不停在黑暗里往下坠,可是他不愿意,他满心燥郁,疯狂向上方的光明处浮去。纵然浑身如挂千斤坠,可他还是分离划动双臂,一个猛子冲出了黑暗 他蓦地睁开了眼睛。 拼命挣扎的疲惫犹还在身。卓钺微微喘息着坐起身,屋内空无一人,窗纸却已透出日色,想必这一觉他睡得不短。 他闭了闭眼,将身上的伤痛和疲惫按了下去,用力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胸口的伤不轻,略一移动便疼得浑身痉挛,但所幸创面虽大却微伤及筋骨,不过是疼痛失血的问题了。 他挣扎着站起,踉跄着冲过去一把推开门。外面的院子也空空如也,寂静如斯,人不知都去了哪儿。他扶着墙喘了口气,转身欲向前厅的方向走去。 军爷? 卓钺猛一回头,却见郑氏少女端着个药盘匆匆绕过回廊赶来。想扶他,又忌讳男女之防,只好担忧地站在一旁:您的伤还没好呢,下床做什么 郦长行呢?卓钺喘息着问。 谁 那个和我一起来的少年呢! 郑氏少女脸色微微一变,嘴唇嗫嚅了下,低声道:他 卓钺看着她的表情,心头登时一凉,胸口的伤又更疼了几分。 给我找一匹马,他咬牙道,让我去找他! 军爷,您这个样子真的不能动 军爷?又一声呼唤传来。 卓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一回头却果见郑富户好端端地从前面跑了过来,扶住了他忧虑道:怎么还是下床了,赶紧回去吧。 卓钺反手抓住他:你没去?棉衣没送出去?太好了,还来得及挽救。 郑富户嘴唇动了下,喟然叹道:已经送出去了 卓钺怔住:不是你去的?那是你们府里的其他人? 是那位姓郦的小军爷去的 军爷!军爷! 卓钺紧咬牙关,大步一路向前厅而去,郑富户和郑氏少女紧紧追在他身后,终于赶在门口拉住了他。 郑富户已年近五十,人又生得有些胖,跑起来呼哧带喘,比重伤的卓钺还要慢了不少。他死拽着卓钺的衣袖,倒了三口气儿才说出话来:郦、郦军爷走之前就交代过了,让您好好呆在府里,别出去。您这伤势,出去就是送死呐 别拦着我!卓钺一把甩开了他,那他自己一个人去送棉衣,难道就不是送死? 刚一转身,却又被郑氏少女拦住。十几岁的姑娘从小养在深闺里,一辈子没这么拼命跑过,此时双颊泛红微喘着气,却坚定地张开双手拦住卓钺的去路:郦军爷打晕您,就是怕您冲动行事!他一片良苦用心,难道您要让他的用心都白费了吗! 卓钺咬紧了牙关。 什么良苦用心?是把他打晕了再自己毅然赴死的良苦用心吗?! 这种事了身拂去,深藏功与名的作风,一点都不像这个心思诡秘、城府深沉的小兔崽子! 他难道不应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吵成一团,几句甜言蜜语把他糊弄得找不着北,再顺手推几个老百姓上去顶刀吗。 卓哥,这世上对我好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所以,我更加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卓钺猛地闭起眼睛,喘息了一下。 郦长行肯定知道,无论按兵不动还是将计划作废,他们都将失去先机。可若要按计划行事,卓钺又绝不会允许几个百姓以身犯险。 所以他决定自己去。 不禁保全了所有的百姓,还照顾了卓钺的坚持。 只不过是要牺牲一个自己罢了。 可在郦长行做出这个决定之前,自己还在不停质疑着他,怀疑他的动机。 军爷。那郑氏少女还在劝他,我看那姓郦的小军爷身强体健的,未必会逃不掉,您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您现在应该理智一点,在这里养精蓄锐才对 今天这事儿,我本来是打算自己去的。卓钺忽然打断了她,无奈地笑了笑。 我这二两的贱骨头根本不值什么钱,况且在阎王殿里来去惯了,就算是死路一条,鬼差也未必会收我。 可那向来冷心冷肺的小狼崽子,却又一次挡在了自己的前面。 他卓钺一向顶天立地、无所不能。风里来雨里去,几十年、两辈子,不知将多少人护在了身后。 可愿意护着他的,却也没有几人。 姑娘,让开吧。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个有些无奈的笑,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可说到底,咱就不是个理智的人呐。 他们心头都烧着一把火,义无反顾、热血难凉。这火焮天铄地,烧着他们不停地往前跑,往最困难处冲,向刀山上爬,往火海里跳。 去拼命,和同袍们生同经百战、死共裹尸还。 让开吧。一旁的郑富户忽然道,给军爷备一匹好马,换身衣服。 可是爹 若这位军爷是扔下同袍不管的那种人,小军爷也不会把他打晕了。郑富户拍了拍女儿的肩,城中局势不明,留在这里也未必安全。 他一挥手,几个壮丁跑着送过来一件新的夹袄和斗篷给卓钺换上。卓钺穿戴妥当,带护面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事:札干人也见过郦长行的脸。他这么贸然出去,难道不会立刻就暴露了么? 几个男人纷纷露出了个难以言喻的尴尬表情。 郦军爷是扮作我去的郑氏少女忽然红着脸垂下了头,低声道,他身量虽比我高,但堪堪能穿上我的袄裙。扮上后,竟好看得紧 卓钺: 若不是时候不对,他还真差点儿乐出来。 几个男人帮他将身上的绷带又紧紧扎了一遍,勒得皮肉泛白血流缓慢后方才罢休。卓钺微微动了动腰,觉得身上的痛总算褪去一点了。 可有什么能使的兵器?他问郑富户。 倒是有把大斧,不过是震宅用的。郑富户迟疑道,很沉,平素都要两三个人去抬 卓钺道:拿过来。 两三个壮丁小跑着去,不会儿一人抬头、一人搬尾,扛来了把精铁大斧,一面有刃,刃阔八寸左右,尾部厚而窄。卓钺伸手,臂膀发力将斧头提起来感受了下,这斧冶得不错,但并不算上乘,头尾两部有略微的重量失衡,但还勉强能用。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他挽了个花将斧头背在身上,扭头道:我的马呢?怎么了? 众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仿佛瞧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郑富户讷讷道:这、这斧向来要两个男人才能抬动,可军爷你不仅一手便能抡动,还负着这么重的伤,实在悍勇马就在门口,军爷这边来! 出得门外,卓钺咬紧牙关翻身上马,看郑宅将门户关紧之后,方一拨马头向粮仓的方向飞驰而去。 其实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大张旗鼓地骑马在城内串行并不是个好主意。可他此时身负重伤,行动迟缓,被发现只是早晚的事情,还不如快马加鞭先往目的地冲的好。 城中气氛果然剑拔弩张。方进城时街上还能看到出行的百姓,此时却已家家门户紧闭,路上不见一行人。可巡城的札干兵却多了两倍有余,目光所见皆是刀锋剑影、利刃如芒。 卓钺在墙角边勒马观察片刻,不敢从大路走,选了绕道的小路催马奔行。马蹄敲在渣土路上,发出扎实的闷响声,一声声皆敲在他的心头。他一直竖耳朵听着,可城中却惊得可怕,既无百姓喧嚷、亦无敌军奔走。 仿佛一切都沉寂在片一触即发的圈套之中。 前方小路即将到了尽头,卓钺一拨马头,跃身冲出了小巷。谁知马蹄方一落地,他蓦地双目一凛,双手一挽缰绳拉住了疾冲的马身 却见小巷外的正路之上,仿佛在等他一般,一行札干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的札干将领,劈骨刀早已握在手中,见卓钺的一人一骑出现在眼前,当即偏头微微一笑。 我道你这一天半藏去了哪里,原来是躲在了郑家人的房中。他喟叹着,横刀而立,那郑家是丹吉城首屈一指的大户,却一直万分热心地帮我们赶制军械棉衣,我早察觉不对可怎奈主将咬定中原人便是这般胆小怕事的,不愿上心提防,果然被你们钻了空子。 卓钺紧盯着他,知道今日一战躲不过去。 况且,郦长行还在等他。 他一抽胸口绑带,背手将精铁大斧摘在手中。 长斧札干将士一愣,忍不住笑道,我说怎么有点熟悉,原来那日来攻土夯城的是你吗? 卓钺提斧在手,冲他咧嘴冷笑:正是你爷爷我所以在土夯城设下那弱智陷阱的,便是你这孙子? 札干将士含笑:再弱智,不也有中原人上当? 卓钺再懒得与他废话,展臂一抡同时厉喝催马,斧刃伴着飞扬而起的马鬃,在空中划过一道弯如缺月的雪光,猛地暴击袭向对方! 札干将士沉眸冷凝,双手同握刀柄,大喝一声举刀迎向斧刃 咣得一声暴响,如两山同时倾倒、大地赫然崩裂。 双方之马同时哀鸣着倒退三步。 卓钺攥紧手中斧柄,急喘了一声。他感觉胸口闷痛,这一下使力又让伤口崩开了几分,血渗出了绷带。 他知道自己没有几次机会了,暴喝一声正欲再次上前。 轰隆 忽地一声巨响,震天动地,响彻整个丹吉城!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评论的小可爱们果然料事如神! 看来在你们眼里,小郦也并没有那么心狠手辣嘛(doge脸) 这一章小郦女装大佬的潜质上线!哈哈哈有没有喜欢这个设定的呀? 第34章 倾城骇 一声天崩地裂的暴响骤然响起,那一刻卓钺差点儿以为天穹裂开,自己的耳朵也跟着聋了。与此同时大地猛地一颤,仿佛有什么异兽拱着地壳在下面蓦地一顶,万物同时震动了起来。卓钺□□的马惊恐地哀鸣几声,在混乱中一个踉跄嘶叫着跌倒,将卓钺甩落在地。 天倾地覆,瓦崩土解,云霭遮日,百兽皆惊。 不知哪里飘来的黑色灰烟和风尘,顺着长风一吹瞬间将所有人席卷。卓钺呛得连连咳嗽,在一片混沌迷乱之中只听身旁有人惊恐大吼:地、地动了老天发怒了!跑啊,快跑啊! 奔跑声呼唤声啼哭声门扉洞开声,瞬间将整个街道席卷。遮天蔽日的灰烬之中,似有无数百姓重破家门跑到了街上,惊慌失措地向城外逃去。札干人怒吼地喊着蛮话,卓钺听到了站住和不要动,但在倾城的骇恐面前,谁又会听他的话? 卓钺被烟迷的双目流泪,硬生生地瞪大双眼,在迷烟中辨别出一札干士兵背影,提斧扑上去一斧头砍碎了他的脑袋,将他的弓箭抢在手中顺着人流踉跄往城门方向奔去。 他知道这不是地动。 是郦长行点燃了那几车的棉衣,和其中的火要。 点燃火要的本该是他,如今生死不明的本该是他,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让郦长行做出的努力白费。 三日夜,烧粮仓,落城旗,里应外合,一举攻城。 现在正是时候! 追!他听到身后的札干将士长声大吼,追上他! 每一步都像是有人拿锤子在他的胸口重击。卓钺跑得呼哧带喘,伤口剧痛,又因失血让他浑身酸软脱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 可他还不能倒下。 蜂拥而至的人群成为了他的屏障,他将兜帽拉起,低头飞速挤入了人流之中,将嘈杂的人声怒吼抛在了身后。 索性此处离城门并不算远,他狂奔过两条街后终于远远望见了城楼。此时整个城楼上空都笼罩在了飞烟和灰烬之中,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拥挤在城门前,哭喊叫闹着冲击着城门。一队队札干军拔刀而出,瞬间砍倒了挤在最前面的一排百姓,血溅当场。可他们却阻拦不住如骇浪般的人流。 城门口已一片大乱。 卓钺奔至路口,抬头望了下城楼上的城旗太远了,不可能射中。他左右搜寻,目光定在了路口一座高高耸起的酒楼。 在那!他听到身后蛮语的大吼声。 不及回头去看,卓钺跋足奔向酒楼。此时酒楼门户紧闭,厅内空无一人,想是已长久不曾待客了。卓钺飞身跃上楼梯,一路向顶层飞奔,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楼下破门而入的声音。 飞身上至屋顶,卓钺目测了下与城墙的距离,退后几步摘下了腰间盘着的飞虎爪,将一头紧紧绑在了腰上。 与此同时,那札干将士领着几个士兵紧跟其后攀上了楼顶,纷纷抽出了劈骨刀。 够了吧?几波大变,札干将士脸上的从容之色也褪去了几分,显现出了些许怒容,这是我们札干人的地方,全城都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你以为你能逃去哪里? 卓钺站在飞檐的一角,闻言回头微微笑了下。 塞北的长风卷起他的衣袂,那弧度仿若是飞鹰的羽翅,在白昼云舒的画布上极尽张扬。青年的衣服褴褛,身上血迹斑斑,英俊的面孔上也蹭上了乌黑灰烬,可当他回头向人看时,那双漆黑的瞳孔却亮得似如光耀万丈的旭日。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① 倾城骇,城欲催。唯有这飞檐之上持弓之人,怡然仿若闲庭观景。 札干将士双瞳微微一缩,却听卓钺低笑着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 札干将士顿了顿,淡淡地道:达楞雅尔。 好,达楞雅尔,你爷爷我叫卓钺,今天我便好好教教你。卓钺指了指脚下,你们现在猜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中原人的!插上了你们草原旗帜的城楼,老子会一个一个把它射下来。 达楞雅尔微微一愣,忽地飞身上前大吼道:抓住他! 札干士兵应声而动,可卓钺却已一个飞身,跃出了飞挑的檐角! 那时,他的脚下是千百人混乱撕嚷的城门,他的头顶是边疆晴烈的远天,他的身后是催城的烽火灰烬。他的身子腾空,削韧如刀锋般的腰背线条绷如弯月,整个人似自悬崖上展翅而飞的大鹏。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② 却见他手一伸,飞虎爪射出稳稳抓住了城墙之垛,绳子拽住他的腰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哨兵!达楞雅尔蓦地大吼,护旗!护旗! 可整个城门上空一片嘈乱哭喊,谁能听得见一人之声? 却见被飞虎爪拽着的卓钺身子在空中荡至高点,同时他挽弓搭箭,一箭如白虹贯日,嗖地声射向城头高悬的札干军旗! 箭锋擦绳而过,本在风中招展的旗帜蓦地一萎,刷拉拉滚落了城墙。 落城旗! 在札干将士愤怒的大吼中,卓钺荡着绳索撞上了城墙壁。 我糙。刚才那一箭帅是帅的,可这一下子疼也是真疼的。卓钺只觉得自己后背的肉都要被砸进城墙缝里了,成个人摔得头晕目眩,口腔腥甜张嘴呛出一口血来。 稍微喘了口气,卓钺抬头冲屋檐上怒目而视的达楞雅尔龇牙一笑,抬手缓缓做了个侮辱的手势。 达楞雅尔: 就在此时,忽又听城外两声震天炮响,鼓声喊杀声直冲云霄。是攻城炮! 看来城外的中原军已收到信号,开始发动总攻了。卓钺心中蓦地松了口气,趁混乱抬手解开帮在腰间的绳索,飞身跃入了人群之中。 挤在城口的百姓都听到了城外的喊杀声,他们先遭地动、后遇屠杀,此时又忽闻攻城之声,一个个仓皇失措都不知该怎样是好了。卓钺挤在人群之中,拽紧兜帽,忽地大喊道:中原军攻城了,来救咱们出城了!咱们里应外合,杀出去! 这一声仿若惊雷,砸在百姓心头。 他们面面相觑,在嘈杂、烟烬、鲜血、哀嚎中怔忪着。而渐渐地,每个人心头都涌起了愤怒和不甘。他们想到了破城时,被劈骨刀砍死的亲人,被铁蹄踩踏的孩童,被钉在守备府门前的将士,和那些反目成仇的兄弟。 在这被焦土和鲜血覆盖的土地之下,曾经是他们的家园。 中原中原军来了!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长吼,有救了!有救了! 一声起,百声应之。 杀出去! 把蛮子赶走!把我们的家还给我们! 别怕他,中原军就在外面! 一时间群情激愤,人头攒动,嘶喊声暴然而起! 而就在人群疯狂向城门口涌去时,卓钺逆流而行,拼命向外挤去。 军爷!军爷! 卓钺喘息着一抬眼,却见郑富户领着几个壮丁挤在人群外,正牵着一匹马冲他拼命招手。卓钺挤过去,接过缰绳在他耳边吼道:马借我一用! 郑富户拽着他,回吼道:军爷,你脸白得不行,伤口崩开了!让我们送您回府里 卓钺置若罔闻,搬鞍飞身上马,一拨马头向反方向策马而去。 此时整个丹吉城都陷入了一片混乱。卓钺伏在马背上急速狂奔,起伏的马背将他颠的头晕眼花,双手不住往下滑,好几次都差点儿掉落马鞍。他咬紧了下唇,直咬得鲜血长流,这才勉强抓回了几分清明。 郦长行 粮仓实在好找的很,那冲天的大火和滚滚的浓烟哪怕相隔白里也能找得到。卓钺来到粮仓前时,那里已烧得仿若地狱火海一般,火势冲天足有五六米高。哪怕站在火浪之前也烧得人通身焦痛,更别说置身粮仓之中了。 卓钺勒马,踉跄着翻身下来。失血已让他双目失神,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化为了虚晃的赤红光影。 旁边有围观的百姓,一见他摇摇晃晃地往大火中去,忙上前拉住了他:干什么你!找死啊! 卓钺挣扎:放开我!我我要找人 找谁啊你!里面现在烧得连个骨头渣都不剩了!拉住他的人大吼道,来几个人,帮我按住他! 不行!卓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甩脱他,你滚开,我要去 卓哥! 一双手蓦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回一拉,卓钺浑身虚脱,一个踉跄跌入一个人的怀抱。那人比他稍稍矮了一头,却无比可靠,抬手接住将他浑身的重量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卓钺喘息着,拼命睁着眩花的双目看去。先入眼的是一袭芙蓉色织锦,可此时被扯得破破烂烂,遍布脏灰。他挣扎着抬手,蓦地拽住了那人披散在肩头的青丝。措不及防被拽了下头发,那人忙低下头来,也便是这时卓钺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江上春山远,山下暮云长。③ 天地丽色,日夜交辉,江水苍苍之波,千山郁郁之葱,都落在了那双眼睛里。 那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无数次梦回所见的烟花软红琼林树,和未曾相逢的江南。 卓钺怔怔地揪着手中的一把青丝,不知怎地双膝一软,闭目便倒在了那人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①《胡无人》,李白 ②《庄子/ 逍遥游》 ③《水调歌头/江上春山远》,葛长庚 讨论一下卓哥装逼可能性的问题哈做了个小调查,古代城墙一般是89米高,明城墙可能有12米。如果从三层楼跳起来射城楼上的旗子的话,应该是有可能滴!毕竟咱大卓哥还有主角光环是吧哈哈哈 刺客信条副本告一段落! 第35章 终认可 你说的会好好照顾他,就照顾成这样?! 小嘎哥 滚出去! 还他娘在睡啊。王参将都来看他三四次了。 军医说今天就会醒了失血太多 卓钺只觉得耳畔有一千个人的声音在嗡嗡作响,扰得他不堪烦扰。待终于受不了时,他烦躁地哼了声,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张老黑正坐在他旁边擦佩刀,听声音见他醒了过来,倒也不意外,弯腰给他倒了碗水:两天了啊,就没睁过眼。年纪轻轻的留点儿血就昏过去,是不是体虚? 糙,卓钺皱眉坐起了身,老子好着呢,你去流个几缸血试试?丹吉城怎么样了?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城早破了。张老黑道,你们点燃粮仓的时候咱们就开始攻城,札干人被里外夹攻得受不了,到了那日晚间就弃城跑了。 跑了? 是啊,被咱们追了几十里,还是让他们跑进了山里。但听说没什么大碍,他们的粮草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估计撑不了多久的。 卓钺吁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此时帐帘一挑,小嘎端着药盘走了进来,一见卓钺坐在床上一愣,随即立刻奔上来急声问道:卓哥,你感觉还好吗?伤口痛不痛,头晕不晕 得啦。卓钺拍了拍他,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你再这样又让老黑笑话我。 张老黑在旁咧嘴一笑:现在已经算好了,你是没见这小子逮着郦长行的疯狗样子,我他妈都吓了一跳。 卓钺有些尴尬,清咳了声:郦长行呢? 小嘎冷了脸不吭声,张老黑挠挠头,两边看看还是老实道:被小嘎打发走了,这两天都没让进你帐子。怎么你要见他吗? 还没等卓越说话,小嘎先行怒道:他向我们保证过的,会保护好你。你却一身伤出来的。卓哥,你还见他做什么? 嘿,怎么说话的。卓钺捏了捏他,这次他的功劳可大着呢。冒着生命危险去点粮仓的是他,差点儿死在那里面的也是他,反倒是我技不如人啥也没干还躺着出来了。别说这些屁话,赶紧叫他过来。 可是 赶紧的!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小嘎冷着脸,噌地起身怒气冲冲地甩帘而去。张老黑悠哉地起身,有些谐戏地瞅了他一眼,也施施然地跟着出去了。 帐中一时只剩下了卓钺一人。他略微活动了下筋骨,感觉浑身酥麻提不起劲儿,好像整个人都躺散了,但那刺骨的疼痛却已淡去了几分。 他不禁又回想起在丹吉城中,自己在昏过去前曾看到的那双眼睛。他没什么学问,不知该怎么形容那股子好看劲儿,反正就是又绿又亮,被火光一照瞳孔深处还有点儿泛橘。睫毛很长,眼尾微挑,焦虑时还特别有风情。而且揽着他的那支袖子也是极好看的花纹,垂在眼前的头发也特别顺溜 不知怎地,想着想着他浑身就有点儿不对劲。 便在此时,帐子一挑进来了一人。卓钺回头看去,却见郦长行正举目冲他微微一笑。 卓钺: 郦长行想必已换过衣服,此时穿着一件绛色窄袖袍服,腰扎武生带,显得腰细腿长身姿挺拔。他似乎比二人初见时长高了一些,如山竹般修长笔直的双腿没入皮革军靴之中。肩也宽了一点,少年清瘦的单薄之感褪去了几分,隐约有了青年的模样。 以前卓钺并未留意,但现在他才发现郦长行的头发与大部分草原人的卷发不同,而是又黑又长的直发,想必遗传自他的母亲。此时这头长发被高高束起在头顶,显得英姿飒爽,但不难想象全部散下时会是怎样的风情。 卓哥。郦长行轻轻叫了一声,坐到了他的床边。 卓钺清了清嗓子问道:没受伤? 没有。郦长行乖乖地道,我将棉衣送入仓库后,用棉芯子做了个引子,逃出粮仓后它才爆炸。 亏他还以为这小子死在火海里了。想想自己当时拼命要冲进大火里救人的样子,卓钺也不禁有点儿郁闷。 卓哥,郦长行漂亮的眼眸一寸寸划过他的脸庞,谢谢你,这么奋不顾身地来救我。 没什么。卓钺被他看着,不禁有些尴尬,但下次你要是提前告诉你的计划,我也不会这么着急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把我打晕过去才行? 因为我知道,若我要去送棉衣烧粮仓,你定然不会同意。郦长行轻声道,你肯定要自己去。 卓钺默然。这的确是他的想法,但话又反过来说,若当时去烧粮仓的是他,估计命就交代在那了。 也不是谁都有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脑袋的。 无论如何,卓钺道,你这次做得很好,若是没有你这一仗也不会赢得这么轻易。我会向中军请功,你该得的一点都不会少。 郦长行无声地凝望着他。半晌,忽然伸手轻轻拉住了卓钺的手腕,卓钺一个激灵却听他低声道:功劳什么的,不要也罢。我只想知道,经此一战,我能配得上做你的兄弟了吗? 卓钺被他拉着,浑身不自在,但眼下的气氛贸然甩脱了他似又不好:什么意思? 你曾说,想成为你的兄弟靠的不是花言巧语。需得靠自己的行动,才能让你认可。我知道自己现在还差得很远。但这次之后,我有没有向你心目中的兄弟,再靠近一点? 卓钺哑然。两人便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彼此,一时间营帐中寂静无声。 半晌,卓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张口欲言喉头却像被黏住了一般。郦长行一直细细看着他口型,不禁低声笑道:有一点? 一点。卓钺有些不自在,调转开了目光,我也不该怀疑你。从这次丹吉城的事来看,你也担得起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士兵了。 郦长行抿唇而笑,修长的五指轻轻覆上了卓钺的手腕。他像是喜不自胜的小孩子,拉住了刚刚认可自己的兄长,黏黏糊糊地想与他亲近。 卓钺别扭得不行,刚想抽开手,却一眼扫到了郦长行这般垂眉顺目的模样,顿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个其他的事情:那郑家的小姐说你去粮仓送棉衣的时候,穿的是她的衣服? 郦长行一顿,继而抿唇一笑:没想到她竟与你讲了。 我糙!哈哈哈你真穿了?卓钺乐不可支,我说我倒下去前怎么看到了个粉色儿的衣服,还以为是昏了头呢!哎我去衣服呢衣服呢,赶快去换上再让我看看。 郦长行徐徐道:脱下来,烧掉了。 怎么就烧了卓钺大感惋惜。 军营中放着女子的衣服不合规矩。郦长行瞥了他一眼,怎么,卓哥想看? 卓钺大笑道:郑家小姐说你扮上后竟好看得紧。倒让我好奇是个怎么好看模样哈哈哈哈。 郦长行眉峰眼角丝毫不动,平静地道:她谬赞了。我一个男人,穿女装怎么会好看。 别说。卓钺啧啧道,你这头发乌黑,细皮嫩肉,嘴唇红牙齿白的小模样,扮上还真难看不了。赶紧去寻一身来,让我给你评判评判。 卓哥你看起来已大好了,我便先出去了。 哎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卓哥:我爱上了个姑娘。 小郦的八十米的长刀缓缓出鞘 卓哥:可惜她是个女装大佬。 小郦的刀又徐徐收了回去。 今天楼里消防演练结果我不知道,还以为真着火了吓得满地乱窜!太可怕了呜呜呜,大家要注意消防安全呀!┭┮﹏┭┮ 第36章 邀从军 自那日后,卓钺仿佛发现了郦长行的弱点,隔三差五便要将他扮女装的事情拿出来当中调笑一番。郦长行刚开始还会找借口脱走,后来似也被嘲笑得皮实了,躺平任他说去。反而他越是如此,卓钺便对他穿女装的样子更为好奇,有时候晚间自己躺在帐子里,还会暗自在脑海中咂摸一番。 当时他失血到双眼昏花,只大约瞧见了个披散着长发、身着芙蓉色裙袍的身形,唯一还有些记忆的便是一抹清秀流畅的下颌弧度,在垂下的墨发间似隐似现,仿若藏于潭中的荷花。 可明明是这般惊艳的侧影,却偏偏有一副结实宽阔的臂膀,稳稳地接住了他倒下的身躯,仿佛能将所有的危险和烽火都挡在外面。 这感觉极为奇怪。那时的人,是郦长行,却又不太像郦长行。 有时理智告诉他,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实在不该半夜躺在帐子里琢磨自己兄弟,可脑筋又忍不住去回忆那充满违和感的一瞬间。 想得多了,夜半时芙蓉色的靓影偶尔还会入梦,清秀柔软的身子柔顺地半靠在他的肩头,片刻之后,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肩膀 太他妈奇怪了! 卓钺每次梦中惊醒,都会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丹吉城破之后,城门开放,百姓们终于回归了往日平静的生活,中原军也暂时驻扎在这里休养生息。卓钺在军营里躺了两天,他身子骨强健底子好,很快便又恢复得生龙活虎了。他康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城去找人。 城内的市集已基本恢复了生机,虽要回到以前繁华的模样还需要些时日,但起码店铺酒楼等已开始迎客。卓钺顺着主路走过去,不少百姓看到他身穿中原军装,都会热情地上来送吃的,都被他一一婉拒。 溜达了半晌,卓钺终于在一个包子摊儿上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此时的符旺正窝窝囊囊地缩在一张小案板前,满脸不情愿地和着一块面疙瘩。他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儿,两只手上沾满了湿面,正毫无技法地用五指戳着面团照这姿势,估计再给他一天时间也和不出个成型的面来。 包子摊儿的东家是个大娘。刚气喘吁吁地蒸完一屉包子,回头一看他这么糊弄,立刻扯着嗓子嚷了起来:哎有你这么干活儿的吗!你这是和面呢,还是拿面搓手呢? 符旺正满脸嫌弃,一挨训斥更是满头火:你这大婶!我说我要来给你当掌柜,谁要干这粗使活计! 大娘毫不客气地啐了他一口:呸,就我这小摊儿,要什么掌柜。我是看你饿得两眼发绿直盯着我的包子看,才好心给你口饭吃。不想干就起开,别耽误我生意。 她一把搡开符旺自己动起手来,口中还嘟哝着:老大不小的人了,连个干活儿的本事都没有,真是活该饿死 符旺气得印堂发黑,把自己裹着湿面的手怼到大娘面前怒道:你少爷我以前油瓶倒了都没扶过一下!你看看这手,这手是写文章打算盘的,根本不是用来和面的! 哎呦喂这么了不得,那回你的老家过富家少爷的日子去啊!跟咱们抢什么生意。 卓钺在旁看得满腹憋笑,故作淡定地踱了上去,扬声道:大娘,来个包子! 符旺抬眼一见是他,顿时一愣。卓钺没正眼看他,径自道:来个香菇菜的。 哟,您是军爷啊。卖包子的大娘脸色刷地一变,笑盈盈地用油纸给他拿了个大白包子,多亏了您们咱才能再开张做生意。吃好,不要钱的。 卓钺笑着接过来,咬着包子就要走。 慢、慢着!符旺大喊一声,冲上来拽他,你没看见我么? 卓钺侧身躲开他裹着面的手,上下一打量噙笑道:哎哟,这不是符少爷么。当时我下地窖的时候让你在上面守着,再一上来只看到满院子的札干士兵,连你的人影都没瞧见,还以为你壮烈了呢。感情活得挺好? 符旺冷哼了声,丝毫不觉惭愧:我在上面叫了你们几声,你们没反应,我当然要先躲开了。你们当兵的勇武,我一介书生赤手空拳的,对上札干人不就是等死么。 你说得对。卓钺慢悠悠地吃着包子,但现在仗打完了,路也开放了。你这位书生大少爷是不是哪儿来的便该回哪儿去了?还找我这个穷当兵的做什么? 他故意大口咬着包子,露出了白胖的包子皮和炒得油亮的菜馅儿。符旺盯着他的嘴,喉头微微滚动了下,顿时恼羞成怒了起来:你忘了丹吉城破,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么?你、你就不能禀报主将,给我点儿奖励什么的? 卓钺噗嗤一笑:破城的时候不知有多少百姓举着锄头和札干人拼命,那时你这大少爷躲到哪儿去了?奖励没有,我这还有几厘碎银,你要不拿去? 符旺大怒:你打发要饭的呢! 卓钺吃完了包子,拍拍手道:你现在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粗活也干不了,估计只能要饭了。他一看符旺脸色发青,又笑着添了句,不过我倒可以请你去吃顿酒,也不枉咱们这场交情,你看如何? 许是被卓钺方才那只包子馋得实在受不了了。符旺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倨傲地勉强答应了。 二人就近找了个酒楼坐下,卓钺大方地叫了一斤牛肉、三个小炒和一壶酒。饭菜上齐,符旺嫌弃地每个盘子夹了一口,又抿了口酒,啧道:劣品。 卓钺实在看不过他那少爷架子:不愿吃就饿着。 符旺哼了声,一口气吃了半盘牛肉,又就着小炒扒拉下去半碗饭,脸色终于稍好了些。卓钺慢慢喝着酒看着他吃,半晌道:不是北方人吧?南边儿来的?跑应州来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来?这儿的饭也糙,酒也辣,穷山恶水的。符旺嘟哝道,唯有山参药材还算精品。 来采买药材的药贩子? 呸呸,你会不会说话?符旺翻了个白眼,什么药贩子。少爷我本家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户。你这辈子拼死拼活攒的钱,还不够我在家吃顿饭呢。 卓钺嚯了声:这么气派。那你这大少爷深陷战乱,家里人都不担心么?我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听说你们这些大户人家行走在外,都有家丁护送啊。再不济你现在递个信儿回去,本家也该有人来接应吧?流落到在包子摊上和面,有点说不过去啊。 符旺垂着眼,拿后牙狠狠地啃着块牛筋,没说话。 卓钺盯着他,慢悠悠地道:你该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庶出的小儿子,偷偷跑出来想闯出些名堂,谁知道偏生碰上战乱赔了个血本无归 符旺啪地一摔筷子:你算命的么!还让不让吃饭了? 卓钺笑着抬起手,示意他继续吃。符旺不情不愿地垂下眼来,又往自己没嚼完牛筋的嘴里塞了口青菜,把整个腮帮子填得满满的。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看着他沉默地大口吃饭,忽然心头一软,不禁暗暗地叹了口气。 符旺很快将桌上的饭菜扫荡一空,掏出块脏了吧唧的手帕沾了沾嘴角,倨傲道:你请我顿饭,也算是勉强还清了之前的恩情。虽然我觉得你应当 你想不想从军?卓钺忽然打断了他。 什么?符旺愕然。 你的货都丢了,身边也没个随从,更没有路资。此去江南千里迢迢,你就算能回去,估计也得一路乞讨。卓钺盯着他,当年你出门之时,是打算衣锦还乡的吧?若跑出来折腾了一趟,反而回去之后更加落魄,那些本就看不起你的人会怎么想? 符旺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可还是勉强镇定道:哪儿都比军营里强。当兵艰苦,不知哪天就死在了战场上,而且每天连饭都吃不饱。我何必在这找不痛快? 让你从军,又没让你上阵杀敌。军中也是有文职的。卓钺徐徐道,仓曹、录事参军事等职位,负责印给纸笔、医药器械等盘点,正是你会做的事情。现在北境战乱,你与其一无所有地流浪回家乡,倒不如在这里建功立业。 符旺皱了皱眉:说得容易。你不过是个小哨官,有什么权利说给我这些职位就给? 你也看到了,我这次立了不小的功。卓钺懒懒地道,你要是愿意,我倒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在主将面前帮你进言一二。 符旺轻轻哼了声。他细长的眼睛探究地在卓钺脸上转了一圈儿,撇嘴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让我留下?有什么图谋? 卓钺在心里暗骂了声。和身边那些空长了个脑壳的糙汉们相处惯了,他都差点儿忘了和聪明人打交道的感觉。符旺的心思多么缜密,他绝对不是那种给两个甜枣,就傻呵呵地跟着走的人。 卓钺一时间有点儿犯愁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我是个重生的,你是我上辈子的兄弟,所以我这辈子也想拉着你一起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一块儿受苦吧? 他沉吟了一下,斟酌着道:你如果得了这些职位,我也等于在中军有了眼线。前方的消息情报,你念着咱们今日的交情能透给我个大概,我也不至于打没有准备的仗。这次潜入丹吉,我就是临时受命,被动得很,以后有了你帮我谋划估计会好上许多。 符旺将筷子一放,抱臂打量着卓钺: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心机的。以后想在军中做大? 卓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口上敷衍道:嗯嗯,差不多吧。 符旺极有野心,用这种借口反而能博得他的信任。 果不其然,符旺又皱着眉盘算了一会儿,极为嫌弃地问道:军中居住和餐饮是个什么条件? 卓钺无力道:大通铺和大锅菜。符少爷,我觉得你现在还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你可不是白圭在世,你现在就是个包子摊都不愿雇的累赘。能有口饭吃不错了,还挑剔什么? 符旺紧紧皱着眉。那模样,仿佛是饿了十几天的人在吃马粪和生生饿死之间纠结,自尊和求生欲在他胸中不断抗争。 最后,还是求生欲占了上风。 好罢。他终于勉为其难道,但你要发誓,不能给我伙夫等干粗活的职位,不然我掉头就走。 卓钺松了口气。 二人吃完饭后,卓钺带着符旺返回了军营。一路上,符旺看着那些油污发黑的营帐和十几天没洗过澡的士兵们不住皱眉头,简直像是要窒息了。卓钺假装没看到他表情,将他一路带至了自己的营帐前。 此时郦长行恰好从帐内出来,一见他二人脚步便是一顿,目光扫过符旺后向卓钺一笑道:卓哥,去城里了? 嗯。卓钺应了声,快吃饭了,你干什么去? 我去医官那里一下,再晚点该闭营了。郦长行顿了顿,符公子怎么 哦,他以后就跟着咱们混了。卓钺随口道,你先去看医官吧,回来后我再一块儿解释。 郦长行眸中微微一闪,没说什么。他与符旺在空中短暂对视了一瞬,随即便平静地收回目光,转身走远了。 符旺看着他的背影眯起了眼睛,半晌问道:这小子什么来头? 你问这个干什么? 说实在的,郦长行什么来头他也不知道。 符旺摸着下巴琢磨道:你们这些下层当兵的,身上都带着股洗不掉的泥巴和油腥子味儿可他不一样,他一看就出身不凡。 卓钺无语了:哎,你也不能这么以貌取人吧。 跟长相没关系,是气质的问题,你这种没见过大世面的土包子自然不懂。符旺哼笑道,我就是奇怪,这么个长得跟仙鹤似的金玉之子怎么就黏在你的身边了?好像还很护着你的样子。这里面绝对有不对。 卓钺不禁一愣:他、他怎么护着我了? 在丹吉城里的时候,他趁你睡着专门来盘问了我一番,应该是觉得我来路不明,不放心我吧。 卓钺怔了怔,心里顿时有点儿说不出的窝心感。 在身边这些兄弟中,他觉得自己担任的一直是一个保护者的角色。张老黑、小嘎、关曦明等人虽各有各出众的地方,但心思大多简单纯直,卓钺作为老大哥得多为每个人操一份心,为大家多想一步。 众人也都习惯了在遇到重要的事情时咨询他的意见,并由他来做决定。做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有时候虽然累点儿,可他心甘情愿。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发现,有人在试图将他挡在后面,为他谋划。 他不禁又想起了面对札干人时,郦长行侧身挡在他前面时的身影。以及自己重伤时,背着自己逃脱重围的脊背。 那脊背并不宽厚,可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中,却让他莫名感到安心。 符旺皱眉看着卓钺怔忪的表情,出声叫道:哎想什么呢?你不觉得他有些古怪? 古怪?卓钺回过神来,哪里古怪? 出身高贵,却甘愿蜗居于此,还对你格外殷勤。符旺上下打量了下卓钺,除非你对他有什么大恩大德,不然我看以那小子的心智,不至于对你这么好。 卓钺有点儿不爱听他这话:你这人,怎么总往阴暗里想呢?就不能是因为我们关系亲如兄弟,所以才愿意互相保护? 符旺嗤笑了声:天真。无利不起早,他那么聪明,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对你。但你既然这么向着他,我就不多说了。 卓钺有些无语,敷衍了几句揭过了这个话茬。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丹吉城一战过后,自己似乎对郦长行的态度改变了。曾经他也如符旺一般,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充满了戒备和提防,可这层心墙早已在二人并肩作战时轰然崩塌。他本就是个重情义的人,没法在郦长行救了他数次后,还对他如此防范。 至于郦长行一直闪烁其词的身世 卓钺只能安慰自己,或许他是有什么苦衷吧。 也需再过段时间去问,郦长行便愿意告诉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符少爷简直就是flag大神,下笔如有神,瞬间卓哥背上被他插满了flag 今天在写后面的感情线,一边写一边笑哈哈哈,直男谈恋爱太有梗了! 再进行一小段剧情,就该着重发展感情啦!搓手手~~~ ps:仓曹、录事参军事的职位是唐朝的,本文中的军事体系是明朝的,这里借来用一下,大嘎不要深究哈~ 第37章 速攀升 卓钺将符旺引荐给帐中的众人,果然受到的反响并不热烈。符旺对所有人的嫌弃溢于言表,张老黑这个暴躁脾气自然不会惯着他,小嘎无论是谁都懒得搭理,只有关曦明还算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卓钺没有管他们。符旺这少爷脾气,的确需要好好打磨打磨。 而且人与人之间的交情也极为奇怪。有些乍见之欢,却未必能够长久。反而初见的不虞,却能在渐渐的相处中演变成为细水长流的感情。 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共生死、经患难,适应彼此。 果如卓钺所料,在军中情形稳定下来后,中军的主将便召见了他。只不过他以为见自己的会是娄长风,却万万没想到最后见到的人的会是娄父。 当站在中军帅帐之外时,卓钺还不禁感到阵阵紧张。立在帐外的卫兵甲胄鲜明、不苟言笑,往来于帅帐左右的人们皆面色端谨,姿容身态挺拔笔直。纵然卓钺一向嬉笑怒骂惯了,身处于这种氛围之中,也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被一同召见来的郦长行向卓钺微微侧身,轻声问道:卓哥,你紧张?脖子后面都冒汗了。 这可是三军主将!卓钺尽力嘴唇不动地快速道,你小子皮绷紧点儿,别忘了你来历不明,被揪出来了可有的好受。 郦长行轻轻笑了声,似乎并不怎么担心,但却没有再说话。 便在此时,忽听一阵喧哗声自帅帐内传来,似乎有人在帐中大声叫骂着什么。这可是帅帐,谁敢这么放肆?卓钺有些奇怪地抬头瞥了一眼帐口,却见两侧的卫兵面色平静,似已习以为常。 忽然帐帘一挑,一道身影咒骂着大步冲出了帅帐。卓钺偷眼一瞧,只捕捉到了一道修长的背影大步向远处走去,从后身看应该是个岁数不大的少年。 王戎紧跟着后面追了出来,望着那少年离去的背影唉声叹气,转头又对卓钺歉然道:抱歉啊卓老弟,小娄将军闹脾气呢 卓钺了然。他道谁敢在帅帐又摔又骂的,感情也只有这位娄父将军的幺子娄吹云了。 怎么就忽然闹脾气了? 王戎嗫嚅了两声,尴尬道:小将军知道了咱们拿了他的匕首,还给弄丢了,老大的不乐意。不过他已被老将军骂过了,你也别介意,小将军也不是故意针对你。 卓钺: 那把削铁断金的匕首的确是绝世利器,只不过在乱军之中被他搞丢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挠了挠头,那需不需要我赔个啥 你赔什么。王戎失笑道,把你卖了也未必赔得起。再说了你可是大功臣,谁会让你赔个匕首,进来吧进来吧,老将军等你多时了。 卓钺忙肃容,跟着王戎进入了帅帐。 帐内人不多,背手立于左侧的是娄长风,他一见卓钺进来便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在娄长风旁站着个九尺高的壮汉,肤色黝黑,看上去沉默寡言,应是娄父的次子娄万里。 而在主座上,坐着位银发将军,他身穿着件绯红团花袍,外罩铁叶轻甲,腰束武带。他虽已年逾花甲,却双目炯炯有神,身姿挺拔壮硕。他往那里一坐,便俨然是精气冲霄汉、威风化白虹。 卓钺悄悄咽了下口水,单膝点地叉手道:标下卓钺,见过娄将军! 嗯,起来吧。娄父声音低沉,却中气十足,早听长风提过你。如今一见果然不错,英雄出少年。 卓钺与郦长行起身,却听娄父道:今日你来了,长风也在。就将丹吉城内的事情都原本说一遍吧。 是。 卓钺便从娄长风找他定计说起,讲到二人如何潜入城中,在符旺的帮助下锁定了郑家和那姓丁的男子。却发现那姓丁的已被札干人控制,而百名守军早已身亡。最后又讲到两人如何在郑氏众人的协助下烧粮仓、落城旗,里应外合攻破城防。 娄父听得很认真,末了点了点头:你说那札干将军叫达楞雅尔? 他的确如此自称。 娄长风在旁插言道:如今札干领兵的应该是他们部族之长哈伦,而以我们对他手下大将的了解,似乎并没有达楞雅尔这么号人物。 卓钺道:别的我不清楚,但这人的确料事如神,很有谋略。之前清扫丹吉旁的土夯城时,标下便曾与他碰上过一次,那时他便用虚实难测的空城计,让我难以判断城中究竟有多少札干士兵。而这次丹吉守军的情报,似乎也是他故意放出来的。 娄父看向娄长风:丹吉城内还有守军的情报,你是如何得到的? 娄长风道:丹吉城筑城时留有供工匠同行的密道,我们的探子便是从密道中进去的。他具体在城中经历了什么并不清楚,只是出来时已身受重伤,只来得及告诉我们城中还留有百余名守军,被城中百姓藏了起来。 卓钺接上道:以我和那姓丁的接触来看,最早的确是他藏起了守军。但许是探子与姓丁的接触时暴露了行踪,也泄露了守军的位置。可札干人当时没有打草惊蛇,一面故意让探子将这个消息带给我们,想诱我们入城;另一面又将守军全部屠杀,连那姓丁的也被他们控制。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找上那姓丁的,札干人后脚便将我们困在了原地。 娄父缓缓点了点头:所以,若不是卓哨官和城中百姓英勇,这一遭反可能弄巧成拙,酿成大错。 帐中的气氛忽然紧绷了起来。 卓钺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娄长风忽然单膝落地俯身道:是末将失职,请主将责罚! 王戎也紧跟着跪下请罪。 卓钺被他俩吓了一跳,这上一瞬还在庆功呢,下一刻怎么又请罪了?他有点不知所措,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跪下得了,可他觉得自己这趟事情办得挺漂亮,也没犯什么错,有什么罪可请的?再说他还想帮手下将士们要赏赐呢,这一跪下一会儿还怎么开口? 娄父似看出他的迟疑,看了他一眼道:卓哨官无错,不必跟着请罪。 言罢他自主座上站了起来,缓缓踱到了娄长风面前。 我曾与你们说过多少次,三思而后行。在你们心中的一步妙棋,有时却可能刚好踏入敌人的圈套。娄父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长子,出征以来,你们总觉得草原民族虽然悍猛,却少智寡谋,不足为惧。如此低估对手贸然出动,差点就吃了大亏。 娄长风低声道:是儿子考虑不周,不该擅自派卓哨官入城。 不仅如此。娄父道,按你的原计划行事,应是要让卓哨官与守军一起烧粮仓的。可为何要用火攻?那些粮草若为我们所的,不正好可以缓解军中粮草供应不足的问题?你这一把火是烧得舒爽了,可这两万大军的两万张嘴以后能不能吃得饱,你可想过?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娄长风抿紧了唇,没有吭声。 卓钺也听得怔怔出神。他一直觉得这一仗打得漂亮,出神入化,可却没想过这么多问题。 做主帅的人,一要护得疆土百姓无虞,二要保证麾下将士平安,这两件事是顶顶重要的。娄父徐徐道,至于这一仗有没有用什么妙计,打得痛快不痛快,根本没什么要紧。你还是少年人,意气风发没错,但却不可刚愎自用。 娄长风面露愧色,低声应是。 娄父看向在旁有些不安的卓钺,微微一笑道:卓哨官不必紧张。此事纵然长风做得莽撞了,却恰巧证明了你的英武。我已与众人商议过,今日起便升你为左军把总。 虽早已料到自己会有升迁,可此时亲耳听到卓钺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潮澎湃。 作为哨官的自己只统辖百人左右,可把总麾下却有近五百人。只再往上一级,便是参将了,这是前世最后自己才到达的高度。 他深吸了口气,叉手向娄父道:娄将军,感谢您对标下的信任。只是这次的成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娄父目中露出一丝笑意,看向了卓钺身后的郦长行:你是想帮这位小兄弟请功么? 郦长行微微一愣,看向了卓钺。卓钺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要不是他,我估计早就死在城里了。烧粮仓也是他呃 他想说功劳,可有想起娄父刚因此事训了娄长风一通,赶紧又刹住了话头。 娄父上下打量了一下郦长行:小兄弟是外族人? 郦长行应了声:我出生在胡达族,母亲是中原人。 卓钺一时不禁有些紧张,也有些心虚。其实郦长行的来历不明,按道理说在军中是无法承担重任的。可他却出于私心,将这些都隐下不说,只是想将这个少年一同带上更广阔的平台。 希望日后他不会因自己此刻的私心而感到后悔。 可娄父却并未多问,只是笑道:如此英勇,定当重任。中军有些空缺,我可让人 谁知郦长行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我只想呆在卓哥身边。 卓钺怔住了。 首先他没想到娄父会愿意让一个异族人去中军,他也更没想到郦长行会拒绝。中军的军职啊,那可比左右军都要厉害不少,是他们毕生都渴望的地方。 他看向郦长行,恰巧郦长行也正望向他。少年的唇角微微抿着,露出了一丝略带倔强的弧度,而那双眼睛也极为坚定,像是咬紧了同伴不撒口的小羊羔。 卓钺的心瞬间就软了。 还是半大的孩子呢。他不禁想,想待在自己身边也正常。 娄将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看向娄父。 娄父却并未介意:士兵忠诚是好事。既如此,你便自己决定该将他安排在什么样的位置吧。接下来战事不断,若你们兄弟们表现出色,以后也有升迁的机会。 卓钺和郦长行一同谢过。卓钺又趁机将符旺的事情禀告给了娄父,为他请了一个仓曹参军事的职务,也被娄父应允。 汇报完毕后,王戎将他们一起送出了中军帅帐。虽然自己被娄父连带着训斥了几句,但王戎还是真心为卓钺他们开心的:卓老弟,以后也常走动,多切磋啊。我向长风将军推荐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可以,果然让咱们刮目相看啊。 卓钺笑着道谢。迟疑了下,却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参将,刚才娄将军提了一句,说咱们军中的粮食不太够了,是有这事儿么? 嗐。反正你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王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也不能说明天就断粮了,但的确是有些紧张。现在应州大半被札干人占据着,咱们若继续往深处打,这个粮草供应肯定是一大难关。首先要是从别处调粮的话,路途遥远、山路曲折,问题很大。而本地的屯粮以前都是由各卫所进行的,但你也知道卫所军的老毛病,爱揩油,好多军田军粮都被卫所军自己揣了腰包,现在根本收缴不上来多少。 卓钺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他是在边境卫所里长大的,那刘富裕不就是个典型的假公济私的人物么。他们那个小卫所贪公粮的行为都如此严重,更别说其他地方了。 王戎感慨:我猜着娄老将军的意思,本来是想打下丹吉后将城中的粮食归为己用的。但谁知道哈哈被咱们几兄弟冲动了一把,给烧没了,你说尴尬不尴尬。 卓钺被他笑得半晌无语:那这粮食 哎,你别担心。王戎安慰道,我听将军们说,京城官员们已在研究着给咱们供粮了。听说还有个姓沈的礼部司业,专门上疏启奏了卫所的种种乱象,估计过不了多久卫所边防都要整治。要我说这些问题早就该提出来了,可是京城的那些大官们天天就忙着党争内斗,像这般真正为百姓将士们操心的官员还是太少啊。 听他这么说,卓钺也只好放下心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最重要的便是粮草供应。他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头顶悬着一块巨石,不知何日会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熟人串门: 只露出个背影的娄吹云小可爱+活在台词里的沈大人 第38章 疑情意 丹吉大捷之后,京城派官员送来了嘉奖。这是中原军打的第一个大胜仗,之前札干族南下之时打得中原人节节溃败,曾让所有人以为草原军悍勇无敌不可战胜,但这次的胜仗无疑给了所有中原人莫大的鼓舞他们有能力且一定可以夺回自己失去的家园。 根据探子回报,之前占据了丹吉的札干军队逃入了山林。这几乎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状况这片山脉纵横广阔,几乎横亘了应州的北部,而且地形复杂极不利于追踪。 可从另一个角度讲,札干人来自草原,最擅平原战,而山脉险峻之处很不利于他们战马的发挥,无异于砍去了他们的双翅。如果能在山脉中将札干大部队化整为零,逐个击溃,便能大大推进整个北疆战局的发展。 卓钺升上把总之后,也有了参与左军议事的资格。在此过程中他得知,娄父果然是打算派步兵进入山中追踪。根据探子报,札干人撤退时走的应该是官道,这条路依山而建较为平整,急行军十日后便可到达下一处关隘沧衡。据线报,沧衡城内还集结着不少札干人,札干军应是想撤退至沧衡城内与后方大部队汇合后再做打算。 而娄父则决定让大军由官路直追札干人后方,另着左右军各两千人自山林里攀高处、抄近道包抄至札干人前方。若计划顺利,可在第八日上将将札干人困在一个叫鹰落涧的险要处。前后夹击、居高而下,将他们一举击溃。 卓钺则恰好领到了穿山追击的军令。 要走山路,自然是轻装上阵的好。卓钺领命回去后便让手下将士们收拾行装,只带随身兵器,食水也只带了八天整的口粮。 时间紧迫,但在出发前他还是抽空去了趟丹吉城内的郑富户家。他是带着郦长行一起去道谢的,要不是这一家人善心又勇敢,他们这次潜入丹吉的任务定然会失败。 去的时候,却见郑宅院门口的大门已经被重新安上了,门庭也被洗刷一新,已看不出此处曾被异族占领过的痕迹。听说他们来,郑富户极为热情地带着所有家丁迎了出来,将他们请入堂内。 军爷请用茶。郑富户极为殷勤地叫人奉上茶点,这是雀舌,清香味鲜,是南地的名茶,请军爷品评。再来块儿龙须酥,也是香酥可口的。 卓钺对茶和点心一窍不通。在郑富户热切的眼神里尝了一口茶,只觉得入口烫舌头,还一股草味儿,说不出什么所以然。而那龙须酥更是甜的发腻,还很粘牙。但他不好驳了郑富户的面子,只能道:嗯挺好喝的,破费了。 这有什么的。军爷救了全城百姓的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卓钺正色道:别这么客气,我这次来反而是向你们道谢的。现在札干人已经撤走,我们马上也要开拔,但你们若还有什么安全上的顾虑,我也可以向主将禀报,尽量满足大家的需求。 郑富户听了连连摇手,笑道:能活下来就行了。这一遭死里逃生,小老儿也不愿再去想其他事情,以后守着女儿颐养天年便满足了。 卓钺问道:那你们的生意 战乱时期嘛,有耽搁也是常事。郑富户叹道,小老儿是本地人,也还好。只是见过有些往来南北的商客们都流散各地。以前押运护送的镖行现在也不敢接生意了,更是难以走动。 卓钺想到了符旺,不禁问道:这样的人多吗? 丹吉也算北地前往京城方向的枢纽了。但我知道的,便有十人左右吧。郑富户看到卓钺眉头皱起,忙又安慰道,家国安危在前,其他都是小事。这样的年代,能吃饱喝足活下来就行了,军爷也别太为咱们忧虑了。 卓钺叹了口气。自己力量有限,也操不了那么多心,只好点头作罢。 聊了几句后卓钺起身告辞,郑富户赶紧叫人推来了几个独轮车对卓钺道:军爷,别的您不要没关系,这个请一定要收下。 卓越一看,车里竟是崭新厚实的棉衣,不禁笑道:怎么,这也是缝了炸要的? 他本是玩笑,谁知郑富户却惊得连连摆手:怎么会怎么会!这是小女连夜带人赶制的,填的都是上好棉花,是送给军爷们穿的。您上次也说了,戍边的将士们有时候穿的棉衣里面塞的都是烂絮碎纸,根本防不了寒,小女便带人连夜赶制了一匹。没那么多,是点心意,军爷便收下吧。 卓钺摸着厚实的衣角,感动之余,心里也有点发酸。 上次他重伤之后,不分青红皂白怒斥郑富户帮着札干人缝制棉衣。可郑富户不仅没有介怀,还细心地将戍边将士们穿不暖衣服的事记在了心中。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沉默了半晌道:上次我说的都是混话,您别介意 哪里,军爷说的都是实情嘛。郑富户的团脸上露出抹憨厚的笑,北境本来就艰苦。咱们只是想让将士们上阵打蛮子的时候,身上是暖和热帖的。遇到危险困难的时候也别气馁,咱们千千万万的百姓们,都在后方为军爷们撑着劲儿呢。 卓钺鼻尖一酸,深吸了口气,低声向他道谢。 二人自正厅出来,却见那郑家小姐正和郦长行站在门口,两人在悄悄耳语。郦长行不知说了什么,郑家小姐抬袖掩唇轻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郦长行也随之露出一抹笑。 卓钺看着他二人,顿时有些疑惑。 之前探查郑宅的时候,郦长行连郑家姑娘的闺房都不愿意进,他应该是最在意男女大防的。可这会儿再瞧这两人,站得如此之近,交谈之时神态还颇为亲切熟稔。 他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卓钺怔了半晌,心中有点儿纳闷,又有些别扭。 郦长行也真不地道,他们二人在丹吉城里出生入死的,可自己一个没留神,这小子竟然还抽空和人家姑娘好上了? 以前军队里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士兵和当地的姑娘一见倾心,便彼此交换信物约定战事结束后再相聚。不过仗一打就是很多年,有几个人能平安归来,又有几个姑娘会在原地等待?这样的感情大多逝水东流,不了了之。 卓钺皱眉,盯紧了二人,想看他们有没有交换什么东西。 却见他们又耳语了几句,郑家小姐转身走了,而郦长行似感受到卓钺紧迫的目光,抬头看向他一笑:卓哥,聊完了? 嗯。卓钺上下打量他,你 怎么了? 郦小军爷!随着一声呼唤,郑家小姐去而复返。她抿唇含笑,将一个叠得工整的布包交给了郦长行,您收好。 信物!卓钺瞪直了眼睛。 郦长行笑着将布包收入怀中,转头冲卓钺道:那我们回去吗? 卓钺皱眉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却被来送行的郑富户给打断了。二人直到被送出了郑宅,卓钺都没来得及问。 郑富户让几个家丁将棉衣送到军营,自己带着一众人在门口告别。卓钺偷眼瞧那郑家小姐,见她虽半垂着眼睛却嘴角含笑,越看竟越像是刚刚定情的模样。 难道竟是被自己猜中了?卓钺心中惊疑不定。 他们回军营的这一路,卓钺都在琢磨此事,越想越有点儿纠结不是滋味。他偷眼看郦长行表情,只见他面色平静还带着点愉悦,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要不要开口告诫他一下?卓钺迟疑不定。自己现在也算是这小子的大哥了吧,应该有权利说吧? 他偷眼看的次数多了,竟被郦长行发现了:卓哥,你刚才就一直看我,有什么话想说吗? 卓钺皱眉,紧盯着他。郦长行有些不明所以,侧头回望着他。 糙,管他呢。卓钺心一横,摊手硬声道:郑家小姐刚才给了你什么?拿出来。 郦长行一愣,抬手按了按怀中的包裹:怎么了?就是一点儿私人物品,是不能带入军营吗? 私人物品! 卓钺额头青筋一跳,忍不住怒斥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会犯桃花!咱们马上就要上前线打仗了,你好意思让人家姑娘在这等你?你虽然年纪小,但也不能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玩弄感情!收了人家什么赶紧麻溜还回去,听见没? 郦长行: 二人对视了半晌。 郦长行忽然噗嗤一笑:卓哥,你以为这是我和郑姑娘交换的定情信物? 卓钺怒道:难道不是? 笑意攀上郦长行的眼梢眉角,他强忍了半晌,最后竟还是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卓钺被他笑得更恼,正欲再训几句,却听他悠哉道:卓哥,就算这是我俩的定情信物,你又有什么可恼的呢?又不违反军规,说到底这也是我的私事吧。 你!卓钺被他气得更为毛躁,这是道德问题!郑家对咱们有恩,你不能对不起人家姑娘! 郦长行笑道:谁说我一定会亏待她了? 你们瞒着我、瞒着他父亲私下往来,这难道是对得起她?卓钺气道,咱们这头忙着打仗杀蛮子,你却转身勾搭人家姑娘去了。无媒无聘的,你这你这说得过去?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我记得卓哥你是最不在乎这些世俗礼节的,怎么此时又拿着个来指责我?郦长行侧头,抿唇而笑看着他,该不会卓哥你真正气的是你我二人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时候,我却和别的姑娘发生了私情吧? 这话说得怎么这么奇怪? 卓钺一脑门子火,这小子平时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现在怎么忽然又变得牙尖嘴利了?他气的很,烦躁道:反正你就是不能收这东西! 郦长行悠哉道:卓哥,这次我可不能听你的。你也不过是光棍一条,干什么来对我的感情指指点点? 卓钺气的暴跳如雷,可郦长行已抽身一溜烟儿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一个整不明白自己心意的暴躁大卓。 大家猜猜郑家小姐给小郦的包裹里装得啥?【doge.jpg】 今天又回家晚了,捂脸,骚里呀~ 第39章 坠山崖(捉) 当日后卓钺几次想叫郦长行将收下的东西还给郑家姑娘,可却都被他巧妙躲开。马上要开拔了事务繁忙,卓钺也没法一直盯着他,此事就这么耽搁了。 翌日清晨,左军两千人先行出发,披着青蓝昏暗的晨光一路向北,往不远处的山林进发。 此地崎岖,地形复杂,如果没有向导指引极其容易迷失在山峦起伏之间。起初队伍行进在开阔平原之上,吹着清晨飒爽的凉风,还有心情欣赏远处的山峦。 此时晓色未破,日光微渺,雄阔连绵的山脉尚沉寂在一片昏晓不分的幽冥之中。唯有耸及云霄的山体轮廓清晰可辨,衬着这灰蒙的天际,仿佛一座座被凿在天壁之上的空洞。那深黑的山影压在平原上,也压在人的心头。 可又行了片刻,将士们却没有等到破云而出的日光。头顶的天幕越发沉暗,那浓厚的云霭几乎要低到山峰之上。长风乍起,吹得砂石平地乱走,吹得将士们的链子甲叮当直响,更吹得人心中惶惶。 卓钺不是迷信的人。但出征之日这种天色,也的确不是吉召。 果不其然,他们刚刚进山没多久,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起初他们不当回事,以为这片乌云飘过雨便会停。 可谁知这雨一下,便是整整七日。 起初几天还下下停停,偶尔也能见到些许阳光。可到了第七日上,天上洒水的龙王似也豁出去了,暴雨浇头而下。那猛烈的劲头,似乎有人在天上开了个口子,直接往下倒水一般。 起初将士们还能勉强冒雨行进,可渐渐地随着雨势加大,山势走高地面湿滑,行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将士们穿在里面的袄子吸满了水,沉得不行,走一步就是一个水滩,更何况此时风雨交加,浇得透湿的人再一吹冷风,整个人都冻得打寒战。 咬牙走了两个时辰,领军的主帅叫了原地休息。将士们纷纷瘫倒在地,三两躲藏在树下和岩石之旁,被泡得惨白的面孔上满是疲惫。 卓钺也很想倒下休息,可他是把总,必须要去商定行军计划。 此次率领这两千人的副总兵名叫常阑,以前也曾是娄家军内的一员悍将。此时他眉头紧皱,虽面色严肃却不见慌乱,正倾听着当地向导的汇报。 这天象的确是罕见!向导哑着嗓子道,照理儿说咱们北边儿初春干旱少雨,应当是晴冷的气候才对。 这雨何时会停?常阑问道。 哎哟,小的也不会算,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老话常说 立春一声雷,一月不见天, 立春之日雨淋淋,阴阴湿湿到清明,这雨既然下了,一时半刻估计就消停不了。 常阑蹙眉不语,似在沉吟。 卓钺知道他在迟疑什么。大雨深山行军极为危险,路滑陡峭不说,冒雨赶路还极有可能染病。可他们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山里,追击札干逃兵的任务紧迫更不容更该,若是几日后因为他们没有按时到鹰落涧而贻误了军机,估计常阑也要掉脑袋。 迟疑了片刻后,常阑还是下令照常进军。 这道命令下达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回头路,毕竟深山崎岖,而他们又只有十天的口粮。 要么饥渴交加、困死山中,要么绝地逆转、破山而出。 卓钺心事重重地返回自己的队伍中。他命所有将士检查自己的火铳和口粮有没有用防水的油纸包裹妥当,这一查,果然有人忘了包油纸。 他们急行军时常吃的口粮就是炒黄米,便于携带也十分饱腹,可被水一浇就化成了水汤子。此时卓钺听队长汇报有士兵的炒黄米已被雨淋湿,顿时心头火气:他妈的没长脑子么!交代过多少遍火器口粮不管下不下雨都要包油纸!没了吃的你们打算喝西北风?! 众士兵噤若寒蝉。阴雨浇在他们头上,混霾的天色映着这些惶恐又不知所措的脸,仿佛一团团浸在水里的胖面疙瘩。 老卓张老黑皱了皱眉。他也不太明白为何卓钺忽然发这么大火。 唯有关曦明正忧虑地望着他。 卓钺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水。与身上湿冷的状况不同,他的胃里却好像忽然腾起了一股火烧火燎的痛觉,似乎五脏六腑都在向空荡荡的胃袋挤压,压得他喉头欲呕。 整军出发。他随口撂下了这句话,大步向队前方走去。 关曦明小跑着跟在他后面,欲言又止,终还是忍不住叫道:卓哥,没事的,大家的口粮还够。 卓钺猛地刹住脚,扭头冷时着他:关曦明,你队中的位置在哪儿? 关曦明哑然。 卓钺厉声喝道:归队! 关曦明默默眨了眨眼睛,没再说什么,黯然扭头走了。 队伍继续在深山中行进着。道路也愈发难走,地上淋了大量雨水的碎石混着泥沙,让人仿佛行于冰面之上。后来将士们只好用麻绳系在腰上,一个栓一个,一个拽一个,蹒跚相互搀扶而行。 瓢泼的大雨到了傍晚时分终于缓缓停歇,可天色却并未放晴,头顶的乌云搅动盘旋,下一场雨似乎随时便会到来。受天气的影响,今日他们要赶的路程只完成了小半,可将士们却都已精疲力竭,主将只好命众人原地休憩明日再赶路。 在这种荒郊野外,他们是没法安营扎寨的,只得将为数不多的油布铺在地上席地而躺。更惨的是,为了不泄露行踪他们也不能埋锅造饭,以免札干人在远处看到升起的炊烟。被迫洗了一天冷水澡的士兵们,只能坐在冰冷泥泞的雨水里,用干巴巴的炒黄米和少量清水勉强果腹。 众人默默吃东西的时候,卓钺便盘膝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他似乎不饿,连掏出自己口粮的意思都没有。 身旁传来脚步声,郦长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卓哥,怎么不吃东西? 卓钺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不饿。 走了一天,水米未曾打牙,怎么可能不饿?郦长行将自己的口粮递给了他,要不要吃一口我的? 卓钺缓缓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看着他:收好你自己的口粮。弹尽粮绝的时候,每一口都能救命,这不是儿戏。 郦长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乖顺地站起来走了。 他回到士兵之中,挨着关曦明坐下,此时关曦明正心不在焉地吃着自己的东西。他轻轻拍了拍关曦明的肩膀:小关哥。 啊? 你看卓哥一直不吃东西。郦长行小声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关曦明叹了口气,轻声回道:没事儿,他应该只是担心东西不够吃。 可咱们每人都带了十天的食水呢,还有不少富裕,怎么会不够吃? 关曦明无奈道:他哎,他一直这样子。对饿肚子这事儿比较紧张。 郦长行微微偏头,轻声问:是因为刚才有人忘了包油纸吗? 关曦明欲言又止,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此时坐在他们身后的小嘎忽然冷冷地道:不该问的就别问。你的口粮总没湿吧? 关曦明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歉然地向郦长行摇了摇头,郦长行抿唇一笑也没有再追问。 天色幽冥,山中的白天和入夜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盘旋于山谷的冷风更加萧瑟了几分,仿佛有只不眠不休的野兽徘徊于黑暗之中,不时地发出悠长的低吼,其声令人胆寒。 除了守夜的人,将士们抓紧时间入睡,因为他们天明之时便要出发。卓钺虽闭目盘膝靠坐在岩石之旁,却一直未曾入眠,双耳捕捉着周遭的声音。空虚的胃袋中传出阵阵痛觉,如一把锤子时刻敲打着他的神经。 闭目的黑暗之中,脑海中又不由得浮现出了之前梦境的碎片。 那个他在丹吉城重伤昏迷之后,曾看到的梦境。 过往的哭喊挣扎,通过梦境和回忆的长廊向他袭来,再伴随着此时胃中的灼痛,一瞬间他似乎连身体都回到了数十年前。戈壁万里,荒漠死寂,赤晴的冷日如箭般射向他。可当他蓦地睁开眼睛,却乍回这凄风冷雨的深山之中,碎片的记忆又渐渐消散。 卓钺长喘了口气,再次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次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可不过两三个时辰,他便又醒了过来,这次是被大雨给浇醒的。果然这老天不依不饶,在夜半时分又下起了雨,这次的雨势竟然更猛。睡着的将士们不少都被淋醒了,纷纷嘟囔抱怨着。 忽有一只手拉住了卓钺的衣角,他一回头见是郦长行,这小子不知何时竟蹭到了他身边。现在看也是刚睡醒的模样,可却皱着眉面露忧色:卓哥,我好像听见了些声音。 什么声音?卓钺一愣。 轰隆隆的,说不上来。郦长行迟疑道,像是打雷,但一直持续着也很闷也不像是野兽,这声音远的很。 卓钺怔住了。他的耳朵没有郦长行好使,现在只能听到阵阵的雨声,可在这雨声的背后好像的确隐藏着一股阔广沉闷的声音,声势浩大又蠢蠢欲动。 一股冰寒的预感自心头升起。 卓钺猛地跳起来,大步跑向中军的方向。 此时众人已纷纷醒来,常阑面带惫色正与身旁的参将们商议,似在商量要不要提前赶路。卓钺冲过去匆匆行了个礼,急声道:将军,此时雨势过大。标下担心会有山体剧变、泥石滚落的危险。 常阑有些意外,扭头看向身旁的向导:卓把总这话说得可真? 那向导听了这话也是面色惨白,迟疑道:有、有这事儿。不过小的进山行走了几十年,都没碰上过,只听上辈儿的人提起过大雨过后泥石狂涌,都管这叫 旱地龙王。 卓钺急道:你们细听。这雨声之后可有其他声音? 众人纷纷闭了嘴,一张张惨白惶恐的面孔,伴着这瓢泼而下的暴雨,让气氛愈发诡秘骇人。向导跪下来,一手扶地侧耳细听,渐渐的面色果然惊恐了起来。 好、好像是的他嗫嚅着嘴唇,几乎说不出话来,大地大地好像在震! 常阑猛地站起,厉声吼道:整军!全军开拔! 顿时一阵兵荒马乱。所有人仓皇扑至自己的行囊之旁,命令一层层传下去,嘈杂和兵甲相撞之声在这雨夜之中顷刻间醒了过来。隆隆的大雨与仓皇的人声彼此交织,在这野山之中谱出一片最狂乱的序幕。 在万般纷乱之中,只听那向导嘶声喊道:往前走完后走别上下乱跑! 卓钺转头,向着自己的队伍狂奔。他的心跳如擂,体内血流奔涌,如骇浪般冲击着周身。 队末的众人还未完整听到号令,有士兵还迷迷糊糊地坐在地上,不知所以。卓钺大喊着行军开拔的命令,亲自过去将几个人连扯带拽地拉了起来。 卓哥!郦长行喊着他的名字跑过来,你的斧! 卓钺扬手接过宣花斧,顶着雨声大吼:整队!归队! 其实他们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不过是一盏茶时间,两千余人便已醒来整军待发。 可人再快,又哪里比得上阎王落笔的速度。 看看!一个抬眼的士兵忽然指着山顶的方向,惊恐地大喊。 卓钺蓦地回头。 他简直无法形容那目光所见的景象。 山崩石裂,撼地摧林。铺天盖地的黑涌浪潮如凶口大开的巨兽,以万钧之势铺天盖地而下,一口便吞下了大半个山头。百尺古树瞬息倾倒,山岩碎裂而下,混着一刻不曾停歇的暴雨隆隆而来,如回洪荒! 那巨响淹没了所有的声音,卓钺几乎怀疑自己双耳具聋。他转头大吼着警告众人,可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的眸光瞥见小嘎正拼命向自己奔来,口型似在大喊着他的名字,可那能吞噬一切的黑影已堪堪压在了他的头顶,他只好用力将小嘎一把推开。 下一瞬一股强悍的冲力正中他腰间,他几乎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滚落了山体。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卓太惨了,伤势还没好,又遇上泥石流哈哈哈哈(我是亲妈遁走) 至于郑家姑娘给小郦了什么嘛稍后就会揭露啦!激动搓手。 ps. 赶着去机场这一章没仔细检查,稍后再捉虫~ 第40章 相帮衬 卓钺其实并没有大碍。 他滚下来的时候正好摔入了两块岩石的夹缝里。性命是没有大碍,可整个身子的骨头都像是被凿过一遍,要是夹着他的这两块石头倾合半分,他的小命可就没了。可估计阎王还没有收他的意思,头顶的滚石泥流奔涌不息,他赖以栖身的这块石头也都没有移动。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卓钺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浑身都僵死了,外面的隆隆之声竟还没有停息。也不知是惊变过后反而淡定了还是如何,卓钺等着等着,后来竟然睡着了。 这一觉真是好睡,卓钺后来再想想也是佩服自己的神经大条。可是再等到一觉初醒,头顶那道透光的缝隙竟不知被什么给遮住了。 糙。 他尝试着想要挪动身子,背上的宣花斧却和岩壁卡得死死的,简直是半分难移。 真是寸劲儿的。难道没被砸死摔死,却要被生生困死在这里。 卓钺郁闷得一个头两个大。可他此时身子的位置不好借力,只能用手掌心儿蹭着粗糙的石面努力往上撑身子,可他摔进来的石缝却又不知被什么给堵死了,任他用力踹了两下也没有挪动。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在心里大骂了两声。 他是不怕死的。可要死也应该是死在战场上,死在和蛮子拼刀的时刻,窝窝囊囊在石头缝里被卡死了算个怎么回事? 他又想起了小嘎。在石头落下来前小嘎是想来拉他的,可被他一把推开了。不知他会不会回来找自己?可就算他找了回来,这茫茫深山的,也很难找到自己这个地方吧? 卓钺并不是个消沉的人,他在黑暗里想了一圈,明白了没人会来救自己后便琢磨起了自救的办法。 他现在整个身子是正面卡在石缝里的,若想获得更多的活动空间最好是能侧过身来。他咬紧了牙根,一寸寸将左手回撤至后背。手臂划过尖利的石块,瞬间皮开肉绽,这种拿钝刀子片肉的感觉疼得卓钺满头大汗。 便在他使劲儿折腾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传来隐隐的人声。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那声音渐行渐近,竟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卓卓哥 有人在找他! 我在这儿!卓钺立刻仰头大喊,在这儿! 找他的人耳朵好使得很,很快寻着他的声音跑了过来。石头搬动声传来,一道光亮透入缝隙,熟悉而焦急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卓哥! 卓钺一愣:怎、怎么是你? 他以为知道他落崖的只有小嘎一人,可没想到找来的却是郦长行。 卓哥你别急,我这就救你出来。郦长行撂下一句话,便开始匆匆搬起头顶的石块。 你小心点儿!卓钺惊喜之后也不免有些担忧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也被冲下来了?有没有受伤? 我是跟你一起冲下来的,我没事。 言毕郦长行再不说话,他行动很快地又搬又扒,瞬间腾出了个大口子,新鲜的空气灌入缝隙内终于让卓钺得以喘上口气。 你要不歇一下吧。卓钺一边自己往上用力蹭着,一边劝道,现在也没什么危险,不用这么着急。 郦长行喘了口气,没理会他,反而更加卖力地搬起了石头。卓钺此时也终于侧过了身,抬起一只手向上伸去,被郦长行一把攥住。 在郦长行的拖拽拉扯之下,卓钺终于连滚带爬地挤出了那个山岩的缝隙。他跪在地上长出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劫后余生,便忽被郦长行一把抱在了怀里。 卓哥少年的脸深深埋在他的脖颈处,扣在他背上的手亦微微发抖,吓死我了 卓钺心里微酸,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此时一偏头间,他忽地看到了郦长行搭在他肩膀上的右手。 那只修长白皙、如细葱尖儿似优美的指尖,此时沾满了血污。有三个指甲盖都已翘起,都说十指连心,这是如何的痛楚更不难想象。 瞬间,卓钺只觉有人往他胸口开了一火铳。 他见过不见其数的伤势,开胸的、断腿的,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以前也曾有叹息心痛,可却从未像此时一般,让他觉得连喉头都哽塞了起来。 你他简直有点儿气急败坏,捏住了郦长行的手,你的手怎么这样了! 郦长行蜷起了五指,冲他一笑:这点小伤,没事。 的确是点小伤。可郦长行自他们相见那日起便又漂亮又贵气,卓钺还记得自己曾感慨过他那不沾阳春水的十指。而现在这美丽的十指,却因他的缘故而伤痕累累。 卓钺攥着他的手腕,百感交集,说不出那一刻自己的心情。那感觉有点像因没保护好弟弟而自责的兄长,但还有点儿其他的东西飞速闪过,让他难以抓住。 而郦长行却已收起了手,轻轻摸了下卓钺被山岩划开的手臂:卓哥伤的比我重。 他手指划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酥麻,卓钺有些不自在地抽回了胳膊:咱们先找个地方包扎下吧。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此时终于停歇,天色隐隐放晴,看日头已是第二天的酉时。被滚石和泥流冲洗过的山体已变了模样,似有人拿盘古开天辟地的巨斧在山峦中竖劈了一道。二人向着既定行军的方向走了约有一刻的时间,碰到了一条小溪,便停下来洗涤伤口。 卓钺拉着郦长行的手浸在清水里,一点点帮他洗去泥污。郦长行乖乖的一动不动,也没有喊疼,卓钺却半点不敢用力,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洗一朵娇嫩的鲜花,稍重一点那柔软的花瓣便会掉落。 你是跟着我跳下来的吧?半晌,卓钺低声问道。 他不信这么碰巧,两人被冲到了一处,唯一的解释便是看到他被砸落山崖郦长行也跟着跳了下来。 果然,郦长行轻轻嗯了声。 你卓钺又气又恼,骂道,当时那么危险,你是脑子坏了么? 如果我不跟着下来,卓哥今日打算怎么脱困?郦长行漂亮的双目望着他,我真的太庆幸我跟着你下来了。不然,我肯定会懊悔终生。 卓钺老脸不禁一热。又是懊悔又是终生的,这小子嘴里,竟是些让他不好意思的骚话。 洗刷干净之后,卓钺撕了衣摆将郦长行的十指包成了个大馒头,他又简单处理了下自己的伤口之后,掸掸屁股站起了身:走吧,咱们快点赶路,估计还能追上前面的大部队。 郦长行跟着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却没挪窝。 怎么了?卓钺催促道。 郦长行抬眼看他,那表情堪称美丽纯良,可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卓哥,我想撒尿。 卓钺: 他脑袋懵了一下子,脱口而出:你他妈不会是想 想让我给你扶鸟儿吧。 郦长行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冲他笑了笑,无辜地抬起了被包成了馒头的双手。 卓钺瞬间有种拿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你、你他妈的!卓钺羞恼万分,大怒道,刚才包扎前你怎么不说! 刚才还不想尿。郦长行慢吞吞地垂下了眼帘。 我、我他妈的卓钺瞬间就飚出了四五个他妈,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你就不能自己解决一下儿? 可我的手连裤腰带都解不开。郦长行撇了撇嘴,军营里面,这种事情难道不常见吗?都是男人,卓哥难道是觉得我折辱你了么? 卓钺是没帮别人扶过,但想必在一堆大老爷们儿的环境里这种小事彼此还是不会忌讳的。何况郦长行说得也有道理,郦长行有的他也有,也没啥好矫情的。 可卓钺不愿意承认,面对着这小子那张深邃漂亮的面孔,他总有种错乱感。稍不留神儿脑子里还能冒出那袭芙蓉色的袄裙和泼墨似的青丝,然后浑身便不自在了起来,仿佛两人稍微靠近一点便越过了什么禁忌的线一般。 但再一瞅郦长行那修长的身段和宽阔的肩膀,卓钺瞬间又觉得自己矫情了。 真他娘的错乱! 卓钺深吐了口气,暗骂了自己两句,破罐子破摔道:来吧! 都是自己的兄弟,也不能因为郦长行长得好看就对他厚此薄彼! 郦长行看着他英勇就义般的表情,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清了清嗓子,大大方方地摊开手,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卓钺躲躲闪闪地上前,摸索到他的裤腰带上,又顿住问道:你、你有没有什么喜好? 喜好? 比如对着树,或者对着石头啥的 郦长行笑道:没有。随卓哥方便。 卓钺僵硬着脸,小心翼翼地捏着郦长行外袄下的裤腰带一抽,帮他褪下了裤子。随后,在一万遍心理建设和自我安慰中,他抱着在老虎屁股上拔毛、牛尾巴上放二踢脚的决心和英勇,义无反顾地伸手 嘶。他似乎听到郦长行几不可闻地倒抽了口凉气。 卓钺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僵成了泥塑,只有嘴巴还能勉强动动:快点儿! 郦长行轻轻嗯了声,却没有动作,反而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糙!卓钺一激灵,差点儿没控制住手劲儿来个虎口断木,撒个尿还腿软了? 不是少年尖尖的下巴正好卡在他锁骨的凹陷处,一说话轻柔的鼻息便喷在了他的耳廓处,卓哥,我只是忽然觉得,有你真好。 那你能不能提起来裤子再说!卓钺在心中狂吼。 那你能不能快点儿?他几乎要咬牙切齿了,再磨磨唧唧就尿裤子吧! 郦长行低低笑了两声,终于老老实实地解决完毕。 帮他又提好裤子,卓钺只觉得自己汗湿重衣,简直比上战场砍了五百个人头还要累上不少。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刚才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还占了郦长行的便宜一样。 反观郦长行倒是神色轻松,他活动了一下腿脚道:卓哥,我们赶路吧? 卓钺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郦长行:卓哥,怎么了? 先说好。卓钺缓缓地道,仅限于小的。大的可别让我帮你。 郦长行:我发誓,不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卓:我脏了 小郦:要论骚还是我骚。 第41章 春归处 二人再次踏上了行军的路途,他们被泥石流冲出了很远,已找不到当时的路线,只能照着差不多的方向摩挲着前行。 深山中寂静无声,大雨初歇,万物一片宁和。赶路本就是件无聊的事情,二人又都不是爱闲聊碎嘴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唯有郦长行偶尔开口问卓钺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吃点什么。 如此走了约两个时辰后,郦长行再次开口劝道:卓哥,吃点东西吧,你昨晚就没吃。 这是他第三次劝卓钺进食了。 卓钺的确是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可他感受了下胃中的感觉,还是沉默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郦长行微微颦眉,想再劝点什么,可卓钺已加快脚步走远了。 二人一直赶路到天色暗沉,山林再次被夜色笼罩,不得已停下了脚步。黑夜冷寂,荒山无人,正是野兽外出觅食的好时刻,再执意走夜路便有些太危险了。 他们找了块凸出的岩石做遮挡,又就近寻了些枯草树叶铺在地上,便打算在此过夜了。这一小片地方没有被雨淋过,地面干爽,卓钺摊开四肢往地上一躺,竟也生出几分惬意之感。 郦长行跟着他躺在地上,轻轻将头靠在了的肩膀上。卓钺的肩膀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 四周一片静谧,唯可闻二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片刻后交叠在了一起。仿佛万物皆空,天高地远,所有纷争骚乱褪去,只剩他们轻轻依靠在一起。 卓钺闭上了眼睛,任那安宁的感觉将自己包裹。 半晌,郦长行忽然轻轻哼起了一首小调。 那是首吴侬软语唱的曲子,声调平和悠长,听起来像是位年轻的母亲正拍着孩子的背哄他睡觉,亦像是水乡中的姑娘正打着罗扇乘凉。卓钺怔怔听着,只觉得这声音仿佛和山林中的长风、溪水中的蛙鸣和树梢上的蝉声交融,成为了自然的一体,正轻柔地划过他的耳廓。 当这首小曲唱完,卓钺感觉自己仿佛还躺在潺潺的春溪之中。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他怔怔问道。 《清平乐春归何处》,似是一首有名的词,被歌女们用吴语唱了出来。我隐约还记得用官话怎么说,待我想想。 稍顿了片刻,只听郦长行轻声吟道: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解,因风飞过蔷薇。 ① 春天到了那里去呢?没有人知道它的去处。我想问那黄鹂,可他的话无人听得懂,转瞬便飞过蔷薇离开啦。 卓钺喃喃念着那句唤取归来同住。他一生没学过什么诗书,勉强认得些字已算是了不得,索性这首词语句措词并不算高深,读起来朗朗上口之余,又似有种悠长淡远的寂寥之感。 小时候不愿意睡觉的时候,姆娘总唱这歌哄我入睡。郦长行闭目,微微笑道,我听了好多遍。后来问她,若是我识黄鹂之语,是不是就能知道春天的去处啦? 卓钺也不禁笑了起来:有你这么个叽喳的孩子,也是费事那你娘怎么说? 黄鹂已经飞过了蔷薇啦。蔷薇花开便是夏天了,春天已经离开了。 两人相继沉默了下来。 卓哥,上次在丹吉城中,昏迷时你一直在叫着弟弟和娘。郦长行轻轻地道,你是不是想他们了? 卓钺顿了顿。他从不愿提起幼年的事情,可不知今夜为何,或许是夜风柔和,又或许是万物宁静,也可能是方才那首曲子轻轻柔柔地,正拂在了他的心头。 他并不抗拒这个问题。 他们卓钺顿了顿,他们去的很早。有时我已想不起他们的模样。 是因为蛮子吗? 也不全是。卓钺望着头顶的夜空,边境不安宁,抢掠饥荒。我们没什么吃的。饿死了。 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不敢吃剩下的那点口粮吗? 卓钺无声地沉默了半晌,缓缓地道:只要还有吃的,便有盼头。你没经历过掀开米袋,里面只剩一小把余粮的感受也最好这辈子都别经历。 郦长行没说话,他的确是没经历过。但他将自己被包成了馒头的手,轻轻蹭进了卓钺的掌心。 黑暗之中,卓钺感觉自己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哎,你再唱一遍那个歌吧。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郦长行轻笑了声。他清清嗓子,又唱了起来。 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且听他说,流转期年,又是一季好景共赴。 翌日,郦长行在一片静暖的晨曦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知为何,在这地为席、天为被的野外,他竟然是一夜好眠。雨后山中净爽的空气呼入鼻端,让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卓哥,他伸了个懒腰,拖长声音叫道,你醒 身旁竟没有人。 郦长行全身都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身旁的地方。 干草上隐约有睡过人的模样,可此时人去席凉,连一缕余温都不曾留下。连昨晚被放在一旁的宣花斧,此时都不见了踪影。 郦长行深吸了口气,起身走出突出的岩石之外,扬声唤道:卓哥!卓哥! 他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在山谷间隐约还有回音。可是等了半晌,回应他的只有风吹和草木之声。 郦长行沉默了。他的眼神渐渐变冷,平素颇具风情、微微上挑的眼角垂了下来,长睫背后的春潭渐渐凝冰,湖面封寒。 半晌,他的唇线抿紧了,忽然开始迅速地拆卸自己手上的绷带。他的动作又急又暴躁,解不开的地方便连扯带咬,很快解放了右手将绷带狠狠往地上一掷。 他伸手入怀,兵刃的雪光在衣襟见一闪而过 干啥呢你? 郦长行猛地顿住了。 他缓缓扭头,向发声处看去。 卓钺手里拎着一只死兔子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目光顺着他的面孔滑至他脚下的绷带,卓钺啧了声骂道:伤没好就急着拆什么我糙! 郦长行大步过来,一把攥住了他的肩。 这小子的手劲儿真没收着,捏得他骨头嘎吱直响,卓钺毫不怀疑自己肩膀上被他摁了五个血指印。 轻点儿轻点儿卓钺疼得一缩,发什么疯你! 郦长行紧盯着他:你干什么去了? 逮兔子去啊!卓钺没好气地将死兔子往他怀里一掼,口粮是救命粮。趁咱俩都四肢完好,不如逮点儿野味来吃。早知道你这么生龙活虎,就派你去了。 郦长行默默地看着他。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怪渗人的! 郦长行轻吁了口气,低声道:下次不要乱跑。 卓钺瞧着他的脸色,忽然扬唇一笑打趣道:怎么,醒来发现没人了,害怕了?害怕被我一个人丢在深山里面回不了家了? 郦长行看着他,紧绷的唇线放松,半晌逐渐化为了一个柔软好看的笑来。 卓哥,别丢下我一个人。看不到你我会害怕。他的嗓音清甜却不腻,像是卓钺小时候吃过的桂花糖球,一口吞下去满齿余香。 本是打趣别人的,结果一听这话卓钺自己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赶紧拎着兔子跑开了。 郦长行轻轻笑了笑,跟上了他的脚步。 卓钺处理兔子的手法极为娴熟,能半点儿不拉地拔下一整个兔子皮。在他剔内脏的时候,郦长行便蹲在一边反复翻看着那张兔皮,似极为好奇的样子。 看什么呢?卓钺把兔子串上了木枝,夹在了火上,没见过兔子皮?不能吧。你们草原民族不是最擅游猎么? 只有勇士的孩子才擅长游猎,歌伎的孩子只能去喂马。郦长行托腮道,草原上的猎物是上天赐的珍宝,只有勇者才有资格去捕猎,我们这种出身低贱的是不配的。 得了吧。卓钺嗤笑,谁有能力,猎物就是谁的。你现在已经不在草原了,别老把 低贱不 低贱的挂在嘴边。 郦长行笑着应了一声。 卓钺偷眼瞥了他一下,见他戳着那块柔软的兔皮,表情中似还有些期盼,便在心中暗暗记下了一笔。 二人啃兔腿的时候,卓钺道:咱们还有最后一天。赶不到鹰落涧,就赶不上决战了。我刚才逮兔子的时候登高看了一下,已经能看到鹰落涧那个高高的峰顶。 但是望山跑死马。郦长行道,咱们遗失了向导,如果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应该很难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地方。 卓钺叹了口气道:是啊。 丹吉城内的那一刀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没人比他更想把那个叫达楞雅尔的札干头子一斧砍于马下。只不过这次老天爷并不顺着他,恐怕这次很难雪耻了。 二人香喷喷地把整只兔子啃干净后,再次启程出发。今日的天气不错,他们赶路的步伐都不禁轻快了起来。没有向导指引的情况下很容易迷路,所以他们尽量选择选择地势高的地方,这样可以随时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方向。 卓钺心情不错,一边爬山一边哼起了昨晚郦长行唱的那个小曲。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如此惬意的时光了,重生以来不是砍人就是打仗,在刀枪剑雨之中摸爬滚打,几乎一刻都没停歇过。没想到这次意外被冲落山崖,竟偷来了半刻悠闲的时光。 卓哥 啊?卓钺一回头,怎么了,我唱错了? 郦长行正驻足在崖边的一棵古木之旁,手抚枝干举目望向远方。卓钺退回至他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也不禁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① 《清平乐春归何处》,黄庭坚 今天也是在大灰狼和小羊羔间自由切换的小郦! 第42章 名春丫 举目望去却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攀至了山体的高处。而由此望出去,群山错落两分,目光所及之处并无遮挡,视野上佳。此时是二月,虽已立春可山林还未回翠,辽阔的山谷依旧是一片干枯的棕褐色。 而在这片棕褐色之间,隐约可见一条小路曲折蜿蜒于群山之间。而正对着他们的方向,正好可见一支队伍正沿着小路缓缓而行,远看如成群蚁队爬行在丝带之上。 郦长行和卓钺同时沉默了。 那是札干的军队? 卓钺紧皱眉头,嗯了一声,这大概率便是从官道撤走的札干大军了。这群蛮子,赶路的速度竟然这么快,从这个方向看他们已经离鹰落涧很近了,估计明早便会到达。 现在只能祈祷中原军能按时赶到了。 走吧,他怏怏地道,看来咱俩是彻底赶不上了。 然而郦长行却没有挪动脚步。 卓哥,你看他微微皱起眉,迟疑道,札干军队的人数是不是不太对? 人数?卓钺一愣。他眯起眼睛细细查看,顿时心中一凉。 虽然远了看不清楚,但似乎队伍中大多的马背上都空无一人,只有成群的马沿着官道徐徐而行。队伍中也不见车辆,似乎八成的札干士兵和辎重车都不翼而飞了。 卓钺心中惊疑不定,一个个念头纷飞而过,顿时陷入了胡乱:怎、怎么会只有马?他们的人呢? 郦长行颦眉道:难道他们以马为诱饵,人和咱们一样走山路了?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应该不会卓钺摇头,这片山脉若没有向导带着,绝对会迷路,咱们军中的向导是军中的老人,如此方能胜任。普通的丹吉百姓很少进山,进山也是走官道,札干人不可能随便抓一个丹吉老百姓给他们带路。 如果他们没有走山路,那剩下的九成札干士兵去了哪儿? 郦长行紧盯着山坳间徐徐而行的队伍,忽然道:卓哥,咱们追敌军的时候,一般用什么方法判断敌军的数量? 卓钺不知他为何这么问,随口道:一般是看埋锅造饭留下的痕迹。但草原人不怎么做饭,一般便是数马粪。马粪有多少,人数便我糙! 他瞬间明白了郦长行这么问的原因。 他们的探子查探到札干人的大军进了山脉,估计也是根据札干行军过程中留下的马粪数量来判断的逃军人数。 可如果进山的只有马,没有人呢? 以马粪为钩子,一路引着中原大军进入了山脉深处。中原人自以为逮到了札干大军,又是在鹰落涧设伏、又是前后包抄,可废了这么大的劲最后却只能捉到一群马,真正的札干人却早已逃脱。 好一招金蝉脱壳。 我糙!糙他娘的!卓钺气得破口大骂,不都说草原人不会离开自己的战马么!这群札干人是怎么回事儿,还是不是纯种的草原人! 郦长行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咱们看到的这些马,都不一定是草原战马,只要是能拉屎的马都管用。札干人很可能把丹吉城里原有的马匹带上了,就是为了诱咱们上套。 卓钺气得飞起一脚踹在树干上,感觉血蹭蹭往上涌脑袋都快炸开了。 从那土夯小城的空城计,到丹吉城里的瓮中捉鳖,再到现在的金蝉脱壳!这群札干人的脑子像是开了光一样,兵法诡计玩儿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怎么办。卓钺烦躁地扒拉着脑袋,拼命思索,所以真正的札干大部队去哪儿了? 郦长行折了根树枝,在沙地上画起了地形图:这是丹吉城这是咱们所处的这片山脉,如果想到沧衡城的话这片山和那条官道几乎是必经之路。不过进山之前,我看官道分叉,有一条通向了东北方,那条路是去哪儿的? 卓钺抱臂摇了摇头:那是去往马甸营的路,不到沧衡。 郦长行不熟悉北方城隘分布,问道:马甸营? 比沧衡更靠北的一处关隘。到了那儿,基本已经出了应州到达边境了。卓钺道,在马甸营之后唯一的一座大城就是榆林关了,再过了榆林关没多远就进入草原了。 那有没有可能,草原人会放弃沧衡不守,转而在马甸营汇集? 卓钺紧皱眉头,烦躁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猜不中这群蛮子的心了。按理说沧衡盘踞于险要之上,易守难攻,反而马甸营地处平坦并不好守。 可札干人并不擅长守城,他们更擅长平原战。郦长行提醒道,你看,丹吉城他们就没有守住。 是啊,也有道理妈的,根本猜不透他们是怎么想的!卓钺满心燥郁。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这一次战事的发展与前世明显不同了。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世攻打下丹吉城后,他们在沧衡与札干军队对峙了很久。后来还是娄长风使出一计,让一百人小队自丹吉城旁的悬崖上吊绳索潜入城中,这才拿下了沧衡。因为那一计实在是精妙绝伦,所以他的印象格外深刻。 可这次,札干人却直接弃沧衡而去。这又是为什么? 虽不清楚具体原因,但他下意识地觉得和那个叫达楞雅尔的札干将士有关。 见卓钺面色阴沉,郦长行轻声劝道:卓哥,事已至此,还是不要想了。如果札干人真的弃沧衡转战马甸营,就算我们现在通知中军,恐怕也赶不及了。 是啊,唉卓钺啧了声,我就是不爽。 本来想亲自逮人的,可大雨一下山石滚落把他这个念想给砸没了。结果现在又发现,别说亲自,连逮人这个愿望都实现不了了,真是气死个人。 之前轻松愉悦的气氛荡然无存,两人连赶路的脚步都沉重起来。既然明知前方是一场空,似乎赶路也没什么用了。 卓钺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半晌忍不住问道:你知道达楞雅尔这号人么? 前世跟札干打了十余年的仗,都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今生这人简直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而且还阴魂不散。 郦长行沉默了下来。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以至于卓钺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他缓缓地道:没有。 唉,也正常。你出生在胡达,也不是谁都认识。不过我只觉这人不太简单,这次回去得请命主将,想办法在札干军队里好好调查一下他。 郦长行又无言了片刻,半晌后道:卓哥,你有没有想过,达楞雅尔或许不是札干人? 卓钺愣了:什么?帮着札干军队打仗的,不是札干人还能是什么人? 草原民族宗系复杂,往来紧密的部族很多。比如这次南下的草原军,虽然大部分是札干人,但其中也混杂着另外几个小部落。 卓钺想了想:那这范围可就广了去了。谁知道这孙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而且达楞雅尔也可能并不是他的本名。 卓钺怔住了,偏头看了郦长行一眼: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郦长行平静地道:我猜的。达楞雅尔在草原话中的意思是 注定统一草原的霸主,很少会有人给刚出生的孩子取这种名字,不好养活。这更像是成年后,别人送给他的封号,或者诨名。 卓钺哦了声。他又看了眼身旁的少年,心思一转,忽然怪笑道:说起来,你的草原名字叫什么? 郦长行本在提点他,忽听他这么问顿时一愣,不禁无奈道:怎么问起这个了,不是在说正事吗? 卓钺撇了撇嘴:咱俩在这瞎猜,也猜不出个所以然。而且我越想越气,还是不去想他了快点儿回答,你的草原名是什么?不会是铁牛或者狗蛋儿之类的吧哈哈哈。 郦长行笑着摇头,就是不愿意说。 卓钺坏心眼儿起来了,扑上去一把锁住他喉咙,又挠又勒逼得他赶紧说,方才的气愤郁闷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郦长行被他挠的缩成一团,眼泪差点儿出来,最后只好不住拍着他的胳膊连连求饶:好好卓哥饶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快说! 不、不是什么好名字,郦长行擦了把笑出来的眼泪,叫乌兰苏格。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乌兰乌兰苏格?卓钺努力回忆着自己储备的草原话,忽然间灵光一闪,春天?! 乌兰苏格,在草原话里可不就是春天的意思嘛? 而且还是那种百花齐放、姹紫嫣红、鸟语花香、莺歌燕舞的春天! 郦长行的耳廓悄悄红了。 我糙哈哈哈哈哈,卓钺乐得前仰后合,你、你个大男人,不仅穿女装好看,名字还叫小春!春儿!小春春! 别笑了卓哥。 春丫!别急着走啊春丫!等等你哥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郦春丫,哈哈哈哈,真是一个独属于强攻猛一的好名字! 这章里其实有重点,不知道小可爱们有没有画出来呀~ 第43章 博内衫 卓钺和郦长行赶至鹰落涧的时候,果然战争已经结束,中原三军聚集在峡谷之中,几乎占领了大半个山峦。 见到二人安然归来,张老黑等人皆大喜过望。听说当时见卓钺滚落山崖,小嘎和关曦明肝胆俱裂,坚持要下山找人,后来还是较为理智的张老黑拖着二人离开了。 我是觉得你小子命硬,肯定死不了。张老黑玩笑道。 卓钺笑骂:我看你这犊子就是不在乎我的死活。 因二人目睹了札干军的行踪,便由卓钺去向中军汇报。 接见二人的是娄长风,一见卓钺便又无奈笑开:听闻卓将军又逢奇遇? 卓钺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狗屎运,尴尬地咧了咧嘴,将山谷中的所见所闻详细说与娄长风听。 娄长风听得认真,末了叹道:你们猜得不错。起初探子的确是根据马粪的数量来判断敌军行踪的,可谁知我们在鹰落涧捕获的只有一批马匹,也不见札干人行踪。而那些马,也不是札干人的战马,而是丹吉城内的中原军马。 真狡猾。卓钺喃喃道。 今晨线人回报,札干大军是往马甸营去了。娄长风道,看来他们是打算弃沧衡了。估计我们此时赶去沧衡,也会发现空城一座。 王戎在旁气道:我就觉得奇怪,纵然札干人这一次算是成功甩脱了我们的追军,但放弃沧衡也算是自断一臂吧。与咱们在沧衡打他们也未必会输,他们何必这么急着跑呢? 卓钺默然。其实他心中一直也有类似的疑惑。金蝉脱壳这一计虽然看起来妙,但其实损失了一个沧衡后,对札干军来说无过却也无功。 这段时间以来,札干人的战略仿佛是在棋盘对弈。一招招妙计接连不断,可一颗颗棋子也随手便抛,仿佛关乎天下的战局不过是两人之间的玩乐。 娄长风沉默了半晌,叹道:札干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我难以预测。但从咱们的角度看,被札干人吊着又是入深山、又是追沧衡,却次次跑了个空,军械粮草的损耗也是极大的。 他这话说得隐晦,但听在卓钺耳中却让他心中蓦地一惊。 娄将军他迟疑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军的粮草,是不是快跟不上了。 娄长风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粮草供应情况是军中机密,娄长风定然不可能轻易告诉他,可卓钺却还是从那一眼中捕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王戎见两人无声对望,干笑了声在旁打着圆场:卓兄弟也不用太担心了。可能这一仗过后,咱们与札干人便会进入短暂的休战期了。 休战?卓钺一愣,随即立刻想了起来。 前世也差不多是他们拿下沧衡、札干军退走马甸营之后,两军便开始议和。但这次议和并不长久,只是给了两方短暂的喘息机会,去补足粮草休养生息,在来年的此时战火便再次全面爆发。 但他内心深处却还是欢喜的。自重生以后就紧接着赶上了开战,至今他连气儿都没喘上一口,趁着休战期终于能好好调整一下了。 大军从鹰落涧又行军了约有两日,终于赶到了沧衡城。 果如他们所预料的一般,沧衡已是空城一座。这里本就是军事关隘,居民极少,军队到时城门四面大开,而军械屯粮库房已被搬运一空。 大军在此暂时驻扎了下来。终于能从连日行军的紧绷中喘了口气,这几日军营之中的气氛都颇为轻松愉悦,卓钺也理解众将士的心理,也因此晚间帐子里搞的一些牌局他也甚少制止,甚至偶尔还会亲自下场打上几手。 取头钱!博他里衫! 八九个大汉围坐成一圈儿,中间散落着一地铜钱,众人皆已兴奋得双目赤红,扯着嗓子拍着地板嗷嗷叫着。有的人已打了赤膊,还有的连下面的长裤都已经脱没,冻得瑟瑟发抖却还不甘退场。 卓钺噙着抹笑,神态自若地掂着手里的几枚铜钱,上下打量着对面儿已经半光的张老黑。 他妈的要博便博!张老黑恼羞成怒骂道,看个鸡毛! 他们正玩儿的这把戏叫关扑,规则简单,就是掷铜钱,根据铜钱落地后的正反面组合来分出胜负,赢则得物,输则赔钱。坊间百姓们常以这法子交换买卖活物,赢的人可谓是一本万利。 但军中不能玩钱,也没啥货物可赌,将士们便赌起了衣服,输的就脱、脱光为止。堪巧今儿个卓钺手气好得出气,把对面儿的张老黑剥得只剩一条里裤,再赢一手就可以派他出门遛鸟儿了。 来了啊!卓钺甩手喝道,五纯赢你的裤衩走你! 几枚铜钱叮当落地,旋转不止。一圈儿的壮汉紧盯着指甲盖大的小铜钱,半晌,忽地爆发出一声暴喝。 七枚铜钱,却只有四枚同花色的朝上,不够五纯! 唉我糙!张老黑激动得一蹦老高,指着卓钺喊道,脱!给老子脱! 卓钺撇了撇嘴,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抬手甩去了外衫。 郦长行进帐子时,恰巧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场景。 背对帐子而坐的卓钺抬手自头顶拉起衣服,他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的背部一寸寸暴露出来,背中央的脊椎沟笔直深邃,如同平原微微凹陷下去的丘壑,而两侧明晰的蝴蝶骨又高高挑起,仿若展翅欲飞的青鸟。 郦长行盯着他那骨肉匀称的后脖颈,眸色微微一暗,出声笑道:玩儿什么呢? 哎哟!小郦来啦?旁边人笑道,来来,你也坐下玩儿一手! 郦长行过来,挨着卓越坐下:那我便替卓哥玩一圈吧。 卓钺一愣,心里顿时有点儿不舒服那、那要是郦长行输了,岂不是也要当着这一群糙汉子的面脱衣服? 他那白白净净的小身板,岂不是也要被众人看光了去? 这是不是不太妥当! 他不禁出声阻止道:哎,你 可话音未落,郦长行已抬手掷了出去。 这小子起手一看便是新玩儿的,几枚铜钱滚落地板,果然输了。周围一众士兵轰然大笑,一起拍着手掌起哄道脱、脱、脱! 郦长行微微一笑也不介意,抬手便要解衣扣。 卓钺被众人闹得有点儿恼,一把按住了郦长行:人家还是个孩子呢,你们一帮老爷们勤等着看人家脱衣服要不要脸啊! 众人不明所以,有士兵指着人群中的一少年道:小宋今年才十四,不也脱了个底儿掉么?郦长行你多大年纪,总不会比小宋还小吧? 郦长行含笑瞥了一眼卓钺:我十七。 看吧看吧。 卓钺大怒道:你看小宋那张脸,又是沟又是褶的,哪儿他妈像十四的。说他四十都有人信! 郦长行和这些人可不一样。郦长行又白净又漂亮,长得秀秀气气的,穿上芙蓉色的衫子好看得很,就跟个小姑娘似的。 他可不能让郦长行被这些糙老爷们儿看光了去! 众人发出一片嘘声,有人嚷道:卓哥,不能耍赖啊!不能因为咱们小郦郦长得好看就搞特殊待遇啊! 就是,人家小郦也没说什么啊。 卓钺骂了声,正打算一把掀了这牌局,忽听外面有人叫他:卓哥!有人找! 散了散了!卓钺赶紧起身道,别等巡营的过来找你们麻烦。晾肉的那几个,把衣服穿上,辣老子眼睛也不知道是惩罚谁呢! 将一片嘘声撂在了身后,卓钺匆匆出帐而去,竟见站在外面等他的是符旺。 作者有话要说:  关扑,其实就是通过猜钱币的花色来赌东西,貌似在宋朝的民间很流行~ 大卓说的五纯就是指五个钱币的花色都要一样。 ps. 小郦十七岁啦!还有一年就成年啦!你们懂的哈哈哈哈哈 第44章 赴郸州 方几日不见,符少爷身上那股金雕玉琢的娇贵味道就褪去了几分。头发也不乌亮了,用根树枝儿乱糟糟地盘在头顶,外面裹着件半旧的袄子,胳膊肘屁股上还打了个几个大红的补丁。 卓钺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笑个屁啊!符旺顿时大怒,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会落到这种地步? 这话怎么说的?你现在可是比以前升华了不少啊。卓钺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以前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可现在 符旺哼道:现在怎样? 现在里外都是败絮了。卓钺诚恳道。 你! 卓钺赶紧打断了他:哎,你来找我干吗?不会是专门来找我麻烦的吧? 符旺哼了声:想多了。我是来告诉你,过几日每营每人的口粮定例就要减了。 卓钺愣住了,皱眉道:又要减? 他们在沧衡驻扎的这十几日中,定例已经减了两次。普通士兵没感觉,因为驻扎期间大家都是以队为单位吃大锅饭,可身为把总的卓钺却是心知均分道每人头上的吃食少了多少。若以前他们是放开肚子吃也不怕不够的水平话,现在便是将将能吃个七分饱的水平。 若是再减下去,恐怕连普通士兵都瞒不过了。吃的不够,最容易引起恐慌。 军中余粮还剩多少?他问符旺。 我才进营几日,具体的余粮数目轮不到我知道。符旺道,但我算了算,应该还够两万人吃上半个月。 半个月。 卓钺深吸了口气,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阴霾又渐渐笼罩了上来。 虽早料到可能会有余量不足的情况,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记得前世此时也有吃不饱肚子的危机,军中也是人心惶惶,可那时已经入夏,又等了两个月时间一批救急粮便运送到了边疆,没造成太大的损失。 可现在才不过三月初,余粮耗尽的日期比前世早了好几个月。若救急粮不能早早到来的话,军中可能真的会闹起饥荒。 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符旺问道。 卓钺满心忧虑,沉吟着道:本来咱们在这里打仗,吃的应该是各卫所囤的军粮,可现在卫所制度混乱、好多军田被私占,卫所内的粮仓根本就是空的,指望不上。所以只能从远处运量,距离应州最近的官粮粮仓在京城附近,那是保证京中百姓贵人们的应急粮,不知能不能批给咱们 符旺听得不住皱眉头,骂道:谁让你想这么多了!大军怎么吃饭是主将们的事儿,我让你想的是咱们怎么吃饭! 卓钺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咱们? 你还真是菩萨心肠啊我的卓大哥。符旺挖苦地冲他拜了拜,都这会儿了,还惦记着人家?你就琢磨怎么喂饱自己帐子里面的人就得了!哦对了再加我一个。 卓钺还是没弄明白:咱们不都是吃军粮么,大家吃不饱咱们肯定也跟着吃不饱。 符旺彻底无语了:得亏你是生在军户,不然要是在普通人家或者商贾门第,以你这脑袋瓜子迟早得饿死我是让你想想,有没有能私自弄点儿吃食来的门道! 私自弄吃食? 卓钺蒙了:你是让我进山打猎?还是干啥? 符旺点了点他:你终于跟上趟了,但还是不够敢想。人要敢想敢做梦才有钱途!进山打猎一次才能储备多少口粮?猎一只兔子,够几个壮汉吃? 卓钺看着他:我看你才真的是在做梦。 不不,你听我说。符旺说到兴奋处,开始来回一边踱步子一边道,应州陷于一片战火,应该是指望不上了。但与应州接壤的郸州,却因海运发达而颇为富饶。若我们能潜入郸州购买一批粮食,屯在附近的隐秘所在以防不时之需,那定能挨过这次饥荒! 你给我打住。卓钺抬手,首先此去郸州虽然不远,但也不近,一往一返少说也要半个月左右。你可知道私自出营的后果是什么?若去郸州买粮食的法子真的可行,不如上报给主将们,让他们为两万大军统一购粮。 愚蠢!符旺大骂,你不会以为朝廷向商贾购粮是递个条子、批个银子这么简单的事情吧! 卓钺无语地看着符旺他的确是这么以为的。 开中法知道不知道?前朝就有过这种事情。朝廷招募商人运送粮食到北方边镇,再给予食盐的专卖凭证盐引,商人再凭盐引在产盐区领取食盐,然后到指定地方转售。符旺道,但朝廷里的大官多黑,一见盐引有利可图,便大规模上奏折讨要盐引,再转卖给盐商,从中牟利。因此,开中法在前朝便被废止,由朝廷出面向商贾买粮必须得谨慎又谨慎!可能咱们都饿死了,户部的条子都还没批下来呢。 卓钺听得哑然,这些事他的确不知。 但咱们若人少,偷偷潜入郸州买一批粮就撤,就没这么难了。至于你说的出营困难马上要进入休战期,既然没有战事,你一个堂堂把总让手下士兵帮着打两天掩护有什么糊弄不过去的? 卓钺被他堵得半晌说不出话话来,无力道:好好,就算你说得这些都对,可是钱呢?买粮食的钱从哪儿来?你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富家少爷吧,以你现在的身价儿可连个包子都吃不起。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符旺白了他一眼:问问题就问问题,怎么动不动就挖苦人呢?钱的问题,少爷我早就想好了。 说来听听。 丹吉城里的郑富户还记得吗?符旺兴奋道,当时大军开拔前我就听说,他有一批货压在丹吉城里,因战乱没法送出去,本地外地的镖师又都歇业了。而且丹吉城内,有不少这样的商户。你带上五六个人,押着这批货物送到郸州,再让他们以米面肉菜作为酬劳,简直是一举两得啊! 卓钺: 符旺兴高采烈地说完,昂首挺胸等着卓钺给他鼓掌喝彩,可半晌却不见卓钺啃声。再一看,卓钺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正踌躇着似不知该说什么好。 符旺恼道:你那什么表情,不该给少爷我喝个彩么? 我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卓钺慢吞吞地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一没犯法二没作恶,凭着自己的本事赚钱吃饭,怎么了?符旺反问道,快做决定啊卓大哥!迟则生变,迟则吃不上饭!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卓钺脑子乱成一团,摆了摆手:这么大的事儿,你得让我想想。 符旺切了声:磨蹭好罢,三天时间。我就给你三天时间,给我个答复。 卓钺心事重重地踱回帐中,方才闹成一团的众人已经散去,只剩关曦明几人坐在里面闲聊。一见卓钺进来,张老黑立刻哼了声:看你这犊子穿得整齐我就不爽。 卓钺没心情理他,自顾自坐下。 小嘎一眼便察觉出他神色不对,皱眉道:卓哥,怎么回事? 卓钺犹豫了下。他本不愿说出军中余量不足的事情让大家惊慌,可若真的要去郸州买粮,他免不了也带上这几人。思量了片刻,还是把与方才符旺的对话完整复述了一边。 说完后,他道:事情就是这样。左右咱们兄弟几人,一块儿拿个主意吧。 张老黑听得两眼发亮,立刻拍大腿道:郸州好啊!听说郸州歌伎的弹评一绝! 卓钺骂道:你是就听见郸州俩字儿了么! 其他的我也听到了啊。张老黑道,我觉得符小哥说得有理啊。咱们在这坐吃山空,多被动,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问这个憨货就是浪费时间。卓钺放弃了他,将目光投向其他几人。 关曦明的目光中似有忧虑,卓钺一眼便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平静道:不用担心我。就算真饿肚子,我也能扛过去。 关曦明勉强笑了笑,思琢了下道:别的我倒是不担心只是咱们此去就算顺利,撑死了也只能拉回十车干粮,咱们几个人吃是够了,但卓哥现在已是把总,手下其他的几百人 卓钺叹了口气这也是他反复迟疑的地方。 今生与前世不同。前世他就是个赤脚小兵,带着几个兄弟风里来雨里去,几人吃饱全家不愁,潇洒得很,也没什么责任感和负担。 可现在,他身上挂着五百多人的生济安危。若是让他躲在自己帐子里和几个兄弟吃香的喝辣的,那他和那些鱼肉百姓、中饱私囊的大官又有什么不同? 小关,咱现在自己都顾不上了,还操别人的什么心。张老黑点着他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达则妻妾成群,穷则光杆司令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你看你,道理不都明白么。张老黑笑道,我看你这孩子还是没饿过肚子。等你饿得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别说操心人家吃不吃得饱,连死人肉你都能吞下去。 关曦明长长叹了口气,隐忧地望了眼卓钺,没再说什么。 小嘎一直没说话,不过他一向如此,不爱发表自己的意见,只要是卓钺的决定他都会无条件遵从。 卓钺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郦长行。 郦长行一直安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此时终于抬眸,看着卓钺微微一笑:卓哥,若是我们不去郸州,咱们帐中的五百人估计要饿上多久? 说不准后方救急粮草何时运到且说三个月吧。 那十车粮食,够五百人吃多久? 一个月? 郦长行笑道:若之前卓哥帐下的五百人要饿上三个月,现在便只需挨过两个月如此好事,又何须犹豫? 大丈夫行事,何须彷徨论得丧。有酒直管饮,有路直管行。 卓钺深吸了口气,心中已有了计较。 三日后,符旺找来时本以为他还没有做好决定,谁知卓钺一见他便咧嘴笑道:何时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也不是必须要去郸州的,但要是不去,留在军营里多不方便发展奸情啊(doge) 【言下之意:马上要发展奸情了。】 今天换封面啦,感谢一下设计师男朋友(? ?????? ?),小可爱们还喜欢嘛! 第45章 寻欢乐 郸州,位于应州之南,比邻东海,有直通南域的航线。此处水产肥美,民风质朴,不少北上做生意的商客如果走水路都会选择在这里登岸,故而贸易也十分繁荣。 然而今年与往昔不同,北上的人少了十之八九,反而大多是由北往南逃窜的流民。看那入郸州的必经之路上,拖家带口、络绎不绝的,全是为了躲避战火而背井离乡之人。 路旁的小驿站中在买大碗茶。这茶是用最便宜的茶根泡就的,口感干涩粗劣,才一个铜板便能买上三大碗。但是往来的百姓们都爱喝,在这初春尘土飞杨的官道上赶路,没什么比来口大碗茶、歇歇脚更养心润肺的了。 一个红袄小姑娘正蹲在路边,脏兮兮的小手颠弄着四五颗石子。 她的家人许是去买茶了,只留她一人自行玩耍。可是很快石头子便有些腻了,她掸掸袄子站起身,乌黑麻溜的大眼睛四下张望着。 半晌,她的目光定在了一只手上。 那只手上托着一小个麦芽糖。 小姑娘悄悄咽了下口水,顺着拿麦芽糖的手一点点往上看。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正蹲在道路对面,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她吃着手指游移不定,大叔还勾了勾手,又将手往前伸了伸。 麦芽糖好香,含在嘴里粘粘糯糯,有股米浆和桂花味。 小姑娘咂巴了下嘴,终于迈步想要跑过去 陌生人给的糖不能吃哦。 小姑娘顿住了,她回过头,目光定在了那只正牵着她的手上。那只手干净白皙得很,仿佛这辈子指尖都未曾染过尘埃,精致得像一个羊脂玉作的雕像。可那那手心的温度却暖和得很,且十指优美修长,轻轻松松便将她的小拳头拢在了掌心。她顺着这只好看的手抬起头,想看这是什么人,却因为个子太矮只能瞧见一抹削尖流畅的下颌弧度,和日光下乌亮的长发。 她看呆了,轻轻张了张嘴。 对面那麦芽糖的汉子面色难看地起身。虽满是不甘,但看了看牵着小姑娘的人,终还是有些畏惧地转身走了。 那双漂亮的手托着小姑娘的腋下,轻松一举便将她抱上了肩头。小姑娘吃着手指,大眼睛认真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面孔,伸出脏兮兮的小手顺着那饱满的额头划过高挺的鼻梁,最后拨弄了下浓密的长睫。 哈。抱着她的人笑了声。 小姑娘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阿爹阿娘呢。那人颠了颠她的小身子。他有着瘦削如山体般清晰的脖颈和肩颈线条,可托着她的手臂却又十分有力。 小姑娘咯咯笑着不说话,手一抓,便揪住了那丝绸般的长发。 好吧。那人无奈地笑了笑。 郦长行回来时,队伍中的几人一抬头看他都乐了。 速度挺快啊。卓钺笑着打趣道,跟谁就生了个闺女? 郦长行抱着小姑娘坐下:这边拐卖的人贩子可真不少。她的家人也不注意看管,要不是我恰巧过去,估计一个麦芽糖也就被人带走了。 以前便不少,如今恐怕愈发猖獗了。他们队伍中的一个商户道,街上散养着的丫头小子一搂一抱就带走了,往南下的船上一扔,半个月以后都是乐馆里的小伶了。 另一人补充道:今年又特别多南下逃亡的,路上兵荒马乱的谁能看管得过来?再说丫头又不是小子,留着也是赔钱的,丢了也不心疼。 嘿。张老黑不乐意听这话了,丫头怎么就赔钱了,人不都是他老娘生的么。我就喜欢丫头。 他转过身冲着郦长行怀中的小姑娘,拍了拍蒲扇似的手,憨笑道:来过来,换个哥哥抱抱。 小姑娘咬着嘴唇,目光顺着他粗黑的面孔划过了络腮胡,忽地一扭头将脸埋入郦长行的肩膀。 卓钺立刻讥笑道:得了吧,你长得青面獠牙的,就别上去吓人了。 过了片刻,小姑娘的父母果然寻来了。郦长行将她放下来,小姑娘拽着他的一根手指又依依不舍了半晌,这才被父母拽走了。 张老黑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连连叹息:这究竟是为何。以前记得姑娘们都喜欢咱们这般刚猛威武型的,寻得来吃食、护得住宅院,一个人的劲儿拽得动两头牛。可怎么现在便又爱上了小郦这种俊俏小儿似的不知现在开始修面还来不来得及? 甭琢磨修面了。卓钺懒懒道,你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糙劲儿,根本修不掉。 郦长行笑道:黑哥另有一番出众所在。 张老黑笑呵呵地摸着自己下巴琢磨一番,忽然冲卓钺挤眉弄眼道:我也这么觉得。怎么样,此去郸州要不要风流一把? 郦长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卓钺挑了挑眉毛:怎的,要去证明一下自己雄风不倒?魅力尚在? 张老黑冲他露出个你懂的笑容。 旁边有一同而来的商客凑趣儿道:郸州的美伎也是一绝。南方传过来的好手艺,琵琶弹得是珠落玉盘,小曲儿也唱得如出谷黄鹂。若是两位军爷有兴致,到了便由小佬我做东,去品上一品。 与他们同行的都是被困在丹吉城里的商客,数日前由郑富户搭线给了卓钺几人。经过几日的车马劳顿,终于人货具安地来到了郸州地带。此处远离了烽火,只要搭上南下的船,便算是彻底捡回了一条性命。几位商客都十分感激,纷纷想表示一二。 张老黑与卓钺对视了下,皆露出抹邪笑。 此去为了不引起注意,来的只有卓钺、张老黑和郦长行三人。卓钺在走之前去王戎跟前演了出腰酸背疼的好戏,回到帐子里立刻告病不出,让关曦明侍疾,小嘎替他操练。符旺这小子更不知从哪儿搞了一只信鸟,说只要军中情况不对就立刻发消息让他们回来。 如果此行跟着的有关曦明或者小嘎,肯定不会让他们去寻欢作乐。可现在队伍里只有卓钺和张老黑这两个一丘之貉,别的事情他们或许没这么心有灵犀,但只要说起喝酒、打牌和女人,他们二人立刻好得像是穿了一条裤子。 商客看了眼他们的表情,瞬间便了然笑道:今晚约么就能到郸州了,事不宜迟 卓哥。郦长行轻轻在卓钺耳边道,咱们在郸州不宜久留,办完了事情还是尽早回营吧。 卓钺笑着拍了拍他:出去玩儿一晚又不耽误正事。再说诸位老板都做东了,咱们也不能拨人家面子。 哈哈是啊是啊。 郦长行的唇角微微抿起:若是喝多了酒,难免不会耽误正事。 哎哟!张老黑忽然一拍大腿,现在想起来,小郦还没跟咱们去开过荤呢啊!哎你在老家的时候,房里可有丫头? 郦长行看了她一眼:没有。 那可跟兄弟们出去寻过乐子? 也没有。 张老黑激动得两眼放光,哈地声一把勾住郦长行的肩膀大笑道:你小子长得这么可人意竟然还是个嫩芽儿!太浪费了。得了得了,走起来,今晚哥哥我便带你除除芽儿去! 在场众人皆哈哈大笑。卓钺跟着笑了两声,忽然觉得自己嘴角有些僵硬。 郦长行去乐馆? 啥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郦长行?若姑娘往他怀里一坐,究竟是他占姑娘便宜,还是姑娘占他的便宜? 最关键的是,他不是刚刚与那郑氏小姐定情么!怎么转头又来与他们寻欢作乐了?! 卓钺不知为何,只要想到郦长行如此薄情寡义心中便十分愤愤不满,也不去想刚开始明明是他们几人非要拽着郦长行去开荤的。 哎。他拽了拽郦长行的袖子,你要不就在房里呆着,别跟我们去了。 郦长行瞥了他一眼:为何不想让我去?卓哥你晚上要做什么? 我卓钺压低了声音,都是一些男人胡闹,你不是刚和郑家小姐定情么。你去了不合适。 郦长行愣了愣,半晌没忍住扑哧一笑。 笑什么!卓钺有些恼,指着他道,我告诉你,我们和老黑我们俩就算再风流,起码心里无牵无碍,家里边儿也没人等着咱们。你可不一样,那郑家小姐还在等着你呢!你搂着旁人的时候,就不会心虚么! 郦长行慢悠悠地道:卓哥,明明是你们要带我去的,今晚你们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若你们君子守礼,我就跟着听听曲儿、喝喝茶;你们若是做出些什么嘛那我也要一起。 卓钺听得脸都青了。 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在军营里憋了多少年了,平时累了左手换右手,和两只手的羁绊深厚得让人心酸。这难得出来一趟若再没点别的想法儿,那也真的是闲废了。 难道真的要为了郦长行放弃郸州的如花美眷么。 等一下,这句话怎么又有点儿奇怪? 似看出卓钺心中天人交战、五内如焚,郦长行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看那模样着实愉悦的很。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咬咬牙,冲他挤出了个难看的笑:有什么大不了的。今儿个哥就给你做个好榜样,让你看看什么叫男人不动如山的意念! 不就是继续左手换右手么,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以后左右开弓、双管齐下! 作者有话要说:  红袄子小姑娘:这个仙女哥哥是谁! 仙女哥哥是绿茶成的精哦。 以后没什么事情就会早点更~最晚不会晚于九点。 第46章 愁饮酒 此时距离郸州已然不远,一行人押送着货物又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终于在暮色散尽之前赶到了郸州的州府陵水。 卓钺几人生长在边疆荒漠,去过的几座城池也就丹吉、中兴城尚算繁华,此时一入城门纷纷看直了眼。陵水虽是北方城市,夜幕初上之时的景色却透出几分南地水乡的繁荣风华。行于主街之上,却见挂在房檐之下的六角灯蜿蜒而去,夜风吹时烛火跳跃,绘于灯壁之上的凤凰振翅欲飞、牡丹含苞待放。两侧店铺家家大开,稀罕珍奇之物置于摊上,走马观花地这么一瞧便能迷花了人的眼睛。 这座城,的确有南地的风流,流转的丝竹之声在天黑之前便悠悠响起,无论人在哪里似乎都能隐隐听到那婉转的吟唱。可同时,此城又少了几分江南的清贵倨傲,多了几分北地的潇洒不羁。这独有的魅力,似乎只存在这座临海小城之中。 一行人下榻客栈。张老黑将临街的窗子推得大开,陶醉似地闭目听着风中的人语琵琶之声,叹道:我现在好像就闻到酒味儿了。 此言非虚,陵水晚间的空气之中除了海水淡淡的咸味之外,还飘荡着浓郁的米酒清甜、果酒浓郁、烧酒热辣之气,让人闻之醺醺。 卓钺也闻到那味儿了那让人蠢蠢欲动、五体酥麻、浮想联翩、醺醺欲醉的味道。 他屏住了呼吸,额头上迸出两条青筋。 郦长行托腮而坐,笑盈盈地看着他,半晌问到:卓哥,你闻到了吗? 卓钺眉角抽搐了下他闻到了!他他娘闻得很清楚! 此时商客敲门而来,笑着问他们:华灯初上,几位军爷走吗? 走走走!张老黑大笑着起身。 卓钺捏紧了椅子把手没动:要不我不去了吧。 张老黑诧异地看着他:你哪儿出问题了? 卓钺愠怒瞥了一眼郦长行,郦长行眉梢一挑,冲他露出了个好看的笑容。 他得坚持住,不能动摇。他如果去了,郦长行肯定会去;他去了肯定就要听曲子看姑娘,那郦长行也会跟着他听曲子看姑娘;那郦长行就会对不起郑家姑娘,他也会对不住郑富户。 作为郦长行的大哥、五百人之长的把总,他不能放任手下的兄弟做出此等事情! 卓钺深吸了口气,张嘴打了个哈欠:我、我有点儿困了,要不就算了。 张老黑疑惑地看着他半晌,忽然拉起他扯到了墙角,低声严肃道:我问你点事儿,你老实回答。 卓钺不明所以:咋了? 你、你是不是张老黑面色迟疑,看着卓钺的目光中还有些许同情,叹道,你是不是上次丹吉城里受伤、或者摔下山的时候伤到了什么不该伤的地方? 什么不该伤的地方,你卓钺猛地顿住了。 兄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胶着。 张老黑叹道:果然是吗? 卓钺暴跳如雷:去你大爷的狗臭屁!没有! 兄弟,都是一家人你就别和我遮遮掩掩的了。张老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啊,都是男人我懂。其实这事儿还是得多尝试,上一次不行不代表下一次不行,现在没兴趣不代表待会儿没兴趣 卓钺面色冷凝如铁:闭嘴。 你看看你,咋还和我见外了?张老黑啧了声,你就说咱们兄弟旱了多久了。那都不只是干柴烈火的程度了,那是骑个母马都热血沸腾啊!结果临门一脚了你跟我说你不去了,你让我咋想? 我不知道你咋想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咋想的! 见卓钺黑着脸不吭声,张老黑更是同情地长叹道:走吧,别怕丢人,一会儿给你打掩护。 卓钺已经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见张老黑搂着卓钺过来,郦长行立刻笑着站起了身:卓哥,还是决定要去了吗? 卓钺还没吭声,张老黑立刻抢着道:咋地,谁不去你卓哥都不能不去!他可是真男人、真汉子,钢铁造就的身躯和体格,为什么不去!别老问点儿侮辱你哥的问题听见没? 郦长行: 众商客: 卓钺闭目长叹了一声。 他为这个队伍牺牲了太多了。 商客们都是陵水的常客,轻车熟路便找到了乐馆。那乐馆是处不太起眼的乌门小户,从外面看还以为是哪处私宅雅居,推门顺着狭长的青石小径入内才得见别有洞天。 做东的商客也是下了血本,找的这处地方并非那些只会唱十三摸的低等窑/子,而是真正风雅的乐馆。几人顺着曲径通幽的小径一路往内,两侧松柏盆景精致俊美,在月影中于地上投下形状诡奇的暗影。园中的空气里浮动着仓木丁香桂兰的幽香,却只闻暗香来,不见百花开。 几座二层的竹楼隐在树影之中,有素衣罗裙的侍女立于门前,无声为几人拉开了门。 军爷,此处的女子都极妙。一商客在卓钺耳畔低笑道,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个个都是解语花。 人家精通有啥用,关键是他们听不懂啊。卓钺干笑了两声,随口客套了几句。 他现在全副心思全在郦长行身上。那小子走在前面,走走停停,饶有兴致地察看着周遭草木花景,路过那为他们拉门的女子时脚步微微一顿,还博得了美人儿一抹垂头娇羞的浅笑。 大事不好!这小子要犯错误! 卓钺深吸了口气,大步上前贴住郦长行低声道: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 怎么会忘?郦长行笑道,卓哥你来,我便也来了。你要做什么,我也一并效仿。 卓钺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步入内一屁股坐在了最末的一个席位。众商客面面相觑都觉不解,却唯有郦长行面上的笑意加深,也挑了卓钺旁的一个位置坐下。 美酒佳肴如流水般被送了上来。一位容色艳美的姑娘抱着琵琶,娇柔的声音轻唱着小曲儿,在场众常客皆听得如痴如醉。每席另有一个侍女相陪,跪坐在宾客的坐榻之旁,与宾客谈天并为他们添酒。 陪在卓钺身旁的那姑娘身型娇小可人,相貌虽不是绝佳,肤色却极白,面孔与皓腕的皮肤雪色透亮,吹弹可破。衬着浅绿的罗裙,她整个人更像一只探出春叶的茉莉。一张樱桃小口未语先笑,唇角处还长了颗小痣,更添风情。 公子是哪里人呀?她一双美目盈盈望着卓钺。 卓钺闷了口酒:甭叫公子,咱们都是当兵的糙人。 那美伎掩唇而笑:原来是军爷,难怪看着便威武不凡。军爷是哪里人? 卓钺叹了口气:桐县应州与草原边境上的一个小地方。 美伎呀了声,笑着又靠近了些:原来是边境。妾来自南地,从没见过广漠草原呢,不知那里的景色是否壮美? 卓钺微微叹了口气,侧目看着美伎没有说话。 怎、怎么了军爷?妾说错什么了? 没怎么。也没说错什么。 边疆的空漠万里无人,碧空烈日戈壁嶙峋,草场阔广万里如翠色之海。的确是壮美的。 可这些壮美的所在,在将士们眼中却永远染着一层淡淡的猩红。干涸的泥缝中渗着血,一层一层染上,经年累月之后便为了黑赫色;有半人高的长草经风一吹便露出了地皮,上面躺着的全是永不能归乡的军门子弟,而那成了魔的草吸着人的血肉,却长得愈发鲜美旺盛。 只要在这片土地上拼杀过,便不会再以壮美二字去形容它。这片无垠的草海,分明是只吃人不留痕迹的精怪。 可这些东西,来自江南的美人又怎么会懂呢。她们此生见过的,均是优美却无害的风景啊。 没什么。他看着美伎无辜的双目,随意一笑道,的确是壮美你再为我斟上一杯酒吧。 那些血泪,又何苦与她们诉说。 又不知喝了多久,酒劲开始顺着卓钺的脊梁骨缓缓上涌,冲得他脑子有些发昏。他望着这觥筹交错、人影摇晃的大厅,忽然便有些迷离。有些人日日都能轻易寻得的快乐,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已是今生的最后一次。 军爷旁边的美伎贴了过来,柔软的肢体仿佛没有骨头,晶莹玉亮的脖颈处散发出女子淡淡的幽香,楼上有单居的雅间,让妾为您单独唱上一曲可好? 卓钺微微侧头,嗅着她身上的熏香,闭上了眼睛。 郦长行身旁陪着的是一位姿容艳丽的丰满女子。她似很喜欢郦长行的相貌,一直微微靠在郦长行的膝头,软语娇嗔地说着笑话。郦长行却不似她那般心动,他垂眸看着手中酒杯,微微含笑,半晌才随意地回上一句。 脚步声传来,郦长行一转头便看到了站在身旁的卓钺。 卓哥?他推开身旁的女子起身,怎么了? 卓钺看看他,又看看榻上的女子,忽然长叹一声:算了随你吧。 郦长行脸色微微一变。 卓钺点了点他的肩膀:若是、若是真无意了,回去便与郑家姑娘说清楚,知道了吗? 他言罢,脚步踉跄了一下便要走开。 郦长行一把扯住了他:你要去做什么?你忘了?若你今日做出什么来,我就也跟着做什么。 得了得了,我知道。卓钺摆了摆手,苦笑一声,我本想着说,莫要让你辜负了郑家姑娘。可方才转念一想,又是何苦逼你,咱们这辈子一共才多久。你若现在转意了,也是好的,及时行乐嘛,也免得人家姑娘苦等挺好的,都挺好的。 他喝了些酒,说话混乱,词不达意,可郦长行听着眼中的眸光却暗了下来。 卓钺信手挥了挥,转身便走开了。 那美伎跟在他后面,正小跑着要上去搀扶,却被郦长行侧步挡在了前面。 十六七岁的少年在一群九尺壮汉里不显个头 ,往一个女子身前一站时却已是压迫感十足。那美伎抬头看了他一眼,瞬间便被那双凝了冰凌的双目吓得一个激灵,悄悄撤了一步。 郦长行淡淡地盯着她:你刚才和他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呀 郦长行不吭声,静静地盯着她。 美伎觉得浑身都烧了起来,几乎要被他的目光刮下一层皮来。 我、我就问军爷是从哪儿来的,他说是北方边境人我说那地方应该十分壮美吧,他点点头,后来就不吭声一直在喝闷酒了 郦长行扬了扬下巴:那你们现在要做什么去? 楼上有单居的雅间,我想为军爷单独弹首曲子。 郦长行嗤笑了声。那美伎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低下了头她私以为自己也算姿容出众,可不知为何这少年看自己的目光,却充满了冷漠和鄙夷,仿佛在看一摊腐臭了的烂肉。 你按我说的去做。郦长行幽深的瞳光望向了卓钺离开的方向,声音暗沉了下来,我就饶你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高能预警。(说大事专用配图.jpg) 第47章 芙蓉衫 卓钺随着小倌的指引,踉跄来至二楼的雅间,瘫坐在竹席之上,闭目长长出了口气。 及时行乐及时行乐。 今朝有酒今朝醉,如花美眷怀中偎。与那不知疾苦、不知血泪的女子谈笑上几声,再于软红帐芙蓉锦中戏耍上一遭,明日便可策马天涯永不相见了。 可身子里的燥热与紧绷却在一点点褪去。 卓钺不禁暗自苦笑了声难道真如张老黑那乌鸦嘴所说的一般,自己没那种想法了? 真他妈的。卓钺翻了个身,长叹了一声。这犊子嘴里说出来的果然没有半句好话,咒他倒是一咒一个准儿。 他重生之后战事便接连不断,没心情也没时间想这事儿。但现在才隐约咂摸出不对来,哪怕是前生最紧迫的时候他也从没有如此静如死水过。 所以,这辈子他是咋了? 卓钺长吸了口气,侧身而躺。 别紧张,别紧张上一次不行不代表下一次不行,现在没兴趣不代表待会儿没兴趣啊呸,张老黑这犊子滚出我的脑子! 卓钺烦躁地甩甩头,努力将思绪定格在美人儿的身上。 想想美人那雪白的皮肤,嫩滑得如同羊脂牛乳一般,穿芙蓉色的衫子一定很好看 等一下! 卓钺猛地睁开了眼。 芙蓉色的衫子? 楼下那女子穿的是浅绿色的罗裙啊,芙蓉色的衫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卓钺长吸了口气,再次紧紧闭上了眼睛。 别想别的,就回忆一下那美伎长什么样。记得她长了张椭圆的鹅蛋脸,一双春水目盈盈的,衬着巴掌大的小脸更是可人。她的头发好像是盘着的?不知道把头发放下来会不会更好看。那一头泼墨似的青丝,手指抚过时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披散在芙蓉色的衫子上时 我糙! 卓钺你他妈着魔了么!陷在芙蓉色的衫子里出不去了么?! 幸好此时,叩门声打断了他狂乱的思绪。 进来。卓钺忙翻身而起,闭目调整了一下。 冷静一下卓钺,你要时刻记住,就算芙蓉色的衫子虽然好看,可穿着它的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你有的他也有、又高又有劲儿一箭能射死一个蛮子的男人!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现在,立刻,马上,把芙蓉色的衫子给忘了。 卓钺闭目深吸气又长呼吸,调息理气,终于感觉脑子里盘旋的画面淡去了些许。他睁眼微微带笑,回头看向进来的人:你 狗日的芙蓉色衫子! 卓钺虎目一缩,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来的姑娘明显不是楼下的那个了,卓钺没细看长相,但身材明显修长高挑了些。她上面穿着件雪色比甲,里面则是一身的芙蓉色衫子罗裙,衣料上缀满了大朵大朵盛开的海棠,裙摆随着款款而行的步伐微微扬起,仿佛有风吹过春盛的花林,盛美又旖丽。 卓钺盯着那一袭裙摆,无力得有点儿说不出话了,一幕幕画面如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转个不停。直到姑娘微微侧身在他身前坐下,他才长叹了一声:怎么换了人换人也便罢了,你这衣服能不能换上一件? 这衣服不妥吗?这姑娘的声音倒是很奇特,有些低沉,雌雄莫辨。 你算了。卓钺懒得再多说,索性仰面躺倒在榻上,眼不见心不乱,别唱什么江南的小曲儿了,草原牧歌什么的会不会?来上一首? 姑娘没说话,轻轻拨动了两下琴弦,铮然悠长的曲声自她手下流转儿出。卓钺闭上眼睛,仿佛从那琴中听出了白马踏青草、日行九百里的豪情与壮阔。哼唱声随之而来,伴着悠扬的旋律,如同是乘风而行的飞鸟,无拘无碍。 这姑娘的嗓音独特,不如江南歌伎那般婉转,却独有种潇洒沙哑的韵律,正适合唱这种草原牧歌。歌词是草原人的蛮话,卓钺听不太懂,只隐约捕捉到了生命爱死去等零星几个词语。 一曲罢了,卓钺海沉浸在那旋律之中,半晌无法回神。 那姑娘看他不说话,便放下琴悄悄靠了过来,跪坐在了卓钺的身前。她细长优美的手指温柔地抬着卓钺的后脑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轻轻为他按压起了头部的穴位。 哎嘶。卓钺被她按得浑身一哆嗦,似乎奇经八脉的经络都被捋顺畅了,你这一手功夫的确是出众。 姑娘低低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她的指尖温暖,用力恰到好处,捏得卓钺格外放松。卓钺半蒙登着眼睛躺在她的腿上,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和草木味道。那味道算不上是香气,更没有汀兰熏香那般馥郁,可却意外得让卓钺格外沉迷放松,悄悄又吸了几大口。 而她那广袖便铺开在一边,卓钺一侧目便能看到盛开的海棠花芙蓉袖。在为他按摩头部时,姑娘的身子微微倾了过来,如墨的长发流泻下来正好映入他的眼帘。 卓钺几不可闻地倒吸了口凉气。他睁眼闭眼、前后左右几乎都被那芙蓉的色泽包裹了,鼻端又充盈着那淡淡的草木皂角味,更是让他蠢蠢欲动。 可便在这天地昏暗、日月无光的瞬间,忽听那姑娘低低笑了声。 那笑声沙哑、微沉,带着些男人方有的慵懒与磁性。 男人方有。 仿佛有人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或者当胸一击重锤砸来。他浑身都僵了,骨头缝被焊死了,血液也停止流动了,脑门儿里那股火嘶得一声化为袅袅青烟。 在这死寂的诡异气氛中,那姑娘轻笑着半撑起身子,轻轻摸了摸卓钺僵硬的侧脸。 卓哥,喜欢这芙蓉色的衫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七、七夕快乐 第48章 表心意 我糙!我糙!我糙! 我糙你奶奶个腿儿! 卓钺觉得自己这辈子动作都没有这么快过,哪怕是个札干人抡圆了刀要砍他脖子他也不会躲得这么快了,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推侧身便往旁边滚去。 可谁知这兔崽子动作更快,一把拽住他的手往怀里一带又一摁,瞬间就把他制得死死的。也不知是他的力气太大,还是自己浑身被吓软了,卓钺一挣竟没有挣脱。 郦长行贴着他的脸颊,轻笑声中微微带喘,他每喘一声听在卓钺耳中都像是平地炸雷。 卓哥,怎么走了?刚才不是还很亲热吗。 卓钺推着他肩膀的手都在抖:你、你他妈的 我怎么了?郦长行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穿女装,难道不是你想看的吗? 放开我!卓钺终于怒吼一声,猛地将郦长行一把推开,手脚并用地后退着与他拉长了距离。 活像个被恶霸调戏了的良家姑娘。 再看那恶霸,好整以暇地曲膝坐起了身,一手撑在膝盖之上,含笑看着看着卓钺。那一身缀满春花的芙蓉色锦服铺了一榻,青丝散在他的肩头长长地直垂到了腰间,华美又慵懒。他的面容本就艳丽盛美,此时那双风情万种的翠目眼帘半垂似笑非笑,霎时间如同芳华满枝头。 也难怪他方才没有认出来。平素的郦长行一向高束马尾,再加上他肩宽腰细腿长,穿着武服更显得英姿飒爽。任谁一看,也不会将这挺拔俊秀的少年郎认作女人。 可这身衣裙遮去了他身上所有棱角分明的男子线条,唯余那张漂亮的面孔,长发散下时更是雌雄莫辨。仿佛春叶落去后盛开的夏花,千万层花瓣瞬间绽放,让人屏息而望。 淡月朦胧,更有微微弄袖风。且谢春工,不是花红是玉红。① 可这令人目眩的美景,却半分没有打动到卓钺。 你、你他妈疯了么!他压低嗓子怒吼,作弄我好玩么! 郦长行笑道:何时作弄你了?你不是想看我穿女装吗?今日不恰巧是个好机会? 那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为什么进来了也不吭声!谁让你悄悄换下楼下那歌伎的! 郦长行眼眸深处微微一冷,轻笑了声:卓哥,与我相比,你是宁愿要楼下那些庸脂俗粉么? 卓钺不可置信地指着他:你、你是个男人好吗!扮女装再怎么好看你也是个男人!我、我他妈的就算是外面的女人死绝了我也不可能要你! 他又慌张,又愤怒,几乎口不择言了起来。 如此打扮的郦长行这么美,他一晚上如死水般的心只要稍稍靠近他,便会变得波澜汹涌。 可眼前的这人,他不仅仅是个男人,还是他的兄弟、他的同袍! 自己怎么可以产生这么龌龊,令人作呕的想法,而郦长行又为什么要一遍遍提醒他这些想法的存在。 一瞬间,他羞愤难当,盛怒躁郁。他不敢直面自己的心,他更恨郦长行为什么要让他把自己最狼狈的一面撕扯开来,活像一个笑话。 旁人死绝了,也不可能要我是吗?郦长行微微笑了下。 他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卓钺,看得人脊背发寒。就在这目光焦灼之中,他抬手,解开了那芙蓉色的华服信手抛在一旁,露出了下面男子的服装,随即又抬手将一头墨发扎起在了脑后。 卓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恢复了俊朗少年模样的郦长行冲卓钺微微一笑,缓步跪坐在了卓钺的身前。 卓钺浑身不自在,又想往后退去,却被郦长行抬手摁住了。 平常柔软又乖巧的少年,不知是哪儿来的气场,如同金刚罩子似得笼着卓钺让他难以移动半分。卓钺双目震动,浑身却似被抽去了筋骨般定在了当场。 卓哥。少年轻轻软软地叫他,声音却像是豺狼伸出的柔软舌头。 你一直惦记着我,不是么。他伸出修长细白的手指,滑过了卓钺脖颈锁骨处的线条,自从在丹吉城中如此装扮甚至更久之前你便惦记着我了是么?不然为何心甘情愿地将我留在身边? 卓钺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扇开了郦长行的手骂道:少他妈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留下你这兔崽子是我人好,心善!若刚才你扮个大老爷们儿进来,你看我有没有反应! 好哇。郦长行往后一靠,含笑看着卓钺,那要不要来试试? 卓钺懵了:试、试什么? 我现在就是男子装扮,卓哥你要不要试试,对我是否还有感觉? 卓钺浑身一个激灵,不可置信道:你他妈就不觉得恶心?你一个大男人刚才被我又亲又摸的,占足了你的便宜,你、你就没有一刀砍了我的想法? 没有。 郦长行偏头,静静地望着他。 我对你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不会回避这种感情。而且只有靠近你时,我才会有那样的感觉,我知道你也一样。为何不承认? 卓钺呆了。 一直像个绵羊一样又软又甜的少年褪去了伪装,露出了狼崽般执拗本能的一面。他像是盯紧了自己的猎物,在漫长的伺机埋伏之后,终于果断出击了。 在卓钺尚未回过神时,郦长行看着他,忽然缓缓露出了个柔软的笑。 卓哥,你不觉得这是命运的纠葛么。他轻声道,或许这一次,你我注定要产生这样的缘分。 卓钺一个激灵,眼中渐渐流露出几分无语扯淡。 别管郦长行再怎么包装,他俩之间的这种情愫也不过是男人的本能罢了。是见色起意,就像他看着男扮女装的郦长行会产生些不太健康的想法一样,郦长行绝对也是贪恋他的外貌才会如此这般。 都怪他娘把他生得太好了人俊烦恼多啊。 可自嘲之余,他心中却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空落。然而这些空落,很快又被理智按压了下去。 既然是冲动和本能,他便不能让这些肤浅的东西阻碍两人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兄弟之情。 郦长行,你认真听我说。卓钺深吸了口气,努力按捺下那些纷乱的情绪,耐心道,你年纪还小不太懂的,咱们俩这个呢是男人的冲动。就是脑袋一昏头一热干出来的一些蠢事儿,根本做不得数,所以等你冷静了一下以后 郦长行嗤笑了一声:卓哥,那是你的想法。我从不冲动。 卓钺大怒,还没来得及说话,忽又听他悠悠地笑着道:不过若卓哥你愿意冲动,我也可以陪你。 卓钺僵硬着脸:我不愿意。 可你认真细想啊。你我二人现在均无挂碍,也无家世,彼此都是猝然一身,就算是真做出来了些什么,也无伤大雅。郦长行的声音甜柔,听在人的耳中格外具有蛊惑性,就像你说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唯一的冲动还要抑制它,日后想起不会觉得懊悔么? 卓钺晕晕乎乎地听着,忽然想起一事:我糙不对!你和那郑家小姐呢? 这小子要是胆敢脚踏两只船,看他不来个龙王闹海把他淹得连妈都不认识 郦长行扑哧一笑:卓哥,你究竟为何觉得我二人有私情? 我亲眼看着你们交换信物的! 信物?郦长行笑着挑起地上那芙蓉色的衫子,你是说这件我从她那里借来、专门准备穿给你看的衣服吗? 郦长行扑哧一笑:你说你想看,我临走前便向郑家小姐讨了一件她还没穿过的衣衫,却哪里想到你竟误会了。 卓钺羞恼大怒:那你为什么不解释! 郦长行托腮笑望着他:这不是想看你再吃会儿醋么。 我他妈才没 那就当我一厢情愿好了。郦长行柔柔地望着他,卓哥,你不知道我多想你吃我的醋。 卓钺彻底无语了。以前郦长行对他虽然也腻歪,但起码朦朦胧胧地、欲拒还迎地,他躲一躲郦长行也不会再追。 现在可好,这一出乌龙彻底把窗户纸点破了,现在这小子简直是乘胜追击、高举战旗,一副你刚刚轻薄我了我也喜欢你若不与我在一起就是你不负责任的样子让他甚是头疼。 而就在他头疼之际,郦长行悄悄蹭到了他身边,把他吓了一跳。 卓哥,你好好考虑一下嘛。他软软的奶音实在是可人,说得卓钺的心一阵阵地软,起码你对我的感觉是不能否认的吧?刚才你亲我的时候,我都感觉到了,你 卓钺从牙缝里道:别说! 郦长行低低笑道:你究竟在顾及什么?对我也有感觉,你我也皆没有家室。所以现在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是怕旁人知道吗?放心吧,这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问题是你他妈是个大男人!而且是我兄弟!卓钺咬牙道,我他妈喜欢了十几年的女人呢,你现在让我对着个胸平屁股平的大老爷们儿我没那感觉好不好。 郦长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一伸手将卓钺推倒在了地上。 我糙!卓钺噌的一下子就要跳起来,你干什么! 嘘,卓哥,你别动。 郦长行按着他,单手解开头发,轻轻钻到了卓钺怀里。卓钺的身子僵得跟木板一样,却觉郦长行靠着他的手臂和肩膀轻轻蹭了蹭,手放在了他的胸口,双腿与他纠缠在了一起。 卓哥,你闭上眼睛。郦长行贴着他的耳畔轻声道,这样与我靠在一起,真的不舒服吗? 卓钺僵直着,勉勉强强地闭上了眼睛。少年的身板有点硬,但依偎在他的怀里却意外地契合。而且他的鼻端萦绕着郦长行身上那般淡淡的味道,不似女子那般浓香馥郁,却十分地让他舒服放松。 我不会勉强你。我们可以慢慢来。郦长行靠在他的怀里,闭目道,只要你别推开我。 两人陷入了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 睡、睡了?卓钺别别扭扭的声音响起。 郦长行轻笑了声:还没。 你方才唱的那个牧歌能不能再唱一遍?或者是上次那个《春归去》,都行 那个牧歌,草原语叫《轮回》。郦长行靠着他的肩膀,静静地道,讲的是一对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恋人,重生后产生了难以斩断的羁绊。他们共享一条生命和一种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听到重生那两个字,不禁暗暗心虚了一下。但转念一想,草原人十分敬畏神明,当地流传着很多关于重生轮回之类的神话,牧歌中唱到这个也并不稀奇。 此时互听郦长行道:卓哥,你不觉得我们与这歌中的恋人很像吗? 卓钺被他吓了一跳:哪儿像了? 郦长行轻轻笑了下:你不觉得,我们之间也有种难以斩断的羁绊吗? 卓钺暗暗舒了口气道:你要不再唱一遍? 郦长行闭上眼睛,轻轻哼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之前答对了的小可爱的确是女装哦!(直男杀器) 小郦勇猛出击啦!卓哥溃不成军哈哈哈 这一章还在不、我不是、你不要的卓哥,很快就要被火速打脸啦! p.s. 大噶可以去作者专栏找我的v博哦(doge脸) ① (《减字木兰花》苏轼) 第49章 人伢子 卓钺这一觉睡得极为酣甜。说来有趣,似乎每次郦长行躺在他身边、为他唱歌时,他这一夜总会睡得格外好。 他醒来时,郦长行还安静地睡在他的怀中。只不过睡前他是依偎在卓钺怀里的,此时却伸长了一只手臂环住了卓钺的肩,将卓钺的头抱在了怀里两人完全调转了位置。 卓钺满身不自在,正想推开他,郦长行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真好。郦长行打着哈欠坐起了身,冲卓钺微微一笑,我梦里好像都梦到了你。卓哥睡得香么? 卓钺现在看到他那张脸就禁不住想起昨晚种种令人脸红心跳的事,忙调转开了眼睛。 郦长行似知道他有些尴尬,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收起地上的衣裙便开门出去了。 清晨的乐馆十分安静,昨晚来做客的恩客们大多还没起,走廊中只有零星几个侍女。一见郦长行和卓钺一前一后出来,都不禁掩唇而笑,想是知道二人在一间房□□宿了。卓钺只觉脸上都热得发烫,却也只好故作平静。 饭堂中准备了鱼皮小馄饨。卓钺和郦长行吃到一半,几位商客们也陆续都起了。 卓军爷。那商客红光满面,一看便是昨夜春风得意的很了,昨晚歇得可好? 卓钺干笑了两声。 偏偏那商客不依不饶,挨着他坐下低声笑道:我派给你那女子身娇体软、肤白如雪,最会莺莺娇啼惹人怜爱,抱在怀里更是柔若无骨。怎样,卓军爷可享到了这等艳福? 昨晚与他共度一夜的人的确是身娇体软、肤白如雪,也的确是随口两句话便弄得他心坎一阵阵犯软,也的确是靠在他怀里的时候乖巧柔美。 可这到底是什么狗屁艳福! 旁边的郦长行忽然低低笑了两声。 卓钺正在憋闷的气头上,顿时大怒:你笑什么! 没什么。郦长行眨了眨眼睛,我只是也在想昨晚的艳福。 商客立刻追问:怎样!说来听听。 郦长行不顾卓钺黑如锅底的脸,笑着道:是个尤物。性子极为热情火辣,上来一把便将我推倒又亲又扯。可也变化多端得很,还不待我有何回应,转眼又羞怯地转到一边去了,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卓钺勃然大怒:郦长行! 是个极品啊!商客极为惊喜地抚掌笑道,变化莫测,百变娇娃。有热火之浓烈,也有冰山之傲美,与人忽近忽远、欲拒还迎。小兄弟怎地如此好福气,我一直想有一个这般的美人,都还遇不上呢。 郦长行含笑瞥了眼快要掀桌子的卓钺,没再说什么。 张老黑起的最晚,眼下带着两抹可疑的黑青进了饭堂。卓钺招呼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有些微酸地道:看你这一副被掏空的模样,昨晚可过瘾了吧? 过瘾个屁!张老黑低声骂道,什么玩意儿的垃圾歌伎,一进屋又要给我弹琴又要与我吟诗,折腾的花活儿那么多,还坐得离爷八丈远。我说这些东西我一概不要,你就坐我怀里来,嘿可好,当场便变了脸色,开始骂我是个粗俗匹夫。我说大姐,我是个什么东西还用你告诉我么? 卓钺笑得浑身发颤:好、好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张老黑闷了口小馄饨,就黑着脸不理我呗。也不知道花钱的是大爷,还是收钱的是大爷。但我懒得和这等小气妇人计较,就在榻上自己窝了一宿。反正以后是再也不找这些花柳女子了,寡意得很。不如以后战事没了,自己寻个屋内婆娘来得贴心哎我还没问你呢,昨晚如何? 卓钺拍了拍他,只觉得一言难尽,迟疑半晌还是长叹道:唉,不提也罢。 一行人吃完饭,又亲自将商客们的货物送到了南下的船上。一行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又坚持要亲自帮卓钺等人把干粮肉菜等东西采买好。恰巧港口附近便有集市,众人便一同前往集市采买。 满足军粮需求的食物无非就三个要求:便携、饱腹、不易腐坏,而好吃不好吃则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军中常吃的粮食有粟米,还有饽杔、炊饼等物。卓钺斟酌着,买了几车粟米还有几车米饭晒干制成的糗糒。他甚至还买了半车干鱼腌腿,用来调剂胃口。 张老黑从没见过腌腿,偷偷舔了一口被咸的不住跳脚:呸呸,什么玩意儿!盐巴不要钱么放这么多。 不放盐多了,怎么保存。卓钺白了他一眼,我再也不想吃你们那些野菜熬米饭了,最后也不知是饿死的还是毒死的这腌腿切一点放在米中一起熬,便极有滋味。 张老黑将信将疑,正想再凑近观察一下,互听身后传来一阵叫骂喧哗,似有一队人挤在人群中正往这边冲。集市本就不大,摊位密集人头攒动,这一闹顿时是一阵人仰马翻。 卓钺等人不明所以,刚一回头便忽见一披头散发的女子哭嚎着扑倒在地,被后面几个追上来的壮汉狠狠按住。一持鞭的人毫不留情,照着女子的背狠狠就是一下,顿时响起了凄厉的长嚎声。 卓钺看得不住皱眉头,问旁边的商贩:这是怎么回事儿?谁家的小妾跑了? 哪儿啊。商贩撇了撇嘴,人伢子嘛。专抓这些北边儿逃过来的女人小孩,败坏良心喽。 卓钺皱了皱么,想起了他们还没入郸州前差点被拐卖的那小女孩。张老黑在旁不平道:如今拐卖人口早已被朝廷禁止了,没人去报官么? 嘿,谁敢呐。商贩失笑道,大爷,法不责众嘛。再说你哪知道这些赚这黑心钱的背后是哪家的大老爷,得罪不起啊,官府也根本不会管的。 卓钺见那人伢子不依不饶,抬脚往女子脸上就踹了过去,顿时冷了脸色:今天大爷我就来管管。 言罢他上前飞起一脚,正中那人伢子的后腰! 周遭一阵惊呼,人伢子被他踹得一个踉跄,回头勃然大怒道:谁他娘的敢踹你爷爷! 狗儿子睁开眼睛瞧瞧,嘴上不干不净地占谁便宜呢?卓钺冷笑着走过去,挡在了地上那女子之前,诱拐妇女是重罪,怎么还有你们这些渣滓知法犯法! 你们是什么东西?人伢子暴怒。 张老黑抱臂看着他:咱们是你家军爷爷! 人伢子怪笑两声:小兄弟,新来的吧?别管你是军爷还是啥爷,趁早别掺合这事儿。有本事去报官,看看有人理你没有。孙子赶紧滚开,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张老黑暴怒上前,恶狠狠地往前面一逼:说他妈谁是孙子? 他生得过于高大,又健硕威猛,一看便是能以一敌十的人。几个人伢子顿时有些胆怯,纷纷退了一步,其中一人强笑道:你们何苦为这女的出头。她也不是咱们中原的良家女子,是个草原蛮女啊! 草原人?! 围观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地上那女子的身上,果然见那批散的长发卷而微棕,发丝间露出肌肤更是白皙得过分。 原来是草原女子。众人的目光悄然变了,由同情惋惜变为了冷漠鄙夷,还有人往地上啐了一口。 草原蛮子抢夺咱们的财物,占领咱们的家园,咱们才掠他们一个女人!还是太不过瘾了。 然而当在那女子身前的卓钺和张老黑二人却寸步不动,表情甚至没有任何的变化。张老黑一脸无所谓地反问:草原人又如何? 人伢子一愣,怒极反笑:你们到底还是不是当兵的。蛮子与你们血海深仇,你竟还为他们的女人出头,究竟还有没有半点儿骨气? 你这么有骨气,怎么不跟我们上阵去杀蛮子?张老黑嗤笑,只会将仇报到女人孩子的身上,殊不知他们也只是可怜人罢了。到底是谁怂? 你! 卓钺轻轻拍了拍张老黑,走到了那人伢子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今天爷爷们没碰上这事儿便罢了,但既然碰上了,就管定了。不服便比划比划,你划道吧。 人伢子瑟缩地看着他。虽然卓钺不如张老黑高壮,但那精瘦的肌肉线条一看便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而那悍冷的气质更像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一般,寻常人哪敢与之相抗。 几个人伢子均不敢上前,骂骂咧咧了几句,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围观的人群见人伢子离开,却发出一阵不满的嘘声,投向卓钺和张老黑的目光皆有些不善。 二人不以为忤。张老黑在那女子身前蹲下,侧头看着她:从哪儿跑出来的啊?要不要送你回去? 那女子身形颤了颤,没有吭声。 张老黑挠了挠头:她是不是不会说官话? 黑哥,我来吧。郦长行俯身,以草原语轻声问了几句什么,那女子一顿果然低声应答了。 她说她是跟着乡亲逃出来的。但今早与大家走散了,被人伢子逮了个正着。郦长行抬头看着两人,听她说的那地方,似在城北。我们要不要一同陪她去? 卓钺抱肩道:也不用吧。咱们这么多人还需要一起去? 张老黑连忙举手笑道:我去吧,我去送她。 妈的。卓钺笑骂,色坯。你他娘的都不会说草原话,怎么和人家交流? 这个就不劳您操心了。张老黑笑嘻嘻地轻轻搀扶起了那女子,她还是低低垂着头,不敢将脸露出头发,我自有妙计。 张老黑护着那女子离开了,卓钺带着郦长行将买好的米粮送回了客栈寄放,又送了商客们去码头。 卓军爷,这次真是多谢你了。几位商客连连冲卓钺作揖,有机会,一定要来江南,再由小佬儿做东去一品江南美伎的风情。 卓钺忙道:心意领了,不过不必了。 开玩笑,他品了一次美伎就惹上了个极为麻烦的风流债,要是再品一次不知又会有什么后果。 望着船只慢慢离港,卓钺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一扭头却正好对上了郦长行的眼睛。这小子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正含笑盯着卓钺,目光甚是炙热浓烈。 卓钺:你这么看着我干啥,怪瘆人的。 郦长行抿唇一笑,轻声道:你不介意那女子是草原人,还为她出头,我很开心。 卓钺轻咳了声:这有什么的。我知道那些女人孩子都是苦命人,什么都没干却要为男人背黑锅。那些人伢子没本事上阵,却有本事找女人的麻烦,还自诩正义,着实是荒唐至极。 郦长行扯了扯嘴角,低声道:的确是简单的道理,可却有人并不明白。 你别看咱们当兵的虽然拼杀在前面,但还真是对普通的札干人尤其是妇女孩童没什么深仇大恨。卓钺叹道,我去过札干人生活的聚落,比大部分中原人要穷困潦倒百倍。有些是实在饿的不行了才来南方强吃的,所以并非所有蛮子都是烧杀抢掠的恶徒越是没上过战场、没接触过异族人的普通百姓,就越爱一棍子打倒一片人。唉,我都习惯了。 他感慨了两句,伸了个懒腰:又说远了。我要的腌腿商家晚上才能送到客栈,咱们估计明天才能往回走了。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陪你溜达溜达。 郦长行含笑道:我没什么想去的,听卓哥安排吧。 卓钺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哎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再推一把大卓!把他们俩给锁死! ps. 人伢子该死!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该死! pps. 虽然有乐馆的剧情,但莫忘这是古代哦,几个主角也都没对象,千万别带入现代!贼怂的作者遁地而逃 第50章 海中吻 大海之畔,崖壁耸立。 我糙哈哈哈哈哈,好爽!痛快!郦长行你快来啊! 郦长行面色微白,嘴角抽搐地看着卓钺不断地自一丈高的悬崖边上一跃而下,张牙舞爪地一个猛子扎入海中很快又浮至海面,又从新再来。 他还记得自己刚才第一次见卓钺跳下悬崖时吓的心脏差点停跳,踉跄狂奔至崖边一看,却见卓钺正浮在水面上咧着嘴冲他大笑。 来啊小春春。卓钺又从山崖下爬了上来,大胆一跳,烦恼忘掉。 卓钺上半身的衣服都甩了,露出了肌肉紧致、线条优美的肩膀腰肢。他的裤子虽然穿着却也已湿透,水淋淋的料子黏在那两条笔直的大长腿上,简直和没穿没什么区别。可他玩儿到了尽兴却浑然不觉,正像个狮子狗似的甩着头发。 郦长行摇头:不用了。我不会凫水。 跳水,又不用会凫水。卓钺啧道,你不会是怕水吧? 马匹不喝咸水,海水在草原上是不吉的东西。郦长行顿了顿,忽然笑着道,但如果卓哥执意让我一起的话,我也可以奉陪。 ① 卓钺手一顿,忽然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用了。你要是不想的话我不勉强你。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那怎么好呢。郦长行却已经慢条斯理地开始脱衣服了,卓哥既然开口相邀了,我怎能不从。 或许是军营中几个月磨练的关系,少年本来有些单薄的身板已变得匀称流畅了起来。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疯狂长个的年纪,此时卓钺惊诧地发现,郦长行的个头已经窜至了他的眉峰处。当郦长行缓步靠近时,那宽阔的肩膀、精致的锁骨和结实的臂膀,无不流露出阵阵的压迫感。 你卓钺不自在地扭过头,却被郦长行捏着下颌扳了回来。 卓哥陪我一起。郦长行低声轻笑。 他一靠近,卓钺身体里的那股燥热又有点死灰复燃的意思,赶紧往后退了一步道:知道了,那你跟我来。 他拽着郦长行的手腕来到了崖边。郦长行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地探头往下看了看。卓钺瞧着他的表情,忽然偷笑道:你不是害怕吧。 这有何可怕的。 虽如此说,但卓钺总觉得郦长行波澜不惊的表情下藏着隐隐的恐惧。 这样吧,卓钺给他出主意,你若怕我就推你一下好不好。 郦长行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好啊,一二哎我糙! 还未等他的三出口,郦长行猛地一把搂住他的腰,几步助跑飞身跃下了悬崖! 卓钺最后那个字变调成了个惊恐的大吼。 说好的害怕呢!这小子简直跳得比他还利索。 随着一声巨响,二人一同坠入海中。咸腥的海水浪潮汹涌,将两人搅得上下翻滚,可郦长行的手一直紧紧箍着卓钺的手腕不曾松开。 卓钺那一声没喊完就入水了,差点儿没被呛死。他还惦记着郦长行不会水的事儿,双手划拉着将郦长行拉起来,二人一同浮出了海面。 咳、咳咳卓钺差点儿把喉咙信儿呛出来,你、你小子可真是说干就干的行家。一言不合就又是手刀又是跳崖的,我是小看你了。 郦长行趴在他的肩头低低笑着。 怎么样,海水也没那么可怕吧?卓钺往他脸上泼了把水,玩笑道,是不是跳下来还挺爽的? 感觉很畅快,也很自由。 卓钺大笑道:对吧!你 他转头,本想问郦长行想不想再来一次,但却恰巧撞入了一双炙热的浅绿色瞳眸。被海水洗涤过的眉毛和眼睫都湿漉漉的,仿佛清明雨后的春山,带着丝丝润泽的凉意。可偏偏他目光火热,眼中似燃起了一场能照亮整座苍穹的野火。极冷和极热碰撞,霎时间三千世界的所有美丽绚烂瞬间都融化在了这双眼眸之中。 不知不觉间,卓钺已忘了呼吸,他似乎被这双美而近妖的瞳孔所蛊惑,再无法挪动半分。 郦长行的眼帘垂下来,看着卓钺的嘴唇,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他手扣住卓钺的后脑微微用力,同时慢慢地俯下身去,无比温柔却又坚决果断地贴上了卓钺的双唇。 一时间,沧海宁静阔远,浪涛无声,天地退去。唯余他们置身于这无人的洪流之中,静静地相吻相拥。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郦长行贴上来的时候,卓钺的脑子都懵了。 我、我究竟该不该拒绝?我究竟要不要躲?他贴的好近,为什么是他主动难道不应该是我啊呸,马上要亲上了要躲快躲唔。 郦长行的嘴唇干燥又柔软,好、好舒服。 大脑因缺氧而昏昏沉沉,胸口却又一片兵荒马乱。有一瞬卓钺以为自己心跳停止了,可再一感受,却原来是心跳得太快。当郦长行渐渐加深力度,一点点深入研磨他的双唇,卓钺只觉自己的胸口仿佛有十万大军同时擂起了战鼓,震得他差点儿吐了出来。 内心深处有一个很小的角落里,一道很小的声音在大喊现在亲你的是个男人他还是你的兄弟。可当郦长行一边愈发深入地亲吻他,一边用手亲昵地滑过他的鬓角、脖颈和后背时,什么声音都消失在了春风四起的平野之上。 郦长行的双手托着卓钺的后脑和侧脸,无尽陶醉又无比沉溺地亲吻着身下的人。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这份情热之中,一时间都忘记了二人是在海里,只顾一寸寸地加重力道。 唔唔!卓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快被这小子摁到水里去了。他忙用力拍打郦长行的后背,连推带拉地拽开了这抱着他狂啃的小崽子。 当两人终于分开的刹那,卓钺才猛地倒上来一口气,原来他这么长时间都忘了呼吸。 完了。他瞬间悲怆地想道。奸情做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不及了,暗戳戳地来加更了,我今晚就要把他俩送入洞房! 让我来看看哪个小可爱还没睡嘻嘻 ①马匹不喝海水所以大海不吉利,这个设定我记得是来自《权游》,以防万一还是标一下。 第51章 空欢喜 现在这奸情是做实了。 自己是真的和一个男人搂做一团在海里又亲又摸了。活了几十年,过了两辈子,绕了一大圈没成什么盖世英雄,也没遇到什么绝世美人,反而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兔崽子惹出了一堆风流债。 可在这万念俱灰的背后,却又有一丝隐隐的释然。仿佛随着这一吻,一个无比沉重的包袱枷锁被他彻底抛弃了,身子和心瞬间都轻松了起来。 怎么办呢嘿,那就这样呗。 郦长行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还在重重喘息。他的双手下滑,热烈又亲昵的圈着卓钺的细腰,揉着他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肢,半晌抬头又轻轻啃咬起他的锁骨。卓钺被他弄得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酥麻,但当感觉到那手越来越往下时,立刻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我、我糙。卓钺粗喘着按住他,你别过分啊。 这小子也有点太得寸进尺了。 他不让,郦长行也乖乖地不再动,只是紧紧搂出卓钺蹭着他,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小奶狗。卓钺被他蹭得心软软的,都差点儿忘了刚才他搂着自己狂啃的那股霸道劲儿。 卓哥郦长行闭目靠在他的脖颈处,火热的鼻息喷在他的皮肤上,我好开心 卓钺浑身僵硬,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卓哥,郦长行又抬起头,热烈情动地细细吻着他的耳廓眉角处,你喜欢么?喜欢我吻你么。 卓钺捏着他的肩膀,浑身一僵。 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喜欢我吻你么。这简直是像一夜风流过后的早晨,男人问被子里娇羞的女伴喜不喜欢昨晚的感觉。这他妈的叫他怎么回答,说喜欢也奇怪,说不喜欢也奇怪! 真他娘的不会说话!卓钺木了脸,决定不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上岸吧。 二人一同凫水上岸。 刚才打着赤膊的卓钺只觉清风飒爽,小风徐徐吹得人心旷神怡,自己简直就是自然之子。 可现在再上岸,身上每一块光着的肉仿佛都长得不是地方,恨不得瞬间都藏起了才好。可若用双手捂胸未免也太娘娘唧唧了,卓钺捏紧拳头,尽量不着痕迹地加快步伐往放衣服的地方狂奔而去。 郦长行跟在后面,望着他的眼神炙热,面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穿戴整齐之后,卓钺狂躁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些下来,可紧接着他便陷入了更深的茫然。 然、然后呢? 他和郦长行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可他们算是个什么关系呢? 总之他知道若是良家女子,如此行径便是大大地唐突了人家,许得赶紧谈婚论嫁娶人家过门;而若是烟花之人,只要两情相悦约定好了,一夜春风也并没什么大不了。 可偏偏这人是个男子,还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此时他便仿佛一个蓦然被扔入新世界的孩童,全然不知所措。 卓钺一生最恨看书,但若此时有本书的标题是《记与兄弟热吻后的百事全》,他肯定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仔细研读。 身后也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想必郦长行也已经穿戴整齐。卓钺深吸了口气,回头看着他道:你 他想说,既然这事儿都已经发生了,咱俩讨论下,看是怎么个解决方法。 郦长行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在中原又没有亲眷。就算他是个男子,自己也绝不能唐突辜负了他。 可还未等卓钺说出口,郦长行便已抬头率先冲他一笑:卓哥,饿了嘛? 这个弯儿转得太快,卓钺差点儿没反应过来:啊?还、还好。 都已经到饭点了。郦长行道,不如我们先回客栈吃点东西? 好不、不对!卓钺甩甩头,皱眉看着他道,先不说那个。咱们俩,从昨天到今天,这算是个什么事儿?不得商量一下? 郦长行身子微微一顿,看着他没有吭声。 卓钺被他看得竟有些忐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虽说二人之间一直是郦长行在主动,可他也的的确确是对郦长行有感觉的,他也老大不小了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否认。作为二人之中唯一的一个成年人,卓钺决定无论郦长行说出什么来,自己都一并同意,务必得把这个责任担起来。 可郦长行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那双碧绿的眼睛中似乎飞快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卓钺紧盯着他想看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可瞬间又迷失在了那双眼睛明润流彩的美丽之中。 被蛊惑了也好,被蒙蔽了也好,他是真的从来没有看破过郦长行的想法。 良久良久,久到海风都快把他们的皮肤吹干了,郦长行才缓缓开口:卓哥,若是这事儿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啊? 卓钺愈发茫然。 他想说,这不是咱们俩之间的问题么,怎么牵扯到其他人了? 郦长行走过来轻轻揽住了他,将侧脸靠在了他的肩头:我跟你在一起很快乐。若是你担心别人知道后会有麻烦,我们便不告诉任何人知晓。 少年说话时的鼻息温热,喷在卓钺的侧颈让他心头没来由地一软,抬手搂住了郦长行的肩:我知道你不会乱说,可我说的是我们俩之间 郦长行再次打断了他:卓哥,你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嗯。这点他没法儿否认。 那我会竭尽所能,让你一直开心下去。郦长行抬头,轻轻亲了亲卓钺的下巴,我会一直保护你,在你的身边,让你一直这么快乐。 他的吻像是初春最柔软的花瓣扫在了卓钺的面颊,可他的话语却如那三月的风,乍暖还寒。 卓钺的心里怔怔的,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 他知道郦长行说得没毛病,他们两个大男人在一块儿说到底还是图个开心,若能将这份开心一直持续下去应该也别无他求了。这种事也的确跟旁人没法开口,所以只有他们俩知道就行了。 可他却还是感到了一股无端的失落。 像是踩在云端,无处着落的失落。 或许他虽表面上洒脱不羁,骨子里却一直是个渴求安稳的人。他想象中的感情不说轰轰烈烈,起码明明白白,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不知明日明朝又会如何。 可这又怪谁呢? 他就是没法拒绝这种蚀骨的诱惑。 卓哥?郦长行又轻轻叫了他一下。 卓钺将心头起伏的思绪按下,勉强一笑:吃饭去吧。 也真是可笑。昨天他还在用冲动当借口来拒绝郦长行,今天却又因为两人仅仅是个冲动而心烦意乱。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往回走。郦长行似乎心中也有事,脚步亦有些慢,也没有上来牵他的手。二人便这么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城内,又到了客栈。 立于台阶之上,卓钺没有半分胃口,对郦长行道:你自己去吃点儿吧,我先回屋了。 郦长行抿唇看着他,没有说话。 卓钺怕又从他面上看出什么令自己烦躁的东西,当即掉头就走,可谁知郦长行紧跟着又追了上来,扬声叫道:卓哥! 叫叫叫,喊魂儿呢!卓钺心中烦乱,不理他匆匆往楼上去,随口撂下一句:明天再说! 他大步冲至自己的房门口,正欲推门而入却忽听旁边的门吱嘎一声,竟是张老黑出来了。 卓钺匆匆扫了他一眼急道:我先躺会儿,你一会儿把晚饭送到我 他的声音猛地顿住了,眼神也跟着顿住了。 却见张老黑胸口敞着,头发也滚得乱糟糟得,黝黑的脸上带着一股可疑的红晕。与卓越目光相触时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调转开了目光。 这、这眼熟的神态与表情。 简直是从脚尖到头发丝都写满了必、有、奸、情四个大字。 卓钺手按在门闩上惊呆了:你 紧跟着追到了的郦长行也猛地刹住脚,微讶地看着这一幕。 卓钺想说,我和年轻漂亮的小少年出去一趟面带红晕地回来也算正常吧,你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自己呆在房间里,从哪儿弄出来的这一脸春色? 于此同时,仿佛是要回答他的问题一般,房门又一动,一位留着深棕色卷发的女子匆匆跟了出来,一见卓钺顿时害羞地低下了头。 张老黑: 卓钺:好样的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大起大落哈哈哈哈。我哪会这么简单就让他俩在一起呢?顶锅盖逃跑 小郦年纪虽小,可渣的等级却不低啊(doge) 但想玩儿大卓,你还是太嫩了(doge) 第52章 喜结缘 怎么回事儿!卓钺狠狠推了他一把,老实交代。 张老黑眼神躲躲闪闪:不、不就是你见到的那样么。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以掌重击桌面三次,大怒道:我是让你把她送回自己的亲眷旁边,不是让你带她回来! 我送她回去的时候,遍寻她的亲友不到,这才把她带回客栈的。张老黑辩解道,你这么焦躁做什么。再说我们也不是乱搞,我们是真心两情相许的。 不知为何,乱搞这两个字像是针似地刺了下卓钺,他当即怒道:相识不过一日,就两情相许了? 怎么了,真情不看时间长短。 卓钺正无语间,忽听旁边的郦长行轻咳了声。 你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黑哥说得有道理。 卓钺没忍住在心底冷笑了声。张老黑与那女子认识不过一日便深坠情网了,可他和郦长行认识了几个月却还黏黏糊糊暧昧不清,也的确是真情不看时间长短。 卓钺现在看见郦长行那张漂亮的面孔就觉得心烦意乱,扭头盯着张老黑:所以你待如何?给这女子点银子把她打发走,还是再陪她等一等自己的家里人? 你这憨汉,到底懂不懂两情相许的意思?张老黑笑道,我们两人已有了夫妻之实,我需得把她带在身边方能好好安置。我打算今晚便与她拜堂,日后她就是我内家媳妇儿了。 卓钺抱肩,定定地盯着张老黑。他的双目中似有震惊、迷惑、恐惧和不安等种种情绪一闪而过,半晌,却听他低声又问了一遍:你说,你要娶她为妻? 张老黑似也有点不解他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卓哥郦长行望着卓钺。 一抹惊怒之色滑过卓钺的眉角。他猛地扭身,大步破门冲入了隔壁的厢房。那草原女子正惴惴不安地坐在桌边,一见卓钺进来立时如惊弓之鸟般起身,却被卓钺揪着衣领狠狠拽了过来。 卓钺手卡着那女子的下颌,定定打量着她的面容,眼中的惊骇愈发浓重: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瑟瑟发抖着还未说话,张老黑已紧跟着追入房间,大骂一声将卓钺一把推开。 我糙你妈的姓卓的!张老黑将那女子护在身后,暴怒地指着卓钺道,这马上就是你嫂子了!你敢动她一下我废了你! 卓钺置若罔闻,只是紧盯着那女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张老黑大骂一声,撸袖子就要提拳头上前,却被郦长行挡在了前面。 黑哥!少年比他二人都矮,可沉下脸时的气势却极为骇人,冷冷地道,有话好说! 便在他们三人剑拔弩张地对峙之时,忽听那女子低低低嗫嚅出了几个字:丹。 什么?卓钺盯紧了她。 阿丹珠。 这草原女子叫阿丹珠。 仿佛浑身的力量被瞬间抽净,卓钺的大脑一片空白,踉跄了两步勉强靠在了桌子边上。郦长行二人见他脸色骤然大变都是一惊,张老黑迷惑地看着他,迟疑低上前一步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卓哥。郦长行扶助他的肩膀,紧紧地打量着他,怎么了? 卓钺闭目长出了口气,抬手拨开了郦长行:没事儿。 你这样子哪叫没事!你 我说没事就没事!卓钺低吼,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言罢,他大步冲出了房门,将所有人丢在了身后。 阿丹珠阿丹珠。 他怎么可能忘得了这个名字? 若不是因为这个异族女人,前世的张老黑又怎么会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为什么兜兜转转了一圈,很多事情都以不同,她却还是阴魂不散地来到了他们身边! 记得当年用计大破沧衡城之后,他们入城内发现了一群被草原人遗弃的妇女幼童,其中便有这阿丹珠。当时也不过是在一夜之间,张老黑便和这女子纠缠到了一起,还郑重其事地请求卓钺帮他们主婚,要娶她为妻。 卓钺当时觉得这女子不是什么正经人,又是异族人,便没有同意。可张老黑还是硬生生地将她藏在了身边,后来这女子还生下了个儿子。 起初的日子还算平静。可渐渐地,这女子表现出了草原人那极为贪婪狠辣的一面。她不仅要求张老黑去抢同袍们的军功,还蛊惑张老黑同她一起信奉草原巫术。不知那邪术有什么禁忌,这夫妻二人都跟走火入魔了一般,每天家中弄得乌烟瘴气,连他们二人的孩子也因此重病不起。 记得前世最后一战前,营中众将士对张老黑和他这巫婆媳妇已经十分不满,卓钺为平众怒,只得将张老黑禁足,这也是为何流沙窝一战张老黑并未与他同行。可还没等他想出一个解决的法子,自己便战死沙场了。 这一世,虽然札干人无端退走马甸营让他十分不安,可当入城时不见阿丹珠的身影,他还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今生他的好兄弟终于不会再被这巫女纠缠,也不会再弄个身败名裂了。 可谁知命运之路山穷水复、柳暗花明。行不同之路,却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 当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卓钺只觉得浑身一震脱力,整个人都迷茫了起来重生一次,又有什么意思?他什么都躲不掉,更什么都避免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该发生的事情再次重蹈覆辙。仿佛明知泰山将倾之人,眼睁睁地看着巨石山峦砸在自己的肉躯之上,倒不如一事不知的人来得无忧无虑。 身后传来脚步声。 卓哥。郦长行轻轻叫他。 卓钺睁开眼,微微叹了口气。他正坐在客栈的台阶上怔怔发呆,此时终于回过了神。 郦长行在他身边坐下,侧目打量着他的表情: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卓钺扒拉了下脸: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明白。有时候他知道所有的事情却不能说,几乎要爆炸了。 郦长行深邃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我猜,并非是因为那女子是草原人的缘故。 卓钺瞥了他一眼:若我说就是因为这个呢?你待如何? 郦长行低低笑了一声,悠悠地道:不如何。你这么说,定然有你的理由,我永远站在卓哥这边。 卓钺心中一酸又一软,隐隐得还有点儿别扭。他勉强笑笑:你可是草原人,不应该维护自己的家乡人么? 我与那女子素不相识,为何要维护她。郦长行伸手,轻轻握住了卓钺的手掌,我虽出生在草原,却已在他乡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你的身边,是我唯一可归的地方。 卓钺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郦长行。而郦长行也在定定地回望着他,那双眼睛中仿佛流淌着忘川之河,幽深的河水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幽冥之火,正执拗却又热烈地闪耀着。 又是这样。 虽明知那美丽的火光可能皆是死灵的幻象,他稍一靠近便可能被啃个尸骨无存,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被诱惑。 而在卓钺怔忪的片刻中,郦长行已垂下眼脸,轻轻向他靠了过来。 糙。卓钺一片空白的大脑浮现出最后一个想法。会巫术的好像不止阿丹珠一个,郦长行这小子也 老卓。张老黑叫道。 卓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推开郦长行,同时噌地跳起,郦长行措不及防间差点儿被他推下台阶。 张老黑就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皱眉道:你们干什么呢,靠这么近? 讨论你有多见色忘义。卓钺故作镇定道,有啥事儿? 张老黑皱了皱眉,欲言又止。郦长行看了二人一眼,笑着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扭头离开了。 张老黑在卓钺身旁坐下,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沉默了半晌后道:我实在没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大。 那你以为我会啥反应?卓钺挖苦道,给你鼓掌叫好么? 张老黑啧了声:不会说话就别说。你这越来越像符旺那小子了啊,阴阳怪气儿的。 卓钺叹了口气:抱歉。 我知道我这事儿也来得有点儿突然了,你可能也担心我是一时冲动,但你放心兄弟我都想好了。张老黑望着远方缓缓地道,军营里若不让带女人,我便将她安置在附近的城里。虽然不太能常见,但有个紧急事情我也能照应,若你愿意帮我打个掩护 不愿意。 糙,好吧。张老黑无语,但反正事已至此了,你同意还是不同意都已经这样了。我可是咱们兄弟几人里第一个成家的,你就不能有句好话说? 卓钺吐出口浊气,有些暴躁地扒拉了下头发: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也见过不少女人,这草原女子究竟她究竟特殊在哪儿了?我出去半会儿就把你给拿下了? 嘿。张老黑提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带她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就一起回客栈了。当时我让她坐在桌边,给她倒了杯水,她抬头看着我说谢谢妈的,你知道她当时那眼神儿有多好看么。她的眼珠子竟然是棕色的,还泛着点儿浅金,跟落了轮小太阳似的,我看了一眼脑子都不转了那感觉你知道么。 卓钺心道,我当然知道。 然后然后她说了点啥,我也没听明白,就一直点头,然后她就亲上来了。张老黑嘿嘿一笑,黝黑的脸有点发红,反正这事咱也不后悔。她家里人都寻不到了,我不能不对她负责。 卓钺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黑,你认真听我说。半晌,他缓缓地道,若是我告诉你,这女子日后会对你有很大的影响,而且是很不好的那种影响,你的所有命运可能都被她改变。本来的荣华富贵,会变为穷困潦倒。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别和她 张老黑:不能。 糙!卓钺大怒,你他妈能不能听我说完! 你这胡言乱语的,我一句都听不下去,哪个大仙儿附体了?张老黑嫌弃道,咱们这些贱命哪儿来的荣华富贵,不一直是穷困潦倒么。和她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你若现在非让我们分开,那就是现在变把我推下火海! 兄弟两人对视着。 卓钺捏紧了拳头: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了么? 张老黑昂头:不会! 卓钺大骂了一声起身:老子是绝对不会祝福你们的!好话你不听等着栽跟头吧! 张老黑亦跟着暴怒起身:看老子稀罕不稀罕! 二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混像两只炸开了毛的公鸡。 是夜,客栈之内。 茶几被置于窗前当了天地桌,桌上铺红布,坐北周南,上摆着两根儿臂粗的喜烛,跳跃的烛火下缓缓流出了赤红的蜡泪。几个店家借来的盘中摆了粮食、红枣、桂圆等物,红彤彤得尚算喜庆。 张老黑与阿丹珠男东女西相对而立,红烛映在新人的脸上,一团喜庆暖洋的光晕。 郦长行立于一旁,正待宣唱,阿丹珠却忽然回头面有忧色地低声说了句什么。 张老黑听不懂,连忙问:她、她说什么? 郦长行笑道:她问卓哥真的不进来么。 妈的。张老黑骂了声,又故意提起了声音,别管那犊子!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 却听一窗之隔的走廊传来卓钺气急败坏的怒声:我他妈才懒得管你!有你后悔的时候。 郦长行笑着过去推开了窗,果然卓钺正面色黑臭地靠在窗边的墙上。 进来吧卓哥。郦长行道,你一个人站在外面也没意思。 不行。我说过了,我不会祝福也不会同意他们俩人的,这是态度问题。 那你有本事走远点儿啊。张老黑骂道,躲在窗户纸边儿算什么。 卓钺气急败坏,羞愤道:你他妈管我!老子就爱站这儿了。 小郦你过来!张老黑叫道,别管那个犊子,让他自己凉快。 郦长行无奈地笑了笑,将窗户开着,自己转身回到了一对新人之前。 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鴈总备。玉帛戋戋。君子将事。威仪孔闲。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① 张老黑与阿丹珠相对而立,二人目光柔情似水,此时佳期若梦。纵使如张老黑这般的威猛汉子,在这红烛喜布的映衬下,面上也流露出了万般宛转的情意。 一拜,皇天后土。 卓钺长出了口气,转身大步离开了走廊。 他独自一人坐在楼下的大堂里,掏出把烟叶子慢慢地嚼着。又不知过了多久,郦长行才自楼上下来,缓缓来至他身边坐下。 完了?卓钺目光望着外面的黑夜。 嗯。郦长行伸手轻轻拿走了他手中的烟叶子,少嚼点儿吧。 卓钺任他拿走,忽然问道:刚才拜堂前你说的那么一场串什么群祥唧唧 羣祥既集。郦长行笑道。 是什么意思? 是《述婚词》。郦长行徐徐道,说的是婚礼当日,双方新人的家族齐聚一堂,共同欢庆这件大喜的事情。婚礼当场美好盛大,新人们容光焕发。 卓钺嗤笑了声。 郦长行望着他:怎么,还是不开心吗? 没什么。我只是这只是和我想象中老黑的婚礼,并不大相同。卓钺闭了闭眼睛,我总也想着,到了那个日子要亲自扛着酒菜、雄鸡去女方家里迎新催妆,若是见到女方亲眷,给的红包也定要厚厚的,让他们莫要嫌弃老黑性子粗蛮。新人迎过来以后,便带人在他的窗户底下放鞭炮,一会儿放一串,炸得他圆不了房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郦长行笑了起来。 卓钺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反正,不会是在一个小破客栈,连一床新被褥都没有。便如此匆匆忙忙定了终身也不是和这个来历不明的草原女人。 这些前世未曾达成的愿望,他本打算留到今生一一实现。可有时天不遂人愿,有些期待注定要化为遗憾。 但如果这便是张老黑想要的幸福,他作为兄弟,也只能选择支持。 郦长行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回头浅笑道:卓哥你看,今晚有良月如银披锦被,春夜万物新发如喜房。纵然没有八抬大轿、彩礼纳币,这依旧是一夜的良辰佳时。 卓钺不禁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果见窗外皓月当空,中庭月色清浅如水漫地上。 的确是良辰美景。 若是两人真的情意缱绻,也无需在意外物了吧。郦长行缓缓道,我倒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毕竟从今往后的每个明月之夜,都将是他们的新婚之日。 沉默了半晌,卓钺终于低低笑了起来:你小子倒是颇为风流。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卓钺抬头看向郦长行,他的目光中迅速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被郦长行捕捉到了:怎么了卓哥? 卓钺看了他半晌,微出了口气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有点羡慕张老黑罢了。 有了喜欢的人,便能与她共披红妆。无论以后岁月如何坎坷,起码此时此刻的他们,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 可他和郦长行呢? 他们现在虽然是快乐的,可以后呢?他现在依然对郦长行的过往一无所知,郦长行也完全没有提及的意思。 你从哪里来,要往何方去,对你一无所知的我以后要如何自处 今后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虽然知道应该及时行乐,只是那些许的不安,如将沸不沸的水,时不时地咕咚着顶起了他心头。 郦长行看着他,忽然牵起了他的手轻轻以指尖摩擦着他的手背,轻声问道:今晚的月色,你喜欢吗? 卓钺不知他从何来的这一问,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扯了扯嘴角:嗯。 郦长行低笑了两声:我也是。 那旖丽盛美的面容在黑夜与银华的交接中绽放着,如午夜时分惊鸿一瞥的昙花,美极而不可方物。不知不觉间,卓钺已怔怔望着他眉眼间的笑容,陷入了短暂的沉迷。 优昙不是人间种,色相应归忉利天。② 他在这万里恢弘的盛大月色中见过最美的昙花,又有什么遗憾呢。 今夜的月色很美,如此便已足够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丹珠上线啦!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和前世有很大关系,多的就不说啦嘻嘻。 我知道大家都急着把大卓和小郦送入洞房,但小郦这么渣你们都不想虐他一下嘛!反正我想嘿嘿嘿。 再给他们几章时间哈,等大卓回过味儿来就该摁着小郦在他头上暴扣了! ①《述婚诗羣祥既集》,秦嘉 ② 《昙花》张湄 第53章 愤谣言 第二天,日上三竿之后张老黑才迟迟与阿丹珠从楼上下来,彼时卓钺与郦长行早已穿戴整齐在楼下等着了。 而张老黑一改在乐馆中留宿后颓废疲惫的模样,此时简直是容光焕发,志得意满到了极致,也难怪洞房花烛夜被称为人生三大乐事之一了。 卓钺抱肩斜睨着他,尚未开口说话便已被张老黑抬手打断:丑化先说前面。我俩生米都已煮成熟饭,你要是再说点儿不讨喜的话,便别怪我不客气。 卓钺哼了声:放心吧,我还没那么欠。 他昨晚辗转反侧了一宿,终于拿定主意既然摆脱不掉这女子,他这次便要好好看紧她,不给她半点机会用草原巫术蛊惑张老黑、祸害军营。前世他不知这女子厉害,也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今生想再他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却没那么容易了。 他的眼神似乎过于凌厉,垂头静静跟在张老黑身旁的阿丹珠瑟缩了一下,不敢直视他,悄悄调转开了眼睛。 几人押送着采买来的粮食,出得陵水沿着来时的路向北疆赶去。这一路上都是逃亡南下的流民,如他们这般逆流而上的人倒是少数。他们随身带着粮食,也招来不少眼红之人,但所幸几人皆身材壮硕看起来颇不好惹,并未惹出什么大乱子。 风餐露宿了五日,终于在第六夜晚赶回了沧衡。 这些粮食定然不能带入城中,卓钺将它们藏在了城外的一处山洞里,准备有需要时便派人来取。安置妥当后,为了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几人趁着夜色分头悄悄归营。 关曦明和小嘎早收到了他们的信鸟,知道他们今日会回来,早早便已在帐中等待。一见卓钺安然无恙地进来,顿时长长出了口气。 怎么样?关曦明急问道,一切可还都顺利? 小嘎早拿来了军服让卓钺换上,卓钺一边穿一别笑道:放心吧,大功告成。其他人没起什么疑心吧? 关曦明摇了摇头:别的没什么大碍。只是王参将派人来问过一次你的病情如何,我给含混过去了。这几日粮草不足的事还是在军中传开了,大家人心惶惶的,也没人注意你们几人的行踪。 卓钺穿衣服的手一顿:怎么传开的? 定例又减了两次,现在不过是刚刚够人吃饱。关曦明叹道,本来大家也没起什么疑心,但很多人都在疑惑为何咱们一直在沧衡这空城中盘桓,不进军马甸营。有个参将在安抚大家情绪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又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咱们要饿肚子了。虽然那参将已因传谣被军法处置,但两万大军一直按兵不动这事却是无可辩驳。 卓钺紧皱眉头,慢慢扣起了衣衫。 事情的情况比他想得还要糟糕一些。 便在此时,忽然帐帘一挑,张老黑匆匆走了进来。 卓钺皱眉:你怎么还没回自己帐子里休息? 我刚才看见刘富裕了。张老黑面色难看地道,他逮着我问了好几句话,似是疑心为什么这么晚了我还在外面闲逛。这犊子真他妈的让人恶心。 卓钺心中微微一惊。他与刘富裕的旧梁子早在卫所的时候就已经结下,这段时间他又带着自己的兄弟们屡立战功不断升迁,而刘富裕却因表现平平一直是个哨官。刘富裕向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心中定然有许多不平,只是一直没让他逮到把柄发作罢了。 若是让这人知道几人偷偷出营采买军粮,定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他看到你的时候,你是一个人吧?卓钺问道,没看到阿丹珠? 关曦明不解:阿丹珠是谁? 没有。张老黑摇摇头,我将她安置在城中一户百姓家里了。独自入营的时候才碰上他。 不用在意他。卓钺冷冷地道,逮不着咱们的把柄,他还能如何。 等一下,将谁安置在百姓家了?阿丹珠到底是谁啊。关曦明听得晕头转向。 张老黑邪笑着一把勾住关曦明的脖子:走!哥哥给你讲讲这次出去的一场奇遇。 二人出了帐子,小嘎却还站在原地,卓钺拍拍他笑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现在我已经回来,你可以不用担心了。 小嘎黑亮的眼睛凝视着他:卓哥你似与离开的时候不大一样了。 卓钺一顿,干笑着收回了手:怎、怎么个不一样法? 他心中有虚,最怕的就是回来以后其他几个人察觉他与郦长行的关系,谁知这前脚刚入营帐就被小嘎点了出来,这孩子的眼睛也是不一般的毒。 难道自己是面带春色?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小嘎的目光一寸寸流转过他的眉梢眼角,半晌道:你似是瘦了。 卓钺:哦。 安慰了几句小嘎将他送出了营帐,卓钺才浑身一软倒在了榻上,长出了口气。 也是自己和郦长行的那么点小破事,哪儿那么容易就被人发现了呢?何况他们也什么都没有,不过就是亲了一下,风流了一把,根本不值得一提。连郦长行都没放在心上,他这么小心提防的样子,也实在是太可笑了。 可不知为何,当想到郦长行都没放在心上时,他的胸口中却没来由地空落了一下。仿佛五脏六腑都已被掏空,剩下空荡荡的胸膛,有思绪如风刮过时传来寂寥的回响。 晚间的军营十分安静。他升为把总后便有了自己的营帐,此时独自一人躺在黑暗之中,唯能见帐帘下方渗出一道银色的月光。 郦长行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是按照自己的吩咐,直接回帐中休息了。可他现在干什么睡觉了吗? 妈的。卓钺暗骂了声,猛地掉头用被子捂住脑袋,努力闭眼将那些想法挤出脑海。黏黏糊糊、磨磨唧唧,思前想后的干什么呢!不是打定主意了要风流、随意、不在乎么!现在就该到头呼呼大睡,什么都不想才像样子! 可就算闭上了眼睛,有些思绪却依旧如水渗沙,一点点侵蚀着他。 安枕而睡的良夜从不曾孤独。只恨那缕缕相思的愁绪,给月夜添上了寂寥的名号。 翌日起来,卓钺果不其然顶了个大大的黑眼圈。 他一出帐,便有路过的小兵惊喜道:啊,卓把总好了啊。 卓钺对他报以一个笑容:嗯。 可那小兵的目光却隐隐透出点同情:把总您眼下乌青得很重啊还痛吗? 痛? 卓钺懵了一下子。 他随即反应过来这小兵应该是在说他的病。但他也不知道关曦明给自己编了个什么病症,只好含混道:嗯还好吧,没什么大碍了。 您好好保重啊,实在不舒服便少走动两步。 这奇怪的问候一直在持续。今日卓钺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向他投来同情无奈的眼神,并隐晦地问他是不是还觉得难受痛楚,要不要多休憩几天。 关曦明那小子,不会是给自己编了什么绝症吧?卓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决定一会儿逮着关曦明好好问问。 他们驻扎在沧衡城中的这段日子,一直用的是城中原有的校场操练。可如今按理说还在战时,每日操练的任务并不算重,除了上午需排演阵法练习刀械之外,其他时间便由士兵们自行打理兵刃、炒备口粮、喂养战马。 上午的时候,卓钺带着手下的士兵操练了一会儿,但却见众人明显心不在焉,状态不佳。他知道所有人都在因那军粮不足的谣言而惶惶不安,也无可奈何,只好叹了口气叫了解散。 晌午时候,卓钺总算逮到了和几个小兵围坐在锅炉边窃窃私语的关曦明。 小关!他远远地叫了声。 关曦明应了声,其他几个小兵也忙住了嘴,纷纷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他,找了个借口迅速脱走了。 你们说什么呢?卓钺走近,怎么一个个看见我都跟看见鬼似的。 关曦明叹了口气:还是在说军粮的事情嘛自那位参将因传谣被军法处置之后,大家都风声鹤唳,想讨论又不敢明着说,一个个逮着午休、如厕、饮马的时候交头接耳。刚才便是怕你听见以后惩治他们。 卓钺默然半晌,叹了口气:也不怨他们,你帮着好好开解一下吧对了,我不在这些日子你究竟给我编了个什么告病的借口?怎么众人看我的眼神儿总也怪里怪气的。 呃关曦明面露尴尬,挠了挠头。 卓钺更是狐疑:你他妈不会跟别人说我患了绝症吧。 哎呀卓哥我怎么会咒你呢。关曦明咧了咧嘴,其实是 卓把总。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这声音便如那□□的舌头舔人脸一样,听着便让人一阵恶寒。卓钺闻声识人,心头立刻窜起了一阵无名火,当下似笑非笑地转过了身。 果见刘富裕正抄手站在他们身后。 这段日子接连奔波又战乱不断,把刘富裕在卫所养出来的那股子养尊处优的劲儿打磨了个干净。他人本就生得刻薄,此时又染上了几分落魄狼狈,更像个突了毛儿的耗子。 他紧盯着卓钺,嘴角弯出了个扭曲的笑:卓把总精神不错啊,大好了? 卓钺:还成。 刘富裕溜溜达达地走近,绕着他上下看了一圈儿。卓钺不动如山,冷着脸任他打量。此时正是休憩的时候,周围有不少士兵,见他二人气氛不对纷纷抬头偷偷张望。 卓钺心中有所隐瞒,不欲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争吵,只得按下心中的恼火。可那刘富裕却不罢休,又靠近几步凉凉地道:把总就是不一样啊,区区一点儿小病小灾就在营帐里躺了近半个月。咱们这些赤脚小兵就不一样喽,每日饿着肚子还得操练,苦得哟。 卓钺捏紧了拳头,冷道:刘哨官,你再在这满嘴喷粪地散播谣言,我便将你扭送到中军军法惩治。 散播谣言?刘富裕怪笑了声,官威端得足啊!当上了把总就是不一样,也学会打着官腔来糊弄咱们了。 周遭传来隐隐的骚动,围观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卓钺咬紧了后槽牙,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姓刘的,我不想跟你动手。但你要是再跟我这犯浑,我 这半个月你究竟去哪儿了?刘富裕逼上一步,阴毒的三角眼紧盯着他,我不信你一直乖乖地在营帐里躺着。除非你的屁股真金贵到了那个份儿上。 卓钺:屁股? 怎么?你难道不是痔疮犯了下不了床么? 卓钺: 他听身后的关曦明夸张地咳嗽了一声,当下简直恨不得把这小子吊起来风干了下酒。 怎么地。卓钺已经想好了关曦明的一千种死法,可面上也只好不动声色,冲着刘富裕露出一抹冰寒的冷笑,老子的屁股就是这么值钱。你这种杂碎死一万次,都比不上我掉根头发。不服气么?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刘富裕愤怒的表情起伏了一瞬,似有人拿鞭子往他脸上抽了一下。但很快,他的愤怒渐渐扭曲为了一个更为恶毒的笑,值钱,的确是值钱。你的屁股用了几次,才换来了把总的位置啊? 卓钺:你说什么? 关曦明在后不安道:卓哥。 我说错了么?刘富裕被他的狠戾的眼神逼退了一步,却还是冷笑着不依不饶道,难怪你身边的兄弟个顶个儿的好看,那姓张的大个儿也弄得你挺爽的吧?我说草原人的杂种怎么总爱往你身边儿凑,你是不是就好这口?就爱被草原杂种骑在底下?就连那总爱来找你的王参将 话音未落卓钺提起一拳重重地怼到了他的脸上! 卓哥!关曦明失声大喊。 周遭一片惊呼骚动。可卓钺已完全听不清楚,逆流而上的血冲得他的大脑嗡嗡作响,胸口里似有一只猛兽张口厉吼,吼得他两眼猩红。他现在只管盯着刘富裕那张脸,他要一拳一拳把他揍到泥里边儿去! 去他娘的什么冷静! 今天他就是要这孙子死! 刘富裕被他打得满脸是血,也豁出去了狠狠掐着卓钺的脖子撕扯。可他哪儿是卓钺的对手,几下子便被打的鼻嘴错位,翻着白眼儿就要晕过去了。 无数双手过来拽着卓钺,拼命要把他从刘富裕身上扯下去。可卓钺就跟咬紧了猎物似的狼,狠狠地揪着刘富裕,拳拳到肉、鲜血纷飞。关曦明紧紧抱着他的腰往后撤,嘴里大喊着什么,可他都置若罔闻。 有大喊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逼近,一股蛮横的力量将卓钺一把拽离刘富裕身边。卓钺粗喘着,浑身痉挛似得抖着,手更是颤个不停,而一片赤红的眼前终于微微恢复了色彩。 按着他的是个身材高壮、面容黝黑的青年。 娄万里。 怎么回事!娄长风自不远处快步奔来,一看这情形顿时厉喝,翻了天了!都住手! 刘富裕被打得满脸是血,像条死鱼似得被人强馋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太手擦了擦脸上的血兀自冷笑道:继、继续打啊被我说中了恼羞、恼羞成怒 卓钺的右手猛地抖了下。 娄万里眉头一皱,紧紧按住了他的肩膀,娄长风大怒道:本将在,看谁敢动手! 围观的所有人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形惊得瞠目结舌,远远看着大气儿都不敢出。除了娄万里,还有四五个人死死拽着卓钺,关曦明更是跪在地上拖住了他的腰,生怕他再冲上去。 便在这一片死寂中,忽听卓钺冷笑了声,往地上啐了口血沫。 刘富裕。你他妈有几条狗命,还敢来挑衅我? 周遭士兵噤若寒蝉,却见被众人拖拽住的青年挺身而立,领口凌乱、双拳擦破,硬挺的眉角嘴畔青肿,可一双凌厉的双目却如下着血雨的修罗地狱,散着无尽的寒芒。 你怨恨我,无非便是因在卫所中,我阻了你私吞军粮的好路。卓钺冷笑道,如今正值战时,我若是你便会加紧狗尾巴小心低调,不然以前那些破事儿再被翻出来,饿极了第一个拿你下锅 住口!娄长风勃然大怒。 在场大多数人皆一脸茫然,可少数知道以前卫所军田私占内幕的,已纷纷变了颜色。 娄长风气得面色铁青,手一挥立刻有人上前押住了卓钺和刘富裕。 我看你们是都把军法当耳旁风了!娄长风厉声喝道,在场众人,无论围观械斗全部领板二十!这两个人给我带走,军法处置以儆效尤!再有挑衅滋事的,我亲手拿刀刮了他! 不安的窃窃私语声响起。在众目睽睽之中,卓钺与刘富裕被拖拽着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刘富裕又来作大死。大卓要气死啦! ps. 写这章的时候手贱搜了下古人怎么治痔疮,简直笑die,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去,千万别在吃饭的时候看。 看到小可爱们在评论里讨论剧情我超开心哈哈哈,可本文的剧情还是挺复杂的(坐着的头发要掉光了),有时候就连大卓前世所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请给剧情一点时间慢慢展开吧!爱你们~ 第54章 冷静思 卓钺双手被绑着扔进了个空帐子里。 半晌没有人来管他,他费劲力气翻了个身,望着帐顶长叹了口气。 又冲动了。 其实刘富裕他就是个苍蝇。没能耐没本事,顶多绕着飞两圈儿恶心他一下,半点儿也伤不着他。可他只要想到刘富裕方才说的那些话,便觉得有把尖刀从他耳朵里刺了进去。 毕竟那些话,戳中了他心中最怕人发现的秘密。 他是真的对一个少年动了心意。 那种心意或许谈不上什么爱啊好感啊,却连着男人最原始的冲动,让他无法回避无法忽视。他们曾在乐馆的席子上相依,曾在大海之中缠绵亲吻,亦曾在月色中执手相望,再更早之前,他们甚至将性命安危都托付给了彼此。 若没捅破窗户纸也还好。可如今他们迈过了那一步,却停留在了一个不尴不尬、不伦不类的地方,不上不下。 说不上是爱人,却也早已不是同袍。 难怪你身边儿的兄弟个顶个儿的好看,你是不是就喜欢被他们 糙。卓钺在心中大骂了声。 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他开始分析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 可是不应该啊!他只要想到自己和张老黑呕,那真是恶寒到脚趾头扣地。关曦明、小嘎和符旺就更别提了,那都是自己的弟弟,他哪怕是想想都觉得自己犯了什么有违人伦的大错。 唯有郦长行 似乎唯有郦长行是不同的。 想到此处,卓钺的心房深处似有根紧绷的弦颤动了一下。 帐外传来脚步声,卓钺保持着五花大绑的姿势勉强扭头,却见娄万里挑帘走了进来。九尺高的大汉如同铁塔一般,缓步走至卓钺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卓钺勉强仰着头:娄将军,标下这样是没法儿给你行礼了。 娄万里抱着肩没吭声,定定地俯视着他。 卓钺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感觉他下一秒便要提拳头把自己的脑袋夯到土里去。 为何?娄万里忽然开口,声音如高塔钟响般雄浑低沉。 卓钺大大一愣,差点儿没反应过来:为何打架? 娄万里又不说话了,只是盯着他。 刘富裕那小人出言不逊,辱我身家清白,我要是不教训他一下实在 娄万里打断了他:可错了? 呃卓钺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打心底儿里不愿认错,可还是试探着道:确、确实已在反思。 娄万里点了点头,忽然俯身直接扯断了帮着他的绳索。 卓钺一脸茫然地坐起了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胳膊,再看看旁边又恢复沉默的娄万里。 这就完事儿了? 娄将军,标下 忽地帐帘又是一挑,娄长风行色匆匆地大步进来,一见这情形顿时怒道:谁给你松绑的! 卓钺:你们俩兄弟能不能商量好了再来? 娄长风脸上余怒未消,指着卓钺问自家二弟道:我让你来审他,你审出什么来了? 娄万里铁塑似的面孔半分不动,一板一眼地地道:他二人争吵。 然后呢?! 娄万里:卓钺已在反思。 这就完事儿了?!娄长风那素然风度翩翩、胸有成竹的面孔在自己弟弟的面前烂了个稀碎,暴躁上前狠狠戳了戳娄万里宽厚的胸口,军规呢!局势呢!这些东西你有没有警告他? 娄万里慢吞吞地抄起手,垂眼看着只到自己肩膀的大哥:他是个好兵。他都懂。 卓钺:多谢娄将军。 娄长风大怒:好兵会无视军规聚众斗殴?娄万里,老爹说过多少遍了,不可以自己的喜好来揣度事情。不然军规何在,法度何在!你脑子里究竟有没有想过? 娄万里不动声色,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举步向外面走去。 你干什么去?娄长风不可思议。 娄万里慢吞吞的声音飘来:外面立规矩。 我他妈让你走了么算了。 娄长风暴躁地深吸了口气,扒拉了下头发,转身来盯着卓钺。 卓钺:要不,标下再把这绳给自己绑上? 娄长风摆了摆手,忽然笑叹了声,竟也席地在卓钺身旁坐下:都这样了,绑不绑还有什么意思?但你还是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卓钺迟疑了下,隐去刘富裕咒骂自己的细节,简单说了下二人的恩怨。 娄长风沉默听着,叹道:我也懒得瞒你。如今军中粮草的确不足,揪其内因,也的确与卫所军粮私占有关。这些都不错可你知道军中有多少是旧卫所军么? 近八成? 不错。娄长风颔首,娄家军只有千人之多,虽然精锐却终究双手难敌四拳,若想要抵抗外敌靠的还是旧卫所军的大部队。而这么多人中,有多少人曾私吞过军粮?私占过军田?我不必去查,必然不在少数,若是都揪出来查处咱们这个仗也不用打了。 卓钺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嫉恶如仇。可有时候,对错是把双刃剑,也并没有那么黑白分明。军中有不少旧卫所军官,也有不少如你一般的普通将士,他们中间本就有不少的壁垒和恩怨。娄长风徐徐地道,可若想把一团乱草拧成一股麻绳,有些是非便必须要暂时放下。 卓钺默然半晌:标下明白了。 如今是多事之秋。扎干大军就囤集在马甸营,你说如果他们听闻了咱们军粮不足的消息,会不会转头来反攻沧衡?我下令禁止传播谣言,也是为了战局考虑。而你作为军中长官,此时更应该放下私人恩怨,着眼大局。 卓钺抿了抿唇。他方才便知道自己冲动了,可如今被娄长风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愧疚,低声道:是标下考虑不周。 罢了,你又不是中军帅帐里的人,有些事情想不到也正常。娄长风叹道,如今风声鹤唳,众将士如履薄冰。只盼朝廷的粮草早日运到。 将军,容标下多问一句。卓钺道,郸州与我们近在咫尺,哪怕官仓中没什么东西了,当地富绅豪门也必有不少存粮。为何不请朝廷出面向百姓借粮,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 娄长风看了他一眼:郸州巡抚是京城世家的人,与当地豪绅关系千丝万缕。我们要借粮,还是要递折子、走内阁,可到了内阁便很可能会被驳回。唉朝局关系错综复杂有些劲儿未必能使到一块儿去。 卓钺心中也不禁沉重了起来。他们在前方以血肉之躯保家卫国,与敌人拼命,后方之人却依旧忙着勾心斗角维护自己利益。想起来着实可恨,也实在可叹。 可他还是不死心,又问道:若是老将军出面,可否 娄长风沉默了半晌,缓缓道:老爹他病了。 病了?卓钺心中蓦然一惊,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将军怎么会病了? 但转念又一想,毕竟是八旬老人了。如此战场奔波,就算是年轻人也不一定能扛得住,何况是娄父呢? 若是这个消息被扎干人得知 卓钺蓦地打了个冷颤,抬头看向娄长风,也恰好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一丝寒芒。那审视而略带寒意的目光,直直地刮到了卓钺的眼睛深处。 卓钺瞬间明白这是娄长风的信任,亦是对他的考验。 二人对视片刻,娄长风忽然嘴角一弯,露出抹促狭的笑: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卓把总的痔疮好些了么? 关曦明那小子究竟告诉了多少人! 大好了。卓钺轻咳了声,劳烦挂念。 痔疮没好,就好好休息吧。驻军这段日子休养生息,别再与旁人生事了。娄长风起身笑道,今日之事我信你也不是有意,一会儿去领三十个板子就算了,但下不为例。 卓钺应了声。他抬头看着娄长风的侧影这个与前世的娄长风还很不一样的侧影。 或许便是在这个时候,这个青年将军开始慢慢成长。在风雨飘摇四面围困的局势中、在老父的病重和幼弟的稚嫩中,他逆流而上、百折不回,逐渐成为北疆那座冷硬坚实的壁垒。 卓钺心中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娄将军他迟疑着开口。 嗯?娄长风回头,怎么了? 二人对望着。半晌,卓钺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抱歉这次让你操心了。 郸州的事,他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娄长风没有疑心,笑着挥了挥手便扭头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更! 早早把小郦这个渣渣送入火葬场。 第55章 摔碎骨 领了三十个板子后,卓钺拖着一身的伤回到了帐中,一进去便被八双瞪得斗大的眼睛盯住了。 卓哥!关曦明哀嚎了声扑上来,痛哭流涕道,我错了,要不是我 小嘎捏紧了拳头怒道:我早说过,感风寒就行了。小关哥非要用什么痔疮。 感冒会有很多人来探望啊。痔疮的话,别人可能便不会多问了。 卓钺抱肩冷冷地道:是,当面不会再多问什么,全都在背地里说我闲话。 关曦明哆嗦了下,害怕又歉然地撇了撇嘴。张老黑笑着道:得了,说到底还是刘富裕那孙子欠得慌。既然你没被重罚,就别怪小关了。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本来都想好了一千种教训关曦明的酷刑了,可刚才和娄长风聊了一通后他心中多了不少其他的事,现在也懒得计较了。 符旺站在一边,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幸灾乐祸:不也是好事儿么,挨了三十板子,得了个痔疮,便顺顺利利把粮食给买回来了。事情进展得比我想的顺利多了。 卓钺瞪了符旺一眼。他毫不怀疑,以这小子的聪明才智绝对能想出一百个比痔疮合适的借口,可符旺既不出面也不提醒,估计一直是蔫儿坏地等着看他笑话呢。 符旺视若不见,乐呵呵地道:既然粮食足够了,也可以放下心了,以后各几日便让人去取一下,幸好现在营防不严出营也没那么难。但还是得小心别被发现,也别总派一个人去。 卓钺有些不耐:知道了。 我还是得提醒一句。符旺又道,我知道你是想尽力照顾手下的士兵。但一个人能做的毕竟有限,咱们就算现在口粮充足,你也别跟菩萨洒圣水似得广施好善。取回来的粮食也不易太多,不然定会招惹疑心。 符旺这话听得他心中不舒服,但却没有毛病,他也只好答应。 行了,别在这待着了。卓钺心头无数件事盘绕,现在只想自己呆一会儿,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操练也别拉下,咱们也不是一辈子不打仗了。 几人应了,纷纷往外走去。 等一下,卓钺叫住了他们,郦长行呢? 几人对视了一眼,关曦明挠了挠头:我刚才好像看见他在校场,应该是在操练吧。 这小子,明知道自己与人起了冲突、又挨了板子,连来看望一下的功夫都没有么。 还真拿自己当个闲来无事调情暧昧的玩物了?! 卓钺说不上心中是个什么滋味,有点懊恼又有点失落。可他不愿几个兄弟们察觉,更不愿自己面对,便没再多问。 果然一直到了晚上,郦长行都没有露面。期间小嘎还来给他送了一次饭,卓钺虽然如鲠在喉得难受,可也硬起了心肠没有去问郦长行的去处。吃过饭后,便借口身上板子的伤口疼,早早吹灯歇息下了。 近些日子事情太多,他也周身疲惫、心头烦乱,现在想起来竟然很久没有好好练习过武艺了。功夫这种东西最忌手生,以往他每日最少也要练武一个时辰以上,现在竟有些荒废了。 周遭世事变化莫测,尤其是最近,他虽走着与前世一样的路,却愈发感觉力不从心。 前世的他如同行于密林之中,头顶不见天日,足下又乱石丛生、杂草绊足,他走得跌跌撞撞还一头雾水。 今生终于得以晋升,拔地而起、拨林而见日,却又乍见天象诡秘、云霭起伏。有些前世他不曾注意到的细微小事,原来后面牵扯的皆是波澜,只怪以前的自己如同蝼蚁自然察觉不到山河之变。 这一次,他绝不能像之前那般一叶障目。不仅要活下来,更要活得漂亮,也只有如此才能得到机会去探查前世自己莫名战死后的隐秘。 想在这乱局中生存,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努力。若连武功也荒废了,下次再对上那达楞雅尔或许便真的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卓钺如此想着,深吸了口气逼自己早早入睡,决定明天一早起来便好好练武,连手下那几个总是偷懒的崽子们也要一起揪着好好考教一遍。 或许是奔波了这么久,卓钺真的累了,没一会儿便坠入了深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被子里热了起来,好像凭空出现了个火炉烤得他浑身冒汗、口感舌燥。他迷迷糊糊地还在梦境的边缘打转,那感觉简直像万里云端一脚踩空到了火海里面。 而自火海之底,有根像海藻一般的植物缠住了他的脚,顺着他的大腿、腰肢、胸口一路向上,最后紧紧箍住了他的脖颈。狎昵亲热,却又不失霸道,弄得他呼吸都有点儿急促。 卓钺不堪其扰,被闷得一口气儿没喘上来,顿时一个激灵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周身果然热得发烫。他猛一掀被子,果然身上多了个八抓鱼,正亲亲热热地蹭着他的胸口,还好整以暇地抬头冲他笑了笑。 你哪根筋搭错了!卓钺气得冲口而出。 这要是换个人大半夜不知道被什么鬼东西钻被窝,非得吓个半死不行。 孤枕难眠嘛。郦长行往上挪了挪,靠在卓钺的肩膀上冲他低笑,卓哥没有我还睡得这么香甜。我心中实在难过。 卓钺把他推开了些,烦躁道:想看我就白天来。大半夜的被你同帐的人发现了怎么办? 郦长行看着他,忽然扑哧一笑:卓哥是恼我白天没有来看望你? 卓钺有些窘迫,恼羞成怒道:有什么可恼的。你想太多了。 其他人只能白天来你的帐子。只有我,可以在夜半无人的时候躺在你的身边,搂着你,吻着你入眠。郦长行搂着卓钺肩膀的手微微一紧,低笑着道,我可不想失了这个特权。 说着,他热热得便想亲上来,可卓钺却没来由得心中一慌,侧头躲开了。 亲了个空的郦长行一僵,盯着他:怎么了? 卓钺不愿说自己是因刘富裕那番话而有些心烦意乱,便岔开了话题:白天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听黑哥说他头天晚上碰到了刘富裕,有些不放心我们藏起来的粮草,便又亲自去探查了一圈。回来后才听说你与刘富裕起了争执,小关哥他们说你没什么事,我便现在才来探望。郦长行看着他,有什么不妥么。 没什么。卓钺深吸了口气,但咱们现在被他多人盯着了,你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郦长行皱起了眉,按着他后颈的手却没有松开。那双翠色瞳孔,再次亮起了月夜狼眸般幽深的光。 你是在因刘富裕说的话而烦恼么。半晌后,他沉声道,娄将军好像也并没有怎么惩戒他。但如果你想,我可以 不行!卓钺急声道。 好不容易改掉了这小子动不动便在身后阴人的习惯,可不能再让他重蹈覆辙。 心头的烦乱累积到了顶峰,卓钺推开他坐起了身。郦长行也跟着坐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非要弄明白他为何拒绝自己。 白日的争吵、军中的隐忧、对娄长风的隐瞒,全部沉甸甸地压在卓钺的心头。他胸口里像有簇未熄的木炭,现在只要稍微有点儿火星,便能轰然燎原。 现在事儿太多了卓钺努力按下心头的躁郁,我也没心情。你先回去吧。 郦长行却分毫不动地盯着他:可之前还好好的,还是因为刘富裕对不对。 他娘的不是!卓钺瞬间火了。 他猛地站起身,烦躁地踹了脚被子。郦长行也缓缓起身,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美丽的眉眼在夜色中线条冷硬。 为何对我发火?他问。 我怎么了,我不能冲你发火么?你想来找我就来,我他妈的还没个拒绝的权利么!卓钺暴躁地来回踱了两圈,想吼有怕人听到,憋得胸口都快裂开了,咱俩不就图个开心么,我现在不开心了,不想见你。不行吗?你就不能和其他正常人一样,乖乖地白天来看我,非得等晚上的时候偷鸡摸狗吗!啊? 从郸州起,他心头那盆将沸不沸的水,终究还是在此刻猛地顶开了盖子,沸水四溅,烫的他身心俱灼。 没错,他就是烦,就是不乐意。表面儿上那些洒脱和无所谓都是装的,他也根本没法儿图个一时开心,也根本不想及时行乐。 他喜欢郦长行,这点儿他认了。这种喜欢起始于冲动,可他却似乎喜欢的又不止是郦长行的外貌和身体。每当二人靠近,他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他们如何相知相惜的点点滴滴。只有这个人,有着让他沉迷的躯壳,又有着与他生死与共的经历,才能让他忍不住悸动。 可令他难掩失落的是,郦长行似乎只图与他一时快乐。 不谈未来,也不言明自己的身世,甚至来看他都是挑的晚上。 白日里刘富裕那些污言秽语他本该一听就过,可此时却好像刺一样地扎在他的心头他与郦长行,似乎的确是那样一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说什么及时行乐。可每次极乐过后,等着他的却都是如万丈悬崖般的落寞怅然,他甚至连质问郦长行你为何不白天来看我的资格都没有。 你出去吧。卓钺深吸了口气,压着火道,我他妈现在不想看到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团乱麻。早知如此,在郸州的时候便不该让这小子得寸进尺。 郦长行站着没有动。他双目中青山般明越的绿色褪去,渐渐沉为一团化不开的幽深浓黑:卓哥,你答应过我的,不再拒绝我。我明明已经得到了你,为什么现在忽然又推开我? 放屁!卓钺一脑门儿的火,这小子倒打一耙的功力倒是炉火纯青,你他妈得到我什么了?搂了我一下,亲了我一下,就叫得到我了?那我他妈亲过的姑娘多了去了,是不是得把我分成个十几二十份儿均给每个人啊! 郦长行冰冷地看着他,没有吭声。 索性说了,卓钺也豁出去了,直截了当道:如果你想和我寂寞了偶尔纾解一下,那立刻就滚出去,老子现在他妈的没心情。可如果你你对我也有点儿别的什么意思,就坐下来说明白。 没错,只有这两条路。 他知道郦长行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爽过一下后随之而来的烦忧太多,他不想再因这个思前想后、束手束脚。 而且他也在赌。 赌郦长行对他的真心。 丹吉城中的不离不弃,敌军面前的拼死相互,大海之中的缱绻拥吻卓钺不相信,里面没有半点真心。 若只贪图与他的一时欢愉,郦长行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帐子里一片沉默。 在太过漫长的寂静中,漆黑的夜色似乎化为了有形的墙,生生堵在他们之间。 卓钺屏息等着,大脑中一片空白。 郦长行会如何选。郦长行会怎么做? 他们之间,除了那激烈碰撞后迸发出的火花,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郦长行会承认吗会对他坦言吗? 又不知过了多久,郦长行终于轻轻地开口了。 卓哥他仿佛在呢喃,声音几不可闻,你真是难搞,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卓钺闭上了眼睛。 他几乎难以形容郦长行开口时自己的心情。仿佛一瞬冲上了九霄云天,可下一刻,又堕入了无尽深渊。 挺好。他几乎是自嘲地想,就算摔了个粉身碎骨,可起码是落地了,不用飘着了。 滚出去吧。他冷冷一笑,下次找惹人时,看准对象。 又沉默了片刻,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 郦长行撩帐子离开了。 徒留一室的寂寥彷徨。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火葬场了!! 小郦究竟为啥这么没头没脑地喜欢上大卓,是有原因的啊。前文中暗示过,但小可爱们似乎木有注意嘻嘻。但没关系,马上就会揭晓啦,我可不能让他俩纠结太久,也得赶快正经在一起啊! 第56章 对无言 起! 校场上,一排士兵并肩而立,整齐划一地举起火铳作出射击的模样。他们没有填弹药,只是双臂托着枪杆搭了个架势保持着,一名队长从头到未检查每人的动作并予以纠正。 一柱香后,众人的手抖得都拿不住枪了,队长才叫了放,紧接着又轮换上了下一队士兵。 练习火铳的众人旁边,又有两两为对的一些士兵正在用木刀拆招,队长哨官们在旁监管。而卓钺身为把总,倒提着根木棍溜达在行伍之间,偶尔会出言指导一下。 转眼又是半个多月过去,现在已是四月初,不仅温度升高了不少,山中万物也都开始回春。可他们的大军还驻扎在沧衡城中没有移动,只遥遥与马甸营中的扎干人僵持着,双方似进入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虽然没有战事,可军中的气氛却日益紧绷。一方面粮草消耗迅速,吃不饱肚子的士兵们已小范围闹了几次事,虽都被镇压了下去,可四起的流言却还是如瘟疫般在军中蔓延开来。担心饿肚子的士兵们更无心操练,如今认真每日带兵演习的估计也只有卓钺了。 而另一方面,不知是哪里传出了娄父病重的消息。主帅不露面,大军僵持不动,粮草日益消耗,这些事都如钝刀一样割在将士们的心头。看似平静的大营中却危机四伏,不知何时无声的水面上便可能扎起波澜。 卓钺心中忧虑,却也束手无策。前世的他虽然也经历过一段短暂的断粮,可军中却从没有过人心惶惶,娄父也没有突然病倒。而且当年被他们在沧衡击溃的扎干人已元气大伤,退走马甸营后短时间内不足为惧。 可如今,扎干人自断一臂舍弃了沧衡,却无疑保留了实力。现在的他们不仅要安抚军心,还要担心不知何时会趁虚而入的扎干人,实在是心力交瘁。 前有狼,后有虎。 情况比前世还要糟糕不少。 卓钺知道,自己一个把总尚且如此忧虑,如今暂代主帅之职的娄长风定然更是焦头烂额。而他能做的不多,只能训好手下士兵,努力敲打他们,时刻为可能反攻而至的扎干军做好准备。 他抱着长棍溜达一会儿,忽见郦长行正站在不远处,指点着两个对刀的小兵。 那两个小兵明显是下盘不稳,一间对面刀过来慌忙便要躲,下盘一乱手上立刻便失了方寸,连招架都困难。 郦长行很耐心,在旁指点了片刻,又亲自接过刀演示了一遍。可那两人听得虽然认真,手却明显跟不上脑子,又犯了相同的错误。 啧。卓钺皱了皱眉,举步走了过去。 把、把总!小兵抬头一见卓钺,立刻慌张地叫了声。 闻声,郦长行浑身一僵。卓钺没看他,径直走到小兵面前,倒提长棍冲他扬了扬头:你来砍我,怎么方便怎么来。 小兵有些瑟缩,无助地瞥了眼郦长行。可却见他们的郦队长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卓钺,半个眼风都没分给他。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愣着干什么!卓钺喝道,快点儿! 小兵心一横,大喝一声举刀飞奔而上。卓钺身不动、眼不眨,抬手啪地就是一棍,干净漂亮地抽了那小兵一个人仰马翻。 看看你这腿,横肉都白长了?属叶子飘的?卓钺毫不客气地用棍子点了点他,斥道,说了多少次,砍刀的力量靠的不是手臂,而是稳扎稳打的下盘!我这随便一抽就把你撂翻了,你练习多少遍劈砍都是白费功夫。 小兵慌忙爬起来,连声应是。 卓钺收棍,瞥了一眼郦长行。 与他目光对视的一刹,郦长行眼中瞬间亮了一下,却听卓钺不咸不淡地道:像他这样的,全部拉去扎马步。什么时候练到棍抽不动,人推不倒,再来练砍刀。 郦长行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下去,低低应了一声。 卓钺不想再看他,转身便走。可没走两步,郦长行竟自身后跟了上来。 卓钺颦眉,加快脚步,郦长行却紧跟不舍。他索性站住了,转身问道:郦队长还有什么事儿? 郦长行怔了怔,面上难得闪过了一丝无措: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还在生气么? 卓钺差点儿没被他逗乐了。 自从二人那夜不欢而散后,卓钺便彻底对这小子进行平淡处理了。后来他也想开了,既然人家也没打算认真跟他处,他也没必要抱着个非你不可的态度,两人还是可以当同袍的。虽然这小子的确长得很属他意,可他也没必要为了这点儿冲动就把自己搭进去。 世界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他就不信找不到个愿意跟他长长久久的。 就当郸州里发生的事,是场春风一度吧。 你觉得我在生气?卓钺抱肩看着他,咱俩不都说明白了么?作为军中同袍,我觉得我的态度算是不偏不倚吧。 郦长行看着他,忽然一笑:卓哥,你我二人也算是亲密了,可你却转眼便能将我当做普通同袍。我真不知道你是有心还是无心。 卓钺的火儿瞬间又被他拱上来了。 郦长行,你他妈要点儿脸行不行。卓钺忍着怒意道,你就是想跟我玩玩,我他妈不愿意还不成么?老子想要真心不成么?你现在要是把自己身份一二三四五说明白了,然后保证无论未来怎样咱们能一直处下去,老子现在就上军旗底下跟你热吻去! 郦长行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一向拿温柔浅笑当衣服,可此时那面具却在卓钺面前碎了个一干二净。 有那么重要么?我的身份?知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盯着卓钺,语气难得有些咄咄逼人,军中这么多人,每人的出身来源你都清楚?两人在一起开心不就成了,非要什么承诺什么未来?战场上刀剑无眼,那些空头许诺除了增加彼此的负担,又有什么意义? 我糙? 卓钺的手痒了一下。 他有一瞬真想一巴掌把这小兔崽子扇在地上,给他开个瓢,把他那不知道哪儿来的邪门歪理和扭曲的感情观倒个干净。 可转念一想,他才没空教育孩子呢。 那你找乐意的去吧。他嗤笑了声,世界上美人儿那么多,也不缺我一个。 言罢他转身便要走。 身后忽然疾风袭背,卓钺措不及防间被郦长行拉着肩膀猛地一拽,一个用劲儿就摁在了树上。他还没来得及错愕,郦长行已倾身压了上来,一双眼睛如孤狼悍兽。 初见时,少年的孱弱稚嫩在几个月间褪得干干净净,尤其是在此时,当卓钺愕然看向他的时候已再找不到那个被他捡回来的羊羔崽子了。 现在按着他的,是一头占地为王、卧坐尸山的狼王。 不或许郦长行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善可欺的孩子。 那柔软的外皮下,一直是雪利的獠牙。 震惊过后,卓钺心头燃起了难以抑制的怒火。 我他妈还没跟你计较骗我玩儿我的事呢!你还敢跟我动手? 郦长行双眸沉郁正欲开口,卓钺已一拳砸在他脸上,再反手揪着他脖领子就提了起来,狠狠往树上一怼,低声冷笑道:告诉你郦长行,我本来不想跟你计较,不和就分!但你要是敢一再挑衅我,咱们同袍也不用做了,明天你就给我滚回草原去吧! 郦长行被压得连连咳嗽,低笑着道:不、不愧是卓哥不过威胁我也没用,我要留在你身边,谁都改变不了。 你他妈的卓钺简直想把他当场按死。 卓哥!身后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卓钺一回头却见小嘎正匆匆往这边奔来,怎么回事? 他赶紧松开了郦长行。虽然他们二人这是一团乱麻,但郦长行起码还留在军中,他不想让旁人知道了徒增罅隙。 小嘎快步走近,皱眉瞥了眼郦长行:卓哥,他怎么惹你了。 卓钺勉强笑了笑:没事儿,偷懒教训他一下。咱们走吧。 郦长行撑着树站起身,近乎冰寒地看了一眼小嘎。小嘎眉头微颦,微微错步挡在了卓钺身前,而这个动作让郦长行的脸色愈发阴沉了起来。 小嘎哥,郦长行轻声道,我和卓哥的话还没说完,你让开。 小嘎紧盯着他,寸步不动。卓钺烦的不行,一拉小嘎道:我和你的话说完了。 直到二人走远了,他还能感受到郦长行的目光如同钉子似地扎在他的背上。 卓钺心头烦躁不已,也不想回校场了,便对小嘎道:不用管我,忙你自己的吧除非你有什么事儿找我? 小嘎顿住了脚:今天又抓到了一个宰杀战马的。 卓钺紧紧皱眉,忍不住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郦不把真心刨出来给大卓看,大卓才懒得理他哈哈哈 发现好多小可爱要开学or考试啦,祝大家学习顺利~别太劳累,压力大的时候记得自我调节哦!隔空支持你们~ 第57章 军哗变 卓钺紧紧皱眉,忍不住叹了口气。 从几天前便开始了,陆续有人偷宰战马,企图以战马果腹。明明没有饿到那个份儿上,可谣言和危机感实在太容易攻破人的内心,不少绷住的人纷纷开始不择手段,企图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们在鹰落涧缴获的那群马匹就养在军中,由各营各队分别看管。刚开始分到了军马的队伍还在暗自开心,可自军粮短缺后便发现,这些马每日都要和人抢口粮。士兵们最常吃的粟米,也是军马的粮食,可以说是马多吃一口、人便少吃一口。 可无论如何,私杀军马还是重罪。前几日被杀的军马养在别的营中,听说那个士兵已被处罚过了,可没想到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竟把主意又打到了他营下的军马上。 怎么办?小嘎问他。 还能怎么办。卓钺皱眉,移交参将处置吧。 虽说他本人也有惩罚的权利,但现在是多事之秋,杀马之事又再三发生,还是由本营参将出面比较妥当。 小嘎迟疑了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卓钺皱眉。 听说其他营中也有杀军马,但将领们都没有上报。小嘎低声道,反正如今休战,军粮又确实短缺 所以便私自包庇?卓钺冷笑了声,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 越是这种暗流涌动的时候,越不能助长邪门歪道,没有规矩的匡正所有个人情绪都会崩塌的更加厉害。 小嘎点点头:那我就去让他们上报参将了。 他顿了顿,忽然向卓钺短暂地笑了下:卓哥无论怎么做,相信都是对的。 卓钺微微一怔,这话听起来有些熟悉。随即他想起,郦长行曾不止一次向他说过同样的话。 想来也真是可笑啊,与他同生共死了两辈子的兄弟说这话他没什么感觉,可偏偏是来历不明的郦长行,轻易便在他的心中掀起了波澜。 按下心中涌起的些许酸楚,卓钺拍了拍小嘎的肩没再说什么。 三营参将常阑出身娄家军,最重视军规军法,果然当天便在校场中召集了所有兵将,欲当众处罚杀马之人。卓钺站在自己的队伍之前,侧目看列阵的其他士兵,却见众人并无往日观看刑罚的畏惧和瑟缩之情,反而大多数人一脸麻木郁郁,呆滞的脸如糊了浆糊的面具。 卓钺抱肩,微微皱了皱眉。后排几个小兵接触到他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竟露出些许忿然,转头与身旁之人低声咬起了耳朵,还不断向卓钺投来怨毒的眼神。 看来自己上报这个杀马贼,还真是犯了众怒啊。 卓钺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常阑冷着脸立于台上,掌刑官扬声宣读了杀马士兵的罪行,言明军规后决定当众杖棍三十,扣除军饷半年。若这是战时,宰杀军马可是掉脑袋的大罪,看来铁血如常阑也暗自手下留情了。 可下面围观的众兵将却依旧神色郁郁,怨气深重地盯着常阑。甚至当杖刑官宣布行刑之时,下面的人群中还响起一片嗡嗡的低语议论。 肃静!常阑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厉声喝道,行伍之内不得交头接耳!你们是彻底无视军规了么!有何不平,站出来说! 黑压压的人头,一片死寂。 忽有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不杀军马,粮食空了,咱们吃什么! 常阑捏紧了拳头喝道:谁说的,站出来! 排得整整齐齐的人群鸦雀无声,似一片黑沉沉地死水,刚才那道声音如水面浮泡转瞬又消失在了人群中。 不怕群情四起的激愤,最怕同仇敌忾的沉默。说话之人藏在一张张面孔的背后,似乎开口的是一个人,又好像开口的是千万人。鸦雀无声的寂静将方阵中的人凝成了一堵墙,直勾勾地冷视着点将台上的主将。 常阑咬紧了牙关。他揪不出来一个人,又不能惩罚所有人,法不责众在这种时候最像个笑话。 军粮还剩多少,该怎么分配,是中军主将该操心的问题!常阑无法,只好冲着众人低吼,这不是宰杀军马的借口! 人群中沉默了下,可又有几道声音冒了出来。 中军主将都不见人影了。 不是说娄父都病死了 放肆!放肆!常阑怒不可竭,还敢交头接耳!还敢私传谣言!都不要脑袋了么! 出身治军严苛的娄家军,常阑应该从没见过如此不尊军令无视法规的军队。他气得脸红近紫,猛一扭头喝令行刑官即刻执行,即刻响起的闷响和痛呼压过了所有的异议。 自两万人成军以来,只有两次当众惩罚观刑的,一次是治逃兵,一次是此次杀军马。可卓钺还记得第一次当众行刑时,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瑟缩之感,纵然挨打的不是自己,每个人也都战战兢兢。 但如今,一声声的板子空响,无数双眼睛木然看着台上。一层叛逆冷漠的壳子,分割了台上和台下两个空间。 众人失去了敬畏和恐惧。 常阑怎么还这么有劲儿 果然主帅们有自己的备粮,不担心粮草的吧 卓钺猛地回头眯眼看去,却只瞧见了一张张漠然的面孔,似乎方才的两声低语不过是他的幻觉。 行刑完毕,卓钺顺着人流往外走去,左右环顾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条轰然东逝的急江,泥沙俱泻,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的预感。 回到营帐中,又迎面遇到手下的几个小兵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口,低声抱怨着什么:都吃着一样的东西,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咱 怎么了?卓钺走了过去。 几个小兵慌忙站起,面面相觑间欲言又止。 卓钺抱肩,沉声道:有话直说。 其中一人结巴道:就、就是有些人在嚼舌根罢了方才校场回来,有人又在说军粮不足的事情,我们听不过就说了他们两句。可他们非说把总您守娄将军和王参将信任,所以他们偏心多给咱们分了军粮,所以咱们这一总的人都没饿过肚子。可怜天见的,明明他们吃什么咱们吃什么啊,凭什么那么污蔑我们 卓钺胸口中隐隐闷涩了起来。 唯有他知道,自己手下这一总的五百人所吃的,的确与其他众人不同。可倒不是因为娄长风王戎偏心,而是他一直悄悄将郸州购回的粮食添在了众人的伙食中。 他胸口有点堵得慌,沉默了半晌后道:以后遇到这种争执,莫要多说知道么? 几个小兵匆忙点头应下。 卓钺独自一人回到帐中,心神不宁地坐了会儿,忽又跳起来大步向中军的方向跑去。 中军的营地是被单独把守的。卓钺来过不少次,营口的守军也差不多都认识他,以往都能通行无阻,可这次一过去就被拦了下来。 抱歉卓把总,全副武装的守兵冲他笑笑,今日中军营地禁严了,非本军士兵不得入内。您回吧。 卓钺心头更是不安,勉强笑道:什么事儿啊还禁严? 哟,这就不能跟您说了。 卓钺沉默半晌,举目望向他身后的中军营帐。却见营帐整肃,往来士兵行动有序,面色平静,似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的慌乱。 如一只独处于茂林中的野鹿,虽然周遭看似平静宁和,可它却感受到了狼群靠近的杀意。 他还欲再细看,守军侧一步挡住了他:卓把总,今天真不是时候。 卓钺最后尝试了一下:或者您帮我喊一下娄将军?王戎参将也行。 卓把总,今日小弟真没法儿帮您了。别说是娄长风将军,您就算今日要找娄吹云小将军也是不成的,王参将也没空见您。咱们也是按军令行事,别让我难做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卓钺虽还是有不甘,却只能缓缓地往回走了。可还未行两步,迎面却碰上了符旺。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你怎么在哎哟! 卓钺一把扯着符旺的胳膊将他拽到了一边,低声道:今日你去中军没有?中军有什么异常没? 符旺被他捏得不住呲牙:今儿不是禁严了么,我们这些文职的都被打发走了你所谓的异常是什么意思? 异常的调动或者风声什么的,什么都行。卓钺紧盯着他。 符旺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到底什么事儿这么紧张? 卓钺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本是担心左右军要哗变,所以特地来找娄长风,但如今这么一看,中军似也有事情发生。 什等一下!符旺大惊失色,一把拽住他,哗、哗变!好好的怎么会哗变? 卓钺简单将军马之事与他说了,末了皱眉道:左右军普通将士因军粮的问题积怨已久,现在又不在战时,时间长了很容易发生大问题。今日在校场之上,无论常参将怎么训斥,底下站着的人都根木头似的,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台上而且从我听到的只言片语中,这些积怨已变为对主将和上级的仇视。 符旺听得目瞪口呆。他虽一向机敏,却最是胆小,捏着卓钺胳膊的手一直在抖:那、那那怎么办?可中军也、中军也不见你啊。这怎么办你要不闯进去? 你都快抖成筛糠了,能不能有点儿骨气?卓钺有些无语,抬下巴点了点中军营口的方向,再说了,闯个屁啊,尤其是今天就更不可能了。 今、今天? 卓钺看着不远处的守军,低声道:往日营口守军,皆只着便服佩弯刀可唯独今日,他们披上了链子甲,带上了头盔,还拿着枪。 甲胄鲜明,刀枪林立。 看似平静的一切之下,暗流涌动,山雨欲来而风满楼。 符旺吓呆了,见卓钺抽身欲走忙拦住了他:你你你、你去哪儿!你不能撂下这么一大通话,又跟没事儿人一样的走了啊。 你就是一个文职,我说这些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啊。卓钺嗤笑一声,谐戏地拍了拍他,回屋猫着吧啊,听到啥动静都别出来大不了就是个碗大的疤么,投完胎后二十年兄弟再聚首。 卓钺! 作者有话要说:  很早很早的一章! 晚上可能还有一章哈~ 第58章 夜惊魂 扔下符旺不管,卓钺独自回了营帐,边走边不住思索。 看这样子,中军今日明显是有机密行动的,但会是什么呢?娄父大病尚未痊愈,三军不可能有大动作。要说撤军转移也不可能,他们现在正和马甸营的扎干人僵持着呢,中军一走沧衡空虚扎干人肯定举兵来犯。 所以会是什么事呢?为什么连左右两军的将领们也被蒙在了鼓里? 和左右两军普通将士们消极的情绪,又有没有什么关联? 带着满腔心事,卓钺回到了左军三营之中。与中军整肃的气氛完全不同,左军依旧沉浸在一片死水般的呆滞木然之中。 一直到了日落山峦,整座沧衡城的军营也依旧安安静静地,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仿佛所有的预感都不过是个错觉。 卓钺没与任何人说他的想法。若无其事地和张老黑等人吃过晚饭后,又揪着手下的士兵们操练了一通,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了山谷后,才嬉笑着与兄弟们道过晚安独自回帐。 回到帐内,卓钺按时钻入被子里不一会儿就呼声大作。 时间悄悄流逝,一簇簇篝火熄灭,营地中的喧嚣很快归于一片寂静。 又过不久,到了月至中天的时刻。可偏偏今夜黑云压城,遮住了那片银辉,让夜色愈发静默。 而此时帐中本在酣睡的卓钺,忽然准时睁开了眼睛。 他双目清明,似乎从来都没睡着一般,一个轱辘翻身而起飞速穿起了军甲。往帐口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将宣花斧背在了背上。 挑帘出帐,无月无星的夜晚果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卓钺眯起眼睛,正欲举步向营口走去 一道鬼幽幽的声音忽从背后冒了出来。 卓哥。 任是胆大如虎的卓钺,都被吓了个趔趄。回头一看,他终于从那黑水滩似的夜色里辨别出了个高挑修长的身影。 你他妈的。卓钺气得想扇他,在这卡我呢是不是!故意吓唬我? 郦长行走过来,定定看着他:你要去做什么? 撒尿。卓钺随口道。 撒尿需要带宣花斧?郦长行逼问,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这小子是不是缺奶喝?一天到晚就知道黏着他。 卓钺烦得不行道:我一个把总要干什么,还需要向你汇报?郦队长,我现在命令你回屋睡觉! 郦长行置若罔闻,向他逼近了一步,声线紧绷:我看你一天了,你一直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明显是有心事。我不放心才守在这里,要是我悄悄大意了一点儿,你是不是又要背着我,自己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卓钺愣了。 二人在浓黑的夜色中相对而立。这天色黑到他们相隔虽不过几步远,却依旧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可卓钺却还是能感受到那双含怒的翠色眼眸,正又恼又急地瞪着他。 其中,还隐隐有一丝委屈。 真像个没逮到猎物、就红着眼圈儿不乐意的小狼崽。 卓钺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郦长行的肩膀,果然肩头湿漉漉的全是露水:站多久了? 郦长行低声道:从你回帐到现在。 你真是卓钺不知该说什么,下次你就不能直接问我?时间长了冻出病怎么办? 我问你,你会说吗?郦长行反问,语气中有些不甘,何况你现在都不理我了。 卓钺有点好笑,却也无法反驳。霸道硬气的郦长行让他狠得牙根痒痒,可眼前这个满腔委屈却又无怨无悔地等了他几个时辰的郦长行,却又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小子,恐怕是老天派过来克他的吧。 所以你要干什么去?郦长行又问了一遍。 卓钺轻叹了口气,只得将他的怀疑又跟郦长行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没要去干什么危险的事情,只是去巡查一圈,若周遭无事便回来了。 郦长行点点头:我跟你去。 看郦长行这样子,估计劝说他回去休息也是白费力气。卓钺无可奈何,只好任他跟在自己身后。 二人和昏昏欲睡的三营营口守军打了个招呼,便提着盏灯笼走了出去。他们先是绕着三营的营地转了一圈,又去二营转了一圈,最后向着沧衡城的城门口走去。 星月迷蒙,夜色当道,空无一人的大路上走着两个并肩而行沉默不语的人,阴沉的长风穿城而过,吹得他们手中的灯忽明忽灭,如同夜游的鬼火。周遭一片死寂,唯听这二人身上的兵器发出轻轻的撞击。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可怖。 可若问卓钺,他却完全半分没有觉得吓人因为他现在满心都被郦长行给塞满了。 现在郦长行正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像个忠诚的家犬一步不拉。自出营以二人就一直沉默着,卓钺虽有心说两句什么可又想不出话题,偏偏郦长行又一改往日殷勤的模样,像个锯嘴葫芦似的一言不发。 郦长行是个什么意思呢?卓钺憋闷不已。想跟他认真好,他又不愿意表示两人只是玩儿儿;不跟他好了吧,偏偏他又跟狗护食一样紧紧盯着自己。 放起嘴炮来,这小子似乎薄情寡义的很;可到了这种时候,卓钺又总觉得他心中还是有自己的。 真他妈的矛盾! 两辈子没处过对象的卓钺,彻底被感情的复杂给打败了。 卓哥 啊?卓钺顿了一下,才意识到是郦长行在叫自己,赶紧应了声,怎么了? 我想吻你。 糙!卓钺一慌脚下踉跄差点儿绊了个狗吃屎,他狼狈怒斥道:你、你小子要不要点儿脸!这话也说得出口? 我听你常和黑哥开玩笑,说的话比这直白许多,为何我的真情实感却不能说出口?郦长行幽幽道,在郸州时,我是欢喜到了骨子里,以为自此我便是真的得到你了,想吻你便能吻你,想抱你便能抱你 卓钺额头青筋直跳:闭嘴!你要是再多说半句,就自己滚回去睡觉。 郦长行无声片刻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卓钺憋着气继续往城门的方向走去,方才心里残留的一些些感动却在这片对话后全部烟消云散。 还是想太多了,这小兔崽子对自己哪有什么感情!就算是在门口等了三四个时辰,也只是想骗自己感动了以后答应与他胡天胡地罢了。 幸好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顶住了诱惑,拒绝了! 可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的卓钺,却又在那层庆幸之下感到了些微酸的落寞。 在这片沉默之中,二人来到了城门之下。往左是通往城楼的台阶,往右是中军军马的马厩。 由于这两日杀马的事情,卓钺本欲先去中军马厩查看一下,可刚往右走了一步就顿住了。 一种奇怪的直觉自心头升起,告诉他应该先上城楼看看。 在沙场上拼杀了几十年的战士,通常会养成一种敏锐到诡异的第六感,很多人都会靠着这种第六感捡回一条命来。 而卓钺,也一直是很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他便头想了想,收回了往右去的脚步,转而登上了通往城楼的台阶。 郦长行问:怎么了? 先去城楼上看看。 今夜月黑风高、乌云压城,若不是手中火把几乎连脚下的台阶都看不清楚。而更加奇怪的是,往日城楼口就算是晚上也有重军把守,还有士兵瞭望敌情守烽火台。可今晚浓厚的夜色之中,万物寂静,半点人声也无,不知守城的士兵都去了哪里。 你带兵器没有?卓钺停下脚步,轻轻问郦长行。 郦长行摇摇头,出来的急,没有带。 大晚上的出来不算了,我给你找一个吧不一定趁手。今晚这儿的情况有些不对。 二人抹黑进了谯楼,平素这里起码也会配备两个卫兵瞭望情况,今夜这儿却空无一人。卓钺让郦长行去找个趁手兵器,自己则打着火把在左近细细查看。 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看来卫兵无故缺岗并非是外敌入侵的缘故,最坏的情况可以排除了。 可若不是外因,便是内因。 卓钺想起军营里那些死气沉沉又心怀怨愤的士兵们,心沉了沉。 卓哥。郦长行去而复返,背着弓和箭囊低声道,我看到烽火台的方向似乎有人影晃动。 卓钺一愣,快步走至窗边一看,果见漆黑的夜色中几个可疑的人影自烽火台下一闪而过。 沧衡城是军事关隘,故而城楼上除了建有瞭望用的谯楼,还驻有烽火台。军规也规定的很清楚,烽火台需要广积秆草,昼夜轮流看望。可今夜连谯楼都不见个人影,为何这些人会聚在烽火台下? 卓钺抬手摘下宣花斧,郦长行也抽箭搭弓,二人无声地隐在黑暗中悄悄靠近了烽火台。 走近后,几道声音传来。 其中一人焦虑急道:哥您确定这法子行么要是这烽火点燃,军营内无人响应,主将们一看又不见敌情,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 不都跟你说好了么。另一人低声斥道,咱们在这一点烽火台。左右两军起码有几十个队伍也都会相继举火!到了那时候所有人出营,全部逼到中军要一个说法,就不信娄父那个缩头乌龟会不出来! 卓钺与郦长行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竟真被他碰上了哗变! 作者有话要说:  就像走到哪里都会碰到死神的柯南这里是到哪儿都会遇到麻烦的卓哥! 第59章 燃烽火 也不知这些人是天真还是愚昧,估计是卫所的清闲日子过惯了,竟还以为这里是边陲小地,敢在娄家军的眼皮子底下策划哗变,简直是在摸老虎须。 他们应该是卖通了今夜守城的卫兵,打算以烽火台为信号,城中左右军的叛军一见城楼火光便会相继点火,然后一起杀到中军去。 如此简陋的计划和伎俩,搁平时早被戳穿了,这些人可能还没上到城楼便已经被拿下了。 可或许是他们运气太好,刚好碰上了近期军心浮动,有些察觉到了异样的将领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正好又碰上了今夜中军不知有什么秘密行动,也让他们钻了个守备不严的空子。 卓钺磨了磨牙。几个小杂兵他倒是不担心,绝对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现在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中军里面究竟在计划什么事,万一被这场哗变给打乱了,那岂不是阴沟里翻船? 他冲郦长行递了个眼色:还不动手,等什么呢! 郦长行微微一笑,展臂拉弓。在这漆黑不可见物的环境之中,少年翠色的双瞳却幽亮明锐,仿佛夜奔的孤狼,能看破黑夜中所有的风吹草动。 他箭尖扬起直指远处,锋芒雪利。 那城楼守卫还在犹疑:可、可若失军营里无人响应呢?你们倒是容易脱罪,这火一点我可就跑不了了,大哥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计议个屁啊!那人大怒道,箭在弦上了都啊! 一道破空而来的冷风直贯他左肩,当场鲜血横飞!那箭去势太猛,飞穿人体而过后又当得一声剁入烽火台的木架,余力不泄箭尾犹自不住晃动。 与此同时卓钺飞身而起,以斧柄接连撂翻几人,有几个人惊呼着四散奔逃,郦长行抽箭搭弓一刻不停、百发百中,竟无一人得以脱逃。 卓钺上去一脚踩住那抱着左肩不住哀嚎的人,冷笑道:谁借给你的狗胆!敢打烽火台的主意?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你、你他妈又是谁? 那城墙守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抬头一看顿时惊呼一声:卓、卓钺! 卓钺瞥了他一眼。丹吉城中他立功不小,名号在军中传得很广,这守军认识他也不奇怪。 呸!被他踩着的人竟也是个硬骨头,啐了口道,走狗。 你他妈骂人的时候过过脑子么?卓钺抬腿踹了他一脚,你无故点燃烽火台谎报军情,这是叛国的大罪!我还说你是草原人的走狗呢! 军情,现在哪儿还有什么军情,不过是在这里空耗着罢了。那人往地上啐了口,狠狠地道,狗屁的娄家军,只知道蜗居在这沧衡城里,胆小怕死不说,还克扣咱们的粮食。不然为何现在大家都饿肚子了,唯独中军的那帮人一个个膀大腰圆?咱们也没想怎么样,不过是去讨个说法罢了,你要是连这都拦着咱们,就是中军的走狗! 卓钺惊呆了。 他一直知道普通将士们有不满的情绪,可却未想到这种情绪如此激烈。什么克扣粮食,什么中饱私囊,明明一开始不过是军粮短缺,为何会被扭曲成这般模样? 你一股火儿瞬间涌上他的头顶,气得他浑身都抖了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个屁! 这些底层将士,有没有想过娄父一个八旬的老将在边疆风雨飘摇之际,屹然舍弃了京城的繁华来此荒芜的戈壁,这是怎样的执着?他们又想过没有,娄长风才不过是弱冠的青年,却要担下两万人的生死,这是怎样的压力? 没错,人人皆苦。但作为底层将士,当扎干人一刀劈来时,他们不敢正面迎战还可以躲开。 而娄父和娄长风,他们却无处可躲。他们的身躯便是挡住狂风的壁垒、拦下洪流的巨坝,当异族大军压境,就算九死一回,他们也会迎难而上。 可这些人,他们什么都不懂,躲在战神的庇护之下,却又疑神疑鬼,以为自己看破了所有事情。 他们怎么这么可恨! 可面对卓钺的狂怒,那人却只是冷笑了声:你又什么都知道了,不就是跟他们一伙儿的么。真不愧是主将们的马屁虫,如此维护他们。 卓钺暴怒,正欲上前却被郦长行轻轻拉住。他的手轻柔地抚在卓钺的后背,像是温柔的少年正在顺着狂躁雄狮的背毛。 卓哥,何必和他们计较。郦长行轻声道,带回去,自然有人会处置。 郦长行温柔的抚摸和话语似有神奇的魔力,卓钺深吸了口气,缓缓平息了怒火。 自己乖乖站起来跟我回中军,卓钺厌恶地看了眼这几人,别脏了我的手。 地上那人沉默半晌,低声问:主将会如何处罚我们? 组织哗变、擅点烽火。你说呢?卓钺冷冷地道,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军规哈哈哈又是军规!那人似魔怔了,竟疯疯癫癫地笑着坐了起来,这一辈子给主将贵人皇上们卖命,什么荣华富贵都没捞着,连饭都吃不上最后竟还要因为个军规砍老子的脑袋!克扣军粮的人呢!躲在皇城里的拖咱们后腿的孬种呢!谁砍他们的脑袋! 他又哭又笑,竟一声比一声凄厉。卓钺捏紧了宣花斧,抿紧了唇不吭声。 命贱!他猛啐了口,仰天笑骂,就他妈是命贱!都贱到土里去了,还他妈怕个基巴! 他咳嗽着,从怀里掏出一物从上至下猛地一甩。 卓哥!郦长行大喊了一声。 卓钺双目蓦然锁紧,一道乍然迸发于夜色中的火光点亮了他的瞳孔。宣花斧应声而起,雷霆般果断劈向那士兵拿着火折子的手。随着一声惨叫,四溅的鲜血喷了卓钺一脸,可那手断之前已掷出了火折子,那抹危险的亮依旧飞向了高耸的烽火台! 郦长行!卓钺吼了声。 不用他吼,郦长行已飞身而出。少年脚蹬木台蓦一发力,整个人腾空飞身扑向那点火光,高举的手堪堪在火与柴接触前的一刹那捏住了它。 然而机遇巧合。 本来平静的城墙之上,偏偏就在那一瞬刮起了长风,由西灌东。本已被郦长行攥在手中的火折子被这邪风一吹,死灰复燃,流火燧金般的焰星顺着风势一飘,轻飘飘地便舔上了那干燥泼油的木柴。 轰然巨响! 霎时间如老天在黑夜里睁开了一双眼睛,亦或天地轮转巨日撕开夜色跻身而出乍起的烈焰窜天而起,瞬时间将半个天壁照的犹如白昼一般。 卓钺心瞬间像是停跳了一般,双耳隆隆闻声音。他近乎踉跄着冲过去,一把抱起了摔在烽火台下的郦长行。 郦长行!醒醒、醒醒他手忙脚乱地拖起郦长行的身子,微微颤抖的手拂开那蓬乱的碎发,怎么样? 应是方才爆裂的空气短暂震晕了他,郦长行轻哼了声便幽幽转醒,拽着卓钺的袖口含糊道:对不住 对不住个屁啊!卓钺毫不客气地怒斥,心中却蓦然松了口气,慢慢站起来吧。 烽火台被点燃,城中的哗变一触即发,当务之急是通知中军如果还联系的上的话。卓钺一把抓起宣花斧,心中飞速盘算着,大步向楼梯的方向奔去。 可便在此时,他忽然捕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一股混杂着危险、凌厉、杀气以及马臭腥臊的气息。 扎干人的味道。 这里,怎么会有扎干人的味道? 喉头到脚后跟的筋瞬间被揪紧了,卓钺大步前奔的脚生生在地上转了个圈,飞身扑向了城垛。 那一瞬,他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扎干军队。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扎干人千里送人头! 感受到了大家想看小郦回应大卓的强烈要求今日依然双更(捂脸) 真的很快了!真的真的很快了!最迟后天吧,想一口气看到他俩双直球的就囤两天文吧哈哈哈。 第60章 烽火意 漫山遍野,如神兵天降般的,扎干军。 乍然亮起的巨大烽火台点亮了诡秘的夜色,将隐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照了个原形毕露。本该在马甸营好好呆着的扎干大军,却如生生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瞬息间出现在了百里之外的沧衡城。 若不是烽火台忽然被点亮,恐怕待敌军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城墙,城内的中原军还一无所知呢。 似也被冲天而起的烽火给惊呆了,还未至城下的扎干军也出现了瞬间的骚动。 卓钺死死捏着墙垛,额头一根暴起的青筋抽搐了一下。 城墙守军随即狂奔至墙边,往城下看了一眼就崩溃了,翻着白眼、腿一软就要往地上瘫,被卓钺一把捞起来摁在了墙上。 擂城鼓。卓钺嗓子绷得沙哑。 守军张了张嘴,大惊之后脸上满是空白。 擂城鼓!调集中军!卓钺反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若是今夜因你参与哗变、擅点烽火贻误了军机,你有几个脑袋掉!去!! 守军如梦初醒,疯了似的翻身而起,狂奔向城鼓的方向。 地上几个本要哗变的士兵也惊呆了,他们似也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们策划哗变的当夜,扎干军竟然前来偷城了!刚才一个个硬气得如同天王老子一般,可这会儿一听扎干人到城下了,瞬间又吓成了木雕泥塑。 对他们来说中军和扎干军哪个更可怕,当然不言而喻。 卓钺根本懒得看他们一眼,只当地上躺了几只晒干的蛆。他抓着宣花斧狂奔至城墙楼梯的方向,郦长行紧随其后道:军营的方向亮起火光了。 应是营中的士兵看到城墙上烽火起,便以为是哗变的信号。 殊不知大军已然压境。 卓钺大骂了一声,恨不得将哗变的这帮人切片了下酒。 现在的情况极糟。烽火台就是为了通知全军敌情的,可被哗变的人篡改了意思,今夜看到烽火,大半的士兵不会来城门迎战,反会涌向中军。城门无人看守,扎干人打起来就像敲个鸡蛋壳般容易,待他们入城之后中原军再反应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最可怕的是今日中军军营紧闭,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就怕是娄父病危了。 若真是如此,那沧衡恐怕不保。 卓钺浑身冷汗热汗轮着番儿地倒,努力摒弃杂念不去想那最坏的情况。他与郦长行飞身下了城墙后,城鼓终于隆隆响起,雄浑的声音如旱地惊雷震彻山谷。 烽火和城鼓引来了今晚巡夜的士兵,人不多才几十个。卓钺当机立断,飞速指挥道:上城门挡!十人守城门,其余人带火铳□□、夜叉擂、礌石滚木跟我上城楼!再找几人,去通知中军主将、左右军各参将,扎干人偷袭了! 有了主心骨,一众士兵四散开来。巡夜队伍的哨官没见过这阵仗,惊惊战战地道:卓、卓把总,库房里还有撞车和叉杆 卓钺懒得理他,亲自和几个小兵抬着四人环抱的巨大城门挡放置妥当,跟在后面的郦长行匆匆道:扎干人不善攻城,也没有攻城用的云梯,撞车和叉杆是对付云梯的现在用处不大。你就按卓把总说的去做! 哨官抖着声音应了声,狂奔而去。 卓钺那厢放好了城门挡,转头又向城头方向狂奔而去。郦长行带着几个小兵,火速将火铳□□搬出仓库架在城垛之上。此时城下的扎干人已蜂拥向城墙涌来,利箭蚂蜂似得向城头飞来,喊杀声响彻天空。 现在城头上才几十人,而城下是成千上万的扎干人,捏着火铳和□□的人瑟瑟发抖,感觉下一秒就要撅过去了。 唯独卓钺立于城墙正中亲自架了个火铳,英俊的面孔冷硬坚毅,在冲天而起的火光中如同锻淬而成的铁像一般。 二人一组,一人持盾一人射击,一刻钟轮换!他厉声喝令,别射太早。火铳瞄百步,□□瞄城下,看准再射! 似是被他的镇定所激励,墙上众人齐声大喝,一拥而上。从城下飞来的箭矢击打在盾牌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相撞之声,接二连三成千上百如同密雨飞蝗。扎干人不善攻城,攀城用的是飞虎爪,被城上士兵拿刀一一砍断绳索,人体如燎火飞蛾般噼啪掉落高空。而冲出去砍绳索的中原士兵也被扎干人一箭贯头,倒栽葱般摔了下去。 周遭烽烟四起喊杀声震天,乱成一团。唯独卓钺手持火铳面色如铁,纷乱的环境对他毫无干扰,准星后那双沉黑的眼睛半分不眨,精准而毫无起伏地一枪接着一枪,精准爆头,换弹换药的手快似翻花。 扎干人本来就不善攻城,趁夜偷袭就是为了能毫无阻碍地以飞虎爪攀城而上。此时误打误撞被烽火照了个透心凉,一时也有些慌乱,攻城之势失了章法。 可虽矢章法,却耐不住人多。沧衡城前本就道道路崎岖狭小,此时被塞得满满是人,一眼看去更是惊心动魄。城楼上砍飞虎爪绳子的没有几人,很快便顾此失彼,未过片刻便有扎干人飞身跃上了墙头。 郦长行背起□□抽刀而出,双手合握纵身一劈,瞬间将一扎干士兵拦腰断为两截!他平素用弓十分惊艳,却没想到长刀舞得也如迅雷密雨。他贴身站于卓钺之旁,左右不离三步,将卓钺紧紧护在身后。 卓钺双目紧盯着城下不动,抽空冲他吼道:你去支援右边! 郦长行抿紧唇,不吭声。 听到没有! 郦长行一脚踹飞了个爬上来的扎干兵,寸步不挪。 你 卓钺气炸了肺。没事儿的时候这小子风流多情,一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样子;现在到了危机时刻了,又摆出一副至死不渝的模样,装给谁看呢! 尚未等他再吼,忽见数百士兵蜂拥自楼梯奔上城墙,卓钺抽空回眼一看,竟是右军一营的参将。他应是收到了他派人传回去的消息。 卓把总!这参将是个九尺大汉,长得比张老黑还要莽撞,大步走来时城墙都在晃,我来支援你! 卓钺心中一松,顶着骚乱的人声喊杀声喊道:通知了中军了么! 让人去了!乱成一锅粥了!参将劈手夺过一把火铳,抬手就是几下子,胆包了天的杂碎们围了中军帅帐!副将让我先来城头,他去找主帅们。左军的也马上便到! 话音方落,又是一阵脚步声匆匆而至,喊杀声中伴着一道呼喊传入卓钺耳中:老卓!我来帮你! 卓钺蓦然回头,却见人群中张老黑领头奔来,后面跟着小嘎和关曦明。这几张熟悉的面孔如一道暖流涌入他冰冷的四肢,让他心中骤然一松,脚竟踉跄了下。 张老黑上来二话不说接过卓钺的火铳,熟练地换药上膛。不知何时,他竟已掌握了火铳的使用技巧,虽然不如卓钺那般纯熟,却也能不出差错。小嘎上前一步为他夹起藤牌,关曦明也捡起一把弓拉开,警惕地瞄着城垛上露头的敌军。 你们怎么 不地道啊!张老黑一枪将个脑袋轰为了烂西瓜,大大咧咧道,听说是你发现的扎干军?大半夜的跑来,也不叫咱们! 太危险了。小嘎补充。 关曦明的胳膊拉弓颤颤巍巍的,不知怎么也跟来了,但还是坚持道:卓哥,援军已经到了!你和小郦哥累了,快去旁边休息一下。 我不 卓钺正欲拒绝,郦长行却忽然一把环住他的腰,勾肩膀直接将他提了起来,大步向旁边奔去。 二人来到人少些的城楼一侧,郦长行把他往地上一放,忽然靠着他的肩膀就软了下去。 郦长行!卓钺忙想成住他,怎奈自己腿也没劲儿,顿时顺着墙和他一起瘫软下去坐在了地上。 郦长行半跪着坐在面前,头紧紧埋在他的锁骨里深吸了口气,抬头紧紧地盯着卓钺颤声道:吓死我了。 卓钺无言。他回望着少年被烽烟汗水弄得一团糟的面孔,和那双无论何时都不改美丽的眼眸,一时间也竟不知说什么好。 几步之外,便是震天的炮响喊杀、冲天而起的烽火和伴随着惨叫哭喊而成片倒下的尸体。焦土泥泞,血流成河,鬼差的勾魂锁在半空中荡来荡去,一甩便勾去了十几条性命。哪怕是幽冥地府,也不及此处的人间炼狱。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可便是在这一片金戈铁马之中,他们二人栖身于城垛下相对而望,却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外物。浪潮退去、山崩渐止,他们二人携手于空旷的大海深处越沉越深,仿佛天地唯余彼此。 无论是初见、相知、结缘还是此刻,他们的周遭永远兵荒马乱。天灾止后人祸生,他们不停奔波,无暇停息,每一步皆是汗混着血。 可偏偏在这焦土飞灰中,他们望见了彼此。便如同泥沼岩石中长出的植物更加坚毅,他们在纷乱中生出的情意,也盘根错节、越扎越深。 逆境、战火、烽烟、奔马。 我手持利刃回首而望,你永远搭弓而立站在我身旁。 一眼万年。 此刻,他们怔怔凝望着对方。不知是谁先主动,同时倾身,轻轻贴上了对方的唇。 他们均已嘴唇干裂,满脸灰黑,这一吻混着泥渣和血腥味,实在称不上美好。可当他们分开时,卓钺还好,郦长行眼眶一红美丽的翠色瞳孔竟染上了层薄薄的水色。 你卓钺本来也感慨万千,可一见他要哭顿时又惊得无语了,你至于吗?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郦长行红着眼眶问,就不能好好呆着么?为什么哪儿有危险你在哪儿? 卓钺无言以对。可他看着那双美丽的瞳孔,忽然忍不住问道:你是在乎我的对么? 郦长行一怔,没有说话。 卓钺猛地捏住他的胳膊,声音中带上几分狠狠:既然在乎我既然在乎!为什么不与我好好在一起! 他想不明白。若郦长行有意,为何对他若即若离;若郦长行无意,又何为拼了命的保护他。 郦长行颤抖着嘴唇,无声地凝望着他。 似被烽烟战火激得血流逆行,卓钺蓦然失声低吼道:别装了!如果没那个意思就别装了!老子不需要你保护!何必作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围着我转! 郦长行面上闪过一丝痛色,他也猛地直起身吼道:我在乎!我 一声巨响盖过了他的话。 二人脚下的城楼似被什么巨物猛地撞了一下,墙体巨震,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踉跄了一下。两人同时抬头,却听有人惊恐大吼道:扎干人扎干人怎么会有八牛弩! 八牛弩,形若战车,攻城拔垒用之。其上搭载的箭矢身似巨枪,以铁片为翎,亦称一枪三剑箭。八牛弩发射时需七人协力,射程有七百步,比射程百步的火铳还要厉害数倍!其威力之大,可直接碎石断木,前朝打仗时便曾有三箭破城门的例子。这玩意简直是攻城利器。 却没想到,一向不善攻城的扎干人,手中竟有此等神物。 卓钺俯身看去,果见城门上钉着一杆巨枪。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城下的扎干兵齐齐调转八牛弩的准星,赫然瞄向了卓钺所在的城墙上方。 城门坚实,内为硬木外有铁铸,他们是见城门难以撼动便准备从城墙下手! 闪避!卓钺听到有人大吼,极速闪避! 一道爆裂之声,巨箭已向左城楼极速奔来。 直扑卓钺面门! 卓钺仓皇回身,手堪堪抓住郦长行的衣领,却又被他反手抱住。少年不知哪儿来的神力,搂住他的腰足跟发力蓦然前扑,与此同时身后山崩石裂的一声巨响。城墙角碎为残渣,四散迸飞,而一道悍然凶猛的冷风几乎贴着二人的身子刮了过去。 郦长行闷哼了一声。 因被郦长行护在身下,卓钺安然无事,可他反搂着郦长行腰的手却忽然感到皮肤一热,什么滚烫的液体喷洒在了手上。 郦长行!他怒吼一声,被烟尘飞灰呛得连连咳嗽,一把翻过郦长行的身子,顿时被一抹血红刺痛了眼睛。 巨箭贴着他们的身子飞过去的,那箭风和三道铁翎,生生旋下了郦长行半个胳膊的肉。 白花花的骨头刺在外面,郦长行的大臂外侧已经碎成肉渣,血如红雨般淋淋而下。 卓钺跪倒在地,整个人都在忍不住颤抖,双目赤红。他还记得郦长行的指甲劈掉是自己都无比心痛,此时看到郦长行为护自己整个胳膊缺了大半,连心脏都几乎停跳。 郦长行疼的面如白纸,冷汗瀑布般得流,可还没有晕过去,没有受伤的左手微颤着握住了卓钺的手指。 没事他勉强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没事 卓钺的手覆在他的面上,不敢用半分力道,半晌一向冷硬如铁的双眸越来越红,半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泽。 郦长行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掉,竟还抽空低笑道:卓哥还说我、说我不至于 你疯了,你疯了么!那水泽还是没有落下来,半落不落地挂在眼眶边,如被雨淋湿的鸦羽,卓钺低吼道,为什么要这么护着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么!就会待你有什么不同么?你究竟图个什么! 郦长行怔怔看着他。也不知是思索,还是因疼痛,那双美丽的瞳孔略有些涣散。可他晶莹如翡翠的绿眸中,却深深映射着卓钺的倒影,似回望着湖边美人的春潭。 卓钺深吸口气。抬起郦长行的头紧紧往胸口按了一下,闭了闭眼睛。 他还没有忘记,此时战争尚没有结束。 可就在他抓起宣花斧,想叫个人将郦长行抬下城墙,却忽听远处一声雷霆万钧的巨响。 卓钺猛地抬头这是火铳的声音,而且是从城下扎干军的后方传来的。 是中军!有人激动得大喊,娄家军的军旗是娄父将军!他没事! 一口气自胸口中长长出来,卓钺咣当一声扔了宣花斧,低头抱住了郦长行的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回家太晚了来不及双更呜呜,今天早点来啦。下一章!就说明白啦~ 收到了小可爱们的鼓励,超开心,感觉又能写个一百万年!没关系剧情流虽然痛苦,可写出来了真的很爽啊,我会踏踏实实地写完给大卓和小郦一个好结局! 爱每一个还在看文的小可爱!mua! 第61章 直问因 当时在丹吉城中听到卓钺重伤梦呓的时候,郦长行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都伤成那副模样了,为何还能不住地喃喃说话? 可真的到了这日,郦长行才发现原来真的控制不住。 清醒时伪装起的躯壳,在剧痛和脆弱中轰然崩塌。平日不敢回首的往事和回忆,跨过断壁残垣向他涌来,如苍茫之海将他淹没。 身下是往昔之海,头顶是现世之空。他在汪洋中浮沉,起伏无依。 隐约中他似看到了夜色的草原,在瞬间燃起冲天之火,战马驰骋、喊杀阵天,族人如待宰的羔羊四散奔逃。而他转过身,却见美丽的中原女子穿着宽大的黑袍迤逦而行,背影转瞬消失在了厚厚的毛毡帐帘之后。帘子落下时,一串似吟似唱的诡异歌声,飘入了他的耳朵。 他怔怔站在原地。左手火海,右手家园,在痛苦与无助中,看漫天的飞火与飘渺的吟唱彼此交融,将回忆的画面染成灰色。 他的泪已干了。又听到有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说:走吧。 可这一次我并不想再逃了。 可这一次并不是逃。那声音说。去时路即是归时路,时有去日,必有归期。 时有去日,必有归期 他忽然激灵了一下。 所有画面浸微浸消,疼痛尘嚣四起。他渐渐从梦境抽离,感受到了自己沉重的眼皮,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屋内亮着,可能只点了一盏灯,可对于刚醒的人来说还是十分刺目。郦长行微喘着,沉重地眨了眨眼睛,艰难地侧过头去,看到了正坐在他床头的卓钺。 卓钺上身衣服松松披着,胸口露出了结实优美的肌肉,明晰流畅的锁骨线条连接着远山似的肩颈,极为好看。可此时,自右肩到左胸处却绑了厚厚的绷带,表面渗出了些血痕,似也受了不轻的伤。 他手里正轻轻把玩着一个东西。郦长行一看,竟是一直挂在自己胸口的鎏金翡翠链子。 卓钺转过头,恰巧对上了郦长行刚刚睁开的眼睛,挑了挑眉道:醒了? 扎干人 被打跑了。你现在受伤了,别想那么多。卓钺给他倒了杯水,缓缓神儿吧。 郦长行喝了口水,终于感觉浑身舒服了些。而在这过程中,卓钺一直托腮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郦长行忍不住伸左手,轻轻贴上了卓钺的面颊,无声地抚摸着。 卓钺没有动,静静地回望着郦长行。他的眼睛并不妩媚,也称不上美丽,可浓黑明亮的瞳仁却如初雪后的千山,和冬日晴冷的远天,干净坦荡得不含半点杂质,让人忍不住想追随。 此时郦长行就凝视着那双沉黑的眼睛,轻声道:你没事真好。 卓钺没吭声,侧头避开了贴在面上的那只手,又将挂坠挂回到了郦长行的脖子上。 我有个事与你商量一下。他平静地说。 郦长行心里咯噔一下,怔怔地看着他。 似不愿与郦长行目光接触,卓钺侧过脸,看着帐子的一角淡淡地道:你的身份,呆在军中还是有点不太合适。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送到应州靠近京城的地方,在那里你也不用担心草原人会找到你。我甚至可以托人,给你寻个谋生的活计 郦长行嘴唇颤抖,攥紧了被褥:你说什么? 当初你非要留在军营,难道不就是担心草原人南下之后发现你逃奴的身份么?卓钺反问他,现在我已帮你解决了。有娄家军在,你也不用担心战火。这应该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吧。 什么两全其美!郦长行低吼,一双眼睛像淬了火般,恶狠狠地盯着卓钺,你竟要赶我走!在这么多事情以后 这么多事情?卓钺死死盯着他,你以为你救了我几次,我和你亲了两下,咱俩就生生世世绑定在一起了?我和老黑他们,出生入死十几年,但临头了还是各走各的路!战场上,本就是各走各的路!你以为咱俩会有什么不同么? 郦长行瞳孔巨震,削减的下巴线条紧绷着。若不是身受重伤,他恐怕早已一跃而起了。 方才明明还好好的。郦长行的瞳孔幽冥闪烁,里面也不知是汪洋还是火海,流淌着近乎疯狂的光,刚才我们还并肩作战,你还吻了我。在千军万马之中,我们是最亲密的可你现在又让我离开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让我以为我已经得到了你,却又一把将我推开! 因为我看得清楚!卓钺猛地起身,狠瞪着他低吼道,我想得明白! 似是胸口的郁结被点燃,卓钺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了起来:茫然么?老子这些日子也茫然得很。我他妈就想不明白,如果你喜欢我,为何不愿与我好好儿在一块?若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又拼了命的保护我?战场这种地方,能护得自己周全就不错了,我从没奢求哪个兄弟会帮我挡刀挡箭!可你凭什么?凭咱俩就是一夜春风的露水夫妻么? 郦长行红着眼睛看着他,不语。 你真的看错我了,我不是什么风流公子,我他妈就想找个贴己的人。一起唠唠嗑,冬天了暖被窝。卓钺自嘲一笑,我玩不起你们年轻孩子那忽近忽远的游戏。上一瞬还云淡风轻的,下一瞬又生死相许了。这大起大落的,我年纪大了,受不得。 舒了口气后,卓钺抿了抿嘴唇,似在下定决心,低声道:我让你走,是真心的。你不是军门之子,无牵无挂来去自由,和我们都不一样。如果没什么牵挂了,趁早离去,我也不想看你一次次再为了我拼命,落得浑身是伤了。 郦长行恨道:若我不愿走呢。 卓钺摇摇头:我想不出你不愿走的理由,除非是因为我如果是因为我,你便把自己的自相矛盾解释清楚。为何不愿与我在一起,又为何拼命保护我,包括你的身世,所有事情都要讲清楚。不许有半分隐瞒。 之前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你没说。这是最后一次,若你还不想说,伤好后便走吧。 卓钺的语气很沉重,但异常果断。他说的话就像他的宣花斧一样,陵劲淬砺,黑白分明,不带半点犹豫扭捏。 郦长行毫不怀疑,在自己醒来前他就一直坐在床头,反复思量。他必也是经过了很多痛苦的踌躇之后,才做出了这个决定。可只要此时话说出了口,便掷地有声,再无回转余地。 现在想来,卓钺的人不也是如此么?温柔又凌厉,宽容却果敢。身边的兄弟们犯下过错,他虽愤怒斥骂着,却又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帮。可虽然口硬心软,眼里却又容不得半分沙子,是非对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任何人能够糊弄过他。 郦长行一生见过很多人,颠沛流离了这么久,以为再没有人能让他头痛烦恼了。 直到遇上了卓钺。 那些花言巧语和温柔诡计,仿佛绕山之雾。起初还能缠缠绵绵地围着山峦,可当山间的长风一吹,巍峨的山体还是以前的模样。 原来是这种心情郦长行微微茫然地想到。 挫败不甘,却又无奈悲伤。心里又痛又酸,不安和害怕让他甚至想扑上去狠狠抱住这个人,让他发誓保证永远属于自己。 是什么时候,反而自己变成了哪个无法放手的人呢? 是何时,台上的演员成了戏中人呢? 不知过了多久,郦长行微微出了口气,略带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拼了命的保护你么?他回过头,幽幽地看着卓钺,想知道,为什么我从第一眼就认定了你,一直坚定不移地跟随着你么? 见他打算开口,卓钺不禁有些紧张地直起了身,捏紧了拳头。 我不说,一方面是想咱们的关系简单一点,可反而是弄巧成拙了。郦长行低声道,另一方面,我是觉得说了你也不会信。不过转念一想 他顿了顿,翠色的双眸中缓缓露出几分幽凉的光。 既然卓哥你已重生一次了。恐怕什么诡秘奇闻,都不会觉得奇怪了吧。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大惊之下浑身巨震,哑然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卓哥:老子可是活过两次的人了,一般人玩儿不过我。 小郦:唔,好巧。 来啦!撂了颗大炸弹哈哈哈,终于下章能揭小郦的底儿啦! 第62章 坦而言 重生重生?! 郦长行怎么会这么说,他为什么会知道! 卓钺近乎惊骇地盯着郦长行,仿佛在看一只精魅。 郦长行平静地看着他:我没说错吧? 卓钺瞪着赤红的眼睛,脑子里犹如翻江倒海:你怎么会为什么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重生的。郦长行淡淡地道,其实那时我之所以出现在济阳镇,也是专程来找你的。 卓钺僵硬地而迷茫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当时初遇,郦长行是专程来找他的?怎么会可当时在济阳镇,他是推开窗户恰巧看到街上的郦长行、又灵光乍现想出利用他混出城去的法子,这整个过程全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和郦长行没有半分关系啊? 不对虽说如此,当时郦长行被他捉来却没有半分惊慌之色,还十分尽心地帮他们演了一出瞒天过海的好戏。 若真是萍水相逢的异族少年,怎会如此乖乖听话? 你怎么会知道!卓钺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郦长行没吭声,反而轻轻哼起了一首歌。 卓钺满心烦乱,过了半晌才隐约觉得这歌熟悉,似乎以前在哪里听过。 竟是当日在郸州,郦长行给他唱过的草原牧歌。 他隐约记得这首歌叫《轮回》。 郦长行停下了哼唱:还记得这首歌唱的是什么吗? 怎么不记得。貌似是个草原神话,说的是一对草原恋人同年同月同日死后重生,开始共享一条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难道 卓钺脱口而出:你他妈是在逗我么! 这简直荒诞。 郦长行是在说,他们二人皆是重生,而因为死于同一天所以开始共享同一条命运了么?! 打死他也不能相信!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郦长行轻轻一笑,你死于洪武二十九年的二月廿三对吗?那日我被同族人摁在地上,双膝跪地、脖颈低垂,一刀被砍掉了脑袋。 等一下卓钺抬起手,勉强道,你是说因为咱们在同一天死,所以一起重生了?这简直是放屁,世界上一起死的人多了,为什么没有都一块儿重生? 准确讲,必须是半刻都不差,而且在同一片草场之上,才能一同重生。郦长行缓缓道,我的姆娘嫁入草原后身边有个伺候嬷嬷,很擅巫术。前世我与姆娘受族中迫害,难逃一死,便由她施法帮我逃避轮回、重新入世。可谁能想到,与我在同一片草场上同时死去的,还有一个你。 卓钺扑通一声跌坐在了椅子上,目光僵直。 他从不信鬼怪神灵,更厌恶巫术,前世对张老黑的妻子阿丹珠避之尤不及。重生以后,他不敢细想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玄妙古怪的事情,只潦草觉得自己是被鬼差拘丢了,所以才能得以重生一次。 却没想到,被鬼差拘丢了的从不是他,而是郦长行。 而他因为奇妙到极点的缘分,也跟着蹭了一条性命。 我比你早入现世半个月。郦长行低声道,那嬷嬷告诉我,既然一同重生了,你便是我的同行人。今生,你荣我荣,你损我损。为了逃避族中人对我的迫害,也为了保证你的安然无恙,我才南下来到你的身边,死皮赖脸一直在你身边赖到现在。 卓钺两眼发直。脑袋被一击击的重锤砸得,半点回不过神。 难怪,难怪郦长行一直这么信任他。 从两人相遇伊始,郦长行便对他有种出奇的信赖,总是说我相信你的决定无论你怎么做我都支持。原来知道他是重生的,才信他不会选择错误。 也难怪,从很早起郦长行便拼了命的保护他,保护他的名誉、他的威信、他的性命和他的感情。 若这个见鬼的巫术真的存在的话,郦长行保护他,便等于保护自己。 卓钺用力搓了搓面部,努力整理思绪:这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究竟是怎么个荣和损法儿?意思是如果我被人迫害了,你也就跟着身败名裂? 重生之术十分玄妙,草原上会使用这种术法的估计只有嬷嬷一人。郦长行低声道,而双重生,便更加鲜为人知了,只在《轮回》那一首牧歌中有隐约的记载,就算是嬷嬷也没法具体说清你我二人的命运究竟是如何纠缠到了一起。 命运这种东西的确玄妙,而两人之间的奇妙联系更难用直截了当的因果关系来解释。 卓钺怔怔琢磨着,似乎自重生到现在,自己在郦长行的帮助下一路晋升。若最早不是郦长行的帮助,他便没法呆着辎重混出济阳镇,可能还要在刘富裕的诬陷下被众将士鄙夷;若不是郦长行留意李汉录的异常,他也没法从土夯小城的失败中全身而退;丹吉城里更是如此,如果没有郦长行,他便很难立下赫赫军功,创下如今的成绩。 他一路高唱凯歌,郦长行也随着他的荣耀一路升迁。 可是可你觉得这和巫术有半点儿关系么?卓钺还是难以置信,假设如果我身边的人是小嘎,这些难关他也会帮我的。而如今跟着我一起升迁的,也不只是你一个啊。军中立功就升官,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郦长行叹了口气:因果很玄妙啊。姆娘和嬷嬷每日诵经的时候 ,我总不爱跟着读,他们所说的因果我也弄得一知半解。但咱们二人之间的荣和损,恐怕并不只作用于一时。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咱们就如同那宽阔江河上的一叶扁舟,举目只见汪洋,以为掌着舵的是自己。可殊不知河流走向还要受河道影响,我们无论在河面上如何左右摇摆,却还是无法脱离河道的走势。而这河道,就是命运的流向。 他顿了顿,见卓钺依旧紧皱眉头,便又补充了一句:卓哥你想想。我与小嘎哥都是异族相貌,那天的射箭比赛又不分伯仲,为何娄长风将军看完后偏偏点了我与你进丹吉城,而不是小嘎哥呢? 卓钺呆住了。 从他的角度讲,郦长行灵活又善机变,当然是要比小嘎合适的。 可娄长风并不了解二人啊。 他为何偏偏选了那日射箭比赛落败的郦长行呢。 霎时间,卓钺皮肤起了一层不寒而栗的小疙瘩。 郦长行见他面容有异,不禁问道:卓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卓钺慢吞吞地道,老子几点钟尿尿,是不是也是命运的安排。 郦长行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当然不会有这么精确但若当日和你入城的是小嘎哥,或许他为保护你周全,也便不会那么拼命的去炸粮仓了。丹吉城一战,也没有那么容易获胜了。 是啊。卓钺下意识地应了声。怔忪片刻后,又不禁自嘲一笑。 虽然这一切都扯淡到了极点,但总算能解释郦长行那些无中生有的热情和善意都从哪儿来了。 这小子的命运和自己连在一起,当然要拼了命帮他成功了。 他便说么,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和喜欢。他本就是卑贱到土里的命,上辈子连个媳妇都没娶上,这辈子哪儿就那么容易从天而降一个对他一见钟情的漂亮尤物呢? 因为你们二人命运相连,郦长行才不得不对你好啊。 还以为他真的喜欢过你。卓钺,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所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卓钺深吸了口气,按下那些酸涩沉声问道。 正事要紧,现在不是讨论感情的时候。 可郦长行却怔住了:什么怎么办什么意思? 你费了这么大劲重生一次,应该有必须要办的事情的吧?卓钺淡淡地道,你之前又是对我好、又是跟我表白的,都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好留在我的身边吧?但既然话也说开了,你就更没必要留在这了,我会保护好我自己,不会给你填什么额外的麻烦 不是!郦长行猛地低吼了声。 他一跃而起,飞身抓住了卓钺的胳膊。卓钺被他吓了一大跳,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急道:伤 你为什么还在怀疑我! 郦长行紧紧地攥着卓钺的胳膊,半边肩膀的绷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渗血。而他那双翠色的眼睛泫然欲泣,似乎悲伤到了极点;可咬紧的牙关却犹如气急败坏的狼崽子。 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人,你以为我会这么死乞白咧地赖在你身边么。他愤然摇着卓钺的手臂,我远远地看着,不出什么大岔子就行了!可每次有机会走时,我又鬼使神差地要留下来。如果你还以为我只是一时玩闹,你就没有心! 你让我怎么想!卓钺也恼了,低吼道,我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你了,你却说咱俩图个一时开心就行了。说这话的时候你有没有心,考虑过我的想法没有! 郦长行怔怔望着卓钺,一双眼睛水色朦胧,似乎下一刻便要留下泪来。 你让我怎么办?他悲伤地喃喃着,咱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已经足够复杂了,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那该死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什么意思。如果如果我又答应与你在一起,会不会又节外生枝?咱们的命运会不会再次改变?我不过是想简单一点,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开开心心地与我在一起便好了可是为什么你总这么难搞? 卓钺无言地看着他,一时间也是心神难宁。 郦长行红着眼眶深吸了口气,倾身将头靠在了卓钺的肩膀上,低声道:我已经豁出去了,所有东西都告诉你了,什么都不去想他了走到了这一步,不许你再赶我走。 帐子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卓钺任郦长行将全身的重量压在自己的肩头,怔怔地望着昏黄的帐顶,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 他以为自己重生一次,是为了查明自己的死因。 可没想到,励志的探秘之路竟被桃花债给夺取了风头。 真有意思真好笑呐。 半晌之后,卓钺忽然道:你回答我个问题。 郦长行忙抬起头:你、你说。 卓钺按着他的肩将他推回到了榻上,自己半蹲在他面前,注视着那双略带不安的翠色眼睛缓缓露出一抹谐戏的笑:说说看,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郦长行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卓钺哼笑着,抬手捏了捏郦长行的下巴:郸州的乐馆里,你说我早就打你主意了。但听你刚才话里的意思,也老早就看上我了。来跟哥说说,什么时候动的歪心思? 郦长行嘴唇一动,又被卓钺打断了:好好想,想好了再说!别用废话糊弄我。不然还要把你赶走。 在郸州的时候这小子一句话点破自己的心思,弄得他老大得没面子。 现在必须得扳回一局来。 郦长行眨了眨眼睛,半晌没说话,偏着头似也在回忆。他真是百变皆宜的面容,盛怒时咄咄逼人,算计人时充满危险,可现在情绪平静下来后又显得乖巧无害。 骗人,一骗一个准。 在中兴城的校场上。郦长行忽然道。 嗯?卓钺有点儿意外,挺早啊。具体啥时候? 有一次冰天雪地的,你就穿了件单衣在校场上练斧。我走近的时候你正在擦汗,汗珠顺着脖子一直流到了锁骨郦长行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的衣服还松松垮垮的,胸口也一览无余 卓钺愣了半晌,忽然喷笑出声:你他妈的,也是见色起意啊。 他本以为以郦长行的性格,定会挑个旖旎浪漫的时刻,然后说一大堆百转千回的情谊。 没想到还挺直截了当的。 不过正是如此,他反而信了九分。 毕竟男人嘛哪个不是视觉动物呢? 郦长行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低声问:卓哥,我的回答你还满意么? 卓钺哼笑了声:凑合唔! 话未说完,郦长行已一把卡住他的下巴低头便吻了上去。卓钺一愣,郦长行那灵活舔过他的齿床轻轻一吸,顿时他浑身都麻了。 郦长行更加趁虚而入,未受伤的手滑至卓钺的侧脸,拢着下颌的地方微微抬起,吻得更是缠绵。卓钺粗喘之间,还顾及着他的伤不敢乱动,更被这小子逼得丢盔卸甲。 看来这一城不禁没扳回来。 还赔了夫人又折兵呀。 可他们活了两辈子,走了那么远才结下的缘分不也正是为了这个时候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铺了这么长时间的梗终于揭晓啦!长舒了一口气 有小可爱猜到嘛 接下来要大甜几章了!!! 第63章 鹿茸汤 沧衡城一战,因果曲折盘根错节,峰回路转,乃至后来娄父写给京城的奏疏便有三页之长。 娄父略过前因后果,只道因军机频繁泄漏,故而怀疑军中有扎干奸细。但他们并未打草惊蛇,反而利用奸细向外透露娄父病重的消息,故意引扎干人前来偷袭沧衡,又提前调中军绕后把所有偷袭沧衡的扎干军一网打尽。 仅如此看,这一仗便足够传奇。 可在军中,这段故事简直是被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有一些过于玄幻的版本,最后甚至说娄父率领中军众将乘彩云自九天神兵突现,降天雷惩治扎干人,惊雷过后尸横遍野,焦土万顷。 只是不知军马被传成了彩云、火铳被说成了天雷,娄父听过后会有何感想。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这一仗胜得太过漂亮,战前全军低靡激愤的情绪一扫而空,走在路上的士兵一个个都如打了鸡血一般。被一举击溃的扎干人再次从马甸营仓皇推退走,城中囤积的粮食白白便宜了随后追到的中原士兵,正好解了军中的粮草之困,填饱了肚子的士兵们终于不再怨声载道。 本来众人还在悄悄担忧,是否打过胜仗后便会追究当晚哗变之人的罪过?要知道,当夜参与哗变的,少说也有上千人。 可最终中军也只严厉惩戒了举烽火、点营火的十几人。这些人被斩首示众,头颅高悬营门,无论谁从营口进出时都会看到这不尊军令的下场。 幸好被挂在上面的不是我。所有人不禁暗自心想。 自那日起,一反之前对中军将领们的唾弃抱怨,在高亢的凯歌声中,全军开始疯狂夸大吹捧当晚娄父的传奇一战。 这日天晴日朗,操练过后一群将士们又聚集在一起,兴致盎然地挺中间一人吐沫横飞地说得头头是道。这人是最早随右军上城楼的一批,可以说是目击到了全部过程,故而这段日子十分受军中众人追捧,动不动就将他奉上高座。 且说当日,那浓雾遍布山谷,周遭弄的是伸手不见五指。都说蛮子擅长种种诡秘邪术,如今想来,那浓雾说不定也是大有文章,沾上便能毒得人七窍流血、倒地不起。而扎干蛮子就隐在那浓雾之中 有人不解:如果浓雾有毒,蛮子怎么自己没事儿呢? 那蛮子必有解毒之法啊。那人说得头头是道,虽说娄将军早已埋伏在后,但城中众人却全然不知。但见那城楼之上,卓把总临城而立,他目能及千里,一眼便看穿了那浓雾迷障 马上要说到激昂处,众人听得热血沸腾,两眼发光。此时,关曦明恰巧从旁边路过。 小关哥!立刻有人发现了他,来啊,正说卓把总呢。 关曦明顿住了脚,面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卓把总真的能目视千里么? 听说卓把总有金刚不破之身,是真的么! 不对啊,那之前不还说把总得了痔疮。金刚不破之身怎么会得痔疮? 关曦明听得冷汗直流,赶紧加快脚步仓皇逃了。 回至军营,一打听卓钺在哪儿,竟又是在郦长行的帐中。前些日子那夜,郦长行受伤不轻所以一直在帐中休息,而卓钺也时不时地去照看他一下,送些食水。 但这去得也太频繁了,关曦明有些纳闷儿。郦长行说到底也是个队长,这种小事难道还要劳烦卓钺亲自来么。 关曦明找去了郦长行的帐子。队长是三人一帐,现在是白日其他人都在校场操练,估计里面只有郦长行一人。 若是换了旁人,早不管不顾地掀帐子就进去了。可关曦明是守礼的人,他犹豫了下还是先叫了声:小郦哥,在吗? 里面静了片刻,然后郦长行模模糊糊地应了声。 关曦明更是奇怪,又上前了一步:卓哥在里面么? 卓哥当然在里面。 此时帐内正一团火热,两人翻滚摩擦了不知多久,周遭气温正急剧上升。春天的节气本就燥热,再这么一折腾,卓钺只觉得自己两鼻孔都干干的,鼻血一不留神就要往下流。 他被郦长行牢牢地按在了榻上,身下的褥子和被子都卷成了干菜叶。胸前的衣襟早被扯得大开,郦长行正趴在他的身上,热情绵密的吻顺着嘴唇脖颈不住往下,在胸口处反复流连。吻过的皮肤晶莹润泽,还盛开了点点红痕。 卓钺脑袋浑浑噩噩,却总觉得这事情有点儿不对刚才见色起意的明明是自己才对,怎么如今郦长行反而跟发了情的小公狗似的 关曦明的声音传来,卓钺立刻推了推郦长行低喘道:行、行了! 郦长行动作一顿,抬眼瞥了他一眼。 七分不愿,三分媚。 卓钺鼻孔顿时又是一热。 妈的色令智昏! 君子守礼的关曦明在外面等了半晌,半点儿声音都没听到。他有点纳闷,猜想郦长行可能正休息着,便没再多逗留转身返回校场去了。 一直到了下午,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开始今日后半场操练了,卓钺才姗姗来迟。他似乎刚徒步跑过十几公里一样,满脸倦怠疲惫,一屁股往树荫低下一坐,闭目开始休养生息了。 卓钺手下的众将领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悄悄凑在了一起,在远处低声议论着。 一哨官悄声道:自扎干夜袭以后,卓把总动不动就玩人间蒸发。时常消失个把钟头,回来后又一脸委顿,你说这是怎么个回事? 不都传卓把总是金刚不破之身么。另一人偷偷道,可能是因为他受了什么伤,不好意思说呢。 张老黑在旁听得津津有味,插言道:怎么个委顿法? 众人看了看不远处的卓钺,有人总结道:就眼下青黑,疲惫倦怠,好像生无可恋了已经看破红尘一般。 张老黑忽然喷笑出声,一拍大腿道:哎我糙,怎么这么像 他一招手众人附耳过来,悄悄一嘀咕,所有人顿时如遭雷劈了一般。 几人中有极仰慕卓钺的,顿时激烈反对:不可能!卓把总绝不可能是为了那种事儿耽误操练的人!我不信! 关曦明也一脸嫌弃:黑哥,你想跑偏了吧。卓哥在军中又没有女人。紧接着又在心里补了一句,他又不是你。 休整了很久的郦长行今日也吊着一只胳膊来校场了,听这边众人大呼小叫,便笑着溜达了过来:什么事这么激动? 郦队长我们在说卓把总呢。有人嘘了声,刚才黑哥非说 他趴在郦长行耳边又把方才的话嘀咕了一遍。 郦长行表情一顿,缓缓露出了个有些古怪的笑容:唔,黑哥的判断也并非没有可能。 张老黑一拍大腿,老神在在地嘿笑道:还是小郦上道!所以说你们这些童男没见过世面么。大战之后,在这无聊的军营还有什么能放松心情的啊,也就这事儿了呗。没有女人,就自己整呗。一不小心上了瘾自然就 别说了别说了!一个队长崩溃了,捂住耳朵吼,我耳朵脏了! 郦长行补充道:不然,我们一起送点补气血的东西给卓哥吧,看他会不会收下。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哎呀这个主意好。咱们关心卓把总的身子,自然要表示一下啊。之前沧衡城里的老乡说要送我根鹿角我没要,现在正好给卓把总啊。 郦长行笑眯眯地在旁听着,连连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郦(笑眯眯):多补点儿,最好补得他上火。然后我来帮他灭。 肾虚的大卓缓缓抽出五十米大长刀。 骚里回来晚啦,明天还是九点前哦。 第64章 落陷阱 卓钺自然不知自己的膳食已经被众属下安排得明明白白。但他的确是有点儿虚,这两天只要去探望郦长行,就肯定跑不了被按在被子里的命运,几次下来就算是铁打钢铸的猛汉也受不了啊。 而且每次他想把郦长行搂在怀里温存一下,却都莫名其妙地被反扑,反被伺候。这虽然他也不是不喜欢热情火辣的,但这次数多了,总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吃白食的。 卓钺第一次体会到了在房里养了只小野猫的疲惫感。 不行,得找时间和郦长行谈谈这事了。 长出了口气起身,卓钺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聚成一堆的将领们,见他们勾肩搭背贼眉鼠眼得不知道在说什么,顿时心里又点儿来气。 这群崽子,越来越放肆散漫了。 干嘛呢干嘛呢!他抄起根棍子大步过去厉吼,操练时候带头交头接耳!皮都痒痒了是吧! 众人惊得顿作鸟兽散。 自打过胜仗后,军中士兵操练的热情并不是一般的高涨。从火铳到冷兵器,所有人都打出了十二分的精力来练习。郦长行虽然来校场了,但因手臂的伤还没好全,只能走在行务内给士兵们指点指点。 卓钺溜达了一会儿,眼神又没忍住往郦长行的方向瞟了。 现在想起来郦长行还没有自己的兵刃呢。 郦长行最擅用弓,但还要配一把近战的兵器这才像样。郦长行的身形高挑修长,柔韧有力,是很适合用枪的人,可军中的枪勉强够的上普通规格,却算不得精造。他一直打算掏腰包给郦长行打一杆最适合他的枪,如今休战终于能提上日程了。 打一杆上的了台面的枪,怎么着也得半锭银子吧。 他一年的军饷有十几两银子,但如今他们大战方休,连口粮都刚刚续上,卓钺也不敢奢望自己的军饷啥时候能发下来。 他现在全身家当加起来就一件汗衫,一条衬裤,还有几十个铜板。 卓钺长叹了声,懊恼地扒拉了下头发。 本来军中的大老爷们儿是都不怎么在乎钱的。吃大锅饭,住大通铺,有钱也没地儿花去啊。卓钺也是,他的那些铜板一直都是用来赌的。 可如今他房内多了个人了,有些不一样啦。 说起来自己还没送过郦长行东西呢。卓钺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嘴角忍不住地上翘。他们俩既然在一起了,没有彩礼纳币什么的,可该表示的也得表示啊。不然不够正式,自己好像白占了人家的便宜一样。 只是这钱嘛 卓钺挠了挠头,心里有了些计较。 晚间操练结束,众人一起往营帐的方向走。卓钺靠近张老黑,一把勾住他肩膀低声道:兄弟,问你个事儿。之前总和你赌摔跤的那个二营的叫什么来着? 张老黑睨了他一眼:刺儿头嘛。你问他干啥。 他家里是不是挺有钱啊? 他就是爱攒钱而已。当时蛮子南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撒丫子就跑,就这小子还收拾了金银细软。张老黑哼了声,整一个贪财奴。 贪财好啊。卓钺嘿嘿一笑,你之前不是总和他赌摔跤么?今儿晚上也攒一局呗? 张老黑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赌摔跤?你这身子吃得消? 卓钺没品出来他这句话里的深层含义,还以为他纯粹是问自己之前留下来的伤:这不早就好了。你快点儿的啊。 不是你这么急干嘛。等着用钱啊? 卓钺顿时语塞:这你别管了。你自己要是能赢点儿钱也不错啊,自从和阿丹珠在一起后你送过人家半点东西没有?女人家都爱着些东西,你可不能不上心啊。 张老黑被他说得立刻有些意动,当即就悄默默地攒局去了。 且说晚间,一群热心的小将领们寻来了鹿茸,小心翼翼地放在锅里炖了两个时辰。全都是拿惯了大刀的糙汉子,忽然一摸锅铲怎么弄怎么别扭。六七个壮汉围着一柄小铁锅,个顶个得小心,两个时辰下来折腾得人人都是一身虚汗。 谁知捧着这来之不易的一碗鹿茸汤到了卓钺帐中,却又扑了个空。 卓把总和张队长出去啦。有路过的小兵告诉众人,神神秘秘的,也不说做什么去。 众人面面相觑。一旁的郦长行微微皱了下眉头。 怎么办,要不要在这等啊。 可谁知道卓把总什么时候回来啊? 郦长行出声道:不如我在这等卓把总吧。众位哥哥各忙各的去,等把总回来了我会将大家的心意都带到。 众人知道他从很久以前就跟卓钺亲近,一听他这么说便欣然应了,留下汤盅就四散离开了。 郦长行进入卓钺的帐子里,先四下打量了一圈,见宣花斧好端端地立在帐角,眉眼这才微微一松。 他端着炖盅在褥榻上坐下,开始等人。 等人是件非常无聊的事情,大部分人在等待的时候都喜欢干点儿别的事情,哪怕是来回踱步也行。 可郦长行不一样,他就这么默默地、双眼定定地看着帐子的方向,一动不动。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睁着眼睛睡着了,可每当帐外传来声音,他都会立刻抬头,待确认不是卓钺后又恢复了那老僧入定的模样。 像个静候猎物的小豹子。敏锐至极,耐性十足。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都黑了,外面才传来了一串嬉笑脚步声。帐子里的小豹子竖起耳朵,确定目标后立刻将鹿茸汤放在地上,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帐口。 卓钺那头还在和兄弟们嬉笑着告别呢,今儿痛快啊,改天再聚啊! 这边一进帐子,立刻被猫在里面的小豹子叼了个正着,衔住就往床上撂。 卓钺惊得汗毛竖起:我糙你他妈吓我一跳 去哪儿了?郦长行直勾勾地看着他,一手箍住他的腰就要往怀里扯。 谁知卓钺像是吃痛了般,立刻嘶了声。 郦长行一愣,双目顿冷。拽着卓钺的衣服毫不留情地往外一扯,立刻侧腰那处一大块青紫暗红的皮肤便暴露在了他眼前。 他定定地看着这块淤青,神色晦暗莫辨。 卓钺尴尬得很。他本想偷偷瞒着郦长行,凑够了钱打好枪给他个惊喜,可谁知一进门就被逮了个正着。这小子又忒敏锐,一下儿就察觉了他身上带伤,现在这表情难看得连他都忍不住哆嗦。 哎哟,和几个兄弟过了两招,没吃住劲儿。卓钺故作轻松地坐起来,搂住郦长行的肩,小春春咋了,心疼你卓哥了? 郦长行静静地看着他:和哪个兄弟? 卓钺随口扯了个一营的人反正郦长行也不认识。 郦长行似笑非笑:黑哥也跟你一起去了吧?为何不提他? 卓钺立刻心里一咯噔。 和黑哥在一起,又不愿意提他郦长行上下打量他,你们赌去了吧?看你这一身的伤,是摔跤吧。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糙。 这小子跟着那草原巫婆学过读心术吧? 他脸上有点儿挂不住,粗声脱口而出道:问东问西干什么,爷们儿还不能有点儿自己的事儿啊。 郦长行眉梢一挑,表情更加凉了些。他也没说什么,淡淡地点点头,端起地上的炖盅便要走。 哎哎。卓钺一看他这样子,顿时心虚了,连忙伸手拦住,干啥啊,一言不合就跑。不开心了? 郦长行任他拉着自己,但没回头也没吭声。 卓钺一看他这撒娇耍脾气的小模样,立刻心又软了,忙赔笑着揽住了:瞧我这臭嘴,不会说话,刚才火气上来了没忍住,你别生气。你这拿的啥啊?专门给我的? 他拿过郦长行手里的碗,皱着鼻子闻了闻。虽然这味儿不咋地,但他急着想让郦长行消气,仰头就一口闷了。 看他上下滚动的喉结,郦长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亮。 喝完后,卓钺搂着自己带刺的小情人在榻上坐下,好声好气地哄着:放心吧,我再不去搞那些了。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郦长行表情软化了些,偏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你是不是烦我了?可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不烦!不烦!卓钺连忙摆手,笑嘻嘻地道,我自己媳妇儿关心我,怎么会烦呢?开心还来不及呢。 郦长行抿唇露出一抹笑,那样子真是漂亮到了几点。卓钺又被他的美色所蛊惑,一愣神儿间,郦长行已侧头吻了上来。 唔卓钺心里一咯噔,想起自己这段日子以来腿软肾虚的种种症状,忙偏头道,明明儿还有操练呢,今个就不折腾了好不好,咱俩聊聊天安心睡一觉。 他怕郦长行又觉得自己冷落他了,有些不安,可郦长行却没说什么,乖巧地点了点头。 看我媳妇,多懂事!卓钺心中骄傲得不行。 两人搂着躺在了褥榻之上,卓钺轻声问道:你有想过再回草原吗? 既然两人的话都说开了,以后的打算也该问问了。 郦长行沉默了下:现在还不会,但以后应该是要的毕竟我姆娘还留在草原上。 哦你娘她现在还好吗?他记得郦长行以前说过,说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现在这个时间还好。之前她惨死,也是受我连累这次重生以后,她也不愿见我,估计是对我失望了吧。不过也好,我不在她的身边,也不会连累她。等以后休战了,我再想办法把她接来中原吧。 卓钺点头:那肯定是要的所以之前你娘是怎么被你牵连了啊?如果这一次你都知道了,能不能提前避免掉? 郦长行搂着他腰的手微微一紧,轻声道:卓哥,咱们先不提这个吧,我想起来心里很不舒服。 哦哦好,没事儿。卓钺赶紧搂住了他,你不想提就不说了啊。 肯定又是一段很凄惨的往事。卓钺在心中叹道。 从这时候算,要经历大概一年的休战期。然后紧接着便是榆林关之劫,又经过半年的反攻,便能彻底把蛮子打出中原地界了。 可之后紧接着就是流沙窝一战了。 如果能查明自己的死因,安生活过这一遭,第一件事就是把郦长行的娘接过来好好安顿啊。说到底他能重活一遭也是沾了人家的光,得好好感谢,好生孝敬才行。 卓哥。郦长行贴着他的耳畔轻轻道,天色晚了,要不我先回去吧。 啊哦。卓钺怔怔应了声。可他现在搂着郦长行舒舒服服的,有点儿不舍得他离开自己的怀抱。 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忽然感觉身上燥热了起来,皮肤痒痒的总想在什么东西上蹭一蹭。而郦长行的身子骨柔韧又修长,搂在怀里实在得劲。 他依依不舍,嘴上答应着,手却紧紧搂着没送劲。 郦长行低低笑了声,身子往前贴了贴,耳语般地道:卓哥这么热情?刚才不是说聊聊天就算了吗? 卓钺心里大骂,闭上眼睛强撑着没吭声。 郦长行吻着他的侧耳呢喃:还要我走吗? 他的声音和怀抱简直像是一往沼泽,坠着卓钺不住往下落。卓钺紧紧揪住郦长行的后颈,像揪住个不停往自己身上扑的小狼崽,在理智的边缘虚弱道:明、明天一定不能再 郦长行低笑一声,埋头下去没有说话。 可明天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被盘得明明白白的大卓,心疼地rua一rua傻儿子的头。 第65章 邀为将 翌日拖着疲惫的身子起来,卓钺捡起地上的碗一闻,这才恍然大悟,捏着碗边的手微微发抖,转头摁着赖在他被窝里不肯走的小崽子暴揍了一顿。 难怪让他先回去的时候那么乖乖地就答应了,感情是早料到了自己走不了啊。 而卓钺营中众人也惊讶发现,怎么越是送补药,卓把总的面色就越是虚弱呢? 众不同医理的糙汉子还以为他们胡乱送药拖垮了卓钺的病,纷纷吓得瑟瑟发抖。自此以后再无人敢送十全大补汤,卓钺的面色才一日日正常了起来。 手里有了足够的银钱后,卓钺开始琢磨着给郦长行制枪了。他已打算好了,要做一杆长约五尺的长/枪,枪身修长纤细,挥舞抖动时枪头颤抖不停,使人眼花缭乱,难以捉摸枪尖戳处。这种枪轻便易携,威力又不小,最适宜辅助平素用弓的郦长行。 他已交代了沧衡城中一老铁匠。据说这铁匠在沧衡驻扎了数十年,给无数兵将打过兵器,一手锻铁炼钢的手艺出神入化。卓钺听这老儿吹嘘得心痒痒,恨不得明天就拿到枪,自己先耍上一遍。 他本欲过个三两日就溜出城去看看那老铁匠做得怎么样了。可怎奈自从上次他偷跑出去摔跤赌钱后,郦长行就把他看得紧紧的,基本上能做到寸步不离,搞得卓钺没有半点人身自由,更别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出营去了。 卓钺觉得没面子的很。 想当年刚认识这小子的时候,自己是多么威风!说一不二,一拳把他锤到地上,这小子都不敢放半个屁。 可谁知两人热热络络地搞在一起后,自己的地位怎么还下降了呢。 悲伤之余,卓钺只能安慰自己现在郦长行是内人啦。他一个大男人面对内人,要能屈能伸些。 能屈伸的大男人为了能实现出入营自由,偷偷找上了张老黑,跟他咬耳朵:你啥时候去看阿丹珠,带我一起。 跟我一起?张老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看媳妇去,你干啥去? 卓钺这段日子杯弓蛇影,总觉得郦长行在远处盯着他。他侧身靠近了张老黑,嘴唇不动地嗫嚅道:你帮我打个掩护。我不想让郦长行发现我自己出营。 张老黑更是摸不着头脑:你想出个营,郦长行还管得着你?你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卓钺一愣,这才想了起来是啊,这帮兄弟还不知道他和郦长行的事儿呢! 前段日子他和郦长行忙着暧昧,忙着悲春伤秋,这好不容易在一块儿了吧,又在帐子里折腾得胡天胡地,完全忘了和兄弟们打招呼。 他倒是不怎么在意旁人的看法,虽然他们两个男的搞在一起的确不同寻常,但及时行乐嘛,他相信兄弟们都能理解。 但若是让他们自己发现,岂不比直接告诉他们有意思得多么? 想到张老黑发现时震惊的表情,卓钺顿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呢你,表情这么猥琐。张老黑一阵恶寒,你不会是在营外有了女人吧? 卓钺一愣,下意识地反驳:想什么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啊? 他的确是有女人了,不过可不是在营外。 张老黑挤眉弄眼,完全不把他的否认当回事儿,低声嬉笑道:得了吧你,我都知道了。铁匠铺子他们家有个二十多的黄花大闺女,打得一手好铁。你这段日子总往他们那跑,是不是看上人家女儿了? 卓钺惊呆了:你他妈脑子有病吧?那闺女长得比我还壮。我能看上她? 张老黑脸一冷,不乐意听了:生得壮点儿怎么了!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好货色啊?家里有皇位要继承?还对人家挑三拣四呢?你就是个兜里没几毛钱的老兵油子,人家闺女又能挣钱又有本事,人家看上你才是人家眼瞎了呢! 卓钺被他这一通炮仗轰得晕头转向,告饶道:行行行,你说得都对。所以能帮我打个掩护不能,我不想让郦长行知道。 张老黑还在那边嘟哝:都和人家姑娘搞在一起了,还怕自己兄弟知道。你以前不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啊,哪儿学的臭毛病,就不该惯你丫的 卓钺听不下去了,落荒而逃。 酉时左右是开营的时刻,平日若有采买任务的士兵可在这个时候出营进城采购。但沧衡城是军事堡垒,平日住在这里的百姓便很少,物资匮乏,士兵们很难从百姓手中买到什么东西。故而这个时候出营的,大多是有巡查任务的将领士兵。 卓钺和张老黑今夜是没有巡夜任务在身的。但丹吉和沧衡两战过后,卓钺的名号传得极广,就没有不认识他的。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引来一片热情的招呼,守兵们还上赶着给偷偷溜出城去的二人大开方便之门。 我糙真爽。张老黑偷偷戳着卓钺的腰,兴奋道,你看见刚才给你让路的那小兵没?激动得整个人都要厥过去了。我觉着咱俩就算是过了子时再回来他也不会说啥 别想。卓钺指着他,规矩就是规矩。行了,你看你的阿丹珠,我还有事儿要忙。 张老黑一把揪住了他:等下的!既然来都来了,跟我一块儿去看看她吧。 你媳妇儿,我有啥可看的。 走吧。张老黑死劲拽着他,是她要见你的。 城中百姓大多对草原人深恶痛绝,能找到一户愿意接受阿丹珠的人家很不容易。张老黑也是废了老大劲,才将阿丹珠安置在了一户老妇人家中。这家中老母和少媳的男人皆死于战乱,若不是家中实在缺人手帮衬,恐怕也不会接收阿丹珠。 卓钺和张老黑到时,阿丹珠正蹲在门口搓衣服。她背上还了个嗷嗷哭嚎的婴儿,忙着洗衣之时还得晃动着身子哄背上的孩子。有个五六岁的小男童围着她又是闹又是叫,从地上抓起把泥巴往她头上扔,故作大义凛然状地喊道:砍蛮子头,喝蛮子血!蛮子的女人都去死!打蛮子喽 阿丹珠被泥巴糊得眼鼻脏污,还要忙着护起背上的小儿,狼狈得不行。 我糙。卓钺看得有点儿上火,刚想上前却被张老黑拽住了。 高大的汉子沉默着,黝黑的脸像是风雨洗刷过上万遍的岩石,隐隐露出风霜的痕迹。他面露惫态,双肩耸下,叹息着向卓钺摇了摇头。 那是这家的小儿子。他低声道。 卓钺愣住了。 张老黑上前,拽起阿丹珠轻轻帮她擦去脸上的污泥。阿丹珠一看到他便面露喜色,却又不好意思,抬手理了理自己蓬乱的头发。 旁边刚才还高喊着打蛮子的小男童偷眼看着张老黑,似有点惧怕,迟疑着没有上前。被张老黑瞥了一眼,登时吓了个趔趄,转身没跑两步又迎面撞上了一座高塔。 卓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呲牙一笑,接过了他手中的污泥:这么喜欢打蛮子啊? 小男童不明所以,虎头虎脑地也跟着傻笑。 啪,卓钺抬手把一整块污泥摁在了他脸上。 打个狗屁。他恶劣地冷笑一声,玩儿蛋去吧。 将哭嚎声抛在背后,卓钺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屋子。 他来至窗前,恰巧听到张老黑正在跟这户的妇人说话。一向嬉笑怒骂的糙汉子,此时说话竟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此时陪笑道:我来看看我媳妇儿她这几天还算好吧? 那妇人应了声:干活还算勤快。 那便好,那便好。张老黑陪笑,她手脚利索的很。我再叮嘱她两句,让她好好操持家里。 卓钺在窗下听得皱眉,转身又走出了院子。 等了一盏茶时间,张老黑拉着阿丹珠出来了。阿丹珠一见卓钺,似还有些紧张,手忙脚乱地从裙兜里掏出来了个东西递了过来。 卓钺低头一瞅,竟是个大红色的剑穗子:她给我这玩意儿干什么。 哎哟你赶紧收着。张老黑一把抓起剑穗塞给了卓钺,她特意给你做的。 阿丹珠还是不通官话,但她似乎也一直在偷偷学,此时比划着往外崩字:斧斧!又匆匆做了个绑的手势。 张老黑凑在卓钺耳边低声道:她不知是从哪儿看了人绑剑穗子,可能以为所有兵器都有吧?你别管那么多,收下得了。 卓钺颠了颠剑穗子,心里有点复杂:好端端的,给我弄这个干嘛。 你不是上次攒倒我去摔跤赌钱么,我手里有了点儿银子后,给她买了卷丝线。张老黑嘿嘿笑道,开心得跟什么似的。给自己弄了个头绳,给我做了个平安符,还给你编了个剑穗。我跟她说,要不是你,她还得不着这捆丝线呢,恐怕是想感谢你吧。你先收下,回头背着她再丢了也行。 卓钺捏着剑穗沉默半晌,冲阿丹珠点点头:多谢。 阿丹珠有点儿不好意思,又还是不敢看卓钺,低下了头。 张老黑还要和阿丹珠呆一会儿,卓钺决定自己先去铁匠那里,临走前迟疑了下问道:这户人家待她也不算好你没想过给她换一家? 去哪儿找啊?没打没骂的,不错了。 揣在胸口的红穗子有些烫,卓钺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可以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算了兄弟,我知道你也算不上喜欢她。张老黑拍了拍他,我也理解,大家都和草原人有世仇,我也没必要逼着大家都接受她。你能收下她的东西,我已经很感激了,其他的就别管了。 告别了张老黑,卓钺缓缓往铁匠铺子走去。 前世他很厌恶阿丹珠,无非是两个原因。 其一,这女子是草原人,而且一见他也是畏畏缩缩的,好像有什么事情隐瞒一般,看着就让他心中生疑。因为乍见时印象不好,所以他一直也没怎么深入了解阿丹珠,直到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这女人阴险毒辣、心思深沉的传闻。 其二,便是她玩弄巫术,后来害得张老黑在军中身败名裂。 巫术啊 卓钺有些自嘲地笑了下。 现在自己怀里的小情儿就是托巫术的福得来的,连他自己这条命也是靠巫术捡回来的。前世的他天不怕地不怕,不信鬼神不信命,可今生却再不敢夸下这种海口了。 那阿丹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若她真的是个好人,当年他还没来得及调查的巫术之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回首,卓钺才发现前世的自己竟像是白活了一遭般,身边的人和事全是谜团。幸好得有来世,让他能够探寻一番真相。 铁匠铺的老铁匠是个牛皮吹得山响、活儿却不干一个的老废物,每日吊着大烟袋瘫在门口的躺椅上指点江山,活儿都由他的独生闺女来做。 按理说手艺人家若只生了个女儿,除非另收徒弟不然这门技艺便失传了。偏偏这位老铁匠,把打铁的门道全都传给了闺女,一位娇滴滴的女子生生长成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伪汉子,老铁匠还十分地骄傲。 卓钺一进铁铺,便见铁匠闺女盘着头穿着大汗衫,正拎着把锤子在门口锻铁。她抬头看了眼卓钺,冲他点点头,常年在日晒风吹中锻造出的面孔比手中的生铁还要冷硬,一声不吭地扭头进屋去了。 擅长忽悠人的老铁匠溜达了出来,一见他就撇着嘴笑:小子又来了?你他妈是不是看上我加闺女了,三天两头得往这跑? 你卓钺无语,你这老不正经的,我看起来像是这么缺女人的样子吗? 最好不是,就你这样的,我姑娘还看不上呢。老铁匠枯树根似的手点了点他,除非你小子答应入赘,我就考虑考虑。 卓钺懒得理他,径直阔步走了进去,却见屋子里恰巧站了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一回头见两人都是一愣。 娄将军。卓钺没想到竟会在这碰到娄长风,您怎么 答应了要赔小弟一把匕首,左近也就老师傅的手艺做得出来。娄长风笑道,卓把总也是来锻兵器的?你那把宣花斧已经足够出色了。 卓钺笑笑:给其他兄弟弄的。 说话间,铁匠闺女取来了他的银枪。卓钺颠在手中感受了一下,枪杆流畅、枪头锋锐,舞动起来顺畅无阻犹若秋风扫地,因枪身柔韧甩动间枪头若银凤点头,星星烁烁极为炫目。 娄长风在旁笑道:好枪。 那必须是好枪。老铁匠在旁吞云吐雾地抽着烟枪,闷闷地道,老头子多少年不出山的手艺,为一你小子破了一次功。得了好枪就认真杀蛮子去,别他妈让老头子晚年也不安生。 卓钺无语:这不是你闺女造的吗?怎么又跟你扯上关系了? 臭小子废话多。三句话不离我闺女!给钱赶紧滚。 卓钺取了枪出来,心情雀跃,有些迫不及待想带回去给郦长行看。 娄长风走在他的身边,回首望了眼铁匠铺,微叹道:老师傅的手艺惊才绝艳。听说之前扎干人据城的时候,想让老师傅给他们打兵器,逼急了还拿烧着的干草熏人眼睛,但老人家坚决不从。如今基本是看不见了,咱们这两把兵器都是他强睁着眼指点着自己女儿锻造出来的,时间长了就眼泪长流估计这一枪一刃,是老人家最后的作品了。 家国破时,山河零落。少年人尚未长成,已然老去的一辈又颤巍巍地站起来,举着手去遮盖那满目的疮痍。可秋风烈时雨飘摇,迟暮的英雄脊梁再硬,却扛不住岁月的鞭笞,在动荡之中愈发显得勉强。 毕竟他们的辉煌早已过去,如今不过是以生命为油再点一簇火。 只为能将飘摇的星火交到还未长成的少年手中。 卓钺叹息了一声,不禁问道:娄老将军他怎么样了? 老爹没事,之前是闹了点肚子,这次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娄长风笑道,我们早就怀疑军中有扎干人的探子,如今这一出过后,那些探子都如灯下的蚂蚁无所遁形了。 他顿了顿,又叹道:只是我忙着抓探子算计扎干人,却忽视了军营内的情况。那日若不是卓把总你在城楼上,就算中军赶来的及时,咱们也会被城内的哗变和城外的敌军弄个手忙脚乱。那事了后,我被老爹狠狠训斥了一顿身为主将,我还很不成熟,依旧不能为老父分忧。无论是作为副将还是儿子,我都十分惭愧。 卓钺心中涩然。他很想告诉娄长风,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哪怕现在不够好,再有几年的时间,你也会做得更好。 可他不能说。 不只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更因为成长有时并非一件好事。 尤其是对娄长风而言。 卓把总你知道么,娄长风忽然道,军中要改制了。 改制。卓钺一怔,随即想了起来。 是啊,好像的确是这个时候。 娄长风望着远方,慢慢地道:卫所制早年为稳定边疆而设,如今却已暴露出诸多问题。从军田私占,到军备废弛,无不与卫所制度有关。若想重振边军风貌,必得挖脓刨腐,从根子上整治一番。京城的谢氏虽是远在皇城的氏族,却难得是为数不多了解军中实情、且愿意为军体改革做出些努力的人。 前些日谢家的三子已上疏朝廷,痛陈当今军体弊端,提议将如今的卫所制改为卫所、募兵两制并行。如此一来,营兵专注演习操练,精熟武艺保卫边疆;卫所兵专注屯粮巡防,加固后方。二者互不干涉却又互相扶持,长久下去方能重振北方边军之容。 说到此处,娄长风顿了顿,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百年以来文昌盛而武废弛,老将凋零新将未出,我们这些出身军门的子弟生于锦玉年华,却常常心生落寞。所幸如今百废待兴,或许下个十年,便是纵横沙场、跃马广漠的最好时光。 卓钺听着,心头也不禁升起一丝神往。 国运之火已被罩在精致的金镶玉灯罩中太久,虽然不灭却难以长盛。是时候将那罩子掀开,任四起长风催火而起,烧他个天地大亮了。 娄把总,是卫所出身吧?娄长风忽然问道。 卓钺愣了下:是。 虽说大部分士兵是要服从掉配的,但对于你,我还是想多问一句。娄长风侧头看向他,你是想归于卫所呢,还是想留在军营之中呢? 回归家乡,屯田安后;还是留在边疆,浴血杀敌呢? 卓钺眉头微微一颤,没有吭声。娄长风看着他:虽说现在万事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北方形式依旧复杂。扎干军退守榆林关,背后还有新平堡作为支撑,依旧是块难啃的骨头。我们审问了一些受俘的扎干士兵,的确有达楞雅尔这么号人,但却没人说的出他的来历。战局复杂,敌军诡秘,以后的路也并不好走这种情况之下,你还愿留在北疆么? 如您所说,将命如山,我不得不从。卓钺缓缓地道,所以将军又为何有此一问? 娄长风说了这么多,必定有所打算。 娄长风微微一笑:若还愿再浴十年边疆风雨,我身边副将的职位,便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喽!下一章就是上卷的最后一章啦,要把大卓送到小郦床上去(对!他俩现在还没那啥啊,不能让他俩不那啥啊) 然后就是下卷啦,还有好多疑问没有解开呢~小郦的身世,大卓的死因,达楞雅尔的身份上卷把他俩搞在了一起,下卷就以解密为主啦。这本的确比我预想长了不少,但我一定会加油认真写完的!!感谢所有小可爱,爱你们~~ 小吐槽:我明明是日更,为啥头顶的小红花没有全红呢,好气哦 第66章 枪如鸿 郦长行早已注意到卓钺傍晚时候又不见了人影。 他不动声色地找了一圈,发现张老黑也不在营中。他故作不经意地溜达到营口,与守营的卫兵谈笑风生地闲聊了两句,便轻松得知了这二人的去处。 卓把总呐,和他手下那个姓张的队长出去啦。 才不过片刻的时间,两个守兵已与郦长行好得如同挚友般,竹筒倒豆子地说:咱们也知道今日卓把总没有训营的任务,可说实在的,咱们也不愿意不讲这个情面,非拦人家。卓把总前阵子立了那么大的功,想晚上出去溜达溜达,咱们还能不让嘛? 另一个小兵道:虽说这荒山野岭的,也实在没啥可转悠的。若这是在中兴城哪怕是丹吉都会有不少玩乐啊。 两人顿了顿,心照不宣地一起笑了起来。 郦长行也跟着笑道:大城市繁华,沧衡这种军事关隘的确没法比。 嘿,倒不是繁华不繁华的问题。守兵邪笑着,拿肩膀撞了下郦长行,小兄弟年纪不大吧,也没有过女人?汉子们大晚上的摸出营去,当然是那事儿了呗。 郦长行好脾气地笑着揉了揉鼻子:我才十七呢。这事儿的确不知道。 十七了啊小老弟,还没开过荤?守兵大惊失色,你这年纪放到别的地儿,儿子都好几个了。咱们当兵的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种事儿再不及时行乐,就真来不及喽。 另一守兵撺捣他:让你们卓把总带你出去逍遥逍遥呀,只要是俺们俩当值的日子,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们出去。你这守着天时地利人和,别再浪费青春了啊。 这沧衡虽小,但听说还是有几个暗门儿的。卓把总和张队长肯定知道,让他们领你啊。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十分上头。 郦长行的笑意愈深,开心地点了点头。 那就烦劳两位大哥给我行方便啦。他轻快地说,我一定让卓把总帮我开开荤。 卓钺和张老黑回营的时候,老远便看见郦长行等在路边。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漠北的暮色永远瑰丽,金红交映的远天如千里飞沙又泼上了赤血,炫目的盛大之中又带上了几分令人屏息的宏伟与危险。 归营的这条路并非观赏日落的好去处,但霞光还是毫无保留地洒了过来。乖乖立于道旁的少年垂着头,乌黑的头发被染成了绯色,两肩披着淡淡的金光,似乎夕阳都在轻吻他的肌肤。 听到脚步声,不知等了多久的少年抬头冲晚归的二人一笑。 卓钺: 瞒着郦长行偷偷溜出营地的本来是他。可此时看到等在此处的郦长行,卓钺却意外地并未感到惊讶和懊恼,一怔之后心头升起的反而是窝心的感慨。 哎哟,我媳妇儿在等我回家呢。 男人虽是看脸下菜碟儿的动物,但能戳进他们心窝子里的,还是细水长流的温情。比如饿极了时的一碗热面,疲惫时的关心,和晚归时等在门外的那道身影。 卓钺心头暖烘烘的,又沉甸甸的,简直恨不得几步冲上去把乖乖等自己的小媳妇儿搂进怀里好好疼爱一下。 小郦。张老黑破锣似的嗓子蓦的在耳边扯着道,你杵这儿干啥,立桩子呢? 卓钺无声地磨了磨牙论破坏气氛,这犊子算是头一号吧。 郦长行笑着走了过来:我有事儿找卓哥说。看马上到闭营的时候了,便出来等你们。 他很贴心地没有问二人去干吗了,只是看着卓钺一笑:背的东西沉吗?需要帮你拿吗? 卓钺热辣辣地盯着他,恨不得现在就搂着他好好亲热。 可旁边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张老黑实在太碍眼了些。 老黑,你先回去吧。他轻咳了声对张老黑道,我和郦长行说两句话。 有啥话不能回去说?张老黑不解。 卓钺用力磨了磨后槽牙:让你回去就回去!哪儿来的这么多屁话! 张老黑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了一圈儿两人。只可惜他浑身上下的柔情加起来也只有一个指头肚儿大,又全都给了阿丹珠,纵然此时再觉得气氛似乎有点诡异,却打死也想不出哪里不对。 这小郦,你也别埋怨你卓哥啊,他瞒着你出营是有苦衷的。临走前,他还是决定帮兄弟打个圆场,城里铁匠铺家的闺女跟他看对眼儿了,可那家的老头子倔,非得让他入赘才能点头,你说这头疼不头疼。这要是让兄弟们知道了他脸上没光,你也帮着瞒着点儿,别和其他人说 郦长行挑了挑眉毛。 卓钺爆发了:张老黑!你他妈嘴张屁股上了,就知道放屁啊! 张老黑也不乐意了,怒道:刚才求着我帮你打掩护的是谁啊?你这翻脸也太快了!老子还懒得帮你说那么多呢。言罢,怒气冲冲地愤然而去。 金红的霞光中,卓钺和郦长行相对而立,方才的那点温情却荡然无存。 卓钺脸红得像猴屁股,也不知是臊得还是气的,但所幸夕阳帮他遮掩了几分。 郦长行看着他,微微一笑:铁匠铺子家的闺女? 糙,别听他瞎说。卓钺窘得不行,挠了挠头,我其实是去妈的,本来是想过两日再告诉你的,都被这犊子毁了!果然跟他沾上的就没好事儿! 他浑身僵得不行,别别扭扭地解下了背上的长包袱塞到了郦长行手中,嘟哝道:给吧,本来是想等个好日子,弄得郑重点儿再送你的。但话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郦长行有些意外,接过包袱揭开,露出了里面的枪杆。 他拿着枪,沉默了下来。 卓钺忐忑地看着他,整个人瞬间不安了起来。送出手前他本来觉得这简直是个绝妙的礼物,正好是郦长行缺的,他又花了不少银子和心思,这小子不可能不喜欢。 可真到了这一刻,卓钺却又跟沸水锅里的青蛙一般,慌得不行。 到底喜欢不喜欢啊?他想。为啥一直不说话啊,肯定是不喜欢吧?唉 啧,果然还是不该送这玩意儿吧,半点情调都没有。送个花、送个小玩意儿什么的,应该都比这个强吧?卓钺,你他妈脑子果然是进屎了,竟然送了个杀人的兵器!没救了没救了 他越发羞惭起来,咳了声扭捏道:你、你若失不喜欢就还给我,我改日再寻个 话音未落,郦长行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搂住了卓钺。 他的力道很大,动作又有点儿猛,卓钺被他扯了个踉跄,二人硬邦邦的肩头撞在一起,实在称不上温情美好。 可那种血和肉撞在一起的感觉,却瞬间炙热了他们的心坎。 卓钺有些意外,忙回手搂住了郦长行,与此同时只听他在自己耳畔道:卓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样我会更加离不开你的。 你小子,还想离开我去哪儿啊?卓钺抱着他笑骂,忙又问道,所以你还挺喜欢的?这杆枪? 嗯。郦长行脸埋在他颈窝里,闷闷地道,这是最好的礼物。 卓钺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了起来,可同时又有些苦恼。 完了,看来以后送礼物想超越这次是难喽。 郦长行又蹭了蹭他,抬脸笑道:卓哥,你既然都为了铁匠铺家的闺女晚归了,能不能再陪我去一个其他地方? 卓钺炸毛了:我去那铁匠家是为了给你打枪! 郦长行扑哧一笑,腻歪地蹭入他怀中:说笑呢,走吧。 夕阳最美的景色转瞬即逝。倏忽间,漫天盖野的霞光便一寸寸灰了下去,云霭翻滚而上吞噬金光,暮阳如被吸入了夜色般,转瞬只剩了个鸭蛋大的光斑。 当二人爬上沧衡城旁的一个山坡时,最后一缕霞光正在消失。乌黑的天幕一口吞下了山河,留下尚不甘离去的半寸余晖缀成了鎏金的边。 二人并肩而立,眺望向远方。他们脚下的是沧衡城,此时已亮起了点点簇簇的篝火,但在这铺陈万里的苍茫天幕下,这些火种显得如此微弱飘渺。举目更远,便再不见人影,可见的皆是陷入混沌的山脉和广漠。 你听说过一个词叫万家灯火么?卓钺眯眼望着远处,我一直很好奇那是个什么样子。在北疆,就算登高而望,能看到的灯火也一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郦长行从后面拦着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也没见过。草原是万里的平地,在来中原之前我几乎没有登高过。万家灯火这种词,形容的应该是京城江南那种繁华的地方吧。 卓钺有些好奇:你上辈子没离开过草原吗。 郦长行贴着他的脖颈,无声地摇了摇头。 啧我也没有。从卫所被打回了应州,又从应州打回边境,见过最繁华的地方就是中兴城了。卓钺自嘲,如今想来真是遗憾。 总会有机会的。郦长行侧脸亲了亲卓钺的耳垂。 他松手,抽出银枪抖了抖,冲卓钺笑道:卓哥,这么长时间以来咱们俩都还没正式交过手呢。今日你既然送了我这么个好东西,不如来比划两下? 哎哟嘿?卓钺笑了,拿我送的东西跟我打?你可真说得出口。 比划两下嘛,不动真格的。郦长行挽了个花枪,要是卓哥怕伤到,我空手也行。 虽然知道郦长行是在激自己,可卓钺那好斗的心还是瞬间就痒痒了起来。郦长行就像他养在身边的一只小狼崽,从小都奶里奶气、乖巧可人,最近终于有点长大的样子了,他也想试试这小崽子的獠牙有多利。 来吧。卓钺懒洋洋地边起袖子,扎了扎腰带,你哥我尽量手下留情。 郦长行手中的银枪一闪,化为一道夜空坠星,飞速向卓钺袭来。 卓钺侧身闪避,而郦长行身随枪动,招式未老抖枪一拦,寒芒瞬间已追上了卓钺的后心,逼得他急急后跃三步。 一开始便落了下风,卓钺有点挂不住面儿,抬手欲格却听枪扫之声呼啸如龙吟,心惊之下瞬间知晓自己若强行格挡腕骨都能给扫断了去,最后一瞬收手闪避,颇有些狼狈。 这小子是来真的!卓钺一股子热血冲上了脑袋,兴奋得两眼铮亮。 好得很,必得如此才有趣他还怕郦长行不认真。 草坡宽阔无人,二人放开了撒野,跃起腾挪,一时间寒光点点拳风虎虎,龙吟虎啸之声简直比夜风还要凌厉几分。 卓钺手中没有兵器,不敢与郦长行正面相抗,便错步挪动向绕他后心。偏偏郦长行防得滴水不露,搞得卓钺心头火起强行突围,却被郦长行矮手一扫摔了个大马趴。 卓钺大骂一声正欲窜起,却被郦长行飞身扑来摁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下。 郦长行呼吸尚未平静,身上热汗淋漓,眼睛亮得像星子,喘息着低笑:卓哥输了 妈的要是我手里有 要是你有宣花斧,我肯定不是你敌手,我知道。郦长行热密地吻他,就这一次,让我好好开心开心吧。 小狼崽可能是真的开心了,抱着他又啃又蹭,弄得卓钺毫无还手之力。幸好两人身下是柔软的长草,有夜风吹来时草尖点头轻搔在人的皮肤上,很是舒服。卓钺闭着眼睛搂着他的腰,享受着这一刻独处的温存,心似乎都要飘到了九霄云端。 卓哥郦长行忽然抬起了点身子,轻轻叫他。 二人贴得紧密的身子一分开,瞬间一道凉风吹入激得卓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有些不满地拽着郦长行的腰想把他拉回来,随意应道:嗯? 今日与营门口的守卫聊天,他们嘲笑我来着。 卓钺一愣:嘲笑你什么了? 难道是郦长行的异族相貌?可边军中混血很多,很少有人会显得没事儿 郦长行的手轻抚着他的腰线:他们说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开荤,是在太丢人了。 卓钺呆若木鸡。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磕磕巴巴道:你、你以前在草原的时候没有 郦长行啃着他的耳垂,有些委屈地轻声道:从来没有过,我只想和喜欢的人做那事,而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 也算游历过花丛的卓哥,尴尬了。 卓哥,咱们也在一起这么久了,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要我么?夜色中郦长行的声音显得愈发轻柔暧昧,就在他耳边轻喘,我不想再被他们嘲笑了,我想下次有人提起这事儿我也能光明正大地说,我也完完整整地得到过自己喜欢的人我想完整地得到你可以吗 卓钺的脑袋被他呢喃成了一团浆糊,浑身上下的血都烫成了岩浆。 怎么没有想过?自从他发现自己喜欢上郦长行起,几乎每天都会想到这事儿。 可为啥没有行动呢 说来尴尬,他也不知道两个男人之间这事儿该咋搞。 在这种穷乡僻壤,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个活的断袖。卓钺对这事儿所有的了解,全部都是来自有时骂人会说的粗俗之语,可具体该怎么个操作他简直一头雾水。 可现在都被自己的小情人逼问到脸上了,就算再咋心虚,也只能提枪硬上了! 卓钺深吸了口气,猛地抬手一把扣住郦长行的后脑吻住,同时一个翻身正欲将郦长行压在身下 郦长行忽然抬手,啪一下又给他按回去了。 卓钺懵了,一抬眼却正好撞入了郦长行的眼睛。 那双绿色的眼睛,大多时候都含笑带媚,像二月的风带柳或四月的春水潭,撩拨得人心尖痒痒。 可现在,这眼睛的模样还是没有变,里面却闪着幽深炙热的火焰,简直像是按住猎物的狼崽,居高临下中又带着一触即发的危险,似乎下一瞬就要下嘴啃肉了。 两人对视着。 缓缓地,郦长行的手往下伸,掰着卓钺的长腿往外一分。 我糙!卓钺炸了,蓦然就要暴起,你他妈的敢 这小子竟然敢打他的主意! 可郦长行按着他的那只爪子也不知哪儿来的劲,生生把卓钺顶在了草地上。而与他那手劲不符的是他的唇,轻柔缠绵地吻在了卓钺的眉骨上。 同时他喃喃地道:卓哥,让我一回吧,我以前都没尝过这是个什么滋味,他们嘲笑我的时候我都好难受。你是我唯一想得到的人,是我最爱的人,我难道不配得到你吗? 郦长行简直跟陈年烈酒一样,就这么两句话又把卓钺弄得醺醺欲醉了,可他还在理智边挣扎:不是,这跟配不配没什么关系,是、是这样太不像那回事儿了 是他怎么看都不像下面这个吧! 这小子长得又漂亮性格又乖巧,扮上女装简直能以假乱真。卓钺肖想他的这段日子,从来都是想象他把郦长行按在下边儿这样那样,可这临到头了怎么被这样那样的变成了自己呢? 就这一回好不好?郦长行蹭着他,哼哼唧唧地撒娇,就当帮我圆个梦,让我尝试下这是什么滋味嘛,好不好卓哥? 卓钺愣愣地躺在那,不会动了。而就这么一愣神的时候,郦长行已抽开了他的衣服带子。 作者有话要说:  郦长行:我一定让卓把总帮我开开荤。 守兵:哪里不对? 这一章其实应该有六千多字,所以少的那一千字去了哪儿呢?嘻嘻自己找哦,不要提醒讨论哦~纯洁河蟹积极向上! 所以明天才是上卷的最后一章! 第67章 共锦绣 星河无垠,草长微风。 二人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郦长行双手环抱着卓钺的腰,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有一搭没一搭亲着他的侧颈。卓钺直直地仰面躺着,双眼放空地望着头顶的夜幕,一脸空白。 郦长行似有些不满他的沉默,又搂着他往怀里带了带,哼唧道:卓哥你在想什么嘛?怎么不说话? 卓钺双目呆滞,不吭声。 卓哥?郦长行有些忐忑了起来,我、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卓钺终于回过了神,将目光缓缓调转过来定在了他身上,看着他不安的表情慢慢地道:你以后去当骑兵吧,当步兵是委屈你了。 郦长行呆了一会儿,忽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继而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卓钺切了声,放松了下四肢,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挺奇怪的。但是这个奇怪并不是难受,而是一种没准备好的别扭,现在反正生米煮成熟饭了,他冷静了一下也就释然了。 有啥大不了的,又不是缺了块肉,他和郦长行都挺爽的不就行了?这事儿不也就是图个爽么。 只要是这个人,其他的也都无所谓。 反正以后他有的是机会后来者居上。 郦长行笑了一会儿,又热热切切地扑上来啃着他的下巴轻笑:卓哥你是在夸我么,所以我刚才的表现还行? 卓钺老脸一红,轻咳了声:凑合,比我还是差远了。 不能太给这小子自信,不然他又蹬鼻子上脸。 那你以后多教教我。郦长行低笑着,争取以后无论是战场上还是卧榻上都枪法纯熟。 卓钺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啥意思。 你他妈的!幸好这天黑看不清他脸红,小小年纪学大人说什么下流话!不学好揍你丫的。 郦长行又是一阵笑,蹭着他软声求饶。 二人虽你来我往地打着嘴仗,但心里却是一般地幸福安和,仿佛只要搂着彼此外界所有的动荡都能归于平静。 沉默了片刻,卓钺缓缓道: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郦长行上一刻还沉浸在无尽幸福之中,冷不丁被他这话问得一激灵,瞬间睁开了眼:什么意思,你不是又要赶我走吧? 卓钺无语:想什么呢你,我只是在问你以后的计划。你总有一天要回草原吧?你娘还在狼坑里陷着呢,你总在我身边乐不思蜀也不是个事儿。 他摸不清郦长行是个什么打算。他之前发现自己重生以后,踌躇满志有数不完的计划,又是打算带着兄弟们步步高升,又是想查明当年死因,毕竟这难得开了一次天眼、钻了一道空子不能浪费。 反观郦长行,不紧不慢悠闲得很。在他身边猫了这么久,也绝口不提想要回草原,总让他觉得有点儿奇怪。 郦长行半晌没吭声,片刻后才道:你放心,我娘的事我心里有数,现在还不到时候如今大战正酣,我得呆在你身边才能放心。所幸这场仗打不了太久,等应州安定了再说我的事情不迟。 所以我要和你商量。卓钺翻身起来,看着他,今日娄将军跟我说了个事。 他简单将卫所改制募兵的事说了一下:如今我也有机会重回卫所,囤粮蓄兵,比在前线打仗无疑要安稳得多。 郦长行愣了,显然没想到还有此等事情,怔怔思量了片刻:那你是怎么想的? 卓钺平静道:我想先听你说。 郦长行又沉默了下来,他皱着眉似也在纠结,半晌缓缓地道:我当然是想让你远离纷争的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一挑眉毛。 可我不能因为这点私心,就让你放弃自己的梦想。郦长行道。 卓钺失笑:什么梦想?被扎干人砍成两截的梦想么? 别说这话如果是在你我二人初遇的时候,我或许会赞成你回去卫所。但如今我已见过你在战场上的样子,见过你最意气风发的模样,也再说不出让你回去的话。郦长行看着他轻声道,猛兽注定要归于山野,你非笼中之物,不能被拘于所谓的安稳之中。 卓钺看着他,没有说话。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我们的命运已经被绑定在一起,我便想看你走那条最荣光万丈的路。从参将、到副将、到一方英勋,到这北疆的每一座城防里都传着你的名字。 哪怕有再多的不安,但只要想到硝烟中我能站在你的旁边,我就无所畏惧。 郦长行扣住了他的掌心,一字一顿道:我们都已从死亡尽头走回一遭。再有一次,又怕什么呢? 已经看过了最差的下场。他们曾经一个身首异处,一个乱箭而亡,既然都曾被命运踩到了谷底,还有什么可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的呢? 若重生一遭还不能去拼那最锦绣无上的未来,又有什么意义? 卓钺看着他,终于笑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平静地道。 其实在娄长风问他的时候,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也曾有过迷茫的时候。流沙窝一战前,他常常坐于无人的城墙之上远眺荒漠,心生寂寥,总觉得命运亏欠了自己,却又不知欠在了哪里。若有所失时常常以为自己天生不是属于战场的人,若能生于江南那温柔乡中或许便不会有这般怅惘了。 而如今他终于知道了。 那是虎狼的不甘不甘自己明明能占山称王,却因一步走错而落于洼谷。 他也知道郦长行这小子骨子里是和他一样的人,嗜血而生剑走偏锋,群兽环伺处反有饕餮,他们都是不惧危险的人。 虽然这道乱石嶙峋的路也通向死亡,可他们宁拼一死也不愿庸碌。 放心吧,咱们俩在一块呢。他缓缓反手,扣紧了郦长行的五指,上辈子老天亏欠咱们的东西,今遭要一样一样地问他拿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上半卷啦!下半卷就是一年后啦~ 周末要请两天假哦,一方面是想修一下前面的文,另一方面是我周末要去拍婚纱照啦嘻嘻!谢谢小可爱们的理解~明天假条会打出来滴。 第68章 夏之水 一年后。 入夏之后北疆的气候愈发让人难以忍受。广漠戈壁之上植被稀疏,旱土千里,晴烈的大太阳常常晒得人睁不开眼,空气里尽是一股子土渣子和皮腥子味。 榆林关前的中原营帐密密麻麻地围着中间那高耸的堡垒,拒马望楼与壕沟犬牙相制,两方壁垒对峙而望旗帜鲜明,棋布错峙。 中原军营之中。 一队刚刚巡防归来的兵将归来,人人甲胄鲜明、刀枪出鞘。却唯独领头的一人没披链子甲,松松的胸口也敞着,纵马时风一吹衣袂飘飘漏出一块光滑的小麦色肌肤。入营之后他一个漂亮的动作纵身下马,信手将缰绳扔给小兵,口中大骂道:真他娘的热,要是能把皮都给脱了就好了。 日头的确晒得人难以忍受,纵然只穿了单衣,汗水还是打湿了他的黑发,湿漉漉地黏在饱满的鬓角,一张英俊的面孔仿佛是雾气蒸腾过的岩石。 跟在他身后的一异族少年也跟着下马,抿嘴道:巡防时还是要着轻甲的,不然若敌兵贸然偷袭便能打个防不胜防。卓哥,下次 卓钺烦躁道:哪儿他妈有敌兵啊?我倒是恨不得哪儿出来个敌兵给我练练手。刀枪都生锈了。 他左右看了看,轻咳了声问道:郦哨官呢? 在校场上呢。小兵答道,哨官正在指点大家箭法呢。 这一年来虽然火铳在军中的地位日益提升,但因弹药库存的缘故,箭法也不能完全扔下。随着年岁渐长,郦长行的箭法愈发出神入化,在三军中都已有了些名气。他指导众人箭法的日子,常常有许多其他军的将士们都会前来围观。 卓钺溜溜达达地走近校场,果然远远地就见一大堆人乌央乌央地挤在一起,时常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他嘴角噙笑,抱肩站在人群后,目光盯在了校场中心正持弓而立的人身上。 那人背对着他,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绯红军袍,深褐的武生带将他的蜂腰束得极细,更衬得上半身挺拔俊朗,下半身一双长腿修长如竹。微风吹起他的衣袍巾带,微扬的布料仿若流动的霞云,绕着他如远山般俊俏的身型。 此时便在那流风之中,他手中张满的弓铮然一响,飞矢破空而去,恰巧好好穿过了那百米之外的靶心! 周遭众人短暂一静,瞬间爆发出惊雷似的叫好声。 若只是寻常的木靶,正中靶心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但立在那的却是一块轻飘飘的丝绸布,布中央掏了个钱币大的小孔,郦长行的那一箭便正是从这小孔中飞穿而过的。 射绸布极其考验射箭者的巧劲儿。力气大了箭风就会吹起绸布,力气小了箭又无法穿过小孔,唯有那巧劲儿不偏不倚、半分不错,才能正中靶心。 百步穿杨自古已被传为佳话,更何况是这一手穿云飞月? 围观众人兴奋得双目放光,疯了似的鼓掌叫好。卓钺亦哈哈大笑,用力鼓掌,还捧场地吹起了口哨。 有小兵注意到了他,立刻激动道:卓、卓参将! 周遭众人纷纷回过头来,相继冲他行礼问好。 校场中央的人听到了这边的声音,猛一回头望来。他的背影本就已经足够赏心悦目,此时骤然回头露出那张深邃艳丽的面孔,一双熠熠生辉的翠色瞳孔闪烁着浅浅的金光,漂亮得仿佛开在九天瑶池中的春海棠。 卓钺冲着咧嘴一笑,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郦长行拔足向他跑出两步,才又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提着弓,又反身回去将弓交给小兵嘱咐他们自己联系,这才匆匆来至卓钺面前。 一年时间过去,少年的身型已经彻底抽条拔高,此时比卓钺还要高上一头。他完全继承了草原人高大的身量,可那极丽的相貌和修长优美的身姿却又带着中原风韵,北方的粗砺和南方的柔腻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结合。 他微微低头看着卓钺,双目中飞快闪过一些浓烈的情感:回来了? 唔。卓钺笑望着他,刚才那一箭真漂亮啊,咋想起来的这玩法儿? 瞎琢磨出来的。郦长行紧盯着他,累了吧,我陪你回去洗漱整理一下。 卓钺看着那块丝绸靶子,心里有些痒痒:不累。哎我也有点儿想试试,这玩法我还没试过 什么时候试都一样。你刚刚回来,还是去休憩一下,郦长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卓副将。 卓钺瞥了一眼就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暗骂了一声臭小子,还是懒洋洋地答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卓钺营帐的方向走。起初郦长行还规规矩矩得,和所有与长官同行的士兵一样,与卓越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 可渐渐得,他的脚步变得有些难耐,走得几乎要与卓钺并肩了。 卓钺看破他的心思,憋笑憋得肚子疼,故意使坏又放慢了脚步。一路上又是打招呼又是谈天说笑,走走停停、溜溜达达,片刻就到的一段路生生被他走出了一盏茶的时间。 郦长行嘴角保持着恭顺平和的笑,微微倾身靠近了卓钺。恰巧此时迎面来了个与他们熟识的参将,卓钺眼睛一亮正想上前招呼,却忽觉一只铁钳似的手悄无声息地捏上了他的后腰。 卓哥,差不多得了。 远看,郦长行正微微俯下身靠近了卓钺,轻声冲他汇报着什么事情,姿态恭敬。 可只有靠近了才能发现,高大的青年双目虽看似持礼地垂着,其实却是在盯着卓钺后颈露出的一小块皮肤,长睫隐蔽的眼神闪烁着危险的欲念。而他嘴角依旧含笑,嘴唇不动地说着危险的话语: 你若再上去和他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一会儿我就把你扒光按在营帐上面。 卓钺打了个激灵,立刻羞怒道:你他妈的 郦长行狎昵地揉了揉他的后腰,笑着直起了身:说到做到。 虽然被这么□□裸地威胁很没面子,但卓钺还是不想激怒他。这小子的确是说到做到的性子,要是不按他说的做,有他受的以前也不是没吃过类似的亏。 两人沉默下来,同时加快脚步回到了卓钺的营帐前。门口守着两个卫兵,卓钺撩帐进去的时候,听到郦长行沉声挥退了两人。 卓钺走进去,刚刚抬手欲抽掉腰带,忽觉身后一股劲风袭来。他没忍住惊呼一声,竟生生被郦长行从身后抱起,一把怼在了帐中的桌子上,桌上的沙盘瞬间被撞了个乱七八糟,垒了老高的卷轴纷纷掉落。 你你他娘的。卓钺差点儿没被他这一下子撞出血来,轻点儿!属野牛的吗你? 郦长行倾身将他按在自己和桌子中间,一只手捏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抬着他的下巴低头就亲了下去。 这一年来他长高了太多,肩膀也宽阔起来,可以密不透风地将卓钺罩在怀中。按中原人普通标准来看,卓钺也算是高挑身材了,可此时被郦长行搂着竟显得有几分小鸟依人。 嘶轻点儿!卓钺含含混混地骂道。这小子亲就亲吧,竟然还咬着他的下嘴唇啃上了。 郦长行一把捏住他反抗的手按在了桌面上,轻声笑道:没和我说就自己跑出去了五六天? 我那是例行巡防! 卓钺抗议道,啥叫自己跑出去了 郦长行寸步不退,轻笑道:那为什么不带我,走的时候招呼也不打一个,带的还是小嘎哥? 你、你自己数数,这几次巡防哪次带的不是你!卓钺恼羞成怒道,本有几次是关曦明和张老黑的巡防,也都被你抢了去。这次要是被你知道了,你是不是也非要跟着去啊?也得亏关曦明他们不在意 郦长行微微偏头,笑容有些深意:不错,巡防路途遥远条件艰苦,旁人还巴不得我替了他们呢。可为什么小嘎哥这么想与你同行? 卓钺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你他妈不明不暗地暗示什么呢? 随着郦长行身高的抽条,随之抽条的还有他的占有欲和霸道。如今长大了,在外虽还维持着下属应有的恭敬和谦和,但只要一进了这帐子,小狼崽子的獠牙亮得比谁都快。 郦长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狼眸似的眼睛阴惨惨、绿幽幽得,看得卓钺心中发毛。他正欲愤怒反抗,郦长行却忽然弯腰在他唇角吧嗒亲了一口:卓哥,这两天想我了嘛? 卓钺本来都在暴动边缘了,又被这小子顺毛一呼噜,瞬间暴风化春雨,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应了句:有点儿吧。 郦长行的眼睛亮了亮,顺着卓钺的脖子就吻了下去:我也想卓哥了让我来看看你有多想我 卓钺猛地抓紧了桌子边缘,微喘着闭起了眼睛。 盛夏的天气本就燥热,此时密不透风的帐子里面更是闷得如同炉火一般。 卓钺仰面躺在沙盘上。他整个背上都沾满了细细的沙子,汗水还跟下雨了似的往下淌,在皮肤上粘成了一片泥,难受得要死。可他真的是一个手指头都懒得动。 偏偏郦长行还侧坐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弄得他烦不胜烦:你能不能别动我了。 郦长行挑了挑眉: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算了。卓钺连嘴唇都懒得动。 郦长行也脱掉了上半身的衣服,露出了秀挺结实的皮肤。不知是草原还是中原的血统,纵使在边疆沐雨栉风了这么久,他的皮肤依旧白皙犹如羊脂,似乎怎么都晒不黑。 可那完美的皮肤,却彻底被左肩上的一块烙印破坏了。 那个奴字的火烙,深深炙入肌理,将平整光滑的奶白色皮肤揪成了丑陋且凹凸不平的棕褐色。 可郦长行却并未在意,他五指顺着卓钺的头发,半晌问道:要不要去洗一洗? 懒得动。卓钺闭着眼睛,妈的怎么这么热,你去把帘子挑开点儿。 郦长行摸了把他的长腿:起码把衣服穿起来。你现在还溜鸟呢,怎么把帘子撩起来? 卓钺叹了口气,还是跟一摊烂泥似得瘫着不想动。郦长行起身,拿了块干净的细布给他擦拭身子,卓钺闭着眼懒洋洋地享受他的服务。 郦长行一边擦一边问道:这次巡防如何? 还能如何。卓钺嗤笑,榆林关里的扎干狗缩得结结实实,连个头都不露。榆林关城体坚固,地貌险峻,本来是防蛮子的,可现在却把咱们难了个头大。 自去年沧衡城夜袭一战胜利之后,扎干人节节败退,于洪武二十七年的四月退入了榆林关。自四月到如今近五个月过去了,扎干人一改之前凶悍霸道的作风,闭门不出死守堡垒。 偏偏榆林关是北疆第一大关隘,城防修得如同铁铸一般,强攻必定损伤惨重。为今之计,只能以围困之法将扎干人困在城内,磨时间一点点消耗他们的粮草。 这一计在旁人看来不错,可在卓钺眼中却有重大问题。 因为他知道榆林关一战前世的结局。 当年中原军也是将扎干人困在了榆林关中,此时朝廷已经决定掉配官仓粮草给前线补给,所以他们并没有粮草之忧。娄家军以为自己得到了后方京城的支持,放心大胆地围城,并在洪武二十七年的十月廿三对强弩之末的扎干军发动了总攻。 这看似必胜的一仗,却打了个全军覆没。 原来千里迢迢的自京城掉配来的粮草,竟被人在途中掉了包,新粮变腐粮。新粮进了奸臣的腰包,腐粮送给了私守边疆的战士们。靠这一手狸猫换太子,玩弄阴谋权势的奸臣赚了个飘满钵满,却苦了边疆的战士们,在发动总攻之日全军几乎皆因痢疾而病倒。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前世的这一仗,两万大军折损近半。娄父战死,其三子娄吹云坠入乱军被战马踩踏而亡,娄长风娄万里仓皇退守犟子屯。 这一仗,被后人称为榆林关之劫。 只恨的是这惨烈的一仗本可以不输。 如果不是有人罔顾千百万人的血汗之泪,只为了发一点国难财。 如今两世轮转而过,可卓钺只要想起当年的一战还是不寒而栗。那真是修罗地狱,身旁的中原军们成片得倒下,在扎干人的弯刀和利剑中毫无反手之力,有余力的在嘶嚎着奔逃,没有余力的就被赶上来的战马活活踩成了肉泥。 血流成河,肝髓流野。 忆及此处,热得浑身流汗的卓钺不禁打了个寒战。 郦长行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伸手捏住了他的手心:别担心,你不是已经和娄将军打过招呼了么? 是啊卓钺闷闷地吐了口气。 他已经再三向娄长风进言,恳请严查送入军中的粮草质量,而他又有符旺作为眼线,想必这一次粮草应该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可卓钺还是忍不住地感到不安。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已经学会不太过依赖前世的记忆。命运是最会耍人玩的东西,有时你以为躲过了他,他却又会在下一个路口袭向最措不及防的你。 这一次的粮草他们是严防死守了,可谁知道会不会出别的岔子呢? 有时候,操心也是无用。郦长行亲了亲他的肩膀,起来吧,给你简单擦了擦,还是有点儿黏。要不去洗洗? 卓钺心不在焉地坐了起来穿衣服:还得打水,太麻烦了。 营后不是有条小河么,去那洗洗吧。郦长行劝道,现在是操练的时间,人不会太多。 那条小河是活水,自北向南而流,经榆林关之旁恰好经经中原营帐之中。军中甚少有条件沐浴的,如今有这条河在近旁,很多爱干净的将士们都爱在傍晚间来此处盥洗一下。 卓钺无法,只好同意。 可两人到了才见,本来应该空无一人的溪旁竟乌央乌央地挤满了人。将士们嘻嘻哈哈的,又时泼水又是嬉闹的,好不自在。 奇了。卓钺迈着酸疼的步子走过去,大骂道,□□的谁他妈放你们在这瞎闹?管事儿人呢姓张的!你这犊子怎么在这! 定睛一看,立在溪水中央拿着根棍子舞得最快活的不是张老黑又是谁! 自卓钺升迁至中军成为娄长风的副将之后,郦长行、关曦明、张老黑和小嘎几人也随他一起调至了中军。一年过去,张老黑等三人皆升为哨官,关曦明也总算摆脱了伙夫的职位成了长刀手。 除了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黏着自己的郦长行,其他几个兄弟身为哨官都有练兵巡防的任务在身,相见的机会比之前住在一个帐子里少了不少,算起来卓钺已有十几天没见过张老黑了。 姓张的,滚过来!卓钺气得大骂,该练兵的时候不练兵,你他妈在这儿放猴呢? 周遭嬉闹的士兵们一见是他,立马收起嬉笑噤声不语。他们虽很崇拜这位威名赫赫的战将,却也十分敬畏他,此时一见卓钺发火均吓得大气儿不敢喘上一个。 张老黑却混没在怕的,大大咧咧踩着几块青石跳过来扬声道:老子就是在练兵啊。站在水中央比试棍法,考验下盘功夫,又消暑降燥,多好的法子。你他妈少在这指指点点的。 卓钺登时语塞。 张老黑忽然抬手招了招:小嘎也在呢老卓来了! 卓钺一回头,果见小嘎自上游走了过来,想必也是带着手下士兵来此操练了。张老黑向来爱胡闹,可小嘎却很有分寸,卓钺立刻放下了心来。 行了那我知道了。卓钺挥了挥手,懒洋洋地开始脱衣服准备洗浴,你们有点儿度啊,别闹太久。 张老黑大大咧咧地应了声,回去忙自己的了。可小嘎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从卓钺滑至郦长行,又转回了卓钺。 卓哥,他缓缓地开口,咱们巡防归营到现在,你去哪儿了? 郦长行眉毛一挑,嗤笑了声抱起肩。小嘎没理他,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卓钺。 卓钺扣子解了一半儿,闻言登时尴尬了起来去哪儿了?当然是去温柔乡了。可这话怎么能跟小嘎说呢? 郦长行在旁慢吞吞地笑道:小嘎哥你放心吧,再怎么说这也是军中,营地内卓哥的安全你不用担心。 小嘎面上闪过一丝怒色:我不是担心他的安全。 那是什么呢?郦长行挑眉看着他,小嘎哥,大家都很操心卓哥。但你这么一天十二个时辰紧盯着他,他也是会累的。 郦长行你 卓钺听不下去了,烦道:你俩他妈的烦不烦啊,又吵吵吵,都闭嘴啊。 言罢他又警告地瞥了一眼郦长行要说十二个时辰紧盯着自己的,应该是这小子吧。 郦长行偏头,冲他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卓钺转身去河边盥洗了,小嘎却没有走开,定定站在郦长行身旁低声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别装。 几人相遇之时,同是少年的郦长行和小嘎还身量相仿。可短短一年过去,郦长行飞速长高,小嘎却依旧是那般单薄清瘦的模样。纵然此时他气势汹汹地盯着郦长行,可身高带来的弱势却难以弥补。 郦长行懒洋洋地抱着肩,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小嘎哥,我还是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不如说明白点儿吧。 小嘎捏紧了拳头,牙关里似含了什么东西,不吐不快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不远处溪水畔的卓钺抽开腰带,脱下了那层单衣。他自小在军营中长大,周遭都是男人,也毫不顾忌当众打赤膊。可此时当他的衣衫尽去,露出那片小麦色的肌肤时,站在岸旁一直关注着他的两人目光同时一紧。 若不留意还看不清楚,可若细看便能发现那线条优美的脖颈后方,分明印了一片深红色的暧昧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嘎(大怒):卓哥后膀子上的那些是什么! 大卓(无语):蚊子咬的。 郦长行(微笑):卓哥,那蚊子挺大啊。 我回来了!谢谢大家的祝福太感动啦,我都收到了!!拍婚纱照简直累死人了,如果不是和喜欢的人千万不要轻易尝试容易暴走。 第69章 河畔熊 那印记深深缀在肌理之中,在男人健康的肤色上不甚明显,但若细看了却又有种异样的暧昧感。仿佛有人将这具完美阳刚的身体按在下方,在其最神魂颠倒的时候,悄悄打上了这象征着占有的烙印。 郦长行瞥了眼就明白了那是什么,微一皱眉便要上去提醒卓钺穿衣服,却猛地被小嘎扯了一把。 那是什么。黑发黑瞳的青年咬紧了牙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郦长行睥睨着他,忽地凉笑了声:你觉得呢? 小嘎攥紧了他前襟的衣服,双目中尽是狂怒。 郦长行向他微微俯下身,轻声道:小嘎哥,你总是如此。你明明知道那是什么,却又不敢直言逼问我。你也明明知道我和卓哥是什么关系,却也不敢当面问他。你既然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别在这故作愤怒得质问我,说句难听的,这关你屁 小嘎暴怒而起,一击狠拳挥向郦长行。 郦长行身手极快,偏头躲过一把钳住了小嘎的手,冷笑道:真以为现在还是初见?你想打我便能打了么! 他猛一拧小嘎肩膀,那肩颈的骨头发出了声危险的嘎嘣声。小嘎顺着他拧的方向一转便泄了他的力,同时勾腿扫来,二人瞬间又扭打成一团。 他们都是近身肉搏的各种高手,转眼便打得风生水起。旁边的小兵措不及防间见两人打了起来,都被吓了一跳,却又无人敢拉架,叫喊着喊人来帮忙。 卓钺那边儿洗得正痛快呢,互听身后骚动,回头一看顿时无语了。大步冲过来一扯小嘎又踹了脚郦长行,瞬间分开了两人,怒声斥道:有病吧你们?当众打什么架?都多大人了! 他也是服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连尖酸刻薄的符旺都和几人处出了几分感情,可偏偏是这两人跟抢奶喝的小狼崽似的,动不动就要龇龇牙。 小嘎双目赤红,头顶青筋暴起,显然还在暴怒边缘。 郦长行却已瞬间平静下来,他体贴地帮卓钺拉起了衣服,不着痕迹地盖住了脖颈后的痕迹,轻声道:小心着凉。 对面小嘎面上的怒色瞬间又浓了几分。 卓钺毫不客气地推开了郦长行:过去,和小嘎一块儿并肩站着! 郦长行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过去跟小嘎并排站好。 此时旁边已聚了一堆议论纷纷的人,有不少还是二人手下的小兵。可卓钺丝毫没客气,干净利落地一人给了一脚,骂道:既然你俩老大不小的人都不在乎了,我也没必要给你们留脸面。一会儿领板子去,聚众械斗什么处罚心里有数吧? 两人应声,似早已料到会有如此处罚。 慢着,以为这样就完事儿了?卓钺冷笑了声,扬声道:拿几根绳子来! 周遭的小兵们嘻嘻哈哈,很快有人跑着送来了绳子,围观的人群瞬间看得更起劲儿了。 卓钺亲自上阵,将郦长行的右手绑在身后,将小嘎的左手绑在身后,又将二人被绑起的胳膊肘捆在了一起。瞬间二人硬生生地被绑成了一个人,每人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动。 这下子连郦长行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挂不住了,他皱眉道:卓哥,你这是干什么? 校场上要叫我卓副将。卓钺拍了拍手,叉腰谐笑看着二人,效果不错,你俩今儿个就凑一起,好好培养下感情吧。 郦长行看着他:卓副将,标下今日尚有训兵任务未完成。 卓钺毫不迟疑:推迟!你俩若是能如此培养出点感情,比干练兵的教育意义也强多了。 小嘎僵直着身子,那样子像是和一坨牛粪捆在了一起,满脸厌恶闭之尤恐不及。 卓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扶掌道:好极了,我说什么时候分开才能分开。以后再有军中同袍械斗的,一律如此处置。 周围的小兵早笑成了一团。 此时,有人自上游飞速跑来,口中唤道:卓副将,张哨官叫您去一趟。 来了。卓钺回头又瞥了眼二人,打趣一笑,哥俩要是不知道被绑在一块儿了怎么走,就慢慢商量着来。 他随那小兵大步向小河的上游走去,行不多久就看到一片河畔林木旁聚了一大堆人,正兴奋地议论着什么。 卓钺拨开人群入内一看,瞬间也是一惊。只见地上躺了只两人高的大黑熊,四只僵硬,眼白浑浊,竟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卓钺呆了,谁这么威猛连熊都敢杀? 北方山中多见猛兽,其中以野狼黑熊最为常见。黑熊高猛雄壮,一爪子扇下来能把人挠个透心凉,比成群的野狼还难对付。所幸熊多在深山活动,在平原并不多见,而且一般也会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 可却没想到他竟会在营帐附近看到一只这么大的死熊。 张老黑蹲在熊旁边,摸着下巴道:发现的小兵说这熊早死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反正不是人弄死的。 郦长行和小嘎也闻声赶来了。小嘎似想蹲下仔细查看一下,可刚一矮身却被扯了个趔趄,回头怒道:你就不能弯点腰? 郦长行懒懒地站着,闻言冲小嘎不咸不淡地一笑:抱歉啊小嘎哥,我腰酸,不想弯。 小嘎气得青筋暴跳,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与郦长行并肩硬邦邦地杵在原地。 张老黑看呆了,忍笑道:这、这咋回事儿 打架了,被我治了一通。卓钺悄声对他道,我现在就盼着他俩啥时候要去撒尿,那画面应该老精彩了 张老黑再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几人又检查了一遍,却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判断这熊应是老了,独自离群索居至此才暴毙而亡。天降的意外之喜格外让人兴奋,一群人兴高采烈地抬着熊回去打算扒熊皮、摘熊心、拿熊胆。 阵仗太大,回营的时候连中军都给惊动了。众人忙活着扒熊皮的时候娄长风也来了,笑盈盈地在旁看着。卓钺刚好在几个小兵的帮助下把熊头给切了下来,浑身尽是脏污的熊血,刚才那一趟澡是白洗了。可他却不减兴致,扛着熊头过来大声招呼娄长风:将军,你看这威武不威武! 娄长风笑道:好气派。 让人掏完脑颅洗干净,塞上稻草抹上石灰,就能摆在帐子里了。卓钺拿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老将军喜欢不,要不我们做好了给他送过去? 娄长风摆手:老爹不喜欢这个,倒是小弟喜欢这些新鲜玩意儿。给我吧,我做好了等回来送给他。 卓钺应了声。说来奇怪,他当上娄长风的副将也有一年之久了,和娄氏二子也算是熟稔了,可愣是没见过娄吹云。这位小将性子骄纵又跳脱,嫌弃军营憋闷,仗着父兄的宠爱常常偷跑出去,此时听娄长风这话里的意思想是又不在营内。 小将军又跑出去了? 娄长风有些无奈:是。听说附近有市集十分热闹,非要去看,已经走了小半个月了,拦不住也只好随着他。 他说的市集,应该是附近的黑市。 自北方战争爆发之后,经济败坏,曾经的繁荣被兵荒马乱毁得不成样子。南方来的商客早跑干净了,可无论军队们怎么打,百姓们却还要吃东西过日子,又因为缺少物资而愈发艰难起来。 便是从今年年初起,在边疆的一些小镇中,出现了小型以物换物的市集。来市集换东西的有中原人,也有草原人,除了不受朝廷监管这些小市集与曾经繁盛一时的互市也并没什么本质区别。无论是草原人急需的铁器、药材,还是中原人喜欢的风干牛羊肉,都能在此买到。 但也因为缺少监管,这些市集鱼龙混杂,并不算安全。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还是战时,市集里草原人也不少,不太妥当吧。卓钺不禁道。 娄长风无奈:说多少次了,他不听呐。反正男孩子也需要锤炼,从小到大野了这么久也没见出事,随他吧。 卓钺心中揪了一下。 可此时,距离娄吹云真正出事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将军,他又忍不住道,听说又一批粮草运到了,这次可有检查 娄长风瞥了他一眼:有查,每次都有查。如今那些粟米都是让人晒干了又炒熟,才敢入人口。再说,不还有你那个叫符旺的小兄弟盯着呢么?他查得比谁都仔细。 卓钺讷讷一笑:哈哈,这个,小心为上么。 娄长风看着他:粮草均是从京城的方向运来,理应出不了什么大错。你却三番五次提醒我小心粮草质量,又不说明原因这是为何? 他总在娄长风面前提醒这粮草的事情,就算是傻子也能感受出他的紧张了,可偏偏他如此紧张的原因又不能说给娄长风听。 面对娄长风的诘问,他只好将话咽了下去,苦笑道:只是标下的直觉,小心驶得万年船。 娄长风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卓钺硬着头皮任他看,知道自己这拙劣的说法瞒不过他,却也无可奈何。 所幸娄长风没有深究。 你说得对,小心总没有错。他笑了笑,面上终于露出了几分轻松惬意,还记得吗,再过不久就是中秋节了。 卓钺一愣,掰着指头一算。是啊,虽然现在还很酷热,但等入秋不久,就该中秋了。 好好和手下将士们过个中秋吧,要是顺利,或许过不多久咱们便能拿下榆林关了。新岁就能回家过了呢。娄长风笑着拍了拍卓钺的肩膀,你还没去过京城吧?等此地的战事告一段落,随我去京城转转可好?京师可比这鸟不拉屎的北疆有意思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Flag经典格式:等了,我们就吧! 娄长风的flag立得笔直笔直。 第70章 荒野猎 直到晚饭时间,郦长行和小嘎还被拴得紧紧的。 其他几兄弟都知道了他们的趣事,纷纷捧着碗前来围观。本来是各吃各的,结果全部聚到了郦长行的帐子中。 军中吃的是大锅饭,官再大的也是如此。一口铁锅中咕嘟咕嘟,兄弟几人捧着碗谁都不动筷,大眼瞪小眼盯着对面的二人。 小嘎被绑起来的是左手,此时目不斜视地自己吃着自己的。郦长行就比较惨了,被捆起来的是右手,夹了两次菜都掉回了锅里,索性放下了筷子。 张老黑忍笑:别不吃啊,让小嘎喂你。 符旺更是打趣:既然穿了一条裤子,还不得顺边儿走路?小郦啊,低个头吧。求求你嘎子哥赏你口饭吃吧。 不必了。郦长行很有傲骨,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小嘎塞了口肉到嘴里,平静道:最好不要。我怕一筷子把你喉咙信戳穿。 郦长行冲他扯扯嘴角:我宁愿饿死。 你俩哪儿来的仇怨?卓钺无语了,我今天还就不信了,治不了你们俩小子关曦明!把筷子放下! 关曦明打了个哆嗦,默默把自己举起来要喂郦长行的手放下了。 郦长行笑了一下,忽然掉头精准地叼住了卓钺的筷子尖儿,舌头一勾就叼走了他刚夹起来的一块肉。小嘎面色一冷,啪地把筷子摔进了锅里。 一顿饭又吃得暗流涌动。卓钺头痛不已,他本打算晚饭的时候就把他俩放开,可这两人一直如此彼此针对也不是个事儿,所以他决定下一剂猛药直接把他们栓到明天早上再说。 晚上睡觉,难得没有郦长行贴着他腻歪,卓钺舒舒服服睡了个四仰八叉。可还没睡深,就被一个喜欢半夜偷袭的小狼崽子钻了被窝。 嘘 小狼崽子单手捂着刚刚惊醒的卓钺,闪着一双不怀好意的绿眼睛冲他热热乎乎地坏笑。 卓哥怎么总喜欢整我?他舔了舔后槽牙,你整我可以,整别人我就会不开心了。 他的一只手蛇一样得往下滑,找到关键部位轻轻一捏,把卓钺一声倒吸冷气捂回了嗓子里。 想看我一只手的洋相吗?他俯身,舔了舔卓钺微微发抖的侧脸,卓哥,我来证明一下,自己一只手的能耐。 的确是很能耐。 小狼崽子说话算话,捂着他的那只手全程不没动,另一只手则发挥得风生水起。等他两手同时松开卓钺的时候,卓钺已经两眼放空只能喘气不会说话了。 如何?郦长行搂着他低笑。 卓钺有心把这阴奉阳违的臭小子按在地上揍出血来,可刚才爽得双目涣散眼角带泪的却是自己,他也不太有脸发火。 他缓了一神儿质问道:绳子呢? 郦长行漫不经心地玩儿着他的头发:解了。 谁他妈让你们解了?! 我俩都想解手,但又不想起一去。郦长行道,我说我是不介意,就怕一不小心尿他身上,小嘎哥立马给解开了。 卓钺百思不得其解道,我就稀罕了,你俩就算跟扎干人也没这么大仇吧?一天到晚得掐架到底是为啥? 郦长行半撑起身,定睛看着他:你是真不知道为什么? 卓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知道还问你干什么。 郦长行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卓哥,有时候我真是庆幸,你憨直得真是恰到好处。 卓钺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巴掌,被郦长行精准拦住笑道:说笑呢。 卓钺冷哼了声,躺下不想理他:你不说我也懒得问。不过你惹得爷爷不快活了,本来准备了的惊喜也不想给你了。 郦长行一怔:惊喜?什么惊喜。 卓钺闭目不言。郦长行却不想罢休,搂着他轻轻晃着:卓哥,说嘛你已经很久没给过我惊喜了,求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虽然他已长成了一个高大的青年,可偶尔拿出来少年时撒娇的柔软劲儿,还是让卓钺难以抵抗。卓钺被晃了会儿就绷不住笑了,哼道:那今天惹我生气的事儿怎么说?就这么过去了?你不得讨好我一下给我顺顺气儿? 郦长行二话不说,掀开他的被子就要俯身下去。 卓钺慌得一把按住他肩膀:不是让你这么讨好! 开玩笑,刚刚才被这小子伺候着泻过一次,再来一次他不确定自己的腿会不会软成泥。 郦长行闻言,抬眸从下至上冲他一笑。从卓钺的角度看过去,他面部柔顺、眼睫低垂,唯独瞥上来的眸光流转,带着十足的媚意和风情。简直像是只缓缓攀上来的小野猫,那模样极大地满足了卓钺的男性幻想。 卓钺只觉得自己鼻孔一热,差点儿又没绷住。 妈的,男色害人。 在理智崩塌前,卓钺一把将他拉了上来:行行行知道你有诚意我就是想带你去野猎而已。 郦长行怔住了:野猎? 就是去荒郊打猎嘛。卓钺其实已经盘算了很久了,但现在故意漫不经心地说出来,装作临时兴起的样子,现在快到秋天了,野兽们都肥。咱们抽个傍晚的时间去附近的山林里打一波猎,和京城贵人们爱去围场的那种不同,就是野林子里面打猎,可能还会碰到熊呢。挺刺激的,感兴趣不?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之前不是说,在草原上没打猎过么这次哥带你去。 他一直记得,有次郦长行提过,在草原上像他一样出身卑贱的人是没有资格打猎的。卓钺心里一直不太舒服,总想着抽空带他去体验一下。 谁还不是个小金宝儿了草原上没人宠郦长行,现在不是还有他么。 郦长行看着他的眼睛熠熠发亮,忽然低头热烈地吻了上去。 卓钺已经计划好了,再过不久就是中秋,去山里猎点动物一方面给大家加个餐,另一方面也能带郦长行出去玩乐一下。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九月底,再有不到三日就是中秋节。二人选了个傍晚,轻装简行摸出了营帐。 榆林关周遭是开阔平地,但再往西北行不过几十里路便是山地。两人打马飞驰,终于赶在日头快要落下林梢时进了山。 卓钺很喜欢打猎,前世榆林关大捷之后没有了战事,他闲极无聊时都会一人一马携弓外出野猎。但那说到底只是消遣,一个人终归寂寞,而此时有了郦长行在畔又有了不同的感觉。 日暮之时千鸟归林,二人耳畔皆是沙沙之声,不知是来自微风还是来自隐在草木间的野兽。 郦长行一看就是真的没打过猎,一进林子就摘弓拿在了手里,被卓钺制止了:不用这么着急。打猎讲求的是耐心,先观察周遭环境锁定猎物,潜心跟踪才是最要紧的,射杀猎物倒是次要了。 他们箭法高强,如果一味只贪图射猎倒是没趣了。卓钺一直觉得,打猎最有意思的便是与万兽同行,在黑暗中观察猎物的感觉。 郦长行笑了笑,忽然道:卓哥,要不要和我骑一匹马? 啊? 马蹄的声音也挺嘈杂的,咱俩骑一匹马有助于隐藏形迹。 卓钺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下马来到了郦长行身旁。他的本意是想坐在郦长行身后指导他,可郦长行身手一拽就把他扯了上来,双手环抱将他固定在了身前,轻轻将下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与卓哥在一起好有安全感。郦长行在身后低笑,一会儿就算有再多野兽也不怕了。 卓钺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他当惯了大哥,有时这么小鸟依人地被郦长行搂在怀里总觉得有点挂不住面子。可这小子又精明得很,行动上霸道强势,言语上却娇软依人,把他拿捏得恰到好处。 郦长行与他亲密地贴在一起,蹭了蹭他的鬓角:有时候我真想独占你一个人营地里那么多人都仰慕你,想与你亲近,有时候我的嫉妒了。 你想多了。卓钺无语道,并没人想跟我亲近。 营地里仰慕他的人的确不少,可大多数人还是很畏惧的,真正敢和他亲近的也只有郦长行一个了。 这么看他俩也是蛮般配的。一个敢摸老虎屁股,一个敢养小狼崽子,换了别人还真没这么大的胆。 谁说没有。郦长行轻轻地道,小关哥和小嘎哥,不就与你挺亲近的吗? 卓钺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野兔,一箭射穿了兔头后才道:那不一样,他俩算是我的弟弟,再想与我亲近也有限。我觉得小关和小嘎其实挺怕我的。 他觉得自己在兄弟中还是挺有威仪的。 郦长行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两声,忽然道:说起来,上次在河边的时候小嘎哥貌似看到你脖子上的印了。 我脖子上?什么印? 就是郦长行咬着他的耳朵说了两句话,时候我弄在你身上的。 妈的。纵然是卓钺这种脸皮厚惯了的老兵坯子,听着这话耳朵尖也不禁有点热,我说过一万遍了,让你别往我身上搞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下子被人看见了吧。 郦长行狎昵地蹭了蹭他:是我情不自禁了卓哥那时候太诱人了,我控制不住。 卓钺老脸燥热:小嘎看到以后说什么没有?你俩就是因为这个打的架?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刻意隐瞒和郦长行的关系,可身边这些兄弟忒迟钝,这都一年多了也没人看出了哥所以然,唯一可能察觉了些什么的就是关曦明,但他也没有明说。 郦长行轻描淡写道:还有别的原因不过我想了想,既然他都发现了,不如卓哥你借这个机会和他说明白? 卓钺愣了下:说明白咱俩的关系? 郦长行低笑了声:嗯,我主要也是怕小嘎哥多想。他一直是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的性格,与其让他自己乱想,不如卓哥你自己解释一下。而且他现在还这么不喜欢我,估计还是觉得我来路不明,如果卓哥你告诉他咱们俩的关系,可能也利于他接纳我。 卓钺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也在理。 郦长行现在也算是他的伴儿了,他却一直没向自家兄弟引荐,这有点不大好,容易生罅隙,特别是对小嘎这种少言寡语的人来说。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卓钺有些感动,我早该想到这事儿了,回去我就跟他说。 郦长行愉悦地笑了起来:为卓哥分忧是我该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小郦,也是茶里茶气的 手起刀落,除情敌于无形 第71章 山中狼 二人又在山林中游猎了一圈,马后面挂满了兔子、羊、野鸡等猎物,也算满载而归。见已月至中天,卓钺伸了个懒腰笑道:差不多了,要不要回去。 郦长行很是尽兴,有点不愿意回营,哼唧道:和你单独出来好开心,我有点不想回去了。卓哥,咱们干脆在外面呆几天再回去吧。 疯了你?卓哥弹了下他的脑门,现在还是战时,你不会忘了吧。 我没忘,可我就是喜欢和你单独在一起。郦长行搂着他低声道,再带我出来玩嘛好不好? 郦长行太会撒娇了,卓钺有些招架不住笑道:娄将军说要是榆林关一仗胜了,便带我们去京城复命,到时候我带上你一起。我们一同去京城看万家灯火可好?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他们一人生于草原,一人长在边疆,只曾见过旷野星斗,却不曾相逢万家灯火。 如果真有机会,他想带郦长行一起去看最繁华的夜色。 郦长行的眼睛瞬间亮了,忍不住笑出来,却还是得寸进尺道:那还要等到好久之后呢我想最近就和你出去。 他腻腻歪歪地撒娇,卓钺笑呵呵地应着,二人亲密无间地沿原路纵马往外走去。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若不是皓月当空、夜空晴朗,林间漆黑一片可能都寻不到出路。两人借着月色不急不缓地行着,低声谈笑,尽情享受着独处的时光。 卓钺正说着话,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些异样,立刻机敏地停下了话头: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 郦长行基本没进过山,不如他敏锐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卓钺一拉缰绳停住了马,皱起了眉侧耳细听。郦长行也不禁直起了身,仔细感受着周遭的事物变化可除了一片死寂,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卓哥,他忍不住轻轻地道,什么都没有啊。 卓钺摇了摇头,轻轻抽出了腰刀。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 寂静得太过了。 方才他们所走的林间路虽然静谧,却并非死寂。有微风吹拂林梢时带出的啾啾鸟啼,还有马踏青草引出的隐隐虫鸣,远处的山林间有野兽的跑动呼唤之声。这座山虽然睡了,却并未死去,生灵万物在夜晚的宁和中静静活动着。 可此时,一切却像被定止了一般。风息无声,鸟兽消隐,旷野穹庐都像是沉入了一片死寂,只剩惨淡清冷的月色冷冰冰地照着前路。 二人刚才一直在说笑,没有注意周围环境。此时骤然停下来,才惊觉万物的变化。 仿佛已经不知不觉走入了什么禁地之中。 郦长行终于也感受到了。他渐渐绷紧了身子,一手揽住卓钺,一手轻轻摘下了身后的弓箭,正欲低声询问,却被卓钺抬手按住了嘴唇。 他的目光肃冷望着前方。郦长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浑身皆是一凉。 不知何时,自那浓重的夜色里现出了一双双萤绿色的幽光。仿佛是万丈黑水之下,涌上来的幽冥鬼火,阴恻恻而死气沉沉地浮在水面上看着眼前的生魂。 清爽的夜风中,不知何时飘起了一股腥臭的血气。 卓钺抓住了郦长行的手腕,掌心中已渗了一层冷汗。 他侧头,无声地向郦长行做了个口型: 狼。 而且不只是一只狼。 一双鬼火似的眼睛,便是一只野狼而他们此时几乎已被萤火般漫山遍野的绿光所包围。 群狼和二人,就这么陷入了对峙之中。 卓钺浑身都僵死了进山前他想过最坏的情况就是遇到两只野狼,那他和郦长行就完全没在怕的。可今天却不知道撞了什么狗屎运,竟遇到了群狼夜游,还恰好被围在了中心,看着样子这群狼已经跟了他们一路了。 这么多只狼实在是难对付。而且他们是两人骑了一匹马,想跑速度也不快,不一定跑得过狼。要打更困难,他们都没带重武器,他只有随身的一把腰刀、郦长行只有一把弓。 情况太糟了。 卓钺的脑子疯转,拼命想着解决的办法。却忽觉身后郦长行悄无声息地抽了根箭,搭在了弓上。 哎卓钺忙按住了他,拼命使眼色摇摇头。 现在这群狼还在观察他们,若是激怒了它们估计立刻就要扑上来了。 然而郦长行却坚定地甩开了他的手,纵身一跃跳下了马,上前一步拉弓如满月雪亮的箭尖指向了一个方向。他的动作似激怒了群狼,夜色中响起了一片低吼声。 卓钺看得冷汗都下来了郦长行这小子怎么回事!自己下马是什么意思! 郦长行又往前走了一步,箭尖分毫不动。狼骚动起来,卡在喉咙里的咆哮声如浪潮般响起。 卓钺捏紧了缰绳,浑身绷到极致,准备狼群一动就把郦长行拖上马逃命。可当他顺着郦长行的箭尖看去时,却不禁一怔。 原来郦长行箭尖所指的,是一块岩石的高处,在岩石的阴影之中隐着一只硕大的狼身,此时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二人。 这只狼,位置最高,块头也比其他狼都大上不少。 有可能是头狼! 卓钺瞬间明白了郦长行的打算。他连忙夹紧身下瑟瑟发抖的马,抽箭搭弓一起瞄向了那只高处的头狼。 见首领被威胁,群狼愈发愤怒,甚至有几只越众而出围着二人转了起来,似乎顷刻间便要扑咬上来。 那头狼居高临下地看了二人片刻,似乎还是对那闪着寒光的箭有所顾忌,低低长啸了一声转身隐入了黑暗。群狼纵有不甘,却不得不从号令,很快随着一阵嘈杂的草木声,那一片渗人的绿光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 当周遭再次恢复宁和,卓钺骤然一松,浑身不禁僵硬得生疼还全是冷汗。他跳下马冲上去一把揪住了郦长行,大骂道:你他妈的刚才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自己下马喂狼,让我自己逃命! 郦长行接住了他,安慰道:怎么会卓哥,我在草原上也见过很多狼,对付它们有经验。 卓钺心有余悸:下次能不能打个招呼?我是不可能扔下你自己走的,别做梦了。 郦长行安慰地亲了亲他的头发:你想多了,我怎么会放你自己走?卓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生而同时、死亦同往。我无论去哪里都要和你在一起。 卓钺方才被吓得不轻,现在才渐渐回过了神。也算他们命好,这群狼可能并不饿,不然便很难走脱了。 走吧。卓钺唏嘘,老子要回营好好瘫着了,今晚实在是虚惊一场。 刚欲走,却忽听脚畔的草丛中传来一声细细的低叫。他有些疑惑地回身看了看,弯腰一扒拉,草丛深处瞬间露出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竟是只巴掌大的小狼崽。正缩成一团、戒备地龇着牙,充满敌意地看着两个高大的人类。 哎哟。卓钺有点意外。 郦长行揪着小狼的后颈皮提溜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下:小奶狼,毛皮很软。适合做个围领什么的。 小奶狼瞪着那双与自己十分相像的绿眼睛,瞬间愤怒了起来,嗷嗷叫着又咬又踢腾。可奈何它还太小,这点儿威胁跟小猫撒娇差不多。 郦长行啧了声,伸手要抽腰刀,却被卓钺拦住了。 哎等等。卓钺有点不忍心,接过了小狼。这小奶狼的一身胎毛还没褪,捧在掌心中又软又柔,让人心都化成了水。尤其是卓钺看着它那双圆溜溜的绿眸子,总有种说不出的窝心感。 说来也奇怪,在郦长行手中暴躁不已的小狼,到了卓钺怀中却十分乖巧,竟还那圆滚滚的头蹭了蹭卓钺的胸口。 卓钺没忍住笑出了声,不禁道:哎,你说咱把它带回去怎么样?养在营帐里。 郦长行挑了挑眉:狼养不熟的。 小奶狼凶狠地冲他龇起了牙。 卓钺有些不以为然,心中暗道:你我都养熟了,还怕一只狼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将小狼揣在了怀里,反身上了马,走吧回营了! 郦长行无奈笑笑,跃身坐在了卓钺的身后。越过肩膀,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眼那小狼崽,冰冷地眯了眯眼睛。 一人一狼两双绿眸子撞在了一起。 小奶狼毫不畏惧,挑衅地冲他呲牙。 郦长行忽然又些头痛。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郦:我难不难,刚解决掉一个情敌,又特么来了一个和我争宠的。 小奶狼:龇牙ing 别人养狗养猫,这俩人养狼 这两章是不是挺甜的嘻嘻!马上要进入最后一波大虐啦(捂脸) 第72章 望旭日 转眼便到了十月初的中秋。这个季节深夏的燥热终于褪去了几分,初秋的飒爽初现端倪,只待一场好雨将天地洗刷一遍,气候变能真正凉爽下来了。 那日二人猎回的猎物早被扒皮腌制好,一只只串在了木杆上,架在营门口的火堆上等着炙烤。其他营地的将士们也都在准备晚间的中秋宴席,见到卓钺这边的盛况都十分艳羡,甚至连帅帐都派人来问卓副将从哪儿寻来了这么多山珍野味。 夜幕降临,除了例行巡防的将士之外,正片营帐内的其他士兵均喜气洋洋地准备起了晚上的欢聚。他们都知道,这或许是榆林关之战前最后一个节日了。在那之后,有些人便能与家人长厢厮守了,有些人却再也无法喜度佳节。 他们无法预料未来的状况,只能抓住最后的狂欢。 卓钺亲自上阵烤肉,将一只羊架在木架上涂油撒料,两个小兵在他的指挥下不停翻转烤架。羊肉的油脂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很快一层诱人的焦黄色便熏上了肉的表皮。浓香扑鼻,把旁边一堆眼巴巴的小兵馋得直吞口水。 别在这勤等着吃!卓钺骂道,不还有别的东西吗,都烤上去! 张老黑几人都聚在旁边帮忙,那只刚被捡回来的小奶狼也闻到了肉香,馋得在附近打转,惹得在场众人不住偷眼去看。 关曦明拿着块肉条,像逗小猫似得引着小奶狼原地转圈圈:卓哥这真的是狼?怎么这么可爱? 张老黑笑嘻嘻地伸手戳了下小狼软绵绵的肚子,戳得它一个踉跄,张口就咬住了张老黑的指尖。怎奈它满嘴乳牙,此时咬着张老黑跟磨牙差不多。 真打算当宠物养?符旺也跑来凑热闹,我倒是听说过南方有商贾圈养过猛兽,不过全都是关在笼子里观赏的。你这么放在外面散养,它要是有一天饿了叼人吃怎么办? 不会的。卓钺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小狼的头。说来也奇,这小狼似与他有什么特殊缘分一般,一靠近他便软成了一只奶猫哼哼唧唧地撒娇,我总感觉这小家伙和别的野狼不一般。 起名字没?既然是宠物总得起个名字吧。 卓钺轻咳了声,瞥了眼一旁的郦长行道:起好了,□□弟。 郦长行正给火上的羊腿刷油,闻言低笑了声。 张老黑不满道:你这起的什么破名字,狼这么凶猛的动物总该起个威武点的名字吧?什么 霸天傲地的才像样子。 卓钺翻了个白眼:你懂屁。 天幕愈黑,营地里的篝火却越发盛大,欢声笑语伴着亮如白昼的灯火,给这初秋的夜晚增添了无尽的喜悦。夜空中的一轮明月饱满无缺,银华照着欢聚的人们,在这象征团圆的时节他们不能回到自己的血亲身边,但在亲如手足的同袍之旁亦能找到温暖。 卓钺亲自端着一只烤好的野鸡送去了帅帐。与守卫打过招呼,走近营帐果听里面也十分热闹。 那集市真的超好玩,什么都有卖的!说话的是个兴奋的少年之声,应该是娄吹云,好多草原上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还有巫医在那坐诊,他们的医生好有意思看病都要先摇铃铛的。 他说的应该是那些民间的黑市。 娄父道:无朝廷监管,这等集市恐怕不甚安全。 我倒觉得挺好的。娄吹云不以为然,大家都是以物换物,拿了东西就走人。不像以前的互市,买一银的东西还要交几厘的钱给朝廷 慎言!娄父喝道,又瞎说八道。税银是保证互市和平买卖的基石,你才吃过几年的米,便在这儿指点江山? 娄吹云不甚在意地切了声。 那你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儿?娄长风在旁问,和人打架了? 娄吹云含糊地嘟哝了声:没有,碰上了个奇怪的人别问啦! 卓钺在帐外不禁笑了起来。 行旅打仗十分艰苦,娄父要坐镇中军,娄长风和娄万里也事务繁忙,一家人能如此聚在一起的机会恐怕也不多。 他心中感触,又有几分羡慕,不愿打扰里面温馨的气氛,将烤鸡转交给守卫便离开了。 谁知刚走到营口,忽听有人叫他,竟是娄长风追了过来。 卓钺!他笑着走近,怎么过门而不入呢?来和老爹喝一杯吧。 卓钺忙摆手:不了,今儿个是家宴,标下不便列席。那边还有一堆兄弟等着呢。 娄长风也没有勉强,将一坛酒交给了他:老爹自己酿的。按理说军中是不能饮酒的,但老爹说大家最近都辛苦了,今日难得放松,就也分给你们尝尝。 卓钺接过,摸索着瓶口又些感动。娄父虽然平素极有威严,却也十分体恤下属,有时京城送来了什么精美糕点食酒,他自己舍不得吃,都要分给下属一些。 这位老将早年披霜沐雨,经历了本朝筑基时最艰苦的十年。年轻时的经历为他披上了一层坚硬质朴的铠甲,纵使后来年华锦绣他却也不敢放纵享乐惯着粗麻者已不愿近绫罗。 他这一生对己严苛,却将为数不多的柔软全部给了身旁之人。他的三个儿子不必说,个个人中俊杰,若非受过良好教育很难长成这般模样。而那些娄家军的将领们只要提起娄父,也都是打心眼儿里的敬佩崇敬。 这位老将不只是全军的脊梁,更是所有人的血和热。 娄长风不知卓钺垂头在想什么,叫了他一声笑道:卓钺,中秋佳喜。 二十多岁的青年,眉目俊朗温润,英气也不失沉稳。 已隐隐有了父亲的模样。 将军佳喜。卓钺看着他,忽然道,将军,我们一定可以拿下榆林关的。 这一次,他们一定可以大获全胜,这些鲜活而美好的人,也一定可以凯歌而还。 娄父酿的酒果然很烈,卓钺带回去与兄弟们一人分了几口便感觉又些醺醺然。在他的身旁,有正在叫嚷嬉闹的下属,有在谈天的兄弟,最重要的是还有那个靠在他肩膀上,缓缓帮他剥着红薯的爱人。 卓钺打了个酒嗝,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怎么了?郦长行抬手给他喂了块红薯,喝多了? 怎么可能,这才几两。卓钺懒洋洋地笑道,在军营里我从来不敢尽兴喝,以免耽误正事。等仗打完去了京城,我一定要喝个痛快。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会有那一天的。郦长行垂眸看着他,我陪你去。 那边张老黑也喝得满脸通红,笑嘻嘻地坐了过来,招手让几人靠近:你们过来,我有个事儿和你们说。 见他这么神秘,几个兄弟都坐得近了些。张老黑压低了声音,笑道:早想告诉你们了,但一直没抽出空来阿丹珠有身孕了! 几人全傻了。 有、有有身孕?关曦明惊得结结巴巴,这这啥时候的事儿啊? 卓钺也被惊得酒醒了一半。半年多前他们从沧衡城进军的时候,阿丹珠并没有随军,没想到几个月过去竟然传来了怀孕的消息。 还能是啥时候的事儿,在沧衡的时候呗。张老黑嬉笑道,现在都有五六个月了,估计到了年底就该生了。 这的确是天大的好消息。 但几个男人全都是打光棍儿的,乍一听女人生孩子都有些手足无措。关曦明不住挠头,急道:那、那要不要把嫂子送到条件好点儿的地方?要不要接来这儿?要不要 接来这做什么,兵荒马乱的还马上要打仗了。符旺摇头,有鹿奶没有?听说喝鹿奶补身子的。我家那些妾室们坐月都要喝一些。 行了,你们别吓出主意了。张老黑笑道,我都安顿好她了。现在就是把这事儿说出来,让大家伙高兴高兴。 卓钺心情复杂地喝了口酒。他已忘记前世阿丹珠是什么时候生的孩子,只记得听说她怀孕时自己十分不高兴,觉得这来历不明的草原女子是彻底甩不掉了,还和张老黑大吵了一架。 这一次 这一次他的心情依旧难以言说。可情绪却已平静了不少。 等这一仗打过之后,把她接来榆林关吧。卓钺缓缓开口道,小孩子,还是要在父亲身边长大才好。 张老黑看着他的眼神蓦然一亮,忙不迭点点头。 卓钺深吸了口气,又喝了一大口酒。 那么多的期翼盼望,那么多的热切愿景,都在众人眼中熠熠生辉。所以榆林关一仗必须要胜利。 欢聚持续了很久,到了后半夜卓钺却忽然发现小嘎不见了。 没看见啊。张老黑今日开心,喝得双颊晕红眯着眼睛道,又躲了吧?他不喜欢这种场面。 七到八歪的醉鬼里,唯有郦长行还算清醒,此时抬头道:刚才看他自己回去了。 卓钺挠了挠头,有点儿不是滋味。这臭小子,每次大家开心的时候都冷着脸自己躲到一边,仿佛受不住这些快乐似的。同样都是小狼崽子,郦长行起码算是接受他了,怎么偏偏小嘎怎么捂都捂不热呢? 我去拽他回来。卓钺站起了身,太独了,不能惯着他。 营地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处处均是热闹,也处处不见小嘎的身影。卓钺找了好大一圈,最后来到了校场上。 其他地方灯火通明,校场上却漆黑一片,唯有凉凉的月色照着人影。远处的嬉闹人语声还依稀可闻,却更沉得此处寂静无声,满是寂寥。 此时,小嘎便站在这空荡荡的场地上,独自一人持弓而立,对着靶子射箭。他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肩膀腰身单薄清瘦,仿佛独自披上了所有的悲戚与寂寥。 卓钺怔怔看着,心中不禁有些酸。 小嘎一向少言寡语,又很爱逞能遇到事情了也不爱说。 这段日子他操心的事情太多,又忙着和郦长行缠绵,想必是忽略这孩子了吧。 听到脚步声,小嘎回头顿时一愣:卓哥,你、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悄没声自己就跑了。卓钺笑骂,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吃饱了怎么不多坐会儿哎你是不是长高了啊? 之前还没注意,这一年来小嘎的身型似也悄无声息地抽条了。以前才到自己的肩膀左右,现在却已经长到耳朵下面了。 被他这么一摸小嘎似有些不自在,偏头避了过去:可能吧。卓哥你回去吧,我再练一会儿。 还练什么,别练了。你箭法已经够厉害了。 小嘎没做声,双目怔怔看着远处的靶子,月影与月色中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有几分落寞。 那与郦长行比呢?他忽然问道。 卓钺愣了下:比、比什么? 箭法,功夫,能力,还有所有的东西小嘎缓缓调转目光,看向了卓钺,虽然我已经够厉害了,但与他相比,我是不是还差得远呢? 卓钺一下子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与郦长行相比,无论是功夫、头脑、性格还是脾气,小嘎的确都逊色不少。 但不是说小嘎不够好而是说,世上又有几个郦长行呢? 直接说肯定会伤了孩子的心,卓钺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我捡回了的么? 小嘎紧绷的嘴角难得柔软了下来:当时你想从死俘营里挑一个人,帮你刷鞋子。然后就挑中了我。 那是他一生最好的日子。 被族内之人打骂得不成样子,他实在受不了跑了出来,却又被路过的中原军队给抓了回去。当被扔在脏污泥泞的地上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彻底放弃了希望。 这一生他这一生低贱,连猪狗都算不上,比尘埃还要卑微。活着的每一天,不过是一次次从日升到月落痛苦的重复,他再不敢有任何奢望,也再不想活着。 只愿来世,不要为人。 便在神志迷离的边缘,忽然一道明朗愉悦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哟,这么多小崽子啊! 老卓你咋来了? 你这些小崽子能让我挑一个走不?老子缺个人给我刷鞋洗衣服啊,啧那些妇人干的活儿我实在不想弄了。 随便挑呗。不过都是草原上捡回来的野种,小心长大了咬手。 哎呀都是些小孩子呢,我还治不了他们? 是谁的声音,像一道飒爽的长风瞬间吹入了他遍布云霭的世界鬼使神差地,他艰难地抬起眼睛,向上看去。 一双笔直的长腿在他面前蹲下,金子般的逆光从这人的身后洒来,刺得他双目生痛,几乎瞬间便流下了泪来。在炫目得令人神迷的万里朝阳之中,这人漆黑明亮的双眼盯着他,露出了几分笑意。 黑头发黑眼睛的小崽子挺俊呐。那人坏笑着问他,愿不愿意给哥哥刷鞋去? 他狼狈到了极点,一边流泪一边颤抖,却紧盯着那人的面容一刻都不愿放开。 那一刻,他看到了太阳。 他的前半生缘悭命蹇,生如莆絮,轻贱无依,流落泥潭一身脏污。本以为这不过便是尽头了,谁知便有人拨云穿雾,踩着泥泞走到了他的身旁,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或许从那一刻起,他便注定了此生要偏执地凝视着那轮朝阳。 纵使朝阳太远,纵使朝阳的炫目会令他流泪。 可他却也百死无悔。 是啊,那时候你脏兮兮的像个落汤的小狗娃儿似的,一转眼也这么大了。卓钺笑道,但其实那天一堆的小崽子里,多的是比你高大健壮的。你知道,为啥我偏偏选了你吗? 小嘎摇了摇头。 嘿,就是没有什么原因啊。卓钺大力呼噜了一把他的后脑勺,那一堆人里面,我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就把你带走了。说明就算有人比你出众,但你命比别人好啊,不然你也不能从一群人中脱颖而出,是不是? 小嘎无言地看着他。 卓钺有些尴尬,咧嘴笑了笑:解、解释得不好么。 沉默了半晌,小嘎忽然短暂地笑了下:你说得对,我的确比郦长行命好。 我比他早遇上了你五年。 从今往后,无论多少岁月流逝,与你相伴的日子我永远比他多出五年。 卓钺不知他怎么忽然就开窍了,不过总算也松了口气。转念忽然又想起郦长行让他把两人的关系跟小嘎说明白,现在不正是个好时机么? 那个,有个事儿我要和你说说。卓钺有点尴尬,纠结了片刻道,你听了以后别太惊讶啧,这事儿怎么说呢?是关于我和郦长行的这个,其实我俩 卓哥。小嘎忽然打断了他。 啊? 小嘎收起了弓箭:走吧,回去再喝两杯。 啊这、好吧。卓钺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又咽了下去。 他永远会嫉妒那长伴朝阳之侧的朝霞流云。 可那又如何。 没人能剥夺他仰望旭日的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  写小嘎的时候有些心酸。 怎么说他对卓哥的感情呢,应该不算是喜欢,更多的是信仰。 这种感情很坚定却也很卑微心疼(泪目) 第73章 追逃兵 中秋过后,营中的气氛愈发紧张了起来,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大战在即,均收起了往日的懈怠。 便在十月中旬的一日,卓钺一直操心的粮草出了问题。 这日他正在校场训兵,忽见符旺急匆匆地来至场边,拼命冲他打眼色招手。卓钺心中咯噔一下,疾步走过去脱口而出问道:是不是粮草 粮草出事儿了!符旺压低声音道。 一股凉意撺上了卓钺脊背。 送这批粮食来的人真是奸猾得很。符旺面上半是愤慨半是惊魂未定,七成新粮,三成腐粮!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抓一把细看也挑不出什么错,下面收粮的仓曹官查了两遍都没发现问题。是我闻着味道不对,心中起疑把粮喂给马吃几天如今全部病死! 卓钺额头青筋狠狠一跳,大骂了声:妈的真是坏到了根儿上! 他之前还奇怪,就算京城送来的粮草有问题,收粮的仓曹官难道都是瞎子看不出来?还是说营中的仓曹官也被买通了? 原来不是,而是新旧粮的比例混合得刚刚好,让人难以察觉!若不是符旺心细如发,恐怕这一遭又被他们逃了过去。 那报给帅帐了没有? 当然!只是符旺面上露出几分懊恼,我查粮草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运粮官和几个小仓曹官已经跑了。 跑了?!卓钺愕然。 这有什么可跑的呢?既然问题已经查了出来,仓曹官肯定没有过错;运粮官或许有一些责任,但只要粮草不是他们替换的,也罪不至死。 反而是现在这么仓皇一跑,倒像是做贼心虚的样子。 奇怪吧?娄将军已经派人去追了。符旺低声道,而且我听说那几个人并不是逃向中原的,而是逃往草原方向。 卓钺双目一凛,拨开他大步向帅帐冲去。 事情败露后这些人敢往草原方向跑,定然因为那里有人接应究竟是谁?! 娄长风本已点兵让人去追了,如今卓钺主动请命带兵,娄长风也欣然应允了。此行人数不宜过多,卓钺轻装简骑只点了五十人,还带上郦长行一同出发了。 追赶途中,他把整件事情说给郦长行听,郦长行也听得不住皱眉:你是说,草原人可能也与腐粮之事有关? 对,但奇怪也奇怪在这里了。卓钺压低声音道,前世这件案子闹得很大,朝廷下旨彻查,连根拔起了京城的一大派系,无数官员跟着落马。但自始自终,我都不记得草原人有掺合在这里面。 郦长行摇头道:两世的命运轨迹不同,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这不仅仅是不同了现在很是诡异。卓钺紧皱眉头烦躁道,抛开咱俩重生的事情不谈,如今草原人是怎么知道这批粮草有问题的?粮食是京城批的,直接从官仓运过来的,调换粮草的事情是京城的一个奸臣做的,做得还很隐蔽这一条条线严丝合缝,草原人是从哪里插进来的?他们怎么知道粮草不对? 郦长行抿紧了嘴角:卓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种种不安在心头翻滚,无数猜想此起彼伏,卓钺迟疑半晌还是不禁低声问道:你确定,那日重生的只有我们二人么? 郦长行一愕:你是怀疑 主要是太奇怪了。卓钺烦躁道,从沧衡那一战我就觉得奇怪。为何扎干人要退守马甸营,不守沧衡?沧衡可是关隘,易守难攻啊!正常人都不会放弃的。他们退守马甸营,就仿佛知道咱们有奇策能破沧衡一样。 郦长行摇头:你想多了卓哥。沧衡虽险,但地处偏僻粮草很难运进来,咱们那会儿不也是因此陷入了粮草的危机么?扎干人相比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退守马甸营的而且 他顿了顿,翠目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缓缓地道:我确定,重生的只有你我二人。 卓钺将信将疑:你真确定?你不是说只要在同一片草场上同一时候死的,都能重生么?那天死在那草场上的人应该不少吧,你怎么知道 郦长行捏住了他的手,安抚道:我说的同一时候,要求极为精准,需得半分不差。而且施法的嬷嬷也说了,重生的只有你我二人,这一点不会错的。 卓钺紧促眉头,心中还是有些乱。 别想了。郦长行低声道,等抓住了那些逃跑的人,前因后果一问便知。 一队人追着逃兵留下的痕迹奔袭了约有几十里地,终于在荒漠戈壁的尽头看到了楼房的影子。那些楼房影影绰绰地隐在风沙之中,外圈有很矮的土夯矮墙围着,虽看似是座城,但又简陋破败到了极点。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有哨兵回报:副将,逃兵应该是逃入市集了。 市集? 卓钺猛地想了起来。这里应该就是娄吹云所说的、民间以物换物的黑市了。如果这些逃兵真的有草原人接头,那此等鱼龙混杂、异族人聚集的地方真是最好的碰面地点了。 这样,不要打草惊蛇。他打定了主意,其他人留守城外,我和郦哨官入城即可。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小城远看破败,近看更是残破,街两侧均是临时搭就的简陋棚屋,然而川流往来的人却是不少。放眼看去,中原草原面孔都不少,人人均背着箩筐、推着板车,交换着物品,熙攘之声不绝于耳。 郦长行、卓钺将宣花斧和银枪用斗篷遮住了,用兜帽隐住了面部,他们藏身在往来的百姓之中倒不显得突兀。 郦长行打听了一下,果然听说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中原人穿着当兵的衣服,也不买东西也不与人交谈,直接往一个方向就去了。 他二人顺着那方向挤去,果见一家临街的商户有些奇怪,没有摆摊卖卖的人,外面却守着几个高大壮硕的草原卫兵。 他们对视一眼,绕至草棚后方轻飘飘地跃上了简陋的草棚顶上。本就不牢固的草棚承受了两个成年人的重量,发出一声危险的嘎吱,两人不敢再动,屏息细听下方的声音。 索性虽然草棚质量脆,但下面说话的声音却完完整整地穿了上来。 办妥了,全都办妥了!一人急声道,按照您的吩咐,七成新粮、三成腐粮! 卓钺心中猛地一跳:按照您的吩咐?难道如此刁钻的混粮方法并不是京城的奸臣指使的,而是与他接头的草原人? 果然,只听有人慢悠悠地接话了:你是办妥了,但中原士兵吃到肚子里了吗? 这人说的虽是官话,但却一听便是草原人。发音咬字有些含混,却有种格外奇妙的韵律。 卓钺心中顿时漏了一拍他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而他没有注意,身旁的郦长行在听到这个声音时,面色也是蓦然一变。 小的、小的真的尽力了中原逃兵哀求道,但最近查得实在是太严了,以前从来没这么严过,负责粮草的那个符旺简直是一车一车的闻,简直像是知道粮草有问题似的 符旺?草原人喃喃了声,符旺是谁?他是谁的人? 谁的人?中原逃兵茫然无措,这这倒是不知道。不过、不过他好像是被中军副将卓钺安排进来的,那应该算是卓越的人? 听到卓钺二字,屋里屋外的几人同时一震。 卓钺?!草原人声音蓦地提高了,像是提起了莫大兴趣般重复了遍,竟然是他竟然是卓钺? 这人难道认识自己?草棚上的卓钺一头雾水,而且他越听越觉得这个声音熟悉,等一下,莫非这人就是 郦长行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卓钺,冲他做了个撤的口型。 可真相和敌人都已经近在眼前了,卓钺怎会愿意现在撤走?他用力抽回胳膊,坚定摇了摇头。 然而郦长行不知哪儿来的执念,再次抓住卓钺的胳膊用力一扯,用力得如同铁钳一般。 身下的草棚本就危如累卵,被他真么一折腾,顿时危险地震了震。 嘘屋内的草原人忽然轻笑一声,看来我们是有客来了。 一声木头断裂声暴然而起,本就脆弱的木棚横梁被砍作两截!卓钺只觉身下一空,蓦然下坠,幸亏他反应迅速在空中悬身屈膝,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可周遭四起的尘土还是呛得他不住咳嗽。 落地的瞬间他便将宣花斧握在了手中,待烟尘散尽,屋内几人的身形终于显现了出来。 为首的那人身材修长高硕,浑身力量蓬发肌肉饱满,却又因身材比例极好而显得十分优雅。他一头乌黑微卷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发间编了几个小辫子,还坠了些五颜六色的小珠子。 而那张深邃英俊的面孔之上,一双与郦长行颇为相像的碧绿双瞳微微含笑,此时正闪烁着愉悦和危险的精光。 达楞雅尔! 卓钺猛地捏紧了宣花斧。 冤家路窄,分外眼红。卓钺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将他揽腰披为两截,以报丹吉城里的一刀之仇! 我早该知道是你。他蓄势待发,紧盯着达楞雅尔森寒道。 然而达楞雅尔的神情却有些奇怪。他眼角眉梢带笑,不住上下打量着卓钺和他身后的郦长行,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极为兴奋的东西,整个人像是一头舔着獠牙的豹子。 郦长行紧紧挨着卓钺,浑身僵硬得像是一块木板。 卓钺浑身紧绷,质问道:换粮的是你么?你和京城的官员究竟有何瓜葛! 达楞雅尔没有理睬。他将那双俊朗明亮的翠色眼睛转向了郦长行,微微露出了几分笑意。 两双极为相像的眼眸在空中相撞。 达楞雅尔笑了起来:□□苏格,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郦马上要掉马啦!大卓马上要暴怒了! 似乎还没有小可爱认出达楞雅尔?他也有马甲哦。 第74章 明身份 卓钺的脑子一片空白。 达楞达楞雅尔为何会知道郦长行的草原名字?他们难道认识?不对,他们怎么会认识?达楞雅尔是扎干人,郦长行郦长行明明是胡达人啊! 他们,他们怎么会认识? 卓钺浑身都僵硬了,仿佛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一寸寸扭过头迷茫地看向郦长行。 而郦长行的表情,仿佛一击重锤砸在了他的身躯之上。 那张美丽深邃的面孔紧绷着,眼角眉梢都写满了恼恨,紧咬的牙关在下颌处绷出了一个尖锐的弧度。当他向卓钺看来时,眼眸中飞速闪过了复杂、无助、哀求、愤怒等种种情绪 卓钺踉跄了一步,差点喘不上气来。 郦长行竟然真的认识达楞雅尔! 怎么会,什么时候,为什么,什么地方有无数个声音在卓钺的心中嘶吼,每个声音都像是长着獠牙的厉鬼,将他的屋内撕咬得血肉淋漓。 郦长行上前一步要抓卓钺,低声道:卓哥,跟我走,我会跟你解释 卓钺猛地退了一步,胸口的愤怒如同即将爆裂的火/药:你又骗我。 当郦长行向他坦白重生之事的时候,他以为两人之间自此亲密无间,再也没有秘密了。 可谁知道,人心如隔雾看山,影影绰绰。当他将满腔炙热倾尽相付时,那个人却永远对他留有余地。 明明达楞雅尔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可他脑子已乱成一团、浑身都被怒火所裹挟。 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每一口气都喘得困难。 是郦长行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是扎干人派来的奸细。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郦长行面色大变,蓦然低吼道:我不是! 卓钺怒吼:那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怎么认识的!为何不告诉我! 达楞雅尔低低笑了声,似觉得他们二人反目成仇的样子极为有趣。 郦长行长呼了口气,转头狠狠地瞪向达楞雅尔,目光阴毒: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达楞雅尔似笑非笑道:乌/尔苏格,与叔叔这么久不见,你就是这种态度吗? 郦长行面色大变。 叔叔? 这两人竟然是叔侄! 卓钺只觉得一道彻骨的寒意撺上了脊背这个人,这个与他同生共死、并肩作战,这个拿走他的真心与他相恋的人,竟然与他的敌人,是叔侄! 多少次他布置城防、计划巡防、制定计划的时候,郦长行都在身旁。多少次夜深了,他们极尽缠绵之后并肩躺在榻上,还会低声讨论未来的战事发展。 这么长时间以来,郦长行都在为扎干人做事么! 他怎么会他怎么敢! 卓哥郦长行伸手要来拉他。 卓钺猛地一挥宣花斧,浑身颤抖:滚开!你让我恶心! 郦长行的脸刷地褪去了所有血色。 难怪扎干人知道沧衡守不住,难怪他们知道粮草有问题卓钺只觉得一阵阵反胃,但头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是你在给他们传递消息!是你在为扎干人做事! 不是!郦长行失控道,我从来没有为他们做过事!而且他 他猛地指向达楞雅尔。 他也根本不是扎干人!郦长行低吼道。 达楞雅尔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不是扎干人? 这是什么意思? 短短的片刻之间,无数信息向卓钺涌来,他几乎要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千头万绪乱作一团,他不知该从何想起,更不知道该相信谁。 郦长行上前一步挡在卓钺面前,咬牙看着他道:你要什么? 达楞雅尔懒洋洋地看着他:当时在丹吉城里跟着他的就是你吧,当时你就已经认出我了吧?可惜我没注意,还一直在找你如此为一个中原人的身边鞍前马后,你能得到什么? 不关你的事。郦长行目光如冰。 不关我的事?达楞雅尔低低笑了两声,□□苏格,你在外面调皮得够久了,王兄的身体越来越差,郦姬托我带你回去。 做梦。郦长行冷笑,我既然逃出来了,就不可能再回去。 你以为逃走了就不用回去了么?达楞雅尔悠悠地道,这件事可由不得你啊。 郦长行缓缓将银枪抽在手中,双目迸发出强烈的执念与恨意:你待如何?凭你们几个人,能拿我如何?我已不是任你们揉捏摆弄的小孩子了现在你带不走我! 青年高大的身影执拗地挡在前面,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他的獠牙和枪尖向外,将脆弱的背心毫无保留地给了身后的人。 卓钺心神巨震之下看着这背影,却还是不禁升起一分分悸动。 达楞雅尔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完全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乌/尔苏格,你不会以为我要用武力带你走吧,那样未免也太无趣了。 卓钺不禁浑身一寒。达楞雅尔这个人真是危险至极,若说郦长行是刚刚长成的雄狼,那达楞雅尔便是老奸巨猾的头狼。他的危险并非来自气势和体魄,而是给人的那种压迫和掌控感。 似乎没有人能逃过他的掌心。 郦长行亦如临大敌,警惕地看着他。 你觉得骊姬会放任你脱逃而走吗?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送你入轮回,难道不会留点后手?达楞雅尔笑问,骊姬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你重生的事情,前世战局如何发展,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该走向何方虽然我并非重生之人,但你所知道的事情,我亦无所不晓。 卓钺蓦地瞪圆了眼睛他知道?原来知道命运如何发展的,并非只有他和郦长行两人,还有眼前这人! 难怪,沧衡城一战,粮草之事,扎干人处处透着未卜先知的蹊跷原来是这个达楞雅尔在作怪。 达楞雅尔看着郦长行铁青的脸色,浅笑而问:你想保护的人是谁?卓钺么?若我对命运轨迹一无所知,榆林关一战我们或许还能打个平手。但如今这种情况,你们的胜率又有几分?你若执意不随我回去、要留在卓钺身旁的话,害的可能反而是他和两万中原将士啊。 他竟然拿榆林关威胁郦长行!卓钺大怒,厉喝道:你敢! 我为何不敢?达楞雅尔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卓钺,虽然我并非扎干人,但操纵着这群愚蠢的木偶与你们玩上一玩倒也有趣。你若有自信能赢我,又何须畏惧? 有自信吗?卓钺背心冷汗一片。 他并没有自信。 自土夯小城一战初遇,这男人便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统帅能力,他用兵诡秘、心思奸猾、果断狠戾。他掌控着扎干军队,可卓钺却只不过是区区一名副将罢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相差悬殊。 既然在战场上不能解决他,不如在此地卓钺心中杀心顿起,缓缓攥紧了宣花斧。 如果但拼武力的话,他未必会输给这个男人。 然而达楞雅尔似瞬间便察觉到了他的杀意,微一抬手,屋内五六名高壮的草原人缓缓靠近了过来。 卓钺,他微笑着道,如今你们人少力薄,动手反而不明智。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毕竟你身旁的是我的亲侄子呢,你养了他这么久,我也颇为感激。 卓钺大怒:呸! 乌/尔苏格,好好考虑一下吧。达楞雅尔好整以暇地看向郦长行,若你随我回去,我可以立刻把榆林关拱手相让。若你还执意要留在这个人身边,我便只好让你吃些苦头了。 二人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 达楞雅尔愉悦地低笑了声,挥了挥手转身带着数名草原人欲走。 地上那几个偷跑出来的仓曹官一直在瑟瑟发抖,此时看他要走,慌忙扑了上去:大人!大人您不能不管我们啊!我们完成了任务求您带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间他的喉咙被划开了一道大口,热血四溅,他眼中的惊惧凝结成了死灰色,尸体骤然倒下。 达楞雅尔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另外几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兵,冲郦长行一笑:乌/尔苏格,这几个虫子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吧好好考虑,我很有诚心的。 屋中的人都离去了。 卓钺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看着不远处的虚空。 卓哥郦长行无措地看着他,低叫了一声。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闭目,掉头便走。郦长行忙揪起地上几个小兵,匆匆跟了上去。 等在外面的接应见二人安然无恙还抓到了追兵,都十分欣喜,唯有领头的二人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卓钺吩咐众人将逃兵带回营帐,自己拨转马头,飞速向远处策马而走。 郦长行忙打马追了上去:卓哥! 卓钺口中呼哨,疯狂催马,受痛的马跟疯了一样甩开蹄子狂奔,两侧的黄土和远山模糊成虚影不断向后倒去。疾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可他只想更快一点,再快一点! 快到把这些所有的糟心事都抛在脑后! 郦长行追了上来,在后面拼命喊着他的名字。 卓钺不想理他,埋头狂奔。 郦长行夹着马疾速奔行至他身畔,几次伸手欲够他衣摆都抓了个空。他急红了眼,忽然自马上跃起飞身扑向了卓钺,拽着他一起从奔驰的马背上摔落! 卓钺措不及防被他扯了下来。二人一起落地在地上连滚数圈,纵然郦长行刻意将卓钺护在怀中,他还是摔得差点儿喷出一口血。 待二人终于一起停住,都浑身剧痛双目眩花。 卓钺喘息了声,呸呸吐出呛进嘴里的沙子,挣扎着便要起身。 郦长行拦腰抱住他的腰:卓哥! 放开我!卓钺蓦然回头厉吼,你还跟着我干什么!跟他回去啊!索性也不用骗我了! 郦长行红了眼睛,急道:我没有想要骗你!我以为我以为自己永远不用回去了,以为已经摆脱他们了,那些肮脏往事不说也罢。重要的是未来,和你在一起的未来! 摆脱?肮脏?卓钺只觉的好笑,我一直以为你重生一次是要回去救你的母亲,可你现在又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有打算回去?你嘴里到底还有没有一句真话! 郦长行半跪在地上,颤抖地看着他,又是仓皇又是无措。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浅笑怡然的模样,漂亮又优雅,似乎万事都胸有成竹,一切均在掌控之中。卓钺记得自己刚认识他时,半大的少年也是如此,似乎泰山崩裂也不会让他改色。 可不知从何时起,郦长行变了。他也开始焦虑易怒,会像现在这般看着他,目光中透露出的均是哀求,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而他也变了,变得会心软,变得脆弱。 真是恨呐。纵然都到了这种时候,他只要看着郦长行那双美丽的翠目,心中泛起的还是一股股酸意。 我真是卓钺猛地抬起头,将那股酸意咽了下去,苦笑道,我都不知道以后该如何信你了。 欺骗这种事,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他给过郦长行机会,可郦长行还是选择了隐瞒。 现在他只要想到,郦长行在丹吉城时便认出了达楞雅尔,却一直瞒着不说,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为达楞雅尔苦恼他便觉得不寒而栗。 郦长行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中尽是悲伤。半晌,他低声道:我刚开始不说,是不信任你。后来坦白了重生的事情,我觉的便够了,过往之事烟消云散没有必要再提但后来我也后悔过,后悔为何没有一次性向你坦白,但我们一直那么幸福,我反而不知如何开口了。 他苦笑了声,抽出了腰刀放在了地上:我如今没什么可以辩解的。你想必也有很多疑问,问我吧,我一一回答。若答完后你还不解气,认杀认剐。 卓钺捏紧了拳头。他心中窝着一簇火,只想掉头就走,或者把郦长行胖揍一顿。 可他的确还有很多不解之事。 理智要求他先将所有东西弄明白他已不想再做那个被瞒在鼓里的傻子。 他深吸了口气,问出了那个令他最疑惑的事情: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如果不是扎干人,究竟是哪里人? 郦长行目光微闪,低声吐出了四个字:达日阿赤。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这一章信息量大不大! 看过另一本的小可爱对达日阿赤是否还熟悉啊哈哈哈?所以小郦和达楞雅尔的马甲也算掉了一半了,其实他俩在《断袖》里也或多或少出现过,下一章掉全马!都是老熟人hhh 没看过也完全不影响!下一章都会解释~ P.s. 所以达楞雅尔并不是重生哦,他只是知道所有的事情而已(aka开外挂了) 第75章 痛抉择 达日阿赤?! 卓钺一震。 这个部落的名字他也并不陌生,甚至可以称得上熟悉。 前世榆林关之劫后,娄长风与娄万里重整旗鼓,终于在次年将扎干人一举赶至关外。扎干族因此元气大伤,再无力南下。看到中原如今兵强马壮,草原上不少其他部族便又起了攀附结交中原的想法,率先恳请封贡的便是这个达日阿赤。 如果说旧时的草原霸主是扎干族和土馍忠,那么这个达日阿赤便是一股新近崛起的势力。在部落氏族繁多的草原上,达日阿赤是少数能与旧时霸主扎干和土馍忠争一高下的部落。 扎干败落后逐渐势微,达日阿赤应该是想趁机借着中原的东风,一举攀上草原的王座。 卓钺记得当时京城经过多番考虑争辩,准允了达日阿赤的封贡请求,还决定将本朝的嘉照公主下嫁给了达日阿赤王的儿子。 只是很快他便在流沙窝中战死,并没有看到这桩和亲的后续。 你是达日阿赤人?卓钺十分诧异,那、那个叫达楞雅尔的 他的真名不叫达楞雅尔。郦长行低声道,还记得么卓哥,我之前说过, 达楞雅尔的意思是 一同草原的霸主,是诨号而非本命他的本名,叫乌日更达濑。 卓钺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那他说的王兄是 是达日阿赤王。郦长行深吸了口气,他是达日阿赤王的幼弟。而我,是达日阿赤王和中原歌姬生下的第三子。 我糙。卓钺只觉的一阵头晕目眩。 他特么的随手一捡,竟然捡了个王子回来? 不对,好像是这个王子上赶着要跟他回家的。 那个要和公主和亲的不会是你吧?卓钺狐疑道,你不想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所以逃婚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他娘的老套了。 郦长行愣了下,没忍住弯了弯嘴角:怎么会?要娶公主的是大哥,我只是三子,还是卑贱的歌姬之子,怎么会有资格娶尊贵的公主? 卓钺烦躁道:好下一个问题。你和你母亲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为什么逃出来?达楞不对,乌日更达濑他又为什么要抓你回去? 郦长行微微颦眉,似在考虑如何回答。半晌,他拉下了一侧的衣服,露出了左侧肩膀。 他低声道:还记得这个 奴字么卓哥? 那个奴字的烙印。卓钺怎会不记得?最早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个,所以相信了郦长行那套逃奴的谎话。 郦长行扯了扯嘴角:这个字,是我母亲亲手给我烙上去的。我两岁的时候。 你母亲?卓钺眼皮不禁一跳。 两岁的孩子啊,还是亲生子,这女人真下去的手啊。 我母亲身为一个中原歌姬,却诞下了尊贵的达日阿赤王之子,引来了不少人的妒忌。她为了不招人嫉恨,所以自贱身份,亲手给我打上了奴隶的烙印。郦长行低笑了声,用这个来提醒所有人,我只是个奴隶,可以任所有人打骂斥责的奴隶。 卓钺不禁一阵不寒而栗。 以前听郦长行只寥寥提起过自己的母亲几句。在卓钺的想象中,这个女人会唱中原歌谣,会在黑夜中拉着自己的幼子缓缓而行,必然是个温柔却坚韧的女子。 可却没想到此人竟有如此狠辣手段。 他不禁问道:所以你是因此恨她,逃了回来? 如果她是为了保护我,为了安稳度日,我自然不会恨她。郦长行低声道,可她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所有的作小幅低,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扶我坐上达日阿赤的王座。 她生下我的时候,达日阿赤王已经有了长子和次子。王长子由原配所生,从小病弱;王次子的母亲是是其他部族出身,身份并不单纯。 前世,她生下我后便与乌日更达濑结盟。她想扶持我上位,乌日更达濑则想制衡王次子的势力,二人各有所图,所以一拍即合。在乌日更达濑的帮助下,她下药将王次子毒成了个傻子。 郦长行顿了顿,忽然冷笑了起来:可她真是傻,乌日更达濑哪里是想真心扶持我?他是借刀杀人,借我母亲的手除去了王次子后便可以扶持王长子上位。可我母亲已经被权利蒙蔽了眼睛,整个人已然疯魔。她毒傻了王次子后,在洪武二十九年的时候大妃又生下了王四子,她又设计让狼叼走了王四子。她这个疯女人在乌日更达濑眼中早已经是弃子一枚,没有他的庇护,我母亲做出的所有事情都败露了。事发之后,我作为叛贼被一刀砍落了脑袋。 卓钺听得不寒而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已经受够了!被她掌控,做她夺取权利的棋子!郦长行眼睛隐隐红了起来,双手攥紧了膝盖的衣服,如果就此死去,也没什么懊悔的。可她竟然还要送我进轮回,一次不够,竟然还要再来一次卓哥,你知道我重生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卓钺无言地看着他。 她说。这一次,我一定可以成功。 一股冷颤窜上了卓钺的脊背。 我只能逃走郦长行闭目道,我再也不要经历一遍那些噩梦。我再也不要白日被同族的孩子们按在地上打骂,往我嘴里塞泥巴、叫我猪狗,晚上却还要听她在我耳边说那些复仇夺位的春秋大梦。 宁愿身死异乡,也不愿重蹈覆辙。 卓钺心神巨震,当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所以他艰难地道,这一次乌日更达濑南下,是来找你的? 我跑了,她便失去了所有筹码。可女人没法离开部族,她应该是又和乌日更达濑结盟了。郦长行低声道,应该是将重生之事全部告诉了他,以此作为交换,让他抓我回去只是我想不明白,现在这个时间,王次子应该已经中毒了,我和母亲在他看来应该都是弃子了。他为何还要千方百计地找过来要将我接回去。 卓钺怔怔听着,半晌无言。 郦长行看着他,强烈地控制住想要扑上去抱住他的冲动,艰难道:现在所有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毕竟是我隐瞒在先。只是你不能赶我走,我拼尽所有逃了出来,我没有可去的地方。如果不能留在你的身边,我宁愿死掉 他生于黑暗,长于泥泞。在遇到卓钺之前,他是卑贱的杂种,是奴隶,是猪狗,是棋子他被谎言权利阴谋包围,坎坷而行,苟且求生。 他习惯了带上笑容的面具,习惯了欺骗与隐瞒,习惯了将所有的真心藏在美丽的皮囊之下。 直到遇上卓钺。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希望自己如卓钺一般,是个光明磊落、热血如火的人。他被这个人身上的光芒炙热吸引,情不自禁地向他靠近,却没想到自己身上的黑暗反而伤了最爱的人。 你知道你在要求什么吗?卓钺深吸了口气,咬牙道,你在要求我放弃榆林关。为了曾经欺骗过我、还是异族人的你,放弃两万人的性命安危、放弃所有人幸福平和的未来! 他不敢去深想。 八旬披挂上阵、会将好酒分给手下士兵的娄父;如今还爽朗阳光、家庭完满的娄长风;对世界似有无尽好奇的小少年娄吹云;还有张老黑即将出生的孩子、马上要与他团聚的阿丹珠 只要榆林关一战赢了,这些人都将得到幸福。老将的一生不会惨淡收场,少年不会英年早逝,无数的生命不必逝去,家人能够团聚,和平即将到来。 只要他把郦长行送走。 可是可是这是郦长行啊。 这个孩子逃了两辈子,才逃脱了那如泥沼一般的故乡。他虽毒辣、虽心狠、虽然有诸多隐瞒,可是他是郦长行啊。 卓钺只觉呼吸都困难了起来,胸口仿若压了一块巨石。他只想狂奔出去,嘶吼大喊,发泄对老天的不满。 为什么!他没有干过什么亏心事,两辈子都行得光明磊落,为什么非要让他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之中,为什么要让他做如此艰难的选择! 为什么与他相恋的偏偏是郦长行。 你不用选!郦长行赤红着双目,急声道,只要你不将我送走,我拼死了也会保护你,无论乌日更达濑要如何都伤不了你半分 你光护得住我有何用!其他人呢,那两万大军呢!卓钺愈发觉得恐惧,我怎么信你你从来不把旁人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上。 郦长行美丽的瞳孔中闪过悲伤的神色,他深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嗓音低声道:我是不在乎。但你在乎的东西,我拼了命也要帮你守住。 卓钺怔怔地看着他。 这句话郦长行倒没有撒谎。土夯小城时,他曾因此事向郦长行发过脾气,后来到了丹吉城中,为了保护城中百姓和他,郦长行甘愿以身犯险去烧粮仓。 郦长行说的没错,只要自己在乎的事情,他都放在了心上。 该死!为什么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他拼命想理清思路,做一个决断。可往事和回忆却如风中的蛛丝,轻飘飘地缠裹着他的思绪,挥之不去、理又不清。 见他茫然地望着远处不语,郦长行缓缓站起了身,走到了他的身旁。 跟我回去。 郦长行垂头看着卓钺。一年多前两人相遇时,这人还显得那么高大,仿佛可以顶天立地。而如今,他却已可以轻松地将卓钺环抱在怀中。 跟我回去,相信我。无论是你,还是你要保护的东西,我都会守住。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摇了摇头,闭目道:其实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会走对不对? 郦长行怔了怔,黯然无语。 那还多说什么。卓钺转身攀上了马,走吧。 二人沉默地骑马赶回了营帐,一路无言。 抓到了胆敢换粮草的运粮官,而且这些人竟敢和草原人有所勾结,所有人又是愤慨又是庆幸幸好这件事被及时发现了,不然大战在即,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卓钺又立了一大功。所有人都在猜测,若此次榆林关之战胜利,娄父回京复命时定会帮卓钺在天子面帮他请赏。 未来可以说是一片锦绣。 娄父因此还专门抽出空来,见了卓钺一面。 许是换季秋凉,娄父有些冒感风寒,此时未披战甲只穿了件薄袄,花白的头发系在头顶。他身上凌厉威严的煞气褪去了几分,看起来竟有些像坐于堂上、与儿孙欢聚的普通老者。 我听长风说,你之前就曾提醒过他,要注意京城送来的粮草质量。当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幸好听了你的建议。娄父看着卓钺,温言笑道,长风年纪也不大,还有许多需要成长的地方,所幸有你们这些智勇双全将领们在侧。 卓钺面色有些惨白,勉强笑了笑。 许是今日性质好,娄父专门多说了几句: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便知你有将才,又铁血忠义。在长风身边历练的这段日子,表现更是出众。等这仗了后,回京我必会向天子替你请赏,无论你想要什么都 卓钺听得愈发难受,忍不住打断了他:娄将军,我并非什么铁血忠义的人。 他也有私心。 他太多私心了。 他妄想着要尽忠职守、守家卫国,又想要偷偷藏起自己那身世复杂的爱人。 常言道,忠孝不能两全。这两个大义尚不能两全,何况他心中这点小情小爱? 想想放弃万年安逸的娄父,再看看舍弃京城荣华的娄家弟子,卓钺愧疚得五脏都绞痛起来。 别夸我了我受不住的。 在旁的娄长风还以为他是在自谦,出言笑道:卓钺太客气了,这是你应得的。你在军中的威望早已能当大任,只是如今在战时,升迁文书繁琐不好操作,不然早早便由老爹做主了。 娄万里话少,只是在娄长风说话的时候频频点头。 卓钺捏紧了膝盖上的衣服,憋闷得几乎要吐出口血来:娄将军,我真的不是在客气求你们,不要对我抱有太多期望。我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之前在沧衡军粮告急的时候,我还偷偷跑去郸州私买军粮了 哦那事儿啊。娄长风笑道,我早便知道。 卓钺愣了。 你痔疮犯了十几日都不露面,正常人都会起疑吧?娄长风忍笑道,本来我是想因为这事惩戒你的,但紧接着你又在夜袭那次立了功。功过相抵了,我也就没跟你提。 卓钺万没想到他早就知道,此时怔怔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娄家儿子见他面色有异,互相对视了一眼。娄父睿利的眼睛打量了一圈卓钺,忽然笑了。 卓副将,孰人能是完人?他温声道,作为一个士兵,能做到忠勇,我觉得便足够了。有时对自己太过苛责,反而会让你在应当承担的责任面前退缩。 卓钺嘴唇蠕动了下,没有吭声。 有些事情空想是没有答案的,年轻人想要成长,还是要把步子迈出去。娄父含笑道,我决定要在十月廿三那日向榆林关发动总攻。这一次大仗过后,或许你便会有了答案。 十月廿三。 前世也是这个日子。如梦魇一般的日子。 这一次,究竟是重复的梦魇,还是解脱? 卓钺在纷乱的思绪中,缓缓叩首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大卓,也心疼小郦,整本书最让他们痛苦的一段时间来啦 在《断袖》那本书里,达楞雅尔就是后来去京城请求和亲的人哟,因为他沈大人和谢三还吵了一架。本名叫乌日更达濑,名字太长了似乎小可爱们都不记得了hhh,不过没关系都不影响~~ 第76章 对无言 在大战前最后的一段日子里,卓钺陷入了无比痛苦的情绪之中。 他背负着难以言喻的重大压力。只要想到郦长行还留在军营之中,他便觉得全军两万人的性命都拴在了他的喉头,令他窒息。夜不能寐,日不能食,他几乎每分每刻都在拼命想乌日更达濑会以什么方式来击溃他们。 心境上的紧绷,也影响到了他训兵的方式。以前他训兵虽严,却不苛,可如今却近乎到了苛责的程度。中军诸兵本来就是两万人中的精锐,可纵是如此都有点跟不上他训兵的强度。 因为训得太猛,还把王戎给惹了过来。 老弟,最近绷得有点儿太紧了啊。他勾着卓钺的肩道,我理解,你们年轻人第一次经历大战,难免紧张。可以后习惯了也就好了嘛,别太给自己压力啊。 面对他的安慰,卓钺只好苦笑。王戎哪里知道自己真正的压力所在? 整个军营乃至整个天下他的苦楚都无人能够理解只除了郦长行。 可是他与郦长行已经不再说话了。 自那日坦白之后,卓钺开始疯了似的练兵巡防,而郦长行也默默做着手头的工作。卓钺偶然间听到小兵议论,说郦哨官最近都会一个人骑着马出营探查,有时直到深夜方才归来。 想必他也在因乌日更达濑的威胁,而日夜忧心着。 卓钺有时想想都不禁觉得好笑。他们二人,明明在同一个军营之中,明明心系着同一件事情,却同时躲避着对方,连面也不敢照一下。他们明明是全天下唯一可以理解对方的人,如今却落了个相顾无言的下场。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卓钺眼下已经熬得青黑一片。 不知道他完全不知道乌日更达濑会如何拿下榆林关。 马上就到十月廿三了。乌日更达濑会如他所说,对自己的亲侄子都不留情面吗?这一次,他还能够侥幸逃脱命运的魔爪么?如果可以,他该不该原谅郦长行;如果不能 如果不能,他和郦长行又还剩多长时间呢。 这段互相躲避、百般折磨的日子,会不会便是他们最后的相守? 压力,痛苦,迷茫,无助。 无一不在折磨着卓钺。 卓钺身旁亲近的兄弟们也都不是瞎子,明显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张老黑等人轮番来问过,吵过闹过也逼问过,可都没问出来个所以然,均气得掉头便走。 卓钺也曾想过,索性将前因后果都告诉大家得了。可是说了以后呢?如果张老黑他们答应留下郦长行,那岂不是他一个人的负疚要让所有人来分担?如果他们不答应,那他便真的能够送走郦长行么。 说到底,与旁人无关。 还是他的心乱如麻,难做决断。 这日,他正在帐内喂着春弟,忽然关曦明来找他了。 卓哥。关曦明的眼睛亮晶晶的,似又有些兴奋,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卓钺打起精神冲他笑笑:什么事儿? 关曦明挠了挠脑袋:刚才我在校场上练箭,正好王戎参将经过了。他看了会儿,问我是不是你帐下的,我说是,然后他夸我箭法不错。 卓钺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 然后王戎参将说,他觉得我可以当火铳手。关曦明似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着笑了,我、我说我也不知道,还得来问问你的意见,看你同意不同意。卓哥,你看这我能行吗? 近一年来,关曦明是几个兄弟里成长最慢的。其他人最少都已升上了哨官,可他却还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藤牌手。 的确,如果真能成为火铳手,对关曦明的晋升也会有许多益处。 若是前段日子,听到关曦明这么问,卓钺定会欣然应允,毕竟他早就想给关曦明一个上战场的机会了。 可如今 卓哥?关曦明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有些不安,怎么了?是我还不够格么。 卓钺长吸了口气,只觉的心中闷痛,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让他绞痛难当:小关要不你还是再等等吧。 如果现在提拔关曦明,他必然要冲在榆林关之战的最前面。其他几个兄弟卓钺都不担心,但关曦明,他的功夫和武艺还不太能够自保。本来卓钺还可以护着他,但如今卓钺自己都因为乌日更达濑的事情而分身乏术了,更加没有精力去保护关曦明了。 他可能会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不能再拿关曦明冒险。 关曦明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他似乎没想到卓钺会拒绝,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是因为我的功夫还不够强吗? 卓钺低声嗯了下。 可是王戎参将 小关!卓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你能不能能不能现在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能不能别逼我了。别再让我选了。 别给我压力了。 关曦明站在他面前,沉默了很久。 我只是想和你们一起上战场而已。半晌,他低声道,看着你们出征,再归来,而我却蜗居在后方我知道我很弱,但我不是一个懦夫,我也不想让别人觉得你卓钺的兄弟里有一个懦夫。 但可能就像你说的,我还不够格吧。 关曦明讷讷地笑了笑,低声道:你休息吧卓哥,我先出去了。 他无声地转身走了。 卓钺垂头坐在原地半晌,忽然飞起一脚踹飞了桌子。 春弟吓得尖利地嚎叫一声,扑上来紧紧贴住卓钺的裤脚,警惕地仰头看着他。 卓钺长吸了口气,仰头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心疼俩人~ 第77章 行于荆 日子飞速逝去,转眼之间距离十月廿三只剩三日了。 卓钺近几日每天在娄长风帐内,与其他几个副将参将推演沙盘,估算战场形势。他们挑灯夜谈,讨论了各种阵法,想出一种进攻之法,又将它推翻,从新再来。数日之后,卓钺敢说在战场上无论有何种突发情况,他们都能应对了。 虽然他依旧不知道乌日更达濑会用出那种计策,可如今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又是一日的密谈,到了晚间时分娄长风让他们众人各自散去,好好休养生息准备迎接大战。 卓钺出得营帐,浑身酸痛眼睛昏花,皮肤也黏糊糊得难受。他取了澡巾,打算去营后的那条小溪洗漱一下无论几日后的战场情况如何,他总得干干净净得去面对。 若真有了什么突发之事,洗个白净,说不定也能投个好胎。 午夜时分溪畔无人,明月高悬,静谧的林间只能听到潺潺的溪水之声。卓钺褪去了周身的衣服只留一条底裤,站在水中擦拭着身体。随他一起来的春弟似有些怕水,死活不愿意下何,在岸上抱着自己的尾巴尖转圈儿玩。 卓钺将自己的脸埋入了冰凉的湖水中,深深长出了口气,疲惫的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 春弟忽然发出了充满敌意的咆哮声。 卓钺猛一抬头,却见一道修长的人影正缓缓走出林影,站在岸上静静地向他看来。月色照在他流畅优美的面部轮廓上,只一瞥便足以让人屏息忘神。 卓钺也僵住了。淅沥的水珠自头发滚落他的鼻尖嘴唇,让他的眼前都有些模糊。 郦长行静静地看着他。溪水中那人的身影在月辉里显露无遗,本是小麦色的肌肤此时被染上了银色的流光,结实的肌肉薄薄地覆盖在均匀修长的骨骼之上,棱角分明的锁骨、蝴蝶骨、手臂腰背线条紧致漂亮得不可思议。只是这么看一眼,便足以让他心跳加速、指尖发麻。 这个人本来是属于他的,他本可以走过去将这具身体拥入怀中,肆意亲吻。 可如今却只能默默地站在远处眺望。 郦长行心中一痛:你瘦了。 卓钺只觉得胸口又一窒,扭过了头:你来做什么? 我们还要这样多久?郦长行低声道,马上就要开战了。我们就要这样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地度过最后这几日么。 卓钺憋闷到了极点,开始有些躁郁。他粗鲁擦干自己的头脸身子上岸,头也不抬地道:不然呢?你想让我跟你说什么?说你是如何骗我的。还是说你那好叔叔打算怎么把咱们一块儿送去见阎王爷? 郦长行捏紧了拳头: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你弄清楚他的计策了么? 郦长行沉默不言。 卓钺嗤笑了声:既然没有,你拿什么说这些大话?现在唯一保险的方法,就是你乖乖滚回到他身边 所以呢?郦长行上前一步,目光中带上了些狠戾,还有三天,你现在要我走么? 卓钺愈发躁怒,低吼道:你为什么总逼我做决定?这一切跟我有个屁关系!我是倒霉催得了才跟你在同一时候死掉!早知今天,我宁愿一早就被胡达人一箭射死! 郦长行猛一车他手臂用力一推,卓钺措不及防间踉跄跌倒,郦长行已倾身而上极具侵略性地将卓钺按在了身下。他居高临下,铁钳似的手一寸寸捏住了卓钺的下颌,像是野兽叼着猎物的后颈。 我不许你这样说。郦长行低声呢喃,眼中闪着寒光,你就是气急了,现在说的都是胡话。 他的手力气太大,卓钺觉得自己下巴都要被捏错位了。可他却分毫不肯示弱,冷笑道:郦长行,一边是两万人的性命,一边是你的亲叔叔。你觉得我想让你怎么选? 那你说啊!郦长行低吼,说出来!说让我走!你为什么不说,我要听你亲口说出那几个字! 卓钺怒到极点。他真想冲郦长行大吼大叫,叫他滚,滚得越远越好,滚回他的草原老家去,留他和他的兄弟们片清净!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那话分明到了舌头尖,可他身子里却想有根绳子似的拼命把这些话往回拽。每当与那双近在咫尺的绿色眼睛目光相撞时,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或许是因为,在疯狂危险的表象之下,他也隐隐在郦长行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脆弱和悲伤。 见郦长行死死按着卓钺,旁边的春弟愤怒地嚎叫起来,冲上前一把咬住了他的脚踝拼命拖拽。它长大了点,尖尖的牙齿狠狠刺进皮肉,顿时鲜血长流。 可郦长行却恍然不觉这点疼痛。他近乎偏执地凝视着卓钺,手抚摸着他僵硬的侧脸,轻声道:你只说那是我的叔叔,可你知道吗,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如果需要,他可以亲手把我杀了剐了,不会有半分迟疑。我如果真的回去,便又要被所有人利用,被他们踩在脚下,被碾成肉渣。 卓钺僵硬地想要移开视线:你不知道 郦长行却猛地将他掰了回来,不许他转开头:我知道。我是从那个泥坑里爬出来的可现在,你却要在把我推回去。 卓钺躲无可躲,只好被迫回望着他。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在我心里,你比全天下都要重要。郦长行的手按着卓钺的下唇,指尖微颤,为了博你一笑,哪怕杀万人、屠百城,我也不会有片刻犹豫。 可为什么,在你心里,别人永远比我重要? 卓钺再也无法看他,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都知道,郦长行的感情比别人要偏执很多。对于不在乎的人和事,他可以做到冷血无情;而对于在乎的东西,他又疯狂炙热到了极点。 或许他没法否认,自己一开始便是被这种独一无二的矛盾感给吸引了。 可他生于军门,长于军门。幼时听的童谣是军歌,把弄的玩具是木刀。他已经习惯了将生死私情置于脑后,为了国家大义去献出自己的肉躯。 这便是他这个人。 不可能因为他与郦长行的情爱所改变。 哪怕你为我杀再多人,我也不会有半点开心。你所谓的深情都用错了地方。他闭着眼睛,不想去看郦长行,你还不明白么? 周遭的空气仿佛静止了。 春弟还在愤怒地哼叫着,可他二人却已都已化作了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如蝶翼的吻安静地落在了卓钺的眼皮上。 莫名地卓钺鼻子一酸,眼眶差点湿润了起来。 下一瞬,身上一轻郦长行已经离开。卓钺忙跟着撑起身子,却见郦长行缓缓起身,背光而立,落于阴影中的面孔不知是什么表情。 我早该知道。他轻轻地道,我只有你了,可你还有很多东西。 卓钺僵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郦长行又低低笑了一声,语声飘渺:为了你,我死都不怕。其他的便更无所畏惧了。 卓钺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察觉到了什么,可却又难以言喻那种感觉。狂跳的心脏催促着他,催他快说些什么,或者有些什么动作。可他周身都被禁锢了似的,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 便是这一迟疑间,郦长行已转身走了,低低地扔下了一句:卓哥,早些休息吧。 他被春弟咬烂的脚踝正流着血,每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 仿佛踩在荆棘上离去。 仿佛已被全世界所背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郦会做什么捏! 第78章 独远行 卓钺觉得自己在那天晚上伤透了郦长行的心。 这简直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愈发雪上加霜。 当时情绪一时有些激动了,等到翌日白天再想想,卓钺觉得有些话也没必要说得这么绝。两人的缘分摆在这,有一起度过那么多难关了,关系没必要因此就分崩离析。 只是眼前大战在即,他实在是抽不出功夫和心思与郦长行深谈。 等榆林关这一战结束了以后吧。 如果他们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让他跟郦长行赔罪都没什么;如果输了 他还不敢去想如果输了会怎么办。 大战迫在眉睫,将领们的神经愈发紧绷,十月廿二之日却又发生了另一件让众人惊慌的事情。 帅帐中。 明日寅时,以队为单位趁敌人不备先行登城,带攀云绳轻装简便,扫荡城头手兵。娄长风点着沙盘低声道,无论如何,以烟火为号,随即 话音未落,帅帐忽然一起,一卫兵大步冲了进来。 娄长风骤然抬头,怒道: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卫兵慌忙单膝点地,脸色十分难看:将军,营中出现怪事,好多将士出现腹泻呕吐等症状,各参将拿不定主意,纷纷前来禀告您了。 卓钺眉角猛地一抽。 娄长风皱眉:许是吃坏了肚子?我又不是军医,禀我何用? 卫兵嗫嚅道:可、可是军中如今犯病的足有几千人之多 什么?!娄长风脸色大变。 呕吐,腹泻,数千人 卓钺面色刷地白了下来,一恍惚手扶住了沙盘。 怎么回事,怎么会和前世一模一样?他不是明明已经查出那些腐坏的粮草了么,前世的惨剧应该不会再发生了才对啊。 究竟是哪里又出了错! 在反应过来前,他已拔足向帐外奔去。 卓钺!娄长风大喊。 可卓钺置若罔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郦长行! 帅帐门前果然围着几个面带忧色的参将,均面色凝重地低声讨论着什么。卓钺脚步不停,一路飞速往郦长行的营帐方向奔去。 可他又扑了个空。 郦长行的帐子里并没有人。被褥整整齐齐,不像有人睡过的痕迹。轻甲头盔妥善地挂在一边,长弓箭袋立在墙角,一切都像是平常的模样,只不过是缺了一位主人。 卓钺茫然地站在空荡荡的帐内,大脑一片空白,刹那间几乎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郦长行郦长行为什么不在帐内? 他去哪儿了? 怔了半晌,卓钺忽然一拍脑袋,自嘲地笑起来。他也真是急晕了,现在是白日啊 ,郦长行肯定在校场上,怎么会在帐子里呢? 他的银枪也不在这儿,肯定是带着去校场练兵了。 方才高悬在万丈高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卓钺长出了口气,正欲转身出去忽然眼角瞥见了被褥上一点金光。 郦长行那条金镶翠玉的吊坠,正静静地躺在被褥上。 在丹吉城时,郦长行曾用这条吊坠帮卓钺垫过赌资,把几个兄弟都吓得不轻。后来郦长行似一直贴身带着这吊坠,有无数次他喘息着在卓钺身上起伏,这条吊坠便在空中轻轻地晃动着。 这小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卓钺俯身捡起了吊坠,揣入怀中。如此重要的东西,竟然就这么弄丢了。 出得帐外,恰巧碰上几个小兵,卓钺随手揪了一人问道:你们郦哨官呢,是不是在校场? 郦哨官?几人对视了一眼,不在啊,我们刚从校场回来,并没看见他。 卓钺愣住了,半晌勉强笑道:那、那是出营巡查了,还是 这就不知道了。小兵摇了摇头,说起来昨日一整天也没见到郦哨官啊。 卓钺收紧了拳头,指尖没入皮肉,几乎要扣下掌心的一块肉来。 长官两日不曾归营,你们都没人察觉异样?也不曾有人上报?!卓钺强行按捺自己,可心头的躁郁却还是如火燎野草般疯长起来,每天都是干什么吃的!眼睛都瞎了吗! 他骤然发怒,把几个小兵吓得瑟瑟发抖,慌忙请罪。然而卓钺已没再看他们,掉头大步离开了。 他跑去了马厩,校场,点将台,望楼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郦长行的身影。 他简直像是跑在一往沼泽之中。刚开始还能大步前行,可越找到后来,脚下就越是酸软,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往下坠,眼前模糊成一团,每一步都变得异常沉重艰难。 郦长行去哪儿了?难道是走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以郦长行那个狠戾孤冷的性子,就算这全军两万人都死光了,他也会紧紧粘在自己身边的。他绝对不可能不告而别。 对,他一定只是躲在哪个角落里了。这个臭小子,让他这么急,这么忙乱,大战在即还得抽空找他,等见了面非得把他鼻梁打断。 可他究竟躲在哪里了呢? 又在左军扑了个空,卓钺从营地门口出来时,正好看见数十个犯了病的小兵躺在草席上,正痛苦地低吟着,旁边有个满头大汗的军医正在挨个查看。这些人面色均十分青白,嘴唇毫无血色,眼白泛紫浑身控制不住地抽搐,有个严重的已经打着颤嘴角呕起了白沫。 卓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这如梦魇般的一幕,瞬时间几乎忘记了自己处于何方何地、何时何世。 眼前这一幕太像了与前世几乎一模一样。他几乎要怀疑自己,难道所谓的重生不过是自己疯魔后的幻想?其实他从来不曾死过,也不曾再次活过。眼前的一切都是第一次发生,士兵们吃了腐坏的粮草,他们马上就要输了。 而那个长着美丽翠眸的异族少年,也是幻梦的产物。梦醒时分,那道身影也流云化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的身边。 卓副将! 卓钺猛一激灵,回过了神来。 叫他的小兵本来十分焦急,可卓钺回过头来时那冷汗淋漓、难看到极致的脸色,却又把他吓了一跳,差点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您、您怎么了?没事儿吧? 卓钺抹了把他脸,疲惫道:没事儿,怎么了? 您刚才去哪儿了?娄将军忙着找您呢。您前脚刚走,后脚军营里就来了个人,说是从榆林关里出来的,指名要见您呢。 卓钺猛地抬起了头。 帅帐中聚集的人比方才多了一倍,连娄父也来了,正面色凝重地坐在主座上。卓钺进来时,所有人同时回过头来盯着他,面色各异,目光闪烁。 卓将军来了。娄父神色平静,那你将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吧。 帐中跪着的是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头发蓬乱四肢细瘦,被一群人高马大的将士们围在中间不停地发抖。一听娄父这话,忙颤巍巍地磕了个头道:是、是。小人是从榆林关里来的,有个叫达楞雅尔的草原人,让我来这儿找卓钺,说是有个话和东西要带给他。 听到达楞雅尔这四个字,军帐中瞬间响起一片低低的骚动。 卓钺浑身猛地一震。 达楞雅尔竟如此明目张胆?遣人来军营,指名道姓地要找他?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难道是为了陷害他,让人觉得他私/通敌军? 他能感到,帐中众将士看向他的目光此时已充满了戒备和狐疑。 真是下作的伎俩!卓钺强行按捺下怒气,叉手向娄父道:将军,这定又是达楞雅尔一离间之计,这男子说不定也是敌军细作,将他带下去审问一番必定能 一听这话,地上的男人瞬间慌了,匆忙膝行两步急道:不是啊军爷,小的不是细作,是榆林关里的普通百姓啊!那个达楞雅尔的真叫我给你带话了,他说 闭嘴!卓钺怒喝。 他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察先几者乃明哲。解药送来,榆林关奉上。山高草远,后会有期。 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油布包,颤巍巍地放在了地上。 胸口如被千军万马踩踏而过,蓦一阵剧烈的闷痛,让天地都旋转起来。周遭万物似都在飞速褪去模糊,周遭众人的嘴一张一合,他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双耳之畔如有巨钟隆隆而鸣,震得他五脏俱碎、目眦尽裂。 识时务者为俊杰山高草远后会有期 不对,这定又是达楞雅尔的阴谋,他定是在挑拨离间,或者扰乱军心。他就是在故意挑衅你。不能被他影响,冷静下来,不可能,郦长行他不可能 卓钺! 一股大力将卓钺从混沌之中猛地拖出,卓钺茫然失措地抬头,却见娄万里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正紧紧地锢着他的肩膀。 失敬。他简单地道,主将在问你话呢。 帐中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围观众将眉头紧皱,面色愤愤,唯有少数几个与卓钺关系好的参将面露担忧。娄长风站在帅座之旁,脸色也不太好看。 帐中唯一还算平静的,便是娄父了。 卓副将先冷静一下吧。娄父转头向地上那男子道,这是什么的解药? 那男子仓皇摇了摇头。 达楞雅尔为什么要把榆林关送给我们?娄长风忍不住道,他和卓钺是什么关系? 这些小的都不知道啊男子瑟瑟道,他就说,其他的问卓钺,卓钺都知道。 帐中众人在此将目光投向了卓钺。 卓钺面色苍白,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有人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愤然道:将军,现在事情还不够明白吗?卓钺私/通敌军的证据,都在这摆着呢。听达楞雅尔这话的意思,他与卓钺似早便相识,其中实在有诸多蹊跷。以标下之见,应立刻严刑审问卓钺。 帐中议论纷纷,不少人连连点头。 王戎忍不住出声道:但就像卓钺说的,如果这是达楞雅尔的离间计呢?他和卓钺认识这事,主将都知道,他们二人在土夯小城和丹吉城中交过手,卓钺后来也如实上报了。如果达楞雅尔利用这一点,故意设下迷障,坑害卓钺怎么办? 有人不满道:丹吉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咱们都不知道。如果那时卓钺就被敌军策反了,也是有可能的。 是啊,也是有可能的嘛。我当时就说,那么大一座丹吉城,怎么会只靠他一个人就拿下了,里面必有蹊跷。 王戎顿时大怒:你们这分明是落井下石!丹吉城破时,卓钺伤成什么样子大家都看见了。当时一个个歌功颂德的,怎么现在又说阴阳怪气起来?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够了。娄父淡淡地道。 他一开口,众人不吭声了。 娄父看向娄长风:长风说说,如何处置此事吧。 娄长风点点头,看着众人沉声道:我看诸将都找错了重点。我且问你们,今时今日,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悄声道:明日的大战。 不错。娄长风颔首,其他所有事情,均是次等,留至大战结束之后再议不迟。无论达楞雅尔有何阴谋诡计,只要我等心若磐石,他能奈我何?我军已做足了所有的准备,无论何等艰难困苦,均能攻克。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缓缓道:如今有两件事要办。其一,将这油纸包内的东西送给军医,看是否与今日士兵呕吐腹泻的古怪症状有关;其二,今日所见所闻之事严禁私下讨论,大战未完之前胆敢以此事霍乱军心的,有一个我斩一个! 短暂的沉默后,众将齐声应是。 娄父起身,扶手看着卓钺道:卓副将,想必此事各种曲折,你有许多话要说。但大战在即,我们都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如今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卓钺僵硬地站着,半晌单膝落地垂下了头。 你可曾与达楞雅尔串通,泄露我军机密? 卓钺哑声道:不曾。 娄父点点头:用人不疑,这我信了。大战之前,也只有这件事情是重要的,其他的事情留至稍后自有军法处置你。 帐内鸦雀无声。想必诸将心中都还有许多疑问和不满,但娄父在军中威信极高,他说的话自然不会有人质疑。 然而卓钺却没有如释重负或欣喜任何表情。他低垂着目光僵硬地向娄父行了个礼,摇摇欲坠地起身,竟径直出了营帐,将所有人探寻的目光扔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卓和小郦要分开几章了,我这个当后妈的忍不住暗自欣喜(bushi 真是小郦渣完大卓渣,两人互虐身心玩儿得不亦乐乎(doge脸) 第79章 隔洪潮 张老黑一拳捣在了卓钺的鼻梁上。 卓钺踉跄倒退三步,捂住鼻子,闭上眼睛没有吭声。 小嘎冲上前一把拉住张老黑还欲再打的拳头,冷声道:黑哥,不许动手。 张老黑一挥手甩脱了小嘎,冷冷地看着卓钺:郦长行是达楞雅尔的侄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一直瞒着我们?别说别人怀疑你通敌,我他妈现在也怀疑! 随便你们。卓钺疲惫道,我不想和你们打你们让开。 关曦明劝道:卓哥,你现在要去哪儿啊?明天就是大战了,你走了兄弟们怎么办? 符旺冷嗤:去哪儿,去找他的小情儿呗。 几人的目光缓缓定在了他身上。 符旺摸了摸鼻子,无辜道:怎么,不会只有我看出他俩的关系了吧? 关曦明和小嘎的神色尚算平静,只有张老黑瞪圆了眼睛,下巴缓缓下掉,长大了嘴。 谁什么?他迷茫道,郦、郦长行?卓钺?什么玩意儿? 他震惊的样子跟个鹌鹑似的。若是平常,卓钺非得拍大腿狠狠嘲笑一番。 可现在他却连提提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仗没有我也能赢。他低声道,你们让开吧。 卓哥,你要去哪儿啊?关曦明劝道,你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这千里迢迢的从何找起啊? 卓钺闭上了眼睛:他和达楞雅尔回草原去了。 他回去了。回到那个他无比痛恨、连死都不愿意回去的草原了。 是自己把他亲手送回了那个地狱。 关曦明嗫嚅道:你要去找他?可是卓哥,你就一个人,找到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卓钺没有吭声。 蠢货!符旺忽然冷笑了一声。 几人都被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他。 符旺满脸讥讽,狠狠一点卓钺的胸膛,毫不客气道:当初他不愿意走,跟他闹脾气的是你;现在他走了,跟我们闹脾气的也是你。卓钺,你他妈是觉得自己还是两岁吃奶的年纪,全天下都得顺着你?! 寒光一闪,宣花斧锋利的刀刃压上了符旺的侧颈,卓钺赤红一片的眼睛闪着危险的光。 你他妈再在这喷粪他极怒的手微微颤抖着,瞬间在符旺细嫩的颈侧压出了一道血痕,小心脑袋不保。 符旺一改往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往前一逼冷笑道:砍吧你,我看你现在是被猪油糊蒙了心,除了一点儿小情小爱什么都不顾了。你看看站在你面前的几个人,哪个不是追随着你走到了今天这般田地?现在真正的大风大浪来了,你又告诉我们你要去追求真爱了,任我们浪打船翻? 他说得愈发激动,细长的眼角几乎吊了起来:要不是你忽悠我,我他妈早就回江南了,还用得着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吃土?少爷我一辈子娇生惯养,来军营前油瓶倒了都不扶!早知道你是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在丹吉城里我就该让扎干人砍死我拉倒! 卓钺额头青筋迸起,脸紫红得近乎要滴出血来。 可符旺却毫不在意,信手一推格开了颈畔的宣花斧,冷冷地冲其他几人道:咱们走,明天就各自天涯,让卓钺去追求他自己的幸福。 小嘎默不作声,扯了把还在挠头的张老黑,率先跟着符旺出去了,关曦明连连叹气,不敢看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卓钺,也闷头离开了。 兄弟几人来至帐外,都没吭声。关曦明心里的弦绷着,手足无措了半晌,干笑道:卓哥也是一时昏了头,咱们别 没事儿。符旺一脸轻松,卓钺不会走了。 关曦明目瞪口呆地看过去,却见符旺一改方才义愤填膺的暴怒模样,此时神色自如,嘴角还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 收到关曦明震惊目光,符旺扬了扬眉:做戏呢,真信了?受了情伤的人呐,好话都听不进去,不骂醒不过来。都散了吧,明儿个还有一场硬仗呢。 关曦明挠了挠头,这才松了口气:瞧着挺真的,我还以为你真急眼了,吓死我了。 符旺顿了一下,淡淡一笑:怎么会呢。 帐内。 兄弟们都走了,营帐里愈发死寂了起来。 卓钺僵硬地站着,身上的宣花斧仿佛有千斤之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膀之上。 符旺说:在这儿的兄弟们都是追随着你才走到了这般田地,你怎么对得起我们? 他刹那间打了个冷颤,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剂冷水,颤抖着醒了过来。 是啊。这一年多来与郦长行相伴,仿佛坠入了一个无比绮美的幻梦,他几乎忘了自己刚刚重生时的目标。 当时他的愿望,是查明前世死亡的真相,并带着兄弟们一起过上好日子,一个都不丢弃、一个都不拉下。 可是从何时开始,他只顾着与身旁之人携手同行,却忘了回头看看身后那群追随了他两辈子的人呢? 卓钺,你真混蛋。他默默地想。自诩忠义,自诩真性情,折腾到头来却把身旁的人都伤了个彻彻底底。 他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已经很久不曾忆起的画面,又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沧衡城墙之上,大步而来的张老黑果断接过他手中的火铳,用高壮的肩膀帮他扛下了半边的烽火;校场的月色下,小嘎想着他俩出遇时的情景,倔强冷漠的嘴角浅浅地泛起了一点笑意;粮仓之中,符旺为了帮他查找腐粮,一车一车地仔细查看,眼睛都熬成了红色。 还有前世的关曦明。 至死都挡在他的面前。丧命后的尸体,还紧紧握着配剑。 从前生到今世,这些兄弟们一直追随着他。 早在遇到郦长行之前,便有人做到了与他荣辱与共。 颤抖着,卓钺将背上的宣花斧取下扔在了一旁,瘫倒在床榻上缓缓捂住了眼睛。 世上怎会有如此艰难之事?一边是与他一路走来的兄弟,一边是与他两情相许的爱人,仿佛他无论怎么选,无论走哪条路,都会深深伤到一边的人。 是不是看到了他的痛苦纠结,郦长行才选择独自了离开? 害怕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所以索性亲手斩断了二人之间的羁绊。 卓钺将头狠狠抵在手掌之中,发出了一声似笑非哭的声音。 小狼崽子,不是一向最冷情冷意么,不是一向最心狠手辣么,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么,怎么也会干出这种事情? 无声退场,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这一点都不像他。 卓钺不禁想起了那日夜晚,在河畔他们最后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后,郦长行调转身子缓缓离开,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抛在了身后。 我早该知道。我只有你了,可你还有很多东西。 就是那个时候吧,他心如死灰,决定要默默离开。明明逃了这么久,明明都已经自由了,却又要回到他视之如地狱的地方。 郦长行应该是失望透顶,也恨透了他吧。 在极端的痛苦彷徨之中,卓钺仿佛置身于洪流之畔。湍急汹涌的江水东奔而世,那美丽的少年与他隔岸而望,两两无言。命运之潮声势浩大,吞灭了他们的所有心绪起伏,和爱恨纠葛,唯剩江水滔滔,人却无声。 半晌,似再也等不了这窒息的沉默。 少年转身,消失在了对岸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打完这一仗,大卓就要去草原追老攻啦!马上娄吹云和他的cp也要上线了,开心到搓手嘻嘻 第80章 比鬼神 大战的前夜,卓钺彻夜无眠。 他从未这样过。以前越是重要的战役,他越是沾枕头就着,一觉睡到起床鼓的声音响起,然后精神百倍地拎斧头出去杀敌。 可这一整夜,他瞪着眼睛死死盯着黑暗中的营帐,没有一点睡意。 他的胸膛中有一股熊熊燃烧的烈火,烤得眼干口燥,身体里的血汇成千军万马叫嚣着要杀戮。 这是他的责任,他没法离开。 既然如此,他就要第一个杀进榆林关里,用敌人的热血平复他的愤怒! 天微亮时,先遣队的众人已整装待发。卓钺为首而立,一改往日开战前嬉笑怒骂、肆意自得的模样,沉默无言地望着远处榆林关如巨兽般的暗影。 他能感到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也难怪,就算娄父坚持不追究他的责任,旁人依然会认为他是个引狼入室、有通敌之嫌的叛徒。 他自嘲地笑了声。这一仗,这些人不仅要忙着杀敌,还要提防着他,也是辛苦了。 夜色未散,晓色未至,天地沉浸在最混沌的初始之中。浓黑之中,一队人影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榆林关的城墙,如同跃上巨狮背脊的豺狗,獠牙雪亮初现。 卓钺拽着攀云绳极速而上,快得旁人根本跟不上,当他的足尖降降踏上墙垛的边缘时,其他人还吊在半空之中。 城墙上空荡荡的,他们已经逼到这儿了竟然无人察觉,影影绰绰的城墙阴影里只能看到几个高大的扎干人靠着打盹儿。卓钺抬手将宣花斧摘在手中,足踏半掌宽的墙块于高城之巅凌风而走,随即纵身一跃如天降神兵一般,厉斧劈下生生将一人斩为了两半! 腥血喷了他一脸,热得他身心都颤抖了起来。 惊觉了的扎干人终于相继醒来,怒吼着抄起劈骨刀一跃而起向他看来。扎干劈骨刀有千钧之重,随意舞动便有劈山搅浪之力,往日卓钺绝不会正面迎战。 可今天他有浑身的愤怒,不泄不快! 他怒吼一声,宣花斧如银龙啸海,化为一道罡风与劈骨刀正面迎上,发出金崩石碎之声。 劈骨刀的威力把他震得浑身筋骨嘎嘎作响,喉头一甜差点喷出口血来。他紧咬牙关,浑身绷如磐石,硬生生得扛住了。他全身痛得仿佛被敲碎了一般,可瞪目欲裂手推斧柄极力一推,厉斧的银光咆哮着吞噬了刀锋。 在扎干人惊恐的眼神中,他暴喝一声砍头而下。 圆滚滚的脑袋掉落,轻轻撞在了卓钺的脚尖。他剧烈地喘息着,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半晌张口哇地呕出口黑血。 此时其他众人才将将攀上城墙,刀枪喊杀声响作一片。小嘎刚一上来,便见卓钺颤巍巍地站着,抖着手擦去了嘴角的黑血。 小嘎目光猛地一凛,飞身而上一枪刺穿了个想要偷袭的扎干人,一把扶住卓钺:怎么了! 卓钺挥开了他:没事。 城墙的砍杀声终于惊动了整座榆林关,可冒出来的扎干人却如没头苍蝇似的,有些没穿铠甲也带到枪,怒吼着来回奔跑就被中原士兵斩于刀下。 张老黑自怀中掏出冷焰火,就着火信子一晃,瞬间一道明亮的红色烟火撺天而起,代替东升的太阳点亮了半边的天壁。 城墙上已经尸横遍野,卓钺倒提宣花斧奔向内墙,抬手掷出飞虎爪扣紧墙头,纵深一跃踩在了墙壁上。 张老黑回头,骇得差点儿砍了个空,大吼着叫道:卓钺回来!等援军! 他们只是第一波攀城楼的先行兵,目标只是快速消灭城楼上的阻力,然后等待第二波援兵到后杀至城门处,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攻入城内。 可现在卓钺却罔顾军令安排,自己便要往城内冲。 他是要做什么! 张老黑急得满头大汗,自己却脱不开身,只好大声喝命其他人跟上。不用他说,小嘎已飞身而出追着卓钺就跳下了城楼。 卓哥! 小嘎下得太急,手心被粗麻绳擦得都是血痕。可他脚刚刚着地,卓钺已经飞身没入了兵荒马乱之中,如同一块生肉被丢入了狼群。小嘎心惊得几乎要停跳,他追上去的第一步,脚都是软的。 所幸城内虽然敌军如潮,但此时天色未晓谁都看不清谁,卓钺和小嘎混在一堆扎干人之中,竟然没人发现他们是中原军。 卓钺闷头往城中心冲,再过不远便是榆林关的守备府了,远远便能看到府上高飘着扎干军旗。小嘎隐隐猜到了他想做什么,顿时愈发心惊,加速追过去一把扣住了卓钺的手腕,顶着头顶的喊杀炮火声怒吼:你不能去! 卓钺用力一推他肩膀:滚开!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小嘎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死死环抱住他的腰嘶声道:凭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杀得了扎干王!你是要去送死么! 我心里有数!卓钺厉声道,别跟着我,你回去! 不可能!小嘎哑声。他的眼睛其实已经红了,但因为天色太黑,没人能看得见,是因为郦长行么?他走了所以你也不想活了?上赶着去送死?卓哥,这一点都不像你! 卓钺是他的朝阳。他可以不靠近,可以只在远处默默守望。 但没有人,能让他的朝阳陨落。 他决不允许。 小嘎的手紧紧攥着卓钺的腕骨,几乎要捏紧他的皮肉里:你醒醒!他只是回去他该去的地方了,你也有你要做的事。你俩本就不是一路人,放手吧! 他平常沉默寡言,忽然之间说了这么多话,让卓钺都顿住了身形。 在群敌环伺、危险重重的敌军城内,他二人竟拉拉扯扯地僵持在了原地,这情形若看在别人眼里肯定滑稽极了。可小嘎不在乎,只要现在能让卓钺清醒过来,怎么样他都愿意。 混沌的夜色之中,唯有远处的城楼燃烧着烽火,不甚明亮的光源难以点亮整个黑夜,此时卓钺的浑身只浅浅地披着一层薄光。 而他任由小嘎攥着自己的手,头微微撇开似在看着不知何处的虚空。那精悍流畅的肩颈线条在夜色中如同图腾之缘,混合着身上的腥臭血味,危险诡秘十足。 或许很久,或许只经历了短暂的一刹,卓钺终于抬头,短暂地冲小嘎笑了下。 他的脸还沉浸在夜色之中,唯有一双眼睛明亮。转瞬之间,小嘎似乎看到了远处一道冲天而起的火焰倒映在了那双曜黑的瞳孔之中,又很快陨落。 卓钺启唇,说了句什么 可与此同时,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吞噬了他的话语,刹那间四合分裂、后土崩坏,鸟兽四散人惊骇。 那是城外中原军的神武火炮。中军开始全力攻城了! 小嘎一瞬间只觉脚下大地都震了两震,自己可能也聋了,可他还是看见了卓钺的口型。 那口型,分明是 抱歉。 小嘎极怒,可还未等有什么反应,忽觉颈后骤然一痛,浑身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该死。 被人劈晕实在是十分痛苦的感觉。当小嘎再次被人摇醒之时,只觉得浑身剧痛,头更像是被人罩在金钟罩里敲过一万遍一样。 当他昏晕的双眼聚焦之时,终于看清此时竟然已天色大亮,炮火呐喊声已经消散,而他自己正躺在空荡荡的街道之上,不知道已经在这躺了多久。 几个小兵蹲在他面前,面带忧色:哨官,您怎么躺在这儿啊?您看到卓副将没啊,现在大家找他都找疯了,还以为他和您在一块儿呢。 小嘎颤抖着撑起身,一把抓住了小兵:什什么时辰了。 都晌午了。小兵嗫嚅,榆林关都破了,您 小嘎一把推开他,踉跄起身拼命向守备府的方向冲去。小兵们都被他吓了一跳,大呼小叫地追了上来。 经过一夜的奋战整座城池已经换了模样,道路上尸横遍野、血迹四溅,空气中到处浮动着腐臭和血腥味。中原军应该是刚刚进城,此时有不少小兵正沿路打扫着战场,还有受伤了的士兵靠在墙边,痛苦地低吟着。 小嘎脚步片刻不敢停留,一路冲到了守备府门前。 此处应该是经历过一通激战。横七竖八的扎干壮汉倒在台阶之上,中间还混杂着不少中原士兵的尸体,敌我交卧,不只是谁的鲜血染红了玉阶。府邸的门楣和石狮子应该是被火铳轰过,全都碎成了断壁残垣。 小嘎赶到时,那毁坏的府邸门前竟聚了不少人,一个个鸦雀无声地看着里面,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都僵成了木雕泥塑。 小嘎冲过去,用力推搡着挤到了最前面。当他看到院内的情形之时,瞳孔骤然收紧,一股难以抑制的寒意骤然窜上了脊背。 他终于明白为何门口的众人,都是一副如见厉鬼的惊恐表情了。 偌大的守备府院落之中,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尸块肉躯垒成了小山,如同炼狱一般。 而在这血肉纷飞、尸横遍野的修罗场中央,有一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堂上的太师椅之中。他双目紧闭,整浑身浴血,几乎被染为了赤色,周身不知插了多少根箭,简直被射成了刺猬。 他的膝盖上,放着一个人头。 那人头双目圆瞪,似乎狂怒惊恐之色还未褪去,便被从人身上砍落。 砍头的长斧正静静躺在主人的脚下,似饮饱了血的邪祟,心满意足地归于平静了。 尸山之中,此人手捧扎干王项上人头,闭目端坐。 如同黄泉深处爬上的厉鬼,也像九天之上临世的武神。无人知晓的酣战之后,他手握仇敌的性命,闭目归于虚无。 作者有话要说:  又给大卓开了个大挂!好爽哈哈哈 所以榆林关一战的结局就出来了,他们这次没有输哦。娄父不会战死,娄吹云也不会失踪了。我也犹豫了好久,要不要让他们重蹈覆辙,最后觉得这么写才能突出他们重生的意义和小郦的牺牲。至于这本和《断袖》的关系,就当作平行世界来看吧~ 真是迫不及待要开启千里追夫剧本了!! 第81章 虚荣华 这么拼命做什么? 郦长行盘膝坐在他身后,仔细地给他缠着绷带。似乎有些心疼,细长的手指滑过他身上的那些箭伤,最后将嘴唇轻轻贴在了他的皮肤上。 卓钺微一激灵,低声道:都已经好了。 谁说的,都留疤了。郦长行从背后抱住他,尖尖的下巴放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告诉我呀卓哥,为什么这么拼命?你想做什么? 卓钺迟疑着去抓郦长行的手,半晌后低声道:我想我想去找你。 郦长行没有说话。 我杀了扎干王,报了娄长风的知遇之恩,安顿好兄弟们后就去找你。他握着郦长行的手缓缓收紧了,你再等等我,很快了。 背后还是静默无声。 卓钺有些心慌,他想转过身看看郦长行的表情,却被从身后制住了:别动,卓哥。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看你?卓钺心中泛凉,他们难道在草原上为难你了? 郦长行没有回答。他侧头,轻轻地吻在卓钺的耳后,那个吻轻如蝶翼,就像他们最后一次在湖畔见面时的吻一样。 别来了卓哥。他轻声道,别费力气了。 为什么?卓钺怔住了,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恼我把你逼走?所以不想见我了? 他连问了数句,身后都没有回答。 他慌了,一握掌中的手却握了个空。 骤然转身,卧榻上空荡荡的,身后哪有什么人呢。 我糙伤成这样了手劲儿还那么大,别他妈真是什么大罗金仙转世吧? 黑哥,你就让卓哥拉着你的手呗,抽出来干什么。 我不要,两个大老爷们儿拉着手太奇怪了,更何况他还喜欢男人。我可得小心谨慎,我都有家室了。 放心吧,我觉得卓哥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卓钺费劲力气,勉强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但凡他现在有半点力气,肯定要命令这几个聒噪的人把嘴巴给闭上。 哎哟,醒了! 几个圆溜溜的脑袋挤在了他眼前。 卓哥放心吧,榆林关都已经拿下了。你立了大功,从京城来封赏的使臣过不多久就到啦,快点好起来领赏吧。 卓钺静静地望着他们半晌,又闭上了眼睛。 榆林关一战胜了。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仗,自此扎干族势力大挫,再无力南下,北疆战局彻底发生扭转。 可此时榆林关的军营之中,众兵将讨论的却不是酣畅的大战细节,亦不是令人激动的封赏。 他们都说你是阎罗下凡呢,要不就是学了巫术。 关曦明端着碗汤要喂卓钺,却被他拒绝了,自己端过去喝。半个多月过去,现在他的箭伤都已经基本痊愈,但是那一天伤筋动骨,从阎王爷手里捡了一条命回来,皮肉伤虽然好了可元气大伤。此时手虽然端着汤碗,却在微微地抖动。 关曦明抱膝看着他,还在喋喋不休:如果没有神力加持,你怎能独自深入敌军后方,一举取得扎干王首级呢?那天他们发现你的时候,你浑身被扎得根刺猬似的,就这竟然还没有死,都说你是金刚不破之身,要么就是精怪有九条命。 卓钺瞥了他一眼:你也信? 他们说得有几分道理啊。关曦明嘿嘿一笑,卓哥你都不知道,那天你捧着扎干王的首级昏倒在守备府里,那模样凶煞得很啊,把好几个小兵都吓哭了,谁都不看去动。愣是僵持了大半天,等到娄将军亲自过去才把你抬了出来。再看你身上的那个伤,简直没有一块好肉,换个人早死了八千多遍了。 卓钺低头喝口汤:走运罢了。 他知道自己那天伤得看起来吓人。可碰巧的是,没有致命伤,仿佛老天爷还不愿意收他,戏弄了一番后又一脚将他踹回了人间。 幸好。他还不能死他尚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自从醒来之后卓钺愈发变得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了曾经嬉笑怒骂的样子。关曦明坐于他身边,欲言又止了半晌,还是嗫嚅道:卓哥,你究竟是怎么了?大家都在传,你递了一封用军功换取自由身的请罪书给娄将军,把娄将军气得不轻。你为啥要离开军营?是不是还想去找小郦哥? 卓钺醒后,娄长风曾经来看过他几次,但那时他还躺在床上不能言语,只能用眼睛静静地看着前来探望的人。后来他好些了,叫符旺来帮他写了一封请罪书,亲自按上了手印,送到了中军去。 收到请罪书以后,娄长风再也不来看他了。 纸上道,承蒙娄将军信任爱戴,卓钺本就无以为报,又惹出此等事端,实在羞惭。榆林关大战当夜,他本欲生擒扎干王,但扎干王狡诈万分见势不对趁乱欲逃,他迫不得已只好将其斩于斧下。 死前扎干王交代,所谓达楞雅尔是他从民间捡来的异士,手段高超料事如神,被他拜为军师。榆林关大战前几日,达楞雅尔忽称中原军内有大变动,这几日定然不会前来攻城。扎干王不疑有他,放松了警惕巡防,这才在那日中了中原人的偷袭。 然后,又将他与郦长行相识的前因后果,包括郦长行的身份完完整整讲述了一遍,只隐下了二人重生与相恋的事情未提。随后又交代了达楞雅尔与郦长行两人出身达日阿赤,达楞雅尔曾以榆林关要挟郦长行回归本族的事情。 末了他道,前因后果,不敢有半点隐瞒。若有不尊军规之处,请将军严刑责罚。其余封赏一概不敢收受,万事了后,只恳请将军准允他离军前往达日阿赤,再无他愿。 卓哥,你在想什么啊。关曦明叹道,你是军籍啊,怎么能说不当兵就不当兵了?一如军门深如海嘛。明明榆林关一战之后,你就要被奉为我军武神了,什么荣宠没有,为什么偏偏拧着头交了封这个请罪书上去?现在娄将军就算是想护着你,封赏你,都不可能了。 卓钺沉默了一下:荣宠什么的,不要也罢。 这曾是他梦寐以求的结局,凯歌而还,满城锦绣。兄弟们安然无恙,身披荣光,等待封赏。 可真到了这一日,他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个梦寐以求的结局是用什么换来的。 曾经的他天真地以为,作为一个重生之人,洞悉命运的走向,一定能走上人生巅峰。后来他遇上了郦长行,又觉得以他二人之力,再大的困难都能够克服。 可无论经历过怎样的奇幻经历,人力终究是人力,而人力永远微渺。他无法与老天博弈,更加没发讨到什么便宜,想要的东西永远要用另一样东西去换。 就像是他走到了如今,却失去了郦长行。 关曦明看着他沉默的侧脸,抓耳挠腮,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卓钺打断了:开战前达楞雅尔给的解药是什么,查清楚了吗? 哦,查清楚了。你还记得突然有好多士兵上吐下泻么,原来是喝了咱们营地后面小溪里的水。军医猜测条小溪里长了种剧毒的水藻,喝了以后会让人犯痢疾。达楞雅尔给的解药,就是解这水藻的毒。 卓钺心里一惊,捏紧了碗边:在这驻扎了这么久,一直喝的都是那个小溪里的水,怎么之前没见生病? 那水藻会从上游往下游蔓延,长到哪里,就会把哪里的水污染。想必之前咱们喝的水还没被污染。 原来这就是乌日更达濑的计策。 好歹毒。他不禁想起有一次,他和张老黑在水边发现了一只死熊,当时还以为这熊是年纪大了死在那里的。现在看来,肯定是喝了上游已经被污染的水,走到这里后才暴毙而亡。 卓钺的心底凉了一片,又是震惊又是后怕。他一直以为乌日更达濑会排什么诡秘阵法,或者发明出了什么绝世武器,却没想到这个危险的男人玩了手阴的,竟然在水里给他们下毒。 水比粮草更加防不胜防,何况这种有毒的水藻他们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跟头一栽一个准。 如果不是郦长行,他们必将重蹈前世覆辙。 想到此处,他的心又绞痛起来。 喝完了汤,他摩挲着碗边,低声问道:娄将军他近些日子都在忙么? 忙啊。关曦明收了碗,忙着整顿榆林关,忙着要接待封赏的使臣,好多事呢。而且将军估计还在气头上,卓哥你先别忙着去求他了,在好好考虑考虑不行么? 卓钺没有说话。 听说这次京城来的,都是大人物呢,为了迎接他们现在外面可热闹了呢。关曦明笑着,眼睛亮了起来,卓哥你快点好起来,出去看看吧。整个榆林关里都清扫一新,路泼净水,房挂红绸。盼了这么久的日子,终于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京城使臣要来啦!所以是谁呢?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这两天看了本校园文,看得我狼血沸腾啊,灵感源源不断!下一本就要写这个!写校霸疯批攻 x 衣冠禽兽学生会长受!星际、校园、死对头,甜到齁的那种!感兴趣的小可爱去收藏一下吧~啊我的快乐它又回来了! 第82章 名门客 卓钺的皮肉伤很快好了个彻底,能下地走路了。 可他还是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在这一仗后有了断崖式的下跌。以往伤好之后,精气神儿也跟着回来了,甚至还想多跑跑跳跳活动一下筋骨。 可这一次伤好之后,浑身都陷入了一种惫懒的状态,仿佛随意动两下都会倦怠。他想到自己与扎干人的劈骨刀硬碰硬时呕出的那口黑血,恐怕是伤到了元气。 重斧的本就耗人的精气,这次一伤,不知道还能不能缓过劲儿来。 可笑的是他刚刚被人称作武神,便感到了力不从心。 可能没有比他更窝囊的武神了吧。 借着身子上的不适,京城使臣入城的那日他并没有去。按理说他身为主帅副将,是必须要列席领圣旨的,可他本来就不在乎这些虚礼,而且他现在身上背着不止一桩罪名,再多一个也是债多不压身。 那日他独自坐在院中,吹着金秋的微风,听到远处放起了礼炮。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的确是喜气洋洋的一日。 可那快乐,却无法达到他的心底。 他知道这次京城的使臣前来,一方面是要封赏边疆众将士,另一方面也是要了解大战始末,回京向皇上汇报。只要使臣问起此事,肯定要召他禀报。 那时他再当着使臣的面,把自己想要放弃军功军籍的事情说明便好。 等待召见的这数日,卓钺甚少出门。可是他能静心养伤,春弟却不能。巴掌大的小狼崽长得飞快,一眨眼便有成人的半条手臂长了,也愈发得野性难驯。最近猪肉和死鸡都不吃了,每天盯着河里的野鸭,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长大了啊,是不是?卓钺挠着它耳朵底下的软毛,舒服得它直打哆嗦,想要猎活物了? 春弟看着他,那双清透明亮的绿色狼眸一眨不眨。 卓钺心中软成一团,笑着揉了揉它的头顶。 他挑了匹年纪大一点、不至于被春弟吓得瑟瑟发抖的马,带着它出城去了。果然刚一出城,春弟就如野兽归山,几个加速便消失在了不远处。卓钺失笑,知道它这段日子是憋坏了,便自己信马由缰地随意走着,任它玩儿去。 走了一柱香时间不到,他忽然看到前方路旁站着一人一马。 那马似犯了倔脾气,嘶鸣着打响鼻,暴躁地在原地打圈儿,怎么也不愿意挪窝儿。牵马的人从背影看应该是个年轻公子,身材修长文秀,一看便不是习武之人,也不擅马术。任他怎么拉扯,愣是没法让那马挪动半步。 卓钺瞧了会儿,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过去道:别拉了,一会儿马急了还会撂你蹶子呢。 闻言,那年轻公子向他抬起了头。 看清那张脸的一刹那,卓钺禁不住一愣: 哪儿冒出来的人,真他妈的好看。 这年轻公子长了张流畅优美的容长脸,一双清秀润泽的秀目眼角微微下垂,显得温柔而和煦。他的眉、鼻、唇无一不工整,无一不雅丽,纵使是最善工笔的匠人也画不出这般令人失神的样貌。 可最出众的却还并非他的五官,而是那从容清贵的气质。此时他单手持缰,抬头这么微微一瞥的瞬间,便让人觉得乍逢三月阳春细雨,或偶沐深夏怡然清风。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让您见笑了。那年轻公子很客气,见他过来忙含笑行了个礼,实是在下不擅骑术,才遇此窘境。若壮士不嫌,可否帮看看这马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他说话文绉绉的,行的礼也是风度翩翩、半分不错。卓钺见惯了大老粗,还从来没碰到过这种金雕玉琢出来的名门公子,顿时有点儿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举手之劳。你让开点儿,我看看。 他绕着马检查了一遍,最后发现原来是马蹄里扎了根深刺,难怪马疼得一步都不愿意走了。 原来如此。年轻公子叹道,亏我还使蛮力去拉它,原来真是不得其法。 这马是骑不了了。卓钺看着他,公子要去哪儿?榆林关么? 那公子笑道:在下刚从榆林关内出来,要去左近山中与友人小聚。无妨,所幸此处离榆林关尚不远,在下徒步回去再寻一匹马便好。 若是换了个糙老爷们儿,卓钺可能便真放他自己走回去了。 可这公子好像天生应该坐在精雕细琢的画舫里,或者金门绣户的明堂上。卓钺想象了一下他走在崎岖不平的路边,被飞扬的尘土呛得连连咳嗽的画面,忽然恶寒了一下。 这样吧。卓钺牵过了自己的马,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那年轻公子一愣,无奈笑道:这太唐突了,怎好烦劳。 卓钺皱了皱眉,他没接触过这种贵公子,弄不太明白人家在想什么,怕随便开口犯了忌讳。正迟疑间,互听草丛里一阵骚动,春弟一跃而出,雪亮的厉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 卓钺一惊,忙想呵斥它走开。那年轻公子也吓了一跳,可他很快镇定下来,竟饶有兴趣地盯着春弟:好有灵性的狼。 卓钺有些意外:你不怕? 春弟的模样挺凶的,养在营地里这段日子曾经把不少小兵都吓得屁滚尿流。可这公子看起来虽文弱,胆子竟然不小,面对一只活狼竟然没有半点失态。 春弟看着他,半晌上前嗅了嗅他的腿,然后竟怡然自得地走开了。 卓钺更是好笑:有意思,看来它还挺喜欢你的。 是在下之幸。那公子含笑道,相逢即是缘分。在下沈梒,字良青,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沈梒?卓钺想了想,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尚未等他答话,互听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头高大俊逸的乌骓停在了两人身边,自马背上跳下位高大的锦衣青年,上前两步扶住了沈梒的肩膀,低声道:我遍寻你不见,怎么在这里? 你与老将军谈话,我不便打搅,便想先去免得娄将军他们久等。沈梒浅笑道,谁知路上马出了点小毛病,多亏这位壮士相助。 闻言,那锦衣青年回头,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卓钺。 这人也是极为英俊的相貌,一双熠熠生辉的杏眸形状很是漂亮。他个子也高,卓钺打眼这么一看估计他快赶上郦长行了,可或许正因为身材高挑,所以他总爱从眼皮子底下看人。三分凉薄,两份不羁,还有五分的倨傲,一个动作间这锦衣青年便将王公贵子的风范演绎了个十成。 卓钺心中一冷,迎着他的目光挑了挑眉。 他最烦别人拿鼻孔看他。 锦衣青年皱了皱眉,回头又去牵沈梒的手:走吧,与我同乘便好。 卓钺还在旁边站着,锦衣青年这举动似让沈梒有些尴尬,他不着痕迹地将手藏入袖中,冲卓钺笑笑:烦劳壮士了。 牵了个空,锦衣青年顿时有些不满,回头再次瞥了眼卓钺:是娄家军?你是哪个营帐下的?叫什么? 卓钺扬了扬嘴角,没说话。 请教老子姓名的时候,麻烦加个贵字。 似乎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无礼,青年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杏眸也眯了起来。 正在他们僵持之际,又一阵马蹄声自身后传来,却听有人唤道:卓钺?你与谢大人和沈大人站在路边干什么? 只见策马而来的娄长风一拉缰绳,有些愕然地看看斗鸡似的卓钺和那锦衣公子,再看看一旁有些无奈的沈梒,似是十分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嗷我好想他俩牵出来溜溜。 第83章 亭内聚 我本想着今日晚些时候就引荐你们几人认识呢,没想到在路边就碰上了,也是真巧。娄长风笑着举起酒杯,来吧,敬偶遇的缘分。 榆林关外一处山坡之上有座小凉亭,究竟是何年何月由何人所造已然不可考。木色斑驳,青苔遍布,然而所幸由此远望的风景极为优美。亭下的半坡上栽了一片葱郁的青竹,透过竹叶恰巧可以望见榆林关壮阔的全景。 此时,娄长风、娄万里和卓钺,以及沈梒谢琻便坐于凉亭之内,面前摆着小酒瓜果,地上还有一个泥砌的温酒小炉。 听得娄长风如此说,沈梒率先含笑举杯,卓钺也跟着慢吞吞地拿起了酒杯。却唯独那叫谢琻的锦衣青年大马金刀地坐着,神色似笑非笑。 娄将军。他凉凉地看着卓钺,为何昨日宣读圣旨之时,卓副将不曾列席? 娄长风有些尴尬,卓钺接上了话茬:标下受伤,尚未痊愈。 哦,是了。谢琻看着他,那位私/通达日阿赤王的,就是你吧? 不错。卓钺一眨不眨地回看着他,砍下扎干王脑袋的人,也是我。 二人的目光隔空碰撞在一起。一个倨傲,一个张扬,如同无形的刀剑碰撞在了一起。 娄长风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沈梒却不以为意,平静地喝干了自己那杯酒。 谢琻亮如星子的眸光紧盯着卓钺,半晌忽然一笑,身形放松了下来。 你很不错。很对我的脾气。他懒洋洋地拿起酒杯,冲卓钺一示意,来吧咱俩一饮而尽。 卓钺举杯与谢琻一碰:谢大人也很合我的胃口。 谢琻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以可以。长风将军,你麾下这名武神果然名不虚传啊,的确有此风范。我觉得他定不是通敌卖国的人,种种事情是有什么苦衷吧? 娄长风看了眼卓钺:这两位是京城来的使臣。礼部侍郎沈大人,和户部侍郎谢大人,北疆战乱的这些日子两位大人在京城都对我军有不小助益。你与达日阿赤究竟有何源远,趁着这个机会一并说清楚吧。 卓钺捏着酒杯迟疑了片刻。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这千头万绪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沈梒一双盈盈如水的秀目望着他:其他的事情,我二人已从长风将军处听说了。只是听说榆林关一战后,你递了封请罪书说要放弃所有的军功和军籍。这究竟是为什么? 听他这么问,卓钺不禁抬头看了眼娄长风。恰巧娄长风也在看着他,眉宇间有些许复杂。 卓钺心中苦涩,垂下了眼帘道:我自知辜负了娄将军的知遇之恩,现在说要放弃军功军籍实在不知好歹的很。但同时我也答应了一个人,要与他荣辱与共,却没能信守自己的诺言。这些日子以来我日夜彷徨,好不容易盼到如今大战结束,我必须要去履行对他的承诺了。 谢琻了然:你说的就是达日阿赤王的王三子吧?那个被你收留在军中、叫郦长行的人? 卓钺点点头。 娄长风眉头紧皱,忍不住道:卓钺,我理解你们兄弟情深。可榆林关一仗赢了,不代表我们从此就高枕无忧了。尚有新平堡、辉县等地不曾收复,你是打算弃这些地方于不顾,一走了之了? 卓钺捏紧了自己膝头的衣服,低声道:等我找回郦长行,愿立刻归营。 你娄长风气得一拍桌子,你忘了在沧衡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我当时给过你机会,问你想不想掉配至卫所囤粮。当时是你拒绝了,决定来做我的副将!现在你又打算出尔反尔?你光记着对郦长行的诺言了,那你对我的这些承诺呢,都抛到脑后了? 娄长风的每个字都如一击重锤,砸在卓钺的心上。羞愧痛苦在他心中不住翻滚,半晌,他猛地起身单膝跪倒在娄长风身前。 将军,他颤声道,我对您的忠心,从不曾有一日变过。若不是您的知遇之恩,我恐怕现在还在铲马粪、挖战壕。这一生我这一身筋骨只要腿不曾折、手不曾断、头不曾落,愿永远献给北疆的边防。有娄氏军旗的地方,我愿以血肉为墙去守。 只是 他无声地哽了一下,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只是没有郦长行,我恐怕连报您知遇之恩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达楞雅尔有多么狡诈您也看到了。如果不是他亲自送来了解药,恐怕咱们还不曾发现饮用水中已被他用水藻下了毒。您想想,如果到了榆林关大战的当日咱们才发现半数的士兵都中了毒,那一仗会有什么结果? 娄长风怔怔想着,不禁打了个冷颤。 是郦长行以自己的自由换回了解药。卓钺缓缓道,他逃出草原的那日,是想将所有过往抛在身后,作为一个中原人从新开始的。可如今,他却为了所有人的安危,主动返回了草原。 他抬起头,看着神色复杂的众人,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将军,这是嘉奖将士、按功分赏的日子。可郦长行呢?他也是对榆林关一战有功的人啊。 生死同往,荣辱与共,这是我对他发下的誓言。如今没有他的荣耀,那些军功我不敢要。 在场的几人都沉默了下来。尤其是娄长风,双拳紧握欲言又止,半晌长叹了一声还是没有说话。 谢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卓副将,你说的这番话我很感动。但别忘了,军籍是世袭的,也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生于军户,死在军户,这个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听闻将营兵制变为募兵制的改革,就是谢大人推动的。卓钺道,世袭军籍有许多弊端,在下不说谢大人也知道。如果大人的改革一切顺利,恐怕再过二三十载,北疆的世袭军户便所剩无几了。标下恳请大人削除我的军籍,万事了后,愿意以募兵的身份重归军营。 谢琻一愣,笑道:你对这事倒是熟悉。但别忘了,现有的军籍是不能削除的,只是不再世袭了而已。营兵制和世袭军籍向募兵制的演变,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果今天我削了你的军籍,明天所有不想当兵的人都来找我削籍,那军营体系岂不是就此溃散了? 卓钺没说话。这事他也明白,他只不过是希望能法外施恩罢了。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几人说话的时候,沈梒一直在旁默默听着,似乎在思琢着什么。此时才向卓钺微微一笑,柔声道:卓副将,先起来说话吧。 卓钺看看娄长风,迟疑着没起身。一直没说话的娄万里忽然出手,提着他的后衣领便将他拉了起来,摁在了石椅上。 卓钺: 娄长风:娄万里,我说让他起来了吗? 娄万里置若罔闻,目光平静悠然地望着远方,如同神游物外的老僧。 沈梒笑了笑:军籍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变通。只是问题的关键却不在于此。 卓钺抬头看着他。 沈梒的目光很柔和,他本就生了一副让人如沐春风的秀美面容,此时浅笑着望来更让人觉得醺醺欲醉。 可他说出的话,却十分尖锐:卓副将此一去草原,究竟要多久呢?如果一去不返了又该如何?郦长行若只是普通草原牧民,我们大可放心让你回去。但他是达日阿赤王的王三子,如若他继承了王位,卓副将你是会选择长伴他身边,还是独自返回中原?再多说一步,达日阿赤是草原新兴的部族势力,如果有朝一日南犯中原的变成了达日阿赤,卓副将究竟会选择何方为战呢? 他微微一笑,柔声道:这些事情,卓副将都想好了吗? 卓钺背脊忍不住一凛。 沈梒与谢琻二人,乍看有攻击性的肯定是谢琻。这位出身显赫的名门贵子简直是把老子无敌尔等皆杂碎写在了脸上,普通人被他居高临下的那么一瞥,都会禁不住瑟瑟发抖。 可沈梒不同。他风姿绰约,温柔和煦,简直是诗书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立如岸芷汀兰,笑若云浮入怀,让人看一眼便忍不住想亲近,亲近了却又禁不住脸红。 可是在这看似秀美无害的外表之下,却是少见的敏锐极慧。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他便迅速抓住了问题的症结,一针见血地点了出来: 你从军多年,对我军军情了如指掌,如果有朝一日为达日阿赤所用,那我们岂不是养虎为患、放虎归山? 卓钺背心不禁渗出了些许冷汗。 听说这位沈大人在年仅十八的时候便高中状元,入仕之后更是深受皇上信赖,从此平步青云。 如今看来,的确名不虚传。 卓钺深吸了口气道:沈大人,我只有一颗忠心可鉴日月。您如何才能放心,请说吧。 沈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一笑:忠心可鉴,未来却难料。此事不急,我再与谢大人商议商议吧。 卓钺其实早就急得不行了,他每蹉跎一日,便与郦长行多分离一日。但现在再多说便是不知好歹了,他便只好将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去找老攻! 今天去看电影《夺冠》了,太好看了嗷!!如果有机会也想写这种体育竞技类的文,好热血啊。呜呜看什么都想写,可能也是病总之电影推荐给小可爱们!! 第84章 身融金 使臣劳军的流程颇为繁琐,沈梒与谢琻在榆林关内住了下来,听说要到十一月初才会离开北疆。卓钺心中惦记着沈梒最终的答复,试探着去问了几次,却都被沈梒笑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给挡了回来。 与此同时,张老黑也把阿丹珠接到了榆林关内。阿丹珠已挺了六个多月的大肚子,因为她的异族身份不好暴露,张老黑还是只能将她安置在城内的百姓家中。 这一次卓钺没让他自己找人,而是亲自掏钱托关系,将阿丹珠安排在了一户心慈勤快的老人家中。 让她好好修养吧,我看脸色也不怎么好。卓钺站在窗外,听隔窗的阿丹珠在屋内低低咳嗽着,她这是感风寒了?找大夫看过没有? 张老黑勉强笑了笑:天寒以后用冰水洗衣,可能是冻着了。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好得慢点儿,你别操心了。 卓钺皱了皱眉,正欲再劝两句,一抬眼却看到张老黑侧头望着窗内,粗旷的眉眼难得露出了几分落寞与消沉。 九尺高的男儿,却连自己怀孕的老婆都无法安置妥当,想必心里很不舒服吧。更何况张老黑是那种口直心硬、打碎牙齿和血吞的人。 卓钺把本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片刻后道:封赏要下来了,这一次应该能让大家伙儿过个好冬。你拿了钱也别藏着掖着了,给媳妇儿置办两套袄子听见没? 张老黑一顿,微微笑了起来。 你小子他娘的,他低低哼笑着,得了,晓得了。 卓钺捶了下他的肩膀打算回屋了,却又被叫住了。 打仗之前兄弟们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张老黑看着他,主要是第二天就要和敌人见血了,兄弟们得知你要走都忍不住有点儿慌。现在都太平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咱们没有非逼着你在兄弟和媳妇儿间选一个的意思,两边儿都得顾好了。你但凡对不起那一边儿了,老子头一个把你牙打碎。 卓钺回望着张老黑。 媳妇儿?他终于低低笑了起来。 糙你大爷的死二椅子。张老黑的脸隐隐有点红,瞒得真他娘的好。现在想想以前你和郦长行老趁着午休回帐子擦兵器,真他妈的辣老子眼睛。 卓钺大声笑了起来。 卓钺回去的一路上,勾起的嘴角都没有放下来。路上又路过了使臣落脚的府邸,卓钺脚步顿了顿,还是没忍住上前扣了扣门。 门房已经认识他了,一见他便笑道:卓副将又来了?您去书房稍等,我去通报沈大人。 卓钺点头,自个儿溜达到了书房中去。屋内陈设很简单,毕竟这只是个临时的驿馆,唯有屋子正中的梨花木案上放着半干的笔墨纸砚,似是主人在此处伏案办公时所留。 卓钺踱步过去,侧头看了半晌。这应该是那位沈大人的笔迹,纵然卓钺对书法没什么研究,也能看出这一笔子写得秀颀瑰丽,韵美风流中又不失根骨,的确十分出众。 真好看。卓钺在心中叹了口气。可惜他们兄弟几个都是个顶个的大老粗,唯有关曦明肚子里勉强有点墨水,却也被常年的军旅生涯给耽误了。 若是小关没有生在军门,是不是也是个秀才的料子呢? 他正琢磨着,却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的谈话声也随之传来。 利弊我都已经和你分析过,你说说看,又有何可担忧的? 却听谢琻缓缓答道:我信不过他。 沈梒失笑:难道不是你说的,觉得他不像通敌卖国之人? 他这人我觉得还不错,但我主要信不过的是草原人。谢琻淡淡地道,那郦长行是什么人,咱们都不清楚。卓钺离开我军的日子暂且不提,关键是若有一日他真的回来了,你怎知他有没有被草原人蛊惑?你怎知我们还能不能信任他? 屋内的卓钺本已经站起来打算出声招呼了,此时却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沈梒与谢琻想必是没接到门房的通传,也不知道书房内有人,依然站在廊下低声交谈着。 我只是觉得,如今我们对草原的形势太不了解了。沈梒声音中似有忧虑,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前咱们被扎干人打了个措手不及,问题就出在这 不知二字上。卓钺北上草原,是个帮助我们了解草原局势的绝好机会。况且达日阿赤是草原最新兴的重要部族势力,如今昔日王者扎干败落,达日阿赤下一步如何行动,至关重要。把我们的眼线送进去,这些信息我们才能够提前掌握。 卓钺听得豁然开朗。难怪之前沈梒对他去达日阿赤的事松了口风,原来也并不是感动于他们的兄弟情深,而是有这么多深入的考量。 赫赫有名的天子重臣,果然不同凡响。 不过只要能让他去找郦长行,他愿意帮沈梒做这个马前卒。 然而谢琻却不咸不淡地哼了声。 让之。沈梒叫着谢琻的字,你还有什么顾虑,一并说出来,我们好探讨。 我的忧虑都说过了。谢琻懒洋洋地一笑,但这不是被沈大人驳回了吗? 沈梒一愣,摇头浅笑:又闹脾气。 谁闹脾气了。谢琻道,沈大人,若我执意不许他去,你待如何? 卓钺在窗后听得不住皱眉,心道这谢琻果然如传言中所说的一般,仗势欺人混不吝,是个横行八方的霸道主子。 这几日闲暇时,他也打听了不少这二位使臣的传闻。 这两人未曾入仕之时便已才名遍布天下,一人被称为荆州汀兰,一人被叫作京城琅玉。正是因被放在一起比较得多了,这汀兰琅玉二人一直有点儿王不见王的感觉。 直到沈梒十八岁那年,一举金榜题名被点为状元。偏生巧得很,当年谢琻也参加了殿试,又偏偏比沈梒低了一名,被点为了榜眼。 从此,出身寒门的状元和京城霸王的探花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普通百姓或许不知这两人怎么个才华出众法,也不知他们各有什么政绩,却偏偏对他们的小道传闻了如指掌。就是昨日,符旺如数家珍,给卓钺讲了半个时辰谢琻如何仗着自己有点儿背景欺辱戏弄寒门状元郎。 在卓钺心中深深种下了谢琻嫉贤妒能、仗势欺人的印象。 就像此时,明明沈梒和风细雨地在与他商议,偏偏谢琻不说人话,非得来一句你待如何,这不是仗势欺人又是什么? 卓钺忍不住有点心头火起。 可谁知,隔窗的沈梒却完全没生气,还低低笑了一声。 是被欺负惯了吧?卓钺同情地想。 嗯?我问你呢,沈大人。谢琻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暗哑,你待如何? 卓钺上前一步,正欲出声。 此时下午的日光一转,正好照在了薄薄的纸窗之上,立于廊下那二人的影子也恰好被倒影在了窗上。 卓钺那义愤填膺的一声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却惊见沈梒的影子微微抬头向谢琻靠去 随后,两人的影子和为了一个。 卓钺: 我操。 千言万语,只能凝聚为一句我操。 沈梒轻轻一吻以后便抽身欲走,却被谢琻一把按住后脑,尽情亲了个痛快。 偏偏这位小霸王还得理不饶人,搂着沈梒低声笑道:怎么回事儿沈大人,说公事就说公事,怎么动手动脚的? 哦。沈梒的声音有些悠长,似是眯着眼在笑,反问了他一句,你待如何? 方才一触即发的紧绷氛围烟消云散。卓钺眼睁睁地看着那位传言中大闹过朝堂、顶撞过皇上的京城霸王,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个小哈巴狗似的,尾随着沈大人离开了。 再想想符旺之前跟他描述的、这两人如何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民间传闻,顿时 顿时只能再来一句我操。 他妈的,皇帝老子要是知道堂堂状元和榜眼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断袖了,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天子重臣都忙着谈恋爱了,估计无心朝政。 民间传闻,果然屁也信不得。 围观了如此一出惊世好戏,卓钺再不敢停留,急匆匆地从使臣驿馆落荒而逃,唯恐再看到什么令他想要自戳双目的画面。 不过他知道,自己前往达日阿赤的这件事,算是十拿九稳了。 果不其然就在卓钺一不小心听了壁角的第二日,娄父召见他了。 这还是卓钺在大战之后首次见到娄父。八旬的老人精神还算不错,但之前的风寒似乎还没有好,说着话还动不动就有些咳嗽。 卓钺看着娄父,一时间竟忍不住有些恍惚。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地体会到,前世的命运已经被他改变了。 那些梦魇般的、撕心裂肺的日子他们都不用再经历了。 娄父还活生生、好端端地坐在他的面前。或许不久之后,这位八旬老人便能挂印卸甲,平安地返回京城去颐养天年了。 真好真是太好了。 卓副将怎么还愣着?娄父看着他笑起来,坐吧。 帐子里,娄长风和娄万里都在,谢琻与沈梒也均列席。卓钺调整情绪落座之后瞥了他二人一眼,说真的,要不是他偶然间目睹了那一幕,真不相信这两人私下里会是那般关系。自己和郦长行已经算是关系隐蔽了,可这俩人更刺激,干脆是瞒着天下百姓和满朝文武断了袖。 娄父先行开口道:前因后果二位大人都与我说了。卓副将,说真的,其实就算你在榆林关之战中没有砍下扎干王的首级、也没有立这么大的战功,我也是会同意你北上去达日阿赤的。 卓钺一愣。 因为我知道你们都是忠义之人。娄父微微笑了起来,那孩子我只见过一面。记得当时我问他想要什么封赏,甚至想过把他调来中军。他却说,他只想留在你身边。 卓钺记起来了。那是丹吉城之战之后,他和郦长行立了大功,但郦长行什么都没要反而是选择继续留在他身边做副官。 如果他是草原人的探子,来中军岂不是更好?可他却选择留在了你身边。娄父悠悠地笑道,我常常说,兵之首为将,将之首为帅。没有忠诚的兵将,哪里来的所向披靡的主帅?卓副将,有这般忠心的手下,该珍惜才是。 卓钺心口滚烫,低低应了声。 娄父又转向了娄长风:我知道你不放心。可若卓副将心里留着这个疙瘩待在你身边,你就能放心了么?我常常告诫你,顺势而为,无为而治。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娄长风有些无奈,偷偷瞥了一眼卓钺。 卓钺忽然有些想笑。 卓副将,此去草原,一路艰险,你一个人我们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沈梒温言道,随行之人,你可有考虑过带谁? 卓钺本来是打算一个都不带的,此时听沈梒这么问,下意识地想说张老黑或者小嘎,可又一咂摸,瞬间反应过来这位沈大人的意思了。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虽然放他走,可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他。 这是打算派个人看着他了。 想到此处,卓钺到了嘴边的话又改了:没想过,听大人安排吧。 沈梒看着他的目光愈发和煦,似还有些赞赏:如此便好。其实这个人选,还是娄老将军推荐给我的。我想了想,或许正合适。 卓钺刚想问是谁,却忽听帐外传来一道嚣张的少年之声。 议事?我知道里面在议事啊。我也要去议事呢,别挡路,滚开滚开。 人未到而声先至。那股子张扬霸道劲儿,隔着帐子便顶了进来。 随即,门帘一挑,正午刺目的阳光射/了进来,那道耀眼的金光之中站着一道高挑挺拔的少年身影,乍眼一瞧浑身如同融了镏金。 帐子里所有人都被这闪亮的登场刺得眯了眯眼睛。 刚进来的这少年瞪着双圆溜溜的虎目转了一圈儿,最后定在了卓钺的身上。 卓钺正看着他,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是你吧?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娄父的幺子娄吹云皱起了眉头,不满道,小爷陪你,是你的荣幸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忽然觉得擦兵器这三个字并不简单(doge脸) 小疯子娄吹云和大卓的草原奇妙漂流之旅即将展开! 老攻下一章上线嘻嘻 (今天看了一章中秋和国庆的cp图,简直了,果然胆子大什么cp都能磕) 第85章 风草低 啊啊啊啊 远处少年肆意的喊叫声回荡在阔广的草原上,远风悠长,吹动长草,马行于草间如同畅游在翠色之海,逐浪分波而行。 卓钺呼吸着风中微腥的泥草味,闭上了眼睛,十一月的风微凉不冷,吹着甚是舒爽。 忽然有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上来。 卓钺笑着低头:你是不是也想跟他去撒野? 春弟幽绿的狼眸盯着他。 去吧。卓钺一笑。 一阵极速的风刮过绿野,春弟跑过的地方瞬间惊起一片栖于草底的飞鸟。 那一人一狼跑了约有大半个钟头才回来。娄吹云额头脖颈间都是汗,乌黑的发丝黏在脸上,更衬得那玉白的脸亮得发光。 爽,真是爽。他大呼小叫着走近,摘了卓钺的水袋仰头就灌,没喝完的所幸都浇在头上,跟个小狗似得左右甩头,中原可没这么大的跑马场。还是这儿过瘾。 卓钺懒洋洋地看着他,提醒道:你浇在头上的,是咱们最后一袋水。 啧,啰嗦。娄吹云斜睨着他,我听他们说你是咱们中原军的武神,传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还以为有多大能耐呢。现在这么一看你,怎么暮气沉沉的,人还啰嗦得跟我大哥似的。 卓钺哼笑了声,懒得与他计较。 当年将草原人击退之后,卓钺在自己驻守的地方也常常出去放马。那里虽然没有碧草如海,却能看到广阔的空漠,信马由缰跑上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远眺已然只能看到晴烈的太阳照着焦黄的地平线。 年轻是好。满眼皆是新鲜快活,无拘无束。 他们这一行只有两人,再加上一只狼。轻装简从,自榆林关到这里已经走了十几天,看方位应该已经到了草原的腹地。由此往东,是扎干土馍忠等部落的居地;由此往西再走个半天,就到达日阿赤所占据的草场了。 卓钺除了宣花斧、长弓和箭袋,只随身带了一只信鸟。这只信鸟是沈梒给他的,据说由京城的能工巧匠研制,能寻着磁石的方位飞千里路,是远距离传信的上佳利器。他答应了沈梒,会如实将达日阿赤的情况汇报给众人知晓。 想起来,今日尚未送信。卓钺从腰间取出张皱巴巴的纸,拿着根炭笔,潦草地写下了他们所处的方位,又报了平安。 张老黑等人十分平静地接受了他要北上草原的事情,平素他去哪儿都想跟着的众人,这次竟无一人提出要跟来。 你去找你小情儿的。张老黑说,我们跟着干啥? 关曦明:我相信到了那后,小郦哥会保证你安全的。 唯有小嘎,听说了他要独自北上时,沉默了很久。 卓钺有些不放心他,抬头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你想跟我去? 小嘎反问道:卓哥,想让我跟你去吗? 我是觉得你不用跟我去。卓钺笑道,这次不是大部队行军,人越少越方便。我会小心保护自己的安全。也不用太想我,阿丹珠岁末的时候要生产,到时候无论达日阿赤的情况如何,我都会抽空回来一趟。 小嘎看着卓钺半晌,没有说话。他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了许多复杂的神色,种种混杂的情绪纠葛,快得卓钺看不清楚也分辨不明。 做你想去做的事吧。他末了道,我在这里等你。 卓钺写完了短短的信笺,放飞了信鸟,看着那小小的木鸟消失在碧蓝的晴空之中,怔怔发起了呆。 还有半日就到达日阿赤了。 还有半日他就能见到郦长行了。 他会开心吗?会惊喜吗?还是会无动于衷?是否还记恨着自己? 他们已经分别了一个多月了。郦长行会怪自己耽搁了这么久才来找他吗?还是会根本不想与自己见面? 卓钺不禁捏紧了马缰绳,常常出了口浊气。原来这就是近乡情怯的感觉。并非不想快马加鞭奔过去,也并非真的不急于这一刻,而是害怕 害怕物是人非,须臾之间沧海已变。 喂,你站那发什么呆呢!娄吹云回头叫他,快点儿走了。今天赶赶路,晚上就能到达日阿赤了! 卓钺有些烦躁:着急赶路做什么,明日再去也不迟。 当时哭着闹着要来达日阿赤的不是你吗,怎么现在又不急了。娄吹云嘟哝着来到他身边,喂,你跟我说说,那个叫郦长行的是个什么脾气的人?他会不会恼你把他出卖了,一见面直接让人把你拖出去砍了? 卓钺嗤笑:不可能。 要是换了我,肯定砍了你。娄吹云信誓旦旦道,哪有这么做兄弟的?你分明是背后捅了他一刀嘛不过也不一定,被你这么一捅,人家现在荣升为达日阿赤的王子了,跟着你就是个喝风吃土的赤脚小兵,说不定还是现在的日子要舒坦点儿 卓钺被他聒噪得脑疼: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点儿? 既然说了不着急赶路,二人便放慢了脚步。走到傍晚的时候,他们遇上了一小队牧民,这些人很热情好客,招呼卓钺二人过去与他们共渡长夜。 在这草原上走动啊,还是成群结队的好。牧民大叔递给了卓钺一袋马奶酒,笑呵呵道,小哥你们才两个人,多危险啊。 卓钺谢过喝了一口,甜而清冽的马奶酒灌入喉咙,烧得他整个丹田处都暖了起来。 为什么危险啊?娄吹云插话,是怕狼么? 牧民大叔摇头:这倒不是。咱们这块儿的位置是达日阿赤和土馍忠两个部落的草场交界,就是最近着两个月啊,土馍忠经常派人过来抢牛羊、抢钱财。有时候就算不是达日阿赤人、只是单纯路过的牧民,也都会跟着遭了殃。 那你们怎么还走这里?不会换个道避开吗? 牧民笑了起来:小哥,你不常来草原吧?这条道大家走得多了,一路上经过不少部落绿洲,不怕迷路。你要是不按着道走,迷失在了茫茫草野里,被狼吃了都是幸运的,最怕的是饿死渴死啊。 娄吹云听得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他性子活泼,又健谈,不过片刻就和这一队的牧民混熟了,不停打听着草原人的种种生活习俗。 卓钺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春弟将自己的肚子借给了他躺,卓钺就靠在那温热柔软的狼腹毛上,仰面望着头顶璀璨的星河。 草原上的星夜比中原还要壮阔震撼。尤其是此时躺在地上仰天而望,一泻万里的星云长河似乎要倾盖到他的眼前,似乎一伸手便能搅动漫天的流光溢彩。 今天的夜色,真像沧衡城外草坡上的夜色啊。 那时也是这般的星月皎洁,明河在天。郦长行躺在他的身旁,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痒痒的酥酥的,如同一根柔软的轻羽骚动他的心弦。 在浓沉的情爱缠绵之中,他听郦长行轻声呢喃着。 哪怕有再多的不安,但只要想到硝烟中我能站在你的旁边,我就无所畏惧。 那时他们十指相扣一根琴弦,被深深的情谊所拨动的弦震颤起来,两颗心脏也开始悸动。 那悸动的余韵如投石入水,一波一波散荡开来。无论过去多久,都会冲荡扰乱着他们的心房。 卓钺闭上眼睛,想起斩首扎干王之后,他梦到了郦长行给他包扎伤口。梦中的郦长行轻声对他说,别来了卓哥,别白费力气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么?卓钺想。 但没用。因为我就是这么个倔强认死理儿的人。我受不了别人对不起我,更忍不下我对不起别人。 郦长行,那些欠你的东西,我要一样一样地还给你。 无论你要不要。 想到此处,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缓缓落了下来,那些隐隐的恐惧也渐渐消散于无形。卓钺再次出了口气,蹭了蹭脑后的春弟,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夜色愈发深了,这一小队牧民将车和马挡在外围,人和畜牧睡在中间,很快归于夜的沉静。 晚风轻拂,天地无声。这应该是一夜的好眠。 卓钺靠着春弟睡得很沉,如果不是半夜十分春弟忽然焦躁起来,他估计能一觉睡到大天亮。春弟这一动,把他给弄醒了,睁眼看到头顶浓黑的夜色时卓钺还有点儿没回过神。 怎么了?他还带着些许睡意,枕得你不舒服了? 春弟机警地站起来,明亮锐利的绿眼睛望着远方的夜色,似在侧耳倾听。很快,它的眼睛眯了起来,脖子微微前探,喉咙里发出了危险可怖的咆哮之声。 有问题。 卓钺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翻身将耳朵贴在地上,果不其然,他感受到了大地轻微但沉重的轻颤。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厉吼道:起来!都起来!有骑兵! 作者有话要说:  预估错了小郦明天上线! 第86章 火燎原 地在震。那是大批的骏马狂奔而来时,通过地皮传来的讯息。 众牧民被卓钺叫醒,全部陷于一片惶恐不安之中。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手忙脚乱地去收拾东西,套马套车,可忙中生乱更加慌成一团。 那牧民大叔急得嗓子直抖:是土馍忠人!他们他们来抢劫了!杀过来了! 娄吹云帮他们搬东西,大声安慰:别慌!都别急!他们抢东西就让他们拿走,性命要紧! 不是啊小哥!牧民大叔快哭了,你根本不知道 话未说完,一片烈红的火光从天与草的边界浮现了出来。 若不细看,恐怕还以为那是烧着了的野草,正在长风的吹鼓下疯狂蔓延。可定睛再瞧,那却分明是一个个手持火把奔驰而来的骑手,沉重的马蹄踏着地皮,如同擂动的战鼓,气势汹汹铺天盖地向这里涌来! 所有人的都看呆了。 再不会有人觉得这些骑兵是来打劫的。 他们分明是来夺命的。 远处的火光映了在卓钺幽亮的双瞳中。他面色冷静,抬手拎起地上的宣花斧,迈步走向旁边不安的马匹,路过娄吹云时还踹了他一脚。 愣着做什么。他冷冷地道,拿你的刀。收人头了。 娄吹云一个激灵,瞬间回过了神儿。近在咫尺间他望入了卓钺的眼瞳,那冰寒的黑和灼烧的红在眼眶之中纠缠撕扯,晕染出了疯狂的色泽。他仿佛看到煞气成形,如千万厉鬼浮上了冥河,自眼底浮现了出来。 一交错间,卓钺已抽身离开。 而娄吹云僵硬地站在当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手指,摸上了刀鞘的搭扣。 这才这才是那个斩扎干王的男人。 飞驰而来的骑兵大声呼喝着,转瞬便到了眼前。卓钺翻身上马,宣花斧映着赤红的火光如饮鲜血,雪光般就劈了过去。这群骑兵用的兵器是重锤,与宣花斧相撞时发出令人胆寒的金石之声。 而春弟更是闪电般冲在最前面,飞扑而起利齿狠狠咬在一匹马下巴上,扭头一甩顿时一片鲜血四溅。它舔了舔嘴角,竟露出狠戾餍足的神色。 娄吹云不常上战场,但他生于军门,此时还算冷静。摘弓搭箭匆匆射落两人,一边大喊着招呼牧民中们上马逃窜。 然而他们说到底也只有两人和一只狼,护得了那边护不了这边。有些吓得手足无措的牧民还未上马,便被当头而来的重锤击落在地,脆弱的头骨混着血泡子碎了满地,混像被砸烂的西瓜。 娄吹云看得眼红,他大喝一声拔刀上前,一刀攮入了个要去追击牧民的骑兵马腹。马哀嚎一声轰然倒地,马上骑兵勃然大怒,用草原话叫骂着什么话,转头便是一击重锤砸来。 那一击简直有千钧之力,近在咫尺的娄吹云避无可避,瞳孔骤然锁紧。他知道自己若以手中刀去挡,就算挡下来了腕骨也会断成两截,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 一道寒光闪过他眼前,宣花斧骤然迎上重锤,将锤体荡开几分。卓钺闪身挡在他面前,喝道:去帮牧民! 娄吹云咬牙,颤声应了。 此时已经一片混乱,众牧民四散奔逃,跑得慢的都在惨叫哭喊。卓钺杀红了眼,瞬间已收了几条斧下魂。那些骑兵们死也没想到会遇到一个这么厉害的人,纷纷嗷嗷怪叫着聚了过来,卓钺顿时双手难敌四拳落在了下风。春弟紧守在他身边疯狂扑咬死拽,不愿离开半步。 走!卓钺瞥见娄吹云又想过来,大声厉喝,别管我! 娄吹云急红了眼,他知道卓钺担心自己若有个什么闪失没法跟他的父兄交代,可现在这种时候怎么能让他独自逃命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然一道悠长的号角声吹彻了夜色中的草原。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所有人一震。那些骑兵率先反映了过来,领头之人呼哨一声,竟迅速拨转马头离开了。其余的骑兵裹挟了好拿的货物,纷纷调转马头顺着原路撤退。 这场血光之灾,来的快竟去得更快,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群骑兵已退入了夜色。 卓钺以斧撑地,缓缓吐出了口浊气,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劫后余生的众人颤抖着瘫软在原地,还不知自己因何捡回了一条性命。而就在此时,有眼尖的人猛地抬起头,指着西边喊了一声。 东边的煞星刚走,远远的竟又从西边来了一片火光。 卓钺刚放松下来的身子骤然一紧,猛地抬头,却听有牧民喊道:没事儿,没事儿,应该是达日阿赤的人大家别慌 达日阿赤? 卓钺双眸骤然一紧。 西边来的这群人奔马之声不如先前那群人大,但速度却极快,仿佛踏着清风而来。到了近处众人才看清,来一共才十几匹马,除了为首的一人其余众人手中都持着火把。 卓钺的眼眶如同被火燎过,只看了一眼便仓皇垂下了头,手攥紧了斧杆。 娄吹云见这些来的人似没有恶意,连忙迎了过去。 率先而来的是一匹乌黑俊逸的高头大马。一袭兽皮做的大氅自马背上垂下,在火光下泛着雍容华贵的浅光,看起来极为气派。娄吹云站在马下,又是逆光,看不清马背上人的长相。只可见大氅下露出的那两条腿修长笔直,一看便是个极为高挑之人。 娄吹云勉强仰着头,冲马背上的人笑道:是达日阿赤的兄弟们么?幸好你们路过,这群牧民刚遭遇了抢劫,若不是你们恐怕命都保不住了。 马上的人定定地坐着,良久没有说话。 黑马闲散地站定,冲着娄吹云打个响鼻,高傲地抬起了头。 娄吹云讨了个没趣,也有点儿恼,但人家起码刚刚救过他们也不好撂脸子,只好道:多谢各位相救,那我们就各行方便了。 他刚转身欲走,互听头顶传来了一道声音:慢着。 那声音优雅微沉,说不出的好听。 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官话。 娄吹云骤然回过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也算上线了吧哈哈 短小,但精悍的一章! 第87章 剪羊毛 黑马终于动了,在主人的指示下它倨傲地走到了牧民中间。春弟蓦地撺上前挡在卓钺之前,充满敌意地对黑马龇起了牙。可那马估计是见惯了沙场的神驹,竟不畏狼,瞥了眼春弟便扬起了头。 马上的人一甩缰绳,从容不迫地跃下了马。他的双腿又长又直,做这动作时极为优雅好看,富丽的大氅微扬如翻滚的流云。 他果然个头极高,身姿也极为出众挺拔,站在一片狼狈的众牧民间如同气宇轩昂的王者。在众人直勾勾的注视之中,他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卓钺身前,抬手将马鞭轻轻搭在了卓钺的侧颊之上。 卓钺捏紧了拳头一动不动地回望着他,缓缓吸气时因浑身紧绷竟颤抖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他低低笑了起来。 卓钺张口欲言,却又被马鞭抵住了嘴唇。 那双绿眸还紧紧地盯着卓钺,可他说话的声音却微微提高了:谁许你们走了? 娄吹云呆呆看着,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我们 进入达日阿赤草场的东西,便都属于我们的部族。 粗粝的马鞭不轻不重地蹭过卓钺的嘴唇,半是暧昧半是谐戏。卓钺微微颦眉,正欲挥手打开马鞭,他却已率先扯了手。 全部带走。他懒洋洋地一挥手,转身向自己的马走去。其余骑兵齐声应喝,立刻下马开始掳人夺物。 众牧民才出狼口又入虎穴,顿时崩溃地尖叫嚎哭起来,场面立刻又乱作一团。 娄吹云护住一对瑟瑟发抖的母女,怒道:卓钺! 卓钺咬牙,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大氅的后沿。那人脚步一顿,回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火光照在他的侧颜,映出了那张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五官轮廓。他的眉眼依旧深邃,五官艳丽得依旧摄人心肺,连那形状优美的唇角也依旧保持着浅笑的弧度。 可他也变了。 他乌黑如墨的长发不再高束在脑后,而是披散下来,数颗五色彩珠点缀在几缕发辫之上。他穿的也不再是遒劲利落的军服,而是那身华贵的兽皮大氅,护领处雪白的兽毛簇在他削减的下巴两旁。他高高的身型逆光而立,披着这身衣服,再也没有半分当初冲杀在泥泞血污里的小兵模样。 更重要的是他看来的眼神。 随意,凉淡,轻飘飘的。如同烈焰熄灭之后,升起的一缕虚无缥缈的轻烟。 再无半分以往专注炙热的模样。 站在他面前的,是草原人,是达日阿赤的王子。 却不是他的郦长行。 卓钺只觉一脚踏落冰寒的深渊,冻得浑身都微微发抖起来。 郦长行微微挑起了眉:还有何事? 让他们走。卓钺从牙关里挤出了一句话,我跟你回去。 郦长行忽然低笑了声,卓钺被他笑得浑身发冷。 卓哥,你倒是没变。他低笑着抬手,似十分狭昵地捏了捏卓钺的耳垂,只是我要的是这一批货和人,与你跟我回不回去,又有什么相干呢? 卓钺僵住了。 郦长行再不看他一眼,转身上马,一声呼哨率先离开了。 娄吹云飞奔过来,一把拽住卓钺低声道:是不是他? 卓钺缓缓点了点头。 真的假的?娄吹云倒抽了口凉气,大惑不解,可是他看起来一点儿中原人的样子都没有啊?真是奇怪,他这般模样气场的人一直呆在军队里,我却对他没有过半点印象。 卓钺扯了扯嘴角。 可笑的是现在没有半分中原人模样的郦长行,之前又完全不像个草原人。 卓钺还记得他们初次相遇时,这孩子身形单薄,一张面孔清秀漂亮,头发乌黑柔顺,除了一双异色的眼睛之外活脱脱就是个中原孩子。再加上他一向恭顺低调,对人和睦友善,看起来便更不像是张狂粗野的草原人了。 可如今,似纵虎归山、放鱼于渊,郦长行用于隐藏身份的那层伪装轰然崩裂,露出了他真正的模样。 漫不经心间却又倨傲张扬。随意一站,便似目下无尘。 一个人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应该夸他百般多样呢,还是太说他心机深沉呢。 卓钺出了口气,不愿再去细想,转身安慰那些牧民:没事儿,他们应该不至于为难你们。 牧民们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任那些达日阿赤骑兵驱赶着他们,拿走了他们的货物。 娄吹云凑了过来:你怎知他们不会为难这些牧民? 卓钺没吭声。 你不会以为那小王子还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对他们手下留情吧?娄吹云啧啧道,我看他可不是个心慈手软、顾念旧情的主。你瞧他看到你,也没什么欢喜的表情。现在跑路可还来得及啊? 卓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跟上了前方的队伍。 骑兵们赶着一众牧民走走停停,赶到达日阿赤的部落时天色已经透出了晓光。黛青鎏金的晨曦照在片那绵延而去的白色帐篷群落上,如同照着撒落在草原中央的明珠。 哇 娄吹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大半夜,竟完全没有疲惫的样子,此时手搭凉亭眺望着远处,满脸兴奋。 原来游牧民族的聚落这么大?我还以为他们都睡在马车上,随时能卷铺盖走人呢。 卓钺熬了一夜累的不行,实在是佩服他这旺盛的精力:达日阿赤可是西南草场的霸主,连个固定聚落都没有怎么可能你到底来过草原没有?怎么知道的东西还不如我多? 当时娄长风保证,说他这个小弟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整日在外面瞎逛所以见多识广,脑子也活络,最适合陪他北上。当时卓钺便将信将疑,现在一看娄长风那话果然是加上了爱兄粉饰。 娄吹云撇嘴:我没来过草原这么深的地方哎你说,这些大部落的固定居所不都是秘密吗,不能透露给外族人的那种。现在郦长行把咱俩带回来,是打算以后一直囚禁着咱们,还是打算杀人面口啊? 卓钺拍了拍他:想多了。我现在给你匹马随便跑,你都不一定能找到来时的路。 草原旷野千里,乍一眼望去全是如出一辙的碧野连天。若不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几十年之久的人,能难能辨别出方向。 他们被连赶带搡地带入了聚落之中。街道上往来的都是高大威猛的草原汉子,中间还夹杂着纤腰丰满的草原姑娘,她们容貌甜美肤色浅蜜,像是刚熟透的哈密瓜。娄吹云还没看够,便被人一鞭子抽在了背上,赶着离开了。 他们没能休息,也没有饭吃,反而被赶到了牧场上。那里,一群胖嘟嘟、圆溜溜的羊正等着剪毛,他们一人被塞了把剪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逼着开始干活了。 我糙,所以他们是缺免费的劳动力了?娄吹云那大少爷窝窝囊囊地坐在小马扎上,一边给羊剃毛一边抱怨,那能不能管口饭吃啊?我都饿死了。 春弟也怏怏地趴在卓钺脚边,一脸怨念地盯着眼前活蹦乱跳的肥羊,精神萎靡。 卓钺摇摇头。他在榆林关一战中受的伤还没缓过来,最忌用力劳累。昨晚拼杀了半晌,又徒步走了一夜,到现在眼睛都没合一下又要盯着草原初升的艳日干活,他也禁不住有些头晕目眩身体不适。 可他能怎么说?说把你们的三王子叫过来,告诉他我不舒服,让他安排人照顾我? 想也是做梦。 卓钺心头烦乱,狠狠一剪子剃秃了羊屁股,咬牙道:哪儿那么多废话,少娇气了。 娄吹云大恼,手下纷飞一不小心剪的深了,那羊凄惨地咩了声撂蹄子狠狠跺在了他的脚上。 这一干就是一天。 刚开始娄吹云还能抱怨抱怨,后来被晒得没脾气了,表情麻木地挥动着剪子。直到日头都偏西了,他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转头对卓钺哑声道:刚开始我还以为郦长行只是想给你个下马威,但我现在是真信了,他们就是缺免费的劳动力 草原上响起号角,干了一天活的牧民们纷纷收拾东西,成群结伴地向营帐的方向走去。娄吹云噌地跳起身,眼巴巴地道:能吃饭了吗?能喝水了吗? 他盯上了一个笑容甜美的草原姑娘,笑嘻嘻地就要追过去跟人家套近乎,却忽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草原大汉给拦住了。 在达日阿赤,大家都需要自食其力。那大汉壮得如同一道铁塔,居高临下地看着娄吹云,我们从不向其他人施舍口粮和水。 娄吹云气得跳脚,大骂:自食其力,我怎么没有自食其力!我这一天的活儿都白干了? 我们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劳动的人。大汉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待这批羊毛被织成毛毡子卖出去后,自然有人会给你们发放工钱。 娄吹云目瞪口呆:羊毛织成羊毡子才给工钱?想饿死我们直说得了。你叫郦长行过来! 大汉皱了皱眉:郦长行是谁。 卓钺冷冷地插言道:你叫乌/尔苏格来。 大汉怔了下,猛地大吼道:放肆!你竟然敢对达日阿赤三王子不 一道凛冽寒风倏扫过大汉耳侧,几缕曲卷的长发在空中被利器拦腰截为两端。大汉一个激灵,只觉耳朵皮一凉又一热,抬手一摸便是一手鲜热的血。 在他身后,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静静地插在泥土中。 卓钺收回了投掷的手,对那神色震惊的大汉道:你去告诉他。我宰得了扎干人,杀得了土馍忠人,也一样砍得了你们达日阿赤人。他刚在这里站稳脚跟,如果不想因为我大开杀戒而毁坏了自己的根基,就乖乖滚来见我。 大汉捏紧拳头,愤愤地盯了他半晌,蓦然转身离去。 周遭围观的草原人皆目瞪口呆,再无人敢靠近他们。卓钺没看旁人表情,径自过去拔起匕首在裤腿上蹭干净,插回了靴子的里层。 果然没过多久,有人匆匆回来告诉他们,说三王子召见。 切,欺软怕硬的东西!娄吹云愤愤捏紧拳头,走卓钺,我给你撑腰,咱们去教训那小子一家伙! 来人伸手一拦他:王子只说要见他,可没说要见你。 娄吹云呆了。 卓钺平静地呼哨一声示意春弟跟上,对娄吹云说:你自己呆着,我去去就回。 他随着来人离开,只听娄吹云在身后崩溃地喊道:不见就不见,能不能先给点吃的! 草原人住的都是帐子,从外观看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王子居所和平民居所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卓钺被引到了一件帐口,那人示意道:王子在里面等你。 春弟抖了抖毛,有些慵懒地在帐口趴下。那人看看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任卓钺独自走入了帐内。 作者有话要说:  点播一首某音神曲给大卓: 你呀你~冻我心房酸我眼眶一生的伤~ 你呀你~彼岸观望置身一旁一生两望~ 大卓摸摸头别气!小郦就是生气在装x呢,你哄哄他就好啦~ 第88章 白眼狼 卓钺掀帐帘走了进去。里面的空间颇为宽敞,地上铺着一张乌黑华贵的皮毛,看样子像是熊皮。皮上放着矮几,还散落着书卷纸张。靠墙搁着几把重弓大刀,卓钺瞥了眼就将目光收了回来他送给郦长行的银枪并不在这里。 郦长行此时正盘膝赤脚坐在熊皮上。他穿一宽松的长裤,暗红的腰带上缀满纹样反复的图案,紧紧地束在细窄的腰间。他的上半身赤着,从卓钺的角度看去,恰巧可见流畅优美的肩颈脊背线条,和结实却不甚夸张的肌肉。 卓钺进来时他正低头翻看一本书卷,也没有回头,语气平静地道:找我什么事?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你什么意思?卓钺看着他,有什么不满怨愤就说出来,别在这里不阴不阳的。 郦长行笑了声:不阴不阳?被掳回来的人想在部落里安家,都是要干活的。我对你可是一视同仁得很,反倒是你又是撒野又是威胁的,让我搞不清你想做什么。 卓钺像是听到了什么甚为好笑的事:掳回来?你以为凭你,掳得回来我? 哦,是我忘了。郦长行低低笑了,你是中原军队威名赫赫武神,我想留也留不住你。你若受不了,自行离开就是了。 卓钺抱肩:我想走便走? 郦长行翻过了一页书纸,没有吭声。 他听到身后卓钺似嗤笑了声,随即传来帐帘起落的声音,帐内很快又再次恢复寂静。 卓钺似乎走了。 郦长行捏着书纸的手,顿住了。 纤长浓密的眼睫似鸦羽般垂下,遮去了翠眸中的流光,让那双眼眸愈发幽深晦暗。可很快,那晦暗的深潭如同掀起了风暴,乌云巨浪翻滚席卷成了骇人的急骤。纤薄的书页承受不住两指的碾压,转瞬间便皱成了废纸。 片刻后,郦长行忽然将书狠狠一扔,蓦然翻身而起 可下一瞬他便顿住了。 卓钺正似笑非笑地抱肩站在门口。 原来他只是故意做出了掀帐的声音,却一直都不曾离开,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的笑话。 两人一个站,一个半跪,目光在空中胶着。 卓钺举步走了过来,抬手扒拉了一下郦长行的后脑勺:明明就不想让我走。放什么大话? 郦长行一动不动,盯着他。 你不会真以为我是碰巧路过吧?卓钺挑了挑眉,还不明白?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如果你再让我去剪那破羊毛我就 忽然一股大力袭来,天旋地转,下一刻他已被牢牢地按在了熊皮上。卓钺措不及防,背被狠狠砸在地上,五脏六腑差点儿都翻了个,而还没等他喘过气来一具更沉重的铁墙便又压了上来。 郦长行捏着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暴风凝聚。 你来找我做什么?郦长行一字一句问。 卓钺下巴被捏得生疼,说话都有些费劲:你能不问这些明摆着的事儿么?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自个跑了,我还不能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我跑了,难道不是正合你心愿么!郦长行那云淡风轻的面具终于碎裂,脸上露出了几分狰狞,不把我送走,怎么救你的两万大军? 是我把你送走的?卓钺被他戳得心火也跟着上涌,是你自己跑的好吧?连个字条都没留,我担心得要吐血了!你以为自己这个举动多高尚多伟大?你把老子害惨了! 我把你害惨了?郦长行恨道,榆林关一战赢得那么漂亮,你不是还被封为 武神了么?京城的使臣不是还特意来封赏你了么?你 你怎么知道的?卓钺忽然问。 郦长行顿住了。 你卓钺忽然没忍住笑了起来,你不会是一直在偷偷关心着我的消息吧? 郦长行面无表情地不吭声,可他僵硬的身子和紧紧攥着的拳头,却泄露了几分懊恼。 方才的恼怒烟消云散,卓钺心头如有融融的春水破冰而出,暖遍了心房。他感慨万千,又如释重负,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着郦长行的长发和侧脸,心中熨贴得只想轻叹。 无论装扮如何变,无论如何伪装 这还是他的郦长行。 是那个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胸有成竹算无遗策,却独独会在他面前露出马脚的郦长行啊。 你怎么这么傻。在百般的感叹中又升起些许酸意,他忍不住道,一句话都不说就跑是怎么回事? 郦长行看着他,忽然轻哼了声。 如果我当时不走,便是我欠你的。可我走了,现在他威胁般地以拇指拂过卓钺的喉结,便是你欠我的。 小狼崽子,算得可真清楚。卓钺没忍住笑了,谐戏道:是我欠你的。你待让我如何还债? 只要别是剪羊毛就行。 郦长行不情不愿道:这个么,我可得好好想想。 卓钺哦了声,忽然微微抬起大腿蹭了蹭他。两人一上一下贴得很近,肌肤严丝合缝,卓钺这么一腿便碰巧摩擦到了个极为关键的所在。 郦长行呼吸猛地一滞,眼神都不对了。 春儿,都是男人,你以为我察觉不到么?卓钺似笑非笑地在他耳边逗趣儿似的道,现成的还债法子,还不了半数也能还个一成吧? 郦长行紧盯着他,忽然埋头便凶狠地吻了上来。 此时帐外的春弟似听到了什么声音,耳朵支棱了一下,可很快又调转了个方向,懒洋洋地趴下去继续打瞌睡了。 卓钺半耷拉着眼睛,眯眼看着晴烈的日光从帐子下投射进来,给熊皮毛毡的绒毛镀上了一层浅金,帐内的一切都被日光渲染成了浓厚的橙红。 郦长行的手贴在他胸口,指尖不轻不重地划拉着他的皮肤,让他不禁痒得厉害:你能不能把手拿开?跟火炭似的。 你的心脉怎么回事?郦长行微微皱眉,似乎比之前虚弱了不少。 自从榆林关一战后,卓钺就落下了这个心脉耗竭的毛病,但他不愿让郦长行知道,轻描淡写道:你个蒙古大夫就别学人家看病了。 郦长行瞥了他一眼,也没追问,起身捡起了裤子开始穿。卓钺撑起身子看他这小子其实很适合穿草原人的服饰,衬得他更加身高腿长霸气四溢。 只不过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卓钺问道。 郦长行不急不缓地将长发从衣衫中撂了出来:谁说我要回去了? 卓钺呆了。 你不回去?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你忘了乌日更达濑是怎么胁迫你的了?你还真打算留下来给他卖命? 给他卖命?郦长行轻笑了声,没错,逼我回来的是他,可回来后我会如何却轮不到他控制了。 卓钺一怔,瞬间想起了自己到这里后的所见所闻。昨夜尾随郦长行而来的那些达日阿赤士兵都十分遵从他的号令,方才在牧场上,他直呼了郦长行的名字甚至激怒了一名草原人 这些人,似乎并不是因为郦长行的身份地位而服从他。 而是打心眼里产生的尊崇他。 短短一个多月,郦长行已从一个卑贱歌姬所出的叛逃贱种变为了受众人尊敬的达日阿赤王三子。 这是多么可怕的转变? 郦长行似看出了卓钺的震惊,轻轻笑了声:当然,我有今日也离不开乌日更达濑的扶持。 你就这么轻易信他了?卓钺愠怒道,你忘了他是怎么威胁你的吗? 虽然他威胁过我,可他也的的确确给予过我帮助。卓哥,这或许就是我们和你的区别。 郦长行穿戴整齐,转身再次坐了下来,抬手轻轻抚住了卓钺有些僵硬的侧脸。他的态度亲昵,表情温柔体贴,可卓钺还是感到了一阵阵不可抑制的寒意顺着他的手心传了过来。 却听郦长行轻柔道:我们达日阿赤的王族,从来不会被没用的感情所束缚脚步。乌日更达濑知道,虽然我们之间有过不渝,可只要他的存在对我有利我便不会计较那些过往,这也是为何他敢放心大胆地扶持我。而你,卓哥,只记得那些转瞬即逝的情绪,才真是鼠目寸光。 卓钺气得挥手就想扇开他:你他妈敢说我 郦长行一把捉住了他的手,微笑道:恼羞成怒了?我说的有错么?在你身边我混到了头只是个赤脚小兵,可乌日更达濑承诺给我的,确是整片草原。 卓钺骤然一挣抽回了自己的手,冰寒极怒地狠瞪着郦长行。他想狠狠反驳郦长行,想骂他狗眼不识泰山,想骂他狼心狗肺,想狠狠抽他一巴掌。 可在那狂怒之下,一股接一股涌起的却是隐隐的落寞和不甘。 郦长行是嫌弃他了吗?嫌弃他没能耐? 妈的小兔崽子卓钺咬紧了牙关,不愿流露出自己的那份心酸。 所以你什么意思?他硬生道,你是要留在这里,继承达日阿赤的王位了?达日阿赤王不还有好几个儿子呢么,轮得到你吗? 郦长行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你放心,该我得到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起身,瞥了眼卓钺:穿衣服吧,今晚是火祭,所有王族都会出席。你也要与我一同参加。 卓钺皱眉坐着没有动。他一想到出席的可能还有乌日更达濑那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就一阵阵恶心和不情愿。 郦长行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凉声道:刚才我给过你机会,你没有走,现在就别想着要跑了。赶快穿戴整齐做好准备。 言罢他转身,从容地走出帐去了。 卓钺低骂了声,狠狠的揪过衣服粗鲁地套上了。 他妈的没良心的臭小子。以前缠绵过了还会帮他擦身子穿衣服,现在竟然扭头就走了。 白眼儿狼。 作者有话要说:  给小郦几章作妖的机会,但到头来还是逃不过抱着大卓的腿撒娇的命运hhhh 第89章 与火祭 似乎是他主动投怀送抱有了些效果,终于有人给他和娄吹云安排了一件单独的帐篷,还送来的梳洗的清水以及换洗的衣物。 卓钺看着那些流水似送进来的用品服饰,心中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复杂纠结。 怎么感觉跟一夜恩宠后被提了妃位似的? 娄吹云倒是兴奋得两眼放光,一把甩脱了衣服开始擦拭身上:终于能擦澡了,这几天身上粘巴巴得难受死我了。哎他们忽然对咱们这么好,是你成功把郦长行说服了? 卓钺闷闷地也跟着擦澡:说服个屁。 他长叹了口气,把刚才与郦长行说的那番话简单讲了一遍。 娄吹云听得目瞪口呆:什么?他不打算回中原了?那你怎么办啊?你要留在这跟他一起吗? 卓钺心中烦闷,将葛巾摔进了水盆中。 该怎么办他还没想好。 说实话,他从没想到回面临这种局面。在他的想象中,郦长行既然是被人逼回来的,肯定在这里呆得不轻不愿。郦长行可能会生他的气,恼他,但不会不愿意跟他回去。 谁成想,现在是放虎归山了。 哎,我跟你说。娄吹云有些担忧地回头道,今天这事儿,我还是要如实汇报给我大哥的,我可不会帮着你隐瞒 他的话蓦然顿住了,盯着卓钺赤/裸的脊背微微眯起了眼睛。 等一下。他迟疑地走近几步,你后背和脖子上是什么东西?红红的? 卓钺一怔,随即立刻反映了过来。 方才两人缠绵的那一通甚是激烈。郦长行从后背按住他,动作狂野粗鲁得像是泄愤,情浓之时还会咬住他肩膀后方和脖颈侧的肌肤尽情舔舐啃咬。 小狼崽子肯定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他抬起手盖住脖子,敷衍道:蚊子咬的。 娄吹云瞪大了眼睛,指着他道:卓钺,你他妈以为我是小孩子吗?这分明就是 卓钺一把捂住他的嘴:吼个屁,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娄吹云脸色都变了:这么多天咱们一直都在一块儿!你他妈什么时候抽空 他猛地顿住了。 在草原上的时候两人形影不离,到现在也只有今天分开过那么一会儿。 而那一会儿卓钺是和谁在一起的,不言而喻。 娄吹云紧盯着他,脸渐渐有些扭曲了。 卓钺有些头疼。他本意是不想让娄氏兄弟知道自己这些私事的,但既然娄吹云已经随自己来到了这里,郦长行又是那般难对付的态度,估计他想瞒也瞒不过。 就是你想的那样。卓钺低声道,别声张。 娄吹云颤声道:你、你他妈的卓钺,你真是厉害,我服气了。所以你不是来找自己的兄弟,而是来找小情儿的? 卓钺穿起了衣服,平静道:他不只是我的小情儿,也还是我的兄弟。你放心吧,无论我俩的关系如何,对你都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他心中有些烦闷,没管娄吹云径自走了出去。 然而平心而论,正是他与郦长行那复杂纠结的感情,才让事态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如果二人只是普通兄弟,他对有的只会是愧疚和抱歉,而不会像如今这般种种复杂感情混合在一起搅成了一团乱麻。 郦长行估计也不会对他如此怨愤。 他曾听人说过,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如今他所经历的所有彷徨无助,都是以往甜蜜幸福种下的因果。 他独自坐在帐外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掏出信鸟给娄长风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将郦长行现在的态度、以及二人的关系,一五一十坦白清楚。 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没有退路。如果娄长风会因为他们的私情而恼怒,甚至产生怀疑之心,那他也认了。等这便是了之后他就算无法回到军营,也会想个其他的法子报答娄长风的知遇之恩。 只是这边的事如何了却,他却还没有半点头绪。 夜幕很快降临,绵延而去的营帐却愈发热闹了起来。雪白的帐顶外为防寒又盖了毛毡,但明亮的灯火却还是从帐内渗透了出来,远望而去仿若一个个明灭闪烁的萤火虫之尾。 卓钺还记得郦长行要求他一起参加火祭的话,便随着人流而行。很快看到了在草场开阔处,被点起了一簇五六人合抱的巨大篝火,冲天而起的火焰甚是壮观,将左近的草地均染为了橘红色。在此等人间烟火的照映下,天上的星河都不再璀璨。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在那篝火的背后,则是一座约三人高、用石块和木柴搭成的堆子。这堆子共有三层,大小面积由下而上递减,远看形似一座祭台。每一层都由彩带鲜花装饰一新,底层放满了五金、五谷、五帛、五宝等祭物,顶层则插着达日阿赤的部落旗帜。 卓钺隐约知道这座堆子的用处。 曾有典籍记载,峰岭高处,积乱石成冢,谓神所栖。 ① 这些三人高的石木堆子,最早是道路和境界的标志,以防游牧民族在茫茫草海中迷失了方向。而后来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出远门的骑兵路过堆子时都要下马参拜,祈求一路平安神明保佑。 渐渐的,祭祀堆子的习俗留了下来,如今已演变为祭山神、路神和祈祷丰收的重大节日。 卓钺虽然听说过,却从未亲眼见过,不禁也有些好奇。他远远地在人群里坐了下来,想远看就好,不要引起他人注意。 可他想低调做人,有人却不能让他如愿。 一声震天的欢呼声响起。卓钺回过头去,却见人群自动分开让路,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他本就身高腿长,深邃艳丽的面孔在没什么表情时显得有些傲慢漠然,而那身漆黑的熊皮大氅更给他增添了几分王者气概。 卓钺怔怔地看着走来的郦长行。这个引起一片欢呼的男人,已经没有了当初在济阳镇时那个脏兮兮、瘦巴巴的少年模样。 卓钺本以为自己坐的地方够隐蔽了,可郦长行就像长了千里眼一样,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周围的欢呼声顿时一滞,所有人看着他们都有些愕然。 郦长行旁若无人地俯视着他:怎么坐在这里? 卓钺尴尬不已,低声道:别管我,你该干嘛干嘛去。 郦长行扯了扯嘴角,忽然俯身将他一把拽起来,紧紧挟在自己身旁大步向篝火走去。卓钺吓了一跳,刚想挣扎却被郦长行大力拽回来,却听他微微侧头轻声道:别忘了这是在哪里别跟我对着干。 卓钺心中有火气,但他能感受到周围那些探究愕然不解的目光,为了不再惹事端,只好将不快按捺了下去。 郦长行一直带着他走到篝火前,此时有个草原人拎着一只死狐狸过来放在了郦长行的脚下。 却见那狐狸通体雪白,唯额间长有三簇红毛,如同三味真火。一根利箭直直地从狐狸眼中射入,那力道把握得刚刚好,没有毁坏半点皮毛。 这狐狸应该是极难射猎的珍品,刚一放下便引起了周遭的一片惊呼赞叹。 郦长行拎起似狐狸,却一转身交给了卓钺:扔到篝火里去。 卓钺没有接:这是你射的吧?给我干什么? 旁边的草原人似也觉得不妥,快速说了些什么,却被郦长行呵斥了回去。 卓钺愈发觉得不安,皱眉道:这是你们草原人的祭祀,我觉得我最好还是不要 郦长行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他的胳膊。 他身量本就极高,此时披着大氅更显壮硕,压过来的时候如同一只俯身而下的巨熊,极具侵略感。卓钺瞬间就僵住了,却见他微微侧头将嘴唇贴在了自己的耳畔,声音轻柔却饱含危险:卓哥,别再让我听见你说什么 你们和 我别忘了,你还欠我多少东西。 卓钺浑身紧绷。他能感到在郦长行靠过来的那一刹那,周遭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若目光有实质他背上估计早被盯了十几个窟窿了。 可他无法拒绝郦长行。 半晌后,他僵直着手接过了白狐狸,扬手扔入了篝火。 周遭一片死寂,没有人欢呼叫好。 郦长行却十分满意地笑了,他毫不在意地拉起卓钺走到自己的席位上落座。 卓钺不知道扔祭物这个动作有什么特殊含义,但从周遭人的反应看,应该不是个小事儿。他胸口烦闷不已,坐下后低声怒道:你又搞什么幺蛾子?非得给我惹点麻烦才开心么? 麻烦?郦长行低低笑了声,你看坐在这儿的人,一个个气得像牛蛙,可谁又敢吭声,谁又敢说什么? 他端起桌上的马奶酒喝了口,浅笑道:这便是权利的力量啊。卓哥,是不是很让人陶醉? 卓钺捏紧了拳头。他又酸又怒,恨不得跳起来一巴掌把这小子扇醒,却又觉得茫然而无力。 当年那个会因他一件礼物便兴奋得红了脸的郦长行,去了哪里? 半晌,他按捺下种种情绪冷道:就算他们都惧怕你敬畏你,如果被他们知道了咱俩的关系,估计也不会有人拥簇你了。 没有人会真正信赖一个与异族有私情的首领或手下。这些草原人是如此,估计娄长风也是如此。 谁知郦长行笑了声:放心吧卓哥,如今的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卓钺一怔,还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便互听周遭具是一静。 却见一行人从人群中缓缓向他们走来。与郦长行出现时的兴奋激动不同,此时人群似是因为畏惧才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也不敢有人再出声喧哗嬉闹。 却见走在最前面的人身形瘦长,在中原人里都算是文秀的体型,在一群壮如山的草原人中更显得弱不禁风。当他走至篝火只旁,耀目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时,卓钺不禁倒抽凉气: 好一个男生女相的秀美少年! 他也算见过不少相貌出众的男子,郦长行算一个,之前的沈梒也算一个。可无论他们再怎么好看,都不会有人把这二人当作女子。 然而这少年不同。他的皮肤白得如雪,脸型瘦削却无棱角,鼻尖温软嘴唇清秀,再加上那偏孱稚的身板,更显得雌雄莫辨。若不是他穿着男子服饰,卓钺真要以为那走过来的是位个子高挑的貌美姑娘。 而与那娟秀面容相对的,是这少年冰寒的面容。一路走来他几乎目不斜视,神态间略带厌倦不耐,几乎三两步便走到了与郦长行遥遥相对的席位,漠然落座。 这是我二哥,呼兰木伦。郦长行在卓钺耳边轻声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新角色上线啦,小郦的病娇二哥,嘻嘻嘻嘻~ ①方观承《从军杂记》 第90章 赛摔跤 看着呼兰木伦,卓钺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下意识道:的确与普通草原人不大相同。 郦长行估计还需要女装加持一下,若这少年扮姑娘那简直是浑然天成。 他还是个跛子。郦长行再次语出惊人。 卓钺一惊。刚才他就发现这少年走路极快,简直像是地面烫脚一样。可纵如此,他走路的模样却是稳稳当当,丝毫没有不良于行的样子。 郦长行淡淡地道:着能工巧匠做了个机械绑在腿上,平常虽看不出来,走起路来却极为痛苦。更是难以驽马。 卓钺皱眉,半晌问道:你大哥呢,今日不来? 郦长行喝了口马奶酒:他身子一向不好,最近又有些反复。父亲又年迈,所以这些场合他们二人几乎从不出席。 原来如此。寥寥几句,卓钺已明白了如今达日阿赤的局面。 达日阿赤王年迈体衰,这几年估计是想传位了。可他的子嗣有些稀薄,算上郦长行才三个。大王子是正妃所出,按理说根正苗红,可偏生是个病秧子。 而二皇子的母亲出身自达日阿赤的宿敌土馍忠,如果老二继承了王位,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达日阿赤的草场便会被土馍忠吞并。再加上二王子是个跛子,连马都骑不了,这在草原人看来与偏瘫无异了。 郦长行是卑贱的中原歌姬所生,又是幺子,本来在这场王储争夺之中毫无胜算。 可谁知矮子里面挑将军,挑着挑着竟然挑到了他身上。 该来的人都已经到齐了。郦长行和呼兰木伦左右高坐,身后各聚了一群草原壮汉,楚河汉界分庭抗礼。祭祀正式开始,在大巫师的唱跳吟唱声中,草原人陆续上前将祭物投入篝火,跪地祈祷叩拜。 篝火前热闹非凡,可卓钺却没那个心思细看,他还在琢磨这几兄弟的事。 如今乌日更达濑叫郦长行回来的原因也很明显了。 郦长行曾经提过,乌日更达濑是拥护大王子的。可如今达日阿赤王病重,二王子虽然不良于行但母族势力强大,他未必会把一个病弱的大王子放在眼里。作为稳定局势的缓兵之计,乌日更达濑只好把郦长行召回草原,以防二王子篡位。 在乌日更达濑看来,郦长行应该只是个用来制衡呼兰木伦的工具。 可郦长行想要的,明显更多。 这就是一场风云诡谲的角斗。狼与虎争食,天上却又有猎鹰虎视眈眈,最后兔死谁手犹未可知。 卓钺想得脑袋都疼了起来,顿时又不禁暗自大怒:郦长行这兔崽子连个靠谱的母族都没有,唯一的友军还是乌日更达濑那两面三刀的奸诈小人。 就这,还敢和人家争王位? 活着不好吗?! 便在这时,大巫师的吟唱声一停,投掷祭祀物的人纷纷退了下去。人群中爆发出热情洋溢的叫好欢呼声,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却见对面呼兰木伦的身后骤然站起了一个八尺大汉,像个小山似得沉重地走了过来,蓦然指向郦长行的方向大声呵斥了些什么。 卓钺背心骤然一紧,郦长行抬手拍了拍他:别紧张。祭祀后要举行三艺,他在寻找对手罢了。 卓钺想了起来。的确在盛大的火祭之后,也会顺便举办热闹的三艺比试,其中便包括射箭、摔跤和骑马。古时候的游牧民族极为注重男子汉的骑射功夫,甚至会公开通过三艺比试选拔部落首长。 纵然对面来势汹汹,可这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摔跤比赛,输了也没什么。 可就在卓钺略略放松下来时,郦长行忽然抓起他的手举向半空,笑着扬声说了什么。 卓钺愣了。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郦长行是在替他应战。 周遭众人短暂静了一瞬,随即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喊叫声,连那阔步而出的男子都嗷嗷大喊甚为激动。 卓钺猛地抽回了手,在震耳的喧嚣中转头冲郦长行怒道:我说要去比了么?你举我的手干什么! 郦长行幽深的绿眸看着他,似笑非笑:卓哥,不过是一场摔跤而已,这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吧。 卓钺烦躁道:这是你们草原部族内部的事情,我 郦长行猛地按住了他的肩。 那双五指修长的手扣着卓钺的肩膀,竟像是金刚铁钳一般。而郦长行看着卓钺的目光,更像是淬了冰寒的翠玉,让人看一眼便遍体生寒。 卓哥,我不是说过吗,不要再提什么你们和我郦长行双目沉沉,为了你的国家你的同袍和你的将军你都愿意奋勇拼杀,这一次,便当是为了我吧。 卓钺沉下了脸。 二人再次对视了片刻。 半晌卓钺忽然点了点头,起身一把甩掉了外衣,露出一身精悍的肌肉线条。他的肩膀宽阔瘦削,腰却极细,那胸背线条像是被刀削出来的一样。 郦长行看着他的眸光沉了沉。 卓钺活动了一下脖子手腕,大步走到了那壮汉面前。众人见他应战,也兴奋得不能自已,又是一阵鼓掌欢呼声。 卓钺扎了个步子,眯眼打量眼前的这大汉。近看他竟要更高壮一些,往那一站如同一座小山一样,让人心生畏惧。与这样巨熊一般的人硬碰硬,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还未等他想出对策,那大汉蓦然暴吼一声,足跟发力骤然向卓钺冲来。卓钺心中一紧,没想到这么大的块头移动速度竟然不慢,转眼就到了跟前,他躲闪不及只能就地打滚仓皇避开。 大汉一击不中大喊一声,掉头再次向卓钺冲来。卓钺眯起眼睛,在心中暗数他的脚步速率,企图从他的下盘找出破绽。谁知下一瞬头顶寒风袭来,卓钺双目缩紧骤然抬头,那大汉竟高举巨拳重重向卓钺胸口砸来! 摔跤怎么能打上盘! 转眼拳头就到了胸口,卓钺双目圆瞪蓦然大吼一声,胸骨回塌身子后缩泻去了一大部分力量,同时双手交叉在前硬生生地抗下了剩下的蛮力。 一声拳肉相撞的闷响。卓钺喉头猛地一甜,双目一花,接连踉跄后退了六七不才勉强站定。 这一拳差点儿把他的胸骨打碎。卓钺剧烈喘息,勉强站定身子,咬紧牙关咕咚一声将那口血咽了下去。汗水淌下,半晌嘴角露出一抹狞笑。 很好,你不按规矩来,也别怪我无情了。 那大汉见卓钺脸色惨白,十分得意。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卓钺已蓦然发力前奔,那身形快得简直像一道闪电。大汉一愣刚想防守,卓钺已原地飞跃抬手一把抓住他的腰带一个借力飞身跪坐上了他的后肩! 这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当卓钺飞身跃起时两条长腿在空中划过的弧度仿若燕子归林,极为赏心悦目。可与那份轻盈相对的,却是他落下时稳稳压在那大汉脖颈两侧的膝盖骨。 大汉一怔,发了狂似的蓦然甩动身子。可卓钺更快,却见他双手掰着大汉的头骨、双膝夹着脖颈一错,随着一声清脆的嘎嘣声,大汉小山似得身躯轰然倒塌。 周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大汉的身子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着,嘴里缓缓淌出了白沫。估计他以后就算不死,也是个半瘫了。卓钺出了口气,起身目光平静地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郦长行的身上。 郦长行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正紧握双拳死死盯着他。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郦长行忽然大步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腕骨,粗暴道:跟我走。 卓钺被他的动作弄的一怔,往回抽自己的手怒道:干什么你!赢了还不好么? 郦长行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极为狠辣。他还未开口时却忽听对面有人道:谁说他赢了? 两人回头,说话的竟是呼兰木伦。 他说官话的方式与乌日更达濑有些相似,咬字时略带卷舌,有种别样的异族韵律。只是他声音冰冷透凉,让人一听都忍不住要打冷战。 呼兰木伦那双与郦长行相似的绿眸落在了卓钺身上,冷笑道:摔跤,什么时候可以用膝盖了?他明显没有尊重咱们草原人的规矩。而且,他一个中原人,什么时候有资格参加咱们的三艺了? 卓钺一怒。摔跤按理说还不能攻打上身呢,刚才明明是那大汉先犯规的,此时这二王子竟敢厚颜无耻地倒打一耙?他上前一步正与理论,却被郦长行扯了一下。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却见郦长行居高临下看着呼兰木伦,嗤笑道:今日算你赢了也无妨。不过是一场比试罢了,如果二哥不服 他凉凉地扯了扯嘴角:我愿意与你亲自比试比试。 周遭的空气瞬间如同被凝成了冰。 呼兰木伦微微眯眼看着郦长行,若是没有点胆色的人在这恐怖的注视下都要都成秕糠了。 郦长行一扯卓钺,用力将他带走了。 二人将所有人的目光抛在身后,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寂静无人的原野。卓钺猛地挣脱他怒道:你又发什么 你的身子怎么回事!郦长行猛地回身低吼,我不在的日子里,你是不是受过什么内伤?! 卓钺顿住了。 他看着郦长行极怒的眉眼,忽然有些想笑,又有些心酸。 榆林关受的伤。他轻描淡写道,一身残筋败骨供你驱使,望你不要嫌弃。 郦长行眸光缩紧,近乎愤恼地看着他,半晌道:今天我不知道以后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只要你留在这里,以后这些打打杀杀都避免不了。卓钺忍不住道,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现在就跟我回中原去,我们远离纷争。 郦长行目光沉沉,半晌抿起了嘴唇:现在还不行。 卓钺一阵无力,忍不住自嘲低笑了笑。他还是太高看自己了,郦长行已经在他的要挟下回归草原了,现在刚站稳脚感他又要求人家回去,怎么看都不能轻易同意。 总之是他对不起郦长行在先,如今的种种磨难,都是该受的因果。 谁知下一瞬,郦长行却忽然展臂将他带入了自己怀中。卓钺被那厚实的大氅裹在里面,感受着郦长行温热的体温,听他在头顶轻声道:但你在我的身边,也不会受半点伤害如今的我已经可以做到了。 卓钺微微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没有应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郦快作到头了,想看少男撒娇落泪的小可爱们别急! 明天可能要请个假~男朋友要生日啦陪他出去嗨皮下,如果要请的话,假条会打出来滴,谢谢宝宝们的理解~ 第91章 疗筋骨 接下来的几日,郦长行一直将卓钺禁锢在自己的营长中,彻夜彻日与他缠绵。然而每当卓钺提到继续留在这里争夺王位的种种危险时,郦长行却又会岔开话题,避而不谈。 卓钺心中焦灼,却又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他收到了榆林关的来信。信中娄长风的语气竟意外得平静,似乎并不因他两人的关系而感到意外,反倒对他附在信中的草原地形图、风俗简述等东西大加赞赏,命他见机行事继续留在达日阿赤观察。 卓钺与娄吹云又聊了一下,话中的意思是如果时机不对或者此处有变故他也可以自行先回榆林关。娄吹云连连答应,却似乎完全没放在心里,每日里与牧民们出去放牧撒鹰,逍遥快活得乐不思蜀。 有时卓钺看着他,真是不禁羡慕少年人的朝气,仿佛身体里有燃烧不完的融融火焰。 这日他正呆在帐外练习斧法,却被郦长行打断了:别练了,随我出去一趟。 什么事?卓钺擦了擦汗。他有些不太乐意出门,自从那日火祭之后,许多草原人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儿古怪,仿佛是窥知了什么隐情一般。 郦长行抱肩看着他,目光沉沉:我带你去看巫医。 卓钺一怔,皱起了眉头:我不去。 长久以来他都是不信神佛的,重生等种种事情却又让他不得不扭转观念。但若是到了看病医治的事儿上,他还是相信普通大夫的,那些草原的大祭司和巫医就会挥着锣鼓跳大神,能治什么病? 由不得你。郦长行似笑非笑地抬手,捋了捋他汗湿的鬓发,忘了这是在谁的地盘了? 卓钺愤恼地一甩宣花斧,恨恨地瞪了郦长行这一眼。 他真是怀念郦长行年少时的那段日子。那时候这小子羽翼尚未长成,每日里谨小慎微,甜言蜜语哄着他,鞍前马后伺候着,从来不说一句重话,真是让人心情舒畅。 再看看现在,蛮横又霸道,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如今寄人篱下的变成了他,真是风水轮流转。 卓钺只在那日火祭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一眼大祭司,总觉得那是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可到了此时近距离一看,竟是个颇为普通的白发老者,除了须发微长外与普通草原人并没什么区别。 三王子。他冲郦长行行了个礼。 郦长行点点头,态度也颇为恭谨:萨满,我想让你看看他的身体如何。 卓钺有些别扭,但还是作了个礼,尊称萨满。 长须长发的老者精悍的双目自高耸的眉骨下打量着卓钺,片刻后倒了碗灰不拉几的汤水放在了卓钺面前,示意他喝掉。卓钺胆战心惊地看了眼那碗不知是拖布水还是洗碗水的稀汤,心中暗道,这要是喝下去了不死估计也得掉个半条命。 可郦长行正在旁边殷切地看着他。卓钺把心一横,今日只当是舍身取义、为爱献身了,端起碗仰头干了个彻底。 这汤水倒没有什么令人作呕的古怪味道,有点像草木燃烧成灰后兑了水。卓钺呛得连连咳嗽,被那老者扣住下巴翻眼皮看了看,又瞧瞧口腔里,又摊看手掌看了看他的掌纹。 卓钺像牲口似得被人检查了一通,身心俱疲,暗暗等着看这老神棍弄诊断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大祭司检查完毕后收了手,不急不缓道:最近受过不小的伤吧? 嗯。他能看出这卓钺倒不惊讶。 郦长行身子微微前倾道:萨满,可有医治的法子? 他的命数,像是留存在炭木中将死未死的火种。风吹则生,风止则熄。大祭司往后靠了靠,点了点郦长行,你便是他命中的长风,没有你,他便活不太长。 两人具是一惊。 大祭司这话说得不仅玄妙,还骇人听闻,可听着二人的耳中却无意义晴天霹雳。将死未死的火种,说得岂不是卓钺重生之事?还有你是他命里的长风,岂不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意思? 卓钺皱眉看了眼郦长行,以眼神问他这老头知道? 郦长行冲他摇了摇头。 卓钺心思烦乱,怔怔地往后一靠。 难道说他在榆林关受伤是因为与郦长行分开的缘故?可这不是扯淡么,将士只要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当初如果郦长行不走,难道他就不会在榆林关之战中受伤了? 可若说完全不信,他的身子却一向健康抗造,与扎干人硬碰硬了那么多次从没受过伤,为什么偏偏这次伤了筋骨? 一时间他思前想后,思绪纷杂,不知如何是好。 郦长行拉住了卓钺的手紧紧扣在掌中,看着大祭司道:萨满,可有补救的法子? 大祭司那一句活不太长如同冬月的寒风吹得他遍体生寒,身心巨震。 大祭司面色平静:静养调理即可。 卓钺皱了皱眉。这老头方才把情况说得那么严重,此时怎么又轻描淡写地来了句静养调理即可?那感觉就像是危重病人没救了,大夫让回家用人参吊着口气一样。 郦长行也听出来了。他的面色渐渐冰冷,方才的尊敬也渐渐消失,看着大祭司的绿眸眯了起来:我不要静养调理。我需要彻底根治。 三王子,何必要与天命做对呢?大祭司不紧不慢道,你二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天命。如今不要再错上加错,顺应自然放能 我知道你有法子。郦长行打断了大祭司。他站起身,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已经被所谓的命运玩弄得够久了,如今就喜欢错上加错、倒行逆施。我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再给我一个答案吧。 大祭司没有吭声。 卓钺觉得这老头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被威胁实在有点儿可怜,刚想开口打个圆场,就被郦长行扯着胳膊拽了出去。 郦长行拉着卓钺闷头疾走了半晌后才站住,望着远处的草场静静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卓钺绕至他身前,勾了勾他的下巴哼笑道:怎么了,生气了? 郦长行瞥了他一眼:你自己的身子,都不在意么? 我在意也没用啊。卓钺叹道,人生老病死不就是常态么?咱当兵的不就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么,我上了战场早就做好了死的觉悟,只要不是被敌人砍成肉泥都算是善终了。你还想逼着那老头帮我怎么调理?还能长命百岁么? 郦长行低声道:可如果没有我,没有这些 他又顿住了,抿起了唇。 卓钺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没有郦长行和重生巫术,他或许不必再经历一次这些磨难。能重活一次本是幸事,可如果还要经历种种痛苦,反倒是种折磨了。 此时他在郦长行的眼中看到了迷茫和无助,还有一闪而过的脆弱。 卓钺暗暗叹了口气,心软成了一团,抬手摸了摸他的侧脸笑道:忘了?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是这草原上的一缕冤魂呢。我要的不多,能赖活着就成。难道重生一次便能从小杂兵变成皇上了?别贪图得这么多嘛。 郦长行看着他,嘴角短暂地扯出了个笑。 卓钺刚想劝他别再逼那个老神棍了,却听郦长行缓缓道:但我知道大祭司有医治你的方法。只是他不愿意用罢了。 他的眼神有些阴鸷,低声道:他想必已经猜到了你我二人重生之事。他是草原上巫术最高超之人,连我姆娘身边的那嬷嬷都望尘莫及,咱们间的种种都瞒不过他他不愿意治你,只是有所顾忌罢了。 卓钺有些无奈:你凭什么这么笃定?他还能把我扔回阎王殿里重新轮回一遭么? 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会弄明白。郦长行牵住了他的手,卓哥,你不用再劝我了。 卓钺皱眉,想再说两句,却被郦长行再次打断了。 我不想再次提醒你但你现在没有拒绝我的权利。郦长行看着他,那双翠眸中闪动着让卓钺心惊的偏执。 我要治好你的所有伤痛,让你长命百岁,让你欠我的。现在你是欠我一次恩情,以后你便是欠我一条命。他轻声道,我发现了,在欠我什么的时候你会对我格外好些。我要我们一直如此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萨满愿意是智者的意思,后来就演变成了跳神之人的专称。这里就是个称谓,和任何教派无关哈(又是求生欲满满的一天) 放假一结束就好忙!小可爱们情况如何啊,我哭哭。这两天如果更得字数少,跪求见谅哈。亲亲抱抱~ 第92章 俪人来 卓钺被郦长行的偏执搞得十分无奈。 其实他并不太在乎自己能活多久。上辈子他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后来果然战死沙场;这辈子他多了许多羁绊牵挂,但生死这种东西谁能完全掌控呢?何况他练的是重斧这种刚猛功夫,早就做好了油尽灯枯的准备。 恐怕他就是个短寿的命,不然也不会两世都是这种结局。 他自己都能接受,他就更不想看到郦长行再为了这事去大费周章。反正现在还活的好好的,两人就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呗,想以后的事情做什么? 可他不在乎,不代表郦长行不在乎 卓钺能明显感觉到,自从那次见过大祭司后,郦长行便愈发患得患失了起来。有一次深夜的时候睡得迷迷瞪瞪,翻身时睡眼惺忪地瞥了眼郦长行,瞬间被他瞪得溜圆毫无睡意的眼睛吓了一跳。 我糙。卓钺惊魂未定,你大半夜的不睡,盯着我干什么? 郦长行看着他,半晌没说话,最后只是伸手将他紧紧搂入了怀中:睡吧。 卓钺知道他执念很深,也无可奈何,可还没等想出什么解决的方法便有人先行找上了门。 这天晚间,郦长行有事出去了,卓钺练了一套武功后打了盆热水到帐中,打算舒舒服服地擦洗一番。他刚刚把衣服脱了甩在一旁,忽听帐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即响起了春弟威胁的低吼声。 他一怔回过了头。这么晚了是谁?春弟虽然不喜欢郦长行,但也不会冲他发出这种声音。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串脚步声转眼已到了外面,帐帘一挑径直进来了道人影。 卓钺双目骤然一缩,看着那道人影怔住了。 进来的人十分从容,上下打量了一圈后把目光落在了卓钺的身上,微微扬起了柔美的唇角:唔,你与我想得有些不同。 进来的是个女人。且是个姿容上佳的绝美女人。 卓钺身边有不少英俊男子,可真正的漂亮女人却没见过几个。他从关曦明的口中听到过不少描写绝世佳人的诗句,像是佳人既醉,朱颜酡些,又或者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① 可在见到真正的美貌之前,这些诗词都不过是晦涩做作的文字堆砌罢了。 而站在他眼前的这女子,让那些锦绣文章终于有了画面。 她的貌美自不必多说。可有些人漂亮,看多了却让人觉得乏味,唯有她的样貌每多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愈发沉醉。那玉肤怎会如晶莹剔透?白皙中又怎会如此朱红丰韵?仿佛是熟透了的仲夏蜜桃。而那红唇又怎么如此莹润饱满?那双目怎会如此流转生波? 春桃之丽,红榴之润,菡萏之秀,樱桃之媚日。恐怕是世间所有的珍萃美好,才能浓缩出这般的姑射佳人吧。 卓钺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 那女人似已习惯了旁人呆滞的目光,抿唇一笑,从容不迫地踱过去,轻轻捡起了卓钺扔在地上的外衫: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卓钺回过了神,有些尴尬道:没有。那什么你能不能先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女人的手指柔若无骨地滑过他的衣衫,像是春蝶轻轻拂过初绽的花苞。 我早该来见你了。她轻轻柔柔地道,可长行他一直把你藏得很好,我一直没得到机会。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她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他衣服的模样,让卓钺莫名有些心慌。他不得已掉开了目光,心中暗骂这女人厉害,同时硬起了心肠沉声道: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吧。骊姬? 女人的手指一顿,抬脸轻笑着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可说的?我的儿子为了你,在火祭上行为失态,甚至还逼着萨满寻找帮你续命的方法,这些你都不想解释一下么? 要解释也不是对你解释。卓钺嗤笑,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郦长行好不容易回来了,你担心因为我的出现,他不想再去争王位了是不是? 骊姬目光闪动,看着他没有说话。 卓钺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你若是个聪明人,今天就不该来找我。 他顿了顿,又兀自凉笑一声:不过你都做出那些与乌日更达濑加盟、还给二王子下毒的蠢事了,我倒也并不意外。 莫怪他对如此红颜丽人出言不逊。只是知道了她对郦长行做出来的那些事后,他实在很难再心平气和地与这女人说话。 骊姬看着他,没有说话。就算是卓钺如此无礼,她那平静优雅的姿态也都没有崩裂。半晌之后,她不紧不慢地一笑,轻轻地道:不用激我。你们这种男人啊,我见多了。 她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衫,缓声道:身为男人,明明天生就能得到比我们女人多得多的东西,却又偏偏要将这些老天送的东西归结为自己的才华或机智,自大得令人作呕。我们女人若想要什么东西,要付出比你们十倍的代价去争,到头来还要被你们嫌弃我们的吃相难看呵,真是好笑。 卓钺沉沉地看着她,没有吭声。 达日阿赤王并不是我的第一任夫君,你知道么?骊姬柔柔一笑,我最早的主家,是南地一家颇有权势的富户。我被人送给他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那时候真是天真啊,想要的东西也很简单那时的我只是想学一手七弦琴罢了。 七弦琴,是祭祀典礼的雅乐,更是君子之艺,只有王宫贵族才有资格修习。 果然,只听骊姬低笑道:我去央求夫主,他却扇了我一巴掌,让我老老实实地弹我的琵琶去那时候我就认清了你们男人的真面目。想要什么不能求你们,须得自己争取才行。 你做了什么? 骊姬红唇微扬,轻笑道:我放了一把火。那火烧干净了他的宅院和家眷,却留下了大把的金玉。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对我学什么乐器指手画脚了。 卓钺看着她,半晌后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想说便说了。以往都是男人求着我多说些呢,你倒是与众不同。骊姬不咸不淡道,你虽然自大,但不是个傻子。没错,我来就是想让你从我儿子身边滚开的,没有你他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卓钺差点冷笑出声:你凭什么以为你的三言两语就能让我乖乖离开? 长行他是不会跟你回去的。骊姬望着他的眼眸流波似水,我的儿子别的或许不像我,但就是执拗这一点,学我学了个十成你留在他身边,只是多了个让他被别人拿捏的把柄。何不乖乖回到中原去做你的大将军?若是有一日长行他夺得王位,你二人或许还有可能,也未可知。 卓钺目光一闪,嗤笑道:狗屁的逻辑。我大老远的跑来了,就有的是耐心等郦长行跟我回去。再说了,我更不愿意乖乖地为你做嫁衣。 你有耐心?口是心非。又是你们男人一个让人极讨厌的坏毛病。骊姬慵懒一笑。 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铁牌,冲卓钺晃了晃:这是达日阿赤王的通行牌,有了这个,这片草原上便没人能再拦你。你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 卓钺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吭声。 慢慢考虑。既然你有耐心,那我也有耐心。 她将铁牌放入了卓钺的衣衫内袋之中,将衣衫送到了他手中,翩然一笑道:穿上衣服吧,别着凉了。 言罢,她转身离去,在空气中留下了几分似花似木的馨香。 骊姬走后,卓钺掏出那块铁牌看了看,果然见上面印着达日阿赤的部落徽章。他的眸中飞速闪过几分情绪,片刻后无奈地嗤笑一声,又信手将铁牌揣入了怀中。 骊姬离去没多久,郦长行便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一进帐子劈头便问:骊姬对你说了什么? 卓钺正盘膝坐在毛毡上擦头发,闻言懒懒地抬了下眼:自然是叫我滚蛋,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耽误你的锦绣前程。 郦长行紧紧皱眉,盯着他。卓钺伸了个懒腰,起身过去摸了摸他的大氅,果然上面覆了一层夜露:脱了吧,湿不拉几的不冷么 郦长行一把捏住了他的手。 所以呢?那双翠眸一闪不闪地盯着卓钺,她对你说了这些后,你是怎么回答的? 卓钺嗤笑了声:我自然也是叫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少对我的闲事指手画脚。 郦长行微微扬眉,看着他没说话。 干什么,担心她随便说了两句话我就走了?卓钺打了个哈欠,又坐回到毛毡上继续擦头发,放心吧,我最讨厌别人对我指指点点,更何况她还是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不相干的人。我来这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把你带回去,这任务还没完成呢我怎么可能走? 郦长行站在原地半晌,甩去大氅过去坐在卓钺身后,帮他擦起了头发。 她是个很有蛊惑性的女人。郦长行轻声道,我怕 怕我见色起意?看她长得好看心就软了?卓钺懒洋洋地问。 郦长行没吭声。 她长得是好看,但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以骊姬这相貌,随便换了哪个心智稍微软弱点的男人都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然她也不可能凭着一介歌姬的身份周旋于草原王贵之间,却至今都活得好好的。 只不过她再漂亮,那也是郦长行的亲娘啊。以他和郦长行现在的关系,恐怕得管这女人叫声丈母娘吧?只要这么一想,再耀目的绝美容颜瞬间也变了味儿。 可郦长行却会错了意。他的手指插入卓钺的长发,轻轻帮他按摩着后颈,在他耳畔轻笑:你不觉得我们母子长得有五分相似么? 卓钺被他按得很舒服,闭起了眼睛哼道:有吗? 起码有五分。郦长行的手指轻柔地动作着,最早我们之所以能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你喜欢我穿女装的模样么?我穿上女装,与骊姬总有八分相似了吧? 怎么,现在你变心了?不喜欢我的样子了? 卓钺差点儿笑出声:你小子,在这儿等我?所以我刚才该咋说,说我喜欢你老娘的相貌?不觉得奇怪么? 郦长行修长的五指扣着他的后颈,将他的脸微微侧了过来:回答错了。你现在应该说,无论何时你都会一直喜欢我的样子。 卓钺低低笑着,直接转身吻住郦长行,咬着他的下唇含混道:跟哥撒娇呢?嗯? 郦长行眸光一闪,借势深深吻了回去。他的身体几乎迅速热了起来,越吻越深的同时就势将卓钺压在了毛毡上。 卓钺措不及防,立刻有点儿后悔刚才撩拨他。趁着热吻的间隙偏头,低喘道:得了吧歇歇不行啊? 早上是早上,现在又过去了这么久。郦长行连绵的吻细细地落在卓钺的脖子上,有时候我真想与你时时都在一起,一刻都不分开。 卓钺干笑了声暗道,若真如此,可能还没到三十就油尽灯枯了。 估计是顾念着卓钺的身体,郦长行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可他的目光却依旧黏在卓钺脸上,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一般,手指流连在卓钺的颈畔。 卓哥,你说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带我回去。他低声道,可我若不回去,你会如何? 卓钺瞥了他一眼:带你回去。 我说如果我不 没那么多如果。卓钺闭起眼睛,懒懒地打断了他,我卓钺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我说要带你回去,总有一天,你会乖乖跟我走的。 郦长行没说话。半晌后他轻笑了声,将脸埋入卓钺的颈侧:近日土馍忠又派骑兵来边境挑衅,烧杀抢掠,刚才父王让我明日出发去镇压一番。 我这一去或许会有四五日,卓哥,别忘了你方才说的话,乖乖在这等我回来。 卓钺的手顿了顿,片刻后拍拍他的肩膀答应了。 骊姬送他的那块通行达日阿赤的铁牌,被他放在了自己随身的行囊中。他本来是想等郦长行回来后就还给他的,可现在却又鬼使神差地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不说也可以吧?毕竟自己也没打算用。 留着也行,万一以后有什么用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郦已经开始忍不住撒娇了。果然霸道狂狷都是短暂的,唯有撒娇恒久远啊 骊姬也挺可怜的,她也算是在男权社会下,女性意识崛起的悲哀吧。 但别管她再咋可怜,也不能棒打鸳鸯!所以炮灰预定! ①杜甫,《丽人行》 第93章 天山泉 郦长行果然第二天早上天未亮就出发了,临走前只来得及给还在睡梦中的卓钺一个匆匆的吻。 郦长行不在的这几日卓钺终于清闲了些许,他打算在草原上随意转转,领略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反正只要不出达日阿赤的草场也不算违背了约定。 娄吹云听说他要出去,立刻兴致勃勃地要求领路。 你跟我走吧!他笑嘻嘻道,这段日子我都把这片儿摸透了。你想去哪儿,我领你去! 卓钺道:我就打算在附近转转,和牧民聊聊天 去天山吧!娄吹云激动道,有此处继续往西,半天马程,我在山腰上发现了一眼上佳的温泉。 我没打算去那么远,我就想在附近逛逛 这个季节泡着温泉,多舒服带劲!娄吹云一脸陶醉,我乐意带你去,你可别不领情啊。 卓钺无语。你小子耳朵是不是闭上了,听不进去话干什么还问我。 但他最终架不过娄吹云的热情相邀,与他两人两马一起出发了。 一路上娄吹云迎着飒爽的秋风和碧野似的草场一路纵马高歌,心情好到了极点。卓钺冷眼旁观,总觉得这小子亢奋得不太正常,不禁问道:你们娄家按理说也是名门,连温泉都没见过吗?至于这么激动吗? 娄吹云嘿嘿一笑,神秘道:既然已经把你骗出来了,我也就不瞒你听说天山腰上的那处温泉,有雪女出没啊。 卓钺:别告诉我你信这种神神鬼鬼的传言。 信啊,怎么不信!而且上次我来的时候差点儿就逮到她了。娄吹云愤愤不平道,那有好几处温泉眼子,雾气太大,我影影绰绰看到个人影就出声叫了下,结果把她吓走了。这次咱俩都别出声,悄悄摸过去,逮她个正着! 卓钺不禁觉得自己的脑门暗暗疼了起来:娄吹云,如果那是个普通泡澡的姑娘,你这下子就是唐突了女子;如果那真是什么神灵精怪,你这就是冒犯了神明。你办事儿前能不能过过脑子啊。 娄吹云忙做了个求饶的姿势:你别唠叨我啊,咱们远远得看一眼还不行吗?我就是好奇。求你了,我叫你卓哥还不成吗? 卓钺一脑门子官司。已经走出来这么久了,现在拨马回去也不太像话,而且他是真担心娄吹云没他看着惹出什么大麻烦来,最后还是满脸不情愿地跟着他往那个方向继续前行了。 天山已经到了草原的边界,这座山高入云霄,听说翻山而过便进入了另一个莽荒之地,那里文明凋落草木不生,所以从未有人骑着马越过天山。 所幸娄吹云所说的那处温泉眼子地处不高,纵马而上的道路还算平坦,应该是被来这里采药的药贩子开辟出来的。只是他们一上山后便感觉温度骤降,路上甚至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雪。卓钺默默在寒风中打了个冷颤,有点儿后悔为什么出来的时候没有多穿一件。 幸好他们没多久就到了那处温泉。在山峦掩映间,天然的温泉泡子蒸腾起浓浓的白烟,放眼看去不见天穹远山,唯有仙气缭绕如临天界,颇为壮观。 卓钺暗道了声好去处。娄吹云已亢奋地跳下马,三两下甩去衣服,一个猛子扎进了最近的温泉水中,大声喊叫道:啊好舒服,卓钺你快点儿下来! 小声点儿。卓钺骂道,你还想不想找那什么的雪女了? 哦哦是啊。娄吹云赶紧噤声。 卓钺脱去衣服放在马背上,也缓缓下了温泉。当滚烫滑润的泉水没过他的躯干时,他也不由得舒坦得喟叹了声在这冰雪中泡个热水澡,的确是再享受不过的事情了。 娄吹云在池子里游了两圈儿,又往远处飘过去了。卓钺闭目靠在池边静静养神,不多会儿后却听娄吹云压低声音在叫他:卓钺,卓钺!快点儿过来! 卓钺皱眉睁眼:难道他还真找到什么灵魅精怪了? 顺着娄吹云所在声音的方向过去,过见他趴在池边,目不转睛地瞪着不远处,一见卓钺过来立刻抓住他兴奋低声道:你看!我早就告诉你有,现在服气了吧? 卓钺顺着他所指的地方一看,顿时也不禁一愣。 白雾缭绕弥漫,将周遭笼罩得如同仙境一般。而就在三丈远的另一个水泡内,一道人影正被忽散忽聚的水雾包裹着。纵然看不太清,但也隐约可见那人如瀑半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晶莹如玉的肌肤比岸边的雪还要白上几分,露出水面的侧影骨干纤细极为好看。 这、这难道真是什么雪女?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娄吹云激动得直掐卓钺的胳膊,卓钺疼得龇牙咧嘴,反手拽住让他不要过去。可娄吹云哪能把他的话听进去?一个反手挣脱了,腾身上岸变向那边扑了过去。 卓钺暗骂一声,头皮不禁有些发麻。 自从见识了草原巫术之后,他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不禁也有了几分敬畏。这、这若真是出没深山湖泊的什么精怪,娄吹云这一下子扑过去会不会 可下一瞬,那边就传来了几声怒骂和惊呼。 卓钺一愣,立刻随之起身大步冲过去叫道:娄吹云!怎么了? 卓钺快来!哎哟我真不是故意的,姑娘别怪哎?怎么是你? 卓钺凫水前行,拨开云雾却见娄吹云一脸尴尬迷惑地站在一旁,而他们先前所见的那人影紧紧靠在池边满脸冰霜地瞪着眼前的登徒子。 作者有话要说:  so,这人是谁?奸笑ing 妈啊放假完简直是修罗场,工作把我干翻今天又晚又短小,暴风哭泣,明天争取粗长! 第94章 再遇险 卓钺定睛一看,登时认出了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呼兰木伦?! 他愣住了,顿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所以娄吹云是把来这里泡温泉的呼兰木伦认作了姑娘,还以为人家是出没深山的雪女精怪?这乌龙可就闹大了。 不过若不是他曾见过呼兰木伦一面,估计此时也会有些许疑惑。这位二王子的脸长得实在是太女相了,他此时长发一披配上那有些苍白的肌肤,任谁看了都不禁会以为这是个貌美姑娘。 卓钺清了清嗓子,正想打个圆场,却忽听娄吹云激动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找了你好久都没见到你、你还记得我不?咱俩之前见过好几次啊。 娄吹云和呼兰木伦见过?卓钺愣住了。这怎么可能? 再看呼兰木伦,还是那一脸冰冷,看到卓钺时还微微眯起了眼睛。 卓钺你快来,哎哟真是太巧了,这位姑娘是我的旧相识啊。娄吹云热情招呼,之前我俩在榆林关附近的小市集见过好几次。哎哟你不会真不认识我了吧?你忘了?那个能帮你走路的机械图纸还是我做给你的呀。 能帮呼兰木伦走路的机械,是娄吹云做给他的? 此时呼兰木伦冷笑着开口了:我早问过你,帮了我你想要什么好处,你拒绝了。现在旧事重提是反悔了? 娄吹云一呆:不不不是啊,我就是以为你不认得我了提一下。 呼兰木伦抬手从岸上拿来一条布巾,冷冷地道:没什么事就滚远点。 哦哦你要上岸了?娄吹云连声答应,不是我说,你一个大姑娘家的来这荒山野岭泡温泉实在是有点儿不合适。之前在市集你身边不是跟了一堆护卫么,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呼兰木伦没理他。卓钺实在看不下去了,拉住他道:别姑娘了,这是个大男人!你是不是眼瞎啊? 什么? 娄吹云下意识地看向呼兰木伦。呼兰木伦理都没理他,径直从水中腾身而起,从容地跨上了岸,而娄吹云眼睛随着呼兰木伦起身的动作逐渐睁大,目光逐渐惊骇,表情也逐渐呆滞起来 我糙。他喃喃出声。 呼兰木伦嗤笑一声,似在嘲弄他的无知:还不走? 你、你娄吹云一脸悲愤地指着他,你明知我误会了,为何不早说?我还问你家住何处可曾婚配,你都任由我误会,你这人也太坏了一点吧! 呼兰木伦一脸冰霜地穿起衣服,连眼风都懒得分给他一个。 卓钺实在是看不下去这出闹剧了,匆匆过去将两人的衣服取来,想催娄吹云赶紧走别再招惹这喜怒无常的二王子。结果回来一看,娄吹云却已扯住了呼兰木伦的胳膊,还在喋喋不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就是想骗我给你做那个机械! 呼兰木伦紧靠在树干上,脸色铁青,想抽回自己的手又扛不过娄吹云的蛮力,咬牙道:你这莽夫放手! 我才不放,我就是要与你理论!娄吹云怒道,我当日把那图纸给你后,约你三日后还在市集相会。你为何没来?是不是觉得我没用了就不想见我了? 呼兰木伦惨白着脸,冷笑道:本就是你一厢情愿,怪得了我么? 娄吹云腾地涨红了脸,大怒道:好啊你、你终于承认了!亏我对你那么好,不见面的这段日子还日日惦记着你,我还以为遇到了什么真命天女,却没想到是你这种感情骗子! 呼兰木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见卓钺在旁呆滞站着,似更觉丢人,压低声音狂怒道:放肆!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么,敢放这种厥词! 娄吹云怒道:管你什么身份!天王老子也不能骗少爷我的感情!你家住哪儿,我得上门同你父母理论理论,让他们看看自家儿子在外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 卓钺适时开口:他是达日阿赤的二王子。 周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娄吹云瞪大了眼睛,脸也僵住了,方才的气势汹汹瞬间化为乌有。 呼兰木伦冷笑一声,顺势夺回自己的手腕,火速穿起了衣服。卓钺上前一把将娄吹云扯到一旁,低声骂道:你他妈可真会给我惹麻烦竟招惹些不该惹的人。 娄吹云一脸呆滞茫然,喃喃道:他是达日阿赤二王子?郦长行的哥哥? 和郦长行争王位的哥哥!卓钺骂道,他和郦长行的关系不溶于水火。你以后可不要随便去招惹他听到没有?他可不简单。 我糙。娄吹云捧住了脑袋,我晕了。先是我的心上人是个男人,现在又告诉我他是敌人的儿子 卓钺简直想一锤砸烂他的脑袋:狗屁的心上人!你算算你到了草原后勾搭过多少个姑娘了?少在这装深情,离他远点! 娄吹云捏紧拳头,反驳:可他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他是个男人! 娄吹云脱口而出:所以呢!你和郦长行都能断袖,我就不能吗? 卓钺猛地一顿,简直想把他一巴掌抽到山脚地下去。 娄吹云抢白完才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地住了口。他瞥见那边呼兰木伦已经穿戴整齐,正牵了一匹马似要离开,忙又抽身追了过去:喂喂! 呼兰木伦不理他,扳鞍就要上马,娄吹云忙冲过去拉住了他的缰绳:等一下,你要自己骑马吗? 呼兰木伦冰寒道:放手。 娄吹云怒道:你什么态度啊?大家夫妻做不成,总能做朋友吧? 卓钺见呼兰木伦的下颌狠狠抽动了两下,估计是想把娄吹云给生嚼了。 而且我是好心啊。娄吹云又道,你不能自己骑马。 呼兰木伦出了口气,冷笑道:为何?就因为我是个跛子? 倒不是因为这个。娄吹云指指马鞍,我做的那个机械只能用来走路,骑马的话不适配啊,很容易出危险的。其实后来我又回去琢磨了下,进行了些改良,你唔! 呼兰木伦忽然伸手,狠狠捏住了娄吹云的下巴,用力到指尖都有些泛白。 他虽然身材纤细瘦削,却十分高挑,比娄吹云还要高上一头。此时那修长苍白的五指把娄吹云的脸捏的像个鼓嘴的鹌鹑,居高临下看来的双目半是危险半是讥讽。 说我骗了你,你又何尝不是骗了我?他冷笑着,一字一句道,若我早知道你和乌/尔苏各有关系,死我也不会用你的机械。 娄吹云愣了下,立刻有些恼羞成怒:好、好啊。那你有本事现在就别用啊! 呼兰木伦顿了下,忽然弯腰果断解下绑在右腿上的一个木制机械,果断扔在地上,牵着马转身便要走。有机械帮持的时候还看不太出来他跛,但此时却是十分明显了,几乎是一脚深一脚浅走得十分吃力。 娄吹云惊呆了,随即露出几分懊恼,冲上前又拉住了马缰绳: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恼了 放开!呼兰木伦大怒。 卓钺脑袋疼得不行,也跑过去拽住娄吹云:祖宗,你别闹了行不行! 不是他这样下山会有危险的 不用你管!滚开! 三人在温泉旁拉扯成一团。 后来发生的事情连卓钺都觉得不可思议。 似是呼兰木伦用力一挣踉跄退了几步,在冰雪上打了个滑。娄吹云怕他摔倒扑过去要扶,可这周遭云雾缭绕的他看不清环境,一脚踩空惊叫了声。卓钺大惊之下也冲过去一把拉他,可自己亦踩在了崖边顿时身子一空,他情急之下抬手扒住了块岩石。刚稳住身形却又觉那唯一支撑二人的岩石一松,随着一声嘎吱声,岩石滚动二人蓦然下坠摔落悬崖。 卓钺一声喊叫还没出嗓子,身子便重重摔在了石壁上,天旋地转间又滚落几圈,再次落入了个坑中。他的腰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疼得下半身差点儿没了知觉。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摔入的这个坑似乎不高时,忽听头顶一阵缓缓的石土碾压声,随着轰隆一响,坑口的亮光如天狗吞日,被彻底遮了个干净。 竟是那块松动的巨岩滚落,好巧不巧,正好堵住了他们的洞口。 卓钺: 娄吹云: 两人呆坐于黑暗的深坑之中,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二王子解锁新称号感情骗子 直球克傲娇啊,呼兰木伦和娄吹云就是天克地冲的一对!(频频点头) 今天也不算长不知道算不算粗(doge脸) 第95章 撞南墙 他就知道和这小子出来没什么好事儿,简直是霉运到家! 卓钺腰疼得冒冷汗,咒骂了一声。娄吹云猛地跳起来去推那巨石,可这坑再不深也有一人多高,他踮起脚尖只刚刚能碰到石面,根本推不动。坑壁又覆着一层冰雪,滑不溜足,根本无从借力。 娄吹云试了几下推不动石头,顿时也有点慌了,扬声叫道:呼兰木伦!呼兰木伦! 周遭没有一丝声音,仿佛除了他们根本没有第三人在场。 娄吹云狠狠捶了下坑壁,大喊道:呼兰木伦!我知道你没走!我和卓钺被困在这儿了,如此天寒地冻的你不会见死不救吧!呼兰木伦! 可头顶静悄悄的,依旧没有人应声。 娄吹云又叫几声没有回应,逐渐气急败坏起来,一会儿骂呼兰木伦无情无义,一会儿又说自己瞎了眼睛。可任他气得跳脚,周遭连半点响动也无。 卓钺叹道:省省吧。他怎么可能来救你? 虽然接触不多,但呼兰木伦的个性和郦长行、乌日更达濑都有些相似。这些兄弟叔伯们,均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对敌人除之而后快的狠辣性子,也只有娄吹云这个憨直的傻小子才敢上前招惹他。 如今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二人除去,还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呼兰木伦估计乐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来救他们? 娄吹云颓然跌坐在地,像头战败了的小狮子,垂头丧气格外茫然:怎么会他会这么狠心?连半点儿以前的情谊也不顾么?我简直是看错了他。 卓钺已经没力气生气了,只是觉得好笑:你俩以前有什么情谊?说出来我听听。 娄吹云嘟哝道:就是就是在集市认识的。你不都知道了么。 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呼兰木伦似乎的确是要对他们不管不顾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情谊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是一场乌龙。他平日里也是心高气傲的性格,如今闹成了这般模样,脸上也很挂不住,情绪低落着不愿多说。 卓钺一方面也是好奇,一方面是腰实在疼,想转移下注意力,便又追问道:光是认识?我看不止吧?一开始是怎么碰到的? 娄吹云呆了呆,缓缓道:一开始我是在集市的巫医那碰到他的。当时他带了个风帽,可一侧身的时候我刚好看到了他的侧脸,当时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 他想说姑娘。可随即又想到这是个男人,又悻悻地住了口。 然后呢?卓钺悄悄换了个姿势,企图缓解腰痛。 后来我又碰到了他两次,有时是在巫医那,有时是在饭摊上。他身边跟了好多护卫,我看到有想过去搭讪的男人,都被他的护卫打个半死。娄吹云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后来我也是鼓足了勇气,才上前对他说,能遇到这么多次真是缘分,如果可以的话想与姑娘互通姓名。 他没告诉你吧? 没有。娄吹云骄傲道,但他也没让侍卫往死里打我。只是扇了我一巴掌!与其他男人比已经是天差地别的待遇了! 卓钺:好一个天差地别。 娄吹云眼睛逐渐亮了起来,背也挺直了,陶醉道:然后,有次夜间我见他没带侍卫,独自坐在街边喝酒。我就又过去搭话了,问他为什么总坐轮椅,是不是腿脚不方便。他竟然应了,还与我聊了几句。在京城的时候我见军械所的老师傅们做过那种辅助人走路的机械,立刻画了个图样给他。他收下了图样,还说了声谢谢。你说他那么冷冰冰的人,不仅收了我的东西还说谢谢,难道不是也心悦于我吗? 卓钺: 他见过两情相悦的,见过一厢情愿的,却从没见过这种自我陶醉、全靠想象的。 算了吧。他舒了口气,既然事已至此,你就别惦记着他了。 这二人性别、家世、性格上都天差地别,断断不会有可能。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方才的兴奋褪去,娄吹云眼中闪烁的明亮再次黯淡下去。他呆呆地坐着,似乎身形周围都笼起了一片阴郁的愁云惨淡。 我知道。但是如果他低声喃喃道,如果能回去那会儿就好了 那时他藏起了自己中原将军幼子的身份,那个人也隐瞒了他草原王族的来历。 在那个鱼龙混杂、商贩熙攘的小黑市里,他们相逢于人流之中。某个寒冬,就着昏黄的气死风灯,苍白落寞的跛足青年与热情率直的少年坐于街角,共同分享了一壶马奶酒。少年手舞足蹈地说着自己在军械所的所见所闻,青年默默听着,墨绿的眼睛望着黑夜深处,虽已久少言寡语,却难得不再冰冷疏离。 那一刻,他们的周遭天地封寒、人流杂乱、东风北啸。可便是在这最仓促潦草的相逢中,似有什么顽强坚韧的心绪,在蠢蠢欲动地生长。 那时,他是真的以为这或许是什么的开始。 却没想到,转瞬便撞上了这样的南墙。 娄吹云茫然若失地坐着,心中空落落地,仿佛五脏六腑都缺了一半。说来也奇怪,他在京城见过不少名门贵女,也有不少大家闺秀,可他一个都没看到过眼里去。 却偏偏在这偏远北地的破落市集中,对一个苍白秀美的神秘侧影一见惊鸿。 卓钺看着他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禁也有些叹息。这傻小子的情路也是够坎坷,不得不让人同情,他琢磨了半晌出言道:既然事已至此,就别再忧愁了。如今要紧的事,是要想想 娄吹云猛地抬起头:对了!咱们还没想出上去的法子呢! 卓钺: 所以这小子是蠢呢,还是神经大条呢? 卓钺半撑起身子坐直,抬头看看头顶的巨石道:我腰摔了一下,现在用不上力。今晚是没法子了,估计只能呆在这了,等我休憩一晚明早看看能不能与你合力搬动这石头。 娄吹云无法,只好点了点头。 夜幕逐渐降临,二人坐在坑底,又都衣着单薄,渐渐有些冷得受不了了。卓钺实在没法子,只好提议让娄吹云靠过来,两人挨得近一点也好相互取暖。 少年人的火气旺,靠在一起后果然不再冻得那么难以忍受了。卓钺刚刚舒了口气,却忽觉娄吹云在黑暗中戳了戳他,轻声道:卓钺,我问你个事儿可好? 不知为何,卓钺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和郦长行你们俩娄吹云的声音似还有点儿羞涩,两个男的这回事儿是怎么弄的? 卓钺:现在让他滚回方才的位置还来得及吗? 咋了,不好意思说啊?娄吹云哼道,我看你和郦长行也没避着人啊,不挺大大方方的么。 卓钺平静道: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也没什么好避人的。两个男的,和一男一女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娄吹云似乎震惊了:怎么会没区别?你这在别人看来不就是违背人伦大逆不道么?而且你怎么会喜欢上个男人?刚开始心里不觉得膈应么? 你要是真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考虑那么多了。若要是不喜欢他,自然觉得膈应。卓钺耸耸肩,更何况我父母双亡,郦长行爹不疼娘不爱,谁管我们违不违背人伦? 娄吹云讷讷着,没说话。 卓钺趁热打铁道: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娄父之子,只要你往那一站代表的就是娄氏和娄家军。如若你和草原王族里的男人有了什么私情 呸呸。娄吹云叫道,我又没说我。我是好奇你才问的。 卓钺嗤笑了声,懒得戳穿他那点儿小心思。 娄吹云又沉默了良久,不知在想什么,情绪似乎有几分低落。半晌后道:今天的事儿,你不会告诉我大哥吧? 卓钺懒懒地道:若是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会多嘴。 他可不想节外生枝。若让娄长风知道自己的弟弟跟着他出来一趟,还染上了个喜欢男人的毛病,若真如此那娄长风估计会把他切碎了下锅。 娄吹云又不吭声了。 就在卓钺以为他终于安生之时,却忽觉娄吹云又往他身边蹭了蹭,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那你俩在那事儿上,是怎么弄的?啊? 卓钺额头青筋一跳,毫不客气地骂道:滚蛋。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咱俩都患难生死与共了,聊两句知己的话不行啊?娄吹云十分不满,这些事儿我和我大哥都还没聊过呢! 卓钺长叹了一身,紧紧闭上了眼睛,努力把这小子的喋喋不休关在了耳朵外面。 若人有前后眼,他真想回到一天之前,在娄吹云来问他要不要去找雪女的时候就一脚把这小子踹飞,再警告他有多远滚多远。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卓,他俩配不配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呼兰木伦达成见死不救成就,触发与娄吹云的初遇回忆,解锁隐藏boss丢失卓钺的疯批郦长行 下一场,发现卓钺不见的疯批小郦上线啦! 第96章 寻脱困 几个达日阿赤士兵聚在帐中,均面色凝重,低声快速讨论着什么,气氛十分紧张。 此时帐外一阵马蹄声呼啸而来,士兵们倏忽住了口,相互交换了一个畏惧的眼光。铁甲与佩刀碰撞的金铁之声响起,帐子一掀,一队风尘仆仆的高大汉子走了进来。 他们似刚下战场,铁甲斑驳刀枪上赤红未干。一走进来,账内立刻充斥满了一股鲜血和霜雨交融的味道,半是腥甜半是清冷。 郦长行走在打头,随手褪去连链子甲扔在一旁,舒展了下筋骨。他如瀑般的长发下半截被溅上了大片污血,灯光一照黑中渗红,极为可怖。此时他随手拿了块葛巾擦拭起来,沉声道:没什么事儿了,各忙各的去吧。 与他一同回来的众人齐声答应,纷纷离开,唯余一早便在帐中的几人僵硬地立在原地,欲言又止。 郦长行瞥了他们一眼:卓钺呢? 这是他的帐子,帐内却没有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他的心中不禁升起了几分焦躁。 几个草原大汉比郦长行还高,在他面前却均面露畏惧。迟疑了半晌,才有一人低声道:您帐中的那人昨夜一夜至今,一直未归。 郦长行擦头发的手顿住了。 帐中的气氛几乎瞬间凝固了起来,似气温骤降后一寸寸结为寒冰的冻河,让人不寒而栗。众大汉束紧了手站着,恨不得把双臂都缩到身子里,不敢抬头看。 啪。郦长行把葛巾扔到了地上。 去哪儿了?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似也没什么情绪,可却让人胆寒到了极点。 具、具体去了何处还不知道。大汉颤声道,只知道是昨日白天走的,和那中原少年一起 郦长行的身形僵住了。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一缕还凝着血污的长发垂下遮住了侧脸,看不清表情。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用力到指节都渐渐发白。 三王子 住嘴。郦长行轻轻打断了这人的话。 他抬起头,幽深的瞳孔中闪着冥河般的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我走之前,交代过什么? 在场之人均不寒而栗,无一人敢出声。 郦长行拾起地上的佩刀,一步步走到了众士兵面前。在他冰寒的眼神之中,众人心弦俱震,双腿一软禁不住纷纷单膝跪倒,垂眸看着郦长行的足尖低声告罪。 森冷的刀锋搭在了一士兵的脖颈之侧。那士兵立时顿住了呼吸,浑身汗毛倒竖,唯恐出了口大气儿便被划破了颈部的皮肉。 怎么?郦长行手持利刃悬于士兵命脉之侧,居高临下的绿眸中闪着危险的冷光,他离开了这么久,你们没去追踪,也没来向我汇报为何?我交代的话,我吩咐的事情,在你们看来都是儿戏吗? 士兵大惊,正想高呼不敢,刀锋却又逼近了几分,让他不敢多说半句。 一天一夜,足够他离开达这片草场了。郦长行轻轻地道,如果找不回他,你们几个就被拴在马尾上,追随着他拖出达日阿赤吧。 众人噤若寒蝉。 便在此时,忽见帐子一起有士兵挟着一牧民女子大步进来,禀报道:三王子,她说知道那两人去哪儿了。 牧民女子连忙鞠躬道:那中原少年问过我天山温泉的事情。昨日还向我打听过怎么去天山,所以我猜 郦长行双目猛地一缩,厉声道:愣着干什么!备马上天山搜寻! 众人纷纷应声。 慢着。郦长行忽然一抬手。他下颌紧绷,某种神色闪烁不定,沉声道,分兵两路。一路随我上天山,另一路人往榆林关的方向沿路搜寻。 他还是要以防万一。防止卓钺真的是弃他而去了。 虽然他答应过自己,要在这里等自己回来。可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失言了。 如果这一次,卓钺再次擅自离开他 郦长行闭起了眼睛。 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娄吹云! 卓钺轻轻拍打着娄吹云的脸。 娄吹云嘴唇冻的青白,身子不自觉地蜷缩成了虾米状,就算在睡梦中四肢也在轻轻抽搐着。卓钺自己也是身心俱疲,上下眼皮直打架,可还是硬撑着推娄吹云。 起来,你睡太久了。 卓钺从没想到,这么一个一人多高的小坑和一块石头,竟然把他俩死死困在了原地。 昨晚他们休息了一夜,翌日起来打算合二人之力一起推动石头。可谁想一晚过去,飘雪不断,石块与坑口的缝隙竟然凝固起了一层冰,比昨晚更难推动了些。坑壁愈发滑不溜足,两人爬上去了几次都力竭摔倒。 后来卓钺跳起来,用指尖一点点将冰层戳碎,十指都捯出了血才敲掉了缝隙间的结冰。娄吹云坐在他肩膀上,二人上下相叠,大吼着推那石头。可那巨石却如牢牢嵌住了一般,竟纹丝不动。 又是大半天过去。饥寒交迫却束手无策的两人终于不可避免地想到 难道他们上惯了沙场的二人,竟会被困死在这小小的坑里? 真是没比这更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了。没死在敌人的刀下,没死在战马的铁蹄下,却被憋死在了这个寸大点儿的小坑里?怎么想怎么不可能。 可就是这看似滑稽的表象之下,一股寒彻骨髓的恐惧缓缓浮现。 几次尝试无果的娄吹云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他看起来比卓钺还要沮丧几分。 你说他喃喃道,呼兰木伦会不会回去找人了?他自己就算不救我们,会不会找别人来? 卓钺沉默了半晌,不想打击他:或许吧。 又饿又累的娄吹云呆坐了会儿,昏昏睡了过去。卓钺守着他,抬头望着困住他们的那寸许大的洞口,心绪不宁。若论以前,在完全没有吃食又受困的环境中,他会忍不住地焦虑、担心会饿肚子,可此时往日的阴影却完全被起伏的心绪给遮蔽了过去。 郦长行说他这一趟会走四五日,现在应该还没有回来吧?如果他回来以后发现自己不在,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以为自己偷偷溜走了?是会暴跳如雷,还是心如死灰? 卓钺捏紧了拳头,低骂了一声。 好不容易让那小子放松了些警戒,二人的关系也好不容易有了些缓和,难道又要因为这次的乌龙倒退到原点? 自己已经让郦长行彻头彻尾地失望过一次了。就算这次是个误会,他也必须要在郦长行回来前赶回去,要像答应的那般,在郦长行掀开营帐时好端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两辈子了,他经历过无数次的危急险境,有好几次都踩在阎王殿的门槛儿上了。 这屁大点儿的小坑,怎么能困住他! 家里的小狼崽子,还在等着他呢! 醒醒。他起身拍着昏睡的娄吹云,太冷了,你这样睡下去会有危险的! 娄吹云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喃喃道:不然呢,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卓钺,妈的,早知今天我就不拉你来,都是我的 卓钺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这一下抽得极狠,娄吹云那白白净净地小脸瞬间涨红起来。娄吹云下意识地一弹,猛地直起身骂道:卓钺!我老子都没打过我! 你这就放弃了?卓钺斥骂道,你可是娄父的儿子,娄长风的弟弟!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坑就让你放弃了?你还想不想回去见你的父兄了?还想不想回去向呼兰木伦报仇了? 娄吹云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忽然用力搓了搓脸,抬头时双目已经清醒不少。 你说得对,卓钺。他肃然咬牙道,我还要向呼兰木伦,报仇呢! 卓钺: 好得很,感情现在娄父和娄长风加在一起的效果,也不如一个呼兰木伦大。 真是儿大不中留。 娄吹云爬起来跳了两下,活动了一下手脚:说吧,怎么办? 卓钺动了动脖子,在原地半蹲了下来:还是和刚才一样,你骑在我肩膀上。 娄吹云撇嘴:不行的吧,昨天不就试过了? 再试一遍。 这次卓钺选了坑边的位置,双手扶壁,娄吹云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卓钺深吸了口气,双脚扎根定稳下盘,手扣坑壁做好了准备。 一二起! 他绷紧了腰,托着娄吹云往上顶,但很快就遇到了阻力。那压在上面的巨石如有千钧之重,实在难以撼动,娄吹云发出力竭的大吼。卓钺更是紧咬牙关,手指都扣紧了坑壁里,嘴里甚至泛起了股血腥味儿 给我起! 动了动了个缝儿娄吹云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撑住哎?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他手骤然一松,刚露开一丝缝隙的巨石再次轰然合拢,二人措不及防摔倒在地。卓钺气得心口疼,翻身大骂道:都起来了你泄什么劲! 不是。娄吹云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刚才好像听到附近有人声! 作者有话要说:  黑化郦有古早狗血霸总那味儿了。 总裁,夫人不见了! 你们竟敢违抗我的命令!找不到夫人就给她陪葬!谁都不能夺走她! 第97章 见天日 人声?卓钺一怔,忙垫脚贴到坑口的缝隙处去听,可甚至了耳朵都没听到声音。 你不是错觉吧?卓钺狐疑。 真的不是!娄吹云急得跺脚,来人啊来救我们我们在石头底下压着呢! 他扯起嗓子喊,反复喊了五六遍,随即连卓钺都听到了外面果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和人声! 二人对视了一眼,均是欣喜若狂。 是呼兰木伦!娄吹云激动得跳脚,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放着咱俩不管的,是他让人来 卓哥?一声急促的呼唤自头顶传下。 娄吹云后半截话生生憋了回去,欣喜的表情刷地掉了下来。卓钺戏谑地瞥了他一眼,扬声道:是我们! 头顶再次没了声音,只不过嘈杂声重了起来,似乎来了很多人合力搬着头顶的巨石。片刻之后一声轰然巨响,头顶天光乍现,坑底的二人被忽如其来的日光刺得一眯眼。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影,卓钺便被纵深跳下的一人一把揽入了怀中。 他身上还带着风雪的味道,干净又清冽,似在马背上奔袭了很久。然而再接着细闻,又能嗅到一丝血的腥甜。这股复杂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在雪夜中打猎而归的狼。 是他的狼崽子啊。 卓钺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儿,我没事儿。 郦长行紧紧抱着卓钺,混不在意旁边有一个瞪大了眼睛的娄吹云,头顶还有一圈儿伸直了头往下看的手下。良久之后,他才在卓钺的颈窝处蹭了蹭,慢慢抬起了头来。 卓钺看着他,见他虽神色如常可风尘仆仆,美丽的眼睛中也夹杂了些红血丝,正有些心疼,却听他沙哑着声音开口道:我让你在帐内等我回去。卓哥,你又食言。 卓钺顿时无语了,你看看我这状况,又不是故意的。硬让我回去,我只能魂魄出窍了。 郦长行重重捏了下他的手:不许胡说。 卓钺见到他也松了一大口气,心中欢喜,当即打趣道:担心了? 郦长行看着他,抬手用温暖的掌心蹭了蹭卓钺的脸侧。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卓钺总觉得他的嘴角微微撇了下,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晃着大人的衣角在恳求安慰。 你还笑得出来?郦长行轻声道,你知道看你不见了,我心中什么滋味儿吗? 卓钺心中软成一团,抬手抱了抱他的肩膀:以后不会了。 头顶的手下把他们合力拉了上去,时隔一天多才呼吸到山间如此清冽的空气,卓钺顿时觉得胸口一爽,长长伸了个懒腰。 此时有个随行士兵过来,附身在郦长行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郦长行听着,脸色逐渐森冷,转头看向卓钺道:你们落入坑底的时候,还有第三人在场? 卓钺暗道麻烦,他私心不愿看到郦长行和呼兰木伦的矛盾加深,更不愿看到郦长行因二人的恩怨再去和呼兰木伦那个疯子争王位,。 啊,有吗?他想打个哈哈含混过去。 可谁知郦长行却不容他回避,定定地盯着他道:他们在左近发现了人和马的足迹,被薄雪覆盖过一层,时间推断起来正是你们被困时留下的。而且这洞口被人用树枝简单覆盖过,似有人故意不想让你们被发现。 卓钺心里一恼:妈的呼兰木伦,真是个心狠手辣的畜生。亏他刚才还想帮着隐瞒,白瞎了他的菩萨心。 还不说么卓哥?郦长行翠色的眼瞳近在咫尺地盯着卓钺,眼眸深处暗涌翻滚,那足迹,一脚深、一脚浅,好辨认得很。 你是怎么和呼兰木伦在一起的? 卓钺无言,抬手拍了他一下:什么在一起,会不会说话你,我们就是碰巧遇到了。 没错,他是不想让郦长行再过深地卷入达日阿赤的王族恩怨之中。但他也不会因为此时,而刻意对郦长行隐瞒什么,再导致二人的误会。 卓钺短暂地思琢了下,果断选择实话实说。把娄吹云如何带他来找温泉、二人如何碰上了呼兰木伦、又如何产生矛盾恰巧落入深坑,竹筒倒豆子地交代了清楚。 郦长行面色冰冷地听完之后,半晌不说话,末了低低地冷笑了声。 呼兰木伦他低低轻喃道,之前,是我太放纵他了。 卓钺抬手,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小孩子家家的,装什么深沉。也不是因为他我俩才被困在这儿的,恩怨分明,你别乱扣帽子。 周遭士兵见他抬手就扇郦长行,惊得倒抽冷气。可郦长行竟十分平静,只是拉住了他的手道:此事不怪他,就只能怪你了卓哥。 卓钺有些好笑:怪我什么。 怪你没有在原处乖乖等我。郦长行牵着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臂上轻轻地摩擦着,我不都跟你说了,让你 让我别乱跑。卓钺懒洋洋地道,好了,怪我。还怪我让你担心了。 郦长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永远不会告诉卓钺,纵马赶来天山的那一路他是怎样彷徨痛苦的心情。他怕在天山找到偶遇不测的卓钺,却更怕一无所获,怕卓钺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远远地离开了他的身边 他的心脏似架在火上烤,无论如何辗转反侧,总是煎熬。 所幸,所幸这个人现在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还能说笑,还能骂他,毫发无伤。 郦长行缓缓揉搓着卓钺的手指,心中最阴暗的角落,阴毒冷酷逐渐上涌。 呼兰木伦 娄吹云被救上来后,得知了呼兰木伦临走前不仅没打算救他们、还暗暗坑了他们一手,顿时整个人都萎靡了。郦长行没再耽搁,呼哨一声命众人火速返程。 卓钺也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好好饱餐一顿,洗个热水澡,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他在马背上又颠了几个时辰,昏昏欲睡、紧赶慢赶回了达日阿赤的营地,正想去休憩却又被郦长行抓住了。 做什么去卓哥?他缓缓道,我们还有事情没做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倒在流感的魔爪下太难受了,今天又是细短的一天,我争取明天好起来! 大家要注意身体呀。 今天小郦小小地撒了个娇嘻嘻,但马上又是一波(也是最后一波)大虐来啦!虐完再走点剧情,本文就进入尾声啦。真的好快哦~ 第98章 豺狼斗 什么事儿啊?卓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有什么事儿不能等明天? 郦长行一言不发,拉着卓钺便走。他们径直穿过一牧场、帐篷、街道,路遇牧民们皆神色敬畏地冲他们行礼。卓钺渐渐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回头一看,果然他们身后浩浩荡荡跟了十几个草原大汉。 就这架势,不是约架,就是逼宫啊! 果然郦长行带着他来到了一顶最大的帐子前,门口守着两个达日阿赤士兵,一见他便道:三王子。 郦长行微一点头,径直入内,那两个守卫竟也没有阻拦。 卓钺一进帐子便首先闻到了一股奇怪又熟悉的味道,他皱了皱鼻子这不是萨满那老神棍给他喝的煤灰汤的味道么?再抬眼一看,果然这帐子要豪华不少,熊皮铺地,火盆烧得帐内暖如春日。 帐内已经来了不少人。卓钺一眼扫过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乌日更达濑。数月不见,他似和上次没什么区别,脸上还是挂着那怡然自得的微笑,似乎万事已在掌握之中,又危险又令人讨厌。 他的手搭在一个木轮椅上。轮椅上坐着个病瘦青年,面容虽也深邃英俊,可因太瘦有些脱相,整个人都有点儿病怏怏的。卓钺猜,这应该便是达日阿赤王的长子了。 呼兰木伦就在王长子的对面站着,身后也簇拥着一大帮手下。他还是那般倨傲冷漠犹如高岭之花的模样,卓钺等人进来时,他连一个眼风都没斜过来,仿佛什么亏心事都没做一般。 卓钺简直想给呼兰木伦的演技喝个彩。 和郦长行当初有一拼啊!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帐子正中的王座之上。 这王座十分豪华,上面铺着斑斓如锦的虎皮,还垫了雪白如缎的狐毛。可再富丽的宝座,也掩盖不了其上王者迟暮颓废的气质。 达日阿赤王早年应该也是勇士一位,依稀能看出身材高大、眉眼深邃。可此时年迈衰弱,肌肉和活力衰退,徒剩皱巴巴的老皮强撑在骨架之上,远看竟像个骷髅一半,极为骇人。而那双眼皮之下的双目更是混沌不堪,偶尔抽搐似得动上一动,竟不像是有清醒神智的人。 此时郦长行领着他们在帐门口一站,加上大王子和乌日更达濑,二王子呼兰木伦,正好是三足鼎立。任哪一边都气势汹汹,人多势众,却未有居中的王者背后空无一人,仿佛真如孤家寡人一般。 卓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帐内气氛一触即发,率先点火的是乌日更达濑:三王子,这不节不晌的,你兴师动众地把这么多人叫在一起,究竟有什么事情? 他说的是草原话,卓钺本来对草原话并不精通,可跟郦长行在一起后下功夫苦学,终于能听懂了个十之八九,现在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郦长行扯了扯嘴角。 他的目光扫过乌日更达濑和大王子,又转向呼兰木伦,最后投向王座之上的达日阿赤王,嘴角森森地露出了个凉凉的笑。 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如烈火浇油,瞬间引爆了全场。 父王年迈,如今外有强敌频频来犯。他的话语清晰,一字一句道,情形刻不容缓,两位兄长体衰残弱不足以担当大任。我要求,父王立刻传位于我! 什么?! 所有人同时瞪大了眼睛,浑身紧绷。卓钺更是蓦然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郦长行。 呼兰木伦眉头微微一抖,他身后的人也率先躁动起来,在愤然的嘈杂声中有人大喊道:凭什么传位给你! 中原歌姬的孩子!杂种! 没让你滚出草原就不错了,竟还敢肖想王位?! 郦长行身后的众人纷纷捏紧了腰间兵器,提防地看向对方。 帐内唯有乌日更达濑似笑非笑,如同看到了什么好戏一般。坐在轮椅上的大王子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双目略微失神地看着郦长行,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郦长行双目微眯,不慌不忙,看向众人的目光甚至有几分恶意:此次我前往边境清扫土馍忠来兵时,受到了他们的大肆攻击。过去的一个月里,土馍忠的派兵量日益增多,来势汹汹,仿佛是知道我们内部不稳一般。土馍忠狼子野心,我们决不可纵容于他! 他反复提到土馍忠,让在场众人的目光都悄悄飘向了呼兰木伦。 土馍忠与达日阿赤之间的草原霸主之争由来已久。像土馍忠这种昔日王者坐拥万亩肥沃草场,实力雄厚,可偏偏帐下宗族关系复杂,内斗严重,之前南下中原的扎干就是土馍忠的一支重要分宗。而如今扎干被娄家军重挫,扎干王被卓钺斩杀,土馍忠的势力也遭到了打击。 这本是达日阿赤称雄的大好时机。可偏偏此时达日阿赤王病重,他的子嗣又孱弱稀薄,王位之争一触即发。土馍忠估计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打算背水一战,最好能一口吞下达日阿赤以弥补自己的之前的损失。 郦长行似知道在场众人心中想什么,冷笑道:这是千钧一发的时机。我就算再怎么卑贱,也不会反手将达日阿赤卖给外人。如果传位给二王子,可就不一定了。 帐中的气氛一僵。 呼兰木伦忽然轻轻冷笑了一声。 他的脸雪白如纸,衬得一双绿色的瞳孔十分幽异,仿若鬼火:乌/尔苏格,你有资格说我吗? 卓钺心头浮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呼兰木伦将目光投向了他,嘲讽地冷笑道:中原歌姬所出,又被中原人养大,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杂种呢。如果达日阿赤的王位传给了你,估计我们全族都要变成中原人的走狗了。 卓钺只觉所有人的目光如同箭一般向他射了过来,尖锐且充满提防。 他头皮发麻,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郦长行,同时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句话: 你在这里,只会拖累他。 郦长行从来没有遮掩过卓钺的存在,似乎懒得管别人怎么看他们二人的关系。既然郦长行不在乎,卓钺也没在意过他在自己兄弟前都没掩饰过,一群陌生人他就更没必要在乎这些人的看法了。更何况,如果让这些草原人以为郦长行和自己是一道,或许能推动郦长行与自己返回中原也说不定。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郦长行会如此激进,竟然直接要求达日阿赤王传位。 也就在此时,他被迫变成了郦长行最致命的弱点。 在周遭如芒的目光之中,卓钺浑身紧绷,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去摸自己的宣花斧,可手指一动却又想起自己手无寸铁。 然而郦长行却丝毫没有紧张的表情。他平静地道:呼兰木伦,别忘了扎干王是谁杀的。 呼兰木伦讥笑:是卓钺杀的又如何。他也不是为你杀的,是为中原人杀的。 以前不是,之后可不一定。 郦长行低头凝望着卓钺,抬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卓钺惊疑不定地回看着他,下意识地想阻止他接下来说的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郦长行一字一句道:卓钺是养我的兄长,我将永远敬他如生我的父母。在中原时不过是形势所逼,他不得不屈居于中原人帐下,但就在那时他便与我定下了长久的盟约。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他如今已经投靠在我的帐下。我二人情如手足,自此而后他也将如我一般,为达日阿赤尽忠。 郦长行紧紧地凝视着卓钺,轻笑问道:卓哥,我说得对吗? 卓钺瞳孔紧缩,僵硬地回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郦长行这个疯子! 竟挑了这个时候、这个场合,逼他表态。 如果他同意,或者默许,那便是堵死了自己的后路。娄吹云这个耳目就在自己身旁,他今日的一言一行都将传回娄长风耳朵里,他再也回不去中原军帐了。 可如果他反驳,那便是在郦长行背后狠狠捅了他一刀。郦长行将彻底失信于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在草原所面临的局势将更加险峻,可能连安全都无法保障。 是斩断自己的后路,还是再次背弃郦长行? 是选择中原军,还是选择郦长行? 卓钺心跳如擂如鼓,口舌干燥,一瞬间甚至有几分眩晕。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瞬,他似乎在这熟悉的绿眸中看到了令他胆寒的偏执和疯狂。 那双眼睛似乎在说 ,没错卓哥,我就是要逼你再选一次。 上次,在两万人和我之间,你选了两万中原人的性命。你宅心仁厚,你大义为先,我可以原谅你。 那这一次呢? 你没有那么多枷锁,也没那么多顾虑,你只要按照自己的真实想法选择一条道路就好了。 这一次你会怎么选? 我把咱俩的性命安危都赌上了。这一次,让我看看你的真心吧,卓哥。 疯子疯子! 一瞬间仿佛有永恒那么久,卓钺与郦长行在对视僵持着,无数思绪飞速涌过他的脑海,那速度快得让他甚至有些恶心。他的掌心甚至微微出汗,哪怕面对千军万马也从未有如此紧绷过。 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在郦长行紧迫的视线中,他终于动了动嘴唇,缓缓启唇 就算卓钺宣誓效忠,我也很难相信他啊。乌日更达濑忽然道。 他的声音骤然打破了方才的僵持,众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纷纷望向他。却见乌日更达濑懒散抱肩站在大王子的轮椅后,笑道:而且你们讨论的这么激烈,还没问过王兄的意思呢。 他将目光投向了王座,声音微扬道:王兄,此事你怎么看? 说来好笑,这么多人聚在帐中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竟从没有人看一眼现在王座上坐着的人。 郦长行深深看了一眼卓钺后,终于收回了目光。而卓钺的拳头已经捏到指节青白,他深深吸了一口长气,猜勉强按下了胸口躁郁的情绪,和那个已到舌尖上的答案。 王座上的达日阿赤王呆呆坐着,他浑浊的瞳仁微微一动,转向了乌日更达濑,似乎听懂了他说的话。可那干瘪的嘴唇却只是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乌日更达濑混不在意,看着达日阿赤王,如与正常人交流一样笑道:王兄,依我看乌/尔苏格说的也是实情。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必须要做点准备,才能防住土馍忠啊。 达日阿赤王自然没法给他反应。 乌日更达濑一手摸腮,故作沉思道:也是愁人,这传位是大事,也没法仓促。但既然从外面防不住土馍忠,就得从内想想法子了吧 他话中的隐意浮出水面,呼兰木伦面色渐渐铁青,其身后的众人也逐渐焦躁。有一长须大汉蓦然上前,指着乌日更达赖大吼道:你这小人!在这儿演什么鬼戏!你明知道王不可能回答你,在这装模作样问什么狗屁话 呼兰木伦怒喝:库日! 刷拉。 簇拥着乌日更达赖的士兵们,忽然同时往前逼了一步。他们个个身材高大,面色冷酷,似极为训练有素,往前一站如铜墙铁壁一般,极具威慑性。 长须大汉纵然胆大包天,也不禁话头一顿。 而乌日更达赖更是从头至尾都没错过眼珠。他如方才一样,笑容和蔼目光亲切,看着王座上像木头人一般的达日阿赤王,略带无奈地叹道:王兄,您看到了吧?为何总有人忘记自己足下的这片草原,是您的领地呢? 他眯起眼睛,那双与侄儿们相似的眼眸,满怀歉然和隐隐的快意。 这种人,除掉算了吧?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士兵们便如虎狼下山般向长须大汉扑去。那大汉长声怒吼,左右突击不成,被五六人死死按在了地上,嘴里犹自大骂乌日更达濑,被两拳打得牙齿鲜血纷飞。 呼兰木伦的脸色愈发青白,现在他的皮肤简直没了半分血色,像个泥塑捏起来的人像。他身后的人怒喝着便要上前,却被他抬手止住了。 好一个狗仗人势。他轻轻地冷笑,乌日更达濑,你借我父王的名义拿下我的人,良心上可还过得去?你就不怕 我怕什么呢?乌日更达濑回头,随意地向他一笑,别说现在土馍忠人远在千里之外,就算他们就在眼前,你一个连马都骑不了的跛子,被他们扶上王位后又能坐多久呢?卸磨杀驴啊,这个道理,不需要我讲给你吧? 呼兰木伦冷冷地看着他。 乌日更达濑闲庭信步地走到那被人按死在地上的长须大汉前,忽然啧了声,抬脚擦了擦靴子的边缘原来他的鞋边儿蹭上了些许大汉的血。 呼兰木伦,你自小体弱,还是要以修养为主啊。他闲散道,像库伦这等蛮荒之人在你之侧,不利于你康复。今日,便将他逐出达日阿赤。 库伦如野兽般嘶吼起来,拼命挣扎。呼兰木伦绷紧了面孔,紧紧盯着乌日更达濑,双目中迸发出强烈的寒冷和恨意。 然而乌日更达濑却丝毫不以为怵,反而低笑道:中原有句话,我觉得说的很对:远小人,近贤臣。呼兰木伦,好好休养吧,或许这般还能让你想起来些礼数。 他淡淡地瞥了眼呼兰木伦:我起码也是你的叔叔。下次,注意你说话的方式。 呼兰木伦倔强挑衅地回看他。然而乌日更达濑已一回手,带着那轮椅上的大王子和一种强兵,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后半程一直没说话的郦长行,此时才微微露出了个森然的凉笑,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呼兰木伦后,牵起卓钺的手也跟着走了。 出帐前,卓钺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的呼兰木伦静静站在空了大半的王帐之中,面前是库伦被殴打后留下的血。他的长发垂下,看不清神情,身影纤细单薄,孤独而立。 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肥不肥! 小郦又坑卓哥,卓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囤文的小可爱可以三四章以后回来呦~这波虐虽然大,但是很快! ps. 娄吹云受,呼兰木伦攻哦!好多小可爱站反了吗?是手段毒辣、内心脆弱的高岭之花美人攻 x 阳光健气小太阳受哦!大家再品品哈哈哈。 第99章 惊心碎 卓哥!卓哥! 一出营帐卓钺便大步往前,将所有人都远远甩在了后面。郦长行喊着他的名字大步追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不许走! 卓钺反手,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巴掌。 郦长行身后紧随的士兵大惊,怒喝着就要上前,被郦长行狠狠斥道:退下! 众人犹豫着,卓钺目光一扫,冰寒道:滚开。 他二人的气场如出一辙的磅礴逼人,众士兵无法,只好退开几步伺机待动。 卓钺狠狠瞪着郦长行:你是故意的。刚才在王帐里,逼我表态。 郦长行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是。 你他妈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郦长行深深看着他。 卓钺猛地一顿。 如果那时候乌日更达濑没有打断我,郦长行眸光闪烁,你会如何回答? 方才那种令他指尖发麻的焦躁感瞬间又回来了。卓钺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掌心,冷笑道:你问我有什么意思?刚才那情形,你分明就是把我往绝路上逼,逼着我放弃所有退路留在你身边。既然如此,还多这一问做什么? 他心中百味杂陈,失望痛苦更是汹涌,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对我都开始如此心思深沉了? 没错,他一直知道郦长行是只嗜血的狼。这只狼以前在他的身旁虽然也狡诈狠辣,却从未对他露出过獠牙。在丹吉城的时候,郦长行甚至愿意亲身代替那些平民,冒着生命危险去炸敌军的粮仓,那时候的郦长行好似与千万抛头颅洒热血的普通将士们没有半分区别。 初遇之时,卓钺曾因郦长行那异于常人的冷酷自私而暗感心惊。可后来郦长行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也可以如其他人一般融入军营生活。卓钺逐渐对他放下了心防,后来又随着二人的相恋,卓钺整颗心都被他的体贴甜蜜塞得满满的,甚至都已经忘了初遇时郦长行的模样。 可方才在营帐之中,当郦长行当着所有人问出那句话时,一股久违的寒意瞬间涌上了卓钺的心头。 原来郦长行,从来没有变过。 这是只狼。是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就算对着至亲至爱,也能不留退路、露出獠牙的狼。 放松警惕的是他。是他给了这狼崽近身的机会,是他把自己最致命的弱点暴露在了獠牙之下,如今只能任人鱼肉宰割。 他以为郦长行再如何,也不会对他耍心计、用手段。 他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听到卓钺的质问,郦长行眼角猛地抽动了一下。他牙关紧咬,控制不住地冷笑了声:你在怪我么卓哥?没错,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你现在后悔了么?后悔爱上我了? 他猛地向卓钺逼近一步,哑声:我本来愿意为了你一直装下去,装好人、装奉献、装无私,只要能让你开心我表现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但谁让你 他一把捏住了卓钺的下巴,低吼道:谁让你把我推回了这阴沟之中! 放开我!卓钺拼命挣扎。 郦长行反手扣住他,眼神冷厉: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把我带回这里,我还傻呵呵地企图装那乖巧的模样讨你欢心呢,费劲不讨好!是乌日更达濑提醒了我,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要不择手段步步紧逼,不给自己也不给他人留半分余地!所以你现在回答我 方才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卓钺下颌剧痛,他身体里似有个地方更痛,可他被狂怒冲昏了头脑,无暇去感受。他猛地用双手掰开郦长行,仰首怒吼道:我是中原人!是娄家军的人!我姓卓名钺生在中原长在中原,死也是中原的鬼!这就是你的答案,你满意了么?! 郦长行踉跄了步,幽森的目光阴冷地看着卓钺。 呵。半晌,他苍白的嘴唇微动,轻笑了声,我猜也是。 卓钺胸膛似压了千钧的巨石,呼吸都困难了起来,他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却仿佛看到了无边的黑夜。 你别想逼我,郦长行。他浑身如脱力了一般,说出的话却一字一顿,我最恨别人逼我。你不曾变过,我也不曾变过,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再用这些阴险手段别怪我翻脸无情。 草原呼啸的长风吹过他二人之间。明明不过是几步之遥,却如隔天堑山海。 死寂凝固在他们无声胶着的目光之间。暗淡夜色中,他看不清郦长行的表情,浓稠如黑水般的昏沉正在将他们吞没。 曾经在他们头顶流泻万里的璀璨星河,如今去了哪里? 就在此时,卓钺听到了掌声。 一回头,却见乌日更达濑推着大王子的轮椅,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的身后,正懒洋洋地笑着鼓掌谐戏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真是一出精彩好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卓钺冰寒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郦长行没在看卓钺,径直走向乌日更达濑,声音微哑道:走了。 乌日更达濑含笑又瞥了眼卓钺,将大王子的轮椅交给手下,与郦长行并肩离开了。 卓钺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禁一阵恍惚。 那一直神游物外的大王子此时将目光定在了卓钺身上,迟疑半晌,开口道:你是否需要人送你回去? 卓钺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平静一笑:不必了。 他转身,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一步步向与郦长行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还不需要一个草原人的同情。 卓钺踉跄回到帐内,瘫倒在了毛毡上。 那种冰冷的失望如没顶的潮水般吞没了他,让他难以喘息。 日夜的耳鬓厮磨,让卓钺以为郦长行已经慢慢地原谅了他,二人因榆林关一战而产生的罅隙在慢慢被修复,未来也是有光明的。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了一个让人胆寒的现实: 郦长行不信任他。 这个从小在尔虞我诈的泥泞中长大的孩子,用提防怀疑的目光看着周遭的所有人和事,高高筑起心防,用聪慧和冷酷作为外壳将自己紧紧包裹住。 在两人坠入情网的过程中,郦长行已经渐渐放松了防备,将自己最柔软一面暴露给了他。可也是他,亲手往那柔软却脆弱的信任上狠狠捅了一刀。 当面对乌日更达濑的威胁,郦长行恳求着要与他一同面对,可他拒绝了。 他没有选择与郦长行站在一起。 他说:你为什么总逼我做决定? 他撂狠话:我是倒霉催的才与你一起重生。早知今天,我宁愿一早就被胡达人一箭射死。 他反问郦长行:一边是两万人的性命,一边是你的亲叔叔。你觉得我想让你怎么选? 是他自己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在矛盾、痛苦、纠结中自我怀疑、自暴自弃,狠狠背弃了郦长行的信任。 如今的郦长行,依旧爱他。可二人那些土崩瓦解的亲密与信任,却在伤害之后覆水难收。 彼此信任的感情,如同夏日的丝绸和冬日的棉衣,让人舒适放松倍感温帖;可失去了信任的爱情,却如身覆荆棘藤刺,越是靠近,越是将彼此伤得鲜血淋漓。 他恼怒郦长行用那极端卑鄙的方法逼他表态就范,可却又无可奈何。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如今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他自作自受。 卓钺用力抱住了头,痛苦地大喘了口气。毕生以来的第一次,他甚至有些恨自己的出身,更恨自己那些不得不背的责任与枷锁。 为什么他非得生在军门?为什么他要打仗、要把手下士兵的性命扛在肩上?娄长风为什么要这么信任他?那些兄弟们又为什么要追随他? 如果如果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就好了。 没有人在等他回去,也没有人对他抱有期待。他是否便能无所顾忌地去拥抱那个被他狠狠伤害过的青年了呢? 卓钺狠狠甩了甩头站起身。这个帐子里全部都是郦长行的气息,而只要想到现在郦长行正与乌日更达濑一起不知在商议着什么诡秘阴谋,他就胸口堵得慌,在这儿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他大步出了帐子,茫然地在夜风中呆站了片刻,又缓缓往娄吹云的帐子走去。 娄吹云的帐子里亮着灯,卓钺一进去登时被里面浓烈的酒味儿熏得打了个颠儿,惊道:你干嘛呢? 地上已经空了几个小酒瓶,娄吹云四仰八叉地摊在毛毡上,双目呆滞地看着帐顶,旁边还放着个开了的酒坛。 他回过头,双目涣散地瞥了眼帐口的卓钺:你来干什么? 卓钺没吭声,拾起一壶酒灌了口,当辛辣的酒水滚下喉咙,将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的烦乱。他跌坐在娄吹云之旁,又接连喝了两口,任烈酒将他的思绪搅乱搅散。 二人静静地坐了片刻后,卓钺道:呼兰木伦? 娄吹云双目放空,半晌才嗯了一声。 我去质问他为何对我见死不救他喃喃道,嘿,真是自讨没趣。 卓钺机械地喝着酒:他那人心狠手辣。不救你,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娄吹云似哭非笑地哼了声,摇头道:不是,他是个很好的人,之前他明明是个很好的人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没见到你只见到了他现在的样子 他胡言乱语地说着,词不达意,最后渐渐没了声音。 在被烈酒拉缓的思绪中,卓钺朦胧间似听他最后轻声道:为什么我非的是娄吹云呢 卓钺闭上了眼睛,他亦感到迷茫而无助。 情意是多么无瑕美好的东西,可它却又偏偏只存在这烟火俗世之中。在这两难之中,人们进退维谷、行为失度,成不了飞蛾扑火的钟情人,也当不了游刃有余的凡尘客。 最后唯余许多心碎彷徨。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最虐的一章来了,还好吧?不咋虐吧?(亲妈脸) 这一波很快的~估计再有两章就结束了。主要是就为了推他俩一把,所以虐的本质都是为了治愈呀!嘻嘻 第100章 传婚讯 卓钺没再回郦长行的营帐,郦长行也没来找过他。只是无论他去哪里,都有数个士兵不远不近地缀着他,观望着他的一言一行。 或许郦长行也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他吧? 卓钺浑浑噩噩地游荡在草原上,白日里随牧民们出去放牧撒鹰,晚间与娄吹云喝酒谈天。草原的确是个忘却烦恼的好地方,碧草连天,风吹旷野,穹庐四合之下皆是可去之处,似乎他只需闭上眼睛便可获得自由。 这世上的确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脚步的东西,只是他的心太过沉重,已经迈不动脚了。 转眼之间时光飞逝,已经到了十二月初。卓钺还记得如今已近阿丹珠临盆之日,他是定要回去的,可如今与郦长行这般情形,他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停战之后,边境的贸易往来多了不少。十几日前有马队拉着羊毛、羊毡、熊皮、牛干等物资去了中原边境,今日满载而归,部落中的男女老幼都一涌而出前去围观,众人面上皆洋溢着喜色。 卓钺也随意混在人群之中。他看到有老者领到了用自己家羊毛换来的一壶茶叶,拔开盖子用鼻子嗅那茶香时,满面餍足;还有妇人捧着三四卷布料兴冲冲地往家赶,似已迫不及待要开始裁衣了;还有几个丰韵少女叽叽喳喳地挤在小贩跟前,头挤头挑选着木簪花钿,时不时还要在发髻上比划一下。 如果边境的战争不曾发生,或许草原会一直是这般平和的景象吧。 有人见卓钺过来,悄悄拉了下同伴,默默避在了一旁。不知不觉间人群已为卓钺让开了一条路,让他径直走到了马队之前。 卓钺并不以为意,信步走至车前看了看,忽然在一垒粗布衣料之下发现了两卷水红色的丝绸。这卷绸的质地一看就是上佳,在阳光下泛着如水波纹般的细光,极为雍容华贵。 他一怔。这种质地的丝绸,一尺就要数银,就算是中原富户平日里也是用不起的,谁家若有这种料子基本都是把它当作压箱底的家产,估计只有京城的贵人们才会用这料子裁衣服。 达日阿赤虽然不穷,却也没谁富到穿绫带罗的吧?顶天儿了也就是跟郦长行似的,用熊皮作大氅披在身上。 所以这批料子是谁买的呢? 如此想着,卓钺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碰,却忙被一旁的人拦住了。 守马车的是个壮汉,但他似乎对卓钺颇为忌惮,拦了一下后就匆忙鞠躬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他说的太快,卓钺只隐约听到他说这料子是贵人定下的,不卖。 贵人?卓钺想了想,如今达日阿赤王帐内,算上骊姬共有三位王妃,她们也的确买得起这样华贵的布料。他笑了笑,收回了要摸的手,信口用草原话夸赞了一句:很漂亮的料子。很美。 守车的壮汉见他会说草原话,顿时有些兴奋,比划着道:王子的婚礼,肯定要准备最美的。 卓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立刻有人狠狠捅了一下那壮汉,他匆忙闭上了嘴,讷讷地看着卓钺笑,却不肯多说了。 周遭的人群熙熙攘攘,你推我拥,不一会儿卓钺便被挤到了后面。他恍惚地站了一会儿,刚要往回走,一个没当心却差点儿撞上了一人。 矮矮的轮椅差点儿被他撞翻,卓钺慌忙扶住轮椅把手:对、对不住。 没事儿。大王子也忙自己把住了双轮。可他们是站在一个小斜坡上,轮椅不住往下滑,大王子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只好歉然地抬头道,烦劳你,能不能帮我扶一下? 卓钺自然无法拒绝。 二人立于草坡之上,看不远处马队旁的人们奔走嬉闹。迎面的风虽凉,可吹来的尽是欢喜。 大王子眯眼看着那人群,嘴角微微含笑,半晌后道:真是个好日子,对不对? 卓钺不知他什么意思,缓缓应了声。 大王子的目光终于不再那般死寂无波,在这晴暖的艳阳天下,他似乎也被孩童和少女的嬉笑声所感染,声音话语中带上了些许朝气:已经很久没有中原的货物拉到草原里来了。自开战以来,中原人都不大愿意与我们做生意了纵使达日阿赤并不是挑起战争的那个部落。 卓钺默默地望着远处:在大多数中原人看来,这个草原人和那个草原人,都没多大区别。 他们从小听的军歌中便说,逐鞑虏,屠蛮夷。后来长大后从了军,又听军命说要死守边关。似乎骑在马上的草原人,便都是蛮夷;居于边关以北的人们,也都是敌人。 大王子笑了下:是这样。有时候想想也很好笑,我们与土馍忠争得头破血流,但在中原人看来我们不过是窝里斗罢了但战争就是这么荒唐的东西,有时候甚至像小孩子扯架,真正在意的只有动手的两个人而已。 这个比喻的确是很有意思。卓钺有点想笑,可又隐约觉得有些古怪 乌日更达濑可是首屈一指的阴谋家和军事家,他用兵如神诡计多端,在这个男人看来,战争定不是什么小孩子之间的扯架,而是真正的艺术。 这个男人的危险性,就在于他知道战争是如何残酷,却又能享受这种残酷。 这种吃鸡不吐骨头的豺狼,为何会拥护一个像大王子这般的继承人? 想到此处,卓钺不禁垂下目光暗中打量起这位大王子来。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病弱无能的普通男人,在他的身上甚至连野心二字都看不出来,这点与他的另外两个兄弟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其实卓钺早有这般的困惑。达日阿赤王子嗣不丰的确是事实,但乌日更达濑可是他的亲兄弟,王位没有合适的孩子继承,不正好方便了他这个当弟弟的取而代之么?乌日更达濑有谋略又有野心,还正值壮年,为何放着大好的王位自己不坐,非要扶持一个病弱的侄子呢? 但大王子并未察觉到卓钺审视的目光,他犹自怡然地看着远处的车队,半晌后笑道:啊,原来红绸拉回来了?那今日便可以开始裁被子了。 裁被子?卓钺有些没反应过来,那些绸子是用来做被子的? 谁家如此奢侈,把这等上好的绸缎盖在身上? 是啊。你们中原人结婚,不都是要裁一床红色的新被子吗? 卓钺怔住了。有风吹入他的耳廓,寂然回响,他的头颅似乎变为了光秃秃的空洞,任风吹而过左右回响。 他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什么,可却只觉得茫然。 半晌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问道:大王子,那这床被子是要给谁用的? 娄吹云正咬着笔杆趴在地上写写画画,忽见卓钺大步闯入了自己帐内,顿时被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你。他拍了拍自己胸口,跟个炮仗似的干嘛呢? 卓钺一言不发,如狂风过境般将自己所有东西归置在一起,最后将宣花斧拎在手里掂了掂,挎在了背上。 娄吹云看呆了,忙起身问道:干什么你? 卓钺冷冷地道:今晚夜幕落后,你同我一起走。应该会有四五人跟着咱们,但等咱们到了这片草场边境的时候他们察觉不对再想阻拦就已经来不及了,所以 等一下,娄吹云惊道,你怎么忽然要走?郦长行怎么办?他要和你一起走吗? 卓钺皱眉看着他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不是,你这有点儿突然啊。娄吹云茫然不解道,又跟郦长行闹不开心了?但你这说走就走,他不得气疯了? 你若不随我走,事后郦长行发现之后肯定要拿你开刀。卓钺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道,你若做好了这个准备,就留在这儿吧。 别急啊,把话说清楚了。娄吹云拦着他劝道,你可想好了啊,你这一走我可不陪你回来了。现在万万不能冲动行事 你想留在这儿。而且是为了呼兰木伦吧?卓钺直截了当道。 娄吹云僵住了。 我就说三点。第一,你们都是男人,都有家族;第二,他是草原王子,你是中原将领;第三,他不喜欢你。卓钺一字一句道,但我也懒得劝你,毕竟我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大哥,你自己做的决定,自己负责。 娄吹云拦他的手垂了下来。少年圆溜溜的虎目看着他,半晌后,吐了口气自嘲般地笑了笑。 真啰嗦。他撇嘴,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知道吗? 他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了散落四周的纸笔上。 但我答应他了,要做出个能帮他御马的机械来。这是我已经应他的事,无论他喜不喜欢我,我都不能言而无信呐。 两人对视着。 想好了?卓钺问。 嗯。娄吹云点了点头,你若真想走的话,我掩护你。别担心我,以后我自有办法离开的。 两人一直等到了晚间。当毛毡帐内陆续亮起灯火时,卓钺站起了身,拎起了自己的东西:走吧。 这里,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可能有要娶别人这种情节!绝不可能有!这也是我的雷点放心吧~ 不知不觉就100章啦,绝对是最后一章虐虐了嘻嘻,明天就说明白然后亲亲抱抱举高高三连~ 第101章 进退难 他们平日里也经常在晚上外出,守着营帐的士兵们本不在意,但定睛一看卓钺提着包裹又背着长斧,甚至连他的那匹狼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顿时惊觉不对,上前来便问他们要去哪里。 我们出去撒狼啊。娄吹云振振有词,这么大的狼养在这儿,又不能吃牧民们的牛羊,又不能吃人,你是要活活饿死它吗? 士兵狐疑地看了眼春弟,恰巧对上了春弟那双幽深如鬼火般的狼眸,顿时吓了个激灵。 娄吹云越演越像:小哥,你新来的吧?看着面生?之前我们也经常这个点出去撒狼,也没人管过啊。 几个守卫迟疑片刻,却还是道:不行,三王子交代过,你们若出去一定要 卓钺从怀中掏出了块铁牌,在几人面前一亮:这个你们认识吧。 是骊姬给他的那块、他以为不会用到的铁牌。 守卫们一惊,迟疑道:这、这是王的通行牌。 他们纠结不定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又嘀咕了几句后,有一人匆匆离开了,应该是去向郦长行通报了。剩余两人道:若你们执意要出去,我们要跟着。 卓钺平静地点了点头。这两日郦长行不在营地,似在附近的草场巡防,等这些人找到郦长行再汇报之后,他早已经离开达日阿赤了。 剩下跟着他们的两人,不足为惧。 他们骑马出了营地,随着卓钺一声长长的呼哨,春弟纵身一跃化作了一道灰影,转瞬消失在了草海之中。卓钺挥鞭打马,任越来越急的迎面风吹得他满面生疼。 他们的马程极快,不过一个时辰就远离了达日阿赤的营地。此时的草原上空无一人,唯余一轮皓月洒下银光万里,照着三四人匆匆的身影,在海般的草原上忽隐忽现。 随着离营地越远,身后跟着的两个士兵似愈发焦虑了起来,他们暗暗催马,从刚开始的远远跟着,到如今不过百米距离。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侧目看了娄吹云一眼,娄吹云冲他点了点头。 保重啊。少年轻声道。 你也是。 言罢卓钺猛地夹马扬鞭,蓦然加速狂冲了出去。士兵们惊觉不对,高呼着冲了上来,却被娄吹云横马拦住。 身后又是惊叫又是怒骂,还有马的嘶鸣,却都被卓钺抛在了身后。 快点儿。再快点儿。 身下的马已经化为了一道残影,冷风狠狠割着他的脸庞,可卓钺只觉得痛快,张口大吼了起来。他的声音或许已经嘶哑,或许碎裂残破,可他并不在乎,只想随着吼叫声把所有的郁结倾吐而出。 不知奔出了多远,马渐渐力竭,速度慢了下来。卓钺喘息着坐于马鞍之上,胸膛中心脏狂跳,双耳轰鸣,久久难以平息。 他抬头,看向远方。此处旷野无人,广袤无垠的天地似挨得极近,而他便站在天地的夹缝之中,举目能见世界,却唯独不见人踪。天上的那轮皓月照着他的孤影,幽冥般地地浮动在这草海之上。 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无数个独坐于城墙之上的夜晚。远眺黑夜尽头,茫然四顾,寂寥丛生。他不知战争的意义,也不知自己努力的意义。拼尽所有换来的和平是如此虚无,如此寡淡,他在赢得胜利的那一瞬失去了所有的方向。 这一世,他终于功成名就了。边疆两万人,几乎无人不知他卓钺的名字。哪怕战争结束之后,他也有大把的人追随,也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去做。 可为何那寂寥和空虚却如影随形,又在这无人的月夜将他彻底淹没? 是他想要的太多了么?总是伸手去够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在焦虑,总在彷徨,所以才总是若有所失对么? 马匹缓缓而行,此时在天地尽头出现了一叠高高耸起的暗影,定睛一看是座由石块垒就的堆子。 峰岭高处,积乱石成冢,谓神所栖。 这些三人高的石木堆子,最早是道路和境界的标志,以防游牧民族在茫茫草海中迷失了方向。而后来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出远门的骑兵路过堆子时都要下马参拜,祈求一路平安神明保佑。 由此处再往南行,便是中原的领地了。 而往后,是达日阿赤的草场。 卓钺下马,缓缓走到了堆子之前,举头而望。这些石木不知在这里放了多久,木头大多已腐烂,石块表面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可它在月色中投下的阴影,还是那般厚重坚毅,指引着千万牧民的方向,仿佛亘古不变。 卓钺怔怔看着。半晌抬手,将掌心贴上了嶙峋的石面。 如果这堆乱石之中真有神明栖息,便来为他指明方向吧。 他是该向前走,还是该退后? 他该放弃什么,又该坚守什么,方能无怨无悔? 乌日更达濑王叔已经前往京城,为咱们部落求娶中原公主了。从此以后两族联姻,可保边境十年安稳,真是令人欣喜的事情啊。 大王子微微眯起眼睛笑着。 只可惜我是个病弱的废物,哪怕想求娶公主,也没有资格。如今乌/尔苏格归来,我们达日阿赤族终于有了支柱,我也能够放心了。 不远处一个牧民小姑娘扬起了彩色的布锦,咯咯而笑。大王子的含笑的目光追随着那明丽的布锦和孩童的笑容,最后落在了卓钺的脸上。 待他们结婚后,我们便可以安心了。是不是? 掌下的石面很凉,似吸足了劲年的风霜冷雨,一直渗到了他的心里。 郦长行,你真的变了很多。在我身边时你还是个连打猎都没有资格的卑贱小儿,如今却已经是要迎娶中原公主的王子了。 之前郦长行向他坦白身份时,他曾问过郦长行,难道前世要迎娶中原公主的是你么? 当时郦长行失笑,说要娶公主的是大哥,我只是三子,还是卑贱的歌姬之子,怎么会有资格娶尊贵的公主? 今生我们的命运发生了太多的转折。终于,你也不再是那个仰旁人鼻息的孱稚之人了。 我们似越走越高,似越走越好,可生活却并未因此而变得容易半分。 当从大王子的口中听到婚讯时,卓钺以为自己会狂怒激愤,会冲到郦长行的面前狠狠扇他几个巴掌,质问他为何要如此,逼着他退婚。 可他却没有如此。 他只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达日阿赤,只想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抛到身后。 心中空荡荡的,整个人似漂浮在水中,身下是不见底的汪洋深海,随时都可以将他吞没。 他闭上眼睛,郦长行的面孔又浮现在他的眼前。那张漂亮的面孔,已经很久没有展露出由衷的笑容了。那双眼睛栉风沐雨,如今看着他时,总是偏执疯狂,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和失望。 他似乎听到郦长行轻轻问他。 卓哥,你不想让我娶中原公主是吗?你想让我随你回到中原是吗?随你回去,以后你还是那个风光无比的中原武神,而我是跟在你身后的那个无名小卒,这般你便开心了吗? 你不需要时便将我一脚踹开,需要时又要拉我回去。曾经为了你,我不惜纵身一跃跳进了这汪泥潭。可你却什么都不愿放弃,名望、战功、兄弟,还有我,这些你都想要。 世上哪有这般好事? 我让你选,在中原和我之间选一个,你不愿意选。 那我便要往前走了。 卓钺一个激灵,猛地收回了贴在石堆上的手,深深喘息了一声。 是他要的太多了么?是因为他左右四顾、拖泥带水,弄不清自己最想要什么,所以才落得如今的后果么。 此时他已经站在了中原与达日阿赤的边界之上。 往前是故乡,往后是他乡。如今明月照两乡,他该往前,还是该退后? 一声狼哞将他的思绪唤回。卓钺猛地抬头,果然见远远的地方来了一片火光,看样子应该是巡逻至此的达日阿赤骑兵。 卓钺低头看着春弟,低低问道:你说我要走吗? 春弟蹭了蹭他的小腿,却无法回答他。 转瞬之间那片火光已经越来越大,卓钺正想伸手入怀掏出那块通行铁牌,却蓦地听到呼啸呜咽的风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呼喊。 卓钺卓钺! 卓钺一惊,蓦然抬头,果然在那汹汹而来的火光之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怎么会。他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前已大步冲向马匹,一跃而上拨马便要走,却猛地被身后的嘶吼给震住了。 卓钺你敢走!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我知道卡在这里让人难受,but~我竟然有点不舍这个狂狷霸道的小郦,毕竟明天就是撒娇流鼻涕的嘤嘤怪了 再让他嚣张一章吧嘻嘻~ 第102章 永与共 卓钺的心头巨震,扬起的鞭子却无论如何都抽不下去。 半晌,他缓缓回过了头。 持火把的众人停在了远处,没有跟过来。郦长行一人一骑立在距他四五米远的地方,他没有穿那身雍容的熊皮大氅,只穿了一件束身的武服,乍一看竟像是还在中原军营中的装扮。 可也只是像罢了。 如今他们一人在中原的疆土,一人在达日阿赤的草场。 两人都再也回不到从前。 郦长行的身子在风中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愤怒。他死死盯着卓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不许动!你再敢走一步,我绝对会让你后悔 卓钺胸口闷痛,咬牙道:我不走还能干什么?留在你身边,以后当你的小妾么? 你说什么?! 我都知道了。你难道不是要去娶中原公主了么?卓钺所幸豁出去了,也吼了回去,我听你大哥说了,也见那水红色的绸缎,你再敢瞒我 你这蠢货!郦长行盯着他吼了回来,双目赤红,要娶中原公主的是我大哥!一直都是他!我怎么可能娶别人?你不来问我,一声不吭就走,你他妈真是蠢透了! 卓钺的心瞬间狂跳:可是大王子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还有没有脑子,有没有嘴!郦长行狂喘了一声,你不许走,赶紧给我回来! 卓钺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无声。 半晌,他低声道:我随你回去,然后呢? 就算你没有打算娶公主,可我们的以后呢? 你还是对我充满了提防,我们都难以放下过去的背叛,在不断试探中身心俱疲。若我随你回去,我们的未来也要在这样的拉锯中日日蹉跎么。 郦长行没有说话。 他二人隔着那高高的石木堆子四目相望,月光同时照在他们的两肩,可堆子的阴影却又将他们分隔开来。 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卓哥。良久之后,他听到郦长行哑声道,我们之间,永远看你如何选择。 卓钺捏紧了缰绳,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 他感到身后的宣花斧沉甸甸地坠着他。这斧头陪着他征战过无数沙场,饮过无数敌人的血,救过他无数次的性命。 这是他的传家武器。当年他爹,宁愿饿死,也不愿买了斧头给家人换吃的。 我们卓家人,是要上战场杀敌人的!他爹吼着,卓家人不卖自己的兵器! 他和弟弟饿得不断哭闹,他娘别无他法,只好孤身一人去边境线上拾荒。可她不仅没有带回吃的,自己还葬送在了野狼的口中。 这斧头沉甸甸的、冷冰冰的。是他爹口中的荣耀和战士的灵魂,也是他们一家人救命的一顿饭。 他像他爹一样和每一个士兵一样,渴望通过奋勇杀敌来来建功立业,渴望凯歌而还身披荣光。可他同时也知道,若能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那日,他只想拉住要出门的娘,让她不要离开。 毕竟他其实一直,都不是个热爱沙场的人。 他讨厌杀戮,也早就厌倦了征战。他一直没能堪透战争的意义,尔虞我诈后后得来的胜利也并不能让他兴奋。 其实活了两辈子的他一直都是那个格局不大的小人物,只想和身边的人一起好好活下去。 卓钺抬头,长长地吸了口旷野上肆虐的冷风。 或许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下一瞬,他已经催动身下的马快速向郦长行冲了过去。在他的瞳孔中,郦长行那张惊讶的面孔渐渐放大,飞速向他靠近。那高高耸立的堆子在平原上投下的阴影是那么沉重,可当马蹄越过那道界线之时,山雾散尽而路自现,所有的阻隔如泡影般破碎离析。 马鬃飞扬,原上之草离离,长风万里。卓钺飞身跃过边境的界线而来,自马上向郦长伸出手去,一把将他拉入了怀中。 两匹马狠狠撞在一起,发出长长的嘶鸣。马上的人也狠狠撞入彼此,如同前世今生他们的命运,自交汇之时便再难分割。 郦长行瞪大了眼睛,瞳孔巨震,面上全是不可置信。他僵直着身子,感到卓钺用力揽着他的肩膀,五指仿佛扣入了他的灵魂之中。 郦长行,你说的对世间难得两全法,我要选一个我最想要的。 你就是我最想要的。 卓钺闭目紧贴着郦长行的侧脸,深吸了口气,扣着他后颈的五指收紧,如藤蔓紧紧缠上苍茂的树干,仿佛如此便能汲取到无尽的勇气。 我知道你不信我,所以这一步,由我来迈。忘了以前的事儿吧忘不掉也没关系,我一步步追着,总有那一天。 总有那一天,他们会回到毫无芥蒂的当初。 没有背叛,没有放弃,没有妥协,也没有两难的当初。 郦长行震惊的瞳孔缩紧着,定定地任卓钺抱着,似乎魂魄都被震出了体外。良久良久,那深绿近黑的眼眸深处才渐渐浮现出一丝涟漪,慢慢扩大,风卷云涌,逐渐肆虐成为暴风狂雨。 他生怕自己是在梦里,稍稍一动,这幻梦般的场景便会轰然崩碎在他的眼前,就像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曾经历的那般。他怕只要伸手去抓,这温暖炙热的怀抱便会消散在冰冷的夜色中,徒留自己的狼狈仓皇。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 那个人的呼吸和怀抱都这么近,诱惑着他作出回应。哪怕知道可能往前一步便是万丈虚空,伸手一抓或为万般泡影,可他还是忍不住飞蛾扑火。 毕生所求。梦寐以求。不过如此而已。 终于,郦长行颤抖着,一寸寸抬起僵硬地手,搂上了卓钺的后背。 掌下的身躯炙热,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甚至能摸到那个人微微凸起的蝴蝶骨。 是热的。还没有消失。还在自己的怀中。 这不是梦境。 如同蓦然间神志回笼,郦长行急喘一声,猛地用力死死将卓钺揉入自己怀中,仿佛怎么用力拥抱都还是不安心。哪怕一小点缝隙陡然他不满足,一定要四肢纠缠、血水相融。 卓钺被勒得要死,可却也贪恋这一刻的肆意,亦紧紧回搂住了他。 卓哥郦长行似哭非哭的声音低喃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你说清楚,我怕我怕你再 卓钺深吸了口气,狠狠亲了下他的额头:你想要王位,我帮你夺;你想让我留在达日阿赤,我就留下来。你就是我唯一的选择。从今以后,只有相随无别离。 郦长行一把抓住他的手,偏头凶狠地吻了上去。他像是饿急了的狼,狼吞虎咽地吞噬着爪下的猎物。卓钺也毫无保留地回应着,热火一点即着,他们吻得疯狂肆意仿佛没有了明天。 唇齿纠葛之间,郦长行喘息着逼问:你的兄弟们呢? 他们会理解的。 娄长风呢?你的责任呢! 今世我是你的来世我再报恩嘶,你咬我做什么! 郦长行低低道:来世你也是我的。言罢又凶狠地吻了上去。 在深入骨髓的纠葛中,他尝到了咸咸的味道,似乎是自己的泪水。 他性格孤僻狠辣,对世界充满了提防,总是不吝于用最险恶的心态揣摩别人。可却唯独在卓钺的面前,他总有说不完的委屈、流不尽的泪水,和最柔软隐秘的心意。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他这一生,永远在被别人利用,又不断被抛弃。骊姬对他如此,兄弟们对他如此,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仿佛永远也逃不过冰冷的命运。 可卓钺,在历经千万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抓住了他的手。 你是我唯一的选择。 原来重生一次,并不是为了重蹈覆辙,也不是为了再被狠狠地伤害之后抛弃。原来命运柳暗花明,当他今生离开达日阿赤时,本以为自己是在逃离黑暗的过去,却是在奔向光明的未来。 两生两世之后。 离群的狼,和流浪的逃兵相逢于原野之上。 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伴。 作者有话要说:  就下来就是爆甜!甜爆肝! 这一章莫名有种完结的气质然而并没有啊!大卓前世的死因还没说清楚哦嘻嘻(没错儿这就是本书的最后一道卡啦) 所以后面的一段是大卓一边和小郦秀恩爱,一边斩瓜切菜消灭敌人hhhh 第103章 诺不犯 两人又死死抱了很久很久,卓钺终于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那边儿还有一群人打着火把盯着呢。他俩可好,又是亲又是抱,你吼完我又哭,这是一出精彩好戏,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他推了推郦长行。 郦长行收紧双臂,紧紧搂着他不松手。 卓钺:差不多得了,咱俩也不能一直在这儿粘着吧? 郦长行顿了顿,终于抬起了头。他哭过的眼睛微红,秀美不可方物,颇有些我见犹怜的味道。这段日子以来卓钺见惯了他霸道强悍的一面,忽然乍见这等娇软模样,顿时心底一痒,捏着他的下巴打趣道:哟,掉金豆儿啦? 郦长行嘴角一软,似笑了下,又黏黏糊糊地拉着卓钺的手指道:卓哥。 啊? 我好开心,但又好气。郦长行垂头在他肩膀上轻轻蹭着,我想到你刚才说的话,就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可一想到今天若没追上你,就让你跑了,我就又气得牙痒痒又喜又怒的,我简直要疯了,怎么办? 卓钺有些好笑: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走的。 郦长行微微扬眉:真的? 当时卓钺的确是在犹豫,可若郦长行没有追上来,他估计也没有这么快想明白。 当然是真的。卓钺轻咳了声,而且我也不是要逃走好么?只是当时我来达日阿赤前就答应老黑了,阿丹珠生产前要回去看看。这不眼看着也要到日子了么。 郦长行微微眯起了眼睛,细细打量他。卓钺有一份心虚,赶紧揭过了这个话茬:你要是不想让我去,我就 去吧。郦长行打断了他,一起去。 卓钺愣了:啊? 郦长行缓缓冲他绽开了一个笑:当初不辞而别,估计黑哥他们对我也有诸多误会。如今话也都说开了,以后也都是一家人了,我趁着探望阿丹珠的这个机会,恰巧可与大家冰释前嫌,也免得他们与你产生罅隙。 郦长行的这个笑容真是好看。艳丽秀美的眉眼一寸寸舒展,仿若被春风吹开花苞的海棠,让人看着便心驰神往。卓钺被他笑得有些情迷意乱,差点儿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可同时,一股诡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郦长行这话说得没什么毛病,想要做的事儿也很有理有据,似乎处处都在为他考虑。 可他怎么总有种被摆布了的别扭感觉呢? 这诡异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卓钺甩了甩头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你跟我去当然也行,卓钺迟疑了下,达日阿赤的事儿呢? 郦长行微微一笑:既然与中原公主结婚的不是我,我在不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啧。卓钺想起自己方才的误会也有些尴尬,正经问你呢,怎么总挤兑我呢? 郦长行捏了捏他的手:是真的。如今局势也尚算安定,我离开几日也不算什么。反正你也不会呆久,对吧? 卓钺本来是打算呆到张老黑的小孩满月的。可现在郦长行这么一说,他也不好反驳,只好含混着应了。 郦长行招手叫过了跟他来的那群人,叮嘱了几句后,果然独自拨马回来了。卓钺与他并肩而行,向着榆林关的方向,心中雀跃的仿佛要飞了起来。 今夜稍早他纵马离开时,满心都是烦乱焦躁,恨不得要狂吼大喊才能出气。可如今,明明是相同的道路相同的月色,他的心境已截然不同,整个胸口满当当沉甸甸的,尽是喜悦。 幸好,他做了正确的决定。 他心中快活,总想与郦长行说点儿什么,便信口问道:你怎么会追来得这么快?今日他应该是在外巡防才对。 郦长行瞥了他一眼。 哦卓钺尴尬笑了笑,当我没问。 我叮嘱了他们,若是你要离开营地他们也拦不住,就放鹰通知我。郦长行淡淡地道,而且我下了死令,让他们拼死拦你,他们却还是放你走了。 他的声音低沉,隐隐有寒意,让卓钺心里打了个突,苦笑了声从怀里掏出了那块铁牌主动递了过去:咳,你也别怪他们我这不是有通行法宝么。 郦长行接了过去,眸光一冷。 卓钺解释:这是 郦长行将铁牌收入了怀中:我大哥?还是骊姬? 卓钺皱了皱眉:骊姬。他又追问道,所以你大哥是怎么回事? 郦长行的侧脸有些冷,半晌道:乌日更达濑拥护的是大哥。可大哥自恃体弱,难当大任,一直想让我继承王位。今日他故意告诉你要与中原公主成亲的是我,可能便是想从中作梗,把你从我身边支走吧。 卓钺愣了愣,他倒不知这中间还有这般隐情。 所以争夺王位的这几方势力,关系错综复杂不简单得很呐。 大王子是元配大妃所出,名正言顺,可偏偏身子孱弱。本来他有乌日更达濑的拥护,实力也不可小觑,可偏偏这人竟是个不好名利的主。二王子呼兰木伦出身复杂,又不良于行,却偏偏想要王位想得发疯。最后剩下一个郦长行,除了生母地位太低,竟真是三兄弟里比较正常的一个了。 有大王子自己的意愿在这儿堵着,乌日更达濑就算是想强推他估计也推不动,倒是给了郦长行可趁之机。 卓钺满脑子尔虞我诈正想得脑袋疼,忽然郦长行纵马靠近他,蹭了蹭他的腿侧轻声道:怎么办卓哥? 啊? 他们都不想看到咱俩在一起。似乎没人祝福咱们呢。 卓钺嗤笑了声:你我二人之间的事,管他们屁事。 他们之间的问题,永远只存在于他们之间。旁人别想对他指手画脚。 郦长行低低地笑了,探身牵住了卓钺的手:有你这句话。千难万险,我也不惧。 两人两心相映,情意缠绵,一条普普通通的路被他们走出了天地亘久的感觉。郦长行一边骑着马,一边非要牵着卓钺的手,两人也走不快,如此慢慢悠悠地走走停停,直到第五天傍晚才到了榆林关。 霞光照于雄伟的城关之上,娄家军那火红的军旗在瑰丽的日色之中镀上了层金光。关隘的城门日常紧闭,卓钺与郦长行纵马来至吊桥前求见,不一会儿便有人从内出来迎接。 卓、卓副将!守城的小兵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您、你怎么突然 自榆林关一战后,关于卓钺的种种传说实在太多了。明明这人立下了旷世奇功,却并不在封赏的行列之内,而且战后便奇迹般地消失在了军中。有人说他因通敌被暗中处理掉了,有人说他受了重伤不治身亡了,有人则说他其实一直都是草原人的细作,身份暴露后便逃走了。 总之众说纷纭,普通士兵们好奇得抓耳挠腮,却无从知道真相。 谁知这传奇般的人物消失了近两月之久,竟忽然出现在了城墙之下?看那方向,还是从草原来的? 而且 小兵暗暗将目光投向郦长行,心底直泛怵。 跟在娄副将身后的这男人是谁啊。长得倒是真好看,身材高大修长,穿着发饰一看就是草原人,那绿眼睛纵然美丽却让人不敢直视,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质。 卓副将带这陌生草原人回来,是要做什么? 也难怪这小兵认不出郦长行。他与之前实在是变了太多。 卓副将,这、这我得先通报。小兵硬着头皮嗫嚅,您回来得太突然,我这也没接到军令 卓钺拍了拍脑袋。这段日子他一直都与娄长风用信鸟沟通,偏偏这两日心绪大起大伏,竟忘了提前将要回来的事写信告知。 无妨,你先进去通报。卓钺安抚道,就说卓钺带郦长行求见。我们就等在此处。 小兵连连应声,狂奔回了城内。城门再次紧闭。 郦长行微微眯眼,逆着夕照打量着城墙,半晌轻笑了声:卓哥,你说娄长风会如何处置咱们? 什么意思? 他恐怕不会这么轻易信你吧?郦长行轻柔地道,你深入达日阿赤那么久,又与我是这般关系,就算走的时候你一心忠于他,但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嘛。你这忽然回来,他心中估计也有不少忌惮吧? 卓钺对此也有隐隐的担心。但他亏欠娄长风的知遇之恩在先,无论娄长风如何猜忌都是他该受的。 娄将军少年英才。卓钺不想多说,他自有他的决断,你别瞎说。 郦长行眼波一闪,低笑道:我瞎说什么了我只是说若他不信于你,你还可以回达日阿赤。毕竟我是永远与你站在一起的。 卓钺没忍住在心底哼了声。当初他刚去达日阿赤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又甩冷脸又发脾气又刺探他的,如今两人把事情说开了,这小子又回来说这不要钱的甜言蜜语了。 真是个狡猾的小兔崽子。 不消片刻之后,城门再次缓缓开启,这次从里面策马狂奔出了一人一骑。卓钺定睛一看,竟是关曦明! 卓哥!卓哥关曦明狂奔至他面前,眼睛亮得发光,伸手一把紧紧抱住卓钺,欣喜若狂道,怎么忽然回来了!将军说你回来了我还不敢信,真是 卓钺也惊喜万分,搂住关曦明大笑道:你小子,又长高了! 想死我了卓哥,走走走,快进来。关曦明拉着卓钺,将军在城内等你呢。快走。 他目光转向了郦长行,顿了顿,抿嘴笑道:小郦哥,一起来吧。 三人结伴进了城内。往来行走的将士们有不少认识卓钺的,都在暗中打量他,悄声议论。 关曦明与卓钺叙说着近况,神采飞扬:你走后,将军就把我和小嘎哥调到中军了,现在是长风将军的亲卫。卓哥我现在火铳可厉害了,将军把我提为哨官了,还让我带新兵呢!小嘎哥也是,哎他这两日外出巡防了,过几天你就能见到他啦。 卓钺听着,心中阵阵欣慰。关曦明的身子一直不太强健,在军中也有些不得志,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擅长的东西,也开始有了新的方向。看着他像个孩子般絮絮不停地说着,卓钺也不禁笑了起来。 符旺呢?老黑呢?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兄弟们的近况。 符旺哥被调到帐中写文书了,他还是以前那样,对谁都没几句好话,我们都习惯了。关曦明迟疑了下,只是黑哥 卓钺一愣:老黑怎么了? 可还没等关曦明细说,他们已经来到了守备府门前。关曦明止住了话头,示意卓钺进去,他们稍后再续。 侧厅之内,娄长风果然在等着他们。一见卓钺身后的郦长行,他的眸光不禁暗暗一闪,起身笑道:卓钺,回来的真是突然,怎么没与我说一声? 他眼神不咸不淡地转向郦长行,颔首了下:三王子。 郦长行抱肩立于卓钺的身后,只是扯了扯嘴角,似乎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娄长风抬手,似乎是想示意卓钺坐下。可卓钺却率先一步上前,单膝落地,叉手跪在了娄长风面前。 娄长风一惊,没忍住退了一步。 郦长行亦是瞳孔一缩,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卓钺,可顿了顿后还是克制住了。 卓钺没有理会这两人的反应,垂头叉手道:将军,末将请罪,请将军责罚! 娄长风表情有点僵硬,干笑了声道:卓钺你这话从哪儿说的先起来。 将军先听我说完。卓钺深吸了口气,末将辜负将军的知遇之恩在先,已经深感负歉。本来是打算将郦长行带回后,一起在将军帐下效劳,将功补过的,但看来这个打算也已经行不通了。 似是预感到卓钺要说什么,郦长行心跳逐渐加快,怔怔地看着卓钺的背影。 郦长行要在达日阿赤称王了。卓钺缓缓地道,他一人在那边虎狼环伺,我无法也不能割舍下他。我已经答应了他,要常伴于他的身边,助他夺得王位。 娄长风面色复杂至极,半晌道:卓钺,难道你忘了,你也曾答应我要与我一起共守边疆么?你答应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吧。 末将心中有愧,也是纠结良久才做出的决定。卓钺哑声道,但是将军,末将哪怕在草原上,依然能帮您守边疆! 娄长风心中一震。却见卓钺抬起的那双眼睛乌黑明亮,如同最上乘的黑玉,流转着坚定、果决、沉稳、毅然的华光。 达日阿赤族人并不好斗。日后郦长行登上王位,会保证达日阿赤十载之内再不犯边关。如若有其他部族来袭,还可与中原里应外合共抗外敌! 青年的面孔上神采逼人,刹那间又流露出的,赫然是那个以一人抗百夫的悍将锋芒。 我会在达日阿赤的草场上为您再立一道边关。十年之内,无人敢来犯我中原领土。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作者有话要说:  和好之后,小郦身上的茶气又回来了呢。 不用担心卓哥会背弃家乡呀,他只是答应了留在小郦身边,心肯定还是向着中原滴。而且小郦这么疼卓哥,肯定不舍得他两难hhh。 感情就是你退一步,我也退一步的事情哟 第104章 红烛燃 听闻这话,娄长风心神巨震,愣愣地看着卓钺,竟久久不能发声。 屋内的气氛凝滞住了,半晌后娄长风才缓缓将目光投向了郦长行。 三王子。他一字一句道,这可是个不小的承诺,而且不是戏言。你能保证么? 卓钺说话的时候,郦长行一直没有吭声。他抱肩立于西照入屋的日光下,高挑的身影仿若一尊峻峭的石像。此时,在融金般的光影中他低笑了声,伸手入怀掏出张纸信手递给了娄长风,同时俯身拉起了卓钺,还体贴地帮他掸了掸膝盖上的灰。 娄长风展纸一看,顿时一惊:这是 互市以及休战条款。郦长行平静地道,只是我草拟的,但这条款须得我掌权之后,方能生效。届时我们也可派遣使臣前往京城承皇上御览。 娄长风捏着薄薄的纸半晌无言,忽然笑叹一声,摆了摆手。 行了,都坐吧。他叹着气,率先坐到了椅子上,有些无奈地道,卓钺啊,你总是能出乎我的意料。我本都已经做好了仔细试探你一番的准备,可你突然这么直截了当地来了这么一手,让我措不及防啊。 卓钺正色道: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在将军面前,我永远会坦言直叙。 好。娄长风又看了一遍那张纸,关于互市的细节,我拿不了主意。沈大人和谢大人都已经返回京城了,我只能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再商议后续。 郦长行坐在卓钺身旁,淡淡地道:长久以来,中原与草原的互市都设在辉县,那处是土馍忠的领土。这几年来的战乱估计也让你们看清楚了土馍忠的狼子野心,所以如若重新开放互市,需要设在达日阿赤到中原的必经之路上。 娄长风沉吟着:这都可以商讨。不过三王子你刚才说到,这条款作数的前提,是你登上王位对么? 不错。郦长行颔首,如今与我相争的是二王子呼兰木伦。他的母系出身土馍忠,若他登上王位,这些条款自然不会作数。 娄长风看着他:三王子好谋略啊。你这是要借我的势力,推你坐上王位么? 郦长行微微眯眼,视线与娄长风相撞,霎时间一片无声的刀光剑影。 半晌,他忽然轻笑了声。 娄将军真是多虑了。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带着十足的倨傲,我何须中原人的力量助我登上王位?你也不必猜忌我的用心,这些条款也不是为了从你这谋求什么。 他的目光转向卓钺,刹那间翠眸中的冰河消融、草长莺飞,高高在上的狼王乖顺地底下了头颅,将后颈处最柔软的毛发露了出来。 只因他是中原人,所以中原,也永远会是我的半个家乡。郦长行凝望着卓钺,只要我能做到,便不想让他两难。 卓钺动容,不禁伸手捏住了郦长行的掌心。 娄吹云的表情又是复杂又是感慨,叹息道:卓钺,你让我说什么好?这可真是 他迟疑了半晌,没找到合适的词,又不禁笑了起来:行了,客套话我也不说什么了。既然你们回来了,就安心在此处住下,想走的时候再走。还有三王子 他转向郦长行:虽然你明说了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我还是把话放在这,如果有用得到娄家军的地方,尽管开口就行。 他瞥了眼卓钺,促狭笑道:就当是我这个卓钺的娘家人,给他的随嫁吧。 卓钺一愣,老脸蹭地一红。 郦长行低低笑了出来,难得诚挚而愉悦地应了声好。 随即娄长风又问起了娄吹云的近况,卓钺想到娄吹云和呼兰木伦的那些破事便有点头疼,便随口应付了过去并未多说,所幸娄长风也习惯了自家弟弟野惯了的性子,没有多问。 时间已经不早,娄长风没再设宴招待他们,而是体贴地在驿站内安排了住所让两人早点休憩。 一进屋内,郦长行便一把将卓钺推到了墙上,咬着他的嘴唇低笑:今日卓哥很大方啊,这么轻易就将给了娄长风这种许诺,若我当时不顺着你的话怎么办? 卓钺被他吻得意热,哼笑着把手探入了郦长行的衣襟内:别装了,前两天你睡着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你揣在怀里的那张条款 他的心仿若浮在春水之中,喜悦如从地缝里冒出来的温泉,蒸腾起一片情意萦绕的烟雾。 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要与中原和谈?他热烈地吻着郦长行的嘴唇,低笑着呢喃,装作冷血无情的样子,其实已经给我准备好了后路对么? 郦长行身子一顿,忽然将卓钺两手狠狠按在头顶,身子一倾将他整个身子压在了墙上,说出的话有几分恼羞成怒道:是又如何 就算再气卓钺,再不甘,再不信任,他也不能忍受失去卓钺的日子。 如果没有那晚的月夜出逃,他已经准备好拿着这张和谈书去找卓钺恳求和好了。 两个人的争吵,总要有一个人先低下头来吧。虽然似乎每次主动低头退让的都是他,虽然这让他又酸又痛,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爱到了深处,是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不愿委屈他啊。 然而他没想到,这次主动迈出这一步的是卓钺。原来卓钺也是,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不愿委屈了他。 他们是两情相悦,彼此深爱的啊。 郦长行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哪怕数日过去了,每每想到此处脊椎骨都忍不住窜上一股极致的酥麻。 小春春儿卓钺吻着他的耳垂,半笑半叹道,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为我放弃那么多,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们。 郦长行贴近了他,低声道:所以呢,卓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么,有没有什么表示? 卓钺眸光一闪,懒洋洋地笑着扯下了他的腰带:今儿个陪你玩个痛快。 屋内的红烛高燃,千行的蜡泪滚下,火苗哔啵作响。 卓钺趴在床上,半眯着眼睛头脑放空,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他小麦色的背上点缀着四五处殷红的痕迹,仿若是朱墨不慎滴落在了之上,绽放出暧昧又狭昵的点点。 他的左手垫在下巴上,右手被一根腰带挂在了床头的木梁上。此时抬腿踹了一脚身旁之人,懒懒地道:快点儿松开。 郦长行翻身而起,抬手抓住腰带的一端抽开,低头冲卓钺笑了下:卓哥,你这样子真是好看的紧。 卓钺收回酸痛的胳膊斜了他一眼,没吭声。 郦长行的指尖顺着卓钺的肩膀滑至蝴蝶骨,流连忘返:是真的。这个线条,你这样子让我看了就忍不住,再也不想放开你。 想让你这样呆在我身边,最好自此再也没有白日。 好啊。卓钺哼道,既然这么好看,你什么时候也来一次? 郦长行愣了:什么? 你这小模样,比我诱人得多了。卓钺抬手摸着郦长行清秀的下颌,促狭道,咱俩这位置,是不是也该变变了? 刚开始他是同情这小子,这么大岁数了还没开过荤,怪可怜的。后来次数多了,这小子兢兢业业地伺候得他挺舒服,也就懒得争那么多了。 可他也挺觊觎郦长行的美色,这嘴边儿的肥肉一直不吃进去也挺难受的。 郦长行眸光一闪,笑着侧身在卓钺身畔躺下,搂着他道:卓哥,我伺候着你不舒服吗? 还成。 那让我一直这样伺候你好吗?郦长行的手指卷着他的头发,在上面很累,我只想让你舒服。 这么累?卓钺体贴道,那以后少来两次吧。 郦长行一顿,忽然用力将卓钺按到狠狠亲了口,惹得卓钺放声大笑。 我的意思是,我一直都在这里,卓哥什么时候想要我,我随时服从你。郦长行在他耳畔哈气。 卓钺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提,而且比起这个,他其实有个更想实现的事儿 哎,你什么时候再穿下女装呗。他状作不经意道。 郦长行笑了,果断应了下来:那得等我准备准备,这次买件更漂亮点儿的,好好收拾一下。 卓钺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声:还是海棠花儿的,就挺好,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想到那最早让他沉沦的海棠花长裙,他的身子又隐隐热了起来。为避免危险的情况再次发生,他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咱们能在这儿呆多久? 被卓钺的这句咱们弄笑了,郦长行柔声道:呆个五六日总是行的。你不是还没见黑哥和符旺他们吗? 卓钺糙了声。本来是打算见完娄长风便去见张老黑的,可是与郦长行你侬我侬得竟忘了正事。 他真是太理解何谓帝王从此不早朝了。 但是,也不能呆太久。郦长行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上次在王帐中处置了呼兰木伦的心腹大将库日,我总担心他会狗急跳墙。而且这阵子呼兰木伦的许多异动也让我有些不放心,还是盯着他一些为好。 什么异动?卓钺警惕了起来,可有危险? 无妨。郦长行冲他安抚地笑了笑,达日阿赤营地里也有我的人在,不用担心。马上又是新岁了,咱们过完年,给黑哥的孩子包个大红包再走也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甜吗! 第105章 细思恐 听关曦明含含糊糊地说张老黑状态不佳时,卓钺还以为他是生病了,却没想到状况会如此严重。 卓哥,一会儿你进去了可别刺激他。关曦明拽着卓钺的袖子,皱眉絮絮道,黑哥这段日子脾气差得很,上次符旺哥来探望时两人大吵了一架,气得符旺哥拂袖而去后来便再也不来了。唉,你担待着点儿 卓钺有点儿好笑:他什么狗脾气我还不知道么,不用你叮嘱。 不是,唉你不知道。关曦明唉声叹气,走吧走吧,进去。 张老黑与三四户人家同住在一个小院儿里,居的是西侧厢房,如今是大冷的天阳光也找不到西侧,那屋子一看就阴冷阴冷的。 怎么不换个地儿?卓钺看了看四周,院子也破败得很,另外两户邻居看起来也并不是什么整洁讲究之人,阿丹珠刚生产过吧?住在这种地方怎么行。 关曦明一拍大腿:我和符旺哥都说过要给他换地方,他不愿意啊!不行气死了我不说了,你自己进去看吧 卓钺推开了西厢房的门,刚一进去就被股又湿闷又腐朽的味道熏了个踉跄,像是一堆抹布放在一处好久没有洗。卓钺皱了皱鼻子,总觉得这股腐朽之气中还掺杂了什么他熟悉又十分厌恶的味道,但一时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屋里没有日照,昏暗得很,四方大的小屋里用一袭布帘隔为了两半,里面那半截点了盏昏黄的油灯。卓钺一进来带入了股冷风,吹得布帘晃了起来,惊动了里面的人。 关门关门!谁啊老卓? 卓钺震惊地看着从里面奔出来的人。才近两个月不见,八尺的大汉竟整整瘦了一大圈,颧骨也突了起来,眼眶也凹进去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也不知是多久没洗了,用木棍随便拧在了头顶。一身袄子腰身都松了,再没有往日强悍威猛的模样。 老黑你卓钺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咋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张老黑过去一把将他拉进来,掩上了身后的门:快进来。 门一合起,屋里那股味道更重了。张老黑揣手上下看了他一圈,勉强挤出来了个笑:啥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你一去草原都不回来了呢。 说什么屁话,我不是答应了阿丹珠生产的时候要回来吗?卓钺眉头紧皱,别扯犊子。阿丹珠呢?孩子生过了没有? 张老黑心思粗得很,若有什么能让他如此身心巨变的,就只能是阿丹珠了。 果然,张老黑沉默了片刻后,拽着卓钺来到了布帘后。 榻上乱糟糟的,堆满了厚厚的被褥衣服,阿丹珠就躺在上面双目紧闭,嘴唇泛白似是已经睡着了。而她的手臂紧紧搂着一个布包,似是母鸡在护着幼崽。 张老黑安抚地摸了摸阿丹珠的头发,轻轻从她怀里抱起了那个布包,当卓钺的目光望去时瞬间一惊,差点儿后退了一步。 被裹了五六层的婴儿,头大如斗,眼皮坠拉,最重要的是唇缺如兔。 竟是个天生的畸形儿! 卓钺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无数纷乱思绪飞速闪过。 怎么会?前世阿丹珠和张老黑的孩子明明是个康健的白胖小子啊,他还亲手抱过,那婴儿面色红润哭声嘹亮,极为康健,他绝不可能记错了! 为何为何今世 榻上的阿丹珠忽然挣扎了起来,似被什么梦魇住了。张老黑忙将孩子放回她怀中,拉着卓钺去了外间。 卓钺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反手拽住张老黑急问:为何会如此?是天生,还是 张老黑拽了个马扎给卓钺坐,自己蹲在一旁,苦笑了声道:本该是这月中生产,可上月末来了股寒潮,她先是身上不爽利,后来便是要生可临时哪找的了产婆?后来,反正她自己的身子也坏了,孩子也是那样 卓钺紧皱眉头,中指拇指无意识地搓着,有些焦躁:可找大夫看了?总得想法子治治。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张老黑低喝了声:这儿的大夫有个屁用! 他咬牙,冷笑道:来的庸医看完都说她是血亏,身子养不好了,还说如此模样的孩子就不该被生下来,趁着月份不大,找个夜壶溺了也算慈悲。 他脸本就瘦脱了相,此时说到激奋处面皮抽动青筋暴跳,眼睛闪着白虹似的光,看得卓钺阵阵心惊。 不找大夫,你自己在这儿死磕有什么用?卓钺沉声道,那些狗屁庸医自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总有好大夫。你等着,我去求娄将军肯定能找到好大夫。 放屁!张老黑忽然吼道,我才不愿去求旁人! 卓钺被吓了一跳,不可置信道:不是,这种大事而上你较什么真儿?要什么面子?是阿丹珠和孩子重要,还是你的面子重要? 张老黑捏紧了拳头,冷冷看了他一眼:跟我的面子没关系是这儿的大夫都没用。 卓钺心头的火噌地就窜了起来。以前张老黑脾气虽然也差,但性子直来直去,不是说不通话的人。可现在他却似整个人批了层厚甲似的,龟缩在外壳中,油盐不进。 你他妈能不能听听别人的建议?卓钺一头的火,站起来一脚踹开了凳子,这个没用那个没用,你这么有本事,你他妈说说哪个有用? 他这本就是一句气话。可张老黑的下颌忽然抽动了一下,缓缓抬起那张眼袋垮拉双颊凹陷的脸,目中闪过浓浓的幽愤。 是,你们都有本事,就老子没本事。他缓缓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看着卓钺,你,小关,还有那个姓符的,一个个又能耐又本事。就我张老黑,是个连老婆孩子都护不好的废物。 卓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你被鬼上身了么!我他妈是那个意思吗 张老黑猛地推了他一把,拉门将他搡出了门外,咣当一声甩上了门:我再没本事,也用不着你来我家指手画脚! 卓钺差点儿被撞塌鼻子,气得火冒三丈,把门捶得地动山摇:姓张的,你少他妈在这儿犯浑!魔怔了你!出来说清楚!就你这破墙破门老子一脚就能踹个稀巴烂! 卓哥,卓哥!一直等在外面的关曦明赶紧冲上来将卓钺拉到一旁,我就知道你俩这脾气撞到一块儿得完蛋。行了别置气了。 卓钺不可置信地指着房门怒道:关曦明,你说他是不是着魔了?还是疯了?他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门挤了? 关曦明又扯着卓钺往外走,无奈叹道:你别气了卓哥,其实这也不怪黑哥你是不是说要去求将军帮黑哥找大夫? 是啊,难道这我他妈也说错了? 是我没提醒你,这话说不得啊。关曦明唉声叹气,眼神有些黯然,黑哥和符旺哥就因为这事儿,一直在置气呢。 他压低了声音,迅速将这两月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都跟卓钺说了一遍,听得卓钺连连皱眉。 原来自从阿丹珠身子第一次不舒服的时候,张老黑就求符旺去找产婆了。全城最好的产婆就是一位姓张的,城内稍微有点家底的女眷生产都爱找她伺候,收的礼金自然也不便宜。张老黑的钱袋空空如也,为了阿丹珠顺利生产也豁出去了,找关曦明、小嘎和符旺一起凑了些钱,总算是把这产婆定了下来。 可事不凑巧。阿丹珠未满月份便忽然早产,当日又恰逢城内一位官宦太太生产,日子撞到了一起。张老黑忙着照顾阿丹珠满头大汗,让符旺去找那位产婆,看能不能说两句好话、加几个钱把产婆请到他们这边。可符旺去了,不仅没请动产婆,还亲自把她送到了官宦家府邸。 符旺哥也不是故意的。关曦明苦涩道,那位生产的太太,恰好是军中管军械家的,是符旺哥的顶头管事。符旺哥说,以后不打仗了,这种管事的开罪不起,不然兄弟几个都不好过。 卓钺心头沉重,却也无法反驳。 战争虽然残酷,但却是他们这些毫无背景的士兵们晋升的最好时机。只要你能打能杀不要命,就能被主将重用,就有出头之日。 可和平年代,看的却是关系,是人脉,是谁官大。若还在打仗,张老黑还能和那官员横上一横,可如今却是不敢开罪了。 但这事儿符旺看得清楚,张老黑却未必明白。 果然,关曦明叹道:张老黑觉得符旺哥和那官宦家的害了嫂子和孩子,就上门去闹本来那家的大人都要军法惩治他们了,还是娄将军亲自出面,把事情摁了下来。符旺哥从军械处调到了中军帐内写文书,黑哥被罢了职,一直在家。 卓钺明白了,为何张老黑一听他要去求娄长风,便满腔的怨怼。 他定是怪娄长风,为何没有主持公道。 可这事儿,张老黑本就不占理,只是当局者迷看不清楚罢了。估计若不是看卓钺的面子,娄长风都未必会管几人的事情,又哪里会再去主持什么公道。 虽然看起来残酷,但就是这么个道理。 卓钺长叹了一声,狠狠搓了搓脑门儿:妈的,才两个月,闹出这么多事儿来。 他本想埋怨关曦明为何不写信通知他。可一想,当时自己在达日阿赤也是满腔愁绪,未必能抽得出闲心来。 不能就这么不管他。卓钺想了想,还是得找找大夫,只要能把阿丹珠和孩子的身体治好,那憨子就清醒了。让我想想办法,你先忙去吧。 他打发走了关曦明,自己慢吞吞地回了驿站。郦长行今天去见娄父商谈互市细节了,并没随他去见张老黑,下午回来一见他满面愁容便不禁一愣:卓哥,谁惹你不快了? 卓钺叹了口气,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和他说了一遍。 郦长行听完忍不住笑了:我以为多大点事。明日我便让人寻两个有本事的巫医来,医好便完事儿了。 卓钺连忙摆手:算了吧你,我可不信你那巫 巫医? 对了! 卓钺一个激灵,瞬间骇然想了起来。 他知道张老黑房内为何有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味道了。 那分明是郦长行带他去见大祭司时,那神棍老头给他冲的煤灰汤的味道!这股味道,他在达日阿赤的王帐中也曾闻过。 张老黑一个中原汉子,从何时接触的巫医? 见卓钺面上惊疑不定,郦长行沉下脸抓住了他的手:卓哥,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卓钺按下心头的慌乱,慢慢将事情告诉了郦长行。 郦长行听完挑了挑眉:中原边境,两族人群混杂,中原人中信奉巫医的也不在少数。而且阿丹珠本来就是草原人,估计是她去找的巫医,也不奇怪。 不不,不止如此。卓钺连连摆手,眉头紧拧,这一切,与前世发生的事儿都都太像了。 没错,太像了。 榆林关大捷之后,娄父和娄吹云安然无恙,卓钺本以为由于郦长行的缘故,前世的命运已经被彻底扭转。他们虽经历了不少坎坷磨难,但如今已经走在了一条与前世完全不同的命运轨道上,已完全不用畏惧前世的阴影了。 可就在他心生庆幸、满心欢喜之际,柳暗花明的命运,再次对他露出了狰狞的冷笑。 郦长行沉下了脸:前世?阿丹珠前世也曾经历早产? 卓钺狠狠搓着额头:没有,她前世生孩子生得很顺利。但孩子长到一岁的时候,偶然被街上一个纵马的纨绔撞成了瘫子,也是治不了,他和符旺也是因此大吵了一架,然后阿丹珠就开始在家搬弄巫术搞的乌烟瘴气 他越想,越细思恐极,浑身犯冷。 现在想来,很多事情并非没有发生。只是提前了而已。 就像达日阿赤和中原的和亲之事。因为榆林关大捷,扎干人比前世早近一年战败,也顺理成章地推动着和亲比前世提早了一年发生。 而也因为榆林关大捷,张老黑和符旺等人比前世早近一年,过上了没有战乱的日子。 也正是因为没有战争,普通士兵的地位下降,符旺不敢与那官宦家的夫人争产婆,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事情一环扣一环,投石入水,涟漪层层散去,露出了命运从不曾改变的冷酷本貌。 现在想来,或许有些事情是注定发生的。 比如那孩子的伤病,比如张老黑的落魄,比如张符二人的争执,又比如那诡异的巫术 而这一连串事情,最终引向的终点是 卓钺猛地打了个冷颤。 是流沙窝一战,他的战亡。 郦长行似也想到了此处,脸上的表情阴沉了下来。他拉住了卓钺的手,紧紧攥在了自己的掌心,沉声道:不会的。 这个人,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的,无论是谁也不能从他身边夺走。 哪怕是命运也不行。 卓钺勉强笑了笑,可笼罩在心头的阴影却始终无法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郦在,我都觉得好安心写得毫无危机感哈哈哈哈 第106章 笼鬼影 卓钺站在破败的院墙中剧烈喘息。 瑟瑟的冷风刮过午夜无人的庭院,不知撩动了木门还是树叶,霎时间如无数怨女低吟。凄冷的月光照在卓钺的脚前,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卓钺忘了自己怎么来到了这里,也忘了自己为何要来。 他只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在追他。而他心跳如擂鼓,夺路狂奔,现在终于甩掉了它。 他不是怕鬼的人,可不知为何此时心里却恐惧到了极点,冷汗一身接着一身的出。 卓钺喘息着抬头。 破院的大门就在眼前静静紧闭着。 推开它,就能出去了。 他调整了下呼吸,几步一顿地向大门走去。虽然他觉得如芒在背,无人的空屋里总有什么在盯着他,有什么在吃吃低笑,让他胆寒,可他还是只能迎着头皮向大门走去。 出去,出去就能见到郦长行了。 他加快了脚步,向那道门伸出了手。 可不详的预感却愈发加重。 门轻飘飘得,应声而开,他一口释然的气还没出口,骤然一抬眼间 啊 卓哥! 卓钺猛地睁开眼,还在不停挣扎惊吼着。睡在他身边的人立刻坐起身将他的上身抱入自己怀中,安抚地摸着他的额头,连声叫着他的名字。 卓哥,没事了,没事了是梦。我在这儿呢。 卓钺紧紧攥着郦长行的手腕,半晌那温热的触感才顺着他的掌心蔓延到了胸口,极度惊恐后的魂灵巨震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郦长行紧搂着他,轻轻吻着他的额头,半晌见他稍微好了些,才轻声问:卓哥,我去点个灯好吗? 卓钺出了口气,点点头。 郦长行点上了灯,昏黄却让人安心的光晕透入了帐中,他很快又回到床上抱住了卓钺,手指捋着卓钺被汗浸湿的额发:梦到什么了?你平常都很少做梦的。 哪怕现在回想起来,刚才的一幕还是让他不寒而栗。可现在周遭的环境让他无比安心,郦长行的手臂也正稳稳地搂着他的肩膀,他平复了下心虚缓缓地道:我梦见有个鬼在个迷宫似的破院里追我,我好不容易逃到了大门口,想着马上就能和你见到了。可我刚一推开大门,它竟然竟然就站在门外,冲我冷笑。 他抬眼的那一刹那就醒了过来,没看清那鬼什么样子。 但还是吓得丢了三魂五魄。 郦长行静静听着,忽然伸手在卓钺头顶抓了几下,吹了口气,丢到了帐子外面。 卓钺纵然身心俱疲,看他这样还是差点失笑:干嘛呢你? 噩梦鬼都是调皮鬼,把人吓醒以后不愿走,还在这看热闹呢。我抓住它们,吹口人气,丢到帐子外面去,它们下次就不敢来祸害你啦。郦长行温柔地摸着他的额顶,敢吓我们卓哥,必须得好好教训一下。 卓钺笑道:哄小孩子呢? 郦长行也跟着笑了:我小时候做噩梦,娘 他顿了顿,又若无其事道,骊姬便是这般哄我的。 两人复又沉默了下来。 卓哥。郦长行将下巴放在卓钺的头顶,轻轻道,你是不是还在担心黑哥的事? 卓钺沉默着,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不只是张老黑。 其实是一连串的事情,和这串事态最终引向的那个结局都让他不寒而栗。 就像他梦中那个去而复返的鬼。仿佛他从来都没有甩掉过它们。 你知道么,刚才我忽然又想起了些事情。卓钺闭目道,前世,张老黑的孩子被撞瘫之后,我也是去劝他,他当时跟现在的态度一模一样,油盐不进。我烦得很,就没有再管他。 当时张老黑的处境比如今还要落魄几分。他因为性子憨直又娶了异族女人的缘故,迟迟得不到升迁,还不善火铳也跟不上军队的发展。大战结束后其他几个兄弟都有了晋升,唯独他还是老样子。 卓钺一方面恼他榆木脑袋想不开,另一方面也着实看不惯阿丹珠这个女人。吵完后所幸懒得管这两口子的破事了,任他们俩自甘堕落去。 前世的阿丹珠是在沧衡被张老黑捡到的,卓钺对她了解不多,也懒得去了解。不像今世,他们相逢于郸州陵水,他无意之间对阿丹珠多了几分了解,后来又在沧衡承她的好意,收了她送的剑穗。 千丝万缕的事态差别,让他今生对阿丹珠的印象多了几分改观。 会不会,是他误会了什么? 郦长行目光沉沉地听着,半晌忽然道:卓哥,你曾今跟我说过,你战死的那场巡防有诸多蹊跷。首先是胡达人知道了你巡防的路线,其次是他们手里都有最新款的火铳,最后小关哥临死前还想提醒你什么事情。 所以,你有没有怀疑过身边是谁背叛了你?比如黑哥?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蓦然一惊,下意识地怒斥道:怎么可能! 他是怀疑过,这么多凑巧的事情,有可能是谁背叛了他。 但绝不可能是张老黑。 郦长行目光如炬,在昏暗的帐子内闪着冷冽的幽光:为何不可能?他有条件,也有动机。 他有什么动机?卓钺怒道。 他的孩子被撞瘫了。中原大夫难以医治,唯有巫医才能拯救他。而巫医,是视你为眼中钉的草原人。 卓钺心跳慢慢加快,却还在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我也提出过要帮他,可他没答应 你提出的是要给他找中原大夫,这不是他想要的。郦长行嗤笑,他想要能医死人肉白骨的巫医,而你一向看不上巫医。 那种令他骨髓都发凉的恐惧感又回来了。前世的秘密像是个无底的黑水潭,诡秘幽暗,他知道潜入水底就能发现真相,可又畏惧那下沉过程中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他想知道,却又不愿深想。 郦长行,你别说了。最终他吐了口气,摇头道,我不能想老黑他会背叛我。早在卫所还没打仗的时候他就跟着我了,为我挡过无数次刀,身上现在还留有伤疤。战场上无数次危及性命,他一次都没有弃我而去,也没有退缩。 如果如果我真的是因这些兄弟的背叛而死,那或许真是我做错了什么,而死有余辜。 郦长行没有说话,片刻后他伸手,轻轻捏住了卓钺的掌心。 没关系卓哥,你可以什么不用去想,因为你还有我。他的声音柔软,如同上等的绒布绸缎,这些该怀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卓钺微怔。 你重义气,心思仁厚,既然想这些会让你痛苦,你便抛在脑后吧。郦长行偏头蹭了蹭他的侧脸,但用阴险的心思去揣摩别人是我最擅长的事情,这些东西都交给我吧。 卓钺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皱眉道:别这么说自己 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再去算计别人。但若别人算计到了你头上,就别怪我了。 郦长行轻轻咬了下卓钺的耳廓:忘了?你说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可不能再被别人伤害。 卓钺含笑亲了亲他,心下叹息中也就默许了。郦长行要帮他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拦也肯定拦不住。 而且郦长行说得对,他是局中人,有些事情反而自己想不清楚。但前世的秘密却又不得不解,借助一些这小狼崽子的力量也未尝不可。 他卓钺是重义气,是愿意相信兄弟。 可若有人真的踩到了他的头上,他也不愿意被蒙在鼓里。 总得让他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说了这么会儿话,卓钺终于安下了心来。郦长行去吹灭了烛火,再次搂着他躺下。 睡意袭来,卓钺在半梦半醒之间挨着郦长行的胸口,却又互听他在自己耳畔低声道。 卓哥,我再说一句,你可别生气。 其实你还是有几分怀疑黑哥的吧在心底里面。 不然为何刚一发现黑哥的种种异样表现,你便联想到了前世的死因呢? 卓钺心底微微一动。可睡意浓浓,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便坠入了梦乡。 唯余郦长行神智清明地看着怀中的人,眸光深处是从不曾变过的偏执和专注,还有一闪而过的冷意。 他低头,吻上了卓钺的眉心:无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其实小可爱们要是不着急也可以囤文看哈哈哈,最后这部分有一丢丢推理,一起看可能比较爽?(建议读者囤文的作者除了我还有谁doge) 我在攒一个卓哥和小郦doi的合集哈哈哈哈,好多场景都想让他俩尝试,发出来的时候会告诉大家滴(doge) 第107章 志未酬 翌日,卓钺没有再去找张老黑,而是先让郦长行写信回达日阿赤问巫医的事情。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能帮老黑治病的人。卓钺叹道,我现在去见他也只是火上浇油,就不找那份不痛快去了。 郦长行安抚道:放心吧,我昨夜已经送信出去了,不过两三日就能得到草原那边的回复。 若是耽误你的正事,你也可以先回去 不,我要留下来陪你。郦长行轻柔却果断地拒绝了,不只是你,我也想查明你前世的真相。我要知道,是谁一直在伤害你。 卓钺一怔,有点感动的同时却又有点别扭。 现在郦长行已经彻底不再隐藏对他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他虽说也挺享受的,可跟个小鸡崽儿似得被护着,总觉得有点儿丢面子。他这么大人了,自己的破事儿都处理不好也太丢脸了。 你去问你的。他轻咳了声,其他事儿不用操心。不还有呼兰木伦的麻烦么,你多上点那边的心。 郦长行眸光一闪,没有点破他,笑着点了点头:好吧。卓哥今日要做什么去? 我去见见符旺。 吵架不能听单边的。他也想知道符旺在整件事中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 符旺如今在守备府当文书,卓钺去守备府时没有惊动娄长风,也没有直接去找符旺,而是拎了两包上好烟草先拜会了管辖各小文书们的主簿。 哟,卓副将,这怎么使得主簿的山羊胡不停乱颤,不住推搡,这小人怎么敢收! 写文书的幕僚们油水少,连烟草也不敢收,卓钺笑着道:您别跟我客气。我以前的小兄弟符旺如今在您手下当值,如今也只是想请您关照关照他。 主簿赶紧将卓钺让进了屋内。 符小哥挺好的一个人呐,聪明又有学问。在这边陲能找到识字儿的人不多啦,也幸亏他能来帮我分忧 卓钺吹着热茶,不经意道:符旺之前不是在军械所那边当差吗,怎么如今到了您这儿? 主簿犹豫了下,笑道:人手不足嘛。军械那边又不缺人,我这儿可少帮手呢。 卓钺瞥了他一眼,更加肯定了这里面有问题。 军械所管物资储备,可是上好的大油差,像文书这种清汤寡水的职务是万万比不上的。符旺战时就在管军械了,资历也算摆在这儿,军营是个很看资历和功勋的地方,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就把符旺往下贬。 定是军械所那边的给符旺穿了小鞋。这主簿不敢得罪,也就隐瞒了没说。 卓钺略坐了会儿,便告辞去找符旺了。 守备府单独辟了个小别院给众文书们当值,如今不是战时,除了帮众大人们誉写一下昭告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算是个清闲差事。 卓钺到那别院门口时,恰巧听里面传来人声。原来是另几个文书看这冬日难得暖阳高照,便搬了个几个马扎在院子里唠嗑。 老高,那姓符的是什么来头?怎么还敢给你脸色看? 卓钺的脚步一顿。 狗屁的来头。还不是得罪了军械所那边的参军,被打发到这儿来了?另一人骂道,妈的,成天吊个出殡脸给谁看呢,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少爷呢? 这小子就他娘的是看不起咱们这。有人啐道,军械所的油水捞惯了,吃惯了大鱼大肉看不上咱这清汤寡水了呗。 捞油水?那小子一脸清高的,看起来不像那种人啊。 眼拙了吧。他手可黑着呢,从他手里过的物资,最少都得克扣这个数 院子里一片低低惊呼。 我操真他妈的,真黑!不对啊,他之前不还因为查出了私贩军粮的通敌内奸立过功么,怎么现在自己也下水了? 那是战时,上头查得严,每一粒军粮都是命。现在可不一样了,又不打仗了,每一粒军粮都是钱。你不捞,别人捞嘛。 众文书们纷纷笑了起来。 卓钺暗暗皱起了眉头,争想上前一步现身 卓钺? 他猛一回头,过见符旺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手里还拎了个布兜,正静静看着他。 符旺明显瘦了几分,身上穿了件半新不旧的夹袄。其实此时乍见卓钺才惊觉,他也与之前的样子有了很大区别。 初见时他是金玉其外却落魄风尘的贵子,傲慢又娇气,十指不沾阳春水。后来从了军,每天灰头土脸的,但眼中依旧锋芒毕露。 可如今那锋芒却不知哪里去了。他的眼睛还是黑黑的,却也平淡黯沉,似乎被人偷走了精气神儿。一身六成新的夹袄随便穿着,也不讲究了,似乎能凑合就行。 怎么突然回来了?符旺倒是神色自如,还以为你这一去就难相见了呢。 卓钺回过神来,勉强笑道:说什么呢,我肯定得回来啊。哎吃了没,你要是没要紧事咱哥俩去整两杯? 符旺点点头:行吧,那走着。 两人随意在附近找了个酒楼。卓钺点菜的时候,符旺不紧不慢地拆开了他那布包,里面是一袋炒毛栗、一袋五香瓜子,还有一袋桂圆。他嗑着毛栗,还往卓钺那边推了推:哝,吃不吃? 卓钺眼神有些复杂。他还记得符旺曾经傲气地跟他说过,点心吃就要吃细点,像荷花酥、青团这些粗制滥造的点心都是普通百姓家吃的,都是糟糠之食。 可现在连荷花酥、青团都嫌弃的符旺,却在神态平静地吃着没什么味道的干货。 卓钺迟疑了半晌,还是不知怎么打听,索性便直截了当地问了:你和老黑吵架了? 符旺剥皮的手一顿,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说呢,怎么突然来看我。来帮你兄弟讨公道来了? 这股子阴阳怪气的强调倒是没变,只是愈发尖酸,让人心里不舒服。 卓钺泰然看着他:忘了?你也是我兄弟。 符旺微微眯起了眼睛,似有些不自在,嗤笑了声:是了,我就是这么被你骗到这鸟不拉屎的军营里的。 他顿了顿,声调冷了下来:张老黑和他那媳妇,已经全都魔怔了。他们也不想想就算当时请去了产婆,生下的不还是那裂唇的畸形小儿?又何苦因为这事得罪参军大人? 老黑说当时他让你重金去请那产婆,你没请 我当然没请!符旺的声音忽然尖利了起来,重金。是他有重金,还是我有重金?大家都是兢兢业业混饭吃的,凭什么我就要为了他的小崽子破自己的财,得罪掌事的大人? 卓钺叹了口气:别恼了,我没说你错。 符旺重重出了口气,冷笑道:平日里,一个个都冷嘲热讽说我是大少爷。一旦经了事儿,又巴不得我是腰缠万贯的大少爷了。这些人真是顶天儿的虚伪。 那天跟你们抢产婆的,就是军械所参军家的夫人吧?他就是因为这事儿把你挤兑走的? 符旺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这参军反正平常也不怎么喜欢我后来姓张的那疯子又去闹,把我也给拉下水了,正好给了那参军借口。 两人短暂地沉默了下来。 恰巧小二此时上了菜,两人又默默地吃了起来。 卓钺越吃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放下筷子道:符旺,我觉得这事儿我也有 没错,你也有责任。符旺冷笑着接口。 你自己倒好,建功立业了,远走高飞了,我们这些跟着你辛辛苦苦混过的兄弟们呢?你照拂过吗?或许张老黑和关曦明那些傻子们会说,自己家兄弟不需要这些,但我不这么觉得!你连这点儿心意都没做到,也配称自己是我的兄弟? 卓钺捏紧了筷子,沉声道:你想要如何照拂? 符旺冷眼看着他:你能把我调回军械所么? 卓钺下意识地想说能,却又骤然想起了方才小院中众文书所说的那些话。 而就是这么一迟疑间,符旺已冷道:我猜也不行。 他捏着茶杯的手指慢慢收紧,半晌嗤笑道:无所谓了,我早习惯了,旁人一个也靠不住。 卓钺叹道:符旺,你有什么打算尽管说出来。如果你是想在军中建功,我就去帮你打个招呼,凭你立下的功劳肯定能讨到个不错的一官半职。但若是你志不在此,就说清楚成么? 他了解符旺。符旺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而且极为聪明,若他真想谋求仕途上的发展,不会为了贪一点油水回扣把自己折腾到这种地步。 他一定有别的打算。 听到卓钺这么问,符旺下意识地冷笑了声,可又很快沉默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的远天,微微眯起了眼睛。 北疆冬日的远天真的很蓝,干净得不杂一点灰霭,蓝的甚至有些土气。而江南的水乡便不是如此了,就算是万里无云的晴日,天的颜色也永远掺着几分朦胧的烟雨黛青,甚为雅致。 可让他怅惘的是。他已快想不起家乡的模样了。 当年踌躇满志地北上,想的满脑子是锦衣还乡的好风光,离去之时没有半分怅惘。一路的草暖云送、宫花拂面,来日归时定是更好风景。 可谁知在异乡一蹉跎,便是这么些年岁。 自言汉剑当飞去,何事还车载病身。 谁曾想到,当年他打马飞驰出江南的时候,却竟已是这一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今时间辗转而过,雄心壮志皆还一事无成,却空空寥落了意志,积攒了愁愤,成了眼中无光的泯然众人。 是时运不济,还是他自己无能?明明步步斟酌,却依旧走到了这般田地,驻足看时全是落魄。 或许怨不了任何人。 这便是小人物、芸芸众生既定的、且毫无例外的命运。毕竟像卓钺那般直步青云的还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如他一般,在兢兢业业、艰难求生中争得了些许立足之地。 而他心中,只是还十分不甘罢了。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想到此处符旺回过了神,冲卓钺扯了扯嘴角:我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志向。就不说出来扰你烦乱了。 卓钺皱起了眉,正想再劝,符旺却已慢腾腾地站起了身:有这时间,我劝你多去关心关心张老黑那个疯子,他正四处找巫医呢,城中许多人都说他家已是乌烟瘴气,不知是不是被阿丹珠那个女人给下蛊了。 言罢,他将那几袋干货又仔细装好,冲卓钺点了点头,拎着袋子径直离开了。 卓钺攥着茶杯,对着半残的菜局又坐了许久。他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苦闷,半晌后又招来小儿打来一壶酒,自斟自饮了起来。 方才,他在符旺脸上看到了极为熟悉的表情那是前世的他常常露出的表情。 郁郁,不得志,落魄,却又无可奈何。 大战之后,所有人凯歌相庆,可转瞬的欢喜过后却又什么都没留下。仿佛奋勇杀敌了这些年,除了一身伤病,竟只留每夜的寂寥。荣誉虚无,战功又不过寥寥,他用青年时血汗换来的东西似乎一手都数得完。 索性今生他走了不同的路,终于有了不同的体验。 而符旺,是不是正如前世的他一般,正被困在岁月蹉跎却又壮志未酬的苦闷中? 若真是如此,那作为把符旺领入军营中的人,他又该做些什么呢? 他一边思琢着,一边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不知不觉间天色傍晚,人也醺醺了。 而便在此时,他听到了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正从长街尽头飞驰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自言汉剑当飞去,何事还车载病身。《出城寄权璩杨敬之》李贺 小嘎要回来啦。 爱吃醋的郦郦磨刀霍霍! 第108章 妒火烧 卓钺喝得已经有点醉了,听到马蹄声昏昏地一抬眼,只堪堪见一道黑影自长街一闪而过,眨眼便到了楼下。马上的人似急得连楼梯都不愿意走了,随着街上行人的一片惊呼,直接抬手攀着屋檐翻身跃上了二楼。 卓钺正坐在窗边,差点被他撞了个踉跄。 一抬头时,正好撞入了小嘎略带薄汗的脸孔。 卓钺呆呆地看了他一瞬,猛地回神起身。可他酒沉了,一站起来有些晕,被小嘎一把托住了手肘。 这小子,什么时候也长高了。现在已经与他差不多高了。 此时间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小嘎冰凉又急促的呼吸近在咫尺。卓钺朦胧着眼看他,晕眩间,在那双漆黑的眼睛中捕捉到了波澜乍起的慌乱。 可下一瞬,小嘎已直起身从他面前抽离,妥当地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了。 卓哥,喝多了?小嘎蹲下身,看着卓钺的脸。 卓钺打了个饱嗝,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哎,你巡防回来了? 嗯。小嘎的目光克制地落在了卓钺脸上,听说你回来,我也就抓紧回来了。 卓钺点了点头,怔了半晌,忽然一把抓住了小嘎。 嘎子,你也是我带进军营的啊?你有没有觉得,我咯我有时候不负责?不管你们啊?嗯? 小嘎愣住了。 怎么可能他扶着卓钺的手,下意识地缩紧了,你一直都是我 可他还没说完,卓钺已头一垂,干净利索地栽进了他的胸口。 小嘎僵住了。 旁边的小二靠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陪笑:军爷,这位爷坐这儿自斟自饮了一晌午了,这会儿想是酒迟了。您要不带他回去?顺便把酒资 小嘎抬手让他噤声,摸出一串钱币放在了桌上,将卓钺轻轻架了起来。 他搀着卓钺下楼,本想让小二去叫个车来,可卓钺又踉踉跄跄地非要骑马,大呼小叫得周遭行人纷纷侧目。 小嘎不放心,与卓钺共乘了一匹马,缓缓往守备府的方向而去。 壮阔的夕阳正一寸寸往下落,长街的青石板路上半是夜色、半是余晖。他们的马走得很慢,刚好追着光线消失的速度,徐徐走完了整条街。 似被外面的冷风吹了下,卓钺终于清醒了些许,呆呆地趴在马鞍上不吭声了,许久后叹道:嘎子啊我头疼死了。 你喝太多了,卓哥。小嘎用袖子擦了擦卓钺额头的冷汗,一会儿回去了,喝点姜汤。 卓钺怔怔地,摇了摇头:不只是因为喝酒 小嘎的手扶住了他有点往下滑的身子,低声道:明日再说吧。 榆林关不大,片刻后他们就回到了守备府门前。小嘎刚想扶着卓钺下马,却忽见一道高大人影快步奔出门外,见到马上二人立时脚步一顿,眯起了眼睛。 小嘎也顿住了,他看着孤身站在大门之前的郦长行,陷入了沉默。 郦长行率先举步而来,扶着卓钺的腰轻柔却坚决地把他拖入了自己怀中。小嘎也欲翻身下马,却听郦长行淡淡地道:不烦劳你了。 小嘎站着没动:他有话要和我说,还没说完。 郦长行瞥了他一眼:他现在醉着,整个人都糊涂了。你明天再来吧。 两个混血的异族青年,远看其实有几分相似,身材皆是一般的修长有力,往那一站仿佛刀锋一般。可郦长行比小嘎要高出了一头,气势也更凛然,居高临下地看去时十分咄咄逼人。 可小嘎没有退缩,只是平静道:我看他躺下了就走。 郦长行嗤笑了声,丢了句随你便揽着卓钺大步入内了。 卓钺的确是醉得不行了,走到院子里扶着墙吐了个半死才被郦长行拖回了屋内,一头栽在床上便不省人事了。 郦长行出去打了盆水来简单给他擦洗了一下,小嘎便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你在看什么?郦长行忽然问道。 小嘎唇角微微一抿,没有吭声。 郦长行慢条斯理地在水盆里洗布巾,凉笑了一声:你倒是情深意坚。 最后四个字像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小嘎面色冰寒:我如何想,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郦长行转身冷冷地看着他,他是我的人,你惦记着我的人,便与我有关。 小嘎不甘示弱道:那你就惦记好了,别给我机会。像这种达日阿赤的事情再来一次,我不保证我不会趁虚而入。 郦长行眯起了眼睛:难得听你说出这么果断的话。以前不都藏藏掩掩的,不好意思直说么? 他将布巾扔回了水里,抱肩看着小嘎:既然你的心意这么坚定,就做出点儿真正能保护他的贡献吧。不然整日里在旁边瞧着,算是怎么回事呢? 小嘎皱起了眉头:什么? 张老黑的事,你都知道了吧?郦长行直截了当道,我怀疑他通敌,需要你去调查一二。 荒唐。小嘎冷笑,你少在这里挑拨 荒不荒唐,不是由你判断的。郦长行道,我需要你严格把控进入榆林关的人员身份。若有草原人进出榆林关,第一时间报给我知晓。 小嘎捏紧了拳头:我总得知道为什么。大战之后部分贸易恢复,每日进出榆林关的人不计其数,就算是你们达日阿赤的也不少,我怎么 你不需要知道。 郦长行上前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气氛剑拔弩张。 我为了卓钺,可以二话不说从悬崖上跳下去。你呢?他轻声道,盯视着小嘎微震的瞳孔,为了保护他,你连一个如此小小的忙,都要问三问四么? 两人瞪视着彼此,浑身紧绷。 半晌后,小嘎哑声道:好。 郦长行勾唇一笑,转身回去将卓钺伸出被子的一条胳膊塞回了被子。 但我还是不肯相信,黑哥他会 别跟我扯什么兄弟情深的话,我最烦听这个。人到了绝路上,什么做不出来呢? 郦长行垂目看着卓钺因酒醉而殷红的脸:若是为了救卓钺,让你去伤害关曦明和张老黑,你下不下得去手呢? 人重要的东西有很多,总有个先后主次之分。 小嘎没有再吭声。片刻后,脚步声响起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郦长行的手指划过卓钺的脖颈,不轻不重地搓了一下熏红的皮肤,让卓钺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梦呓。 郦长行笑了下,起身脱去了衣物,缓缓在卓钺身侧躺下:今天又是在外吃酒,又是让别的男人扶你回来你是忘了我还在你身边的吗? 卓钺被压得有点儿不舒服,醒过来了一瞬,湿润的黑瞳埋怨似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郦长行越发兴奋起来,附身轻轻啃咬起卓钺的下唇:小嘎那么快就答应了,我真是有点嫉妒,本来是不想让他答应的。怎么办卓哥,你得哄哄我 你他、你他妈说什么呢卓钺艰难地推着郦长行的脑袋,哑声崩溃,我刚吐过你还亲!不他妈嫌脏啊 郦长行咧嘴一笑,从善如流地顺着卓钺推开他的动作,往下滑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应该有三千多字,又少了一千字!该去哪儿找呢?(doge) 第109章 新火铳 滚。卓钺毫不留情地打翻了郦长行端来的醒酒汤。 郦长行好脾气地笑了笑,又打湿了一块布巾递到卓钺面前。卓钺大骂一声,劈手夺过布巾直接扔在了郦长行脸上。 我昨儿晚上是不是说了不要!他指着郦长行,羞恼万分,你个兔崽子,敢强迫我,还、还 还不知从哪儿学了一堆的污言秽语,听得他很不断钻到地缝里。 郦长行眨了眨那双秀美的眼睛,显得有些无辜,此时的他简直与昨晚如狼似虎的样子判若两人。 可卓哥,我看你也挺舒服的,所以 舒服个屁!卓钺大骂,他做完以后直接就翻白眼儿晕过去了,滚开,今天不想看到你。 郦长行慢吞吞地哦了声,从怀里掏出了卷信纸叹道:草原那边回信了,本来想和卓哥说的。但既然你不想看到我,我就 什么?卓钺猛地直起了身。 郦长行捏着信纸柔柔一笑:卓哥亲我一下,就给你看。 卓钺一拳捯在他肚子上,劈手夺过信纸展开,快速浏览。 郦长行咳了两声,挨着卓钺坐下:女子血亏,裂唇都不是小病,对普通的巫医来说治疗起来都有不小难度。达日阿赤之内恐怕没有合适的巫医。 卓钺的心沉了下去,他早知不会如此容易,可还是忍不住失落:你们那些巫医都能让人死人重新投胎,却偏偏治不好活人? 重生之术,乃是禁术和巫术,施术者和受术者都难免会有后患。但医术与这却有很大区别。郦长行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别急,我会让人去找最好的巫医。达日阿赤里面没有,其他地方也会有的。 卓钺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上心:但愿能找到吧。 肯定会的。郦长行道,不仅是为了张老黑,也是为了你。 巫医那边暂时碰了壁,卓钺便开始思琢符旺的事情。他反思了一通,前世的符旺好像也在榆林关之战后因种种问题而郁郁寡欢,只是自己那时是个粗神经,并没有予以理会。今生再来一遭,他只想尽力弥补过去的遗憾。 他去找娄长风恳请将符旺调回军械所时,连娄长风都有些意外:卓钺,这可不像你啊,为了一官半职来求我。 卓钺笑道:是末将唐突了。但我那兄弟的确是个人才,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失了大好前途,我有点于心不忍。 嗨,这不过都是小事,我着人去办便是。娄长风当即便招手叫来了人,吩咐了几句,卓钺,你既然来了,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看。 他从桌案上拿起一张图纸递给了卓钺,笑道:看看这是什么。 卓钺接在手中一扫,顿时瞳孔一缩,失声道:连发火铳! 娄长风有些意外:你倒是很识货。 卓钺捏着纸边缘的手都有些微抖。他怎会不认识?这种火铳以精铁而制,耐烧蚀性好,抗压力强,不以炸裂,且内壁光滑,发射后残存于铳膛内的药渣比较容易清出,且费事较小,提高了射速。 最重要的是,这种火铳能连发两枪,而无需重新填药上膛。 火铳手在战场上唯一的护身符便是手中的火铳,而在他们给火铳换药的那半柱香内手无寸铁,简直像是案板上的鱼,随便一支流矢都会要了他们的命。而连发火铳,能大大减少这些危险的时刻,也提高了火铳手的击杀率,威力不可小觑。 正是这种连发火铳,在流沙窝要了他的命。 这可是个大杀器啊。娄长风笑道,京城的兵部让能工巧匠专门研制出来的,若早有此器,战局恐怕也不会蹉跎到现在了。这是图纸,最新一批的成品不日便会抵达此处,届时咱们一起试试这火铳的能耐。 卓钺思绪纷杂,勉强笑道:将军这么大方地把图纸展示给我,不怕我拿去给郦长行么? 娄长风哈哈大笑,拍了拍卓钺:若是达日阿赤能凭借着这一张图纸就能制出这种火铳,我甘拜下风。 他掸了掸那张图纸,含笑道:既然说到了这里,不如再多聊两句。这一次扎干人的落败,有天时地利人和等种种问题,但究其根本,你觉得是什么? 卓钺沉默了一下:火铳。 再想想。 一道灵光闪过卓钺的脑海:是精铁。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娄长风抚掌笑道:不错!就是精铁。草原少产铁矿,哪怕是扎干劈骨刀那般的兵器,也只有在刀锋处一点用的是生铁,其余刀身是铜,而且锻接的工艺也并不完满。 而想要造火铳,第一步起码要有精铁,然而草原上铁矿稀少且不具备冶炼技术。说得自大些,哪怕是我将这张图纸拍在他们脸上,他们也造不出来。 卓钺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所以,也只有扎干那般目光短浅的宵小之辈才敢南犯中原。中原看似边防废弛,被扎干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只要重整旗鼓稳住阵脚,有火铳这般逆天改命的杀器在,草原人就不可能赢得了中原人。 这是实打实的鸿沟与差距。 所以土馍忠虽然一直不甘臣服于中原人的麾下,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只敢对草原内的其他部族欺凌压榨。 这也是为何乌日更达濑改名为达楞雅尔潜伏在扎干人军中,见识了中原火铳之后,毅然决定要与中原人议和联姻。 这些霸主枭雄们,已然看透了如今的天命站在哪一边。 这是往大了说,如果是往小了说,娄长风的话也侧面佐证了卓钺的猜测 前世杀死自己的那一批火铳,不是草原人自己造的,而是从中原内部流传出去的。 卓钺忧心忡忡,思虑万千。 果然如娄长风所说,五六日后新一批火铳运送到了榆林关。娄长风邀卓钺来校场一试,果然威力不同凡响。 将军。卓钺皱眉道,这批火铳共有多少支? 娄长风目光一闪,笑道:怎么? 这些火铳上,是否有编号?卓钺故作随意道,如果战场上不慎遗失火铳,总需要做个统计吧? 编号自然是有的。而且每次战后都会统计,这不必担心。 卓钺理解娄长风的顾虑,有些涉及军机的事情不方便说太多,他也没有多问。只是那日结束后,他把关曦明叫到了一边,把自己关于有人通敌的想法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关曦明听得瞠目结舌,怔忪道:可、可现在大战都结束了,这个时候通敌究竟有何好处 卓钺沉声道:以前我也想不明白,但今日将军的一番话点明了我。 不如说,现在才是通敌的好时候。 因为火铳在,天命永远是向中原倾斜的。虽然现在大战结束了,但草原人定然不甘永远臣服于中原人麾下,他们若想有一日东山再起,必定得现在就开始养精蓄锐。 最先要弄到手的,就是这火铳。 而对于那个中原内奸来说,战争尚未结束之时,他没有胆子也没有机会通敌。可现在仗已经打完了,大半的兵器、火铳、军甲又被放入了库房落灰,盘点收查的频率低了很多。而且如今草原中原恢复了部分的贸易往来,每日进出榆林关的草原人不在少数,他联系外敌十分方便,就算被发现了也有大把的托词。 要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关曦明听完卓钺的分析后,脸色一阵阵青白,颤声道:可、可卓哥你真的确定么,有这么个人在咱们身边 卓钺按住了他的肩:我确定。而且是用他上辈子的姓名确定的。 但你不用惊慌,认真听我接下来的安排。卓钺沉声道,我和郦长行的身份摆在那,不好太插手榆林关内的军务,所以这事儿只能由你来办。首先,去查一查榆林关内日常与草原人有关系、有接触的官员,他的职位一定不低,有随意调动军械不被发现的权利;其次,看好那批火铳,但不要严防。 卓钺的眼神沉了下去:最好是让他觉得自己有可乘之机,然后自己露出马脚。 他倒要看看,是谁不停在背后作梗! 关曦明面色凝重,嗫嚅道:卓哥,会不会你把这件事情直接告诉娄将军会好一点? 如果我告诉娄将军,就会打草惊蛇。卓钺看出关曦明的不安,怎么,担心了? 关曦明眉头紧锁,白着脸勉强道: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担得起来这个事儿要不找个人帮帮我?小嘎哥呢,黑哥呢,或者符旺哥呢? 卓钺安慰道:小嘎每日巡防,不一定有闲暇。老黑现在家里乱成那样,怎么帮你?符旺他顿了顿,符旺也有自己的任务。这件事,非你莫属。 见关曦明还是有些忐忑,卓钺微微俯下身,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凝视着他的双眼道:还记得你第一次上战场的模样吗? 关曦明一怔,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点点头。 那时他还稚嫩,从小到大一直被卓钺和张老黑护在身后,连架都没打过。谁知忽然之间风云变幻、扎干人一举攻破了边防悍然南下,他不得不捡起刀来,就算不能保护哥哥们,也要做到不拖累他们。 第一次上战场,他紧张得脸色发白,五脏六腑绞成一团,平常练习的招式完全抛在了脑后。是卓钺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告诫他是士兵,生来就是为了杀敌,往后日日如此、年年如此,有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他踏上了沙场,发现真的,也不过如此。 像他这样弱小的人,原来也能战胜内心的恐惧原来也能,站在哥哥们之前。 关曦明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不用担心,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其实没那么难,就像你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卓钺看着他,无论出什么事,我就站在你身后。 卓钺一直忘不掉前世的最后,陪在他身边的关曦明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哥,我要告诉你我后悔了,我、我要告诉你 这次巡防,其实 随后便是烽火硝烟中的碎灭。 这曾是他一生的梦魇,以至于每次看到关曦明他都一阵阵心悸,怕重蹈前世的覆辙,以至于只敢把关曦明保护在身后。 可在他历经种种坎坷的同时,关曦明已经证明了自己他或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军门之子,但他亦有自己的出彩之处。 如果前世的关曦明就能发现隐秘的症结,那么今生他依然可以。 或许卓钺自己也应该直视自己的梦魇,放关曦明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 今天在基友的督促下自我反思:最后这一段的节奏有点太慢了啊(大家觉得呢),但又有好多东西要交代所以小可爱们继续囤文吧完结了再看可能会好点呜呜(悲泣面条泪) 第110章 近年关 榆林关的天气愈发冷了起来,临近岁末,因是连年征战后的第一个新春,城内的气氛格外热闹。 郦长行似乎忘了要回达日阿赤的事情,每每被卓钺问起来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含笑着说不急。他每日与卓钺腻在一起,似浑然忘了自己还有一个王位要继承,每日不是缩在小厨房里给卓钺弄好吃的补身子,就是跟卓钺去逛各种各样的布庄。 听说今日布庄又上了新料子,他死活拉着卓钺要去看看。 卓哥,郦长行扯了一卷桃红的料子在身上比划,回头冲卓钺莞尔一笑,你看这颜色衬不衬我? 卓钺涨红了脸,在布庄老板惊骇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子,含混地应了声。他尴尬地很,别别扭扭地挨门框立着,靠也不是,不靠也不是。 再看郦长行那小子,脸皮真是比城墙根儿还厚。他对周遭惊异的目光视若不见,自顾自地挑着布料,时不时还让卓钺品鉴一下。 一个大男人在这挑拣各式布料虽然奇怪极了,可偏偏郦长行生得身高腿长、面容绝美端丽,就算在周围的一群女客中也是最为出挑的。哪怕是最艳俗的桃红色,搭在他那白若凝脂的肌肤上,也有几分缱绻惑媚之感。 小哥。一个好事的老妇靠了过来,试探道,在那挑布料的是你什么人啊? 卓钺嘴角一抽。他本可以不理这好事多嘴的老妇,但他感觉身后郦长行的目光缓缓转了过来。 卓钺额角的青筋绷紧了,捏紧了拳头。 他是我房内人。 你什么?老妇有点儿耳背。 卓钺猛地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粗声道:我房内人!听清了没!关你什么事走远点儿! 老妇吓得一哆嗦,忙颤颤巍巍地逃远了。 郦长行扑哧一笑,走过来不顾旁人目光拦住卓钺,将下巴放在了他肩膀上:相公,我挑完了,该你付账了。 卓钺被这一声相公叫得面红耳赤。他是不在乎别人知道他二人的关系,但郦长行未免也有点过于招摇了。 你堂堂达日阿赤的王子,连买布料的钱都没有么?他匆匆掏钱扔在台子上,拉着郦长行逃出了布庄。 我是有。郦长行一手抱着布料,一手揽着卓钺低笑,但这是我相公买给我的。意义大不相同嘛。 卓钺心里虽然还是有些别扭,但嘴角却已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 二人没急着回去,而是在附近的市集逛了起来,一起买了羊腔、果子,还有柿子、橘子和柏枝摆做一盘的百事吉,卓钺还拎了一串爆竹。郦长行没正经过过除夕新岁,看市集上卖的什么都觉得新鲜,非要买那些大小门神、桃符、钟馗、春帖,卓钺也只好随他。 两个人都没有亲眷,这些红彤喜庆的玩意儿就算买来,也只能妆点他们暂住的驿站。可当他们大包小包地抱着这些喜庆的东西往驿站走时,却恍然觉得仿佛有了归宿。 卓哥。郦长行轻声叫道。 卓钺回头,却见在长街的红灯笼下,青年白皙秀美的脸被晕上了一层浅浅的柔光。而他满怀红符金纸,正温柔缱绻地看着他笑。 我好想和你有一个家啊。 卓钺心中骤然一软,低笑了声,伸手牵住了他。 会的。 万事了后,他们一定会有一个家,无论是在草原上,还是在中原。他们的前半生均都漂泊无依、亲友背离,可以后却一定会幸福圆满、长长久久下去的。 为了哄不停撒娇的郦长行,卓钺只好给他买了个糖人,正掏钱的时候却被郦长行戳了戳后腰:卓哥,你看。 卓钺一回头,却见不远处的小巷一个人影正急匆匆地转过街角。 竟是关曦明。 却见他手中拎着几个红纸包裹,似是要去谁家送礼,可他的表情却又极为严肃沉重,丝毫没有走亲戚串门的喜色。 郦长行微微笑了笑:卓哥,要不要偷偷跟上去看看? 卓钺一怔:为何要偷偷?直接上去和他打招呼不就好了? 郦长行一拉他:卓哥听我的便好。 两人放轻脚步,悄悄跟在关曦明身后七拐八拐,走街串巷,不一会儿便见他在一户门院前停下来。卓钺定睛一看,正是张老黑住着的那个宅子。 关曦明神色有点紧张,深吸了口气犹豫了片刻,终于举步进了院门。 郦长行打了个手势,领着卓钺悄悄绕至了西窗下。民房的墙壁都很薄,窗户都是纸糊的,里面的人说话稍微大点声就能听个一清二楚。 一阵叩门声后,传来了张老黑略带沙哑的声音:小关?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黑哥你和嫂子。关曦明结巴道,顺便给你们拿点儿年货。 张老黑沉默了下:心意领了。你嫂子今儿个有点不大舒服,就不让你进来坐了,早点儿回去吧。 等一下!关曦明急道。 木门嘎吱一声,似是关曦明用身子挡住了张老黑关门的动作,张老黑顿时怒道:干什么你? 黑哥,别急着关门,求你了行不。关曦明恳求道,马上大年了,卓哥、小嘎哥和符旺哥都在城里,可谁也不和谁联络,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你还记得前两年咱们打仗的时候是怎么过年的么,我现在想想,真恨不得回到那时候 卓钺怔怔听着,不禁一阵恍惚。 打仗的这几年,他们都是在行军帐内过的新岁。他们没条件放炮竹挂桃符,也没有大鱼大肉,在飘雪的寒风中啃着冷面窝窝,一壶酒大家传着喝,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是热的。 那时候的他们,是在一起的啊。 张老黑沉默了下来,似也想到了以前。 关曦明低声道:大家都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也都是真心想帮你。卓哥这两日一直在联系人帮你找大夫,看他那执着劲儿,就是大罗金仙也要请下凡来。有兄弟们在,你怕什么呢?别一个人呆着了,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们一起分担不行吗? 张老黑沙哑地低笑了下,声音中有几分酸楚,亦有几分自嘲:老卓,这个拧头货,真是够倔的 他顿了顿,语气硬了起来: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别管我的事了。 为什么啊!关曦明急道,你自己死磕,有什么用吗?还是、还是还是你已经找到救嫂子他们的方法了? 郦长行的眸光微微一闪。 张老黑淡淡地道:别多问。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数。 关曦明狠狠跺了跺脚,简直有点儿气急败坏:黑哥,你、你简直是糊涂!你自己在这瞎琢磨,要是钻了什么死胡同呢?被什么人骗了呢? 面对关曦明的指责,张老黑竟然没有恼,还笑了笑。 小关,你自小儿就是个好娃儿,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前途,就别为我这糟心事儿挂念了。他平静地道,我知道我这段日子挺不是东西的,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他们几个。但我一个人不是东西就够了,别再拉你们几个下水了。 关曦明瞠目结舌。 张老黑没再说什么,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关曦明在紧闭的门前呆站了片刻,懊恼地低骂了声,快步离去了。 郦长行也拉起卓钺,待两人回到了熙攘的主路之上,他才悠悠地开口:小关哥已经发现了什么情况了。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还沉浸在怅然之中,听他这话顿时一愣:情况? 郦长行笑笑:小关哥应该是经过这几日的调查,发现了什么不对,今日特地上门探张老黑的口风呢。但小关哥太不会套话了,什么都没问出来,又被堵了回去。 卓钺被他这么一说,回想一番二人方才的对话,也不禁觉得关曦明的话中有几分试探的意思。 如若关曦明真差出了什么蛛丝马迹,他为何不来找自己,反而要去找张老黑呢?除非他还没拿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又觉得怀疑兄弟心中有愧,所以不好开口? 卓钺的心不住地往下沉。 难道,这就是前世关曦明一直憋到临死前才说的秘密么? 郦长行在旁看着卓钺的表情,温声问道:怎么办?要去直接问小关哥么? 卓钺叹了口气:你觉得呢?面对这些最亲的兄弟们,他实在是两难,拿不下注意。 若是我,方才直接就当面与他二人对峙了但这毕竟是你的事情。郦长行一笑,反正现在还没到必须要撕破脸皮的时候。你若是怕坏了兄弟间的情分,就再等等,别让自己后悔。 卓钺想了想:那批火铳,还在吗? 我盯着呢,现在还好好的。 卓钺点了点头:那就再观望一两日吧。 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关曦明能主动找他来说明隐情的。 今生的他已经做出了很多改变,他也希望这些改变能影响着这些兄弟们,做出与前世不同的选择,最后一起走上不同的命运。 他挣扎两世,脱胎换骨,也只是想从命运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尽力活出个不同的样子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马上就快起来啦!十一月肯定完结!! 第111章 新岁夜 一转眼间便到了新岁的当晚。卓钺和郦长行挂完了桃符又放了鞭炮,在房内设了一桌酒席。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卓钺还是差了几个小厮去请其他几人。 果然,小厮回报。符旺说晚上还有公文要录入,便不过来了;小嘎也要当值,抽不出空;张老黑连门都没给开;只有关曦明说稍晚点过来。 卓钺对着一桌的酒菜,苦笑了一下。 郦长行帮卓钺盛了碗热汤,安慰道:别难过了。现在他们就是来,估计气氛也是僵着。 卓钺叹了口气,郁闷地咂了口酒:我没难过,就是妈的,我现在有点儿体会到孤寡老人的滋味儿了。膝下的孩子没一个孝顺的,互相吵架也就算了,过年了也不愿意聚聚。 郦长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暧昧地摸了摸卓钺的小腹:什么时候怀的孩子,我怎不知? 卓钺的目光惆怅地跃过酒杯,幽幽道:不是你的,你自然不知道。 郦长行一顿,猛地按住卓钺埋头下去,恶狠狠地啃了一口。 两人嬉闹了片刻,关曦明终于披着一身的风雪匆匆赶来了。 哎哟冻死人啦。他龇牙咧嘴地就着火盆靠手,两颊冻的嫣红,外面下雪啦,北风一吹刺得人骨头缝都疼。 卓钺给他倒了杯酒:喝口暖暖身子吧,然后抓紧吃,菜要凉了。 关曦明饿得不轻,夹了一筷子卤肉塞进嘴里,含混道:这么多菜啊?没别人了? 卓钺没吭声。 关曦明立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筷子顿在半空尴尬道:卓哥,我 吃你的。卓钺舒了口气,咱们三个大男人,连这点儿菜都吃不完? 趁着新年的气氛,卓钺和关曦明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郦长行在旁给二人倒酒,笑盈盈地给他们布菜,虽然只有三人但气氛还是十分和乐。 将近午夜时,外面响起了接连不断的炮竹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屋内的三人说话都要提高嗓门。而卓钺和关曦明两人也已经喝得满脸坨红,有些醺然了。 关曦明此时正嘟哝着埋怨符旺:这次黑哥和旺哥闹别扭,我真是两边儿为难。旺哥人不错,就是有点儿忒倔了,说话又尖酸,弄得人家误会了他,他又懒得反驳。哎有时候儿、我都替他觉得冤 误会?卓钺皱眉,什么误会? 嗨!关曦明一拍大腿,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卓哥,你有没有听人说过说旺哥在军械所,私贩军粮? 卓钺一怔,响起了那日众文书在背后的议论。 有过。卓钺眉头愈发紧皱,难道 关曦明大力一拍桌子,斥骂道:放他娘的狗臭屁!根本不是旺哥做的,是那个参军! 卓钺顿时愣住了。 关曦明犹在喋喋不休的抱怨:那臭参军,一休战便开始私自将军粮贩给粮商,再由这些粮商倒卖给附近的州城。这些北疆的州城饱经战乱,近年几乎颗粒无收,可恨这些粮商竟然又用买来的军粮去哄抬民间粮价,逼得大家没有活路! 他愤愤地一砸酒杯,目中悲戚:旺哥是算账的一把好手,查账的时候从蛛丝马迹里猜出来的。 卓钺声音紧绷:所以那参军知道符旺发现了? 唉,是啊。关曦明愤懑叹道,所以说黑哥那事儿啊,就是个幌子。真实原因是忌惮旺哥,怕他说出去所以赶紧把他调走了,又一盆脏水泼到了他身上。卓哥,幸好你回来了,要不是你去求娄将军旺哥不知还要受多少苦呢。 卓钺浑身僵直地坐着,脑中一片乱麻。 所以其实是他一直错怪了符旺? 他想起了那日与符旺在酒楼中对坐,符旺神情讥诮、言语愤慨,薄削紧抿的嘴角像一柄刀。当时他近乎讥讽地问卓钺,你能把我调回军械所吗? 见卓钺犹豫,他又紧接着嗤笑了一声道,我猜也不行。 所以如果真的有这些隐情符旺他为何不说? 为何倔强地维持着那张讥讽地面孔,似乎看谁都不顺眼,一副我懒得解释的模样,任别人误会? 就连那日卓钺帮他要回军械所的职位后,符旺听闻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似乎并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他故作云淡风轻、装得刀枪不入,几乎连卓钺都骗了过去。 可如果真的不在乎,那日针对卓钺的愤懑却又是从何而来呢? 卓钺胸口紧紧压了块大石,几乎难以呼吸。郦长行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背,问关曦明道:既然有这么多隐情,为何不去报给娄将军知晓? 关曦明苦笑了声:小郦哥,现在你是草原的王子了,卓哥也是名镇边关的武神,你们自然觉得有事儿找下娄将军就好了。可是我们我们就是几个小杂兵,我们的头上还有把总、参将、副将,还有数不清的文官,我们怎好一点小事就去找娄将军抱怨呢? 而且,那私贩军粮的参军也不是个好招惹的。他是前应州巡抚的远房小舅子,咱们娄家军再霸道也是外来人,比不上他们地头蛇。就算我们把状告到了娄将军面前,娄将军也未必能替我们做主,平白招惹一身腥。 关曦明说到最后声音渐低,在爆竹声中几不可闻,最后只化为一声长叹。 有些讥讽的是,似乎是休战以后,他叹气的次数才多了起来。 当年打仗的时候明明没这么多烦恼和忧愁啊。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戎梁州,是多么好的岁月。可现在只能叹问关河梦断何处?尘黯旧貂裘。 那些征战于冰雨风霜的岁月虽然艰苦,但只要回首望去,永远熠熠生辉。因为那时他们永远勇往直前,永远意气风发,少年的鲜衣怒马如火红的旌旗,仿佛永不会黯淡。 在那段日子中,只要有手中的刀枪弓箭,他们便无畏面前的敌人,更无惧身旁的小人。因为国家需要的是热血男儿,没人可以用流言和诡计打倒这些钢铁之躯。 然而这些匹马戎梁州的日子却终究过去了,那些载歌而还的年轻将士们再次回归了碌碌的生活。病痛、贫穷、猜忌、功名再次将他们包裹,那些沸腾的热血渐凉,他们还是为白银几两愁断了肠。 关曦明怔怔看着火盆蒸腾起的白眼,眼前渐渐模糊。窗外的爆竹沸腾着夜色,像极了炮火连天的沙场,让他几乎梦回了那段峥嵘岁月。 那段除了生死,别无他愁的岁月。 忽然手臂一紧,关曦明怔然抬头,却见卓钺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他从小便仰望着那双明亮坚定的黑色瞳孔。害怕时看它,不安时看它,喜悦时看它,骄傲时也爱看它。关曦明在那双瞳孔中看到过无数的情绪,有肆意飞扬,有嗜血无畏,更有安慰鼓励。 可这是提一次,关曦明在卓钺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愤然和悲伤。 是了。那个让他追随了十几年、看似无所畏惧的大哥,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小关卓钺黑眸熏然,艰难道,是我对不住兄弟们。 他作为重生之人,明明知道了命运的走向,却还是没让他们过上最好的日子。 关曦明心中一酸,忙勉强笑道:卓哥你别这样,这怎么能怨你?我就是随口说说,也不是为了抱怨什么。 他忙又帮卓钺满上了酒:喝酒喝酒,不提了。 可卓钺一把按住了关曦明倒酒的手:不,你说,我要知道。除了这事儿,你还知道什么?还有什么事情憋在心里? 张老黑是,符旺是,连他关曦明也是。为何遇到了事情,宁愿憋在心里不说,也不愿意告诉他?是见外?还是骄傲? 他卓钺在他们心中就这么靠不住吗? 卓钺按着关曦明的手,紧盯着他僵硬的表情:小关,无论你发现了什么、在为难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知道了以后才能帮你们。对我们都好。 卓钺心中想的是关曦明暗中拜访张老黑的事情。 一旁的郦长行似听出了卓钺话中的意思,也定定地注视着关曦明。 在二人的目光中,关曦明怔怔地呆坐着,脸色有些发白。他似乎在迟疑,半晌后,终于极难启齿地开口了:卓哥,是不是所有军中的物资归属,比如火铳什么的,都会被记录在案? 卓钺皱眉:这是自然。 那信鸟呢? 信鸟?卓钺想了想,自然也有。 这种通讯用的小东西很好用,且造价不菲,给了谁、谁在用都要清清楚楚地记录在账。比如之前他离开榆林关时,娄长风也是命人登记好了才取来了信鸟,如今他回来后也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关曦明为何要问信鸟? 关曦明攥紧了拳头,近乎无措地结巴道:那、那日卓哥你交代我严防火铳被盗之后,我顺便翻阅了一遍所有军械登记在册的明细。其他的没有问题,唯独信鸟少了一只。 是是黑哥借走的。而且是休战以后借的。 卓钺心头蓦然一紧。 信鸟,是战时专用的通讯工具,根据磁石的方向飞行不会出现差错,也比信鸽小巧且避人耳目。然而现在已经休战了,普通的通讯大可以通过信差来进行,实在不行也能用信鸽,为何要用信鸟呢? 见卓钺面色紧绷地沉默着,关曦明慌忙摆手道:我、我瞎猜的,可能黑哥只是觉得好玩?所以借来一只玩玩?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用处?所以我也一直没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这说辞,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卓钺声音紧绷问道:你发现老黑借走了信鸟,然后呢? 仅凭如此,的确难以断定张老黑借信鸟的目的。他觉得关曦明应该还自己做了调查。 果然,关曦明眨了眨眼睛,终于垂头丧气道:信鸟体内也镶有磁石,所以才能按照磁石所处方向飞行。我借了个罗盘来,日日守在城头,前几天终于等到了那只信鸟。看罗盘的方向是飞往草原的。 原来如此。种种证据已经表明,张老黑一直在和草原方面暗中联络。 但他用的居然是军用的信鸟,也不知是不了解信鸟构造,还是说心思粗没在意。 卓钺捏紧了拳头,低喝道:小关,你简直是胡闹!竟然拖了这么久才告诉我! 如果不是他今□□问,关曦明还要帮张老黑隐瞒多久? 关曦明反手抓住了卓钺,哀求道:卓哥,你先别急,这事儿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黑哥和我们同甘共苦了那么久,他真的不是那种人啊,说不定是有什么苦衷,别冤枉他。 一旁的郦长行不动声色地拦了一把关曦明,状似柔和地笑道:黑哥自然有苦衷。小关哥别忘了,他的妻儿都病重了,而草原有最好的巫医。 关曦明怔住了:可、可是 卓钺低喝道:我当然不会冤枉他!可你瞒着我,如果出了什么严重的后果,你自己担的起吗?你内心的煎熬,抗得过去吗? 前世的关曦明难道不就是发现了事情,却又不知该不该说出口,踌躇彷徨到了最后一刻,才忍不住说出了口。可为时已晚,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卓钺绝不会再让关曦明再经历一次那种煎熬! 关曦明双目微红,看着卓钺正想再说什么,却忽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小嘎推门大步入内。 他脸被冻的青白,一双眼睛却无比清明。他的目光划过脸色各异的三人后落在了郦长行脸上,沉声道:有十几个身份不明的草原人结伴入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关关,为哥哥们操碎了心,rua你脑瓜子~ 明天有个重要考试,老天保佑我过,搓手搓手搓手,请假一天哟。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戎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尘黯旧貂裘。 《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陆游 第112章 乱雪夜 边关的夜纵然深了,也呈现出一种澄澈的墨蓝,再加上漫天如鹅毛般的飞雪更显得此情此景壮阔瑰丽。贺新春的人们守在通红的篝火旁,吃着年夜饭看着雪景,定然十分享受。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然而匆匆行于风雪中的卓钺几人却没这般好运了。 小嘎一边带几人穿过街道,一边匆匆道:这段时间出入榆林关的草原人不少,但大多是两三结伴的散客,或就是大型商队。但超过了十几人以上的商队若想进入市集,必得先去衙门获得商贸文书方可经营卖货,事后还需上交一定税银。 但今天我碰到的这群商队极为奇怪。小嘎沉声道,十车的货,却只拉了五车的牛羊皮毛,剩下的五车是精制的马饲料。 其他人尚不觉得有什么,郦长行却轻轻嗯了声。 的确奇怪。郦长行向其他几人解释道,草原上的马饲料的确比中原做的要好很多,从供需上讲这群商队没问题,但从利润上讲他们肯定是要赔本的。草原商队来关内一次不容易,所以都会卖利润较高的牲畜皮肉,像饲料这种占地方又不价值不高的东西连税银都赚不回来,几乎没人会千里迢迢运来贩卖。 众人恍然。 我也刚开始也只是心生怀疑罢了。小嘎沉声道,但今晚下职后我让人去查了下这群人的商贸文书,发现他们根本就没去衙门办理。 若想进入市集卖货,就必须得要文书。这群草原人运了十车的货,却又不打算进市集买卖,的确是奇怪已极。 更奇怪的是,这并不是这些草原商人第一次来榆林关。他们前几次来,全都手续齐全,为何独独这一次没办手续? 卓钺捏紧了拳头:着人去仓库查看火铳的状况了么? 小嘎点了点头:让人去了。只是今天是新岁很多人没有当值,开库门需要好几道手续,不一定那么容易办下来。每柄火铳上虽然都有编号,但挨个查过去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也需要花点时间。如果这群草原人真是来运火铳的,他们真的很会挑时间。我想的是咱们先盯住他们,看看情况。 说话间,小嘎带着几人来到了一处旅店前,不少北上来榆林关做生意的草原人都会在此落脚。顺着小嘎手指的方向一看,他们果然看到了一群草原商客。 卓钺眯眼细看了半晌,断言道:这群人不对劲。左三左四,中一,和右边两人都不是普通的商贩,他们是草原兵。 被卓钺点出的这几人虽然长得高大壮硕,但在商队中其他几人在忙着整理物资的时候,他们却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而是自顾自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时不时警惕地四下打量。 他们几个都穿着及地的长斗篷,不知是不是随身带着兵器。 几人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 小嘎轻声道:要不要禀报将军将他们拦下? 卓钺咬牙想了想,摇头道:先别打草惊蛇。现在咱们在暗处,缀着他们好好看看,究竟是谁要和他们接头。 今夜是元春,许多草原商贩都忙着装货卸货,再送货到城内的各个人家,这家旅店前一时间车水马龙,甚为热闹。 而卓钺四人隐在暗处,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群商队,并且不近不远地跟上了他们。卓钺盘算得很仔细火铳这东西体积不小,且分量很重,就算他们看不见两方交易的现场,根据车轱辘压在雪地里的痕迹深浅也能判断出是谁给了他们火铳。 这群草原商贩先去了驿馆,在驿馆内停留了约有一盏茶时间。卓钺几人以为与他接头的人必然就在驿馆之中,正要上前,却见这车队拐了个弯又往下一处去了。 他们要送货的地方竟然不止一处。 下一处他们去的地方几人都很熟悉竟是张老黑家。 当看到张老黑那熟悉的门院时,藏在暗处的几人都瞪圆了眼睛,又紧张又恐惧。一个高大的草原男子上前敲了敲门,张老黑出来开门让车队进去了。 卓钺恨不得有千里眼能穿透那堵墙看到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很快,车队便再次出来了,草原人前脚刚迈出门槛门就被咣当一声甩上了,里面的人似乎心情不佳。 草原人脸色也不太好,冷笑了声回了队伍。商队再次缓缓开动了。 黑暗中,关曦明与卓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动。 张老黑之前不断用信鸟与草原联系,如今又和草原人碰面 难道内奸的真的是他?! 就在卓钺心神不宁时,郦长行捏了捏卓钺的手:别急,还有下一家。 接下来这商队去的地方他们也都不陌生是那军械所的参将家。在这处他们停留了也有一盏茶时间,又往下一处去了。 此时小嘎眉头紧皱,低声道:这样完全无法判断。今日雪下的大却满,路上行人不少,雪面已经完全泥泞,无法通过车轮轧雪的深浅来判断货物重量。现在,火铳很可能已经在这群草原人的车里了。 关曦明恼道:那还不如直接上去吧他们拦下! 卓钺摇了摇头:事已至此,我们就看到最后。万一与他们接头的是最后一家,我们现在出手就完了。 谁竟知道,草原人最后去的这一家,竟然也是他们的老熟人。 卓钺盯着不远处的人影,眯起了眼睛:刘富裕? 这犊子竟然还没死? 刘富裕与卓钺的缘分也算是颇为深厚了。早在还没开站之前,刘富裕就是卓钺所在卫所的总旗,因为军田私占的事情他和卓钺闹得十分不对付。前世刚刚开战,刘富裕逮着卓钺一点小错处就拼命败坏他的名声,让卓钺的声誉在军营中变得很差,自此一路走了下坡路。 今生吸取了前世教训,没有让这个姓刘的小人得逞。后来在行军途中,刘富裕也看不惯卓钺屡立战功,两人频频起冲突。他们的最后一次交集是在沧衡城,刘富裕发现了他们偷偷去郸州买粮食,两人因这事打了起来还同时受了处分。 后来他又立战功不断升迁,自然和这小人没了关系。卓钺以为他或许早就战死了,没想到此时竟然又见了面。 郦长行微微扬眉低笑了起来:有意思。他竟然也和草原人有关系? 关曦明捏紧了拳头,愤声道:这人以前就会私占军田!他绝对是那种通敌的人! 从情感上讲,他更愿意相信刘富裕是叛徒,也不愿相信此事和张老黑有关系。 片刻后,商队再次从刘富裕的院落中出来。这次他们没有再在城中徘徊,而是直奔城门而去。 这群人已经得手了,他们要走! 卓钺伸手往后一摸,狞笑了声:就现在。 一阵倏忽的寒风刮过,吹掉了草原人的兜帽。他猛地回头看去,却唯见纷扬的白雪没头没脑地飘在天地之间,似是出殡时撒的引路纸。 大、大人,旁边的商贩见他驻足,忙问,怎么了? 快走。那股凉意让他有些不安。 商贩陪笑:大门就在前面了。那位说守城的都被打点好了,不会有问题 草原士兵低吼:我说加紧速度! 商贩一激灵,立刻狂甩起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马痛呼着长鸣一声,拼命蹬地艰难地拉着货车跑了起来。草原士兵绷紧了全身,伸手摸向自己斗篷的深处 头顶! 一股悍然霸道的杀气猛地从上方突刺而来,如有泰山压顶之力!草原士兵连看都来不及看,抬手用力一挡,一声金石相撞、山峦崩裂的声音震裂了人的耳朵! 草原人眦目欲裂,隔着雪刃他看到了那人的眼睛 那双精亮、冰寒、沉黑、刚毅,如同煞神般的眼睛。 相撞的兵器震得草原士兵半身一麻,踉跄退了几步。卓钺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突袭不成,往后纵身一跳于雪地中站定,咧嘴冷笑一声:反应倒快。 快走!草原人纵声大吼。 卓钺一挥宣花斧飞身而上:休想! 草原人双手持锤回挡,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商贩们吓得瑟瑟发抖,被剩下的几个草原士兵护着夺路而逃。然而屋檐上转瞬又跃下几人,正是关曦明、小嘎和几个中原士兵,几人拦住商队去路抽刀而去。 卓钺正厮杀得酣畅,忽然一道人影插入二人中间,正是郦长行。 干什么!卓钺已好久没有杀得如此痛快过,被人打断顿时大为不满。 郦长行手持兵器替上了卓钺:你身子不好,别动元气。 瞬息间,街上已经混战成一团。卓钺趁着众人缠斗的功夫飞身过去,掀开罩在货车上的油布一看,顿时看到了码的整整齐齐的二十杆火铳! 这些草原人,果然是来偷火铳的。 路上的厮杀声惊动了城内的巡防兵,片刻后数队人马同时赶到,把这条街道照得灯火通明。商贩们纷纷崩溃地跪地求饶,几个草原人见大势已去,纷纷喘息着退在了一处,冷冷地看着周遭不断涌来的中原士兵。 卓钺紧攥宣花斧,厉声喝问:你们是哪族人?城中与你们接头的是谁? 几个草原人面色冷凝,嘴角纷纷泛出了冷笑。 关曦明上前一步喝道:现在投降,可以绕你们 忽然雪光一闪,几个草原人同时拔出匕首用力攮入胸口,干净利落地了解了自己的性命! 鲜血喷洒,溅在了货车和商贩们的脸上,顿时激起一片崩溃的尖叫声。 卓钺皱眉揉了揉额头,转头向关曦明和小嘎叹道:整件事情,现在去向娄将军汇报一下吧。 二人点头,走向了闻声而来的巡防队伍,低声交谈了起来。 郦长行来至卓钺身后,看着倒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平静道:他们用的是土馍忠人惯用的兵器重锤。 卓钺摇头:但他们并不是土馍忠人。 卓钺在草原上和土馍忠人交过手,这个部落的士兵各个魁梧凶悍,骑在马上还可单手抡锤,势不可挡。 虽然这些草原人也很壮硕,但要双手持重锤才能与卓钺抗衡重锤并不是他们惯用的兵器。 郦长行赞同地点了点头,看着商贩们被中原士兵们押走,缓缓道:驿站中的人、张老黑、参将和刘富裕。和草原人接头的人,就出在这四人里面。所以是谁呢? 卓钺看着染红了白雪的那片赤红,目光深沉,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郦:你身子不好,别伤了胎气(doge) 所以大家还记得刘富裕嘛!这个炮灰又出现了,你说你总跟主角作对,能有什么前途? 第113章 遍疑云 新岁之夜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娄长风得知之后果然大为光火,将守城的将士、当夜巡防的兵将和卓钺全都传唤了过去。 被训得垂眉燥眼的守城将士自堂上退下来后,悄悄对卓钺无奈道:自休战以后,集市开放,每日里不知多少草原人进出榆林关。咱们虽也都会对每个人的身份仔细盘查,但要是有人想刻意隐瞒,我们也查不出来啊。再说,这都休战了,谁能想到草原蛮子能这个时候再整幺蛾子?卓老弟你真是料事如神,要不是你 卓钺听得连连苦笑。若不是他已经经历过了一遍所有的事情,估计也料不到。 卓钺!堂上传来了娄长风没好气的声音。 卓钺冲那将士打了个眼色,匆匆迈入了堂内。 堂上聚集了榆林关内所有的重要将领,娄长风面带愠色抱肩立于中央,一见卓钺劈头便道:卓钺,这些草原人进榆林关偷火铳的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 卓钺正色道:与标下绝无关系。 没关系?那为什么你前脚入城,后脚便出了这种事?!娄长风难得烦躁地搓了搓额头,长出了口浊气道,卓钺,如今就算是我相信你,也难以服众阿。现在明明是在休战期,而且我们还在通过三王子谈着边疆条约,你一回来这又这种种的事情凑在一起,说巧合也太牵强了吧? 卓钺微微皱了皱眉。 娄长风这话提醒了他,所有事情发生的时机的确有点太巧了些。他心中有诸多猜测,但因还没有确凿判断,只能道:将军莫忘了,所谓的休战只存在于我们和扎干人之间,而草原上还有很多其他的部族。 比如扎干的旧主子土馍忠,比如达日阿赤里的其他势力,还比如至今依然不知底细的胡达族。 娄长风脸色微微一变,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算打完了仗,如今的边疆也并不安宁。草原上不同的势力实在太多了,按下葫芦起了瓢,他们大意不得。 沉默半晌后,娄长风沉声道:这件事情,我交给王戎去查。卓钺,你在旁协理,必须要给我查出来这群草原人的底细,以及军中的内奸是谁! 众将领中的王戎冲卓钺眨了眨眼睛。卓钺放下了心来,朗声领命他与王戎早在中兴城时就有旧交,两人关系不错。娄长风专门点他来主查此事,估计也是想给卓钺行方便。 好好查,卓钺。娄长风紧盯着卓钺,面色忧虑,如果不查清楚议和、和亲、互市这种种事情都要另当别论了。 领命出来后,王戎笑着拍了拍卓钺:没想到战场上没机会和你并肩,如今休战了倒给了咱们合作的机会。卓老弟,我是信你的,你说咱们怎么查? 卓钺笑道:多谢王副将的信任。那几个草原人已经自尽,可以把尸/体交给仵作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关他们身份的讯息。那些商贩自然也要审问,他们或许知道草原人和城中的内奸是如何接头的。还有 他压低声音,把昨夜几人跟踪草原商队所看到的情景都说了一遍。 王戎听着,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商队最先去的那间驿站我知道,里面住的是押送最新一批火铳来榆林关的使臣,过了年关他们就要返回京城了。 驿站里的人,竟然也和这批火铳有关系?卓钺皱眉问道:那刘富裕现在军中做什么? 他没什么战功,军衔也不高,停战之后被派去了军械所看管库房。 所以说,运送火铳来边疆的使臣、看管库房的刘富裕、军械所的参将、再加上一个张老黑,这个商队接触过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将火铳交给草原人。 卓钺不停皱眉。他也不太擅长抽丝剥茧般的查案,只好苦笑道:说实在的,这里面关系错综复杂,我也得回去琢磨琢磨。就烦请王哥先审理那几个商贩,和我提到的这四户人家吧。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王戎连声答应。 还有一事,我得和你交代。卓钺低声,将张老黑用信鸟私自与草原方面通信的事情告诉了王戎。 如今事关大局,他不能再为张老黑隐瞒。而如果能趁此机会证明张老黑与火铳失窃的事情无关,当然是最好的了。 回去之后,卓钺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了郦长行,并若有所思道:将军今天那句话倒是提醒了我,这些人来偷火铳和咱们入关的事情,是不是也赶得太巧了?难道真有什么关系? 郦长行目光一闪,笑道:也说不定。 卓钺烦得直搓额头:所以这群人是谁?他们真的是土馍忠人,还是装的?为什么要装?如果他们是胡达人,为什么要偷火铳呢?这个小部落连名气的没有,偷了火铳又有什么用,他们还能来打中原么? 他烦死了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想想头都要裂开了。 郦长行笑着捉住了他的手:额头都搓红了。别急,你不是已经交代王戎去审问那几人了么?现在就静静等着结果吧。 卓钺叹道:也只好如此。我是担心,这草原上的局势也不安定,你一直与我呆在榆林关,达日阿赤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放心吧卓哥。郦长行微微一笑,我自有打算。 当日王戎就把所有人都聚集了起来审问,最先审的自然就是那几个草原商贩。 这几人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一问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大人,咱们几个真就是正经做买卖的生意人,昨儿晚上送货过去的那几家也都是老主顾了。咱们怎么知道会出这种事儿 你怎可能不知道?那几个草原士兵难道不是跟你们一道来的? 他就是咱们雇的佣兵啊,就跟你们中原的镖师差不多。这千里迢迢得运货到边关,还要途径好几个草原部落,没点儿强壮的人保护着货物实在是不放心啊。 那昨晚你们卸货的时候,都没看哪家把可疑的东西搬上你们的货车了吗? 商贩嗫嚅道:这、这我们还真没细看。咱们做生意都是以物换物,中原人的钱币到了我们那也都没处花,所以这一趟我们收的都是布绢、酒水、大米和一些小玩意儿。这些东西怕潮,这几户人家搬出来的时候都盖了油布,我们也没细看。那几个士兵身强体壮的,我们也就让他们一道搬了。 王戎转述给卓钺的时候,补充道:这群商贩没说实话,哪有做生意人收到货物却不清点的道理?他估计是知道这些草原人进城是要和什么人接头,但又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 卓钺点头,问道:所以这些商贩和那些士兵都是哪里人? 商贩是土馍忠人没错,但这些士兵他们是从自由市集上雇来的,具体什么底细也不清楚。 所以说,这只商队其实就是一个幌子,从他们这里盘问不出太多的信息。 还是得从城中的内奸查起。 张老黑和刘富裕都是赤脚小兵,自然随传随到,军械所的参将虽然傲气,但此事是娄长风亲自下命彻查的,他也只好配合。唯独那押送火铳前来边关的使臣,十分的不好伺候,来的时候还甩了脸子。 怎么,我就是买了几张毛皮,这也犯法了吗?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面容瘦削,留着稀疏的长须,脸色难看得紧,翘着二郎腿冷笑道,边关的将军们,好大的官威啊,看来此处的刑法与京城都有所不同嘛。 今日审问这四人,卓钺也跟着来了,此时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他知道这使臣姓言,出身自京城一个来历不小的世家,可却没想到是如此的张扬跋扈。他见过的谢琻也是名门之子,可谢琻虽然倨傲却并不会仗势欺人,与这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言姓官员大为不同。 王戎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言大人,您误会了,主要是碰巧赶上了火铳被窃的事情,末将得把事情问清楚。 那你问我做什么?言大人尖声道,你还能怀疑我?我可是圣上钦点的押运官,你怀疑我,便是怀疑圣上! 卓钺被他尖利的公鸭嗓吼得脑门儿直跳,忍不住叹了口气。随他一同来的郦长行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王戎的脸色就跟吃了屎般难看。可他已经被架到了这个位置,眼前就算真是屎他也得直着脖子往下咽:大人,末将真无此意。或许您能提供什么线索,帮我们找出内奸也说不定呢? 所以你们到底想问什么?我买了他两张皮毛,给了他五匹红布和几个小摆件,又随手给了点赏银,那几个商贩激动得感恩戴德。言大人冷哼道,你去查查,我说的东西,肯定对的上。 王戎示意收下将士去查,又问道:那您为何要买这只商队的东西呢? 他们每个月都来榆林关一趟。上个月我在市集里看他们在那卖毛料,但料子的毛色都不上等有点儿杂,就专门跟他们订了一批,要求这个月送过来。 接下来便问不出什么了,那言大人又冷嘲热讽地闹了起来,王戎只好把他送走了。 真难伺候。王戎回来后对卓钺苦笑,不过他说的五匹红布和小摆件倒是和货车里的东西对上了。 卓钺道:他作为皇上钦点的押运官,如果差事办砸了也难逃其责,他估计没什么通敌的动机吧。 不好说。王戎摇头道,如今娄将军牵头的议和,是与达日阿赤谈的,如果议和成功新的互市地点就要选在榆林关附近,之前的旧互市辉县估计便要作废了。互市是要收取税银的,每笔单子贪上个几厘都不是小数目。那旧互市辉县是京城几个望族的地盘,其中也包括言家。如果这些人不想让议和顺利进行,从中作梗也说不定。 卓钺听得又头疼了起来。他只听懂了从中作梗,前面复杂的关系一点儿没整明白。 反倒是身后的郦长行了然地点点头:如此说来,咱们要抓紧时间了。眼看着已经过了年关,这位言大人若是搬出圣谕说要返京,咱们拦都没法拦。 几人下一个审问的,是军械所的参将张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卡我还是擅长甜腻的感情流,再次向写推理的大大们献上膝盖 但是自己挖的坑,咬着牙也要写完!(狂打十针鸡血) 第114章 细审问 虽然听说了张宏与符旺张老黑的种种过节,但这还是卓钺第一次见到张宏本人。在他的想象中,张宏应该也是个跋扈之人,仗着自己有几分背景便恨不得横着走。然而见了面才发现,这位张参将竟生了张白胖的团圆脸,见人也笑呵呵的,竟像是没什么架子的模样。 他一进来便向两人行礼,态度放得很低:有什么话,二位尽管问下官。 王戎道:张参将,这批火铳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丢的,你这个管军械所的难辞其咎。你自己又跟这帮草原人扯上了关系,若是说不明白可就难看了。 张宏连声道:下官知道。丢东西的事儿我的确脱不了干系,都是我看管不严。但咱们库房的锁都是双锁头的,非得两个人同时拿钥匙才能开开,我真是万万没想到手底下这些人竟有通天的本事,连库房都能撬开、还勾结了草原人 郦长行微微倾身,在卓钺耳畔轻声道:这张宏好会推脱,两句话便把责任甩到了下边人的身上。 卓钺撇了撇嘴,暗自同意。符旺可是心上长了七个孔的聪明人,还是斗不过这张宏,由此可见此人并不简单。 那你从那些草原人手里买了什么? 一些新制的羊羔肉干。张宏笑盈盈地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我家夫人刚刚生产,口味奇怪得很,只喜欢吃这种草原上自制的羊羔肉干。我给了匹布当酬金。 什么颜色的布?卓钺出声问道。 蓝色的。张宏看了看卓钺,忽然道,这位是卓将军吧,下官久仰大名了。 卓钺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之前小符就总提到你这位大哥,听得我一直深恨无缘当面拜会英雄。张宏笑道,也多亏了这次卓将军回来,不然我和小符的误会就一直没法解开了。 看他说话时的神态,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他与符旺的关系十分亲密呢。 估计符旺要是在这儿,能一口老痰喷死他。 然而卓钺根本懒得听他拐七拐八的、阴阳怪气的暗示,径直道:我觉得你和符旺之间的不是误会,分明是你公报私仇污蔑他。张参将,你也别我 将军,我早就不在军中任职了。 张宏:感觉踢到了铁板。 郦长行眼中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旁边的王戎也是暗爽,带还要忍笑出来打圆场:好了,今日张参将就先回去歇息,有什么要问的我们再唤你来。 张宏脸色有些难看地起身告辞了。 他一走卓钺便撇嘴道:我看这参将不像个好人,笑里藏刀的。他私贩军粮的事情你知道吧?有一有二,便可能有三有四。 王戎苦笑道:我有耳闻。但是嘛,他是前任应州巡抚的亲戚,我们娄家军的人不好仗着身份太过得罪他,不然说不清楚。 远在边关且手握兵权的将军们身份最是尴尬。稍微张扬一些,便有可能落人口舌,被人怀疑有不臣之心。所以这些巡抚、文官们,都只能好生供着。 而且他估计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渠道。王戎补充道,之前他私贩军粮,买方是民间的粮商,和通敌倒卖军/火的性质还是不一样的。若他真是内奸,他又是如何联系上远在境外的草原人的呢? 卓钺皱眉。的确,张宏和草原人一直没什么接触。之前在战时他一直龟缩在后方管点后勤物资,连战场都没上过,虽然承军衔却依然习惯性地自称为下官,他就算是想通敌估计也没渠道。 二人又聊了两句,便唤人将刘富裕唤了进来。 刘富裕还是那般阴气沉沉的模样,他进来看到卓钺倒也不意外,冷冷地哼了声,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卓钺看他也是气不打一出来,脸色冷得很。王戎只好出面,将那两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那一车的马饲料是我买的。刘富裕道。 你买的?卓钺反问了一句,城内有这么多现成的马饲料你不用,非得买草原人的马饲料做什么? 刘富裕愠怒道:你管我买哪家的。草原人的马饲料好,饲出来的马自然也好,我只要掏得起钱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我。 卓钺冷冷地看着他,心中虽有怀疑,但却也想起刘富裕似乎早在卫所的时候,就极爱好马。他对别的军务不上心,每天饮马跑马倒是勤快得很。 或许刘富裕真的是那种斥重金买马饲料的人。可那一车的稻草蓬松得很,里面正好可以藏火铳,这难道也是巧合么? 那你给商队的东西是什么? 两箱茶叶。刘富裕撇嘴,不是什么好茶,便宜得很。反正那些草原人也不怎么识货。 最后一个进来的人是张老黑。 张老黑进来时,卓钺不由自主地僵直了身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张老黑的眼神略有些黯淡,瞥了一眼众人后,无声地坐了下来。 问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王戎正想开口,却被卓钺抢了先:草原人给了你什么? 张老黑将目光缓缓转向了卓钺,平平地吐出了一个字:药。 卓钺追问道:什么药? 治疗阿丹珠血亏和孩子先天不足的药。张老黑神色平静地道,巫医是我在城内的市场上遇到的,他说以后每个疗程的药都让南下中原的草原商队带给我们。你去查,这商队每次入城都会来我家。 卓钺紧皱了眉头。所以张老黑已经找到了给孩子治病的大夫?可是他为何一直瞒着自己? 王戎问道:既然药都是商队带给你的,为何你还要频繁用信鸟与草原联系?信中都写了什么? 听到信鸟二字,张老黑终于神色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瞥了一眼王戎。 每只信鸟,在军械所都是登记造册的,你该不会不知道吧?王戎沉声道,用军用信鸟私通敌军,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其实若不是关曦明突发奇想去彻查了军械所,估计也不会发现这只信鸟的去处。但此时王戎故意这么说,便是为了炸出张老黑的实话。 谁知张老黑脸色难看了半晌,最后竟混不在意地嗤笑了声道:我私通敌军?你们不会是查不出来内奸就打算拿我当替罪羊吧?我是用信鸟与草原巫医通信了不假,可信中只写了我妻儿的病情,他的回信中也没有其他内容。你尽管查去,只要你不是想故意栽赃我,我都不怕你查。 王戎皱了皱眉:那你为何不用信鸽?非要用信鸟? 张老黑不耐道:没经过训练的信鸽找不准地方,又没个准点儿,我妻儿的病可耽搁不起。若惩治我私用军物,这个罪我也就认了。 他顿了顿,复又冷笑道:再说,你们今天差的是火铳失窃的案子吧?我早在年前就被停了职,连军械所仓库的钥匙都没有,根本无从偷拿火铳。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在四个人中,反倒是张老黑的嫌疑最小,因为他早就赋闲在家了,估计连那批新型火铳的样子都没见过。 卓钺渐渐攥紧了拳头,内心复杂纠葛。张老黑的说辞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毛病,甚至很合乎合理,他当然也愿意相信张老黑是清白的。 可却又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恐怕正是因为太想相信张老黑是无辜的,反而有了一丝惶恐忐忑。 郦长行坐在卓钺身旁,一直有些若有所思,此时笑道:黑哥,既然信鸟是军用之物,恐怕不能随意借给人使用吧?况且你当时已经停职,所以是谁把信鸟借给你的呢? 张老黑听他叫的那声黑哥,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听完他这问题后表情又有些僵硬,干干地答道:反正我在军械所也有些交情,想用他们就借了。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郦长行笑盈盈地道:所以是谁借的? 张老黑愠怒道:不记得了!我早说了,你们若想追究我军物私用的罪过,敬请自便! 郦长行挑了挑眉道:我不是军营中的人,没资格追究你,最后还要看王副将如何处置。 好了。王戎插言道,今天先到这里,有什么问题我们会再唤你来。 张老黑前脚刚出去,郦长行便立刻对王戎道:王副将,烦请去查查究竟是何人将信鸟借给了张老黑。 卓钺立刻皱起了眉,王戎也迟疑道:三王子是怀疑信鸟的事,与火铳失窃有关?可张老黑方才那番说辞也勉强说得过去 郦长行笑道:方才您提到信鸟的时候,张老黑明显脸色一变,似是没想到咱们会知道此事。可他接下来应对流畅,态度坦然,对于信鸟的用处直言不讳,倒不像是作伪。而且我了解张老黑,若是他没有提前准备的话,定然说不出如此流畅的谎言,所以他说的多半是真话。 既然是真话,咱们为何还要查? 他前面的对答都很流畅,却唯独我当我问到是何人把信鸟借给他时,态度慌乱了起来。郦长行从容道,私自借出军用之物虽然也是个不小的罪名,可与私/通敌军比,还是不算什么。我想知道,张老黑为何要冒着被咱们怀疑的风险,也要袒护此人。 王戎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还是三王子看人仔细。我可以让人去查查,但若是真有人偷偷把信鸟借给了张老黑,估计也不会登记在册。 四人审问完毕,似乎各有疑点,也都各有动机。王戎和卓钺都是脑子一根筋的武将,不擅长思考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此时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郦长行。 郦长行笑道:那支商队的货车,没人动过吧? 没有,除了让人盘点了下里面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呢。 郦长行站起了身:那边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内奸是谁呢?押注啦押注啦,敲锣。 争取!三章以内!搞定这些推理!(不然要秃了) 第115章 察秋毫 那两辆马车就停在守备府的院子里。 郦长行绕着马车走了一圈,又蹲下来细瞧了瞧车轱辘处,最后将油布掀开往里面看。卓钺也凑了过去,第一辆车中放着五匹红布,几个银制小摆件,两匹蓝布和两箱茶叶。张老黑自称早已付清了诊金,所以并没有给商队任何东西。第二辆车里还剩了半车的马饲料,当时被发现的火铳就是被草原人藏在了这半车马饲料中。 郦长行仔细看了看第一辆车里的东西,直起身道:所以商队走的顺序是,言大人,张老黑,张参将和刘富裕对吗? 旁边的王戎和卓钺点了点头。 郦长行俯身,从红布上捏下了一个短短的草茬递给了卓钺:卓哥,你看这是什么? 卓钺结果来眯起眼睛细看:似乎是马饲料里掉下来的草渣? 郦长行点点头,用手摸了摸那几批红布:马饲料和布料明明是分开装的,为何布料却沾上了马饲料中的草茬? 卓钺怔住了,他与王戎一起弯腰细看,果见放在最上面的两匹布面上都沾了一层细细的草渣草茬,但若不细看可能还以为是灰尘。 这本来是细枝末节,可被郦长行专门一问,卓钺却又答不上来了:对啊,当时这些草原人在客栈里打包的时候他们都看着呢,一车装了皮毛一车装了马饲料,后来皮毛换的这些布匹也没和饲料放在一辆车里,为什么布上面会沾着草茬呢? 郦长行平静地道:因为中间在某一户他们拿到了火铳,但又不想放在频繁敞开的第一辆车里,所以就把一部分马饲料挪到了一车,将火铳藏在了第二辆车里。 他顿了顿,扬眉一笑:如此一来,便可以排除刘富裕了。 卓钺和王戎听得目瞪口呆:什么?为什么可以排除刘富裕? 郦长行耐心解释:如果刘富裕是与他们接头的人,那么草原人只需要将他要的马饲料搬下来,再把火铳放到剩余的饲料里就行了,完全没必要腾挪。但如果是马饲料还没送出去的情况下,如果又拿到了比较占地方的火铳,就只能把第二辆车腾出一部分空间才能够放下火铳。 卓钺听完后恍然大悟,狠狠一击掌对啊!如果排在最后而且要了马饲料的刘富裕是内奸,草原人就完全没必要费这个事了嘛。 他简直佩服极了,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场,真想上前摸摸他家小狼崽的脑袋。从一小点草茬都能看出不对来,郦长行的脑子真是太好使了,真给他争气! 仿佛感受到卓钺赞赏的目光,郦长行抿唇冲他一笑,还偏了偏头,那模样像极了把后耳处的柔毛露出给主人讨乖的小狼。 卓钺赞叹的同时,却又不禁有些遗憾若刘富裕这小人真是内奸就好了,可谁知平日品行不端的他这次竟是第一个排除的嫌疑。 所以剩下的还有言大人、张参将和张老黑,是谁呢? 王戎也很佩服:行,现在变成三选一了。三王子,你看要不要把张宏和张老黑再叫来一次仔细问问?言大人那尊大佛咱们请不动,就先审这二位吧。 郦长行摇摇头:不用,我们先去看看放火铳的仓库吧。 正值战时的时候很多军械都分发在各个营帐和各个将士手中,有些刀枪上还会刻着制作的年月日、工匠姓名以及将士的名字。但火铳较为特殊,很贵重,通常很难保证人手一柄,所以并不会在上面刻名字,而且非战时还会统一收回入库管理。 几人来到仓库前,郦长行托起挂在外面的锁看了看。果如张宏所言,这锁是双头锁,须得两个人同时拿钥匙才能开。外表也没有破坏过的痕迹,看来拿走火铳的人的确是用钥匙开的。 郦长行若有所思,王戎随手召来了一个库管小兵问道:开这把锁的钥匙,是由固定的人保管的吗? 小兵道:这锁叫天地锁。地锁有四把,管库房的一共有四位领头,他们一人一把。天锁只有一把,一直都是张宏大人保管的。 所以说,每次开门的时候都需要张宏和库房领头同时在? 应该是吧。反正每次开库房的时候都是见两位一起来。 王戎对郦长行和卓钺叹道:我怎么感觉情况越来越复杂了呢?本来以为直接管库房的刘富裕嫌疑最大,可他现在反而清白了。如今又发现开仓库的锁必须得两把钥匙一起才能开,难道串通草原人的有两个人不成? 郦长行摇了摇头,他找了今日当值的库管领头要了钥匙,拿在手里端详了半晌后道:卓哥,王副将,咱们往参将府走一遭吧。 啊?王戎奇道,要想找张宏问话,直接叫他来不就好了。 有些细节,须得深入虎穴方能得到啊。 因为时限摆在那,三人不敢停歇,立刻启程前往了参将府。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堂内掌了灯,而且已经传饭了。 在郦长行的授意下,王戎向门房亮了牌子,不等通报一路长驱直入,大摇大摆地进去了。等张宏接到通报慌忙迎出来的时候,三人已经走到中堂了。 堂内传出饭香,似乎正在用饭。张宏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一见三人顿时呆住了,勉强从嘴角挤出了点笑:几位怎、怎么如此突然,下官也没出门迎接,实在是 卓钺和王戎都不知道郦长行这么做的用意,都没吭声,却听郦长行浅笑道:打搅参将用饭了,但实在是公务耽误不得。 他探头看了看堂内:我们方便进去吗?可有内眷在? 张宏连声道:不妨事不妨事,她们回避就好了。一边把他们三人让入了屋内。 屏风后人影一闪而过,似乎是有内眷匆匆离开了。桌上摆着两双碗筷,看来是正在吃饭的样子,菜色很是丰富,从清蒸白鱼、东坡肉、芋子烧鸡到清炒菜心、上汤白菜一应俱全。 张宏忙叫下人来收拾,却被郦长行拦住了:不妨事,我们问句话就走。张参将,库房的钥匙你可带在身上?能不能让我看上一看? 张宏一顿,旋即笑道:这种事何须几位专门来?我亲自送过去 郦长行扯了扯嘴角:时间紧,我们跑一趟也是应该的。 他翠绿色都瞳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张宏,眼角虽然带笑,可眼眸的最深处泛着幽幽的冷光,看得人遍体生寒:还是说张参将的钥匙并没随身带着?需不需要我一同去取? 张宏被他看得如立荆毡,勉强笑道:不、不用,钥匙我都带在身上呢,拿给你们看就是。 说着,他掏出了一把末端系着红绳的钥匙,递到了几人手中。 郦长行接过来瞅了两眼,卓钺也在旁认真看着,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张参将,这钥匙你只有这一把? 张宏陪笑道:是啊,这库房的钥匙,下官怎么敢乱配? 但你这钥匙新得可以啊。卓钺皱眉,钥匙头的还崭新的,我看那几个库管的钥匙都已经磨黑了,特别是插进锁芯的这个地方。按理说开天锁的只有这一把钥匙,你这钥匙的磨损应该比那几把厉害的多啊? 张宏的脸色顿时微变。 郦长行轻笑了声:卓哥好厉害。 卓钺瞥了他眼:赶紧说正经事儿的。 张参将,你专门配了把钥匙来应付我们是为什么呢?郦长行看着脸色铁青的张宏,难道这并不是开天锁的钥匙? 张宏脸上的笑容愈发勉强,但依然强撑着陪笑道:三王子,下官怎么敢糊弄你们?这钥匙你们拿回去试试不就行了,咱们肯定是有误会 所以这把钥匙,能开天锁不假。但却并不是你最常用的那把钥匙吧?郦长行一挑眉稍,你专门配了把只能开天锁的钥匙,是怕我们知道你惯用的那把钥匙,能同时打开天地双锁? 张宏猛地一梗,白胖的团圆脸微微抽动了起来。 王戎捏紧了拳头,急道:那、那刚才那几个小兵难道也是在说谎?他们明明说每次开仓库门的时候,张宏和库管都要同时在场啊。 这次终于弄明白了的卓钺抢着解释道:库管的钥匙是只能开地锁,所以要张宏在场。但如果张宏能同时打开天地锁,他想开门的时候却不需要库管在啊! 卓钺越想越对头,简直想把张宏那虚伪的笑给撕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最早提醒他们库门是双锁头的就是张宏本人啊!他故作迷阵将,在第一次审问的时候就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必须两把钥匙同时在才能打开天地锁。小兵不知道其中玄妙,反而侧面证实了张宏的话。 然而张宏也算是百密一疏了,连用来应付检查的备用钥匙都提前打好了,却忘了打磨做旧。 如果他没有故意用天地锁的迷阵来误导几人,估计最先被怀疑的也不会是他。 这恐怕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见几人识破,张宏僵硬地站着,勉强笑道:我这钥匙是新了点儿,但这库房门平日里也不怎么开嘛。三王子说的那能同时开天地锁的钥匙,根本不存在啊,您也不能通过臆想来定下官的罪 然而郦长行说完前面那番话后,根本就懒得再理他了,此时只是不紧不慢地玩儿着卓钺大氅上的领毛,直接将他的辩驳当了耳旁风。 张宏: 王戎上前一步道:放心吧张参将,没人会冤枉你。但如果我拿着你这把新钥匙去城里的锁铺询问,你觉得会不会有开锁工匠认出你这把新配的钥匙? 张宏哑口无言。 王戎见事情处理得如此顺利,也十分高兴,一挥手道:张参将,和我走一遭吧!稍后你这府邸也需要被搜查,见谅了。 张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僵站了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道:王副将,没必要如此吧,何必闹得如此难看?我那姐夫与娄将军也是熟识,有什么话不如请娄将军一同来,我们说清楚不就最好了? 这是搬出他的靠山了?王戎冷笑了声,正想告诉他不用再负隅顽抗了,却忽听郦长行又开口了。 郦长行不知何时已踱步到了桌边,正闲散地打量着桌上的饭菜:今日,张参将是和夫人在用饭吧? 张宏已经被他问怕了,抿紧嘴角没吭声。 贤夫妇真是伉俪情深呢。郦长行不咸不淡地道,但是看你夫人的胃口,似乎不太好啊。 他的目光瞟过用了一半的席面。女眷那侧的碗中堆了一块鱼肉,一块烧鸡,还有两块东坡肉,但这些肉菜只是放在那,一筷子都没有用过。 郦长行凉凉一笑:月子里胃口不好,嘴中发苦,不喜荤腥吧?既然如此,她为何又会喜欢膻味极重的草原羊肉干呢? 此时张宏的脸色,已经彻底灰败了下去。 郦长行嗤笑了一声,眼瞳深处的阴森终于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他看向张宏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蚁:乖乖地随王副将回去,有什么话老实交代。若是因你毁了我们两族的议和,就算是你那姐夫亲自来求情,也能一脚碾死了他。 不过一个时辰时间,平和安宁的参将府已经被兵将死死围住,府门洞开,火光亮若白昼,进出奔走的搜家脚步声快如行军。 女眷的哭声嘶声力竭,极为凄惨。张宏她夫人不顾丫鬟下人们阻拦,踉跄奔出,拽着张宏的衣角不让他走,跪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气。张宏也再不复那笑容和蔼的模样,脸色惨白冷汗淋漓,整个人像是个被水打湿的面团,眼神黯淡地拉着夫人的手不住安慰。 卓钺和郦长行站在不远处地台阶上。卓钺抱肩看着那厢的生离死别,叹了口气:也挺可怜的。 听说这张宏随为人狡诈,但对这个夫人倒是专一的很,府里连个妾室都没有。 不然随意塘塞一句那羊肉干是给侧房买的,估计也就敷衍过去了。 郦长行倒是面色如常,随意道:有什么可怜的。他送出去的这批火铳前世害死了你,我有一百种法子能让他死得更惨一些。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愣了愣。是啊,正是这批火铳,落到了草原人的手中,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害死了自己。说起来这张宏也算是他的仇人了。 可有意思的是,他竟对前世的张宏半点印象都没有,两人连面都没照过一次。恐怕就连张宏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这次背叛会导致什么人命丧沙场吧。 人们的命数纠葛,还真是有趣的东西。 卓哥。郦长行忽然叫了他一声。 我心中有一事迟疑了很久,想征求你的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结束哈,一号犯人落网~ 今天也是一只在机智、冷酷和乖巧间来回切换的小郦! 第116章 胡达族 与此同时。 破旧的民房四下漏风,刺骨的冷意顺着砖缝窜了进来,吹得那一豆昏黄油灯左右飘忽闪烁,细小的火苗不住瑟缩。 张老黑就坐在床沿,盯着这点火苗怔怔出神。 阿丹珠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翻身起来将一张毛毯盖在了张老黑肩上。张老黑回过神来,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没事,你快睡吧。 你在想什么?阿丹珠将头靠在了张老黑的肩上。 张老黑沉默着,没有说话。阿丹珠也不急着追问,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他身旁。 半晌,张老黑拿起了油灯,抽出一张藏在灯台下的纸递给了阿丹珠。阿丹珠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这不是巫医大人上次写给你的信吗?你为何要留着?往日巫医大人不都叮嘱你把信给来送药的商队大哥们带走吗? 张老黑没说话,而是拽着阿丹珠的手,将薄薄的信纸往火苗边靠了靠。 阿丹珠定睛一瞧,顿时倒吸了口气冷气:这、这是 张老黑叹了口气,拿回纸又原封不动地藏在了灯盏的下面:有郦长行在,他们很快就会想通的。 阿丹珠的声音微微抖了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办?是和盘告诉卓钺,还是 张老黑叹了口气,摇摇头:我还没想好。 夫妻二人再次沉默了下来。 外面的冷风呼啸不止,衬得屋内的沉默愈发难熬。半晌之后,阿丹珠却忽然啜泣了起来。 张老黑忙托起她的脸,擦着她眼角的泪水懊恼道:怎么就哭了?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是我是我连累了你。阿丹珠泪盈于睫,懊恨道,若没有我,你根本不用得罪那么多人,更不会连自己的兄弟都 张老黑拇指用力,抹去她的泪水:傻话。咱们孩儿都有了,我还能不管你们娘俩么。 他顿了顿,又郑重道:我别的没什么本事。但唯独此事,一天都没有后悔过。 大丈夫落子无悔。他虽然落魄潦倒一无所有,但这点傲骨,还是有的。 阿丹珠默默垂泪,包住了张老黑的手:你那些兄弟们,都是好人。尤其是卓钺,当时在郸州的时候他那么不喜欢我,却还是让你把我带回了军中。他真的是个胸怀十分宽广的人啊。 她吸了口气,又低声道:还有符旺,我知道你们二人一直在闹别扭。但如果不是他,我和孩子恐怕早就没救了你知道我们草原上有 命数这个说法么?或许你和这些兄弟们在一起,便是相生的;但若你们也闹了别扭,命数便相克了 张老黑打断了她:阿丹珠,你究竟想说什么? 阿丹珠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眼中泪痕未干,低声道:别再因为我和这个家,与你的兄弟们离心了。 郦长行还拉着卓钺的手,用掌心的温热来暖着他,可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卓钺不禁胆寒。 给草原人火铳的应该就是张宏没错了。可是这些草原人是如何联系上张宏的呢? 卓钺怔道:休战之后很多草原人能自由出入榆林关,自然多的是机会能够联络张宏。 表面看的确是这样。郦长行道,可是草原人连中原人的官职都搞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张宏管着军械所,而且还能帮他们偷到火铳呢?由此还有另一个问题,张宏背靠前任巡抚的荫泽,在榆林关混得风生水起,他为何一定要私/通敌军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卓钺愣住了。 是啊,张宏有妻有子,他为何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草原人呢? 如果他不缺什么,那多半的可能就是他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 那远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人,是怎么精准地抓住张宏的把柄呢? 卓钺的背心,泛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在不远处随风张扬的火光和天上冰冷的月色中,郦长行的眼眸泛着浅浅的凉光,他低声道:卓哥,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 卓钺深吸了口气,苦笑道:是啊。 他高兴得太早了,有很多事情都尚没有调查明白。而他已经踏上了这条追寻真相的道路,已经不能再停下来。 还有一件事。郦长行掏出了一张信纸,递给了卓钺,这是我今早收到的从达日阿赤来的回信。之前我一直让他们帮我寻找医术高明的巫医,如今终于有了回信。 卓钺展开一看,顿时愣了:胡、胡达人? 他不可置信地将信纸上短短的两行字又看了一遍,惊声道:当年医好呼兰木伦的,是胡达人? 他又想起了这异母兄弟二人之间的纠葛。当年郦长行的母亲骊姬在乌日更达濑的怂恿下,下狠手给呼兰木伦下了毒,如此一来大王子病弱、二王子又被她铲除,王位理应留给三王子了。 可谁能想到,呼兰木伦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巫医妙手回春,竟把他把毒给祛除了,只留下了不良于行的毛病。 现在从达日阿赤的回信看,那个帮呼兰木伦治好腿的大夫也是胡达人?! 卓钺捏紧了信纸:所以这胡达族,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他前世死在胡达人的手中,郦长行的宿敌呼兰木伦又与胡达族又如此微妙的关系,这千丝万缕的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让人去调查了一二。郦长行脸上泛起冷意,都说呼兰木伦的母亲是土馍忠人,但严格来说,她其实是胡达人。 胡达族作为草场并不丰沃的小部族,只能勉强依靠土馍忠的庇护生存。土馍忠族内势力交错、内斗凶悍,恐怕胡达人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数十年前,达日阿赤尚未崛起,胡达人与达日阿赤联姻,也就生下了了呼兰木伦。 卓钺紧皱眉头,不禁接话道:我前世死在了拥有中原火铳的胡达人手里。莫非胡达人并不甘屈居于土馍忠人之下,想通过火铳来壮大自己的实力另寻他路? 郦长行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胡达是呼兰木伦的母族,这么说呼兰木伦的靠山并没有他所宣称得那么强大。而且不如说呼兰木伦和胡达族如今的处境都十分危险。如果胡达族不能为呼兰木伦提供足够多的支持,他便不能登上达日阿赤的王位,而如果呼兰木伦没有王位,也没发帮助胡达族独立。 局势终于变得越来越明朗了。 所以,虽然还没找到确凿证据,卓钺沉声道,但这群来偷火铳的人,有九成可能就是胡达人。 郦长行点了点头。 他们用土馍忠的重锤,也是想故意栽赃给他们的旧主子。万一被中原人发现了,麻烦也是找到土馍忠的头上,若中原和土馍忠再次开战继而损耗土馍忠的内力,也是胡达族愿意看到的。 是这样。郦长行顿了良久,声音中忽然多了些沉重,卓哥,也许前世你的死,也与呼兰木伦有关。 卓钺怔了怔,随即明白了过来。 是啊,前世没有他和郦长行的阻碍,胡达族和呼兰木伦顺利地得到了火铳。虽然关于流沙窝的真相尚未揭晓,但可以肯定的是,背叛中原的人绝对与呼兰木伦脱不了干系。 没想到前世早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命运就已经阴差阳错地与郦长行有了关联? 郦长行似乎也想到了这里,目光微微一黯,低声道:卓哥 如果可以,他愿意生生世世与卓钺命运相织,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不是以他的异母兄长害死了卓钺这样的方式。 想什么呢?卓钺抬手弹了他一下,前世的事情早就过去了,别老放在心里。 郦长行笑了下,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如果想要完全让前世的事情过去,那他这一次就更加要保护好卓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彻底忘却以前血与泪的惨痛,迎来真正的新生。 卓钺忽然拍了下大腿:我忽然想起来,娄吹云那小子还留在达日阿赤呢!呼兰木伦如今没拿到火铳,不会拿他撒气吧? 郦长行摇摇头:达日阿赤里有我的人,按理说呼兰木伦不敢。但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写封信催娄吹云回来。 卓钺同意:他在外面撒得时间够长了。接下来达日阿赤的情形不知会如何发展,他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吹云宝宝被遗忘在草原上了,下章把他拉出来遛遛~ 草原线和卓钺线终于并在一起了!掬一把自己的头发泪目 第117章 北风啸 呼兰木伦手中拿着一张信纸,正独坐于灯下。 他的十指修长如晶玉,莹白的侧脸更是像如冰雕刻出来的一般。偏偏眉目却又清晰娟美,似用点黑墨和染红朱在宣纸上画出来的五官。 淡黄的光晕洒在他的身上。似乎下一瞬,这冰雪美人便会融化在这暖光之中。 帐帘乎地一起,一股冷风夹着飞雪吹了进来,冲进帐子的人大呼小叫道:妈啊这也太冷了!我本来以为边关就已经够冷了,谁知道草原才都是冰封的! 呼兰木伦没回头。他修长的五指一收,将信纸攥在了手心里。 娄吹云一屁股坐在呼兰木伦边,疯狂搓手,委屈道:我今天约你去草场,你怎么没来啊?冻死我了,皮都冻裂了。你看! 少年的手背果然已经皲裂。青白的皮肤上细纹条条绽开,血色若隐若现,看起来就疼极了。 呼兰木伦瞥了下,立刻如触火烙般地转开了视线。 等多久?他的声音有些哑。 我?我等了你好几个时辰啊。娄吹云撇嘴,脚都没知觉了!你要是不来起码也差个人告诉我一声啊。 呼兰木伦没说话。他垂下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吐出了口长气。 见他不说话,娄吹云不禁有些忐忑起来。少年挠挠头,欲言又止,自顾自地搓了半天手,才鼓起勇气笑道:下次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还是约那个草场? 呼兰木伦依旧没有吭声。 沉默像堵墙,决绝而冷漠地将外人拒之门外。娄吹云明显尴尬,可依然契而不舍地在他耳边问:帮你骑马的器械早就做好了啊,你总得去试试?都约了你几次了,你要么是没空要么是不来,你再这样下去我可生气了! 嘴上虽然说着要生气了的话,可少年的眼睛却亮的不可思议,如同清晨的旭日。 简直像是怕被灼烧一般,呼兰木兰匆匆闭上眼睛,半晌后又缓缓睁开。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冷漠。 你该走了。他淡淡地道。 啊?娄吹云一愣,你怎么又赶我走啊。我等了你那么久,在你这暖暖手都不行吗? 我是说你该回中原去了。呼兰木伦的目光平平地望向别处,卓钺已经走了,乌/尔苏/格也不在,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娄吹云疑惑,当然是为了你啊?你难道还没弄明白? 呼兰木伦骤然一震。 那一瞬间,他的身体里似乎涌上了一种强烈的、接近于恨意的愤怒。好笑的是,哪怕在他丧失兵权、谋划落空的时候也从未如此盛怒过,这种偏执的情绪却总是被这少年轻易激起。 这个人,脑子里除了一点情爱,究竟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他到底有没有想过两个人身份上的差距?究竟有没有想过他们的立场?他们之间的差距如隔天堑,他凭什么能如此无忧无虑、无所顾忌、无所牵挂地说出那些话来! 仿佛那些囚禁着世人的牢笼枷锁,在他眼里都形同虚设。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说了类似表白的话后,眼前的人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这让娄吹云有些挂不住面子。他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却还是硬撑着最后的那点倔强,伸手去拉呼兰木伦:我说 啪,呼兰木伦一把捏住了娄吹云的手腕。 青年的目光第一次看了过来。他继承了这个草原王族的绿色瞳孔,可他眼睛的颜色却比叔父和兄弟们都要浅一些,那双瞳孔像是永远隔着一汪终年不化的冰水,漠然地看着这个世界。 而此刻,这双眼睛中满是讥讽盛怒。 你他妈是蠢货吗?呼兰木伦咬牙道。 娄吹云的脸色猛地一白,呼兰木伦心中涌起一阵近乎报复的痛快,冷笑道:你是中原人,我是草原人,你以为你这么缠着我,以后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娄吹云被他的爆发给惊到了,下意识地道:总有办法 你知道我的腿是谁害的吗?呼兰木伦紧盯着少年那双惊慌的黑瞳,厉声道,是乌/尔苏/格!就是为了抢这王位,他们母子二人就在我的食水里下毒。当时我每个痛不欲生的夜晚,都会一遍遍念着他们母子二人的名字,这样我就会好过一点!从那时起到现在的每一个日夜,我都不会允许自己忘记,究竟是谁、究竟因为什么,让我落到了这般的下场! 娄吹云僵坐在原地。少年震惊的样子莫名取悦了呼兰木伦,他嘲讽地冷笑了声,伸手捏住了少年的下巴。 乌/尔苏/格身边的每一个人,我都恨不得剁碎了,抽筋剥皮。他切齿道,别以为你给我了一点恩惠,我就不会动你。快滚!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他猛地一推,娄吹云被他搡了个踉跄。呼兰木伦顺势起身,再也不想在这里停留一刻,大步向帐口而去,心烦意伦之下竟都忘记了这是他自己的营帐。 忽然间衣襟一紧,他被人抓住了。 下一瞬,少年像是猛地活过来了般一跃而起,一把揪住了呼兰木伦。呼兰木伦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迫不得已地低头看去,啥时间失足跌入了他的眼瞳深处。 那是轮漆黑的太阳。散发着令他畏惧的炙热和光芒。 这只倔强的小老虎气势汹汹地逼了上来,拽着这只高傲冷漠的冰原狼,强迫他低下了头:刚才都被你吓得忘了说话了,忽然吼什么吼嘛你说的那些人,和我又没有关系! 少年的眼睛又圆又正,认真道:给你下毒的是郦长行他娘吧?郦长行和他亲娘的关系也很差啊,不只是你,所有人都很讨厌他娘啊。再说了,我和郦长行还有卓钺也没什么深交,你不能因为他们是中原人,就把我也给恨上了啊。 说到着,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红着耳朵补充道:他们对你那么差,我加倍对你好不就行了嘛。 我知道你受过很多的伤,但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总要一步步往前走的。 你走得慢,我就等等你,我还帮你做好了走路骑马的机械。 只是因为我俩初遇时的你坐在路旁,喝着热酒,看向远处的目光明明是含笑期翼的。那时我便知道,那个偏远破旧却不问过客来历的黑集市,反而是让你最放松快乐的地方。 呼兰木伦绷紧了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面孔。 那一瞬间很短,他的心中闪过千百种情绪。有强烈的恨意,有沉痛的不甘,有窒息,有无奈,还有还有很多说不上来的复杂心绪。 他仿佛看着自己在一汪深海中越来越沉。头顶上的亮光正渐渐黯淡,像一扇正对他关起的门,那门后是他毕生所求的东西。 他的目光往下滑了几寸,定在了少年的喉结上。 那是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现在这小少年正毫无戒备地抬头看着他,将自己脆弱的喉管完完全全、毫无遮掩地暴露给了他。 只要他伸手,遏住这个地方、用力收紧五指,这个人绝没有活路。 耳边再也不用叽叽喳喳地聒噪,眼前也不会再有那明亮的目光。如果这人死在了草原,估计中原将军和卓钺之间还会产生罅隙,这简直是他最喜欢的一石二鸟之计 瞬息之间,千万个情绪和念头闪过呼兰木伦的脑海。 每一个都很黑暗。 可是,哪一个他都没有实施。 他闭上眼睛,微微低头贴上了少年的嘴唇。 娄吹云猛地瞪大了眼睛。 两人的嘴唇如被春风恰巧吹到一起的花瓣,颤巍巍地贴着,若即若离。娄吹云似乎被这峰回路转的剧情弄傻了,嘴唇嗫嚅了下,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呼兰木伦扣着后脑拉了回来。 他闭着眼睛,微微偏头吻得更深。他的心中异常的平静,此时他依然在那深不见底的海渊中下沉,他正在离他追寻依旧的光亮越来越远。 可此时,他的怀中有了一轮太阳。 正是这轮太阳,让他在最严寒的极冬中,也感受过短暂的温暖。 唔唔! 娄吹云猛地回过神,震惊地挣开呼兰木伦后退两步。他脸已经红成了猴屁股,指着呼兰木伦跳脚道:你你你,你脑子没病吧,我我我,你忽然亲我做什么? 呼兰木伦又变回了那副高岭之花的模样。他转身又在原处坐了下来,平静道:你不是说喜欢我么?我难道不能亲你? 娄吹云惊慌道:我是说我喜欢你,但你也没啥表示啊。 呼兰木伦扯了扯嘴角,没有吭声。 娄吹云皱眉打量了他片刻,来到在身旁坐了下来:所以,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呼兰木伦将一直团在掌心的信纸展开,就在烛火边慢慢点燃了。他看着被火焰吞噬的纸边,忽然道:我要输了。 啊?娄吹云没反应过来,什么输了? 呼兰木伦纤长的眼睫垂下,平静道:王位。我要输给郦长行了。 娄吹云惊讶地张了张嘴:怎、怎么会这么突然,你怎么知道 我没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又失去了很多助力,自然要输了。呼兰木伦再次看向了娄吹云,浅绿色的瞳孔清浅冰凉,成王败寇,从此以后我可能会颠沛流离,会一无所有,你的父兄听说我是谁后可能会勃然大怒纵然如此,你还是不后悔吗? 娄吹云挠了挠耳朵根,有些自得地道:嗨,这有什么,小爷我养你嘛。 呼兰木伦看着他,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今天留下吧。呼兰木伦忽然道。 娄吹云大惊:什么?!我告诉你,我不是那样的人啊! 呼兰木伦再次翘起嘴角: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娄吹云别扭坐着,脸再次熏红起来。呼兰木伦没理他,自顾自做起了自己的事情,半晌后娄吹云忍不住了:你、你干什么呢? 做我自己的事。呼兰木伦看了他一眼,你既然不愿留下,就早些回去吧。 你!娄吹云大怒。他有些茫然,他们二人刚才算是刚刚定情吧?呼兰木伦这态度算是怎么回事儿啊?一副随你、无所谓、我都行的样子,难道他又后悔了?那可不行啊。 娄吹云打定了主意:我不走了。说着,还坚定地坐得更直了一点。 呼兰木伦平静道:随你。 然而他的嘴角,却再次微微翘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娄:我不是那种人啊! 二王子: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我是那种人) 好喜欢美强惨的二王子。有时间就写他俩的doi!肯定很香! 第118章 宰肥羊 张宏被捉拿后,整个参将府也随即被搜查了个遍,从府中搜查出了他与他前任应州巡抚大量的书信往来。 原来早在北疆战争爆发前,这位巡抚大人就陷入了账务亏空的深渊。户部为肃清吏治严令要求所有亏空人员补齐帐面,应州巡抚无法只能想法子凑钱,连带着他手下的党羽都受了牵连。而张宏又因妻子的关系与应州巡抚沾亲带故,所以也格外用心一些。 而这场匡时数年的战争给了巡抚和张宏的人喘息的机会,张宏也私下利用倒卖军粮谋得了不少私利。眼看着还剩最后一笔款子便能免被朝廷纠察,这时却忽然有草原人联系上了他。 这个张宏啊,也不知道是在说实话还是在推诿责任。 王戎抖着一纸供状,连声叹气:一个劲儿说是那些草原人联系上的他。说某天在逛市集的时候,有一队看起来像是商队的人拦住了他。这群草原人知道他和应州巡抚所有的勾当密谋,连欠款子的具体数量都知道。张宏说自己当时都被吓死了。 卓钺皱眉:所以草原人就借机要挟张宏,让他偷盗火铳?这根本说不通,他虽然倒卖军粮,但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算不上他的把柄。最后欠的那笔款子又不多,他何必要冒这个险呢? 王戎嗤笑了声:卓老弟,那笔欠款有上千万两。你以为靠着倒卖几批粮草,就能填上? 卓钺怔住了。 知道什么叫 宰肥羊吗?王戎冷笑道,败坏私德的把戏。用无辜的百姓,去替那些被流放原疆的犯人,这些无辜百姓就是肥羊。一个肥羊,最少也值百万两白银。 卓钺不禁瞪大了眼睛。 边疆天寒地冻,环境恶劣,那些在京城被判流放的犯人们通常会被关押到北疆附近的采石场劳工。采石场艰苦,监工头殴打起人来又没有节制,很多被判终身流放的人不到一年就死在了北疆。 然而,若是这犯人足够有钱,买得起肥羊,他们的命运就另当别论了。 堂堂应州巡抚,竟然纵容其党羽通过收取金银狸猫换太子,简直是无法无天。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火铳的事情,肥羊之案恐怕还不得昭雪,不知有多少无辜亡魂游荡于天地之间,又有多少穷凶恶极之人逍遥了法外。 卓钺气得捏紧了拳头,恨声道:无法无天! 这事儿牵连太大了,娄将军连夜写奏章快马送至京城,估计是要惊动圣上。王戎面色凝重,如果张宏也被牵扯进了宰肥羊的事情中,草原人的确要挟得动他。 卓钺皱眉,与王戎对视了一眼,二人同时看明白了对方的疑惑。 宰肥羊这种事情,连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 草原人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王戎拍了拍卓钺的肩膀,安慰道:行了,反正逮到了张宏这个私通敌军的人,这事儿暂时就先告一段落。没想到查个内奸,连根带泥还撤出了肥羊案,最近有的忙活了。 卓钺点点头,没再打扰王戎,告辞出来了。 他心事重重,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走着,不留神间却被等在外面的一人拦住了去路。 卓钺一抬头,顿时愣了:是你? 阿丹珠脸色苍白,不知道在寒冬中等了多久,此时勉强对他露出了个笑来:卓大卓将军,能与您说两句话吗? 与此同时,符旺也正在卓钺所住的驿馆前等候着。 他还穿着那件半旧的棉服,双手抄在袖筒里,正仰头看着树梢上一对嬉闹的小雀。他原本生了张圆圆的娃娃脸,配上细长的眉眼和薄唇,纵然秀气却显得有些倨傲刻薄。 可这一年间他消瘦了不少,此时抬头间下颌的线条愈发清瘦。而那淡薄的五官与这样的清瘦竟意外得相得益彰,往日金玉之子的刻薄不在,只剩下冷和淡。 如同白描在纸上的花,形状秀美,却终是半残之作。 符旺哥? 符旺收回目光,看向站在台阶上的郦长行,缓缓眯起了眼睛。 郦长行徐徐含笑,神态颇为闲适亲切:来找卓哥吗?他不在。 符旺点点头:那我该日再来吧。 没事,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郦长行微微侧身,不如进来等吧。 符旺的眼神冷下来。他看看郦长行,看看郦长行身后的门,似在斟酌着什么。郦长行也不急,含笑看着他,静静等着。半晌后,符旺终于举步,缓缓走了进去。郦长行一笑,反手带上了门。 符旺哥喝什么茶?郦长行点燃了小泥炉,冬天还是喝点热的好。 符旺面色平淡地坐着:你是草原的王子了,还是别再叫我哥的好。 郦长行笑了:你也是在乎这种虚礼的人么?其实无妨,我真正该叫哥的人,也没什么当哥的样子。 小泥炉中的水咕嘟咕嘟开了。 郦长行揭开了盖子,一股水烟蒸腾了起来:今天符旺哥怎么忽然来找卓哥了? 没什么,有一点事想和他说。其实如果今日不方便,改天也可以。 哦。郦长行笑道,符旺哥不是连告病还乡的信都写好了吗?如果今日见不到卓哥,是打算不辞而别吗? 符旺顿住了。 他漆黑的眼珠平静地看着前方,半晌后提唇一笑:三王子,你有话就直说吧。这茶就是不给我煮,我也有问必有答。 这话是怎么说的?这点礼数我还是该有的。郦长行笑叹,只盼符旺哥莫要嫌弃我的茶艺不佳,煮出的茶苦涩难喝。 他抬手将滚水注入茶壶,吧嗒一声合上了盖子。 这壶茶还不错,咱们喝三泡。他点了点茶壶,浅笑望向符旺,我陪着符旺哥喝。只是喝完之前,烦请你把供罪的陈词,一字一句地想想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茶艺大师请你喝茶~ 有请我们的最佳控场、幕后导演旺旺出场~ 旺旺:) 今天字数有点少,但明天爆更八千,一下子把偷火铳的前因后果说清楚哟~ 第119章 怨报怨 一个时辰前。 你怎么自己来找我了?卓钺有些奇怪,老黑呢? 阿丹珠嗫嚅着:他、他有事儿,没来 她的身子看起来比年前好多了,但在风中还是显得有些孱弱,卓钺有些看不过去道:别在这说话,走吧进去 阿丹珠忽然上前一步,双膝落地重重跪在了地上!地面上的薄冰被她的膝头一砸顿时发出了嘎吱的声响。她举目看卓钺,双目盈泪,颤声道:卓、卓将军,求您救救老黑吧! 卓钺下了一大跳,忙要去拉她:你做什么!起来说! 阿丹珠急切地摇着头,哀声道:他那个人太傻了,我早跟他说过,让他向你坦白。可他偏不听,非要瞒着所有人自己面对,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 卓钺用力把她扯了起来,沉声道:好好说,慢慢说。你让他向我坦白什么? 阿丹珠吸了口气,颤声道:这次火铳失窃的事情里,与草原人联系的其实是老黑。 卓钺僵住了。 阿丹珠慌忙摆手:但、但他不是有意的。其实是给我治病的巫医,经常通过信鸟指导老黑如何照顾我们、如何用药。可是很奇怪,他写给老黑的那些信都不让我们扔,反而让我们交给来给我们送药的那个商队。其实我也奇怪得很,不过是一张写着医嘱的信纸,为什么还要再给别人呢,但巫医大人他医好了我的病我们也不好多问什么直到 她猛地倒抽了口气,颤声:直到有一次,老黑不小心差点儿把信纸掉到了炭火里,他才发现那纸上竟然还写得有字,必须得用火烤才能显出来! 卓钺急问:写了什么!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阿丹珠仓皇摇头:不、不知道。仅仅是用火烤看不清楚,必须得用火烧才能完全显出来,但这样一来信纸也就毁了。 卓钺深吸了口气,在震惊之中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早已预感到,张老黑与整件事情脱不了干系。虽然看似真正出卖中原的张宏已经抓到,但若说张老黑对整件事情毫不知情,似乎又说不过去。 果然是信鸟,和信鸟写的信。 所以说。卓钺整理着思路,巫医,也就是草原人,寄给张老黑的信看似写的是医嘱,但其实那纸被火烤过以后能显现出其他的内容。而你们把信交给商队,再由商队交给城中的内奸,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内奸传递消息。 卓钺瞬间就明白了为何绕这一下的弯:如果由张宏和草原人直接联系,被人察觉的可能性很大。堂堂军械所参将,本就是敏感微妙的职位,又频频与外界书信往来的确奇怪。 但为何不能由草原商队直接送信呢?反正那是一封无字之书,就算是商队的人信不过,他们也并不知道这些信中藏着什么奥秘。 然而如今情急之下,卓钺等不及细思,脱口急问道:既然你说张老黑也不知道这信中的奥秘,那一开始指引草原人去找张宏的人究竟是谁? 张宏声称自己并不是主动通敌的,而是被草原人威胁的;张老黑只是一个传信人。 那么布局的是谁? 阿丹珠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我、我不知道,黑哥不愿告诉我。 她又翻手拉住卓钺:但、但是,黑哥现在要出城去找那些草原人,我拦不住他啊! 小屋中的两个人,暂时都没有说话。 泥炉中又被加入了水,此时又咕嘟着燥沸了。 砂壶中的茶被沸水冲开,浓郁的茶香流散开来。 郦长行不急不躁地用热水冲洗着两人的茶杯。他的手指修长秀白,小巧的茶杯在他之间翻转,极为赏心悦目。 符旺沉默了很久后道: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不上报官府?将我押送走? 郦长行徐徐道:我又不是中原人,也早不在军中供职。你们丢几把火铳,死几个人,都与我无关。我在乎的只有卓钺一人,最后如何处置你,得由他决定。 符旺嗤笑了一声,没忍住又连笑了片刻:真有意思。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忍不住奇怪,像你这样的人为何要对卓钺如此忠心耿耿?就算是条狗,都没你死心塌地吧? 郦长行也不生气:可惜了,人有时候却连狗都不如。一颗心中只有算计和背叛。 符旺不禁乐了:谈到算计,又有谁比得上你? 郦长行倒了两杯热茶,嘴角笑意不变:唔,符旺哥的心计,我便自愧弗如。 他将一杯茶放在了符旺的面前。 所以你究竟是何时开始查觉得呢?符旺品着口中馥郁的茶香,叹道,我自觉天衣无缝嘛。 郦长行只说了两个字:信鸟。 符旺一怔,随即立刻了悟:啊,定是张老黑露出了马脚。 当日第一次审问完张老黑的时候,郦长行就觉得有些蹊跷。张老黑在谈到信鸟的用途时候态度坦荡,并不似作伪,却唯有谈到是谁将信鸟借给他的时候,慌乱了一瞬。 想来想去,能把信鸟借给他的人也只有你了。郦长行叹道,当时你还没有从军械所离职,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一个信鸟,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但这只是你的猜测吧?其实这事儿军械所谁干都有可能。符旺徐徐地喝着茶,我应该没留下什么踪迹。 谁干都有可能。但能让张老黑慌乱那一下的,也只有你了。 听到他说慌乱,符旺忍不住嗤笑了声:还有呢?只凭张老黑这一个表情,就断定是我了? 还有,是谁把张宏的把柄告诉草原人的呢?郦长行道,你与张宏的恩怨,最早开始于你发现他私贩军粮吧?然后你应该私下又做了不少调查吧,发现了他卖肥羊的事情? 顺序反了。符旺摇了摇手指,我是先知道他在卖肥羊,才听闻了他在私贩军粮。自古以来流放之地有两个,北疆应州是一个,苗疆南地是一个。当年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个犯了事的远方就是通过买肥羊逃过了流放,所以我自小便对这勾当略知一二。 他薄削的嘴角翘起,冰冷的笑了:张宏那蠢货。以为我是背地里在查他私贩军粮的账目,所以才恼羞成怒,一味地羞辱我、给我泼冷水,却不将我斩尽杀绝。殊不知我手里掌握的,是比那致命数百倍的把柄。 郦长行笑了:所以你设计了这么多,便是为了将张宏绳之以法? 符旺一晒,似乎不屑回答。 两个月前。 车马轱辘在泥泞的雪地上艰难疾驰。符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旁边跑着,裤腿儿都湿透了,眼也被迎面的风雪吹得睁不开,鼻涕不停地流。 马车刚一停下,就有六七个仆人一拥而上,簇着车里的人下来就要往里去。符旺忙冲上去,拦住那产婆道:您快着点儿啊,咱们那边儿还有个产妇急等着生呢。我就在这等您,您完事儿了出来跟我 你他妈谁啊。一个壮仆狠狠搡了他一把,你知道这是谁家门院么,赶在这儿撒野? 符旺被他推得一脚踩了个滑,薄冰下的泥浆爆出来溅了他半个身子脏。他脸上匆匆闪过一丝怒意,可抬头时已笑道:知道知道,参将大人的府邸么。其实我是大人手下的人,您要是进去通禀下,大人说不定记得我 滚开,大人哪有时间! 这么脏,还流鼻涕呢,真埋汰 走了走了,今日大喜,别找晦气。 众仆低声埋怨着,一窝蜂进了院门,咣当一声合上。 符旺紧赶两步上前,却还是被关在了外面。他的脸色冷了下来,缓缓摸了摸紧闭的门缝,裹紧半湿的袄子靠在了门边。 他早就习惯了被拒之门外。 小时候被母亲拉着去正院拜年,里面的下人们明明知道他们在外叩门,却故意嬉笑着借口烟花声太大,听不见叩门声。主贱被仆欺,母亲拉着他一边好言哀求着,一边不知疲倦地叩着那扇门。 其实只要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力量,无论走到哪里,门都是会被关上的。 所有的哀求声,都会被置若罔闻。 他小时候是这样,长到这么大了,却依旧如此。 等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符旺锤了锤冻僵的腿再次起身,一下下敲起了紧闭的大门。 谁啊你这人怎么还没走,怎么回事儿啊! 符旺躬身弯腰,低声道:这位大哥,我那兄弟的老婆也是难产,她身子又弱,恳请几位行行好也算是积福了 他的声音恭顺谦卑,穿过岁月的时光,和自己年幼的声线合在了一起。 爹、爹爹,符旺恭贺您新春佳喜。 谁啊。 老爷,您忘了?这是西小院儿贺氏生的嘛。 谁让他们来新春宴的?赶紧送走!丢人现眼。 谁让你呆在这儿的!仆从喊道,来人,赶紧把他赶走,丢人劲儿的。 几个壮仆大步出来,一把扯起符旺。他的两个手都被置住,被冻的麻木的鼻子流着鼻涕,一直流到了嘴里。 那边干什呢? 哎呀大人,您怎么出来了?没事,一个小猕孙闹事了,小的们这就把他打出去。 张宏挥了挥手,缓步走上前来笑道:这是我手下的小符嘛,你们太无礼了。 众仆一听,慌忙松了手。符旺踉跄了下咳嗽几声,僵硬地擦了擦脸。张宏走上前来也不嫌弃,拍了拍他脏湿的肩膀道:哎呀,大冷天的,赶紧回去吧。产婆的确是早就订下的,做人不能没有章程,跟不能僭越啊。 符旺又咳嗽了两下,哑声道:大人 小符啊,你管的闲事太多了。张宏笑眯眯地道,你兄弟的老婆生产,又不是你老婆生产,你这么费心做什么?就像是 他侧头,贴近了符旺的耳朵:就像是你对本官的账目,用的都是不该用的心思啊。 符旺静静地站着,没有吭声。北风长啸,冰凉的雪片吹进了他的眼睛里,但他没有眨眼。 张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笑道:回去吧,别白费心思了。 符旺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后,扯了扯冻僵的嘴角。 那小的告辞了。他恭谨道,今日实在是太冒犯了。 张宏大笑着挥了挥手。 言罢,符旺转身,在风雪中一步步离开了。 符旺激灵了下,似从回忆里抽离了出来。他手中第一泡的茶水,已有些温了。 郦长行仔细打量着他:城中必有一个内奸。什么人既能掌握张宏的把柄,又能让张老黑失态,我猜来猜去也只能是你了。但你做的很干净,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说着,他再次将煮沸的茶水注入了壶中。 似乎所有的证据都是指向参将张宏的。郦长行若有所思道,信鸟的事情若不是张老黑先露出马脚,也可以推到张宏身上。商队的人后来还交代,有人帮他们提前打点了守城门的士兵,方便他们那晚快点出城。我让人去查了,连打点士兵的号令上都是张宏的印信。 他看着符旺:卓哥回来后你让他把你调回军械所,根本不是为了继续在军中供职吧?而是为了栽赃张宏? 符旺扯了扯嘴角:也不止。我只是想看看卓钺究竟有几分相信我。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自嘲:卓钺这个人,从来都不让我失望。 郦长行浅笑着没说话,又为符旺斟上了第二泡茶。 所以你是一个中间人。将张宏的把柄告诉了草原人,指引草原人去要挟张宏,偷窃火铳。与此同时你在城内布下蛛丝马迹,从信鸟到打点城门守兵的号令,将这盆脏水原封不动地泼给了张宏。 郦长行不禁笑意愈深:张宏将你调离军械所后,栽赃你贪污军饷。而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好手段呐。 符旺低头吹茶:三王子谬赞了。 郦长行看着他:你帮着牵了这个线,草原人应该很感激吧?他们是用什么感谢你的? 符旺不咸不淡道:这些草原人别的没有,贵重的毛皮料子和药材倒是不少。卖了倒是一批不菲财富。 草原人究竟能不能顺利得到这批火铳,其实符旺并不怎么在乎。他虽然在军中混得并不怎么得志,但也从没升起过卖国通敌的想法。 他只是与张宏有私仇罢了。恰巧草原人又出得起价。 不过是一批火铳罢了,送给草原人也就送了。京城的能工巧匠能研制出一批厉害的火铳,必然也就有下一批,就算草原人得了几支火铳也翻不出天去,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想必前世的符旺,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冷眼旁观地看张宏在自己一步步的引导下将火铳送给了草原人。 随后在几十日后的某个黄昏。流沙窝烽烟四起、火石声不断,关曦明的脑袋被连发的火铳轰成了渣子,满脸血污的卓钺眼不瞑目、被一箭封喉。 由他点燃的火种,最终烧毁了自己的家园。 郦长行的眼睛冷如寒冰,但他垂下眼睫掩饰住了情绪,似笑非笑道:张宏说他是在市集上遇到这些草原人的。但如果以后草原人想联系张宏,总不能每次都跑到榆林关内的市集与他相见吧?这未免也太冒风险了,他们是用什么法子通信、确定下来行动的具体日期和细节的呢? 符旺喝着第二泡的茶: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是那支草原商队? 你看,你不是知道嘛。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120章 三泡茶 一个月前。 张老黑面色冷漠地开门。领头的草原商客有些怕他,陪笑着奉上一包药,张老黑接过后递给了他一张纸,咣当一声关了门。 队里的几个商客面面相觑,有人悄声道:脾气好差啊。 头儿,他给你了什么纸,你打开看看嘛。 领头连忙摆手,低声道:是巫医大人让我们帮忙传的东西,咱们怎么私自看人家的东西。这种忌讳还是不要触碰。 在土馍忠,几乎所有人生了病都要找那位巫医大人。他医术实在高明,这次医好了领头的父亲后连诊金都没有收,只是拜托领头到榆林关的时候,帮忙从一家取个东西后再送到另一家。 这么方便的事情,领头当然欣然答应。 然而队中的其他几人没有受过巫医的恩惠,纷纷笑道:中原人也太奇怪了吧。明明都住在一个城里,有什么东西要送不自己去,非得让咱们做中间人? 你快看看,那张纸究竟有什么神秘。上面写了什么? 有个手快的一把抢过了领头手中的纸,对着月亮一照,却见纸的一面潦草写了几句医嘱,类似如何服药、忌生冷辛辣之类的东西,其他再无他物。 奇怪,好像是大夫写的东西? 领头恼了,劈手夺过纸道:你们几人若是不想掺合可以,但巫医大人对我有恩,你们别妨碍我报恩! 其他几人见他真怒了,忙纷纷不吭声了。 领队带着车队又走了两条街,拜访了两户订货的人家,最后来到了参将府前。他敲了敲府门,门立刻开了,张宏脸色有些惨白地看着他。 领头面色如常,笑道:客官,您定的两张毛皮到了,烦劳收一下。 张宏喉头滚动了下,伸手低声道:多谢。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一张纸随着毛皮放到了他的手中。 大门关起,张宏随手将那两张毛皮扔给了下人,自己捏着纸打大步进屋锁上门,颤抖着将那薄薄的信纸凑到了火上。 火苗舔到了纸上,几个似用火烙上去的字出现在了墨迹的上层。 新岁之日。入城取货。 火烙字一显之后,整张纸便被火苗彻底吞噬,化为了灰烬。 而张宏已然汗湿重衣,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地闭起了眼睛。 的确是妙计。郦长行笑道。 张老黑不知道纸会送给谁,张宏不知道城中是谁在与他联络。商队虽然是两方的联络人,可他不知道这张纸有什么用,也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而且这只商队来去自由送完货也就离开了。几乎不会有人会对这一支商队产生怀疑。 你虽然是布局的人,可你的存在却又完全从整个局势中剥离了。 符旺哥,真是好手段。 符旺平静地道:算不上什么好手段。这些不都被你看破了么。 郦长行托腮看着他:我只是有一件事觉得很奇怪。在这个的过程中,让草原人与张宏直接联系不就好了?为何还要绕一下张老黑?环节变多了,岂不是风险也就增大了? 符旺喝着茶,沉默了良久,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能想到的,就是你为了报复张老黑,所以故意将他也牵扯进这件事情。张宏事发之后,他也逃不了干系。 第二杯的茶符旺已经喝完了,他平静地放下茶杯道:差不多,就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吧。 言罢起身,符旺看向郦长行:事情都说得差不多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郦长行上下打量他:你倒是很心平气和的样子。 符旺嗤笑了一声:不然呢,我难道还能在这里撒泼打滚吗?我以为卓钺既然随你回了草原,就不会再回来了,榆林关内也自然不会有人妨碍我的计划,但谁知道 他耸了耸肩:从你们回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今天了。或许真的是老天不遂我愿吧。 所以,你就算知道事发后自己一定会暴露,却依然一意孤行引草原人进城。 郦长行缓缓起身,走到了符旺跟前。符旺的个头只能算是中等,在继承了草原人身高的郦长行面前瞬间矮了一大头。符旺立刻眯起了眼睛,有些戒备地向后微微倾身。 郦长行勾起嘴角,虽然像是在笑,可眼中却毫无笑意:符旺哥,你还真是个彻底的赌徒呢。 郦长行,你究竟在生什么气?符旺冷冷地道,从始至终,我可从没有对不起过你和卓钺,连关曦明和小嘎我都没有算计,唯一的一个张老黑是他自己不义。你今天把我叫过来,阴阳怪气得逼我的话,究竟是为什么能不能也说说明白! 符旺说他从没有对不起过卓钺、关曦明和小嘎。 可是前世,卓钺和关曦明战死沙场。当搬救兵的小嘎回到了流沙窝时,只能找到两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 郦长行看着符旺略带怒气的面容,凉笑一声:符旺哥,成王败寇的道理听说过吧?你既然一意孤行走到了今天,陪我喝两杯茶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来吧坐下,第三泡的茶是精华,你还没喝呢。 他自顾自地走回泥炉便,将第三壶水注入了茶壶中。 而且我觉得你并没有告诉我全部情况。郦长行淡淡地道,你一个管后方军械的,没怎么上过战场,你是如何与草原人勾结上的?还有张老黑,你究竟为什么要让草原人和他联络? 符旺僵硬地站着。他的目光闪烁不定,似有无数情绪一闪而过。 十日前。 符旺慢吞吞地军械所走出来,果然见张老黑皱眉站在墙边等他。 你来做什么?他语气冷淡,今日我当值,还有很多公事要做。 张老黑定定地看着他,径直道:火铳丢了的事情,你知道么? 符旺细长的眉头微微一挑,嘲讽道:你是来与我话家常的?全城人都知道的事情,你问我知不知道不是废话? 张老□□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发紧:今天他们把我叫去审问,先是问了信鸟的事情,后来又告诉我,偷火铳的就是那个每次来给我送药、并取走巫医信件的那个草原商队! 符旺面色不变:所以呢? 所以?!张老黑猛地捏紧了拳头,像是在抑制什么汹涌的狂怒,巫医是你给我联系的吧?信鸟,也是你借给我的吧?还有每次我与巫医的通信说的都是病情,为什么巫医要让我把他的回信一并交给那个草原商队? 他说到激动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符旺,你他妈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再利用我通敌! 干枯的枝头两只老鸹惊叫起来,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然而符旺的表情却没有半分变化,甚至还笑了一下。 张老黑,说话不能血口喷人啊。他慢条斯理地道,巫医怎么会是我帮你联系的?我不过就是有一天告诉你,集市上来了一个草原大夫,医术还不错的样子,你可以去看看。但去与不去,不都是你自己决定的?我又能奈何的了你什么?后来你与这大夫如何联系、说了什么,我更加没有过问过。就这样,都能把这事儿赖到我身上? 张老黑哑声:你别装了,我知道是 而且,信鸟也并不是我借给你的。符旺懒懒地道,当时是你自己嫌信鸽太慢,让人送信又不放心,才想到用信鸟与巫医联络。忘了?你去军械所借信鸟的那天,我都没有当值。 张老黑脸色青白,表情难看得很。 符旺表情冷了下来:你这个人做事一向冲动。但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该动脑子想想自己要的是什么了。你要的是阿丹珠和孩子平安?还是要那几把冷冰冰的火铳?人死了不能复生,东西没了不能再造么? 张老黑僵直了身子。 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有做。符旺淡淡地道,保持着这种状态吧。别忘了家里人还需要你。 言罢他再不停留,转身往回走了。 然而张老黑却猛地低吼道:符旺,你别他妈装了! 高大壮硕的男人就算最近消瘦了不少,但此时躁怒起来还是像一头公牛,气势汹汹地冲上来一把拎起符旺的领子把他怼在墙上,紧盯着符旺震惊的眼神吼道:装什么超脱冷淡,我知道联系巫医的人是你! 那天阿丹珠生产的那天,你没请来产婆,我发了脾气是我太冲动了。张老黑哑声道,后来阿丹珠告诉我了,你偷偷来看过她所以你并不是将产婆送到了参将府中,而是追过去求她的对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符旺细长的眼瞳微微瞪大了,惊怒不定地看着张老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咬牙道。 张老黑气得狠狠捶了下墙:阿丹珠说你很懊悔,但你又实在拿张宏没有办法。你还告诉她让她别放弃,你会帮她找到草原巫医。而且我问过军械所的人,就在阿丹珠生产完的那段日子里,你隔三差五地告假,说是出城有事。平白无故的,你出城做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去找巫医么!是不是为了让巫医给阿丹珠治病,所以你才答应帮他们偷城内的火铳! 张老黑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似乎恨不得撕开符旺的皮肉看看他的心:你能不能别再扯谎了!你根本就不是那种无情的人,又在装什么冷血!你明明在乎阿丹珠、在乎孩子,也在乎每个兄弟!这些心意你都不说,让大家误会你,如果最后你因为火铳的事情被抓起来了,是要让我负疚一辈子吗?! 符旺被他紧紧摁在墙上,根本动弹不得。男人的拳头硬得很,抵在他的喉结处,似乎稍稍一用力就能将他的喉管捣碎。 他的心也狂跳起来,久违的疯狂情绪上涌,他忽然一把推开了张老黑。怒极反笑,他咯咯乐了起来:所以所以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 他似乎越发觉得好笑,前仰后合的哈哈笑道:你疯了似的跑来找我,不是想要斥责我借着巫医的事情通敌,而是想要感谢我?你要感谢我什么?谢我虽然救活了你的媳妇孩子,却把你牵扯进叛国的案子中吗? 张老黑的脸扭曲了一下。 符旺笑得停不起下来,还鼓起了掌:你啊,真不愧是卓钺的兄弟。我佩服佩服! 他笑着笑着,笑声渐低,慢慢停了下来。 姓张的,别给你自己长脸了。他哑着嗓子,冷笑道。 你觉得咱俩是有几斤几两的情分,我会为你做这些事情?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我自己!他毫不客气地斥道,我要得到我在战争中失去的财富,我要衣锦还乡,我要体体面面的回到南方去,而不是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边疆受窝囊气! 他捏紧了拳头,努力克制住浑身的颤抖,紧盯着面色冷白的张老黑。 两人在寂冷萧索的北风中,相视而望。 符旺深吸了口冷气,这冷气像刀子一样刺到了他的肺里:所以,别在说什么让人肉麻恶心的话。就算我真的为草原人做了什么,也只是因为他们出得起我要的价。 第三泡的茶袅袅升起了轻烟。 郦长行的眼睛还在紧盯着他。 就算我没和你说实话,你又能拿我怎样?符旺笑了笑,三王子,您现在位高权重了,你是想把我揭发还是想扭送我去牢房,我都没半点怨言。可是我不想说的话,你也不能逼我吧? 郦长行一挑眉:你招得这么果断,不就是笃定了我没有任何证据,所以就算把你扭送到官府也定不了你的罪吗? 而且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一开始联系上草原人的时候你单纯就是为了去找巫医的吧?张宏因为你俩的私人恩怨抢了阿丹珠的产婆,你心里很内疚吧?我不知道你最终同意帮草原人,纯粹是因为他们给了你一大笔钱财并且能报复张宏,还是因为你想让巫医给张老黑治病。但我猜,是后者。 符旺脸色难看,没有说话。郦长行叹息着连连摇头:符旺哥,你还是太要脸了。 不说出来,是不想连累张老黑?不想让他感激歉疚?郦长行勾唇笑道,利用好他对你的负疚,以后他什么不愿意为你做呢? 符旺冷笑:也是。你不就是利用卓钺对你的歉疚把他骗到了草原,又把他骗到手的吗? 郦长行噗呲笑了出来:被我说透想法,恼羞成怒了吗? 他端起两杯茶走到符旺面前,轻声道:我才懒得管你做这一切是出于好心还是私心。只怪你倒霉,与你合伙偷窃火铳的那帮草原人,是我在草原上的敌人。如果他们得到了火铳,便会来和我抢达日阿赤的王位,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你算账? 符旺的瞳孔骤然缩紧,却听郦长行又笑道:这也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你辜负了卓钺。 符旺怒道:我辜负他什么 郦长行上前一步,将茶杯缓缓放在了他的手中,轻声道:我说你辜负了,你就辜负了。 符旺浑身僵硬。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如幽森吃人的深潭,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符旺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错了一句话,便会有自己无法承担的后果。 聪明人向来识时务。符旺喉头滚动了下,哑声道:你要我如何? 郦长行勾唇一下:喝完最后这杯茶,你整理一下思绪,然后去找卓哥把前前后后所有的起因经过都告诉他。但是记住,这不是我逼你的,是你良心发现、不想辜负他对你的信任,所以才决定向他坦白。 符旺: 郦长行含笑道:记得演得像点儿。 符旺脸色难看。 如果你表现的让我满意,不仅草原人的那批谢礼是你的,我还会额外送你一批财产。你最大的梦想不就是衣锦还乡吗?我都能让你实现。 符旺绷紧下颌盯着他,半晌忽然道:所以你今日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只是为了让我去想卓钺坦白真相,让他宽心? 郦长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符旺: 你的茶还没喝呢。郦长行笑盈盈地道,喝吧,喝完想想措辞,他很快就回来了。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外面便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瞬,小嘎大步冲了进来,他面色难看看着两人冲口而出道:黑哥出城了。卓哥追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上!就是符总策划的全部表演!不知道交代清楚了没有,之后会再补充两个细节滴~ 又到了心疼旺旺的时候,明明是个乖孩子嘛,摸脑壳。 写完以后,莫名很想嗑旺旺x老黑的cp(bushi 第121章 流沙窝 半个时辰前。 马蹄声踏破平静,道路两侧行人匆匆避让,却见一匹惊鸿之影一晃而过。 卓钺给阿丹珠披上件挡风大氅将她护在身前,一边催马急奔一边道:张老黑出城做什么! 阿丹珠顶着急掠而过的风声喊道:他告诉我,巫医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中说,最后一批药不能让商队带给他了,要他自己出城去拿! 卓钺大骂一声。最后一批药当然不能让商队带给他了因为商队已经被抓起来了。 这个蠢货!卓钺大骂,巫医让他出城,他就真的去吗!火铳失窃的事儿明摆着和巫医、草原商队有关,他还没想明白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吗?这种大夫,怎么还能信任! 他浑身发冷。巫医是胡达人,进城的草原死士也有可能就是胡达人,胡达人的主子是呼兰木伦。偷火铳的事情已经落空,呼兰木伦的败落已成定局,这个时候巫医让张老黑独自出城去取药,能安什么好心?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呼兰木伦知道他和张老黑的关系吗?他这一招,究竟有什么目的! 阿丹珠更是崩溃,悲泣道:我告诉他了,让他不要去,可是他又担心惦念那最后一副药,毕竟我们母子俩的身体已经好转了。他可能是觉得对不住你,所以无颜跟你说,所以决定独自出城去。 卓钺捏紧了缰绳,只恨不的立刻出现在张老黑面前,再狠狠扇他两巴掌。 这蠢货的想法不难理解。无论巫医是不是在利用他与城内的内奸联系,他给阿丹珠和孩子的药的确是管用的,用药的这些日子来二人的身体也有了明显好转。然而偏偏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偷窃火铳的事发,如果阿丹珠和孩子现在断了药,他们还会痊愈吗? 他做梦都想自己的妻儿平安无事,为此他已经饱受了无数折磨和痛苦。然而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了,他又怎么能让一切功亏一篑? 然而同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每次帮巫医传递的书信并不简单,他无意也无奈地成为了整个通敌事件中最重要的一环。他可以选择把所有事情告诉卓钺,可如果他说了,眼看着就要痊愈的妻儿又该怎么办? 或许在他知道真相后的每一个日夜,都在饱受折磨。 最后张老黑的选择,显而易见。 卓钺忍不住再次大骂:蠢货!蠢货! 阿丹珠大声道:我借口采买跑出来,就是想让您拦住他。与巫医约定的日子是明天,您现在劝阻他还来得及。 两人快马加鞭赶到了张老黑家中。卓钺飞身下马抢入门内,屋内正抱着孩子的人被吓了一跳,回头惊道:卓哥?你怎么来了? 竟然是关曦明。而张老黑却不见人影。 卓钺心中有不祥预感:你怎么在这儿?张老黑呢? 我来看黑哥,与他聊了两句后他让我帮忙看一下孩子,说出门有事。我还奇怪嫂子怎么不在家里呢关曦明蓦地瞪大眼,看着跌跌撞撞跑进门内的阿丹珠,嫂子?你怎么 阿丹珠仓皇扫视了一圈,一把抓住卓钺道:他走了!他可能猜到我去通知你了,所以趁我出门自己先走了。卓哥,求你 放心。卓钺扶住了她,你知道巫医让他去哪儿吗? 阿丹珠连连点头:我知道。由此出城,向西北行三百里,有地洼如盆名叫流沙窝,巫医让他在那里相候。 流沙窝?! 卓钺瞬间只觉有把巨锤在他的胸口重击一下,脑袋嗡地一响,踉跄退了一步。 流沙窝岂不就是前世他殒命的地方?为何草原人会把张老黑约在那里?! 那一瞬间卓钺眼前仿佛有乍然浮现了遮天蔽日的灰烬烟火、如泼鲜血的惨烈夕阳、和一抬头时随风晃动的长草,以及其中闪着寒光的杀机。 关曦明见卓钺脸色大变,忙上前一步道:卓哥?你怎么了? 卓钺胸中如有鼓擂震天,勉强镇定下来道:没事,我得马上出城去找老黑。 张老黑被约在流沙窝绝不是偶然,他要赶在事态失控前拦住张老黑这蠢货! 我跟你一起去!关曦明忙将孩子递给阿丹珠,嫂子,你好好在家等我们。 阿丹珠苍白着脸点点头,哀求地看向卓钺。卓钺没有多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果决地转身向外走去。 卓钺匆匆搬鞍上马,关曦明想要跟上来却被他拦住了:你别跟着我,去通知郦长行。 然而关曦明的态度却很坚决:不行卓哥,你状态不对我不放心。一会儿到了城门口,我让别人去通知郦长行。 卓钺心头躁郁乍起,猛地推了一把关曦明厉声喝道:我让你去干吗就去干吗! 那是流沙窝,那可是流沙窝啊! 他现在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看着眼前人的目光只要稍一晃神,往昔的梦魇便如同虎狼之齿狠狠扎入了他的头颅。眼前烽火漫天,刀剑如雪,冰火交织的炼狱上回荡着嘶吼、惊叫、刀剑相撞的金石之声和穿石裂云的轰然炸响。 而在乍起乍散的火石灰烬之中,有一双眼睛,隔着血污颤抖地望着他。 卓哥,其实 卓哥!卓哥! 卓钺猛地回过神。心脏急跳到了令他恶心的地步,头脑也随之眩晕不止,仿佛魂魄被人狠狠抽了几鞭子一般。 关曦明一把抓住他,定定看入他的眼睛,正色道:卓哥,这一次我要跟你去! 不行你不懂,这一次情况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关曦明忽然低吼出声,无论有什么,我都要和你一起面对! 卓钺怔怔地回望着他,不禁愣住了。 一直以来少年的眼睛都是黑白分明的,干净得不染半分尘埃,看向别人的时候永远有五分懵懂、三分试探和两分怯然。他的眼神总有些不安和不确定,似是担心自己说的不对,或是做的还不够好。 然而此时卓钺与他对望,在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如磐石如砥柱般的坚定。 那坚定像贯彻北疆的飒冷长风,瞬间吹走了卓钺眼前的赤红余色和烽烟灰烬,梦魇消散后唯余那长身而立挡在马前的少年,手挽笼头仰头而望,挺拔的肩颈腰腿线条流畅笔直,像那拼命拱开山岩、破土而出的葱葱竹笋。 卓哥,前些日子你让我去查火铳的事情时,说过你相信我。你让我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让我不用害怕,因为你就站在我身后。 关曦明猛地抬眼,眸中明光闪烁:但这一次,我不想让你再站在我的身后了!这一次,你可以放心我了,因为我已经能挡在你前面了! 卓钺眉头猛地一颤,似是被关曦明眼中的那道明光灼伤了。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瞬,扯了扯嘴角骂道:臭小子,竟给我添麻烦。 卓哥 卓钺拨转马头,沉声喝道:想跟来就抓紧! 关曦明大喜过望:是! 卓钺深吸一口气,目光中的迷惘消散,与关曦明双骑并驱向城门奔去。 刚才那一瞬,卓钺知道自己不能阻拦他。 因为那时挡在他马前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男人了。 二人骑马飞快地出了城,路过城门口的时候让守卫去通知了小嘎和郦长行二人。然而若想等他们汇合又耗时太久,两人终于还是决定,自己先出发争取拦下张老黑。 路上,卓钺一遍焦虑地猜想着草原人把张老黑引出榆林关的目的,一边又拼命回想前世关于流沙窝一战的细节。 为什么前世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今生却转移到了张老黑身上?! 究竟什么发生了改变? 难道流沙窝之事是完全随机的?谁倒霉就撞到谁头上去? 不,不对,这不可能。 命运这种东西虽然无常,但却是有迹可循的注定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除非轨迹被人为地改变了。 比如张老黑的妻儿病重之事、中原与达日阿赤的和亲之事以及火铳失窃之事,都是命运的定数,虽然发生的时间有早晚,但注定是要发生的。 然而命运亦有变数,就如榆林关之战,因为今生郦长行和乌日更达濑的影响,惨烈的败仗并没有发生,说明命运也是有可能改变的。 既然流沙窝再次出现了,说明流沙窝一战是命中注定必须要发生的,但究竟是哪一点改变了让流沙窝一战由他变为了张老黑呢? 卓钺在颠簸的马背上深吸了口冷风,用力回想起前世流沙窝之战发生前的事情。 记得那时,张老黑也非常憔悴,他因为孩子被烈马撞为瘫痪的事情愁眉不展,也和兄弟们的关系闹得很不愉快。他不听几人的劝,执意要和阿丹珠在家研究巫医巫术,弄得军营里很多人都非常不满。 卓钺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也没太在意张老黑的一举一动,或许那时张老黑已经在用信鸟和草原人的巫医联系了,但卓钺没发现。直到流沙窝一战前,张老黑和阿丹珠实在引起了太多人的不满,卓钺为平众怒才将张老黑停职在家,没有让他参加巡防 等一下。 前世的张老黑,直到流沙窝一战的前几天,都还在军中供职的啊。 而且那次前往流沙窝的巡防,应该是张老黑领兵的!张老黑是被他关了禁闭,所以卓钺才临时替了上去。 卓钺在马背上猛地打了个激灵。 难道说,前世出现在流沙窝的本应该是张老黑? 是啊,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草原人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的巡防路线。如果如果说张老黑早已与草原人达成了什么协议,甚至提前将巡防的路线和时间告诉了草原人,那他们自然可以早早地守在流沙窝之旁守株待兔,等待张老黑的到来。 只是阴差阳错之下,张老黑未能赴约,草原人等来的是卓钺。 对两方协议一无所知的卓钺。 卓钺的浑身都僵硬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往下细想,可是他的思绪却不由得自己控制,如同滑落深渊一般铺展开来。 对了,他还想起来了一个细节。前世他临时顶上了流沙窝的巡防任务,出城前检查了一遍全队的装备,见所有人都配备着火铳时他还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巡防,能遇到敌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全副武装。他让全军将火铳留在了城内,只带冷兵器出发了。 但现在想来,让全军配备火铳的人,应该就是张老黑! 草原人想从榆林关内得到什么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火铳。有很大的可能性,张老黑故意提前将流沙窝巡防的时间地点都透露给了草原人,又带了一批装备着最新款式火铳的军队前往流沙窝与草原人汇合,一起演一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戏码,假装败落将火铳送到草原人手中! 这岂不比草原人亲自进榆林关取火铳要方便轻松的多么? 卓钺想得浑身都发冷,可却又忽然想到了一个致命漏洞 不对,如果按照今世的发展,迄今为止张老黑都只是一个传信人,他理应不知道整个火铳盗窃的事情才对。 而且前世他们应该是成功将火铳运出去了一次,且没有被人发现。为什么忽然要改变方法,通过假战败的方式来给草原人送火铳呢? 所以,应该是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让城内的内奸包括张宏等人,不得已将张老黑这个传信人也牵扯了进来,并且临时改变了与草原人的碰面方式。 城内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计划。 卓钺猛地勒住了马。 马正狂奔得急,忽然被扯住顿时长长嘶鸣了一声。跟在卓钺身旁的关曦明吓了一跳,连忙跟着停了下来,不明所以地回头:卓哥,怎么了? 卓钺的脸色苍白,漆黑的瞳仁一动不动,如鬼魅附体般盯着关曦明。 卓哥,你怎么了?关曦明担忧地催马走进两步,怎么脸色忽然难么难看? 卓钺看着他,忽然哑声问道:小关,假设有一天你发现老黑他通敌了,而且有了确凿的证据你会告诉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到此为止,前世的事情应该交代的差不多啦,不知道说清楚没有捏? 符旺:想要钱+想帮张老黑出气找大夫,所以和草原人达成了交易。 结果这事儿被关曦明发现了。因为某些原因(之后会交代),小关没和卓钺说。 所以他们又打算通过流沙窝假战败给草原人送火铳,结果张老黑又被关起来了,没去成。 去的是一无所知、没带火铳、满脑子只有杀杀杀的冤大头老卓,死得嘎嘣脆,实惨 这兄弟几人的命太惨了,亲妈都有点同情他们,谁也没真的要背叛谁,都是碰巧啊 之后会有番外,写前世活下来的人(老黑、旺旺、小嘎)最后的结局。会很虐!不想看的宝宝可以跳过哈 第122章 沐赤血 关曦明愣住了。他微微蹙眉,不安道:卓哥,你在说什么通敌的不是张宏吗? 卓钺勉强笑了笑:是,但是 就算关曦明真的发现了什么,那也是前世的事情了,如今事态的发展大不相同,他又能从关曦明那里问到什么呢? 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发现张老黑通敌的是关曦明,这孩子会怎么做呢? 今生关曦明只察觉了张老黑在使用信鸟与草原人联络,并不知道信鸟所载的书信里具体写了什么,后来卓钺和郦长行等人便将后续的调查接手了过去。 但如果是前世呢?如果那时根本没有郦长行的存在,卓钺粗心大意得对兄弟们的近况也不上心,发现了异样的关曦明如果独自追查下去,应该能发现城内通敌的密谋。 倘若通敌的是其他人,关曦明肯定毫不犹豫就把他们扭送到娄长风面前了。 但通敌的人是张老黑和符旺。是他最信赖的兄长。 他会怎么做? 卓钺怔怔地看着关曦明,心中忽然升起几分恨意对自己的恨意。 前世休战之后,自己每日里都在做什么?沉浸自己的情绪里,每天去城墙上喝闷酒,要不就是去城外跑马,什么都没有察觉。 那时候关曦明有没有试图寻求过他的帮助? 但却被混不在意的他忽视了? 直到那个赤血色的傍晚,少年眦目欲裂,看着事态急转直下滑入绝望的深渊,在风啸马嘶声中,他终于喊出那个早该说出的真相,可下一瞬便随烽火化为了灰烬。 这个看似怯懦的少年,其实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哥哥们。 却又因此而葬送了性命。 卓哥,你怎么了?关曦明伸手按在了卓钺的肩膀上,你刚才问我那话是什么意思? 卓钺出了口气,摇摇头:没事。还是去找张老黑要紧。 对,他现在必须整理思路。前世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那都已经过去了,然而现在如果他再不能看清现实,他将会失去更多的东西。 关曦明点头:卓哥,我们好像快到了。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奔出了很远,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卓钺的浑身愈发紧绷。二人继续快马加鞭又行了一盏茶时间,终于登上了一个高地。举目远望,却见目光所及之处十里的地方有一地洼如盆,四周长草飞扬,在西落的的日色中草色似金,犹如神鸟之羽。 卓钺低声道:就是这里。 流沙窝!这个他毕生都忘不了的地方。 关曦明在他旁边手搭凉棚眺望,忽然惊叫道:卓哥你看!是黑哥! 卓钺定睛一看,果然见在地势凹陷处有一小簇人马。围在四周的明显是草原人,而中间有一壮汉被人按倒在地赫然正是张老黑! 关曦明急得额头都冒了汗,当即便要冲下去,却被卓钺一把拉住:别冲动。 流沙窝这个地方是天然的设伏之所。中央地势低陷,可以用来围困敌兵,而四周的高处又有半人高的长草可以用来作掩护。只要将人逼入洼地,再占据高处来个瓮中捉鳖,就算是围也能把里面的人给围死。 当年卓钺就是吃了地形不熟的亏。被草原人用火铳逼入了坑内,损失惨重,最后想带手下士兵们奋力一搏却最终失败。 关曦明急道:可是黑哥 卓钺冷静道:他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 如今的张老黑早已被撤职,张宏又已经被查办,仅凭张老黑一人没办法带出火铳。草原人大费周章地把他引出来,肯定不可能只是想杀他那么简单。 想到此处,卓钺扭头对关曦明道:把你的弓给我。 两人出来得急,都只随身带了佩刀和弓箭。闻言,关曦明连忙摘下弓羽递给卓钺,卓钺搭箭上弓,随着一口缓缓吸入胸膛的气流,拉弓直至满月。 他的双臂如同铁铸,英俊的侧脸仿佛刀削,一动不动地透过寒芒般的箭头看着远处。湛黑的瞳孔过于冷静专注,透出的寒意比刀剑还要森冷几分。 关曦明看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卓钺的确是潜心凝神,箭头前寸许大的空间似乎帮他沉静了下来,整个人呼吸缓滞、血流变慢,被手中寒芒瞄准的人动作似乎也在放慢,风吹草动皆在他的洞察之中。 他看到,草原人持刀焦躁地来回踱步。 一人抓住张老黑的头发厉声喝问。 张老黑猛地甩头,狠狠啐了他一口。 那人勃然大怒,高高抬手似乎一掌便要扇下去 卓钺瞳孔骤缩,勾着弓弦的手指骤然一松,一道流星飞火般的疾风气吞万里、自他手中奔驰而去! 啊一声凄厉的吼叫响彻狂野。 张老黑猛地抬头,恰见一根冷箭如白虹贯日般自草原人高举的掌心上击穿而过。那箭射穿了手掌犹自余力未卸,带着一串喷洒的鲜血嗖地钉在了草垛上,箭尾狂怒般地左右摆动。 何等神力的一箭! 草原人捧着多了个血洞的手掌,大吼着有伏兵警戒,所有人立刻四散开来。 山坡上的卓钺射完一箭,立刻把关曦明按倒在地上,眯着眼睛透过草丛细细观察。果然不出他所料,此刻洼地周遭的长草里都骚乱了起来,那左右摆动的趋势根本不像是风吹。 他贴近关曦明低声道:洼地中央有一十五人,但上面的长草里却埋伏了近千人。凭咱们两人肯定抵不过,现在我守在这儿观察情况,你立刻掉头回去迎郦长行他们。接到援兵后,让他们左右散开呈圆弧状包围此处。没有号令不得贸然前进,以远距离射杀为佳,明白了? 关曦明知道形势危急,并没与卓钺争论谁留下来谁走的事。他用力点点头,起身悄无声息地快速里去了。 卓钺深吸口气,飞快纵身换了个位置,隐藏在土丘和草木之间伺机观察。流沙窝周围的草原人亦不确定周围埋伏了多少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呈防御状警惕地四下观察。 卓钺趴伏在地上,静心等待,片刻之后他便感到身下的土地微微震动了起来。 远处有马奔来,是援兵! 卓钺迅速起身,向自己的马匹奔去。刚刚翻身上马便见一队百人之骑策马而来,马蹄砸地隆隆之声犹如晴天滚雷!卓钺拨马迎上,果见为首二人正是小嘎和关曦明。 卓哥!小嘎奔近,扬手一掷,你的斧! 卓钺抬手接住宣花斧,熟练地挽了个花:多谢! 小嘎带来的援军约有三百余人,不算充裕,但仓促之间他能调动的人马也只有这么多了。卓钺沉声下令,众人四散开来呈半圆包裹之状,利箭如群蝗过境般席卷了正片长草坡! 埋伏在长草中的草原人惊声怒吼,纷纷跳起拨打飞箭。方才还一片平静的长草坡,此时仿若群鱼跃出水面,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卓钺张弓搭箭,面色冷凝如铁,一箭一个准,与身边众人缓缓收拢包围圈向洼地靠拢而去。 此时却听狼啸乍起,卓钺猛地回头,果见一道灰影如疾风般掠过地面,率先突破两军之间的空白地飞身而起咬向一个草原人的咽喉。 卓钺忍不住笑了,小嘎来到他身边道:这狼看到我们整兵出城,估计感受到了什么,紧跟了上来,我就带上它了。 回到榆林关的这段时间,卓钺担心春弟吓到城中百姓,就将它留在了城外,偶尔闲暇了会出城去看看它。这次事出仓促,却没想到春弟自己竟跟了上来 ,看来狼对危险真是有敏锐的嗅觉。 不过,他家另外一只狼崽呢? 恰巧小嘎开口道:郦长行与我同时出城,但他往反方向走了。 啊?卓钺摸不着头脑,他去哪儿了? 如此危机的情形,以郦长行的性子早该急吼吼地来找他了,怎么此时反而往反方向去了呢。 不知道。小嘎淡淡地道,许是害怕危险躲起来了吧。 卓钺嘴角抽搐了两下这两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对盘。 在战场上二人无暇多说,很快便再次分开。 包围圈近一步缩紧,两方很快短兵相接了起来,一时间喊杀金石相撞声响彻云霄。 卓钺的宣花斧舞得如同狂风卷云,迅速从人群中撕裂一道口子,直捣洼地中央,小嘎和关曦明紧随其后。却见洼地中央一队草原人挟着张老黑,正严阵以待。 卓钺攥紧了宣花斧,暴吼了一声。 就是这群人前世杀死了他,今生还要来害他的兄弟! 今天不斩他们于马下,难平我恨! 森光闪烁的斧头化为嘶吼的蛟龙,气吞玄黄、搅动云海,震慑四方穹野! 有草原人举刀来挡,被卓钺一斧劈于马下。卓钺血气上涌,杀红了眼,转瞬斩杀两人,旁侧又有人被春弟一口咬为两截。 几个草原人见势不对,立刻将张老黑托在身前,厉声道:住手! 张老黑紧咬牙关,用力挣了一下,却被人一脚踹在膝窝踉跄跪倒,横刀于他脖颈之侧。 对面三人眦目欲裂。 卓钺攥紧宣花斧,缓缓上前了一步。他半边身子都被赤血染红了,新鲜的热血在寒风中蒸起白雾,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似从溟川里爬出来的恶煞,扼魂取命。 放开他。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我留你一条全尸。 春弟站在他腿侧,浑身毛发乍起,狼眸森然,龇牙低低咆哮了起来。 几个草原人冷笑一声:卓钺,等你真是不容易。 卓钺心中怒意和恨意翻滚:胡达人? 不错。领头的草原人狞笑道,你我本无冤仇,只怪你和那中原杂种再三毁坏我族计划,今日拼死也要把你的命留在这里! 笑话。关曦明怒斥道,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局势,你们已无逃脱之路!趁早放开他束手就擒,还不至于死得太难看! 胡达人冷冷笑了下。 卓钺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却见右侧一胡达人忽然展臂一扬,一只停在他肩上的猎鹰猛地振翅而起,极速冲上云霄嘶鸣一声,猛地向西北方冲去。同时领头的胡达人一道向张老黑脖颈砍落,卓钺刚要提斧去救,忽然烈风呼啸,飞矢一箭射穿了那胡达人的喉咙,他轰然倒地。 小嘎放下弓,冲上去用刀一挑斩断了张老黑手上的绳子。 张老黑挣扎着起身,沉默地看了眼兄弟几人,欲言又止。卓钺捏紧了拳头,两步上前,一拳狠狠捯在了张老黑的肚子上。 张老黑咳了声,踉跄两步,又被卓钺一肘击在后颈。关曦明和小嘎在旁看着,都没有阻拦。 卓钺手脚并用,招招到肉干净利落地把张老黑揍了一顿,末了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切齿道:蠢货! 张老黑干咳了两声,哑声道:打得好。 你他妈蠢到家了知道吗?卓钺攥紧了他的衣领,你以为这些草原人是什么菩萨下凡?能救普罗苍生?你宁愿求他,也不打算求我吗?啊?! 张老黑瞳孔颤抖,半晌没有说话。 卓钺狠狠将他扔子在一旁:回去再和你算账! 他心中略有不安。这么容易就救回了人,埋伏在此处的胡达人又不算多,敌军折腾了这么一大圈难道只打算当面向他们撂两句狠话吗? 先撤退。卓钺扭头对小嘎道,我总觉得有些不 话音未落,忽听上方的高地有人大喊一声:有伏兵好、好多伏兵! 卓钺瞳孔骤然缩紧,纵马冲上高地举目远眺。却见夕阳西落的地平线尽头,尘烟滚滚直逼霄汉,仿佛有人拿阔斧在旷野之上狠狠劈了一遭,正气势汹汹向他们这里而来。 去而复返的猎鹰厉鸣一声俯冲下来,春弟立刻狂躁着冲上前去,嘶吼不断。 来的至少有上万人马! 卓钺猛地扭头,厉声大吼:退兵 作者有话要说:  退兵是不可能退兵的,毕竟老公正在赶来的路上! 完结倒计时!好爽啊哈哈哈哈。好久没写沙场了,这一章很过瘾~ 第123章 【正文完结】人间好 这队士兵训练有素,一听号令便迅速后撤,退而不溃。流沙窝剩余的草原人一听自己有援兵来,顿时精神大振,拼杀得更为激烈。 卓钺一把将张老黑拽到了自己的马上,舞着斧抵挡流矢,一边喊道:春弟! 春弟龇着狼牙,凶狠地看着天上的猎鹰,不退反进。卓钺有些着急,此狼向来有灵性,很少不听掉配:春弟,走了! 便是这么一耽搁间,滚滚而来的大队人马瞬间便又靠近了不少。关曦明急得大吼道:卓哥,它自会跟上来,快走了! 卓钺额头冒出细汗,回头又看了一眼,咬牙拨马要走。然而便在此时,却忽听上方的高地又有人大喊:西边又来了一队人马! 卓钺简直焦头烂额,脑袋里很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话来:打西边来了个哑巴,又打东边来了个喇嘛 怎么回事儿!他大吼着打马冲上高坡,难道又是胡达人 一语未毕,他猛地怔住了。自极东奔驰而来的马队数量不下胡达人的援军,而卓钺极佳的目力恰好看到了这马队打头的那一骑。 黑马神骏,鬃须飘扬间如乘流云。马上之人上身压低,矫健的身子随着马背颠簸而上下起伏,乌黑的长发扬于疾风之中,似大毫最气势张狂的一笔泼墨。 他手中持一杆银枪,于夕阳下熠熠闪烁,泛着金色的明光。 卓钺愣在了马上,脑海里只留下了一句话:糙,真帅。 自东而来的达日阿赤马队转瞬便到了眼前,立刻如饿狼般张口咬向敌军,胡达人因援军到来而刚刚占据的上风瞬间又被夺走。达日阿赤人是驰名草原的凶猛骑兵,哪里是胡达人能够抵挡的? 郦长行打马奔至卓钺身畔,刚要笑着去拉他,看到张老黑坐于他马后时顿时面色一凉:这是做什么? 卓钺没反应过来:啊? 郦长行扭头叫过一个手下,让他把马让给了张老黑:战场上骑一匹马像什么样子?多危险?卓哥你连这种常识都没有? 卓钺挠了挠头,刚才是打算赶紧撤退所以没想这么多,张老黑那五大三粗的,和他挤一匹马又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张老黑上了新马,回头对卓钺哑声道:给我一把刀。 卓钺盯着他,撇嘴道:做什么?我救了你,你还打算和我算账不成? 张老黑怒道:有病吧你!我是要帮忙杀敌! 未等卓钺说话,郦长行率先纵马挡在了卓钺马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老黑:此次通敌的事情尚未说清楚,你打算用什么身份上阵杀敌?中原士兵?还是草原人的内奸? 张老黑面色涨红,但却无从反驳。他沉沉地看了一眼二人,垂眸打马离开了。 卓钺心中叹息,扭头问郦长行:刚才你接到消息后没有来,是去接达日阿赤的援兵了? 不错。郦长行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抬袖擦去了卓钺额头的一块血污,其实几日前我就接到了信报,说胡达人有异动,因此我便早早安排达日阿赤军队来到榆林关左近,随时听候调遣。幸好来得及时。 卓钺哼笑:我说呢,刚才见你不来问了下小嘎,他说你是害怕危险逃走了。 郦长行脸上笑意不变,柔和地道:他放屁。 达日阿赤军队一来,卓钺瞬间放松了,与郦长行并肩立于高地之上看下方激战,竟生出了几分闲暇惬意。 他侧目看了看郦长行手中的□□,不禁打趣道:这是我送你的那杆?怎么最近都不见你用过? 郦长行靠近他轻哼:卓哥你还好意思问我?自从你把我赶回达日阿赤,我看到这杆枪就生气。自然不想把它拿出来用。 卓钺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那我们和好之后呢?你是把枪留在达日阿赤了? 郦长行低笑:嗯,这一把我是留在达日阿赤了。 卓钺愣了下,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既然有这一把枪,那肯定还有另一杆枪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恍然之后,他的脸黑了起来。他抬手就要扇郦长行,却被郦长行笑着一个闪身躲过了。 姿容秀美瑰丽的青年回首冲卓钺扬唇一笑,忽然纵马冲下了长草坡。他手中银枪挥舞起来,犹如蛟龙出海,所到之处一片人仰马翻。他长得美丽,出手却狠辣,□□之处总有鲜血开就的赤花绽放,每杀完一人还必要回头冲卓钺扬眉笑笑。 这一幕看在卓钺眼里只有四个字:卖弄风骚。 仿佛一只开了屏的孔雀,极尽炫耀之能事:卓哥,你看我这招帅不帅,你看我这一手厉害不厉害,千军万马之中是不是我最耀眼?卓哥,你看看我嘛 卓钺心中嫌弃,可不知何时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了,不禁低声笑骂:傻子。 一场激战在半个时辰内迅速结束,胡达人死伤大半,也有俘虏,剩下的人落荒而逃。卓钺没让追,召集众人打算就地搬兵回城。 郦长行杀得也很尽兴,回到卓钺身旁时额头已微微冒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卓钺又没忍住笑了,夸了一句:帅。 郦长行笑弯了一双眼睛,伸手牵住了卓钺哼道:没有卓哥帅。 整军完毕,号令出发。临走前卓钺再次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流沙窝。 巧的是今天依旧是个余晖漫天日子。长空金红相照,风吹草低,赤血染红了碧草,征战之后的伏尸趴在洼地的深处,马嘶与鹰唳响彻上空,有些萧索凄厉。 此景依旧。 然而,流血的不再是他的兄弟,死不瞑目的亦不再是他的同袍。 所有人他在乎的每个人都与他立马站于高地之上,正仰望长空。塞上风来,白昼的余温正暖,他们感慨于那轮西山红日的壮美瑰丽,大家也都还能见到明日的朝阳。 燕歌未断塞鸿飞,牧马群嘶边草绿,朝暮驰猎黄河曲。今日去兮,明日依旧。 日复一日,时光将流转不息。 两生两世之后,他终于睁眼起身,走出了这片梦魇泥潭。 卓钺沉浸在此刻的情绪中,而郦长行也未打搅他,只是静静地与他并马而立,举目望着那轮红日缓缓下落,任风吹动他们的鬓发衣襟。 卓钺忽然转头看向郦长行,金色的余晖在他瞳孔中流转,融为流金:我 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踌躇之间,脸渐渐红了起来,有些窘迫地咳了一声。 郦长行笑了。他闭起那双让人神魂颠倒的美丽眼眸,长睫微颤,侧头吻上了卓钺。 二人的双唇轻轻相贴,犹若柔软的花瓣在春风中缠绵摩擦。他们气息缠绵着,鼻端的空气中浮动着彼此的味道,和塞上独有的泥土青草和旷野之风的气息。 这短暂而缱绻的一吻之后,郦长行微喘着抬眼,望入卓钺的眼睛:我爱你。 卓钺微颤,喉头哽住了:嗯。 他的心头翻滚着最热烈的情绪,像滚水,也像烈酒。这情绪让他冲动,让他想不顾一切地抱住眼前的人,融入自己的骨血;这情绪却也让他柔软,铮铮铁骨都化为了春水,耳鬓厮磨,缠绵悱恻。 他是个口拙的人,不会说漂亮话,可这一刻他想让郦长行知道。 于是他的手微颤,抚上了郦长行的侧脸,轻声补充道:我也是。 我也爱你。 是你陪我走过最黑暗的岁月,走过迷惘,走过梦魇。在我丢失了梦想,丢失了自己,丢失了性命后,遇到了你。而多亏有你,我找回了所有东西。 自此以后,白日纵马逐旷野,晚夜挑烛共此霄,余生我只想与你度过。 郦长行再次笑了起来,他的眉眼在笑意中绽放开来,漂亮得不可思议。卓钺色令智昏,没忍住又想倾身吻他 咳咳! 两人一惊,回头看去。却见几步远的地方,几个兄弟正立马看向他们。张老黑目光深沉,关曦明嘴角含笑,打头的小嘎眉头紧皱,面色有些不善,烦躁道:走不走了! 郦长行扬了扬眉,伸手一把扣住卓钺,当着几人重重亲了一下:走吧。 小嘎怒色上涌,被关曦明笑着拦住了。郦长行悠然转身,长声唤着春弟的名字。远处有凯旋的军歌声,轻快的马蹄声,悠长的狼啸,将士们的笑声,交织为一片。 卓钺大笑着,纵马跟上了队伍。 前方霞光灿烂,人间正好。他将黑暗和痛苦留在了身后,与爱人携手,从此再也不必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没有想今天完结,但写完最后一句,忽然觉得这不就是完结的节奏么!大卓已经走出了梦魇,救回了兄弟,有了爱人,再无遗憾,所以我想让正文就停在这最美好的时刻~ 喜欢二王子X娄吹云的小可爱别急,后面有很肥的番外专门交代他们俩。很多后续都会以番外的形式继续交代,所以接下来暂时不会标完结,还会继续更一段时间。可能最近会入v,没看完的抓紧看哦嘻嘻。 这篇文其实难产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文笔有限驾驭不了沙场权谋这种题材,一度想弃更。但又实在舍不得,所以坚持写了下来,幸好没有放弃!我学到了很多,也更加坚定以后也要继续写下去,虽然自己现在很菜,但万一以后会变好呢? 真的感谢每一个追文的朋友,有时候觉得写得不好,让大家追下来甚至有些愧疚。但如果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继续进步哒!鞠躬~(有任何建议请尽管在评论区提!) 说一下接下来的安排。本文安排番外:1. 娄吹云和呼兰木伦结局;2. 今世众兄弟结局;3. 前世结局;4. 新春团聚(呼兰木伦和郦长行女装出场hhh)有其他想看的可以点单哦~ 写完这些后,新文会开《死对头》。星际,校园,青梅竹马,纯爱情甜文无烧脑,轻松治愈。攻受打是亲骂是爱,羞辱是关怀hhh。喜欢这个调调的小可爱可以收藏哦~真的很甜很甜! 其实《茶艺》和《断袖》是姐妹篇,在我的安排里本系列还有第三部 ,写锦衣卫的。师兄弟,疯批师弟攻 X 成熟师兄受,破案,灵异,微恐。但古耽太烧脑了,我要暂时搁置啦,但以后会开滴。 以上!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能看到这里的都是真爱宝宝,今天所有留评的可爱们都发红包哦,数量不多一点心意。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继续见~ 燕歌未断塞鸿飞,牧马群嘶边草绿,朝暮驰猎黄河曲。(李益,《塞下曲》) 第124章 【番外1】山长水阔定归来1 中原军队与达日阿赤结伴而行了百里,也算是一道奇观,直到榆林关附近才要分道扬镳。 郦长行勒马,看向卓钺:卓哥,我要随他们回达日阿赤去。 卓钺点了点头。胡达族全军已溃,呼兰木伦已失助力,现在是回去收拾残局的最好时机。 郦长行侧头看他:那你要随我回去吗? 卓钺挑了挑眉:榆林关内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回去收拾,流沙窝一战我还没向娄将军汇报,忙呐。 郦长行微微眯眼,正待开口却忽听卓钺大笑了起来:看你那脸色难看的?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捉我回去,还假惺惺得问我做什么? 郦长行哼笑了声,危险地靠近了卓钺:作弄我?卓哥,想听点你的真心话可真难我怎么收拾你才好? 他的眼神像个盯着鲜肉的狼崽子,简直可称得上垂涎欲滴。卓钺打了个激灵,忙撂下一句我和他们交代两句便落荒而逃。 关曦明和小嘎站在军队之前。卓钺走至二人面前,却见小嘎目光闪烁,沉声问到:你要随他走了? 卓钺点了点头,摊手笑道:有家室的男人就有了束缚,你们以后就知道啦。他顿了顿,剩下的事情 关曦明抢先道:卓哥你放心,交给我们吧。 卓钺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抬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我放心得很。 他们兄弟几人一同走过征战岁月,荣辱与共、彼此扶持。当几个兄长们各自被种种烦恼所困扰,迷失歧途时,两个弟弟却已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在前行的路上,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他已经有了很多依靠。 小嘎默默地看着他:早点回来。 放心吧。卓钺笑道,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自然就会回来,最多不出一个月吧。 他拨马,目光扫过了后面的张老黑。毕竟是犯了通敌之罪的人,张老黑的双手被缚在了身后,此时正默默地看着卓钺。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半晌无言。 老实交代,莫要隐瞒。卓钺忽然道,是你做的事情便担下,与你无干的事情,自然也与你无关。 张老黑目光颤动:阿丹珠他们 放心。卓钺沉声道,那还是我的嫂子和侄儿。 张老黑眼圈瞬间红了,八尺的壮汉低下了头,肩膀脊背微微抖动。 与众人告别之后,卓钺来至郦长行身边,草原军队开拔向达日阿赤的方向进发。 郦长行的模样不紧不慢,还在旷野上撒了会儿马,与春弟前后嬉戏了起来。卓钺看得有些担忧,赶上他问道:走这么慢能行么?万一胡达族剩下的部队与呼兰木伦汇合后,再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郦长行悠然笑道:时至今日,呼兰木伦败局已定,再折腾也翻不出天去。况且有一个人回来了,他能帮我稳住局势。 卓钺愣了下,随即明白了过来:乌日更达濑? 去年年底的时候,乌日更达濑便南下京城为大皇子求亲去了,算算日子也的确是该回来了。虽然卓钺有些不甘心,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用兵如神,调军遣将的功夫几乎不弱于娄父,实在是令人生畏。有他坐镇达日阿赤,的确是没什么可担忧的。 只不过 大王子娶了中原公主以后,你就更难和他抢王位了吧?卓钺摸着下巴,提议道,哎你们草原人传位要写遗诏吗?有没有什么托孤老臣?咱们需不需要提前为你走动走动人脉关系啊? 郦长行怔了怔,忽然笑弯了腰:卓哥,你是戏文看多了吗?我们几个王子均已成年,又哪来的托孤一说? 卓钺耳根一燥,骂道:没良心的小崽子,我不是替你操心呢么?真是皇帝不急太 一语未必,郦长行忽然探身抓住了他的肩膀。二人本就是并马而行,挨得很近,此时郦长行借力纵身一跃,便轻飘飘地坐到了卓钺身后。鞍上忽然多了一人,马不禁低低嘶鸣了一声,郦长行立刻伸手控住了缰绳。 我操。卓钺被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他不禁回头去看身后的大军旁边儿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然而尚未等他回头,郦长行已双腿一夹、口中呼哨一声,纵马狂奔了出去,转瞬将大军远远抛在了身后。 在呼啸的疾风中,郦长行侧头,张口将卓钺被吹得发红的耳朵含进了口中。卓钺半边身子顿时一麻,却听身后的青年微微呼着热气,低喃道:哪儿来的太监替我着急?让我来找找? 说话间,一只手已一路下滑,挑开了卓钺的腰带 你卓钺脸涨的通红,想要挣扎,却奈何马上颠簸不止,郦长行炙热的胸膛又如铁板般禁锢着他,你疯了,啊 酥麻如电般蹿上脊背,一声喘息脱口而出。 郦长行的呼吸也粗重了起来,手里动作愈发的多,挨着卓钺不依不饶地调笑:哪儿来的太监这么精神?当年入宫的时候做的不干净,被我发现了吧?该怎么罚,嗯? 卓钺被他调戏得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起,浑身瘫软往一靠,再无反抗之力。郦长行笑得愈发愉悦,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抽开了自己的腰带。 等一下!卓钺拼尽力气推了他一把,你不是想在这里 有何不妥?郦长行低笑,行军无趣,何不来做些趣事?况且他轻轻舔了舔卓钺充血的耳垂,我早想在这里试试了。 妈的!卓钺在心里大骂了一声。 明明郦长行看起来又柔又娇、模样又像个等待宠爱的小娘子,为何每天会把他调戏得毫无反手之力?他当年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浪子,到底是哪步走错,流落到了如今这般夫纲不振的地步?! 不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绝不能一退再退,是男人就要勇于夺回自己的位置,向郦长行证明究竟谁才是一家之主、究竟谁才说了算! 卓钺忽然一把扣住郦长行的后脑往下一拽,狠狠吻了上去。 两人的唇齿咣当撞在一起,卓钺疼的差点儿飙泪,可这气势却不能输,只好忍着剧痛吻得愈发荡气回肠。郦长行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在唇齿纠缠中艰难道:卓、卓哥 兔崽子,今天就让你看看这事儿谁说了算。卓钺伸长脖子用力堵住了他的嘴,凶狠道:认真点儿。 可是你嘴破了 闭嘴! 骏马在草海中奔驰而过,在风中留下一阵可疑的声响。 同一片苍穹之下,有人喜不自胜沉浸在无尽的情海之中,亦有人怅惘忧伤、满心别离的苦痛。 娄吹云裹在一堆毛毡之间,睡得正香。他的睡姿很放肆,总是大大咧咧的,稍微觉得热了点就把所有被子都蹬开,整个人呈大字型摊着。 他的睡颜很纯真,整张脸像张饼一样压在毯子上,挤出了一圈婴儿肥似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微颤着,不知在做什么梦。 然而与他那纯真睡眼形成鲜明反差的,是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点点的痕迹。像是朱墨点在宣纸上,一朵朵红梅绽放,暧昧而又妩媚。 呼兰木伦正侧躺在他身边,看着这一幕,眼眸不禁深沉了几分。 他抬手,想帮娄吹云盖上被子。可睡梦中的少年却还是不听话,不耐烦地梦呓一声,转了个身大腿啪唧一声夹住了被子。 呼兰木伦眉头一皱,伸手强行将他扳了回来,用被子裹紧了牢牢按在了怀中。这下娄吹云总算是老实了,可不知是不是因为热的,睡得酣甜的脸渐渐红了起来。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傻子。呼兰木伦低喃,缓缓收拢了手臂,睡个觉也不让人放心。 娄吹云在梦中砸了砸嘴,又往他怀里又拱了拱。 柔情冲淡了充满欲/ 念的眼睛,呼兰木伦低下头去,轻轻吻上了少年的鼻尖。 此时帐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贴着帐口轻声道:二王子,该走了。 呼兰木伦吻着娄吹云的面颊,没有吭声。 外面等了片刻不见回答,忍不住又叫了一声:二王子? 呼兰木伦闭了闭眼睛,抬头应道:知道了。 怀中的少年不安地挣扎了一下,呼兰木伦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便又砸了砸嘴,安心的睡去了。好哄得很,也好骗的很,无论是睡着的他还是醒着的他,都像是一张白纸。 与满心黑暗阴冷的自己截然不同。 呼兰木伦浓密纤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怀中的人,神情莫测。若是有第三人在场,定会觉得他的表情可怖得很,简直像是个磨刀霍霍的猎食者。 可是这匹已经露出獠牙的狼却没有下嘴。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睡在自己怀中的少年,像是狼守着懵懂无知的绵羊,用尽了毕生的毅力与克制。 二王子?帐外又在叫了。 呼兰木伦垂头,轻轻印了一下娄吹云的双唇。一吻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起身,拿起旁边的衣服穿戴了起来,还配上了娄吹云为他制作的机械。 准备的过程中,他一直没有回头。直到走到帐边之时,才顿住脚步,慢慢回头看了一眼。 一向睡姿难看的少年此时乖乖地躺在被褥之中,整个人被卷的像个粽子似的只露出了个头。他像是知道那个为他盖被子的人即将离开,梦中的表情有些悲伤,整个人瑟缩在杯子中一动也不敢动。 浅绿色的瞳孔中闪过复杂纷乱的情绪。直到将这一幕都深深铭刻在了眼底,呼兰木伦猛地扭头,毅然掀帐走了出去。 出发。他看着帐外甲胄鲜明的手下,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呼兰哥哥向我们演示了,何为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拘一把辛酸泪。 明天这个番外继续~吹云弟弟一觉醒来发现老公不见了,肯定要气死啦! 然后关于马背上的部分,明天写出来了就发hhhh。 第125章 【番外1】山长水阔定归来2 娄吹云浑浑噩噩不知道睡了多久。 他强烈怀疑呼兰木伦给他下药了,要不就是做了什么巫蛊之法把他给魇住了。他仿佛睡在一汪泥潭里,旁边有人轻轻摸着他的脸、在他耳边说着话,可他却愣是睁不开眼。 他似看到呼兰木伦靠坐在温泉之旁,回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张冰雪般干净绝美的脸隐在朦胧飘渺的水雾之中,冰一般的锐利褪去,水一样的柔和上涌。柔软如花瓣样的嘴唇似弯了弯,露出了个有几分悲伤的笑。 呼兰木伦!他大吼大叫着,一边伸出手去想要穿过水雾 他是死过去了吗? 要不打他一巴掌试试? 慢着慢着,你看他眼皮子一直动呢,是不是要醒了?娄吹云?娄吹云! 娄吹云猛地睁眼长吸了口气,胸膛的心脏砰砰直跳,浑身又酸疼又疲惫。他翻身坐起来,一把拉住蹲在他床边的人急问:呼兰木伦呢?! 嘿,我还想问你呢。床边眉目湛黑的英俊青年挑了挑眉,你这是睡了多久啊?睡傻了? 娄吹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觉得头像被凿开了一样剧痛着。他痛苦地揉了揉额角,推开了那厚重的被褥。 我操。卓钺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他浑身情涩暧昧的痕迹,你这一身他妈的是什么玩意儿? 什么?娄吹云还有晕,没反应过来,你不是回榆林关了吗?怎么在这儿? 卓钺冲口骂道:我他妈回榆林关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儿了!你是和呼兰木伦在这儿厮混所以浑然不觉岁月时间了吗? 娄吹云甩了甩沉重的脑袋,拽过衣服慢吞吞地穿上了。 我给你写信让你回榆林关,为什么不回来?卓钺气道,连新岁都不回来,我和娄将军他们都没法交代。 娄吹云一顿,有些疑惑地抬头:你给我写过信?我怎么没收到? 怎么没有!我 郦长行上前扯了扯他劝道:卓哥,这是他们的事情了,我们不必插手。 对啊。娄吹云把自己的头发扎成了个小髻,终于找回了几分精气神儿,你和郦长行不也断袖了吗?不用管我。 什么?卓钺被这小子无所谓的态度气得跳脚,你以为是我想断袖的吗? 他可是天生的直男,从落地开始都只喜欢大胸脯和大屁股直到两年之前。要不是、要不是郦长行用高超的手段勾引他,又是唱曲儿又是穿芙蓉色衫子的,他会犯这种错误吗? 他简直怀疑达日阿赤王生的这几个儿子是不是都是狐狸精投胎的竟会勾引男人。 卓哥。郦长行忽然笑盈盈地开口了,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卓钺一哽,扭头向娄吹云道:总而言之,你现在想后悔还来得及,不然 等一下。娄吹云忽然抬头疑惑道,这不是呼兰木伦的帐子吗?你们俩是怎么进来的? 卓钺与郦长行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娄吹云心头忽然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他猛地穿衣跳了起来,大步过去一把掀开了帐帘。 他的目光中映出了一片冲天而起的火光。 夜色早已笼罩了原野,然而火焰却照得周遭犹如白昼一般。往日平静有序的营帐附近,如今却如沸开了的水般喧腾嘈杂无比,人影匆匆憧憧,光影变幻交织之间,刀光剑影明光闪烁不休。 眼前,竟是一片战争前的纷乱景象。 娄吹云惊呆了。火光与人影倒映在他漆黑园瞪的虎目之中,诡秘而又神伤。 怎么会他喃喃道,明明、明明睡前他才答应过我,答应过我要去塞上跑马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临睡前自己兴奋地说着牧民们新套来的野马,神骏得很,强烈要求呼兰木伦跟自己出去跑马并试一下新作的器械。 呼兰木伦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但被逼得紧了,还是应了,随即翻身就把他推倒在了毛毡上。 他满心欢喜地睡下了。 可醒来时,身旁的卧榻已凉,人已远去。 呼兰木伦他怎么可以这样! 忽然手臂一紧,回头一看竟是卓钺拉住了他,却听卓钺沉声道:呼兰木伦率胡达残部发动兵变,企图夺取物资,如今已被乌日更达濑率军镇压。娄吹云,他绝没有赢的可能。 娄吹云倔强地抿着嘴,像是不听话的孩子,然而他目光中光影变幻,却如眼眶含泪。 你现在随我回去。卓钺放缓了声音,如今他已经走投无路,达日阿赤容不下他,土馍忠也不会收留他,他只能远走去寻自己的路从此天各一方,你们能有什么结局? 胡达并未灭族,作为胡达人最后的希望,呼兰木伦必须要带领他们远走他乡去寻求新的生机。这是呼兰木伦必须要肩负的责任,他无法挣脱。 然而自此以后身若浮萍,便不知要定居何处了。 命运真是不停地作弄着他们。继家世、身份、性别、立场的鸿沟之后,他们之间又隔上了距离的天堑。 朝夕相处之时尚且患得患失,若是相隔万里之后,他们又如何能够长久?而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或许此一别,便是一生。 娄吹云的眼中缓缓盈上了泪。然而他猛地挣脱了卓钺,发足狂奔了出去。 在前方人群嘴骚乱的地方,他听到有人大喊着追上去莫要让内贼逃脱了!他的心砰砰狂跳,冲上去抢了匹马纵身而上,疯了似的狠狠一鞭,马便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那边的是谁!怎么不听号令!回来! 然而娄吹云听不见。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马背颠簸时似有滚烫的液体滑落了眼眶,可他却无暇去擦,只是不停地打马狂奔。 夜色中的草原不停向后倒去,头顶的星河倾倒在头顶。他们曾说过无数次,要一起来这片草原上骑马,可这句诺言还未实现。 他们之间的时间太短,世事都太过匆忙。很多说过的话,都成了空。 片刻之后,前方的夜色中出现了一片急行的军马。娄吹云纵马而上,扬声大吼了起来:呼兰木伦呼兰木伦 呼兰木伦,你等等我啊。 那队黑压压的队伍还压在遥远的天际线上,不知是停了下来,还是在继续前行。娄吹云咬牙继续打马,可无论他怎么狂奔,与前方的人永远隔着一道不近不远的距离。 呼兰木伦! 你回头啊,你等等我。 难道你就这样走了?连一句再见都不曾说? 我们上一句话还聊着要去一起骑马,为何我一觉醒来,你就扔下了我一个人? 如果今天我追不上你,会不会从此一别,便是一生? 我连这句话都还没问出口: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娄吹云的泪水早已被疾风吹干,他再次嘶吼着大喊起那个名字。带着哭腔和嘶哑的声音回荡在阔广的草原之上,如同无根的野鬼哭嚎。 此时在前方的高坡之上,出现了一人一骑。 娄吹云猛地瞪大了眼睛,勒马忽然停下。马嘶鸣了一声,随即周遭归于寂静,唯余呼啸不止的夜风穿过二人之间的离离长草。 万物天地归于元寂。他们在一片混沌中遥遥而望。 娄吹云攥紧了缰绳,泪水又再次默默流出了眼眶。他有一千一万句话想说,他想质问呼兰木伦,为何不告诉他?为何不带他走。也想指责呼兰木伦,言而无信,明明说好了一起去跑马。他更想癫狂地斥骂呼兰木伦,为何如此狠心,或者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心。 然而这些话到了嘴边,却又沉寂了下去。 如果这注定是结局,他不要这些哀怨的话成为他们最后一次对白。 良久之后,娄吹云终于颤抖着开口了。 带着一往无前的蛮勇、满腔热血的无悔、和少年情窦初开时所有的情深和热爱,他用最大的声音,冲着前方夜色中的人大吼道:我等你! 我等你。用最傻、最偏执的方式等你。 世事变迁又怎样,天各一方又怎样。哪怕是相隔万里,只要我还骑得动马、走得动路,今生今世,我都还能找到你。 自此以后,哪怕你颠沛流离远行他乡,只要我还在原地,你便永远有可归之处。 久燃晚灯,静守空鞍,长望塞上。只要你一天不归,我便将永远望着天际与草原相接的尽头,一直等你。 他喊出的那三个字在天地间回荡,最后渐渐消散无声。前方被夜色包裹住的那一人一骑定定地站着,天色太黑、距离太远,没人能看得清他的表情。 然而随即,一声不大却果断的回答随风而来 好。 明月不谙离别苦。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不过,你却不必恨那山长水阔。我知你在等我,而此生此世,你之侧就是我的归处。 总有一天,我定会回来。 一个字说完之后,前方黑暗中的人再次拨马掉头,很快打马走远了。留娄吹云独自一人痴痴地立马站在原地,望着那黑压压的军队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了夜色的尽头。 少年终于低下头来,将脸埋入手臂,爆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哽咽。 作者有话要说:  卓直男:不能怪我犯错,都怪有人勾引我。 呼兰渣男会回来滴!他还要回来娶他的将门小娇妻呢。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巨好玩的番外可以写娄吹云带呼兰木伦见家长。不知道呼兰渣男会不会被大哥二哥打死啊哈哈哈哈。 第126章 【番外1】山长水阔定归来3 真可怜啊。 不远处的山坡上,卓钺与郦长行并肩而立,看到娄吹云独自悲泣的场景后,不禁叹息道。 呼兰木伦是这小子的初恋吧?卓钺啧啧摇头,初恋就喜欢上了这么个棘手的家伙,娄吹云也真是够倒霉的。 郦长行微一侧头笑道:我的初恋就是卓哥呢,看来是我运气好。 卓钺忍不住一笑,还没来得及夸他嘴甜,就听这小子又悠然问道:说起来,卓哥的初恋又是谁呢?似乎还没和我说过。 卓钺:大意了。 对了,我还忘了问你。卓钺赶紧机智地转移了话题,还记得么,咱俩刚见面的时候你骗我说自己是胡达人。当时你就算想隐瞒自己的出身,为何偏偏选了胡达呢? 郦长行想了想,道:当时真的是随口一说罢了。但现在想起来,似乎是我小时候听骊姬或者父王提起过胡达族的名字,从此有了印象,所以你当时一问我也就脱口而出了。 卓钺点点头,也不禁有些感慨。 当时他就是因为胡达人这三个字,才将郦长行留在了自己身边。那时的他又怎么会想到,其实早在前世二人的缘分就已如草蛇灰线般留下了痕迹。 直到今世,这些痕迹才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结出了痴缠一生的花。 郦长行看着远处胡达人远去的方向,忽然道:卓哥,你其实不必为他们二人担心。我觉得呼兰木伦肯定会回来的。 啊?卓钺不解,为什么? 郦长行笑了笑,低声道: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兄弟三人,没有一个人是真心想要达日阿赤的王位的。大哥不用说,我是被骊姬所迫,而呼兰木伦他其实可能也只是不甘、憋了口气罢了。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不甘自己被迫害、成了跛子,不甘别人的嘲笑,更不甘族人被轻视。由不甘中胜出了恨,由恨中生出了执念。 但其实执念中又有几分认真呢?其实寥寥无几。 或许如今败走远方的结局,对呼兰木伦来说也是种解脱。 没有了仇恨的束缚,他总有一天会回来寻找自己的真心。 卓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郦长行拍了拍他道:好了,热闹看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看了一出小鸳鸯生死离别的好戏,的确是过瘾了,该回去了。 二人骑马回了达日阿赤。 部落之中已经收兵,二人回来时恰巧碰见了同时归营的乌日更达濑。几个月不见,这个男人还是如之间一般懒懒散散的,唇边挂着闲适的笑,似乎方才是出营遛马了一般。 卓钺。他一见二人便笑着打招呼,有段时间不见了。 卓钺扬了扬眉,没应声。乌日更达濑也不介意他的轻慢,冲郦长行说了声去王帐后,便闲散地扬长而去了。 他这次回来,应该是把公主和亲的事情敲定了吧。卓钺在郦长行耳畔低声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郦长行悄声回道:不知道。但大哥应该不至于管咱们要太多随礼。 卓钺无语道,你他妈的,到底想不想要达日阿赤的王位啊? 年前他刚刚北上来找郦长行时,这小子整日把权利王位什么的挂在嘴边,似乎不坐上达日阿赤的王座就活不下去了一样,简直像是被骊姬夺舍了。 然而自从两人和解以后,郦长行又俨然成了个居家婆娘,每日鞍前马后、帐里帐外地伺候他,绝口不提夺位之事,什么雄心壮志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玩物丧志? 见卓钺脸色有些难看,郦长行不禁笑了起来:走吧卓钺,看看他让咱们去王帐做什么? 这次王帐内的人竟然又挤得满满的。卓钺立即想起了之前那次,他与娄吹云在天山温泉池旁被困,回来后郦长行携他与其他众人在王帐中对峙,俨然也是这般模样。 只不过,当时的三足鼎立,如今已少了一人。 随着郦长行入内,账内嘈杂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达日阿赤王依旧像个老掉了皮的秃鹫一样,一动不动地呆在王座之上,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也不知是否还有清醒神智。 乌日根达濑上前一步,朗声禀报道:王兄,诸位兄弟。今日邀大家前来,是要公布一个喜讯此番我南下京城已经和中原的皇帝谈拢了议和条约明年三月,中原的公主将和亲我族。而完婚之后,边关的互市贸易也将重新开放! 帐内种人精神一振,顿时开始兴奋地窃窃私语起来。 卓钺微微皱眉,看向了人群中的大王子。那个面色有些苍白的青年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上也没什么喜色。 乌日更达濑笑着摆了摆手:诸位稍安勿躁。只不过中原公主尊贵,皇帝陛下强调了,必须要将公主嫁给我们达日阿赤的王储。 帐中兴奋的议论声忽然一静,众人不禁悄悄将目光投向了轮椅上的大王子和郦长行二人。 大王子毫无血色的唇角抿了抿,忽然开口道:我体质孱弱,福缘浅薄,着实配不上公主凤体。三弟少年英雄,他才是中原公主的良配。 乌日更达濑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个剧情实在是急转直下。有乌日根达濑拥护的大王子,本应是最有潜力继承王位的人,此时竟然开口要将到手的王位拱手送人?竟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不禁又将目光投向了郦长行。 卓钺虽然早知道这位大王子无心王位,可却没想到他会玩儿这一手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要把这门婚事让给郦长行? 虽然说他是支持郦长行夺位的,但是 但是他这个正宫还在这儿站着呢啊!大王子这个脑袋被驴撞了的病秧子,难道不知道郦长行早许人家了吗?!当着他卓钺的面让郦长行娶小,到底问过他的意见没有?? 卓钺脸色难看至极,心思纷乱地转个不停,暗暗捏紧了拳头。 他打定主意了,只要郦长行敢流露出半点儿心动的意思,他就立刻把这小子揍得满地找牙 唔? 卓钺忽觉前人影一闪又一黑,还没反应过来前,他的嘴唇已经被人轻轻含住了。 他猛地瞪圆了眼睛,呆滞了。 帐中所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石化了。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烁烁目光之中,郦长行单手搂着卓钺的脖颈,不顾他僵硬惊骇的模样,闭着眼睛极为享受地在他唇上辗转缠绵,一度还伸出舌头与他鱼水寻欢了起来。 帐中一片死寂。除了几个下巴脱臼的声音,便是二人唇齿纠葛的暧昧水声。 在所有人包括卓钺的震惊目光之中,郦长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结束了这个深吻,还有始有终地在卓钺唇上舔了舔,才悠然抬头冲众人一笑。 我喜欢男人。他懒洋洋地笑着,言简意赅道,我觉得比起二哥,我更不适合娶中原公主。 卓钺: 所有人惊骇到已经失语了。还是乌日更达濑见过大风大浪,第一个回过了神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乌/尔 苏/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郦长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一直知道。 乌日更达濑目光一闪,似了然了什么,微微颔首。 大王子脸色煞白,握着扶手的双手收紧了,连指骨都变得有些发白,忽然怒斥道:乌/尔 苏/格你、你简直是肆无忌惮! 纵然草原一向民风开放,但龙阳断袖之情还是为众人所不齿的。为了拒绝婚事,竟然当众强吻男人,估计也只有这位二王子能做出来吧。 然而郦长行依旧是那般平静的表情:事到如今,我不如实话实说。如果我只是孤身一人,这王位我也就坐了。人生左右不过五六十年,为谁过、怎么过,都没什么太大区别。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卓钺,唇角扬起:可我如今已有了他。我的一生该如何度过,已经注定了。 与他相伴,与他相爱,与他厮守。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选择。 卓钺瞳孔震动,怔怔地回望着郦长行,一时间竟哑然无言了。 乌日根达濑面色深沉,看不出什么表情,此时淡淡地开口:一味谦让不是方法。和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娶公主。 说来也是好笑,别人为了抢着去公主能争得头破血流。到了达日阿赤倒好,兄弟几人你让我、我让你,竟没一人愿意接这烫手山芋。 郦长行率先开口:我母亲来自中原,我出身卑贱,本就没有继承王位的权利。大王子是长兄,又是元妃所出,最有资格迎娶公主、继承王位。 大王子面上闪过怒色,然而未等他开口郦长行便又道:但如果大哥执意拒绝继位,也可以先与公主完婚。待日后四王子长大成人之后,再由四王子继承王位。 所有人一愣,随即顿时想了起来。 对啊,达日阿赤王还有个四儿子呢! 但这个老四年纪实在太小了,现在才三岁出头,又是没什么地位的侧妃所出,所以在这场王位之争中一直被人给忽略了。 但在几个哥哥都不愿意继承王位的情况下,先由大王子迎娶公主稳定与中原的关系,再等老四长大后继位,倒像是最好的选择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终还是将目光投向了乌日更达濑和大王子。 乌日更达濑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耸了耸肩,似乎是赞成的。大王子眉头紧皱,还是有些不甘愿,但最后还是默许了。 郦长行愉悦地笑了起来:如此甚好。既然达成了共识,那便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言罢他拉着卓钺,径直出了帐子,竟扬长而去了。 卓钺的胸口砰砰直跳,直到他们走远之后才一把拉住了郦长行,急急质问道:你疯了么,刚才是什么意思? 郦长行笑笑:怎么,卓哥你还想让我去娶中原公主么? 放屁!卓钺脱口而出,我是问你怎么忽然该主意,不要王位了! 那个位子,难道不是郦长行梦寐以求的吗?他回到草原后步步为营,不惜和乌日根达濑与虎谋皮,不就是为了那个位置吗? 为什么在如此接近成功的时候又要放弃! 郦长行摸了摸他的侧脸,低笑道:卓哥是在故意装傻吗?想听我再对你表白一次吗? 卓钺:再不好好说话揍你了。 我是说真的。郦长行悠然道,当时你把我赶回草原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要夺王位的。我那时觉得,没有兵权就没法和娄家军抗衡,就无法赢回你的心。我甚至已经打定了主意,若你一直不来找我,我就拿下王位之后再次率兵南下等整个应州都是我的了,你自然也只能守着我一个人了。 卓钺一激灵,有些震惊地盯着郦长行。 郦长行弯唇笑了笑,俯身在他唇上一吻:但还好,你来找我了。既然我已经得到了你,那王位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吧? 当他处于泥沼深处之时,权利便是那自天国垂下的一根蛛丝,是他唯一的希望。 然而现在,他已经坐拥了所有的幸福和快乐,那一根轻飘飘的蛛丝自然没有任何用处了。 卓钺定定看着他,忽然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卓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郦长行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看万千灯火吗,我陪你去。 那如果我要此生留在这里,镇守边关呢? 那我就在你的手下,做一名副将。郦长行俯身,在他耳边低笑道,白日我帮将军佩银甲,晚上我替将军解战袍。 卓钺眼中深色复杂、变幻不定,半晌忽然一把将郦长行揽入了自己的怀中,斥骂道:臭小子! 为了郦长行,他愿意放弃中原军的身份来到草原;而郦长行为了他,也愿意放弃王位陪他远走天涯。 所有都是因为爱。 爱本就是互相妥协、彼此相依的过程。 郦长行反手紧紧抱住卓钺,蹭着他的颈窝低低地笑了起来。 在二人缠绵相拥之际,卓钺满心欢喜欣慰五味杂陈,同时又忽然升起了一个想法: 所以说如果不是他,几年之后达日阿赤便会再次率兵南下攻打中原了吧? 这么说来,他卓钺还是真是边关和平的一大功臣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中原公主:怎么回事儿是我站得还不够高吗? 另外,为劳苦功高的边关守护神大卓鼓掌! 如果不是大卓,几年后边关就又是一场修罗场现在很好,除了每天要辛苦点被解战袍(大雾 明天回榆林关啦~ 要回去看老黑和旺旺啦。 第127章 【番外2】此地一别,万里飞蓬1 既然决定了要与卓钺妇唱夫随,郦长行便开始交接了他在达日阿赤的权利。之前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培植出了一大批亲信,手段可谓高超,如今眼看着即将离去,他竟也毫无保留地将所有权利都拱手让人了。 乌日更达濑来找郦长行时,似笑非笑地问道:确定了?兵权一旦被我拿走了,可就不会还给你了。 彼时郦长行正蹲在小溪旁给卓钺洗衣服。他一个相貌绝美、气宇不凡的大男人,蹲在一群妇女中间搓洗着衣衫,频频引来旁人的回顾。 然而他神色自若,对偷看他的人仿若不见,此时听乌日更达濑的问话甚至连头都没抬: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拿走了可千万别再还给我。 乌日更达濑:你跟我说说,卓钺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对他如此痴迷。 郦长行嗤笑了一声,随意甩了甩手。他的袖子和裤腿都高高挽起,露出了白皙却结实的肌肉,此时在晶莹的溪水映射下,那肌肤更如羊脂白玉一般。河边的姑娘们几乎全都在偷偷瞧他。 他慢条斯理地将洗干净的衣服收入盆内,这才起身瞥了一眼乌日根达濑:你是傻吗?卓钺有什么好我为何要说给你听?万一听完了你也爱上他了怎么办? 乌日根达濑被他气笑了:你多虑了,给我是个胆子我也不敢喜欢卓钺,我可没那个命消受他还有你没忘了我是你小叔叔吧?这就是你跟叔叔说话的态度? 往日的帐我都没打算跟你算。我如今的态度,你应该知足了。 言罢,郦长行再懒得跟他多说一句,抱着洗衣盆便扬长而去了。 乌日更达濑无言以对,憋了半晌,冲着他的背影喊出一句话:你好歹是个王子!卓钺的衣服就让他自己洗行不行! 后来郦长行的确是不再去溪边帮卓钺洗衣服了。 倒不是因为他顾忌自己的王子身份,也不是因为卓钺忽然勤快打算自己洗衣服了,而是因为三王子经常在溪水边洗衣服的消息不胫而走,惹来了不少麻烦。 每当晴日,溪水畔都被闻讯而来的妙龄少女们挤得水泄不通。这些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蹲在溪水旁心不在焉地搓洗衣物,眼睛却四处瞟着期待能偶遇英俊的三王子。 好家伙,是我耽误你了。卓钺偶然间见识了一次这掷果盈车阵仗,被吓得连连咂舌,得亏我是个大男人,若我是个娇滴滴的女子,不得被嫉恨我的女人们用口水喷死? 郦长行今年将满二十岁,恰好处于青年与少年之间那段最好的年纪。他的外貌肖似骊姬,年纪尚幼时容貌有些过于秀美,回眸顾盼间绝艳生辉,让人看一眼便不禁心驰神往。 然而近一段时间他年纪渐长,又在军中历练了一段时间,威仪和气势都凸显了出来。平日里他若是沉下脸来,定无一人敢在他面前嬉笑玩闹。就连这些闻风而来偷看他的女子们,也只敢在远处悄悄相望,并无一人敢来搭讪。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敢把郦长行按在怀里随便呼噜毛的,也只有卓钺了。 此时听卓钺打趣他,郦长行便笑嘻嘻地蹭进了卓钺怀里,又开始撒起了娇,丝毫不顾忌自己王子的身份和八尺的身高。 二人本打算把部落的事情完全处理好再回边关,但刚过了一个多月,便有两名不速之客来到了达日阿赤。 胡达族的骑兵昂首站在帐内,面对周遭的达日阿赤人,神色戒备地昂首道:我奉王的命令,将这名巫医送来给三王子。他的医术很好,当时便是他解了王的毒。 立于骑兵身后的巫医披着斗篷,冲帐中的众人点点头。 呼兰木伦专门送了一名巫医来?卓钺惊讶之后,立刻欣喜地看向郦长行,果见郦长行笑着冲他点点头,低声道:卓哥,你的身子终于可以开始好好调理一下了。 卓钺一愣。若是郦长行不提,他都快忘了自己那些老毛病了。 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阿丹珠和孩子 我知道,他们是顺带着的,主要是你。 郦长行又转头打量了一下那胡达骑兵,笑了笑道:你不必紧张。既然呼兰木伦主动示好,我便不会为难你。 胡达骑兵握紧了佩刀,森然道:王早说过,达日阿赤人狡诈歹毒,阴狠且不念旧情。我既然主动请缨来了,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卓钺: 呼兰木伦果然是个人物。狠起来连自己爹的老家都敢骂。 郦长行叹道:我就直说吧,他把这巫医送给我,究竟想让我干什么? 他不信呼兰木伦是如此好心的人。 果然,那胡达骑兵道:王带着我们西行一个月,终于在西北方找到了一处颇为肥沃的空置草场,我们将在那里重新建立部落。只不过有一个小小的麻烦 说到此处,他将目光投向了卓钺。 卓钺不禁眉头一挑。 那个草场,距离中原的一处关隘有些近,而且正好盘踞在中原边军日常巡防的路线上。 卓钺不禁笑了:怎么?呼兰木伦是想让我给娄将军打个招呼,让中原边军放你们一马? 胡达骑兵昂头傲然道:王说了,中原人如果愿意和我们好好相处当然是好的。但如果你们要是故意找茬,我们倒也不惧。 卓钺: 在死鸭子嘴硬这一点上,胡达人还真是和他们的主子一模一样。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卓钺忍笑道,但我想,中原军看在吹云小将军的面子上,应该会对你们网开一面。 既然要将巫医带回去给阿丹珠治病,还要将胡达人定居的消息带给已经返回榆林关的娄吹云,卓钺和郦长行便提前了自己返程的日期。 临行前一日的晚间,卓钺对郦长行道:咱们这一去,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有个事儿我想提醒你一下。 郦长行将卓钺的脚抱在自己怀里,正慢条斯理地给他按脚:也没那么长。大哥和中原公主大婚的时候咱们还得回来。 哦,好吧。卓钺道,但我想说的其实是骊姬 郦长行抬眼瞥了他一下。 瞪我干什么,我就是问问你的想法。卓钺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将她软禁在帐内,现在眼看着大王子的位子也坐稳了,咱们也要回中原了,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之前,骊姬偷偷将通行牌给卓钺的事彻底惹恼了郦长行,从去年年底到现在,骊姬一直被关在自己的帐子里,由重兵看守着一步也不许出来。但人被囚禁时间长了难免会发疯,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卓哥,你是想帮骊姬求情吗? 卓钺失笑:她跟我非亲非故的,又企图拆散咱们,我帮她求情做什么? 郦长行似笑非笑:那你是对她心软了? 卓钺迟疑了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骊姬的确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她步步为营,连亲生儿子都被她当做了博弈的筹码,的确非同凡人。 可卓钺有时候想想,似乎又不能因为骊姬的歹毒便怪罪她。这个女人虽然拥有绝丽的相貌,却身若浮萍、命运多舛,如若她的心智稍微脆弱一点,估计都会被残酷的环境生吞活剥了去。 但凡骊姬是个男人,凭借着她的胆量和手段,估计都能搏出一番天地,末了还会被人夸一句枭雄。 只恨她是个女人,在这男人的世界里艰难前行、苟延残喘,拼到最后却还要被人骂上一句低贱和蛇蝎,着实是令人叹惋。 卓钺其实对她是有几分钦佩的。但她深深伤害了郦长行,这又是卓钺绝对不能原谅的。 想了想后,卓钺对郦长行道:我其实就是想问你一下,打算怎么处置她。但无论你打算怎么做,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郦长行一顿,想了片刻后缓缓道:小的时候,她为了不招人嫉恨,所以自贱身份,亲手给我打上了奴隶的烙印。又为了激发我夺位的斗志,她更是每天在我耳边重复着种种阴谋。烙印的痛楚,和幼时的恐惧,我一刻也忘不了。 卓钺了然。 郦长行看向卓钺:如果我不打算原谅她,你会觉得我是个狠心的人么?是个像她一样凉薄的人? 卓钺摸了摸他黑长的头发:她是个厉害的女人,你若像她,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她只是不配做一个母亲罢了。 郦长行静静地望着他,最后轻轻一笑,垂头吻了吻他的唇。 最后直到二人离去,郦长行都没有去看骊姬,也没有下令释放她。 想必郦长行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有些伤痛并不是时间能抚平的,有些人也不是必须要原谅和释怀的。只要能让自己过得痛快舒服,也不是非得和全世界和解。 在这一点上,卓钺绝对尊重郦长行。 二人带着巫医打马急驰,将碧野连天的壮阔草海留在了身后,几天之后,便再次回到了榆林关。 作者有话要说:  旺旺和老黑要等到明天才能出场啦 第128章 【番外2】此地一别,万里飞蓬2 每次回榆林关,卓钺都会先去找娄长风汇报,此次也不例外。然而这次他带着郦长行在门外等了好久,都未曾被准许入内。 郦长行的表情在等待中渐渐变得微妙,末了似笑非笑道:娄长风好大的胆子 卓钺瞥了他一眼:别忘了现在你已经不是达日阿赤王子了,只是一个小小副将,比我还低一级,娄长风就算是让你立规矩到明天早上你也不能有怨言。 郦长行微一挑眉,扭头将下巴搭在卓钺肩上哼笑道:我自然不会有怨言,只是怕卓哥你站得久了,腿脚累了嘛。 卓钺暗中嗤笑一声小狼崽子,嘴还是那么甜。 便在此时,里面有人出来通传了,娄长风终于让他们进去了。 然而二人一入内,便惊讶发现娄万里也在。这个娄家老二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军营里,很少插手城内常务,这还是卓钺第一次在榆林关里见到他。 娄万里和娄长风同时转过头来盯着卓钺二人,脸色都有些不太好。 卓钺心下暗惊:难道他们在因为符旺和张老黑通敌的事情而恼怒?还是因为前段时间卓钺的不辞而别? 他心中有很多猜测,揣着疑虑躬身行礼:标下卓钺,见过 卓钺!娄长风忽然拍案而起,我弟弟为什么一回来就说他喜欢男人! 卓钺: 娄长风脸上余怒未消,指着卓钺大怒道:我就说他这次在草原上野的时间长得不正常,你都回来好几次了他竟然还不回来,原来竟是去草原上断袖去了!这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卓钺无奈道:是,不过 那他是不是跟你学的?! 卓钺简直百口莫辩:将军你看我这样子,像是会蛊惑别人跟自己一块儿断袖的人么? 娄长风狠狠拍桌:那到底是谁他猛地一顿,看向了卓钺身后的郦长行。 对了,吹云他说自己喜欢上了达日阿赤的王子娄长风指着郦长行指尖不断颤动,惊怒道,他喜欢上的不会就是你吧?! 郦长行: 卓钺: 再看娄长风已经被气得俊脸扭曲,噌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用力一挥桌角应声而短:郦长行,你简直欺我太甚!你先用妖法祸害我手下干将,又去蛊惑我弟弟,我娄家究竟和你有什么仇怨你要如此坑害我!我今天在此发誓,如若不能拆散你和娄吹云,我便犹如此桌! 这他妈是什么玄幻展开!卓钺哭笑不得,刚要上前阻拦,便听郦长行凉笑道:我这辈子只祸害过卓钺一个人,和娄吹云在一起的根本就不是我。 他笑了,表情竟有些幸灾乐祸:和他在一起的是我二哥,呼兰木伦。 娄长风: 郦长行又贴心的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想从榆林关内偷盗火铳不成,又率胡达族企图伏击中原军队的达日阿赤二王子,呼兰木伦。 娄长风: 持剑立于桌边的青年将军脸色已不是一句难看可以形容的了,那简直是青中带紫、紫中发白,双目赤红、印堂泛黑,持剑的手抖个不停,憋了半晌忽然咆哮一句:你们兄弟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妖人! 郦长行嗤笑一声,一副懒得和你多说的样子,靠在了卓钺的身旁。 卓钺简直焦头烂额,挡在二人之间勉强道:将军息怒。我了解他二哥,那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对娄吹云还算不错。 难道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就配得上我弟弟了么?娄长风大怒,我连这呼兰木伦是胖是瘦、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跟我这么说 以后将军有的是机会知道。郦长行浅笑道,呼兰木伦如今率胡达残部已经定居在西北草场,正巧在中原关隘左近,还在边军巡防的必经之路上。我家二哥说,以后还要劳烦娄家军多多照顾了。 娄长风: 卓钺狠狠一肘捅在了郦长行的侧腰上他真怕娄长风没死在战场上,却被郦长行给生生气死了。 此时,沉默寡言的娄万里忽然站起了身道:可以。 娄长风大怒:可以什么?吹云和呼兰木伦吗?! 卓钺不错。娄万里沉声道,所以,郦长行,和他二哥,定然也不错。 卓钺受宠若惊,干笑了一声。娄长风被他二弟气得直翻白眼,感觉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了:娄万里!你没听到这呼兰木伦是胡达族的首领吗?!胡达族前些日子才要从咱们城内偷火铳,这事儿你都已经忘了吗? 娄万里皱眉看着娄长风手里的长剑:放下剑。我不想和你动手。 卓钺尴尬得无处遁形,找机会赶紧带着郦长行告退了,两人走出很远了还能听到远处娄长风勃然大怒的咆哮声。 出来以后,卓钺无奈扶额:真是操蛋,本来想问问符旺和张老黑的事情,结果被这事儿给岔开了,娄将军看来真是气得不轻。 郦长行微一挑眉:如今娄父归隐京城,娄长风也算是三军主帅了,却如此冲你大吼大叫,实在是有失风度。 卓钺无语了。这小子还真会倒打一耙,若不是他上赶着在娄长风的气头上浇油,娄长风也不至于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卓钺正想再训斥郦长行两句,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下去。半晌之后他忽然一笑,叹道:其实娄长风真的也算是变了不少。 变得太多了,和前世他印象中的边关铁壁几乎没有了半分相似之处。 在他的回忆中,这位年轻的统帅是消瘦、冷静、沉稳且寡言的。被铠甲覆盖的身躯坚实挺拔,似乎能扛起所有的重担,强大到失去了人类肉躯的所有缺点,如同一具铁铸的机器。 卓钺本以为娄长风生来就是这样的人,直到今生他亲自结识了这位娄家长子,才发现原来娄长风也是易喜易怒的,他会在喜悦之时拍着下属的肩膀哈哈大笑,也会在气急的时候挥着剑对弟弟发脾气。 前世是痛苦和绝望雕刻了娄长风的性格,使他坠入深渊的熔岩后又浴火而出,这才成了那位闻名天下的边关铁壁。 而今生的娄长风再也不用经历那般的雕琢。 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 似乎看破了卓钺的感慨,郦长行轻轻搂了搂卓钺的肩膀: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卓钺笑了,拉住了郦长行的手。 他去找娄长风本想是打听符旺和张老黑的事情的,但是被这么一打岔又不好开口了,只好去找了当时主查此事的王戎。 王戎对卓钺连连叹息道:老弟,这事儿不好弄啊,其实这段日子娄将军也一直在犯愁呢 怎么?卓钺心里一紧,他俩是要重罚么? 主罪肯定是要定给张宏。是他开了军/火库并且把火铳送给胡达人的,而且他身上还牵扯了替换流犯的案子,那事儿比偷火铳的案子要重要不少,已经惊动了圣上,最后十成十是要掉脑袋的。 张老黑也好说。他根本不知情,虽然被人利用了传递消息,但不知者无罪,罚完以后戴罪立功也是可以的。 只是这符旺 卓钺心里不停往下沉。符旺是主谋,通敌之事最早的开端在他那里,他又从胡达人手里拿了不少好处,肯定是脱不开干系的。 王戎叹道:若严格按照军规,通敌叛国者按律当斩。但当时报给娄将军的时候,他说最早在腐粮案的时候符旺立过功,而且在这次火铳案里后期他也没有直接参与,让我们定刑的时候再斟酌斟酌。我听他的意思,应该是想看在你的面子上,留符旺一命的。 恋耽美 努力杀敌不及茶艺满级(重生)——乌色鎏金 卓钺沉默半晌,叹道:我愧娄将军良多。 王戎拍了拍他:你去看看符旺吧。自从把他押入大牢后,他除了招供以外一句话都没多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才做出来这种事。 卓钺忽然抬头看着王戎:关于定刑这事儿我有个想法,你看行不行。 符旺盘膝坐于草垛之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几步外的虚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发髻已经乱了,蓬蓬地披在肩上,只着夹袄的身形显得愈发消瘦,脸色也显得有些青白。这憔悴寥落的模样,已没有了半分当年金玉之子的影子。 牢房外的走道里传来脚步声,符旺的眼神微微一顿。他似乎听出了这脚步声不同于每日送饭的狱卒,不禁缓缓转头向门口望去,正好对上了外面卓钺的眼睛。 二人隔着牢房的栅栏相望片刻,卓钺笑着提起了手中的食盒:牢饭不怎么好吃吧?我来陪你喝两杯? 他掏出钥匙进了牢房,盘膝在符旺对面坐下,从食盒里掏出了一壶酒和两碟小菜。 符旺的目光在酒上停了一下,淡淡道:这该不会是我的砍头饭吧? 如果我说是呢?卓钺给两人斟上酒,你看这菜色还满意不? 符旺抬杯抿了一口:酒不错,配我足够了。 卓钺哈哈一笑:你这人,实在是变了不少。还记得你刚入营的时候,动不动便嫌弃饭菜不可口、衣服不保暖、住宿不舒适,如今都到了这辈子的最后一口饭了,却反而不挑剔了? 符旺平静道:人都是会变的。再说,我后来也想明白了,当年在家乡享用的那些锦衣玉食也并非是我自己挣来的,所以也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当年他所坐拥的舒适生活,全都是他最厌恶愤恨的人给予他的。他之所以选择北上做生意,便是想自己闯出一片事业,让别人瞧瞧他并不是受祖上恩荫的废物。 然而经年蹉跎,他不仅没能闯出天地,还流落牢狱。 或许是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期望太高了。可能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能有所作为的人,却又不甘平庸,总抱着一丝对未来的幻想与命运和生活死磕,最后才越活越狼狈。 如果当年他不把家族的轻视放在心上,安安心心做一个废物;如果他不把军中众人的侮辱栽赃当一回事,老老实实地忍气吞声,或许还能活得比现在好一些。 说到底,也只能怪自己徒有一口气,却没什么能耐了。 卓钺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张老黑当那个传信人? 符旺一愣,随即露出了几分不耐:怎么还来问这个?我不是早说了,如果张宏和草原人直接联系实在太引人注目,所以 这解释根本站不住脚。卓钺一针见血道,你大可以让那草原商队直接带信给张宏,反正那封信是用特殊药水写成的,不用火烤根本显现不出字迹来,不会泄漏机密。 符旺一滞,皱起细眉:我烦张老黑行了吧。把他也扯进这件事儿来,最后事发了兄弟们一起掉脑袋多痛快。 你这人,说句真话好话会死么?卓钺骂道,你就直言说一句,你是为了张老黑不行么! 符旺猛地住口了,脸色渐渐有些苍白。 卓钺乌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看着符旺,沉声道:是草原人要挟你的吧?不帮他们偷火铳,就不给张老黑治病?而你为了保证巫医不会在计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反悔,才逼迫他们将通信的内容写在药方的背面,这样只有巫医一直给阿丹珠治病的情况下,才能顺利与张宏联络。 符旺的嘴唇忽然颤了颤,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 卓钺叹道:旁人有一分好,都会夸大成十分;为何你做了十分好,却要隐瞒到一分呢? 符旺脸色苍白,无神地呆坐了片刻后才嗤笑了声:我乐意。 卓钺无语了:你这性格,真是欠揍。 符旺扯了扯嘴角:反正马上就要掉脑袋了,这种事儿说不说还有什么意思?你陪我喝酒送行,就说点儿让人开心的事情好不好? 卓钺持杯,忽然笑了:这顿酒的确是要给你送行。却不是送你上刑场。 符旺愣了:什么? 我已和王戎商量过了,你虽通敌,却并未作出任何实质性叛国的举动。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免除一死后带枷发遣。 符旺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卓钺。 卓钺笑了,又道:这天下只有两个发配犯人的地方,一个便是这应州附近,但若将你发配应州是不是有点儿太便宜了?至于另一处在哪儿,你应该知道吧? 符旺喃喃道:在南地。 在距此千里之外的南方。在他的家乡之旁。 是了。卓钺笑道,而且为了监督你受到该有的、足够的刑罚,我已经申请做了你的押送官,亲自押遣你南返。 符旺浑身都微微发起抖来。他猛地抬头瞪向卓钺,双目微红,狭长的眼眸圆睁,颤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 为什么我明明背叛了你,你却还要给我机会,送我回家乡去? 卓钺耸了耸肩:人行歧路,本就是常有的事情,犯了错就得有机会重来嘛。 他也是重来了一次,才纠正了很多的过错,走到了如今完满的结局,所以他才格外理解符旺如今的窘迫、不甘和怀才不遇。 而且,卓钺又补充了一句,你是我兄弟。别人不管,你的话这个机会我一定要给。 谁让他卓钺是个特别护短的人呢? 虽然符旺一直是个嘴毒牙尖、说话不怎么好听的人,但他们毕竟一起走过了两辈子了,就算是这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符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 符旺,卓钺再次含笑道,你要回家了。 虽然有很多的郁郁不甘,又有很多的蹉跎艰难,但起码符旺能够回到最早的地方重新开始了。 只要重新开始,便有希望。 这一点是卓钺再清楚不过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旺旺要回家去啦!总算是没有遗憾地给了他一个好结局。 如果真的是通敌叛国的人,肯定是要掉脑袋还会株连九族的,但我这个亲妈太偏心了!见不得旺旺这么惨! 正好卓哥还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公费旅游哈哈哈,去看看江南美景,多完美。 明天【番外2】最后一更,旺旺要和大家告别南下啦~ 第129章 【番外2】此地一别,万里飞蓬3 张老黑与整件事情的牵扯不深,很快便被放了出来。他归家之后,巫医开始定期上门给阿丹珠和他们的孩子诊治,不到半个月后阿丹珠的身子便明显大好,就连那孱弱的早产儿也健壮了许多。 只是这兔缺之唇却并非巫医能够治好的。 那巫医说,这兔唇需要用锋利的刀刺唇缺处的皮肤,用针穿丝进行缝合,等到肌生肉满,抽去丝线即可。卓钺对郦长行咂舌道,我听着都疼,这么小的孩子能撑得过去么。 郦长行安慰道:孩子年纪小,怕疼也就是哭,要治还是趁早治。 卓钺叹道:但巫医说他不能治。看来这事儿反倒得去找医术高超的中原大夫了。 反正这次他们押送着符旺南下,势必会路过京城,南方卧虎藏龙的人很多,找个能治兔唇的大夫应该不愁。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这年的三月,如今草长莺飞,自此南下正好一路春光相送,路上大约两个多月时间,到了南地时正好是初夏,恰是如画风光的季节。 符旺佩枷出城的那日,兄弟们都来榆林关门前相送。 符旺今日简单梳理了头发,用一根荆簪别住,身上穿的是阿丹珠给他赶制出来的新袄,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卓钺专门给他取下了枷锁,给他时间与众人告别。 关曦明的眼眶红红的,他是这几人中最感性的,又亲身历经了这段日子来众兄弟们的龃龉坎坷,眼见着大家争吵、分崩、各行其路直到今日的离别在即,心中感慨万千,鼻头忍不住地酸。 符旺看着他,淡淡地笑了:你不是要哭吧? 符旺哥关曦明难受得很。 符旺次去南方,千里迢迢,到了流放地后还要服刑。而他们兄弟几人身为军门子弟,无故不得擅自离开驻兵之地。此一分离,或许便真的是生死之别了。 符旺看透了他的想法,平静道:人生际遇是最难揣测的事情。十年前的我,也没想到自己会从军;五年前的我,也没想到自己南返之时是被发配回乡的。现在你觉得我们是不会相见了,但谁又说得准呢? 关曦明张了张嘴,觉得符旺这话说得在理,可心中的怅惘悲伤却依旧无法抹去。 小嘎表情很冷地站在一边,言简意赅地冲符旺点点头:保重。 符旺点点头。这么多年来他与小嘎一直相交不深,而他也看得很明白,在这个异族少年的心中估计只有卓钺一人才是重要的,其他人是死是活根本与他无关。今日小嘎能来相送,已经算是对得起他们的情分了。 最后,他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最后的张老黑一家。 阿丹珠看看张老黑,见他沉默不语,便先抱着孩子上前来,将一个布包交在了符旺手中,殷殷嘱咐道:里面有干粮和糕点。糕点你早些吃,放不得还有几件夏衣,往南边走要穿的,只是我做得仓促没来得及让你试试尺寸。 符旺含笑接过:想必是合适的,谢谢嫂子了。 此时阿丹珠怀里的孩子忽然哭叫了起来,伸着白胖的小手一把抓住了符旺的衣襟,用力拽着。符旺不禁失笑,伸手轻轻戳了戳孩子绵软的脸蛋:哭什么。 阿丹珠叹道:是孩子不想让你走呢。 她心中也怅然若失,眼泪就憋在眼眶里打转。但现在已经是十分悲伤的时刻了,她又不愿因自己的哭泣而徒增几人忧伤,便拼命忍住了,勉强笑道:你要不要抱抱他? 符旺沉默了下,摇摇头。他伸手入怀摸了摸,掏出一个红绳坠子来,那指头肚大小的玉坠子成色极佳。他抬手,将坠子挂在了孩子身上。 见面礼。他笑道,只是你伯伯如今落魄了,拿不出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了。你先带着,日后再补上个更好的。 奇异的是,玉坠子一挂在了孩子身上,他立刻停止了哭泣,懵懵懂懂地用小手捏着坠子把玩,两瓣分开的上唇嗫嚅着,竟真像个小兔子。 阿丹珠的眼泪再忍不住,滚落下来,她忙将脸埋入孩子的襁褓中转身避到了一旁。 最后张老黑走了上来。 二人无言对视了片刻。在场众人也都无一人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 半晌后,张老黑忽然道:你帮过我的事儿,我会一直记着。 符旺眼帘一颤,又听张老黑低声道:我不管你做那些事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什么但在我这儿,你就是为了帮我。以前我误会过你,和你闹过不快,今日向你道歉。从今往后,我就把你当作我的恩人惦记着。 符旺的脸抽动了下,半晌勉强一笑:说什么肉麻话。 张老黑咧嘴笑道:我本来最不耐说这些话。但谁叫你这小子太过口是心非,这些话若不是我来说,或许以后也再没机会说了。 符旺实在是个太口是心非的人了。或许是因为他的亲生兄弟从未善待过他,所以他的任何善意都表达得怯懦又犹疑。 他平日里尖酸又刻薄,把自己的心意藏得死死的,生怕别人看出他的一点好,便察觉到了他的柔软脆弱。 但其实他真的是个柔软又脆弱的人啊。 与此同时,那边的卓钺也在和小嘎和关曦明告别。他抬手揉了揉二人的脑袋,笑道:对我你们就不用有什么依依惜别的情绪了。我已经禀报过娄将军了,这一趟返回后就还来军中供职,这段日子大家都漂泊不定,辛苦你们俩小的了。但以后,咱们还和以前一样。 二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关曦明笑着点了点头,小嘎定定地看着卓钺道: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和以前那样,共看日出月落于塞上,共守万里疆土边关。 在兄弟几人相送的目光之中,卓钺和郦长行带着符旺踏上了南下的路途。怅惘和依依惜别的情绪在所难免,但他们谁都没有说出那句永别的话。 因为他们相信,总会再见。 古人曾说,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分离的人们就像那名为蓬的植物,干枯后根株断开,遇风飞旋,一飘便万里相去。 然而今日风吹南地,明日风回北方,如今飞逝了的蓬,或许未来又会回到此地。 远行的朋友,也定有重逢的那天。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番外2也完结啦!所有正文相关的番外就到此为止啦。 接下来的番外还有3个:前世篇,大卓和小郦的塞上婚礼,娄吹云带呼兰木伦见家长。 应该会在两周内写完,但更新时间暂时不定,如果这篇文标了完结就会在专栏单独发,想看的小可爱们关注一下就好啦~ 最近本文会入v,所以再次感谢大家这么久的陪伴与支持,么么么么~新文《死对头》月底会开,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收藏啦。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