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界》 第1页 [GL百合] 《临界》作者:多吃快长【完结+番外】 文案: 现代,HE 临界之处,善恶一念,请携我手共进退。 杀人管埋打人送医礼貌温和小恶龙 X 杀人渡世放火焚恶垃圾食品爱好者 1、现代都市爱情异能小白文 2、100%架空,重名纯属巧合,雷同只是意外,切勿代入现实。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异能 悬疑推理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霁、晏灯 ┃ 配角:应照、景星、迪弗、张弓与、纪宝、老吴、小杨……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临界之处,请携我手共进退 立意:临界之处,善恶一念 第1章 “救…救……颜霁……” “颜霁……救……救我……” 若有若无的嘶哑呼唤,似呢喃似低泣。隔着迷雾重重的深渊,支离破碎的如梦中幻觉。颜霁不甚安稳的拧了拧眉,猛地睁开眼。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入,刺眼的如同一柄光剑劈开黑暗。 “唔。”颜霁恍惚的愣了几秒,翻身卷起被子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墙上老旧的时钟发出“哒哒”的声音,指针飞转,几个小时不过一场酣睡。门外的赵芸荷女士敲门见没人应答,打开PRADA包拿出钥匙。 锁眼转动,发出“咔哒”一声。 卧室里,颜霁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赵芸荷推开门,近乎惊住。客厅里一片狼藉,速写、底稿、水彩,以及各种废稿胡乱铺了满地,纸杯、水盆、易拉罐各样容器里积满洗画笔的污水,被掩盖的垃圾桶像一座纸团山。这一切衬得画架那副尚未完成的荷花图,真出淤泥而不染。 颜霁拉开卧室的门,看见赵芸荷女士站在玄关无处落脚,窘况地喊了一声:“妈。” 赵芸荷扭身带上防盗门,小心翼翼避开女儿那些画作走进客厅:“在练习?不用紧张,你周叔叔都打过招呼,就走个过场。” “嗯,这两天有点忙没收拾。”颜霁弯腰将沙发上的瓶瓶罐罐挪开,“妈,你坐沙发歇会。” 赵芸荷将拎袋放在沙发上:“妈不累,你先别弄了,快去洗把脸来吃饭,妈给做了好吃的。快去快去,我来收拾就行。”说着她走上前一步,想要移开挡住茶几前的那副荷花图。 颜霁扭头一看,见母亲指尖已经要触及画架,顿时急得连打手势:“别、别动!” 赵芸荷脸色瞬间煞白,慌手慌脚退开一步,僵硬着脖子盯着女儿:“颜霁?你……不是好了吗?别吓妈妈呀。” 见母亲惊恐欲哭,颜霁忙将手背到身后,柔声安慰:“妈,我没事,刚刚就是急了。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结巴吗?” 赵芸荷直勾勾盯着女儿,看她嘴巴开合,声音温润流畅,这才脸色稍稍缓和,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妈不动你的东西,你不要着急,我们慢慢说。” 颜霁还待再安慰母亲,赵芸荷已经慌不迭的扯开话题,指着荷花图:“我闺女画的真好,这荷花这叶子,真的一样。当初就应该让你报美院,说不定现在就是大画家了……” 颜霁笑着打断:“妈,你带什么吃的?我饿了。” 赵芸荷献宝似的将餐盒放在茶几上,一一打开:“番茄炒蛋,面筋塞肉,毛豆米面酱。喏,还有凉面。” 颜霁很给面子的凑过,鼻翼夸张的翕动:“好香啊,老妈越来越厉害啦,这才半年厨艺进展神速,周叔叔有口福了。” “现在手机上就有菜谱,简单。”赵芸荷勾了一下头发,“快去洗脸刷牙过来吃。” 颜霁应了一声:“嗯。“ 颜霁走进卫生间洗脸刷牙完毕,想到妈妈在客厅等自己,她放下眉笔进厨房倒了两杯水。 赵芸荷接过玻璃杯:“颜霁啊,你还记原来菜市场买南北货的王晓萍吗?你同学,过年的时候结婚,前两天生了个双胞胎。” “色香味俱全,比外面卖的好。”颜霁搅了几下凉面,挑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强行跳过了赵芸荷女士的话题, 赵芸荷看着女儿恍惚想起以前,感慨道:“哎,这么多年没吃厌,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是北方人。” 颜霁笑笑没说话,夹了一块面筋。 卖菜是件辛苦的活,早上四点要去批发市场拿菜。赵芸荷一个人忙不过来,颜霁除了上学的时间都在菜场帮忙。 为多挣几块钱,赵芸荷会等晚上最后一批下班族来买完菜离开。待到母女俩推着三轮车回家,早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母亲问颜霁“今天想吃什么”,她总是回答吃面。 一卷挂面二块八,够母女吃两顿。 汤锅里沸水翻腾,硬邦邦的面条片刻软了下去,面上只剩水沫子和浓烟。撒一把微黄的菜叶或者蔫了的茄子切块,亦或者破皮的番茄、冒芽的土豆 。卖菜的总有吃不完的菜。难的是肉贩们都备了冰柜,想捡便宜要看运气。 颜霁不太喜欢回忆过去,特别是去年把助学基金还清之后,再没什么要紧事要惦记了。她故意瞥了一眼旁边,问:“妈,这包挺好看,周叔给你买的?” 赵芸荷拿过包放在腿上:“哎,我跟他说不要不要,我多大年纪的人了,要这么好的包干什么。他非要买,花这么多钱。” 颜霁笑起来像茶叶在水中舒展。她生的眉疏目淡,有种旧学堂里女学生的秀气,注视着谁便让人觉得温和真挚。 -- 第2页 “好看,黑色百搭还显年轻。周叔叔眼光真好,怪不得能骗到我妈。” 继父是个认真负责的好男人,母亲能开启一段幸福的新生活,颜霁很为她高兴。 赵芸荷抿着嘴笑:“老周说你在单位表现很好,你们领导夸你聪明勤快,对了,什么时候请你办公室同事吃个饭?” 颜霁说:“不急,美术组几个人跟我一样都是外聘的,全是想混个脸熟以后面试加分。策划办公室的人我又不熟,就算请了也帮不上忙,等能进去再说。” 赵芸荷连连点头:“好,唉,我有点后悔当初没让你报美院,专业对口就没这么麻烦了……” 颜霁心里一涩,安稳母亲:“世界上的事,哪有早知道。” 她话音未落,手机闹钟欢快的响起——“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赵芸荷问:“你有事啊?” 颜霁关了闹钟,三口并两口吃了凉面:“没事,约了朋友看电影。” 赵芸荷眉头皱起来:“谁呀,男的女的,外面一些小年轻不行的。” 颜霁只得敷衍:“女生、女生。” “哦哦,那你忙,妈先走了,等老周后天有空,我们一家一起吃个饭。” 颜霁起身送老妈离开,听着楼道里蹬蹬瞪远去的脚步声,她将剩菜放进冰箱,然后换下睡裙整理仪容,拿了随身包换鞋锁门。下楼的时候顺手拎走了邻居放在门边的垃圾袋。 ...... 高中时代的自行车已经老化生锈,一路咔嚓咔嚓作响自带BGM。到了地方,颜霁翻身下车,落好锁,走向闪电汽车租赁公司。 这个点是交接班的高峰期,公司门前停了七八辆汽车。赵小兵敞着车门在玩手机,见颜霁过来猛地站起身,脑袋嘭的磕到车顶。 出了糗,赵小兵有点不好意思。他弯腰拿了一瓶可乐递给颜霁:“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给你买,干嘛不喝。” 颜霁微笑道:“减肥。” 赵小兵一时语塞,小声给自己台阶:“你们女生整天减肥减肥,你又不胖……” 颜霁将小背包放进车门储物槽:“你爸好些了吗?” “好多了。”赵小兵捏着汽水瓶,还想在唠唠嗑,见颜霁坐进车里,只好说,“那我先去医院了,你注意安全。” “好的。” 颜霁和赵小兵两人跑的是机场线,专门从机场接客载到市区。小机场航班少,客人也不多,生意却不差。因建在两市之间,荒郊野岭偏得很,机场大巴一天也才5班,最晚下午6点就结束。 颜霁没有告诉妈妈自己在开夜班车,对于家长而言,女孩子不适合干这行。 颜霁自己还挺喜欢。 晚班飞机的客人形形色色色,多大疲惫而警惕,不论对家还是酒店都是归心似箭,不用费神打交道。 汽车驶出市区,两边景色逐渐开阔。大片玉米地绿波荡漾,点缀其中的村庄悠闲安静。 颜霁拉了两趟客到市区,再回机场路上天色已经黑透。郊区的夜空能看见几颗星辰闪烁,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救!” 突如其来的一声,惊雷般在颜霁耳边炸响,她倏地挺直腰背。 车灯之外一片漆黑,哪里看得见求救的人。再去辨别那声音方向,只觉缥缈的仿佛远在天边,听得颜霁寒毛齐刷刷竖起来。 “救我……谁……救救我……” 求救声在脑海中如滚雪般越来越响,吵的颜霁头疼欲裂,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颜霁?别……信给寄……” “——呲!”颜霁猛地踩下刹车,伴随刺耳的摩擦声,轮胎蹭着沥青地面停下。颜霁被安全带重重勒了一下,猛地扑在方向盘上。 汽车空调吹着冷风,颜霁额头却汗如雨下。她喘息片刻定了定神,发现自己偏离机场大道,开进了旁边的水泥小路。 这条小路像枝丫一样从机场大道分叉出去,夹在玉米地之间,延绵向前不知通往哪里。更让人头疼的是,这条路只能容一辆汽车行驶,想调头都没办法。 声音不见了。 颜霁稍稍犹豫下了车,四下空无一人,连脚下的影子都缩成一团。 颜霁有些恍惚,不确定自己是犯病还是犯困做梦。 夜风吹拂,两侧的玉米田起伏摇曳,沙沙作响。清凉的夜风吹开闷热的空气,稍稍缓解了颜霁心中的不安。 她举目四望,汽车大灯照亮的水泥小道不见异常,而两边由于大片规整玉米田的遮掩,只能看见远处耸立的基站铁塔,像沉默的巨人站在夜幕中。 目光触及到基站铁塔,颜霁心脏“咚咚”跳快,她隐隐觉得不对劲,来不及多想就听一声怪响—— “扑棱!”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 多谢大家支持,20个红包送出,留言即可。 (右上角,可以屏蔽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倏地一团黑影从玉米地冲出,直朝颜霁脸上扑来。颜霁慌忙弯腰躲闪,同时伸手抓住半敞的车门,猛地用力一掀。车门带起一阵强风,朝黑影狠狠撞上去。 黑影反应极快,擦着车窗扑地腾空,双翅一扇飞入夜空转瞬不见了踪影。 颜霁仰头张望,心道是蝙蝠还是鸟?长得真奇怪。 星幕下一块块玉米地连绵无尽,叶子于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悉悉索索“沙沙”声音,似在庆祝不远的丰收,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 第3页 “哗沙……” “哗沙……” “哗啦沙……” 颜霁瞥了眼漆黑茂密的玉米地,后颈的寒毛倏然战栗。 她飞快拉门进车,锁车门、踩刹车、推倒挡、加油门,比亚迪汽车飞速后退。在前车大灯炽亮的白光之中,玉米地里“呼”的飞出一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颜霁一脚踩下刹车,汽车猛地急停。 前方,车灯光柱的尽头,光与暗的交接之处,那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血污。 红的刺眼。 颜霁心跳猝然一顿,额头剧痛,跟着眼前一片铺天盖地的猩红模糊了视线。 颜霁急喘几声,伸手捂住额头,指尖下意识摩挲。时间过去太久,狰狞的伤口已经浅淡的像一条水迹,连她自己都模糊了那段记忆。 车外,万籁俱静,伤者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水泥小道上,只有旁边玉米地里几根玉米在微微颤动。 颜霁缓缓调整呼吸,抬头看了一眼行车记录仪,见设备正常运转她心中略安,拿起手机拨打110报警电话:“你好,是,我要报警。在机场大道中段岔路口发现一名伤者……” 刚说完情况,突然汽车后视镜亮了一下,紧接着后方传来轰轰声响,由远及近。是辆黄色出租车,不知怎么开到这里来了。 这条水泥路很窄,只能通过一辆车。出租车司机先是猛按喇叭,然后摇下车窗探出一头光秃秃的脑袋,咧嘴喊道:“堵这里干嘛呢!” 光头司机的大嗓门尖锐刺耳,颜霁却舒了一口气。她刚想下车解释,瞥见后视镜里出租车后门被推开。 袖口繁复的白衬衫,下摆收拢束进黑色长裙,裙摆摇曳像黑天鹅抖开翅膀,踏过水泥地面优雅路过颜霁车旁。 颜霁练素描的时候画过不少女星,此刻仍微微一怔:这位手持书卷的年轻女士,容貌精致,像小心收藏在中世纪古堡里的描金骨瓷。车灯似银台烛火,金粉薄光在她冷白色肌肤上流淌,是一种矜贵的璀璨。 年轻女士不远不近站着,居高临下的端详伤者,在汽车大灯里显得格外纤瘦沉默。 颜霁推门下车疾步走过去,弯腰查看伤者的瞬间,她难以置信的僵住。颜霁指尖颤抖,哆哆嗦嗦的拂开伤者脸上的乱发。伤者满面触目惊心的鲜血,嘴角紧抿,仍是颜霁记忆中的严肃模样。 “老、老师!” 颜霁奋然一震,双手抱起老师,转身狂奔冲向汽车,口中不断嘶吼:“让!让…让开!” 出租车司机正从车窗里探头观望,闻言一愣瞅了几眼,这才缩头钻回桑塔拉,一退倒车杆哧溜向后,将小路给让出来。 颜霁小心将老师在后排放好,见她腹部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急得嘴唇发白颤颤说不出话。她慌忙间察觉身后有人,慌不迭扭身拽住对方的手腕推进车里,扯出整包面纸塞给她:“帮、帮我...压住伤口!” 她说完急奔进驾驶室,堵在后方的出租车已经让开道。颜霁一手握着方向盘操控汽车往后急退,一手拉上车门,额头汗珠滚滚都来不及擦:“怎、么样?” 年轻女士将书放在汽车后窗台上,用面纸压住伤者腹部,瞥了眼对方口袋里露出半截的短皮夹:“快死了。” 冷漠平淡的回答如同一盆冰水浇下来,颜霁心头一跳,却也定下神:“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我一会送您回去。请问贵姓?” 沉默片刻,后座传来声音:“晏灯。” 颜霁此刻心急如焚,并未留意对方的神色与口气。她点点头,十分诚恳地道了声:“谢谢,晏小姐。” 月黑星疏的夜空下,人烟稀少的大道上,出租车里光头司机目瞪口呆,一边嘀咕一面猛踩油门。而前方的白色汽车发出燃烧生命的轰鸣,以广告宣传的速度奔向市人民医院。 . . . 颜霁报警之后,110指挥中心根据“就近出警”原则,通知离案发地最近的栖梧山派出所。 因为撤镇并村、退耕还林等等国家政策,以及国有企业倒闭和栖梧山风景区开发烂尾等历史原因,栖梧山这片越来越冷清。 稍微有点关系的都想办法调走了,栖梧山派出所上至所长下至辅警,少不得24小时在岗,常年顶着黑圆圈伪装国宝。 老吴点开老婆发来的补习班价格表,算了算一学期的价格,登时夜宵都不香了,手机也不想看了。 至于辅警小杨,躺椅子上睡的不省人事。 “唉。” 老吴想想怎么得也不能委屈孩子,咬咬牙又拿起手机。他的指尖还未触及指纹锁,接警铃声骤然响起。 躺椅上的小杨,诈尸般一跃而起,嘴里机关炮一样大骂:“卧槽他爷爷的哪个王八蛋,小爷都要猝死了!又出什么事了?” 晚上9点到凌晨2点是接警高峰期。 即便栖梧山派出所被众人自嘲夕阳红疗养所,晚上值班谁也不敢懈怠。指不定黄鼠狼进村偷只鸡、老夫妻吵架喝除草剂、熊孩子露营没了踪迹。涉及人民群众大事小情,那都得十万里加急,随时待命,立刻出击。 老吴拿起执法仪往肩头戴:“机场大道某段岔路进去四百米,报警人在路上发现一个受伤的人,昏迷,大出血。” “靠,那你还不快点。”小杨抓起多功能腰带和车钥匙,快走带小跑出了办公室,老吴紧随其后。 -- 第4页 红色凯迪拉克从栖梧山派出所疾驰而出,一路引擎轰鸣赶到事发地,停在乡间小路和机场大道之间的三岔路口。 小杨推门下车:“是这吗?人呢?” 他一身标准的体制内着装,蓝色短袖衬衫扎在深藏青制服裤里,脚上一双制式皮鞋。只是左边头发很长,一直掩过耳朵,衬得那张俊俏的脸有些轻佻,像个十八线小明星。 副驾驶里伸出一只手,将闪着红光的警灯往车顶一放,“哇呜哇呜”的警笛声骤然响起。 小杨猛回头:“我去,你吓唬谁呢,这黑漆马糊荒郊野外的。快下来” “壮胆。”老吴穿得休闲,上身皱巴巴的优衣库T恤,深色牛仔裤,脚下一双运动鞋。 两人不敢耽误,小杨从腰间摸出强光手电,老吴调整着肩上的执法仪,哥俩沿着乡间小道东张西望。 没走多远,就见远处地上一团黑迹。两人赌了明天早饭,走过去一看,正如老吴所言是一滩血迹。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么热的天,是水早就蒸发了。”老吴说着拿起相机拍照取证,“咔咔咔”一阵狂拍。 杨小辅警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直愣愣盯着远处,桃花眼瞪圆,一边眉毛挑起,脸上浮出疑惑的怪异表情:“老吴、老吴你快来,你看看这上面挂的什么?我可能撸多了眼花出现幻觉了……哎呀妈,你要吓死爸爸呀!” 老吴从他背后探过脑袋,眯起眼睛往远处看。 玉米田黑压压的一大片,零星连绵的电线杆像牙签一样。更远处的栖梧山,隐在夜幕薄雾中似有似无。 老吴正要说话,突然皱起眉头,脖子带着身体往前一探,下巴扬起,鼻子朝上,简直像一头警犬。 他的目光聚焦到那座基站铁塔上。 太远了,又没有光,只能看出铁塔上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一个“卜”。 老吴摸摸下巴上的胡渣:“是不是风筝?” 小杨嘿嘿一笑:“我看像个充气娃娃。” “不像。人的上身怎么可能那么窄。”老吴揉揉眼睛,有些拿不到主意,“白天巡逻没注意……刚刚报警的人也没提这茬,对吧?” 小杨翻了个白眼:“你怕不是个傻子吧。是你接的电话好不好?” 老吴看在肚子里还没消化完的夜宵和嘴里还没吃到的早饭份上没打他,低头拨通颜霁的电话。问清已经将伤者送往医院,他敷衍的夸了二句挂断电话。 “没事了。” 老吴转身想往回走,小杨一把拽住他:“我们去瞅瞅。” 老吴当即拒绝:“去什么去呀,不去,这么闷,马上要下雨了。明天过来好了。” 小杨:“来都来了,看一眼又不会死。” 老吴嘴里念叨规定:“派出所仅办理辖区内发生的因果关系明显、案情简单、无需专业侦查手段和非跨县、市侦查的刑事案件,不单独办理电信诈……” 小杨连连摆手:“你烦不烦呀。一句话,去不去?” 老吴努努嘴,叹了口气:“好吧。” 闷热无风的凌晨,哥俩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过玉米地。走了足足有一刻钟不止,终于接近基站铁塔。小杨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强光手电朝上划开夜幕。 惨白的光束中,基站塔上方纵横的铁架之间--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尸体一只脚踝绑着绳索,倒吊在基站铁塔的高处,另一条腿以不合理的角度弯曲,软趴趴斜垂着,远远看去可不就像一个“卜”字。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充足,请大家放心追。【目前暂定,评论、收藏逢千加更。】 昨天忘记改文案,请务必看一眼。 多谢大家支持,晏小姐赞助,追加20个红包,随机发放,先到先得。 感谢在2019-11-23 17:30:16~2019-11-24 18:5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的小天使:joker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等离子抹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shf001 2个;书成珏、牧野悠、秃驴火烧、28230073、22sayyou、榭川、雁回望-、nanjoballno☆、可爱的小淮河、大大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文轩 100瓶;韶光染白发 12瓶;月下、雁回望-、时不知归、冉桐、哎哎颦果apple 10瓶;猫薄荷、1717396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市人民医院,停车场。 颜霁抱起老师冲进急诊大厅,值班护士见伤者满身是血,连忙去取急救推车。值班医生闻声跑出办公室:“怎么了?” 护士语速极快:“创伤性大出血,脉频微弱,呼吸浅表,昏迷丧失意识,伴随瞳孔扩大迹象。” “怎么受伤的?” 颜霁如实回答:“不清楚。” 值班医生揭开染血的衬衫,只见腹部两处伤口,皮肉反翻,狰狞骇人。就这眨眼的功夫,一股一股的新鲜血液从伤口往外溢。 “压迫止血!呼吸机!准备静脉输液!交叉配血、输血补充血容量纠正休克!” “准备腹膜后充气造影,血常规,腹部CT检查!” “立即通知外科、麻醉科医师准备手术,报告方主任,请求支援,返院协助抢救!” 颜霁一刻不敢耽搁,挂号、缴费、拿药、再缴费,交押金,办住院手续,跑上跑下,忙得满头大汗。 -- 第5页 手术室外,抢救灯亮着红光。 颜霁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长长的缴费单:全身麻醉1450元,急危麻醉费180,清创术、肌腱吻合术、苏肽生、化验费、心电图、氧气费、数字化摄影…… 只看两眼,头晕心烦。 颜霁将手里的收据一折,塞回口袋。 身后传来鞋底拍打地面的响声,在手术室外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颜霁猛然想起那位年轻女士,扭头却见赵小兵急匆匆走过来。 赵小兵见颜霁T恤上一大块血迹,吓得不清:“颜霁?” 颜霁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赵小兵往手术室瞅了一眼,问:“我路过停车场的时候看见咱的车,我往车里一看,好家伙,车垫上一大摊血。什么情况?” 颜霁:“我一会去弄干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怪你。”赵小兵哎了一声,急忙解释,“我以为你载了个孕妇在车上生了,心想这下出名了,电视台采访怎么说我都想好了。” 颜霁很体贴露出微笑。 尴尬的沉默几秒,赵小兵看见颜霁手里的缴费单,急道:“哎,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垫医药费!不要垫医药费!医院有绿色抢救通道,我们买了保险……” 赵小兵着急是有道理的,这年头总是好人吃亏。 颜霁低头看着收费单上的名字,一时有些恍惚,轻声说:“是我老师。” 赵小兵有点懵,在他的概念里,老师就是阶级敌人,不至于见死不救,但绝对不值得冒险垫付医药费。 他抓抓后脑勺,干巴巴的嘀咕:“那也不用……医院不会不救人的,你这钱下去……” 颜霁安慰他:“老师不是那样的人。你之前不是跟我说,绿色通道叫保守治疗,死不了就扔一边,快死了就吊着一口气。” 赵小兵看着颜霁,越看越喜欢,这么个好脾气、好说话,心眼好的好姑娘可不能让人给坑了。他心里盘算找人打听打听,嘴上问:“是哪个老师?” “你不认识。” 赵小兵愣住,他和颜霁同学六年,初中高中都一起。而颜霁大学在千里之外,难道是小学老师? “小学老师?你这记性也太好了吧。” 听出赵小兵嫌弃的口吻,颜霁失笑。别说小学老师,小学学校名她都记不清了。 赵小兵更加担心:“你通知他家里了吗?手术不会是你签的字吧?你赶紧联系联系呀。医院费就是个无底洞,贩毒都够不上交医药费。” 颜霁转移话题:“赵小兵,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白衬衫黑裙子,嗯,跟我差不多高,很有气质,长得很……” “特好看是吧。”赵小兵登时眼睛发亮,笑的有些直男,“咳,没你好看。我在停车场看见她往大门口走,上了一辆出租车。” “那就好。”颜霁略有些愧疚,之前明明说好送人家的。她凝神回忆,一时竟然想不起来人家叫什么了。 . . . 十分钟前。晏灯站在急诊大厅的一角。她左手拿着书,右手搭在左手手臂上,食指微动在手臂上划了极短的一横,看着颜霁第三次跑下楼梯口。 颜霁眉头紧蹙,腮帮绷得紧紧的,眼睛里怒气冲冲,像一只要张口喷火的小恶龙。 那曾经是晏灯最喜欢的生物。 颜霁没有注意到晏灯,她直奔缴费处,同时五官开始舒展。 小臂搁在大理石台面上,颜霁微微弯腰望向小窗口里的收费员,笑容礼貌,目光友善,轻声说着什么。 晏灯转身离开。 深夜时分的医院并不安静,醉酒打架的小流氓满脸是血还在吹牛叫嚷报仇;中风歪嘴的老头斜眼看着三个儿子争执谁付医药费;母亲抱着高烧的女儿高跟鞋敲击地面像战斗的号角。 “在这世间, 无论是喜悦或悲伤都会溜走, 除了“无常”,一切都不肯停留。” 晏灯走出医院大门,久候的出租车立即驶了过去。司机正是几个小时前,颜霁在机场大道见过的光头男人。 光头男人恭敬的喊了一声:“小姐。” 晏灯翻开书:“去世界花园。” 世界花园是个颇有规模的老小区,紧挨着护城河,临近新城区。小区里,晚归的汽车兜兜转转的找停车位,黄、蓝T恤的外卖小哥来去匆匆。 光头男人停好车,急忙下车拉开后座门。他做得并不熟练,门才开一半就哈腰陪笑:“到了。” 晏灯并不在意。 她漫步而行,穿过一栋栋楼房,来到小区的最南边,走进一个单元。 光头男人跟着后面亦步亦趋,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眼皮一跳一跳的像是自己在吓自己。 小区和人一样,都熬不过时间。木质扶手上的红漆开了裂,地面上是成年累月积的污垢,一扇扇紧闭的防盗门上灰蓬蓬的,褪色的福字和对联组成没精打采的脸,耷拉着五官打量两位来客。 晏灯在四楼停下脚步。 昏黄的灯光里,她微微扬起下巴。 光头男人会意,舔舔嘴唇上前敲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连续三次,无人应答。 光头男人先回头看了晏灯一眼,从皮带里摸出一根短钢丝和一个小镊子,凑到锁眼一阵捣鼓。 防盗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光头男侧耳听了几秒,然后小心翼翼拉开门。 -- 第6页 光头男和晏灯两人进了屋,防盗门再次关上。楼道里恢复寂静,感应灯明亮的光被楼梯间斑驳的墙面折射成模糊的昏黄。 这昏黄的光线并不满足狭窄的空间,沿着楼梯一节节往下蔓延,试图照进三楼的黑暗里。 而下一秒,感应灯熄灭。 黑暗席卷,楼道里却热闹起来。隔着薄薄的墙壁,醉酒的男人呼噜震天,发火的女人尖叫怒骂。又有小孩背着单词的声音,小和尚念经般含糊好笑。谁家电视机里哒哒哒的枪声,合着老旧空调外机轰隆隆的奏乐。 “啪嗒。” 客厅大灯亮起。 眼前的景象,让光头男忘记收回按开关的手。客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两个房间门敞着,连地上的木地板都让人撬走了。 光头男目瞪口呆:“这,这是哪路神仙,下手也太绝了点。” 话刚出口,光头男人心虚的垂下脑袋。他被调到这个城市有二年了,三号目标就在眼皮底下,自己竟然一直没发现。这位要是问罪下来,逍遥自在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不,就算上面不怪罪,逍遥自在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光头男人掀起眼皮偷看了一眼晏灯,没瞧清楚就连忙缩回目光,心里紧张又惶恐。 晏灯手握书卷,站在客厅中间,眼睫低垂,神色静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光头男人感觉空气好像越来越稀薄,心惊胆战缩在墙角不敢出声。忽然晏灯抬步走进卧室,光头男也想跟进去,耳朵一动听到脚步声。 “踏。” 运动鞋鞋底敲击地面。 一楼的感应灯最先反应过来。脚步声很急,二三四楼的感应灯几乎没有间隔的依次亮起。 很快门铃响起。 “咔哒。”防盗门打开,探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美女你找谁?” “我找。”颜霁有些惊诧,抬眼看了门牌,低头从短钱夹里抽出电费卡。 没错,就是这个地址。 颜霁问:“你好,请问你一个人住这里吗?” 光头男见对方没认出自己,当即心头一松:“就我一个人住,没做二房东,你谁呀?居委会的?” 颜霁捏着电费卡,迟疑了一下又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什么时候租的房子?” 光头男摆出一脸莫名:“什么时候?有段时间了吧,记不清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颜霁心里失落,医院说术后要进ICU观察,可交完手术费她的积蓄变成三千多花呗账单。从老师短钱夹里找到电费卡,虽然诧异老师从省城搬家过来,但更多是庆幸住院费有了着落。 “不好意思,我找错地方了。”颜霁说完正欲离开突然察觉到一丝古怪。她鼻息翕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闻见一股熟悉的油墨味。 光头男一惊,虽然不知道颜霁发现了什么,但野兽般的警觉让他意识到不妙。刹那间,他心一横,右手手背青筋暴起就要将颜霁拽入屋里。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颜霁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24 18:51:34~2019-11-25 19:0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anjoballno☆、雁回望-、jshf001、歪化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razy_vegetable 60瓶;年轻的樵夫呦 50瓶;瓮中羊、翼 10瓶;桃花 7瓶;conyh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一个陌生号码,来电显示地址是本地。 颜霁打起精神接通电话:“您好,哪位?” “你好,你是颜霁?” “是。” “我们是市公安局,想找你了解一点情况。” “哦,好的,现在就可以。”颜霁对光头男微微点头致谢,转身往楼下走,“对,市区人民医院。” 光头男盯着颜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双肩一塌松了口气。他关上防盗门走到卧室前,抬手轻轻一敲,老旧的木质房门缓缓敞开。 卧室里空空荡荡,地板撬的一块不剩,青灰水泥衬着开裂白墙,像是已经荒废了十几年。 光头男挨着门框,小心往里看。 晏灯站在窗边,面色比月光苍白,白衬衫的袖口繁复精致,染一片暗红血迹,像恐怖故事里的古堡贵族。 光头男慌忙低头,生怕无意冒犯,对方扑过来咬断自个的喉咙。他这一脑补,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是那会撞人的女司机,不知道怎么找过来的。” 光头男说完又赶紧补了一句:“她没认出我。要不要我找人盯住她?” “不用。” 光头男心头一跳:上面果然不可能只来一个人!因为我熟悉这儿?不对,是让我在明面做靶子,然后其他人暗中行事!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中确信四周有无数双眼睛在阴森森盯着自己。 晏灯目光望向窗外。 片刻,颜霁的身影出现。 晏灯冷眼静看,眸色黯黯明黑,映着几寸星光,隐隐却折射出肆虐疯狂。 ...... 颜霁出了楼道,一边走一边想。 要不要给老妈打个电话?可现在时间太晚,老妈肯定已经睡觉了。再说老妈退休金不多,她又不是会伸手跟周叔叔要钱的人,手里应该没多少积蓄。 -- 第7页 颜霁紧握手机站在夜色里,一时想不出到哪借钱。 好在负困成长的岁月中,缺钱的时候太多,以至于虽然没有终结出什么应对办法,调整心态颜霁倒是格外有经验。 她揉了揉眉头,搓了搓脸:“实在不行卖房子,实在不行卖房子。”以前赵芸荷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说这话,不过也仅仅是嘴上说说。 颜霁收拾好心情,拉开车门赶往医院。 . . . 凌晨时分的医院停车场终于悄静,闷热中透着独属于医院的阴森。 “啪。” 赵小兵摊开手掌,死无全尸的蚊子炸开一滩血污。见那辆熟悉的白车开过来,赵小兵双手一抹,拔腿跑过去。 颜霁熄火下车:“你怎么在这?” 赵小兵脸色有些怪异:“手术很成功,但是人没醒,进了ICU。” 颜霁脸色一黯,疾步向往院部走。赵小兵跟在她身后,压低声音:“条子来了。” 颜霁点头:“他们跟我联系过,说想了解一些情况,让我把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带上。” 见颜霁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赵小兵忙说:“来的的是刑警队,刑警队!不是大事,他们不可能大半夜出警来医院。再说,你报警了吗?” 颜霁一愣:“我送老师来医院的路上,有接到栖梧山派出所的电话。我说我已经把伤者送到医院,他们就挂了。” 赵小兵烦躁的抓抓头发:“对呀,派出所。颜霁……你知道我爸干什么的吧。我跟你说,刑侦队会介入,不是涉黑涉毒就是死了人。” 颜霁心里咯噔一下,盯着赵小兵。 两个老同学站在空荡的停场车,一时相对无言。 赵小兵干巴巴的安慰颜霁:“这是好事,刑警队来了,不给钱医院也会救人。你别害怕,反正你清清白白,纯粹就是助人为乐,就是你之前贴的钱……” 颜霁心里千思万绪,根本听不进赵小兵说什么。她捏了捏手里的内存卡片,朝赵小兵微微点头:“我先去看看。” 赵小兵忙说:“我送你进……好吧,我把车擦一下。” 颜霁点点头,疾步离开。 空旷的停车场上只有赵小兵一个人。他弯腰从桶里捞出湿毛巾,蹲在车门边擦拭血迹。沾了水,干枯的血迹蔓开,像一副狰狞的画。 赵小兵愣住,想起填志愿的时候有传言说颜霁要报美院,好几个男生暗搓搓商议也要去那个城市。 “滴答。” 一滴雨点砸在赵小兵鼻子上。 赵小兵看着自己辛苦半个多小时,擦拭锃光瓦亮的车门,没忍住骂了一声娘。他起身把毛巾扔进桶里,习惯性的伸手往裤兜里摸。 手伸到一半,赵小兵想起自己已经戒烟小半年了。 那时候他爸还没出事,总有抽不完的烟,家里偷的,小卖部欠的,小弟们孝敬的。 烟越抽越多,颜霁也越离越远,从初中老同学到碰面当没看见。 也是,她很忙,一直忙。 “上学是我努力挤出来的时间。” 赵小兵听见脚步声,扭头见颜霁从雨中走来。 他忽然想起一首诗。 他不爱读书,学的东西早还给老师了。但那年早读课上,颜霁站在讲台前,笑着读的那首诗,他一直记得--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 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 荒原呀,便是天堂。 赵小兵低头笑了,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多愁善感。现在家里这情况,哪个姑娘肯跟着自己?那不是害人家么。 颜霁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很多时候她有种自己都惊讶的敏感细腻,不经意间能洞察别人的情绪。 颜霁停下脚步,不远不近的站着,语气温和诚恳用词却尽量正式:“赵小兵,下雨了,早点回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 赵小兵急道:“你不回去?人在ICU,有警察,你在医院没用啊。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更操蛋的日子要过呢。” 话音刚落,骤然起风,雨哗啦啦往下泼,砸在车上噼里啪啦的响。 赵小兵拉开车门:“走吧!我送你回去。” 颜霁却拉开驾驶室的门,拿出自己的背包:“不了,你快回去吧。” 赵小兵嘴唇蠕动,最终还是没再劝。他故作潇洒的抹了一把脸:“行吧,哥走了,你赶紧进去吧,别舍不得钱,借个床位。” 颜霁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住院楼。 这场雨没有带来丝毫凉意,反而让这个闷热的午夜更显嘈杂。 ICU楼层格外安静。颜霁没往里走,在护士台旁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她叹了口气,怔怔看着前方,目光失焦无处着落。 很累,但是一点都不困。 颜霁思绪蔓延,想起自己交给警察的两件证物。除了行车记录仪,还有老师的短钱夹。钱夹里有一张价值十元的机场大巴票,一张电费卡,一张身份证,一些零钱。 老师前往机场,中途为什么下车?怎么受伤的? 老师家和工作单位都在省城,怎么会有一张本地的电费卡?而住在那个房子里的光头租客明显不认识老师。 老师以前租的房子?不可能,以老师的性格就算把电费卡带到美利坚,花五百美元也会给人寄回来。 -- 第8页 捡的? 颜霁微微摇头,下意识否决了自己的猜想。目前只能等待警方的调查结果。虽然疑问很多,但以现在的侦查手段想必很快就能查出实情。 说起来,老师身份证上的照片有点不像她,没戴那副厚重的眼镜,导致眼睛微微眯起,显得有些茫然。 还好名字一栏清清楚楚写着——张弓与。 想到证件照上的老师,颜霁忍不住扬起嘴角。 大学四年,旁听了无数大课,也没遇见哪位教授比老师更具学术气质。真是可惜……没能真正成为她的学生。 突如其来的愧疚涌上心头,颜霁心中叹了口气,又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意外开到那条偏僻小路,不然那荒郊野岭的偏僻旮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路过。 那辆出租车也来的巧,要不是那位年轻女士上前查看,自己要是老老实实在车里等120来,十有□□会耽误最佳抢救时间。 多亏这些巧合。 真是太巧了……巧的有些……奇怪。 老师出现在那里,本身就很奇怪。 自己会开到那条路上,是因为……那个声音? 颜霁心头陡然一惊,想到那个似远似近的求救声。她凝神想了很久也不能确定,那声音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幻听。 那辆出租车又为什么会开到那里?载客绕路还是她们也听见的了求救声。如果能再见,有机会要问一问。 颜霁捏了捏鼻梁,从随身包翻出速写本和笔。 笔尖快速划过纸张,静静的车里响起“沙沙”的作画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玉米地旁的一幕再现在纸上。 颜霁端详着自己的画作,心中悚然一惊。汽车、玉米地、乡间小道,一切都很正常。然而原本应该作为背景的基站铁塔却放大数倍,以一种极不和谐的姿态耸立在速写画的中间。 更怪异的是,画中铁塔上有一块“卜”字形的空白,就好像是画完之后被人扣掉了一样。 颜霁抬起手,笔尖在触及到纸张的瞬间又缩了回去。她紧锁眉头,苦苦思索,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铁塔这部分的结构,就仿佛自己看见的铁塔,本来就是空的一块。 铁塔……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看官小姐小妹大哥伯伯: 请看这里~~ 本文完全架空,无逻辑、无常识,苏爽小白文,对小说要求较高的酌情观看ONL 但是..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应该、也行、大概是伏笔,,稍安勿躁,不要着急。 每条评论我都有看,感谢支持,唯有努力码字报答(笔芯感谢在2019-11-25 19:03:29~2019-11-26 19:5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anjoballno☆、歪化石、jshf001、heyxim、螭、ch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201962 89瓶;Wan、海藻脑袋 10瓶;用户昵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次日,中午。 栖梧山派出所杨小辅警正在铁塔下面等人。 昨夜暴雨倾盆,铁塔上倒悬的女尸体及时送到市局法医室解剖,现场勘探却被迫耽误。一夜暴雨冲刷,不知道还能留下多少线索。 七月烈阳高悬,这才半个多小时,柏油路上的积水已经蒸发将尽。 杨书辉被烤的恹恹的,看见刑侦大队长边彭带着手下,以及鉴证科痕迹技术民警荆远过来,下巴动动喊了声:“边处。” 县区级刑警大队长的级别一般是副科或者正科,但往高了喊总没错。当然主要是“边队”这个谐音听着有点搞笑。再则因为上半年3.15的案子,边彭出了大风头,而市刑警支队副队的位子已经空了挺久。 边彭脸上笑开了花,颧骨肌肉堆起来,挤得眼睛都快看不见:“小杨啊,辛苦了辛苦了。荆远快点。” 痕迹技术警察荆远,绰号诗人。 他提着一大包吃饭家伙站在田埂上,看着被暴雨打的东倒西歪的玉米地不由头疼,再看看铁塔和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塑料布,勉强点点头。 荆远把拎包一放,拉开拉链,嘴里开始“做法”——“痕迹检验没捷径,现场勘验两眼盯,蛛丝马迹抓把柄,伏法认罪全靠你。” 暴雨过后的基站铁塔上干净的一尘不染,但指纹是手指汗腺分泌留下的印痕,除了体表汗液还有油脂。在铁塔的一根轧角钢横柱背面,荆远提取到两枚残缺的指纹和虎口痕迹。 边彭看杨书辉兴趣盎然,就跟他讲起案情:“昨天那个死者身份已经确定,叫钱红,45岁,官桥村村民。官桥村是不是属于你们派出所……” 话未说完,边彭的手机响起。 边彭一看是法医室的电话,连忙接通:“老胡,嗯,你说……哦,这样……好好好,辛苦了辛苦了。” 边彭一脸如释重负,咳嗽一声:“大家过来,宣布好消息,法医室出结果了。死者死亡原因是头部撞击钢板,造成颅脑损伤脑功能障碍死亡,排除人为打击造成。收队。” 杨书辉一愣:“那身上那些外伤呢?” 边彭笑眯眯的说:“狗咬的。” “啊?”杨书辉眼睛瞪圆,一边眉毛挑起,脸上浮出一个难以置信的怪异表情,仰起脖子看了一眼至少二三十米高的基站铁塔。 狗咬的? -- 第9页 边彭看他表情,语重心长的教育:“小杨啊,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想搞大事,但咱们国家的办案资金和警力也不能随便浪费。” 衙门里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 边彭把手机塞进裤兜,瞥见杨少爷拉了一张驴脸,顿时心里不爽,但念及他爸也没发火,招呼手下就往回走。 基站铁塔建在田里,沿着泥泞田埂走五六分钟,就到那条水泥浇筑的乡间小路。这条乡间小路只能容一辆汽车通过,开进来还没办法掉头。从小路走到机场大道,大概要走十几分钟。边彭的手下叫了一辆巡警摩托过来,正在路边等他。 杨书辉暗骂一声狗腿。 边彭跨上摩托,扭头对杨书辉说:“小杨啊,你在这里等等,一会我让他回来接你。” 杨书辉勉强打起精神应付:“不用不用,我爸经常教育我,年轻人手脚要勤快。边处,再见。” 边彭嘴皮子一掀又开始教育:“嗯,老杨说的不错。你回去让家属马上把尸体拉送。走程序出证明这些基础的,你们所长教你了没有?咦,怎么没见你们所长?架子挺大呀。” “没有没有,我们所长腰伤犯了去省里看病。”听边彭提起自家所长,杨书辉急忙挤出灿烂笑容,“那个,老吴昨天为了保护现场淋了一夜雨,早上发高烧,死活不肯去医院,现在在所里吊点滴呢。” 边彭大手一挥:“哦。尽快把尸体拉走,对了,注意死者家属情绪,下个月市人大政情通报会,不要出漏子。” “知道知道,边处放心。” 杨书辉站在路边,满脸虚伪假笑,手挥得跟赶苍蝇似得。待到巡警摩托远去,杨书辉拿出手机就开始给老吴吐槽。 “我跟你说啊老吴,边彭真不是个东西!敢说我们所长架子大,TM也不想想3.12那案子谁破的!就抢功的本事。丫的医药城的案子一直没能破,让局长骂成狗也不敢找我们所长。我呸!白瞎老子昨天冒那么大的雨保护现场,盖了那么多塑料布!” 老吴躺在躺椅上,一只手吊水,一只手在翻档案。身上盖着珊瑚绒毯,对面立式空调呼呼的吹风。 他听着杨书辉抱怨,拖出调子:“轻点轻点,人家是大队长,大队长。” 杨书辉呸了一口:“钱红一农村妇女干嘛要爬铁塔上自杀?不喝农药,不跳河,吊死在家不行吗?要闹事,那也该在村支部呀镇政府门口啊,吃饱了撑着跑那荒田里。还有那个张弓与,好端端一个人坐车去机场,干嘛中途下车?怎么受伤的?也让狗咬了?” 杨书辉是个话唠,一说话就跟开闸放水似的,不说完憋着难受。 老吴依旧是有气无力的口气:“我怎么知道,不过是有点不对劲。” 杨书辉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 老吴耷拉着眼皮:“真的假的谁知道,都结案了你想什么也没用,谁管你想什么。”他低声絮絮叨叨,不知道是跟杨书辉讲,还是在对自己说。 “等会,老吴。”杨书辉钻进他那辆红色凯迪拉克,“嘭”的一声关上车门,“你说啥?接上蓝牙的时候声音炸了一下,我没听清楚。” 老吴却不打算再说:“没什么,我们□□员不说没证据的话。” 杨书辉急了:“你有没有意思啊?” 他还待再说,瞥见市局痕迹技术警察荆远冲着自己跑过来,还一个劲挥手。杨书辉暗骂一声:“靠,不是想蹭老子的车吧。” 老吴问清是邢远,笑道:“诗人呀?他有两把刷子。你不是老念叨3.12么,他可是出了力气的。” 杨书辉闻言推门下车,笑眯眯地打招呼:“荆科长,我送你回去?” 荆远抱着他那包吃饭的家伙,喘地直不起腰:“不必,呼,不必了,你我南...辕北辙,无须舍近求远。” 荆远一边喘息一边文绉绉说话,杨书辉压根没听明白他说什么。荆远习惯了别人茫然的表情,扬手扔过来两个证物袋,转身走向公车。 . . . 接到杨书辉电话时候,颜霁正在取钱。 问清楚所谓要认领的东西就是一个摔坏了没办法开机的手机之后,颜霁礼貌谢过,客气的等对面挂断电话。 取款机“哗啦哗啦”吐出一叠钱。 颜霁拿起钱装进信封,推门而出。热浪如潮水袭来,阳光照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 街对面一家奶茶店开张,门口放满花篮,让太阳一烤,有股腐烂的恶香,两串电子鞭炮噼里啪啦乱响,吵得人心烦意燥。 刑警队撤离,医院催缴医药费。颜霁这才明白,赵小兵说的好事,真是好事。 颜霁捏了捏信封里的钱,厚叠叠一摞:借老妈的两万块,怎么也够支撑一两个星期。一会就去派出所看看,如果是老师的手机,应该能联系上她父亲。怪我太久没跟老师联系,现在没头苍蝇似的。 一路心事重重的盘算,颜霁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推着自行车走到医院。 自嘲的笑了笑,颜霁锁好车走到住院部缴费处。中午医生休息,收费窗口相对清闲,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排队。 不多时就轮到颜霁,她将两万块从小窗口里递进去,收费员点了点,扭头对她说:“你好,还差二千三百四九块八毛。” 颜霁一愣,下意识问:“什么?” -- 第10页 收费员凑近麦克风:“你好,你的账单还欠2349.8元。” 颜霁难以置信,老师昨天晚上才住进医院,到现在还没24小时就用掉三万? 收费员面无表情的看着颜霁:“请问现金还是刷卡?” 颜霁一时无措,她想问问这些费用明细,后面排队的花衬衫大妈催促:“快点呀。” 收费员机械的再次追问:“你好,现金还是刷卡?” 颜霁头皮发麻,拿起手机问:“稍等,我看一下……” 话未说完,旁边走来一位西装男人,递给收费员一张交银沃德卡:“刷卡。” 后面花衬衫大妈急了:“怎么还插队了?这么大人了要不要脸。” 西装男转过头,他年近五十,眼窝深邃,鼻梁笔挺而嘴唇薄锐。炎炎夏日穿得西装革履,从头发到皮鞋一丝不苟挑不出毛病。他的目光居高临下看向大妈,然后微微欠身。 花衬衫大妈脸一红,理了理胸前的珍珠项链。 颜霁还没弄清状况,收银员已经飞快的刷完卡,打印机咔咔咔打出一叠缴费单。 “等一下……” 西装男人抬手做请,示意颜霁边走边说:“颜小姐,不用客气。我刚刚和张教授的主治医生聊过。张教授失血过多,血液制品用了不少。费用没问题,抗病毒、抗真菌药价格不菲,何况还有各种检测化验,ICU的中央监护系统和高端监护仪。” 颜霁微微点头,她相信医院没乱收费。 不等颜霁询问,西装男人停下脚步,朝她伸出手:“正是认识一下,景星,晏总的管家。” 颜霁一愣,有些莫名:“晏总?” 景星矜持一笑,颇为自豪的介绍:“晏总获悉张教授出事,本想亲自过来,但医药城那边领导很早就去酒店等候,晏总盛情难却。” “你们晏总,是老师的朋友?”话未说完,颜霁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连忙抬手。 景星颌首:“晏总回国参加医药大会只是顺便,主要原因是受张教授邀约。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只能说世界上太多巧合和意外。” 说完他顿了一下:“颜小姐不认识晏总?你们昨晚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见老张很激动嘛~ 《临界》是山海三部曲第二部 ,时间上设定是在《咫尺》之后,最后是第三部《余烬》。 没看过咫尺的同学不用担心,《临界》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不会影响阅读。 如果看过前作,恭喜,你会在某地方得到“双十一红包中了0.5元”般的惊喜感(^▽^) 三部的侧重点不同,我渴望尝试各种的题材,带给你们缤纷的精彩。 感谢在2019-11-26 19:57:51~2019-11-27 14: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an 2个;大大图、顾临、休烛、等离子抹茶、乘鹅急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爱的小淮河 20瓶;ara1412 10瓶;ddd1234ddd 5瓶;洛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颜霁闻言心中一跳,没想到这么巧。 转念想起老师钱包里那张机场大巴的车票,颜霁恍然大悟,原来老师是去机场接晏灯。真是意外,那位晏总与自己年纪相仿,竟然会是老师的朋友。而且听起来,似乎身份颇为显赫。 想到此处,颜霁忍不住打量景星。三七分短发一丝不苟,青灰色西装笔挺服帖,系带皮鞋锃光瓦亮。棱角分明的下颚,衬得五官线条都带着冷峻的压迫感,然而整个人却是风度翩翩,谦谦有礼。不愧是豪门显贵家的管家。 景星迎着颜霁打量的目光:“张教授没有向颜小姐提过晏总?” 颜霁顿时有些窘况,自从上大学之后,她和老师联系的次数寥寥无几。 景星似乎看出什么,略带遗憾的说:“那想必颜小姐也不清楚张教授让晏总过来的原因。” 颜霁抿了一下唇:“十分抱歉。” 景星道:“不是颜小姐的错,张教授一直都是很谨慎的人。何况被牛撞伤这样的意外,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景星的口气非常真挚,颜霁听在心里却更加懊悔。自己因为愧疚而不敢和老师联系,导致和老师逐渐疏远,以至于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 景星看了一眼手表:“颜小姐,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和张教授主治医生沟通过,至少要等病理切片的结果出来才能进行专家会诊。如果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说着,他取出一张精美的木质名片双手递给颜霁,叮嘱道:“警方那边还请多注意案情进展,要是能得到感染源样本,对张教授治疗会有很大帮助,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躺在ICU里输静脉营养液。” 颜霁默默点头。 送走景星,隔着ICU玻璃陪了老师一会,颜霁打电话向赵小兵借了车,前往郊区栖梧山派出所。 大厅只有一位女警,挺着大肚子在写资料。 “你好,我接到杨警官电话,让我来认领东西。” 女警抬起来,大概因为孕期,脸颊两侧带着婴儿肥,两眼一笑弯成月牙。 杨书辉是个大嘴巴,知道点啥都要得瑟出来。女警早听他说了,疑似目击证人的张弓与重伤住院。那是个大龄未婚待业女青年,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女学生忙前忙后。 -- 第11页 “他出去办事了。身份证给我,你看看这个是不是。” 颜霁接过袋子一看,的确是老师那款早就应该淘汰的老式手机,没想到□□这么多年牺牲在这里。 手机外壳上沾满污垢,血迹凝固成暗红的斑块包裹了整个手机,后背沾的泥土干裂,稍稍一碰就簌簌往下掉。还有一副眼镜,款式和老师以前戴的相似,只是镜片明显又厚了。 换上电话卡,里面竟然没有任何联系方式,颜霁不由大失所望。大肚子民警告诉她,可以去运营商营业厅问问。当然这需要出具相关证明,要到张弓与户籍所在社区派出所打证明。 颜霁心知这不容易,便问:“请问我老师的案子查得怎么样?” 女警摇头:“这不清楚,我是户籍民警。” 颜霁又问:“杨警官还有多久回来?” 女警为难道:“这说不准,他去官桥村了。他呀,能和村里的二傻子唠一天嗑。” 颜霁一时无语:“那附近有养牛的吗?” 大概是栖梧山派出所真的太养老,导致民警们的画风都缺乏国家机器的威严,大肚子女警听到颜霁的询问,惆怅道:“我跟你说,姐姐分管辖区的户籍管理、枪爆危化品管理、旅店业管理、公共娱乐服务场所管理、犬只管理等等等等,就是不管查案也不管牛。只能告诉你,我们派出所辖管六个村没一只狗是上牌的,全是黑户。” 女警说着拿出一张字条,抄了一个地址给颜霁:“你去兽医站问问,就说派出所让过来问的,要不那老头子肯定不会理你。” 颜霁就是随口问问,毕竟不可能靠自己查案,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去兽医站问问情况也好,说不定能找到撞老师的牛。 兽医站在一条乡间小路上,招牌上“饲料”两个最大,门口四五个老奶奶坐地上,在给服装厂剪线头。她们一边干活一边八卦闲聊,压根没注意颜霁走近。 “嗯就说家里咋没人,哈以为跟油田上跑了。” “咋就想不开了?” “哪晓得,头都喔不得噶。” “真是活做梦,砸又有狼唻?” “真是狼喔的?我小滴时候倒是有狼,几十年不曾望见唻。” 老太太们说着说着,陡然发现一边旁听的颜霁,笑呵呵招呼:“哎呀,哪家的儿哎这多痛啊。” 这是本来的方言,颜霁听得懂,是说“谁家的小孩子长的这么俊俏漂亮。” 颜霁蹲下来用方言套近乎,老奶奶们七嘴八舌,讲起“警察夜巡,铁塔悬尸,龙王降雨,天狗下凡”。说得活灵活现,还掺杂许多八点档狗血爱恨情仇。 颜霁听得又惊又疑:“哪天的事?” “昨天。”“今天。” 两个老太太对视一眼,各自不服气。纷纷觉得自己说的有理有据。 “今儿中午才有警察去滴呢,额亲眼望见滴。” “那是早上雨太大,额姑娘早上下班就望见田里盖了塑料布。” 颜霁心中琢磨:这个村子离机场大道直线距离挺近,只不过本地河道纵横,一绕路就显得很远。难道她们说的铁塔,就是我昨天夜里遇见老师的时候看见的基站?不然刑警队为什么会去医院。难道老师是这起凶案的目击证人? 颜霁越想越疑,可一时也理不成头绪,于是走进兽医站:“你好,我找兽医。” 柜台里坐着一个大妈在吹电风扇,盯着手机屏幕不时咧嘴直乐,头也不抬的问:“买什么?” 颜霁道:“我不买东西,就是想问一下兽医。” 大妈厉声打断:“人不在。” 门口剪线头的老太太们听见对话,纷纷打抱不平:“春兰儿,你跟人家孩子凶什么。儿,我告诉你,老汪去官桥村了。你要不等等?” 颜霁俯身问:“是给牛看病吗?” 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回答,屋里大妈吼道:“哪有什么牛,警察来了,他看热闹去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头。” 颜霁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头脑像不受控制一样,冒出一个比一个可怕的念头:会不会狼咬了女尸又咬了牛,或者牛吃了女尸沾血的草,然后发疯撞伤老师? 颜霁连忙止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这么想下去就要丧尸围城了。 问清楚方向,她告别兽医站众人,开车赶往官桥村。 官桥村欢迎您。 铁架子广告牌竖在村头路边,绿色田野图,配上大红色宋体字,非常挑战年轻人的审美。然而颜霁的注意力却被广告牌边的警车吸引了。 一个戴帽子男人正鬼鬼祟祟往警车里看。 很快男人从警车后视镜里发现了颜霁,猛地一扭头瞪过来。颜霁坐在车里,帽子男人坐在电瓶车上。 两人目光一触,顿时剑拔弩张。 三秒之后,帽子男倏地调转车头,向着颜霁的方向冲过来。两人离得不远,电瓶车在小路上显得格外灵活,眼见就要从颜霁旁边穿过。 颜霁的心“砰砰”乱跳,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烧得脸颊发烫。电光火石之间,她“刷”的松开安全带,探身拉开副驾驶车门一推。 车门猛地打开,帽子男猝不及防,慌不迭的拉住刹车。电瓶车还是“嘭”的一下撞上车门,连人带车往旁边一歪摔向旁边垄沟。 帽子男慌忙伸脚蹬地,扶正车就想跑,岂料一只手突然探过来。任由帽子男怎么加油门,电瓶车就是微丝不动。 -- 第12页 颜霁扶着电瓶车车把手,没用力,只是嵌紧了刹车。 炎热的午后,蝉鸣如沸,男人却浑身一哆嗦,看也不敢看颜霁一眼,扔了电瓶车冲进农田。 颜霁见他撒丫子狂奔,意识到自己猜的不错,连忙追了上去。 此时正值盛夏,田里水稻茂密,两人一前一后,一个跑一个追,压出两条弯弯曲曲的长线,好似在画麦田怪圈。追了二里多路,颜霁额头上汗珠如落雨。帽子男也好不了哪里去,气喘吁吁拖着脚往前奔。 穿过整片水稻田,前面就是一条柏油路,高出水稻田一米多。帽子男一咬牙冲过去,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就在此时,一辆黑色轿车贴着路边停下。帽子男下意识抬头,便见一只棕色尖头小皮鞋。来不及看清,帽子男脑袋巨疼,手一松顺着小坡哧溜滚到颜霁脚边。 帽子男挣扎起身,颜霁扑上屈膝抵住他腰眼用力一压。帽子男吃痛扑回地上。 可颜霁的小身板哪里压得住正值壮年的矮胖男人,帽子男犹如一条发疯的肉虫不断扭动身体,连帽子都在挣扎中掉进稻田:“臭□□你谁啊你,我草你娘的!小王八蛋!” 眼见帽子男要挣脱,颜霁反手抽出速写笔对着他腹腔一戳,帽子男登时哀嚎一声,四肢瘫软趴在地上,涕泗流涟。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钱红的...姘、头,在油田工作。”颜霁瞥了一眼掉在稻田里的帽子,帽子上赫然绣着“试采三队”。 帽子男一听颜霁道破自己的身份,霎时间面如死灰,嘴唇哆哆嗦嗦,话都说不清楚:“警察叔...同、同志,警察同志!我我我我...我没杀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27 14:56:28~2019-11-28 20: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则久 2个;ddd1234ddd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折戟 10瓶;顽石 7瓶;九和 6瓶;凌泡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颜霁没理他,抬头往长堤上看去,正撞上晏灯的目光。 晏总居高临下,身后暮云火霞,再配上那漠视苍生的神色,端是气势逼人。好在这会是大白天,这张好看的不像真人的脸倒是比昨晚多了些人气……吐槽的念头冒出来,颜霁下意识避开对视。 晚风也是识趣,顺着颜霁的视线吹起那黑羽般乌亮的短发。青丝如缕,几缕发丝在风里飞扬,挠地颜霁心里痒痒的,攥紧了手里的笔。 想找张纸画下来。 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跟她看晏灯的那眼一样短。 稻田追逐战刚开始,就惊动了地里忙农活的大爷大妈。于是正巧走到村口的杨书辉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并且在事情结束之后准时到达现场。 小杨辅警今天开的是公车,七岁半高龄的东风雪铁龙,后屁股被三轮车追尾撞凹进去一大块还没来得及修。 不过不要紧,白底蓝色喷涂的“公安”两字就跟晏总一样自带气场。钱红的姘头刚要挣扎爬上去,看见警车直接眼白一翻又趴下了。 小杨辅警从车里钻出的身姿格外高大威猛。他全副武装,一身制服笔挺,腰上催泪喷射器、强光手电、警用制式刀具、急救包...一件不缺。35度的天气也不嫌热,还穿着防刺背服。 不像辅警,像特警。 ……除了一侧头发长过耳朵的非主流发型。 杨书辉从长堤上纵身一跃跳下稻田,不出意外的崴了脚:“哎吆。”他抖了一下腿,上前将瘫在地上的一堆肥肉拽起来:“鲍发俊?靠,我正打算去油田找你呢!” 颜霁心中正在后怕,听杨书辉一说顿时松了口气,原来自己刚刚那么莽撞,是反犯罪雷达敏锐。老师要真是目睹了凶杀案,死者钱红这个鬼鬼祟祟的姘头肯定有问题。 她这时才看清鲍发俊的样子,钱红的这个姘头大概四五十岁,满脸肥肉一颤一颤的,矮矮墩墩鼓着啤酒肚。 鲍发俊躺在地上瑟瑟发抖,虾米一样蜷着身体:“是是是,我我...我包...鲍发......” 杨书辉摸出银色手铐咔哒一声把鲍发俊铐上,抽出他裤袋里的手机:“给你打八个电话都不接,比总理还忙?知不知道配合公安调查工作是公民义务?靠,别往稻子上瘫,要赔钱的!” 杨书辉连拉带拽,费了老鼻子力气终于把鲍发俊塞进警车后座,气喘吁吁的招呼颜霁:“谢了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我给你们学校写表扬信。” 颜霁礼貌笑道:“杨警官?你好,我叫颜霁,我们电话联系过。” 杨书辉连连点头:“哦哦。” 颜霁问:“刚刚去过你们派出所,手机已经拿到了。杨警官,我老师受伤的案子有进展吗?” 杨书辉“啊” 了一声:“没立案能有什么进展。” 他说得理直气壮,可把颜霁听恼火了。老师受了那么重的伤,躺在ICU昏迷不醒,派出所居然没立案调查。 杨书辉浑然不觉人民群众的不满,反而大吐苦水:“医院不是说你老师是让牛撞的吗?这种情况民不究官不查呀,家属又没报案。那什么,国家警力资源有限不能随便浪费。你看我这有事呢,哎,不对,你歹跟我回派出所做个记录,不对,笔录。还有你。” 晏灯侧目瞥了一眼。 -- 第13页 小杨辅警突然觉得有点冷,咳了一声,挺直腰杆,指指一旁的黑色轿车:“那个,你们上车,跟在我车后面。配合公安调查是公民义务。” 话音未落他就溜回车里,啪的一声关上车门,紧接着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快点呀。别跟丢了。” 颜霁看向晏灯,晏灯冷着脸。 黑色轿车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戴白手套,穿西装,胸口别着一枚珐琅徽章--有堂酒店。 他拉开后排车门,低头,弯腰,弱气巴巴地喊了一声:“晏总。” 颜霁举目远眺,视线越过一道道稻田和玉米地,可以看见远处的官桥村。她估算了一下距离:还行,不算太远,走得快半个小时能到村口。 时值盛夏,天气太热,太阳都快下山了,依旧一阵阵热浪汹涌,颜霁没走几步就开始出汗。 身后汽车引擎响起,颜霁往旁边让了让,紧接着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上车。” 颜霁一扭头,正对上晏总极为不悦的目光。她还在犹豫,司机已经飞快下车拉开副驾驶车门,笑的殷勤又腼腆:“女士,请。” 颜霁报以微笑:“多谢。”再扭头,后车窗已经升起。 前方屁股凹了一块的警车加快速度,长堤尽头拐了个弯,回到官桥村口那条乡间水泥路上。 老吴站在“官桥村欢迎您”的广告牌下面,杨书辉见了哈哈大笑:“老吴,你跟这个牌子特和谐,往这儿一戳,啧啧,妥妥就是代言人。” 老吴没理会他,耷拉着眼角像是被太阳晒焉了,走到车边瞅见拷在窗边的鲍发俊,顿时精神一震,差点没气死。 老吴一把将杨书辉拽到旁边,低声怒道:“不是让你去问问情况吗,怎么把人给铐了?你有没有一点纪律性常识性?你能抓捕吗?你知道抓捕手册第一条是什么?上报市局!必须经过市局领导审批,我们才……” 杨书辉忙道解释:“我都没去呢,这丫在村口鬼鬼祟祟,被人民群众发现之后畏罪潜逃,暴力反抗执法。” 老吴气得嘴皮直哆嗦。现在什么年代,这要是捅到网上去…… 老吴不敢再想,深吸一口气走到车边,斜了一眼仰头靠着椅背直喘气的鲍发俊,场面话又咽了下去。这满脸眼泪鼻涕的,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老吴打量片刻,探身伸手掀开鲍发俊皱巴巴的衬衫,露出他起伏轻颤的白肚皮。在食管和胃之间的贲门位置有处红印,一个极其工整的圆形。 鲍发俊猛地一哆嗦,往旁边缩了缩。 老吴盯着又看了半响,看得鲍发俊头都要埋到□□里了。老吴这才走开,躲到一旁打了个电话。电话打完,老吴脸色好了不少,对杨书辉说:“走吧,把他带回去,等所长处理。” 杨书辉惊喜:“所长从省里回来了?” 老吴恨铁不成钢地说:“对,从省医院回来了。” “好好好。”杨书辉一拍脑袋,指着从黑色轿车下来的颜霁说,“我喊了两个目击证人,这个叫,就是那个伤者张弓与的那个学生,也是报案人。咳,是她堵住鲍发俊,我才抓住了人。” 老吴听到最后一句,把打开的副驾驶门又给关上,扭头看向颜霁。 老吴穿着松松垮垮的黑T恤,耷拉着眼睛,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可一开口却比杨书辉像个片警:“你叫什么名字。” “颜霁。” “今年多大?家住哪里?那个学校的?” “24,市区,毕业了。” 老吴点了一下头:“身份证。” 颜霁一摸口袋,只有景星给的名片:“没带。” 老吴又点了一下头:“来这里干什么?” 颜霁解释道:“杨警官通知我来认领物品,我老师,就是昨天机场大道那位伤者张弓与。请问凶手有线索了吗?” 老吴顿时噎住。 铁塔女尸钱红是官桥村人,老公在国外务工联系不上,女儿才上小学,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直系亲属。按规定没有家属认领的尸体,需发公告悬挂两个月。这两个月,光是殡仪馆的冷冻费用就不少,栖梧山派出所哪有这个钱。 刑警支队那边又一个劲催他们赶紧把钱红的尸体拉走,他和小杨就是来找官桥村村委商量这个事情的。 老吴经验丰富,面前颜霁的询问脸色不变:“案件正在调查中,详情不便透露,你先回去等消息。” 颜霁语气平静:“杨警官说你们没有立案。” 老吴面颊的肌肉抽动。 杨书辉在后面尬笑一声:“咳,这件事我们会立刻处理。” 颜霁看了一眼官桥村的方向:“医生说老师的外伤并不严重,但人一直昏迷不醒,医院怀疑是感染了细菌。” 老吴:“什么细菌?” “不清楚,医院说伤口是牛角撞得,我想找兽医了解一下情况,看看能不能解决一部分医药费。” 提到钱,老吴也不好再说什么,找养牛场要钱总比找他们派出所要钱好。何况鲍发俊还在车里,也不能这么干耗着。 老吴点了一下头,叮嘱颜霁:“汪老头在村里,我给他打个电话。你回去的时候到我们派出所做个笔录,我们一直有人值班。” 说完转身,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杨书辉迫不及待的加油门窜出去:“你跟人家姑娘逼逼叨叨个什么。” -- 第14页 老吴懒得理他,看向后视镜里颜霁。亭亭玉立,眉目干净像大一的女学生。这姑娘看起来客客气气,戒备心真是够强。 绝大部分人面对警察询问“家住哪里”,除非在异乡,不然都会回答具体地址,再怎么也会说清楚是哪个小区。 老吴看着后视镜里人影消失,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食管和胃之间的贲门分布迷走神经,迷走神经损伤会使人呼吸和运动失调,这是一处很安全的攻击位置。但老吴很清楚,一般警察都未必知道什么叫迷走神经。 杨书辉瞥了一眼老吴的肚子,嘿嘿笑道:“几个月了?” 老吴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向窗外。 中年发福能怎么办。 我也很绝望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晋江不知道什么情况,存稿箱没自动更新onl感谢在2019-11-28 17:19:06~2019-11-29 17:0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崂山可乐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散仙阿樵 20瓶;ddd不想有昵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目送警察远去,颜霁转身走向官桥村。 工作日下午,青壮年都在上班,村里几乎没人。颜霁看着河塘里的菱角和荷花,隐约想起小时候自己的暑假生活。 然而现在树上没人抓知了、采桑葚、掏鸟窝,荷塘里没人扎猛子、摘莲蓬、摸河蚌,放暑假的孩子们都躲在家里吹电扇吹空调玩手机打游戏。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记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童年。 兜兜转转穿过了两条小巷,前面一片开阔,沿水泥路一排农村小别墅。水泥路上站着四五个人,边抽烟边闲聊,见到颜霁后一个人越众走出。 “你是吴队长介绍的吧?我是兽医站长,老汪。” 汪站长五十来岁,头发花白下巴磕一道伤疤,朝颜霁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歪歪扭扭的黄牙。 颜霁问:“汪站长你好,附近养牛的多吗?” 老汪没想到她问这个:“隔壁镇有个奶牛场。” 颜霁又问:“那个奶牛厂的奶牛头上长角吗?” “嘿,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长角啊,大概有这么长吧。”老汪比划了一下手指,“长不了,奶牛场会去角。要不,牛老是打架。” 颜霁耐心追问:“除了奶牛场,有没有村民养牛?” 老汪直摇头:“现在谁还养牛?都用拖拉机耕地,没有没有,肯定没有,一万百万个没有。” 颜霁皱起眉头,她看过老师的CT,伤口不大但很深呈弯曲。主治医生也说,清理伤口的时发现疑似角质的东西。难道是有人用牛角、象牙之类的东西刺伤老师? “还有事不?”老汪一个劲的扭头张望,忽地眼珠一转向颜霁打听,“你问这个干吗?不是说是狗咬的嘛。狗哪能爬那铁塔上面去哟,肯定是水猴子上岸,那家伙厉害……” 老汪絮絮叨叨说着坊间谣言,见颜霁心不在焉,也住了口,哼着小曲往人群走去。 近几年经济发展迅猛,官桥村新建了不少楼房。各自离得很远,如一个个的独立的王国。但模样相似,都是极尽利用率的方方正正。丝毫不考虑建筑美学,□□裸的实用主义。 颜霁的目光被最前面的楼房吸引。 这一栋楼房稍显老旧,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三层高,坐北朝南,外墙刷深枣色贴了几圈白瓷。楼房前面一个池塘,荷叶高低起伏将水面遮住,嫣红淡粉的荷花开的正盛。 颜霁感觉有点浑身不舒服,心脏跳得很快,可能是睡眠不足。她攥紧拳头,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视线里的小楼房渐渐有些模糊,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昨天晚上看见基站铁塔的瞬间。 怪异,不协调,仿佛眼前的景象一片支离破碎。 颜霁皱眉走近,忍着不适绕楼房观察,走着走着眼前光怪陆离起来,仿佛无数记忆碎片在空中飘浮—— 不知第多少次,自己孤零零的站着,周围挤满指指点点的人群,形形色色的目光,悉悉索索的窃笑。 “你、你、你、说、说、说、话、话呀,哈哈哈,你不说话,你是哑巴!哑巴!” “绘画是一门艺术,放弃吧,你真的没有天赋。” “小怪物小怪物,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小怪物小怪物她不会说话。” …… “啪。” 颜霁一惊回过神。 晏灯站在十步远的地方,周围没有其他人。 颜霁低头寻觅,在一株蒲公英旁边找到晏灯砸她的东西,一端圆润一端尖尖的薄条物体——一枚白蝶贝衬衣领撑。 颜霁不认识领撑,但这东西表面波光盈盈,透着天然海洋制品的珠光,实在是和这片绿哇哇的菜地格格不入。 颜霁走到晏灯面前,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卑不亢:“你好,这个?” 颜霁肤色白皙,手掌骨肉均称,和那枚白蝶贝领撑颇为相衬。 晏灯却没看一眼:“你转了三圈。” 颜霁心里“哦”了一声,心道晏总的声音有点缺乏威严,听上去低轻又空灵,像不怎么经常说话的样子。 “抱歉,我没注意。多谢您提醒,我没事。”颜霁声音温和,态度谦逊,给予晏总其社会地位和老师好友身份的双重尊重。 -- 第15页 晏灯神色不悦。 颜霁笑起来温煦真挚:“景先生说晏总是老师的朋友,真是有缘天下小。感谢您在医药费方面给予的帮助,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 拙劣的谎言。晏灯想。 她对颜霁生疏的场面话直接无视:“为什么转圈?” 颜霁见过太多刻薄的咄咄逼人,面对晏灯奇怪的无礼举动,她只是转身指着小楼认真解释道:“这个房子有问题,前高后矮,上宽下窄。” 晏灯瞥了一眼小楼房,依旧注视着颜霁。 颜霁继续说:“这叫棺材屋,是旧时砖瓦匠用的一种厌胜手段,可以简单理解为诅咒。这个砖瓦匠用外墙油漆颜色和瓷砖配合造成了视觉误差,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你量一下就知道了。” 晏灯微微颌首,幅度轻的几乎看不出来。 颜霁反而一愣,没想到她这样就信了,毕竟这不着调的说法,怎么听都是封建糟粕。 晏灯:“张弓与教你的?” 颜霁点头,自豪又矜持:“是,老师在国博工作,传统民俗方面当然也有涉及。” 晏灯微扬下巴:“去问问。” 颜霁抿了抿嘴,眉头不自觉的拧起,终究没说话,转身走向在水泥路抽烟的那群男人。 老汪见了颜霁,忙给介绍起来。这是派出所新来的实习生,那是张村支书,这个是王主任,那个老邓队长。 颜霁也不反驳,顶着派出所实习生的身份打听起来格外方便。她生的眉清目淡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说话又温和客气,叔叔伯伯的叫了一圈,几个老男人乐呵呵的问一答三。 张支书摸摸脑袋:“谁建的?高超啊,钱红老公。” 王主任点头:“是,是,他们家是最早建小楼房的,那时候在高超就在外国打工,那时候钱值钱啊。不过这人一有钱就容易飘……啊,你问瓦匠?这有好些年几年了,我想想,哎,老邓。” 老邓队长找钱红家后面邻居稍一打听,立刻得知砌房子的瓦匠叫马永,是隔壁东乡村人。具体这个人现在在哪里,邻居老头挤出满脸褶子的怪诞的笑容使劲摇头。 颜霁也没想刨根问底,道了一声谢走向晏灯。晏灯远远站在一处树荫下面,待颜霁走近开口欲言,她说:“打电话告诉刚刚那两个警察。” 颜霁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她咬住牙关,皱眉看着晏灯。 晏灯回视。 颜霁在课本里学过一个成语叫颐指气使,在网上见过一个说法叫恃靓行凶,可面前这位没半点娇纵跋扈,自己也不是男生,更不是她男朋友……难道有病? 颜霁拧了拧眉头,觉得自己今天火气有点大。 老师疑似目击凶案受伤,死者钱红大半夜吊死在铁塔上,姘头鬼鬼祟祟,家里房子这么邪乎,打给电话给派出所报备一下就当公民义务了。 “嗡嗡嗡……” 手机在仪表台上震动,杨书辉在开车,老吴在思考补办手续。隔着挡风玻璃,已经能看见栖梧山派出所斑驳褪色的围墙。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杨书辉拿过手机见是颜霁的来电,有点不想接:“喂,是有什么发现吗?” 颜霁顺着回答:“是,钱红家的房子有问题,这是个棺材屋,你们可以派人量一下,棺材屋前高后矮,上宽下窄……” 杨书辉张口“啊”一声:“什么,等等等,棺材屋?” 老吴掀起眼皮,静静盯着后视镜。 鲍俊发原本破抹布似的瘫在后排,现在却像刚刚的手机一样抖个不停,两只眼珠子直勾勾看得人发怵。 杨书辉浑然不觉:“恩恩,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我们回去调查落实。哦,你已经问到了?叫什么?” 老吴拿出一根烟递给杨书辉,杨书辉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老吴翻了个白眼,拿烟戳了他一下。 小杨辅警偏头一见老吴神色,霎时灵光乍现,“哦,好,我知道了?是,他还没交代。” 老吴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本想让他别说漏了嘴,这还给演上了! 电话那头的颜霁愣了一秒,提高声音配合:“枪毙还是无期?” “不好说啊。”说话间,杨书辉已经停好车,拉开车门一副要下车的架势,嘴里声音却不低:“反正减刑是没希望了。” “别走!”鲍俊发猛地嘶声叫喊,两行眼泪哗啦啦往下流,要不是被铐在窗户上,他简直要跪下抱住杨书辉的腿。“别走啊!我说,我说啊!我、我、我,我交代,我都交代!” 杨书辉没想到这么容易,心中狂喜。当下不在理会老吴,拿出执法仪:“说吧,给你这个机会。” 鲍俊发耸起肩膀,侧头在胳膊上一抹眼泪鼻涕,哆哆嗦嗦的说:“我交代、我全交代……马、马永,是我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国博:国立博物院,南博旧称。(怕有些读者比较在意,特别说明一下,如有与咫尺矛盾之处,以临界为准。) 谢谢各位金主打赏,刚看见霸王票排名进了一万,差点一激动要加更(捂住存稿 每一条留言我都会仔细看,有熟悉的ID,有新来的朋友。后台点击告诉我,更多读者在默默看文,关注《临界》。 谢谢你们。 虽然很土,但很真诚——你们的支持就是我的动力。感谢在2019-11-29 17:06:26~2019-11-30 20: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16页 感谢投出深水□□的小天使:34010358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牛宝宝喝牛奶、jshf0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世安 10瓶;17586256 6瓶;冉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手机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颜霁按下侧键锁屏。 她不太想搭理晏灯,怕晏总用顺手了又给安排什么差使。于是朝晏灯打了声招呼:“晏总,我先走了。”说罢不等晏灯反应,转身就走。 晏灯赏了片刻荷花,慢悠悠沿着树阴往回走。 天色渐晚,村里热闹起来,铃铛喇叭犬吠鸡叫,热锅热油里扔下一把葱,刺啦一声呛出香飘三里的烟火味。 村口支了一个炸臭干摊子兼卖炸火腿肠,就摆在“官桥村欢迎您”的广告牌下面,旁边停着颜霁那辆白色比亚迪。 两人隔着马路看见对方。 归家人似箭,电瓶车和自行车穿梭飞驰,颜霁左盼右顾走走停停,四米五的水泥路走了三分钟。 “晏总,我看你的车走了……”颜霁顿了一下,让自己的口吻显得自然,“你回市区吗?我反正顺路。” 晏灯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颜霁的脸颊腾地一下烧红,她手里拿着一根炸火腿肠,刚吃一半没舍得扔。 晏灯默认了她的误解:“好吃么?” 颜霁赧然:“还行,面有点多。” 晏灯:“你喜欢这些?” 颜霁笑道:“谈不上,就是小时候没得吃,现在长大了,看见总忍不住买一根,可能是心里馋。” 晏灯颌首:“人生无非回味童年,或者补偿童年。” 颜霁闻言一愣,侧头想去看晏灯,对方却已经越过她拉开副驾驶的门。颜霁赶紧三两口吃完火腿肠,将竹签扔到油炸摊的垃圾桶里。 白色汽车沿着村道,逆人群行驶到兽医站。 兽医站长老汪在路边,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往身上一靠,从兜里翻出十一块的红塔山烟盒,往手背上一敲,冒出一根烟。 老汪点燃烟深吸一口,吐出一股白雾,朝着颜霁招招手。 “小姑娘,你不是问长角的牛嘛?刚刚我想了哈,养牛的确实没有,不过我们这儿有个养羊的大户,羕富养羊场有不少羊,还有配种的公羊。我跟你说,我年轻的时候就亲眼看见发情的公羊顶死人。” “羕富以前每个月都请我去看看,这两月都没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他跟儿子去享福了,去一看羊都没了,就剩下一点点。” “你们年轻人喜欢吃那些烤羊肉串,嘿,都不知道什么肉,瘟羊照样有人敢收!” 谢过老汪,颜霁上了车:“晏总你急着回去吗?” 医院方面原本认为张弓与是失血过多造成脑部供血不足导致昏迷,或者伤口感染导致的感染性休克。但血涂片、血氧饱和度几项化验单出来之后,主治医生更倾向于是过敏性休克,神经递质紊乱引起的昏迷。 老汪提供的养羊场情况很值得怀疑。 晏灯:“很少有你这样的学生。” “我小时候得了大病,多亏老师。连我的名字都是老师起的。”颜霁打开手机搜索导航,没有注意晏灯投过来的目光,“那我们要去看看?” 晏灯:“嗯,如果是布鲁氏杆菌问题就大了。” 颜霁一惊:“布鲁氏杆菌?” “布鲁氏杆菌又称羊杆菌,因为羊最易感染。这是一种人畜共患传染病,病菌可以从皮肤粘膜侵入,极易变异,会产生多种并发症。” 晏灯的声音轻飘,听得颜霁有种无处着力的焦虑,她不再犹豫,跟随导航地址驱车前往养殖场。 汽车越开越远,两侧渐渐荒芜,野草肆意生长,蝉鸣震耳压过汽车的呼啸声。骄阳西下,天空灰蓝,远远两排灰蓬蓬的红砖房,被大片浓绿簇拥着。 汽车在羕富养羊场门口停下,看院子的狗儿早已从铁门缝隙钻出来,虎视眈眈盯着来客,见颜霁和晏灯两人下车,仰头张口狂吠:“汪!汪汪!汪汪汪!” 颜霁站在车边往里打量,一扇铁栏杆大门盘着锈迹斑斑的锁链,红砖房靠马路的那侧墙身上用白石灰涂地横七竖八,依稀看见看向原本用红色油漆写着“欠债还钱”之类。看不见人,只有一股白烟从墙角升起,可能在做饭。 狗儿叫了半响,红瓦房墙角走出一个身形佝偻的老汉,穿着洗地发白的宽大T恤,黑黝黝的皮肤打着褶,一双眼睛满是警惕。 老汉盯着颜霁和晏灯看了半响,把嘴上没点燃的香烟放回口袋,慢慢走过来,操着方言版普通话问:“你们找谁。” 颜霁话到嘴边换了说辞:“我们是来看羊的。” 老汉脸色神色变换,迟疑了一会问:“你们要买几只羊?” 颜霁硬着头皮继续胡扯:“我们是开饭店的,夏天准备弄烧烤,要的不多,但每天都要。” 老汉嘴唇蠕动却也没说话,回屋拿来钥匙打开锁链,一边拉开铁门一边介绍:“我家羊可好啦,吃得好住得好,一个个膘实。” 颜霁不善说谎,喉咙一滚低声应道:“嗯。” 老汉十分热情,领着两人去看羊。养殖场分三部分,小红瓦房是住宿,后面的长红瓦房用来堆积草料。白顶羊棚四面透风,里面用水泥砌成一个个1米高的小隔间,木头栅栏做的门。 -- 第17页 “羊都在外面,小羊羔,刚出生的。”老汉非常自豪的介绍起来,“公羊,配种的,专门买的好羊,老凶了,不把它们分开就打架,人都拦不住。” 颜霁问:“它们跑的出去吗?” 老汉连连摆手:“跑不出跑不出……” 他正说着,一头体型健硕的公羊前蹄抬起,轻松搭在木头栅栏上,如同人一样站了起来。公羊轻蔑的看着几人,扬起下巴:“咩!” 老汉连忙喝了一声:“去,去!下去。” 颜霁看着那足有小孩前膊长的尖锐羊角,心里七上八下。她偏头看向晏灯,见对方目光看向外面草地,便提议:“我们出去看看。” 老汉求之不得:“好好好,这会凉快了,羊都在外面吃草。我也准备吃饭,刚点了炭炉子。” 说话间几人出了羊棚,外面是大片荒地,栖梧山就在不远处。羊群三三两两的草地里漫步,偶尔低头啃两口。远远看起,好像一个个白棉花糖。 颜霁感觉手机震动,走到一旁接通电话。杨书辉让她和晏灯赶紧去警局录口供,关于鲍发俊的抓捕过程。 “杨警官,我老师张弓与受伤的事情会病案调查吗?” “啊?你说什么……我这信号不好……我还要……出去办事,办事……听见吗?听见吗?你们过来直接找老吴,吴旗。” 那边嘟嘟挂了电话,颜霁心里邪火蹿了三尺高。 再看天色不早,养羊场也没异常,颜霁想要招呼晏灯离开,身后突然传来——“扑棱!” 颜霁猛地扭头,就见一团黑影擦身而过。这一幕她印象深刻,昨晚机场大道的玉米地里也有一团黑影飞出,颜霁几乎心中笃定,它们是同一个东西。 心里“扑腾扑腾”似乎有个声音催动颜霁,她蹑手蹑脚走向去。 绕过墙角,眼前是一间极长的红砖房,和老汉住的隔着房子相近,就隔二米的通道。 “这是仓库。”老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养羊老汉小跑到前面,见颜霁往里打量,于是推开半掩的铁门:“我家羊吃的好唻。” 红砖房仓库从外面看有二百多平,进来却小很多。老汉拉开灯,颜霁发现面前堆了满满半库干草饲料,一个墩子一个墩子码的整整齐齐,从地面一直垒到屋顶,如同一面高墙。 颜霁四下扫视寻找那只奇怪黑影,忽地脑后生风。她心下一惊,以为养羊老汉袭击自己,拔腿就要往外冲。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身后老汉“哎呀”哀叫一声,同时一个巨大黑影从天而降笼罩颜霁。 颜霁来不及反应,但觉后脑勺一疼,巨大冲击力压着她踉跄一扑趴在地上。颜霁先惊后怕,一抬头看见半人高的干草墩子砸自己面前,这才松了口气,暗道倒霉。 干草虽轻,但为了节省面积,机器压制的干草墩极其密实。干草墩横七竖八压在颜霁身上,像盖十几条棉花被,她挣扎了一下没能站起来。 颜霁仰起头,从草墩缝隙往外看,见自己直对着大门,离得不远。 还好。 颜霁松了口气,张口想要喊人帮忙,“晏”字还没叫出口,只听侧后方先是传来“刺啦”一声,像是谁在奋力扒拉干草墩,然后一声闷响。 颜霁吓得屏住呼吸。 她确信,无论是晏灯还是养羊老汉,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力气——那闷响,是草墩子被高高抛起落地的声音。 干枯牧草互相摩擦的声音、推动草墩时摩擦地面的声音,草墩摔出去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仓库里无限放大。 翻动草墩,是在找什么? 是找她们吗? 颜霁控制住呼吸,慢慢将压在干草墩外面的手往回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骤然响起凄厉的惨叫打破死寂,在仓库里蔓延,像是死神的开道锣鼓。 养羊老汉? 颜霁浑身寒毛“嗖”的竖起来,本能的想要跃起逃走,眼角余光却偏见旁边一道黑影,顿时脑中一懵。 晏灯! 晏灯紧贴干草墩,眼神朝她微微示意。 不等颜霁松口气,但听那边养羊老汉拼死挣扎,撕心裂肺惨叫——“别杀啊我,有鬼!有鬼!我……” 声音截然而止,仓库里恢复死寂。 颜霁手指触及到口袋里的手机,却不敢再动。此时仓库里静可闻针,屏幕解锁的声音太明显。她转动眼珠看向晏灯,晏灯刚刚趁机移动几步,已经接近铁门出口。 颜霁的目光还来不及收回,伴随“哗呲”一声,身上陡然一重。有个重物踩在干草墩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头顶上重物踩踏干草的“哗呲”声音不绝于耳,颜霁脸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浑身紧绷大气不敢出一声。可她惊恐的发现,离自己鼻尖不远的灰粝地面上慢慢浮出一点黑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30 15:04:50~2019-12-01 20: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等离子抹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dd1234ddd、ara1412、亦辰、榭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陡啊 80瓶;唐家阿灼 53瓶;时不知归 10瓶;知柚 9瓶;耍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 第18页 颜霁惊愣,一时竟然忘记害怕。 黑色渐渐隆起,像从地底下刺出一根尖锐的角,而这根角竟然像有意识般弯曲,对着颜霁的眼睛。 难道……真的有鬼? 颜霁的灵魂在战栗,耳朵里嗡嗡嗡的喧啸,像是有两个人在吵架,吵的太过激烈以至于产生一种人格分裂的幻觉,一面慌乱愤怒,一面惊恐无措。 地上的黑色尖角没有理会颜霁的痛苦,毫不犹豫的朝着她的眼睛扎进去,一下子穿透! “——咚!” 颜霁心跳骤停。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颜霁缓缓睁开眼睛,巨大的黑色角尖映在她脸上。 原来是影子。 颜霁恍惚的想,随即更大恐惧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一股阴寒的气息笼罩,颜霁极力控制身上每一块肌肉,生怕一丝不经意的颤抖引来头顶怪物的察觉。她连眼珠子都不敢动,就这么紧紧贴地趴着,恨不得自己陷进土里。 腹腔中的氧气渐渐耗尽,压在身上的重量却没有减轻。颜霁有些绝望,又有种泄气之后的无所谓。她缓缓的,慢慢的吸了一些空气。 “哗呲!” 颜霁身上一轻,巨大黑影从天而降。颜霁只觉后颈剧痛,竟然被人凌空拎起。不等她挣扎,但听墙角“啪嗒”一声,头灯的灯泡熄灭,仓库瞬间陷入黑暗。 颜霁瞬间意识到,是晏灯关了灯,她在救她! 熄灯的下一个瞬间,颜霁被重重甩出。她腾空飞起,见半掩的铁门外月光稀薄,地上似乎一团小小黑影,正朝里窥伺。 颜霁根本来不及思考,她扬手奋力一扔。 一个发光的东西从颜霁手中飞出,从铁门中间穿过,地上小小的黑影振翅而起,竟是一只模样古怪的鸟。怪鸟离地的瞬间,仓库里一个庞然大物追着发光物撞门而出,怪异粗壮的爪子落下,咔嚓一下踩碎了颜霁扔出来的手机。 颜霁撞在墙上,摔进干草墩子上,后背撕裂般剧痛,两只耳朵嗡嗡作响,隐隐听见铁门“嘭”的一声关上,然后是一串连绵不断的撞击声。 等她缓过气,撞门声已经停止。 晏灯走过来:“能动吗?” 颜霁躺在干草墩子上,侧头正好跟她平视:“……是什么东西?” 晏灯:“我没手机。” 颜霁:“顶得住吗?” 晏灯:“去里面看看?” 两人有问没答、有答没问,驴头不对马嘴的交流完,倒是很有默契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颜霁没后悔把手机扔出去,毕竟自己能逃过一劫也是因为晏灯关灯引开怪物。虽然一时无法脱困,至少两人都好好活着。 “好,等我下来。” 颜霁颤颤巍巍从干草墩子上爬下来,一瘸一拐的跟着晏灯往仓库里面走。这间仓库有二百多平米,干草墩子如一面墙将仓库一分为二。 仓库里漆黑一片,铁门缝隙里透进的月光根本照不到里面。颜霁凑近看看,感觉面前像顶巨大的塑料帐篷,或者说那种移动医疗室。 颜霁跟着晏灯走进去,只见里面满地狼藉,眯眼打量:“怎么像个……实验室?” 晏灯:“你脚边的是激光共聚焦显微镜。” 颜霁蹲下凑近:“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至少几十万。” 颜霁暗暗咂舌:“躲在这里搞非法试验?之前那个基因编辑人类婴儿,新闻里也说是偷偷试验,生出来才敢曝光。” 对人类胚胎进行基因编辑,除了技术层面的争议之外,更多是伦理道德的挑战,所以一直被视为“禁区”。 晏灯环顾四周:“不像。” 颜霁对生物医药一窍不通,闻言左右看看。虽然器材众多,试管满地,但终究还是一处砖瓦房,的确不太像电影里反派密谋的隐蔽实验室。 周围太黑,空气里弥漫着难以形容的味道,颜霁也不敢随意走动:“晏总……” “晏灯。” 颜霁从善如流,直接忽略称呼,反正这里就她们两个人:“最好不要乱碰,万一有毒。” “找找有用的东西。” 颜霁一听也有道理,一边低头寻觅,一边脚步蹒跚走向晏灯。每走一步,脚底下的塑料薄哗啦作响,听得她头皮发麻。地上狼藉一片,黑漆漆的也看不清,颜霁走得小心翼翼,突然脚底一软,不知道踩到什么,惊得她几乎要跳起来。 “不用怕,没有鬼。”晏灯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颜霁原本只是一惊,闻言想起养羊老汉临死前喊的话,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故作镇定的说:“是,两个活人一个死人。” 晏灯道:“是两个活人两个死人。” 颜霁:“……” 晏灯又道:“你再用力,就是两个死人两个残疾人。” 颜霁忙松开晏灯的手腕:“对、对不起,我没注意。” 黑暗中,晏灯似乎侧头看向颜霁:“你很怕别人不高兴?” 颜霁一愣,心道什么高兴不高兴,我只想知道还有一个死人是谁。不,这个我也不关心,我只想回家。 晏灯似乎并不在意颜霁的回答,从地上捡起一个碎裂的盒子:“这是军用手持通讯终端。” 颜霁上前两步和晏灯并肩而立,眼睛一瞟便看见紧挨着墙角的地上有一团黑影,呈现人形的轮廓。 -- 第19页 “军用设备?国家在调查?那肯定很快就有人查找到这里。”颜霁试探的说,“你眼神真好。”这么黑的环境,这眼力可不就是小说里的夜间视物。 晏灯没有理会,上前观察尸体:“至少一天以上。你怎么看?” 颜霁皱眉想了想:“如果真是国家有关部门来调查,估计失联五分钟部队就会强攻。” “所以?” 颜霁想了想:“可能是没有具体目的地的搜寻,他们在找什么,但不确定具体地址。当然也可能存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巧合。先想想怎么逃出去吧。” 她说着解开皮圈,重新扎好头发:“从车库大门跑到汽车最多一分钟,等那个东西走了……这存在一定危险,不确定那个东西会不会在外面伏击我们。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等。我们一直不去口供,杨警官肯定会找我们。不过,可能不适合将他们代入电视里神勇的人民警察。你看我们?” 晏灯反问:“你觉得?” 颜霁指向仓库铁门:“以静制动,我们先去门边看看。” 黑暗中晏灯微微扬起下巴,声音一贯的轻飘:“计划很好。” 话音一落,颜霁就听见外面有狗叫,然后听见“咔哒、咔哒”的奇怪细碎声,随即头顶传来不绝于耳的“咣当啪啦”,屋顶瓦片哗啦作响,简直下一秒就要把屋顶踩碎! 颜霁不敢迟疑,拉起晏灯就往铁门方向跑。两人刚出实验室的塑料棚,身后轰隆一声震耳欲聋,仿佛楼塌了一般,地面剧烈颤抖,仓库里霍然明亮。 月光照了进来。 颜霁心中大叫不好,当即松开晏灯:“两边。” 她腿脚有伤,跑起来跌跌跄跄,刚绕过一个干草墩子,脚下一绊不知道跌到什么东西上。腥味扑鼻而来,手下一片粘稠的触感,颜霁腹中翻腾几乎要吐出来。 血! 心跳猝然一顿。 身后传来骇人的脚步声。 颜霁心脏跳动急如鼓点,一声声砸在耳膜上——嗵!嗵!嗵! 颜霁手脚并用,想从地上爬起来。然而身后的捕猎者更快,间隔不过一刻钟,那双坚硬冰冷的巨爪再次扼住她的脖颈。 颜霁的身体,连带着她紧紧抓着的养羊老汉的尸体,一同被慢慢拎了起来。 喉咙仿佛被捏碎,颜霁张嘴急促喘息。 怪物收紧手臂,灼热腥臭的呼吸喷在颜霁脸庞,龙炎般滚烫。外翻的厚重嘴唇掀起,露出粗壮獠牙,牙缝间粘稠的唾液夹着一缕一缕血丝。 颜霁死死抱着老汉的尸体,手指探进衣兜。 抽烟……点炭炉……都要火,火在哪里! 养羊老汉的尸体滑落,颜霁手里多了一盒压扁的火柴,外壳被鲜血浸的半透。颜霁无暇多想,被拎起的短短几秒钟,她已尽开始意识模糊。 “——刺啦!” 橙红色的火苗腾地燃起,映在颜霁黑褐色的瞳孔里,霎时唤醒了她的求生欲。颜霁抬手一扬,小木棍带着星星之火飞向干草墩子上。 火苗在风中摇曳……灭了。 烧焦的木棍掉进干草堆里,连个声响都没有。 颜霁气得吐血,紧忙又抽出几根火柴。而她身后被火光吸引注意力的怪物却已回过神,强劲有力的巨手嵌住颜霁的胳膊向外撕拉。 颜霁眼睁睁看着左手的火材盒离火材棍越来越远,剧烈的疼痛让她感觉不到自己,似乎已经被撕裂成两半。窒息昏眩袭来,颜霁眼前重影叠叠。 突然一阵凉风拂面。 颜霁精神一震,隐约看见远处一个光亮,是晏灯打开了铁门。 这一瞬之间,颜霁脑中闪过纷繁的念头,但随即被眼前一点红色吸引。由死到生的希冀振奋了颜霁,忽地凭空涌出一股力气。 “——腾!” 那一点红色突然暴涨,干草墩中蓦地冒出火光。风吹火长,熊熊烈焰灼人眼目,股股热浪犹如岩浆扑面。只不过一弹指的时间,火焰蔓延四周,紧邻的干草墩子全都烧了起来。 颜霁奋力一挣,脱身摔在地上。没有丝毫犹豫,本能驱使她冲入火海。 颜霁弯腰向前奔跑,浓烟和剧痛让她不断咳嗽,喘息都成为奢侈,挡住面前的一个个干草墩子像连绵的山峰,而身后还有阎王的追命鬼。 门。 铁门。 那扇光越来越小……门要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1 13:50:52~2019-12-02 20: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an、不迟、天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劳动节快乐 40瓶;年轻的樵夫呦 29瓶;暴躁读者在线暴富、BUG 5瓶;nine不打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合拢的铁门缝隙里,一只白皙手臂探入烈焰映红的仓库,抓住颜霁的肩膀将她拉了出去。 惨白的月光洒在脸上,颜霁有种再世为人的恍惚。 “关门。” 颜霁急忙反手抵住铁门,扭头一看门上盘着手指粗的锁链,但晏灯为了救她,没来得及扣锁。眼见环钩穿过铁链只差最后一步,铁门猛地一震,颜霁手掌发麻,整个人被推了出去。 两扇铁门轰然大开,颜霁躲在门后屏气凝神。 仓库里熊熊燃烧的火光,仿佛地狱的烈焰,在地上映出一道巨大恐怖的影子。 -- 第20页 “汪!汪汪!汪汪汪——呜,呜呜……” 听见动静的狗儿一路狂吠而来,等冲到面前这才发觉不妙,登时吓得夹起尾巴,可怜兮兮的呜咽。 颜霁紧贴红砖站在门后,瞥见狗儿撒腿奔逃,随即地面震动,一个巨大身影闪过,追着狗儿跑远。 颜霁心知机会稍纵即逝,伸手一推铁门,拔腿向着汽车跑过去。 汽车停在养羊场大门外,仓库门直对着大门,跑过去只有几十米。高中女生50米短跑及格是10.4秒,然而对此刻的颜霁来说,这10秒的距离跟万里长征一样漫长。 眼看晏灯快到车边,颜霁急忙掏出车钥匙,毫不犹豫的扔了出去—— “接着!” 车钥匙砸在挡风玻璃上,晏灯探手拿起。“滴”的一声,车身微震,门锁解开,晏灯拉开车门。 颜霁强忍剧痛踉跄向前,每一步都是锥心之痛,汽车就在眼前,明明很短的距离却像万水千山难以逾越。身后催命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地面跟着震动起来。 汽车发动……近了! 颜霁心底升起一股欣喜。 汽车呼啸而来,从颜霁身旁擦过。颜霁就听耳旁一声剧烈闷响,脑中仿佛有个爆破弹炸开,轰鸣与巨震在瞬间潮水般淹没了她,宛如实质的般碾压而过。 愣了刹那,颜霁转身发足狂奔。 汽车直笔笔冲撞进仓库,直至被铁门卡住。熊熊火焰将车头包围,吞吐的火舌映在晏灯的瞳孔里,竟然格外静谧。 她扭头望向后方——颜霁冲了过来,火光映在她脸上像是鲜血染红。 奔流向前的时间长河被搅乱,过去和现在重叠,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过往,以一贯的肆无忌惮撕裂晏灯深埋心底的伤口。年少的颜霁冲过来,朝她露出血肉淋漓的微笑。 “晏灯!你没事吧?” “快出来!” 颜霁一把掀开后备箱盖,双手抵着后排椅背一推,座椅向前折叠整排放倒。她探身伸手去拉晏灯,见她不为所动登时急了:“手给我!” 晏灯垂眼遮住年少时残留的无措,拎起颜霁的随身包一扔,稳稳砸在她脸上。 “哎,你什么!”颜霁抓住包,见晏灯出来,忙扶她从后备箱跳下,攥着就往外跑。 乌云遮蔽了月,夜风吹拂笑脸,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烈焰。晏灯任由颜霁拉着向前,只是眸色昏幽,意味不明。 颜霁却是片刻不敢耽误,一路小跑加快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有没有追兵,直到体力不支,找了一颗路边杨树停歇。 颜霁松开晏灯的手,扭头望向后方,怔楞片刻赧然苦笑:“还好有你在,不然我一定自己疯了。我、我的意思是,简直像做梦……哎,我太紧张了,这会牙齿都在打战。哎呀,我的车。” 晏灯轻捏手掌:“我赔给你。” 颜霁窘况:“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一出口,颜霁心里有些小后悔,又被自己这点小后悔搞的有点不自在。她摸摸鼻尖,环视四周,佯装观察。 因为国家路路通工程,这里修了水泥路,但是没有安装路灯。这会乌云蔽月,养羊场的火光如黑夜里的太阳。 颜霁心中一阵后怕,想问问晏灯,那个东西是不是被撞死了,话到嘴边变成:“这里不安全,我们先离开。” 这件事从头到尾古怪至极,颜霁不敢冒险走大路,生怕走着走着遇到一辆车,下来几个黑衣人把两人掳走。她辨别了一下方向,带晏灯进了稻田,沿着田埂步行。 又走了一段路,颜霁低声说:“这地方比较偏,开车过来时候差不多花四十分钟,走路估计要四五个小时……我们,到了派出所怎么说?” 晏灯反问:“你觉得?” 颜霁想了想,低声说:“照实说吧,虽然听起来像故事,不过警察一查就知道真假。我们也没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晏总……” “晏灯。” 颜霁被她这么一打断,忘记刚要说什么:“……带个手机吧。” 晏灯瞥了她一眼:“好。” 颜霁见她眼神颇为奇怪,迟疑问:“怎么了?” 晏灯捋了一下头发:“拉灯的时候我扔了领撑。” 颜霁一愣。晏灯的意思不就是,她为了掩盖关灯的声音,同时扔出领撑进行误导,所以自己大可不必把手机扔出去,这会也不用抱怨了。 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提?所以晏总在意的是——抱怨她不带手机? 颜霁认错:“我太冲动了。” 颜霁细细想来,自己今天的确很冲动,冒冒失失抓鲍发俊、带着晏灯到养羊场、浪费钱去买一根明知道不好吃的火腿肠…… 晏灯抬头望向天际:“下雨了。” 话音未落,颜霁忽然鼻尖一凉,她伸手一摸,指尖微湿。 夏季多雨,大雨、小雨、暴雨、雷阵雨。 两人不再迟疑,疾步赶路。 颜霁身上有伤走不快,但她受老师张弓与影响,常年跑步锻炼,体质和耐力比一般人好。走着走着,一回头见晏灯已经落下十几米。想想这位晏总身形单薄,肌肤白的没有血色,一看就知道身娇体弱。 颜霁停下等晏灯。 随即她发现晏灯停在原地不动。 两人隔着十几米,僵持般站了一会。颜霁心中又疑又怕,小跑着走到晏灯面前:“你还好吗?” -- 第21页 晏灯慢悠悠迈开步子:“你可以先走。” 颜霁失笑:“一个人先走,雨不会变小,风景不会变好。” 两人走走停停不知多久,到了一处小水闸。水闸上面有个平台,用蓝色彩钢瓦搭了棚顶,方便防洪排涝的时候水利或者村部的人观察水位。 雨滴淅淅沥沥越下越大,两人衣服半湿,风一吹冷得簌簌发抖。 颜霁讨厌下雨,即便是夏季,雨水也会带来浸蚀骨骸的阴冷。她提议:“我们休息一下?等雨小点再走。” 晏总颌首应允。 颜霁与晏灯肩靠肩,贴墙坐在地上。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没过几分钟眼皮开始打架,一身疼痛十分倦,脑袋歪枕睡得昏天黑地。 她这一夜噩梦不断,一会惊醒一会冷醒,抬手一抹满面泪痕,心里悲伤无垠却也说不清缘由。没几秒又昏昏沉沉睡过去。等恢复些气力睁开眼,天际已经泛起一抹鱼白。 颜霁双目放空,脑海里浮现养羊场的零星碎片,支离破碎,匪夷所思。要不是这会自己和晏灯脑袋挨着脑袋,颜霁肯定只当是一场噩梦,闭眼继续睡。 叫醒了晏灯,两人披霜戴月继续前进。遇到民宅也不敢进,唯恐户主和养羊场一伙的。 走走停停,终于靠近乡镇。零星路人,冒着热气的早餐摊,微凉的晨风里一切如常,如此美好。 远远看见“栖梧山派出所”的斑驳的围墙,颜霁悬着的心才落来,腿脚虚软。她刚要过马路,两辆警车从面前呼啸而过。 颜霁一惊,目光追过去。 两人来到派出所院外,没进大门就听里面人声嘈杂,一个声音愤怒咆哮。 “你们所长呢!这么大案情不上报,你们有没有组织纪律!谁让你们把钱红的尸体带回的?嫌疑人呢?要拘留所干什么!要法医室干什么!要刑警队干什么!全让你们派出所干了!以后八类案件都交你们! ” 边彭喘了口气,放缓声音:“不要怪我发火,我是看你们年轻人犯错误,心里急啊。这是凶杀案,你们有条件保管尸体吗?你们有能力还原真相吗?我们是人民警察,要对死者负责,对国家负责,要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要维护社会治安大局稳定,马虎不得,马虎不得啊。” 边彭咳嗽了一声:“怎么就你一个人?值班手册没看过?” 杨书辉耷拉着脑袋:“昨中午跟边局您汇报过,我们所长去省军医院看腰,吴旗前天为保护现场重感冒坚持到今天早上晕过去我打120急救车给抬走了,夏瑶肚子疼可能要生了让她跟120一起走了估计现在都在市人民医院。” 他语速极快,边彭几次张嘴都没找到机会说话,气得脸色发青:“好啊,年底给你们派出所个个评先进。” “多谢边局!”杨书辉啪得立正站好,“不过我业务不熟练,去领钱红尸体的时候把签收单弄丢了。另外没通知郜泽宇昨天上午结束党校学习,应该尽快回来上班。” 签收单上有边彭签名,丢了当然最好。郜泽宇是关系户,就是下来镀金的,要不然凭什么让他去党校学习进修。 边彭咳嗽了一声,朝抬尸体的下属说:“小心点,赶紧送到局里,胡主任等着呢。回来直接去现场,协助荆远勘察现场。” 派出所门外颜霁直皱眉头,低声问晏灯:“要进去吗?我们听了这么久,他们怎么都没发现?” 晏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走开。 颜霁追问:“怎么了?” “饿。” 颜霁忙摸向随身包,自从开滴滴以来,她身上常备零钱。因为即便手机支付再普及,总有老师那样老派的人。 摊开掌心,一百块零钱叠的整整齐齐。 颜霁再抬头,晏灯已经穿过马路,正站在两家早餐店中间,似乎在犹豫吃哪家。 作者有话要说:  务必请看: 突然状况,提前更新。 昨天更新的那章突然锁了,因为不知道改什么,我只能申请重新审查,还好后来放行。 下午的时候,编辑说要【报备设定,大纲的话可以包括背景设定,人物设定以及人物关系,故事情节】 大家知道我是剧情党,写文喜欢埋伏笔。咫尺和侠客行完结之后,我没有立刻开新文,就是在琢磨。《临界》一文反复推敲了好多遍,你们现在看见的和前几版完全是不同的文。 临界的故事围绕两位女主的过去现在,感情戏更多,但剧情上更讲究草蛇灰线,环环相扣。一旦要改,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全文都要改动。 经过思考,我决定如果明天交的大纲不能通过审核,《临界》暂停更新,整体修改。虽然这会影响申榜,影响大家习惯性追更,点击留言更惨淡。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看第二遍,我还是希望追更的读者直接能看到成品故事,而不是改的七零八落的东西。 话说人物设定之类我真没有啊,我不喜欢给角色贴标签。背景设定倒是丰富的像个完整的故事= =今天不码字了,去弄设定和大纲,希望编辑饶我狗命。 我也很绝望·希望是你们心中·最可爱的多吃 敬上 第12章 似乎为了避免恶性竞争,二家产品完全不同。小镇上的早餐摊也没什么特别花样。一家豆浆、油条、麻团、豆腐脑,一家鱼汤面、干拌面、馄饨、饺子。 -- 第22页 颜霁走到晏灯身旁:“你想吃什么?” 晏灯:“油条、麻团、面、馄饨。” 颜霁没想到她胃口这么好,领到左边面店一家坐下,自己去点单:“老板,一碗鱼汤饺面,一碗鱼汤馄饨。” 晏灯目送颜霁走到右边店家,看她点东西付钱,站在油锅旁边耐心等待。看她教炸油条的老婆婆使用手机,看她帮别人装袋,嘴唇开合用乡音说没事,笑容温暖又干净。 颜霁拎着塑料袋走回面店,见晏灯端庄的坐在桌前:“面和馄饨都不能泡,一会要不好吃了。我就买了油条和麻团,你要喝豆浆吗?” “不用。” 颜霁闻言坐下,将两个塑料袋分别打开透气:“麻团吃的时候要小心,刚出锅,糖浆烫。” 说完她低头开吃,生死挣扎一夜折腾,这会身体反应过来真是饿极了。一碗馄饨见底,颜霁抬头发现晏灯细嚼慢咽才吃了几口。 颜霁起身去结账,老板是个胖婶婶,两手如飞的包着馄饨,抬头一瞥笑道:“八块。姑娘,要不要再来碗干拌面,我们家特色。” “不了,吃饱了。” 颜霁把钱放在盒子里,跟晏灯说了一声身走出小店。 颜霁到隔壁给自己买了一根油条。油条刚出锅,又酥又烫,咬一口嘎滋脆,颜霁把塑料袋裹着下端,三只手指捏着,边走边吃。 “好吃嘛?”杨书辉不知从哪冒出来,顶着两个黑眼圈笑得春风灿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颜霁男朋友,“久等了久等了,那个再等我一会哈,我买好早饭咱们回所里。” 颜霁再顾不上吃油条,快步走进饺面小店。晏灯还坐在桌前,碗里吃了小半,正撕着油条小块送进口中。 颜霁弯腰低声问她:“派出所警察在外面,让我们跟他回派出所,要去吗?” 晏灯扭头看她:“不然?” 颜霁无奈:“你怎么总是反问我。” 晏灯抬手一指,颜霁顺着看过去,探身抽了一张面纸。 晏灯垂眼擦手:“因为你一直没有意见。你不信任我也不依赖我,你不愚笨也不盲目,为什么要咨询我的意见?我不是你的权威,不是你的密友,凭什么左右你的决定?” 她抬起头,苍白/精致的像一尊人偶,声音轻的像在耳边低语:“你需要的不是我的意见,你只是担心自己的决定不符合我的想法。颜霁,你太在意别人了。” “两位美女。”杨书辉出现在店门口,手里拎着四五个打包袋,“吃饱了我们就走吧,刚不是在我们派出所门口站半天么。” 三人过马路进了栖梧山派出所的院子,市局的两辆车已经离开,院子里悄静无声,跟没人似的。 正门警务大厅关着卷帘门,杨书辉领着两人从侧面楼梯爬上二楼。推开办公室门,里面一个女警在翻柜子,她一转身,颜霁颇有些吃惊。 轻柔微卷的长发,蓬松的挽了个发髻。眉毛修饰的极其精致,细细的尾稍微微下垂。半眼线,棕色眼影,红唇泛着光泽。浅蓝色制服松松笼在身上,肩章两杠一星。 我党的女警上至快退休,下至刚入职,都是英姿飒爽的巾帼风姿。哪有这样,眉目间尽是慵懒明艳,像国民党高级女特工,还是不会弃暗投明的那种。 杨书辉高高举起手里的打包袋,大喊一声:“所长!” 应照指尖一推合上柜门:“给我介绍介绍。” 杨书辉点头如捣蒜:“好的!所长。这是颜霁,7.26案的报案人以及家属,同时是协助我抓获鲍发俊的优秀市民。这位是,是当时的目击证人。” “嗯,你给她做个笔录。”应照拿起桌上的咖啡杯,走到门口示意颜霁,“到隔壁坐坐?” 颜霁看了晏灯一眼,点头:“好的。” 小会议室里几张沙发乱七八糟散着,中间茶几,靠窗一只老式斗柜,上面非常洋气的放着一个咖啡壶和几罐苏打水,当然少不了泡面火腿肠。 “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吧,一夜没消息家里肯定着急。”应照拿出手机递给颜霁,自己走过去推开窗户。窗台上几盆绿植开着小花,被雨水冲刷的娇艳欲滴。 颜霁拨通妈妈的电话:“妈,我在栖梧山派出所。嗯,有点事,没事,不用担心,就是老师的事情做个笔录。嗯,结束我再给你打个电话。” 挂断电话,颜霁稍稍安心。 应照背对颜霁站在斗柜前冲咖啡:“你喝什么?” “不用麻烦。” “温开水可以么?我听你嗓子好像不舒服。”应照撕开一个小纸包,悄悄倒进去些许粉末。 “好的。” “给。” 应照把玻璃杯递给颜霁,自己找了一个单人沙发窝着,捧着咖啡杯掩唇打了哈欠,像一只慵懒的布偶猫。 颜霁将手机递还:“谢谢所长。” “随便坐。” 颜霁在应照对面的沙发坐下,脊背挺直,双手交叉搁在腿上。 应照放下咖啡杯:“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夜不归宿吗?淋过雨身上会有一股腥味,现在环境太差。” 颜霁笑着说:“是的。” 晨曦的微光中,她蹲在池塘边洗脸擦手,细细清理了指甲缝里的血迹。进镇子之后又在公共场所的镜子前整理仪容,用手指梳理了头发,皮筋扎紧,最后拉下右边一些头发遮住额头的伤痕。 -- 第23页 “不止味道,衣服上有秸秆焚烧后的细灰,手肘和胳膊上有淤青,掌心有擦伤,脖子上一圈勒痕。肯定伤到软骨了,说话用气音会好一点。我刚没找到药,要等夏瑶来。你见过她吧。”应照在自己肚子前面画了个圈,“孕妇,我们派出所的一级国宝。” 颜霁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失笑,俯身拿起桌上的玻璃杯。 温热微甜的清水润湿口腔,流过喉咙时引起了一丝疼痛,勾动了某些记忆碎片。同时颜霁笔直端坐的身体微微前倾,肩膀自然垂落。她先是看了应照一眼,然后放回玻璃杯,低头抿了一下唇。 这是倾诉前的征兆。 应照坐正身体,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方盒,口气专业而温和:“可以录音吗?” 颜霁点了一下头:“按你们的程序来就行。所长,你最好先派人去羕富养羊场,可能会有危险,我不太能确定。” “好的,能描述一下你遇到的危险吗?” 颜霁盯着桌上的水杯开始回忆:“因为老师的事情……医院说老师的伤口……总之可能是某种有角的动物撞伤的,兽医站汪站长说附近没有长角的牛,而羕富养羊场最近少了很多羊,可能是感染了布鲁杆菌,大概是叫这个名字,我记不太清,你们可以问问晏灯。” 应照点头:“布鲁氏杆菌,你记得没错。然后呢,你去了羕富养羊场?” “嗯,我和晏灯去了那个养羊场,开车挺快的,靠近栖梧山了。开始都很正常,只有一个老爷爷,我不确定他的年纪。也可能有其他人,但我们没看见。还有一只狗。” 应照认真倾听,一直没有打扰颜霁。 “我们进了仓库,本来已经准备走了。可是草堆突然塌下来压住我,我趴在地上,然后……当时只是有些吃惊。”颜霁停了下来,脸上露出疑惑不确定的表情,“然后,我听见那个老爷爷喊救命,有鬼……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死。” “然后呢?” 颜霁微微张嘴,发出很轻的声音:“有东西踩着我身上,我身上的草堆上,有光,我看见影子……一对角。” 随着回忆,恐惧的感觉席卷而来,颜霁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应照缓缓起身,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块毛毯递给颜霁:“回寒?你先喝点热水,我去看看夏瑶来了没。” 应照离开小会议室,径直走到通道尽头。推门进去,是一间逼仄的监控室。型号不一的三个显示器屏幕,一个无线鼠标,一个带背光板的静音键盘,拼成了简陋的监控操作台。 杨书辉口中肚子疼要生被120急救车带走的女警夏瑶,坐在杨书辉捐赠的人体工程学座椅上,指着屏幕上的杨书辉打小报告:“所长你指望我们杨公子能问出啥,都快给人迷晕叛逃了。” 应照拎下夏瑶的耳机自己带上:“连线吴旗。” 夏瑶连忙敲击键盘,中间的屏幕切换到一个行车记录仪的视角,汽车行驶在一条笔直的小道上,两侧野草萋萋,偶有飞鸟起落。随即屏幕右上角出现一个小屏幕,正对着老吴胡子拉碴的脸。 应照:“吴旗,停车。” 老吴应声汇报:“嗯。所长,我现在离目的地4.2公里,预计八分钟后到达指定地点。” 应照发出指令:“预计Z类三级危险,使用无人机。” 老吴一惊,抬头看想摄像头:“所长,要不要上报市局?我们这无人机就是个高级玩具,最多飞二十分钟。” “由你勘察现场之后决定。夏瑶会和你保持通讯。”应照说完将耳机给夏瑶戴回去,“宝贝,药呢。” 夏瑶却拽住她衣摆,拉过登陆内网的笔记本:“所长,那个颜霁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我查到她曾申请过助学基金,社区开得贫困证明说,其母赵芸荷独自抚养女儿,家中因病致贫。而颜霁的名字,在她大学心理辅导预约表里有登记。我怀疑,她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日新。明天起,更新时间调整为每天中午11点,这样锁文了我也能及时修改,不影响大家每天看更新。 即便不是你们最爱·但也最爱你们·认真讲故事的多吃 敬上 感谢在2019-12-03 17:21:11~2019-12-05 18:0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an、则久、heyxim、ara1412、nanjoballn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yxim 20瓶;MM不去碗里、挚爱黄昏 10瓶;nine不打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宝贝你真棒,下午给你点青柠芝士蛋糕。”应照弯腰捏捏夏瑶因为怀孕圆润起来的脸颊,然后顺手拿走她放在键盘托盘里的药,“注意吴旗那边情况。” “我要吃炸串。” “准了。” 应照走回小会议室,站在门边。 颜霁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她将那块毛毯抖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陷入冬眠的小兽,呼吸绵缓,睡容平和。 突然,她一下子惊醒。 “抱、抱歉。”颜霁扭头看着走进小会议室的应照,起身想站起来。 应照的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将她按回沙发:“坚持一下,一会就可以回家洗澡睡觉了。”她笑意盈盈,仿佛是在请颜霁帮忙,“这个冰敷贴对淤青很有效,你再吃两颗三七片。” -- 第24页 颜霁微微点头,开始再次回忆。 应照关上窗户,坐在颜霁旁边的沙发上帮她涂药。两人离得很近,应照不着痕迹的观察颜霁身上的伤痕,从瘀斑深浅、擦伤大小做出一些分析和推断。 “当时我很害怕,不知道什么办。”颜霁目光放空陷入回忆,“我听见啪的一声,仓库里突然黑了。然后我身上就轻了,我知道那个东西离开,我很着急,立刻把手机扔了出去。” 应照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为什么要扔手机?” 颜霁解释:“我想吸引那个东西的注意力。” “吸引注意力?” “嗯,我怕晏灯有危险。” “你担心那个东西去找晏灯?” 颜霁口气郑重:“不是担心,是确定。熄灯之前,我就看见晏灯离大门很近。进仓库的时候,老爷爷就是在门口拉了灯。” 应照点头示意颜霁继续说,心中对两人多了一分佩服三分警惕。 “那个东西被手机吸引出去,晏灯及时关上了大门。她很冷静,反应很快。”颜霁微微调整坐姿,“而且懂得也很多。我们往仓库里走,发现里面像一个实验室,有很多瓶瓶罐罐还有器材。但很乱,东西都在地上。晏灯告诉我,地上的显微镜要几十万。” 颜霁一边回忆一边讲述,含糊了晏灯开车撞那东西的部分,其他言无不尽,有问必答。 “那今天先这样,谢谢你配合我们工作。回去好好休息,任何时间任何事情都可以联系我。”应照递过去一张名片。 “嗯,谢谢你所长。”颜霁双手接过,放进口袋时却发现自己把景先生那张木质名片弄丢了。 “我让小杨送你。” “不用了,我坐公交就可以。” “别客气。” 应照起身,颜霁跟着站起身,将毛毯折叠好放在沙发上。两人出了小会议室,走到办公室门口。颜霁站在门外,目光往里打量。 在小会议室的时候,杨书辉中途来敲过一次门,喊应照出去说了几句话。颜霁隐约听见他说,有人来接晏灯。 办公室里有三个人,除了杨书辉,还有传说中被120急救车带走的吴旗和夏瑶。 晏灯果然已经离开。 应照安排杨书辉送颜霁,颜霁再三婉拒也没成功,只好谢过应照,跟着杨书辉下楼上了他那辆红色凯迪拉克。 栖梧山派出所小会议室里,气氛略显凝重沉闷。 应照问:“确定没有?” “反正我没看见。”老吴话音一顿,脸色为难的说,“所长,我之前汇报过,我们的无人飞机就是个玩具,它……” 老吴低下头,抓了抓下巴上的胡渣:“所长我错了。” “错在哪里?” 颜霁和晏灯走进派出所的时候,老吴和夏瑶就在监控室。当听到颜霁提起羕富养羊场,老吴以一个基层老民警的经验意识到那里有问题,立即开车前往。 “错在我没有实地确认。羕富养羊场仓库经过火烧大雨,通过无人机观察到的情况未必属实。” 应照轻轻叹了口气。 老吴和夏瑶登时心里一紧。 应照左腿搭在右腿上,斯里慢条的说:“Z类三级危险。未知不确定型,可能危及警员生命安全。你没去确认是正确的选择,但你不应该立刻回来。” 老吴张口想说“我应该先汇报情况”,但觉得说出来大概要挨训。 夏瑶疑惑道:“所长,刚看无人机拍的视频,挺清楚的,哪有什么实验室。火灾再大,瓶瓶罐罐显微镜尸体烧成灰,那也得有一堆灰吧。” 夏瑶越说声音越低,因为就算颜霁真有精神病,晏灯却不可能也有精神病。刚杨书辉很兴奋的告诉她和老吴,晏灯是英籍华人,这次回国是受邀参加医药城大会。 医药城是国家级项目,此次大会主办方是省政府,市政府只配排在承办方最后一位。这么重要的政府活动,能配得上“受邀”两字,怎么也是外企高管。 老吴慢吞吞站起来:“所长,我再去一趟。” “再去干什么?”应照支着下巴,握着遥控器不断回放录像,“让边彭查完监控把你关审讯室里?问你为什么去两趟?” “我倾向于颜霁说得基本属实,至于是不是邪教或者其他……”应照倚在沙发上,掩唇打了个哈欠,“夏瑶,去打电话,火灾,人员失踪,请求市局支援。” 夏瑶有些不情愿:“所长。” 应照嫣然一笑:“怎么,怕又像3.12案,忙活一场给别人做嫁衣裳?放心,边彭这会忙着审鲍发俊、解刨钱红,报上去还得推给我们。” 夏瑶撇嘴:“便宜他了。” 昨天杨书辉和老吴两人把鲍发俊押回来,应照已经在派出所,她让杨书辉立即去刑警队拉回钱红的尸体,结果发现法医室根本没做解刨。 应照知道必须争分夺秒,她带着杨书辉夜审鲍发俊,让老吴给钱红做尸体检查。结果时间还是不够用,案情讨论会议才说几句,边彭边大队长就上门要嫌犯、要尸体了。 “不便宜,这案子到他手上,肯定办成钱红和马永婚外恋生厌,与鲍发俊合谋杀人,事后钱红惊恐害怕上吊自杀。”老吴耷拉着眼皮盯着地面,语气多了一份嘲讽,“钱红头部的确有撞击伤,但她肩腹等六处有对称性顿性创口,边缘不规则伴有撕脱伤,系死后咬伤。什么狗能爬上基站塔?” -- 第25页 正说着,杨书辉回来了,一夜未眠也挡不住满脸兴奋,他把怀里的冰汽水递给众人:“奶茶店还没开门,下午点,我请客。怎么样,你们讨论到哪里了?” 夏瑶接过旺旺牛奶,颇为嫌弃:“你还好意思说,让你给人做笔录,你倒好,没见过美女吗。” 杨书辉连忙表态:“我心里所长最美!” 应照似笑非笑:“老了,比不上人家小姑娘。” 杨书辉委屈:“所长,那个晏灯太难搞了,问十句才说一句,看我跟看一条会动的死咸鱼一样。你们是没看见,来接她的是有堂的礼宾车。” 应照皱眉:“有堂?” “嗯,有堂,纪氏集团的有堂酒店。” 有堂酒店位于医药高新区,属于纪氏集团旗下的新兴品牌,是一家高端奢侈型酒店。 作为一座三线城市,本市消费层次和有堂酒店并不匹配。坊间传闻,有堂酒店是为纪氏集团高层以后频繁来往太城做的配套设施,医药城恐怕要改名叫纪氏医药城。 有堂酒店外观是冷峻的解构主义建筑,而是内部却一反常态,充满汉式建筑天人合一的气息,但各种元素又用的隐而不露。 景星关上房门,躬身一礼:“小姐,洗澡水已经放好,您先休息。” 晏灯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茶几上药盒。打开药盒,里面有枚鲜红色胶囊。她取出胶囊,直接放入口中。 景星站到她身侧,开始汇报:“您通宵不归,为避免怀疑,我咨询过酒店,电讯了医药大会接待办,并在高新区警局备案。您今天上午没有安排,下午原定三点与纪总见面,由于对方原因,宴请改至明天上午十点。” “啪。” 一块木片搁上茶几。 木片色如旃檀,光泽滑润,有羽状木纹,隐约间幽香弥漫,上面刻着景星的名字和职位,正是他给颜霁的那张名片。这种特制的名片有着微妙的功效,能让人不知不觉中被影响。 景星抬手放在腹部,弯腰行礼:“小姐,是属下擅作决定。她是张弓与的学生,我猜测能从她身上得到线索。” “猜测。”晏灯的指尖轻敲沙发扶手,“说吧,谁指示你去试探她,试探我。” “属下忠心耿耿。” “忠心,你忠心的是康沃尔,还是远在康沃尔里的谁?” 景星站的笔直:“没有任何人。小姐,您是我的主人,是康沃尔的主人,属下只是担心您。” 晏灯长翘的睫毛微颤,半阖遮住幽晦的眼。她慢慢曲起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拇指。 景星棱角分明的下颚瞬间绷紧,随即他摔在地上,毫无预兆的、狠狠摔在地上。 随着晏灯的食指划动,皮质沙发的表面略微凹陷下去。而地上的景星蜷缩成虾米,瘦劲的手指插入头发,将一丝不苟的三七分短发抓扯成乱麻。 “不要给我乱添称呼。” 景星压抑住牙缝里的抽气声,毕恭毕敬的回答:“是,小姐。非常抱歉,但,您对外的身份是康沃尔集团总裁。” 皮质沙发凹陷的一横很快消失,苍白的指尖微微用力下压,缓缓向下划出一竖。 景星被电击般一抖,紧接着四肢抽搐,浑身不受控制的痉挛,像一个濒死的癫痫患者,即将死于疯狂的抽搐之中。 “猜测,揣摩,但不要试探。”空灵轻幽的声音,像天使在附耳低语着恶魔的恐吓。晏灯款款起身,背影瘦削单薄的像个纸片人。 直至听到浴室的门关上,景星才从地毯上爬起,冷汗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滴在皱成一团的白衬衫上。他理了理白手套,然后单膝跪下,将地毯上的褶皱一一抚平。 第14章 颜霁望向窗外,汽车疾驰,那座基站铁塔渐渐远去。 三个小时前,杨书辉送她回家,半途被刑警大队的人拦了下来。他这辆红色凯迪拉克招眼,边彭只是奇怪他去哪,结果边彭的副队长在医院见过颜霁,知道她是报案人、受害人家属,于是便扣下来“了解一下情况”。 边彭亲自带着颜霁,沿着案发地走了一趟还原事情经过。指认现场之后,又叫来一个小警察给颜霁补充笔录。 烈日炎炎,蝉鸣都有气无力。 颜霁说得口干舌燥,只求赶紧结束,奈何小警察专业素养极高,骂天骂地骂田里虫子,一副随时要掀大盖帽摔地辞职的样子。 整整盘了颜霁二个小时。 刑警队可能不太讲究警民鱼水情,签字画押完毕,也没说要送颜霁回家。小警察从后备箱拿出一瓶闷得发烫的农夫山泉递给她:“这没公交站台,你往前走走。” 颜霁想起她交给刑警大队的钱包里面有张机场大巴车票,于是试探的问:“你们查过机场大巴吗?” 小警察看了她一眼:“别乱打听,查了。” 颜霁听出话中意思,显然机场大巴没有线索。她点头谢过,沿路往前走。 小警察在后面小声喊:“哎,你别走,我给你打个滴滴。回去赶紧补个卡,保持通讯畅通,我们随时可能联系你。这是我号码,你可以加个微信。” 颜霁回到市区,第一件事不是去补电话卡,而是去了闪电汽车租赁公司。 补办电话卡事小,公司的车事大。 赵小兵正坐在公司门口跟前台闲聊,隔着玻璃门看见颜霁,立即跑出来:“你怎么不接电话?我差点就报警,又怕你只是手机没电。哎,你脸上怎么贴创口贴?” -- 第26页 颜霁往树荫走去,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出了点事,车没了。我已经报案,其他要等警局那边消息。” 赵小兵呆住:“你全责?” “嗯。” 赵小兵抓抓头发,扭头看了一眼公司大门:“没事,我们买保险了。就算保险公司不赔,咱们开的都是厂里的减配车,应该,也还好。” 颜霁点头:“那好,我先进去跟王总说一下。” 赵小兵干巴巴的宽慰颜霁:“嗯,你别太紧张。王总是我爸朋友,道上混的讲究义气,唉,实在不行,我手上也还有点钱。咦,王总。” 王总是个三百斤的大胖子,手里夹着烟,腋下夹着皮包走出公司。 “什么!”一听车没了,王总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劈头盖脸将两人骂了一通。这条路虽然不繁华,但来来往往也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倒给王总助了兴,又续了根烟继续骂。 “行了行了老王。”一个男人推门下车,光秃秃的脑门在太阳下反着光,“别让老板久等。” “是是是,这就来。”王总将手里的烟一扔小跑着过去,留下两个老同学兼合伙人杵在原地。 颜霁见赵小兵垂着脑袋窘迫不已,安慰道:“王总就是脾气直,人挺好的,至少没让我们现在就赔钱。” “是啊。”赵小兵自嘲的撇撇嘴,侧头闻了一下T恤,“还给我们吸了不少二手烟。” 颜霁脑袋里有根弦“铮”的一惊,双眼直笔笔的盯着王总朋友光秃秃的脑袋,脑海里浮出一个相似的光头。 不会错,就是他。 颜霁鼻翼翕动,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还留着淡淡的烟味。 再深吸一口气。 还有,但变淡了一些。 那个时候……那个味道……那是很多很多书堆在一起,慢慢散发出的——油墨味。 不会错,是那个味道。 颜霁盯着远去的汽车,神色渐渐冷峻。而脑海中纷乱的记忆碎片在一块块拼凑,展露出她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疑点: 事发那天晚上,载晏灯的出租车司机和在老师家里的租客是同一个人! 巧的还不止这个。 老师受伤的水泥小路在玉米田之间,那么偏僻就算黑车司机绕路也不到绕那里去。难道那个求救的声音是真实存在的?我听见了他们也听见了? 不对不对,当时那个光头司机说什么来着? “堵这里干嘛呢!” 如果是听见求救开过来的,于情于理都不会说这句话。而是应该说类似——“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要不要帮忙?” 我让晏灯帮忙压着老师的伤口,然后载着她们去了医院,我带走了他的乘客,光头司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等我再次见到他,是在世纪小区,在老师钱包里电费卡上的那个地址。 怎么会这么巧? 难道…… 在医院里,收费处要证件的时候,是晏灯将老师的钱包递给我。也就说,之前她在车里就看见了老师口袋里钱包,而她又早我一步离开医院。 她离开医院之后,很有可能就是与司机汇合,然后一起去了老师家。 老师的朋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她想从老师那里获取什么?她是不是在跟踪我?不然怎么会又在官桥村遇到?在官桥村有堂的司机为什么突然离开?为了坐我的车?她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赵小兵见颜霁脸色又惊又怒,连忙喊道:“颜霁?” 颜霁脸色极其不好,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一抬手制止赵小兵说话,沉声问:“能不能把手机借我一下?” 赵小兵连忙拿出手机:“哦哦,给。” 颜霁接过手机,又从口袋里拿出应照的名片。 电话那端,应照语气慵懒带着笑意:“没睡觉?是想到什么重要线索了?” 颜霁朝赵小兵示意一下,自己往旁边走去。一抬头却看见俩黑色轿车由远及近驶来,正是那辆送她和晏灯去官桥村的有堂酒店礼宾车,车前耸立的金属标志反射着刺眼白光,射入颜霁眼里直冒寒气。 颜霁微微眯起眼睛,皱起眉头。 晏灯果然在跟踪自己。 礼宾车在距离十米的地方停下,还是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戴白手套,穿西装,胸口别着一枚珐琅徽章。中午三十六七度也不怕中暑,小跑着到颜霁面前——打开太阳伞。 颜霁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太阳伞,小伙子扭头就走,看背影似乎十分欢快。 “颜霁?”电话那端应照试探的叫了一声。 “所长你好,有个情况我想……”颜霁压下太阳伞遮住自己的脸,“是这样,我把老师送到医院的时候,她身上带着一个零钱包。钱包现在在刑警大队,你能问问到上面有几个人的指纹吗?” “我哪管得到刑警大队。”应照话中带着笑意,迟了几秒才又开口,“我试试。” “好。” 过了几分钟,应照的电话打过来:“你想问钱包,还是其他?” 颜霁喉咙耸动:“……电费卡。” 应照眉梢一挑,暗暗记下这个线索:“你和张弓与。” 颜霁一愣,莫名感觉手里的太阳伞也没那么重:“所长,你们有没有问过晏灯,她昨天为什么会去官桥村?” -- 第27页 应照端起咖啡杯:“看来我能从你那得到不少线索。她说手包忘在出租车上,同时那个人并不是她管家安排的接机司机,所以想到派出所查一下车牌。” 颜霁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突然消失,只觉整个人浑身轻松。她嘴角扬起笑意,举着太阳伞踩着路牙向前走:“应所长,事发当天晚上,我按电费卡上地址找过去,开门的就是那个光头司机,大概三十岁左右。他说那是他租了几个月的房子,我跟他交谈的时候闻见一股味道。当时没有起疑,现在想起来是我小时候在老师家闻过的油墨味。我老师是国立博物院的研究员,家里有很多书。但我从门缝里看,那个房子里特别空。”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带着饶有兴趣的上扬语调:“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你和你老师,你们是亲戚?” 颜霁解释:“不是,我小时候生了很严重的病,在省会医院住院,去省博参观的时候认识老师。后来妈妈有事,我在她家住过一段时间。” 应照想得则更深:“张弓与是国博研究员,她来这边是为什么事?” 颜霁迟疑了一下:“我,不太清楚。因为一些事情,我跟老师有一段时间不联系了。” “不方便说吗?”应照语气体贴的施压,“以目前的情况看,你老师众多行为都极为异常,如果能全面了解她的状态,对破案极有帮助。” “跟老师没关系,是我的问题。”颜霁转过身,背朝马路,“当时我想报考美院,只有老师支持我。她帮我找培训班介绍老师,但是最后,最后我没去。” 应照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艺考的培训费用不菲,颜霁拒绝似乎也说得通,通过这件事她也对那个神秘伤者张弓与有了些认知。 耐心开解了颜霁几句,应照才挂断电话。 颜霁收好太阳伞走到礼宾车旁,车窗缓缓落下露出晏灯那张苍白的脸。颜霁心头一阵心虚,毕竟自己刚刚报警准备揭发人家。推理半天,结果一场误会。 “晏总,谢谢你的伞。” 晏灯见她皮笑肉不笑,脸色更差:“上车。” 颜霁刚想开口拒绝,瞥见赵小兵朝这边走来,于是说:“等我一下。” 赵小兵对自己有意,颜霁最近也是心知肚明,好在两人白班夜班也说不上几句话。既然无意,那就不要招惹人家,能避就避。颜霁把手机还给赵小兵,转身上了晏灯的车。 两人坐在后排,汽车平稳起步。 颜霁看了一眼司机,侧头问:“晏总找我有什么事?” 晏灯目光离开手里的书,上下打量她:“你没回家。”说着视线后移,看向路边的赵小兵。 颜霁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T恤,沾灰带泥染着血,幸亏深色不显脏。再看晏灯衬衫白净,裙褶清晰,头发黑亮顺滑的可以直接去拍广告。可能还睡了一觉,双目湿润不见血丝。要不是脸色过于苍白,可以说是神采奕奕了。 颜霁挺直后背,想尽量少接触到车座,口中礼貌的回答:“还没来得及,晏总找我有什么事?” 晏灯收回目光,垂眼继续看书:“争光新村十二栋。” 颜霁愣住,这是她家的地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5 18:02:37~2019-12-06 19:4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等离子抹茶、大大图、nanjoballno☆、歪化石、骑士与向日葵、9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爱的小淮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晏灯怎么知道的?老师告诉她的?老师哪是这么八卦的人,何况说我家地址干什么? 难道老师早有预感自己会出事,告诉晏灯我家地址,如果情况不对就来找我?可是找我干什么呢?老师也没交代什么事情呀。以前写的信倒是都收着,难道里面藏着秘密? 颜霁思绪翻飞,越想越复杂。 汽车在争光新村十二栋楼下停驻,颜霁拘谨的开口:“晏总,我家比较乱,您别介意。” 晏灯专注看书,头也不抬:“我不上去。” 颜霁有些不明所以,晏总这是专门送自己回家? 晏灯指尖翻开新一页,这才抬手看了眼手表说:“给你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 “洗澡、换衣服、吹头发、出门。” “……” 颜霁僵持几秒,在晏灯严肃的目光注视下推开车门。 好,你是“老师好友”,你是“救命恩人”,晏总您爱怎么就怎么吧,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不给,要色...你也不需要。 洗完澡神清气爽,颜霁换了一套干净衣服,然后飞快打开抽屉,将厚厚一摞信件装进布袋。锁好门,下楼上车,比预计时间晚了一分钟,晏灯手里那本书已经看完小半本。 颜霁指了指怀里的无纺布袋,暗示晏灯:“拿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晏灯看她抱着一个鼓鼓的广告袋,神情兴奋又紧张,不免有些同情:“你多挑一辆,我送你。” 颜霁茫然:“啊?” 晏灯吩咐司机:“去汽车城。” 颜霁彻底呆住,不是去医院看老师吗? 站在比亚迪4S门外,颜霁跟晏灯再三确定,终于相信她真的只是带自己来买车。 -- 第28页 好说歹说连哄带骗终于将晏总带离汽车城,颜霁一看时间更觉精疲力尽:“晏总,快十二点了,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晏灯看了她一眼,点头应允。 颜霁问:“晏总有忌口吗?想吃点什么?” 晏灯闻言不语,眉头微微皱起,似乎陷入思考。 颜霁心头一紧,暗暗盘算口袋里的钱。她和晏灯隔了十七八层阶级,对方随便吃点可能要她倾家荡产,但让晏灯付钱,颜霁心里又觉得不太合适。 过了片刻,似乎下定决心,晏灯开口:“肯德基。” 颜霁:“……” 肯德基汽车城店,门口外卖小哥进进出出,店里客人却不多,零星占据了几个沙发座,玩手机的玩手机,敲电脑的敲电脑。 颜霁陪晏灯站在点餐台,研究了十分钟的菜单,点了四个人的用餐分量。好在洋快餐扛把子的价格没有随着物价飞涨,颜霁从容付了钱,稍微有一点点心疼。 两人并肩站在取餐口,颜霁提议:“晏总,你先去坐?” 晏灯看着操作间,仿佛没听见她说话。 颜霁扭头又不见司机踪影,不清楚是不是有钱人家规矩大,只好闭口不言尬站等餐。 一个全翅桶,一个双人套餐,若干单品,满满堆了两个餐盘。颜霁刚要去拿,晏灯已经先步端起一个餐盘。颜霁偷瞥了她一眼,见晏总嘴角上翘似乎……挺开心? 颜霁端着餐盘跟着晏灯身后,心中琢磨:难道晏总家教甚严,不允许吃垃圾食品? 晏灯找了一处靠窗的座位,将餐盘小心放好,扭头看见身后的颜霁。那苍白脸颊上光辉流淌,陡然多了鲜活的欢快,像收到零花钱的高中生。 颜霁加快步伐:“你坐呀。” 晏灯微微颌首,颇为矜持的坐下。然后目光在薯条、黄金鸡块、劲爆鸡米花、蛋挞、老北京鸡肉卷、吮指原味鸡……一一观察打量。 “……晏总,圣代要化了。”颜霁拿起勺子递过去,然后给她插上吸管,撕了汉堡盒盖挤上两袋番茄酱,最后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自然,“之前没吃过肯德基?” 晏灯正小口吃着冰淇淋,闻言微微抬眼。她眼窝略深,瞳色明黑,显得目光格外深邃,像浩宇夜空、深海漩涡般要将人摄住。 颜霁以为自己的问题冒犯了她,赶紧低头拿起薯条,边吃边唠叨,显得自己真的只是随口一说:“我上大学之前也没吃过,后来同学介绍去肯德基打工。肯德基是按小时算钱,多劳多得,放假兼职挺好,我最喜欢寒假去,寒假节日多会很忙,只要上够8小时就能拿1.5倍工资。” 晏灯饶有兴趣的问:“炸薯条?” 颜霁笑道:“怎么可能光炸薯条,你看端盘子打扫的是外场,做汉堡鸡肉卷配饮料的是总配。厨房负责腌烤炸,但薯条是前台负责。我干得最多的就是前台,点菜和配餐,炸薯条和黄金鸡块还有派,哦,对了,还接待员,就是陪小孩玩。” 大学毕业,颜霁在那家肯德基已经做到副经理,如果不是为了老妈,大概会留在那个城市。毕竟除了活多又累,在肯德基上班挺好,人际简单,绝不拖欠工资。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渐渐融洽。 颜霁斟酌用词:“晏总,老师约你是有要紧事情吗?” 晏灯打开汉堡看了一眼又包起来塞回去,捏了块黄金鸡块:“你最好问我能回答的。” 颜霁与晏灯目光一触,低头吸了一口可乐,琢磨起她话中意思:她说不能回答,那就是她和老师之间商议的事情十分机密,不能告诉外人。 想到自己是外人,颜霁咬住吸管,问出另一个困扰自己的问题:“那天晚上,你也听见老师的求救了?” 晏灯小口吃着黄金鸡块,一点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颜霁喝了一口冰可乐,心下一横:“我看了行车记录仪,计算距离之后发现,在那个位置根本不可能听见老师的呼救,而且那天晚上很闷热,我关着窗户开着空调。那个声音虽然断断续续,但很清楚,就像在我耳边。” 晏灯盯着颜霁,眉头微微皱起:“在耳边,还是在脑海里?” 她声音轻飘,带着让人不敢深思的空灵感。 颜霁语气犹豫:“好像,是脑海里。” 晏灯:“可能是幻听,earworm,耳虫现象。脑海里突然无缘无故的播放一段旋律,且无法停下。这个现象很常见,虽然存在个体差异,不过不用太担心。 颜霁听出她言辞敷衍,追问道:“不是有旋律的音乐,是说话。而且就算我是幻听,你难道一起幻听了?我们又没心灵感应。” 晏灯语气漠然:“心灵感应现象无法通过科学试验的重复性检验。” 颜霁:“好吧,我们讲科学。但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你听见老师的求救声了吗?” “这些话不要对别人讲。”晏灯抬手了一眼手表,“走吧。” 颜霁理解的不再追问:“你等我一下。” 晏灯看着颜霁去前台拿了一大一小两个打包袋,将剩下的食物分别打包,又将垃圾到了放好餐盘,来来回回走了几趟。 等她收拾好,两人推门还没走出去,礼宾车已经缓缓挺稳。 颜霁把单独打包的汉堡递给司机小哥,就听晏灯说:“争光新村十二栋。” -- 第29页 颜霁连忙组织:“我想去医院看看老师。” 晏灯冷冷一撇:“你去看她,她会醒吗?” 颜霁无奈解释:“重点不是这个……” 晏灯无意听她解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医院有医生,你回家休息。” 颜霁想了想点头同意。 黑色礼宾车再次停在争光新村十二栋楼下,颜霁道了一声谢推开车门,她一只脚迈出去又缩了回来,将一个小打包袋递给晏灯:“看你喜欢吃黄金鸡块,打包了两盒。”去拿打包袋时候,她特意又买了两盒。 晏总面无表情的接过印着肯德基老爷爷大头照的纸袋。 颜霁嫣然一笑:“再见。” 她同意晏灯的安排,一是不擅和人争执,二是因为的确有些事情要处理。 先补电话卡,回家翻出旧手机。联系以前关系较好的同学,借了几千块钱周转。她口碑信誉一直很好,两个同学半点没推辞。 赵小兵发了条消息,问要不要一起去送外卖。送外卖辛苦、没有晋升空间,但容易上手,相对而言算是高薪,作为过渡职业是不错的选择。老师的医药费是个无底洞,不能一直倚仗晏灯,颜霁想想同意明天一起去面试。 几件事情处理完,颜霁只觉浑身酸疼,又困又累不行动。换了睡裙上床,沾到枕头就睡着。一觉昏昏沉沉,直到被手机铃声吵醒。 “妈?”颜霁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赵芸荷一听:“你在睡觉呀?” 颜霁赶忙掩饰:“没有,老妈你什么事?” 赵芸荷嗔怪:“前天不是跟你说了吗?等你周叔叔回来一起吃个饭。 ” 颜霁睡了一觉,紧绷的身体和神经都放松下来,哪哪都不舒服,简直是沉疴难起,根本不想动:“妈,能不能不去,我今天不太……”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你周叔叔多忙,把饭局都推了等你来一起吃饭。颜霁,你现在怎么反而没小时候懂事。” 颜霁按了按昏昏沉沉的头:“好了好了,妈,我错了,几点,我准时到。” “你就不能早点来陪陪妈么?” 颜霁无奈:“妈,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明天晚上六点半,你别迟到。” “明天?” “对呀,六点半,你收拾收拾自己,多大姑娘也化化妆买买衣服。” 好容易听完老妈的唠叨,颜霁挂断电话,一看时间才下午四点半。她重新躺会床上却没睡着,长久的作息习惯,身体好像已经习惯稍微休息就能补充体力和精神。 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颜霁起床开始收拾房间。 客厅还是前天的模样:速写、底稿、水彩,以及各种废稿胡乱铺了满地,纸杯、水盆、易拉罐各样容器里积满洗画笔的污水,垃圾桶被掩盖像一座纸团山。 所谓医药大会美工组的墙绘工作,就是用投影仪对墙面投出画然后照着描。颜霁原本不想接受继父介绍的工作,但即便是被自己嘲讽为刷墙的机械工作,她也无法拒绝。 只要拿起画笔开始勾画,就好像在炎炎夏日沉浸到冰凉的溪水里。流水淙淙,汩汩有声,像是讲述着山野童趣的欢快时光。 颜霁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喜欢画画,还是喜欢画画时那种活着的感觉。 收拾干净屋子,颜霁热了个鸡肉卷和一块原味鸡,一边吃一边盯着那副尚未完成的荷花图。 这幅画是准备送给老师的礼物,一是向她道歉,自己辜负她的好意,这些年愧于相见。二是债务尽偿,母亲也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颜霁希望能像小时候一样,在老师身边学习。 三两口吃完晚饭,咽下两颗散瘀消肿的三七片,颜霁换衣服出门。 她想去陪陪老师,哪怕只是在ICU的玻璃外站一会。就像小时候去治疗室,进去的时候不管多害怕,扭头就能看见老师。出来时候,一推开门,老师还在那里。 陪伴是一种力量,冥冥中能让人尽快康复。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荆洛尘同学抓虫 感谢在2019-12-06 19:41:44~2019-12-07 20:2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n 10瓶;凌泡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颜霁双手按着护士台,惊诧不已:“什么!” 值班护士往后一缩:“你,你你你冷静点!” 颜霁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我刚没听清楚,请问ICU病人张弓与在哪?” 值班护士白她一眼:“出院了,下午就出院了。” 颜霁不知高兴还是震惊,愣了几秒才回过神:“出院了?什么时候出……不是,她醒了?谁接她出院的?” 值班护士已经回归主场优势,非常官方的敷衍:“不清楚,腿长在她身上,办完出院手续就可以走了。” 颜霁看着摆弄文件夹的护士,心急如焚却只能耐着性子追问:“既然有出院手续,那她具体什么时候走的?谁给她办的出院手续?我能不能看一下?” 值班护士垂着眼皮敲了几下电脑键盘:“系统登记张弓与下午三点办完出院手续,费用全部结清,五号病床都已经空出来换其他病人了。就这样,我来的时候她走啦。” -- 第30页 值班护士推诿的态度让颜霁直皱眉头:“能不能联系你们当时帮忙办手续的同事问一下?我可以自己打电话。” “你这人烦不烦。”值班护士一脸不乐意,“医院只负责治病救人,你来我给你看病,要走医院也管不了。我还要查房不要耽误我工作。有事你可以去找她的主治医生。” 颜霁无可奈何,只能先去问问主治医生。 然而现在是晚上八点,主治医生早下班了。颜霁白跑一趟,回到护士台又发现刚刚的值班护士也不见了。 颜霁又气又急,攥紧拳头狠狠敲了一下护士台,一侧头看见墙上的值班表。颜霁瞳孔一缩,疾步走上前,盯着值班表,槽牙一咬,绷着腮帮脸色由白转青。 值班护士巡房一圈出来,看见颜霁面色不善的站在护士台边,两条半永久韩式眉顿时扭成毛毛虫。她在颜霁的注视下,拖着脚步磨磨唧唧走过来,一靠近就想绕开颜霁进护士台。 颜霁一步上前挡住值班护士,强忍怒火问:“你今天是小夜班,从下午一点上到晚上八点。下午明明是你上班,为什么说谎?我老师人呢!” 值班护士扬起下巴脖子一梗,几乎要贴到颜霁脸上:“人不见了你找人啊,又不是我把她藏起来的。每年世界上消失那么多人……” “你说谁消失!”颜霁一把拽住值班护士的领口,怒不可遏地低吼,像一只要张口喷火的小恶龙。 值班护士慌忙挣扎,一把推开颜霁,跑进护士台按下报警器,大声尖叫:“你干什么!你别过来!你这是医闹!我告诉你医院到处都有监控,我不怕你!” 颜霁脸色铁青,冷冷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只能拿出手机拨打了110。在打了二通报警电话,并且再三强烈要求之下,两名警察终于在九点半之前到达医院,而颜霁已经被医院保卫科组长“苦口婆心”劝了近一个小时。 颜霁陈述了若干遍事情经过,反复重申自己不要医院退钱之后,发现不管是医院还是警局,都不打算解决老师的失踪问题,而是想解决提问题的自己。 颜霁的目光穿过眼前的人群,看向天花板上白炽灯,瓦力强劲的灯光照亮这条走道每个角落,一点阴影都没有,白的让人目眩,也让人深深的无力。 颜霁精疲力尽的捂住眼睛:“张弓与人是我送来的,医药费是我交的,知情书是我签的,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不是你们医院谋财害命。” “哎,怎么可能呢!是我们工作不到位,没看住病人。但经常有病人欠了医药费跑路,她要出去透气,我们也不能拦着呀。是不是?这是人身自由。” “小姑娘你不要激动,这样,我们给你登记备案,一有消息我通知你。” . . . 颜霁颓然的坐在花坛边,市政大楼在她身后巍然耸立,配枪的警亭门卫站姿笔直,神情庄严。 早上九点开始,她跑遍了能想到的各个部门,公安局、督察队、□□局、检察院、卫生局、法院、市政,拨打了能想到的各个电话12315、12320、12345、12350、12388、12309。 除了昨晚城南派出所给的回执单,得到的答复无非是“不属我单位监管”、“五到七个工作日给予回复”、“你先和医院沟通”、“你登记一下”。 七月尾中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是把人架在火堆上烘烤,水汽蒸发皮肤烫的刺痛,头发隐隐闻见焦味。颜霁像走在沙漠里旅人,拖着步伐翻过一座座沙丘,往前往后都是漫天的黄沙,连个海市蜃楼的慰藉都没有。 市政门前一向冷清,只有中午这段时候热闹,周边各单位的人以及家属们,有些甚至三世同堂一家子来吃政府食堂吃饭。 颜霁抬起头,身边来来往往不少是小孩,路过她时侧头打量,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怜悯,那一截一截脖颈倒是相似的白嫩,如一折就断的脆藕。 感觉有人靠近,颜霁回魂般一惊站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警备,像一只紧绷脊梁随时准备逃跑的松鼠。 那辆熟悉的黑色礼宾车停在颜霁面前,深色的玻璃窗落下露出张苍白/精致的脸。晏总依旧一副不太高兴的神色,颜霁却是遇到救星般疾步上前。 她急切的俯身凑近窗户,以及要贴到晏灯脸上。晏灯可以看清她眼底的血丝,额头上的汗渍,嘴唇上干裂的纹理。甚至能感觉到她炙热的鼻息,强忍的焦虑、无措、躁忿以及期盼。 “晏总。”颜霁的喉咙沙哑,开口甚至有些走音,“耽误你几分钟……” 晏灯递出一个玻璃瓶。 简约朴素,连标签都没有,瓶身生隐约刻着一些字母。玻璃瓶表面起先有一层薄雾,暴露在炎热空气之下很快凝结出水珠,浸湿了晏灯的手指,以至那只纤瘦的手显得更加苍白没有血色。 颜霁看着玻璃瓶,突然紧紧抿起干裂的嘴唇。 晏灯面无表情的说:“如果你不想喝,至少说一声,而不是这样让我一直举着。” 颜霁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直起身体:“抱歉,我……” 晏灯依旧举着玻璃瓶,脸色阴郁:“喝掉。” 颜霁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玻璃瓶,拧开瓶盖仰起下巴,冰凉的气泡水涌入口中,随着二氧化碳带走肠胃的少量热量,似乎那些郁结心口的烦躁也跟着一洗而空。 -- 第31页 颜霁拧好瓶盖,低声说:“谢谢。” 晏灯一扬下巴,示意她把空瓶进垃圾桶。 等颜霁走远几步,晏灯开口:“你们下车。” 副驾驶位的景星侧过脸:“小姐,请至少留下司机。” 晏灯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她会开车。” 景星示意司机离开之后,轻声提醒:“小姐,难道您想告诉颜小姐,我们一直有人在医院盯着张弓与?何况您刚刚和纪总见过面,合作的事还需要进一步洽谈。” 晏灯眼睫微动,口气不悦:“那是你们的事。” 景星微怔,有一瞬间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产生了怀疑。他最终选择闭嘴,只是婉转的提醒:“您此行代表着康沃尔。” 待景星离去,晏灯缓缓睁开眼睛,这双墨瞳像漆黑深海上漂浮的冰川,在太阳下闪着剔透而寒冷的光。 颜霁走了很远找到一处垃圾桶,几乎是小跑着回来。虽然诧异车里没了司机,但几次接触也知道晏总脾气,老老实实坐进车里,将昨晚的经过讲了一遍。 晏灯问:“你找过那个所长?” 颜霁一夜未眠的脸上瞬间蒙上又一层灰败。她怀疑晏灯知道了什么,但晏灯的口气太过随意,像是百无聊赖的随口一说。 颜霁抬眼对上晏灯漠然的目光,那什么都不在乎的神色倒是让她安心一点:“我给应所长打了电话,她告诉我一件事,刑警队的现勘去了羕富养羊场,什么都没有,没有尸体没有实验室没有激光显微镜。因为养羊场主已经累计民间借贷八十几万,警方怀疑他是意外失火之后无力偿还债务跑了。” 晏灯“嗯”一声,轻的像是夏困:“所以她没帮你找张弓与?” “应所长希望我去一趟现场,但我实在没时间。”颜霁解锁手机密码递给晏灯,“刚刚她给我发了一些照片。” 晏灯接过手机,划动屏幕一张张翻。 应照发过来的照片很多,除了前两张,后面的颜霁都没点开,旧手机运转又慢,加载时半透明的圆圈一圈一圈的转。 照片停留在最后一张,那只黄狗被杨书辉拎起来,四肢爪子耷拉着,两只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晏灯,又可怜又无辜。狗脖子上系着一条很窄很薄的字母编织绳,上面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铃铛,有种土里土气的萌。 晏灯微微点头:“很像你。” 颜霁不明所以:“?” 晏灯的视线擦过颜霁的肩膀:“你太弱了,被人拎着脖子也无力反抗。张弓与涉及的事情太危险,你不要再管了。” 颜霁猝然握紧手:“很危险?” 晏灯嗤笑:“你这几天是在做梦吗?” 颜霁神色肃然:“晏总,我老师在哪里?” 晏灯将手机扔给她:“纪氏和那家医院有合作项目,你连这个都查不到能干什么?纪氏医药总裁特地从魔都赶回来,张弓与对他们很重要,一时半刻死不了。” 颜霁迟疑几秒,欠身致谢:“晏总,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也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和提醒,老师的事情我不能不管,再见。” 颜霁推门下车,刺眼的太阳照得她两眼发花。颜霁一时不知去哪里好,目光触及东边的绿色,下意识走了过去。这是旁边市政旁边的一处沿河绿化带。小道僻静,植被茂盛,灌木修剪得当,林荫遮天蔽日。 “……对合作的事情也很懈怠。” 颜霁听见有人说话,立即打算转身离开,然而略显熟悉的声音使她脚下一顿。而对方接下来的话,则让她疑惑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7 20:27:07~2019-12-08 15:2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2sayyo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挚爱黄昏、空空空空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景星看着河面泛起的涟漪,扬起的嘴角使得法令纹加深:“作息正常,吃得很少,肠胃还未全部适应。控制力持稳,但情绪稍显喜怒无常……” 隔着丛丛灌木,颜霁略感疑惑的皱起眉头,她分辨出那是晏灯管家景先生的声音,但他的措辞很奇怪,听起来说的不像是人。 “这边情况各位先生是清楚的,我们缺少必要的人手……” 景星接到晏灯的电话立刻赶了回来,看见独自坐在车里的晏灯,他心里狐疑不定,神色恭敬的说:“小姐,很高兴您改变决定。” 晏灯垂着眼:“改变决定?难道要我陪她到纪氏要人?” 察觉到她的不悦,景星压低身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您回到故地触景生情。小姐,属下刚刚接到康沃尔那边的电话。” 晏灯抬眼望向景星。 “常规的联络,还有试探。”景星刻意压低声音,“联络员换成了之前为您服务过的一位研究员,询问您的日常作息和情绪状态。” 晏灯微微扬起下颚,眼底隐隐透出阴鹫:“怎么?把我推上明面,还盼着我疯?” 景星神色如常:“这次电话的主要用意是……” 晏灯不甚在意的打断:“你去办。” 景星依旧说出详情:“因为之前的事,我们在境内的势力折损大半并且断联。如果纪氏那边可行,我们也需要足够的力量合作。康沃尔给我们一份周边省市的人员名单,希望我们尽快联系收拢。” -- 第32页 晏灯依旧那句话:“你去办。” 景星躬身一礼:“是。” ...... 颜霁急于确定老师的安危,立刻回家拿了医药大会美术组的工作牌,前往医药城纪氏医药生物公司。 路上她接到赵小兵的电话:“颜霁,你猜的不错,医院小卖部监控的确拍到了,但是那个老头死活不肯给我看。但他告诉我是昨天下午四点的事,可能你老师病的奇怪,纪氏把人弄回去研究了。说不是第一次,之前钱都塞足了,所以也没家属闹,外面都不知道。” 他后面的话,颜霁都没听清,脑海里都是“弄回去研究了”。 研究? 怎么研究? 颜霁不敢想。 纪氏医药生物公司在医药城单独占了一个园区。门前是一个直径三十米的大喷泉,水柱起起落落带来阵阵凉意。大门两侧宽阔敞亮的警卫厅里,安保昂首挺胸,站姿笔直。 颜霁之前给医药大会美术组做临工,到处画墙绘,对医药城各个园区还算熟悉。她挂上过期的工作牌,绕过正门到侧边保安室,找了一个规划宣传栏的借口,压了身份证进门。 进纪氏园区容易,但想上行政大楼找那些总裁总经理,必须有门禁卡,还需要开通相应楼层权限。 颜霁沿着升腾热气的水泥地面,路过宽大的厂房,走进闷热的地下停车库。型号不一,颜色不同的大小汽车,规规矩矩蹲在黄色方框里。颜霁的目光飞快掠过这些车辆,脚步不停的向前,直到看见一辆白色大奔。 她绕车转了一圈,打开手机搜索栏。 这辆申牌00J4,价值200万的迈巴赫,应该就是纪氏医药总裁的座驾。而且车旁有一处小电梯间,颜霁走进看见电梯旁有“管理层专用”的铭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电梯间没有监控。 颜霁贴墙而站,外面监控拍不到,而她却能随时注意外面那辆迈巴赫的情况。 “叮铃!” 安静无声中,颜霁的旧手机突然叫了一声,吓得她连忙打开。是一条彩信,没有任何文字说明。颜霁迟疑了一下,指尖点开那张照片—— 是一个穿西装男人...的肚子? 颜霁猝然皱起眉头,死死盯着男人胸前的工作牌,那是一条很窄很薄的字母编织绳。 颜霁立即打开手机,翻出应照发来的照片。养羊场那只黄狗被杨书辉拎着,脖上系着同样一条很窄很薄的字母编织绳。放大图片之后很模糊,但还是能看出和彩信照片上编织绳的花纹极其相似。 颜霁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这个花纹看起来有些眼熟。她再次点开彩信的照片并放大,因为挂在男人胸前的编织绳很窄,只能隐约分辨出上的纹理——纸鸢模样的logo,后面跟着类似“AM7ㄑ”的字样。 颜霁盯着发来彩信的号码,突然发现这个号码竟然存了,只不过备注就是电话号码本身。她迟疑了片刻,试探的回了一个短信—— “晏总?” 晏灯很快回了一条短信,还是一张照片。一个窗明几净的大厅,自助餐台上摆放着精美餐品,透过落地玻璃墙可以隐约看见颜霁现在所在的纪氏医药集团园区。从方向来看,照片上地址是星熹饭店。 星熹饭店所属点金药业是本地老牌企业,颜霁继父周叔叔就在点金药业上班。颜霁曾经听他说,某位上调省委的前市委书记家属握有点金药业股份。 星熹饭店大厅里影影倬倬的人,个个西装革履,还有位颜霁面熟的医药城管委会领导,显然是一场半正式的冷餐会。 颜霁握着手机,一时陷入为难。 纪氏集团涉嫌绑架老师以及做人体实验,而有纸鸢logo的点金药业又与诡异的养羊场牵扯。前者是资本雄厚的跨国集团,后者是与政府合作密切的本地知名企业。这其中会涉及多少业内黑幕和钱权交易,颜霁不敢想。 颜霁飞快发了一条信息:注意安全。 然后她收起手机,打算离开电梯间。因为晏灯发来的照片还寓意着一件事:纪氏总裁不太可能缺席由医药城管委会举办的高层冷餐会,颜霁在这里等不到人。 就在此时,电梯门发出“叮咚”一声。 颜霁的心脏突然“咚咚”跳快。这个感觉太熟悉,她下意识收回迈出电梯间的腿,盯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 一名带墨镜的女保镖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女士,炎炎夏日披着厚厚的羊绒披肩。平静的眉眼之间笼着浓浓的忧愁,病容也难掩出众的容貌。 颜霁从未见过像这位女士一样的人。 兼顾忧郁的气质和强大的气场。 她打量颜霁,目光专注,神色平静,声音如人一般带着病倦:“你和小时候差别不大。” 颜霁吃惊:“您是?”话一出口,颜霁随即想起网上纪氏集团新闻报道下面网友的八卦,她试探的问:“……纪氏总裁?” 女士轻敲两下轮椅扶手,身后的女保镖代为开口:“总裁在法国,你面前的是集团董事长。如果你说的是外面那辆车的主人,他是纪氏医药的执行总裁,现在应该在参加医药洽谈会。” 对方解释的如此详细,颜霁心底更觉蹊跷。纪氏集团的董事长怎么会认识自己?他们把老师带走的意图是什么?如果要做人体实验,似乎有些太兴师动众。 颜霁垂手而立,礼貌的问:“纪董事长您好,昨天下午四点左右,贵公司员工从市人民医院强行将一位昏迷中的病人带走。那是我老师,她叫张弓与。” -- 第33页 轮椅女士看着颜霁,平静无澜:“你来得很巧,我正要去博物馆走走。跟我来。” 颜霁心中迟疑不定,脚步平稳的走进电梯。 电梯控制面板上的按钮只到-1楼,然而颜霁进入电梯后,电梯却自动继续下沉。再次打开之后是一道防空门,刷卡开门后面前出现一条长长的通道,三人登上通道左边的自动人行道。 传送履带启动,通道尽头是一部升降电梯。颜霁感觉上升了七八层楼的高度,电梯门打开,门外候着一位白色制服的中年男人,胸口别着“首席研究员”的铭牌。 首席研究员身后,三四个白制服正拆解仪器包装。设备消毒后通过缓冲走廊运进无菌室。玻璃建造的无菌室里,医疗员们正在忙碌调试仪器,各种精密的仪器不断闪烁着数据和图像。无菌室里只有一张病床,床上的病人面带吸氧器,正是张弓与。 颜霁惊喜万分,疾步贴近玻璃。久久凝视之后,颜霁蓦然鼻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不知是病痛还是时光,老师鬓角竟然生出几根白发。 首席研究员走到颜霁身边:“张弓与博士虽然一直昏迷,但基础生命体征平稳。不用太过担心,她症状和董事长之前相似,我们有相对丰富的治疗经验。” 颜霁一抹眼睛,连忙鞠躬:“谢谢。” 首席研究员和蔼的笑:“应该的,这是我们的工作。董事长说你随时可以过来,你走的时候记得录入人脸识别。” 颜霁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欣然点头:“好的,谢谢您。” 首席研究员示意她,“董事长在办公室等你,请跟我来。” 颜霁再次谢过,跟随首席研究员来到董事长办公室前。厚重的木质大门打开,里面更像一间欧式书房,典雅华丽,而陈设却极为温馨。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映在对面照片墙上。轮椅女士目光悠远,不知在看哪幅照片。十几个相框罗列分布,从中就能窥探出些许照片主人的人生轨迹。 颜霁的目光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 这是唯一一张没有轮椅女士身影的照片。 似乎是过年期间的全家福,两个小孩手里举着红包,背景里墙上贴着福字。照片男女老少个个气度不凡,手中举杯喜气洋洋,连张弓与都神情放松,脸上洋溢笑意。 照片下方,有人用白色记号笔写了一行字,字迹洒落随度:纪宝缺席,明年请我们吃年夜饭,要最好的饭店! 末了,还画了一个笑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8 15:23:13~2019-12-09 15:2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则久、Mok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ki 3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纪宝?! 颜霁猛然偏头看向一旁。 轮椅女士披着厚厚的羊绒披肩,整个人显得更加娇小瘦弱,如一只瘦得脱形的猫裹在毛巾毯里。她凝视着面前的一副照片,眼神似乎失去焦距,显得空茫。 那是一张三人自拍合照,纪宝身穿薄菏绿长裙,元宝领衬衫,领口挂着墨镜。她笑的阳光肆意,眼里闪烁灵动的光,像永远十六岁的元气少女。 纪氏董事长忧郁病容下,封存着无法追回的逝去光阴。 颜霁走到她身侧,郑重的鞠躬道歉:“对不起。我一直错怪您,以为您要对老师不利。实在抱歉。” “张弓与提起过我?真是难得。”纪宝看向颜霁,平静无澜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用这么严肃。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觉得拯救世界都不算大事,唯一愁的就是奶茶喝太多会胖。” 纪宝指了窗户,颜霁上前想帮她推动轮椅,轮椅却自己动了起来。颜霁暗暗感叹科技的力量,跟在后面走到窗边,看见一片郁郁葱葱。 纪宝沐浴在阳光之下,声音也似乎多了几分精神:“和我说说怎么回事。” 颜霁将三天前在机场大道岔路遇到老师受伤,直至今天到纪氏医药寻人,期间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养羊场遭遇的事情她原本不想说,但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能从纪宝这里得到一些答案。 纪宝静静听完,陷入沉声。她病体沉疴,气色暗淡,可那份处尊居显的矜傲却是丝毫不减,身上透出掌权者生杀予夺的威严。 与她青春年少时古灵精怪的气质完全不同。 颜霁的目光投向那张全家福,三人自拍照里的另外两位站在全家福照片中间。从老师的容貌变化推算,那些自己不清楚的事情,或许就都发生在自己大学四年里,并不算遥远,然而足以物是人非。 不知过了多久,纪宝从沉思中惊醒,低声感慨了一句:“张弓与眼光一直很好,你很好。” 蒙受长辈夸奖,颜霁有些害羞,腼腆的扬起嘴角,轻轻的笑。 纪宝问她:“你对这些事情有什么看法?” 颜霁思索着回答:“很奇怪,很蹊跷,理不清头绪。唯一能想到的是,老师是国立博物院典藏部的保管员,会不会和国宝文物有关。“ 纪宝对她的判断不置可否:“你亲身经历过,总比局外人感知的多。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你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想到什么事情,随时可以过来。” -- 第34页 一段话耗费不少精力,纪宝向后靠着轮椅背闭目养神。肩头的披肩随之松动,露出胸前黑色木盒挂饰。纪宝如同取暖般一直双手拢着小木盒。 颜霁微微弯腰告辞,悄然离开书房。 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纪宝缓缓睁开眼睛。这双眼睛里盛满疲惫和萧索,最后又全部聚拢凝结成破釜沉舟的决然。 她手指一抬,轮椅行驶到一面书柜前。并不见纪宝有什么动作,书柜自动缓缓移开。这是一道暗门,门后是一间白色的大厅,白色的顶,白色的墙,白色的地。 如果颜霁在这里,甚至光头司机或者晏灯,她们就会发现,世界花园那户连地板都扒掉的两室一厅,一丝不少的原样移到了这里。 客厅里四排三角铁搭成的书架,放满形形色色的书籍。每个书架都又高又宽像一面墙,四个书架占据了大半个客厅,其余空间给了一张长桌。 长桌上铜镇压白宣纸,笔架悬紫霜毫,墨锭砚台放在最顺手的位置,方便主人随时练字书写。桌角垒了厚厚一叠字帖,笔迹瘦硬端庄,气势遒劲凛然。 墨镜女保镖正带着手套一张张查阅字帖,见到纪宝抬头说:“都是些诗词歌赋,目前没有发现隐藏线索。恐怕还是需要增派人手来一本一本翻那些书。” “再看看。怕找不到,也怕让别人知道。”纪宝有些疲倦的说,“把关于刚刚那个小孩的东西拿给我。” 墨镜女保镖走进卧室,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本档案夹:“我觉得以张弓与的性格,不太可能会对学生说那些事情。从这个叫颜霁的女孩来信看,她非常信任崇拜张弓与,但信里面的内容,要不然是汇报学习和锻炼情况,要不然问些理论性问题,连青春期小姑娘的烦恼倾诉都没有。不过也不奇怪,毕竟张弓与不是什么知心大姐姐。” 纪宝接过沉甸甸的档案夹翻开,颜霁寄给张弓与的信按照时间顺序一封封保存完好。最开始是牛皮纸红框的制式7号信封,然后变成有卡通印花的信封,有一份上还有奥运会的吉祥物,再后面是白色信封上手绘图案,最后几封信重新变成牛皮纸制式信封。 档案夹的后面是几幅画稿。 张弓与是国博典藏部的保管员,精通文史,长于修复,裱褙装池的手艺即便是专做这行的老师傅也未必有她精巧。相较而言,这几幅画则略显粗拙。 纪宝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副铅笔画。手法稚嫩全无技法可言,却线条流畅画得形神兼备。 铅笔画上是十一二岁的颜霁,五官几乎没有变化,只是乱糟糟的短发像个假小子,额头上贴着纱布,笑得满不在乎。她袖子撸起,手里举着半截碎碎冰,身上套着宽大校服,胸前写名字的地方被人涂掉了。 纪宝注视着颜霁,黑白铅笔画上的女孩,脸上写满愤世嫉俗的叛逆,如夏日烈阳般灼目的神采,肆意又张扬,像一头莽撞跋扈的小恶龙。 若非那些信件以及容貌肖似,实在让人难以相信铅笔画上的桀骜少女会是气质温和秀婉,礼貌的甚至有些拘谨的颜霁。 纪宝握住胸前的木盒挂饰,低声说:“她或许什么都不知道。但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这座城市?张弓与在这个世界上的羁绊太少,巧合之下总有促成巧合的因果。” 墨镜女保镖点头:“我已经安排人盯着,并且通知总部安保精英连夜过来。张弓与这次意外未必不是契机,或许我们不需要和那边合作。” 纪宝合起档案册,喟然低叹:“张弓与到底把它藏在哪。” ... ... 颜霁隔着玻璃墙陪了一会老师,登记完成人脸识别,首席研究员亲自送她出了电梯:“沿路走到底,推开安全通道门就能出去。” “好的,谢谢您。”颜霁谢过首席研究员,目送电梯关门,转身走出通道。 推开安全通道大门,外面一片郁郁葱葱是个花园。颜霁走走绕绕出了花园,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堂酒店,不由感慨有钱人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颜霁此刻心情放松,散步般走走停停。先是给晏灯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已经找到老师,一切安好。又给赵小兵打电话,说事情解决,问了送外卖公司的面试地址。 离开有堂酒店,颜霁站在公交站台等车。天气闷热,蒸桑拿似的催人汗如雨下,颜霁竟然坐在站台长凳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香甜,连续错过两班车,直到赵芸荷的来电响起—— “颜霁,收拾好了没有?什么时候过来?” 颜霁揉揉眼睛,笑道:“老妈,不是六点半吗?现在还不到五点。” 赵芸荷哼了一声:“你就不能早点过来陪陪妈妈?人家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 “妈,现在是夏天。”颜霁忍俊不禁,“我现在在医药城,过去估计要一会,你别急,我这就来。” 颜霁安抚好妈妈,先给赵小兵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今天没法去面试,让他跟他朋友说声对不起。挂断电话,公交车正好进站。 颜霁上车准备掏钱,却摸出一把折叠刀。 司机大叔瞥了一眼,怪叫着开玩笑:“哎,小姑娘,你不给钱,还要打劫哈?” 折叠刀是颜霁拿了防身用的,她怕纪氏门卫查询,还特意背上工作包,装了喷漆颜料画笔工具。结果都没用到,怎么带来的怎么带走。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 第35页 颜霁忙收起折叠刀,朝司机大叔一笑,投了两元硬币。公交车坐到市中心商业圈,颜霁下车到超市买了一箱牛奶,两瓶酒。 赵芸荷听见门铃,欢欢喜喜跑过来,一开门吓了一跳:“哎吆,你这脸上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收拾收拾吗?快进来快进来。” 颜霁将礼物拎进屋,拗不过妈妈被推进洗手间。看着洗漱台上护肤品化妆品,颜霁不由露出笑容,老妈过得好她很开心。 颜霁洗干净脸,擦了些粉底和遮瑕,勉强遮住脖子上的淤青。胳膊上的伤痕不明显,脸颊侧边擦伤的只能散开头发,挡一点是一点。 颜霁正对着镜子摆弄头发,外面响起人声。继父周叔叔下班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个年轻男人。 赵芸荷扭头看见女儿,连忙招呼:“颜霁,帮你爸把包放沙发上。” 颜霁虽然被这猝不及防的相亲弄得哭笑不得,但也不能拂了老妈的面子。她面带笑容,上前接过周叔叔的包,却骇然愣住。 周叔叔胸前挂着的工作卡,编织绳很窄很薄,凑近了才能看清上面的纹理——纸鸢模样的logo,后面是类似“AM7ㄑ”的字样。 作者有话要说:  纪宝:我,纪董,打钱。 张弓与:大骗子。 第19章 颜霁稳定心神,接过周叔叔手上的公文包。她倒了两杯水放在客厅茶几上,借口去厨房帮忙离开。 赵芸荷正在厨房炒菜,扭头见女儿进了餐厅,挥舞铲子急道:“你进来干什么?去陪客人说说话。” 颜霁拿出手机:“给朋友回个消息。” 赵芸荷不满嘀咕:“什么朋友这么重要。” 颜霁站在餐厅门后,给晏灯发了一条消息:那个logo是点金药业,你在的那家饭店就是它家的。注意安全。” 消息发出没几秒,电话响起。颜霁很是意外,连忙接通,压低嗓音叫了声:“晏总。” 电话那端,晏灯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平时那么空灵悠远,带着某种不好形容的嫌弃:“鬼鬼祟祟。” 颜霁忍俊不禁,忙解释:“我妈给我安排了鸿门宴,我是偷偷摸摸给你打电话的。” “鸿门宴?” “相亲。” “你想结婚?” 颜霁失笑,没想到晏灯居然挺八卦。她朝外面瞥了一眼,无奈道:“普通中国家庭的观念就是,毕业就是大龄未婚青年,不结婚爸妈都抬不起头做人。” 晏灯走向窗边:“你好像很开心。” 颜霁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是因为老师的事情高兴。哎,我扯远了。刚我继父回来,他工作牌绳子上有那个纸鸢logo。我想了想,点金药业这么大的公司,成千上万的员工,这种挂绳不知道多少个。狗脖子上那个脏兮兮的,可能是捡的。” 晏灯的声音兴致缺缺:“所以我们在养羊场遇到的事情不算稀奇?” 颜霁思索道:“我是说,我们不能肯定,养羊场的事情一定和这条绳子有关。点金药业是嫌疑对象,如果养羊场装了监控,肯定会拍到我们俩,反正你多加小心。” 晏灯看向窗外:“我回有堂酒店了。” 颜霁略显遗憾的说,“早知道我去找你了,我刚从那里回来。” 晏灯翘起嘴角:“找我什么事?” 颜霁因为心情好,说话极为随意:“请你吃饭,肯德基、麦当劳、汉堡王随便挑。” 晏灯额头抵着玻璃,黑羽般的短发滑落,遮住脸颊。她无声的笑,先是浅笑,渐渐疯狂难以抑制,长翘的睫羽轻颤,像蝴蝶扇动翅膀想撞破玻璃。 颜霁听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刚想开口询问,就听见晏灯空洞冷淡的声音:“不行,晚上市委书记宴请企业高层,还在星熹酒店。” 颜霁听她认真解释,连忙叮嘱:“你少喝点酒,带件外套,这里晚上挺冷的……” 赵芸荷再次从厨房探头,闻言脸上突变,急忙扬声问:“颜霁,谁啊?聊这么久什么事?” 颜霁刚要回答,就听电话那端“嘟”一声,她无奈收起电话。赵芸荷看她脸色变化,更加怀疑:“谁给你打电话?男的女的?” 一连三连击,问的颜霁苦笑:“女的,你不认识。” 赵芸荷一听是女生,顿时笑得满面春风:“老跟女孩子玩不行。微信上怎么说来着,社交圈太窄的人没法成功。你要拓展自己的朋友圈,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以后工作上指不定还能办上忙。不跟你说了,菜要糊了,喊他们吃饭吧。” 颜霁敷衍的点点头,磨磨唧唧去了客厅。她的生活一直忙于温饱,去年还清家里债务,辞去运营工作后去开出租车,才算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重新拿起画笔,补了很多听说过的老剧。看看综艺发发呆,还参加了城市马拉松,曾经想做而没能做的事情太多,根本不想考虑结婚的事情。 餐桌上老周介绍,年轻男人叫项信鸥,哈佛大学海归博士,年初刚入职点金药业,现在是科研部副总经理。 “信鸥是年轻精英,以后前途无量。”老周抿了一口酒,开怀笑道。“信鸥你别光笑,你自己介绍介绍。” 项信鸥穿着得体,言词颇有谦虚:“我这副总经理只是赶上公司改制,竞争应聘上岗。我刚从学校出来,别地不行,考试擅长。” 赵芸荷忙说:“太谦虚了,哈弗博士啊,这多大本事。是不是,颜霁?” -- 第36页 “是,很厉害。”颜霁微笑点头,心里不甚在意的想:原来点金药业科研部副总经理,也没资格参加今天的政府晚宴。 项信鸥看向颜霁,笑容殷切:“没有没有,就是死读书。我上学时候只知道闷在实验室里,本来是图轻松,结果一来就开始带项目。地方偏,外卖都不送。谢谢周经理带我回来吃饭,改善伙食。” “客气客气。”老周大笑,“你太忙了,老是见不着人。以后经常来,天天来都没问题。来,大家干一杯” 颜霁配合的举起玻璃杯,项信鸥肯定在说场面话,医药城虽然不在市区,但周边生活配套产业齐全,颜霁前段时间在那边画墙画,路上外卖小哥穿行不息。 颜霁无心相亲,但有意打听打听点金药业的事,于是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任何人谈起自认为“自己擅长”的方面,总是滔滔不绝。何况是两个喝了酒的男人,只恨观众太少。 “我是分子生物学和遗传学专业,手上的项目正好专业对口…研究进度很慢,头疼,恨不得睡在公司。” “我明白信鸥的苦处。我们公司以前是不做研究的,颜霁你明白吗?就是直接买别人研究好的配方,重点是做市场营销。我们公司的药代,做十年以上的家里至少五套房子。” “为什么现在开始弄?主要两个原因,一个是国家医药改革,药品销售不能像以前那么乱来。二来纪氏集团,别看纪氏生物成立没多久,人家牛掰,研发能力强。。” 颜霁点头:“嗯,听医药城管委会的领导说,纪氏很注重尖端科技的研发和使用。我看他们已经废弃传统门禁卡工作牌,全使用人脸识别。” 老周笑道:“哈哈哈,我们用自己的系统。虽然没用人脸识别,但员工卡级别直接匹配职位权限,其实更方便。” 项信鸥附和:“权限根据职位级别自动调整,吃饭、刷卡、报销都很方便。人脸识别毕竟无法做到零误差,要不然纪氏为什么要给门卫和保安发工资?” 几人皆笑。 老周抿了口酒,清清嗓子:“是啊,公司高层太紧张了,一会提出改革公司结构,一会要进行战略部署。结果呢,花了大把的钱,仓促收购组建的实验室一直没出成效,又去接洽境外公司谈医药研发外包。” 老周话音一变,笑道:“虽然研发外包没谈成,我们把他们首席研究员挖来了。” 老周拍拍项信鸥,举起酒杯开怀大笑,“欢迎。” 项信鸥笑道:“谢谢。” “欢迎常来我们家做客。”赵芸荷举起饮料,暗中踢了颜霁一下,示意她一起举杯。 颜霁再次拿起玻璃杯附和。 赵芸荷把果汁喝完,从座位上站起来:“你们慢慢吃,我去蒸螃蟹,现在吃六月黄正好。颜霁,看一下时间。” “八点三十五。”颜霁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自己错过一条晏灯发来的消息,连忙起身,“失陪一下,我回朋友消息。” 颜霁走到客厅,点开短信一看,不由笑了起来。晏灯发来的竟然是一张她对着镜子拍的补妆照。 镜子里的晏灯身着晚礼服,微微倾身靠近镜子,天鹅抻颈般优雅,黑羽般的短发滑向一侧,露出眼尾的美人痣。她手持一管口红,嘴唇微张,眸色淡漠的望向颜霁,轻灵瑰魅如同楚辞九歌里的山鬼。 颜霁脸皮腾地红了一片,心中嗔怪:晏灯这么闲吗? 她按灭屏幕准备回餐厅,双腿却鬼使神差的向前,一直走玄关防盗门前。 颜霁扭头朝餐厅方向看了一眼,听里面觥筹交错相谈甚欢,于是又打开手机,点开那张自拍照。 颜霁端详照片里的晏灯,越看越觉得好看,嘴角忍不住扬起,心中思忖:回什么好呢?总不能也发一张自拍。夸一夸?哎,书到用时方恨少。 颜霁心中苦恼,眼睛仍然盯着照片打量,突然她脸色一变,骇得头皮发麻——晏灯身后有一只眼睛! 颜霁又惊又怕,左右胳膊上耸起大片鸡皮疙瘩,39°的天气硬生生打了两个寒战。 她小心翼翼放大图片,看清晏灯身后的墙边露出小半个脑袋,睁着阴森的眼睛往里窥视。 颜霁反复观察照片,从水晶吊灯、大理石地板、墙砖来看奢华高端,应该星熹酒店洗手间外的补妆台。晏灯可能是补妆的时候发现有人跟踪,也有可能是她发现有人盯梢,故意借补妆镜观察。 颜霁不知晏灯那边情况,不敢贸然打电话,急忙先发了条消息询问是否一切顺利。 赵芸荷弄好螃蟹不见女儿,找了出来:“颜霁,你干嘛呢?什么时候不能玩手机,过来吃饭。” 颜霁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吃饭:“妈,我有点事,你先……” 赵芸荷拽起女儿胳膊往里拖,压低声音说:“你今天哪也不许去,给我好好把这顿饭吃完。” 颜霁也不好大吵大闹,只能先回到饭桌。她一直盯着手机,唯恐再错过消息,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晏灯回复。 好在晚饭已到尾声,两个男人吃完移步客厅。赵芸荷拿出一盒据说别人送的好茶,指挥颜霁泡两杯送过去。颜霁手脚麻利冲了两杯茶,端到客厅。 项信鸥连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 老周喝得满脸通红,一开口酒气冲鼻:“好!谢谢!孩子,你坐,你先坐。” -- 第37页 颜霁找了一张单人沙发坐下,拿出手机还是没有新消息,不免更加担心。 项信鸥看出她心不在焉,于是假装说笑:“朋友约去酒吧玩?” 颜霁所在的小城市,老派家长眼里不正经的孩子才去酒吧。一直竖着耳朵观察客厅动响的赵芸荷连忙餐厅探头,连连说:“不可能的,我们家颜霁从来不去那些地方。什么事啊,颜霁。” 颜霁无奈解释:“一个朋友说出去吃饭,结果现在联系不上。” 老周躺着沙发上,使劲一摆手:“不要担心,出去吃饭有时候顾不上看手机。一会这个来说话,一会那个来敬酒。” 项信鸥附和:“是啊,也可能手机没电,毕竟科技不是万能的。即时通讯在方便社交的同时,其实极端挤压了个人空间,社交消失也是一种放松……” 项信鸥还在陈述社交网络对人际关系的冲击,颜霁脑中轰的一声,“消失”两个字如同急雨重锤,嘭嘭嘭的敲打她的心神。 几乎没有迟疑,颜霁立即起身走向玄关:“不好意思,你们聊,我有事要先走了。” 项信鸥愣了一下,慌忙站起来:“哎...那个,我送你。” “谢谢,不用。” 颜霁反手关上防盗门,拎着背包一路小跑到楼下,疾步出小区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司机问:“姑娘去哪?” “星熹酒店。” 颜霁抱着背包坐在后排,车外路灯的光阴飞快从她脸上掠过,她缓缓松开紧攥的手指,掌心躺着周叔叔的工作卡。 作者有话要说:  发个宏愿吧,如果月榜第一,加更5章。 月榜是发文40天内的积分排名,积分=文字收藏+作者收藏+评论2分x字数。 看了一下时间,觉得还有点希望,不过咱们随缘,有则最好,无则...无则我蹲墙角 码字= = ——明示·暗示·就是想要评论的多吃 敬上 感谢在2019-12-10 17:16:18~2019-12-12 10:5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辰、99、ara1412、Mok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劳动节快乐 30瓶;请叫我3+2君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星熹饭店门前,颜霁推门下车,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只见自己陆续发出的三条消息孤零零的站成一排,晏灯还是没回消息。 此时临近十点,酒店大厅没有客人。 颜霁走到酒店礼宾牌前,看了一眼内容,不等服务员靠近,立即走向电梯间。 礼宾牌上写着“生物医药企业发展交流晚宴于三楼凤凰厅”的字样。然而等颜霁来到凤凰厅前,却发现这里早已宾朋散尽,只剩酒店员工在辛劳打扫。 颜霁扫视几眼,沿着指示标走向洗手间。 那双躲在墙后窥视的眼睛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颜霁站在洗手间外盯着墙上高跟鞋的金属标,伸手握住口袋里的折叠刀,缓步走进洗手间。 大理石地板,黑褐瓷砖,白瓷台面,水晶吊灯,和晏灯照片里一模一样。 颜霁谨慎的查看完里间和母婴室,确认空无一人之后返回洗手台。她站在洗手台前,很快确定了晏灯拍照片的位置。 颜霁站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不受控制的慢慢移动,从和晏灯一样的角度望向身后。 她悄然从口袋里取出折叠刀,既害怕又期盼身后墙边能探出小半个脑袋,用那阴森的眼睛往里窥视。 似乎冥冥中有谁听见她的心愿,洗手间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轻缓低沉,渐渐靠近,诡异的在墙边停了下来。 颜霁借着镜子望向身后,墙边没有窥探的脑袋,颜霁刚松了一口气,瞳孔猛然一缩,她瞧见墙角地上一条瘦长的影子! 想到洗手间没有监控,颜霁转身就往外冲。 “哎呀。”保洁阿姨惊呼一声,手里的拖把差点吓扔掉。 颜霁慌忙将手背到身后,连连道歉:“对不对对不起,您还好吗?” 保洁阿姨手抚胸口直翻眼白,显然吓得不清:“我的妈呀,心都要跳出来了……呼……呼,没事没事,就吓了一跳。” 颜霁羞愧的手脚无措:“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不知道外面有人。” 保洁阿姨还算通情达理,再看颜霁年纪轻轻也不像是来抓奸在床,不解的埋怨:“我就是看见你进来,我才过来的。我这刚拖得地,唉,还没干呢,你看地上的脚印。” 颜霁扭头一看,锃光瓦亮的大理石地板被自己踩出一行脚印。她心生歉意,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疾步走回洗手台俯身观察。 一尘不染的镜面上有极浅极淡的水渍,像是有人用湿润的指尖作画...颜霁眨了一下眼睛,几乎不相信——弯弯曲曲的水迹勾勒出一只惟妙惟肖的...小怪物? 还是卡通版。 接二连三的意外出现,颜霁紧绷的情绪被反复打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镜子上凶巴巴的小怪物,竟觉得有些可爱,不由展颜失笑。 “颜霁。” 突如其来的一声,惊雷般在颜霁耳边炸响,她倏地挺直腰背。 那股怪异的、熟悉的难以明说的感觉,如潮水汹涌,瞬间淹没了颜霁的五感。等她回过神已经跑进一条漆黑的楼梯道,墙角有块冒着莹绿色幽光的安全出口指示牌。 -- 第38页 颜霁站在楼梯上犹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跑到这里,就像那天晚上突然离开机场大道,开进旁边隐蔽的小路。 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颜霁走下楼梯。面前是一条通道,一头往后厨,已经黑灯瞎火门锁紧闭。一边是通向酒店外面,挺宽敞一条小路,地面有泔水的痕迹,在闷热的夏季晚上散发着酸臭味。 颜霁掩鼻往回走,抬脚踩上楼梯的一瞬间,发现楼梯后面有一扇紧闭的白色大门。 靠近白色大门,颜霁就感觉到丝丝凉意。她在餐饮行业工作过,一看这扇滑动式大门就知道,这是星熹酒店自备的冷库。 她盯着冷库大门心中异常烦躁,就像某些时候下楼梯走着突然一惊,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关门。 颜霁没有头绪的拿出手机,晏灯还是没有回消息,这次她没有迟疑,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嘟!” 手机铃声刚响,颜霁脑袋轰隆一下,手忙脚乱的挂断电话。她扭头看向身后,身体因为瞬间的极度紧张而紧绷,甚至有些僵硬。 身后空无一人,楼梯上、厨房方向、外面小路一点声响也没有。颜霁回过头,盯着微微泛黄的白色冷库大门,慢慢将耳朵贴上去。 耳朵像是贴在冰箱上,凉凉的但不冷,隐隐听见压缩机机嗡嗡的运转声。非常不明显,甚至不如心跳的声音响亮。 颜霁维持着倾听的姿势,手指僵硬的解锁手机屏幕,再次按下拨通键。 短短一秒,却漫长的让人焦虑的延迟之后,手机里发出第一声“嘟”。这一声响起,颜霁的手脚瞬间凉透。 她听见冷库里传出手机铃声。 晏灯的手机怎么会在冷库里?她人在不在里面?洗手间外那双偷窥之眼的主人绑架了她?我报警应该怎么说警察才会相信,并且立即出警?这件事会不会和星熹酒店有关?星熹饭店背后势力远胜于人民医院,警察会不会接到我的报警电话,转头就先联系星熹饭店的人? 颜霁脑中思虑万千,一边不停打电话,一边不断尝试打开冷库大门,可是不管怎么推拉,大门都是纹丝不动。拿出周叔叔的职位卡却,发现刷卡的地方都没有。 几番尝试之后,颜霁转身往楼上跑。厨房已经下班肯定找不到人,但酒店大厅有工作人员,可以尝试请他们打开冷库门看看。人命关天,真出了事基层员工最倒霉,除非他们是幕后黑手。 颜霁一边整理思绪一边爬楼梯,突然见外面小路上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她心头一动,悄然走回楼梯第一层拐角,腹部抵着楼梯扶手探身往下观察。 没几秒,脚步声响起,急促而铿锵有力,是硬胶底皮靴的声音。两名身穿星熹饭店工作服的高大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们头带鸭舌帽看不清长相。 两个男人直奔冷库,随后响起“滴滴滴”输入密码的声音。 颜霁站在黑暗的楼梯上,听着冷库大门滑过轨道的声音,紧接着冷库里传出“刺啦、刺啦”拖拽重物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颜霁掌心冷汗浸浸,心中疑惑不定,这两个人为什么大晚上到酒店冷库拉货? 要知道,酒店为了保证新鲜和减少资金压力,会在当天晚上下单,让供应商第二天早上送货。而且酒店是消耗食材的地方,不可能在厨房下班的情况下,打开冷库往外运东西。 颜霁将手机的声音震动闪光统统关闭,打开摄像模式守在楼梯口沉几观变。 片刻沉闷的脚步声渐渐清晰,颜霁看见那两个头戴鸭舌帽,背影异常魁梧的男人协力抬出一个大木箱。酒店冷库都是纯粹冻肉、海鲜、乳制品之类,不知道大箱子里装的什么。 颜霁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思量,忽然走在后面的男人不知说一句什么,前面那个嗖地扭头低斥。 颜霁瞳孔一缩,心头乍惊,这个搬运工竟然是大鼻深眼的外国人?! 星熹饭店是本地老牌高档酒店,据说调酒师和西餐主厨都是外籍职员,可也不至于搬运工也找俩外国人士。 颜霁离得远,没能听清两人说的什么语言,但可以确定不是英语。她见两人男人走出,急忙打开电子邮箱编辑了条延迟邮件群发出去,同时顺着楼梯往下走,想看看两人的车牌号。 岂料两个鸭舌帽男人又走了回来,同时携带着推车小轮轰隆隆的声音。颜霁站在楼梯上不敢乱动,她背包里装着墙绘工具,除了丙烯画笔之类,还有两瓶喷漆,走动时候会发出摇骰子的轻微响动。 颜霁紧握手机,集中精神竖起耳朵,在黑暗中的静静聆听楼下的声音,平板小推车的轮子碾过冰窟大门门槛的微凹,发出“恍铛”的震动声。 这一声仿佛黄钟大吕震慑了颜霁的灵魂,瞬间延绵千里久远,声音在颜霁脑海中反复回荡,都是诉说一句话—— 如果木箱里装的晏灯,是不是这就是最后一面,从此她会消失人间。 “消失”两个字深深刺痛了颜霁。 她没有丝毫犹豫,垫着脚尖溜下楼梯。从冷库门口穿过的刹那,颜霁的心脏悬在半空,停止跳动。 颜霁不敢回头,努力控制全身的肌肉尽量不发出一点异响。一步,一步,僵硬的、机械的,向前快走。 近了,可以看见外面小路上的厢式货车。货车厢门敞开正对着颜霁,像巨兽的大嘴,里面黑漆漆的躺着那方木箱。 -- 第39页 颜霁迈过台阶,路灯光芒落在她脸上,额头和鼻尖上的薄汗泛着微光。 颜霁将手背在身后,折刀已经弹出,手柄焐的发烫。她没有去查看木箱,而是先绕到车头,见正副驾驶空无一人,颜霁松了口气。 拍下车牌,飞快编辑完发出去。颜霁看了一眼轮胎,又看了一眼折刀,这要是扎破可得赔不少钱。如果是场误会…… 不等颜霁思量,平板小推车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相较之前,塑胶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沉闷不少,显然堆了很重的货物。 颜霁僵硬的站在车头前,盯着蒙灰的车玻璃,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最糟糕的就是两个搬运工装好货物从左右两边上车,将自己抓个现行。 是不是应该离开? 车牌记了,照片拍了,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发生,绝对可以作为有效证据。 闷热空气,昏黄路灯,车尾装卸货物的声响……反复拉扯颜霁脑中的那根弦。颜霁目光放空的平视眼前,耳朵恨不得竖起来,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会让她提心吊胆。 头上汗珠滚入眼睛,涩涩的疼。身后一只夜鸟惊飞,吓得颜霁心脏扑腾腾的乱掉。 幸好,两个搬运工转好货物又推车进了楼。 听着平板小货车的声音渐渐远去,颜霁探头往后瞥了一眼,见走道里无人,顿时心头一喜,膝盖微微弯起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颜霁眼疾手快不等铃声响起,立刻接通电话。 颜霁又惊又喜,来不及将手机贴在耳边,压低声音急切的问:“你在哪?” “应该……”电话那端晏灯的声音一顿,响起敲击木板的声音,“是个木头箱子。” 颜霁霎时如坠冰窟。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沉稳冷静:“知道了,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已和编辑商定,后天周日入V,当天3更。 ——存好稿等你们来的多吃 敬上 感谢在2019-12-12 10:53:54~2019-12-13 10:5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爱死喵的猫奴宝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等离子抹茶、Moki、heyxim、nanjoballno☆、爱死喵的猫奴宝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99 73瓶;heyxim 16瓶;挚爱黄昏、爱死喵的猫奴宝宝 10瓶;冉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箱式货车里除了木箱,还堆着七八纸箱冻货,非常随意的垒在木箱旁边,倒是现成的掩体。 颜霁见状手攀脚蹬爬进车厢,贴边躲在纸箱堆后面。这堆纸箱里装的都是冻货,俨然就是一堆大冰砖,丝丝冒着白烟,冻得颜霁打了个寒战,浑身激起鸡皮疙瘩。 她浑然不觉,一面警惕盯着楼道,一面伸手敲敲木箱,低声试探:“晏灯?” 木箱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嗯。” 颜霁闻声欣喜若狂:“别怕,我救你出来。” 晏灯的声音虚弱而坚决:“你走,我有办法出去。别报警。” “嘘,别说话。” 颜霁有折刀撬木箱,眼睛始终不离楼道方向。比她预料的要好,平板小推车简直是个报警器,两个鸭舌帽男人没走到拐角,哐当哐当的声音已经传过来。 颜霁连忙抱膝缩在货物后面,压低声音叮嘱晏灯:“他们来了,你千万别出声。” 晏灯在木箱里没有回答,她既想颜霁来,又不想她来。现在她真来了,晏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两个鸭舌帽男人很随意,搬起纸箱一箱一箱往车上扔,砸得整个车厢地动山摇,哐当哐当乱响,简直像随时要塌。 也就二三分钟的时间,两人鸭舌帽男人搬完货物。颜霁听他们嘀咕了两句不知说什么,紧接着眼前便一黑,耳边同时响起“嘭、嘭”两声。 车厢门被关上了。 颜霁懵了一瞬,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察觉到汽车发动后的微微震动,立即动手继续撬木箱,同时低声提醒晏灯:“你小心点,我刀尖可能会伸进去。” 晏灯在木箱里沉默片刻:“小心点,别划到手。” 颜霁说:“我开了手机灯。” 晏灯“嗯” 一声:“我感觉到了。” 颜霁连忙问:“在哪里?有缝隙比较好撬。你在有光的位置敲敲箱子告诉我。” 晏灯躺着漆黑压抑的木箱里,稍一抬头鼻尖就能碰到粗糙的木箱盖。木箱外溢进来的光亮,细细如一根丝缕,仿佛触手可及却无法触碰。 晏灯注视着那缕光,幽深的眼眸失去焦距,懵懂而恍惚,神情却格外宁静,低喃:“……你在就有光。” 颜霁没听清,侧耳靠近木箱:“你说什么?” “快点,很闷。” 颜霁安慰道:“忍一忍,我尽快。” 说完,她将手机放在上衣口袋里,双手合握用力将刀刃插进木箱缝隙。折刀刀刃很薄,颜霁既担心刀刃撬断了没工具用,也担心刀刃溅射伤了晏灯。 好在杉木木箱不算结实,颜霁沿边撬开一条缝隙,勉强插入两个手指。她俩指倒勾,奋力往上一抬,长钉拔出一截,木箱盖一角被撬开。 手机灯光流入木箱,颜霁窥见白肌红唇的晏灯。 是古棺里不腐不朽的传说,是山野中飘忽不定的灵魅,是夜空里即远又近的星辰。那眼眸黯黯明黑映着几寸耀光,如丝如缕如刀刃,誓要将所有“不可言说”的瑰意都金镶银嵌般镌刻在人心里,生生死死都不离。 -- 第40页 颜霁心脏“扑通”乱跳,连忙错开对视,开玩笑的说:“这些绑匪是劫财还是劫色?” 晏灯反问:“你呢?” 颜霁握着刀专心撬木板盖,闻言不解:“我?” 晏灯抬起手,指尖贴着刀背慢慢划过,贴着颜霁食指侧边蹭了一下。 轻柔微软的触感蔓延,颜霁觉得整个虎口、掌心、手背都有些痒。她用大拇指搓了搓食指指侧,状若无事的问:“怎么了?” 晏灯竖起指尖,莹白手指沾了一点黑色。 颜霁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管像被挤扁的小牙膏盒的东西,解释道:“刚不小心碰到了,我在这个车轮胎花纹里挤了一管黑色丙烯颜料。你说别报警可能晚了,我上车之前给栖梧山派出所所长发了消息。另外之前给我两个朋友发了延迟邮件,一个小时之后就发出。不过现在三更半夜,她们今天未必能看到。我们还是要尽快想办法出去。” 晏灯问:“你有很多朋友?” 颜霁正专心撬箱子,闻言笑道:“就两个,老师说黄金易得,朋友难求。” 晏灯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那你运气挺好。” 颜霁担心她在木箱里憋闷,有心陪她说些话:“嗯,我运气一直很好,总是碰到好心人。小时候生病遇到老师,在学校被欺负遇到赵小兵,大学遇到好同学,打工遇到好上司。这几天有些倒霉,可也正好遇到你,说明我运气真的很好。” 木箱里沉默片刻,隐隐听见晏灯问了句:“怕吗?” 颜霁收起折刀,双手抓住木板,奋力往上一拉,只听“嘣、嘣”数声几根长钉脱漏,木箱盖掀开三十度的角。颜霁说了声小心,抬脚踩在木箱边缘,双手掌心扣着粗糙的木板边缘,改拉为推,猛地一发力将木盖掀开。 颜霁将木盖推到一边,将手伸向晏灯:“往车厢里爬的时候,我手脚发软差点摔下去。” 颜霁生的秀气,眉疏目淡如南方的景物,笑起来也是含蓄而温和,苏堤春风拂柳似的。此刻笑意盈盈,说着自己害怕的腿脚发软,腼腆里却更多得意,小孩子炫耀一般。 晏灯望着她的笑容,望着她伸过来的手,怔楞、迟疑、欣慰,众多情绪夹杂着记忆,在心头走马观花一一闪过。 她抿紧唇角,亦如当年般抬手覆上去,颜霁的手有些粗糙,肌肤表面还残留着木板压出的纹理,更多是温热,还有女孩子特有的柔软。 颜霁握住晏灯的手,却迟疑了一下。她弯腰倾身,右手伸进木箱从晏灯脖子后面穿过:“慢一点,箱子上有木刺。” 颜霁离得太近,晏灯能感觉她的呼吸,灼热、绵长,落在脸颊上,像岩浆融化山川万物。 晏灯离得太近,颜霁能看清她唇瓣的纹理,她五官纤细精致,平时总一副厌烦世事的漠然,今天涂上正红色的口红,显出一种不同平日的冷艳气质。 “……现在不怕?” “……你喷的什么香水?” 两人同时开口,气氛更加尴尬了些。颜霁搂着晏灯的肩膀将她扶起,默不作声的缩回手,拿出手机没话找话说:“没信号,这个冷藏车密封性真好。你冷吗?” 晏灯抱膝坐在木箱里,看了一眼穿短袖T恤的颜霁:“不要问没有用的问题。” 颜霁将背包卸下递给她:“背着暖和。” 晏灯没接:“你不会生气吗?” 颜霁将背包放在晏灯身后,拍了拍背包笑道:“麻烦你帮我保管一下,这里面都是我吃饭的家伙。” 晏灯看着她越过垒叠的纸箱走到车尾,尝试打开车厢门,试了几次似乎一点办法也没有,又折回用手机灯查看纸箱。在车厢里走来走去,一刻没停。 “有牛羊肉,有海鱼,有肉罐头。”颜霁蹲在地上,将十几个纸箱挨个研究一番,歪头看向晏灯,“奇怪,你们绑架你,为什么要搬这些东西?你在箱子里有没有听到什么?” 颜霁一歪头,刘海滑落露出额头上的伤痕,晏灯心里顿时不忍颜霁涉险,敷衍的说:“我是被你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颜霁又问:“之前呢?” 晏灯看她双眼炯炯有神,只好说:“发现有人跟踪,我让景星在楼上开了一间房。晚宴结束之后,由他开车先离开。我在楼上,没想到看见……” 晏灯伸出两跟手指,像是比了个V。 有点可爱。颜霁想。 晏灯并不自知的晃晃手指:“我换好礼服,出房间遇到点金药业的执行总裁。他有些尴尬,然后试图搭讪,邀我去行政酒廊。” 颜霁一惊:“你去了?” 晏灯看她着急,心里暗笑,微微点头。 颜霁拧起眉头,不知是气晏灯警惕性太差,还是气点金药业总裁色胆包天:“还真是劫色……这些人精虫上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汽车疾驰不停,车厢微微震动。颜霁找了个装罐头的纸箱坐下,颇为感慨的说:“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这么危险。” 晏灯用指腹来回摩挲粗粝的木板:“那你还来?” 颜霁拿出折刀在手上把玩,身体随着车厢微微摆动,心里一片茫然不知接下来是什么处境:“……我以前有个同学,她有点傻乎乎的。有天我回教室,看见几个男生围着她骂骂咧咧,说她告状打小报告。我说了几句,把那几个男生赶走,等我回到座位上,那几个男生又凑到她身边,一边摔她的文具推她的桌子,一边看着我,挑衅的笑,特别……特别贱。” -- 第41页 颜霁拧了拧眉毛,即使时隔很久,她依旧觉得愤怒又无措:“她也看着我,木木愣愣的,可能是想让我去帮她吧。” 晏灯同样皱起眉头:“后来呢。” “后来她消失了。”颜霁抬头摩挲额头上的伤痕,口气低落又茫然,“估计转学了,我问了班上每一个人,还有隔壁班的,她们都说没有这个同学……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从世界,从人的记忆里。” 晏灯心神震荡,一瞬不瞬的盯着颜霁,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端倪。 颜霁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只有我记得她,她看着我,表情木愣愣的,可能想我去帮她,也可能是怪我,但她没说……她什么都没说,我现在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怪我。” 晏灯的指尖在颤抖,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她的身体不自觉的前倾,本能的想要靠近颜霁:“你,记得她……?” 话在嘴边,还是没敢问出口。 颜霁仰头向后,后脑勺枕着纸箱,:“嗯,记得,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她一个人坐在教室第一排,靠门口的地方,那里很亮。” 晏灯骤然抓紧木板,声音低颤:“……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3 10:55:40~2019-12-14 11:4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joballn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eyxim、ara141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劳动节快乐 30瓶;conyh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颜霁不解:“什么?” 晏灯抿唇不语,脸色阴郁。 颜霁还待追问,冷藏车慢了下来,她连忙将折刀递给晏灯,不等晏灯推辞,颜霁拎起背包低声说:“没事,我有超能力。” 晏灯不为所动,冷冷看着她。 “快躺下。”颜霁急了,伸手想将晏灯推回木箱。 晏灯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漠然说:“一会你走,回家睡觉。” 颜霁瞪了她一眼,抓起折刀窜到车门边。 我是想回家睡觉! 缓行十几秒,冷藏车停了下来。颜霁握紧折刀屏住呼吸,凝神关注外面的动静。 晏灯看着颜霁的背影,幽黯的眸色在黑暗中隐隐却折射出肆虐疯狂。那些不受控制的念头张牙舞爪,如肆意生长的藤蔓,从地下阴影里探出獠牙触手,攀附着苍树试图吞噬。 然而不过短短几秒,冷藏车再次启动,缓慢加速。 颜霁心思急转:现在已经过了抓酒驾的时间,这里也不是贩毒走私的边境要塞,大半夜不可能有交警在路上拦车查货。刚刚车没有颠簸,没过缓冲带也不可能是高速路路口。 她意识到接下来的情况,恐怕远比自己揣测的困难。心思急转之间,颜霁一边摆弄装冻货的纸箱,一边低声说:“我猜刚刚是门卫,进了建筑物里很难逃,你注意安全,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黑暗中,晏灯的语气玩味:“用你的超能力?” 颜霁原本紧张的指关节僵硬,闻言失笑:“我站在你拍照片的地方听见你喊我,然后就找到你了。上次也是,在基站铁塔一定也是老师在喊我。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超能力。” 晏灯坐在木箱里甚是怡然,“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颜霁认真涂胶水,头也不抬的答道:“相信科技的力量。” 晏灯欲笑又忍住,转念想起车厢很暗颜霁也看不清,于是放任自己扬起嘴唇,眼睛弯起。她眼角小痣跟着微微一动,俏皮的可爱。 颜霁感觉汽车在下坡,加快语速说:“一有信号就报警,另外有时间的话,12389黑社会斗殴,119报火警,120报有人中毒,12369环保局偷排污水……” 晏灯想到最近刚知道的一个词:“你路子很野。” 颜霁紧张的掌心冒汗,闻言一时哽住:“……你学坏了。” 黑暗中晏灯没有说话。 颜霁凑近晏灯:“你别怕,我运气一向很好,我们会没事的。”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温柔。 “……我等你来。” 颜霁来不及答应,汽车停了下来。 她连忙将晏灯推回木箱,眼疾手快的盖上盖子。自己拎起背包,缩身躲在纸箱冻货后面,静候车厢门打开。 “就是这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些闷,似乎带着口罩或者面具。 “是,我们接到通知,按指示运过来的。”听起来是鸭舌帽男人其中一位。 沉闷的青年男声再次响起:“太草率了,怎么能...算了,先把试验品带去隔离室观察。你们两个把货搬下去,放在消毒区门口那个黄圈里。不允许进去知道吗?” “知道。” 颜霁躲在车厢里,看着装有晏灯的木箱被拖出去,心中焦急万分。听见“试验品”三个字更是如遭电击,猛然醒悟“绑架晏灯”这件事恐怕不是什么中年男人色令智昏。 片刻之后,似乎是等儒雅声音的青年带人走远,鸭舌帽男人之一低声说了句:“动作慢点。” 颜霁闻言更加确定心中猜测,侧耳聆听动响,抓准时机悄悄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两个鸭舌帽男人合力抬着一个装冻羊肉的纸箱,往一条白色通道走去。 -- 第42页 颜霁看着他们背影消失在拐角,蹑手蹑脚走到车厢边,飞快的左右打量,然后跃下汽车。 这个一个很奇怪的圆形房间,除了白色通道,四面都是铜墙铁壁。结合手机没有信号这一点,颜霁猜测这里是个升降台,墙壁上的推拉手闸侧面验证了这点。 颜霁拉下手闸,升降台微丝不动,旁边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申请中控台允许”。 颜霁见屏幕上端有个摄像头,不敢尝试。她转身跑到冷藏车驾驶室钻了进去,锁上车门,一边掐着秒表一边盯着后视镜,等两个鸭舌帽男人慢悠悠回来,搬了货又走进白色通道。 一等他们背影不见,颜霁立即推门离开驾驶室,跑到车尾反复开合了几次车门。然后在之前计算的时间里,提前回到驾驶室坐好,锁上车门等候两个鸭舌帽男人回来。 三次之后,颜霁再次等来了两个鸭舌帽男人。 车身微晃,一个鸭舌帽男人钻进车里。冷藏车里还有最后几箱冻货,装的都是自助餐厅用的冻海鱼,纸箱又大又沉。 男人弯腰去搬,一使劲差点闪了腰:“妈蛋,怎么冻起来了。”他又试了试,扭头招呼了一声。 颜霁的手一直拉着车门,她听不懂帽子男说的外语,但感觉到车厢又晃了一下,颜霁登时推开虚掩的车门,狂快奔到车尾。 所有的动作她已经反复练习过,然而手指仍然紧张的发僵。 关门,上锁。 回到驾驶室,按下按钮,落下后备箱门。 颜霁站在驾驶室外,静静听着车厢里沉闷的砸敲声,重重呼出一口气。 肾上腺素分泌,心脏剧烈收缩,心跳与血液流动加速,兴奋感如潮水汹涌,一波一波刺激着大脑皮层神经末梢,头皮如微电流穿过般的酥麻。 有种奇妙的感觉在颜霁身体上燃烧升腾。 若有若无的敲击和怒骂还在继续,颜霁神情从容的换上驾驶室里的两件白大褂和手套,将找到的工具塞进包里,拔下车钥匙,头也不回的走进白色通道。 白色通道很短,颜霁贴着墙角慢慢探头,拐过去是个T字路口,尽头是一扇电梯。 颜霁侧耳听了一会。 非常安静。 她蹑手蹑脚走到T字路口,一偏头就看见堆在地上的冻货纸箱。整整齐齐码在“消毒区门口那个黄圈里”。再前面是一扇玻璃门,门边墙上有个刷卡器。 颜霁将背包放在地上,从白大褂里拿出一副一次性口罩拆开,戴好之后走了过去。试了一下周叔叔的工作证,刷卡器上红灯闪烁,玻璃门嵬然不动。 过了七八分钟,玻璃门那端开过来一辆橘色电动搬运车,简化版搬运车没有座位,车后有块踏板,上面站着一个白大褂青年,头上戴着浴帽一样的防尘帽,口罩挂在耳朵上,眼镜厚的看不见眼睛。 橘色电动搬运车矮矮胖胖,只到成年男子腹部,车顶放了两只猫耳装饰,前段伸出来的两根货叉上贴着猫爪贴纸。 白大褂青年下了橘猫号搬运车,走到门边在口袋里翻了半天,从衣服里拽出一张工作证,两指一夹贴近刷卡器:“磷在夜空化作一道光~门捷列夫见微知彰~ 七横十八纵族列周行~氢锂钠钾铷铯钫~喔~~~” “咚” 白大褂青年哼着歌,重新站上自己的橘猫号搬运车。搬运车驶出玻璃门,白大褂青年看着地上一堆纸箱,冷气丝丝蔓延,散发出牛肉、羊肉、鱼肉的腥味,连忙戴上口罩。 “咚” 白大褂青年脚下扎马步,双手一搓哈了口气,弯腰抱住一个纸箱。 “咚。” “什么声音?”白大褂青年诧异的东张西望,循着声音走到T字路口。 通道尽头,银色电梯门一开一合,一合一开,而电梯里外空无一人。炽白的灯光下,白大褂青年甚至能看清电梯镜子上倒影的自己—— 没有头。 “啊啊啊啊!”白大褂青年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声,眼白一翻噗通栽倒。 颜霁从墙角走出。 她料想了无数结果:来人查看电梯,自己趁机溜进去。自己制服对方,拿到通讯设备。自己被抓进去见到晏灯。自己被抓进去,没和晏灯关在一起…… 现在这个情况,真是好的让人觉得惊愕。 颜霁拿出□□喷雾,对着地上白大褂青年“呲呲”两下。这东西是在冷藏车驾驶室里翻到的,颜霁猜测他们就是用这个迷晕晏灯。 将白大褂青年拖到角落,颜霁在他身上翻了个遍,遗憾的是他的手机也没信号。用白大褂青年的指纹解锁之后,颜霁关闭屏幕锁,将手机塞进自己的口袋。 戴上白大褂青年的工作证和防尘帽,颜霁走到电梯边,弯腰捡起插在门缝里的笔刷。至于电梯镜子上的油脂,只能由它去了。 回到T字路口前,颜霁站上橘猫号搬运车,带着七八箱冻货进了玻璃门。 . . . 点金药业,地下实验室内。 在确定挂断电话之后,格列夫用母语咒骂—— “该死的职位权限!他们根本不懂得尊重科学家!” 对于任何沉迷研究的科研人员,无法屏蔽、不接听也会自动接通的电话,真是让人讨厌。特别是它来自于你的根本不懂科学的庸俗雇主。 然而格列夫不想失去这份工作,特别是现在。 -- 第43页 “一会回来喂你。”眷恋的看了一眼铁笼,格列夫转身走了出去。 穿过三重合金门,格列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推开办公室门往外走去,一路上可以看见年轻的研究员们正在忙碌,每个人布满血丝的眼球里都闪烁着兴奋。 三天之前,这些研究员们还在各自的岗位消磨时光。大家来自于点金药业收购的不同实验室,各有擅长的领域,互相并不熟悉。而点金药业一直没有明确的研究方向,导致重金签约的研究员们如一盘散沙。 现在不同了,他们即将改变世界。 每个人都很兴奋,特别是格列夫,因为这本就是他一直在做的研究,只不过之前并无进展。正是因为三天前的重大发现,他才有权限抽调精英组建了这只研究团队。 格列夫一边走一边想:这些人中会有多少同意去往孟买?如果他们知道的多些,我想没有人会犹豫。我愚蠢的雇主至少有一点是正确的,在印度许多事情比在这里好办,至少我们不用像小虫子一样待在地下。 隔离室外,玛蒂尔达女士面色不善。 作为整个研究室权限仅次于格列夫的技术主管,而学术上并不逊色的科研大拿。玛蒂尔达女士本就因格列夫对自己隐瞒此次实验详情很是不满,现在又听闻竟然“抓”回来一位公民,她再也无法压制怒火:“格列夫先生,业内传闻你早晚会站在伦理法庭的被告席上,令我意外的是,你竟然想蹲红色监狱。” 格列夫扬起下巴,使得他光秃秃的脑门在灯下更加锃光瓦亮:“岁月女士,请不要质疑一位英伦绅士的操守。科学是自由的,而自由人的自由也是自由的。” “岁月女士”这个绰号源自英国前首相铁娘子撒切尔夫人的自传《唐宁街岁月》。格列夫喜欢用给人起绰号这一行为来昭显他的幽默。 玛蒂尔达女士并没有被他绕晕:“格列夫先生,请直白说出你的打算。” 格列夫打包票的说:“放心,我不会向愚蠢的雇主屈服。” 他们只是被意外之喜冲昏了头脑,以为钻石像沙子一样遍地都是。格列夫内心嘲笑,推开隔离室的门,朝里面年轻儒雅的研究员微微颌首:“鹈鹕先生。” 项信鸥戴着口罩,见状连忙走过去扶住门,将两位实验负责人挡住:“格列夫先生、玛蒂尔达女士,请戴上口罩,防止不必要的麻烦。” 格列夫点点头,从白大褂里摸出真丝口罩,又用无尘帽欲盖弥彰的遮住光溜溜的脑袋。 所谓隔离室,就是在房间用防爆玻璃又搭建了一个房间。外面一圈留出L形的走道,可供走动和观察。 格列夫透过玻璃墙看见晏灯,大吃了一惊,耸了耸眉毛:“你们竟然像对待猴子一样对待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士。” 白色口罩遮住了项信鸥的脸,使得他的声音有些沉闷:“内部指令里面写称,她,具有攻击性。” 格列夫不以为然:“我看过了,现在我想,或许是这位女士的美貌让我们尊贵的总裁先生脑子发昏。” 格列夫靠近防爆玻璃,极力露出和蔼而风度翩翩的笑容,握住门锁把手:“美丽的女士,不必担心,上帝明白这是个误会。来一杯伯爵红茶吧,它会让你受惊的心灵得到慰……” 晏灯抬起手,在纤尘不染的防爆玻璃上缓缓划了一横。 上帝没有给格列夫反应的时间,脑海中如一道闪电劈下,剧烈的疼痛让他连挣扎的本能都消失,面条一样瞬间瘫倒在地。 项信鸥惊叫一声,上前抱住他,同时打开通讯器:“格列夫先生!内部指令无误!内部指令无误!双S级加密,对所有研究员保密。” 玛蒂尔达女士被这突变吓到了,上前翻开格列夫的眼皮,指挥项信鸥:“我们先离开!” 格列夫像遭受电击一般,四肢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翻白的眼球过了几秒才重新聚焦。他推开项信鸥,圆粗的手攀附着防爆玻璃,然后脸颊也贴了上来,粗重的喘息在玻璃上蒙上一层雾气。 他盯着晏灯如痴如醉,两只眼球渐渐充血:“……我美丽的天使,你是上帝赐予我的礼物。” 玛蒂尔达女士听到他的疯癫低语,难以置信的同时又欣喜若狂,紧跟着一步上前,几乎是撞在防爆玻璃上。 项信鸥看着两位如同中了女巫魔咒的上司,一把拉开隔离室的门,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外面听到通讯器声音的研究员们纷纷涌过来,原本沉迷实验大家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听到“S级加密,对所有研究员保密”,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这个刚刚组建的实验室本就有很多秘密,作为各自领域的专业人员,大家对自己正在进行的研究都有所了解。足以震惊世界的发现,足以改变未来的研究。 而现在,居然出现“S级加密,对所有研究员保密”。 那会是什么? . . . . . . 颜霁开着橘猫号搬运车,掌心冷汗湿润。脸颊因为紧张和兴奋一片潮红,好在有口罩遮着。 刷卡刚进去办公区,侧面冲过来一个白大褂。颜霁小腿肌肉紧绷,几乎就要从搬运车上跳下来。然而对方就像没有看见颜霁,贴着高高垒砌的纸箱“嗖”的跑开。 颜霁借着高高垒砌的七八箱冻货,飞快扫视眼前,立即发现异常。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些白大褂们纷纷朝着一个方向跑过去。大部分人没戴口罩,脸上是又惊又喜,嘴里嚷嚷着各种语言。厚厚的镜片和黑眼圈也遮不住他们发光的眼睛,跟早上五点排队领鸡蛋的老头老太太一模一样。 -- 第44页 颜霁满头雾水,正打算混入人群,却突然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颜霁画过无数人体,生活中习惯观察人和物,用眼睛勾画他们的不同之处,所以她非常自信自己对别人体态容貌的记忆。 没有迟疑,颜霁驾驶搬运车跟了上前。 地下实验室里研究人员总共才十几位,片刻就跑光都挤到隔离室去了。项信鸥没想到这么顺利,计划因为隔离室里那个从天而降的意外打乱,反而变得轻而易举。他手里攥着格列夫的权限卡,而执行总裁那张,在从周明家回来的路上已经已经有人交给他。这两张权限卡,加上之前准备好的指纹膜…… 很快、很快,他就能得到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得到想要的一切! 因为兴奋,项信鸥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颜霁。被成功冲昏头脑的男人,几乎是横冲直撞的闯进格列夫的办公室。 颜霁皱起眉头,她已经从背影猜出眼前的人是谁。 项信鸥的诡异行为,实验室的奇怪状态,那两个鸭舌帽男人,绑架晏灯的行为……今晚的一切异常都有了答案,但似乎还有谜题在答案之下。 第一道合金门打开,肃然的气氛与外面俨然不同,终于有种地下实验室的神秘冷峻。 颜霁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像炭炉上的水壶,滚滚沸水翻涌,随时可能掀翻壶盖。 三重合金门的开合时间,应该严格执行第一扇关闭,才能打开第二扇的原则。但对项信鸥而言,他恨不得一下打开三重门。 这给了颜霁可乘之机。 “滴、滴、滴”,绿灯连续闪烁,第三道合金门打开。项信鸥抬起一只腿就要迈进去,却突然转身看向身后。 颜霁正好迈过第二道合金门,两人撞了个面对面,皆是一惊。 项信鸥见颜霁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帽子,一副实验室研究员的打扮,顿时双目一寒,掏出一柄□□。 对于可能被发现,颜霁早有预料,可万万没想到项信鸥手里竟然有□□。她脑袋里面嗡嗡作响,抬手拉下口罩。 项信鸥心思缜密,为人最善随机应变,但看清颜霁脸的瞬间,仍愣了一下。 颜霁顶着黑洞洞的枪口,浑身肌肉僵硬,唯有头脑在转:“看来不需要我。” 项信鸥盯着今晚的相亲对象,觉得匪夷所思又似乎没有其他解释:“所以你那时候离开是……” 他故意没有说完,等待颜霁的解释。 颜霁已经能调好面部肌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星熹酒店。” “日本人真是谨慎,这么多后手。”项信鸥心中松了口气,垂下手里的枪。自己对自己的定位可不是嗜血的杀手,利用聪明的大脑博取财富和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完全不同。 项信鸥□□落下的瞬间,颜霁心头一块巨石落下,几乎同时她“听见”一个嘶吼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一声,惊雷般在颜霁耳边炸响,她倏地挺直腰背。又是那股熟悉的感觉,漆黑冰冷海水瞬间淹没了五感,有声音在大海那段呼喊。 颜霁猛然抬眼看向项信鸥身后。 注意到颜霁的目光,项信鸥握枪的手腕唰的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颜霁,挥了挥:“不要动,帮我把风。” 颜霁点了点头,嘴唇微动发出极低的声音:“小心。” 项信鸥后退两步,进了第三重合金门,然后警惕的关上门。 他的身影一消失,颜霁难以抑制的低喘。 她大口呼吸,兴奋的笑了。 她现在可以肯定,自己的确有某种超能力,当自己极度放松的时候,可以听见一些“声音”。这不是臆想,是切切实实的超能力。 颜霁走到第三重合金门前,抬手贴着冰凉的金属门,放缓呼吸闭上眼睛。 ... ... ... ... ... ... 几秒钟过去,没有丝毫反应。 颜霁没有气馁,她想这需要练习,而自己现在太兴奋了。心脏在乱跳,血液在沸腾,地下实验室开着冷气,自己的额头却直冒热汗。 “嘭” 合金门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热水瓶炸开的声音。颜霁心中惦记晏灯,又知此地不宜久留,转身便往外跑。 几乎是同时,合金门打开。 项信鸥抬手一枪,却没来得及闪避,顿时肩头巨痛,一股血腥味弥漫。项信鸥一手捂肩,从里面仰面摔了出来。门里砰砰砰几枪,打在合金门上火花四射。颜霁只觉耳边“砰、砰、砰”,枪声震耳欲聋。 正在此时,灯突然熄灭。随即眼前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合金门根据应急设定,开始自动关闭。好在颜霁已经一口气冲过两道合金门,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颜霁出了格列夫办公室,关门上锁顺便拔了钥匙。 外面七八道光束乱闪,定睛一看是都是手机灯。突然的停电,让实验室从看热闹的嘈杂,陷入茫然混乱的嘈杂。 格列夫和玛蒂尔达女士什么都没说,只是驱赶研究员们回到岗位,大家正七嘴八舌和自己同国籍的同事交流,都还没来得及跨国交流,突然停电让大家又惊又怒。 实验室稳压电源是保证仪器稳定运行的重要部分,电压波动都会导致实验结果不准确,突然停电更是会造成仪器损坏,所以配备UPS不间断电源以及应急备用电源是最基本的常规配置。 -- 第45页 在研究员们七嘴八舌的谴责声中,颜霁假模假样的举着手机慢慢靠近隔离室。 之前研究员们一窝蜂的冲向这里,可能有情况。颜霁关了手机,凭着记忆猫腰过去。格列夫和玛蒂尔达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隔离室外,格列夫更是用他宽阔的身体堵住了整扇门。 颜霁深呼吸,想试试自己的超能力。 ……唔,无效。 格列夫充血的眼睛转动,张嘴大声呵斥:“闭嘴!闭嘴鸭子们!闭嘴,都给我闭嘴!” 在格列夫的怒吼声中,实验室趋向安静,连黑暗中那些手机光束都矮了下去。就在此时,某个方向传来“啪嗒、哒、哒”的声音。 像是小皮球滚落在地上。 实验室里更加安静了,有人冒了一句:“好像是氧化亚氮的味道。” 另一个反驳:“还有异丙酚、地氟烷……” 话音未落,人已经栽倒在地。 麻醉弹效果惊人,“扑通、扑通”之声不绝于耳。颜霁在最开始就到意识不对劲,果断捂住口鼻,然而才半分钟时间,还是感觉手脚发软,脑袋晕沉。 好在格列夫和玛蒂尔达先晕了过去,颜霁脚步踉跄的打开隔离室门,推开一条缝隙闪身钻了进去。 地下实验室有良好的通风系统,即便现在停电,隔离室里还留有新鲜的空气。颜霁拉下面罩,大口呼吸。 “颜霁。” 颜霁猝然一惊,以为是自己的超能力,随即她意识到不是,这是耳朵听见的声音。 晏灯的声音。 晏灯的声音很特别,悠远而空灵,又有种不怎么经常说话的生涩低沉。 颜霁寻声凑过去,鼻尖撞上玻璃墙。 晏灯站在玻璃墙前,目光凝视颜霁,翻滚的情绪从她沉黑眼眸中渗漏,仿佛东方第一缕金光穿透亘古夜幕,悄然无声之中天光破晓,万物复苏。 颜霁隔着冰冷的玻璃,看见里面模糊的轮廓,登时精神一震,难以自抑的露出笑容。她鼻尖紧贴玻璃,抬手轻轻扣了扣玻璃,低声说:“我在,我来了。” 晏灯的眼眸黯黯明黑,似有星光在其中闪烁。她望着颜霁,抬起指尖轻触玻璃,然后整个掌心覆了上去。 她浅浅的笑,低声呢喃:“……颜霁。”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恍若隔着漫长光阴,那是为一片风景停驻太久,抬步往前时的一声喟叹,是告别,亦是问候。 颜霁在黑暗中摸索,紧张的掌心出汗,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心跳骤快,自己听得见嘭嘭作响。她一把拉开玻璃门,急声安慰:“没事了,我们快走吧。” 颜霁伸出手,一如当年。 晏灯心中那根弦,“铮”的一声惊响。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那些纷繁错乱的怨憎,那些无处安放的旧日情谊,如火山爆发后的岩浆翻涌喷薄。 晏灯的指尖发颤,缓缓抬起。 颜霁却突然缩回手,飞快脱下一件白大褂给晏灯披上:“穿这个好混出去。” 黑暗中,晏总轻哼了一声。 颜霁不解,低声问:“怎么了?” 晏灯一言不发,默默穿好白大褂。 颜霁走到隔离室门边,侧耳贴着门上听了听,压低声音朝晏灯说:“绑架你的人,好像是想偷这个实验室的东西,他们勾结了内部的人。但是很奇怪,冷藏车那两个人说的肯定不是日语。” 晏灯道:“说清楚。” 颜霁摇头:“一时半会说不清楚。”顿了一下又说,“外面有麻醉气体,我们……别说话。” 从麻醉弹落地到现在,正好两分钟。颜霁听见砸门的声音,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钥匙,正是格列夫办公室的那把。 她回忆了一下实验室的布局,隔离室离大门其实很近。穿过那道玻璃门就是T字路口,升降梯虽然不能用,但另一边的电梯却可以。 颜霁压低声音道:“计划就是这样,我们随时调整。具体看情况,安全第一。你看怎么样?” 晏灯不甚在意:“听你的。” 颜霁一愣:“……你居然没怼我。” 晏灯不解:“嗯?” 颜霁连忙摆手:“没什么。” 晏灯想了想,勉强领悟了“怼人”的含义,眉梢微微一挑,偏头看向颜霁。 颜霁耳朵紧贴门板,聚精会神的关注外面动静,待听见砸门声音消失,招呼晏灯捂好口鼻,准备出去。 晏灯微微颌首,示意自己明白。虽然现在离开简直就是无功而返,但将颜霁置于危险之中,自己又…… “哼。” 颜霁闻声扭头,见晏灯眉头微皱,极为不悦的瞪了自己一眼,先是满心莫名,转念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嗯,高冷毒舌霸道总裁人设很吃香的,别生气,出去我请你吃汉堡王。” 晏总微微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隔离室门悄无声息的拉开一道缝隙,颜霁和晏灯两人猫着腰钻出来。两人越过格列夫庞大的身躯,蹑手蹑脚往外走,一路顺利,眼见玻璃门就在眼前。 颜霁抬脚刚要迈过墙角,却被身后的晏灯一扯跌进她怀里。颜霁手忙脚乱稳住身形,朝晏灯胡乱比划了一下,示意“自己吓得不清”、“不要乱来”、“这里很危险”。 晏灯微微一扬下巴。 颜霁趴在墙角偷摸看去,但见玻璃门外站了个人,头带防毒面罩,手里端着一柄枪警戒的盯着外面。 -- 第46页 实验室里外漆黑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远处撬动合金门的声音“邦、邦、邦”的传来,沉闷而急促。 颜霁扭头看了一眼格列夫的办公室。如果自己当时没听错,项信鸥跑出来时候,最后一道合金门里传出了几声枪响。也就是说,里面有持枪的守卫。 一旦合金门打开,里外两伙人很可能火拼,到时候…… 是退回隔离室静观其变? 还是想办法突出重围? 颜霁眼睛让空气中的麻醉剂熏的直流眼泪,不再墨迹下定决心。她一手捂着口鼻,一手从口袋里拿出□□喷雾,指了指外面带防毒面具家伙,一阵比划。 以晏灯的能力无需这么麻烦,不过既然颜霁有计划,她也乐意配合。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颜霁眼角擦去泪痕。 颜霁的脸唰的一下烧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对面。 越过有人持枪看守的通道,本是极为惊险的事情,因为即使没发出一丝声响,放风者也极有可能随机转身,一旦被发现,放风者抬手一梭子弹,没经过特训的普通人根本来不及躲闪。 颜霁就这么从容稳健的走了过去,站定之后才反应过来,背后一阵冷汗。她朝晏灯比了个OK的手势,摸出白大褂青年身上顺来的手机,弯腰朝地上一抛。 “啪嗒!” 这一声说响不响,撬合金门的人肯定听不见,而通道那头的放风者双肩一耸,“唰”的转过身,手里□□端起欲射,脚下军工靴慢慢抬起后跟。 放风者持枪打量漆黑的通道,不见有何异常,心中疑惑,伸手摸向腰间的对讲机。 就在此时,他身后一道黑影浮现,黑影出手如电,手刀一落斩下,放风者只觉脖子里吹近一阵凉风,随后悄无声息的瘫倒在地。 颜霁趴在墙角目睹突变,急忙朝晏灯比了个手势,两人分做两边躲避。 第23章 颜霁弯腰躲进一张办公桌下,垂眼瞥向通道入口的地面。她屏气凝神默数闪过的一只只脚影,从通道里鱼贯涌入四五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脚上穿着硬邦邦的黑靴,竟然没发出一点声响。 颜霁心中称奇,暗暗揣测这批黑衣人的来历,要是武/警就好了。可惜黑暗中看不清衣标。 只五六秒时间,颜霁听见合金门方向传来砰、砰、砰几声枪响。紧接着里面有人大喊一声,颜霁闻声登时哑然失笑又克制住,警惕的蹲在桌底。 “红警已经出动,最多十分钟到达。不要鱼死网破!” 晏灯听清里面喊话,朝着颜霁的方向望过去:肯定是她报的警,现在一定很得意,嘴角扬起又很快收敛,抿唇笑的谦逊。和以前很不一样。 颜霁和晏灯各自心思浮动。 此时,夹在通道里的日本人焦头烂额,合金门才撬开一道,后面竟然冒出一伙黑衣势力。而且来势汹汹,火力强劲。 俄罗斯人螳螂捕蝉,日本人重金收买项信鸥使其反水,本想来一个黄雀在后。他们计划周全,谨慎的监听了本地报警平台。 结果从冷藏车进入地下实验室开始,报警电话就没有停过,明明他们守在外面没有发现丝毫动静,红警那边一会原料泄露,一会黑社会火拼。弄得他们心惊胆战,偏偏项信鸥在地下联系不上。 如果不是“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太过珍贵,他们绝不想亲自出场。因为一旦泄露风声,这将是一起严重的外交事故,很容易引发政治连锁反应。 可惜窥视“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的势力太多,而这个机会一旦失去,可就未必有下一次了。 行动负责人野岛孝太看了一眼手表,示意手下朝外喊:“你们不必动手,事成之后,五五分成。” 黑衣人这边,一个低沉的男声回应:“四一分成,你们一。” 野岛孝太脸色铁青,低骂一声:“バカ野郎。”然后毫不犹豫的朝手下一点头,示意答应对方的要求。 两边达成约定,黑衣人离开实验室,尽数退回玻璃门通道。他们来得及快,走得也极快,犹如一波潮水悄无声息。 颜霁听着重新响起的撬门声,一面祈祷警察叔叔快点来,一面思考怎么跟晏灯汇合。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晏灯一起躲进隔离室,然后静候“哇呜哇呜”警车鸣笛的佳音。 前往隔离室,需要从玻璃门通道前穿过,现在有那伙黑衣人把守,颜霁可不敢存侥幸之心。另一条路就是绕过实验室办公区,但这样路程很远,而且会接近第一波防毒面具们控制的格列夫办公室。 左右为难,都不好办。 颜霁纠结去留之际,晏灯已经路过隔离室大门,离格列夫办公室几步之遥。她穿行在黑暗的阴影里,无需红外线仪,眼前一切清晰可辨。 撬门声截然而止,随即枪声四起。 枪战持续了足足一分钟,不论是守在里面的点金药业保镖,还是前后而来两拨闯入者,戴着防毒面具的日本人和黑衣人都在掐算时间。 这儿可不是非洲或者中东,这个城市连偏远边境都算不上。而这个国家拥有全世界最强的执政党,在西方一贯以强权和□□著称。在这样一个禁枪国家公然枪战,简直是在老虎头上点火玩。 不,不是“简直是”,是“就是”。 功败垂成就在今晚,得到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他的名字被整个大和民族铭记。野岛孝太一咬牙,挺身闯进合金门。 -- 第47页 枪战在一分四十七秒的时候结束。 漆黑的实验室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合金门通道里传出急促的脚步声。 野岛孝太拎着银色手提箱,防毒面具下整张脸都因为兴奋而变形。随后想到即将失去大部分,顿时又因为愤怒而扭曲。 如果多给他一天的时间准备,绝不会如此仓促! 野岛孝太一把拉下防毒面具,露出一张斯文的脸,扭头问项信鸥:“项先生,你能打开它吗?” 项信鸥一直捂着肩膀,指缝间有半凝固的血液,他虚弱的靠在野岛孝太手下肩头,被对方架着,闻言费力睁开眼睛,摇摇头说:“不行。” 野岛孝太沉重的一点头,抽出皮带将自己的手和银色手提箱捆在一起,然后拿出一枚爆破□□弹握在手里。最后恻让一步,示意手下架着项信鸥走在前面。 出了合金门,回到格列夫的办公室,野岛孝太心中感慨万千,仅仅过去二分钟,他就损失了四名得力手下。这些战士都是帝国之刃,他们死得其所。 只要将“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带回去。 野岛孝太示意手下对外面说话:“东西已经获得,我们只同意在地面交易。你们有十秒的考虑时间,1、2、3……” “没问题。”黑衣人答复的极为果断。 蹲在运输车旁边的颜霁皱起眉头,一群绑架杀人的不法分子逃脱制裁、逍遥法外可不是好事。何况点金药业绑架晏灯,与养羊场怪事牵连,而那家养羊场又和老师受伤昏迷有关。 这其中一定藏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三重合金门里面藏着什么?让这一波一波的势力前赴后继的来偷来抢。 得到黑衣人的答复,野岛孝太指挥手下打开格列夫办公室的大门,他自己左手用皮带绑着银色手提箱,右手握着一枚爆破□□弹,双手高高举起。 就在他办公室大门的一瞬,通道那头一束战术手电光射来,同时伴随一点红外线瞄准点。 野岛孝太迎着刺眼的手电光,脸上露出日本人特有的笑容,心里却在想:特种兵制式武器吗?哪方势力?不会是美利坚,他们仅需要在事后给内阁打个电话。 即使对临时盟友充满怀疑,野岛孝太的步伐还是越走越快,毕竟离窃听到的那通接警电话已经过去五分钟,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猝然,野岛孝太急刹停下,后面的项信鸥险险撞到他身上。 脚下不同寻常的触感,让野岛孝太浑身肌肉瞬间紧绷,他高举着银色手提箱和爆破□□,维持着古怪的姿势一动不动。紧随其后的手下和项信鸥立即意识不免,齐刷刷退后一步。 “我脚下。”野岛孝太艰难的说。 为了隐蔽潜入,他们进来之前断了实验室的电,但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准备红外线目视仪器。手下只得打开手电,顿时漆黑的实验室亮了一角。 “报告阁下,我什么也没发现。”手下顿了顿,“可能在您鞋底……” 话未说完,三人听见身后传来轰隆的声音。几乎在一弹指的时间,神秘巨大黑影从天而降,瞬间将实验室里唯一的光亮掩盖。 枪声四起,桌椅横飞。 黑衣人闻声从玻璃门外冲进通道,但听前方漆黑的实验室如同沸腾的战场,便知又横生事端。 黑影扑来的瞬间,野岛孝太本能的想跑,然后脚下粘稠的吸附力,以及身后项信鸥的撞击力,让他惯性前扑摔在地上。拔了保险扣的爆破□□飞出,只听“轰隆”一声巨响! 颜霁躲在运货车后面,车上堆叠的纸箱被爆炸的冲击波撞得摇摇欲坠,险些砸在颜霁身上,每箱冻肉冻鱼都有二三十公斤,一堆压在身上足以压断肋骨。 颜霁被爆破弹的巨响吓了一跳,一抬头整个人蒙住。蹲在运货车旁的颜霁,和趴在地上的野岛孝太的两人同时看见对方,面面相觑。 黑暗中子弹射飞梭,击中运货车上的冻货,发出沉闷的一震。 颜霁和野岛孝太谁也没动。 颜霁手里握着□□喷雾,野岛孝太刚从怀中摸出□□。 野岛孝太见她身穿白大褂,以为是实验室研究员,努力急促一个微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到位,野岛孝太身体一颤,两只眼珠子激凸,握枪的手猛地抬起! 而黑暗中,一只强有力的手早就蓄势待发,从背后死死嵌住野岛孝太的手腕,黑色P220□□“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项信鸥拔出插进野岛孝太后心窝的匕首,抬头看向颜霁,微微一笑:“果然,漂亮的女孩子都会骗人。” 颜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手指一按,霎时间□□喷雾瓶里喷出一股液体——“噗嗤嗤!” 项信鸥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闭气、偏头、就地一滚,而他说话间悄然伸出去的手已经摸到银色手提箱。 几乎同时,颜霁抓住野岛孝太的一边肩头拉扯。被皮带绑在野岛孝太手上的银色手提箱跟着移动,渐渐滑向颜霁手边。 项信鸥见状五指用力一扣,奈何全金属制成的银色手提箱表面光滑,根本没有着力之处。 项信鸥眼睁睁箱子一点一点从自己掌下溜走,偏偏自己现在趴在地上行动不便,一只胳膊又受了伤。项信鸥双目泛红,干脆松开手提箱,向前一扑直接压住野岛孝太的尸体。 -- 第48页 颜霁目光盯着项信鸥,手下却在用力拉扯,试图解开将野岛孝太和银色手提箱绑在一起的皮带。这么多人要抢这个手提箱,里面一定藏着非常重要的东西。 野岛孝太的手尚有余温,肌肉柔韧有弹性,掌心老茧的触感真实。从颜霁见到他,到现在才过去10秒钟。 死亡如此容易。 项信鸥已经顺着野岛孝太的尸体爬过来,只要再有两三秒手里的时间,他的匕首就能刺进颜霁心窝。 耳边的枪声急促杂乱,黑暗中时不时火花四溅。巨大的黑影怪物在实验室里横冲直撞,墙倒桌飞玻璃四溅。身边危机四伏,身体却产生兴奋感,心脏剧烈收缩,血液流速加快。颜霁面色沉稳,僵硬的手指逐渐灵活,有条不絮的挑扯皮带。 项信鸥膝盖急行两步,手握匕首还没来得及刺出,那个容貌娟秀的女孩子已经提前一步退开,躲到了运输车的后面。重重叠叠的纸箱挡住她的身影,同时散发出冻鱼冻肉融化的腥臭,在实验室浑浊闷沉的空气里弥散。 项信鸥就着跪趴的姿势,一把抓住野岛孝太的手臂,将银色手提箱往自己怀里拽。 即将成功的喜悦涌上心头,耳边枪声和轰隆打砸声都飘远,就在这瞬息之间,他听见某种机器启动的声音。 颜霁按下的启动按钮,橘猫号运输车缓慢而果决地撞上面前的项信鸥,高高垒堆的纸箱轰然倾倒,一块块形如大冰砖的冻鱼冻肉像三百斤的胖子狠狠坐在项信鸥背上。 趴在地上紧握手提箱的项信鸥根本来不及闪避,闷得一声被砸趴,猝然而至的剧痛让他疼得浑身麻木,额头上青筋狰狞一抖一动,足足过去好几秒,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音:“你……” 颜霁拎起银色手提箱,朝他微微一点头。 第24章 颜霁拿到银色行李箱的时候,实验室里枪声恰好停止。 漆黑无光的实验室里,针刺般的危险气息漫溢,如同置身浓雾遮眼的原始丛林,无数猛兽正在暗中窥视,彼此互为猎物,伺机一跃而起咬断对方的后颈。 颜霁无暇畏惧,提起行李箱的一瞬间,那股熟悉的感觉再次淹没她。 这次她没听见谁呼唤自己的名字,只是脑袋里嗡嗡嗡的喧啸,似乎有很多人在自己脑内吵架。吵的实在太过激烈,以至于让她产生自己要人格分裂的幻觉,愤怒、不安、杀戮、贪婪、惶恐…… 悄无声息之间,巨大的黑影笼罩颜霁,黑暗中不知名的生物如山一般矗立在她面前。颜霁紧贴墙壁,屏气凝神极力控制呼吸,不敢抬头仰望对方到底有多高,唯恐一丝微颤就会引来怪物的袭击。 如果祈祷有用,要枪干什么? 怪兽巨爪举起的瞬间,颜霁也动了,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野岛孝太掉在地上的那柄□□! 颜霁前扑的瞬间,异变突起。 巨大黑影口中发出阵阵哀嚎吼叫,声音痛苦而愤怒,它庞大的身躯疯狂扭曲,两只手臂疯狂挥舞,触及之处座椅、墙壁、天花板纷纷破碎。 打通塌陷通道的黑衣人皆被眼前景象吓了一惊,枪口齐刷刷对准发疯的黑影,枪管下战术手电筒的光柱跟着射过去。 隐藏在黑暗中怪兽,终于在灯光下暴露出零星半角,虽然如冰山一角难窥全貌,这份奇诡的已经足以让黑衣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约而同扣紧武器。 巨大怪物巨大的破坏力,让整个实验室变成一片废墟,它在战术手电光束里忽闪来去,快得令人心惊胆战。 黑衣中一个女声悄然下令:“准备射击!等等。” 像是力量突然被抽空,黑影浑身一抖,庞然大物的身躯踉跄后退,山峰倾倒一般轰然撞碎身后的玻璃墙。 分割实验室房间的玻璃墙们,如同一枚枚多米诺骨牌倒塌,瞬间崩裂成亿万块玻璃碎片,将战术手电的光束折射出一片璀璨晶莹。 时间在这一瞬间似乎被放缓,玻璃碎片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如明珠砸落玉盘,脆脆冰晶,嘈嘈急雨。 玻璃雨落下的间隙,巨大黑影一闪消失。一只战术手电的光束在扫射中发现异常,随即其余光束齐刷刷跟着照过去。 手电筒的强光聚焦同处,照亮黑暗中一角。光亮的中心,晏灯右腿搭左膝,斜倚在黑色转椅上。她左手握着一本书,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拇指微微曲起,随意搭在扶手上。 似乎是被刺眼的灯光惊到,晏灯长翘的睫毛微颤,半阖遮住幽晦的眼。 少焉,她迎着手电光微微扬起下颚,黑羽般的短发从脸庞划过,衬得冷白肤色几乎透明:“代我向纪董问好。” 黑衣人中,戴墨镜的女性一挥手,点在晏灯眉间的红外线瞄准点移开。 晏灯合起手上的书,缓缓站起。套在外面的宽松白大褂从肩头滑落,她不甚在意任由衣服半挂着,对踏过玻璃碎片而来的颜霁伸出手:“走吧。” 颜霁心里奇怪,加快步伐上前握住她的手。晏灯指尖冰凉,整个人的重量倏得压在颜霁身上。 好在颜霁心有准备,不动声色的扶住她。 颜霁心中担忧,此时此刻却不便询问。借着周围黑衣人的手电灯余光,她暗暗打量晏灯,冷白肤看不出脸色异常,沉冷如冰的神情更是透着一股漠视苍生的从容气势。 颜霁心中松了口气,忽地暗自发笑:要是我说一会回去到肯德基吃宵夜,晏总会不会破功? -- 第49页 她心里念头忽闪,目光却警惕盯着那伙黑衣人,待走近看清顿时愣住。老师的好友、纪氏董事长纪宝身边那位戴墨镜的女保镖赫然站在眼前。 席飞兰抬手一推墨镜,一言不发的转身往外走,带领颜霁和晏灯疾步离开地下实验室。 暴雨倾盆,惊雷如炸。 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一个个碗口大的水泡。地面沸腾,薄薄的雾气蔓延,让这漆黑如墨的雨夜更显鬼魅。 颜霁望了一眼划破天际的银色闪电,低头坐进纪氏接应的克莱斯勒Pacifica。这辆七座MPV,国内习惯叫做大捷龙。 整车造型浑厚饱满,线条刚劲有力,在暴雨夜幕之中如同一头匍匐的野兽,显出美式“肌肉车”的味道。 这辆车在国内鲜有闻及,但在北美销售势头强劲。纪氏安保配备会这款车,应该与董事长纪宝留学美国的经历有关。 颜霁和晏灯在车里坐定,席飞兰关上车门,司机立即松刹车、打方向盘,踩油门加速。 颜霁不动声色的打量窗外,暴雨击打玻璃,雨滴连成一道道瀑布,浓浓夜色中到处都是乌漆墨黑一团,根本看不出身在何处。 “如入无人之地。”晏灯悠悠开口,似乎只是随意感慨,“纪氏的势力,点金药业这种企业无法企及。” 席飞兰和负责善后的手下联系几句,闻言关了耳机麦:“晏总过誉了。这里是点金的老厂,去年就搬空等待拆迁,谁也没有想到竟然藏着一个地下实验室。点金药业在这里十几年盘根错节,身后又有帕西集团支持。这次是个意外,我们没有准备,点金也没能早一些意识到……” 席飞兰的目光落到颜霁手中银色手提箱上,口气有些感慨:“它的价值。” 晏灯抬手放在银色手提箱上,颜霁当即准备松开手。晏灯看了她一眼,指尖点了点手提箱,示意她拎给对面的席飞兰。 颜霁捧起银色手提箱,小心递过去。 席飞兰没料到不用自己开口,两人这么识时务。她接过手提箱,仔细拂去金属箱体上的雨水:“多谢晏总。” “我有收获。”晏灯举起手里那本《物理化学讲义》示意,这是她从地下实验室顺来的,不知道属于哪位倒霉的研究员,书后写着售价99元。 对于晏灯的事情,席飞兰不好擅作主张,委婉的说:“董事长睡眠不好,晏总明天下午有没有空?” “让纪董事长好好休息吧,我看她不止睡眠不好。”晏灯翻开书,不甚在意的说,“之前合作的事情,我个人很有诚意。” 我个人很有诚意。 席飞兰刹时脸色凝重,盯着晏灯仔细打量一眼,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这时她耳机里传来手下汇报,点金药业安保和警方一前一后即将赶到,善后工作必须提前结束。席飞兰立即下令手下撤离,两辆汽车趁着夜色穿过雨幕,从点金药业老厂区后门撤离。 暴雨如沸,砸在人身上啪啪作响。 点金药业老厂区后门,负责警戒的纪氏安保精英已经收拾好所有蛛丝马迹,掐着时间冲出门卫亭,跳上接应自己的克莱斯勒Pacifica。 关门的瞬间,他本能的扭头看向身后,昏黄的灯光下,趴在桌上的门卫老头睡得不省人事。 汽车远去,红色的尾灯像两只巨兽的眼睛。 门卫亭外面的墙角,一道黑影动了动。 那是一个人,一个和漆黑雨幕融为一体的人。 天际惊雷轰隆滚滚,一道闪电劈下。 栖梧山派出所所长,应照。 她身穿制服,肩头上的五角星在路过门卫窗口的时候,被灯光映的一闪。 昏黄光线同时照亮应照的侧脸,随后她再次没入黑暗。雨水淋湿她蓬松的卷发,拍打她明艳的眉眼,半边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冰冷的水顺着裤管流淌,慵懒明艳的女所长是这场暴雨的独行者。 闪电之后的惊雷紧随——“轰隆隆!” 应照猛然回头,门卫亭旁的银杏树冠茂密,似乎栖着一团黑影。疾风暴雨,夜色冥晦,也看不真切是不是鸟。 应照皱起眉头,突然手机微微震动,弹出一条消息。 “应所长,我是颜霁,对不起,希望没有打扰您休息。之前我给您发了条消息,事情已经解决,请不用担心,再次致歉。颜霁。” 颜霁单手握着手机反复斟酌,一条短信删删改改几遍,终于发出去了。随后给朋友发的消息就很顺利很多,复制粘贴,改了称呼,改了一些措辞…… 晏灯瞥了一眼,正好看见颜霁输入“大家聚一聚”。她抬起手腕,却没看表上的时间。 “副队,五分钟之后进入市区。”司机低声汇报。 席飞兰看向收起手机的颜霁,想了想说:“颜小姐今晚受惊了。”她不是长袖善舞的人,铺垫的有些生硬。 颜霁插入口袋的手又抽了出来。她双手搁在腿上,面向席飞兰端坐好,诚恳的说:“没事。这要谢谢你们,也替我感谢纪董事长。” “客气了。” 这三个字,席飞兰说的又轻又快。 毕竟她们之所以能及时出现,其实是负责盯梢颜霁的人报告情况异常。席飞兰以为和张弓与有关,而调遣的总部精英也正好赶到,她这才决定带队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阴差阳错,解决了另一件大事。 -- 第50页 席飞兰一直是酷酷的雇佣兵作风,颜霁藏着心思也没多想。她见席飞兰看向银色手提箱,于是借机问出心中疑惑:“冒昧问一句,这里面是?” 席飞兰正要和她说这个事,免得她不知轻重到处说。可克莱斯勒Pacifica这车毕竟只是一辆高配MPV,没有安装屏蔽司机的隔板。她对手下人都很信任,但事关机密,特别发生这起波澜之后,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席飞兰指了指手提箱,隐晦解释:“这本来就是我们纪氏的东西,前段时间失窃了。” 颜霁对此始料未及,没想到今晚几方势力生死搏杀,原来是物归原主。以席飞兰在纪氏的位置,这话基本就是代表纪董事长,完全没必要编理由骗自己。 怪不得刚刚晏灯直接让自己把手提箱给她。 颜霁心中思忖,口中说:“那太好了。” 席飞兰说:“这里面的东西特别珍贵,也特别危险。董事长不想因为这个东西造成混乱。” 颜霁嘴唇微动,开口想要说话。 席飞兰却在此时做了件奇怪举动,她说了声“别吓着”,抬手打开车顶的灯,然后摘下脸上的墨镜。 “好。”颜霁话未出口,霎时舌尖一僵,“……好、的。” 一只金色瞳孔悚然竖立,若不是它长在席飞兰右边眼眶里,颜霁会以为自己被一只巨蟒盯住。 “有一次。” 席飞兰刚开口就哽住,低头把玩墨镜,“有次去外蒙古出任务,我中了蛇毒,两只眼睛都瞎了。多亏这个。” 席飞兰敲了敲银色手提箱,金属箱体传出清亮的声音。她指了指自己另一只看起来很正常的眼睛:“这个是义眼。原来的眼珠萎缩,太吓人了,就装了个假的。” 第25章 “我这只眼睛是唯一一次人体实验。”席飞兰重新戴上墨镜,口气郑重地说,“这就是我们董事长的态度。” 颜霁目光从席飞兰身上移向银色手提箱,思量片刻缓缓说:“纪董的态度我十分敬佩,这个决定真的非常了不起。毕竟,这是能改变世界的东西。” 席飞兰似乎陷入某种回忆,口气显得有些深沉:“……往往在改变世界之前,很多人的命运已经被颠覆了。” 颜霁伸手插进口袋,抿唇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五分钟过去,市区的灯火在瓢泼大雨中若隐若现。司机打了个弯,驶入右拐车道:“副队,现在去哪?” 颜霁从沉思中惊醒,抢在晏灯开口之前说:“争光新村十二栋,送我们去那里就行。”说着她扭头看向晏灯,试图用眼神示意,防止晏总不明所以之下当场打脸。 出乎意料,仿佛理所当然如此,晏总头都没抬,依旧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物理化学讲义》。颜霁和席飞兰说话的间隙,她已经看完好几页。 反而是席飞兰暗暗吃惊,目光在对面两人之间来回审视,最终还是忍不住颜霁追问一句:“你们俩住在一起?” 颜霁也不好当晏灯的面撒谎,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这么晚了,你们肯定还有事要忙,送我们到争光新村就行。” 席飞兰对这个情况始料未及,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外面暴雨侵袭,打得车窗劈啪作响,都不如她这会心头翻江倒海-- 颜霁是张弓与的学生,身份和立场本来就特殊。晏灯可是康沃尔派来谈合作的代表,虽然她刚刚那句“个人很有诚意”意味深长,但是总归是康沃尔那边的人,不可不防,不得不防。 现在两边所谓谈合作,己方是迫不得已,真的是死马当活马医。至于康沃尔那边目前状况和态度,现在还没摸透。终归一句话,两边是心知肚明的提防,随时可能互捅一刀。 颜霁对席飞兰的忧虑丝毫不知,心里光顾想一会怎么和晏灯解释。 到了争光新村十二栋楼下,颜霁向席飞兰告别:“今晚真是太感谢了,多亏你们及时出现。路上注意安全。” 席飞兰:“客气了,你上去吧。” 颜霁点点头:“嗯,再见。” 颜霁和席飞兰也不过说了两句话,一转身发现晏灯已经走上三楼。她也不催促,静静站在门边等颜霁。 颜霁想到她冰冷的指尖,顿时担心不已,两步并作一步追上去:“你还好吗?” 老小区也没个声控灯,晏灯在黑漆漆的楼道,居高临下看着颜霁:“死不了。” 她口气平淡,听不出个好歹。颜霁却突然笑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一边笑一边掏出钥匙:“要不要吃宵夜,肯德基二十四小时营业。” 晏灯迈过门槛:“不吃。” 颜霁僵在门外。 晏灯怎么会知道这户是我家? 随即颜霁想到一个解释,大门上的福字是自己画的,明显和其他家不一样,而且还戳了印章,晏总能暗中视物,知道这是我家很正常。这些念头一闪而过,颜霁进屋关好门,不忘将保险锁扣好。 客厅里,晏灯坐上沙发,将那本《物理化学讲义》搁在茶几上,枕着靠垫,抬头看向颜霁。 颜霁眉梢一挑:“看我干嘛?” 晏灯作势起身:“你要是没什么想说,我就走了。” 颜霁哑然失笑,走过去靠着晏灯坐下。 “晏总真厉害。”颜霁说着,手伸进白大褂口袋里。东西还未拿出,突然感觉晏灯往旁边让了让。颜霁有些诧异,忙起身挪开。 -- 第51页 颜霁家这方老式双人沙发,尺寸上透着廉价的局促,不过做三四个女孩子没问题。颜霁这么一让,原本紧挨着的两人变成各坐一边,中间霍然空出大块地方。 晏灯眼睫低垂看了眼空出的沙发位,扭头偏向一旁。 颜霁从口袋里拿出东西,抬头见晏灯留给自己一个背影,心里莫名其妙,舌头有些不利落:“……晏总?” 晏灯转过头,恰巧看见颜霁抬起左手摸了摸右手手肘,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颜霁恍若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抬头始料未及和晏灯目光对上,顿时“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她脸红的像烧虾,双手胡乱比划的努力解释:“我、我不是,有…有意意碰你的、的、的……” “的”了半天,颜霁也没好意思把那个字说出来。 手肘碰到胸这种肢体接触的意外,在女孩子之间本算不上事,两人有些“过激”的反应忽然将事情上升的有些严重。 一时间客厅里气氛迷之尴尬。 过了好一会,颜霁摸摸鼻尖,将手里那节银色金属管递向晏灯,低声说:“你渴吗?我去倒杯水。” 晏灯没接,反而握住颜霁的手腕一翻:“去拿创口贴。” 颜霁右手手背上有一指长的伤口,今晚一路惊险刺激,也记不清是在哪里划伤的。她故意掌心一面朝上,没想到还是被晏灯发现了。 “没事,很浅。”颜霁动了动手里银色金属管,“拿着呀,他们可是为了这个抢的头破血流,唉,命都不要了。” 这是一节手掌长的金属管,表面光滑,通体银白,只有两端和中间各箍了一圈,像一截钢管上戴着三枚戒指。 晏灯拿在手里端详:“你竟然会偷藏。” 颜霁端了两杯水从厨房走出来,闻言回道:“你早就知道了吧?你那双眼睛,黑漆马糊的都能看书,肯定看见了。” 在地下实验室里,那只巨大怪物冒出来的时候,颜霁弯腰想去找地上的□□,项信鸥被冻货压得要吐血,一把拽住她喊救命--“这是点金总裁和格列夫那个老鬼的权限卡,能打开箱子,放我一马!” 颜霁当时不知道黑衣人是纪氏安保,害怕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到坏人手里。万一是生化毒药,留下样本至少便于研究解药。那时候实验室里黑灯瞎火,巨怪拆家一样上下翻腾吸引了注意力,她便借此机会趁乱开箱取出一管。 “我以为你会给她。”晏灯尝试扭了扭金属管上的银环。 颜霁拎了一张小板凳,在晏灯对面坐下,举起拳头认真解释:“我当时的确想拿出来,但是有点犹豫。一、我听你说合作,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个有关。二、我可以确定,实验室里冒出来的怪物,就是我们在养羊场遇到的那个。这就很可疑。” “嗯。”晏灯低垂的眼睫翘起,深邃眼眸定定看向颜霁。 颜霁掰着手指继续说:“第三,我对那位纪氏那位董事长完全不了解,虽然有照片作证,但毕竟人心隔肚皮。现在老师在她那里,留个后手有备无患……晏灯?你看什么?” “幼稚。”晏灯偏开目光,欲盖弥彰的补了一句,“小孩子才掰手指。” 虽然……你掰着手指说话的样子挺可爱。 颜霁挺委屈的收起手指,低声抱怨:“我说这么严肃的事情,你关注点再哪里,脑回路太清奇了吧。” 晏灯听得一清二楚,过了几秒,用拖鞋踢踢颜霁的鞋尖:“去拿根针。” 颜霁抿着嘴不说话,磨磨唧唧站起来,从抽屉里找出一根绣花针,回到客厅看见晏灯已经拧开银色金属管,里面探出一截针管,针尖慢慢溢出一点猩红。 颜霁吓了一跳,快步上前:“别,说不定有病毒。” 随着颜霁话音落下,原本应该落在晏灯掌心的鲜血被颜霁挡住。那滴猩红如常的血液,滚珠般滴在颜霁手背上,转瞬渗透进皮肤。 颜霁盯着自己的手背,如遭雷劈一般呆住。 晏灯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一时也有些不解。她眉头微蹙,转动银色金属管上的扭戒,又在自己手背滴了一滴血。 颜霁刚回过神,气得来不及说话,慌忙用手给她擦掉,低吼道:“你干什么!” 晏灯看着她怒目龇牙的表情,一时有些怔楞:“……我想试试。” 颜霁赶紧抽了张面纸用力擦拭:“试什么。” 晏灯如实回答:“看它能不能和我的血液相融。” “我给你拿个碗不行吗!”颜霁气得额头闷疼,转身从厨房拿出一个碗,“你试。” 晏灯试了试,不能相融。 她收好银色金属管,见颜霁盯着自己的手发呆,顿时紧张:“不舒服?” 颜霁抿唇:“我晚上吃了螃蟹,会不会长出爪子?” 晏灯弯起眼睛,眼角的小痣微微一动,妩媚娇憨。 颜霁绷着脸,一秒钟之后跟着笑起来:“算了算了,洗澡睡觉,就算要写死前必做的一百件事,那也等明天再说吧。” 晏灯起身将银色金属管递给颜霁,自己走向卫生间。颜霁之前做营运经常出差,家里还有不少一次性换洗衣物,又翻出件较新的睡裙,一并拿进卫生间。 颜霁将衣服放在洗手盆旁:“衣服我给你放这儿。” 晏灯站在浴室里,仰头冲洗头发:“嗯。” -- 第52页 夏天天气热,洗手间没腾雾气,颜霁家的浴室玻璃门是分段磨砂,以至她眼睛随意一瞥,看见晏灯锁骨附近有一处颜色较深,不知是纹身还是胎记,或者像自己额角一样是块伤疤。 颜霁脑袋里几个念头闪现,转瞬消失想不起来。她打了个哈欠,拿出手机定了个闹钟。等晏灯洗好澡出来,她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颜霁。” “……颜霁……” “唔。”颜霁一惊,揉揉眼睛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去睡觉吧,浅粉色那条毯子是新的,席子我擦过了,空调我调的28度,遥控在……” “啰嗦。” 颜霁失笑,拿起换洗衣服走向卫生间。 第26章 颜霁以为自己沾上枕头就会昏睡,谁知道洗完澡神清气爽,躺在床上精神抖擞。顾忌旁边躺在晏灯,她也不敢乱动,拽着被子闭眼回想这一晚发生的事情。 结果越想越精神,心里疑云一个接一个出现,恨不得把晏灯摇醒问问。颜霁自个瞎猜了一会,感觉晏灯那边悄无声息,缓慢抬起有些僵硬的胳膊,打算换个侧睡的姿势。 “不困?”晏灯突然开口。 颜霁眼睛一亮,翻身面朝晏灯:“不困。” 晏灯笑了笑,声音一如既往的空灵,在深夜的卧室里,像山鬼在薄雾中轻歌:“他们管那个叫‘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传说在阿尔卑斯山脉中,有一座上叫做切孔那山。切孔那山的峰顶山洞里,藏着数不尽的珍奇异宝。 山顶有一只名叫斯拉脱鲁格的白岩羚羊,祂守护着这些宝藏。斯拉脱鲁格浑身雪白,长有一对金色羊角。如果人或者动物伤害到祂,斯拉脱鲁格的血液溅在地上就会立刻长出一株杜鹃花。斯拉脱鲁格吃下这朵杜鹃花,就将变得无比强壮,可以杀光狼群,撞塌山脉。” 颜霁想了想,迟疑的说:“这听起来……” 晏灯偏头看向她:“听完童话该睡觉了。” “好吧。” 颜霁嘟囔了一声,翻身打了个哈欠,渐渐陷入梦乡。晏灯凝视她的睡颜,心底恍惚生出一股难以置信的惶恐感。 她缓缓探手伸向颜霁,想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实存在。然而明明指尖再向前一丝距离,就可以触到颜霁的脸颊,却悬在半空良久之后忽地一蜷,缩了回去。 晏灯拥住薄毯,面向颜霁闭上眼睛。 不知过去多久,房间里响起“嗡嗡”的震动声。晏灯瞬间睁开眼睛,脊背绷紧,薄毯下的手微微曲起。 隔离两三秒,熟睡中的颜霁动了动,睡眼朦胧的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迷乱在床上摸手机,手伸到一半猛地清醒,连忙从枕头下拿出手机按掉闹钟,关掉屏幕。 做完这些,颜霁小心翼翼的扭头,看见晏灯蜷缩在床的另一边,中间楚河汉界空出一个人的位置,两人特规矩的各自贴着床边。 她见晏灯抱着毯子,胳膊露在外面,于是拎起自己的毯子轻手轻脚的凑过去。 “鬼鬼祟祟。” 颜霁手里毯子一抛,盖在晏灯身上:“吓我一跳。” 晏灯从毯子里探出头,黑暗中颜霁也看不真切,只觉得晏总像个小动物,具体像哪种小动物她也说不上来,反正怪可爱的。 提心吊胆高度紧张一整夜,这会才睡了两个多小时,颜霁嗓音低哑,语气带着笑意,有种宠溺的温柔:“再睡一会,还早。” 晏灯将两条毯子抱在怀里,声音软软的问:“你去哪?” “我拿了周叔叔的工作证,要送过去。我妈过会估计会起来,我现在过去正好。”颜霁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连衣裙,刚想换上想起晏灯能在黑暗中看得见,于是挂在胳膊上,转身对晏灯说,“你往中间睡点,别掉下去。” 晏灯往中间挪了挪。 大概挪了两厘米。 颜霁克制住没笑出声,拧开门把手拉开一条缝,侧身走出去,然后将房门小心关好。她怕耽误周叔叔上班,匆匆换好衣服,洗脸刷牙出门。 夏日昼长,早晨五点,太阳还没有升起,外面已经一片大亮。街道冷清,穿橙色马甲的环卫工再扫垃圾,偶有车辆疾驰而过。 颜霁一直有跑步的习惯,之前还拿过城市马拉松的纪念奖。开滴滴上夜班之后作息颠倒,仍然保持一周至少三次长跑。不过最近突然事件太多,睡觉的时间都不够。 “应该加大锻炼强度,免得逃命的时候跑不动。” 心里这么想着,颜霁登上公交车。 她习惯坐在后面,方便观察上下车的乘客。早班公交上只有司机,颜霁往后走,在紧靠后车门的那排坐下。 颜霁从包里拿出速写本,翻开最后一页将锻炼计划写上去,然后翻到最前面看了看基站铁塔和官桥村两幅画。 颜霁若有所思,翻开新的空白页,一边回忆养羊场,一边拿笔涂涂画画。大致勾勒出场景结构,颜霁也没打算细画,笔尖移到门口招牌处,写下——羕富养兰 笔尖一抖,“羊”字的第三横在纸上拖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像一条扭曲的线虫。 那股熟悉的感觉再次笼罩,颜霁的四肢僵硬无法动弹。脑海中婴儿哭声凄厉——“哇!哇哇!” 这次,颜霁意识清醒。 她就像站在沙滩上,浪潮忽然奔涌而至,身体被海水冲的摇摇晃晃无法控制。巨浪一波高过一波,却始终没有能淹没颜霁的头。 -- 第53页 婴儿的哭泣还在继续,哭的撕心裂肺。 公交车前门打开,一个二十几岁女人怀抱婴儿上了车。 孩子很小,脸皱巴巴的泛红。 睡得很香。 紧随其后是个中年妇女,她也抱着一个婴儿,因为双手提着东西,婴儿几乎是被她夹在腋下。大概很不舒服,婴儿扁扁嘴,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珠直勾勾看着颜霁。 颜霁猛地攥紧手里的速写笔,脑中婴儿凄厉的哭声刹时消失。颜霁重新控制身体,她飞快扭头查看。 清晨五点半的街道,天空灰蒙蒙的亮, 公交车停在妇幼站,绿色站台上还有三个人。三十几岁的职装女性,身边跟着十一二岁的女孩,应该是母女。还有一个玩手机的女孩,低着头看不清脸。 哗啦一声,公交车门关上。 颜霁的目光扫视另一边。 别说哭泣的婴儿,早晨五点多的大街上人都没几个。距公交车最近的私家车在一百多米开外的路口等红路灯,即便有小孩哭,声音也不可能传过来。 公交车缓缓启动,一老一少俩位女性在低声说话。两个婴儿被她们裹在薄毯里,看不清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空气里漫开一股奶腥味,渐渐浓烈,有点臭。 颜霁看着怀抱婴儿的年轻女人,眼睛微微眯起,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鹏欣丽园南门站~请提前按铃,下车乘客请携带好物品……” 到了周叔叔家,颜霁站在门外,聚精凝神感应半天,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看来我这个异能不是很靠谱。 颜霁默默拿出手机,给老妈发了条短信。过了一会,赵芸荷趿着拖鞋打开门,脸色不是很好看。 “妈。”颜霁乖巧的喊了一声,将周明的工作证递过去,“昨天不小心把周叔叔的工作证拿错了。昨天太晚,怕你们睡了。” 赵芸荷接过工作证:“你还知道送过来,要不然老周今天上班怎么办。怎么大了反而糊里糊涂,以后嫁人怎么办,昨天……” 颜霁不等老妈兴师问罪,连忙将左手的塑料袋奉上:“我看你们小区门口烧饼店人挺多,擦酥、荠菜、葱油和龙虎斗的各买了一个。” 颜霁今天穿了一件浅色连衣裙,头发披散,和赵芸荷记忆里她十几岁上高中的时候没区别。眉疏目淡的温和五官,配上温和真挚的笑容,任谁也不忍心凶她。 赵芸荷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接过女儿孝敬的早点。 “妈。”颜霁问,“上次你说王晓萍生了一对双胞胎?你怎么知道的?” 赵芸荷诧异:“你不是不爱跟她玩吗?” 颜霁尴尬的笑了笑。 王晓萍跟她是初中校友,两家都在东风菜市场讨生活,按理说两人关系至少熟稔,但颜霁根本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倒是有段时间,王晓萍非常黏颜霁,恨不得像影子一样寸步不离。 “随便问问,我路上看见个人,有点像她。” 颜霁脑海里回荡起想起婴儿的凄厉哭声,后颈发凉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赵芸荷撇撇嘴,嫌弃的说:“这家人啊,妖的很,你看见离远点。” 颜霁点头:“嗯,妈,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芸荷酝酿了一夜,寻思怎么好好说道说道女儿,见状穿着拖鞋睡衣追出门:“你干什么去啊,总理都没你这么忙,让你交朋友你……你等等你等等,站住。” 颜霁一连下了七八节台阶:“妈,我有个朋友在家……” 赵芸荷急了:“在家?!” 颜霁赶忙解释:“女的女的。妈我先走了,对了,你最近就别过来了。” 赵芸荷等着女儿的背影:“什么朋友这么金贵。” 颜霁听见老妈抱怨,心想:晏总是挺金贵的。 想到晏灯,她扬起嘴角琢磨:最近遇到的事情都挺奇怪,还真有点妖。晏灯肯定知道的比我多,回去问问她。总觉得晏总还藏着小秘密。 颜霁想着走出小区。 她不知道,她刚离家没几分钟就有客上门。 ... ... 茶色车玻璃后一双眼睛看着颜霁登上公交车,司机拿起副驾驶座上的箱子,推开车门。 争光新村十二栋的老旧楼梯口,西装革履的男人拾阶而上,稳健从容的脚步声响起。 “叮咚~叮咚~~” 景星依旧那副装扮,三七分短发一丝不苟,烟灰色三件套西装笔挺服帖,系带皮鞋锃光瓦亮。 他手提着白色方箱,见到看门的晏灯,恭敬鞠躬:“小姐,打扰您休息了。属下十分担心,所以冒昧登门。” 晏灯撇了他一眼:“盯我盯这么紧。” 景星年近五十,年纪能做晏灯的父亲,面对奚落,他依旧神情怡然如常:“属下只是担心小姐,别无他意。” 晏灯哂笑一声,转身往屋里走:“别堵在门口。” “是。”景星将长柄伞挂在楼梯扶手上,抬脚迈进颜霁家。 晏灯披着蓝色薄毯,走到沙发边坐下,手肘搁在扶手上,毯子一角随之掀起,露出皓腕滑腻如脂。 她坐着,神情居高临下的看着景星,下颚微扬,示意他有话就说。 景星从西装口袋里拿出药盒放在茶几上,退后一步,弯腰行礼:“属下失职,昨晚没有保护好小姐。” 晏灯瞥了眼茶几上的药盒,微微勾起嘴角。她睫羽低垂遮住眼,让景星窥探不到她的神色。 -- 第54页 屋里沉寂片刻,景星斟酌着将手里的白色箱子放到晏灯脚边,恭敬的说:“属下想小姐可能需要这个。” 晏灯瞥了眼地上的恒温箱:“我说过,猜测,揣摩,但不要试探。” “属下不敢。”景星一手搁在腹部,一手背在身后,腰杆笔直折下,“属下之前有失礼之处,实在责任所在,请小姐惩罚,也请小姐体谅一二。” 晏灯的指尖轻敲扶手:“我当然体谅,你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管家,你是整个康沃尔的管家。我只想知道,现在呢?” 晏灯的手从蓝色薄毯里探出,捏着一截银色金属管。 景星缓缓抬起头。 景星梁笔挺而嘴唇薄锐,硬朗的线条绵延到棱角分明的下颚,使得五官极具压迫感,但身上有种风度翩翩的气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十分得体,让人舒服。 然而此刻,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宛如疯癫而冷静的宗教徒,嘴巴开合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往蹦:“这,一直是属下期待的。” 晏灯眉头一挑:“是么。” 景星盯着晏灯的目光如熊熊燃烧的火焰,那股狂热渐渐从他眼底一直蔓延到脸上,扯出一个大大的怪异笑容:“是啊,我一直坚信着,您才是康沃尔最合适的继承人。这么多年来,以您制定的试验标准,再也没有合格者。他们死的死疯的疯,只能您、只能您……所以属下选择亲自陪同您来这里。” 晏灯也笑了,眼底翻涌着肆虐:“难道不是因为我有一张适合出现在这里的东方面孔?” 景星态度不卑不亢:“我很高兴,您有这份野心。更高兴您拥有匹配野心的手腕和能力。我愿由您驱使,只做您一个人的管家。” 晏灯微微颌首:“我需要你。” 景星毕恭毕敬的一礼:“这是我的荣幸。” 晏灯单手打开茶几上的药盒,拿出胶囊放入口中:“你对康沃尔的了解远胜所有人,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康沃尔总部那边目前依旧维持平衡。正如您所认为的那样,他们对小姐此行并不重视,也不看好。” 景星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一开口就侃侃而谈:“现在小姐拿到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必定会让他们大吃一惊,也会更加重视小姐。这一点有利有弊。但白人的面孔出现在这里非常显眼,而他们舍不得这里种种机遇,最后还是会妥协,届时您可以要求境内所有的资源。” “不行。” 晏灯直接否决:“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有多珍贵你应该知道,虽然我不需要,但可以作为筹码。” 景星开口解释:“小姐,能兑换的才是筹码……” 话未说完,景星只觉脑中如遭电击。他四肢抽搐,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英俊的脸扭曲变形。 晏灯眸中杀意翻涌,如荒原上的飓风般肆意疯狂:“是不是在你心里,这十几年,我只是从一个不愿使用异能的小姑娘,变成一个滥用异能的小姑娘,嗯?” 景星身体蜷缩单膝跪在地上,口中艰难说道:“……属下,不敢。” 话刚说完,景星浑身一抖,踉跄站起来。 晏灯打开恒温箱,将那节银色金属管放进去:“配给我一个开车都不稳的光头,就想要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不要说境内,就是整个东亚还剩下多少能用的势力,我不清楚,康沃尔的大管家不清楚?” 汗珠顺着鬓角白发滚落,景星垂眼不语。 晏灯口气嘲讽:“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何必要你这个管家。” “属下尽力。” “还有,想办法从康沃尔调两个人过来。” 景星始料未及:“您有合适的人选?” 晏灯不甚在意:“愿意过来就行。” 景星极力劝道:“小姐,我们将会为此承担风险。属下建议您挑选相对熟悉的朋友。” 晏灯目光冷幽,低低嗤笑:“我在康沃尔有没有朋友,大管家会不清楚?” . . . 颜霁回来时候,景星已经离开。 屋里静悄悄的,颜霁拧着门把手缩进锁舌,慢慢将门合上,然后才松开门把手。 换上拖鞋,她蹑手蹑脚走进厨房,将手里大包小袋放在桌上,拿出手机一看才六点半,想着晏灯累了一夜让她多睡会。 晏灯推开卧室门,看见颜霁在拖地。 颜霁赫然,笑着解释:“这两天乱七八糟事情太多,所以一直没空打扫卫生。” 其实家里挺整洁,瓶瓶罐罐纸稿垃圾都收拾干净了,只是很正常的落了一层轻尘。 颜霁见晏灯左右打量,心中暗暗庆幸,养羊场那夜惊心动魄,第二天从派出所回来,自己还是打起精神吧瓶瓶罐罐和画稿垃圾都收拾干净了。 晏灯皱起眉头,心想应该让景星打扫干净再走。 颜霁见晏总皱眉不语,转移话题:“我买了早饭,你洗脸刷牙吧。我给你拿好毛巾和牙刷了,都放在台子上。” 晏灯没去洗手间,反而走进厨房。 颜霁跟着进来:“馄饨容易烂,我就没买。有麻团、油条、烧饼、包子,我看你不喝豆浆,买了两罐牛奶,都是挑的生牛乳。” 晏灯歪头看着颜霁。 颜霁摸了摸脸:“怎么了?” 晏灯摇摇头,一言不发走向洗手间,留颜霁一个人站在厨房里怀疑自己脸上沾了灰,抽了张面纸擦了擦,还是不放心的拧开水龙头。 -- 第55页 等晏灯出来,颜霁已经将早点袋子都打开,牛奶罐插好吸管,碗筷摆放合适。 晏灯拿起牛奶罐,咬着吸管想了想,称赞了句:“很贤惠。” 颜霁一口豆浆差点呛住,连忙抽了两张面纸擦了擦嘴角:“别骂人,我只是服务行业做久了。” 晏灯不解的看着她。 颜霁掰了半根油条,撕成一小段一小段泡进豆浆里,抬眼见晏灯表情怪异,忍不住打趣:“大人,时代不同了。听不懂吧,晏总您要多上网见识见识,跟上时代的潮流。” 晏灯拿起颜霁放在塑料袋里的半根油条:“那你多带我见识见识。” “没问题。”颜霁夹起一块油条放进嘴里,时间把握的正好,油条酥脆稍微软烂,轻轻一咬,“咔嚓”声中豆浆汁充实口腔,“唔,那就先从患上手机依赖症开始吧。” 晏灯看着她,一直看到痴迷早点的颜霁吃完碗里的油条心满意足的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露出疑惑的表情,晏总才悠悠然的说:“你跟别人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颜霁一愣,下意识的端坐好,斟酌用词的解释:“抱歉,我……” 晏灯抽了张面纸替她擦拭嘴角:“抱歉什么,我又不找你点单。” 颜霁失笑,接过面纸:“我好歹做到副经理,要是一直留在那里,说不定现在已经管一家店了,能给你薅点羊毛,就是免费餐券。” 晏灯喜欢听她说话,顺着问:“免费餐券?” “嗯,就向我去找纪董,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逢年过节给要派出所税务局这些地方意思意思。”颜霁说完举起豆浆,笑靥暖阳,“来,庆祝我们死里逃生,两次。” 两人碰杯,一个拿着牛奶瓶,一个拿着豆浆杯。金色阳光,顺着老小区斑驳的墙壁洒进屋,映在她们彼此轻柔的目光里。 外面有汽车在鸣笛,路中间蹲着不愿上补习班的小孩,晚起的上班族顶着黑眼圈拼命按喇叭。劝的、骂的、路过的,搅合成一团。 喧哗吵闹的人间烟火,烦人又鲜活,是树影下的蝉鸣,是积雪后的吱呀,是烫舌头的美食,是颜霁刚想聊聊两人最近遭遇时响起的铃声。 颜霁拿起手机,是妈妈发来的微信。颜霁点开一看是张朋友圈截图—— 王小小小萍: 金童玉女,儿女双全 我好幸福o(* ̄▽ ̄*)o 【照片】 照片是两个小婴儿,婴儿身上的毯子颜色花纹跟颜霁今天在公交车上看见的一模一样。两个婴儿似乎躺在王晓萍的怀里,能看见她一只手捏着一叠鼓鼓当当的大红包。 两个孩子脸皮有些皱,但粉粉嫩嫩透着红润,圆溜溜的眼睛直视前方,似乎在看镜头前的人,表情懵懂纯净。 颜霁仔细端详照片,没看出任何异常。她将手机递给旁边的晏灯,想将公交车上听见婴儿哭声的事情讲给她听。 晏灯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有点丑。” “还行吧。”颜霁瞥了手机一眼,老手机从侧面屏幕有些灰,“小孩刚出生的时候都……” 晏灯见她脸色不对:“怎么了?” 颜霁笑容僵硬:“它在看我。” 第27章 晏灯手指一按侧键,手机黑屏:“看不见了。” 颜霁忍俊不禁,接过手机打开左看看右看看,这次婴儿没有转动眼珠看向自己,不知道刚刚是不是错觉。 颜霁向晏灯说了公交车上的事情,晏灯鼓动她去看看。颜霁迟疑:“按照最近的经验,我不宜出门。” 晏灯却问:“昨天你掰着手指数一二三四,第五条是什么?” 颜霁与她对视一眼,恍然大悟:“也好。” 颜霁给妈妈回了一条消息,问了问王家的情况。此时老周已经上班,赵芸荷在家正无事,立马回了条微信:她爸妈仗着家里那套老房子,老早就不开店在家打牌,欠了好多钱到处躲。他家姑娘以前还跟过一个外国人,你记得不,听说被人家甩了。 隔着屏幕就能想象出老妈满脸跃跃欲试的八卦表情。 颜霁没问王晓萍现在住哪,而是曲线救国找赵小兵打听了一下。赵小兵见她非要去,就说要一起去看看。 颜霁下意识看向晏灯,见她没表示便同意赵小兵一起去,毕竟自己跟王晓萍实在不熟,有赵小兵还能活络一下气氛。 收拾好碗筷,颜霁打了个哈欠,瞌睡虫上头困得不行。这一觉睡到下午,颜霁推开卧室门,晏灯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她穿着颜霁的短袖睡裙,光脚踩在茶几边缘,小腿光洁白皙,线条纤细。那本《物理化学讲义》摊在膝头,已经看了一半。 “我要喝水。” 颜霁笑道:“您真会差事人,我不起床你就不喝水了?” 晏灯指尖翻过书页:“嗯。” “……” 颜霁走向厨房。 给晏灯倒了杯水,颜霁换好衣服出门面试外卖工作。还没出门,接到闪电汽车租赁公司王总电话,说保险公司调查汽车丢失的事情,让颜霁赶紧去一趟公司。 配合保险公司调查完毕,颜霁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买了两份凉皮和半只烧鸡带回家。颜霁在家等赵小兵,结果赵小兵打来电话,说道上的哥们找他有事,今晚没空去王晓萍家。 挂了电话,颜霁说:“我们自己去吧。下午回来的时候我去妇幼医院转了一圈,没听见小孩哭声,问题应该还在王晓萍家孩子身上。” -- 第56页 颜霁待人温和,做事却一向果决。 晏灯正在研究凉皮,随口应了一声:“好的。” 颜霁拆开烧鸡的纸盒,推到她面前:“我能感觉到那个婴儿哭的很悲伤,你说我的超能力会不会是心灵感应?读取脑电波?” 晏灯用筷子蘸了点凉皮的汤汁,尝了一口,不辣。 颜霁一边挑凉皮里的花生米吃一边继续:“我在网上查了查,说各国在试验脑电共频网络计划。你说我会不会是官方实验体?一直活在监控中?” 晏灯见颜霁仰头寻找摄像头,只好解释:“脑电波引起的电压变化是微伏数量级,微弱、复杂、不稳。据闻所知,目前军用试验级别BCI机器才能做到非接触、近距离精准捕获,且只能做到简单信息解码。” 颜霁好奇追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看见一个微笑,可以判断是友好还是讽刺。”晏灯将花生米剔出到颜霁碗里,“但不会知道,对方在考虑如何开口邀请你明天去旋转餐厅共进晚餐。” 颜霁笑说:“直接开口,现在就走。” 晏灯抬眼望向颜霁。她眼眸幽亮,目光深邃,看的颜霁莫名心虚:“咳,不过我们市没有旋转餐厅。咳,你的意思就是国家现在也没掌握这项技术?那我就是真有超能力。” 晏灯挑起一筷凉皮:“你确定有?” 颜霁:“……” 两人吃完晚饭,先去超市买了一套婴儿用品礼盒,然后打车前往王晓萍家。 按照赵小兵给的地址,下了车颜霁发现挺眼熟,就在原先自己家卖菜的东风市场附近。 “变化太大了。”带着晏灯绕了半天,颜霁才找到地方。这里是一处城中村,位于几栋高楼大厦之后。 进去的路在一个停车场后面,路上拦了几道钢丝网,被人剪出了大洞,足够开着电瓶车通过。 颜霁见里面拆迁拆了一半,断瓦残垣垃圾遍地,黑漆咕隆路都看不清,于是扭头对晏灯说:“要不,你就别去了。我跟她也不熟,看看就走。你到那个奶茶店等我好不好?” 晏灯扭头见奶茶店窗明几净,灯火通明,坐在窗边视野极好:“注意安全。” “放心,城中派出所到这走路只要五分钟。” 颜霁右手领着婴儿用品十件套礼盒,左肩挎着单肩包,穿过钢丝网,沿着碎砖破瓦的小路往里走。 两侧是推土机推倒的成果。一间间承载悲欢离合的房屋,在钢铁机器轰隆声中轰然倒塌,青砖红砖水泥瓷片门框窗户堆叠在一起,在夜色中形如一个个巨大的、灰蓬蓬的坟包。 某些植物能从这些坟包的缝隙中伸出,随着工程搁浅茁壮成长。稀疏的植物没有带来生机,反而越发显得荒芜。它们在闷热的晚风中摇曳,像里面有个阴差在摇动招魂幡。 “喂!” 有个砖瓦堆后面钻出个瘦瘦高高的人影,天黑看不清脸,像个影子站在那里,哈腰伸头,手插裤兜:“美女,干嘛呢?” 颜霁回答:“老同学生孩子,我来看看。” 瘦高黑影发出一声谄笑:“哦,我知道我知道,徐勋他媳妇嘛。美女,你怎么跟他们家有来往,那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颜霁笑了笑,抬腿往前走。 瘦高黑影见状叫道:“哎,哎,你别不信,他们家是找死,过不了今晚。” 颜霁不理会。 要真有鬼怪神魔因果报应,瘦高黑影这种嘴贱爱挑事的早接受教育了。 她走了十几步,扭头一看瘦高黑影没跟过来。挺奇怪的,一般这种性格的人恨不得跟到别人家里,看来王晓萍和他老公徐勋家里也不好惹。想想不奇怪,这片拆的七七八八,留下的肯定都是些钉子户。 王晓萍住在防疫站家属楼,那是七十年代的老建筑,三层筒子楼,一层共有一条走廊。 颜霁眯眼看去,不由心中叹为观止。黑暗中的那栋家属楼已经被铲平掉三分之二,断壁之处墙面凹凸,钢筋狰狞。旁边歇着一台推土机,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 剩下三分之一的危楼,耸立于废墟之间。楼顶红旗招展,墙上贴着巨大的毛爷爷半生照,间隙之间挂满白底黑字的横幅。 颜霁迟疑了几秒,抬步走近危楼。楼前一块大水泥块上摆着一个黑色香炉,插着三根线香冒着点点红光。 颜霁试探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吗?” 一楼生锈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屋里黑漆漆的也看不真切,隐约看见门缝里站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太太:“你是?” “我是王晓萍的老同学。”颜霁慢慢走过去,“过来看看她和孩子。” 老太太没听真切,猛地探出头:“看孩子?” 颜霁闻见一股臭味传来,停下脚步抬了抬手里的礼盒:“嗯,来看看孩子。” 佝偻老太太站在门里嚷嚷:“怎么就你一个人?” 听到对方有些埋怨的口气,颜霁微笑道:“他有急事脱不开身,我就一个人来了。” “什么?脱裤子?” 颜霁哭笑不得:“他有事,来不了。” “哦。”佝偻老太太咕噜一声,“你等等。” 颜霁站在原地,隔着门缝看老太太身体怪异扭动,两只手在身上抓来抓去。过了片刻,佝偻老太太走出来,手里抓着一把钥匙,挪动小脚走上楼梯。 -- 第57页 颜霁这才注意到,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缠绕着七八道铁链。铁链绕过楼梯扶手,勾着对面墙上的大铁丁。 颜霁心想: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钉子户。 佝偻老太太解开铁链:“你上去吧,不要抱错我乖孙。” 颜霁侧身小心往上走。走近老太太,颜霁闻见一股恶臭,耳边听见“嗡嗡嗡”的声音。脸上发痒,她抬手按了一下。 颜霁不敢停留,加快脚步上了楼梯,侧身从老太太身边走过。 她不清楚王晓萍住在二楼还是三楼,走到二楼往上一看,通往三楼的楼道上砌了一道水泥墙,封的严严实实。 颜霁抬起手,借着月光看见指尖一个黑点,似乎是某种飞虫的尸体。可能就是这个东西刚刚撞在脸上,所以感觉有点痒。 楼下的动静已经惊动楼上人,二楼一户推开门,是个穿白汗衫的男人,高高壮壮年纪不大:“奶奶,人来了?” 楼下佝偻老太太在楼下回应:“嗯,她一个人来的。” 白汗衫男人看见站在楼梯口的颜霁,眼睛一亮:“哎呀,大美女,请进请进。” 颜霁可不想搞乌龙,礼貌询问:“你是王晓萍的丈夫,徐勋?” “是是是。”男人连连点头,推开大门,“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不然我就去接你了。快请进。太客气了,还带什么东西。屋里有点乱哈,随便坐。” 屋里何止有些乱,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虽然陈设简陋,但居然装了投影仪,正在放去年大热的电影《天降亿万》。沙发两边堆满杂物,中间位置深深凹陷。可能有人长期坐在那里看片子,日积月累把沙发垫子坐塌了,导致像有个隐形的人一直坐在那里。 茶几上堆得都是垃圾,饭盒、火腿肠皮、零食袋、果核,还有吃了一半的鸭架鸭脚,冰镇啤酒。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烟灰被窗外的风一吹,漫天洒雪花。 空气浑浊酸臭,颜霁快要窒息了。 徐勋抱开椅子上的衣服,殷勤的说:“坐。” “没事,不用客气。”颜霁凝视感应,没听到婴儿哭声,便对徐勋说,“主要是来看看王晓萍和孩子。” “是是是,看看孩子。”徐勋连连点头,上前推开卧室门,朝里面嚷了一句,“醒了没有,人家来看了。” 徐勋扭头对颜霁堆笑:“我给你抱出来。” 颜霁心中一惊,微笑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进去,看一眼就行了。” 徐勋忙侧身让开,颜霁走进卧室。 第28章 卧室里空气同样浑浊,更多了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有奶腥味,有臭味。 窗外一阵阵热风吹进,携了昏黄月光,让人勉强能看清无灯的卧室。 房间空间逼仄,一张布艺床挤得满满当当。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仰面躺在布艺床上,身边两个婴儿睡的香甜。 颜霁定睛一看,躺在床上披头散发一动不动的人,就是她在公交车上看见的年轻女性。 颜霁走到床边放下礼盒,从单肩包拿出红包,弯腰递给床上的王晓萍。没等颜霁说客道话,王晓萍一把接过红包,两个眼珠子像上了油一样乱转。 颜霁笑了笑,后退小半步,后背几乎贴到衣柜。 赵芸荷说她不跟王晓萍玩,的确有这么回事。颜霁待人一向温和礼让,可也受不了王晓萍。因为初中那会,大家还是十二三的半大孩子,王晓萍就是个将“市侩”写在脸上的小姑娘。 这点没变,现在还多了些神经质。 颜霁心里叹了口气,客气的说:“气色挺好。” 徐勋凑过来:“美女,你看看孩子。” 王晓萍笑的裂开嘴:“孩子在睡觉呢,你也不给人倒杯水。把你爸喊过来,他要不要再看他孙子一眼。” 徐勋为难:“他下来一趟太麻烦了,再说我还没跟他说呢。” 王晓萍翻了个白眼:“那你还不快去说,别回头闹。把灯开了,黑漆马糊的人家哪看得清孩子。” 徐勋嘀咕着往外走:“行吧,我把投影仪关了,这太阳能发电机功率太小……” 见丈夫徐勋出去,王晓萍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抓住颜霁,压低声音问:“他没来?” 颜霁没想到赵小兵和王晓萍关系这么好,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王晓萍这么暧昧的口气,是人都听出不对劲。 王晓萍见颜霁不说话,拽着她往床上拖:“你看看我的孩子,你看看我的孩子,漂亮吗?是不是特别漂亮?” 颜霁看看向熟睡的婴儿:额头皮肤还有些皱,脸蛋肉嘟嘟的,鼻子尖细,耳朵小巧,勉强还算可爱。 她刚要点头附和年轻母亲的虚荣心,突然想起晏灯评价“有点丑”,没忍住差点笑出来,心道还好没带她来,指不定晏总“口直心快”说出惊人之语。 王晓萍见颜霁盯着孩子看,不由更加得意:“算你有福气,这可是神子,神子啊。” 绳子? 颜霁没能领会。 王晓萍拽着颜霁手腕,眼珠乱动,神情陶醉:“神赐给他的权杖和黄金戒指,当他加冕为王,他使动物和人类长生不老,使江流奔流不息,使草木永不……” 颜霁听得寒毛直竖。 漆黑卧室,凌乱的床上,王晓萍披头散发,双手虚抱,抱着一团空气摇摆身体,兀自念着:“神赐给他的权杖和黄金戒指,当他加冕为王,他使动物和人类长生不老……” -- 第58页 王晓萍迷醉的哄着怀中虚拟的婴儿,而她的两个孩子无声躺在旁边,其中一个缓缓睁开眼睛。 “神赐给他的权杖和黄金戒指,当他加冕为王……” 一个身影冲入房间,正是王晓萍的徐勋。他一把甩开王晓萍的手,怒骂道:“又发什么疯!” 可能顾忌有客人在,夫妻俩没吵起来。王晓萍缩回床上,徐勋赔笑着请颜霁出去:“哎吆,让你看笑话了。孩子没问题的,孩子没问题的。” 颜霁又看了一眼床上母子三人,抬步走出卧室。 她没想到,两个婴儿没有异常,王晓萍倒是精神混乱,看起来很不对劲。 徐勋反手带上卧室门,脸色懊恼带着恼怒。 颜霁试探的问:“王晓萍这是?” 徐勋抓抓脸颊:“唉,喝水塞牙缝,倒霉催的。你看我家里这情况也知道,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拆迁钉子户嘛。她在医院生孩子,我也不敢走。你前脚刚离开,拆迁公司那些王八蛋后脚就把房子推了。” 徐勋拍了自己一个耳光:“反正这事赖我,我要是在医院陪她,晓萍也不至于害上产后抑郁症。” 颜霁表示理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是啊。”徐勋喉咙里嘿笑了一声,嘴角裂开到腮帮露出一个狼笑,“美女,你打算出多少钱?” 颜霁抬手搭在单肩包上:“嗯...你的意思是?” 徐勋撩起白背心挠肚皮,配上两只招风耳一脸嘿嘿的笑,活像电视剧里的猪八戒:“按你们行规好啦。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 颜霁瞬间明白,心头凉了半截。王晓萍是精神有问题,徐勋是良心有问题,竟然要卖孩子。真是可怜那一对龙凤胎,摊上这样的爸妈。 颜霁佯装思考:“孩子是白白净净的,不过你老婆这个……”颜霁抬起手,点了点太阳穴。 徐勋急道:“孩子没问题的,这臭娘们在外面不学好……咳,她产后抑郁症,她老爹老娘精明着呢。这俩孩子肯定没问题。” 颜霁似信非信,打开单肩包拿出手机:“那我得问问,万一上家知道了不要,可就砸我手里了。” 徐勋哎了一声:“没信号的,王八蛋拆迁公司装了屏蔽器。TMD,老子玩游戏只能去网吧。” 颜霁打开手机,的确没有信号。她本想给给晏灯发个消息说明情况,自己留在这里偷偷录音拿到证据回去报警。现在只能先想办法离开,不然一会真人贩子来了,恐怕会有危险。 “还真没信号。”颜霁假意摆弄手机,悄悄将录像、录音软件打开,“钱的事情,是大事,对吧?货砸我手里怎么办。” 徐勋就是个混子,最多会点察言观色,压根没听出颜霁因为紧张措辞习惯的改变,反而见颜霁似笑非笑,有些急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哥我手上好几家要孩子呢。” 颜霁依旧面带微笑:“货比三家,价比三家,正常。我看两个孩子都挺好,我去打个电话问问上家,应该没问题。你家没有网怎么不早说,我还得打个电话让朋友送钱来。” 徐勋殷切说:“我陪你,等会,我拿个电筒。” 颜霁正要找借口拒绝,就听外面传来人声,佝偻老太太正跟对方说话,问答之间听得出是另一波“买货的”。 颜霁心里倒也不慌,听徐勋口气,他没在外面少打听卖孩子的事。颜霁瞥了一眼徐勋,见他神情放松面带喜悦,料定这家伙今天肯定是约了好几家买主,准备抬价呢。 “美女你等等啊。”徐勋朝颜霁说了一声,迫不及待的出门迎客。 颜霁点点头:“没事,你去吧。” 徐勋一离开,屋里静悄悄的。颜霁站在客厅中间思考对策,决定等会想办法拍下人贩子的照片。这栋危房四周一片废墟,但外面可是闹市区,肯定到处是监控。有了照片,警察抓人肯定方便。 此时,卧室的门缓缓推开。 一只眼睛透过门缝观察颜霁。 颜霁敏锐察觉到异样,转身看去。 门缝渐渐拉大,披头散发的王晓萍站在黑暗里,睁着一双眼珠乱动的眼,裂开嘴低低的笑:“我认识你……” 颜霁心头乱跳,口气冷静回道:“刚刚怎么没认出来,以前不知道你远视。” 王晓萍有点懵,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颜霁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骂道:“你这个臭/婊/子来我家干什么!” 王晓萍的声音尖锐刺耳,简直要把屋顶掀翻,楼下众人闻声,齐齐扬起脖子往上看。 昏暗的客厅里,只听颜霁语气平常的说:“听说你要卖孩子,我来看看。” 王晓萍气得腮帮扭曲,咬得牙齿咯咯乱响,却将声音压得极低:“臭/婊/子,抢我男人还想抢我儿子!做梦!我草NMD!” 颜霁颇为无语,心道跟这些人沟通真困难,想晏总。 颜霁侧耳凝听外面动静,楼下似乎又来了两个人,隐约听见说是“来看看孩子”。先来的似乎不乐意了,嚷嚷着问徐勋什么意思。徐勋打哈哈领着两拨人上楼来了。 颜霁看着王晓萍,气定神闲的问:“你想卖孩子?徐勋约了好几个卖家,你能保证他卖给哪个?万一你等的人还没来怎么办?” “你胡说什么,你个……” 颜霁拧了拧眉头,突然心里有些烦躁。徐勋当然不是个东西,但王晓萍婚内出轨怀孕生了双胞胎,又让情夫伪装人贩子来买孩子,这番操作也是迷的很。 -- 第59页 她直接打断王晓萍:“徐勋看出孩子不像自己吧?你们俩都是招风耳,孩子鼻头很尖还有点勾,眉毛压眼,跟你们长得可不像。” 王晓萍脸色巨变,神经质的眼球转得更快,看得人揪心,怕下一秒她这俩眼珠子啪嗒掉地上,只余两个空荡荡的血眼眶。 外面声音渐近,徐勋已经领着人贩子们走上二楼。颜霁看着王晓萍,王晓萍不知道在看哪里,脸上肌肉神经质的抖动。 颜霁继续施压:“我对你的事情没兴趣,你最好自己也保持安静。” 走廊上徐勋的声音传来:“兄弟你放心吧,不会塌的。这边,家里地方小,你们……” 王晓萍恶狠狠剐了一眼颜霁,“嘭”的一声关上卧室门。 颜霁转过身,面向门口方向。她想看看,王晓萍的姘头长什么样。听刚刚楼下的说话声,感觉非常耳熟。 徐勋走进屋,先是对颜霁谄笑,扭头说:“兄弟,进来吧。家里有点乱,随便坐。给你们介绍,这位美女也是道上朋友,你们说不定还认识……” 后面陆续走进来几个人,第一位四十多岁,脸上匪气很重。第二个人高马大,头顶快要碰到门框,他弯腰低头走进屋,一抬头愣住。 颜霁也愣住。 居然是赵小兵。 第29章 徐勋等的人贩子,竟然是赵小兵! 颜霁的心脏猛地一震,头发阵阵发麻。随着肾上腺素分泌,血液流动加速,她的呼吸重了一分,神情从容的说:“你好。” 因为兴奋,颜霁的瞳孔开大肌收缩使瞳孔散大,那双一贯温和如水的眼,此刻有种……赵小兵莫名打了个寒战。 一旁的徐勋插话:“哎呀,感情都认识?那好那好,都自己人甭客气。” 徐勋抱起沙发上的衣服扔到阳台上,殷切招呼几人:“坐,坐,别客气。” 率先进来那位四十几岁,脸上匪气很重的男人嘴里咬着烟:“姓徐的,你什么意思?一货卖两家还不够,还要卖三家?这事谈不成了,小兵,我们走。” “哎哎。”徐勋慌忙拉住三哥,“三哥,别啊别啊。三哥,我这事真不赖我……” 三哥怒了,两道浓眉倒立:“别踩我拖鞋!” 徐勋连忙退后松开三哥,绕到门口张开双臂拦住:“三哥三哥,刚那几个人我不是赶走了吗!三哥你看你急得满头大汗,我给你开空调,你先坐,先坐。” 这边正拉扯着,楼下又响起说话声,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拉拉扯扯的两个人停下,竖起耳朵听楼下说话。 “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孩子……之前跟王晓萍女士聊过,我们谈的挺好……也是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徐勋一脸陪笑:“三哥,我下去看看。” 说着不等三哥反应,他拔腿就往外跑。客厅里留下颜霁、赵小兵、三哥。 赵小兵疾步凑到门边,盯着徐勋离开的背影。三哥冷冷盯着颜霁,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匕首,大拇指缓缓擦过锋刃。 赵小兵扭头一惊,低喊:“叔。” 三哥惊的手一哆嗦,大拇指立马见红,拉出两厘米的伤口,疼得他“哎呀”一声松开匕首。 颜霁看着匕首笔直下坠,插在三哥夹趾拖鞋窄窄的鞋面上……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颜霁都替三哥捏把汗。 三哥更是吓得不清,大大喘了口气,弯腰要去拔匕首。匕首尖尖插入鞋面皮革只有一毫米,三哥这么一动,匕首晃都不晃,直接倒下。 “唔……唔唔!” 赵小兵死死捂住三哥的嘴,三哥委屈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颜霁的手从单肩包里拿出,低声问赵小兵:“你来干什么?” 赵小兵同时急道:“你怎么在这里?” 颜霁朝卧室示意了一下:“来看王晓萍。” 赵小兵彻底懵了,低骂一声:“靠!” 三哥从赵小兵手里挣脱,跟着低声骂:“小兵,你给叔找的什么活,要闷死你叔我呀。” 赵小兵一脸尴尬,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叔,你怎么这么多汗。” 三哥怒道:“刚才是吓得!这会是疼的!” 颜霁看出端倪:“拆迁公司找你们来的?” 赵小兵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花板:“徐勋他老子徐独眼可是狠角色,摆了一屋子煤气罐,还把去三楼的楼梯用封起来了。” 颜霁想起上楼时看见三楼楼梯口那道黑漆漆的水泥墙,心中了然:“你们借口买孩子混进来想干什么?” 赵小兵说:“拆迁公司的人,徐勋都认识。他们想让我们进来摸摸情况,最好能把他们弄晕,然后抬出去,把房子拆了。”赵小兵提起手里无纺布袋,里面放着两瓶白酒。 颜霁了然:孩子不是大白菜,找个小区门口就能卖。拆迁公司不少人都是混混,上班也是混口饭吃,徐勋家做了这么久钉子户,徐勋跟他们肯定熟络,没准平时还一起打游戏。徐勋向他们打听卖孩子的事情,只是没想到拆迁公司的人会将计就计。 赵小兵听外面动静,低声说:“人贩子跟毒贩子一样狠,被他们发现就完了。我们找借口都走不了,他们肯定怕我们趁机报警。一会找机会冲出去。” 颜霁问他:“拆迁公司答应你多少钱?” -- 第60页 三哥抢白道:“二万,我们一人一万。” “还可以。”颜霁抬手示意两人,“他们上来了,坐吧。” 赵小兵有些茫然,然而徐勋已经带人走到门口,他只能硬着头皮坐上沙发。 徐勋满面春风,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男人穿浅粉短袖衬衫,腋下夹着公文包,手腕一只金色手表。女人穿的整洁得体,手里领着奶粉礼盒。她笑容亲切,就是有些龅牙。 这一男一女两人都是四十左右的年纪,脸上一股经过社会打磨的圆滑。 徐勋引这对男女入座,自己进房抱孩子。 赵小兵听他爸说过,人贩子不同干其他活的,很多都是慈眉善目,但从没真正打过交道。他心里紧张,搓搓掌心,偷偷看向颜霁。 颜霁正被龅牙女人拉着说话:“哎呀,美女长得真好看,有男朋友了吗?姐姐给你介绍对象。” 颜霁瞄了一眼龅牙女人脚边的奶粉礼盒,客气礼貌的回答:“没有。这奶粉?” 龅牙女人没料到颜霁对奶粉感兴趣,一把拎起奶粉礼盒,指着盒子上的广告词,笑的满面春风:“这个奶粉很好的,姐姐一直做这个牌子,反响特别好,82种有益元素,提高免疫力,增加智商。” 赵小兵和三叔听得稀里糊涂,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见颜霁微笑着问浅粉衬衫男人:“您是...哪个保险公司?” 浅粉衬衫男人轻声说:“用不上婴幼儿少儿保险。” 赵小兵尬笑:“你刚怎么不说?” 浅粉衬衫男人腼腆一笑:“说卖保险一般不让进门。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徐勋走出来,脸上笑嘻嘻。他后面跟着抱了两个孩子的王晓萍。王晓萍头发扎了起来,露出颇为姣好的面容,就是两只眼睛神经质的乱动,看着有些古怪。吓得赵小兵赶紧埋下脑袋,生怕被认出来。 卖保险的浅粉衬衫男人站起身:“就随便聊聊,这孩子长得真漂亮,眼睛鼻子特别像爸爸。” 卖奶粉的龅牙女人更是直接走到王晓萍身边,试图抱抱孩子:“是啊,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这小眼睛小鼻子的,真漂亮。来,给阿姨抱抱。” 见买家这么喜欢,徐勋心里那个得意,一边笑,一边拿眼瞄沙发上的三人。 颜霁面带微笑,神情自若。赵小兵手里拿着一瓶自己带过来的白酒,不知道研究什么,脸快贴到酒盒。三哥抽了一把餐巾纸,翘着腿在包扎伤口。 徐勋心想:这帮人贩子都是老江湖,我想抬价他们不一定上当,不如直接把孩子卖给这对男女。那个公文包鼓鼓的,肯定装了不少钱。就是这单生意做不成,三哥肯定不会带我混。 徐勋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一个好主意:不如把这对男女灌醉,拿了钱把人扔到郊区,买卖孩子犯法,他们肯定不敢报警。然后再把孩子卖给三哥,拿两份钱! 徐勋心里想得美,脸上笑开花,招呼粉衬衫男人:“坐坐坐,相聚就是缘分,不管生意成不成,大家都是朋友。” 卖保险的粉衬衫男人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客人,连连点头:“是是是,生意不成交情成。” 颜霁也颇为高兴:“不如开一瓶酒,大家喝一杯。” 徐勋闻言心里美的冒泡,凑到颜霁面前:“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今天遇到你们,我真是太高兴了。” 颜霁笑道:“我也是。”人贩子一个没抓到,但一万块钱也算稍稍补偿了赵小兵,毕竟车是她弄丢的。 徐勋美滋滋的跑到厨房,拿了六个一次性纸杯,又翻出平时自己吃的泡椒凤爪、花生米、麻辣蚕豆,撕开袋子放在茶几上。 赵小兵打开酒盒,拿出一瓶造型别致的瓷瓶酒,屁股离开沙发,弯腰低头托着瓶底倒酒。 颜霁站在一旁,开口说话:“让孩子先进去吧。” 众人都附和,徐勋挥挥手让王晓萍回房。王晓萍看了颜霁一眼,朝徐勋说:“让你爸下来看看孩子。” 徐勋不耐烦:“我刚喊过了,行了,没你的事,快进去。” 说着他弯腰拿起一个纸杯:“来,我先敬大家一杯。” 赵小兵抬手想要阻止,徐勋已经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纸杯很大,赵小兵只倒了三分之一,徐勋一口全喝完,将纸杯倒过来示意众人:“我是爽快人,先干为敬。” 赵小兵和三哥相视一眼,齐齐开口数道:“一、二、三……” 徐勋眨眨眼,茫然问:“你们?” “……八、九、十。” 徐勋“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卖保险的浅粉衬衫男呆呆看着赵小兵:“大哥,你卖假酒的?” 赵小兵原想将三人都迷晕,如今这情形也不知什么回答,憨憨一笑,求助的看向颜霁。 颜霁刚要开口给圆回去,门外有人说:“喝酒怎么不叫我?” 屋里众人悚然一惊,半掩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上倒映出一个古怪的身影,竟似一个人长了两个头。 那个身影慢吞吞移动,先露出一个斑秃的男性老头脑袋,随后露出他后背上的……小煤气罐。 徐勋的爹,徐独眼! 徐独眼人如其名,正常人左眼的地方,搁他脸上却是一块皱皮大疤,好似核桃皮。 徐独眼背着一个小液化石油气气瓶,阀口连了一截透明橡胶管。橡胶管另一端固定在徐独眼胸口,用红色小塞子堵着,上门挂着个打火机。 -- 第61页 眼见这般造型的徐独眼迈腿进来,卖保险和卖奶粉的又惊又怕,一时不敢言语,三哥和赵小兵一跃窜起,想要遮住躺在地上的徐勋。 “啪嗒。” 屋中忽然漆黑一片,众人僵住不敢乱动。 黑暗中,颜霁松开电灯开关,轻声说:“怎么跳闸了,电路不稳吗?” 第30章 徐独眼“哦”了一声,见怪不怪的咒骂:“太阳能的电,电压稳定才他娘有鬼。” 颜霁猝然关灯,众人眼睛都还没适应黑暗,想到几米之外站着背煤气罐的徐独眼,更是不敢吱声。 赵小兵怕徐独眼看见地上的徐勋,趁黑在地上乱摸,抓住一只脚就往后拖。 “啊!有鬼!”卖保险的浅粉衬衫男尖叫一声,原地蹦起三尺高。 卖奶粉的吓得失声尖叫:“啊啊啊,在哪里!在哪里!”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三哥怒吼一声,“靠,别踩老子拖鞋…啊啊啊,脚!脚!” 一瞬之间,小小的客厅人声鼎沸。 颜霁的左手打开单肩包翻盖,还没来得及伸进去,就见眼前一道浓黑暗影袭来,她连忙侧让。 颜霁耳边风声呼啸,但听“恍铛”一声,不知道怎么重物砸在墙上。 随后众人听见 ——“啪嗒”。 灯亮了。 坐地上的赵小兵一把抓起茶几上公文包,“啪嗒”盖在徐勋脸上。卖保险的急得伸手去抢,被地上的奶粉盒绊倒,手忙脚乱抓住旁边三哥。三哥正抱着残脚金鸡独立,当下身体一晃坐在徐勋腿上。 买奶粉的龅牙女人看看地上三人,又看看徐独眼,双手抱头慢慢蹲下。 徐独眼一手握着煤气管上的打火机,一手按在电灯开关处,目光阴寒,环视众人:“你们都他娘的什么人?说!” 双手抱头的龅牙女人斯斯艾艾的说:“买奶粉的。” 趴在徐勋肚子上的粉衬衫拽着公文包一角:“卖保险的。” 抓着公文包另一角的赵小兵:“送外卖的。” 抱着残脚的三叔:“收废品的。” 众人齐齐看向颜霁。 颜霁略带歉意:“拖大家后腿了,我目前待业。” 徐独眼气得差点噎死:“骗鬼呢!信不信老子报警!” “报!” “快报!”“现在就报!”“求求你报警!” 地上四人颇有默契,听见报警两个字眼睛都亮了,异口同声的嘈嘈杂杂,吓得徐独眼倒退一步,拽下挂在胸前的打火机,“嗤嚓”一声点燃。 屋里骤然一静,鸦雀无声。 徐独眼浑浊的右眼盯着颜霁:“你是领头的?谁派你来的?拆迁公司?还是王假货?” 颜霁上前一步,口气颇为诚恳:“叔叔您误会了,我们是徐勋的朋友。他跟我们谈生意,大家投缘准备喝一杯。您看着桌上,酒都摆好了。” 徐独眼瞥了一眼茶几,咧嘴露出垢黄的牙:“徐勋人呢?” 卖保险的男人紧张的一抖,松开手里的公文包。赵小兵惯性使然往后倒去,手里公文包随之被甩上天,露出下面不知死活的徐勋。 徐独眼看见地上的儿子,顿时独眼瞪圆。 电光火石之间,颜霁纵身上前,抬手露出扣在掌心的□□喷雾,对着徐独眼的脸——“呲呲!” 徐独眼慌不迭的避让,一头砸在墙上,好巧不巧按下电灯开关。 “啪嗒。” 客厅再次陷入黑暗,众人僵持不敢乱动。 颜霁凭着记忆,悄然抬起手臂对着墙壁一处按下□□喷雾。她指尖刚要用力,手腕剧痛,险些松开□□喷雾瓶。 黑暗中,徐独眼的狰笑:“没想到吧,老子眼睛好使着呢!” “多好使?没灯能看书?” 门外传来冷清的询问,那声音又轻又空,如同踏着薄雾而来的林间山鬼精魅,低声问出索命的问题。 颜霁抿嘴浅笑,晏总出场总是很唬人。 徐独眼吓得不清,松开颜霁一巴掌拍亮电灯。他紧贴墙壁,一手拽下胸前的煤气管,一手举着冒火苗的打火机,嘶力竭的威胁众人:“让开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颜霁看着门外,小羊皮单鞋露个尖又缩了回去。晏灯站在门外,抬手掩鼻,对颜霁说:“你出来。” 徐独眼大吼:“我不出去!” 颜霁见徐独眼脸颊抽搐,情绪有些失控,连忙温言劝道:“叔叔,打火机靠煤气管太近了,这样很危险。” 徐独眼将打火机凑到煤气管下面,嘶声吼道:“老子不怕死!我敢跟你们同归于尽!你怕不怕!你说你怕不怕!” “我怕,我怕的。”颜霁抬脚后退半步,神色温和,尽量放缓声音,“叔叔,你这样是没有用的,只会伤害自己……” 颜霁还待再说,脑海中突然响起婴儿哭泣声,惊得她浑身一僵,回过神转身就要冲进卧室。 “——啊啊啊!”地上四人失声尖叫。 颜霁只觉背后热浪席卷,回头就见一条火舌喷涌而来。她心道一声不好,疾步冲进厨房。 三哥率先反应过来,手脚并用身残志坚的爬向阳台,卖保险的和卖奶粉的紧随其后,一时间拉扯成一团。 颜霁进了厨房,找到一把菜刀。徐独眼被烧得嗷嗷乱叫,一边叫一边笑,疯了一般。可就在一瞬间,他像断电的假人,嘭的一声栽倒在地。 -- 第62页 颜霁抽出椅子上一件厚风衣,见状立即朝着喷火的煤气罐阀门盖去。 煤气罐阀门喷出的一尺高火舌,竟然就这么熄灭了。 颜霁上前割徐独眼身上的背篓。这菜刀锈迹斑斑,刀口还沾了干枯的葱花,割尼龙绳就像割铁块,幸亏腿脚发软的赵小兵把三哥的匕首递了过来。 颜霁用匕首给开绳子,将煤气罐推倒一旁,又拿厚风衣将徐独眼身上的余火扑面。 徐独眼躺在地上,比他儿子情况还糟。身上烧伤了好几处,最严重的的一处是被融化的煤气管烫伤的,从胸口一直到后背,焦黑腐烂一般的伤口发出肉和塑胶混杂的焦臭。 颜霁伸手按住徐独眼的人中穴,叹了口气:“我都说了,你这样只会伤害自己,怎么就不听呢。” 赵小兵哆哆嗦嗦的盯着一旁的煤气罐,紧张的嘴皮打架:“颜霁,它、它会炸吗?” 颜霁失笑:“点火就会炸,你家燃气灶怎么用?” 赵小兵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扭头大叫:“叔,没事啦!” 三哥和卖保险的、卖奶粉的手拉脚勾挂在阳台外面,闻言三人齐齐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大大笑容,随后一并摔了下去。 赵小兵目瞪口呆,身边的颜霁已经冲进卧室。 没有人。 颜霁扑到窗口向外望,夜色茫茫,断瓦残垣的废墟如同乱葬岗,目所能及之处,不见人烟。 颜霁立即转身冲出客厅跑到门外,站在走廊上查看屋后,只看见不远处一站两蹲三个人影,虽然形迹可疑,但肯定不是带走王晓萍的人。 颜霁扫视一眼不见人影,走向晏灯:“有没有看见人?王晓萍和她两个孩子都不见了。” 晏灯看着她,往后了半步。 颜霁茫然:“怎么了?” 晏灯口气漠然:“你变臭了。” 颜霁哑然失笑:“原来你刚刚让我出来,是嫌屋里味道难闻?” 晏灯反问:“你觉得好闻?” 颜霁尴尬的摸了一下额角,深呼吸定了定,试图平缓心绪,想要再次感应到婴儿的哭泣声。 便在此时,赵小兵从屋里出来,手机灯打开对着远处摇晃。 颜霁心中明了,这是赵小兵和拆迁公司商议的联络信号。 她心中一动,侧头看向走廊另一端。 昏暗的楼梯口,一个佝偻的人影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 颜霁走过去:“老人家,赶紧下楼收拾收拾,一会拆迁公司要来了。” 老太太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颜霁身后:“我乖孙呢?我还没抱过他……我乖孙呢,我乖孙呢……” 这栋危楼早就断水断电,老太太不知多久没洗澡,身上一股恶臭。无数细虫盘桓在她身边,鼓动翅膀嗡嗡乱响,如同围绕一具即将腐烂的尸体。 颜霁叹了口气,从单肩包里翻出仅剩的几百块钱,全都塞到老太太手里:“老人家,你先下楼,我去找那俩孩子。” 老太太点点头又摇摇头,脚步蹒跚的往走下走,边走边念叨:“奇数为阳……偶数为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双子不祥……” 赵小兵走过来:“颜霁你也太……”他没好意思说圣母两个字,哎了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颜霁看着老太太蹒跚离去,低声叹息:“我知道,可底层人的倾轧又有什么意思。” 赵小兵一僵。 颜霁回神,歉意的说:“我一时有感,你别想太多,我先走了,这里交给你。记得把徐勋和他爸送到医院看看。” 赵小兵点点头:“知道了,你放心。” 颜霁望向晏灯,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我们走吧,再待下去你也要变臭了。” 晏灯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颜霁由她牵着往楼下走,心中莫名羞涩,想要缩手却被晏灯紧紧握住。 幽黯狭窄的楼道间,晏灯的声音轻缓温柔:“你又看不清楼梯。” 颜霁抿了抿唇角,无声的笑:“我知道,晏总眼睛好使呢,没灯也能看书。” 晏灯说:“看完一本书了。” “嗯,我在这里呆太久了。”颜霁抬起胳膊嗅了嗅,衣服上一股天然气的味道,“你怎么突然过来?看到可疑的人了吗?” 说话间,两人走到楼下,晏灯抬手指向不远处一站两蹲的三个人:“你的第五根手指。” 颜霁抬眼打量。 站着的那人走近,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离了十七八步远就停下,飞快瞟了晏灯一眼,然后对颜霁笑了笑:“你好,我是纪氏安保的工作人员。” 颜霁闻言也笑了。 当初在点金药业的地下实验室,席飞兰带人来得及时,颜霁并没有起疑。但事后在车上听她言谈,分明之前没有夜袭点金药业的计划,那来得这么及时,就值得玩味了。 正是因为这点,颜霁最终没有将那管“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交给席飞兰。 这也是晏灯口中‘昨天你掰着手指数一二三四,第五条是什么?’的第五条。 颜霁见面前这位“纪氏安保工作人员”笑容中带着三分尴尬,主动引开话题:“你好,这么晚,辛苦你了。那两位谁?” 被揪出来的小尾巴连忙说:“是俩人贩子。他们过来被赶走,非要蹲我附近聊天。太可恶了,我都录下来了,一会把他们送派出所。” -- 第63页 颜霁点头:“嗯,这是为民除害。” 小尾巴讪笑:“我...能走吗?”盯梢暴露等于任务失败,乖乖回去领罚才是正理。 颜霁问:“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什么人离开?” 小尾巴拿出手机递给颜霁。 颜霁连忙接过,照片拍得是一辆跨骑摩托车。即使照片糊的拉出残影,颜霁还是一眼看出摩托车后座的王晓萍。 颜霁放大照片,眉头突然皱起,神情渐渐沉冷。 摩托车后侧的边箱上有个模糊的图案,隐约像是一个张开双翅的天使半身照。 第31章 “天使?”颜霁自言自语,“梵高倒是画过一幅天使的半生像,但完全不一样。天神、宗教……咦?” 颜霁将手机递给晏灯,低声说:“你看看,这个摩托车上贴画和点金药业工作牌绳子上的logo,是不是有点像?” 晏灯没接手机,侧头看了一眼:“轮廓相似。” 工作牌的绳子很窄,还没有筷子粗,上面的logo粗略的像个简单画图。如果不是两边翅膀的部分较长且有明显弧度,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个五角星。 颜霁点点头,拿着小尾巴的手机摆弄片刻,她单肩包里的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 颜霁将手机还给小尾巴:“请问贵姓?” “……十一。” 颜霁从包里拿出手机,备注好姓名:“想必你们和警方打交道很有经验,我们就不去添乱了。停车场出去左拐一直走就是城中派出所,大概五分钟路程。你手机里有我电话,有事联系。” “好的好的。”十一满口敷衍,转念意识到这里没有信号,自己都联系不上副队,“你……有我号码?” 颜霁晃了晃手机:“蓝牙功能有时候挺方便。” 十一将手机揣进口袋,决定离两人远点。 颜霁见十一踢了两个人贩子一脚,三人渐渐走远,而赵小兵架着三哥走过来,后面跟着卖保险的和买奶粉的,一瘸一拐有些可怜。 颜霁走向他们:“你们三个挂在阳台外面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卧室窗户?” 按照时间推算,五人在客厅和徐独眼对峙的时候,摩托车手接走了王晓红和两个婴儿。 三哥和卖保险的、卖奶粉的三个人皆是摇头,当时他们看见煤气瓶点燃,以为下一秒就要爆炸,吓得魂飞魄散哪有空注意其他。 颜霁又问:“你们摔下去之后,有没有看到什么?比如车灯?或者摩托车引擎的声音?” 三哥金鸡独立站着,嘴里嘟囔:“都快疼死了,谁留意这些。” 颜霁闻言颇为遗憾,因为按十一拍到的照片时间推算,从阳台摔下去的三人很可能近距离目击到摩托车手。但看这三人稀里哗啦的样子,应该真没看到什么。 几人说话间,拆迁公司的人已经从远处废墟后面小跑过来。浩浩荡荡足有一二十几号人,最前面一个人瘦瘦高高,哈腰伸头,一只手插裤袋里。 颜霁不想和这些人打照面,便对赵小兵说:“我们现走了。” 赵小兵连忙说好:“恩恩,你们快回去吧。等把煤气瓶搬下来,这楼就要推掉了。今天全亏你,改天咱们搓一顿好的。” 卖保险的和买奶粉的连连点头。 “改天再说,你们先忙。”颜霁说完,侧头望向晏灯,“我们走吧。” 两人穿过铁丝网,眼前高楼耸叠灯火璀璨,回望身后废墟,幽黯荒芜一地狼藉。 颜霁低声说:“我又听见了婴儿哭声,时间应该在他们被摩托车手带走的时候,我能感受道他们很害怕很恐惧。” 晏灯偏头望向颜霁。 远处的霓虹灯映得颜霁的脸忽明忽暗,腮帮肌肉紧绷显得脸颊线条凌厉,莹润清澈的眼睛失焦,嘴唇紧抿,双手握拳。她在忍受某种痛苦,或者说是在克制某种愤怒。 晏灯收回目光,语气寻常的说:“你当时不可能很放松。” 颜霁皱眉回忆:“我当时怕徐独眼一激动点燃煤气瓶烧伤守自己,为了安抚他,我让自己尽量显得放松。我能控制自己的异能?” 晏灯见转移了话题,便顺势说:“试试。” 颜霁顺着晏灯的示意看去,不远处的奶茶店里出走一个人,正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 颜霁深呼吸,不断暗示自己放松放松。等到那人快到眼前,她轻声说:“没用,听不见任何声音。不过我感觉他是来找你的。” 晏灯回道:“不用感觉,她就是来找我的。” 奶茶店的店员走近,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对晏灯腼腆一笑:“你好,你的书忘我们店里了。” 晏灯伸手接过书:“多谢,我叫晏灯。” 颜霁太阳穴跳了一下,抬眼打量这位奶茶店小哥:五官还算端正,但谈不上帅。奶茶店工作应该不高……嗯,好歹是份正经工作。 奶茶店小哥受宠若惊:“我叫陆言七。” 晏灯又问:“你看见一辆白色摩托车吗?” 颜霁见到暗示,连忙把那张糊出残影的照片拿给陆言七看。陆言七认真凑了凑,不确定说:“没什么印象,不过我们店里有个监控对着停车场,我可以调监控看看。要不,要不留个微信。” “我没手机。”晏总十分坦陈的看着颜霁。 颜霁心中哭笑不得,加了陆言七的微信。 -- 第64页 告别陆言七,颜霁和晏灯两人并肩走出停车场,站在公交站台等夜班车。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颜霁突然想起一件事:“这几天没看到景星先生。” 晏灯瞥了她一眼:“不方便我就回有堂。” 颜霁莫名:“什么不方便?” 晏灯盯着站牌,口气淡漠:“我怕影响你们搓顿好的。” 颜霁想了想:“我觉得还是旋转餐厅好。” 晏灯翘起嘴角:“哼。” 颜霁笑了笑,有些迟疑不定:“在市政府门口那天,我偶然听见景星先生打电话,似乎在向什么人汇报一些事,总之措辞有些奇怪。” 晏灯心中洞明:“我在处理这件事,解决之后告诉你。” 颜霁点头:“好,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有需要你一定要跟我说。” 晏灯见她一脸严肃认真,佯装思考:“房租十元,不能涨。” 颜霁失笑:“好。” “供应三餐。” “好。” “买栋别墅给你。” “好……哎,这不好,装修费太高。” “张弓与没教你,做人要言而有信?” “你套路我。” “什么意思?” “……” 等两人回到争光新村十二栋,已经十一点半。 颜霁洗澡出来,推门走进卧室。晏灯怀抱毛毯闭目养神,睫毛浓密,随着颜霁靠近微微一颤,如受惊的化蝶扇动翅膀。 颜霁用指尖戳了一下晏灯的脸颊,细腻温软手感极好,忍不住又戳了一下。 晏灯睁开眼,表情嫌弃:“干嘛?” 颜霁搂住薄毯,有些不好意思:“……手痒。” 晏总将信将疑:“涂风油精。” “风油精?”颜霁拿起床头柜上的速写本,“你居然知道风油精这么古老的东西,真难得了。” 晏灯侧身背对她。 颜霁翻开速写本。第一页基站铁塔,第二页官桥村,第三张的羕富养羊场只勾勒了一张草图。 翻开新一页,颜霁拔开速写笔帽,笔尖刷刷描画徐独眼家那栋危楼。 晏灯等了一会不见颜霁跟自己说话,旁边却响起“沙沙”的声音,不由低哼一声抱紧毛毯闭上眼睛。 危楼一点点在空白画纸上浮现,颜霁盯着看了半响,突然意识到中间缺一副“点金药业地下实验室”。 “点金药业!”颜霁猛地坐直,脑中闪过一个模糊念头,如同意识海中的浮出一个光点,拼命去捞却怎么都抓不住。 她眉头紧锁又急又焦躁,伸手摇了摇晏灯:“席飞兰,席飞兰说的那句话……” 晏灯抱着毯子一下坐起,神色极其不悦,目光深邃,有股居高临下漠视苍生的冷漠,连眼尾那点美人痣都显得气势凌厉。 颜霁根本没有注意晏总脸色,反而激动的搭着她肩膀问:“你还记不记得,席飞兰在车上说了什么?她什么公司?什么集团?” 晏灯斜视她:“……帕西集团。” 颜霁一跃而起拿起手机,兴奋的语无伦次:“对、对,帕西集团,帕西人,琐罗亚斯德教,不是什么半身天使像,那是琐罗亚斯德教的标志!” 颜霁打开手机搜索图片:“你看,像不像。” 图片上像是一只双翅水平展开的飞鹰,飞鹰背部有个圆圈,圆圈里面侧立一名高帽长须的神明。神明取代了飞鹰的头颈,远看如同生出双翼。 这是琐罗亚斯德教中最知名的宗教图案,被称之法拉瓦哈。至于它具体代表什么,学术界至今争论不休。 单轮相似度,不管是点金药业工作牌上的logo,还是今晚接走王晓萍的那辆神秘摩托车上的图案,都能它对上号。 颜霁见晏灯对着手机上图片出神,便解释道:“琐罗亚斯德是创始人,琐罗亚斯德教你不一定熟悉,不过拜火教你肯定听过。” 晏灯盯着手机屏幕眸色晦暗,透出阴沉:“这个图案我见过。” 颜霁听出不对劲,轻声问:“什么时候?” 晏灯看向颜霁,眸光深处涌动不明情绪:“很久之前,很久。” 颜霁还待再问,晏灯却抢在她前面开口:“讲讲这个琐罗亚斯德教。” 颜霁看了看晏灯,见她没有异样,稍稍放心:“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看祆教壁画翻了翻古波斯历史。要是老师再就好了。” 颜霁低头翻起手机资料,挑重点的说:“公元前6世纪琐罗亚斯德改革传统多神教,创立琐罗亚斯德教。中国称祆教、拜火教。特点是一神论和二元观,全知全能创世主阿胡拉·马兹达。善恶正邪对立,世界是善恶正邪争斗的场所,世事是善神阿胡拉与恶神安哥拉的战斗。” 颜霁大拇指划动屏幕,看了一会说:“琐罗亚斯德教是古代波斯国教,对佛教、闪米特三教,就是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都有较大影响。还是还厉害的。” 晏灯问:“琐罗亚斯德教现在情况。” 颜霁抿了抿嘴:“晏总,你这是让我破坏民族团结啊。咳咳,公元7世纪波斯王朝亡于穆/斯/林。起初对琐罗亚斯德教徒表示宽容,交钱后容许保留自己的信仰。过了几年强迫琐罗亚斯德教徒改信伊/斯/兰教。哎,我直接说帕西人吧。” “公元7世纪亡国,部分古波斯后裔颠沛流离到印度,形成一个独特的社会集团,被称为帕西人。17世纪,开始给英国东印度公司做买办。”颜霁露出惊讶神色,“这里有个资料,到1852年上海的41家外国公司,有8家帕西人洋行。1860年,香港73家商行,17家是帕西人的。” -- 第65页 晏灯微微蹙眉:“公元7世纪亡国逃亡,十七世纪开始中兴,一千年。这个群体有多少人?” “网上说全世界不超过10万人。”颜霁伸出手,“首先不能确定点金药业、摩托车,和法拉瓦哈是一个图案。其次,没听说帕西人搞/恐/怖/袭/击的。网上说他们很有钱。最后,钱红、养羊场、点金药业、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和王晓萍他家,这东一锄头,西一榔头,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关系。” 晏灯神色凝重,她预感所有暗流都会汇聚一起,巨浪之下就是被掩盖的真相。自己要将计划提前,这样才能腾出手来翻旧账。 颜霁揉揉眼睛,掩唇打了个哈欠:“我关灯了?” “好。”晏灯拥被躺下。 黑暗中,颜霁迷迷糊糊的说:“不过,我感觉……这些事有关联。” 第32章 颜霁睁眼,窗帘缝隙间晨光微熹,枕席咫尺处晏灯熟睡。 颜霁心里无端高兴。她一直忙碌于生计,而人际交往又是最费钱费精力,交好的同学也只是同学。 晏灯的出现像是补全了她缺失的一部分情感。明明两人家世悬殊,性格迥异,喜好也不尽相同。但几番同生共死,默契又合拍,就像认识很久很久的朋友。 倾盖如故。 颜霁想,一定是这样。 颜霁望着晏灯,目光小心的描绘,过了一会,她感觉热,心头有灼人的火气。 她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缓缓呼吸,舒展四肢。 这个平常的夏季早晨,颜霁奢侈的连开几天空调,老迈的空调主机有节奏的抱怨,掩盖了窗外蓬勃的早晨。 卧室里极其安静。 颜霁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敛声屏气也无法令它稍稍冷静。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心里像犯瘾一样蠢蠢欲动。 颜霁慢慢侧过头。 “早。”晏灯搂着毛毯,睡眼朦胧,声音也含含糊糊。 颜霁笑道:“早。”她坐起来,伸手去摸枕头下的皮圈:“早饭想吃什么?“ 晏灯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今天要不要去理发?” “长头发好打理,皮圈一扎就行。”颜霁揽过一撮头发,发尾参差毛躁,“好像是应该剪了,夏天也热,剪短点凉快。” 颜霁现在的头发堪堪及腰,晏灯在她背上比划了一下,指尖抵着她的肩胛骨:“到这里。” “好。” 颜霁洗漱干净,穿上围裙系好。晏灯不让她出门买早点,颜霁就煮锅米粥,煎了两个鸡蛋,又调面糊摊了葱花饼。 晏灯一直站在旁边看她忙东忙西,偶尔递个东西很是觉得自己有用,对颜霁让自己去客厅等的建议嗤之以鼻。 “叮铃铃~叮铃铃~” 晏灯去卧室拿了电话,面无表情的递给颜霁。颜霁擦了擦手,接过手机一看是赵小兵。 “颜霁,你今天有空吗?拆迁公司把钱给我了,我拿给你。” 颜霁将葱花饼翻了个面:“这事跟我没关系,等过几天有空你请我吃顿饭就行。” “这没问题。不过这个钱全靠你。拆迁公司的人一看徐独眼爷俩都撂倒了,当场就把钱给我了,还多给了2000块让三叔去看脚……” 锅里葱花饼煎的两面金黄,厨房里香气弥漫。颜霁端起盘子,转身发现晏灯一声不吭坐在客厅沙发上。 颜霁开口打断电话那头喋喋不休的赵小兵:“赵小兵,还有其他事情吗?” 赵小兵忙说:“你还想送外卖吗?你,你条件这么好,应该能找到其他好工作。” 颜霁迟疑了一下:“我吃完早饭联系你。” 她还欠同学五千块钱,这个要尽快还上。 “好好好,我等你电话。” 挂点电话,颜霁招呼晏灯吃饭。 晏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趿着拖鞋慢吞吞走进厨房。 颜霁将筷子递给晏灯:“吃完我要出门面试。要不要我给你带点什么?奶茶?零食?书?” 晏灯问:“面试?” “嗯,不能一直待业。” 晏灯斟酌的问:“缺钱?” 颜霁不想和晏灯有金钱瓜葛,笑着婉拒:“缺比特币。” 晏总不清楚什么是比特币,话题遂终止。 吃完早餐,颜霁找出一把备用钥匙,交代清楚水电燃气WiFi密码:“不管是楼上掉衣服、楼下喊漏水,还是查水表、送快递统统不要开门。等我回来。” 晏灯接过钥匙:“嗯。” 颜霁换了一身短袖牛仔裤,扎好头发套上鞋,走到玄关拧开门,突然想起一件事,忙说:“如果有警察上门,什么也别说。让你的管家找律师。你有律师的吧?” “啰嗦。” 颜霁笑道:“好吧,不说了。我就去看看,今天也不可能直接上班。有事打我电话。” 晏灯目送颜霁出门。她站在玄关,直至听不见楼道里的脚步声才转身回到卧室,在电脑桌前坐下,拿起手机。 景星接到电话时候正在售楼处,避开热情如火的销售员,走到僻静处:“早安,小姐。有什么能为您服务?” “我要比特币。” 景星一愣:“您是要在暗网买东西?属下可以代劳。你可能不清楚,这种虚拟货币交易直接走境外账户比较安全。” 晏灯神情冷漠的浏览电脑上关于比特币的资料。她与外界断绝太久,的确应该“不知世事”才对:“你只需要备好比特币。” -- 第66页 景星还待问清比特币数量,电话已经被挂断。他忍不住捏了捏鼻梁,华南区人员交接进行了一半,晏灯一个电话将他召回来,现在又要准备比特币,不知道是在进行什么计划。 售楼小姐走过来,露出职业假笑:“先生,别墅还看吗?” . . . 颜霁路上买了四个包子,刚付好钱手机响起。她以为是赵小兵催促,打开一看却是栖梧山派出所那位应所长。 “你好颜霁,我是应照,现在有空来一趟我们派出所吗?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聊一聊。另外,上次你协助抓获嫌疑犯,奖金我已经申请下来了。” 颜霁看看手里的拎袋,白白胖胖大包子的热气腾腾。 又要鸽赵小兵了。 . . . “太好了,我正好没吃早饭。”杨书辉嬉皮笑脸的凑过去,特别顺手的接过塑料袋,“嘿,还是南园饭店的三丁包,我最喜欢它家三丁包,就是早上起不来。” 颜霁笑着将塑料袋递过去。 几天不见,杨小辅警头发长了些。左边过耳的头发已经快到下巴颏,和右边一对比,一长一短的发型有种十分复古的非主流感。 颜霁瞧着眼熟。 嗯,她小时候,大概十几年前,学校里的小混混们爱剪这种发型。 杨书辉接到所长应照的电话,让他顺路把颜霁接到派出所。他自动脑补给自己任务不是接人,而是套话了解情况。 “上车呀,别担心,我技术贼好。你昨天没睡好?” 颜霁微微一笑:“是啊,打游戏忘了时间。杨警官最近在玩什么游戏?” “最近忙死了,哪有空啊。我跟你说……” 一说游戏杨书辉就眼睛发亮,他本来就是个自来熟的话唠,还是一开口管不住嘴的那种。 车还没开出多远,颜霁已经知道他各个游戏段位、喜欢用的英雄、买了多少皮肤、冲来多少点卡,抽卡开包大黑手,非洲土豪全靠钱。 还有做辅警之前,他在税务局、药监局、街道办事处都干过临时工。辅警工资和市区最低工资持平,扣除五险之后拿到手1890,全靠他爸给的零花钱过活。 另外他家有一猫一狗,猫叫杨精忠,狗叫杨报国。 路程够远的话,杨书辉应该能把他前二十几年所有记得的事情讲一遍。 红色凯迪拉克开进栖梧山派出所,杨小辅警看见所长站在院子里,颇为遗憾的结束了关于最近电竞圈八卦的分析。 颜霁见他停稳车,便推开车门。她一条腿刚迈出去,就听突然有犬吠。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只土狗拖着绳子狂奔而来,眼见就要扑到颜霁身上,原本离她七八步的应照反应迅猛,判断精准,小羊皮单鞋稳稳踩住狗绳。 “哇,所长你太帅了!”杨书辉大叫一声,从车里跳出来。 应所长嫣然浅笑,抬了抬手里的咖啡杯。 因为先去了一趟局里,她今天妆容极淡。略略描了眉毛,口红选的亚光水红色。长发扎成马尾披在肩上,浅蓝色制服松松笼在身上,肩章两杠一星铮亮。 颜霁开口想要感谢,应照车上又下来一个瘦瘦单单的年轻警察。 年轻警察怀中抱着个大拎包,三角眼直愣愣盯着土狗:“忠犬吠不停,事出必有因。” 然后视线上移,审视颜霁。 杨书辉哈哈一笑打圆场:“荆远,你干嘛呀?别吓着人家小姑娘。来我给介绍一下,这是市局鉴证科痕迹技术大神荆远,我们市警界的著名大诗人。” 颜霁见过荆远。 在养羊场事件之后,从栖梧山派出所出来,杨书辉送她回市区的路过建站铁塔,被边彭拦下来指认现场。 当时天气温38°,地表温度高达41°,颜霁穿着T恤都嫌热,水泥地上一阵阵热气透过鞋底灼烧脚板。 所以当看到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撅着屁股趴在水泥地上荆远,颜霁脚步停了一下,正好荆远瞥见她的鞋抬起头。 那是一双不怎么好看的三角眼,眼睫毛上还沾着汗珠。 再次看见这双眼睛,颜霁终于可以表达敬意:“荆警官,你好。” 荆远盯着她看了几秒,有点不知所措的扭头看看左右,然后转身朝狗走去。杨书辉上前捡起狗链解救自家所长,瞧着荆远嘴皮子发痒:“大诗人不好意思了?” 荆远木着脸:“……伸手不打笑脸人。” 杨书辉哈哈大笑。 “小杨,你带荆远去羕富养羊场。”应照向杨书辉下达任务,“机会难得,你跟着荆远好好学习现场勘查。” 荆远杵在一旁,闻言挺直腰杆:“不敢当。” 小杨可不理他,朝着应照嬉皮笑脸::“是是是,所长,我肯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应照:“去吧,我这边处理好就去协助你们。” 杨书辉狗腿道:“不用不用,这天气太热,所长你腰又不好,一会等老吴上班让他去就行。” “老吴今天请假了,送孩子去医院。”应照说完转身面向颜霁,“走吧,我们去办公室说。” 颜霁跟随应照走进二楼,再次来到小会议室。 第33章 还没进门,颜霁就闻见烟味。 应照察觉到颜霁脚步停顿,于是径直走向窗户。窗台上那几盆绿植不知道什么品种,零零碎碎的小花团簇,依旧娇艳欲滴,和颜霁上次看见时没区别。 -- 第67页 “照顾孕妇,大家平时不抽烟,昨天晚上实在熬不住。”应照推开窗户,扭头对颜霁解释。 她拿咖啡杯的手支窗沿,阳光正映在她侧脸上,发丝镀了一层金色,连眼角细微的笑纹都是明媚慵懒的风情。 这位栖梧山派出所长,身上有一股本能般习惯性展露,却又极力压制的性感。 颜霁想:和晏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随意坐。”应照走向老式斗柜,背对颜霁问,“喝点什么?” 颜霁看了一眼,除了上次看见的咖啡壶和苏打水、泡面、火腿肠。斗柜旁边竟然多了一个小冰柜,放着红牛、脉动、果汁,以及各种碳酸饮料。 派出所的待遇真不错。 颜霁客气回答:“不用麻烦。” 应照打开冰柜拿出一瓶农夫山泉果汁:“你来得巧,小杨那个土豪爹心疼儿子,前天给我们送温暖。给,你们小姑娘应该喜欢喝这个?” 鲜榨果汁售价贵,颜霁真没喝过,道了声谢礼貌的接到手里。她见应照坐下,这次跟着在旁边的小沙发坐下,顺势将果汁瓶放在茶几上。 应照嘴角噙着笑意:“不介意我开空调吧?” “滴”的一声,墙角的立式空调开始运作。 应照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半倚靠在单人沙发里,慢慢悠悠抿了一口咖啡:“钱红一案已经侦查终结,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这么快破案多亏了你,是你发现钱红家房子有异样,也是你抓获嫌疑人。这一届市里见义勇为先进分子表彰大会和相关奖金都应该没问题。” 颜霁谦虚一笑。 应照话锋一转:“不过,案件被刑警队接手,这里面很多事情就不是我们派出所能说了算。” 颜霁表示理解的点点头,心里难免有些遗憾,本以为能用这笔奖金回了老同学的钱,现在看来是白高兴一场。 应照倒是没哄她,虽说现在查得严管得紧,吃喝卡拿少了很多。但利益纠葛依然存在,。据说今年省里给市里警队系统一个“全省公安机关侦破命案积案工作成绩突出个人”。钱红的案子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肥肉,边彭都未必叼得住。 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跟颜霁说,只是笑笑:“你放心,我们派出所虽然穷,好在人少领了几分缺编奖。不过这个钱不好走账,我让夏瑶取现金,一会她就来。” 颜霁心里一咯噔,之前说奖金是上面批下来了,怎么又变成栖梧山派出所给钱?缺编奖是人手不够上面给的补贴。上过班的都知道,这钱就是加班费,是员工干活的动力,就是领导也不敢乱挪用。 应照用缺编奖给外人发奖金,等于慷小片警们之慨,栖梧山派出所里那些警察心里没意见? 颜霁不动声色的看了应照一眼,脑海里闪过见荆远的两次画面。边彭带着自己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荆远看都没看上司一眼。而刚刚应照让小杨跟着他好好学习现勘,荆远的态度像是被表扬的小朋友。 这位所长不简单。 颜霁坐直身体,朝着应照微微欠身:“应所长你太客气了,协助警方维护治安是我这个普通市民应该做的。” 颜霁突然升起的警惕,让应照将原本想问的话压了下去,她起身给颜霁倒了一杯水。 “谢谢。”颜霁有点不好意思,接到手里就喝了一口。 她上次来栖梧山派出所报案,应照给她倒了一杯水,当时觉得清甜可口。今天再喝,就是很普通纯净水。 “是不是觉得不甜?”应照手腕一抬,指尖夹着一袋咖啡调糖包。 她晃了晃糖包:“我小时候,国家经济还没有这么发达,奶奶那辈人还会给小孩冲糖水,说包治百病。你们年轻人肯定没听过。” 颜霁对此始料未及,笑着说:“我小时候……”她记不清小时候的事,那似乎太遥远:“应所长你记性真好。” 应照窝在沙发里,不像精明干练的派出所女所长,而是一只慵懒的布偶猫。她有一口没有一口的喝着咖啡:“还行吧,比不上你们年轻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巡街都轮不是我,你都能抓杀人犯了。” 颜霁试探的问:“...鲍俊发?” “嗯,你也是参与破案的人,告诉你也没事,不要外传就行。” 应照闲聊似的讲述起钱红案—— “十几年前,钱红的丈夫高超前往中亚地区打工,成为官桥村第一批富起来的人。高超携款回乡建房,找的瓦工头就是邻村马永。” “房子建到一半,高超随蛇头再次出国。马永仗着高超不在,一会要求加工资,一会推说水泥黄沙不够,对钱红动手动脚强迫发生关系。”应照随即解释,“这部分是鲍俊发的供词,应该有修饰成分。” 颜霁点点头。 钱红和马永已死,当时是半强迫还是勾搭成奸,谁也说不清。逝者已逝,凶手鲍俊发认罪伏法,当年事也就不重要了。 应照继续:“马永常年在外打工,不常在老家。去年鲍俊发跟随试采三队在官桥村附近钻井,一来二去就跟钱红认识了。马永突然回来,碰到钱红和鲍俊发举止亲密,三人发生冲突。鲍俊发失手将马永推进河里。” 说到这里,应照停了下来:“很合理,是不是?” 应照见颜霁不语,笑着继续说:“钱红为什么非要跑去基站铁塔自杀?最奇怪的是,你的老师张弓与和此案没有一点关系,为什么会在钱红自杀地遭遇袭击?还有你在养羊场的遭遇。” -- 第68页 颜霁很后悔,非常后悔。 当时为什么要报警! 关于后两个问题,她已经理出前因后果-- 养羊场的怪物从点金药业地下实验室逃出来的。死在养羊场仓库里,拥有军用手持通讯终端的尸体,应该是点金药业的人。他们搜查到附近,但是没有确定准确方位,这个人冒然闯入养羊场,被那头怪物杀了。 而这个人失踪,以及自己引燃养羊场,必然会引来点金药业其他人。当天夜里,自己和晏灯逃离养羊场不久,点金药业的人就来抓走了那头怪物,并且清理了养羊场包括两具尸体。至于自己的车,很有可能被对方误以为是同伴的交通工具而带走处理了。 至于老师受伤,很有可能是前往机场接晏灯的路上目睹钱红爬上基站铁塔自杀。老师下车准备搭救,从而不幸遇上再附近游荡,甚至可能同样被高处的钱红吸引过来的怪物。 这些都不能说。 一旦上报国家,点金药业、纪氏、纪董、老师、自己和晏灯,一个个谁都逃不掉。 栖梧山派出所所长窝在单人沙发里,捧着咖啡杯看看着默然不语的颜霁,掩唇打了哈欠,像一只昏昏欲睡的猫。 颜霁后背寒毛瞬间炸立,舌头好像不受控似的僵硬。迟疑片刻,她问出一个外人听来会觉得莫名其妙的客套话:“所长昨天没睡好。” 应照看向她,眼睛微微眯起,突然变成一只狡黠的狐狸:“何止昨天,前天也没睡好,夜里雨太大。” 颜霁心头一沉。 前天应照收到自己的求救短信之后去了点金药业! 实验室里枪林弹雨的时候,这位人民警察在哪里?这一屋子烟味,他们查了一天一夜?查到了什么? 颜霁很担心,担心应照知道太多。 临近中午,烈日高悬,热浪从敞开的窗口一阵阵涌入。而在它对面墙角,制冷空调呼呼使劲吹着凉风。 颜霁坐在沙发上,迎着应照似笑非笑的目光,半边身子冷,半边身子热,煎熬的像站在一根颤颤巍巍的绳索上,脚下是万丈寒渊,是千里炼狱。 一言不慎,全家坐牢。 “噗通”—— 应照随意的抬手一抛,空咖啡杯脱手飞出,精准落进垃圾桶。 空气中涌动的无形交锋消弭。 应照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我去看看,夏瑶应该来了。” 颜霁点点头,等应照出去,她立即给晏灯发了一条语音。 “嗡嗡嗡。” 手机震动,消息弹出。晏灯点了一下,传出颜霁的声音:“派出所长前天晚上去了点金药业老厂,她正在调查。” 晏灯对面的景星微微倾身:“小姐,据我所知,点金药业直接和省里打的招呼,下面也有打点。这个派出所长肯定是私自调查。” 晏灯打出三个字:【知道了】,又删掉换了一句【不用担心】。 景星听晏灯的手机不时“嗡”一声,低头看向手中的文件,这是康沃尔总部发来的境内人员名单。 作为康沃尔的大管家,他当然能看出其中少了不少人,这是戒备,同样也是这是试探。一旦他试图联系那些不在名单里的人,必会迎来康沃尔现任掌权者的怒火。 “去综合体广场。” “是。”景星打开导航,汽车平缓启动,他状似无意的问,“需要我送您回来吗?” “观察我约会?” 景星抬眼扫视后视镜,镜中后座的晏灯眼睫低垂看着手机,神色冷漠一如在康沃尔之时。 景星斟酌片刻,口吻诚恳:“属下愚钝,您住在这里除了避开纪氏的耳目,以及寻找那件东西的线索,是不是还有其他深意?” 晏灯翻动手机屏幕,认真“十年中文新词汇”,语气冷静:“纯粹冷酷危险的人设,太过于平面必然缺乏魅力。一向冷酷危险的角色却沉湎过去,执着故人。步步设计揽权,又时不时任性娇纵感情用事。这样听起来是不是有趣多了?” 景星握紧方向盘:“您...在做饵。” “人需要弱点,不是吗。” . . . 三分钟前,栖梧山派出所。 【不用担心】 看见新短信,颜霁忍不住扬起嘴角,手指飞快打出一行字:【好的,我一会回去,中午想吃什么?】 想到家里也没吃的,而之前自己似乎答应过什么,颜霁连忙又添了一句:【吃汉堡王?要不直接综合体广场见。】 门外脚步声渐近,手机弹出晏灯的回复:【好】 颜霁收起手机站了起来,转身面向小会议室门口。 应照进门将手里的信封递给她:“三千块,市政府表彰的先进分子是2万,我会尽力帮你争取。” “谢谢所长。”颜霁双手接过信封,信封表面还印着公安局的字样,三千块捏在手里有厚厚一叠。这个金额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本来以为最多八百一千。 应照走到茶几边拿起自己的手机,随便将那瓶没开封的农夫山泉果汁递给颜霁:“我送你下去。” 颜霁婉拒:“不用所长,我自己下去就行。” 应照嘴角含笑,眼角现出一条若有若无的细纹:“好,你出了派出所站在马路对面,机场大巴从那里回市区,你招手就行。” “谢谢应所长,我就先告辞了。”颜霁微微鞠躬。 -- 第69页 目送颜霁离开,应照打了一杯咖啡坐回沙发,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短号。 电话那头响起老吴的声音:“所长,她在等车。如同她进了纪氏,我要不要跟进去?” “我是敲山震虎,不是让你做特工。”应照笑了笑,眼角显出一条若有若无的细纹,“只要颜霁把话传出去,肯定会有人来打招呼。你尽量隐蔽,戏做真一点。” “明白。” 第34章 时过正午,烈日当空,颜霁瞄了一眼太阳,晃得眼前直冒金光。 颜霁沿路向前。 栖梧山派出所对面的两家早餐店还在营业,一家仍卖面条馄饨,一家改卖快餐,七八个不锈钢盘码在长桌上,里面盛放肉圆、鸡腿之类,上面盖着白色纱罩,苍蝇虫子之辈上下翻飞寻找机会。 她和晏灯第一次吃饭就在这里,当时逃出养羊场一夜暴雨,两人饥寒交迫也没注意环境这么差。 颜霁想起宛如艺术品的有堂酒店、想起晏灯拍的星熹酒店冷餐会,那些显赫尊贵的人,那些如雷贯耳的公司,通天的财力以及背后生杀予夺的权势。 她的生活,似乎在短短几天之间被撕裂成迥异的两半。 颜霁有些疑惑,循着笑声看过去。 快餐店前横七竖八停着几辆托货的小皮卡,皮肤黝黑的司机端着不锈钢餐盘,坐在地上靠着轮胎躲在阴影处,膝盖中间夹着手机。 手机音响里传来主播们的吆喝声,司机哈哈大笑,开心得不得了,夹起一块鸡脖子扔给旁边望眼欲穿的狗。 颜霁也笑了起来。 世事变幻,得失无常,这是命运的本质。就像老师说的,人能做的,无非心如寒铁。 “心如寒铁啊。”颜霁低声感慨。 彼时颜霁刚上高中,小姑娘的青春期叛逆有些与众不同,打心底瞧不上抽烟喝酒烫头,又困窘于生活生计,正为学画画的事情与母亲之气,便生出逃不开的青春疼痛。 于是年少的颜霁,难得的向张弓与倾诉:“老师,是人决定命运,还是命运决定人?我的同桌最近看了本,天天叫嚣我命由我不由天,似乎很有道理,可我只觉得好笑,很烦。” 写到这里,心中难免有些羞愧,但仍渴望仰慕的老师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我很疑惑,人应该选择怎样的人生?是我走我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或者灰溜溜滚回来,还是随波逐流沿路前进浑浑噩噩或者稍有不顺全怪别人。” 这封回信,张弓与反反复复写了几稿。 犹豫再三,思索良久,最后寄给颜霁的只有寥寥数语—— 【 颜霁: 昨得手书,甚欣甚慰。 你已懂思辨,然我亦未闻道。你正年轻,健康,聪明,不妨心如寒铁的去看,走得再远些。 近佳 张弓与 】 心如寒铁? 颜霁翻来覆去想了几天也没弄明白,又怕老师嫌弃自己蠢笨,便一直似懂非懂的揣在心里。 “果然是以前见识太少,经历太少。现在才终于明白一点老师的意思。”颜霁脚步轻快的走向路边的站台。 说是站台,其实不准确。这里没有站也没有台,只是绿化带草地被踩秃了一块,露出裸露的黄土。 颜霁站上去,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揣进口袋。 她开滴滴走的就是机场线,对机场大巴的时间非常了解。果然五分钟之后,一辆崭新的大巴车从远处驶来。 颜霁招招手,大巴停下,车门“哗啦”一声打开。 颜霁上车,司机瞥了她一眼,见是个生面孔提醒道:“十块钱,放盒子里。” 颜霁将两块钱硬币放进口袋,问司机:“师傅,能扫码吗?支付宝微信都行。” 司机师傅已经关门发动:“不行,钱我不能碰,你到后面找人换一下。” “好的。”颜霁从信封里抽出一百块钱,扶着椅被想往后走。 “哎,你等等。”司机师傅叫住她,伸手一指,“你把加座放下来坐吧。” 颜霁哪好意思占便宜:“没事,我去后面……” 司机连连打断:“没事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上次问我那事什么样了?那个女的抓住没有?我立功了吗?” 颜霁听得一愣。 大巴司机压低声音:“我回家又想了想,觉得还有些线索可以向你们举报。我去年差点就评上优秀……” 司机瞥了一眼颜霁,见她面色沉静没说话,不由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怎么?老何跟你们说了?不是,我是怕他没跟你们反应情况,耽误破案。” 颜霁低头看见自己手上印着“公安局”字样的信封,开口解释:“师傅,你弄错了。” 大巴司机急了:“不可能啊,我还特意看了监控,没错呀。就是一个人,肯定不会错。” 颜霁哭笑不得,居然还特意看监控,这司机师傅看来挺想做侦探。 大巴司机见她笑,感觉自己送给监控室的那包烟遭到羞辱,加重语气说:“真的,就是你们拿给我看的那个照片上的女的。”他这句话差点绕到舌头,深怕颜霁没听清:“就是照片上那个戴眼镜女的。” 颜霁点点头,司机师傅一开口,她就知道说的是老师。毕竟当时刑警队怀疑老师涉及钱红案,又在她钱夹里找到机场大巴车票,肯定会找当天司机了解情况。 -- 第70页 正在此时,颜霁手机一震,是晏灯的消息。颜霁心里感慨,如果那天老师不是去接晏灯,也就不会遭受这一劫。自己可能也不会认识晏灯,不会遭遇那些诡异的事,会和这座城市里其他普通人一样,日复一日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 “师傅,那个人没有嫌疑,你就放心吧。”颜霁口中回答大巴手机,指尖点开短信。 晏灯:【我到了。】 颜霁看见这三个字心里不由一急,手指飞快输入:我刚上车,你可能要…… “怎么会呢。”大巴司机争辩道,“不是凶手她踩点干什么?” 颜霁猛地抬头,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踩点?” 大巴司机反应比她还激动,脑袋跟小鸡啄米一样,声音低的鬼鬼祟祟:“是啊是啊,她之前都是坐老何那辆车,那天不知道怎么晚了坐的我车。” 颜霁心脏狂跳,脸色冷的发白:“老何还说什么?” “老何没说呀?”大巴司机一喜,见颜霁神情严肃,忙说,“老何说,那戴眼镜女人有时候在你们派出所站下车,有时候在官桥村下车。我们这个机场大巴按道理这两个点是不停的,主要是这里不通大巴,为了便民服务。一般都是村里老头老太,还不给钱……咳,警察小同志,我觉得那个女的就是踩点。” 颜霁皱眉。 老师当然不可能踩点准备杀钱红。 颜霁感觉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她努力克制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那天,案发当天,那个戴眼镜的女士要下车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 大巴司机茫然:“异常?没有啊,有的话我就发现了呀。” 颜霁猛然攥紧拳头。 如果老师是发现基站铁塔上的钱红,所以才下车,不可能不和大巴司机说。司机师傅当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说明老师是和往常一样来“踩点”。 颜霁不甘心的问:“一点都没有?她有没有表现的比较焦急?” 大巴司机拧着眉头想了有半分钟:“没有,她一点都不急,提前有半里路就站到门边了。” 颜霁脑中一道雷霆劈下,两耳嗡嗡乱响-- 晏灯撒谎! 老师钱夹里的机场大巴票,目的地就是官桥村,根本不是要去机场……老师不是去机场……不是去接晏灯……她和老师根本不是朋友…… 她在说谎。 她骗我! 她有几句是真话…… 颜霁脸色煞白,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头发湿成一绺一绺。 司机见她眼珠泛红神情惊怒,以为自己提供了不得了的情报,心里又紧张又兴奋,舔舔嘴唇忍着不敢说话。 颜霁合眼又睁开,扶着椅背缓缓坐下。 她垂头看着车地板,不知在思量什么,嘴唇紧抿嘴角向下,整个人显得冷锐紧绷,如同火山爆发之前压抑的沉寂,脸色倒是渐渐恢复如常,不再那么苍白。 机场大巴沿路飞驰,进过三个站点的短暂停留,终于抵达汽车客运总站。 颜霁跟随人流走到出站口,不锈钢围栏那边站着接站人群,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目光殷切,神情期盼。 颜霁冷冷扫视一眼,大步走出汽车站。 第35章 夏季有种躁动的生机,万物迸发,白昼漫长。夜晚从太阳下山天际灰蓝开始酝酿,需要长达两三个小时才会降临。 偶然不同。 譬如现在时间还早,天空却骤然晦暗。乌云聚拢,阴沉沉的压在头顶,闷热的风在策划一场暴雨。 智能路灯纷纷点亮,昏黄光晕下行人脚步匆匆,一张张脸上挂着同款的麻木表情,连避雨的焦急都不愿表达。 颜霁穿过马路走进综合体广场。 周围人群熙熙攘攘,三三两两的彼此擦肩而过,唯有颜霁定格般伫立,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前方,望向那片灯火璀璨。 汉堡王里人头攒动,店员们见天暗了将灯打开,照得窗明几净的店里格外温馨。 临窗而坐的少女捧着书,神情专注认真。灯光极尽所能勾勒她精致的侧颜,冷白肤色在光线下显出剔透,齐颌短发如黑羽乌亮,露出一小截玉质般皙白的后颈没入领口,只能从白衬衫的线条中窥见优雅挺拔的脊背。 沉浸的晏灯,知性,优雅,静谧。 如果画出来,应该叫《象牙塔中的少女》,还是《在人前的黑天鹅》,颜霁心中冷笑,大步走进店里。 颜霁穿过人群来到桌旁,握拳的右手磕了一下桌面。 晏灯从中惊醒,飞快抬起头。 射灯光线柔软成丝绸,勾勒她五官轮廓泛着微光,抬眼望过来的目光,像蜗牛从壳里伸出的柔软触角,小心翼翼的、欣喜雀跃的想去触碰你。 那么信任,那么期盼。 颜霁面沉如水,神情冷峻。 晏灯看着她,眼中笑意渐渐退却,冷着脸合上书,起身就要离开。 颜霁疾步上前将晏灯堵回座位。她这步走得急,差点撞到晏灯。 晏灯瞪了她一眼,往后退了半步,冷斥:“让开。” 颜霁紧抿了一下唇角,努力让自己语气温和:“你先坐……” “我不坐!!!” 颜霁抬起头,声音是沙发座那边一个女生发出的咆哮。 女生旁边穿格子衫的男生小声劝着什么,可惜根本没有作用,困在座椅之间的女生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等了你半个多小时!半个多小时!你一来就说垃圾食品吃了胖,我想吃个汉堡王怎么了!我连吃汉堡王的权利都没有吗!你连汉堡王都舍不得让我吃!” -- 第71页 男孩也急了:“没有啊,你要吃什么我没给你买?我把工资卡给你你不要啊。我真的就是觉得它不健康……” 女生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泣:“不健康怎么啦!我就要吃…我不要工资卡,我要吃薯条,我要吃洋葱圈,我要喝可乐……我在这等你半个多小时,你连汉堡王都舍不得给我吃……” 晏灯睨视颜霁。 颜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避开她的目光。 晏灯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冷漠的说:“我等了你一小时四十七分钟。” 颜霁错开与晏灯的对视,垂眼低声说:“栖梧山派出所离得远,下班高峰期,路上一直堵车。” 口气生硬,神情闪避,提前背好的台词。晏灯心中评论,施然坐下:“你去的时候没花这么久。” 颜霁努力调整面部表情,状若自然的在晏灯对面坐下:“我去的时候坐的杨警官的汽车,回来搭的公交车。” “机场大巴?” “嗯。” 话一出口,颜霁立即意识到不妙,她猛地抬眼死死盯着晏灯。伪装在一瞬间卸下,颜霁目光冷肃,脊背绷紧,如同在与敌人对峙一般剑拔弩张。 晏灯慢条斯理的将书翻到刚刚那页,掀起书角叠了正三角形,用指尖来回压平整:“很拙劣的谎言,是不是?” 毫不在意的口吻,语气平淡到连一丝轻蔑都不带。 晏灯重新合上书,眉梢微挑看向颜霁:“说话,我等着呢。” “你让我说?”颜霁怒得脸色铁青,气极反笑,“我以前在菜市场做买卖讨生活,三教五流什么胡搅蛮缠的人都遇到过,但真没见过晏总你这样的。别人顶多是恶人先告状,理不直气也壮。比不上晏总,你这态度这口气,骗我诓我还是看得起我了?” 颜霁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浮凸,顾及公共场合仍克制住音量,以致声音挤压显得愤怒又压抑:“好,我问你。你为什么冒充我老师的朋友?你到底想干什么?” 晏灯的目光在颜霁脸色巡视,略有些不情愿的说:“……接近你。” 颜霁怒视,脸颊肌肉微微扭曲。 “景星自作主张跑去医院,又是垫付医药费又是冒充张弓与朋友。我猜到他要做手脚,就是那张木头名片。你不觉的你那天的行为有些冲动?那么英勇无畏的去抓鲍俊发。” 颜霁回忆起接过景星木片之后种种,又想起那张木片后来莫名失踪,不由脸色更加难看。她咬着后槽牙,急得口齿有些含糊:“你,你们接近我想干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颜霁一愣,盯着晏灯的脸端详许久。 晏灯神色淡漠。 颜霁脸色渐渐平静,用一种心平气和的口吻说:“晏灯,我们也是几次同生共死的交情,我希望你能坦诚以待。景星可是你的管家。他有问题,你会没有问题?” 晏灯漠然回道:“我有什么问题。我等你两个小时,你还委屈?” 颜霁没忍住呛道:“是你先骗我的。” 晏灯讥笑:“我什么时候骗你的?我哪一句话骗你了?” 颜霁被她的无理取闹弄得极不耐烦的,一言不发的瞪着晏灯,腮帮绷得紧紧的,眼睛里怒气冲冲,像一只要张口喷火的小恶龙。 时间滴答,过去几秒,小恶龙拧了拧眉头,极其不满的低骂一声:“狡猾。你早有预谋。” 一直以来,对于颜霁某些触及真相的问题。晏灯不是无视,就是含糊其辞,用【你最好问我能回答的问题】、【这些话不要对别人讲】之类搪塞。 但这些,的确不能称之为“骗”。 晏灯翘起嘴角:“所以,我骗你了吗?” 颜霁的脸色一点点沉凝,挺直腰背,肃然看着晏灯:“晏总觉得很有趣?抱歉,我不这么认为。欺骗也好,隐瞒也罢,你的行为我无法原谅。” 晏灯的眸中笑意随着颜霁的话一点点消散,如同严冬降临冰封万里:“无法原谅……我对你真是太宽容了。” 颜霁微微颌首,措辞礼貌:“承蒙晏总优待。可惜我这样的下里巴人配不上您的宽容。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我们之间……” “8604取餐!” 颜霁一惊骤然握紧拳头,似乎因为被突然打断撂狠话而脸色尴尬的皱了皱眉头。 “8604顾客,请到取餐台取餐。” 颜霁脸色恢复冷漠,似乎不想再和晏灯说话浪费时间,一言不发的站起就要离开。 晏灯跟着站起,突然探身握住颜霁的手腕。 颜霁扭头怒视。 晏灯垂着眼睫,一点一点掰开颜霁的手指。白皙掌心里握着一张皱巴巴的取餐券——8604。 晏灯挑眉,眼尾美人痣微微一动,那漠视苍生的眉眼间竟生出一抹孩子般的得意。 颜霁扭头看着窗外。 晏灯将取餐券捋压平整,自言自语:“自己花钱买的,不吃多亏。”说完走向取餐台。 晏灯走后,颜霁仍望着窗外。 黑云压城,暴雨还在酝酿,玻璃映出少女清秀的脸庞,神色平静,眸光沉凝。 颜霁清楚,自己不是善于伪装的人。 那么最好的伪装就是本色出演。 然后,心如寒铁的去看。 看看晏灯,看看纪董,看看应所长,看看这些突然聚拢在自己身边的人,她们隐藏的面孔,她们怀揣的目的,她们计划的阴谋。 -- 第72页 一样一样,看清楚。 晏灯或许没有在语言撒谎,但养羊场也好,点金药业地上实验室也好,哪次不是她诱导我去的? 而派人监视我的纪董,怎么会是老师的好友。那面照片墙上,唯有那张过年全家福有老师的身影。而实际上,那张和纪董关系不大。一张缺席的合影,和其他“人生重要欢乐记忆”放在一起,隐隐有些怪异。 随意透露案情,试图以此换取点金药业那晚的情报。隐而不报,抹去我这个办案人,试图避开上级调查养羊场幕后线索的应所长。 她们都不值得信任。 不论是谁,她们都休想拿走属于老师的东西。 颜霁收回与自己对视的目光,从单肩包里取出一张地图,展开摊放在桌上。这是本市交通地图,上面有三条速写笔描绘的线路,另外还用圆圈、五角星、三角标记几个地点。 晏灯端着满满当当的餐盘回来,扫了一眼地图,看见张弓与电费卡上的地址——世界花园被画了个五角星。 她放下餐盘:“这几个地方有问题?和张弓与有关。” “是。” 晏灯将番茄酱袋撕了一小个豁口,慢慢挤在薯条上,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因为这个迟到?” 颜霁抿唇不语,表情依旧冷淡。 晏总抽了张面纸擦拭手指,颇为矜持的扬起下颚:“要不要听故事?” “要。”颜霁果断回答。 她不但要心如寒铁的去看,还要借风使船一步步进行自己的计划。这些对手有权有势有背景有人脉,想要硬碰硬只会头破血流,然后被她们踢出局。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朋友”有权有势有背景有人脉,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 颜霁垂眼注视桌上的地图:这么快能查出端倪,真是多亏应所长。 现在,该从晏总口中套情报了。 第36章 颜霁合上地图折了三叠放在身旁,双手交叉搁在桌上,后背紧贴椅背坐的端正,摆出一副商务谈判的严谨表情。 晏灯抽了张餐巾纸垫在桌上,拿起薯条盒捡出5根长得不够周正的薯条,按长短一根根排在餐巾纸上:“我说的话,你当故事听就行。” 颜霁面无表情:“请讲。” 晏灯掀起眼帘瞥了颜霁一眼,拿起最右边最长的那根薯条递到颜霁嘴边。颜霁与她对视两秒,面不改色的张口咬住薯条,飞快咀嚼。 汉堡王的薯条采用3/8粗规格,和肯德基、麦当劳口感差异很大。薯条粗短使得油炸酥脆的外皮之内,更多保留了马铃薯本身的粉糯质地。 “你可以将它叫做康沃尔。”晏灯的指尖在餐巾纸上点了一下,视线投向颜霁的嘴唇,表情和善的说,“坏蛋头头死了。” 颜霁腮帮一顿,露出牙疼又无奈的表情。她默默咽下薯条,垂眼看向餐巾纸上剩下长短差距不大的四根薯条:“豪门遗产争夺?剩下四拨势力,你是哪个?” “你可以问剩下这些是谁。一个问题能得到的情报,不要分成几个。” 颜霁的心“咯噔”一下悬起来,没忍住抬眼去观察晏灯的表情。随即,颜霁意识到不对,因为自己需要表现出的态度应该是:自己警惕的是晏灯背后名为康沃尔的势力,而非晏灯本人。 颜霁心思急转,答非所问的客套一句:“晏总是师范毕业吗?” 这么好为人师。 晏灯调整好餐巾纸上薯条的间距,准备讲讲“家里的兄弟姐妹”,闻言果然被颜霁的吐出带偏,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幼教。” 颜霁心中为自己的机智点赞,脸上依旧一副7分不高兴,外加3分没头脑的表情。她绷着腮帮僵了几秒,用生硬客套的口吻说:“……我失言了,对不起。晏总请继续。” 晏灯拨弄薯条,兴趣寡淡:“景星,康沃尔的大管家,但没有继承权。一号,笨蛋。二号,疯子。三号,变态。” 颜霁:“……” 颜霁客气的问:“晏总,能详细一点吗?我比较愚笨,只听出两个信息,景星最靠谱,你不在其中。” 晏灯漫不经心的轻扣桌面:“笨蛋不傻,疯子很理智,变态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颜霁听得满头雾水,皱眉追问:“那能不能透露一下您此行回国的目的。” 顿了顿,颜霁加重语气:“既然不是受老师邀约,晏总不辞万里来我们这个小地方,想必有非常重要的事。” “不算重要。”晏灯指了指餐盒里的食物,“你再不吃就要冷了。” 颜霁此刻哪里心情享受美食,就近拿起面前的霸王鸡条盒打开,抽出一根放进嘴里。 晏灯见状才继续说:“康沃尔和纪氏合作寻找某样东西,据说在张弓与手里。” 晏灯轻描淡写的一句,颜霁却听得心惊肉跳。康沃尔的实力她不清楚,纪董事长可是连市委领导都不屑见面。 如果说地级市市委级别太低,这种层面的世俗权力对纪氏无足轻重。可“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可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宝贝,点金药业地下实验室里那几方势力不惜杀人放火的拼命抢,而董事长的态度也只是封存不用。 所以,他们要找什么? “据说”在老师手里? 这个据说即便没有实际证据,恐怕真的成分很高。否则纪董、景星、晏灯这些人何必跟我这个小人物攀交情套近乎。 -- 第73页 颜霁心底发寒,浑身血液加速不禁打了个寒战。 晏灯捏起鸡块的手一顿,目光饶有兴趣的看向颜霁。颜霁迎着她的目光撕开一盒糖醋酱放到她手边:“纪董说是给老师提供更好的治疗,原来另有所图。你们要找什么?” 晏灯用嫩香鸡块沾了一点点糖醋酱:“我不需要,所以你不用知道。” 颜霁噎住。她料到晏灯不会回答,或者说不会正面回答。但这个理由……不需要?这明明是康沃尔和纪氏合作的目的。 “这么说。”颜霁戳了戳餐巾纸上放冷的薯条,“你和景星、笨蛋、疯子、变态这四个人不是一条心?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晏总低头吸了一口饮料,咬住吸管思量片刻才松开:“坏人齐心协力,早就毁灭世界了。” 晏总漫不经心的口吻里隐隐带着一丝嫌弃,不知道是嫌弃“坏人不够齐心协力”,还是嫌弃“没有早点毁灭世界”。 她望向颜霁,语气略微怪异:“颜霁,我的问题我会解决。至于张弓与的事情,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据康沃尔的情报,纪宝和张弓与有旧交。当然,纪宝会和康沃尔谈合作这件事本身已经打破了某些界限。” 晏灯说的含糊但条理分明。 颜霁却听出一种犹豫、不确定、挣扎感。 晏灯没有回避颜霁的审视。 在对视中,晏灯慢慢曲起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拇指,食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微微勾起唇角:“你会听我的劝吗?不会。所有劝阻都无济于事,人生来就是飞蛾扑火。天堂是欲望得到满足的幻景,地狱是煎熬中灵魂的暗影,没有什么值得畏惧,我们的自由只在做出选择的那片刻,应当珍惜。” 晏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灵,然而不同于平日不甚在意的口吻。 此刻的她,如一位学者在陈述自己观点,优雅理性又富有感染力,明黑眼眸中闪烁璀璨灯光……隐隐透出些许疯狂。 颜霁凝视眼前这张精致苍白的脸孔,在一瞬间恍若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晏灯”这个人。 长期和“坏蛋头头”、“笨蛋”、“疯子”、“变态”生活在一起;能一眼看出“激光共聚焦显微镜”,生活在国外却没吃过肯德基;习惯性随时学习,可对已经融入生活的网络词汇十分陌生,似乎连比特币都不清楚;不论多么危险的情况都冷静的像是在玩游戏,不,应该说她是蒙眼走在万丈悬崖边,还颇得其乐…… 颜霁用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克制住翻涌的心绪。可能是恐惧,也可能是兴奋,颜霁的心脏剧烈跳动,血液沸腾使得手臂上起来一片鸡皮疙瘩。 “哗啦哗啦。”——晏灯揭开杯盖,用吸管搅动冰块。 颜霁眨了一下眼睛。 仿佛刚刚只是她的幻觉。眼前的人,仍是会像小动物一样从毛毯里探出头,喝饮料喜欢咬吸管,除了送车送别墅的时候一点都不像霸道总裁的晏总。 晏灯瞥了颜霁一眼手边的地图,扬了扬下颚示意她:“说说。” 嗯,这个时候也挺像。 颜霁拿起地图,一边展看一边说:“我在机场大巴和司机闲聊,知道了老师那天的目的地就是官桥村,不可能是去机场接你。我没想到是这样,心里乱糟糟坐到终点站。然而就在附近找了一间咖啡店,想冷静一会。” 颜霁声音从容,时而停顿,似乎再回忆。 然而真实情况如何? 【十一接到颜霁电话时很诧异。 她是纪氏的安保精英,虽然现在还没能进席飞兰的一队,可也是立场鲜明。本以为跟踪监视颜霁的任务失败之后,两人段时间内不会见面。 十一提前到达,先是在周围转了一圈,然后走进预定地点。她挑了二楼卡座,背靠墙壁,手边是窗户,还能看见楼上楼下两个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一不免心中焦急,等看到颜霁推门进来,连忙挥了挥手,随即矜持的收回手。 颜霁走上二楼,微微点头向她问好,落座之后将手里的纸袋放在旁边。 十一扫视四周,果然不见晏灯身影,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翘起二郎腿问:“怎么这么慢?” “买了点东西。”颜霁谢过服务员奉上的菜单,“摩卡大杯一泵糖,海盐面包棒,玛格丽特饼干。谢谢。” 十一闻言心里好奇,因为颜霁档案里明明写着家境贫寒,生活朴素拮据。她犹豫了一会,忍不住问:“听说你之前工作一直是做吃的,嗯,餐饮业,你自己会做吗?” 颜霁微笑:“听说?难道不是档案资料表之类?我一直以为纪氏安保很严谨。” 十一面露尴尬,摸摸鼻尖。 颜霁记住摸鼻尖这个动作,体贴的转移话题:“景星和晏灯的资料,我现在可以看看吗?” 十一从后背和椅子之间摸出一份文件袋,颜霁接过抽出来只有两张纸。景星的资料半页,晏灯只有几行。 颜霁先看了晏灯的档案—— 编号序列:Four (4) 疑似内部称呼:TFW (意义不明) 中文用名:晏灯 (未匹配对应身份) 光是名字就用了三行,下面是身高体重之类客观数据,除此之外这页纸上再没有信息。 颜霁瞄了一眼纸张最下端的页码编号,显然十一没有遵守约定,只拿了最不重要的第一页资料敷衍自己。 -- 第74页 不,甚至敷衍都不屑。 颜霁心中冷笑,不动声色问:“抽掉的那几张你看过吗?” “我当……”十一翻了个白眼,“我不会上当的。我这么做已经冒了风险,你可是说好交换资料,别只拿不出。” 颜霁又去看景星的资料:“我对晏灯产生怀疑,这个情报还不够?” “我看你们打得火热……这个肯定不够,我不能光给席队说这个,怀疑什么,什么时候怀疑的,你给说仔细了。”十一微微探身。 颜霁一边资料一边回答:“怀疑,就是没有确凿证据,只是一种主观直觉。对了,你们有没有再派人跟踪我?” 十一忙说:“没有没有……哎,你一脸遗憾是几个意思?” 颜霁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马路,发现那辆白色福特汽车还没离开。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来回栖梧山派出所要两个小时,没有车很难跟踪。” 十一莫名:“你在说什么?” “商场有停车场,工作日不会没有车位,路边停车费不便宜,随意停车罚款更高,所以车里一直有人。现在室外温度三十九度,为什么不向前一点把车停在树影下面?” 十一脸色一沉,意识到颜霁的话中意思。她没有回头,只是拿起手机调整角度:“前面树影虽然好,但是对面是公交站台,视野会被挡住。你见过这辆车吗?哎,我跟你说话呢,你玩什么手机。” “稍等。”颜霁打开蓝牙把之前选好的文件发送过去,抬头对十一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确认一下?” 十一将档案袋拿在手里:“你不会想跑吧?” 颜霁笑道:“我为什么要跑?纪董是我老师的朋友,关心我的安危,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其他人盯梢我是不是有些奇怪?如果有所发现,多少算件功劳吧?” 十一想了想:“行吧,我去看看,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还有话问你。” 颜霁点点头,将脚边的纸袋递给十一。 纸袋是某家饰品店的,里面有把折叠阳伞,一个小电视摆件,纸袋上是白底Q版的迪斯尼公主们,十一这个年轻的小姑娘拿在手里一点都不违和。 十一接过纸袋,将档案袋放进去,避开窗口从二楼侧门离开。 天气太热,离开商场十一感觉自己要被蒸发了。她先来到公交站台后面,等一辆公交车进站之后闪身走出。 公交车离站,站台上多了几名下车的乘客。撑着太阳伞的小姑娘手拎纸袋,左盼右顾穿过人行道,随着人群沿边往前走。 路边的白色福特车里,老吴正在百无聊赖的听音乐,时不时瞥对面咖啡店一眼。 他本来想跟进咖啡店,但考虑到这时间咖啡店人很少,而颜霁又认识自己,于是选择在车里等。 “小偷!抓小偷!” 老吴一惊,拉开车门冲了出去。 咖啡店二楼,颜霁就将手机摄像头对准马路。录取了十几秒的视频,又拍三张照片,颜霁回到座位,调出应照的号码,将视频发了过去。 】 “我在咖啡厅坐了一会,稍微理清思路。”颜霁摸了摸鼻尖,看了一眼晏灯继续说,“觉得有些话,还是跟你当面说清比较好。” 晏灯面无表情的指出:“撒谎。” 第37章 颜霁对此毫不犹豫,但表现的神情一怔,再三犹豫之后才开口:“嗯,我在咖啡馆,接到应所长打的电话。她是个认真负责的警察,一直关心我有没有又遇到危险,需不需派人保护……” 【栖梧山派出所。 应照正在和杨书辉说话,手机一震弹出消息。看清发件人,应照眉梢一挑,指尖点开视频。 视频镜头画面先是扫视一圈,本地人一眼就能看出地点。然后镜头居高临下对准马路,一群行人穿过斑马线向左,渐渐靠近老吴那辆白色福特汽车。 突然视频里远处传来“唉,小偷!抓小偷!” 的声音。 白色小福特车门推开,老吴冲了出来。镜头这时突然拉近,放大特写了老吴中年发福的脸。 视频很短,应照又放了一遍,最后画面再次定格在老吴警惕又茫然的大脸上。 杨书辉哈哈大笑,看看视频,又看看自家所长,连忙低头假装没看见。他还是第一次在所长脸上看见这么复杂的表情,不知道是头疼还是牙疼。 应照将手里的冰咖啡一口喝完,这才拨通颜霁的电话:“听声音,想葛优大叔的《甲方乙方》,这么老的电影你也看过?” 颜霁诚实回答:“网上搜的彩铃。” 应照按了按眉头。 杨书辉的头更低,想想老吴警惕又茫然左右张望如同一只憨憨的土拨鼠。杨书辉就忍不住想笑,又觉得可怜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老吴可是栖梧山派出所最老资格的干警…… 突然,杨书辉想起自己吃了颜霁两个包子也没给钱,不由打了个寒战。 应照可一点不像笑,她注意到镜头拉近的前一秒,撑着太阳伞的小姑娘迅速将手里的拎袋扔进垃圾袋,投掷的动作精准敏捷,显然受过专业训练。 应照示意杨书辉给老吴打个电话,免得老吴大热天在那掏垃圾桶,她自己则继续和颜霁打太极:“调查张弓与的行踪?我又不是交通局的,而且市区可不在我的权限范围。” -- 第75页 颜霁客气的恭维:“以应所长的能力,这肯定是小问题。另外有张照片,想请您帮忙查查这辆摩托车。” 颜霁说着,把奶茶店小哥陆言七刚发来的图片转给应照。 照片是监控截图,因为角度问题,只看见半截白色摩托车车头。摩托车角度倾斜,细节模糊,但从车头造型来看应该价格不菲,本市存有量不会太多。 应照端详照片:“嗯,想想办法是可以的。说起来老吴上有老下有小,就靠他那点工资养家糊口,这个月奖金还都贴给你了。” 颜霁没想用老吴来威胁应照,她只是要一个和应照平等对话的机会:“应所长,我从没想过用吴警官的事情‘请’您帮忙。您对一系列异常状况的负责态度,我很敬佩。我想共享信息可以让我们两个局外人更全面的了解情况。” 顿了顿,颜霁加大筹码:“点金药业那晚,我恰巧捡到几个空弹壳。想请您看看,能不能托人做个弹道鉴定。” 应照几乎是眼前一亮,红唇勾起妩媚的弧度,语调带着深远意味:“颜霁,希望这次,我们都能得到想要的真相。” 】 “我告诉应所长,老师频繁前往官桥村附近的这个行为背后必然有某种原因,想请她帮忙调查老师的行踪。”颜霁看了一眼晏灯,“应照所长开始不同意,但她可能很早就对你起了疑心,在听说你假冒老师朋友身份来接近我之后,让我先不要揭穿,并且同意共享线索。” “哦。”晏灯口气冷漠,拿起手机低头摆弄。 颜霁摸不准晏灯的心思,毕竟晏灯从不按套路出牌:她听出我在撒谎?还是直觉感到我有所隐瞒?或者,她一直派人暗中跟踪我,知道我去了哪里,见过那些人,做过哪些事情。现在只不过是跟看小丑表演一样陪我玩呢。 晏灯将手机一推,拿起饮料杯不咸不淡的说:“看来聊得很开心。” 颜霁看向晏灯的手机屏幕,地图软件上显示,客运总站到这里只要13分钟。也就是说除非颜霁和应照聊了近40分钟,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她迟到这么久。 颜霁暗暗松了口气,低头等了一会才说:“我去了一趟世纪花园。” 【结束了与应照的电话,颜霁收起速写本起身走向室外。刚刚发生的抓小偷闹剧已经结束,围观人群快步离开躲避灼热的太阳。 颜霁低头看了眼手机,走到路边向迎面驶来的汽车招招手。网络普及使得网约车变得极为方便和普及,这是路边司空见惯的一幕。 颜霁拉开车门坐进车,十一咬牙切齿的说:“真想撞死你!” 颜霁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 十一眼珠一转:“光说对不起可没用,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颜霁抿了抿唇:“我很抱歉戏耍你,但你没有遵守约定,任何一条都没有遵守。我们约定是私下合作,你提供景星和晏灯的档案。可你只给我几乎无用的第一页,下面还有页数编码,你都不屑伪造一份。” 十一面露尴色,过来一会怏怏嘀咕:“我也没办法。” 颜霁表示理解:“如果你是坦荡赴约,受到戏耍之后至少暴跳如雷。就算不开车撞死我,也不太可能再来接我。除非这已经升级成任务。上级指派的任务,受一点委屈也还是要完成。” “一点委屈?!”十一低骂,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颜霁在速写本上记下“怒砸桌子”四个字,抬头提醒:“前面左转去一下世纪花园,谢谢。” 】 说出“世纪花园”四个字,颜霁深深看向晏灯:“我第一次见你,看到的那位光头出租车司机是你们的人吧?景星没理由让大小姐自己打车,甚至有可能当时他也在车上?” “那时候景星在外地。”晏灯和颜霁对视,眼中带着玩味,“你不用转移话题。我看过张弓与钱夹里的电费卡,你那晚去世纪花园敲门看见秃头,当时我就在房间里。不过我们都晚了一步,房子被搬空,连地板都被撬了。” 颜霁对这个消息始料未及,一时间思绪杂乱:“应所长说,世家花园那间房的确是老师租的。能够恰巧提前一步的只有伤害老师的凶手?不对,不会是那个怪物,所以是纪董?” 颜霁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推敲:“纪董和老师认识,这点应该不假。某种约定或者其他制约她没有强行抢夺那件东西?而是得知老师受伤之后才开始行动?” 颜霁不知道自己已经无限接近真相,只是缺失了某些关键线索,使得这个猜测仅仅只是一种可能而已。 晏灯对此并不在意,她需要只是契机,纪宝、张弓与、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这潭水越浑越好。不过毫无疑问,纪宝选择这个时候与康沃尔合作、张弓与的怪异行为,种种巧合背后肯定存在一个必然。 晏灯目光深邃的望向颜霁。 窗外黑云遮天,暴雨倾泻。眼前灯下美人,眸中光影如清泉盛月华,一抹波光盈盈。未语先笑,美人痣挑,无情也动人。 颜霁一凛,心中警钟长鸣,不敢半点大意。 晏灯微微眯起眼睛,心情顿时坏到极点。 颜霁不明所以,拿起地图认真讲:“我根据世纪花园小区公交站台的路线,结合走访附近早餐店、小超市,以及应所长提供的一些线索。我发现老师从半年前开始,开始巡视这座城市。” -- 第76页 颜霁不确定“巡视”这个词是否合适。老师性格正直严谨,但远不至于去做什么城市英雄,再说即便蝙蝠侠、蜘蛛侠之类超级英雄也有自己的日常生活,不会日复一日的到处巡逻。 颜霁说出自己的猜测:“你们和纪氏要找的那个东西,可能不在老师手里,她也在找。” 晏灯捏起地图一角,口气恹恹:“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忽悠……这个词用的对吧?” 颜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露出笑容:“这对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如果能早一步拿到那个东西,你就可以在和纪氏合作中占据主导地位。” 晏灯笑了,眸光流转:“听上去都是为了我?不过是你谁也不相信……” “我相信你。” 颜霁双手交叉搁在桌上,坐姿笔直,浅眉淡眼笼着温柔的灯光,目光真挚坦陈:“相比应所长、纪董,我更愿意相信你。” 晏灯嘴角翘起一丝讥讽,刚要开口,手却被颜霁握住。 颜霁的手白皙修长,指腹和虎口有薄薄的茧。她掌心覆在晏灯手背上,大拇指微微扣住,肌肤相触带着温炙气息,如燎原的星火。 晏灯一惊缩手。 颜霁牢牢握住不容她抽离,同时大拇指轻轻按了按。晏灯的肌肤细腻滑嫰,摸上去有种薄软手感,仿佛稍稍用力就会碰破。 颜霁按了一下晏灯掌心,见她怔怔看着自己,似乎没有领会,于是微微加重力道。 颜霁的大拇指指腹摩挲过掌心肌肤,微痒的触感沿着掌心的纹理蔓延,晏灯脸颊升起一丝绯红,下意识避开颜霁的目光,转头看向窗外。 颜霁急了,探身低语:“别乱看,小心被发现。我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晏灯缓缓偏头看向颜霁,眼睛微微眯起,眼尾的美人痣随之一动。 颜霁顿感不妙,心头一沉:“你去哪?” 晏灯抽出自己的手:“洗手间。” 颜霁点头:“我陪你去。” 晏灯瞥了她一眼:“你是小学生吗?” 颜霁正色:“分开行动很危险。” 晏灯没好气的回道:“你跟着我才危险,这次换你等我,老实坐着。” 颜霁无奈,想想汉堡王里人来人往,厕所肯定人也不少,不至于发生电影里的情节,再则她坐在这里也利于稳住对方:“好,我等你。” 第38章 晏灯起身离开座位,一路走到门口。 这家汉堡王的门口放置了雨伞架,这会挂着不少湿哒哒的雨伞。晏灯认真看了看,拿起最合眼缘的一把直柄伞。 “——嘭。” 按下按钮一瞬伞面弹开,雨滴砸在帆布上振振激荡,汇聚成水流顺伞面的弧度滑落。 晏灯撑着木柄黑伞,沿着大厦拐进一条死路。这是大楼背后的一条小巷,偶尔会有货车会停在这里卸货,此刻四名保安正躲在檐下抽烟。 雨水哗啦哗啦泼下,黑漆漆的雨幕中,晏灯转过身。天空银弧一块闪,雷声轰隆,黑伞微微抬起,露出晏灯苍□□致的脸庞。 两个年轻保安是刚退伍的士兵,警戒心较强:“美女,你走出错了。这是死路……哎,你们两位,等等。” 晏灯路过保安们,走向巷子深处,而她身后两道身披黑色雨衣的人影走入死巷。 两名年轻保安察觉不对,抽出警棍冒雨走上前。两个黑雨衣人脸带面罩,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才到保安肩膀。 没有任何言语,矮个黑雨衣人纵身一跃,抬腿连蹬两下,分别踢中两个保安腹部,趁保安吃痛弯腰,左右一记肘击打晕两人。 高个黑雨衣伸手一抄,抓住还未落地的警棍,振臂一挥扔出去。两根警棍携带风声雨滴,呼啸穿透夜幕,“嘭嘭”两声将蹲在墙角还没反应过来的两个保安砸晕。 晏灯站在巷尾,持伞而立。 两个黑雨衣人打晕四名保安,如疾风一般冲向晏灯。 这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几乎一个呼吸之间,两个黑雨衣人就穿过近百米长的巷子,瞬移般逼近巷尾。 晏灯一言不发,眼中尽是阴鸷之色。 她平抬胳膊,冰凉的雨水打在她手背上,她慢慢曲起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拇指,莹白指尖划过粗粝的水泥墙面。 即将冲到晏灯面前的黑雨衣浑身一抖,无声栽倒在水泊中,刚刚划出袖口的利刃“恍铛”一声摔到晏灯脚边。 另一名黑雨衣人显然早料到这种情形,脚步毫无迟疑,刀锋划过雨幕,寒光一闪砍向晏灯。 晏灯的指尖贴着墙壁,毫不迟疑的向下画出一竖。黑雨衣人痉挛般抽搐,身上的雨水四溅抖落,然而他并未像同伴一样倒下,只是膝盖一软向前踉跄半步,便又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晏灯上前一步,撑着雨伞与他擦肩而过。 黑雨衣人握紧利刃就要向后划去,却觉头顶生风,他来不及多想抬手一劈。雨幕中传来一声闷哼,黑雨衣人猛然想到埋伏在墙头的同伴,然而为时已晚,血液混着雨水滴落,空气中蔓开腥味。 晏灯背对三人,抬头手腕,从她走进巷子才过去一分二十七秒。 太便宜颜霁了。 地上的三个黑雨衣人跌跌跄跄的站起来,见晏灯突然转身,整齐划一连连后退,紧贴着水泥墙也不敢逃。毕竟窜上墙头再摔下来,脑仁疼,身上也疼。 -- 第77页 晏灯撑着竹柄黑伞站在雨幕之中,面无表情的没话找话:“onegin就派你们来杀我?” 三个黑雨衣人不敢搭话,一个挨一个缩在墙边,像暴风雨中簌簌发抖的三只小鹌鹑。 晏灯眯起眼睛。 陪努力演戏的小笨龙聊天已经够烦,还要装神经病给你们看。 你们居然还被小笨龙发现。 太蠢了。 晏灯只觉索然无味:“我要退货。” 三个黑雨衣人如蒙大赦,一跃一攀爬上三米高的墙头,转眼消失在浓浓夜幕之中。 晏灯手持黑伞站在原地,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跳跃的音符,远处有脚步声渐渐靠近。 墙头出现一个人影。 去而复返的黑雨衣人身手敏捷的跃下,走到晏灯面前揭下面罩,笑盈盈的说:“听说,你在康沃尔没有朋友?” 晏灯端详眼前的这张脸,似乎有些感慨:“没想到来的是你。” 名为妮娜的女子有一张东南亚面孔,耸耸肩膀,双手一摊,她中文出奇的好:“景星开口要人,onegin猜到这边有进展,我在日本的任务正好结束,他让我过来盯着你,随便试试。” 晏灯:“哦?” 妮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onegin说康沃尔所有人都极力展示獠牙,生怕被别人吃了。只有你隐藏实力,是当之无愧these four walls。” 晏灯意味深长的说:“笨蛋果然不傻。” 妮娜耸耸肩,走近一步:“他给我看的记录里,你使用能力的最短间隔是0.34秒,而且单次只针对一个人。你不应该暴露,这是一张很好的底牌。” 晏灯压低声音:“同时攻击多个目标很久之前就有训练,只是会分散攻击力。onegin如果真不知道,那么……” 妮娜一惊:“伟大的导师生前做了安排?嗯,这是当然。导师沉寂,左膀右臂只剩下景星,他似乎看好你?” 晏灯并未表态,反问:“康沃尔现在状况如何?” 妮娜耸耸肩膀:“onegin整天忙着制定新规矩,面包窑用砖头还是土他都要管。Wat炸了实验室去上学,大家打赌最多三周,难以置信,第二天他就杀了一名教师又在那个倒霉鬼肚子里塞满糖果。至于Faith,她可以同时干很多事。” 晏灯在康沃尔的编号是four(4),排在她前面的是one(1)、two(2)、three(3)。由于数字编号在日常使用中很不方便,衍生出口语名字,并由仆从们传开: one:Onegin(奥涅金) two:Wat (沃特) three:Faith(菲丝) 这三人也正是晏灯口中的笨蛋、疯子、变态。 晏灯饶有兴趣的说:“听起来他们过得不错。” “你呢?你在这边过的怎么样?”妮娜望着晏灯,目光中流露出热烈的期待,“我们记得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从那场试验之后……” 黑色雨衣下探出一抹寒光,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晏灯,妮娜露出森白的牙齿:“别乱动,你应该清楚我们这些陪练被你折磨了千万次,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倒,再说,你强,你强的过手/枪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晏灯神情冷漠,满脸的漠不关心。 晏灯的轻视让妮娜愤怒发狂:“闭嘴!你凭高傲的像个公主!不是因为你提高试验标准,我也会是合格者!Five、Six、Seven,结果呢,大家死的死疯的疯!都怪你,都怪你!” 晏灯微微叹气:“你也知道自己疯了?Onegin真是不经夸,竟然让疯子执行任务。笨蛋终究是笨蛋。” 妮娜抬起枪口,突然无比冷静:“说,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在哪里?” 晏灯恹恹:“坏人死于话多,不过介于我刚刚决定将计划提前,而你今天将会完成使命。我格外多说几句,好让你的帮手就位。” 冰凉的雨水冲刷面颊,远不如面前的人带来的寒意浓重,妮娜只觉胆战心惊,握紧手/枪厉声壮胆:“就算知道,你也感应不到他们,无法锁定目标你就是废物!告诉我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在哪里!” 晏灯抬眸扫视雨幕,剔透的雨滴连绵不绝,似水晶珠帘串联天地之间。偶尔折射微光,在黑夜中隐约一闪,又如千万枚镜子悬在半空。 晏灯语气甚至有些温和:“你知道四角制衡吗?Onegin是最害怕我死的人。他想利用你‘模糊’的能力来接近监视我,同时他也担心你这个疯子发疯,所以你又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当然借我之手除掉你们这些刺头也不错。你要知道,笨蛋不傻。” 晏灯长翘的睫毛微颤,半阖遮住幽晦的眼,她轻声说:“你检查过这柄枪吗?” 妮娜一愣,心中升起无限恐惧。 无视呆若木鸡的妮娜,晏灯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去十分钟,可以终结这场闹剧了。 晏灯抬起手缓缓伸向墙壁。 妮娜疯狂扣动扳机,只发出徒劳的“卡哒哒哒”,她软瘫的瞬间仰起头,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暴雨如倾,雨水一滴滴砸在晏灯手背上,冷白肌肤近乎剔透,清晰可见细细的青色经脉…… 天际银蛇一闪,电光惊破漆黑雨幕,空中一条白色锁链随着雨势悄然袭来,电光火石之间缠住晏灯的手腕。 同一时间,暗暗埋伏在墙头的四个黑雨衣人纵身虎扑。 被锁链禁锢的手腕无法动弹,雨水浸湿了衬衫袖口,湿稠的触感让晏灯略感不悦。 -- 第78页 “哗”轻轻一声,直柄雨伞收拢起来。 这一幕适合用电影的慢镜头来观赏: 雨伞收起的刹那,闪电的光芒照亮晏灯的面容,银白冷光在她眉梢眼角流淌,随即被那睥睨苍生的杀意逼退。 少女矜贵的容貌与闪电一瞬的璀璨共同藏入夜色,长柄雨伞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金属伞尖划过水泥地面,发出艰涩的响声。 伞尖划过地面,如击石火,似闪电光,不过弹指一瞬,地上瘫倒六人不知死活。晏灯手腕上紧绷的铁链同时滑落,砸在积水里溅起一串水花。 夜色沉浓,疾风骤雨。 “——嘭。” 长柄伞打开,缓缓撑起。 ... ... 直柄伞的主人是位儒雅的外籍男士,一家三口都是典型的欧罗巴人种面孔。汉堡王的店员操着磕磕碰碰的英语,两人正在艰难沟通,晏灯推门进来。 外籍男士先是一愣,接过伞忍不住问:“ Are you all right You look Look pale。”(你还好吗?你看起来脸色很差) “Thanks for asking。”晏灯微微颌首,穿过拿着手机点单的人群。 走过拐角,晏灯脚步一顿,整个人几乎愣住。 她和颜霁就餐的那张餐桌上坐着一家三口,而颜霁不知所踪。晏灯抬起手腕,手表显示从她离开到现在才过去是十二分钟。 晏总苍白的脸颊上多了一丝红润。 气得。 第39章 十二分钟前—— 颜霁认真在速写本上涂涂写写,从各方了解的线索整理出:纪氏和康沃尔怀疑老师拥有某样东西,而实际老师也一直在寻找。 颜霁心中寻思:按照老师的行踪,难道那个东西在官桥村?最好能抢先一步找到,或许就可以把老师‘赎’回来。 想着想着,颜霁感觉腹中空空。她伸手拿起汉堡,目光瞥见晏灯刚刚摆弄的小玩具。 晏灯有时候挺像小孩的。颜霁心里暗笑,指尖不断按动玩具开关,塑料小人武器上红光一闪一闪。颜霁来了兴致,拿起晏灯搁在桌角的书,看清书名不由咂舌。 《□□化学与制作》 晏总这是要走恐/怖/分/子路线? 颜霁翻了翻,发现书里满满当当的笔记,和自己的专业课书有一拼。颜霁将书放回原位,指尖一挑看见扉页上画了一幅画。 简笔画的小怪物。 颜霁曾经在星熹饭店洗手间的镜子上见过有人用湿润的指尖作画,弯弯曲曲的水迹勾勒出一只惟妙惟肖的小怪物。 当时颜霁没多想。 电影、里经常出现一些角色有专属的符号,作为标记代表自己的形象,可谁能想到晏总的形象居然是个卡通小怪物。 颜霁将书拿到手里仔细端详,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小怪物的腿太短,所以开始颜霁没注意它是跪着的,而且是跪在一个圆圆的有指针像闹钟的东西上。 再仔细看看,小怪物头上的角断了半截。颜霁下意识摸摸额角的伤痕,莫名觉得这块陈年旧伤隐隐作痛。 颜霁凑近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个小怪物看起来张牙舞爪,一副奶凶奶凶的样子,实际上是在举手投降,因为这货左爪写着“sorry”,右爪画着“ONL”。 “晏总网络词汇学得挺快。”颜霁讪讪合上书,张嘴咬了一口汉堡。 “——哇!” 颜霁手一抖,汉堡掉回纸盒里。 “——哇!”有一声婴儿凄厉哭诉在脑海里炸响,随即如同炮弹源源不断的袭来。 “哇哇哇!哇!哇哇!” 颜霁努力调整呼吸,不断按动手里玩具的开关,尽量让自己放松、放松,再放松。 她感觉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好,意识更加清醒,甚是能“听出”婴儿的哭诉有些熟悉。 颜霁沉浸在意识的洪流中,各种情绪如浪潮奔腾翻涌,她被冲的摇摇晃晃。 婴儿的哭泣更近,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恐惧、绝望、无助。 颜霁缓慢转头脖子,扭头看见窗外的人影。 一个女人站在漆黑的雨幕中,两只手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婴儿。她没有穿戴雨具,在瓢泼大雨里转眼淋透。 王晓萍? 颜霁一惊猛地站起来,脑中哭声随即消失。 王晓萍两颗眼珠神经质的乱转,隔着玻璃墙死死盯着颜霁。见颜霁突然起身,王晓萍似乎吓了一跳,往后慢慢倒退。 颜霁心中一惊,立刻想到王晓萍肯定是神经病发作从姘头家里跑了出来。现在虽然是大夏天,可外面大雨瓢泼,那一对龙凤胎孩子才出生几天,倒了八辈子霉遭这个罪。 颜霁担心两个婴儿淋雨感冒,才出生几天的婴儿太脆弱,稍有点磕碰就可能夭折。 颜霁不敢迟疑,拔腿往外跑,路过门口雨伞架,她心里一闪而过的犹豫,脚步没停冲了出去。 颜霁冲出汉堡王,王晓萍已经不在原地。这条街沿路都是商铺,店铺前面的空地划了一排停车位,小轿车、SUV、箱式货车停得满满当当。加上天黑雨大,根本看不清太远。 “王晓萍。”颜霁出声呼唤。 汽车位后面是一排矮栏杆,贴着栏杆停满自行车和电瓶车,再外面就是人行道。颜霁怕王晓萍神志不清跑上汽车道。 这么大的雨,三米开外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加上雨天路滑,一旦造成连环车祸,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 -- 第79页 颜霁心中焦急,一边喊一边寻找。她走过货车车头,从两辆车中间空隙看见矮栏杆外的人行道上,有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暴雨之中影影绰绰,也看不清是不是王晓萍。 颜霁试探的喊了一声:“王晓萍?” 人行道上的人影一动不动,也没有回应。颜霁笃定肯定是王晓萍,除了精神病患者,谁黑灯瞎火站在外面淋雨。 颜霁一抹脸上雨水,从两辆汽车中间穿过,抬腿想要迈过矮栏杆:“王晓萍,你站着别……唔!” 一只手从颜霁身后猛地探出,黑色皮质手套上沾满雨水,冰凉滑腻如同蛇皮,死死捂住颜霁的口鼻。 “唔!唔唔!” 颜霁第一反应就是挣扎,然而对方力道极大,她双臂被嵌住根本无法挣脱。颜霁急中生智,猛地仰头一撞。 只听“嘭”的一声,颜霁的后脑勺撞上坚硬的头盔,顿时头晕目眩昏昏沉沉就要晕过去。 “哇!哇哇!”脑中婴儿哭声再次炸响,惊得颜霁打了一个痉挛,意识猛然清醒。 头盔男拽着颜霁往货车箱里拖,颜霁顺着他的力道往后一仰,头盔男上半身倒在车厢里,然而双手依然死死擒着颜霁。 颜霁手臂奋力向前伸,指尖探入牛仔裤口袋。这部老手机没有指纹解锁,以颜霁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输入密码。好在所有手机都有个紧急呼救功能,无需解锁就可以拨号。 “厄!” 颜霁一边和对方较劲,一边冷静回忆。 先要按下电源键,然后上划屏幕,输入密码界面的左侧就是紧急拨号的标志,只要点一下…… 手机屏幕亮起白光,在这个漆黑雨夜,即便藏在口袋里也足够显眼。 头盔男飞快的抓起颜霁的手腕一折,剧痛伴随“啪嗒”一声同时传来。手机摔在地上,屏幕依旧泛着白光,界面上已经按下两个数字——“11”。 计划中的二十秒已经过去,人还没能绑进车里,头盔男越发焦急。 颜霁同样清楚,这是闹市区,就算现在天黑雨大,也保不准有人路过看见,多拖一秒自己就多一秒生机。 何况自己不见了,晏灯肯定着急。 诸般念头一闪而过,颜霁越发冷静。她也不费力去挣扎,而是探出双腿伸出勾住矮栏杆。 头盔男见状顿时急了,他一只手捂住颜霁的嘴,一手嵌住她两只胳膊,虽有力气也生不出第三条胳膊,只能开口指挥王晓萍:“过来,帮忙!” 王晓萍抱着两个孩子站在人行道上,依旧是那份神经质的表情,像是在望风,又像是在看戏。听到头盔男叫喊,才回神一般跑过来。 颜霁盯着王晓萍,见她摇摇晃晃的跑来。 王晓萍双手抱着孩子,滴溜溜的眼睛盯着颜霁一时不知所措,头盔男急得又要大叫,却见王晓萍抬脚踹向颜霁的腿。 颜霁吃痛,松开一条腿。 王晓萍咧嘴一笑,再次抬腿踹上去。说时迟那时快,颜霁一脚猛地蹬出,狠狠撞上王晓萍抬起的脚。独腿支撑的王晓萍顿时身体失去平衡,仰面压倒在旁边的电瓶车上。 这排几十辆电瓶车、自行车一辆压一辆,如同多米诺骨牌,“哗啦啦”倒下一片。 后面三分之一车辆还没来得及倒下,前面装警报器的电瓶车已经开始尖叫。电瓶车报警器的声音尖锐刺耳,听过的人无不印象深刻,更不提数辆电瓶车一起,即便轰隆雷声都遮不住此起彼伏的尖叫警声。 头盔男对此始料未及,顿时脑袋发热,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这么大动静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查看! 头盔男懵了两秒,当机立断松开颜霁口鼻和双臂,双手狠狠卡住她的脖颈。 颜霁张口呼救的声音一下堵回,双手不管如何抠拉都无法撼动那双冰冷的皮手套。死神的镰刀压在喉咙口,她只有一次机会。 “我,听见……”因为缺氧,颜霁沙哑低沉,说话断断续续,“神、神的召唤。” 掐在喉咙上的手猝然松开。 头盔男一时不知所措,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他要的活人,不是一具尸体。 颜霁无意识的动了动嘴唇,脑袋一晃,“哐当”摔在车底板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 时间紧迫,头盔男来不及多想。他抄起颜霁的腿扔进车厢,又一把拽起王晓萍推上车厢,自己冲进驾驶室发动汽车逃离现场。 货车晃动,开出车位,沿街店铺的灯光透过雨幕,碎金斑斓般照在车身上。随着汽车驶向出口,光影渐渐流淌到车尾。 厢门紧闭。 雨滴拍打车身,雨水淅沥沥的往下淌。 小货车被收费处的栏杆挡住,车窗落下一条缝隙,司机递出十块钱纸币。 货车的后方,闻声跑出来的人群和保安手忙脚乱的扶起倒地的车辆,嘴里咒骂着左右张望查找罪魁祸首。有人弯腰捡起地上的沾满雨水的手机,擦也不擦塞进口袋。 一道挺拔秀丽的身影手持黑伞,推开汉堡王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第40章 “咳咳!”干咳数声,大量空气灌入肺部,颜霁意识清醒,猛地睁开眼睛。 黑漆漆的车厢里伸手不见五指,颜霁试探性的问:“王晓萍?” “嘿嘿。”王晓萍怪笑。 -- 第80页 听见王晓萍发出怪笑,颜霁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心知王晓萍信了邪教,这群人恐怕不能以常理推断,于是说:“你们绑架我有什么用?我又没钱。” 她喉咙疼得厉害,说一句缓一会,趁机四下摸索:“你们养不起孩子可以送到福利机构,或者想办法申请低保。绑架勒索至少十年八年,要是你...你男朋友一激动把我杀了,你俩一分钱没有,还要把牢底坐穿。” “王晓萍你在听吗?牢里可没有小羊皮小胖丁,别说刷微博朋友圈,连手机都没有。” 黑暗角落里传来王晓萍不为所动的回答:“嘿嘿,我们不会坐牢的。” 颜霁听她搭话,不由一喜:“怎么不会,只要报警一查监控,警察马上就能锁定这辆车。大马路上全是监控,你们能跑到哪里去?” 王晓萍得意:“没人报警,谁会找你?赵小兵?嘿嘿…你装啊,老师喜欢你,同学喜欢你,他喜欢你,赵小兵一个混混也喜欢好学生,不是他罩着你,哼……哈哈哈,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你的底细,你不过是个打架退学的女痞子!哈哈哈,只有我知道,哈哈哈…你个烂货!” 颜霁倍觉心累,自己居然想跟妄想症患者沟通。自己要是打架退学,还能满墙的三好学生奖状?退学这种处罚会留档记录,一辈子都洗不掉。 “赵小兵不是喜欢我,他罩着我,是因为我教了保护费。” 王晓萍显然没料到:“真的?” “嗯。”颜霁应了一声,想起自己上学时候的事。 赵小兵会罩着颜霁,说起来有些搞笑。其实是有天放学,颜霁碰见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赵小兵。 赵小兵和其他校霸小混混不一样,他爸是个大混混,正宗子承父业。赵小兵在学校里一向是横着走,老师见他都头疼。从来只有他把别人打成猪头,谁见过他这么吃瘪。 颜霁见过。 本来颜霁也没多想,后来麻烦事少了才知道,赵小兵在外面放话——“初二四班,颜霁,我罩着。” 王晓萍虽然意识混乱,但她对颜霁有种“刻骨铭心”的感情,稀里糊涂的脑子里依稀记得,颜霁那时穷得交不起班费,哪有钱孝敬赵小兵。 颜霁见王晓萍不吱声,也猜不透神经病的心思,只能一边暗暗留意,一边继续在车厢摸索,寻找能用的东西。 这是第二次被锁在车里,我多少也算是有些经验的人。颜霁自嘲的想。 颜霁的手摸到一截冰凉的金属,她先是心中一喜,随即发现这截金属角钢是焊接在地上的,根本拿不起来。 颜霁心中诧异,手指顺着金属往上摸索,发现似乎是一个固定在车厢地板上的金属架。 “你说话呀!你说话呀!”王晓萍突然大叫,觉得颜霁不理自己,看不起自己,越想越气,气得破口大骂,双脚胡乱蹬车厢壁。 颜霁怕她弄伤两个孩子,连忙温声和气的继续和她聊天:“王晓萍,你爸妈还好吗?” “死了才好。” “……”颜霁顿时无语,正要开启第二个话题,指尖突然摸到一个奇怪的东西。 橡皮轮胎? 颜霁霎时心中明了,肯定是那辆白色摩托车,金属架是用来固定摩托车的。那刚刚袭击自己的头盔男,十有□□就是那天接走王晓萍的骑手。 王晓萍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颜霁突然意识到,她一直没有听见婴儿的哭声,真正意义上的哭声。颜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试探的问:“王晓萍,你,在给孩子喂奶吗?” 王晓萍嘿嘿的笑:“神赐给他的权杖和黄金戒指,当他加冕为王……” 王晓萍声音陶醉,听得颜霁寒毛直竖。被雨水打湿的T恤湿哒哒的黏在身上,让颜霁有种被蛇缠住的不适。 手臂和喉咙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令颜霁拧了拧眉头,她抬手摸了摸额头的伤痕,忍住心底升腾的怒气。 “他使动物和人类长生不老,使江流奔流不息,使草木永不……”王晓萍沉醉其中反复哼唱,身旁的婴儿呜呜哼哭。 婴儿咿咿呀呀片刻,“哇”的一声哭出来。 “吵死了!”王晓萍勃然大怒,失声惊叫,“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颜霁闻声一惊,意识到不妙:“王晓萍!” 颜霁试图吸引王晓萍的注意力,但王晓萍被婴儿的哭声刺激,与平时神经质的状态不同,此刻完全陷入疯狂。 “冷静冷静!”颜霁怕她乱动踩到地上的婴儿,急忙寻声摸索过去。 黑暗中颜霁被挠了好几下,才抓住王晓萍的胳膊。王晓萍哪肯就范,又咬又打,疯狗一般歇斯底里的挣扎:“啊啊啊!啊啊啊!吵死了吵死了!死吧!死吧!” 王晓萍又蹦又跳,鞋跟踩在颜霁没穿鞋的脚上,狠狠碾了一下。 “嘶!”颜霁额头青筋一抽,疼得浑身发抖,手臂不由松开。 王晓萍趁机挣脱,向前一扑抓向地上哭闹的婴儿,两只手胡乱就往孩子嘴上捂,孩子难受哭得凄厉,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听得颜霁心惊胆战。 “啊!” 黑暗中就听王晓萍痛苦的怪叫一声,手指不由自主的松开婴儿。 颜霁手臂用力一拽,抓着王晓萍的头发将她拉近自己:“王晓萍,冷静点!那是你的孩子。” -- 第81页 王晓萍哪肯就范,反手就去抓扯颜霁,拳打脚踢,连咬带啃,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 “抱歉了。” 颜霁轻声说完,拧起王晓萍的头对着车厢壁“哐哐哐”一阵猛砸。王晓萍起先还想反抗,没几下头晕目眩意识模糊,眼珠翻白死鱼似的哼都不哼一声。 颜霁闻见血腥味,这才松开王晓萍的头发。她伸手一摸,王晓萍呼吸短促,不由担心起来。她连忙起身,在车厢里摸索一圈,可除了那辆摩托车再没其他东西。 颜霁无奈,只能用牙齿在自己T恤下摆咬了一个豁口,撕下一圈布料给王晓萍做了紧急包扎。 手掌上沾满温热的粘稠液体,一想到王晓萍此刻满头鲜血,颜霁的心跳猝然一顿。紧接着额头剧痛,眼前的黑暗被一片铺天盖地的猩红取代。 她听见很多声音,很多声音。 “……你、你、说、话、话呀,结巴、结巴,小结巴不说话,你是哑巴!哑巴!” “小怪物小怪物,没有爸爸没有妈,结结巴巴不会说话!” 呼、呼、呼……颜霁连连急喘,胸口有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怒火烧心,熊熊燃烧,破膛而出,烧毁一切! 颜霁捂住额头,指尖用力摩挲。 红色, 炙热, 腥味, 疼痛…… 时间过去太久,狰狞的伤口已经浅淡的像一条水迹。然而此刻却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挣扎着要从钻出来。 痛!好痛! 颜霁恨不得将自己的脑壳砸开。 很久没有犯头疼病,按住额角伤痕的办法似乎都失效了…… 颜霁在疼痛中渐渐意识迷糊,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鬼压床,又像喝醉了:我在水里…汽车在天上开…时间的流逝……车厢翻滚……哭声……笑声…… 有风? 颜霁猛地睁开眼睛。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觉时不时一丝凉意拂过脸颊。颜霁强忍着种种不适,伸手循着风摸索过去。 车厢地板上有条缝隙。 长方形的缝隙。 颜霁立即明白,这是给摩托车用的踏板。 货车车厢离地面半米多高,必须有块板子架在车厢和地面之间做桥梁,方便摩托车进出车厢。 这块板子随时要用,骑手就切割了一块车底板,用铰链做成活动钢板。需要的时候掀起,一端架在地上。不用的时候就合上,嵌入车厢地板里。 颜霁心中欣喜,拔出插销,掀起活动钢板。 凉风扑面。 颜霁的笑容僵住,拧了拧眉头。 活动钢板下横着一个备用轮胎,正好堵住出口。没有匹配的扭矩扳手,没办法拆下写来。 看着杯口大的空隙,颜霁摸摸口袋,左边兜里是应所长给了三千块,右边兜里是从汉堡王顺出来的塑料小玩具。 钱,颜霁舍不得扔。 小玩具,扔出去怕还没雨声动静大。 ... ... 货车驾驶室里,头盔男踩着刹车,远远盯着红灯秒数,紧张的舔了一下嘴唇。 绿灯跳亮,头盔男猛地加油门冲过路口,从雨中指挥交通的交警身边穿过。 很好,很顺利。 “滴滴滴!滴滴滴滴!” 后面小汽车突然鸣笛,吓得头盔男一抖,要不是现在身负要事,他肯定要摇下车窗破口大骂。谁没点车怒症! 小汽车锲而不舍,一路跟在后面鸣笛——“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卧槽!”头盔男猛地踩下刹车,靠边停下。 小汽车逼停货车,直接横在前面不动,车里跑下来一个男人。 头盔男心口一紧,抓起匕首,心里纠结要不要撞开小汽车直接跑路。 “大哥!”小汽车司机跑到货车驾驶室窗边,咚咚咚敲玻璃,“大哥,你车里掉东西啊,你知不知道?” 头盔男心中大骂掉东西关你屁事,按下一点车窗:“谢了兄弟,没事的。” 小汽车司机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怎么没事,你掉出来的东西砸我车上,把我挡风玻璃都蹦碎了!” 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生疼,小汽车司机越说越气,举起手里的东西砸玻璃窗:“你看看,TM一个后视镜蹦我挡风玻璃上,差点没把我吓死……” 头盔男脑袋嗡嗡作响。 后视镜? 她被摩托车的后视镜掰下来了! 头盔男心虚胆颤,二话不说赔了八百块钱。 小汽车司机道了一声倒霉,转身离开。看着小汽车离开,头盔男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所措,扭头看看旁边车来车往,攒着手机一时左右为难。 开出市区还有一段距离,要是放仍不管,万一扔出什么东西蹦到交警身上怎么办?把摩托车拆了怎么办? 头盔男急得额头冒汗,慌乱看看左右,突然眼睛一亮。他急忙打转方向盘离开机动车道,将货车倒进路边的死胡同。 说是死胡同并不准确,只是两间门面房之间空了一块放垃圾箱的地方。将车尾卡进空隙,戴好头盔,一手匕首一手绳索,头盔男走下车。 走到车尾,头盔男愣住,车和墙之间的空隙太小。他侧身好不容易挤进去。头盔还卡在外面,只能脱下来从车底拿进来。 这番折腾让头盔男恼火不已。 他贴着右边,小心打开车厢左门,手里匕首蓄势待发。 -- 第82页 车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雨珠噼里啪啦的打进去,头盔男心脏扑腾腾乱跳。雨水冲刷头盔影响视线,但他不敢掀起面罩。 小心翼翼往后退了一步,和车门拉开一段距离,却把颜霁无法袭击自己的之后,头盔男唰地打开右车厢门。 车厢里,颜霁奋力一甩手里的活动钢板。 “——嘭!” 一米多长的钢板狠狠砸中头盔男,即便有摩托车头盔,这下也给他砸懵了。耳朵里嗡嗡直响,脚步踉跄一屁股摔进垃圾桶。 颜霁居高临下的站在车尾,湿哒哒刘海下一双精亮的眼睛,脸颊白皙泛着酡红,像是醉酒的少女。 颜霁抬手一泼,不知名的液体浇在头盔男身上,随后她从车厢里一跃而下,单脚踩上头盔男的肚子,冲刺加上下坠力,头盔男直接断了两根肋骨。 “厄!”头盔男闷响一声,下意识双臂一振推开颜霁。 颜霁见到头盔男就气不打一处来,心头怒火中烧,身体往后一仰又扑了上去。头盔男登时被激怒,顾不得爬起来,抓住颜霁伸过来的左手。 手腕和小臂传来的剧痛,让颜霁扯出一个不大愉快的笑容。她右手飞快的一抹,挂在她左肩的绳套滑下,套住头盔男送上门的双手。 用王晓萍的鞋带做的活绳套,一抽就会收紧。头盔男双手被束,连蹬带踹拼命挣扎。颜霁的头又疼又晕,突然松开手站了起来。 头盔男顾不得解开绳套,趁机抓住颜霁的左脚踝奋力一拽。 颜霁的小身板,哪里敌得过头盔男的力道,当即摔在地上被拖到他脚边。 背部在水泥地上拖拽,皮肉撕裂的疼痛让颜霁顿时清醒,恍若醉酒的人被泼了一盆冰水。颜霁抬起右脚,对着头盔男裆下奋力一揣。 头盔男闷哼一声,弯腰蜷缩成虾米。这一脚虽疼却没能造成致命伤,短暂几秒后头盔男缓过劲,怒骂一声:“妈蛋!” 他抓住颜霁的脚踝反向一折,期待即将听见的惨叫。 “啊啊啊啊!”头盔男仰头惨叫,雨水打在茶色透明面罩上,和他眼泪鼻涕一起滑落。 颜霁慢慢站起来,闪电在天边乍亮,照得她手里的匕首寒光四溢,刃口一抹殷红,在暴雨冲刷下几秒便干干净净。 头盔男背贴墙壁,头盔面罩下的脸因为疼痛而变形,浑身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像是犯了羊癫疯,嘴唇颤抖色厉内荏:“别过来!你别过来。” 远处路灯传来的光线,影影绰绰勉强照亮颜霁左侧脸,右脸藏在黑暗里,雨水打在脸上,顺着额头、睫毛、脸颊,汇在下颚滴落。 雨水很冷,颜霁浑身发热。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冷淡:“胫后动脉出血会有生命危险,去医院吧。” 闪电亮起的瞬间,头盔男看见一双野兽般凶狠又冷漠的眼睛。他突然想起颜霁那天徒手去抓□□,也是这么冷静。 疯子! 头盔男再也难以抑制恐惧,猛地拔下头盔砸向颜霁,趁此机会扭身跌跌跄跄的扑倒在地,手脚并用的从货车车底爬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和恶臭的泥浆,从袖口、领口、衣服下摆灌进来,头盔男毫不在意,连脚踝的剧痛都敌不过心中的恐惧。 离开!离开!我要离开这里,离她远远的! 踉踉跄跄爬进驾驶室,头盔男顾不得疼痛,抓着车钥匙一扭,车身微震,发动了。头盔男心里一喜,什么也不顾的踩下油门。 “原来是你。” 副驾驶外面传来一声略带叹息的感慨。头盔男浑身一哆嗦,侧头看向声音来源,路灯照在他脸上,正是去徐独眼家推销幼儿保险的粉衬衫男。 颜霁挂在车外,拉开副驾驶车门,一脚踩了进来。 粉衬衫男两只眼珠凸出,脑袋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 正常人这个时候不应该感觉报警吗! 卖保险的面露凶相,双手骤然握紧方向盘,想就将颜霁甩出去。可不等他动作,颜霁一句轻飘飘的话让他浑身僵硬。 “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卖保险的呆住,他闻到了,刚刚就闻到,只是太过惊慌没顾得上理会。 气油味。 自己身上有股浓重的汽油味。 卖保险的心中紧张又不解,突然他眼角偏见一缕红光,霎时头皮发麻脑袋一懵,来不及踩刹车,拉开车门跳了出去。 颜霁跃进车里一把扶住方向盘,拉起手闸,然后飞快坐进驾驶位。 她脑袋昏沉,但交通意识很强:“我没带驾照。” 说着,她踩下油门。 卖保险的冲入雨中洗刷汽油,刚把机车夹克脱掉,突然感觉自己处于舞台中央,扭头一看,刺眼的灯光已经贴到面前—— “嘭!” 卖保险的被撞飞三四米,跌跌跄跄爬起来又摔倒,反复两次再无力挣扎。他躺在积水里一动不动,眼睛眼珠直勾勾看着颜霁一步步走近:“我、我就应该杀了你……” 颜霁手里拎着胶布绳索:“你应该庆幸我没死,所以你只是绑架未遂。” 确定自己绑得够结实,颜霁拨打120:“你好,济川东路有车祸,男性骨折,女性头部撞击伤,还有两个婴儿。两个人都做了紧急包扎,嗯,绑得好好的。不,不是,不认识,碰巧路过。” 等看到救护车,颜霁招了一辆出租车。 -- 第83页 司机见颜霁满脸酡红醉态酩酊,以为是小姑娘喝醉了,扭头一看颜霁浑身湿透,衣服上又是泥浆又是血迹,吓得舌头打结:“去,请问去哪?” “综合广场,汉堡王。” 第41章 出租车飞驰,颜霁迷迷糊糊推开车门。被出租车司机叫住,愣了一会才想起口袋里有钱。 接过零钱,颜霁朝司机颌首致谢:“谢、谢,师傅。” 出租司机司机犹豫了下说:“姑娘,赶紧进去吧,雨大。” 颜霁点点,转身看见雨像雪花一样往天上飘,教室里灯火通明,整洁、温暖、轻语笙歌。 写试卷的少女低着头,一截白皙的脖颈,脊背笔直。似乎听见有人呼唤,她偏头看向窗外,目引横波,相视开笑靥。 颜霁也笑了。 随即她皱起眉头,玻璃上起了白雾,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心里着急,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 ... 综合商场监控室里鸦雀无声,值班经理和监控员簌簌发抖,努力克制心底的害怕,盯着倒放的监控视频,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 闻讯赶来的景星伸手推开虚掩的门。 晏灯站在监控屏前。 面无表情,一贯漠视万物的冷漠。 景星看出一丝阴霾,不敢断定真假。他移开观察的目光,牢记那句话“猜测,揣摩,但不要试探”。 妮娜一死,Onegin就立即知道。他电讯景星前来善后,同时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大发雷霆呵斥了晏灯。 景星清楚这是两人互相试探底线。四角制衡存在一天,康沃尔的四位继承者谁也不会出狠手。毕竟四角制衡的存在,既是威吓又是诱惑。 景星忍不住再次去观察晏灯,就像之前无数次试验时,隔着特制的可视玻璃观察女孩无数次濒临绝望。 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前的女孩已经长大,再也不会露出绝望的表情。 景星想到雨巷里的六具尸体,不由心头一紧。那个宁可受惩戒也不愿意杀死小白鼠的女孩,如今已经杀伐果决到肆意。 她早可以随心控制自己的能力,也必然猜到Onegin的心思,以及清楚妮娜的能力。即便如此,她依旧毫不犹豫的杀了六个人。 景星有时候怀疑,自己已经看不透她。 所以,那个叫颜霁的故人,会不会跟那匹突然猝死的白马一样,当回味结束,厌倦总是来得那么突然。 喜欢之时尚可容忍,一旦厌倦,往日重重不顺涌上心头,只怕暴君的雷霆手段会更加绝决冷酷。 景星仍记得,那匹白马亲昵的蹭了蹭晏灯,随即无声倒地,事后研究员问及缘由,不过一句“它摔过我”。而不久之前导师问过景星,晏灯在康沃尔是否有朋友。景星当时回答,“如果有,一定是那匹叫幸运的白马”。 晏灯没有留给景星更多时间观察自己,她转身走了出去。景星立刻看向实时监控屏幕,毫不意外的看见颜霁的身影。 颜霁站在原来桌子旁边,看着陌生的一家三口,晕晕沉沉的脑袋更加茫然。 她恍惚抬起头,看见窗外走来一个人。 夜雨淅淅沥沥,凉风吹拂她黑羽般的短发,裁剪得体的长袖衬衫,下摆收拢束进黑色长裙,裙摆摇曳像黑天鹅抖开翅膀。 走近了。 微黄暖光在她冷白色肌肤上流淌,容貌精致像小心收藏在中世纪古堡里的描金骨瓷,泛着矜贵的璀璨。 有点眼熟,颜霁想。 颜霁突然一怔,突然清醒过来,什么眼熟,是晏灯呀。她冲出大门跑出去,到了晏灯面前伸手一摊。 塑料小玩具。 被她攥在手心里已经焐热了。 “没弄丢。”颜霁小孩子样得意的笑,突然一脸惊慌茫然,抓住晏灯的手急道,“灯灯,你别、别飞……” 话未说完,颜霁一头栽倒。 --------------- 颜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在上学。 不是三好学生。 特别调皮。 颜霁心里着急,因为没有三好学生就没有奖学金,没有奖学金就不能去吃肯德基。至于为什么自己在肯德基打工四年,梦里还惦记着去吃炸鸡,颜霁也不知道,反正一急就醒过来了。 窗帘遮光,门窗隔音。 医院特有的药水味,床边挂着输液瓶。颜霁趴在床上,能感觉到后背涂了药膏,微凉、刺痛。 她松了口气,阖眼再次陷入沉睡。 然而这次的梦境更为奇怪。 半梦半醒之间,她落入海中,不断下沉却没有溺水感。沉浸在漆黑海水中的身体,不时能“触碰”到一些东西,有悲伤、有欣喜、有绝望、有怨愤…… 种种不同的情绪,如同海潮里的小鱼、海螺、沙石,被漆黑的海水裹夹,没有目的的四处飘荡,偶然撞上颜霁,便会吸附在她身边。 随着时间流逝,颜霁感觉身体越来越沉,吸附在身边的情绪像一张网将她包裹。颜霁不断挣扎想要撕毁这层网,却被缠住手脚,捂住口鼻,如同落入陷阱只能绝望咆哮的野兽。 忽然,她在漆黑海水里看见一丝光亮。 微弱的,柔和的,不灭的光。 ... ... 颜霁病房外的客厅里,晏灯正在听景星汇报近况。 “……妮娜等人尸体已经处理妥当,Onegin先生着我转达,他对此非常遗憾和失望,希望您稳定情绪避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如果您在境内惊动官方,他将拒绝提供外交保护。” -- 第84页 晏灯口气冷漠:“所以?” 景星恭敬回答:“属下只是转达Onegin先生的意思。对此您不必在意,此前康沃尔的对外事务一直是属下处理。” 景星将一个皮质文件夹和手机放在晏灯面前茶几上:“房产证、水电燃气卡以及钥匙都在里面。手机里装了Bit Core核心钱包软件,存有价值一百万的比特币密钥,使用说明在备忘录里。” 晏灯拿起手机打开备忘录:“你认为我处理的有问题吗?” 景星恭敬回答:“属下不敢置喙。妮娜死讯传出各方反馈都极为...友善。也必然更加忌惮小姐。” “我有什么好忌惮的,一颗子弹的事情。”晏灯一目十行的看完使用说明,搁下手机望向景星,“不敢置喙,听起来大管家心有不满?” 景星刚要解释,门外传来人声。 病房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名保镖,脸上肌肉线条硬朗,身上黑色西装笔挺,近两米的个头,边彭要仰着头跟他们说话,肚子里气更深,扯着嗓子吼道—— “别跟我说什么外交豁免权!这是中国,那个老不死的女人说了不算……” “边局息怒。” 边彭斜眼看过去,脸色好了些:“赵律?你接了这个案子?” 赵律在本地颇有名气,专业是遗产离婚方面,但都是一个体系里面吃饭,边彭在饭局上见过赵律两次。瞥了一眼赵律身长椅上坐着三个男女正在翻资料,边彭心里了然。 赵律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实际他是被师兄叫过来的,刚一直在端茶送水,听大咖们解析法律条文。至于正经作用嘛,当然就是应付边彭之流。 假模假样寒叙了几句,边彭的脸色渐渐不好看:“赵律,你跟我说笑话吧?一位哺乳期产妇头部重伤脑震荡昏迷中,一个货车司机多处骨折浑身是伤被五花大绑扔在雨里,有这么惨的绑匪吗?” 赵律看了看边彭和他的手下,压低声音:“边局,我没接这个案子。另外据我所知,是受害者拨打120报警,并且为女性绑匪做了头部包扎,为男性绑匪做了胫后动脉止血。现在人还在昏迷,您就是进去也问不出什么呀。” 边彭黑着脸,其实这种案子劳驾不动他特意跑一趟。 只是好巧不巧,分管治安的市领导下班看见120急救车,心血来潮停车视察,于是看见暴雨中躺在水坑里被五花大绑不知死活的粉衬衫男。 领导震怒怒不已。这是市区!闹市区!居然发生这么恶劣的案件。当场呼电边彭,边彭放下酒杯火急火燎的赶到。领导刚要开口批示工作,被边彭一身酒气熏的脸发青,发了好大一通火。 当晚刑侦队全体加班,凌晨就通过颜霁乘坐的出租车上的监控视频锁定她,并在一个小时之后找到医院。但当时颜霁正在昏迷,同时边彭手里唯一的证据就是颜霁正好出现在案发现场,并从监控上看形迹可疑。 不说颜霁,连景星都没有见到。Onegin借着景星这次开口要人,将他留在康沃尔的两名副手遣了过来,都是些能和政要满嘴跑火车的人,三两句就客客气气给边队挡了回去。 催着物证鉴定中心出了结果,边彭这次可不怵:“赵律,挣钱的案子多得是。我也给你交个底,到处是她的指纹、血迹,方向盘上都有,啧啧……” “双闪灯、三角警告牌上也是。我当事人在受伤严重、意识模糊的情况下,不但为绑匪进行了紧急救治,还将汽车靠边停放,打起危险报警灯,立起三角反光警告牌,防止发生交通意外。在做这个的时候,我当事人口袋里装着因见义勇为而获得公安部门奖励的三千块奖金。” 女律师面带微笑,口气轻松,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钦佩,听得边彭脑壳痛。 TMD,是不是我得给她颁发一个最佳市民奖! 两边正僵着,电梯口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众人回头一看。 应照怀抱一束百合花,手里拧着水果礼盒,迎着众人的目光翩然一笑,配上那一身徽章铮亮的公安制服,既飒爽又性感。 第42章 应照一来,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她先和边彭打了个招呼,上前和保镖轻语,对方微微倾身接过花和水果,肌肉狰狞的脸上显出一丝腼腆:“ I sider myself the luckiest man on the face of the earth 。” 边彭听得懂英文单词一只手数的过来,但不妨碍他杵在旁边越听脸色越难看。 不等他发火,应照转身走到他面前:“边队,我有些事情想向您汇报。” 应照和边彭都是正科级。应照姿态放的低,给足了边彭面子。边彭点点头,转身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应照刚调来的时候,局里上下都在打听,男的比女的还八卦。渐渐传出风声说应照是上面某位的红颜知己,有说那位站错位置,又说是那位老婆闹的,还有父子争风吃醋的说法。 好看,未婚,又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 听听,能没故事吗? 当然有翻白眼喷一句关你屁事的,但做不了主流声音。 边彭自诩大老爷们,不爱八卦这些,私下倒是问过关系较好的副局,副局伸手朝上指指,说了一句:讳莫如深。 截止现在,边彭对应照唯一的了解就是:军档。即使转业到地方有段时间,应照的原来档案也没转过来。 这里面名堂就有意思了。 -- 第85页 边彭走到尽头推开窗口,掏出烟:“说吧。” 应照对边彭很客气:“边队,这件案子能不能由我跟进?” 边彭正点烟,闻言掀起眼皮:“应所长,我没听错吧。” 应照笑了一下,带着一点欲言又止的尴尬,是那种说出来怕对方尴尬的笑。她顿了顿,才再次开口:“边队,跟您打个招呼,钱红案、羕富养羊场,以及这起绑架案,我想并案调查。” 边彭看傻子一样看向应照,钱红的案子已经移送检察院审查,再说并不并案我说了都不算,你是哪颗葱! 边彭面露古怪,几个念头闪过,脑子里嗡嗡冒出一个念头——鲍发俊翻供,检察院退侦。 检察院退侦也是退到刑警队,轮不到一个郊区小派出所长插手…… 边彭盯着应照,心里恍然大悟:钱红的案子是应照递过来的陷阱!自己瞎了眼信任她,一点没怀疑吃进肚子,这会炸了! 边彭低头深吸一口烟咽了进肚子,干笑一声:“我这次有点着急了。” 应照了然,安慰道:“不会有大影响。” 她的口气太过放松和笃定,听得边彭后槽牙发痒,脸上却是关切的神情:“并案处理的通知发下来了吗?省里的文件还是市里?内部文件吗?你还是应该先请示赵局,领导也是要面子的。” 应照从不给人留把柄,何况是流程手续上的小事:“我将案情资料递交蒋副局,蒋副局交大案组核查已经提交并案申请报告,获赵局批准组建专案组,调栖梧山派出所协查。” 蒋副局是应照的直属上级,手续合乎规定,不是边彭猜测的应照直达上听,上面直接插手基层指派工作。 边彭听得脸色几变,感觉自己现在是在听通知“你的遗产已经分配完毕,你可以死了”。 这么大事,经手这么多人,自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应照脸上笑容合宜:“证物资料以及档案零零碎碎的交接就麻烦边队了,半天够吗?” “够,当然够。” “那麻烦边队了,我先去忙。” 边彭看应照远去的背影,香烟凑到嘴边重重抽了一口,然后烟蒂扔到地上,用鞋底碾了碾。 应照走回病房前,景星已经候在门外,抬手一礼:“应所长,太客气了。不知您是否有空?” 应照颌首:“很久没有见到你这样风度翩翩的绅士了。” 东方人含蓄,这样的话即便不是一名人民公安,说出来都稍显轻佻,但应照拿捏的很是合宜,语气、表情、动作、眼神,甚至每个字的音调起伏,都仿佛用刻度尺测量过。 不论景星还是旁边人,听了只会微微一笑,觉得这是一句令人听了舒服的客套话。 晏灯坐在沙发上,抬眼看向应照,应照报以注视。两人都没有开口,等待景星按照社交礼仪介绍双方。 主客会晤,各自入座。 应照笑道:“第一次见晏总就觉得不一般,只是没想到晏总年纪轻轻,已经是康沃尔集团总裁。” 晏灯淡然:“皮包公司而已。” 景星诧愕,这都哪学来的词? 应照倒是很捧场:“晏总真会说笑,康沃尔集团只是太过低调,持股的公司以及农场、矿业可是数不胜数。” 晏灯听完瞟了一眼景星:“是么?我不是很了解。” 景星太阳穴突突抽搐两下,觉得自己是真看不懂晏灯,一点都看不懂! 景星欲言又止,不知是不是该接话。面前要是记者,明天的头条肯定是—— 百年康沃尔前景渺茫, 末代掌门人年少无知。 横批:恶仆欺主。 客厅里天使路过,迷之沉默。 晏灯拿起皮质文件夹,起身离开:“你们聊。” 应照失笑,真是任性的小公主。 景星上前一步,替晏灯打开里间房门。 颜霁沉浸在半梦半醒的迷幻梦境之中,突然一惊醒来,看到门边光亮一闪又消失,哑声问:“晏灯?” 晏灯走到床边,抬手覆在颜霁额头上。她指尖微凉,显得颜霁额头滚烫。晏总眉头皱起,目光往墙上打量,准备去按呼叫铃。 颜霁抓住她的手,笑道:“大人,年代不同了。我手上有体温计测环,会报警的。” 黑暗里颜霁看不清晏灯的表情,就听晏总口气冷漠:“哦,我没见识。” 颜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抓着晏灯的手往自己脑门上按:“晏总,你再摸摸,我可能烧坏脑子了……” 晏灯抽手,拍了一下颜霁后脑勺:“趴好别动,换药了。” 颜霁大难不死,心情极好:“你换吗?别弄错了。” 晏灯拿起膏药盒,再次仔细看了看侧面的说明书:“不会,正好三个小时。” 颜霁趴在枕头上,不由自主的翘起嘴角:“那就劳驾了。” 晏灯洗手擦干,掀起颜霁衣摆一直推到肩上,用棉签沾了药膏,小心翼翼涂抹颜霁的伤口。 她能暗中视物,故而也没开灯。颜霁是普通人,黑漆马糊瞧不清,后背上的感触就格外清晰。 药膏的湿润,带着凉意,微微的刺痛。 晏灯的力道极轻,颜霁一直没有感觉到触碰伤口的疼痛,好奇的问:“你是拿手给我涂药吗?” 晏灯听了觉得莫名其妙,翘起小拇指顺着颜霁的脊骨轻轻一划。 -- 第86页 手碰是这个感觉。 颜霁猝不及防,只觉一股细微的火花电流窜过,上达头皮,下至尾骨,噼里啪啦激得一身鸡皮疙瘩,耳朵滚烫。 晏灯察觉颜霁浑身一绷,以为碰疼了她,俯身凑上前仔细打量。 颜霁尚未缓过神,便觉背后微痒。 晏灯的发丝垂落,尾稍如微风拂柳般在颜霁背上划过。颜霁背上伤口集中在肩胛附近,往下腰部肌肤完好,看不出任何外伤。 晏灯担心扎有细刺之类,谨慎的用指腹在刚刚碰到的地方轻蹭:“疼吗?” 黑暗里,颜霁脑袋轰隆一声,手指猛地扣紧床沿,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疼。” 晏灯一寸寸摩挲,动作越来越慢。 颜霁的肌肤细腻,摸上去柔韧温热,指腹贴在上面有种欲陷欲滑的美妙触感。晏灯不由自主的将手整个贴合上去,随着颜霁脊骨的弧线摸到脊椎骨。 颜霁发出一声低哑的清咳:“咳。” 晏灯蜷起指尖,不可置信的退后一步。 颜霁脸颊发烫,脑袋里一团浆糊,结结巴巴的说:“涂、涂好了,帮我盖上吧,我怕着凉。还有,还有药要涂吗?” 晏灯面无表情的站了一会,不知道在气什么,口气生硬:“自己不会动吗?” 颜霁刚刚太紧张,回过神有些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自己反应太大。她一向不爱麻烦被人,闻言没生气反而觉得不好意思,扭着手去拉扯衣服。 她趴在床上,一只手在挂水,唯一能活动手胳膊还缠了绷带,扭着身子够了两次才碰到衣角,却被晏灯拍开。 晏灯捏着颜霁衣摆左右两角,将衣服抬起来拉直,慢慢覆在颜霁后背上。 弄后之后晏灯抿了抿唇角,走到床边扶椅坐下,见颜霁不说话,轻哼了一声:“笨死了。” 颜霁被莫名其妙骂了一句,反而笑了:“谢谢晏总,这么好的病房我还是第一次住呢。我妈以前常说挨骂又不疼,吃亏才疼。” 她本来是想缓解一下气氛,话一出口顿时担心赵芸荷如果有事找自己,打不通电话肯定会着急。但赵芸荷不买菜之后换了新号码,颜霁存在手机里也没留意记下。 晏灯坐在椅子上生闷气:“那个派出所所长在外面。” 颜霁闻言皱起眉头,自己莫名其妙被绑架,怎么想怎么奇怪。最可怕的是粉衬衫男不可能是从危楼带走王晓萍的摩托车骑手。 绑架自己的真正策划者还躲在暗处。 颜霁有种强烈的预感,应照的到来会将所有的谜团串起来。 她撑起身体跪在床上,一个一个扣好纽扣,转身坐好,将被子拉倒腹部:“我想和应所长聊一聊。” 晏灯起身走向客厅。 第43章 应照走进病房。 景星将应照带来的百合花束放在窗边,微微欠身离开,关上房门。 应照长袖善舞,颜霁对这样的人总有三分忌惮,何况应所长脸上写着“我有故事”,不是面上亲切好相处的。 偏偏应照对颜霁颇有另眼相看的意思,每笑起便眉眼生媚,似在勾引小朋友。她挑起颜霁下巴:“怎么回回见你,都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兮兮的。” 颜霁头发发麻,吓得。 晏灯坐在扶椅上,一言不发 “谢谢应所长关心。”颜霁往后退了退,客气笑道,“所长,您坐。” 应照看清颜霁脖子上的淤青,心里了然七八分,在晏灯旁边坐下:“我查了张弓与的行踪,在频繁前往西郊之前,她数次出现在东辰小区。东辰小区之前,她又多次前往医药城附近。” 应照没有让颜霁猜测,接续说道:“监控更新问题,再往前就很难查了。不过有意思的是,张弓与频繁出现在东辰小区期间,东辰小区发生了一家五口灭门案。张弓与频繁出现在医药城的期间,纪氏药业失窃,多人丧命受伤。” 这样的调查结果,颜霁始料未及,一时有些不知怎么接话:“……应所长的意思?” 应照笑起来格外和蔼:“不用紧张,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指明张弓与和两起恶行案件有关。” 颜霁心弦紧绷,灭门案、失窃案、钱红案,老师这么总是出现在各种案发现场?是有人陷害她?还是老师发现了什么?老师不是应该在找那个“东西”吗?难道是那个“东西”在杀人? 晏灯掀起眼帘瞥了一眼。 颜霁坐在病床上,长发披散垂到腰,露在外面的肌肤没一处完好,又是绷带又是纱布,手背上还插着针,条纹病服宽宽松松罩在身上,更显得瘦骨嶙峋,让人不忍。 脸上还佯装镇定。 十分令让厌恶。 晏灯暗哼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说:“应所长说完了?我送你。” 颜霁听得一愣,扭头看向两人。 应照失笑,狭长的眼睛眯起,她靠向椅背,像只被人拿走玩具的布偶猫,那身公安制服都压不住骨子里的散漫慵懒:“真想一走了之,不过颜霁肯定舍不得。” 说话间,应照从随身拎包里抽出一张照片,夹在指尖飞出,她准头极好,照片落在颜霁面前的被子上,像是仔细放上去的,角度都没偏一点。 颜霁没有在意,她的目光完全被照片上的内容吸引,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 串起来了...几个案子都串起来了! -- 第87页 颜霁抓起照片递给晏灯:“你看看。” 晏灯没接,就着她的手偏头看了一眼,其实照片飞出的一瞬间她已经看清,不过还是决定给颜霁一点面子。 照片上的证物袋里一枚钥匙挂件,环扣断裂,沾了泥土。钥匙挂件的造型是一只双翅水平展开的飞鹰,飞鹰背上一个圆圈,里面站着一位高帽长须的神明。神明取代飞鹰的头颈,面左侧立,一手持环。 法拉瓦哈。 琐罗亚斯德教的宗教象征。 应照解释:“拜火教你们知道吗?这是拜火教的标志图案。” 颜霁当然知道,她在网上查了一晚上,还和晏灯讨论过拜火教的后裔帕西人。不过拜火教这个中国人熟悉的俗称,的确比琐罗亚斯德教说起来顺口:“知道,倚天屠龙记里面的明教。” 应照:“钱红案第二天,荆远勘测现场找到两件证物。” 颜霁看见照片的时候,立即想起自己去栖梧山派出所认领失物,拿到的老师那台老旧无法开机的手机。两件东西沾满了同色的泥浆,让她第一时间意识到钥匙挂件出自钱红死亡现场——机场路侧的基站铁塔。 钱红案、养羊场、点金药业、带着王晓萍的摩托车……一个接近消亡的宗教标志,在中国小城里频繁出现,绝非偶然。 颜霁盯着照片。 法拉瓦哈。 虚构的神明,真实的人间善恶。 颜霁问:“应所长,我们市在历史上有信奉拜火教传统吗?近年有没有疑似的传教?” “没有。”话一出口,应照意识到失言,便不再隐瞒,“之前因为一些事情,我做过调查。本市,甚至省内都没有相关宗教团体。点金药业外籍高官可能是拜火教徒,但没查到他们秘密传教。嗯,最后一点存疑。” 颜霁点点头,应所长果然有所图谋,早就暗地里开始行动。同时颜霁几乎可以肯定,应照是以私人立场在调查这些。 颜霁眼角一瞥。 晏总像是在被迫开会,面无表情,双目放空,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颜霁霎时打起精神,双手将照片递还应照:“应所长,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您如果有什么深意还请直说,我一定尽力配合。” 两人交谈,一直是应照牵着走。颜霁这会反将一军,客客气气,态度诚恳,到也不让老狐狸生厌。 应照会突然跑来聊起这个拜火教?她又不是颜霁的下属,查到线索来给领导汇报进度。 “你这手机也太旧了,白捡人家都嫌弃。小杨逼着那个捡手机翻了三个垃圾桶才找回来。”应照从包里拿出颜霁那部丢在汉堡王门外的手机,笑盈盈的说,“别怕,小杨给你用手机护理机洗过。” 颜霁拿着失而复得的老手机,心中一笑:应所长果然是知道我已经怀疑并且调查到拜火教,既然不是独家线索,自然无所谓共享。 颜霁抿着唇角笑:“那,谢谢杨警官?” “行了,谢夏瑶吧。信息时代,通讯兵好立功。”应照一眼时间两点四十,检察院快上班了,揉揉腰站起来,“你先养伤,后面肯定需要你协助调查。你整理一下思路,想到什么随时可以联系我。” 颜霁点点头,应所长诚意满满,自己当然不会糊弄。 应照见颜霁要起身,笑道:“不用送,以后见得机会多着呢。” 应照一走,颜霁先给赵芸荷打了个电话。赵芸荷正在家午睡,听见女儿的声音,迷迷糊糊问:“怎么突然打电话,什么事啊?” 颜霁怕她担心,就说:“哦,就上次问你王晓萍的事,看你一直没给我回消息。” 赵芸荷打了个哈欠:“害,你这个孩子什么时候这么八卦。王晓萍家就那点破事吧,再外面吹家三层楼房能拆上千万,没拆迁就空了几百万。你别跟她来往。” 颜霁安慰老妈:“不会的。” 赵芸荷说着来了精神:“你记不记以前经常有个外国人来咱家买菜,老早以前。” 颜霁茫然,她家所在的虹桥菜场在市区最大最老。小城市外国人虽然不多,但凡买菜应该都去过虹桥菜场。 “没印象。” 赵芸荷拍腿坐起来:“你这孩子,就那个个子挺高,浓眉大眼,白白净净挺斯文的。” 颜霁想了一圈,还是没对得上号:“好像有点印象,怎么了?” 赵芸荷口气鄙夷:“王晓萍他妈勾搭上人家,你这孩子不理外事,菜场上谁不知道。说了都恶心,我听说的啊,不知道真假,咱斜对面卖南北货的,不是跟王晓萍她爸有一腿吗?说是看见王晓萍跟那老外又亲又抱。” 颜霁一惊,忙问:“那个哪国的?中亚吗?” “种牙?不是,美国的。” 颜霁略感失望,古波斯在今天的核心疆域在今天伊朗一带,极盛时横跨亚欧非,但肯定挨不到美国。但即便如此,这个外国人还是很可疑,毕竟王晓萍接触外国邪教的途经有限。 颜霁追问:“妈,什么时候的事?那个外国人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赵芸荷愣住:“这一说好久了,七八年?人家老外早把她们踹了。卖南北货的后来跟了送货的老汪,我也是听老汪老婆说的。王晓萍那时候才多大呀,啧啧。” “……”颜霁被菜市场复杂的人际关系震惊了,勉强说了句,“嗯,好多外国人在中国骗钱偏色。” -- 第88页 赵芸荷忙说:“也不全是,我最近收了个外国徒弟,姑娘长得漂亮,像那个什么好啦坞的明星!” 颜霁颇为正经:“织毛线?” 赵芸荷得意:“广场舞,恰恰,你知道吗?” 颜霁:“……” 知道,卖瓜子的。 颜霁看跟老妈聊不下去了:“妈,我先挂了,过几天去看你和周叔叔。” 赵芸荷挺高兴:“好,你周叔叔这几天忙得不得了,那天上班之后没回家直接出差了。也不知道小项什么样了,你们有没有联系?” 颜霁吓得赶紧找了个理由挂断电话。 晏总口气冷漠中带着某种不好形容的嫌弃:“鬼鬼祟祟。” 颜霁一边回消息一边叹气:“你家又没人催你谈恋爱,你当然不着急。我妈老怕我像老师一样。” 晏总看看茶几上的皮质文件夹,又看看存着价值一百万的比特币但可能现在已经有浮动的手机,搓了搓指尖:“……你谈过?” 颜霁理所当然:“没有。” 晏灯面无表情:“哦。” 颜霁好奇,晏灯连肯德基都没吃过,家里应该不可能让早恋吧?不过豪门世家不是都流行定娃娃亲吗? 什么未婚妻未婚夫之类。豪门联姻,青梅竹马敌不过天降,英俊少爷为爱痴狂甘愿放弃一切,完美女二因爱生恨化身恶毒女配。 哇! 世事多变,两小无猜天各一方,欧洲豪门继承人重回故里欲开拓商业帝国,红三代高干子弟扎根乡土为弘扬文化人风。思想碰撞,文化冲突。 也挺带感! 颜霁八卦之魂燃烧的小眼神,让晏灯隐隐感觉不妙,皱起眉头:“怎么了?” 颜霁抿唇一笑,腼腆又灿烂:“没什么。那个……你谈过吗?” 晏灯眉梢一挑:谈过。 颜霁笑容僵硬:……哦。 第44章 气氛瞬间尴尬。 空气渐渐凝结。 颜霁酸溜溜的想,谈过恋爱有什么了不起,单身狗才是保护动物。转念有点小懊恼,自己面对晏灯有些太欢脱,失了分寸。 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是一道防护墙,越了界,容易伤人,更容易伤己。 小恶龙见山谷里五彩缤纷繁花似锦,心里蠢蠢欲动,一溜跑到悬崖边上,痴了半响耷拉脑袋又走回山洞。 “有点事情一直想问你。”颜霁等晏灯的目光投来,才继续说道,“点金药业地下实验室那个怪物,要袭击我的时候突然倒下。徐独眼烧成火球向我冲过来的时候也突然晕倒。嗯,我是相信巧合的,不过有些太巧了。是不是?” 晏灯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画了一横,恹恹的说:“什么是不是,你怀疑的话,就当我救了你一二三次好了。” 颜霁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心中腹议晏总大概最擅长把天聊死。 她努力打破尴尬,笑道:“这可真是无以为报……” 话未说完,护士进来拔针。护士未走,景星又来扣门:“颜小姐,有位赵先生说是您的朋友,是否请他进来?” 颜霁拿到手机回复了几个朋友的消息。本来没想说住院的事,但赵小兵说汽车赔付办下来了,王经理找两人过去。颜霁只好说自己住院,一时半刻去不了。 赵小兵走进病房,见颜霁这副模样吓了一跳:“颜霁?你这是怎么了?” 颜霁微笑:“没事,没伤筋动骨。” 赵小兵直皱眉头:“你最近是不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听老师傅说夜班出租车容易...等好了,找个庙拜一拜吧。” 颜霁见晏灯往外走想要喊住她,话到嘴边又咽下,朝赵小兵道:“你先坐,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晏灯走到客厅,景星拎出几个纸袋:“小姐,给颜小姐买鞋袜衣服送来了。您要过目吗?” 晏灯没好气的看着他。 景星忙将纸袋放进柜子:“小姐,属下约了境内的两家控股公司负责人,您要见见吗?” 晏灯轻扬下颚。 景星替她拉开外门。门外保镖站姿笔直,一旁的律师起身向两人问好,晏灯径直走过。 住院部病床紧张,楼道里都放满病床。VIP疗养楼却是幽静空旷,套房楼层的走道里甚至有些寂冷。白色走廊里回响主仆两人的脚步声,如没有尽头的征途。 景星突然开口:“赵小兵,属下见过他。” 他看不到晏灯的表情,稍稍停顿,自顾的低声说:“后来,您一直没有问我。属下都快忘记了。”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 也是这样漫长的白色通道。 景星那时便以沉稳谨慎著称,但能面见导师仍让他欣喜若狂。他的举止应答都完美无瑕,只是转身离开后再也无法克制眼中闪烁的兴奋。 他带回来的种子发芽了。 他得到导师的赞许,迎来真正的转机。 苟且在伦敦下水道里的aman,终于可以拥有身份,前途,阳光。 他有些想念那个小女孩。 景星用了一些小伎俩,光明正大的见到晏灯。 她刚刚完成第一阶段测验,尚未拥有编号,床头标着1775的阿拉伯数字。景星面见导师的前一天,她被从观察室抬到加护病房,身上插满线管连接不同仪器。 研究员们彻夜未眠围绕在晏灯身边,兴奋的不断记录各种数据。 -- 第89页 近三年唯一完成初阶测验的实验体。更是项目成立以来,唯一一个,百分百完成初阶测验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的实验体。 景星一边回答研究员的询问,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走到晏灯床边。 他没有认出来,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一具伶仃干瘪的如同木乃伊的东西,就是他带回来的那个文弱女孩。 寡言到木讷,剔透到洞明,有一双白纸黑墨的眼睛,有一脊宁折不弯的瘦骨,有一襟山泽清臞的气度。 他一直知道,他的女孩必定不同寻常。 他带回来那么多种子,这是第一个熬过初阶测试的孩子。 我应该高兴,景星对自己说。 因为太久的黑暗试验,病床上的晏灯仍戴着眼罩。她似乎察觉到景星的靠近,微微偏头,只剩皮骨的下颚,瘦的如枯笔山尖般嶙峋,拉扯干裂的嘴唇微弱的动了动。 研究员们沸腾起来,被挤出人群的景星心中恍惚。 他读懂了。 他绑着晏灯偷渡出国的路上,曾经听过这个名字。越过中缅的那天,小姑娘察觉他的兴奋,一直笃定从容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沉寂的深夜,在密林的蛙声与虫鸣中,假装睡觉的景星听见小姑娘低低抽泣,不断念着那个名字。 景星翻身坐起,往篝火里添树枝:“永远不要寄希望于别人。这是最愚蠢的事情。” 时至此时此刻,景星有些迟疑。 他是没有牵挂亦没有牵绊的人,身为弃婴连血缘的温情都不必顾念,对这样的情感全然陌生,又隐隐生出好奇。 山海之遥,生死之间,值得你惦挂的人是什么样? 不久之后,景星有了机会。 他奉命重回中国,清除晏灯存在过的痕迹。 “……很是费了一番周折,幸好有几分运气。属下至今不明白张弓与的用意。”景星站在晏灯侧后,看着电梯门上倒影的自己双鬓已白。 那时景星正值壮年,而赵小兵还是圆胳膊圆腿的少年校霸,带着三五个小跟班在学校旁边的巷子里堵人。 景星身手很好,凌厉干脆,都是黑帮械斗套路。有枪开枪,刀棍力求一招割筋断骨解决战斗力。他长大打大人,小时候打小孩,很有经验。 赵小兵到底是小屁孩,没什么眼头见识,开始很是嘴硬的嚷嚷你知道我爸是谁。景星一巴掌下去,他眼冒金星嘴里吐血沫子,立马怂成狗。 景星抽出几张红票子:“这是保护费,初二四班,颜霁。记住了?” 赵小兵晕头晕脑,看着他直犯愣。 景星抬手又是一巴掌,赵小兵吓得失声尖叫:“初二四班,颜霁! 记住了记住了!” 景星嵌住赵小兵下巴,夹在指间的红票子一折塞进赵小兵嘴里,转身从容离开。 颜霁做完值日回家,半路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走进巷子看见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赵小兵。 -------------- 虽然在住院,但对颜霁而言,这几天过的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每天睡到自然醒,病号饭色香味俱全,画一会画看一会,跟来做笔录的警察随便聊聊,反正旁边坐着律师。 唯一有所缺憾,就是晏灯最近太忙,有时没空回来帮她涂药。 应照这几天也是忙的连轴转。钱红案、羊场案、颜霁绑架案,三件案件并案处理终究不是走的常规操作,市局也没过问。活都是栖梧山派出所几个人在干,光是各处的交接手续就忙得人仰马翻。 应照刚和私家侦探朋友见完面,看见颜霁的来电颇为意外:“恩,你说。” 颜霁将刚刚从杨律师那里听来的消息转述:“狄先生是杨律师的一位客户,伊朗籍,从事外贸、餐饮、运输行业。据杨律师说,这位狄先生在古波斯历史方面很有造诣。” 应照靠在车椅里,抽出档案袋里的资料扫了一眼,不由笑了:“颜霁,如果没问题,晚上有空一起去拜访这位狄先生?” 颜霁略感诧异:“我?” 应照看着调查记录说:“之前我就想问你要不要来我们派出所上班。嗯,享受编制内待遇。不过你现在涉案,需要避嫌,我只能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让你参与。” 颜霁闻言眼睛发亮,谦虚的说:“应所长你太看得起我了。” “那你可别辜负我。” 颜霁答道:“所长放心,我一定认真工作,不辜负国家和人民。” 应照给狄先生打电话约定时间,然后通知颜霁自己晚上七点半来接她。颜霁挂断电话,心里三分紧张七分兴奋,赶紧给晏灯发了个消息。 晏灯用比特币在暗网上买了些东西,今天交货。因为东西是大件,晏灯用的又是有信誉担保的账号,对方头目亲自送货。 两边正在交割货款,颜霁的消息来得及时,晏灯也没避讳,对方瞥见“警察”两字刷的拔出枪。 晏总视若无睹,指尖轻敲回了四个字:十点门禁。 点下发送键,晏灯抬眼直视对方:“我安插的卧底。” 对方回过神,知道要拿下自己不必等现在,又看见到账的钱,不由连连点头,心中佩服不已。 颜霁不知电话那端什么情况,看见短信眉开眼笑,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将手机收起来。她拿出速写本翻到最后,重新写了一份锻炼计划。 颜霁身体恢复的很快,惹得护士姐姐连连感慨年轻真好。她原本就有跑步的习惯,接连遭遇各种恶行事件,更加强烈意识到身手矫健的重要性——打不过至少能跑。 -- 第90页 颜霁做完力量训练,从健身房出来等电梯,电梯门一看,晏灯站在里面。 颜霁笑着走进来:“我刚等电梯的时候就有预感可能遇到你。” 颜霁扎着高马尾,身上的衣服都是景星着人置办,装备齐全丝毫不输健身房那些退休老干部。她额头绑防汗头带,脖上挂擦脸的快干毛巾,紧身衣勾勒出身材均称,瘦而不单。 晏灯捏捏她的小臂。 颜霁得意的握拳,手臂肌肉收索隆起。 晏灯垂眼:“有腹肌吗?” 颜霁赧然:“不太明显。” 她怕晏灯提出奇怪要求,连忙扯开话题:“你去哪里了?身上有股……” 晏灯面色从容:“有个店开业。” “哦,怪不得。”颜霁不做他想,跟着晏灯走出电梯,“应所长找我这件事,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晏灯漠然反问:“你现在才反应过来?” 颜霁已经习以为常,继续说道:“我琢磨了一下。对于应所长而言,三个案子唯一的相似点就是现场都出现了法拉瓦哈的图案。而钱红死的基站铁塔和羕富养羊场,因为暴雨和人为,现场已经破坏的不行。如果我是应所长,肯定从我的绑架案入手。” 晏灯瞥了颜霁一眼:“还有一个相似点,现场都有你。” 颜霁笑道:“这我知道。但是应所长之前就了解过法拉瓦哈,我觉得她在意的是这个。你说会不会除了你们和纪氏,这群拜火教徒也在找老师手里的东西。” 晏灯没好气的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告诉你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你知不知道你最后一句值十个亿不止。虽然你找不到买家。” 颜霁吓了一跳,好在VIP套房楼层空旷,走廊只有两人。她压低声音赔罪:“晏总我错了。” 两人并肩走了十几步,晏灯状若无意的说:“我让人送你?” 颜霁回道:“不用麻烦,应所长来接我。” 第45章 颜霁一脸体贴笑容,晏灯没再说话。不但如此,吃晚饭的时候也谨遵食不言的古训。颜霁原本想跟她聊聊,被嫌弃的瞪了两眼。 好容易等到晏灯放下碗筷,颜霁抽了一张湿巾递过去:“我什么时候出院?”她苏醒的当天就要出院,被晏灯一句交钱不退给堵了回去。 晏灯轻拭嘴角:“操心这个干什么,你不是还有约会么。” 颜霁闻言心弦一惊,从晏灯平淡如常的口吻里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女孩子本就心思细腻,何况颜霁总能不经意感触到别人的情绪,难免想的更多。但她不敢多想,口吻轻松的回道:“不是约会,是工作,这算是夜班。” 晏灯沉默了一会:“最近我会很忙忙。” 颜霁顺着说:“你这几天就挺忙。” 她本意闲聊,晏灯没接话,小客厅里瞬间沉寂。颜霁最怕尴尬,站起身说:“我去洗澡,一会和应所长出任务,一身汗臭味太不合……” 晏灯:“啰里啰嗦。” 颜霁抿嘴不语,转身离开小餐厅。这间VIP套房是两厅一卧一卫布局,会客厅、小餐厅、病房卧室、卫生间。 颜霁洗完澡听见外面有声响,拉开卫生间门看见晏灯走进卧室。她住院以来,晏灯半数时间会过来吃晚饭,吃完饭两人会在客厅看会电视,司机九点准时来接晏灯回有堂酒店。 颜霁以为晏灯今天要提前离开,斟酌开口:“我七点半出门,估计要到九、十点。你是先回去,还是等我回来?” 晏灯径直走进洗手间:“一会就走。” 颜霁心中失望,迈出卫生间转身关上门。晏灯洗手出来,见她杵在卧室窗边不知想什么,顿时眉头蹙起:“拉窗帘,涂药。” “哦,好。” 颜霁合上窗帘准备趴床上去,晏灯已经都到身后。她离得太近,颜霁无需回头便能感觉到,心里隐隐的有些紧张。 “要不要去……”颜霁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硬生生将“床上”两字咽下去,“就在这里吗?你好不好涂?” “嗯。”晏灯发现是瓶新药膏,转动瓶身仔细说明。 颜霁舌根发干,又怕自己太过拘谨显得奇怪,抬手僵硬的解开纽扣,一颗二颗三颗。颜霁拉开领口,将衣服推到肩胛骨下:“这样可以吗?” 晏灯抬头,视线内一片裸露的白皙肌肤。颜霁的头发还未来得及吹干,湿漉漉的扎着,水珠顺着脖颈,沿脊骨凹陷滑落,留下若隐若现的水迹。 颜霁没有等到回答,有些迟疑不定的小心扭头往后看,却听晏灯说:“再往下点。” 不知怎么,颜霁从她冷淡如常的语调里听出一些紧张。这个念头一晃闪过,颜霁不得不面对自己的问题,她迟疑了一会,慢慢解开最后两颗纽扣。 两只袖子挂在胳膊上,衣服落到腰间,颜霁紧张的后背绷紧,两片肩胛骨轮廓,像是背上栖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晏灯眼中浓墨翻涌,尽是难言的渴望。 晏灯有一刻的晕眩,她想再上去半步,俯身贴上去,嗅一嗅、摸一摸,是否还是年少时阳光的气息,柔肌软肉下奔腾的炙热血液,是她迷恋的人间温度。 空调肯定坏了,热的颜霁有些难熬,好在背后很快传来涂抹药膏的凉意。然而自己心底升起的失落让颜霁格外难堪,羞愤的想拉起衣服夺门而逃。 -- 第91页 颜霁后背的肌肉不自觉的轻颤,惹得晏灯出口冷斥。 “不要乱动。”晏灯的声音一贯低轻空灵,这会却有些干哑,像是强忍着某种肆虐疯狂的情绪,摇摇欲坠又负隅顽抗的撩人声线,听得耳朵发痒。 颜霁尾骨发酥,心中又窘又羞,值得蜷缩手指刺进掌心。 颜霁背后伤口已经结痂脱落,留下一处处浅红的伤痕,晏灯不确定手上去痕药膏对正常肌肤有没有影响,涂得小心翼翼。 颜霁有些不耐,忍不住小声催促:“还要多久?” 晏灯手里捏着棉签,用手背擦去滑下颜霁后颈的水珠,在她耳边轻语:“别撒娇。” 颜霁脸颊轰的烧红,脑袋灌浆般晕乎,唇舌嚅嗫半响没说出一个字,只感觉棉签像晏灯微凉的指尖,轻轻慢慢擦过她的肩胛,拂过肋骨,渐渐往下……颜霁心头一慌,反手抓住晏灯的手腕。 晏灯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颜霁脑中闪过无数说辞,没有一句合适,不是生硬就是特别生硬。不知僵持多久,或许只是不过弹指,颜霁突然心头一触,犹如醍醐灌顶醒了神,慢腾腾的说:“我有腹肌的。” 晏灯耳尖一热。 “你要不要摸?” ---------------- 应所长七点一刻就到了医院楼下,本想上去走一趟,颜霁身边卧虎藏龙,指不定能有意外收获。没料到颜霁提前下来了。 应照见她脚步轻快,看来已经伤愈,正要摇窗招呼,却见颜霁仰头看向楼上,不知看向哪个窗户。 应照顺着颜霁的目光朝楼上看去。今天天气闷热,整栋楼上亮灯的房间没有哪间开窗。应照一眼扫过收回视线,招呼颜霁上车。 颜霁乖顺的坐进副驾驶,拉上安全带。 应照打方向盘转弯:“这身新衣服不错。” 颜霁笑的含蓄:“别人送的。” 应照:“晏总?” 颜霁:“嗯。” 应照浅笑了然,这一身衣服都是一线品牌,颜霁哪有这个闲钱买奢侈品。只是颜霁的口气有些小得意,完全不像她的性格。 应照笑而不语,开始介绍今天的目标人物狄先生。正如颜霁猜测的一样,应照将重心放在这起绑架案上:“你同学王晓萍韩昊英,伤的不轻,都还在医院。白色摩托车没有上牌,货车是租借的,老板就是我们要去见的狄先生。” 颜霁惊叹:“这么巧?” 应照笑了笑:“嗯呀,伊朗籍,涉案货车车主,古波斯历史专家,为人非常谨慎。哦,还是虔诚的宗教徒。” 颜霁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本市的拜火教徒,不由感叹科技改变世界:“琐罗亚斯德教信徒寥寥,既是凶手不是这个狄先生,肯定也能从他身上顺藤摸瓜。” 应照看了颜霁一眼,语气懒洋洋的说:“他是穆/斯/林。” 颜霁此刻心情难以言表,阿拉伯穆/斯/林帝国征服古波斯,伊/斯/兰/教取代琐罗亚斯德教,侵略者成为土地的新主人,转眼研究黄土之下过去的岁月,这再正常不过。 七点五十,两人开进星威园。这是临郊的一处别墅住宅区,家家独门别院带花园,清幽僻静。 狄先生已经打开院门迎接两人。 颜霁通过车窗观察他,浓眉深目,身材健硕,典型的阿拉伯人长相。没有裹头巾,络腮胡子打理整洁精致,和景星年纪相仿,但气质完全不同。 应照停好车,走进院子:“狄先生,你好。” 狄先生中文流利,甚至带着一丝本地口音:“你好,欢迎两位警察女士。” 应照将礼盒递过去:“非公务时间,只是算是私人拜访。” 狄先生接过礼盒:“太客气了,请进。” 颜霁十分乖巧的站在一旁听两人客套,目光仔细打量周围环境:花园有人精心打理,枝叶调顺,草坪平整。不但屋角,连围墙上都装有监控和报警器。 狄先生请两人进屋,穿过门厅,进了左边的小会客厅。 主宾落座,应照拿住一张法拉瓦哈的图片递给狄先生。 应照之前在电话中说过来意,狄先生并不意外。相比颜霁之前在网上查到的内容,狄先生的讲解更为详细:“……有种说法巨鹰双翅水平展开,三层羽毛分别代表言善、行善、心善。神像手持光明之环,是法器,亦是荣耀。” 应照双腿并拢斜向一侧,身体微微前倾,听得很专注:“狄先生,这个标志,法拉瓦哈具体代表什么?神,还是宗教本身?” 狄先生从容回答:“主流四种说法,最高神阿胡拉·马兹达,守护天使佛拉瓦奇,光明之轮本身,以及古波斯皇家荣耀。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有趣说法,法拉瓦哈是人类灵魂的样子。” 颜霁是个光荣的无产阶级继承人,对于各种宗教一直是敬而远之。相比法拉瓦哈代表什么,她更好奇这个式微千年,几乎消亡的宗教怎么突然在本地冒头?王晓萍嘴里神神道道念叨就是他们的传教词?他们为什么要绑架自己? 狄先生没有解开颜霁心中的问题,反而让事情在邪教的路上越走越远。 “这不可能,琐罗亚斯德教实行种姓制度,实行血统论。即便是你是波斯血统,还需你父母也是琐罗亚斯德教教徒才能入教。他们不对外传教。”狄先生顿了顿,语气平常的说,“因此他们流行近亲结婚,居鲁士大帝娶了自己外公的女儿,他儿子冈比西斯二世则娶了自己的两个姐妹。大流士娶了冈比西斯二世的两位皇后,而他的儿子娶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 第92页 颜霁前两天刚让菜场的人际关系震惊了,此刻闻言不得不感慨,不愧是皇家,不是区区菜市场能比的。 不过这是古人的事。 议古论今,以今论古,都不合适。 见狄先生对古波斯历史如数家珍,应照拿出一张白纸:“请狄先生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颜霁瞥了一眼,白纸上面是点金药业门禁卡编织绳上的纹理——AM7ㄑ。去掉纸鸢模样的logo,这几个字符看起来更让人莫名其妙。 狄先生接过纸张,思索片刻摇摇头:“我对密码学不了解,帮不上应警官。” 应照脸上略显失望,点头:“已经非常感谢狄先生了,如果你有所发现,随时可以联系我。” 狄先生收回递出去的纸张:“我会尽力,或者我的一些朋友会了解这个编号。” 应照沉吟片刻,犹豫着开口问道:“狄先生,你认不认识这样一个人。非中国国籍,三十到五十岁之间,信仰拜火教,或者对拜火教非常憧憬。身体健康,个性沉默稳重,但某些方面会追求刺激。” 颜霁很是惊喜,犯罪测写?这是应所长根据现在线索勾勒出的绑架案幕后凶手的画像,听起来已经非常具体和明显。 狄先生明显一愣,但他很快用低头思考掩饰过去:“嗯,好像不是认识,我平时接触的人太多,很少每个都留意。” “理解理解,不过还是请你多加留意。” 应照谢过狄先生,与颜霁起身告辞。 狄先生送两人到门外,一直目送两人走出院门才回家。 应照扭头看身后铁艺院门缓缓合上,感慨了一声:“有钱正好。” 颜霁一愣,停下脚步笑言:“是呀,不过这边房子至少上千万。所长你就是想贪污都凑不上这个钱。” 应照没好气的说:“就知道埋汰我。带你出警是来学习的,有收获吗?” 颜霁仔细想了想:“这个案件涉及宗教,范围不大。这个狄先生有点可疑,但,他又不信拜火教,这也没作案动机啊。不过,我看他之后支支吾吾,可能认识所长你在测写里描述的嫌疑人。” “不错,有进步,明天安排人对他的人际关系进行摸排。”应照拉开车门,招呼颜霁,“走吧,下班了。” 别墅书房,狄先生坐在宽椅上,双手交叉支着下巴。他面前是一排监控屏幕,应照和颜霁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从音响里传出。 第46章 应照和颜霁上车,汽车大灯亮起,很快从监控镜头里消失不见。 颜霁乖巧的坐在副驾驶,直到汽车驶出星威园,她才开口:“应所长,你车的油表灯怎么不亮?” 何止油表灯,里程表、转速表、机油压力表、燃油表,甚至按键上的夜间提示灯都没有亮,可应照明明开了汽车大灯。 “车改装过。”应照若无其事的按下手边按钮,汽车里瞬间恢复正常,“我在车里装了不少东西。” 面对应照有意的坦陈,颜霁问:“应所长,你觉得狄先生有问题吗?” 应照反问:“你觉得他会上当吗?” 颜霁已经被晏灯锻炼出来了,面对反问应对自如:“我感觉狄先生非常仔细谨慎,应该是那种三思而后行的人,不应该做出闹市绑架的事。当然,那天的绑架也不能说冒失。” 应照笑道:“箱车遮挡了汉堡王的监控,夜间暴雨严重影响视频监控的清晰度,没有目击证人,没有作案动机,甚至没有案发现场。要是绑架别人,可能就是无头案了。” 听得应照的夸奖,颜霁将皮球踢了回去:“所长觉得能打草惊蛇吗?” 应照直接了当的说:“这么个成功人士,在本地必然有着复杂的关系网,甚至公检法也会一定人脉网络。聊了一晚上,他也知道我们在查什么。不论这事跟他有没有关系,明天肯定是托关系打听我们在办什么案子。” 颜霁了然,狄先生肯定是惊了,但他到底是不是那条蛇,现在还不能确定。颜霁隐隐觉得这个狄先生很有问题,但她知道感觉这个东西是个人主观意识,公安办案讲究用证据说话,现代刑侦技术想必能带来更多线索。 应照见她沉默,料想她心里必定藏着话,先是毫不吝啬的夸奖:“你今天做得很好。” 然后指出:“搭档不但需要配合默契,还应该呈现互补状态。我的定位是成熟稳重的队长,你就可以是青春洋溢充满好奇的新队员。他的小客厅装修很有特点,这是很好的切入点,肯定很多访客提过,人在熟悉的话题容易说多,并且暴露日常状态。” 颜霁虚心受教,认真回想自己从入门到离开的言行举止:“从小客厅的阿拉伯风格装修引入,引导或者请求狄先生带我们参观别墅,进入房间观察更多细节,甚至可能发现他新换的钥匙扣?” 应照笑而不语。 颜霁说完不由感慨自己什么都没做,应所长仿佛带了个会动的木偶。她并没有懊恼,脸上反而浮现一丝隐秘的微笑:“我以为所长只是要我做苍蝇贴上的糖。” 沿途车灯的光影在应照瞳孔上掠过,她用一直异于寻常的口吻低笑:“你这小孩真敏感。” 颜霁抿唇浅笑,平静温和。 应照将重心放在绑架案上,就不可能不考虑一个问题:犯罪动机。 什么动机,能够促使嫌疑人冒着十年以至更久的刑期在闹市区绑架一名经济拮据的单亲家庭年轻女性?性动机更多是冲动型犯罪,像这样有预谋的,携带产妇和婴儿共同实行犯罪的情况鲜有所闻。 -- 第93页 如果不是目标错误造成误伤,那么颜霁本身必定对嫌疑人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对于颜霁的察觉到自己的不怀好意,应照早有料想。无论藏了多少试探,埋了多少坑,她是欣赏这个小孩的,也知道她聪明,只是未料她会一语道破。 “苍蝇纸上的糖?很妙的形容。不过你居然会说出来,看来最近的事情对你影响很大。”应照语调慵懒,闲话家常般唤了一声,“颜霁。” 颜霁正专心听她说话:“嗯?” 应照似笑非笑的瞟了颜霁一眼,颜霁心头一紧,后背肌肉绷紧如临大敌。 这种感觉就是午夜未眠,窗外月光冷冷,一株玫瑰与带齿的枝叶的剪影映在地上,外面响起若有若无的弦乐,美得杀机四伏。 “为什么要伪装温柔,你在模仿谁呢?张弓与不像这样的人。”应照低声细语的像午夜窗外的弦乐,听得颜霁背脊发凉。 颜霁眉头一蹙展开,语气温和真挚:“老师看似严厉,其实是内心温柔的人。至于我,我没有伪装温柔,我只是害怕磕碰到别人。” 应照勾起嘴角冁然而笑:“好孩子。” 颜霁提剑带甲等着下一招,结果应所长笑的眉眼明媚,毫无芥蒂。小恶龙不逊多让,谦虚的回道:“您过奖了,我会继续努力。” 小恶龙缩爪收牙,一副驯化乖巧的模样。应照想起还躺在医院的两个绑匪,王晓萍和韩昊英那副模样惨样仿佛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应照将颜霁送到医院楼下,颜霁急匆匆跑上楼,和门口两个保镖点头示意,推门入室。 晏灯已经离开。 颜霁脸上笑容垮掉,和应照交手不败的兴奋感也消失殆尽。她慢吞吞走过去换拖鞋,刚脱了一只鞋突然想起晏灯说过十点门禁。她顾不上换鞋,单脚站着编辑短信:回来了。 删掉。 我回医院了。 删掉。 你回去啦? 发送 发完短信,颜霁换了睡衣睡裤走到床边坐下,又猛地站起来。她手指勾着衣摆,抿唇犹豫了一会,脸上忍俊不禁,指尖探进T恤里面。 颜霁深深吸了一口气,收紧腹部。手指沿着腹部肌肉的纹理摸索……嗯,这样还挺明显,不过,要不要下个腹肌撕裂者?还是马甲线速成? “哎,我在想什么!”颜霁后仰躺在床上,抓起薄被盖在自己脸上,嘴里小声念叨,“别、别想,别想,什么都别想……” 手机此时不合时宜的震动,想起特别关注的短信铃声——“叮叮咚。” 颜霁一跃坐起,抓起手机。 【晏灯:嗯。】 颜霁盘腿坐在床上,盯着手机反复几分钟然后扔到一边,侧头扯下发圈,抖抖长发低声抱怨:“……真抠门。” 她发了一会呆,抓起枕头抱在怀里,十分丧气的打击自己:“颜霁呀颜霁,虽然你是灰姑娘,但你没有南瓜车,没有水晶鞋,还不信教,连教母都没有,公主不会要你的。” 自言自语说着自己先笑了,颜霁倒在床上乐不可支。她少年时忙于生计,男生女生最爱白日梦的年纪,她也无暇去构想童话和奇遇,最常祈祷一觉天明,不要做梦影响本就稀缺的睡眠时间。 笑着笑着,颜霁抬手飞快的擦过眼角,将头埋进枕头里。 今夜对于颜霁,注定无眠。 转辗反侧到凌晨二点半,颜霁猛地从床上坐起,开始收拾衣服行李,准备等到天亮就离开。 原本忽略的事情,因为意识到自己心底萌生的情感,骤然变成不堪重负的压力。与晏灯金钱上的纠葛,让颜霁惶恐又难堪。 出身贫穷不是自己的错,但现在自己一穷二白也是现实。 她不能再待下去,一天也不行,一刻也不行。 屋里屋外转了两圈,颜霁发现自己没东西可以收拾,所有衣服,包括日用品全是新添置的。意识到这点,她忙将衣物全捧到床上开始查价格算钱。 搜了一件T恤的价格,颜霁感觉牙疼。待到第二件T恤价格跳出,颜霁五脏六腑都疼。 歇了几分钟,颜霁勉强打起精神,见好几件衣服自己还没穿过,连忙搜索退货问题,研究半天有点头绪一摸衣服懵了。 为什么还没穿就把标签减掉呀! 折腾一夜,计算算出最终价格,并且将衣物都打包好的颜霁坐在椅子上发呆,最终心力交瘁的歪头睡着了。 晏总没打通颜霁电话,冷着脸上楼找人,推开房门一看愣住:屋里收拾整洁,几个拎袋靠墙排放,被子叠的四四方方,颜霁睡在椅子上。 晏灯目光在屋里巡视一圈,立即猜到颜霁要做什么。登时脸色更差,走过去扯了扯颜霁的脸颊。 颜霁刚睡着没一个小时,睡眼朦胧的醒过来,太阳穴涨疼脑袋晕,满脸呆呆愣愣的迷糊。 晏灯见状气消了一半,面无表情的又捏了捏颜霁的脸:“给你十分钟洗脸刷牙。” 颜霁一夜没睡突然惊醒正发懵,闻言气鼓鼓的说:“为什么要买那么贵的牙刷呀……那么贵,还定制款,YJ两个字母要八十美金。” 嗯,景星事情办的不错。 晏总翘起嘴角,发出最后通牒:“你还有八分钟。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快去洗漱。” 听见“很重要的事情”,颜霁下意识起身走进洗手间。等她回过神,已经收拾干净和晏灯出门坐进汽车。 -- 第94页 汽车四平八稳,很快到了地方,一处即将完工的的别墅小区。 两人下车,走进小区正门。 晏灯见颜霁左右打量,状若随意的问:“你认识这里吗?” 颜霁揉揉眼睛:“原来老区政府在附近,算是我们最老的市中心。第一百货银行大楼干休所都在这里。这个小区肯定特别贵。” 晏灯心里失望,不再说话。她带着颜霁左拐右拐来到一栋别墅前,别墅还是毛坯,草坪还是黄土,但已经能感觉到豪宅的气势。 颜霁想起晏灯说送别墅的事,她当时只当玩笑话根本没往心里去。此时此刻有点打怵,毕竟晏灯从来不按套路出牌,想一出是一出,关键是她有钱。 颜霁也不敢自作多情,在别墅院门停下脚步,试探的问:“你准备在我们这里定居。” 晏灯岂会听不出她话里试探,估计一说送给她,颜霁能掉头就跑。 “先看看。” 晏灯说的模糊但没否认,颜霁当即松了口气,认真替她分析:“这个地段很好,去哪都方便。不过我感觉现在房价虚高,而去我们小城市升值空间有限。要不我个做房产的朋友问问?” “你朋友还挺多。”晏灯径直往里走,“已经买了,问了没用。” 颜霁心里一涩,自嘲的抿唇笑了笑:“你们有钱人买房跟买菜一样。这院子挺大,都能挖游泳池了。我昨天去那个狄先生家,哦,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怎么了?” 晏灯巡视左右,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碎片,抬手往别墅大门水泥框上画,粗粝的红砖划过灰色水泥,粉末悉悉索索的往下掉。 颜霁以为她要写什么,结果晏灯换了一横之后就将手里砖碎片扔了。颜霁盯着门框上红褐色的横线看了又看:“这是什么仪式?” 晏灯不理会她,迈进别墅。 毛坯房没什么好看,两人走上三楼又下来,里里外外走马观花看一圈总共花了十分钟。 颜霁一看时间还早。昨晚应照说今天第一天正式上班,她会来接上颜霁一起栖梧山派出所,所以颜霁今天不用坐公交摇过去。 颜霁提议:“我们找个地方吃早茶吧?” 晏灯果断拒绝,将欲言又止脸上写着“我有事情和你谈谈”的颜霁扔在路边。不起眼的白色宝马3系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应照接到颜霁的时候,多打量了她两眼。 抵达栖梧山派出所,应照召集众人。 栖梧山派出所几位片警和颜霁都算面熟,在一片和谐友善中大家笑呵呵打过招呼。应照开始分配工作:“这几天大家辛苦了,不过更艰巨的任务等着我们。三件案件已经接到到我们手里,接下重点是物证鉴定和走访调查。老吴和小杨,你们今天的任务是摸清马永的情况。” 吴旗点头:“所长,我和杨书辉分头行动吧,他带颜霁跟进水警那边,我和郜泽宇去村里走访。” 应照说:“我让郜泽宇去物证鉴定中心等结果。” 杨小辅警一直看不上郜泽宇那个关系户,十分的鄙夷:“那郜泽宇还不得睡到中午,就他。” 颜霁坐在一旁看工作手册,两只耳朵也没闲着,只是没想到栖梧山派出所就几个人,还有办公室斗争。 应照笑着安抚杨书辉:“让你去等,不是浪费人才吗。水警那边我打过招呼,你和老吴重点摸清马永的情况。” 老吴和小杨领任务出发,应照向颜霁介绍起钱红案件的最新进展。 “鲍俊发翻供了。” 颜霁一惊,本以为这起乡村情杀案已经尘埃落定,没想到又起波澜。 应照之前讲过:钱红的丈夫高超携款回乡建房,找的瓦工头头马永。随后高超和蛇头再次出国,马永借机和钱红发生关系。去年鲍俊发跟随试采三队在官桥村附近钻井,与钱红相识并发展情人关系。马永发现之后,三人发生冲突,鲍俊发失手将马永推进河里。 这是当时鲍俊发交代的证词。 “鲍俊发说,他被你和小杨抓住,是听到警察去了官桥村担心钱红才赶过去的。当时他并不知道钱红已经死亡,是为替钱红揽罪才承认杀害马永。”应照抿了一口咖啡,玩味的说,“他说是钱红杀了马永。” 若是之前,颜霁只当是一起乡村情杀,但现在看来这件事蹊跷的很:老师出现在钱红死亡现场是巧合和还另有原因?她之前为何频繁前往官桥村?案发现场的那枚法拉瓦哈钥匙扣又是谁的? 应照抱着咖啡杯窝在沙发里:“别皱眉头了,回避原则。你先跟夏瑶在大厅学习接待乡亲们。分担一下户籍民警的日常业务,好让我们国宝孕妇多歇歇。 颜霁:“……” 这和我想的警匪大片不太一样。 大厅工作并不轻松。 栖梧山派出所辖管六个自然村,中老年人占大数,他们没有年轻人接受能力强,简单表格的填写都要反复询问。颜霁本想帮忙填写,被夏瑶阻止,于是一上午都在不停重复相似的话。 午休时间,派出所会关门,于是免费蹭空调的爷爷奶奶们带着孙子孙女离开,大厅里终于清静了。 颜霁喝完一杯水,刚要接第二杯,应照喊她出任务。 夏瑶熟练拉开抽屉,拿了两袋饼干塞给颜霁:“路上吃。” 汽车开出派出所大门,一路往北。 -- 第95页 正午阳光刺眼,应照戴上墨镜,单手握着方向盘:“物证中心鉴定结果出来了,那枚钥匙扣上有姓狄的指纹。” 第47章 颜霁听到指纹两字,登时想起应照昨晚递给狄先生看的照片,想必就是那时候拿到的指纹,今天早上送去物种鉴定中心。 现在结果出来,狄先生的指纹和钥匙扣上指纹匹配,作为基站铁塔案发现场的第三人,即便不是杀害钱红的凶手,肯定也目睹了案发经过,隐瞒不报必定有鬼。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和钱红有什么关系?他和老师有什么关系?会不会他也在找那件东西? 想到此处,颜霁陡然一惊。 应照扶着方向盘目不斜视:“第一次出任务太兴奋?没事的,深呼吸放松。” 颜霁老实回答:“紧张多一些。我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应对突然情况。如果嫌疑犯抗拒抓捕,我该怎么办?” 应照配合的紧张起来:“嗯,要不我们先去局里申请配枪?你玩过枪吗?” 颜霁失笑:“……大概小时候去公园玩过。” 正说笑间,应照的手机响起。她拿起电话,一言不发的听了半响,最后回了句“知道了”,直接挂断电话。 随即应照拨通郜泽宇电话,通知他立即前往某处等自己。然后又给小杨去了电话,让他过来接颜霁。 颜霁一愣,还在等所长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应照已经靠边停车:“本想带你见识见识,还是遵守回避原则吧。你在这里等着,我让小杨过来接你了。” 颜霁来不及失望,急忙解开安全带下车:“所长,你注意安全。” 应照颌首:“行,你找个树荫吧。” 颜霁还没找到树影,杨小辅警开着他那辆骚包的红色凯迪拉克出现。颜霁拉开车门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爽,以及欢快的聒噪。 “小颜吃饭了吗?来来来,哥带你去搓一顿好的,可怜我们两个弃儿,没人疼没人爱没人带着出任务。”杨小辅警一边拍方向盘一边干嚎。 颜霁坐进后座,目光扫视:老吴不在,副驾驶坐垫上放着半瓶矿泉水水。杨书辉拿起置物槽里的百事可乐,咕噜咕噜灌了一口。 颜霁问:“所长把吴警官喊去了?” 杨书辉点头:“可不,我送老吴回去拿车才来晚了。哎,你脸都晒红了,没涂防晒霜啊,给。我跟你说,做好防嗮,青春常在……” 颜霁只得接过防晒霜:“谢谢杨警官。” 杨书辉听得美滋滋的:“哈哈哈,叫杨哥就行。我带你回市里搓顿好的,随便挑,我买单。” 颜霁拧开防晒霜瓶盖:“杨哥,我们就近随便吃点吧。对了,你们走访结束了吗?要不我跟你去水警那边看看。” 杨书辉的思路跟着颜霁的话头绕了一圈:“好啊,顺便给他们捎点盒饭。我跟你说这十里八乡只有小刘大饭店的菜还不错,简直我们所定点食堂。” 杨书辉调转车头,一边往小刘大饭店开,一边嘿嘿地笑:“小颜,我跟你说,你别告诉所长,我跟老吴打了个赌。” 颜霁十分捧场:“杨哥,你们赌什么?” 杨书辉灌了一口百事可乐:“嘿,你猜猜?我们今天去调查马永了,你知道的吧。你肯定猜不到,我和老吴打赌马永是不是基佬……” 颜霁瞠目结舌:“马永?钱红的姘头马永?” 杨小辅警更加得意:“对,就是他。我跟你说老吴输定了,马永肯定是个死基佬!” 颜霁心里莫名发凉,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念头不是马永怎么会是个基佬,而是杨书辉是不是歧视同性恋。 她抿了抿唇角,掩饰的问:“啊,是吗?” 杨书辉正待滔滔不绝讲述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手机铃声及时响起:“所长?嗯,准备去小刘大饭店,什么!” 电话那头应照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似乎让两人去什么狗场。杨书辉又惊又喜,猛地坐直,脑壳撞上车顶:“哎,没事,所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嗯,我一定保护好小颜。” 颜霁眼皮一跳。 杨书辉挂断电话,猛踩油门:“小杨,所长说查到狄先生名下有个狗场,地处偏避,可能是他的犯罪基地,让我们过去看一下。” “好。”话一出口,颜霁稍显迟疑地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编辑了条短信发出。 杨书辉挪挪屁股坐正:“小颜,我跟你讲一下走访的几个要点。哎,别玩手机啊。” “不好意思杨哥,你继续讲。” “咳咳,走访是我们基层民警的重要工作……” 杨书辉一路风驰电掣,兜兜转转很快到达一处建在荒郊野岭的狗场。铁栅栏圈了挺大一块地方,狗都放养在里面。 除了铁栅栏里面低低矮矮的狗舍,外面还有一排三间水泥平房,门外乱七八糟放着各种日用品,墙角靠着一辆摩托车,地上满是生活垃圾。 这应该就是应照所说的黄坑狗场。 听见汽车的声音,百十条狗狂奔聚集。这些狗品种不一,有嘴尖耳长,有四眼土狗,有黄儿白狗,齐声犬吠,声势浩大。 颜霁扫视一眼,只见百犬奔腾黄土飞扬,龇牙甩舌凶相毕露。她总是不怕狗,也不由心里发怵,心脏猛地“咚咚”快跳,忙将视线投向水泥平房。 -- 第96页 杨书辉推开车门没敢下去:“我勒个去,这也太唬人了。” 颜霁密切注视水泥平房,凯迪拉克刚靠近,中间平房的门就微微一动,但始终没人推门而出。 杨书辉戴好执法仪,紧了紧执勤皮带,插警棍、挂手铐,警用制式刀腰后插,招呼颜霁下车:“走,我们去看看。” 颜霁问:“杨警官,我能拿那个对讲机吗?” 杨书辉解释:“我们两人就一只对讲机没用,你别离开我太远就行。行了,拿上吧,装装样子也好。” 杨书辉带着颜霁走向水泥平房,还离七八步,房门推开走出一个外籍男人。浓眉深目,皮肤泛黑,头上包着头巾,也看不出哪国人。 外籍男人一脸警惕的盯着两人。 杨书辉拿出证件给他看:“我是警察,小颜,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哦,police,你看看这是我的证件。” 外籍男人看了一眼证件,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后从衬衫口袋里拿出暂住证递给杨书辉。杨书辉打开暂住证,外籍男人叫斯塔罗·萨拉。 杨书辉联系夏瑶远程查询内网,确定证件真实且没过期。杨书辉将暂住证递给斯塔罗,问他:“你是老板?” 斯塔罗表情僵硬,从右边裤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皱巴巴的纸,打开写着:不会说中国话。 杨书辉一阵无语,扭头问颜霁:“你会英语吗?” 颜霁露出一丝微笑:“恐怕,我会没用。” 杨书辉没听明白:“没事没事,管他韩梅梅李雷,能交流就行。” 颜霁无奈,朝外籍男人斯塔罗问道:“Do you speak English?” 斯塔罗从左边裤口袋里掏出一张整洁的字条,打开写着:don\'t uand English。 颜霁有所预料,像杨书辉转达:“上面写着他不懂英文。” “不会?不会也行。”杨小辅警比手画脚强行沟通,硬是推开三间水泥平房的门,挨个进去看了看。房间里除了乱七八糟气味过重,没有任何异常。 杨书辉无奈招呼颜霁:“走吧。” 话音刚落,杨书辉手机响起,电话那头应照轻声问:“你们到狗场了?” 杨书辉听见所长的声音,停下脚步就要吐槽,电话那端应照语气严肃:“冷静,听我说……” 颜霁见杨书辉脸色突变,立即加快步伐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透过挡风玻璃,颜霁目光注视站在杨书辉身后的斯塔罗。 斯塔罗面色阴沉,像一只准备伏击的野兽。 颜霁踩着刹车,神情平静。 杨书辉通往电话走到车边,拉开副驾驶车门走进来,压低声音:“所长说那个嫌疑人狄先生疑似潜逃,可能是往这边来了。” 颜霁问:“我们两个有执法权吗?” 杨书辉撇嘴:“没有。” 颜霁又问:“你打得过他吗?” 杨书辉看了一眼魁伟的斯塔罗:“他打我叫袭警!” 颜霁发动汽车。 杨书辉急道:“你去哪?我们要在这守株待兔。” 颜霁瞥了一眼杵在那里的斯塔罗,快速解释:“从我们到来,这个斯塔罗一直没有打电话,也没有接到过电话。” 杨书辉一茫然:“什么意思?” 颜霁一边倒车一边回答:“如果斯塔罗知道狄先生要过来,大可叽里呱啦说一通外语,通知狄先生有警察上门。如果狄先生的事斯塔罗毫不知情,那狄先生过来的理由是什么?” 杨书辉怔楞:“我觉得你这样反问很像所长。” 颜霁笑道:“怎么会呢。” 我跟别人学的。 杨书辉不甘心的看了一眼狗场:“我们是不是假装离开,然后再悄悄潜伏过来?” “杨哥,我觉得我们可能无法胜任这么有技术的工作。”颜霁诚恳劝诫,然后指了指杨书辉的车台,“车台和手台通讯距离多远?” “二三公里没问题,怎么了?” “我把对讲机放他门口簸箕里了,希望有用。” 杨书辉眼睛一亮:“可以啊,小颜!” 颜霁抿唇浅笑:“我比较怕狄先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们肯定不是对手。这个黄坑狗场让我很不舒服,感觉……” 颜霁话未说完脸色巨变,猛打方向盘,行驶中的汽车一个甩尾调转方向。杨书辉猝不及防,侧脸撞上车窗玻璃,他捂着耳朵怒道:“你干什么!” 颜霁拧着眉头,此刻才恍然意识到让自己感觉不协调的不是狂吠的狗群:“那个狗场有问题。” 杨书辉揉揉耳朵:“什么问题?” 颜霁腮帮紧绷:“如果基站铁塔和钱红家有问题,狗场里面那个建筑也肯定有问题。” 杨书辉刚要反诘,转念语塞。 索性汽车没开远,颜霁脚踩油门飙到一百二十码,三分钟不到黄坑狗场就又出现在两人面前。脸色阴沉的斯塔罗已经走进铁栅栏,听见汽车猝然扭头,五官扭曲,甚是骇人! 颜霁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猛踩刹车在离铁栅栏十几米的地方停下:“小心,他不太……” 杨书辉一推车门冲上前,对着斯塔罗喊道:“出来!你警察叔叔我也是养狗的人,哪家狗场的狗圈这样!” 铁栅栏里面有一座长方形水泥建筑,最多一米五高,墙角留了一排狗洞,时不时有狗窜进窜出。任谁看见,第一反应都会觉得这就是个大狗窝。 -- 第97页 可即使做慈善喂养流浪狗,也会将狗分笼子安放。 杨书辉抬手按在腰侧,斯塔罗站在铁栅栏里与他对峙。 大狗们陆续察觉到异样,纷纷聚集到斯塔罗身边,或静或吠,上百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杨书辉和颜霁。 杨书辉看着铁栅栏里面百十条大狗小腿直打哆嗦,握紧警棍对斯塔罗招手:“你听不懂我说什么,眼睛看得见吧?快出来。” 斯塔罗犹豫再三,慢慢走到铁栅栏门边打开锁链,合上门走向杨书辉,颜霁见状心里松了口气,立即快步走向墙角的摩托车。 杨书辉一直死死盯着斯塔罗,没注意身后颜霁做了什么,他见斯塔罗阴沉的脸色突然狠戾,想也不想甩出警棍迎上前。 岂料斯塔罗伸手极快,甩出背后的锁链一抽,“哗啦”一声,冷风迎面,杨书辉惊觉不妙连忙侧身闪避。斯塔罗纵步上前抬脚飞踹一脚,杨书辉跌跄两步“嘭”的摔倒在地,捂住肚子疼得直冒冷汗。 事发突变,颜霁只来得及拽着摩托龙头把车推倒,旋即自己转身就跑。 斯塔罗奔到摩托车旁边,扶起车跨上朝着山林疾驰而去,杨书辉捂住肚子连滚带爬的钻进汽车里,车门都没关就追了上去。 摩托车一响,狗圈里百十条大狗登时如水滴油锅沸了起来,一下冲破虚掩的铁门。 “--汪!汪汪!汪汪汪!!!” 饶得颜霁推倒摩托车立即跑向铁门,此时此刻也是来不及,转瞬七八条狗冲了出来,追着斯塔罗和杨书辉狂奔而去。 颜霁冲过去合上铁门,可门上锁链已经不见,只能用手抵着铁门。被铁门挡住的狗群情激奋,个个龇牙咧嘴,口中犬牙交错,口水四溢,不断扑腾用爪子扒拉铁门。 颜霁一手抵住铁门,不断用鞋底踢敲铁栅栏,发出“嘭咚-铛”的声响吓住狗群。 颜霁见群狗跃跃欲试却始终不敢上前,终于均了口气,她连忙扭头试图找根绳子,但见一辆黑色雷诺疾驰而来,已经到了黄坑狗场门前。 颜霁看着从车里下来的狄先生,有种宿命般的无奈感,礼貌的问:“能不能麻烦找条绳子给我?” 狄先生当即从后备箱拿出一卷胶带,当绳子用把铁门“锁”上。做完这一切,他将胶带放回车里,取出一根巴哈曼卷烟走向颜霁:“你怎么会在这里?” 颜霁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走了几步:“我是警察,过来调查一些事情。” 狄先生点燃卷烟,吸了一口吞出袅袅白烟:“神叫我们怜悯,关爱兄弟。我赞助我可怜的老乡办了狗场,希望他由此摆脱困顿的生活,如今看来失败了,他犯了哪条法律?” 颜霁抬手掩鼻,反问道:“狄先生经常过来吗?” 狄先生嘴角露出怪异的微笑,儒雅脸庞像面具般裂开一丝缝隙:“看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然而我却可以告诉你……” 狄先生猛地抓住颜霁的手腕一扯,连带颜霁握在手里的手机一并抽出来。他夺下手机,将颜霁悄悄打开的录音软件关掉,删掉文件,锁屏关机。 “放心,我会送给你最新的苹果手机。”狄先生将颜霁老手机塞进口袋,脸上重新戴上儒雅的面具,口鼻间溢出白烟一步步逼近颜霁,“真诚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颜霁脚后跟离地想往后退,却没来由的感觉一阵眩晕。瞬间让她想起那个梦,漆黑海水里裹夹着不同情绪,漫无目的的四处飘荡,偶然撞上来便会吸附在她身上。 从未有过这种情况,明明她想着心绪不稳,却能清楚感觉到面前面目儒雅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情绪,占有、侵略、渴望、憎恶…… 令人作呕,亦令人害怕。 如果昨晚能察觉到异样,她绝不会冒险。 颜霁克制内心的惊慌,不动声色的说:“狄先生问我为什么过来,不如问昨晚我们队长为什么去找你。” 狄先生明显异于中国人的面孔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拖延时间的把戏,丝毫没有必要。” 狄先生弹开指间的卷烟:“这只是小小的□□。你感觉到了吗?你一定感觉到了吧。如此美妙,天旋地转,让我们结合吧,掌管时间和空间之神见证,我已榨取,必可诞下神子后裔。” 颜霁扶着铁栅栏,冷笑喝道:“这么说是你指使王晓萍韩昊英绑架我的?钱红也是你杀的对不对?” 狄先生脸色一沉,一把抓住颜霁试图在她口袋摸索。事已至此,居然还想套自己的话,她身上一定还有录音设备:“拿出来!给我!” 颜霁反手一肘撞向狄先生,近在咫尺却打空,身体趔趄后仰靠在铁栅栏上。铁栅栏里群狗炸毛,龇牙咧嘴对着外面低吠。 颜霁握拳捶打铁栅栏:“狄先生,你失态了。” 狄先生阴沉沉的冷笑,儒雅面具碎裂露出后面狰狞的面孔:“你让我很兴奋。” 颜霁眼前情景如同转动的万花筒,耳中狄先生的声音也是零零碎碎,她阖眼微笑,声音低轻却格外冷静:“是么,你先闻闻自己的手心。” 狄先生伸向颜霁的手一僵。 颜霁继续的说道:“的确是我太大意了,本来只是想悄悄调查,没想到我们还挺有缘。不过既然已经怀疑,你觉得我会连一瓶防狼喷雾都不带吗?” 狄先生小心将掌心凑到鼻尖,熟悉的卷烟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狄先生用大拇指搓了一下掌心,汗渍有些粘稠感。 -- 第98页 “擦不掉的。”颜霁脸上露出惨烈的笑,“这是QW06型号追踪剂,你用八四消毒液洗都没用。” 狄先生脸色变幻,最终心一横扑向颜霁。他比颜霁高一个头,体魄彪悍强壮,两方实力悬殊过大,颜霁基无挣扎之力。 “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颜霁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狄先生身后一字一顿的大声说:“所以你打算强/奸我?” 狄先生狞笑,张口欲答,“是”字已经到了舌尖,他猛地松开颜霁,扭头看向自己身后,几乎一瞬间,他冲到水泥平房前,将门边乱七八糟的各种日用品踢得乱飞。 “啪嗒。” 黑色对讲机从簸箕里飞出来,孤零零摔在地上。 狄先生抓起对讲机,抬起头脸色铁青,双目爆凸盯着颜霁。 颜霁的眼前天旋地转,景物人影重叠碎裂,多看一眼都要晕眩,她依靠铁栅栏支撑身体,平静的问:“狄先生,你要坐实自己的罪行吗?” 狄先生攥紧对讲机朝着地面狠狠一砸,口中说了一句波斯语,快步冲向颜霁。 颜霁抬起胳膊,手虚虚一挥。 狄先生忽觉脑后生风,来不及细想,后脑勺剧痛如裂。他伸手一摸,温热的液体湿哒哒沾了一手,触目惊心的鲜红。 十一从墙角走出来:“我还以为我没机会出场呢。” 颜霁微微一笑,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第48章 颜霁梦见簸箕,梦见尘灰,梦见阳光,梦见窗外的梧桐叶,梦见吵闹的教室和喧哗的初中生。 猛地惊醒,白墙、黑板、桌椅,桌肚里塞满厚厚的初一教材书。 原来是一场梦。 她梦见自己长大,遇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经历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像雨后的公园小道,花瓣和烂泥搅合在一起,再也没有照片上的风景。 少年颜霁心有余悸的揉揉眼睛。 大扫除之后教室里空无一人,凳子反扣在桌上,拖过的地面残留着一道一道草率的水渍,微湿,凌乱,毛毛躁躁。 身后传来粉笔划过黑板的摩擦声——“哒——哧哧哧……” 声音连绵不觉,吱吱呀呀吵得耳朵难受,颜霁不胜其扰,一股怒气直顶天灵感,抬脚一蹬桌子,书桌铁脚划过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吓得身后的声音截然而止。 颜霁双手插在校服运动裤宽松的口袋里,转身斜仰起头:“吵死了,怎么就剩下你一个?” 画黑板报的晏灯踩在凳子上,扶着黑板小心翼翼扭过头。她比同龄人看上去要小一些,像是裹在短袖校服和蓝色臃肿运动裤里的一截藕芽,玉白纤纤,清嫩脆口。 一折就断,看着就好欺负。 少年颜霁则像太阳下的一株单竹。单竹幼时密被白蜡,遍生小刺毛,如十三岁的颜霁支棱了一头零碎短发,青涩稚嫩的脸上满是不耐烦:“问你话呢,还要弄多久,我要锁门……” 颜霁的斥问截然而止,她的目光被黑板画吸引,颜筋柳骨的板书和惟妙惟肖的粉笔画令她叹为观止,心底烦躁不耐的怒气顿时消散一空。 颜霁毫不吝啬的赞叹:“你画的?太厉害了吧!你是不是打算考艺术生?学了多少年呀这一手太帅了。” 接踵而至的问题让晏灯应接不暇,直白的夸奖让晏灯不知所措,初中生涯还没有开始,她已经觉得难以招架。新同学有着夏日烈阳般灼目的神采,笑起来肆意又张扬,像一头莽撞跋扈的小恶龙。 颜霁退后半步,双手撑着桌板一跃坐上书桌,脖子上的黄铜钥匙一晃一晃:“你怎么不说话?我叫颜霁,你叫什么名字?” 在颜霁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晏灯迟疑了一会:“……晏灯。” 颜霁开心的笑:“我们的名字很像哎。你不是一中的吧?我是一附中本部直升的,以前没见过你。你哪个学校的?” 少年晏灯寡言少语,时常显得空蒙木讷,对于别人的问题总是沉吟许久:“嗯,我、我是…仙霞,小学。” 颜霁睁大眼睛:“不会吧,仙霞小学居然有你这么厉害的人。也是哦,仙霞能考进一附中本身就很厉害啦。这次招考你第几名呀?” 晏灯轻轻点头。 颜霁笑,夏风拂过梧桐树叶上的阳光,牵绊在她唇角:“你怎么傻乎乎的,我问你第几名,你点头干什么呀。” 晏灯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不知所措的垂下头,过了会她飞快望了颜霁一眼,攥紧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短促的画了一横。 颜霁没有看向黑板,她脑海里回荡刚刚晏灯望过来的那一眼。那双眼睛,迎光微明,背光幽黯,围棋子般黑白剔透,一眼便望进她心里。 “——!” 颜霁猛地坐起,毯子从她身上滑落。栖梧山派出所小会议室里安静漆黑,窗外夜色浓重,窗台几盆绿植里依旧花团锦簇,只是清冷月光看不见缤纷的色彩。 横躺在隔壁沙发上的十一拔下耳机:“啊呀,你可算醒了。” 外面派出所院子里似乎许多人,不知吵嚷什么,搅得颜霁头脑昏沉,张口欲吐。她弯腰捡起薄毯,手撑沙发扶手试图站起来。 十一见她跌回沙发上,十分嫌弃:“你就歇歇吧你,就你这身体素质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还想干什么。” -- 第99页 颜霁喉咙干得发疼,指了指老式斗柜。十一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拿了一瓶苏打水递给颜霁。 颜霁此时手脚无力,哑着嗓子无奈道:“……劳驾,打开。” 十一尬笑,“咔哒”一声拧开瓶盖。 颜霁小口喝下半瓶水,稍稍缓过劲来:“谢谢你。” 十一双手插肩,翘起二两腿:“怎么谢?” “你说。”颜霁侧耳等候。 十一歪着脑袋:“等我想想,先记下。” “好。”颜霁目光在屋里巡视一圈,没看见钟表又见外面夜色浓重,便问,“几点了,你怎么没走。” 颜霁随口一问,引来十一直翻白眼:“我是工具人啊,用完就想扔。要不是我们放假,我才懒得理你。我跟你说,闯红灯三张罚单,你给我消了。” 颜霁想了想,认真给出方案:“消罚单我没这个本事,等过几天我去交警大厅,那能直接在机器上交罚款,用我驾驶证扣分。这样对你没有影响,你看可以吗?” 十一摆摆手:“懒得理你。给我说说吧,这次又什么情况?你怎么和这些小片警混一起了?” 话音未落,杨书辉小片警推门进来。 十一和杨书辉大眼瞪小眼,各自翻了个白眼。 颜霁起身站起喊了声:“杨哥。” 杨书辉忙道:“你坐,我就来看看你醒了没。对了,有个电话打到派出所座机找你,你要不要回个电话?” 颜霁点头:“谁找我?” 杨书辉一脸贼笑:“那我得问你,她说找颜霁,我问你是她的……她回我说,家属。” 家属? 颜霁抿唇忍住笑意:“哦,可能,可能是我家亲戚。杨哥,我手机是不是被当证物收起来了?” “我的旧手机,卡给你换上了。”杨书辉把手里手机递给她,扭头驱赶十一,“小颜醒了,你可以走了吧。记住,保持手机通讯,我们随时会联系你。” 十一和杨书辉十分不对付,一脸懒得理你,朝颜霁摆了一下手:“不用送,你好好休息,回头找你聊。” 杨书辉对十一这个做笔录极度不配合的社会不安分子很警惕:“小颜,我送她。” 颜霁也未坚持,只是起身目送两人出门。 小会议室门轻轻关上,颜霁坐回沙发,纠结这么晚打过去会不会打扰晏灯休息。 她笃定来电的人一定是晏灯。 此念一起,心中沁溢甜蜜,如牙齿咬开酒心巧克力,舌尖尚未触及,人已然微醺。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便接通,颜霁突然紧张。 话筒里一阵安静,直到晏灯低轻的声音响起:“颜霁。” 颜霁抿唇笑,笑意蔓延进她眼睛,开出玫瑰,点亮星星:“嗯。”她声音轻柔:“你怎么还没睡?” 晏灯迟疑,望向窗外,远空的星星泛着冷肃的光,那是亿万光年的美丽,走近了不过是或冷或热的坑洼石头。 “工作。” 晏灯语调平静中带着一丝不耐烦,颜霁却假装没听出:“你又不缺钱,别这么拼,身体健康第一。” 晏灯倒是很淡然:“资本家是吸血鬼,适合夜里工作。” 颜霁抓过抱枕搂在怀里:“那看来你回来吸了不少,比第一次见你脸色好多了。继续保持。” 晏灯勾起唇角:“差太远,别墅连花园都没有。” “你怎么就记得这个。”颜霁嗔笑,目光愈发清亮,“那个狄先生已经被抓起来了,他的花园别墅估计得拍卖。” 晏灯心想,那我更放心了。她便不在说话,用一种冷硬的态度迫使颜霁道了一声晚安,听扬声器里嘟嘟嘟不止,烦的人心里发慌。 朦胧爱恋像水里的浮光不可捉摸,切切实实的不可捉摸。清清楚楚知道它是假的,又不可救药的沉沦于梦幻的美。失去理智的同时不相信直觉,鬼迷心窍地琢磨,胡思乱想的揣测…… 颜霁捂住脸,禁止自己再去想这件事。 杨书辉拎着盒饭推开门:“小颜,夜宵来了。嗳,干嘛呢?” 颜霁忙掩饰性的揉了揉脸:“没,就是没想到一觉睡了这么久。” 杨书辉将两大盒外卖发在小桌上:“还行吧,你从医院回来也才睡了三小时吧。” 颜霁怔楞:“医院?” 杨书辉只顾拆开外卖,头也没抬:“你记不清了?你在医院醒过两回,还好我们回来了,所长和吴旗在审那个姓狄的,哪有功夫应付那些律师记者。郜泽宇那个瘪犊子就知道给边彭打小报告,不就是个副局长嘛,我们所长还看不上呢。” 颜霁有些晕头:“现在怎么样?” 杨书辉往嘴里塞薯条:“在审,死鸭子嘴硬,‘无可奉告’,‘无可奉告’,‘无可奉告’,我看他丫的就是复读机投胎。” “不过快了,都熬十几个小时了。”杨书辉比了OK,指了指天花板。 栖梧山派出所小楼拢共二层,某任领导在上面盖了一件鸽棚,荒废好些年落到应照手中改成审讯室讯室。 昏暗逼仄的审讯室里,台灯刺眼的光芒对着异国嫌疑人,经过长达11个小时的突击审讯,狄先生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疲惫,凹深的眼睛因干涩抽眨几下。 一直作为副审的应照突然放下手里资料,缓缓靠在椅背上,红唇轻勾:“我很好奇以你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玩这个图的刺激?是不是正常硬不起来。” -- 第100页 狄先生讥讽:“开始心理攻防战?” 口干舌燥腮帮发酸的吴旗精神一震,这种死不开口型的嫌疑人一旦接招就是突破的开始。 应照耸了耸肩膀,起身走到旁边的三脚架,指尖按在同步视频录像机开关上:“波斯怎么垮台的你应该很清楚,美国那套自由民主都是哄小孩的,但□□□□不是。” 看着应照轻轻一压关掉录像机,狄先生面露不屑:“你想干什么。” “我们中国法律规定连续传唤时间不得超过12小时,特殊情况下不得超过24小时。”应照将表面朝向狄先生,“你一直留意我的手表,想必对这条规定很清楚。” 吴旗适时接话:“你的律师已经来闹过,还带了记者。你是外国人,这事闹大了我们政府面子上会很难看。” 狄先生沉声:“你们想干什么。” 吴旗从座板下面取出一个折叠四四方方的透明塑料件,应照接过来伸手一抖,是个大塑料袋。 狄先生黄绿色瞳孔放大,双手抓紧扶手:“你们要干什么!” 应照挑眉轻笑,红唇光泽在灯光下迷人,细长精致的眉眼轻佻明艳,发髻垂下几缕轻柔发丝,与臂章上中国公安四个字格格不入。 “你我清楚,现在刑侦技术没有查不到的线索,时间问题而已,就像你料想的那样,我的确没时间了。”应照来到狄先生身后,猝然让塑料袋套在他头上。 狄先生悚然一惊,随即在椅子上疯狂挣扎,手铐脚链哗啦作响,头晃脖扭张嘴试图咬塑料袋,整个身体被电击般抽搐扭曲。 吴旗喉头发紧。 应照松手,空气涌入塑料袋。 狄先生涨红了脸大口呼吸,塑料袋一张一缩,时而贴在他脸上,时而鼓起来。 仅仅过了五秒钟,应照的手再出伸向狄先生的脖子。 “我说!”狄先生突然大叫,随即脸色一横双眼暴突恶狠狠的说,“我要见颜霁,我只跟她讲,不接受其他条件!” 栖梧山派出所小楼二楼小会议室,杨书辉正吃得双手油,看见吴旗的电话手都没来得及擦。 手机里传出吴旗沙哑的声音:“让颜霁上来。” 杨书辉本意是是让自己接班审讯,闻言不由大失所望,扭头招呼颜霁上去,颜霁却微微摇头从他手上要过手机。 在杨书辉不解的目光中,颜霁拿着手机走出小会议室。走廊静悄悄的,院子里有虫鸣,颜霁的声音平淡:“应所长,有几个问题我想请教你。” 应照眉毛微微上扬:“颜霁,大局为重。” 颜霁的影子被月光拉长,细细了一条,头顶几乎触到楼梯口:“所长什么时候知道狄先生逃跑的?又什么时候知道他去狗场?” “颜霁。”应照单肩耸动,抬手勾起耳鬓碎发,“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如此,你也如此。” 听到应照变相承认,颜霁听见爆破的轰鸣,心底一座山静静坍塌,迅速消融沉入沼泽。 她脸上显得出奇平静:“既然应所长不是真心要我来派出所工作,那我也不好意思厚颜待下去。” 说道此处,颜霁紧抿起唇,意料之外的来得猝不及防,心里那点委屈紧巴巴的卡在喉咙口。即便如此,她仍腼腆,垂头看向地面:“我要,一万块钱。” 应照脸上从容的表情有瞬间僵住,心底莫名的一触:“好。” 狄先生看见颜霁走进审讯室,恢复儒雅从容的表情瞬间破裂,强忍兴奋以至这张浓眉深目鼻梁高颇为附和主流审美的异国脸微微变形。 颜霁再次感觉到充满攻击性的情绪,像子弹又像天罗地网。她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说吧。” 狄先生微笑,眼珠充血显得狰狞。 应照示意吴旗一起出去。各方面的施压虽然无足轻重,但她不想总麻烦老领导。 现在缺的就是时间,目前的证据最多将狄先生治安拘留,以他的财力人脉分分钟可以取保候审。只要他主动认罪,行政拘留关进看守所,那就有的是时间徐徐图之。 审问室里,狄先生黄绿色的深邃眼珠直勾勾看着颜霁:“你一定知道,昨天晚上你走进我的花园。我漫长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宁静。日夜折磨的神袛和夜日诱惑的魔鬼,恬静的笑了,像等待蛋糕的孩子。” 颜霁手臂上细细密密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胸口恶心几乎要作呕:“狄先生,对于表白,我更想听听你自己的故事。” “我很乐意,如果你想听的话。”狄先生捋了捋修理整齐的短络腮胡须,“我是这个城市天生的狩猎者,无数中国女人对我投怀送抱。偶尔我会去狩猎,捕捉那些骄傲狡猾的小猎物。” 颜霁看了一眼桌上的录音笔,压下怒火:“所以你强迫未成年发生性关系?” 狄先生□□裸的视线在颜霁脸上流连:“不能说是强迫。而且在我的法典中九岁已经成熟可以采摘,9岁的女孩,像石榴水烟一样可口迷人。” 颜霁的视线下移,桌上A4资料纸上是一份关于昨天发的防汛通知,纸上有两处被划了指甲印,“7月15日”和“岳塔村”。 这些内容显然和案情无关,只是应照匆忙留下暗示审讯重点——时间,地点。 颜霁的目光划过纸张,落在狄先生脸上。她不敢抗拒,而是静静感受嫌疑人逸散的情绪:“石榴水烟?听起来很清甜,很解渴。你在哪里享受她们,酒店?家里?星威园别墅?嗯,应该单独辟出一方地方享用美味。” -- 第101页 狄先生无声的、狂悖的笑:“对呀对呀,多么美丽,多么纯洁,一定要揉碎了榨取黄金色的液体……” 随着狄先生醇厚嗓音里道出令人战栗作呕的话,得意、疯狂、混乱、占有、毁灭、欺诈,各种强烈刺激的情绪如刀剑斧钺扎向颜霁。 她头晕目眩,面前的狄先生一会在天花板上,一会嵌在墙里面,一会他的声音又在自己身后响起。 颜霁咬住舌尖,握拳猛地一砸桌面:“说!她们在哪里?” 被打断的狄先生神情恍惚,颜霁双手撑桌而起,身体前倾居高临下的审视,素雅温和的眉眼在这瞬间凌厉。无需利箭,紧绷的弯弓足以威吓匪类:“你的战利品,在哪里?” “……钱红家门前荷花塘里。” . . . 颜霁走出审讯室,天边翻起一抹鱼肚白,擦了朝霞胭粉。 杨书辉去接抽水车,吴旗去借挖掘机,夏瑶郜泽宇还没来上班,栖梧山派出所就应照一个人倚在栏杆上抽烟。 颜霁审讯的时候,她已经将事情都有条不絮的安排下去,跑了两家ATM机一万块已经装袋备好。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应照吐了个烟圈,将装钱的信封递给颜霁。 颜霁口干舌燥实在不想说话,轻轻摇头:“不了。” “其实……” “应所长你在乎回避原则吗?你在乎就不会让我来派出所上班了,对,其实你根本没有想让我来。那枚钥匙扣顶多说明狄先生去过案发现场,根本无法定罪。我甚至怀疑,你清楚杨警官会带我去小刘大饭店,从那边去狗场是一条路,根本不会耽误时间。” 应照偏头看向地平线笑了笑:“我好像一直很难挽回什么。” 颜霁哑了喉咙:“……我知道,其实我不请十一救场也不会出事。我在医院说起狄先生,你立即拿出了资料。派出所就这么几个人,杨哥吴哥忙交接,夏瑶姐走不开,郜泽宇你不放心用。” 说的这里颜霁轻轻摇头,叹笑:“你是故意让郜泽宇去等鉴定的吧?你说过狄先生这样的人公检法肯定都有些人脉。郜泽宇消极怠工应该能给他时间,你也知道了他的人脉。所以是谁去调查狄先生?谁发现他逃逸?谁确定他去了狗场?” 应照抚掌:“颜霁,你真的是敏感又聪明。那位侦探小朋友向来眼在头顶,对你可是很感兴趣。” 颜霁不甚在意:“应所长,告辞了。” 应照挑眉:“连再见也不愿意说吗?” 见颜霁面露窘况,有些不知所措,应所长终于开怀笑,倚在栏杆上弹了弹烟灰:“我桌上有个档案袋,你好好睡一觉再看。” 颜霁点头转生离开,走了几步扭头欲言又止,欲止又谏:“应所长……抽烟有害身体。” 说完快步离开。 拿了档案夹,怀揣一万块钱,精神和身体疲惫不堪的颜霁在派出所对面吃了一碗鱼汤馄饨。 站在路边想了一会,颜霁决定叫辆快车回去,因为这件案子还未完结,指不定大巴晃晃悠悠刚到家,派出所一通电话传唤。 郊区偏僻,加十块钱才叫到一辆车,离了好几公里。 站在路边无所事事,颜霁指尖下意识摩挲档案袋的纹理,心里有些好奇的打开抽出里面两张A4纸,笑了。 应所长果然找人调查了我。 随着纸张又抽出一些,颜霁的笑容僵在脸上—— 【颜霁】 原名:严吉 … … 颜霁“唰”地一下抽出自己的档案资料,来不及看再多,目光只扫了一行整个人便呆住,难以置信的将脸凑到纸上,将那行字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 直到滴滴司机鸣笛,颜霁才惊醒。司机见她面容憔悴失魂落魄,担心的问:“姑娘,是去争光新村十二栋吧?” 颜霁一惊急道:“鹏欣丽园。” 司机点头:“哦,那你改一下……” 颜霁直摇头:“不了,还去争光新村。” 司机纳闷:“姑娘,你给个准信啊。” 颜霁盯着手里的档案,黑纸白字清清楚楚写着“DNA鉴定与赵芸荷无血缘关系”,经过最初的震惊,她已经冷静下来,折起A4纸说:“师傅,不好意思,还是去争光新村。” 生不如养。 二十几年养育之恩,难道还比不上那点血缘关系吗?再看看其他内容,和自己知道的人生经历并无不同,颜霁瞬间释然,将纸张塞回档案袋,准备带回去烧掉。 争光新村十二栋楼下,颜霁谢过司机师傅,立即支付了费用,快步跑上楼。她现在只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开门进屋,颜霁敏锐的意识到家里有人、她像是一惊,随即嘴角漾出浅笑,放轻动作走进客厅。 赵芸荷坐在客厅沙发上。 第49章 “妈?” 赵芸荷脸色阴沉。 颜霁赶紧收敛笑容,赶紧又满脸堆笑:“妈,我通宵加班的所以晚上才没回家,没在外面瞎玩。你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 赵芸荷瞬间脸黑,眼睛一蹬:“我还不能来了?哦,我这不是我房子,我不配过来。” 颜霁被赵芸荷的怒气吓了一跳,连忙道歉:“妈,我、我错了,你什么时候来都行,我...我给你倒杯水。” -- 第102页 颜霁赶紧进厨房,目光胡乱扫视一圈,将手里档案塞到微波炉后面。自己通宵不归,老妈正在气头上,再让她看见亲子鉴定还得了。 颜霁想了想又将装钱的信封一并塞进去,通宵不归带回一万块钱,说起来更很奇怪,还是过几天再拿给老妈吧。 藏好档案和信封,颜霁心里松了口气,抬手打了个哈欠,揉揉眼角。一天一夜的连番折腾现在真是又累又困,一会得跟老妈说说就不出去吃饭了,中午在家点个外卖。 水壶里没水,颜霁开了一瓶矿泉水倒在玻璃杯里,用微波炉转到温热微烫,端到客厅里放在茶几上:“妈,周叔叔上班去了?” 颜霁关心的问候,却无意点燃赵芸荷压抑心头的怒火,她霎时双眉倒立,抄起茶杯泼了颜霁一身,嘶声叫道:“你还好意思问!你这个害人精!” 颜霁猝不及防,顿时衣襟湿透,一侧脸皮烫红一侧脸皮煞白。她似反应过来,又似乎没反应过来,轻轻叫了声:“妈?”人依旧怔楞在原地,热水顺着下巴、指尖落在地板上,“滴滴答答”的响。 赵芸荷似乎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呆了会才回过神,抚着胸口大喘气:“你这个害人精啊,你周叔叔对你多好,给你买吃的买喝的,给你找工作给你介绍男朋友,你就这么害他,你在外面不学好,你,你是要害死我啊!” 颜霁弯腰夺下赵芸荷手里的杯子,抽了面纸给她擦手: “妈,你别生气,我没再外面不学好,真的是加班……” “加什么班!” 赵芸荷怒气冲冲的甩手,无巧不巧“啪”地抽在颜霁另一半边脸上。虽是无心之举,可这巴掌力道十足,登时颜霁白皙脸皮上映出血丝。 颜霁疼得眼角一抽,抬头茫然的看向赵芸荷。 赵芸荷自己也吓了一跳:“看什么!我还不能打你了!翅膀硬了要造反了!” 颜霁无可奈何的拧了拧眉头:“妈,你能不能讲讲道理?我现在真的有点不舒服,你有事就直说。” 赵芸荷嘴唇颤抖,已然气急:“你不舒服?我舒服吗!好,我说,你拿老周的门禁卡干什么去了!你好大胆子,我现在就报警把你抓起来!” 门禁卡三个字让颜霁发愣。 最近意外频发,横祸不断,那晚在点金药业地下实验室的经历早已被她搁置脑后。此时此刻,赵芸荷突然提起,颜霁悚然一惊,脑中轰然似一枚隐藏炸弹引爆。 “门、门……”颜霁欲语嗫嚅,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模糊的记忆渐渐被唤醒,“门、门禁,卡、卡怎么了?” 因为愤怒,赵芸荷的两条半永久的眉毛扭在一起:“怎么了?你说什么了?你用老周的门禁卡干什么你自己没数?人家公司刷卡都有记录……老周已经被关了好几天,他不说…他怕我担心,完了,全完了,工作丢了,说不定还要坐牢……” 赵芸荷像是被扎的轮胎,硬邦邦的突然泄气瘫软,旧沙发猛地凹陷发出老迈的吱呀声。赵芸荷坐在沙发上眼泪如瀑,泣不成声。 颜霁苦涩的抿了抿唇,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她垂着脑袋,心中愧疚不已:“我、我当时,当时是因为……妈,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的错。” “你这害人精啊!” 赵芸荷双目通红满脸泪痕,嘴唇翻起露出牙齿,像一只愤怒的母猩猩两手不断拍打颜霁,“打死你这个害人精!我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老周,我对不起老周啊!完了,一切都完了,我以后怎么办啊!” 颜霁跪在地上任由母亲捶打,原本愈合结痂的伤痕撕裂,疼得她额头直冒冷汗,却也没有半点怨言,但求母亲能稍稍消气。 赵芸荷盯着自己通红的掌心,怔了怔,侧身打开普拉达包拿出纸笔拍在茶几上:“签吧。” 颜霁抬头看去,是一份房屋赠与合同。 赠与人:颜霁 (下称甲方) 受赠人:赵芸荷 (下称乙方) 甲、乙双方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上,就房屋赠与事宜达成如下一致协议: 一、甲方自愿将其所有位于争光新村十二栋206的房屋赠与乙方,乙方自愿受赠。 …… 颜霁扫了一眼,心乱如麻。 以前赵芸荷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嘟囔“实在不行卖房子,实在不行卖房子”,颜霁小的时候常信以为真,每每结结巴巴劝阻反挨一顿骂,只能躲在被窝里哭。 好在赵芸荷仅仅是嘴上说说,从没付诸行动。 在颜霁心中,这间老房就是她们母女俩的庇护所,外面刮风下雨天崩地裂,只要房子还在,总有一隅之地可供遮风避雨蜷缩安身。 颜霁紧抿唇角,一言不发的抓起笔。她不想探究为什么房子在自己名下,周叔叔的事情本就是自己的错,再则老一辈看重血缘,担心老无所依也正常,签了赠与合同换老妈一个安心也挺好。 虽是这般安慰自己,颜霁心里难免酸楚,忍着才没哭出来,笔尖沉涩的划过纸张,一笔一划写下“颜霁”两个字。 “妈。”颜霁将合同递给赵芸荷,起身从地上站起。 赵芸荷哭红的眼睛盯着合同,嘴皮一动:“你什么时候搬走?” 颜霁整个人僵住。 “我要把这个房子卖了,万一老周公司要赔偿,有钱也能周转……” “……不用太着急,过两天也行……” -- 第103页 “……虎毒不食子,我不报警,你自己掂量掂量要不要自首……” 颜霁耳中嗡鸣,断断续续听见零碎声音,木偶般杵在那儿一动不动,直至听见赵芸荷说到自首,她猛地抬头问:“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她心中悲怆,声音平静的像冰面裂开时的闷响。 赵芸荷一时骇住,过了片刻表情僵硬的说:“……我倒是想相信你,可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想怎么狡辩?啊?唉,孩子都是妈身上一块肉啊,当妈的没有不疼孩子的,我只是恨铁不成钢啊,我这也是为你好……” 颜霁低缓而坚定的说:“不是。” 她不断重复:“不是,不是,不是……” 慷慨陈词中的赵芸荷忽觉心口一凉,终于反应过来,双手抓紧普拉达包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绕过茶几想要离开。 “等一下。”颜霁出声喊住,“我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清了,你给我讲讲吧。” 赵芸荷不为所动,直奔玄关就要出门。 “赠与合同随时可以撤销。” 赵芸荷猝然转身:“你敢!” 赵芸荷的怒气让颜霁心头绞痛,冷笑反诘:“我为什么不敢?” 这一声冷笑犹如火上浇油,赵芸荷怒不可遏:“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你妈,你反了……” “你不是我妈。” 一言既出,屋里冷肃。 颜霁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苦笑,然而出口话,便是离弦箭,再无回头之路。 神情呆滞的赵芸荷身体一抖,脸色惨白的讥笑:“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是,你不是我亲生的,你亲爹亲娘早死了。” 早有预料的答案,不甚在意的结局。 颜霁喉咙耸动,涩声问:“他、他,他们,怎么会死……” 随着秘密揭露,赵芸荷紧绷的身体松懈,态度亦是破罐子破摔:“问你自己啊。” 颜霁迟疑的抬起手,一侧的刘海撩起,露出额角的伤痕。时间过去太久,狰狞的伤口已经浅淡的像一条水迹,连她自己都模糊了那段记忆。 颜霁指尖泛白,轻颤着却不敢触碰伤口:“他们是、是不是,为了保护我…所以我只是受了一点伤,可我都忘记了……” 赵芸荷闻言面露怪异表情:“你在说什么?你在学校跟人打架,学校让退学,他们从外地回来,高速上被撞死了。” 颜霁决然否认:“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赵芸荷将普拉达包往腋下一夹,“你脑袋破了躺在医院里没人要,张弓与她把你带到省会看病,我那时候在她家做保…做事情。她们家一老一小两个书呆子哪里会带孩子,我就费事巴巴把你带回来了。” 颜霁手指无措,慌乱退了半步:“不、不可能,老师跟我是亲戚?” “什么亲戚?你爷爷以前是她们单位给老馆长开车的。儿子媳妇全死了,老头子受不了打击离家出走,那年不正好发洪水么死外面了,就剩下你一个……” 世间所有声音都化作虚无。 时间崩塌,空间流逝,记忆是撕落的日历,命运是猝不及防的冷笑话。 门扇发出一声——“嘭”。 如,落幕关灯的一响。 颜霁捂住脸,慢慢蹲下,蜷缩成一团。 ... ... 生活最让人绝望的是,无论多绝望总是还要继续。 颜霁从沙发惊醒,昏昏沉沉的支起身子,外面天色幽暗,隔壁楼零散点缀几家灯火,弥散着夜深人静的安宁。 颜霁一扭头,看见茶几上的空玻璃杯,白天的记忆席卷来而,如一方巨大石磨碾过五脏六腑。 头疼欲裂,心绞如剐。 颜霁撑着沙发扶手想起身,没站住脚下一个趔趄又跌回沙发上。她愣了愣,忽地嗤笑一声,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疼痛让颜霁找回一丝理智,拖着步伐走进卧室,她开始收拾东西。 老师寄给自己的信,珍藏的礼物,经年积累的画稿,除此之外仅有一些衣物和画具。翻出大学时代的行李包,竟然没有装满。 勤俭似乎已经深刻骨髓,经济宽裕之后颜霁依旧没为自己添置非必须品的习惯。 思绪涩顿片刻,颜霁抬起头望向书桌上方,墙面上封了一层白纸,几乎和白墙融为一体。颜霁站上桌板,小心揭开白纸一角,烫金花纹反射窗外的灯光映亮了颜霁的眼。 “嘶——嘶——嘶——” 随着白纸撕落,露出满墙的奖状。 如果说这间老屋是颜霁心中靠山,退路。那么这满墙的奖状,就是她贫瘠少年时代的微弱底气。这些小心翼翼珍藏的骄傲,支撑着她不论面对奚落还是嘲笑都能脊梁笔直,从容镇静。 “叮铃铃~叮铃铃~~” 口袋里手机震动,亮起的屏幕在黑暗中略微此言,然而来电显示的名字却让颜霁心中一甜,不禁露出笑意。 第50章 医药城所在原是一片荒田,政府统一拆迁规划成医药新区,招商引资了大批生物医药公司和研究所,经过几年发展已经初见规模。 纪氏医药生物集团在医药城单独占了一个园区。凌晨时分,路上无车亦无人,纪氏医药门前的大喷泉却未停歇,水柱起落,射灯璀璨。 大门两侧警卫亭里,年轻保安昂首挺胸,站姿笔直。 -- 第104页 突然,保安腰间的对讲机里发出一声电流炸响,他低头查看的瞬间,警卫亭顶上一个人影奇袭而下,浸泡晕幻剂的纱布捂住保安口鼻,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保安眼皮一阖蔫软在地。 偷袭者朝对面打了个手势,将昏倒的保安拖到角落。袭击者一抬头,露出与昏倒保安并无二致的五官,他身穿同款纪氏医药制服,笔直站在警卫亭里,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假保安按下肩头对讲机:“A1到位。” 他对面警亭的同伴也已按下对讲机通话:“A2到位。” 对讲机里传出回复:“监控恢复,注意规避。” 十几秒的漫长沉寂之后,一辆红色八轮卡车出现在纪氏药业园区门口,司机与保安进行了正常验证手续,随后电动伸缩门缓缓打开,开车驶入园区。 ... ... 纪氏药业园区侧围墙外。 这是一条偏僻的小路,即便是白天也是行人寥寥。香樟树冠如伞,遮避了炽白的路灯灯光,围墙边的三辆汽车藏在阴影里,极不起眼。 三辆车中间,是一辆七座MPV。 车里没有开灯,光影昏暗,晏灯独坐一排,神色恹恹:“还要多久。” “TFW,耐心点。”对面的男人开口,他长着典型的高加索人种面孔,精心修整的飞机头和络腮胡,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车厢里沉默数秒,响起晏灯不悦的声音:“奥涅金,别让我看见不应该出现的人。” 奥涅金打开怀表看了一眼,合上放进西装背心的表袋,风度翩翩的开口:“很欣慰你立即想到她,我对我的判断正确到高兴。” “如果妮娜的死对你毫无触动,我不介意让你明白用她威胁我是个愚蠢的主意。” “TFW,别太激动。”奥涅金抬抬手,“首先,威胁兄长不符合一位贵族小姐的礼仪……” 晏灯冷漠打断:“我是无产阶级继承人。” “噗嗤。” 奥涅金身旁金发碧眼的女士笑出声。 奥涅金气恼的扶额:“天呐,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名词,糟糕透了。一定是菲丝的错,她应该把你的脑袋换成搁帽子的摆设,而不是那些可怜的疯狂学马叫的小白鼠。” 金发碧眼的菲丝呛了一口酒,抽出丝帕擦擦嘴唇:“亲爱的奥涅金,这一点都不好笑,我可不希望在你之前被TFW杀掉。” 奥涅金耸了耸肩膀,抬起食指指向窗外的纪氏科研大楼:“我敢打赌,有人在里面埋了炸弹,赌一便士。” 奥涅金说完,朝晏灯俏皮地眨了一下左眼。 晏灯扭头看了一眼纪氏科研楼,恹恹回道:“炸弹?哦,我不上去。” 奥涅金脸上笑容不减,他看透了晏灯的试探,并不把这个以退为进的把戏放在眼里:“那么我将独自拥有这位美丽的颜小姐?” 晏灯无动于衷。 奥涅金脸上笑容一僵,那个小情人是TFW演给自己看的? 当获悉晏灯购买和测试□□,奥涅金心底就生出一种恐慌,四角制衡的存在或许不能避免内部的杀伐。 每个人都很危险,但毫无疑问四号是最有可能动手的那个。仆人说她是无人能读懂的TFW格式,研究员称呼她four walls,没人能走进她的世界。父亲口中她是上帝最完美的作品。 嗯,还是神秘的东方人。 奥涅金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将她绑在身边:“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晏灯漠然:“一个小白鼠不够?” 坐在奥涅金旁边的菲丝晃了晃酒杯,绯红脸颊绯红满是无奈:“我一定又喝醉了,这里看起来像是康沃尔的会议厅。两位,飞过一万公里,付出重要情报骗走纪氏安保,是让我在这里听你们争吵?” 菲丝掩唇打了个酒嗝:“奥涅金,待在康沃尔不好吗?那里可没有炸弹。在康沃尔你是尊贵的伯爵,而在这里,我们是见不得光的偷贼。” 奥涅金脸色一沉:“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不属于凡人。” 菲丝顺从的点头,拨开酒瓶盖:“好的,你说了算。所以,告诉我最终答案。” 奥涅金皱起眉头,冷声下令:“听我的,所有人必须一起进去。”说罢加重口气对晏灯说:“除非你想断药。” 出乎意料,晏灯说:“很想。” 她无论如何不肯进去的态度让奥涅金疑窦丛生,他拿出准备好的诱饵:“不,你更想别的。你回到这里一直在找某人,或许可以从我这里得到消息。” ... ... 皇家蓝宾利飞驰从有堂酒店门前路过,颜霁难以置信地惊愣一瞬,心中闪过“果然如此”的感慨。她迅速拿出手机,屏幕上端显示无信号,显然车里有信号屏蔽器。 颜霁看了一眼窗外,在车速七十迈的时候跳车,摔断几根骨头应该都算运气好,需要找个能软着陆的地方。 跳车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颜霁心弦紧绷,担心起晏灯的安危:那通电话里,晏灯的声音听不出异常。可会不会当时正有人用枪抵着她的太阳穴,胁迫她将自己骗出来? 颜霁望着窗外街景飞速倒退,恍惚想起那句“害人精”,骤然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暑月闷热的深夜,皇家蓝色的宾利飞驰如一道魅影飞过无人的街道,驶近纪氏药业园区侧围墙,挨着墙边第三辆汽车停稳。 司机下车拉开门:“颜小姐,请。” -- 第105页 颜霁下车的同时,七座MPV驾驶室门打开,西装革履戴着白手套的景星下车,躬身拉开侧门。 晏灯走下车,墨绿长袖衬衫,袖口紧束。深酒红长裙,纤腰一握。她站在那里,亭亭颀立,携一身凛然肃杀的禁欲感,于这悄静深夜中风姿绰约。 颜霁见她安好,霎时松了口气,恍惚想起那个模糊的梦境:小女孩扶着黑板站在凳上如一截藕芽盈盈玉立,红着脸,腼腆羞涩地看了自己一眼…… 察觉到颜霁的视线,晏灯微微侧头。齐颌短发鸦羽般拂开,露出眼尾的美人痣,睥睨苍生的冷漠视线瞥过,无风闷热的夜色中瞬间生出一股寒意。 颜霁:…… 晏灯身后下来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白人男性,他理了理西装外套,抬起下巴瞟视颜霁,挑起一边眉毛对晏灯说:“你的小情人?呵,对我试探毫无反应。” 晏灯漠然回道:“你变弱了。” 无视奥涅金气到僵硬扭曲的脸,晏灯走向颜霁,酒红色裙摆在夜色中摇曳,小羊皮短靴的木质方跟轻叩地面,谱出轻脆短促的优雅鸣奏。 颜霁听见岩浆从自己心脏流出,在血管里奔腾沸喧,叫嚣着不能诉说的秘密。 晏灯走到颜霁身边,敷衍地介绍:“跟你提过的,一号奥涅金,三号菲丝。” 颜霁掩饰性地点点头,趁机将目光投向那边。看到白人男性之后,车上又走下来一个与之年纪相仿的白人女性,金发碧眼,身材丰满。 菲丝谢过景星之后好奇地打量颜霁,触及到颜霁的视线,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极尽考究的衣着,或多或少的矜傲,这对白人男女和晏灯画风极其相近。颜霁稍感觉意外的是,康沃尔集团的ohree,晏总口中笨蛋和变态,看起来...很正常。 面对晏灯的兄长和姐姐,颜霁顿感紧张,她微微躬身,客气礼貌地问好:“奥涅金先生,菲丝小姐,两位好。” 晏灯眉梢一挑,罕见地露出一个错愕无奈的表情。 奥涅金颇感得意,矜持地颌首回礼:“女士,我无意恭维你,但阿尔忒弥斯在上,我必须诚恳地说你比今天的月色更美。 ” 晏灯平静地说:“再来一首十四行诗,我们可以等阿波罗出来。” 菲丝掩唇窃笑,奥涅金气得差点翻白眼,无奈瞪了她一眼转身走向围墙。 颜霁松了口气,刚刚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毕竟对方是晏灯的大哥。平心而论,对比日常遇到那些譬如“美女,加个微信”,或者“小姐姐小姐姐,你好好看”,晏灯大哥的段数高多了。 众人随着奥涅金来到围墙边,奥涅金戴上手套,蹲下双臂水平展开。他的手掌贴在墙面上,随着他慢慢站起来,双手上移最终在头顶汇合。 颜霁心中一惊,难道康沃尔和狄先生那伙人一样是搞邪教的? 她疑惑地看向晏灯,忽地耳边一声轰隆,颜霁猛地抬头看去--墙塌了。 奥涅金手掌拂过的地方砖块碎裂倒塌,形成一个比人高的墙洞,奥涅金率先走了进去。 颜霁又惊又疑,悄悄拉了拉晏灯的袖子。晏灯牵住她的手,声音低轻:“小把戏而已。” 颜霁猛然想起自己的超能力,因为试了好多次都没效果,颜霁早将它抛之脑后。此刻看见奥涅金的“小把戏”,颜霁心底惊涛骇浪,脸上虽未露出端倪,素来温如静水眼中晶晶发亮,闪着光芒。 晏灯瞥了颜霁一眼,百绪纷繁涌上心间。 穿过三十米的空地,众人走到纪氏科研楼门前。奥涅金抬脚一揣,防爆玻璃门轰然破裂,哗啦啦碎了一地玻璃渣子。 菲丝不满:“奥涅金,强盗和窃贼是不同的职业。” 奥涅金耸耸肩膀:“别被他们政府抓到就行。” 听到窃贼两个词,颜霁顿时醍醐灌顶,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 颜霁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奥涅金,这位康沃尔集团掌权人的行事作风和点金药业地下室实验室那两伙人不同,似乎不屑于依赖高科技。 因为异能吗? 颜霁克制自己不去看晏灯,脑海里闪过两人认识以来一段段经历,种种蛛丝马迹串联起来,那些奇怪无法解释的地方都有了答案。 走进科研楼,奥涅金如入无人之境,悠闲的环顾一圈:“该死,要爬楼梯了。” 他径直走到楼梯口,刚要抬脚上去,忽然折转回到电梯口,对三人比了比手势:“要下来了。” 颜霁抬眼看向电梯门顶部,只见电梯提示灯亮起,有人从十七层下来了。 电梯提示灯不停跳动,颜霁的心一点点悬起,掌心渐渐沁出冷汗。她不是担心被纪氏的保安抓到,而是发现奥涅金和菲丝太镇定了,仿佛他们是纪氏邀请的贵客。 甚至...颜霁能感觉到奥涅金和菲丝都在为不用爬楼梯而高兴。 “--叮咚!” 电梯门即将打开,颜霁无计可施,只能抬脚踹向旁边的不锈钢垃圾桶。晏灯抓住她的手腕,将颜霁拉到身后。 弹指之间,电梯门缓缓打开。 奥涅金很是意外,电梯里竟然是三名全副武装的雇佣兵。对方亦是一惊,奥涅金愣神之际,雇佣兵的枪口抵住他的腹部。 奥涅金毫不犹豫的出手掐住对方的脖子。 雇佣兵瞬间扣动扳机。 “砰。” -- 第106页 消声器里传出的枪声很闷,甚至比不上奥涅金捏断对方脖子骨骼碎裂的那一声“咔啦”清脆。 颜霁瞳孔一缩,寒毛炸立,眼睁睁看着那颗头颅软软歪倒。后面两名雇佣兵见状不妙抬枪扫射,却在扣动扳机的刹那,失忆般茫然一秒。 生死边缘的一瞬,足以断定胜负。 奥涅金掐着尸体脖子提起,手臂一挥将尸体甩出去,重重砸在两名雇佣兵身上。随即他迈步走进电梯。 “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合上,里面传出几声闷响、尖叫、求饶…… 颜霁听得心惊胆战,悄然摸出手机,飞快解锁屏幕,按下110三个数字。 涂抹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捏住手机,菲丝轻轻一抽,朝颜霁抛了个媚眼:“小甜心,你太调皮了。” 颜霁还待解释,菲丝已经将手机扔进不锈钢垃圾桶。 晏灯抬手环住颜霁,指尖在她腰间轻轻一划。颜霁悚然一惊,脑中A、B、C、D计划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菲丝眨了一下眼睛,眼珠像绿宝石闪过流光:“TFW,我该相信你,还是奥涅金呢。你在这栋楼里埋了几吨□□?” 几吨?□□? 颜霁想起自己在晏灯身上闻见过一种刺鼻焦苦味,当时晏灯说有个店开业,自己以为店铺开业放了太多礼炮,现在想来真是太天真了。 晏灯面无表情地看着菲丝:“没有。” 菲丝点了一下头:“希望四角制衡让你清醒,我还没活够呢。好吧,为了我游泳池里帅哥们,我必须再说两句,TFW,我和你一样憎恶康沃尔,但一切结束了,现在,我们只需要好好享受生活。” 菲丝的语速很快,颜霁对一些英文单词也不了解,听得似懂非懂。 此时电梯回到一楼,“叮咚”一声,浓烈的血腥味扑鼻呛来,颜霁难以抑制地捂住口鼻。电梯门缓缓打开,入眼是触目惊心的猩红色,俨然是一片修罗炼狱,奥涅金站在尸体堆中间,满脸鲜血,洋洋得意的笑。 颜霁心底涌出刺骨寒意,艰难地看向晏灯。晏灯仍是神情漠然,没有一丝惊异,显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奥涅金抽出西装上袋里丝帕擦拭嘴角的血迹。他西装左肩和腹部、大腿有三个枪孔,衣襟和裤子上沾了大片血迹,但整个人面色红润,精神奕奕。 菲丝朝电梯里看了一眼:“奥尼金,你是割头皮的野蛮人吗?五具尸体,我们都没地方站了。活着的这个是你捡回来的奴隶?” 奥涅金叠好沾血的丝帕,塞回西装上袋:“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招来的苍蝇。电梯带我上去一趟,很高兴他们没要我去找他们。至于这位先生,原本是他们的带路人,当然,现在是我们的带路人。” 电梯里的五具尸体都是全副武装的雇佣兵打扮,配备精良但没有指向性特征,显然来自某个纪律严密实力强横的组织。而缩在电梯角落里的男人穿着白汗衫大裤衩,两边头发剃光,烫了一个非主流鸡冠头。 奥涅金锃光瓦亮的皮鞋踢了他一脚,骄傲地说出两个中文:“酱、花。” 鸡冠头一抖,迟疑数秒,似乎勉强猜出外国佬发出的声音是什么意思:“我说!不不,我讲我讲……东西在有堂酒店!纪氏的人脸识别加入了生物识别技术,能进那层的只有几个人。他们研究楼资料室也采用了这个技术,我们买通他们的人让数据可以多保留12个小时,白天他们总裁进过资料室!” 鸡冠头一口气说完,重新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大喘气:“我全说了,求求你们别杀我啊。” 奥涅金傲慢地扬起下巴:“进来吧女士们,我们要赶往另一处舞台。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不在这里。” 鸡冠头埋头蹲在电梯里瑟瑟发抖,察觉到有人走进点头,他颤颤巍巍飞快抬头偷看一眼,紧接着又缩成一团。 颜霁暗暗一惊。 项信鸥? 居然是自己的那个相亲对象,颜霁心中哑然苦笑,这位项先生最近真是倒霉。 和奥涅金一比,他算是十足的正常普通人类,或许可以跟他再合作一次?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为了斯拉脱鲁格的杜鹃? 颜霁再次将目光投向晏灯。晏灯回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深邃星空,映着寒星数点,闪着美丽而冰冷的光。 颜霁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晏灯,就像不了解奥涅金,不了解菲丝。 第51章 电梯缓缓下沉。 映入眼帘是那辆趁着夜色驶入纪氏医院的红色八轮卡车,里面数名雇佣兵组织技术人员,已经被在外接应的景星带人控制。 据现在自称“熊三”的项信鸥介绍,自己是名有技术的情报掮客,而这群雇佣兵隶属于名为青龙寺的组织,背后疑似有海外势力在运作。 奥涅金对低贱的人类没兴致,接过缴获的作战地图翻了翻,对着满纸英文抱怨:“一滩马粪。” 景星立在一旁:“阁下,请允许属下简单说明,他们控制门卫和监控室、替换实时监控画面、关闭紧急制动报警系统。” 奥涅金耸耸肩膀:“哦,很棒。” 颜霁趁他们说话之际,用手背碰碰晏灯。晏灯偏头看向她,颜霁连忙用眼神示意奥涅金和菲丝,张嘴无声询问:怎么办? 晏灯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总问她:怎么办? -- 第107页 颜霁存心试探,忽见晏灯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顿时摸不着头脑,心中疑惑更甚:康沃尔的人要偷“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何必把骗自己骗过来?难道还想绑架老师?但愿青龙寺的这些技术人员能力有限,破解不了纪氏的安防。 老天没有眷顾颜霁,她刚刚祈祷完毕,卡车里就传来捷讯。改名“熊三”的项信鸥拿着复制卡,带四人走进电梯间。 颜霁看着电梯控制面板上的按钮,想起上次前来遇到纪宝董事长和席飞兰队长的经历,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某个很重要的东西。 电梯下沉,再次打开之时,众人眼前出现一道厚重的防空门。熊三打开手提箱,拿出一个三脚架支在地上,三脚架上装着类似摄像头一样的东西。 颜霁对这些高科技不是了解,只见熊三拿出小键盘似的遥控器,噼里啪啦一通筹措,十几秒后防空门打开。 门后一条长长的通道,右边是步行道,左边是安装了自动人行道。 熊三缩头哈腰的说:“启动传送履带太费时间了,我们走过去吧?” 奥涅金眉毛中间挤出两道深痕,鄙夷道:“蠢货。走吧,女士们,我们热热身。” 颜霁紧张的攥紧拳头。 这条通道尽头是一部升降电梯,电梯上升到七八层楼的高度打开,就可以看见缓冲走廊和无菌室,而张弓与正在无菌室接受治疗。 不同于颜霁的焦急,走在最前面的奥涅金步履轻松,甚至有种放风散步的愉悦。 “——嘭!!!” 厚重的钢板从天而降,如一面墙砸在五人面前,将通道完全封闭。紧接着又是“嘭”的一声巨响,退路同样被封杀。 奥涅金一把拽起熊三领子:“蠢货,你干了什么!愚弄我的人都被撕碎喂了小白鼠!” 熊三连连惊呼:“不是不是!肯定是这个有独立的监测系统!我可试试,我能的我能的……” “闭嘴。”奥涅金猛然大声呵斥,等着两只眼珠巡视四周,眼中是猛兽般的凶狠,“菲丝,TFW,你听见到吗?” 菲丝跟着四下打量:“我从不擅长这些。” 晏灯将颜霁拉到身后,凉凉开口:“在你头顶。” 奥涅金一抬头,看见头顶天花板上打开拳头大的洞口。他正疑惑,洞口吐出若有若无的白烟。奥涅金大骂一声,屈膝一跃挑起,一记重拳砸在天花板上。 颜霁站在角落里,就见“轰”的一声“稀里哗啦”掉下一地水泥碎块。她偏头从晏灯耳侧看去,天花板上赫然凹陷了面盆大的坑,露出一截被砸扁的不锈管管道。 菲丝弹了弹头发:“奥涅金,直接打穿钢板不是更好。” “收起你那些小伎俩,即使到达使用极限,你也无法取代我。”奥涅金理了理西装外套,“我的意志无可动摇。” “奥涅金,你是我的生活乐趣。”菲丝咯咯笑起来,雪白的胸脯波涛汹涌,看得熊三眼睛发直。 颜霁趁那三人不注意,凑到晏灯耳边低声试探的问:“你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重点是“你”,而不是“你们”。毫无疑问,晏灯和奥涅金、菲丝不是一条心,但利益面前谁又能站稳立场? 晏灯回头看向颜霁,仍是漠视苍生的冷漠神情,这双墨瞳如点漆,眸色黯黯明黑,藏着关切,藏不住在意。 为什么会忍不住要问个清楚?年少莽撞小恶龙才这么直白,藏在壳子里的颜霁不会,不会这么坦率,这迫不及待的需要认同、寻觅伙伴。 晏灯有些担心:“出了什么事?” 颜霁应声想起母亲,不知如何回答,紧抿了一下唇角,压下纷繁杂乱的思绪,低声说:“一会上去之后……” “该死!”奥涅金越来越不耐烦,他来回踱步,不时翻一个白眼看看头顶的洞口。 所有人都清楚,释放不明气体的不锈管管道虽然被砸扁,但肯定还是会往外渗透,现在他们只是多了一点时间。 熊三在奥涅金的咒骂声中不断尝试,急得满头大汗:“还是不行,我、我继续。” 奥涅金愤怒的踢开他,脱下带血的西装甩给菲丝,大步走到钢墙前面。他双手一提拍在钢板上,浑身肌肉隆起撑的衬衫紧绷。 随着奥涅金奋力一声怒喝,钢墙轰然倒塌,轰隆声在狭窄空间里反复回荡,颜霁耳膜震动,耳朵里问问作响。 “愚蠢的机关,毫无用处。”奥涅金得意从菲丝手里接过西装,抖开穿上,大步向前。 走了二十几步,天花板上再次砸下一面钢板墙。奥涅金已有预料,上前一步双手托住钢板,脸上肌肉狰狞:“该死的麻烦,我一定要把设计这个机关的狒狒撕碎!快走!快走!” 在奥涅金的咒骂声中,众人又遭遇了两道钢板门,最终有惊无险的来到通道另一头的升降电梯前。 熊三搂着手提箱,颠颠走到电梯前,将一个黑匣子吸在面板上:“这个要五到十分钟,保守估计哈。” 颜霁闻言心中一紧,可想不到任何拖延时间的办法,权衡利弊当下心中一横,计划来个反客为主。 “奥涅金。” 晏灯突然开口,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颜霁心中越加忐忑,菲丝饶有兴致的抱起双臂,熊三不住用眼睛偷瞄,奥涅金甚至走到晏灯身边。 晏灯朝颜霁微扬下巴:“让她留在这里,带着也是累赘。” -- 第108页 颜霁一愣。晏灯的话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听进耳朵里,不免心头微甜。 奥涅金耸了左边眉毛:“噢,听上去很有道理。” 颜霁心觉不妙,来不及反应已经奥涅金拽了过去。奥涅金身高一米八五,握力可以揉捏钢筋,抓着颜霁的肩膀就像拎着一个毛绒玩具。 晏灯抬手伸向墙壁。 气氛瞬间凝固,杀气蔓延。 奥涅金盯着晏灯,灰蓝色的眼珠里满是不屑:“TFW,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对吗?‘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从来都不在纪氏研究楼,你早就知道这点。你很聪明,清楚无法瞒过购买□□的事实,于是有了这个精妙的计划。” 颜霁紧皱眉头,一方面因为疼痛,一方面因为奥涅金口中的“埋炸弹同归于尽”。 见到晏灯没有反驳,奥涅金傲慢的问:“坦白吧TFW,该死的□□埋在哪里?我们脚下?电梯里?还是离胜利一步的地方?” 中枪还能救,□□爆炸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全。事关生死,四双眼睛盯着晏灯,等一个答案。 “奥涅金,你,以及你。”晏灯微微扬起下颚,施舍的瞥了菲丝一眼,“俩个后天残次品,谁予你们尊荣,配与我埋葬在同一片土地?” 奥涅金气得脸色涨红,铁钳般的手指举起来,下一秒就要上前扭断晏灯纤细的脖颈,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颜霁疼痛脸色一片苍白。 菲丝盯着晏灯有些出神,楞了一下才抱怨道:“吵吧吵吧,给我一瓶威士忌就行。四角制衡都不能让你们稍微消停吗?TFW,该死的炸弹到底在哪?别忘记,不论谁死,其他人都会跟着下地狱。” 颜霁下意识望向电梯口,看见埋头破解电梯的熊三突然身体僵了一下。她猛然意识到,康沃尔这几位说话完全没有避讳,可能根本没想留活口。 霎时颜霁后背发凉,连肩膀上的疼痛都少了几分。 面对菲丝的质问,晏灯神情平静:“纪氏研究楼没有□□,有堂酒店没有□□。奥涅金,你的妄想症越来越严重了。不过,没关系,不是死于□□,也会死于他。药,不会永远管用。” 晏灯的声音空灵清袅,随着她低轻的话语,阴冷的地下通道里像是弥漫起薄薄雾气,奥涅金和菲丝神情凝重,如同背上压着一块西西弗斯的巨石。 奥涅金一把甩开颜霁,咬牙切齿的说:“即便父亲是死亡之神也不能带走我!” 菲丝倒是乐观:“想想我们拿到‘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或许是个转机?不过据说它的效果是融合与增强,带回康沃尔交给沃特研究,应该会有好消息。” 奥涅金面色深沉。 晏灯兴趣缺缺:“但愿。” 趁着三人说话,颜霁慢慢往熊三靠近,试图促成一段临时联盟,哪知熊三突然叫了一声:“好了。” 升降电梯门缓缓打开,依旧遵循纪氏的极简科技风,整个电梯没有多余点缀,只是在泛着冷峻银灰色光泽的拉丝钛金属墙面上切割出大块几何图形。 奥涅金扬了扬下巴,示意熊三和颜霁先进去。熊三抱搂手提箱,拖着脚怂巴巴的往电梯里挪,颜霁紧随其后,康沃尔三位陆续走进电梯。 关门的一瞬间,颜霁低声问:“现在几点?” 寂静之中突然出声,三道目光“唰”的射向颜霁。晏灯站在她侧前,面无表情的抬起手腕,颜霁偏头去看,手表指针显示现在是凌晨二点十分。 颜霁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 . . 【02:10:03】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起,微白的光照亮卧室一角,熟睡的应照睁开眼睛,耳边传来短信铃声。 【02:11:17】 美好上郡,400平大平层。 杨有钱推开房门,只见宝贝儿子杨书辉四仰八叉睡得正香,呼噜连天猫都吓走了。 “杨书辉!!!” 杨书辉猛地惊醒,一跃而起:“……爸?我靠,你吓死我了!” 杨有钱没好气的说:“你才吓死我呢!三更半夜电话谁给你打电话啊?还让不让你老子睡觉,老子已经够头疼了。” “我没听见。”杨书辉硬邦邦回了一句,手往枕头底下摸索。 杨书辉电话回过来的时候,应照已经换鞋出门。 “所长,是不是有……” 应照根本没有给杨书辉说完的机会:“小杨,颜霁是不是用的你的旧手机?” 杨书辉一愣,按按昏沉的脑袋:“啊,嗯,对,是我的旧手机。所长,怎么了?” “你立即登录账户,找寻丢失手机,把定位发给我。” 杨书辉脑袋还有些迷糊,不过他习惯听所长的话,闻言点头:“好的,我马上就弄。所长你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应照语气带着笑意:“知道听车声了?有进步。我接到颜霁的短信,目前情况不明,你后方支援。” “是!” 挂断电话,应照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颜霁:应所长,非常抱歉再次打扰,但我马上可能会遇到麻烦,望你能关注一二。】 马上?可能? 一条提前编辑好的短信。 无法确定后续情况,所以设置了定时发送。 有时间有机会编辑短信,却没有选择直接沟通……有信号屏蔽器。 -- 第109页 到底有多麻烦,才会让颜霁不顾刚刚和我撕破脸发来求助短信?为什么用“麻烦”而不是“危险”,仅仅是麻烦的话,以颜霁的性格绝不会发这么一条短信。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场有让她不想定义为“罪犯”的人。 应照心中分析,打转方向盘驶上大路。 第52章 有堂酒店,隐秘电梯。 颜霁看着电梯面板上楼层跳动,暗自计算时间,希望应所长能及时收到自己的第二条短信,提高警惕免得大意轻敌。 不过以她对应所长的了解,那可是站在上风口的狐狸,鼻子灵着呢。 电梯门打开,奥涅金跨步迈出,枪声猝不及防的响起,子弹打在钛金属墙面上火花四溅。奥涅金体型壮硕,速度丝毫不受影响,闪身躲回电梯。 颜霁连忙按住关门键。 外面漆黑一片,显然对方关闭了电源总闸。 晏灯稍一沉吟:“不是纪氏安保。” 颜霁当即看向熊三,又是这家伙搞鬼?引来多方势力,然后浑水摸鱼随手牵羊? 熊三抱着金属手提箱,一副又怂又油的模样,活脱脱八面通吃的情报掮客,哪有半点哈佛医学博士的风范,瞥见颜霁的目光连连后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过我听青龙寺那些人说话,好像是有特别厉害的势力要夺杜鹃花,他们才这么着急,哪知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熊三欲哭无泪,颜霁何尝不是,如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现在外面伏兵重械,出去就是活靶子,两边僵持倒是能拖延一段时间。 一路上小麻烦不断,奥涅金十分恼火,灰蓝色的眼珠瞪圆,甩下西服外套:“打开电梯!这群只会扣扳机的狒狒必须死,死在我的愤怒之下。菲丝。” 菲丝摇头:“我无法看见他们。” 奥涅金不情愿的看向晏灯,晏灯皱了一下眉头:四个人五把枪,戴金属头盔。” 听到金属头盔,奥涅金了然,在远距离的情况下金属以及特殊矿物可以大大削减TFW的杀伤力,这在康沃尔不是什么秘密。 为此研究员们做了不同材质不同形式的帽子,让小白鼠们戴上来给TFW做试验。其中一顶罗马脊盔上镶嵌蓝白水晶,非常漂亮,现在是奥涅金的藏品。 借众人沉默的间隙,颜霁提醒:“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这个灯……”她指了指头顶的电梯灯。 奥涅金抡起拳头朝顶上砸去,电梯灯应声熄灭。黑暗中颜霁暗暗祈祷,希望奥涅金的暴力举动能触发电梯报警系统。 晏灯看了一眼手表:“从我们走进纪氏已经过去十二分钟。” 菲丝面露难色:“奥涅金,我们歹快些,据说这个国家没有律师。” “你太紧张了,景星没有收到报警讯息。”奥涅金指了指自己的耳麦,“来吧,开门,我要捏碎他们。” 颜霁从善如流,按下<>按键。 电梯门沿上的小灯闪烁,在黑暗中格外显眼,电梯门刚刚开启一条缝隙,外面枪声络绎不绝,电梯门上火花四溅—— “砰!砰!砰砰砰!” 颜霁紧贴电梯壁,缩在控制面板的角落里,眼见晏灯站在电梯中间一动不动,颜霁心急如焚,伸手一揽环腰将她拉进身旁。 弹指一瞬的时间,奥涅金已经冲出电梯,他虽然傲慢自负,却绝非鲁莽愚蠢之辈。只见他屈膝后仰避开迎面而来的子弹,膝盖贴着大理石地面滑出数米,抓住拐角伸出的西格绍尔P226□□,连枪带人一并拽出来,“嘭”的一拳打瘪钢盔,红白液体顺着雇佣兵的腮帮子往下淌。 这批雇佣兵也是厉害角色,头戴钢盔,眼架夜视仪,短点射,长连射,纵然奥涅金动作快如闪电,十秒的时间也连中三枪。若非他体质异于常人,早就命丧当场。 外面枪声不断,砰砰作响。听得颜霁心惊胆战,子弹可不长眼睛,打中无菌室里的老师可怎么办? 颜霁欲言又止,指尖在晏灯腰上轻轻戳了一下。 黑暗中就听晏总轻哼一声。 菲丝惊诧:“TFW?” “你们何止能力不足,智商更是欠佳。”晏灯口气嫌弃不已,她向菲丝、项三要过手机,拨开颜霁的手打开电梯门。 三只打开照明灯的手机扔出去,刹时照亮枪声密集的角落,夜视仪不但没了优势,反而成为累赘。奥涅金如猛虎下山,挥拳纵身一扑,直接将那名雇佣兵的胸膛锤瘪,碎裂的骨骼刺出,溅了他一脸血。 菲丝碧绿的眼珠望着晏灯,笑盈盈的说:“TFW,你越来越有趣了,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拥抱你。” 晏灯冷嘲:“你敢来吗?” 颜霁全然没有注意两人对话,她借着手机扔出的瞬间,从电梯门缝隙间朝记忆的方向看去:无菌室病床上赫然躺着一人,不是老师还能是谁! 颜霁瞬间浑身寒毛炸立。 从坐进那辆宾利汽车开始,颜霁一路提心吊胆,时刻胆战心惊,然而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感到害怕。难以抑制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肌肉僵硬,小腿摆打哆嗦的害怕。 颜霁心中懊悔万分,当时不该优柔,应该直接了当的跳车报警。就是因为自己心怀侥幸,才导致现在这番局面。 因为晏灯直言康沃尔内部不和,又对席飞兰“个人很有诚意”和纪董合作。再加上前天十一说“我们放假”,颜霁便猜测今天是晏灯和纪宝联手设的局,而老师事关“那件东西”,于情于理纪董也不会让她有闪失,肯定早已安置他处。 -- 第110页 从纪氏药业研究楼到有堂酒店,一路畅通无阻,颜霁更是笃定自己心中猜测准确。她毕竟不是神仙,不知道康沃尔使了一招调虎离山,用极其重要的情报将纪宝和手下安保精英骗走,仓促之下纪宝根本无力多做布防。 悔意一闪而过,颜霁下定决心,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能让老师受伤。 晏灯能暗中视物,察觉颜霁神色不对,当即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可还是晚了一步。 颜霁提起熊三的手提箱,猫腰跑出电梯缩到左边墙角。有奥涅金在右边吸引火力,左边相对安全。晏灯扔出去三部手机已经被打坏两个,仅剩的一个不知怎么贴在无菌室玻璃墙角上,可以清楚看清里面躺着的人的确是张弓与。 颜霁来过一次,对整个楼层布局记得清楚,直奔缓冲走廊门而去。她举着金属箱做盾牌,先是一步一步挪动,走了三四步,心底焦急等不起,猫着腰直往前快步小跑。偶尔子弹打到这边,墙面地板砰砰一震,水泥石碎飞溅在皮肤上比针扎还疼。 颜霁不管不顾,一口气冲向缓冲走廊门前。黑暗中没有留意,她脚下一绊扑在地上。颜霁扭头看去,地上躺着一个穿白大褂的青年,胸膛之处浸染大片褐红。人,早没了生气。 颜霁刹时愣住,奥涅金杀死的那些雇佣兵还能说是死有余辜,可眼前这句冰冷的尸体,又是谁家的儿子,谁的男朋友,谁的好哥们。 颜霁心中闷堵,轻轻将青年无神的眼睛合上。杂乱的眉毛,冰凉的肌肤,睫毛擦过颜霁掌心微微发痒,仿佛在悄悄说,他只是睡着了。 颜霁鼻头一酸,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她用手背一抹,快步走到缓冲走廊门前。 伸手推了推,玻璃门纹丝不动。颜霁抬头打量,黑暗中也看不着真切,就见门框边有个按钮泛着微光。 颜霁起身凑上前打量,那个一块平整透明面板,里面不知装的什么仪器。微弱的光芒照在颜霁脸上,就听面板里传来“滴——”的一声长鸣,玻璃门缓缓打开。 颜霁猛然响起,第一次来得时候首席研究员曾带自己录入过人脸识别,因为一连串的事情后来没能来看老师,情急之下就忘了这茬。 玻璃门甫开一道缝隙,颜霁急忙挤进去,侧身一瞥看见身后三道人影,晏灯离她最近,只有两步距离。 颜霁心头一紧,如今敌我难分,也不知晏灯怀的什么心思,事关老师安全不得不防。 晏灯却未上前,只催促一声:“快点。” 颜霁当即心安,穿过缓冲走廊,跑进无菌室。这间无菌室实际是纪宝为了安置张弓与特意搭建的小型ICU,有堂酒店建造之初并没有这个设计,所以也没有单独的供电源。看着眼前众多停止工作的医疗设备,颜霁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张弓与静静躺在病床上。 颜霁小心揭开呼吸面罩,确定是老师无疑,不是心存侥幸的假人替身。 张弓与年近不惑,现在时代这正是春秋鼎盛年富力强的岁数,她半辈子读书上学进国立博物院清水衙门做学问,亦算得上顺风顺水。可不知怎得,如今已经双鬓斑白,眉间一道淡淡的川纹,昏迷之中似乎也无法放松片刻。 颜霁鼻尖发酸,弯腰上前抱起老师。手臂穿过张弓与后颈,颜霁感觉老师脖子上有什么东西刮蹭手臂,她掀开被子一看,当即愣住。 张弓与脖子上有条编织绳,下方坠了一个黑色小木盒。 颜霁脑海中闪回一个画面:纪宝肩头的披肩松动,露出胸前悬挂的黑色小木盒。纪宝一直取暖般双手拢着小木盒,显然极为重要。 颜霁心底惊诧,凑上前仔细打量,的确是纪董事长那只黑色小木盒。 此刻形势紧急,颜霁也来不及细细琢磨,抱起老师一鼓作气冲出无菌室,穿过缓冲走廊,来到玻璃门前。 张弓与病中消瘦许多,但颜霁抱着仍感吃力,她只能先将老师放下,再去摸索开关。 颜霁进去半分钟,奥涅金已经又杀两人,鲜血和伤口的疼痛激发了他的凶性,他不再躲闪,迎着子弹冲上前。青龙寺雇佣兵也非得闲,左手抽出匕首迎面而上。 奥涅金咧嘴一笑,牙缝里满是血丝。他挥手一拳打断雇佣兵胳膊,唰了一声撕开对方衣服,对着肩头咬下,撕下一大块血淋淋的皮肉,打在张口啃咬他的手臂,嘴里发出“咔呲咔呲”的撕咬咀嚼声。 雇佣兵惨叫不绝:“啊啊啊啊啊!” 奥涅金不胜其烦,拎起一甩让雇佣兵扔了出去。雇佣兵重重砸在缓冲走廊的玻璃墙上,霎时浑身骨骼碎裂死了个透。 玻璃墙晃动,张弓与身体一倾往旁边滑去,颜霁抢步去扶却没能来得及。张弓与栽倒在地,脑袋重重磕上地板,低唔一声皱起眉头。 颜霁又惊又喜:“老、老师?” 张弓与恍恍惚惚睁开眼,复又眯起眼睛,喉咙里滚出含糊的音节:“……颜……” 颜霁连连点头,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张弓与昏迷许久,脑袋昏昏沉沉,抬手无力,说话哑涩。师徒两人无言相对,几秒之后颜霁回过神:“老师,现在很危险,我先带你出去。” 说罢颜霁就要扶起张弓与,张弓与却虚抓她的手:“……纪宝…在哪?” 颜霁勉强听清:“老师,我不知道纪董事长在哪里,现在很危险,我先带你回去。” -- 第111页 张弓与抓住颜霁的手:“带…我,去…去找她。” 颜霁从未见过老师如此焦急不安,记忆中老师总是沉稳严肃,便如她教导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刹那间,颜霁意识到纪宝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一群魑魅魍魉在打“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的主意,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带走了安保精锐,甚至没有来得及做任何布防。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她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再等? 颜霁无暇多顾,背起老师打开玻璃门。门外没有人,远处传来奥涅金的声音:“TFW,干得不错……该死,他们反锁了实验室的门!” 颜霁犹豫了一瞬,考虑要不要去捡墙角的那个手机,现在报警远水救不了近火,反而会将自己暴露在光亮之中,当务之急先把老师带到安全的地方。 张弓与伏在颜霁肩头,意识渐渐清明,哑声说:“先,去…纪宝……书房。” 颜霁不曾听清楚,只觉老师声音虚弱,急道:“老师您要找什么?我先送您去医院回来拿。” “去纪宝书房。”张弓与提高声音,说完连连喘息。 颜霁不敢违抗师令,分辨方向朝着纪宝书房疾步而去。纪宝的书房和研究实验室一左一右,路上畅通无阻。 颜霁时不时低声询问:“老师,你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老师?” “老师,你听我说话吗?” 张弓与思绪昏沉,察觉到学生的不安,强打精神安抚道:“不用担心,老师不会有事。当年我在外蒙遇险,好友为我织长命缕,点七星灯,续命十二载,还没活到呢。” 颜霁头回听老师说起,一时放心又担心:“七星灯?老师您怎么会信这些。十二年太少了,我……” 张弓与打断:“童言无忌。好好看路,密码是201708。” 颜霁输入密码,蜂鸣器轻响,门锁打开。颜霁大为好奇,老师怎么会知道纪宝书房的密码。 张弓与如有所料:“应是昨日,纪宝特意来说。我那是任在昏迷,如困黑屋,但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颜霁一惊:“啊,我想起来了,首席研究员曾经说老师您的症状和纪董事长之前相似,他们有丰富的治疗经验。” 张弓与忆起前尘旧事,不由握紧小木盒。她深知自己学生的秉性,想她好不容易才逃出过往,怎么能让她再陷入泥潭,于是不再开口。 在张弓与指挥之下,颜霁走到书柜前摸索机关,书柜自动缓缓移开。暗门之后是一间白色的大厅,白色的顶,白色的墙,白色的地。 因墙边贴了装电池的感应定,影影倬倬可以看清屋里陈设。客厅四排书架,又高又宽,放满书籍。旁边一张长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铺展妥帖,随时可以提笔写字。 除此之外,桌上还放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 颜霁走近,熟悉的银色手提箱映入眼帘,兜兜转转再次重逢,由不得她不感慨命运无常。 张弓与到不意外:“放我下来,到第二列书架下数三排找一本硬皮封面的《文选注》卷三。” 颜霁小心放下张弓与,抹了一把汗,跑到书架前抽出那本书《文选注》:“老师,书找到了。” 张弓与将书凑到眼前快速翻开,颜霁只看清“角哀伯桃”几个字,便见老师将那一页撕开,叠好放进口袋。 颜霁弯腰:“老师我背你。” “不必……” 颜霁忙道:“老师,我背得动。您也听见枪声了,外面有坏人。” 张弓与轻拍她后背,扶着她的肩膀站起来:“是我齿落舌钝,还是对牛弹琴,既是漏瓮沃焦釜之际,还不快扶我走。” 颜霁摆弄好手提箱,扶起老师往外走,三言两句将眼前形势讲了轮廓:“老师,箱子里装的这些东西叫‘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很多人想抢,有代号青龙寺国外势力,还有一伙叫康沃尔的组织,他们可能有类似超能力……” 张弓与听闻康沃尔三个字,不免直皱眉头,本以为导师手下势力大势已去,没料到竟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不想颜霁涉足其中,口气严厉三分:“我知道了。一会出去你立刻回家,父母在不远游,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孩能处理的。” 颜霁哑然一涩,鼻子堵住似的透不过气。 暗室无光,张弓与不知颜霁神色异常,见她默不作声只当她听进去了。张弓与欣慰之余,不由得百感交集,生出愧疚之意。 张弓与初见颜霁,那时她还叫严吉,才十二三岁,半大不大的小孩子,脸上稚气未脱,然而一抬头一横目,便是鹰隼振翅,骏马扬蹄,虽锐利伤人,却也真真少年意气飞扬。 “老师。”颜霁低低开口,“我有件事情想问您。” 张弓与不知赵芸荷之事,错会了颜霁的意思,皱眉道:“颜霁,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顿了顿又道,“兹事体大,非容轻议,等以后有时间我细细讲给你听。” 颜霁一贯听话,更明白现在不是说话时候,扶着老师加快步伐走出纪宝的办公室。外面仍是一片漆黑,连声响都听不到,静得可怕。 从无菌室后绕出,地上那只手机像地灯一般炽白显眼,颜霁避开它直奔电梯而去,电梯按钮散发着微弱的光,如一只黑夜里的萤火虫,羸弱却引人向往。 -- 第112页 越来越近,15米,10米,5米…… “哈,我看见了谁?颜小姐。” 奥涅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一只吃饱喝足的野兽,带着戏耍的愉悦:“多么奇妙的缘分,感谢上帝让我们相遇。我想你是愿意向我介绍…这位?” 颜霁看着闪烁的电梯指示灯,缓缓转过身:“奥涅金先生,看来一切顺利?” 黑暗中走出三个人,被地上的手电灯勾勒出身影。为首的奥涅金衬衫撕裂,披着血迹斑斑的西装外套。紧随他身后的是菲丝,白色长裙上溅射斑斑血迹, 晏灯在光与暗的边缘站定,只能看清深酒红裙摆,鲜血顺着她指尖往地上滴,无声无息,杀意萦绕。 奥涅金抬起手:“拿来,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第53章 颜霁提了提手提箱:“东西给你,放我们走。” 奥涅金扬起下巴:“那不是你谈论交易的筹码,它本就属于支配……” “可以。”晏灯语气不容置疑。 奥涅金恼火道:“TFW!”随即他权衡利弊,觉得扣着颜霁本就是为了牵制晏灯,东西到手留着她也没用,于是笑了笑:“如你所愿。” 颜霁扶张弓与靠在缓冲走廊的门边,自己怀抱手提箱慢慢走向奥涅金。她的步伐太过谨慎,奥涅金根本没有耐心等待,抬脚一步迈出。 “——叮咚。” 电梯发出一声轻响,门尚未打开,里面传来威武强劲的呵斥:“警察!不许动!” 颜霁终于等来变故,脚步一缩急往后退。奥涅金脚尖一蹬,纵身飞扑,铁钳般的手掌拍向颜霁。 晏灯抬起手臂,食指微曲。菲丝快步挡在晏灯面前,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像碧眼猫儿。晏灯神色一怔,手臂下意识垂下。电光火石之间,奥涅金已经抓住颜霁的肩膀,将她拽了过来。 此时电梯门才打开,涌出六名全副武装的特警,戴15式头盔、护目镜、面罩,前面三人穿防爆盔甲服,后面三人穿作战服,套防弹背心,皆是JH16-1新式□□,黑漆漆枪口各对一人。 特警队长大声喝道:“蹲下!我们是反恐特警大队民警!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气势汹汹,让人心安。 颜霁大大松了口气,肩膀上的疼痛都轻了几分。 奥涅金用颜霁挡在身前,迎着对面刺眼的战术手电光,烦躁皱起眉头:“该死!景星那个愚蠢的废物!” 菲丝趁机避开晏灯杀气肆意的眼神,退到一边:“无能者才抱怨。” 特警队长肯定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匪徒,第一时间竟没想起打断:“安静!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奥涅金耸耸肩膀:“很遗憾,我不想和你们的政府见面,看看我手里的人质……” “不要激动!”特警队长喊道,“交出人质,一切都可以谈。” 奥涅金:“好的先生们,现在你们站在那里,不要乱动。”他一脚踩碎地上的手机,登时康沃尔几人重回隐入黑暗,然而特警那边数道手电光束让他们无处遁形。 特警队□□口瞄准奥涅金的眉形:“不许动!敢动一下,立即开枪!” “想打死人质,请开枪。”奥涅金不在乎多杀几个人,只是现在东西到手,没有必要和政府交恶。他耸了耸肩,拽着颜霁肩膀就想往后退。 颜霁被强光手电晃得眼花,眼角沁出眼泪,眯起眼睛突然想起一条逃脱计策。她悄然松开怀抱的手提箱,双手一托扔出去。 变故突起,康沃尔和特警两边都没有料到,一时双方的注意力全被飞起的手提箱吸引。 奥涅金一掌推开颜霁,大步飞身去抢空中的手提箱。特警队长扣动扳机,同时反手抽出M26□□,一梭电勾子弹射出。菲丝与晏灯各怀心思,闪身避到墙柱后面。 颜霁被奥涅金一掌推开,止不住力道重重摔着地上,磕得头破血流,肋骨似断。张弓与连忙来扶起,她昏迷许多,没有肌肉萎缩已是幸运,哪里有力道搀扶颜霁。 “袭警罪加一等!”特警队长扔掉□□,双手端着□□。他的脸色极为严峻,浑身肌肉紧绷。 M26□□射出之后,两只电勾会勾住目标衣服,通过绝缘铜线,五秒内会多次释放高达25千伏的高频脉冲电压,就算是一头发疯的狮子也会蜷倒,可眼前这个高大的白人连晃都没晃一下。 奥涅金伸手微微一拽,扯下挂在衬衫上的电勾,顿时血迹斑斑的白衬衫更加破烂。他恍若无人的抓起地上手提箱,慢慢站起来,一抬头颈侧多了道狰狞的伤口,却只渗出几缕血丝。 特警们端枪瞄准,蓄势待发。 奥涅金轻蔑的扫视一眼对准自己的三把枪,突然注意到对方身后,电梯门板上的数字在跳动。他恍然想起警方必定有支援,当即脸色一沉,心中却是得意自己早就安排好退路。 奥涅金攥紧手提箱,开口吩咐:“菲丝……” “他们是假警察!!!” “特警配枪应该是95式□□!!!” 角落里熊三两道厉声尖叫,瞬间打破对峙的微妙平衡。枪声骤起,如疾风骤雨呼啸而出。 张弓与骤然一惊,猛地将颜霁压在身下。 颜霁刚从剧痛中缓过劲,咋听枪声下意识低下头,迟疑了一秒反应过来。她哪里肯让老师给自己做挡箭牌,反手抓住老师胳膊,可还没来得及使力,只觉得老师浑身一颤。 -- 第113页 颜霁当即吓得脑袋发懵:“老、老师?!” 张弓与按住颜霁的头,语气甚是平静:“别乱动。” 假特警们本想活捉几人,见到自己暴露再不留情,扣动扳机火舌吞吐,无数子弹倾泻而出。奥涅金跃起扑杀,瞬间嵌住一个人,用他的身体做挡箭牌:“TFW!” 话音未落,奥涅金便见自己面前两名假特警扑倒在地。他心中大喜,一手拎着手提箱,一手提着尸体,想要后退。 岂料此时电梯门传来一声轻响,眼见就要打开。奥涅金原本不想再出手,免得自己真透支到极限,此时却也顾不上了,毕竟对方一旦火力压制,局面必然难以收拾。 枪声响起不过十秒,双方强弱就换了两次。 张弓与看了一眼战况,黑暗之中也瞧不真切,只听见震耳欲聋的枪声和凄厉的惨叫,她低头叮嘱:“颜霁,抱歉……牺牲已经变成古老的传说……你……” 颜霁脸颊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浇在她后背上,烫的心脏发抖,如凛冬的冰水泼下,瞬间带走少女全身的热量:“您、您说什么?” 枪声掩盖了张弓与的声音。 “没什么。我给你买了一份定存,今年你生日就能收到。”张弓与笑了笑。 她难得笑。 她爱读史,史书里让人笑的内容很少,多是“大饥,人相食”、“契丹寇掠,焚劫我郡县”、“狂寇肆暴,杀戮无辜”。 颜霁心急,试图起身。 张弓与死死压着学生不让动弹:“颜霁,听我说。” 张弓与欲言又止。 要交代的事情太多,多到她不敢说。 她舍不得学生去扛,小孩子的肩膀哪里扛得动家国天下。何况她这个学生偏偏喜欢硬抗。从前张弓与送颜霁去治疗室,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每每心中不忍,这个小孩,眉眼倨傲,心底柔软,肩上压着命运的残忍,脊背笔直的像一柄出鞘的剑。 她舍不得。 张弓与喟然长叹。 她们为之抛亲弃友,为之奋不顾身,到头来还是没能撼动命运的指针。颜霁也好,纪宝也罢,兜兜转转,还是都卷入了这场洪流。 听到枪声渐息,张弓与摸摸颜霁的脑袋:“颜霁。” 颜霁忙道:“我在,老师我在!” 失血过多让张弓与意识开始溃散,只剩下低低的气音:“这两字,何意?” “怒气消散。颜霁,取怒气消散之意。老师说‘愿你日后,喜笑颜开,光风霁月’。我记得我记得……” 颜霁说着,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担忧,积攒力量翻身坐起。她伸手在张弓与背上摸索,触手湿稠温热,全是血。 “老、老师!您,您坚持一会,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张弓与神色泰然:“好。” 颜霁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缓冲走廊,不由大喜过望。她当时扶老师走到这边,就是想情况不对可以躲进去。 颜霁连忙扑过去,将脸贴在扫描仪器前,微弱的光芒烧过,面板里传来“滴——”的一声长鸣,玻璃门缓缓打开。 “好了,老师,我们进……”颜霁弯腰抬起张弓与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一只手抓住颜霁的后颈。 奥涅金拽着颜霁就往后拖,颜霁暗道不好连忙松开老师,反手抓住身后的手腕一折,岂料对方纹丝不动。 颜霁心急如焚,拳加脚踢,使劲全身招数,奥涅金只当是提着一只不听话的小猫,他按了按松动的耳麦:“走吧,真的警察先生们来了。” 菲丝在假特警队长身上搜出一本证件:“做的很真……” 晏灯的声音在远处响起:“速降绳已经搭好。” 颜霁急忙叫道:“晏灯!” 奥涅金不耐烦的收紧手指,剧烈的疼痛让颜霁牙齿打颤根本说不出话。奥涅金看了一眼被尸体卡住不断开合的电梯门,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拖着颜霁飞快奔到研究室。 整个楼层布局为三部分,进门大厅搭建了临时ICU,外部为环形,左边是纪宝的办公室,右边是研究室和研究员生活区。右边占据了楼层的一半的面积,三面有窗。 康沃尔外围接应人员选的位置极好,这是走道尽头的吸烟室,这面只有这一处窗户,位置隐蔽靠近马路。 晏灯已经绑好降落器,不等三人走近,揽住裙摆轻蹬窗沿,翩然跃下。 菲丝娇笑:“跑的真快。” 奥涅金得意大笑:“活的东西总是畏惧死亡。” 颜霁急得不知所措,只盼警察快点来,好将老师及时送医。她清楚老师身份重要,不敢随便开口引起奥涅金注意。 菲丝见晏灯已经落地,扣好下降器朝奥捏碎笑:“把人给我还是箱子?” 奥涅金将颜霁推开一旁默不作声的手下:“不用麻烦。” “好吧。”菲丝眨眨眼睛,笑了一声跳出窗外。 颜霁试探的说:“奥涅金先生,你现在可以独占‘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 “不错的主意。”奥涅金赞许的点点头,刻薄的讥讽,“同样也很愚蠢。难道TFW没有告诉你这个。” 奥涅金撕开破烂的白衬衫,指着心脏位置一块颜色略深的皮肤:“一旦我们任何一个人死去,死神就会占据其他人的身体,收割我们的灵魂。” -- 第114页 颜霁一惊,终于明白所谓“四角制衡”。她稳住心绪,语气尽量平和:“谢谢您的坦陈,但这不是很危险?只要解决一个就能杀死你们四个人。” 奥涅金露出玩味的笑容,牙缝里的血迹若隐若现:“难道TFW没有告诉你……嗯,赌一便士,猜今晚有多少颗子弹打中我?” 颜霁早已目睹他的强悍,礼貌的奉承:“你像阿喀琉斯一样刀枪不入。” 奥涅金瞥了一眼楼底,笑道:“而且我比死神和蔼可亲。” 奥涅金说罢朝手下一挥手,自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颜霁目光一凝,扭头问身后沉默的西装男:“你想要‘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吗?” 西装男人默不作声,一手抓住颜霁,一手按着腰上的对讲机。对讲机里传出菲丝的低笑声:“或许我们可以谈谈。” 颜霁心道一寒,她担忧老师,直接了当的说:“放了我,给你……” 菲丝看着快要落地的奥涅金,松开对讲机。奥涅金刚一落地,先是发问:“景星那个废物在哪里?” 手下紧跟他身后翻过围墙:“景先生发现通讯断联,留守部分人员原地待命,带我们赶到这里。他吩咐属下在外围准备接应,自己带人进了有堂酒店。” 奥涅金闻言脸色好看了一些,走向路边汽车,朝晏灯说:“愚蠢,酒店里面肯定已经被人控制。” 晏灯面无表情:“他自己会解决。” 奥涅金耸耸肩膀:“真是无情啊。” 菲丝见西装男带着颜霁过来,朝她隐蔽的笑了笑:“好了,离开这里你们可以吵到明天天亮。” 警察一会就到,控制有堂酒店的神秘组织也随时可能发现他们,时间紧迫,众人齐齐拉开车门。 “等等。” 奥涅金的声音如一阵寒风,在闷热暑夜吹的人浑身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菲丝扭头,不满道:“奥涅金?” 颜霁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奥涅金掐住脖子。气管压迫,窒息感立即袭来,颜霁难受的张口欲呕,奋力挣扎撕扯奥涅金手臂。 奥涅金目光盯着晏灯:“引爆炸弹,立刻,现在。” 晏灯神色平静:“我说过没有。” 奥涅金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容,手指微微用力收紧,颜霁喉骨左侧发出“咯噔”一声,骨裂的剧痛让她浑身颤抖,缺氧窒息的濒死感带来难以抑制的愤懑怒火,手脚却渐渐无力。 晏灯蹙起眉头:“……好。” 颜霁忽然精神一震,瞪圆眼睛惊恐的望向晏灯,晏灯却偏开视线低头拆下手表。 颜霁拼尽仅剩的气力,嘶声喊道:“不!晏…别,别听他的……不要!” 晏灯揭开手表后盖,平静按下引爆器:“八秒。人给我。” 颜霁双目赤红,死死瞪着晏灯,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绝不相信!无处宣泄愤恨在心中咆哮,杀戮的欲望如岩浆翻滚……颜霁苍白的嘴唇颤抖,哑声哀求奥涅金:“放开我…求,求你……” 奥涅金压抑心中的得意,怒视晏灯:“你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晏灯面无表情的抬起手。 奥涅金当即意识到自己太过挑衅,却也拉不下面子:“回康沃尔之前我会放了她。我,保证她完好无损。” 菲丝走过去,拉开车门。奥涅金眉头一皱,他现在已经濒临极限,和菲丝坐在一辆车太危险:“你坐后面那辆。” 菲丝碧色眼珠眯起:“箱子或者人。” 奥涅金不欲多留,一把将颜霁推给她。 颜霁踉跄撞到菲丝,一抬头看见菲丝绿宝石般的眼珠,脑袋犹如打瞌睡往下一沉,菲丝的手下趁机一把抓住颜霁往车里塞。 颜霁猛地一咬舌尖,死死扒住车门。 ——嘣! ——嘣!嘣!嘣! 窗户炸裂,楼板崩塌,玻璃砖瓦漫天纷飞,叮叮当当稀里哗啦如下冰雹,空气里弥漫刺鼻气味。 烈焰翻涌,数条火龙从窗户飞射而出。火舌曲卷,整个有堂酒店大楼被火烧云吞噬。烟炎张天,只见大火不见楼。 爆炸带来的剧烈轰鸣让世界安静,颜霁血液凝结,心脏骤停,眼中只有橙红的火焰。 老师。 颜霁呆呆盯着那片刺眼火光,看见老师清癯的脸庞,默不作声,嘴角紧抿,仍是记忆中的严肃模样。 “讳疾忌医不可取。” “你再跑我就不管你了。” “既然死都不怕,还怕好好活着?” “好,你不说,我不问。” “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旧事填膺,思之凄梗,那些让你痛苦的记忆,你愿不愿意忘记?” “这两个字这样写——颜霁,取怒气消散之意。愿你日后,喜笑颜开,光风霁月。” “以后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嗯,不听也没关系,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当然,我保证每周末去看信箱。” …… 颜霁心中一片空茫,如发疯的牛犊撞开车门,三个彪形大汉才将她拦住,一击手刀将她打晕塞进车里。 奥涅金隔着车窗,看着火光漫天的有堂酒店和纪氏科研楼,不由拍手而笑:“双保险,很棒,也很愚蠢。走吧,不要再激怒她。” 驾驶位的副手松开刹车,口中恭维:“阁下英明。” -- 第115页 奥涅金抚摸膝盖上的手提箱,扭头看见菲丝和晏灯在对峙,他拿起对讲机:“菲丝?” 菲丝对晏灯一笑,弯腰坐进宾利飞驰。 晏灯依旧抓着车门,僵持几秒才松开:“……你这张脸笑起来真难看。” 菲丝直勾勾望着晏灯,舌尖舔过红唇,嫣然轻笑:“真想吃了你。” 菲丝说完拉上车门,看着矗立夜色中的晏灯,心情愉悦的哼起轻快旋律。司机加速,宾利飞驰跟着前面两辆汽车,飞快消失在街道拐角。 夜色茫茫,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红天空。沉睡中的城市惊醒,警车、消防车、救护车,警笛齐鸣。 无人注意,三辆辆豪车驶离医药城,朝着东郊区方向而去。 奥涅金手指用力,直接将手提箱捏变形,他双手握住手提箱两边,轻轻一掰打开手提箱。 一节通体银白的金属管。 金属管入手冰凉,却让奥涅金的心火热燃烧,他痴迷的喃喃自语:“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 只要有了它,就可以挣脱束缚。什么四角制衡,什么极限阀数,统统去见鬼! 愚蠢的家伙们,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最重要的功效不是强化,而是融合啊。 奥涅金轻吻金属管,心中一片祥和。 亲爱的父亲,死神,我来了。 “轰隆!!!” 皇家蓝宾利飞驰被爆炸的余波掀翻,汽车顺着斜坡滑落,撞断一排观景树,卡在河堤护栏上,终于止住去势。 颜霁从破碎的车窗爬出,颤颤巍巍扶着栏杆,看见不远处有人,跌跌跄跄走过去。 菲丝站在一堆废铁面前:“幸运女神牵绊了我们。” 颜霁只见她嘴唇动,耳中嗡嗡并没听清。她一开口,嘴角拖出一条猩红血迹,是之前咬破舌尖的伤:“你……这,这是?” 菲丝瞥了颜霁一眼,见她头破血流浑身是伤:“真是狼狈。当然,活着已经很棒,不像可怜的奥涅金,连煤气爆炸都分不清,那么难闻的味道。” 颜霁扶着栏杆摇摇欲坠,根本不知道菲丝再说什么。她晕晕沉沉的脑袋里隐约记得,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很危险。 菲丝饶有兴趣的转了一圈,炸药的威力实在太过厉害,前面两辆汽车都炸的支离破碎,仅剩零星几根融化变形的钢架。身体强横如奥涅金,最终落了个尸骨无存,更不用说那个手提箱。 菲丝看着断裂的桥梁,痴痴笑起来:“真是可惜。可惜你的杰作只有我见证。很好,非常好,我很喜欢。” 菲丝看向颜霁,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 第54章 颜霁心底升起寒意。 菲丝款款走向颜霁,金发碧眼的尤物,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我该拿你怎么办?” 刺激和爆炸带来的脑震荡让颜霁记忆混乱,她缓慢、迟疑的开口:“抱歉,我,我没听太清楚。” “你应该庆幸,你对她没有那么重要。”菲丝红唇张合,舌尖勾动,品尝般念出两个字,“晏,灯。” 颜霁拧着眉头回忆,恍然忆起:“你,是晏灯的,姐姐?” 菲丝眉梢一挑,咯咯笑起来:“姐姐?姐姐…她还说了什么?” 颜霁感觉很不舒服,不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菲丝身上满溢而出的恶意,嫌弃、憎恶、毁灭的情绪涌向颜霁,令她想要逃离。 本能催促颜霁开口:“她说,你们是一个大家族,老爷死了,剩下兄弟姐妹四个继承人争夺家产。” 菲丝露出一个古怪表情,甚是退后半步:“这是我听过最荒诞的笑话。家族?兄弟姐妹?继承人?她是奥涅金那个妄想症吗?她竟然会这么说……竟然……” 颜霁露出茫然的神色:“不是吗?难道康沃尔不存在?” “康沃尔当然存在,它曾经的主人名为导师,不过,我们没有资格这么称呼祂。祂是我们的创造者,支配者,也是我们的死神。当然,我们也不是康沃尔的继承人。” 菲丝突然上前一步揽住颜霁的后脑勺,迫使颜霁直视自己:“我们是越狱的囚犯,反噬的傀儡,杀死医生的试验品。” 菲丝碧绿眼珠如幽灵鬼火渗人心寒,颜霁感觉身体无法动弹,仿佛陷入一场无法挣脱梦魇。 菲丝的笑容却甜美如糖,仿佛情人在耳语:“这个世界多么荒诞,野兽吃了人,带上了人的礼帽就变成了人,拿鞭子的佣人鞠躬—— “‘小姐,早安’。” 菲丝掐着嗓子,不知是在模仿谁,声音尖锐如指甲刮过黑板,语气谄媚像糖浆粘着牙齿:“小姐早安,小姐午安,小姐……” “……你知道不睡觉是什么感觉吗?开始你只觉得困,然后你的四肢开始酸痛,之后五天你会因为时刻陷入昏睡而被打醒,十天之后你开始产生幻觉,十五天之后你开始自残,扣掉自己的眼睛,抓烂自己的每一块皮肤。小姐,小姐甚至不用□□的蜷在笼子里睡觉。” 菲丝每说一句,就靠近颜霁一点,颜霁奋力想要避开,身体却不听使唤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菲丝越来越近,鼻尖几乎要触到。 “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在哪里?” 颜霁听到这个词,脑中涌入大量记忆碎片,一时间头疼欲裂:“你……你先……放开我。” 菲丝笑了:“不需要,连你都将是我的。” -- 第116页 强烈的危险感让颜霁如芒刺骨,霎时间心脏犹如火山喷发,炙烫岩浆随着血液涌向四肢。随着疼痛袭来,颜霁重新掌握了身体,猛地推开菲丝。 菲丝踉跄退后几步,难以置信的看着颜霁,几乎没有犹豫,她撩起血迹斑斑的白色长裙,拔出绑在腿上的西格绍尔238,枪口对准颜霁。 “——砰。” 颜霁只觉脸上一热。 菲丝竭力扭头向后看,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俄而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仰面跌倒在地。 应照端着□□,推开车门。 鲜血溅射进颜霁眼睛,铁锈腥甜的味道让她恍惚。颜霁小心翼翼的伸手碰了碰额头,摊开手掌,满目猩红。 鲜血映入眼帘,颜霁的心跳猝然一顿。紧接着额头剧痛。颜霁捂住额头,指尖用力摩挲。 红色, 炙热, 腥味, 疼痛…… 时间过去太久,狰狞的伤口已经浅淡的像一条水迹。然而此刻却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挣扎着要从钻出来。 痛!好痛! 颜霁恨不得将自己的脑壳砸开。 “救…救……颜霁……” “颜霁……救……救我……” 颜霁循着声音看去。 影影绰绰的人群,熟悉的校服,躁动的四肢,刺耳的笑声。 颜霁拨开人群才看见晏灯。 她太小只了,抱着书包缩在角落里,像蜷曲的…… 颜霁不知道怎么形容,不是刺猬,也不是兔子。她太平静了,不愤怒,不害怕,也不是麻木,仿佛这些霸凌是一种早就习惯的自然现象,如冬天水冷,如夏天日晒。 颜霁蹲下身体,平视角落里的小晏灯。周围一道道黑影像笼子围困住她,铅笔尖、水壶、运动鞋,下刀子一般落下—— “小怪物小怪物,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小怪物小怪物她不会说话。” “谁说人家不会说话话话话……” “你、你、你、别、别、别、学、学、我、我说、说、说、话、话,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不知道吧,她妈是疯子。” “胡说,我妈说她妈是卖的!是□□!” “不是!她妈是疯子,她家都是疯子,我爸说她以后也是疯子,不让我跟她玩。” “她爸呢?” “我妈说她爸是拾荒的,嫖了她没给钱!” 颜霁盯着小晏灯,她好像没听见一样,以一种防备姿势抱着书包缩在墙角,神情平静,目光平静,连呼吸的都是平静的。突然,小晏灯抬起头,无风秋水般的眼睛像是被太阳照到,泛起亮光。 颜霁扭头,看见年少时候的自己。 太陌生了。 与其说像一只被激怒的幼狮,不如说是一头恶龙,一头摩拳擦掌准备喷火毁灭城镇的好事小恶龙。 十一二岁的小颜霁,乱糟糟的短发像个假小子,短袖歪着领子,袖子撸到肩上,臂弯里勾着一直脏兮兮的足球,满脸的不痛快不耐烦:“你们哪个学校的?” “你管得着吗?” 小颜霁抛起足球扬脚一踢,足球飞射直接撞在搭话的黄毛少年肚子上,只听一声惨叫,黄毛脸皮先白又红,抱着肚子栽在地上,疼得瑟瑟发抖,像是一条蚯蚓在地上拱。 足球滚回小颜霁脚边,她抬脚踩住:“敢跟我这么说话,你是活腻了。” 颜霁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哑然失笑:真嚣张。 此时耳边传来一声呼唤:“颜霁。” 颜霁猛然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如水面荡起波纹,模糊不清,纷乱嘈杂,无数人在咒骂,无数手在殴打,它们争先恐后想将颜霁推向深渊。 好疼……头好疼…… 颜霁扶着乒乓球台站起来,水泥球台的角上沾染血迹,将灰白的水泥染成褐红色。 好疼…… 颜霁伸手碰了碰额头,摊开手掌,满目猩红。 呼、呼、呼……颜霁连连急喘,疼痛带来了难以抑制的愤怒,怒火烧心,熊熊燃烧,破膛而出,烧毁一切! 颜霁抓起球台中做挡板的一截砖头,转身扬起胳膊奋力一拍,男孩比颜霁高半个头,挤在人群里嚷嚷着什么,颜霁一砖下去,顿时数道血痕蜿蜒而下,男孩整个侧脸像被鲜血切割分裂。 “颜霁!” 颜霁一惊,撞到身后的栏杆。 应照急忙拉住她:“颜霁,我说话吗?看着我,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 颜霁粗促一声,来不及吸气:“呼…应…呼,你救出老师了吧!呼呼…我……” 应照暗自揣测,面色丝毫不露,轻抚颜霁后背帮她顺气:“你慢慢说,从给我发第一条短信开始。” 颜霁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思和她细说,哑声追问:“应所长……呼,你有没有…看见我老师?” 应照见脖颈青紫色掐痕迹狰狞,每说一个字都极为痛苦,恐怕是伤了喉骨。离从派出所分开不过几个小时,也不知这孩子遭了多少罪。 应照掂量一下说:“我去纪氏药业的路上收到你第二条短信,‘危险,请务必谨慎’。我就先去市局申请了配枪,以及……路上听见爆炸声……” 颜霁听到这里脸色一下煞白,应照后面说了什么她全没听进去,她推开应照,跌跌跄跄跑向路边汽车。 -- 第117页 应照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同事还没来她不能擅离案发现场,但颜霁此刻的状态实在让人担心。应照扬声喊道:“颜霁,我来的时候消防车和急救车都已经在那里了。” 颜霁根本不听,闷头一个劲往前走。 爬坡本就吃力,她伤势不轻,脚步蹒跚被横倒在地的树杈绊倒,当即从坡上滚了下来,眼前天翻地覆,人一下晕了过去。 “颜霁!”应照疾步上前,这才没让颜霁磕到河堤石阶。 应照揽住颜霁,简单检查一番,见没有致命伤,登时松了口气:“诶,看来棘手的事情不止一件。” 应照想起第一次见颜霁的情形,当时觉得的这小孩挺惨,没想到现在一次比一次严重,这回除了T恤后背还算干净,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和刚下战场也没差别。 颜霁再醒过来已经在医院。她抬起胳膊看了看输液针,撕开胶布拔出针。颜霁捏着针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医用垃圾,又怕药水滴在地上,于是挽了个结挂在架子上。 负责照看颜霁的女警打完电话,轻轻推开房门,只见被褥铺展平整,床上的女孩却没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刚刚电话里让送去检测的那套血迹斑斑的衣服。 女警当即快步走到洗手间前敲门——“咚咚咚” “里面有人吗?” 女警问完等候几秒,见没有回音,想起应照的叮嘱,当即扭开门锁冲了进去。 一直站在房门后的颜霁悄无声息走了出去。 女警跑到护士台咨询的时候,颜霁已经坐电梯下了楼。她套着素净的病服,面无血色,神情平静,像是出来散步透气的病人。 “姑娘,去哪?”医院门口的出租车开口招揽生意,“天阴了,上车吧。” 颜霁摸摸口袋,礼貌谢过:“不用了,谢谢。” 口袋里只有家门钥匙和一只速写笔。 颜霁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走,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 街道和往常一样,汽车张口呼出烟气,人的毛孔里淌着眼泪,没有裂开的地砖都缺了角,蝉趴在树荫里吆喝:错过就再没这么好的知了。 烈日下面铺了几层乌云,天阴沉沉的,溽热,燥郁。 颜霁走到争光新村19栋楼下,胳膊上的纱布让汗浸湿了,闷在伤口上刺刺的疼。她惦记微波炉后面那一万块钱,甩甩胳膊上了楼。 门上的福字不知道被哪个熊孩子撕了,那是颜霁自己画的,颇为了一番心思,福字里面套了“布衣得暖真为福,千金平安即是春”一句,而且戳了印章。 张弓与任职国博典藏部,精通文史,长于修复,金石篆刻技艺精湛。 颜霁盯着光秃秃的门板愣了一会,低头掏出钥匙。 钥匙抵着锁眼,怎么都插不进去。颜霁弯腰去看,崭新的十字锁,黄铜铮亮。 颜霁捏着钥匙,转身下楼。 走了几步,钥匙从她手上滑落,掉进楼道缝隙里。颜霁踱步一阶一阶往下走,看见钥匙躺在一楼台阶上。 她路过钥匙走出楼道。 外面已经开始漏雨点,淅淅沥沥的往下落。颜霁转身走了回去,弯腰捡起钥匙,走向垃圾桶。 揭开垃圾桶盖,颜霁平静的表情裂开一丝缝。 吃得不太干净的西瓜皮下面压着一张纸,露出一角漂亮的烫金花纹。颜霁抬起手,缓慢、凝滞的捏住那一角往外抽。 是张奖状,写着—— 颜霁同学: 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成绩优异,被评为三好学生。 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小雨转大,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奖状上,硬挺的铜版纸很快湿透,软软蔫了下去,湿黏在颜霁手背上。 “颜霁。” 颜霁将奖状揉成团,连同钥匙一起扔进垃圾桶。 应照撑着一柄藏青色雨伞,上面印着警徽。她妆容得体,然而眼底一片青黑,却是粉底加遮瑕也盖不住。 应照隔着三四米的心理安全距离,运气寻常:“你怎么在这……” 颜霁抢白:“老师的治疗费我会尽快凑出来。” 应照目光渐渐凝重,脸上却露出宽慰的笑容:“所有伤者都在接受抢救,你放心。” 颜霁点点头,想开口说着什么,嘴唇嚅嗫,又点点头。 应照慢慢走近,将伞斜向颜霁:“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先回医院吧。” “不。”颜霁脱口而出,退到雨中,摇头,“我还有些事情,等办完了去看老师。” 应照见她神色正经,语气更加温和:“好,那你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在外面乱跑,你老师会担心的。” 颜霁点头,认真回道:“嗯,我知道。”言罢她又说,“应所长,你有事先忙。” 应照拿出不断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将雨伞递给颜霁:“坏人还没抓到,你待在家里不要出门,注意安全。” 颜霁乖巧点头,伸手接过雨伞。 应照驾车离开,看着后视镜里慢慢变小的颜霁,再想目前波诡云谲的局面,心底有种不祥预感。 颜霁穿着素色病号服,藏青色雨伞上警徽赫然。她孤零零站在路中间,雨势渐急,片刻就打湿了裤腿。 颜霁在雨中站了许久,转身走向楼道。 五分钟之后,她出现在楼顶。 争光新村那个年代的老小区不讲究建筑美学,楼顶天台平整,沿边一圈砌了半米高围栏。 -- 第118页 天台上除了热水器就是各种垃圾。有颜色鲜亮的风筝,有锈迹斑斑的信号锅,防水柏油黏着发白的黑塑料袋,木板上的钉子勾着大红床单,万千被遗弃的垃圾让雨水一打,挥发出腐朽味。 颜霁沿着围栏慢慢走,像是在挑选合适的位置。 这是一个工作日的午后,乌云蔽日,急雨丝丝,小区里路人匆匆,闲人都缩进家里,谁会仰着脖子去看楼顶? 有人在看。 光头绕到楼前停好车,伸手捏捏发酸的后颈脖子,后仰躺在椅背上。这个角度刚刚好,可以看见楼顶的人影,要像前两回那个距离,自己保管歹得颈椎病。 光头看着天台边上发呆的颜霁,抱怨道:“要跳就跳,磨叽什么呢。TMD,我都看困了” 嘴里虽然抱怨,光头可不敢懈怠,一双小眼睛瞪得浑圆,目不转睛盯着楼顶的警伞。 看着看着,光头开始犯困。他摸出根香烟点燃,按下车窗往外弹了弹烟灰,雨水打在手背上有点凉。 更凉的是车门下面伸出一只手。 光头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车窗上倒出一张人脸。颜霁双手攥紧光头的手腕,以他的胳膊为杠杆,以车窗边为支点,双脚离地将全身的力气压了上去。 伴随“咔哒”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声,光头被撬动。他一跃而起,猛地撞上车顶—— “啊啊啊啊啊!!!” 听着刺耳惨叫,颜霁竖起一根手指:“嘘,不要扰民。” 光头疼得脸皮涨红,汗如雨下。 颜霁伸手过去,按下车门锁。光头当即一把抓住颜霁的胳膊,使足了力气想掰断。 颜霁胳膊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血液滴到车门上,滑下一道猩红。 颜霁嘴唇苍白,语气平和:“我建议你松手,这样对我们两个人的都好。” 光头一声狞笑—— “啊啊啊啊啊!!!” 锈迹斑斑的铁钉扎进光头右手小臂,小半截露在外面,随着他抽搐的肌肉抖动。 颜霁绕到右侧,拉开后座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光头吓得脸色煞白,当即拉车门要逃。车门解锁,却死活无法推开。光头急得满头大汗,探出脑袋一看,气得眼睛充血。 不知何时,车把手上绕了密密匝匝风筝线,将前后车门绑死了。 光头脑袋缩回来,同款风筝线从他头顶落下,脖上瞬间一紧,光头慌忙去扯,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他的腰。 “你敢!”光头昂着脖颈,嘴皮哆哆嗦嗦,“光天化日,你这是犯法,故意伤害罪,你知道吗?你,想什么样……呕咳咳!大姐,不是美女,饶命啊!” 第55章 颜霁:“抱歉,我感觉不到你的害怕。” 光头还没明白,喉间一紧,风筝绳深深嵌进肌肉像是扎了两节香肠。光头张口吐舌,身体本能的往后仰,连带着胳膊,露出伸进车座底的手,以及一柄花纹精美的□□。 光头凶相毕露,抽出匕首往后胡乱砍杀! 颜霁早有所料般,身体往后提前避开,顺势收紧手上的风筝线。光头憋得满脸紫红,见一招落空没能伤到颜霁,立即想去割开脖子的风筝绳。 颜霁探身抬手一抓,猛地拔出光头胳膊上的钢钉,登时血珠四溅,光头疼得脸上肌肉扭曲:“啊啊啊啊!” 颜霁趁机抓着他的右拳往后一折,轻松拿过那把□□:“你既然是康沃尔的人,想必知道一些内幕,应该清楚我…们想让一个人死,很容易。” 颜霁语气平静,捏着□□看了看,手一松,刀扎进后座皮座椅。她能感觉,随着自己的话语,光头身上仿佛飘出一些冰渣,带着畏惧的寒意。 医院苏醒后,颜霁察觉到只要保持情绪平稳,精神专注,就可以沉浸在那种奇异状态里:空气中裹夹着不同情绪,漫无目的的四处飘荡,偶然撞上来便会吸附在自己身上。 这种感觉并不舒服,像是一个人站在夏夜荒原之中,点上了一盏灯,无数蚊蛾飞虫铺天盖地的撞过来,肌肤微疼,留下一滩污血烂肉。 但从这些逸散出来的情绪里,可以窥探一丝人心。 颜霁微微松开紧绷的风筝线:“我说,你回答。” “呼呼……好!”光头大口喘息,举起双手背放在后脑勺上,“我,我肯定照实说。” “康沃尔的一切。” 光头连连吞了几次口水:“这说来就话长了,全是命。我跟亲戚去英国打工,后来入了个越南人帮派,那帮越南猴子……不是,后来就被康沃尔招募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挑人的条件,就说待遇好,稀里糊涂就去了。有教官,跟当兵一样。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一些人了,本来说要通过什么考试才算合格,结果训练了一段时间他们就把我送回国。我开始以为让我做特务汉奸,想报警来着,后来发现不是,我回来三年了,也不敢什么事,还发钱。” 光头说完偷看后视镜里颜霁的表情。病容憔悴的年轻姑娘,虽然也是面无血色可不像晏总那样看一眼都让人打哆嗦。 颜霁看向镜子,同光头的目光一触,眉疏目淡的温和五官露出一个诚恳真挚的笑容:“心存侥幸是很危险,我给你个机会。” 光头稀里糊涂脑袋发懵:“啊?” 颜霁看着仪表台上的时间数着:“一,二、三。” -- 第119页 光头刚意识到危险,喉间一紧,风筝线深深嵌入皮肤,濒死的窒息感袭来,光头唯一能动右手伸向喉咙,疯狂抓出一道道血痕。 颜霁松开风筝线,平静的重复:“心存侥幸是很危险。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光头已经感觉不到喉咙的疼痛,浑身打着哆嗦,心中不断尖叫:她有读心术!她有读心术!别想!什么也别想! 颜霁当然听不到光头在想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身上逸散出那种坠入冰窟被海水淹没的恐惧,即便颜霁自己都被这恐惧感染,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颜霁将风筝绳松开更多:“你在康沃尔看见、听见的一切,什么样的房子,有哪些人,在做什么事情。” 光头背着椅背一动不敢动,努力回忆:“那地方很大很大。导师和Lanate住在核心,跟宫殿一样。我们住在训练场,也是独栋别墅。对了,Lanate是我们的总教官,她那身手就跟电影里一样,上天下地的,一个人能打一百个男人。” 听到陌生的人名,颜霁问:“打得过奥涅金吗?” 光头一愣:“傲泥金?谁?” 光头脱口而出之后被自己吓得一哆嗦,心里向颜霁哭诉:我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在里面大半年,就没见着几个人。要不图他们的钱,我早就不干了! 颜霁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回忆起菲丝曾经说过【“我们是越狱的囚犯,反噬的傀儡,杀死医生的试验品。”】 不论菲丝的话是真是假,康沃尔绝对不止核心和训练场两个地方,应该有一处非常大的研究所。 颜霁斟酌措辞问光头:“要不要我提醒你忘记了什么,比如说实验……” 光头闻言脸色煞白,没想到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也被对方知道,顿时再不敢隐瞒:“我、我只是怀疑。你说那些人那么厉害,说给我们陪练,我看是我们给他们做陪练。而且点名做陪练的一大半都消失了,说是通过审核,哪个晓得。” 一下子获得这么多信息,颜霁沉吟片刻:“那你呢?” “我是走运,那时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把亚裔,还有会说中文的都派了过来。”光头这会不敢有所隐瞒,只怕自己少说漏说,“当时境内负责人姓周,是个外国人。他只联系过我两次,一次是刚回国安顿。第二次是发了一份名单,让留意上面的人。对了,张弓与就是三号目标,没说要干什么。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我,直到姓景的来。” “景星?” 光头不敢隐瞒,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我在康沃尔的时候见过他一面。本来以为大家都是中国人,老乡见老乡……哪知道那老小子拽了不得了。” 颜霁看了一眼仪表台上的时间:“开车,去综合体广场。” “啊?哦哦哦。” 颜霁将□□慢慢捅进驾驶座椅背,语气轻和的叮嘱:“你好好开车,注意安全,别撞到人也别上路牙子。” 光头此刻是真真如芒在背,生怕椅背的刀一不小心戳进自己肩上。可也不敢把屁股往前挪,毕竟脖子上的风筝线更要命,更担心颜霁听见自己心里的话,忙不迭开口:“我,我还要我继续说吗?” 颜霁道:“嗯。” “姓景的是上个月联系我的。对了,他们在国内有不少控股公司,我开的店就是加盟的一家,要不然从国外汇钱太明显了,容易被抓。姓景的找来的时候,可吓死我了。” 颜霁听着光头说话,正和之前获取的信息一一对应,印证不少事情。康沃尔两三年前发生了颠覆性变故,导致导师以及Lanate这样的上层人员大量死亡。但由于组织结构缜密,内外分工明确,像光头这样的外围人员无法获知具体内幕。 两三年前的变故,直到上个月康沃尔才有所行动?是之前没有将手伸进国内,还说现在的局面是经过了漫长“厮杀”才形成? 光头事无巨细,连自己的心理活动都交代的一清二楚:“我也是没办法,肠子都悔青了……他让我准备几部手机,我准备了五部手机,还有二十张不记名卡。又让我弄辆出租车,随时听通知。借出租车花了我八千,也没说给不给行动费。” “前面路口右转,去西坝口。”颜霁看向窗外,“机场大道,还有世纪花园,我遇到的都是你吧。 ” 光头连忙打转向灯,单手转动方向盘进了右拐车道。他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去机场接晏灯,半路听她指挥开进小路遇到颜霁。又怎么跟在颜霁车后到了医院,然后接上晏灯去了世纪花园,发现房间里全被搬空了,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银色吉普在街巷之间穿梭,很快要到西坝口。 颜霁开口:“去医药城。” 光头心里七上八下,什么也不敢问,赶紧一打方向盘,银色吉普变道拐弯驶向医药城。 颜霁的目光一直盯着后视镜,没错,就是那辆白色大众。在楼顶观察时,她就有看到这辆车,当时没有太留意,毕竟只有光头开着车在下面跟着她瞎转。 光头是景星的人,或者说是晏灯的人。康沃尔四个人,老大奥涅金,老三菲丝都死了,那么老二疯子呢? 颜霁不信那些人会善罢甘休。 最后一管“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还在自己手上,那是老鼠们无法拒绝的奶酪。颜霁可以想象,黑暗中有多少泛红的眼珠盯着自己,等待机会蜂拥而上,将自己啃食殆尽。 -- 第120页 这些携带病菌的老鼠怎么能在人类的城市乱窜呢。 统统该消灭。 暴雨停歇,夜幕降临,道路上车灯闪烁,颜霁看着白色大众超车而过,后视镜里出现一辆略眼熟的黑色斯柯达。不知道是对方换车跟踪,还是另一股势力。颜霁笑了笑,吸引了老鼠越多越好。 她对光头说:“你继续讲。” “啊?哦哦,她太邪了。”光头心有余悸,想起当时在世纪花园小区那家空屋里——晏灯站在窗边,面色比月光苍白,白衬衫的袖口繁复精致,染一片暗红血迹,像恐怖故事里的古堡贵族。 “我当时吓死了,怕她上来咬我一口。” 自当景星找上门,光头就开始神经紧绷,睡不好吃不香,更不敢跟任何人说。现在反正颜霁会读心术,他说得毫无顾忌,心里都舒服了,“她那小脸白的跟死人一样,大热天还穿长袖,袖口还有花边边,活像电视人那个外国僵尸,吸血鬼!” 颜霁,听到吸血鬼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晏灯似乎也说过—— 【“资本家是吸血鬼,适合夜里工作。”】 颜霁眉头微皱:“为什么是吸血鬼?” 光头不明所以:“啊?你没看过惊情四百年?还有那个暮光之城……” 颜霁打断:“谁让你跟踪我?想干什么?” 光头喜道:“我还以为你忘了!晏总啊,她让我盯着你,不能坏了她的事。” 颜霁专注精神去感受光头的情绪。她对自己的能力缺乏了解,而人类的情感本就复杂矛盾,逸散而出的情绪更是细碎难辨。 颜霁感觉光头没有说谎。 感觉而已。 “她要干什么?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哪敢问她呀。”光头撇撇嘴,“说不定上栖梧山了。” 颜霁心头一动:“你怎么知道?” 光头忙说:“不是我打听的,是意外。她不是把我之前借的那辆出租车要过去了。出租车上里都有那个什么GPRS远程数据采集,车去了哪里出租车公司都知道。有人打电话投诉到公司,说东西丢车上了,找到我那哥们,我哥们又问我,我也不知道呀,后来说查到车在栖梧山附近。你说说,给她闲的,花我钱租车去跑出租。” 颜霁听完心中恍然大悟,晏灯看《□□化学与制作》,买□□,去山里试验炸弹。而且做的很隐蔽,兑换比特币显然是为了走暗网交易,避开所有人耳目,用一辆出现在哪里都不算奇怪的出租车。 别说奥涅金,搁谁会笃定她在某处埋了□□,除非炸弹在自己眼前爆炸,不然怎么也不会放心。 【笨蛋不傻】 晏灯的确没说错。 她怎么可能去跑出租,那通所谓“东西丢在车里”的电话真是绝妙,不必冒险跟踪,轻易得到想要的信息。只不过,这个信息应该是晏灯故意漏出来的。 如果仅仅针对奥涅金,似乎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二号疯子从未露面,恐怕这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人,才最让晏灯忌惮。 颜霁细细理了理思绪,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信息,可一时也想不清楚:“她还让你做过什么?你仔细想想。” 光头急不可待的交代:“她让我找一个叫钟离鹏的男人,不知道哪三个字,就这个音。” 颜霁一愣,钟离鹏是谁? “找到了吗?” “我托公安局的朋友,最后找到二十几个名字差不多的给她看,她什么也没说。我觉得她肯定还有其他人手,那些大事藏着掖着,不让我接触……” 颜霁盯着光头脖子上被风筝线勒出的红痕,心中泛起无数思绪,像平静的湖面卷起涟漪。这涟漪带动沾附颜霁身上属于别人的情绪碎片共震,无数厉鬼在脑中尖叫。 “嘭!”颜霁一拳砸在车窗玻璃上,发出急促的低喘。 光头吓得僵硬,过了一会才掀眼皮偷偷摸摸看向后视镜,正对上颜霁的眼神,光头浑身一抖就想弃车逃跑,差点没让脖子上的风筝线给勒死。 颜霁不断深呼吸,平息心底毫无缘故的怒火:“没事,能不能借给我点钱?” 光头忙把掏出兜里的钱,零零碎碎有小一千,手臂抖抖的掉了不少。颜霁接过钱,示意光头在在前面靠边停下。 这条路上靠近步行街,白天不见人影,但晚上人来人往,每逢夏季就会有许多吃龙虾烧烤的夜宵摊位,渐渐形成了颇具规模的夜市。因为刚刚一场暴雨,此刻人流不多,摊主们还在整理货品。 颜霁摇开车窗,招呼商家。光头一路开过去,她乱七八糟买了五百多块钱,有芭比娃娃,有玩具熊,游泳圈,雨衣,遥控小飞机,贴花纸…… 汽车飞驰,趁着夜市驶向医药高新区。 下班之后的医药高新区渐渐冷清,路上车辆稀少。前方十字路口红路灯跳红,光头开着他的银色吉普驶入直行车道,缓缓踩下刹车。 吉普车后的黑色斯柯达已经跟了三条街。 斯柯达车内,副驾驶上男人握着对讲机:“中医大道中段十字路口,目标直行向东。” “收到。” 对讲机另一端,白色大众车的司机立即踩下油门,加速超车赶到中医大道东端。看着出现在视野里的银色吉普,白色大众车从容跟上。 银色吉普一路直行,来到纪氏生物医药集团园区门前。园区门外拉了警戒线,沾满荷枪实弹的警察,因为发生了恶性爆炸事件,社会各界密切关注,警戒线外新闻记者、网红主播,吃瓜群众人数不少,热闹异常。 -- 第121页 银色吉普并未停留,仿佛恰巧路过被吸引的路人一样,缓缓滑行而过。 有堂酒店因为听名字无法一下联系到纪氏集团,门外几无闲人。实际整个酒店已被警方控制封锁,酒店幸存人员全部被隔离审问。 “所长所长!我在这儿!”杨书辉挥挥手,在警戒线外招手。 应照笑了笑,走过去:“不是让你调休了吗?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 “太窝囊了,不抓着那王八蛋小辫子,我把那一池塘烂泥巴全吃了。” 杨书辉把手里塑料袋放在地上,扒拉开一件件往外拿,“所长,这是夏瑶她妈炖的海参鸽子,这是老吴他老婆煮绿豆薏仁茶。还有这个,这是我买的水果大拼盘,荔枝山竹树莓莲雾,都方便吃。” “我一天工资都不够吃这一颗挂绿。”应照笑着捏起一颗荔枝拨开,荔枝果肉如凝脂,衬得她红唇骄阳似火。 杨书辉与有荣焉:“所长你现在可是市专案组副组长,这么大的事情,这么重的担子,应该吃点好的。” 蹲在旁边的市局精英闻言瞥了一眼,低头继续吃自己15块的盖浇饭。能说什么呢,等自己也能一边开车一边百米之外命中嫌疑人太阳穴,应该就可以吃海参鸽子配绿豆薏仁茶了。要是还能在第一时间保护现场、统筹各部门、协调媒体、引控舆论走向……吃三百块一颗的荔枝咋滴了! 这起爆炸案影响很大,如果不是应照当晚及时赶到并控制现场,肯定已经上头条热搜、省里直接派人下来督查了。市领导们庆幸之余焦头烂额,应照却觉得这是个练兵的好机会。 她不紧不慢剥着荔枝,瞥见路边驶过一辆银色吉普。就在此时,应照的手机响了,是夏瑶的短信:所长,资料整理好了。 这是她们约定的暗号,代表夏瑶已经将钥匙放到指定地点。 应照再抬头,吉普已经驶远。 银色吉普驶过有堂酒店,离开医药城,奔向东郊。 东郊荒僻,从医药城过去只有一条主干道。又因为桥梁断塌,老远就放了警示牌,让过往车辆绕行。 银色吉普无视警示牌开了进去。 断桥边拉了警戒线,但看不见看守的警察。银色吉普仗着自己底盘高,直接从缓坡开到河边,贴着破裂的河堤围栏停下。悄无声息之中,就听隐隐约约传来“噗通”一声。 熄灭车灯的悄然跟来的白色大众和黑色斯柯达车上,五个男人闻声立即推开车门,借着夜色飞快靠近河堤。 十秒之后,银色吉普忽地轰响油门,犹如离弦之箭,猛地冲上主干道。 看着从眼前急速驶远的银色吉普,男人咒骂一声按下对讲机:“上当了!她已经拿到东西!” 因为断桥无法通过,银色吉普上了主干道,直接将堵在路上的大众和斯柯达撞开,一路飞驰往回。 眼见银色吉普甩开跟踪扬长而去,突然前方亮起两只橙黄色的眼睛,一辆轿卡气势汹汹迎面驶来,紧接着一个甩尾横在路中间,凶神恶煞的挡住吉普去路。 眼看就要撞上,吉普只能急刹!车轮摩擦地面,在水泥路面留下两道黑色轮胎印。 然而汽车的呼啸声没有停止,应照带着市局精英如同天降神兵围了上来。十几只枪,黑洞洞的枪口,乌云蔽日,无风,闷热。 枪战持续了十一分钟,在武警队赶来之前结束。 缩在车座地下的光头被拉出来,他左手耷拉着,右手高举做投降状,手里还捏着一张纸条。 应照接过一看,是张欠条。 应照看看后座带假发的大玩偶:“人呢?” 光头语带哭腔:“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她让我一定要去打破伤风针。警察同志!” 第56章 这是一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夜晚。 下了两个多小时的暴雨停歇,地面湿哒哒,被灯光照耀碎了一地斑斓。没有纳凉散步的人群,争光新村显得格外安静。站在十二栋黑漆漆的楼道里,能隐约听见各种声音—— “敌军还有……碾碎他们……” “……嫩江出现洪峰……干流江桥水文站洪峰流量8820立方米/秒,洪峰水位……” “干杯~bilibili……” 206室,则显得格外安静。 原主颜霁不知道,在她住了十几年的房子里,一场谋杀正在进行。 晏灯从厨房走出,手里端着一杯水。 门窗紧闭,屋里没有一丝光。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赵芸荷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胸口插着一柄匕首。 “死了?” “是。”景星做好最后的清理工作,直起身走向晏灯,“属下冒昧,您这样做,颜小姐那边如果知道……” 晏灯抿了一口水:“她不重要。” 景星接过水杯,清理干净指纹,跟在晏灯身后走出门。防盗门轻轻合上,主仆两人拾级而下,漆黑楼道里响起交错的脚步声,像荒凉里走过两只野兽。 “死的时候会不会有感觉?” 景星的声音低而平稳:“从研究资料看,前期如同房间里多了一名观众。宿主看见、听到、触摸、嗅觉,哪怕是眨了一下眼睛,观众都会知道,但无法控制。后期则主客颠倒。” “她能感到痛?” “是的。” 晏灯停下脚步:“我说的是菲丝。” -- 第122页 景星一愣,欲言又止。 晏灯讥笑:“菲丝,Faith,以信任之名,却是最不可信任之人。你说呢?” 景星沉声表态:“属下必定尽心,不负您取名之意。” 晏灯蜷起手指,又缓缓松开,像是突然愣了一下神。景星站在她身后屏气凝神,一言不发。直到景星的手机响起,才打破了这凝固的静寂。 晏灯径直下楼,站在楼梯口,看着外面湿漉的街面。 景星稍后下来,在晏灯身后低声汇报:“东郊那边传来消息,二死三伤七人全部被捕,不确定菲丝小姐在不在里面。不过境内能用的人不多,她那边应该已经折损殆尽。” 晏灯兴致阑珊:“她那么狡猾多疑,都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何况这种事,怎么可能亲自出面。” 景星低声道:“菲丝畏惧您就像畏惧天敌,而且试验报告上记载的很清楚,一旦她进入控制状态,本体就会陷入沉睡。以她的多疑,不会信任任何人人。属下认为即使用‘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做诱饵,她现在也不会出现。” 晏灯突然问:“还剩多少药?” 景星拿出一个透明药盒,里面有五颗鲜红色胶囊。 晏灯接过手里把玩药盒:“她那儿也不会太多。即使有,应该也没用了。否则奥涅金何必这么急?是啊,与其被吞噬,不如融合。” 景星:“小姐,您?” “不用担心我,我和他们不一样。”晏灯微微扬起下颚,路灯暖黄的光落在她脸上,仿佛黄昏余晖渲染了天际,“毕竟我不是祂创造的。” 景星垂下头,神情恭敬。 晏灯有突然皱起眉,似乎有鲠在喉:“你去一趟东郊,把钥匙房契给颜霁,我们要在菲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先回康沃尔。没有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她肯定回回去找沃特配制新药来压抑。” 景星躬身行礼:“属下遵命。” 景星离开之后,一辆白色宝马开到争光新村十二栋楼下,晏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一分钟之后,白色宝马驶出争光新村小区大门,左拐上了大路。 又过五分钟,一辆黄色出租车驶出争光新村小区大门,右拐上了大路。 两辆汽车先后离开之后,争光新村小区大门保安室里,一个弯腰找快递的西装男人直起腰,微微叹气:“唉,学会骗人了。” 旁边的保安大叔连连附和:“可不是,有些送快递的小年轻不靠谱,东西还送到就发短信。” 西装男转过头,他年近五十,眼窝深邃,鼻梁笔挺而嘴唇薄锐,两鬓白发梳的一丝不苟:“年轻人嘛。” 景星说完笑了笑,走出保安室。 . . . . . . 本该坐在白色宝马,或者黄色出租车的晏灯,从一辆蓝色的滴滴私家车里下来。 “美女,等一下。” 滴滴司机按下车窗喊道,接着扭身从车里递出一把雨伞。晏灯抬头望上,夜空乌云阴稠浓密,似乎还会下雨。她走回车边,向司机微微颌首道谢,接过雨伞走进世纪花园。 晏灯漫步而行,穿过一栋栋楼房,来到小区的最南边,走进单元楼道。 一切都没有变。 木质扶手上的红漆开了裂,地面上是成年累月积的污垢,一扇扇紧闭的防盗门上灰蓬蓬的,褪色的福字和对联组成没精打采的脸,耷拉着五官打量来客。 时间对陈旧的东西有些宽容,允许它们在岁月里保持漫长的衰老期。 晏灯走上四楼,目光看向左边的防盗门。拉开房门,和上次来时一样,屋里漆黑。然而她的目光能穿透黑暗,看清墙角坐着一个人。 颜霁依墙而坐,正在吃面包。 颜霁联系应照,送了她一份大礼,抓住持枪匪徒,还让她通知看守断桥的警察,避免了不必要的牺牲。应照也遵守承诺,让夏瑶将作为证据的钥匙放在指定地点。 颜霁摇了摇手上的钥匙:“老师的家,别墅。我赌了一把,看来赢了。” 晏灯站在门外,楼道感应灯的光将她的影子映入屋里,就仿佛她已经走近房间,与之产生了羁绊。 从争光新村206,到世纪花园4楼,短短的一段时间,晏灯第二次感到头疼,不太高兴的说:“你来干什么。” 颜霁咬了一口面包,反问道:“我这个鱼饵不好用的吗?有人大半夜跟我说什么‘资本家是吸血鬼,适合夜里工作’,‘差太远,别墅连花园都没有’,这些没头没脑的话,难道不是在暗示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在哪里?” 晏灯皱了皱眉头:“真蠢。” 颜霁细细咀嚼面包:“他就是个普通人,已经够倒霉了。” 晏灯走进屋:“我说的是你。” 颜霁仿佛没有听见,神情平和:“我要一个解释。” 晏灯伸手按下门口的开关,“啪嗒”电灯打开,但随即她似乎意识到这么做有些危险,又立即“啪嗒”一声关上。 一开一关,瞬间的光明之后屋子重新陷入黑暗,就仿佛刚刚的暖黄是错觉。可无论晏灯的反应多快,怎么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晏灯的手机早就被监视,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从离开争光新村开始,她从没能甩掉监视。 “定位锁定。” “野天鹅方位改变,建军西路。” -- 第123页 “野天鹅方位改变,鼓楼南路。 雾霾蓝林肯领航员在夜色里飞驰,溅起一串水花。景星坐在中间左座,听着副驾驶的手下汇报,说:“小孩子挺谨慎。” 后座有人搭话,是个女人的声音:“大管家教的好。” 景星接过手下递来的低头,目光巡视线路:“看来不是那个新买的别墅,也是,我派人翻了几次都没找到。” 女人奇道:“中国那句谚语怎么说?TFW是只小猴子在你掌心。” 景星低头研究地图,语气从容:“她和她的小朋友在外面玩,手机一会坏一会丢,让人跟踪她少不得几条人命。好在她对高科技不是很弄得懂,难得有个缺点也好。” 女人大笑:“听听你这个语气,TFW不会想要一个父亲,即便你是个帅气的老头子。” 景星扭头微微笑:“不然呢?如果不是想做她父亲,何必找你合作,你可危险太多,菲丝。” 车外灯光闪过,映出后座女人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然而除了这双碧绿色眼睛,后座这位女士的长相,和被应照击毙已经解刨的尸体完全不同,单是年纪就差了一个辈分。 徐娘半老的菲丝面露不屑:“我对男人的身体没兴趣,你清楚的。” “当然。” 景星突然轻叩平板上一处地点,拿起手机发布命令:“三组立即前往世纪花园,其余待命。” “报告,三组收到。” “报告,三组抵达世纪花园。” “注意隐蔽,埋伏观察。”景星说完,问司机,“我们还有多久能赶到世纪花园?” 司机恭敬回答:“十分钟之内。” 景星微微点头,已经抵达世纪花园的三组不断传来信息,直到一条奇怪的汇报—— “报告,张弓与房间灯光闪烁一次。 ” 景星暗觉不对:“嗯?” 他伸手接过下属递来的平板,平板上是GPS定位图,代表晏灯的红点一动不动贴在门边。景星手肘支着扶手,露出袖口的珐琅麒麟袖扣,将手里的平板展示给后座菲丝。 菲丝看了看,大笑:“差点忘记她能暗中视物。” 景星也笑:“怕是等着我们一拥而上,进去送死。” 菲丝无所谓:“那就让她等吧。” ... ... 世纪花园四楼客厅,身姿挺拔的人影矗立在黑暗中,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只是在专注聆听。 薄薄墙壁挡住外面的声音,醉汉咒骂,女人尖叫,小孩哭泣,电视机里哈哈哈笑声,空调设备嗡嗡的噪音。 伫立许久,黑暗中一动不动的人影终于失去耐心,穿过客厅走进卧室。 张弓与的这间房子早让纪宝搬空,卧室里连地板都撬走了,就剩光秃秃一个壳。非要说有什么地方和毛坯房不一样,那就只有墙壁角落上的空调管道洞。 白皙修长的手指探入空调管道洞,指腹薄薄的茧触到冰凉的物体,三指捏住,抽出一节沉甸甸的银色金属管。 金属管表面光滑,通体银白,只有两端和中间各箍了一圈,像是钢管上戴着三枚戒指,而里面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 扭动指环机关,金属管里探出一根针管。 落满灰尘的窗户玻璃上倒映出一节骨肉均称的小臂,针管斜插近皮肤。 窗户外面,一直在夜色中发出嗡嗡声音的无人机突然加速,“——梆铛!”一声猛地撞上窗户。无人机摔在窗台上,翅翼断了两根,摄像头掉落,砸在楼下雨棚上嘭嘭作响。 异变突起,愣神瞬间,外面传来门锁撬动的声音,仅仅几秒,闯入者已经冲进卧室。 窗边的人转身,露出温和笑容:“景先生,又见面了。” 景星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晚上好,颜小姐。” 颜霁将银色金属管收进口袋,拿出晏灯的手机晃了晃:“景先生不拿枪对着我,那就更好。” 景星握着手枪的手纹丝不动:“以颜小姐的聪明,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该知道有多危险。” 颜霁似乎有些好奇打听:“你没有立刻杀我,是怕晏灯?她,有什么特异之处?” 不等景星开口,颜霁微微摇头感慨:“你们这些聪明人心思太重。她知道你背叛了她,你也清楚她知道你背叛了她。所以你怀疑一切都是陷阱,不管多真都是假的,就像奥涅金不亲眼看见炸弹爆炸不放心。景先生一个人进来,想必手下都在埋伏等着晏灯。如果她也清楚这一点呢?” 颜霁微挑起眉梢:“你们要耗到什么时候呢?” 景星垂下握枪的手:“颜小姐,你恐怕不清楚她有多危险,多可怕。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第57章 “洗耳恭听。” 生硬的礼貌本身就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在没有见到景星之前,颜霁就已经决定不相信景星的任何话,不相信景星的任何表情,不相信景星的任何举动。 此刻的颜霁,甚至没有精力去观察景星,她正飞速运转大脑,消化、理解、剖析刚刚从晏灯那里得到的信息。 【 “我要狩猎一只狡兔。” “菲丝的能力有两种,按辔,寄居。寄居条件苛刻,寄居分为两个阶段,观众,演员。” “观众寄居在别人身体之中,看听触嗅,除了思想可以感知宿主的一切。” -- 第124页 “演员则是完全取代对方,原主的身体变成提线木偶。菲丝的意识可以随时任意进入木偶,所谓寄居。” “景星暗示我,他被寄居。” 】 晏灯的语速很快,甚至来不及解释详细,就在三组到达之前匆匆离开,留下震惊之后默默叹了口气的颜霁。 颜霁注视着景星,等待他语出惊人,同时努力自己的呼吸,想要尽快沉浸到可以感知别人情绪的状态。 然而思维难以控制,颜霁的大脑不可抑制的根据现有线索开始分析:景星暗示晏灯自己被寄居。如果是真的,那么自己眼前可能是身体里住着一名观众的景星,也可能是演员菲丝。 如果是假的,景星为什么要这么做?以晏灯的杀伐决断,很可能当场杀了他。当然也不排除景星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对晏灯做出误导性暗示。既然晏灯只是陈述,至少在刚刚说的时候,她也未能做出判断。 那么眼前是被观众监视一举一动的景星?还是取代原主的菲丝?亦或者心怀莫大阴谋的假意被寄居的景星? 景星或善或恶 菲丝必定是恶 假装被寄居的景星也可判定是恶。 1:3的几率,所以景星不论说什么,颜霁都会选择不会相信。 然而眼前最重要的不是相不相信景星,而是晏灯离开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别死。” 大脑飞速运转需要消耗大量氧气,颜霁的呼吸比平时还急促几分,这使得她根本无法进入感知他人情绪的状态。 相比年轻的颜霁,景星显得沉着冷静,游刃有余。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目光,甚至脸上皱纹都没有任何破绽。 当颜霁说完“洗耳恭听”四个字之后,景星嘴唇一动,仿佛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就等一个开口的机会。 “砰!” 子弹打入墙壁,飞溅的水泥刮过颜霁的脸颊,留下一道细碎的伤口。脸上的轻微疼痛无法与胳膊撞击在地上相比。 是的,景星扣动扳机那一瞬间,颜霁感到强烈的紧张和担忧,身体被强大的本能驱使下意识的闪避,又因为没来得及协调四肢摔在地上。 景星用一发子弹代替开口,为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并且得到一个很好台阶。 他现在最需要做得事情是向身体里的观众菲丝解释:如果晏灯已经意识到自己背叛,她为什么会用让颜霁来面对自己? 晏灯在利用颜霁? 晏灯有更重要的事情? 一旦菲丝意识到危险,很可能立即远盾,天大地大,这样一个防不胜防的怪物太危险了。 景星持枪逼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银色金属管:“颜小姐,不要拖延时间,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颜霁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衣服:“我买游泳圈的时候,景先生应该就已经派人去河里捞东西了吧?加上跟踪我的人,景先生还剩多少手下在外面伏击晏灯?安排人手伏击之后,还有多少人能保护……” 颜霁故作深奥的东拉西扯。 她不清楚晏灯在哪里,也不清楚晏灯知不知道菲丝本体在哪里。但就像晏灯所言:“我们头疼信息很少。那就让对方头疼信息太多。” 颜霁这通话透露出海量信息:我知道眼前景星这具壳子里是菲丝。我知道你菲丝的异能。我把你手下人耗的差不多了。晏灯去找你的本体了。 这是试探景星,也是将事情复杂化,让他思考更多。 景星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深沉的目光盯着颜霁,宛如在审视一个死物。 时间是珍贵的资源,他不能消耗太多时间思考,也需要更多时间来思考。 景星决定顺着颜霁的话,在颜霁面前伪装自己已经是“演员菲丝”,此刻非常担心自己陷入沉睡的本体。 景星阴沉下脸,飞快伸手进西装口袋。 颜霁好意提醒:“没用的,屋里装了信号屏蔽器。” 景星的神情终于变了,脸上浮出怒意,上前一把抓住颜霁,用枪口抵着她的太阳穴,压着她往外走。 颜霁拿过墙角的雨伞,边走边闲聊:“你是景星,还是菲丝?晏灯曾经告诉我,一号笨蛋不傻,二号疯子很理智,三号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我开始以为三号会易容变形,或者是人格分裂。直到见识了奥涅金,我想这句话可能就是字面意思。” 景星脸色冷峻:“闭嘴。” 颜霁乖巧的不再开口。 景星压着颜霁来的车边,司机趴在方向盘上已经没有生息,后座的女人同样是无声无息歪倒在一旁。 景星不动声色,脸颊紧绷的肌肉微微放松。从菲丝的角度去考虑:杀人会耽误晏灯的时间。 颜霁见景星看向自己,立即建议:“不如把我锁进后备箱,说不定关键时候能用上。” 景星目光一横。 颜霁笑了,继续试探:“看来你更可能是景星,一个越狱的囚犯,反噬的傀儡,杀死医生的试验品,很大几率不知道后备箱可以从里面打开。” 景星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张木质名片,被他捏碎的木粉飘向颜霁,她眨了眨眼睛立即昏迷了过去。景星将颜霁塞进后排,又把司机推到副驾驶,开着林肯车飞速离开世家花园。 夏季的城市格外嘈杂,道路如同堵塞的血管在蠕动,景星看向路边穿黑雨衣的路人,目光一寒。 -- 第125页 景星聚精会神,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破绽。 奥涅金原定的隐藏地点是东郊宾馆,晏灯清楚这一点,所以将爆炸地点定在那座桥。东郊宾馆早已暴露,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早已暴露也可能成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是简单的逻辑,晏灯会想到,菲丝也会想到。 那么最危险的地方就的确是最危险,早已暴露的就一定在所有人考虑之中。 这一点晏灯会想到,菲丝也会想到。 林肯领航员一路飞驰,奔向东郊。 然而在车辆拥堵的路口,景星却突然打转方向盘,汽车拐了个方向,向着老城区方向一骑绝尘。 老市中心开发最早,现在也最为破旧。如今城市资源向南边倾斜,新规划都是接轨医药城。直接导致老市中心人气日渐衰减,烂尾了好几个商业房地产项目。 林肯汽车撞开彩钢板门栏,直接开了进去。 这里原本设计是一栋18层高“口”字形写字楼,年代一个小型的市区主题公园。因为接连三个开发商破产,坊间便传闻这栋楼要吃下4个老板才能建成。就这么荒了三年,政府也没找到第四个接盘侠。 于是这栋烂尾楼就一直矗在这儿,寒来暑往,风吹日晒,脚手架塌了,绿色安全防护网烂了,连讨薪的横幅都让风吹跑了。 夜色冥晦,荒草萋萋,烂尾楼鬼影幢幢…… 晏灯穿着黑雨披,带着兜帽,悄无声息的走进写字楼。地上杂草丛生,价值百万的林肯领航员被扔在写字楼空旷的天井里,如被遗弃的一堆废铁。 晏灯轻轻拉开车门。 里面空无一人。 寂静无声中突然传来一声“扑棱”,一团黑影飞进楼中。晏灯闻声望去,看清飞鸟尾巴羽毛精致。这样漆黑危险的环境,对她而言犹如白昼。 “啪!” 射灯亮起,一道光柱聚焦在晏灯身上,她就像舞台上的主角,暴露在灯光之下,无处躲藏。 景星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小姐,你不妨猜猜,有多少根水泥柱后面藏了人。” 晏灯眯起眼睛,面无表情:“怎么不弄点红外线激光灯。” 她话音刚落,数个红点落在黑色雨披上。 晏灯索性落下雨披兜帽,任由楼上的狙击手将红外线瞄准点定在自己眉心:“景星,我很意外,不过也不意外。” 广播里景星似乎笑了一下:“不是菲丝吗?” “被菲丝控制,急着回来救本体?就算房间里有屏蔽器,出去就能打电话。”晏灯语气平稳,没有一丝落入陷阱的急躁,“这招借刀杀人使得不好,死了一个傀儡而已。” “你说漏了一句。”景星弯腰扯过昏迷的颜霁,从她口袋里摸出晏灯的手机,扔在地上一枪打爆。 景星从阴影中走出,出现在四楼。 他的西装外套已经脱去,烟灰色马甲,衬衫袖子卷起,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手握一柄银色□□92型,褪去老派绅士的风度翩翩,更像一名西装暴徒。 晏灯眉头一蹙,随即展开:“敢出现在我面前,你还真是景星。” 景星居高临下的看着晏灯,露出享受神情:“这样和你说话让我和舒服。” 晏灯:“我更愿意和你的尸体说话。” 景星抬起手腕,子弹倾泻——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晏灯身边泥土暴起,瞬间多了九个弹坑。雨水冲刷过的湿润泥浆溅在羊皮靴和藏青裙摆上,而晏灯屹然不动,如同早就料到景星不敢真的朝她开枪。 景星神色恭敬,仿佛刚刚开枪的不是他:“告诉我,四角制衡的秘密。” 晏灯嘴角勾起一丝不屑:“康沃尔有什么秘密能瞒过大管家……” “嘭!” 景星似乎完全不给晏灯拖延时间的机会,一枪打断她的嘲讽,枪口缓缓转移朝向旁边。墙角阴影里可以看见颜霁半个身体,歪着脑袋依坐在地上,显然还在昏迷。 景星死死盯着晏灯,声音中压抑着不满:“告诉我,你为什么敢杀了奥涅金。为什么他死了,你们却没死。” 晏灯脸色冷沉,黑雨披下手臂抬起,露出瘦白的手:“你以为……” “嘭!” 血珠溅满景星右侧脸颊,他缓缓松开□□扳机,视线依旧死死注视晏灯:“不会要命,第二枪就未必了。” 晏灯眯起眼睛,冷月光洒在她长翘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一个谎言而已。” 景星集中精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晏灯话中,费尽心力去控制自己身体,肌肉的松紧、眼皮的颤动,甚至目光的焦距。 景星带入叛逆者的身份,此时此刻应该做的,就是回忆自己知道信息:导师在奥涅金、沃特、菲丝、晏灯身上各植入了一份沉睡的病毒。四人之中任何一人死亡,此人身上濒死的病毒就会唤醒其余三人身上病毒,四人同归于尽。 随着时间推移,得到的情报和线索渐多,他发现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奥涅金等人对红色药剂研发的极度关注,让景星意识到,似乎即便没有人死,这个病毒也不会一直沉睡。 这个病毒项目是导师亲自主导,当时负责外部事宜的景星和试验品们无从知晓全部真相。导师与内部精英客死外蒙,康沃尔外忧内患,许多资料焚烧殆尽,真相更是无人知晓,只流传开一句四角制衡。 -- 第126页 晏灯开口,揭开他的疑惑:“土豆切块就可以繁殖,我们身体里都种了一块。” 景星猝然皱起眉头:“种了一块什么?” “导师。” 第58章 景星脸上划过一丝异色,这是无需掩饰的惊恐:“不可能。” 晏灯似乎不耐烦的解释:“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能理解超凡的意义。” “不错,奥涅金的能力来自于导师,只是弱化了而已。想想菲丝的能力,它为什么不能复活。”景星不动声色的抬起左脚,想要退回隐入烂尾楼的阴影里,“你呢,你可不是祂创造的。” 晏灯嗤笑:“所以我能与祂抗衡。” 景星脚步一涩:“难道你……” 景星话未说完,就听“砰”的一声枪响,射灯光柱倏地消失。景星毫不犹豫,对着晏灯站的位置砰砰砰一连五枪。 子弹倾泻,草皮纷飞。 景星闪身紧贴水泥墙壁,侧目往外只见夜色浓稠,哪里还看得到晏灯的身影。烂尾楼天井里死寂一片,射灯灯泡碎片被风刮到林肯车顶,发出乒乒乓乓的细碎声。 烂尾楼东楼里,晏灯每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地面、台阶上布满碎石细沙,和鞋底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好在外面起风了。 穿堂风呼啸而过,黑洞洞的烂尾楼里发出吊诡哭嚎声,听得人不寒而栗。 晏灯抬手扶墙往上走,实际指尖一直没有碰到墙壁。料想中的伏击迟迟不出现,晏灯在警惕中一路无阻的走上四楼。 她登上最后一阶台阶,站在走廊尽头。 因为规划是商业写字楼,建筑商为了多卖房,房屋面基极尽所能的不浪费。漆黑无光的直笔走廊两边各八扇空荡门框,仿佛一条巨大的黑蜈蚣趴在眼前。 这幢烂尾由东西南北四栋楼组成,如四条蜈蚣首尾相衔,景星所在的南楼,需要穿过东楼走廊右拐。这条路上有多少扇门,就可能有多少处伏击。 晏灯径直走进第一间房。 阳台没封,张着四四方方的黑色大嘴。晏灯来到最外面,踩着阳台外沿走向隔壁。脚下框架梁不足二十公分宽,晏灯半边身体悬在外面,夜风掠过,吹起绀青色裙摆摇曳,稍微一晃就会摔下天井。 晏灯走得很稳,指尖划过粗糙褶皱的水泥墙,随即响起闷沉的摔倒声。她行走于黑夜中,绝望的枪声为之伴奏,呼啸狂风携夹死亡带来的压迫感穿堂而过,烂尾楼里弥漫满即将被暴风雨摧毁的哭嚎。 稠厚的积雨黑云,长颈怪鸟盘旋在空中发出“嗉吁、嗉吁”的阴戾怪叫,欢呼雀跃着观赏杀戮。 晏灯穿过八间房,站在拐角房间的阳台边,能看见颜霁的腿软软耷在阳台外面,不论谁在里面轻轻一推她就会掉下去。 晏灯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先将周围房间“清缴干净”之后谨慎的走到门边。贴着墙边微微探头,房间四四方方没有隔断,里面情景一目了然。颜霁和林肯车上的两具尸体被堆在墙边,身下压着一滩血泊。 临近的房间晏灯都检查过没有人,不知道景星是已经掏出烂尾楼还是埋伏在别处,晏灯没时间和他僵持,这么大的出血量,即使子弹没有伤及要害,颜霁也会死于失血过多。 晏灯没有犹豫径直进入房间,快步走近颜霁。 “别动。”身后传来景星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杀意,“不许回头。” 景星站在走廊对面的房间里,身上的柞丝绸衬衫沾了水泥灰。年近五十,他的身手依旧迅敏,从阳台爬上攀下如履平地。 晏灯停下脚步,目光平视前方:“你没有直接开枪,看来除了我命,你更想要别的。” 景星举枪的手稳如磐石,口味恭敬:“属下从未想过伤害您,只是想听小姐把话说完。” 晏灯回到:“妮娜指责我提高了试验标准,否则她也会是合格者。” 景星一怔,了然道:“除了小姐您,康沃尔从未出现过其他合格者。奥涅金放出这条疯狗,真是一招昏棋,您是那个时候起了杀心?不过您会杀了妮娜,我很意外。毕竟,您为她没少挨鞭子。” 晏灯漠然:“死亡不可怕。” 景星道:“对于您是如此,别人未必。这么多年妮娜第一次有机会出笼,她或许想好好看看世界。” “这样的指责对我毫无意义。”晏灯讥笑,“你在等什么呢?等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产生作用?” 景星瞥了一眼自己卷起袖子的手臂,毕恭毕敬的微笑:“您太敏锐太聪明。虽然经过训练有了一定抗性,但属下还是很担心您濒死前的反击。” 晏灯问:“你还真注射了?不太像你。” 景星笑道:“半管而已。属下在世家花园看到颜小姐在尝试注射。”当时针管已经插入颜霁的皮肤,景星事后检查,也发现推进器上的刻度有减少。 晏灯勾起嘴角:“还是不够谨慎。” 景星刚想开口反驳,突然意识到晏灯的口气不对,这种些微的变化让他瞬间浑身紧绷,握枪的手背青筋暴起。 风停了,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死寂之中,晏灯声音轻灵:“你知道吗?我的血液和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不相融。” 不等景星开口,晏灯继续说道:“超越常人的异能,甚至可以凌驾于这个世界至高的权利和金钱之上。可惜你生物电指标很低,应激性返祖诱变的试验又太可怕,所以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机会。它应该属于某个纯正者,就像导师自身血肉能够改变别人的体质。” -- 第127页 晏灯突然的畅言让景星预感到不妙,他的心跳陡然加快。景星快步逼近,银色□□92冰凉的枪口直接抵住晏灯的后脑勺:“你的血液也可以?” 晏灯:“当然不能,它们只会在你身体里打架。” 景星霎时脸腮紧绷,杀气四溢。 晏灯笑问:“不等我先杀他们?” “不了,我会杀光你们。”景星恭敬回绝,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晏灯食指微动在手臂上划了极短的一横。 “啪嗒。” 枪声没有响起,□□反而掉在地上。景星浑身肌肉不可控的小幅颤抖,然而他对电击般的痛苦浑然不觉,只是满脸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松开的手掌,随即整个人疯了一般嘶吼:“呃!滚!滚出去!!!” 景星双眼通红,浑身痉挛,五指死死扣住天灵盖,想要把脑壳揭开挖出里面的东西。下个瞬间,景星毫不犹豫的一头撞向墙壁,“碰”的一声,他额头鲜血四溢,人直接昏了过去。 晏灯挑了一下眉梢。 对面北楼传来女孩的抱怨:“大管家真是够狠。” 晏灯回头望向对面六层:“你暴露了。” 六层阳台身影闪动,菲丝及时躲到暗处:“那你来呀。看不见我,怎么杀我。” 晏灯冷漠回道:“没空。” 北楼传来咯咯咯的娇笑,小女孩菲丝的声音穿天井传了过来:“那你可没机会再见到我啦。” 晏灯默不作答,她看都没看地上的颜霁,转身离开房间。菲丝的能力注定是最防不胜防的对手,她会是你十几年的老邻居,你多年未见的高中同学,你爱而不得的白月光,甚至你爸爸妈妈……菲丝会住进她们的身体,观察、蚕食、取代、操纵她们。 让你在甜蜜中死亡,或者在绝望中毁灭。 必须杀了她。 晏灯在烂尾楼飞奔,以最快的速度接近菲丝声音来源。 晏灯之前表现出的对颜霁的在乎,似乎成功误导了菲丝笃定会选择先救人,于是抓住机会毫不犹豫的嘲讽:“你后悔了?当初可是你不顾一切非要把我们放出来,我们本该和康沃尔一起毁灭,那些人都是因你而死……” 晏灯飞快穿过蜈蚣般的走道来到对面北楼,她踩上楼梯的一瞬间,敏锐意识到不对,菲丝在说这一段话话之前,经过了短暂停顿。 晏灯克制住气喘,放缓脚步。 “……当然,他们本来就该死,他们是导师的奴隶,是我们的蝼蚁。” 晏灯瞬间辨清,菲丝的确还在那个位置,只是从原来的六楼移动到五楼。晏灯一旦从四楼登上六楼,这个时间差足够身在五楼的菲丝逃之夭夭。 晏灯放轻脚步,走上五楼的楼梯。 菲丝还在滔滔不绝,发泄她这些年来的感慨:“觉得我们残忍?你和我们有何区别?你在是人群里以为自己是野兽,在兽群里以为自己是人。太自以为是,永远格格不入……” 晏灯的脸色极为难看。 她的面前,水泥柱前的地上,放着一只虹猫卡通录音机,里面正不断传出小女孩菲丝的声音,滔滔不绝的讽刺着她:“拯救我们,现在又要杀了我们。你看奥尼金在笼子里的时候多快乐,你给他披上人类的衣服,于是他染上人类的欲望……” 菲丝甚至连一个寄身傀儡都没有用,只是拿收音机来戏耍晏灯。 此时对面南楼四层房间,颜霁身下两具尸体之中,林肯车里那名徐娘半老的菲丝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推开颜霁站了起来。 被骗到北楼的晏灯快步走到阳台,看到对面四楼,倒在地上的景星身边似乎有个黑影,不等她抬手,黑影飞快缩进房间。 晏灯讥讽:“闹了半天,你也打算和导师融合。” 中年菲丝手握银色金属管,勾了勾头发。她在景星的身体里看到,他的确只注射了半管,听到晏灯的声音,绿宝石般的眼睛微微眯起:“玩弄你让我愉悦。不论是你还是景星都没有想到我会用真身出现。他甚至以为是你杀了司机。” 晏灯脸颊微微泛红,衬得肌肤更显苍白。她的体力不足以支撑这么大的运动量,指尖的刺痛和太阳穴传来闷晕感也预示着已经濒临极限。 菲丝非常清楚。 银色金属管已经拧开,但她有些犹豫,选择和导师融合,还是夺取晏灯身体?想到在景星身体里听到话,菲丝就激动浑身战栗。 ‘我不是祂创造的。’ ‘所以我能与祂抗衡。’ 寄居她,占有她,与她融为一体。 多么美妙啊。 菲丝风情妖娆的扭了扭柔软身体,像一只发情的母猫,碧色眼珠水雾湿润,轻喘气息和闷热空气纠缠:“灯,想到你,我就能高潮。” 晏灯面无表情:“变态。” 菲丝红唇微颤,妩媚娇笑。 今晚或许是唯一的机会。菲丝看向趴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颜霁:“你的小情人快死了。” 菲丝弯腰捡起那柄银色□□92,沉甸的重量带来绝对力量的自信,在景星身体里观察到他真的对晏灯扣动扳机的那一瞬,她既兴奋又愤怒。 晏灯依旧站在对面阳台边。 她微微下颚,黑羽般短发划过瘦削苍白的脸颊,露出眼尾精巧的小痣,有雨滴飘散,从眉骨处传来隐微的凉意:“枪里……” -- 第128页 颜霁猛地睁开眼睛。 细雨飘遥,夜风淅沥,晏灯的声音空灵清袅,听到菲丝耳中如冰凌刺骨。 “……还有……” 颜霁撑着司机的后背,从他尸体上爬起来,对着弯腰捡枪的菲丝一击重击,直接将她撞到在地,屈膝抵着她后腰死死压住。 “……子弹吗?” 菲丝惊而不乱,立即伸手去摸绑在腿上的西格绍尔238。颜霁抬起手肘对着她的头就是狠狠一击,菲丝的脸重重磕在地上,霎时眼冒金星。 晏灯转身飞步离开阳台,她必须尽快赶到对面,不论是让颜霁杀人,还是菲丝反杀,都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晏灯一走,房间立即恢复冷清,就在这间房的上面,六楼地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漂亮的像个布偶娃娃,呼吸平缓,随时可能苏醒。 晏灯赶到南楼的时候,颜霁正在和菲丝缠斗。菲丝蹬腿挥臂拱臀,无所不用的拼死挣扎,颜霁压在她后背虽然占据上风,却也腾不出手绑她。 颜霁瞥见晏灯进来,连忙喊道:“我口袋里有风筝线!右边口袋。” 晏灯道:“不能看她的眼睛。” 说着晏灯走到司机身边。司机腰上中枪,□□92威力强横,这么近的距离直接炸开一个小口子,不少血肉溅在颜霁身上。 晏灯扯下司机的领带,先将菲丝的眼睛蒙起来,让后才从颜霁口袋里摸出风筝线。细而扎实的风筝线深深嵌进菲丝的皮肤,让她动弹不懂。 颜霁松了口气,翻身靠在墙上喘气。自从在世纪花园楼下感觉到林肯车里的情绪波动,她就意识这具尸体不对劲,当时开口要躺后备箱,除了试探景星,更是想躲开这个定时炸弹。 地上的菲丝已经放弃挣扎,安静蜷缩身体:“不想在你小情人面前杀人?” 颜霁抬眼看向晏灯,正对上晏灯的视线。 晏灯的眼瞳浓墨如凝,寒光如冰,颜霁看不透。机缘巧合的相逢,一见如故的亲近,生死与共的经历,以及那点没有道破的暧昧,都随着不断的猜疑和对立消磨殆尽。 颜霁心底小心翼翼破土抽尖萌生出的那一点爱慕,枝嫩叶嫩覆着细绒,早春野草般生命力顽强,却也禁不起血肉浸泡。 颜霁垂下眼帘,避开晏灯的视线。 晏灯的目光瞬间温柔,口气却冷漠如常:“还不走?” 颜霁皱眉看向晏灯。 菲丝在一旁咯咯娇笑:“真凶哎,是怕我说出来吗?你的小情人恐怕还不知道吧,她的……” 菲丝的话戛然而止。 她浑身肌肉剧烈战栗,电击般一抖四肢抽痉挛抽搐,紧绑的风筝线又让她无法挣脱,整个人像热锅上的一只虾。 颜霁吃惊不已,她只看到晏灯抬手在墙上画了一横,似乎两件事全无关系。 菲丝的牙齿哒哒作响,连连疯狂感慨:“原来你已经到了极限!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晏灯面无表情,手指在墙上划下一竖。 “等一下。”颜霁出身制止。 双眼被蒙的菲丝趴在地上喘息,金发凌乱,满脸灰尘,闻声翘起破皮的丰唇:“哎呀,这是要杀人灭……” 晏灯毫不犹豫的在墙上划出极短的一横。 颜霁见到菲丝再次痉挛,再这样下去要犯癫痫抽死了。她一急抽出她腿上的西格绍尔238,大声制止晏灯:“让她把话说完。” 晏灯面无表情:“你敢开枪?” 颜霁抽出□□之后一直对着地面,根本没想威胁她:“我只是想你冷静一点。能不能让我听听她说什么?” 菲丝虽然双眼被蒙,但还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娇笑开口:“她怕呢,怎么能让自己的小情人知道,她杀了你妈妈。” 颜霁脑袋嗡了一声:“……你说什么?” 菲丝:“她杀了你妈妈,用匕首,一点一点捅进心脏,在你家沙发上。” 颜霁嗖地站起来,满脸震惊和难以置信,她双眼盯着晏灯,想要一个否认。 晏灯避开她的目光:“你妈妈被她寄生了。” 颜霁如遭电击,一时懵惊。 菲丝模仿赵芸荷的语气笑道:“广场舞,恰恰,你知道吗?” 愤怒瞬间将颜霁点燃,她一把扼住菲丝的脖子,枪口猛地撞在菲丝太阳穴上。 菲丝浑然不觉,笑着感慨:“赵芸荷啊,早年丧子,中年离婚,领养一个结巴的小孩辛苦拉扯长大,快六十岁家总算过上一点好日子,结果家破人亡。” 颜霁浑身颤抖,几次想开口,就喉咙里却挤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急促的低喘,她不知道要怪晏灯,还是要恨菲丝。 “人类的感情真是让我无法理解,明明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明明恨的牙痒痒,可只是签一张房屋转让合同而已,那个老女人却疯了一样,我差点控制不住她。” 菲丝轻描淡写的话语,让颜霁情不自禁的松开手,她想再听听,关于妈妈的一切。然而菲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地狱。 “憎恨吗?愠怒吗?”菲丝咯咯欢笑,性感娇媚的声音轻语,“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控制赵芸荷的吗?你以为那个叫老周的男人只是失去工作?” “赵芸荷顿了排骨汤,那个老女人好像不会做饭,炖排骨烫了好几处手。她去医院找你,可惜没遇到,然后她回家,推开门,嗯,你后爸叫什么?哦,对,老周,老周吊死在电风扇上,用他的工作牌,那绳子真结实……” -- 第129页 颜霁手里的枪掉落。 菲丝挑了一些眉毛:“你哭了?你该感激我,那个老女人当时就想死,是我救了她。非常麻烦的家伙,天天吵着要杀了你这个害人精,可看见你一跪,那个老女人就开始嚎啕大哭,只是泼了一点水而已,又不是子弹,心脏绞痛的滋味真糟糕……” 楼外狂风骤起,顷刻暴雨滂沱,水滴飞泣。 晏灯眼睫低垂,神色静默:“废话真多。” 菲丝脸色猝然一变,突然意识到晏灯漠视有些不对劲,就在此时暴雨中传来一声枪响,正是对面楼里。 菲丝脸色极为难看:“你!” 晏灯看了一眼手表:“看来短时间三次转移就是你的极限。说这么多话,累了吧?” 菲丝怒不可赦:“一头为绵羊咬死同伴的狮子,你的胜利从不是正义,仅仅是你比我强大。” 晏灯捡起□□:“狡兔三穴,赵芸荷死了,对面那个也死了,如果我……嘣。” 菲丝听见□□保险打开的声音,慌不迭喊道:“等等,你想要什么?开出你的条件!我知道很多事!我的筹码一点会让你心动。” 晏灯问:“地基室密码。” 菲丝立即回答:“heaven,左转。” 晏灯朝着地面开枪,水泥碎溅到菲丝脸上,大声叫道:“该死!赵芸荷还没死!如果我死了她必死!” 颜霁抓住菲丝的肩膀拽起:“你说什么!” 菲丝飞快的说:“景星没有杀死赵芸荷,匕首没有刺进心房。她被药物昏迷,你现在回去,可以救活。” 晏灯挡在颜霁面前。 颜霁双手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声音哽咽而坚决:“我知道。但我一定要去。” 晏灯望着她泪痕未干的脸,眉头皱起:“不行。” 菲丝在一旁大叫:“就算被寄居又这么样?她的身体活着,灵魂存在,看得见你画的画,听得见你喊妈妈,她那么爱你,恨意淹没了撒哈拉沙漠也舍不得你沾一点水!” “够了!”颜霁怒道,“除了我妈,你们,我们,都该死!我不想再听你们说任何东西,晏灯,你让还是不让!” 晏灯的目光穿过颜霁的肩头望向外面,电闪雷鸣,狂飚骤雨,世界似乎已经被毁灭。 晏灯抿了抿唇角:“地基室密码。” 颜霁踹了一脚菲丝的脑袋:“说。” 菲丝疼得低咳:“Toheaven,右转。” 颜霁撞开晏灯的肩膀,飞奔而去。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菲丝的低低笑起来:“又是平手?期待下一局,应该不会很久。陪在你身边的永远会是我,只是我。” 晏灯的手指在墙上划过短促的一竖:“走吧。” 菲丝头颅一歪。 晏灯上前,解开绑在菲丝眼睛上的领带,手指拂过,合上绿宝石般漂亮而没有生机的眼睛。 “不是平手,这次你不用醒。” 此时此刻,菲丝飘向争光新村12栋206室,就会发现空气里弥漫满煤气,赵芸荷的身体已经在昏迷中中毒死亡。 她从景星眼中所见所得,是陷入昏迷的赵芸荷,是走进厨房喝了一杯水的晏灯。 刚刚被枪声惊醒的景星支起身体,从自己仍在墙角的西服外套里拿出手机,拨通了许久没有联系的号码。 “嘟……嘟……嘟……” 晏灯抱膝坐在阳台上,雨滴飘进来,打湿了她的鞋尖。景星将接通的手机递给他,自己依靠着阳台墙壁坐下。 手机屏幕里是一个瘦小的欧洲青年,见到晏灯的瞬间八字眉挑起,眼睛瞪圆,紧紧闭着嘴巴,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笑脸。 晏灯向他打招呼:“沃特。” 沃特抓了抓他枯草一样的黄头发,镜头开始摇晃,最终对准宽阔的草坪,草坪整整齐齐铺满白布,间距用刻度尺量过一样标准,只是白布下的尸体各不相同,有些像人形,有些不像。 镜头再次开始摇晃。 晏灯说:“辛苦了沃特,不用每个都掀起来给我看。我们去地基室。” 伴随沃特的脚步,摇晃的镜头里晏灯熟悉的一切走马观花展现。手机屏幕的画面,最终停留在一扇巨大的合金门前。 沃特的手指指向密码盘。 晏灯轻叹开口:“试试吧,Toheaven,左转。” 沃特没有丝毫犹豫,随着密码录入,合金门缓缓打开,陈列其中的是无数大小不一的培养器皿,里面灌满各色液体和怪异的胚胎,如同电影中的科幻场景。 镜头被固定在控制台上,沃特开始操作仪器,不一会他的额头开始流汗,显得非常的热。随着急促的报警声响起,镜头转向沃特。 沃特拽着衣角理了理衣服,笔直站好,低着头:“哈喽,我是沃特,我在地狱等你带我去天堂。” 晏灯勾起嘴角:“哈喽,沃特,很高兴认……” 手机屏幕剧烈摇晃,轰隆声震耳欲聋,随即屏幕卡住,停留在瘦小青年小心抬头的画面。晏灯哑然失声,尚未说完的话哽咽在喉间:“很高兴认识你,沃特。” 景星张口,欲言又止。 晏灯将手机递还给他。 景星接过拆下手机硬件掰坏,理好袖子扣上麒麟袖扣:“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您。” “希望?” “不是那匹马,我名字。” -- 第130页 “你好烦。”晏灯抱膝望着外面的暴雨。 景星失笑,他是极帅气的老头,这样的笑容满满的宠溺娇纵:“我早就查过。景星见,祥风至,黄龙下,凤巢列树,麟止郊野。” 景星仿佛回到那天,他带着晏灯越过中缅边境线,不走运的卷入毒贩枪战,向导死了,他受了伤,两人只能逃向一望无垠的密林深处。 他从昏迷中醒来,伤口已经清洗包扎,晏灯拿着刀在旁边的大树上刻字,还是那两个字——严吉。 景星喝了水,说:“给我起给名字,中文名字。”其实他的假身份证上有名字。 晏灯默不作声坐在一旁。 就在景星等得有些羞恼的时候,她仰头望向天空,轻轻说:“景,景星。” 过往一闪而过,景星仰头靠着水泥墙,抬手捂住眼睛。苟且在伦敦下水道里的aman,在拥有身份,前途,阳光。已经拥有的名字,属于自己的名字。 “对不起。” 晏灯撇撇嘴角:“勉强原谅你。” 景星哑然失笑,大拇指擦去眼泪:“感谢您的仁慈和宽宏,但属下不得不告诉您,我撞向墙壁的时候是被菲丝控制的。” 晏灯回答:“我知道。” 暴雨洗刷天地,景星陷入困倦,声音渐渐低沉:“别难过,死亡不可怕。” 晏灯环抱膝盖:“我知道,我不恨你,也从未不恨过这世界,我只是一直担心,担心祂抓到严吉,抓到其他小孩。” 她低低轻语,指尖划过地面,横、竖、横、竖、横。 闪电瞬华而逝,遥不可及的天际传来轰隆隆的惊雷,晏灯抬手按住锁骨的位置。四角制衡并非全然虚假,奥涅金、菲丝以及沃特的死亡将导师种植的意识全部聚拢到晏灯身上。 灵魂撕裂的感觉,让痛苦两个字显得微不足道。晏灯听见很多声音,死在她手下亡灵的哭泣,远古某种异兽的嘶吼,来自地狱恶魔的喃呢…… 还有那只小恶龙。 “灯灯,我好喜欢你呀!” 第59章 黑云压城,暴雨如泼,积水浩荡,夜色里腾起稠浓密雾,白茫茫一片笼罩墨色大地。 雾霾蓝林肯汽车在风雨中疾驰。 …… 颜霁闻到煤的味道。 很淡。 还有风,汗水,青草…… 她睁开眼睛看见初中操场,煤渣跑道、水泥乒乓球台、秃噜皮的足球场、穿校服的少年少女在欢呼,远处围墙上用白石灰写着大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颜霁,你干嘛去啊?” “不玩啦,今天有事。”少年颜霁一脚踢回足球,将校服往肩上一甩进了教室。 小矮个班长见了她顿时两条浓眉倒立,馒头脸皱成小笼包:“颜霁!老师让上自习课,你怎么又跑去踢球了。” “长个子呗。”颜霁嬉皮笑脸的怼了一句,径直走到教室后面,抱起正画黑板报的晏灯。 晏灯身体一晃双脚已经离开凳子,她手上沾了粉笔画,只有用胳膊环住颜霁的脖颈,急得脸颊绯红:“…快、快,放……” 颜霁咧嘴笑:“快了我怕摔着你。” 话音未落,全班轰然炸起,骚动的荷尔蒙熏红一张张稚嫩如桃的脸。同学们群情亢奋,眼珠子冒着光,起哄的鬼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我的少女心啊!!!” “噢噢噢!恶少抢人啦!快交份子钱!” “你们是没有结果的!” “叫什么叫,学学人家颜霁……” 小个子班长气成了红番茄,拿黑板擦猛拍讲台:“安静!安静!这周红旗还要不要!再吵我告诉老班。” 颜霁抱着晏灯走回座位,让她坐在书桌上,晏灯连忙下来,拉住她的袖子。颜霁抓起桌肚里两个书包往肩上一甩:“怎么啦?说好今天跟我回家吃饭的。” 小个子班长急了:“凭什么?颜霁你不好好学习,还带坏……” “凭我女朋友次次年纪第一。”颜霁抽出晏灯手里的粉笔,掰开一小节砸过去。 “华杯赛第一。” 砸! “少兰杯第一。“ 砸……没砸出去,被晏灯拦住了。 晏灯抱住颜霁的胳膊,微微摇头。她眉眼张开一些,藕芽抽尖染的淡淡粉,是少女娇嫩干净的艳色。 嗯,还是很好欺负的样子。 颜霁笑嘻嘻的捏了捏她软软的面颊,将手里的粉笔灰蹭在晏灯脸上。晏灯抿了抿嘴唇,低声指责:“很,坏。” 颜霁听得心中得意,笑容越发灿烂。她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扭头挑衅小班长:“大不了你去打小报告。” 不同于小学生对老师的依赖,对大人权威的敬畏,上初中的孩子心目中“我已经长大了”。“打小报告”就等于“叛国求荣”,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鞭尸的。 小班长不理颜霁,苦口婆心劝起晏灯:“老班说教育局下周要到咱们学校调研,你画画好,字又好看……” “哎哎哎,这话你从开学就说,能不能换点新鲜的?”颜霁不耐烦的打断,对晏灯说,“别跟他废话。我们走。” 小班长急了,从讲台走过来:“晏灯,你别跟她玩……” 颜霁登时炸毛了,一把推开他:“信不信我打你。” “你敢!”小班长攥紧考勤本,梗着脖子嘟囔,“你不能打人,再打人你就要退学。” -- 第131页 “威胁我?”颜霁听得火冒三丈,发下书包就要撸袖子打他。 晏灯拉住颜霁,把黑板报的草稿图递给小班长。她向来寡言少语,在一群青春活泼的少男少女中显得格外木讷孤僻,但小班长自觉比同龄人心智早熟,已经懂得欣赏独拔群峰外,孤秀白云中的魅力。 他双手接过画稿,气呼呼瞪了颜霁一眼。 颜霁莫名其妙,但不妨碍她趾高气扬瞪回去。她拉着晏灯走出班级门口,转身朝同学们挥挥手:“走啦,大家下周一见。” 同学们嘻嘻哈哈的喊—— “恭送小王子和王妃。” “滚滚滚,祝你没出门就让校长抓住。” “人可以走,把作业留下啊!” 大家嘻嘻哈哈,只有小班长心里又酸又涩,自怨自艾的想,自己怎么不是女孩子,这样就也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 要是风言风语说哪个男生和女生谈恋爱,老师和家长能急得跟孩子喝了农药一样,不救立马就要送殡仪馆。女生和女生手牵手抱在一起,老师家长只会宠溺的笑,你看看,女孩子就黏糊。 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喜欢老公老婆的乱叫,受欢迎的女生三妻四妾都是稀松平常的事。颜霁参加校运动会,加油呐喊的人数能组三个班。 小班长暗暗握拳给自己打气:等长大了就好,长大了我就可以追晏灯,八抬大轿娶她过门。嗯,还要让颜霁做伴娘,气死她!算了算了,还是让她坐第一排看吧。 小班长在心里给颜霁安排活计,颜霁也正和晏灯吐槽他:“你说他烦不烦,周五本来就可以早下课,非搞是什么鬼自主学习。还有黑板报,一直吹他爷爷是书协会长,怎么不自己去弄,就会让你弄然后抢功劳。” 晏灯从书包里拿出一串黄铜钥匙递给颜霁。 自从颜霁丢了两次钥匙之后,她就每天早上上交钥匙,放学再从晏灯手里领走,效果显著,从此钥匙再没丢过。 “烦死了,每天都要锁。”颜霁抱怨着打开车锁,从晏灯手里接过书包堆进车篮。 晏灯站在一旁:“今天进,了几个球?” 颜霁骄傲道:“三比一,我进了两个,厉不厉害?” 晏灯点头,样子认真又乖巧。 颜霁勾住她的肩膀,把她搂进怀里:“灯灯,你真可爱,你最可爱啦。” 晏灯低头捏住颜霁的校服衣角,帮她把拉链拉上,颜霁像个小火炉,贴近就能感觉一阵一阵的热气熏面。 出了校门,颜霁右腿一跨坐上自行车:“上来。” 晏灯抓住她的衣摆,坐上自行车。颜霁脚一蹬开始加速,在放学的车流人群中穿梭,自行车摇摇晃晃像是随时可能摔倒。 晏灯忙搂住她的腰。 颜霁感觉腰上一紧,便像有人抓了刹车一样放慢速度。她贴着马路牙子,悠悠哉哉蹬脚踏,偶尔拨弄车铃铛,梧桐树荫下洒下一串清脆的叮叮当当。 颜霁家在老城区,左邻第一百货,右靠区政府,她跟着爷爷住在干休所,闹中取静。 “到了。”颜霁把自行车放楼道里一扔,抓起车篓子里的书包,手指往左边一指,“这边就我家,你记住喽。” 晏灯刚刚就发现这户的特别,因为墙壁上密密麻麻写了几十排“正”字。每一排都写到墙根,但高矮不同。最靠近绿铁门的那排最矮,只有一米高左右。最新一排正字还没有写完,但第一个“正”字晏灯伸手也碰不到。 颜霁走在前面,她没先去开门,而是打开103的信箱,从里面捡的一块黄色砖头角,重重在墙上画了一横,补全了缺一笔的“正”字。 “想不想知道?”颜霁写完字扭头朝晏灯笑。 晏灯点点头。 颜霁怪模怪样的叹气:“你怎么这么乖。”她用手里的转头敲敲墙壁上的字:“我小时候,爷爷哄我说写完一排正字,爸爸妈妈就会回来看我。其实我爸爸妈妈在保卫边疆,不能随便回家。” 晏灯握住她的手:“别,难过。” 颜霁咧嘴一笑:“我不难过,我爸妈可好啦,给我写信,给我寄吃的,还有照片,等我长大了带你去新疆。那儿可美啦。有大雪山,还有豹子,超帅。” 颜霁说着就拖晏灯往家走,走了两步她突然停住脚,难得的有些腼腆:“你可别告诉别人哟。” 晏灯一愣,看向墙上的“正”字。 颜霁噘着嘴鼓着腮帮子,似笑非笑喊:“灯灯。” 晏灯望向她,颜霁眨眨眼睛:“你以后想我也可以写正,一个正五笔,写一个一个星期就过去啦,很快的。” 晏灯抿了抿唇角:“……太久了。” 颜霁一把抱住晏灯:“我就知道你最好!灯灯,你千万别离开我,我会保护你的。我记性不好,你走了,我就忘记了,所以我们去以后去一个高中,一个大学,好不好。” 晏灯回答:“你要,认真学习。” 颜霁当即松开她:“灯灯,你太讨厌了。” 她跑跑跳跳去开门:“快进来。” 干休所的老房子,格局很朴素,两室一厅,带个小小的院子。屋里布置充满军营风范,简洁整齐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这是训练场。”颜霁将晏灯带进院子,一一介绍,“你看攀爬墙帅不帅,轮胎是我和爷爷搬回来的。还有这个,这叫平梯沙袋架。” -- 第132页 颜霁摆开架势,嘭嘭嘭打了几拳:“你要不要看蹬腿马步挂,我刚学的。” “等你写完作业。”这句话晏灯说了一个半学期,脱口而出异常流畅。 颜霁鼓起腮帮子:“你就是不想看呗。” 晏灯很有原则:“想看,等你写完作业。” “好吧好吧。”每次都先投降的颜霁脑袋一歪,拖着脚步往房间走。 颜霁房间里一张军绿色铁架子床,被子叠成豆腐块。一张木头书桌,桌面没放任何东西。一个大柜子,上面贴满贴花纸。晏灯扫了一眼,都是颜霁喜欢的动漫人物。 颜霁把书包当桌上一扔,磨磨唧唧翻出本子和笔盒:“灯灯,你要不要喝水?” “不要。” “我去给你拿。” “等你写完作业。” “灯灯,你要不要吃东西?” “不要。” “灯灯,我们小区的炸香肠可好啦。我带你去买吧。” “等你写完作业。” 在晏灯铁面无私的督促之下,颜霁终于写完了作业。照例交给晏灯检查,修正了两处错别字。一旦沉迷学习,喝水和炸香肠还有军体拳都被抛到九霄云外,颜霁听完晏灯讲的初二期中数学卷的两道大题,爷爷回来了。 颜霁听见开门声,嗖地站起来外走走:“好香啊!买了什么好吃的?” 颜霁爷爷满头白发,腰杆笔直,一副老兵的精气神,对着孙女满是宠溺:“狗鼻子,都你爱吃的。” 晏灯跟着走出来,微微鞠躬轻声喊道:“爷爷好。” “哎呀。还是灯灯有礼貌又乖,好孩子,我给你们做饭。”颜霁爷爷笑开颜,手一伸招呼颜霁,“皮猴,把西瓜切了。” “好唻。”颜霁抱住西瓜,扭头对晏灯说,“灯灯,你开一下电视机,我的虹猫蓝兔七侠传快放了。” 颜霁切好西瓜端过来,晏灯正站在电视机旁,有些迟疑的问她:“按,这个?” 颜霁没多想:“是啊,你家没电视机吗?” 晏灯:“嗯。” 颜霁一惊:“啊?” 颜霁抓抓后脑勺,突然心里有些难过。零几年虽然谈不上经济腾飞,但电视冰箱都已经走进寻常人家,对于小孩子来说,都是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东西。 颜霁突然情绪低落,没精打采的坐在沙发上。 晏灯打开电视,走过去不远不近的坐在她身旁。 少年颜霁总是格外敏感,别人稍有些情绪波动都能刺激到她。但她还太小,弄不懂自己为什么易怒易爆,只当是大家说的自己脾气坏。 她气鼓鼓的说:“干嘛坐那么远。” 晏灯从不生气,她总能抚平逆鳞:“可不可以,吃西瓜?” “当然可以!”颜霁连忙抓起一角,递到晏灯嘴边,开心的催促,“我切的时候偷偷吃了一块,可甜啦。你快吃。” 晏灯微微俯身,张嘴咬了一小口。 颜霁忙不迭的问:“好吃吗?” 晏灯细细咀嚼,轻轻点头。 颜霁又抓起一角西瓜递到晏灯嘴边,晏灯望向自己刚刚咬过的那块西瓜:“没,吃完。” 颜霁神秘兮兮的说:“你先吃一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快点。” 晏灯拗不过她,低头咬了一口。 颜霁举着两块被咬过的西瓜,开心的哈哈大笑:“傻灯灯,我告诉你哦,西瓜尖尖最甜。” 第60章 颜霁一惊,从梦境里挣脱。 阳光透过窗帘,洒了一片光明透亮。 她仍在晕眩之中,脑海里支零破碎的记忆组成万花筒,走马灯似的一圈一圈的转,编制出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的故事。 “晏,灯?” 颜霁嗓子里逸出低不可闻的声响,神情迟疑茫然。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她不知是真是假,或者只是因为她在垃圾桶里看见过西瓜皮,她在晏灯面前吃过炸火腿肠,她瞥见晏灯曲指一划总觉得是要写字…… 门外的动静惊醒迷茫的颜霁,她的目光望向扭动的门锁,推门而进的人让她惊愕之余心头一沉。 纪宝坐在轮椅上,被席飞兰推到颜霁床边。她仍披着宽大的羊绒披肩,人还是那么娇小瘦弱,只是眉目间忧郁略微消散,显得气色好转。 颜霁第二次见纪宝,心境已经大不相同,忽然之间有些理解纪宝,即便她对这位大董事长的故事毫不知情,但生命之脆弱,命运之无常,足以让所有受害者同病相怜。 纪宝等席飞兰替颜霁调好床头支架离开才开口说:“都处理好了。” 颜霁鼻尖一酸,纷杂的记忆涌上心头,她想起林肯车里的尸体,想起烂尾楼,想起枪声和残忍的真相,还记得自己拼命往家跑,天很黑,雨很大……纪董的都处理好了,是那些事,那些人,还是那些尸体。 颜霁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流,她忙捂着眼睛,伸手去抽面纸:“抱歉,我……” “不用道歉。”纪宝托起脖颈上的小木盒,释然的苦笑,“那些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总是让人猝不及防。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是。” 人生最绝望,小心珍藏的命运礼盒,拆开全是悲伤。 颜霁擦擦眼泪,声音哽咽:“纪董,我,我母亲她……” “节哀。”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颜霁再也难以压抑心里悲痛,一时泣不成声。她太难过了,她的生活,她的母亲,她的老师,她拥有的一切,珍视的一切,在短短时间全部失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 第133页 纪宝听着低低的哭泣声,仿佛看见自己,那时候也是这么绝望。 好友,挚爱,至亲,健康…… 命运有多慷慨,就有多残忍。 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明明那么炽诚的爱着所有人,爱着这个世界。 颜霁抹干眼泪,深吸一口气:“不好意思,纪董,我想去看看我妈妈,还有……老师。” 纪宝告诉她:“现在不行,要等等。” 颜霁咬住下唇,点点头。她明白,这么大的事情警方肯定介入了。恐怕,还要做尸检。 纪宝见她红着眼圈低头不语,便找个话题:“送你到医院的人自称叫谈任文,你认识吗?” 颜霁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摇摇头。不知什么原因,她最那晚的记忆非常碎片化,甚至仔细想想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记忆都有些混乱颠倒。可能变故太多,大脑本能的不愿回忆。 沉默片刻,颜霁突然抬头,哑声问:“纪董,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纪宝指了指床头的温水。 颜霁小口小口喝了半杯,抬眼看向纪宝。 纪宝笑了,她一笑就回到照片里那个永远十六岁的少女,薄荷绿长裙,元宝领衬衫,领口挂着墨镜,笑的阳光灿烂,眼里闪着灵动的光。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是张弓与从《文选注》卷三里撕下的那一页,折的四四方方,一角透染了血迹。 纪宝用指尖捏着纸张四角,始终没有展开:“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不告诉你,好像也没有人能说,所有的故事就都要消失了。可张弓与太护犊子了。” 说到护犊子,她又笑了一下, 颜霁了然,老师不想自己牵扯其中遭遇危险。可如今自己已经深陷难拔,何妨多听几句:“您能和我讲讲吗?我想听。” 纪宝头枕轮椅靠背,脸上多了一份释然:“仔细想想,也不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不过到像过去好几辈子。” 颜霁专注的聆听,渐渐被那段传奇故事吸引。 身患家族遗传病的都市精英,来历成谜的神秘少女,贪财的异族青年,豪迈的向导老爷子,从巴蜀到西域,从羽人的山洞到西王母的昆仑山……山猴,蜮虫,土蝼,□□,毒枭,盗墓贼,盗猎者,日本人,众多势力轮番登场,斗智斗勇精彩绝伦。 颜霁听完感慨:“天大地大,无奇不有,生活比里的故事还精彩。”她拉扯嘴角,终究还是没能弄出笑容。 “如果到这里结束,大概是个美好的探险故事,我当时还想找家影视公司拍出来了。”纪宝接过颜霁递来的茶杯,“只是谁会想到呢,谁也想不到。” 纪宝润了润口:“后来我义父病重,我们就一起回了川西。那里已经算是藏区,义父经营景区连着一座喇叭庙,很古怪。那时候年轻,莽撞,什么都不怕。我们一路通关斩将到最后要结束,我被一根涂毒的金刚橛扎了。” 纪宝点了点自己的肩膀。 颜霁忽地想起晏灯。她当时随意一瞥,瞧见晏灯锁骨附近有一处颜色较深,以为不是纹身就是胎记,现在想想,那会不是就是导师种下的种子?! 颜霁不禁打了个寒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猜纪宝不清楚晏灯的去向,或许晏灯已经回康沃尔。毕竟除了奥涅金和菲丝,不是还有个沃特吗?晏灯大概回去杀他了。 这么一想,颜霁稍稍安心。 纪宝没有察觉颜霁神色变化,沉浸回忆之中:“被扎没多久我就陷入昏迷,醒过来的时候就像灵魂被关进一个小黑屋,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但怎么呼喊外面的人都听不见。我听到他们说要去找圣木曼兑,只有它能救我。” 颜霁的目光落在纪宝胸前的黑色小木盒上。 纪宝取暖般拢着木盒:“就是它,圣木曼兑能够承负灵气,聚拢灵魂。” 经历种种,颜霁已经相信这些天方夜谭般的事并非虚假,她突然心中战栗,不由自主的想:也许能够挽回,老师,妈妈,能活过来! 纪宝抬头注视颜霁,目光悲悯:“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我真想当时直接死掉。” 颜霁猝然心惊,眼中的狂热渐渐退却。 纪宝继续讲到:“那时候,我们和导师接触几次,但不清楚他的目的,也还没有撕破脸。只知道他和一个叫徐天福斗得厉害,具体原因不明。 当时徐天福要我朋友找大元宝藏,导师也要,并且都给出消息,说成吉思汗的独木棺是用圣木曼兑制成。我朋友们很有本事,找到了那个墓。但那不过是成吉思汗的衣冠冢,我朋友在前面趟雷,导师和徐天福两个老家伙的手下在后面捡便宜。导师手下得到了开启真正成吉思汗墓的钥匙。 我那时候身体已经大不行,小黑房间的氧气快消失那种感觉,很难受,即墨……我男朋友用了一种秘术将我唤醒。” 纪宝平复心情,轻轻叹了口气:“那种秘术危害极大,科学说法是神经系统受到创伤。封建说法就是三魂虚弱,七魄不稳,没几天好活了。圣木曼兑是定魂安魄的神物,所以我还是需要它。 当时我是不愿意再麻烦我朋友的,说出来有些丢人,我们闹了矛盾,心里有了隔阂,所以我和即墨就组织人手准备自己去。结果张弓与在外蒙出了事。” 颜霁惶然一震,耳中再听不见纪宝的声音,只有老师温和的宽慰—— -- 第134页 “……不用担心,老师不会有事。当年我在外蒙遇险,好友为我织长命缕,点七星灯,续命十二载,还没活到呢……” 怔楞片刻,颜霁才回过神,她咬住舌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纪宝讲述的故事上。 “为了救张弓与,我两个朋友也去了外蒙。反正最后我们经过种种危险,终于找到成吉思汗墓。实际徐天福是借成吉思汗墓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导师真身杀他报仇。导师真正想要的不是大元宝藏,也不是圣木曼兑,而是成吉思汗墓里的那尊九鼎。死了很多人,活下来的人十分之一都没有。” 纪宝避开不想提及的伤心事,继续说道:“我侥幸活了下来,又有圣木曼兑,就这么半死不活的吊着命。直到有天,我的朋友突然活了过来。她在成吉思汗墓里握着□□和导师同归于尽,竟然活了。你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吗?” 颜霁点头。 纪宝苦笑:“我着了魔一样,心想还能挽回,她能死而复生,即墨应该也能活过来。所以我向朋友开口,求她们。” “她们不同意,因为九鼎太重要太危险,每次都用都会带来难以控制的后果。我不管这些,我只想即墨过来,他那么年轻,甚至还没过上几天正常人的生活。人一旦心里有了那么点盼头,就容易着魔。我一直闹,我朋友那么心软的人怎么也不肯松口。有天她们两人突然失踪不见,可把我气坏了。” 说到这里,纪宝笑了一下,这种突然想到开心事的忍俊不禁,瞬间的触动到颜霁,她跟着翘起嘴角。 纪宝打开话匣子,眉眼间多了一丝年少时候俏丽,但声音中却是掩不住的疲惫,显然光是这几段话便消耗了她不少精力:“我到处找她们找不到,只能找你老师的麻烦。” 颜霁说:“不会,您要真找老师麻烦,就不会等到老师昏迷入院之后。” 纪宝无奈叹笑:“张弓与那个硬骨头,敲碎了都榨不出东西。不然她们怎么会把九鼎交给她保管,拿笔杆连枪都没握过。我真正要讲给你听的,是关于九鼎。你听,记住,只要记住就好。” 颜霁悚然一惊,她终于看清了,她怔怔盯着纪宝,嘴唇颤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哪里是什么气色转好,那只是生命回光返照的最后挣扎,烟火棒最后迸射的绚丽。 纪宝平和的与颜霁对视,目光里透出安慰,然后轻轻笑了笑。纪宝抬手,轮椅转动朝向窗户,她整个人沐浴着阳光里。 “九鼎是故事太多,我知道估计连万分之一都没有。我家涉及其中,要从我生父参与过的‘紫金山防空洞计划’说起。不过我讲的事情都来自于我朋友,十分可信。 解放初期,国家得到一份密报,影响世间战局的印尼坦博拉火山大爆发是人为引发。我生父纪良工是工程兵,负责紫金山带队挖防空洞挖掘工作。实际这个计划是为了研究九鼎,参加计划的工作人员从国立博物院院长到世界顶尖物理学家应有尽有,不过这些人基本全部死在文/革里。徐天福就是紫金山防空洞计划的直接执行人。 紫金山防空洞计划进展艰难,九鼎试验只成功过一次而且很意外,以至于后来没有激活成功。就是那一次成功,引发了美帝阿拉斯加州南部发生里氏9.2级大地震。” 颜霁以为自己没听清楚,9.2级大地震是什么概念?她记得汶川地震是8级。颜霁还来不及思考9.2级的大地震是什么样场景,纪宝接下来的话直接将她带入冰窟。 “那场地震又叫耶稣受难日地震,就是这场地震带来了导师。” 颜霁一时没有理解:“带、带来?” 纪宝回答:“导师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颜霁寒毛炸立,又很快接受,随即陷入疑惑:“那他,它从哪里来?” 纪宝的声音罕见的带有一丝茫然:“另一个世界。对于那个世界,我知道的并不多,她告诉我,上古时期,地球和另一个世界偶尔碰撞会产生通道,这也导致天灾不断。我们的祖先疏地脉,铸九鼎,镇河山,隔开两界。” 传奇故事突然变成神话,颜霁只能囫囵吞枣的咽下去:“后来呢?” “九鼎的每次使用,巨大的能量都会来带不可预测的影响,那次除了撕裂两界通道带来导师,对当时在场的实验人员也产生了副作用。而导师可能被九鼎吸引从美国过来,他想盗走九鼎,与徐天福冲突,陆陆续续死了很多人,仇越结越深。” 纪宝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导师要抢九鼎,应该是因为他不能适应这个世界。但按照我朋友的推测,通道打开的时间足以让他来往这个世界,至于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的,她们应该得到过两尊九鼎,一个来自紫金山防空洞,一个来自成吉思汗墓。她们不会无缘无故消失不见,肯定出了大事,至于九鼎应该托付给了张弓与。” 纪宝转头望向颜霁:“这东西太重要。张弓与没告诉你就算了,告诉了你,你千万谁也别信。” 第61章 纪宝最后一句话话,仿佛千斤重担直笔笔压下来。颜霁悚然一惊,转念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她有些庆幸,有些遗憾,更多是感动。 即便生死攸关,老师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给你买了一份定存,今年生日就能收到”。 -- 第135页 从始至终,张弓与对学生期盼始终未变:愿你日后,喜笑颜开,光风霁月。 颜霁想起小时候,自己一直有些怕老师,她始终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沉浸工作和读书的时候更是严肃,这种敬畏又依赖的感情伴随颜霁长大,成为不可取代的标杆。 “纪董。”颜霁坐直身体,认真回道,“我记住了。” 纪宝望着窗外灿烂的太阳,轻声说:“你好好休息,我要去一趟川西,然后回魔都。” 颜霁感觉到一股暮色沉沉的宁静,纪宝无需向她交代什么,这是在道别,向自己道别,透过自己向某些人道别。 颜霁看着即将离开的纪宝,忍不住出言问道:“纪董,冒昧问一句。您,为什么会这么快回来?” 轮椅停住,纪宝低头把玩捏地平平展展的书页,突然笑了笑:“张弓与这家伙骗我。” 言罢,纪宝离开病房。 门扉轻轻一合,房间里重回寂静。 颜霁坐在病床上,回想纪宝刚刚所言,仿佛是听了一个故事,也的确是听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事奇丽跌宕,故事里的人洒脱炙烈,离她和她的生活太远,可一旦落到老师的白发,纪董的病容,又真实的灼人,心头像书页的一角被火烫卷了,飘出焦苦味。 颜霁想起纪宝手里那张纸。 她探身拿起病房里供消磨时光的平板,在搜索栏里打出“角哀伯桃”四个字。 这是个成语,典故来自西汉年间。 讲的是羊角哀、左伯桃两人是至交好友,听闻楚元王贤明,结伴寻求功名。途中遇到暴雪难行,饥寒交迫之际,左伯桃将衣物留给好友,自己入树林自杀。 颜霁看完有些不明所以,老师为什么非要撕下这个故事?纪董怎么会对此心有戚戚?故事很感人,但老师和纪董应该谈不上生死之交。 颜霁拉动屏幕,发现这个故事竟然还有下文。 羊角哀见楚元王,得高官侯爵。他心中惦记好友,告假重回故地为左伯桃安葬起坟。某日夜里,左伯桃鬼魂来见,说自己坟地与荆轲墓太近,对方常常来欺。 羊角哀掘墓不成,烧草人纸兵无用,又因为是阳间之人无法帮助左伯桃和鬼怪打斗。于是羊角哀上书拜谢楚君,然后拔剑自刎,成为阴间之鬼,下九泉帮助好友左伯桃。 颜霁反复看了看最后一段,恍然想起纪董说的那句“她们两人突然失踪不见,可把我气坏了。”。颜霁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老师的意思是纪董的好友为给她续命去了那个世界? 动用九鼎必定会引起难以预料的后果,那些努力保护这个世界的人会这么做吗? 她们将九鼎交给老师保管而非纪董,不就是为了避免乱有九鼎引发变故吗? 如果知道她们为了私利,老师会为之抛家弃业避世隐居吗? 纪董从康沃尔那里得到其他九鼎的线索,老师怕她不计后果,于是想用这个故事稳住她? 颜霁深思无果之际,有人敲门。 “请进。” 席飞兰捧着一份沉甸甸的档案夹走进来,放在颜霁床边:“有堂酒店被公安封着,我收拾董事长的东西,顺便帮你把这个带出来了。” 颜霁看了一眼,猜是老师的东西:“席队长,谢谢你。” 席飞兰转身就要离开,颜霁叫住她:“席队长。” 席飞兰推了一下墨镜:“说。” 颜霁迟疑:“你们,怎么时候回来的?” 颜霁感觉到席飞兰的情绪,是一种闷,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卡在那儿。 “飞机还没出境,厨房上了一碟酸奶疙瘩,董事长吃了好几颗。打开舷窗,天气太好,连个云都没有,山河壮丽。安保队一个小伙那天生日,他们唱歌,说回去吃长寿面……” 破釜沉舟的决心,微乎其微的动摇。没有理由,也都是理由。上膛子弹卸下,出鞘利刃收回,她们止住了踏向深渊的脚步,不让遗憾和悔恨再增添死亡。 席飞兰转过身取下墨镜,那只金色竖瞳蛇眼在阳光下漂亮的有些过于绮丽:“飞机落地我们没出舱。” 颜霁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暖真挚的笑容:“谢谢。” 席飞兰戴上墨镜,酷酷的离开。 颜霁望向窗外,阳光正灿烂。 ... ... ... 询问案情的办事警察第二天才过来,是颜霁认识的栖梧山派出所民警老吴。老吴还是老样子,穿着皱巴巴的T恤,耷拉着眼角,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只是头发更乱,胡渣更长,黑圆圈更浓。 他反手带上房门,先是叹了口气:“三天两头住院可不好。” “吴警官好。”颜霁稍稍迟疑,补上一句,“可能因为以前从不生病,凑这半个月一起补上了。” 老吴拎起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下:“你躺着不要动,我不喝水。小杨去买水了,一会就来。感觉怎么样?” 颜霁回道:“都是小伤。” 老吴点点头,将手里的文件夹发在床头柜上:“我跟你说件事。” 颜霁端坐笔直。 老吴摸了一下胡渣,吧嗒嘴巴:“你还记得那个姓狄的外国佬吗?” 颜霁脸色一沉,她怎么可能忘记,狄先生给她的感觉极其危险狡猾,看来有了变故。 果不其然,老吴说:“证据不足,我们也没法子拘着,要不是所长这次立了大功,恐怕我们还要被他的律师反咬一口。” -- 第136页 颜霁迟疑:“证据不足?他亲口认罪了,而且还指认了犯罪现场在钱红家门前荷花塘里……他翻供了?” 老吴耷拉着的眼角一抬:“没有供,录音笔坏了。” 颜霁从没想过会是这个问题,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或许是因为颜霁在栖梧山派出所挂名,关系亲近许多,老吴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我和小杨把钱红家门口的荷花塘水抽干了,别说尸体,连根骨头都没有。熬了十几个小时审讯,他根本没有心理防线奔溃,全是装的,就是耍我们。” 颜霁本来稍稍放松心情,瞬间沉重下来,本以为所有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万万没料到其实是拉开序幕。 颜霁问:“应所长怎么说?” “查。”老吴果决回答,“不过所长现在腾不出手,纪氏的事情闹得太大。” “市委直接任命我们所长负责。”小杨辅警拎着星巴克的纸袋进来,脸上满是与有荣焉,“小颜你可能不清楚,我跟你说纪氏关系到几千人的饭碗,纳税大户,煤气爆炸这大多事故,死了这么多人。按道理中央要派人下来的,那还得了,多亏咱们所长英明果断。” 老吴连忙打断他:“行了行了。” 小杨撇撇嘴。他将抹茶星乐冰递给颜霁,自己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不说就不说,对了,你跟小颜说了吗?那个姓狄的。” “正在说。”老吴摸了一下脸,“小颜,现在情况对你很不理。你是不是在城中派出所报过警?你还记得那回事吗?” 颜霁稍一回想:“是,我去看望我初中同学王晓萍,她家出了点事情。她公公徐独眼是钉子户,意外把自己烧伤,当时王晓萍刚刚出世的孩子也被人抢走了。后来我被绑架,又遇到过王晓萍,你们都知道的。” “现在徐独眼的儿子徐勋向警方报警,称你烧伤徐独眼,打伤王晓萍,要向你提出刑事诉讼和和民事赔偿。因为涉及绑架你的案子,所以就交到了我们专案组。”老吴将目前的情况告诉颜霁。 颜霁没料到徐勋会去报警,转念想:以徐勋地痞流氓的性格,倒打一耙,反咬一口,很正常。 颜霁问:“绑架我的韩昊英,当天晚上以销售幼儿保险的名义也去了徐勋家,你们可以问问他。” 小杨道:“就是这个麻烦,韩昊英一直昏迷不醒,王晓萍一直疯疯癫癫,全凑一起了。” 颜霁:“那我跟你们的和韩昊英一起去的女人找到了吗?” “卖奶粉的龅牙女?”小杨摇摇头,“一根头发都没摸到。没办法,现在警力紧张,根本做不了大范围排查。” 颜霁没料到案件进展这么艰难,一下都陷入死胡同:韩昊英昏迷,王晓萍疯了,龅牙女没有踪迹。这起绑架案看似凶手全部落网,其实根本无从下手。 颜霁突然脑子一闪:“应所长说三案并案处理,我也怀疑韩昊英和王晓萍是狄先生的手下。那狗场那边有没有线索?” 老吴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有人敲门,送花的小哥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大束大马士革玫瑰。 小杨松开吸管,怪笑道:“噫。” 颜霁想不到谁会给自己送花,但也不好为难人家外卖员,于是道了一声谢,接过花束。 大马士革玫瑰花瓣重叠如牡丹,色泽水粉轻盈柔和,花香纯粹细致,花束中间插着一张棉纸压花卡片。 颜霁脸色猝然一沉,抬眼问老吴:“狄先生本命叫什么?” 老吴意识到不对劲,抓起文件夹翻开:“迪弗·亚斯尼。” 颜霁将棉纸压花卡片正面转向两人,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得知你未死,甚是欢喜,期待再见。 Deaver Yasni 第62章 老吴拔腿去追。 杨书辉反应过来,腾地从椅上站起:“靠,这些犯罪分子是不是电影看多了?看把他们能的,还敢写信挑衅我们警察!” 颜霁掀开薄被,走到窗边。送花小哥大概率只是个普通外卖员,按住院部电梯的繁忙程度,老吴和杨书辉肯定能在电梯间找到他。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颜霁推开窗户,微微探身往下看。 她看到狄先生。哦,现在应该称呼他,迪弗·亚斯尼。 迪弗站在花坛边,正对着颜霁这间病房。迪弗仰着头,神情宁静虔诚,仿佛朝圣的信徒。见到颜霁出现,他微笑致意,然后走到拉开车门,开车离去。 直到黑色雷诺汽车消失,那股令人窒息的的强烈情绪还是阴魂不散,如毒蛇缠颈,如油漆黏在皮肤上。 颜霁难受的搓了搓额头的伤痕,她倏然想起晏灯。明明知道晏灯藏着秘密,对自己更是一再欺骗隐瞒,但颜霁始终无法生气,因为她从未在晏灯身上感觉到一丝负面情绪。 在晏灯身边总是很舒服,像冬日坐在壁炉前的羊毛毯子上,火光映在脸上暖意洋洋,手里捧着热可可,嘬一小口聊着闲话,在吟诵声中沉入睡梦。 颜霁连忙止住放飞的思绪,这念头未免太过童话,有几个中国人家里会有壁炉这种东西,更不会喝热可可,太过甜腻了。 晏灯的情况会不会是因为她的异能? “小颜?你怎么起来了。” 颜霁胡思乱想之际,老吴和杨书辉进门进来。他们很顺利的在电梯口找到送花小哥,盘查之后确定就是普通外卖员,正常的接单送货而已。 -- 第137页 颜霁对此早有预料,便要说出刚刚在窗边看见迪弗的事情。 “就应该把那个狄,迪弗抓了。”杨书辉气道,“丫的没事跑医院来干嘛?肯定是想对小颜不轨。” “这个拿回去送到证物鉴定中心查查。”老吴从公文包里拿住证物袋,将名片装了进去。 颜霁不动声色往床边走,路过杨书辉突然问道:“迪弗还在医院吗?” 杨书辉回道:“走了。” 老吴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唉,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颜霁心中了然,警方安排了人盯梢迪弗,而自己无疑是最好的诱饵。应照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自己吃一亏还是没能长一智,这么快就给忘记了。 颜霁心中一哂,自嘲的笑了笑。 杨书辉浑然未觉,毫无芥蒂的和颜霁说话。老吴收好明信片,见颜霁神态语气如常,便顺水推舟只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颜霁走到床头柜旁,仔细观察那束大马士革玫瑰花:“他为什么这么对我感兴趣?我之前应该不认识他,他是什么时候……” 颜霁的声音越来越低,眉头紧锁,陷入回忆。 【“……跟过一个外国人,你记得不,听说被人家甩了。 “你记不记以前经常有个外国人来咱家买菜,老早以前。” “你这孩子,就那个个子挺高,浓眉大眼,白白净净挺斯文的。” “……王晓萍跟那老外又亲又抱。” “种牙?不是,美国的。”】 颜霁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大问题:“我小时候可能见过他。” 老吴和杨书辉皆是一惊。 “你小时候?那得多久,至少七八年之前了吧?” “可能更久,我不能确定。我,我妈妈之前提过。” 颜霁咬唇低声道,“我妈应该分不清波斯人种,看见个子高白皮肤浓眉大眼都以为是美国人。” 老吴不太相信:“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线索?” 颜霁继续回忆,试图从记忆中找到各自蛛丝马迹:“我被绑架的那天,在车厢里,王晓萍说过一段话,我总觉得哪句有些奇怪。” 老吴道:“别急,你录的口供都有记录,我让夏瑶发过来。” 杨书辉用胳膊肘顶顶老吴:“这会儿你不说规章制度了?” 老吴根本不理他,立即电话联系夏瑶。夏瑶那边速度很快,片刻就将资料传过来。 颜霁扫了一眼:“这句,你们看。‘老师喜欢你,同学喜欢你,他喜欢你,赵小兵一个混混也喜欢好学生’,这个‘他’,我当时以为是赵小兵,现在想想应该是指迪弗。” 老吴摸了摸胡渣,耷拉的眼皮翻起,盯着颜霁看了又看,没有接话。 颜霁继续说:“如果真是这样,对虹桥菜市场以及王晓萍父母进行排查,或许能有所获。不论多狡猾的罪犯都会又年轻不成熟的时候,也行会留下蛛丝马迹。” 杨书辉连连赞同:“不错,这是个调查方向。哎,就最近事情太多,市局不知道能不能给咱再增派人手,还得问问所长。” 杨书辉抓抓头发,嘬了一大口星冰乐:“对了,老吴能不能给小颜申请人生安全保护。那个迪弗就是个大变态。虽说现在警力紧张,不过市局抽几个人还是有吧,不是给咱派出所支援俩么。” 老吴垂着眼皮点头:“要是要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就是这个迪弗到底想干什么,我们现在还不清楚。这么多年一直心怀不轨,按理说不至于到现在才搞事情。” 颜霁礼貌的问:“杀人罪没有证据,猥亵罪呢?在狗场的时候,迪弗试图对我使用暴力,这有人证,医院应该也留有伤情诊断书。” 用猥亵罪先将迪弗送进拘留所,这点老吴早就想过。最终应照决定把迪弗放了,老吴也很奇怪,毕竟放虎归山留后患,万一迪弗逃回波斯,虽有引渡条例也很麻烦。但既然所长做了决定,老吴也只能听命行事。 老吴向颜霁解释:“这个嘛当然的,不能放任这家伙在外面兴风作浪。现在情况是这样的,鲍俊发翻供不承认杀害马永的事情。你知道的,现在三案并案处理,所以这个事情就落到我们头上。” 老吴顿了顿:“你刚刚不是问狗场吗?狗场那边的情况也很复杂,那个叫斯塔罗非法囚禁未成年,并且与未成年发生性关系……” 老吴不厌其烦的详细说明目前情况,颜霁却听得有些出神。她不怪公安局没有立即抓住迪弗枪毙永绝后患,法律是讲证据,也必须讲证据。可心里难免有些芥蒂,也清楚不能完全依靠警方。 颜霁耐心听完老吴的解释,理解的点了点头,对杨书辉说:“杨警官,有点事差点忘了跟你说。你的手机被我弄丢了。” 在世纪花园,颜霁和晏灯互换身份混淆视听,,为此互换了手机。因为晏灯手机里被安装了跟踪定位器,这是最好的□□。现在颜霁的手机应该还在晏灯手里。颜霁猜测以晏总的性格可能已经把手机扔水沟里了。 杨书辉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反正我也不用了。” 老吴借机说:“我们走吧,让颜霁好好休息。” 杨书辉吧唧了一下嘴:“行吧行吧,可怜我啊天生劳碌命。” 送走两人,颜霁坐在床边发呆。 -- 第138页 不知过了多久,颜霁身体一抖从沉思中惊醒。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意识到要找点事情做,不能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颜霁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里面放着一个洗衣袋,袋子里装着她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出T恤抖开,斑斑血迹和污垢让颜霁犹豫了。 迟疑了一瞬,颜霁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她连忙将T恤铺在床上,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的仔细打量。 只有后背一块还算干净。 颜霁拽着T恤,眉头紧锁。她记得非常清楚:有堂酒店的枪战中,老师将自己护在身体下。当时自己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浇在背后,烫的心脏发抖,那种感觉是客观真实的,并非心理作用。 看着T恤上唯一干净的地方,颜霁有些坐不住,她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需要去验证。 颜霁抓起T恤,走到床头按下电铃。 病房小护士闻讯赶来:“你好,有什么事?” 颜霁回答:“我想拍个CT。” “是哪里不舒服吗?”小护士走进来,看向颜霁的喉咙,“你进医院的时候拍过了,轻微挫伤。你身体素质非常好,愈合特别快,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颜霁:“我感觉心脏不舒服。” 小护士连忙叫来医生,医生听后说:“那就做个冠脉CT和冠脉动脉造影。保险一点。” 颜霁自然没有异意。 医生联系了放射科,帮颜霁插队排号。小护士领着颜霁下楼,走到一楼大厅,赵小兵迎面走来。 赵小兵又惊喜又担心:“颜霁,你怎么又进医院了?我去你家找不到你,电话也打不通。” 颜霁笑道:“没事。你爸怎么样了?” 赵小兵抓住头发:“好多了,能说话了,慢慢来吧,总会渐渐好起来的。” 颜霁:“嗯,代我向叔叔问好。我去拍CT,先走了。” 赵小兵点点头:“你在哪边病房?我一会去看你。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你有本书丢在车里吗。我想拿给你一直忘记了。” 颜霁稍一回想,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第一次见晏灯的时候,她手里拿的那本书。颜霁并未说破,只是告诉赵小兵自己的病房号,然后跟着小护士去了放射科。 片子拍好,一时半刻也拿不到。颜霁心道急也不急这一两个小时,便和小护士一起回了住院部。 颜霁前脚刚进病房,赵小兵后脚就过来了。两人寒叙了会,小护士过来送饭,赵小兵不好意思再留,起身离开。 颜霁谢过小护士,一边吃饭一边拿起赵小兵送来的书。书名叫做《鲁拜集》,作者叫奥玛·海亚姆。颜霁从没听过,于是翻开看。 序章里写到,作者奥玛·海亚姆生活在十一世纪的波斯,除了是一名诗人,他还是数学家、哲学家、天文学家。 奥玛·海亚姆的诗原本并不出名,直到十九世纪维多利亚时代,英国诗人爱德华·菲茨杰拉德将之翻译成英文,从此流传世间,风靡各国。 颜霁翻了翻,将书搁在一旁。她洗漱完毕,拿出速写本画画,将近日种种付诸于纸笔,画着画着,困意袭来。 这是一个梦。 颜霁非常清醒。 然而周围浓雾渐渐消散,颜霁逐渐忘记这是一个梦。 颜霁站在大雪覆盖的操场上,不耐烦的踢着脚下的雪,时不时抬头张望。不远处的教学里很安静,熊孩子们都放假回家了。 随着时间流逝,颜霁越来越烦躁,脚下拨弄出圆桌大的草皮,湿哒哒枯草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倏然,颜霁心头一动。 晏灯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她仍穿着校服,里面加了一件高领毛线衣,鼻尖冻红,衬得肤色更白。 颜霁奔过去,抱怨道:“老班真烦人,干嘛让你来批卷子。” 晏灯乖乖站着,仍由颜霁给她戴上毛茸茸的耳罩。 颜霁摸摸耳罩,觉得自己挑的耳罩十分可爱,忍不住笑起来也不生气了。她又解下围巾给晏灯裹好,最后抓起晏灯手塞进自己衣兜里。 “走啦,我带你回家。” 第63章 悉悉沥沥,疏疏密密,轻轻斜斜,吱吱呀呀。 颜霁哈出一口白气,鞋底重重踩压积雪:“灯灯,你听,这个声音好像炸鸡呀,咔嚓咔嚓。” 晏灯凝神去听,想起读过的一首诗:林中雪地的寂静中,回响着你脚步的音乐声。 于是她点头:“嗯。” 颜霁更加使劲的踩雪,飞溅的雪渣落在两人鞋上裤子上。路过的行人斜了一眼,双手抄兜缩着肩膀匆匆走开。 颜霁玩了一会,突然扭头说:“灯灯,你吃过炸鸡啊?就是一百商店门口那个,那个肯德基。” 晏灯轻声说:“没,有。” 颜霁大大叹了口气,紧接着扬起下巴:“灯灯,等我拿了压岁钱就带你去吃。我给你买,你想吃什么都行,她们的蛋筒可好吃啦,最好吃的还是鸡腿,咔嚓咔嚓的。” 颜霁说着说着把自己给搀着了,咽了咽口水:“灯灯,你想不想吃呀?” 晏灯摇头,颜霁带自己尝过许多从前没有吃过的东西,都她攒下的早饭钱,晏灯不想她饿肚子。 颜霁急了:“肯德基可好吃啦,真的,特别特别好吃!你怎么能不想吃呢,我,咳咳咳……” 晏灯见她说急了,连忙帮她拍拍后背。 -- 第139页 颜霁咳的面皮通红,越想心里越气,甩开步子走到前面。走了七八步,听不到身后的声音,颜霁有些绷不住了,她想扭头看看,又觉得一扭头就输了。 变扭了好一会,走到红绿灯路口,颜霁终于忍不住转身往后看—— 晏灯踩着自己的脚印,裹着自己的围巾,戴着自己的耳罩,比动画片里的小公主还好看。 颜霁见左右没人看着自己,放心的大声催促:“快点快点,要跳绿灯了。” 晏灯加快步伐,柔软的头发被风吹起,鸦羽舒展的光泽流淌。临近结束的白昼告别,最后一缕余晖映在她瞳孔里,有黄金的火苗。 颜霁张开双臂,抱住晏灯:“灯灯,你好笨呀,才几步路就摔倒,还好有我。” 晏灯从颜霁怀里抬起头,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的清亮,目光却格外柔软,像蜗牛从壳里伸出的触角,小心翼翼的、欣喜雀跃的想去触碰你。 颜霁恍惚,这一幕似曾相识,可能很久之前,或许很久之后。时间流转,物是人非,自己却总能从晏灯眼里看到不变的情愫—— 那么信任,那么期盼。 颜霁晃晃脑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愣神,她埋怨晏灯:“你干嘛笑?是不是看见自己的卷子,偷偷打了一百分。” “没,有。”晏灯轻声细语的否决。 颜霁当然是瞎说的,她自己都不相信晏灯会这么做:“那你干嘛高兴呀?我感觉你特别高兴,你不能有秘密瞒着我。” 晏灯举起右手,在颜霁面前摊开掌心,一个塑料小玩具,被她攥在掌心里已经焐热了。 “我的皮卡丘!”颜霁开心的又蹦又跳,“你从老班那里偷回来的吗?” 晏灯摇摇头,她批完卷子问班主任能不能把皮卡丘给自己。班主任听见她开口,简直受宠若惊,指着一排没收来的玩具让她全拿回家。 颜霁捏着塑料小玩具看了又看:“灯灯,你真好。” 晏灯认真回道:“以后,上课别……” “知道啦知道啦,我以后肯定不会再弄丢了。”颜霁拉起晏灯的手塞回衣兜里,催促道,“天要黑了,我们快回家。” 两人又等了一轮绿灯。 路程很近,眨了一下眼睛就回到家里,爷爷吃了晚饭去睡觉,留下两个小朋友在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里在放一部武侠片,刀光剑影打的热闹,颜霁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给晏灯科普前面的剧情。忽然,颜霁唰的站起来,留念的看了一眼电视机拔腿跑开,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条棉被。 “灯灯,有被子你就不能冷了。” 颜霁一边眼睛盯着电视机,一边抖开被子盖住晏灯。晏灯伸手刚要去接,被子从天而降当头罩下,将她遮的严严实实。 晏灯从被子里探出头。 颜霁哈哈大笑:“灯灯,你好像一只小动物呀。”具体像哪种小动物她也说不上来,反正怪可爱的。 晏灯看着笑的前俯后仰的颜霁,软绵绵的指责:“很,坏。” 颜霁踢了鞋钻进棉被,挤到晏灯身边:“别生气嘛,我们看电视。” 电视机里江湖恩怨,电视机前岁月安宁。 电视里男主受了重伤,躺在女主怀里奄奄一息,拿出传家宝塞给女主。女主搂着男主,轻轻哼起歌。 颜霁歪倒枕在晏灯腿上,摸出脖子上的珠子挂件:“灯灯,你也给我唱首歌吧。” 晏灯为难:“我,不会。” 颜霁嫌热脚蹬出被子,翘在沙发扶手上一晃一晃:“唱嘛唱嘛,我想听。” 晏灯低头,小心看着颜霁额头的伤痕:“读,一首诗,可以吗?” 颜霁望着窗外,隆冬暗夜,第一百货的灯标明亮。她打了个哈欠,把项链塞到晏灯的手里:“好呀。” 晏灯的声音轻柔空灵,宛如山鬼漫步在迷雾密林,静谧中温柔茫无边际: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 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 荒原呀,便是天堂。” 颜霁从梦中惊醒,猛地弹坐起来。她低低急喘,只觉半睡半醒,似梦非梦,分不清真实和虚妄。 僵坐良久之后,薄汗转凉,颜霁打了个寒战,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抓到床头柜上的《鲁拜集》。 她捏着书,心有余悸的想,自己怎么会觉得从没听过,怎么会忘记。 曾经的一堂早读课,自己站在讲台上,介绍说……颜霁抬手触动额角的伤痕,重重按下去,经年的旧伤带来迟钝触感……零星的记忆碎片快速闪过…… 蓝底白字的班级门牌,写着“初二(4)班” “这是,我最喜欢的诗。” 讲台上的少女眉眼温和,说话很慢。 “希望,喜欢它,的那个人喜欢。” 讲台下同学们交头接耳,争分夺秒的抄作业,夺秒争分的嬉闹,没有人在意讲台上的少女。 晨曦照进教室,她的神情宁静温柔。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 颜霁痛苦的捂住额头,手指插入头发,指节曲起,青筋暴凸。她甚至想起窗外路过的赵小兵,但却丝毫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这本书。 心脏开始燃烧,熔浆随着血液流向全身,连指尖都烫的蜷缩起来,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汗滴顷刻浸透衣服。 -- 第140页 颜霁感觉自己不断下坠,从万里高空坠入深海,不断下坠,不断下坠,落入一片萤火虫的海洋。那是一个个光点,红色的、蓝色的、黑色的、绿色的……各色光点从虚无中飘出,又很快逸散在虚无中,像转瞬即逝的烟花。 颜霁抬手触碰一只小小的半透明光点,竟有一丝暖意,像是躺在游泳圈上飘在游泳池里,闭眼晒着太阳,安全,舒适,无欲无求。 这个孩子正蜷缩在母亲肚子里。 颜霁瞬间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些光点是无数人逸散出的情绪。她放眼望去,星辰闪烁般的光点漫无边际。如此之多,是全医院的人?还是全市的人?亦或者全省,全国,全世界? 时间流逝,颜霁渐渐迷乱。 这里一个的迷宫,没有入口,没有出口,甚至没有方向的迷宫。 沿途的光点如雪花飘落,依附在她身上,融入皮肤,皎洁,斑斓。颜霁感觉脚步渐沉,低头看见自己腿上吸附许多情绪光点。 情绪不同于情感,它生于一瞬之间,死于一瞬之间,可人类的情绪又是如此强烈,爱则肝脑涂地,怨则杀之后快,愁则万念俱灰…… 时而神佛,时而魔鬼,时而狂妄自大,时而卑如蝼蚁…… 颜霁的身影模糊,变化不定,数以亿万各种情绪撕扯着她,影响着她。颜霁脚步蹒跚,跌撞向前,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指尖触及一丝光。 微弱的,柔和的,不灭的光。 颜霁一下惊醒过来,掀开被子跑到门边,猛地拉开病房门冲出去。 凌晨的住院部走道,寂静清冷。 看着空荡荡的走廊,颜霁轻轻关上房门。五分钟之后,她换好衣服走出医院。 漫步在无人的街头,颜霁不知自己应该去哪里。 垃圾桶里扒食的流浪猫听见脚步声,警觉的竖起耳朵。颜霁停下脚步,看着那只流浪猫飞快窜进路边的绿篱。 颜霁走过去,拔开绿篱。流浪猫一扭头,跟颜霁来了个脸对脸,流浪猫顿时浑身毛炸起,尖叫一声跃出绿化带,身姿矫健的顺着门面房的装饰墙爬上屋檐。 流浪猫一甩尾巴,消失在霓虹灯招牌后面。 颜霁站在下面看了一会,转身离开。 走过热闹的酒吧街道,路过无人的城市公园,颜霁越走越远。老城区夜生活更加市井气,烧烤、麻辣烫、小龙虾,小摊贩门直接将三轮车推到路中间。 一路之隔,这座即将完工别墅小区显得格外安静。 施工队已经退场,业主尚未入住,保安们在门卫室里打牌,颜霁从容走了进去。 无人的小区,一栋栋毛坯别墅立在夜色里。颜霁越走越慢,最后在晏灯带自己看过的那幢三层别墅前停下脚步。 踟蹰片刻,颜霁走到别墅门旁。借着月光可以看见,灰色水泥门框上被人用红色砖头写了一个半“正”字。 一笔一划,板书工整。 颜霁缓缓抬起手,指尖贴着粗粝的墙面,沿着红砖写下痕迹轻柔描绘,横、竖、横、竖、横。 “灯灯,你以后想我也可以写正,一个正五笔,写一个一个星期就过去啦,很快的。” 颜霁骇然退后一步,大声喊道:“晏灯!晏灯!” 夜色苍茫,唯有风声回应。 颜霁走进别墅轻声:“晏灯?你在不在这里?” 空荡荡的别墅里回荡着她自己的声音,若有若无,似是而非。 颜霁每个房间看过,走到楼梯前抬头问:“你在楼上吗?” 楼上无人回应,她慢慢走上去,仍是每个房间看过,然而再次走到楼梯前,向着三楼说:“晏总,你出来吧。” 颜霁等了一会,又说:“我刚刚路过肯德基,还开着门,要不要去吃?我请客。” “你不想去,我们点外卖也行。” “肯德基出了新套餐,还送玩具。” “那要不要吃炸串?我蛮喜欢吃炸火腿肠的,你想尝尝吗?” …… 过了许久,颜霁抿了抿唇角,拾阶走上楼梯。上面是最后一层,她拖着脚步走的很慢,边走边低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走上三楼,颜霁抬头看去,窗外夜色正浓,远处第一百货的灯标明亮。 第64章 颜霁走出小区,背后的别墅如夜色中群山沉默。 仲夏狂欢的闭幕钟声响起,喧闹的人群离场,留下满地狼藉的垃圾和失意的酒鬼。 插满竹签的垃圾桶傍边,雾霾蓝的林肯轿车刹车停下,如同西装革履的上市公司总裁走进浓油重盐的木炭余烟,如此格格不入。 带鸭舌帽穿毛边的司机从车窗探出头,笑嘻嘻的说:“我说怎么突然拐进这条路上来了,还当你饿了。” 从小巷闪出的颜霁挡在车前,望着推门下车的男人:“这次怎么称呼?项信鸥?熊三?谈任文?” 男人笑了笑,不是哈佛博士项信鸥的自信笑容,不是情报掮客熊三的胆怯谄笑,而是一种市井的笑容,狡黠又爽朗:“都可以,你看哪个顺口。” 颜霁:“计伏成戴,谈宋茅庞。熊纪舒屈,项祝董梁。这次是要姓计吗?” 男人哈哈大笑:“百家姓背的挺熟呀。” 颜霁问:“你跟了我一路,有什么事?” 男人指了指斜对面的烧烤店:“不是我自夸,我烤羊肉串的手艺那可是一绝。去喝一杯?” -- 第141页 颜霁瞥了一眼对面那家被烟火熏的脏兮兮的白底红字灯箱,稍一沉吟,跟着男人走进烧烤店。穿过后厨来到院子里,顺着毛竹梯子爬上平房屋顶。 “这可是VVVIP专座,你等我一会。” 男人招呼小伙计递上东西,倒上烧红的木炭,架上一把羊肉串,羊肉在炭火的烟熏火燎下收缩,汁水沸腾,油脂炸裂,肉香勾引着肠胃蠢蠢欲动。 男人翻转肉串,拨炭控火,自得其乐。 颜霁坐在他对面,看着炭火明灭。 直到第一把烤好羊肉串出炉,平房屋顶上的两人才开口说话。 “尝一尝。” “谢谢。” “味道怎么样?” 颜霁细细咀嚼,羊肉鲜嫩肥美,口齿留香:“这是我吃过最好的烤羊肉串。” 男人撬开冰啤酒:“有眼光!” 颜霁放下木签子:“谢谢赵老板。” 男人一边倒酒,一边笑问:“我怎么就又姓赵了?” 对方的神情怡然不变,而颜霁已经捕捉到他逸散出来的情绪,细微的,不易察觉的一惊。 “随便猜猜。”颜霁挡住玻璃杯口,“谢谢,我不喝酒。你每次换身份,都是取百姓家各段的首字,而且是从后往前。百家姓第一句是赵钱孙李,很有仪式感。这家店的招牌很旧,营业执照却很新,法人代表赵达斯先生。” 赵达斯满不在乎的大笑:“哈哈哈,你爱怎么叫都行。不过别说我骗你,干我们这行的可不会这么随便暴露真身。” 颜霁并不在意,拿起一串烤羊肉:“那辆林肯车什么情况?” 赵达斯找到屋檐边招呼小伙计送饮料,闻言扭头对颜霁比了个手/枪的姿势:“砰,砰。烂尾楼那两枪的报酬。” 赵达斯接过小伙计递来的酸梅汁,踱回座位:“挣钱嘛,跟谁不是做生意。” “谢谢。”颜霁接过酸梅汁,玻璃瓶上水珠浸湿她的指腹,带来阵阵冰爽意。喝一口梅汁,留酸软齿牙,入了肠胃透心凉。 颜霁默默喝下半瓶:“你喜欢这样?” 赵达斯挑起眉毛,仰脖子喝完一杯酒:“哪样?害,什么喜不喜欢,讨生活嘛。有些事不能见光,有些人不能见光,这些活总是要有人干,我不干也有其他人。” “杀人也无所谓?你享受那种感觉,掌控别人生命的愉悦,凌驾法律之上的超然……”颜霁摩挲玻璃瓶上水珠,声音又轻又低。 从什么时候开始?奥涅金吗?奥涅金肆意杀戮让颜霁憎恶,而他展露的强悍异能又让颜霁憧憬。如人们仇富,又渴望横财。如人们仇官,又渴望权力。 那是一种不可言谈,只能意会的晦暗心理。 颜霁猛地握紧玻璃瓶。 风筝绳深深嵌进光头脖子的肌肉,剧烈呼吸的带来的微微颤抖顺着风筝绳传来,那种触感还残留在指尖。最近发生了太多时间,逼得颜霁无暇多想,但发生过的,存在过的,总是难以抹去。 赵达斯撬开一瓶啤酒,给颜霁到了半杯:“以前有人跟我说,酒是风,那些翻不过的坎,要风带一带。” 颜霁拿起酒杯,有芳草初生被风吹来的清新香气,凑到鼻尖则是水果甜香。抿一口,酒体顺滑,入口清爽,然后是苦,浓浓的苦,苦的舌头麻掉,苦的想哭。 赵达斯手里翻着肉串,瞟了颜霁一眼坏笑:“忍住,一定要忍住。” 浓烈苦味在空腔中持久徘徊,漫长几乎让人绝望。在忍耐中,变化悄无声息的发生。回甘,一丝丝隐隐约约的甜,复苏了记忆,恍惚想起这杯酒本就是苦中带甜。只是苦的太浓烈,掩盖了甜味。随着时间流逝,苦味消退,甜意涌上舌尖,蔓上心头。 颜霁一口喝完余下的酒,赵达斯给她满上:“学会喝酒,就从小孩变成大人了,大人可不是好东西。” 颜霁不置可否,只是一杯杯的喝酒。赵达斯也不说话,一瓶一瓶的开酒。两人喝完六瓶,又换了一种精酿,泡沫细腻,咖啡的焦苦,混合着坚果和海盐的味道。 颜霁尝了半杯,眯眼回味,口腔里丰富的香气和微醺的晕眩感让她忍不住开始倾诉:“老师,妈妈都走了,可我还是该吃吃,该睡睡。甚至还有心思……” 她拿起一串烤猪五花,吃到一半才想起合适的词:“还有心思为赋新词强说愁。” 赵达斯翻着烤鱿鱼串,抬起头刚想开口,目光略过颜霁望向她背后,隔壁阁楼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只能看清棕茶色小羊皮靴和一截黛色裙摆。 赵达斯低下头,继续翻着鱿鱼串。 颜霁看着炭火飞溅出的星星点点,思绪跟着翻飞飘散:“她们对我那么好,我只是心里难过,只是难过而已,还能吃出烤羊肉串好吃,酸梅汁好喝,啤酒好喝。” “我甚至从没想过找晏灯报仇。她杀了我妈妈,可我还担心她,刚刚还想,不知道晏灯有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烤羊肉串。真好吃,下次一定要带她尝尝。” “老师的死,纪董没有责任吗?可我也一点没想过要怎么样。我甚至希望她好起来,像那张照片里一样,开心,健康,什么都好好的,朋友都在身边,过年一起去最好的酒店吃年夜饭。” “你呢,你不是好人,你想利用周叔叔做不在场证明,我知道……你不是我的朋友,可我现在也没其他人能说话……谢谢你的烤串,谢谢你的啤酒……” -- 第142页 颜霁掩唇打了个酒嗝,目光迷离。盯着杯中金色的液体,她怔楞良久,低声说:“我不知道应该怪谁。” 颜霁摇摇头,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翘起嘴角自嘲:“为什么怪别人……老师,妈妈,其实都是我害的,但我心里还是为自己狡辩,我尽力了,我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我没有胆怯,我没有逃跑,我甚至没有犯错,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最好。” “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我很难过,我也没想负责。” 赵达斯摸了一把自己扎手的寸板头:“唉,小小年纪,太有责任感可真累啊。” 赵达斯拎起脚边的一瓶啤酒,“啵”的一声撬开:“要我说呢……害,说实话除了活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其它责任。” “活下去?只是为了活下去?”颜霁抬起头,茫然的问,“不后悔?” 赵达斯抿了一口冰啤酒,笑嘻嘻回道:“不被抓到,永远不会后悔。” 颜霁闻言一愣,续而止不住大笑,笑着笑着捂住眼睛,猛地站起来走到屋边。 颜霁红着眼圈望向远方,暮色渐逝,晨曦将至,黑暗与光明交汇于一线之间。她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永远无法抵达的地平线,回溯了时光,看见了逝去的人。 “老师说,不妨心如寒铁的去看,走得再远些。我以为我懂了,看人心险恶,看世态炎凉,看非黑非白,看似正似邪。” 颜霁摇摇头,脑后的马尾辫轻甩。 自己既没有懂,也做不到。 良久,颜霁收回目光,转身拿起酒杯对赵达斯说:“谢谢。” 赵达斯笑嘻嘻和她碰杯:“客气,我们这种人,跟谁不是做生意。” 颜霁仿佛没有听明白话中意思,一饮而尽搁下空杯,笑容真挚:“羊肉串很好吃,酒也好。” 说罢,她起身离开。 听着竹梯吱呀声消,赵达斯捏了捏下巴,抓起酒杯自言自语的说:“啧,生意,都是生意。” 昼夜更替,城市短暂的小歇后再次忙碌。 天际的烟蓝色,环卫工人的橙外套,包子馒头铺的白蒸汽,枝头雀儿的褐尾羽。 颜霁喜欢的早晨的一切都没有变。 走回住院部,颜霁先是向焦急的值班护士道歉,然后回病房洗漱。收拾干净自己,她拿出速写本开始回忆,将要做的事情一条条写下。 吃好早饭,颜霁去拿了昨天做的心脏CT。主治医生说一切正常。颜霁便压下心中怀疑,回房拿出速写本继续写写画画。 下午,分局民警来找颜霁,赵芸荷的死最终定性为自杀。 申报死亡登记,注销户口,联系殡仪馆,购买墓地。颜霁东奔西跑几天,终于将事情办得差不多。 火葬场远离市区,颜霁坐在车厢里,扶着妈妈的棺材,望着窗外景色飞驰,心静如水。 交验死亡证明,购买骨灰盒,领取火葬证,推销墓地,所有流程都安排有序,死者只用躺在,家属只用掏钱。 颜霁走出来,天阴着,很多人在哭,嚎啕大哭,哽咽抽泣,偷偷抹眼泪。这样的气氛中,再理性克制的人都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颜霁加快脚步,火葬场大门外正好有辆下客出租车,她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师傅,去人民总院。” 出租司机抓起抽纸盒往后递给颜霁。颜霁哑声道谢,抽了一张面纸。面纸轻软,香气浓郁,颜霁皱起眉头,抬头看向司机。 司机摘下遮脸的大墨镜,露出一张浓眉深目的脸庞:“又见面了。” 颜霁瞳孔一缩,立即去拉车门,就在她的手碰到车门把手的那一瞬,只听“咔唰”一声车门上锁。 颜霁一折身,用手肘死死卡住司机的脖子:“停车!除非你想同归于尽……” 颜霁话未说完,便觉察自己的舌头发硬,头晕目眩无法集中精力。她跌回后座,眼前渐渐模糊:“迪弗……亚斯尼……” 迪弗·亚斯尼微微一笑:“我喜欢你称呼我狄先生。” 第65章 颜霁睁开眼,看见一阶阶的楼梯,灰蓬蓬的水泥楼梯。阵阵晕眩让她无法辨清,自己在往上还是往下。 迪弗扛着颜霁走进漆黑的地下室。 颜霁被放在一张很小的小床上,膝盖窝架着床尾栏杆,小腿垂在外面。 “啪嗒。”迪弗打开灯。 颜霁眯起眼睛,艰难侧头,猝然看见一双黄绿色的眼睛。瞥见迪弗近在咫尺的脸,颜霁受惊之下稍稍清醒一些,环顾地下室:“星威园别墅?” 迪弗情不自禁抬起颤抖的手,去抚摸她的发鬓:“多么美丽的脸庞,多么奇异的表情,我的小女孩……” 颜霁一阵恶寒:“抱歉,打断一下,我已经成年。” 迪弗露出宠溺的微笑,仿佛最纵容的情人:“别这么抵制,我对你绝无恶意。我没有扰乱的生活,没有伤害的亲人,你我邂逅是命运的指引,是你的走近。” 颜霁心中对迪弗的疯话嗤之以鼻,嘴上尽量多说多问拖延时间套取线索:“你的善意就是假冒出租车司机迷晕我?我虽然不能认同你的行径,但艺术都是相同的,我也时常能听见神的呢喃,在迷醉中带来灵感和指引。” 迪弗吃惊的笑。他起身站起,退后一步,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颜霁,然后却突然转身,在地下室来回踱步。 -- 第143页 颜霁察觉到不对劲,可能自己的话触到迪弗内心深处的秘密,他猝然迸发出强烈的情绪波动。 迪弗逸散出的兴奋感席卷而来,颜霁感觉一阵晕眩。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重现,颜霁的眼前出现重影,迪弗身影扭曲,地下室空间分裂,一切物品分崩离析,又重叠粘合。 迪弗倏然站定。 他努力克制,让因为兴奋而扭曲变形的脸恢复正常。欧罗巴人种的深邃五官,给他带来天生优势,凝视显得深情款款:“你也感觉了是吗?如此美妙,等等我,等我一会。” 颜霁捂着额头坐起来。迪弗的言行反复无常莫名其妙,就是彻头彻尾的邪教疯子。估计相比监狱,精神病更适合他。 颜霁环顾一圈,眼前是个四四方方的普通地下室。楼梯正对婴儿床,两边靠墙放着置物架,一边是各种杂物,一边是包装精美的各种礼盒礼品。 颜霁察觉到一丝异样,邪教徒家的隐蔽地下室,竟然看不到一点宗教元素,这有点不符合正常逻辑。 她按了按额角的伤痕,想起应照说过迪弗是穆/斯/林,伊/斯/兰/教本身就没有宗教崇拜符号。 颜霁摇摇头,迪弗言行不一,行为古怪,肯定不是普通宗教狂热分子。一个病态的疯子,不能按照表面证据推断。 颜霁更相信自己感觉。 迪弗说‘我的法典中九岁已经成熟可以采摘,9岁的女孩,像石榴水烟一样可口迷人’时,逸散出来的令人作恶的得意,颜霁永远不会忘记。 稍稍凝聚了些精神,颜霁翻开婴儿床上的小枕头,从床单上找到几根柔软的毛发。她站起来走到置物架边,从礼品盒上撕了一块包装纸将毛发裹起来塞进口袋。 颜霁粗略扫视一眼,两个置物架上东西琳琅满目,但看不出什么可疑点。杂物架上各种日用工具很多,颜霁挑一把割草镰刀,又拿了一只老虎钳塞进口袋。 扶墙走上楼梯,颜霁有一瞬间的晕眩,水泥楼梯好像变成电梯,自己无规律的动了起来。 颜霁连忙定了定神,加快脚步爬上楼梯。迪弗离开的太过匆忙,忘记锁上地下室。颜霁握住门把手,“咔哒”一声拧开木门。 “who?”外面传来陌生女人的声音。 颜霁推开地下室的门,看到一个年轻的外国女人从外面客厅走过来,满脸的惊诧和警戒。 “Who are you?你,怎么,我家?”外国女人慌乱按下准备好的号码,不断往后倒退,“我,报警。” 颜霁安抚道:“别紧张,你听听我的声音,是我……” 颜霁话未说完,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颜霁和外国女人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就见迪弗从楼上冲了下来,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外国女人喜出望外,不由松了口气:“so good ,you safe and sound。” 迪弗一把推倒外国女人,愤怒的飙出一串波斯语。颜霁满脑子浆糊,脚下没有迟疑,立即冲出别墅。 颜霁猜的不错,这里的确是星威园。她和应照来过一次,对出去的路径还有些记忆。 颜霁没有沿门前大路直走,而是拐进别墅侧面的路。踉踉跄跄跑出十几步远,太阳一晒,风一吹,人清醒许多,颜霁立即意识到这事诡异。 她就要折身回去,忽地瞥见对面别墅拐角探出一辆不起眼的白色宝马。颜霁不作他想,疾步奔过去,拉开后车门弯腰坐进。 一瓶拧开可口可乐递到颜霁面前。 颜霁接过饮料瓶仰起下巴,焦糖色的液体涌入口中。密集的气泡在口腔里一一爆开,舌尖微微刺痛,颅脑中却生出莫名的愉悦感。 喉咙耸动,冰凉的顺着食道涌入腹中,颜霁微微张开嘴,随着二氧化碳带走肠胃的少量热量,郁结心口的烦躁也跟着一洗而空。 “呼。”颜霁轻叹一声,后仰靠着车座椅上,“你回来了。” 晏灯似乎有些不悦:“不然你敢这么不要命?你可不会置于死地而后生。” 颜霁用指腹摸索可乐盖上的纹理:“你呢?你也不是,你就没想过生路。玉石俱焚,诸罪归于我一身。你是干净利落,你有没有想过活着的人有多难过?” 晏灯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平板:“早晚会忘了。” 颜霁的怒火几乎瞬间点燃:“那你为什么又出现!” 晏灯从汽车储物盒里摸出一只旧手机,看也不看丢给颜霁。颜霁拿起自己的旧手机,闷了一会斯斯艾艾的说:“你接到了迪弗的电话?” 晏灯道:“别没话找话说。” 颜霁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你现在说话比我小时候还能怼。” “那时候没这词。” 颜霁一怔,哑然失笑。 在火葬场,四面八方山呼海啸的悲伤、绝望、痛苦的情绪,又是那点温暖的光将她从深渊拯救。 微弱的,柔和的,不灭的光。 那瞬间,颜霁知道,她回来了。消失之后,晏灯再次出现在她身边。颜霁甚至有种感觉,晏灯从未离开,所谓消失,不顾是自己把我忘了。 “对不起。”颜霁垂头看着手里可乐,小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你去哪了?” “回康沃尔处理些事,万一怕沃特诈死骗我。”晏灯突然用指尖敲了一下平板,脸色沉郁下来,语气罕见的急促,“烧点纸省得他英魂不散。” -- 第144页 颜霁突然怔住,远胜火葬场无数人总和的悲痛将她淹没,平静的哀伤像茫茫冰原将一切覆盖,悔恨如同凌冽的冰刀割过心脏。 颜霁用尽全力偏过头,只看到晏灯平静的近乎冷漠的眉眼。颜霁猝然鼻头一酸,喉咙哽咽,声音都哑了:“别,别难过。” 晏灯脖颈冷白色的肌肤下细细的青筋轻颤,像是锻剑时火光迸散的一砸,又像抚琴时曲终断弦的一铮。 她抿紧唇角,毫不理会颜霁,一瞬不行的望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里的画面是迪弗别墅的大门,用的广角镜头,加上两人现在在别墅后面,不论谁进出别墅都能发现。 警笛声由远及近,救护车和警车一前一后赶到别墅门前。四个人进去,六个人出来,医生抬着担架,民警押着迪弗。随后过了不到五分钟,又两辆警车赶到封锁现场。 颜霁皱起眉头,低声叹气:“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这次进去要不了几天又能出来。” 晏灯问:“你给他老婆打的电话?” 颜霁回答:“以防万一。” 晏灯:“怕我不救你。” “不是。”颜霁连忙解释,“我是怕出意外,留个后手好引警方介入,算是给应所长留个音讯。但我没想到他会把我带到星威园,这是他家,摆在明面上太扎眼了。我现在弄不懂他在想什么,千头万绪理不清楚。” 晏灯皱眉:“所以你以身作饵。” 颜霁没有多想:“这是像你学习。” 晏灯不屑:“你有能力自保?” 颜霁摸了摸额头的伤痕,声音低了三分:“不是有你嘛。在火葬场的时候,我感觉到你,你和别人的感觉不一样。我知道是你。” 察觉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颜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算一石二鸟,把你引出来。” 晏灯偏头看向窗外:“我在暗处更有用。” “可我更想见到你。”颜霁脱口而出,脸颊绯红但随即想到什么,脸色瞬间苍白,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江倒海,让她夺门而逃。 拉开车门,颜霁看见一个戴鸭舌帽的人鬼鬼祟祟靠近。 光头低头哈腰走到车边,一抬头看见颜霁,吓得面无血色撒丫子就想跑,想到车里的晏灯才生生压下恐惧。 颜霁扶着车门,光头站在车外,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尴尬万分。 晏灯睨视:“要走快滚。” 两个想跑的人对视一眼,默默上了车。 光头驾驶白色宝马,驶出星威园别墅小区。他心里扑通扑通打鼓,只想自己便成透明人,却又不敢不问:“晏总,我们,去哪?” 颜霁看向晏灯:“综合广场汉堡王。那晚我被王晓萍和韩昊英绑架的时候,故意把一只鞋留在停车场。我前天向办案民警了解过,他们收集的证物里没有那只鞋。” 晏灯眉头微蹙,颜霁不想警方参与的态度太明显,这有别于她一贯的作风。 晏灯从包里抽出一张十元纸币。 颜霁看着被保存在塑料袋里的钱,疑惑的看向晏灯。 晏灯将钱递给她:“韩昊英付的停车费,建议你找警察查一查指纹。” 颜霁接过纸币看了看,突然抬头微笑:“晏总真是手眼通天,能用上证物鉴定中心用密封袋。内网指纹库对比一下,应该不是难事吧。” 光头打了个寒战,觉得自己这些天不该求爷爷告奶奶的奔命,又花钱又欠人情,事情办妥了好像更糟糕。 晏灯拿过颜霁手边的可乐,拧开喝了一小口:“刚刚他没死。” 颜霁一愣,瞬间明白了晏灯的意思:“你?” 晏灯:“我不能确定。可能是因为我。” 颜霁抓住晏灯的手,柔声说:“没关系,这是好事,不要去试。” 第66章 颜霁掌心贴合在自己手背上,晏灯不适的拨了拨头发:“去你那个派出所。” 颜霁一时犹豫不定。 她知道自己应该答应。犹豫来自于她原本对这件事的决心。迪弗的挑衅,迪弗的行径,让颜霁下定决心要把他送进地狱。迪弗很危险,但她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可怕的? 交给警方,是怯懦的逃避,自己破釜沉舟的决心就是个笑话。 颜霁对光头说:“麻烦靠边停一下车。” 伪装透明人的光头冷不丁吓了一跳,小媳妇似的左右为难:“晏...总?” 晏灯:“停车。” 光头打转向灯,减速,靠边,刹车一气呵成。 颜霁一眼不发拉开车门,下车关门。 光头胆战心惊的往后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见立即正视前方,假装眼观鼻鼻观心。猛地看见颜霁绕了过来,光头立马想起不好的回忆,胳膊和喉咙隐隐作痛。 颜霁拉开驾驶室车门,光头嗖的一缩:“你想干什么?!” 颜霁如实回答:“去栖梧山派出所挺远的,你手上有伤,还是我来开车吧。你放心,我技术还可以。” 光头不敢相信,又将信将疑。 晏灯见他怂巴巴看着自己,恨不得不认识他:“下去。” 光头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解开安全带。颜霁坐进驾驶室,带上车门扣安全带,瞄见光头站在路边根本没有要上车的意愿,脸上皮笑肉不笑,小眼睛里写满:你们快走! 颜霁心里有一丝心虚,松了手刹就准备开车离开,免得晏灯继续劳役伤患。光头见汽车向前滑动,高悬心头的一块大石头霎时落下,只觉浑身轻松回家得开瓶酒庆祝。 -- 第145页 “咝~” 晏灯按下车窗。 “晏,总。” 晏灯:“别喝酒。” 留下笑容僵硬的光头,白色宝马3系均速滑行汇入车流,和下班接孩子接老婆的私家车们挤在熙熙攘攘的城市公路上。 颜霁看了一眼后视镜,朝晏灯笑了笑。 晏灯翘起嘴角。 颜霁飞快的妥协让她心情愉悦。 颜霁心里暖洋洋的:“你好像很高兴,可是怎么都是我占便宜,去派出所本来就是为我好。” “自以为是。”晏灯冷嘲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 当抬手一划之后,迪弗还是安然被押解进警车,晏灯惊恐的指尖几乎发颤。 唯一的依仗消失,晏灯恍惚重新坠入漆黑深渊。然而没有,她比自己以为还要镇定,甚至还能和颜霁拌嘴。 只是有些担心...再没办法保护颜霁。 所以,交给警方吧。 晏灯枕着椅背闭目养神,颜霁安静开车,加足马力没到一个小时就横穿市区赶到栖梧山派出所。 颜霁把车停在派出所外面,揣上文件袋走进栖梧山派出所大院。一进大门,颜霁就被眼前的阵势骇住。 以所长应照为首,栖梧山派出所全员夏瑶、吴旗、杨书辉,包括借调过来的荆远和两个小姑娘都站在院子里,俨然在列队等候谁。 颜霁迟疑的往旁边靠了靠。 杨书辉大叫一声:“小颜!你真来了!” 颜霁九分心中狐疑,一分受宠若惊,上前向众人一一问好。 应照将喝完咖啡纸杯扔进垃圾袋,笑道:“都散了吧。颜霁又不是来给你们换班的。” 人民公仆们嘻嘻哈哈,说所长好几天没回来了,非让应照请吃披萨,应所长在专案组的津贴还没拿到就先花光了。 众人离开,颜霁问:“应所长不是在忙有堂酒店的案子吗?” “不可打听案件进度。”应照竖起食指挡住红唇,“那件案子重点不是查清楚,而是办干净。走吧,去小会议室。你找小杨又是问迪弗老婆电话,又是打听绑架案的证物,什么新线索,说给我听听。” 磨磨唧唧不肯走试图听墙角的杨书辉急了,扭头道:“所长,你怎么能出卖我呢。以后小颜有小秘密就不找我了!” 颜霁失笑:“杨哥,以后有事你还得帮我呀。” 杨书辉拍胸脯打包票:“放心,那必须的。” 颜霁捏了捏手里的文件单:“应所长,我一会还有些事,就在这里说吧。” 太阳挂在西山,风有三四级,院子里还算凉快。应照依靠着汽车,手掌撑在车前盖上:“你说。” 颜霁简明扼要讲了自己从火葬场出来,被迪弗伪装的出租车司机绑架,最后自己机缘巧合逃了出来。 应照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压扁的烟盒,抽出一根弯弯曲曲的细烟,大拇指和食指一点点捏,将烟理直。 得知颜霁打听迪弗妻子电话和绑架案的物证,应照立即联系了迪弗公司和住所的辖区派出所。颜霁没来之前,她已经知道迪弗家里出了事。 应照甚至只比颜霁早几分钟到栖梧山派出所。 她捏着细烟在车盖上敲了敲,突然抬头看向颜霁:“遵纪守法,有事报警。孤胆英雄这套,可不像我认识的颜霁。” 颜霁此时才注意到,应所长今天化过妆,只是已经快掉光了,残存的粉底遮不住疲惫的气色,仅剩刚补了口红依旧明媚。 迎着颜霁观察的目光,应照笑容闲适慵懒,她眼角细细的笑纹蔓延,像金色夕阳爬上雅法老城的石墙,是岁月沉淀的美:“颜霁你还记得么?我问过你‘为什么要伪装温柔,你在模仿谁’。” 颜霁下意识看大门方向,围墙止住了她的视线,颜霁没能看到那辆白色宝马,更看不见晏灯。 “我……”颜霁倾诉的话最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我记得,应所长你还说老师不像那样的人。其实老师非常温柔,只是她有自己的坚持。” 颜霁顿了顿,语气温和真挚:“或许应所长也是这样,内心有着不可动摇的信念。” 表面春风拂面,逸散出来的情绪却坚冷如石。颜霁暗叫侥幸,应照在查有堂酒店爆炸案,看看来是盯上晏灯了,就不知道她是什么态度。 “我只是在体制内混口饭吃而已。”应照笑了笑,突然从香烟盒里抽出一张纸条。“颜霁,你认识一个光头男人吗?” 颜霁心中一紧,仔细看应照手里那张字条有点眼熟,转瞬她猛然想起,那是自己写给光头的欠条。 “那光头真是够惨,也不知道谁下手那么狠,胳膊被钉子扎了个血窟窿,脖子上一道一道勒痕……” 颜霁背脊绷紧,做好一旦形势不对立马转身逃跑的准备。 “所长!”杨书辉抱着椅子小跑过来,“所长你腰不好,别站了,赶紧坐。小颜你要不要坐,我给你也那个凳子。” “不用不用,谢谢杨哥。” 杨书辉的突然出现,搅合了颜霁和应照之间暗暗交锋的剑拔弩张,两人默契的各退一步。 颜霁承诺:“所长,如果关系到案情,我不会隐瞒。” 应照将细烟放到鼻下嗅了嗅,红唇翘起:“好。” 颜霁将手里的文件单递给应照:“应所长,我被王晓萍和韩昊英绑架时天黑没人雨又非常大,我怕线索被冲刷掉,故意将一只鞋留在现场。但我问过杨警官,证物里面没有那只鞋。按照当天警方出警速度,不可能遗漏那只鞋,除非被人捡走了。这里有那个时段汉堡王和综合广场的监控视频,希望你们排查一下可疑人员。” -- 第146页 应照意味深长的笑:“看卷宗的时候我就奇怪,怎么关键摄像头都坏了,就剩几个模模糊糊的监控。综合广场值班保安倒是口径一致。” 颜霁权当没听懂:“里面还有嫌疑犯韩昊英支付给停车场的十块钱。现在用纸币的人很少,提取钱上的指纹或许能有发现。刑侦方面我不是很懂,这只是我一点不成熟的建议。” 应照笑的眉眼明媚:“颜霁,要不要来我们派出所上班,享受编制内待遇,直接参与调查。” 颜霁连忙婉拒:“所长,我最近实在太累,想好好休息一下。” 应照笑而不语。 颜霁便说:“应所长,我这次过来,主要想说一下迪弗的事。” “我也想跟你聊聊他。”应照示意颜霁继续说。 颜霁清了清嗓子:“那我长话短缩。绑架案之前,王晓萍产下一对双胞胎出院,我以同学身份前去看望。当时绑匪韩昊英以保险员的身份在场,后来一辆摩托车带走了王晓萍的两个孩子。” “那辆摩托车后来出现在韩昊英绑架我的货车里。货车车主是迪弗,王晓萍和迪弗似乎关系匪浅,当时带走王晓萍两个孩子的摩托手也许就是迪弗。而迪弗对我充满敌意,多次试图不轨,我怀疑他就是绑架案的幕后凶手。韩昊英和王晓萍只是听命行事。” 应照借阅过城中派出所的案卷,对那天晚上徐独眼家里的事情有所了解:“王晓萍的人际关系,城中派出所那边没有线索。只能明天让小杨去走访排查,应该是有遗漏的。” 颜霁问:“钱红遇害现场找到的钥匙扣上有地方的指纹,应所长你应该查过那枚法拉瓦哈标志钥匙扣吧?” 应照之前就派人查过。那枚钥匙扣是浙江一个工艺品厂去年生产,全部用于出口美国。工艺品厂里留有十几个样品,在阿里巴巴上作为展示图片,关键字是‘外贸余单外国精美钥匙扣’,这一年也就卖出五个,收货地址没有本市。 应照解释:“这条线索很重要,本来老吴要去出差的,鲍俊发翻供,正在和检察院那边扯皮。” 颜霁听明白应照话里意思,她那位私人侦探朋友在跟进这条线索。 颜霁了然的点点头:“应所长,我逃离迪弗家之前,再一张婴儿车上找到几根毛发,也放在文件袋里。介于迪弗之前承认自己诱/奸儿童,务必请你们严查。” 应照打开手里文件袋,朝里面瞄了一眼:“颜霁啊,你知道你给我们增加了多少工作量吗?” 说笑完,应照神色郑重几分:“迪弗现在拘留,这件事就分出去吧。我一会跑趟市分局,把之前迪弗的案卷也送过去,随便让他们多准备几只录音笔。” 听见应照提到录音笔,明显语气不对,颜霁忍不住说:“我听吴警官说,当时给迪弗录口供的录音笔坏了?” 颜霁踩进陷阱,慵懒的波斯猫收缩瞳孔。 应照从前的工作经历养成她警惕一切的态度,派出所里的所有人,包括借调过来的荆远,每个人的底子她都一清二楚。 应照眼神骤然锐利,带着明压迫性的审视目光盯着颜霁:“我排查过,小杨和老吴没有问题,也不存在保管不当。” 颜霁欲言又止,犹豫再三低声说:“应所长,迪弗的情况可能比较特别。你们调查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这就是颜霁不愿警方介入的原因,她怀疑迪弗和奥涅金那些人一样拥有某种特殊能力。对迪弗的调查一直是老吴和小杨在负责,颜霁很怕他们出意外,可又不能将那些辛秘告诉他们。 出乎颜霁意料,应照直截了当的问:“特别在哪里?” 颜霁半真半假的说:“我觉得他可能会一些邪教术法?我也不清楚,就是每次面对他,我都晕晕乎乎分不清东南西北。” 应照还想再问,颜霁已经彬彬有礼的向她告辞:“应所长,你们辛苦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颜霁走出派出所,疾步上前拉开车门坐进去,边扣安全带边笑着吐槽:“和应所长说话比打架还累。” 晏灯睡眼朦胧:“嗯,那回家。” 第67章 颜霁扶着方向盘,心里纠结。 晏灯低声报出地址:“桃源里。” 颜霁听她声音含含糊糊,扭头问:“你昨天晚上没睡觉?” 晏灯睫毛一颤半睁开眼,目光迷离带着雾气。颜霁想起自己梦中的小晏灯也时常呆呆愣愣,不禁哑然失笑。 晏灯见颜霁无端发笑,伸手便捏住她的脸颊。颜霁一惊眉头挑起,顿时笑容变形显得怪异搞笑。晏灯勾勾嘴角克制住笑意,松手拍了一下颜霁的脸颊,推开车门下车。 颜霁正有些茫然,就见晏灯绕过汽车,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来,目光直视前方非常有派头的下令:“开车。” 颜霁提醒:“你没系安全带。” 晏灯斜了她一眼,默默扣好安全带。 白色宝马路过两人吃过馄饨的早点店,驶上通往市区的大路,沿途路灯飞速后退,暖黄的光影时明时暗,有序的映在俩人脸上。 音箱里放着一首冷僻的歌,女声低沉冷冽,带着欲说还休的深情。 桃源里是一处新建公寓大厦,俩人都不熟悉路况,在地下停车场绕了几圈才找到停车位。 进了电梯,颜霁问:“几楼?” -- 第147页 晏灯打量电梯控制面板:“二十...一。” 颜霁听她语气犹豫,有些担心:“你记得门牌号吗?” 晏灯淡然拒绝:“没必要。” 的确没必要。 电梯抵达二十一层,一共就三户人家,晏总挨个试了一遍指纹锁,顺利打开第三户的房门。 晏灯推开防盗门,轻扬下巴示意颜霁进去。 颜霁笑着夸奖:“很棒。” 晏灯眯起眼睛,颜霁镇定的强硬转换话题:“有钱真好,买房子跟买菜似的。咦,自动开灯了,空调也开了,我可以穿这双拖鞋吗?” “不可以。” “啊?” “你穿粉色兔子那双。” “……” 屋子面基不大,典型的上下双层的复式结构,整体装修风格简约明快。要说特别,就是客厅变成了书房和游戏室的结合体。电视墙做成整面书柜,整整齐齐放满了没有拆封的书籍、模型、手办。 没有茶几,沙发下垫着厚厚的地毯,一摞一摞分门别类放着同样没有拆封的各种电子产品。除去手机电脑,最多的就是各种游戏主机,任天堂的NS,微软的Xbox,索尼的PS4,以及各种配套周边,单是游戏卡盒就有四摞。 颜霁拿起一盒超级马里奥,朝晏灯扬了扬,打趣:“人生无非回味童年,或者补偿童年。” 晏灯接过游戏卡,看着封面上戴红帽子穿背带裤的水管工:“想玩吗?” “先吃饭。”颜霁弯腰捡起一盒手机,“能不能拆开?我想给手机充电,点个外卖。” 晏灯指了指地上的电子产品:“点好外卖,把它们全都拆了。” 颜霁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打击报复的方式。” 手机充上电,颜霁点了一份肯德基双人套餐和小食,扭头扫了一圈看见晏灯站在楼梯下面的夹角处。 颜霁走过去和晏灯并肩而站,这才发现这块三角形墙被做成一面黑板墙,不禁有些奇怪:“你画了一颗星星?” 晏灯轻声说:“这个景星。” 景星? 颜霁的记忆一下被拉回初见景星的那天:衣着一丝不苟,眼窝深邃,鼻梁笔挺而嘴唇薄锐,很多人即便青春年少时也没有那份挺拔英俊。 接触过几次之后,只想敬而远之。 颜霁对景星不太在意,偏头去看晏灯。 晏灯注视着那颗粉笔画的星星,恍惚回到缅甸密林的那个夜晚,耳旁毒虫嘶鸣,漫天星辰璀璨。那个沉默冷峻的男人第一次变得话唠,追问“景星”两个字的含义。 “景星见,祥风至,黄龙下,凤巢列树,麟止郊野。”晏灯抿了抿唇角,转身走开,“他听不见的。” 很多年前已经注定,他们之间的隔阂只有死亡才能打破。 颜霁看着晏灯走进厨房,询问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听出若有若无的感怀,不同于说到沃特时候的悲痛,晏灯对景星的感情复杂纠结,又有一种逝者已逝的释然。 晏灯在厨房找了一圈,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出来见颜霁盘腿坐在地毯上,正认真研究游戏机说明书。 晏灯在她旁边坐下,手肘顶了一下将水递过去:“这么听话?” 颜霁接过水:“他准备了两个手柄。” 晏灯默然,拧开瓶盖抿了一小口。 门铃声打破沉默,颜霁起身去拿外卖。晏灯将盒子们推开,在地毯上空出一块地方。两人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吃油炸垃圾食品。 颜霁嚼着汉堡突然说:“我有好多话想问你。” 晏灯松开吸管:“你问。” “问题太多了。之前担心你人间消失,就像突然出现一样。现在觉得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 “以前觉得鸵鸟好蠢,现在才知道人也一样……有时候忍不住就想起老师,妈妈,也不是去想,就是一不留神就想起最近的事,我就打自己一巴掌,然后找点事,画画,数数,看电视跟着念台词……” 颜霁觉得自己说的稀里糊涂,也说不清楚,索性也不管,想到这么就说什么。 “我一直想成为老师那样的人,自律,有原则,做自己热爱的事情,缄默的为理想献身。生病住在她家别的事情记不大清楚,就记得早上睁开眼她已经跑步回来在练毛笔字,半夜醒过来她的台灯永远亮着,有时候看书,有时候刻章。最喜欢跟她去她们博物院,破口的陶瓶都能听半天故事,但老师家里什么古玩都没有,一个铜钱都没有……” “……我以前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太平淡,太无聊了,稍微一想就知道以后几十年的什么样子。吃饭睡觉上课打工,最多纠结毕业之后是考公务员考编制还是直接找工作,然后就是相亲结婚催孩子一条龙。网上怎么说来着,我怀疑中国家长都是复制粘贴的。” 说到这里颜霁笑了一下,又赶紧咬住下唇,猛地喝下大口可乐。 晏灯拿起一根薯条放进嘴里,番茄酱酸酸甜甜,让她的身体本能的愉悦。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颜霁。 有自己的房子,和颜霁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打发时光,是她妄想的最好结局。更久之前的愿望是再见一面,或者颜霁得知她的死讯会难过一小会。 她拿起一根薯条递到颜霁唇边:“吃薯条。” 颜霁歪头看她,眼睛通红,咬住薯条:“吃薯条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 第148页 晏灯起身到冰箱里拿了一盒冰淇淋,插上小塑料勺递给颜霁。颜霁看看冰淇淋又看看晏灯,最终伸手接过来,无奈抱怨:“我真弄不明白你。” 晏灯:“我明白就行。” 顿了顿,她又说:“不要生气了。” 颜霁不搭话,尝了一口冰淇淋。看起来就价格不符的包装盒里的冰淇淋味道真不赖,扎实绵软的口感,融化之后口腔里都是天然食材温和的香甜,跟肯德基的圣代完全不同。 颜霁咬着勺子含糊的说:“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认识?” 晏灯反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颜霁无辜的眨了眨眼:“我不跳,这是个送命题。” 晏灯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颜霁硬着头皮说:“那个,我确定记得清楚的话,是那天晚上机场大道岔路上。你记得吗?那时候你应该是刚回国下飞机吧。” 晏灯:“记得,当时很想杀了你。” “啊!”颜霁一惊。 晏灯想起重逢的那晚,自己心里甚至有点感激那个叫命运的鬼东西,结果迎接她的是颜霁一句“请问贵姓”。 颜霁心里好奇:“那为什么没杀我?” 晏灯斜了她一眼:“你还真一点都不怕。” “说嘛。”颜霁歪着身体凑过去,马尾甩到晏灯背上。 晏灯慢吞吞吃完一块上校鸡块:“时隔多年,天黑事急。” 颜霁乐不可支:“原来你坐在后面不说话是在帮我找理由。” 晏灯见她笑得得意,闭口不提自己之后一而再再而三找借口原谅她,免得她尾巴翘上天。 颜霁挪了挪,挨近晏灯:“讲讲我们小时候吧。我有几次梦见,想过来迷迷糊糊记得一下片段,又真实又像我自己脑补的。看见簸箕扫帚,梦见学校大扫除。白天看见西瓜皮,晚上就梦见我们吃西瓜。对了,还梦见我打架磕坏了脑袋,眼前一片红,吓醒了。” 颜霁指了指额角的伤痕:“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忘记以前的事情?” 晏灯用小拇指和无名指摸了摸颜霁额角的伤痕:“我去洗澡,你研究一下游戏机。” 晏灯去了浴室,颜霁红着脸收拾好垃圾,坐在地毯上发呆。她一会拿起游戏机一会放下,一会想不告而别一会有点想留下。 晏灯穿着浴袍走出来,看到颜霁在□□抱枕:“一会再玩,换洗衣服给你拿好了,都是新的。” 颜霁没回头,抚了抚抱枕,轻柔的放回沙发上,全程没有和晏灯有眼神接触直接逃进浴室。 晏灯拿起那只抱枕,坐在沙发上,听着身后浴室里轻微的动响,她搂着抱枕突然笑了。 第68章 颜霁洗完澡擦干头发,将浴室地上的水迹拖干净,对镜子看见自己脸上长了一颗痘痘,叹了口气,突然看见镜柜上摆着两只电动牙刷,整个人懵在当场。 犹豫了一小会,她凑上去仔细侦察。两只牙刷一模一样,只是牙刷头颜色不同。一只牙刷上沾了水迹,应该是晏灯刚刚用过。 颜霁端详牙刷款式,觉得非常眼熟,想起自己因绑架受伤入院的时候用过。还和晏灯抱怨过太贵,刻了两个字母就要八十美金。 “不会吧。” 颜霁自言自语的拿起那只牙刷,看到两个熟悉的字母——YJ 颜霁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脚底发飘,人晕晕乎乎跟喝醉了一样。 晏灯听见门响扭头:“你脸怎么这么红?” “水,水温太烫了。”颜霁掩饰性的单手捂住脸颊,口齿结结巴巴,“你,不是要玩游戏吗?怎么没开。” 晏灯:“不会。” 颜霁找到话题,连忙接口:“我来,我刚刚研究了一下,激光投影仪已经联网了,只要把电动幕布降下来就行。” 晏灯还没来得及学习这些高科技,看着颜霁忙前忙后,一会研究说明书一会捣鼓遥控器。 空调的温度适宜,新风机带来清爽的空气,野牛皮乳胶沙发柔软舒适,还有颜霁一直面前晃来晃去,一切都美好的恍惚,晏灯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 “颜霁。” 颜霁以为自己偷看被发现:“好了!我弄好了,你要玩什么游戏?” 晏灯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不在意的说:“都可以。” 颜霁拿起那盒超级马里奥看了看:“这个是单人的。我看看,超级马里奥派对,嗯,好像比较幼稚。塞尔达,这个超经典,不过是单人的。路易斯鬼屋……舞力全开,不行不行……” 颜霁拿起《煮糊了2》的游戏盒,顿时眼睛一亮。她是个云玩家,知道这款游戏又名《分手厨房》,堪称情侣游戏必选没有之一,只是心里有鬼,有点不好意思。 晏灯见她绷着腮帮子一脸严肃的捏着游戏盒翻来覆去的看:“怎么了?” 颜霁清咳一声:“就这个吧,我看写的合作型游戏,看封面挺可爱的。” 安装卡带,开机链接手柄。两个人都没玩过主机游戏,光是手柄键位就研究半天。学习完成新手教程,开始了手忙脚乱的厨房作战。 颜霁:“我拿菜,切菜。你卷寿司,上菜。” 晏灯:“没盘子了。” 颜霁:“咦,我看看,哎,还要洗盘子!” 晏灯:“太远了,你快把菜扔过来。” -- 第149页 颜霁:“快把锅拿开,煮糊了,着火了!” 晏灯:“把菜扔过来……我掉河里了。” 颜霁:“啊!我被车撞死了。” 稀里糊涂玩了两个多小时,从最开始顺利拿到三星到后来只能二星一星,最后连续玩了三次都没能通关。 颜霁放下手柄:“我上网找找教程。” 晏灯:“你试试其他游戏,刚才说哪个很经典?” “塞尔达。”颜霁从游戏盒拿出来,“这个,不过这个是单人的。” 晏灯说:“我看你玩。” 颜霁猛然想起晏灯在车里打盹,心里愧疚:“你是不是困了?对不起,我……” 晏灯打断:“我想看你打游戏都这么难吗?” 颜霁盯着她看了几秒,见她眼神清亮,的确不像是困倦的样子:“那你困了就说。不过我没玩过,只在网上看过人家玩,很菜的。” 晏灯笑了:“玩游戏这方面你很厉害。” “真的?你说说。” 颜霁兴致盎然的催促晏灯,盼望从她嘴里多听听俩人“以前的故事”。 晏灯见她眼睛晶亮,不禁语带笑意:“不吃早饭,省钱去黑网吧。” 颜霁:“……” 颜霁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省早饭钱去黑网吧,一时有些接受无能。倒不是接受不了去黑网吧,而是把钱花在这种浪费时间的玩乐上有违她现在的三观。 无法面对这种窘况的黑历史,颜霁坐上地毯拔换游戏卡,嘴里嘀咕:“真的假的,我上学的时候可乖啦,从没去过网吧。” 晏灯坐在沙发上,伸手轻拍她的头顶:“你最乖。” 颜霁的脸“唰”的一下烧红,梗着脖子僵着后背,磨磨唧唧换好游戏卡一直没敢回头。 投影幕布上闪过白光,经典的音乐响起,沉睡的勇士苏醒,颜霁握着手柄心不在焉。 晏灯对“游戏”的些微了解,都是来自跟随颜霁前往黑网吧时候的见闻。那时颜霁的早饭是两块钱,她只吃一块钱粢饭团。等不到周末,星期五放学就带着攒的5块钱去开黑网吧机子,能玩三个半小时。 颜霁一手敲击键盘输入卡号密码一手点击鼠标,边口若悬河的讲解,晏灯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光怪陆离的屏幕画面。 随着战况激烈,颜霁开口的次数逐渐减少,往往最后两块钱的时间一句话不说。 第二次去网吧人不多,晏灯就坐在颜霁旁边的空位看她打游戏,听她说话。颜霁顾不上她,晏灯就打开书包做作业。烟雾缭绕,人声嘈杂,她一笔一划,字迹工整娟秀。 后来颜霁就不去黑网吧了,早饭也改吃八毛钱的大菜包,而晏灯的习题册钱再没拖欠过。 晏灯看着投影幕布上一动不动的游戏人物,清新卡通的画风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 怎么会是恍如隔世。 是真的再世为人。 晏灯垂下眼睫,望着颜霁的后脑勺:“这个游戏讲的什么?” 颜霁按动手柄按键,边看剧情边说:“很老套的故事。公主带领勇士们大战魔王,魔王太厉害了,他们打不过。公主和魔王一起封印,现在是一百年后,封印将要破除。当年重伤陷入沉睡的最厉害的勇士苏醒,就是这个角色,要找回记忆和拯救公主,完成一百年前打败魔王的使命。” 颜霁刚想介绍这个游戏重点不是剧情,就听晏灯轻声问:“会不会太自私了?” 颜霁扭头望向晏灯:“啊?” 晏灯指了指游戏角色林克:“他什么都记不得,却背负这么沉重的责任。” 颜霁不解歪了一下头,随即慷慨昂然的说:“怎么会呢,他是勇士,打败魔王,拯救公主和王国是他的使命。而且公主还在努力对抗魔王呢。” 晏灯不置可否:“也许公主就是魔王。” 颜霁回身看向屏幕,用大拇指推动摇杆,林克开始飞奔跳跃爬树摘苹果:“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这句话在网上都说烂了,我以前可烦了,后来发现是真的。” 晏灯:“玉会沁色,竹会摧折。” 颜霁低低应了一声:“嗯,我今天一直想道歉,可说不出口。” 颜霁说着脑海里立刻浮现光头脖颈上淤青和包裹纱布的胳膊,她连忙晃了晃脑袋,披散的长发蹭过晏灯的小腿,微痒。 晏灯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你之前答应我去理发。” 她的手指在颜霁肩胛骨上划了一下,指尖抵在那里:“好像太短了点,到这里。” 晏灯的手指慢慢拂过颜霁的脊骨,颜霁心中的雾霾迅速被隐秘的窃喜填充,如爆米花一样膨胀,带着甜蜜的香味:“最近哪有空。要不然明天去,你呢?” 晏灯:“我再留长一点。” 颜霁扭头光明正大的看晏灯:“哦,那我等你一起去,你头发真好,又黑又垂,跟人家拉过一样。” 晏灯好心劝道:“别看我的头发,你快死了。” 颜霁闻言回头一看,林克已经被小怪用木棒砸的剩下半颗心,眼看就要一命呜呼,颜霁慌忙推动摇杆带着最英勇的骑士狼狈逃命。 看着颜霁投入的玩起游戏,晏灯身心放松,倚在沙发上渐渐困意袭来。 那一夜尘埃落定,伴随着菲丝和沃特的死亡,导师的意识在刺激中苏醒。晏灯本怀必死之心,然而颜霁的手机嗡嗡震动,话筒那端传来迪弗的阴冷的声音——“颜小姐,是不是很意外,本不想打扰,可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令我思念你。” -- 第150页 晏灯不允许自己死,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眼前的游戏画画和颜霁的背影渐渐模糊,晏灯有些舍不得闭眼。她太困了,自从接到迪弗那通电话,她就一直守在颜霁身边寸步不离,直到发现颜霁十分警觉,并且警方安排了人手盯梢迪弗,这才动身赶回康沃尔为沃特他们收敛尸骸。 颜霁手里玩着游戏,心思在身后。她不好意思扭头看晏灯,便耍赖似的偷摸不断感应晏灯逸散出来的情绪。 她这个异能自打发现,根本没正经用过几次。现在时间一长,心脏隐隐开始绞痛。颜霁不敢冒险,连忙停止“偷窥”行为。 过了没十几秒,她心里就忍不住,假模假样去拿水喝,侧目看向身后。 晏灯蜷缩在沙发上,已经睡着。 颜霁连忙暂停游戏。 游戏音乐消失,房间里静谧安宁。颜霁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端详晏灯的睡颜,越看越喜欢,无声的笑起来,又觉得不好意思,低头脸埋在膝盖上蹭了蹭。 第69章 第二天醒过来,颜霁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会神,蹑手蹑脚去了厨房。她打开冰箱发现除了各种饮品,只剩能放三个月之上冷冻食品。 颜霁煮了一锅粥,又拿出培根和火腿,忙活起来中西结合的早餐,偶然一抬头,瞥见晏灯光脚坐在木头台阶上。 她穿着真丝睡裙,裙摆掩过膝盖,露出光洁的小腿,晨光柔和了轮廓,像天使降临人间。 颜霁垂眼看着锅里的培根受热蜷缩,没等到晏灯那边的动静,反复酝酿找了个开口词:“醒了?” “嗯。” 颜霁将煎好的培根盛盘:“粥一会就好,你去刷牙。” 晏灯手掌撑着下巴,欣赏厨房的景象:颜霁系着小鲸鱼的围裙,没有扎马尾,头发用皮圈扎了一圈垂在身后随着走动晃来晃去,空气里是煎培根和火腿片的烟熏咸香。 餐盘放在中岛餐桌,颜霁打开电饭煲,米香温和的味道瞬间弥漫,比浓烈的肉香更能勾引肠胃。 晏灯嗅了嗅:“真贤惠。” 颜霁弯腰拿出碗筷,头也不回:“就当你是在表扬我了,快点去洗脸刷牙。” 晏灯走进洗手间,颜霁听见关门声,立刻放下饭勺举起双手对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吃完早饭,晏灯说要买磁铁吸。 颜霁说:“那你再买点蔬菜蔬果,不能光吃速冻食品。” 晏灯上楼换衣服,走到半道扭头:“你不去?” 颜霁没多想:“那我陪你去趟超市。就去你们小区对面有家苏果吧,东西多我还能替你拎上来。” 晏灯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颜霁:“不然?” 颜霁觉察到危险的气息,求生欲极强的说:“你想去精品超市也行...我,我也给你拎上来。” 晏灯抬手搁在楼梯扶手上,不耐的曲起食指敲击木扶手。她不想变成恶龙,不想成为自己憎恶的人,她需要给自己一个理由来“囚禁”颜霁。 “迪弗肯定调查过你,你住在家里不安全。先住在这里。” 从昨天晚上开始,颜霁就在纠结自己不能不明不白的蹭住,现在听起来这个理由好像不错。 “会不会太麻烦你。” 晏灯不讨厌颜霁的客套,除非这种客套是对自己:“不麻烦,之前你也收留过我。房租十块,供应三餐,你做。” “哦。”颜霁压着唇角,“行吧,那就暂时麻烦你了。”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转身去换衣服。 时间还早,对面商场没有开门。颜霁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医院,有不少衣物留在那里,于是两人先开车去医院收拾东西。 办好退院手续,拎着打包好的杂物回到停车场,颜霁拉开后车门:“咦,我把这个忘了。” 晏灯偏头一看,后座地上发着一把镰刀,是颜霁逃出迪弗别墅时候带出来的。 颜霁将包放在后排座椅上:“这也算个证物,要不要去一趟公安局?” 晏灯坐进副驾驶:“随你。” 颜霁想了想:“算了,等应所长电话吧,我估计她还得找我,不可能光录个口供就完事。可能最近太忙,还没理到我。” 两人将关于迪弗的事情理了一遍,除了邪教和精神病,实在想不到其他什么理由。可不管邪教或者精神病,好像都没法完全解释他的行为。 到了超市,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的换成家里还需要添置什么东西。颜霁边回忆边挑挑选选,晏灯看见顺眼的就往推车里放。 颜霁拿起晏灯放进去的薯片套装,指着里面的薯片钥匙扣问:“你喜欢这个?” 晏灯拿的时候压根没注意这个黄色塑料钥匙扣,回了她一个茫然的表情。 颜霁立即把薯片套装放回去,拎了三包不同口味的薯片单包,愤然道:“单买8.9一包,三包才26.7,这个礼包卖29.9,还特价,骗子。” 晏灯恍惚一怔,轻笑:“小抠门。” 颜霁义正言辞:“这怎么能叫扣门,这是揭穿资本家狡猾的陷阱。” 两人推着推车七绕八绕的乱逛,路过玩具区,颜霁欣然从货架最底下拿起一个模拟厨房套装,指着上面的动画人物高兴的说:“红兔蓝猫奇侠传,我梦见我们一起看这个动画片,我在梦里还给你讲这个故事,手舞足蹈的,特别傻。” -- 第151页 晏灯若有所思的低声说:“我也讲过。” 颜霁并未听清,拿着玩具盒看了又看,直到一个小孩拖着爷爷奶奶走过来,她才不好意思赶紧放下,维持成年人的尊严飞快离开。 问了理货员磁铁吸在那里,两人走到文具区,晏灯拿了好几款磁铁吸,又买了纸笔。颜霁在一旁图书架上挑了本特价书,讲的厨艺基础知识和家常菜做法。 晏灯走过去扫了一眼:“这里书真少。” 颜霁笑:“谁在超市买书。顾客群体注定都是儿童书和老年人养生保健。”见晏灯垂眼看向自己手里,颜霁连忙加了一句:“还有一些生活工具书,你想看什么?对了,家里有kindle。” “kindle?” “就是电子书,回去教你,不对,我也没用过……” 两人边聊边逛转到生鲜区,在颜霁对近年兴起的奇怪食物科普中,两人打包了一堆蔬菜水果。晏灯从冰柜里拿出一袋旺旺碎碎冰,结账的路上颜霁又拎了一桶牛奶。 从超市出来,颜霁一看时间:“快中午了,我们回去做饭还是吃完回去?” 晏灯至今不习惯待在人群里:“回去。” 颜霁点点头。 最终还是没能回去吃饭,半路上迎面两个小姑娘在吃甜筒,拐了弯就看见超市周边标配——肯德基。 肯德基出了新品,甜品站外面有人在排队。颜霁只是随意一瞥,猝然福至心灵:“我知道了!” 晏灯跟着看过去:“嗯,第二份半价。” 颜霁笑眯眯的说:“圣代,对不对?” 晏灯故作不解的挑了一下眉毛,眼尾小黑痣跟着微微一动,配上精致矜贵的气质,有种性冷淡的魅惑。 颜霁不甘示弱的凑到她耳边:“晏总,我请你吃肯德基。” 说是请吃肯德基,颜霁只端过来一个圣代, “晏总,圣代要化了。”颜霁拿起勺子递过去,笑眯眯的望着晏灯,“在汽车城,我第一次请你吃肯德基,你第一口尝的就是圣代。” 晏灯拿起塑料小勺,舀了一口递到颜霁嘴边:“薯条不行,冰淇淋可以吗?” 颜霁低头,舌头一卷舔干净小勺:“原谅你。” “85912!” 听见喊号,颜霁忙站起来:“哎。” 晏灯翘起嘴角:“原谅你。” 连吃两顿肯德基,俩人都是兴致阑珊,颜霁又舍不得浪费,统统打包带了回去,于是俩人各拎了三个大拎袋。 将牛奶放冷藏室,碎碎冰扔进冷冻,水果蔬菜搁在零度保鲜,颜霁忙活完才注意到晏灯一直跟着自己身后,忍不住笑道:“你跟着我干嘛?监工?” 晏灯抽了一张面纸。 颜霁洗完手接过面纸:“我这待遇太高了。你的磁铁吸我给你放桌上了。” 晏灯刚刚就看见了,拿起来端详:“哪个好看?” 颜霁倒是没想到她会在意这个,探头过去一起研究:“这个?这样也不错,都挺好看的,你要吸什么?看看效果。” 晏灯拿出一张小铅笔画,走到黑板墙边,一个一个磁铁吸换着试。 颜霁跟在她身后,看到铅笔画上是瘦小的欧洲男孩,乱蓬蓬的黄头发,八字眉,下垂眼,面相有些神经质。男孩嘴巴紧闭,嘴角努力上扬,笑容腼腆羞涩,非常童真。 晏灯一反常态的不断尝试,最终挑选了两个磁铁吸,一个白色小帆船,一个戴圆眼镜的猫头鹰,将铅笔画固定在那颗粉笔星星旁边。 晏灯侧身向颜霁介绍:“这是沃特。” 康沃尔基地已经粉身碎骨坠入深海,官方对外说是地震,派遣军队封锁区域。晏灯远远在崖边站了一宿,然后去了沃特最恨也最爱的学校。 她买去蔬菜加双料的热狗,端在手里坐在路边座椅上。路过的学生多半忍不住打量她,有胆大的上前搭讪,晏灯和气的回应,听她们吐槽课业繁重以及闲聊各种八卦。 虽然过去一段时间,那个被人杀了又在肚子里塞满糖果的教师依旧是热门话题,小半个下午的时间晏灯听了七八个版本。 离机票起飞还有三个小时,晏灯踟蹰片刻,还是让司机转去一处社区。循着门牌号,她走到一户人家门前。 典型欧式乡间楼房,外面大块草坪,围着木质栅栏。男主人戴着帽子在除草,小女儿在一旁玩和大狗玩耍,注意到栅栏外的晏灯,挥着小手走过去。她才两三岁,走路不太稳,摇摇晃晃。 “wat!”男主人冲过来一把抱住女儿。 确认女儿无恙,男主人抬头看向来客,帽子下面是一张八字眉下垂眼的脸,他问晏灯:“excuse me,is there anything i help” 晏灯摇摇头,将一个叠好的纸帆船放在栅栏上。 男主人难以置信的看着纸帆船,颤颤巍巍的拿起来,小心翼翼捏着一角。熟悉的纸帆船,痛苦又欢乐的记忆,纸张里面透着隐约的字迹,仿佛某种希望的讯息。 无数次失望之后,他们绝望,他们放下,他们重新开始。 男主人不敢打开,害怕这种周而复始的折磨,害怕心底最后那一丝儿子活在世界某个角落的冀望破灭。 直到女主人的喊声把他惊醒。 女主人跑出屋门:“What\'s wrong?” 男主人四下张望,神秘陌生的异国女孩已经消失,他将纸帆船递给妻子,女主人飞快的打开,失望,诧异,惊喜,是一张巨额支票。 -- 第152页 人是奇妙无法琢磨的生物,明明那道木栅栏没有锁,一推就可以进去,回到怀念已久的温暖人间,可沃特还是选择去往地狱。 如果当初他走进那栋乡间楼房…… “不会。”晏灯低声否决,“不会不同,我还是会杀了他。” 颜霁不明所以的看着墙上铅笔画,犹豫再三,最终什么都没问,她能明确感觉到晏灯不愿提起关于过去,关于康沃尔的一切。那不是对痛苦经历的回避,是唯一活下来的人站在死者墓碑前,千言无语,只剩静默的悲伤。 颜霁握住晏灯的手。 晏灯凝视黑板墙,黑白分明的眼睛敛着光:“我没有难过,这是必须做的,千次万次都不会变。” 颜霁握紧晏灯的手。 第70章 静站片刻,晏灯转身走回客厅:“时间长河之中,没有什么是漫长的,所以沉痛和追思都有着终点。” 她的声音清冽空灵,自言自语的过于书面显得格外理智,有种不近人情的冷酷。 颜霁跟在她身后,寻思:自欺欺人有什么用,你那么长情。 想到晏灯长情,她心里忍不住有些偷乐,自己把晏灯忘得一干二净,晏灯还心心恋恋惦记自己,一个肯德基圣代就原谅自己没心没肺。连景星布置这个房子的时候,都默认自己应该在晏灯的生活里。 颜霁心情格外好,强行拿出kindle进行教学工作,教会了晏灯,她笑眯眯的去收拾拎回来的两袋杂物:“我的衣服挂哪?” 晏灯还记着她昨天把自己骗上去睡觉,以再玩一会游戏机的借口睡沙发的事情:“想睡沙发就挂阳台,想睡床就拿上去。” 颜霁眨眨眼睛,到底没好意思耍嘴皮子说想睡你。 晏灯见她杵在玄关,以为她想往阳台走,放下电子书立在腿上,手掌撑着电子书像扶着一把利剑:“我挡你道了?” 颜霁拎起装衣服的袋子蹬蹬瞪上了楼。 loft的弊端和优势在于家的整体性,说穿了就是没有私密空间。楼上卧室的衣柜顶到栏杆,颜霁打开柜子,光明正大的往下看。 她瞄着晏灯,有点走神,一抬头衣服已经收纳好,自己的T恤挂在晏灯的衬衫旁边,晏灯全是及脚踝的长裙,自己倒是五花八门,有连衣裙,有热裤,最多的是牛仔裤,方便。 颜霁合上衣柜,趴在栏杆扶手上:“晏灯。” 晏灯在看《经济学原理》,听她叫自己,放下电子书站起来:“嗯?” 颜霁趴在扶手上笑:“打扰你看书了。” 她随意放肆一点,晏灯就格外开心:“喝什么?” 晏灯走向厨房,半途看见倚在墙角的拎袋,鼓鼓的塞了一包不知什么东西,俨然随时要离家出走的样子,十分碍眼。 她指了指玄关地上,抬头朝颜霁说:“这个不要我给你扔出去。” “太凶了吧你。”颜霁趿着拖鞋,踏踏踏下楼,“是纪董事长拿给我的,老师的东西。我还没看呢。” 颜霁拨开袋子,里面是个大档案夹,枯黄色牛皮纸质地,至少是十几年前的款式。文件夹保存的很好,棱角一点磨损都没有。 颜霁稍一犹豫,单手抽出档案夹。 档案夹出乎意料的重,从颜霁手里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信件。 晏灯循声看去,见颜霁紧张的蹲下,地上信封形色各异,有牛皮纸红框的制式7号信封,有卡通印花的信封,有白色信封上手绘图案…… 颜霁又惊又喜:“是我寄给老师的信,好多年了,没想到她收的好好的。” 颜霁盘腿坐在地板上,将信件收拢在手里。这些信件按时间顺序整齐排列,信封的变化和字迹的成熟,就是一个孩子成长的轨迹。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这么多年了。”颜霁翻过一封一封信,心里感慨万千。 晏灯站在旁边静静看着,那些是她错过的、不曾能够参与的时光。说遗憾会显得沉重,心底的怆然若失又骗不了自己。 颜霁理好信件,打开档案夹想放进去,猝不及防看见档案夹后面夹着几幅画稿。 她赶紧捂住,怕晏灯看见自己“不成熟的作品”,脑袋里念头稀里糊涂的一绕,又觉得自己画的也不是那么丢人,鬼使神差的又掀开档案夹。 “哎,我小时候画的画老师还保存着。” 不知是有心灵感应,还是难得善解人意,晏总走近,弯腰在她身旁地板上坐下。 颜霁强调:“都是我小时候瞎画的。” “哦。”晏灯拖长尾音。 颜霁扁扁嘴,合上档案夹,用手掌按住,俨然一副不看算了的幼稚模样。晏灯看看她,又看看档案夹,手背掩唇打了个哈欠,头枕着颜霁肩上,慵懒闲适的问:“画的什么?我看看。” 颜霁僵着半边身体,翻开档案夹,小心拿出档案夹盒底压着那几幅画。 张弓与是国博典藏部的保管员,精通文史,长于修复,裱褙装池的手艺即便是专做这行的老师傅也未必有她精巧。相较而言,这几幅画则略显粗拙。 “老师真是费心了。” 颜霁捏着画纸一角,向晏灯介绍:“这是我大学的校门,去报道的时候心里特别激动,站在门前看了好久。接新生的学长以为我傻了,一个劲问我要不要去医务室。” -- 第153页 “这张是什么,哦,那个水坝,当时去那边郊游,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老师还让写作文歌颂洪水过后党领导人民重建家园。我可能太气了,画的跟宇宙爆炸似的。” 颜霁飞快换了下一张,结果瞬间奔溃,不知道自己画的什么鬼玩意:“厄,我对抽象派一直敬而远之,嗯,仔细看看还挺有韵味。” 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立即将画翻过去,岂料中途被晏灯截胡接了过去。 颜霁刮刮脸皮,“哎,你干嘛呢。” “感受韵味。” 晏灯端详画纸,画上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散落的毛线,没头没尾,七零八落。单看线条完全看不出任何东西,但盯着空白的地方却能看到倒地的小人,扭曲的面具,反复出现,不断变形。 晏灯猜测,这是颜霁失忆的时候无意识画的,无序的线条代表记忆混乱,空白组成的画面隐射潜意识里最深刻的记忆。 晏灯将画纸递给颜霁:“收好,一百年后就能拍卖了。” 颜霁道了一声承你吉言,赶紧把画纸翻面压在旁边:“这张还可以嘛,你看看这个游乐园,旋转木马画的多细致。” 晏灯眉尾微挑,斜了颜霁一眼,竟然还有脸说旋转木马,如果不是她把钱都花去打枪,俩人也不至于莎啦啦的只能站在旁边看别人坐旋转木马、玩碰碰车、进猴山喂猴……午饭还蹭的小班长的零食。 颜霁压根没意识到危险,兴致勃勃的约晏灯:“也不知道老人民公园的游乐场有没有拆,我们哪天看看?” 晏灯意有所指:“记得带钱。” 颜霁浑然不觉:“当然了,总不能真的只去看看。” 她说着,翻开最后一张画。 “这是……” 这是一副铅笔画,手法稚嫩全无技法可言,却线条流畅画得形神兼备。 铅笔画上是十一二岁的颜霁,五官几乎没有变化,只是乱糟糟的短发像个假小子,额头上贴着纱布,笑得满不在乎。她袖子撸起,手里举着半截碎碎冰,身上套着宽大校服,胸前写名字的地方被人涂掉了。 颜霁盯着画上的自己,舌头不听使唤:“这是,是……我?” 晏灯长翘的眼睫轻颤,缓缓垂下,再抬起时眸色黯黯明黑,看不出丝毫异样:“我画的。” 颜霁一怔,捏着画纸对着阳光,涂抹胸牌的人似乎怕伤到纸张,下手非常轻柔,透过盛夏的骄阳还隐约能看清“严吉”两个字。 颜霁腮帮肌肉绷紧又松,反复几次才挤出一句话:“……这个是你涂的吗?” 晏灯回道:“不是你,就是张弓与。” 颜霁像是找回说话的能力,坚决否认:“不可能是我,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怎么会涂掉胸牌上名字,我……我那时候脑袋都磕破了?你还在?我那时候失忆了吗?” 晏灯从她手里拿过那张肖像画,翻面放回档案夹里面:“别想了。” 颜霁摸摸额头的伤痕,时间过去太久,狰狞的伤口已经浅淡的像一条水迹,连她自己都模糊了那段记忆。 她喃喃:“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知道我忘记你不是因为脑袋受伤?这个伤没那么严重,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你也不怪我,你怕我想起来……老师也怕……你们在怕什么?” 晏灯揽住颜霁的肩膀,两人额头靠着额头,肌肤传递温度,也延绵了某种相似的无奈。 “对不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在。对不起,我不想你去想起那些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颜霁咬住下唇,将鼻腔里酸唧唧的难受逼回去:“晏灯。” 晏灯应她:“嗯。” “你……” “嗯?” 颜霁迟疑的伸手,摸了摸晏灯头发:“你从来都不说,不说过去的事,不说你在康沃尔受的苦,你是什么?越狱的囚犯?反噬的傀儡?杀死医生的试验品?我昨天一直想问你,你几天没睡觉?” 晏灯抿紧唇角:“颜霁。” 颜霁打断她:“菲丝告诉我,一直不睡觉的话,开始只觉得困,四肢酸痛,会因为随时陷入昏睡被打醒,渐渐产生幻觉,最后就会自残,扣掉自己的眼睛,抓烂身上的每块皮肤……你比他们厉害,是不是?” 晏灯握住颜霁的手。 颜霁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笑容:“是不是从接到迪弗电话开始你就没有睡过觉?我能感觉到的,赵达斯请我吃羊肉串的时候,我知道你就在旁边,在保护我,那些话都是说给你听的……过去就让它过去,你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话已至此,晏灯只能直言心中忧虑:“我小时候,外公告诉我,人的名字是来历传承不可忘记,是羽毛志向必要爱惜。名字既人,字中更是父母尊长的怜爱寄望。” 颜霁闭上眼睛:“是,老师不会因为一点原因给我改名换姓。颜霁,怒气消散。真不知道我为了什么竟然气到失忆。” 她自己逗笑了自己,摇摇头:“算了,不想了。我实在……已经太幸运了。” 晏灯闻言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催促颜霁:“好,你下厨做饭。丰盛些,替你自己接风洗尘。” “好。”颜霁收拾心情,将几幅画重新放进档案夹最下面,又拿起一旁的信件放回去。 见她捧着档案夹走回书架,晏灯脚步轻松走向厨房中岛台,将刚刚从冰箱拿出的青梅气泡果饮倒进玻璃杯。 -- 第154页 淡淡的梅子青色液体带着酸甜的气息,细细密密的气泡升腾炸裂,菱形冰块漂浮碰撞,交织出夏日最惬意的清凉交响乐。 晏灯端着两杯饮料转身,看见颜霁倚在书柜旁边,手里拿着一张展开的信纸。 颜霁没想骗晏灯,只是将档案夹放进书架之后,鬼使神差的用手指挑开一条缝,从里面抽出了拍在最前面的一封信。 一目十行的扫视完信,颜霁难以置信的又从头看了一遍,接着抽出第二份信,看完索性把整个档案夹又从书架拿出来。 “晏灯。”颜霁抱着档案夹,手里捏着刚看过的信纸疾步奔到晏灯身边,语无伦次的说,“我、我没有忘记你……原来,我小时候见过应照……那句话,居然是我说的!” 第71章 “哦。”晏灯将饮料递过去。 晏灯不在意的态度让颜霁感到一丝窘迫,她犹豫了一下,把信纸放在中岛台上,接过玻璃杯,敷衍的抿了一口。 晏灯擦干手上的水渍,去拿中岛台上的信纸,颜霁下意识抬手“啪”的拍下,死死压住信纸。 两人都是一愣。 颜霁尴尬的急忙解释:“我、我不是,不是不让你看。这张写的不是重要的事,你要不看看这张,我刚刚说那句……” 晏灯长翘的睫毛扇动,抬眼看她,神情不喜不怒。 颜霁磕磕绊绊,最后实在说不下去,低头踢踢晏灯的拖鞋,含含糊糊的嘀咕:“我就不能有点小秘密么?” 晏灯垂眼瞥见她拖鞋头上的粉色小兔子,视线向上漂移,突然觉得指尖发痒,想捏捏她泛红的耳尖。 颜霁没说几句话就口干舌燥,舔舔嘴唇“咕噜咕噜”喝完青梅气泡水,杯子往桌上一搁,冰块清脆乱响。 “其实也没什么。”她喝完饮料开始坦白,“那时候可能太小不懂事,对我妈妈不是很尊重,觉得她被前夫骗很傻,事后又说什么对不起我很烦。哎,我小时候……” 关于赵芸荷收养自己一事,颜霁一直避而不想。人最好骗的是自己,最难骗的也是自己,其实心里都明白。 从颜霁年少时候跟着赵芸荷卖菜讨生活的经历来看,赵芸荷完全不具备正规收养资格。而这封少年颜霁写给老师张弓与的“感谢信”则解开了部分疑惑。 张弓与对颜霁的照顾,绝非单单只是在省会的治疗期间以及后来书信往来,她应该是动用了自己以及南大教授父亲的所有人脉关系,倾注无数精力和财力—— 为颜霁重新换了一个身份。 包括为颜霁的养父母,赵芸荷夫妇安排工作。然而人是最无法控制的不定因素,赵芸荷前夫某些行为导致张弓与为颜霁安排好的一切崩毁。 至于张弓与为什么宁可这么大费周章,也没有选择自己收养颜霁,除了国家法律不允许单身女性领养孩童,更直接的原因应该是这封信最后,颜霁那句“我越来越少梦见他们了,我要留在这里,等完全忘记,或者等他们回来”。 颜霁捏着信纸,耷拉眼皮,心有戚戚。 晏灯见她垂着嘴角,委屈巴巴的样子,问:“你说以前接过那个派出所所长?” “嗯。”颜霁拿起另一封信,神色凝重的展开,浑然不觉自己被强行转移了注意力。 颜霁将信中自己写给老师的那段读给晏灯听:“老师,今天我放学回家,路上遇到那位叫应照的大姐姐,她说她要走了,又给我看那个男人的照片,又问我认不认识。” 颜霁读着眉头皱起,吐槽道:“小朋友现在满头问号。” 晏灯显然没有能get到这个网络梗,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去玩游戏吧。” 颜霁难以置信的瞪她:“就算我是网瘾少女,现在这个情况我怎么能安心玩游戏,而且你不觉得这就是一个大型解密游戏放在我眼前吗?” 晏灯略一沉思,问:“你想看答案吗?” 颜霁眨巴眨巴眼睛,勾住晏灯的胳膊:“晏总,我们去沙发上细谈。” 网络普及、融入生活的今天,调查一个人信息实在太容易,同样抹去一个人的信息也很容易。对于战斗在隐秘战线的特情人员,国家更有周密的保护计划,保护他们不会被敌方找到,以至遭受威胁报复。 但世界有时候就那么巧,景星曾偶然见过应照一面。 再次重逢,景星倍感意外,难以想象名利场上觥筹交错的社交名媛,竟然会窝在十八线小城的郊区派出所里做个小所长。 他当时对晏灯说:“看来那起政变背后有红色幽灵的身影。” 晏灯困虑康沃尔的事情,对于应照的身份经历兴致索然,当时并未详询,现在只能略略介绍:“她那时用的身份,嗯,姓施。吴中施家,在清末民国显赫非常,祖上做过清朝的光禄大夫,民国的财政总长,办过银行,建过学校,国共后期举族迁往海外。” 晏灯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景星说,这种出身的人,在欧美上流圈不乏少数,基本都不会说中国话,也不觉的自己是中国人。” 颜霁愣了一会神才消化完这个巨大的信息量,搂着抱枕仰倒下:“突然觉得应所长的形象高大起来!” 晏灯肩上一沉,颜霁后脑勺枕在她肩上,双腿搭着沙发扶手,粉色小兔子拖鞋挂在脚尖摇摇欲坠。 “这么说,应所长是民族英雄,国家功臣?啧啧,正儿八经王牌特工!不对,我们国家好像不叫这个……国安局精英?地下党!” -- 第155页 颜霁不停感慨,一时心驰神往。 毕竟,谁没点英雄情怀呢。 晏灯侧身,让她倚在自己怀里,靠得更舒服一些:“那要不要玩游戏,你也可以拯救公主。” 颜霁还沉浸在畅想中:“差远了,那是游戏,这可是正儿八经,真枪实弹,再说拯救公主是林克的事情,光我颜霁什么事。” 她说着咯咯笑起来,粉红小兔子拖鞋跟着被晃掉。 晏灯对这种游戏梗似懂非懂,也不甚在意,光听她笑便情不自禁欢喜,翘起嘴角一起笑。 颜霁歪头见她笑,先是心痒痒的,随后意识到自己靠在人家怀里,当即小松鼠一般哧溜缩到沙发另一头,搂着抱枕护在身前,斯斯艾艾的堆笑。 晏灯不笑的时候,是种带刺的距离感,不是玫瑰花的刺,是三尺冰凌冷冰冰的刺,冒着寒气儿。 颜霁后背的寒毛瞬间炸起,警觉的问:“你要不要看信?” “嗯?”晏总鼻腔里轻哼一声,微微扬起下巴,偏头斜视颜霁。 她的眼睛白纸黑墨分明剔透,脸又过于精致,凭白多了三分傲气,拿眼看人的时候,好听些叫睥睨众生,直白点就是透着股瞧不起人的意思。 颜霁撇撇嘴,没吭声。 晏灯指责:“你这是冷暴力。” 颜霁目瞪口呆:“你这是倒打一耙。” 晏灯:“你还挺有理。” 颜霁:“我理直气也壮。” 晏灯突然侧身凑近颜霁,近的能感觉到肌肤的热度,颜霁心脏砰砰乱跳。晏灯的头发垂在她脸上,痒痒的,耳旁气息温热,燎火般烧红颜霁的脸颊,就听晏灯声音低柔:“没理,也可以。” 颜霁耳朵里嗡嗡直响,脑中灌浆般晕晕乎乎。她紧张的抓住晏灯的肩膀,唇舌嚅嗫欲言又止:“你、你。” 你是不是喜欢我? 晏灯的嘴唇划过颜霁的耳垂,低头鼻尖贴着颜霁的脖颈,很久之前,她就想这么做,嗅一嗅、摸一摸,这人身上是否还是年少时阳光的气息。 没有变。 这副柔肌软肉下奔腾的炙热血液,仍是她迷恋的人间温度。 热气喷洒在脖颈,颜霁甚至能听到小电流刺啦划过的声音,头皮发麻,尾骨软酥。 “晏,晏灯。” 晏灯抬起头,眼中浓墨翻涌,看得颜霁一阵晕眩。 颜霁蜷缩手指,指甲狠狠刺进掌心,艰难的问:“如,如果...我们,我们小时候,不认识。你还会……” 你还会喜欢我吗? 话没说完,颜霁心里就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问!有什么好问的! 晏灯想笑,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怔住。她直起身,抓起玻璃杯贴在嘴边,手臂放下又抬起,连续吞咽两口,连冰块都咬碎了。 颜霁肠子都悔青了,抓着抱枕两角揉捏,四四方方的靠枕硬是被绞成不规则多边形。 “还看信吗?”晏灯握着玻璃杯,虎口一圈沾了杯壁上的水汽,冻的泛红。 颜霁下巴埋在抱枕里,闻言瞥了晏灯一眼。晏灯不过找个话头,见她兴致缺缺又问:“困不困?睡个午觉?” 颜霁弯腰掂起掉在地毯上的信纸,伸手递过去。 晏灯歪了一下玻璃杯,示意自己手里有东西不方便看:“你陪我玩会游戏?” 颜霁杵着胳膊。 晏灯解释:“我不是想看你的信……你要不要吃冰淇淋?” 颜霁收回胳膊,盘腿窝在沙发里:“吃饭睡觉玩游戏,我以前做梦就想过这样的生活。” 晏灯道:“你以前不做梦的时候也这样想。” 但凡晏灯用这种口气说话,颜霁立即没辙,又羞又恼,只能把脸埋进抱枕,闷声闷气的控诉:“你够了,我很上进的!” 晏总总能在恰当的时候从善如流:“嗯,以后靠你挣钱养家。” 颜霁仗着有抱枕挡着,咧嘴傻笑,好容易收敛住笑容,这才抬起头,一本正经的理了理糊在脸上的头发。 晏灯瞥了一眼被扔在上沙发上的信纸,心中稍稍安心,不动声色用指尖一挑,信纸因为折痕的缘故缓缓合上。 颜霁的手突然伸过来,捏起信纸,皱着眉头摆出审视的架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能感觉到别人的情绪?” 晏灯无语:“你那点能力就光用来对付我了吧。” 颜霁晃晃信纸:“你不好奇,我小时候为什么会见过应所长?” 晏灯:“不好奇。” 颜霁瞪她:“你不好奇应所长为什么拿照片问我认不认识上面的人?” 晏灯:“不好奇。” 颜霁很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晏灯,你怎么能这样,作为人怎么能没点好奇心。” 晏灯反问:“我都不知道晚上能吃到什么,为什么要好奇一个派出所所长?” 颜霁摆摆手:“你不要转移话题,我已经识破你的奸计了。你不好奇应所长,就不好奇我吗?” 晏灯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玻璃杯:“你说吧。” 颜霁搂着抱枕挪到晏灯身边,指着信纸上说:“你看,我见过应照之后,就做梦梦见照片上的男人了。好吧,我信上也没说清楚个所以然。不管了,你再看最后这句话,‘牺牲已经变成古老的传说’,这句话竟然是我先对老师说的……晏灯?你怎么!” 晏灯瞬间逸散出的危机感,让颜霁跟着后脊发凉,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 第156页 晏灯搂住颜霁的肩膀:“没事,你仔细说说。” 颜霁捏着信纸,一面感怀老师,一面心神不宁:“就是有堂酒店那晚,老师为了保护我,挡在我身上。那时候枪声太响,我心里又急,当时没有太在意,看到这份信的时候才想起来。老师那时候说,颜霁,抱歉,牺牲已经变成古老的传说。” 晏灯面沉如水,抽出颜霁手里的信:“从那时之后,你的能力变强了对不对?” 颜霁:“是比以前...我不确定是不是从那个时候……” 晏灯斩钉截铁的打断颜霁:“你有事情瞒着我。” “啊?”颜霁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是瞒你,我是真的不能确定。我当时感觉背心特别烫,以为老师中枪了,后来在医院醒过来发现我T恤后背没有血迹,可是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心脏都烫的发抖。” 颜霁起身从医院带回来的袋子里翻出冠脉CT和冠脉动脉造影:“你看,我还特意拍了片子,不过医生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晏灯按了按眉心。 颜霁紧张的看着她。 “颜霁。”晏灯抓住她的手,“以后不要用你那个能力了。” 颜霁点点头,她对此不是很在意,感应他人情绪并不是特别愉快的事情,因为感应的同时意味着吸附,负面情绪粘黏在身上的感觉简直就像地狱里伸出无数只鬼手撕扯她。 晏灯见她听话,稍感安慰:“不要担心,我会解决的。” 颜霁摇摇头:“你说清楚。” 第72章 晏灯抿唇不语。 颜霁双眼炯炯有神。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响,晏灯败下阵:“康沃尔研究了很多年,普遍认为异能是某种返祖现象的表现,是人类隐形基因的激活。也有基因纯合突变的说法,但样本数量实在太少了。” 她顿了顿:“我所了解到的,这类人群比例其实不低,只是康沃尔所谓‘有用的’很少,其中还包括各种疑难怪病。所以他们近来的重心在移植培育。又不是移植骨髓,几十年来成功的寥寥无几。” 晏灯指尖压住衣领,露出锁骨处的肌肤。 颜霁被那一弧漂亮的锁骨摄住了视线,恍神之后才注意到异样,微微俯身打量。 晏灯锁骨处的异样肌肤大概有掌心大小,边缘呈现光芒状,表面看似平滑如一块胎记,却有着半透明玻璃质的怪异感,被晏灯冰白的肤色一衬,更是莫名骇人。 颜霁紧张的研究半天,犹犹豫豫还是没敢伸手摸:“这个?” “不用担心,我能控制。”晏灯不愿多说,理好衣领,“异能移植培育成功条件苛刻,第一要素就是原体能力本身具有‘感染性’,除了导师,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应该也是。目前知道的,除了这两种,还有一种情况。” 晏灯指了指自己:“我的能力来自于九鼎。” 再次听到九鼎两个字,颜霁肃然一惊,低声吐出几个字:“……紫金山防空洞计划?” 晏灯鲜少一惊:“纪宝?” 颜霁点点头。 晏灯见她知道一些内幕,皱了皱眉头也不再遮掩:“我外公外婆是当年紫金山防空洞计划的工作人员,64年试验成功那次,他们就在现场。当时外婆已经怀有身孕……妈妈,她,受到了很严重的影响。” 晏灯抬起玻璃杯,送到唇边才发现青梅气泡水已经喝完了。 颜霁从她手上拿过玻璃杯,起身走向厨房:“后来你们家就搬到了我们这儿?” “外公外婆在世的时候,我年纪太小,我猜大概是wen革平反后外公被派到这里工作。”晏灯接过玻璃杯笑了笑,“不用转移话题,已经过去太久了。” 颜霁勾了勾鬓发,扭头左右看。 晏灯:“怎么了?” 颜霁未语先笑,咬住下唇:“你,笑起来真好看。” 晏灯翘起嘴角:“我知道。” 可能都觉得不太好意思,两人不约而同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 晏灯手掌托着杯子,神情正色:“颜霁,我的能力来自九鼎,所以我能感应到它。” 颜霁的脸色一变,满腹怀疑的指着自己的心脏。 晏灯稍一迟疑,微微颌首:“应该不会错。” 颜霁愣在当场,良久之后颓然坐在地毯上喃喃自语:“纪董说,九鼎蕴含了巨大的能量,她的朋友还因为九鼎死而复生,所以老师她……你很早就知道了?” 晏灯:“嗯。” 颜霁苦笑:“怪不得,怪不得,奥涅金把我绑去有堂酒店那次,你明显不想我知道这些事。后来处理菲丝,竟然让我参与其中,我当时居然没多想。” “你当时满肚子火气。”晏灯牵着颜霁的手晃了晃,“生气了?” 颜霁摇摇头,怔怔盯着晏灯。晏灯见她眼圈泛红就要哭出来,忙抬手抚摸她的脸颊。颜霁却忽地一吸鼻子,低头抵在晏灯膝盖上,久久不说话。 人生最幸运, 是被爱, 被很多人爱。 “我居然……居然想,我怎么这么倒霉,怎么世界上所有坏事都让我遇上了,太可笑了……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颜霁。”晏灯捧起颜霁的脸。 颜霁别开头:“我没哭。” 晏灯探身从侧几上抽了张面纸:“我看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好奇心那么强,怎么不问问我的异能是什么?” -- 第157页 颜霁拿过放在沙发上的那张面纸:“我怕你不想说,问了不是尴尬么。” 晏灯恍若无事的敲敲玻璃杯:“没关系,我不尴尬。” “我尴尬好不好,我问了,你不回答,我多尴尬。”颜霁将面纸一揉扔进垃圾桶。 晏灯指尖一点按在颜霁眉心。 颜霁眼眶还红着,两只眼睛里满是好奇。 晏灯的指尖轻轻一划:“人是一部精密的机器,而我可以拉断电闸。” 颜霁眨眨眼睛:“电闸?生物电?脑死亡?” 晏灯怕拍她的脸颊:“以后不要惹我生气。” 颜霁推开她的手:“看把你拽的。”推到一半,颜霁后悔了:“再给我讲讲。我都答应你不乱用了,嗯,你也答应我了。” 颜霁正说着笑,忽地想起迪弗,心中警报长鸣,腾地挺直后背,直瞪瞪看着晏灯。 晏灯看着她,不易察觉的微微点头。 如果奥涅金的异能直白有效,菲丝的异能诡异难防,那么晏灯的异能则是当之无愧的霸道凌厉。自她能操纵自如以来,无论是杀人还是惩戒,从未失手。 前天从别墅救出颜霁,晏灯本想直接解决迪弗,以他再生事端。可结果事与愿违,迪弗安然无恙的被警察押走。 “你是不是不能确定哪里出了问题?”颜霁指了指晏灯锁骨位置,“导师还能影响你?” 晏灯压下她的手:“迪弗很危险,你离他远一点。还有,既然你答应了我,这次一定要遵守约定。” 眼看晏灯再次试图转移话题,颜霁急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你的情况比我危险多了。” 晏灯不急不缓:“我能控制它,你不能控制九鼎。你觉得张弓与说的‘牺牲’是指她自己?死之前还要在自己学生面前表个功?” 颜霁语塞:“我……老师,老师那是看得起我。” 晏灯:“啧。” 颜霁不与她计较:“行吧行吧,我答应你不用肯定就不用,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要是哪里不舒服也一定要告诉我。哎,明天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晏灯指指地板上颜霁的CT影像片子。 颜霁无言以对,起身收拾好信件和CT片,趿着拖鞋走向厨房。 晏灯伏在沙发背上目送,瞧着颜霁把头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穿上裙裙,她抿着笑,赤脚踩过毯子和地板,从书架上抽出颜霁刚刚收纳的《经济学原理》。 再好的油烟机也藏不住人间烟火。晏灯心静,认真翻了两页书。 颜霁择掉蘑菇梗,拿到水龙头下冲:“没好呢,还要一会。” 晏灯看了一眼白白胖胖的口蘑:“要不要帮忙?” 颜霁抖动篮子沥水:“不用,一会就做好了。厨房小,你先出去吧。” “哼。” 晏灯低哼声被油锅和油烟机的声音掩盖,颜霁压根没听见,手里的尖刀飞快,正为她的五花肉片抄口蘑做准备。 晏灯在她背后看了好一会,直到蘑菇片下锅噼里啪啦才吓回客厅。她在客厅转了一圈,慢吞吞又走回厨房区。 颜霁正好盛盘,一转身看见她,诧异:“又怎么了?” 晏灯很不情愿:“你手机响了。” 电话是杨书辉打来了,颜霁接通的时候,已经是第二遍第5声,手机那头杨书辉满头大汗:“小颜,你怎么不接电话,吓死我了。” 颜霁忙道歉:“杨哥不好意思,刚刚做饭没听见。” 杨书辉眉毛悚然飞起:“这么早就准备吃饭?天还没黑呀。行了,别做了,你现在在哪?” 颜霁一听心里起了毛,看向晏灯:“我在家,怎么了?” “还能什么事,网安科那边有点线索,要你过来指认一下。” 颜霁向晏灯比了个手势,打开手机功放,对杨书辉说:“杨哥,方便透露吗?” 杨书辉口气轻松:“方便,所长说和你不要遵守保密原则。说起来真牛逼,你被绑架的那圈地方监控要不坏了要不没拍清楚,但网安科通过大数据,在三条街外排查出个可疑目标,听描述应该是和绑架你的那个韩昊英一起的买奶粉的龅牙女人。具体是不是,要等你过来。” 颜霁看向晏灯,晏灯点点头,转身上了楼。 颜霁倒也不意外,晏灯行事奉行先发制人、斩草除根。颜霁自己心里也一直惦记这些事情,不彻底解决夜里睡觉也不踏实。 “行,杨哥,我这就过去,我是去分局还是你们派出所?” “不急,我这边也收工了,一会顺路去接你。我们一起吃个饭,你在哪里?” 颜霁报了地址,晏灯从楼上下来,手里拿了两套衣服。俩人换下家居服出门,电梯里正放拖把广告。 颜霁看着楼层数字跳动问:“家里的菜怎么办?” 晏灯:“明天吃。” “要不然早上吃,小炒蘑菇盖浇面?” “玉米饼。” “对哦,差点忘记了,说好做玉米饼和绿豆粥的。” 电梯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走出楼道,见看到喷泉边上围着一群爷爷奶奶,正为家里的大金毛们相亲。 年纪体重血统证书,口粮零食比赛奖项,专业名称一套一套的,颜霁和晏灯路过听得相似而笑,有风带来喷泉水汽和远处的栀子花香。 两人牵着手,一径石子小路蜿蜒,两侧栀子花树夹道。结缕草坪,蔷薇花圃,光线敞亮人声远,行一步转一个景,健身器材篮球场,人车分离密度低。 -- 第158页 “这小区真不错。”颜霁站在小区门口,扭头感慨。 晏灯附和:“很好。” 杨书辉那辆骚包的红色凯迪拉克由远及近,车窗落下露出个头发一边长一边短的非主流脑袋:“美女,搭车不?” 第73章 “杨警官辛苦了。”颜霁笑着和杨书辉打招呼,拉开车门让晏灯上车。 “为人民服务。”杨书辉瞄了晏灯一眼,悄悄调整椅背坐直,“咱们先去局里看看。晚上一起吃个饭?” 颜霁不知道杨书辉醉翁之意不在酒,琢磨估计是应照要来:“就我们三个?” 杨书辉也没能领会颜霁的意思,拨弄方向盘调了弯,汽车汇入下班高峰的车流里:“老吴?嗨,刚下车,说要回家陪女儿。这不是我们俩这几天为了查案都没着家么。” 颜霁闻言肃然起敬:“啊,你们俩太辛苦了,警局人手这么少?” 杨书辉哈哈大笑:“怎么可能就我和老吴两个人,前天开案情所长请了三百块钱奶茶呢。迪弗家,公司,仓库,人际、经济往来,网络通信都要摸清楚,查案子哪那么容易。我和老吴主要查的是韩昊英绑架你的时候在停车场交的那十块钱。” 杨书辉压低声音,语气神秘:“所长不让告诉专案组其他人,指纹提取都是我和老吴去省物证鉴定中心做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颜霁诚实的点头:“应所长怕有内奸。之前根据钱红案发现场那枚法拉瓦哈钥匙扣调查迪弗就走了消息。应所长说过,他这样的人在公检法肯定都有些人脉。” 杨书辉竖起大拇指:“小颜你脑子很活嘛。你朋友真文静。” 杨书辉想了半天,才想出“文静”这个古老的形容词。 颜霁打哈哈:“嗯,她不爱说话。” 晏灯掀起眼帘:“十块钱上提取到几个指纹?已经全部排查?有没有人和韩昊英有交集?或者直接跟迪弗有关系?” 杨书辉脸上笑容一僵,心头涌起一股在案情通报会上被旁听的局长拎起来单独问话的悲壮感。 颜霁连忙打圆场:“刑事案件不能随便打听。对了,杨哥,谢谢你借我手机。” 颜霁将装手机的小拎袋递过去,杨书辉随手放在副驾驶,也没了撩晏灯的心思,和颜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到了分局,网安科已经将监控截图进行清晰化处理。颜霁一看,立刻认出视频中的女人就是那晚去王晓萍家推销婴儿奶粉的龅牙女。 副组长按下蹿起来的杨书辉:“送人家小姑娘回去。” 杨书辉撇撇嘴,满脸写着“我有点小情绪”。 颜霁善解人意的问:“杨哥,我们晚上吃什么?” 杨书辉登时满血复活,拿出手机:“我问问所长。” 杨书辉拨通电话往外走,颜霁和晏灯跟在他身后。颜霁挨近晏灯,压低声音:“有点奇怪。” 晏灯责备的看了她一眼。 颜霁忙轻轻摇头,暗示自己没用能力,拿眼神看向杨小辅警打电话的背影。 杨书辉这么人来熟的性格,长得不磕碜家境也好,一个小辅警和人更没利益冲突,进进出出这么多人竟然没和人打招呼,几个跟他说话也是公事公办的口气,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估计问题出在应照身上。 杨书辉挂断电话,走到停车场上了车才说:“上面要有人下来问话,市委把所长叫去开会了。所长说,让你多担待一些,别当没自己的事。所长还说,她可给你们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咦,什么叫你们?” 颜霁硬着头皮说:“刚你不告诉应所长我和晏灯一起过来的吗?两个人当然就是‘你们’,一个人就是‘你’了。” 杨书辉:“哦。” 颜霁心虚的看向晏灯,后者神色自若。 杨书辉对城市里大小各家饭馆了如指掌,带着颜霁和晏灯在大街小巷七绕八绕,将车停在一家烤全羊店前。 门口迎宾的小姑娘一见他的车,霎时笑容灿烂颠颠小跑过来,后一眼瞥见颜霁推开车门,顿时变了味:“小杨总,带女朋友来吃饭?哦,还不止一个呀。” 再难听一百倍的话颜霁都听过,她只担心这阴阳怪气的恶心到晏灯,推开的车门又拉上。 “我哪高攀的上,别瞎说坏了我上亿的单子。去把后湖小包间空调打开。”杨书辉一脸严肃,弯腰给拉开后车门。 颜霁:“杨哥,你把人家脸都吓白了。” 杨书辉斜了眼迎宾妖娆的背影:“不长眼的玩意。” 大堂经理殷勤的领路,兜兜转转走到最里头临湖的小包房。杨书辉没翻菜单,报了一串菜名,等人出去,他解释:“不是我家开的,老板租的我家店面。” 颜霁挨着晏灯坐:“上班有权,下班有钱,杨哥,人生赢家。” 杨书辉摆摆手:“权什么权,我又没编制。太难了,考不上。全靠我爸是个有钱土老板,就辅警这点工资我加油都不够。” 颜霁笑:“破不了案回家继承亿万家产?” 杨书辉按了按被头发遮住的耳朵,吧唧吧唧嘴巴:“我特羡慕,你知道吧,就是那种不管不顾的……” 杨书辉没说完先笑了:“不扯了,我给你说说现在案情进展。” 颜霁婉转提醒:“杨哥,我听说国家有个泄密罪。” -- 第159页 杨书辉眉梢一挑:“我是临时工。” 烤全羊费时间,颜霁被迫听了一遍案情调查进展:警方已与波斯大使馆取得联系,得到德黑兰大学波斯学研究中心反馈,学校的确曾有位迪弗·亚斯尼教授来华访学。由于波斯国内长期受到制裁、战争影响导致社会动荡,文件记录需要时间查找。 警方目前查到的确切资料,最早追溯到迪弗于十二年前在民政局补办居留许可证。本市当时刚刚经历特大洪水,导致官方、民间很多档案资料遗失。 迪弗在本市经过十几年打拼,人际网络错综复杂,羁押的这几天,政商各界不少有天有脸的人物拐弯抹角打听情况,警方压力很大。 “管政法的周副市长快疯了,马上就市人大政情通报会,连续出了这么多乱子。”杨书辉往后一仰,歪在椅背上,“所长说有堂酒店的事,也是有人捅上去的。上面排人下来查,纪氏医药要停工,这下市委全急了。” 桌上的按钮闪烁,杨书辉用手一点,房门打开,两个穿厨师服的帅气小哥抬着烤乳羊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捧刀具的女服务员。 颜霁尝了一口沾干料的羊排肉,偏头跟晏灯说:“有点辣,你少沾点。” 杨书辉:“他家不辣,羊肉必须沾辣椒面才香。” 晏灯将辣椒面干料碟拨开。 颜霁心里哎了一声,抬头问:“杨哥,你和吴警官那条线查的怎么样?” “那十块钱上提取到4组清晰指纹,对比数据库查到两个人,一个是停车场收费员,一个在老教工小区里面的开小超市。今天我们主要就是走访教工小区,给小超市老板看了韩昊英的照片,他说肯定不认识,一点印象都没有。” 颜霁停下筷子:“教工小区的人不复杂,小超市又开在小区里面,老板这么肯定不认识韩昊英应该不会记错,不知道这十块钱中间经手了几个人。” “这不忙了一天嘛,小区物业,周边商店,社区医院和街道办,都说没见韩昊英。我们把最一个月的监控带回去了,希望有线索。”杨书辉一脸绝望,“哎,我可不想上门挨个录指纹。” 晏灯突然开口:“钱上没有韩昊英的指纹?” 杨书辉道:“没有。他作案的时候戴了手套。而且这货特别狡猾,交通系统的人脸识别也没找出他的鬼影子。” 颜霁心有所感的看向晏灯,对方垂眸拿起玻璃杯,杯中殷红石榴汁轻轻摇曳。浅抿小口,晏灯将杯子重新放下,唇上多了一抹水红润色。 颜霁没敢多看,继续和杨书辉聊着案情,晏灯拿出手机,已经很熟练的打开网络通信软件。 杨书辉是少爷脾气,三个人也点了一桌菜。肉食又容易饱腹,烤乳羊只吃五分之一不到,远没酿皮子和生态大拌菜受欢迎。 颜霁见吃的差不多,借口去洗手间到前台结账。 “请稍等,我来看看账单。” “好的,麻烦帮我们打包。” 颜霁站在收银台前,扭头看向小包间,情不自禁翘起嘴角。以后和晏灯一起,闲暇约上三朋四友吃饭看电影,想想就挺美。 嗯,要好好挣钱养家。 颜霁又等了一会,察觉收银员在拖时间。杨书辉从包房里走过来:“小颜,你干嘛呢!说好我请客的。” 颜霁笑道:“下次你请,这回算我的。谢杨哥借我手机,还让我蹭车坐。” 杨书辉直接对收银员说:“挂账,回头我爸一起结。” 大堂经理点头哈腰:“好的,小杨总,菜要给您打包?” 杨书辉:“不用。” 杨书辉刚说完,服务员拎着四个打包盒过来:“烤乳羊,烤包子,都给您打包好了。” 晏灯在服务员身后:“味道不错。” 她面无表情的夸了句,气氛瞬间欢快起来,杨书辉跟领了奖状似的笑,店员们仿佛胸口挂着大红花,个个昂首挺胸脚步都有些发飘。 婉拒杨书辉,两人沿着人行道往前走,颜霁歪头,肩膀碰了一下晏灯肩膀。 晏灯见她笑,也笑:“嗯?” 颜霁:“你最好啦。” 不经意拖长的尾调,绵软勾人。 晏灯的心嘭嘭急跳,包里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晏灯接通电话,听了几句挂断:“有点事情要处理。你认识的,光头。” 颜霁问:“怎么了?” 晏灯:“让他找人,有消息了。” 颜霁想起之前自己逼问光头,他是说过晏灯在找一个叫钟离鹏的人。晏灯又不是土里冒出来的,既然是本地人,就算父母不再世了,也会有几个亲戚。 颜霁装作不在意的问:“他过来接你?” 晏灯道:“我先送你回去。” 颜霁:“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有事先去忙,搞定了早点回家。” 晏灯点点头,伸手招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飞驰,离开美食街,穿过商业中心,从教工小区门前驶过,停在隔壁小区。 光头已经候在小区门口,胳膊上纱布还没拆,脸上带着几分喜色:“晏总,您猜的一点没错,我真他妈走运,不是,借您的光,我才问了一个外卖站就打听到了,经常点外卖,从没见过人!” 晏灯瞥了一眼小区门口监控,没往里面走:“小门在哪边?” “是是是,那边有个小门。“光头吞了口水,表功,“晏总,我动用全部关系,韵达快递的跟我说,是有这么个人大夏天还戴手套,我一问地址,跟外卖站说的是一个地。我就把姓韩的照片给她看,果然没错!” -- 第160页 韩昊英住的那栋楼在小区最西边,紧挨着一条临湖马路,路边梧桐树高大挺拔,郁郁葱葱的树冠掩过四楼窗户。 晏灯让光头守在下面,自己走进楼道。 八月的天气,晚上有些闷热,进了楼道立即凉快了,甚至有些寒意。 晏灯脚步从容,沿着楼梯拾阶而上。 楼道很长,如同没有尽头…… 一晃神,楼道变成白色走廊里,尽头是那间黑色房间。站在门外,晏灯有一瞬震惊,自己怎么又回到了康沃尔? 难道又是一场梦? 她已经很久不再做梦。 指尖划过黯黑墙壁,仍是如同人类皮肤一样绵软却冰冷的触感,绝不会记错,她曾砸、扣、抓、撞……使尽各种办法对付这面墙壁,更在上面写过千万个字,千万个“正”字。 “你以后想我也可以写正,一个正五笔,写一个字一个星期就过去啦,很快的。” 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还没有过去…… “颜霁。” 晏灯低低轻语,指尖划过地面,横、竖、横、竖、横。 第74章 红棕色的防盗门不知何时打开细小缝隙,门缝里一只眼睛往外窥视。站在昏暗楼道台阶上的晏灯毫无察觉,指尖划过墙皮剥落露出的土灰水泥壁,传来黑色墙壁怪异的绵软触感。 她仰望面前的黑色高墙,如在深渊之底仰望陡峭无垠的崖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一丝每一厘细微纹理她都刻骨铭心。 不会错,还是这里,还在这里……康沃尔的禁闭室。晏灯用力捻了捻指尖,试图擦去指尖遗留的黑墙独有的绵软模糊的触感。 明明,重逢颜霁之后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颜霁的呼吸,颜霁的体温,颜霁是笑容…… 妄想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如果她从没逃离这里。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 她疯了。 终于疯了…… 红棕色防盗门内,一柄□□悄然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晏灯。 “晏灯!” 颜霁的声音缥缈,仿佛从时空那端传来,却如一把利剑刺入,黑色墙壁刹时支离破碎,老旧的楼道重新出现在晏灯面前。 顾不得回应颜霁,晏灯快步冲上楼,一把拉开虚掩的房门,反手按下墙侧的电灯开关。 试图躲进房间的人影身体一僵,突然暴露在灯光之下让对方始料未及,惊恐的龇嘴,两颗鼓起门牙更显突兀,正是颜霁曾经见过的买奶粉的龅牙女。 龅牙女一惊,仓惶的抬手捂住脸,慌乱冲进房间,反手一甩房门都没来得及锁上。 龅牙女手脚并用爬上窗台,扭头瞥见晏灯推开房门,她心一横,抓住树杈咬牙跳下。 守在楼下的光头听见动静仰着脖子往上瞧,猛看见晏灯逼得一个中年妇女跳楼,霎时心颤胆寒小腿哆嗦,刚想撒丫子跑,龅牙女扯断了支在窗口的那截小臂粗梧桐树杈,连人带树杈压在他身上。 晏灯站在窗口往下一看,曲起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拇指。 “晏灯?” 颜霁站在楼道里试探喊了一声,透过打开的防盗门往里打量,正纠结要不要私闯民宅,忽听外面一声凄厉惨叫,声音还有些耳熟。颜霁迟疑半秒,转身奔下楼。 龅牙女从地上爬起,一抬头看见颜霁,吓得脸皮煞白,垂着摔断的胳膊就逃。 颜霁跑出楼道,快步紧追:“站住,我已经报警了,你逃不掉的。” 龅牙女充耳不闻,只顾蒙头狂奔跑向小门。颜霁紧随其后,眼见出了小门就是马路,人来车往要是把她给撞死,可就糟糕了:“路上全是监控,你能跑到哪里去!” 颜霁猛地一纵身,指尖触到龅牙女的蝙蝠衫外套,手指即将收拢的瞬间,强烈杀意笼罩颜霁,惊得她缩回手。 龅牙女一扭身,探入怀里的手抽出大半。她见颜霁停下当即把枪塞了回去,跌跌跄跄奔向马路对面。 来往车流如织,喇叭起鸣,颜霁踏出去的脚步又缩了回来。她一抹额头的薄汗,伸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身后响起晏灯的声音:“车在左边。” 颜霁转身接住抛来的钥匙,快步奔向汽车。而此同时,一辆白色大众靠近龅牙女,戛然而停。 因为逆向,颜霁不得不调转车头,等她接上晏灯转到马路对面,白色大众早已不在原地。颜霁脚下加重油门,双手紧握方向盘,指尖不断开关转向灯。 晏灯:“你怎么来了?” 颜霁:“想了想,感觉你说话有点怪。” 晏灯:“你也太敏感了。” 颜霁意有所指:“是你前科太多。对了,我没报警,怕那个房子有你的指纹鞋印。不过你能猜到那十块钱是通过快递外卖流动,警察那边肯定也会查到。” 晏灯将自己刚刚遇到的异常说了:“我做过致幻剂实验,分得清真假。刚刚那种层面的异能,很可怕。” 颜霁拧了拧眉头,能让晏灯说出“可怕”两个字,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滴!!!” “滴滴滴!” “滴滴滴!” 随着颜霁不断超车,整条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而那辆白色大众又重新回到两人视野。对方显然意识到后面有人在追,不管不顾的一脚油门闯过红灯,刹时间十字路口的车辆乱作一团。 -- 第161页 跳转红灯那刻,颜霁下意识的踩下刹车,这才没撞进乱成一团的车群里,但同时也跟丢了白色大众。 颜霁跟随第六感驶入左拐车道,隐晦的问:“我们追上他们,你打算怎么处理?” 晏灯稍作犹豫,用行动妥协。她从颜霁口袋里抽出手机,拨通了应照的号码。 应照站在停车场P字旁,背后是巍峨的市政大楼。手里的烟已经烧到尾巴,灼烫感传来,应照本能的夹紧手指捻灭香烟。 她一抬手,烟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落进不锈钢垃圾桶。 应照挑起嘴角,走向自己的车。 早知道下面鬼道道也这么多,当初就应该听从安排。省厅的职位,部级待遇的闲差,哪个不比小派出所长的位置好。从上而下,事情还好办一些。 手机铃声打断了应照的遐思,看见颜霁的名字,应照迅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电话“嘟”的一声接通,晏灯举着手机递到颜霁嘴边,颜霁轻声问:“应所长,方便说话吗?” 应照按下车里的防监听屏蔽器:“你说。” “我们找到韩昊英的同伙了,刚刚跟丢。” 应照飞快编辑短信,口中说:“闹市区追车?说吧。不至于我让小杨说一句‘你多担待一些’,你们就这么拼命。” 晏灯拿回手机:“我们不想惊动政府。” 应照语气玩味:“我是人民警察。” 晏灯回道:“我们就是人民。” 颜霁眼皮一跳,记忆的阀门似乎在不知觉时被人推开一道缝隙,此刻脑海里本能的冒出念头:小时候好像是我比较皮,天不怕地不怕浑身豹子胆,逮都能怼上一句。 应照在电话那头轻笑,嗓音带着灯红酒绿散场后的疲惫沙哑,是种不甚在意在意的妥协:“嗯,我忠于人民。东街路是吧?我让夏瑶用三角定位锁定你的手机了,这就过去。” 颜霁脚下加重油门,超过一辆保时捷718:“东街小区37栋407,韩昊英的同伙从那里逃走的,应所长最好带上那位技侦警察。” 应照立即联系了邢远,同时通知老吴和小杨待命。这几个人是她最放心的手下,一能确保不走漏风声,二来这是违反组织纪律的事情,总不能影响专案组精英们的前程。 颜霁见应照没有说话,继续道:“应所长,我大概猜到他们要去哪里,现在在赶过去,可能会再找到。” 应照一听,斩金截铁的下令:“立即停车,靠边等我。不要回东街小区,防止嫌疑人回去。” 副驾驶的晏灯开口:“你们去更危险。” 应照的脸色肃然凝重。 颜霁心中纠结,车速渐渐变慢。 晏灯直接按掉电话:“一旦政府知道,你和我都要被关进实验室。” 颜霁温言安慰:“那也好过不明不白的死了。” 晏灯眼里闪过一丝嘲弄,偏头看向窗外,妥协般低语:“……我不想任何人打扰我们现在的生活。” 街道灯光映在车窗玻璃上,折射出斑斓又炫目的光芒,如颜霁此刻的心情。她舔了舔嘴唇,慢慢平移手臂,覆在晏灯的手背上,轻轻握住:“不会的。” 应照重拨过去,手里“嘟嘟嘟嘟嘟”响了五声。她直接挂断,对通讯仪的夏瑶说:“能不能精准锁定她们的位置。” 夏瑶叹气:“我现在只是个年薪不足十万的户籍民警,哪有那个权限。” 应照:“你是我的百利甜情人。” “我要吃3磅的!”夏瑶飞快敲击键盘,“定位锁定,发到你导航上了。别反悔哦。” 应照轻笑:“怎么会呢,你值3磅的钻石。” 夏瑶忙道:“不用不用,蛋糕就行,我要能吃的。” 应照看向导航,屏幕上代表颜霁的黄点已经开出市区,正向郊区方向移动。 “夏瑶,查一下栖梧山范围今晚巡警出勤人员名单,包括山那边隔壁市的。另外,随时准备向特警大队请求支援。” “是。”夏瑶迟疑了一下,“所长,你一个人去会不会有危险?” 应照道:“我怕嫌疑人有危险。” . . . 龅牙女特地穿过马路等车,让颜霁意识到他们逃跑路线是有固定目的地。 “我刚刚站在门外看了看,玄关挂着雨衣,鞋架地上有几双雨鞋,鞋帮子上又是泥又是草,脏得不得了。门口就有鞋架,脏雨鞋拿进屋又没洗,很可能就是怕暴露。城市里下雨天去公园都不会那么脏。” 颜霁用沾了墨水污渍的手指一指:“迪弗那个狗场在那边。” 她又指了指正前方,远处栖梧山在夜色里若隐若现,连绵如一道极长的海浪线。 就在此时,白色大众汽车出现,从后方超车穿过。颜霁加速油门,从岔路口上了快速路。两辆汽车一上一下,极速飞驰。 风声呼啸声,通过门缝传进车里,副驾驶的龅牙女焦躁不安的扭了扭身体,盯着车外张望:“那辆车怎么老在我们前面!是不是它?是不是它?” 司机是位年轻男性:“不是,车牌号不一样。你别太紧张,拖过这几天就没事了。” 龅牙女连连点头,喃喃:“我知道,我知道。” 栖梧山连绵近百公里,都是低矮岩石土坡,因为没有矿产资源,早年零星有村民挖过岩石和土方卖钱,后来保护环境都给禁了。 -- 第162页 更因为地处三市交界处,谁开发怎么占股怎么管理一直扯皮。前些年,倒是有个大集团准备打造综合性生态乐园,包括酒店和住宅区,结果事故不断,又赶上创始人去世,项目最后不了了之。 熄火的汽车里外一片漆黑,外面虫声嘶鸣,里面热气闷蒸。 “不下车?” 颜霁盯着远处渐渐靠近的汽车灯光:“下车太危险了。应所长定位了我的手机,肯定会带人追过来。我想了想,还是觉得面对国家比较安全。而且你不是有外交豁免权吗?” 晏灯吐槽:“康沃尔都没了。” 颜霁顿时满脸愁容。现在是进退两难,自己和晏灯去解决问题,可能会被问题解决。交给警察去处理,可能会一起被官方处理了。 颜霁忧心忡忡的问:“晏灯,如果你刚刚一直被困在拿给幻境里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应该不是幻境。”晏灯迟疑几秒,“可能会死,或者更糟糕。不过我有种感觉,那个普通人。” 颜霁刚想再问,突然心脏“咚咚”跳快,她隐隐觉得不对劲,来不及多想就听一声怪响—— “扑棱!” 倏地一团黑影从天而降,两人同时侧目向外看去,只见车盖上栖着一只曲颈寿带尾的怪鸟。颜霁感觉怪鸟轮廓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晏灯皱起眉头:“酸与?” 酸与,其鸣自叫,见则其邑有恐。 “我想起来了。”颜霁压低声音对晏灯耳语,“这个鸟我见过,很奇怪,我在基站铁塔,老师受伤的地方,养羊场,还有……” 车盖上的酸与鸟慢慢转过身,古怪的鸟头上竟有六只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车里两人。 晏灯面色沉凝:“它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晏灯曲起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拇指,食指贴着车门扶手,便在她指尖要划出的一瞬间,酸与突然扑扇翅膀,四肢翅膀一抖掣电飞高。 与此同时,不远处出来一声尖叫,刺破沉寂的夜幕—— “啊啊啊!” 第75章 颜霁意识到不妙,立即发动汽车朝着声音方向冲去。这段水泥路当初是为建设生态园而建,荒废已久,破败坑洼。 两人之前抢先赶到,为了观察白色大众车的动向,特意选了一处较高的地势,此时从坡上一路颠簸飞驰,汽车仿佛在蹦,刮得地盘滋啦作响,听得颜霁心疼。 忽然汽车一颠,颜霁眼前晃闪,再看白色大众汽车已经近在咫尺,眼见就要撞上。 “小心!” 颜霁急踩刹车,打转方向盘,驾驶位的车门刮撞白色大众车尾一角。白色大众“嘭咚”一抖,向前滑了半米,车门缓缓大开,里面似乎空无一人。 颜霁看了晏灯一眼,正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颜霁松口气,按车门锁,揉了揉被安全带勒疼的胸口:“别下车。” 晏灯向外环视,汽车一头扎进荒草地,撞上山壁才停下,四周野草浓密足有一人高,坐在车里根本看不清外面状况。四周静悄悄的,仿佛那一声尖叫是两人的错觉。 颜霁脸贴车窗玻璃,瞅了瞅白色大众汽车,低声说:“没人。” 她扭头看了晏灯一眼,顿了顿,状若随意的开口:“我感觉周围没危险,要不要下去看看?” 晏灯责备的看了她一眼,颜霁连解释:“我也不能控制,它时不时自己冒出来,我也没办法。” “可以的。所有能力都有一个触发开关。”晏灯从手套箱里拿出手电递给颜霁,“看看你旁边收纳盒。” 颜霁从收纳盒里摸出一把匕首:“你的开关是什么?” 晏灯拉开车门的手一顿,直当做没听见。颜霁紧随其后,更加好奇:“不能说吗?” 晏灯口气略带不耐烦:“捂住耳朵。” 颜霁闻言一阵无语,忍不住笑:“捂住耳朵你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呀。” “你好烦。” 两人将白色大众汽车里外检查一遍,连同后备箱都没有放过,这辆车就像4S店试驾专用车。充满使用的痕迹,却没有一点私人物品。 颜霁指了指地上:“这边的草有压过的痕迹,也比周围稀疏,会不会是因为他们经常走?” 颜霁沿着小径向前,突然感觉晏灯伸手碰了自己的后背,她当即停下脚步,感觉晏灯在自己背后写了一个字。 颜霁想扭头,晏灯蜷起手指,用拳头推了推她的肩膀,催促她快点走。 颜霁翘起嘴角,星星落进眼里,闪闪发亮。 两人走了十几分钟,渐渐意识不对劲。 “鬼打墙?” 颜霁和晏灯两人背靠背,警视左右。栖梧山一线连绵,这里正处于两座山峰交夹之处,说是山峰,不过两座百米多高的土丘。汽车直接撞上山脚才停下来,两人走了十几分钟,竟然还在山下兜圈子。 夜风吹过一人高的茂密野草,颜霁后颈的寒毛倏然战栗,只觉眼前一幕似曾相识。 “哗沙……” “哇!哇哇哇!” “哗啦沙…哇……” 颜霁凝神观察,渐渐听见不同寻常的声音,从耳朵里,从脑海里,从心底冒出来。 “呜哇!哇哇哇!” 风吹草声沙沙,夹杂婴儿悲啼。 颜霁心神恍惚,低声对晏灯说:“我好难受。” -- 第163页 晏灯听她声音哽咽,急忙回头看去,就见颜霁眼中含泪,神色戚戚。 颜霁用手背一抹眼角,快步循着声音而去。晏灯紧跟在她身后,脸色越来越凝重。刚刚半天没能靠近山峰,现在却毫无阻碍的走进山里,似乎是颜霁携夹九鼎力量,利剑般穿透笼罩此地的迷雾。 颜霁脚步越走越快,沾覆她身上的情绪越来越多,凄厉、悲愤、绝望、恐惧……无数情绪的光点如森森鬼手,攀拿撕扯着她。 颜霁突然停下脚步,焦躁的四处打量。 晏灯能暗中视物,抬眼便看见左边山脊上有一个山洞,洞口大小可以容一人出入,不知道龅牙女和她的同伙是不是已经进去了。 她正要示意颜霁去看,却见颜霁举着手电,弯腰在地上巡视。 颜霁忽然蹲下身,抽出匕首往地上一插,深夜山林中猝然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 “铛!” 颜霁大喜过望,收起匕首,咬住电筒,双手抓着拢起两撮草奋力一拉,竟将厚厚一层草皮响了起来,露出下面一道铁门。 两人齐心协力扯开掩盖的草皮,便见底下正方形暗门。侧耳倾听片刻,没有半点声响,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拿不到主意要不要下去。 “要不,我们还是等应所长来吧。” 颜霁伸向铁门插销的手又缩了回去。她话音未落,突然不对劲,猛然抬头只见晏灯身后草丛中一双眼珠,不知何等恐怖的庞然大物,两只眼珠在夜色中寒光闪闪。 怪物似乎离得极远,看不到具体轮廓,伴随极其轻微的呜咽呼啸声慢慢靠近。颜霁抓起匕首横在身前,左手探出想将晏灯拉到自己身后,不料五指一收却抓了个空。 颜霁心中骇然,正要开口示警,突然大腿侧一麻。 “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颜霁后背冷汗直冒,慌不迭抢在铃声响起之前掏出手机。手机屏幕幽白色的光芒照在颜霁脸上,透着几分森冷。 来电显示是应照。 颜霁抬眼看了看远处兽眼,忽地浑身肌肉一松,对晏灯吐槽:“吓死我了。” 晏灯视力极好,一眼便看出那是车灯,根本无法理解她的虚惊一场,敷衍道:“不怕不怕。” 颜霁白了她一眼,接通手机:“应所长,我们在山坳里,地上发现了一处可疑的铁门,我们等你来。” 电话那头传来踩踏草地的急促脚步声,应照似乎松了口:“那就好,你们赶紧下来。我看你们车上没人,还以为出事了。” 风中隐约有汽车引擎声,颜霁缓缓抬眼望去,山下地势开阔,漆黑夜色里远光灯极为显眼。 颜霁轻声说:“我看见有辆车过来了。” “嗯?”应照背贴车门,警惕的向后看去。 一马平川的郊区,在这个深夜只剩省道的路灯在远处微弱盘旋,中间地带如同一道无光的深渊,萤火虫都蛰伏进浓密的荒草。 应照单手拔枪打开保险:“你们就近寻找掩体,我这就过来。” 颜霁看着由远及近的汽车,张口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扭头去看,却被晏灯一步上前挡在身后。 山岗上方悬着一轮惨白的满月,一道庞然大物的黑影步步迫近,乍一看是人形轮廓,细微处却怪异无比,头顶两只尖角,肩膀极宽,上半身呈倒梯形。 颜霁瞳孔一缩,不好的记忆像炭火灰烬被挑开,霎时间火星四溅—— ……怪物收紧手臂,灼热腥臭的呼吸喷在颜霁脸庞,龙炎般滚烫。外翻的厚重嘴唇掀起,露出粗壮獠牙,牙缝间粘稠的唾液夹着一缕一缕血丝…… ……悄无声息之间,巨大的黑影笼罩颜霁,黑暗中不知名的生物如山一般矗立在她面前…… 颜霁握紧手中匕首,养羊场的初次遭遇,点金药业地下实验的再次相逢,前两次侥幸避开,现在这场正面交锋恐怕是躲不开了。 晏灯挡在颜霁身前,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 . . . . . 本该轰然倒地的黑影,步伐稳健已经近到可以看清狰狞怪异的脸。 颜霁掷手一抛,将打开的手电筒扔向一侧山坡,拽起再次抬手的晏灯就往山下跑。甭管牛头马面,遇到坏人先找警察姐姐! 脚步杂乱,山风呜咽,晏灯嗅到空气中有一股一股的腥燥味,草丛中浮起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晏灯急忙拉住狂奔的颜霁,颜霁惯性往前冲了两步,脚下一软,不知踩到什么东西,只听一声尖利的叫声,草丛跃出一只黄色物体,直接贴到颜霁脸上,毛毛软软带着温度! “——啾!!!啾啾啾!” 颜霁吓得不轻,直接摔坐在地上。晏灯急忙将她拉起来,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萤火虫,分明是一双双眼睛,在草丛里若隐若现,反射着月光阴冷的光。 两人对视一眼,极为默契的不发一言,直接往山下冲过去。草丛里的东西惊散两旁,到也没有跟在后面追猎。 跌跌撞撞跑了不知多久,两人都是上气不接下气,颜霁搀扶晏灯往前走:“呼…还好还好,没追上来。” 晏灯冷白皮肤浮起潮红,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少女气息,只是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心情不好”四个字直接写在脸上。 颜霁专注观察路径:“我记得这里,我们上来的时候走过。快了,一会就能回车上。咦,应所长呢?就这一条路不可能走岔……” -- 第164页 颜霁话未说完,身旁大树上突然滚下来一个东西,黑漆漆落到她脚边。颜霁惊得寒毛炸立,拉着晏灯加快步伐。 晏灯看了一眼草丛里的死鸟,悄然蜷起手指。 她现在可以确定,自己的能力没有消失。至于是变弱了,还是时灵时不灵,还待继续试验。 “这地方太危险了,我们赶紧走。”颜霁心有余悸。 晏灯颌首:“嗯。” 颜霁心生不宁,脚下一个没留神,险些踉跄跌倒。她抬头一看,霎时浑身寒毛炸立,头皮阵阵发麻。 两人前面七八步远站着一个人,高大魁梧,头上长角! 那怪物听到身后响起声音,显然也是一惊,往前急奔疾步才扭头。两下打了个照面,皆是又惊又疑。 颜霁心底害怕,更胜直面眼前怪物。 怪物被两人惊吓之际,它身前草地窜出十几道黄色毛条,凌空腾起扑到怪物身上,连啃带咬,好似蚂蚁啃象。 怪物两只大手在自己身上抓虱子一般,左边拍打,右边捏,后背贴着树干蹭,顿时血肉横幅横飞。 颜霁看得一惊:“这么多黄鼠狼?”她心中暗道,这环境保护做的可真太好了。 心里闪过吐槽,颜霁脚步不敢丝毫停留,拉着晏灯退后远离战场。 晏灯不动声色之间,一个正字已经写完,心中也隐约明白几分:“颜霁,这里的空间被……” 两人不过退后一步,眼前景物无缝切换,直接到了战场中心。四周草丛里百十只炸毛的黄鼠狼探头龇牙跃跃欲试,面前羊角怪物只离半米,浑身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手里捏着扭动的黄鼠狼,一双混沌的眼珠瞪两人。 颜霁握紧匕首,弓步屈膝。 晏灯皱了皱鼻子,面无表情的说:“……不规则切割,我无法准确锁定目标。” 三方僵持之际,羊角怪物手里的黄鼠狼张口露出獠牙咬下。羊角怪物微微用力一握,滚烫血液从它指缝里溅射而出,草丛里无数黄色毛条尖叫跃起! 颜霁一把拉开地上铁门,将晏灯推了下去。 第76章 晏灯顺着颜霁的力道跌下洞口,手一探抓住铁爬架上一截横杠,顺势几节台阶下去,稳稳站定。 颜霁手撑铁门,正要将腿伸进来,几只黄鼠狼已经扑到她身上。晏灯快速划出几笔,两只黄鼠狼瞬间毫无征兆的摔下来,仍有一只用利爪勾着颜霁的马尾,啾啾乱叫。 “脚往左。” 颜霁听到晏灯的声音,也顾不得后背上的黄鼠狼,脚往左移动。脚尖碰到铁梯,她立即弓腰缩头松开抵着铁门的手。 然而料想中铁门落下的轰隆声并没有响起,颜霁诧异抬头,猛然对上羊角怪物混沌的眼睛,腥臭的热气喷在她脸上,阵阵恶臭。 颜霁下意识一挥,羊角怪物还未出手,突然一只蹿进来的黄鼠狼直接撞上匕首,顿时热血溅了颜霁一脸。 晏灯急声喊道:“松手!” 颜霁稍一犹豫,松手后仰。这个洞并不深,晏灯伸手揽住她,两人跌跄退后几步。晏灯后背撞到后面方台一处锐角,伴随剧痛不知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玻璃破碎的轻声响声。 “梆铛!” 颜霁心中一跳,偏头看去——碎了一地玻璃渣,中间倒着一株奇异的植物,颜色金黄,枝条异常柔软,明明是无风的密室,却如海藻在水中轻轻摇摆晃动,好似活物呼吸。 晏灯推开愣神的颜霁,笔直冲向从洞口跃下的怪物。随着怪物两只爪子般巨脚落下,整个地下洞剧烈晃动,四壁颤抖,空气中腾起尘土锈迹的陈腐味。 怪物浑身被黄鼠狼咬的血肉模糊,张口喘着粗气,见到晏灯靠近自己,毫不犹豫的抬手抓上去,一把捏住晏灯的肩头。 肩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嗒□□,晏灯面无表情的抬手,指尖划过怪兽手背粗粝的皮肤。 羊角怪物触电般突然一抖,紧接着踉跄后跌撞上身后的墙壁,两只巨手抱住脑袋,口中发出阵阵哀嚎吼叫,声音痛苦悲切。 晏灯捂住受伤的肩膀,稳住身体走向怪物,突然她身后伸出一只手,颜霁拦住晏灯的腰将她拖了回去:“别靠近它,太危险了。” 羊角怪物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不断撞击着墙壁和地面,顶上簌簌往下掉落碎渣,窜进来的几只黄鼠狼慌不择路的乱转,一溜烟没了踪影。 晏灯掰开颜霁的手:“你松开。” 颜霁哪里肯听,羊角怪物这会儿发了疯似的,砸得山壁都凹了进去,活人挨上一拳全尸都留不下来。 “晏灯,那边有道门,我们先进去。”颜霁拖着晏灯就往里走,“我们先联系上应所长。” 晏灯盯着羊角怪物看了一眼:“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颜霁心中一沉,扭头看向羊角怪物,突然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战栗,耳朵里嗡嗡嗡的喧啸,像是有两个人在吵架,吵的太过激烈以至于产生一种人格分裂的幻觉,一面慌乱愤怒,一面惊恐无措。 它很痛苦。 颜霁可以切切实实的感觉到。 一边是羊角怪物逸散出绝望痛苦的情绪让她感同身受;一边是养羊场老汉临死前嘶声力竭喊着“有鬼有鬼”的仍然记忆犹新。颜霁感觉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 她快步走向前,双手握紧密封门上的手轮,口中想要缓和气氛,却因为用力表情显得咬牙切齿:“春风吹又生……你的经济书上还教这?哪里听来的这些……” -- 第165页 晏灯靠着墙壁,心中估算自己的极限阈值,避免透支过度,毕竟身上还藏着一颗□□。 “听你说的。” 颜霁闻言眉梢一挑,倒也不惊讶,笑道:“我小时候这么坏吗?” 密封门上的手轮转动,发出机械齿轮开合的声音,颜霁推开门,并未注意身后晏灯神色有异。 重新关上密封门,羊角怪物的情绪似乎也被隔断,颜霁松了口气,揉揉额头,拿出手机一看却发现没有信号:“奇怪,这个洞也不深呀。” 借着手机电筒的灯光,颜霁注意到异样。 这里不是什么地下洞穴,而是人工搭建地下室,轻敲墙壁竟发出金属的声音,用匕首一划,簌簌往下掉铁屑。 颜霁细细打量,顿时还有几分钦佩:“真有创意,居然挖个大坑在里面埋了几个集装箱。” 晏灯仗着能暗中视物,环顾一圈:“又是一个实验室。不过,有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颜霁举着手机站到一方试验台上,看着手机信号跳出一格,顿时喜不胜收。可还没等她按下拨出键,那格信号又消失了,颜霁连忙将手举高一些。 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勾的颜霁心情起伏不定,简直像个玩弄少女感情的渣男:“唉,广告果然不能信。这个地方空间错乱,应所长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你先关心你自己吧。”晏灯找到一本实验笔记。 颜霁偏头看她,想问你是不是吃醋了,又不好意思说,支支吾吾:“我……不是有你关心我么……” 晏灯耳朵尖,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楚:“哼。” 颜霁抿嘴偷笑。 她给应照、杨书辉各发了几条短信,代表发送的小圆圈一直转呀转,实在看了着急,索性蹲在实验桌上看晏灯翻实验日记:“上面写的什么?” “应该是些数据记录,用的波斯文,看不懂。”晏灯随意翻了翻,“时间和空间是构建世界的基石,为了回到那边,它一直在寻找九鼎,如果还有什么力量能沟通两边,康沃尔不可能不调查。” 颜霁能够深刻感觉到晏灯对导师的厌恶,即便是个代称,她都不愿意提及。 “会不会是因为波斯一直战乱?” “你太低估它了,鼓动卡布斯发动政变之后,在中亚经营的不错。” 颜霁不知卡布斯是谁,但听政变两个字就知道必定是国家震动,朝代更迭。 实验室设备器皿虽多,但处理的很干净,两人翻翻捡捡,找出一本手抄经。似乎为了显示虔诚,用波斯文、英文、中文三种文字抄录。除了波斯文还算流畅,英文和中文简直是小孩模仿画画一样惨不忍睹,通过中英对照,勉强才能辨识。 “神赐予的胡姆是善良的,向所有胡姆致敬,无论它生长在高山之巅,还是峡谷深处,亦或者由妇女采撷,藏于室内。” 颜霁和晏灯对照一眼,不约而同想起外面的奇异植物。古朴厚重的石台,异国风情的精致盛具,无风自动的金色枝蔓。 “会不会是罂粟之类”颜霁立即想到毒品,顿时紧张起来,“不会迪弗已经用这些东西控制高层了吧但愿是我脑补太多。” 晏灯翻着手抄经:\你的想象力太贫瘠。\ 颜霁好脾气的问:“你说说看。” “罂粟算什么,不过是药物致瘾,毁掉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国家撕裂切割空间的植物,不经察觉就可以湮灭世界。” 颜霁道:“我不觉得,我是说因果关系。会不会是这个地方空间混乱,才导致这种植物的出现?” 晏灯没有说话,单手快速翻阅面前的手抄经。 颜霁却琢磨出不合理,生出胳膊比划:“我的手在这里,胳膊在这里,如果空间切割岂不是身首异处” 晏灯眉头一挑,右手按着手抄经的某段读到:“……首次用我作为饮料,我使得他得福报,生了个男孩,名为贾姆希德,他拥有成群的牛羊,成为世民百姓中最显赫的人。神赐给他的权杖和黄金戒指,当他加冕为王,他使动物和人类长生不老,使江流奔流不息,使草木永不凋枯,使食物丰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既没有严寒和酷热,也没有衰老和死亡,父亲和子女一样,年龄看上去不超过十五……” 颜霁一惊,这段话她听王晓婷念过,而且是反反复复的念,着了魔一样。 晏灯目光停在一行,自言:“时间。” 颜霁不大相信:“能掌握空间和时间,和什么上帝□□有什么区别。对了,拜火教是善恶二元神话体系,应该就一个主神一个魔王,这个胡姆又是什么耶和华之眼约柜裹尸布” 晏灯一目十行,努力辨识抄写人拙劣的笔迹。后一页写着第二第三个饮用胡姆汁的人,无一例外生了儿子,并且成就非凡。 “……第四个用我作为饮料,我使得他的福报,于是你便降临人间,啊,纯洁的琐罗亚斯德……” 琐罗亚斯德,是琐罗亚斯德教,既祆教或通俗讲拜火教的创始人,教主。手抄经的内容显然是琐罗亚斯德和胡姆的对话。 “胡姆的拟人化,还是本来就存在一个胡姆神?”颜霁学习画画的时候对宗教知识有所涉猎,“这种对话形式,好像挺常见的,不知道是出自拜火教教义典籍还是迪弗编的,应所长说他是古波斯历史专家,编这个应该很容易。” -- 第166页 晏灯右手合上书页,一抬头看见颜霁拔了实验仪器上的乳胶管和电线:“这些不值钱。” “你说冷笑话越来越厉害了。”颜霁颇为无奈的叹气,将乳胶管和电线缠着胳膊上,“外面那个大块头,不绑起来怎么行。” 颜霁说着走到密封门边,侧耳贴在门上聆听外面的动静。隔着厚厚的密封门,声音被层层阻隔,反而是从旁边集装箱墙传了过来—— “颜霁。” 颜霁一愣,忙靠近集装箱壁。呼唤声再次传来,没错,的确是应照的声音。 颜霁皱起眉头,这道密封门是可以从外面打开的,而且应所长怎么能确定自己就一定在里面? 就在颜霁心中怀疑之时,密封门上的手轮缓缓转动。 第77章 颜霁心念闪动,一把握住手轮,朝着反方向转动。一时间里外同时用力,互相僵持不下。 然而较劲只维持短短片刻,密封门与集装箱衔接的缝隙间泛起金色,颜霁一惊,慌不迭的撒手后退。 密封门狠狠摔在集装箱上,黄金色枝蔓舒展,如触手般伸进来,漆黑的地下洞泛起盈盈的光。 晏灯越过摔倒在地的颜霁,挡住她面前,右手探出贴到一截金色枝蔓。枝蔓如同活物,瞬间缠住她的手掌。空间在眼前颠倒,混乱的记忆碎片宛如满屋的东西在一瞬间被倾倒出来—— “小怪物小怪物,没有爸爸没有妈妈,结结巴巴不会说话。” “你有我呀,我就是你的好朋友。” “加大电磁干扰!加大电磁干扰!” “你、你、你、你……说、说、说、说、话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晏灯啊,就是终夜不灭的灯。前路黯黯,我心为灯。” “成功了成功了!1775总算能杀人了,太好了。“ “每个女孩都是公主,而每位公主都会有一匹白马。我尊贵的小公主,这是你的,希望。” “灯灯!灯灯!你在哪?你在哪里啊!” …… 疯涌而至的记忆碎片,二十年来人生经历走马观花,铺天盖地,如同垃圾文件占领内存,让人的大脑无法运转。 晏灯的脸色更白,瞳色更幽黯。 “晏灯!” 晏灯的瞳仁一缩,手指收拢,苍白指尖在柔软的金色枝蔓划了微不可见的一下,潮水般包围晏灯的金色枝蔓宛如退朝般缩了回去。 颜霁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晏灯身边,见金色枝蔓向后退去,这才松了口气:“太危险了!你不能再这样。” 晏灯气息不稳:“它拥有空间能力,无法靠目测计算距离。” “设备要供电,这个房间里没有发电机,肯定是单独放的,一定有门!”颜霁疯狂寻找,将实验座椅设备纷纷被掀翻在地。 晏灯与门外的黄金枝蔓对峙,隐隐感觉不对劲。 颜霁在后一组实验柜后发现电箱,顿时心冷如灰,也不知道迪弗一伙从哪里拉的电线,但显然是没有后门让两人逃脱了。 颜霁跑向气瓶柜固定架旁,朝晏灯喊道:“没有其他路。” 晏灯:“点火试试。” 颜霁拆了一根不锈钢钢管掂在手里,摸出兜里的打火机:“好,我找点布做个火把。” 两人说话的十几秒,堵在门外的胡姆仿佛积攒了力量,七八根金色枝蔓如离弦之箭,破风而来直射向晏灯。 胡姆枝扬起的风,吹起晏灯发丝和裙摆。她抬起手臂,金色枝蔓缠绕而上,刹那间将她手腕圈拢住,眼见就要沿着小臂往上攀附。 “没有能烧的东西,都是……”颜霁话未说完,心头一跳,抬眼见状登时急得热血上涌,握紧钢管就冲了上去,胡姆枝一下缠住钢管。 颜霁“刺啦”一声点燃打火机,霎时间黄金枝蔓受惊一缩,枝头小火苗跳跃,枝蔓如同火中之蛇扭动挣扎,烧断了一截灰烬。 晏灯见她无事安下心:“挺有效。” 颜霁看着退缩门外的金色枝蔓,愣了一下,低声飞快说了一句:“……那只能影响市容市貌了。” 说完颜霁飞快翻起衣服下摆,单手一扯脱下T恤。 晏灯眉梢微微一挑。 颜霁捡起地上一个酒精灯,摔碎了将灯芯塞进钢管顶端,将T恤裹在外面做出一个火把。 她握着钢管,如同手持长矛,没回头朝晏灯喊了一声:“走。” 晏灯抬步跟上,看着她近乎□□的后背,漂亮的肩胛骨,白皙柔韧的肌理,想起指腹贴在上面那种欲陷欲滑的美妙触感。 嗯,有些后悔。 那天晚上应该继续。 颜霁点燃火把,挥舞着逼退胡姆枝,两人穿过密封门,回到刚下来的那个集装箱。 胡姆的金色枝蔓被点燃,升起迷雾般的烟气,带着某种难以描述的香味,每吸一口都是像和了半斤老酒,头重脚轻,晕晕熏熏。 “梯子在它后面。”颜霁开口刚说了一句,烟雾呛入喉咙,顿时眼前一阵晕眩,她连忙屏住呼吸。 透过如梦似幻的迷雾,晏灯看到有四株胡姆,三个固定在石台玻璃容器里,一株被她撞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那株可以看到根部细须缠绕如西瓜大的蚕茧,从中长出一截枝干,枝干分叉出无数金色枝蔓,在空中摇曳摆动。 颜霁用手肘捂住口鼻,闷声说:“不能烧它们,我们要赶快出去。” -- 第167页 晏灯微微颌首,即便有足够的燃料,集装箱里的空气也不够。这么烧下去,胡姆没烧死,两人先窒息身亡了。何况胡姆枝燃烧的烟雾令人头晕目眩,很可能有毒。 颜霁挥舞火把,逼退靠近的金色枝蔓,不敢真的将它们点燃。然而不过片刻,烟雾缭绕整个集装箱,根本看不清情况,一时进退为难。 晏灯:“走左边。” 颜霁闻言毫不犹豫,贴着集装箱左边向前走,左边不知何故,金色枝蔓果然少一些。颜霁走近才看清,羊角怪物与一株胡姆缠斗。 羊角怪物混沌的双眼此刻泛着猩红,整个仿佛癫狂了一般,只是它刚刚被晏灯重创,此时有些力不从心,胡姆金色枝蔓缠住它四肢,双方战事焦灼。 颜霁心中暗叫侥幸,她在那方集装箱里听不见动机,以为羊角怪物已经昏迷,还想找些绳子把它捆起来上个保险。幸亏这两个家伙斗了起来。 颜霁挥舞火把,晏灯跟在她身后,两人有惊无险绕了过去。集装箱不大,出口就在前方,只是铁梯似乎是被羊角怪物被撞断,倒在地上。 晏灯一推颜霁:“你先上去。” 颜霁将火把递给她:“拿着。” 两人都未犹豫,一个接过火把,一个弯腰扶起铁梯倚在墙上。 晏灯后背抵着铁梯,一脚踩在上面帮颜霁固定梯子,一手持火把,神色漠然看着面前的金色枝蔓。 胡姆应该存在一定智慧,它蠢蠢欲动却又不敢上前,显然是畏惧火焰。不论多么神奇,终究是植物,碰到火就会立即被烧成灰烬。 两株靠近出口的胡姆舒展枝蔓,虎视眈眈盯着晏灯,似乎想要寻找机会偷袭。 晏灯睫羽轻颤的瞬间,左右两边金色枝蔓同时触及,左边一株向上舒展,显然想要抓住颜霁。右边一株枝蔓向下,似乎意图缠绕晏灯双腿。 晏灯立即抬高手臂,挥动火把。 岂料金色枝蔓猝然一扑,七八根同时缠上火把。伴随金色枝蔓燃烧的熏香味,集装箱内火光一黯。 颜霁心道不好,急忙扭头看向晏灯。 晏灯脚踝巨疼,一支金色枝蔓缠住她的脚踝,如蛇般一圈一圈缠绕勒紧。她重心不稳,身体微微晃了晃,抬手在空中一划,脚踝上的枝蔓松开。 “晏灯?” “上去。” 黑暗中看不清,颜霁只见右边几只泛着淡淡金光的枝蔓,齐刷刷扬起枝头朝着自己扑来。她咬牙纵身一探,猛地撑开头顶的铁门。 月光照耀,山风倒灌。 颜霁刚要向上爬,小腿一紧被金色枝蔓缠住。她急忙五指收紧,死死抠住外面草皮。 晏灯抬眼一瞥,立即松开被金色枝蔓缠绕的钢管,疾步冲向右边落在地上的胡姆根茧。 因为速度太快来不及急刹,她单膝重重磕下,右手猛地按在胡姆根茧上。白色细须缠绕如西瓜大的根茧里并非实心,手指接触的瞬间有液体晃动的触感。 晏灯无暇多想,凝神集中精力,指尖划过根茧粗糙的表面。 既然不是死物,必然可以杀死! 晏灯心念转动的刹那间,指下白须根茧剧烈鼓动,炸裂爆开一滩粘稠液体,半透明薄膜中蜷缩着一具婴儿。四肢健全,五官成型,胸口长出一只根茎。 察觉到危险,其余胡姆同时放弃目标,调转放下一同扑向晏灯。刹那之间,晏灯的右手被绞的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颜霁感觉腿脚一松,赶紧翻身爬出集装箱。等她扭头看去顿时急红了眼:“晏灯!” 颜霁嘶声呼喊,解开手里绳子抛出去:“抓住!抓住!” 绳子从晏灯脸颊边荡过,被金色藤蔓缠住,颜霁怎肯松手:“快抓住绳子!” 晏灯仰头望向她,侧身时带动左肩,软软垂着的手臂微微一晃。灌入的山风灌吹燃星火,火光映亮她的脸颊,晏灯扬起嘴角,似乎在说某件还算好笑的事:“断了。” 颜霁一愣,幡然想起刚落入集装箱时,她曾被羊角怪物捏住左肩。混乱之中那轻微又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在颜霁耳边炸响,她牙龈战栗,森然挤出两个字:“晏灯!” 晏灯被三株胡姆缠住,金色枝蔓将她层层缠绕,混乱错杂的记忆碎片填充她的意识,灵魂在不同时期的记忆里穿梭。 “晏灯!晏灯!” 带着哭腔的呼喊,穿过时间的尽头,如同命运的周而复始…… “灯灯!灯灯!你在哪里啊!” 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她真的听见了……原来从不是臆想……不是她固执的相信,不是她一厢情愿的认为,而是颜霁的确从没放弃自己,从来没有。 晏灯吃力的睁开眼。 颜霁迎着火光跃下,从心脏处蔓延,身上布满赤金纹理。 能够残留在时空中的记忆,无不携带着某种强烈的情绪,颜霁感知它们,引领它们,操纵它们,生而即死的怨恨,死而不得解脱的痛苦—— 释放吧。 三个白须根茧接连炸裂,金色枝蔓萎靡落地,瞬间化作灰烬被山风扬起。 晏灯走近颜霁,倾身一吻。 第78章 柔软的触感,香甜的气息…… 颜霁扬起嘴角,意识却渐渐昏沉,头一点栽在晏灯怀中。晏灯揽住她环顾四周,风吹火起,集装箱内已是一片火海。 -- 第168页 角落站起一只庞然大物,羊角怪物愣愣看着两人,双眼混沌退却,脸上狠戾消失,满是不知所措的惊慌。 晏灯审视几秒,朝它招招手:“过来。” 羊角怪物似乎能听懂人言,拨开燃烧的胡姆枝蔓,小心翼翼的试图靠近晏灯,突然身形往后一缩。 晏灯听到上面脚步声,仰头看去。 应照站在洞口正往下看,见状连忙捡起地上电线,快速编了一个坐膝悬垂结扔下去:“套过两腿卡在腰上。” 羊角怪物待在旁边安静看了一会,突然上前抱住颜霁双腿往上一托。它足有两米高,举起颜霁离洞口不过一米多远,应照几乎不费事就将人拽了上去。 颜霁苏醒过来已经是在医院。 就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真实的梦,醒来有种真实虚幻无法分清的恍惚。颜霁偏头看向旁边,床头柜上亮着暖白的夜灯,隔壁病床上的晏灯坐了起来。 “你睡了两天。” “你胳膊还好吗?” 晏灯掀开被子,肩膀处打了石膏裹着绷带。她走到颜霁床边,俯身摸摸她的脸:“叫护士?” 颜霁眨眨眼睛,想起晏灯亲了自己,忙抬起胳膊盖住眼睛,嘴角忍不住扬起大大的笑容。笑了一会,她移开胳膊支起身体爬起来,蹬蹬瞪跑进洗手间。 颜霁走出洗手间,看到晏灯坐在自己床边,手里摆弄几块零食在研究。 颜霁悄悄走近,小声喊:“灯灯。” 晏灯抬起头。 颜霁早有预谋的俯身贴上去,水迹微凉,嘴唇柔软,带着笑意的温暖气息和雀跃的紧张,像果冻落进柠檬气泡水。 气泡在舌尖炸开,酥酥麻麻,令人微醺沉迷,想要继续,想要更多…… 颜霁的手碰到晏灯肩膀绷带,顿时整个人怵然一惊:“碰到了?弄疼你了?要不要叫医生?” 晏灯拨了拨散落在被子上的零食,起身走开。 颜霁紧张追问:“晏灯?” 晏灯走回自己的病床:“你吃东西。” 颜霁拆了个毛巾蛋糕卷,一边吃一边笑,盯着晏灯看。 晏灯拿起床头的书,颜霁扫了一眼书名,没话找话的搭讪:“《阿维斯塔》?” “嗯,波斯最古老的文献,琐罗亚斯德教的圣经。”晏灯单手翻动书页,平静陈述,“我们看见的手抄经内容全部出自这本书。” 颜霁走过去:“我还以为迪弗瞎编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颜霁下意识仰面倒下,拉上被子躺好。脚步声门前停了一会,然后渐渐远去,颜霁长舒一口气,拥被坐起。 “吓死我了。”她咬了口蛋糕卷,声音压得极低向晏灯吐槽,“以为宿管阿姨来了。” 晏灯往床边挪了挪,颜霁挨过去,靠在一个枕头上。病床很小,两人不可避免的胳膊贴着胳膊。 晏灯看了她一眼。 颜霁咬了口蛋糕,凑到晏灯耳边问:“这书写的什么?” 被她影响,晏灯的声音也压的很低:“《阿维斯塔》类似《圣经》,基本都是宗教神话,祭祀礼仪,以及琐罗亚斯德的语录。胡姆源自阿维斯陀语‘Hav’,意思就是‘榨出’,这个词可以同时代表,胡姆这种植物,胡姆榨取的饮品,以及胡姆之神。” 颜霁恍然大悟:“就是手抄经上,告诉琐罗亚斯德榨取胡姆汁能得到厉害儿子的那个人?哦,神。听起来像神棍。” 晏灯面无表情的吐槽:“对,按照《阿维斯塔》上的说法,古波斯历史就是一部榨汁史。” 颜霁失笑,将最后一口蛋糕吞进肚子:“可琐罗亚……还是叫拜火教顺口,拜火教不是挺像基督教之类,就一个主神吗?” “《阿维斯塔》上前后矛盾的地方挺多。”晏灯翻到十四章节指给颜霁看,“长期以来,格拉赫马和众卡维为了欺压刁难琐罗亚斯德,丧心病狂,无恶不作。他们强迫其他追随者屠宰牲畜,以血的献祭,求得祛除死亡的胡姆之佑助。” 颜霁拿起柜子上的茶杯:“听起来这个胡姆神游离于各个势力之间,并不是拜火教专有神,谁祭祀就给谁干活。” 晏灯点头:“书里提到,胡姆神一会在天上,一会在地上。跟它交手的时候,我有感觉到空间颠倒,时间错乱。结合酸与鸟的出现,我猜测胡姆有撕裂时空的能力。换成宗教说法或许更准确,胡姆神掌握部分时空缝隙的权柄。” 颜霁听得权柄两个字,下意识拧了拧眉头:“越来越邪乎了。” 晏灯安抚:“没事,胡姆枝全部烧毁,异常已经消失。” 颜霁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么多证据,够迪弗枪毙七八回了。他一死,王晓萍那些马前卒肯定不懂这种召唤邪神的办法。” 颜霁越想越担忧:“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晏灯很是平淡:“掌权者,既神明,杀伐予夺。” “你说的不错,钞能力,权头。”颜霁无奈的笑了笑,接着叹了口气。她家孤儿寡母,家境贫寒在菜场讨生活,这些年没少挨欺负。 晏灯歪头枕在她肩上,小声说:“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谁也找不到我们。去山里盖一个小房子,用竹子围成篱笆,石子铺路,院子里种果树,种草莓。” 颜霁点头:“好呀,要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早上睁开眼躺在床上看着山雾渐渐消散,起床煮烫饭,炉膛里烤山芋,背着画架带着狗去树林里写生,捡一篓蘑菇,吃完眼前小人跳舞,就跟狗狗讲很久很久之前我们打小怪兽的故事。” -- 第169页 两人低声说笑,勾勒梦想中家的模样,依偎渐渐进入梦乡。 “咚咚咚,咚咚咚。” 轻且节奏分明的敲门声,随后是应照轻轻哈欠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姑娘们,聊天时间结束了。” 颜霁扎起头发,低头看了眼病服纽扣,打开门:“应所长,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杨哥?” 杨书辉睡眼朦胧,听到颜霁喊自己,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啊?老吴看你醒了,通知所长……咦,老吴,哦哦哦,老吴刚刚换班回去了,你们聊,我看门。” 应照穿着皱巴巴的警服,嘴唇上口红泛着光泽。她走到房里抽了张面纸,放到唇边抿了抿:“下班路边,正好来看看你们。” 颜霁瞥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天,给应照搬了张椅子,又去拿水和面包。 应照坐下:“不用忙,我在局里吃了夜宵。” 颜霁坐到晏灯的床边,晏灯拿过颜霁手里的水和面包,两人看着应照,等她的下文。 应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圆的设备,打开开关捏在手里:“信号屏蔽器。”她顿了顿,又说:“我是赶过来和你们串供的。” 晏灯脸色一沉。 颜霁还未来得及深思,就被应照接下来的话震惊了。 应照平静的说:“在你们发现的集装箱地下室,现勘提取了斯塔罗殿·萨拉的指纹。颜霁你还记得他吗?黄坑狗场那个波斯籍男人。两个集装箱里都有他的指纹和DNA残留,且只有他的。” 颜霁怒道:“怎么可能?不可能。他肯定是迪弗的替罪羊。” 应照按按太阳穴,明艳的口红也难掩疲倦:“是,完美的替罪羊。斯塔罗·萨拉现在因非法□□,性侵未成年被拘留审查。再多一条制作毒品的罪名也不奇怪。” 颜霁有些颓然:“制作毒品?你们准备把那个地下实验室定性成毒品工厂?” “不是我们定性,而是我们在山脊上发现一个山洞,山洞里藏有□□油3000克,□□20000克,罂粟壳10000克,盐酸二氢埃托啡100支。”应照轻笑一声,“呵,卡着死刑计量来的。” 颜霁突然皱起眉头,与晏灯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意识到:迪弗养着斯塔罗做替罪羊,甚至可能是故意诱导纵容他犯罪,来加重斯塔罗的嫌疑。 但在山脊洞穴放置毒品,用以掩盖胡姆存在的行为,刨开迪弗狡诈多疑,处处留一手的性格;剔出他多此一举或者欲盖弥彰的失误操作,似乎还是有些奇怪。 应照将手里屏蔽器帮扶手上一放,叹了口气:“都到这步了,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商量吧。” 颜霁望向晏灯,询问她的意见。 晏灯撕着面包,小口小口吃着:“味道还可以。” “年轻呀。” 应照笑了笑,起身站起,“不要开夜谈会了,养好精神。明天专案组会对你们进行问讯。” 颜霁送走应照,和门外的杨书辉打了个招呼。她关门走回床边,弯腰凑到晏灯耳边,按着自己的心脏说:“应所长可以相信的。” 晏灯抬起手,指尖在她唇边轻轻一划,声音轻飘:“我时常会想,我抬手就能去杀了她,何必跟她废话。不止是她,还有很多很多人……蚂蚁爬上糖果,有多少人会选择商量?” 颜霁忙弯腰搂住她:“我在呢。” 晏灯环住颜霁的脖颈,碰了碰她的嘴唇:“颜霁,山里篱笆不是隔开吵闹,是圈禁我们自己。” 霎时间,颜霁遍体生寒,唯有晏灯触碰自己的地方是温暖的,她紧紧抱住晏灯:“对、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去偷窥别人的情绪了。” 应照走到电梯间,看着跳动的数字,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策,不应该用技巧和手段。颜霁和晏灯不是那些满心龌龊勾当什么都想分一杯羹的政客、商人、拉皮条的□□。 这种情况,缄默意味着——情况非常严峻,危险不可预测。 应照转身折了回去,脚步因手机提示音微顿,屏蔽器导致的未接电话提示让她眼神一凝,没有迟疑拨过去。 颜霁和晏灯互道为安,门外去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比来时急促许多。颜霁来不及扎起头发,立即跑过去开门:“应所长。” 应照接着电话大步走进房中,脸色严峻,语气出奇暧昧:“刘局实在不好意思呀,这么晚,恩恩,不困不困,今晚不睡也要等刘局你的电话。” 挂了电话,应照若无其事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颜霁。 颜霁见过这张照片:证物袋里一枚钥匙挂件,环扣断裂,沾了泥土。钥匙挂件的造型是一只双翅水平展开的飞鹰,飞鹰背上一个圆圈,里面站着一位高帽长须的神明。神明取代飞鹰的头颈,面左侧立,一手持环。 颜霁接过照片:“法拉瓦哈。” 正是这枚在钱红死亡现场找到,含有迪弗指纹的法拉瓦哈钥匙挂件,才促使身为波斯历史专家的外籍成功商人狄先生走进应照视野,从而揭露他的真实身份迪弗·亚斯尼,并且引发了种种事件。 “那枚钥匙扣是浙江一个工艺品厂生产,全部出口美国。厂里留有十几个样品,在网上卖出五个,收货地址没有本市。”应照语速极快,“我请朋友调查,其中一个寄往某个石油开采工地。” 颜霁脸色一变,难以置信的说:“鲍,发俊?” 应照点头,刚要开口,手机铃声骤然响起,颜霁听到手机听筒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干哑惊慌的叫声:“死了!他死了!他怎么就死在我的看守所了?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啊!” -- 第170页 应照的脸色极为平静,语气甚至带着安抚:“你现在就去,一切按流程走。立刻通知戒严,任何人不许进出,记住,任何人。工作嘛,难免失误,跑了嫌疑犯就说不清,是不是刘局你党性有问题了……” 应照电话期间,颜霁和晏灯已经换好衣服,见应照挂断电话,直接问道:“迪弗也在看守所?” 应照回道:“走吧。” 第79章 夏季多雨,今年尤甚。 雨滴淅淅沥沥,顺着车窗玻璃滑落,又被刮雨器甩出,周而复始,不断重复。 车里开着空调,风有些冷。颜霁悄悄握住晏灯手,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稍稍用力裹住:“应所长,麻烦把空调打高点。” 应照按了两下仪表:“现在应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颜霁也不再打太极:“应所长,你来栖梧山派出所做所长,是国家安排的吗?” 应照似有所料:“景星先生见过我?果然,我一直有种预感。他掩饰的很好,不过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敏锐。” 她语带笑意,打转方向盘。改装过的汽车一个大甩尾,车轮激起十几秒高水浪,消失在暴雨瓢泼的深夜街头。 颜霁感觉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有种传说中坐过山车的感觉。 “你们第一次来派出所报案,我就想,命运真奇妙。” 汽车不断加速,穿过一个个闪着黄灯的路口。应照的语气却渐渐低沉,有种听旧电影旁白的年代感,沉甸甸的…… “颜霁,我见过你,在十二年前。” 颜霁缓缓点头:“是,我在写给老师的信里看到。你说你要走了,还给我看一个男人的照片,问我有没有见过。” 应照默然片刻,轻声说:“那是我父亲。那年,他在这里消失。” “我父亲是国安干部,当时在执行机要任务,伪装被美国策反。”应照勾起嘴角,“他是双重间谍的绝佳人选。我家祖上是吴中施家,做过清朝的光禄大夫,民国的财政总长,办银行,建学校,后来举族迁移美国。新中国成立之后,爷爷执意回国。” “我父亲出生在美国,长在美国,喝牛奶吃面包,读社区私立小校,骑带收音机的脚踏车,看越战转播,最喜欢圣路易斯红雀队。回国之后,爷爷死于□□,父亲下乡做知青睡了7年牛棚。高考恢复那年,他考进了清华。” “美国人最喜欢招募我父亲这种履历的人。顶级间谍这个岗位上,物资的诱惑往往比不上浓烈爱恨。也的确如此,他们总能得手。” “我父亲消失前后的种种迹象表明,他叛国投敌了。” “查了很久都没有线索,为了配合我的任务,定性失踪,疑似叛逃。后来揪出一窝鼹鼠,动静太大,就以解密美方部分档案为由,国家给予追授。恰逢我任务完成,算是载誉归来。” 应照说得轻描淡写,听在耳中仿佛一场电影,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可精彩归精彩,总有种抽身世外的不真实感。 “只是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为人子女难免惦记,干脆请调来做了个派出所所长。” 电影落幕,黑屏上浮现一行大字——“真实案例”。 颜霁肃然起敬,后背挺直:“应所长……”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颜霁存了私心,还是不敢详说那天晚上的事情:应照怀有坚定不移的信念,自己有什么理由能让她不上报国家。到那时候,自己和晏灯还会有自由吗? 易地而处,自己是国家,也绝不会放任两个身怀异能的人鱼入江湖。退一万步,那也肯定要时刻保证组织关怀无处不在。 颜霁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因为心底还有个声音明明确确的说,鲍发俊死了,下一个又是谁?那四株胡姆烧了,迪弗就没有其他手段?普通人对上异能者,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颜霁望向晏灯,晏灯似乎在出神,对两人的对话浑不在意。察觉到颜霁的目光,她偏头看过来。 两人目光一触,颜霁心中天平轰然倾斜:不行,不能让晏灯变成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 应照从后视镜里瞥见颜霁神色肃然坚毅,紧紧抿唇不语,心知自己这番推诚置腹失败了。 她翘起嘴角,似笑非笑:“顾虑越多,意味秘密越可怕。有些情报啊,得到之后反而让人为难。不过,该说的时候还是要说。” 颜霁礼貌回应:“应所长说的是。” 夜雨瓢泼,天地喧闹如沸,静谧似哑。 汽车骤然加速,超出极限之后的不稳定,如同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风雨飘摇。颜霁连忙探手给晏灯扣上安全带,晏灯扭头后视,就见有灯光透过雨帘,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应照的手机突然炸响,看守所所长刘建民的声音急喘如牛:“你都告诉谁了!” 应照放缓车速:“刘局,上个月全市公检法在省厅保密办指导下,深入学习贯彻《保密条例》,我们也是优秀单位。蒋局一向叮嘱我们,问题有意外,解决问题没有意外,一切按流程来,按应急处理方案操作。” 应照的声音像一盆凉水,瞬间浇灭了刘所长满腔怒火,只剩不知所措:“不是蒋局……是省厅巡视组……我……唉。” 应照对这种平时吃喝卡拿违法违纪,出了事呆若木鸡惊如硕鼠的家伙没好感,但话里话外滴水不漏,即便以后检查组问起来也找不出纰漏。 -- 第171页 颜霁静静听着,直到应照挂断电话,才开口:“有人不想你去查鲍发俊的死因。” 应照放慢车速,后面两辆车倏地超车越过。应照看看远去的汽车,调转车头:“刚刚过去的是武警大队的车。” 颜霁很快明白:“你打电话过去,刘所长才知道鲍发俊死了,然后立即回电话给你。我们直接从医院去看守所,应该是最先赶到拘留所的。” 应照补充道:“分管公安的那位副市长是个老油条,看守所死了个人,他都不一定会冒雨赶过来,更不用说惊动武警大队和省厅巡视组。 ” 颜霁心中暗惊:“有人提前知道鲍发俊会死?那只有……杀他的人。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想干什么。” 晏灯突然开口:“鲍发俊的尸体有问题,或者鲍发俊有问题。” “看来不是防我,是防你们。”应照点到即止,转而说道,“我们先去所里,好好理一理。” 说罢应照给杨书辉打了个电话,杨书辉接的飞快:“所长,我在夏瑶家楼下。” 应照罕见的一愣:“小杨,劳役孕妇的名声传出去,你在公检法系统里也算有名有性了。” 杨书辉嘿嘿一笑:“那不是没办法么,所长你指望我也指望不上啊,我顶多接接人跑跑腿买个外卖。不用夸,我知道我最大的优点就是特别能认识自己,我上楼啊,一会去。” 看守所和栖梧山派出所一个在西一个在东,隔着市中心遥相呼应。等到应照带着颜霁和晏灯赶到,小会议室已经一屋子人。 夏瑶气色最好,十指如飞盯着显示器,还有空吃口卤大肠。旁边杨书辉睡口水直流带小呼噜。老吴叼着烟打着哈欠将线索贴上黑板,今天倒是穿了件新T恤,就是套反了。 荆远捧着咖啡杯,灌一口意式浓缩皱一次脸,听见脚步声连忙放下杯子跑过来打开房门:“所长。” 应照朝他点头示意,走进会议室:“辛苦大家了。现在情况复杂又急迫,只能我们,也只有我们了。” 简简单单一句,就将众人情绪调动起来。应照言简意赅的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告诉四人。四人都快把鲍发俊这个人忘记了,起先都是一愣,等听完之后,更是一头雾水,满头问号—— “鲍发俊死了?” “鲍发俊买的钥匙扣?” “钥匙扣上为什么有迪弗的指纹?” “所以迪弗要杀鲍发俊?” “为什么啊?” 颜霁在路上将最近遇到的事情反复思考,此刻见众人不语,轻声问:“我能说几句吗?” 杨书辉催促:“说说说。” “我想,最最开始就有问题。至少,从我和杨警官抓到鲍发俊开始,事情就……太顺利了。”颜霁走到黑板边,指着上面的线索图标,“然后我和杨警官狗场遇到迪弗,虽然有波折,但迪弗也很快认罪诱拐J杀女童这些重罪。” 晏灯倚靠着沙发,欣赏颜霁侃侃而谈,眉眼生辉的样子,享受着暴雨前宁静。 颜霁顿了顿:“应所长,我在医院醒过来,收到迪弗的花和明信片。当时有些奇怪,即使杀人罪没有证据……” 不等颜霁说完,应照解释:“因为没有证据。我计划用猥亵罪先将迪弗送进拘留所,利用这段时间收集证据。但发生了两件事,一是录音笔失效,我怀疑有内鬼。二是市局有人向我施压,我想一网打尽。” 颜霁点点头:“我是个不懂刑侦的外行,更不懂犯罪心理。但有一点很奇怪,应该说事情发展的太奇怪。鲍发俊认罪,鲍发俊翻供,迪弗认罪,迪弗找关系逃脱,迪弗绑架我,证据确凿迪弗进拘留所,鲍发俊暴毙……” 杨书辉听得一头雾水:“小颜你慢点,我头晕。” 应照心头点头,她是掌握线索最全面的人,顺着颜霁的思路一整理顿时拨云见雾。 颜霁将黑板上的线索重新排序: “鲍发俊网购了一枚法拉瓦哈钥匙挂件。” “钱红死于基站铁塔。” “鲍发俊供认杀害钱红奸夫马永。” “钱红案发地发现一枚法拉瓦哈钥匙扣,查有迪弗指纹。” “如果不是这枚带有迪弗指纹的钥匙扣,迪弗永远不会出现在我们视野里。如果这枚钥匙扣的确是鲍发俊设计陷害,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杨书辉猛地一拍手:“我们不知道,迪弗肯定知道!” 老吴卧槽了一声:“迪弗犯事不会就是想进看守所杀鲍发俊吧?” 荆远跟着分析:“所以第一次他才要找关系从拘留所出来。因为鲍发俊是刑事案件,关在看守所。” 颜霁点头:“我有个大胆的猜测。鲍发俊和迪弗很久之前就认识,并且鲍发俊掌握了迪弗的秘密,迪弗一直想杀他。” “钱红的死可能是起因,可能是变故,也可能是阴谋。我倾向于杀害钱红的凶手,不是鲍发俊。” “反而因为钱红的死,鲍发俊感到害怕,他知道自己不是凶手,干脆谎称杀害钱红姘头马永,故意入狱寻求保护,等待公安根据那枚钥匙扣找到迪弗,查到他的罪证。只是他没有想到边彭急功好利,案子判的这么快,所以他翻供了。” “迪弗对外是一枚虔诚的穆/斯/林。应该不可能随身携带其他宗教的钥匙扣,所以我倾向于,钱红案发地的那枚钥匙扣,是鲍发俊故意放的。” -- 第172页 “所以当迪弗看到那枚象征拜火教的法拉瓦哈钥匙扣,并且知道上面有自己的指纹,立即意识到有人想要旧事重提。以他在本市的人脉,获悉钱红案始末,以及鲍发俊这个人的资料很容易。” 杨书辉猛地站起来:“既然问题出在鲍发俊身上,咱们就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摸清楚!”他信心满满,毕竟当初因为边彭抢功,鲍发俊都没能在栖梧山派出所过夜,有所疏漏也很正常。 一直默默发出背景声的夏瑶突然开口:“查好了。” 第80章 众人齐刷刷看向夏瑶。 夏瑶挑了块卤大肠塞进嘴里:“唔……假的,鲍发俊是个假身份……不对,是假冒的身份,货不对板。” 应照皱眉:“多少年?” “至少十年以上。”夏瑶将笔记本屏幕转向众人,“那时候还在用第一代身份证,造假容易。早期户籍管理混乱,一七年之前身份证重号的就有200万。重复户口,应销未销的更多。唔…有钱现在在暗网上…也能买得到。” 杨书辉凑近笔记本屏幕:“这么少?” 夏瑶不满:“鲍发俊又不在朋友圈发自拍,能找到这些不错了。” 应照放下咖啡杯:“调出试采大队、官桥村周边所有监控,找出鲍发俊近期行踪线索一一排查。” 夏瑶舔舔手指:“已经在搜检了。视频数量太大,我又估计要个3、4小时。” 应照叮嘱其他几人:“人脸识别只能挑出有鲍发俊正脸的视频片段,具体情况还是要人看。大家辛苦点。” 老吴说:“现在已经轻松多了,以前查监控得两个人一点一点看才是瞎眼。” 栖梧山派出所几位民警起身去监控室盘视频,应照抽出几份资料递给颜霁:“根据专案组这段时间调查,迪弗的行为矛盾,有违一般邪教犯罪组织,不传教不吸纳教众。涉案的韩昊英、陆言、牛晴等人都曾是他的员工。迪弗近期行为激进冲动,鲍发俊和那枚钥匙扣应该是刺激源。” 颜霁心里清楚,迪弗的事情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自己应该也算刺激源,甚至还有那神秘莫测的胡姆神。她不好明说,接过档案资料低头看。 应照弯腰端起咖啡杯,笑语晏晏:“颜霁,可别怪我把你们扣在这儿。案子不清不楚,我指的你再我帮想想。” 颜霁忙说:“应该的,迪弗本来就针对我。不过,晏灯要换药,我们还是要回医院。” “这你放心。”应照抿了口咖啡,“颜霁,我之前就你很适合做这行。刚刚就多亏你,大家思路一下打开了。鲍发俊这条线才暴露在我们面前。” 颜霁不敢居功,鲍发俊和迪弗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国籍生活爱好十万八千里。如果不是应照那位私家侦探朋友查到一枚法拉瓦哈钥匙扣收货地点是石油试采大队,谁也不会联想到鲍发俊,自己更不可能将一系列事情串起来。 颜霁突然想到:“应所长,那时候鲍发俊还没有来本市,他怎么会提前准备法拉瓦哈钥匙扣?他和迪弗结怨已久,早就知道他的秘密?会不会……” 应照点头:“有可能,鲍发俊就是为了躲避迪弗才改头换面。” “那不光要查鲍发俊以前的事,还要查迪弗。”对于迪弗,颜霁如芒在背,“应所长,你之前说去函波斯大使馆,有消息了吗?” 应照罕见露出无奈之色:“国内十几年前的事情都资料难查,更别说三天两头打仗的波斯,目前只有迪弗任教的大学传回来一些文档,经专案组研究像近年补录的资料,不知道是大学自己的行为,还是迪弗做的手脚。主要是这个案子的线索,还没有到惊动国家的地步,波斯远在万里之外,我呀,鞭长莫及。” 晏灯睫羽轻颤,瞥了眼应照。 果然,在这等着呢。 颜霁猛然想起晏灯曾经说过——“鼓动卡布斯发动政变之后,在中亚经营的不错。” 康沃尔在中亚应该有股不小的势力。 应照见颜霁没有接话,笑了笑走出小会议室。 景星知道那起刺杀背后有红色幽灵的身影,应照何尝不知道康沃尔在中亚耕耘许久。只是没有接触景星、晏灯之前,没能将康沃尔众人明暗身份联系起来而已。 目送应照到隔壁监控室,颜霁凑到晏灯耳边:“应所长真是大大的狡猾,嗯,不对,她上辈子是地鼠吧,挖坑专业户。” 晏灯捏捏她的脸颊:“笨蛋。” 颜霁无辜的眨眨眼睛:“晏总,你还能联系中亚分公司吗?不会已经被架空了吧?” 晏灯嫌弃道:“你也就能窝里横。” 颜霁忍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撒娇:“那不是你……宠我么。” 晏灯翘起嘴角刚要说话,颜霁凑上来吧唧亲了一口,亲完赶紧看看门窗,见没人更得意,握住晏灯左手捏了捏。 晏灯翻过手背与她十指相扣:“这是小事。我担心他们失败。” “失败?” “如果用常规的办法无法制裁迪弗,我们需要第二个方案。” 颜霁默然,晏灯处置奥涅金、菲丝,摧毁康沃尔的雷霆手段,固然是行之有效,但更得益于他们是秘密入境。迪弗在本地经营十几年,背后不知多少盘根错节的势力,现在情况不明,他怎么可能“一死了之”。 窗外狂风暴雨,分不清日夜。 -- 第173页 颜霁压低声音:“看情况吧,我怕插手越多,咱们越没发抽身。” 晏灯颌首,但愿只是自己风声鹤唳。 两人商议几句,都没有头绪。目前局势,要不然等公安找到迪弗把柄,要不然等迪弗再兴风作浪,自己两人处境非常被动。 晏灯起身,示意隔壁:“我到外面打个电话。” 颜霁送她走向过道那头,晏灯突然停下脚步。她犹豫一瞬,手伸进口袋,转身举起左手,在颜霁面前摊开掌心。 “这什么玩具?”颜霁颇为诧异,笑着捏起。 这个东西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玩具,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碎裂的、半融化的塑料件。塑料件完好的那一小部分,表面明黄已经褪色,呈现一种岁月侵蚀的颓白。 但从薄软轻盈的硅胶保护壳,以及塑料件尖角的细节来看,在漫长时间里,它被精心保管,小小收藏。 颜霁将塑料件举起,借走廊灯仔细辨认:“你哪捡来的……这?皮…皮、卡丘!” 颜霁双目圆瞪,想起梦中种种:“你送给我的那个?不会吧!我记得,我记得你买给我的,我那时候特别想做精灵训练师……然后,第一天就被老师没收了,还好你拿回了。” 颜霁拿在手里不断把玩,高兴的不知所措。自己和晏灯之间的过去一点一点补全,有种莫名踏实的感觉:“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在,还在,原来一直在你那里……” 颜霁突然抬头,注视晏灯双眼:“你那里找到的?” 晏灯抿了抿唇:“你记得那只羊角怪物吗?” 颜霁脸上笑意退却,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晏灯微微摇头:“不清楚什么原因,你昏迷之后,他似乎恢复神智。” 颜霁仍觉难以置信:“他捡到的?他在哪捡到的?” “不清楚,本来是挂在他脖子上的,我取下来之后他很是不舍。因为应照才远盾。”晏灯看了一眼颜霁背后,“应照知道我故意放走他,可能验证她不少猜想。只不过她现在□□乏术。” 晏灯言下之意,颜霁心里明白。两人在走道这头,外面暴雨如沸,说话倒也没有那么多顾忌:“现在她还不会。”顿了顿,颜霁又道:“她也有事瞒我们。” 晏灯点头,目前的线索,完全看不出应照父亲失踪和迪弗、鲍发俊有任何关系:“可能涉及那份解密的美方档案。” 颜霁轻轻点头:“我猜也是。” 晏灯蹙起眉头,担忧更重:“有关方面或许已经关注。嗯,也可能应照在帮我们掩盖,毕竟目前一切对她而言还是可控的。” “不管怎么样,我们小心微妙。” “嗯。” 颜霁转身往回走,这条过道尽头就是监控室。监控室门大开,栖梧山派出所的干警们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 颜霁扭头看看站在屋檐下打电话的晏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见已经到早晨,她翻出一个号码,发了条短信。 “嗡嗡~” 短信震动,惊醒了正在听歌的十一,她扫了一眼滚动登机牌,不耐烦摸出手机,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广告商。 颜霁没想到电话来的这么快:“吵醒你了?” 电话那端十一打了个哈欠:“知道吵醒你还发消息。” “不好意思,有点事情想问你。”颜霁顿了顿,努力缓和自己心中的尴尬,“早睡早起身体好。” “切。”十一嗤之以鼻。 最近变故太多,她憋了一段话:“知道我现在在哪?我要出国了,在机场呢。估计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颜霁不由担心:“出任务?” “不是。”十一顿了顿,“去上学。” 寻找九鼎计划取消,纪宝解散了精英安保队员,十一这样的预备队员也各有安排。席飞兰觉得他们几个年纪小,以后路还长,直接去集团工作未必是好选择,建议他们继续学业。 “席队问我以后想干什么,我说养企鹅,她就安排我先去芬兰上半年语言课。” 颜霁很开心:“恭喜。” 十一语气透着迷茫:“喜什么,说不定灰溜溜滚回来。” 颜霁想了想:“芬兰可以看极光。” “幼稚。”十一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不会想过来玩吧?那得等我混熟了。” 颜霁淡淡一笑:“好啊。” 和颜霁一阵瞎扯,心中离愁冲淡几分,十一咧嘴笑了起。她刚要问颜霁找自己什么事,广播响起,她下意识凝神去听。颜霁也听到了,笑着到了声一路顺风,主动挂断电话。 身后响起脚步声,轻而有序。 颜霁转身望去,晏灯施然而来,背后闪电乍亮也不如她夺目。 第81章 颜霁迎上去,纵然监控室门开着,栖梧山派出所的民警们抬头就能看见,她仍是情不自禁的握住晏灯的手。 晏灯挑眉:“嗯?” 颜霁简短说了十一的事情,感慨道:“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真太多情。” 颜霁笑:“你不觉得很神奇吗?人和人之间的际遇……如果没有遇到我们,她或许就不会去芬兰。明明不过点头之交,却促成了别人生命中重要转折。” 晏灯目光幽幽:“是。” 你一直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颜霁仿佛听到晏灯心底的声音,顿时觉得她的视线灼热,忙换了个话题:“怎么样,联系上了吗?” -- 第174页 晏灯颌首:“景星给我留了人,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过来。” 颜霁一惊,这也太快了。 晏灯脸色渐渐凝重:“中亚局势复杂,各国特工云集。香港帕西集团和英国政府关系密切,曾托情报六局寻找古波斯历史专家。因为事情涉及以色列方面,情报六局不方便直接插手。康沃尔协助卡布斯成为阿曼苏丹之后,在中亚□□世界门路很广。” 帕西集团? 再此听见这个名字,颜霁皱起眉头,点金药业背后的金主,虔诚的拜火教后裔,会不会和迪弗有什么勾结? 简单介绍之后,晏灯讲述从康沃尔中亚负责人那里听到前因后果。 事情要追溯到十几年前,西蒙·威森塔尔中心,既国际国际犹太人组织发出一道追杀令,代号“最后机会行动”,目标是纳粹战犯阿利伯特·赫伊姆。 单在奧地利毛斯奧森集中营工作的7个星期,阿利伯特就杀死了数百位犹太人,成为最臭名昭著的纳粹战犯之一。直到阿利伯特在柏林银行的账户暴露之前,外界都以为他早死了。 由于账户冻结,逃亡途中的阿利伯特出售了一件珍爱的藏品。这件藏品最终落到印度帕西富商手中。不论是香港帕西人,还是印度帕西人,都是古波斯拜火教后裔,系出一脉,关系匪浅。 帕西人财力雄厚,但远离故土已久。而当时美国虽然宣称伊拉克战争,可整个中亚局势动荡不安。而波斯恰逢国会大选,数百位改革派成员被禁止参选,保守派获得压倒性胜利。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帕西人便想到请老主子英国人帮忙。 以色列犹太人与□□阿拉伯人八字相克,命里不和,明面上就是水火不容情的架势。何况涉及到纳粹战犯,英国人拿了好处不想沾臭,就将事情甩给了他们在中亚的合作伙伴,康沃尔的当地势力。 “他们找到了迪弗?” 晏灯摇头:“不能确定。事情过去太久,而且在当时也不算大事,只不过恰好就是这个负责人经手。” 颜霁想了想:“时间,帕西人,古波斯历史专家,这几点都能对上号,估计□□不离十。”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看向监控室。毕竟迪弗的过去并不能作为定罪的证据,想要将其绳之以法,还是要寄希望于公安干警们。 颜霁心里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们到小会议室坐会吧,站着也帮不上忙。” 走到小会议室门口,颜霁心中一动,叩叩监控室大门:“我去买早饭,你们有什么要吃的?” 杨书辉打了个哈欠:“这么大雨,点外卖吧。我要吃会宾楼的蟹黄包,再来一碗鱼汤面,两罐红牛……靠!算了算了,小颜,我们这外卖不送。我打电话叫跑腿。” 杨书辉摸出手机:“哎,你们怎么不说话。” 夏瑶翻了个白眼:“话都让你说完了。” 老吴探头瞅了一眼:“算了吧,这么大雨,送过来面都坨了,还不如吃泡面。” 杨书辉点头:“也是哦。” 颜霁闻言问:“我去泡面,要几份?” 栖梧山派出所的小会议室常备各种速食,从小浣熊干脆面到海底捞自热饭一应俱全。颜霁按点菜要求,将众人早餐一字排好,要肉的加乡巴佬鸡腿,要蔬的加百草味海带结,还随手给晏灯拆了个火腿肠。 “晏总,来,回味一下童年。” 晏灯不屑一顾:“我要吃油炸的。” 颜霁刚要打趣她,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拿起一看,她忙朝晏灯打了个手势,自己快步出了小会议室,走向过道那端。 这边是内阳台,连着上楼的楼梯,面对派出所大院。 颜霁远眺雨幕接通电话,轻声问候:“纪董事长。” 纪宝的声音疲倦低沉:“听起来,雨不小。” 颜霁回道:“嗯,今年雨多,电视里报道红色预警,说十几年一遇,要注意防洪防线。” 电话那端纪宝静静听完,问:“遇到□□烦了?” 颜霁怕纪宝忧心,含糊其辞说:“目前已经控制住了,顺利的话很快能解决。我找十一是有点私事,没想到惊动了您。” 纪宝面前书桌上放着一份牛皮纸挂号信。 指腹摩挲信封,纪宝声音平静:“我截获了张弓与寄给你的信。” 颜霁悚然一惊,不是忆起老师说给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而是灵光乍现,猛地想到自己在基站铁塔遇到老师之前,听到的模糊求救声。 除了“救我”,似乎还要“别……信给纪……” 别把信给纪宝?! 颜霁定了定神,风轻云淡说:“信?哦哦,我知道,老师说她给我买了一份定投基金。” 纪宝拿起信:“你还真不像她。如果是张弓与,肯定会说,纪董,非礼勿视。” 颜霁轻笑:“信在纪董您手里,看不看不是我能决定的。” “所以非礼勿视。”纪宝轻声感慨了一句,将信放回原处,“张弓与想框我,薰华她们是为我找药才去那边,我就当是真的吧。” 颜霁瞬间松了口气,心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屠龙的少女终结是不甘心自己变成恶龙,都站在深渊边上,到底没跳下去。 纪宝问:“什么私事?说来听听。” 颜霁将羊角怪物的事情简叙一遍,最后讲到自己小时候的玩具被他随时携带:“席队长说‘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本来就是纪氏的东西。所以我想,对于羊角怪物,纪氏应该比较了解。” -- 第175页 纪宝:“原来是这件事,还是让她跟你说吧。” 站在纪宝背后阴影里的席飞兰上前一步,接过手机。 颜霁礼貌的问候一声:“席队长。” “嗯。” 席飞兰素来做事干净利落,听清缘由便说:“不出意外,你说的这个羊角怪物是我们集团员工。” 颜霁早有所料,倒也不惊讶:“席队,方便跟我讲讲吗?” “可以的,不过事情不是我负责,细节可能有偏差,我一会让人把资料给你发过去。这个人我之前有接触过,大概情况是这样……” “纪董当时想研究‘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他原来就是我们们集团的技术,正好专业对口就调过来了。不过很奇怪,一般他们这种高科技人才都是淘宝坚信科学,这个人却是集团有名的神棍,连我都听说过。” “后来杜鹃花项目停止,纪董考量一番决定把东西放到你们那边医药新区的纪氏药业保管。项目解散,员工也需要安排。这人就说他爸身体不行,要求调岗到分公司,人资部经过考察发现情况属实,而当时纪氏生物医药公司新建也缺少科研人员。”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能猜到,点金药业对我们纪氏一直虎视眈眈,除了收购外国实验室,还花大价钱挖墙脚。这个人算是骨干,点金药业肯定不会放过。他本来就对杜鹃花项目心有不甘,跟点金药业一拍即合。” “不过‘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很特殊,涉及到俄罗斯和日本的势力,那就说来话长了,以后如果你有机会遇到一个叫宋半烟的人,让她讲给你听。” “反正蚌鹤相争渔翁得利,他监守自盗偷走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去了点金药业。至于怎么又和点金闹翻了,也不奇怪,他一向不合群,点金小作坊风格哪容得下他。 ” 说着此处,席飞兰突然口气一变:“对了,当时他们为了偷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找一批混混偷窃吸引保安混淆视听。就是你那个朋友赵小兵的爸爸。纪董说,小颜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颜霁一愣,涨红了脸:“谢谢纪董,谢谢席队。” 她心里明白,哪里是给“小颜”面子,是“老张”面子。赵小兵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全家会因为认识自己逃过一劫。而如果不是认识赵小兵,自己也不可能去开滴滴,种种事情又是另一番景象。 颜霁再次谢过:“席队,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席飞兰想了想:“他叫姓很少见,姓养。他自称叫水遇仙,本名有点土,叫有贵。” 有贵? 有贵! 颜霁试探的问:“他父亲叫什么?他家是养羊的吗?” 席飞兰直截了当的说:“你别猜了,就是羕富养羊场,他爸叫养富。羕富养羊场这个名字估计是养有贵起的,这个字文绉绉的。” 颜霁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养羊场老头喊的不是“有鬼”,而是“有贵”。这也就说得清养羊场老头为什么要掩护羊角怪物,那是他儿子! 至于老头贷款的七十万,恐怕也是为了儿子。只是有点奇怪,养有贵要是早就疯了,养羊场老头瘦巴巴的肯定捆不住他。 总不会正好自己和晏灯去了,养有贵也疯了? 颜霁正在思量,突然听见院中犬吠—— “汪汪汪!汪汪汪!” 第82章 颜霁谢过纪宝挂断电话,便见一个光头拎着大包东西艰难爬上楼。 光头哼哧哼哧爬上楼梯,一抬头看见颜霁:“啊!” 光头吓得往后一退,脚下踩空就要摔下楼梯,颜霁赶紧拽住他。光头胳膊上的伤口还未好,顿时疼得嗷嗷叫。 “抱歉抱歉,你没事吧?” 颜霁问完顿感心虚,光头身上的伤口可不就自己弄的。她见光头单手拎着两大包东西,便伸手去接:“我帮你拿。” 光头手往后一缩:“不用不用,我拎得动。那个,晏总在吗?” 颜霁让开道路:“在里面。” 光头探头探脑看了一眼,鬼祟的问:“晏总这会心情好吗?” 颜霁不知如何回答,不解的看着他。 光头霎时面色苍白,欲哭无泪:“完了完了,我就不应该来。”他舔了舔嘴唇,低声颜霁:“晏总有没有说要杀了我。” 颜霁连忙制止:“在派出所,说话稍微注意点。无缘无故她这么会要杀你。” 光头嘟嘟囔囔:“就……就那天晚上,去那个小区,晏总上了楼。我感觉不太,咳,我那时候肚子疼准备去厕所!结果天上掉下来个女人,唉吆喂,压得我老腰都断了。” 那晚晏灯通过“停车场十块钱”顺藤摸瓜找到韩昊英一伙住处。她上楼之后,守在楼下的光头听见动静仰着脖子往上瞧,看见龅牙女挂在树上,以为是晏灯逼中年妇女跳楼,估计是发疯了要大开杀戒。 光头撒丫子就跑,结果龅牙女扯断了树杈,连人带树压在他身上。龅牙女一惊,光头一吓,两人站起来,分头狂奔。 颜霁心中洞明,但凡光头有点用,能拖出龅牙女十秒钟,她和晏灯也不会追到山里,更不会遭遇金色胡姆神,险些丢了小命。 颜霁见他愁容满面,便问:“你现在来干什么?” 光头叹气:“晏总给我打电话,让我送点东西过来。” 颜霁一算时间:“你来的挺快。” -- 第176页 光头双目含泪:“我怕啊!” 颜霁心道,灯灯也就只能指望你送个外卖,别的事情哪敢交给你,不如花大价钱请了那位烤肉店的法外狂徒。也不知道赵达斯老板再出现,是姓计还是姓米。 光头跟着颜霁走到小会议室门口,谄媚的喊了一声:“晏总。” 晏总从颜霁的包里拿出了纸笔书写,闻声头也不抬:“放桌上。” 光头喜笑颜开,将崭新笔记本和热乎乎的肯德基早餐一一放好。颜霁将泡面端到隔壁监控室,顺便拿走两盒粥和被蛋卷,以及帕尼尼。 “谢了,小颜。” “我要吃京酱大饼。” “就你麻烦。” 颜霁道:“京酱大饼没有,可颂要不要,我去拿。” 应照笑:“再吃,我们杨公子又要给健身房做慈善办卡了。” 小会议室里,光头杵在旁边,偷眼见晏灯咽下一口薯饼,赶忙弯腰:“晏总,您要找的那个钟离鹏……” 颜霁转身走出监控室,迎面见光头如蒙大赦的往外走,不由心中好笑:“雨大,路上注意安全。” 光头嘿嘿直乐,一路小跑离开。 颜霁走到晏灯身旁坐下:“看你把人家吓的。” 晏灯咬了口红豆派:“骗了几十万活动资金,跑几回腿怎么了。” 颜霁咂舌:“真有钱。” 她在肯德基上了几年班,离开之后鲜少再吃,拆了没尝过的金枪鱼肉松饭卷:“看什么呢?都随时瞎画的。” 晏灯刚刚从包里找纸笔,无意看见颜霁的速写本,此刻看得饶有兴致:“前面画的还算精细,后面怎么就鬼画符了。” 颜霁无奈:“最近哪有空画。开始觉得基站铁塔、钱红家感觉奇怪的,就顺手画了。后来是养羊场,点金药业地下实验,唉,就没有正常的地方。” 晏灯拿着速写本,生疏的在速写本上勾画:“既来之,听天,由我。” 她的声音清冽,天生有种漠视苍生的轻蔑。颜霁听在耳中,不觉傲慢,反而有些心涩。漫不经心的一句,是我输你也不会赢的笃定,是鱼死网破的绝决,是习惯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划过纸张的笔尖突然停住,晏灯抬头看向颜霁。颜霁眨眨眼睛,晏灯低头咬了一口递到嘴边的金枪鱼饭卷。她细细咀嚼咽下,舌尖探出舔走唇边沾的肉松,小动物一样微微眯起眼睛。” 颜霁笑:“雨停了我们就回家,晚上逛超市买袋肉松,听说肉松配粥很好吃。” 应照扣了扣门,打断两人闲谈。 颜霁起身:“应所长?” “巡视组要求彻查有堂酒店爆炸案,纪氏生物药业停产封闭等待调查,纪氏药业的员工在厂区抗议。”应照进屋拿了车钥匙,“这件案子一直是我在负责,市里让过去交接。” 她对着窗户玻璃理了理制服:“这么大雨,抗议。” 应照话未说尽,言下之意却很清楚,这件事不简单。颜霁跟在她身侧,道了一声:“应所长,雨大,路上注意安全。” 颜霁将应照送到楼梯,直到她的身影没入雨幕才转身回到小会议室。栖梧山派出所小楼的这条走道,她来来回回走了数趟,一次比一次心情沉重。 “之前应所长说,因为她处理有堂酒店爆炸案及时,上面领导才同意成立专案组三案并查。”颜霁声音压得很低。 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应照暗地里肯定帮颜霁挡下不少调查。一旦换别人来接手,很多无法解释的行为就会变成疑点。 晏灯悠悠哉哉吃着可颂:“或是调虎离山分而击之,或是缓兵之计蓄势一击。” 颜霁无奈:“晏总,您成语用的再好,迪弗在监狱里,我们也不能万军从中取敌将狗命。只能等纪董那边看看怎么说。” 晏灯轻飘飘的说:“好人,麻烦。” 颜霁失笑,将刚刚从从纪宝那里听到的信息讲给他听,又引得她吐槽:“水遇仙?还是有贵好听。” 颜霁更在意自己的皮卡丘玩具为什么会在有贵手里。由于完全记不清什么时候弄丢玩具,颜霁心中有种惶恐,或许近期种种在很多年前就有预兆,只是现在危险更近了。 光头送过来的笔记本发出“滴滴”的声音,一份从中亚传来的电子邮件跳出。颜霁俯身在触摸板上双击,入眼的照片让她愣住。 这白大胡子老爷爷是谁? 磕磕绊绊看了几行,颜霁诧异咂舌:“迪弗?” 晏灯颇为淡定:“胡姆神掌握部分时间权柄,即便只是时间缝隙部分也足够了。” “让我喝口豆浆压压惊。”颜霁拿起豆浆杯,送到嘴边却没有喝,“我的世界观需要重塑。” 晏灯翘起嘴角:“嗯,原始人看见火车也会这样。” 颜霁失笑:“从来没听过的神,突然出现在现实世界里,还打了一架。这么一想我心理素质真好。” 她指了指电子邮件里的照片:“迪弗能返老还童,肯定榨取了胡姆汁。等等,按照波斯圣经《阿维斯塔》上的说法,他会生下一个有神力的儿子?王晓萍的儿子不会是……他的吧?”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由担心那个婴儿是迪弗的后手,会成不可控制的变数。 “我去问问。” 颜霁起身还未走出小会议室,就听隔壁监控室传来欢呼,紧接着桌椅拖动的声音,老吴和荆远俩人急匆匆离开。 -- 第177页 杨书辉仰靠椅背,看见颜霁过来,来不及咽下嘴里的快乐肥宅水:“小颜,咳咳,咳咳咳!” 颜霁问:“找到鲍发俊的线索了?” 杨书辉满脸通红,不知是呛的还是兴奋的:“快来,我给你看。咳,当然这是我们夏瑶,夏大神的功劳。” 这段监控来自官桥村小卖部,角度正对着小卖部柜台以及前面大马路,视频画面颇为清晰。 杨书辉“啪”得一下敲了空格键,截出来的这段视频开始播放。 天色已黑,镜头前蚊虫飞舞。一个五十几岁的村民过来买烟,站在柜台前和老板娘聊了几句。两分钟后,村民转身准备离开,这时鲍发俊骑着电瓶车出现,买烟村民正好撞上他。 村民背对镜头看不清楚表情,鲍发俊面对镜头神情不耐。监控视频没有声音,不知两人在说什么,拉拉扯扯了十几秒,鲍发俊甩开村民原路返回,买烟村民掸掸裤子离开。 颜霁疑惑:“奇怪。” 杨书辉吓了一跳:“你也懂唇语?” 颜霁摇头,抬起胳膊比划:“我不懂唇语。一般如果是因为被撞而生气,他应该是这样拽住鲍发俊的胳膊。视频里他是这样,类似双手捧着,倒像……” 颜霁一时也说不上,转头看向夏瑶。 夏瑶正在偷吃话梅,见有人看过来连忙放下。等反应过来是颜霁,她光明正大的将话梅塞进嘴里:“鲍发俊刚刚说的是,‘不是,我不是’。” 颜霁霎时一惊:“他为什么否认?难道有人认出鲍发俊以前的身份?那他会不会是官桥村本地人?难道……不会,不会吧。” 夏瑶见她神色有异,不解的问:“怎么了?” 颜霁连连摇头,自己都不太相信:“应该不会,不然那也太……吴警官他们过去,应该很快能找到那个买烟的人,很快就知道了。” 杨书辉不乐意了:“干嘛呀,你们都瞒着我是不是,就欺负我傻是不是,一个个都不肯说!” 颜霁看向夏瑶,夏瑶笑嘻嘻又拆了一颗话梅。 “杨哥。”颜霁看向定格的监控画面,语气有几分凝重,“我怀疑鲍发俊就是钱红那个出国打工没有再回来的老公。” 第83章 “钱……红?” 杨小辅警面露茫然:“钱红的老公?钱红的老公叫叫叫……叫什么来着?等等。” 拿来档案翻开资料,杨书辉挠挠下巴胡渣。最近忙得四脚朝天,他一边长一边短的非主流发型更显怪异,要不是一身蓝色制服,活脱脱就是个颓废青年。 “钱红的老公叫高超,钱红的姘头叫马永,钱红的情夫叫鲍俊发。你现在说,鲍俊发就是高超?”杨书辉指了指资料上的照片,“高超瘦的像麻杆,鲍俊发一个顶他俩,长得完全不一样。” 颜霁打量照片:“我只是猜测。之前杨哥你跟我说,当年高超携款回家建房,找了邻村瓦工马永,随后高超又跟蛇头出国再也没回来。” 杨书辉点头:“是,这是鲍俊发的供词。” 颜霁又问:“高超是去哪打工?” 杨书辉翻了翻资料:“高超不是正规出国务工,护照上没有登记,不过根据我之前走访,有人说他是去了……嗯?阿联酋,还真是中亚那边,靠。” 颜霁一条一条梳理:“十几年前到中亚打工的人应该不多,而且这种偷渡打工行为一般都是一个带一个,官桥村有这种现象吗?” “没听说。”夏瑶一直负责户籍登记等琐事,和村民接触最多。 颜霁心中更加笃定:“鲍俊发的身份证是假的,可一般人根本没有门路认识做真‘□□’的人。高超认识蛇头,并且通过其偷渡出国,肯定有些三教九流的门路。另外,刚刚晏总通过中亚那边关系确认,迪弗当年来我们中国,不是通过正规访学。” 夏瑶不动声色的吃果冻,因为光头开机联网之后就被她捕获。那份中亚发过来的邮件,颜霁没看完,她就已经传给应照了。 颜霁继续分析:“我推测,当年高超在波斯打工。因为某种原因,或者机缘巧合结识了迪弗,随后他带迪弗回到官桥村。他们是偷渡回来的,在当时一个外国人出现在村里必定会被多放关注,所以迪弗偷偷藏在高超家。” 杨书辉刷刷连翻几页,对照前后时间:“小颜啊,没准你猜的还真不错。按我去村里走访调查记录看,有人说高超回国又走了没多久就发大水。肯定就是那年的特大洪水,帮了这帮王八蛋忙,大家手忙脚乱也顾不上他。” 夏瑶插话:“我们这里又不是边境,能偷渡出境的门路少之又少,我来查一下这二十年咋们这走私偷渡入狱的家伙。你给老吴去个电话,村里藏不住秘密,肯定有风声。” 杨书辉抬手敬了个礼:“好唻。” 颜霁悄悄回到小会议室,两个房间紧挨着,门又打开,三个人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晏灯窝在沙发里听得清清楚楚。 颜霁挨着她坐下,低声耳语:“这么一算时间,迪弗应该是因为那件纳粹卖给帕西人的文物才到中国来的。帕西人找到他研究文物,文物指向这里,帕西人就在这儿建了点金药业,迪弗追着文物来到中国?” 晏灯颌首:“□□不离十。” 颜霁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这件事不至于惊动美国吧?不知道和应所长父亲有没有关系。现在鲍俊发死了,钱红死了,当年发生什么事只能问迪弗了。” -- 第178页 “想太多没用,既然等待,那就等一个转机或者危机。”晏灯漫不经心的在速写本上勾画。 颜霁小声吐槽:“小小年纪,张口闭口死啊活的。” 晏灯横目:“嗯?” 颜霁掩饰性的拿起桌上的文件,正是应照之前递给她的迪弗手下资料:“咳,迪弗这个邪教发展的……韩昊英是他的司机?有挖掘机驾驶证。栖梧山下面集装箱难道是他挖了埋进去的?龅牙女原来叫牛晴啊,迪弗第一家公司的会计。” 颜霁心中升起一个疑惑,迪弗做事滴水不漏,连替罪羊都早早备好。怎么会发展自己的员工做下线?倒也不是奇怪,毕竟卖保险的都先推销亲朋好友。 只是韩昊英几人做的不是明面事,绑架拐卖之类一旦暴露,很容易顺藤摸瓜查到迪弗。以迪弗的狡诈,怎么会想不到应该用完全没有关系的人,负责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难道是因为早期没有经验? “可惜韩昊英、王晓萍昏迷的昏迷,疯癫的疯癫,牛晴又失踪不见了,不然随便撬开谁的嘴都能将迪弗绳之以法。”颜霁叹了口气,翻开后一页,眉梢挑起,“陆言七?这个人……” 刺耳的警铃声突兀响起,随即响起杨书辉骤然拔高的声线:“什么!” 一瞬的失态之后,杨书辉立即恢复专业,问清情况挂断电话。 他脸色铁青,没走到小会议室门口就先喊:“小颜。” 颜霁起身快步走过去:“出了什么事?” 杨书辉恼怒道:“110报警中心,有人在爬基站铁塔。” 颜霁拧眉:“钱红那个?” 杨书辉粗声粗气的“嗯”的一声,沉着脸大步往外走。颜霁扭头看了一眼晏灯,两人跟上杨书辉下楼坐进车。 几步远的距离,三人淋的半湿。杨书辉将面纸盒往后一人,抬手一按,汽车发动,车轮甩出两道水花。 蹲在停车棚里的狗儿看着红色凯迪拉克驶出院门,扬起脑袋发出“呜呜”的哼声,旁边伸出一只苍劲的大手,挠了挠狗下巴。 白色闪电的光芒照耀天际,如利剑撕裂漆黑天幕,滚雷轰隆,仿佛远古战场的战鼓声传来,震耳欲聋,战况激酣。 颜霁抬眼看去,天地归于昏茫。 杨书辉低声咒骂一句,不得不减慢速度。雨刮器左右摆动,最快频率在这场暴雨面前也显得无能无力。 颜霁斟酌道:“杨哥,要不要给应所长打个电话?” 杨书辉盯着前方道路:“夏瑶会跟所长说。”他硬邦邦说了一句,口气缓和不少,骂出声来:“TMD,让我逮住这个王八蛋,TMD关他十四天。” 相较于杨书辉的气愤,颜霁更多是担心。 她看向晏灯,目光无奈:这是转机还是危机? 晏灯眉梢一挑:反正要去。 是啊,陷阱也好,意外也好,反正要去。颜霁收敛心神,思考会出现什么情况,应该如何应对。 沿着机场大道向前,不要说行人,开了很远一辆车都没有遇到,只有两侧智能光感路灯摇摇欲坠的光,偶尔一闪而过。 颜霁贴着车窗往外看,暴雨如泼,路边玉米地如同四四方方黑漆漆的坟墓。算上时间,快到基站铁塔了。 心脏不受控制的开始加速跳动,不安蔓延。 “杨哥。”颜霁干涩开口,“这么大雨,谁会来爬铁塔?找雷劈么。” 杨书辉当然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奇怪:“这是我们栖梧山派出所的辖区,有报警不能不去。我知道,一会先不要下车。” 颜霁就是这个意思,迪弗一伙虽然不至于敢正面对抗政府杀害人民警察,但暗地里设陷阱杀人放火估计做得出来。 红色凯迪拉克在路边停下,杨书辉拿起手机:“所长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哎,不会在开会吧。” 颜霁担心杨书辉不了解迪弗一伙的危险性:“能不能联系上报警人,这么大的雨,他到基站铁塔来干什么?稍微离得远些也看不清上面有人。” 杨书辉一拍大腿:“对啊!所长也说过,报警人是第一个怀疑对象。” 此时此刻,车外一团黑影突然靠近,直接贴上车窗。杨书辉一惊挑起,脑袋撞上车顶。他抽出警棍,盯着车窗外面。 模模糊糊可以看清,外面站着一个撑黑伞的人,杨书辉环顾四周,机场大道上地势开阔,不见其他人和车。 他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大声呵斥:“谁?” 直柄黑伞的伞沿抬起,露出一张五官端正帅气的脸。颜霁一惊,这人不就是王晓萍家附近奶茶店的店长,自称陆言七的年轻大学生。难道他就是那个没有照片的迪弗手下?资料里只提及名字的陆言。 陆言七笑容怡然:“王晓萍的两个孩子在塔顶,上不上去随便你们。” 晏灯轻哼一声:“两个?少了。” 陆言七似乎很了解情况,口气似嘲似讽:“晏总断了一只手,口气倒是一如既往。” 杨书辉回过神,解锁手机手指飞动,先给应照发短信请求支援,又联系夏瑶通知最近的兄弟单位。 陆言七见他眼珠时不时往下看,却丝毫不在意他东拉西扯拖延时间。 “你叫什么名字。” 陆言七挑眉:“奇怪,你们专案组还没有查到我的档案?” 杨书辉怒道:“少废话,举起手来!” -- 第179页 陆言七神色怡然,口气嘲讽:“警察叔叔,下雨呢。” 陆言七微微一抬雨伞,目光看向天际落下的雨珠,露出一丝迷醉,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从车里窜出! 颜霁手持警棍,高高举起,朝着陆言七猛地抽去。警棍携风破开雨幕,重重落下—— “嘭!” 第84章 紧绷的雨面布料挡住雷霆一击。 颜霁眼中本该直击陆言七头颅的警棍,仿佛在一刹那间进入电影中的慢镜头,一帧一帧播放,一毫一毫移动。如此真实,又仿佛错觉,瞬间恢复正常,“嘭”的一声砸上黑色雨伞。 没有一丝犹豫,颜霁紧接着又是一棍甩出,然而陆言七只是退后半步,却像缩地术一样从颜霁的攻击范围消失。警棍横扫而过,都没有能进入雨伞范围。 杨书辉吃惊的看着这一幕,低头看向手机,不但没有回复,甚至连通讯信号都没有了。他抓起对讲机,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陆言七抬高雨伞,再次露出怡然笑容:“十几年过去,你的脾气还是一点没改。” 颜霁不为所动,感情自己没有小时候的记忆这件事,是个人都知道?就算这样,也轮不到迪弗的狗腿拿捏自己。 陆言七突然露出一个“我错了”的表情,略显夸张的说:“你是严吉吗?你还严吉吗?” 他口中说着,目光却看向汽车后座。落雨如瀑,茶色车窗玻璃挡住窥视的视线。 雨水顺着颜霁的下颚往流淌,她不耐烦摸了一把脸,将水珠甩了出去。陆言七身上逸散出的疯狂情绪,聚拢、黏覆、撕扯着颜霁本就紧绷不安的心神。 陆言七问:“今天几号?” 颜霁想了想,今天是8月6号,阴历阳历都没有不同寻常之处。她不搭理陆言七,直白指出:“你在拖延时间。” 陆言七笑道:“是又怎么样?你现在敢去爬铁塔吗?你看,最好的阴谋就是知道也破不了。” 颜霁愤怒的一甩警棍,棍子上的水珠四溅,落在陆言七裤腿上。颜霁猛地踏出一步逼近他:“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陆言七慢步后退,神色极其愉悦:“你猜。” 颜霁身后红色凯迪拉克里,晏灯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如既往漠视众生的轻蔑:“猜你个大头鬼。” 陆言七一直笑意盈盈的脸瞬间绷紧,随即整个人毫无预兆的跌倒在地。颜霁揉身冲过去,手中警棍如暴雨落下,试图挣扎的陆言七毫无招架之力,捂着头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颜霁脚踩他的后背,揉了揉手腕,提醒道:“莫装逼,容易被雷劈。” 陆言七扭头看向红色凯迪拉克,双目如火似乎要烧穿那扇茶色玻璃,半是愤怒半是惊恐:“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穿透胡姆神的屏障!” 一直密切关注两人情况的杨书辉第一时间冲过来,给陆言七戴上手铐:“老实点。” 陆言七的脸浸在水洼里,头发一绺一绺粘在脸上,头上磕破血顺着雨水往下淌,他仍傲气的低吼:“晏灯!晏灯!怎么,老同学的面都不肯见见吗?” 颜霁抹了一把脸上雨珠,扭头看见晏灯推开车门。她捡起地上的伞,快步过去:“别下来,雨大。” 晏灯抽出餐巾纸递她:“真聪明。” 颜霁扬起嘴角:“他的神远在天边,你就在我身后。” 话一出口,颜霁立刻觉得自己太油嘴滑舌,连忙擦擦脸:“侥幸,我也没想到雨滴能甩到他身上。我想我能感受到他的情绪,那他应该跟我们在一个空间。就像之前在山上,通过空间切割,导致视觉上的距离产生误差,跟幻觉差不多。” 晏灯瞥了一眼陆言七,轻声道:“很克制我的能力。” 陆言七原本对杨书辉的逼问充耳不闻,此刻仿佛听见晏灯说话,突然脸色变幻哈哈大笑:“看什么?干嘛不杀我!来啊,来啊!” 杨书辉气得踹了他一脚:“哪来这么多废话,老实交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快说。” 颜霁劝住杨书辉:“杨哥,别打他了,我们最好先去铁塔看看。支援什么时候能到?” 雨声太大,杨书辉走近:“跟你说,见鬼了,手机一直没信号。我只联系上在附近防汛巡察的水警大队,过来至少得七八分钟。” 颜霁建议:“杨哥,不如先把他放进后备箱,我们到铁塔那边看看,万一真有什么情况。” 杨书辉心里还有些懵,但应照之前有打预防针,说了Z类一级危险。未知危险型,最高警戒。 最早所长向他讲解等级划分就说过,Z级代表未知,就算看见奥特曼打猪八戒也不要惊讶。一级代表非常危险,可能无法应对的危险。 杨书辉这么一想,心里有些胆颤,但在颜霁和晏灯两个女孩子面前又不能表露:“行吧,在这干耗着也不是个事。” 晏灯望向铁塔方向,只见风暴聚拢,闪电频频,高耸的基站铁塔上似乎有人在攀爬,再凝神去看,唯有密如浓墨的雨幕。 “不行。” 颜霁和杨书辉齐齐看向晏灯。 陆言七双手被反铐趴在地上,眯着眼睛,神情怡然享受暴雨冲刷。 他听见不同于雨滴噼啪落下的声音,睁开眼,看见褐色小羊皮短靴踏过水洼,看见被雨水打湿的工字褶裙摆摇曳生辉,看见…… -- 第180页 “这张脸啊,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少次,都让我怦然心动。”陆言七努力坐起来,挺直腰背,扬起下颚看着晏灯。 颜霁拧起眉头,很想一脚把他踹回水坑。 “死或者说,选一个。”晏灯轻描淡写的问,眼中波澜不起。 陆言七嗤笑一声:“还挺唬人,你可别忘记,你呢,也只是区区人类。” “即便是区区人类,我也是能够和神比肩的人类。” 陆言七笑的颇为温柔:“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谦逊的晏灯,高傲而不狂傲。你啊,凭什么和神斗。” “目所能及之处,生杀予夺。” 晏灯抬起左手,曲起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拇指,食指悬空点向陆言七的额头。 杨书辉心脏砰砰乱了几拍,要是平时听到这样的对话,他肯定以为是两个中二病死宅发病,可这会他有种强烈预感,再不阻止,陆言七真的会死! 颜霁拉住晏灯,看着陆言七:“你不害怕。” 她平静陈述,笃定无比。 陆言七笑,跳动眉梢:“呵。” 颜霁也笑:“人也好,神也罢,总有怕的东西。你怕什么?” “怕死?” “怕鬼?” “怕生不如死?” “怕连累家人?” “怕失败?” “怕黑暗?” 颜霁问的很慢,每一个问题都留给陆言七思考的时间。即使最强大的意志力,也很难阻止脑海里浮想翩翩。一旦构想出自己恐惧的场景,心里难免害怕,即便表面不动声色。 而,人的情绪无法撒谎。 颜霁再次开口,却是对杨书辉说:“杨哥,既然他什么都不肯说,也别耽误时间了,麻烦你把他锁后备箱里。” 杨书辉淋了半天雨,心里正烦,闻言二话不说,拽起陆言七就往后备箱,陆言七奋力挣扎,却被杨书辉连拉带揣塞进后备箱。 “进去吧你!”杨书辉嘭的一声关上后备箱。 汽车发动,开向基站铁塔。 “严吉!严吉!” “救救我!救救我!严吉!” 陆言七一路吼叫,喊得撕心裂肺。 强烈的惊恐畏惧的情绪让颜霁心惊,她能感觉到听到“怕黑”的时候,陆言七身体里逸散出的厌恶,可往往没想到他这么害怕。 汽车很快开到小道尽头,颜霁疾步冲下打开后备箱。 陆言七身体蜷缩,脸上煞白,惊恐茫然双眼缓缓转动,呆呆盯着颜霁,哇的一声哭出来:“你,你怎么才来!” 颜霁不明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但见陆言七哭的撕心裂肺,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陆言七一边抽泣一边问:“找到晏灯了吗?” 颜霁脑袋嗡嗡轰鸣,强行按下心底惊诧不解:“你认识一个叫迪弗的人吗?” 陆言七神情呆愣,过了会仿佛想起什么难掩厌恶:“他是坏人。” 颜霁又问:“他让你来这里干什么?” “不是你带我……”陆言七说到一半呆住,晃晃脑袋,将信将疑的嘀嘀,“是胡姆,胡姆神,胡姆神……” 颜霁心中又惊又忧,语气却越发轻柔:“胡姆神让你来干什么?” 陆言七表情僵硬,两只眼珠飞快乱动,竟有几分像发疯的王晓萍:“他背叛胡姆神,他违背誓言,他利用神,他只想长生……神的威严不可挑衅,神的意志无处不在,神的权柄网罗过去与现在,天上与地下……” 颜霁哪有心情听他传教,见他语气稍顿,连忙问:“胡姆神想做什么?” 陆言七直愣愣望向铁塔方向:“降-临-此-间。” 杨书辉听得一头雾水,只想上去两巴掌打醒陆言七,揪着他的领子告诉他,传播邪教要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颜霁后背生凉:“钱红,王晓萍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陆言七面露挣扎,磕磕碰碰的说:“钱红……过去,孩子,现在…锚点……链接……” 杨书辉忍不住:“颜霁,别听他瞎几把胡扯了。” “是真的。” 颜霁将陆言七扶起来,拽着他的胳膊往铁塔方向走。晏灯跟在她身后,左手撑伞,脸色沉郁 杨书辉连忙拦住:“不是吧,小颜,你真相信他的鬼话?” 颜霁急声打断:“我先去看看。” 杨书辉不同意:“这么多雨,又是闪电又是打雷,到铁塔边上太危险了……” 警用无线电对讲机里突然传来电流声,350MHz是公安局使用频率,民用无线不得使用。对讲机里随即响起中年男人不标准的普通话—— “紧急通知,刚刚我市十一条高速路口因为特殊原因封闭。先所有警务人员原地待命,等待上级分配任务。注意,一旦发现异常情况,允许使用枪支。” 杨书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蒋局疯了? “重申一遍,原地待命,原地警戒。一旦发现异常,立即开枪,立即开枪!完毕!” 第85章 随着无线电台里的声音消失,杨书辉的心也沉到谷底,除了心跳,就只剩下电器进水之后的刺啦声。 “杨哥?杨警官!” 杨书辉一惊回神,按了按耳朵:“恩恩。你说什么?” 他顺着颜霁指的方向看去,那座铁塔的身影在暴雨中模模糊糊,影影倬倬像个瘦高诡谲的巨人,乌云在它头顶聚集,闪电频频。 -- 第181页 这个距离太近了,应该远点,离得远远的。 基站铁塔建在田里,沿着泥泞田埂走五六分钟。杨书辉走过好几趟:和老吴一起发现钱红的尸体,冒雨盖塑料布保护现场,陪刑警队边队长勘察,和荆远复勘。 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不安。 杨书辉:“太危险了,我们先撤。” 颜霁:“能不能用无线电台联系应所长?” 杨书辉和颜霁同时开口,一道闪电劈下,伴随惊雷在头顶炸响,两人耳朵嗡嗡作响,都没听清楚对方说什么。 晏灯心中不安到极致,伸手去拉颜霁,颜霁却在这一瞬间冲了出去,朝着铁塔方向发足狂奔。 杨书辉搁下一句“你待着别动”,拔腿追了上去。他刚要开口呼喊颜霁,却见颜霁前面竟然有一道白色人影正朝铁塔跑去。 杨书辉骇人一惊,这个方向通往铁塔的只有这条水泥小道,两边是密密麻麻的玉米地,路只能容下一辆车,自己三人一直堵在水泥小道上,那个白色人影是怎么冒到前面去的? 田埂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又滑又黏。 颜霁心中有惊有喜,更多怀疑,忍不住喊出声:“老师!” 张弓与恍然不闻,颜霁不敢再追,又不敢不追,脚下不停,扭头看了一眼后面,似乎杨书辉冒雨冲过来。 “杨哥?” . . . “杨哥?” “杨哥!” 杨书辉惊醒,脚一蹬书桌滑出半米,碰翻凳子撞歪前桌,书桌铁脚摩擦水泥地发出“滋啦”声尖锐刺耳,围在他身边的少男少女纷纷闭嘴,教室里忽地安静。 “吵什么吵,烦死了。”杨书辉一捋短发,双手插兜翘起二郎腿。 旁边狗腿嘿嘿哈哈的笑,凑到他面前:“杨哥,不是今天说去教训教训小一班那家伙吗?” 杨书辉嗤之以鼻:“一群书呆子,打架都不会。” 狗腿连连点头:“对啊,所以下面小兄弟不服气。” 旁边人附和—— “这不是想让咱杨哥去给撑撑场子。” “杨哥去看看呗,闲着也闲着。” 杨书辉耳根软:“废话真多,前面带路。” 一附中是本市最好的初中,来上学的无非三种学生,凭本事成绩好、家里有钱有势、特殊情况,学生人数数量比例按顺序递减。 这才刚开学没多久,期中考试又还远,周五一放学初一这栋楼就显得空荡荡的,前面操场上更没人。 杨书辉带着小跟班们插着裤兜,摇摇晃晃拐进被树荫挡住的乒乓球场,没走近就看见好些人围着墙角,嘴里骂骂咧咧看就是堵住什么人。 “怎么还有别的学校的?”杨书辉不大高兴,走到旁边坐上乒乓球台。 跟班刚要解释,有人喊“那小子来了”。 杨书辉侧头看过去,翻了个大白眼:TM狗眼瞎了,剪个短头发就是男生?男生能长这么秀气?自己可从来不打女生。 杨书辉屁股往后挪挪,坐的更稳。 严吉顶着爷爷剪的改良版解放军头,乌黑碎发还有几根反翘,像极了漫画里美少年,还是不良系。 她短袖歪着领子,袖子撸到肩上,臂弯里勾着一之脏兮兮的足球,无视杨书辉几人,直接走到堵人的那圈人圣后,满脸的不痛快不耐烦:“你们哪个学校的?” 搞欺凌的几人玩的正开心:“你管得着吗?” 严吉抛起足球扬脚一踢,足球飞射直接撞在搭话的黄毛少年肚子上,只听一声惨叫,黄毛脸皮先白又红,抱着肚子栽在地上,疼得瑟瑟发抖,像是一条蚯蚓在地上拱。 足球滚回严吉脚边,她抬脚踩住:“敢跟我这么说话,你是活腻了。” 杨书辉看得目瞪口呆,可以啊。 欺凌小团队七手八脚扶起黄毛,有人指着严吉尖叫:“就是他!就是他!” 杨书辉旁边狗腿指着严吉嚷嚷:“杨哥,好像约架的就是这个。” 杨书辉看得正带劲:“屁话,我不聋,也没瞎。” 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杨书辉见证过不少次群架,但下场很少,他怕疼,挨过几下之后就有了心理阴影。他在学校里的人气和底气是他爸的钱。 严吉打架很帅,一抬手一踢脚全是练家子的气势,狠准稳。 连续被打趴下三个人,也就没人管“道上规矩”了。黄毛急红了眼,大声吆喝一声“兄弟们给我上”,七八个年纪不大的坏学生乱哄哄围上去。 杨书辉左看右看看不清战况,气得骂人:“狗比东西不上道。” 旁边狗腿没听出风向:“杨哥,这小子太拽了,就炒个作业本的事,挨她屁事,非要多管闲事还动手打人……” 杨书辉从乒乓球台上跳下来:“哪那么屁话。” “杨哥,你快快,就那个小妞,长得不错吧。” 杨书辉不耐烦的看过去,看见墙角站起来一个女生,瘦瘦单单像电视里播放的刚出生的小鹿,细胳膊细腿摇摇欲坠的站起来,两只眼睛黑漆漆的。 “啊!别打了!” “不得命!” “流血了!流血了!” 杨书辉脑袋一晕,拔腿上前拨开人群:“让开让开!” 呆愣的坏学生们本能的往后退散,杨书辉挤到前面,吓得三伏天寒毛炸立。 -- 第182页 水泥乒乓球台的角上沾染血迹,将灰白的水泥染成鲜红色,严吉背对众人,后背蜷绷成一张颤抖欲裂的弓,她一手撑着球台,一手捂着额头,血珠连线滴答答从指缝里往外淌。 杨书辉扭头僵硬的脖子,舌头不听使唤朝着周围吼道:“叫老…叫医生啊!打120!打120!快去喊老师!快去啊……” “嘭!” 猛然砸下的砖头,将他所有的声音压回嗓子,天地突然死静一片,只有自己剧烈的呼吸和血液流淌的声音。 好疼…… 杨书辉伸手碰了碰侧脸,触到耳朵就疼得一缩,摊开手掌,满目猩红。 杨书辉整个侧脸像被鲜血切割分裂,数道血痕蜿蜒而下,如同火山爆发,熔浆喷涌而出。他听不到四周惊恐鸟散的声音,他看不见对面栽倒在地的少女,他的世界突然死了。 …… 杨书辉愣了很久,缓缓撩起左边的长发,取下一枚微型助听器。助听器里进了水,怪不得听不见声音。 听不见…… 聋了…… “杨先生,我们尽力了。” “这款助听器是最新产品,带上它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样。” “你耳朵上戴的什么?” “别听歌了,我跟你说话呢。” “她们都说完图你家钱才跟残疾人谈恋爱。” “警校?你报不了。” “杨先生,您是十年老客户,活动期间购买新款助听器有优惠九五折。” …… 杨书辉抬起昏沉的脑袋,看见颜霁倒在地上,肩膀上长出金色枝蔓。 那张脸…… 那张脸,自己怎么会忘记呢。 黑云压城,暴雨如泼,白昼如同黑夜。 晏灯探出的手还未收回,颜霁和杨书辉两人已经从面前消失,而陆言七持伞走来,衣裤整洁,笑意盈盈。 他停下脚步,目光专注望着稳坐车中的晏灯:“我想你一定不会惊讶,毕竟是掌握超凡的人。” 雨滴溅落晏灯手背,像水晶珍珠搁在白玉上。她抽出面纸,垂眸轻轻擦拭:“胡姆的目标不是她?” 陆言七微笑:“胡姆的目标一直都是她,只不过胡姆神的目标是你。胡姆想要生长,而胡姆神想要降临此间。你们的能力不一样,你的超凡来自九鼎激活那瞬间的能量,是胡姆神想要的‘开门’的力量。” 晏灯闲适的折叠餐巾纸:“我最近听过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 陆言七笑眯眯说:“作为基督教诞生之前就被传颂礼拜的神明,祂掌握着时间与空间的权柄,一分钟和一个小时没有差别。” 陆言七走近,手中黑伞倾斜替晏灯遮住雨:“走吧,话太多,恐怕她就真的要死了。” . . . 放暑假的初中生就是出笼的疯狗。 暑假期间的少年宫就是翻版学校。 严吉背着手,在走廊上走来走去,收获了沿途教室老师若干白眼,以及无数羡慕渴望的目光。 她有点烦。 当然,她经常处于一种烦躁状态。她很烦自己总是很烦躁,总是没来由的想发火,不耐烦。 有时候跟别人聊得好好的,没来由心里厌恶。明明没人说话,自己却感觉吵的要命。偶遇的叔叔笑呵呵打招呼,突然恶心想吐,只能赶紧跑开。 对于一个未成年人来说,掩饰和解释都很难。时间长了,她就接受了周围人的评价:严吉脾气急,性格怪。 现在好了,有晏灯。 严吉小老头一样手背在后面,踱着步子第三十五次靠近少年宫主任办公室。 主任办公室门开打,晏灯走出来,转身微微鞠躬:“李主任再见。” 李主任跟在她身后,表情纠结:“晏灯啊,你再考虑考虑,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点金集团可以全额赞助,以后公费留学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晏灯再次微微鞠躬:“李主任,我的目标只有清华。” 晏灯居然撒谎! 严吉靠着墙壁,突然眼睛一亮,心里暗自偷乐。 李主任劝道:“清华可以回国再读。你一点都不用担心,点金集团对教育这块特别注重,你看他们这次搞的超级少年比赛,有钱。之前全市体检就花了上百万,不愧是外国人公司。” 李主任说的唾沫横飞,见再三规劝无果,只得摇头叹气,嘟囔着找晏灯家长谈,转而交代奥数比赛的事情,见晏灯颇有信心,这才放她离开。 严吉和晏灯两个人肩并肩走到楼梯口,严吉得意的笑:“你居然骗人!明明上次你跟我说考哪个学校都行。你现在敢骗老师啦,厉害呀。” 晏灯看着楼梯,一阶一阶走得很稳:“也许,是骗你。” “怎么可能!”严吉叫了起来。 虽然没有任何道理,但她打心里坚信晏灯不可能骗自己,这一点她非常自信,非常! 晏灯回头看她:“你,又长高了。” 严吉站在楼梯上得意的笑,将额前头上往后一捋,扬起下巴:“帅不帅?” 晏灯往自行车棚走:“田远航,约我,看电影。陆言,约去图书馆……” “不许去!”严吉朝楼梯上冲下来,追在晏灯身后,“电影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在家看动画片,图书馆更无聊,上课看书还没看够啊。” -- 第183页 晏灯抿着唇角忍笑。 严吉跟在后面嘚嘚嘚,堪比刚刚苦口婆心的李馆长。 下午第一堂课还没结束,少年宫车棚里只有她们俩,严吉将晏灯一直不说话,急了:“你要去哪个?去电影院?还不如去图书馆呢!” 晏灯也觉得去电影院不如去图书馆:“嗯。” 严吉登时红了眼:“你自己走回去吧!” 严吉说完推车就要走,结果车锁忘记打开,差点连人带车摔在地上,她手忙脚乱的一推,车棚里的自行车一辆压倒一辆,眨眼哗啦啦倒了一片。 晏灯急忙去扶,好歹挽救了几辆。 严吉呆了两秒钟,低头垂着脑袋一辆一辆将自行车扶起来,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突然抬起头:“你别弄!” 晏灯仿佛没听见,将车扶好,车铃铛掰正。 严吉上前抓住她的手腕:“都说了,不要你弄。” 晏灯侧身望向她。 两人面对面,离得极近。严吉看清她每一根睫毛,看清她眼尾的小痣,看清她挺巧的鼻尖,看清她粉色微微张的嘴唇…… 一年而已,玉白纤纤的藕芽拔高舒展,含苞欲放。 很美,很香,如果尝一口,一定也很甜。 严吉很热,口干舌燥,想将晏灯推开,又忍不住将她拉近,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晏灯见她迫近,忙垂下眼,无措的盯着严吉项链上的珠子:“……我,听见…你的心跳。” 严吉的脸唰一下烧红,不明所以的酸涩发酵鼓胀,不知所以的欲望无处宣泄。她攥紧晏灯的左手,又艰难的松开,颤抖的一点点往上,指腹时不时触到细滑的肌肤。 手腕,小臂,手肘…… 直到触及到袖口,严吉仿佛有了底气,整个手掌覆在晏灯肩上,薄薄的布料似乎遮住不可言说的羞怯,严吉大胆的将手指小心翼翼收拢,指尖传来少女肌理柔软的弹性,她轻轻抚摸,揉按,不可控制的越界。 脖颈传来的酥麻,让晏灯不由自主的蜷颤,鼻腔传来抽泣般的轻哼:“嗯。” 一股热血涌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严吉不可抑制的想要更多,她大拇指贴近晏灯白皙修长的脖颈,在那孱弱青筋上若有若无的摩挲,挑逗。 晏灯喘息更重,慌忙咬住下唇。 颜霁倾身靠近晏灯耳边,想告诉她,她哼的真好听,听得自己心痒,还想再听听。 她吞咽了几次,话到嘴边哑了喉咙,浑身都燥红了也没说出口。炙热气息反复折磨晏灯的耳垂,一并烫红了脸颊,连同脚趾都热的蜷起。 晏灯攥紧严吉的T恤衣角,低头不敢人,怪异的电流在她身体里流窜,喘息颤颤像被雨水拍打的花瓣。晏灯难耐的微微偏头,避开萦绕在自己耳畔灼热,嘴唇便理所当然的擦过少女朝气蓬勃的脸庞。 是柔软,是清甜,是酥麻。 是痒。 痒在需要揉在一起才能碰到的心尖上。 十三四岁的少女,是开花的含羞草。谁也没动,享受着这一刻永恒的、隐秘的、羞耻的狂欢,直至浪潮退去,风轻缓的吹。 下课铃声这次来的太早,让人讨厌。 严吉推着车,晏灯跟在后面。 她专注的看,用赏析诗词的目光打量:严吉像一株单竹,肆意有节,瘦削柔韧,向着天空舒展,随意的生长,出奇的干净漂亮,笑起来,太阳在她眼里。 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出了少年宫,沿着树荫走了几十米,严吉脚步越来越慢,鞋底几乎在地上摩擦。她先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抬腿跨上自行车,脚撑路牙。 晏灯上前,侧坐后座。 严吉暗暗清清嗓子:“坐稳了。” 晏灯抓住她的衣角。 严吉脚尖勾着脚踏转了半圈,踩住:“抓稳了没有?” 晏灯抿紧唇,手臂虚虚环住严吉的腰。严吉猛地一蹬自行车,晏灯猝不及防前倾贴在严吉背上。 天很热,谁也没说话。 自行车在路上绕了很久,绕得严吉头晕目眩,飘飘然不知所以。 严吉回到家,爷爷坐在客厅里藤椅里,手中拿着一个小木盒子。她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爷爷拿着这个盒子发呆,可一直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爷爷?”严吉凑过去。 爷爷护住小木盒,瞅见她满头大汗,脸上晒得通红:“皮猴,作业做了吗?” 严吉退后坐沙发上:“哎呀,才放假好不好。” 爷爷横了她一眼:“快一个月了。作业不做,拳也不打,就知道在外面野,又是跟姓晏家的一起。” 严吉放下大茶缸:“什么什么呀,人家叫晏灯,你之前不是一直夸她,怎么这么好,让我要多跟人家玩,怎么回事呀爷爷。你教我做人要讲道理,咳咳,党有纪律,人也要有纪律……” “停。”爷爷撑着扶手从藤椅上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要被你烦死了。” 严吉跟在爷爷身后转:“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爷爷转身揉揉孙女的脑袋,叹了口气:“记得爷爷带你去省城扫墓吗?” 严吉连连点头:“年年去怎么可能不记得。怎么了?曾院长和晏灯有什么关系?” 严吉瞪圆眼睛,总不会曾院长是晏灯害死的吧,晏灯才多大。 爷爷愣了一会,摇摇头:“没什么。” -- 第184页 严吉不明所以,看着爷爷日渐佝偻的背影,有些担心,有些忐忑,杵在客厅中间抓抓头发:“爷爷,你真不说吗?” 爷爷背手站在院子里,捏着小木盒,过了很久走回房间,坐在铺上小心打开木盒。木盒里是一张陈旧的字条,字迹娟秀浑朴,写着:我的死,与司机无关。 反反复复看了半响,爷爷喟然长叹一声:“唉。”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人早死的差不多,连自己都活不久了。九鼎的事情过去太久,紫金山防空洞怕是都没人知道了,何必让小孩子添烦恼。 晚上,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饭桌上爷孙俩唏哩呼噜各自吃面条。 爷爷突然搁下筷子:“明天跟我去一趟省城。” 第86章 “嗯。”严吉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回过神吓得差点把碗丢出去,“啊?” 不等爷爷开口,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约……后天行不行啊?明天真不行。” 爷爷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两张火车票,展开摊在桌上,推到她面前。严吉探头去看,瞄了一眼时间顿时泄气,将碗一推:“我不吃了。” 爷爷拧起眉头:“怎么了?” 严吉嘟嘴嚷嚷:“我跟人家约好了明天出去玩。” 爷爷不以为然:“就知道玩……站住!去哪!” “我去要跟人家说一声!” “打电话就行了。” “灯灯家没电话!” “我就知道!” 爷孙俩一个不让一个,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头顶的大电风扇呼呼的转,将桌上的火车票吹飞落在地上,爷孙俩同时看去,对视一眼,各自松开紧绷的肩膀。 爷爷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绿色纸票,严吉笑出八颗牙齿,上前一步摸过那张两元纸币,捡起地上的火车票往桌边一放,扭头一哧溜跑出门。 爷爷拿起火车票叠好,听见自行车哐啷的声音,大声喊道:“早点回来!” 严吉蹬着自行车,一路风驰电掣。 晏灯家住的偏,那年头小城城建还未完善,不用出市区,稍偏点的地方就光线不足,间隔老远才一杆倾斜水泥柱,上面一盏昏黄闪烁的路灯。中间的黑暗地带都像鬼怪的巢穴,一进去就背后冒冷汗。时不时的还会坏上个灯泡,黑暗延长,那就格外煎熬。 过了饭点,没到睡觉时间,路边纳凉的人多,见了严吉过来,好几双眼睛“唰”地瞄过来。 严吉轻车熟路靠边,掀起小超市面前冰柜上的灰棉被,拿了一盒三色雪糕,摸了一个木棍,送去两元绿票,接过老板递来的塑料袋。 自行车车轱辘磕过旧巷凹凸的青砖,夜风吹过少女的耳鬓,挡不住身后突然拔高的窃窃私语。 严吉下车上锁。 薄皮铁门“吱呀”一声拉开缝隙,晏灯站在门里又惊又喜。严吉抬头一喜,咧嘴笑:“你怎么知道我来。” 说着忙将手里的冰糕献宝。 “声音。”晏灯弯唇,牵住她的手。 严吉朝门缝里瞄了瞄,声音压得像做贼:“阿姨睡了吗?” “嗯。” 晏灯迟疑的松开严吉的手,严吉却挤了过来,意图明显的朝晏灯笑。晏灯侧身体让开,她蹑手蹑脚进去,朝正屋看了一眼,得意的笑。 晏灯家住在老式平房,中间一个堂屋连着两边房间,外面围了个小院子,左右靠围墙角各搭了两个棚子,右边是厨房,左边是杂物间。 杂物间地面湿哒哒的,搅合炎热的空气,有种湿热的闷。严吉却松了口气,去年年末她来送年货,第一次来被晏灯带回家,却遇上晏灯妈妈发病,吓得落荒而逃。俩人事后都没再提,任是放学严吉将晏灯送到巷口就回,早晨晏灯不肯严吉接,俩人就在路上碰头。 严吉这会儿不免好奇,四下打量:“这是什么?” 地上放着大红塑料水桶,上面飘着水瓢,严吉有手一拨,温的。 晏灯将她脚边的空水壶拿到旁边:“洗澡。” 严吉“啊”了一声,补救的连连点头:“哦哦,我知道,我知道。那,那你先洗澡,别凉了。” 晏灯神色坦然,翘起嘴角:“别学我,说话。” 严吉见她露出笑容,心里松了口气,将手背到身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我没有,就是,嗯,你先洗澡吧,水马上冷了。” 晏灯目光游离:“今天动画片,不好看?” 严吉小脸顿时垮掉,鼓着腮帮抱怨:“不是,爷爷非要我明天陪他去省会。我跟他说,我和你约好了,他在家发脾气,烦死了。” 两人相处久了,知道一些小秘密,也养成一些小习惯,不用晏灯问,严吉想到什么都会说:“我看了,火车票是明天早上八点一刻,约么中午到吧。也不知道爷爷这次要不要去看他的战友。最快后天才能回来。” 晏灯记得严吉提过,从她家去火车站要一个小时:“早睡早起,带衣服,风油精……” 严吉摸摸鼻子,眼珠乱飘:“嗯嗯嗯,等你洗完澡我就走,我给你看门。” 她拿起晏灯的换洗衣服,拎了小板凳坐到门口:“我不偷看,你洗吧。” 竖起耳朵听了几秒,严吉小声催促:“快点儿,我等着回去呢,明天还有起大早去火车站。” 墙外有纳凉的人趿拉拖鞋路过,或许还拿着芭蕉扇,因为严吉有点热,或许还有孙悟空路过,指着严吉喝了声“定”。 -- 第185页 她就那样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一手拎着装三色雪糕的塑料袋,一手搂着有香气的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听不正切,悉悉索索的在耳朵里响,在心尖上痒。 水声荡漾,很轻,很轻,像严吉压在喉咙里的吞咽。这类震耳欲聋的声音,都是少年人的秘密,被人偷听了去,会变成找地缝的鸵鸟。 水珠滚落时,有小蚂蚁爬过严吉的头皮,又痒又麻,骨头里泛起一股一股的酸。她舔舔嘴唇,嘴唇干,舌头干,偏偏身后水声听了,响起若有若无摩挲,在她喉咙里添一把火,渴的嗓子哼哼哑哑:“……” 好了没? 严吉没舍得催,紧了紧腿,垂眼看见膝盖上的衣服,蒙头将脸埋进衣服里,汲氧似的深深吸了一口。 好香。 严吉晕晕乎乎。 湿哒湿乎的脚步声乍一响起,又立即停下,像严吉骤然绷直的后背。 “哒、哒、哒……” 脚步声停下,晏灯的手从她身后伸来,严吉转动眼珠,多看了一截细白的手腕。 严吉慢慢的捻起浅粉三角裤,递到晏灯手边。僵持了近乎窒息的几秒,女孩接过自己的内裤,弯腰时发丝垂在严吉后背上,撩烧了一片肌肤,要将人烫的跳起来。 十分钟不到,严吉喝了好几斤酒,晕晕乎乎,飘飘然然,递衣服的手都忘记怎么松开:“你好香。” 晏灯拽走了自己的睡裙,手脚僵硬,动作飞快,胳膊从领口伸出,正面翻成反面,来来回回折腾出褶皱花纹。 大概醉了酒,十几岁的小姑娘也会变话唠,严吉磕磕碰碰反反复复只会说:“灯灯…灯灯……我听见你妈妈这么叫你……灯灯,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香香甜甜的……灯灯,我能不能闻闻你……真的很香……” 晏灯的指尖点在她后背上,严吉止住絮叨,扭头鼻尖贴着晏灯小臂,小狗般嗅了嗅,忍住牙痒想咬一口的欲望,扬起脑袋:“真的很香。” 晏灯的耳尖都烧起来了,绵软的垂着胳膊被严吉抓在手里,声音轻的像羽毛:“……薄荷肥皂,上周三,你给我的。” “哦。”严吉依依不舍的松开晏灯手,“我洗完澡也香的,下次给你闻闻。” 严吉磕磕巴巴的想找话说,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这才想起手里的三色雪糕盒,忙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啊,天啦,肯定化了。咦,还好还好。” 她将雪糕盒打开,又拆了小木棍插在上面,一起送给晏灯。晏灯接过去,挖了一大块褐色巧克力味雪糕,递向严吉。 严吉弯腰舔进嘴里,冰糕已经化了一半,入口就变成粘稠冰水:“嗯,还是巧克力味好吃。你吃,快吃快吃。” 严吉开心的催促,笑的眉眼灿烂,重复着每次同样的问题:“好吃吗?” 晏灯挑了一勺放入口中,抬头望着严吉,眼眸清亮:“这次不冰,甜。” 严吉被她眼睛摄住,一下失了气势,嚅嗫:“……晏灯,你的眼睛真好看,特别特别好看。” 晏灯红了脸,欲笑又羞,低头小口吃冰糕。 严吉抓耳挠腮,绞手抖腿,清清嗓子,摸着脸自言自语:“我,咳,我也不丑吧。” 晏灯垂首轻笑:“神采英迈,灿灿生辉。” 严吉没听清,但觉的是好话,连连点头:“嗯!他们都说我长得好看,如果是男生肯定是一附中的校草。等我长大了,就买一辆摩托车,带你兜风。” 她扬起下巴,稚嫩的脸上满是得意。 晏灯大抵知道她这念头哪里来的:校门口常有跨坐摩托车上的小混混,等着高年级学姐放学,晏灯之前步行回家,天天要被吹口哨。 “十八周岁,才能,考驾照。”晏灯顺着她说,挖了最后一口巧克力雪糕喂严吉,“记得爷爷的药,降血压,救心丸。” 严吉抓抓胳膊:“嗯,哎,我还没收拾衣服。” 晏灯收好垃圾,扭头看严吉,严吉站在原地歪着脑袋看她。晏灯睫毛轻颤,垂眼,扬起嘴角:“有蚊子。” 严吉大大叹了口气:“好吧。” 两人穿过小院,走到门外,严吉见晏灯跟了出来,忍不住露出八颗白牙,笑没了眼睛:“你回去。” 晏灯阖上门:“到巷口。” 严吉摇头:“不要,黑漆马糊的,我走了,你赶紧进去吧。” 幽黯的旧巷,少女们互相凝望,谁也舍不得眨眼。 过了会,严吉低声问:“阿姨最近身体怎么样?” 晏灯:“有按时吃药。” 严吉听到蚊子嗡嗡的叫,拿过晏灯手里的垃圾:“快进去,我,我回家了。” “严吉。” “嗯?” 晏灯垫脚凑上前,嘴唇碰到严吉,飞快转身进院子关门。 严吉呆了会,愣愣推车走到巷口,恍惚一惊,摸着嘴唇痴痴笑:“……好软。” 她纵身跨上自行车,弓着身体奋力踩踏,头发飞起,吻过晚风。 长长的柏油路是一卷胶带,光影明灭间,少女骑过一帧一帧的青春。 第87章 省会之行,一如既往,先去扫墓,爷爷约了还健在的几位战友一起吃饭。第二天,爷爷在工作过的国立博物院流连忘返,险险错过火车。 回程火车出发半小时,照例进入推销环节,扯不坏的丝袜,剪不断的皮带,内蒙古的奶片,美利坚的干果,零食小推车“借过”、“借过 ”,刚安静车厢热闹起来。 -- 第186页 严吉要了袋奶片,在爷爷审视的目光下拆开,讨好的递过一片。 爷爷瞥了一眼,圆圆的白色奶糖躺在严吉掌心,恍惚想起严吉小时候,第一次带她坐火车,也是买了袋奶片。小丫头抱着袋子,从车头分享到车尾,开心的不得了。 爷爷:“我不吃,你吃。” 严吉瞅了瞅爷爷,将奶片塞回袋子。 绿皮车摇摇晃晃,开开停停,颠簸了几个小时,终于听到熟悉的站台名。 “雨好大呀。” “打车。” 爷孙俩最终坐了辆黑车,回到家已经晚上八点多。严吉支支吾吾想出门,被爷爷严令制止。 “好吧。”严吉以退为进,“明天我想吃早茶,可不可以给我五块钱。” 爷爷回道:“我带你去吃蟹黄汤包。” 严吉一口回绝:“不要。” 爷爷从口袋里抽出十块钱:“不上学你花更厉害。” 严吉抓过钱塞进口袋:“不上学又不是不吃饭。爷爷你先洗澡,太晚了。” 轮到严吉洗澡,她已经困得眼睛睁不开,摔在浴缸里差点磕到脑袋。洗完澡反而精神了,穿着背心短裤在书桌前数钱。 “五毛、一块、一块五……” “一块、两块、三块……” “五块、十块、十五、二十……” “一百、二百、三百……” 一叠叠绿的红的蓝的纸票,一摞摞铅的铜的银的银币,分别叠好点清。 严吉趴在桌上,抓抓半湿不干的头发,戳戳旁边的皮卡丘:“啊,早知道以前不乱用了。” 钱是年前开始攒的,包括压岁钱和新年封,加上这次去省会收到的红包。对初中生而言,算是一笔巨款,可要给灯灯家装热水器和淋浴肯定不够。 “唉。” 何况这原本是为晏灯攒的大学学费,电视上总有学习好交不起学费的小姐姐,只能打工然后被欺负,被各种人欺负,天天哭。 “唉。” 即将上初二的严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心里只有钱。 客厅里电话铃声响起——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爷爷披着衣服走出来,朝颜霁房间里看了一眼,睡着了? 拎起电话,话筒那头传来女孩气息急促的声音:“严吉?” 爷爷:“严吉睡了。” 晏灯急道:“爷爷,能不能,请严吉接电话……” 她话未说完,高大男人的身影巷子里走出,声音穿过雨幕:“晏灯?晏灯!快回来,你妈发病了!听见没有,快回来!” 晏灯悚然一惊:“爷爷,告诉严吉,我有事,一定。” 爷爷看看话筒,里面“嘟嘟嘟”的忙音,再抬头看看外面,乌漆嘛黑,只听见哗啦哗啦的下雨。他抖了抖肩,将衣服一拢走回房间。 过来几分钟,房门打开,穿戴整齐的爷爷走到门口,套上皮鞋,拿伞出门。 房间里的严吉,搂着蚕丝被,在胡思乱想的挣钱主意中呼呼睡着。 外面电闪雷鸣,急雨如刀。 严吉睡得像一只小猪,早晨六点准时起床,到院子里例行操练。爷爷带她跟带小萝卜兵一样,吃饱喝足穿,堂堂正正,健健康康。 打了两趟军体拳,严吉浑身热汗,抬起胳膊一抹,拿了奶片抓起钥匙往门外奔:“爷爷,我走了,中午不回来吃饭。” 自行车轱辘转呀转,铃声叮叮当,树上的蝉在躲太阳。 严吉骑进旧巷,停在晏灯家门口,看见门上落了锁,笑容僵在脸上。她脚踩在门槛上支着自行车,脸趴在门缝往里看,眼珠转动,左边瞧瞧,右边瞧瞧。 “灯灯?” 严吉小心翼翼的喊,声音全含在嘴里。 “干嘛不在家等我呀,真是的,我回去了。” 严吉脚一蹬,自行车滑出半米,紧挨着墙边,她翻身下车,自己跨坐在后座,脸朝着巷子口。 过了八点,太阳开始展示威力,阴冷破旧的石板巷子也逃不过炙烤。小孩子本来火气就大,严吉热的像条小狗,倚着青砖墙蔫了吧唧。 巷口小超市老板见她面熟,热情招呼:“小朋友来找同学玩啊。” 严吉拿起冰可乐又放下,拎了瓶软趴趴的纯净水,从兜里摸出一块钱。超市老板见状没了说话的兴致,拉开抽屉捏了黄澄澄的五毛钱,往玻璃柜上一压,发出响亮的声音。 严吉拿走硬币,一出门看见个颇为熟悉的背影推着自行车往巷子里走,她加快脚步跟了上前。 矮个儿班长这一年没怎么长个子,怀里抱着两本书,站在晏灯家门前,犹犹豫豫,磨磨唧唧,后知后觉发现锁了门,顿时松了口气,凑到门缝里往里面看。 “陆言!”严吉大喝一声,“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陆言惊得往后一退,让凹凸不平的青砖绊倒脚后跟,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严吉顿时没了战意:“切。” 她大步走过去,脸上颇为不屑:“你怎么在这里?你来干什么?” 陆言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俩人一直不大对付,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总要杠上两句。这会在晏灯家门口,各自火气小了不少,互相瞪了一眼,皆没说话。 巷子里偶尔有人走动,就见两个学生一左一右,门神似的杵在在那儿。临近中午,下班的人多了起来,被盯久了,严吉和陆言都有些不好意思,前后脚走出巷子,躲进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树荫里。 -- 第187页 陆言看着马路对面的电话亭:“你知不知道晏灯同学家里电话号?” 严吉扫视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流,没搭话。 陆言气恼:“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登记表上都没有。” 严吉恍然大悟,气得跳脚:“我就知道,晏灯才不会告诉你她家住在这里,你偷看登记表!” 陆言急道:“我没有!” “哼!” 春夏秋冬,一日三餐少不了,油烟味和菜香飘溢,严吉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唤。 陆言斜视:“你回家吃饭呗。” 严吉心里急得不行,因为她知道,晏灯不可能不回家给她妈妈做饭,别说刮风下雨落冰雹,哪怕让了市三好学生表彰会上台演讲的机会,她也会按时回家。 陆言看出她急:“你先回家吧,我肯定告诉晏灯同学,你来找她的。” “你不知道!”严吉撂下一句,扭头往巷子里走。 陆言跟在她身后:“我不骗你,君子言而有信,你知道吗?我肯定会告诉晏灯的……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陆言冲上去扶住摇摇晃晃的自行车:“你快下来,你疯了?哎,严吉你小心点……” 严吉踩着自行车后座,双手扒住墙,先一条腿翻了进去,人跨坐在墙头,朝里面张望:“别吵。” 院子里很安静,感觉不到人。 严吉骑在墙头,不知所措。 她不怕翻墙,也不怕翻墙被人发现,甚至说不上来自己怕什么:是突然犯病的晏灯妈妈;是晏灯平静的说“严吉,你先回去”;更或者,是当时落荒而逃的自己。 “严吉,你看见什么了?”陆言小声的问,担惊受怕的往巷子两头张望。 严吉一声不吭,从墙头跳了下去。 先看看左右两边的的小棚子,厨房整洁干净,杂物间大红塑料水桶醒目。 严吉深吸一口气,走向阴沉的主屋。斑驳的褐色木门上贴有晏灯写的对联,红已经褪色,墨仍然浓烈—— 吉风临门 寿星照户 严吉看了好几遍,壮着胆子问:“阿姨?” 连喊了好几遍,屋里没有任何声音。门外的陆言都等急了,趴在门缝里追问:“严吉?有没有人啊?” 严吉伸出手指,点在门上轻轻一推,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半扇:“阿姨?我是晏灯的同学。我叫严吉。” 严吉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屋里悄静无声,她伸长脑袋往里打量。老式平房低矮,外面烈日高照,屋里阴冷无光,客厅一览无余,一方矮桌,一张凳子,一张椅子。 严吉又怕又急,索性一股劲,将两扇门都推开。 “晏灯?”她壮胆的喊了声,走进右边。 屋里没人,面基很小,一张床占了大半个房间,床上铺了凉席,纱帐顶上挂着小电风扇。墙边一张磨得发光的老藤椅,藤椅上有个收音机,旁边放了本小学作业本。 作业本里是晏灯画的铅笔画,讲一只獠牙尖爪小恶龙的故事,看起来还蛮可爱的。严吉这会没心情细看,翻了翻把作业本放回藤椅。 左边屋子就显得格外拥挤,行军床床尾抵着一只五斗橱,旁边摞了两个剥皮的樟木箱。窗户前一台老式缝纫机,上面摊了张奥数卷子,已经写到反面,边上草稿本上搁着一支圆珠笔。 严吉晕头晕脑:“不可能啊。” 晏灯不可能放下写了一半的试卷出去玩,难道她妈妈生病了?她带着妈妈去了医院? 严吉急匆匆离开,搬了凳子翻过墙。 陆言扶着自行车:“小心点。” 严吉扒着墙壁跳下来,推着自行车就往外走。陆言跟在后面追问,严吉闷声不吭,晏灯家里的事情她怎么能告诉其他人。 陆言脑子灵,心思挺细,瞧她这个模样总觉得不对劲,蹬着自行车追再后面,严吉愣是没能把他甩掉。 严吉和陆言没头苍蝇似的跑了三家医院,到了傍晚又回到晏灯家。一见还是铁将军把门,两小孩彻底泄了气。 陆言耷拉脑袋:“晏灯会不会跟家里人去旅游了?” 严吉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左等右等,天色不早,两人没办法,只能先回家。 “爷爷,我回来了。”严吉先喊了一声,见没人回应,霎时松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 严吉饿的饥肠辘辘,进了门直奔厨房,只见冷锅冷灶空空如也。 “啊,怎么连饭都没煮啊。”严吉关上电饭煲,打开煤气灶,哼起歌来,“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没有吃~没有喝~严吉同学自己搞~” 吃完煮面,严吉想去找晏灯,又怕爷爷回来见不到自己发火,一时左右为难,索性开了电视机。 一会看的入迷,一会心神不定,等到两集动画片放完,严吉见爷爷还没回来,不由埋怨:“这么晚不知道回家,肯定在看人家打牌。” 抓起钥匙出门,直奔小公园。打牌的、下棋的、跳舞的,兜兜转转找了两圈,人影都没看见。严吉气鼓鼓的回了家,刚进楼道看见屋里有灯,顿时大喊:“爷爷!” “开门啊!爷爷!” 严吉站在防盗门前,手里攥着钥匙。 “快开门,我去公园找了你半天!” 严吉拧着眉头插钥匙推开门,客厅灯光明亮,屋里悄无人音。严吉愣在门外,猛然想起是自己出门忘了关灯。 -- 第188页 第88章 “……入汛以来最强暴雨……” “36条河流发生超警水利部进一步强化部署防范工作……” “我市今日大雨转晴,汛情整体平稳暂无洪涝灾情……” 严吉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呆呆盯着茶几发呆,电视机声音很响,放着晚间新闻,听起来严肃又热闹。 突然,严吉蹦起来,扑过去抓起电话筒。她压下“重拨键”,心里升起期盼。她昨天晚上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见电话铃声,好像还有开门关门的声音。 电话铃声叮铃铃,一遍一遍响,直到变成“嘟嘟嘟”。严吉不死心,不断重拨,不断重拨。 “喂?”电话突然接通,传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严吉愣住。 “喂喂喂,听见吗?” 严吉头皮炸起,吼了出来:“陆言!” 陆言吓得差点把电话筒扔掉:“严吉?你怎么知道……” “你在哪!”严吉抬脚就往门口走,直接将电话机拖摔到地上,这么一惊才回过神,“陆言,你在那?” 陆言羞愧难言:“我,我,我出来散步,我想晏灯晚上可能回家,我就随便过来看看,这个电话一直响……” 陆言的话仿佛一盆冰水,严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她甚至说不出来话,牙齿磕磕绊绊地吐出两个字:“等,我。” 等我! 严吉和班上男生比赛的时候也没能骑这么快,心脏在燃烧,血液在沸腾,脑子里纷乱闪过无数画面,极力抹成空白一片不敢多想。 天上落下小雨,陆言守在电话亭旁边没敢走动,见了严吉,有点怕有点担心:“你没事吧?” 严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雾,死死盯着陆言。陆言被她的气势吓住,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急得直跺脚:“你说呀,你快说啊,晏灯是不是出事了!” 严吉走到墙角蹲下,她需要一个小伙伴分担压力:“我爷爷也不见了,他昨天晚上接了一个电话,就是这个电话亭打过去的。今天我一天都没有看见他。” 陆言蹲在她旁边:“你爷爷?” 严吉蹬着陆言:“我说的话,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陆言连连点头,举起手:“我保证。” 严吉看看四周,斜对面的小超市前没有纳凉的人,路上清清冷冷:“晏灯家,只有她和她妈妈。晏灯妈妈身体不好,从来不出门。她们家也没有其他亲戚,不可能出去旅游。” 陆言羞愧地抓抓后颈:“嗯,我回家想了想也觉得,她家这么……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哎,可是现在还不能报警,失踪要等24小时。” 严吉不知道这个,闻言拧起眉头:“我们也不知道晏灯什么时候不见的。” “对哦!”陆言双手一击,“走,我们去找警察叔叔。” 两人骑着自行车跑到派出所,还没说两句就被撵了出来。 “走走走,这么晚还不回家。再来捣乱,打电话到你们学校告诉你们老师。” …… “好好,叔叔记下了,明天去核实。你们快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 “小朋友,你们先不要着急,慢慢说,恩恩,要不然你们先回去看看,说不定爷爷已经回家了。” …… 严吉和陆言走出公安局,玻璃感应门一开一合,两人耷拉着脑袋,手里拿着警察姐姐硬塞的饼干。 “他们都觉得我们是小孩子,小孩子说的话,大人都不相信。” 严吉一扬手,“啪嗒”将饼干摔在地上,蹬蹬蹬跑向台阶。陆言捡起饼干追了上去,抓住严吉的自行车龙头。 “你松开。” 陆言支支吾吾:“严吉,太晚了,再不回家我爸妈要报警了。” 严吉一愣,扬起下巴:“那你回去。” 陆言抓住龙头不松手:“你也先回家,我们明天再去找。说不定明天晏灯还有你爷爷就回来了,他们可能是有急事。而且,而且我们明天可以去找班主任!” 严吉斜低着脑袋,掰开陆言的手:“我知道了,你回家吧,我也回家了。” 陆言松了口气:“好,我爸妈肯定等急了,我先走了。” 严吉跨上自行车蹬了两圈,扭头看,陆言趴在自行车上,屁股都没坐下,脚踏板踩得飞转,一溜烟就看不见他的背影。 严吉下了车,推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路上没人,偶尔一两辆摩托车窜过。门面房也都关门打烊,只剩迪厅、歌厅闪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 偶尔街头巷尾,一间小铺子亮着灯,或者白背心老板在柜台里昏昏欲睡,或是一桌半醉的食客在吹牛皮。 严吉漫无目的地走,最终还是走回了家。 客厅亮着灯,电视机里在放广告,推销员打了鸡血一样叫嚷,倒显得屋里有些人气。 严吉躺在沙发上,想睡睡不着,坐起来抓起遥控器调到法制频道。今天讲的是一起出租车杀人案,内容真实血腥,严吉眼睛都没敢眨一下。 节目一结束,严吉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开始在家寻找线索。 “被子掀开没叠,爷爷准备睡觉了,不可能是早上出门,还是昨天晚上。” “皮带手表不在,去省城的皮鞋也不在,伞也没了。” -- 第189页 严吉将书包倒空,装上手电筒和爷爷的三菱锥,又把晏灯送的皮卡丘塞进口袋,抓起雨衣奔出门。 她赶到旧巷时,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那光离得太远,严吉四周仍然青灰色的暗,阴森森的寒气,巷子两边的墙随时要倒下,压在她身上。 严吉硬着头皮冲过去,停在晏灯家墙边,轻车熟路翻墙入户。 “晏灯?” “灯灯?” 严吉站在墙边唤了两声,野猫窜过,踩响了屋顶的瓦片。 严吉咽了口唾沫,盯着客厅里面一张矮桌,一张凳子,一张椅子,总觉得不对劲,不应该这样。走到晏灯房间门口,她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晏灯趴在缝纫机上写试卷,坐在哪里呢? 搬到客厅了。 家里来了客人。 严吉突然又喜又怕,慌忙摸出手电筒打开,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研究,屋里有沾泥的脚印,在椅子周围最明显,很大很长,是大人,男的。 回想昨夜的暴雨,严吉心里有了模糊的念头:“难道是爷爷把灯灯带走了?” 严吉晃晃脑袋想不明白:“不可能啊,没道理的。” 站在缝纫机前,看着晏灯即将写完的试卷,严吉越想越难过,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你们在哪啊?怎么,怎么就突然都不见了,都不告诉我一声……” 严吉一边哭一边四处打量,晏灯家里东西少到用不着翻,樟木箱里是母女俩的旧衣服,四季加起来也没几件,五斗柜里是晏灯妈妈的药和日用杂物,好几样严吉看着眼熟,是她从家里的。 “有东西?” 严吉摸了摸墙上的报纸,心脏“扑腾腾”跳快。她小心揭开白纸一角,烫金花纹反射手电筒的灯光映亮了严吉的眼。 嘶——嘶——嘶—— 随着旧报纸撕落,露出满墙的奖状。 严吉仰头端详,一时痴了。 严吉走了过去,慢慢取下奖状上的一幅铅笔画。晏灯太过爱惜这幅画,甚至没舍得用胶水,而是将它卡在两张奖状之间。 严吉盯着画中人,不由露出笑容:“好傻呀。” 画中少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额头上贴着纱布,笑得张牙舞爪。她袖子撸起,手里举着半截碎碎冰,身上套着宽大校服,胸前校牌上写着:严吉。 严吉记得,那次打架出院之后,自己在家待不住溜去学校,站在操场边上看人踢球。晏灯给老师跑腿,抱着一摞作业本路过。 严吉记得,一丝一缕都记得。 那天盛夏烈阳柔软成丝绸,勾勒晏灯五官轮廓泛着微光,她望过来的目光,像蜗牛从壳里伸出的柔软触角,小心翼翼的、欣喜雀跃的想去触碰你。 至今想起,严吉的心都会砰砰乱蹦。 从那天开始,她们真正熟络起来,像两块小吸铁石,不由自主的就会凑到一起。 打架的事情不了了之,严吉在晏灯的辅导之下,很快追上课程。晏灯在新班级极受欢迎,等到期中考试年级排名出来,更是全校皆知。 晏灯并不在意,反而严吉得意了好久,陆言一靠近,她开口第一句必然是:“干嘛,班长要找晏灯补课啊?” 晏灯什么都顺着她,唯一学业管她管得严。在严吉哀声怨道中,她的排名一路上升,从爷爷手里要了不少零花钱。 “晏灯……爷爷……” 严吉用力揉揉眼睛,吸吸鼻子不让自己哭。她将铅笔画小心翼翼塞进书包,翻墙出去直奔昨天态度最好的区公安局。 路过电话亭,严吉突然停下。凝视着电话亭片刻,她拧着眉头翻身下车。 这是个大街上再普通不过的电话亭,一台橙色IC卡电话机,外面围着三块透明玻璃半框。玻璃框外被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显得里面那层尘灰明显。 上面有人用手指写了两个字—— 找我。 严吉疯了一样冲进派出所,刚进了门就被一名警察叔叔认出来:“你叫严吉是不是?昨天晚上是你报警的吧?” 严吉冲到柜台前,连连点头。 “小姑娘眼睛都哭红了。”警察叔叔扭头跟同事要了张面纸,“给你,擦擦脸。叔叔知道你关心同学,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你同学不是失踪,她出国留学了。” 严吉懵在原地,回过神猛地爬上柜台:“没有!晏灯才不会去!她是被人抓起来了!” 第89章 柜台里的警察纷纷站起来: “你先下来!” “怎么回事?” “快把她弄下来!” 严吉身手敏捷的躲过来捞她的手,踩着柜台冲到顶头,抬手一扒爬上立式空调:“你们先听我说!” 公安局里管事的、办事的统统傻了眼,七嘴八舌的朝着她喊: “小朋友你先下来。”“你这孩子干什么呢!”“快下来快下来!”“谁家孩子啊管管啊!”“家里有没有大人?闹到派出所来了。”“小姑娘家家的这么野。”“谁把她弄下来啊,太不像话了!” 严吉蹲在空调顶上听着四面声音,脑袋里嗡嗡作响,她攥紧脖子上的珠子定了定神,大声喊道:“别说了别说了!我要报案!报案!” 一个穿制服的年轻警察走过来:“小同学,别激动,你慢慢说。” 严吉急切的说:“叔叔,我同学不见了,我爷爷也不见了。昨天,不是,前天晚上爷爷接了一个电话再也没回来。我重新拨过去,电话是我同学家门口的公共电话。我同学和她妈妈都不在家,家里有男人的脚印,公共电话亭上还有字,让我去找她。” -- 第190页 最先认出严吉的警察哥哥凑过来:“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联系过你们学校,你同学要去留学,人家出国去了。 ” “不可能!”严吉急得满脸涨红。 警察哥哥好笑:“怎么不可能?是是是,好朋友应该说一声,应该告诉你,是不是。” 严吉摇摇头,心里委屈极了:“不可能,不可能的,晏灯肯定不会去的,要去她早就去了……” 她突然冷静,从空调柜机上一跃而下,闷声不吭的冲出公安局大门,后背的目光和厌恶…… 都没什么大不了! 严吉跨上自行车,一路风驰电逝回到干休所,将自行车靠边停好,她下意识瞄了眼墙壁,随即跑回家。 拆了一个相框,从书包里取出铅笔画,严吉将画小心翼翼装进去。相框放进书包,拿出来。放进玻璃柜,拿出来。最后郑重摆在书桌前。 做好这一切,严吉翻出个空作业本写道—— 昨天晚上,灯灯打电话给我。 爷爷接到电话,出去。 刚刚写完两行,严吉停下笔:如果有危险,灯灯为什么不打电话给110?如果不是危险,她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 严吉抓抓脑袋,揉揉肚子走进厨房,点着煤气放进干面条。盯着锅里的水,严吉眼皮渐重,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眼看就要磕上煤气灶,突然客厅里电话里惊响。 “叮叮当!叮叮当!” 严吉抓起电话:“喂?” 陆言的声音有兴奋有沮丧:“严吉,你知道吗?我问了老班,她说晏灯出国留学去……” “不可能!”严吉炸毛叫道,“绝对不可能!胖大球考年纪第一都不可能!” “是真的!是真的!” 陆言也叫了起来:“老班亲口说的,绝对不会错。老班说晏灯开始不肯去,晏灯爸爸亲自上门劝的。我那天还看见过晏灯爸爸呢,唉,就是我不知道他是晏灯爸爸……” 严吉目瞪口呆:“晏灯爸爸?” 晏灯爸爸! 晏灯怎么会有爸爸? 不对不对,每个人都有爸爸,所以晏灯爸爸还活着? 严吉一屁股坐下沙发:“陆言,你,你看到晏灯爸爸了?” 陆言还在苦恼当时没和晏灯爸爸多说几句:“我也不知道他是,光顾看晏灯的登记表了。不过好奇怪哦,晏灯爸爸怎么不知道她住哪里?” 陆言突然眼睛一亮,八卦起来:“是不是晏灯爸爸妈妈离婚了?颜霁,你跟晏灯玩得最好,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严吉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毕竟晏灯从没提起过她爸爸。这个男人突然出现,打乱了严吉所有猜测。 如果晏灯真的去留学,爷爷去哪里了? 这个念头一浮现,严吉立即心中大叫:不可能! 严吉猛地站起来,对着电话筒强调:“晏灯不可能出国留学!就算去,也不可能一声不吭就去了,都不跟我说一声!” 陆言支支吾吾:“也不一定非要告诉你,晏灯是跟你说话多一点,可是你们女生之间,朋友……” 严吉将话筒往电话机一扣,“啪嗒”一声挂断电话。 呸! 她才不会告诉小矮子,灯灯亲过自己! 严吉怄气了一会,拔腿冲进厨房,关煤气,捞面条,端着碗杵在厨房里发呆:会不会是晏灯爸爸非要灯灯出国留学,就把她们带走了,爷爷发现了跟踪晏灯爸爸?对!爷爷可是最厉害的侦察兵! 严吉哧溜哧溜吸着烂乎乎的面条,突然听见外面楼道里有人说话,似乎提到自己的名字,忙跑到门边准备开门。 “这孩子太皮了,之前跟人打架,打的头破血流……” “对呀,一点不像姑娘家,不知道严老在不在家。” 严吉松开握着门把的手,一声不吭的站在门边。 咚咚咚,咚咚咚。 “严老?我是干休所的小王啊。” “严老,在家吗?派出所电话您是不是没接到?” “不在家吗?” “老的小的能去那?” 上面领导交代的任务,本以为跑一趟就完的事这下有点麻烦了。门口俩人怕回去不好交代,又在门外咚咚咚敲了一会,这才心安理得的离开。 严吉踮着脚尖,弯腰跑到院子里。 “我们还回单位吗?” “这个点?回什么回。” 小王摸出一根烟递过去:“派出所说,那小姑娘报警,说严老前天出去就没回来吗?不会真出事了吧。” “前天晚上雨那么大,严老头那么大年纪,听说身上还有枪伤,脚一滑倒水坑里还爬得起来?” “那麻烦了,严老一走,他家那小姑娘这么办……” “凉拌,送孤儿院呗。还能我们养?” “这房子呢…不知道……” “……哪轮到我们……” 严吉握紧拳头,对着沙袋狠狠砸去。“嘭”,沙袋被打飞又荡回来,“嘭”,撞在她身上。严吉挨了好几下,心里火气渐渐消退。 稀里哗啦吃完面条,严吉拎着书包出门,还没进校门就遇到陆言。陆言看见她,慌里慌忙往后看了一眼,拽着严吉就往外跑。 “你还敢来?老班都快气死了。你也太厉害了吧,敢大闹公安局,老班说下了班就去你家。” -- 第191页 严吉推开他:“晏灯爸爸住在哪里?” 陆言跌了个踉跄才站稳,拽了拽衣服:“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我可特意旁敲侧击问了老班。老班说,晏灯爸妈感情不和离婚了,晏灯妈妈一直不让他见晏灯,所以他才不知道晏灯现在住在那里。还有晏灯爸爸在规划局上班。” 严吉气得直骂:“大骗子!” 陆言急道:“我没骗你。” 严吉推着自行车就走,心里气得牙痒:晏灯妈妈不犯病的时候跟幼儿园小孩子一样,说话结结巴巴。犯病了人都认不清,怎么吵架。 陆言跟在后面追问:“你去哪?你不会要去规划局吧?喂,严吉。” 严吉扭头怒道:“别烦我。” 陆言蹬车跟上:“你不会真要去规划局吧?昨天回去太晚,我爸跟我上了半天课,还说最近晚上不□□全。哎哎,你真要去啊?” 陆言看了眼严吉离开的背影,纠结了一下,拐弯回了家。 严吉赶到规划局,看见陆续下班的人群傻了眼,急匆匆跑到门卫处,朝着守门大爷喊了声:“爷爷,你好。” 她长得俊俏,眉眼干净,卖乖的时候格外讨人喜欢。门卫大爷笑呵呵应了一声,走出来问:“闺女,找谁呀。” “我找一位姓晏的叔叔,上面一个日,下面一个安的晏。”严吉特意比划了一下。 门卫大爷直接摇头:“没有,肯定没有。这个姓太少了,有我肯定记得。” 严吉傻了眼,一时不知所措:“爷爷,你再想想。” 门外大爷斩钉截铁的回答:“肯定没有!” 忽然之间,严吉浑身无力,拖着手脚走回自行车便,摸了颗奶片塞进嘴里。身边熙熙攘攘的人流,嘴巴开开合合,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严吉浑浑噩噩走到干休所门口,立马被人围住,七八个人簇拥着严吉回到家里。一群大人互相递烟,互相介绍打招呼。 “这位是吴警官。” “这是我们干休所刘主任。” …… “你好,叫我小王就行。” …… “客气客气,应该的。” …… 严吉嫌他们烦,抓起玻璃杯砸在地。 “——砰朗!” 玻璃渣碎了一地,大人们全部呆住,小王试图给领导排忧解难,尬笑着张嘴想打圆场,被严吉一个眼神吓噎住。 “你们是到我家来开会?”严吉手插裤口袋,倚在门边,“想教育我可以,谁开口,明儿我就上门赖在谁家。” 严吉也算名声在外,一屋子老小男人愣是没人敢先开口,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中充满鼓励,可谁也不想平添个这么大的闺女。 严吉见没人说话,舌尖舔过牙槽:“叔叔你们都的大忙人,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听着。” 刘主任还想缓和一下气氛,公安局的小吴警察没给他机会打官腔,拿出几张照片给严吉:“严吉同学,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爷爷。” 照片是监控截图,夜间加上暴雨,使得画面极其模糊。 严吉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然后将照片一张一张瘫在桌上:“是我爷爷,这是干休所大门,这是区政府对面,这是一百商场转弯口,这是华润超市停车场。” 这条路严吉太熟悉了,每次去晏灯家都要路过这些地方。 小吴警察听她说话条理分明,心知这孩子不是胡搅蛮缠。他收起照片:“严吉同学,你先不要太着急,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爷爷。” 严吉没吭声。 小吴警察又问:“你再讲讲爷爷离开之前,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有没有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严吉便从爷爷带自己去省会,讲到晏灯家门口那个公共电话亭。 小吴警察收起记录本:“好,我都记下了。严吉同学,你这几天乖乖在家不要出门,等我们电话,好不好?” 他见严吉不吭声,半哄半骗的说:“要是我们找到爷爷,打电话给你,你不在家怎么办?你一定要在家等我们的电话。” 严吉垂着脑袋,过了会,点点头,闷声说:“还有晏灯。” 严吉等到的第一个电话,是从国立博物院打来的慰问电话。年轻女性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上去就让人愿意信任。之前为了编撰史料文集,张弓与曾数次前来拜访严老,严吉很喜欢她。 严吉等到的第二个电话,是从新疆军区打来的电话。听到熟悉的声音,严吉的眼泪止不住下淌。 她死死咬住胳膊,不肯哭出声。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打架磕破脑袋,意外得知他们只是爷爷战友的儿女,自己大概还可以开开心心划着“正”字,等爸爸妈妈回家探亲。 可知道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严吉没等到小吴警官的电话。几天之后,小吴警察大晚上跌跌撞撞的敲响了严吉家门,手里拎了一袋脏兮兮的旺旺礼包。 醉醺醺的小吴警察说了很多,严吉只听进去了几个词:失踪人口……找不到……不好查……晏灯和晏清母子俩……出国留学……点金药业…… 送走小吴警察,严吉一夜没睡。 . . . 对于严吉会打电话给自己,陆言感到受宠若惊,压根没多想,就冒雨赶到规划局门口。 “晏灯跟她妈妈姓,她爸爸不姓晏,老班也不知道他姓什么。” -- 第192页 陆言这才明白,颜霁为什么要问自己“还记不记得晏灯爸爸长什么样子”。他仰头看看左右,打伞的打伞,穿雨衣的穿雨衣,还有开车的。 陆言舔舔嘴唇:“我们要守株待兔?” 严吉白了他一眼。 陆言从不知道严吉这么会说谎,一句“妈妈让我给爸爸送雨伞”,门卫爷爷就请轻而易举将两人放了进去。 规划局不大,又是闲散衙门,两人一间办公室一间办公室找过去,楼上楼下跑了三趟,竟然都没有看到陆言见过的那个男人。 “会不会他随口瞎说的?”陆言此刻没了底气,“我肯定没听错,就是规划局。哎?” 严吉甩开他的手:“别拽我。” 陆言指着院子里刚进来的小轿车:“就是他。” 小轿车里下来一个脖子上缠绷带的男人,理了理反光镜上的彩带,朝着办公楼走过来。男人年纪不轻,长到端正温文,脸上笑容可掬。 陆言惊道:“之前他好好的。” 严吉撑起伞,拉着陆言走向大门口,和缠绷带的男人擦肩而过。等了几秒钟,严吉扭头看着缠绷带的男人走上二楼,进了最西边的办公室。 严吉拍拍陆言:“你回家吧。” 陆言看看自己的肩膀,低声问:“你呢?” 严吉回道:“不用你管。” 陆言当然不肯走,特别严吉不耐烦的说了句“你妈在家等你吃饭”,愣是被陆言听出满满讽刺,激起少年叛逆期的脾气。 严吉撂下一句:“随便你,别烦我就行。” 陆言满口答应,跟着严吉躲猫猫,熬到规划局下班,用IC卡划开门锁,进了办公室。 规划局职员用的还是老式办公桌,上面三个抽屉,中间大,两边小,两侧桌腿是柜子。只有中间的大抽屉上了锁,用的嵌在木头里的小圆锁。 “严吉,哪个是晏灯爸爸的桌子?” “他不是晏灯的爸爸。”严吉没好气的说,“哪个男的会在桌上放爽肤水?还有那个桌上是老花镜和艾草盒。” 严吉看了眼玻璃下压的全家福,蹲到办公桌下面,从书包里拿出三菱锥。抽屉的底板都很薄,只一下就被严吉扎破。 陆言惊道:“你干什么。” 严吉用手电筒照进去看,虽然只露出小小一角,但明显是张百元大钞。她用手指伸进去戳了错,竟然没顶动。 这么多钱? 为什么会在办公室抽屉里放这么多钱? 严吉无视陆言的追问,默不作声的将撬下来的木块塞回洞口堵上:“走吧。” “去哪?” “回家。” 陆言完全不信,露出一个你当我是白痴的表情。严吉眨巴眨巴干涩的眼睛,对他讲出自己的怀疑:这个男人把晏灯卖了。 陆言目瞪口呆,直到听完小吴警察的事情,忽感一股使命感:“那我们自己找,我们一起救出晏灯!” “好。”严吉抬手和他击掌。 两人制定了计划,开始对那个自称“晏灯爸爸”的男人进行调查。严吉全天候跟踪监视,陆言上午或者下午替班,换严吉回去睡觉。 两人很快摸清了那个男人的作息,同时发现怪异之处。那个男人似乎也在调查什么,半夜会偷偷摸摸出门。 这本该是暑假中平平无常的一天,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严吉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奶片放进嘴里,低声问:“今天几号?” 陆言想了想:“8月6号。” 第90章 小轿车四个轮子转起来,少年们把自行车蹬成风火轮也跟不上。好在严吉连续跟了几天,对附近地下已经有所了解。兼之男人新买的车,而通往乡下的路又窄小崎岖,竟然被俩人坠在后面没有跟丢。 陆言见周围尽是农田,遥望村舍薪火微远,远处山峰连如黑幕,已经不知在了哪里,脑中浮现各种妖魔鬼怪。 严吉突然开口:“陆言,你先回家吧。” 陆言挺起胸膛,随即佝偻趴在自行车龙头上,低声回绝:“都说了,我爸今天出差了。反正今天我肯定陪你,这里太黑了,你们女生不都怕黑吗?” 陆言满头大汗,说话都带喘气,压着嗓子说话像电视剧里的小太监。 严吉翘起嘴角:“得了吧,就你?三个都不够我打的。” 陆言不服气:“我妈说,男生发育得晚。” 严吉难道没打击他:“嗯,可能吧。” 她的目光一直紧盯前方小轿车,心里闷着一股气,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就像一脚踩空,还没摔下去的时候,有种不着不落的慌。 道路两侧荒草地里虫鸣凄厉,叫得陆言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呼,严吉,你说晏灯现在在哪?” “肯定被藏起来了。”严吉脸一沉,“电视上人贩子都先把小孩关在一个小房间里,我爷爷肯定守在那里,防止坏人把孩子买走。” 陆言好奇:“你爷爷这么厉害?” 严吉扬起下巴:“那当然,我爷爷可是侦察营营长,粟将军都夸过我爷爷。” 陆言不明觉厉:“将军?好厉害。” 严吉起了兴致,正要将自己从小听到大的故事讲给陆言听,突然前面的小轿车尾灯闪烁,开进路边打谷场里停下,随后那个男人跨着皮包从车里钻出来。 陆言心中扑腾乱跳;“我们跟过去吗?” -- 第193页 严吉翻身下车:“当然。” 两人将自行车倒在路边黄豆地里,利用行道树掩护,远远跟在男人身后。走走停停一段路。突然前面男人停下脚步,拿起脖子上的望远镜。 陆言压低声音:“他干嘛?” “肯定没好事。”严吉摇摇头,“太远了,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老是半夜出来瞎转,好像在找什么。” 两人躲在一株大杨树后面,小脑瓜子微微探出,一瞬不眨盯着前方。 陆言问:“会不会他也在找晏灯?他可是晏灯的爸爸。” 严吉嫌弃不已:“你脑子呢,你失踪你爸不报警,半夜在外面梦游?” 陆言咽咽唾沫,擦了擦汗珠。 男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小尾巴,放下望远镜下了农田,踩着田埂往前走。 田里水稻已经陆续抽穗扬花,高也不过成人膝盖,遮不住严吉和陆言的身影。眼见男人穿过农田,走到尽头拨开芦苇丛钻了进去,再不追上就又要跟丢了。 严吉抬腿跨过排水管,冲进水稻田。 陆言头皮一紧,忙跟着跳过去。 两人猫腰穿过农田摸到芦苇丛前,清晰可见拨开踩踏的痕迹。芦苇丛长在斜坡上,仰头往上只见一株株芦苇密密麻麻挤在一起,黑漆漆一团,被风一吹哗啦作响。 陆言提议:“芦苇声音太大,我们要不要在外面等他?” 严吉瞪了他一眼,凝神听了会,踩着地上折断的芦苇钻进芦苇丛。陆言吞了口口水,僵硬手脚跟了进去。两人走得特别慢,像是刚学会走路的机器人,僵硬迟缓。 两人爬上斜坡,严吉忽然一抬手,停下脚步。 陆言在后面抓住她的背包,紧张得呼吸急促。 严吉压低声音对他耳语:“太奇怪了。” 陆言瞪大眼睛,满脸问号。 严吉拨开前面芦苇荡,陆言伸长脖子看去,前面是条大河,原来这不是什么斜坡,而是一条长堤。 严吉又指了指地上踩压痕迹,又指了指大河,最后又指了指来时的大路:他又不下河,怎么不走路? 陆言用手做了个铲地动作:会不会来挖宝藏? 严吉翻了个白眼,压着声线更显阴森:“你不如说挖坟。” “那叫盗墓。” 陆言挠挠胳膊。 这条堤坝显然和小径平行,不知道前面那个男人脑子哪里坏了,非要穿过农田从这里走,难道喜欢被芦苇叶子刮? 两个少年不明所以,蹑手蹑脚在芦苇丛里穿行。忽地前面红光一闪,严吉胳膊往后拉着陆言蹲下。 闷热的芦苇丛,耳边蚊虫嗡嗡作响,黑暗中一点红光忽明忽暗。少年们紧挨着地面蹲着,身上T恤被汗水浸透,脑门上汗珠滑落,渗进眼睛里,又痒又疼。 严吉忽然想到爷爷曾经讲过的故事,心里顿时了然:那个人在吸烟。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严吉随即意识到不对劲, 高度不对! 严吉慢慢一动,吓得陆言赶紧拽住她书包带子。 面前小土坡遮住视线,也是最好的掩体,严吉微微站起,手掌撑着地面,趴在土坡上探头往前看: 因为连日暴雨,河水上涨很高,水面波光盈盈,如一面镜子倒映。男人站在靠河的斜坡上,临近芦苇丛尽头,光线好了许多,可以清晰看到他身前支了个三脚架,上面架着台小摄像机,正一闪一闪泛着红光。 男人低头从皮包里翻出一张创可贴,将红灯盖住。此时飘起雨点,他顺势抽出伞打开,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眼中透出兴奋的狂热。透过面前几株芦苇,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水闸。 严吉不知道自己趴在荒坟堆上,用爷爷传授的经验,半眯起眼睛一会看看农田,一会看看大河,河水哗哗,水稻沙沙。一会看看摄像机,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男人。 除了眼珠,严吉一动不动,最多心中闪过某些念头,比如盼着青蛙□□随便什么都好,叫得再响亮些,把那些虫子蚊子通通吓走。 而她身后的陆言,已经在脑中轮流播放各种看过、听过的鬼片,自己吓自己,吓得心脏突突跳到嗓子眼,连抓破的蚊子包都不痒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落雨淅淅沥沥,水珠顺着严吉的鬓角往下滴,她扭头指指陆言,又指指远处,意思让他先回去。 陆言见状,原本怯意一扫而空,昂起脖子坚定不移地摇摇头。正在两个少年僵持之际,忽然数道灯光扫过,吓得两人一动不敢动。 严吉竖耳去听,雨中似乎驶来几辆汽车,她登时来了精神,知道这肯定不是巧合,用爷爷话来说,夜半三更无好客,不是贼来就是匪! 严吉视力好,瞪大眼睛张望,但见几道汽车大灯光在雨幕中绕了一圈,竟然越来越近,近得到了跟前。 汽车大灯照亮雨夜,严吉这才看清,原来芦苇丛尽头不远处就是一座水闸大桥。 汽车在水闸桥边停下,水闸旁边的小房子亮起灯。这是水利局建的临时住所,每逢汛期防洪期间,水站便会派人来值班。 值班的人喝了三两小酒,早早躺上床,吹着电风扇,听着收音机,忽地听见扣门声,以为领导来巡视,连忙套起裤子:“来了来了,这就来。” 雨声遮掩,雷声隆隆,严吉看不清,听不清,但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浓烈的杀意,让少女浑身寒毛炸立。她顾不得暴露,扭头对陆言低语:“快去报警,就说,就说有人偷电线。” -- 第194页 陆言听见报警,伸手就去拽她。严吉掰开陆言的手,指指自己身上的包,压低声音叮嘱:“找个电话,看烟花。”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自己来不及报警,她在书包里放了飞天烟花,也分了两支给陆言。 陆言见她神色严肃,一抹脸上雨水,重重点头,扭头往回走。 报警……偷电线……电话……烟花…… 陆言唯恐自己忘记,脑袋里不断循环几个词组,佝偻腰背走出芦苇丛,沿田埂一路狂奔,眼见就到路边。大杨树下突然闪出一个高大黑影,陆言来不及刹车,猛地撞在那人身上,一屁股跌进水稻田。 来人语调怪异,口气却十分温和:“小孩子,你还好吗?” 陆言看着伸过来的手,吓得浑身哆嗦,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没事,谢谢爷爷,我没事。” “没事,就好。”来人将他扶起来。 陆言稍微松了口气,擦擦脸上的汗珠,仰起头打量眼前的陌生人,满脸皱纹,浓眉深目,眼珠的颜色…… “爷爷,你是外国人?”陆言下意识的问。 对方突然变了脸色,猛地捂住陆言的嘴,一手夹起他拖向汽车后备箱。陆言突逢巨变,吓得浑身发软,摔进后备箱才回过神,嘶声尖叫—— “严吉!严吉……唔!救命啊!” 浓眉深目的异国人甩了甩被咬出血的手,狠狠拽住陆言的头发猛地砸上车沿。 陆言霎时头晕目眩,模糊的视野里似乎看见一道白光。 救救我…救救我…严吉…… ... ... 严吉手脚发软地趴在坟堆上,冷汗混着雨珠,分不清哪个更多。刚刚闪电照亮天地,水站值班人员推门而出,瞬间扭断脖子眼珠凹凸的那一幕,像照片一样烙印在严吉脑海中。 还好让陆言去报警了。 那个胆小鬼看见还不得吓死。 严吉哆哆嗦嗦从包里摸出三菱刺,死死攥着手里,从中摄取了力量。 雨越下越大,严吉浑身湿透。身上愈冷,心里愈热,头脑也更加冷静,她看着前面的男人,感受到他身上浓烈的兴奋。 办公室抽屉里厚厚的百元大钞。 新买的小轿车。 跟踪,摄像机,凶案现场。 这个男人想敲诈……钱! “嘭——” 从天际而降闪电贯穿大地,严吉眼睛被刺痛,视野里只余凄厉的亮白。她从坟堆上扑了下去,一手攥紧芦苇一手抓住男人慌乱挥舞的手。被闪电劈中摄像机跌进大河,只激起一点水花。 水闸桥上的人群被惊动,饿狼似的朝芦苇丛围追而来,口中呼啸着听不懂的语言。 “放开!”严吉吼道。 男人惊恐喊:“别松手啊!” 严吉用指甲狠狠一抓,挣开男人的手从泥泞里爬起来就跑。盛夏茂盛的芦苇叶子如利刃刮过脸颊,地上是去年秋天收割留下的芦苇根,绊马索一样挡住少女逃亡的路。 “呼!呼呼!”严吉大口喘气,意识到自己不能原路返回,因为陆言很可能没有走远。那个傻瓜听见动静,甚至可能又折回来! 两条腿越来越沉,而身后追捕越来越近,严吉觉得赌一把,她抓住河边两根粗壮的芦苇,顺着缓坡滑进大河,整个人没入水中。 漆黑湍急的河水,来回扫荡的灯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猛地有一股力量撞来,压着严吉下沉,缺氧之下的挣扎绵软无力,水从耳朵里流过,河水深处似乎有人在喁喁细语。 “哗啦!” 严吉整个人被提了起来,等她回过神已经被拎到水闸桥边,双手被缚堵住嘴,跟自称晏灯爸爸的男人扔在一块。 “呜呜。”男人发出声音想要吸引严吉。 严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需要时间恢复,平缓呼吸,积攒力气,才能有机会逃脱。 暴雨如泼,胶带的粘性大打折扣,男人在肩上蹭掉胶带,急声对严吉说:“快来帮我解开绳子,要不然我们两个都要死。” 严吉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要杀早杀了?” 这群神秘人在不远处忙碌,根本没人注意两人。 男人急道:“他们怕破坏仪式,刚刚杀了一个人就天降异象,他们怕。弄完就会杀我们。” 严吉不为所动:“什么仪式?他们是什么人?” “说了你也不懂。”说完男人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他们是帕西人,你一个小孩肯定没听过。” 帕西人? 严吉自然是闻所未闻:“哦。” 严吉不理会男人,一侧身躺在地上。她双手被反绑,说躺在地上,其实只有后脑勺和双肩、胳膊贴着地面。 男人气得牙痒:“这绳子很粗,磨不断的,你过来帮我解开。” 严吉抬起双腿,蜷起后背,整个人缩成倒下的U形,被绑的双手一点一点从屁股下面挤出来! 呼,爷爷说得对,我再长高一点,这办法就没用了。 男人欣喜若狂:“快帮我解开。” 严吉躺在地上不动,观察不远处的帕西人,他们竟然在暴雨中支起祭火坛,特殊燃料燃起的火焰,在暴风雨中摇曳处明亮诡异的光芒。 帕西人换上白麻布缝合的圣衣,前后两面象征过去和未来,系上用72支白羊毛线编制的圣带围腰3圈,72支象征《阿维斯陀》中72章,3圈指教义中的善思、善语和善行。 -- 第195页 严吉对这些神秘奇异的仪式完全不了解,见那群人沉浸其中,不由暗暗叫好。 男人见严吉挣脱,不住小声催促:“小朋友,你靠近点,我包里有刀。” 不早说!严吉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挪过去。 男人双手双脚被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帕西人也就没有理会他挎在身上的皮包。严吉双手探进去摸索,果然有一把折叠刀。 严吉仍是侧身躺在地上,牙齿咬住刀柄,抽出刀刃,双手凑到脸前不断摩擦,绳子一根根被割断。帕西人那边布置妥当,从车里抬出一条大黑狗。 拜火教有“犬视”的风俗,不论祭祀殡葬活动,必须在狗的注视下进行。 黑狗獠牙尖锐,舌头乱甩,张口对着严吉这边一阵狂吠:“汪汪!汪!汪汪汪!” 严吉蜷缩在水坑里一动不动,心脏扑腾腾乱,半睁着眼睛观察情况,心中默默祈祷。 两个大汉抬下铁笼,弯腰打开铁笼,黑犬犹如猛虎出山,纵身跃出牢笼,四爪狂奔,雨水飞溅,朝着严吉直扑而来。 严吉见势不妙,不动声色地将折刀立起,刀锋对着黑犬,只要它敢来,就给它一个开膛破肚! 黑犬来势如疾风,转瞬便到眼前。 “——砰!” 一声枪响惊破夜幕,让这个雨夜又添变故。 宛如猛虎猎豹的黑犬往前一扑,与严吉脸对脸只差一指的距离。浑身湿透冻得打哆嗦严吉能感觉到它身上的热气,能从它漆黑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能认出从它血肉模糊的半边身体流出的内脏。 浓烈血腥呛得难以呼吸,耳边枪声如炮火轰鸣,时不时激起一串火花,仿佛星星和雨水一起落下。 严吉嘴唇蠕动,轻轻说声:“你是一只漂亮威风的狗狗。” 她咬住刀柄,继续拉割绳子。 帕西人用汽车做掩体,和黑暗中的来客你来我往,枪声不断。而躺在交火中心的两人,每听一声枪声,心里就一抖。 “小同学,快,快帮我把绳子割开啊。” “你转过来。” “啊。”男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冒险一试,他像一根时针,缓慢的转动身体,一点一点,肉眼难以察觉。 “你快点。”严吉忍不住催促。两人虽然紧挨着栏杆,天黑下雨难以发现,但子弹不长眼睛,不如爬到桥外面保险。 男人慌忙蠕动,跨在身上的皮包晃动,里面东西抖了出来。 一块手表掉落在严吉面前。 这是一块上海牌1120型手表,表盘上印了“军用”两字。1120手表军用款使用夜光针,在黑暗中荧光幽幽,可以准确看清时间。 严吉一把抓起手表,刀尖压在男人脖子上:“这块表哪来的!” “你疯了?”男人惊慌失措,“我买的……唔!” 严吉拿起地上的皮夹子塞进男人嘴里,抬手一刀插进他肩膀,用力搅了搅。 剧烈的疼痛让男人像一条触电的鱼,在水洼里痉挛,两只眼珠瞪的几乎要掉下来,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孩,愤怒和害怕交杂成难以相信。 严吉浑然不觉身边枪林弹雨:“说吗?” 男人连连点头。 严吉拧起眉头:“你想说谎。”她说着拔出折刀,作势扎向男人眼睛。 “我说我说,是个老头……我女儿不肯留学,我跟,跟我老婆打了一架,不小心把她……我拉着女儿出门……别!” 严吉眼睛里死气沉沉:“打了一架?” 锋利的刀尖戳在眼皮上,男人的心理防线彻底被恐惧摧毁:“不是!不是,我不小心掐死了她。我没办法,五十万块啊,五十万块!只是让她去留学而已,多好啊,那个老头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我只能杀了他!” 折刀割过喉咙,滚烫鲜血喷涌而出,一片铺天盖地的猩红模糊了视线。 呼、呼、呼……严吉连连急喘,胸口有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怒火烧心,熊熊燃烧,破膛而出,烧毁一切! 心跳猝然停摆,眼前一片漆黑,严吉双手捂住脑袋,瞬间的剧痛之后,意识开始模糊。 她听到很多声音,很多声音。有人在说话,似乎是陆言,又似乎不是。 “严吉……这是最后的机会。” “改变……挽回……拯救我们……” “求你……不要再选错……” 明明伤口早就愈合,此刻头颅却疼得要裂开,似乎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挣扎着要钻出来。 痛! 好痛! 颜霁猛地睁开眼睛。 她抬起沾满粘稠血液的手,这双手应该属于还在长身体的孩子。 颜霁看着面前断气的男人,迟疑的拿起旁边的皮夹子抽出身份证。连绵不绝的巨大闪电照亮天地,身份证上赫然写着:钟离鹏。 手指松开,身份证掉在地上,随即被血液和泥水污浊。 颜霁茫然环顾四周,不知命运又给自己开了什么玩笑。这具年少的身体似乎无法承受成年人的灵魂,脑中浑浑噩噩地混响着各种声音。 颜霁忍不住跟着想,或许这是一个机会,改变一切,挽回一切的机会。 放眼望去,眼前一片狼藉,祭火坛被掀翻,烧着一辆汽车,汽油和不知名的燃料混在雨水里,桥面有条火龙在燃烧。 生物死亡,意识溃散,而他们散发出来的情绪却没有随之消失,杀戮、憎恶、不甘……它们依附在颜霁身上,犹如蜂蚂撕扯巨大的食物。 -- 第196页 愤怒在颜霁心中蔓延,指引她的唯有那盏黑暗中不灭的灯。 万千斑斓中—— 微弱的,柔和的,不灭的光。 颜霁推开尚有余热的钟离鹏,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向桥中。 暴雨和烈焰缠绵起舞,颜霁冲了进去,嘶声高喊:“晏灯!晏灯!” 拉开车门,掀起后备箱。没有,晏灯不在这里。 汽油沾上鞋底,顺着裤脚烧上来,颜霁奋力跺跺脚。就在此时,面前不远处一直燃烧的汽车终于撑不住,“轰然”一声炸裂,瞬间的热浪将颜霁重重掀翻。 火光映照天地一片烈红。 颜霁从地上爬起,眼前重影叠叠,她焦躁不安地吼道:“灯灯!灯灯!你在哪里啊!” 冲天火光渐渐收缩,可以看见后面还有两辆汽车,颜霁冲了进去。雨幕中隐约有个声音,绕到吉普车旁才看清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高大魁梧的帕西人穿着白袍,在夜幕中也很明显。帕西人没有注意到颜霁,趁一个空隙,捡起地上的砍刀,朝着对面中年男人疯狂乱砍。 帕西人的对手显然有伤在身,快速躲闪两次之后被砍中右腿,倒地瞬间他踢飞帕西人手里的砍刀。帕西人毫不迟疑,猛地扑上去,铁钳一般的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她的对手身处劣势却毫不退让,不断用拳头砸向他的太阳穴。 脑海中有个声音催促颜霁离开,然而那人手腕上的荧光手表,让颜霁无法坐视不管。来不及多想,她捡起脚边砍刀,朝着帕西人冲过去! 刀锋劈开帕西人后背的皮肉,刀柄处传来奇异的手感,颜霁感到一丝可笑:菜场杀鱼杀鸡我都不敢看,却要杀人。 帕西人一声惨叫,整张脸瞬间惨白,随即被中年男人抱住脑袋扭断喉咙。死亡来临之前的刹那,帕西人瞪着猩红眼珠,嘴角裂开狰狞笑容,从他手中跌落一个遥控器。 中年男人拖着残腿竭力爬去,颜霁上前一把掀开后备箱。 吉普车后座座椅被拆掉,整整齐齐码放半车橙红色管子,像一根根大号火腿肠,表面印刷“□□”四个小字,五根一捆,连着定时引爆器。 吉普车后备箱盖子一掀,颜霁见车里没有人,扭头就要奔向的仅剩那辆商务车。 中年男人一把抱住颜霁的腿,带着哭腔嘶喊:“小同学!” 倒计时60秒,现在显示器上的数字已经跳到50。 颜霁抬脚踹开中年男人,奋力一拉,“嘭”一声关上吉普车后备箱,拉开驾驶室大门,来不及坐上去,先去摸了钥匙。 踩刹车,扭钥匙,松手刹。 颜霁的脸上挤出冷笑,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踩油门! 踩油门! 踩油门! 颜霁看向后视镜,暴雨和烟雾遮住了视线,她似乎还是商务车里她心爱的姑娘。 对不起, 我无法改变。 对不起, 留你一个人面对漫长的劫难。 “——嘭!” 吉普车撞破护栏,冲出大桥,颜霁重重磕在方向盘上,猩红再次铺天盖地,她模模糊糊想:是啊,牺牲已经变成古老的传说。 再见,严吉。 . . . 暴雨让马永心烦意燥,如果不是为了…为了…… 马永仍不住再次劝说:“有贵,这么大雨,咱们先回去吧。我给你讲我爷爷给我讲的‘憨木匠智斗恶和尚’,你不是好奇我家的厌胜术吗,我讲给你听。” “好啊。”水有贵拿毛巾给马永擦擦脸,“等回去你就讲给我听。” 马永扁扁嘴巴:“你说你一个大学生,怎么这么死心眼,大队又不给你钱,巡什么巡堤。” 水有贵推推他:“我还喜欢听你讲神神鬼鬼的故事,怎么了?” 马永嘿嘿直乐,要不是水有贵喜欢民间怪谈,他们都不会认识:“那是我讲的好听。” 两个年轻人冒雨前进,沿着堤坝疾步。水有贵不时用手电筒照照水面,担忧之时溢于言表:“水位涨得太快了,要是溃堤一点准备都没有。” 马永连忙安慰:“不会的不会的,我们这里一直风调雨顺,地震震不到,发大水淹不到。不过雨一直这么下,高超家的房子就要耽误了。唉,有贵,要不我也出国打工吧。” 水有贵一惊,劝道:“不行,你又不会说英文。” 马永咧嘴笑:“我会干活不就行了。你看高超出去两年,回来就有钱买车盖楼……” 马永话未说完,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人没站稳差点摔下河。 “有贵!” “我没事。” 水有贵朝着声音来源看去,暴雨密如珠帘,只隐隐约约看到极远处有火光一闪,河里水浪突然翻滚,一道巨浪高过一道,似乎有条大鲲击水三千里而来。 两人又惊又疑,欲言又止,说不出个所以然。 突然,马永惊叫一声:“水里有东西!” 漆黑河水里一点红光隐隐,水有贵拿手电筒:“是人!” 马永只来得及喊:“小心!” 水有贵扑进漆黑河水里,抓住时沉时浮的手臂,拉到跟前一看吓得他魂飞魄散,这哪里是个人!半大孩子只剩半截血肉模糊身体,脖子上挂着一颗暗红泛光的珠子。 -- 第197页 那珠子不知什么材质,仿佛是土做的玩意,表面一层一层融化,珠子越小红光越盛,孩子的身体竟然渐渐长出来! “有贵!” 马永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往岸上拽,水有贵被一吓,下意识松开手,水浪当即将那个孩子推远。 水有贵盯着漆黑河水,呐呐自语:“神仙……我遇到神仙了……” 第91章 漆黑湍急的河水,来回扫荡的灯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忽然一股力量猛地撞来,压着严吉后背,往河底深处下沉。缺氧中的严吉挣扎绵软无力,水从耳朵里流过,河水深处似乎有人在喁喁细语。 不! 严吉无声尖叫—— 我不想死! 我不要死! 我才不要变成半截! 爷爷……爷爷怎么会死,骗人!骗人!爷爷那么厉害,才不会死! 灯灯,那个人不是我!不是我!我是严吉啊,我怎么会忘记你! 严吉内心嘶声怒吼,愤懑与不甘充斥她的内心,迸发而出求生欲让她挣脱书包,潜入河底更深处。 “哗啦!” 追捕而来的帕西人壮汉从水中抓起书包,目光扫视湍急的河水。落雨如瀑,水浪如墨龙翻滚,即便身手了得的游泳健将,也不敢在这种天气下河。 远处响起生涩的波斯语,是位久居港岛的帕西人在询问:“阿尔塔,抓到了吗?” “掉进河里,去了死亡桥。”阿尔塔用同样生涩的波斯语回答。 他的祖先早在千年前就迁离波斯,他的家族也已经在孟买扎根百年之久。不辞万里来到异国土地,一切都是为了伟大复兴。 “好的,阿尔塔,我们快走,上游已经决堤。” “赞美阿胡拉,我们的兄弟太棒了。” “赞美阿胡拉。” 阿尔塔离开不久,河水里冒出一个小脑袋。 “呼呼!呼……呼呼……”严吉大口喘气,紧紧抓着芦苇杆,不敢松开半分,又不敢太过用力,怕拽断芦苇,被激流冲远。 一点一点,慢慢靠近,当手指勾出岸边野草的那一刻,严吉兴奋地想要尖叫。指尖用力抠进淤泥,严吉奋力将自己湿沉的身体拉上岸。 半个身体趴在堤坝上,严吉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爷爷。” 想到爷爷,严吉突然涌出一股劲,拖着两条腿,手肘匍匐向前爬,抓过阿尔塔扔在地上的书包。 拉开拉链,一蓬水涌了出来,严吉的心瞬间凉透。 “啵。”飞天烟花冒了个水泡。 扔掉被水泡烂的烟花筒,严吉扯着芦苇杆站起来。河水、雨水顺着她的裤脚往下流,身体本能颤抖,人却没冷的感觉,极目茫茫夜幕,心中慌乱无措。 逃跑? 能去哪里。 报警? 来不及的。 严吉跌跌撞撞的芦苇丛里蹒行,心里又慌又乱:我要救爷爷,救灯灯。我不想死,我不要别人替我活,颜霁是谁,反正不是我! 我要去救爷爷救灯灯,救所有人,陆言,博物馆的小姐姐,不认识的阿姨,我不想她们死,我想所有人好好活着! 严吉抬起胳膊一抹眼泪,从裤口袋里抓出奶片。湿透的奶片,没有用力捏就软成一滩烂糊,塞进嘴里,还好,还有甜甜的奶味。 严吉深呼吸,一边抹眼泪一边加快步伐,握着脖子上的珠子含糊说:“你,你一定要保佑我呀。” 严吉没有冲上水闸大桥,她知道自己是个小孩子,打不过那些人。唯一能够扭转战局的,就是记忆中到死也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中年大叔。 坏人都是一伙的,打坏人的人,肯定不会是坏人。 不是坏人。 当然就是好人。 水闸大桥桥南是一条笔直乡道,路面3米宽,只能容一辆车通过。水泥乡道两边都有排水沟,连着大片水稻田。 严吉记得大黑狗扑过来的时候,击毙黑狗的枪声从自己身后传来,那么中年大叔就是从南边这条路来的。她站在水稻田边朝乡道两边张望,桥上火光隐现,另一边雨幕浓黑。 严吉抹了一把脸上水珠,揉揉眼睛。 . . . “停下了?这些人搞什么鬼。” “你们□□人,不都是无神论者?”驾驶位上男人语气调侃,“施科长。” 施则行皱起眉头:“说了,不要叫我的名字。” 他放下夜视仪,不耐烦瞥了眼窗外电闪雷鸣的天空:“让我揽下这事来配合你们行动,就是监视几个帕西人搞邪教?帕西人不是英国人的狗吗?你们中情局给军情六处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后座阴影里高个子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典型的欧罗巴人种的脸,大鼻子深眼窝,白皮蓝绿色眼珠。他开口字正腔圆的汉语:“斑尾鹬先生,还惦记帕西人做鸦片起家的事?” 施则行神情凛然:“是的,史密斯先生,就像你们美国人惦记珍珠港,无关民主党还是共和党。” 史密斯打哈哈:“果然是严肃认真的中国人,抱歉,斑尾鹬先生,你应该明白你的重要性,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你。” 施则行拿起夜视仪望向远处。暴雨如泼,雨帘层层,又不能离太近,只能看见人影幢幢,灯光闪烁。那群帕西人在桥上停下之后,突然苍蝇般乱作一团。 -- 第198页 史密斯权衡片刻,抽出一份档案:“斑尾鹬先生,看过这份机密情报,你就会明白前面那些人绝不是一般的邪教。这是一个荒诞而又可能影响世界的任务。” 施则行自然而然地接过资料放在膝盖上,打开聚光手电筒,目光快速扫过—— “西蒙中心发出追杀令,代号‘最后机会行动’,目标纳粹战犯阿利伯特·赫伊姆。” “阿利伯特出售琐罗亚斯德之杯,印度帕西富商费罗兹·瑙罗吉收购。” “7月,印度孟买豪雨成灾,超过800人死亡……” “8月,费罗兹·瑙罗吉请港岛帕西组织协助,寻找古经《阿维斯塔》伽萨篇。(MI6获悉情报)” “12月,伦敦,原港岛财政司郭伯伟爵士家宅失窃,遗失藏品文献若干。(CIA伦敦小组上报)” “1月,帕西组织请求MI6协助前往波斯寻找古文献专家。 “2月,萨拉姆98客轮海难……” 施则行目光一顿,他在2月份看过这则新闻,航行于沙特与埃及之间的客轮载客1400人,在红海遭遇海难,幸存者寥寥无几。因起火原因不明,且地区□□势严峻,他们的国安内部讨论倾向恐怖袭击。但这事没有任何组织出面承认,最后不了了之。 施则行翻到前一页,手指捏在“印度孟买豪雨成灾,超过800人死亡”这一行旁边的空白处:“你们中情局认为,孟买暴雨天灾使得琐罗亚斯德之杯异常?帕西人又策划了萨拉姆98客轮海难事件?” 史密斯耸耸肩膀,秀了一把中文:“的确匪夷所思。” 施则行将资料递还给他:“史密斯先生,我对中情局的秘密不感兴趣。但如果真的,那这个任务太危险。恐怖分子搞献祭,可不单单只会准备几支枪。” 史密斯接过资料,悄然收起□□。如果施则行追问CIA的事情,或者想要阻止帕西人的行动,他就会扣动扳机,让“斑尾鹬”成为死号。 施则行似乎毫无察觉,着红外线望远镜密切关注远处帕西人的动向,突然他微微侧头,视线转到车前:大雨瓢泼黑夜,一个小孩站在水稻田边,怔怔看向自己,神情若有所思。 施则行皱起眉头:“见鬼了。” 藏在雨幕中的黑色轿车上,三个男人正为突然出现的小孩感到不可思议。暴雨中的严吉已经遵从内心意识,拖着沾满淤泥的双脚奔近黑色奔驰。 施则行对司机说:“你下去,别让他过来。” 司机伸手去拉车门,后座的史密斯开口:“让司机下车查看不合适。斑尾鹬,先生。” 施则行一言不发地推开车门。 “啪。”副驾驶的门关上。 司机低声感慨:“不亏是当官的,脾气真大。” “小心说话,也许不用多久,他就会后来者居上,变成你的直属上级。” 司机双手扣着方向盘,神情一僵。 史密斯蓝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开个玩笑,这趟任务完成,你肯定会去佛罗里达州,躺在沙滩上看比基尼少女打排球,做神仙一样生活令人羡慕。” “还要史密斯先生多多美言。”司机强忍翘起来的嘴角,盯着车前的一大一小两人。 严吉盯着高大人影走近,那张脸随着闪电若隐若现,似曾相识,仿佛梦境成真。 “真的……居然是真的……”严吉喃喃,疾步走到施则行面前,“叔叔,你是警察吗?” 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监听,施则行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我是警察。小同学,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肯定答案,严吉欣喜若狂,随即她冷静下来:“警察叔叔,你是哪个分局的?我能看看你的警察证吗?”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多事。说了我是警察就是警察。赶紧回家。” 施则行抽出插在裤口袋里的手,不耐烦地一挥,顺势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他用变魔术的手法,在手背上夹了一张证件,正对着严吉。此时恰好电光闪烁,可以看清上面的国徽。 施则行擦完脸,右手自然而然地垂在身侧,而那张证件卡已经不见踪影。 火烧眉毛顾眼前,严吉没有理会施则行的怪异行为:“警察叔叔,前面有坏人,就在桥上。他们,他们要炸了大坝。” 施则行口气更加不耐烦:“你确定?报假警要被抓起来的,赶快回家去。” 严吉:“我确定,我同学被抓了!我要去救她。” 施则行:“你的同学我们会去救,天黑很危险,说不定你身后就有坏人,快回家去。” 严吉向侧前踏出一步,于是她、施则行、后面黑色轿车正好处于一条线。 严吉:“叔叔,前面都是坏人吗?”说完,她做了个嘴型,指向施则行身后。 施则行看着眼前浑身狼藉的小姑娘,被她的机敏震惊:“是,都是。那些是强盗小偷,会偷走我们家里值钱的东西,杀死他们认为没有价值的人。” …… 当视野里看不到严吉的瞬间,史密斯的目光一沉:“我讨厌不在掌控中的一切。” 话音未落,他推开车门。然而他的脚刚刚落地,施则行带着严吉走了过来。史密斯不动声色地将手插回口袋,拢拢风衣,压低帽檐:“这个孩子还好吗,这该死的雨太大了。” 施则行快走一步,对他低语:“有点棘手,我做不了主。” -- 第199页 严吉语气带着少年特有的天真烂漫:“你,您是国际刑警。” 作为中情局在华间谍精英,史密斯认为国际刑警这个称谓自己当之无愧:“是的,要保密哦。” 面对史密斯的询问,严吉回答得滴水不漏,因为她几乎没有说谎:“我要去救我同学,她是我的好朋友。那些坏人本来是要抓我的,结果抓错了人。他们有大狗,有枪,还有炸弹。” 施则行的眼底闪过一丝庆幸。 “他们要抓你?”史密斯抓住重点,“为什么?你有听他们说过什么吗?” 严吉簌簌发抖:“我,我不知道。” 史密斯大手揽过她的肩膀:“没关系,我们会保护你。你现在很危险,躲在后备箱好不好?这样就不会被他们发现。我们去救你的朋友。” 严吉仰视史密斯,点头:“我会乖乖不发出一点声音。” 史密斯摸摸她的头顶:“真是好孩子。” 严吉爬进后备箱,侧躺在里面,望着史密斯,紧紧抿起嘴唇。 后备箱轻轻合上。 施则行压低声音:“你不会想把她带回美国吧?我刚才问过,她爸妈都是军人。我不会帮你的。” 史密斯表情轻松:“高枕无忧,斑尾鹬先生。” 施则行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不能让他们炸了水闸大坝。” “当然。”史密斯拉开车门。 黑色奔驰骤然加速,冲上水坝大桥。不等桥上帕西众人反应,奔驰突然方向一转,轮胎碾过水洼,激起水花四溅,一个漂亮的甩尾之后横停桥头。 忙碌献祭的帕西人猝然一惊,三个壮汉保镖立即暗中握住武器,分开扇形围了上去:“什么人?” 话音未落,车窗玻璃落下。 “砰!” 一名壮汉保镖应声而倒,另两人反应迅猛,就地一滚躲到旁边,其余人立即举枪射击,对着黑色奔驰车砰砰砰十数枪,车窗玻璃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短促枪战后,水坝大桥归于沉寂。暴雨噼啪,雷声轰隆,突然而来的意外,让在场所有的帕西人暗暗心惊。 两个保镖举枪小心翼翼接近黑色奔驰车。 阿尔塔突然大喝一声:“小心!” 话音未落,桥头两侧黑暗中同时传来枪响。 “砰!”“砰!” 两名保镖皆是头颅迸血,扑倒在地。 史密斯挑了挑眉梢,不得不称赞一声,施科长的枪法不错,只比自己差一点点。听到身后的枪声,他心中又补充一句:上帝保佑他及时转移,不然我就要多花一分钟解决这些咖喱味的波斯人。 后备箱里的严吉听见枪声,感觉一侧车身震动得厉害,赶紧将能动的物品都抵到那边,防止子弹穿过钢板,自己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她紧张地舔舔嘴唇,握紧手里的扳手,捅了捅尾灯位置。 “碰、碰、碰碰。” 刚撬开一条缝隙,外面枪声截然而止,吓得她赶紧缩成一团。黑暗逼仄的后备箱里,时间几乎凝固。汽车机油和塑料的味道,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每一样都在压迫神经。 …… 阿尔塔紧抿嘴角,咬肌绷紧,方正的脸像一块铁板:“他们人数不多。” 他的父亲,费罗兹·瑙罗吉颤抖着白色大胡须说:“如果他们是红色政府的人,那就麻烦了。” 阿尔塔收起□□:“父亲,我们要尽快完成仪式。祛除死亡的胡姆神一定会为我们带来幸运。” 老费罗兹攥紧手中的木匣,不住祷告:“祛除死亡的胡姆神保佑,将我们的虔诚传达给阿胡拉,祈祂审判降临,以便我们迎回属于波斯的荣耀。” 这伙帕西人拥有好几辆车,横七竖八地停在桥上简直最好的掩护墙。施则行在侧边芦苇荡里换了几个位置,都没有挑到满意的角度。而对方人数和火力的压制,也让他不敢随便开枪,免得暴露位置。 “砰!” 史密斯那边传出一声枪响,子弹巧妙穿过破碎的车窗玻璃,探头张望帕西保镖仰面倒下,惊得众人胆寒。 “费罗兹先生,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们会一个个死去的!” 阿尔塔看了一眼父亲,大声喊道:“除了这两辆车,其他横成一排!把汽车排成一排!我不信他们能闯过来,快!” 阿尔塔对几人低语叮嘱,四名魁梧壮汉猫腰爬上车。 这边四辆汽车调转车头挪动,停在桥头黑色奔驰骤然发动,竟然飞速向后退去。 阿尔塔心中大骂,没想到对方如此警觉。浓黑夜色和暴雨遮挡了他的视线,没有看到远处两道身影闪上汽车。 阿尔塔招呼四辆汽车停止追击:“别追,肯定是圈套,排成一排挡住路。” “该死的混蛋,要是再敢来……”卷发的帕西人拉下倒车档,恶狠狠盯着桥头方向,眼珠突然一缩,猛地打转方向盘。 黑色奔驰发动机发出呜呜的呼啸,左右车门大开,如同飞虎下山,沿着水坝大桥,不管不顾地扑过来! 按这速度,撞车两败俱伤,撞人当初毙命人亡。帕西众人一面开枪射击想要逼停奔驰车,一边向两侧紧急避让。 “砰!”“砰!”“砰!”“砰!” 施则行和史密斯两人以车门为盾,见人杀人,弹无虚发。 黑色奔驰车疾驰无阻,“轰隆”的一声撞飞祭火坛,施则行和史密斯几乎同时缩回车中拉上车门。阿尔塔带人举枪射击,而奔驰车已经冲到水坝大桥另一端,再次隐入黑暗。 -- 第200页 阿尔塔气急败坏,举枪狂射。 “嘭——!” 严吉浑身一抖,摸了摸额头,湿哒哒、黏糊糊的,还是热的。她在后备箱里滚来撞去,后脑勺磕了好几个包,手腕差点折了,远没这一瞬惊魂。 捂着额头,盯着洞口微弱的光,严吉心里格外冷静:不是子弹,是尾灯塑料片被打爆了。 这念头闪过去几秒,她才感到后怕。然而没人给她害怕的时间,突然汽车一个大甩尾,再次加速。 枪声再次响起……打在车身上的子弹比上次来得快……汽车停了? 枪声、雨声、听不懂的吼叫声。 ……嘣。 严吉悄悄打开后备箱,疾风暴雨扑面。 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严吉探头朝外面瞄了瞄。太黑了,连桥边栏杆都看不到。她伸胳膊探腿滑出后备箱,脚下一绊扑在地上。 颜霁扭头一看,脸色刹那苍白。那个叫钟离鹏的男人瞪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手脚被绑成虾米,身上好几个枪眼往外冒血。 枪声停止,暴雨中有打斗声。严吉甩甩脑袋,环顾四周寻找“梦境”中那辆大车。天际频频闪烁的电光为她照亮桥面,严吉眼睛泛光,狂喜飞奔。 “晏灯!晏灯!”严吉激动地低声呼喊,手掌飞快抹去车窗上的水珠,小脸整个贴上玻璃,“灯灯?灯灯,你在里面吗?” “灯灯,灯灯,你在哪啊!” 严吉挪到后面一块玻璃,突然蹦了起来!欣喜若狂去拉车门,这辆车的车门竟然锁住了。 严吉急得发懵,“咔咔”连续拉了几下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身四下寻找车钥匙。 车旁地上躺着好几个死人,老头的白胡子上都是血,严吉仿佛忘记害怕,立即扑过去翻口袋。 没有,没有,没有! 她又在地上摸索,什么东西闪着光,□□?扔掉。车钥匙不可能装木匣子里,不行,看看,黄金酒杯?扔掉。 严吉看向其他尸体,心急如焚。 钥匙! 钥匙在哪里! …… 史密斯从地上爬起来,吐了一口血水:“呸。是条好汉。” 阿尔塔躺在地上已经不成人形,眼皮颤抖渐渐闭合,嘴唇嚅嗫:“阿…胡拉……波斯……” 史密斯瞥了一眼施则行,走过去叩了叩后备箱:“让我们猜猜看,会不会有□□。” 施则行刚要开口,他侧后方的司机附和:“史密斯先生要赌几块钱?” 史密斯很给面子地笑了笑,却没有弯腰打开后备箱。他从不会背对任何人,特别是出任务的时候。 史密斯盯着施则行,一手插进风衣口袋,潇洒地说:“我赌没有,一会就会没有了。” 施则行的心瞬间沉入冰窟,他皱了皱眉头:“我赌有,一会就有用了。”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史密斯开怀大笑,对施则行反应和态度非常满意。 司机这才醒悟,史密斯打算依照帕西人的计划,炸掉水闸堤坝。他有些懊恼自己没有跟上,错过“英雄所见略同”的机会,于是疾步上前,双手一捧打开后备箱。 “砰!砰!” 施则行手腕一抬,两枪点射,正中史密斯心脏、司机后背。 “砰砰砰!” 史密斯紧扣扳机,子弹呼啸而出,施则行跌倒在地,右臂软软垂着如块烂肉。 史密斯脸上铁青,宛如恶魔,上前一脚踩住施则行血肉模糊的右肩,飞快换上新弹夹,枪口指向施则行的眉心,食指微动。 千钧一发之际,施则行平静而感慨的唤了一声:“应照……” 史密斯偏移枪口,给了施则行左臂一枪:“七月流火,我也会穿防弹衣。” 施则行平静注视他双眼:“我尽力了,我问心无愧了。” 史密斯皱眉:“应照,你给你女儿取字应照,不就是‘覆盆傥举,应照寒灰’呵,表面说想重见天日,昭雪冤情,看来完全不在乎你被红匪逼死的父亲,睡了7年牛棚。” 施则行扯出一丝笑意:“史密斯先生对中国文学的研究,我自愧不如。‘应照’两字,只是取自……咳咳咳……取自我年少时候,我父亲写给我……的一句话。” 施则行身体抽搐,声音渐低:“我心…昭昭,应照故国。” “——砰!” 背后枪声响起的瞬间,史密斯扣动一直对准施则行眉心的□□。电光火石之间,施则行脖颈一折避开子弹。 “——砰!”子弹擦过施则行的耳朵。 扣动扳机的瞬间,史密斯蹲身扭腰,转身数枪:“砰砰砰!” 转头的瞬间,史密斯意识,前后不足三秒,自己已经转为劣势:施则行没有被打死,而子弹飞来的方向没有人!没有一丝犹豫,他瞬间就地一滚。 仰面躺在尸体旁边的严吉目睹一切,微微偏移枪口扣动扳机—— “砰!砰!” 子弹依旧没有打中史密斯,但足够了。 就如刚刚施则行拖延时间的咳嗽和停顿,枪声为了施则行争取到了时间。施则行借抽搐故意蜷起的腿快如离弦之箭,猛地一踹!翻滚中的史密斯猝不及防,“咚”的一下撞上吉普车车轮。 不等看清状况,史密斯举枪就射:“砰砰砰!” 施则行却顺势用腿缠住他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掉落。史密斯左手去接,施则行双腿一蹬将他推远。□□摔在施则行身侧,史密斯双目圆瞪,难以置信地看到施则行抓住□□,稳住身形转身就跑。 -- 第201页 “——砰!” 子弹正中史密斯膝盖,他身体一歪跌向大桥栏杆。 施则行按在□□上的手,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肩头的枪口泊泊冒血,眼前浮现妻儿的幻影。他猛地一挣,手背青筋如爆。 “砰!” 子弹打穿史密斯的腹部,他捂着伤口剧烈喘息:“呼,哈呼呼呼。”鲜血从他指缝之间涌出,蓝绿色的眼珠凸出,长大嘴巴像一条濒死的鱼,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听到奔来的脚步声,史密斯狠狠抓住风衣胸口的布料,瞪着倒地不起的施则行,挤出狰狞的笑:“美利坚……万岁!” 严吉握着微微发烫的□□,奔到施则行面前:“叔叔!” 施则行见史密斯掉下河,猛地扭头看向吉普车的后备箱。严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霎时浑身一抖,只想拔腿逃跑。然而手脚僵硬得仿佛有了自己的意思,死死钉在原地。 吉普车后座座椅被拆掉,整整齐齐码放半车橙红色管子,像一根根大号火腿肠,表面印刷“□□”四个小字,五根一捆,连着定时引爆器。 时间在显示器上飞速流逝—— 59.45…… 57.32…… 55.48…… 严吉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我不要死!爷爷!呜呜,爷爷你快来救我!灯灯!” 施则行想起女儿,那孩子像她妈妈,娇滴滴的小公主,鞋子里有颗石头子硌脚都要掉金豆子,泡方便面施则行都舍不得让她倒开水,也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臭小子。 “快跑,孩子……” 严吉大叫:“你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 她一边吸鼻涕一边掉眼泪,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烂乎乎奶片塞进嘴里。奶片还有甜味,比雨水、比鲜血、比火药的味道都浓一点。 这是爷爷给我买的奶片。 这是要送给灯灯的奶片。 严吉瞪着满满半车□□,用尽一生的力气关上后备箱盖。 “嘭!” 看着小姑娘冲向吉普车驾驶室的背影,施则行红了眼眶,奋起最后一股力气爬过去,将自己的领带挂上车尾的拖车钩,轻笑喃喃:“别哭啊,孩子。” 身上的弹痕瞒不住,一旦暴露必然打草惊蛇,整个“灭鼠行动”就有可能失败。 哪怕只是增加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他都必须死。 死得无影无踪。 吉普车的发动机响起轰鸣,严吉双手攥着方向盘,眷恋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商务车,揉了揉红彤彤眼睛。 灯灯,做个好梦呀。 爷爷,今天不用等我回家吃饭了。 吉普车骤然加速,撞破护栏,冲出大桥。 第92章 爆炸轰响的瞬间,颜霁意识抽离,散作漫天星辰漂浮虚空。眼前既是绚丽的火光,又是暗淡的群星。自己在天上,也在地下,在风中,在水里……在浩瀚无垠的缝隙,在漫长时光的刹那。 九鼎的力量载着她自由翱翔,穿梭过去与现在,亦撕扯着她……冥冥中有个略带笑意的声音感慨—— “天意冥冥啊,真是有缘。” 颜霁意识凝聚,恍惚觉得这个声音如此耳熟,仿佛从小听到大。 “你以息壤铸身,有半躯先民之体,可负九鼎之力。然而天地之间,凡有借必有还。久借此力,时日一长必失心智,再久则褪皮化骨,成不死不灭混沌之物。千万克制。” “既有开启之力,倒也简单。至于其他,等我回去。” “咦?不记得了?要不是为救你小命用掉息壤,我也不至于趴河底睡那么久。也不知道你遇到我倒霉,还是我遇到你倒霉,或许我们彼此是福星。” 那声音越说越虚弱,却自个笑了起来。 “这边快支撑不住了,你可给点力啊,小颜霁。” 声音消失,颜霁感到九鼎的力量突然收敛,仿佛一辆横冲直撞的车被人握住方向盘,领着朝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颜霁猛地睁开眼。 杨书辉兴奋地尖叫:“操!” 颜霁闻声看去,惊出一声冷汗:无数胡姆枝缠绕编制,形成一个金色球笼,将杨书辉与自己裹在其中,遮的严严实实。 就在此时,一根尖锐的胡姆枝扎向颜霁心脏,被杨书辉用匕首割断之后,胡姆枝立即绕上他的手腕,而缠住杨书辉双腿的数根金色藤蔓借机延爬而上。 “小心!” 颜霁惊呼出声。 忽然金色枝蔓编制的华丽穹顶不断抖动,似乎外面有一股巨力不断撞击,使得这黄金牢笼颤巍不稳,胡姆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时腾不出手对付两人。 即便这样,杨书辉的形势也不容乐观。每次匕首扎下,金色藤蔓溅出金色汁液,落在地上会长出新的蔓芽,落在他身上则那块皮肉渐渐透明。 杨书辉又惊又怒:“狗屁玩意,给我滚!” 他此刻的样子已经无法形容,就像一个3D建模的人物,身体上随机丢失了三分之一像素块,再这么下去整个人就会消失了。 “杨哥!”颜霁急得伸手去抓,这才发现自己被三根金色胡姆枝钉在地上。 不。 颜霁瞬间感觉到不对劲,胡姆在从自己身上汲取营养。 栖梧山中集装箱里,迪弗就是用婴儿胚胎培养胡姆枝。只是那里的胡姆枝虽然诡谲厉害,可即使四株加在一起也远远没有这般铺天盖地,没有这种蓬勃霸道、遮天蔽地的力量。 -- 第202页 电光石火之间,颜霁意识到—— 全世界的土地,黑土红土黄土,都长不出胡姆这样能够触及时空法则的植物,除非传说中的……息壤! 再任由胡姆这样下去,不说杨书辉生命堪忧,自己也会被它吸干。 心念闪动之间,颜霁毫不犹豫握住一根扎在自己大腿上的金色枝蔓,奋力一扯! “嘶!” 皮开肉裂的疼痛如预料一般,颜霁牙龈咬出血丝,手臂肌肉不受控制颤抖。没有一丝犹豫,乘着胡姆还没有反应过来,颜霁猛地扯下肩膀上的枝蔓。 热血溅满侧颊,烫的脸皮一抖,鲜红的血,惨白的脸,颜霁裂出一个大大笑容:“对不住了,严吉。” 说完颜霁双手撑地,咬牙一挣,肩头微微抬起。 胡姆枝的根茎,无数细柔白须扎进颜霁后背皮肤,深缠血肉筋骨之中。断裂的根须或扯下皮肉,或滴出金红血珠,其余仍紧紧粘附,死死咬着颜霁。 冷汗滚滚,青筋狰狞,颜霁猛地弓起后背! 皮肉撕裂的声音,疼得意思模糊,颜霁侧摔在地上,遮天蔽日的胡姆猝然摇曳抖动,死前的狂欢不过一弹指,随即金色穹顶开始枯萎如灰,牢笼逐渐分崩离析。 杨书辉手脚一软,仰面倒下大口喘息。 金色牢笼之外,羊角怪物退后一步,松开血肉模糊的拳头,怔怔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女,拖着沉重的步伐消失在漫漫雨幕深处。 遮天蔽日的胡姆枝化作灰烬,遇风飘散,露出乌云密布的天空,酸与鸟在闪电之间盘旋,凄厉尖叫。 暴雨落下,打在颜霁脸上。 她睫毛轻轻一颤,睁开清亮的眼睛,从泥泞的地上跌跌跄跄站起。杨书辉躺在野草水洼里,浅蓝制服破烂狼藉,浑身一道道紫红淤痕,脸上半是泥半是血。 颜霁鼻头一酸:“杨哥,对不起。” 杨书辉撸起头发,露出左耳:“说大声点,老子听不见。” “杨哥!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 杨书辉似乎不胜其烦,咧了一下嘴强忍上扬的嘴角,“行吧,原谅你。” 颜霁刚要笑,突然脚下一晃,险些摔倒。 她急忙抬头看去,只见暴雨连绵中有个人影,浑身泛着虚弱白光,正是陆言。 陆言背后是巍峨耸立的基站铁塔,隐在凄风暴雨之中,犹如一柄耸立天地之间的利刃。塔尖天线如枪直指苍穹,上方暗云浓稠如墨龙翻滚,似乎在酝酿什么,不时有黑色碎屑掉落。 陆言的声音穿过暴雨:“严吉,为什么!为什么!” 颜霁心中有愧:“对不起。” 陆言凄笑:“对不起?你真觉得对不起我,现在就不会这样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为什么,你告诉为什么!我可从没有对不起你!” 陆言的一字一句敲在颜霁心上,如千钧万担,如刀砍斧凿。 颜霁走向陆言,每近一步,心脏跳动就强劲一分。雨水冲刷血迹,细微伤痕开始愈合,她的心脏在燃烧,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坚持。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做错什么?要过得这么苦,爷爷,妈妈,老师……她们都那么好,为什么,凭什么。可我没办法,陆言,我没办法,真的,我们都太苦了,我不忍心,不忍心再多千千万万个我们。” 陆言狂笑:“对,你没办法,如果严吉不死,怎么会有你!” 颜霁脚下一滞,随即加快步伐:“我不是来和你争辩的。晏灯在哪?” 陆言脸色渐渐颓然:“真希望,从来没遇到她。” 我不后悔。颜霁心中给出既然不同答案,随即一惊:“陆言!” 虚无中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在飞快吞噬陆言的身体,连同他的精神也萎靡,眼皮慢慢闭上,眼前景象模糊:天际闪电频频,明暗之间,走来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姿。 “陆言,让开。” 陆言神色平静的看着颜霁,他身上白光却猛然大盛,如有实质与颜霁的拳头撞上。陆言一下跌出七八米,摔在铁塔脚下,笼罩在身上的白光弱了几分,但他身上异状却没有减缓。 “咳咳,来不及了,送你回去的时候,献祭已经完成。”陆言躺在地上,小半边脸颊已经消失,“许诺于神,怎么反悔。” 颜霁正要开口,塔尖之上浓墨翻滚的虚空中,突然一道金色闪电劈下,瞬间贯穿基站铁塔。铁塔中间似乎悬着一道人影,颜霁还未看清,脚下震动。 时不过瞬间,地面撕裂出一道道黑色深渊,褐色土块犹如巨浪翻涌,颜霁连连后退,仰头看去—— 基站铁塔拔地而起,长有五十米,上尖下宽,钢筋纵横。此刻铁塔高悬半空,通体金光闪烁,犹如天神权杖! 晏灯被困塔中,时隐时现。而从上方虚空中掉落的哪里是什么黑色碎屑,而是一具具奇形怪状的异兽尸体。 高悬天际的基站铁塔,突然射出几道金色电光。电光交缠扭成一股,对着颜霁飞射而下!颜霁刚刚站稳,猝不及防之下抬手去挡,电光顺着她掌心没入身体。 “怦怦……怦怦……”颜霁心脏剧烈收缩,赤金纹理从她胸口生出,沿着修长脖颈往上蔓延。 “怦!怦!怦!”伴随强劲的心跳声,亘古死寂的黑暗中迸出一点火星,一点点升高,一点点放大,随即千万星火喷涌而出,点缀浩瀚无垠的宇宙。 -- 第203页 “怦!怦!怦!” 一颗颗血红的星星上熔浆翻涌,如同跳动的心脏。电闪雷鸣,暴雨狂风,漫长岁月中渐渐冷却,变成一颗锈迹斑斑的铁球。 “怦!怦!怦!”时间铺展的模糊画卷里,一袭轻烟,一粒分子,一颗孢子,一抹绿芽,一尾游鱼……晨曦与余晖交织,创造与毁灭并存。 时间凝固一瞬,走过恒久与刹那。颜霁舒张眉头,抬手扯下发圈,将沾在额前的刘海碎发往后一捋。 天际闪电游飞,照亮她伤痕累累的脸和清亮的眼。 劫火江山犹绮丽。 仿佛感应到威胁,高楼一般的铁塔轰然下坠,顶端天线如雷霆□□刺来。 颜霁手指穿梭,扎好马尾。 颜霁的手修长柔韧,指腹掌心有薄茧,留有操持生活的痕迹。就是这只普普通通女孩子的手,轻而易举挡下了神祇的愤然一击。 闪电银龙游走,携胡姆神威,高楼般铁塔,定海神针似的钢筋天线,被颜霁抬手拒于半米之外,以神之力也不能更近一步。 颜霁肌肤上的赤金纹理舒展,隐隐有流过闪耀。 僵持之际,突然一截钢管天线从颜霁手背冒出。紧随其后,颜霁刚刚愈合的后背刺出三四根钢筋。一瞬之间,胡姆神就给她捅了满身窟窿。 颜霁脸色如常,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胡姆神挪用的某一瞬间、某一时刻的钢管钢筋,是真实存在的物品,本该穿透颜霁的身体,此时却像镜花水月一般。 胡姆神掌控的时空缝隙的权柄,对于可以封印两界通道的九鼎毫无用处。 “抱歉,没空跟你玩。”颜霁话一开口,纵身跃上天线,踩着水桶粗的钢管登上基站铁塔。 脚踩钢筋,颜霁疾步如飞冲向晏灯。 “晏灯!”颜霁俯身探腰,“手给我!快!” 晏灯浑身笼着白蒙蒙的光,困在纵横的钢筋之中,唯一能动的左手搁在钢板,中指、无名指、小拇指微微曲起,食指点在钢板上,仿佛上一秒还在勾画。 颜霁见晏灯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登时心中担忧不已,立即低头想要钻进去拉她,忽地头顶怪叫凄厉,有劲风袭来。 “——嘭。” 一声轻微的枪响。 颜霁侧身一让,头顶掉下一只豹纹巨雕,头长尖角,模样怪异凶悍。巨雕肚子上中了一枪,西瓜大的血窟窿,两只翅膀扑扇,在铁塔钢筋之间跌跌摔摔,掉进水稻田里。 雾霾蓝的林肯轿车与雨夜融为一体,穿着黑雨衣趴在车顶的赵达斯赵老板拉动枪栓,不断射击:“原来是打猎,钱收多咯。” 空中墨云翻滚之处逐渐泛白,仿佛雨过天晴,拨云见日。 颜霁皱眉看去,顿时如坠冰窟:暴雨倾盆不分昼夜的苍穹顶上突然开了一个小天窗。 不,是漏洞…… 天漏了! 天破了一个洞,洞那边悬崖峭壁,妖兽怪禽蜂拥而来! “灯灯……”颜霁心知刚刚这些玩意一来就死,碎屑似的往掉,肯定是晏灯的功劳。 说长实短,一弹指的功夫,颜霁已经意识到事态严峻,不是一城一国的安危。世界、人类,一瞬间尽数压在她肩头! 生死存亡之际,容不得思前顾后儿女情长,颜霁屈膝跪下,手掌覆在晏灯左手手背,心中祈求九鼎履行封印之责。 “开启”之力的涌入,颜霁心中那只鼎瞬间苏醒,用息壤铸就的半躯先民之体,也无法承载这吞天毁地的绝大力量,颜霁双目点金,意识破碎如点点星辉,乘铁塔如御飞剑,冲向云霄,直刺苍穹! 密布赤金纹理的铁塔犹如一颗金色的钉子,金钉扎入天空中的孔洞,亦如当年女娲补天。 一圈金色光晕荡开,所过之处,风光霁月。 . . . 颜霁感觉自己身体一晃,随即被人紧紧抓住。她睁开眼睛,看见晏灯注视自己,仿佛回到初次见面的那一刻:金粉薄光在她冷白色肌肤上流淌,是一种矜贵的璀璨。 只不过现在,这双幽幽明黑眼眸中是深深的关切。 “站稳了。” 颜霁恍惚回神,低头一看,自己竟然踩着一截钢筋。两人此刻站在基站铁塔的半腰,离地至少二三十米,摔下去不死都难。 她连忙站稳抓牢,一瞬间晕晕乎乎,看看晏灯,看看天空:“怎么会……怎么天……过去一夜了?” 明月如云盘,清辉照人间。 颜霁眨眨眼睛,低头看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呆呆望向晏灯:“我了个梦。” 晏灯浅笑:“梦醒了,我们先下去,回家。” 颜霁还有几分恍惚:“就,就这么结束了?” 晏灯答道:“对的,没红花授勋,没有首长迎接。” 颜霁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从铁塔上下来,一前一后沿着泥泞的田间小道缓步慢行。农作物的叶子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声,好些小虫子跟着合唱,夜风指挥着乐团,从栖梧山赶来的萤火虫翩翩起舞,和小野花看对了眼。 颜霁停下脚步,讷讷叫了一声:“灯灯。” 晏灯扭头看她:“嗯?” 颜霁王顾左右,支支吾吾地说:“你,你不觉得,觉得奇怪吗?” 晏灯抬起手腕,圆形表盘折射一抹月光:“不奇怪,胡姆神和九鼎都有时空方面的权柄。嗯,几个小时的时间溯回,真是可怕的力量。” -- 第204页 颜霁攥紧双手:“我、我,我不是。”她拍了一下额头:“我是说!你不奇怪我吗?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忘记你?你有没有想过……想过,我可能……” 晏灯见她说得艰难,接过话:“可能不是严吉?” 颜霁咬住下唇。 晏灯转身走到她面前:“说吧,趁我还有兴致听。” “……” 颜霁盯着脚下的烂泥:“我不是严吉,她死了。 “……” “……” “……” 良久的沉迷让颜霁不安,她低着头自暴自弃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你不见了之后,严吉一直在找你。我们,从养羊场出来的那座水闸你还记得吗?十二年前还没填河,那座水闸大桥很长……” “我应该早就知道了,我之前好几次梦到小时候,以为自己想起来了。其实一直有点不对劲,我看着梦里自己和你,就像大人看小孩子。”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我怕你想回到十三岁那年,我怕你想念和你一起上学、考试、骑着自行车送你回家的严吉……” “我没有帮你擦过黑板,没有陪你跑过八百米,没有听你讲过试卷,我也没有你包的书封,没有你送的皮卡丘,没有陪你长大的记忆,我……不是你的小恶龙。” “噗嗤。”晏灯没忍住笑出声,见颜霁泪眼婆娑的看过来,连忙收敛笑容,勾住她的脖子拉近亲了亲。 “我也很害怕,只好变成恶龙抓公主回家。” 第93章 暴雨过后,烈阳高照,热裤短裙的小姑娘们人手一杯奶茶,冰块碰撞,杯壁滴答水珠。 颜霁开车在路上,心中怀揣一丝隐秘自豪。 牺牲是古老的传说。 天下太平,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昨天夜里冒雨回到派出所,小片警们还在监控室查视频,见两人湿漉漉的回来吓得不轻,旁敲侧击地打听。 颜霁全推给刚刚在院子里和小狗玩的羊角怪物,一口咬死说两人切磋武艺。杨书辉翻了个白眼,正要怼她。颜霁突然认认真真道歉,搞得他有些不知所措。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要说介怀,当年这事就不会没声没响地过去。 事情挑破,杨书辉倒有些羞涩,拉不下脸来盘问。派出所里又没有换洗衣服,他索性就两人送回家。 回到桃源里小区,颜霁和晏灯两人洗漱完毕,相拥而眠一直睡到中午。本以为会有应所长的连环夺命电话,看完重播新闻也没等到。 当然也没有那条“我市十一条高速路口因为特殊原因封闭”。 今天本来在家好好待着,颜霁心里有事,借了买菜的理由出了门,一路风驰电掣开到星威园。 手掌一撑,翻进花团锦簇的院子里,拎起靠在墙边的园林场,猛地对准一楼落地窗,“哐当”一下将玻璃砸了个粉碎。 迪弗听见楼下动静,想来查看监控,还未走到电脑前,颜霁拾级而上出现在书房门口。她穿着晏灯的链条领短袖衬衫,套了条宽松款破洞牛仔裤,带着白手套,鼻梁上架了一副细银边墨镜,遮掉大半张脸。 一夜之间迪弗老了许多,胡须花白,满脸褶皱。他预料到颜霁的来访,又有些惊讶她的到来,迟迟才道了一声:“贵客。” 颜霁走进书房拉来椅子坐下,将园林铲搁在书桌边:“居然没跑,挺好。” 迪弗拄着拐杖,走向自己的真皮摇椅。 颜霁抬脚一勾,迪弗踉跄扑向书桌,“霹雳哗啦”几台显示屏撞在一起,电线缠绕,屏幕碎裂。 颜霁收回脚:“抱歉,我得提醒一句,我不是来做客的。” 迪弗支起老迈的身体,扭头看向颜霁。她双腿平放,膝盖微微张开,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后背笔直。坐姿规矩有礼,神色也极其温和。 迪弗依靠书桌站立:“颜小姐,请讲。” 颜霁问:“不是我讲,是你讲,从你在波斯讲起。” 迪弗神态颇为镇定:“如果我有问题,警方会来逮捕我。” 颜霁微笑:“别急。” 迪弗稍一沉吟:“颜小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已经发生过。我只是一个七情六欲的凡人,有些人所难免的贪婪,面对神祇,不可避免的畏惧,胆怯。胡姆神想降临,胡姆渴望你的身体。但那不是我的本意,你肯定明白被命运之手操控的无奈和绝望。” 颜霁点头,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下看了一眼。 迪弗被她莫名其妙的行为弄晕:“颜小姐,你看,即便没有任何证据,我依旧愿意坦陈布公。因为我一直渴望的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颜霁打断他:“你来看一下。” 迪弗狐疑地走过去,俯身看向自己的院子:“我热爱生活,热爱……” 颜霁猛地一推迪弗后背,同时抬腿横扫。 迪弗一个踉跄趴在窗台上,双脚离地,整个人往楼下滑去。头朝上脚朝下,一阵头晕目眩,迪弗慌忙抓住窗沿大声叫:“别!颜小姐!我说,我说。” 颜霁站在窗边,鸟语花香,景色宜人:“说吧,别浪费时间。” 迪弗喘了口气:“好,我说,我是德兰大学古波斯历史教授,研究方向是古阿维斯陀语和阿契美尼德王朝泥板。十几年前的一年,有人找到我,他们自称出自古波斯阿契美尼德家族,居鲁士和大流士的后裔。其实不过是逃到印度的丧家之犬。他们靠给英国人做狗,从中国搜刮无数财富。” -- 第205页 颜霁心中了然,肯定就是那群帕西人。她拿起桌上的陶瓷装饰品,抬臂抛向楼下。 “哐当!”一声脆响。 迪弗吞了口唾沫,不敢再废话:“他们带来了一份文献,是几块阿维斯陀字母泥板。我通过其中一句话,破译出……” “哪句话?” “‘我十分小心地把你从银杯倒入金杯,绝不能洒在地上’。这是《阿维斯陀》记载中,琐罗亚斯德饮用胡姆汁时说的话。”迪弗顿了顿,“我发现那些帕西人很不寻常,他们毫不在乎泥板的文物价值,只关心泥板上的内容。泥板内容是关于祭祀胡姆神的流程和祈语。” “我把译文交给他们,以为一切结束。不就之后,传来一艘游轮失火海难,那群帕西人再次出现,带来几个数字。” 说到这里,迪弗顿了顿:“你还记得,你和那个女警来找我,给我看了点金药业门禁卡编织绳上的纹理,AM7ㄑ。‘AM’代表阿胡拉,阿维斯塔文作Ahura-Mazda。‘7’代表阿胡拉与代表阿胡拉六大神主,七位一体。 ‘ㄑ’是古数字十。这是点金药业的编号,这个位置的人已经能知道一些秘密。” 颜霁拧了拧眉头,声音一沉:“别废话。” 迪弗继续:“那串数字是个地标。我对中国不了解,于是托人寻找在波斯打工的中国人。神在冥冥中安排好一切,我认识了高超。高超看穿我,诱惑我来。” “来到这里,我发现帕西人建立点金药业,和官商两界打得火热,联合学校举行各类比赛。我暗中跟踪,他们非常神秘,我无法接近。” 迪弗身体一晃,他急忙说:“是个暴雨夜!我记得很清楚,八月六日,在一座桥上。帕西人准备献祭,几个神秘人突然杀出。后来发生了大爆炸,我想看看被献祭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结果年轻男人突然出现,把那辆车开走了。” 颜霁回想那个暴雨夜,历历在目。 带走晏灯就是景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各种势力,各有目的,陷入其中初中生们连蝼蚁都算不上,只能任由风吹雨打。 “你呢?” 迪弗艰难地说:“我,我拿走了那份泥板。” 颜霁轻轻抬了口气,抬腿一蹬。迪弗径直从窗口摔了下去,一头栽进窗台下面蔷薇丛,压得花毁枝断,一地狼藉。迪弗去势不减滚到花园石子小路,仰面躺在地上,皮开肉绽,满目惊恐。 颜霁转身拿起桌上园林铲,勾着窗沿一跃而下,走到迪弗面前蹲下:“以你的身体,这个高度摔下来建议及时送医。说吧,珍惜时间。” 迪弗嘴唇颤动,阴鹫一样眼珠僵硬如死鱼:“桥上有木匣,金杯……我,没想到,没想到真是传说中的琐罗亚斯德之杯。金杯里面有一颗种子,是胡姆的种子。高超见财起意把我推进荷花池塘,天神保佑我没有死。后来发生大洪水,一切作恶的痕迹被毁灭。” “钱红死了,高超死了,你们之间的事情真的只有鬼知道。我不是很感兴趣,也不想给人添麻烦。”颜霁踩住迪弗的手,颠了颠手里园林铲。 迪弗死命挣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这里有监控!有……” 颜霁挑了一些眉梢:“嗯?” 迪弗嘴唇嚅嗫,却是怎么也不可能透露自己所作所为。他害怕颜霁带着录音笔,害怕此刻的坦白变成自掘坟墓。 颜霁笑了笑:“我赶时间,你捡要紧的说,胡姆神是什么情况?它为什么会出现?什么只有它。” 迪弗霎时松了口气:“因为裂缝,出现了裂缝。我解析过一块远古泥板,上面说原本诸神行走在大地,神战不断,真神无法死亡,败落者被驱逐,去往无边无际的荒芜之境。胡姆神应该就是其中之一,祂并非最强大的神祇,但祂恰好掌握时空缝隙的权柄。” “荒芜之境?” 迪弗点头解释:“能够寻找的记载太少,不是真正意义上荒芜,据说它在大地和天界之间,在时间与空间尽头,是人类灵魂的归乡,是去往彼岸通道。” 见颜霁若有所思,迪弗喘了口气,面露哀色:“我从未想要听从胡姆神的旨意,我渴望青春,渴望长寿,绝不希望所谓的神降临人间。那会毁了我作为人拥有的一切,我不是虔诚愚昧的信徒,这个世界属于人类,也只应该属于人类。” 口才真好,颜霁心想。 “胡姆神需要献祭打开通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答应祂。我没有招收信徒,甚至没有去寻找祂需要的‘钥匙’。你看看我,我做过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是我手下那个可怜的孩子,他没能经受住诱惑……” 颜霁举起园林铲,对着迪弗的脸猛地抽下去,只听“啪”的一声,迪弗来不及惨叫,嘴里喷出一蓬鲜血,混着几颗发黄牙齿。 “你不配提他。” “迪弗先生这么有恃无恐,是觉得我不敢还是不会?” 颜霁俯身问迪弗:“杀人,应该比杀神容易吧?” 第94章 迪弗浑浊眼珠骤然一缩,干瘪的嘴唇蠕动,艰难急促叫道:“你,发誓——嘶!” 颜霁感觉荒诞,一个不虔诚的宗教徒竟然让别人发誓,她拿出手机,脚尖踩在迪弗断裂的肋骨上的鞋子碾了碾。 迪弗的一阵青一阵白,绿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仍是咬死不松口:“除非你发誓!除非——呃!” -- 第206页 迪弗颤颤巍巍举起右手食指天,拇指打开:“我用我儿子发誓会告诉你真相!你也要发誓!用你死去父母,不,用那位晏灯小姐的生命发誓。” 颜霁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收:“好,我发誓不会杀你。” 迪弗长吁一口:“你的老师张弓与没有死。”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颜霁欣喜若狂到有些难以置信。她虽然看出迪弗手握重要筹码,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老师! 颜霁连声追问:“她在哪里?” “记住你的誓言。”迪弗强调一遍,神情闪过古怪,“那晚陆言七跟踪你们前往有堂酒店,在爆炸之前带出了张弓与。” 颜霁心头一震,耳边似乎闪过陆言的嘶吼——“我可从没有对不起你!” 迪弗盯着颜霁,见她心神晃动,趁机说道:“陆言悄悄把人藏起来,怎么瞒得过我的眼睛,可等我派人去,张弓与已经不见了。” 颜霁的心跟坐过山车一样七上八下,对迪弗的说辞只信五分。迪弗看出她不信,连忙又说:“有人撬开门锁救走张弓与,还在墙上留了字。” 事关老师安危,颜霁不计较欲擒故纵,配合地追问:“什么字?” 迪弗苦笑:“回头再来收拾你们。” 颜霁心里一乐,这可不是老师会说的话,估计是老师的朋友写的,倒是大有古代侠客的风范。纪董和老师老早认识,两人朋友圈相通,可能会知道是谁。 迪弗见颜霁伫立默然,不晓得在想什么,他心头闪过无数念头,迟疑不定的问:“你,你杀了……胡姆神?” 颜霁不置可否,掂量手里园林铲,笑道:“不知道杀神容易,还是杀人容易。” 迪弗仓惶一笑,比哭还难看:“果然是……唉,神死而神力消弭,怪不得,怪不得。” 颜霁懒得听他废话,将园林铲放回墙边,走到院子矮墙边,手掌一撑翻了出去。迪弗见她背影远去,又惊又喜,躺在地上连连喘息,抬手祷告:“感谢我主安……” “打断一下。”颜霁突然从院外探头。 迪弗猝然一惊,险些一口气没缓上来直接噎死。 颜霁抬了一下手上的镰刀,见迪弗眼神惊恐,便说:“别紧张,物归原主而已。”颜霁提着镰刀刀背,抬手一甩,镰刀落尽迪弗惊醒打理的蔷薇花丛。 迪弗见那把锈迹斑斑的镰刀似曾相识,刚要开口询问,见颜霁真的转身就走,立即紧紧闭上嘴巴。 颜霁心忧老师,立即给纪宝打去电话。电话铃一声一声,颜霁的心越提越悬。 “哎吆!” 转角窜出一个玩滑轮的小孩,撞在颜霁身上摔了个四脚朝天。颜霁心中一叹,忙拉起地上的混血小孩:“有没有哪里疼?” 混血男孩摇摇头,脆生生道:“谢谢姐姐。” 男孩说完有些害羞,扭头跑向妈妈,抓住妈妈的手。女人神情憔悴,没有注意到颜霁,对男孩叮嘱:“爸爸生病了,我们快点回家,看看爸爸有没有睡醒。” 颜霁与母子俩擦肩而过,出了星威园小区大门,刚到汽车旁边,就见几辆警车驶来。其中一辆在她旁边停下,车窗落下,正是应照。 颜霁笑容和煦:“应所长,这么巧。” 应照今天画了剑眉,眉尾微微上调,英姿飒爽中带着凌厉:“嗯,刚见到热心市民举报,疑似重案嫌疑人试图逃跑不幸坠楼。” 颜霁欠身致敬:“辛苦了。” 应照探出窗口,似笑非笑:“这么热的天还戴手套。” 颜霁俯身轻笑:“怕给人民公仆添麻烦。” 应照:“什么时候去我们栖梧山派出所坐坐。” 颜霁:“最近睡眠不好,不能喝茶。” “咖啡管够。” “好呀,您忙完给我打电话。” 告别应照,颜霁抽下手套塞进口袋,开车直奔虹桥菜市场。将手套扔进菜市场门口的大垃圾车,颜霁在菜场逛了半小时。买一只本地黄牛牛蹄,两斤吉林绿豆,一斤菰瓜,半斤龙牙百合干,三两黑猪里脊肉。 颜霁一看时间,怕烧中饭来不及,担心晏灯会饿,又到熟食店切了半只酱鸭,一只卤猪耳朵,五块钱海带丝,一份凉粉。路过水果摊位,挑了个小西瓜,两斤荔枝。 一路堵堵停停,终于开进桃源里小区地下停车库。颜霁左边五个塑料袋,右边五个塑料袋,手里沉甸甸,心里乐呵呵。 出电梯走到家门口,颜霁刚准备把大拇指按上去,防盗门自动打开,凉风袭来,晏灯赤脚站在门边,穿着颜霁的白T恤、卡其短裤。 颜霁将熟菜递给她:“出门了?” 晏灯将菜放在中岛台上,快步走回沙发:“嗯,给差评。绘画板没打电话直接放快递箱里。” “好。不但给差评,还要投诉。”颜霁笑着应了一声,换好鞋一抬头愣住。沙发前地毯上铺着两个撕开的纸袋,放满薯条、鸡块、汉堡各种垃圾食品,包装盒上印着大大的黄色M。 颜霁拎着菜站在门口:“……麦当劳?” 晏灯坐在沙发上摆弄绘画板:“嗯,麦当劳的派是挺好吃。” 颜霁打开冰箱:“我就出去买菜一会功夫,你都学会点外卖了。” 晏灯轻哼一声:“磨磨唧唧。” “是是是,小的错了。”颜霁放好菜,拧开水龙头洗手,“那卤菜晚上吃,明天也不用买了。我一会煮个绿豆百合汤,这个百合干很好,是龙牙百合,我们这里还难得买到呢。” -- 第207页 客厅里没有声音,颜霁估计晏灯没听见,关了水龙头走出厨房:“绿豆百合汤,喝吗?” 晏灯趴在沙发背上,抿着嘴唇,脸上竟有一丝讪笑。 颜霁大感稀奇,脸上水珠也没擦,好奇的走过去:“怎么了?” 晏灯抬手勾住颜霁的脖子,指尖在她后颈弹钢琴般一下一下轻点:“我,点了奶茶。” 颜霁没忍住笑:“晏总,你这样怎么隐居山林。” 晏灯探身凑到颜霁唇边,笑盈盈看着她。靠得太近,气息交缠,热浪一样灼烧肌肤,颜霁微微一低下巴,额头抵着晏灯的额头。嘴唇触碰的一刹那,像香橙味的云朵依偎一起,柔软,香甜。 晏灯眸中水光潋滟,声音又软又轻:“颜霁。” 颜霁脸颊瞬间绯红,抬手扣住晏灯的后脑勺,深深吻上去。嘴唇摩挲,舌尖舔舐,颜霁仿佛一头莽撞的小兽,不停索取,想要在每一处留下自己的痕迹。 晏灯跪在沙发上,下颚高高抬起,优雅得如天鹅抻颈,轻颤的睫羽却像暴风雨中的蝴蝶。颜霁的手指插进她如鸦羽般柔顺的发丝,另一只手在她后背游走抚摸,掌心炙热。 晏灯攀着颜霁的手臂,回应她所有的掠夺,为她燃烧战栗,直到难以呼吸,直到难以忍耐,鼻腔传出轻微呜咽。 突然涌上的狂悖退散,颜霁的心被千转百回的丝线缠绕,她紧紧抱住晏灯,哑声问:“你喊的是谁?” 晏灯没有回答,而是侧头亲了她,濡湿殷红的唇,贴在颜霁的耳垂:“是你,一直是你。” 颜霁没听清。耳旁的欲/火撩烧魂魄,她只能听得见的是自己的心跳,以及喉咙滚动的干咽声。 晏灯伏在颜霁肩头,嘴角荡开一丝的笑,小小的羞涩,小小的得意。 “晏灯。” “嗯。” “灯灯。” “嗯。” 颜霁偏头蹭蹭晏灯,突然晕晕乎乎,忘记了自己和自己较劲,只剩下一个念头,晏灯好香。 这是什么味道? 是满货架洗发水里两人共同挑中的那款,是记忆深处回忆和奶片的甘甜,是衬衫和T恤一起挂在阳台经太阳晒过的味道。 难以压抑的情感在心中翻涌,颜霁牵着晏灯的手,往后退后半步,郑重地说:“我,我喜欢你,很喜欢。” 晏灯的冷白肌多了几分血色,连眼尾都染上水红,她望着颜霁,眼神专注得令人沉沦。颜霁一紧张说不出,托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不,不管我是谁,我都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晏灯未语先笑,一贯低轻空灵的嗓音暗哑,说话像是被颜霁传染了,有些磕磕绊绊。 “其实之前……我担心过,怕我的念念不忘,只是一厢情愿。那个陪着我,鼓励我,不论多危险,永远不会放弃我的颜霁,只是我不想死,想象出来的人。” 颜霁眼眶一热,攥紧晏灯的手。 “我,我怕颜霁是不存在的人,又怕她真的存在。” 晏灯怔怔望着颜霁,回忆起她们重逢的那一晚。康沃尔漫长的黑暗让她已经忘记如何表达软弱和害怕,更多是种孩子般的无措,仿佛站在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你不记得我,我很生气,更害怕。” 颜霁的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对不起!” 晏灯却笑了,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笨蛋,真以为自己是块土变的?网上说了,建国之后不许成精。” 颜霁破涕而笑:“瞎说什么。” 晏灯微抬下巴:“你又瞎想什么。” 颜霁绕过沙发,将她推倒:“我想的挺多。” 晏灯双手环住颜霁脖颈:“我真高兴,你比我想的还要好,正直勇敢善良聪明,这些不是我赋予你的,是你本身就这样,你一直都是这样。颜霁,你值得,值得我心心念念。” 颜霁低头吻她额头、眼睛、鼻尖、嘴唇,轻柔虔诚:“你也很好,值得我一见钟情,千千万万次。” ——《临界》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支持,《临界》正文完结,视情况可能会有一两篇番外。 后续写作计划,现在还没确定,确定之后会向各位读者老爷小姐大姑娘小仙女报备。 一时千头万绪,不知说什么好,再次感谢给各位正版读者,我敲下的每个字,讲述的每个故事都是献给你们的。 我们素昧平生,是最冷漠的买卖关系,你以三分钱买我一千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清各自欢喜。你要是不喜欢,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你。 我们又是因缘际会,这么巧,你喜欢我讲的故事,为我驻足停留,是我的知己。我盼你来,鼓掌呐喊也好,默默站在人群里也好,我心里都开心,不是三分钱的叮当当响,是被你喜欢。你喜欢,我就愿意继续讲些不够时髦的故事,卖弄些诘屈聱牙。 感谢在2020-07-08 23:54:53~2020-07-11 22:3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anjoballn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陡啊 129瓶;1995994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番外一 凡事有好有坏,新小区的坏处就是一到工作日,电转电锤打孔凿墙,装修噪音震得脑门疼。 -- 第208页 颜霁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借口,于是问晏灯:“你不觉得吵吗?” 晏灯的目光从书上移开:“……” 颜霁兴致勃勃的提议:“要不要回一中转转?回忆下青葱岁月。” 晏灯垂下眼帘:“回忆在,未来也在。” 颜霁脸一红,抽走她的书:“我带你去逛园博园吧,前几年刚建的,特别大。还有动物园,好像搬迁到东边还扩建了,我也没去过。” 颜霁拉起晏灯:“换衣服去。你怎么比我还宅,年轻小姑娘要多接触社会。” 两人换好衣服,刚推开防盗门,一股热浪袭来,灼得皮肤要烧起来。颜霁看向晏灯,晏灯木然回视,两人相视三秒,颜霁轻咳一声:“要不我请你喝星巴克,你一会不是要上网课吗?我也正好去写面试资料。” 本以为工作日的上午,店里不会太忙。谁知道来领早餐咖啡的闲人络绎不绝,还有放假的学生结伴来打游戏,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抱着手机。 颜霁和晏灯推门而入,顿时引来几道目光。两人也不在意,走到队伍末尾。 颜霁问:“你想喝什么?咖啡还是饮料。” 晏灯打量一眼:“随便。” 颜霁笑:“随便最难弄,要不我去给你买个棒冰。” 晏灯否决:“不要,外面太热。” 颜霁心里一酸,意识到晏灯没有get到自己的笑话。她离开时还没有蒙牛随便雪糕,回来之后也没有好好体验正常生活。 颜霁握住晏灯的手,眉开眼笑:“也是,我还没涂防晒霜。” 晏灯目光投向柜台上方的点单牌:“一会我要喝你的。” 颜霁笑容灿烂:“好呀,那我们点一杯咖啡,点一杯星冰乐。你要什么味道?” 两人点好单,颜霁提议:“拿了咖啡我们再上二楼。” 晏灯坐在吧台的小圆凳上,认真观察店员冲咖啡打奶油。颜霁告诉她,哗啦哗啦响的那个是碎冰机,喷白烟的是蒸汽棒。 晏灯好奇问:“你也在这里打过工?” “没有,我……”颜霁顿了顿,觉得讲详细一些,晏灯会了解得更清楚。 她边回忆边讲:“我大学舍友是社会实践部部长,负责联系安排校内外社会实习,能挣钱,还有学分。我喝过两次星巴克都是她请的。第一次她说去星巴克谈合作,人家给打包了几杯。第二次是我们路过星巴克,她说她有积分,不用就过期了。” 晏灯听完:“对你挺好。” 颜霁点头:“嗯,她人很好,请我喝星巴克,又怕我惦记着请回去。” 晏灯指尖敲敲笔记本:“人情练达。” 颜霁笑着摇头:“其实那家伙是真优秀党员无产阶级继承人,做事四平八稳超有原则,像个退休老干部。不过跟同学老师关系都不错,这点我是真佩服。” 晏灯见她神色怀念,垂眸看向笔记本。 颜霁察觉不对劲,张口准备解释,吧台方向店员喊—— “8086,颜小姐,您的咖啡好了。” 颜霁起身拿回咖啡,扭头就见晏灯已经往二楼走,她连忙跟前。到了二楼,晏灯捡了个角落座位,坐下直接戴上耳机,掀开把笔记本,一脸漠然地盯着显示器。 颜霁放下咖啡,探头看了一眼,伸手拿下她的耳机。 晏灯拍开她的手:“我在上课。” 颜霁忍俊不禁,指着屏幕一角:“晏总,看这儿,录播。” “温故知新。” 颜霁合上笔记本,笑道:“你这是吃哪门子飞醋?” 晏灯抬眼看向颜霁,颜霁身上有种温暖的力量,即便是客套的微笑,她笑容里也比别人多几分温和真挚,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何况这样宠溺的笑,眼底全是爱意。 晏灯收回目光,垂眼看着桌上的冷萃咖啡,突然说:“你一个人舍不得喝。” 颜霁拆了吸管戳好,推到她面前:“是呀,今天沾了晏总的光,快尝尝。” 晏灯用指尖碰了碰塑料杯壁的水珠:“我不喜欢喝咖啡。” 颜霁拿起冷萃吸了一口,又还回去:“偶尔尝尝没关系,我们还消费得起。唔,好像摩卡星冰乐更好喝一点,你要不要尝尝我的?” 晏灯没有理她:“去参加博物馆的招聘。” 颜霁一愣,这话题跳得有点快。她没有多想,只当刚刚的事情揭过去了,便随口回答:“博物馆的社会招聘待遇太差了。” 晏灯抿了抿唇角,:“你喜欢。” 颜霁:“还行吧,喜欢是喜欢,但是……” 话未说完,颜霁幡然醒悟,意识到晏灯在变扭什么,当即认真解释:“灯灯,生活是个漫长的事,不是过了今天,可能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老百姓的生活就是,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都不会有太大波澜。工作是件要做很久的事,喜欢只占一小部分,要考虑方方面面,长远计划。不能单单因为喜欢,因为过完今天还要明天,日子长着呢。” 她见晏灯仍闷闷不乐,笑着调侃:“再说,就算我从三千一个月的工作换到七千一个月,也不够你一件衣服。” 晏灯直视颜霁:“我不要。” 她抿了抿嘴角,放缓语气:“你可以继续以前喜欢的事。” 颜霁安抚她:“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以前我一个人,现在我们两个人,当然就不一样了。嗯,工作的事情不急,我这两天不是还在投简历吗,再看看。” -- 第209页 剩下的话颜霁没说,心里却自有计量:灯灯脱离正常社会太久,跟小乞丐似的,总觉得吃了这顿没下顿,过了今天没明天。绝不能让她因为钱,再去接触康沃尔的残余势力。她可以不要,但我要努力。买不起七千的衣服,也不能以后想吃个肯德基,还要抠吧抠吧算算这个月生活费剩下多少。 颜霁笑意温柔:“快尝尝,星冰乐是沙冰,化了不好喝。” 晏灯拿起咖啡喝抿了一口。她长翘的睫毛半阖,遮住幽晦不明的眼眸,整个人显得阴郁倨傲,冷白色肌肤和精致绝丽的五官,像一柄搁在天鹅绒上的宝石匕首,优雅、危险,藏着引人遐思的故事。 周围扫视而过的目光,伴随着窃窃私语,大多人克制而矜持,只有一位年轻女生感慨的声音稍稍响了些,“真好看”,不知道是说两人的容颜,还是晏灯手腕上的百达翡丽。 当事人对此充耳不闻,怔怔望向恋人。 颜霁嘬了一口星冰乐,抬头被晏灯的目光摄住心魂。晏灯的眼睛围棋子般黑白剔透,白的干净,黑的深邃,显出不易靠近的锐利。目光却像小蜗牛的触角,透着柔软的怯意。 颜霁心里喜欢,想要说些甜言蜜语,张张嘴,低头笑了。 如风吹过岁月尘灰,露出秘藏心底的记忆,她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那算是自己第一次和晏灯闹变扭。 爷爷去省会办事,自己拿着零花钱就去网吧包夜,第二天早上想抄晏灯的作业。她不肯,自己撂下狠话开启单方面冷战找别人借了作业本。抄完作业一抬头,看见晏灯红着眼圈怔怔看着自己。 晏灯以前学校的人,把她家情况传得妖里邪气,编成顺口溜在教室外走廊里吵嚷,也没见她动一下眉头。那是第一次和晏灯闹变扭,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很重要,特别重要。 颜霁心里酸甜交织,情不自禁的微微前倾:“你想说什么要告诉我。你说了,我才知道。” 晏灯却犹豫了,她想告诉颜霁,活着见到她,就是自己最大的奢望。现在已经很好很好,好到每次半夜醒来,都以为自己疯了,在幻觉中梦想成真。 自己希望她和以前一样,喜欢开租车就去开出租车,想去博物馆做义工就去。高定、限量、奢侈品从来不是自己的生活。甚至半年前,自己只有件编号1775的囚服。 “我要喝你那杯。”晏灯说。 颜霁一愣,笑着递过去:“当然可以,你说什么都可以。” 两人一个没写应聘资料,一个没上网课,闲坐了一上午,转战肯德基嘬着可乐和九珍还是有说不完的话,窗边飞驰而过一个送外卖的阿姨,都能让她们讨论半天。 如果不是席飞兰的电话,大概下午也要在闲聊中度过。 颜霁得到老师平安无事的消息,高兴得立即就要开车赶过去。却被席飞兰告知,带走张弓与的人怎么也不肯透露行踪,一切要等张弓与联系。 “过江大桥下高速路口的地方见。” 席飞兰说完挂断电话。 颜霁只得作罢,和晏灯一起驱车赶往预定地点。 席飞兰带着大框墨镜,坐在一辆克莱斯勒300C里面,从反光镜里见两个人下车,按了一声喇叭:“滴!” 颜霁闻声走过去,席飞兰按下车窗扔出一个文件包,道了一声:“走了。”油门一踩,绝尘而去。 颜霁捏了捏文件包:“我们先回去。” 回到桃源里小区,出了电梯门颜霁就兴奋地说:“肯定是老师寄给我生日礼物。纪董之前说她截获了老师寄给我的信,怪不得席队一声不吭,原来是不好意思。” 晏灯替她高兴:“生日快乐。” 颜霁笑道:“还没到呢。” 进了屋,颜霁迫不及待地拆开文件包,里面是一封牛皮纸挂号信。封面是熟悉的英雄墨水微晕的深蓝字迹,字体端正严方。 晏灯拿了拆信刀递给她。 沙发前没有茶几,颜霁趴在地板上小心翼翼裁开:“咦。” 牛皮纸挂号信里抽出一份定投基金单据,一个小号信件,一张薄薄的信纸。信纸上写着—— 颜霁: 生日快乐。 我今日即将远行,归期不定。原先约定你来省博之事延后再议。不必担心我,愿你日日喜笑颜开,光风霁月。 张弓与 颜霁反复看了两遍,重新折好放回牛皮纸信封。她拿起那份小信封,只见上面写着:如无变故,不要拆开。 颜霁捏着小信封正反仔细观察,没有其他提示。她抬头看向晏灯,晏灯换了睡裙盘膝坐在沙发上,腿上隔着笔记本正要上网课,见她看过来拿下耳机:“嗯?” 颜霁问:“我要不要看。” “想看就拆。” 颜霁举着信给她看:“老师写了没事别拆开,你说我拆不拆?” 晏灯放下笔记本,从沙发上站起来,坐到她旁边:“我想看,你拆吧。” “好。”颜霁笑着拆信。 过去的已经过去,从现在开始,她要晏灯参与她人生所有的事情,小恶龙再也不会弄丢她的公主,她们会一起面对平淡波折,一起经历春夏秋冬。 张弓与的信中信写了满满一张纸。如果颜霁没有经历过这两个月的变故,大概会震惊的以为老师在构思小说。如今看来更多是唏嘘感慨。 “原来老师在追踪酸雨鸟,怪不得她会去官桥村,去基站特塔。从来不是什么巧合,冥冥之中早就注定。” -- 第210页 “酸与鸟并非不祥,它能感知恐惧,恐惧越重,危险越大。故而酸与鸟盘踞警示,然鲜有避免。傻鸟。” 两人各捏着信纸一边,腿挨着腿,头抵着头,边看信便讨论。 颜霁看到信件最后一段,陡然愣住:“老师和她朋友居然偷偷来看过我,她早知道我比任何人都适合藏九鼎,她……” “她舍不得。”晏灯搂住颜霁肩膀,“九鼎力量霸道,你比别人适合,不代表没有危险。我们还是要想想办法,以防你真的失去心智,褪皮化骨变成混沌。那我可不要你。” 颜霁心头百感交集,闻言失笑:“做梦,就算变成混沌,我也赖着你。” 晏灯见她笑了,捏捏她的脸颊:“嗯。” 颜霁安慰她:“别担心,之前我意识模糊的时候,冥冥中听见有人说话,她说天地之间,凡有借必有还。还说让我克制少用九鼎的力量,其他等她回来再说。” 晏灯眉梢微挑:“你不告诉我。” “我怕你担心嘛。”颜霁忙扯开话题,“那个声音应该就是老师说的好友,我在纪董的书房看见过她们的照片。老师用角哀伯桃的典故忽悠纪董,是纪董愿意相信,她的朋友是为了她去那个世界。她没有拆开信,也是想继续相信。” 颜霁说到此处,倏然领悟那日在医院里,纪宝为什么要将种种前尘旧事,她们的相逢,她们的冒险,九鼎、圣木曼托、紫金山防空洞计划等等全部告诉她。 原来只是为了那句—— “所有的故事就都消失了。” 纪董希望自己记住她们,她一直一直都知道,她的朋友们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去了那边,她们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九鼎的每次使用都会引起巨大的危机和灾难。两界通道封印的撕裂,会带来更多的导师、胡姆神。 颜霁感慨万千:“她希望我记住她们。不然,她走了之后,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没有人知道英雄们去了战场。” 晏灯默然颌首,心中亦是久久不能平息:但愿到此结束。 她们家三代人,为了这些东西不得安宁。外公外婆是为了建设祖国,加入紫金山防空洞计划。母亲因为九鼎生来意识混乱,自己怀璧其罪。到现在,也该结束了,但愿,但愿。 颜霁见她发呆:“晏灯?” 晏灯唇畔荡起笑意:“多少人为了这个世界默默牺牲,怎么能不好好活着。” 颜霁点头:“是啊,牺牲已经变成遥远的传说。好在传说代代留传,永不停歇。” 第96章 应所长的电话, 只会来迟, 不会不来。 颜霁见时间将近,放下速写本:“我去换衣服。” “嗯。” 颜霁换好衣服往下看,见晏灯仍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看得专注, 转身给她拿了件雾霾蓝连衣裙, 又拉开首饰抽屉给她选了条小皇冠项链:“灯灯同学,换衣服, 我们出门。” 晏灯转头见她沿楼梯款款而下,长发披散及腰,小臂上挂着自己的衣服,不由一时恍惚。 颜霁见她走过来, 刚要将长裙递过去, 却猝不及防被晏灯压在楼梯栏杆上。湿热悱恻的深吻,碾着腰线攀延而上的手掌,炙烈疯狂, 抵死缠绵。 “晏灯、晏灯。”颜霁抓住晏灯的手腕, 制止她意图明显的行为。再任由她这样下去, 自己真的要失约了。 晏灯抬起头,墨黑眼眸中翻涌着某种肆虐疯狂的情绪,飞蛾扑火般凶戾, 飞蛾扑火般虔诚。 她撩起颜霁T恤下摆, 俯身亲了一口,引得颜霁身体剧烈起伏,恼羞成怒地说:“昨天晚上是谁哭哭唧唧。” 晏灯替她理好T恤, 拿过自己的衣服:“学习使人进步。” 颜霁扎好头发,瞥了一眼洗手间门,快步走过去掀开晏灯的笔记本。 晏灯出来抓了个现行:“偷窥。” 颜霁合上笔记本,颇为不屑:“还以为你找到什么小黄片,居然是高中生理课。” 晏灯眉梢一挑,眼角的小痣微动:“小黄片?” “呃,我给你戴项链。”颜霁笑容温润,和蔼可亲。 两人嬉闹了一会,下了地下车库,开着那辆老款宝马去往栖梧山派出所。路上讨论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况,晏灯嫌烦,说在车里等颜霁。 颜霁打转向灯上了快速路,翘起嘴角逗她:“车里开空调很耗油的,听说油价又涨了。” 晏灯瞥了她一眼,扭头看向窗外,远远的已经能看见郊区的农田,在远处是栖梧山,烈日下绿意盎然。 汽车驶入栖梧山派出所,院子里几人正从小楼往下搬东西。杨书辉理了时髦的小寸板头,两鬓剃光露出左耳上的助听器,见了颜霁和晏灯下车,放下文件夹小跑过来:“小颜!” 颜霁见了一愣,喉咙突然哽住:“杨哥。” 杨书辉摸了摸耳朵上助听器:“咋了,歧视残疾人?”说完他有点不好意思,“行了,不说这个。所长调去市局做副局长,老吴升副所长了,哈哈哈,气死姓边的老家伙。” 杨书辉扭头看了看市局来帮忙的小伙子小姑娘,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张狂,嘿嘿一笑:“走,所长,不,副局长在等你们。” 颜霁跟在杨书辉身后,看着他耳边的助听器,这才真实意识到,发生过的事,即便是神,也无法真正完全抹去。这或许是宇宙的法则,亦或者是人的神性。 -- 第211页 晏灯见颜霁欲言又止,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以后找机会再说。颜霁微微颌首,怎么也要找个周末约杨哥出来吃饭,郑重其事地认错道歉。 杨书辉推开办公室门,几个文件柜柜门打开,应照埋头在翻档案,头也不回地说:“先去小会议室坐坐,我一会就去。” 还是熟悉的小会议室,颜霁坐在沙发上,心中感慨万千:“都是缘分。” 杨书辉给她们拿了两瓶低糖气泡水:“这个可以吗?朋友圈最近全在刷这款。我找代购买的两箱,夏瑶这几天就喝了十瓶。” 颜霁起身:“我们喝矿泉水就行。” 杨书辉“咔哒”一声拧开玻璃瓶的铝盖:“没事,我又买了十箱,直接寄到妇幼保健所,让她喝个够。” 这时应照推门而入,杨书辉问:“所长,你喝吗?” 应照笑道:“我喝咖啡,小姑娘爱喝这些。” 杨书辉忙表忠心:“所长,你是我心中永远十八岁的小姑娘。” 应照端着咖啡杯,偎依进单人沙发里,手指朝门外一点:“嘴真甜,干活去。”她举手投足之间有种复杂的魅力,家门显赫的余晖与堕落的媚,在烟雾袅绕后欲盖弥彰,交织成的捕获人心的网。 网中诱饵是某个时代,是那段西方人心驰神往的旧日辉煌,保守堕落而神秘的中国,高歌猛进四处征服的欧美。 中西碰撞与调和的尤物,足以让那些自以为是的白人沉湎渴望。 颜霁依稀想起十几年前,应照穿着一身军装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身姿挺拔,目光清正。 颜霁连忙拿起面前的玻璃瓶,冰凉的气泡水在口腔炸开,顺着喉咙凉了心肺,才稍稍压下那些翻江倒海的心潮。 晏灯适时开口:“恭喜应所长。” 应照的目光从颜霁脸上移开:“晏总来,我就高兴。” 颜霁接过话:“听杨哥说,应所长高升市局做副局长,真是太好了。” 应照微微欠身调整坐姿:“嗯,改天请你们吃饭。最近太忙了,今天才有空请你们过来。” 颜霁放下玻璃瓶:“迪弗的案子有进展了?” 应照说:“迪弗一直没有认罪,他家里清理得非常干净。还好我们从他家门外垃圾桶找到一把带有他指纹的割草镰刀,技侦在上面提取到和栖梧山集装箱案发现场相同的特殊物质成分。经过调查,这种特殊物质残留在多个案发地点出现。现勘民警在集装箱以及狗场附近挖出十几尸骸,有孕妇有婴儿,并在年代较远的尸体身上发现可疑残留,DNA样本对比结果我还在等检测中心出报告。” 颜霁心中安慰,如此一来,迪弗即便不认罪,铁证如山也逃脱不了法律制裁。 应照继续说道:“前几天,韩昊英从昏迷中苏醒,目前还在接受康复治疗,应该会成为一个突破口。同样,王晓萍的精神状态好转,供述迪弗及其同伙骗走她双胞胎儿女,目前已经立案侦查。至于牛晴,还未归案,公安部已经悬赏缉拿,落网是早晚的事情。” 颜霁听得又欣慰又紧张,不知道这些人知道多少,会招供多少。她和晏灯才过了几天安宁日子,可不想刚送走魔神,又迎来国家机器。 应所长饮了口咖啡:“颜霁,前几天发生的事,愿不愿意跟我讲讲。” 颜霁礼貌的笑:“哪天?” 应照往后靠在沙发背上:“8月6那天市局找我过去,除了鲍发俊的死,另外关于有堂酒店爆炸案的几个疑点,涉及到案发时还有第三股不明势力。另外,网安部门说暗网上有名的杀手在本市出没,我们锁定一个和他联系的IP地址。” 晏灯仍是一副神游天外恹恹模样,心道猜到所谓网安部门,应该就是栖梧山派出所那位已经去医院待产的馋嘴孕妇。 那天晏灯在栖梧山派出所里,用笔记本联系康沃尔中亚分部。夏瑶当即截获电子邮件,并且还另有收获。从康沃尔中亚分部进行反向侦查,通过网络数据追踪,查到一部信息源在本市的卫星电话。就是景星为晏灯准备比特币的那部。 8月6号事情结束,一回家晏灯就将手机销毁,但就如荆远坚信的罗卡定律,凡是接触必留痕迹。她在暗网上的记录虽然难寻,但之后联系赵达斯还是留下了几串数据。 颜霁比晏灯紧张,即便隐隐猜到应照没有确凿证据,不然不至于含糊其辞的敲打自己。她仍觉得这是隐患,必须打消应所长的这个念头。 颜霁稍一沉吟,拿起桌上水笔和记录本,低头飞快勾画:“应所长,我小时候见过一个叔叔,你看一下。” 应照猝然握紧咖啡杯,手背青筋凸显,指尖血色退尽。 “应所长,有些牺牲注定无人知晓,有些秘密必须保守。”颜霁凝视应照双眼,平静而虔诚的念,“我心昭昭,应照故国。” 应照扭头望向窗外,窗台上那两盆绿植,被连日暴雨摧打,米粒大的花朵开开落落换了几波,依旧花团锦簇,鲜嫩娇艳。 应照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今天太阳不错,听说上游洪水退了。” 颜霁将纸笔放下,轻声说:“嗯,我看了新闻,溃堤的大坝被解放军连夜堵上,前线报道的记者差点被风刮倒。还好,都没事,家国平安。” “是啊,家国平安。”应照轻叹一声,回过头起身拿起那张速写画,凝视良机,嘴角逐渐绽开笑容,“他年轻的时候更帅。” -- 第212页 颜霁鼻头一酸,暗下决心要好好画一幅,让应所长看到他父亲最帅的样子。 应照合上记录本,朝两人下逐客令:“还不走?要不要和我去楼上审讯室坐坐。” “应所长记得请我们吃庆功宴。”颜霁起身微微鞠躬,弯腰拿起桌上两瓶喝过的气泡水,“我们走了。所长,再见。” 应照抬了一下手里的咖啡杯。 颜霁想走了出去,晏灯跟在她身后,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对应照说:“茶也好喝。” 应照罕见一愣,失笑:“总觉得什么时候还要上战场。” 晏灯颌首,迈步跟上颜霁。 杨书辉上楼搬东西,见了颜霁迎上去,两人打了个招呼,聊到周末约饭。 “要不去我们之前一起吃烤全羊的那家店?他们夏天做小龙虾,酒糟的和咸蛋黄的特好吃。”杨书辉显得格外兴奋。 颜霁笑道:“我们都开车,吃不了酒糟。综合广场新开了家泰国菜,听说不错。” 杨书辉对吃什么不再在意:“行,我都可以。” 颜霁向他告辞:“那我们周末联系。” 杨书辉笑容灿烂,一直把两人送到楼梯口。 下了楼往车边走,颜霁说:“杨哥之前说烤羊店租的他家门店,去吃肯定不让我结账。综合广场里面晚上10点就关门,我们回去应该不会太晚。” 她说着,眼角余光瞄向晏灯。 晏灯偏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漠然扫视大院,语气泄漏笑意:“别怕。” 颜霁翘起嘴角,嘴里含糊一句,谁也不知说的什么。 汽车驶出栖梧山派出所大院,晏灯说:“狗不见了。” 颜霁醒悟:“我就说你看什么,那只狗是他们从养羊场带回来,估计跑回去了……我们去看看。” “嗯。” 汽车越开越远,两侧渐渐荒芜,野草肆意生长,蝉鸣震耳压过汽车的呼啸声。 颜霁不由感慨:“物是人非。” 烈日高悬,天空澄澈。养羊场两排红砖房烧得烟熏火燎,又让讨债的打砸闹了一番,断瓦残砖,满地狼藉。如同经过战争摧残,传闻闹鬼的农庄般破败。 连日暴雨浇灌,墙角砖瓦生出绿芽,被世界遗忘的荒野废墟多了原始的生机。 狗儿从里面窜出,虎视眈眈盯着来客,见颜霁和晏灯两人下车,甩着尾巴飞奔过来,在颜霁牛仔裤上蹭来蹭去,发出“呜呜,呜呜呜”的哼声。 颜霁弯腰摸摸它的脑袋,挠挠它的后颈脖子:“你果然在这。” 养羊场里窜出一个人影,见到两人面露惊恐拔腿就跑。颜霁一个健步冲上去,喊道:“等一下,我是来找水有贵……” 那人闻声更惊,抓起地上一块板砖。 “马永!”颜霁厉呵一声,放缓语气,“你想冷静点,要抓他,我们不至于两个人空手过来。你要不要,先听我说清楚。” 马永嘴皮一哆嗦,仍高高举着板砖:“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颜霁笑道:“我猜的。我还猜,你那段时间经常去钱红家,是找她借钱吧?嗯,准确点说,是不是应该叫勒索。” 马永更慌,瞥见晏灯走进养羊场,忙往后缩:“别过来,你们两个是谁,干嘛的,我没犯法,国家也不能抓我!” 晏灯环顾四周:“这几天,他的精神状态稳定了?” 马永一愣,脸上闪过七八种表情。 晏灯宛如进了自己家,闲庭信步走进烧毁严重的草料仓库。颜霁随她一起走进,将马永彻底扔在一旁。 “钱红自杀的那天晚上,他可能喝了钱红的血,被胡姆神感染了。第二天我们一来,他感应到我身上九鼎开启之力,彻底狂化” “也可能是我身上的息壤。再说他给自己注射斯拉脱鲁格的杜鹃花做实验,本身就可能精神状态不稳定,不然怎么会大晚上跑到基站铁塔附近。有贵应该是想救钱红,结果……” 颜霁听见身后脚步声,扭头看去。 马永举着板砖在半截断墙后面缩头缩脑,见颜霁看到自己,忙将板砖放下:“你们两个小姑娘,没事,没事赶紧回家。” 颜霁拉着晏灯出了仓库,马永又退到墙角。 颜霁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钱红家的房子是你建的?为什么给人家盖个棺材屋。” 马永一愣,脸上纠结。 颜霁也是随口一问,见他问难转身往车走去。马永顿时急了,连忙说:“是高超,是高超让我盖的!我也不知道为啥呢……” 晏灯扫了他一眼,马永寒毛炸立,连忙改口:“那小子杀了人,把人埋在地基里,让我镇住冤死鬼。他给了我五千块钱,我也没办法,有贵…我要钱,我要钱用!” 颜霁打开后备箱,里面满满几箱食物。方便面、火腿肠、鸭大腿、卤蛋、各种口味食品罐头,都是直接可以吃的速食。她和晏灯两人来的路上,找了两家小卖部。 两人一箱一箱搬下,落在养羊场门口。 晏灯转身上了车,颜霁对马永笑道:“还好你们真的在,要不然我们还要带回去呢。那个方便面箱子上有我的电话,有事可以联系我。先走了,再见。” 告别不知所措的马永,颜霁开门坐进驾驶室,边扣安全带边笑道:“我以前很好奇一个问题,爱是什么。荷尔蒙?多巴胺?电信号?神经元?” -- 第213页 晏灯回答:“是你。” 两人相视而笑。 汽车驶向回家之路,乡道两侧树荫茂盛,碎金斑驳。 ……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 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 荒原呀,便是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