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顶+碎空刀(明将军系列之三)》 正文 第 9 章 绝顶+碎空刀(明将军系列之三) 作者:时未寒 第 9 章 秦龙转身对林青道:“我手头并无这许多银票,这就叫兄弟回去拿,还请兄台稍等片刻。” 林青本以为这秦龙必也是骗人钱财的欺诈之辈,听他如此说倒愣住了,豪气大笑道:“虽未请教秦兄的赌技,却已见识了秦兄的赌品。小弟尚有些事情,不妨先赌了再说,这些银票权算五千两吧。” 秦龙自然知道那些银禁决不止五千之数,一跷拇指:“兄台如此爽快,我秦龙也不客气。若到小弟的场子里赌难免令兄台生疑,我们就在这里来吧。如果我秦龙输了,明一早午前定会将五千两银子送至兄台的住所。”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几只骰子,送到林青面前请他检验。 林青倒也欣赏他的豪气,略一摆手:“不必验了,请秦兄掷吧。”他盘膝随意坐在地上,“也不必用骰筒,就这样掷吧,点大为胜。” 秦龙又是一愣,这地面凹凸不平,纵有精熟的手法,亦很难控制掷出的点数,这个提议可谓是极有挑战性。但他大话说在前面,岳阳赌王岂能临阵退缩,一咬牙,将三只骰子紧紧握在手中,吹一口气,撒了出去。一时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三只骰子上! ——地面不比平整的赌桌,三颗骰子在地上几度弹跳,滴溜溜乱转,终于停了下来,赫然全是六点朝上,竟一把掷出了至尊十八点!秦龙的手下登时掌声雷动,秦龙认清点数,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平生赌过无数次,亦不乏一掷干金的豪赌,但却从无一次像这般没有丝毫把握,本想能掷出十四五点以上就算不错,不料鸿运当头,误打误撞竟掷出十八点,但觉在赌场上混迹了半辈子,唯有此掷才算有些赌王风范,一面暗中悄悄拭去额上流下的冷汗。 这下倒是轮到林青愣住了,以他暗器王妙绝天下的手上功夫,尚无十足把握在如此起伏的地面上掷出十八点,偏偏秦龙竟一掷成功,当真是始料不及。若是在赌场里,庄家掷出至尊已是通杀,刚才虽未事先讲明谁是庄家,尚可尽力掷出十八点扳得平手,但林青何等人物,岂会效市井之徒耍赖,更何况他实在也没有十足信心,能依样掷出十八点。 他苦笑一声,将银票塞到秦龙怀里:“秦兄果然不愧是岳阳赌王,小弟甘拜下风。”说罢起身拉着小弦就走。小弦还想再说什么,被林青锐利的目光扫来,几句话硬生憋在喉间,乖乖随他去了。 只听那秦龙犹在后面追叫道:“兄台如此风度,不妨与我交个朋友。” 林青不愿多生事端,头也不回,哈哈一笑:“小弟此刻心疼银子,日后有机会再与秦兄结交吧。”瞬间两人便消失在黑夜中。 到了僻静处,林青方才停下脚步。小弦急急问道:“难道就任他们把银子赢去了?”林青盯着他:“难道你想让我再强抢回来?” 小弦语塞,心头觉得十分窝囊。在他心目中的大侠都是无往不胜,何况是名动天下的暗器王、自己最崇拜的大英雄,又怎么会输给这些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混混? 林青叹道:“愿赌就要服输。对方胜得光明磊落,我亦输得无话可说。若是不服,尽可下次再赢回来。”他苦笑一声,“其实我本想这些地头蛇的银子原也出于百姓,赢他一笔稍作惩罚也好,但既然技不如人。也只好权当成一次教训。” 小弦一跳而起:“我们快去再找那个岳阳赌王赌一场,我就不信林叔叔还会大意输给他。” 林青冷哼一声:“我要你记住两件事;第一,输了就是输了,自己大意绝不是一个好借口。若是你与人交手时大意被杀,难道还可以再王来一次?所以决不要小看任何人、任何事,要想永远不败,首先就要让自己做到最好!” 小弦一震,恭恭敬敬地垂手应道:“林叔叔说得对,我记住了。第二件事是什么? 林青苦笑:“第二,我没有本钱,所以无法再去赢回来。我们现在总共就只有那十两银子了……”他又瞪一眼张口结舌的小弦,厉声道,“你休提刚才秦龙亦没有带足银子之事,做人须得有诚信,不但要诚于人,还要诚于己!” 小弦本来确有此意,被林青抢先一步驳得哑口无言,吐吐舌头。 林青又道:“你可知刚才你说话时我为何瞪你一眼?” 小弦嘟嘴道:“想必是怪我多嘴了。” 林青被小弦的样子惹得一笑,旋即板起脸:“我并不是嫌你多嘴,而是你那句话分明有瞧不起对方的意思。人在江湖,皆有不得已之处。像那秦龙既然领着一帮兄弟,总要替他们撑腰,找上我亦是在情理之中,你又何必语含讥讽,太过没有风度……” 小弦忍不住插口道:“难道对付恶人,我们也不能先数落他们几句么?” 林青正色道:“那可不一样。口才犀利者足抵千军,春秋战国时的雄辩家苏秦、张仪等人凭不寸不烂之舌拜相建业,谁可说他们不是?与敌对战,你若能激得对方心浮气躁,亦是你的本事。但切不可逞一时口舌之快,徒然树敌。像那秦龙等人并未对我们恶言相加,而是依足江湖规矩见面;何况你也不知他们是否犯有大恶,虽不过是普通人物,却理应得到我们的尊重。” 林青见小弦垂首不语,轻抚他的头:“世间人物万象,没有谁比谁更高一等。像我年纪比你大,名声比你响,难道我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随意数落你么?像那些身患残疾之人,难道我们就可以因为自身无恙而嘲笑他们吗?” 小弦拉住林青的手:“林叔叔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以前许漠洋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他却都听不入耳,只觉自己年龄还小,偶尔骄纵一下亦无不可,直到今日听了林青的这番话,才真正明白了一些道理。 林青知道以小弦倔强的脾气,能如此主动认错实属难得,他慈爱地看小弦一眼,笑道:“今日教训你一番,可莫要记林叔叔的仇,你爹爹虽不在了,我亦有责任努力让你做一个行为无缺的人。” 小弦想起许漠洋,眼圈一红,拉紧林青的手,只想大声说:“在我心目中就当你如爹爹一般。”终于还是吐不出口。 林青微微一笑,有意逗小弦舒怀:“走吧,我们先回客栈休息,有时间还要听你给我好好讲讲弈天诀呢。” 小弦哈哈大笑,又小声道:“我们只剩十两银子了,可莫要被客栈掌柜扫地出门。” 林青亦觉好笑:“放心吧,有林叔叔在,断不会让你入了丐帮行乞。” 说话间两人回到客栈,刚入房间,林青蓦然停步,望着桌上,眼中精光一现。 桌上赫然多出一张自纸,一堆银两。 纸土只有简单的儿句话: 林兄见字安! 一别六年,心甚念之。 闻君欲业京师重晤旧友,奈何盘缠尽失,困于岳阳。故备纹银二百两相增,以免受路途颤簸之苦。 第三章 劫富济贫 就见那信下面并无落款,只画着一只大大的鞋。 小弦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想不到我们刚刚输了一场豪赌,就有人送来银子救急了。”林青却是一脸凝重,轻轻叹道:“他终于找到我了。” 小弦问道:“他是谁?是林叔叔的好朋友么?” 林青淡然一笑:“不过是旧相识,谈不上是朋友。” 小弦听林青语气,似乎对方并非好意,仔细看那短信:“咦,这双鞋画得好奇怪,上面竟然还有一只眼睛。这样式倒不错,有机会给我订做一双……”林青莞尔:“这双鞋不知吓跑了多少江洋大盗,岂能让你穿上?” 小弦眨眨眼睛:“不过是一双鞋,为什么强盗见到就会逃跑?”他脑中突然电光一闪,想到许漠洋曾经对自己说起过京师中的诸多人物,“追捕王梁辰!” 林青点点头:“追捕王身为八方名动之首,最精跟踪之术,既然被他盯上了,只怕轻易不好摆脱。” 小弦对林青倒是信心百倍,丝毫不将追捕王放在心上:“我可不怕他。不过是个捕头而已。虫大师杀了多少贪官污吏,他追了这么多年还不是无可奈何。”接着又颇好奇地问道,“他为什么不写名字,而要画一双鞋和一只眼呢?”他一时倒觉得用这种方法表明身份极有新意,心中盘算若是自己有一朝名满天下,要画上些什么才好。 林青笑道:“朝中情况复杂,虫兄杀的那些贪官中,有不少人亦正是另外某些人的眼中钉,他们表面上悲痛,暗中却是拍手称快。何况追捕王亦从未参与追杀虫兄的行动。你可莫小看这个捕头,他追凶无数,却仅仅失手过两次。因他的轻功极好,眼力精准,所以才画上一只鞋与一只眼。这是他的招牌标志,江湖人一见即明。嘿嘿,‘相见不欢’、‘断思量’经过他这几年的修习,想必更为精深了。” 原来追捕王的轻身功夫名唤“相见不欢”,锐目神眼唤作“断思量”,那些逃亡天下的通缉要犯一旦被他蹑上,绝大多数皆是难逃法网,这两个名目确是起得相当传神。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绝顶+碎空刀(明将军系列之三) 作者:时未寒 第 10 章 小弦挺起胸:“我看这次追上林叔叔,必定会是他的第三次失败!”看他神气活现的样子,仿佛追捕王追踪的人不是林青,而是他自己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又奇道:“既然追捕王想要擒林叔叔,为何又送上银子呢?这可有些让人想不通了。” 林青眼中神色复杂,沉吟道:“依我看追捕王此次来,未必是要擒我入狱,只怕另有用意。”他深知京师几大派系间的矛盾,看样子追捕王梁辰多半是奉了泰亲王之命,迫自己早日入京挑战明将军。想到在鸣佩峰中愚大师与景成像的劝告,或许自己此去京师,是正中明将军政敌的下怀。 小弦倒没有如林青一般想那么许多:“追捕王既然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睡觉!”林青呵呵一笑,“有梁兄替我们守夜,什么毛贼小偷都不敢光顾,我们若不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番,岂不有负他的苦心?” 在此情况下,只有以不变应万变,静观敌人行动才是最佳方案。 小弦跳上床,大被盖住全身,只露出小脑袋:“那银子怎么办,要不我们拼命花光,看他还会不会再送来?” 林青被小弦逗得大笑,心想若真是如此,一路入京让追捕王梁辰不断送上银两,非活活气死他不可。这一路上有小弦陪伴,确实平添了许多乐趣。不过暗器王毕竟不是如小弦那么精灵古怪,略一思索,便沉声道:“银子就不动用了,好歹相识一场,亦不能让他太过难堪。” 小弦道:“可我们只有十两银子了。难道当真一路要饭入京啊?岂不笑死人了。”他长这么大从未考虑过油盐酱醋之事,以往只觉十两银子已是极大的数目,不过林青与他这一路游玩花销极大,此刻细细算来,颇觉头疼。 林青笑道:“总会有办法的。到时且让林叔叔教你踏入江湖的第一堂功课——劫富济贫!” 一夜无话,林青一早起床后便带小弦离开了客栈。昨晚他刚刚输光了身上的银票,追捕王立刻就下书送银,只怕早就被他盯上了,虽然不惧,却觉得十分不自在,所以便早早上路。 在客栈结账过后,林青身上只余几两碎银,买了些干粮也就所剩无几了。小弦一路上都在想着“劫富济贫”的事情,估计必定是找些奸商贪官之类接济一下囊中羞涩的自己,一想到即将在天下第一名捕追捕王眼皮底下做这样的事情,当真是刺激万分,恨不能马上着手实施。但一路上林青只字不提此事,小弦也不便仔细询问。一来好像显得自己太过贪财,二来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本正经地谈论,似乎也有些惊世骇俗。 两人离开岳阳府,一路朝北行去,先乘船渡江,上岸后又走了近一个时辰,便踏入君山。 君山并不以高著称,只是山势连绵,似无尽头。因其地处洞庭湖边的缘故,山中烟雨幽奇,雾霭重重,虽已是深秋时节,满山的松杉、毛竹依然葱郁苍翠,从山麓一直拥上山顶。在漫天云雾下,隐隐浅绿中透过一嶂嶂山峰的轮廓,显得峰峦耸峙,崖壁险峻,令人不由猜想,在那银涛纵横的雄绝险峰后、壁立千仞间,是否藏着一些虚幻美丽的传说。 山中水流极多,多以栈道相连。那些栈道不过是几根铁链上放着窄窄的木板,走起来晃晃荡荡,稍不小心便会掉入深渊,有些地方木板年久腐烂,仅余四根光秃秃的铁链,更是惊险万分。这些在林青这样的武学高手看来,自然不算什么,但对于小弦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便显得极为险峻了。 小弦好强,坚持不让林青带他行路。林青有意让小弦多经磨炼,也便由他,每遇险处便跟在其后,脚下暗使千斤坠踩稳铁链。但山风劲厉,铁链仍是晃荡不休。有一次小弦几乎失手滑倒,幸好他一把抓住铁链,才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小弦走了许久,渐渐掌握到一些窍门,顿时玩兴大发,甚至试着不用手扶而行,却也能走得稳稳当当。 林青看在眼里,心头感叹不已。走这铁索飞桥最重要的不是武功高低,而是胆略与信心,这两点小弦皆已具备。而且他能在晃摇不休的铁链上维持平衡,确也可算是习武的天才了。他转念突然想到,景成像虽废去小弦的武功,但显然在体力上并无影响,仅仅是丹田与全身经脉受损,无法修习精深内功,若有机缘寻到些参王、雪莲这样的奇药,再经由武学高手每日有规律地拿捏他全身筋骨,未必不能偷天换日、重整经脉。只是这个过程恐要令小弦吃不少苦头,而且成败尚属未知,若无坚强的毅力,实难坚持下去,一旦半途而废,不但前功尽弃,于身体也会有损无益。小弦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虽怀着替父报仇的念头,却也未必吃得消。此去京城凶险难料,小弦身无武功跟着自己,一旦有什么闪失,岂不愧对许漠洋临终嘱托。那是否应该先找个僻静所在,替小弦治伤呢? 林青一念至此,忽然惊觉!自己似乎正在寻找一个不去京师的借口。毕竟他自问此去与明将军一战,心下并无必胜把握,而且当日听了愚大师、景成像、花嗅香等人对京师局势的分析后,深明此次挑战明将军,将令京师形势徒增许多变数,未必是最佳时机。只是以林青遇强不挫的性格,又岂肯仅仅因为听过四大家族的一番话,便轻易改变主意,再加上被好友许漠洋之死激起雄志,这才执意前往。 可经过这些天的思索,林青渐渐冷静下来,不由认真考虑起各方因素,此前泰亲王的心腹追捕王蓦然现身,用意大有可能是迫自己入京。以暗器王的骄傲性子,岂甘受他利用,做一枚泰亲王与明将军争权夺利的棋子!眼下京师局面复杂,各方势力皆蠢蠢欲动,更有御泠堂藏身暗处挑拨,自己是否还应该如此一意孤行呢? 正思虑间,忽见小弦在山道上一滑,几乎失足跌倒,林青急忙叫道:“小弦,小心!” 小弦却回过头来俏皮一笑:“嘻嘻,我是故意的。我看林叔叔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找个法子来吓你一吓,好让你分分心。” 林青啼笑皆非,没好气地道:“你刚才在栈道铁索上怎么不敢?” 小弦一本正经道:“在这里绊一跤不妨事,可在那栈道上万一玩过了头,岂不会摔成肉泥?” 林青大笑:“原来你也是个胆小的怕死鬼。”小弦一挺胸膛:“我才不怕死呢。只是男子汉大丈夫原应马革裹尸,战死疆场,若是这般走个山路便不小心见了阎王,岂非太过不值得了。” 林青大生感怀,叹道:“正是如此。人生在世,匆匆即过。死不足惜,关键是要看是否值得你我付出大好性命。” 小弦问道:“在林叔叔看来,什么事情才值得?” 林青略怔,心想小弦初通人世,对任何事情都好奇,又如此依恋自己,或许随口一句回答却有可能影响他一生,万万不能信口开河。 他微微思索,沉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生充满了变数,退一步海阔天空,有时忍耐一时便会觅得转机,血气之勇固然值得嘉许,却并非唯一之路。是否值得性命交托,其实并无定论,亦要因势而行。” 小弦似懂非懂,面上茫然。 林青耐心解释道:“在江湖上,并非每个人都是绝顶高手。譬如遇见一群人欺凌弱小女子,奋然拔剑而起,却因武技不敌而命丧敌手,你觉得那是否值得?依我看虽然值得,却未必没有更好的方法,徒然送命却也罢了,只怕到头来,亦没能帮助到欲救之人。” 小弦道:“不过在那些时候,或许一激动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林青微微一笑:“所以你若想做一个有作为的人,时刻保持一份冷静便显得极其重要,审时度势方能行侠义之事,仅逞匹夫之勇必然于事无补。” 小弦点点头,又犹豫道:“可如果每一次行动前都要考虑再三,好像也太……”他一时语塞,想不出合适的话来。 林青道:“有些决断无须多作考虑,全凭本心。但有些事则需要从许多不同的角度来判断,一如我们在岳阳府中,从不同的酒楼中看到的是同一道风景,却呈现出各不相同的风情。就如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看似天经地义,可那些侵我中原的胡虏外族,不也是抢着忠君为国的念头,难道他们杀我汉人,占我土地就是应该之事么?” 小弦隐有所悟,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了,正如花叔叔给我讲的那个故事,任何事都有两面性,原不能一概而论。”当下将花嗅香给他讲的那个侠客转世复仇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说给林青听。 林青尚是第一次听到这故事,心中感悟极深,叹道:“花楼主胸藏玄机,腹蕴丘壑。只可惜上次去鸣佩峰行程匆匆,日后有机会倒要与他长谈。” 他心中不由因提到花嗅香而想起对自己痴心一片的花想容,从而又思及红颜知己骆清幽,此次一意入京,是否也是因为自己想早日与她相会呢? 正思虑间,林青忽见小弦清澈的目光研究似的盯着自己,哈哈一笑,努力甩去那份绮念:“小鬼看什么,小心脚下才是,可别当真一跤摔到山下,岂不冤枉透顶?” 小弦嘻嘻一笑:“这叫出师未捷身先死,虽然不怎么值得,却也可留名千古了。” 两人如此说说笑笑,山路虽险,亦不觉疲惫。 眼见山势将尽,再过一条栈道就已达山口。这最后一条栈道长达十余丈,仍是四条铁链上铺起仅可容二人并行的木板。此处人迹罕至,木板与铁链上都已长满青苔,难辨原色。 两旁山峰对峙,脚下水流轰鸣,那青色栈道犹如一柄刚刚淬火而出的宝剑,将山峰劈开一线。 小弦装模作样地比划道:“像这样的地方,正可谓是‘一夫当夫万夫莫开’,必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咦,怎么还当真有人守着啊?” 只见栈道上盘膝坐着一人,一身青衣,身材枯瘦,散发披肩,似是在垂头打坐。他一动不动,青衣混在青苔之中极难辨认,直到走得近了方才能发觉。山风吹得栈道微微晃动,他的身体却似乎并无随之摇摆的样子,浑如一方沉坐了千年的雕像。 林青面色微变,虽一时辨认不出来人是否为追捕王,但只看他那沉稳的坐姿、睥睨天下的气度,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高手,不问可知是冲自己来的。 他放缓脚步,对小弦低声道:“你紧紧随在我身后,莫再顽皮。” 小弦看林青如临大敌的样子,乖乖答应一声。他本对林青极有信心,料想纵是敌人设伏也难阻暗器王,但瞧着那青衣人,不知怎么心头就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虽是在青天白日下,却觉得对方原应是在深夜出没的野魂孤鬼,浑不应当于此时出现。他不禁暗想,莫非刚才对林叔叔说了个转世的故事,竟当真引来了山精鬼魅? 小弦却不知那是因为青衣人露出的凛然杀气方令他有如此感应,他虽无武功,却是身怀昊空门两大绝学之一《天命宝典》,对周围环境变化极为敏感。青衣人的杀气虽并未针对他,却令他感同身受,但觉越往前走,心底的压力就越大,若非林青在旁,只想后退远远避开这个似人似鬼的可怕煞神。 林青目中光华一闪,虽然他这六七年漂泊江湖,但毕竟与追捕王曾在京师相处过,已认出那青衣人并非梁辰。栈道乃是唯一的通路,对方紧守要道,除非是沿原路返回,另寻道路,不然这一场正面接触无可避免。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绝顶+碎空刀(明将军系列之三) 作者:时未寒 第 11 章 此刻,那青衣人虽然看起来如同僵尸般,连小指头亦未动摇分毫,但那一股独揽天下的气势却如山袭来。他显然是在此早早等待着,调息良久后精、气、神都已渐至最佳状态。 林青不由暗暗心惊,此人面目陌生,却是世间罕有的高手,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荒野中?他脑中电闪,已隐隐猜出对方来历。 林青脚下不停,速度却极缓,传音对小弦道:“你先不要上栈道,等我退敌后再走。” 小弦从未见过林青这般凝重的神情,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心想既然与林叔叔一路,自当共赴患难,岂能做缩头乌龟?他咬咬牙欲紧跟林青,转念又想到林青一旦与那青衣人交手,栈道必是摇晃不休,自己失足事小,但若因此影响了林青的情绪才是大大不妙。 他本将要踏上栈道的右脚在空中一滞,悻悻收了回来,心头沮丧至极。他自出生以来,心中想要习武的念头从没有一刻如这般强烈地涌了上来。 林青乍遇劲敌,精神一振,借踏步之际调整步伐。以他的见识,深知高手对决时不但天时地利皆足可影响胜负,战略的选择亦是至关重要。那青衣人占据险要,以逸待劳,已赢得天时地利,自己唯有在战略上突出奇兵,才能扳回均势。 两人相距十丈,按林青的速度,约二十五六步后便可来到青衣人面前。他起初脚步极缓,后来徐徐加快,看那势道,等冲至青衣人身前时,正是他身体机能随着脚步移动逐渐趋于巅峰之时。 青衣人显然也料不到林青一语不发,径直出手。他仍保持着气定神闲、魂游外物的样子,但身体却蓦然沉下半分,似欲随时虎跃而起。他一头青白相间的长发本已随着山风舞动,此刻却诡异地直立而起,浑如张扇。 林青来到青衣人面前十五步,忽然毫无预兆地停步。他全身绷紧的肌肉刹那放松,忽眼望青天白云,犹如看风景般悠悠一叹:“相见不欢,争如不见!” 青衣人原本蓄势待发,做好了硬拼一记的准备。在这窄窄的栈道上交手,正可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由不得半分退缩。谁知林青说停就停,仿佛一柄刺破天穹的宝剑乍回鞘中,而且收得不带半分勉强,浑如出剑一挥原只为了隐匿光华,留待下一剑的破碎虚空! 青衣人心神大凛。他是天下有数的高手,自然知道似林青这般锋芒乍现即收,需要何等的功力!他暗忖暗器王林青这些年名满江湖,果有非常之能,可仍是保持坐姿,头也不抬,嘶声一笑:“相见原就是为了别离!” 他的语音喑哑低沉,偏偏又字字铿锵,如锈石磨刀,每一个音节都重重击在人的心坎上。那诡异难言的声音伴着山风吹入小弦的耳中,不由让他打了一个寒噤,目光眨也不眨地望着林青。 林青仿佛并未感觉到青衣人的威胁,朗然大笑:“原来兄台等我,便只为了送别?” 青衣人似是低低叹了一声,一字一句道:“与林兄之会,期待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一双如野兽猎物般的阴狠眼神炯炯锁紧林青。 林青微微一笑,一探手已将背后所负的包袱擎在手中。他缓缓解开包裹中的蓝布,露出那一柄名动天下的偷天弓。青衣人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若满足、若欣然、若畏惧、若期待地从喉间憋出几个字:“偷天之弓炼成数载,却一直少现江湖,如今终于被我见到了!” 林青偷天弓擎在左手,右手又从包袱中抽出一支羽箭,随随便便地扣在弓弦上,却不张弓蓄势,含笑道:“遇见好对手,小弟自当弓箭齐备,以示对兄台的敬意。”气氛虽已剑拔弩张,但看林青神情轻松,意态从容,却是半点也无大战前的紧张。 在此情形下,青衣人原本占据的天时地利已被林青利用动静相间的步法破去,而这距离的拉近其实也极有讲究——稍近几步箭力虽强,但难以再生变化;稍远几步箭力稍弱,青衣人更可在羽箭飞至中途时移形换位。此刻两人相隔十五步之远,青衣人虽未亮出兵刃,但势不能一攻而至十五步之远,若要前扑,首当其冲便要面对偷天弓强力一击,纵是以那青衣人之能,亦不敢贸然相试,只能静待林青先行出招,主动权已全落在暗器王手中。 青衣人又惊又佩,不由心中暗悔,刚才本应趁林青前行时提前作出判断,保持自己攻击的最佳距离。不过刚才在林青前冲之时,任何人都以为他会直扑而来,以逸待劳原是最佳的选择。何曾想林青不过是虚张声势,刹那间主客易势,反令那青衣人进退难当,攻守失据。这其中不但隐含着林青身经百战的经验、精妙的战略,更是提前预测到敌人的心理,方才一举占得先机。小弦旁观者清,将双方对战的变化看在眼里,虽懵懂难解,却已隐隐有会于心。 两人在栈道上凛然对峙,看似谁也不敢先行出招,以防被对手所乘。但林青与青衣人心里都明白:是攻是守全掌握在林青手里,青衣人唯有亦步亦趋,先苦苦防守静待出手时机,只要能安然破去林青蓄势待发的第一箭,余下便全凭武功而决了。但此局面之下,青衣人虽还未现败势,但体力耗费却是远胜林青,难以久持的。 林青亦有顾忌,他虽隐占上风,有把握在青衣人力竭时一击必杀,但对于这等顶尖高手来说,纵然力竭亦是在数个时辰之后。他巧妙地造成目前这个局面,就是要引青衣人沉不住气后仓促出手,从而寻隙胜之。但看来对方亦知贸然进攻败面居多,宁可严守门户、静待时机。而追捕王梁辰则随时可能会出现,小弦无人照顾,自己势不能这般一直对峙下去,只能伺机冒险一搏…… 林青的弓箭仍是随便执在手中,凝立的身形却忽然动了。他昂首跨出一步,这一步并无龙虎之姿,却是随着山风晃桥之势而出,妙若天成,毫无烟火之迹。 青衣人脸现惊讶,也不见他作势用力,盘坐的身体亦平平往后退了一步,仍是保持着两人之间十五步的距离。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看起来就仿佛是林青这前跨一步激起的劲风将青衣人枯瘦的身体吹开了一样…… 又是一阵山风吹来,林青再进一步,青衣人亦随之退后。小弦瞧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但他眼利,已瞧见青衣人额间滚下一颗豆大的汗珠,显然是林青大占上风,若非怕影响林青的情绪,他早忍不住鼓掌喝彩了。 如此反复数次,等青衣人最后退至栈道尾时,山路右转,青衣人已是背靠山壁,退无可退。他蓦然一声长啸,直身而起,垂头不语。 林青转身招呼小弦道:“走吧。”他的手心中亦全是汗水。 小弦眨眨眼睛,心头茫然。这一场看似势分生死的决战竟然如此收场!不但未见兵刃相交、拳脚互搏,连胜负也瞧不明白。不过表面瞧来,该是林青胜了,但那青衣人的一声长啸激起山谷回响,听在人耳中,胸腹内烦闷欲呕。小弦方知道此人武功极强,林青纵然胜出,也决不轻松,当下走过栈道,来到林青身边。 青衣人静立原地,一动不动,全无趁机出手之意。他的长发披在面门上,也不知脸上是何表情。 林青不再理会那青衣人,领着小弦扬长而去。 唯余下那青衣人,呆呆站在栈道口,恍若还要站上千万年! “林叔叔,他是什么人?”林青与小弦一前一后,默然走出山道,等看不到那青衣人的影子后,小弦再也忍不住,追上大步流星的林青发问道。 林青微微一笑:“他不是人,是鬼。” 小弦万万未料到会听到如此回答,惊得睁大眼睛。他回想起那青衣人浑身散发出的森森鬼气,诡异莫名,一时倒也信了几分。不过青天白日下乍见鬼魂,虽有林青在旁,仍令他觉得心头发冷。 小弦打了个寒噤,拍拍胸膛壮胆,勉强笑道:“有林叔叔在,就算鬼我也不怕。不过,我们现在已经穷得身无分文了,鬼找我们做什么?” 林青肃容道:“这个鬼不求财,只要命。”他一皱眉,喃喃道,“追捕王竟然能请动这老鬼,当真是面子不小啊。” 小弦不屑地扁扁嘴道:“他再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林叔叔的手下败将!”林青淡然一哂:“胜负未分,何敢言胜。” 小弦笑道:“林叔叔不用谦虚啦,我看你还没出手,就已迫得那青衣……鬼一路后退,当然是稳赢了。” 林青苦笑道:“刚才我只是侥幸占了先机,令他知难而退罢了。何况他也并没有执意要与我一决高下的念头,不然以这老鬼的武功,纵能胜他,恐怕其反挫之力也会令我受创不轻。” 小弦大觉惊讶:“想不到这老鬼竟然如此厉害?那他生前在世的时候岂不是天下无敌了?”林青愕然:“莫非你还真信有鬼神之说?” “原来他到底还是个人啊。”小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吞回了肚里,又想起在清水镇上遇见吊靴鬼与缠魂鬼的情景,自然想到这所谓的“青衣鬼”亦是人所装扮,胆气立壮:“原来一向不骗人的林叔叔也会开玩笑呢。不过我倒是觉得,那人浑身有股说不出来的古怪,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多半就是他那个样子了。” 林青道:“我还以为一提及他的外号,你就能猜到他的来历了。” 小弦心中一动:“六大邪派宗师之鬼王历轻笙?”他见林青点头,喃喃道,“唔,他的样子让人一见就害怕,比起那龙判官来看,倒更像个高手。” 林青笑道:“若是凭样子就能看出武功的高下,大家也不必为了什么虚名争个头破血流了,只须找个算命先生看看脸蛋就行了。” 小弦一转眼珠:“那也未必。像我这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大家一看,不用找什么算命先生,就能知道不是什么邪派中人。”他生性乐观,明知自己相貌不算好看,以此自嘲却也坦然。 林青徐徐道:“你这样说固然牵强,却也有些道理。相由心生,有些邪派高手心术不正,修习魔功,亦会因此而变得相貌凶恶。历轻笙正是由于修习揪神哭与照魂大法,所以才面容枯硬,眼神凄厉……” 小弦想不到自己胡诌一句竟然能得到林青的赞同,兴奋道:“难道那六大邪派宗师都是凶神恶煞的嘴脸?”他一一回想起见过的几位邪派高手的样子,自言自语道,“嗯,龙判官、鬼失惊和这个历轻笙都是一脸凶相,那‘宁滑风’却是……”他想到宁徊风害了义父许漠洋,语音忽止。 林青啼笑皆非:“正邪之分原无定论,岂可以貌取人?像明将军出身昊空门,他的流转神功与水知寒的寒浸掌皆是光明正大的武功,何曾有丝毫邪气?北雪与南风亦无大恶,只因身处偏僻之疆,少来中原,世人见其行事乖张有悖常情,便称之为邪派中人。似虫大师这样的杀手,若非杀了不少贪官污吏,只怕亦会被冠上邪派的名头……所以凡事不可听人片面之词,要有自己的判断。”他望着小弦,目中大有深意,缓缓续道,“其实无论你是什么出身、修习什么武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侠义之心,行侠义之事。” 小弦点点头,又问道:“林叔叔刚才说历轻笙修习什么揪神哭与照魂大法,那是怎么回事?听名字似乎挺可怕,他已经对林叔叔使出来了么?” “揪神哭与照魂大法皆是旁门左道的功夫,着重控制对手的精神,不过若是对手内力更强一筹,却极有可能反噬自身,所以刚才历轻笙并不敢对我使用此术,仅以其另一项绝技‘风雷天动’与我相抗。”林青一声冷笑,“照魂大法也就罢了,揪神哭却需要以童男童女的鲜血方能修习,历轻笙为练此功做下不少天人共愤的恶事……” 小弦吓了一跳:“他竟然那么坏啊!林叔叔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为民除害?”林青叹道:“你以为名动江湖的六大邪派宗师如此好对付么?我不过勉强占了半分先机罢了,欲取其命谈何容易?” 小弦想到刚才林青与历轻笙对峙的情形:“刚才你们一个前行一个后退,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一点儿也看不懂?”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绝顶+碎空刀(明将军系列之三) 作者:时未寒 第 12 章 林青沉声道:“历轻笙守住天险以逸待劳,自信可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并不急于抢攻……”他反手拍拍背后的偷天弓,“可他却忘了,我的武器是这把神弓!” 小弦大是好奇:“我听说这把偷天弓专门克制明将军的流转神功,难道对付历轻笙也管用?” 林青正色道:“我与明将军仅仅交手过一次,并不能肯定此弓是否有克制其武功之效。只不过流转神功圆转如意、全无破绽,故此当年巧拙大师才殚精竭虑制下这把神弓。试想凭借超强的弓力寻一隙而入,或有机会能破去流转神功。至于刚才面对历轻笙时,你可曾注意到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小弦思索道:“林叔叔与历轻笙相隔十余步远,这种距离最适合发挥弓箭的性能,难怪历轻笙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林叔叔既然有适合远程攻击的神弓,在栈道桥头出手岂不更好?那时就算历轻笙能冲上前来,至少也有机会先发出三四箭……”他虽仅知道一些粗浅武功,却自幼精读当年兵甲派传人杜四留下的《铸兵神录》,对天底下的各种兵器性能极为熟悉,故有此问。 “历轻笙名列天下有数的高手之内,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他凝神集气良久,故意将身形暴露在我偷天弓的射程中,就是准备先安然接下我的第一箭……” 小弦忍不住插口道:“他应该知道偷天弓的厉害,竟然还敢故意诱林叔叔发箭,胆子可算够大了!” “历轻笙此举自有其良苦用心。他有意引我发箭,一来是对自己的武功颇有自信;二来若是我一箭无功,不但泄了锐气,最关键的是对心理的影响极大,再与他动手过招时心态上便已落了下风。” 小弦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真正的高手决战时大多是一招决定胜负生死,原来是这个原因。” 林青点头赞同:“武功达到一定的境界,招式内力大都在伯仲之间,纵有差别亦仅一线。双方交手一是看对战的心态,谁能沉得住气,谁就更多了一分把握;二来则如两军对垒,不但讲求本身的实力,战术战略的选择亦足以左右全局。” 小弦想了想:“林叔叔起初假意冲过栈道,等历轻笙蓄势待发时却突然停下脚步,已到达最适合发挥弓箭攻击的距离,令历轻笙措手不及下陷入被动中,这想必就是一种高明的战略。” 林青微笑道:“你莫小看这十余步的距离,其中大有讲究。其实偷天弓的弦力比起普通弓箭更强,若要完全发挥其长处,还应该再远几步才是。但我故意停在那里,亦是给历轻笙留下适合防御的余地,此人虽是名声不佳,但武功确有所长,我也并无十足取胜的把握,将他逼入绝地、被迫反击实非我所愿。” 小弦隐有所悟:“原来那个距离正是保持双方对峙的一个平衡点。历轻笙想必也对林叔叔心怀顾忌,所以林叔叔往前跨步时,他亦只好随之后退。” “你能想到这一点,亦算不易。”林青面露赞许之色,拍拍小弦的头,“不过那跨步的时机却需要掌握好,稍缓不能给对方足够的压力,而若太过急迫,则会给敌人可乘之机。这其中的差别实难用言语说清楚,只要你能掌握到那稍纵即逝的时机,便足以被称为一流高手。” 原来刚才林青与历轻笙在栈道上对峙时,双方本是势均力敌,谁也不敢稍有动作,唯恐给对方机会。却不料林青借山风晃桥之际踏出一步,顿时打破了两人间微妙的平衡,那一步的距离看似并不起眼,却不但令偷天弓弓力大增,亦令历轻笙闪避腾挪的余地变小许多。偏偏历轻笙寻不到暗器王身法上的破绽,又怕林青借距离缩短之际蓦然出手,只好随之退后。他心知自己无法如林青一般浑如天成地把握那踏步的时机,缚手缚脚之下已有棋差一着的感觉,战志大减之下,最终只好收手罢斗。 小弦听林青讲明了个中缘由,眼中光芒闪动:“这个道理和弈天诀大同小异,只不过弈天诀更注重局面的均衡,努力延长对峙过程,直到引发敌人致命的破绽时方才施出雷霆一击……” 当下,小弦将愚大师悟出的弈天诀细细告诉林青。他虽不过是个垂髫孩童,但自幼对道家极典《天命宝典》耳濡目染,见识颇高,加上又在与愚大师数百局的棋盘对弈中方领悟了弈天诀的要点。弈天诀中“守静笃、致虚极”的原理虽然繁复难懂,他却早已心领神会。 林青原本以为“弈天诀”不过是小弦随意说出的名目,他神功盖世自不放在心上。谁知他听了几句,心头大震,这才知道,弈天诀实是一种别出机杼的武学要诀。暗器王的武功攻强守弱,阳刚威猛,从未想过天底下竟然有弈天诀这般故意不断暴露破绽、不求取胜唯求均衡的武功。昔年武当大宗师张三丰虽创下太极拳法,却也未能将后发制人、以柔克刚的道理发挥到如此极致。 两人本是边走边说,此刻林青蓦然停下步来。他的武学见识何等高明,小弦才说到一半已明其理,刹那间诸多想法涌上心头,脸上神情若痴若狂。 高手对决,一般都是先求将自身守得固若金汤,再寻出对方的破绽。在动辄一决生死的激斗中,纵偶有诱招惑敌,也必是寻隙反击,可弈天诀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断暴露弱点引对方来攻,却并不伺机反扑,竭力保持攻守平衡,直到诱使对方露出无法补去的破绽时方才一举出手制敌,看似被动,其实却牢牢掌握着主导权…… 小弦看到林青的样子一如当初愚大师才悟得“弈天诀”时的情形,得意地一笑:“怎么样,我这个弈天门祖师还算不错吧。” 林青思潮起伏,良久方长叹一声:“想不到你年纪虽小,竟能发前人之未见,创出此‘弈天诀’来,林叔叔亦要甘拜下风了。” “这,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主要还是愚大师的功劳。”小弦想不到林青对弈天诀如此推崇,更分明以为这弈天诀是他想出来一般,他顿时脸红过耳,慌忙解释,略停了停,终觉不甘心,又补上一句,“不过愚大师也说,若没有我出言点醒,他也不会悟出弈天诀来。” 林青神色终于恢复平静:“愚大师身为四大家族上一代盟主,果有非常之能。” 小弦只怕林青不愿修习来自四大家族的武功,连忙道:“林叔叔放心,我早与愚大师讲好了,只有我才能做弈天门的开山祖师,收徒传艺。只要你能利用弈天诀击败明将军,也算是帮我完成了父亲的遗愿。” 林青叹道:“如此武学至理,一言点醒已足够受用半生。只可惜这弈天诀与我的武功路数并不相符,贸然使用或许适得其反,倒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不过你深明其理,若日后发扬光大,足可开山立派,成为一代宗师。” 毕竟暗器王一向善于先发制人,虽掌握到弈天诀的道理,却难以用于自身,除非放下浸淫数年的武功,那岂不是事倍功半?若遇见普通对手也就罢了,可如果在明将军这样的绝顶高手面前弃己所长,林青必定难有胜望! 小弦原本兴高采烈,听林青如此一说,小脸霎时沉了下来。 林青安慰道:“小弦不要难过。你莫担心自己不能修习武功,林叔叔必会给你想到办法。” 小弦撅着嘴道:“我能不能修习武功都不算什么。只是想起林叔叔那天还说什么,隐隐觉得我是你挑战明将军的关键,谁知却连这么一点忙也帮不上,所以我才不开心的。” 他当初缠着愚大师答应自己不把弈天诀传于外人,就是为了能让林青一举击败明将军,可想不到林青虽然对此诀法大有感悟,却无法与原本的武学合而为一,不免大失所望。 林青这才知道会错了小弦的意思。虽说与这孩子相处不久,他却对自己一片诚心,林青颇觉感动,柔声道:“林叔叔虽然不能将弈天诀用于对付明将军,但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日后自然会有其他用得到的地方。譬如再像刚才那样遇见历轻笙,只怕就不会迫其退后,而是要引其出手,伺机一举除之。”再看小弦面色稍霁,有意逗他开怀,“对了,我以往虽以暗器成名,却对弓箭的性能并不十分了解,你读过《铸兵神录》,对天下各种各样的兵器皆算得了如指掌,这一点对我来说,可是大有帮助。” 小弦当即搜肠刮肚、凝神苦思。他虽熟读《铸兵神录》,但那里面大多是各种兵器的铸造与使用之法,他料想林青大多知晓,一时想不出有什么新意可以提供,只是喃喃念道:“发弓之七要:蜷指、扣手、平目、直肩、挺胸、跨步、凝气。前手如拒,后手如撕,前腿欲其直,后腿欲其曲,手握弓胎正中略上半寸,肘紧夹弓胁,弓弦箕张如月,注矢三息,满而后发……” 林青动容道:“我以往发箭都极为随意,想不到其中却有这许多讲究。为何要手握弓胎正中略上半寸处?那箭支岂不是要放偏了?” 小弦道:“《铸兵神录》上说了,箭支在飞行过程中会因力尽而往下坠落,所以在射出时应该略略往高处才好。而至于箭在弦上为何要三息的时间,我也不太明白。” 林青思索道:“那是为了让发箭者平心静气,方可一举命中目标。”他当即又问起一些使用弓箭的要领。 小弦当初学习《铸兵神录》时年龄太小,大多是死记硬背,并不知其所以然,经林青这个武学大行家细细讲解,许多一直不明白的地方霎时而解。而林青在江湖上被誉为暗器之王,平日皆用轻巧灵便的暗器,直至得到偷天弓后方才专注于弓术,缺少理论上的指点,此刻听小弦将《铸兵神录》中的语句一一道来,亦觉获益匪浅。 如此一来,两人边行边说,已不知不觉到了一个小镇。 此镇名平山,隶属鄂境。江汉平原土地肥沃,人口稠密,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却也有二三百户人家。大约此刻刚好是赶集的日子,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小弦虽听不大懂乡人土语,但看着四周往来的那些淳朴村民,仿佛又回到了滇南的清水小镇中,因而越发思念起父亲许漠洋,却怕林青瞧出自己的伤感,惹他担心。于是他只拉着林青朝人多的地方去,借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随着人流走过半条小街,眼看已将至午时,林青道:“想必你肚子饿了吧,不如我们先去找个酒楼吃饭,然后再赶路。” 小弦眨眨眼睛:“这小镇如此热闹,我还想多玩一会儿,林叔叔不是买了些干粮么,我们随便吃些就好,就不必去酒楼了吧。” 林青见到小弦的古怪神情,如何猜不出他是怕自己身上没有银两,所以才不愿意去酒楼,还偏偏找个贪玩的理由,显然是不愿意让自己面子上不好看。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倒十分懂事,想到许漠洋撒手而去,陆羽夫妇早早身亡,自己可算是小弦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心头更增怜爱,如何肯让他受委屈。 当下林青微微一笑:“那些干粮只是备在路上以应不时之需,现在到了集镇,我们当然要好好吃一顿。你放心吧,虽然身上只有几两碎银,饭钱总是够的。呵呵,当初你在涪陵城的三香阁请我吃饭,今日便当是回请吧。” 小镇的酒楼十分简陋,桌椅都已破旧不堪。小弦只怕林青不够银子付账,便只点了两三个便宜的菜肴。 此刻,两个村民模样的汉子走入酒楼,要了二两酒与几碟小菜,就坐在他们旁边的桌上。 只听一人气呼呼道:“今日朱员外又提了租,每个佃农都要多交五两银子。眼瞅着今年收成不错,满以为可以挣些银子回家过个好年,谁知辛苦忙了一年,到头来却剩不了几个小钱,这日子当真是没法过了。” 另一人连忙道:“丁三你小声点,若是被朱员外的手下听到,免不了又是麻烦。” “郭大头你还算个汉子么?你胆小怕事,我可不管那么多!”那名唤丁三的汉子愤声道,“姓朱的也不过就养了十几个家丁,而我们全镇的佃农加起来有一百多人,若是大家都联合起来,岂会怕了他?如果真把我丁三逼得没有活路,便与他拼了这一条贱命!” 郭大头摇头叹道:“其余人大多都是拖家带口,可不似你丁三光棍一条,毫无牵挂,如何能指望大家都联合起来与朱员外对着干,一旦闹翻了,明年可怎么办?再说朱员外那十几位家丁都是练家子,据说有一两人还是专门高价请来的武师,我们这些庄稼汉子二三十个人怕也难以近身……” 丁三犹是不忿,却也毫无办法,只有借着酒劲大骂几句,郭大头则在旁边苦劝。 小弦听得真切,大致明白了原委,想来那朱员外必是小镇中的一霸。他低声对林青道:“那个地头蛇朱员外可真可恶。林叔叔你不是说习武之人应该多做些侠义之事么,现在可不正好有了机会。更何况我们如今又没有多少银子了,也可以趁机……嘻嘻,劫富济贫。”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绝顶+碎空刀(明将军系列之三) 作者:时未寒 第 13 章 林青早有此意,听了小弦的话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去教训一下那朱员外本无不可,但你又何须提及我们囊中羞涩之事,岂不是显得别有居心?” 小弦一本正经地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事自然应当光明磊落。何况我也没有说错。我们现在本来就是穷人嘛,吃了这一顿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顿呢。就等着朱员外这富人接济一下了……” 林青哈哈大笑,夹起一筷子菜堵在小弦嘴里:“那你还不抓紧机会,多吃一些。”小弦心痒难耐,站起身来拍拍小肚皮:“我吃饱了,咱们现在就走吧。” 林青苦笑:“若是现在去,就不是劫富济贫,而是公然抢劫了。” 小弦一想也是道理,只好悻悻坐回原位:“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林青慢条斯理地喝下一杯酒,悠然笑道:“当然是月黑风高时。” 既然定下晚上去朱员外家中“劫富济贫”,两人吃罢午餐后,便只好在小镇中闲逛。 忽见前方围了一大群人,锣鼓声不绝入耳。原来是戏班搭台唱戏,小弦连忙拉着林青进去看,却见简单设置的一座高台上几个人打得好不热闹,原来正在演“三英战吕布”。此刻,恰恰轮到张飞出场,但瞧一个黑面大汉手持丈八长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绝顶+碎空刀(明将军系列之三) 作者:时未寒 第 76 章 夕阳红终于反应过来,收起画笔深施一礼:“多谢何公子出手相救!” “你不必谢我。”何其狂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举能否见效尚属未知。”似这等中了摄魂术之人,若无施术者解救,便只好以毒攻毒,继续刺激他的神志,所以何其狂才故意毁画,希望借此令泼墨王清醒。 不多时,所有画卷都已被撕毁,泼墨王绕着圈子大叫大嚷地狂追良久,终于力竭,却似乎激起了残余的一丝理智,自知难以阻止何其狂毁画,只是把那画板紧紧抱在怀里,眼中流露出孩童被抢去心爱玩具般的哀求之色,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保护画板上那唯一留下的画卷了。 夕阳红双目淌下泪来,跪在泼墨王身前:“师父,随弟子回家吧。” “回家!”泼墨王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似已痴了。 与泼墨王同样如痴如呆的还有小弦,他的手里握着一片从空中落下的碎画卷,画面上只有一双凤月,仿佛正在静静地凝视着他。 此刻,小弦的脑中却浮现起了一幅自己永生难忘的画面:那京师外的温泉边,一位年轻人从水中冲天而起,在空中旋转不休,罩上一袭长衫,长发轻甩的水珠漾起了漫天的七彩……而在那年轻人的脸上,亦有一双同样的眼睛! 刚才沉积在小弦胸中、坚持不去猜想的疑团再度跃入心间:宫涤尘在温泉边与自己相遇,当日带自己先去将军府,再至清秋院中住下,然后他便说,自己是清秋院之会的第十九位客人;而在那个时候,宫涤尘又怎么会知道五日后的泼墨王无法赴约?再联想今日的所见所闻,只有一种推断可以解释:宫涤尘早就知晓泼墨王无法如约前往清秋院,而对泼墨王施术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宫涤尘! 可是,泼墨王画中的女子怎么有一双与宫涤尘相同的眼睛呢?难道宫涤尘实是女子之身?又或是他的摄魂之术强烈到足以让泼墨王误会他的性别?回想那画中女子的惊世舞姿,而宫涤尘又故意将原先清妍绝俗的容貌运功改变,再联想到有几次让他陪自己同睡时的蹊跷态度,小弦几可肯定:自己认下的这位“宫大哥”,确实是一位易钗而弁的女子! 这一刹,小弦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宫涤尘的秘密何其狂并不知情,而宫涤尘运功易容之后,双眼的轮廓也稍有变化,何其狂纵然眼力高明,只怕也联想不到他身上,自己是否应该如实说出来呢?这样,算不算背叛了与“宫大哥”之间那份肝胆相照的“兄弟之情”? 何其狂感觉到小弦的变化,轻拍他的肩膀:“小弦,你怎么了?” 小弦刹那间下了决断,决意替宫涤尘隐瞒这个天大的秘密。毕竟泼墨王算不上什么好人,就算宫涤尘出于某种原因对付他,也是他罪有应得而已,并不影响自己与宫涤尘之间的友情。 小弦咳了几声:“没什么,我只是担心扶摇受伤罢了。” 何其狂哪知小弦的心思,并不疑有他。转眼看着渐渐宁定下来的泼墨王,对夕阳红道:“薛兄如此留在山野间终不是办法,若他能稍稍清醒,还是及早回絮雪楼将养才是。” 夕阳红这一个月拿疯疯癫癫的恩师毫无办法,他十分明白,泼墨王虽然看似安静,恐怕不久后又会痴性大发,本想请何其狂点他穴道,但这等对师长不尊的请求实在难以启齿,只得点头应承,又与几名师弟一并谢过何其狂。 何其狂又补充道:“你尽可放心,我绝非喜爱搬弄是非之人,此事自然不会告诉无关之人。”夕阳红知道何其狂与林青、骆清幽的交情,想必不会对他们隐瞒,却也奈何不得凌霄公子,暗叹一声。 正说着话,忽见西边天空绽起一朵烟花,分红、蓝、黄、绿四色,升空数丈后蓦然炸开,呈水纹状缓缓朝四周放射。 何其狂知道这是与四大家族约好的联络方法,不再耽搁,当即向六色春秋告辞,带着小弦往那烟花方向走去。 谁知才刚出密林,一个浑厚的声音便从数步外传来:“久仰凌宵公子之,今日相见,万分荣幸。” 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人衣袂当风,漫步而来。但见他浓眉风目,宽额隆鼻,下巴上五缕长髯,极有气度。 小弦眼中神色复杂,低低叫了一声:“景大叔。” 来者正是四大家族盟主、点睛阁主景成像。 原来四大家族行踪隐秘,景成像行事又极稳重。此次率众入京将要与世宿仇御泠堂一决胜负,不敢托大。纵然收到何其狂的消息,却并不完全信任他,一面派人在远处放起烟火,自己却提前一步察看地形。 方才,他隐隐听到泼墨王的叫嚷之声,便先来到了林外,恰好看见了小弦与何其狂并肩走出,方才出面相认。 景成像亲手废去小弦武功,对他一直有愧于心,此刻见到小弦不免略有些尴尬,又想起离望崖前死去的爱子景慕道,心头郁闷,加上听到林中还有语声,却只当是何其狂带来的人,暗自怪责年轻人行事太过张扬,与何其狂见礼后低声说明了一下情况,更无多余的话,又发出一朵烟花,等候四大家族的其余人来此会合。 因小弦之事,何其狂对景成像也有些成见,见他言语不多,只道是自重身份,亦激起心中狂气,不过大局当前,不愿与之争执,加上六色春秋就在附近,不便说话,索性闭日无言。 两人心中各生误会,就此静立林边。 小弦生性善良,反正事情已无可更改,倒也并不对景成像怀恨在心。他听景成像对何其狂提到了愚大师、温柔乡主水柔梳、英雄冢主物天成都来到京师,唯有蹁跹楼主花嗅秀留守鸣佩峰:他本是最喜欢那个看似一个大男孩、却睿智多谋的四作公子花嗅香,极想听他讲那些充满玄机的故事,听他未来京师,不由稍有些失望。 小弦有所不知,其实此次花嗅香不来京师执意留守鸣佩峰,却是为了他那个宝贝女儿花想容。花想容自从在涪陵城中与林青相识,一缕芳心早系在这个桀骜不羁的英伟男子身上,不知不觉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但花嗅香却久闻林青与骆清幽的关系,虽不辨真假,可自问女儿虽然容貌秀丽,性格温婉,才识上却难与驰名天下的才女一较高低,何况林青与骆清幽相识数年,花想容这番痴情多半无望,只怕她入京受到刺激,索性自己也不来京师,以断了女儿的念头。 花嗅香虽是风流调倪,洒脱率性,自命“非醇酒不饮,非妙韵不听,非佳词不吟,非美人不看”,但为了宝贝女儿的这一片苦心,却与天下的父母并无二致。 小弦又想问问景成像,水柔清是否同行,忽涌起一份羞涩,只恐景成像误会自己的意思,日后又要被何其狂取笑。话到嘴边又咽回肚中,不知怎么,心脏不争气地怦怦乱跳起来。 猛然,他脑中又闪过水秀临死前的片段,眼眶一热,暗下决心:无论水柔清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一定要忍下这“小对头”的所有闲气,好好对待她,方不负水秀对自己的拼死维护之情。 隔了一会儿,六色春秋扶着泼墨王从林中走出。 原来泼墨王这一个月几乎不眠不休、饮食又极不规律,早已是元气大伤。刚才先与何其狂对了一掌,又拼力狂追那些画卷碎片,一番折腾下来,已近油尽灯枯,痴坐一会儿便晕迷过去。夕阳红连忙与五位同门一起扶起泼墨王,打算立刻回絮雪楼中医治。泼墨王虽是不愿离开此地,但脱力之下连开口说话都不能,亦无力阻止弟子们的“强行请驾”。 景成像身为四大家族盟主,点睛阁独门武功“浩然正气”已修至最高境界,可谓江湖上的超一流高手,身法轻妙,六色春秋惶急之余,根本不知他的到来,亦没有留意何其狂与景成像的轻声对话,此刻蓦然发现另有外人在场,想退回林中已是不及,只得硬着头皮,扶着泼墨王缓缓行路。四大家族少现江湖,景成像虽是第一次来京师,并不认得泼墨王,但看到六色春秋那招牌式的彩衣亦有所怀疑,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夕阳红见景成像面目陌生,并非京师之人,稍稍放心,一面对何其狂与小弦使劲打眼色,请求两人不要说出泼墨王的身份。 四大家族的祖上本是唐朝女皇武则天的宫中内侍,各自精通琴棋书画,景成像之祖景太渊便是名动四海的御医,熟读万卷书的点睛阁主也向以医术为人称道。景成像一见泼墨王的如土面色、涣散目光,已瞧出他是被某种摄魂术所制,颇惊讶地望向何其狂。凌宵公子正没好气,耸耸肩膀,也懒得向景成像解释。 虽说医者仁义为怀,但景成像初来京师,不想多生事端,匆匆瞅一眼泼墨王后,便移开视线,任由六色春秋等人离去。 夕阳红等人刚走出几步,林外又出现形貌各异的十余人。小弦眼尖,己一眼认出领头的苍发老者正是上一代四大家族盟主愚大师物由萧,亦是虫大师与机关王白石的授业恩师。在愚大师身后,左边是龙行虎步、气势冲天的英雄冢主物天成,右首则是丹髻如云、影若柳絮的温柔乡主水柔梳。 小弦乍见愚大师,仿如见到了亲人,大叫一声扑到他怀里。转眼又看到人群最后,赫然正是“小对头”水柔清,不由一窒。但见那许多次在梦境中浮现的可爱俏面此刻却寒沉似冰,再无昔日巧笑嫣然的模样,粉嫩如花的面容依旧,腮旁两个酒窝依旧,只是眉目间再无那若隐若现、略含讥讽的笑意,雪白的贝齿紧咬红唇,明显清瘦的脸容中流露出一份哀思,见到小弦时眼中似是一亮,旋即暗去,隐隐还透来一份恨意。 小弦想起水柔清的父亲莫敛锋与母亲水秀都因自己而死,知她定然无法原谅自己,心头大恸,只能拼命抱紧愚大师!激动、伤感、委屈、懊悔……诸般感觉纷至沓来,手边正好抓住愚大师长长的白胡子,便下意识地发狠一揪。 愚大师在鸣佩峰后山闭关五十年,其间除了曾收下虫大师与白石两名弟子外,几乎不见外人。小弦的出现可谓是他晚年的唯一安慰,此刻重遇这活泼可爱的孩子,老怀大慰,竟然任由小弦拔下几根胡子,一面呵呵大笑,一面嗷嗷呼痛。 物天成依然是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黑面,不过望向小弦的目光中也有一丝乍现即隐的欣然;而水柔梳则是面蒙轻纱,眉眼间似笑非笑,遗世独立般静候于原地。她那卓尔不群的气质在这空山幽林中极其醒目。 六色春秋被四大家族拦住去路,夕阳红暗暗叫苦,虽不知愚大师等人的来历,却能看出这些人皆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高手,心想凌霄公子何其狂既然来到这荒山野岭与这些人相见,他们必也是大有来头。 夕阳红不愿被对方知道泼墨王痴呆之事,当下给几位师弟妹发出暗号,转向往山谷中走去。 谁知原本脱力的泼墨王蓦然一声大叫,拼力挣开左右搀扶的两名弟子,直往温柔乡主水柔梳扑去。原来他心神受制,唯存一丝挂念,此刻看到水柔梳盈淡的体态、绝逸的风姿,再加上那一方遮面的丝巾,恍惚间便以为是那画中女子! 水柔梳略吃一惊,脚步不移,足尖轻旋,微微侧身,避开泼墨王这一扑。温柔乡的武功本就是由音乐中领悟,水柔梳这一下闪身行若流水,不带丝毫烟火气,就若花前月下避开一朵从枝头上飘下的落花,举手投足间更是隐合音律节拍,令人疑似仙子下凡。 可在泼墨王眼中,水柔梳这浑似舞蹈般的身形却正是梦中所求!他眼中魔意更胜,忽伏身贴地,甸甸几步,伸颈欲亲水柔梳的脚趾,口中还喃喃地不停念叨着钦慕之语。 水柔梳如何会让泼墨王近身,眉头轻皱,飘开数尺。她本也以为泼墨王师徒与何其狂是一路,又不能出手伤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何其狂又好气又好笑,纵然内心里瞧不起泼墨王,但说起来他亦与自己一样,同是京师成名人物,如此不堪的行为落在四大家族眼里,令京师诸派皆是颜面无光。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绝顶+碎空刀(明将军系列之三) 作者:时未寒 第 77 章 当下何其狂跨前一步,右手食指点向泼墨王背上“风门”大穴,免得他出乖露丑。他知泼墨王神志混沌之余,武功虽已大打折扣,但护体内力尚存,这一指便用上了七成真力。 泼墨王喉间一声低吼,欲要反身跃起还招。不过他早已筋疲力尽,这一跃虽然闪开了“风门穴”受袭,却不偏不倚地将脑后“大椎穴”凑向何其狂的手指。 大椎穴不比风门穴,乃是督脉要穴,位于后脑与脊柱接缝,亦是神经交汇之处,乃是人身要害之一!此处一旦中招,轻则痴傻瘫痪,重则送命。而泼墨王浑浑噩噩之下,根本不辨轻重,一旁的六色春秋同时失声惊呼。 何其狂急忙收力变招,但仍有一缕指风余劲刺在泼墨王“大椎穴”上。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泼墨王要穴受袭,可这一指却似轻风拂体,竟然令她浑如不觉,众人实难相信,他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躯。 “咦!”愚大师与景成像同时惊呼,亦同时上前两步,向泼墨王出手。四大家族两代盟主合力一击,纵是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怕也难撄其锋,凌霄公子何其狂不及阻止,泼墨王更难招架,仅仅一个照面,泼墨王身上的数穴被制,再无还手之力。 六色春秋护师心切,正欲上前拼命,水柔梳与物天成及时上前拦住六人:“诸位放心,我们并无恶意。” 却见愚大师与景成像一左一右分执泼墨王的双手,似在替他察看脉象。六色春秋这才放下心来,夕阳红更是暗暗心惊,不知从何处来了这许多高手,每一人的武功都决不在恩师之下! 愚大师与景成像凝神屏息,面上皆是惊疑不定,良久后对视一眼,缓缓点头,同时吐出三个字:“离魂舞!” 何其狂奇道:“离魂舞是什么?可是此种摄魂术之名目吗?” 愚大师眉头紧皱,并未解答。景成像则曼声清吟道:“离魂之舞,倾城倾国,霓影坠红,惊魂摄魄。”他又反问道,“此人是被何人所伤?可是一位绝色女子?” 六色春秋面面相觑,若是据实回答,只怕隐瞒不住泼墨王的身份,只好望着何其狂,盼他解窘。 何其狂倒也信守诺言,并不挑破泼墨王的身份,对景成像道:“还请兄台出手救治,其中缘由容我日后详述。” 夕阳红一咬牙,对愚大师与景成像倒身下拜:“既然前辈知道这妖术的来历,想必有法解救,若能治愈家师,我师兄弟齐感大德。”其余六色春秋弟子亦一并跪倒。 景成像望着如痴如呆的泼墨王,缓缓摇头:“可惜时日耽搁太久,此人神魂皆散,在下实在有心无力。”夕阳红一怔:“难道竟无法解救?” 景成像正色道:“此法极其霸道,一旦受制,必须在七日内施救,否则虽无性命之忧,却是癫狂一生,沉疴难愈。” 六色春秋如遭雷炙,看景成像说得斩钉截铁,应非虚言。他们本来见泼墨王虽然行事疯狂,却武功不失,想必中术不深,谁知竟是无法解救。 夕阳红大哭道:“还请前辈指点是何人下的毒手,我们师兄弟几人必尽全力,替他报仇。” 愚大师嗔目大喝:“只有心术不正之人方会被此术所惑。既然能保得性命,就此癫狂一生,亦未必不是好事,还谈什么报仇?”夕阳红一震,不知如何替泼墨王开脱,只是叩首不休。 何其狂劝道:“既然如此,你们六人不如带着他早些离开京师这是非之地,让他颐养天年,亦算尽了一份孝道。” 何其狂虽不齿泼墨王为人,毕竟同在京师相处,见他落到如此境地,纵然是咎由自取,亦感恻然,因此信守承诺,也不提泼墨王的名字。 六色春秋无奈,只好扶着泼墨王蹒跚离去。景成像与愚大师本想再问夕阳红一些情况,却见何其狂打了个眼色,心知有所蹊跷,也不再追究。 泼墨王薛风楚名列八方名动之二,处事圆滑,尽管金玉其外,卑劣龌龊,在京师中亦算颇有口碑,却竟然从此在江湖上除名! 小弦对泼墨王向无好感,此刻目睹他如此下场,既觉快意,又生同情,不免心潮翻涌。 ※※※ 等六色春秋走远,景成像方沉声道:“何兄可见过那施术的凶手么?” 何其狂便把自己与小弦来此迎接四大家族,扶摇无意间撞破在林间发狂画画的泼墨王之事一一说了出来,只是未提及泼墨王的身份:“却不知那位画中女子是何来历?景兄所说的‘离魂舞’又是什么?” “想不到离魂舞终于又重现江湖!我虽不知那画中女子是何人……”景成像轻叹一声,一字一句道,“但离魂舞却是御泠堂的不传之秘! “御泠堂!”小弦低声惊呼,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难道宫涤尘也是御泠堂之人?他结结巴巴问道:“景大叔,你能肯定么? “身中此术之人关元涣乱,终脉要穴移位,刚才那人‘大椎穴’受何兄一指而丝毫无伤,已令我起疑,细察其脉络正是身中离魂舞的症状。” 景成像缓缓解释道:“我虽未亲眼见过离魂舞,但从家族的记载中,知道此舞仅可由绝色女子施展,飘风舞袖、缓歌妖丽,动人心魄至极,一旦被其所惑,神志尽丧,脑海中将仅仅残存一丝苦苦爱慕之情,纠缠一生;若是中术者七日内由我点睛阁的浩然正气救治,尚可望复原,七日之后,神仙难救。如此看来,莫非御泠堂又出了一位女子高手么?” 说到最后一句,景成像脸色己变得阴晴不定。御泠堂野心极大,不知暗中还培植了多少高手,鸣佩峰一役虽令御泠堂元气大伤,他们却依然毁诺祸乱江湖,看此情景,其真正的实力尚未显露出来。 愚大师接口道:“御泠堂与我四大家族争斗近千年,我们自然对他们的武功底数十分清楚。帷幕刀网、屈人剑法、忘忧之步与离魂之舞乃是御泠堂四项绝技,另外据说还有个堂中圣物青霜令,上面记载若十九句谁也参详不透的武学口诀,青霜令使既已出现,青霜令想必已被找回,或许他们已悟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武功,方才有恃无恐,不惜与我四大家族毁诺一战!” 物天成冷笑道:“既然少主已决意与御泠堂反目,有昊空门的支持,就算御泠堂高手再多,我们也决不会输!” 当年天后定下四大家族与御泠堂六十年一度的决战时,只恐一方毁诺,所以立昊空门为双方的决战护法。如今昊空门虽然仅余明将军一人,但凭将军府的雄厚实力,加上四大家族精英齐出,御泠堂实是败面居多。 小弦惊于宫涤尘的身份,对双方的对话听如不闻,又想到在流星堂的地下石室中,青霜令使曾说胖和尚谈歌奉命把他从追捕王手中救出。不由猜想当日在京城外温泉遇见宫涤尘,是否也是御泠堂计划的一部分。 他越想越是心惊,一颗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恨不能立刻赶往吐蕃,向自己敬爱信任的“宫大哥”问个清楚明白。 温泉边与宫涤尘勾指为誓的温暖恍如昨天,移颜指点在身上的刺痛仿若重温,同去将军府、清秋院中打骂笑谑的种种情形历历在目。在小弦的心目中,宫涤尘是好是坏、是否是御泠堂中人都不重要,但若是从一开始他就对自己有所利用,一切的“兄弟”情谊都会在刹那间化为虚无,那才是小弦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 愚大师、景成像与何其狂互通情况,此次四大家族除了三大门主外,另带来十五名精英弟子。当即众人按计划化整为零,愚大师与景成像先潜入将军府拜见明将军,物天成率几名弟子在城外安顿,以做接应,其余人则记下联络之法,在京师分头隐匿,等待号令。 四大家族门规森严,不多时众人散去,各自取道入京。愚大师临走前还特意对小弦嘱咐几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景成像、物天成望向小弦的目光则十分复杂,隐含内疚与惶惑。小弦满怀心事,只是随口应承愚大师;何其狂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想到宫涤尘神秘莫测的身份,小弦脑中一片纷乱,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何叔叔,我请你做一件事情可好?” 小弦乍然清醒,抬头看去,其余四大家族之人已然离去,温柔乡主水柔梳立于何其狂身旁,而发话之人,正是在她身后的水柔清。水柔清感应到小弦的目光,板起一张俏脸,冷哼一声,扭过头给他一个不理不睬。 何其狂呵呵一笑:“水姑娘有话请讲。”水柔清顿了一下,低声道:“我想去见母亲。” 水柔梳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轻笑道:“此事先放在一边吧,我倒是急于拜访名动天下的骆才女,还是先去白露院再作打算吧。”她言罢朝小弦挤了一下眼睛,“小弦,这些日子我们都会住在白露院,你这个小主人可要好好招待,不许欺负清妹妹哦。” 小弦何等聪明,看到一向矜持的水柔梳挤眉弄眼,顿时明白水柔清还不知水秀已死之事,定然是四大家族怜她孤苦,有意隐瞒了消息。小弦呆呆望着水柔清的侧面,那份期待之情清晰可辨,雾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局面。 幸好何其狂接口道:“哈哈,水乡主光临白露院。小弟大有机会听到你与清幽箫琴合奏,亦是急不可耐,这便请吧。” 水柔梳淡淡道:“久闻骆姑娘箫艺艳惊江湖,柔梳何敢与之并论。能一睹才女芳容,于愿已足,何公子还不快快带路?”她又对水柔清道,“清妹不是也想见见骆才女么,今日便可如愿了。”她仿佛全然忘了水柔清想见水秀的清求。 何其狂倒是配合无间,大笑着当先往前行去。水柔清无奈,只好暂时按捺一下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小弦与水柔清随后而行,听着何其狂与水柔梳谈笑风生,有心想对水柔清问候几句,却不知应该如何开口,偷偷瞅她脸色,水柔清却总有预兆般圆瞪双眸,回望过来。小弦只得连声咳嗽,把头望向别处,只觉得这几里山路真是漫长无休。 水柔梳心细,听得身后两个孩子默然无语,有意开解,转头对小弦笑道:“几个月不见,小弦又长高了些。”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绝顶+碎空刀(明将军系列之三) 作者:时未寒 第 78 章 小弦正满怀心事,脱口道:“水、水姐姐也越来越漂亮了。”他本想称呼“姑姑”,忽想到水柔清乃是水柔梳的堂妹,同是“柔”字辈,可不能让“对头”凭空大了自己一辈,临时改称“姐姐”。 四大家族经过上千年代代相传,各族班辈已有偏差,水柔梳本是温柔乡二代弟子,因琴瑟王水秀出走京师,所以也接管温柔乡主之位,比景成像、花嗅香与物天成等人都晚了一辈,只因身为温柔乡主,几人方才平辈论交。况她虽已年近四十,却是风华绝代,看起来不过二十许人,小弦这一声“姐姐”,确是未唤错辈分。 何其狂嘿嘿一笑:“小小年纪便会讨女孩子欢心,果然是后生可畏,颇有我的风范,干脆收你为弟子吧。” 小弦脸上微微一红,对何其狂倒是不必客气:“你很能讨女孩子欢,为什么现在还不成婚?”何其狂佯怒:“好小子,我的私事你也敢管?” 水柔梳替何其狂解窘,轻笑道:“何公子眼高于顶,寻常脂粉自然不会放在眼中;小妹也很好奇,何公子心中的红颜知己到底是何等模样呢。” 何其狂闻言一愣。他一向狂放不羁,亦常去青楼红院厮混,见惯了妍歌艳舞,妒柳纤腰,却还从未有令他怦然心动的佳人。或 第 78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