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 本文由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 作者:初夏的雪 章节:共 114 章,最新章节:番外一 文案: 盛珣搬了新家,他没发觉这房子有哪里奇怪,无非是水龙头偶尔拧不紧,柜子的门会在半夜偶尔吱吱呀呀开出一条缝,又或者他随手放的东西第二天却在另一个位置找到了,家里还总是很凉快,三伏天都不用开空调。 有人惊恐万分告诉他:大哥,你撞鬼了!! 盛珣安慰地拍拍对方肩膀:不要胡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对方: 那人看着盛珣身后的黑发男人瑟瑟发抖,一张苍白的脸缓缓贴到盛珣肩上。 盛珣:哎,教学楼的制冷真不错,坐在角落都这么凉快。 一身正气不怕鬼活着就是心大攻 x 世上有鬼实名代言鬼受 本文一切不涉及现实,请勿代入现实世界。 请相信这是个爱情故事=w= ================== ☆、盛珣 六七月的时节,这座城市总是有着充沛的雨水,暑气也是将露未露,常常温度才刚升上去,大太阳尽情向地面释放了热量没两天,老天爷的脸色说变就变,转头又阴沉起个脸,开始噼里啪啦的狂风暴雨,把攀上三开头的气温又一下打回二十出头。 盛珣搬着箱子走进香樟庭的时候,正好就是一场暴雨刚过,但天仍然灰蒙蒙的,厚重的乌云沉沉压在上空,一看便是过不了多久还有雨。 他趁着这暴雨的间歇,抓紧从宿舍那边又收了些东西。 香樟庭是紧挨着他们老校区的一个小区,从学校西门出来左拐,步行五分钟的路程就到了小区大门。 盛珣今年大三,下学期开学就要大四,他今年暑假不打算回家,上个月末刚找好实习单位,这个月就在学校附近找了房子,正在从宿舍往新租的房子里搬家。 盛珣宿舍的关系还算融洽,也有其他室友准备暑期留校找实习,不过他那单位大约是正值活多人少,就连刚报到的实习生也免不了跟着加班加点,时常要晚上八/九点过后才能打卡下班。 等再辗转地铁公交的转回学校,便是早则十点,晚则十一二点。 老校区别的都好,假期宿舍也能留人,校园内环境当然是比外面租房更安全清静。 但是吧,它就跟全天下的老校区一样,但凡是老校区宿舍会有的毛病,它应有尽有。 就这么上班的小一月里,盛珣先后经历了三回宿舍门禁失灵,四回空调忽然坏掉,八回热水断供,还有好几回作息跟室友打架。 室友倒是没嫌打搅,盛珣却不太好意思,他是个在这方面一向习惯优先照顾别人的人。 合计过这诸多不便,再加上自己家里生活费给的十分宽松,从下个月起还有实习工资补进来。 当盛珣发现他在学校附近整租套房子绰绰有余,他就动了找房子的心。 然后选中了离学校近,距最近地铁站步行也在十分钟内的香樟庭。 香樟庭小区建成于十多年前,说起来也已是个老小区,不过跟它隔壁的大学老校区比,它就还是个十成十的小年轻。 小区里贴合名字的种满了香樟树,棵棵高大挺拔,常青的叶片密密交错在一块,大太阳天的时候,走进小区仿佛都能自动降温两度,树荫是从小区大门一路延伸到每栋居民楼门口,惠民服务做得不能更到位。 这些茂密的林荫也就只在暴雨天里,才会稍显没那么喜人。因为老小区道路不比新建小区平整,暴雨总会打掉些叶子枯枝,它们合着小区路面的水坑一起,就需要过路行人格外小心。 盛珣搬着一个箱子,手上还拖着一个行李箱,他人尚且可以绕过水坑和落枝,抱着一个小二十斤重的杂物箱对他来说也不成问题,然而对于拖着的行李箱偶尔万向轮滚进水滩及碾到树枝,他就实在无能为力。 算了。他乐观的想着,就算轮子滚进水里,反正箱子密封性好又防水,也脏不到里面的东西,待会上楼后擦擦箱子就行。 结果乐观了没一会,盛珣搬着东西走到自己租房的楼下,没想到他那栋楼门前的地砖比别处都要下陷一些,单元门口有好大一滩积水,他一时不慎,颇有分量的行李箱刚往前一滑,扬起的水花瞬间溅了自己一腿,箱子还开始往前倾。 还好盛珣反应快,他连忙稳住手上抱着的东西,又一把将倾倒的行李箱给提了起来,才免于整个行李箱都脱手滚进水里。 想要把行李箱拖过这里大约是不成了,盛珣也没兴趣在家门口被积水反复溅成泥人,他站在原地思索一小会,接着,干脆就把两个箱子都纯靠臂力提了起来,准备从水滩边上进入单元。 还未回归平静的水滩有些扭曲的倒映着门口一切,盛珣全神贯注在他的行李上,他拎好箱子就健步如飞地往门里走,都没再多分给那滩水一个眼神。 因此也就没看到,居然还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在他背后,它依稀是个人的模样,却又以一种人类绝不当有的僵硬姿态缓慢前进着。 是跟着盛珣一起走进了楼栋里。 这一幕只有水看见。 水滩之上的世界里,只有年轻的大学生终于顺利进楼,并很快爬上他租屋的楼层,一进屋就赶快换下脏鞋脏衣服。 盛珣在关门时隐约觉得他受到了点阻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门缝里卡了一下,让他没能顺畅关上门。 他什么也没多想,还顺手把门又整个打开,认真去检查了下门的轴承,然后一边思索着可能是轴承老旧,需要上油保养,一边,他就又轻轻松松的把门关上了,也没在意这回那种关不上的滞塞感又消失了。 老房子嘛,东西时好时坏多正常! 换下脏衣服后的盛珣心情愉快,外面天气也跟他预计的一点不差,他才套了新衣服,把箱子擦干净又把门口的泥水清理了,外间的风声就又喧嚣起来,看着像是又要下雨了。 呜呜的风声不住钻进室内,窗外的香樟在大风下叶子被吹得哗哗作响,天地仿佛都在一瞬间暗下来。 盛珣就在这时候接了个电话,他一接起来,就听见那头问:珣哥,你顺利到家了吗? 来电的是盛珣的室友,大家到了大三,已经是互相喊老X和X哥的熟稔程度。 对方管盛珣叫珣哥,盛珣喊对方老罗,他说到了有一会了,老罗在那头就松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 老罗就是那个跟盛珣作息打架的室友,他的实习工作是朝九晚六,地方离学校远比盛珣的要近,因此每天睡得早起得晚,并不像盛珣,常常晚归后又要早起。 对于盛珣搬出去住,老罗一直有点过意不去,前面盛珣搬家他都已经帮了两回,今天原本也说要帮,不过盛珣原定的是晚饭过后再搬些东西,那会老罗刚好下班有空,结果因为暴雨,盛珣临时改了主意,决定趁暴雨暂歇的时刻赶快搬了。 老罗这会也还没下班,他是看见雨果然又下大了,也不知道盛珣这位心大又实诚的兄弟有没有半途淋雨,才赶快致电慰问一下。 这场雨可能晚上七八点就又能停。盛珣与老罗闲聊,如果待会停了,今天我难得休息,聚不聚? 聚啊!老罗一口应下来,北门小烧烤走起,我这几天天天下班从那过,但一个人撸串太没意思了,我馋了好多天,我从现在就开始作法祈求七点停雨! 盛珣说:你在烘焙工坊里作法,是左手松塔右手可颂的作法么? 老罗是个笑点很低的人,也不知道是盛珣的描述太有画面感让他发笑,还是做法跟作法之间微妙的谐音让他笑。 反正他笑了半天,笑得盛珣正要提醒这人还在上班,别工作期间摸鱼太久被逮着扣钱。 老罗的笑声却主动戛然而止。 珣哥?老罗止住笑声后过了片刻,他才小心翼翼似的叫了盛珣一声,他问,你是旁边还有人吗? 在老罗的手机听筒里,他刚刚笑的时候依稀是听到盛珣也在笑,可中途不知怎么,他好像还听见盛珣那头有别人轻轻笑了一声。 手机会模糊部分人的音色,信号偶尔也会令人的嗓音听上去失真,可老罗跟盛珣三年室友,他知道盛珣的声音是什么样。 那多出来的一笑短促又突兀,老罗下意识安静,忍不住去仔细倾听。蓦地安静下来的通讯里,两头的哗哗雨声重叠在一起,慢慢的,竟像是听筒那头也是叠在一块的两道呼吸。 我这头还能有什么人?盛珣被老罗问得莫名其妙,他是真的什么也没察觉,只觉得阳台窗外的瓢泼大雨和枝叶摇动声有点吵。 碰巧一个惊雷打下来,盛珣终于有了点雷雨天不宜站窗边接电话的自觉,他听出老罗声音有点紧绷,就一边说着先不打了,待会雨停后见,还安慰对方别胡思乱想,就算对方有听到异常,多半也是雷雨天影响了信号。 盛珣不是那种非常强势,会轻易带给别人压迫感的人,可他身上有着一种非常特殊的气质,遇见什么似乎都处变不惊,还能安抚他人,是个很容易令他人感到受到照顾,拥有保护者般的安全感的人。 老罗被盛珣三两句打消了疑心,一说起烧烤就又惦记起作法停雨,痛快挂了电话。 盛珣想起自己还有大半个箱子的东西没整理,他转身往客厅走的时候,不经意间朝墙面一瞥,忽然发现,墙面上映出来的影子好像不太对劲。 那一个与他同样姿势的影子明显是他的,他试着歪歪脑袋动动手,影子与他保持一致。 可就在随他而动的他的影子旁边,还有个保持不动的长条模样的阴影从他影子上延伸出去,依稀是在他背后,以一个古怪的僵直姿势停在那里。 盛珣仔细端详了这多出来的阴影片刻,倏地转身 我怎么把换下来的脏裤子忘在这里,还给挂起来了? 盛珣飞快朝差点当做干净衣服晾的脏裤子冲了过去,果断把它踢出晾晒队伍,还为它重新开了次洗衣机。 墙面上的阴影并没有在裤子被取走后就立马消失,可盛珣赶着去开洗衣机,接着一看雨好像有减小的趋势了,马上又回头去专心致志做起整理。 被完美回避的阴影: 它像对盛珣无言以对,倔强的在没有谁瞧的墙面上又呆了半天后,终于默默的,无可奈何的自行消失了。 就非常的没有面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 请相信这是篇傻白甜的恋爱故事 ☆、老罗 暴雨来势汹汹,但去得也快,雨在七点左右就彻底下停,盛珣跟老罗的烧烤之约顺利履行。 因为老罗指定的北门小烧烤离对方那里更近一点,老罗做实习的烘焙工坊与烧烤店就在一条街,所以当盛珣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老罗就已经提前到了烧烤店里,在电话中说自己占了张靠门口窗户的桌子,提前点单恭候盛珣大驾光临。 今晚大约是不会再有雨,这个季节天黑得晚,七点多钟雨一停乌云一散,放亮的天空还冒了些晚霞,粉橘色的霞光将还弥漫着水汽的街道都给照成了暖色调。 坐落于大学城和居民区之间的美食街,哪怕是暑期仍旧熙熙攘攘。老罗在烧烤店里点完单后就一边玩着手机一边等,他不经意一抬头,隔着起码十来米的距离,以及中间一众傍晚出来觅食的路人,他就看见盛珣正朝这边走。 这儿呢!老罗立即在窗边冲盛珣挥手。 之所以把座位挑在窗边,他主要是为了方便让盛珣能一眼看见自己,而不是他好在人群中找盛珣。 盛珣实在是太好找了。 他这个兄弟身材挺拔,长得又十分出挑,属于无论搁进多繁杂的人群里也会被一眼看见的类型。 就老罗冲盛珣挥手的这两下,他看见盛珣远远点了下头,那回应分明是给兄弟的,也再没有别的多余动作,结果,盛珣前面原本正常走着的两个姑娘频频回头,就连店里坐着的几桌人里,也有女生按捺不住往窗外看的。 盛珣刚一进店,顶着注目在老罗给他留的空位里坐下,就听这人幽幽说:每到这种时候我就特别想不明白,为什么您会和我等凡夫俗子一样,马上都要大四了,却也还是条如假包换的单身狗? 盛珣显然不是头回收到诸如此类的质疑兼调侃了,他面不改色的回答:这可能要怪我们宿舍的风水,盛产单身狗。 平心而论老罗的长相也不差,性格也豪爽,是篮球场上打球时偶尔也会有姑娘送水的人。独家vip小说资源群,原价108,现特价50元每月有月费,每周14更新资源,你要的广播剧,钙片,海棠,连城,晋江都有!扣924028525。注意,本群不是主攻群,本群是腐女群,男生勿扰 另外有AV GV在线网址45元永久免费不充钱,不备注来意你加毛线 不过可能真的就像盛珣说的,他们宿舍是风水不好,专克桃花。反正全寝室从大一至快要大四,不管是外形条件优越如盛珣的神仙,还是老罗自我调侃的这类凡夫俗子,大家全员保持了单身记录,而今都已能面对现实,坦然做狗。 提前点过单,烤串自盛珣落座后就很快一把一把的端上来。肉串上滋滋的冒着油星,一口咬下去能同时尝到食材本身的肉香和碳火烤出来的焦香气,锡箔纸包着的花甲和烤茄子里则堆着厚厚的蒜蓉加剁碎的小米辣,串在铁签上的五花肉被烤得肥肉焦脆,瘦肉紧实,裹着店家秘制调料的土豆皮脆内面,再往后还有切块的香菇,整碟的韭菜,用小签插着的臭豆腐和抹了厚厚干碟辣椒的烤藕。 二十出头年纪的男生总是很能吃,这些东西起先端上来,看着是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然而等两人各两听冰啤酒下肚,桌上有四分之三就成了空盘子和光不溜秋的签子。 老罗打了个无拘无束的嗝,他之前喝太快,酒劲蹿的也快,忍不住就伸手去勾盛珣脖子,乐呵呵地说:但是我觉得吧,珣哥,按着你之前说的宿舍风水有问题的道理,你接下来没准就要很快脱单,不跟我们一起做狗了你看你这不都搬出去了,就破了我们宿舍的风水局啊!一定会有桃花运在等着你的! 盛珣跟老罗没坐并排,被强行勾住脖子,衣服都差点蹭上桌面的油渍,全是凭着室友情谊才没将人嫌弃推开。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2) 这姿势对于老罗其实也挺富有挑战,他T恤因为伸长了胳膊撩上去一片,盛珣正要提醒他有伤风化,目光无意间往人身上一放,原本要出口的话倏地一停。 他注意到老罗的后背上有块红印,并且红中还带有点紫,像是淤伤。 你背怎么了?盛珣问。 老罗表情却像很茫然,奇怪道:什么怎么了?我背上难道有什么? 盛珣知道那地方人自己扭头时看不到,老罗平日里也不是个喜欢照镜子的物种,他就拿起手机,干脆利落把这人后背衣服更高的撩上去,拍给老罗看。 老罗在盛珣忽然撩他衣服时还吱哇怪叫,戏精附体似的喊做什么做什么珣哥不可以。 等盛珣很快将照片拍好,手机屏幕举到他眼前,他故意搞怪的表情就像忽然被谁按了暂定似的,就那么凝固在了脸上。 卧槽?老罗目瞪口呆的看着盛珣拍出来的东西,不可置信地反手去摸自己后背。 盛珣微微皱起眉,他翻转手腕让手机屏朝自己,也又看了眼那上面的图像。 他在把老罗后背T恤都掀上去后才发现,那淤伤一样的红印竟然还有个完整的形状。 是一个手印。 这老罗一个激灵,酒也醒了一多半,这总不能是我自己睡觉时把手背在背后,然后给压出来的吧? 答案是当然不能。 盛珣在看清红印形状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比对过,那个手印远比成年男性的手掌要小巧,更像是孩子或小骨架的女生的手印。 可是,老罗的背上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手印? 还没等盛珣多思考上两分钟,老罗的面色很快难看起来,他突然抓紧盛珣胳膊:我想起来了。 盛珣说:你想到什么了? 老罗就才告诉盛珣,因为之前的快一个月里盛珣总是早出晚归,几乎整天整天的不在学校,工作地点也不在校区附近,所以,最近学校里有个闹鬼的流言尘嚣直上,但一直没传进对方的耳朵里。 珣哥,你说我这会不会是传说中的鬼手印啊?老罗说完了那闹鬼传闻的梗概,小心翼翼征求着盛珣意见。 盛珣是个习惯遇事先从科学角度思考的人,他对于鬼神之说并不太相信,却也谈不上不敬。 不做亏心事,不怕三更鬼敲门。盛珣用他自己信奉的一句俗语安慰老罗。 他见老罗是真的有点害怕,就提出自己待会跟对方一块回宿舍,他们路上再买点活血化瘀的药膏,回去擦一擦,然后今天观察一晚,如果明天那手印毫无变化,他们先尝试从科学的角度处理,科学万一行不通,就再走玄学的道路。 老罗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具有逻辑性的应对灵异事件,简直被盛珣坚定科学第一的精神给震慑了,心底的害怕好像都消散了一些。 再加上盛珣问他,最近几天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适,或者遇到怪事,他仔细一回想,也发觉自己好像一切都好,这几天活蹦乱跳,依旧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该上班上班,也不太像是要遭遇飞来厄运的样子。 老罗最终就同意了盛珣的意见,决定今晚姑且看看情况再说。 等两人一起回到校内,拎着装着药膏的袋子走在回宿舍路上时,老罗便已经肉眼可见的放松很多了,他还有了心情与盛珣探讨:就怕有些鬼它不讲道理,不按着冤有头债有主的那套来。 盛珣: 盛珣看向老罗的表情就有些无奈因为这人一句话把他自己又给折腾害怕了,说完就一个激灵,呈现出一种恨不得能把自己团成球,然后全权托付盛珣将他提溜回宿舍的畏缩状态。 不要自己吓唬自己。盛珣只能好脾气地说,你都快把自己给先吓傻了。 老罗不吭声,也没再迈开步子往前走。 盛珣有些奇怪的去拍他肩膀,手一落上去后才发现,老罗整个人都在轻微发抖。 珣,珣哥半晌之后,老罗才出了声,声音就好像是他努力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他向盛珣转过头,面上几乎褪去血色,你刚才有没有听见,有没有听见好像有人笑了一声? 盛珣就一愣。 在盛珣看来,他所听所见一切皆是正常,这条通往宿舍的道路上目前只有他和老罗两人行走,刚刚没有谁发笑。 但在老罗的视角中,刚刚他说完那句怕不讲道理的话,在盛珣回应他之前,他是听见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并且那笑声像是很近,几乎贴着他耳朵,让他那一侧身体都无端冰冷麻木,恍然有一种被冷血动物倏地舔舐过耳廓的感觉,令他不自觉哆嗦。 更可怕的,是他陡然意识到,这声轻笑跟他下午那会与盛珣打电话时听到的一样。 他当时以为,那声音是盛珣那边的,还迟疑地问盛珣那边是不是有人。 可这一刻,某个念头击中了他,老罗在难以言喻的恐惧里终于后知后觉的想:不,不对,不是盛珣。 他那个时候只是听见手机听筒里还有人笑,但对方不一定在盛珣身边。 对方也有可就就是在他自己身边。 老罗睁大了眼睛,他努力想要把自己的恐惧和想法传达给盛珣,然而沉甸甸的情绪压着他咽喉,让他发不出声。 眼尾的余光里,老罗还捕捉到了一抹红影,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规避危险的本能在告诉他别看,别看,别看! 就像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身体,脑袋还是缓缓转了过去 盛珣恰好就在这时候伸出手,他一把托住了老罗往红影方向转的那半边脑袋,抬起的手臂刚好将老罗的视野挡了个完全。 盛珣:你对着路灯柱子看什么呢?脖子别扭那么久,当心年纪轻轻颈椎突出。 作者有话要说:  盛珣:【满脸迷惑拿着青春校园剧本】 室友老罗:【痛哭流涕看惊悚灵异剧本】 ☆、窗户 盛珣是真的什么也没有看见。 当老罗起先表现整个不对,对方仿佛是正在经历某种挑战人精神极限的事情,身体都快僵硬成石头时,出于对朋友的担心,盛珣就已经又重新查看过周围,生怕是自己疏忽了什么。 他的视力很好,也没有夜盲和色弱,听觉应当也是不算差。可将两人身处的环境巡视过一轮,他的确没发现有任何异常,只在查看完后注意到老罗的神色愈发不对,对方目光忽然变得直勾勾的,魔怔了似的盯着一旁的路灯柱子猛瞧,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盛珣不知道老罗究竟看到了什么,但他知道一个道理一旦人的精神压力短时间内骤然攀升,人会进入到一种仿佛白日梦魇的状态里,继而情绪高度焦虑,精神紧绷,甚至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肢体难以受控。 于是就才有了他抬手挡住老罗视野的动作。 他算是从外界施了一点力,把老罗从这种状态里给推醒了。 盛珣都不知道他伸过手臂的时机有那么巧,再多一秒,老罗恐怕就要看清那红色影子的具体情形。 老罗就真像是个从噩梦里惊醒的人,他狠狠一个哆嗦,冷汗在四肢的掌控力归来后终于发了出来,一眨眼肩颈后背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额头和鬓角也完全湿透了。 盛珣被糊了一手冷汗也不介意,他只关心老罗的状态,问:缓过来一点没有? 老罗刚跑完马拉松似的连喘几口大气,一阵疯狂摇头,惊魂未定地说:我刚才看见路灯那里有东西。 唯恐盛珣不信,老罗抖着嗓音连续强调了两遍是真的,他还又磕磕巴巴提起自己之前听到的笑声,并觉得那声音跟下午电话里的一模一样。 盛珣还记得下午的电话里,老罗忽然问他旁边是不是还有人的事。 他不好说电话笑声是不是幻听,老罗此刻精神仍然紧张,他想了一下,就把手里装着药膏的袋子塞到老罗手里。 提稳别掉了。盛珣先嘱咐说。 老罗下意识地接好。 盛珣就才朝路灯柱子转身,迈开腿走过去。 给精神处在紧张中的人一个指令,让他拥有一件正需要他做的其他事情,这是个协助分散注意,让人不再只紧紧盯着紧张源的小技巧。 眼见盛珣往路灯那走,老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奈何他阻止的速度赶不及他珣哥个高腿长,基本两步就跨到了路灯跟前。 盛珣很快巡视完了那路灯,他把自己能看见的都一五一十复述给老罗:路灯柱子这里有虚假办/证小广告,专治阳/痿的假药广告,不知名情侣写的某某某我爱你以及一则重金寻狗。 后面老罗抹了一把脸,他此时定睛再去看路灯,也真的除了一个盛珣和校园里常见的路灯灯光外,再别的什么也没有。 但老罗还是对那里心有戚戚,他让盛珣快点回来,盛珣却像是又发现了什么,在路灯下忽然唔了一声。 怎,怎么了?这会风吹草动都能令老罗胆战心惊。 盛珣稍微让开了一点,他比划了下灯柱上的某个位置:这里。你刚才有没有可能是看见了这里的红色? 盛珣比划的位置,就是他刚才说到的有不知名情侣留言的位置,只是那句我爱你前面的名字用红颜料给涂抹了,底下原本写着的姓名模糊难辨。 那遮盖名字的红像是被人在情绪激动之下狠狠涂上去的,颜料都飞溅到了一旁小广告上。 老罗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看了那被涂抹的名字一眼,就头皮倏地一炸,无端觉得十分不祥,都不敢多看一眼。 他也还记得,自己刚刚看见的红影应当是比这个色块要大,可他也不敢深想,只攥紧了手里药店的塑料袋,将袋子边缘捏地窣窣作响。 回宿舍吧。盛珣又走了回来。 他在几步之外就看清老罗神色不好,决定无论如何,先把人带离这个会加重紧张的环境才最要紧。 盛珣把手重新安抚地放回老罗肩膀。 非常神奇的是,当盛珣的手又按回自己肩膀时,老罗居然觉得那股说不出的阴森感竟减轻了一些,就好像盛珣自带某种佛光普照功能,能祛灾辟邪一样。 从北门美食街回学校的路上盛珣就已经跟老罗说好,他今晚不回自己租的房子,会留在宿舍过夜。 接下来的一路好歹没再出任何状况,等两人走进熟悉的寝室里,老罗整个人都精神一松,他的位置就靠门边,基本是立即瘫倒在了自己椅子上,然后搓着脸说这都是什么事,今天晚上真是邪门。 暑期的宿舍楼里人声竟还算喧闹,除了有选择做实习或打暑期工而留校的,盛珣他们学校有几个学院较为变态,覆盖专业里的学生每年暑假都只能放小20天,学生得一直到七月底才能放假,然后八月中旬就又要准备开学, 于是眼下,宿舍楼至少一半的寝室都还住的有人,楼道不时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偶尔还能听见不知道哪个寝的人在组团开黑,隔着门窗都压不住年轻男生们争相给彼此当爹的叫喊声。 我以前从没觉得宿舍楼里吵一点会这么令人安心。仿佛是在喧闹声里汲取到了充足的人气和生活气,老罗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就又比之前要缓过来了许多,精神也更好了点。 就是跟他平时生龙活虎的样子比,看着还是有点蔫蔫的。 盛珣赞同了老罗对于热闹的观点,他简单收拾好了自己今晚要睡的地方,然后估摸着今晚经历了连续两番精神刺激,老罗多半也不会想去光线本就偏暗的澡堂洗澡了,就连今晚去厕所之类的地方对方没准都会多斟酌一番。 盛珣想了想,就问过老罗的热水瓶在哪,说他去打点热水回来。 老罗一听就明白盛珣是在照顾自己,他之前被吓个够呛时不觉得什么,这会缓过来不少了,后知后觉出自己今晚颇有点丢人,也有点太麻烦盛珣了,连忙就要站起来,边站边说:别别别!不至于不至于!我也还没到哎呦! 一句还没到去打个水都要代劳的地步没说完,老罗就已经现身演绎了一番他确实需要。 他之前看见红影时被吓得厉害,回寝室的路上精神也没完全放松,好不容易在寝室里是松懈下来了,一站才发现自己腿脚都发软,光是站着都有些吃不住力。 还是就我去吧。盛珣无奈地说,我们寝室离热水机也近,几分钟就能打回来的事,你今天就好好休息。 就是觉得过意不去。老罗说,今晚说好久违的兄弟小聚,结果折腾得你被子枕头都差不多收走了,还得又在寝室里凑合一夜。 盛珣自行找着了热水瓶,把老罗两个特别具有个人特色的大花瓶子提起来:都说了是兄弟,就少说见外的话。 那热水机的确离寝室很近,出门走不到五米就到了安置热水机的小厅。 盛珣拎着那两个大花水瓶出门的时候,老罗还在后面目送他,盛情赞美他珣哥不仅仅是小棉袄,是冬日里的大皮草。 盛珣听得啼笑皆非,又为老罗逐渐又能侃起来而放心。 等打完水回来,盛珣拎着两个装满的水瓶在门外叫老罗开门,他拎着水瓶不太方便。 寝室门内没有动静。 盛珣等待了几秒,倏地意识到不对刚才出门的时候考虑到老罗暂时活动不便,他根本就没有关门! 老罗?盛珣迅速放下水瓶改为拍门。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第一回推门时分明发现门是锁着的,还关得严严实实,可这回才拍第一下,那门竟像又没有落锁,被他哐一声一把拍开。 老罗依旧在寝室内,他也仍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却是背朝着门口,直直面向着另一头的窗户。 盛珣在外面拍门进门都发出了不小声响,旁边寝室都有人探头出来看,还以为发生了矛盾。 可是老罗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他全部的心神都被那扇窗户给摄取了,面上是一种盛珣难以形容的表情。 老罗?盛珣放轻了声音,又叫了一声,伸手试探性地去按老罗肩膀。 老罗在被他一按后就仿佛终于回神,宛若凝固的五官又活动起来,露出一副更加难看的神情。 珣哥老罗的声音也变得细弱,像是从艰涩的喉咙里咕哝着说话,他还是在看着窗户,肩膀在盛珣手下绷紧,但努力对盛珣说,你看看,看看窗户是不是比平时要黑?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3) 作者有话要说:  【床在窗边的作者打完最后一行字就看了眼窗户】 ☆、淡化 寝室窗外正对着的是另一栋宿舍楼,对面楼就跟他们呆的这栋一样,假期里虽然不至于每个寝室都有学生留校,但晚上一眼扫过去,亮着灯的窗口仍有不少,站在窗边往对面多望上一会,还能瞧见别人在寝室里活动的身影。 盛珣听完老罗的话后抬头,看见的就正是对面起码三个寝都亮有灯的情景。 窗外是再正常不过的大学夜晚,亮着灯火的男寝总是吵闹,宿舍楼间的小道上还走着晚归的行人,偶尔能听见几句大大咧咧的聊笑声从底下传上来。 盛珣看不出窗户和往常相比有什么不一样,但在拍了拍老罗的肩膀后,他直起身:我去看看。 老罗似乎就想要阻止盛珣,并不希望盛珣靠近窗户,但刚刚那几句话仿佛已经费完了他好不容易攒的力气,他喉咙里只发出几个不成气候的气音。 盛珣身上的保护者特质在身边有人陷入困境时,会彰显的更鲜明一些。 人的情绪总是容易传染,一旦有人开始毫无来由的恐惧与紧张,出于对未知的敬畏,旁边的人就也很容易被带进一样的焦虑情绪里,不由自主也开始害怕。 但盛珣不会这样。 盛珣总是身边的人越紧张时,他反而越冷静,并且似乎对什么都无所畏惧,会第一个站出去迎接未知,将胆怯的人顺手挡在自己后面。 那扇不知为什么令老罗恐惧的窗很快近在盛珣眼前,他端详它半晌,仍没看出所以然,便试着抬手按在了玻璃表面上。 老罗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了惨叫声:啊啊啊! 盛珣没有发觉窗户有问题,倒是被老罗的惨叫一惊,他猛一回头,看见老罗已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正紧紧攀着一旁的床架,整个人还在不住打颤,连带着那还算坚固的床架也一阵咯吱作响。 松,松手!老罗抖着嗓子喊,珣哥快松手!你手下有东西! 老罗的精神今晚大约已经到了极限,喊了没两声,他居然话音倏地一断,接着悄无声息软倒下去。 盛珣就算不觉得自己按到了什么,他也顾不得窗户了,连忙三两步跨回老罗身边,及时一伸手将人捞了起来。 还好老罗并没有像他所想是硬生生被刺激的吓昏过去,对方只是今晚承受的刺激过大,一时进入了自我保护性的麻木,需要再缓上好一阵,才会再对外界做出反应。 盛珣是今晚最莫名其妙又忧心忡忡的人,他应付过听见惨叫后过来看情况的其他寝室的人,又在对方的帮忙下将老罗给安置好,再用着以前照顾完全人事不省的醉鬼的经验,把在药店里一起买的安神胶囊给老罗塞了进去,并顺手将买回来的化瘀的药膏也给人抹了。 做完这一切后,盛珣隐约觉察到,今晚连续两回,都是他注意力一从老罗身上移走,对方似乎就陷入了那种缘由莫测的恐惧状态里。 还好之后再没有什么别的事,盛珣干脆就坐上了老罗对面的床铺,决定今晚最多就睡个囫囵觉,始终留一个心眼给对面动静,以防万一。 也是在盛珣终于能休息休息,老罗在对面床铺上躺着躺着,兀自倒头睡了过去,宿舍里响起对方轻微的呼噜声时,盛珣便这才发现,他之前摸过窗户的手上好像确实是有什么东西。 但那不该是值得人惊恐万状的东西,就是一些沾染到手心里的灰,盛珣下床去洗了把手,这些灰尘就冲刷得一干二净。 这一夜都没再发生什么怪事,盛珣由于半夜睡得囫囵,第二天醒得居然比老罗还晚一些,一睁眼睛就看见这人站在床边盯着自己,眼神还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崇敬。 老罗见盛珣醒了,他像是已经憋了一早上的话,迫不及待的告诉盛珣原来昨天晚上盛珣刚一出门去打水,他正拿出手机想打盘游戏,就忽然听见,他们寝室的窗户像是被谁敲了一下,那声音乍听上去像是有手欠的人拿石子丢窗户玻璃,老罗下意识扭头看去,却发现窗外一片漆黑。 他起先没意识到不对,觉得窗户在晚上黑也是正常的,但很快,老罗视线逐渐被那片纯粹的黑暗锁定,他在一个冷颤后意识到,窗户未免也太黑了。窗外的宿舍楼、树、底下路灯隐约照上来的灯光这些本该存在于窗外的景色全被吸收在了黑暗里,就像是有谁往他们寝室窗口挂了块大黑布,把窗口严严实实遮挡,一丁点也看不见外面的东西。 而盛珣差不多就是在他发现这点时回来的。 当盛珣大胆往窗口走,那一片黑的窗户在老罗眼中尤其可怖,因为他恍然间竟还有一种预感,觉得,那片黑暗仿佛是活着的,是某种具有生命力的一团又一团的黑色物体,它们挤挤挨挨在一块,紧紧贴在窗户玻璃上,才构成了一块拼接的大黑布,让窗户看起来才那么黑。 这个可怕的预感在盛珣伸手按上玻璃时应验了。 当盛珣的手按上窗,盛珣看见的普通的窗户和窗外景象,落在老罗眼中,那一大片黑暗却是在盛珣的手落下时动了起来。 沙沙,沙沙。 那是一种本该微弱的响动,像是在十分安静的教室里,听有着长纤维的软布反复擦过黑板的毛玻璃。 然而再微弱的响动一旦成千上百倍叠加,它就也呈现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势浩大。 是头发!老罗在那一刻终于反应过来,他看见的那些宛若有生命的黑体物全是头发! 大团大团的黑色头发交织在一起,覆盖了整个窗户,它们起先安静蛰伏,又像被盛珣伸手的举动所惊动,于是终于露出本来面貌,在寝室的窗户上扭曲着黑蛇一般游动起来。 老罗就是在意识到是头发的刹那惨叫出声,他拼命想让盛珣快松手回来,脑子里几乎立即构建出了盛珣被黑头发给吞没的场景 然后呢?听老罗讲述起对方视角里的昨晚时,盛珣起先保持着安静,一直在专心做一个聆听者 ,到了这里,才忍不住提了第一个问题。 然后我听到了尖叫。老罗说,他还晃了晃脑袋,好像昨晚那声尖叫的余音还回荡在脑子里,想要借这个动作将声音甩出去。 据老罗所言,那是一声他这辈子都没有听到过的凄厉尖叫,听起来又愤怒又痛苦,并且那声音简直是直接在他耳边炸开,让他当即就脑子嗡了一声,接着就是很长一段的空白,只隐约感到,他珣哥应该是人还在,还走回来了,但再往后,他的记忆就相当模糊,一直到今天晚上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是安安稳稳躺在床板上,也没缺胳膊少腿,他那一刻就算是透彻理解到了什么叫宛若新生。 噢对。老罗又想起了什么,还补充道,我在听到尖叫的时候好像还闻到了糊味。 老罗问盛珣后来有没有发现有东西烧焦了,然而盛珣对于他的遭遇都很难感同身受,什么也没看见,就更别说再闻到任何异味。 盛珣说:我只在窗户上摸到了一手灰。 老罗就叹了口气:这上哪说理去?我今天早上起来,也都开始怀疑昨晚我是不是喝多加精神太紧张,所以神经有点过敏了。不然怎么咱俩就像打游戏时不小心开启了两个支线任务,还视野暂时没法共享呢? 这个用游戏打的比喻就很妙,它真的挺贴切。 盛珣觉得他和老罗的确就像分明身处同一地图,却因触发了不同支线而看见不同景象的人。 他只能看见老罗的数值状态,判断出对方状态好或不好,却对对方真正经历的东西仍缺乏一定真实感,只能全凭对方口述去尽力想象。 盛珣接着又问起老罗身上的手印。 我正想跟你说呢。老罗把自己衣服豪放上撩,我今天早上起来专门自己看过了,结果你再看看,不是我的错觉对吧? 盛珣朝手印的位置看去,就发现,那手印居然一夜过去就已经消失了一多半,也难怪老罗自己看了都还不确定,还要再等他来确认一番。 昨晚的手印是深红带紫,像一块严重的淤伤,有着清晰的手掌形状。 但是今天,它已经变成了一团模糊的浅红,原本的轮廓边缘全部虚化淡去了。换没见过昨晚那个手印的人来看,大概只会觉得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磕擦出的红印子。 盛珣最后在宿舍多住了几天,直到确定老罗之后一阵都再没遇见过怪事,还陪对方去市里一座据说挺灵的庙里拜了拜,对方精神似乎也是彻底回归以往,甚至都开始真觉得那天晚上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仿佛是风平浪静。 这天,盛珣就终于又回了香樟庭。 新租的房子本来就还没入住两天,突然又一连空置上几日,盛珣在插钥匙开门的时候做好了面对一室寥落的准备,都提前在心里盘算好了今天的清洁任务。 可真正推开门,他愣了一下。 屋子并不像他预想的蒙着一层落灰,呈现出冷锅冷灶的寥落景象。 正相反,他家称得上窗明几净,空气里没有梅雨季节闭塞过后的霉味和返潮味道,只有非常通透又洁净的气息。 盛珣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他那天走之前因为没想到会出门几天,所以都没请走的厨房垃圾也不见了。 难道是有谁这两天来过他家,还特意帮忙做了通风保洁么? 盛珣在心底打下一个问号。 他很快还注意到,自己家里的部分日用品似乎也被挪过地。 随手丢在客厅的拖把扫帚被转移去了更加合适的生活阳台,房东留下来的几盆绿植似乎也被浇过水。 那绿植里有一盆绿萝,那天盛珣搬东西一不留神,把好端端呆在架子上的对方给碰歪了,又因赶着出门聚会而没来得及扶正,今天一看,小绿萝也已又回归正位,在架子上重新坐得很端正。 因为有绿植这一茬,盛珣就自觉为家里的改变找到了理由。 他想当然的觉得这些可能都是由于房东。 盛珣的房东是位退休老教师,日常跟儿女一起住,也的确是个热心人,因为看盛珣还是个在校学生,在盛珣搬家时就已经来过两趟,中途还跃跃欲试的想要帮一把手,被生怕对方受伤的盛珣给劝阻了,对方像是会做出帮忙打理一下屋子的事。 就这么,盛珣认定房东帮忙是最合乎逻辑的原因,他很快没再在意屋子的变化,只惦记着回头要与房东联络一下,接着便抱起自己又新从寝室收回来的东西,往房间里走。 他路过阳台的时候,有风忽然就灌进来,将窗帘掀得翻飞作响。 像有人叹了好大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仿佛这个词就很灵性=w= ☆、水声 那掀起窗帘的妖风也没能让盛珣过多在意,他把手上一摞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搬进房间,很快又折回来,去阳台将窗户关小了点,避免风太大令整洁的屋内又很快落上灰。 今天的妖风也不知道是怎么吹的,角度好像十分随心所欲,盛珣关窗的时候,他先是刚一迈进阳台,被风扬起的一侧窗帘边角就直接朝他卷过来,他差点被那一角帘布拍脸,不得不抬手挡了一下,又好脾气的把那袭主的窗帘捋去一边。 等盛珣站在窗台前伸手拉窗,就好像他关小玻璃窗的动作也影响着室内风向,那本来是朝里飘的窗帘居然又呼一声斜着展开,像一条毯子似的从他背后被吸向窗口,继而啪的不偏不倚拍在盛珣身上。 从体感上来说,盛珣觉得他像被窗帘推了一把,被窗帘摁在对方和窗户之间。 我挨着你和外面的大风约会了吗?盛珣无奈的把自己从窗帘里挣出来,拍拍刚才分明被他捋到了一边去的帘布。 他一个人独处时偶尔会这么跟家具说话,就好像对方是个能够回应他的活物件一样。 据他父母回忆,他这个行为据说是打小就有,小时候爸妈甚至还被他吓到过几回,误以为家里进了小偷,然后夫妻二人家伙都抄上了,小心翼翼屏气凝神的靠近儿子房间,彼此内心都已经预演出一场救子大戏结果发现盛珣是在跟家具说话。 小时候的盛珣似乎很容易把家里任何一样物品当做朋友,不在乎它们是不是死物,而随着他长大,他对于这个世界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将物品当做朋友这种事便越来越少发生。 但独处时偶尔会跟它们说两句话的习惯倒是保留了下来。 再想要约会也不能这么裹着我抗议。盛珣走去阳台另一头关那侧窗户时继续说,知道你多久没洗澡了么? 刚才还乱飞的窗帘这会又乖乖不动了,它规规矩矩呆在盛珣给它摆的位置,当一条沉默寡言的好窗帘,就连外面喧嚣的风声依稀都小了点。 盛珣毕竟早过了会把家具当真朋友的年纪,也早清楚家具不会给自己回应,他把窗帘这会又刚好不动只当做一个有趣的巧合,笑了一下,便又转身回了屋里。 当天晚上,大概十点左右,盛珣给老罗去了一通电话,确认对方依旧状态正常一切都好,让老罗在对面连连感慨自己是天天接受神仙慰问。 听到对方这么能贫,背景里还能隐约听见游戏开局的声音,盛珣很快就没再多聊,挂了电话。 前几天的清闲只是昙花一现,第二天又要早起去实习单位,盛珣定了个闹钟,他在睡眠方面一向有着令人羡慕的能快速入睡,睡着后也不易被惊醒能一觉到大天亮的高质量,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但是这一晚,他却没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盛珣在半夜忽然醒来,他睁着困顿的眼睛盯着昏沉一片的天花板看了一小会,对于外界的感知能力方才随着头脑清醒而逐步复苏,意识到,他自醒来后就隐约听见的水声不是错觉。 老小区的房型也传统,主卧并没有配套的卫生间,唯一一个独卫在靠近客卧的位置,离盛珣睡的房间大约有大半条走廊的距离。 此时此刻,隔着大半条走廊加虚掩的房门,盛珣不仅听见卫生间传来了水声。 他还在门缝里看见了一点大约是从卫生间方向延伸过来的光。 对着这个十足诡异的情形盛珣也就只思考了不到两分钟,深夜里响起的水声与灯光足够吓破一些人的胆子,他却冷静出奇地起身下床,一边将110在手机屏幕上提前按好,一边从墙角里抽了支运动会上赢来的奖品球棒。 首先。他想,得先确定是不是家里进了贼。 而直到盛珣将屋子巡查一轮,连窗口和阳台附近是否有脚印也仔细查看过了,他回到无端亮着灯且放着水的卫生间门口,就终于排除了这是小偷的障眼法的可能性。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4) 家里没有进贼,这个结论令盛珣的心登时放下一多半。 他对着自顾自开着的水龙头和灯又看了片刻,没看出个所以然,站在卫生间体验了一会,除了觉得大半夜开灯放水的真是有点浪费,也没有感受到老罗之前所说的那种具体说不上来,但你就是知道有坏事要发生,周围一下非常阴冷,会产生强烈的危机感,然后你就直觉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来了的感觉。 可能就是他睡觉前最后一次去厕所时不仅忘了关好水龙头,还忘了关灯吧?什么诡异感也没体会到的盛珣如此想着,然后他就拧好水龙头又关上灯,心很宽地转身回了房间。 这么一番忙活下来已经快要两点,重新躺上床之后,盛珣把闹钟都追加了三道,他在估算自己最多还能睡四个小时左右时算出了声,几乎是将手机往旁边一放,很快就又进入了睡眠里。 一点也没有被今晚的怪事惊扰的模样。 老罗的经历的确诡异,盛珣就算不是当事人,至少也是个参与了全程的见证者,并且也见过对方被吓坏时那三魂七魄都快要飞出体外的样子。但即便如此,对于世上有鬼这件事情,盛珣就依旧欠缺一点真实感,一旦他自己的生活里出现了怪事,他也很难第一时间朝鬼神的方向联想。 这实在不能怪盛珣。 首先他心大的性格是天生,并且他还大得颇为奇葩,是需要分情况讨论假如怪事是发生在亲友熟人身上,他处理起事情来会仔细谨慎许多,可一旦事情是落在自己头顶,他才是事件主角,那盛珣的心宽程度就会翻倍上涨,叫人简直怀疑他上辈子可能是个每天端坐在莲台之上,能坐看世界变化任身边风起云涌,到达了我自泰然境界的菩萨。 性格的问题摆在这里,难以更改,其次,盛珣依稀还有点传说中灵异绝缘体的意思。 他不仅从小到大都无缘任何灵异事件,对于他人口中的玄学怪事从没有代入感,似乎也很难被鬼怪一类的传闻激起恐惧。就连这回怪事是发生在老罗身上,他离事件如此之近,可回顾这几天的经历,他也像是始终被屏蔽在一切恐怖元素之外,就好比是蒙着眼睛还戴着耳塞的去鬼屋参与说来也是参与了,就是毫无体验感。 所以这一晚,缺乏体验感和真实感的盛珣安然睡去。 他还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读中学时的一段回忆,有同学说市郊附近有个真正的鬼屋,鼓动了一群人去冒险,他原本没打算参加,但又被好几个人以我们需要有个能镇场子的为理由给软磨硬泡了过去,结果到地方后发现那只不过是一片才建到一半,开发商就缺钱跑路了的烂尾小洋房区。 盛珣反正没感到那里有什么可怕的,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老鹰捉小鸡里的那只老母鸡,偏偏面前还根本没老鹰,屁股后面倒缀了一群时不时就被风吹草动吓得鬼嚎鬼叫的鸡崽,他一边带着这群鸡崽走马观花似的穿过洋房区,一边还得时刻盯着队伍,避免鸡崽们自己吓自己时跑丢上几只。 在那群跳脱的同学当中,只有一个男生特别安静,看起来就像也是被人强行拉来的,全程与旁人几乎没有交谈,只紧紧跟在盛珣后方。中学时候的盛珣已经很高,那男生要矮他几公分的样子,他每次一回头,如果视线是平的,就会先掠过对方的发顶,而他视线只要微微低一点,就能对上一双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十几岁的少年总是要强,有时候为了所谓合群,会硬着头皮去参与一些原本不适应的集体活动。 盛珣擅自为男生与周围人的格格不入找了个原因,下意识就觉得该多照顾对方一点,所以,他专门挑了个旁边没其他人注意的时机,低声跟对方说:不适应下次就不用勉强,这里也没什么好怕的,跟着我,没事的。 男生依旧苍白着一张脸,不适应说话似的先微微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 盛珣都已经给别人安了个内向的标签,对方不接话他也不介意,恰逢一旁有别人叫他,他扭头看向一旁同别人说话,就忽然听见男生在他背后低低开了口。 对方用一种似乎是有点冰冷,但又尽量轻柔的声音说:我跟着你。 在我跟着你之后,男生依稀是又说了第二句话,但由于盛珣当时正在和别人讲话,对于那第二句话就没太听清。 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多年后又梦见这一天的冒险情景,盛珣看着熟悉的场景接连上演,他忽然记起自己曾经就没听清的那句话,下意识想靠过去听得更仔细。 但即便盛珣这回都已经离男生很近,十分专心,对于对方的第二句话,他也只听清了一个直字。 什么直? 盛珣梦里也带着困惑。 这个难解的迷延伸到了现实,让原本平静躺在床上的人也眉心微微拧起。 就有一只苍白的手忽然从枕头一侧伸过来,它的指尖小心伸向尚在睡梦的盛珣额头,似乎是想要帮人类将眉心捋平。 但在那只手真正碰到盛珣之前,就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膜给隔挡了一下,有微弱的金光出现在它试图贴近盛珣的地方,它虽说不至于被这金光伤到,却也被这股金光汇成的能量给推开。 苍白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会,又慢慢缩了回去。 这似乎只是它习以为常的许多个夜晚之中的一个,它准备不再动作,安静陪在一旁。 然而 咚。 十分突兀的,仿佛是有人手欠扔了颗小石子,卧室的窗外传来了敲击声。 沙沙,沙沙。 那种老罗曾经听到过的,属于大团头发摩擦玻璃的声音在盛珣的卧室里响了起来。 黑而蜷曲的头发起先爬满了卧室的外窗,接着,它们就像是能无孔不入,仿若黑色的水一样快速流进窗缝,锁孔,正要继续布满卧室的内窗就被一只苍白的手给一把薅住了。 疯狂挣扎的黑色头发中露出一张女人苍白又狰狞的脸,她猩红的瞳孔里只有怨毒,几近变形的脸紧紧贴在窗上。 而窗户内侧,另一张同样苍白但平静的脸冷冷看着她。 站在屋内的人视线扫过女人缺少了一半头发的造型,似乎就顿了一下,但他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只慢慢竖起一根手指。 嘘。 作者有话要说:  女鬼: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小秋:surprise? 盛珣:【对于自己造成的混乱一无所知并睡得翻了个身.gif】 以及我们盛珣是真的有一身正气w ☆、合照 盛珣第二天清早醒来时没发觉任何异样。 就是他昨晚前半夜起来找了回贼,后半夜又几乎一直在做梦,所以这天早晨,当他自己设好的闹钟准点响起来的时候,他平常是个一听到铃响就能立即起床的人,今天却起来的没那么利落。 盛珣一直放任闹钟不屈不挠的响到了第三遍,他就才伸出一条慢腾腾的胳膊,在床头边缘摸索到手机,将催命符似的闹钟给终于摁掉了。 这个季节,无论是否下雨,天都是越亮越早。 这才只有六点半钟,外间天光几乎就已大亮。 清晨独有的带着通透感的光线从窗帘大敞的窗外照进来,为闹钟消停的卧室更添几分静谧,一看就非常好睡。 然而盛珣不能继续再睡,他一撑床面坐起身,在这透亮天光中只微微眯了下眼,接着就披着一身晨光,一边随手揉了把自己睡得乱翘的头发,一边翻身下床。 他在起床后径直去卫生间洗了个战斗澡,用温度偏低的水冲走倦倦笼罩在周身的残余困意。 在伸手去摆着零星洗浴用品的台面上取东西的时候,盛珣就忽然注意到,沐浴露瓶子的压泵正下方有着一小滩半干的液体。 他伸手摸了一下,确定那是一小滩沐浴露。 它看起来就像是有谁按压了压泵,却又没能接住,才让这一泵沐浴露完全掉在了台面上。 盛珣:? 是他自己昨晚洗澡时没注意,按空了一回么? 依旧习惯下意识将问题往自己身上想,这一小滩沐浴露很快被盛珣顺手擦干净,它在他心中都还够不上怪事的层级。 至于自家卫生间昨晚真实发生的怪事,它在盛珣心里的重要性就还赶不上他之后做的那个梦。 对于自己久违又做起的中学时代的梦,盛珣倒是真的挺上心,他不知怎么,对梦里那个面色苍白的男生十分在意,哪怕醒来后也能清晰回忆起对方静静注视他的样子,还牢牢记下了对方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非常的黑,黑到几乎看不清虹膜上的细小纹路,但瞳孔又透亮,在看人时有种特殊的专注与沉静. 如果与那双眼睛对视久了,就几乎让被看的人萌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你是这世间唯一值得他注意的存在,是他整个精神世界构成的中心。 盛珣都说不好自己是从哪里冒出这么多形容与感慨,自己也觉得他对这么一号人的忽然上心,好像是有些奇怪。 但那份在意感挥之不去,他刚醒来时睁开眼,意识迷糊间甚至有种那双眼睛从梦境延伸到了现实,是正在床边继续看着自己的感觉。 而当然,等盛珣继续在床上又赖了片刻,缓了一小会,及至他翻身起床,那虚幻的被注视感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盛珣在七点一刻钟的时候出了门,他尽量认真的工作了一个上午,到了午休的点,昨晚没睡充足的他却没有要补觉的意思,只将手机握在手里随意翻看了好半天。 然后最终,盛珣就还是点开了聊天软件,他在通讯名录里找出一个联系还算频繁的中学同学,问对方:你那里还有没有当初大家一起去郊外鬼屋时的照片? 那位同学正好在玩手机,比起打字更喜欢发语音,立马弹回一条语音消息:哇,珣哥!你是中午正在休息吗? 盛珣刚耐心听完这条约等于废话的招呼,对方下一条又无缝对接,他点开语音条,听见同学兴高采烈地说:这你就问对人了!以前读中学时所有的郊游照、集体照以及大小活动照片我这里都有,我就是咱们班不,咱们年级的移动相片库! 这位同学不是在吹牛,他中学时开始对摄影很感兴趣,家境也殷实,早早就拥有了自己的私人相机,日常便是带着相机上学,看见什么都想拍一拍。不管是学生私底下,还是学校官方组织活动,他都像个特约摄影师,出没在各种活动里,举着相机拍个不停。 反正午休清闲,盛珣与对方闲聊了几句,聊着聊着,忍不住就说起队伍里当初的那个安静的男生。 只是当年这场发生在周末的探险似乎已过去太久了,同学对于盛珣提起的男生没什么印象,便说也许那男生是外班的,自己本来就不熟,再加上盛珣说那人很安静,所以在他记忆里就也没几分存在感。 不过没事。同学还宽慰盛珣,我待会就把当年拍的跟这场活动有关的照片全找出来,打包发你。我记得我们在走之前还照了合照,你要是把那人指给我看,我肯定多少也都能记起一点东西。 盛珣谢过对方,换同学嘿嘿笑了几声,连说不用客气。 当年,这位移动相片库也算是既想跟去拍照片,到了地方又怕到腿软的一员,全靠跟在盛珣后面苟,中途还一度把相机不慎掉在一栋鬼气森森的洋房的小院里头,差点当场就急哭了。 因为那小院的院门都已经锈死,院墙上的藤蔓长得快比人还高,他相机又是卡着院墙间的一道窄口掉进去的,简直立即能预见拿不出来的悲惨命运。 是盛珣拍了下他肩膀,让他往后站,接着,同样也是十几岁的同龄人只微微仰头,目测了一下墙高,对方略微后退,简短助跑后纵身一跃,就像一阵刮过身侧的风,利落又矫健地翻身过了墙头。 没两分钟,盛珣就又带着差点被献祭的相机翻墙出来了。 这位同学从此坚定的觉得他珣哥是神。 盛珣难得有事需要自己帮忙,此人干劲满满。 下午的班才上到一半,盛珣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发出震动,通知界面弹出这位同学发来的消息,说,整合之后的相册文件太大,是将文件都直接发到了他的邮箱,让他记得查收。 盛珣抽空又回了同学一遍感谢,将邮箱文件放在后台下载,准备等忙完手头的事之后再来仔细看看。 盛珣就也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忙完了手头的工作,今天下班依旧还算早,可他却没能尽早回家翻看起相片。 快要到下班的时候,盛珣接了老罗一个电话,老罗在电话那头大着嗓门喊他下班后去北门美食街,语气急切,让盛珣起初还以为,对方是又遇见了什么,不由自主有点担心。但很快,老罗似乎也注意到自己语气太急了,勉强放平和了一点,只强调是很有很重要的事得跟盛珣交代,电话里说不清楚。 盛珣下班后就直接去了学校北门。 老罗给的碰面位置是对方工作的烘焙工坊,盛珣进门的时候留心观察了一下环境,没看出这家一向人气还算不错的店与以往有什么不同,这时时近八点,店里还有几个挑选点心的顾客,其中的两个女生在盛珣进来时还回了头,接着就倏地放低声音,一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边悄悄的笑。 已经交接了班的老罗迎上来,直接带着盛珣往后面的职工休息区走,只说了句:去里面说。 盛珣不明所以的一路跟到了休息室里,才发现,原来里面还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 那人看起来像是在等他们,有着一张娃娃脸,个子在175到180之间,比盛珣要明显矮上一截,站在刚刚180出头的老罗身边也略显矮一点。 见老罗带着盛珣进来,娃娃脸露出一个有些紧张的微笑,盛珣分明看见他右手也往上抬了抬,是个准备打招呼的姿态。 但不知道怎么,对方看清盛珣的那刻,倏地睁大了眼睛,把原本就偏圆的眼睛瞪得老大,好像盛珣是个他生平罕见的稀罕物种,就连招呼也忘了打。 他看盛珣一会,还要把目光往一旁挪一挪,需要舒缓似的,不过没两秒,视线就又挪了回来,执著地对着盛珣看了又看。 盛珣:?? 盛珣试着说:你好? 小褚。老罗也叫了娃娃脸一声,他奇怪道,你干嘛呢?是没想到我们珣哥能有这么帅? 小褚显然就是在喊娃娃脸,他好像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不礼貌,立即磕磕巴巴的对盛珣道歉:对,对不起。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5) 盛珣倒是不介意被人盯着看,只是这位小褚盯他的方式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可以肯定对方是在看些别的东西,而不是像老罗开玩笑说的是看他好看。 盛珣把目光转回老罗身上,等待着对方向他解释那件很重要的事是什么,又为什么还要带这么一位小褚来给他认识。 老罗方才调节气氛的玩笑神色敛了敛。 他扒拉一下自己的短发,首先张开嘴,却又很快闭上,露出一个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难说的纠结表情。 我,我来说吧。最后是娃娃脸小褚先开了口。 小褚向盛珣做了自我介绍,说他叫褚室,是低盛珣和老罗两届的本校学生,今天第一天到这家烘焙工坊来报道,准备打暑期工。 盛珣尽管仍不知道这和重要的事有什么关系,但他隐约看出来,褚室有一点社交恐惧,一旦说话对面的人稍微露出耐心以外的神色,褚室就会受惊似的闭上嘴。 于是盛珣保持着耐心,偶尔还接两句话,鼓励的让褚室继续说下去。 再往后,褚室就终于说到了重点。 我,我还稍微懂一点玄学方面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说,好像唯恐盛珣一听这个开头,就十分不信的拒绝往下听。 还好盛珣没有。 褚室依稀是松了口气,继续说:今天来入职的时候我看见罗哥身上不太对,好像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就试着和他说了一下这件事。罗哥一听,说他的确遇到了怪事,并且他朋友也被他拖到这桩事里来了,所以连忙给你打了电话,喊你过来,就就让我也帮忙看一下你。 直到此刻,老罗便也组织好了语言,他向盛珣发誓在小褚主动问他前,他绝没再向第三人透露过几天前的事。 老罗的表情里有着懊恼,愧疚地对盛珣说:兄弟对不住,本来以为这事都过去了,你平常也不太信这些,结果我好像把你又给卷了进来,所以刚刚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听了老罗的话,褚室也变得又有点紧张,他问盛珣:你,你是完全不相信这些吗? 眼前的两人宛如头顶都有字牌。 左边个高的顶着硕大一个对不住,右边稍矮的则顶着一个弱弱的求相信。 盛珣被这莫名神似的姿态给弄得顿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哭笑不得。 他想了想,首先否掉了老罗的对不住,告诉对方没必要计较这个,他是自愿帮忙的。 接着,他告诉两人,自己也说不上是完全不信,老罗的经历摆在那里,只是他从没亲身经历过任何跟灵异沾边的事,所以可能很难共情,也很难萌生出真实感。 正说着,盛珣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低头,发现是白天的那位同学给他发来了一道语音通讯申请。 老罗向盛珣做了个让他接的手势,表示不在意这点打断,还怕盛珣是有什么要紧事。 盛珣给了老罗和褚室一个抱歉表情,他接起语音通话,就听见那位同学说:珣哥,我刚刚重新检查了一下给你发的文件,发现我们那张合照因为文件太大,压缩进包的时候清晰度受损了,我现在就单独发一张高清版的给你。 同学说话做事都风风火火,打一通语音过来只为了提醒盛珣注意看聊天软件。 盛珣刚挂断语音,下一秒,就看见对方把高清版的合照直接发在了两人的聊天窗口上。 因为就一张照片,对方没那么麻烦的走邮箱。 盛珣下意识地点了下那张图片,将合照加载开。 在逐步载入的图像中,他搜寻起自己在记忆和梦里都看见过的那个面容苍白的身影。 然而一无所获。 烘焙工坊的网络信号稳定,网速很快,盛珣手机中的合照只几秒钟就完全加载。 他把这张参与了当年郊外鬼屋探险的全员的合照看了又看。 没有找到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盛珣:话真的就不能说得太满。 ☆、发现 那补发了高清合照的同学刚挂断通讯不久,破天荒的,居然看见向来很少打语音电话的盛珣给他回弹了个语音窗口。 盛珣语气不知怎么有点奇怪的问他:这是当时唯一的一张合照吗? 同学愣了一下,但照片都是他自己整理的,他对于合照有几张当然最清楚,很快笃定回答:大合照就这么一张,还有很多大家三三两两照的小合照都在文件包里,小合照倒是还有不少。 盛珣似乎就又停顿了几秒,才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又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时一起参加活动的有多少人? 同学下午整理照片时自己刚回顾过一遍,他答得不假思索:17个啊!我们自己班上就去了十来个,还拉了几个外班的对了珣哥,你找到你说的那个人了吗?我下午整理的时候自己看了半天,觉得里面有两个还挺符合你说的,但没你钦点,也不敢确定。 盛珣耳机里听着同学的话,通话中的手机屏幕切回到点开的合照上。 他视线扫过对方认为符合他说的那两个人,确定这都不是他想要找的人。 盛珣有短暂的斟酌,最终就还是选择模糊了自己的回答:我再看看,时间隔得有点久,我自己的记忆好像也有点乱。 听到盛珣这么说,同学不疑有他,也没多想为什么高清合照都发过去了,盛珣却还要单独问自己一遍当年是有多少人,只接着感慨起这事真的过去好多年了,现在回头来看,他们当年那不是探险,应该叫花样作死,还好也没出什么大事。 因为大事好像是单独出在我这里了盛珣没有把这句话真正说出来,仅在心底想了一想。 明面上,他只在陪聊两句后又再次挂断通话。 他目光只略微向下一垂,就又扫过了那每个人面容都很清晰的合照。 在盛珣的记忆里,那一天一起去鬼屋探险的人是18个。 并且由于他走在最前,给一众鸡崽当着护崽的那只老母鸡,还反复清点过许多回人头,避免有谁掉队,所以18这个数字在盛珣脑中印象深刻。 他清楚自己不会犯漏算自己这种低级错误,更没有反复多回数错的可能。 那么 一直紧紧跟在他后方的究竟是谁? 是什么? 曲起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着已暗下去的手机表面,带有某种稳定的节律感,这是盛珣在陷入思考时通常会有的小动作,一般手边有什么就敲什么。 他感觉自己像是忽然陷入了一团迷雾里,一些他坚定不移信了许多年的观点有了动摇趋势。 老罗就在这时候叫了他一声:珣哥? 盛珣蓦地回神。 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被相片完全带偏,一时都忘了他还在烘焙工坊,是在跟老罗和褚室说事情的途中,他冲面前等待了他半天的两个大活人道了声抱歉。 老罗摆摆手,看过来的神色关心: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从接完第一个电话起你看着就不太对劲。 盛珣视线在老罗和同样神色带着好奇的褚室脸上扫过。 想起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言之凿凿的声称,他从没有亲身经历过任何灵异事件,顿时心情十分微妙。 我立了一个Flag。盛珣用一种平静又遗憾地口吻说,然后不出两分钟,它打脸了。 老罗和褚室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盛珣这话是什么意思,齐刷刷的有些懵。 但很快,老罗睁大了眼睛:你也遇到怪事了? 褚室说:就,就刚刚? 盛珣不方便把他关于合照的发现跟那位同学说,怕惹人多想,不过老罗和褚室一个是已经亲身经历过怪事,另一个自称略懂玄术,他把手机屏幕重新按亮,将那张合照给两人看。 都还没等盛珣说些什么,老罗先神色紧张地把合照快速扫了一轮,抢先发问:是这17个人里谁有问题? 盛珣正想着老罗看这张照片,看见的也是17个人,他余光就注意到,褚室的表情似乎是僵了一下。 褚室看看照片,又看看老罗和盛珣。 他的娃娃脸上浮现出迟疑,有点畏缩地说:这上面不是有18个人吗? 老罗直接被褚室的话弄得一个激灵:18?! 褚室就又仔细点了遍照片上的人数,给出的答案仍是18。 他俩接着把目光一起投向盛珣,好像在等待公布答案似的。 我看见的是17个人。盛珣说。 老罗立即松一口气,刚要为盛珣跟自己的答案一致感到放心,转念一想褚室的不同寻常,又惊觉好像也还是不能放心,于是那口气登时不上不下,卡在了那里,让他整张脸透出一种复杂的生动。 偏偏盛珣还又对褚室说:但你看见了18个,来,我们一起对一下。 对对对什么?老罗看起来就想要抓着盛珣的肩膀摇一摇,不是,珣哥,你清醒一点!小褚既然看见了18个,那第18个很可能就是 老罗吞下了那个字音,只对于盛珣的冷静表达了深切震惊。 我很清醒。盛珣无奈道。 老罗就更震惊了:那你为什么不怕? 盛珣想了想回答:可能是天生心大? 趁老罗一时被自己的答复给噎住,盛珣就招呼过褚室站得更近一些,并把合照放大。 在与褚室一起比对出那第18人究竟在哪之前,其实盛珣已经隐约有了预感,他猜褚室看见的多出来的那人不会离自己太远,甚至很有可能就在自己身边。 但当褚室一边小心看着自己,一边犹疑的把指尖点在自己脑袋旁边时,盛珣的预感得到验证,却不妨碍他仍愣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脱口问:他站在我肩膀上? 褚室似乎就被盛珣给问震住了,半晌才弱弱地说,没,没有。也没那么可怕,他就是像正常人一样,站在你侧后方的位置,刚好能从你和旁边人的空隙里露出脸,脑袋有点贴着你肩膀。 褚室仔细描述了那第十八个人的具体位置,盛珣表情看着还好,一旁旁听的老罗自行脑补了一出,看着倒是比盛珣这个当事人还要消化不良,脸色都有点发绿。 您真的不害怕吗?老罗忍不住又这么问了盛珣一遍,连人称都换了。 盛珣微微垂着眼,他好像天生身板很正,垂眸看东西时肩背也宽阔又平整,不会被低头的动作给牵带出缩肩驼背的难看姿态来。 盛珣神色的确还是冷静的,最多看着有点困惑,好像还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先安抚地拍了老罗一下,又转向褚室:这个人。盛珣点了点褚室刚才比划过的相片位置。 在他眼中,那块地方只映着后方的景色,看不见人影,但这不影响他方才试着想象出记忆里的那人站在这的场景。 他是不是大概这么高。盛珣边说边在自己身上比划,黑色短发,不过头发长度比一般男生要稍微长上一点,两鬓大概到这个位置,刘海有点碎,整体看起来有点不健康的苍白,表情很淡。 老罗用更绿的脸看着盛珣,似乎就想要问难道您这会也能看见了,却又没敢。 你这会能看见了吗?褚室帮老罗把话问了出来,神色惊讶。 盛珣就知道自己描述的没有错,褚室看见的人的确是这个样子的。 我还是看不见照片上的他。盛珣说,但我当年见过他,就在拍下这张合照的那片烂尾洋房区里。 我昨晚还梦见他了。 这话盛珣又没说出来,因为觉得说出来,好像就哪里有点怪怪的。 单是一句见过也已经是效果拔群。 老罗整个脸色绿到了极致,遵循着物极必反的道理,在刺激过大后反倒又缓下来一点,攀着盛珣的肩膀说他们真是难兄难弟。 褚室表情看上去非常惊诧,对于盛珣说自己亲眼见过本尊这回事,他像格外难以置信,还忍不住小声念叨了一句:不应该啊。 盛珣听见了这声念叨。 合照的事来得突然,盛珣也没有料到他一时兴起想要找当年的合照来看看,却意外被自己亲手立的Flag打了脸,发现,他曾经是经历过一桩怪事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茬不仅转移走了他的注意,也带跑了老罗和褚室的注意力,他们围绕着盛珣与照片的事说了半天,把一开始本该说的老罗的事倒差点给忘了。 盛珣秉持着优先他人的习惯,将自己对于褚室反应的疑问先放在一边,提醒他们该把话题往回带一带,至今都还没说起老罗身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褚室连忙说:对,对。 这个话题是褚室的主场,他在之前的交谈里已对盛珣熟稔不少,这一回再长篇大论的讲起话来,就远比方才要流畅。 褚室说,老罗的情况属于撞邪,他身上黑气的源头是后背上的那个手印,那是老罗在撞邪后,邪祟给老罗下的印,作用相当于一个来自邪祟的标记,而人在被下印之后,会精神逐渐萎靡,连带身体逐渐虚弱,邪祟的力量便会循着标记见缝插针的入侵,最终像一株死死缠绕鲜活大树的毒藤,将人的精气神都吸收殆尽。 在一个人精神健康,身体强健的情形下,普通邪祟很难侵害到人,除非是有着非常高深的道行,实力强劲。褚室补充解释说,说得更通俗一点,印就有点像是游戏中的debuff,你从获得它起,就不断处在减益效果里,整个人状态飞快变差,也更容易看见脏东西,不断看见脏东西又反过来持续残害精神,于是恶性循环,直到对方利用这个debuff把你的状态拉低到一定水平,就可以真正重创你。 老罗被说得一阵恶寒,中途几次想要反手去摸摸自己后背残留的红印,又不太敢真的碰上去,于是手臂抬起又放下反复几回。 盛珣也皱起眉。 褚室就很快又加了个转折,他尽力安慰着老罗:不过,你的情况当然远不至于那样,甚至比其他人的普遍状况要好一些。因为按着之前的描述,几天前的深色手印还属于很严重的情况,但现在它明显淡化了,你目前受到的减益效果几乎不影响正常生活,只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最好就还是把它给根除掉。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6) 听到这里,老罗的神色就又好转了些。 盛珣却发现褚室开始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盛珣想了想,主动问着。 褚室就端出了一张虚心请教的脸,摇着头说:是想要问你那几天具体做了什么。 老罗已经告诉过褚室,他的手印是在跟盛珣一起呆的那几天里淡化的。 如果说在没看见盛珣之前,褚室只认为那是巧合,他觉得真正致使印淡化的应该是其他因素,那么在看见盛珣之后,他就把之前的想法推翻得一干二净,不那么想了。 褚室是天生的阴阳眼,从小就能看见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每个人在他眼中也有所不同,众人身上都缭绕有一层气状物。 新生儿的气最纯白,沾染邪祟的人气会发黑,有一些小心思但又存着良善之心的人气是淡色,还有更多的复杂的人,气是或深或浅的灰色。 那我们珣哥是什么颜色?老罗在听了褚室关于气的说法后好奇地问。 褚室先看了盛珣一眼,确认盛珣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才正色许多的回答:是金色。 当盛珣之前从已经入夜的室外走进来,他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邪祟不得近身,污浊自发避让。 褚室就是因为盛珣身上的光过于特殊又醒目,才在盛珣进门后忍不住对着人看了又看。 他起先甚至以为,自己是遇见了一位业内的大前辈,可直到盛珣莫名其妙看着他,他就知道,盛珣对于自己的特殊一无所知。 这也是你刚才说不应该的原因?盛珣想起褚室之前的反应。 褚室知道自己的念叨被听见了,不太好意思,但还是肯定地点点头道:对,因为按着你的体质,你从没有遇见过怪事才是正常的,你是天生就很难遇见怪事才对。 鬼到了盛珣面前恐怕都得跑,更别说在极近的距离下挨着盛珣,乃至于显形让盛珣看到。 褚室说是略通玄术,真的就也只是略通,除了先天的阴阳眼外不敢夸大自己有什么真才实学。 他也说不好盛珣那头的事是怎么一个情形,但好在盛珣看起来一切都好,相较之下,真正是普通人的老罗目前就更需要他们操心一点。 褚室再次问起盛珣那几天做了什么,盛珣努力回想了一下。 盛珣迟疑着答:每天都帮他擦一遍马应龙痔疮膏? 褚室:啊??? 老罗猛男捂脸:为什么我们买的不是云南白药?这样也不至于一说药名就气氛微妙。 盛珣冷静陈述客观事实:因为那天晚上药店缺货,能同样起活血化瘀效果的只剩马应龙痔疮膏。 褚室觉得自己的社恐都要被治好了。 因为他一瞬间萌生了一万句想要吐的槽。 作者有话要说:  马应龙痔疮膏是真的能活血化瘀w 今天终于正面描写了下秋秋的长相,他真是我写过的这么多篇文里,正脸出场最晚的受了【叹气 ☆、罗盘 不,我觉得艰难挣扎了一下,褚室到底还是没敢吐槽,他在面对盛珣时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只能有气无力地说,我觉得重点真的不在痔疮膏。 老罗身上的红手印是鬼怪给他下的印,本来就不是真正的淤青,药效再好的活血化瘀药涂上去,顶多就能起到一点擦凡士林似的效果,是完全没可能让印衰退减消。 褚室小心朝盛珣伸出一根食指,隔空点了点这位对自身的特殊似乎仍没什么真实感的隐形大佬:我觉得,那个,关键应该在你身上才对。 盛珣立即就又变成了目光中心。 盛珣确实还没有自己原来很特殊的自觉,褚室口中的气说得神乎其神,可只要普通人肉眼看不见,便总像是在听故事,很难立即产生真实感以及代入感。 只能叫人在刚听完时心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然后一转头,就会下意识的继续用过去的思维去做出判断,而把自己那份压根看不见的特殊给忽略。 是因为我频繁接触了老罗身上的印,所以我身上的金光就像驱邪利器,它帮了忙,让手印的颜色慢慢减消?盛珣试着重新做了推理,有些心情复杂的把他本人提升到驱鬼利器的位置上去。 一时之间,褚室神情看起来就很感动,好像他们终于回归到了同一个频道上来交流。 我觉得有这方面的原因。褚室拼命点头。 但很快,他又说:不过按着常理,这种直接接触印的驱邪方式,它只能暂时的压制印,让印对于人的损害效果小幅度削弱,并不能让那么明显的一个深色手印第二天就褪色,连手印的形状也变模糊。 老罗显然已经与褚室讲过手印的具体改变及花费时间,褚室认真拜托盛珣再想一想,想知道盛珣是不是还无意之间做了其他能削弱印的事。 作为真正的当事人,老罗终于就又有了发言权。 他灵光一闪,记起那天晚上格外黑的寝室窗子和那声惨叫:珣哥那天直接把手按在那堆头发上了! 老罗飞快把那天晚上的情形重新复述了一轮,重点落在盛珣直接接触过那些头发和他听到的惨叫上,还把他曾闻到过的糊味也特意提了提。 褚室表情越听越亮,最后肯定地说:那就是这个了! 那天晚上,对老罗下印的邪祟追寻印记过来,没想到自己的目标身边还有一个自带金光护体的盛珣,而什么都看不见的盛珣朝正被对方力量覆盖的窗子走了过去,那一窗头发撤离的速度赶不及盛珣伸手,跟盛珣身上天生携带的驱邪力量直接碰上。 想来,对方逃脱不及的部分一定是受到了重创,老罗才会听见那声凄厉的惨叫,并且第二天一早,就发现手印已经砍半式减消。 珣,珣哥。老罗正有点兴奋,深感身边有盛珣这样一条无形的大腿真是三生有幸,就差没喊上一声珣哥牛逼。 他猛然想起来另一件事情,表情又是一僵,忍不住频频去看盛珣的手:我记得你第二天跟我说,你说你只在窗户上摸到了一手灰? 现在回想起来,就有一个非常灵魂的问题摆在跟前 盛珣当时摸到的究竟是什么灰? 又或者说,是什么的灰? 这个问题依稀就不容细想。 当事人盛珣对于自己当时做了什么都是后知后觉。 当事鬼暂时下落不明,也没法出来对质。 别看了。盛珣只能说,他在灯光下摊开自己筋骨修长的手,双手掌心都干干净净。 我当时发现有灰后就去洗了手。盛珣说得淡定。 老罗听得就很不平静。 我感觉我要不能直视寝室的下水道了。老罗沉痛着脸说。 盛珣问他:那你还能直视我的手吗? 这个当然就能!老罗果断回答,您这是能降妖伏魔的神手,不能直视是对它的不敬。 盛珣摇了一下头,他把视线转回到褚室身上。 褚室刚刚安静旁观了他和老罗的交谈,对方的娃娃脸上隐约流露出羡慕,见盛珣朝自己看过来,就连忙冲他笑了一下。 就算那些灰本来是邪祟的一部分。褚室轻言细语地解释说,在变成灰后也就是普通的灰尘而已,不会再有任何力量了。 这个来自专业人士的安抚便安了老罗的心。 盛珣问:该怎么做才能根除这个印? 这一问让话归正题。 褚室向他和老罗进一步解释,一般撞邪这种事,讲究解铃还须系铃人,根除的方法无非是渡和除。 渡,就是寻根究底,弄清楚为什么鬼怪要将印落在一个人的身上,并尝试化解对方的心结,让对方自愿离去,印也就自然解开。 除,就是假如追踪之后,发现对面是一个已经理智完全丧失,只剩下凶性和邪性的鬼怪,到了这种程度,厉鬼已然无法沟通,从生者身上汲取生气并害人是它们的本能,化解的道路走不了,便只能与对方在力量上硬碰硬,将邪祟除去,从而根除掉对方留下的印。 盛珣精准从这番话中挑出了关键:不管最后怎么做,首先,我们得先找到对方,对么? 答案毫无疑问是对。 怎么找?盛珣问得非常干脆。 令屋内的其他两人就忍不住觉得,盛珣想要找的好像不是一个会害人的鬼,而是像谁家走失的宠物或者小孩。 褚室先看了一眼老罗,再才有点为难地告诉盛珣:目前的情况是有一点困难。 邪祟作乱,通常是不用人刻意去找,只要在被下了印的人身旁守株待兔,秽物对于生气的执着相当之高,会自动前来并锲而不舍,总会给人逮到它的机会。 然而给老罗下印的这一位,它应当是才第一次追着印记而来,就迎面撞上盛珣这么个巨大的变数,被狠狠削去一半力量,元气大伤。 既然罗哥最近好多天都印记没再变化,也没遇到奇怪的事,就说明对方很有可能是躲起来了。褚室说着,悄悄瞄一眼盛珣,它最近几天都不想露面,可能是在休养。 能使鬼躲去休养的盛珣: 盛珣无言以对,把老罗试图竖起来的大拇指摁下去:那还有办法吗? 这种东西就是它找你简单,你反过来想要找它就困难很多。褚室说,我们找它需要借助一些媒介。 邪祟遗留下的秽气,沾染过污秽的死物,又或者是对方尚为人时的姓名、出生年月以及生辰八字。 只要有以上物品中的任意一种,再加上小褚学弟上学时也不忘带着的罗盘等小道具,一个寻灵媒就基本搭成,能帮他们指向给老罗下印的鬼的方位。 但问题就在于 寝室里的那一点秽气,早就被盛珣这个自走邪祟清扫机给清得一干二净了,他们特意去了宿舍楼一趟后一无所获。 老罗虽然污秽入体,可他一来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二来,他身上的印都淡到就剩浅浅一层,也没法靠他去反追踪鬼。 至于那给老罗下了印的鬼姓什么,叫什么,是猴年马月出生又生辰八字多少,就完全是一个未解之谜。 这也就是褚室一开始踯躅地说会有一点困难的原因。 然而就在线索好像完全断绝的时候,盛珣忽然说:还有个地方,那里可能有线索。 等老罗和褚室被盛珣带到地方,老罗就愕然发现,他们到了他那一晚看见红影的那个路灯。 盛珣没有让自己太靠近路灯,避免又发生褚室说的他亲自毁灭线索的惨剧,只隔空示意了下位置:老罗那天在这里也不对劲过一回,说看见了东西,我过去检查灯柱的时候,注意到他好像对那一块涂红的地方有很大反应。 老罗自己都快要把这一茬给忘了,没想到盛珣对于细节记得这么清晰。 也得亏盛珣对细节记得清晰。 褚室小心靠近路灯,戴着一双看不出材质的手套在上面摸了摸,轻而易举从灯柱上剥离下来一块红色。 夜幕深沉,校园路灯光线偏黄。 在那昏黄光线照射下,那剥落的红颜料呈现出一种发黑的褐红色调。 像脱落的血痂。 这上面有秽气。褚室很快说,声调里带着没白费功夫的放松。 老罗在一旁小声念叨:我就说这里有问题虽然我不记得,但我上次在这儿被吓不是毫无道理。 老罗后面的那半句话,是在盛珣扭头看了他一眼后连忙追加的,唯恐盛珣说他马后炮。 但实际上,盛珣看他,只是想问他有没有注意颜料被剥离后,下面露出的字。 那下面是不是一个名字?盛珣说,我好像看见了一个陶? 褚室之前光顾着注意收集剥落下来的红色物,也一时忘了关注底下是不是还有什么。 他一听,连忙又用戴着手套地仔细摸索那一片区域,及至将所有的红色都剥落,就露出了底下被遮挡的文字全貌。 那的确是一个名字,还应当是个女生的名字,写着【陶盈】。 把陶盈和后面的我爱你连在一起看,便会发觉写下这行字的人,本身字应当是写得不太好,字体是那种粗大歪扭的孩儿体,好像从没有认真练过字。 盛珣总觉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陶盈这个名字,一时又想不起来。 正思索着,另一头,褚室不知道怎么操作了一下,剥离下来的秽物就已经和他的小罗盘组装到了一起。 褚室轻微吞咽了一口:好,好了。他声音都弱了几分,我们要现在就出发吗? 而在有人回答褚室之前,罗盘就像做抢答似的。 它倏地转动,指针已经有所指向。 我去看看。短暂的静默之后,是盛珣先开了口,他声音依旧沉着。 老罗一听盛珣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他抹了一把脸,跺跺自己有点发软的脚,硬是让小腿肌肉又将人撑住了,摇着头说:哎,什么话,说走就走一起去,就算你有护体金光,也不能就立马把事都推给你啊。 盛珣就为老罗的话笑了一下。 褚室像受他们的交谈打气似的,这个理论上对玄学鬼神懂得最多的学弟方才有点发虚,好像是其实也有点怕鬼,但这会就也又平静下来。 他捧好自己的小罗盘:那我们出发? 走。盛珣说。 三人受着罗盘的指引,很快披星戴月的在夜色里穿行。 这期间,盛珣还问过褚室,假如他这种身上既没有印,天生也看不见鬼怪的人想要能看见鬼,有没有什么办法。 褚室想了想,就暂时停下来,从他一直背着的小书包里掏出一个密封好的香囊一样的物品,将它从密封袋中取出来,递给盛珣,示意盛珣塞进衣服口袋。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7) 那里面是绕过的生犀粉。褚室告诉盛珣说,你带着它,在犀香的效果消退之前,都能以犀香为引,看见平日里看不见的东西。 老罗便对褚室给的小香囊展现出了极大的好奇。 但很快,当罗盘一路将三人从宿舍区引着出了学校西门,继而带着他们往旁边的香樟庭小区走,老罗对于褚室书包里的宝贝就好奇不动了。 他心惊胆战看了看罗盘指示的方位,又转头看盛珣,有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头浮起来 那东西总不会是害他没害成,却被盛珣给无意间打伤了,于是就干脆转移目标,想要潜伏去盛珣家报复盛珣吧?! 老罗被自己的猜想弄得脸色不太好,盛珣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表示先继续走过去看看再说。 然而最终,他们就真的一直走到了盛珣住的房子楼下,并又在罗盘的指引下走上楼梯,站在了盛珣家门口。 罗盘指针直指盛珣家门。 门前白色的感应灯照射下,老罗和褚室的表情都很不好看。 他们几乎屏息凝神看着盛珣,就见盛珣只是皱起了眉头,却还是伸手摸向裤子口袋,掏出了钥匙,一副准备开门的架势。 等等等等!褚室手忙脚乱拉住盛珣,他已经看出这位隐形大佬是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型性格了,对方也的确有这个资本。 但保险起见,褚室这一刻就像个动作快捷的玄术界哆啦A梦。 他飞快从背包里翻出了一把小道具,给老罗和盛珣一人分发上两个,直到确定自己没有队友是裸装上阵,就才默默后退了两步,示意盛珣这会可以开门。 盛珣也说不上他此刻是怎样一种心情,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好像的确对门后有可能出现的任何情景都毫无畏惧。 就是仗着这股仿佛天生的无畏,钥匙探入锁孔,轻微的咔哒转动声后,家门被盛珣打开。 迎接他的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一种情形,他家沉寂在关着灯的暗色里,被夜色所笼罩,看上去一如往常的安静又平静。 盛珣对着这一室昏暗注视了片刻,没看出任何不同寻常,随手将门口的开关打开。 就是在光线啪一声亮起来的那一瞬间,他为环境的明暗变化稍稍眯了下眼。 你今天回来的有一点晚。 盛珣忽然听见有人这么说。 ☆、看见 那人好像是在光线变化的刹那忽然出现的,他站在盛珣右前方一点的位置,用微微泛着冷意的声音与盛珣说话。 他嗓音是冷调,说出来的话的内容却又很家常,就仿佛每个盛珣或早或晚或准点回家的晚上,他都会这么出现在门边,再与盛珣说上一两句诸如此类迎接的话一样。 哪怕盛珣过去从来听不到。 甚至连看也看不见他。 但他又好像也早习惯了这种忽视,并不期盼着盛珣的应答,自顾自的把话说完后就静静站在一边,一副等待着盛珣今天也会从他面前视若无物走过去的模样。 然而今天一切就是都不太一样。 盛珣的眼睛只为适应光线虚起了几秒,听见一旁有人出声,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头就扭了过去。 不偏不倚,正对上那忽然出现的人静静投向他的目光。 盛珣: 对方: 这个气氛诡异的对视可能持续了有半个世纪那么久吧。 不管它实际上有没有半个世纪,起码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的老罗和褚室看来,它的效力就堪比半个世纪那么久。 老罗和褚室在看见这新冒出的人时直接傻了,他们清晰见证了对方从无到有的过程,宛如死机般凝固在盛珣后方。 一般人看见自己家里表演这么一出大变活人,反应大概也不会比老罗跟褚室要好上多少。 更别说盛珣家这个还更恐怖点,估摸着是一出大变活鬼,足够把普通人吓成一只鹌鹑。 可盛珣就不是一般人。 他虽然也为有人出现而面露惊讶,但他神情里分明还带着些别的东西,投向那面色苍白的人的眼神诧异又迟疑。 他甚至还往对方那边迈了一步:你是 那面色苍白的人就微微偏了下头。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不知道怎么,盛珣从他这个偏头的动作居然看出了一丝疑惑。 然后对方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又看了盛珣小片刻,慢慢的,他就像是一个关节不甚灵活的等身人偶,是一步一顿地提着步子,把自己慢腾腾挪到了盛珣的面前来。 你能看见我了?他在终于移动到盛珣跟前时说。 他声音也依旧很冷,但很清透。 如果不是眼下时机场合似乎都不太对,简直能令人赞叹像深山幽谷里静静淌过的泉流。 对。盛珣用一种十分复杂的语气回答了他,视线焦点集中落在他脸上,我能看见你了。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盛珣放轻了声音,因为他看见那人在他首先说了对后表情有了些微变化,看起来是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尽管只有细微一点。 如果不是他一直看着对方,可能根本不会发现。 你盛珣张了张嘴,他感到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说,他也应该还有许多话要说,然而它们似乎成群结队的挤压在了舌尖,反倒堵塞了那唯一的出口,让他的语言中枢和大脑中枢同时都发生了大堵车。 他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站在他眼前的人,有着一张他今天曾试着在合照里寻找却没找到,昨晚在梦里才仔细复习过的脸。 这是当年跟在盛珣后方,对他说过我跟着你的那个男生。 他们以一种盛珣完全没有想象过的方式重新遇见。而在盛珣本来的打算里,他应当是先做了个回忆当年的梦,然后无端对梦里的男生感到在意,接着去联络上了老同学,试图从当年的旧相片里来发掘出更多回忆细节。 再然后,假如顺利的话,盛珣会通过相片和同学这两重关系,打探到那男生如今的信息,再看看这个忽然进到他梦里的人如今是在做什么,又在哪里。 一边满足他难得出现的好奇心,一边还可能重新捡起一段友谊。 盛珣一就没有料到,那时候的对方可能就已经不是人。 二来他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就在自己新租的房子里。 又或者他们其实一直就没有分开太远,只是他之前从没意识到对方还在跟着自己? 你是一直都跟着我吗?盛珣在被蜂拥而至的疑问淹没之前,勉强就在他的困惑里拣了拣,把最在意的问题之一问了出去。 他面前的人一如当年那样安静,在他沉默整理思维期间也不发一语,只始终看着他。 听到盛珣提问,那双比寻常人更黑的眼睛慢慢眨了一下,接着对盛珣点头,看起来竟还有两分乖巧。 我一直都跟着你。疑似是很好沟通的乖乖鬼回答。 盛珣心情微妙的把他觉得对方乖巧的想法摁了下去。 他最在意的问题之一得到了答案,紧随其后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 乖乖鬼这次就闭上了嘴,又用那双沉静的黑眼睛看了盛珣半天。 他再才说:我不记得了。 还说得非常理直气壮。 盛珣尝试换了几种方式与对方继续沟通,发现这位鬼在跟着你这件事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固执。 他所有的答复概括起来,核心思想只有这么一条 虽然忘记了要跟着盛珣的原因,但他要跟着盛珣,和他记不记得原因又有什么关系? 我要跟着你。乖乖鬼变成了固执鬼,他还对盛珣强调,冷调的嗓音里隐隐都有了丝不满。 而很快,那一丝不满还又变成不解,他问盛珣:你能看见我了,你为什么不高兴? 盛珣: 盛珣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纵然他在应对这种事情的反应上已经胜过了大多数人,但好像也很难把见鬼的第一反应定在高兴。 还好固执鬼也没有要追问到底的意思,他把自己歪了很久的脑袋就又慢慢正回来,只接着认真告诉盛珣:你能看见我了,我很高兴。 鬼怪的高兴依稀是发自真心,他面前的人类微微一怔。 极短的一个刹那,盛珣就恍然间觉得,好像在远比那场鬼屋探险要更早的时间里,他就已经见过这人一面。 他仿佛是在更久远的以前就认识了对方,可那瞬间的感触稍纵即逝,他连它尾巴都抓不着,更别说在头脑中搜寻出任何回忆。 我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你?等盛珣意识到的时候,这句话已经被他说了出去。 而记忆似乎不太好的年轻鬼怪至少是面容年轻望着他,用着他已经见过几回的那种既沉静又茫然的眼神。 我不记得了。对方说。 盛珣家的大门就在此时响了一下,紧跟在鬼怪话音之后。 盛珣和面前的鬼几乎同时扭头,他就终于发觉,由于想要找的人竟然就在家里这事令他格外震惊,他已经把老罗、褚室以及他们本来要追踪的邪祟给一块忘了小半天。 这是什么?面前的鬼问,他像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全然没注意到门口还有人似的,又冲老罗和褚室微微歪头。 恐怕也就只有盛珣这样的神人,会觉得被一个鬼给歪头看着还能觉得乖巧。 老罗冷汗早发了一身,他把褚室塞给自己的小道具当护体法宝紧紧攥在胸前。 一旁的褚室则抱紧了手上罗盘,他罗盘早乱作一团,从这预料之外的另一个鬼出现起,指针就疯狂乱转。 是我的朋友。盛珣已经大致判断出,这个一直跟着他的至少不属于会随意害人的鬼,但他还是微微移动了两步,让老罗和褚室能被他挡在后方。 谁知道思维不走寻常路的鬼看了他一眼,居然为他的动作轻轻颔首,说:好,我不看别人。 盛珣:?? 对方还真就从门口的两人身上撤走了视线,又说:既然是朋友,请进吧。 盛珣直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干脆转移话题,在后面老罗和褚室看神仙的眼神里径直问对方:我朋友的罗盘检测出家里可能躲着邪祟,但我猜那应该不是你,你如果知道什么的话,能告诉我吗? 固执鬼这会又变成了有问必答的乖乖鬼,他像是短暂思考了一会,就丝毫听不出恍然大悟感的啊了一声。 然后抬起一条手臂,示意了下不远处的一个储物柜。 我知道,他用非常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就在那里,她昨天半夜想要入室,但你那时候已经被我洗澡吵醒过一回,只能睡不到四个小时就要早起上班了,我怕她打搅,不想再吵醒你,就先把她关了起来,然后不小心忘了。 盛珣: 他觉得这句话里的任何一个小节挑出来都信息量好大! 作者有话要说:  盛珣:我以为自己可以捡起一段友谊,没想到是收获一个媳妇。 ☆、储物柜 因为对方在面对自己时的态度十分平和,除了反应偶尔有些迟缓和声音始终冷淡外,甚至称得上态度友善,所以盛珣哪怕已经知道眼前的人实际上是鬼,还是一个已经悄无声息跟了他许多年的鬼。 他在与对方说话的时候,仍不由自主只把对方看做当年的男生。 就算往对方头顶贴了一个这是鬼的醒目标签,但也不影响在盛珣的心里,他仍然觉得对方是安静内敛,并近乎无害。 不过此刻,当无害的鬼云淡风轻说完邪祟被他关在储物柜里,他接着还慢慢转了身,又开始拖着他那木偶似的僵硬步伐,向角落的柜子缓慢移动过去时,盛珣仔细将他刚才说的一长串话捋了捋,就终于后知后觉,注视着他的背影想: 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那矗在角落里的储物柜样式老旧,透出一股传承自上个世纪的年代感,是房东留下来的老家具。 它上面是木质边框里嵌着彩花玻璃的半透明式玻璃柜,下面则是三开门的实心木柜。 盛珣搬进这个家之后,还只将一些杂物放置到了上面的玻璃柜里,下面的存储空间他只简单打扫过,还没往里面摆东西。独家vip小说资源群,原价108,现特价50元每月有月费,每周14更新资源,你要的广播剧,钙片,海棠,连城,晋江都有!扣924028525。注意,本群不是主攻群,本群是腐女群,男生勿扰 另外有AV GV在线网址45元永久免费不充钱,不备注来意你加毛线 有着一张年轻面庞的鬼一步一顿地挪,将自己挪动到柜子跟前。 然后,也看不出他具体是如何操作的,他好像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对着紧闭的柜门轻轻挥了下手,那看似与平常没有差异的柜子表面就荡开了一层水波纹状的东西。 再下一秒,柜门里传出了响动。 砰砰砰! 还挤挤挨挨在一块的老罗和褚室直接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它沉闷又巨大,就这么骤然出现在起先还十分安静的房子里,映衬着窗外的沉寂夜色,惊悚效果翻倍。 它听上去就像是储物柜里关了一只野兽,正一边使出浑身力道撞击木门,同时爪子还在柜门里侧疯狂抓挠,撞击间隙里满是指甲狠狠刨过木头的刺挠声。 木质的柜门在这撞击下窸窸窣窣的抖动,连接柜门的铁片轴承也吱吱呀呀的发出了呻/吟,仿佛是不堪重负,大有一副要随时驾崩的样子。 这,这还关得住吗?老罗吞了口口水。 他听见自己颤颤巍巍的尾音飘在空气里,才知道自己是把内心的忐忑问出了声。 老罗这个问题就算要问出口,也应该是要问身边的褚室的,他身边这位学弟脸色目前是和他如出一辙的白。 褚室抖了抖嘴唇,没说出什么话来。 不远处,自储物柜上撤走了自己力量的年轻鬼就回过头,他继续用冷调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不用关。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8) 这么对差点没气的老罗说了一句,他又将脑袋转向盛珣,仿佛邀功似的,又跟盛珣说:你们在找她,她就在这里,我放出来给你看。 听听这就是什么震撼人心的发言?好像盛珣家的储物柜里正关着的不是一个会害人的邪祟,而是某种被精心捕捉的观赏品。 褚室这回就终于能说出话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假的玄术师,在盛珣这样的奇人和那位尚且不知名但同样奇怪的奇鬼面前,他根本只能抱着自己的小书包瑟瑟发抖,跟真正是普通人的老罗抱团依偎。 褚室小声跟老罗说:你觉不觉得觉不觉得这个口吻有点耳熟? 两个小时之前,当盛珣径直问起该怎么找鬼时,依稀就也是差不多的姿态。 褚室莫名觉得这一人一鬼还怪默契的,不愧是被鬼跟了多年的人和跟了多年人的鬼。 那头,年轻鬼怪虽然走路时迟缓,偶尔说话也思维迟缓,可他说起要开柜放另一个鬼,就是说放就放。 实木的柜门已经簌簌抖动到几欲落下木屑,全凭柜门底部那最后的两个插栓将柜子继续关严。 在几人注目之下,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它轻巧把插栓提了起来。 细微的咔哒一声,插栓离开卡槽。 紧接着,柜门霍然大开! 仿佛是储物柜的底部严密封存了一柜黑水,大量的头发顷刻间从敞开的柜门里涌了出来。 并且它们落地即像黑色的长蛇一样开始游动,拼命朝感知到了活人气息的方向刺探。 但在真正将发丝的末梢探向生人之前,它们又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给拦了下来,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了以储物柜为中心的一个扇形区域内,到达不了活人身边,只能在有限的区域内没头苍蝇似的来回打转。 老罗: 褚室: 怎么办,这种宛如隔着玻璃罩看危险观赏品的心情更强烈了! 从本能的想要惊恐到忽然发觉好像也不用惊恐,心情的跌宕起伏就在短短一时之间,就真的很考验人的心脏。 老罗扶着褚室喘了几大口,平复过呼吸。 他抬头想要去看盛珣的反应,就正好看见,在原地似乎站定了有好一会的盛珣正望着那年轻鬼怪此时背朝他们的背影。 盛珣的脸上是一种老罗形容不出的表情。 他好像有一点不舒服,又像有一点困惑,眉心是皱着的。 并且很快,盛珣像是看够了那个背影,他终于迈开长腿,直朝从说完那句给你看起,便扭回脑袋,开始背对着人的鬼走过去。 那满地盲目乱窜的头发都吸引不了盛珣注意,他行动的速度远比肢体僵硬的鬼要快,三两步间站到对方身边。 年轻鬼怪的身高也和记忆里一样,是比盛珣要矮上几公分。当彼此间的距离缩短到一个很近的值时,那身高的差距就会变得明显起来。 盛珣的目光自上而下的投向对方。 他从对方刚刚很快扭回了头,并且再没有将身体转向他起就发觉,可能是因为动用了力量的关系,对方此刻与之前相比,要更加的不像人一些。 如果说之前只是面色苍白,还能勉强被看成一个不太健康的人。 那么此刻,就算是一个视力再不好的人,恐怕也不会再把对方当做活人了。 他面如纸金,黑色的瞳仁扩大到几乎侵占所有眼白,浑身所有露在外的皮肤都泛着一层缺乏活气的青色。 盛珣从看见对方变成这个模样起,胸口忽然一阵发闷。 不该是这样的。 这个念头没来由的跳进了他脑海里,让他长久地注视着对方。 可原本又应该是什么样的? 盛珣无法回答他自己这个问题,毕竟他搜遍自己记忆,也只能找出一个对方几年前在洋房区里跟着他时的模样。 而他已经知道,对方那时候就已经不是人了。 盛珣目光中就像隐藏着某种哪怕鬼怪记忆缺失,却也还是想要躲避的东西。 鬼怪起先只是背对着他,不去看他,在他走到自己身边后慢慢往旁边走了两步,却依旧甩不掉他。 于是,鬼只能在人类的注视下撇开一些脸,说:你应该看她。 别看我了。 对方这样委婉的告诉盛珣。 盛珣只又沉默着看了他一小会,他们之间的气氛微妙到旁人都不敢轻易打破或涉足。 一直到盛珣终于是挪开目光,开始认真去看向那被封在透明屏障后的东西,他听见身后传来走动的声音。 是在门口报团取暖了好一会的老罗和褚室。 他们找到机会,终于走到盛珣附近。 屏障之后,那盲目乱窜了好一会的头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出不去,它们在原地窣窣游动了片刻,便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游过去,逐渐汇聚为一体,再自黑发的中央立起一个人形。 那起初看上去,俨然是一个黑发缠成的木乃伊。 有一只苍白的手自头发间伸出来,它掀起盖帘般将垂在面前的头发拂开,露出底下一张面色惨白,瞳孔猩红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歪着头,她死死盯紧屋内的人,在看向老罗时神色贪婪,在看向盛珣时似乎又很仇恨,而及至看见屋子里另一个她打不过的鬼,她身下的黑发又发出窸窣响声,像是十分躁动不安。 这是盛珣几人第一回清楚看见邪祟的脸。 是你?!老罗忽然出声,他难得忘记要在鬼怪面前小心屏气,满脸不可置信,你不是那天晚上的那个? 老罗口中的那天晚上,指的是他跟盛珣约烧烤的前一晚。 那晚,老罗有个同事临时有事,上不了晚班,他就跟对方换了一下,在店里又是看店又是清点当日余货,又还要负责当日关店前的基础保洁。 等忙完这一通,老罗真正走到店门口准备关门落锁时,时间都已经转过了零点。 也就是那时候,他注意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年轻女生。 那女孩穿一条红裙,裙摆处依稀是有着暗色的花纹,不过对方站在一盏不太明亮的街灯下,具体看不清楚。 老罗没有多想,他跟盛珣当了三年室友,本质上也是个有些大大咧咧的人,为人又还颇古道热肠。 全因对方站得离他们店很近,又大晚上孤零零一人还在外面,老罗热心招呼女孩道:很晚了妹子,我们也要关店了,你是在等人的话,最好去换家还开着的店等,安全一点。要是准备回学校,我也刚好回宿舍,能送你一程。 老罗招呼完后就发觉自己最后那句话很多余,让自己显得仿佛别有居心。 他飞快摸了摸鼻子,心道自己真是母胎solo不会说话,正想要再赶快对人道个歉,表示他绝对没有要骚扰的意思,就看见,那原本是侧对他站的女孩飞快扭过头来,冷冷扫了他一眼。 路灯下女孩的脸依稀是有些白。 不过女生嘛,也许只是粉底色号挑的有些太白了呢? 老罗完全没有多想,只连忙把道歉说了出去。 而对方转身就走。 老罗那天一直到回到宿舍,都还在自我反省,深觉多说多错,半夜这个时间点本来就敏/感,他本意是热心提醒,结果反倒给别人带去了警惕,让别人平白多了几分不安心。 我以后可得改改老罗当晚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入睡的。 他还在惦记着自己让别人平白不安心,却怎么也没想到,鬼就已经悄悄给他下了印。 面对着露出全脸的邪祟,老罗说不出话。 盛珣从老罗开始讲述他是什么时候遇见过红衣女孩起,他微微眯着眼睛,手指有规律的点着手边的东西。 陶盈。他忽然这么叫了对面的厉鬼一声。 厉鬼脸上宛如刻上去的怨毒一顿,她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那一瞬间,神色竟然有些茫然。 而盛珣也是在终于结束思考的这会,就才发现,他点在手下的东西是旁边人默默伸过来的小臂。 他生来就有的金光似乎是不会伤害对方,但鬼气森森的对方只要与他几乎相贴,就像会被看不见的力量所隔档,如果强行继续靠近,还会被往外小幅弹开。 于是刚刚,盛珣思考着问题,无意识地点着对方伸过来的手臂。 他点一下对方的手臂就被轻微打开一下,但对方又很快挪回来,继续让他点第二下。 他们俩就像玩着某种无聊的游戏,而对他人故事兴致缺缺的鬼十分乐此不疲。 ☆、陶盈 陶盈这个名字,盛珣之前听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是曾在哪里见过,但又仅在记忆里占据了一个小小的区域,存着一点微弱的缩影。 他看清邪祟全脸的时候,忽然就记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了。 那应当是大一刚进校不久,他因为处理起表格文档来既稳妥又快,所以没少被学长学姐抓壮丁,学校当时举办了一个多校联合的校园十佳歌手大赛,相关领导脑袋一拍,还想要将往届的冠亚季军在比赛期间都请回来,当做特邀嘉宾。 于是那天,盛珣一边清点着本届选手资料,一边又还要清点另一摞往届选手资料,还要负责逐一联络往年的获奖选手,与对方协调能否来当嘉宾。 学姐。盛珣在翻到上一届亚军资料的时候,忽然就注意到,这位亚军得主的名字上打着一个格外的小黑框,他一愣,叫过一旁还在写策划的人,这位学姐她怎么了? 资料上的女孩比盛珣高两届,与喊他来帮忙的学姐是同级,长发,有着非常秀气柔和的面孔和一双很有辨识度的笑眼,即使那就是一张普通的一寸彩色登记照,她也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 正埋头奋笔疾书写策划的学姐停下敲键盘的手,起先是有点茫然地看向盛珣,没弄明白小学弟忽然在说哪个学姐。 接着,她目光落到盛珣面前的资料上,脸色一变,立即有两道十分难过的目光从她垂下去的眼睛里落出来。 陶盈,唉。学姐低声开口,还没说出什么,先沉重叹了口气。 她是被人给害了。学姐在叹完气后才又低声说,然后语气骤然咬牙切齿起来,那个王八蛋!狗东西! 盛珣听出了学姐的语气有深刻的憎恶,还有一点轻微的恐惧。 他随后就才知道,资料中那位姓陶的学姐,死于去年发生的一起持刀伤人,凶手是个混迹于大学城附近的精神病患者。 上一届校园歌手大赛举办的时候,学校讲究兼容并包,慷慨无条件对外开放,周遭居民都可以进来凑个有演出看的热闹。 那精神病据说就是在那时候混进的学校,然后自称对台上唱歌的陶盈一见钟情,从此,开始了锲而不舍的骚扰,甚至在陶盈回宿舍的路上蹲点,还不知道怎么混进了学校的表白墙,在上面写狗屁不通的情书冲陶盈表白。 陶盈拒绝了他很多次,报警也报过了,但最多也就是拘留几天,没几天,就又看见他出现在学校附近了。学姐说到这里时瑟缩起肩膀,好像正亲临着那种发觉对方阴魂不散的窒息。 盛珣沉默着去给学姐倒了一杯热水,又拆开一包纸巾递过去。 学姐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才发现自己掉眼泪了。 凭什么呀?她捧着盛着热水的纸杯问盛珣,你说凭什么就拿这种人没有办法,凭什么好好的女孩子要受这样的罪啊? 盛珣无法回答。 这个问题似乎也没人能够回答。 就在那精神病被拘留又放出来后不久,那天晚上陶盈从CBD返回学校,她刚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和面试她的人事谈好了大体安排和实习薪资。 这是最近以来发生的最好的一件事,公司为员工提供住宿,实习生也可以住在公司租下当员工宿舍的小公寓里,这给了陶盈一种如释重负感,她想着,自己马上就可以从学校搬出去,日常就在公司这头活动,大三大四的课也少,以后只要她回学校时小心一点,上完课就赶快走,大概就再很难受到骚扰了吧?并且公司在隔壁省也有分部,只要她工作努力,她之后还可以争取调走,就能彻底远离这座城市,从源头上切断再被找上的可能。 就这么想着,饱受骚扰之苦的女孩步伐难得轻松,她在离开灯火璀璨的商业中心之前,还开心的买了三杯这边一家网红店的奶茶。 犒劳自己一杯,给寝室里这段时间一直陪着自己的室友再带两杯。 进地铁站的时候,陶盈站在地铁口回望后方CBD的夜间灯火,心中涌现的是对于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期待。 可她就并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搭乘这班地铁了。 她以为是站在全新的起点,终点却离她那么近。 她像往常一样走出学校附近的地铁站,步行七八百米路口转弯,走过一个灯光有些昏暗的街角路灯,再往前直行小几百米,就能看见学校的一侧大门了。 可就在那灯光昏暗的路灯下,有魔鬼等着她。 盈盈。魔鬼歪斜着口眼,朝陶盈露出一个咧得很开的笑容,还用神经质的声音念叨着她的名字,对她说,我来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魔鬼手里金属的反光刺进了陶盈的视网膜,她转身就跑,手中的奶茶全跌落在地也顾不上。奶茶杯受到撞击后炸开,飞扬起的饮料溅上她为了面试而精心搭配的裙装。 很快,便不只是奶茶弄脏了她最喜欢的这条红裙子。 她倒在混入了血色的奶茶里,远望上去,就像是身上的红裙褪了色。 陶盈的生命在这个夜晚褪去色彩,她的一切都戛然而止,与她同级的女孩为她痛哭了许多天,又在一年之后,因为有新入校的学弟误打误撞的问起,便把她的故事粗略复述给了盛珣。 盛珣没有过多议论逝者,为时已晚的感怀哪怕是好意,可反复谈起一位素昧平生的已逝之人,似乎也显得不太尊敬。 盛珣只从那之后,直到大三结束的这个夏季,但凡是出席活动或组织活动,他都在自己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更谨慎且周全的注意着身边人的安全问题。 陶盈的名字在盛珣记忆中化作一道缩影,他在三年后几乎忘了这个许久没有人提起的姓名,但她的故事带来的影响延续至今。 盛珣习惯把自己放在一个保护者的位置上,连带着同宿舍的室友如老罗,也都被影响出了深夜里看见落单女孩,会下意识多问两句的习惯。 然而就谁都没能想到,令老罗拥有了这个习惯的原因之一,却正披散着头发,顶着一张阴冷的苍白面孔站在他们跟前,成了会在幽暗街灯下等人搭话,再趁机给人下印夺人生气的鬼。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9) 厉鬼是很难讲道理的。褚室在一室寂静中轻轻开口, 老罗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 褚室小心按上他的胳膊:不是他们不想,是他们根本就没办法讲。 就算生前再温柔善良,在枉死的最初也只是想要对特定的目标报仇,原本从没想过要牵连他人。 但怨气就像是毒药,它一旦滋生,会于这些游荡世间的魂魄深处逐年累积增长。 靠怨憎来获得强大力量的鬼,除非是先天的修行者,不然会轻易被怨恨给吞噬掉理智,最终成为将生气当做第一目标,为了生气会不择手段害人的邪祟。 那双曾特征鲜明的笑眼仍然有着弯弯形状,它的主人歪着脑袋,哪怕刚刚从盛珣口中又听闻了自己的生前故事,也没想起来多少东西的样子。 她连自己都不记得。 就也更早就分不出好人和坏人了。 就就没办法了吗?老罗终于发出了声音,嗓音干涩。 褚室微微点头,他将自己身后的书包换背到身前,手已经往背包里伸了过去:她受怨气影响太深,又已经在这附近游荡了至少四年,所以 所以之后的话音中断了。 褚室想要去取除灵道具的手被压制住,手背上突兀出现的凉意让他一个哆嗦,他猛然朝盛珣那侧扭头,就看见,那之前一直将目光只落在盛珣身上的另一名鬼,正将脸朝他扭了过来,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对方分明是站在盛珣身边,离褚室至少有三米以上的距离,但他的力量延伸过来,凝聚成一只骨质的苍白鬼爪,牢牢摁住了褚室手腕。 恐怕也就只有同样身为鬼,才会在同类的故事面前毫无动容。 这个面容仿佛年轻男性的鬼只对盛珣有着超乎想象的执著,他在老罗讲述起自己经历时漠不关心,跟盛珣无意识的手指玩着游戏。 当盛珣说起陶盈时,也仅因为说话的是盛珣,他才专注注视着说话的人,然而陶盈的故事是否悲惨,这其中是否造化弄人,他一概神色淡淡,好像这整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盛珣能够引起他的兴趣。 褚室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忽然对他出手,不是他忽然获得神奇Buff加持,也入了对方的眼。 是因为盛珣朝那分隔开他们与陶盈的屏障走近了一步,似乎是有话想对陶盈说。 这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推断。站定在离屏障很近的位置,盛珣与后面已是邪祟的陶盈对上了视线。 那从猩红瞳孔里射出的目光本该令人瘆得慌,那双怨憎横生的眼睛也让人轻易不敢望。 但盛珣的眼神投落过去,带着一种沉静到近乎温和的思虑。 他目光扫过厉鬼曾被金光烧灼过的头发,缓缓地说:小褚已经告诉过我们,厉鬼尽管对生气十分渴求,但鬼也会趋利避害,追寻生气是为了更长久的在世间留存下去,所以通常情况下,一旦邪祟发现一个能对自己造成重创的事物,他们的首选是避开,就算心有不甘,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找上来。 盛珣身上天生带有的金光对邪祟有着压倒性的力量,仅仅只是他无意之间的一碰,被触发的金光眨眼间就能剿灭一片怨气凝成的黑发。 老罗当时听见了陶盈发出的尖叫,凄厉又愤怒,被金光烧灼显然是痛苦的,并且痛苦还来得迅猛又难以抵挡。 是什么让对方在受过这样的痛苦之后,又还是放弃了老罗,反倒直接选择找上盛珣? 真的是想要报复吗? 我觉得你不是来报复我的。盛珣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对陶盈说,我大胆猜测你来找我,是想要来寻求一个结束的。 陶学姐,你还没有完全消失,对吗? ☆、心愿 好像是因为盛珣叫了那声陶学姐,这个明显带有学生指向的称呼,就比单纯的陶盈要更能唤起陶盈被怨气遮盖的理智。 她依旧隔着屏障与盛珣对视,乍看上去,仿佛还是那副阴冷又怨气横生的神情。 然而渐渐的,陶盈瞳孔里的红色向外蔓延。 她看起来几乎像要落下血泪。 她想要说话。站在盛珣身边的鬼怪开了口,他声音还是冷冷的,忽然响起来能把褚室和老罗吓一跳,就连屏障后的陶盈也微微挪动了目光,将视线投向他。 但他只望着盛珣,说话期间,是连陶盈也没望上一眼。 盛珣对上这仅投给自己的注视,他能看见鬼怪的表情也还是很淡漠,但不知道怎么,他却又看出了些对方是在等待他提问的意思。 他立即问:该怎么做?我们能帮她吗? 盛珣使用的我们似乎就微妙的取悦了鬼怪。 于是他难得又对其他人多了两分耐心,终于将视线分给陶盈。 只要你能控制住自己的凶性,将攻击生人的本能压一压。鬼怪冷着嗓音对陶盈说,你可以走到他身前一丈以内,但最少不能少于三尺,在三尺到一丈这个距离内,金光能影响到你又不至于使你灰飞烟灭,能让你多获得几分理智。 盛珣便来不及考究为什么鬼怪仿佛对他的能力很了解,还习惯使用尺与丈这样有些古朴的量词。 屏障对面的陶盈听了这番话,她花了一点时间用邪祟不够流畅的思维来处理过信息,接着,便连带着身下那大片黑黝黝的头发一起,在一阵沙沙声中向盛珣走过来。 盛珣身上带着褚室给他的生犀香囊,他能够看见鬼怪,但对于所谓气,便看得仍然不如真正的通灵者真切。 一旁的褚室能清楚看见盛珣身上的金光是如何一点一点亮起来的。 物理上讲究声敏与光敏,在褚室看来,盛珣周身的金光便像是一个灵敏的载体。 在邪祟靠近盛珣之前,盛珣身上的金光只是简单缭绕一层。 可一旦正有邪祟持续靠近,盛珣的金光便像感应灯,随着距离缩短而不断增强,以一种虎视眈眈的姿态将周遭照亮。 陶盈在大约是三尺的位置停了下来,她那双蒙着血色的眼睛再度看向盛珣,张开嘴。 这一回,她就终于发出了声音:我不甘心。 那是一种极其艰涩又嘶哑的嗓音,就好像它的主人曾扯着喉咙没日没夜的尖叫过,将所有积蓄着又无从排解的绝望全释放在了叫喊里。 光是听这样的一把声音,居然就会叫人有点难过。 我不甘心。陶盈又用这撕裂过一般的声音重复了一句。 她伸出自己的双手,将惨白的手臂举至眼前,仿佛是忽然愣神,呆呆盯着它们看了片刻,又迟缓转过身,看向旁边能够充当镜子的玻璃。 她把自己所有迥异于活人的姿态都完整映进了眼里。 我真的好不甘心。 这么说第三遍的时候,陶盈神色间的怨憎就已消弭了大半,她在这一刻露出的,是纯然属于那个刚刚20岁出头的女孩的凄然。 刚意识到自己可能死了的时候,我只觉得世界好冷,也好黑,我就像躺在一个没有边界的黑屋子里,思维和停摆的身体一样几乎不动了,但又还能隐约听见外面的声音。陶盈声音轻到宛如喃喃自语,他们有的在说,真惨啊,有的在说,是情杀?女的做什么了?还有的在说,我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这样的好姑娘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变成鬼的,全便宜那个精神病活着能脱罪,死了也没有鬼追了。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好姑娘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变成鬼去复仇,得就连都变成了一条孤魂了,还得遵守着什么温婉良善,去当一个别人口中不会害人的好姑娘呢? 我还有好多想要做的事情,列了好多计划,却再也做不了了,我什么也没有了,为什么还要剥夺我做鬼复仇的权力呢?陶盈又像哭又像笑,我就躺在那片黑暗里,一开始只是难过和遗憾,后来是觉得不甘心,再后来我好恨,我越来越恨。 当怨恨仿佛是到达了某个临界点的那天,陶盈倏然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又回到那个车水马龙的世界里了。 只不过这一次,她习惯性歪斜着脑袋,用永远蒙着一层血色滤镜的眼睛冷冷打量它,注视它。 然后我去找了那个害死我的人。说到这里时,陶盈声音里的情绪就拔高了一点,她提起嘴角,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带着畅快意味的笑,我至今都不后悔我去找了他,我轻轻敲他的门,敲他的窗,敲他床头的墙,敲他坐着的每一把椅子的后背,我哪里也找不着却又无处不在,我让他看见他潜意识里最恐惧的东西。 那个曾经残忍终结了她对于未来一切期许的人,在她的力量下屁滚尿流,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哐哐磕头。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呢? 邪祟在幽暗中发笑,把恶人最后一丝生气也掠夺殆尽,并小心确保在那之前,她让这个人吃到了足够多的苦头。 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别人。陶盈似乎就想要去看一眼老罗,她这会神智难得清醒,也能分辨出屋内的几人里,哪一个身上留着自己下的印。 她确实将脸朝老罗那侧转了转,却又在发现老罗正看着她的刹那将头偏开,难以承受那目光似的捂住了脸。 对不起,对不起。陶盈捂着脸道歉,我以为我找完了那个人的麻烦,再之后一切就都能结束了。但是不行,它偏偏不行,那种吞噬生气的感觉太好了,它让我觉得让我觉得我好像又活过来了一样。 本就是因枉死而生出怨憎的鬼,一旦体会到了仿若新生的感受,就会不由自主的拼命想要抓住。 陶盈也不能逃脱,她败给了怨鬼对于生气的渴求,并且随着她对于活的渴望越来越深,她人性与理性的一面在邪祟的本能下节节败退, 及至那天晚上一头撞上盛珣。 当陶盈说起自己的时候,盛珣、老罗以及褚室都在认真倾听,唯有盛珣身边的那位又兴致缺缺,他专心致志盯盛珣的侧脸,好像在数盛珣比一般人更密的睫毛。 听到陶盈说起盛珣,他才扫来一瞥。 陶盈那天因撞上盛珣的金光而受到重创,她在愤怒和痛苦之余,还惊讶的发觉,好像因为金光是直接剿灭了邪祟的力量,将她怨气的凝结产物直接打散,所以与此同时,属于陶盈的意识在怨气被削弱后就也稍稍冒出了头,她又找回了一些运用人性去思考的能力。 拼着那好不容易从怨憎中挣扎出头的思考能力,她就才放弃了去追逐那带着印的目标,直奔向盛珣。 盛珣的大胆猜测没有错,她的确就是来寻求一个结束的。 请把我完全打散吧。陶盈认真的恳求盛珣道,这样我就再也不会去害人,也不用在这种状态中挣扎了。 盛珣着看她,脑中浮现出的是对方的那份选手资料,他已经靠着这些拼凑的信息又重新记起那张一寸彩照上的陶盈,对于这样的请求,便一时接不上话。 你还有什么心愿吗?盛珣在片刻之后才轻声询问。 陶盈就一愣。 褚室之前说过,想要度灵,需要化解对方心结,了却对方心愿。 陶盈既然已经恢复到能大致与人沟通,她不再是完全丧失理智,毫无道理可讲的邪祟。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便没有谁愿意直接打散这样的一个姑娘。 她是后天的邪祟,也曾是一个无辜的受害人。 这个夜晚既漫长又短暂,当陶盈还在苦苦思索她有什么是称得上心愿的事时,天不知不觉就已经泛了白。 而屋里唯三的三个活人一宿没睡,精神却意外的振奋。 想出去转一转吗?盛珣打开窗户,让清晨凉沁的风吹进室内,他在随意倚靠上窗框时这样提了意见。 在陶盈的字典里,就已经很久没有过转一转这个概念了。 她知道自己正在受到好心帮助,有点踯躅地点头,又怕自己一旦离盛珣太远或者没了屏障,就会压制不住邪祟的凶性。 盛珣转朝向又沉默了有一阵的另一名鬼怪对方就真的像个背后灵。他之前在客厅,对方跟着他呆在客厅,这会他走到阳台开窗,一扭头,就能看见对方还是矗在他身边,并且连两人间的距离都保持得跟之前一样。 盛珣邀请对方: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出门吗? 这个邀请出口时盛珣心里是不确定的,他还记得对方早前对自己说,他今天回来的比平常晚一点。 这句话不仅熟稔到近乎亲昵,还隐约透露出对方似乎是一直呆在家里,不会轻易走出房子的信息。 然而习惯沉默的鬼怪静静看了他一眼,却也点了头。 可以。对方用非常平淡的口吻说,只是出门的话,今天家里会来不及打理,可能会没有平时看起来干净,你不要介意。 盛珣顿住了。 顶着老罗和褚室不可置信的目光,他从窗框上直起身体,觉得自己比他们都更不可置信。 你从我搬过来后,就一直在帮我打理家里?盛珣尽量控制了话音里的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忽然被通知文名里不能带鬼,一边猫猫头震惊一边疯狂挠头想新的文名。 我们暂时改成《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简称凉媳(是的这是个谐音梗冷笑话) ☆、活动室 阳台的门是落地玻璃门,盛珣之前倚靠在窗框上说话,习惯跟着他的鬼怪在不走动的时候,肢体上的僵硬感似乎就能被掩盖掉几分,对方是正以一个相对寻常的姿势微微靠着玻璃门,一眼望上去,几乎能在鬼怪的身上找到属于人的生活气和随意。 听了盛珣极力压制震惊的询问,年轻的鬼怪微抬起眼。 他神色也还是淡淡,好像这就是他惯常示人的表情,从他生前就是如此。 但盛珣居然从这一眼中看出来了疑惑。 盛珣觉得他甚至能从这位鬼的脑袋旁边看见一个气泡框,上面是平平无奇的三个字 【不然呢?】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0) 怎么就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呢? 某根在盛珣脑中向来过分粗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难能可贵地跳动了一下,彰显着稀有的存在感。 他与疑惑看他的鬼怪面面相觑,一时无话。一旁的老罗和褚室持续着震惊神情当背景,就连之前还在努力思考心愿的陶盈也歪过头来,仿佛是被这奇妙的氛围给勾起了一点好奇。 你为什么震惊?半晌,是鬼怪先说了话。 他的疑惑从微表情延伸到了言语,语气平板到假如不听内容,完全就是在说陈述句。 盛珣露出一个被噎了一下的表情,他震惊在此刻缓缓退下去,被反问得非常无奈,随手捋走被晨风吹得胡乱翻飞到眼前的碎发,哭笑不得的又将问题抛回去:我难道不该震惊? 无论是这世上原来真的有鬼,还是这世上不仅有鬼,其中有一位还疑似已经跟了自己许多年,并且对方一边跟着自己,一边还会勤勤恳恳给自己操持家务。 盛珣只是心大,又不是傻。 他就算神经日常坚韧到宛如是能防大/炮的复合防爆板做的,在这一连串的非自然事件和不合常理之下,当然就也真的会震惊。 为什么?这三个字在盛珣等待着鬼怪回答时又跳回到了他脑子里。 他真的对对方有许多疑问。 但显然,鬼怪的脑回路就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推理。 年轻的鬼怪一点也没有要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做的意思。 短暂思考了片刻后,他只特别坚定地对盛珣说:你应该高兴。 盛珣: 他又不是在问自己应该表现出什么情绪,真是没有办法。 这个十分笃定的答复让盛珣的哭笑不得都没了哭,只剩下笑的部分,他叹一口气:你这样说,会让我觉得我好像白得了一位田螺姑娘,结果还不识好歹,都不知道高兴。 鬼怪不知道是没听说过田螺姑娘的故事,还是曾听说过,但又记性不好的给忘了。 他为盛珣说自己不识好歹皱了下眉,又问盛珣:什么是田螺姑娘? 盛珣就给他讲了一个简略版的田螺姑娘的故事,不忘表达自己的感谢他对于对方打理家务这件事震惊归震惊,奇怪归奇怪,不过如果连谢也不谢上一声,就怎么也不应该。 但我不是姑娘。鬼怪在听完后只认认真真地说,我也不是田螺变的。 盛珣便觉得这个抓重点的能力真是绝了。 他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笑彻底离开窗框,决定把自己和对方之间的问题再往后放一放。 他们之后可以找机会再认真聊,眼下,就还是陶盈的事更重要。 褚室已经说过,陶盈这种难得清醒的状态是暂时的,她的怨气暂时受到压制,属于陶盈的意志已经到达了她如今形态能达到的巅峰。 假如他们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努力将陶盈度化,那么时机一过,怨气可能卷土重来,把陶盈又拖回到那个邪祟本能远高于理智的状态里。 盛珣从阳台走进屋内,叫上其他人出门。 他跨过门槽的时候,鬼怪还靠着玻璃门,正慢吞吞自玻璃上挪开后背,见他经过,便安安静静拿眼睛看他。 极短的一个瞬间里,盛珣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直到他们真正出门,走在清晨老街区的石板道路上,耳畔是流动餐车车轮轧过石板的骨碌碌声,清晨赶早上班上学的嘈杂人声,偶尔的机动车车鸣和引擎声盛珣就方才后知后觉,他那个时候,好像是非常忽然的,想要抬手去在对方的脑袋上揉一把。 那冲动毫无来由,在萌发的时候甚至没被主人好好觉察。 盛珣目光不动声色从差点被他摸了头的对象身上扫过,就听见陶盈忽然说:我想要回学校去看一眼,可以吗? 只要陶盈提出的要求不是想要汲取生气,与侵蚀他人无关,此时此刻,她就算是提出想要环城一日游,在场大概也是没有谁会拒绝她。 清早的校园比外面居民区要更幽静一点,不过暑期学校图书馆照常开放,每个学校里也总有那么一批坚持早起的人,一大清早,就能看见他们拎着书包匆匆行走在校园内的身影。 校区里也能不乏有晨跑和做其他晨练的,他们穿着夏季的运动短衫与短裤,不时从因为要配合着鬼怪步调,所以缓缓行走在校园里的盛珣一行身边跑过去。 我以前也经常早起。陶盈在这充满了生命力的环境里轻声说。 她又想起来了更多的东西无关死后晦暗沉痛的记忆,是一些她曾经真切获得过的美好的东西。 老罗从陶盈提出要回学校看看起,就有些担心,怕她会触景生情,反倒受更多刺激。 还是褚室在一旁悄悄拉了下老罗的衣服,悄声告诉他:陶学姐的气目前很稳定。 老罗这才勉强放下心。 然后被听见了这番悄悄话的陶盈回头看了一眼。 由于理智回归的缘故,陶盈这时已经远没有她之前看起来那么可怖了,她面色依旧青白,因为怨憎而狰狞的轮廓却放松了下来,隐约露出一点当年清丽秀气的影子。 老罗被她一看,一半仍心有戚戚,一半又觉得自己不该乱说话,对她感到抱歉。 陶盈摇摇头:是我该对你道歉我还想再去看看当年文艺部的部门活动室。 暑期里,图书馆和宿舍虽然照常开放,不过部门活动室这类的地方就大多上着锁,不是说进就可以进。 但还好他们有盛珣。 盛珣凭着在学生会工作几年攒到的经验和脸熟,找对应的负责人拿来了钥匙,对方很信得过盛珣人品,将钥匙出借得大方,还托盛珣顺便清点几样部门活动物资的库存,看看他们需不需要趁着暑期做增补。 盛珣承了对方的情,自然应下帮忙。 那人只在看盛珣一行又离开时有些奇怪,带着好笑问他们:怎么回事,你们今天是什么老年散步天团吗?你们这得走多久才能到活动室的楼? 老罗和褚室下意识就去看身边的鬼怪他们必须拖慢速度的罪魁祸首。 唯有盛珣面不改色,他告诉对方:今天太热了,走慢一点少出汗。 那位负责人便被盛珣说的陷入了是走慢少出汗更好,还是快走到地吹空调更合理的纠结里。 盛珣趁机带着人及鬼赶快开溜。 没走两步,他发现自己周身的环境温度明显降了下来,再一扭头,发现他的背后灵突然变得远比之前鬼气森森。 对方在靠鬼怪的阴冷给他降温。 陶盈在旁边看见这一幕,就轻轻啊了一声,她看向老罗和褚室,一张才展露出秀丽轮廓的脸又慢慢可怕起来:你们也觉得热了吧?我也 老罗和褚室几乎是同时打断她,一叠声地说:不不不,别别别! 心理素质远没有盛珣那么猛,承受不了这种白日变脸的两人齐齐恳请学姐收了神通。 褚室小心注意着陶盈的气的颜色,担心对方会因好心被推拒而生气。 可谁都没想到,陶盈从善如流的将变脸一收,她的脸重归于平静,接着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那是迥异于邪祟的笑声,已能听出几分属于年轻女孩的清亮。 陶盈笑了有好一阵,她听见风中传递回来的自己笑声的尾音,又短暂愣了会神,再才说: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什么是开心了。 这句话令他人一时缄默。 但我现在真的很开心。陶盈很快又补充说。 他们以被刚才那位负责人评价为老年散步天团的步速,最终还是缓慢到达了活动室里。 老校区的楼大多一脉相承,各个部门的活动室也是一代传一代的沿用下去,只每隔数年就定期翻新。 这就使得不管哪一届的老生偶尔来这里看看,都总能在这些地方找到熟悉痕迹。 时光在陶盈踏进活动室的一刻宛若与过去重合,她忽然记起了自己大一刚来部门报道的时候,也记起了自己在隔壁的小音乐教室里练歌。 陶盈暂时忘记了身边还有其他人跟着她,她步履仿佛都轻快几分,自顾自的穿行在这间承载了许多回忆的活动室里并最终在一组展示柜前停了下来。 那组展示柜与背后的墙面一体,构成了一整面的荣誉墙。 柜子里陈列有部门历届成员取得的荣誉奖杯,墙面上则挂着许多每一届成员参与活动时的相片合影。 陶盈找到了自己。 那是一张她取得当年校园十佳歌手大赛亚军时的相片,旁边张贴着她获奖证书的复印件。 她的相片和证书复印件下方依稀还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她凑近看,发觉是其他人写给她的缅怀留言。 当陶盈在荣誉墙前驻足,她与已然逝去的时光一样静默,仿佛被定格在了那里,变成一个窗外日光投映下的安静剪影。 盛珣一行无声陪在她身后,谁也不会在此刻出声打搅她。公共号密推:MTBLCC 良久之后,陶盈就终于又动了一动:我以为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看不了这些东西,它们会让我痛苦,会让我更恨,让我更加绝望的想为什么我不能继续活下去。 陶盈的声音很轻,她嗓音里的嘶哑隐约又褪去了一些。 但她恍然未察,只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干涸的眼角,好像在擦流不出来的眼泪。 可是我现在看见了这些证书和相片,还有下面的留言。她继续轻声说,我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原来还有人记得我呀,真好,他们记得的还是最好时候的那个我。 而她差点都把那个自己给弄丢了。 在这世上的一个角落里,始终有人记得她最好的样子,她没有被忘记,她曾经留下过的美好东西没有因时光逝去而消失。 她是被记得的这忽然就给了她无限的宽慰与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计划今天送走陶学姐,没想到失败了_(:з」)_ ☆、白光 我在这里没有什么想要看的了。陶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转身面朝向身后,就发觉,盛珣和那位本来也没什么表情的同类看着还好,一旁的老罗和褚室表情就明显有些奇异。 陶盈一怔,某种女性的直觉使她望向一旁能充当镜子的窗户玻璃,她迟疑着摸上自己的脸:我又变回去一些了,是吗? 陶盈这时候说的变回去,是指的她变得更像当年还活着时的那个陶盈。 她眼下除了皮肤还有些苍白,眼底晕着一层薄薄的血色,几乎快看不出来是之前那个面目狰狞的邪祟。 你可能就快要可以走了。褚室充满希望地说,认真辨别着缭绕在陶盈周身的气。 这回是老罗主动问:陶学姐,你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 陶盈就认真想了一想,她最终说,她还想要去CBD那边看一看。 那是她当年原本满怀期许,却最终没能去成的地方。 城市的CBD永远车水马龙,商业中心仿佛根本不存在工作日与休息日的概念,只有繁华与加倍繁华两种状态。 盛珣他们陪着陶盈在CBD里转了一圈。 当年那个二十岁女孩买过奶茶的网红店,已然消逝在快速发展的商业圈里,就像人事变迁一样无可抵挡。 不过巧合的是,在那家店原本的地址上,新崛起又是另一家网红奶茶甜品店,门口排队排得热火朝天。 陶盈隔着小半条街的距离往那家新店门口张望,老罗跟着望了一眼那长长的还混杂着外卖员身影的队伍,伸手进口袋摸出手机:走,我们买奶茶去。 陶盈愣了愣:但是队伍 队伍好长啊。 她话都还没说完,就看见风风火火的男生勾住了一旁略矮上一截的学弟脖子,老罗说:不要紧,正好你得和珣哥还有那位那位在说及紧跟着盛珣的鬼怪时,老罗就卡了下壳,想要称其为大神,又觉得对方既然是鬼,管人家叫神怕对鬼有不尊敬之嫌,怕人家鬼神之间也有阶级歧视。 于是他顿了几秒:那位大佬。你正好要跟他们一起,速度会慢一点,我和小褚先过去扫码点单排队。 撂下这么一句话,老罗勾着褚室就跑走了。 褚室压根没获得反驳的机会,还好他本来也没想要反驳,只是老罗勾着他跑,让他觉得自己实在很像一个被夹着走的人形风筝,远远能听见他声音传回来:慢一点,等等,我自己也还是有腿的! 在后方一人两鬼的目送下,他们很快就钻进排队的人潮里。 盛珣成了跟在两名鬼怪身旁的唯一人类。 也成了这繁华街道上,唯一一朵慢吞吞以老年人步速前进的奇葩。 跑得真快。盛珣微微动了下嘴唇,他带着好笑的声音落得很轻。 毕竟他都已经是唯一一个老年步速的奇葩了,他不能让自己还看起来神神叨叨的,会对着空气自说自话。 就算声音轻,他知道自己身边的鬼怪也能听得见。 闹市区对于这个大部分时间里都很安静的鬼怪似乎也存在吸引力,他们之前在老城区的时候,盛珣就留心观察过,发现年轻面容的鬼怪对周围景色兴致缺缺,在翠意森森的大学校园里也没展露出几分兴趣,他随时回头,随时都能看见对方是在注视着自己。 而此刻,置身在闹市繁华的街头,两边都是高耸入云的商业大楼,这样热闹又喧嚣的景色,好像就终于触动了鬼怪静寂的神经,盛珣两次侧目,都发现对方在安静看着道旁建筑和商铺。 这里有让你也想起点什么吗?盛珣继续低声问着,他注意到前方有一群打打闹闹的年轻人,就带着鬼怪们往旁边走,把人鬼冲撞的风险提前避开。 鬼怪慢吞吞跟在盛珣身旁挪步子还动了下手指,好像是帮还在望着老罗和褚室方向的陶盈也挪了个地。 他摇摇头,回答:没有。 年轻鬼怪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除非盛珣说话才会搭腔。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1) 盛珣看一眼怔怔望着奶茶店方向出神的陶盈,确定对方不会被行人撞到,他再才接着问:那是喜欢这里的热闹吗?我看见你看了好几次那边的商业金街。 鬼怪抬起脸,却非常认真地反问他:它为什么叫金街? 盛珣就差点被问住。 因为鬼怪关注点又意外的偏,十分执着于为什么一条不以卖金子为主的街,也要叫金街,好像怎么解释都会牵带出对方新的问题。 大概是人类纠结的太明显,关注点清奇的鬼怪又还挺擅长体贴人,他很快又说:我也没有很好奇。 那群打打闹闹的年轻人恰好这时候从眼前跑过去,盛珣被他们制造出的喧闹短暂分走注意,他回过神,就看见自己眼前停着一只手。 是鬼怪不紧不慢地将手伸了过来,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把指尖虚点在了他眉头中间。 不要皱眉。鬼怪说,我不问了。 盛珣便意识到对方是想要帮他捋平眉心。 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刚才皱了眉头。 都还没想好该做什么反应,年轻鬼怪无论是语气还是姿态都过分自然又理所当然。 盛珣还在怔愣,对方就已经把手又收走,然后继续说:我不是喜欢这里,这里很吵,但和你一起来这,感觉有点新奇。 这是对于盛珣刚才提问的正式回答,和你一起被重点强调,它微妙的触动盛珣,让他曾在阳台上萌生过的那种冲动像是去而复返,他垂在身旁的手一动,几乎就要抬起来,伸向鬼怪的头发 他们好像已经又从店里出来了。持续关注着奶茶店那头,对于身边情况一无所知的陶盈忽然说。 与此同时,街道上也炸起老罗的大嗓门:珣哥!我们奶茶买好啦!! 老罗大着嗓门对盛珣喊,直接吸引了小半条街的人。 盛珣伸手的动作一顿,倏然从刚刚那种状态中清醒。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想:我想要做什么? 鬼怪视线随盛珣而动,他也跟着看了片刻盛珣的手: 等老罗和褚室拎着奶茶走到近前的时候,老罗发现自己突然就被一直只看盛珣的鬼怪给盯了一眼,盯得他后脖子一阵发凉。 我,我们。老罗讲话都磕绊了一下,我们这就回去了? CBD除了给陶盈带来更多回忆,让她想起了更多发生在这里的快乐的事之外,对于她的离开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帮助。 她在这里转了一圈,状态没有任何要继续变化的样子。 褚室猜测,能够彻底送走陶盈的关键还是在学校那一带,于是很快,他们一行又坐上返程的地铁。 这个点钟的地铁不算拥挤,盛珣上车后顺利找到一个靠门的空档,老罗和褚室站在他两旁,刚好能在三人间留出一个悄悄安置另外两位特殊乘客的空间。 你感觉还好么?借着老罗和褚室的遮挡,盛珣低声对贴着他的鬼怪说。 陶盈身上始终覆盖有一层属于年轻鬼怪的力量,盛珣有些担心这样持续的时间过长,对对方是一种过度消耗。 听到关心,站得更贴向他的鬼怪略偏过头,就抬手戳了一下盛珣的胳膊:不会的,我很强。 那像是一个安抚的小动作,也像是鬼怪单纯就是想戳人手臂玩,不在乎他和盛珣之间也还有一层薄薄的屏障。 这个举动和那句带了两分自傲的话形成反差,让盛珣不禁想笑。 他嘴角刚往上提了提,就看见陶盈不太对劲。 陶盈维持在清丽秀气的状态,原本是已经半天都没有再露出明显的鬼态了。 但这时,她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脑袋微微歪向一旁,脸色又迅速变得可怖起来。 陶学姐?老罗站得离陶盈更近,连忙小声问了一句。 盛珣比他们所有人都要高,能轻易看到陶盈的视线是落在了什么地方,他居高临下朝那边扫去一眼,就从倚靠的车门上站直身体。 不好意思。盛珣松开扶手,向那边径直走了过去,停在一个男人身边。 请你离她远一点。 盛珣说得很客气,还用上了不好意思和请。 但实际上,他这时脸上一丝客气的笑容也没有,声音相当冷,姿态也毫不客气,以一种十分强势的态度介入到男人与他前方学生打扮的女孩之间。 那女孩看起来大约最多高中生的年纪,紧紧抱着一个书包,将书包挡在身前。 男人之前故意站在她前方,不断以地铁有些晃为理由往女孩身上蹭撞。 女孩性格大约也温软,咬着嘴唇,都不敢出声向周围人请求帮忙。 你谁啊?好事被打断的男人有些恼怒,一双眼睛四下乱看,当发觉盛珣远比他高大时,又缩了一下脖子,但还是嘴硬道,关你什么事?我做什么了?多管闲事有瘾吗你? 盛珣自上而下地扫男人一眼。 他平常是个气质沉静到近乎温和的人,别人对他的评价往往是沉稳或者可靠,但当他完全不笑的时候,旁人就才会发觉,原来他沉下脸,神色也能相当冷然。 他唇角放平后是一条稍显锋利的线,衬着他半垂的薄薄眼皮,气势居然尖锐起来,有一种带着攻击性的凛然。 不认识,对吗?盛珣直接越过了男人,问女孩话。 女孩有些畏缩,不过在阻止了男人的人面前,她飞快摇了摇头,小声说:不认识。 男人还想再说什么,被盛珣一把摁住肩膀。 盛珣这回没再与他废话,只简短有力地告诉他:滚。 干嘛啊?干嘛?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的老罗和褚室迅速站过来,老罗像一堵墙一样跟盛珣并排站好,再加上褚室,就将女孩彻底挡在他们后方。 坐个地铁还摇晃,还精准晃人家姑娘身上,这年头骚扰犯的理由还真多哈?老罗在怼人时不像盛珣是简洁派,他是个疯狂输出派,嗓门大声调高,嘲讽火力十足,怎么没把你的脑子也给晃出去,省的每天净想着怎么欺负人恶心人呢? 听见发生纠纷,周围有乘客渐渐朝这边围过来,褚室顶着一张乖巧的娃娃脸,立即向旁边人解释:这里有个变态! 于是围过来的人对着男人一番指指点点。 这男人已经在这条线上骚扰过许多回小姑娘了,她们大多内向又好欺负,被挨几下也只敢躲避,躲不过也不敢出声,这就无形助长了他的气焰,让他一天比一天更肆无忌惮。 谁知道今天就碰上几个非要管闲事的! 他恼恨极了,都开始考虑要不要就地一滚,就喊,那个个子最高的年轻人把他弄伤了那小年轻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只一只手就让他半边身体都动不了他丢了这么大的人,讹对方几个钱怎么了? 男人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点子,他表情都已经摆好了,只等着一抬头就要张嘴开始嚎。 也就是他抬头的那一瞬间,他皮肤忽然没来由的窜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车厢温度似乎陡然降低,他头皮一炸,被这说不出的危险感给扼住咽喉。 再接着,他就看见,有一张苍白到了无生气的脸自那多管闲事的年轻人身边探了出来。 那是一张阴气森森的鬼脸,苍白面孔上的黑眼睛瞳孔扩大到看不见眼白,宛如两个黑洞。 男人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他人已经开始本能的打起了摆子,张开嘴也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这人怎么了? 不会是耍流氓被抓,结果想来个当场发病吧? 这是碰瓷呢?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在他们的眼中,世界一片正常,只有一个莫名其妙开始举止怪异的男人。 而在男人的眼里,他慌慌张张退到门边。 地铁刚好到站,玻璃门外已经能看见地铁站的景物,男人如释重负,满脑子都是门一开他就要跑出这趟闹鬼的破地铁,其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然而下一秒,他听见自己紧紧扒着的车门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他目光僵硬地下移,发现那是大团大团的黑色长发。 那些头发轻轻敲着他面前的车门,有一张女性的脸缓缓出现在门外,与他隔着车门,近乎脸贴脸。 你,想,要,去,哪,里,呀? 那张脸的主人一字一顿地问着他,还冲他鬼气森森的笑起来。 男人终于发出了惨叫。 到站的地铁门自动打开,门内门外的人都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站内的地铁公/安闻声赶了过来,火速将男人制住,有乘警向周围了解情况,作为与男人发生过直接冲突的人,盛珣主动走过去与对方交涉。 乘警正仔细确认这里是否发生恶性斗殴的时候,先前的那个女孩就抱紧了自己的书包,她看起来还是有些畏缩,也不习惯与陌生人说话,但她憋红了脸,仍然主动走过来,努力向警察交代,说是那个男人先骚扰了她,盛珣几人只是看不过眼,帮忙阻止了男人,但他们没有发生肢体冲突。 盛珣抽空给了小姑娘一个微笑。 换来小姑娘脸更红的小声道谢。 盛珣这时脸色不再冷硬,气场倏地柔和下来,天生气质又过于板正,也实在看着不像个会打架斗殴的样子。 更别说身边还有老罗和褚室及一群见证了之前情形的围观群众。 乘警之一十分纳闷,他勉强把软倒的男人拉起来:那这人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旁人给出猜测,男人好像终于抖够了,又能说话了,他张口就是一声:有鬼啊! 猝不及防被他怼着耳朵吼了一嗓子的警察: 做好了笔录的同事走过来,有点同情地瞅这个倒霉蛋一眼。 男人还在不断的大喊大叫有鬼,他辨别出面前是又来了个警察,又一把抓紧才走过来的这位的裤腿,让他们赶快履行职责,去地铁上抓鬼。 才同情完同事是倒霉蛋的这位警官: 只抓犯人不会抓鬼,每日都接受着社会主义正能量光辉照耀的警官们铁面无私,只把这个扰乱公共治安的神经病给带走了。 老罗在那人被带走前还煽风点火,说:警察叔叔,我觉得这人就是做坏事被制止后怀恨在心,才看哪个制止他的人都像鬼,你们这会抓他,没准他一会也要说你们是鬼了。 老罗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那之前,两位警官中较为年轻的那个还勉强耐下了心,询问那人哪里有鬼。 结果男人先是一指地铁,接着,他抖个不停地手又指向盛珣,一副盛珣就是鬼的样子。 盛珣坦然与目光转过来的警官对望。 在场不管是围观群众,还是处理事件的警官,就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这男人果然是在发疯,才会把好好一位年轻帅哥给指认成鬼。 心里有鬼,就会见鬼。褚室难得端出了他玄术师的气质,文绉绉这样念了一句。 结果被架着男人路过他的年轻警官提醒:小同学,年纪轻轻不要这么唯心主义,更不要搞封建迷信啊。 盛珣忍不住就对着这位警官多看了一眼。 他又左右看看自己身边的两位鬼怪。 叹一口气:我觉得那句话好熟悉。 简直像是他不久之前会说的。 陶盈依稀是用那张还没变回来的鬼脸笑了一下。 另一个习惯冷脸的封建迷信代表没笑,只又无聊地伸手去碰盛珣衣袖。 等盛珣他们真正回到学校那一站下车的时候,这一日居然就已经到了尽头,整座城市又已经被笼罩进夜色里。 陶盈之前恐吓过了那个骚扰犯一回,她本来以为,自己这下会让盛珣他们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但奇迹的,当他们走到学校附近时,她发现自己的脸就又自行变回来,不再那么可怖了。 前面就是那个路口了。陶盈在快要到达她当年遇害的地方时轻声说。 她对那里仍留有一些阴影,哪怕已经成了邪祟也还是会踯躅。 不过这一回,有人跟在她的后方,对她说:没事,我们都陪你一起。 陶盈点了下脑袋,她慢慢朝那个角落走过去。 这是她从死去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天,她在走过去的时候还心想,就算她还是做不到自然离去也没关系,也许在决心要复仇的那一天,她就已经丧失了被自然度化的资格,但她今天找到了自己过去的回忆,也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记着她,她还第一次动用自己的力量去试着保护了次别人,而不是害人,她 陶盈的脚步忽然就停住了。 在她身后,褚室神色起先是惊疑不定,接着面上浮现出惊喜。 盛珣似有所感,他被老罗搭住了肩。 是陶盈先说:咦,是前面拐角的路灯换了吗?我怎么觉得它好像特别的亮。 陶盈说完话后自己吃了一惊,她像是被自己给吓了一跳,顿了顿,又继续说:你们你们听见我现在的声音了吗? 听见了。是盛珣回答了她。 盛珣缓步上前,在他眼中,前方道口的路灯还是和往常一样,灯光透过岁月沉淀过的老灯罩透出来,带着一点经年累月的昏黄。 而陶盈正在用属于过去那个歌手大赛亚军的清甜说,她眼中的路灯很亮,那么似乎就只有一个可能 学姐,你继续往前走,可能就就可以完全离开了。褚室将那出现在几人心中的可能说出了口。 他的阴阳眼看得比其他人更清楚,前方的路灯下晕开了一团融融的白光。 就像是一个温柔又宁静的入口,在等待着一个已经错失它许久的女孩赶快回去应去的地方。 小褚。盛珣叫了褚室一声,他手里还拎着的奶茶外卖袋一阵窣窣作响,被他分出一杯来。 他问褚室:有没有什么办法,是可以赶快将这杯奶茶作为贡品给陶学姐送过去,让她能带上这杯奶茶? 陶盈刚看见盛珣开始分奶茶,还没想到学弟是要做什么,她听盛珣这么一说,反应过来,连忙摆手:别呀,不用麻烦,真的,万一那边也有很好喝的奶茶店呢?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2) 她这会真的就彻底是过去的那个陶盈了。 就连语气也都活泼起来,会说一些可爱的玩笑话。 盛珣将单独分出来的奶茶装进独立外卖袋里,还往袋子里多装了一只方便舀辅料的长柄勺。 但是老罗去买奶茶的时候,这杯就是专门买给你的。盛珣说。 他将贴着便利贴的杯壁转过来,那便利贴上被店员用艺术字体写了一个漂亮的名字。 你看,它还写着陶盈,不能带走就太可惜了。 陶盈便又沉默下来,看着那个写在杯壁上的名字发怔,又将目光转向老罗。 老罗不久前在地铁站里,还是一个火力输出机,人间大喇叭。 可这时候,他整个都像熄了火,被陶盈静静注视了半晌,才揉着自己的头发,低声说:学姐,之前在学校的路灯上面,我看见过你的名字,你把它恶狠狠地涂掉了。 写在那里的名字带给陶盈的回忆显然是不愉快的,才让她哪怕死后也要带着怨气去往那里,将名字用红色涂抹。 老罗在买奶茶的时候不期然想起了这件事,他曾经确实被那路灯下的一抹红影吓得不轻,但如今回想起来,他想到的却是假如能让陶盈这个名字更多的写在美好的东西上面,比如陶盈曾经获得的证书奖状,又比如对方曾经很喜欢的奶茶,也许陶学姐就会更释怀一点,也能更早解脱了。 我知道这个想法好像有点傻,你别笑我。老罗低声说完。 陶盈果然就没有笑。 但她眼睛里好像带着水,像是要哭了。 也别哭啊!老罗惊慌失措的补充,然后一转身又抓住褚室,加入了和盛珣一起问褚室有没有办法一键上供的队伍里。 褚室已经将自己的小书包抱到了身前,他努力在里面翻找,同时尽力思考着到底有没有这种工具存在。 就在这时候,盛珣身边的鬼怪动了一动。 盛珣似有所感:你有办法吗? 他问着对方,便看见鬼怪点了下头,向自己摊开掌心。 盛珣小心将那已经分装好的奶茶放到鬼怪手上,一度有些担心奶茶会从对方手掌穿过,跌落到地上。 但并没有。 鬼怪稳稳托住了那杯奶茶,紧接着,奶茶里依稀是钻入了几缕黑气,杯壁上都结出一层冰冷的水汽。 好了。鬼怪很快说,他避开盛珣准备去提的手,朝他摇头,现在这杯奶茶沾了死气,你伸手来碰,会把上面的死气又给迅速清除掉。 于是这杯死奶茶,是被陶盈亲自接了过去。 她在拎起奶茶袋子时的动作十足小心,在真正提起袋子的刹那都不敢相信自己是又摸到奶茶了。 我碰到了!陶盈惊喜地说。 你该走了。年轻的鬼怪难得对她单独说了一句话。 陶盈扭头望了一眼那个闪着白光的入口,又望向盛珣他们,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有无数感激的话想说。 但老罗率先道:你能够安稳的离开,这就比什么感谢都足够了。 褚室跟着说:学姐再见,带着这杯奶茶过去,那边一定也还是有奶茶店,这杯你就路上喝。 而盛珣隔着一层屏障,轻轻示意了下自己身边已经闭上金口的对象。 他眉目疏朗,告诉陶盈:虽然还说不出原因,但学姐,我很信他的话,他都说你应该走了,就快转身过去吧,那个入口一定也等你很久了。 我们就在背后送你,没什么好害怕。 陶盈的心愿单是 第一,希望坏人可以得到惩罚。 第二,希望有人还记得自己最美好时的样子。 第三,希望再次走过当年这条道路时能够不再害怕。 第四,希望以后还有其他的女孩子遭遇骚扰或更可怕的事时,能有人及时站出来,既告诉女孩你要学会求助与反抗,也能仗义出手保护她。 她所有曾模糊不清的心愿都在今天得到终结,绵长的怨憎彻底平息。 背后有可靠的人以目光相送,她手里拎着承载着美好祝愿的奶茶,终于朝那道白光迈开双腿,脚步轻盈地跑了过去。 往前跑,姑娘,前面有光。 作者有话要说:  虽迟,但长 ☆、间歇 陶盈的故事有着一个可怕的开头,和一个出人意料还算圆满又温情的结尾。在她真正离去之后,盛珣还和老罗他们一起又特意回了学校一趟。 他去找那位负责人还了部门活动室的钥匙,顺路又往旁边的后勤管理处跑了一趟,去批了条子,申领了一套清理校园小广告的工具来。 他们一起回到了被精神病写下陶盈我爱你的那盏路灯,将那上面陈年的扭曲爱语也完全除去了,还一并清理了上面所有的小广告。 既是还花脸的路灯一份整洁。 也算是作为生人,为已经奔向下一程的逝者做最后一件能做的事情。 有什么感想?盛珣在收起清理工具组时这么问着老罗。 老罗已经连续熬了两晚的夜,面上难免带有疲态,眼皮都有些肿的耷拉在眼睛上方。 但在他的肿眼泡下,那双眼睛却又意外的亮,听见盛珣这么问,他想了想然后先说:说出来可能有点傻,还很容易听起来像口号响亮,实事光光的那种傻帽。 盛珣将工具包的拉链拉上,他接过一旁褚室递过来的纸板和笔,一边往上写着新漆未干,请勿倚靠的提醒,一边唔了一声,示意老罗大可但说无妨。 老罗才继续说:但我真的在想,我以后都还是想要努力当一个好人。 老罗会遇邪纯属无妄之灾,他是真的本着一腔好心想要提醒夜归的女孩,谁知道遇见的却是理智丧失下的邪祟。 然而可能人对于鬼怪的恐惧有很大程度上也来自于未知吧,老罗确实在某一个瞬间想过,为什么他这么倒霉,他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下印,看见恐怖的东西并被鬼怪缠上呢?他也想过只要这件事解决,他或许日后都不会再去轻易管他人闲事。 但真正了解陶盈成为邪祟的前因后果,触及到了死去女孩的生平,老罗在主动提出去买奶茶的时候,他就又意识到他对于邪祟的恐惧,淡了。 他从隐隐怀着埋怨,思考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变成开始真诚的希望,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更多一些吧。 多一些好人,没准就会少一些枉死的孤魂。 我一开始确实害怕。老罗坦诚的说着,帮忙给已经写好提醒标语的纸板打孔,再看褚室将绳带穿过孔去,由身高最高的盛珣将这个简易的小告示牌挂到路灯延展的灯臂上。 他虚着眼睛看了片刻这曾把自己吓个够呛的灯:可我后来觉得,还是坏人比较吓人。 你说的对。盛珣挂好告示牌,认可了坏人更吓人的说法。 他为老罗的感想牵起嘴角,按了一下对方肩膀,又被老罗反手拍上后背。 这是完全属于兄弟之间的互动。老罗在这件事中也已经对盛珣说过好几回感谢的话,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位兄弟才是一个从不把做个好人挂在嘴边,但为人处世都周正且尽量照顾他人的人。 老罗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成为做好人道路上的独行侠,盛珣早在这条道上一骑绝尘。 他拍完盛珣后背,还想要顺势勾上兄弟肩膀,再说几句什么。 十分突然的,他忽然就倒抽一口冷气,觉得自己准备勾人脖子的指尖像扎进了一滩冰水里。 嘶老罗迅速打了个激灵,怎么突然好冷啊。 盛珣表情便变得有点一言难尽,他看向某个方向: 一旁默默帮忙半晌的褚室也朝那里看了一眼: 老罗顿觉自己被排除在外,他顶着新鲜升起的问号思索半晌,问号跳转成感叹号。 是,是那位大佬吗?老罗小心压低声音。 因为陶盈已经完全离开,她下给老罗的印也不复存在。没了印的作用加持,老罗就回归到了看不见鬼怪的普通人状态里。只是暂时,他还会受到一点经历过灵异事件的残余影响,所以虽然看不见,但能隐约感觉到一点鬼怪的力量。 刚刚,就在老罗看不见的地方,他刚准备哥俩好的搂上盛珣脖子,像以前打闹一样挂兄弟肩上。 角落里,原本是在看盛珣手写告示牌的冷脸鬼怪就倏地回头。 他隔空把老罗的胳膊给怼了下去,并且做完后就去看盛珣,宛如观察反应。 盛珣一句询问都已经到了嘴边,被这么一看,忽然就想到了一个自己以前闲来无事刷手机,在某个应用上看见过的小视频。 它大概内容是,家里的猫平常明明还算灵巧,却会专门挑主人在家的时候忽然就亮出佛山无影爪,嗖嗖搞上几个小破坏,再若无其事蹲在原地,看闻声赶来的主人查看凶案现场,仿佛是等着瞧人类接下来的反应。 而小视频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主人还能怎么办呢,人又能把猫怎么办呢?还不是只有原谅它。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联想截断了盛珣的话,让他原地顿了一小会才朝鬼怪走过去。 他走到近前时才问:老罗怎么得罪你了吗? 盛珣问得很温和,有点无奈和好笑,都没意识到他自己此刻的状态也神似又能怎么办呢。 面色淡淡的鬼怪偏了下头,好像在认真甄别盛珣表情,又仔细揣摩了下他的语气,才回答:他声音太大。 老罗得了这么一句评语,直到几人决定各自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来补足连续熬夜两晚损耗的精力,他都没敢再大声说话。 只在跟褚室一起回宿舍的路上,他十分摸不着头脑地问学弟:我觉得我刚才准备去勾珣哥脖子的时候,我也没说话啊?我没记错吧? 褚室想了一想,觉得好像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就只能宽慰老罗,那一看就是个道行很高深的大鬼,而且记忆不太好,又只专注盛珣,对方脾气比较怪也是很正常的。 老罗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然后等他们俩都快走进宿舍楼了,老罗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一把拉住褚室:等等,我们是不是就这么把一个大鬼和珣哥留在一起,还默认他俩该一块回家的走了?! 褚室: 对哦!为什么就下意识的这么默认了呢?! 仔细算起来,盛珣和鬼怪也才相识不过几天之前那单方面的跟随不能算在互相认识的范畴内。 但他俩相处得的确非常自然,好像除了在刚看见对方时,盛珣表露出过明显的惊诧,之后他就飞快适应了对方的存在,还理所当然地走到哪都把对方带到哪,对方对于盛珣的特别关注也尤其坦然。 就是这份自然加坦然,就使老罗和褚室都忽视了异样,想都没想,就默认他俩是该一起回去。 老罗和褚室在宿舍楼前面面相觑。 另一头,盛珣带着鬼怪都已经走出了校区。 趁四下无人,盛珣还将自己手里剩余的一杯奶茶朝鬼怪递了过去。 鬼怪回给他一个疑问的注视。 盛珣没有缩回手臂,让奶茶杯停在对方面前,只放慢了步子往前走,说:之前你把奶茶转交给陶学姐的时候我就在想,既然你能碰到它,还能转交,那你是不是也能尝尝看?能的话快接过去,这杯本来也是买给你的。 鬼怪似乎就一顿,他轻声问:买给我的? 盛珣隐约看见前方道路尽头出现了几个行人身影,但他还是没把手收回去,继续维持着递出的姿势,笑了一下:老罗风风火火跑走的时候,我给他发了信息,让他记得买四杯,我不怎么喝奶茶,这杯是专门给你带的。 鬼怪脚步停了下来:那如果我碰不到,也喝不了呢? 那也是给你的。盛珣说,他跟着鬼怪一道停下来,目光略微垂下去看对方。 同样是垂眸看人的姿势,盛珣给人的感觉却和之前在地铁上居高临下看人时完全不同。 他这会目光垂下来,是近乎温柔的。 总不能让你看见只给陶学姐带了奶茶,你却没有。他说,老罗记得给陶盈带一杯,我私心觉得你也应该有,就算不能喝,起码你得先也有一份,对吧? 鬼怪安静看着盛珣,不知道是在想对还是不对。 此时的街道弥漫有薄薄一层雾气,七八米开外看人便是朦朦胧胧。 但假如不远处的行人继续往前走,肯定还是能看清这头盛珣正在与空气对话的情景。 盛珣用奶茶杯的底轻轻靠了下鬼怪手臂:真的不想尝尝吗?我的手再不放下来,前面的人就要看见我在对空气自说自话。 鬼怪苍白的手便终于伸过来,将专门买给自己的饮料接了过去。 他将奶茶杯小心捧在手里,盛珣正觉得这谨慎到过分的姿态有些好笑,就听见鬼怪说:盛珣。 在老一辈的说法里,如果遇见鬼呼唤活人姓名,是千万不能应答的。 但盛珣毫无戒心,他说:嗯? 鬼怪苍白的手摩挲杯壁,好像那是一件宝物一样小心,他专注看了它很久,又才看向人类,告诉对方:你还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式记仇,能从上一章记到这一章。 ☆、名字 带着露水气息的风扑在脸上,盛珣却在这阵提神醒脑的沁凉中一愣。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好像从得知有这么一名鬼跟着自己至今,他都还没问过对方的名字。 他为什么会忘了问? 是默认这种道行一看就很高深的对象一般都具有高人气质,是不会随便对外透露名号的类型。 还是他被那没来由的熟悉感给蒙蔽了脑子,潜意识里就觉得,他应当早知道对方叫什么,所以也没必要再特意去问?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3) 两个猜测同时冒在脑子里,后一个还格外没头没脑,莫名其妙。 盛珣很快把它们都打散,他捡起自己早该问的问题:你说的对,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名字的事是鬼怪主动提起的,他应该对这件事还挺在意,不然也不会迂回要求盛珣来问。 盛珣都做好了对对方尊姓大名洗耳恭听的准备,还想着等获得对方姓名,回头他可以再顺着对方的名字查一查,看一直跟着自己的对方是不是也有什么未完的遗憾,帮忙找找对方至今停留世间的线索 盛珣把这一系列都在脑中考虑完了,他发现自己居然就还没等到鬼怪搭腔。 再一看,面孔仿佛年轻男生的鬼怪正捏着奶茶吸管的包装,好像是对这种长条塑封袋很不熟系,正在思考这玩意从哪里打开。 盛珣:我来帮你。 鬼怪就迅速把吸管递给了他。 盛珣不仅帮人拆掉了吸管的独立包装,他把吸管递回去的时候,又围观了片刻对方面无表情左手吸管,右手奶茶杯的仔细打量,小心试探的奇景。 他就又默默将吸管抽了回来,叮嘱鬼怪将奶茶杯拿好,再帮似乎不懂操作的对方将吸管也插上了。 好了。盛珣在收回手时说,内心感觉自己有点像在带小朋友。 他留心记下鬼怪对吸管不熟和不会自己开塑封饮料两点,说不好对方是从没见过这种东西还是做鬼太久,将这些小知识也忘了。 如果是前者,那么对方生前生活的时代真的有待考量。 如果是后者那对方过世的时间可能也远比他起初猜测的要长。 鬼怪对于盛珣脑内的思考一无所察,只接过终于被摆弄好的奶茶,然后先又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它看了看,才慢慢将吸管口抵到唇边,尝试着吸了一口。 盛珣没观察出来网红店的奶茶究竟讨不讨鬼喜欢,他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一幕竟然有些诡异的萌感。 面无表情的鬼啜珍珠的样子是真有些好玩。 介意我问问题吗?盛珣忍不住说。 年轻鬼端着一张不动如山的淡然脸,吸管末端含在嘴里,将眼睛看过来,大概是在说:你问。 于是盛珣隔空点了下他的奶茶杯:第一个问题是对于你们来说,将这些食物吃下去是什么感觉?是还和普通人吃东西一样么? 其实盛珣本来还想问,莫非鬼怪也还保留着消化系统?但看对方连奶茶的操作方式都不太熟练,他担心假如自己真这么问,对方会直接反问什么是消化系统。 他将自己的问题尽量说得直白具体。 鬼依旧咬着吸管,慢吞吞吸走一颗珍珠,再才回答:是和生人吃东西差不多的感觉,只不过吃下去后它们会直接变成能量,不会像活着时还拥有脾脏肠胃的循环。 盛珣没有问出来的疑问也被一并回答了,他揉了一下鼻尖,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又太小瞧对方的知识储量。 鬼怪还在等待着下一个问题,奶茶杯被啜得发出了声响,这换来他自己一个皱眉。 他好像是在进食时格外讲究的人,非常注意在吃东西时不发出声音。 听见自己制造出了动静,那被咬了好一会的吸管就终于被放开,鬼怪捧着剩下的半杯奶茶追问:你的下一个问题? 盛珣扫了一眼那扁下去的吸管口,心想原来这人会咬吸管。 把短暂分走的心神拉回来,他对上鬼怪的目光,忽的一笑:第二个问题还是和奶茶有关。盛珣说,我是想要问你,你今天怎么不说我会驱散物品上的死气,还让我又是接吸管又是帮忙插杯子了? 昨天夜里送走陶盈前,盛珣曾想从鬼怪手里接过奶茶给陶盈递过去,他还记得对方避开自己时说的话。 然而今天,就在刚才,鬼怪又是随他接过吸管拆包装,又是怡然自得地喝着他帮忙插吸管的奶茶,看起来是不像有任何问题的样子。 盛珣不知道别的鬼会不会眨眼睛,但反正他面前的鬼是缓慢眨动了一下眼皮。 你能驱散死气,但对我来说不是问题,我可以随时把自己的力量覆盖回去。鬼怪是这样回答的。 直到他说到这里,他的解释听起来都有理有据因为陶学姐显然不如他强,无法接触到被盛珣又扫清了秽气的物品。 盛珣都要虚心受教的点头了,还觉得这跟着他许久的鬼虽然面色总是冷冷的,不过在细节上似乎出人意料的体贴。 谁知鬼怪接下来还有一句:所以我直接给她,不想麻烦。 盛珣: 合着重点原来是怕麻烦。 默默在脑中构建的面冷心热形象一顿,盛珣在一键撤回和暂时保留工程之间抉择了片刻,到底选择了后者。 他隐约窥见到了属于鬼怪的一点小脾气,接下来,大概是看他对于自己接触物品的能力很感兴趣,鬼怪跟盛珣单独相处时会变得话多一些,走回香樟庭的途中,对方便继续告诉盛珣,尽管对方也不能直接接触到他本人,金光会在对方真正碰上盛珣身体时形成隔档,不过概因跟着盛珣的鬼也不是一般的鬼,他非常的强,所以即便被金光隔档,他也不会受伤。 他可以将自己的力量覆盖在任何一样缺乏生命力的物品上,只要以自己的力量为媒介,他可以搬动家具,整理盛珣随手乱丢的衣服,拿起扫帚拖把打理房屋以及做到更多的事情等等。 就是暂时还不能生火做饭。 因为鬼怪的力量带有死气,瓜果蔬菜生鲜肉类都属于还具有生命力残留的生物,他的手一摸上去,会迅速抽走食材的生机,让它们飞快腐坏,变成死食材。 当听到鬼怪说起自己力量的运作方式时,盛珣是充满了惊叹。 当鬼怪接着说起他曾用这份接触物品的能力去具体做了什么时,盛珣起先表情还好,然而听着听着,发现怎么对方的能力使用都是围着自己打转,他的表情就逐渐微妙。 等鬼怪说起自己就是不能做饭,语气里依稀还有两分遗憾,好像对于这难得不能干的一件家务还挺耿耿于怀,是在寻找突破口的时候,盛珣已经进了单元楼栋,他不得不伸手在门厅的栏杆上撑了一把,才使自己免于一记踉跄。 他差点听得在自家单元的门槛石上绊一下。 小心一点。鬼怪伸手做了个扶的姿势,一点也没有是自己让人类心情复杂到走路出神的自觉,还体贴询问,是累了么?你连续熬了两晚的夜,确实需要回去好好休息,等你睡着后我就开始做整理,不会吵醒你。 盛珣重新站直身体,他心情复杂到直接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这样我会很受宠若惊。 因为他甚至还不怎么认识对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何德何能可以换到对方这么尽心。 鬼怪却奇怪地看他一眼,问:为什么?我也没有突然变得对你很好。 盛珣牵动了一下嘴角,觉得自己几乎是在苦笑:不,我觉得按着一般人的标准,你对我算是已经真有些太好了。 唔。鬼怪就这么应了一声,看起来是真情实感地在困惑,他说,但我一直都是在做差不多的事情。 想了一想,他还补充道:只是过去你看不见。 盛珣发现他为这句你看不见蓦地就生出了亏欠。 他忽然想起来,确实之前哪怕还没有搬家,是住在宿舍里,他们寝室一向被视为男寝中的奇葩,是难得一年四季都保持着基本整洁的男生寝室。而一直以来,寝室里的人还互相以为是自己遇上了勤快的室友,只是对方不愿主动站出来领功,这份无私奉献的精神感天动地,才带动的大家也都自发开始保洁,维护起寝室的环境来。 这座城市的夏季暴雨和暴晒交替,偶尔临时遇上变天,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或摊在楼顶晒的被子来不及收,盛珣做过好几回等下课后得收拾一片狼藉的准备。可每回错过天气预报的他准备回去抢险的时候,他都会发现,他的东西是都好好的回到了位置上,有时候还被贴心的分了个类。 以前一直都是你吗?盛珣在好一会后才出声问道。 他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 鬼怪乖乖点头,还说:人多的时候,我不能太明显,能做的也就不多。 盛珣没出声。 这次没有不知从何而起的冲动,盛珣非常清楚,自己就是很想要抬手,去摸一摸眼前这人的头发。 他们已经到了盛珣的家门口,鬼安静候在一旁等盛珣开门,他看见盛珣拿出了钥匙,对方手却没向门锁伸,反倒朝自己递过来。 鬼怪:? 他微微偏头,下意识做了个抬手去托钥匙的姿势,以为盛珣是想要见识一下鬼能不能拿钥匙开人的房门。 但那挂着一个大白熊挂件的钥匙很快掠过鬼怪伸出的手,他感觉它是落在了自己头顶,他的头发被那个橡胶挂件给轻轻碰了一下。 用这个先替代一下。忽然用钥匙挂件扫他头发的盛珣说。 鬼怪不明白人类是在说什么替代,又替代了什么,他莫名其妙看着盛珣。 盛珣却将钥匙又收了回去,继而伸手开门。 之前将奶茶递给对方的时候盛珣就发现,隔着一件静态的死物,他与鬼怪似乎可以达成间接接触。 但他不准备解释自己的行为,自己也觉得解释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 他只在进门时立即新找了个话题,问:说起来,你的名字呢? 从帮对方插奶茶开始,话题就一路跑偏,一直偏到他们都回了家,最初的这个问题却都还没得到解答。 鬼怪没有追问盛珣之前的怪异,他跟在后面进屋,似乎是思考了片刻才回答说:我其实有点记不清了。 盛珣没料到答案会是这样。 那你之前主动提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他本来正在解已经穿了两天的衬衣,动作都闻声停下来,朝鬼怪看过去。 盛珣心说:总不至于只是觉得需要走那样一个流程吧? 他实际上说:只有一点也行,只要你有任何能够记起来的线索,我们就可以顺着往下查。 鬼怪又思考了好一会,直到中途动作停歇的盛珣都将衬衫完全解完了。 他目光落在盛珣身上,才终于给出一个字。 秋。鬼怪说,我记得秋这个字,它可能是我名字的一部分,也可能不是,但我记得它很重要。 客厅里有一副传统样式的挂历,也是老房东留下的东西。 盛珣本来正在斟酌一个单字该怎么称呼比较好,听见对方说秋很重要,他无意间瞥见到挂历,就随口道:你的名字里如果真的带秋,那我们之间还有一点巧。 还没有被决定好是叫秋x还是x秋的鬼怪静静看向盛珣,用偏头的动作表露出一点疑问。 盛珣向挂历走过去,往后翻了一页,在历表上圈了个日期。 盛珣的家里习惯给他记农历生日,他出生在农历六月十八,正好立秋。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有了一个清凉的新封面,感谢差域~ ☆、小秋 你看,很巧吧?圈出了日期的盛珣回头对鬼怪说。 他手中的笔在日历上标红的立秋两个字边打了个点,将笔帽又重新盖好,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要与对方分享一番自己对于立秋的感悟。 我小时候一直都觉得,立秋是个特别具有欺骗性的节气。他说,因为一提到秋,听起来好像是就要变凉快了,气温会越来越低,暴晒的大太阳会越来越少,出去玩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再像大暑时那样,动不动就热得汗流浃背,回家还要挨一顿骂,被说是皮小子不怕暑,脸晒成猴屁股。 可立秋跟真正秋高气爽的秋天又不是一回事。 立秋通常是在公历八月,白日里的大太阳照晒不误,立秋后还有秋老虎,能使喜欢跑出去玩的皮小子们不仅晒成猴屁股,一个暑假的尾巴过去,简直个个都成了小煤炭球。 盛珣小时候远不如现在性格踏实沉稳,是皮皮孩里面的王中王。 所以他小的时候,长辈偶尔拿他逗趣,就说夏有三伏,盛家小子过了三伏有三亮。 想知道是哪三亮吗?盛珣说到这里时停下来,他发现鬼怪听他的童年往事听得十分投入,就好像被童年时的那个皮皮孩附体,故意吊了一下对方胃口。 鬼怪的好奇其实表现得不明显,他在投入听故事时也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但他很诚实。 他很快乖乖地说:想知道。 盛珣就憋着一点笑意告诉他:是人黑得发亮,牙被衬得白得亮,还有一个眼睛亮。 常言道一白遮三丑,这句话反向理解一下,大概是一黑露百丑。 还好盛珣父母生他这个儿子生得很精心,他打小五官就已经初具日后的英俊模型,所以黑了也不难看,还显得格外有几分精神。 不过我白回来的也快。盛珣继续说,每年夏天晒得一塌糊涂,差不多到了冬天放寒假,我就又能成熊孩子堆里白到扎眼的那个,那时候就还有同学拿我的肤色记季节,在作文里写盛珣变黑了,我就知道夏天来了,盛珣正在慢慢变白,我就知道冬天又要到了。 那篇作文当年被语文老师专门挑出来朗读,全班哄堂大笑。 盛珣听得还算淡定,倒是写了作文的小姑娘有差不多半个学期,都不敢正脸看他。 他至今还把这句流传了几年的金句记得清晰,自己说起来都好笑。 立秋在盛珣的记忆里,就是这么一个仿佛透出一丝沁凉,却又会让他继续晒到足够进同学作文,还足够被大人们连年笑话打趣的节气。 你说它是不是很有欺骗性?盛珣最后做结语一样这么反问了鬼怪一句。 他有点惊奇的发现,一直没有太多表情的对方隐约就也冒出了一点笑影。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4) 鬼怪原本平直的唇角依稀是有了上翘的趋势,说:嗯。 盛珣被那难能可贵的一丁点笑吸走注意,多看了几眼,随后就才想到,他与对方不知不觉又说了半天话,却还没有定下究竟该叫对方什么。 没有称呼总归是件不方便的事情,但是给一个单字定称呼,好像也同样没那么容易。 正反复斟酌着,忽然就听见鬼怪说:你叫那个人类小褚。 盛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唔了一声,当做认可回应。 过了两秒,他倏地明白了鬼怪的意思。 小秋?盛珣酝酿了一下才这么叫出口。 鬼怪似乎就很满意,又说:嗯。 生平尚且不祥,年龄更是未知。 但是有着一张年轻面孔的鬼主动认为他应该被叫小秋,希望能在盛珣这获得与小褚学弟同等的称呼待遇。 盛珣看着那张年轻的脸,他接受能力向来强,很快没了迟疑,又肯定地喊了遍:小秋。 鬼怪又回应了盛珣一声。 现在该改口叫他小秋了小秋走向盛珣,重新拥有了名字,他动作都仿佛变得更流畅些。 他催促盛珣:你该去休息。 盛珣精力再旺盛,再天生金光护体,他也还是扎扎实实的肉体凡胎,需要睡眠来补足精力。 他被催回了卧室,在盯梢一般的目光下躺回到床上。 只是在闭眼之前,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蒙上了困倦的眼睛复又睁开,叮嘱道:对了,我睡了以后你也别忙。以前是不知道,知道了后哪还能心安理得的让你做家务,你又不是欠我的。 站在一旁的小秋不知道怎么,就透出了一股拒绝合作的气息,那双静静看着盛珣的眼睛依稀还传递了等你睡着后也管不着我的意味。 或许是因为死后的生活十分单调,能做的事情太少,所以鬼怪们在特定的方面都存在着超乎想象的执著。 盛珣想了一下,就又改口道:或者暂时别忙,等我睡醒,我们一起做行不行? 这是盛珣用他目前困到了极点的脑袋能想出的唯一折衷办法。 好在小秋这回就终于表露出了一点合作意图,说:好,听你的,你快睡。 盛珣差不多也就是在得到答复的下一秒,他本来就半垂的眼皮彻底落下去,半边脸没入枕头,很快传出清而浅的绵长呼吸。 他现场表演了一回一秒入睡,小秋信守承诺的没趁他睡着就偷偷去摸清扫工具,只安静继续呆在旁边,看他睫毛垂落在下眼睑上的一小片阴影。 鬼怪陷入了一点零碎的回忆。 他没告诉盛珣,刚刚听盛珣讲起自己的童年往事的时候,他眼前依稀是出现了几个零散片段。 他好像曾看见过那个行动力奇强的小男孩在炎炎烈日下爬树翻墙,也曾站在过那间教室的窗前,听里面满室笑闹。 但小秋的记忆就和他僵硬的肢体一样,它们都退化的太久也太厉害了,所以他对着自己眼前闪回的片段,只感到迟疑。 这真的是他曾经亲眼看过的画面么? 还是他听了盛珣的讲述,于是下意识靠联想构建出来的场景? 小秋记性是真不太好,想了半天也没能得出准确答案。 他从窗外天色大亮想到天渐渐又开始变黑,索性就不想了,只开始尝试把盛珣叫醒,觉得想那么多,还不如关注让人类快起来吃饭。 那一晚盛珣如约和小秋一起打理了家里,做了全屋清洁。 他头一回跟鬼合作做家务,发觉体验真是相当超凡脱俗。 小秋经常是鬼不在他身边,分明在另一个房间慢吞吞拿扫帚清灰,可盛珣去卫生间里洗拖把或者抹布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的水龙头上会凭空多出一只苍白的手。 那手默默帮盛珣拧开水龙头,随后消失,等他搓洗完毕,又掐着点回来将水龙头关上。 当盛珣一个不察,有时候差点踩过小秋刚扫到一块的垃圾时,在他真正踩上去前,他就会感到自己的脚踝被什么拦了一下,再一低头,便看见那只神出鬼没的苍白的手又默默挡在了他脚腕前方。 碍于小秋无法真正碰到盛珣,所以那只手里一般会捏着扫帚的长杆或者别的什么,是借着死物挡住盛珣去路,还会隔着物品将他的脚往旁边推。 盛珣第一回经历时,低头围观了片刻这非典型鬼拉脚的异景,心情复杂地说:小秋。 手在而人不在的鬼在隔壁房间说:嗯? 盛珣动了一下脚脖子,顺着物品推的力道往旁边站,避开鬼辛苦打扫的成果:如果突然被你拦住的是别人,你这样可能真有点吓人。 见盛珣没再要踩上垃圾的意思,手和物品也就痛快消失,只有它主人的声音从房间那头传过来,说:但你不是别人。 小秋还从那边门框斜着探出脑袋,补充说明道:你胆大。 盛珣观察了片刻小秋脑袋探出来的角度,只思考了数秒,就觉得,他还是不要在意对方的身体这会是哪个面向的问题了。 鬼嘛,神出鬼没是很正常的。 偶尔脑袋歪出来的角度疑似超出了人类极限,也是正常的。 盛珣原本都已经做好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随时有可能会忽然回归以前状态,变得再看不见小秋的准备。 他在休息过后的第二天就联系过褚室,询问学弟犀角香囊能不能直接找对方买,表示想将这个东西变成家里的常备品。 接听电话的褚室语塞半天,大概是从没见过像盛珣一样积极追求见鬼的对象,过了好一会,才告诉他:犀角香囊一旦从密封袋里拆出来,它效果持续的时间很长,是不会那么快消失的。 不过对于盛珣想要多备几个香囊的想法,褚室也没有反对。 他知道盛珣想要更多犀角香是与跟着盛珣的鬼有关,还细心关心过盛珣与对方相处的情况,然后告诉盛珣,犀角香属于特殊材料,他的小书包虽然看起来是个百宝袋,但因为他暑期留校,也没有回家的关系,他带的材料并不够多。 如果盛珣还需要更多香囊,褚室得先联系过家里,走只有玄术师知道的渠道弄材料过来。 褚室还期期艾艾地说:因为渠道也有些特殊,这些一般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所以那个,价格的话可能会 小学弟连说起价格可能会很高时也不太好意思,十分踯躅。 但盛珣肯定的告诉他:没关系,能顺利拿到材料就好,价格方面我的接受度很高。 褚室和盛珣才刚认识不久,并不太清楚这位自己租房还实习的学长家里是个什么状况,有点懵懵懂懂的应了好就挂了电话。 犀角香的事告一段落,盛珣一边重新忙起实习工作,一边就终于又有了空暇,能翻看起他那天收到的照片文件包。 所谓灵异照片,实际上只有在能通灵的人眼里,他们才能看见那相片中不属于生人的能量体,能意识到那些照片之中存在异常。 而普通人眼中的灵异照片,它们往往都不是真正的灵异照片,只是一些光影造成的错觉或拍摄者故意造出的欺骗假象。 这是小秋在盛珣翻看照片时告诉他的。 有这么一位真鬼的陪同,盛珣翻起相片事半功倍。 通常是他都还没注意到这张照片有什么异常,一根苍白的手指忽然就点在了相片一角。 小秋不紧不慢地说:有我,在这。 盛珣追着手指看过去,方才在他险些忽略的角落发现对方踪迹。 有时候一个侧影,有时候是一张隐没在阴影里的侧脸,还有时候是由于紧跟在盛珣身边,于是身形被盛珣挡去大半边,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衣摆和一点黑色短发。 盛珣将整个照片文件过了一轮,他找到了许多在他人小合照里路过的自己和更多的跟着他一起路过别人合照的小秋。 你还真就是一直在跟着我啊。盛珣把找到了小秋踪迹的所有照片单独拎出来,他看着文件夹里的项目数量有点感叹。 小秋起先是站在他电脑桌边,他提出过给对方搬一把椅子来,对方拒绝了,接着便自顾自地倚靠上桌沿,继而坐上了他的桌面。 目前,对方整个鬼是正坐在他电脑旁边。 我是在一直跟着你。小秋回答。 盛珣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不过他注意力落在单独点开大图的一张照片上,一时没多想。 那是一张拍摄于校内的照片,摄影的同学给它编辑的名字是出发之前。 这是我们当年在校内集合出发前拍的,地点是教学楼前的喷泉。盛珣注视着它道。 而不久前,小秋扫了它一眼,将自己苍白的指尖点在后方的一棵大树旁边,说:我在这。 照片拍摄在一个晴天,喷泉前是嘻嘻哈哈的少男少女,阳光毫无遮挡的洒落在年轻人们的身上及脸上,后方大树郁郁葱葱,往教学楼前投下乘凉的树荫。 如果不是小秋亲指,盛珣就绝注意不到,就在树荫的阴影之下,原来还立着一个静默到快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人。 这张照片推翻了盛珣原本想先带小秋去老洋房区看看的想法。 他修改了自己的行程顺位,把回中学母校一趟摆到了最前。 盛珣的大学和中学就在一座城市,回母校很方便,这个周末,他便提前联络过老师,然后带着小秋到了学校。 阔别几年的中学校园似乎仍和当年一样,没有太多变化,盛珣遵守着礼貌先去办公楼与老师打个招呼。 在途径一栋低矮建筑的一楼时,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忽然席卷上来,他似有所感,朝最靠近他的一面玻璃窗看了一眼。 那里有半张脸。 它是倒着从窗户上方露出来,像一个人高高倒吊在窗户后面。 ☆、儿歌 那是个足够诡谲的画面。 从窗户上倒着伸下来的半张脸比直面一张正脸要更让人脊背发凉,它就那么静静地贴在玻璃上,眼睛的部分宛如两个空洞,正在用那黑黝黝的两个洞口紧紧盯着过往行人。 仲夏的蝉声仍在嘶鸣,今天是个晴天,上午偏正午的阳光洋洋洒洒落下来,带着肉眼可见的灼灼热度。 可那热度却像光顾不了这僻静一隅。 嘶鸣的蝉声喧嚣又高亢,让那半张脸在这嘈杂中显得更阴森可怖。 它在窗户玻璃后静默良久,盛珣继续看着它,它像是忽然意识到外面这个人能看见自己,于是缓慢地,这东西开始顺着窗户顶端往下滑。 它一边缓缓下滑,一边还轻轻前后摆动起来。 窗户发出了细微的咚咚声。 是那倒吊的东西每前后晃动一下,它的头就撞在老旧的玻璃面上,一下一下,像应和着某种节拍。 那双黑洞似的眼睛仍盯着盛珣,好像等待着他的反应,或许还在期待能赶快收获到人类的惊惶和恐惧。 但谁让它遇到的偏偏是盛珣。 你看见了吗?盛珣冷静旁观了半天这半张脸的辛勤表演,在它脑袋撞玻璃的砰砰声里直接回了头。 身后小秋用更加平静的口吻回答:我看到了。 大概是过去做背后灵做得太久,即使盛珣已经能看见自己,小秋也还是更习惯跟在人的后面走。 他刚刚一直呆在盛珣背后,听到盛珣跟自己说话,就才把自己抬高了一点,自盛珣的肩膀探头,也看了那扇窗户一眼。 窗户后面的东西: 盛珣都说不好是不是自己错觉,他在得到小秋搭腔后再回头去与那张脸对视,就无端觉得,他居然从那至今仍没能露完整的脸上看出了憋屈。 半张脸没有再继续往下移动,也不再晃荡。 它只在窗后又无言瞪了这极度不给面子的人鬼组合片刻,见自己好像真的谁也吓不着,就开始倒着往回缩。 然后整个撤回到窗框上方,疑似是直接退场。 那好像是个娃娃。盛珣在它彻底看不见后才说。 他刚刚之所以观察对方那么久,也没有立即上前,就是因为看着看着,便意识到不太对。 那乍看好像是张鬼脸,像有个人倒吊在窗户后面,吊起的高度刚好能供对方自木头窗棱的上端倒露出半张脸。但定睛细看能发现,那张脸及五官的比例明显迥异于真人,更像是个被倒挂的人形娃娃。 老实说,假如不是那个娃娃稍后动了起来,仿佛急不可耐的想表明这里有鬼,盛珣没准还会以为这是谁的恶作剧,故意把一个娃娃放在这吓唬人。 不怎么值得在意。小秋从头到尾都没分给那东西几个眼神,是见盛珣似乎很感兴趣,他才又多看了两眼,不感兴趣但又怕盛珣操心的补充说明道,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小东西,别担心。 盛珣对小秋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更清楚在这方面,对方要远比他懂得多且造诣深。 听到这么说,他目光从窗户上抽回来。 小秋发觉人类看向自己的表情像带笑,但他又还看出来,那应当不是对方在得到了可靠答案后欣慰的笑。 他难解其意,诚恳问:你为什么笑? 因为我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盛珣说,也不管笑和严肃之间是不是存在那么一点冲突。 小秋更加困惑地看他,就听见这人说:你的小东西,是以你为标准来对比出来的小,还是它也适用在更加广大的其他普通人身上? 鬼似乎就被人给问住,他的困惑转成了一种思索的表情。 都还没等他得出结论,盛珣看这个反应就已经明白他的确没想过自己眼中的小东西在他人眼中又小不小的问题。 阳光穿透头顶繁茂的树冠落下来,眼前的地面只映出了盛珣一个人的影子,又因为他们站得很近,仿佛是还有一个影子已被合二为一。 手边这会没有钥匙挂件,只有一捧要带去办公室给老师的花,盛珣看了认真思考的鬼怪一小会,就从那一大束花里抽出一支,用鲜切的花枝点了小秋一下。 我们得继续往前走了。盛珣用花枝提醒人,不然老师看我半天都还没走到办公楼,估计一会要打电话来催,还会问我是不是毕业才几年,就连去办公室的路都给忘了。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5) 长柄的花枝末端还沁着水珠,根茎散发着植物浓郁的清新气味。盛珣是在之前将奶茶递给小秋时就注意到,经由他的手再转递给对方的生鲜物品,似乎不会像对方说的那样快速腐坏,在对方的碰触下变成一团迅速丧失生机的植物死尸。 见小秋看着那支花,盛珣将它顺势递过去,示意对方收下。 来,收下。他半开玩笑地说,我用这只花贿赂你一下,待会回头你再陪我来这里一趟,我们关注一下刚才的小东西好不好? 长茎的花朵被鬼怪接了过去,他白到几乎透明的瘦长手指捏住花枝,大概是个表示收下贿赂的意思。 盛珣又看了一眼那已经空空如也的窗户,他带着对方继续往办公楼走,在迈步踏上老办公楼的楼梯台阶时,忽然便听见小秋在身后说:不用贿赂。 小秋偏冷的嗓音从后方传来,很认真地说:只要你想,我就会陪你去的。 鬼怪像是思考得很慢,到他们都又走出了很远,才梳理清楚自己先前的想法。 不过他虽然说着不用贿赂,却也没有要把那只到手的花又还回来的样子。 盛珣回头看他一眼,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小秋话中还有话。 不用贿赂,意味着那只花不能算做是开玩笑下的贿赂金,它就是专门送给对方的花是还有这样的一层意思么? 盛珣为这个忽然蹿进脑中的念头想的略微出神,都没留意自己已经踩上了最后一阶台阶,是在直直地朝前走。 正前方一扇办公室的大门恰好打开,里面走出一道人影,一抬头看见盛珣,就快言快语地道:我正说要到走廊的窗户那边去看看,看你是不是才几年没回来,就把来办公室的路怎么走都忘了,怎么从校门口走过来居然要这么半天? 那走出来的人恰好就是盛珣老师,带了他三年的班主任,对方一见面便抖落的话跟盛珣之前猜得都大差不离,带着一股来自熟稔师长的夹枪带棒式的打趣劲。 盛珣迅速回神,抱歉地笑笑,说了老师好久不久,又赶快把花递过去,力求用花来弥补一下自己在时间上的拖沓。 人记得回来看看就好,还带什么花。年逾四十的女老师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这位老师和刚才说不要贿赂的小秋隐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还是又将盛珣的花给好好抱好了,接着便面上浮现出舒心的笑容,将花和她久等的盛珣都引去了办公室里。 目前明面上是假期时间,但所有经历过高考的人都心知肚明,寒暑假永远少不了补课,只有高一高二高三分别补多久,补多少的区别。 假期的中学校园里也永远留有一批老师和学生,不会缺乏人迹。 盛珣被当年的班主任领进办公室的时候,就发现,办公室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桌子都是满的。 角落里一张办公桌前还站了两个女生,其中一个脑袋深深地低下去,另一个揽着她的后背,低着头的女孩似乎是在哭,而面前的老师面露愁容,不断揉着眉心。 不然我们还是联系一下家长,然后让你回家休息两天,好吗? 真的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你是精神太紧张了,我们就给自己暂时放个小假,课程的话同学和老师之后都会帮你补的,你就先好好回去缓解一下压力,你说行不行? 盛珣班主任的桌子离那位老师还有一段距离,那位老师的声音也称得上轻言细语,像是唯恐使面前情绪低落的女孩进一步受刺激。 但办公室这会很安静,盛珣的耳朵又还算灵敏,他无意之间把那边的谈话听了个全,女班主任注意到他视线的方向,也往那边看了一眼,面上的笑容就敛起来一点,冲盛珣比了个让他别看了的手势,再轻轻朝他摇头,叹了口气。 那边的小姑娘才高一。班主任轻轻努了下嘴,可能对自己要求太高,家里也管得又严又紧,结果最近状态越来越不好,精神承受了很大压力,听说都还出现了幻听。 盛珣一顿:幻听? 对。 年长女性在教学上严格归严格,但在学生的生活细节上,又有着非常强的同理心与共情力。 她自己往那边投去一瞥,神色变得不太忍心,放轻了声音:她半个月前就哭着来过办公室一回,听他们老师说,她在宿舍里出现幻听,听见有人在唱儿歌,唱得她整晚睡不好觉,人紧接着也一天天的看着憔悴下去了。 班主任桌对面是另一位年轻教师的工位,她一不留神听到了这边的谈话,就也压低声音插了一句嘴:听说那首儿歌是泥娃娃,小姑娘上次来时还唱了两句,哎呀,我那个鸡皮疙瘩起的,以前从没有觉得这儿歌有这么可怕。 盛珣将几位老师给的信息都快速在脑中捋了捋,他发现那首儿歌自己竟然也听过。 泥娃娃,泥娃娃。 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 儿歌《泥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  《泥娃娃》的的确确是一首儿歌,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听听看 ☆、校园 儿歌的编撰通常讲究旋律简单,歌词朗朗上口,有心者还会往里面穿插具有良性引导作用的常识道理,将儿歌作为一种帮学龄儿童更好建立认知的辅助工具。 盛珣早过了会听儿歌的年纪,《泥娃娃》也不算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儿歌,远没有《丢手绢》、《小燕子》之流的传唱度广。 照理说,他不该对这么一首冷门童谣印象深刻。 可《泥娃娃》又不同于一般儿歌。 《泥娃娃》的编曲采用了儿歌里很少会被选用的小调,如果光听旋律不看词,它更像是一首带有上个世纪时代特色的小调民谣,像父母那辈听的怀旧金曲里会突然出现的那种曲子,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忧愁曲韵。 盛珣就是因为这份特殊,才一听到对面那桌的年轻老师说起歌名,忽然就记起来他也是听过这首歌的,甚至还能回忆起里面主旋律的调。 他同时还想起了刚才在矮楼那边看见的那个倒掉的娃娃,直觉两者之间存在关联。 而他的班主任还在继续说:别管是什么样的歌,想想看,就算是换成别的活泼可爱的曲子,可你幻听出现在半夜三更,在精神本来已经高度紧张的前提下,这时候就是听见放好日子和恭喜发财,那对于人也是一种刺激,会把人吓个不轻。 桌对面的年轻老师联想了一下,大概是觉得半夜这个时间点配上喜庆歌曲也确实可怕,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点头道:说得也是,我想一想就鸡皮疙瘩又要起来了。 这位鸡皮疙瘩随时准备起立的年轻老师看起来不比盛珣大太多,应当是最近两年才入职的新老师。 她抱着自己露在短袖外面的手臂揉搓了一小会,又往角落那边未完的谈话看了一眼,忍不住就把嗓音压得更低,说悄悄话似的又朝盛珣班主任这头凑过来:哎宋老师,你说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是女生宿舍那边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盛珣的班主任姓宋,在教学上是能令学生闻名色变的那类老师,性格也爽利果敢,平常点评起人来犀利又精准。 听见自己带的年轻后辈这么问,她第一反应却不是立即驳斥回去,让年轻老师尽量时刻记得她们是带理化的,要多尊重科学。 她只一把拉过不知道在走什么神的盛珣,把自己这位学生往前推,说:来,快认识一下我带过的最传奇的学生之一,盛珣。 盛珣猝不及防被拉,迎接包括年轻老师在内邻近几名教师的注目。 年轻老师显然没明白为什么话题一下就跳转到了盛珣身上,不过宋老师曾带过的这位学生真的英俊出挑,就算宋老师不主动介绍,她也会本着颜控的原则多看几眼。 见宋老师主动介绍,她一面好奇,一面在盛珣看过来时条件反射笑笑。 就听宋老师拍着盛珣的手臂,继续郑重其事地引见道:我们这位盛同学,当年在学校里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校园传说终结者,这称号广为流传到全年级组的老师都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说,不管是什么样诡谲奇异的传闻,到了他这里都能不攻自破,所有据传有怪事发生的地方,经他去检验一趟后都证明一切正常。 在宋老师的介绍中,盛珣不仅就是一个校园传说终结者,还是一个堪称教科书模范的科学唯物主义接班人。 宋老师在拿他当实例劝年轻老师少关心乱七八糟的校园传闻,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说着说着,手上又稍微增大力道地拍了盛珣一下,问他:你刚才在走什么神?宋老师狐疑的目光扫过来,不会又是被这种事给吸引了注意,想要去看看吧? 女教师还低声警告似的提醒:那可是女生寝室。 盛珣:我还什么都没说,老师。 什么都还没说的盛珣只能冲老师报以无奈微笑。 他才被夸成了唯物主义接班人,刚刚实际上却没走神,而是在很不科学唯物主义的看着办公室里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对象。 他在看小秋。 在自己的世界观已然刷新重组,并还已经自然接受了与鬼同行的现实的前提下,盛珣再听到当年的旧事迹被提起,听老师把偌大一个正气凛然不信邪的帽子盖在自己头顶,便真的心情复杂。 甚至复杂出了两分心虚。 盛珣在回学校前联络老师,说的是近期凑巧联系上了老同学,所以想要趁周末回学校里来看看。 实际上他是想带小秋回中学母校来看看,希望在这里能够找到更多关于对方过去的线索。 曾经的校园传说终结者如今带着一个货真价实的传说回来逛学校,在宋老师向其他同事科普自己丰功伟绩时真有个鬼就站在一旁默默旁观。 这种宛如隐形打脸的体验十分酸爽,偏偏又还因为它过于隐形,所以暂时,也就只有盛珣这个当事人能领会个中滋味。 酸爽感觉无从分享,盛珣只能孤独消化。 他表面上仍然四平八稳,还能在其他老师开始围绕着他闲聊打趣时插入一句玩笑话。 其实宋老师说的也不完全对。他说,还有一项校园传说是我至今难以攻破的,并且我被勒令远离它。 一旁有老师好奇问道:什么事? 咱们学校还真有真实存在的校园传说? 盛珣就冲各位老师一摊手:是高三年级组每年固定的寺庙祈福,我在毕业后才听说,当时年级组有老师甚至提议,最好是在祈福当天去了寺庙后连我的名字都不要提,避免我威力太猛,导致远程破功这个传说我也真的不敢破啊,老师们。 老师们顿时笑作一团。 盛珣在热闹的笑声里,却是调转了目光,去看了那在这份热闹中被映衬的格外安静的鬼怪一眼。 小秋平常不爱听别人说话,对于除盛珣以外的任何对象都呈现出一种爱答不理的状态,但这会,大约是因为话题中心是盛珣。宋老师在反复确认盛珣的确没有要都已经毕了业,还要延续当年传说的意思后,她以之前的话头为引,继续和周围老师聊起盛珣那一届的往事来。 小秋听得很专注。 盛珣偶尔接着老师的话,回答起老师现在大学学业怎么样了,未来大四又准备如何发展,目前和哪些同学还保持着联系以及他们又在做什么等问题时,他接连几次往小秋那边投去目光,都看见鬼怪难得专心于盯着他之外的事情,在认真听老师们的谈话。 行啦。宋老师忽然说。 之前是她把盛珣拉着往前两步,展览似的推给其他老师看。 这会,又是她主动把盛珣又往外赶了一下。 她冲盛珣做了个示意他可以走了的姿势,说:我看你往窗户那边也又看半天了,知道你难得回来一趟,总是呆在办公室跟一群老师扎堆说话也没意思,跟毕业了还要被抓来办公室接受集体面谈似的,想趁还早去学校四处转转对吧? 宋老师一边赶人,一边顺手还拉开抽屉,摸出了自己的职工校园卡,向盛珣递过去:要是想在学校食堂吃饭,体会一下久违的食堂,喏,把我的卡带上,走之前回来打招呼时给我就行。 就跟之前被误解成在走神一样,其实盛珣看的也并不是窗,是刚好站在窗户方向的小秋。 不过他被老师抓着说了好一通话,也乐得拥有一个台阶可以又离开办公室,去做其他计划之中的事情。 那张职工卡盛珣本来没打算收,但在真正拒绝前,他忽然想起从自己毕业后的那一届起,学校里许多地方都安装了电子门禁,不管是宿舍楼栋还是部分诸如科技楼一类的地方,得刷校园卡才能进出。 他心念一动,向宋老师确认过老师们今天的午饭是靠集体点餐解决,就才谢过老师,借走了职工卡。 也就只有你们这些离开学校很久的对象才会怀念食堂了。宋老师在将卡塞进盛珣手里时还这么挤兑了一句。 盛珣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家母校的食堂好像也不值得为它伸个冤,他便只笑,又被宋老师挥着手说快走快走。 路过还静默站在一角的小秋的时候,鬼怪不需要盛珣给任何暗示。 小秋就像点了自动跟随技能一样,他在盛珣刚走到自己身旁时就自行转了身,然后跟在盛珣背后亦步亦趋地出了办公室大门。 你如果想要确定那个幻听的小姑娘究竟是不是撞邪,可以去试着碰她一下。小秋在他们走到走廊上时才开口,还一语道破盛珣之前思考的事。 走廊四下无人,老办公楼的监控也还没高级到能实时监听音频。 盛珣只向后侧了侧头,余光捕捉到小秋那张隔他很近的苍白的脸。 他低声说:我是有这样的怀疑,还觉得儿歌可能跟我们看见的娃娃有关,但我贸然去碰一个神经正高度紧绷的小姑娘,这会吓到她。 小秋唔了一声,听起来就像是有别的想法。 盛珣听见他说:我有办法。 正要问是有什么办法,身后还没走出太远的办公室门就又响了一下,里面走出两道稍显拖沓的脚步声,还混杂着女孩很轻的抽泣声。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6) 是那角落里被面谈的两个女孩也已经又出来了。 盛珣下意识回头,发现原本紧跟着他的小秋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住了步伐 再定睛细看小秋的手怎么好像也消失了一只。 而与此同时,抽泣女孩脚边的地面上滚来一根教棍,一只苍白的手默默推着它,让它很快绊了女孩一下。 盛珣: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惊人的忙,只赶出来了一更【捶地 我一定会在这几天把前面掉的一更补上的! ☆、请求 其实在发觉小秋的左手疑似神秘消失时,盛珣就大概猜到,这位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鬼多半是要用这只消失的手去寻找对方口中的办法了。 他确实做好了看见鬼手在其他地方出现的准备。 但他就没能料到,小秋的办法会这么简单粗暴。 当那根理应在地面上发出声响的教棍悄无声息被鬼手推过来,还被明目张胆放到了女孩抬起的右脚前方。 盛珣眼角的神经微微一跳,他被这一手给看得愣住,等反应过来,那对前方状况毫无觉察的女孩子就已经一脚踩到了滚动的教棍上面。 那个抽泣的女孩本来还在抹眼泪,压根就没有看路,而她的同伴一手揽着她肩膀,与她几乎头挨头地说着安慰的话,另一只手还伸进了校服外套口袋里,大概是在摸索纸巾想拿给她。 不仅是被小秋默默选中的女孩没看路,她同伴也没看。 这就导致女孩骤然失去平衡,她在短促惊叫一声后身体重心往前扑的时候,同伴被这突生的变故一惊,猝不及防也被她带着一个趔趄,眼看两人就要双双在办公室门口滚成一团 那只公然绊人的手就又瞬间移动到盛珣身前,默默拽了盛珣的T恤袖口一把。 盛珣在好歹是及时伸手扶稳两位小学妹,条件反射的说了声小心的提醒后。 他在说完提醒后心情就十分复杂,因为觉得自己像个碰瓷的。 怎么回事啊? 不,不知道,我好像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 啊?等等,这地上哪来的教棍,从办公室里滚出来的吗? 两个差点摔跤的女孩惊魂未定,在靠着盛珣站稳后第一反应是互相关心,都忘了关注将她们拉起来的人。 也忘了把手从盛珣身上拿开,还在本能的把手下的东西当安全护栏。 之前是小秋主动出手,又是推棍子绊人又是拽盛珣衣服,表示他的办法已经准备好了。 此时此刻,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冷眼旁观了片刻两个女孩迟迟没对盛珣撒手的画面,好像又不太满意。 于是咕噜噜的动静响起来。 是那根绊倒了女学生的教棍仿佛忽然被风吹动,又在稍显斑驳的地砖上继续朝前滚走了。 两个女孩被声音惊动,她们终于发觉自己还扒着别人的手臂,也缓过来一些,知道是面前的人刚刚出手帮忙。 遇上了怪事的女孩眼眶还是红的,眼神闪躲不敢看人,面上有着被精神折磨过的憔悴。 她的朋友是个个头小巧的女孩,担当着她的保护者,将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抬头就要代表两人向盛珣道谢。 谢谢咦,是你? 朋友的话音中途变了个调,惊奇中还夹杂着一点惊喜。 盛珣注意力从小秋身上挪开他刚刚莫名从鬼手又推棍子的动作里看出一点负气,下意识去看小秋表情,又发现对方面色一切如常,没看出有什么特殊情绪。 盛珣不由就多对着鬼怪看了一会,听到道谢,他目光转回来,这才第一回看清这两个女孩具体长什么样。 眼神犹不敢看人的女生有着一张陌生面孔,说了是你的小姑娘看着倒真有几分眼熟。 盛珣反应了一下,记忆顺利连线,就记起来,这是那天他们送走陶盈之前,曾在地铁上帮助过的那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姑娘。 这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就是这么巧,对方的的确确是个小高中生,还正好就读于盛珣的中学母校,四舍五入的算起来,是盛珣的嫡系学妹。 没料到居然能在学校里又遇见那天地铁上的好心人,小姑娘看起来也颇兴奋。 不过惦记着自己眼眶发红的同学,她尽量把不太合适宜的高兴按捺下去,只牵过同学的手,轻声跟对方说:这就是我上次说过的那个人,在回家地铁上碰到的那几个好人之一,没想到他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学长哎! 最后语气词的尾音上扬,小姑娘的欢欣没完全按住,还是兀自冒出一点头来。 那躲着人的女孩就也终于微微抬头,飞快与盛珣对视一下。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谢你。虞兮正里。 不客气。盛珣嘴上是这么自然的应答的。 他只在心里又涌现出自己是在碰瓷的复杂情绪,觉得,这两回道谢都收得十分亏心。 两个女孩上午还有最后一节课,是在利用大课间的时间来办公室接受面谈盛珣他们曾帮助过的女孩余萌主要是陪幻听当事人虞淼淼来。 余萌看起来是还有话想要对盛珣说的样子,奈何铃声很快响起,在与盛珣打过招呼后,她就不得不和虞淼淼在铃声的催促下匆匆赶回教学楼去。 盛珣把小秋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教棍给还了回去,又在办公室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目送了片刻余萌和虞淼淼步履匆忙的身影。 他问小秋:有变化吗? 盛珣还是看不见所谓气的色彩变化,虞淼淼又是个才第一回碰面的小姑娘,也不能像跟老罗那样直接去检查对方身上是否留有印,更没法确定盛珣的碰触是否起了反应。 小秋是盛珣目前唯一的识别依仗,他把判断权交给对方。 鬼怪站在盛珣身后,只把眼角余光分给楼底下远去的人类,说:有,但和你那位室友的情况不一样。 盛珣又问:怎么不一样? 小秋就不说话了。 等待了半晌没等到接腔,盛珣不明所以朝小秋扭头,就发觉,小秋这时给人的感觉与之前对方突然又推棍子时很像。 小秋冷淡的脸上莫名透出来一点不高兴,好像是又在负气。 盛珣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还好很快,小秋到底没有一直晾着他,只是临时改变话题地道:还去不去逛学校? 大概也就只有情绪起伏约等于没有起伏的鬼,才能把疑问也说得像陈述。 盛珣虽然没弄明白小秋不太高兴的原因,但这不妨碍他肯定地说:去,当然去。 盛珣的中学母校是一所建校超过六十周年的老校,不久前才办了六十周年校庆。 这种但凡是建校时间长一些的学校,它们的校园通常会呈现出一种新旧混杂的状态,既能在学校里看见崭新洋气的科技楼、体育馆以及多媒体综合楼,也能在校区扩张行程的犄角旮旯里找到尚未拆除的低层小楼。 像盛珣和小秋之前路过的那栋矮楼,就属于身处新旧交替夹缝间的遗留物。 概因拆除起来麻烦,学校也还没规划好要在推平的新地上建什么又或者是规划好了但资金尚未到位于是老建筑姑且保留,还能当做校园一代代扩张改造的见证。 偶尔有外宾或外校师生来参观交流,这种遗留物还能勉强算作一道景观。 说逛校园就逛校园。小秋情绪来得没头没脑,去得似乎也很莫名其妙。 他主动提出陪盛珣回矮楼那转了一圈,转完冲盛珣轻轻摇头,表示之前看见的小东西已经又不在这里了。 盛珣接着就带他去了操场、小花园、中央喷泉、通往宿舍食堂方向的百花长廊以及宿舍楼底的小广场。 夏日的蝉鸣一阵接一阵,盛珣身上略微起了一层薄汗,他在终于带小秋看完非教学区的最后一站,又领着对方开始往教学区走时,小秋就忽然对他说了声:对不起。 嗯?盛珣正很不讲究地拎起T恤领口擦汗。 这个动作很容易被做得邋里邋遢,但盛珣可能是占着脸好的天生优势加成,做出来只让人觉得率性。 小秋安静看着他,之前的负气感早消失殆尽,只依稀是表露出歉意:你很希望我能记起来一点什么,但我没有,对不起。 盛珣就才明白鬼怪是在为什么道歉。 刚刚基本每经过一个地方,盛珣都会细致地带鬼转个遍,希望能够唤起对方哪怕一丁点回忆。 他没想到的自己过于细致反倒成了一种压力,让持续给出没有印象反馈的小秋渐渐都萌生了歉疚感,认为好像对方什么也记不起来,就是对不起盛珣带他转这么一轮。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弄清楚了前因后果的盛珣失笑,能一次就找到线索当然好,找不到也没关系,我们再从其他地方多找几回,反正我会一直陪你。 小秋就又变得安静,不说话了。 继续前往教学区的路上,盛珣只一路都能感觉到他那双静静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睛。 逛完非教学区耗去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盛珣带着小秋踏进教学楼的时候,上午的课程就已经接近尾声。 离他们最近的教室在上历史,盛珣旁听了两句,听出大概是在讲近代史那个单元的内容,他继续经过教室往前,走了几步又意识到不对。 他在教室前门附近转身,就看见,小秋不知道什么时候暂停了自动跟随,是还站在教室后门那里。 鬼怪的目光穿透玻璃,正落在黑板上的板书上。 盛珣都还没来得及分辨清小秋的眼神,只在触及那样的目光时内心倏地一动,仿佛一个尘封已久的开关被试探着按下一秒。 下课铃声恰好就响起来,蜂拥而出的学生快速填满他们之间的空缺。 盛珣和小秋被涌出的人潮分隔在走道两头,这让盛珣几乎是本能的开始逆着人群前行,他想要去小秋那里。 而幸运的是,小秋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并且鬼怪非人的躯体做起这件事来更轻易。 小秋很快就回到了盛珣跟前,他说:我过来了。 人来人往中,盛珣不便说太多话,他低低应了一声嗯,好像捡回一颗焦躁的心。 小秋置身人群,却还是那副全世界我只能看见你的样子。 盛珣知道从别人的角度看来,他是无缘无故地矗在了走道中间,十分碍事。 他带着小秋往一旁的栏杆处走,没想到又很快被属于女孩的声音叫住。 是余萌。 余萌这会没和虞淼淼在一起,她好像是专门来找盛珣的,在确认了他的方向后就径直小跑过来。 之前在办公室里,我其实听到老师们说你的话了。余萌跑得很急,终于到达盛珣面前后还撑着膝盖喘了几口,然后生怕盛珣会跑似的,她用很轻的声音快速说,我之前就想要找你说话,但是时间上没来得及,你就当是我病急乱投医也好,学长,能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吗?我真的想要和你说一下淼淼幻听的事情。 我们其实私下里都觉得,那不是幻听。 淼淼可能是遇见了脏东西。 ☆、宿舍(一更) 余萌口中的我们,指的是与她和虞淼淼同住一个寝室的室友。 余萌和虞淼淼是同寝不同班的好朋友,因为她们都姓yu,发音还都是第二声,如果不看字的话,她们就好像是有着一个姓,因此没少被不太熟的老师同学误认成为一家人,以为她们俩是亲姐妹。 她们当然不是亲姐妹,但这种特殊的缘分让她们从高一刚入校起就自然熟悉,如今差不多也就和亲姐妹一样亲。 虞淼淼第一次出现幻听的那天,余萌还记得那是一个正常的周考前夜。她们宿舍是十点半熄灯,不过很多人都备有小台灯,会在集体熄灯后继续偷偷搞一会学习,还要时刻注意躲避宿管的查寝,活脱脱是在打游击。 余萌是属于习惯打游击的一员,宿舍里其他几名女孩也是,而虞淼淼要特殊一些,她是平常会参与进打游击的队伍里,每逢大小考前一晚,又会临时退队,一定要在考试之前早早休息。 就和宋老师对盛珣透露过的那样,虞淼淼的家里对她成绩把控得很紧,就连周考这样的小测也要求女儿不能松懈,时刻关注着虞淼淼成绩单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起伏。 这带给了虞淼淼很大的压力。 她是很害怕让家长老师失望的那类孩子,父母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惴惴不安许多天,她也是真的拼尽了全力希望自己能让家长满意。 所以即便是虞淼淼的成绩已然算得上好,她的小考大考排名一概不差,可无形的焦虑一直阴云似的笼罩在她头顶。 她每回考试之前,一定要早早上床休息,不然第二天就会陷入我没有早睡,我状态一定不好,我考不好了的连续性负面/情绪里,直到心态彻底不稳,备受打击。 余萌和寝室里的其他女生与虞淼淼已经同住了一年了,她们再正式开学就是高二,大家早都了解虞淼淼的这点毛病,女孩之间关系都还挺要好,也尽量体贴。 你快睡吧,我把小台灯调暗一点。余萌还记得那晚她是这么对虞淼淼说的。 虞淼淼睡她对面下铺,她们俩是对床,中间只隔有摆在寝室中央的一条长桌。 余萌看见虞淼淼全寝第一个爬上床去,还模模糊糊的应了她一声,她在把自己的小台灯调暗后顺手调整过角度,让光线尽可能少的落到对面铺去。 淼淼晚安。 暂时批准你离队,明天记得准时申请归队。 明天肯定没问题,放心睡吧。 宿舍里的其他室友也都接二连三与早睡的女孩打过招呼,氛围在女生们带着笑的轻言细语中是那么美好,小台灯的微光在黑夜中柔柔亮着,衬着偶尔响起的纸张翻动声和笔尖在纸面扫过的沙沙声,那些响动也并不显得吵闹,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熨帖。 虞淼淼就是在这份柔和的包裹下睡着了。 她满心以为,自己再睁开眼就会看到照进自然天光的宿舍,第二天又是普通且精力充沛的一天,她会成为全寝室第一个早起的人,她还准备像以往一样,尽可能轻手轻脚地起床,然后承包室友们的早饭,当做是对于大家体贴她早睡的回礼她在过去的每一回也都是这样做的。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7) 但半夜说不好是几点,虞淼淼十分突然的醒了。 她是被一种窸窸窣窣的噪音给扰醒的。 是有谁今晚一不小心碰到了桌子或者不小心拖拽了椅子,还是有谁今天实在用功太晚,这个时候也还没休息,深夜里一点小动静也听着要比平时更刺耳些? 虞淼淼在意识刚回笼时这么迷迷糊糊的想着,她还半陷在困乏的睡意里,对于环境的第一感知是寝室里好像很黑。 寝室里很黑,没有一点光亮。 这就意味着,应该不是这个点钟还有室友在赶夜工。 虞淼淼清醒过来一点,进入她脑中的第二个念头是是不是因为萌萌她们之前熬的有些晚了,所以这个点有人起来上厕所? 女孩是真的没有往其他方向想,一切猜测都围绕着室友打转。 她在来了这个寝室后比在家里要开心许多了,很多住校的同学都恋家,总是嫌宿舍这里不好那里不便,一到周末就迫不及待的往家跑,她却不一样,宿舍对她来说,是比家里要更能让她放松与安心的地方。 很少有人会在充满了安全感的地方胡思乱想。 但是今晚,可能就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想要打破虞淼淼的这份安全感。 她彻底醒转的头脑认清了现实,刚醒来时还很懵懂的视野也看清了寝室内的情况。 没有灯,没有人,室友们都好好在各自的床铺上睡着,能隐约看见她们被子下微微起伏的轮廓。 那么,是什么把她吵醒了呢? 虞淼淼茫然地想着,她忽然开始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紧张。 沉浸在黑夜里的宿舍莫名令人感到陌生,好像一切都不再是熟悉的那个温馨小窝的样子,它们被过于深沉的夜色给悄悄改变了形状。 砰。 这一声是突然响起来的。 它过于突兀,让女孩几乎惊叫出声。 虞淼淼的紧张在这一个瞬间就飞快攀升成了害怕,哪怕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么,可女孩或许就是天生拥有第六感吧,她猛然抓紧了自己的薄被,甚至屏住呼吸,在重新归于寂静的黑暗中大气也不敢喘。 而很快的,第二声砰又响了起来。 虞淼淼手脚冰凉,她觉得这一声听着似乎比之前更近了一点。 她正想要试图劝服自己不要吓自己,也许更近只是她的错觉 砰。 第三声又响起来了。 虞淼淼这回就没办法再欺骗自己,这声音的确是正离她越来越近,并且更可怕的,是她根本不能分辨出这是什么制造出的动静,只觉得,像是有什么在一个平面上稳定的敲击。 人在害怕到了极点的时候,原来是连想叫也叫不出来的。 虞淼淼一动不敢动,四肢僵硬地仿佛她只是个女孩模样的人偶。 她在黑暗中瑟缩。 然后紧接着,她听到了第四声砰。 这一声比之前任何一声都要更恐怖,因为它不再是哪怕正逐渐靠近,也仍与虞淼淼有着一段空间距离。 这一声,是直接从虞淼淼头顶的床板传下来的。 虞淼淼的铺位是下铺,她们宿舍是传统的八人寝,但只住了五个人,她的上铺就刚好是空的,日常被她用来堆放书和一些别的柜子放不下的物品。 是什么正在她头顶没有睡人的上铺上面? 这个问题虞淼淼几乎不敢想。 在那一刻,她的大脑就宛如是被惊恐给冻住了,她不敢想,也什么都想不了连赶快从床上逃走或者惊声尖叫请求室友帮助也做不到。 虞淼淼就那么被定在了原地,她眼睛都好似闭不上,只能直勾勾看着上方的床板。 又过一会,床板上方似乎是没了动静,迟迟没有等来第五声那古怪的砰声。 然而虞淼淼并不敢随便掉以轻心。 因为她忽然就注意到,在床架的边缘,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上铺缓缓垂了下来。 它们最初看起来像是绳子或者线,一簇簇的交织在一块,在上铺床沿边晃动着。 自顾自的晃动了又好一会后,在虞淼淼已经睁大到极限的眼睛的注视下,那东西缓缓下移,终于就向惊恐万状的女孩露出了它更多的样貌。 片刻后,女孩的尖叫声划破夜晚。 她看见了什么?盛珣这么问的时候,他和余萌就已经离开了人来人往的教学楼走廊,到了相对僻静许多的校内小花园里。 午饭这个点,人群主要聚集于食堂、宿舍以及校园超市。 小花园这边人少又安静,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余萌站在盛珣前方几步远的位置,她是那个夜晚被虞淼淼的尖叫惊醒的一员,这会与盛珣说起这段往事,就好像头顶的大太阳也驱散不了多少寒意。 她在阳光下打了个寒噤,轻声道:淼淼说说她看见的是一张脸。倒着的脸。 ☆、规律(二更) 余萌并没有真正看见虞淼淼说的那可怕一幕,但好朋友的恐惧真实又深刻,她光是手臂抱着对方,就能靠对方瑟瑟抖动的身体明白对方有多害怕。 虞淼淼并不敢将自己那一晚的真实经历完整复述给他人,她知道自己说了也不会有多少人信,没准还会被当做精神病。但寝室里的女孩那一晚后半夜都陪着她,学生时代似乎就是这样,有些事情不能对着老师家长完完整整的说明白,却在几番迟疑之后,最终能够与亲近的同学朋友说。 其他人没有我知道的全,淼淼告诉她们的只有一部分,她把最多的细节都只说给了我。余萌说到这里时,声音带上了不可避免的低落。 能看出来,余萌主动找上盛珣,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因为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心里,擅自把发生在朋友身上的事说给另一个人,还把朋友只分享给了自己的秘密复述给另一人,并且对方是不是真的能够帮忙,对方听完后又会不会觉得她们是在犯臆想症也都完全未知,这对于朋友来说似乎就是一种背叛。 可余萌真的又太担心虞淼淼了。 她看不下去自己的朋友越来越惶惶不可终日。那一天在地铁上收到来自盛珣几人的帮忙之后,她好像从那天起,就被激励得也萌发出了一种想要做保护者,想要勇敢,不想再软弱畏缩的强烈意识。 她希望自己能够帮到朋友,保护虞淼淼,所以当办公室里的老师七嘴八舌说起校园传说终结者,什么怪事到了他这里都变成没事时,老师们是将盛珣的事迹当做趣事来说,拿他打趣,这一番闲聊隔着大半个办公室的距离零星传进余萌耳里,她一边继续陪着虞淼淼听班主任谈话,心里分神想的却是 哪怕是只有一点可能很好,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她稍后一定要去找一下这位学长,请他来听一听发生在虞淼淼身上的事情。 这位闲谈中神通广大的盛珣竟然就是地铁上帮过自己的人,这在余萌看来便不单是巧,她对盛珣有着上次事件的好感加成,还本能的又对对方多了几分信任。 还好盛珣确实也值得信任。 盛珣在走廊上被突然拦住,对于余萌的截人行为也没有任何不耐烦,他耐心在小花园里听完了余萌口中迥异于老师的事情版本,也没在听完后露出怀疑或否定神情,只就其中的细节进行追问。 当一个人正面临着一桩棘手又诡谲的事件时,如果身边的人是非常镇定,姿态冷静又沉稳,那么这种沉稳感似乎就有着传递作用,能够把原本惶惶不安的人也多少变得平静。 盛珣毫无疑问就是那个能传递可靠感的人。 他问过余萌关于虞淼淼那晚究竟看见了什么的细节,余萌在说起倒着的脸时都打了个哆嗦,脑海中一瞬间冒出无数想象出来的可怕场景。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盛珣脸上,想看学长对这个答复的反应。 盛学长却只是皱了下眉头。 他好像是在若有所思,脸上没露出任何恐惧的表情。 学长。余萌不禁又叫了盛珣一声,她抱紧了自己的手臂说,你不会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很可怕吗? 盛珣眉心只有片刻的拧起,在余萌叫他时就已经又松开。 他看小姑娘一眼,却是笑了一下:你不是也很害怕,却还是坚定的想要当同学的保护者,在努力帮她寻找解决途径。 余萌就被这回复说得一愣。 的确余萌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也是一边抵抗着自己对于怪事的恐惧,一边还是想要帮助虞淼淼。 不过自己顶着害怕去帮助自己的姐妹,和撺掇另一个害怕的人来帮忙到底是不同的,余萌是个很实诚的小姑娘,她很快又冲盛珣露出迟疑表情,犹豫着说:学长,如果你真的也害怕的话,那要不要不算了吧。 盛珣之前是被小姑娘之间的友情真挚有些触动,忍不住就为余萌的勇敢而不自知微笑。 这会再听对方的实诚发言,他就是直接失笑。 我只是举这么一个例子做类比。盛珣不得不为自己正名,我真的不怕。 余萌从迟疑变成了半信半疑。 盛珣想起宋老师她们提到的儿歌,他注意到,在余萌讲述的这个故事版本里,儿歌泥娃娃似乎是没有出现。 儿歌是在怪事第二次发生时才有的。余萌在听到盛珣的询问后解释说,第一次淼淼身上发生怪事时,她只看到了那张脸,然后在她的尖叫将大家都吵醒后,那个东西似乎就消失了。那之后一连两三天也都没再发生怪事,淼淼中途还回家过了个周末。 但就是在虞淼淼自己都快要认为,她可能只是这次周考之前太紧张了,半夜梦魇做了个过于真实的清醒梦,其实那天晚上的恐怖情景都是她想象出来的时候。 那个周日的晚上,大家刚刚过完周末返校,她带着一点不安躺在自己的下铺床位上,却是又在半夜醒来,并且还听见了儿歌。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 那是一道像是属于小孩子的声音,男女莫辨又脆亮。 它就那么突兀的响起在深更半夜里,唱着一支旋律特别的小调童谣。 它是从寝室门外的走廊上一路唱了过来,最终停在了虞淼淼的寝室门前。 然后虞淼淼又听见了她熟悉的那声:砰。 那一天全寝室第二回被虞淼淼的尖叫吵醒,也就是在那天之后,虞淼淼开始时常能够听见那首儿歌,她开始整晚的睡不好觉。 我在怪事第二次发生时就试过和淼淼挤着睡,但她还是会在半夜被惊醒。余萌叹了口气,我被她抓醒过五六回了,她问我有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然而,怪事似乎也具有针对性,余萌几回醒来,都是什么也没听见,只能小声安慰惊魂未定的虞淼淼。 余萌在那几个睡好不好的夜里醒来唯一的好处,就是虞淼淼似乎因为有了人在身边,她能随时找到一个可以醒来陪她的人,所以在最近几回的诡异经历里,虞淼淼遭遇怪事的时长平均算短,再没出现过像第一回那样被狠狠吓坏的情况。 但这样下去也不行,她精神还是在一天天的越来越差。余萌话音里带着浓重的忧心,她一想到虞淼淼目前的情况就不住的发愁。 她忽然就听见盛珣说:如果这算是一种规律,首先会看见它,下一次才会听见它。 余萌反应过来盛珣是在说虞淼淼可能遇见的脏东西。 她为盛珣镇静说出的先看后听规律又做了些可怕联想,自己有点吓到自己。 余萌本来还想再多对盛珣说点什么,她想要问问神通广大的盛学长有没有什么处理事件的想法,不过很快,她又注意到自己手表上的时间。 她近期和虞淼淼几乎形影不离,今天中午为了找盛珣,她是好不容易才委托了其他室友陪虞淼淼吃饭,还承诺自己在午休开始前会赶回到教室去。 这时,午饭时间已经快要结束,大家很快都要回到教室去进行午休及自习,她也就不便在外继续多待。 你带了纸笔或者手机吗?盛珣说,我留一个联系方式给你,你先回去安心上课午休,我在学校里继续转一转,之后再联系。 余萌的手机还缩在寝室柜子里,纸笔倒是真带的有,她小心接过盛珣写了电话号码的便利贴,这才发觉,好像是为了同她说话,这位难得回母校来看一趟的学长连午饭都没吃上。 盛珣赶在露出愧疚表情的小姑娘跟他不住道歉前,就先把对方给赶回教室去了。 你确实还没有吃饭。小秋在余萌离开之后说。 周围没了第三或者也可以说是第二人,小秋不用再安静呆在一旁当背景,可以自由与盛珣说话并得到回应。 盛珣之前虽然不能与小秋随意交谈,但实际上,在余萌看不见的地方,他每一次视线看似是停留在虚空的某一点,都是在间或与小秋做目光交流。 听出鬼怪的语气里有不赞同,好像是很介意自己没按时吃饭这回事,盛珣从上大学后就很少再被谁管束过三餐按时。 他最近久违的被管了一管,发现自己并不介意,还感受有点新奇。 现在去食堂也来不及了。他这么说,带了一点点故意的成分。 然后果然看见鬼怪的脸色变得更差,对方望向他的视线都难得有点阴森。 但校园超市里应该还能找到吃的,我上学的时候没少去超市加餐。盛珣迅速补上这一句。 鬼怪十分冻人的脸色就又肉眼可见的好看了一点,但还是冷着嗓音催他:快去。 盛珣刚刚就像是被没来由的幼稚给控制了理智,他忽然很想要逗小秋一下。 此刻逗鬼成功,他做出被顺利催动的样子,很快朝校园超市的方向又迈开腿。 你答应了那个小姑娘会四处看看。小秋在他们再次走过宿舍区时开口,宿舍区与校园超市刚好同一方向。 他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问盛珣,你还是决定要去女寝里看看么? 不去。盛珣很快回答了他,非常果断。 小秋似乎就一顿。 他在盛珣身后歪过头,慢吞吞拽了下盛珣的衣角表示疑问。 盛珣注意到前方还有几个晚归教室的学生,他将声音压低,基本不动嘴唇的对鬼解释:想要去事发地点寻找线索,这是一种思维惯性,在没有其他线索的前提下它也确实是常规的第一选择。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8) 但在他们刚刚已经见过一次那个娃娃,倒着的脸简直是为对方量身定做的标志,一听就知道一定是同一个时。 常规第一选择就不再具有最高优先级。 盛珣推测,那娃娃既然会出现在矮楼,就说明它的活动范围并不局限于宿舍,而虞淼淼回家的那两天没遇见怪事,是在返校日当晚才又有可怕事件发生,他由此大胆假定,娃娃的活动范围最大又应该不会超出校区。 它已经让我见到了它,如果之前推测的规律是对的,下一步它就该主动让我听见它。盛珣条理清晰的做完了分析,他在日光下微微眯起眼睛,不疾不徐地说,不用特意去找,只要在学校里待久一点,四处转转,我们等它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普通人遇见灵异事件:你不要过来啊啊! 盛珣小秋遇见灵异事件:我们等你来。 今日双更补上7.30请假的债,无债一身轻松~ ☆、超市 上回因为旁边还有老罗和褚室,所以面对着盛珣过分大胆的发言,至少就还有人能表露出震惊,并尝试着对他进行制止当然,制止了也没什么用,反倒被盛珣的思维给带跑便都是后话。 这回,盛珣的身边只有小秋,鬼怪远比他要更有恃无恐,在那个娃娃刚露面时就直接把对方定义为不成气候的小东西。 听盛珣说要等对方来,小秋就也只点了下头,神色平淡的表示知道了。 他好像对盛珣的胆大早习以为常,觉得盛珣在任何事情面前都无所畏惧是理所应当。 吃饭。鬼怪只又这么提醒道。 可见在小秋心里,娃娃的事就还不如盛珣还没吃午饭值得注意,来得重要。 盛珣再次萌生了他是获得了一个人形三餐提醒器的感觉,不禁笑了一下。 校园超市近在咫尺,走过去已经没几步路。 不过为了配合小秋虽然比第一次相见时要好,但对比起人来仍算迟缓的速度,盛珣是继续不紧不慢地往超市走了过去。 结果他刚迈进超市大门,被强劲的空调冷风扑了一脸,就听见柜台后有人问:午休都要结束了还走这么慢,我之前可是看见你们的教导主任去教学楼蹲点守人了哦,不怕待会一回教室就被逮呀? 盛珣脸上之前带的笑意本来便没散去,听见别人这么问自己,他脸上笑意更深地抬头:我都毕业三年了,韩姐,恐怕就算我主动送上去给年级三煞逮,老师们也都不肯收了。 被叫做韩姐的女人既是超市店员也是老板,当年盛珣刚入校的时候,她才刚刚三十出头的年纪,又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和二十来岁的人也差不太多,姓韩,于是盛珣他们那一届的学生基本都喊她韩姐。 韩姐是个爽利人,日常也喜爱和学生们偶尔闲聊打趣,总说多和他们这些真正青春正好的人说几句话,好像自己人也可以长久保持着精神年轻。 之前盛珣慢吞吞自外面朝超市走的时候,韩姐远看就觉得这男生有点面熟,盛珣今天穿着宽大的T恤和休闲长裤,着装混入高三那群满了十八岁的男生堆里也毫不违和。 韩姐坐在店内,隔着超市门帘看不大清脸,便还以为是经常跑超市的哪个学生这个点还在外晃荡,在盛珣进门的那刻拿他打趣。 没料到自己得了这么一句回复,韩姐明显在柜台后一怔,她再仔细朝走到近前的盛珣又认真看了看。 做经营买卖的人,对于人脸的记忆力似乎天然就更强一些,再加上盛珣本就长得出挑,是属于看过就很难会被忘记的那种类型。 韩姐很快一拍手,面上浮现出惊喜:哎呀,小盛! 盛珣又笑着说了声好久不见。 韩姐起身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你是不是毕业之后又长高了一点,我怎么觉得你看着好像比当年还高了? 盛珣当年上学的时候,每周的用餐习惯十分固定,遵循着一三五七去食堂,二四六往超市跑的规律。平常如果上了体育课,又或者大课间跑操后时间尚有空余,他基本也都会来超市买冰饮,还隔三差五要肩负起帮一众在运动后累瘫,全指望他投喂的同学带东西的重任。 就这么一来二去,盛珣高一入学才半学期,就已经凭着频繁刷脸成为了被韩姐记住的常客。 盛珣之前每回回来看老师,也都会来超市买瓶水或者其他小东西,顺道看一看这位撑起了他高中饮食半边天的老板。 是又长高了一点,不过不多,大概就两公分。盛珣回答着韩姐的提问。 又被对方拍了一把。 够多了。韩姐用一种你们营养好的小孩就是气人的表情看盛珣,你高中那会就有185还是186来着了吧,就这样上了大学后还能长,要是还多几公分,你可就得突破190了。 盛珣上学期大学期末体检,测出来的身高是188。 他说那句不多只是惯性谦虚了一下,实际上也觉得自己目前身高正好,没有再提高的必要。 韩姐年长了盛珣二十好几岁,身高上也是足足矮了盛珣二十大几公分。 她过去看见盛珣,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感慨盛珣真高,然后感慨完,转头就偏心的给盛珣点的关东煮或便当里多加料,美其名曰:怕你家里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营养基础在我这里给折了。 盛珣过去没少受韩姐照顾,如今和韩姐聊了几句天,感觉时光都像在这间超市里飞快后退,短暂回到了从前。 不过又因为他和有一阵子没见的老板聊得投入,对方在问过他的身高后,接着又问起了怎么想到今天回来,最近在做什么,大学生活怎样等一系列问题,就仿佛是办公室里之前接受老师们盘问的一幕重演。 聊着聊着,盛珣忽然就看见,小秋默默从他背后移了出来,难得地站到了他身前。 鬼怪与他面对面,一字一顿地第三遍说:吃,饭。 盛珣迅速就把话题带到了自己还没吃午饭这事上。 韩姐纵然看不见小秋,但一听说盛珣居然还没吃午饭,而且还没吃饭到了超市来也不急,居然还杵在门口和她气定神闲的聊天,她也就拧起长眉斜了盛珣一眼,一边马上转身走去超市的热食区,一边不忘道:怎么没吃饭也这么不着急的?小盛,你可别慢慢染上三餐不规律的坏习惯啊。你读高中的时候明明三餐很准时的,年轻人作息紊乱三餐不规律,全是仗着年轻才这么造作,但年纪只要稍微上来一点,你就会感受到年轻时的造作带给你的报应了。 韩姐在给盛珣打菜时也还说个不停,甚至搬出了她自己举例:你看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可无所不能了,结果等你们高三那年就遭了报应,生了那么大一场病。 盛珣知道韩姐在他们高三时患病的事,对方手术前两个星期都还在校内看店,等手术成功做完,他们那年高考也考完了,同学们还一起去看望过。 但盛珣没有提当年的风险,那会让气氛掺上沉重。 他只笑着说:我会注意的,韩姐你现在也还是很年轻。 韩姐拧起来的眉毛就又松开。 被年轻的小帅哥夸年轻,哪怕知道对方是嘴甜的成分更多,但盛珣说话总是显得格外比别人真诚几分。 被他夸,是的确能带来好心情。 盛珣照例得到了一份内容丰富的便当,感觉韩姐快把店内目前有的熟食存货都给他堆了个遍,他在超市用餐区的桌椅那边坐下,才吃一小半,就听见继续与他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韩姐忽然问:对了,你怎么没有说到高三时和你关系很好的那个同学,他现在怎么样啦? 盛珣就被问得一愣。 他们刚才由盛珣聊到了当年跟盛珣关系好的同学朋友,那时会经常跟着一起来超市的人基本都已数了个遍,韩姐依次问过那些她还有印象的人的近况。在盛珣看来,所有称得上关系很好又能被韩姐记住的,差不多就应该是都说完了。 哪个同学?盛珣问。 韩姐又斜了他一眼,好像是在谴责他居然把这么一位给忘了,提醒着他说:就是高三那阵经常和你一起来超市的那个,我都看见过好多回了。她接着向盛珣描述了一下那人的样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唔,比你倒是要矮一点,皮肤很白,也经常穿白色衣服。我每次看见他时他都不拿东西,只在你挑东西时站一边安静看着你,一看人家就是专门陪你来的,然后一般等你走了,那个男生就也跟着走哦对,后来我住院那阵你们不是去看我吗?那男生也去了的,而且还是老样子,我一抬头就看见他跟在你后面。 听到前面盛珣还不明所以,没有立即在记忆中将这么一号人物对上号。 但到了后面,他忽然就有了某种领悟,目光移向了小秋。 韩姐。盛珣在嘴皮利索的女性说完后才叫了她一声。 凭借着女性独有的直觉和看人阅历,韩姐感到盛珣的情绪有点奇怪,又不像是负面的那一种。 她嗯了一声,等待盛珣的下文。 就听见盛珣问:他是不是大概到我这里。盛珣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个高度,然后每次你看见他时也不怎么说话,看起来总是很安静。 韩姐连忙说:对对,你记起来啦?我就说这么一个好长时间都跟着你的朋友,怎么会说忘就忘了。 好长时间都跟着的朋友其实就在盛珣身边,他同当年一模一样的跟在盛珣身后,一开始只专心看人吃饭,听到依稀是聊到了自己,就才分给他人一个眼神。 病体入侵,三火衰弱。小秋看过韩姐一眼,轻轻在盛珣旁边说,所以她当年那阵子看得见我。 盛珣迅速问过韩姐具体是什么时候看见他开始和小秋走在一起的,韩姐被他问得莫名其妙,道你什么时候和同学玩到一起,这还需要问别人? 话是这么说,韩姐就还是认真回想了一下。 她给出的时间段是盛珣升上高三之后。 算起来,的确和她病情的潜伏期刚好对上,她是在身体机能开始下滑时看见小秋的。 明明是我问你,怎么变成你从我这里反着掏话了。韩姐说完之后摇摇头,她看了看盛珣仿佛若有所思的表情,就用自己正在包装的一根水果黄瓜隔空点了盛珣一下,我本来还想问你这个同学的近况,结果看你这记性,大概也是很久没联系过人家,压根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吧? 盛珣正在脑子里梳理新得到的信息,他尽力回忆着高三时来超市的经历,试图在回忆中找到小秋存在的蛛丝马迹。 韩姐这么一问,他目光落在身旁的鬼怪上,一不留神出口就是反驳:不,我知道,他其实现在就在 在我家里。 盛珣好悬才没把这句话说完整,将最后几个字音紧急吞了回去。 韩姐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搞不懂为什么一会好像不记得,一会又说知道对方在哪,结果说到具体位置时又吞吞吐吐的,不像是盛珣的以往风格。 你还不如说他就在这儿呢。韩姐最后没好气地揶揄盛珣,倒也没再追根究底。 盛珣又看一眼小秋,无奈赔笑。 真的在。 但他并不能说。 这天午后,盛珣一直在校园超市消磨到三点。 他带着小秋又从校园超市离开的时候,下午的第一门课刚上了一半,铃声将所有学生都赶回到教室里,只有靠近教学区,才能听见从各个班级里传出的稀疏人声,校园的其他地方则都很安静,被包裹在夏日午后的融融阳光里静默着。 但当盛珣走过一条两旁枝叶繁茂的长廊,他在踏进去的第一步,就敏锐发觉周围温度似乎降了两度。 一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红色小球滚到了他的前方,它先是静静停在那里,然后很快自顾自的来回滚动起来。 周围空无一人。 ☆、娃娃 那是一个看着已经有些破旧的小球,盛珣目测它还没有市面上常规的儿童皮球一半大,与其说是给小孩子玩的球,它看上去,就更像是与一些玩具娃娃配套的道具,是玩具的玩具。 小红球的表面有着多处豁口,那些外沿翻卷的裂口就宛如一张张合不上嘴的一样裂在那里,而在那少有的没有裂口的位置,又布满了灰尘和污渍。 小秋。盛珣看着那兀自滚动的小红球,却是叫了身旁的鬼怪一声。 小秋从红球出现起就安静呆在一旁,大有一副任由盛珣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架势。 听见盛珣叫自己,他就才发出一声嗯,示意自己在听。 盛珣偏头看他: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次的情况和老罗那回有什么不一样了么? 这是个自办公楼那会遗留下来的问题。 当时小秋莫名其妙好像有些负气,盛珣追问具体怎么不一样也不回答,只在稍后转移了话题。 这时,疑似是之前遇见过的娃娃又出现了,盛珣胆大却不莽撞,他上回在老罗和陶盈的事件中几次直A上去,概因他在事件整个前半程是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往往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对真实存在的鬼怪进行平A攻击。 两回的情况不一样究竟不一样在哪? 他如果直接接触这个小球,是会发生像曾无意间烧灼过陶盈头发的情况,还是对方能像小秋一样,只是被金光单纯隔档? 如果他们在这里找到了娃娃的本体,能间接帮忙改善虞淼淼的精神状态吗? 盛珣一瞬之间有着许多问题,而它们的核心正是小秋曾提过的情况不一样。 鬼怪似乎就真的记性不太好,这事明明才发生不久,就在几小时前,听了盛珣的话,小秋却像需要仔细回忆,方才慢慢想起来自己之前原本是想到了什么。 这次是器灵。小秋在想了好一会后终于说,器物成精,不是枉死的人受怨气侵蚀化成的邪祟。 小秋在努力思考时宛如一个有健忘症的老人家,转头把自己当时的看法想起来了,说话时就仍有鬼中大佬的平缓淡定。 他一句器灵再加上之后增补的说明,与盛珣关于娃娃的猜测正好吻合,盛珣得了一句简洁但极具权威的答复,小秋认真看他表情,却觉得人类的嘴角虽然是上弯的,但好像不是他预期的那种得到标准答案后的高兴。 怎么?小秋就疑惑地问,你为什么笑得和之前拿花戳我的那个时候一样?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9) 盛珣抬手摸了自己嘴角一下。 其实盛珣之所以会笑,原本是因为小秋冥思苦想的模样真的有点好玩,让他不由自主又有了觉得对方可爱的想法。 忽然听对方提起自己笑得像之前送花那阵,盛珣又看小秋一眼,本来要出口的话就打了个转:我们之后在办公楼里聊过的问题要想上小半天,之前在矮楼那边的送花你倒是记得牢,想起来的飞快。 因为这不一样。小秋说得非常理所当然,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记性不好,很容易忘记东西,然后说,所以我只挑要紧的记。 鬼怪说这番话时语气淡淡,神色也是他惯常的波澜不惊。 但对于听的人来说,盛珣就是几乎一怔。 他张了张嘴,认为自己应该对这样的话做出回应。 但就在盛珣真正说出话前有一个被他和小秋无意中忽略很久的对象就等不及了。 那红色的小球兀自在走廊前方滚动了半天,越滚越卖力,它以一个软皮小球的外貌在走廊地砖上摩擦出了可媲美推土机的动静。 然而即便如此,它面前的人类和他旁边那个古怪鬼怪就像完全注意不到它。 他们暂时进入到了一个只能囊括进彼此的小世界里,就让它感觉非常,非常的不满意。 嘻嘻。 这应当就是虞淼淼对余萌描述过的,她曾听见的那个童声一样男女莫辨的声音。 它的确脆亮,还充满了孩童天真不谙事一般纯粹的恶意。 就是这笑声把盛珣的注意力又拉走。 他朝红色小球看过去,看见小球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下了滚动,改为在原地一弹一蹦,并不断发出瘆人的笑声。 小球表面原本豁口的地方都宛如变成了真的嘴,它们咧得比之前还要开,球每弹起来又落下,那些嘴巴就也随着动作一开一合,对盛珣和小秋说:嘻嘻嘻嘻。 结果它又嘻了半天,像是卖力在对聋哑人做表演。 鬼不怕它就算了,人类的表情也还是毫无变化,反倒更像是在观察它。 除了让我看你玩球,听你笑。盛珣说,请问还有别的吗? 盛珣其实问得很真诚,语气也很和缓,最多就带有一点无奈。 因为至今为止,他可以得到的结论是校园里确实有东西作怪,但这位罪魁祸首在女孩虞淼淼面前和在他面前呈现出的恐怖程度似乎就很有出入,他并不会被突然出现的红球吓到,笑声听多了,感觉对方像个万圣节时某宝九块九包邮的恶作剧匣子。 所以即便知道对方心怀恶意,盛珣内心毫无波动或许还带着一点有小秋在身边的有恃无恐。 红球被他说得不笑了。 很快,那红色的小球就在地面上又滚动两圈,似乎是调整过了角度。 它正朝着盛珣和小秋的那面逐渐浮现出五官,露出一张表情憎恶的脸。 真讨厌。它说,你这样的人类真讨厌。 器灵是有别于邪祟的灵异物种,它们没有曾经身为人的过往经历,通常也很难对它们讲究人的道德三观。 又因为它们生来非人,有一部分器灵譬如盛珣和小秋眼前的这个它即便是知道前面的鬼很强,人类身上似乎有驱邪除恶的金光护体,但它对生从没有过强烈渴求,所以在面对着力量具有压制性的对象时,也就不如普通邪祟那样忌惮。 我没有被你吓到,所以我就讨厌?盛珣反问着它。 他已经辨别出来,那红色小球上映出的就是在矮楼玻璃那看过的那张脸。 不。对方的回答声是从盛珣脑后传来的。 他上前一步再转身回头,果然看见矮楼处看见过的娃娃又是倒吊着出场,正倒挂在他之前站的位置,那双倒过来的黑洞一般的眼睛盯着他。 如果盛珣没有往前走那一步,他刚刚回头,恐怕就要和娃娃来个贴面杀。 我的眼睛丢掉了,但我的鼻子可灵了。倒吊着的娃娃以一种既天真又阴森的语气说,我能够闻出来那些丢掉了曾经分明声称很珍视的东西的人,也能闻出来那些曾经被珍视却也逃不过丢弃命运的没人要的娃娃。 一阵风吹过来,倒吊的娃娃顺着风打了个转。 小球咕噜噜滚到盛珣脚边。 它们一上一下的两头笑起来,用欢快语气对盛珣说:你真讨厌,你也是个丢了东西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不知不觉也要9w字啦,周四入v,也就是从明晚零点的更新开始就是v章了,希望能在之后的章节继续相见,啵啵啵啵~ ☆、重创 美食街的客流一般是从傍晚起开始增加,到了晚六点到八点的时候,客流量便会出现一个凸出的峰值。 所以通常,老罗他们的烘焙工坊会趁下午三四点钟客人还少,抓紧这段相对清闲的时间来筹备今天最后一批现烤货品,确保等一两个小时后暮色降临,从烘焙工坊飘出去的香气就能夕阳一道霸占满门前少说半条街道。 小褚?老罗在刚把一批小蛋糕胚从冷藏柜里拿出来后叫了褚室一声。 这些用了异型模具烤出来的蛋糕胚放冷藏柜里冻上一阵,会更好脱模,它们虽然一个个都是圆滚滚胖乎乎的小个头,单一脱模起来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但架不住需要处理的一共有二三十个,老罗就才想把外间看店的褚室叫进来,两人一起工作也效率更高。 只是等了又等,一向勤快认真的小学弟迟迟未到也没应声,好像是破天荒的摸鱼去了。 老罗有点奇怪的又叫了一声,还是没等到回应,他就脱下一只卫生手套,掀开处理间的门帘往外看了一眼,喊:小褚,都叫你几声了,你怎么杵在门口玩手机?快暂时收一收网瘾,过来帮忙! 褚室就站在门帘之外挤不远的地方,他的确正低头看着手机,姿势还有点古怪。 就好像他原本是已经要来处理间帮忙了,结果人走到半路,却接到了什么非看不可的信息,于是已然朝前迈出的一只脚都悬停在空中,他整个人被信息吸引得定在了原地。 听见老罗出来叫他,褚室就终于被惊动回神,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脑袋。 你看什么呢?老罗更奇怪地问,表情这么复杂啊? 老罗所言非虚。 褚室的娃娃脸上正一半震惊一半茫然,好像那有限的脸部面积都快不够他五官发挥。 在有限的活动空间内,他五官正堆积成一个竭力复杂的表情。 看得老罗特别莫名其妙。 老罗看着都还有点担心,他视线朝下瞄了一眼褚室手机:你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褚室似乎就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张开嘴,先说:不,不是我。 说完,小褚学弟就直接冲老罗亮出了手机。 老罗第一眼只看清这是个微信的聊天界面,他这个人平常大大咧咧,但也知道什么叫隐私,发现是聊天界面后下意识移走目光。 不过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褚室都把手机给这么举起来了,显然这个聊天界面就是专门想给他看的。 老罗这才把目光拽回来,就看清,聊天窗口最上方的备注居然是盛珣学长。 后面还跟着一个括号,补了四个字金光大神。 珣哥知道你这么给他备注吗?老罗没忍住。 褚室没想到老罗的第一关注点是这个,他自己偷偷给盛珣延长了备注,结果还被两人的共同熟人给看见,有点不好意思。 但很快,他努力把那点不好意思给憋了下去,只示意老罗继续往下看聊天内容。 老罗目光继续下移,看出下面那段聊天是由盛珣先发起的。 在大约一刻钟前,盛珣给褚室发来一张图片和一条文字信息,问:【小褚,你知道该怎么处理照片上的这个东西吗?】 这不就是根扫把杆子么?老罗在认真揣摩了图片半晌后说。 如果不是了解盛珣的为人,知道盛珣压根不是那种会随便拿人寻开心的对象,老罗都要怀疑这是在耍褚室了。 那张盛珣发来的图片他看了又看,也就只能看出画面的主体是一根从某个老扫帚上拆下来的长杆,背景应当是某个地方的室内,在照片的右下角位置还露着半只握着长杆的手。 那手筋骨修长,捏个扫把杆子也都不能损害它的好看,一看就是盛珣的。 珣哥给你发个扫把杆子干什么?老罗实在一头雾水,转头看向褚室主动问。 褚室娃娃脸上的表情仍十分复杂,他又看老罗一眼,就语气尴尬地说:实际上,盛珣学长要给我看的也不是扫把杆子。 那是?老罗摆出虚心请教的表情。 自从陶盈的事情过去之后,老罗已经很有一阵子没再看见过任何奇诡的东西,因为曾被下印而剩的那点残余影响也随时间流逝自然消失。 小褚学弟在没有怪事发生的平日里,也就是一个普通小学弟的样子,不会把神神鬼鬼的东西时刻挂在嘴边。 所以就这么,老罗沉浸在他普通人的频繁日常里,要是不特意提起,他几乎快忘了盛珣目前也能看见鬼,他珣哥目前和褚室一样,都能看见非人存在的事。 褚室一看老罗表情就知道对方肯定把这茬给忘了,他原本想要解释的话往后排了排,先说:罗哥。 啊? 我现在真的觉得,你和盛珣学长不愧是在一起住了三年的亲室友。 那我俩肯定亲啊。老罗更摸不着头脑,但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联系吗? 褚室的社恐起码在老罗面前,眼看着就是越来越好了。 他能够认真的跟对方说:联系就在于,你们连心大不记事这一点也很像,是真的亲。 老罗听到褚室说自己不记事,心大又是他过去一贯安在盛珣头顶的属性标签。 至此,他也终于反应过来,盛珣会专门单独私发给褚室的照片,那能是普通照片吗? 盛珣平常这么一个看起来基本全能的人,他又在什么地方需要小学弟来帮忙看一看? 答案便很明显只有一个灵异相关。 卧槽!老罗先这么低声爆了一句粗,他不敢再小瞧盛珣发来的照片,有点紧张地往褚室重新按亮的手机屏幕上又瞄了瞄。 心理作用,那之前还十分普通的室内环境和扫把杆子,这会再看过去,好像都多了几分阴森。 这张图上究竟有什么?老罗摆正了态度,还下意识压低声音,他话音里掺着对盛珣那头情况的忧心,我珣哥这是又遇到啥了啊,小褚你刚才也看了半天,你是不是还表示有点棘手来着?珣哥那边目前风险大吗? 说不好。褚室是这么回答的。 他可疑的停顿了片刻,又补充:但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事吧。 因为那张在老罗看来只有一根扫把杆子和露着半只手的图片,在褚室看来是这样的 长长的杆子顶端倒挂有一个鬼脸娃娃,娃娃本就是一张称不上干净可爱的鬼脸了,结果还硬生生用残缺的五官表现出了龇牙咧嘴效果,眼睛都只剩下两个空洞了,但看起来仍在努力用空眼眶对握杆的人表示愤恨。 在长杆的背后,画面的上方,其实还有另一只苍白的手沈了下来。 那另一只苍白的手提溜着娃娃玩偶装的裤腰,是正在把娃娃裤腰部分的两根绳子往长杆上绑。 这是个什么迷幻操作哦?! 褚室之前之所以对着照片看了半天,有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被这人鬼携手抓鬼娃的现场快照给震住了。 尽管这图片一看就能猜到,一定是这个鬼娃娃率先找了盛珣他们麻烦,才会落得一个作乱不成反被逮的下场。 但又因为鬼娃娃过分毫无排面可言,那画面就还充斥着淡淡的尴尬与好笑,非常富有冲击。 老罗被褚室一句说不好给吓个不轻,连连追问盛珣那边是不是真的有大麻烦。 而远在一个区之外的中学校远内,盛珣将挂在杆上的鬼娃娃抽空拍了个照发给褚室。 他没有专门守着等待小学弟回复,发完就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他正在尝试与娃娃沟通。 此时距离鬼娃娃再次在盛珣和小秋面前出现,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当鬼娃娃倒挂在盛珣后方,笑嘻嘻的说你也是个丢了东西的人时,器灵似乎见吓唬盛珣不成,于是丢下这么一句会动摇人心的话后就想要跑。 盛珣确实在听到那句话后愣住了,他下意识开始思考自己是丢失了什么东西,隐约觉得这句话非常重要。 是小秋迅疾出手,一把将险些逃逸成功的鬼娃娃给扣下了,让娃娃到底没能逃走。 鬼娃娃有着人偶娃娃的躯体,性格似乎也更接近天真又残忍的熊孩子。 它逃跑不成,发现抓住自己的居然还算半个同类,立即爆发出了充满愤怒的尖叫。 鬼娃娃的声音也与童声相近,尖叫起来比普通的熊孩子还要魔音穿脑。 盛珣是被娃娃的尖叫给惊回神,他上身有个小幅度后撤的动作,脑袋也不由自主往后偏了偏。 小秋对于鬼娃娃的尖叫非常适应,好像什么样的鬼哭狼嚎都吵不到他。 但看到盛珣反应,小秋苍白无血色的手就略微下移,直接掐住了鬼娃娃的脖颈。 别吵。小秋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 鬼娃娃声音瞬间中断,只能从依旧大张的嘴巴里发出轻微嗬嗬声,就好像它塑胶做的脖子和胸腔里真的有一套呼吸系统,会真的喘不过气。 半晌,鬼娃娃便在小秋的力量下服软,它艰难闭上嘴,做了一个依稀是点头的动作。 小秋的手就这才松开它的脖子。 娃娃立即转头要跑又被如影随形追上来的手给捉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想去哪?小秋冷淡的声音自背后传过来,鬼娃娃满心以为自己逃跑的速度足够快,这半个同类的声音听着分明也离他有一段距离了。 鬼娃娃愤而扭头,就发现,那个跟人类同流合污的鬼确实还站在之前位置,对方本身没有紧跟过来。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20) 但它的后颈上牢牢掐着一只苍白的鬼爪,而不远处鬼怪的左手手腕空空荡荡。 对方左手直接离体,是单独飞过来一只手的把它给捉了回去。 你为什么要帮这个人?被抓回去的鬼娃娃不再尖叫,只阴沉地开口发问。 小秋却只看它一眼,完全不搭理它的问题,直接反问它:他丢了什么东西? 鬼娃娃索要回答不成,从小秋的态度里看出了力量差距下对方不加遮掩的看轻,它一张诡异假脸上的五官便更扭曲,将脖子慢慢歪折下去,直到将脑袋几乎折到胸前。 他丢了什么。鬼娃娃终于说,它情绪变化得很快,也带着孩子心性的喜怒无常,又嘻嘻笑起来。 这要问他自己呀。 盛珣之前被娃娃一句话说得怔住,之后是小秋与对方的快速交锋。 这时他终于有了机会开口:但如果是按着你的标准,我不记得自己有丢掉过曾经声称很珍视的东西。 这并不是一句假话。 所有但凡是能称为被珍视过的东西,无论那东西如今有多老旧,是不是已经经由时间磋磨到快到达寿命尽头,盛珣是个有轻微收集癖的人,他会把每一样自己曾热爱过,甚至只是拥有过的东西都好好保存下来。 所以他搬家时总是要搬许多趟,也不嫌麻烦,只一定要确保每一样属于他的东西都会被带走。 盛珣家里的房间也早成了半个收藏室,在那个他成长的小房间里转上一轮,别人甚至能找到他幼儿园时喜欢过的小玩具。 我不会随便把自己珍视过的东西丢掉。盛珣知道自己的脾性,将这句话说得笃定。 只是说完的瞬间,他心里莫名一突。 就好像是刚刚无意之间,他又给自己立了一个flag。 每一个像你这样的人都是这么说的。鬼娃娃很快嘲笑他,没有人类会觉得自己丢了珍视的东西,因为当他们决定丢弃时,曾经珍视过的东西也早一文不值。只有被你们人类喜欢的东西才拥有价值,可你们的喜欢又总是很短,所以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你们抛弃的东西。 盛珣没有继续与娃娃争辩自己是不是一个这样的人类,他只从娃娃的话里筛出另一层重要信息:所以你是在为被丢掉的东西愤愤不平,才会去找上那个女孩。 娃娃面上嘲讽意味浓重的笑就又消失了。 最近被它骚扰到快要神经衰弱的人类女孩只有一个,它一听就知道盛珣是在说谁,这让它表情变得恶狠狠。 是她活该。 她为什么活该?盛珣的追问紧随其后。 娃娃却又闭上了嘴。 它表情从善如流的由恶狠狠又切换成了笑嘻嘻,裂开嘴说:你猜? 而这就盛珣和小秋最终将娃娃带走的原因。 虞淼淼被鬼娃娃缠上的原因暂时未知,娃娃情绪变化无常且不讲究人的道理。 在成功从鬼娃娃的嘴里获取更多信息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先娃娃带在身边。 其实原本在盛珣的设想中,他们给予娃娃的待遇会比目前这个绑在杆上要更好一些。 但鬼娃娃不仅熊孩子心性,它就力量上来看,还等于一架熊孩子里的战斗机。 当小秋起先只是掐着娃娃的后颈,准备提着娃娃在盛珣身后不紧不慢地走时,他们一不留神,忽略了一开始跟着娃娃出现的小红球。 那个遭人忽略的小红球静静呆在一旁良久,在娃娃说话时它就也闭上了嘴,像个真正的玩具球一样停在地面上。 但在鬼娃娃的本体被小秋抓住,它使劲挣扎发现自己也逃不脱这个强大鬼怪的鬼爪时,它阴森森瞥一眼地面上的小球,就又暗中瞄准盛珣,操控着红色小球出其不意的弹跳起来,直朝盛珣的侧脸飞快砸过去。 鬼娃娃在小球快要撞上盛珣时发出尖笑,它知道身后鬼怪那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正掐着自己。反正就算对方及时飞手出去救人也好,对方来不及出手只能看人类被带着怨气的红球砸中也好。 不管是哪一个结局,它要么能逃,要么人类受伤,都是它喜欢看见的结局。 鬼娃娃陷在自己的美好畅想里,它的确以看人类受苦为乐,提前就为想象中的场景笑出了声。 然后很快变成再次尖叫出声。 人在面对着一样朝自己飞快撞来的东西时,反应通常有两种。 一个是躲,一个是接。 盛珣刚好是后面那种。 小红球本来就不大,飞起来后也是个小物件,盛珣在听到脸侧传来破空声时蓦地就记起他和小秋都忽略了的小球,眼角继而扫到一片红影,于是他那一侧的手臂条件反射就抬起来,刚好不偏不倚,把主动送上来的红球一把攥住。 盛珣必须得坦白的一件事是,因为鬼娃娃与之前的邪祟不同,它从露面至今除了明显打不过小秋外,也没有对他们流露出过明显的惧怕或忌惮。 尤其对他更是态度极差,还想要袭击他。 这就导致盛珣一度真以为,对方是不会被金光影响的类型。 他伸手接住属于对方本体一部分的红球便也毫无负担。 结果差点被二度魔音穿脑把耳膜叫穿。 疼!疼!好疼!鬼娃娃的尖叫很快转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它好像从拥有意识起,就从没有这么疼痛过,这种感觉对它来说完全陌生,甚至让它只是接触一下,就立即生出了想要打颤的畏缩。 这比之前被鬼手给扼住喉咙还要恐怖百倍。 器灵之所以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它们不像依托生气的邪祟,靠着自己开启灵智的本体就能够长长久久的存在下去。 但换一个角度,这也就意味着本体对器灵们来说至关重要。 一旦本体受伤,甚至本体损毁,它们的存在便也灰飞烟灭,再没有回转可能。 因此凡是器灵,最害怕的就是本体受伤。 可这个鬼娃娃多半是还出生得太短了,它过去从没有品尝过真正的痛苦,个性像熊孩子,阅历也像个从没经历过疼痛教训的熊孩子。 它根本没有本体受创的概念,也一直都以戏弄伤害人类取乐,才连明明是能重重伤害自己的金光也不放在眼里,大胆挑衅。 结果尝到了器灵生涯的第一次重伤。 好疼啊。鬼娃娃气焰不再嚣张,声音也变得虚弱又可怜,它在痛苦中蜷缩起来,变成更小的一团。 这一刻的它看上去,就真的只是一个脏破且老旧的娃娃。 盛珣没有把小红球在手里拿太久,他顶着魔音穿脑,反应还是算得上快的将小球抛给了小秋。 差不多也就是在鬼怪接住红球的刹那,娃娃的惨叫声终于小了下去。 它在小秋手下断断续续的抽气。 之后,盛珣就才去找了那根老罗看见的长杆过来,拜托小秋用对方的力量将娃娃固定上去。 这样一来,抓住娃娃的事便不用仅靠小秋手动,盛珣也能帮得上忙,又不至于他一碰到娃娃就直接金光生效,把器灵直接灼毁掉。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选择帮助这个人的吗? 这是鬼娃娃在盛珣去找长杆时对小秋说的话,它对那种疼痛心有戚戚,趁人类暂时远离,便大胆猜测起后面这个鬼怪会这么听人话的原因。 小秋并不想理它。 在小秋看来,他觉得自己在盛珣身边过得挺好,金光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也从不烧他。 要说盛珣自带的金光在小秋看来有任何缺点,最多就是它总是拦着他,让他一直不能真正碰到盛珣,这带来了一点点苦恼。 不过这也都是他和盛珣之间的事情,一个忽然冒出来还需要盛珣费心力的器灵娃娃,有什么必要知道的这么详细吗? 小秋选择了遵从本心,没有回答。 他在盛珣去找东西期间维持着拎着娃娃的姿势一动不动,神色冷漠,像是整个鬼都随着盛珣离开进入了待机,压根听不见鬼娃娃在对自己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好困,先放上今天的部分更新 ☆、丢失 只是小秋完全不搭理,却架不住鬼娃娃的思维里好像完全没有自知之明这个词,他将态度表现得很分明,冷意都仿佛从五官上扩散出去,让周围温度都逐步降低。 结果娃娃半点不受影响,唧唧哇哇的还在嘚啵嘚个不停。 盛珣在小花园那头终于找到了根合适的长杆回来,他绕过转角的回廊,小秋这头的情况映入眼底时,正好就看见,他家鬼怪尽管看起来还是和平时差不多,是面无表情一脸冷漠地站在那里,手上动作也还和他前去找趁手工具前一样,垂着手提溜着鬼娃娃的后颈。 可盛珣就是从小秋身上看出了一点不耐烦。 他最近阅读鬼怪微表情的技能似乎与日俱长,对着这么一张冷气森森的脸也能判断出对方心情挺差。 我回来了。盛珣隔着小秋还有十来米远,就冲对方晃动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长杆。 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发觉自己就是不太想看到对方心情不好的模样。 这句招呼其实有点多余,小秋的感知能力应该是相当的强,他在盛珣刚从回廊转过来时就能觉察到是人类走回来了。 可这句话又确实有效,听见盛珣这么说了一句,小秋向盛珣回望过来,他就好像又解除了之前的待机,从一幅静止画变得重新生动起来。 如果小秋头顶有一个心情指数条,那么盛珣一定可以看见,从他主动打了招呼起,那本来正在持续下跌的数值条便倏地打住,然后下一秒,它就开始迅速向上攀升。 鬼娃娃在听见盛珣声音的那一刻住了嘴,哑巴了。 小秋却是因为盛珣回来,又既不耳背也能说话了。 鬼怪提溜着鬼娃娃朝人类迎过去,完全没有把手上这玩意当同类的自觉,还把它提起来晃悠一下,然后问人:想要怎么绑? 盛珣去找长杆时在附近发现了一间空教室,这个点钟即便没多少人从小花园这边经过,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还是会有路人。 他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白日里在陆地上撑杆还自言自语地神经病,便先提议换个地方,去室内。 小秋对盛珣的提议一向没有异议,说了声:好。 在盛珣准备转身带路之前,他感到自己的T恤又被拉了一下。 他有些疑惑地回头,以为是小秋又有什么别的发现或者还有话要说。 但比他矮上一些的鬼怪只是又认真看了看盛珣,然后抬起自己空着的那只手,将指尖朝盛珣的额头探过去。 一只鬼手缓缓逼近,它在自然光照下苍白出了近乎透明的质感,仿佛薄薄的皮肉下包裹着的都是白玉质地的骨头。 盛珣眨了一下眼睛,那是眼睛在感觉到有外物靠近时本能的生理反应。 而除此之外,他再没有任何躲避动作,非常信任又耐心的等待着看小秋是想要做什么。 小秋的指尖在他额头前方停住了,觉察到鬼怪力量靠近的金光轻微浮现,像一层泛着金色的水波缓缓荡开在小秋手指落下的位置。 盛珣正想要出声问是怎么了,下一秒,便感觉额前一凉,像是面前吹起一阵定点投放的沁凉小风。 是因为我看起来很热吗?盛珣在猝不及防被小风糊脸后这么问。 他方才后知后觉出一点鬼怪的意图,猜对方是在给自己人工不,鬼工降温,就像之前在大学校园里的那回,对方靠主动释放鬼气来给他局部环境降温一样。 眼见自己的行为被盛珣给理解了,人类额前刚才粘附的那一点亮晶晶的汗意也消失不见,小秋似乎就很满意。 他嗯了一声,在把指尖收回去前还调整了下风向,把盛珣之前因为出汗而粘在眼尾附近的刘海给拨开了,再才说:去室内,外面温度这时对你来说有点高。 金光令小秋的手无法真正碰到盛珣脸上,他的指尖始终离着一层隔档在盛珣眼前移动,但十分奇妙的,就好像是因为那被对方驱动的风过于温和又精巧,当它精准扫清盛珣额头上的薄汗又帮他捋开碎发时,就会让盛珣觉得,小秋在某个瞬间是真实接触到了他。 气氛不由自主变得微妙,盛珣目光追逐着小秋移开的手走,而鬼怪微微歪头,像表露着疑问,在用动作问还不走吗? 盛珣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蜷了蜷,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仿佛又还正在遗憾为什么接触不是真实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安静了有一阵子的鬼娃娃却又有了动静。 它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像个小喇叭,带着浓重的愤愤不平质问出声:为什么金光明明都出现了,也都已经抵到你手指上了,可这个讨厌的人类却不会伤害到你? 鬼娃娃的骤然开嗓就让方才气氛荡然无存。 盛珣结束了与小秋那心境微妙的对视,正好把注意力撤走,他一边转身开始给等待了一小会的鬼怪带路,一边,他看出小秋是又预备要装聋作哑了,一看就完全没有要理会娃娃的意图。 他就把话头接了过来,顺口回答说:可能就因为,我对他来说不是讨厌的人类吧。 小秋不搭理鬼娃娃,却接盛珣的话。 他径直跳过娃娃如同它不存在一样,只对盛珣说:嗯,你从来都不讨厌。 这句飞快获得的亲口证实便让盛珣不禁笑了一下。 也就只有鬼娃娃垮着个脸,先是被旁边的大鬼完全不理它给气了一把,紧接着,又被肯跟它说话的居然是盛珣这个讨厌的人类给气了一把,然后大鬼还不带迟疑的捧场人类的话,再气一把。 它连气三下,气出了愤怒的三次方。 所以等盛珣稍后拿出手机,终于想起来他们还有褚室这么一位小学弟可以拉场外援助,对着正在被绑上杆的鬼娃娃就是咔擦一照时,鬼娃娃端着一张愤怒的瞪他,这才有了老罗和褚室随后看到的那张照片。 盛珣可以看出来,鬼娃娃目前对于他的态度应该十分复杂。 一方面,对方刚刚被他的金光灼伤,鬼娃娃在金光散去后终于表露出了忌惮态度,不再像之前一样跋扈这还让盛珣修改了自己之前关于器灵对于生没有强烈渴求所以也不怕金光的看法。 现在看来,鬼娃娃之前之所以能无所畏惧,更像是对方只是阅历不足,过去压根没有碰上过什么难啃的硬骨头,才会一路自我膨胀至今,在受到重创前都姿态嚣张。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21) 另一方面,尽管鬼娃娃终于表现出忌惮,它无论是对盛珣还是对小秋都不敢再有举动上的挑衅, 但性格使然,它也并不是个一次受伤,就会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即在盛珣和小秋面前变得乖巧又柔顺的对象。 盛珣在和小秋一起把娃娃固定后又尝试过两回与对方沟通,鬼娃娃没有动作上的挑衅,但不妨碍它用冷笑和鬼脸来表明拒绝合作的态度。 它甚至还懂得分辨人的性格,慢慢似乎就看出来,这个讨厌的人类对于自身的力量其实不太会控制,也因为人类还对它有所图,想要解决它对于上一个目标的精神攻击,所以不管怎么样,起码他们眼下并不会真的消灭它。 反正你们还需要我来解决那个女孩身上的问题,对吧?鬼娃娃绑在长杆上,它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就已经又不愤恨了。 它情绪一天仿佛要做好多趟过山车,刚才还在低谷,这会又已经攀上顶峰,还有了闲心在杆子上三百六十度的晃悠起脑袋,搅得周围阴风阵阵,同时咯咯笑出声。 就是周围一人一鬼谁也不怕。 你挺像个小电扇。盛珣说。 鬼娃娃: 咯咯的笑声就猛然停了下来,还刚好截断在一个尖而高的咯字长音。 它e的尾音回荡在这间有些破旧的小教室里,就好像是一声被掐断的鹅叫。 反正总之是搞笑又难听。 令鬼娃娃很没有面子。 它情绪真就是坐过山车,在顶峰呆了没有几分钟又陡然转降,整个娃娃无比阴沉。 偏偏这种时候,之前懒得理它的小秋因为事关盛珣,就还又终于看了它一眼。 短暂安静的教室里,只听小秋淡淡道:把你本体完全打散,问题也能自然抹消。 盛珣最先意识到这不是一句小秋随口一提的威胁。 尽管小秋看起来还是神情淡淡,说这句话时口吻也没有变得多么具有压迫性,但站在另一侧的盛珣转头去看小秋,他就能分辨出来,小秋似乎是又有些不耐烦了,在认真的思考采取更高效的方式解决问题。 回荡在教室里的笑声尾音也消失,鬼娃娃又变成一个死娃娃,挂在杆子上不动了。 盛珣目光在小秋依稀是蠢蠢欲动的左手上停留几秒,他绕到杆子另一边去,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拿它轻轻戳了小秋一下。 这一戳戳散了小秋蓄势待发的动作。 鬼怪低头去看碰到了自己小臂的东西,就听盛珣说:是因为今天的气温实在高得有点过火么? 小秋不太理解这句话,还以为是盛珣在冲他喊热。 盛珣主动朝他伸出手,用还拿在自己手上的小长条又戳戳他,便把小秋正要立即释放的鬼怪阴冷气也给又戳停住了。 我是想说。盛珣把那个小长条抵在小秋手边,示意鬼怪接过,你今天情绪好像很容易变差,让我都要怀疑是鬼怪也会受天气影响,在这样的高温和干燥下变得情绪易燃易爆/炸。 不是的。小秋乖乖把盛珣递给自己的东西接了过来,他像明白过来盛珣说他脾气容易变差是在跟什么做对比,没有立即去拆手上的东西,先对盛珣说,上回陶盈神志不清,一开始被困在怨气里,所以难以沟通,可以理解。但这个 小秋轻轻抬了下下颌,示意还在装死的娃娃:它的意志全凭自己做主,是性格本来就很乖张,就是不愿意和你好好说话,它在浪费你的时间。 所以不如高效的处理掉最后还有半句话小秋没说出来。因为他说到这里前,瘦长的手指无意中在手心里接过的物品上按了一下,被吸引走注意地看过去。 盛珣塞给他的是一条零食。 那是一种学校超市里很常见的能量棒,有着巧克力的脆皮涂层和花生酱的夹心,一般会被韩姐将大包装的整盒拆开,摆在柜台上散着卖。 我们从超市走之前,你往柜台那边看了一眼。盛珣说,我感觉你好像是在看这个,这也是我高中的时候每回从超市走前会带上一两条的东西,就拿了一条想让你尝。 小秋很认真的把这条零食看了半晌,再才用苍白的指尖去拆包装。 我记得。他说,我好像能想起来那个画面。 能够从记性不好的鬼怪嘴里听到一句记得有多不容易,盛珣本来还有话要对小秋说,准备这就再来谈谈对方刚才提到的效率问题。 听小秋这么说,他就连对方拆开包装的动作都不敢打搅,怕自己一时贸然出声,就把鬼怪那好不容易冒泡的一点几年前的记忆给搅没了。 小秋拆包装袋的动作很慢条斯理,刚刚他说记得那一瞬间,他脑中确实是随着盛珣的话闪回了几个画面 穿着校服的男生高挑瘦削,肩膀尚没有现在宽厚,却也已经能看出日后宽正利落的雏形。 对方个高腿长,走一步能抵旁边人一步半甚至两步,校园超市的门口有着几级台阶,那少年模样的盛珣就总是长腿一迈,基本每回都是这样一步跨到店前,而校裤本来是宽松款式,到了这种时刻,就会因为动作而短暂在盛珣腿上绷紧,勾勒出少年身上清爽干净的线。 小秋模模糊糊记起来,那个超市女老板说得的确不错,他那会就跟在盛珣的后面,所以在他的回忆里,盛珣总是走在前方,他回忆起来最清楚的,是盛珣的肩背在宽大校服下平整撑开的形状。 只有几个画面。知道眼前已经高中毕业几年的盛珣还在等着自己再开口说话,小秋从记起的画面里抽身,简单与盛珣解释了一下。 哪怕小秋觉得自己回忆起来的东西其实没有几分价值,都是些日常琐碎。 但对于这难得是由他主动记起来的东西,盛珣听得依旧很专心。 当小秋目光无意间与盛珣触及,将神色专注的盛珣整个映进了眼底时,非常突兀的,就还有另一种感觉浮现在他心头,让他一时之间又模糊想到了些别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个光线有些昏暗的厅堂,是什么风格样式统统看不清楚,整个场景都像被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雾气里,就连近在咫尺的人脸也看不清。 但他就是知道,自己的近前是有人的。 左手边有一个深色的实木案几,上面摆了一只小小的双耳三足铜炉,有香料的气味袅袅从铜炉上方升起来,将木调的香气氤氲满室。 而在自己近前的那人没说话,只是长久而专注地看着自己。 就和眼前的盛珣一样。 小秋? 被呼唤回神的鬼怪轻轻动了动,他眼前那片迷雾随着回神而散开,露出一张盛珣写满关心的清晰的脸。 又想起来一个画面。小秋在略微停顿了一下,确定刚才跑进脑中的那浮光掠影似的回忆没有消失,他就再才对盛珣说,但看不清是什么时候,也看不清地方和里面的人脸,只记得有两三样家具。 盛珣帮小秋又把他唯一看清楚的物件记了下来,怕人脑也会出纰漏,就打开手机干脆写了个备忘录。 盛珣也是直到这会又拿出手机,他在编辑完备忘后就才发现,原来褚室在大约十来分钟前回复了他的信息,并且他手机的通知界面上是叠着一串你有一条来自褚室的新通知,显然小褚学弟给他发来了不只一条信息。 盛珣正要点开通知去看,想知道褚室为他们带来了什么样的场外援助。 但在屏幕切换的一瞬间,边框上短暂的黑屏里映出了他脑袋侧后方的情形。 盛珣点开聊天界面的手一停,他转头朝已经静默半天的鬼娃娃看过去,就发现,鬼娃娃的确正注视着他和小秋。 对方之前神色要么蛮横跋扈,要么装神弄鬼的吓人,再要么就直接装死,假装自己真的就是一个破旧的人偶娃娃。 可此时此刻,鬼娃娃的神情竟然称得上是近乎复杂的,它没有再恶意搞怪,脑袋是真的因为困惑而歪向一旁。 就像是在它眼前的一人一鬼身上,同时出现了令它难以理解的情况。 你在看什么?盛珣将手机暂且放下,他问。 按着之前,鬼娃娃对他的话多半是顶撞回来,他语气称得上温和的与对方沟通也会换来呛声。 但这次,鬼娃娃在长杆上慢慢打了个转,莫名竟透出几分它正在思考的意味。 鬼娃娃在片刻后说:我在看假如你愿意也分给我一跳零食,我就也考虑转变一下态度,告诉你我之所以盯上上一个目标的原因,你觉得这是不是很划算? 盛珣直觉对方原本在看的东西不是这个,但无论如何鬼娃娃愿意主动松口,他们暂时看起来是不用劳驾小秋展现出杀伤力,这结果毫无疑问是令人乐观。 鬼娃娃在小秋格外冰冷的注视下得到了一条零食,它硬生生抗住压力,把零食条放进了自己娃娃装的小口袋里,还伸手拍了拍。 不要用这种信守承诺或者就给我死的眼神看我。鬼娃娃在拍完自己变得鼓鼓囊囊的小口袋说,你们两个都有点奇怪,奇奇怪怪的人在我这里没有那么讨厌,所以我会遵守约定,做到我答应了的事情。 奇奇怪怪。 盛珣记下了自己最新获得的形容词。 鬼娃娃并不给他和小秋追问的机会,很快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告诉他们他之所以会盯上虞淼淼,是因为虞淼淼也是个丢了东西的人。 在娃娃口中,女孩就比一般丢了东西的人还要更可恶一点。 因为她不是出于长大、搬迁以及意外等原因而不慎把东西丢掉的。 她是在意识完全清楚的情况下亲自丢了它。 被她丢掉的东西可伤心啦。 明明前一晚个晚上还在听她的心事,被说成是她在家里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可人类就是变得这么快,她第二天就把对方丢进了垃圾桶,她真讨厌呀。 盛珣与娃娃打交道至此,差不多就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基础逻辑。 鬼娃娃讨厌人类,对于那些丢掉了曾经分明声称珍视的东西的人就更加充满憎恨。 虞淼淼丢了一样东西极有可能也是一个娃娃,或者别的曾被她珍视过的物品,她一夜变脸的行为在鬼娃娃看来比普通丢弃还要可恶百倍。 于是鬼娃娃循着气味找到了她。 你是不是觉得,因为这样的理由去报复她,就显得我很不讲道理?鬼娃娃说,毕竟这世界上丢东西的人那么多,人类也总是很能理解喜欢抛弃东西的同类。不就是丢了一样东西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确实是能理解人,但它不是人。 它是个娃娃。 娃娃,当然就是会和被抛弃过的东西站在一边呀。 鬼娃娃说完话后又神经兮兮地笑起来,它开始以某种节律在长杆上晃荡。 盛珣这时便终于看出,鬼娃娃制造出的敲击声的确是属于音乐的节拍。 它这时没有开口唱歌,却在晃动身体,用无声的节拍敲着那首《泥娃娃》。 盛珣目光从鬼娃娃身上缓缓扫过,他没有对刚才的话接腔。 鬼娃娃黑洞洞的眼眶面朝着他和小秋,却又像焦点径直穿过了眼前的人类和大鬼。 它好像是在为别人的遭遇而感到愤愤。 可盛珣却从它的态度里隐约觉察,它好像也是在照镜子,在为某一个时间节点上的自己感到难以理解的愤恨不甘。 微信界面被盛珣重新打开,在查看褚室的信息前,他切换到通讯录那边,先通过了一个同样被他不小心忽略已久的好友申请。 女孩余萌已经提交了微信好友申请小半天,下午的课都上到了倒数第二节。 老师正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她卓肚里静音的手机倏地亮起来。 上面是一条新消息。 在问她 【麻烦你问一问虞淼淼,她最近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小熊 给余萌发去消息后,盛珣才终于看起褚室已经发来有一会的微信。 小褚学弟在真人面对面时尚显拘谨,他面对盛珣远没有对着老罗那么自在随意。 但在微信里,褚室就一点也不像一个社恐,是个互联网社交达人。 盛珣点开那小红点直逼两位数的聊天通知,没料到入眼一花,褚室最前面发来的几条不是文字,是清一色的表情包刷屏。 褚室用多种表情包分别对他表示了:【忽然愣住】、【一脸懵逼】、【瓜都吓掉】以及【缓缓跪下】。 猝不及防一连串图片加载出来,校园内网络信号不算好,差点把盛珣的手机给载卡机。 盛珣: 怎么了?小秋第一时间注意到人类的表情有点怪,他就出声问着,还把自己的脑袋歪过来,毫无隐私意识地往盛珣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 盛珣最近有一个小发现就是自从一起合作了一次家务之后,小秋在他面前似乎越来越没有所谓形象包袱了。 他明明还记得,对方第一回因为展露力量去控制陶盈,露出了明显迥异于人的恐怖鬼态时,小秋那会就好像还挺介意自己的形象,会在盛珣面前把脸偏到一边,还主动要求让盛珣别看。 但最近,鬼怪似乎越来越放飞本我,丝毫不介怀在盛珣面前表露出诡异姿态。 像这会,小秋依稀是嫌走两步来调整角度麻烦,觉得他动动脖子比动脚要快。 小秋的脑袋就正在盛珣手机边歪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整个鬼宛如一只鬼中猫头鹰。 看得盛珣脖子隐隐一痛。 你先把脑袋直起来。盛珣伸手隔空在鬼怪脑袋上轻拍一下,没回答问题,先无奈地说,我把手机举给你看。 小秋哦了一声,很乖的又把脑袋移了回去。 就是他动作可能又有点过分敏捷,让盛珣总觉得他脖子都发出了一声咔哒。 忍不住按了自己颈关节一把,盛珣再才赶快主动站到鬼怪身边去。 他与小秋站并排,把手机屏幕举起来,想了想,又配合着小秋的身高将胳膊降低一点,才说:来,一起看。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22) 小秋在手机被有意放低时看了盛珣一眼。 不过没说什么。 一人一鬼目光都很快转回手机上。 在大片的表情包刷屏之后,褚室紧随其后发来的就终于是文字内容。 光看开头几条,小褚学弟说的与小秋之前粗略告诉盛珣的东西差不多。 都是在说,盛珣他们遇到的这个东西是器灵,从娃娃的模样上来看,它应该不是一个由其他精怪借由娃娃之身还魂的附体产物,而是就是一个实打实的鬼娃娃,盛珣他们抓住的这个娃娃就是对方本体。 随后,小褚学弟继续往下介绍器灵,他对于器灵的详情展开讲得便比小秋要详细一些。 褚室说,器灵作为器物成精,它成精后的属性与个性都与它曾经所处的环境脱不开关系。 举个例子,就好比在钟灵敏秀之地萌发了自然意识的器物,它的属性就也极具灵气,周身气息干净通透,这样的器灵通常性格也带着山野避世的天真率性。 而在寺庙道观一类的地方里被长期滋养的器物,它们一旦拥有了识灵,它们因诞生于或庄严或清静之地,天然属性里就也带有正气,周身的气息会庄重平和,还有点近似于盛珣的金光,可以镇宅辟邪,性格往往也周正。 就是佛家的器灵通常个性会更稳重一点,道家的则是正也归正,但行事上有点爱谁谁式的不羁。 褚室一连给他盛学长举了两个正面的例子,还无意之间透露了一点业内八卦。 再往后,他话音一转。 他把盛珣最先发来的图片又重新编辑,将那个龇牙咧嘴的鬼娃娃给重点圈画出来,将圈画过的图重新发给盛珣一遍。 然后他终于举了一个负面的例子,继续说: 【但除了上面列举的这种灵物成精的例子外,也有一些物品,它们因为萌生灵智时所处的环境污秽丛生,又或者身处地方本来就属于极阴之地。】 【所以在这类地方觉醒的器灵,它们的天然属性就也带阴,是从醒来的一刻就带着阴气。】 【这样带着阴气的器灵还很容易被其他脏东西吸引,会容易沾染秽气,把自身的灵气污染得更暗沉,它们性格就也越发顽劣乖张,喜好作恶。】 小褚学弟这个反例,显然是围绕着盛珣他们找到的鬼娃娃在举。 每一条基本都可以与鬼娃娃对应。 盛珣在看到一半时,目光扫过鬼娃娃沾染着污渍的身体。 他能大致看出来,鬼娃娃身上的污渍应该是长期与垃圾呆在一块才染上的,有些地方甚至都已经变成了带着霉点的深色,让它不用刻意做鬼脸,也透出一股半死不活地衰败感。 鬼娃娃注意到盛珣目光,在长杆上又晃动一下,冲他嘻嘻笑。 盛珣没受这笑声打扰,他收回视线继续看下去,就发觉,再往后的几条文字信息里,尽管褚室似乎是已经极力遮掩,在编辑它们时尽量控制着自身情绪。 可那情绪大概实在难以压制,一股子怨念的味道就还是传递在了文字里。 褚室:【一般如果不小心招惹器灵或被器灵主动缠上,通用的方式是先确定属性,根据属性对症下药,最忌讳的是第一回接触就直取对方本体。】 褚室:【因为本体对于器灵来说非常重要,是它们能够存活在世界上的唯一仰仗,如果被贸然夺走本体,再好脾气的器灵都有可能瞬间翻脸,大发脾气。至于那些本来就天生属性带阴,性格不好的器灵,它们发起脾气来会更加不计后果,都说不好它们会做什么。】 褚室:【但是。】 褚室:【但是吧】 在两个有着长长省略号的但是之后,小褚学弟那边就暂停了打字,好像是在平复情绪。 等他下一条消息再发过来,聊天界面上都显示出了新消息的送达时间。 褚室:【但是你们抓都已经抓了,就把我上面打的第二条解释当做废话吧。】 发完这么一条后,褚室还又连刷了三个表情,是重复的【缓缓跪下】。 纵观褚室与盛珣发的这几大屏聊天记录,就让人觉得小褚学弟满屏的信息总结起来,还透着一行大字,他像恨不得能把头从屏幕对面顺着信号伸过来质问他盛珣学长: 你怎么这么虎啊??! 然而盛珣他们虎都虎了,鬼娃娃抓也抓了,连通知褚室这个专业外援都是把鬼娃娃逮到之后才想起来的。 褚室毫无办法。 他就算知道盛珣有金光护体,盛珣旁边的鬼怪能力不一般。 但这俩一个身负绝世装备却鬼怪副本经验基本为零,一个理应是个能当副本boss级的大佬,作风却过于难以参透,还记性不好。 看得褚室身为一个装备不如人,技能不如人,不过起码经验到位的灵异本中段选手,就总忍不住操心。 在消息的最后,盛珣看到小学弟跟他说,如果能确定鬼娃娃对他们不会造成伤害,是可以带走的,那么拜托他们把娃娃带回去,对方会准备好东西接应。 盛珣看完这条后都还没说什么,一旁,小秋是与他一同浏览完的聊天记录。 小秋先点了一下头,说:可以带。 这就省了盛珣来问。 鬼娃娃不知道看不看得懂人类的文字,它刚才的角度多半也是看不清盛珣手机屏。 不过,听到大鬼说了这声可以带,鬼娃娃对于带字似乎很敏/感,它倏地在长杆上转过来,说:干嘛?你们要带我回去吗? 小秋照例不理它。 是盛珣说:你先和我们去见一见那个小姑娘,然后我们带你回去。 这是鬼娃娃第二回没跟盛珣呛声。 它不知道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又在长杆上转了一圈。 倒也没反对。 余萌的回复在盛珣他们看完褚室消息不久后便发了过来,女孩似乎是等不到下课,还在课堂上就偷偷摸摸地在摆弄手机。 余萌说,她已经趁着小课间去问过虞淼淼这个问题了,虞淼淼被她问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告诉她,对方最近的确丢了一样东西,是一个跟着对方已经有十来年的小熊娃娃。 凭着女孩天生的细腻,余萌还发觉好朋友在说起丢了娃娃时,好像很难以启齿,并且说完后情绪就迅速低落下去。 【学长。】余萌在消息的最后打字问盛珣,她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反复出现又消失,一直持续到第三回,她的新消息就才终于跳出来。 她迟疑着问:【淼淼的事难道是跟这个小熊娃娃有关吗?】 盛珣没有在微信里说起具体,他只拜托余萌待会下课找到虞淼淼,他们简短碰个面。 余萌将这个拜托应了下来。 于是又一个小时后的傍晚,用着宋老师之前拿给盛珣的职工卡,盛珣在科技楼那边找了一间这个点钟绝不会有人前来的教室,在那里跟余萌和虞淼淼又碰了面。 虞淼淼的经历有着一个十足可怕的开端,让她仿佛置身一部惊悚片的片头,是那个忽然就鬼怪缠身,被纠缠到避无可避的女主角。 然而谁就也没料到,她可怕的经历追根溯源,居然的确是跟她丢掉的那只小熊娃娃有关。 问问她还记不记得这是什么东西。鬼娃娃一开始没露面,它已经被从长杆上又解下来,是被小秋抓在手里。 小秋的力量暂且将它覆盖,就让鬼娃娃一起和他从人类女孩的眼里隐了身。 正被鬼娃娃经由小秋之手递出来的,是之前它操控着试图袭击盛珣的那个小红球。 它被快速摆在了教室的桌面上,看起来像凭空出现一样。 两个女孩都被吓了一跳。 学,学长。是余萌战战兢兢地开了口,,这个小球是刚才就摆在那里,只是我们没注意到吗? 很显然余萌其实也在害怕,她实际上看清楚了,那小红球根本就是突然出现的。 但在一个害怕的她身边,还有一个更加害怕的虞淼淼。 好朋友本来就抓紧了她的胳膊,这会指尖都已经用力到快隔着校服掐进她皮肉。 余萌硬是把这一掐给忍耐了下来,她把求助的视线投向盛珣,期盼盛珣能够带来一个让她们安心的答复。 盛珣站在摆着小红球的桌子旁边,他看起来是没有被突然出现的红球吓到,只低头往桌面上看一眼,神色平和。 这份镇定就确实带给女孩们起码带给了余萌几分安定。 盛珣也很快说:没事,别害怕,我可以保证这里是安全的。 余萌上回就被盛珣给帮助兼保护过,她对于盛珣的信任加成更高,下意识地点了头。 虞淼淼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臂,没有半点要放松的迹象。 正在余萌准备去拍虞淼淼后背,想让对方也不用太紧张时,她忽然就听见自己的朋友用极轻的声音开了口。 我虞淼淼的嗓音在抖,第一个字音发出去时,音量小到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没发出声音。 她用细弱的音调说:我我记得那个小球。 除了惯例不感兴趣的小秋,室内剩余的人与鬼便视线都落在了虞淼淼身上。 虞淼淼抿了一下她发白的嘴唇。 她还记得眼前的学长之前温和又可靠的说,只是需要她回答几个问题就好。 只要能从她这里得到答案,也许她身上的怪事就能被解除掉。 她好不容易又酝酿起勇气,迎着注视继续说:这是我的小熊身上的小球。 听到虞淼淼说我的小熊,鬼娃娃就短促哈了一声。 它嘲讽一笑。 但女孩暂时听不见鬼娃娃的笑声,她进入到了自己的回忆里。 那是一只陪伴了她至少有十年时光的小熊娃娃,她好像是在小学一年级时得到它的,又好像是更早之前的幼儿园时期就拥有了。 时间太远,她有点记不清。 不过她记得,小熊娃娃是一个憨态可掬的抱着小红球的造型,头顶还带有一顶红色的小帽子,穿着一件红色的格纹小马甲。 她几周前才把它丢掉,所以记得非常清楚它是什么样子。 我的小熊的球怎么会在这里啊?虞淼淼小声问着,目光长久落在那个已经变得脏兮兮的小红球上。 它不应该那么脏的。她想。 因为在家里的时候,小熊娃娃的固定位置就是她的床上或飘窗上,再要不就是她的腿上和怀抱里。 她睡觉的时候喜欢抱着它,写作业的时候经常也会抱着它,偶尔看书放松玩手机时,只要小熊在手边,她也都会捞过来塞进臂弯里。要抱着它,才能安安心心地继续做事。 淼淼余萌不禁叫了她一声。 有些话其他人不好来问比如说前方的盛珣。 作为一个才和虞淼淼见了两面的人,在虞淼淼精神状态明显很差的情形下,盛珣就不好单刀直入地问女孩既然看起来是还喜欢她的小熊,又为什么要把对方丢掉。 这个问题由虞淼淼更信任的朋友来问更合适。 余萌几乎是小心翼翼把它提了出去。 虞淼淼就终于把目光从桌面上脏兮兮的小红球上收回来,她看余萌一眼,神情难过又难堪。 我本来也不想的。虞淼淼先是这么为自己辩解,但很快,她像自己也觉得这辩解过于苍白无力,嗫嚅着补充,我只是没有办法。 什么叫没有办法? 这个疑问似乎是同时出现在了周围其他人眼中。 虞淼淼瑟缩起肩膀,像是这种疑问的眼神也会把她刺伤。 她忽然毫无缘由地捂着脸哽咽起来。 你有没有曾因为父母一句话,就不得不丢掉或者放弃什么的经历? 他人尚不清楚,但虞淼淼知道自己一定是有。 并且她体会深刻到自己偶尔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做个好孩子。 做个乖乖女。 爸爸妈妈一定不会害你。 爸爸妈妈说得都是为你好,所以你要听。 在女孩虞淼淼有限的十几年人生里,乖巧两个字早深入骨髓,她是在父母的高压管控下长大的,乖乖女是她从记事起就顶在头顶的牌匾,也是镶嵌在父母衣襟前的荣誉勋章 她仿佛从来就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违背父母意愿的事情,而她平生最害怕的,就是唯恐自己不能够让父母满意。 爸爸妈妈不让做的事就不做。 爸爸妈妈期待的好成绩就拼了命的去考。 爸爸妈妈说不要跟他们玩,免得影响你成绩的同学,哪怕虞淼淼原本觉得对方人不错,可听父母这么一说,她也就会下意识的开始疏离。 而爸爸妈妈说这没有意义,与其搞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抓紧时间好好学习的事情。 无论虞淼淼本来是否感兴趣,她就像是一只在青春期本该拥有丰富兴趣触须的小章鱼,父母每对她多提一次要求,多下一句指令,她就会咬着牙,闭着眼睛,然后狠狠把自己的兴趣触须给斩去一截。 直到她被修剪得足够令人满意。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余萌默默按住了虞淼淼肩膀。 她小臂轻轻颤抖,虞淼淼余光里捕捉到这阵抖动好一会,就才意识到不是余萌的小臂在抖。 是虞淼淼自己在抖,并连带着按着她的余萌也抖了起来。 我也想过我这样可能是不对的。虞淼淼梦呓似的说,可我能怎么办呢?我就是这么长大的,我觉得讨好他们已经是一种本能了。 这时,盛珣便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 他声音非常轻而和缓地问:你的爸爸妈妈连你的娃娃也看不惯,想要让你丢掉它了,是这样吗? 虞淼淼视线缓缓转过来,却是牵动了一下嘴角。 不完全对。女孩声音缥缈地说,他们是看不惯我的娃娃了,在我那次周考结束回家后跟我说,你都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能随时随地想要抱一个娃娃呢?这太不像一个大姑娘了,得改。他们还已经决定好了,第二天刚好是周末亲戚聚餐,就说,让我把娃娃带上,好把我的小熊送给我的小表妹,还必须要我亲自去送,说这样比较像话,会显得我还很惦记照顾着弟弟妹妹,让我做个好姐姐。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23) 做个好女儿。 做个好姐姐。 这些耳熟能详的话宛如魔咒。 虞淼淼那天夜里抱着她的小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与它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都是道别的话。 第二天天没亮,虞淼淼知道自家小区每天清早会有一次小区垃圾集体清理。 于是她特意早起,赶在物业开始处理垃圾之前,抱着她的小熊偷偷留了出去。 她赶上了最后一班清洁车,把自己的小熊丢了进去。 是因为它对我很失望吗?虞淼淼在说完自己的举动后缓了缓,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红色的小球,忽然就向盛珣问,我的小熊也觉得我是个糟糕透顶的人,是个不敢反抗父母,为了不把它送出去于是只敢偷偷丢掉它的废物,所以它也讨厌我了,我才会遇到那些可怕的事,这是它对我的教训是吗? 是啊。回答她的不是盛珣,却是另一道尖锐脆亮的声音。 盛珣侧目,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秋居然松开了手,让鬼娃娃重新呈现在了女孩的眼前。 鬼娃娃倒挂在教室的灯管上,它说:它可讨厌你了,所以让我来报复你,全都是你活该。 虞淼淼说不出话。 余萌身上没有沾染秽气,也没有天生的通灵能力。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出好友的脸色忽然变得更加苍白,对方还直直望着上方一处灯管。 淼淼,淼淼?余萌担心地叫着,又求助地去看盛珣。 她很快发现,盛珣的视线竟也落在和虞淼淼差不多的地方。 盛珣神情里像带着某种思考,手指在一旁桌面上轻敲。 他在余萌听来十分突兀地说:真的么? 这句提问在余萌眼里真的就突兀极了,它既接不上虞淼淼之前的话,也不像在接她的话。 余萌吞了吞口水,她小心问:学长,你在和谁说话啊? 和娃娃。回答她的却是虞淼淼。 余萌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  试着换一个新的更新时间,从零点后改到零点前=3= ☆、垃圾场 实验楼的窗户是落地玻璃窗,夕阳正从窗外斜斜的投影进来,乍一眼看上去,便像是整间空荡的教室里都蒙着一层红色调滤镜,打某个角度看起来近乎笼着血光。 而就在余萌和虞淼淼的头顶上方,有一根悬挂式的灯光还吱吱呀呀的晃荡起来。 它是如此独树一帜,是整间教室里唯一开始摇晃的吊灯。 余萌饶是自认最近她已经变勇敢了不少,近半个月的时间里,跟身边的虞淼淼相比她也能算得上是胆大了。 可在这样诡谲的情景下,她亲眼见证怪事发生,浑身的鸡皮疙瘩还没有消下去,就又仿佛短暂失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冲着头顶摇晃的灯管睁大了眼睛。 在余萌看不见的地方,她身旁的虞淼淼却是能看见,那灯管之所以摇晃,是因为上面倒挂着的鬼脸娃娃。 那是一张虞淼淼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淡忘的脸,它在她胆战心惊的这半个月间不是出现在她噩梦里,就是偶尔噩梦还延伸到了现实她从噩梦中惊醒,又真的看见鬼娃娃倒吊在她床头,并还裂开一张嘴。 有时候是唱起那首曲调诡异的儿歌,有时候,对方就是咧着嘴盯着她,然后嘻嘻发笑。 虞淼淼还记得娃娃刚才说,她的小熊讨厌她。 她脸色煞白。 但鬼娃娃暂时又没再看她。 灯管吱吱呀呀的晃动,是倒吊在上面的娃娃转了个身,它此刻是面朝向刚才说话的盛珣。 你怀疑我在说谎?鬼娃娃反问,声音绷得很紧,让它本来就接近童声的嗓音显得更加尖锐。 盛珣在这尖利到接近噪声的话音里,他表情却依然是沉静的。 他之前敲击着桌子的手指停住了,改为撑在桌面上,说:我是有所怀疑。 鬼娃娃本就咧得很开的嘴角便还能往上扬。 它扯出一个夸张到诡异的讽刺的笑。 哈。它说,总不可能你还觉得,她的小熊不仅不怨恨她,还会在发现自己突然到了垃圾场后对主人感恩戴德,满心里都只惦记着人类的好吧? 盛珣很轻微地摇了下头。 他目光落在鬼娃娃倒着的脸上。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盛珣说这句话时的口吻和他神色一样平静。 他的目光对于鬼娃娃来说像带有某种穿透性,让兀自晃动了半天的娃娃动作停下来,也半晌没接腔。 那你想说什么?鬼娃娃在片刻后才又问,也收敛了自己夸张咧开的嘴角。 盛珣撑在桌面上的手便又曲起了食指,他用指节靠向近在旁侧的那个红色小球,但在真正触碰到它前停下来,保持着一个刚好只差一点的距离。 我的疑问在于。盛珣说,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虞淼淼的小熊对她充满厌恶,想要打击报复。那么,那只小熊娃娃既然都已经萌生了意识,它也经历了器物的自我觉醒,那它为什么不自己来,而是把它的一部分交给你? 鬼娃娃没有立即回答盛珣的问题,它又开始在灯管上摇晃。 并且这一回,它晃动的幅度远比之前要大,那连接着天花板和灯管的悬绳秋千一样被高高荡起来,几乎要撞上前后排的其他吊灯。 也许它只是压根就不想再见到她呢?鬼娃娃在好一会后才又说,它根本就不想再见到这个丢掉它的人类,看到她只会更让它生气和伤心,所以它就才委托了我,让我来替它教训教训这些喜欢乱丢东西的讨厌的人。 真的么?盛珣静静给出了和先前一模一样的反问。 他的身高让他不需要刻意抬头,只要视线稍微上移,就能正对上倒吊着的娃娃的空眼眶。 小红球仍在盛珣触手可得的地方,在鬼娃娃的注视里,他依旧没有去触碰,只是用指节轻轻在旁边桌面上点了一下。 那只小熊娃娃把自己的小红球给你的时候。盛珣说,它真的是在对你说,我把自己的小红球给你,你替我去报复我的主人,带上这个球,到时候就用它来见证报复的过程它真是这么说的么? 鬼娃娃的下一记晃动便尤其猛烈。 它倒挂着的灯管终于撞上了后排吊灯,发出哐的一声。 而这似乎便已经是一种回答。 如果说盛珣第一回问真的么时只是试探,他从虞淼淼的自述中可知,对方丢掉小熊娃娃与女孩开始遭遇怪事之间只间隔了一周。 那么,小熊究竟是在被女孩丢弃前就萌生了自我意识,还是被丢掉后方在垃圾堆砌间萌生了意识,这一点便需要被重点圈出来,并打上一个问号。 因为按着小褚学弟之前发来的微信科普,器灵觉醒时所处的环境对它们影响极大,它们在觉醒前久待的地方,对于它们的性格也有着直观的影响。 那需要被重点圈划的问题关乎着小熊娃娃本身态度的好坏。 在小熊娃娃并不在场的前提下,全凭鬼娃娃给它当代言人,盛珣出于周全的考量,就才质疑了鬼娃娃的说法。 而回复前的迟疑与那个欲盖弥彰的也许,再加上鬼娃娃最后泄愤式的剧烈晃动。 答案呼之欲出。 鬼娃娃确实没有完全说实话。 头顶的吊灯还在持续叮铃哐当的乱响,虞淼淼起先大气也不敢喘,她战战兢兢听着盛珣与鬼娃娃的对话。 直至娃娃暂且陷入沉默,她怕到发木的头脑就也又开始运转起来,消化完了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 她犹犹豫豫地问出声:所以其实我的小熊没有那么讨厌我? 正上方那根灯管的悬绳便骤然拧绞成麻花。 鬼娃娃重重拖拽着灯管打转,它把目光从盛珣身上又收回来,也收敛了脸上所有表情,重新俯瞰向女孩。 那女孩原先根本不敢看它,这会却终于抬起头与它对视,神色里好像还带有某种希冀。 它盯着她,思维却飞去另一个地方,回想起了三周前城郊的那个垃圾场。 盛珣在长廊上刚看见那个小红球时,他那一瞬间玩笑似的想法实际上吻合了现实。 小红球包括这个溜进了校园里的鬼娃娃,它们都来自于同一个垃圾填埋场。 它们的的确确是趁人类不注意,自己偷偷从垃圾场里跑出来的。 鬼娃娃并不清楚自己在城郊的那个垃圾填埋场里呆了多少年,反正从它觉醒了自我意识起,它好像就已经待在了那里,成为那个偌大垃圾场内至今仍未被妥善处理好的一件废品。 又因为它有了自我意识,渐渐还可以灵活动起四肢。 所以当那干活稀松的管理员定期处理起堆积的垃圾时,它还能凭着自己的行动力在即将被分类处理的垃圾山里上蹿下跳,东躲西逃,把人类本来堆放好的垃圾钻得左塌右垮。 人类时常因为它的捣乱发出抱怨。 但就从来没人想过,那些被弄乱的垃圾是因为正有一个脏兮兮的鬼娃娃在垃圾场内作祟。 人们通常只是互相指责,夹着几句粗话的互相对骂,认为是做分类的人没将活干好,连个垃圾都能堆放出岔。 每回听到人类这么对骂,鬼娃娃就躲在它藏身的角落里暗暗发笑。 等一轮并不细致的垃圾处理工作结束,它才又会自自己藏身的小角落里冒头。 它对这种看你今天处不处理得了我与看看谁今天能发现我的游戏乐此不疲。 在它刚萌生出意识的头几年时光里,这种对于人的恶作剧就是它生活最大的乐趣。 它把垃圾场当做自己的地盘,还会定期检阅每一日从城内新运送过来做处理工作的垃圾,甚至试图在里面找寻一两个自己的同类。 垃圾场里什么都有,鬼娃娃当然找到了无数被人类丢弃的娃娃以及其他种类的玩具。 它们有的看起来甚至还很新,有的看起来则是老旧或残缺后便被无情丢弃的。 但可惜的是,鬼娃娃在垃圾场里一待就是大几年,待到那个垃圾填埋场据说都要被拆迁整改了。 然而它始终没有遇到一个真正的,能够像它一样拥有自我意识,能与它说话的同类。 来呀,来一个和我一样的娃娃呀。 鬼娃娃经常面对垃圾运输车这么期盼着。 它看多了人类对于事物的无情抛弃,经年累月的呆在这污秽滋生的垃圾场里,还三五不时听到从人类口中说出的粗言鄙语,这让它本来就不算好的性格也越发乖张古怪。 鬼娃娃想要一个同伴,最初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想要更加畅快的恶作剧。 它已经不满足于自己现有阶段的捉弄力度,它认为,等自己终于获得一个同伴,那它以往对于人类的整蛊便都能在同伴帮助下全面升级。 而就在三周前的那个晚上,它终于在小山一样高的垃圾里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是个很困惑的声音,跟鬼娃娃孩子气的嗓音不太相同,听起来要比它音调偏低一点,但是非常温柔又困惑的在说:咦,我这是在哪? 鬼娃娃飞快蹿到了声音的源头,感觉自己关节处的弹簧都跳了一下。 它扒开一堆脏兮兮的生活垃圾,把自己跟垃圾也差不多脏的塑胶手伸过去:我拉你出来,你就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里面会说话的对象并没有嫌弃鬼娃娃手脏,它很快感到自己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抓住了,它把对方拖拽出来,发现那是一只已经被周遭垃圾染脏的小熊娃娃。 谢谢你。小熊娃娃已然变脏,但性格好像没有受这污秽聚集地太多影响,对鬼娃娃说起话来客气有礼。 它们一起并排站在一堆垃圾的顶上,鬼娃娃看小熊认真环顾过四周,忽然,它听见对方就啊了一声。 小熊像是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在垃圾山,它表情变得有些难过,毛茸茸头顶的圆耳朵耷拉下来一点。 淼淼把我丢掉了啊。它自言自语地说。 丢恰好是鬼娃娃最听不得的词。 那这个淼淼一定很坏!鬼娃娃立马笃定地说,它认真看了看小熊没被脏污沾染的部分,你看起来还很新,也没有哪里破损,一定是人类喜新厌旧的老毛病又犯了,才把你给丢了。 谁知小熊娃娃转过它的圆脑袋看鬼娃娃一眼,却否定了它的说法,摇着头说:不是这样的。 虞淼淼的小熊娃娃萌生意识的时机实在太巧,它陪伴在女孩身边长达十几年,靠着与人为伴逐渐滋养出灵性。 但它真正拥有自我意识的这一天,与它被丢弃是同一天。 垃圾填埋场的确充满污秽,容易让新生的器灵受到污浊侵染。 可小熊才刚脱离人不久,它对于人的温柔友善尚且牢固,于是即便沾染污浊,内心却还是柔软的。 它为自己陪伴了很久的女孩辩解,试图让新认识的另一个娃娃相信它被丢掉是情有可原。 鬼娃娃原本是盼着能有一个同伴来加入自己的恶作剧大军,想要和小熊组队去捉弄人类。 结果稀里糊涂,它们倒是先一连三天都在进行争辩,各执己见的讨论着人类究竟坏不坏的问题。 这样吧。第三天的那个晚上,小熊拉着娃娃坐在垃圾堆上,它忽然对娃娃说,我把我的小红球送给你,我把自己的力量也分一分给你,这样你就可以走得更远一点,能走出这个垃圾场了。 如果你可以走得更远的话,就拜托你去替我看一眼淼淼,看看她现在好不好,每天晚上有没有好好睡觉,好吗? 午夜的垃圾场还是很臭,它们坐着的小垃圾山正散发着一言难尽的味道。 可鬼娃娃直到与小熊争辩的这几天夜里才发现,原来坐在垃圾山上抬头看天,市郊这里可以看见许多星星。 我为什么要走出垃圾场?鬼娃娃仰着头,嘴硬地说,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在这里过的多开心,而且我在这里都呆了这么久了。 就是因为你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小熊说,你第一天跟我说你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我就能够看出来,你其实想要去外面看一看,只是你一直走不出去。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24) 小熊的话有些过分耿直,一下就戳中了鬼娃娃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心事。 它愤愤然用自己的手打了对方一下。 但是小熊是个填满了棉花的毛绒玩具,被打一下也不会疼,反倒非常包容的把娃娃的手都裹了进去。 我本来就是从外面来的。小熊继续用它很温和的语调说,你还没有出去过,所以我想要你也可以去看一看当然,你要是愿意帮我去看看淼淼,就更好啦。 鬼娃娃在对于出去的渴望和它对于人类的天然抵触之中,最终便还是败给了前者。 好吧,好吧。它其实很高兴,但还要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点着小熊抱着的小红球说,那这个小红球,我就当做你付给我去看人类的报酬收下了? 小熊非常爽快的把小红球递过来,将那个小球放到娃娃手心。 它笑起来,说:不对,不对,这个不是报酬。 小红球原本是小熊身上的一部分,在小熊变为器灵后,小红球便也自然带有了它的灵力。 鬼娃娃收到其他器灵自愿转赠的本体,它在触碰到小红球的瞬间就感受到来自小熊的本源力量。 是非常的干净又温暖。 那你说这是什么?鬼娃娃在为这陌生的感觉愣了一小会才又说。 是送给新朋友的礼物。小熊说,无论你会不会去看淼淼,我都愿意把这个小球送给你,因为你是在我拥有意识后认识的第一个同伴,第一个朋友总是很重要的。 鬼娃娃就又呆了好一会。 它在那个夜晚的后来格外安静,比它平时那副上蹿下跳唧唧喳喳的模样要安静柔软上不少。 鬼娃娃那时就怎么也料想不到,它在之后的时光里会非常后悔,总是忍不住想,要是那天晚上再多跟小熊说说话就好了。 它在第二天的黎明到来前离开了垃圾场,小熊在垃圾山上与它挥手道别。 你要好好藏好别被人类找到啊。娃娃离开前还这么叮嘱小熊,我会努力变得更强一点,然后回来找你的。 小熊的嘴巴永远上扬,笑容温和中还带着点憨厚。 它只用自己毛茸茸的手推了推娃娃的后背,说:快走吧,不然清晨第一批垃圾运输车就要开过来了。 有了另一位器灵自愿转赠的力量,鬼娃娃可以行动的范围远比之前大,就在小熊的目送中,它终于在数年后头一回离开了垃圾场,到达了更广阔的天地。 鬼娃娃早就记不清自己在拥有意识前是呆在什么地方了,城市对它来说格外新鲜,它跌跌撞撞从市郊一路摸索到城区内,沿途的每一个垃圾桶与小废品回收站,都是它临时躲藏或落脚的地方。 它没有忘自己与小熊的约定,下定决心一定要替对方去看看那位淼淼。 小熊送给它的红球上隐约还留着女孩气息,它就顺着气息又终于摸索到了学校。 能够养出小熊那种性格的娃娃,也许对方真的是个还能勉强称得上不错的人呢? 鬼娃娃在到达学校的那个晚上这么想着。 并且它还想,要是对方的还可以,至今有记挂着被她情有可原丢掉的小熊,那它就也不是不可以对人类稍稍改观一点。 它还要想办法告诉对方:想不到吧?你的小熊现在变得非常不一般了! 但女孩似乎把她的小熊忘记了。 没有小熊陪伴的女孩生活与以往没有两样,她飞快适应了丢掉小熊后的日常,每天吃的好睡得香。 小熊再没被她提起过。 虞淼淼看见鬼娃娃的那一天,并不是鬼娃娃观察她的第一天。 鬼娃娃从郊区走到校园花了两天,又看了她两天。 在她又将迎来周考的前夜,那个晚上,鬼娃娃原本都已经彻底对人类死心,准备放弃地走掉了。 它愿意看在小熊的面子上不去捉弄这个人,无论如何这是小熊喜欢的人。 鬼娃娃宁愿眼不见心不烦,换个地方修炼得更强一点,再赶快回去把小熊接走,从此它们就是娃娃界的灵异双煞,它会和对方一起做很多事情,直到小熊觉得跟娃娃在一起也很不错,不再费心关心人类好不好。 可就在快要离开校园的那个瞬间,它抱着小熊塞给它的小红球,忽然就发觉,红球一路上带给它的温暖触感消失了。 小红球变得冰冷又阴气森森,被属于鬼娃娃自己的力量完全覆盖。 它感觉不到小熊了。 为什么? 是新生的器灵本来就还很孱弱,却又还把自己的本体力量分给了它,所以对方没法自保。 还是借着这个带有对方部分力量的小球,小熊就也发现,原来它的淼淼一点也不想它,所以它一气之下消失了? 鬼娃娃捧着冰冷的小球呆立在晚风中,它往垃圾场的方向张望,发觉城市是这么的大,光是站在一个人类的校园里,它就快要不知道垃圾场是往哪头走了。 它便又抬头去看天。 可城市的天空夜晚像蒙着雾,它再也没有找到和小熊一起坐在垃圾山上看见的星星。 良久之后,等娃娃将它仰高的脑袋垂下来,它便毫无征兆地嘻嘻笑起来。 它的嘴越咧越大,小红球上逐渐出现嘴巴一样的裂口。 它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鬼娃娃。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鬼娃娃哼着曲调忧愁的童谣,拍着红色的小球,转身朝宿舍楼栋的方向走。 它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 它像影子一样钻进宿舍楼里,行动速度快到过去的自己都无法想象。 我做它爸爸,我做它妈妈。 鬼娃娃站到了虞淼淼的宿舍门前。 永远爱着它。 它嘻嘻笑着,敲响了女孩上铺的床板。 人类真会说谎,没有人会永远爱着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一个小时,但努力保住了六千字。 写这章的时候脑子里环绕着另一首儿歌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零食 那个 这是一道十分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开头用词到发虚的发音都透露着主人的迟疑不定。 就好像是它的主人也难以抉择,自己在眼下的环境中该不该出声,可又实在是憋不住了似的。 在夕阳都已经快完全褪去的教室里,余萌终于忍不住说:真的很对不起,但我真的想要打断一下请问,刚才是发生了什么我既听不见也看不见的事情吗? 沉重到几欲凝固的氛围便被这一问给破开一个口子。 盛珣和虞淼淼包括吊灯上的鬼娃娃和静立在一旁的小秋都罕见分给了女孩一个眼神。 众人也这才都后知后觉原来这里还有这么一位尽管也参与了全程,却基本毫无体验感的女同学。 在余萌的视角里,她只是忽然看见了那个突兀出现的小红球,紧接着,在虞淼淼告诉她盛学长是在跟娃娃说话后,她又被头顶陡然剧烈晃荡的灯管给吓了一下。 她胆战心惊地继续旁听盛珣与空气说话,中途几次想要从朋友那里获得支持,扭脸看向虞淼淼,结果就发现,虞淼淼的神态是一种充满苍白感的全神贯注。 好朋友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更别说接收到余萌试图获取宽慰的求助。 虞淼淼看起来是也被那听不见的交谈给攥去了心神,根本无暇旁顾。 余萌觉得她有一点害怕。与一溪一团一队。 又还有一点点孤独。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每次停顿的时候又在听什么? 她可以申请加入群聊吗? 在场恐怕也就只有完全错过了鬼娃娃故事的小余同学,才能这个节骨眼上依旧保持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天真。 与她对比鲜明的是虞淼淼。 虞淼淼之前神态被余萌形容为苍白的全神贯注。 此时此刻,女孩面上仍没有血色,她神情呈现出一种受到刺激过大之后的麻木,整个人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恍惚。 这一天的最后,晚自习的铃声照常响起,虞淼淼的家长似乎是否决了老师给出的回家休养提议,觉得,只要不是女儿病到完全难以维系学习,那么就该轻伤不下火线,不能当学习场里的逃兵。 两个女孩都还需要回去上晚自习,她们还错过了晚餐。 盛珣打了一个老师巡查的时间差,踩着点去超市韩姐那里买来面包和关东煮,又把先前暂且回了教室的女孩们叫出来,让她们在教室外多少吃过一点东西再进去。 他没有对虞淼淼的选择和行为多说什么,只在把奶油面包和装着关东煮的长纸杯递过去时,声音平和地告诉对方:从今天起,你身上的怪事应该是不会再发生了。 虞淼淼表情空洞地看盛珣一眼。 女孩双手攥着关东煮的纸杯,苍白细瘦的手指都无意识用上了力道,几乎把自己那一杯滚烫冒着热气的熟食给弄翻倒。 她没有接腔。 哎小心!是余萌赶快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帮忙稳住了虞淼淼手里的杯子,她还顺手把属于虞淼淼的那个面包也接过来,自己一起抱好了。 盛珣随即看见余萌冲他露出为难表情,用口型说了声学长抱歉。 他并不在意虞淼淼的沉默,示意女孩们尽快回教室去。 盛珣也没有像个监工似的还专门守在旁边等她们吃完。 把东西交出手后,他今天在校园里的最后一件事就差不多做完了。 他回办公楼那边还了职工卡,被宋老师带着讶异地打趣说他今天这趟回顾校园可回得真够久的。 时值八点,距离老师们正常下班起码还有俩小时。 盛珣只笑了一笑,又陪老师说了一小会话,之后他就没再打搅。 按着之前与鬼娃娃的约定,鬼娃娃陪他们去见了一趟虞淼淼,他们也终于弄清楚了娃娃缠着对方不放的原因。 盛珣带着小秋和鬼娃娃一起离开了学校。 她不太有礼貌。小秋是在他们离开校区范围,还贴心的专门挑了个盛珣周围四下无人的时候才开口。 他声音是一贯的冷淡,仿佛还透出一点不满,在盛珣朝他看过来后补充道:那个小姑娘应该对你道谢。 盛珣就才反应过来小秋是在说虞淼淼。 他思维之前好像是飘去了别的地方,刚刚忽然听到那个指向不明的ta,都没立即领会到是在说谁。 听出鬼怪是在为自己隐隐不平,盛珣就忍不住一笑。 虞淼淼的精神状态本来就已经很不好。盛珣在扑面的晚风中轻微摇了下头,人在短期内如果承受的精神压力过大,就会陷入暂时性的自闭,大脑为了自保而自然拒绝与外界沟通,避免已经过分绷紧的精神会再因为风吹草动就整个崩溃掉。 鬼娃娃照例是由小秋看管,它目前已经脱离了被长杆羁押的待遇,是整个娃娃倒挂在小秋手上,用它自己的胳膊紧紧抱着小红球。 听到盛珣说虞淼淼压力大,言谈之间依稀是有理解女孩的意思,鬼娃娃没有忍住地冷笑了一声:也有可能她本来就是那样,是个很讨厌的人。 盛珣投给小秋的目光就滑落到了对方手上。 他冲鬼娃娃抬起手。 鬼娃娃还记得被金光烧灼的疼痛,它几乎是出自本能地晃动了一下身体,试图躲避。 但盛珣抬手,只是用某个物件拍了它倒挂着的脑门一下。 人类的手并没有真正接触到它。 除了讨厌的人类,你能不能考虑跟我们回家后每天多读一点书,下回至少就能换一个新的形容词?隔着东西拍完娃娃的盛珣说着,一边还把他的手又继续朝小秋伸过去。 鬼怪看了眼盛珣摊开递过来的掌心,发现那又是一条零食,就痛痛快快地接了过来,单手撕开包装纸。 盛珣投喂完小秋,他才继续又看向鬼娃娃。 就像你们器灵的属性会受环境影响,觉醒后长期所处的地点也会影响你们性格一样。他说,我没有想要为谁辩解或者批判谁,我只是想要说,人在某些方面和器灵相同,也是会深深受到环境影响的生物。 虞淼淼丢掉小熊的故事在鬼娃娃看来可恨,它也是个娃娃,又与小熊成为了朋友,它天然对娃娃怀抱有更强的同理心,与被抛弃的玩具同一阵营。 盛珣看虞淼淼,看见的却是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深刻影响。 虞淼淼的父母对她管控的严格吗?当然严。她父母对她的管控严厉到女儿在他们眼中甚至都不算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在安排起她的生活起居时,是充满了持有者对所有物的控制欲。 他们并不太在乎女儿本身的个性与爱好,他们更多的是在要求我们希望你变成这样。 而这句话对于孩子来说,就仿佛还暗藏着另一重高压。 它听在心智尚未发育成熟的孩子耳中,更像是在说:你必须变成这样,这样我们才会爱你。 虞淼淼就是在这样的压力中长大的。 她长久的处在一种不达成要求就会失去爱的恐惧里,于是即便她已经承受了足够多乃至于过量的压力,她也还是会怀揣着焦虑去努力达成要求,满足父母期望。 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她觉得自己讨好父母都已经变成了本能。 而她没意识到的是,父母的影子也正一步一步的笼罩下来,投映在了无知无觉的她的身上。 她成长至今的第一也是唯一一次反抗,是靠通过丢掉自己的小熊来体现的。 我宁愿丢掉也不要送给妹妹这种心理在虞淼淼内心萌发的一刹那,它带来的并不是女孩自我意识的觉醒,也不是她反叛精神的诞生。 她在那一刻,是感受到了自己从父母的附庸到娃娃的主宰的转变。 她在决定小熊命运的瞬间短暂获得了翻身做主的畅快感。 可这依托外物获得的报复式畅快稍纵即逝。 当她转头回到学校,她还是那个为了一次周考成绩就会焦虑的睡不着,唯恐自己不能让父母满意的虞淼淼。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25) 盛珣在捋请这一切的那刻却不能对女孩说什么,是因为这世界上有更多的成年人,他们可能终其一生都在逃脱原生家庭带给自己的影响。 成年人尚且挣扎,又何况是一个什么都还没脱离父母,连完全自立都谈不上的孩子呢? 我觉得你还是在为那个女孩说话。鬼娃娃相当固执己见,它在这人间的阅历还不如好歹已经十几岁的虞淼淼,对事物的看法极其先入为主且主观。 但盛珣也不会强求一个娃娃要多么思虑周全且可观,他刚才说让娃娃跟他们回家后好好读书,也更多的是一句玩笑话。 那我换一个话题。盛珣说,我说一个你可能会很喜欢听的,听吗? 鬼娃娃起先似乎就试图不理会这点来自人类的诱惑,它把脑袋一百八十度的转到背后,一声不吭挂在小秋手臂上摇晃。 小秋咔擦咔擦还在慢吞吞啃那条零食,在盛珣和娃娃交流时,他就宛如一个无情的零食消灭机器。 不过发觉鬼娃娃居然在无视盛珣的话,他忽然动了下拎着娃娃的手腕,瞬间又从零食机器变回了永远给盛珣捧场的居家优质背后灵。 听!我听!鬼娃娃发出了娃在大鬼管制下,不低头就得受制裁的声音。 盛珣之前去校园超市给女孩们买简单晚餐时也不知道顺手带了多少零食,小秋当着一个无情的零食消灭机器,他就像个自动投喂机,看着小秋手头那头要啃完了,十分顺手的又摸出来一条递过去。 他再才说:我想试试去找你的小熊朋友。 这大约就真是个鬼娃娃从没有想到过的话题,它倏地怔愣,直到盛珣都快进入人潮涌动的地铁站,它才终于又踯躅着说:可是小熊已经消失了 小熊消失了,对方的力量在小红球上不复存在。 找,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盛珣在一步三级台阶地进入地铁站时说,但去不去找,想不想要找,就都是另一回事。 地铁站里的照明在夜晚也明亮如白昼,行走在那条长长的甬道中时,盛珣像是穿行在光里,披着一身亮前行。 无论结果怎么样,你得先有一颗去找的心。他在进入候车厅前这么告诉着娃娃。 小秋持续消灭的零食却像是蓦地顿了一下。 鬼怪在人类身后抬眼,朝他静静看过去。 与此同时,鬼娃娃原本像是在思考人类的话,它像一瞬间感觉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意外的有一点忙乱,迟了点也少了点。 明天我们继续当日更六千的好汉! ☆、途径 七八点钟,距离这座繁忙的城市整个安静下来还早的远,地铁站内熙熙攘攘,站台上即便是已经才发走一班往大学城方向的列车,可源源不断补上的乘客便又能立即把候车位填充满当。 盛珣乘扶手梯下来的时候,他刚好眼睁睁看着一趟满载的地铁开走,这会,他是正朝悬挂式的led小屏微微仰头,在看那上面的报站时间,确认下一趟地铁的到来是在几分钟后。 小秋就是在盛珣确认时间的空档看着他。 鬼娃娃则趁小秋在看盛珣,自以为隐蔽的飞快看了一眼小秋。 看什么? 冷淡的声音忽然从头顶落下来,把自认动作隐蔽又迅速的娃娃就吓了一跳。 小秋的目光仍然落在盛珣身上,他不仅头没有低下来,是连眼皮都没有象征性的垂下来一下。 但他又的的确确捕捉到了娃娃偷看的举动,还罕见的主动搭理对方。 鬼娃娃却表现得仿佛被这份骤然收获的殊荣给震慑了,它第一反应居然是装死,想要假装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做。 小秋对待盛珣以外的对象一向耐心有限。 他差不多总共也就耐心了盛珣看时间的那半分钟吧。 眼见着人类从led屏上撤走目光,看起来是要回身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了。 小秋手腕轻轻动了一下这是在告诉鬼娃娃再不说就没机会说的意思。 鬼娃娃受到了无形的力量胁迫,它立马又活过来,很快实话实说道:我看你是因为,你刚才一瞬间好像有点奇怪。 他哪里奇怪?追问的是盛珣。 盛珣确认完时间回过身,正好听见鬼娃娃的最后半句话。 借着地铁站内十分嘈杂,左右两侧的人不是戴着耳机就是在专心刷手机,他放心在嘈杂声里把自己疑问问了出去,让他和鬼怪的交流隐没在喧闹环境里。 可能是因为盛珣之前主动提出了要去找小熊,鬼娃娃对待他的态度就也明显提升了不只一点。 听到是盛珣问,鬼娃娃回答得比面对小秋时还要快。 它几乎称得上老实地说:味道奇怪。 能够让鬼娃娃在意的味道只有一种,那就是它通过自身能力甄别出来的所谓丢了东西的味道和被丢弃的东西的味道。 但鬼娃娃紧接着还告诉盛珣,它之所以说小秋奇怪,是因为小秋刚才那一瞬间的味道十分古怪,与对方平常闻起来完全不同。 那味道复杂到鬼娃娃甚至都难以归类,不是简单地丢弃或者被丢弃。 而它都还没能仔细闻清楚,味道消失的速度和出现时一样快。 眨眼之间,又已经什么都闻不到了。 你能尽量描述一下那个味道吗?盛珣在听完后这么问着鬼娃娃,口吻带有一点鼓励。 他直觉这是一个重要信息,与小秋的记忆有着紧密关联。 然而这一刻,鬼娃娃词汇量匮乏的弊端便又淋漓尽致的体现了一回。 鬼娃娃看起来也的确是在努力,它把自己想到的能够用来形容那个味道的词都说了出去。 只是说来说去,鬼娃娃为盛珣列出来的形容词组大约是这样的 古怪,奇怪,复杂,不一样,很不同。 差不多的车轱辘话来回的说,说到最后鬼娃娃默默闭上嘴,而盛珣揉了一下眉心。 算了。盛珣说,我不该为难你。 鬼娃娃觉得它好像受到了学识上的侮辱,但与一个娃娃讲究学识,又好像本来也不太对劲。 盛珣放弃了娃娃这一条线。 他转向小秋,把鼓励和关心也一并转过去,温声问鬼怪:你刚才在想什么? 盛珣试图从小秋这里提炼出一点关键信息,这样也许他们之后能模拟出方才的情形,看那个令鬼娃娃在意的味道能不能再出现一回。 但小秋没立即回答,只拿眼睛安安静静看着盛珣。 盛珣与小秋无声对视片刻,从那张脸上慢慢品出一点无辜。 盛珣顿时便悟了: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你把自己刚才想的东西忘了? 端着一张更加无辜的脸,小秋点了头。 点完之后,仿佛是察觉到盛珣神色过于无奈,小秋今天也惯常记性不好,却没有平常记性不好得那么理直气壮。 他在盛珣的注视下伸出手,默默揪了盛珣的衣服边角一把。 你不要生气。小秋说。 他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偏凉,但配上说话的内容便呈现出了小心翼翼,隐约还带有一点做错事般的无措。 盛珣只是无奈,又怎么可能因为这就生气。 他先是被拉了一下衣摆,接着听了这么一句,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他蹙起的眉已然松开,唇角的线条也柔和下来。 我不生气。盛珣叹着气说。 小秋就又认认真真看过他的脸,像在判断人类是否所言非虚。 下一趟地铁很快如期而至,盛珣随着人潮涌进车厢。 当盛珣在人挤人的情形下也尽量像往常一样,还是在自己身边圈出了一个足够鬼怪容身的小角落时,小秋心情看起来便非常不错。 他把这当做盛珣的确没有在生气的证明,将自己愉快又完美的填塞进去,一动不动地扒着盛珣衣服呆完地铁全程。 期间,站在盛珣附近的几个人小声交谈今天的车厢空调是不是有点太低。 盛珣听在耳里,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毫不知情。 鬼娃娃在关于味道的问题被暂且搁置后安静了好一阵,它是在地铁快要到站时才又出声,主动问盛珣:你为什么愿意帮我找小熊? 盛珣左右都是人,小秋带着鬼娃娃挤在他与柱子中间的狭小空间里。 他只能垂眼看向鬼娃娃,表示自己在听。 鬼娃娃又说:我对你的态度并不好,还想过袭击你。 这个问题盛珣在地铁上不便回答,没想到下了地铁之后不久,他又被小褚学弟给问了一遍差不多的话。 褚室下午在微信里说,只要盛珣他们能够把鬼娃娃带回来,他会准备好必要的工具前来接应,协助他们平息器灵的怨气,解决器灵带来的问题。 小褚学弟是个守约的人,他照例背着自己装满道具的小书包准点赶来接人,不仅筹备好了必要道具,还准备好了一颗要跟器灵作战的心。 谁知道也就是又一两个小时没有联系的功夫,当他在地铁口看见盛珣同时也看清了跟在对方身后的鬼以及器灵的时候,他骤然惊觉,不对啊?情况是不是与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了? 事实很快便也证明,情况的确已跟褚室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下午收到的那张照片中,身为器灵的鬼娃娃尚一脸愤恨,整张脸生动的传递了什么叫做及牙咧嘴,望向盛珣的表情仿佛盛珣是将它变成这个鬼样子的人。 此时此刻,褚室亲眼见到了这个器灵,他如今看见的却是 鬼娃娃尽管周围还是有秽气缠绕,但对方被大鬼拎在手中,整个娃娃是几乎无害的,看不出有丝毫的攻击性。 乍看上去,宛如是盛珣他们给大鬼找了一个玩具。 褚室还特意留心观察鬼娃娃看向盛珣的表情,然后他发现,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对待盛珣的态度竟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再看不出之前那咬牙切齿的状态来。 碰头详细说话的地方还是烘焙工坊,今晚是老罗和褚室两人的晚班。 去往店铺的路上盛珣简单与褚室讲过傍晚时分的事情,还给了小褚学弟一个版本更加精简的娃娃与小熊的故事。 老罗在店里等到他们的时候,他刚冲着盛珣和褚室迎上去,就正好听见褚室充满复杂的问了盛珣那一句:你想要帮它? 帮什么?老罗听得糊里糊涂,顺嘴问了出去。 褚室叹一口气指了指小秋手中的娃娃。 他这个动作做得有点想当然,做完之后才马上想起来,老罗现在是既看不见小秋,也看不见娃娃。 不过老罗的心态就也很稳。 他默默对着那一整片空气看了一眼,先问过盛珣,上次的那位大佬在不在。 听到盛珣说在,老罗痛快对着盛珣身后打了个招呼,之后,他便什么也没再多问,更没打听这里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人紧接着转身进了后厨,说去给他们端一点后厨里还热着的点心。 小秋今天可能是吃零食吃得有点上瘾,被盛珣给投喂出了他已经不知道沉寂多少年的对于美食的渴望。 听到老罗说起点心,小秋的目光仍然是落在盛珣身上,他安静看着盛珣,但就在那貌若沉静的视线当中,盛珣分明看出小秋对烘焙工坊里的东西很感兴趣。 那眼神还怎么看都有待会想要拜托他给对方递上几个,对方也想要尝的意思。 于是不一会,等老罗把大杂烩一样的点心盘端上来,坐在盛珣对面的褚室就看见,盛珣以一个相当熟练的姿势开始投喂身边的鬼。 偶尔还福利大鬼手中的鬼娃娃。 褚室: 为什么呢? 这明明是一人一鬼加一个器灵的组合,他们在今天下午都还关系对立,为什么等到了晚上,就透露出一种宛如另类重组家庭般的和谐感呢? 小褚? 是盛珣最先发觉褚室那寓意复杂的目光,他有点疑惑地叫了小学弟一声。 你们好像个重组家庭。 褚室飞快在口腔内侧咬了自己一口,才把这句不太对劲的话及时吞了回去。 为了掩饰的自己不自然,小褚学弟欲盖弥彰的咳嗽一声,强行扭转话意地说:你们那个,目前相处的真好,完全超出我的意料。 借着这个由头,话题刚好又回归之前,重新说到了关于帮助鬼娃娃找另一个器灵的事上。 褚室摇着脑袋向盛珣坦白,他还是为盛珣在受过袭击后仍愿意帮助器灵而感到惊诧。 我觉得你也太好人了一点,学长。学弟还犹犹豫豫的这么说。 盛珣其实很能理解褚室的惊诧,就像他也理解鬼娃娃之前对于自己提议的不敢相信和地铁上那通犹疑询问。 但盛珣的性格里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很突出的特质,但凡是跟找寻以及意义挂钩的事情,不摆到他眼前来还好,一旦让他看见,被推呈到他跟前,只要他有能力也有余力,他就总忍不住会想要去帮一帮。 就当是我上辈子也曾拼死拼活的找过什么东西,或者追求过某种意义深远的东西吧。盛珣开了个玩笑,我也许就是自己曾经受过这份罪,经历过,所以一不小心记到了这辈子,看到别人的事也想要帮忙。 可是学长。褚室忍不住说,一般人如果上辈子真的受罪,那好不容易到了这一辈子,不该是潜意识里对于跟受罪沾边的东西都敬而远之吗? 唔。 盛珣就被褚室说得顿了一下。 在那一个瞬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可那念头浮光掠影似的一闪,倏忽又潜入脑海深处不见。 小秋手上还捧着半枚盛珣之前递过去的点心,鬼娃娃坐在小秋左手边的椅子扶手上,后厨里隐约传来老罗哼着小调清洗模具的声音。 而走神得有些久的盛珣被褚室,小秋以及鬼娃娃同时注视着。 这就说明盛珣在半晌后终于说,他回过神来,还忽的笑了一下,说明比较受罪的可能只是那个过程,甚至只是过程中的一部分,而最终结果无论好坏,都是我自愿去争取的,并且我不后悔做了争取的决定。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26) 那一点笑影在盛珣面上稍纵即逝,他像自己也对这无故发笑有点困惑,笑完后摇了下头:说的跟真有这样一个上辈子似的。 这句话褚室便没敢冒接。 他在盛珣对面眨了眨眼睛,也没敢告诉盛学长,对方刚才说那番话的时候,竟然真有一点不真实的时空交错感。 小秋还是捧着半枚点心没有动静。 鬼娃娃在椅子扶手上动了一下,它成了最先开口的那个:我想要去找小熊,也愿意接受任何一种结果。 它在扶手上站起来,对盛珣说:你说的对,我至少得先去找过它。 这时,褚室便终于又有了一个发言机会。 如果真的想要去找,也不是完全没有途径。褚室隔空点了一下鬼娃娃抱在臂弯间的小红球,在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时,他说话总是格外顺溜,告诉鬼娃娃道,这个突破口就是小熊赠送给你的东西。 即便那个小红球如今被鬼娃娃的力量侵蚀,俨然已是完全属于鬼娃娃的一部分。 但褚室说,无论如何它脱身于小熊娃娃,最早是属于小熊的本体部分。 假如他们能够尝试着将鬼娃娃的力量从小红球中抹消,让小红球恢复到它受侵蚀前最本真的样子,借着那本体与本源器灵之间的那一点联系残余,被清理过的小红球或许就能带领他们找到小熊如今的所在地。 该怎么做才能清理掉我的力量?鬼娃娃焦急地问,它紧紧盯着褚室,仿佛期盼这个人下一刻就能掏出某样东西,然后告诉它这就是可以立即肃清秽气的法宝。 但褚室却像对答案犹豫了一下。 他之前点过小红球的手还没收回去,在半空中停了停,就朝旁边偏转。 这回指向了盛珣。 最简单粗暴又高效率的办法,就是找盛珣学长。褚室说,按着你们的说法,小熊是在平和环境中受到的滋养,积累了灵气,只不过恰巧是在到达垃圾场的那天正式觉醒。它总的来说,应当还是算在正向器灵中,只有局部受到污秽侵染。 金光不会对纯正温和的力量起效,它只肃清污秽邪祟。 褚室将话说到这里,后面的无需继续说下去,盛珣他们就也都听明白了。 将小红球重新放到盛珣手中,让金光烧灼。 因为小熊曾是一只宽厚又温柔的玩偶,它的灵魂本身纯粹干净,金光就不仅不会毁灭它,还会驱散走外来的秽气。 但又因为小红球目前同时也是鬼娃娃的本体,金光净化红球,对于鬼娃娃来说,就是一场必须要持续到净化结束的烧灼之痛。 金光每净化小红球一分,就是从它身上刮去一分。 它抱着它的也是属于小熊的小红球呆立了一会。 被金光烧灼可怕吗?可怕的,那疼痛是鬼娃娃生平罕有,所以之前哪怕既不甘心也不服气,只要想到金光烧灼的痛苦,它也会在人类和大鬼面前暂时顺从。 可它想要小熊回来或者说哪怕回不来了也没关系,它想要去找对方吗? 它也想要去试着做一件不论结果,起码是让自己不会为做了决定而后悔的事吗? 它想的。 鬼娃娃忽然就跳起来,它用自己影子一般的速度蹿出去,不由分说将抱着的小红球按在了盛珣手里。 被硬生生烧灼本体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 快把它拉开!鬼娃娃听见离它最近的人类这么大声说着,它模糊的意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就是盛珣的声音。 盛珣在喊一路都看管着鬼娃娃的小秋。 鬼娃娃将小红球猛然塞进盛珣手里,金光的烧灼却让它没法把自己的娃娃身体再从盛珣手边移开。 小秋迅速过来把鬼娃娃提着后颈拎走。 娃娃在他苍白的手指下蜷缩。 这是个任性又乖张的娃娃,天生就不是一个好器灵。 而它献上自己这一生最激烈的一次慷慨,换一线希望,想要它的第一个朋友回来。 ☆、找到 那几分钟活像有小半辈子那么久。 金光澄明纯正,一如既往的烧向所有试图靠近盛珣的脏东西,可在空气中隐隐浮动起纺织品和塑胶制品被烧灼的臭气,鬼娃娃整个在小秋手中隐没了声息时,再看向那兀自燃烧的金光,它静默烧灼,竟有一种仿佛神佛不通世人悲喜的无情。 不过金光或许无情,它的主人盛珣一定是有。 从被鬼娃娃一把塞进小红球到手中起,盛珣眉心紧拧,在小红球接受金光肃清的全程都没松开。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紧急喊过小秋,让小秋将之前差点把自己本体也搭进来的鬼娃娃带走。 等小秋足够迅速的过来拎走鬼娃娃,盛珣接着转看向褚室。 他说的第二句话,是皱着眉向小褚学弟确认,金光是真的只会肃清小红球上的秽气部分,而不至于隔山打牛,还能隔空去烧灼到鬼娃娃的原生本体。 不不不会的。褚室也被鬼娃娃那过□□疾的动作给吓了一跳,他回答起盛珣时都不由自主结巴了一下,匆忙摇着头说,只要它别再贸然把原生本体靠向你,金光不会追击,娃娃自己的本体不会受到波及。 小褚学弟一连用了多个不来展现自己所言非虚。 只是他认真说完,看见盛珣的眉眼仍未舒展。 知道盛珣相信自己,对方皱眉不是因为还在质疑他的答复,他也把目光又转投向鬼娃娃。 那才是盛珣皱眉的原因。 无论本体是否受到波及,鬼娃娃正在遭受的金光灼烧之痛都不会减少半分。 等到小红球被彻底清理干净的几分钟过去,在场所有人依稀都是松一口气。 它怎么样了?盛珣没有立即去看手中的红球,先把关注给了小秋那边的鬼娃娃。 小秋是神情自始至终最平静的那一个,也并不包含在松一口气的群体中。 他把自己手里的鬼娃娃直接提起来,一瞬间的动作像是一只成年大兽晃悠了一下捡来的未成年小崽。 还好。他意简言赅地说,灵体分离,力量上的创口让它暂时陷入了自我封闭。 傍晚时分的鬼娃娃还嘲弄着虞淼淼,在小秋说起女孩的反应不够礼貌,而盛珣说女孩只是陷入了自我封闭时出声贬损女孩,说虞淼淼之所以不对盛珣道谢,没准因为对方就是个差劲的人。 它就绝对想象不到,几小时之后,它自己也会因故陷入封闭,也没能及时对帮助了它的所有人做出反应,间接与它讨厌的女孩有了一个迷你共同点。 不过想来,等鬼娃娃结束封闭,从沉睡中再次苏醒,它多半是无暇顾及这个共同点,更谈不上对此生气了。 因为有一份更大的惊喜在等着它。 它的付出没有白费,被金光烧去连接的痛苦没有白白承担。 小红球上真的还残余有一线属于小熊娃娃的气息,可以通过它找到小熊目前的所在地。 是和上次一样靠你的罗盘来定位方向么?回想起上回寻找陶盈的经历,盛珣在看褚室开始翻起他的小书包时这么问着。 他眉眼终于舒展,刚才紧拧的眉心已经在小秋的针对性盯视下放平。 褚室的小书包看起来不过是普通书包规格,但他每次翻找起来都要很费一番精力,仿佛包内别有乾坤。 这会,褚室是脸几乎都埋了进去,声音有些发闷地传出来:不用的,因为这回我们有小熊的小红球,是实体媒介,我们就可以更简单的用符了哎,我的指引符到底放哪里去了? 用符听起来确实是比用罗盘要简单。 找起需要用的符来似乎就没那么简单。 差不多是在将近十分钟后,褚室才终于自书包内抬起头,露出一个充满喜悦的表情,将指尖捏着的一张符纸亮出来:找到了! 被金光肃清过的小红球上仍留有一些豁口,那张褚室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符纸被他小心卷起来,塞进小红球的一处豁口内。 盛珣并不清楚褚室接下来还做了个什么操作,但总之很快,他看见有一道淡淡的光线从小红球上亮起来。 它延伸出去,像一道指示光标。 顺着这个指引一路走,应该就能找到小熊的本体了。褚室做了一个他说完也觉得有点多余的解释。 还好盛珣从不会嫌任何一份解释多余,他对于他人的善意总是回馈善意。 那道指示光标最终指向了市郊的一处垃圾填埋场,假如鬼娃娃在盛珣他们到达那里时醒着,它就一定能辨认出来,这就是它呆了许多年的那个垃圾场,也是它和小熊相遇的地方。 鬼娃娃之前在讲到它和小熊的故事时曾说,人类的变化总是很快,这个垃圾填埋场似乎也要被拆迁改造了。 这个细节它只是简单提了一嘴,它是个思维大多数时间都十分简单的娃娃,对于人类说起拆迁改造的事大概也没仔细听。 等盛珣他们到了地方,他们便发觉,原来垃圾填埋场的改造工作已经开始进行,周围都已经围上了工程护栏,还挂出了拆迁改造的告示以及工程进度公示牌。 盛珣留心看过公示牌上的项目开展时间,发现它的改造工作刚好已展开半个月。 算起来不偏不倚,恰好是鬼娃娃与小熊失去联络的时间。 幸好这里只是一个垃圾填埋场的拆迁工程。站在护栏外,盛珣远远打量了一番在另一个方向的移动板房,他轻声这么说。 褚室一时便没理解到这句话,疑惑地看他一眼:啊? 盛珣很快用实际行动帮褚室理解了这句话这里只是一个垃圾填埋场,它的项目负责人并不觉得它会被谁特意惦记,所以它的护栏既不算太高也没有通电网,工程区内的监控探头也不多,夜间值班主靠人力。 而人力集中在远离这头的移动板房。 就在褚室不敢相信的注视中,盛珣略微后退两步,他只靠简单的短冲刺加起跳就动作流畅地翻越护栏,落地时甚至动静很轻,没把跟随项目住在板房那头的任何一人惊扰。 你在这里等我。轻松翻过了护栏的盛珣对褚室说,我一个人进去找会更快一点,板房那边住的都是项目组的员工,如果有人往我的方向走,想办法提醒我一下。 第一回见识到盛珣这项技能的褚室整个人都惊了,他一边深深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运动神经差异,一边下意识就点头应了声好。 在盛珣背后,却是紧跟有另一道身影,并且那身影还十分嚣张。 它在护栏前面连助跑起跳都不需要,是直接在接触到栏杆的那刻像水波一样荡开,身影虚化,再下一秒,它径自穿栏而过,又在护栏后方重新凝聚成了实体的,亦步亦趋地跟着盛珣走。 褚室默默围观了这一幕。 他重新回顾过盛珣之前的话哦,对,他的好学长只说,是一个人进去会快一点。 就算后面再加一个鬼,可不还是一个人么? 褚室留在护栏外放风,盛珣和小秋进入填埋场内寻找小熊。 小心脚下。跟着盛珣的小秋在人类转过一个杂物堆砌处时提醒说。 盛珣立即对前方道路更加谨慎,并成功避过一个被挖掘后尚未填平的土坑。 就像他所判断的那样,整个填埋场的安保工作都做得十分稀松。 他们在进来之后没多久就发现,与偷偷潜入被人发现相比,反倒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活板与土坑更值得在意。 改造工程已经进行了两周,填埋场里到处都有被挖掘过的痕迹,没有来得及清理的杂物与垃圾每隔上一段距离,就胡乱堆积到一起。有时候杂物堆的底部还支出一根钢筋或者竹竿,一不留神,就会被这同样被夜色遮掩的拦路虎给绊上一下。 盛珣本身的夜视能力不错,昏暗不至于影响他视力太多。 但有小秋在身边,他在这一片混乱里走得更加平稳,将几乎没有摔倒可能变成了完全没有可能。 你知道吗?盛珣在又抬腿跨过一条圆木时忽然说,我有时候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些地方我们明明是第一次一起来,有些事我们照理说,也是在正式互相认识后第一回做,可我却会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和你一起行动得非常自然。 填埋场里的大部分区域都很黑,小气的项目负责人连一盏工程夜灯也没点起来。 但因为盛珣刚好穿过一条被杂物和垃圾两侧夹击的走廊,他走到了一个视野相对开阔一些的地方,天上便立即有清冷月光投落下来,见缝插针的将周遭环境微微照亮。 小秋跟在盛珣身后,他为盛珣的话发出一声唔,听着像是在思考。 然而还没等小秋思考出什么,让他也对于这个话题发表上两句看法。 很快,盛珣就忽然在一处垃圾堆前刹住了脚步。 小红球之前是一直被盛珣托在手上,它在夜色中小心投送着自己那引线似的一点弱光。 及至此,那一线光芒终于不再是往前或平直或曲折的延伸。 它变成了斜着至指向下,正催着人去看眼前垃圾堆底部的一角。 找到了。盛珣低声说。 在前方垃圾堆的左下角,他看见了一截脏兮兮的毛绒胳膊,还有半件同样脏污的红格纹马甲。 盛珣单膝蹲下,他看好角度试着将小熊拉出来,拉出的过程却远比他预期的要轻易。 因为小熊娃娃只剩下了半只,他刚才看见的露在外面的,就已是小熊仅存身体的大半部分。 ☆、回家 小熊娃娃的残损是在盛珣的意料之中,他能够预想到就算他们今晚真的找到小熊,对方本体的状态也一定不会好。 但有些事情,就是即便做了心理准备,在真正面对它时依旧不免一怔。 盛珣拿着他仅找到的半只小熊娃娃,维持着单膝蹲下的动作半晌没有变化,也没有说话。 那只剩下一半的小熊拿在手中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他是在稍后才反应过来,小熊娃娃此刻也的确谈不上有几分重量。 因为这个本该手感扎实敦厚的小熊是竖着缺损了一半,贯穿整个娃娃的豁口大得惊人。 它不仅已然少去一半的躯体,过大的豁口还连剩下的一半也不肯给它保全了,从豁口处疯狂往外跑棉花,把它直接跑成半只干瘪瘪的小熊,让它在盛珣手上几乎瘫成一层绒布,只剩下一身毛茸茸的壳还勉强维持着小熊的样子。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27) 还有救么?盛珣在沉默了一会后出声问小秋。 他一边开口询问,一边还小心调整过拿小熊的姿势,改做单手托起这好不容易找回的半个娃娃,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则伸向之前翻出小熊的位置,想要再检查一下周围,看还能不能找回一点小熊的零碎部分。 在回答盛珣之前,小秋就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根还算干净的木棍。 圆木棍的钝端抵上了盛珣手腕,轻轻制止他快要碰上垃圾杂物混合堆的手。 这里面很脏,不要翻。小秋冲盛珣摇了摇头,里面也什么都没有了,只剩这么多,我能感觉得到。 盛珣的手被阻拦在半路,他相信鬼怪在这方面的判断一定比自己强,便又收回手。 知不知道你吓了我一跳?他说,你先对我摇头,我还以为是在告诉我没有救了。 小秋习惯对盛珣有问必答,并且从来不说谎话。 他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停顿,好像实在想不出该怎样才能让自己的答复听上去更熨帖漂亮,于是整个鬼都有点阴沉。 他冷腔冷调地说:不是完全不能救,希望也的确不大。 就这么乍一听,还以为是小秋对于盛珣的问题有意见。 实际上他只是不太满意自己的回答,觉得没能肯定的说能救会让盛珣失望。 但盛珣并不失望。 小熊娃娃损坏得真的太厉害了,按着小秋和褚室之前先后给盛珣做的科普,一名器灵的本体损毁成小熊这样,几乎便等同于是已经给新生的器灵判了死刑。 小秋没有金口断言的给小熊做死亡盖章,反倒告诉盛珣还有一线抢救希望,这在盛珣听来,就已经是个足够好的回答。 走吧。盛珣刚才稍显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他看小秋的圆木棍还拿在手中,就把他刚才搜索杂物堆未遂的手伸过去,在木棍上轻轻敲了两下,别这个表情,你给出来的答案够好了,只要还有希望就是好事。 小秋那点微表情的变化全被盛珣收在眼中,盛珣只要认真一想,就能明白鬼怪大概是在纠结什么。 木棍被敲的发出了两声咚咚,轻微的震感从末端一直传递到被鬼怪捏着的前端。 小秋等盛珣的手拿开后才摸了摸人类敲击过的地方,说:嗯。 盛珣随后就脱下他夜间出门前加在T恤外的薄外套,将小熊严严实实包裹好,避免小熊在移动过程中被颠掉仅剩的棉花。 他们像来时一样,什么也没惊动的回到了防护栏之外,与褚室汇合。 看清小熊娃娃状态的瞬间,褚室就也吃了一惊:它已经变成这样啦? 小褚学弟说着,一张娃娃脸上还满是凝重,立即充满不确定地在小熊残存的本体上四处碰碰。 碰过之后,褚室给出的结论跟小秋差不多,也是说,不至于完全没有希望,可以试试,但也要最好器灵真的完全消泯,再也无法唤醒的准备。 还能试试就好。盛珣回褚室的话也跟他对小秋说得差不多,他将给褚室看过的小熊重新包好,笼在自己手臂下。 这是他们忙活了快一宿,好不容易寻回的收获。 鬼娃娃可能是上回也被金光烧灼的太厉害了,在小熊娃娃被找回来后的一连几天,这另一个娃娃便也是一直沉睡着,看起来一时半会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盛珣起先为鬼娃娃的不醒来而担心,但之后他又觉得,对方暂时没醒来也好。 小熊和鬼娃娃姑且都是入住了盛珣家,这天盛珣在实习工作结束后回到家里,他刚一进门,便正面迎上被并排摆在玄关柜上的两个娃娃。 老实说,那画面真是有点太美。 两个娃娃一个是老式人偶娃娃的模样,有着塑胶的身体和夸张的五官,满身破败地瞪一双玻璃眼睛冲人咧嘴微笑。 另一个小熊本该憨态可掬,然而身体只剩下半边,瘪瘪的身体只能勉强维持住坐的造型,用它半边弯起的嘴巴向归家的人表示欢迎。 刚一进门就遭此冲击的盛珣: 他与两个沉寂着的娃娃单方面无言对视半晌,听见卫生间那边传来水声,就把手里的钥匙放进两个娃娃旁的托盘里,朝卫生间那边喊:小秋? 小秋不知道在卫生间里洗什么,水声很大。 也似乎正因为水声大到把盛珣开门的响动都盖了过去,对方就才没第一时间发现盛珣的回家。 你回来了?卫生间的水声几乎是踩着盛珣的话音一停,再下一秒,小秋的脑袋便自走廊转角处探了出来。 盛珣已经能够很熟练的忽略脖子角度问题,他嗯了一声,先奇怪问道:你在洗什么? 窗帘。小秋说,你不是说它早该洗了吗? 盛珣便想起来,就在头一天晚上,他和小秋还不经意间解开了一个刚搬家时发生的误会。 那得追溯回盛珣半夜醒来听到水声,还发现厕所里有亮光的那一天。 小秋后来提起过那个晚上是他在洗澡,盛珣当时没追问原因,还谨慎的想,可能就是有小秋这么爱干净的鬼,变成鬼后也不忘每晚规律洗澡吧? 这一谨慎加想当然,便当然得盛珣直到昨天才知道,原来小秋那晚之所以会去洗澡,是因为白天那缠住了他的窗帘其实是对方催动的。盛珣那时开玩笑的跟家具说话,还轻微谴责了下窗帘缠人的行为,质问窗帘知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洗澡了谁知道面前站着一个当初还看不见的小秋。 死心眼的鬼主动抢过窗帘的锅扣在自己头顶,当天晚上立即动手洗自己。 别人遇到这种事怎么想不知道,反正盛珣把这个小误会给解开的那一刻,他涌到头脑里的念头只有一个这也太可爱了吧? 这份可爱的效果依稀是还很持久,让盛珣昨晚就被可爱过一回。今天他回到家,听到小秋说在洗窗帘,又情绪余震似的再被可爱一回。 盛珣?之前是盛珣喊小秋,大概看人类忽然定在原地的时间有些长,于是这会,又换做还把脑袋歪在转角的小秋喊了声盛珣。 他目光在人脸上扫过,说:你刚才喊我,是不是还有其他话想跟我说? 盛珣回神,他又看一眼门口玄关柜上摆着的两个娃娃,伸手把小熊拿了下来:对,我是想要和你说,小熊我拿到房间里去,先别和娃娃放在一起。 为什么?亲自收拾了娃娃们的小秋疑惑地问。 在日常生活中的某些时刻里,小秋的思维是非常简单的,盛珣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小秋在思考问题时往往只会顾及一面,就比方说眼前关于娃娃的摆放。 盛珣一看小秋的疑惑便明白,小秋一定是认为,小熊既然是鬼娃娃要找的东西,鬼娃娃也已经说了愿意承担一切结果,于是按着小秋思维,一个严重残损且灵智暂失的小熊,它无论如何确实被找到了,鬼娃娃要找的东西已然归来,当然就该摆在娃娃旁边。 并且小秋还觉得,鬼娃娃会为睁眼就看到找回的小熊而高兴。 它要是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这样的小熊。盛珣带着一点无奈说,我觉得它真的不会高兴,可能还会被刺激到立即发疯。 为什么?小秋又问了遍一模一样的话。 他身体也从转角后转出来,就像一个从头学习什么是世故人情的人,认真向盛珣发问:它说过自己可以不求结果,这是它想要言而无信吗? 我觉得这不能算言而无信。 那这算什么? 对于小秋的追问,盛珣想了一下才回答他:这应该算娃娃真的非常在乎小熊。 盛珣带着半只小熊开始朝自己的卧室走,他经过转角,小秋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你要是真的非常在乎谁。盛珣在去卧室的路上继续说,真正看见他受苦,是很容易令做好的心理准备整个坍塌,完全不会因为单纯的找到了就高兴的心理准备之前做多好都没有用。 这句话说完,盛珣自己心里仿佛也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便归结为他还算有同理心,对于娃娃之前的感情也很难不触动。 盛珣没注意到的是,在他身后,小秋似乎也因为这话有过片刻的驻步。 鬼怪没有继续跟着他往前走,而是停在几步开外的位置微微偏头,神色恍然又茫然,像自己也分辨不清自己正想些什么,刹那间又感受到了什么。 这个小插曲转瞬又淹没在日常琐碎里。 盛珣将还裹着他外套的小熊娃娃摆上床头那外套是褚室建议的,说有一件来自盛珣的衣服包裹住小熊,金光持有者的气息对于本来就在正向派别里的器灵有轻度疗养效果,盛珣那天脱下给小熊的外套便干脆一直没拿走,像个特大号的兜子一样严严实实兜住小熊,只留一颗熊头露在外。 盛珣再次看向小秋,鬼怪就像把自己刚刚一瞬间的复杂感受都忘了。 小秋的注意力只被盛珣口袋里透出的一点微弱亮光吸引走,提醒道:有人在给你打电话。 盛珣回家路上手机都是放在口袋里,一不留神挤压到了音量键,直接在他无知无觉下调成了静音。 他把手机屏幕滑开,发现褚室已经是在给他打第二个电话。 小褚学弟用非常振奋的声音告诉他,关于修补小熊娃娃的事有眉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之前的消失道歉orz 新搬的小区门口正在修路,也不知道是挖断了什么,一下断电断网到今晚才来电,电梯停了住在高层也下不去楼,手机电脑昨晚就撑不住全面罢工,在今晚之前,基本整个处于与世隔绝状态【笑着活下去.jpg】 缺损的更新会在之后双更补上的,明天就可以看到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啦! ☆、修补 褚室那边似乎是还有其他事要忙,他和盛珣的电话没有打上多久,只匆匆为盛珣带来他那头的好消息,便又很快挂断电话。 不过尽管这个电话的通话时长很短,褚室情绪高昂的话音不断从盛珣手机里漏出来,一旁的小秋没有刻意去旁听人类的电话内容,就也明白是收到了好消息。 小秋乖乖等待着盛珣把这个好消息跟自己分享。 然而他发现,盛珣将手机屏幕重新按灭后的表情有点古怪: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小秋仔细揣摩了一下盛珣脸色,非常奇怪,难道不是好消息吗? 盛珣的表情也说不上是凝重或者不愉快,他眉目分明很舒展,在接听电话期间也为褚室的话很明显的感到放心。 但他又确实看上去有一点纠结,好像褚室带来的消息里还有什么,让他颇感一言难尽。 是好消息。盛珣把手机塞回口袋后才说,他扭头又看一眼才在床头摆放好不久的小熊,语气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慨,我是听了小褚的话后一直在想,还好这只是一只毛绒小熊。 小秋便明白过来是什么让盛珣神色奇怪。 想要重新唤醒一名因本体残损而陷入沉寂的器灵,摆在最前也是最重要的第一步,当然就是要为对方修补本体,令对方的本体至少恢复到能再次承载起一个灵魂的地步。 这一步通常也是绝大多数器灵复苏的难关。 因为修补材料并不能糊弄,它必须得与器灵的本体同源,同材质。 最好是直接来自于器灵之前长久待过的地方,且在那个相同的环境中积淀过与器灵本体一样长的时光。 用这样的一份材料来为器灵修补本体,方能让它新生的躯体更加契合灵魂,让它的灵识能顺着熟悉痕迹找回来。 而盛珣之前听了褚室的话后神色微妙,就是他忽然想到,假如小熊娃娃不是一只毛绒小熊,而是一个本体材料更复杂的工艺小熊,是其他诸如木头或玉石之类的材质雕刻的,他恐怕就还得想方设法的去联系虞淼淼的父母,再顶着被对方家长当成神经病的风险诚心请求:请问,您愿意把家里使用时长在十五年左右的家具或摆件卖一件给我吗? 场面光想想就十分窒息。 所以还好小熊是个毛绒娃娃。 盛珣他们只要再联络一次虞淼淼,试着从女孩那里获得一两样来自对方家中最好是见证过对方成长的老旧纺织品,就可以用这些浸染了岁月与人类气息的织物去峰峰改改,把半只小熊重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熊娃娃。 不用担心。弄清楚了盛珣之前是为什么神色复杂,小秋歪了一下脑袋,就用手边的东西去戳了盛珣肩膀一下。 盛珣扭头,正对上小秋朝他露出的淡淡宽慰表情。 小秋很认真的安慰他:就算本体材料复杂,也不要紧,普通建筑的门窗墙壁都挡不住我,我直接进去将材料取出来就好,你不用尴尬。 鬼怪不仅思维直来直往,也不怎么讲究人类的道德法规。 盛珣听完直接失笑,他隔空点了下小秋脑门:那我是不用为找人家家长买家具而尴尬了,我得改成为了想办法去道歉而尴尬帮助他人也要遵守基本法。 小秋慢吞吞眨了下眼睛。像盛珣真的点到了他。 盛珣感到自己之前被小秋拿东西戳过的肩渐渐无端一阵沁凉,他反手过去按了一把,结果摸到一手柠檬草香型的湿滑。 小秋。盛珣说,你手上拿的是咱们家的洗衣液,瓶盖是不是还被你忘在了卫生间? 诸如咱们家一类的词盛珣已经说得非常顺口,甚至经常因为说的太自然而无知无觉,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在用一种相当亲昵的口吻跟小秋说话。 而说的人尚且毫无自觉,听的鬼就更没什么其他反应。 小秋只比盛珣更理所当然的把这份亲近全盘接收,他这才去看自己手里敞开的洗衣液瓶口,接着就把洗衣液往上端了端,跟在转身往卫生间方向走的盛珣身后。 我帮你洗。小秋主动申请弥补错误地说,正好我也还在洗窗帘。 盛珣忽然想要逗一下他,走廊上半真半假地响起一声叹气:你这句话听着不太对。盛珣一本正经,宾语不够明确,不知道是想要帮我洗衣服,还是想要把我人也和窗帘一起洗。 结果这话给他自己挖了坑。 小秋的反应不是立即为自己辩解,也没为自己话意被曲解而着急。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28) 他倒是把盛珣的话给自行理解了一下,遂认为,这是一个邀请盛珣觉得光是他负责洗衣服这种弥补还不够,人也需要他亲自弥补。 等稍后将脏衣服换下来的盛珣进了淋浴隔间,朦胧水汽很快随着水温升高而蒸腾起来。 盛珣正闭着眼睛站在热水下洗头,忽然,他就听见旁边摆着洗浴用品的置物架轻微响了一声,像是其中某个瓶子被按了一泵。 还没在混合着洗发水的水流中睁开眼睛,他接着感到自己被一只凉飕飕的手摸了一把。 盛珣: 温暖水流中突然遇冷,是个人都要条件反射的紧绷一下。 盛珣顾不上洗发水会不会冲进眼睛的问题迅速睁眼,同时将那只还在自顾自移动的手给飞快逮住。 然后他发现自己也就只逮到一只手。 小秋实在是厉害,对方鬼还在外面勤勤恳恳做家务,盛珣关掉花洒后都还能听见从外间传进来的水声,但同时,洗窗帘加盛珣的衣服也不影响小秋腾出一只手来,是把他那只可以跟身体分头行动的左手拆了下来,摸到淋浴间内,还想为洗人的工作也搭一把手。 盛珣抓着那单独一只手无言以对。 被他捉住的手乖乖凉凉的呆在他手中,没有强行挣脱,半晌,搭在他掌心的手指还略微蜷缩了一下。 小秋用一只手向盛珣表示:? 意识到是自己坑了自己,盛珣只能头疼地说:我没有真的要你同时洗我和窗帘的意思。 小秋的指尖就又戳戳盛珣手掌:?? 这回是真情实意想叹一口气,盛珣把淋浴间的门拉开一条缝,将小秋的手小心请了出去:我自己洗就可以,你去忙你的真的,乖。 小秋的手被盛珣给乖走了。 可能是因为没按着预期洗成人,原本准备给洗盛珣备着的那份力气没地方使吧。反正这天,等盛珣终于收拾完自己,他想着窗帘厚重不太好晾,走到阳台上去准备帮小秋一起晾晒时,就震惊的发现他家怎么所有窗户都秃了? 整个屋子,没有一扇窗还保留有自己的窗帘。 盛珣把房间转了个遍,最后来到传出响动的阳台,就终于确定小秋是真把窗帘洗了个精光,并且丝毫没有考虑到那一个小阳台够不够地方晾。 成堆的窗帘差点把小阳台上那根大龄晾衣杆给压垮,而冷酷无情的鬼怪竟然还在试图给它增压,其画面惨烈到刚到阳台的盛珣看得眼角一抽,急忙去抢救了已经开始吱吱呀呀哀鸣的晾衣杆一把。 不用这么急。在小秋的疑问注视下,严重超额的窗帘布被盛珣收了下来,他无可奈何到都直接略过窗帘被洗光的问题,在和煦的晚风里只揉了一下半干不湿的头发,对过于勤劳的鬼怪说,我们分批来。 小秋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听话。 他唔了一声,点点脑袋,左手又蓦地消失不见。 再一两分钟后,一条左手单独跑去拿来的毛巾就盖上了盛珣头发。 第一批窗帘被季夏的阳光晒了个透彻,经由盛珣的手在家里重新安装好,小阳台上终于是开始晒第二批窗帘时,这天下午,盛珣便又抽空回了中学附近的商业区一趟。 这天是周六,傍晚,放了周假的余萌在一家奶茶店里等着他。 盛珣没有虞淼淼的联系方式,之前与女孩接触都是通过余萌当中间人,这一回,因为需要虞淼淼帮忙,寻找小熊娃娃的修补材料,他在斟酌之后,就还是先给余萌发去了信息,委婉提到他们这边想要联系一下虞淼淼。 余萌上回完全错过了鬼娃娃讲述的故事,也完全没看见鬼娃娃真容,但显而易见,在那之后,或许是她主动去问,也或许是虞淼淼主动与她谈心,反正当盛珣又联络上她时,余萌对鬼娃娃与小熊的事并非一无所知。 她甚至在微信里主动问:【学长,你们想要找淼淼,是因为有办法把小熊找回来了吗?】 盛珣给了余萌肯定的答复。 余萌迅速刷了一排年轻小女孩时下爱用的惊喜表情包,然后说:【太好了!!】 太好了之后女孩就跑没了影,可能是去和另一个女孩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盛珣本意是想要找余萌要一个虞淼淼的联络方式,亲自去与虞淼淼说起小熊的情况,但虞淼淼那头似乎就有些躲着他,并不愿意与他直接接触。 余萌便又一次成为了中间人。 好的一方面是,尽管虞淼淼有意回避与盛珣的接触,既不愿通讯也不愿打字,什么都是靠余萌来中间转述。不过一听说小熊有了回来的希望,还需要自己家里的老旧纺织品作为材料,虞淼淼沉默却富有行动效率。 她回头就从家里找来几条富有年代感的枕巾和已经淘汰的旧衣服,把它们统一清洗干净后又细心叠好,然后装进一个收纳袋里。 这个收纳袋被交给余萌负责传递。 盛珣这天下午走进冷气充足的奶茶店,店门口悬挂的风铃在傍晚余晖中叮咚一响,邻近门旁的吧台座位上,还罩着校服外套的余萌就迅速扭过头来,喊:学长! 傍晚放学的点钟,奶茶店里的人不算少。 有好几人都因为余萌喊声侧目,视线在门口的帅哥和穿着校服的女孩之间逡巡。 余萌被看得不太好意思,总觉得自己给人添了麻烦,结果她再定睛一看,盛珣好像就对周遭的目光完全无感,非常自如的顶着注目走了过来,拉开她身边的椅子,还问她:等很久了吗? 盛珣声音里带着歉意,他温和说话时永远显得格外真诚。 这一幕美好到只要拍下来,就能塞进一部青春校园偶像片里当剧照。 但在余萌的少女心狂跳之前,她又注意到,盛珣从坐下后视线就是落在了她身旁的手提袋上,这又让她瞬间清醒,想起来他们今天碰面的主要目的。 青春年少的时候,不仅仅是有少女心,年轻女孩也会拥有想要助人为乐的英雄心。 余萌迅速把什么青春偶像校园都扫到了一边,她只赶快把手提袋朝盛珣递过去,并告诉盛珣:淼淼准备的东西都在里面了,她还说,因为忘了问你们具体需要多少,她就把能找来的都放了进去,少几条枕巾和旧衣服,她家里人也不会发现。 盛珣接过手提袋,非常认真的说了声谢谢。 这一袋织物在几小时又随着盛珣辗转回了家,他把它们一字排开在自家茶几上,又去卧室把小熊拿出来。 小秋本来是正在翻盛珣带回来的这堆东西,发觉盛珣将小熊取过来后忽然就没了动静,好像是整个人停滞在一旁,他有点奇怪地抬头,问道:你怎么了? 遇到了一个问题。盯着茶几上所有物件的盛珣说,你看,我们找回来了小熊剩余的本体,按着小褚的说法,也找回来了可以用来重新给它缝补身体的材料。 嗯。小秋不明所以,但照例很捧场,绝不让盛珣出现无人接腔的境况。 然后他看见人类叹了好大一口气。 盛珣在沙发上坐下来,伸手在茶几上敲敲:有了本体,也有了材料可问题是,谁知道该怎么重新缝一只小熊? 小秋歪过了脑袋,盯着那盛珣还额外买回来的一个针线组合,这回没有说话。 盛珣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好像没有人会修补小熊的问题,更不知道该怎么把一堆还需要裁剪的枕巾旧衣服给变成适合填补小熊的布片。 在这迟来的愁人之中,他摸过手机,将桌面上的东西都拍下来发给褚室,询问小褚学弟有没有可能点亮了缝纫技能。 网络社交达人褚室秒回,他先是甩给盛珣一堆震惊表情包,大概是跟盛珣一样才想到这个问题。 接着,小褚学弟就万分诚恳地告诉盛珣:【学长,你要是让我来给小熊缝身体,我怕小熊本来还有希望回来的灵魂一看到本体变成这个模样,连夜抱着灵魂跑了。】 盛珣默默看完这条,回复了一排深沉的省略号。 还说:【好巧。】 微信的提示声有点大,盛珣依稀听到旁边茶几传来了一些窸窣动静。 他本来是正要抬眼去看,褚室的下一条信息又跟进来。 对方说:【你不是万能的盛学长吗,罗哥跟我说了一万遍他觉得你十项全能,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盛珣的字都已经打进了输入框,他准备回复褚室不这个他真不可以,他的修理技能顶多也就限定在日常家电维修范围,能处理一下简易的家电故障、管道问题以及其他小物件的维修养护问题。 可针线活与缝纫他就是真的不行,怕把小熊仅存的半边身体都缝毁掉。 褚室那边看盛珣对方正在输入了半天,迟迟没等到新消息弹出来,到最后连正在输入的提醒居然都消失了,整个人便是非常的迷惑。 这一边,在把消息发出去前,耳畔的窸窣声已经显著到难以忽略,盛珣就终于抬头往声源看了一眼 然后他震惊的发现小秋在沙发另一头坐了下来。 并且一手拿着小熊,一手正穿针引线。 我好像还记得一点该怎么做。迎着盛珣的注视,会做针线活的鬼轻描淡写地说。 褚室的手机在漫长的等待后,便终于弹出了来自盛珣的下一条信息。 他盛珣学长给他发来一张图,配的文字是:【来,请看一眼真正的十项全能。】 网络社交达人这回便也秒回不动了,褚室握着手机呆若木鸡,远程与盛珣共享震惊。 鬼怪可以不眠不休的去做一件事情,甚至连吃饭喝水都不需要顾虑,只一门心思的将进度往前赶。 前后大概花了不到三天时间,一个有模有样的拼凑版小熊就在小秋手中成了形。 难看吗?小秋在给小熊收最后一针时问盛珣。 盛珣笃定地答:完全不难看。 这只经由盛珣肯定的小熊便被重新摆回到玄关。 时隔多日,它终于又能够与鬼娃娃一起在玄关柜上坐并排了。 本体已经尽量复原,材料与它同源,接下来盛珣他们需要做的,就只是等待。 还是要做好它再也不会醒来的准备。小秋在小熊被修补好后又这样提醒过盛珣一遍。 他总是担心盛珣会抱有太高的期望,更担心的是期望落空后这人的失望。 但盛珣的心态实际上比小秋所担心要平稳很多,他再次被鬼怪关心,不禁笑了一下。 我知道。他说,但我就是有个很固执的念头,我很执着的觉得,只要是拥有过灵魂的东西,它有过一颗心,那个灵魂便不会消散得那么快。 那之后又过了好几天,这天夜里似乎一切都有些不同寻常,盛珣在半夜忽然醒过来,他迷蒙间盯着昏暗的天花板看了片刻,眼角余光就捕捉到一抹白。 是小秋慢慢朝他靠过来。 鬼怪坐在他床头,对他说:你听。 盛珣又眨了下眼睛,他抬手在自己脸上揉了一把,感觉自己又清醒了点。 然后他坐起身,滞塞的大脑重新转动,终于听见从客厅那头传来的动静。 他听到话语声。 午夜的客厅浸没在夜色里,昏沉却不沉寂。 新洗的窗帘敞开一半,刚好供慷慨的月光在窗台在近窗的地板上流淌开。 你回来啦。玄关柜上,娃娃用细细的声音对小熊说,它听起来前所未有的柔和。 我变得有点奇怪。小熊回应着娃娃,声音充满迟疑,还犹豫地问,我变丑了吗? 不丑,不要胡说!娃娃在急着说这一句话时又变得有点凶,不过再下一秒,它好像是在终于学着照顾别人的情绪,声音很快又软下来,对小熊强调,没有人可以说你丑,你现在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小熊,记住了吗? 要是真有谁那样说你,不怕,谁欺负你,我就欺负他。 ☆、入驻 你好。 说话者的语气非常轻柔,姿态也足够富有礼貌,还主动往前伸出了一只右手,是个等待着与人握手的标注姿势。 但这本该正常的结识一幕又透着淡淡的童趣与好笑因为那只特意伸出的右手实际上不能算作是手,它是一整条毛茸茸圆滚滚的胳膊,前端滚圆,根本没有五指之分,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并且这条小毛绒胳膊的主人都已经是站在了柜子上,可它却仍没有眼前的人类高,必须得站在玄关柜上还扬起同样滚圆的脑袋,才能勉强做到正视人类的脸,保持着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基本礼貌。 你好。人类也对他很温和有礼地说,并不为自己正在被一只娃娃招呼而惊讶,就好像他每天都会被娃娃打招呼似的。 这场景就像是动画电影串场到了现实世界。 正认真有礼打招呼的娃娃,就是已然在新身体内重新苏醒的小熊。 而被它招呼的人类毫无疑问,就是它目前身处的这间屋子的主人,将它救回来的主要功臣之一,盛珣。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天亮,小熊娃娃在头天夜里终于苏醒,鬼娃娃似乎是与它在同一天醒来。 因为觉得重逢是一件相对私密的事情,有许多的话只适合在重逢的双方之间说,并且需要气氛正好,情绪正高,而这个期间,一旦有任何第三方因素贸然打搅,恐怕都有几率让那些急于抒发的话又变得不敢宣之于口,没法在有第三方在场时说。 鬼娃娃已经险些错失小熊一回,盛珣认为对方应当拥有一个能完全不受打扰与小熊说话的机会。 所以昨天夜里,盛珣只在房间里静默旁听了客厅那头的响动一会,他没有出房门,也没有让小秋出。最后,听着听着,他竟还在那带着欢欣的交谈声中又睡了过去,俨然是在拿娃娃们的美好重逢当安眠曲。 今天清早醒来,小秋照例坐在他床边,仿佛维持着这个盯人睡觉的姿势整宿都没变过。 盛珣刚对小秋说了声早上好,他嗓音里犹带一点初醒时的沙哑,小秋的左手就已经端着一杯水从外间溜溜达达地进来。 那只手一边把水杯摆上床头,示意盛珣去喝,它的主人是直接与它方向相悖,坐在另一侧的小秋就还为盛珣带来一个消息,说:去客厅倒水的时候,娃娃们看见了我的手,问是不是你醒了,它们在客厅那边等着见你。 盛珣清早起来有先喝一杯水的习惯,只不过过去都是他自己起身去倒,如今却有鬼怪服务周到。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29) 那一杯水很快被一饮而尽,他方醒转的头脑便也像随着清水滚进肠胃而清醒,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记了起来。 唔。盛珣说,好。 于是再一刻钟之后,就有了最前发生的那一幕等候在玄关柜上的小熊娃娃一看见人类出现,便立即在柜台上起身站好,它在人类于自己面前站定时友善又主动的向人类问好。 而头发尚有些凌乱的人类站在沐浴客厅的清晨日光里,就也好好回应了它。 欢迎你来我家。盛珣在说完那声你好后想了想,还这么补充了一句。 小熊娃娃过去给盛珣留下的印象基本全来自于鬼娃娃的讲述,在鬼娃娃的故事中,小熊是一个温厚有礼,且温柔到近乎没脾气的模样。 今天,此时此刻,重新复苏的小熊器灵正站在盛珣面前,它便亲身证明了哪怕鬼娃娃在其他的地方会说谎话,但事关小熊,鬼娃娃便所言非虚,从不说谎。 小熊娃娃的确脾气好又讲礼貌。 如果说鬼娃娃刚一打照面就令人头疼,是那种最无法无天又还恰巧拥有那么一点力量的U熊孩子。 小熊与鬼娃娃相比,便堪称器灵界的优等生,是那种无论熟人朋友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都完全挑不出它毛病的别人家的孩子。 谢谢你救了我。小熊继续对盛珣说,语气远比之前更加郑重,并且你不仅仅是帮助了我,也是帮助了安迪,我们两个加在一起,必须给你双倍的道谢才行。 安迪?盛珣忽然听见了个陌生的名字,短暂一愣。 不过很快,他就把视线投向了呆在小熊身边的鬼娃娃。 说来也是稀奇,好像在小熊的身边,鬼娃娃就也变得安静,熊孩子被优等生给带的没那么熊了。 是我。鬼娃娃被小熊用手臂碰了一下,也乖乖地开口说,不过这个名字可能不是我独有的,就像有很多小熊都叫泰迪熊一样,这个名字只是刻在我的电池盒内部,也有可能是所有跟我差不多的老人偶娃娃都叫安迪。 小熊立即说:但对我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安迪,我如果叫安迪这个名字,一定只会是在叫你。 鬼娃娃安迪便抬手拍了小熊一把。 这个小动作让它看起来像在不好意思。 盛珣将娃娃们的互动收在眼底,他视线落在疑似不好意思的鬼娃娃身上,内心有点惊奇,但更关注的是:你还有电池盒? 有的。安迪说,只是你们都没有好好检查过不过你也没办法来仔细检查我,而你家的另一位,我看他对我毫无兴趣,完全不会想到要来检查我。 毫无兴趣的另一位恰好路过客厅,忽然就朝玄关柜上投来一瞥。 然后,在鬼娃娃不由自主变紧张的注视下,小秋居然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生气了吗?这句问话的主体是小秋,不过被问的对象却是盛珣。 好像是为了保险起见,鬼娃娃一边问,一边就还拽着不明所以的小熊往盛珣那边靠了靠,大有要把盛珣当紧急避难所的意思。 想想之前它对盛珣唯恐避之不及,盛珣的金光一冒头它就内心紧绷的样子,前后反差便令人不禁想笑。 我觉得他没有。盛珣说着,还轻轻阻拦了一下安迪,示意对方别一时忘形靠自己太近,注意距离,不然在害怕小秋会做什么前,你可能会先撞上金光。 小熊把自己放在盛珣和安迪之间,它既当着盛珣与娃娃的缓冲,又还为小秋说了句公道话:他也是个好人呀。小熊用笃定的口吻说,我的新身体是他缝起来的,他一靠近我就能感觉到力量上的同源。 小秋自顾自朝玄关靠近,最终用实际行动表明他的确没有生气也确实不太在乎屋子里除了盛珣以外的东西。 他来到玄关,只是因为手头的擦灰工作进展了玄关这里,若无其事把玄关柜上擦过一遍就又准备走开。 哎,稍微等一等。是盛珣留住了小秋,他在鬼怪疑惑看向自己时笑起来,抬手指指玄关柜上扬高了脑袋的小熊,这里还有一份感谢想要传达给你,我来擦接下来的地方,你在这里多留几分钟,把这份属于你的感谢收完再忙,怎么样? 小秋对于接受感谢似乎就也兴致缺缺,仿佛他过去做事从来不求回报,都是做完就了,他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一样。 不过看在盛珣提议的面子上,他便觉得,偶尔专门停下来听一听他人的感谢,这种事情也是可以有。 小熊之前就想要对小秋一并道谢,它刚一苏醒,便能觉出自己的新身体是被具有强大力量的鬼怪给修复的,那些拼接布片的每一条裁口与缝针处都隐隐流传有阴性力量,帮助它维持新身体的稳定。 而神奇的是,在小熊身躯的更深处,它那尚且保持着过去模样的毛茸茸的另一边,它就还能感觉到,这半边先天属性偏阳的体内藏另有一股非常清正的力量,并且正是这股清正之力帮它保住了原本的半边身体,让它不至于因为新身体是经鬼怪之手被缝补,就复苏后属性完全更改,彻底偏离本源属性。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你们的力量似乎在我体内达到了一种微妙平衡,正是这份平衡让我刚好感受到了新身体的呼唤,终于就又醒了过来。充满感激的小熊将自己能够回忆起的体会都分享给了小秋。 它纵然是一只新生的器灵,并且新生不久就又遭遇本体严重损毁的厄运。 但一次几欲毁坏与重获新生,在带给它新际遇的同时,便让它感知能力也有所增长,它直觉人类与鬼怪的力量平衡是一份重要信息,将其事无巨细的说了出去。 只是眼前的鬼怪听完,却没什么表情,也不清楚有没有把它的话听进去。 小熊正迟疑着,就看见鬼怪微微动了一下。 对方还是没有接它的话,也没有要做出评价的意思,只朝一旁的鬼娃娃伸出手,苍白瘦长的手指在安迪身边一敲。 让我看看你的电池盒。小秋说,也许还可以修。 等到两个娃娃都模糊意识到,原来这位看起来很冷漠脾性的大鬼或许骨子里也没那么冷,他愿意帮安迪看电池盒,主动提出维修,其实就已经是对方变相的一种善意,是对方对于小熊带来信息的回馈了,距离小熊正式归来,便又已经过去好几天。 鬼娃娃安迪曾经的心愿是,拥有一个同样是鬼娃娃的同伴,可以跟它一起恶作剧,将它对于讨厌人类的戏弄手段全面升级。 可真正获得过同伴却又失去,失去后竟然又还奇迹般的失而复得后,它就才发觉,原来一起做什么并不重要,能不能对人类恶作剧更不重要,它从始至终,最大的心愿不过是想要一个朋友而已。 如果能够获得一个朋友,还能够离开垃圾填埋场去外面看看,那么安迪的心愿基本便可以说是全面达成。 它都不敢相信自己真能这么幸运,能够和重新回来的小熊一起呆在一个干干净净的屋子里。 盛珣已经向它们发出过邀请,说如果它们还没有想好接下来去哪的话,愿不愿意先结束四处流浪的生活,拥有一个新家。 家这个字眼,生长在垃圾场的鬼娃娃过去以为自己不屑一顾,可就像那天听到盛珣说愿意带它回家,它嚣张的声气忽然就豁了道口一样。 真正意识到自己可以又有一个家,它便不太能像自己曾经以为的那样拒绝它。 真的可以吗? 那天在安迪的挣扎迟疑间,小熊就好像已经看穿了娃娃的想法。 它塑胶的手臂被小熊布艺拼接的那条胳膊碰了一下,小熊几乎是推着娃娃往前走,然后率先说:我已经离开了自己的上一个家,也很乐意再拥有第二个家。 小熊与其说是在表态,不如说是在鼓励身边的娃娃。 于是最终,鬼娃娃只小心问过盛珣是不是真不介意它曾经试图袭击对方的事,再然后它就点了脑袋,和小熊一起正式入驻盛珣家。 器灵并不像滞留人间的孤魂怨灵,它们不存在心愿了结便能送走一说,只要本体不灭,就能长久的留存下去。 盛珣的同龄人大多不是在收养小猫就是领养小狗,他同学朋友们的朋友圈每天一刷新,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就都在晒自家毛孩子。 他却是在养猫养狗的大军中另辟蹊径,默默收养起了鬼娃娃。 还收养得非常尽心尽力,隔天回家路上便买回新的小尺寸五金工具包,在小秋的协助下一起将安迪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并尝试着更换对方老朽的电池盒,拆解了里面凌乱腐朽的线路重新排线。 很有必要一提的是,小秋在缝纫上相当擅长,他修补过的小熊带着一种现代艺术般的毛绒拼布美感。 无论是盛珣说完全不难看,还是安迪对小熊说的一点也不丑,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并没有要哄鬼或者哄熊的意思。 而小秋缝纫一事上有多强,他器械修理上就有多惨淡。 排线维修明显不是小秋所擅长,盛珣又没办法直接接触安迪本体,好在,这一人一鬼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全靠着盛珣口头手把手的精心指导,再加上小秋对盛珣的话总是听得细心,他们最终,便还是成功修理了安迪,将这个老破残的娃娃也顺利翻新,还通过万能的某购物平台淘来了规格合适的纽扣电池。 难怪你之前喜欢唱歌。盛珣在安迪被完全修好的第一天说。 他们也是翻修好娃娃后才发现,原来安迪还内置着发声装置。 它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时还很新潮的那种唱歌娃娃,只要电池电量充足,按下底部的按钮,娃娃就会通过内嵌的迷你扬声器唱起几支固定的歌。 我现在会唱的歌要多好多了。安迪只放任内定的歌曲唱了两句,就又自己把歌声掐断,有点嫌弃内置歌曲难听。 再往后一天,盛珣结束实习工作回家的时候,他去了一趟附近的大型商超。 等购物车里堆足了家里需要补充的生活日用与食材,盛珣在商品分区前停顿一下,就还是往玩具区那头走了过去。 他给家里会唱歌的娃娃往购物车内加了一台七彩八音手敲琴。 虞淼淼在小熊被修复好后又托余萌联系过盛珣一回,女孩似乎在过去的那些天里又想通了一些事情,认为自己无论如何还欠小熊一声道歉,但她又难以站到小熊面前当面说,于是便写了一封信,让信件将自己的心情传递。 虞淼淼或许会从此成长,变为真正独立且敢于反抗的女孩,也或许她的勇气只是浮光掠影般的一现,很快会又散去。 但这都不是他人能够左右及评论的事情,成长本就是一件很个人的事,内心的成长更是如此,那道竖立于过去与蜕变之间的高墙只有在自己真正敢想敢做时才会有所突破。 倒是余萌,小余同学比虞淼淼要直率,她向盛珣主动表露过自己的困惑。 丢东西就一定是错误的吗?余萌在发给盛珣的语音里问,她声音困惑,我还是不太明白,因为丢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好像真的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如果丢弃一样东西就会导致恶果,那大家岂不是以后谁也不敢丢东西了? 盛珣收到这条语音的时候,他买回去的八音手敲琴俨然已成为安迪的新宠,娃娃不仅自己每天叮叮咚咚敲得不亦乐乎,那手敲琴按键又大又简单,是小熊的小圆胳膊也可以准确敲击出音符的乐器,安迪就还手把手教小熊翘起简单歌曲,自己在旁边哼着歌词伴唱。 盛珣正好就是在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的曲调中听的语音。 他在跳呀跳呀一二一中打字给小女孩回复道:【不,丢东西只是最表层的原因。】 将小熊与虞淼淼的故事剖析开,它实质上是你曾真心实意付诸过热爱的东西,它收到过足够多的陪伴与喜爱,可当它想要回应你的那天,也是你忽然切断一切关联,丢弃它的那一天。 它比单纯的丢了一件东西要更情感深刻。 而被真正热爱过的东西比如说小熊,它或许会对虞淼淼的忽然转身感到难过,感到遗憾,可也因为它曾沐浴过充足的喜爱,所以它并不会憎恶女孩。 最多最多,只是在已成现实的命运面前叹一口气。 【尽量不要辜负一份情感,然后对自己问心无愧,其他的事便不需要想那么多。】 盛珣给余萌发完这条后正要放下手机,余萌那头却回复飞快,他手机屏幕很快一闪,收到一个乖巧的表情包。 余萌同时就还发来一句:【对了学长,我上一次就想问结果之后却忘了。】 【什么?】盛珣问。 对方正在输入的光标便在对话框上闪烁小半晌,余萌的消息很快接连跳出来。 小萌小萌想要变猛:【就是之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地铁上面,那个变态后来不是忽然开始发神经,在站内一直大喊大叫说有鬼吗?】 小萌小萌想要变猛:【我也是在陪着经历了淼淼的事后才反应过来,学长,既然真的有灵异事件存在的话,那上回地铁上是真的有鬼吗?】 地铁是余萌每周上学放学的必备交通工具,当她打下这两行文字时,女孩抱着手机缩在自己的小被子里,总觉得后颈开始不自觉发凉,想想地铁上要是真的有鬼,她还是会有些害怕。 但下一秒,来自盛珣的消息跳出来。 那位盛学长就像长了千里眼,能从十几公里外顺着信号看见余萌的畏缩。 【不用害怕,你不是一直想要帮助别人,想成为可以保护他人的人吗?】 【上一回遇见的就是这样的一位学姐,是她最先发现你的情况,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要快的站出去,她专门从坏人手上保护女生。】 盛珣用文字轻微包装了一下陶盈的故事,向还未成年的小女孩省去了陶盈生命中最晦暗的部分,只放大传递了陶学姐心愿单中那想要保护其他女孩的心意。 余萌曾因为收到来自人鬼协力的帮助而想要变得勇敢,她在这天又获得了一个陶学姐的故事,心底便埋下一颗种子。 从此生生不息。 备受激励的女孩给盛珣发回感谢文字时,小秋就用他刚用完的晾衣杆轻轻戳了一下盛珣的后颈,示意人类已经低头看手机低得有些久了。 盛珣从手机中抬头,正看见小秋将晾衣杆收了回去,安迪和小熊则已经占据餐厅到客厅之间的一块空地,七彩手敲琴被摆在地面上,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的旋律却还在继续,没因为家里的娃娃与小熊正绕着空地转圈而停下来。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30) 盛珣再定睛一看,就发现,是那个小红球正在琴键上跳动,它代替主人们敲着琴。 小熊的毛绒手臂没有手指,但没关系,安迪的手可以牢牢拉住它,它们像歌里唱的那样跳起圆圈舞,把整个屋子都闹腾地好似幼儿园。 我现在的心情有一点奇妙。盛珣在小秋走向他时说。 小秋给了盛珣一个疑问眼神。 盛珣自顾自开了话头,却没把话说下去。 因为他觉得有点不太好说。 刚刚抬头的那一瞬间,一种微妙地感觉就击中了盛珣,让他觉得,自己怎么像个下班回家后就沉迷手机不问家务的老父亲,只偶尔抬头看一眼家里的娃在闹什么。 而勤劳小秋是这个家在晚间最忙的人,既要操持家务,还要管一管他别过分沉迷手机,就也特别像个 像个 后面的词被盛珣默默在脑子里抹消。 他怀疑自己有点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盛珣:【奇怪的家庭成员变多了.jpg】 前两天状态有些不太好,努力调整了一下。 今天在作话里分享一个我自己和娃娃的小故事吧。 我上高三的时候精神压力很大,非常容易鬼压床,有一天晚上,我记得非常清楚,那会天还很冷,被子很厚,我半夜醒过来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动不了,神经高度紧绷,然后突然的,就感到有一个东西从床尾扑了上来,隔着被子重重压在我身上。 那种隔着被子被重物猛然压住的感觉太毛骨悚然了,这么多年过去我都还记得,我当时非常害怕却又动不了。于是拼命想要往旁边翻身,因为鬼压床的时候如果努力翻一个身,通常就会从僵硬的状态中挣出来,这是我自己的一个经验。 很巧合的是,当时我的娃娃刚好摆在床头,就在我翻身的那个方向,那是一尊BJD,我十八岁时的生日礼物,三分尺寸的男孩子。 我挣扎着翻身过去时,刚好一下摸到了娃娃垂在枕头边的手,有一个非常困倦的年轻男声忽然就响起来,是直接响在脑子里,他很困但是很温和地问:怎么了? 我至今都确信我真的听到了这个声音,并且在他说完话后,鬼压床就消失了。 ☆、尝试 有点问题具体又是怎样一个问题,它那天最终便只在盛珣心中匆匆一闪,家里的两个娃娃实在是很能闹腾,他被它们的嬉笑声将注意力引走,于是未曾深想的念头倏忽窜过脑海,很快就又在思维深处消失不见。 在盛珣再次体会到那种玄妙不可言的感觉之前,他新鲜上任的老父亲身份倒是先遭遇了一次危机。 它是来自褚室的质疑危机。 小褚学弟前些天很忙,和盛珣几次联络都是来去匆匆,好像是他家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结果一来二去,褚室刚好完美错过了小熊的回归,也并不清楚盛珣之后怎样安排了两名器灵的去留。 等他终于又跟盛珣联系上,听说小熊是顺利回来了,那拼凑着修补好的身体真的可以承托起器灵,褚室正高兴,和盛珣语气雀跃地说:太好了!学长,那它们准备什么时候走啊?你看我今天去你家一趟方便吗?我想要赶在它们走之前,也见一面小熊和听说已经变好的娃娃! 小熊的回归有褚室一份功劳,他在找回对方剩余本体一事上也曾出人出力。 听闻小熊娃娃现在好好的,还带动的鬼娃娃也不闹腾了,褚室的心情便接近于帮助了走失儿童顺利回家的热心群众。觉得,如果他都还没能见上一面已然活蹦乱跳的小熊,器灵们已经走了就实在可惜,应当抓紧时间去见一见。 谁知道下一秒他就听见盛珣用安抚语气对他说:当然可以,不过也没必要那么着急,它们不走,以后会一直呆在我家,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想要来看都行。 小褚学弟娃娃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凝固: 褚室在电话这头整个噎住好半晌,话音停滞到盛珣那边可能以为他信号不好,还叫了他一声。 小褚? 我在。 褚室终于挣脱了震撼,麻木地说:不好意思学长,我刚才脑子有点短路,感觉自己没有立即明白过来你的意思你是在告诉我,器灵们要从此定居你家,成为你的家灵了吗? 电话另一头,盛珣甚至就还不知道什么是家灵,这是他人生头一回接触到这个新词汇。 盛学长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人胆子大。小褚学弟原本七八分的担心暴涨成十分,一口咬定自己今天就有空,挂了电话后不久,褚室便到达香樟庭,直奔盛珣家。 然后门一打开就看见两个在地板上玩的娃娃。 上回来到盛珣家时,褚室还清楚的记得,这间两居室的屋子对于一个人住来说绰绰有余,客厅和餐厅都被打扫得很干净,透着一股单身独居的简洁与空荡感。 然而今天,此时此刻,他站在玄关,竟然会萌生出一种无处下脚的迟疑。 地板上近前滚着一个红色的小球,手边的玄关柜上摆着小尺寸的万花筒与彩色小风车,再往前一点,地板上还散落有一盒已经拆开的乐高与拼到一半的拼图。 不远处的墙壁一角上钉了块儿童绘画用的小白板,上面吸附着彩色圆钉与小彩笔。 而白板的下方靠墙位置,还摆了一架七彩手敲琴,旁边躺着带有圆铃铛的音乐手拍。 褚室: 这,这种宛如踏进一个儿童乐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小褚学弟兀自被眼前所见震惊着,给他开门的盛珣顺着他目光往屋内看了一眼,就有点抱歉。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盛珣说,下午一般是安迪和小熊的游戏时间,到六点之前,它们的东西都可以在家里随便摆,六点之后为了人能活动方便,我们就会把玩具收起来,只让它们留一两样。 正说着,在褚室更加震惊的注视里,小秋悄无声息从房间那头走了出来。 小秋没看门口的访客,但显然是已经知道有客人来了,他面朝向传出电动引擎声的阳台那边,语气平淡却又不容置喙地说:过来收拾一下地板,把地上的东西打扫干净放回收纳箱,不然拼图和乐高没收到下个周末。 别呀别呀! 我们这就来收拾了。 阳台那边很快响起两道回应,声音一道急促一道和缓。 橡胶轮胎摩擦过地板的动静随着这两道应答一起从那边传过来。 还站在门口的褚室为这引擎声更懵了半晌,他在片刻后就终于弄清楚原来,两个器灵娃娃竟然还拥有可供儿童乘坐的电动小车! 并且还是一娃一台! 小熊娃娃是坐在一辆四个轮子的白色敞篷小轿车里,那车定睛一看,依稀还是辆迷你路虎,是辆豪车。 已经同样被打理一新的人偶娃娃则座驾要可爱很多,安迪有着一辆粉红色的小狗电瓶车,还像模像样地戴了同色系的小头盔。 褚室:学长,你家娃娃有车。 褚室原本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但他眼前的世界正接连超出认知,震撼令他思维一时有点停滞,只能优先处理起最近的信息。 盛珣嗯了一声,还挺理所当然地说:我本来一开始只想买一台,但想了一下,怕万一它们同时想玩,小孩子在玩具不够分时很容易闹矛盾的,最后就还是都买了,它们平常还可以交换。 你买的有点太多了。接了盛珣这句话的不是褚室,是正在督促娃娃们亲自收拾好地板的小秋。 小秋照例只喜欢接盛珣的话,他等娃娃们齐心协力把散落的拼图和乐高都端走,就慢吞吞在茶几上摸过遥控器,两个按键按下去,能自动回航的两台小车便都开去了客厅的一处角落里。 我是有一点忍不住。盛珣承认道。 他还摸了一下鼻子。 这差点占满客厅的玩具大军全是盛珣一人买回来的,从他给安迪带回来那台七彩手敲琴起,他好像就不自觉被触发了某种买买买开关,之后隔三差五就忍不住要往家里买一点娃娃用的东西,还延伸到了各色儿童用品。 还是不能太娇惯。小秋轻微摇了下头,淡淡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不赞同。 一人一鬼交流自然又默契,仿佛一对父母正共同探讨着家里孩子的教育。 褚室起先是震惊,随后是懵逼,听着听着,当他发现自己只能默默站在旁边,是完全插不上话时,他就明智的选择闭上了嘴。 只内心里疯狂刷屏,在心里呐喊了无数条:这什么情况?! 小秋确认完客厅已重新恢复到可以待客的地步,他在房间那头似乎就还有事情要忙,和来时一样又悄无声息地走了,把客厅留给盛珣与访客。 直到客厅里存在感强烈的鬼怪消失,两只收拾好了玩具的器灵娃娃也已去而复返,褚室用力揉了一把自己的脸,他就终于能对盛珣说:学长,难道你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劲吗? 盛珣给褚室拿来一瓶冷饮,看起来是真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的样子,还问:哪里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褚室没能真正把这句话说出来,但他极力把它呈现在了自己的表情里。 莫名直觉刚刚那疑似家庭的一幕不便探讨,褚室被盛珣的一脸无辜噎了个够呛,他一垂眼,正好看见两个器灵娃娃也正抬头看他,就抓住现成的话题,向盛珣解释起了普通器灵与家灵的区别。 家灵,顾名思义,就是可以呆在家里与人类长期生活在一起的器灵。 只不过按着褚室的说法,因为器灵与人类往往是相互影响,相互成就的,所以一般人也不会什么样的器灵都往家里带。 万一一个不慎招惹恶灵,被属阴的器灵霸住家宅,要求强制性的供奉,对于人来说便会家宅不宁。 那对器灵来说呢?盛珣听完褚室的解释,对于被褚室重点强调的部分也没露出什么犹疑之色,反倒是从另一个角度问了个问题,对它们来说,我让它们留下来会有风险或者其他不好影响么? 小熊和安迪之前是都在看着褚室。 尤其小熊已经得知这个人类也帮助过自己,还很友善的与褚室打了个招呼。 听到盛珣这么说,两个娃娃脑袋便又齐齐转了向,一起仰着脖子看盛珣。 褚室被盛珣的关注点弄得愣了一下,才答:只要属阴的器灵不会想要攻击你,留在家内对它们来说百利无害,一个长期稳定且干净的环境还能帮助器灵修行。 盛珣听完就笑了:那这不就刚好吗? 两个娃娃不会因为被盛珣留下来而受到任何伤害,呆在这里对它们来说的确是更好。 至于所谓家宅不宁,强制供奉,单看小秋一句指令娃娃们就立马行动的样子,再加上盛珣自己天生带有的金光,那些针对人的负/面影响,恐怕便也很难发生在这个家里。 这一趟拜访最终的结果和褚室预计的完全不一样。 我本来还怕你是一时冲动,什么都不了解就贸然收留了器灵。小褚学弟在又从盛珣家离开前叹着气,结果好像完全是我在杞人忧天。不过学长,一般人也真的不会想到要收留器灵的,你也太不走寻常路了点。 可能是因为我对这种事比较有经验。盛珣收下了不走寻常路的评价,他置身在右手小秋左手两个器灵娃娃的环境里,那画面本该诡谲到像张灵异片剧照。 但盛珣身为全家唯一的活人,站在非人生物间,又莫名有点把周围一众非人生物都照亮的意思,让整个情景一点也不显阴森。 我觉得小秋也能算作某种程度上的家灵。他边送褚室出门,还边大方地指了指小秋说。 俨然一副跟一个也是跟,再多养一双也是养的意思。 褚室在楼梯间内回头,那股严母慈父带俩娃的强烈既视感就又飞快涌了上来。 他唯恐自己再多待一会,就要把这似乎有点问题的话给说出去,急忙走了。 盛珣的老父亲身份危机就此解除,还得到了原质疑方褚室的大力认可。 这天夜里,小秋将两个娃娃安置在客厅,吩咐它们已经过了十点半,接下来不能太吵。 他接着去到改造成书房的次卧,想要提醒人类也注意一下时间,是可以准备休息了。 还在忙吗?小秋进到房间后方觉盛珣还在用着电脑,他关心地问了一句。 主机屏幕的微弱蓝光与一旁台灯的暖光一起投落到盛珣脸上,让他虹膜里都映着两簇亮光。 是在看之前我们一起整理过的照片。盛珣说,还微微往旁边让了让,好令小秋也能看清屏幕上的内容。 小秋进一步走上前,便看清楚,屏幕上都是他们曾在那个烂尾洋房区里拍摄的相片。 这些照片上次盛珣与他已经看过一轮,还将所有有小秋出镜的都挑出来单独整理。 此时,盛珣正看着的就是他们已精简整理过的部分。 我带你回中学一趟,本意是想要帮你找记忆,看故地重游能不能帮你想起更多的东西。盛珣已经在桌前看了好一会的相片,肩颈都有些发僵,说话间,他坐在电脑椅上也习惯性挺拔的后背终于就放松了一下,弯出一条流畅弧线,继而靠上宽大椅背,伸了个懒腰。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中途横空出世安迪和虞淼淼的事件,最后你的记忆没有找回多少,倒是给家里添了两个新成员,所以今晚刚好有空,我就赶快把之前的照片又翻出来理了一遍,想这个周末再带你去一趟以前的洋房区,看在那边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线索。 小秋的手有一个很明显的举起又放下的动作。 他一边听着盛珣说话,在盛珣放松脊背时,那双苍白的手就曾立即抬到了与盛珣的肩膀平齐,仿佛是想要帮肩颈发僵的人类按一按。 但当然,金光自然形成的那层隔档仍阻碍在人鬼之间,小秋抬起的手才又十分明显的放下。 盛珣说到这个周末去洋房区时,小秋就嗯了一声,一面应答,一面还找了一只敲敲锤过来。 他捏着敲敲锤的木头手柄勉强用它来替人类敲敲肩。 唔,谢谢。盛珣在第一下敲击下来时还不太适应,先把肩膀条件反射的绷起来,再才放松,笑起来道,我小时候一直觉得,这种小锤是我爷爷奶奶那辈才会用的东西,一旦用它来敲肩或者敲背,就特别富有中老年感,好像是自己年纪已经很大了幸好现在连这种小锤都做的卡通又可爱,把老年人的既视感都给削弱了不少。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31) 小秋拎着小锤从盛珣肩膀这头敲到另一头,他好像也为盛珣的话有轻微发笑,不过开口说话时声音还是很平淡。 你还很年轻。鬼怪实事求是地说。 季夏也已经快走到尾声,之后就该是立秋。 我的生日好像又快要到了。盛珣说,马上又长一岁。 小秋把小锤从另一头又敲回来,将打磨圆滑的钝头还在盛珣的后颈上抵了抵,按压那一块的大椎穴。 再长一岁你也还是很年轻。小秋说。 窗外夜色宁静,老小区内蝉鸣似乎也快要偃旗息鼓,长得快有楼高的老树偶尔随晚风摇晃,便摇落一片树影在居民的窗上。 室内暖白的灯光柔柔映照着,电脑主机的风扇在箱体内轻微嗡鸣。 盛珣与小秋继续闲聊了好一会的话。 因为小秋连续两次说起他很年轻,盛珣好奇起小秋的年龄,坦言除非有朝一日能知道小秋的确切年纪,不然在他心里,他觉得对方永远是十六七到十八/九间的弟弟,年纪过不了二十。 小秋直觉自己可能不能被盛珣叫弟弟,他在这个世界上滞留的时长应当早超过了盛珣的年纪。 不过若是追问他详细,想要得知一个具体的数字,小秋想了又想,手下的小锤反复敲在同一个地方,都快把盛珣的肩胛给敲红一块了,却连一个单独的个位数或者十位数都想不起来。 不能再勉强你继续想了。盛珣最后说,不然我觉得肩膀就很有点受伤。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盛珣声音里都带着笑意,语气和神色都很舒缓,看不出半点有在受伤的样子。 但即便是一句玩笑,听到受伤,小秋的动作就也倏地停止了,盯着自己无意识敲了半天的地方看了又看。 他毕竟是鬼,神色一阴沉就显得有点寒气森森的可怕。 盛珣周身的金光察觉到鬼气,警觉的亮起来。 小秋后退一点,就又把鬼气给压了下去,只留着轻微下撇的嘴角还显出一些不高兴。 我去冰箱给你找一点冰块。小秋声音也挺不高兴地说,来给你敷一下。 盛珣连忙拦住他,知道自己玩笑逗人逗过了:不用,真的,我还没有那么娇贵,你那点力道我能受什么伤?我是那么说了逗你玩的。 小秋在关于受伤和金贵的问题上,便是超乎想象的固执,他还是觉得去拿冰块过来给盛珣再敷一下更好。 一人一鬼正各持己见间,房门便被咚咚敲响三声。 小熊从敞开的门边探进头来:不好意思打扰了,但是安迪有话想要和你们说,请问你们现在方便吗? 娃娃有话要说,还如此郑重其事,需要由小熊来替它询问盛珣和小秋是否有空。 因为这一幕并不是每天都能发生,它非常少有,盛珣说了有空,他和小秋不约而同停下闲谈与无聊的争执,又五分钟后,安迪便和小熊一同站在了电脑前的桌面。 你想要和我们说什么?盛珣耐心又温和地问。 安迪在桌面上轻轻踩了踩,好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才说道:是关于我的能力的事。 娃娃说着看看盛珣,又看看一旁的小秋:你们还记得,我说过我可以闻到非常特殊的味道吗?从小熊被找回来后,我隐约觉得我的能力好像有了变化,但之前不敢确定,也不敢随便乱说。 一直到今天晚上小熊又陪我测试了一下,它就告诉我,我可能确实拥有了新的能力了。 安迪口中的新能力,它很快也展示给盛珣和小秋看是可以自它手中凭空凝聚出一个白色的小光球。 老实说,盛珣在看到那个小光球的第一时间,他想到的是已经回归到小熊手上的那个小红球。 安迪的新能力似乎带有旧时礼物的映照,不过那暂时不是眼下重点。 眼下的重点是,它接着告诉面前的人类与鬼怪:我可以将这个小光球送进其他对象的身体里,按着小熊给我的反馈,小光球应该是可以帮助你记起一件曾让你感到遗憾的事情。 是这样的。小熊一旁诚恳的补充,我已经先让安迪在我身上试过一回,然后我进入到了像睡觉做梦一样的状态里就在刚刚,你们在房间里聊天相处期间,我其实已经在外面的客厅里睡过了一小觉,我做了一个关于自己过去的梦。 所以它就想,这个小光球也许可以帮助梦见过去。安迪紧跟在小熊的话后继续说。 小熊提到了做梦,安迪还提到了遗憾。 盛珣和小秋谁也没问是什么样的梦才令器灵得出了遗憾结论。 小熊自己也没有提,它只搭上安迪的肩膀,冲人类与鬼怪伸出自己另一条手臂,轻轻挥了挥。 我听见你们在讨论关于寻找过去和回忆的事情。小熊轻言细语地说,安迪也告诉我,你们之前之所以会去学校,也是为了找有关过去的线索。所以我觉得这个消息应该第一时间分享给你们,安迪也很期望能帮上你们的忙。 所以,你们愿意尝试一下吗?安迪又道,它将小光球捧在自己的手心,嘴上说的是你们,目光却是径直看向了小秋。 我的力量肯定通不过金光的阻挡,没准还会被金光追上来一顿暴打,但你应该是可以试着接纳它。 被金光暴打这言论放在平常,大约会换来盛珣不禁微笑,但在娃娃们是带来了如此富有意义的信息的情况下,盛珣难得严肃,他也把视线投向小秋。 而小秋注视着那个白色的小光球,没说话。 安迪把光球举高了一点: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搞鬼,因为我们的力量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但凡我的力量有任何歪念头,你都可以瞬间抹杀它。 一阵认真思虑般的静默过后,小秋视线与盛珣相触,他就终于动了动嘴唇,说:好。 他愿意试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人关心作者的娃娃,放心吧,我的娃娃当然还在身边啦。 他来自一家比起设计男娃更擅长做软妹的娃社,是个冷门中的冷门,这么多年过去我从没见过第二个接他回家的娃娘,也早下架停产了。 所以我经常在怀疑,我不会是他从被设计出来以后的唯一买家吧orz ☆、梦境 鬼也会做梦吗? 盛珣过去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而命运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作为一个过去甚至连对鬼的存在也持怀疑态度的人,他却又在亲眼见证它。 他要过多久才能醒?盛珣说这句话时都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仿佛是怕将衣襟闭上眼睛的小秋惊醒。 就在刚刚,差不多十分钟前,在小秋对于娃娃的提议点了头,同意尝试一下安迪的新能力后,那自安迪手中浮现的白色光球便轻飘飘飞了起来。 它像一滴质地有些厚重的水,飘到小秋面前,又在真正没入他衣襟前停下来。 你最好是先找一个地方躺下来。控制着小光球停下的安迪当时说。 小熊在一旁补充:一旦将它送进去,被力量接触到的人可能会睡得很快我刚才就是这样的。 小秋对于这个说法就非常不置可否。 他看娃娃们一眼,好像还觉得对一名鬼用睡得很快这种形容很怪。 不过小秋对娃娃们的提醒俨然不打算听,一个漫不经心的他有另一个盛珣来操心。 鬼什么都还没说,就感到自己肩膀被敲了一下。 盛珣拿了一本大开本的书,正用那既宽且长的书脊轻轻抵住小秋肩膀,接着,人类的意图很明确,他用书把鬼一路抵着往次卧的床旁边推。 躺着听起来是会更好一些。盛珣说,如果这真的对你有效,一会你会开始做梦。 盛珣还说:我们家不兴站着做梦。 最后那句话里的我们家疑似正中红心、 小秋对盛珣的话本来也基本都听,都被人用书推到了床边,这回他是一点反驳意思也没有地躺了下去。 悬浮着等待了片刻的光球在小秋正式躺好后终于没入他身体。 眼下,距离他闭上眼睛又已经过去了好一会。 睡着的时间长短应该是和回忆内容的多少相关。小熊回答了盛珣提出的问题,它在这方面是第一体验人,说起话来比有说服力,我之前梦见的回忆片段不算长,所以从睡着到醒过来,好像只过去了一两个小时,换做人的话,做梦的时间或许会更长一些,也许他要睡上小半个晚上,也可能需要一整夜才能醒。 尽管小秋是鬼,器灵比一般人更能分辨出鬼怪在力量上的不同,但对于长期与人相处的小熊来说,鬼在它眼中,也就只是另一种形态下的人而已。 安迪在小熊说完后又道:当然,也不排除我的力量对他来说起不了太大效果,他只闭上眼睛一会,转头就会立马醒来的情况。 听完娃娃们的热心解答,盛珣站在床边看躺下熟睡的小秋对方正以一个左手搭在身前,右手放松压在枕头下的姿势躺着。 因为右手手肘还有一个轻微回勾的动作,小秋脑袋便向枕头一侧微微偏过来,小半边苍白的脸埋在精心晒洗过的枕套里。 头发被脸和浅色的枕头衬得更黑,有一些鸦黑的发丝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散在枕套上,还有一缕刚好搭在鼻梁。 盛珣总觉得那些垂落的头发会搔得人发痒,很影响睡眠质量,他想要伸手去帮忙捋,手都快伸到近前,才忽然又意识到他并不能真正碰到对方,小秋也只是看起来像睡着了,无论头发正如何在脸上捣乱,鬼是不会受这种细节影响的。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席卷上来,让盛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半晌,他手指才轻轻一蜷,又收了回去。 那我希望他能睡久一点。盛珣轻微摇了下头,像借着这个小动作把刚才的杂念晃出去,他目光仍落在躺着的小秋身上,叮嘱对方似的说,梦做长一点,把以前的事情多想起来一点。 已经身在梦里的鬼怪没听到叮嘱,更不会回答。 * 小秋做了一个与现实季节完全相反的,有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与寒气的梦。 他站在屋外的长廊下面,背后是紧闭的木质房门,眼前的小院四四方方。 目之所及,这间小院似乎只是偌大一处宅邸里的一个小角落。 不过这里整体的建筑风格也都差不多,都是青黑色的墙,颜色更深的顶。 深色再加上方正,便让这整片地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闷,好像人一进到这个古旧的大宅里,就接受着无形的层层束缚,越往里走,则被压抑得越深。 这应该是冬月里某一天,鹅毛似的雪花在冷风吹拂下打着旋,院子里的青石砖地上也积攒了厚厚一层雪。 可廊下的人像感觉不到冷,在这样的大雪天里,他就穿了一件单衣,站在一个刚好能看见院门的位置,目光静静投向小院之外的天地。 我在看什么? 这个念头模模糊糊的浮现在小秋心里。他的意识仿佛一分为二,一部分主导着这具躯体,遵循着他已经遗忘的记忆做着他当时应做的事情。 另一部分则和他一样,担任着外来者的角色,即使正身处这个身体,却对自己在当年这一刻做的事情毫不知情。 与这处小院的寥落冷清不同,院外的世界里断断续续传来人声,好像是还挺热闹,这间沉郁大宅内像正举办着一场难得的活动,外面的人兴致都很高,偶尔,还有一阵阵的爆竹燃放过的硫磺味顺着风飘进来。 也不知道自己是站了多久,终于,小秋便发现自己动了起来。 他迈开腿开始朝院门外走,厚重的积雪地上只留下若干浅到几乎辨别不清的脚印。 院门外好像是出现了他感兴趣的东西,他一步一步走得不疾不徐,可小秋能感觉出来,他的心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从冷眼旁观变得起了波澜。 依稀是有点高兴。 不过等出到院子外,令他感到高兴的未知事物还没映入眼帘,门口刚好经过两个穿着眼生的年轻人。 那两个年轻人的着装带有一种年代感,不够现代化,却也说不上是古香古色,像是正处在一个时代由传统走向革新的过渡期间。 你出来做什么?两个年轻人都被小秋的出现吓了一跳,像是完全没想到他会出院门,其中一个飞快抬手按了一下胸口,接着竖起眉毛冲他嚷,不是已经提前说好了,今天是难得在本家办喜事的日子,你会一直呆在院里不出来吗? 另一个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与他口快的同伴相比,他似乎有着更深的顾虑与忌惮。 他不动声色在背后拉了旁边人一把,另一只手按在后腰:如果你是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去传个口信,但各类庆典喜事你不方便露面是已经持续很多年的规矩了。你不会想要在今天坏了规矩,对吧? 从寥落院落里走出的人没有接腔,冷冷淡淡看着他俩。 气氛正僵持,眼见两位路过的年轻人神色越来越紧绷,手按在后腰的那个都快要从腰后拔出什么了。 忽然,那已经握住鞘的手指就被什么东西给打了一下。 年轻人受惊而起,弓身腾转的样子像只被惊飞的鸟, 别慌。后方新来的一人说,就是一颗干红枣,还不值得摆出你们家独门的起势招。 雪地里果然静静躺着一颗大红枣,果实饱满,表皮干燥。 刚才就是这玩意精准砸上了年轻人之一的手,打断了他蓄势待发的动作,他与同伴齐齐转身,神情戒备。 小秋一时被两人忘在身后,如同影子一样缄默的人也朝来者抬眼 前方的风雪之中,那人迎着纷扬的雪花走过来。 他披一件大氅,滚着毛边的外套一看就很厚重,但他肩膀平整有力,那用料扎实的大氅也能给熨帖撑开。 雪粒夹在风里打着旋的直扑人脸,小秋在有雪沫溅上眼睛时轻微闭了下眼。 等他眨去眼睫上那遮挡视线的一抹白,人就也已经走到了跟前。 有一只温热的手非常自然地贴了上来,他方睁开眼,便感觉属于另一人的指腹已经擦到了眼尾。 雪落眼睛了?那人温声问。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32) 小秋没出声,只把头点了点。 对方似乎也就很习惯他的沉默,能够有个动作回应便挺满足,还轻轻笑了一声:这还是得怪你自己。 这好像就并不是自己预期中的宽慰,小秋明显感到自己愣了一下,他冲来人流露出一丝疑问。 在得到一个令人信服的回答前,他的眼睫被那本就凑在近旁的指尖拨了拨。 怪你睫毛长这么长。那人说,兜雪。 小秋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把那只作乱的手指给捉了下去。 但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他此时此刻的冷脸,与刚才面对那另外两人时截然不同。 从听到眼前这人出声起,他心里就又萌发了与方才出院子时如出一辙的高兴。 他就是为迎接这个人才走出的院门,被对方故意逗弄也毫不生气。 你出门游学就学了这个?小秋听见自己开口,嗓音和他后来当鬼时也没有太多差别,最多是话音里潜藏的无奈让他听起来更富有一些人气。 被他质问的人眨了眨眼睛,风雪也吹落了部分到对方头发与眉宇间。 他随手帮这人拂去身上的落雪,比他略高上一些的青年在他伸手去碰头发时,就配合着把脑袋低下来,高度刚好能令他不用费劲。 他们配合默契得像是已经这样做了成百上千回一样,并且旁若无人,自然亲昵。 我还学了不少别的东西。那人在小秋帮他打理好落雪时说。 他先低着头冲小秋一笑,再才直起身:不过旁边的两位,看够了吗? 小秋打从这人出现起,就没再分给旁边的二人眼神。 他视线只停留在眼前人身上,目光描摹过对方五官。 这个人有着一张他相当熟悉,在做鬼后又已经看过许多遍的脸。 盛珣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的梦令我卡文两天,终于先憋出来了一部分 ☆、梦境二 但脸是同一张,与小秋更加熟悉的那个盛珣相比,眼前的盛珣与对方还是有着一些差异。 那细微的区别主要出在年龄上。 小秋纵然是个鬼,他对于外界的感知随着做鬼的年份增长而越发迟钝,也早在漫长做鬼岁月里忘记了许多身为人时的事情。 可感官再怎么迟钝,世界再怎么变化,他起码就能够分辨得出来他更熟悉的盛珣生活的时代与眼下这个不一样。 盛珣与盛珣的年纪也不太一样。 生活起居总需要鬼操心的年轻人才刚二十出头,过了今年立秋,也还不满二十二周岁,都还不到法定婚龄。 眼前这个有着同一套五官的盛珣,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青年,他或许还没有三十,但一定就已经过了二十五。 他下颌的线条更分明利落,穿得既厚且沉也身姿挺拔,能看出掩盖其下的漂亮轮廓。 这个盛珣在逗人的时候,比小年轻盛珣要更放得开一点,他好像在小秋面前十分有恃无恐,言语举止都带着清楚知道自己会被纵容的放肆。 但是当盛珣收敛起了他面向小秋时一直带着的笑,侧身垂眼看人时,那年长几岁所带来的更加踏实的沉稳感便透了出来。 甚至沉出了几分压迫。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那个嘴快的年轻人又在跟盛珣说话,他语气依旧算不上好,不过跟之前与小秋说话时相比,这态度似乎已经是有意克制过。 他还十分勉强地低了下头。 被盛珣用红枣砸了手的另一人也松开摸向武器的手,将双手都垂在身前可供他人看见的地方。 他努力美化了下措辞,只语气也还是硬邦邦地道:今天是我们家开年来第一场喜事,全族上下都十分重视。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我想少帅也不会与我们为难,我们留在这,只是想要知道少帅为什么不留在前厅会客吃酒,反倒来了我们家内院。 少帅。 小秋为这个名词偏了下头,他注视盛珣,对方站在他身前一步的位置,刚好有意无意将他挡在身后。 像是感觉到了自己投去的视线,盛珣就也忽然回头,看着他又笑了一下。 这人在嘴边重新挂上笑后才说:因为前厅没有我想见的人。 两名年轻人的表情就像他们瞬间被什么给重击过。 先看着指定对象笑,再强调前厅没有想见的人,言下之意,可不就是想见人是眼前人,在光明正大的彰示两人关系不一般么? 这大约是个同性之风不算罕有,但一般也没人敢这么正大光明的时代。 两个年轻人都被盛珣的坦荡发言给震住了,半天没说话。 好一会过去,那个说话更妥帖一些的就才又道:但这里毕竟是我们家内院,少帅身为宾客,也是外访者,外人深入内院,实在有失礼教。 那可真是恕我眼拙。盛珣气定神闲地说,我也没料到,就这么一间都快挨到柴房的院子,离其他能住人的地方远了十万八千里,居然还能被你们划到内院。 说着,这位年轻的少帅抬起一只手,他在空中划出一条线。 不好意思。他说,按着这个内院的划分办法,敢问贵府上还有几寸地方是外院? 两名年轻人便又齐齐闭了嘴。 半晌,嘴快的那个年轻人低声咕哝了一句:这也是没办法,谁让他是 末尾的那个词吞在喉咙里,说得很含混,小秋没听清。 但他看见盛珣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是什么?小秋为没听清的内容感到了困惑,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那个词是什么,并且那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会听到的话。 它会出自不同人之口,被以形形色色的音调语调说出来,最终像烙印一般如影随形,被牢牢烙刻在他的骨髓里。 可它是什么? 还活着的他一定记得。 但死去太久的小秋把它忘了。 于是他只能怀着满心困惑,看那两个人年轻人在盛珣彻底冷下脸后也变了脸色。 这两人最终又一次低头道歉,然后终于是不再逗留此地,很快一溜烟地走没了影。 就会欺负你。盛珣一边皱眉说着这句话,一边就把自己的大氅解了下来,把被体温烘暖的衣服小心罩上眼前人衣着单薄的身体,刚才被他们气了一下,都差点忘了给你加件衣服,这么冷的天你穿成这样也没人管。 我不冷,穿成这样也无妨。小秋先这么说,他也清楚自己是在说实话,却没拒绝那件带着体温的外套。 盛珣的大氅上滚有一圈厚实蓬松的毛边,对方给他将外套扣得太严实,他本来比对方矮一截,小半张脸即刻显得都快埋进毛边里。 一个衣衫单薄的小秋就地变身一个毛茸茸的小秋。 盛珣为他这副模样终于又放松了紧绷的唇线,露出一点笑影。 毛茸茸的小秋就才又开口,说:我也没有在受欺负。 这也是句实话。 只是它恐怕令常人有些难以理解。 小秋在刚进入这个梦境不久后就意识到,这个还活着的他和成为鬼之后的他竟然高度相似,他仿佛是还活着时,对于周遭的一切就缺乏本应该有的情感与兴趣。 他对待周遭事物的态度十分冷淡,像一块被雕刻成人形的石头,任凭身边环境如何更改都自顾自的沉默矗立,只觉得一切与他无关。 所以,一块石头又怎么会在乎自己被摆放在什么样的地方,怎么会计较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光是否友好呢? 他根本就不在意,不关心,不存在情感上的一星半点的起伏。 他当然就也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欺负。 我就怕你这样。谁知道盛珣这样说。 他听见青年叹了好大一口气,然后对方还在给他拢前襟的手直接改变动作,就着刚给他裹上的大氅将他拉近。 他被拽到一个充满了沉木香气的怀抱里,被用力揉了两把头发。 我可太害怕你对这些习以为常,然后打心眼里觉得你们家这种破规矩全是正常,别人随便怎么对你也都是司空平常了。盛珣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他的气息和手臂一并把怀中人抱得很紧,声音也像压抑着什么一样放得很低。 你不是一块石头,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低声道,可如果你的想法也在潜移默化中被同化,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那他们就真的把你从人磨成了石头。 怀抱中的小秋便没说话。 他安安静静靠着拥抱着自己的青年。 然后又被对方摸了摸头发。 他听见对方继续说:你要是觉得自己找不到自己是个人的证据,自己也又开始想你像块石头,那你就不妨想想我。 小秋这回眨了下眼睛。 他抬起头。 盛珣正好在垂眼看他。 两人视线相接,个子更高的青年忽然倾身把自己压得更低。 他拨开覆盖在小秋额前的碎发,把自己嘴唇落上去,蜻蜓点水地吻了对方一下。 你的脉搏变得比之前要快。盛珣在亲完直起身后说道。 他们没有摸脉,但小秋知道他是怎么判断的脉搏速度。 因为他们胸膛正紧密无间,衣服与皮肉好像都隔档不住脉搏的鼓噪。Y。U。X。I。 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会出现这样的反应。盛珣将手轻轻按在小秋背后,而能够出现这样的反应,就说明你拥有一颗实实在在的心,它会因为触动而加速,会因为感到喜欢而变得脱离常规,不可捉摸。 所以他让他以后每回再认为自己是块石头,就不妨想想自己。 只要能记起来有一颗跳动的心,人就不会被变成石头。 这个方法就是有两点不太好。盛珣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和小秋就已经没傻站在小院外了。 他们进到了小秋那间空荡寥落的院子里。 说来也是奇怪,这院子之前只有小秋一人呆着时显得冷清极了,这会,也不过就是往里面多塞了一个人,这多出的一人便撑起满院的热闹。 哪里不好?小秋问。 他和盛珣进院却没进屋,两人这会是坐在房顶上。 盛珣也不知道在身上藏了多少东西,他刚被对方拉着在房顶落座,怀里下一秒便被塞进一个精巧的手炉,还无法退还,异议无效,这会他跟对方说话时,都只能继续捧它在手里。 第一点是假如你又把这个方法给忘了,万一我想要提醒你,通常就只能采用刚才那种提醒方式,会显得我有点流氓。盛珣在屋顶上曲起一条腿坐着,好像这屋顶对他来说有点小,容不下他腿长。 他目光短暂投向远方,又撤回来看向身边人。 第二点,是假如你哪天不喜欢我了,这个方法自然也会失效。 小秋的手被手炉暖过,他将自己的手贴到盛珣手背上,带给人的便不再一片冰凉,而是一片被人小心照护过的暖。 不会的。小秋听见自己简短但坚决地说。 他在那一个瞬间触碰到了自己的想法,那是曾经还活着的他非常认真去思考过的事情 如果这世上有谁拼命想要给你一颗心。 他是能顶着风雪赶来用温暖来包裹坚硬的人。 如果有这样的人能够出现,他真的没有理由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小秋的回忆杀真的过分杀我,码字速度再创新低。 小凉媳这本从开篇起就不是我擅长的方向,我过去是个纯日常流选手,从这一本开始,才想要试着努力讲圆满一个故事,所以这一本对我来说难度大概就跟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三问差不多,非常容易磕磕绊绊,令偏科作者窒息。 感恩每一个不抛弃的读者。我就算偏科解题慢也一定会把想要讲的故事讲完,哪怕慢一点也不会中途放弃的,笔芯! ☆、梦境三 那句不会的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给出的承诺,背后带着一块逐渐暖热的石头努力偏靠向人的思考。 不过,可能因为它实在是太短了,听起来简洁到甚至有点敷衍。 也有可能是听的对象分明什么都听明白了,完全知道这句话有多珍贵,但就是还想再逗逗人,想要多留住一点石头身上的活气。 反正有着盛珣面孔的青年听完,他眉眼舒展,嘴上却还在困惑,追问道:不会什么?是觉得我不会流氓,还是不会不喜欢我? 他非要问个究竟,一副要人把话说明白的样子。 梦里被追问的小秋却闭上嘴,就不说了。 小秋还拥有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这人在明知故问,于是莫名的不太想搭理,却也不想真的冷落到对方。 刚好他之前伸过去的手还没拿走,仍然贴在对方手背上。 他就把手留在了那里,蹭蹭对方手背,意图通过这个小动作来传达虽然我不想回答问题,但你看我也没有完全不理你。 没等到回答,倒是等来一个蹭蹭,那人很明显的一愣,手上反应倒是快,跟练过似的反手就把贴在手背上的手给握紧,速度快到仿佛唯恐下一秒它就跑了。 这个答案也行。青年在愣神过后说,他还笑起来,把自己五指交错穿进小秋手指间,让两只手变成十指交握的样子。 小秋缩在大氅里的手还抱着手炉,双层的精铜小炉里是灼烫的炭芯。 他迎着扑面的晚冬冷风与细雪,却觉得,好像还是被人握住的那只手更暖和一些。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33) 风雪比两人刚见面时似乎又小了点,盛珣在逗过小秋一回后消停下来。 他好像被远处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视线遥遥投过去,小秋的目光便正好落在他侧脸。 小秋的意识在刚入梦时是模糊的,他那会仅对现实及梦境的区分有一个大概印象。 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也记得自己好像既是梦中人,也是跨越时空而来的旁观者。 但渐渐,随着梦境内容的推移,小秋能感觉到他属于旁观者的那部分意识越来越清醒。 他能够更多的分辨梦与现实的不同,能在许多浮光掠影似的念头里比如方才的小动作,以及之前说出的那句不会的准确判断出它们到底是出自他,还是发自过去的自己。 他还想起了更多现实里的事情。 包括他才记起来的关于遗憾的提醒,以及他自己的那个盛珣。 小秋刚刚看自己裹着盛珣给的大氅,怀里塞着盛珣给的手炉,手还被对方扣押一只揣在对方手里。 他想到的是自从陶盈事件后盛珣便隔三差五会给自己带的奶茶,对方越发熟练往自己手里塞的各种零食,还有双方都已经习惯的通过各种物件来达成的间接接触。 他确实喜欢甜口的饮料,也知道盛珣对于奶茶没什么偏好。 不过盛珣发现了他的喜欢,于是只要出门,途经路上有奶茶甜品店,给他带的饮料总少不了。 真的奇怪,他答应提议进入梦境原本是为了寻找回忆,可坐在一个一看就与自己生前息息相关的人身边,他却又对现实世界开始惦念,频频想到的是另一张比身边青年要年轻上一些的脸。 还好他的身体宛如一台忠实放映着老片的仪器,不管脑子里正想着什么,一切言行都还是按着当年的轨迹自动进行。 盛珣对着远处出神了有好一会。 从他们坐着的这个屋顶往那边看过去,刚好能看见今日宴会场的一角。 确实同那两个年轻人所说,大宅里正办着一场难得的喜事。 小秋隐约记得那个方向有个宴会厅,不过今天,那宴会厅都已容纳不下络绎不绝的客人,喜酒的桌子从屋内一直摆到了屋外。那头还有连通的两个院子,被一并精心收整出来,布置成偌大一处宴会场,堪堪招待下前来吃喜酒的宾客。 风声送来聊笑和喧闹,雪天也不影响鞭炮的燃烧,大红的纸屑与其他象征吉祥的装饰衬在一起,在一片银装素裹里把喜庆气氛烘托得更加热烈鲜明。 你在想什么?小秋听见自己终于忍不住地问。 他内心里有一股淡淡的疑惑与好奇,那是属于过去的他的情绪。 他隐隐约约记得,在同自己相处的时候,盛珣的走神似乎并不常见,对方总是专注于自己的时候更多。 是什么吸引走了盛珣注意? 梦里的小秋依稀还有轻微的不快,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不过随着盛珣收回眼神扭头,对方目光重新在他身上聚焦,那种种复杂情绪都即刻烟消云散。 盛珣的目光里带着对小秋来说过于复杂的情感,让视线与对方相触的他直接一怔。 我在想。 他听见盛珣开口,对方声音不知怎么也和眼神一样,像是带一种复杂情感,于是显得温柔又低沉。 盛珣就用这温柔低沉的声音继续说: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很贪心的人。 你?小秋不解,他重复着对方话里的关键词,贪心? 是啊。盛珣捏了捏小秋指尖,别这么惊讶,我不是在说财权方面的贪心,我是说 之后的话好像难以出口,盛珣说到这里,突兀的又把话音给顿住了。 他专程停下来重新整理语句似的陷入静默。 小秋耐心等待,然后看见盛珣做了一个深呼吸。 你刚才给了我一个承诺。盛珣终于又说,他像借着最传统的方法稳定了情绪,将小秋的手攥得很紧,眼睛很亮,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从不说谎,但我说我贪心,是因为我刚刚看着那边时就忍不住在想,除了口头上的约定,我其实还想要更加深刻且具有实际意义的东西。它最好是拥有更强的契约效力,还能够向所有人都正大光明的表明我们的关系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盛珣以往的风格是直来直往,很少会像这样半天还没将话的重点说清楚,兜兜转转到最后还要小秋来猜他的意思。 不过梦里,过去的小秋在这一刻察觉到了青年平静表象下的紧张。 他反握住对方的手,顺着这番话非常认真的想了想,忽然,便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他肯定地说:你想要我给你下咒? 那一瞬间,盛珣的表情就十分难以形容。 刚好迎面吹来的一阵夹杂着细雪的冷风,青年在风雪吹拂中眨了下眼睛,表情是少见的发懵。他跟被风雪吹傻了,又或者被雪粒给灌了耳朵,于是相当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样。 下咒。好半天,盛珣才这么重复了一遍小秋的话。 他表情一变再变,最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自己额头,抖动着肩膀无奈地笑起来:小祖宗,我还专门提了一嘴那边的宴席,还以为自己暗示的足够明显了,结果你想的跟我想的可不只有一点偏。 突然荣升小祖宗,小秋知道自己猜错了,他和青年交握的手都被带动的抖个不停,可见对方笑得幅度之大。 辈分错了。他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好像是对自己的猜错浑不在意,只介意着对方没大没小乱喊的辈分问题。 然而内里,小秋其实能感觉到,他对盛珣给的亲昵称呼还挺受用。 那之中带着的亲密感令他高兴。 别把话题带偏。好不容易从笑里缓回来一点,盛珣没纠正自己的称呼,只又拍拍小秋手背。 他得了一句神回复,好笑又无奈的笑了半天,再看向小秋时,神色间方才还存在的踯躅迟疑就消散大半。 好像是一场误解把他的勇气都完全误了出来,整个人更加坦然且坚定。: 我就不该和你兜圈子。盛珣轻微摇了下脑袋,他看着小秋,不偏不倚,我是想要告诉你。他用犹带笑意的嗓音说,我也想要与你成亲,随便传统的三书六礼或新潮的西式婚礼。 他似乎听见了自己从没想过会听到的词汇,眼前的青年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晰,对方与郑重的话音都近在咫尺,小秋却像一个字也没听明白,他愣在原地。 良久,他轻轻地问:你想要与我什么? 对方等待得专注又耐心,闻言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身前,按在胸膛上。 成亲。盛珣重复道。 心跳隔着层层冬装的衣料竟还能透出来,小秋手掌下有一颗温热又强健的心。 在进入这个梦境前,不管是提出了尝试提议的安迪,还是已经亲身体验过一回梦境溯回的小熊娃娃,它们都向小秋及盛珣提到过的一点是借由安迪的新能力入梦,梦见的将不仅仅是一段关联过去的回忆,它还能帮入梦对象回想起一件曾让他感到遗憾的事情。 小秋从能够清楚分辨梦与现实后就思考了很久,他发现自己入梦迄今,发生的事似乎都称不上遗憾。 这段回忆里有什么是会让他感到遗憾的? 是什么让安迪的能力在他所有过往回忆中,偏偏挑选出了这一段? 他现在知道答案了。 新式的有点古怪。梦里的小秋最终说。 夜幕都还没低垂,大雪天里应当也是见不到几颗星星,青年的眼睛却像要提前跟星辰比亮。 我也觉得还是三书六礼更郑重一些。他说,然后又从怀里摸出了什么东西,放到小秋手里。 那两个小东西圆滚滚,有着完全一致的纹路和光润细腻的手感,外壳厚薄与重量也都正好,碰撞起来甚至有瓷器之声。 是一对品相极佳的文玩核桃。 纳采要准备的东西至少有三十样。盛珣说,我先付一个定金,收下就不准跑了。 嘴上说的是请人收下,实际上干的是直接强塞,塞完才说收了就不准跑,行为相当强盗。 还好被强盗的那个也乐得纵容,只看这位强盗一眼,就真把手里的东西乖乖收好。 定金不算在三十样内。并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下定成功的强盗弯了眉眼,只接着向他定下的对象保证他一定会备好纳采礼,严谨走好整套流程,绝不让自己到时候筹备的东西排场小于今天。 我还有好多东西想给你。青年在这一刻像少年一样絮絮叨叨,是一副愿意为意中人送上一切的模样。 别人有奇珍异宝,他的爱人也会有。 别人有一箱箱抬进门的金条银元,他的爱人也要有。 别人有城南百年制衣坊里手工精制的婚庆礼服,他的爱人必须有。 爱人听着这老长一串礼单,神色倒是不为身外物所动的淡然,只觉得这人恐怕是想用钱来把自己埋了,后来甚至渐渐听睡了过去。 小秋把脸埋在毛领细密的短毛绒里闭上眼睛。 他在梦里入睡。 又在现实苏醒。 小秋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发觉脸颊旁边的绒毛感一时半会居然还没退去。 他带着疑问睁开眼,发觉那是小熊娃娃毛茸的那半边身体。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入梦的鬼怪没有辜负人类对他的叮嘱,果真这一觉睡得很长。 小熊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床头,毛茸的半边身体靠着小秋的枕头,他手往另一侧一摸,便摸到另一个质感偏凉的塑胶身体。 安迪坐在枕头的另一头。 盛珣呢? 鬼不像人,会拥有一个从迷糊到清醒的过渡,睁眼便是完完全全的清醒。 小秋边问边直起身。 小熊和安迪对于他一醒来就找盛珣这回事谁都不意外,两个娃娃齐齐对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直起身的小秋把视线抬高,便不再需要娃娃们来解答疑问。 盛珣就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他微微垂着头,手肘支着扶手,就那样撑着脑袋在椅子上睡着了。 我们都不清楚你会什么时候醒。小熊悄声说,他不放心,怕你醒来后会因为找回记忆而陷入一些不太好的情绪,所以想守着你醒,一直等在那里。 小秋静静看了在椅子上入睡的盛珣半晌,他总觉得对方那个姿势似乎不太舒服,那一张电脑椅对于长胳膊长腿的人来说,睡起来也过于寒碜了点。 他想要过去帮盛珣调整一下姿势,下床后才发觉自己的关节不太对劲,好像是起床时直接侧着身体折立起来,导致腰胯一侧的骨头有点错位。 这对鬼来说当然是小问题,小秋咔哒咔哒两下就把自己给扭正了。 盛珣昨晚一直等到不知不觉撑着脑袋睡着,他在椅子上应该没怎么睡实。 先前小秋起床,和娃娃说话,这两处动静都没有将盛珣吵醒。 然而可能鬼怪扭动关节的声音十分别致,小秋成功掰正了自己的身体,他再朝人类抬头,就发现,盛珣先是手臂轻轻动了一下,对方接着睁开了眼睛。 身为人,盛珣还是有着从迷糊到清醒的过渡期。 他神色带着初醒时的迷蒙,眼睛也因为感觉到光而将睁未睁。 但就是凭着那想来就非常朦胧的视野,盛珣眼皮像是习惯性的往床这一侧抬了一下。 小秋?他声音带着清晨刚醒时的一点鼻音,你醒了? 嗯。小秋站在盛珣面前,他低头看向对方,醒了。 盛珣一只手还盖在脸上,遮挡着对他来说有点刺眼的晨光。 他没问小秋梦见了什么,只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说:你这个梦可真有点长。 小秋忽然就有一种没来由的笃定,他觉得梦里出现的青年与眼前的盛珣就是同一个人。 你不问我梦见了什么吗?小秋主动说。 盛珣的眼睛似乎很快就适应了屋内光线,他放下遮挡的手,投向小秋的目光既关心又清正。 我是有点担心直接问会显得很冒犯。盛珣说。 因为不是所有回忆都是能拿出来分享的。 但只要小秋愿意分享,盛珣当然乐意倾听。 你梦见了什么? 你。小秋回答的非常干脆。 我?盛珣显然就被这个答案给弄愣住了,他反复打量小秋神色半天,大概是在确定鬼会不会也有开玩笑的意识。 你。小秋又说。 迎着盛珣越发难以置信的视线,小秋想要扩充一下自己的语句,告诉盛珣对方几乎占据了自己梦境的主体。 但非常奇异的,梦里的记忆被带到现实,小秋对于梦的印象深刻程度却远不及小熊上次那回的体验。 他知道盛珣在他梦中频频出现,是他梦里的重要角色,他也记得那个下雪的有些压抑的大宅与落在雪地上喜庆红色。 可是在梦境的主体之外,那些填充枝干的细节就像是被什么干扰过,它们是凌乱的,碎片式的。 能够记起单个的小片段,却无法按着时间顺序将它们妥当理好,串成完整的情节。 我梦见你小秋因为这凌乱的回忆而卡顿了一下,他目光与盛珣相接。 盛珣非常耐心的在等待着下文,这情景就宛如一个开关,让他脑中立即浮现好几个关于对方的清晰片段。 你有向我承诺过的东西还没给我。小秋说着,他记起来的是盛珣与他一起坐在屋顶上,告诉他对方一定会给他很多东西的画面。 这话刚一说完,忽然关于那些东西是什么的记忆也冒了出来。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34) 梦里,盛珣向他描述过能够从城南铺陈到城北的金银宝箱。 小秋迟疑着补充:你好像欠我很多钱。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把这个情节给顺利卡完了!!! 这一章总共写了四个版本的开头,废稿差不多3000来字,终于是搞定了这个磨人的梦,之后写起来就会顺畅很多。 本废鸽可以做回正常更新的好鸽了! ☆、债主 盛珣昨晚担心小秋,他不知道鬼在这方面跟人是不是一样的,但依照他对于人的经验,一个人如果经历过失忆,接着又忽然想起与过去有关的东西,那么无论被回想起的内容是好是坏,短时间内接受大量信息,信息的主体还是自己,失忆的人就多少会受到一定冲击,任凭什么人在这种情形下都难免情绪不稳,严重点的还会陷入应激。 前两回的经历不仅帮盛珣见识到世上真的有鬼,同时也还让他知道,鬼十分容易陷进对事物的执著里。 假如鬼怪也还讲究神经系统,他们在特定事物上的神经一定纤细如发,敏/感出奇。 旁人仅仅只是一个正常的微小动作,没准都有可能不知道趟了哪位鬼的雷区。 所以盛珣有足够的理由对小秋感到不放心。 小秋是一名能力毋需质疑强大的鬼,他从出现在盛珣面前起,似乎除了想要跟着人外,便别无所求。与鬼娃娃安迪及陶学姐之流比起来,小秋称得上清心寡欲,只每天乐此不疲的做做家务,帮盛珣打理家里,盛珣不主动叫他他压根就不会想到出门。 他不像滞留人间跟随生人的鬼,倒更像一个偷偷把自己壳给藏了起来的当代贤良田螺精。 但这一切的大前提是这位秋号田螺正严重失忆。 盛珣赞成小秋去尝试安迪的新能力,他是最希望小秋能够找回记忆的人,却不代表他会忽略问题,将一个可能因接受信息而不稳定的小秋单独留在那里。 安迪最近和人类的关系有着明显改善,它对盛珣也渐渐表露出亲近,不过作为一个先天属性就是负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人类报以敌意的鬼娃娃,它昨晚看盛珣迟迟不离开床边,便问了人类一个问题。 你是在担心他找回记忆后会变得危险吗?娃娃坐在床头晃悠着腿,视线在床上的鬼与床边的人之间来回移动,你担心他会变成一个威胁,所以才不愿意回去睡觉,要等他醒来确定他的状态还是很友好? 那时候已经时过半夜,时针都已经转过零很久,快要完全指向挂钟上的数字1。 盛珣坐在电脑桌前,他有一点轻微的困倦,于是两条长腿在椅子前交叠,将电脑椅的靠背也调低了一点。 不要晃腿。盛珣先说。 他嗓音很低,语气是与夜色相符的平和宁静。 安迪被他提醒:你四肢的筋才刚换过,还在磨合期,关节的动静在晚上会显得有点吵。 人类的言下之意是:安静一点,不要把床上睡觉的鬼吵醒。 安迪觉得怕把鬼吵醒这种担忧听起来就怪怪的,做还是照做了。 它立即并拢自己的腿,把它们规规矩矩垂在床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它做完后说。 不忘把自己的音量也放小了点。 盛珣目光越过床头的娃娃,落在小秋闭着眼睛的脸上如果不是胸口毫无起伏,看起来真像一个只是脸色有些过分苍白的熟睡的人。 我只是担心他醒来后会状态不稳。他声音仍既低且轻,如果醒来时面前有一个熟悉的人,发现现实世界里还有人在等,被等的对象多少会觉得好受一些。 有一个无可更改的事实是,就算过往的记忆找了回来,知道了自己是谁,但过往种种早已是虚妄。 过去是即便想得起来,却也再回不去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从梦中醒来回归现实的那刻最容易诱发混乱,刚找回就意识到已然失去,不是谁都能受得了那份强烈的落差。而这种时刻,假如现实中有人在等,那就像是往刚抓住什么又落空的手里紧急塞了样东西。 它或许不是对方最想要的。 可至少能填补空缺,让空荡的手心不再毫无着落,勉强又拥有了一份与当下世界的联系。 盛珣并不清楚小秋需不需要他的联系,也不确定对方醒来后的具体状态又是什么样的。 不过都没关系,反正他先把这份联系准备在这里。 他守着小秋清醒,最后不知不觉在椅子上睡过去。 短暂质疑过人类的娃娃静静看了他很久,继而推了在枕头另一侧安静当看客的小熊一把。 小熊低头看了眼娃娃的腿,会意起身,迈着它没有软筋和弹簧的双腿悄无声息走去门边,把灯开关摁下来,为睡着的人带去更加舒适的光线环境。 盛珣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睁眼,面前就是一个已经醒来的小秋。 并且看上去状态很好,没有明显的过激反应也没有很消极,平常到令人安心。 盛珣在小秋主动要告诉他梦境的内容时,是真的很放心,他在清晨的困顿里感到自己一夜的担忧都被抚平,心情是和窗外清透晨光一样祥和安定。 直到小秋说自己梦见了他,而且他据说还欠对方东西。 我欠你盛珣本来有一个懒洋洋的哈欠,都被小秋后面补的那句话给震了回去。 他悬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不得不抬手拍了一把自己,再才能继续说:很多钱? 他尾音匪夷所思的上扬,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懵,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还没睡醒,眼前这个已经醒过来的小秋,和对方说的话,都是他窝在椅子上睡觉才会做的一场怪梦。 但很快,在等待片刻之后,盛珣发现自己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他能够感受到窗外吹进来的风,屈尊在椅子上过了一夜的好几处关节也都在隐隐酸着朝他抗议。 用两句话砸懵他的罪魁祸首也还是注视着他。 并且听到他的反问,小秋似乎还又努力思索了一下,接着点点头,非常笃定的样子,向他重复一遍:对,我记起来了,你欠我很多钱。 盛珣盛珣无言以对。 他只能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顶着一脑门的问号,去卫生间默默洗了一把脸。 并不清楚梦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就连当事鬼对它的记忆都颠三倒四,零零散散。 然而就是在那样一个连完整情节都不全的梦中,被小秋牢牢记下来的有两点,分别是第一,梦里有盛珣的出现。 第二,盛珣真的欠自己很多钱。 我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跟着你。小秋回顾完自己能记起来的梦境片段,他微微偏了一下脑袋,还下了个总结。 盛珣的人生真的足够丰富多彩。 一朝得知自己正在被鬼跟,接着发现跟了自己好多年的鬼竟然是田螺属性的,不仅不害人,还外能克制邪祟,内能勤快持家,堪称居家冒险必备。 再然后他发现对方之所以跟着自己,好像是因为自己欠钱,对方多年来的持之以恒是为了要债。 可问题在于他根本不记得还有过这样一笔债。 安迪并不认为自己的能力会出错,它否定了盛珣提出的梦是否也会出错的观点,确信小秋既然会梦到盛珣,那么说明对方的过往岁月里就的确有盛珣,那欠债多半也真实存在。 但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观点被否定的盛珣拧起眉。 他眉心里的痕迹仅短暂出现了两秒,又很快被一支木头手柄给推开。 是小秋。 鬼怪手里正拿着一只长柄小锤,他本来像是准备用小锤来给关节发僵的人类敲一敲,看出了在椅子上凑合一晚的盛珣不太舒服。 但在那之前,他看见人类蹙起的眉头,觉得这个也有点刺眼,便先单手握过锤头部分,用打磨光滑的手柄底端压上盛珣额头, 你也有可能只是忘了。手动捋人眉心的小秋说,就像我一样。 这似乎便是对于当下情况最好的解答。 如果不是安迪之前就已经说过它的能力对盛珣无效,由它本源力量凝聚成的小光球根本近不了盛珣的身,盛珣都想要从它那里要过光球,立马让自己也睡上一觉,看他的梦里会不会有更多线索,梦境是否与小秋的连通。 我要是真的欠你很多钱。盛珣假定他欠债这回事是真的,他试着顺着小秋提到的能从城南铺到城北来想象自己的欠债数量,发觉这事并不能认真去想。 因为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好像会还不上。 没有关系。身为债主,小秋得知自己的催债对象疑似会还不上债时,表现得却十分不计较。 不过他的不计较并不是指盛珣就不用还了的意思,而是逻辑清晰地告诉人:不着急,反正我会一直跟着你,你可以慢慢还给我。 鬼怪嗓音还是一贯的偏冷,他天生声线如此,除非感情充沛到一个峰值,否则很难出现明显的情绪起伏。 但说出这番话的瞬间,他对盛珣隐隐带着安慰。 小秋还说,他虽然不记得为什么,但记得找盛珣索要对方承诺过的东西这件事十分重要。 他可以给他很少,每次只要有一点就好。 但不可以不给。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可以进第三单元剧情啦,摩拳擦掌 ☆、委托 盛珣不明不白就背上了一笔债,疑似还是笔哪怕分期支付,期数也将相当可观的巨债。 他那天对着小秋格外认真的脸,本来还有一句开玩笑的话想说,他想要告诉小秋自己也只是先那么随口一说,有没有那笔债还有待考证,不过就算没有,对方有什么想要的,还有什么心愿在这人间未了,他也都会尽力帮忙,不会坐视不管的可这后面的话他通通没有说。 他说不出来。 很奇怪,盛珣在那一刻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就好像是冥冥之中,他潜意识里已经判断小秋说的都是对的。 他的潜意识先于理智的默认了确实有那笔债务存在。 小秋向他说他可以不用立即还很多,只要记得每次给对方一点就好,但不可以不给时,那个瞬间,盛珣发觉自己心底甚至涌现出了亏欠。 他什么都还没弄清楚,却已先感到对鬼怪有愧,仿佛他没有如约履行承诺以及忘记了这件事本身,都是一桩特别对不起人的过错。 毫无来由的愧疚感扭转了盛珣原本想说的话,让他把什么有待考证,什么暂时假定和开玩笑都抛到了天边。 他只对小秋的分期提议嗯了一声。 把自己给直接嗯成负债。 不是把兄弟? 窗外是秋老虎下的艳阳高照,就连落地玻璃窗都被阳光烘烤得暖烫,抓着夏日的尾巴发起高烧。 还好室内有空调冷气眷顾,中午这个暴晒的点钟,除了偶尔过来取单的外卖骑手,一般也不会有顾客上门。 老罗在飘着蒜蓉厚切香气的烘焙工坊里听完了盛珣最新的奇遇,他目瞪口呆:你你就那么给答应了?什么都还没弄清楚?这,这我怎么听着跟碰瓷似的? 这间常年香气飘飘的店都快成了几人碰面的固定地点,有一件盛珣最近才知道的事是原来,老罗之所以在一众往各式单位投简历的同学中异军突起,选择跑烘焙工坊来做实习,除了是个人兴趣爱好,还因为这家店就是他家开的。 铺面的所有者是老罗叔叔,当初家里看他跑这边来上大学,便在旁边美食街里投资了家小商铺,如果老罗毕业后想要就留在这工作,继续发扬爱好,不愿去单位规规矩矩上班,那这间烘焙工坊到时候便直接交给他经营,让他毕业就从店员转正,在大学城旁当一个小店长,怎么也都能自给自足,算是家里给他提前安排好了一条备选的路。 正因为店就是自己家的,老罗招待起盛珣他们来更没有拘束。 今天盛珣本来是联系的褚室。一来小褚学弟前两天告诉他,他在对方这里定的犀角香囊终于准备好了,需要他亲自取货。 二来,盛珣正好有关于梦境的问题也想请教对方。 褚室今天在烘焙工坊这边有排班,盛珣则实习单位那边刚好调休,不需要他过去坐班,两人便商定好由盛珣来工坊这边见褚室。 从香樟庭步行到美食街也就小一刻钟,盛珣午饭后按着约定时间到达工坊门口。 他是个很守时的人,一般说好几点几分,便时间踩得分毫不差。 没想到一进门,却是老罗站在柜台后招呼他。 本该按时来交接下午班的小褚学弟还没到,老罗临时给小褚顶班。 盛珣打开手机,这才看见褚室匆忙发来的道歉信息,说路上有事耽搁了,请他在店里等一等。 老罗中午闲得不能再闲,他一见盛珣单独找小褚的架势便料想肯定最近又有事发生,他像个大号土拨鼠一样在柜台后频频探头,探到坐在一张欧风小桌旁等人的盛珣终于忍不住说:想问就问。 老罗败给了自己的闲。 他忙不迭去端来一盘新鲜出炉的点心和两杯最近热推的新品芝士果饮,坐到盛珣对面然后听完了自己兄弟是如何突然身负巨债的故事。 不是。老罗抹了一把脸,比刚听闻自己欠钱时的盛珣还要震惊,我真觉得这像一场碰瓷。 总疑心他们过于好人的珣哥被鬼给套路了,老罗接着还掰起手指开始有理有据地跟盛珣分析:你看,碰瓷的一般套路,不就是首先精挑细选目标,再针对性下手,接着强行赖上,你不达成对方的目标对方就硬是不走么?哥你仔细想想,这是不是和你完全吻合? 在老罗的分析里,盛珣什么都还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被鬼挑中再被鬼跟,接着又是稀里糊涂,鬼就说盛珣欠债,不还还不行,不还就不走。 按着他这么一通分析,乍听上去,盛珣好像就真的身陷小秋的套路,小秋的步步逼近真跟碰瓷是一个路数。 但盛珣听完,第一反应不是迷途知返,反倒笑了一下,对老罗说:我记得你之前还很怕他,上次找器灵时听说他也在,对他的能力也很放心,很信任他来着。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35) 这又不是一回事。老罗把杯子里的冰块搅得哗啦作响,吸着饮料义正言辞,我信任的是大佬的能力强,可能力强归能力强,他能力再强也不能碰瓷啊?这一个搞不好,不还成了他反正知道没人能请得走自己,于是就那个什么那什么 说到这里时,仿佛一时间忘了最合适填进语境里的词。 老罗顶着盛珣的注视冥思苦想半天,终于道:就仗着能力对你用强? 盛珣面不改色在桌子底下给了老罗一脚, 他踹在老罗椅子底端的横杆上,那照理说不是一个最适合使力的位置,老罗好歹也是个身高一米八上下的大好青年,却被连人到椅子踹得往后滑了一截,差点人仰马翻。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紧急把自己救回来的老罗一叠声地说,我用词不当,用词不当! 盛珣这才收回腿,没有给这说瞎话的兄弟再补一脚的意思。 老罗自己把被踹开的椅子挪回来,接着跟上贡似的规规矩矩双手捧起点心,呈到盛珣面前,诚请他珣哥大人有大量,原谅他胡说八道。 不过话说回来。老罗在成功上贡后又说,真的,大哥,求你多上点心吧,真别人家一说什么你就全给应了。 怎么当着人类里的活雷锋还不够,业务居然还要拓展到鬼怪圈? 老罗真心实意为盛珣感到操心,他看盛珣,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在像看一个非典型版当代唐僧。 对面是个道行高深又意图不明的妖怪,挖了好大一个坑等着人来,结果师父还一心向善,那叫一个痛快利落的自行入坑。 盛珣知道老罗的担心,这是他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无可争议的好兄弟。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法把自己应下小秋时的古怪心态完全说给对方听。 我也没有什么都答应。盛珣只能说。 他在午后的光线里眯起眼,目光投向窗外,面前桌上摆着的是他已经收拾好的一个打包袋,里面装着老罗刚刚进贡的今日现烤点心。 盛珣是在下意识的装完了它们后才发现,他居然想也不想就直接打包,潜意识里思考的是这些东西应该带回去,投喂今天也是个家里蹲的鬼。 我可能就是有点鬼迷心窍。盛珣补充,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小褚学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差不多是踩着盛珣的话音,他身影风风火火出现在店外,整个人就像一个浸透了阳光的小火球,带着一身热气从玻璃门外扑进店里,刚一进门,便正好听见老罗发出老长一声叹气。 你们在说什么?褚室被老罗那一声长叹给弄得有点懵。 他背着自己惯常的小书包,脑门上的汗把额前的头发都黏住了。 老罗刚操心完盛珣,一抬头看见学弟这副造型,转头又拿过桌面上的纸巾盒和水杯:行了,喘成这样先别说话,赶快擦擦喝点水你跑过来的吗? 褚室就还真是跑过来的。 他那头耽误得有点久,紧赶慢赶也还是让盛珣在店里等了半天,于是下地铁时都心焦火燎,干脆一路飞奔到工坊门口,就怕盛珣继续久等。 学长对不起。褚室猛灌自己半瓶冰水,好不容易把气喘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跟盛珣道歉,我真没想到会拖这么久。 又是擦汗又是灌水灌得打湿了领口,老罗之前给褚室抽的几张纸根本不够用。 盛珣示意过自己并不介意,就也从盒子里又抽几张纸巾,朝汗流浃背的学弟递过去:我应该给你发个消息,你不用这么赶。 那不行。褚室晃晃脑袋,发觉汗湿的刘海都丧失了垂性,干脆便把额头前的头发一把抓着朝上一捋,也不在乎自己变成个鸡窝造型,我已经让你等很久了,再不赶一点,我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你今天上午不在学校里?盛珣随口问。 他还记得褚室暑假不回家,是住在学校宿舍里。 褚室已经在老罗帮他拉开的空椅子上坐下来,正低头整理背包,想要先把盛珣等了很久的犀角香囊翻出来。 听到这么问,他从包里抬头,脸上神色竟然有些愤愤。 本来是在的。褚室语气也带着怨念地说,结果上午九十点钟一个电话把我喊走,本来说好的只是去指定地点见一面,说上几句话就能走,我算了一下觉得自己能及时赶回来才答应。 结果褚室辗转地铁公交的赶过去了,要求见面的对象却直接迟到一小时。 都快要到中午,对方才姗姗来迟。 这也太坑了吧?老罗在一旁不禁说,我要是你,我等个半小时,对面要是给不出一个正当理由,我就要怒喷一顿然后直接走人了。 褚室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直接走人就好了。 小褚学弟满是抱怨与无奈,一张娃娃脸都垮下来。 在盛珣和老罗带上疑问的注视里,他似乎并不习惯对他人说起自己的私事,不过又因为老罗和盛珣他都已经非常熟悉,他们如今也算得上朋友,不久前发生的事又实在令人生气。 他踯躅一下,就还是继续说:但偏偏不行,对方勉强算是我的长辈。 盛珣:勉强? 无法拒绝长辈的要求很司空平常,碍于辈分而不得不在等待的事情上忍让,也说得过去。 可褚室说对面勉强算是长辈,他就连说长辈这个词的语气都在勉强,这便不太寻常。 勉强。褚室肯定似的重复了这两个字,他飞快撇了下嘴。 接着,他尽可能意简言赅的向两位学长介绍了下他复杂的家庭关系。 我和对方是有着亲缘关系但日常几乎不来往的亲戚。褚室说,不是更加常见的那种两家之间不来往,是据说从我曾祖父那一代也有说是从曾祖父的上一代起,两边就闹了相当大的矛盾,最严重的时候势同水火,完全没法再共处,于是曾祖父他们带着人主动出走,我们这边甚至还改了姓,从我曾祖父那一代起开始姓褚,靠改姓来表明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的决心。 从此有六七十年两边都不再来往,完全分成两家,谁都看不出来这两家间居然有亲戚关系。 分家改姓,落在盛珣和老罗这两位当代美满家庭中长大的年轻人耳中,就宛如小说及影视剧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谁都料想不到娃娃脸的小学弟背后还有这么一段复杂纠葛,就像谁当初都想不到他是藏在普通大学生间的玄术师一样。 既然这么多年都不来往,怎么忽然又联系到你?盛珣问。 褚室说完好长一段话,重新喝了两口水,才说:我其实不太确定具体的原因,因为有很多东西长辈都不会说得太明白,他们好像更希望我先专注学习,起码大学毕业再去掺和家里的事。 但作为家里的一员,褚室零零散散,还是从长辈们偶尔忘了小心回避的谈话里窥探到了不少东西。 断交几十年的两家在最近一二十年内重新有了联系,似乎是自诩本家的那边出了一些问题,他们自己应付不来,才肯终于舍下身段,向被他们认定为外家的褚姓一脉求助。 只是这所谓的本家大概自持身家惯了,连求助做的都仿佛施舍,好像他们愿意与改了姓的外家联络,是褚室他们家的荣幸,特别喜欢在褚家人面前摆高姿态。于是两家依旧相处的极不愉快,见面没个好脸,却又出于某种原因,褚家即便觉得对面很有毛病,但在困住对方的问题上,还是频频伸出援手,从没说要置之不理。 得。老罗听到这里,他隔着小半张桌子的距离忽然一勾盛珣肩膀,将盛珣推到学弟面前说,我先单方面宣布珣哥是你们家的编外人员。你们这明明自己吃亏,却还乐于助人的精神真是一模一样的,他不入驻一下你们家都说不过去。 盛珣冷静将老罗强行勾住的胳膊推开,把他因为对方搭拽而倾斜的身体直回去。 他在小褚有点愕然的目光里问:你之前那段时间突然很忙,说是家里那边有一些事,是不是也是因为同一个问题? 褚室明显对老罗说盛珣该入驻自家感到好奇,不过他先老实回答了询问,点头道:是,就是具体什么问题我也还是不清楚,两家好像都有意识的回避了小辈。 不过小褚还提到有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是他们两家的长辈间互相看不顺眼,沟通时特别容易吵起来,所以一来二去,反倒又经常需要通过小一辈来传话。 跟互相对暗号似的,他们让晚辈给彼此家里带去譬如楔子松了,撞击一次,不□□宁以及需要某某材料若干的信息。 有时候如果是一些需要转交的实物材料。褚室追加说,也会让我们晚辈去取,然后转寄。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背包,忽然又想起他早该给盛珣的犀角香囊还没取出来,并且他一不小心,跟开了话匣子似的叭叭冲人讲了好多家里的事,跟之前只想意简言赅介绍的初衷完全背离。 意识到这一点,小褚脸当即有点红,好像之前被太阳晒过的热度又去而复返。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一下讲的有点忘形了?他脸上露出一点尴尬,小心观察盛珣和老罗的表情,因为这些话平常也没有地方与别人讲,结果我有点收不住。 没关系。 盛珣和老罗都对褚室摇摇头。 老实说,褚室讲的东西十分不常见,听起来不仅不觉得乏味,还自带传说故事一样的趣味性。 但再怎么听起来有趣,清楚这到底是学弟的家事,盛珣他们也没有过多评论或追问更深。 盛珣隐约觉得褚室应该是一个好奇心还算重的人,对方会从长辈们零星的只字片语里去自行拼凑信息,虽然对于本家的长辈不太待见,却也乐得去耐心见面及跑腿,为的多半也是收集线索,并试着自己从中找出关联。 但当然,这一部分的猜想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也并不认为好奇心有什么不对。 听完小褚愿意开口说的部分,盛珣给确实叭叭讲了半天的对方又续了杯水,他便把话题转回到今天原本的正题。 这回没了其他因素干扰,褚室很快从小书包里找出他早想要给盛珣的东西。 有了这批香囊,你在三年内保持能够看见的状态都不成问题。褚室将东西转交时向盛珣保证。 他也许真跟盛珣具有某种老好人的共性,之前盛珣委托他去寻找更多犀角香囊,他向盛珣提起犀角香价格不菲时就期期艾艾。 这会,香囊他都已经费心费力为盛珣找来了,东西足量又优质,褚室却又不好意思提钱的事情。 不过收款到账的提示还是在他手机上如期亮起。 盛珣一眼看出小学弟的踯躅,他有点好笑,直接在支付宝里搜索了对方手机号,顺着手机摸到支付宝。 转账打款一气呵成。 感谢当代科技。 谢谢学长!褚室条件反射地说。 盛珣被这抢先的反向感谢噎了一下:是我该谢谢你。 褚室就后知后觉的噢了一声。 他发现自己说的确实不太对,有点难为情。 为了不让场面陷入尴尬,盛珣将香囊收好,很快自如切换下一个话题,终于和褚室聊了聊小秋的梦境。 小褚学弟听完,他似乎思忖片刻,再抬头看人时目光复杂。 他用一种非常迂回的形式对盛珣说:学长,你有没有想过,他梦见的那个人可能既是你,又不是你? 褚室想要暗示的是前世今生。他唯恐自己直接就这么说出来会显得很扯,听上去让人难以置信。 谁知盛珣接连经历了这几回事情,境界早已升级。 你想说他梦里的那个人可能是我的前世。盛珣直接把话挑明。 他抬手揉了下眉心:我自己也考虑过这个角度,只是觉得它缺乏一点证据。 褚室捧着自己的大号杯子,便满脸欲言又止。 前世今生这种事情,除非慧眼通天,又或者阴差阳错获得找回记忆的机缘,不然要怎么去寻找证据,证明你确实是你自己呢? 小褚学弟一时就也给不出什么寻找证据的好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给前世记忆这个选项投上一枚人工票。 还好盛珣也只是想找个懂行的人聊一聊,本来也没有怀抱褚室能就地变身哆啦A室,立即完美答疑解惑的期望。 能够新获得一枚前世票,对他来说就也算是有收获了。 他在冷气充足的店里又坐了一会,看日光逐渐削减威力,慢慢不如中午时分那么灼热。 盛珣起身准备跟两人打个招呼就回家,赶在他走之前,褚室却像又蓦地想起来什么,连忙喊住他:学长等等。 盛珣停下脚步。 他看见褚室打开小书包就是一阵乱翻,然后对方又从里面取出什么,将一个厚厚信封状的物品递到他跟前。 褚室翻找的动作有些急,他在抽取信封时差点还把旁边的东西牵带出来,弄掉在地上。 那险些被牵连的东西所幸又被眼疾手快塞了回去,褚室还念叨了一句:好险,要交给家里的东西弄掉就完了。 这是什么?盛珣旁观了一场手忙脚乱。 我差点忘了把这个给你。褚室将信封往他身前又递了递,说,是一份给你的委托。 ☆、核桃 委托?盛珣第一反应是莫名其妙,他垂眼打量那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给我? 信封大约是某种牛皮纸一类的材料,有A4规格的文件袋大小,外封上似乎还讲究的覆着一层防水防划膜,被室外阳光一照,在褚室手里微微反光。 对。褚室举着这个上面既没有收信人也没有落款的信封,很肯定地说,就是给你的。 强调完信封的归属无误,褚室接着面上才露出一丝为难。 他迎着他盛学长愈发莫名的目光,解释了这份委托的来历。 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份专门指明要给盛珣的委托,跟盛珣在褚室这里定的犀角香囊的事有关。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36) 盛珣在褚室这里定的犀角香囊数量不小,真正的犀角香又是必须走玄术师们的业内渠道才能购置的东西,所以褚室近期大量收集材料,便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一开始是有人怀疑我在接损阴德的活。小褚学弟说,比如说强行帮普通人见鬼,又或者仗着自己会一点小把戏,就去不懂行的人面前显摆,还或者是打着帮你见鬼保真的噱头去一些网络平台上招揽生意反正总之,不管是材料那边接头的人,还是其他知道我在找材料的熟人包括家里都差点以为我想要坏规矩。 褚室提到的几种情况都存在先例。 当代年轻人早跟以往不太一样,十分追求新奇爱刺激,以精力与好奇心最为旺盛的年轻学生群体为首,什么这仙那仙的,各色请召游戏层出不穷,在年轻人里口口相传,还隔三差五便传出有学生因为玩了某种请召游戏而神经衰弱的消息。 在真正能够沟通阴阳的人群之中,便有人因此动了歪脑筋,深觉这一块是个商机,有利可图。他们在修行上或许还不到家,不能够像业内大前辈一样偶尔出面替人排忧解难便不愁吃穿,不过略施小计,帮普通人来一次真实的见鬼又不算难,这份钱他们难道还不能赚一赚吗? 普通人对于鬼怪之说,其实还是叶公好龙的更多。褚室在粗略概括完几个实例后解释道,再说帮普通人强行见鬼,除开很多人根本受不住这个惊吓不提,有些人身体底子不好,先天三火不旺气也不够阳正,就还很容易在撞鬼后生一场大病。甚至往后留下被阴气侵蚀过的祸根,接着一连倒霉上大几年,以至于后半生都很难再健康的都不算少见。 于是整个行当内由此立下规矩从业者不得擅自帮普通人强开天眼。 年轻小辈更不得因为追求个人的出风头,就把通晓阴阳的本事公然外现。 褚室差一点就要因为突然大量收集犀角香而被扣上谋利爱现的黑锅。 盛珣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还真就是一个过去从没见过鬼的普通人。 又还好因为盛珣在普通人里不够普通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和他一样,自身带有强劲护体金光,背后还跟了个实力能碾压普通邪祟的大鬼。 我就多少有点避重就轻,跟他们解释犀角香全都是同一位天生金体的神人要的,强调你不怕任何邪祟入侵,阴气到了你身边会被金光自动抹杀,而你需要犀角香,是你自有用途,要用它来圆满自己身上的一桩旧缘。 褚室解释完前因,终于说到了后果。 当时他为了让材料顺利到手,不仅将盛珣的能力一通夸,还给自行补了一个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把盛珣为了方便见到小秋的意图美化成圆满旧缘。 不得不说,小褚学弟这样一通胡扯,再结合盛珣今天才讨论过的他跟小秋有桩前世债,居然歪打正着,听起来还怪符合的。 盛珣通过褚室间接为人所知,褚室家里到底是看着自家孩子长大,仔细想想,也觉得褚室一个社恐,应该不至于去干坏规矩揽生意的事,于是最终褚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褚室拿到了犀角香。 但盛珣显然已经引起他人好奇,开始有人想要见识一下他那份被褚室夸赞的能力。 与犀角香一并交到褚室手里的,就还有那厚厚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位褚家旁亲专程指明要给盛珣的委托材料。 那个信封最终被盛珣带回了家。 你拒绝其实也是可以的。褚室在盛珣真把信封接过去时还有点忐忑,觉得是自己这边没处理好,导致节外生枝。 盛珣作为被指名找上的对象,他听完这一长串因果,对于自己被他人惦记的事竟也接受良好,取过信封的动作不慌不忙。 是你家里先来尝试接触我,总比收到完全陌生的对象试探要好很多。心态稳如老狗的盛学长说。 他又低头打量小褚一眼,突然还把话音一转:而且我觉得,你对于这个委托的态度好像有点复杂,也有认为我先看看材料再做决定也不迟的意思。 褚室的反应就证明他的确有这层意思。 他们不会想要和一个真正天赋异禀的人将关系处僵。褚室摸了摸鼻子,所以哪怕是试探,面子上尽量也会做得好看这份委托是完全按着标准流程来的,里面还有对方给的报价单。 盛珣一开始,就并没能理解小褚学弟特意提及报价单的用意。 他拿着信封与对方大眼瞪小眼半天,直到小学弟支支吾吾地说:就是那个学长,你不是才为了犀角香囊有很大一笔开支吗? 盛珣就终于明白了褚室的意思。 小褚学弟实在是个生意界的奇人,光是用老好人都还不足以表达他身为商家的诚信指数。 他居然不仅不好意思管顾客要钱,还会担心顾客开销过大,主动帮顾客想办法挣钱! 也行。盛珣捏着信封哭笑不得。 他有一句其实我也没那么缺钱,犀角香囊还不至于就造成多大的余额亏空想说。 但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盛珣陡然想起他疑似已经欠债。 他默默把原本的话吞回去,带着犀角香囊、给小秋打包的点心以及或许会成为小秋收债一部分的委托材料回了香樟庭。 你去的比预计的要久一点。小秋好像是听见了盛珣回来的动静,盛珣才刚站上自家门前的小走道,他家大门就咔哒一响,已经被从里打开,而指明他回来的不如预期的鬼正站在门后,还做了一个非常人性化的动作指了指后方墙上的挂钟。 已经四点半了。小秋强调一般道。 盛珣是午饭后出的门,他之前告诉小秋的是,他大概三点钟左右就会回来。 一人一鬼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约定,并没有约定好要在三点之后一起做什么事情。 小秋看起来却像是一直在等,哪怕没有一个约定好的原因。 你等我很久了么?盛珣下意识的脱口问。 没有原因也要等的鬼就点了一下头。 小秋:你自己说的时间。 盛珣便有点内疚,又觉得这种听了个时间就傻乎乎等的行为有点可爱。 在那边一不小心多聊了一阵,等走的时候才发现都过了四点。盛珣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堆在玄关柜上,他想一想,又在换鞋前先把点心袋单拎出来,小心捏着袋子边沿,将提手碰到小秋手腕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用这个给你赔礼道歉。 会傻乎乎等人的鬼就也真的非常好哄。 他的心情在刚发觉盛珣没有于三点回来时的确变得很差,甚至一度还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焦灼。 就好像这种守着期限却没有人回来的感觉是他非常熟悉,对于它的厌烦早刻进了他魂魄里似的。 但同时,那会的小秋又觉得自己的心态很怪。 他讨厌这种错过了期限的等待,又好像还很习惯等待。 所以即便带着满心焦躁,无意识散发的冰冷鬼气把两个娃娃都给逼进了盛珣的卧室里,可他又清楚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焦躁下还能够忍耐。 从三点钟到四点半,这期间的小秋格外鬼气森森。 可在觉察到盛珣气息出现的第一秒,首先是缭绕在四周的鬼气散去了,接着,小秋的心情指数也开始明显回升,他在给盛珣开门的刹那便已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可怖姿态。 等盛珣将点心袋放到他手里,为晚归道歉,因为等待而出现的怨气俨然已被忘在天边。 小秋整个鬼平和又愉快。 就是面上还看不太出来。 你拿到了犀角香。小秋分辨着摆在玄关柜上的剩余物品。 趁人类正在换家居鞋,习惯性做家务整理的他就先把需要人自行收好的犀角香囊推开到一旁,再伸手想要去拿旁边那个看不出是什么的厚信封袋。 小秋是打算把这个信封袋拿到书房里去。 在他的常识认知里,这种样式东西就应该被摆放到书架上。 但指尖堪堪接触信封的一瞬间,一种异样感猛然席卷而至,让小秋倏地抽回手,信封袋还被他的动作给从柜子上带了下来。 盛珣刚换好鞋,准备起身,耳畔便是一道小风。 厚实的信封袋啪一声掉在了盛珣脚边。 怎么了?他迅速抬头,一眼看出小秋表情不对。 鬼怪怔然看着自己的手指。 盛珣下意识想要伸手,把小秋的手捞到自己跟前仔细看看。 他伸手后方意识到自己仍碰不到对方,那只手便只能中途拐了个弯,撑在玄关柜柜台上。 红了?盛珣为自己看见的状况皱起眉。 他人与小秋的距离已经拉到最近,有薄薄的金光挡在中间。 还好那一层金光不足以影响视线,让他能看清楚,小秋一向苍白到快透明的指尖竟泛出了一小片红色。 那抹红在苍白肌肤上十分刺眼,像是一小块烫伤。 这个信封里。小秋慢慢地问,有什么? 小褚拿给我的委托材料。盛珣眉心拧得更紧,委托人说是他们家里的一位旁亲。 不需要小秋专程说明盛珣也能看出来,小秋的手指会变成这样,是正掉在地上的信封袋弄的。 盛珣弯腰捡起信封,让它离小秋尽可能的远。 他拎着袋子一角问:是里面的东西有问题? 小秋隔着一段距离重新朝信封袋伸出手,这次没有再直接触碰上去。 半晌,他摇了摇头。 不是。小秋说,袋子里的东西没有问题,只是普通纸张。 他说着重新去看自己的手。 属于他自己的力量已然包裹住了泛红的地方,并且以人类肉眼能及的速度,那抹红色正在他的自我修复下消退。 再过不了多久,他的手便会恢复如常。 不是袋子里。盛珣重复了一遍小秋的回答,他轻轻晃动一下手下的信封袋,那是袋子表面,还是信封袋本身? 小秋似乎又思索片刻,他说:应该是表面。 因为假如是信封袋本身整个都存在问题,那么受影响的也不会只有指尖一小片区域,更不会消退的那么快。 小秋告诉盛珣,可能是信封袋上沾到了什么东西,他自己也对竟然有物品能够伤到他感到惊奇。 但又因为留存在信封袋上的物品仅有一点点,刚刚那烫上他指尖的仿佛已是全部,他并没能分辨出来。 盛珣就想起来,小褚学弟在将信封袋从书包里取出来时,确实曾带出了另一样物品。 可能是在小褚包里沾上的。盛珣回忆着说,小褚的包有点乱,经常把东西堆在一起,我记得他当时还说,紧挨着信封袋的好像是他要拿给家里的东西。 已知整个褚家都称得上一声玄学世家,褚家最近还陷于某种帮人收拾烂摊子的麻烦中,频频需要小辈来替家里传物传信。 褚室的包里不管装有什么,似乎就也都说得过去。 我回头问问小褚那是什么。盛珣说。 他们说话的三言两语间,小秋指尖的红几乎已完全退了下去,再看不出之前被残存能量烫过。 小秋轻微蜷了一下手指,他刚想要说让盛珣放心,他没什么事。 听对方粗略提了一提褚室家那复杂的分家背景后,莫名其妙的,他出口的话却是变成了:另外一家姓什么? 盛珣确认了信封袋及袋子里的东西没有问题,是真的不会对小秋再造成任何伤害,他正站在小秋几步开外拆袋。 非常巧,小秋轻声问起另外一家姓氏的时候,纸袋在他手中哗啦作响,他正好把袋子打开。 两头声音叠在一块,盛珣只听清了一个什么。 什么?他抬头。 小秋神色落在盛珣眼中有些奇怪。 一向不太关心他人的鬼像也搞不懂自己怎么会问那样一句,他最后只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小秋略过了自己没被听清的询问,终于说出那句让盛珣不要担心。 然后他走上前,带着一点好奇打量盛珣拿在手中的纸张。 他们为什么要给你寄委托?小秋这才想起来要问。 盛珣把委托的来历又向小秋解释一遍,顺手将材料分过去一半,诚挚邀请在这方面更富有经验的鬼怪来一起看看,研究一下小褚的亲戚究竟给他了一份怎样的委托。 那一叠纸张里有委托方的自我介绍,情况陈述,也有小褚特意提起的报价单,还有一打大约是针对委托详情拍摄的实景照片。 整份材料条理清晰的分成多个部分,严谨得宛如一份商务招标报告。 盛珣向来习惯优先阅读文字说明,是个看什么都会从简介开始看的人。 然而他才看了两三段,就发现有一只苍白的手从旁边伸过来。 小秋是从照片部分先看起的,他手指捏着一张照片边缘,递到盛珣面前,将要求人类先看这个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 这张照片怎么了?盛珣暂停了自己的阅读,一边观察照片一边问着。 那是一张拍摄于某个室内的照片,没有人像,能够看出来背景里的房屋是做了考究的中式装修,镜头聚焦于一张红木八仙桌。 八仙桌上摆着一个珐琅彩的圆形浅口托盘,托盘上则盛着些花生果干核桃之类的东西,仿佛是个零食盘。 而除此之外,这张照片便再看不出什么别的内容。 以盛珣的眼光来打量,它画面中的任何一处也都谈不上有异常或古怪。 但小秋说:这里面有我的东西。 盛珣一愣。 鬼怪才恢复不久的指尖在照片上轻轻点了点。 他指着那个零食盘,用带着细微不快的口吻对盛珣道:这个核桃是我的,是你送给我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不要忘记我们秋秋是有大名的人【呐喊 ☆、手机 小秋是一个情绪很少外露的鬼,他不像活人拥有变化多端的情绪,也不像其他鬼怪那样容易陷入极端的偏执心理。 乍看上去,他几乎无欲无求,好像名为情绪的这种功能都已经随着他的身体机能终止而一并丧失了。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37) 但盛珣与小秋相处了这段时间,盛珣知道他只是情绪淡,淡并不能等同于完全没有。 盛珣甚至还自行摸索出了一套把握小秋心情的规律。 别人看小秋仍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换盛珣来看,他却能看出小秋冷脸下展露在细枝末节里的情绪指着闹钟面无表情通常是盛珣一定又忘了时间,没有按着预期在规定时间内去休息或做吃饭一类的事情,鬼面无表情得有点急; 站在客厅里盯着地板面无表情,则多半是地上又一片狼藉,两个娃娃把家里变成了一个迷你儿童乐园,喜欢保持整洁的鬼面无表情得有点生气。 而假如是捏着零食袋子,拎着家里的小浇花壶、又或者是站在玄关看盛珣进门 这些时刻里的鬼依然面无表情,可千真万确,他正面无表情得有点高兴。 盛珣乐于收集这些有点,他甄别小秋情绪的技能与日俱长。 也就没有谁能比盛珣更清楚的看出来,当小秋说起那个核桃是自己的东西时,鬼看起来只是流露了些微一点不快,实际上,那一刻的小秋恐怕已经不悦极了。 他还浅浅皱了下眉头,投向照片的视线冰冷,用更冷的声音接着说:我要把它拿回来。 盛珣当然有疑问,小秋一句话里两个重点,他前面刚听完照片里的核桃是对方的就足够一怔,结果后面紧接着还有一句这是你送的。 前后夹击,信息量砸得人发懵。 结果盛珣开口,他什么也没问,先说了个:好。 他先下意识的把小秋的要求给答应了。 怎么回事,是他抓重点的能力也被鬼给传染,第一时间会注意的关键也开始跑偏了么?盛珣自己说完也是一顿。 再之后,经历过短暂的自我反省,盛珣方才和小秋讨论起关于核桃来历的问题。 托盛珣家的老领导盛珣他爷爷的福,盛珣虽然自己对于文玩古董没什么研究,也没有太多偏好,但他小时候跟在老人身边耳闻目染,也见过爷爷有事没事在手上盘一些东西,所以他能认得出来,小秋指认的当然不是一枚普通核桃。 它根本就不该混在零食果干里。 那是一件文玩,照片里也能看出外表上覆着一层油润的光泽,显然是被收藏的主人保养得很好。 这就是你给我的。小秋指着照片向盛珣强调。 盛珣试着问:我是在什么时候给你的,是你梦里的那个雪天? 小秋回答:是。 这似乎是开了个好头。 但紧接着盛珣继续问:那你还记得它有什么象征意义么? 既然是他送给小秋的礼物,送礼一般无非是生日礼,节日礼,人情礼,再就是针对红喜事的普通贺礼。 盛珣试着用枚举法帮小秋列出所有可能,希望能辅助小秋顺着每种可能去思考,帮对方更多的记起来一些东西。 然而小秋捧着照片将所有选项听完,他说:我忘了。 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小秋至今仍没有将完整的梦境内容给回忆起来,只偶尔像刚才那样,在面对着一个特定情境或一件特定物品时,他的记忆又会突然闪回一两个片段,让他又零星记起来一点东西。 小秋单指记忆方面目前落在盛珣眼中,就特别像一台98版本的电脑配IE浏览器。 是运行速度感人,加载速度更加感人。 那涵藏着大量信息的梦境内容分明就在小秋脑子里,小秋也不是完全对它毫无记忆。 然而注明着梦境的标签页面长期处于大面积空白中,经过小秋98年的脑袋配IE记忆处理器,吭吭哧哧一番努力,便又还是会在页面上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又载出一点东西。 只不过载出什么也完全随缘。 像小秋刚刚能认出核桃是自己的和核桃是盛珣送的,这就已经算是非酋记忆抽卡忽然抽出ssr,是难能可贵的两条有效信息。 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小秋偏了一下脑袋,觉得盛珣神色十分复杂,不像是在单纯因为他又忘了线索而丧气。 他主动问起人类原因。 盛珣就叹一口气。 你的记性不好我早就知道了,你会说忘了也在我预估过的情况当中。盛珣说,我就是心情有点复杂,有种一瞬间以为你可以变成5G,下一秒又立即回归无信号的纠结心情。 小秋没听懂什么是5G,追问盛珣为什么会觉得他要变成五只鸡。 盛珣一时比喻不慎,像头一回跟小秋一起去CBD时提起的金街一样把自己给坑了进去,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向小秋解释清楚此G非彼鸡。 那份委托因为有了核桃这层新增原因变得非去不可。 不过在那之前,关于G与鸡的打岔倒是让盛珣记起另一件事。 我还记得在我刚搬过来前,那天下午老罗跟我打电话。盛珣在自家阳台上回忆着说,老罗当时问我,我旁边是不是还有人,说在电话里听到了笑声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们鬼怪的力量可以借着信号传递? 只要拥有稳定可靠的媒介,并且媒介本身不带有驱邪作用。小秋回答说,擅长运用力量的鬼怪可以将自己的一部分依附在媒介上,通过媒介间接传音及显形。 小秋还补充说:你搬来的第一天,在楼下搬箱子时,其实我当时分了一部分在水滩里,你低头就能看见我。 盛珣认真回忆了一下那天情景,发现自己好像完全没怎么注意水滩,还大跨步从水滩边缘跨了过去。 他只能说,那天搬得东西实在太多,扛起两个箱子我就基本看不见路了。 我知道。小秋非常通情达理,还安慰道,就算当时你看见水里有我,也许也不会多想,按着你的性格,应该会以为是旁边有过路的人或者楼上有探头的邻居。 鬼是真的在安慰心很大的人类,但由于被频频忽略的是他本尊,这份安慰莫名就还透出几分心酸意味。 盛珣迅速把这个话题揭过去,直接跳到他原本想说的主题。 能够传音显形就好。他说,我是记得以前看电影,许多恐怖影片里都会出现鬼来电的桥段,所以刚刚提到5G和没信号后就在想,鬼来电在现实里到底可不可行。 小秋的话无疑是验证了鬼来电在现实中似乎可行。 盛珣赶着夕阳的余晖出门,非常富有效率的打车去商业区,给小秋专门买了台手机。 他把手机交给小秋,手把手教鬼使用时还说:这样以后万一我在外面临时有事,没法及时回来,又或者你有事需要找我,却又没跟着我出门,我们就可以手机联系。你直接打电话或者在社交软件里给我发消息都行喏,我最常用的聊天工具是微信,就是这个绿色的图标。 盛珣一边教,一边顺手把自己的手机号保存到通讯录第一位。 他去买手机时还办了个新手机号,绑定为自己手机号码的副卡,用新的手机号帮小秋将微信也注册了,并继续把自己添加成对方第一联系人。 对拼音打字和英文键盘不熟的话,按这里可以调整成手写界面,按这个地方则是语音输入,按下去后对着说话,说完松开就行。 家里拼音表也有,就挂在安迪它们的小画板旁边,以后安迪和小熊没事在家里认拼音,你也可以跟着看一下。 小秋在盛珣教他如何使用当代智能手机时便全程没怎么说话,把开口的时机全盘交给盛珣,听得专注又耐心。 他们之后还专门试验了一回,确认小秋的确可以用手机。 在成功收到来电提醒的那一刻,盛珣甚至觉得他给小秋买手机买的有些晚了。 我怎么早没有想到你能不能用手机?盛珣看小秋开始自行摆弄手机时摇摇头,早知道鬼来电真的可行,买早点你今天就也不用傻等了。 不晚。小秋很认真地这么回应。 他本来是一个对周围事物都情感淡薄,也很少对其他东西表露出兴趣的对象。 但对于手机,小秋却展露出了极大的兴趣,他非常喜欢这个哪怕盛珣不在身边,他也能快速联络到对方的工具。 手机为一人一鬼的沟通带来极大便利。 要说它有哪一点不好,那就是之后的某天盛珣回家,他在洗过澡后发觉小秋居然不见了,全家每个房间都找不到鬼影。 最后还是靠着两个娃娃挤眉弄眼的指引,盛珣返回自己的主卧,他拉开衣柜,发现背光的衣柜里,有一只鬼呆在里面自闭。 我知道什么是5G和没信号了。小秋幽幽地说。 为了让小秋相信自己没有指责对方脑子不好,更没有嫌弃的意思,盛珣不得不半蹲在自己的衣柜跟前,跟鬼讲了三十分钟的道理。 小秋最后甚至还不是靠讲道理被讲出来的,是他慢吞吞盯着盛珣很久,就终于发现,人类之前才洗完澡,头发都还是湿淋淋的搭在头上,黑色的湿发在灯光下泛出干净水润的光。 小秋为了给盛珣拿毛巾和吹风,他一只左手拿不住两样东西,才终于从衣柜里出来,结束自闭。 有一件盛珣更后知后觉的事是 纵观东西方所有恐怖题材的小说与影视作品,他可能是第一个主动给自己安排鬼来电的奇葩,怕是会被一众饱受惊吓的主角痛斥神经病。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遇到鬼来电:啊啊啊啊! 盛珣遇到鬼来电:什么,真的可行?好我这就去给媳妇买手机。 九月开头作者自己的手机就坏了,给我们秋秋买个手机,秋秋保佑我手机快快修好。 以及小秋的大名真的从开文起就挂在文案上呀!都42章了朋友们,真的有人从没认真看过小秋的名字吗【猫猫头震惊】 ☆、邹鹤 真的不需要我跟么?问话的小秋站在玄关鞋柜前,面前是一个正在换鞋的盛珣。 他虽然整体来说还算面无表情,但从盛珣的视角看来,此时此刻,鬼怪从头到脚,整个鬼就是一个大写的想去。 盛珣只抬头看了小秋一眼,他被小秋潜藏在淡然下的期盼弄得就有些想笑。 但他开口,说的仍然是无情的拒绝:不行,你不能去。 这是小秋正式拥有了手机后的第二个周末,在这一周周中,盛珣与那份委托材料里注明的委托人已经联系过,他们约在这周六见面,碰头地址是对方给的,在紧邻市中心商圈的一处高档小区。 那一片盛珣还算熟悉,他今天选择不带小秋,自己一个人去。 我很有用的。小秋不太死心,他用平淡口吻有理有据地提出抗议,我能够帮你甄别环境,确认对方家里是不是真有邪祟作乱,如果真的有,我也能够处理。 是。盛珣先肯定了小秋的话,他换好鞋后直起身,将台面上摆着的手机钥匙都塞进口袋,再才转身面朝向还竖着两根手指的鬼,叹一口气。 他用玄关柜上给娃娃们买的小风车敲敲小秋手背:但是再多列出几个你能帮忙的地方也不行,这件事没商量。 小秋: 小秋的手指就垂了下去。 他还是先缩回手指,再垂下手腕,最后放下手臂严格遵循着这一整套慢动作的流程。 就充分运用缓慢动作表达出了失落。 末了还要轻轻说一声:噢,我知道了。 盛珣: 本来都要开门走了,盛珣从小秋的慢动作和语气里品出一点又冷又怏的委屈,硬生生被拖住了脚。 起码今天是真不可以。他手按在门把上回头,向小秋不得不改口。 他换了种更具有回转余地的方式说:至少今天不行,我先去与对方见一面,看看情况,然后 然后下次带我。 小秋迅速替人补足了话,非常擅长抓住每一个回转时机。 就这么,背负起一个下次一定要带鬼的约定,盛珣才终于顺利出门,去往目的地。 那厚厚一沓委托材料的内容总的概括起来,是一位叫邹鹤的委托人家里频频遇见怪事,怀疑自家有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发出委托,寻求帮助,希望能够帮他镇宅驱邪。 盛珣在刚看见委托人姓邹,并不姓褚时顿了一下,随即便发觉自己陷入了思维误区。 褚室当初将这份委托材料给盛珣时,说的是委托人是褚家的一位旁亲,盛珣当时下意识的理解为了对方是褚家亲戚,委托信又是由小褚家来传递的,那么委托人当然应该姓褚。 而直到他自己将委托材料仔细看过一遍,方才注意到那个旁字。 邹鹤是小褚母亲那边的亲戚,只比褚室大上几岁,不过辈分高了一辈,小褚学弟得喊对方小舅舅。 根据材料及这位邹先生本人在电话里所说,他在家中出现怪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联系褚家这个职业特殊的亲家,希望获得褚家人的帮忙。可不巧的是,褚家全员上下最近都忙的起飞,自己也正陷入人手危机,似乎是正面临着一桩关乎家族的大问题。 于是一来二去,盛珣的名字正好经由褚室购入犀角香的事为人所知,褚家就做了一回中间商,把邹鹤的求助推到了盛珣面前。 厚实的大信封里不仅装有邹先生的自述,他多角度拍摄的关于自家的照片,还有褚家某位代表客客气气写给盛珣的介绍信,并且介绍信背后就是褚室所说的报价单。 有那么几个瞬间,盛珣都觉得自己不是在看一份委托材料,而是像在审阅一份商业项目的合同。 小秋指认的核桃就摆放在邹鹤家里,他非常确定那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盛珣把整个信封袋里的东西来回浏览了至少三遍。 与思维比较直来直去,一发现自己的东西下落就只想立即去将核桃取回来的小秋不同。 盛珣微妙的从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真的就有那么巧,小秋前脚才做了一个关于过去的梦,后脚便有现成的线索上门,还将指向记忆的关键物品就明晃晃摆在显眼地方吗?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38) 按着这位邹先生的说法,是因为褚家人最近都很忙,他的事暂时无人能抽身接手,才刚好被推到了盛珣这里。 不过依盛珣所见,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宅不宁的问题,褚室那一背包的小道具没准都可以应对。 真的有必要那么大费周章,还要呈上一份面面俱到的委托函件,把他的事推到盛珣面前吗? 结合小褚学弟的说法,他家里对自己有试探之心,想要探一探金光护体的虚实,盛珣可以理解对方想要靠一份委托来与他接触的行为,但这不影响他觉得就连那份委托本身都透着古怪。 在这样的前提下,再考虑到信封袋上曾沾染过能伤到小秋的不明物,今天与邹鹤的这场见面盛珣当然不可能让小秋来。 他相信小褚,小褚对小秋的态度是友善的,这位学弟并不是一个精于伪装的人,对方甚至比他更早一步意识到了小秋的存在。 出于某种仿佛发自本能的保护心理,盛珣对褚室背后的褚家则要谨慎上许多。 他不会贸然把小秋带到偌大一个玄术师家族面前晃悠。 盛珣准点到达邹鹤与他约定见面的地点,位置是对方小区楼下的一家咖啡厅。 邹鹤家的小区紧邻中心商业区,小区楼下也是商业气息浓厚,临街是整整一条商住一体的小楼,从小型商超到咖啡蛋糕点心坊都一应俱全。 这位邹先生没有上来就大喇喇的要求被委托方直上他家,很保守的选在了楼下咖啡厅里先碰个面,要求当面详谈几句。 盛珣一走进咖啡厅内,他目光投向左边,在一盆吊兰掩映半边的双人卡座上,有一个人便已经提前坐到了那里。 谢谢,我看我要找的人了。盛珣礼貌的与试图为他引位的人说了一句,抬脚朝那个位置走过去。 请问是邹先生么?他在座位旁站定。 位置里的男人抬起头:盛先生? 老实说那是一个有点尴尬的场景,对方回应了盛珣的招呼,还准确喊出了他的姓,那么便说明盛珣没有找错人,眼前这位确实就是今天约了他见面的邹鹤,褚室的那位小舅舅。 而人是没有找错,尴尬的点在于他们俩可能都有点不符合对方的预期。 盛珣并不清楚褚家那边是如何向邹鹤介绍自己的他甚至不清楚对方有没有拿到过自己的资料。 不过单是看他自己这边,他虽然有邹鹤的详细委托资料,还有对方一份粗略的自我介绍,可介绍里并不包括一张这位邹先生的照片。 盛珣按着介绍去猜想过邹鹤的形象二十六岁,研究生毕业,走科研方向,下一步疑似准备攻博,那么或许是个书卷气很重,整体沉稳内敛的人。 结果这位二十六岁的邹先生有着一张娃娃脸。 他脸颊上还留有成年后也没退干净的嘟嘟肉,因为对盛珣的形象也感到惊愕而眼睛瞪得滚圆,头发还是偏浅的棕色。 乍一看,盛珣觉得这不像是褚室的小舅舅。 他觉得这像褚室他弟。 确定了褚室的娃娃脸基因一定是从妈妈那边遗传的,盛珣定了定神,他率先终结了这有点好笑的沉默,重新自我介绍说:我是盛珣。 这位长得很像褚室弟弟的舅舅就终于眨了一下眼睛,让他过分撑开的眼皮获得了短暂的休息。 我的天。他维持着一脸惊愕说,我现在开始怀疑小室真的在搞一些违反他们家规矩的小生意了你真是他们给我介绍的那位高人?你不是小室为了应付我们,随便从同学里雇来帮忙的吧?就跟跟大学里帮忙代课的那种兼职一样? 邹鹤先生长着一张娃娃脸,声音也清亮,就是一张嘴语速嘚啵嘚啵,跟他刚接触陌生人时讲话战战兢兢的外甥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是褚室的学长。盛珣先回答说。 邹鹤立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盛珣继续说:可如果你家只是碰到了普通的污染问题,我愿意去看一看,因为我也确实有可能能帮你解决问题。 邹先生的果然如此果到一半,就又僵住了。 半晌,他视线直直落在盛珣脸上,像是试图用他做科研的细致来从盛珣面上挖掘出说谎的蛛丝马迹。 盛珣坦然与他对视,正好趁这个机会同样在观察他。 之前因为邹鹤那张与想象出入太大的娃娃脸过于富有冲击力,让人第一眼看过去,只能想,这位小舅舅怎么舅得跟弟弟一样? 此时,盛珣的注意力能够被分到其他地方,他就发觉其他令他觉得违和的地方姑且不论,暂时只看这位邹先生的面相,对方似乎的确正饱受困扰。 邹鹤的眼睛里藏着红血丝,眼底的青黑沉沉坠着,眼袋快要赶上他的眼睛那么大。 他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疲态,是典型的被秽气侵染过后的症状。 算了。邹鹤在观察盛珣好一阵后说,他没睡好似的撑住自己额头,用力揉了揉额角,反正假如你是小室喊来演我和他家里人的,待会只要上去看一看,假的真不了,自然会露馅的。 说完这么一句,邹鹤深吸一口气,终于告诉了盛珣更多他没在材料里写出来的详情 作者有话要说:  奔波一天手机也没有修好,我发现自己昨天拜错了人我应该拜盛珣! ☆、人影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家里进了小偷。邹鹤用这样一句话作为了他详情展开的开场白。 和大多数还需要租房度日的同龄人不同,在咖啡厅后面这个寸土寸金的高档小区,邹鹤住的那套百来平的房子是他全款买下来的。房子在去年年初便装修好,考虑到甲醛问题又放置了大半年,直到去年年尾,甲醛检测显示房屋已可以安全入住,正好自己在实验室那边的工作安排也落实下来,邹鹤就抽空搬了个家,正式乔迁新居,凑个双喜临门。 有道是人逢喜事人倍爽,在刚搬家之初,他对自己的新生活真的满意极了。 小区地理位置优越,地铁就在家门口,步行五分钟即可到达商业区,是生活便利交通也便利。 作为一个日常工作是泡实验室的单身男青年,邹鹤就算偶尔在单位多磨一阵,为了几份数据结果反复折腾到凌晨,他也不愁没有开车回中心不便,更不愁回了自家附近后会感到夜深人静的孤独冷清。 这附近多的是24小时营业的商铺,城市的灯火在深夜也绚烂不熄。 住在最繁华地段的人半夜回家,甚至都还能优哉游哉的在楼下觅个食,感受一下凌晨都市的生命力,在夜风里清空一下做实验做到发木的头脑,再转身进小区。 邹鹤第一次注意到家里的异常,就是在这么一个他照常晚归的夜里。 我那天回家,发现沙发上的靠枕掉到了地上。邹鹤说,茶几上装着电视空调遥控器的盒子也翻了,里面零碎的小物件都跟遥控器一块倒在桌面。 他当时刚处理完一份冗长的数据,回家路上眼前都仿佛还跳动着繁复字符,对着这似乎不同寻常的一幕,邹鹤人先下意识的在沙发上坐下了,把靠枕捡起来拍一拍放好,又伸手去收拾茶几 在扶收纳盒的那一瞬间,他终于就意识不对。 他今天出门前家里不是这样的! 邹鹤习惯让家里保持整洁,靠枕有固定位置,用过的零碎物件一定会随手摆回收纳盒里。 他一人独居,平常也不会有亲戚朋友上门,假如是他的家人来过,那么首先对方一定会通知他一声,不会一声不吭贸然上门,并且就算有家人不请自来,也不至于留给他一个凌乱的客厅。 他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顺便还飞快思考了一下自己没关好窗,是风将东西吹落吹倒的可能性。 这个可能没多久就又被他亲自排除。 邹鹤逐一检查过客厅的窗户,确定关得严严实实。 接着,他就随手抄起从实验室里带回来的一把物理学圣器拎着撬棍将家里整个巡视了一遍。 那是怪事第一回发生,除了凌乱的沙发与茶几,他家再没有别的异常,也没有任何财物丢失。 邹鹤最后用也许是靠枕没摆稳,翻下来时扫到了桌面来勉强作为解释。 他以为那晚只是个偶然事件,也不太喜欢自己吓自己,之后一连两周都工作繁忙,于是几乎快把这么一档事给完全忘了。 然而怪事就是在邹鹤几乎忘了这回事时又出现的。 第二回他难得没有加班,是在晚八点左右正常到家。 刚一进门,他便感觉到哪里不对。 这天清早,邹鹤出门前临时口渴,他随手从冰箱里取了瓶饮料,走到玄关换鞋时又不想带着一个饮料瓶出门,嫌手上拿着东西麻烦,那一瓶饮料便只被他拧开喝了两口,接着就扔在玄关柜台上。 但此刻,刚回家的邹鹤站在门前,他发现饮料瓶空了。 清早还剩下快一满瓶的饮料一滴不剩,空瓶子还是横向倒在台面上,并且玄关柜前又是熟悉的凌乱,他习惯摆放齐整的拖鞋们东倒西歪。 邹鹤扭头就出了门,先退出自家联系物业。 小区有24小时巡逻的保安,物业也非常尽心尽力,保卫处不多时就和楼栋管家一起上门。 在他们的陪同下,邹鹤才重新迈入家门,将家里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但检查结果和上次差不多。咖啡厅里,邹鹤继续对盛珣说,他像是回想起当时的一筹莫展,叹了好大一口气,我家没有被闯入的迹象,每个窗口和窗台也都被保卫处的人检查过,既没有遗留的脚印,也没有被从外部撬开的痕迹包括我家大门也是,门锁完好,室内干净,最后我们还去调取了监控,查看单元当天的人员进出。 结果监控也没能看出什么。 没有明显的可疑人士进出单元,电梯厅的监控也刚好照不到邹鹤家门口那一块区域。 保卫处给出的说法是,不排除是有人从消防通道走楼梯上来,绕行到邹鹤门口的可能。 邹鹤家暂时没有其他实质性的损失,也有可能是对方只是先行踩点,观察环境。 邹鹤当时还有闲心跟人家开玩笑。 他无奈地说,这要真是踩点,都来两回了,除了翻乱家里也没偷走什么财物,这是图什么? 总不能是图他这个人,参观完这个房子两圈,觉得还是他本人更金贵吧? 邹鹤的心态还算不错,接连遇见怪事对于这套房也还是住的下去。 他们小区的物业费全市首屈一指,物业更是对业主服务到家,在那之后的第二天,便给遭遇了特殊情况的邹先生在门口走道上也装上监控,并且加强了他那一栋楼的楼道巡逻。 邹鹤嘴上开着玩笑,不过真到夜深人静,一个人关在家里,他后知后觉出自己好像还是应该虚上一虚。 正巧实验室里什么都可能缺,但单身男青年一定不缺。 邹鹤自己有车,每天上下班开车通勤,家里客房连书房一起,能够招待客人的房间有三间。 他在实验室里与人商量了一下,有两个年底租房到期,开年新住处还没找好的同事就暂时住去了他家。 那之后起码消停了有一两个月。邹鹤回忆着说,家里多了两个人,每天上下班时间基本一致,又都是很能闹腾的年轻人,于是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东西被莫名其妙弄乱的事没再发生过。 当然,也有可能就算发生了,也发现不了,因为多了两个人,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你肯定第一时间都是很自然的联想到是朋友弄的。 那一段日子称得上舒心,邹鹤虽然告别了他短暂的独居,但找回了学生时代住宿舍时那种跟人合住的快乐。 结果怪事第三次到来,堪堪卡着他室友之一被调去外地,他另一位室友又出于私人原因,暂时回了老家的时机。 并且这一次它更诡谲。 它这回没有出现在室内,是出现在邹鹤的卧室窗外。 他那一晚凌晨刚要入睡,将手机按灭塞进枕头下边。 就好像窗外有谁正一直关注着他,就等待着他放下手机的那刻一样。 在屋内陷入全黑的瞬间,他的窗户忽然响了一声。 咚。 那是一种玻璃窗从外被敲响的声音,它出现在凌晨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又响亮。 邹鹤整个在床上僵住,他住28楼,窗外理应没有任何能供人攀附的地方。 是听错了吗?他今天在实验室处理数据太久,回家后又还熬夜刷手机,结果累到睡前反而出现幻听了? 邹鹤胡思乱想着,人却一动不敢动,莫名的危机感蔓延上心头,令他不敢轻易往窗户那边翻身扭头。 结果我就睡了过去。说到这里,邹鹤好像回想起了那一晚的毛骨悚然,他抬手用力揉了两把自己的脸,再看向盛珣,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就是那种似是而非,然后一个人想东想西去猜测的状态其实最可怕,因为你的想象会放大你的恐惧,继而思维非常容易受恐惧捆绑,让你无法妥当思考任何问题,甚至会潜意识里开始逃避,认定那都是假的,是自己多心,并觉得睡一觉就都会过去,睡着了听不见,就没事了。 邹鹤当时就是陷入了这种自我保护性的逃避。 他有幸睡到第二天清醒,第二天一整日的干活都精神不济。 而第四回的怪事接踵而至只是它这回改了形态,不再是制造出混乱让人看见,或者是深夜里制造出异响颤动人心。 它变成了连续不断的噩梦。 你梦见了什么?盛珣听到这里,终于有了第一个开口契机。 他之前为了不打断邹鹤的回忆与讲述,一直都在当着一个耐心的聆听者,在邹鹤偶尔停下来思考时也没有出声,只注意着帮人加了几次水。 不过这会,邹鹤在提及噩梦后停了下来,他捧着杯子向盛珣看过来,面色里带着远胜之前的紧张与焦虑,压在杯壁上的手指骨节隐约泛白。 盛珣就知道,这是需要他来主动问一声,对方才能继续说下去的情况了。 果不其然,在盛珣问过后,邹鹤做了个深呼吸。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回答说:一道人影。 与之前那弄乱一处房屋或听到敲击声相比,前面的怪事被最后这桩衬托得都宛如小打小闹。 最后这道人影,才是促使邹鹤确信自己遇见了不科学事件,必须要向人求助的关键。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39) 我在那之后,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有一道人影,他有时候是在窗边,有时候是在玄关,还有时候是在客厅或者餐厅。 他出现的地方很不规律,非常随心所欲,但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每一晚再次出现,都变得比之前离我更近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新手机终于用上了,拜盛珣比拜小秋有用唉,秋秋,你这个只旺夫不旺娘的崽。 ☆、家里 那是一种光是听描述就能产生强烈共情的心理压力未知的人形影子出现在你本该安全的家里,它行踪飘忽不定,只仿佛每天都遵循着某种刻度标准,一日一日拉近和你之间的距离,无声逼靠过来。 你并不清楚这东西究竟是从哪来的,它也从不和你有语言上的交流。 你唯一知道的除了它在靠近你以外的事情,是它每回出现时,姿态似乎还有所更改。 是什么样的更改?盛珣在邹鹤又停下来喝水时才出声问,听起来依旧沉着冷静。 他对邹鹤的话听得专注,是个毫无疑问的优秀倾听者,但同时,大约是他本人精神定力太强悍,在这样一个足够入选都市深夜传说的可怖内容下,盛珣心态仍然稳定,没被拉扯进讲述方的情绪里。 邹鹤还在喝水,咖啡店瓷白的杯子掩去他小半张脸,杯子里的热水是盛珣不久前才给他新添的。 他们所坐的卡座正对空调风口,冷气很足,热水在邹鹤眼前氤氲开一片稀薄雾气。 他隔着这点稀薄的水雾朝盛珣抬眼,像是为这位一度被他怀疑成代班演员的人的态度愣了一下,之后才回答说:他在看我,换着方式看我。 这是邹鹤在接连做了四回梦后才发觉的事情。 影子最开始出现在玄关,那是全家离邹鹤睡的主卧最远的地方,他一开始只是直挺挺地静默站立,并看不出面朝哪个角度的问题。 而第二回,梦里,影子从玄关转移到了客厅的露台,他在露台上依然保持笔直站姿,却是歪过了脑袋。 第三回,人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选择了最靠近过道的单座。 第四回,人影站在走廊,而尽头处的房间就是邹鹤的那间 邹鹤方意识到原来除了在不断向他靠近,人影动作上也暗藏喻义。 对方始终保持着看向主卧的状态,动作会因所处地方变换而更改。 是在一边紧紧盯着他,一边朝他逼近。 介意我问吗?盛珣在思忖了片刻后说,你最近一次的梦里,他已经到了哪里? 邹鹤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 我的房间。他低声回答,我在梦里看见他终于移动到了我的房间,就在我的床边。 都还不等盛珣追问,邹鹤似乎回想了一下,他主动继续说:那应该是在我们联络完的后一天,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影子,他已经近到不能再近所以第二天你知道的,我给你又加发了几条信息,确定过一天的周六也就是今天我们能一早碰面。 盛珣确实在周五收到过邹鹤的确认信息,他们在周三联系,周四对方又做诡梦,周五似乎是个值得珍惜的平安夜。 而今天,按着约定,在碰面并面谈过事件详情后,下一步,盛珣便是要随邹鹤一道进小区,上门到对方家里再亲自看一看。 你要是都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上去。 邹鹤说话很讲究头尾,他之前以一句话作为讲述开始的开场白,在他能够讲的东西都差不多说干净后,他又以这样的一句收尾作为详谈的结束语。 盛珣在自己的位置上率先站起身: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现在上去吧。 邹鹤点点头,他跟着起身。 两人都已经离开咖啡店好几米远,邹先生就陡然惊觉似乎哪里不对。 等等。 盛珣感觉邹鹤应该是在叫自己,他停下脚步偏过头。 比他矮上一截的邹先生收到一个疑问眼神,神色比他更困惑不解。 看起来还十分难以置信。 你是不是把东西忘在咖啡厅里了?邹鹤问这句前依稀还犹豫了一下,好像是他头脑中同时有着许多个猜想,但他斟酌再三,优先选择了听起来最合情合理的一个。 他提醒着盛珣:就是你为了今天来帮我驱邪而准备的工具?你怎么手上都是空的,是把包忘在店里了?没事我们这就回去拿。 说着都已经有了要转身的趋势。 但赶在真正朝咖啡厅迈回一步前,邹鹤感到自己又被人给拉住了。 真两手空空的盛珣告诉他:没有掉,我进咖啡厅的时候就没有拿东西。 邹先生维持着一个迷茫的表情又转回身。 他看看盛珣,又看看盛珣背后,再扭头看看咖啡厅。 邹鹤的记忆就也终于复苏,他记起来当盛珣刚走到卡座旁边与他招呼时,他抬头的第一时间光在为对方的年轻而惊诧,下意识的都忽略了对方没有带包的事情。 只是潜意识里,他想当然的觉得对方应该有个包,并且这份潜意识一直跟随到刚刚,他才会在惊觉对方没带包时那么震惊。 做你们这一行的,不都应该有个万能背包或者神秘口袋之类的东西,然后里面装着各种实用便捷的道具吗?邹鹤刷卡带盛珣进自家小区时都还在难以置信,我记得你们的常用道具应该有符咒、铜钱、浸过特定几种油的红绳,朱砂,黑狗血之类的?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就来了还是说你有什么更特殊的能力,可以直接把包隐藏起来,像是影视小说里会有的那种更高级的储物锦囊?空间宝器? 邹鹤越往后猜越没谱,他大概是极不愿相信盛珣真就什么也没带的来了,非常想要从盛珣身上找出一丝对方确实有备而来的证据。 盛珣听完这一长串嘚啵嘚,他中途还顺手在电梯开启时帮人扶了下门,让邹鹤先进去,顺便想邹先生对于玄术师必须有个包的印象没准是来源于褚室。 论走到哪里都要背包,小褚学弟绝对是玄术界的背包第一人,时刻将装备带在身边,去哪里都不会忘记背着。 盛珣并不清楚其他玄术师是不是大多也像小褚那样,是喜欢将趁手工具随时带在身边的脾性,他作为一个半途出家,最近才忽然得知自己天然对镇邪有起效的人,可以很坦诚地说,他用过最好也最趁手的驱邪道具仅有一样。 就是他自己。 我确实没有背东西来,也没有可以储存小道具的锦囊法器。盛珣只能这么对邹先生说,我在镇邪的时候方式会更简单一点,那些道具对我来说不是必需品,我也不擅长。 邹鹤听完,看向盛珣的眼神便仿佛在看一个江湖骗子。 我刚刚说的那些你也一个都不擅长?怀疑自己真的遭遇了诈欺的邹先生说。 盛珣坦然冲他摇头,神色冷静到令邹鹤都有些怀疑人生,不禁要想,这年头,一个应承下委托来为人消灾解难的人,连基本的业内道具都不擅长,居然还能这么脸不红气不喘吗? 然而盛珣就是脸不红气不喘,说起自己啥也没带且一样不会时镇定极了。 人都已经带进了小区,还已经上了电梯,28楼近在咫尺。 纵然邹先生满面一言难尽,他又觉得死马当活马医也行,于是也没有要当场辞退盛珣的意思。 电梯很快到达28楼,门叮的一声开启。 身形高挑的年轻人镇邪业务水平目前有待商榷,邹鹤觉得不容乐观的可能性更高,不过如果单论服务态度,对方在细节上的妥帖程度绝对没得说,不管是上下电梯还是进出各种门,对方都注意着自己看好门框门板,让自己先走。 邹先生。 邹鹤正领先盛珣大约三步,他作为屋主需要走在前面带路兼开门,忽然就听见盛珣在后面叫了自己一声。 什么事?邹鹤随口问着,他将手指搭上自家的指纹锁。 盛珣站在后方,目光自上而下的看着他的背影,也仿佛随口一提地说:没想到你对玄术师惯用道具也了解得这么多。 邹鹤似乎有一个停顿,又好像他只是在确认指纹锁到底开了没,在观察自家大门的状态。 仅下一秒,在验证成功的电子语音声中,大门被他一把拉开。 想不多也没办法啊。邹鹤半是抱怨半是叹气地说,谁让我们家拥有这么一群神奇的亲家,小室平常隔三差五的也会跟我联系。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哪怕每回接触时只了解上一点,经年累月的下来,就也知道的够多了。 邹鹤开门请盛珣进去,他回身过来比出一个邀请手势,还开了个玩笑:我一个搞科研的,以前有点轴的时候,还时常会思考自己这算不算背叛了科学呢。 盛珣便被这个笑话逗笑了,他嘴角有很明显的上挑。 我也是问完后就想到了这一点。他说着,走进邹鹤家的大门,刚刚的话题就这么被轻巧揭了过去。 你是想要鞋套还是换拖鞋?邹鹤征询着客人的意见。 盛珣选择了鞋套。 在邹鹤弯腰去玄关柜里翻找鞋套时,盛珣参观玄关一般自己随意走了两步,结果那角度卡的很不巧,找到了鞋套的邹鹤起身抬头,差点直接一头撞他身上。 不好意思,是我没注意。盛珣立即率先道了歉。 他为了帮人找回平衡,及时伸手抓住邹鹤一只胳膊。 邹鹤今天穿的是一件长袖衬衫,刚刚咖啡厅里冷气充足,他衬衫的袖管一直严严实实放了下来。 这会,步行到家大约为他带来了一些热意,他进门后便把衬衫袖口给卷了上去。 盛珣伸过去的手,刚好按在邹鹤露在外的小臂。 没事。邹先生被差点发生的冲撞吓了一跳,但很快回过神来,对这点意外表示完全没关系,不用在意。 盛珣又说了一遍不好意思才将手松开。 他的眼神在邹鹤的小臂上有片刻停留,又在被注意到前不动声色撤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掉线的第二天 ☆、暴露 如果说一开始,盛珣凭着他对邹鹤的观察,认为邹鹤看起来的确像一个正饱受怪事折磨,精神不济的人,继而对邹鹤所讲述的话也充满信任,那么从对方无意之中展露了过多对于玄术用具的了解,又反复向他确认他是否真的没带任何东西,还发散性的猜测了几回他的特殊能力后,他便渐渐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违和。 那份违和感非常玄妙,盛珣虽然时至今日在玄学方面的知识储量依旧赶不上褚室这种专业人士,也赶不上小秋那种鬼神本鬼。 但是刨除玄学,他的观察力和对于一个人精气神及言谈的洞悉能力绝对不弱,甚至比一般人要更敏锐。 他确信邹鹤身上有地方不同寻常,可他的洞察力又在告诉他,至少这个人或者说至少这具身体面色不佳,精神不济是真的。 邹鹤很显然也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稳定的呼吸脉搏与心跳,体温也会因在太阳下做了些体力活动而升高。 盛珣貌似随意的与对方聊起对方对玄术道具的熟悉,这是他的第一份试探。 邹鹤的回答合情合理,强调他们家与褚家的姻亲关系,又还提及自己与褚室的频繁联系。 然而就是这份仿佛合情合理的答案,让盛珣升起了更多的怀疑。 既然邹鹤与褚室会经常联系,他靠着与褚家人偶尔进行的走亲戚一类的活动也累积了许多玄学知识。 那在前几回遇见怪事的时候,他会完全不往怪力乱神的方向想,也完全不在三五不时的联络中和外甥褚室提起这件事么? 通过小褚那边盛珣已经知道,褚家近期确实很忙。 可是褚家最近忙,他们几个月以前乃至去年年底邹鹤刚搬新家,这位邹小舅舅就真一次请到褚家人的机会也没有,是连请自己的亲外甥过来帮忙看一眼,他们两人身处同一个城市,他开一趟车去老校区那边来回也就两小时的事,却这都难以做到么? 邹鹤身上的违和感越发浓重,以至于盛珣才在进门时又精准调整过位置。 他让自己拥有了一次名正言顺与邹鹤肢体相接的契机。 但邹鹤看起来一切如常。 对对方来说,那好像就是一次再偶然又正常不过的人与人间的碰撞,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多反应。 盛珣在心底划去了附身这一条。 他不动声色在换好鞋套后继续跟着邹鹤往里走,听这位邹小舅舅向他介绍起家里。 对于一个单身独居的人来说,邹鹤家确实空间富裕的有些过分了。 这房子总共四室两厅两卫,客厅和餐厅还分别各有一个阳台,只不过客厅那边相连的是一个大露台,也是邹鹤说梦见过人影地点之一,而餐厅那边相连的,则是一个小阳台,主要起生活阳台作用,洗衣机烘干机等家电都被安置在那里。 从客厅区域前往卧室区,有一个L型的走道,一个小次卧及客卫被排布在字母L的短边一端,转过拐角往里走,书房、客卧以及带卫生间的大主卧便在长边一端。 邹鹤睡的主卧直接位于长走廊最里,跟转角短廊那头的次卧隔了不短一段距离。 盛先生。邹鹤先这样叫了一声,叫完后他顿了一下,表情略显纠结,又道,不行,我叫你小盛行吗?你是小室的学长,那开学顶多也就大四,也有可能才大三,反正都是比我要小上一截,我叫你先生总觉得把人给叫老了。 行,盛珣回答说,按着你更适应的称呼来就好。 于是邹鹤又叫了声:小盛。 盛珣说:嗯。 邹鹤这才继续他原本要说的话。 刚才带你参观房间时你表情好像若有所思。他问,你是想到了什么,或者感觉到什么了吗? 盛珣确实有所发现,不过那发现就和他从邹鹤身上感受到的违和感一样,是不能够马上对对方直言的东西。 他在邹鹤的注视下眨了一下眼睛,就一本正经的说瞎话:我是在想,除了主卧以外,其他三个房间的面积也都不算小,这套房子是真正做到了家里悄无声息藏进一个人,主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未必能知道。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40) 邹先生的表情登时一木。 他好像被这回答给噎了下,那张显小的脸整个木起来时,居然还有点与他年龄十分不符的萌感。 不过很快,邹小舅舅便艰难的笑了一下,他说: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家很大吧。 说着,邹鹤将盛珣带出了房间区域。 他领人参观自家的顺序是离开玄关后先直奔走廊,依次看完每个房间,接着再带人出去看客厅餐厅以及两个阳台。 按着这样的流程安排,在最后看完两个阳台后,就可以将客人直接请在沙发上落座,然后向对方咨询在他家中的发现,或者是从玄学角度讲讲对他家的看法了。 只是盛珣这位传说中的玄术界新星,他从第一眼露面起,在邹鹤心中大约已经有了个不太靠谱的第一印象。 邹鹤之后直到参观大体结束,都没再问过盛珣对自家某一区域有没有任何看法,反倒有点像个尽职尽责的中介,认认真真把自家向盛珣完整介绍了一遍。 为此,盛珣卡着邹鹤难以觉察的角度,又多审视了对方几眼。 一个家宅不宁的人,对于自家的态度通常不说是厌恶,至少也是有几分抵触的。 因为这套本该带来放松与安全感的房屋成了焦虑和紧张的新式代名词,只要身处在其中,就有可能遭到怪事侵扰,人会因为长期处于一个不安定环境而变得提心吊胆,容易疑神疑鬼,更严重的甚至会精神衰弱。 可邹鹤有着一个精神不济的面貌,表现却明显不符合以上。 这位邹小舅舅在介绍起自家的房子时,他的肢体语言是放松的,微表情里透露着对自家的满意。 这是他又一处违和的地方,被盛珣无声看在眼里。 两人参观完全屋,邹鹤正想引着盛珣去沙发上坐下时,盛珣看起来却对那分隔开客厅与餐厅的装饰墙更感兴趣,他朝那一面兼顾了隔断与储物作用的墙走了过去,并向邹鹤询问:这面装饰墙是仿苏氏园林的风格么? 邹鹤家是新中式装修,整体没有传统的中式那么沉闷厚重,家具配色也更偏向于带有年轻气息的实木色叠亮色系,但在一些细节上的装饰比如装饰墙,吊顶之类的地方,又会尽量去运用传统的古典元素。 对,这是吸收了苏氏园林风格做的新中式景墙。邹鹤跟随盛珣走到墙前,听人指出他家设计上的小巧思,他似乎有些高兴。 那一面景墙上有一个凿得周正的圆形,做成一面圆木栏窗的模样,窗上的横栏正好一层层分隔出来,成了屋主可以随意往上摆放自己喜欢的小摆件,或者是摆一些瓶身高度不要太高的酒的地方。 盛珣目光落在其中某一个隔间,他视线的投落方向很快被邹鹤所注意,邹鹤顺着他目光看去,发现那一层木栏上摆着一个小叶紫檀的托架,上面是一枚存放精心的文玩核桃。 你在文玩方便也有涉猎吗?邹鹤问着盛珣。 盛珣闻声一顿,他目光这才从那小叶紫檀的架子和上面的核桃上移走,看向邹鹤。 怎么了?邹鹤似乎还不明所以,被盛珣的眼神无端看的有点踯躅,他追问,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是你发现了什么,还是对我家终于有了些玄术方面的看法? 我只是想要问一个问题。盛珣低头看着邹鹤那张仿若无辜的脸,他将方才观察核桃时无意识抱起的手臂放下来,轻轻活动手腕。 应该是由我来向你问问题,邹先生,因为我现在可以非常确定,你才是知道的更多的那方。 邹鹤忽然感受到了眼前年轻人在气势上的变化,他意识到自己和对方距离有些过近,这不是一个适合他立即做出应对的距离。 他飞快想要后退,但年龄比他小上好几岁的年轻人动作却比他要快上几倍。 对方就像专门练习过某种擒拿技能一样,用非常专业的手法将他手臂一扯一带,眨眼就将他手臂反剪到背后。 前后还不超过三秒,他那惯于浸泡实验室的五体不勤的身体被完美镇压,感觉自己整个人在对方手上都再动不了一下。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盛珣的声音在邹鹤背后响起来,带着冷静的疑问。 邹鹤反应了两秒,蓦地惊觉盛珣说的是你们。 他艰难的在年轻人有力的手下挣扎了一下,一边在心里怀疑后面这个人的手可能是某种强效拘束器做的他好歹也是一个体重一百来斤身高一米七八的男人,怎么对方能够做到光是用手摁住他,他挣扎两下那手还纹丝不动的? 另一边,邹鹤发觉自己身体实在是动不了,但还好盛珣起码没有连他脖子也一并扣住。 他努力拼着脖子落枕的风险往后回了个头,就看见,就在那他才和盛珣讨论过装修风格的装饰墙旁边,有半个人卡在了墙上。 那人一半身体还在墙壁里,像是从墙上长出来的,只有腰部以上露在外面。 并且整个人俨然一个双手高举的姿势,后脖子上还扣着一只手,看起来是被人给压制了命脉,正在主动投降。 邹鹤: 邹小舅舅起码反应了有三四分钟吧,他在一室寂静里,就终于进一步认识到那扣在那个投降的人脖子上的手也是盛珣的! 他身后的年轻人,仅凭一只手就摁住了他一个大活人不说,还一只手就摁住了一个从墙壁里探头的鬼怪。 一手一个,绝不落空。 邹鹤发自内心的想要问对方一句:这还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盛珣:左手按人,右手按鬼,没点本事怎么敢直接上门。 ☆、鸽子精 身体力行的表演了一番什么叫战五渣,邹先生和他的鬼同伴齐齐扣押在盛珣手下。 假如在场的还有第四人,以旁观者的视角,那一幕说不定还有些搞笑。 邹鹤和墙里露出半截的鬼就宛如乡下赶集时试图肆意蹦跶,结果被主人给一把提起的鸡与鸭。 邹鹤是被反剪了胳膊,整个人被按在一旁一张高背椅上,他被盛珣揪住了命运的翅膀。 而鬼的待遇比他更惨一点,是被扣着后颈,被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你邹鹤从震惊到失语的状态缓过来一点,他终于又可以说话。 但在吐露了第一个字音后,他似乎有所迟疑,目光扫过墙上的人。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在停顿片刻后说。 盛珣猜,如果不是墙壁上的鬼正与对方一块人鬼并获,邹鹤原本想要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反问他在说什么。 确定是在刚才。盛珣情绪稳定得不像一个发觉自己陷入圈套的人。 不过也是,一般人陷入圈套,通常都是自己身陷囹圄。 可他卓尔不群,他反手让别人囫囵。 所以不走寻常路的盛珣可以冷静且条分缕析地说:我从你反复追问我会什么开始感觉到违和,你的解释里有漏洞,这间屋子据说闹鬼,但你在家里的肢体语言非常放松。 这么列举起来,邹先生身上的疏漏真的不要太多。邹鹤起先表情还好,他依然往后有些费力地拗着脖子,神色勉强维持镇定,但听着听着,从盛珣的话里,他觉得自己怎么浑身是漏洞,他表情便渐渐不对,最后整个垮下来,还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自己的演技还算不错。他低声咕哝。 然后他又问:你说刚才确定刚才我怎么了? 照片。盛珣简洁明了的提醒了一个关键词。 在邹鹤作为委托材料一并送到盛珣手上的照片中,那触发了小秋回忆的核桃是被摆在一个珐琅彩的托盘里。 它貌似被主人摆放得很随意,混进零食果干堆,却又很明显被保养精心,不像是会被随手摆放的模样。 保养精心与随手摆放便明显相悖,令盛珣那会就对此心存怀疑,将这个古怪的点记在了心里。 刚刚,隔着大半个客厅的距离,盛珣一眼找到了装饰墙上被仔细摆放的文玩核桃。 对方待遇跟上回在照片里已截然不同,拥有独立单间,还拥有专属的小叶紫檀架。 盛珣特意在装饰墙驻足,就站在这颗两回待遇天差地别的核桃跟前,他等邹鹤走到近旁,当着对方的面大大方方打量摆放文玩的小隔间,还专门留心了邹鹤反应 邹先生就真不是一个优秀的好演员,他一进入熟悉环境,潜意识里便完全遵循了平常习性。 邹鹤完全没有对核桃的位置表露出异样,还不明所以地反问盛珣怎么了。 他那一刻的迷惑绝对真实,不是凭稚拙的演技能演出的自然,就让盛珣立即明白,眼前这面装饰墙和那个小叶紫檀架,才是小秋那颗核桃的平常待遇。 照片里是刻意为之的摆拍。 对方传递那张照片,目的是为了让他或者说让小秋看见那个东西。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盛珣耐心解答了邹鹤的疑问,又将自己之前未获得答案的问题问了一遍。 他话音不疾不徐,情绪也仍稳定。 但与此同时,他牢牢压制着一人一鬼的手没有半点放松,薄衬衫下肩背到手臂的线条都流畅绷紧。 邹鹤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他能够感受到盛珣的态度几乎称得上客气,对方作为一个被他们诓骗来的人,又有着显然足以碾压的战斗力,却愿意与他们沟通,想先听一听他们的理由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可耐心与客气,也不意味着对方真就没有脾气。 盛珣更像是把某些更冷硬尖锐的东西裹在了一层壳或鞘之后,只要他接下来获得的回答不尽人意,终于确定这一场圈套背后是存在着针对某人的恶意,那暂时维系的好脾气恐怕就要一触即破,让背后的强势与冷硬在人前显形。 他们不能再胡说八道的去试图哄骗对方了,邹鹤非常确信这一点。 只是,实话又该怎么去说呢? 在盛珣的注视下,邹鹤嘴唇动了几下,他看上去欲言又止,最后却是又把目光努力往后转,将视线落在了还卡在墙上的人影身上。 我们邹鹤起了个头,好像期盼着墙上的鬼影能把话接下去。 鬼影依旧维持着高举双手的姿势: 这位墙间鬼投降了半天,展露出一种别样的凝滞与安静。 邹鹤脑袋上方便像缓缓浮起一个问号:? 非常有必要一提的是,迄今为止,邹鹤对盛珣的能力依旧没有太多概念。 他虽说自己暂且也动弹不得,之前还在心里质疑过许多遍盛珣未免太不是人,能够一手按人又一手摁鬼,实在不像人能干的事。 但总的来说,除了行动力受限,每回往后看,想要了解后方情况都需要操劳颈椎,一直往后扭头委实不太舒适外,邹鹤并没有在盛珣那里感到更多不适。 他之前回头时也仔细关注过几回鬼怪的情况,见对方只是安静,没有强烈挣扎也没有出声抗议的趋势,便以己推鬼,认为,对方的状态多半也和他差不多,是行动受限。 并且身为一个鬼,对方战斗力比他高,却跟身体锻炼一直跟不上的他一样,被人给一手摁住了。好面子的鬼估计是深感丢脸,被盛珣逮得很没面子,于是才全程安静寡言,并不想说话。 邹鹤一直是这么想的。 结果这会,他终于觉出不对。 我们确实是有意传递了那份委托材料,想要把你请过来,至于我们这样做的原因,是邹鹤紧紧盯着兀自沉默的鬼,他自行接上刚才中断的话,一面承认着他与鬼怪的合作,一面留了个引,非常适合他的同伴继续说下去。 就算墙中的鬼好面子,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应当是够对方平复情绪了。 再不好好回答盛珣的问题,也说不好年轻人接下来会做什么。 以邹鹤对对方的了解,他知道这鬼应该是不会任由他一个人来做解释,对方在这份计划上也知道的比他更多。 然而还有半截在墙内的鬼终于微弱地动了一下。 鬼终于说:咕。 邹鹤:??? 盛珣一顿,心情在刹那间与邹先生奇妙的同步。 他也是:? 他在说什么?盛珣皱眉问邹鹤,认为与这鬼更熟的对方会理解鬼怪话意。 邹先生却只能也回给盛珣一个迷惑表情,视线在鬼怪身上迷茫的来回游移。 咕咕。鬼怪看起来已经尽了全力,他又说,咕 可很遗憾,不管是他的同伴邹鹤,还是无论邹鹤怎样觉得他不是个人,但的的确确从生理结构到知识储量都处在人类范畴的盛珣。 他们谁也没听懂这到底是哪门外语,无法领会鬼怪努力发出的咕咕。 盛珣蹙着眉心听鬼咕了半天,他思维甚至开始往其他方向歪斜。 考虑到截止目前也还不清楚这位是个什么样的鬼,他在沉吟片刻后大胆做出假设:他是鸽子精? 盛珣真的很难不往这个方向想。 他还有些匪夷所思。 因为这年头,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去化身鸽子的各色作者不少见。 可怎么一只真鸽子好不容易成精,修炼出了人形,却像是也逃不脱鸽子这个称呼在新时代被赋予的寓意,所以在修炼时要偷懒摸鱼,才导致化作人形后人的姿态是有了,却还不会说人话?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不小心写睡着啦,晚上九点还有一更,今天来久违的双更一下 ☆、参商 盛珣想的偏,还越想越觉得仿佛很有道理。 正咕到一半的鬼不咕了,像个墙里长出来的大萝卜似的顿在那里。 邹鹤本来也在为同伴的情况感到迷茫,他努力与那人影对视,试图交流,猝不及防听盛珣指认同伴是鸽子精,他面上就露出了双重迷茫表情。 啊?邹鹤说。 得出了鸽子精结论的盛珣与人四目相对,一点也没有随意给鬼定物种的心虚。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41) 邹鹤以往后拗着脖子的姿势,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把脑袋在盛珣与人影间来回摆了摆。 他赶在自己的颈椎今天怕是不能要了前,就终于灵光一现。 他是不是被你打断了显形又压着脖子,所以说不了话?邹鹤神色间不由自主冒出难以掩饰的焦急和担心,他匆忙地说,你说你镇邪的方式和别人不同,你是不是已经在压制他我是指并不是单纯的行动压制,而是灵体上的那种? 盛珣还没答话,但莫名的,他觉得自己右手下的黑影如释重负。 鬼仿佛在冲着他不靠谱的人类同伴说:你终于发现了。 这得是多不靠谱的一对合作伙伴啊? 羽。 惜。 独。 家。 盛珣目光落在邹鹤关切情绪外露的脸上。 一个很有意思的点:邹鹤已经被排除附身的可能,看起来也不像是正受鬼怪胁迫,并且对鬼有着流于言表的关心。 盛珣觉得,他似乎就找到了对方即便怪事缠身,也没有在之前主动联系褚家的原因。 邹鹤的经历极有可能前半部分都是真的,但对方在讲述起它们时打了个时间差,拉长了整场惊悚经历的延续时长。 而实际上,他所有的恐怖体验恐怕仅维系了一个较短的时段,在那之后,邹鹤与鬼怪的关系突破式增进,有了更加相互信任且亲密的关系。 这便说得通对方为什么在长达几月的时间里都没联络褚家。 再结合褚家身为玄术世家,全家不说以祛灾除恶镇邪为首任,多半也不会赞成普通人与鬼来场名副其实的鬼混。 所以 ?邹鹤有些迷茫的感受着自己身上骤然一轻。 他同时听见咳嗽声,来自被迫开启了静音模式半天的墙上的人。 盛珣先前同时控制住一人一鬼的时机非常巧。 那会邹鹤反应不及,还处在盛珣忽然翻脸的愕然中,隐藏在装饰墙内的鬼则反应比邹鹤快上不少,一团人形的阴影几乎即刻出现在装饰墙空白的墙面上,看起来,似乎是想要冲墙而出,给正背对着自己压制着邹鹤的人类一个猝不及防。 谁知最后是他自己猝不及防。 盛珣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那一团浓重的阴影刚在墙面上凝聚,鬼怪对盛珣抱有某种观察意图,还在判断最合适的闪现角度。 结果下一秒,年轻人头也不回,反手探向墙面。 墙间鬼的心情是由?到!。 他整个鬼都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眼前一花,再接着便惊觉自己已经半截身体到了墙外 还黑乎乎的。 因为他是被打断了原本的显形过程,还呈人影状就被拖了出去。 所以从他和邹鹤被盛珣同时压制至盛珣松手的前一秒,这位倒霉鬼不仅被盛珣的金光压制,动弹不得,又被扣着后颈说不了话。 他还黑。 就黑得五官模糊,面目不清。 以至于他演技不佳的人类同伴居然直到他努力咕咕了半天,才终于发觉他不是出于自愿才闭口不言。 咳咳咳!好不容易又能开口的鬼上来就是一通猛咳嗽。 他身上泼墨一样的黑色逐步褪去,整个鬼也由一个纯黑的人形鬼影逐渐有了正经人样,露出人形。 邹鹤有点仓促地伸手去扶他,脸上为自己的后知后觉带有一些歉意。 邹先生就一边伸手够鬼,一边犹豫不定地问盛珣:你就这么把我们给都放了? 邹鹤没说出口的话是,盛珣就不担心他们在缓过来后会联手反扑,这会他们已经有了防备,也未必完全敌不过盛珣一个吗? 还是说盛珣真的对自己的身手非常自信,觉得放了他们也没什么,反正重新控制住他们两个,也就是对方又花一两分钟再动个手的事? 盛珣的目光落在眼前一人一鬼身上。 他的状态没有完全放松,但往后方的装饰墙上靠了靠,略微软化了下肢体语言。 因为没有必要了。他说。 邹鹤立马就想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就跟他今天刚在咖啡厅里看见盛珣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这回,邹先生的果然也仅果了一半。 他表情很快整个凝固。 因为盛珣接着说:褚家并不知道你私下里和鬼有牵连的事情,你与旁边这位的合作关系,是瞒着褚家进行的。 身边的鬼还在咳嗽,仿佛需要好一会才能够适应目前状态,从先前的滞塞里平息。 邹鹤一人面对盛珣,他脸色很明显的僵硬,张嘴做了一个不的口型,似乎想要反驳。 但盛珣没有给人插话机会,他流畅的继续说了下去。 你并不只是在对我演戏。盛珣盯着邹鹤的眼睛,肯定地说,当褚家因为小褚找犀角香的事得知了我的存在,正缺一个理由来顺理成章的试探我时,你可能是出于亲戚渊源,也有可能是你旁边的这位渠道独到,反正总之,你们获得了这份消息,并将它视作一个机会因为你们也想要接触我,但又不能明目张胆的接触我,褚家的需求和你们的正好不谋而合。 邹鹤张开嘴巴又闭上反复几次,当盛珣说起旁边这位渠道独到时,他有一瞬目光往旁偏移。 那是个小动作,不太容易被觉察。 可落在正盯着人的盛珣眼中,邹鹤的每一个微表情都能被他轻易拿下。 及至听到盛珣说不谋而合,邹先生依稀就放弃了辩驳,他闭上自己插不上话的嘴,抿起嘴唇。 身旁的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咳嗽,好像终于把一口气给匀了回来。 盛珣目光慢慢从邹鹤过度到一旁青年面孔的鬼怪身上:不仅是对我演戏,邹先生对褚家也在演戏,是将自己之前的经历套用过来,正好给褚家递过一个完美契机,于是经由褚家, 那份委托材料被小褚转交给我。在不暴露自身与鬼怪私交的前提下,你们顺利单独与我达成接触。 邹鹤默不吭声,好像是在运用某种沉默战术。 站在邹先生左手边的鬼怪在完全显形后,是一个面容清隽的青年,穿一身净色的长衫,举手投足间还有两分透着古典韵味的书卷气。 你说得对!这位带有书卷气的鬼怪很豪爽地说。 邹鹤神色刹那间变幻莫测: 他最终没有忍住,沉默战术在友军这边破了功,瞪向对方:说好的一定不能暴露,不该说的话一定不要说,要严严实实像别人保密你的事呢?! 青年还被气急地邹先生踹了一脚。 但人类的一脚对他来说,大约是跟被蹭了一下没太多区别。 他看一眼盛珣,又看回邹鹤,无辜地说:但他什么都猜到了,你继续瞒也没用啊。 那就不用瞒了吗?邹鹤眼睛都快瞪成两倍大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骗人在先,才惹过他,你就这么大大方方把什么都认了,万一他 邹鹤后面原本想要说的词可能是报复,也可能是更温和的心怀不满或者反威胁之类。 但好悬他还记得盛珣就在跟前,猛然将之后的话音吞了回去,又匆匆忙忙去看盛珣的脸。 在被邹鹤近乎慌张观察情绪的那一瞬间,盛珣面上不显,内心就复杂极了。 他觉得这事态神转折的不只一星半点。 毕竟,自己好像才是那个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被褚家试探,又被眼前这一人一鬼给联合骗过来的人吧? 对方手握小秋的核桃,又有意向他传达了信息,盛珣也还是很为小秋的安危感到担心,在警惕着对方的意图。 可为什么看对方的架势,他好像俨然已完全变成了反派? 不会的。长着书生面孔讲话却大大咧咧的青年又开口,却是一张嘴,便帮盛珣将反派帽子给取了。 他不知怎么好像很信任盛珣,说起不会时充满笃定。 盛珣疑惑。 邹鹤看起来也相当莫名。 你凭为什么这么肯定不会?邹鹤视角的盛珣大概还是有点像个反派。 他本来的用词是凭什么,第一个音都发了出去,惊觉这么说好像在咬定盛珣他肯定会,怕又冒犯到人,遂急忙改了个更温和的问法。 青年安抚地按了一下邹鹤的肩。 他看向盛珣,目光竟显得格外诚挚。 因为他是我一直在找的人。青年说。 他情绪里细微的激动让这句话显得分外有歧义。 邹先生为此又踢了他一脚。 青年却像陷在某种情绪里。 他就好像在见一个时隔多年,终于得以重逢的故人。 在好不容易能与对方好好的,正式的打个招呼时,周边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便都暂时远去了。 青年没在意邹鹤那一脚,甚至可能压根没感觉到。 他恍然未觉的朝盛珣走近一步,深吸一口气,那股大大咧咧的劲忽然从他身上褪去了,他终于又说:一别经年,动如参商。虽然你什么都不记得,如今我们也早不是访旧半为鬼,是访旧恐怕全为鬼了但至少还是又见面了,少帅。 我愧对当年授命,但很高兴找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鸽子精,是老熟人。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杜甫《赠卫八处士》 ☆、槐合 我愧对当年授命,但很高兴找到你。 青年有着清风朗月的气质,刚开口说话时却又有些直眉楞眼的憨。 而及至他向盛珣说出这番话,他脊背笔挺,语气和神情一样感慨万千,在提及自己有愧时,还微微偏转视线,朝着盛珣低垂下眉眼。 就仿佛眼前的年轻人会给他一个跨越时空的训斥。 可当然没有。 对方甚至连他是谁都不认识。 你认识我? 盛珣第一反应是认为对方或许认错人了。 少帅是曾出现在小秋梦里的称呼,可小秋至今将梦境内容记的零散不全,这个带有特殊指向的名词与梦中出现的那另外两名路人,都属于仍未被记起的部分,尚且被小秋忘了干净。 盛珣并不清楚这部分内容,不知道在小秋的梦里,他也曾被人这样称呼过。 他在现实中听见它,只觉得这个名词仿佛离一个现代人太遥远,非常不真切。 他有过直接告诉青年你可能认错人了的想法,但目光相接,来自长衫青年的情绪是如此外露又热枕,对方姿态郑重到令人几乎无法质疑他的话。 盛珣那句直言便没说出去,它在舌尖仅转了一圈,最后变成了更加委婉的询问。 而青年笃定地回答:我都已经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又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来确定,我不可能不认识你。一定是你。 整场委托事件发展至此,走向就变得神展开。 一份被褚家用于试探盛珣的委托,中间先是委托人暴露出异常,从疑似被鬼附身转为与鬼勾连合作。 继而又转变成,勾连了委托人的鬼怪自称是被委托方的旧识,这份委托只是个幌子,根本不存在谁与谁对立,谁与谁是需要祛除镇压的关系。 对方大费一场周章,目的只是为了在不惊动他人的前提下见被委托方一面,这一面至关重要。 虚实真假简直一时半会捋不明白。 就像你在装饰墙前才彻底确定邹鹤有问题,并确定这个屋子里还有一名对象存在一样。 长衫青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和盛珣以及邹鹤便没在装饰墙旁继续傻站,他们重新返回客厅,终于像一组正常宾主那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自我介绍叫槐合的青年一边说着话,一边还熟练的把长衫的袖口挽起,取过厚实茶盘上的紫砂小壶与葫芦滤器,为盛珣和邹鹤各倒了一杯茶。 我必须得绕这个圈子,拜托邹鹤和我一起演一出戏。槐合在倒好两杯茶后继续说,我也是得见你一面,才能确定你是不是我在找的人。 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盛珣伸手接过了那杯茶水,但只在唇边一碰。 槐合也不在意盛珣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心,正相反,他好像看见盛珣谨慎的模样,还很有几分高兴,先小声念叨了两句:真是一模一样。 话音里带着进一步找到共同点的欣慰。 然后才说:他跟在你身边,对么? 盛珣稳稳拿着茶杯的手便一顿。 他抬眼看向槐合。 那审视的视线本来直冲着鬼怪去,邹鹤在一旁只是旁观。 邹先生却都不由自主往反方向仰了一下,怀疑自己体验到了现实版的有杀气。 我真的和你们是一边的! 槐合当即就把手上的茶壶给放下了,他急忙说:我能够感觉到他的行踪,不用刻意都能做到!因为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灵识本来就是靠他的力量养着的,所以即便后来因故分散,只要距离不是跨越十万八千里的远,我都能够大致感觉到他在哪里,再稍微进一步打探下,就知道他正跟在什么人旁边。 槐合始终没有明说这位他的身份,但盛珣和他都知道这是在说小秋。 盛珣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刚刚投过去的那一眼带有多大杀伤力,他注意力落在槐合解释的话上。 灵识受小秋滋养是备受关注的核心。 一般来说,只有器灵与精怪类才需要滋养灵识,方能稳定修炼成形。 盛珣之前猜测过青年是鸽子精,不过依邹鹤及当时还黑成一团的槐合本尊反应来看,这个猜想多半是错误的。 槐合本人此刻给了盛珣更多新的线索萌生灵识,曾需要滋养,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跟着小秋。 一个新想法便也跳进盛珣脑子里。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42) 他朝装饰墙投去目光。 你是那颗核桃?盛珣将新猜想问了出去。 槐合就松了好大一口气,他跟已然被盛珣承认身份似的连连点头,高兴地说:对,我就是那颗核桃。 盛珣的猜想这回终于应验,直接得到了槐合本人认可,他心情却是有些微妙。 而槐合还在抓紧时机做更加详细的自我介绍之前时间太赶,他还只说了自己的名字,让盛珣不至于对他没个称呼。 这会,盛珣主动猜到他的本体是核桃,他就连忙尽量简洁的告诉盛珣,当年,他在刚被送到新的所属者那里时,便已经是一颗有了基本灵识的核桃。 这份灵识正是他会被带给新所有者的原因,而新所有者力量强悍,周身气场与他非常契合,他与对方相伴的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强大。 在到达对方那里的第二年,他就已经可以偷偷变出人形来。 一开始,我被带给他,差不多是只起一个吉祥物的作用,连护身符都谈不上。槐合回忆着说,因为他真的太强了,让那时候的我去谈什么保护他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把我送给他的人在准备赠出的前一晚,和我说了几句话。 那人也知道自己搜罗回来的核桃已经有了灵识,是有着灵性的物件。 他那一晚将核桃握在手中,说的是:小核桃,我明天就把你带去他身边,你当不了护身符,当个吉祥物,让他身旁有个能聒噪吵闹的物件也挺好。 而且就算你的力量只有一丁点大也没关系,我和你说,你要是有了真心想守着的人,那就算是路过一个再小的庙,去搜罗一个再效果甚微的求平安顺遂的物件,你也都会想到他,乐意以他的名义去点一炷香,把小玩意也带给他。 那事分明已经过去很久了,比后来的漫长等待与分离还要远久。 可不知道怎么,它一直被清晰印在槐合的头脑里。 那是他在拥有灵识之初,还连槐合这个名字都没有时,就第一回感受到他人的情感交互。 那人后来还说,有一个真心想要守护,盼他一切都好的人,就盛大也好,微末也罢,只恨不能把这世间所有的护佑都给他。 万一这一点一滴的东西累积起来,就真能够护住了呢?握着核桃的青年话音带笑,好像已经在为另一个人勾勒美好。 槐合的话音不知什么时候先是降低,尔后逐渐变得听不清,最后完全随着他沉入思考而淹没喉间,变得安静。 他目光有些出神的落在盛珣身上,焦点却未聚起。 记忆里说话的那人还很鲜活。 但现实里,是才被卷进这场旋涡,信息层面还十分空白,谨慎又充满疑问的年轻人坐在对面。 他仿佛还是当年的影子,许多习惯在槐合看来也和当年分毫不改,好像所谓轮回真的就是同一个转盘,指针又指向了曾经区域。 可槐合知道,他们又很不同。 想要守着的与被悉心守着的人,他们都什么也不记得了。 记得的反倒是他这个初开灵智起,懵懵懂懂跟着人的核桃,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章, ☆、核与合(上) 槐合以前不叫槐合。 最开始,核桃是没有名字的。 那还是许多年以前,那时候的世界对他来说陌生又广大,他有着一个外间天地很大的印象,他的容身之处却小小的,只有一方泛着沉木香气的木头匣子那么大。 那个沉木方匣属于一家名不经传的古董小铺。 那铺子也小,商品乏善可陈的货柜更小。 新生了灵识的核桃与他的家一块呆在小古董铺里,他就不止一次的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是某种活物成精,又或者至少是一个本体更灵活些的器灵也行。 因为那样的话,他便可以离开货柜,钻出匣子,去很是吸引他的外面的世界看上一看了。 可他偏偏不能。 初具灵智的核桃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和完完全去压制着他释放好奇的可怜巴巴的行动力。 他就每天都在古董铺子里发愁。 什么时候才能行动力变得更高一点,什么时候才能修炼突飞猛进有了人形什么时候才能去外头的世界看上一眼啊? 核桃愁着愁着,他每天在货柜上跟生意惨淡的老板单方面对望,还顺便替老板也愁了一把, 这间铺子又什么时候才能迎来一个会真正买东西的客人,老板什么时候才顺顺利利的卖出件东西? 再不济核桃想着来个客人把他买走也行。 能被买走,也是一种能帮他换新地方的方式啊!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核桃对时间本来没有太多概念,不过他也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就发愁了很久。 他一门心思只顾着愁了,每天杂七杂八想一堆东西,正经的修炼也没怎么修。 但可能发愁对于一名器灵来说,勉强也能算作一种别样修炼吧。 在某一天夜里,核桃竟发现自己力气比之前更大,也能够做出幅度更大的活动了。 是能出去看看了吗?! 核桃十分兴奋,几乎立即蹦出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方匣。 他在货柜上四处乱滚,顺便认真思忖从一个五层的架子上直接跳下去,会不会有令核裂开的风险? 就这么正喜悦的滚着,想着。 咔哒一声,今天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毛病,居然深夜又来复开店门的老板抽掉门栓,走了进来。 然后正好目睹核桃来不及刹车的一通翻滚。 老板: 试图装回静谧模样但来不及了的核桃: 老板的眼珠看起来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得是瞎子才看不见刚刚那一幕,也看不到那明显从内被打开的木匣。 满室难以言喻的寂静中,却有人忽的笑了一声。 薛老板,这可比你原本要拿给我看的东西有意思多了。 那是个很年轻的声音,来自眼睛瞪得比牛大的薛老板身后。 原来薛老板后方还站有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屋外夜色浓重,对方又穿一身黑,之前不出声时,几乎觉察不到外面的夜色里还站着一个人来。 但很快,随着青年往前一步,他走进屋内烛台能够堪堪照耀到的范围里。 这人的存在感便倏地强烈起来。 青年有一副好相貌,发丝颜色深到像是外间夜色染的,他眉眼英俊,唇形饱满,烛台的灯光都越不过他高挺的鼻梁,只能在他面朝向光源的一侧投落下一点光,让他面上便有了一道光与影的分界。 他穿一身黑,走到光下才勉强让人看清,那似是一身制服。 皮带与领口袖口的金属扣映着烛台,掩映在长外套里的腰侧依稀也有道冷光。 这,这薛老板好不容易从惊愕中回过神。 他好像对身后的青年尊敬又忌惮,露出了自核桃拥有灵智以来,还从没在老板身上看见过的低声下气姿态。 这东西我收来已经有些时候了。薛老板在这到第三遍时终于说出完整句子,他小心翼翼继续往里走,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它像个再普通不过的摆件一样每天安安静静的,谁能想到居然 居然之后,显然震惊余威犹在,薛老板望着货柜上正在装乖的核桃,他又词穷了。 老板本来还想要伸手去收拾他被核桃弄乱的货柜,但手都抬了起来,伸出去一半后,他猛然想起来这里所有的凌乱都是核桃刚刚闹鬼的证据。 薛老板: 亲眼见过器物成精,还撞见了对方在自家铺子里闹鬼的现场后,想要再伸手去触碰物件,果然有着不小心理压力。 薛老板手要伸不伸地停在那里,尴尬极了。 他后方响起脚步声。 核桃看见,是那之前就率先笑了一声的青年又往前走几步,也到了货柜跟前。 对方与老板的反应形成两个极端,是俨然完全不怕鬼怪的样子,大大方方靠近货柜,朝架子抬手。 直到自己身体一轻,看惯了的货柜五层视野忽然又蹿高一截,核桃方反应过来那备受老板礼遇还胆大的青年把他给直接拿起来了! 被人托在手里的感觉有些奇怪,核桃忍不住又有点想滚。 他猜自己确实是滚了。 因为青年又笑一声,说:还行,都不用人费心去盘,能自力更生。 以核桃当年的见识之短,他当然就听不出青年这话更多的是玩笑。 他是真觉得自己受到了夸奖,立马看这人比看老板还要更顺眼几分,单方面宣布这是他核生里目前最具好感的人类。 再下一刻,青年就还说了句更令核桃高兴的话。 他听见对方说:之前定好的东西,再加上这个,薛老板,开个价吧。 这个人类要买他! 核桃的见识不多,能思考的内容也少。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换地方,登时满心满眼只剩下高兴,就惦记起换地方这一件事情。 另一边,薛老板从看见青年朝核桃伸手起就面露菜色,一副想要制止又不敢的架势。 好悬青年拿过了核桃,看起来也没出什么大事,他很动声色地松一口气,这才得空把脑门上津津的汗给抹了。 您确定要把这核桃也一起带走?薛老板在抹了汗后才说,他向青年确认。 青年的回答是看薛老板一眼,他依稀有个挑眉,用神色表达:这还用问? 薛老板接着便又说了些关于核桃来源的话。 他说,这核桃也是他从别人手里收来的,出手的那人家道中落,是先把能典当出去的大件早都抵完了,最后生活还是拮据,才开始把这些小件也都拿出来,分散到不同的商行去碰运气。 出手的人急用钱,薛老板的小铺子常年生意萧条,但他挑货的眼光还是有,看出来这对核桃品相很好,他都不用刻意压收价便已经是赚。 最后,薛老板顺理成章用一个极划算的价格入手了核桃,给自己的小店添一样真正的上品就是完全没想到这核桃还能有成精这一遭。 薛老板前前后后说了很多,仿佛是不太愿意痛快出手的意思。 核桃当时听得都还有点急,因为他很愿意跟着青年走。 也是之后,核桃到底是被青年买走了,他连同对方原本在薛老板这儿定的东西一起,成了这间小古董铺近两年来最大的一单生意。 他对青年说过自己被买走当夜的心焦。 青年听完,伸手在他脑门也有可能是浑身,反正他就那么一点大敲了一下。 他怕你怕的要命,怎么可能不想把你卖给我。青年语气悠哉地说,他和我东拉西扯那么多,无非是场面上得做到位,不能表现出害怕,更不能表现得他巴不得能甩脱你这个烫手山芋,把你丢给我。 我是核桃,不是山芋。一点点大的核桃先给自己做了身份证明,我也不会烫手。 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就把人给逗笑。 青年没有与核桃解释烫手山芋只是个夸张比喻的意思,因为一旦这么说起,他怕是还得接着给核桃解释为什么人类说话喜欢夸张,还有什么是比喻。 他垂眼看桌上的核桃,却是思维有片刻的飘远,觉得,对方这一本正经抓不住重点的样子真是很像某个人。 薛老板为什么不能对你表现出他的害怕,以及他很想甩脱我?核桃还在继续发问,他奇怪地说着,顿了一下,然后关注点又绕回最前,像终于意识到这里也还有个问题似的,还有,他为什么要怕我? 核桃天真地说:我不是他亲自收回来的,也一直都在店里陪他吗? 青年被这连问给问回神。 他看着天真的核桃,又伸出手。 核桃以为自己又要挨敲,但那只漂亮的手只是伸过来,在他跟前停住,然后人类竖起一根手指。 我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青年说,这世间许多人笃信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无论你之前陪伴他们多久也好,你确实有坏心或者没有也罢,在他们眼中,你表现出了异常,是异类,那么你在他们心里就已经值得害怕,他们并不在乎其他,只会想着立即远离你,推开你。 也有可能是更狠的除掉你。 核桃天真又懵懂,他对这世上的许多东西都还在学习中。 但出于一种灵物的本能,他觉察到,青年这番话越往后说情绪越重。 就好像对方不仅仅是在对他说话,也像还想起了别的什么事,甚至什么人,于是那话也在隐隐为对方忿忿。 可你就不害怕我。核桃说。 唔。青年眉宇间的冷凝又弱化下去一点。 他想了想,很理直气壮的来了句自夸:我比较少见。 核桃大面积空白的认知里,便把这样的人很少见给记下了。 他在桌面上滚了两圈,希望青年不要忘了还有问题没回答。 青年当然也没忘。 对方之前竖起的手指放下来摁住乱棍的核桃,继续道:至于薛老板为什么得说场面话,不能表现得他很害怕这也要涉及到复杂的人性,小核桃。 青年后面说的话核桃似懂非懂,只能大概理解,一旦薛老板很明显的害怕,又爽快把东西卖给青年,在有心人眼里,这就会变成对方急于脱手邪物,迫不及待出手给人接盘的行径。 再加上青年的身份比薛老板高,是薛老板招惹不起的人,薛老板自然要尽量把事做圆做全,方不给人留话柄。 人类真复杂。核桃在勉强捋请前因后果后感慨。 青年身为人,是人类的一份子,却像对这话颇赞成地颔了下首。 不过他之后还说:也是因为你太简单了。 简单的核桃可能也正因为他太简单了吧,所以他总有着无穷无尽的提问。 核桃没在人的手下安静多久,他就有了新的问题,又问青年:那既然我在别人眼里是邪恶的坏东西,你从薛老板那里把我买走,还是听说了一大堆坏处后依旧执意买的,别人难道不会说你故意买一件坏东西回去吗?你不怕给人留话柄吗?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43) 在核桃看见青年的大多数时刻里,对方就和他穿着的那身制服一样,是一个身姿挺拔,行坐规整的人。 但核桃已经与对方说了许多话,他知道青年私下里也有放松又慵懒的状态。 就比如此刻,对方在宽大的红木高背椅上伸了个懒腰。 我怕什么?青年懒洋洋地说,他们说也不敢拿到我面前来说,而且也只能说说,又不只是薛老板一人惹不起我。 那是一种建立在完全的底气上矜傲。 核桃发现他莫名其妙很想为这话鼓掌。 他正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个什么也不怕,还愿意与他说话的十分优秀的新主人。 谁知道下一秒,青年看一眼墙角的西洋钟,站起身。 不早了。青年说,今天不继续陪你聊,明天带你出去,见一个人,我吩咐你可以说话前你都别出声。 核桃乖乖答应。直到第二天才惊觉大事不好。 不得了!优质主人才到手没几天,他就又要被转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槐合:直到这一章,我才终于能感觉到,我确实是这个单元的主角鬼 ☆、核与合(下) 发觉自己将要被再次转手,槐合至今都还记得,他当时的心情是很不甘愿。 第二天,他的本体核桃被放回到了那个沉木匣子里,而小小的方匣塞在人类衣兜,青年带他体验了核生第一回坐车。 那时候的汽车还远没有现代轿车那么平稳,引擎发动的声音很响,道路也没有如今平整,车轮碾压过路面时会偶尔颠簸。 核桃就随着颠簸的频率在青年衣兜里上蹿下跳。 他把木匣撞的直响,在里面闷声闷气地问人:你真要把我给送人啊? 他话音里犹带不死心,非常希望青年能够在出门途中改变主意,不要把他送出去。 但人类冷酷无情的回答:是啊。 青年一点也没有要惦念他们这些天相处情谊的意思。 木匣里的核桃登时备受打击。 不过在槐合的记忆里,他记得,自己当时受打击也没受多久,还很快又重振精神,试图从其他地方找理由劝说人别把自己送出去。 你说过你这样的人很少见。核桃提醒着人类,他颇有理有据地说,那你就这么把我送人,吓到人怎么办?你要送的那人难道不会害怕我吗? 说着,趁青年没有立即接话,核桃还灵光一闪。 他用自己有限的小脑瓜顺着这话思考一番,忽然就还有了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深感自己已经聪明的找到了青年执意送他的真实原因。 噢核桃立马恍然大悟地说,你是不是讨厌那个人,所以故意送我过去,准备安排我吓唬他? 坐在汽车后座的青年还是没说话,但核桃隐约感到,对方好像就整个人都顿了一下。 与此同时,汽车前排的司机一个应当是青年亲信的人,还没忍住地压着嗓子笑了一声。 笑什么?青年的询问响起来,先直冲着前排驾车的亲信去。 司机咳嗽一声:您听错了,我就是刚刚一瞬间嗓子有点痒,气喘得不太匀,所以听起来像在笑。 说完,这位司机便飞快端正态度,在前面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自己已经就地聋哑,只会开车的模样。 核桃接着才感到人类的手伸进衣兜。 他被隔着木匣拍了一把。 胡说什么。青年带着细微的不满冲他道,我讨厌谁都不可能讨厌那个人,再说你也不可能吓到他,我都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能令他害怕。 这世上竟还有什么都不怕的人吗? 核桃当时完全沉浸在这份信息所带来的惊讶里。 那时候的他也就绝想不到,青年一句随口加的无心之言,会让他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反反复复想起来。 他非常想要告诉那人:你错了,他会怕。 但那时候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器灵,他终于被人类的话勾起好奇,也想要见识一番什么都不怕的人是什么样的。 于是核桃随青年一起进入那间深色高墙的大院,旁听了青年对他人的维护,再被转交到另一人手中。 名义上是定金。 实际上,是一个话痨的吉祥物兼护身符。 槐合在一间只有他一个器灵的小古董铺里呆了那么多年,他最擅长的就是自娱自乐与自说自话,把他跟一个寡言少语的人放在一块,他也能每天快活的叭叭叭,一道灵魂说出多道灵魂份的话。 就是有时候,他也会天不怕地不怕地问自己的新主人:少爷,你也是什么灵物修炼成精吗? 少爷把目光转过来,神色淡淡,用眼神传递询问。 核桃在四方桌上滚来滚去,快要刹不住车的跑出桌边时,又像有什么在隔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推了回去。 不然你怎么一天到晚都可以保持不动也不说话。核桃继续说,就跟那些以前和我一起呆在古董铺里的老物件一样,像是一件老古董成精。 被真古董评价为老古董,少爷的神情还是没有多大变化。 他情绪一如既往的很淡,没有说话,把目光又转了回去,还闭上眼睛,一副不准备理会这无意义交谈的架势。 核桃原地蹦跶两下,滋儿哇滋儿哇的喊少爷,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好像那些总是不理我的老古董哦。 他正孜孜不倦的扰着人。 忽然,那双眼型稍显狭长的眼睛微微一动,薄薄的眼皮撑开。 少爷把已然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核桃须臾间消停,他担心自己真把人吵闹烦了,很是担心这个他确实打不过的少爷会终于忍无可忍,他将要遭受核生第一回挨打。 却没曾想,是外间小院的大门继而被推开。 他的前主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噢 核桃就在心底发出了长长一声感慨。 他看着自己的现任主人朝对方走近,两人在门前说话,个子更高的人先仔细摘下手套,再才用干燥的手去贴另一人的脸,然后两人身形交叠又分开 他对这种场景已经轻车驾熟,知道这种时刻不需要他来说话打岔。 所以核桃只一边看着,一边在心里继续悄悄地想:每到这种时候,少爷就又不像一件成精的老古董了。 对方有了情绪起伏,也会主动与人说话。 如此说来,好像就还是上一个主人更厉害一点。 他把冷冷清清的物件给变回人啦! 那是槐合的记忆中最好的一段日子。 而他本以为往后也都将会如此。 他心知肚明自己是什么约定里的定金,也在悄悄盼着青年赶快履行约定,这样,他就可以和少爷一同从那个深色大宅里搬走,少爷也不用只每回见到对方时才能又露出一点人气,是可以每天都状态安稳,能尽量像个寻常人一样的生活了。 还有比那更好的事情吗?起码在当时的核桃心里是没有了。 他在少爷身边修炼出人形,还曾想过要冠上对方的姓氏,用对方的姓来起名字。 跟我姓?那人反问的声音冷冷的。 他嗓音本来就天然偏冷,在语气凉薄时便更显得无情。 核桃被吓了一跳。 还以为是自己异想天开,提的要求让人感觉到冒犯了。核桃有一点难过,连忙把这事压了下去,不敢再提。 只在下一回前主人来访时,他偷偷端着一张苦瓜脸,去怏怏不乐地问对方,是不是在少爷的心里,他一个器灵,到底跟人还是有区别的,所以少爷不愿意给他姓氏,认为他还不配。 你会这么想,就说明你还是太小,也不够了解他。 前主人伸手在人形核桃的后脑上敲了一下,他语气起先安慰,说着说着,眸光却渐渐沉下来。 他是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姓氏,巴不得能拿下来。前主人轻轻摇了下头,所以你看,他怎么会乐意让你也套上它? 核桃似懂非懂。 等有了人形的他慢慢懂得更多人情冷暖,终于明白,那些与少爷同姓的人待少爷的确不好,少爷好好一个人,却在这偌大宅邸里活得仿佛一样冷心寡情的器物,这一切根本就不正常时,他便也与自己的两任主人同一阵线,深感姓氏也没什么要紧。 有着同一个姓氏的人,未必是会忧你温饱知你冷热的人。 不同姓氏的人,也未必就做不了一家人。 你什么时候付清后面的尾款啊?核桃在青年又一回到来时悄悄问着对方。 青年的制服又于细节处改了样式,肩头的肩章也变得更复杂。 而槐合之后才明白自己那时有多愚笨,眼界放得有多小,只能够看见他自己生活着的那一小片地方。 被他那样期盼询问的青年那会没说话。 对方本来是要往屋内走,却忽然停在了廊下。 那也是一个夜晚,夜风沁凉而干燥,廊下的人英俊眉目掩映在夜色里,面朝向屋子里等候着的人替他点的灯光。 万物都好像静寂。 他像要以自己的眼睛为镜头为画布,把眼前的一幕照下来,画下来,永远的记在心里。 核桃呆呆地站在一边。 还是有很多事不懂的他哪怕出于直觉,也知晓自己此刻不该出声。 他陪青年一起浸在夜色里。 直到吱呀一声厚沉的木门被打开,屋内半晌等不到响动的人走出来。 没有关系。核桃听见他的少爷用一贯偏冷的嗓音说。 不知怎么,他觉得少爷这句话却说得分外柔和。 廊下的青年终于动了一动。 他本来就比少爷要高,隔着走廊加台阶的高度,也只用稍稍抬头去看门前的人。 暮轻。 青年声音很低,他念着廊上人的名字。 少爷从屋里出来时还拎了一把伞,他朝青年缓步走过去,将深色的伞面在对方头顶撑开。 下雨了。 我知道。少爷说。 他嗓音像能融进沁凉夜色,一边说着,还一边将伞柄塞进青年手里。 青年深深地回望。 没有像以往一样并肩,他们仅维持着一个在廊上一个廊下的姿态两相对望。 良久,核桃听见少爷又开口。 他说:你去吧,我等你。 逐渐变大的雨幕里,青年就深深吸了一口气。 核桃以为青年会有许多话要说,留下很多嘱托对方看起来也明明是有千言万语要出口。 但最终,青年只沉默着将右手抬起来。 他在那场夜雨里向爱人敬礼,然后转身离去。 时间在那之后变得既短暂又漫长。 世界好像每隔一阵子就变得不太一样,核桃已能读出空气中氛围的日益紧张。 他跟着少爷有了第一回迁徙,接着是第二回、第三回 少爷以前不大跟同爱人以外的对象说话,核桃这么一个很能叭叭的家伙,每天在他身边绕来绕去说东说西,他也回应的次数寥寥,大多数时候都是让核桃自己在那唱独角戏。 但那天,他破天荒的主动把核桃叫到跟前,对他说:下一站会路过一片山林,那里不适合人藏身,过于幽深险峻,但灵气充沛,适合你。 那恐怕是在槐合的印象中,少爷单次与他说的字数最长的一番话。 核桃起先没反应过来,他听得迷糊,片刻后倏地明白这是在遣他。 我不走!他斩钉截铁地说。 少爷蹙起眉,用神色问为什么。 打扮已经与常人无异,平常混在普通人堆里也不显突兀的核桃正色道:我也有过两个约定,一个与少帅,一个与我自己,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除非别无选择,不然都要跟着你。 少爷就并不知道,早在那场雨夜别离前,原来核桃早已与离去的人有过约定。 他不再是只能当一个吉祥物,陪人聊天解闷的小核桃了。 他是真的拥有了更强的力量,可以遵循两位主人之一的请求,替另一位护身。 他顺利留下来了。 那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故降临于身。 但核桃遵守约定,他拼尽全力守候主人到了最终别无选择的那刻。 那一天到来时,他在血色弥漫里看少爷踏着血路往前走。 对方一步一步走得迟缓,可偶尔朝发出声息的地方一侧头,倏忽间移动到声响近前的动作又极快。 少爷已经不是人了。 核桃想。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颗核桃,他也不是人啊。 就这么想着,核桃撑起身来,他跟在还在往外走的鬼身后。 无论如何,他要把少爷的灵魂送出去。 少爷被头顶的姓氏束缚太久了,就连死后都不得安息。 他没有护好活人,到底辜负了少帅带着恳切的授命和约定。 但至少,他要让少爷的灵魂不再受束,对方应当去往更外面的地方,这样,也许在外间的茫茫世间,也还有正四处寻觅少爷踪迹的人,在等待着一场重逢呢? 核桃继续想着,他发觉自己竟然在笑。 怪物!有人声嘶力竭的喊。 大怪物养的小怪物! 而两个怪物都充耳不闻。 怪就怪呗。核桃还心道。 他在这样的场合里,忽然还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起初见时,那青年慢悠悠说的我比较少见。 没有关系,他的另一个主人不怕器灵精怪,想来肯定也是不怕恶鬼怪物的。 他对对方很有信心。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核桃有了名字。 他自己起的,定名槐合。 木头旁边一个鬼,等一场重逢的聚合。 * 你怕他吗? 什么? 邹鹤家窗明几净的客厅里,一身长衫的青年刚刚不知怎么,话说着说着,忽然就对着盛珣走起了神。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44) 他兀自沉默良久,好在盛珣与邹鹤都很耐心。 两人谁也没有径直打断槐合的思考,只安安静静在一旁等着他,期间,邹鹤甚至新烧了一小壶水,在槐合走神时自觉接过替客人换新茶的工作,将盛珣杯子里变冷的茶水倒去,新添了杯热的。 盛珣低声冲邹鹤道过谢。 他这次将新茶浅浅抿了一口,正要将杯子重新放下,余光便瞥见槐合的视线似乎又聚了焦。 你怕他吗?这是槐合回神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它仿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青年望着盛珣骤然说的。 盛珣下意识反问了句什么,尔后意识到这个他仍然是指小秋。 我为什么要怕他?他有些纳闷。 槐合的提问已是令人摸不着头脑,反应就更莫名其妙。 青年笑起来,又高高兴兴地问盛珣:那你怕我吗? 盛珣: 刚刚是谁被摁在墙上,还卡了半截在墙里像个大萝卜来着? 不过出于礼貌,盛珣没有无视问题,他还是又摇了下头。 槐合的心情就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好。 邹鹤悄悄又踢他一脚,也完全不影响青年止不住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为什么会变成鬼,槐合又为什么最终与主人分开,到了邹小舅舅家里,又是什么让槐合不能正大光明的接触盛珣且听后续分解~ 自从突破了小秋梦境这个难关后写起回忆杀真的各种愉快w ☆、原委 在陷入突如其来的走神前,槐合才跟盛珣做了一个更加详细些的自我介绍,又提及他和小秋当年是怎么相识,他又是怎么被转送到了小秋手中。 槐合在走神期间具体想了些什么,盛珣暂不知情。 不过整合一下手头已有的信息,有些事只要多想一想,便也能大差不离的猜到。 我就是把你送出去的那个人。盛珣在槐合的笑容稍敛,看起来是勉强能重新回归正题时说。 他语气平静又肯定:你提到的那些话也都是我,或者说你记忆里的那个我对你说的。 槐合嘴角都还往上提着,是一个沉浸在愉快里没彻底脱离的状态,却又一瞬间睁大眼睛,仿佛要跟身边的邹鹤比眼睛圆。 你记起来了?!他又惊又喜地问。 然而很可惜,盛珣对他摇摇头。 我不记得。盛珣实话实说地道,是小秋零散记起来过一些东西,他也说过核桃是我送的。 这是今天这场接连转折的上门驱邪进展至今,盛珣第一次正式提到小秋两个字,没有再用语焉不详的他来指代。 槐合听到这个名字,反应却有一瞬间的陌生。 他像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在说谁,表情便一时间有点迷惑,又有点奇怪。 你为什么叫他小秋?槐合问。 盛珣说:我刚能够看见他的时候,问他叫什么,他说他不记得了,但记得一个秋字。 简单解释过小秋这个临时名字的来历,接下来,盛珣本以为,槐合作为一个记忆明显没有严重缺损,记得很多过往事情的对象,对方会理所当然的更正他对小秋的称呼,告诉他小秋生前的真正姓名。 但盛珣的目光在槐合身上落了好一会,他看见的是,奇怪与迷惑的确在槐合面上消退了。 更替它们浮现在青年脸上的是若有所思。 片刻后槐合再次开口,他说:也好。 也好?盛珣不自觉皱了下眉。 槐合明白自己的话又有歧义,他立即摆手道:我不是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也好,我是想说话到这里卡了下壳,他视线扫过盛珣,想说你能给他起一个新的称呼,并被他自己认可接受,失忆就也宛如一个新的开始,也不是完全不好。 那忽然的停顿令人不免在意,但槐合紧接着补充的解释也不无道理。 盛珣无端直觉槐合在这段话里隐瞒了点信息,然而还不待他追问,槐合在他的注视下飞快眨了下眼睛,却是动作迅疾的转移了话题。 我们今天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槐合在看了一眼时钟后这么告诉盛珣。 他说,因为今天他和邹鹤大费周章的请盛珣来,用的是请金光护体者上门驱邪镇宅的理由,而这份委托放在整个玄术师行业内,并不算难度有多高。玄术师业内对于分级不同的委托都有着一个预估处理时长。 在预估时间内越早完成委托的人,说明实力越超出委托方预期。 下一次,这人能承接的委托便会自动拔高一级。 你们不能直接接触我,却又想要我的能力更加广为人知? 盛珣一听就明白槐合话外的意思,但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逻辑。 这也正好牵带出另外的问题 为什么槐合身为他和小秋的旧识,也没有丧失记忆,却是连见上一面都要如此费力? 又是什么让对方之前说,他不能与他直接接触? 以及,槐合这样一颗据说是曾被他送出,又长久跟着小秋的核桃,他为什么现在是与邹鹤在一起还疑似与人发展出了亲密关系?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槐合手里也端起了一个茶杯,那本来还泛着热气的茶水在他手中迅速变冷,杯壁都很快结出薄薄一层低温下的水汽。 他将水汽用指腹摸去,摩挲杯壁:换做谁站在你现在的立场上,一定都会有层出不穷的问题,如果可以,我也想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但在今天时间有限的情况下,让我先挑重点的讲,可以吗? 除了最开始不确定盛珣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还胆大妄为的试图给盛珣措手不及一下外,自从确定盛珣就是要找的人后,槐合跟他说话便总是不自觉就放低了姿态。 盛珣对这种转变微妙的既不习惯又习惯。 他无声点了下头,示意槐合大可以继续说下去。 槐合接着有须臾的安静,他手指继续摩挲茶杯,像是整理了下思绪,再才开口道:我不能直接接触你,是因为还有其他人知道我与小不好意思,这个称呼我实在叫不顺口,我还是叫他少爷吧还有其他人知道我与少爷间的联系,他们想要找到少爷,却又因为少爷踪迹难以找寻,于是退而求次的搜寻起我,想要以我为跳板,通过我来确认少爷的位置在哪里。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极力避免的事情,也是我绝不会主动去找少爷,连见你一面都大费周章的原因这些人曾与少爷发生过一场激烈冲突,他们想找到他,目的是为了对他不利。 我其实已经悄悄通过联系观察了你和少爷有好一段时间对不起我知道这说出来好像有点怪,显得我像个偷窥狂,但请相信,我偷偷观察,只是想要看看少爷近况,再看看是不是真的找到了你。 老实说在这次亲自看见你前,我差不多也已有六七成相信可能确实找到了,你们俩像奇迹一样,在谁也不记得谁的情况下却也能顺利重逢,我有想过要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就好,你们什么也不记得,却也能凑在一块自然而然的生活。 但情况偏偏发生了一些变化。 并不只是那些人在观察我,我是个器灵,只要本体藏好,魂魄可以肆无忌惮的潜进各种地方。多年来我一直保持着一个与他们不近但也不远的距离,把他们也收纳在我的探听范围中,我也在反向追踪他们。 虽然我的追踪不至于深入内部,我还没有强也没那么冒险,但是仅凭浅层得来的信息,也足够我知道,他们开始着急了。 槐合一口气说了很多。 听到这里,盛珣才终于问了句:着急? 没错。槐合放下手里的杯子,他面容冷硬的与盛珣对视,他们迟迟找不到少爷的迹象,就连追击的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渐渐的,那边已经有人开始认为这种找寻毫无意义,也认为上一代的恩怨早该上一代止,不该继续压到新一代身上去操劳费力反正总之,那些能被称为元老的人急了。 所以,他们正在重新捡起他们几十年前就失败过的招数。 什么样的招数? 提出这个疑问的不是盛珣,却是在一旁同样旁听很久的邹鹤。 这让盛珣将视线从槐合身上短暂移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在盛珣看来,邹鹤既然与槐合是一种高于合作伙伴的亲密关系,两人似乎还颇为互相信任,那么对方对槐合在做的事和计划应当全盘知晓。 但此时此刻,旁听的人和他一样专注,在细节上也表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困惑。 骸骨。槐合说,他们手里有少爷的身体,正在重新尝试几十年前就失败过的以身体为媒的请召。 盛珣神色一凛。 他还在处理槐合说的对方手里有小秋身体这条信息。 紧接着,槐合的目光直直投向他。 对方又道:同时我还听到风声,据传,他们还在广泛搜罗材料,征集能人,想要找寻一种就算请召失败,也可以直接通过骸骨来清理邪祟的方法。 而这就是为什么槐合要拉着邹鹤演一出戏,还希望盛珣能够靠这份委托去做一次职业升级的原因。 与其身处一个什么也不知情的被动位置,等待着他人将威胁的刀闸一步一步举到头顶。 不如转被动为主动。 我和少爷是让他们老一辈都曾印象深刻的鬼,是怪物。槐合轻声说,但你不同,你的金光生来纯粹清正,邪祟于你不得近身,除非我们主动暴露,不然没有懂行的人会相信,你这样的人竟然会与邪祟接触,还能和鬼每日安稳共处。 他们为什么会有小秋的身体?盛珣问,你说了这么久的他们,他们具体又是谁,你在提醒我要警惕谁?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槐合却先看了邹鹤一眼。 邹鹤表情复杂。 发觉槐合看向自己,他嘴唇有片刻的抿起,又很快松开:看我干什么?有话说话,难道我还会介意吗? 盛珣心底便忽然有了一个答案。 槐合从邹鹤身上收回目光,他再开口,也的确给了个十分相近的回答。 你有问过褚室,褚家现在正在帮扶的本家究竟是哪一家吗?槐合的句子是问句,却并不需要盛珣做出回复。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直接告诉盛珣:所有褚家人原本都该姓池,只不过出于多年前一场族内纷争,如今的褚姓一派出走。 因为池家几位长老近些年的沉不住气,主动寻求帮忙,有些人是越活越顽固,越活越执拗,但也有些人越活越心软,老来反而又容易念旧。 褚家几位老人应了请求,无论褚家人对池家的真实目的是否知情,长老之间是不是目的趋同,反正褚家目前的行为,算是正在给池家的百年镇邪仪式添砖加瓦。 作者有话要说:  盛珣:用最正派的光辉,找最邪性的媳妇。 ☆、礼物 百年镇邪,这几个字乍听上去,几乎像一个广告,跟耳熟能详的百年酿造、百年传承之类有异曲同工之妙。 池家存在于世的时间确实是够久,他们在玄术一脉里的资历也够老了,能算是业内的老字号。 但这家老字号正兴师动众,百年镇邪是一场活动,一句口号,它里面那个将要被镇的邪,是还在家里一无所知等盛珣回去的小秋。 盛珣对槐合的话原本是持保留态度,他有信的部分,有综合信息判断出对方的确没说谎的部分,然而一天的碰面时间到底太短,许多事情槐合没有完全说清比如对方当年和小秋又是怎样与池家起了冲突,池褚两家复杂的纠葛又是怎么一回事此类种种,也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 盛珣向来不喜欢在弄清事情全貌前就匆忙做出评判,所以当然,他不是不信,也没有尽信。 不过这都不影响在听到百年镇邪的目标是小秋时,他忽然感到了发自内心的不快。 是非常,非常的不快。 槐合似乎也平复了下情绪,他在说起要盛珣提防池家,最好也不要太相信褚家时简直快有煞气冒出来。盛珣身上的金光至此,才终于在煞气冲撞下淡淡浮现一层,又随着槐合连忙调整自己而缓缓褪去。 我差点忘了这件事情。槐合在调整好自己后说。 盛珣抬眼,发现槐合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有小小变动,对方手肘弯起来碰碰邹鹤的肩膀。 这件事情,指的便是对方和邹鹤。 槐合今天想要说的东西太多,光是争取盛珣的信任以及讲述过往就快应接不暇。 此前和他一起蒙骗了盛珣的邹鹤在旁边都坐了半天,却是直到说起褚家池家的关系,又无意间点到邹鹤与褚家间的旁亲关系,槐合方想起来,他还有这么一桩事忘了同盛珣介绍。 你之前的推断没错。他说,那段恐怖经历是真实发生过的,只不过时间段要往前至少推上五年。 邹鹤在自家客厅里给他人当了小半天的陪客,他把自己喝空了的茶杯推到槐合面前,又把被精怪盘得快成冰杯的杯子捞了过来,握在自己手心,给槐合的话做了补充。 那才最真实版本的邹鹤的经历 五年前,邹鹤的年纪约莫就和现在的盛珣差不多,他那会已经开始泡在实验室里,还要准备相当繁重的考试。 当时的他也和盛珣一样,发觉还是自己一个人出去住会时间上更好安排,也更方便点。 在他刚独立搬去新家的头一个月,他父母不放心,拖着大包小包来看他。等好不容易送走父母,向二老担保他一个人也能把自己照料好,是真不会发生年轻男性孤独殒命的惨剧时,邹鹤回到家中清点收拾东西,便发觉,他家的零食盘子里莫名其妙多了颗核桃。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45) 我那会真的学到晕头转向,招待爸妈又是一忙几天,所以脑子真有点昏了。邹鹤回忆着说,我当时根本没看出来那不是颗普通核桃,第一反应还以为这是我爸妈买的零嘴,吃的就剩一个便随手放在那。 年轻的邹小舅舅一个晃神,正好也收拾得有点累有点饿。 他完全没仔细看,顺手把核桃拿起来就准备磕了吃掉。 结果就是这么一磕,他把自己家给磕闹鬼了。 槐合想要找到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探听池家,混进褚家对他来说也具有风险,于是对比之后,他当年最后选定的是与褚家有着旁亲关系的邹家,并在邹家人里又挑中了会偶尔与褚室联络的邹鹤。 一开始,槐合也没想过要在邹鹤面前现身,更没想要故意吓人。 他给自己铺了条很平稳的路以文玩的姿态先混到邹鹤父母面前,时机卡好,二老想着给孩子的新家添宅,便顺理成章将他送到邹鹤旁边。 他日常就在邹鹤家存放一下本体,伪装普通摆件便好,也完全不耽误他灵体的行踪。 谁知道邹家人从老的到小的都不太靠谱。 添宅是添了,亲爹妈专门给孩子带的文玩礼物却能随手放忘了,还是忘在零食盘里。 邹鹤家他是顺利进去了,结果邹鹤本人的近视怕是有八百度,居然想把他的本体当普通核桃吃了。 五年前的邹小舅舅比现在还要青葱。 五年前的槐合脾气比现在要差不少。 本体差点被砸的核桃精很不讲道理,立马开始以邹鹤为中心精准闹鬼。 他闹鬼的时机和程度都还掐得很贼。 是既扰人,又不至于令人感觉到有性命安危。 邹鹤正面临大考,恨不得一天24小时能掰出30小时复习,那考试重要到让他一经发觉没性命忧患,便连闹鬼都不管不顾了,更别说去耗费时间请人处理。 求求了,给个缓刑好不好?邹鹤在鬼影一步一步逼近,终于是近到他床旁,他这天半夜一睁眼就发现有个影子俯身低头看他时绝望地说。 他拖着疲惫的身心跟鬼打商量:大哥,大爷,祖宗我看你也没有直接上来要我狗命的意思,那假如我做错了什么,我无心之间得罪了你,我之后再认错,怎么专门给你赔礼道歉都行,包你满意但这两天就让我好好睡觉复习,行吗? 在当代卑微备考的年轻人眼里,筹备已久的大考万一不过,来年还要再顶着高压继续二/战,居然就比闹鬼还可怕。 床边的黑影尚未作答,对方五官乌漆嘛黑一团,也看不出是怎么一个情绪。 结果邹鹤累到极点,思维滞塞,他努力开动了一下自己的小脑瓜,还主动又道:要不然要不然你们有没有什么结契承诺之类的,我现在就给你签一个?等考试结束后你来兑现,我也跑不着,你看怎么样? 黑影: 槐合就这么白捡了一个送上门契约人。 邹鹤顺利通过大考,但稀里糊涂把自己给送上了核桃精的贼车。 之后两人一结伴就是五年。 关系还奇妙的越变越好。 反正总之,只要你相信他。邹鹤在简述完自己真正的经历后说,就也可以相信我。 太阳不知不觉已经从露台那头移动到了生活阳台那头,28层的建筑外墙上镀着一层夕阳的金光。 这意味着纵然他们还有话没讲完,盛珣也是时候该走了。 委托材料里说好的酬金我们会如数付给你。槐合在起身送盛珣时匆匆说道,不要推拒,酬金一来是来为了圆满委托的细节,二来,也能让邹鹤下回再联系你更合情合理,而且三 三。邹鹤截过槐合的话头,他半开玩笑似的说,槐合是个名副其实的穷鬼,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酬金是我来付。 槐合当即噎住。 核桃精无言以对的表现是如此明显,让人一看就知道那句名副其实的穷鬼并没有说错。 盛珣眉峰轻轻动了一下,这个瞬间,他想到的却是与槐合关系匪浅的小秋。 他在想,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小秋好像也跟对方一样身无长物,是个穷 不,不对。 一想到小秋,盛珣那今日接受信息量快要满载的大脑忽然便又腾了个空。 他临走前方想起一件事情,并意识到小秋跟槐合的情形显然不同。 正往门口走的盛珣便蓦地停住了步子。 有个问题。他回身。 后面送行的一人一鬼随之驻足。 槐合看出盛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疑问道:嗯? 小秋说我欠他东西,但具体他记不清了。盛珣问槐合,我欠他什么? 这个问题照理说,是不难回答的。 槐合又没有失忆,他对盛珣和小秋曾经的过往记得最为清楚,盛珣找他验证自己当年的欠债,本该是个最直截了当的选择。 可槐合却像被问住了。 盛珣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他目光投向宣称陪伴小秋多年的核桃,在等待着一个答案揭晓。 客厅却陷入沉寂。 槐合只是长久地回看向他,好像连自己之前匆忙说的时间到了都给忘了,也不急着再催盛珣快走。 盛珣稍微停顿了下,他想了想,主动又说:他说我好像欠他很多钱。 槐合眨了一下眼睛,好像就被这话给弄得更愣。 但这句话也给了仿佛无从开口的他一根救命长杆,他终于说:你是欠他很多东西。 盛珣嗯了一声,静候下文。 槐合看起来就犹豫了一瞬,然后又忽然变得笃定:差不多也就是很多钱吧,还有长达三份清单那么多的东西。 他说着,追着盛珣叮嘱:你一定要记得还啊! 迟疑与话语间的瞻前顾后都是那么明显,盛珣得是瞎了才看不出来槐合的反应有问题。 但就像之前已经存在的种种问题一样,槐合不打算细说,他也没再追问,只把对方微表情变化收在眼底,然后无声点一下头,算是暂且揭过这个话题。 槐合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既放松,又还有些微的失落。 刚刚被盛珣问起的刹那间,其实真正的答案都已经到了嘴边,槐合只差一步就要把它说出口,可理智又在告诉他: 还太早了,还不能说。 因为人们大可以告诉一对恋人他们上辈子也是爱侣,是前世情人。 然而贸然抓着两个互不记得,关系也还远没那么亲密的人说他们是一对,并且还活着的那个必须得还已经死去的鬼的情债 盛珣能够对鬼怪毫无抵触,在没有记忆的前提下也与鬼和平共处,这就已该庆幸。 槐合不敢奢想的那么远,怕弄巧成拙,于是他硬生生将说破的冲动憋回去,只含含糊糊地请盛珣记得还债。 我刚才忘了说三。槐合若无其事把话转开,在送盛珣走到玄关时,将他之前被邹鹤给截断的话重新说了下去,你的生日是在立秋,对吧?旧历六月十八,二十八星宿中位列室宿。 今年因为有一个闰月,立秋来得比往年较晚,不过时间自盛珣与小秋相见后仿佛过的很快。 如果不是槐合提醒,盛珣自己都快忘了,原来他的农历生日就在下周。 槐合让他收下酬金,给的第三个理由是:赶早不如赶巧,送你一份礼物。 槐合这样说着,还拍了一下盛珣肩膀。 金光对没有恶意的器灵并不会阻挡,他那一下拍得很实在。 盛珣早过了过生日还需要收红包的年纪,他对槐合给的这个理由有些无言,打算在收到款项后便换一个账户,隐秘的又将钱款给打回去。 这天回香樟庭已是很晚,盛珣本以为自己在见到小秋后会有很多话想说,但一天之内收到的信息太多,当家门一如往常的打开,暖色的灯光随之倾泻出来,他看着站在门口,被灯光都晕染上薄薄一层暖色的鬼,发现自己反倒张口忘言。 我回来了。盛珣最后只说。 所有的复杂纠葛都暂且抛开,是非曲折虚实也都暂不去想。 这一天收获的信息里,最可以确定的,是他和小秋过去的确相识。 并且尽管槐合没有明说,盛珣却能隐约感到,他似乎也让眼前的人等了很久。 久到他欠对方这样一句归来的话,这辈子最好是经常这样说一说。 鬼怪并不清楚人类今天回来时为什么格外郑重其事,把日常招呼说的珍重,但这毫不影响他心情好。 喝水么? 小秋嘴角有轻微的上扬,他本来有另一句招呼,视线却先落在了盛珣唇上。 他发现盛珣的下唇都泛起了一些小皮,一看就半天没喝水了。 盛珣自己一路都在想事情,倒是没觉出渴,他向小秋投落的目光还颇不明所以。 小秋便抬手,直接把手指点到他嘴边,准备把起皮的地方指给他看。 这种小动作他们之间已经做过多回,反正小秋总会被金光隔档,无论他对盛珣是不是只抱有纯粹的善意,那理应智能分辨善恶的金光到了他这便像忽然智障,永远把他当做坏东西给拦截在外面。 盛珣和小秋都早对那一层屏障习以为常。 他们谁都以为,今天也该是和往常一样,小秋的指尖只会戳在那保鲜膜一样的金光上。 以至于当盛珣唇上忽然落下一点冰凉触感,而小秋的手指确实按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上时。 霎时间,人与鬼动作同时停顿。 他们不约而同一怔。 谁都没有预想过的情形发生了。 盛珣的衬衫口袋里藏着一张字条,假如不是他忽然整个人怔愣在原地,又或者他在回来路上检查过口袋,那么他就该会发现它的存在。 那纸条明显是他从邹鹤家离开前才被匆忙放进去的,它用的甚至是邹鹤家客厅茶几上摆着的牛皮纸便签。 此刻,牛皮便签写就的字条正在盛珣口袋里发出微弱光芒。 书写者的留言一行行浮现纸面上 【我知道你肯定会将钱款想办法退回来,所以从一开始,礼物就做了两手准备。】 【这才是我真正想要送你的东西,祝你二十二周岁生日快乐。】 【槐合。】 故人当面不相识,洞悉了一切的对象却又瞻前顾后不敢说。 他绞尽脑汁,不甘于自己真就什么也不能做,于是思来想去,他小心翼翼奉上一点助力为礼物。 失忆也是新生,重新培养一段感情,应当从能够再次互相接触开始。 请从能够又一回互相触碰开始,再爱一次吧。 作者有话要说:  热烈庆贺盛珣小秋在20w字后终于摸到了彼此! 热烈预祝盛珣晋升成为当代鬼怪纪实观察学家! ☆、摸头 盛珣回来的时间已是很晚,但这个点钟,小区还远没有万籁俱寂。 香樟庭虽然是个老小区,可它紧邻大学,位于大学城的中心位置,是以住户十分密集,不像其他老小区常有的那样冷清寥落。不管是工作日还是休息日,深夜里永远有晚归的行人,单元楼下的自行车棚与电瓶车棚也永远停得满当,小区里遛弯遛狗溜孩子的大军要直到每晚九点钟以后,队伍才会逐渐开始减员,至少得过十点,外间熙攘才会彻底平息。 四散归家的住户回到一盏一盏亮起灯光的窗口背后,夜晚便留给了见人类散去,就开始悄悄开集会的流浪猫狗。 现在正值季夏最后的尾巴,夜间参与猫狗集会的还有最后的蝉鸣。 而在这季夏终末独有的夜间小合唱里,盛珣耳畔分明还有许多其他声响。 有一个电瓶车棚离他家单元楼很近,刚刚不知是谁途径车棚,把某几辆车的防偷警报给连环触动,车棚里登时吱哇乱叫的吵成一团,声响都直从楼下传递到楼上,再肆无忌惮顺着夜风钻进了盛珣家敞开的窗 可他却什么也没听见。 外间的世界好像都暂且远去了,就连自家屋内其他地方的动静也姑且不闻。 盛珣还怔愣在小秋面前,和同样动作停顿只会抬眼看他的鬼四目相望。 全身的感官似乎仅集中于一点。 他在思维缥缈无着落的想:原来鬼的皮肤并不僵硬,接触起来也感觉不出所谓冰冷死气。 它就是有点凉。 然后盛珣浮在半空的思维绕了漫长的一周,他以有点凉为起点将整个思维逻辑倒推了回去,那个最显而易见的起因兼方终于落入他脑中 他碰到了小秋。 你能碰到我了? 盛珣终于结束了怔愣回神,这是他下意识想要说的第一句话。 然而没能说完。 因为小秋的反应比他还慢。盛珣都回过了神,鬼怪却还在发呆。 他张口说话,小秋之前想隔空点他下唇的手指居然就还在习惯性往前伸,冰凉的指尖随着一个你字立即往前滑,以至于盛珣又不得不紧急截断话音,他先本能抬手拉住小秋手腕,让对方手又定在半空。 小秋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他歪过头。 手心与手腕的接触面积远比指尖与嘴唇要大,触碰的感觉也更真实鲜明。 我碰到你了?小秋开口,说得却是个问句。 好像光是他亲身体验的触感还不足以让他肯定,他得向人再征询一遍,才敢确信碰到了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盛珣被小秋率先说了他方才想说的话,他垂眼看一眼被自己握着的手腕。 是。他回答着,为了增加可信度,还轻轻在那只手腕上捏了一下,碰到了你有点凉。 盛珣一不留神,把自己刚刚没头没尾转着的念头也说了出去。 他正觉得不太好,因为不确定随便说人家鬼凉是不是会不礼貌。 小秋将被握住的手腕在他手中转了转,突出的腕骨浅浅压着他掌心。 嗯。小秋就对应似的说,你有点烫。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46) 那是个盛珣又得必须是事后回忆起来,才会觉出它既诡异,又有些好笑的画面。 一般人见鬼的反应已不必细说,反正无非震惊慌张惊恐之类。 而寻常人光是见鬼就已经反应这么大,万一不仅见到,还真真切切的被鬼摸上一把,跟鬼近距离直接接触,那状况便更加惨烈。 是轻则惊声大叫,慌乱逃脱,重的,吓傻吓昏都是小事,怕到直接厥过去人没了的也不是没有。 金光忽然对小秋不再起效,一人一鬼间再没了隔档,这事的性质本该相当于在观赏猛兽时忽然撤走防护网。 但盛珣不是一般人。 他不仅没怕也没慌,反倒是好奇心空前膨胀,和尽管面上不显,但同样好奇心已满溢,正用行动彰显的小秋一起互相试探着摸了半天。 盛珣的手没有一直停留在小秋腕上,他就像在观察一样生平头一回见的新生物,指尖以小心翼翼的力道按按小秋腕骨,接着继续向上摸索,落在鬼怪肩膀,继而贴上对方正歪斜的脖颈一侧。 小秋乖乖任他摸,动作比他更不含糊。 鬼是直接把自己灵活的左手又给卸了下来,这样,他就可以兵分两路,像活着和死后都没再见过人一样,让左右手分手行动,绕着盛珣碰了个够。 我早就想要问了。盛珣贴着小秋的右颈,他在好奇心的趋势下还想起了一些自己困扰多年的疑问,说,这个问题从我第一回看灵异题材的恐怖片时就有,我这么多年都一直在想为什么鬼在把脖子扭了180度后,颈部皮肤却完全不打褶,是随便将脑袋怎么歪也没有颈纹的? 由此可见,不是一般人的盛珣思维也极不一般。 普通人看恐怖片就是为了寻刺激找惊吓,他竟还能在恐怖片里做观察课题,去细致观察鬼的颈部皮肤纹路。 小秋的手正一只在盛珣背后,一只在盛珣左臂。 为了配合人想要摸他脖子的举动,他脑袋一直朝左侧歪着,听完盛珣的问题,他似乎就还认真想了想。 然后他诚实告诉盛珣:不知道。 就连鬼都没想过人会有这种怪问题。 不过小秋实在是个很纵容盛珣的鬼,他答完,整个脑袋忽然就直朝左边继续折下去,引带的关节一阵咔哒咔哒。 我现在扭一下。小秋转着脖子说,你手不要拿开,摸一摸,看看变化。 盛珣也就是一时好奇心上头,他和小秋能碰到了这件事的冲击余威犹在,让他整个人这会的行为思维都不免迷惑。 小秋关节被强扭的咔哒声就堪比一剂提神醒的良方,让盛珣顷刻间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 别别别。他连忙双手捧住鬼的脑袋,想要帮小秋回正却又不敢随便动作,只好先将手挡在那里,快正回来这样疼吗? 他都没发觉自己问了句多此一举的话。 小秋被他捧住脑袋,他掌心贴在小秋耳朵边缘,手指匆忙间压着鬼怪比肤色还要更苍白透明两分的耳廓。 不疼。小秋宽慰地说,却保持着姿势,好像是想要将这个动作多留住几秒。 片刻后,鬼才慢慢将脑袋正回来。 真的不疼。小秋又摸了摸盛珣手背。 可以轻易碰到彼此的感受真的非常神奇,以前像这样伸手,不管是想要拍盛珣手背的小秋,还是刚刚一急直接冲鬼脑袋上手的盛珣,他们的动作都会被金光屏障挡住,然后只能将触摸空气的手又放下,再用言语和表情去提醒催促着对方做某件事情。 在触碰变作一件能够平常发生的事后,言语和表情就仿佛突然变得单薄起来。 连强调不疼这么简单一句话,鬼也要又摸摸人手背,好像非要加个动作才能传递安心。 那就好。 盛珣已经放开了捧着小秋脑袋的手,他后知后觉自己问鬼会不会疼是有点多余,小秋也早不是第一回在他面前将脖子转得宛如一只猫头鹰。 但盛珣也说不出是怎么也许是今天状况有所不同,能够碰到与以往只能看着很不一样。 也有可能是因为不知不觉,他跟小秋已经相处这么久了,而人对相处已久的事物总是渐渐感情会不太一样。 反正他今天格外在意鬼怪感受,连看一个以往并未少看的小举动都有点心惊。 我下次要是再说了异想天开的话,反驳我就好。盛珣目光依旧在小秋脖颈一带流连,他不太放心,又叮嘱了小秋一句,别什么都想着要配合我给我看,这也太惯着我了。 最后那半句话说的半认真半玩笑。 依小秋这一言不合就要表演猫头鹰转头的架势来看,盛珣认为说一句对方惯着自己也不为过。 没了隔档,小秋可以大大方方站得离盛珣更近。 在更接近的距离下,他们之间的身高差忽然便比以往更明显了点。 没关系。小秋仰着头,他先很认真地说。 有一个带着凉意的物体在盛珣背上攀爬,它从盛珣后背正中一路小跑到肩颈,接着又绕过宽阔肩头路径竟和盛珣之前摸索小秋颈侧时有七八分相似。 那是小秋跟身体分头行动的左手。 它跑了一路,最终的目的地是盛珣的脸。 小秋用这只灵活的左手又摸摸盛珣面颊,他像严格遵循着一句宽慰一次触碰的规律,在摸完人后才又说:我没有在惯着你,我配合你,只是因为我愿意。 说完仿佛感到自己找的理由还不够充分,小秋将他与左手脱开的小臂也抬起来,苍白的断腕与还在盛珣身上的左手就在人类眼皮下无缝对接。 能让你看到你想看的,会让我觉得高兴。 小秋在接好手后说,还把自己冰凉的手又与盛珣贴贴。 盛珣又一回近距离见证了鬼怪的非人,断腕与诡谲的衔接却都未让他流露出躲避或退让。 他只是垂眸扫了一眼那衔接好的地方那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接缝。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它是怎么断掉的? 盛珣想着,这个问题却不适合放在当下来问。 当下,他只忽然抬手,然后揉了鬼近在咫尺的头发一下。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盛珣在小秋懵懵然看过来的目光里说,他还笑了笑,刚刚捧你脑袋时又在想,但怕当时直接揉你头发会显得很怪。 而这会则不同了。 鬼自己刚刚都才说了肉麻兮兮的话,那人应该也能理直气壮揉鬼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  当代鬼怪纪实观察学家盛博士首日观察记录 【问题1:为什么鬼在脖子扭转180度后毫无颈部褶皱,脖子像猫头鹰一样旋转也不存在颈纹?】 【记录:学者私心过重,在判断出鬼怪拧转脖颈也会动用颈椎,并发出拟真颈椎断裂声响后当即终止观察,比起探寻结果,学者更关心鬼怪本身,他认为这个问题的价值远比不上鬼怪本身价值,遂本阶段探索到此为止。】 【受观察鬼怪特批:没关系,我愿意。或者下次我找个别的小鬼给你。】 ☆、魇怔 如果不是有人打岔,对于这种四处戳戳碰碰,彼此还完全不觉得有异样的迷惑活动,盛珣和小秋那天没准能就那么碰过一个晚上。 前来打岔的对象是家里的娃娃。 安迪和小熊当时其实也在门口,只不过按着往日的习惯,娃娃们通常是会等家里的大鬼先跟人把话说完,等鬼与人招呼够了,它们再才会去同归家的盛珣说话。 这种次序是盛珣家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所有屋内非人生物都自觉遵守。 结果谁知当天,盛珣刚一进屋,才和小秋说了没两句话,出人意料的事情便忽然发生了,然后紧接着,一人一鬼开始进入一种旁若无人也无鬼的状态。 是注意力都放在彼此身上不说,他们专注彼此的时间还尤为漫长,压根不给旁边同样好奇的围观群众插话机会。 小熊要稍微好一点,它是一只脾性温和又比较耐心的小熊。 安迪却不行。 娃娃差点给憋爆炸了。 为什么他们还不停下来?安迪一开始还保持了轻声,是在尽量不扰人的悄声跟小熊说话。 小熊看着前面的人与鬼,就很温厚地说: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互相碰到,大概就跟你和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动,可以站起来说话和行走一样,新鲜感总是非常奇妙。 安迪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鬼娃娃好不容易积攒的耐心再次滑到谷底,它坐不住了,在柜子台面上站起来,迈开塑胶的两条腿跑到柜子边缘。 我又觉得你的说法不太对。安迪再次对小熊说。 它有理有据地道:当我们发现自己能站能走能说话,我们是在探索自己,对自己感到奇妙,但你看看他们 安迪朝鬼手正在盛珣身上到处乱跑的小秋伸出一根手指,它不再压着声音,大声说:他们看起来就像这辈子第一次看见人,或者这辈子第一次摸到一个鬼一样我第一回碰到你的时候都没有这样! 这个比喻在小熊看来就依稀有点怪,它觉得好像不该这么比,但具体又该怎么比,它却也说不清。 再怎么比安迪富有耐心,知识相较安迪来说是要更加丰富一点,更通人情的小熊娃娃也只是个娃娃,它对人类的复杂感情说不出更多道理,遂思维卡住,无法再做分析。 鬼娃娃这回没了小熊劝阻,它心里有一个念头随着好奇心满溢而越发高涨。 它在柜子边缘蹦跶两下,见一人一鬼仍没有要注意到它的意思,就又后退两步,再忽然加速前冲,及至跑到台面边缘,双脚在平滑的柜棱上用力一蹬 鬼娃娃朝着盛珣跳过去。 它也很想要知道能够寻常碰到这人是什么感受,因为之前两次接触的结果都惨绝娃寰。 安迪觉得自己这会也凑过去摸上一下,想来盛珣和小秋也都不会小气。 总之,鬼娃娃是兴致勃勃的飞扑到人类背后,大胆朝盛珣一把挂了上去然后整个娃爆发出鬼哭狼嚎,像个撞到人类肩膀的弹力球一样又飞快蹦走了。 烫烫烫! 安迪一嗓子终结了盛珣小秋的旁若无人,它满屋乱窜,嗷嗷喊着疼和烫。 别管什么气氛微妙,什么四目相对无暇旁顾其他。 在屋子里骤然多了一个挥着胳膊大喊大叫的娃娃的情况下,那感觉好比年轻父母正要安寝却听到婴儿半夜啼哭,什么氛围都给你打破得一干二净,立马把人霍霍到感觉只剩下吵。 我看看。盛珣让小熊拦截了安迪,他几步走到娃娃跟前,但没贸然伸手去碰,只在对方面前半蹲下来查看。 安迪朝盛珣举起自己出现轻微焦色的胳膊,脸上是一副惨遭生活痛击的表情。 小秋走得比盛珣要慢几步,鬼还没到手先到。 盛珣检查安迪手臂的同时,小秋的手也伸了过来,他按按安迪胳膊上的焦色地方。 没什么问题。小秋声音隔着几步的距离传过来,它从来到家里后一直在学怎么收敛煞气,朝你靠过去时也没有敌意,只不过金光检测出它天性属阴,本体上有还没能完全遮掩好的秽气,所以才警告了它一下。 跟鬼娃娃前两回在盛珣这里得到的烧灼相比,今天这点警告简直是毛毛雨。 安迪的嗷嗷惨叫其实雷声大雨点小,它确实没那么疼,但主要是心里不太满意。 不公平。安迪继续蔫了吧唧地说,你怎么就给他一个鬼开后门? 盛珣确认娃娃没有大碍,正要起身,他自己都是直到进了家门才惊觉金光有了变化,当然更没法回答问题。 他低头看一眼安迪满脸写着丧的脸,又余光瞥见到终于挪到近前,正好整以暇看着他,像想听听他会怎么说的鬼。 盛珣想了想,他就说:没有不公平,我们家开后门也讲究顺序,小秋当然在家里排第一。 鬼娃娃为这个答案发出了一声嘘。 小熊用它布面的那侧身体挨着安迪,认真表示那下一个开后门名额请给安迪,它本来也可以用绒面的那半身体接触盛珣,现在这种状态它也很满意。 小秋的左手在鬼娃娃发出嘘声时敲了下对方后脑,让安迪差点从小熊的布胳膊上滑下去。 鬼怪没对盛珣的话发表语言评论,不过就面容上看,他应该也是很满意。 发现能够互相碰到了是个意外之喜,它来得叫人毫无准备,在这天盛珣本就已经接收过量信息的前提下,能碰到作为这晚发生的最后一件大事,它便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后来居上,成了抢占人夜间思维的唯一事情。 这晚洗澡换衣服前,盛珣还从衬衫口袋里找到一捧灰,它们看上去像是某种纸制品燃烧过后的粉尘,残留着些许纸张纤维在衬衫口袋内里。 盛珣没将这些来历不明的灰尘直接清理,他只在和小秋一起确认过上面已没有力量残留后,便去找了一个小号的密封袋来,将能够收集的灰尘都倒了进去,暂且封存收纳。 直到第二天,盛珣方才整理了自己从邹鹤和槐合那里得来的信息,然后与小秋大致讲了部分。 没说全部,因为有的地方盛珣自己也还对信息存疑。 还因为小秋的失忆是真的非常彻底。 槐合是谁?这是小秋在听的途中问的第一个问题。 盛珣说是那颗核桃。 小秋就皱了下眉,他又问:它有了灵体,现在也是器灵? 按着槐合的说法,对方成为器灵已经很久了,在被送给小秋前就已经是器灵。 盛珣将这一点补充说明。 小秋听完,却一点有所感触的样子都没有,反倒眉心彻底紧拧。 半晌,他幽幽朝盛珣转头:那你为什么要送给我一个成年男子模样的器灵? 盛珣: 盛珣并不清楚是不是他想多了,但他就是莫名觉得,小秋这句话假如再简略一点,便是一句翻版的你为什么要给我送男人。 鬼怪口吻之幽幽,就非常有情感剧男主角询问正室为什么要主动给自己添人的味道。 等盛珣好不容易把这不靠谱联想给压了下去,他追加告诉小秋槐合的人形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对方是之后到了对方那里才有了人形。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47) 眼见小秋神情又是细微一变,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盛珣凭着他对小秋的察言观色能力加对鬼怪重点总是抓错的了解,他当机立断,即刻进入下一个话题,没再给小秋去发散思维的机会。 接下来他试着与小秋提了争斗、褚家、身体以及池家一类的关键信息。 小秋对争斗毫无反应,听说自己有可能在几十年前与一个玄术家族爆发过激烈冲突,他整个鬼面色平淡,还非常理所当然:我以鬼怪的形态在世间留存这么多年,不仅没有日益衰弱,比过去可能还要更强了点,没有和人或其他鬼爆发过冲突是不可能的。 小秋将自己或许十分腥风血雨的过往说得轻描淡写。 提到褚家,鬼也只点了下脑袋,简略道:褚室的家族。 比起褚家,小秋甚至对盛珣一并提到的小舅舅邹鹤更在意点。 盛珣在提及邹鹤与褚家的旁亲关系时无意提了下这位小舅舅是个娃娃脸,看起来比小褚还要小一些。 小秋不知怎么,那一瞬间看过来的目光居然有点警觉。 随后盛珣提及小秋可能还存在于世的身体,鬼在他对面略微低垂了脑袋,好像是陷入思考。 盛珣耐心等待,以为这一回,小秋是终于要想起来点什么了。 结果片刻后小秋又抬眼,他特别正经地对盛珣说:我的身体肯定早就腐朽,现在很不好看。 哪怕已经见识过多次,但盛珣仍然觉得小秋抓错重点的技能是常看常新,每回见识,都让他发自内心的感到服了。 不好看又没什么要紧。盛珣叹一口气,习惯性想要拿一样东西去敲敲对方,他几乎是手刚抬起来,对面鬼怪的目光便随他手而动。 他忽然记起他们已经自由触碰,不再需要借助外物了,那只抬起的手就径自落到小秋肩头。 他把手从肩膀绕过去,在对方后背上轻轻拍了一把。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原本什么样,你的身体就算早腐朽成骨,状态有多糟也吓不着我。盛珣说着,带头将重点拎出来,和最后的重点信息一并推到小秋面前,现在的情况是,有人可能正想通过你的身体来对你不利。 你对褚家没有更多印象,那你还记得池家么? 鬼被人拍了后背,好像是觉得这感受有点新奇,当盛珣问这番话的时候,小秋本来正往后扭头,想要去看一看盛珣还留在他背上的手。 他的动作忽然就停住了。 小秋的脑袋仍然向后扭着,只将小半边苍白侧脸留给盛珣,看不清神情。 盛珣又耐心等了几秒,蓦地便觉出不对。 他闻到了丝丝缕缕的血气。 起先那味道非常的淡,像是顺着窗外的风飘进屋内的一点味道,在四周空气里若即若离,轻薄缥缈,但很快,就好像有谁在屋里不慎扯破了一袋血浆,血气由淡转浓仅在转瞬间。 不远处的阳台上安迪和小熊本来正在玩闹,眼下是他们惯例的下午娱乐时间。 客厅里,血气卷着黑雾乍然扩散,安迪惊掉了手里的乐高,小熊则有些难受的闪躲。 从客厅里传来的属于小秋的力量太强,小熊拼布的那半边身体是汇聚小秋力量而缝合,它比安迪甚至更早感应出鬼怪的变化。 因为它的身体正在拉扯,拼布的那一半试图侵蚀被盛珣清洗净化过的毛绒一半。 你还好吗?安迪很快反应过来小熊的不适,鬼娃娃立即冲过来查看,却也没敢伸手去碰小熊泛起黑雾的身体。 安迪本质上也是个属阴的器灵,它没小熊受小秋影响深刻,可此刻假如它贸然伸手,接触到了外露的鬼气,那这些天里盛珣为它带来的本体滋养也就都白费了。 它的躯体会像海绵一样吸收鬼气,变得比它遇见盛珣和小秋前更像个凶灵。 外面到底怎么了?安迪想要伸手去扶小熊又不敢,客厅与阳台的落地玻璃门快被黑雾给盖满,它急得原地团团转又看不到外面情形。 外面的客厅,小秋之前所在的地方已成鬼气凝聚的中心,越往他身边靠近,瘴气便越深重。 那是个会让寻常人感到喘不过气的情景,光是往瘴气深处走上一步,便像在寒冬腊月天里一脚踩进冰水,刺骨极寒会顷刻间钻进人的骨头缝里,让人感到冰冷又窒息。 可走到黑暗的最深处,竟还有一点亮色。 是盛珣。 他还站在自己先前的地方,没因小秋出现异常而立即离远。 金光不再拒绝小秋,却不意味着它会从此在小秋面前放弃保护盛珣。 在这眨眼间被鬼气覆盖的中心,盛珣像长夜里的唯一一盏灯,他周身静静缭绕光芒,低声试着叫醒陷入怨气的鬼:小秋? 小秋没有回应,也迟迟没有把头扭回来。 盛珣就稍微走了两步,他主动走过去,站到了小秋面朝着的前方。 也看清了小秋目前的模样 小秋比他们相见至今的任何一刻都要更像一个鬼。 他苍白的皮肤下泛着青黑,眼睛里眼白的部分已然不见,过分扩大的黑色瞳仁占据眼眶,右眼眼角还延伸出去一片蛛网状的裂痕,让他整个右脸的上半部分都有所变相。 局部牵带整体,右脸的破裂让小秋整张脸都透出了说不出的诡异,就连最早为了压制陶盈而露出鬼态的那回,他都没有露出这种鬼态。 那弥漫屋内的血气不单是鬼气幻化,盛珣在绕到小秋面前后还发现,小秋身前不知不觉已积起了一滩血水。 对方的左手腕处出现狰狞裂口,右手掌心也是血迹斑斑。 成股的血流与细小的血珠正不断往外淌。 小秋?盛珣嘴唇动了几回,却接连在开口前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最后只在还坐着的鬼怪面前半蹲下来,又试着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小秋维持着扭头的姿势,他从显露鬼态起头颅就微微朝地上低垂。 盛珣蹲下来抬头,方才能正对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鬼还是没有说话,他仍然静坐,盛珣就在他面前,身形却像没映入他的眼,他目光聚集在虚空。 又过了一会,小秋像是在这种修罗凶煞的状态里越陷越深,他五官终于动了一动,却是缓缓牵带起嘴角,冲着虚空微微笑起来。 宁听鬼哭,莫听鬼笑。 这句老话不期然划过盛珣脑海,鬼笑本是大凶,可在那个瞬间,他实际上根本没有管那么多。 盛珣只是简单的确定了一下金光只会驱散瘴气,并不会伤到小秋。 接着,他就放弃了单凭语言将小秋唤回神的这种办法。 他直起一些腿,以俯身的姿势抱住了他。 醒醒。盛珣拥抱着小秋说。 他感觉自己像抱住了一块冰,又有点像是抱住了一块在极其潮湿闭塞的地方存放了很久,所以散发着浓重腐败气味的石头。 那石头与冰砖上甚至犹带血气,腐朽与血腥混合的味道极不好闻,触手也冰冷又僵硬,还像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湿冷,像是回南天里会水汽浸透了墙壁。 但他没有松开,反而还将手臂紧了紧,小心在血气里按着鬼冷硬的后脑,低声继续说:这里没有你的敌人,你在家里。 盛珣声音平和又轻缓,他像哄一个陷入噩梦的孩子那样小心劝慰沉入执念的鬼:你醒过来,好好看看,这里很安全,你在家呢。 小秋这一回,仿佛就终于听见了盛珣的声音,鬼怪略微低垂的头颅刚好抵在盛珣肩膀。 良久,那颗脑袋微微动了一下。 盛珣感到有双手又攀爬上他后背,他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 手的主人很快问:盛珣? 是我。盛珣迅速回应说。 小秋的脑袋就又动了动,他主动拉开一点和盛珣的距离。 差不多也就是在小秋叫出盛珣名字的时候,周遭瘴气淡化,空气里的血气又由浓转淡。 这是小秋醒过来了的证明。 在一人一鬼间的距离稍稍拉开后,盛珣没顾上别的,他第一时间去以目光探寻小秋的右脸、左腕以及双手。 方才的血色与裂痕就像白日做梦,在小秋重新恢复神智后悉数消失。 但盛珣还记得它们是怎样出现在那里。 他投落过去的目光有些微沉。 我刚才小秋表现得好像他也在白日里做了一场清醒梦,他神情里有些微的困顿,在望向盛珣时也还有所迟疑。 他慢慢地说:我刚才不知道怎么,好像忽然就很生气,没控制住情绪。 盛珣收敛了眼底的情绪,他向阳台那头一眼,遥遥示意终于能自玻璃门旁探头的娃娃们没事了。 就听鬼怪继续问:刚刚的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可怖? 没有。盛珣把目光撤回来,先不假思索的这么说了,又因为小秋看起来很明显不太相信,他就改了个口,又说,还好。 小秋还是不太信,但也没再追问,只点了头。 他好像很困很累,让自己又靠回到盛珣身上,片刻后轻声道:我讨厌池家。 盛珣已经明白池家是个可能导致小秋失常的话题,他的胳膊也还在小秋背后,只轻轻拍拍对方。 好。盛珣说。 我没有记起来什么。小秋继续强调,但我肯定很讨厌池家。 盛珣将池家这条关键信息在心底重点加粗标明。 但他口头仍然没说什么,只又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盛珣:把池家记上小本本。 ☆、立秋 立秋这天下了一场雨,空气里好像转瞬就有了丝丝的凉意。 盛珣自从满了十八岁后便很少再郑重其事的过生日,他读大学的这几年,经常生日是要么踩着暑假尾巴,要么刚好赶在他们专业提前返校,于是非常顺理成章的,假如立秋时是刚好还在家里,他就和同样还在暑假的朋友碰个面,把生日餐与暑期最后一次聚餐凑一块吃,再回家吃一顿爷爷奶奶包的元宝馄饨,这个生日便算是过了。 而假如立秋那天已经返了校,和寝室里同专业的假期苦短的兄弟碰了头,那么,这个生日就会变得更加凑合晚上出去在学校北门撸一顿烧烤了事。 总的算起来,盛珣已经连续两年没有吃到家里的元宝馄饨,用撸串应付了生日两年。 今年是考研年与实习年,盛珣这个生日仍不在家,学校里在校的熟人也是寥寥,他自己事情又多且繁忙。 所以这一天清晨起来,盛珣压根没有过生日的自觉。 他潜意识里已经认为今年不需要过,这位毫无自觉的寿星在清晨睁眼。他头天晚上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难得睡眠质量不高,醒转过来后梦的内容却又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心情莫名惆怅复杂,好像是梦里的情感被延续到了现实里。 盛珣正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醒盹呢,阴雨天,拉着窗帘的房间里光线也昏暗,他对着天花板漫无目的地看了一小会,忽然便感觉自己身边不太对。 立秋的雨是有些沁凉,混着雨丝的风也带着冰凉水汽,他昨天晚上睡觉时拉了窗帘带没关窗,冷风吹到床边是正常的。 但他旁边未免也太凉了吧? 盛珣又对着沉浸在昏暗里的天花板看了一会,思维就终于挣脱初醒时的困顿与迟缓。 他朝感到过凉的那侧翻了个身正对上一张静静望着他的脸。 脸的主人当然只能是小秋。 鬼也不知道在一旁来了多久,盛珣的睡姿说不上豪爽,却也不算太规矩,他从独居起就喜欢一人睡在大床的正中央,睡觉时经常还会四肢摊开,将长手长腿伸出去,无意间扩大着占床面积。 小秋就也是厉害,他充分发挥出了自己身为鬼的特性,在盛珣可观的占床面积下还能顺利找到一个空,并把自己填进去,且填的技术还十分高超,是假如盛珣没在醒来后意识到身边凉得不正常,便发觉不了小秋居然在这里。 生日快乐。以高超技术上了人类的床,无论身体正什么样,起码脸就还是礼貌保持面朝着人的鬼说。 好好一个清晨初醒变成了床上有鬼的白日版,而鬼怪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赶在第一个送上生日祝愿。 盛珣又反应了两秒才从床上坐起身,他一边说着谢谢,一边不禁伸手在旁边被面上摸了一把。 不为别的,就因为小秋这个上床还上得很追求细节。 他是进了被子,还规规矩矩把被沿拉到了脖颈上。 此时盛珣已经坐起身,醒来的他收敛了自己之前肆无忌惮占床的胳膊和腿,被子底下,小秋的身体便显得只有一小团。 客观来说这场面其实很有几分恐怖,一个对人体结构再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出被面下躯体的比例失衡与扭曲。 但盛珣不仅胆大包天的上手摸了一下,他摸完,那手还上移回小秋露在被子外的脑袋,在鬼怪的发顶轻轻一拍。 这样真的不会难受么?盛珣关心问。 小秋就挨着被子摇摇脑袋。 盛珣翻身从双人床的另一侧下床:那也不能继续这么扭着,我起床了,你也快把自己伸开。 被子底下的一团肢体便发出咔咔几声响。 小秋像个被擀开的面团一样,把自己脖子以下抻直了。 他也随着人掀开被子起身,又变回了一个比例正常漂漂亮亮的好鬼。 等盛珣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问题小秋竟然会想到要跟进被子跟他躺在一起,而这事他在起床后竟也全然没在意,只关注了小秋的身体状态和生日祝福时,他就人都已经吃完了一碗寿星特供的长寿面,已然出了门,是正在去往工作地点的地铁上。 那碗长寿面当然不是家里的鬼手作的。 小秋虽然是能碰到盛珣了,但普通的生鲜制品到了他手里仍会腐败,他的鬼气还是会影响其他带着生气的物品。 两个娃娃对于生鲜食材的接触范围要比小秋好一点,尤其小熊,他用自己绒面的那边身体,基本就没有不能接触的东西。 可让两个娃娃来给盛珣做饭这不是开玩笑吗?娃娃们还没有厨房灶台高,就算它们行动力超群,能上灶台也能搬动厨具,然而要让它们动真格的去做一顿人能吃的饭,别说心大如盛珣也要斟酌上一会,那也过不了十分关心盛珣饮食的小秋这关。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48) 小秋才不会让盛珣吃娃娃们强娃所难后做出的诡异东西。 感谢万能的现代科技,也感谢盛珣之前给小秋买的手机并教会了鬼使用app。 今天一早,小秋作为一个年龄暂且不祥,但铁定也不小的鬼,他就非常适应现代生活的用手机下了个早餐外卖单,还给寿星专门多点了两个荷包蛋。 一切都非常顺利,外卖在盛珣醒来不久就送到了家门口,清晨点外卖的人不算多,那一碗面条汤底鲜美面劲道,荷包蛋也蛋白细腻蛋黄澄软,上面还洒了一层葱花和虾米,送来时新鲜又暖烫。 顶多也就是接单的店老板和送外卖的骑手小哥,他们也许会对这一单感到一丝丝怪异。 因为,这位清晨下单的客人手机信号实在是太飘忽不定,声音听着也太凉飕飕了。 店老板是在接单后就接到了电话,他这位客户懒得写备注,直接电话过来告诉他荷包蛋的蛋黄不要糖心,但也不要太老,面条和汤如果可以麻烦分装。 爽快的老板一一答应,却总觉得客人的声音好像时近时远,有时候听着还好像就在他背后,对方手机的杂音也有点重,会不时发出滋滋电流声,令人的声音就也听着失真。 鸡蛋不要糖心但要嫩一点,面条和汤分装,葱花要辣椒要好嘞!老板重新核对一遍要求,挂电话前还顺嘴多唠了一句,您这手机是不是有点故障啊?我这边听着声音忽大忽小还有杂音的,要是有问题可得早点去看看修了,不然这年头,手机坏了特别耽误事。 声音凉凉的客人凉凉地道了句谢,接着电话挂断。 不久后,这一幕又在外卖小哥那里重演。 您手机是不是要坏了?年轻的外卖员在核对着楼层房号时不禁问着,他人都快要走到客户家门口,却总觉得好像离人家家越近,怎么通话里的杂音还变得更重,信号仿佛都是更差了点。 并且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还觉得,这家人的门口走道比刮风飘雨的外面还冷飕飕。 没事。通话里的客户在一片杂音里凉凉回答,声音简直都能冻得人一哆嗦。 背景音里,甚至好像还有孩子的笑闹声,在问:来了吗,来了吗? 是给家里孩子点的早餐吗?外卖员想着。 他没几步就到了门前。 给他开门的却是个跟电话里声音截然不同的年轻帅哥,对方脖子上还挂着毛巾,发梢隐约带水汽。 谢谢。声音一点也不冷的帅哥对外卖员礼貌道谢,还跟他核对了手机尾号。 外卖小哥懵头懵脑,倒是在玄关处的柜子上瞥见了不少孩子喜欢的小玩具。 虽然没看见这家的孩子在哪里,但有孩子的东西在,手机尾号也对,那确实就是这家没错吧? 一头雾水的外卖员直到返回楼下都还有点困惑。 好在清晨的订单逐渐开始增多,他的设备接连响起几条有新订单的提示,他很快便也无暇顾及这点工作上的小插曲,戴着他有袋鼠耳朵的小黄头盔继续奔波在了送单路上。 袋鼠耳朵是区业绩第一的证明。 这位勤勤恳恳的月度业绩之星就怎么也想不到,一般同行讲鬼故事,是说半夜有可能接鬼单,他不做夜班每日清早开工,居然也能赶上一回帮鬼给人送餐。 盛珣的二十二岁生日以收到来到鬼的生日祝福与鬼点的长寿面开始,安迪和小熊还在他吃面时给他唱了有手敲琴伴奏的生日歌。 在去往单位的地铁上,盛珣这才有空刷了片刻手机,然后发现尽管今年也没回家,但一大早,他的家里人便都给他发来了生日问候,其中以亲叔叔和亲爹的最为简练,以爷爷奶奶的最为冗长因为老年人总是操心孙子操心得更多一些。 他把两老的微信分别点开,不仅接连收获几条长达60秒的语音,还有一打对方不知道从哪儿看来的换季必读与二十岁年轻人必看。 网上曾经做过一项调查,给的问题是,当代年轻人最讨厌收到哪种类型的消息,下列选项里,每条都是60秒的语音一项高举投票榜首。 绝大多数人都表示这种漫长的语音消息一看就令人暴躁,语音转化文字又经常出错,实在是耐不下心去逐一地听。 盛珣对此倒是还好,他听人的语音消息能做到跟听人当面说话一样耐心。 再加上这发来的人是家中长辈,他就比面对寻常人还要更沉稳几份,不仅会听完,听完了还会给不喜欢看大段打字的老人家回复一两条语音。 就这么,按着家里长辈的辈分次序,盛珣把家人的信息回了一溜,地铁便也到了目的地。 他在步行到岗的那最后几分钟里,方才有了空余,又去看其他同学朋友发来的问候。 老罗的微信名字后跟着数字两位的小红点,一点开前面全是表情包,还混进去了一张点错的拜年,被此人顺势美其名曰给盛珣拜个早年。 在这些玩闹似的表情包后,老罗这才开始说正事,道,虽然今年寝室人少了,关系好的其他哥们要么没返校要么签了外地实习,可能开学后回来上课也都是抽空上,大家会聚得越来越少了但就算是人少,只要他还在,盛珣也在,那今年例行的烧烤之夜不能丢。 他连位置都已经去工坊一条街的烧烤店定好,今天还要给盛珣整个全店最花哨的生日蛋糕。 盛珣本来前面看得还有些感动,及至看到后面全店最花哨的蛋糕,他回想了一下老罗家烘焙工坊日常展示的那些蛋糕风格,登时感动变作麻木,哭笑不得地先回消息请对方放过他的生日。 你们家最花哨的是客订多层婚庆蛋糕。盛珣按着语音键无奈地说,你要给我全店最花哨,是准备晚上用手推车推一个十二层婚庆塔给我吗? 老罗那边也正玩着手机,信息基本秒回,立马也弹一个语音回来。 盛珣刚一点开,毫无防备在大街上听到了老罗的嘎嘎大笑。 盛珣: 他手机外音不小心开得有点大,老罗的鹅叫惊动了前后左右行人。 不过盛珣深谙一个道理,那就是当尴尬袭来,只要你不尴尬不动如山,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稳稳兜住了表情,继续把老罗的语音听下去。 就听老罗满嘴跑火车地说:也行啊哥,你今天多少岁了你知道吗?二十二!从今天起,你也就是个可以合法迈入婚姻殿堂的人了,我今天就给你搞一个多层蛋糕,按婚庆标准来,提前恭贺你从今天起可以结婚! 盛珣的工作地点虽然不是CBD那样的地标性商业地区,但也位于一片环境清幽的机关驻地,这个点钟,左右行人基本都是前往单位上班的。 有几个走得略近的人听到鹅叫时,本就已经在用诧异目光打量盛珣了,又听到老罗后面这放飞的原因内容,走在盛珣前面的两人都不禁回头,大概是想要看看是谁这么奇葩,过个二十二岁生日居然还要庆祝可以结婚,吃婚庆蛋糕。 再说现在这个社会,真有年轻人会一到二十二岁就想着结婚吗? 这得是稀有品种吧? 立秋的雨幕凉风里,盛珣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撑伞。 他无言与回头的路人对望。 这个世界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就总是宽容许多。 爱美之心人人皆有,那面带异样的路人朝盛珣回头,目光扫过这位年轻帅哥的脸,过了片刻,看神经病的表情居然就从对方脸上消失了。 其中一个冲盛珣笑了一下,还全然忘了自己之前扭头是为了什么,特别顺手地对盛珣招呼道:哎,你过生日啊? 盛珣因为老罗的鹅叫备受路人注目,又因为自身实力过硬而收获一次搭讪。 他稍后才好不容易摁住了老罗真要给他弄婚庆蛋糕的念头,然后继续赶在上班前的那点时间里,看完了其他人发来的消息。 邹鹤也给盛珣发来了生日问候,还告诉他款项已直接打去了他的某宝账户,因为微信这边转账是走红包,对方怕发了他不点,过24小时又退回了,还是隔壁一秒到账省心。 开门见山的打完钱后,邹先生见盛珣刚好在线,便还与他拉了两句家常,问他这么早起来,难道是学校已经提前开学了? 盛珣回复道不是,是有工作。 邹鹤好奇追问:你这么快就有了新的委托? 盛珣:不是委托,是实习,在提前准备毕业找工作时的经验材料。 这回邹鹤头顶的对方正在输入就闪烁了有好一会,过了半晌,对方却只发过来一个问号。 邹鹤:? 盛珣:? 邹鹤:??? 盛珣:? 你来我往的问号了两回合后,邹鹤就才终于发来文字信息,表示,他真没想到盛珣这样的人,以后居然还准备去普通行业入职。 他干脆发来语音说:你知不知道,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对你油然生出一种特别强的违和感。 某些人,家里都已经养着鬼了,自身能力也足够在一个特殊领域闯出一片天。 结果他还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会勤勤恳恳上学,兢兢业业实习,以后还准备走寻常路线去做普通工作。 他们玄术师业内现在管你叫隐藏新星,实力新人。邹鹤叹着气说,你怎么就完全没有自己正在变得很厉害的认知? 而盛珣回答:不好意思邹先生,我要进单位打卡了。 邹鹤: 行吧,看起来是确实没有认知。 直到稍后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盛珣手机里的消息就基本已经被他高效回完。 仅剩的还没有被回复的消息被调序到最前,盛珣看着它们,却是顿了顿。 他有意把它们留在最后来回复。 那是来自小褚学弟的问候。 褚室先祝了盛珣生日快乐,然后说,他家里的事情最近似乎也告一段落了,家里的长辈收到了盛珣顺利完成委托完成的反馈,也不再继续怀疑他买犀角香是想坏规矩,他特别高兴。 他今天就在工坊那边给老罗帮忙,最近也已经恢复在工坊的正常打工,不用经常请假,晚上会一起去撸串,给他们的烧烤聚会添丁,绝不让盛珣的生日冷清。 就是那个,学长。小褚学弟还发来一条语音,他在语音里不像打字时那么流畅,有点期期艾艾地说,等你生日之后,我这边可能有两个人想要见你你看你方便吗? 作者有话要说:  盛珣: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金光护体者罢了。 ☆、姻缘符 要说从槐合那里回来后盛珣对褚家全无想法,是完全不在意槐合提及的褚家正在为池家助力,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算盛珣原本冷静超群,可以对这条信息保持客观中立。 但自从小秋前两天被一句池家就激出了森然鬼态,后来整个鬼蔫蔫了小半天。 盛珣便发现,他好像也没有自己过去一直认为的那么冷静。 他心里已经有了偏袒,所以自然会变得不客观。 不过这也不意味着他就会让情绪牵连到褚室。 小褚口中的两个人恐怕是不管方不方便都得见,对方也不是可能要见他,而是必然。 但好在,那都是生日之后的事情。 立秋的雨下了一个白天,到了傍晚时分反倒正正好雨停,空气里犹带湿意,凉沁也还残余在晚风里,而美食一条街照旧热闹,街上遍布着出来觅食的人群,烧烤十三香的味道以浓重为优势,抢在一众美食前用气味大马金刀的占据了小半条街。 店老板还推了两辆小碳车出来,就在门前一小片地方热火朝天的烤起了生蚝和花甲。那裹着厚厚蒜蓉与小米辣的生蚝花甲都用锡箔纸包着,是整份整份地摆在架子上烤,鲜香辣的味道被优质碳火烘着散发出去,不少原本晚餐没考虑吃烧烤的人也就都循着香味凑过来,要在门口打包一份花甲或者生蚝带走,好不热闹。 这是一天中烟火气最浓的时刻,美食街则让烟火气还有翻倍加成。 盛珣穿过香气遍布的街道走进烧烤店内,在看到老罗和褚室之前,他先看到了那个摆在桌上更为打眼的大蛋糕。 生日快乐!!老罗大着嗓门喊。 生日快乐。小褚的声音小上一些也文雅一些,险些没被老罗给盖完了。 碍于盛珣今天清早明确拒绝了婚庆蛋糕,甚至还放过狠话,说假如老罗真推一个多层婚庆蛋糕过来,那玩意肯定打眼,在烧烤店的玻璃门外就能看见,他要是晚上过来真看见这么个大家伙怼在店里,一定扭头就走。 老罗是真有过要做个婚庆蛋糕的想法,很想要给他珣哥过个很不一般的二十二岁生日。 但他在盛珣的威压下也不敢造次,于是最终,他给盛珣带来的是一个加大尺寸的四重奏。 这也太大了。盛珣对着尺寸惊人的蛋糕摇了下头,无奈道,你这是打算今晚不吃烧烤,就专门来占着人家烧烤店的地盘吃蛋糕? 那哪儿行!老罗立即回,这就是拿来当正餐,我们三个人吃到明天去也吃不完。 盛珣的表情便从无奈变成一言难尽。 他看老罗一眼,用神色和眼神传递:你也知道这吃不完? 却是一边的褚室笑起来,他拍着老罗肩膀对盛珣说:罗哥是特意做这么大的,学长,我们三个肯定吃不完,今天最多也就切一块给你的生日应景,走一下那个仪式流程。但我们这里吃不完,剩下的你可以带回去呀。 小褚没有明说带回去之后的蛋糕又要怎么处理。 但盛珣一听就明白,这是指带回去后他家里还有娃娃和小秋能够负责消灭蛋糕。 盛珣目光便不由在褚室面上多停了停,视线不动声色扫过对方脸上每一处微表情。 褚室看起来很放松,对刚刚那番话也是说的真心实意,没掺杂有其他任何别的意图。 他甚至没发觉盛珣的打量。 旁边同样一无所察的老罗还在肯定的给他接腔。 对。老罗点着头说,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仨怎么可能吃完蛋糕,珣哥你本来也不是很喜欢吃甜的,剩下的当然就是带回去,你们家那 老罗短暂的卡了一下壳,然后他继续道:你们家那位不是很喜欢吃甜的嘛!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49) 其实老罗本来想说的是你们家那位大佬或你们家那鬼,不过这种词在外当然不能说,他便简化了一下,还自认为意思传递的很到位。 结果盛珣听完没说话,只用非常意义不明的眼神看他。 老罗起码就是在第二把烤串上上来之后,他才倏地反应过来他那个称谓哪里是传递到位,分明是还很暧昧! 哎。老罗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人,他一经发觉自己好像搞错了什么,一般憋不过半天,就要主动去找对方把事情说开道歉。 他低眉顺眼地把一把牛小串恭送到盛珣面前:我错了珣哥,我刚才的称呼找的怪怪的,我可能就是总惦记着你今天二十二了,是个去民政局签字都具有法律效力的人了这事,所以思维就总要往给你找对象的方向跑偏。 盛珣把快要全堆到自己面前的肉串又放了回去,只随手从里面取走一签。 我没有介意。他说。 老罗啊了一声,就纳闷地追问:可不介意的话你刚才怎么那个表情? 老罗说着还停下来思考了会,然后又说:就就一个特别复杂的表情? 他珣哥这回便又没说话,只把他刚刚试图进贡的肉串又反手递过来,填了他满嘴。 盛珣用行动直接让老罗闭嘴。 因为对于自己方才的想法,他确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话。 盛珣已经觉出自己的心态恐怕有些微妙当听到老罗说你家那位时,他不仅能够良好接受,还会第一时间代入小秋。 当听到老罗今天几次三番的提起二十二、民政局以及对象,他刚刚表情复杂的那会就是在想,他居然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小秋。 在烧烤香气和隐约夹杂的蛋糕甜腻香气里,盛珣就还忽然记起自己之前有过的一个想法。 那也是一个晚上,他结束实习回家,刚正式住进他家的两个娃娃正在客厅闹腾,小秋监管着它们不把家里折腾得过乱而他当时想了什么来着? 噢,是了。 他当时想的是,他们有点像一个组合诡异的四口之家。 恰逢店员过来上第三批烤串,盛珣从回忆里抽身。 他对对方客气的说了声:谢谢。 那盛得满当的托盘被摆在清理过一批签子的木桌中央,盛珣给老罗和小褚都分拨过去几串,自己却只新开一罐冰啤,在吹进店内的夜风里灌了一口。 这个天喝冰饮已有点凉,像小褚手边的那几罐都是常温的。 但盛珣却觉得,他这会喝两口冰的正好。 褚室在第一把烤串上来时就被老罗骗着给盛珣敬了酒,截至此刻,他手边总共有了四个空的啤酒罐子,是眼神都已经开始发飘,思维好像也逐渐跟不上桌上谈话节奏,只一张娃娃脸上挂起了缥缈的微笑。 老罗说起二十二和民政局都已经过了有一会,他虽然性子直,却也不是个完全的傻子,知道哪些话题别人不想提便也不去深究。 盛珣和老罗都换了话题,开始闲聊起最后一年的学习安排,又随意提了提学校里其他熟人的近期动向。 结果小褚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加载,这才接收完毕老罗之前给的信息。 他突然张口说:是盛学长在考虑找对象了吗? 盛珣: 老罗: 老罗忍不住扭头看了学弟一眼,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弟弟,这话题都过去多久了,你不会是才反应过来吧? 然而小褚就真是才反应过来。 并且他此时不仅接受信息慢,处理信息也慢。 老罗和盛珣的态度无疑都在告诉他,对象的事已经结束了,他们没再聊这个了,可是酒精侵蚀着小学弟的神经,他的思维进度条还稳稳走在那卡顿的岔道上。余希疃碓挣离。 他自顾自的保持着缥缈微笑,又继续说:别担心,我这就送一张姻缘符给盛学长,它可灵了,如果你遇到跟你牵着红线的人,它马上就会起反应,保证让你第一时间知道。 不得不说,褚室这副模样,就特别像一个在夜间出来摆摊做玄学推销的。 旁边桌有人听了这话,扭头看见褚室一张犹带婴儿肥的娃娃脸,全然没把他的话没当真,但开玩笑的逗了他一句:小同学,要真有这种好东西,你怎么不早一点送给你学长? 那一桌跟盛珣这桌隔得还算近,之前老罗大喇喇祝盛珣生日快乐,于是他人也知道盛珣是今天满二十二。 那人就还笑:你要早一点送这么灵的符给人家,至于快到毕业还没对象么? 褚室继续一脸缥缈,他看对方一眼,回答:因为我们如今是法治社会,不能向未满法定婚龄的人兜售姻缘符的。 隔壁桌顿时爆笑。 饶是熟悉褚室如老罗和盛珣,他们心下知道褚室多半没说谎,对方那个神奇锦囊的双肩包里是真有五花八门还很灵验的符。 但小褚学弟给的理由居然是法治社会,这个根正苗红的答案与他封建迷信的背景交叠,就特别富有戏剧冲击。 盛珣和老罗也笑了。 这是一个愉快又圆满的烧烤之夜。 没人深究神棍似的娃娃脸男生是不是真有某种特殊能力。 老罗和盛珣聊了很多学校往事,时间好像一下回到过去,唠嗑起来仿佛他们是还在宿舍里。 所有是非纠葛也都暂且远离了盛珣,他好像短暂从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跳脱出来,走回了普通世界的边界。 但随着夜晚的喧嚣结束,烧烤局在美食街的入口散场。 老罗带着褚室从更靠近美食节的北门回学校,盛珣则要绕行到西门那头回香樟庭。 他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就又好像从那个最日常又普通的世界里把脚收了回来,正在头也不回的往一条全新的道上走。 褚室说话算话,那个从背包里翻出来的姻缘符已经被对方塞到盛珣手中。 盛珣一手拎着基本没动的蛋糕,一手插在薄外套口袋里,手指便刚好轻轻挨着那一张据说十分灵验的姻缘符咒。 姻缘么? 晚风扑面而来,盛珣在随着夜深温度越发降低的风中眯了下眼睛。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正在想什么。 香樟庭小区的入口很快近在眼前,他走过那一条照旧林荫密集的路,到了门前仍有一片轻微下陷的单元门口。 盛珣不期然抬头朝上望了一眼 他家阳台正对小区内部,站在单元楼下抬头,就能刚好看见阳台窗口。 而此时此刻,他家窗口一片明亮。 有人特意把阳台的灯也打开了,正几乎整个身体都贴在玻璃窗上,在从上面往下地探头看他。 见盛珣今天难得突发奇想往上望,那人似乎就也怔愣了一瞬,不过只是片刻,对方又反应过来,在楼上朝晚归的人招招手。 盛珣放在口袋里的手指便忽然感觉到了烫。 你知道吗?他三两步上楼,在进门将蛋糕递给鬼怪时说。 什么?小秋一边问着,一边就将接过来的蛋糕转移到左手上,让左手单独带它换位置。 因为有嘴馋的娃娃在他给盛珣开门之前,就已经在屋子里嚷嚷闻到了特别香的味道,说盛珣肯定是带好吃的回来了。 等门一开,看见盛珣手上提着蛋糕,安迪玻璃珠的眼睛都快亮出了镭射效果,一双灵活的胳膊和腿都蠢蠢欲动。 盛珣用钥匙串轻轻扫了安迪一下,让对方把想要从小秋手上强抢蛋糕的妄想收一收。 他再才特别认真地对小秋说:你刚刚在阳台窗户那招手的画面让我想起一个老故事,大概是说,一个学生每天放学都会路过一家人的窗口,而窗口那里的人每天都会对他微笑,有时候还会招手,他觉得对方真的太友好了,后来某一天便忍不住要去敲门,想跟人家当面见一见结果发觉那是个鬼,对方是一直在窗口那里上吊。 鬼听鬼故事,当然就听不出什么惊悚或后怕的效果。 小秋听完甚至有点困惑,追问:然后呢? 他没弄明白那位同行站在那天天冲同一个人微笑是图什么。 然后。盛珣眨了一下眼睛。 他猜自己今晚可能喝的稍稍有些多,他跟老罗褚室分别时都还很清醒,走在回家路上也稳稳当当。 但刚刚,在楼下,被窗口的灯光一照,那潜伏在血管里的酒精似乎就终于起了效。 所以他才会说:然后我觉得刚才那一幕有点像,但故事里的人最后被鬼吓跑了,我不一样。 盛珣还插在口袋里的手终于伸了出来。 小褚学弟几番担保一定很灵验的姻缘符,见效果然就很快。 从到手到它发出感应不超三十分钟,红线对象近在眼前时,它一定会第一时间让所有者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褚室:法治社会必备姻缘符,未满法定婚龄禁止购买,绝对灵验,保证见效 盛珣收货半小时内秒评:五星好评,果然有效。 褚室:???? ☆、新委托 绵绵酒意浸泡着神经,醉意依稀有些上头。 但很神奇的,纵然盛珣对小秋说了那番话,褚大师的姻缘符在他口袋里烫得像个暖宝宝。 他把自己的手从外套口袋里伸出来,手指可能犹豫过一瞬,指尖都已经在姻缘符的边缘轻轻捏起又放开却最终是没把那道符咒给拿出来。 他莫名其妙又守住了一条理智的底线。 盛珣那酒劲上头的思维,竟然还又做了番思考 他自己对这份感情的认知都来得有些晚,它一直是一种懵懵懂懂的情感,他过分习惯跟小秋的相处,也毫无间隙便自然过渡到了与对方另类同居的日常里,于是这种情形,喜欢便很容易被习惯所遮掩。 它们相互混淆,边界不明,让恋爱经验匮乏如盛珣,便很难在它到来时立即发现。 小秋是个死心眼的鬼,至今觉得跟着盛珣是为了讨债,他对盛珣的照顾与跟随俨然也是一种习惯,而究其原因却不明,他对过往记忆的缺失也令他缺乏着感情方面的认知。 情感更丰富的活人都如此迟钝了,还是靠着外力助攻才恍然意识到自身情感不一般。 让一个还牢牢霸着债主头衔,对情感只会更加懵懂的鬼去思考喜不喜欢,红不红线的问题,那就更是为难。 况且盛珣就算再没谈过恋爱,是个有着一张不缺桃花的脸却奇迹般单身至今的存在,他也知道,忽然摸出一张符告诉别人: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红线对象。 然后理直气壮地又说:所以我们要谈恋爱。 这是一定不行,万万不行的! 谁谈恋爱是把一张姻缘符怼对方脸上然后要求确立关系啊? 这得是什么神经病? 所以最终,盛珣松开了手,让兀自发烫的姻缘符静静留在口袋。 他给小秋讲了一个仿佛没头没尾的小故事,婉转告诉对方他不一样。 手指早在口袋里被符咒烘暖,他还把热乎的手指在鬼怪冰凉的脸颊上贴了贴,然后问道:吃蛋糕吗? 小秋清早给盛珣过了一个非常传统的生日,他对更偏西式的庆生方式就表现的好奇又陌生。 但不管怎么说,甜食总是深得鬼怪喜爱,他们踩着这一天的终末吃了蛋糕,时间转眼就要半夜,盛珣帮小秋收拾过桌子又被催着去洗了个澡,热水让潜藏的酒精彻底蒸腾,他几乎是出卫生间就感受到了困。 去睡吧。小秋神不知鬼不觉就从餐厅挪到了盛珣跟前,他在人类的肩膀上轻轻一推。 盛珣有点含混地嗯了一声。 他们家其他地方的灯已经关了,客厅餐厅以及阳台都笼进夜色里,只有卧室和卫生间门口的小走廊还亮着灯。 走廊的灯光是白炽灯,它把小秋的脸照得更白,让小秋的苍白皮肤在光照下更加凸显出非人特征。 盛珣垂眼看着小秋的脸,他犹带水汽的手指却忍不住又抬起来,在小秋头发上薅了一把。 他这会看鬼都有滤镜,白炽灯下一张苍白面孔都能看出几分温馨。 小秋被薅得不明所以,但反正鬼也没有脱发烦恼,大可以让人随便在头顶乱薅。 他只又催盛珣:睡觉。 盛珣被小秋用胳膊杵在背后,是在货真价实的鬼推手下进了卧室。 小秋有着一张非常年轻的脸,盛珣曾经还把他当做过同级的学生,然而在灵魂深处,小秋仿佛又是有点老派的那种类型。 这才刚立秋,盛珣在躺下后便发觉他的被子居然已经换了生怕他着凉的鬼已然给他套了一床适合秋季的夹棉被。 老实说那有点热,不过也不是不能忍。 不想拂鬼好意的盛珣半个字也没多说,他只带着一点好笑躺进去,很快陷入半梦半醒。 在快要睡着的那几秒间,身边的床又有了轻微下陷。 应该是小秋。 盛珣在迷糊间迟缓地想。 然而清早感受过的那阵凉意却没有袭来。 困意作用下,盛珣差不多是头刚挨着枕头就已闭上眼睛,他思维只差一厘就要滑进熟睡的深渊里。 那悄然升起的念头紧踩着他入睡前的最后一瞬钻入脑海他意识到,小秋可能并不是出于要过早响应换季,才给他换的被子。 今天清早,盛珣在感觉到凉后的反应其实有些明显,他翻身往凉飕飕的那侧看去时神情诧异又懵逼。 鬼发觉了自己靠得过近会让人感到受凉,又不想就此放弃自己自由填床的乐趣,所以干脆,他撤走了人类的夏凉被,新换了一床绝对够防寒的被子上去。 今晚上床后小秋也没有再进到被子里,他是只把自己填在了被子以外的空床上,靠自行调整保证同床这件事仍能顺利进行。 * 立秋过去后一周,盛珣与褚室之前提到的两人见了面。 那说来是一场还挺戏剧化的会面,因为一开始,盛珣能感觉到对方二人朝自己投来的目光中都带着审视与不信任。 那是年纪相仿的两个青年,五官气质都很贴合他们的年龄,没有再出现像邹鹤那样外形与年纪非常不相符的状况。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50) 根据一同前来的小褚学弟的介绍,这两位里看起来更沉稳些、穿深色正装的那个是他哥哥,褚家人,叫褚商。 另一个眉眼里就透着倨傲,衣服鲜亮考究的,则勉强也算是他哥,还有着一个大名鼎鼎的姓氏。 姓池,叫池怀明。 听见池这个姓氏时,盛珣眉梢轻轻一动。 那变化过于细微,并没有被其他三人察觉。 褚商看在小褚殷勤介绍的份上,虽然眼神带审视,好像从盛珣走进视线范围起就在不断做评估。 但他还是在听完褚室介绍后还是向盛珣点了下头,言辞招呼上保持着客气。 那位池家人池怀明,给出的反应就没那么礼貌。 这位池少爷是整个人往身后座椅里一靠,直接略过了盛珣,像没听见刚刚在做介绍似的只把头转向褚室,轻慢地说:什么叫我也勉强算是你哥?褚家本来就是池家分支,我是你正经八百的本家族兄,在家族排位里还要压褚商一头,你要么就好好叫哥,要么喊族兄也不是不行。 从池怀明开口教训褚室,褚商的面色便不太好看。 谁知池少爷说了那么一摞还不算完,他最后还上下打量褚室一眼,嘴边忽然就挂了笑,懒洋洋地又说:褚家自己在外离根这么多年,怎么就真连给底下小的的规矩也不会教了? 池怀明明摆着瞧不上盛珣,他的态度也代表着行业内一部分人对盛珣的态度金光护体吹得天花乱坠,但参与大案的实绩基本空白,最近一回承接委托,接的也不过是个替人驱邪镇宅的小活,实在看不出这位金光者具体厉害在哪。 然而池怀明又不仅是瞧不上盛珣,他是褚室提到过的很典型的那类池家人,看褚家人也自带优越感,言谈间习惯性压褚家一头。 他踩盛珣,用的是转头连带着踩褚家更狠的方式。 这在座的褚家人哪里受得了? 褚商反正就受不了。 离根?之前看着还挺沉稳的褚先生直接被池怀明给气笑了,他冷冷地说,我倒是觉得,是你们池家人至今还习惯活在梦里,对局势也审视不清,你们上下一脉相承的糊涂,所以才根本没弄明白眼下是谁向谁求助,谁需要谁帮忙你们池家这么多年,是一直在教你们怎样可持续发展的做梦吗? 池怀明就脸色也沉下来:你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就在说什么。褚商冷声说,每个字都听明白了还需要人重复?看来是做梦做太久了,有点费脑啊? 这两位就地开始互掐,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只想先怼个痛快。 作为一开始被两人齐齐针对审视的目标,盛珣反倒一时闲在一边。 与快要隔着桌子吵成斗鸡的两个人比,他相衬之下便是真的很悠闲。 今日会面的地点是一家雅致茶楼的小厅包间,从装潢到桌面上的茶具都古色古香。 池怀明想要通过无视来给盛珣一个下马威,盛珣对于这种自持优越的人却压根不在意,他不仅面色分毫未改,泰然继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这会,眼看池怀明和褚商一句正事都还没讲,先吵得不可开交,他还给自己和旁边的褚室又倒了杯茶。 整个人俨然是大写的喝茶看戏。 池怀明与褚商吵架时性子更急,人在争吵上头时,很难控制自己具体会往外蹦些什么内容。 盛珣一边当着一个百无聊赖的喝茶群众,一边还不露声色听着吵架里的信息。 一旁,在吵架里插不进嘴的小褚学弟收到盛珣倒的茶,他飞快看学长一眼,又看了看还在掐架的亲哥和所谓族兄。 褚室没有领会到盛珣这种喝茶看戏听信息的悠闲,他的思维打了个岔,想到的却是:他盛学长果然是个超级好脾气的人! 今天这场碰面的目的说白了,是为了一起委托。 褚家刚接到一桩需要多人合作的新委托,族内不少人对盛珣金光护体的能力有了更浓厚兴趣,想把盛珣也吸纳进这项多人委托里试试,遂还指派了褚商参与委托,作为带领盛珣的引导人。 这样一番安排下来,只要能说服盛珣参与新委托,到时候,褚商作为一个族里公认靠谱的能手,他便能近距离见证金光是如何生效,也能更直观的评估出盛珣潜力高低。 池家就像闻味而来的秃鹫。 他们实际上并不是很相信金光护体的传闻,也瞧不上褚家试图拉拢培养的人,但池家长老发话,要求小辈不得放过任何一线能给百年镇邪助力的契机。 所以,池怀明是被池家挑中来强进委托队伍的人。 他来得不情不愿,觉得浪费时间。 褚室收到池怀明的傲慢要求,对方居高临下指使他要安排与盛珣的见面时,他就比对方还不情愿。 他盛学长多好脾气又低调的人哦!小褚学弟愤愤不平地想。 盛珣被池怀明有意无视,褚室比盛珣比本人起码生气十倍。 他真的是个很内向又社恐的人,在熟人面前说话也还是容易磕绊,在家人面前偶尔也会拙于表达,就更别说勇敢站出来给谁出头。 但方才,就因为盛珣备受欺负还耐心温和给自己倒的那杯茶,褚室双手捧着茶杯,忽然便感到自己应该勇敢一点。 你特别喜欢把我们褚家教不好新一代挂在嘴边。褚室开口加入战局。 他的出声甚至把亲哥褚商给吓一跳。 褚商本来要继续怼池怀明的词都忘了,先震惊地朝褚室扭过头来,只想看看这个勇敢用嘲讽语气开口的到底是不是他弟弟。 怎么回事,是他弟今天终于也被对面的池家人给气得听不下去,变出息了吗? 褚室却没管亲哥的眼神。 他少有的开口参与吵架,精神高度专注,只追着池怀明说:我看你们池家人也没怎么教好,你这样没礼貌的人居然还能振振有词的说别人! 褚室说着,迎着池怀明和褚商的目光,他却是示意了一下一旁正要端茶杯的盛珣。 他非常富有保护架势地说:给我的学长道歉! 喝茶群众盛珣:? 褚商:? 池怀明:呵。 突然被点名的盛珣和发觉怎么事情发展与预期不符的褚商都是一顿。 也就只有被呛声的池怀明反应最快。 池少爷终于是扫了盛珣一眼,这才算是勉强正眼看过这里还有个人。 他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可就说错了,褚家小鬼,我们池家人也讲究礼数,只不过我们家的礼嘛,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受的,得看对象,没你们褚家这么说得好听是大方,说难听点,廉价。 褚室一时勇气上头,开口是能开了,但他毕竟吵架经验少,在别人恶意回击时反应速度便不够快。 褚商刚刚被弟弟神来一笔的给我学长道歉说愣了,这位亲哥在心理上有一点酸,他方才那流畅对骂的状态被打断,在思考起对于池怀明的回敬时就也有些慢。 池少爷自以为取得了胜利,对面两个褚家人都被他给说懵了,无从还口。 盛珣却是放下端了半晌的茶杯,忽然说:恭喜。 池怀明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哈? 他看怪物一样看向盛珣,只见这个一看就没什么能力的小白脸十分平静,还朝他微微抬了下手中茶杯。 对方非常诚恳地说:看来你的短期性失明与失聪已经好了,复聪复明速度实在罕见,恭喜。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单元即将开始,给我们的目录重新做了个卷标,各个单元剧情便比较一目了然了~ 话说我是不是有很多读者小可爱被实名给拦住了啊?今天一看前台大片尚未实名的提醒。 晋江这边的实名跟手游之类的实名系统大致差不多,后台实名后前台并不会显示出来,作者也是查看不到大家真实信息的,不是很介意实名的小可爱还是可以考虑一下。 当然介意的话就别折腾啦,虽然前台无法显示,但你们的评论我后台还是可看见的~ ☆、冯蔷 盛珣不是一个会主动挤兑他人的人,通常,假如有谁想要与他起纷争,那么口头交锋一定仅在整场纷争里占据了一小部分,他本质上非常的佛,不喜欢吵架,言语上的恶意如果是单冲着他来,他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也基本刺激不到他。 但同时,看他六七岁就能翻墙爬树无压力,十几岁一个助跑就能进鬼屋院墙,二十来岁则能单手摁住一个成年男子,另一只手还能顺便再摁个鬼便知道他其实战斗力不低,甚至称得上还挺能打。 盛珣少有的与人起冲突,以往流程一般是这样的: 对面单方面开骂,他不动如山。 对面被他的不动如山气得更加跳脚,试图上手,他就无言接下那很不够看的进攻,然后两分钟内换对面开始嗷嗷惨叫。 以往冲突结束得总是很快,对面的叫声也经常惨到宛如碰瓷。 但今天的情形不一样。 池怀明显然对盛珣有恶意,非常看不起,他却又自持身份,认定自己是比在座其他人都要上位的人,所以,在这种优越感的驱使下,他绝不会动手,只会不停端出上位者的架子,再不断对她人连挖苦带嘲讽。 盛珣之前对那个下马威浑不在意,然而褚室为他打抱不平却又被嘲,他便没法再继续喝茶看戏。 池怀明被盛珣那句话给说的愣了有一会。 倒不是这位池少爷就真像褚商之前怼的,是做梦做太久了脑子不行。 他当然一听就反应过来这小白脸是在讽刺他之前无视对方是耳聋眼瞎呢! 可问题在于,对方偏偏又说得非常平静诚恳,好像是非常真心。 池怀明陷入了短暂的迷惑,他不禁对着盛珣那张平静脸孔想:这人是不是真没有恶意,就是单纯的想要恭喜? 这份荒谬的混淆感持续了有那么几分钟吧。 旁边率先回过神的褚商毫不客气嗤笑一声,他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临时盟友的原则迅速附和:确实是医学奇迹。 褚商假模假样的称赞就终于把池怀明从迷惑里给拖了出来,他立即生出了强烈的被愚弄感:你 那冒着火气的目光是直接投向了盛珣,池怀明张嘴就要喷,一看就准没好话。 但是盛珣也没准备听。 你和我先把委托的具体情况说一说,可以么?盛珣踩着池怀明的第一个字音开口,截断了对方话音,不然一直这样下去,我认为是在浪费时间。 盛珣的话是直朝着褚商说的。 褚商看起来也已经与池怀明吵累了,意识到见面至今的一多半时间都花在了无谓争吵上。 他冲盛珣点了下头,也不再给池怀明插话间隙:可以,我们先说。 在无视了池怀明叫嚣,把这位少爷的声音全都虚化成背景杂音的前提下,盛珣便终于知道了这一回的委托详情。 这回的委托和之前很不一样,它光是背景简述,就在资料册里占据了长达十页以上的篇幅。 那份由褚室拿出的资料在外封袋上还写有简单的批注 【荒村】 人口失踪案?盛珣在刚打开资料袋时愣了一瞬。因为他从这里面抽出的第一张纸,居然是张盖着公章的官方通报文件。 褚商目光落在那张通报文件的复印件上,他表情有些沉郁地答:没错。 盛珣便没再追问。 他先将袋里的资料悉数取了出来,整体快速浏览下去。 * 一个月前,年轻女孩冯蔷向单位请了年假,与同样提前申请休年假的男友林朗一道外出旅游。 他们是周围人眼里公认感情很好的小情侣,在一起长达六年,从大学谈到毕业工作,感情一直稳定和睦。 但就在外出旅游的第四天,两人忽然齐齐与亲朋好友们失联了。 女孩冯蔷平日里是个朋友圈达人,她基本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拍照打卡,一路上看见什么新奇的好玩的,又或者是吃到了带有地方特色的好吃的,她便都会拍下来,再在朋友圈实时更新自己的旅游日志,也会把一些美食照片单独发给关系好的朋友,并且专挑饭点放毒,引得朋友们不断给她发拉黑警告。 然而旅游的第四天,朋友们早上都还看见冯蔷更新了朋友圈,说她跟她家朗哥要继续出发去下一站了,希望路上顺利。 这一条之后,冯蔷却一天都没有再更新任何新动态,朋友上午给她微信里留的言,直到深夜也没被回复。 有朋友不放心,给她试着打去电话,结果却是只得到对方不在服务区的提醒。 朋友连忙又换了林朗的手机,给林朗打电话,结果却也一样,还是被提醒着对方不在服务区。 于是大家便开始疑心,两人是不是出事了。 忧心忡忡的朋友们一直反复尝试联系,又等到第二天白天。 当冯蔷和林朗还是杳无音讯,手机也从不在服务区变作了对方已关机,朋友远程为他们报案。 报案之后又是三日,冯蔷在她发朋友圈提到过的下一站一个古镇附近的公路上被找到。 女孩还活着,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她被搜救队发现时整个人失魂落魄,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并且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陷入昏迷,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而男友林朗不知所踪。 搜救队在发现女孩的地方找了一圈,又顺着女孩的来路搜寻过了附近山体,可林朗就仿佛人间蒸发,别说是人,他们连林朗的随身物品都没找到一样。 林朗唯一留下来的随身物,是冯蔷被发现时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 那是一件男士的外套,它被严严实实罩在女孩小两号的身体上。 冯蔷后来好不容易退了烧,整个人好像是从受惊中缓过来一点。 她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到处找那件已经被办案人员带去化验的衣服。 一经发觉找不到衣服,她便开始撕心裂肺的哭,好像被拿走的不是衣服,而是最后一根浮木。 专门被调来安抚女孩情绪的工作人员都被她这个哭法吓坏了。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51) 工作人员连忙承诺衣服只是拿去化验,之后还是可以再还到冯蔷手上,又不住告诉她这是为了进一步搜寻林朗下落,并试着引导女孩回忆他们失联前发生了什么。 冯蔷紧紧抓着工作人员的手。 她面色还是病态的苍白,眼眶又哭得通红,手指冷得像一块冰。 荒村女孩通红的眼眶注视着工作人员,那一刻眼神竟是直勾勾的,她颤抖着嘴唇反复说。 他还在荒村里,朗哥还在荒村里,他被困在荒村里了。 出事的那一天,冯蔷和林朗的原定行程是翻越过一个山头,到达位于山另一边的古镇。 那是个还处在开发中前期的旅游景点,冯蔷对它感兴趣已久,这回跟林朗一起自助游,她一早就把古镇安排进了自己的旅游行程里。 她的攻略做的其实很好,开车翻过那座山最多只需要半个白天,如果不出意外,她和林朗下午就该到达古镇,可以早早入住定好的客栈休息,晚上就能在古镇夜游。 但租的时候还好好的车开到山里,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抛锚了。冯蔷在回忆时低声说,车子怎么也打不着火,山上也不可能有维修点,那边信号也不好,跟维修站的电话打了几遍也没通,朗哥忙前忙后了大半天都没能让车启动,我又不懂修车 她还记得男朋友当时满头大汗,还要回头安慰她的模样。 没事啊小蔷。回忆里的林朗这么对冯蔷说,实在修不好就算了,你看看你的攻略,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差不多了山顶附近?我看这边山道修的也还算平整,我们也可以试试走一程,大不了就是晚一点到古镇嘛。 冯蔷当时的表情可能不太好,满心只觉得车坏了好倒霉,荒山野岭信号差也好倒霉,她自己做的攻略却给两人都添了麻烦,攻略失败好倒霉。 林朗就还走过来,像哄小孩一样在她后背上呼噜了两把。 不就是走几步的事。林朗说,中途要是你走不动了,就我背你走。 可那一天他们后来走了很久很久,山路漫长到好似没有尽头,天都逐渐黑了下去,他们也没有走出去。 林朗认为是他们走错了路,可能在山里迷路了。 但冯蔷当时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了恐惧。 她直觉哪里不太对劲。 好像来来回回,周围的景色都是一个样子,她和林朗只是一直在同一片区域反复地走。 这想法过于惊悚,她怕自己显得疑神疑鬼,于是并没有说。 好在,太阳快要彻底落山前,周围一成不变的景色终于有了变化。 他们看见了一个坐落在山林里的村落。 那村子乍看上去还有一定规模,起码有十来户人家,并且房屋样式虽然有些老旧,但并不破败,应当是有人在长期居住保养的样子。 林朗眼尖,他指着村口对冯蔷说:我好像看见了几个字那写着招待所是不是? 冯蔷顺着林朗的指示一看,果然看见村口的一栋小楼旁还挂了一个招牌,上面用正楷体写着招待所三个大字。 太好了。林朗松了一口气,要是这里能住,我们今天就也不用赶着下山,村子里有人的话应该也有信号和电话,我们还可以去借他们的电话用。 冯蔷跟着兴致勃勃的林朗朝村子走了过去。 在迈入村口的瞬间,她忽然又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林朗兴致很高,冯蔷知道男友今天已经也有些累了,这村子一走进去,就有人来与他们招呼,看上去也就是隐藏在山林里的普通村庄,没什么异常。 冯蔷便把自己的不安归为了还没住过山村招待所的小姐脾气,一边给自己暗示不要娇气,一边,这晚就还是跟林朗一块在招待所办理了入住,夜宿在这个村子里。 招待所外观看着还好,里面设施有些老旧,但也能理解。 前台接待处的灯光昏黄,做登记的大姐画着一个有些奇怪的妆,林朗这种平日里较为直男的人,在上楼后都不禁悄声对冯蔷说:哎,你看见没有,那位大姐的脸颊上是腮红吗?那是不是就是你平常说的没推开? 冯蔷其实没怎么仔细打量那位前台大姐的脸,她只在进招待所时跟对方遥遥打了个照面,莫名不太想直视对方,遂之后登记时也没细看。 她对林朗的话随口附和。 在林朗给房间开灯的一瞬间,冯蔷本来正低头翻包,想要把她随身携带的一次性毛巾之类的物品取出来,光线明暗变化的刹那,她眼角余光却像瞥见一张人脸,正贴在斜后方还没关起的房门缝隙里看着他们。 ! 冯蔷一个手抖,整个人受惊地往林朗那边弹过去。 林朗连忙扶住她。 等听了冯蔷的话,胆大的林朗把房门一把拉开,却只见外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并且不仅是没有任何人在,这间招待所隔音不太好,如果门口有人走动或快速跑开也应当有响声。 但他们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冯蔷摇着头说。 林朗关心地贴了贴她额头:你也有可能只是累了,毕竟走山路也真的有点辛苦我们娇气包了。 林朗的打趣就让冯蔷好受了点,她不轻不重捶了对方一下,又在林朗的劝慰下率先去做洗漱,对方则在外面先收一下床,这样待会她一出来就能躺下休息。 一种无端的被窥探感在冯蔷洗漱时始终挥之不去,她在卫生间里甚至又有过错觉,那让她不敢在洗脸时闭眼。 因为好像只要闭眼,在眼睛快闭合的瞬间,她便看见镜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冯蔷第一回受惊后连忙睁了眼,却发现镜子里分明没什么奇怪的,只有她自己和身后其他物品的影像。 但她心有戚戚,之后没敢再闭眼睛,将就着匆匆把洗漱做完了。 林朗跟在冯蔷后面去快速做了个人清理,两人随后在招待所的床上睡下。 那床的质地出奇的硬,躺起来宛如是直接躺在整块的木板上,床单下的垫絮板结,一点也没有棉花本该有的柔软。 冯蔷以为自己会睡不踏实,谁知最终,在这么不舒服的环境下,她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然后等她再睁眼,周围已经翻天覆地。 冯蔷根本不是一觉自然睡醒的,她是被呜呜咽咽的哭声与吹在身上的冷风给惊醒的。 扑面的冷风带着某种烧灼气味,好像还有些细小的碎屑拂在露在外的皮肤上。 冯蔷带着慌乱睁开眼睛,却在睁眼的瞬间条件反射屏住呼吸。 她正对着一张几乎紧挨自己的惨白脸孔。 那张脸与她贴得极近,就在她脸上方不到几公分的位置,她一眼能看出对方一定不是活人,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死气。 呜呜咽咽的声音正是从对方嘴里发出来。 那张苍白脸孔发出的声音似哭,表情却在笑。 林朗不知道去哪里了,冯蔷孤身一人躺在一片荒地里,她身下也早不是招待所那张出奇坚硬的床铺,而是一块深色的长木板。 周围还有许多繁杂的窃窃私语,它们起先嘈杂不清。 但渐渐的,因恐惧而完全僵住的冯蔷慢慢听出来,那些声音是在说 新娘子,新娘子。 荒村来了新娘子。 新新娘,新新娘。 八夫来抬轿,黄元白元抛。 抬进罗刹门,换掉旧新娘。 冯蔷一动也不敢动。 接着,她感到自己骤然腾空。 木板被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单元推荐bgm:《囍》 ☆、出发 她男朋友呢?盛珣问着,手中的资料册已翻至冯蔷自述末页。 女孩的个人回忆洋洋洒洒,读起来像是一则惊悚小故事,充斥着大量细节与情绪。 盛珣将冯蔷相关的部分仔细看完,发现了信息断层的地方被带走的是冯蔷,林朗在夜宿山村的第一晚就与冯蔷失散,在冯蔷的诡谲经历里再没出现过。 最终在官方通报里找回的也是冯蔷,至今上报失踪的人是林朗。 但他留给女友一件外套。 女孩向外界给出的唯一一条林朗下落线索,是他还困在荒村。 林朗在那一晚之后去哪了? 不管是官方通报还是冯蔷自述,这个年轻人好像直接从失散跨越到被确定失踪,而这期间,他具体经历了什么,他又是如何在失散后又与冯蔷汇合,让冯蔷知晓他困在荒村这些问题没有一个能得到解答,相关信息全是空白的。 林朗还困在荒村的消息只是冯蔷单方面给出。褚商在抿了一口茶后说,后来搜救队与办案人员一起又去山里找过,他们兵分几路,还带了搜救犬,把那座山找了个底朝天。 但别说是林朗,就连所谓荒村在哪,又一连劳心费力了几天的人们也没看见。 地方派出所的民警仔细排查过户籍系统,确定那座山上从未有过村落。 不过比较离奇的是。褚商示意盛珣将手里的资料册继续往后翻页,在与那座山一个山头之隔的另一座山上,那儿确实有个古村。只是村庄废弃已经有很多年,登记在地方系统里的最后一个住户于十九年前死亡销户,是个无人村。 无人村,自然也称得上荒村。 盛珣将资料册往后翻,下一页,便是一张工作人员特意用无人机俯拍出的荒废村庄全景。 这荒村的实际位置偏离冯蔷口中所说太远,山路蜿蜒曲折,一个山头便意味着小半天的车程,又或者一个普通人接近一天的脚程。 警方查到了冯蔷与林朗的租车记录,也查到了两人在事发前一晚的酒店入住记录,在事发当日清早,前一个酒店的大堂监控录像也足以证明,这对小情侣的确是从酒店出发,开车前往了下一个目的地。 他们在山路上也找到了那辆中途抛锚的车,上面有冯蔷与林朗的指纹,那几天刚好天晴,反倒是冯蔷林朗往山上去的前夜下过一场雨,所以,抛锚车辆附近的土地在冯蔷林朗上山时还湿润松软,印下了他们当时的脚印。 后面又日照一晒,连日天晴,几个踩得略深的脚印方得以保存,办案人员把那几个脚印拓了下来,正对得上两人的鞋子与码数。 种种证据都表明,冯蔷和林朗当日上的是这座没有村子的山,也是在山上意外失联。 他们一对普通小情侣,怎么也不该一夜之间就横跨山头,跑去了一山头之隔的另一座山。 案件至此扑朔迷离。 冯蔷被怀疑过撒谎,但女孩整体精神状况极其不好,盛珣提出的疑问,办案人员当时也提过。 然而只要问起外套是从何而来,林朗之后是怎样与你又见的面一类问题,冯蔷便会陷入歇斯底里,情绪极不稳定,完全给不出任何有效信息。 特别派遣的心理医生为冯蔷做了心理评估,认为女孩患有严重创伤应激反应,并且建议在精神相关创伤上采取首级预防。 这是精神病的预防等级。盛珣在看见评估报告时轻轻摇了下头,对于病因明确的精神病患者,譬如冯蔷这样被判定为心理创伤诱工作发的精神疾病,就会被归纳为需要首级预防,会为她安排心理卫生工作舒缓疾病。 褚商听到这,有些意外地看盛珣一眼:你懂的倒是比我想象得多。 褚商这话无疑是承认了他一开始也对盛珣能力的看轻。 褚室在旁边悄悄拽了亲哥一下。 那悄悄的动作在盛珣看来其实很不悄悄,他能够轻松洞察周围人的小动作与小表情,但他也不在意褚商之前对自己的看法。 他注意力正更多的落在手里的资料册上。 继续往后翻,厚厚一摞资料册还有着大量剩余内容,盛珣摸出后面某页似乎格外的厚,他率先翻过去,发现那一页是个折页。 折页起码折了四五道,延展开后是一张大开的硬纸,上面手工裁贴着许多印着不同公章的官方通报。 盛珣一顿:这是历年来的邻近山路人口失踪案整理? 对。褚商说。 尽管冯蔷坚持自己没有说谎,她回忆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医生评估她精神状态不稳,那份心理报告让她的个人陈述很难再作为有效证词取证,并不能排除那里面有她臆想出的部分。 她被带回家接受心理治疗与家人照料,而林朗下落不明,暂时作为常规人口失踪案上报。 不过办案人员里有个思维较为擅长发散,某种第六感直觉也格外强烈的。 那人总觉得哪里不□□心,遂干脆整合了近年来的人口失踪信息,又把山地、自助游、迹象完全不明等关键词逐一筛过去。 结果便震惊地发现这种性质差不多的案件竟然有许多起! 以冯蔷和林朗出事的那个山头为中心,那一代总共有过九起人口失踪案件,如果算上林朗,就该是共十起。 但它们发生的时间并不紧密,案发地点也并不统一,必须得是把符合几个关键条件的人口失踪通报都汇总到一块,列成一张网状图,办案人员方能看出来 就在林朗失踪的这一块地界,以它为圆心的整个山林区,这里在近二十年间,差不多平均每两年就会发生一起人口失踪的事情。 且失踪者无一例外的音讯全无,是至今既不见尸体,也没有遗落下任何随身物品。 就仿佛这一片山林里有一张每两年张开一次的大口,会随机挑选一个倒霉的过往行人,将他一口吞吃下去,再不让他往世间传递出一点声息。 这地方早年就是一片荒山,山头前后距离很远才有人烟,正规治理起来也是近十年才有的事。褚商说,早年失踪的基本都是地方居民,但那会山地险峻,都当做普通的失足落山,或途遇野兽之类的状况统计了。 而近十年,山上修了公路,前后衔接的区域都搞起了旅游开发,山道人流量增加,也不存在什么野兽出没的问题。 近十年内的失踪案以外来游客为主。 又因为其中多为自助游,也不乏有试图徒步翻山的驴友,所以寥寥几个游客的失踪,也没能立即让人察觉到其中关联,反倒是地方公安每逢旅游旺季都要多发好几条安全宣传,呼吁游客尽量不要徒步翻山。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52) 直到这一回,命运的随机挑选落在了冯蔷和林朗头上。 林朗失踪,冯蔷却带着一份诡谲经历与极差的精神状态返回众人眼前。 最高长达二十年的失踪悬案悄然被牵起一个角,有心者顺藤摸瓜下去,看清往年的人口失踪里竟还藏着这样一份关联,触目惊心。 于是有了这份送到褚家的委托。盛珣若有所思,手里的资料册也终于翻到最末。 褚商在对面已经换了两三道茶水,中途还给弟弟多点了两次点心。 池怀明因为根本无人听他说话也半天没人注视他,他再怎么摆架子拿乔,也得有人瞧,不然就是故意作秀给空气,自己也觉得很傻逼。 所以他终于消停,好歹也是没打断盛珣。 这会,见盛珣把资料册好不容易翻完了,褚商还没说话,池怀明倒是意义不明地哼笑一声。 褚商干脆没理,只对盛珣肯定道:是,你说的没错,在得出历年失踪案之间存在关联后,他们综合冯蔷的自述、往年卷宗以及重新对那一代做的实地勘测,调查却又陷入僵局,现有的资料与技术均无法解释为什么人会失踪的那么彻底,也无从推断那些人是遇到了什么才会消失,所以委托被递交给了我们。 有一件盛珣这才后知后觉的事是小学弟在送他姻缘符时认真强调法治社会,说他们业内行事也要遵从法律法规。 那居然不是小褚在喝大了之后的胡话。 它们都是真的。 玄术师发展至今,作为一个有着行业规范的隐藏职业,他们与官方早不再是互不相干的关系。 当代玄术师,名头大一点的在官方那里都有挂名,像褚家这样的玄术大家就更不必说。 当出现了科学常理实在无法解释,却又会危害公众的事时,像我们家这样的家族,就会承接官方递交的委托申请,作为官方外聘机构去协助处理非常规案情。褚商向盛珣解释着,还出示了一个与警证非常相似的证件本。 盛珣目光扫过证件本上那非常规办事处与特聘援助字样,记下了上面有些像太极八卦变体的公章。 池怀明在旁边又呵呵一声,语调极其嘲讽。 褚商忍无可忍朝他看过去,他就无缝对接地又拿捏起了那副优越架子,轻慢地点评:与官家勾结,褚家分出去后还真是把家风都败坏了,掉价的要命。 褚商顿时觉得会给这人眼神的自己是脑子有病。 他把视线迅速收回来,只语气变得硬邦邦地又告诉盛珣:当然,毕竟我们一行发展由来已久,也并不是行业内的每个人都能跟上时代脚步,及时在新时代里作出调整变更。所以,我们也要时常包容一些脱离时代的人,体谅他们没准哪天就要彻底被时代淘汰。 池怀明勃然变色:你! 盛珣对池怀明的忽略工作做得很好,仍然将这位池少爷的叫嚣径直略过,仅对褚商略一颔首。 同时,他还在心里给池家贴了个标签: 噢,非法封建落后组织。 池怀明再如何大怒,反正盛珣与褚商褚室都不理。 最要紧的委托详情及案件背景盛珣都已经了解完毕,接着,褚商就是和他提了提为什么这是一个多人委托,并再次表明希望他能参与。 长达20年的失踪案,加上林朗总共便是十起,如果这一切的成因是邪祟,那么那地方应当造成了一个自成体系的积怨潭,并且里面有不只一个怨鬼作乱,历年受害人的怨气会不断累加,需要多人合作才能彻底清理那里,送走冤魂,扫清秽气。 褚商是这样对盛珣说的,他通过盛珣对资料册的关注也已大致有了把握,猜测盛珣多半是不会拒绝参与委托。 盛珣确实没有拒绝。 在褚商看来,盛珣的综合能力比他预期的要好一点,通过这一天的观察,他认为对方心态和性格也基本过关,但这个年轻人具体在驱鬼镇邪上能力如何,对方是不是真有褚室说得那么好,这一切仍有待商榷。 暂时商榷不出来也没关系,去委托里真枪实剑地试一试便知。 他也要去?这是盛珣在碰面结束前问的最后一个问题,说得是池怀明。 池少爷被忽视了大半天,临到散场才终于又被盛珣正视一眼。 褚商面上一瞬间浮现了强烈的不甘愿,让他看起来非常的不沉稳。 他牙疼似的向盛珣又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池怀明的参与。 盛珣看着这位褚室的亲哥,便觉得,对方此刻浑然是两个大字糟心。 褚商对池怀明的不欢迎是如此明显,甚至懒得掩饰,盛珣也没有多问原因。 想也知道,能让一个褚家人如此不欢迎一个池家人,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组队,那多半又是家里有授命,是老一辈强行给年轻辈指派了必须一起的命令。 积怨潭? 回到家里,盛珣与小秋简要讲起了碰面与委托详情,小秋本来是正在拆他从茶楼带回的特色茶点,听至这个词时却动作一停。 小秋将这个名词单独拎出来,又重复一遍:对方说,那里可能是已经成了个积怨潭? 盛珣顺手将小秋手里拆到一半的包装袋接过来,把才撕开半条口的袋子整个打开,又把里面的点心给鬼递回去:褚商是这么说的。 小秋本来还要说话,但点心要紧,他先把盛珣手上的芋头流沙酥接过去吃掉,再才说:我和你一起去。 盛珣几乎是不假思索拒绝了。 多人委托,队伍里什么都有可能缺,就是不缺能见鬼且镇鬼的玄术师,再加上还有池家人参与,怎么也没可能让小秋跟着一起。 不行。盛珣说的斩钉截铁。 小秋皱起眉,就试着与人讲道理。 积怨潭是凝聚冤魂怨气的地方,非常凶险,并且它会不断为附近鬼怪提供力量,又从怨鬼处得到能量反补,最终使得那一块区域成为大凶之地。小秋说,假如那里真有积怨潭,却至今才被人察觉,它已经在那悄然运转近二十年,里面一定有大鬼坐镇,就算是多人同去也十分危险,我不放心。 鬼怪通常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少有的长篇大论都是对着盛珣。 盛珣清楚小秋说的一定有道理,在这方面他永远不会怀疑小秋的判断,但在池家人和一整队的玄术师面前,比起自己他更担心小秋。 所以他还是说:不行。 一起去对你来说也太危险了。盛珣将一模一样的担忧返还给小秋,他垂眼看着鬼,正色道,我也不放心。 互不放心的一人一鬼便陷入了一场少有的拉锯。 他们都认为自己前去也许会有一定风险,但那点风险不足以构成影响安危的大风险。 反倒是假如对方去,或者假若只有对方自己去,那么哪怕对方跟前的风险仅有一成,在他们眼里也能自动扩大到十成。 谁也不放心谁,都拼命为对方操心。 我和你一起。 不行。 一起去。 不准。 去。 不。 车轱辘似的对话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就这么反反复复在盛珣家响起。 盛珣和小秋说烦了没有暂且未知,看起来好像是没有。 但对于被迫旁听的安迪和小熊来说,人和鬼还没有说烦,器灵们就已经要听烦了。 要不你就听他的一回,小长假时就好好和我们一起留在家里,不要跟着去了吧。安迪率先忍不住了,他站去了盛珣的劝说队伍,在车轱辘话又一次响起来时给盛珣帮着腔。 出发的日期定在近期的一个小长假,多人委托不比单人,需要充足时间做好出发准备。 小秋好像没想到娃娃会站去盛珣一边,就被安迪的帮腔说得愣了愣。 他慢慢低头看向娃娃。 在小秋停顿的这片刻里,小熊就也表明了态度,站到了盛珣的另一边。 是的呀。小熊说,你去真的非常不安全,这次就听一听盛珣的吧。 在娃娃们加入劝说前,小秋跟盛珣原本是1:1打平的局面,忽然之间,娃娃全站到了盛珣那边,投票就变作极具压倒性的1:3。 小秋以可怜巴巴的一票被其他三票投倒,无言以对良久,最后终于乖乖改口,对盛珣说他不去了,只让盛珣一定要注意安全。 再往后的几天,小秋亲自给盛珣列了清单,让他把自己认为应该带的东西都写上去,要求盛珣准备好了。 出发的前夜,小秋好像仍对盛珣不太放心,总怀疑人类会收掉东西,他就把盛珣那个黑色的运动双肩大包又拖了过去,说他要来给盛珣做最后的检查,帮他理一理东西。 盛珣其实在两小时前就已经将包给收拾好,并且小秋在他之前整理背包时,也已是在旁边全程观望,帮他查看过一遍。 但对于小秋非要再检查的举动,他也没阻止。 知道小秋心里一定还为不能去压着情绪,盛珣大方把背包的收纳整理全让给小秋,随便鬼在他出门前为他查多少遍行李。 只要小秋愿意呆在家,听话的不去就好了。 他想着,抬手揉了揉正埋头看包的鬼的头发。 第二天临出发,鬼站在门口与人挥手再见。 盛珣是真的觉得小秋很有些乖,对方挥手的模样像个看家长出差的小朋友。 在门口与他道完别,小秋还会又跑到阳台的窗户玻璃那边,如果盛珣到单元楼下后抬头,便能看见小秋又在阳台上冲他挥手。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乖巧的鬼呢?盛珣带着这样的思考出发,与褚商带来的人以及依旧没个好脸的池怀明汇合。 这个关于小秋真乖的想法,差不多就一直持续到了坐上通往山区的大巴后吧。 盛珣在自己的座位上微微合上眼,想要路上再闭目养神片刻,顺便思考几个委托材料里遗留的问题。 结果十分突兀的,他感到自己后腰上多了一只凉飕飕的爪子。 盛珣: 那是一只熟悉到简直令人发指的手,并且出奇的灵活。 它悄咪咪从盛珣摆在旁边空座上的双肩背包里钻了出来,自己从里侧拉开背包侧拉链,探出来摸了盛珣一把。 盛珣整个人一滞,那只手就又倏地缩回包里,仅留一点苍白指尖还搭在拉链上,玩儿似的继续用指尖戳他。 这一只手整个就像在说:没想到吧? 盛珣: 确实是没想到。 听话个屁! 作者有话要说:  盛珣今日生活总结:不要轻易让鬼来为你收包,不然你不知道他会放进去什么鬼东西。 ☆、到达 鉴于鬼怪在家里装得实在是太乖,盛珣完全没料到小秋竟还能给自己来这么一手对方也是货真价实的就来了一手。 为这完全没能预见的情形卡顿了起码有三分钟,三分钟后,盛珣才结束盯着前排座椅后背的放空,算是勉强接受了眼前冷酷的现实: 小秋还是跟来了。 虽然跟的不怎么完全,目前看来小秋只是趁着为他收包悄悄往里面塞了只手。 但部分的小秋也是小秋。 哪怕对方只把自己跟来了一部分,也并不能改变鬼还是胆大包天跟来了的事实。 盛珣坐在双人座的外侧,双肩包被他放在临窗里侧,他个高腿长,在大巴车标准规格的座位上坐下,基本便能挡去里边位置情形。 小秋的手极不听话但机灵,它开包也是选的紧挨着盛珣的那侧开,还懂得借着盛珣外套褶皱与包带的遮掩行动。 除非有人大幅度俯身到盛珣跟前,把脑袋怼到他背包旁边,不然,一时半会还真没旁人能发觉他这里有古怪。 不过换个思维,恐怕一般旁人也根本想不到,在一辆在座全是玄术师的车上,居然还能混进来一只大鬼的手。 盛珣面无表情把那还在戳他的手给摁了回去。 车上还有旁人,不便跟小秋说话,盛珣就只在将手塞回包里时捏了捏对方手指,又在那手背上敲了一把。 力道比平时略重,两个小动作都是在无声表达对小秋不听话的不满与警告。 赶在人类把手抽离背包前,被摁回包内深处的鬼手就还急急忙忙又把人的手指拉了拉。 它被敲过之后反倒往人手上蹭蹭,好像是在有意讨好,拜托人不要太生气。 盛珣的心情便真的非常复杂。 理智上,盛珣知道自己应当不高兴,他该为小秋的冒险感到恼火,还应该为小秋竟然会撒谎演戏了这件事而震惊。 然而情感上,他发现对小秋他是真发不出什么大脾气。 在被鬼手摸了一把时盛珣确实整个人发懵,反应过来后也惊讶又生气,但跟惊和气相比,其实他那一瞬间更多的是感到担心。 毫不夸张地说,盛珣一刹那脑子里飞快推演出了好几个假如小秋转眼被旁边人发现,他该如何使对方安全脱身的应对版本他连第一时间把整个包扔出窗外都考虑过。 好悬小秋的存在暂且是无人发现,目前看来还没有危险。 盛珣有心跟鬼生一会气,他冷着一张脸把小秋的手往包里塞,结果小秋在包里悄无声息蹭两下,用发凉的指尖扒拉他手指。 等塞完收手,他就已经自行化冻了。 他的情绪根本不跟着理智走。 这是什么新时代妖法? 盛珣从心情到神情都一言难尽,完全是不由自主,发自真心。 斜前方座位上的一人回头,看见盛珣表情,就愣了一下。 你是不是有点晕车啊?那人问。 这是褚商带来的褚家人之一,叫褚奎。 褚家推断事发山区内可能有一个积怨潭,还推测里面的怨鬼肯定不只一位,所以这番多人委托,最后一队出发的有九人。 小队成员以褚家人为主,队里姓褚的有六个。 剩下三个分明是池怀明、池怀明带着的又一名池家人、以及独树一帜的盛珣。 没事。盛珣回复褚奎道。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53) 褚奎看起来就仍不太放心,目光又多在盛珣脸上停了停,确定他没逞强,再才指了指自己身边的背包: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跟我说,我在团队合作里基本固定当着后勤,包里除了驱邪工具外,应急医疗用品也都是全的。 这位褚奎大方向盛珣释放了自己的善意。 他比盛珣只大两岁,队里除盛珣以外就属他最年轻,在以往的团队合作委托里,褚奎基本都是最小的,只能四处管别人叫叔或者哥。 这回,难得队里有人年纪比他还小,又是家里主动指名要请的,他对盛珣别提有多好奇了,从打照面起就在思考该怎么和对方搭话。 又因着盛珣年纪比他还小,让他有了次当前辈和哥哥的机会,他就更是照顾意识爆棚。 刚刚褚奎往后扭头,本来是正想好一个话题,要跟盛珣搭讪,谁知转头看见盛珣表情莫测,好像浑身哪里不太得劲,他方把自己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担心对方是晕车。 盛珣对于他人的好恶一向看得很清。 褚奎是真的关照他,他道谢也道得诚恳。 他是真没晕车,最多有点晕手,不过这理由不能跟别人说。 还没到地方就先不舒服了,我看不如前面直接靠边停了让下车,就地打道回府吧。池怀明阴阳怪气刺了一句。 今天这趟车上褚家人众多,池少爷虽说优越感爆炸,倒也不是完全不会审时度势,他要是在这辆车上又跟在茶楼一样拼命贬损褚家,动起手来褚家池家六对二,谁落下风一目了然。 所以,今天池怀明安静了小半段路,逮到盛珣一个话柄,他才又开始冷嘲热讽,还非常精准地只针对盛珣。 盛珣连眼神都往池怀明那一排瞥,另一件事对他来说更加要紧。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住了自己的包。 别胡闹。盛珣只有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轻到哪怕坐在邻座也不一定听见。 但他知道包里正在躁动的小秋肯定听得到。 鬼手都已经乖乖在包里躺了好一会了,可刚刚池怀明一开腔,还精准嘲讽盛珣,小秋用一只手就展现出了愤怒。 他的手即刻在黑色背包上撑出形,五指指尖向外,最前端尖锐到仿佛仅有骨头没有皮肉,是爪子一样将背包表层的防水布顶了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气势汹汹破包而出。 盛珣当然就不能让它出。 谁不舒服了? 盛珣没空去搭理池怀明,褚奎知道是自己的询问反倒给人招来嘲讽,帮他搭理还击:你没听见只是我在关心吗?我关心一下的事就变成真的有了?那我现在关心一下你你要是待会一到地方就上吐下泻出现特丢人的秽气入侵反应,可一定要跟我说,我虽然不会管你,但肯定会抓紧机会嘲笑你的,你要是受不了,要不,考虑这就打道回府? 褚奎一口气说完,既字正腔圆又通畅流利,叫人不禁疑心他大学时可能是个辩论高手。 池怀明被怼得沉下了脸,他旁边的另一名池家人按住他手臂,像在劝他不要在队伍里跟褚家人起冲突。 他正把两道十分不善的目光又投给盛珣,看起来想再从盛珣这里找回两句场 下一秒,大巴车忽然整个车厢一震。 车轮像是轧上了某种减速杠一样的硬物,令没有减速预期的车狠狠一颠簸。 坐在前排的人还好点,坐在后排譬如远离褚家人的池怀明那一排则差点人都被从座位上颠出来。 搞什么?会不会开车啊?!池怀明靠紧急抓住前方椅背才稳住了身体,姿态非常狼狈。 前面,褚家人也进行了担心的交谈,问起开车的人情况。 司机是褚家的,他皱着眉,向同族们保证他在开过这段时没看见前方路上有任何异物。 车底下也没东西。有探身出车窗的人在看过车底后汇报道。 两边也没有活物迹象,肯定不是碾上了乱跑的动物。又有人说。 除了颠了一下外,也没有别的异常。还有人做分析,这一段是直路,没有拐弯,两边没有沟壑,就算是有东西作乱,程度也构不上风险,更像个恶作剧。 做分析的这位赢得了不少认可。 最后是褚商打开导航,又看了看他们离目标山体的距离,他说:我们离目的地很近了,不排除是有东西作乱的可能,但就像小娄说的,作乱的程度比较轻微,更像个恶作剧,它可能是一份提醒,也可能是警告。 褚商收起导航,在车头回身面向全车:接下来要劳烦大家提前调整状态,在入潭前的最后一段路上,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分散在各个座位上的人点头应和,还有的这就开始取过身旁背包,整理东西,提前将一些趁手装备放到身上。 与褚家人距离较远的池家一排,池怀明纵然不太乐意被褚家人领导,却也不能因此就不整装。 只是整着整着,他目光又投向了盛珣,突然觉出异样。 喂。池怀明口气仍不太好地叫着盛珣。 盛珣又不叫喂,留一个优秀的后脑勺给他。 却没想,池少爷这回居然还纡尊降贵地起了身,是往盛珣这边走了几步。 他按着盛珣后一排的座椅探身朝对方看过去。 你做什么?盛珣斜前排的褚奎像头顶有个保护雷达似的,即刻停下了他自己手里的事,转身过来警觉地问。 盛珣听见了池怀明的脚步声,他本来也正要整包,手还落在闭合的拉链头上。 他平静抬眼看向池怀明。 我想起来了。池怀明说,我刚才在后面可是看见了,车子颠簸的时候其他人不管幅度大小,起码都还是晃了一下,怎么就你一点事也没有? 池怀明这话,就是明晃晃怀疑盛珣的意思了。 他是真的很难不往盛珣搞鬼的方向想因为方才那事不大不小,没有真的危害性,却又属他们后面那一排颠得最厉害,而且刚好,是他前脚才讽刺过盛珣,后一句刺对方的话将将要出口时,那颠簸就报复一样随之而来。 褚奎觉得池怀明脑子简直有坑:你别自己一天到晚想些阴招就以己度人行吗? 那他怎么解释他刚才的稳当?池怀明不依不饶,在座身手最好的褚家人,刚才也多少还是晃了下的吧? 这话为盛珣招来更多注视,池怀明摆足了气势说的歪理渐渐听着竟也有两分道理。 他紧紧盯着盛珣:你怎么说? 被盯得人却不慌不忙。 盛珣不仅依旧平静,肢体语言放松,他开口,声音也慢条斯理。 只要你能停止废话输出,在你的高谈阔论里给一个间隙让我开口,我就能说。盛珣坦然道,我坐得安稳,是因为我是个非常重视交通安全法规的人。 简单来说,就是我系了安全带。 什么是完全超乎想象,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 这就是个令周围人全都瞠目结舌,来找茬的对象甚至整个表情僵死,像看稀世奇葩一样五官每一寸都在表达惊愕却又不得不承认好像也没毛病的回答。 绝了。褚奎这个帮盛珣说话的人都不禁震撼感慨,我觉得我从没在坐大巴车时想过系安全带。 池怀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默默放下撑着椅背的手,走了。 之后一直到大巴顺利到达目标山体脚下,一队人马必须下车,步行上山,池少爷也都偃旗息鼓,再没跟盛珣说过话。 只有盛珣自己知道,在围观人群散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纷纷撤走,众人继续忙活起整装时,他其实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 安全带他是真的系了,这是真话。 但池怀明的怀疑也没错,车辆的颠簸真跟他有关,而且就是专门针对着后排去的。 它由盛珣包里的鬼爪引起,主谋小秋。 盛珣劝住了小秋没有当场蹿出包外上演鬼爪撕人,于是小秋退而求其次,不出包也能展现神通,让车辆狠狠颠了一下。 池怀明从后排走过来质问前,盛珣刚把手伸进包里又安抚了小秋半天。 他真是无比担心小秋中途会又克制不住,再跃跃欲试的给靠近的池怀明来上一下,所以他才全程手指扣着拉链头正抵着里面小秋贴在拉链条上的鬼爪。 我算是看出来了。大巴车在山前停稳,众人依次下车人声纷杂时,盛珣借着环境杂音为掩,他微微动着嘴唇,对身后包里的小秋说,那张出行清单其实是你给自己列的,能辅助削弱鬼气,借着帮我整理背包,你应该还改造了里层面料所以这一路你都动作几回了,却没触发他们任何一个人带的玄术工具,你在包里发脾气时,外面也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盛珣由果推因,终于是将小秋这些天的准备工作全捋明白了。 他生气的那一阵已过,这会只感到心累又好笑。 小秋在包里又跑到了紧贴盛珣后背的那一块,把原本放置在那一层的东西挤开。 鬼手在背包里上下滑动,就像隔着那一层布给人顺背。 并且顺一阵后,大约是盛珣的心情还是没有小秋预期的好,他就还在包里又变了回行动轨迹,改为在盛珣背上戳画。 盛珣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正听着褚商做最后的队伍安排。只觉得小秋在背后不断戳戳点点有些轻微的痒。 但当小秋重复着一套戳画方式来回几次,盛珣便忽然领会小秋是在写字。 鬼怪习惯竖行书写,他一笔一划写得很慢。 小秋在背后用写字对盛珣说: 【不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开始这个单元前,我发誓要搞些恐怖东西。 但当盛珣和小秋一起出场,我就知道,他俩一定会让恐怖东西变得很难恐怖【叹气 ☆、入村 如果不是近旁有人,这会忽然又开包找东西会显得突兀,盛珣可能就已经屈从了他那一瞬间的念头,要在读懂小秋的书写后去打开背包,伸手进去摸一摸对方那只会写字哄人的鬼手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理智到底还是压过了冲动,盛珣克制住了自己的手,只在心里想着。 他有一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小秋是怎么能分明整个鬼就挺不乖,是很有自己的想法还很有脾气,却又同时非常懂得及时示好,擅长冲人卖乖的? 盛珣认为这种技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犯规。 至少在他这里,他感觉这是他最不会招架的类型。 你怎么看?褚商做小队人员安排做着做着,他目光扫过站在队伍靠后方的盛珣,忽然发觉其他人都已发表过意见,就对方全程保持着安静。 这份安静被褚商当做了类似新人的低调或新手的踯躅的东西,让他不由也对盛珣生出几分照顾心,是一边想着对方到底年纪小,在团队里都不会贸然开口参与话题,一边很贴心的把话头递过去。 还好盛珣刚刚虽然分心,他并没有因心思落在小秋那而什么都没听。 我可以和褚奎换。迎着褚商的视线,盛珣在短暂斟酌了片刻后说,探路的工作由我来更合适。 他话音都还没落下,褚奎立即道:不行! 褚商也没想到盛珣会说这么一句,神色明显一怔。 这座山里的确有一个积怨潭,这是在场的各位资深玄术师一靠近山体,便能很快确定的事情。 在刚刚下车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作为祛灾除厄的熟练工,他们还已经借由各种工具来推算了积怨潭的具体方位与大小,并判断出它的核心是就在前方山体里,不过入口位置却很不规律。 积怨潭的力量连通着邻近山头,会将入口随机开在周边山路的任意一处。 它的入口开启还遵循着某种规律,似乎是两年一度。 而今年,积怨潭已经开启过一回了。 潭口很可能已经关闭。这是褚商做任务分配前说的话,他那时表情严肃,积怨潭一旦获得了自己想要的,怨气得以补充,后来的人无论在这座山上来回走多少趟,也不会再进到传说中的荒村里,除非下一个两年之期来临。 但他们当然不可能在这里等上两年。 于是想要深入潭内去彻底肃清怨气的途径只剩下一个 以这座山为中心,带了齐全装备的老手分别去往东南西北四方向联合布阵,靠阵法来影响山体磁场。 当积怨潭对于外界的感知被顺利混淆,误以为又到了开潭时机,探路人扮作普通过客在山上来回行走,便能被它的力量引去入口,去到那隐藏在山体里的山村,为其他人试出连通现世与积怨潭的路。 一开始,被安排在探路位置上的人是褚奎。 你才第一次参加团队委托,积怨潭里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又谁都说不好,不行,太危险了!褚奎对盛珣想要换他的想法连连摇头,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探路人要成为第一个独自入潭的人,从独自入潭到跟其他人汇合,就算大家速度再快,你也是要在潭内独自待上一会儿的。 而独自身处积怨潭,哪怕时间只有片刻,便也意味着风险,会发生什么都是未知。 劝说盛珣的不只有褚奎,还有其他的褚家人。 他们将风险说得明明白白,让这个第一回参与大案的年轻人不要冲动。 但盛珣说:我没有冲动。 提出要换褚奎确实不是盛珣一时头脑发热,正相反,他对此仔细考虑过。 独自入潭,最大的风险在于从入潭到汇合的这段时间,因为需要独自面临积怨潭里的邪祟,这对拥有金光的盛珣来说恰好最不成问题。 结阵需要非常扎实的玄术知识,需要对玄术用具的熟练运用,并且结阵两人一组,如果盛珣选择去结阵,他才是会完全拖队友后腿,几乎帮不上忙。 探路需要的一是胆大,二是拥有能独自应付邪祟袭击的能力,盛珣胆子与防身法宝哪样都不缺,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位置。 比起担心我会因为最先入潭而受邪祟侵害。盛珣说,我更需要担心的是,我身上的金光可能会有些重,想请教各位有没有能将它遮掩一点的办法,避免人家对我紧闭大门,直接拒绝对我开。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54) 众人: 这话换其他任何一个人说,很有可能听在他人耳中便充满自视甚高的味道,还狂傲得颇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偏偏盛珣语气又诚恳,从神色到话语都只透着单纯的请教与担心。 池怀明冷眼旁观了会这群褚家人既满心纠结,又还是认认真真帮盛珣找了道具的样子。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感觉是看到了那天被盛珣的恭喜给蒙蔽,差点真没分出来对方什么意思的自己。 他要去就让他去。池怀明扭头望向同伴,跟自己的同族闲聊似的,但音量刚好又能被盛珣那边听见地说,反正有什么结果都自己担着,吓傻吓疯都是自己心高气傲选的。 他故意把话说得如同诅咒,就是不想让盛珣有个好兆头。 不过很可惜,池少爷并没有言灵这项技能,就算有估计也是反向的。 接下来盛珣称得上一路顺利。 褚商他们先去准备结阵,在阵法生效后向盛珣发来信号,盛珣收到信号后动身上山。 完全不像冯蔷在资料自述里说的,要花上快一天的时间在山上来回地走,直到太阳落山才看见那个藏于山林的村庄。 盛珣自我感觉他根本还没有在山路上走多久,某一个拐弯转过去,村子突然就已近在眼前了。 是不是有你在偷偷出力的功劳?盛珣反手拍拍背上的双肩包,问着小秋。 小秋在包里把褚家人给盛珣的符简单分了个类,用得上推到背包上层,没用的给自己垫手。 听到盛珣问话,他就压着一叠没用的符咒将掌根直起来,手背隔着背包往人身上贴贴。 盛珣自能够读懂鬼的微表情后,又无师自通了读鬼手语的技能。 他猜小秋是在说:是。 并且对方还有点邀功。 左右没有旁人,整条通往村庄的山道上只有他一人行走,盛珣大方将双肩包打开,把在包里憋了很久的手转移进了外套口袋。 我之前就想问了。盛珣一边继续往村子走,一边捏着小秋的手指说,你是怎么做到就跟了一只手来,还既能看又能听能独立思考的? 平常在家里,鬼手能够脱离小秋行动也就算了,盛珣将鬼手与鬼怪本体间的联系看做光猫与路由器,而链接在它们之间的意识便像wifi信号。 可眼下,小秋本尊还远在两百多公里外的家里,鬼手被他放在了盛珣这边。 两百多公里小秋的意识仍能驱动鬼手,还能实时接收这头消息,盛珣是真的很难不好奇。 他觉得小秋的力量有点像个覆盖超强的信号塔。 山区也不会削弱对方信号,信息高速传输,俨然鬼怪界的5g。 因为鬼怪的肢体都是力量凝结的产物,我身上的任何一部分都是由我的力量组成,不能被看成单纯的肢体器官。 小秋声音忽然在盛珣肩头响起来,那感觉就好似山间突然吹过一阵冷风,正拂过盛珣肩膀,让他那一侧肩都感受到了明显的凉意。 他遇冷的肩头不自觉往下沉了沉,人却没躲,只有点诧异地把手从骤然一空的口袋里抽出来,往听见声音的方向转头:小秋? 嗯。趴在人肩膀的鬼应了一声。 小秋继续说:我给你带上的并不仅是一只手,而是有一只手那么多的我的力量,它确实就是部分的我。 所以它当然能听能看能思考。 好不容易等到四下无人,它还能让鬼显形出来放放风。 不过只有一只手的力量实在太小了。小秋又说,他语气不无遗憾,我只能依靠它显形一小会,它更多的时候还是只能保持在手的形态,靠它显形太费力量。 这话说完,盛珣便感到自己的肩膀又是一轻,上面那为他带来凉意的鬼转眼不见。 与此同时,他外套的口袋倒是又一沉。 刚刚那不翼而飞的手溜达回了外套口袋,还把手指又从口袋边缘探出一点。 小秋竖起食指,第二个指关节曲折,往前方道路指了指 盛珣顺势看过去,发现是村口已经就在几步之外。 他捏了一下小秋的手指,抬腿稳步走过去。 前方的村庄房屋样式老旧,带着仿佛是延续自九十年代的建筑风格。 它乍看上去并不败落,村内房屋的墙漆砖瓦甚至都还看着挺新。 但莫名的,盛珣看在眼中,却有一种违和感。 这里的墙漆太白,砖瓦太红,所有大门与窗口都过分四方,有些屋子的房檐下还吊着黄色的装饰物,有的院子里立着谜一般的小宝塔,还有的家门口栽种着不合地理的常青松。 它们每一样好像都可以在专营白事的店铺里找到。 就连这一整个村庄,看起来也宛如一套精心纸扎的纸房子。 村口有一块立碑,它看起来倒是正正经经的石材制成的,上面刻的应当是村名。 但立牌上,如今只剩下一个村字,前面的字全模糊不清,像是被人给恶狠狠地砸毁了。 小秋。盛珣在走过立碑时忽然说。 鬼手在口袋里动了动,还以为人类要就村子发表什么见解,又还有些担心人是感到了不适。 小秋正自口袋里贴贴盛珣,表示自己在。 结果就听人突然袭击似的说:你刚刚说起手的力量太小了,看你那么遗憾,你在家里时是不是还考虑过要把自己多拆一点,好让我带上更多的力量的一部分? 完全没想到盛珣当时没有问,却是在这里等着自己,鬼手在口袋里的卡顿是如此明显。 小秋究竟有没有这么想过,盛珣便也立即得到了答案。 千万别再想这种事了,算我求你。验证了恐怖猜想的盛珣叹一口气。 一想到自己原来开包见手都还算好,小秋居然真的考虑过要干更可怕的事,他叹气之后,又还有些失笑。 为小秋起码是守住了底线,没有真的让他开包见一些更挑战心脏极限的东西。 你要是真让我看见那种场面,我真的会心跳骤停。盛珣说完这句,想了想,又补充强调,主要不是因为画面,是看见变成那样的你。 前方正好有人影出现。 一个村民打扮的模样向盛珣走来。 盛珣面上是尚未退去的一点笑容,因为刚刚对小秋说话,感到小秋终于又回过神来,在口袋里用手指蹭他,他脸上的那点笑容就还颇为温和,甚至隐约带一点发自内心的愉快。 对面鬼气森森的村民:? 怎么回事,今天进村的人是不是有点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今天入村的人有大问题,建议各位鬼快跑。 ☆、209号 积怨潭运转了快二十年,这块地方都仿佛已然成精,对于该怎样吸引受害人有了经验。 在村民的印象里,以往那些最终会走进村口的人,他们大多风尘仆仆,身形疲惫,是已经被困在外间山路上磋磨了大半日,潭口要直到他们精神体力都快耗尽,人累到了极点,太阳也快下山,方才会让山村显形。 对已经很累又清楚今天下不了山,更不想在山野露宿的人来说,这个突然被看见的村子便堪比柳暗花明,会让他们毫不迟疑地主动走过来。 村民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他在村头专职负责做接引,对如何劝说行人留宿山村很有经验。 以往情形下,只要他适时地出现,向疲累客人打个热情招呼,用他精心绘制的皮相恰到好处咧开嘴,再亲切好客地笑一笑,疲劳的客人就会自然对他充满信任,接着被他引去村里那间招待所。 但今天似乎哪里不太对。 哪里都不太对。 村口处传来生人入村的感应时,接引村民甚至做了个有点久违的举动他缓缓朝天上抬头,迷惑地看了眼还敞亮的天空。 今天的客人来得太早了。 而且话又说回来,这么快就又到了村子里该有新客的时候么? 村民费解,但思考对他来说也是件很久违的事,他只想了片刻就觉得累,于是只遵从着指示,像他过往每一回做的那样,动身前来村口接人了。 今天的客人是个怪人。 村民在看见那年轻人的第一眼便如此断定。 因为对方不仅来的很早,看上去也完全不累,在进入村子后还一脸奇怪的柔和笑容,好像是遇见了一件特别有趣又舒心的事情。 村民在这里负责接引好多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变态。 您好哇。但村民还是在年轻人看向他时招呼说。 他咧开嘴,露出自己最标准的笑容:您从外边来的?我们这山上的路可不好走,有点累人吧? 接下来只要年轻人回答是或者累。 村民就能顺势说咱们这儿地方虽然小,不过好在村子里还是有个小招待所,今天时间也晚了,要不就考虑在我们村落个脚,我们这里也好久没来客人了。 结果年轻人说:还好,不累。 村民: 原本的词接不下去,村民卡顿了一会,他再才慢慢地说:那您体力真不错。 是啊。年轻人这回倒是又肯定了,让村民就特别想将他这声是给调到前面那番对话里。 年轻人盛珣还随手调了下肩上的包带。 他垂眼看着一旦卡顿,那满面热情微笑就会一并停顿的村民,闲谈似的道:我平常还挺注意锻炼的,所以身体素质还算好。 村民就又过了片刻,才又慢慢地说:这样啊。 对话完全不如预期,村民的热络语气似乎也很难维系下去,他在说出所有与预设不相符的话时语调都十分平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 盛珣是故意跟他闲聊的。 眼前的村民在盛珣看来,就好像一套设置好了的程序,他有意为之的闲聊则是在给这套程序不断制造bug,而村民每遇到bug一回,对方那副热情好客的尊容便会像被突然暂停,对方努力伪装的普通村夫形象会在那一刻漏出破绽。 他会突然平板地盯着盛珣,嘴角却还牵在一个笑的弧度,整个人的五官好似描绘上去,虚假又怪异。 【他,是。】 小秋趁盛珣与村民攀谈的期间观察够了,得出结论的他在盛珣口袋里写字: 【纸,人。】 这次小秋只用写一遍,有了经验的盛珣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村民还在努力修正bug,将谈话不断往招待所引。 在小秋得出结论前,这位纸人村民试着对盛珣说:今天天已经晚了 盛珣笑着回答:您说笑了,看看这天,还早呢。 村民又尝试道:我们这村也已经好久没来过客人了 盛珣:这样啊,真巧,您现在忙吗?不如这就带我在村子转一转,我来给村子当回客人不过您看,今天时间还这么早,我可能转一圈就走,还是准备赶在太阳落山前下山。 村民: 活人跟纸人比赛着您来您去。 盛珣接话接得有多痛快,他拒绝被带去招待所就拒绝得有多利落。 还好这位专职接引的纸人是个脾气不算火爆的纸人,不然,他这会可能已经成了个纸气球人。 因为他就从没见过这么难搞的客人!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还想原路下山? 从这个地方诞生至今,就还没有一个走进了村口的人能够又原路返回地走出去下山! 小秋写字告诉盛珣这是个纸人的时候,纸人村民连笑都已经不笑了。 他没变成纸气球人,但面部神态开始往纸人应有的模样靠拢眼神平直,面容呆板,皮肤倒不是惨白,是另一种更诡异且病态的纸金色,而嘴唇血红。 这位客人纸人声音阴惨惨地说。 但他没说完。 难搞的客人看了一眼天,又把目光落回他身上。 盛珣像完全没看见村民身上的变化,只若无其事地说:没想到和您聊得这么投缘,天色都给聊晚了一点,我改主意了,招待所在哪?劳烦您带我过去吧。看在村里竟有您这样的有缘人的份上,今晚我就住你们村。 原本正考虑采取强制手段的纸人: 也顾不上天色究竟有没有晚一点,这会依稀还是大白天,客人仿佛是在说胡话的问题了。 村民对于自己的接引任务有着超乎想象的执著与尊崇,他一经发觉话题回归正轨,终于是能衔接上程序,他的脸都还变回去,好客的热情笑容就已浮现在那张手绘的纸脸上。 好嘞,我这就带您过去! 生怕盛珣又突然反悔似的,接着,纸人村民飞快将对于招待所的介绍词一股脑说完,根本不再给盛珣任何发表意见的机会。 村子总共也没几步路,他转眼将盛珣带到招待所跟前。 就是这里了。纸人在招待所的大门前对盛珣说,他还帮盛珣推了门,往里招呼了一声,还想回身来取盛珣的背包,展现热心的帮盛珣往里拿行李。 不必了。盛珣不动声色避开纸人的手主要是怕自己一不小心把人家烧成飞灰。 不过他嘴上说的自然是:我自己来就好,您也热心忙活了半天,就让我自己来吧。 纸人村民反正将人带进招待所,他的任务便算是完成。 客人拒绝他的帮扶也不算罕见,他没有强求地收回了手,终于是对今天的接引感到了丝安定。 那我就先走了。他按着以往的词,对已经两脚跨进招待所的盛珣说,我就住村头往里数第五间屋,要是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到那边去喊一声我。 这就是番套话,为了维系他热心村夫的形象才会加在每次的交谈末尾。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55) 以往的客人大多是点头或客气微笑,从没有人会对此多问。 也从没人能顺利做到去那间屋子一回。 但在村民临走前,盛珣叫住了他。 我都差点忘了问。盛珣说,都聊了半天了请问怎么称呼? 纸人都已经转过了半身,他的脚将落未落地悬在门槛上,却像整个人突然愣了一下。 他该被怎么称呼,又叫什么来着? 这问题似乎跟之前的抬头看天与自行思考一样,都过于久违了,以至于村民要定在门口半天,却没能回答。 趁着这月色微明,曲弯弯绕遍荒芜径,又只见门庭冷落倍伤情。(1*) 招待所里忽然传出唱戏声。 木头柜台后,是那个曾被林朗说过妆容奇怪的女登记员旁若无人,咿咿呀呀地吊起了嗓子。 听樵楼早已报初更,刁斗无声寂静,我是孤儿寡女,是何人叩我柴门?(2*) 戏腔细且转音悠长,女登记员唱地随意,其中或许还有一两个调走了音。 她谁也没看,封皮磨毛的旧式登记簿摊开在漆面剥落的柜台上,只自顾自晃悠起自己坐着的木头摇椅,好像在用摇椅摇晃时的吱呀声给自己的唱段合音。 没有人打断她,就连盛珣和小秋都不由认真听她唱了一会。 好半晌,是门槛前的村民先回过神。 他如梦初醒似的对盛珣说:您就叫我大茂吧。 说完,村民迈步跨出门槛,很快消失在招待所前。 木头摇椅的吱呀声在村民身影消失时一并停了,盛珣回身,看见停下了唱段的女登记员目光投向门口,像是还在望纸人村民离开的方向。 不知道怎么,盛珣蓦地有了种没来由的直觉,他觉得,对方好像比那个村民知道的要多,却又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说。 【她也是纸人。】小秋又在盛珣口袋里写着字。 盛珣姿态自然地将手插进口袋,握住小秋勤劳的手。 他主动与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登记员打了个招呼:你好。 女人的视线这才缓缓落回他身上,像终于仔细看了第一眼自己今天的客人。 盛珣朝对方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打断你,不过,可以麻烦先帮我登个记吗? 女登记员没有村民那么健谈,她的职责好像仅有登记这简单的一项,连登记时与外来客的沟通也寥寥,几乎不会说多余的话。 在她为盛珣登记姓名的时候,她嘴唇紧闭,但抬头看了盛珣好几眼。 她也觉得这位叫盛珣的新客人非常古怪。 女登记员确实知道的东西比村民要更多一点,她能够感觉出来,这次迎来新客的时机似乎不对,她的招待所分明不久前才迎来过一对客人,但根本没过多久,村子里竟然又有新客上门。 新客人给她一种非常难以言喻的感觉,她隐约预感对方会带来某些无法预计变化可那又如何呢? 反正她是个不能多说话的人。 所以,闭口不提,不发出任何警示,这里的谁也不能怪她。 上楼左转,最尽头的房间。女登记员将钥匙推给盛珣,以见面以来最松快的语气说了这句话。 盛珣的视线在登记时一直没离开这个小小登记处。 他把周围带有年代感的装饰和家具都收在眼底,又不动声色将目光在女登记员的脸上多停了停。 小秋判断对方也是个纸人,资料里林朗曾说过对方妆容奇怪。 盛珣近距离观察那张脸,他却觉得,真正为林朗带去古怪感的恐怕不是妆容。 谢谢。盛珣没碰到女登记员的手,轻巧捏过钥匙的不锈钢圆环。 他在对方的目送下转身上楼。 木质的楼梯有个直角型的围栏转角,盛珣从那里经过的时候,余光正好瞥见楼下,能看到女登记员还在仰头看他。 对方就那样仰着那张有着鲜明涂改痕迹的五官,用她被人为在原基础上修改过的脸,一直静静望着他。 她的脸被人改过。盛珣在进入走道尽头的房间后摸了摸小秋的手,说。 小秋回握了一下盛珣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对。】 这种掌心被人描绘的感觉本该微妙,甚至有些暧昧。 不过盛珣还在想着别的正经事,他只在读完小秋的回答后又捏捏对方指尖。 这个村子可能就像地铁站里的安检门与站台。盛珣说,能够进村,代表通过安检进到了站台内,但真正想要去往积怨潭深处,还要在站台坐上对应的车比如209这个房号。 在那厚厚一本的资料册里,女孩冯蔷在回忆自述中也曾说过,她和林朗当时是住进了招待所的209号房间。 而假如209号房就是通往积怨潭的正确列车,那么,它的发车时间便该是晚上。 盛珣将双肩背包解下,摆在进门处的椅子上。 他准备在夜晚来临前先好好搜一遍房间,可以的话,再出门到村子里也转上一圈,看在站台里还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咚。 是刚放稳在椅子上的双肩包倒了下来, 背包颇有一定重量,又是盛珣才亲手放好,照理说,它不该有立即倾倒的可能。 可它又确实倒了下来。 并且很快,包里还传出一阵窸窸窣窣。 盛珣盯着这从里开始发出异响的包看了一会,他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从他在包里发现小秋的手之后,他感觉这已是鬼怪不听话的极限,也没再完整的检查过自己的包。 期间几次开包取物放物,也基本都是鬼手在包里无缝对接,小秋帮他把需要拿的和需要放的东西都接过去收拾好。 所以问题来了: 小秋真的只往包里放了一只他自己的手吗? 盛珣忽然不是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五分钟后,摆在面前的红色小球,和一条跟小熊布面身体同花色的小领巾,它们还是将答案告诉给了他。 盛珣: 哪有什么一比三,生活是无情的三比一。 孩子果然不会无缘无故就全面支持爸爸! 而表面上受到了全家一致打压,实际上在背后获得全部支持的妈妈还不惜浪费力量,又显了个形。 小秋解释说:我最终放弃了把自己多拆一部分出来的考虑,但担心只带一只手还是少了点,所以已经被小熊再次转赠给安迪的小球,再加上小熊属阴布面的领巾,把它们也带过来,正好给你多增加一份助力。 作者有话要说:  盛珣:请问我们是来家庭秋游的吗? 其他家庭成员:是呀,这里的空气超好,阴气超强,鬼也很有意思,我们超喜欢的! 注12: 京剧《钟馗嫁妹》选段 ☆、棺盖 按着小秋的说法,他最终放弃了更多的自己,转而换成了鬼娃娃们的信物,这已经是个他贴心权衡过的结果,听起来他还特别为盛珣着想,是十分通情达理。 但作为被贴心考虑的当事人,盛珣只能用一段非常具有概括性的沉默来表达心情: 他感觉自己面部的每一寸都在极力展现一言难尽。 假如可以,盛珣当然希望他能立即把小秋和两个娃娃都打包送回家,随便来个什么某团某鸟闪送都行。 然而事实是他不可以。 人都已经进了通往积怨潭的站台,小秋胆大能力也大,不仅是把自己给塞在包里成功一路潜伏,还带着两个器灵娃娃一并瞒天过海。 对方都已经避开了一车玄术师的感知,又通过潭口检测地跟了进来。 来都来了。小秋还说。 鬼无师自通了传闻中的过年三大金句。 盛珣好不容易一口气顺下去,听到这么一句,他便感觉那口气又卡在了半途,让他特别想要去鬼的脑袋后方拍上一把。 他也确实拍了。 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对我说,孩子还小?盛珣手心贴着小秋的头发,看鬼怪格外漆黑的发丝从他指间堆出来,他有点没好气的在其中一簇上拉了拉。 小秋随便盛珣怎么薅自己,还很配合地把头低了低。 孩子不小。小秋倒没对盛珣使出过年金句连击,他在低头时还认真回答,真要按年龄算,家里你的年纪排第二小,垫底的应该是2005年前后生产的小熊。 小秋具体年龄尚不可考,安迪是生产自1990左右。 这么算,只差一点就要跨进00后门槛的盛珣,在家里还真排第三。 盛珣无言以对片刻,他手指缠着小秋发丝,最后只能说,咱们家的辈分可能有点混乱。 对这句话小秋便表示了赞同。 不过鬼还宽心地说:没关系。 孩子不小,但确实来都来了,全家年龄排第三却担任着慈父一角的盛爸爸并不能怎么办,也就只好很是心累的接纳了它们的存在,再接着去做原本计划内的事情。 209号房和这个处处透着九十年代特色的招待所一样,它白墙的底部刷着半截黄瓜绿的漆,窗棱是木头的,深色,外面有竖条的不锈钢防盗网。 这是个标间,只有一张大约一米五规格的单人床,铺着素色带花的床单,床头背板和旁边的床头柜都是红棕色,床头柜上还有个款式很老的拨号电话,白色,不过拨号面板已然泛黄,盛珣去检查过电话线,发现后面的接口早就坏了,线是断的。 这个电话也是个纸模。小红球跟在盛珣身边一蹦一跳,发出了安迪的声音。 不用再假装自己不存在,器灵和鬼怪相似,只要人身上携带有他们的本体,它们也能调用力量,这会更是可以大方闹出动静。 鬼娃娃一点也不觉得这些专供白事用的纸扎物品可怕,反而饶有兴趣地问盛珣:我们可以把这里的纸玩具都带回去么?只要给它们一点力量供给,它们会像真的一样可以用,很好玩也很方便的。 安迪的小红球可以自行变出嘴,不用显形也能叭叭。 盛珣在床头柜前直起身:不。 他果断驳回了娃娃的申请,拒绝让家里出现纸扎角如此耸人听闻的东西。 我宁愿给你们买真的。盛珣说。 好吧。安迪道。 小熊和小秋要安静上很多,也更懂得与人配合着分头工作。 花布领巾像要给屋子除尘似的,沿着屋里每样家具都扫了一轮,回到盛珣面前时却依旧干干净净。 它用自己领结的部分敲敲小红球。 安迪读懂了小熊的意思,代小熊向盛珣汇报:小熊说,它已经去看过了这个房间其他地方的家具,这里的东西基本都是纸扎,只有床不一样。 小秋收回自己刚刚蔓延出去窥探全村的感知,他在安迪之后显形。 不只是这个房间。小秋就他的发现补充说明,这一整个村子,只有村口石碑与这张床的真身材质不同,它们不是纸做的。 村头的石碑就和盛珣猜得差不多,它真身就是一块真正的石头,用材上也没什么特殊,在所有能够刻字的石材里只能算一块中等料。 但对于眼前的床,小秋陈述完他对石碑的观察,在要提及床铺时却很明显的停了一下。 床怎么了?盛珣问。 鬼站在床尾,他落向床面的目光显得有些幽深。 闹腾的鬼娃娃也不闹了,它慢慢驱动着小红球和花布领巾挨在一块,一起停在小秋身边。 你看一看。小秋在安静了片刻后说,他苍白的手伸向床铺,就像轻轻拂去一些浮尘。 在小秋手指经过的地方,原本貌似普通又寻常的床一寸寸消失,露出一块长条形的深色木板来。 那是个生活中不太常见,却又很容易被一眼辨认出来的东西。 一个棺盖。 并且那棺盖还不是常规的扣着摆放,它是里侧翻朝向外,像等待着承托什么一样,静静仰面朝天的摆在那。 这就是为什么冯蔷之前会觉得床很硬。盛珣盯着棺盖缓缓地说。 小秋的手没有在破除幻象后移走,鬼苍白且瘦长的手指还悬停在棺盖上方。 小秋好像被什么所吸引,他短暂地怔住了,过了好一会,还是身边的小红球轻轻滚过去,碰了他一下,他这才回神,对盛珣的话应了一声:嗯。 盛珣没有问小秋是为什么而出神。 因为小秋很快主动告诉他:棺木原本是棕色。 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棺盖是红棕,与之前由它幻化出来的床头背板同色。 仿佛也就是在小秋尾音落下的那秒,空气中浮起血味。 那血气的腥臭源自棺盖内里,就像它曾浸透鲜血,而旧血尚留在木层底下还未干涸,血气没除,表层的木头便又已被新鲜血液给涂满,于是血味层层叠叠往下沉积,最后深入棺木的每一片木屑里。 我想起来了一件事情。盛珣继续注视着棺盖说。 小秋又嗯了一声,等待他将话说下去。 盛珣费了一点力才使自己把视线从棺盖上移走,他微微闭了闭眼,脑中快速闪回的是关于资料册的画面。 新新娘,八夫来抬轿,黄元白元抛。盛珣慢慢复述资料里的内容。 这是冯蔷曾在发觉外间偷天换日后听见的古怪乡调。 最初看到它时,盛珣就与褚商讨论过,他感觉这乡调里描述的情景既像出嫁又像出殡。 而褚商当时的回答是:你的猜测都对。 这位褚家大哥给出答复时还眉头紧锁,透露出一股发自内心厌恶。 盛珣只反应迟缓了一小会,便明白了对方连提都有些不愿提的那个词冥婚。 被挑选进入荒村的新娘,最终的下场恐怕都仅有一个,是会与荒村里的某个恶鬼结冥婚。 但让我非常在意的还有它的下一句。盛珣从回忆里抽身,他的眉也已不自觉皱了起来。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56) 他对小秋说:抬进罗刹门,换掉旧新娘罗刹是恶鬼,是荒村里的邪祟,但旧新娘呢? 旧新娘,是上一任不幸被积怨潭选中的受害人么? 如果是,那持续快二十年的人口失踪,这里有多少个旧新娘又或者这里有多少怨鬼,曾经也是像冯蔷一样,是在冷风与鬼哭狼嚎声里猝然惊醒,在荒野地里惊恐惶惑的新新娘? 小秋没有回答盛珣的问题,他静默与盛珣对视,盛珣便觉得答案其实已经都在他们心里。 有多少新娘,是一件并没有办法单用数字去计算的事。 因为哪怕数字只有一,也意味着有无辜者在这块棺盖上流下过血泪,它令人心里发堵。 小秋平日里就面色苍白,他很少露出什么明显表情,可盛珣此刻看他,却觉得鬼的苍白面孔下隐约浮动着血气。 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小秋轻轻地对盛珣说。 鬼向人类反问问题。 盛珣看了他一小会,从床头走到小秋站立的床尾。 在想和我差不多的事情。 小秋被盛珣拉过了手,听着他说:这一趟来得太对,我们不会让这里再有下一个新新娘。 嗯。小秋回握盛珣的手,他神色勉强又变好看了一点, 那之后,小秋抬手让床铺的幻象复原 你刚才脸色很不好。盛珣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又散去,它们被悉数遮掩在幻象下。 他对小秋方才的状态有点担心,提了一句。 小秋摇摇头,只将自己还没放下的手又伸到盛珣身边,自然地把手放进了盛珣外套口袋。 我也想起来了一些东西。小秋说,我刚刚只是忽然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特意把棺盖朝上摆。 盛珣把自己手也放回口袋。 为什么?他声音不自觉有些压低。 被选中的人会先被这块棺盖抬走,意为昭告四方,让邻近所有生灵与怨鬼都同时知道,这就是今天注定要嫁给鬼的新娘。小秋说,我刚刚看过,这棺盖的四角能下楔,等被选好的人梳妆打扮完毕,成了一个合格新娘模样,接着他们会给棺盖入楔,同时将也人钉在盖上,再算着所谓吉时,抬去新郎尸骨停放的地方。 然后等到了地方,再将棺盖翻转,把人一并扣进棺内。 新娘新郎从此长久相对。 挣脱不得,逃脱不能。 这里讲究的就是这种合棺。 作者有话要说:  双节快乐! 再次推荐bgm:《囍》 ☆、抬轿 不知道盛珣那边怎么样了。 褚奎刚从背包里取出便携水壶,感到口渴的他想要稍微补充点水分,但瓶盖都已拧开,快要上嘴前,他目光不经意扫过前方山头,于是下意识的,喝水的动作停了停,他先这么自言自语了一句。 站在这里也看不见。和褚奎同一组驻扎东南角的褚商扫他一眼,抬手在他敞口的水壶上一推,先喝你的水,喝完赶快盖紧,快。 褚奎便不再多话,依言立即把水喝了,又在水珠都还沿着壶口往下淌时赶快扣好盖。 此时山间已经快要入夜,天光由敞亮变得晦暗,整个山体都好似被叠了一层灰调滤镜。 褚家人有个习惯,在瘴气浓重时不饮不食,避免污秽沾染食物与净水,又借由口舌被人吞咽下肚。 褚奎也是完全仗着有褚商,他们褚家这一辈修为最好的领头人就在他身边,对方能帮忙盯着他的水又还算纵容同辈里年纪小的,他才大胆赶在山林彻底入夜前又赶快吃喝一点。 你要喝吗?褚奎把水壶盖好后又屁颠屁颠举到褚商旁边。 褚商面前是用红线串着的一枚八卦花钱,它下方还支着一根散发着特殊木香的长枝。 红线系于长枝自上而下七厘处,八卦花钱悬于半空。 山间有晚风,吹得邻近树木枝叶都时不时窸窸窣窣的响。 但奇妙的,褚商面前细长枝与红线花钱都一动不动。 长枝不歪,红线不颤,花钱不摇晃。 收好。褚商只简洁地说。 褚奎好像就被他严肃的口吻给凶到,有点蔫蔫地把手和水壶都缩回去,放回包里。 褚商余光瞥见这情景,他便又缓和了点,一边想着等再过几年,褚室毕业后估计也是这个样子,他一边带着些无奈道:等这趟回去后不只是你,我把小室也提过来,你们俩都给我去好好做两轮饮食控制训练,练到位后一两天不吃不喝也都不是问题。 结果褚奎这个虽然不至于像褚室一样道具包里还塞零食,实习兼职也直奔人烘焙工坊,但总得来说也很令哥头秃的弟弟说:哇,别别别。 褚奎连连挥手。 褚商一皱眉:你想逃避训练。 褚奎迅速指天对地地发誓:不,商哥,我是想要逃避flag我跟你说,咱们在做大事前千万别先说什么等回去后,这可是当代年轻人的通识,很玄的。 褚商: 一时之间,糟心哥哥就不知是该为玄术世家后人也信奉网络玄学先感到迷幻,还是该为褚奎一句话把他踹出当代年轻人队列而闹心。 他最后干脆把头扭开,不再去看傻小子似的弟弟,只专心继续监测起阵法和手里另一张感应符的状态来。 褚商和褚奎位于东南角。 在东北、西南以及西北四处,也都扎着同样的长枝与八卦花钱,红线之间由肉眼难以看见的力量勾连,最终结成一个环山而绕的方阵,将盛珣已经登上去有小半天的山头包围其中。 褚家人在身上不只放了压制阳气的符,尽可能为这位一遇邪就金光闪闪的对象招阴。 在盛珣的外套夹层里,褚商还亲手放进了一个套着塑封袋的感应符。 感应符的功能很单一,主要用于监测盛珣身处位置的变化。 当盛珣找到积怨潭的入口,身周阴气骤然加剧,褚商手里的另一张感应符与盛珣带着的是一套,会微微闪烁以示提醒。 但找到入口并不代表通道已然打开。 褚商到底是褚家这辈最出色的那个,他没有跟随盛珣一道入村,只是位于山脚,他也能推算出来,从入口到真正的经过通道入潭,一定还有一段距离,表层的山村极有可能仅是虚像。 所以感应符上还有另一层机制,就是当盛珣真正入潭,周身环境磁场发生巨大变化,它方才会彻底亮起,告诉静候在四方的其他小队成员:人已先行,通道已开,速来。 盛珣外套夹层里的符是提醒,也是一道坐标。 信号一出,褚商能带人紧随其后的赶赴通道入潭,也能靠着坐标尽快将盛珣找到。 他已经找到了入口,我给他放的平安符和求助符里,只有平安符会被他隔一阵就触摸上一下,汇报平安信号,求助符他则连拆都没拆。褚商重新推算过一轮目前情形,也不由将话题引到盛珣。 他对着面前的阵法和手里的符摇了下头:他确实比我预期的能力要好,作为新人胆识过关,要求去孤身探路时不慌不乱,做得也的确不错,是我之前小看人了。 褚奎对褚商的话正要点头。 不过他眼尖,比褚商本人更早一步地看见了对方的手。 商哥!褚奎飞快打断褚商的感慨,他指着他的手说,你快看符! 褚商手里的感应符大亮。 盛珣在入口处徘徊了大约三小时,夜色彻底笼罩山头的一刻,他入潭了。 走。褚商一边向其他小组发出信号,一边果断道。 褚奎紧了紧背上的背包。 * 那是一派荒凉又奇诡的景象。 外间的世界分明才刚刚入夜,月出东山,明亮月色方在山头探出一点月光触稍,可这里,月亮仿佛跑了个五十米冲刺短跑,是转眼已月至中天,并且月光昏黄。 乍看上去,这里的月都有些泛红,好像五十米冲刺速跑后气血上头,整个月亮都是红色调。 新娘子,新娘子 嘈杂的窃窃私语声响了起来,它们像潮水一般在血月下朝躺在荒草地上的人靠近,其中还夹杂着奇怪的蹦跳声,就仿佛有许多人在踮着脚,是一踮一耸地跳着走路。 这真是一块名副其实的荒草地,丛生的杂草快要有成年人小腿高。 在荒草地的正中,深色的厚重棺盖将杂草压塌下去一方,上面沉沉躺着一个闭着双眼的人。 他好像睡得比以往来到荒村的人都要沉,已经念到黄元白元抛的乡调声也惊不醒他。 风声还送来一种燃烧时独有的哔驳作响声,是好几摞黄纸围绕着这个熟睡的人在烧。 滋滋火舌将黄纸卷成飞灰,那些正向熟睡之人靠近的身影手中不断做抛洒动作,让风将纸灰与纷扬的纸扎铜钱一并吹向那人,还落了一部分到人身上。 抬进罗刹门。 私语声继续唱。 换掉旧新娘。 那人: 棺盖上躺着的人无动于衷,简直宛如睡死了,不管是荒草地里的冷风还是烧纸还是乡调都吵他不醒,睡得安安稳稳,特别好觉。 踮脚走路的鬼村民与鬼轿夫在这人面前站定,他们集体缓缓朝地上的人低头。 在一阵令鬼迷惑的沉默里,地上那人就终于动了一下。 他翻了个身。 这人身上其实还趴伏有一个鬼,就像当初鬼怪的呜咽声也是叫醒女孩冯蔷的一环一样,这位鬼在鬼轿夫们到来前,它也已经静静贴着这人良久,只剩瞳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对方面庞,口中呜呜咽咽,发出似哭似笑的呜咽声。 但也没有什么效。 鬼哭得很尽力,鬼笑得也很卖力。 人终于翻了个身,却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鬼的呜咽声也不得不中断因为人翻身时肩膀还撞了下它的脸。 它在极度的难以置信中,迟钝的感官被缓慢调动,感到了一阵宛如还活着时被人打脸一样的酸痛。 趴着慢慢抬手捂脸的鬼: 不应该。 太不应该。 这次的新新娘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继续辟驳作响的烧纸声与风声里,前来赶赴今日婚宴的怨鬼集体失语,为闻所未闻的发展陷入寂静。 吉时将到 不远处,亮着血色灯笼的村庄中,遥遥就有几个作喜娘打扮的身影这样喊了一句。 对方声音尖细,音调很高,语气依稀还带警告。 胸前佩着纸红花的鬼轿夫不再犹豫,他们各托起棺盖一角,将它连带着上面躺着的人一起抬了起来。 没关系,就算现在不醒,待会也总要醒的。 同样的念头在鬼轿夫们如出一辙的呆板面容之后转着。 在他们后方,那之前短暂中止的乡调声也又重续起来。 他们重复地唱:新娘子,新娘子,荒村来了新娘子 被高抬的棺轿上,原先还趴伏在人身上的鬼随着抬轿而消失,好像是提前撤回到了村里。 当感到身上一空,熟睡的人睁开眼。 他眼里是全然的清醒,一看就知道刚刚根本没睡。 他隐约有个想往后看的动作,又因为需要维持目前姿态而实在难以转过去,于是半晌,他视线又落回跟前,觉得有些无趣似的又合上了眼。 后方荒草地上,当这群踮脚走路的鬼离去,原先摆放棺盖的位置却有了细微响动。 那里凭空多出了一道身影。 确定都走了。紧跟着身影一并出现的小红球轻轻跳了一下,它压着下方的草径说。 身影没有立即接它的话,只把目光投向抬轿队伍消失的方向。 他似有所感,像知道那边被抬走的对象刚刚也想往回看,要盯着那边也看半晌,才将小红球与小领巾都收好。 你们能实时感应到小秋到了哪,对么?这人开口问。 泛着血色的月光朦胧照清他的脸居然是盛珣。 当然。小红球回答说。 盛珣就深深吸了口气。 他拎起原先同样隐藏在一旁的背包,检查过自己身上带着的褚家的感应符。 然后按着计划,在两个娃娃联手的掩护下,他遥遥跟在队伍后方,朝真正的荒村靠近。 被鬼轿夫们抬走的理应是盛珣,今日被积怨潭挑中的客人也是盛珣,但至于为什么最终被抬走的是小秋,源于还在外间纸村时发生的一个意外。 快要入夜了。当时的小秋看了眼窗外天色,转身对盛珣说。 盛珣点了下头。 他连掀开那幻象床铺上的被子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那么躺下去,准备开始等待通道的打开。 结果小秋在盛珣躺下的第一秒就表情细微一变:等等! 鬼以难得迅疾的动作将人又从床上拉了起来。 盛珣本该有一句怎么了要问。 但在他问出口前,屋内所有对象都听到了一声诡异的咔。 纸招待所的一楼,前台的纸人女登记员隐约感到了什么,她有些诧异地再次朝楼上抬头,直盯着自己头顶的天花板。 二楼尽头的房间内,一人三鬼,正集体围观着床头背板上的蜿蜒裂痕,无言以对。 是它的真身棺盖裂了。小秋作为及时阻止了盛珣的那个鬼,也担负起了率先打破沉默的职责,你身上的招阴符能勉强遮盖金光,让积怨潭和这里的鬼怪都分辨不出你是金光携带者,但再怎样招阴,它起得也仅是跟障眼法差不多的功效,并不会真正令你的金光失效。 所以,棺盖作为承载了极大怨念的邪物,其上浸染的每一滴血都带着怨怼。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57) 它的怨念力量穿透了褚家人给盛珣做的削弱掩饰,引出了金光与它碰撞。 而很显然,这积攒了无数怨气的棺盖也抵不过金光一镇。 盛珣就是躺了一下,小秋把他拽起来已是够快结果棺盖还是颤巍巍出现了一道裂痕。 假如盛珣继续躺下去,它多半撑不到进入荒村。 不要急。不过小秋还安慰盛珣说,我有办法。 小秋的力量至阴,基本与所有的邪物阴灵都契合。 他用自己的力量填充裂痕,先凑合着还了棺盖一个完整,接着,等必须入潭的盛珣再躺上床,小秋便像是一滩水,他把自己的力量散开,缓缓渗透到了床下。 我又想起了一个小故事。盛珣在终于能稳稳躺上床时说。 小秋的声音从床底传上来,有一些闷。 什么?他问。 一个我小学的时候就听说过的故事。盛珣忍不住敲了两下身下的床面,叫好朋友,背靠背。 该鬼故事的具体不必赘述,反正它流传甚广,是经久不衰的校园鬼故事之一。 小秋在床下听完了这个故事,照例鬼听鬼故事听不出惊悚,只觉得这个故事也很莫名。 但就是靠着这一招背靠背,小秋支撑着棺盖不与盛珣的金光碰撞到裂开,他们顺利入潭。 因为入潭后污秽聚集,鬼怪众多,小秋不可能再显形一路撑着棺盖走,而假如放盛珣独自被抬,恐怕半路棺盖就要分崩离析,不能去到乡调里的罗刹门,见一见将被替换的旧新娘。 等入潭之后,我会让娃娃们掩护你。小秋说,我跟随他们的队列入村,安迪和小熊身上能感应到我,它们联手也能勉强盖掉你的行踪,你来找我。 盛珣听完就皱起眉:你单独跟他们进去? 盛珣想要说那太危险,他担心得不假思索,完全没考虑小秋实际上是不是能一鬼横扫一村的问题。 小秋听出了未尽之言,唇角便浅淡地弯了一下。 不危险。小秋说,我很强,不会受伤,而且你很快就会来。 盛珣的眉心又过了一会,在小秋的坚持下才慢慢放开。 好。盛珣说,以你自己的安全优先,我一定马上来。 接鬼亲的队列撒着纸往荒村去,追鬼而来的人跟在队列后方走。 当贴着大红喜字的村口映入眼,今日办喜事的屋子非常显眼,它已全用红色的饰物给装点好了。 那红在黑夜映衬下像滴血一样,凄厉又阴惨。 小秋在棺盖上看见这一幕,不知怎么,他却像想起了什么,一转眼却又什么都没想起,内心无端一阵空落。 这空落感令他慢慢在棺盖上坐起身。 鬼轿夫觉察到了新新娘的苏醒,分别从四个方向扭头朝上看去。 新娘坐在棺盖充当的轿上,表情平静到仿佛这里没有任何异常。 在喜烛的烛光下,他显得比涂了颊红的鬼轿夫们还白。 走啊。这位新娘还语气凉丝丝地说,不是去打扮新娘么? 鬼轿夫们齐刷刷转回了头。 不自觉就走得比之前抬新娘入村时还快。 而另一边,盛珣的速度也并不慢。 他答应了小秋会很快来,一路上便踩着安迪和小熊能做到的掩盖极限往这头赶。 但就在盛珣已然能看见村口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小声喊他:等一等,等等。 荒村周围是成片的荒地,仅在西北方向有一小片枝丫光秃的枯木林。 盛珣听出那声音是一道很年轻的男声,他忽然响起资料册里登记失踪的林朗,循着声音转头,就果然看见,在枯木林最外圈的一棵枯木下,有个眉眼仿佛大学生的年轻男生冲他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玄术师小队持续loading中,目前仍是盛珣小秋带俩娃的合家欢副本时间。 《囍》是真的很好听! 原唱葛东琪,不过我最喜欢祖娅纳惜的翻唱版,萧忆情的也不错 ☆、喜服 男生轮廓清晰,穿一身某个品牌的运动装,醒目的logo就印在T恤胸口。 和穿着秋装的盛珣比,他那件轻薄的短袖显得有些不太合季,男生本人却像没觉察这一点,他在呼呼吹过荒地的寒风里也没表现出冷,只一边不住拿警惕目光往村庄那边打量,一边又急匆匆朝盛珣挥手,示意盛珣先往他那边去。 盛珣在原地略微顿了一下,小红球和花布领巾在背包里轮番敲他后背。 他做了个非常自然地托包动作,仿佛是双肩包的带子滑了需要调一下。 安迪和小熊随之在包内安静,他往男生所在的枯树下走了过去。 还好你过来了。见盛珣往自己这走,男生明显松一口气。 这是个情绪会如实反映在脸上的人。 不好意思啊。他说,忽然喊你,又是在这种鬼地方,显得有点吓人,还好你愿意相信我过来。 这个疑似林朗的年轻男生接着还飞快为自己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偷躲在一边的,只是村子里的鬼对我的动向很敏/感,刚刚送亲的队伍还没完全进村,我要是隔得太近,那些抬轿子的、撒纸钱的、还有在里面接亲的,基本就都会立即发现我,被他们集体察觉的话会很难办。 盛珣目光落在那张年轻面庞上除了穿着打扮不太合季,出现的位置也足够诡异外,对方几乎看上去正常十足。 几乎。 这仿佛一派正常的男生身上仍有带给盛珣违和感的地方,只是短短几眼打量间,那种违和感暂且还仅是一种直觉,没有直接证据。 所以盛珣只不动声色地回:你是谁,在这做什么? 我叫林朗。男生也就是林朗痛快坦明了自己的身份,他说,在到这里前,我和女朋友租的车在山路上忽然抛锚,两个人走了半天也没能下山,最后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山村,天也晚了,我就决定带她在村里的招待所住上一晚结果那个招待所有问题。 林朗的长相属于阳光周正的那一挂。 他之前看盛珣相信自己,往枯木下走时,眼睛都因受信任而明亮,说话间偶尔会露出一点虎牙尖尖。 但对盛珣说起自己的经历,他爽朗的眉眼就也蒙上了层阴影。 都怪我。林朗摇着头说,我当时要是坚持下山,或者干脆带女朋友返回车子抛锚的地方,去车里凑合一晚就好了,小蔷就是我女朋友,她当时在进房间后明明也表现出过害怕的,还说看见了怪东西,结果我心太大,以为她是累了,还催她赶快洗漱好后早点休息。 结果我们一休息,等我再睁开眼睛,招待所不见了,我躺在荒草地里,小蔷不在我身边,她也不见了。 林朗仿佛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有着非常强烈的表达欲。 但在急切表达自我的同时,他目光又往村口那边投了两回。 荒村周围荒而辽阔,将村内趁夜色办喜事的声音传得很远,那拖着尾音的锣鼓唢呐声扬在风里,竟让人一时分不清悲喜。 唢呐声似吉祥也似悲咽。 刚才被抬进去的是和你一起的人,你急匆匆的是要追进去救人对不对?林朗暂时中止了关于自己的话题,转而对盛珣说,我之前也观察了你一会,确定你应该是活人,才大胆和你打招呼我知道有条进村的偏路,这就带你过去。 说着林朗就动起身,示意盛珣与他一起借着枯木林的掩护走。 资料册里的航拍图曾展示过,荒村的整体走向是一个两边几近等长的勾。 盛珣也是顺着林朗的手臂指示看去,他方才发觉,原来,这片枯木林看似与村庄还隔着一段路,可在枯木林中沿一条斜线往它的树林一侧走,到了最西边,尽头的一棵枯树却是刚好挨着勾凸出的尖角,枯枝几乎快伸到了尖角处房屋的后院墙上。 你信我啊,我真的知道有条路。林朗一开始见盛珣没立即跟上来,只是盯着他比划的方向打量,他还有点急地为自己又解释了句。 我信,我看见那条路了。从枯木林尽头收回视线的盛珣说,我刚才是在观察那边环境。 盛珣说着跟上了林朗。语:木一希:木。 林朗却是有点惊奇:你眼睛那么好? 林朗行动起来也与常人无异,步子甚至带着年轻人独有的轻快矫健,能隐约看出一点平日里喜好体育锻炼的影子。 他用惊叹口吻问盛珣:就站在我们目前这个位置,你能一直把我说的那条路的走向给完全看清? 枯木林里虽然都是枯木,比起常规树林来说少了茂密叶片遮挡视线,但能纵贯一片枯枝去看清远处的路,就也必须得是有一双奇好无比的眼睛才做得到了。 能差不多看见。盛珣说,最西边的那棵树是不是还勾着村里一座房的院墙,你说的侧门就在院墙边上。 林朗的有点惊奇便就地升级。 这你也看得清?!林朗震惊地说,你就是传说中的脸上长了八倍镜?! 除了小秋,盛珣身边好像特别容易招活泼话痨。 并且每一个话痨,一定都还很懂如何对五官进行灵活运用。 林朗生动的难以置信有点搞笑,盛珣也确实笑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因为还惦记小秋和其他问题而收起。 你对这一带很了解。盛珣说,并没有掩饰自己话里的质疑。 已经可知林朗是个习惯直来直去的人,他甚至还很擅长换位思考,明白他人对自己的顾虑及疑问,所以对他这样的人,有疑直问,他也会逢问必答。 我已经在这一带呆了好久了。重新话及自己,林朗也收敛了刚才一瞬展露出的轻松随意。 他眉目重新低垂下来,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沮丧失落。 我之前不是说,我的女朋友在来到这里不见了吗?他说,但后来我慌慌张张的去找,一路找到这个村子附近,然后就听见了村里办喜事的声音还有小蔷哭的声音。 那也是一个像今日一样血月高悬的夜晚,林朗在荒草地上醒来,看见的却不是冯蔷描述过的可怖情景,四周徒有荒凉。 心系女友的大男孩什么诡异与恐惧也顾不上,当他一经发觉本该在身边的女孩不见,找到女友便成了占据他头脑思维的首个事项,让他一下就自荒草地上翻身爬起,接着忙不迭地搜寻起冯蔷踪迹。 在哪呢? 呼呼风声掠过奔跑的男孩耳畔,他胸腔中的焦急与担忧满溢,满脑子都是自家娇气包的女友会不会遇见了危险,又或者正在某个地方害怕地哭的情景。 那让他更急。 周围朋友们的看法都没错,他和冯蔷的确感情一直很好,他们在一起六年,却像从没走出过热恋期。 到今年年底,拿了年终奖,他们之前已经认真算过,两人的存款在加上年终奖后,便终于到达了一个毕业时两人制定的目标数额,可以够一套本地小户型的首付。 他们在毕业前聊起未来时就说好,只要毕业不分手,那么一起挣出小家的那天,就是他们去扯证的那天。 他怎么能让他的姑娘在美好设想快要实现时出事呢? 林朗从未那么感谢过自己平日里有注重体育锻炼,他在荒草地上不知疲惫地奔跑,几乎搜索过自己能用脚到达的每一寸地方。 而最终,他终于看见那个在夜色下鬼影重重的村庄。 他听见了办喜事的声音,在夜色映衬下格外诡异。 那让他的脚步在村庄外短暂停了一瞬。 但紧接着,他听见了自己一直在找的那个声音 救命!! 女孩哭着喊,声音混在唢呐与锣鼓声里,只差没被喧闹声给遮掩下去。 可相伴六年的人对彼此有多熟悉,哪怕仅有一线嗓音,林朗也能听出那是冯蔷,他的女朋友,他用一颗年轻心脏去热烈爱慕的恋人。 他还能听出对方充满了害怕。 所以毫不迟疑,他继续往村子里跑去,什么妖魔鬼怪也拦不住一颗要营救爱人的心。 但我没有找到小蔷。林朗在快和盛珣一起走到林西尽头,那不远处的村屋后院已近在眼前时说。 盛珣是一个绝好的听众,给了林朗充足的回忆与自述时间,还耐心听他控制不住的讲了些与冯蔷以前的事情。 听到自己说没找到冯蔷,身边人的步子似乎略有停顿,不过林朗还沉在自己的回忆与情绪里,他没有觉察,只望一眼前方村屋,又转头朝盛珣叹了好大一口气。 他们一定是知道有人来找,于是把小蔷藏起来了。林朗拧着眉心说,我对这一带熟悉,就是因为我仍然没找到小蔷,一直在反复寻找能够潜入村子的突破口我之前喊住你,也是确认了你是想要追上鬼亲队伍找人,知道你准备直接跟在后面从村口入村,才急忙将你叫住。 林朗告诉盛珣,他已经实践出来,从村口直接入村最不可取,那里是鬼怪把守最严的地方。 他曾几次试图从村口闯入,都被鬼所拦截且驱赶,于是在反复的尝试中,他方才探索出了枯木林的这条道路。 这里是最隐秘,也最不会打草惊蛇的一个入口。林朗说,这个后院连接着这个村的宗族祠堂,翻过去就是祠堂后院,他们的仪式最终也需要到祠堂里来进行,所以,如果你的女朋友才被抬进来,我们直接到这里等,待会她一定会被送过来。 盛珣正想着某件事情,一时竟忘了去反驳林朗这个关于女朋友的误解。 而林朗一边说着,他一边还忽然低头在四周找寻了片刻,又在锁定目标后朝某棵树下走去。 那棵树的底端,临近树根的地方原来有个洞,外面□□草给虚虚掩盖了。 林朗将干草挪开,从里面取出一棍长绳,一把铁锹,两根长钉。 我几次试图强闯进村,多少也给自己攒了一点工具。林朗不太好意思的将这些东西呈到盛珣眼前,有点寒碜是吧?但聊胜于无,钉子和绳子组合一下方便□□,长钉和铁锹也都能单独当武器用你选一样?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58) 盛珣垂眸扫过这些林朗搜罗过来甚至可能是从村里顺手牵羊出来的工具。 他最后挑了长钉和绳子。 不过暂时只先拿了长钉。 绳子你先拿着。盛珣迎着林朗的疑问目光说,□□之后你再把绳子给我。 林朗于是道:好,那□□的时候我们先上去一个,再把套着长钉的绳子放下来,换另一个。 林朗认为自己的提议合情合理。 那一道院墙足有快三米高,将其内的祠堂严严实实笼在内里,不借助一点工具根本翻不过去。 他就怎么也没想到,高人竟在身边,盛珣是什么都不借也能凭自己本事翻身上墙。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两人已然靠近墙根,盛珣在预备进院时问着。 林朗正在将长绳于长钉上绑紧,他想也不想地答:当然是因为我们都是要救人的人,而且我也有求于你。 林朗带着一抹忧虑,但大方直接地说:你的女朋友下落很明白,待会我们就可以把她找到,我一定会帮你将她救走,但拜托,等你们汇合,你们也帮我找一下小蔷好吗?我是真的很担心她。 说完这句林朗又专心绑起手里的绳钉。 他恰好错过了盛珣投给他的复杂注视。 林朗的话里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譬如为什么他连冯蔷都没找到,却清楚知道这里面是宗族祠堂,并且还是被选中的新人一定会被送来的地方。 还譬如,为什么他一个外来者,三番几次强闯鬼村,却最多也仅是被里面的鬼所拦截并赶出来,而从未有过真正的生人在遇邪时应受的损害。 答案似乎已经明了,盛珣在夜色里抿起唇。 他想要出声又止住话音,心情复杂,一时什么也说不了。 另一边 被红纸装点的堂屋点着喜烛,乍看上去简直像有满屋血光。 堂屋中摆着一个老花梨木的梳妆台,雕着牡丹头的木框里嵌一面半身镜,正映出镜前的人影。 那人也是一身红,正在镜前垂手而立。 他已经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好像是对自己的这个模样很感兴趣。 在他身后,几乎鬼模鬼样的喜娘挤挨在一块,朽坏的脸上只差没将仅剩的皮肉也抖下来。 你一个喜娘好不容易出了声。 她声音尖利,依稀就是之前在村里朝轿夫们喊吉时将到的那个。 哪怕面上已经只剩下一半好肉,也能大概看出来,如果除去喜娘,擦了脸上不人不鬼的浓妆,她应该就是个村妇模样的女人,有着一副刻薄面相。 正是这村里的原住民之一。 镜子前的人分明没有回头,也没有往后靠近一步。 出声喜娘的脖子上却凭空多了一只苍白的手。 那手结实扼住她咽喉,立即令之前还一脸怨毒的她张大了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再说不了一句整话。 喜娘徒劳的想要去掰那只手。 那手掐在脖子上是冷的,她的手试图靠上去时却灼烫。 她挣扎无果,无论怒骂讨饶还是大声疾呼示警都做不到,只能继续嗬,嗬的制造出细微响声。 堂屋紧闭的门外,之前抬轿的鬼轿夫们门神似的站了两排。 他们眼观鼻鼻观心,知道但凡有一个动了想要警示祠堂那边的想法,那只神出鬼没的手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刚刚屋里那位新娘只是对着空气伸展手指,他们每人的脖子上就都多了三道血痕。 安静一点。还在照镜子的小秋说。 他冲着镜子轻轻歪了歪头。 镜子里一身红装的人回给他微弯唇角。 小秋就愣了一瞬。 他松开掐着喜娘脖子的手,随手将感觉变脏了的手指在为喜事准备的红绸上精心擦过,接着才收回来,摸摸自己嘴唇。 然后发现自己仿佛真的心情不错。 就好像能穿这么一身衣服,是一个自己都早就遗忘的愿望,它跟记忆一起消泯在了漫长岁月里。 但今天,时间地点氛围都不对的此刻。 仅因为穿上这一身衣服,它上面甚至怨气四溢,全因为是小秋才能够若无其事穿上,将其上的怨憎悉数镇压。 仅仅只是这样,那愿望好像就从回忆里挣出一个角,将一种心愿得偿的满足感暗渡于心。 让他照镜子时会无端发笑。 作者有话要说:  囍。 ☆、祠堂 孙家宗祠?盛珣在昏暗中眯了下眼睛,低声读出悬挂在他视野斜角的一块牌匾。 他和林朗已经顺利翻进了那堵三米高的院墙。 林朗脸上还挂着对盛珣竟然能自行翻上三米墙头的震惊,不过他震惊也知道要好好保持安静,是一脸震撼地轻手轻脚跟在盛珣后面,再由眼睛可能不只是八倍镜,还带红外线夜视功能的盛珣带他一路神奇走位,沿墙根摸索到了院内建筑主体的斜后方。 原来这个村子里的鬼都姓孙。林朗在盛珣旁边嘀咕。 他也顺着同一视角努力往那边看了几眼,却只觉那牌匾上的字像鬼画符一样,就算让他绕到正前方去看,也不一定能明白写得是什么玩意。 他真心实意的对盛珣说:你好厉害,这也能看懂。 是籇书。盛珣视线还落在前方,我小时候老人带的时间比较多,没事就爱带我认字练字,老人家的书柜里又什么都有,让我最后认得杂,但又一门也不精。 林朗觉得盛珣是在谦虚。 已经很厉害了。他感慨,你现在都还记得,也还用得上呢我小时候也是每逢假期就给爷爷奶奶带,但我什么也没学,什么都不精,只有每逢放假胖十斤。 那句胖十斤里隐约夹带了一个当年小胖墩的怨念,哪怕已经长成了一个挺拔匀称的成年人,当年被猛烈投喂的回忆仍叫人心有戚戚。 盛珣本来正在观察前方状况,他在心底推演这一方区域的完整地形,听到林朗这句,他感到好笑,那笑意却又倏而出现,倏而没了影。 想起自己发觉的东西,他终究是不太笑得下去。 这是一个四进的院子。盛珣说,他直接换了话题。 刚刚□□进院的一刻,在墙头上尽管只停了短短几秒,不过那停顿的间隙已足够盛珣迅速居高临下扫视整个大院。 这里的整体构造有些像个四合院,轴线对称设计,建筑的主体材料是木混砖,被规整的分为了大门、仪门、享堂以及寝堂四部分,严格遵守着一个宗族祠堂应有的构造。 在寝堂的后方也就是盛珣和林朗正身处的地方,这里是连接寝堂的后方庭院,还搭有一个小神龛,在庭院里也摆着供奉。 那个神龛内黑黝黝的,其内供着什么看不分明。 盛珣对它感观还好,林朗对它却像是不由自主地有些退避。 寝堂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然后享堂就是正厅,他们主持各种红白喜事和新年祭祀也都要在厅里。林朗一边顺着盛珣对院子的观察说着,一边他又忍不住往神龛那边看了一眼,抱起手臂。 但那个神龛是做什么用的?他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抵触,我看着它就心里发慌,总觉得怪瘆人的。 盛珣回头看他一眼。 可能是供的土地或保家仙。盛珣说着伸手。 在林朗看来,他感到盛珣好像是准备直接抬手按自己肩膀或者脑袋,要手动让他别再往那边看了,专心点正事。 不过奇怪的,盛珣像又顾忌着什么,最终那手中途转了向,没挨上他,只敲了下他手里的铁锹。 别看了。盛珣说,我们不请自来,又是擅闯别人宗家祠堂,保家仙不给我们好脸色很正常。 林朗认为盛珣说的很有道理,他把盛珣的中途收手当做是对方还挺讲礼貌,想着他俩才刚认识,没那么熟,所以不便直接上手的表现。 林朗人有些自来熟,还觉得盛珣有点见外,他迅速应了声好,就准备自行抬手去勾一下盛珣肩膀,表示他俩今天已经是要并肩作战的好兄弟。 结果手刚抬起来,胳膊都没打直。 盛珣忽然往前迈了两步。 林朗:哎 前面回廊上的村民往前厅去了。刚好离开林朗手臂范围的盛珣说,那边已经开始准备迎新人入堂,我们先进寝堂从后往前绕,走。 前方大门外的村道上,锣鼓声的确已在街道尽头闹得响亮,开始慢慢带着装扮完毕的新人往祠堂这边走,一片熙熙攘攘。 知道了。林朗急忙收起他才升起不到一眨眼的困惑,也没将盛珣恰到好处的朝前往心里去,更没多想。 两人继续连走带躲,顺利摸进了供奉孙氏祖宗牌位的寝堂。 在许多封建守旧的地方,宗族祠堂算是村镇内的重地,供奉着祖宗牌位的地方平日里不仅是外姓人不得入内,就连村镇上的妇女儿童也被要求禁足,更有甚者,会因违背族规而遭受惩处,上族规伺候。 并且行刑地点一般就在祖宗牌位跟前,美其名曰昭告先祖,请求恕罪。 这一整个厅堂的氛围都莫名压抑又晦暗,仅有的照明是牌位桌上的几盏烛台,里面点着又粗又长的白色蜡烛。 牌位桌前的空地上有几个蒲团,在白烛光的照明下,它们看上去是深褐色。 什么味道林朗在走到那几个蒲团附近时道。 盛珣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姿势,示意止步收声。 林朗不明所以但照做。 接着,盛珣无声朝蒲团之一指了指,林朗循着指示看去,他就深深吸了口气 之前分明还空空荡荡的蒲团上,仅一眨眼的功夫忽然就多了两道人影。 那是两个跪在蒲团上的人,他们的脊背深深佝偻下去,在牌位桌前几乎缩成团。 两人身下不断渗出发乌的血水。蜷缩在身下的下肢都极不协调,像被打断又碾碎过一样怪异。 血水从他们身上流出,又渗进底下的蒲团里。 林朗闻到的,就是蒲团被污血浸泡过后发出的腥臭气。 林朗为眼前所见惊得失声,他本能要往盛珣那边靠拢,想跟对方挨近一点。 不过才走了一步,蒲团上的两人蓦地又消失不见。 他再眨一下眼睛,还想往盛珣那边走的脚就停在了半空。 因为他看见,蒲团上原先跪着的人之一,已经站到了盛珣后面。 对方的腿可能真的是被打断过,哪怕站起来也形容怪异,有些直不起身体,佝偻的上身屈着朝前。 林朗急忙想要喊盛珣快躲开然而浓重的腥气钻入鼻腔。 那味道直接来源于身后。 蒲团上原先跪着的另一个人,也正站在他后面。 你 站在林朗身后的人开口,声音低哑粗粝。 但出人意料的,对方的口吻竟称得上和善,依稀还带着一丝困惑。 什么?林朗忍不住说,他回应了对方一句。 那背后的人顿了顿,接着又用粗粝嗓音开口,慢慢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 林朗为对方的用词一怔,想要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就听另一边,站在盛珣身后的那个对盛珣道:你是第一次来 是。盛珣对身后的东西好像全无畏惧,已然转过了身,面朝向身后佝偻的人。 对方继续问道:客人来这做什么? 来帮忙。盛珣答。 鬼狗搂着身子难以与他对视,将脸低垂向地面。 盛珣就还主动微弯下腰,他视线落在那张隐约能找出一线往日轮廓的脸上。 我来救人。盛珣语速和缓,非常清晰地说,但要救的不只一人。 头颅低垂的鬼好像就有些错愕,她努力将脸往上抬起,想要再仔细看一眼眼前的人。 林朗身后的鬼也慢慢调转了方向,往这边望过来。 到这时,林朗确定了两个鬼虽然有些吓人却没有恶意,他便也深吸一口气转身,看清了对方具体模样。 是两名女性。 两名假如抹掉脸上血污,四肢完好康健,便能立即看出身上青春朝气的年轻女性。 明白了。嗓音嘶哑的那个说。 她喉咙坏朽,早已听不出一丝一毫本该有的柔和纤细。 她和自己的同伴还都鬼气森森,形容可怖。 但她们说:客人请藏好 在祠堂里我们能帮忙 女鬼说话几个字一顿,宛如年久失修的八音盒那样断断续续。 她们和外间正在筹办的喜事村民俨然不是一路。 她们是曾经的新娘,举办过阴亲。 因为哪怕成了鬼也仍然心存反抗,并没有遂了愚昧者的愿,按着对方所期望的结了婚就好了、事成了就好了、成了我们老x家的人就心甘情愿了。 所以入了鬼村的她们被关在祠堂内的寝堂,受过族规伺候,被要求面对着宗族牌位反思省罪。 漫长的时间与封闭的环境会消磨精神,摧残意志,令鬼也逐渐忘记自己本来是个什么人,又是为什么要在这里。 可只要有人把祠堂的门推开,对方带着不属于鬼村的鲜活与想要拯救谁的意志冲撞进来。 生者的意志会令混沌的魂魄们短暂清醒过来。 她们走不了了。 但还可以试试帮别人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出门,小短章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59) ☆、卷宗 女鬼外表可怖却言语平和又友善,在白色蜡烛的幽幽烛火下,她们的脊背依然不正常弯曲,被迫朝前佝偻。 下方,变形的下肢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支撑起身体,乍看几乎像被强行竖着扎进地里的圆规。 瘦骨伶仃,怪异。 却又有股说不出的韧劲,坚持着站立,还想要靠这样的躯体去制造动乱,帮助他人逃离。 谢谢。盛珣说。 林朗正心情复杂而古怪,他理智上感到自己该是对女鬼的话持怀疑态度,不该对在荒村里遇见的鬼迅速信任,更别说他刚刚还被对方吓了一下,对方的神出鬼没十分挑战心理。 可偏偏,他也说不好是不是因为听对方问了那句你怎么又回来了。 从那之后,他竟然真开始觉得对方莫名熟悉。 就好像他们之前就已在这鬼地方见过一面,并且相处得尚算和平。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已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脑子里仿佛凭空消失了一大段记忆。 但那有可能吗?林朗茫然地想。 然后他就听见了盛珣对女鬼表达谢意。 盛珣在林朗眼中真是一个神人,不仅对鬼毫无畏惧,听女鬼说话也面不改色,全程像聆听一个只是有些语言障碍的普通人一样温和又耐心。 等女鬼两三个字一顿的陈述完帮忙意图,把一份阴气森森的邀请推至跟前,对方也不怵,接话的语气仍然和缓。 还说:藏好恐怕有些困难,不过好意真的心领,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待会拜托呆在后面,尽量不要出来,我单独出去。 盛珣在话语的末了还加了个商量的好吗。 是要多亲和有多亲和,要多好脾气有多好脾气。 但林朗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林朗:??? 怎么回事?林朗起先是在心里质疑着自己。 感觉他怎么连个人称代词都你我不分,会听得混淆不清。 他本来就已经很困惑的脑袋上升起了双倍的问号。 但很快,林朗意识到不是自己没听清,他的耳朵和脑子都好着。 是盛珣的话真的很有问题。 为谁的安全着想?林朗小心翼翼问着,他出于谨慎又向盛珣确认。 你们。盛珣回答说。 普通话标准又清晰。 两名女性鬼魂的记性确实是都不太好了,她们能够获得清醒的时刻很少,模糊印象中,好像也不是每回来到鬼村的新客人都乐意听她们说话,他们之中不少人会在她们现身时就直接被吓坏吓跑。 不过纵然记忆不好,鬼魂就也知道,眼前客人的话很不得了。 我们的安全? 一开始是站在林朗背后的女鬼慢慢歪了头,她缓步挪动到自己同伴身边,终于是和对方一起面朝向盛珣。 然后双双歪头。 那是她们能够做到的最大程度展现出疑惑。 盛珣被两名鬼加林朗的质疑视线包围着,他却一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问题的模样,只又肯定道:对,你们的安全。 林朗就伸出了一根手指,颤巍巍指向盛珣,看起来是特别想要质问兄弟你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盛珣把目光投向他。 林朗那伸出的手一顿,忽然的,他猛然回想起盛珣话里的关键,就还领会了另一层他差点忽略的意思。 等等!林朗伸出去的指尖飞快绕回来指向自己,他不可置信地说,你这个你们里,不会还包括了我吧?! 林朗震惊得声音都没收住,尾音感觉能直接扬穿屋顶。 在盛珣回答他之前,后方的供桌就似乎轻微震颤了一下。 林朗和盛珣同时收声朝桌子看去。 林朗没有立即发现桌面有任何变化。 他去看盛珣,却发觉盛珣表情严肃。 牌位动了。察觉到林朗的疑问,盛珣为他解答,它们的面向角度跟刚刚比不太一样。 那真的就是一个极微小的变化,假如用角尺来量,牌位的转向约莫不会超过5度。 然而这5度又十分微妙,它刚刚好,是让牌位们由原先的直朝向前方,变为略朝盛珣和林朗所在的侧方转了向。 简直就像寝堂里安寝的人终于被惊动,于是他们齐齐扭头,要静静盯住这扰了寝堂安宁的对象。 一种被窥探感迅速顺着脊背蔓上来。 林朗无端觉得这种被盯感也莫名熟悉,让他竟条件反射想要后退。 另一边,女性鬼魂的反应便比林朗还要大。 她们的腿不自然地抽动起来,脊梁上宛如陡增重压,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用力在将她们往下摁,要让她们重新蜷缩到地面上,在供桌面前跪下。 异变来得突然,却结束得更快。 林朗在毫无来由的心慌中一步都还没往后迈出去,侧后方,他听见盛珣那里有背包拉链声短促一响,紧接着,对方便像从包内取出了什么,那东西在盛珣手中抖开。 再下一秒,盛珣动作既流畅且快,他身影出现在林朗的视野一角,将手里的东西一块图案极具抽象艺术的拼接大花布给盖到了供桌上。 偌大一块花布仿若一个防尘罩,刚好将供桌给完整罩住。 全桌牌位受此遮天蔽日一罩,什么窥探感什么压迫就都立即打消。 这是什么?林朗在缓过来后不禁问着,他一方面觉得这块花布的图案实在太艺术,是超出他审美范畴的存在,不过另一方面,对方对诡异牌位的压制立竿见影,让他又特别敬佩,感觉自己不能以貌取布。 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林朗一时有点话多,他想起盛珣之前说让他也呆在后面,又想起对方在碰面后展现出来的各种过人之处,不禁开始疑心这位兄弟其实是民间高人。 是给家里娃娃补身体的布。盛珣对林朗的提问实话实说,他目光还落在供桌上,也没想到这东西真能派上用场。 刚刚桌上牌位疑似快要显灵的刹那,是小熊在盛珣背后敲包,轻声说包里有布可以用。 那一块大花布还是盛珣在招待所清点背包时看见过。 当时,盛珣对着图案迷幻的布愣了半天,随即才想起来,这是小秋给小熊缝补完身体后剩的余料,被小秋给拼凑在一起。 除了能看出小秋是个勤俭持家的鬼外,盛珣并看不出来这块大花布能干嘛。 用得上的。小秋当时笃定地说。 盛珣对小秋的肯定就略带怀疑,不过在鬼的坚持下,他还是把布给放回了包里然后得到了现实教育。 永远不要和家里负责收纳整理的那位比谁对东西更了解。 对方收的每一样物品一定都自有意义。 家里人非要我带上的。盛珣想到自己收到的教育,语气不由有些感慨,他总在我意料不到的地方很细心。 说着,他又随手托了下背包,听娃娃在里面悄悄敲着包告诉他小秋快要到了。 盛珣接受完安迪传递的信息,再一抬眼,便发觉盯着他看的林朗满脸古怪神情,已经能重新站直的两位鬼也静静望着他。 是,是哪一种类型的补身体?林朗战战兢兢地问,娃娃是,是指的孩子还是什么的代词吗? 盛珣的形象落差仅在几句问答间。 林朗默默搁下了民间高手的猜想,此刻正在怀疑自己的新小伙伴是民间怪人。 有了这一出打岔,他反倒是把自己原先追究的他是不是也算在你们里,被要求待会不要出去的事忘了。 趁着小秋还有半条街的距离才到,迎送新娘的队伍遵循着某种旧时礼俗又走得极慢。 盛珣抓紧时间做自己这边能预先完成的事。 他询问两名女性鬼魂:宗族的族谱与族内大事记录簿按着惯例,应该都存放在祠堂,你们有在这里见过这两样东西,或者知道它们可能被放在哪么? 两名鬼魂听完,似乎就陷入沉思。 她们的记性不太好,思考起问题来总是很慢。 林朗战战兢兢在一旁观察了盛珣一会儿,被花布遮盖了供桌的室内更显晦暗。 他到底觉得还是盛珣身边比较令人安心,又还觉得,以他跟盛珣接触下来的观感,对方哪怕怪一点,整体应当还是个好人。 林朗便又挪回了盛珣附近。 他小声问:你找他们的族谱和记录簿做什么? 来祠堂的目的不是救人吗? 他亲眼看着盛珣跟在接亲的队伍后面一路追,救人这件事总不会是假的吧? 为了查他们办过多少场这样的仪式。盛珣说,他目光落在不远处被遮挡的供桌上,看那些牌位在花布下虚虚撑出形状,一刹那间,视线就近乎冷凝。 从祠堂的规模和后面供桌牌位的摆放就能看出来,这个居于封闭山村的孙氏宗族非常尊崇封建古礼。 按着封建大宗的惯例,但凡是在祠堂举办过的仪式,就一定会被记录下来,并具体到参与人员与年月,宗族通常不会轻易将外姓人编纂入谱,每一个能够入谱的外姓人,谱内也都一定记录有他的入谱时间与原因。 这意味只要将族谱与记录簿交叉比对,这个鬼村里有多少人原住民,又有多少人是曾卷入积怨潭的受害者。 他们的名字有迹可循,在册在录。 盛珣想要把他们至少是被桎梏已久的灵魂都带出去。 他们在外间被登记为失踪,魂魄却在荒村受磋磨,理应有一个善果。 我想起来了声音粗粝地女性慢慢说,请随我来 她说着慢慢转身,带盛珣去往记忆里依稀见过卷宗的位置。 当盛珣灵活翻身上了快高及房梁的大柜,在寝堂深处的柜顶上取下卷宗。 祠堂外的村内主道上,新娘披一身红装,小秋慢慢又悠然地往祠堂这头走。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 ☆、名录 新娘原本是不该下地走路的,这是这个村子里的规矩。 他们就连成亲拜堂都一定要放到祠堂来办,严格遵守着宗族礼俗,按村规,新娘便该是先由轿夫接亲,接到村口的一间堂屋里梳妆打扮,再由喜娘们陪伴着送上高轿,躺在那张棺盖上又被轿夫们抬着往祠堂来。 一般情况下,以往的新娘都会对上轿尤其抵触,性子更烈的会在打扮时就拼命反抗。 但当然,反抗也没什么用,抵触更是个笑话。 鬼轿夫守门,鬼喜娘上妆。 新娘能够在众鬼环绕下保持理智清醒就已是很难,不被吓昏过去就算是承受力好。 真出现一两个胆子极大又不屈不挠的,喜娘们个个都涂着艳红指甲,能轻松刺破人的皮肉。 再一边抠挖伤口,一边把阴寒鬼气渗进去,那滋味就好比寒冬腊月天直接被冰水浸透骨头,浑身骨头缝里都泛出冷,让生生接受鬼气侵蚀的人不由自主打起颤。 反复来个几回,新娘没了行动能力,不管心里怎么想,起码行为上就被迫乖顺。 不会继续大吵大闹的耽误喜娘上妆更衣,误了去祠堂圆礼的时辰。 可谁能动得了今天这位新娘? 小秋比荒村里的任何一个鬼都要更鬼气森森,喜娘们释放的那点鬼气于他而言比毛毛雨还还不如,弥漫全村的瘴气在他看来,闻着也就跟路边摊车上没擦干净的残油差不多,透出一股低劣三无食品的味道。 这村子在小秋眼中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积怨潭的潭眼就在村里。 积怨潭供给鬼村,又被鬼村反哺。 小秋只带了一只手来本不够他长久维系人形,不过积怨潭的供给丰厚,他宛如带着低续航手机却找到满格充电宝,直接用积怨潭给自己充能,非常愉快。 要到了,要到了喜娘在小秋后方喃喃自语,声音恐惧,时辰要到了,今天的仪式要晚了 新娘听了,不仅不为所动,前方刚好有一座拱形小桥,底下是横穿村子而过的一条小溪流,里面正静静淌过的水在夜色掩映下宛若黑水。 小秋一步一个台阶,慢吞吞走到桥面上,在桥上停住了。 他略微朝桥下垂眸,看出来,这横贯村子而过的压根就不是水。 是一汪浓重到有如实质的黑色怨气。 要晚了!要晚了!喜娘在小秋背后尖叫。 她们好像对于误了时辰有着深深的畏惧,那俱意甚至都压过了之前对小秋的恐惧。 小秋又盯了那桥下淌过的水面片刻,他才把目光收回,视线投向前方已能看见的挂着红白灯笼的祠堂。 他会等我的。新娘忽然说。 轿夫与喜娘纷纷侧目,谁也不知道这个不属于荒村的鬼在说什么。 他却像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唇角还轻轻扬了一下。 好半晌,新娘的队列终于继续往前走。 而桥下的黑水里,小秋刚刚垂眼看的地方。 那仿佛深不见底的溪流底部有东西缓缓浮了上来。 它们起先隔着黑色的怨气看不清晰,好像是一汪怨水里倏忽划过的鱼。 不过只又片刻,它们持续上浮,朝水面靠近,便能看清楚 那是泡在黑水里的一张张人脸。 苍白人脸漂在黑色怨气凝成的溪流当中,它们冲破天荒在桥上驻足的队列抬头,脸上面无表情。 却又有点像被新娘的言行惊醒。 其中有的人原地停滞良久,忽的,就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 这地方最早叫孙家坳,因为当地最大的宗族孙氏一族在这群居而得名,后来又改名福高村,意思是祈求全宗族福气临门,年年风调雨顺,生活节节攀高。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60) 盛珣手中的卷宗纸页泛黄,另一册族谱摊开在林朗帮忙收拾出的小桌桌面上。 他阅读速度很快,对于村子的简介部分早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至于那花了大篇幅去赞美的宗族简史,他是直接跳过那些天花乱坠的夸耀,只挑了关键浏览。 村子的更名和新名寓意被单独念出来,倒不是因为这部分也是关键。 它正相反,是因为足够讽刺才会被专门点出。 福高村有个美好寄托。是宗族里的掌事专门托人算后而起的吉名。 可惜,再吉利的名字也敌不过人心奸险,这一整个村都封建守旧得可怕,比起自力更生,他们更相信祖宗庇佑,认为只要严格遵规守礼,供奉先祖,便会福运财运应有尽有,人旺村旺宗族兴旺。 这种对于供奉与显灵的执念几乎刻在每一个村民骨子里,就连孩子也不例外。 而人一旦对某种虚无缥缈的执念推崇到了极点,必然生出祸端。 最开始,是又一次耗费人力财力翻新了祠堂后,账面上的钱款在不断流失,祖宗显灵带来的庇佑却迟迟没有看见。 正常人面对这种情形,可能是懊悔,可能是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受到蒙骗。 但在供奉与显灵已成共识的山村里,孙家人们想的是会不会是仍有哪个地方不够周全,所以祖宗拒绝显灵,认为他们的供奉还不够心诚? 宗族记事卷宗上以赞美的口吻记录了这一场荒谬的反思。 祠堂的掌事宗子与宗正耗费几个夜晚,他们逐一排查对先祖的供奉记录,就终于在几天后喜不自胜的告诉村民:问题找到了! 他们查到牌位供桌上的有一位长辈,年轻时为宗族出了很多力,也一直勤勤恳恳支持祠堂翻修事业,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位族人,他却到死的时候都还是个独身。 天可怜见!这多不公啊! 一个宗族里的好男儿,又出了大力气帮忙修缮宗祠,自己却是孤独一生,活着时没人伺候,死后就更是无人看护,连个直系的后人都没有! 于是 孙家坳的阴亲风俗就这么,第一次朝人张开了嘴。 他们最初的运气甚至很不错。 旧时的宗门大户不爱与外姓人通婚,可自家族内又没有八字年龄刚刚好的已故年轻女性,孙家人一通找,就真还让他们在隔壁山头找到了一户同样姓孙,家里有个过世不满一年的女儿的人家。 他们一合计,八字正合适,再一打听,那女儿意外过世时才十七岁,正是青春貌美好年纪。 一桩阴亲就这么热热闹闹办了下来,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桩恰到好处的美事。 早逝的女儿家到了地下还有人要,不好么? 一位已故单身男性长辈忽然获得了妙龄娇妻,还能有什么不满么? 这是两全其美啊! 更妙的是,在这一桩阴亲过后,那年特别巧,全村庄稼菜地都大丰收。 谁不认为这是祖宗显灵,先祖庇佑? 从此,孙家坳便开始习惯给意外早逝的族人结阴亲。 但这世上,又哪里有那么多年纪八字都正好,还早早死去的年轻姑娘呢? 那年代尚且落后,愚昧守旧的山村,宗族意识凌驾个人便会发生一些超乎当代人想象极限的事。 死人不够了,那就想办法让它变够,不就好了吗? 吞人的嘴磨了磨牙尖,决定开始尝点新鲜的。 【xxxx年x月xx】 盛珣目光掠过这行以生肖和农历记录的日期,然后视线停在记录簿的最后几个字上: 【丑时一刻,下渠村李氏女李英英,于享堂完礼,次日卯时完婚。】 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个叫李英英的女孩子,她尚青春年少,被活着拉来配阴婚,丑时在祠堂走完拜堂流程。 次日卯时死去。 小秋告诉过盛珣棺盖的用途。 这女孩应该就是那样充满了恐惧与不甘地离去的。 英英女鬼的惨白面孔出现在盛珣一侧手臂旁。 帮盛珣找到了卷宗的女性鬼魂似乎还勉强识字,生前可能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子,她有些迟缓的念出自己看见的姓名。 盛珣不动声色将手臂移远一点,小心不要为对方带去伤害。 就听另一边,和林朗一起看族谱的女性忽然回头道:叫我? 屋内其他人不约而同一怔。 在盛珣用蕴藏小秋力量的布把供桌盖住后,那块布依稀切断了寝堂内的某种力量来源,令两名女性的脊背都能更直起一些,说话也由两三字一顿变为能说出短句。 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女鬼朝盛珣走过来。 盛珣又退开一步,让对方能站到桌前看清文字内容。 但女鬼对着卷宗看了片刻,神色却似有些迷惘:我不认字 林朗也围了过来,他正要说我来,嗓音低哑的女鬼先慢慢拉过了同伴的手。 她用有些变形的指骨,牵起另一只同样五指磨损的手。 我教你。生前识字的女孩说。 她引着同伴将手指点上写有名姓的一行,省去前面的日期与不值一提的完婚部分,只告诉对方:下渠村,李氏女,李英英。 你叫,李英英。 李英英被牵着手的女孩反复念了几遍,一开始还很缓慢,好像声带对这几个音节早已陌生。 然而在好几遍的尝试之后,她对这几个音节逐渐流畅起来:李英英,李英英,李英英。 她念着,重复着。 然后倏然一抬头,脊梁在重重一声咔嗒中彻底直了起来。 她面上流下血泪:我是李英英。 女孩声音犹带泣音,好像这个名字把她所有空缺的记忆又都拉了回来,让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明白了自己是谁。 盛珣和林朗都闭上嘴,把空间留给刚找回姓名的女孩。 李英英却有些急迫,她抓紧教她认名字的同伴:你你呢? 她匆匆问着同伴的姓名,想要帮对方也找到自己。 在李英英终于缓缓回归的记忆里,她想起来,她应当是最早被罚跪在这个祠堂里的人。 又因她是嫁了人也不安分的第一人,孙家人或者说孙家众鬼唯恐她会开一个坏头,让原本习惯顺从的其他人也生出反抗心。 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被关在祠堂的寝堂里。 而近些年的某一天,她忽然就多了一个同伴。 身边这位嗓音嘶哑的同伴不像那些偶然来一次寝堂,在被罚后就忍不住放弃的对象。 对方但凡还能动,就没有放弃过抗争。 对方实在动不了了,就还能破口大骂。 后来对方嗓子也坏了,声音变得嘶哑难听,开口说话需要费上很大力气。 可第一次有生人闯入这里,试图解救同伴时,对方就像忽然从一场梦中惊醒,是第一个站了出来,想要帮助他人离开。 我来吧。 鬼怪的动作到底不比活人灵巧,变形的手指翻动起纸张来也略显困难,盛珣便将卷宗接了过去,示意女孩们离自己稍稍远些。 很快,在族谱的对照核对下,他帮声音嘶哑的女孩也寻回了名字。 对方叫于木兰。 她的名字取自花木兰,父母希望她身体强健,坚强勇敢。 她也确实受过很好的教育,如果没有意外,她应该会拿着录取通知书于十八年前的九月去大学报道,成为一名在当时还很稀罕又光荣的大学生。 可她没有。 于木兰在去大学报道的前一个月失踪,她的名字就在盛珣看过的资料册案件整合里,那上面还有她一张一寸彩照。 盛珣的认脸能力不算差,记忆力也很好,可方才刚看到她时,却都没能从那张破损的脸上认出来,这就是他曾看过资料的姑娘。 于木兰是关联失踪案里最早一批的失踪人员之一,她和身边的李英英相隔有小几十年岁月。 李英英受害时孙家人丁尚兴旺,于木兰则是在福高村都不复存在后,被积怨潭的力量拉扯入潭。 她们出生在完全不同的年代,生命同样被迫在十七八岁戛然而止,又携手相伴快有她们生前那么久的时光。 终于是知道了彼此名姓。 像我这样,是因为迷路才来到这里的人。于木兰在想起名字后说话变得更流利,她飞快把自己能想起的东西都说出来,孙家怕我们怨气太重,不遵族规,把我们埋在祠堂后院,就在后面,还请召保家仙,镇外姓鬼,保他一族平安。 说来就也真可笑,这一村人活着时推崇办阴亲求祖宗庇佑,死后都已经成了鬼,居然也还要延续传统,是做鬼都还忘不了供奉,不想求己只想求人。 积怨潭原来根本就不是近二十年内才出现,它恐怕早在孙家坳吞下第一个被活配阴婚的女孩,硬生生夭折的生人带着怨恨被埋进地底,那一天起,怨憎便在这片土壤下埋了根。 这里有着的根本不只有那记录在案的失踪受害人。 还有必须翻完整个名录,才能清点出来的在孙家坳尚有人烟时的受害者。 保恶鬼的玩意怎么还配叫仙?林朗重重呸了一声,这个性情直爽的大男孩看起来还想冲着供桌一通啐,觉得这村里的原住民就没一个好东西。 但还有另一件事。 它在林朗看向盛珣时不期然又跳进他脑子里,让他一想起来,便很难不去在意。 你想问什么?盛珣觉察到林朗的犹豫视线,他眉心本来微微拧着,于木兰和李英英带来的信息让他心里也一阵发堵,他正在思考与褚商沟通引渡这里所有受害人的事情他还记得褚商对冥婚一词的厌恶,对方在这方面有着相当高的同理心。 林朗挠挠头:就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怀疑自己太多心,但刚刚你又那样做了几回,我便觉得有点奇怪。 盛珣暂停思考,抬眼望向他。 林朗唯恐造成误会,就连问带解释:我不是怀疑你是坏人的意思啊,你肯定是个好人!但我感觉你要么是在避开我,要么就是在避开这两位女士,你为什么一直在注意着避开其他人啊? 盛珣避开的当然就不是其他人。 他是在避开其他鬼。 是为了避免一个不慎,在清缴真正的邪祟前,先不小心误伤了队友与无辜冤魂。 盛珣看着林朗那张年轻又生动的脸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已然是鬼,记忆还停留在要来救冯蔷的那天。 小秋告诉过盛珣,人若死而不自知,他的灵魂便会一直保持在生前最后的状态,满心只惦记生前最后一件要紧事情。 于是自*杀的人,会不断重复自*杀的过程,而赶着去上班上学的人,会不断奔走在去公司单位或学校的路上。 他们必须要先自行意识到不对,不能被随便干扰这个认知的建立过程。 不然一念之差,本来只是认知偏离的干净灵魂便容易沾染邪气,成为怨鬼。 荒村特殊的环境无疑加强了林朗感知上的混淆,让他不仅迟迟发现不了异常,他的错误认知还自发帮他补全逻辑他认为冯蔷被藏起来了,而他徘徊在荒村之外,是在寻找下一个救女友的机会。 他根本意识不到不对。 我是因为盛珣顿了一下。 目光掠过林朗干干净净的脸,他说不出真正的理由。 好在就在这时,寝堂之外,享堂那头陡然锣鼓喧天。 有人尖着嗓子:新娘到 我等的人到了。盛珣无缝接上后半句话,顾不上它们拼凑得是不是没头没尾。 不过提问的林朗确实被转移了注意。 你女朋友!林朗飞快地说,他抓紧手里铁锹,我们快去前面! 林朗完全忘了自己之前也被归在要留在寝堂的你们里,他热血上头要往外冲。 可还没走两步,他感觉自己手里的铁锹一沉 盛珣没办法去揪林朗衣领,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抓住铁锹。 他眼疾手快,把人给一把扯了回来。 你不去?林朗莫名扭头,他话还没说完。 再下一秒,包括一旁同样想要行动却没来得及的李英英与于木兰。 他们便都看见,在林朗刚刚想要冲过去的前方,那面分隔寝堂与享堂的墙发出两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墙体似乎在微微颤动。 先是有几块墙皮窣窣剥落,底层的砖霍然碎裂两块。 再然后,那面墙整个倒了下来。 外面的锣鼓声戛然而止,鬼哭狼嚎却更喧嚣。 在墙壁轰然坍塌飞扬的尘土后,有道醒目身影置身众鬼当中。 那人真是显眼极了,他一身红,好像是穿着嫁衣。 老式的嫁衣复杂厚重,版型直上直下,但那人套着这一身繁复红色,竟有一种神奇的挺拔感。 让他感觉不像是被逼迫来结亲的,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他也确实砸了场子,一来就在拆祠堂。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在下小秋,有何鬼干 ☆、混乱 鬼毕竟是鬼。虽然福高村整个被积怨潭的力量拖到了潭里,这鬼村也称得上屋舍俨然,鬼村民们的生活平日按部就班,还挺有条理的在做着一系列维系村子及积怨潭运转的事情。 但从他们不断举办供奉仪式,最令村民害怕的事之一竟是耽误仪式就能看出来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跟游荡在外间的普通鬼怪也没什么区别,是头脑简单,只会周而复始的做着固定的事情,并对这个圆环相当固执,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闭环。 听说接亲的队伍在荒地那边拖延了一会? 那当然是今天去当轿夫的几人办事不力。 听说村头喜屋那边装扮新娘时吵吵嚷嚷,今天化妆更衣的时间比平常要长? 那当然就是今天的喜娘们也做事不够得体,想来这回的新娘还是个烈脾气,待会需要多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好让她乖乖拜堂完礼,不能搅了今晚的结亲。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61) 能够在宗族祠堂内安然候着而不用去出力气的,基本都是村内管事及长辈。 这群老鬼惯于自持身份,最擅长端架摆谱,连主动去探听个消息都觉得有悖尊卑。 是一个个拉长了老脸,还在前厅里等着那拖延了时间的队伍主动进门请罪。 压根就没发觉在自己身后,全族的牌位都已被人摸了底。 更发觉不了前面新娘那儿之所以慢,是祠堂之外已然变天,今天的新娘就没哪个鬼惹得起。 新娘到 当轿夫这一嗓子响彻后方寝堂,提醒了盛珣一行小秋的到来。 前方享堂里,本来端坐太师椅的宗家长老一拍桌面站起,几张鬼脸勃然变色,最临门的一位舌头都长及下巴,像一条皱皮哈巴狗,一张大白脸上拖着长舌头就开始狂吠。 你们好大的胆!! 这位哈巴狗长老将蓬勃怒意对着门口喷,面上森然可怖,枯瘦的手又有点像只乌鸡爪,直朝门口指着。 他是想要向今天办事格外不得体的轿夫及喜娘们发难。 可最先映入眼帘的那一抹红居然不是喜娘的红装,也不是轿夫身上配的纸扎红花。 是喜服。 谁?穿着喜服的人声音冷冷的,他站在入厅的门槛前,身上没有半点生人活气。 谁大胆?他嗓音冰凉地又问了一遍。 哈巴狗长老好像就被来者的嚣张和形貌给震住了。 因为这人的的确确穿着惯例的新娘嫁衣,但又把金银玉饰给卸了个干净。 对方干干净净的黑色短发下是一张同样干净素冷的脸,红盖头不知去了哪,应该被新娘捧在手中的同心结也 也勉强剩了一段红绸在他手里。 绳结卡着刚才做通报的轿夫脖子。 这还不够大胆??! 厅堂里的管事长老们都震撼了。 他们的思维比普通村民更加守旧,更拘于传统。 来人完全不遵守规矩,到了喜堂门口却抛头露脸,装扮缺损,凤头钗不插红盖头不戴。 还敢对着长老呛声! 简直无法无天,完全不把他们宗族看在眼里! 视宗家礼数高于一切的老鬼们气疯了。 穿我孙家喜服却不守我孙家规矩!坐在堂内高位的长老大骂,你真是目无尊长,寡廉鲜耻! 小秋本来完全没耐心听旁鬼废话。 他站在门口多停了几秒没有动作,是刚好正接受着两个娃娃在里面传递的消息,听他们汇报盛珣就在里面,且一切都好。 谁知也就接受消息的这一小会,被迫听了两句深山老鬼的怒斥,还是趾高气昂的说教。 小秋面无表情抬眼,眼神比刚刚问谁大胆时还沉。 他这会状态其实不太对劲。 在喜屋那边穿上一身喜服时,小秋还莫名其妙感到一丝欢喜,会对着镜子发笑。 可在来祠堂的路上,他离这里越近,心中便像压着烦躁,会油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厌恶。 一开始,小秋怀疑过自己是受了怨气影响,毕竟他正拿积怨潭给自己充电,又还身穿嫁衣。 这嫁衣代代相传,和棺盖一样上面依附有无数冤死新娘的怨恨力量,会多少触动穿戴者的情绪也是正常。 但在真正迈过祠堂正门的一刻小秋便确定不,不对。 他情绪异常,不是受外物影响。 他只是发自内心的对宗祠这个场所感到厌烦。 就好像,在他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喜服是一件事值得高兴的事,而宗祠则讨厌透顶。 以至于他一站到这陌生祠堂的门前,就有点想拆。 尤其这里面还正高堂满座,有好几个端腔拿调的老鬼试图拿尊卑礼数压他,以为教训几句没规没矩,便能让人会乖乖退让,接着老老实实听从安排。 这情景依稀还带给小秋一些熟悉感。 他刚刚临门而立的刹那竟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这样的情形他好像也曾在哪一刻面对过。 不过,那些人不敢对他喊大胆。 他们说的应当是其他别的什么。 他兀自回忆了一会,却记不起来更多,那混淆感也倏忽而逝。 只留下满心厌烦。 太吵了。 堂上的孙家长老还在持续说教,以为自己的气魄震慑了这面容年轻的小鬼。 他兀自嘚啵不停,却是忽然听见对方说了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自觉又受冒犯的长老横眉竖目。 门槛前一身嫁衣的人没理。 那人只慢慢抬起腿,好像是要跨过门槛入厅。 但在孙家众鬼的注目下,他直接踩在了门槛上。 你近门的那位哈巴狗再次出声,疾言厉色。 小秋头也不回,木混砖的建材在他脚下脆如薄板,很快分崩离析。 他踏着门槛的残躯入堂,将孙家推崇至上的礼教尊卑都踩在脚底。 两旁有暴怒的鬼朝他扑过来,终于是想到要拦下他这不速之客。 小秋手里的同心结还剩一段绸,他手一松,那段绸布的末端下一秒就缠上对方脖子。 被勾住脖颈的鬼倒飞着撞上后方墙面,正中享堂里高悬的孙家牌匾。 牌匾歪斜着垮塌,接着一面墙也步了门槛的后尘,当场在孙家众鬼面前像块豆腐一样被一撞即碎。 整个祠堂轰隆作响。 放肆!你放肆!! 狼狈躲闪断裂墙体的那位大长老在好一会后才暴怒出声,他青面獠牙,乌骨鸡似的爪子手指都延长了一倍,冲着穿着嫁衣的新娘当面抓来 嗖。 是短促的风声。 在祠堂正被强拆的背景音下,这点声音堪称轻不可闻。 可孙家的大长老蓦然收声,他的手停在离新娘还有好几步开外的地方。 一根长钉结结实实穿透了他的手,末端还连着长绳,绳子延伸向墙壁断裂的后方寝堂。 您既然这么自持身份,就劳烦也尽量像个长辈一些,有点长辈样子。 寝堂里有人这样说,长绳的尽头在那人手里绷紧。 一片飞扬尘土下,不知是不是灰尘带来的错觉,绳身还像微微泛出金光。 那人的声音很温和,和天生嗓音带冷的新娘十分不同,如果不看他的举动,你甚至会觉得他是正在平和的劝告你。 可大长老面容扭曲。 长钉扎得结实,绳子在那人手里没有半分放松。 那人从后方寝堂走出来,把属于生人的活气大咧咧释放在满是鬼怪的屋子里,手上还不疾不徐,正一圈圈将随着距离缩短而富余的绳子绕到自己手掌下方。 麻烦这位长老。盛珣语气平淡地说,别随便伸手碰别人的新娘。 他目光径自越过了举着手的鬼,落到穿着嫁衣的小秋身上。 小秋平常的衣服是冷色调,他第一天跟盛珣见面的时候,穿的还是当年在洋房鬼屋里那身白衣黑裤,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年轻学生,带着一种老派的干净冷素。 后来跟盛珣同屋共处,盛珣给娃娃们买东西都有点停不下来的架势,当然就也给小秋添了不少对方的专属用品其中包括一堆小秋觉得自己用不上,但盛珣觉得他用得上的新衣服。 那些衣服都贴合着小秋身上那种冷调的气质,颜色以黑白蓝灰为主,盛珣认为这样的颜色对方应该喜欢,也合适。 但今天,他忽然觉得浓墨重彩的颜色对方也很适合穿。 嫁衣艳红,在夜晚看起来像一团火。 红色的映衬让黑发白肤都变得更醒目。 那过分鲜艳的色彩似乎还会提亮气色,让小秋的脸都不再是裹在素色下的全然苍白,好像隐约多了两分从衣服上偷来的气血,有了颜色。 很奇怪?小秋并不知道盛珣看了自己多久,近旁也没有能够拿来计时的工具。 不过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看了很久,久到让他都对盛珣的不发一语感到了些踯躅。 于是他出声问着。 不奇怪。盛珣终于开口,也回答了他。 盛珣看起来像这才回神,他说着,忽然一紧手中长绳,之前收叠的绳子部分自他手腕快速垂下,那长绳在他手里如一条绳鞭,末端重重扫向斜刺里靠近的一张鬼脸,正中对方面门。 鬼发出痛呼,被迫收回想要去解救自家长老的手,可才收到一半,他腕骨一紧,长绳收束成一个绳套,动起来宛若长蛇游走,把他手腕牢牢扣住。 再一拉一拽,这妄图偷袭的鬼就滚去跟他们家长老并排。 是一个实为罕见的鬼绳串串烧。 盛珣把一条绳上的两个鬼都扎好,他才又看向小秋,接上自己方才没说完的话。 很好看。他在两鬼构建的奇异背景里,就还对小秋笑了一下。 周围是一片混乱。 小秋被盛珣看到踯躅时心思杂乱,那杂乱直接体现在他的力量上,便是他的拆迁事业变得毫无章法,力量的尾巴会扫到哪一片的鬼他自己也没数,攻击完全随机。 大长老是在这片混乱里少有的能顶住小秋力量横扫,冲到近前的对象。 只是冲到近前显然也没什么用,他连小秋的衣服都没挨到一角,后方飞出的长钉就精准扎透他的手。 他再怎么也是一个六十年的老鬼,对于鬼怪的躯体构成有着基本了解,在最初的吃痛与惊诧过后便想到了要挣脱长钉,再加倍报复这胆敢蔑视他孙家礼法的外姓人。 可钉子竟然挣不脱。 长钉仿佛不是钉进了力量凝结的躯体,而是直接钉进了魂魄, 你们还等什么?!大长老骤然拔高了嗓音开口,他扭脸看向盛珣,一张鬼脸上阴气森森,有如实质的怨愤简直要从他深陷的眼窝中刺出来。 他奈何不了一个力量明显高于村民的鬼,可这是哪?这儿可是满是鬼怪与瘴气的鬼村! 动不了在这里得天独厚的鬼,难道所有族民一起上,还动不了一个明显还活着的人吗? 别管这个扰乱仪式的鬼了!大长老厉声喊,都给我专注这个人,这人还活着,他能够被鬼气侵蚀,你们是闻不到他身上的生气吗?! 孙家的宗族意识代代传承,每一辈人对于尊卑的观念都刻在骨子里。 当这一整个村庄都变作鬼村,村民变作村鬼。 来自大长老的命令便带有不可违逆的力量,是族群内的领头羊对全体羊群发布的指令。 屋外,之前试图避开小秋力量扫荡的轿夫、喜娘以及普通村民们纷纷变了脸。 他们退下一张一张原本还勉强能看的人皮,露出森森鬼态,全扭头齐齐看紧了盛珣,朝这厅堂内的唯一活人靠过来。 找死。小秋周身的气场变得尖锐,他这会才是真的开始感到生气,面容也阴沉可怖,眼尾曾出现过蛛网裂痕的地方都又泛出丝丝红痕。 一只手就盖上了他正在变斑驳的那只眼睛。 是盛珣。 在大鬼正情绪暴怒时敢于直接对鬼上手的人,大约也只有一个盛珣。 他摸了摸小秋眼尾,又在收手时呼噜了鬼的头发一把。 试试看。他笑着对一室鬼说。 作者有话要说:  盛珣:不好意思,我最大的武器正是我自己。 ☆、混战 要论全场最懵,当属林朗。 李英英和于木兰的故事也对林朗造成了冲击,他已然大学毕业两年,身上却仍有少年意气,生活尚未磨灭他骨子里的恣意爽朗,让他在共情受害者后格外愤怒,一听外面喊新娘到,知道那是盛珣女朋友,他不假思索抓着铁锹头一个往外冲,满脑子想的都是可不能让盛珣女友成为新的受害人,无论如何,他们这回一定能救下一个! 结果跑了没两步被盛珣给拽着铁锹撤回去。 这是林朗的第一懵。 反应过来盛珣是不想他冲到已摇摇欲坠的墙前当肉垫,一整面看着还挺结实的墙直接在跟前倒了,林朗脑子里的救人一顿,横插进一条:鬼也有豆腐渣工程? 这是他的第二懵。 再往后,墙后有红衣人衣袂翻飞,煞气冲天,享堂里的鬼好像已经打成一团,是牌匾也歪了桌椅也翻倒,还有四肢关节被整个翻转的鬼在嗷嗷叫唤。 怎,怎么了?林朗不禁把内心活动给直接说了出来,他懵懵然问盛珣,他们这是内讧了? 盛珣看他一眼,表情就有些奇怪。 还是李英英抓着于木兰手臂警惕往外瞧了几眼,她忽然十分疑惑:哎 女孩相当犹豫不定地说:那是不是,是不是新娘的喜服啊? 林朗有一句这不能吧都已经到了嘴边,他隔着满室飞灰看那红衣人明显碾压周边鬼的架势,心说这要是新娘,那盛珣的女朋友岂不是个女中豪杰怎么还看着有点不太像人的样子? 就听盛珣说:是。 于木兰也说:我记得这衣服,是喜服。 林朗: 林朗:?!! 林朗懵上加懵,铁锹都差点脱了手。 隔着灰尘,他们还听见了屋外穿着老式长衫的鬼与红衣人的对峙,看见长衫鬼疑似要朝红衣扑过去。 林朗就此收获他的第四懵他看见盛珣像个功夫高手一样把套绳长钉甩出去了! 正中目标! 十分上环! 他收集来的简易装备自己都觉得拿不出手,可在对方手里,这两个最简单的小玩意仿佛带定位校准的神兵法器。 盛珣还特别不紧不慢地跟疑似boss的老鬼呛声! 并且就这么旁若无人不,无鬼地走出去了! 林朗感觉他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怎么回事,为什么看起来外面根本没有人需要帮助的样子?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62) 外面真有新娘需要救援吗? 林朗木了。 李英英和于木兰两位鬼姑娘大概也看愣了。 被留在寝堂里的全忘了自己本来要干嘛,进入呆滞状态看戏。 然后一直到外面阴风阵阵,鬼号凄厉,所有厅堂内外的孙家鬼都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看向盛珣。 林朗被小秋的变脸冲击得抖了一下。 他像个接受信息量一时过大,这才终于发觉自己差点漏掉关键的人,迟缓的意识到盛珣女友是真不对劲。 这位这位新娘本来就不是人。李英英在一旁道。 她对新娘有种天然的畏惧,根本不敢直迎着对方的能量场上前。 而她所说,恰好也是一边林朗跟于木兰所想。 但他应该是个好人?于木兰说得迟疑,她还是大着胆子往外迈了一步。 新娘看起来与盛珣交好,而盛珣是对他们鬼怪释放了善意的人。 现在外面孙家鬼要集中力量对付对方,怎么想也不能置之不帮。 林朗重新握紧了手中铁锹,他示意女士退后,自己先出去。 李英英和于木兰不太乐意,她们一个手里还抱着盛珣方才出去时匆匆解下的双肩包。 照顾一下她们,盛哥刚刚可是这么对我说了。林朗拿盛珣放包时的话来劝鬼,他匆匆往外赶。 突兀的,房间里似乎就有谁笑了一下。 谁?!李英英大声质问。 没人应答。 于木兰与李英英一起环顾四周,寝堂受到的损坏比外面要好上一点,周围大部分地方看起来都还是熟悉情形。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但紧接着 砰! 砰,砰,砰! 寝堂与后院相连的门一扇接一扇的打开,它们从屋头一直开到屋尾。 并且不仅是门,所有窗也窣窣抖动着窗棱大开! 阴风霎时间从后院灌了起来,带着一种腐朽发潮的味道。 那风是打着卷吹进室内的,像有目标一样直扑某物而去 不好!于木兰最先反应过来,她松开李英英的手,朝供桌冲过去,想要拉严盖着牌位的花布。 她虽然不知道花布的力量从何而来,但她知道是这东西帮助阻断了牌位力量,也让孙家人一直供奉的先祖与寝堂断了链接,难以影响到这里。 然而她受损的双腿又怎么跑得过风呢? 她肉身双腿已损,魂体又受过伤害。 阴风轻易赶在了她前面,将供桌上的花布猛然掀开! 几乎是同步的,李英英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她熟悉的痛苦,她被看不见的力量往下压。 被迫压低的视线余光里,她和于木兰都看见,就在大开的门窗之后,站着一道道黑色身影。 它们初看仿佛是许多人,细看,又仿佛每个门口窗口出现的都是同一个人,只是它把自己复制成了许多份,在每一个开启的门窗前面朝寝堂而站,脸上带着怪笑。 然后慢慢的,它怪笑着抬起腿,朝寝堂迈了一步。 满桌牌位噼里啪啦作响,它们摇晃相撞。 于木兰被定在供桌附近,她比李英英要离门窗更近一点。 所以,她也能更直观的感受到,那通身漆黑却能看见一张嘴的东西会瞬移。 对方分明才往里迈了一步,下一秒却就在她的跟前了! 她已经被力量压制着又佝偻下腰,用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把好不容易才挺直过的脊背直起。 怪笑的黑色人影站在她跟前,就把自己的腰弯得比她还厉害。 对方上身几乎整个在身前折叠,脑袋朝向双腿。 但慢慢,那颗脑袋又维持着折叠的状态朝后转了过来,怪笑着,由下而上地盯着她。 木兰!李英英急得大叫。 外间正在混战,林朗已经冲进了外面战场,李英英想要帮助于木兰却无能为力。 并且在她为同伴揪心的同时,实际上,另一道怪笑人影也已经到她自己身前了。 那张怪笑的脸就那么倒着对着姑娘们。 紧接着,它以脑袋整个反转的姿态,又开始将上身缓缓直起来。 那两张怪笑面庞就离李英英和于木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李英英的眼前闪过一道寒光。 屋内昏暗,那乍然出现的冷色光芒就显得极亮,它甚至令死去已久的鬼也能感觉到晃眼。 李英英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但她先听到了惨呼,并感到身前的黑影居然往后退远了一点,随后,她才看清了带来那寒光的东西。 却比没看到更不可置信。 那是一个娃娃。 一个在李英英生活的年代,在她生活的地方,她从没有听说过也没看见过的娃娃。 那娃娃可真精巧,有浓密头发,好像是玻璃珠做的剔透眼睛。 还有一张正咧开微笑的小嘴,灵活的四肢。 以及正拿在手中迎击怪笑人影,寒光熠熠的刀具。 不好意思哦。娃娃居然还会说话。 它说:刚刚笑的也是我,我是笑林朗根本没弄明白盛珣在跟谁留嘱托那话明明是对我们说的嘛。 娃娃使一手好刀,说话也不影响它继续发动攻击。 它身形小又动作灵巧,几乎刀刀挥向怪笑鬼影的面门、嘴以及脖颈。 寒光在它手中闪成一片。 你,你们?李英英又看愣了,她听出这应该也是盛珣的同伴,本能的对对方多几分信任。 是的。另一道声音回答了她。 那声音听着比眼前的娃娃要稳重一点,不过也更温柔,是从于木兰那头传过来。 李英英猛然记起同伴情况,感到身上压力小了些的她匆匆看过去。 砰 那是跟门窗被大力撞开截然不同的声调,带着物体急速擦过通道引发的共振嗡鸣。 在于木兰身边,一只花布小熊左腰佩着一个棕色的皮质枪套,手里还端着一把儿童玩具小枪。 可枪口犹带余温,被射中的怪笑人影正捂着脸踉跄后撤。 它显然是能用的。 我的手不够巧,用不了冷兵。小熊遥遥冲李英英一点头,它彬彬有礼地说,但幸好,它还是可以扣下扳机。 说着小熊站到供桌边缘,向朝桌面弯着腰的于木兰伸手。 于木兰新奇地看着那只花布的手掌递到自己眼前。 她被一只小熊温柔抬起肩膀,帮她重新直起了腰。 请往后面去。小熊还说,我会为每一道值得保护的珍贵灵魂端起我的枪。 而后方,在李英英刚刚情急之下没顾及的地方,盛珣留下的双肩包包口大敞。 拉链是从里面被打开的。 千钧一发的时刻里,器灵从里面拉开了背包,它们在小秋能量场的沐浴下也能够暂时显形,拿起了自己的枪与刀。 安迪与小熊的武器其实本来都是玩具,是盛珣给他们买的模型。 小秋是个嘴上会说盛珣溺爱娃娃,实际上也对两个娃颇为上心的家长,他改造了一下模型,让它们成为了娃娃真正能用的东西。 不过,又因家里的大家长盛珣是个绝对注重安全守法的好公民,所以,小秋还用自己的力量给娃娃武器上了道安全阀门。 他力量场不开,模型就始终可爱无害,只是普通玩具。 这应该就是一直受他们供奉的保家仙。安迪手中寒光一闪,它已经让李英英又回去了背包附近,这让它能更毫无负担地冲向怪笑人影。 娃娃踩着供桌与周边的置物架跳跃。 它每到一个地方落脚,刀光便闪到哪里,像是有一团光点在逐渐拥挤的黑雾中连环出现。 枪声不绝于耳。 于木兰也已经被带去了相对更安全的地方,正和李英英挨在一起,她们重新注意守着盛珣背包。 偶尔有怪笑人影试图对安迪进行夹击,一只只边缘模糊的黑手朝娃娃抓去,想要攥紧这小巧但麻烦的敌人,在那些影子似的手拖着黑雾碰到安迪前,枪声与火光总是早一步乍然而起。 小熊精准点射周遭影子,为近身突击的娃娃完美分担攻击。 谢啦!安迪匆匆说。 不客气。小熊在开火的间隙拉了下自己头顶的礼帽,行一个短促摘帽礼。 结果被安迪怼了一句:这种不要太讲礼貌看前面,这些笑嘻嘻的影子是不是一直没怎么减少? 是。小熊回答的声音变得严肃。 它和安迪重新调整着彼此站位,确保能刚好驱赶周围黑影,它们的攻击也的确起效。 但是 怪笑着的黑影仿佛杀之不尽。 器灵合力杀掉一批,门户大开的庭院里就又冒出来一批。 近前的黑影刚刚消灭殆尽,再一抬头,所有开启着门窗之外,就又都是站满了笑嘻嘻的量产黑影,正要往屋内走进 寝堂之外,陷入混战的享堂里。 盛珣和小秋这头情形便要好上许多。 办喜事的红绸披挂早随房梁坍塌散了一地,以这断壁残垣与染上污浊的艳红为底,屋内粘稠怨气四淌,大量鬼怪圆突着一双眼睛,前赴后继地扑向盛珣和小秋所在地方。 宛如一场特殊的飞蛾扑火。 鬼哭狼嚎伴有阴风阵阵,粘稠怨气令本就不算亮堂的大厅更暗。 当一张叠一张狰狞鬼脸朝同一个方向扑过去时,他们群体而动,带起的黑雾还很有一种遮天蔽日感。 就是实际上蔽不了日几分钟。 被他们试图遮蔽的太阳实在是太耀眼了。 群鬼围攻,盛珣的位置却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变过,他周身环绕的金光在一室暗沉里璨然耀目。 如果说上一回,小秋在家里控制不住露出可怖鬼态时,盛珣像是长夜里唯一的一盏灯。 那么今天,他便更像极夜里忽然出现的一轮日光。 听从着命令的鬼还在前冲,毫无理智的将自己邪气遍布的躯体往金光上撞。 少部分不受孙家长老言灵控制的鬼比如抓着铁锹缩在厅堂一角,只能远远帮忙打打外围鬼的林朗。 他仍没意识到自己已然死去的事实,但对金光抱有天然畏惧,像是初生的小兽也懂得避开火堆。 盛哥果然是高人! 林朗一边注意躲着金光,一边铁锹敲孙家鬼,还一边不无惊叹地想。 再这样下去,过不了一会。 中心战圈里有人开口,声音很冷。 林朗听出这是盛珣那位又强又好像不是人的女友。 对方在跟中心圈里的谁说话。 但接下去,接话的又成了盛珣。 贵村可就要既没有活人,也不剩几个鬼了。盛珣语气同样平淡地说。 这便令人听出来是他俩在共同对第三方讲话。 盛珣用了冷静口吻陈述客观现实。 中间隔着至少有七八个孙家鬼,林朗便感到一阵浓浓的嘲讽。 真的太嘲讽了!林朗心道。 他觉得这句话被用陈述口吻说出来,怎么比直接开嘲还嘲讽! 中心圈里,近距离听了这话的大长老脸色就也气绿了。 这位枯瘦的长老惨绿着一张脸,他看上去又要对盛珣开喷,打不过也要再恶狠狠赌咒几句,至少骂个过瘾。 有一阵带着腐朽气息的风就恰好吹了过来。 那味道难闻到独一无二,仅此一家。 盛珣本能为这气味皱了下眉。 面前,枯瘦老鬼也为这气味顿了一下,却是整张脸又惨绿转为狂喜。 是祖宗显灵,先祖庇佑啊!大长老高呼,祖宗显灵,将于危难之中庇我族人,保我宗族一切顺遂,万事顺利! 你们谁都逃不了! 谁都逃不唔唔唔! 大长老后面的话没说完。 是因为新娘不耐烦地一抬手,直接从地上升起一段红色破布。 他再手指一动,那脏布就怼进了老鬼嘴里。 话别说太早。小秋冷冷道。 寝堂与享堂正好于此时彻底打通,变成了连通的大通间。 后方尚在奋战的娃娃们与怪笑鬼影都露在盛珣小秋眼前。 小秋抬手帮了安迪和小熊一把,而怪笑黑影们还在不断增加,大长老冲着这诡谲黑影情绪激动。 盛珣原本也要帮忙。 可在那之前,他忽然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是先朝已被小秋拆得差不多的祠堂正门处回头。 祠堂外的街道上正奔涌着一汪黑水,那里面还夹杂着无数苍白人脸。 黑水所经之处先是升起袅袅烟尘,紧接着,烟尘中有火星猝然闪现,火星又很快连绵成一场火,被黑水淌过的村舍开始燃烧。 而黑水还在往前,它携裹着一张张直勾勾望向祠堂的脸。 直奔祠堂而来 * 荒地里,好不容易顺利入潭的褚家人正与池家人爆发了一场小型争执,他们为盛珣定位符失效一事吵了几句嘴。 褚奎的鼻子灵,他本来无意当和事佬,巴不得能把池家两人一顿狂喷。 但职业素养使然,他还是中途做了个暂停手势,然后皱着鼻子问:你们闻到没有?好像是什么烧起来了? 褚商面容严峻。 他直接伸手掰过了弟弟的头,示意之前只专注吵嘴的对方往远处看。 前方,在应当是荒村所在的位置,那儿正漫天扬尘,隐约可见火光窜上了天。 作者有话要说:  褚家人:发生了什么,怎么就打起来了,我们来晚了吗? 娃娃持刀这里算是一个彩蛋,致敬经典恐怖系列片《鬼娃恰奇》。 安迪这个名字,则来自于被恰奇追了几部影片,却回回反杀恰奇的小男孩安迪。 盛珣一家四口,全是高手w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63) ☆、专场 这是荒村已经许久不见的亮色,它和盛珣之前照亮祠堂的性质完全不同。 范围更广,也带着更猛烈的要将一切烧毁殆尽的架势。 金红的火舌吞吐,村内四处黑烟四起,被火舌吞没的地方烧得噼啪作响,带着灼热高温的火光令靠近地面的一片天都红彤彤发亮。 当那一街黑水朝祠堂翻涌而来,无数人脸裹在其中直望着祠堂时,对方敌友不明,来势汹汹。 盛珣不露声色将小秋往后挡了挡。 他的动作好像发自本能,与小秋实力有多强以及能不能轻松自行拦截黑水都无关,完全是因为盛珣在情况未明的前提下,第一反应就是那样做,于是他就做了。 后方小秋刚清扫掉一片怪笑人影,他也听见了祠堂外黑水翻涌的动静,比盛珣慢上两拍地回过头来准备看看情况,却是先看见隐隐护着他的背影。 小秋依稀就顿了两秒,有点愣神。 然后他伸手扣住盛珣手腕,先把人给扒拉住了,再才望向已经涌至正门的黑水。 盛珣身上的金光太亮,他光是站在享堂门口,最外圈的光晕便能一直铺展到仪门前方。 那黑水一往无前的汹涌奔向祠堂,却是在奔过了祠堂正门后,被仪门处的金光拦住去路。 有小股的黑水从主流中分流出去,试着变作小股细流从金光微弱处绕行。 但盛珣才在享堂里跟打了一架,金光对秽气怨气正敏锐,那分流出来的细流才刚宛如水蛇一般,试着绕过金光照拂的区域蜿蜒前行了一小截 金光有所感应似的骤然增强。 它毫不留情,把探头探脑的黑色蛇头给打了回去。 黑水里的人脸齐齐发出了一声叹息。 让他们过去。小秋在盯着黑水看了一小会后说。 盛珣盯着前方新增怨气大军时也没忘记后方,他在小秋观察黑水时反手拧了一个试图偷袭的鬼的胳膊,又在对方的鬼吼鬼叫中将鬼拖拽到侧方,再用一旁随手捡的玩意一扫对方后背顺着惯性冲出去的鬼正中不远处蓄势待发的另外三个。 像保龄球似的集体仰翻。 知道了。盛珣甩开自己手里捡的临时球杆他丢开时才发现那是不知道哪位老鬼的拐杖,丢出去时还正中另一个方向的两名鬼。 那拐棍被他握过,上面犹带金光力量残余,砸得那两鬼也是嗷嗷叫。 盛珣并没有问小秋为什么要让黑水过去,他无条件相信小秋在这种事上的判断。 简单应声之后,盛珣从门口退开,往祠堂侧边避让,给黑水腾出一条能直贯而入的道路。 林朗运动神经是真的不错,他没有受过专门训练,出手毫无章法,但凭着出色的运动细胞和一把铁锹,他在外围战圈里也做到了保全自己,还能多少分流一点外围鬼怪对盛珣和小秋的围攻。 走。小秋在途径林朗身边时用一块布兜走了他,让路。 小秋说得简洁,兜得粗暴。 林朗整个被套走时正举着铁锹要铲敌鬼脑袋,被从天而降一块布盖得一脸懵。 能想到要带上林朗的当然是盛珣,他已经见识过黑水的声势浩大,不确定它们会不会对无辜冤魂造成误伤。 他在和小秋往旁侧退时就通知了寝堂里的娃娃,让小熊和安迪注意将李英英和于木兰带出来汇合,选择退避路径时他也特意选了条离林朗近的。 但盛珣不便对林朗上手,所以小秋代劳。 结果林朗自我感觉他不是被同伴给接走了,是在战场中突然被友军给套了麻袋。 不过这回没什么空暇留给林朗吐槽。 仪门外,黑水好像知道之前守在正厅前的人是在给他们让道,那对他们杀伤力极强的金光正随对方撤走一点点退开。 他们没有在盛珣只挪开几步时就迫不及待前冲,反倒在还能看见盛珣时保持了静默,黑色怨气凝成的水流仅在原地缓缓涌动,仿佛遵守着礼节。 一直到盛珣的身影自正厅门前消失,他与小秋一行都进入到享堂北面的偏厅。 仪门前,安静半晌的人脸们在黑水中一个接一个浮凸。 那每一张脸后都是一股细长的黑色怨气流,看上去像一条条黑色长蛇的前端长出了人脸。 他们冲着享堂高昂起头颅,伸长了脖子 而享堂里,之前被小熊和安迪围堵在寝堂的怪笑人影没了阻碍,也已跨过前后厅堂间的分隔,进到了正厅。 祖宗显灵!是祖宗显灵啊!!大长老坐在断裂的宗祠牌匾旁,他还在满面狂喜地高呼。 被附了金光力量的长钉刺穿的手掌犹在灼痛,可那痛楚大长老好似也感觉不到了。 他以虔诚与热切等待着先祖走到近前,扫清这胆敢冒犯他们宗室的所有卑劣宵小。 他是无比的相信,这些正面带诡笑的人影就是他们孙家日夜供奉的列祖列宗。 长,大长老 一旁,和大长老被长绳捆在一块的鬼却是哆嗦了一下。 他好像在这个瞬间挣脱了来自高位者的言灵束缚,找回了几分自己的理智。 面对着那些仿佛一模一样的怪笑黑影,这位近二十年才新晋升的掌事却只感到一阵阵心慌。 他们一直供奉的列祖列宗真的是这样的吗? 这真真的是他们宗族的先祖吗? 年轻管事隐约感到不对,这些黑影好像没有一个能与他们族谱中记录了名姓的族人对上。 但很快,他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一道怪笑着的黑影在被捆束的两鬼前停了下来。 就像对待李英英和于木兰那样,黑影先是整个上身弯下,几乎把自己对折,再然后,对方的脑袋一百八十度转动,倒着朝年轻的管事贴近。 长老大长老! 喊什么! 大长老怒斥道:这是先祖在向你索取供奉,判断你是否对宗族诚心,先祖于你有所求是你的荣幸! 年轻管事出不了声了。 哪怕他终于觉得这道理荒谬,也没办法再做出辩驳。 因为怪笑着的黑影终于是缓缓贴紧了他。 那张倒着咧开的嘴近在眼前,开始啃噬自己今晚的供品。 大长老的待遇比年轻管事要更高一点,有三个怪笑黑影在他身边停下,他们致敬一般从三个方向朝他弯腰。 然后三张笑脸倒转过来,笑意满载地看着他 更多的怪笑人影还在往前堂走。 他们有的环顾着祠堂里的孙家鬼、有的把目光投向已经退至偏厅的盛珣一行。 还有的忽然原地驻足。 前方,黑水终于淌过了仪门。 像是有谁吹响了仅有冤魂们明白的号角。 黑色的怨气流大军疯狂扑向怪笑人影,他们丝毫无惧那张诡笑嘴脸的吞噬,与这怪笑军团迅速打成一团。 这是那些在村庄被整个沉入积怨潭前,曾死于村民之手的人。享堂北面的偏厅里,小秋望着正厅里的混乱开了口。 他说的是那些仿佛人面蛇身的水流,手还握在盛珣手腕上。 盛珣站在近旁,与小秋肩膀相抵,落在旁人有种不自知的亲密。 那些怪笑的人影。盛珣将目光投向与受害冤魂们扭打的另一方,他们究竟是不是孙家人一直供奉的保家仙?如果是,那一直接受孙家人供奉的是他们,孙家长老口中所谓列祖列宗,是不是根本不存在? 这是一个盛珣还身处寝堂时就思考过的问题,不过那会,他身边只有将将取回姓名的两位女士,她们记忆模糊不清,也不了解孙家内部详情。 至于林朗,对方至今仍然状态特殊,对于自身的定位都不太清楚,也更没办法帮忙答疑解惑。 而两个蹲在包内的娃娃则更不必说。 不能完全称其不存在。小秋在面对盛珣时又变回了耐心体贴的居家好秋,不是那个会在战场上套友军麻袋的凑合鬼。 他抿了一下嘴唇,接着把他这头得到的信息都尽量详尽地告诉盛珣 用残害他人的方式上供,孙家人自以为能以此积福,受祖宗庇佑,但实际上,他们不断进行的供奉仪式只能养鬼。 供奉本该是后人图心安,前人得挂念的事,但福高村的人将这当做一种交换仪式,并为此疯魔,且越来越贪。 他们的疯狂与欲念能将最为普通中性的魂魄也供给为恶鬼,依托贪婪和怨憎而生的鬼又反过来影响人。 于是整个福高村越来越阴邪,怨气浸入土地,属性转阴的土地成为能天然养育邪祟的积怨潭,积怨潭又反过来影响人心。 福高福高,盼的是福气到来节节攀高。 可若人心奸恶,做的都是作奸犯科的事,那福气听了也要连夜逃跑,反倒是污秽会觉得与你一拍即合,要登门拜访,从此与你同行一道。 小秋说,外面的怪笑人影既是保家仙,也是孙家先祖。 它的内核是孙家祖辈,可多年吸食的怨气早已让它内外污透。 如今对方是集孙家先祖、保家仙以及积怨潭之力于一体。 村民贪,他们供出来的怪物也贪。小秋冷冷道,从这个混合秽物诞生的那天起,福高村所有死去的村民也都不得善终,他们死后自动进入积怨潭为鬼,是死了也还要继续供奉,不断为积怨潭充能。 而这些鬼还以为全村能死后团聚就是祖宗庇佑。 实际上,在他们供奉的先祖看来,他们也不过是一群能不断带来新血补充,不断让自身力量壮大的长工罢了。 深受宗族思想侵蚀的人不会认为死后还要为先祖服务有任何错。 但那些因福高村而枉死的,以及在村庄荒废后还被不断拉入积怨潭的人,他们便当然没有村民好使唤。 其他如同李英英一般的人都被沉进了村中那条小溪流里。 剩余的于木兰们,则被埋在寝堂后的庭院。 至于李英英和于木兰本尊,她们,则是被精心挑选出的最具有反抗精神的两方代表。 所以被压在牌位桌前日日脊背佝偻,被迫卑躬屈膝,象征着两方冤魂对罪魁祸首的服从。 这是我在摸到那块棺盖,穿上这件衣服,还有走过那座桥时知道的事情。小秋目光还落在混战的前厅。 在讲述中,盛珣将自己这边找到的东西也都补充了进去,他们的资料互相结合,便还原了发生在福高村这几十年间的大体事迹。 小秋感到盛珣的手腕是轻轻挣了一下,他以为盛珣想把手抽走了,不太情愿但还是松开手指,好让人将手腕拿走。 然而盛珣的手腕仅是翻转。 对方把手握了回来。 前厅里,混战还在继续,在小秋帮助下得以冲破桎梏的枉死之人正与罪魁祸首们打得不可开交。 盛珣他们暂时没有插手,只是旁观,最多偶尔给一些辅助。 无辜者先是受害,又是被压在水中地下这么多年。 如果不让他们痛痛快快打上一场,没有正面复仇的畅快,他们积攒了那么久的怨愤便永远无法平息。 这是他们的复仇专场。 在这个村子里,也还是有过想要挣脱怪圈,从这条循环链上逃走的人。盛珣在与小秋又一起静静站了会后忽然开口,声音里隐约带着叹息。 嗯?小秋之前没听盛珣说过这部分,他已经默认这个村里没有一个好鬼,所有在村内冠以孙姓的人都背负罪债。 他有点疑惑,脑袋转过去看盛珣。 盛珣的目光也从前厅移走,却是投向了一旁的背包。 之前帮忙看管背包的李英英和于木兰也已经往前厅去了。 她们同为受害人,值得拥有这复仇专场。 背包的拉链已被好好合拢,寝堂里取得的记录簿和族谱也都被装进了包,记录本的本脊在包侧顶出一个角。 从村头数第五间屋,户主孙林,妻孙铃,儿子孙之茂,女儿孙小竹。 盛珣视线扫了包上凸的那个角一眼,他眼前浮现的是自己刚刚帮于木兰查名字时看见的这行内容。 接引盛珣和小秋进村的纸人村民说,他住第五间屋,喊他大茂就行。 他就是记录簿上的这位孙之茂,死于三十年前,死因旁标着的却是族规处置。 盛珣匆匆浏览过这位孙之茂的生平。 撰写的人用尽了恶词去痛骂孙之茂忘恩负义,做人忘本,辜负宗族养育之恩。 盛珣看见的却是一个曾想过要逃离的人,是怎样被他的族人给死死拖回了泥沼中的。 孙之茂父母早逝,他去学校读过几天书,想要将妹妹带离山村,走一条和族里绝大多数人都不相同的路。 就因为这,族里长辈骂他忘本,说他愧对先祖,还告诉他,他妹妹小竹在出生前就定给了族里一位管事,那位管事年纪不小,近些年身体也不太好,他孙之茂与其心思浮到天上去,想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还不如老老实实安于山村,好好侍奉那位管事,然后等小竹满了十四就尽快完婚。 【他被外间花花世界迷眼,竟要背弃宗族长老定下的婚约,视早逝双亲脸面于不顾,执意带其妹小竹出族,蔑视族法族规。】 【xxxx年x月xx,令宗族蒙羞之人孙之茂携妹小竹深夜出逃,于村庄后山擒之,族规处置。】 【五年后,同月同日,孙小竹自缢,该支再无后人。】 人心在恶起来时当有多恶呢? 盛珣发现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 孙之茂是族志记载中唯一一个有过明显逃离念头的人。 他被族规处置,死后却还被扎成了纸人,被放置在表层的纸扎山村里。 然后日复一日,曾想要逃离村子的人成了村庄新客的接引者。 你不是想要逃吗?想要与宗族割席吗? 我把你扎在这里,将接引任务给你,你日日夜夜守在这入潭的通道。 我让你不仅一辈子无法逃离,无法割席,你还成为了谋害他人的第一环。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64) 你逃呀? 那个女登记员。小秋在听完好一会后才开口,他眉头紧皱。 盛珣的表情是一样的不太好看,但还是勉强捏捏小秋的手。 我猜。盛珣低声说,她可能就是孙小竹,孙之茂的妹妹。 盛珣也是看了孙家兄妹的纪事后才想起来,那位女登记员当时唱的,应该是京剧《钟馗嫁妹》里的唱段。 听樵楼早已报初更,刁斗无声寂静,我是孤儿寡女,是何人叩我柴门? 这两句,唱的正是钟馗已然成鬼,他深夜归家敲响柴门,妹妹夜半听人敲门惴惴不安,与哥哥不敢相认。 只是戏曲里,是哥哥模样大变,妹妹即便当面也难以认出。 戏文外,女登记员的脸曾被重画过,她可能根本就不是当年孙小竹的样子了。 所以孙之茂哪怕与妹妹每日同处一地,不断将新客人带到妹妹的招待所前,然而兄妹对面,哥哥认不出孙小竹,不知道自己的女搭档就是他曾想要偷偷带着逃跑的妹妹。 * 这是怎么了? 积怨潭外的纸村里,仿佛是地下的火光蹿到了地上,村子没有真正烧起来,天边却映出了红光。 村民大茂有些困惑地看着,他才送走一批新客人不久,感觉自己仿佛头脑更清楚了些,也更能思考起问题来了。 他一边困惑,一边就还像遵循着某种本能,要去自己的搭档女登记员那里也看一看,问问对方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你知道村子怎么了么?大茂跨过招待所的门槛,出声朝里问着。 女登记员好像就有些怪,她没有在自己平常的位置,那个破旧的柜台后坐着,也没有在那把老木椅上摇着。 哎大茂出声,以为对方没听见,还想要再叫。 女登记员恰好这时候回过头她脸上诡异极了,左右看上去竟像是两张脸,两边长得完全不一样! 能擦掉了,能擦掉了!女登记员用模样不同的两张脸又哭又笑。 村民大茂都被吓了一跳。 他来不及顾及为什么鬼还会被吓的问题,先条件反射后退一步,又迟疑着上前: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了? 我的脸。女登记员看着他,先是这样说。 然后突然的,两行眼泪就从她不同的两边脸上流了下来。 你好好看看我的脸!女登记员孙小竹大声冲哥哥道,你看看我的脸啊,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几秒,今天的小红花离我远去了【泪目 ☆、破布 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无星无月,年仅十三的孙小竹在夜里被哥哥推醒,哥哥告诉她时间到了,他们要趁这个全村都已入睡的时间逃跑,抓紧借着夜色笼罩出山。 只要出了山,到了最近的镇上,他们就安全了哥哥是这样告诉孙小竹的。 包括两人这番出逃的计划与东西准备,哥哥也都提前跟小竹商量过,让她把要带的东西早早收好,不过哥哥也还叮嘱她,让她记着不要贪,只拣最要紧的带,其他累赘的物品能不要便不要了。 哥哥还说,等以后,他们顺利逃出去,他有的是力气,怎么也可以在外面的世界找一份工作,只要勤快就能养活兄妹两个,争取还供小竹读个书。 带不走的东西咱们以后努力挣钱,买新的。哥哥信誓旦旦地说。 孙小竹也的确是个不贪的小姑娘,她知道哥哥想要逃出宗族,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自己。 她听说自己出生前就被定给了祠堂里的一位管事长老,但对方近些年身体不太好了,哥哥不愿意她嫁,总觉得女孩生在这个村里是在受苦。 她还听说,前段时间,哥哥已经对管事提过想要让他们家这支自立门户,从村庄里迁走的事。 但哥哥的提议被驳回了。 她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宗家之命,她是早就约定好了要嫁给宗家人的女娃娃,怎么能临到头又反悔?这不是把早逝父母的脸往地上踩,让双亲死了还要因孽子孽女蒙羞,并且视整个宗族礼法于不顾吗? 这些话都是驳斥哥哥的人说的。 他们个个都很有道理,你一言我一语,快要把哥哥骂成天上地下独一份的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孙小竹听得难过又生气,她想要为哥哥还嘴。 但哥哥拦住她,也是在护着她。 因为在村里,女人不能随便在男人谈话时插嘴,更别说晚辈对着一干叔叔伯伯去不尊不敬的回嘴了。 她会因为还嘴而受罚的。 我们走。哥哥在那天的傍晚只这么对小竹说。 并且说这话时先关上了家门,还严严实实关好了家里每一扇窗。 那位跟小竹定了亲的管事长老要死了,祠堂里的人已经在暗示孙之茂,假如对方在婚期前就被祖宗召走,那按着惯例,小竹可就也要走阴亲的流程了。 不过那些人又说,感念小竹是宗室的女孩,他们对自家女娃宗室怜惜几分,不如这样,趁男方尚且健在,提前把婚事办了,如此一来,结的是阳亲,对方病逝后小竹还是那一支的当家主母是好日子哩! 好个屁。 孙之茂嘴唇微动,他深恶痛绝地想。 也就只有这闭塞的地方,才会把小姑娘嫁给老鳏夫又很快当寡妇美其名曰为当家主母。 呸! 孙小竹最后收出的行李只有不到两巴掌大的一个小包,里面是母亲仅有的一二首饰,是至亲遗物。 我以后跟哥哥一起打拼,其他东西都早晚会有的。 十三岁的小姑娘对哥哥说,她连件多的衣服都没带。 孙之茂摸了摸妹妹的头。 他们一直等到村庄在夜色下彻底沉寂,周遭仿佛万籁俱寂,兄妹二人借夜色遮掩向后山跑去。 但后山很快传来了狗叫。 接着,是火把接连在山头亮起。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一张张早有准备的人脸。 他们那时候都还活着,落在兄妹眼里却俨然比鬼还可怕。 我前几天看你面色不对,守了好几天了,还以为你是回心转意,从此要恪守正道,不会动歪邪心思了呢。领头的那人还在笑,正是约谈了孙之茂的管事之一。 然后火光下,那笑脸陡然变得狰狞。 可惜啊,你还是选了条错路。那人说。 给我打 孙之茂就那么死在了那个夜里,带着他永远没办法完成的同妹妹小竹的约定。 那场族规处置算得上声势浩大,阵仗不小。 然而它发生在难以逃出的大山,所有的怒吼与撕心裂肺的哭声都被大山吞没。 哥哥死后,孙小竹苟延残喘了五年。 她因为婚约在身而侥幸被留了下来,也不敢太早去死。 她怕的是自己一死,就看不见这些人将会对哥哥的魂和尸骨做什么了,而只要她还活着,她多少有一双眼睛,能看,能记,能还有个人悄悄给哥哥烧纸上香。 但她最多也只能撑五年。 在集封闭愚昧贪婪于一体的山村里,很难想象一个无父无母无手足依靠的孤女会经历些什么。 孙小竹以惊人的坚韧活着,撑着,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一枝短小又耐摧的竹。 可能也正因为她毅力惊人,所以,哪怕是死后被险恶族人和哥哥一起做成了纸人,灵魂被束缚在纸扎的身体里。 她却硬生生扛住了咒法对记忆的侵蚀,没有让为客人登记变作自己唯一能记住的事情。 她的身体不由己,她的一举一动都受已然成鬼的宗家长老限制。 但没有人能控制她的思想,她甚至慢慢能自行挣脱一点束缚,能唱两句忘了是打哪儿听来的戏文。 然后日日夜夜,看哥哥孙之茂领着新客人迈入招待所的门。 停下来吧,哥哥。 你看看我,哥哥。 你本来该是多么想要逃离这里,是思想超然于山村,是想和我一起去外面生活的人。 孙小竹将戏文唱了又唱,却永远只能唱到钟馗之妹听见门被叩响,不知门外是何人的部分。 接下来的唱段里,钟馗兄妹已然相认。 可他们兄妹能够相认的那天在哪儿呢? 她被重新画了脸,那些人何其恶毒,要不仅让她哥哥去反复做着为受害者领路的事,还要把她摆在对方跟前,整个纸扎的山村仅有他们兄妹两鬼,然而就是如此之近的距离,兄妹日夜相对,不得认。 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 村民大茂朝相对几千个傍晚的女登记员看了又看,他纸金色的面容上神情从迷茫到迟疑再到不敢相信。 仿佛有谁终于在眼前拨开迷雾,他猝然惊醒,喊出声: 小竹! 生离死别五年,同为鬼又相对二十来年。 在纸扎的山村里,兄妹至少终得聚,得相认。 积怨潭内,真正的荒村里。 如果说之前褚奎看见缭绕于村庄上方的烟雾,那会还只是隐约可见火光蹿上了天。 那么这会,褚家人与池家人已经靠近村庄外围的此刻 这里已是彻头彻尾的黑烟滚滚,火光大亮,整个村庄好像没有哪个地方不在烧得噼啪作响。 还是进不去。一个绕行到村侧的褚家人冲褚商汇报,他远远朝其他等消息的人摇头,整个村子都被某种力量暂时封住了,现在它就像个密闭燃烧的罐头。 褚商皱着眉,他身边的其他褚家人也都大多表情相仿。 褚奎的情绪表露更为直接,他焦灼地来回张望:那盛珣呢?褚奎问去另外方位查探的族人,你们有发觉盛珣的踪迹,或者起码,有在这儿感应到活人生气吗? 被询问的几人神色都不太好看。 这俨然已是一种回答。 褚奎咬了咬牙,他抓紧自己的背包包带,抬腿就要往村庄跑 去哪?褚商眼疾手快,一把把人给揪了回来。 去救人啊!褚奎迅速回答。 褚商这回手上就没再留着劲,他重重按了弟弟后脑一把:村庄被封,要做的是立即去找封闭结界上的薄弱点,直接从薄弱处破壁你贸然冲过去能做什么? 褚奎一瞬间上头的气血便这才消退了点,意识到自己冲动。 他重重抹了一把脸,感到这个距离,村庄那头的热浪已在令他轻微出汗。 他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商哥,你别扣着我麻经,我冷静了。 褚奎对盛珣的感观极好,从得知盛珣的定位符失效起就禁不住有点心慌,总担心盛珣孤身在这荒村里会出事。 及至看到这边大火连绵,又听说村庄被封,他是真的急上了头。 但褚商扣着他肩膀,让褚奎明白,为盛珣安危担忧,且正在努力想办法的远不止他一人。 跟盛珣的顺利入村不同,因为祠堂那边的拜堂仪式尚未完成,相当于传送道具的棺盖也未放归原位,是还被丢在混乱祠堂的某一角。 这便使顺着盛珣踪迹赶来的褚家人及池家小队都遇到了点困难。 他们不得不在上面的纸村里多花了一点时间,想办法手动开启通道,再才进入到真正的荒村。 中间刚好有个时间差。 他们入村,盛珣和小秋则差不多已经对祠堂拆迁完毕,村内正陷入枉死者与始作俑者的大战。 他们赶到村前,大战便正白热化,所有出入口都被严丝合缝的封堵,两方鬼魂纠缠在一起,今日誓要打个不死不休。 池怀明和另一位池家人站在离褚家人稍远的地方。 同伴或许对盛珣的安危也隐隐有两分关注,念着无论如何那也是个大活人。 池怀明听在耳中,却不置可否,还在想没准这人已经在村里出事了也说不定。 不过他倒是没说风凉话。 他被另一件事攥走注意。 前方村庄封堵,褚家人在寻找破壁之法,他带着的池家秘制八卦镜也贡出来帮忙勘测方位。 池怀明也说不好是不是自己多心,他手里还捏着一枚与八卦镜一套的铜钱。 那小东西也是池家特制,上面嵌有一套咒文特殊的感应符。 当有某个被池家倍为关注的魂魄出现在周围时,那感应符会生效,铜钱会在池家人手中震动,发出仅有池家人能听到的警示声响。 池怀明总觉得自己听到铜钱响了,但再听却又没有。 他问过身边同伴,同伴只回给他茫然眼神,显然是什么也没听到,还摸出对方自己的铜钱也看了眼,关心问他是不是前方村庄燃烧太吵,他听错了。 是听错了么? 池怀明疑虑地想着。 他捏着自己的铜钱看了又看。 大火遮蔽视线,像给整个村庄套上一个火圈。 外面的人就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在这烈火熊熊的村庄深处,竟还有一方空间是保持着浸凉,没有被火舌所舐的。 小秋在这没被火焰波及的地方抬眼,他忽然遥遥往远方投去视线,好像是能借由力量一直看到村庄之外。 小秋?身旁的盛珣叫了他一声。 盛珣敏锐觉察到鬼忽然的出神。 小秋定在一个动作半晌,他目光再才慢慢收回来。 褚家人到了。小秋平静告诉盛珣道。 他说完歪了下头,下一句语气就没那么平静。 还有池家的。小秋带上了对他来说已算是足够明显的嫌弃。 盛珣眼神一凝。 池家人和褚家人都到了,意味着小秋和两个器灵娃娃所剩的显形时间不多,他们如果在一队玄术师进入村内后还保持着显形会有风险。 盛珣正要说上句什么,他在这短短数分钟间已经有了应对思路。 然而,在盛珣开口之前,安迪先咋咋呼呼跑过来了。 娃娃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一路风风火火,身后像还拖着样东西,让小熊和它一块带着东西直盛珣小秋而来。 看我和小熊在那边帮忙打架时发现了什么?安迪把那一团东西直拖到盛珣小秋跟前,声音带着奇妙的兴奋。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65) 那东西乍看之下,真像是一团红色破布,跟小秋之前拆祠堂时从廊柱横梁上掉落的红绸长布没什么区别。 但细看,盛珣很快发觉,这团破布有实体,里面是还包裹着一个长条物。 这是什么?盛珣放下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先耐心问。 安迪脸上忽然就露出了奇妙微笑,它一把扯开布 这一整个红破布团,居然是个穿着红衣服的鬼。 他正整个缩在自己的喜庆红装里,胸口的大红花还只剩下半截,朝盛珣和小秋抬起了一张哭丧的脸。 盛珣: 小秋: 嚯,是今天原本的新郎官! 作者有话要说:  新郎:之前的我你爱理不理,现在的我求求您还是不要理!就当没看见我,感谢您! 30w字啦! ☆、林朗 这新郎说起来也本该是个重要角色,是今晚这场阴亲仪式的另一位当事人不,当事鬼。 但奇妙的,在这么一个鬼被安迪和小熊提溜到跟前之前。 不管是盛珣,还是怀着某种愉快心情穿喜服的小秋。 他们不约而同,都直接把还有这么一号角色给忘了。 或者用忽略来形容更合适。 并且他们还谁都忽略得十分自然,今晚这个祠堂里原来还有个正儿八经的新郎这回事完全不在他们头脑中。 他们连往这个方向想都没想,俨然没这个意识。 以至于当另一个穿着喜服的鬼到了跟前,还是以红色长条滚动物的姿态出现 盛珣垂眼盯着地上的男鬼看了片刻。 他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是难得很不平和也很不礼貌地想:什么玩意? 盛珣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他视线垂落在地上一脸号丧的男鬼身上,目光有点沉,还有点凉飕飕的。 看着就特别像偷学了小秋平常惯用的沁凉目光。 这是你盛珣略微酝酿了一下后才开口。 结果开口才吐露三个字音,他在你之后又顿住。 这话后面不管是接你今晚原本的新郎,还是鬼村本来想强按给你的新郎。 或者如果不是你替我,这就是我今晚的仪式对象。 盛珣觉得哪个都不对劲。 他哪个都不想说。 小秋平常的目光就已足够清凉,一般也只有看盛珣顶多再加上家里的娃娃时才有些温度。 此刻他也正俯瞰地上的鬼。 早已死得透透的新郎沐浴在更高阶的大鬼的注目下,就恨不得能把被揭开的红布给蒙回去,想把自己重新打包成一团后滚走。 半晌,小秋像对地上的鬼看够了,他接过盛珣只起了个头的话音,对新郎做出宣判:这是我今晚漏掉的清理目标。 小秋冷酷地说:刚刚让他做了漏网之鱼,是我疏忽了,别担心,我现在立刻补上。 说完小秋就要动手,那叫一个利落。 然而在他的手抬起来前,他感到盛珣在他手腕上按了一下。 接着身旁的人微微俯身。 盛珣趁小秋停顿的刹那抢先一步,先拎起地上试图逃窜的鬼。 金光攀沿而上。 让我一下。盛珣说。 他目光冲着立即扭曲了面容,一脸怨毒的鬼。 话却是冲小秋。 我觉得这个应该由我来。他陈述理由,不然我可能会睡不好觉。 小秋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显然觉得跟盛珣能不能睡好觉相比,是不是亲手收拾眼前的鬼也没那么重要了,小秋本来自己也看这身穿喜服的另一鬼极不顺眼,想亲自动手更想在处理前先把对方那一身碍眼新郎装给扒下来。 不过听盛珣那么说,他忍住了没插手。 身着喜服的新郎不多时灰飞烟灭。 争动手权的两人有没有私心另说,这新郎起先侥幸没被盛珣小秋察觉,在被器灵们逮到跟前时又表现得仿佛懦弱无害,可假如今天来的不是盛珣一行,是真有个无辜路人被引入荒村,那对方就是那笑盈盈结阴亲的新郎官,只会对喜事将成充满得色。 恶鬼在贪生时才会嘤嘤讨饶,一旦面对的是弱小于自己的对象,他只会迫不及待展现自己的狰狞凶恶。 死有余辜。 那件沾满了怨念的新郎服随新郎化灰也黯然失色。 它被清除了衣服上附着的邪祟力量,露出了原本破旧模样。 小秋觉得新郎消失前的鬼哭狼嚎有点吵。 当对方消失,前方地面只余一件残破红装,他微微顿了一下,却在盛珣有些诧异地注视下将那破衣服给捡了起来,用力量驱使着它浮在半空。 衣服怎么了?盛珣问。 他以为小秋有什么新发现。 然而小秋将衣服捡起,看上去像自己也对这个行为有点云里雾里。 他慢慢拎着衣服看了一圈,没有说话。 小秋只觉得心里无端空落。 新郎的短暂出现,就仿佛是一个提醒,让小秋之前因穿上喜服而萌生的那点高兴消失殆尽。 他穿了一身自己或许曾经念想过的衣服。 但穿配套的另一身的人不对。 并且新郎还提醒着他,自己身上的衣服说来也是别人的,不是专门为他准备,这令他倒像个小偷,靠拿了别人东西来假装夙愿得偿,还从中获得了虚假的满足感。 所以这满足也极不经敲打。 一个他只想立即收拾对方的新郎和一件破衣服便能将其打破。 小秋对于情感的认知仍处在摸索阶段,他做鬼太久,记忆混淆,许多敏锐又细腻的感情变化于他来说已然陌生,他就算感觉到了也不一定能迅速辨别。 但同时,他又有某种天然的本能,知道自己惯于在他人面前内敛的情绪,又是在谁面前可以畅快表达。 他知道谁可以无条件的信任。 我想换衣服。小秋对盛珣说。 他垂着眼睛把衣服丢回到地上,对自身装扮也忽然兴味索然的模样。 盛珣没有介意他的反复无常,只说:好,换。 刚刚小秋才捡起衣服时,盛珣看起来还颇不解,没明白小秋的意图。 小秋盯着衣服看的期间什么也没说,像若有所思又像发呆。 盛珣居然就顺利解读了这份沉默。 只是借他们的试穿一下,看合不合适。盛珣还说,旧的还给人家,我们回家穿新衣服。 小秋的空落感便又被奇迹般抚平,感到自己整个鬼都变得心平气和下来了。 合适吗?小秋把仿佛问过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合适。盛珣说。 后方忽然就有第三人笑了一下。 是林朗。 直到忍不住在后方笑出声,林朗方才让其他人意识到,他已经安静了有一会。 这个年轻大男孩之前一直话痨又活泼。 但好像是从他们转移到偏厅起,到对方刚刚忍俊不禁的那刻,林朗都保持了不同寻常的安静。 对不起啊,我本来没想打搅的。林朗说,其实我之前就想跟你们说话,但你们之间有种让人插不进嘴的气场,我只好一直乖乖旁听,结果没忍住笑了一下因为觉得你们感情真好。 林朗声音还很感慨:之前盛哥没有否认女朋友的说法,我在见到你女友本尊后可真的吓了好大一跳。那时候情况紧急,也什么都不敢多说多问,怕自己随便评论别人私事也很不好。 但之后到现在,别管什么性别或者或者这个能说是物种吗?算了我还是用其他问题来指代吧。别管性别或者其他问题,起码在我亲眼看来,有我亲身经历作证,我可以肯定你们感情确实好,也都很值得信任又可靠。 盛珣意识到了什么,他和小秋朝林朗转身。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要避开碰到我了。林朗冲盛珣一笑,带着后知后觉自己给人添过麻烦的歉意。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之前还一直想往你旁边凑,现在想想,你真的是在努力避免误伤了。 林朗肩膀以上看上去完全正常,他的脸毫不狰狞可怖,最多是跟原先比,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好像一个生了大病的人,透露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虚弱。 他的肩膀以下,两条手臂从大臂中部开始,是长至手腕的一条深而长的豁口。 两条胳膊与侧身上都染着斑斑血迹。 但那些血迹都早已干涸,呈现出深褐色。 外翻的伤口里可见泛白的肉与骨,却没有新鲜血液。 仿佛早已放干了血。 盛珣守着距离,在靠坐的林朗面前半蹲下来:你的伤怎么回事? 小秋则问得比盛珣要更直接:谁放了你的血? 两位打鬼高手就在自己眼前,自己的待遇却跟方才那位鬼新郎截然不同,正受着双方关照。 林朗天生是个乐观主义者,他只在刚发觉残酷真相时兀自沉默消化了半天。 这时,在见过盛珣和小秋对付恶鬼是如何高效后,他感觉到关心,还忍不住又笑。 没有谁。林朗摇了摇头,是我自己。 他说:这些伤口,都是我自己割出来的。 林朗的记忆随着意识到自己已然死去一并复苏。 盛珣和小秋接下来就才知道,那天林朗能将冯蔷从这荒村里奇迹般送走,是用了多么惨烈的一种方式。 被积怨潭选中的新娘是冯蔷,荒村鬼众对于买一赠一的林朗原本不感兴趣。 但假如林朗强闯村庄,想要把他们的新娘救走,扰乱仪式,他们就自然也会冲林朗露出一张张狰狞鬼脸,向他发动攻击。 谁知其中有一回,恶鬼的长指甲都挠破了林朗手背,正要将鬼气输进去。 下一秒,鬼怪指尖染血,却是迅速从林朗身边退开了。 荒村至阴,培养出来的鬼也至阴。 林朗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玄术苗子,通灵能人。 可他二十来年为人周正,性格爽朗阳光,从不作恶。 他年轻蓬勃的血液是带着清正生气的阳血,是至阴邪物最不喜欢的东西之一。 虽然不至于诛杀邪祟,但也能够让他们闻之退避,不太乐意触碰沾染了阳血的东西。 于是有了林朗的第一次放血。 他在发现这点后将血抹在外套,终于冲进了荒村内部,找到了冯蔷。 然而血只能让鬼退开,他没有真正杀死鬼怪的办法,村内的鬼又是那么多,他做不到打败全村鬼把自己的姑娘带走。 所以有了第二次放血。 还好他的姑娘比他小上两号,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将血涂满外套内里,又给女孩反着裹上。 然后他带着冯蔷在夜色下狂奔。 荒村位于积怨潭内,但它并不是一个独立于外面现实世界的空间,积怨潭的力量还不足以造出独立空间。 它仅是用了近似于鬼打墙的办法,把真正的村子和自己都掩在了山体间,外间只留了纸村充作表象。 林朗没有什么玄术计谋,也压根不懂八卦阵法与破阵。 他就带着冯蔷一直往远离村庄的方向跑,血液的效力好像减少了就补。 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带着女孩在鬼打墙里转了多少圈。 冯蔷是个在学校里跑800米就累的直喘,严重的时候跑完还会呕吐的人。 然而那天女孩也很争气,她被罩在男友的外套内,兜帽盖住她的头,让她只能虚虚从底下看见一点路面。 她闻到了外套外的血气。 朗哥,你受伤了吗?冯蔷不止一次的担心问过,我闻到了血味。 没事。林朗一开始是这么说的,他用血是荒村里沾的为理由哄女友。 但女人的直觉让冯蔷渐渐觉出不对,她越来越确信林朗是受伤了。 就在冯蔷要一把掀开遮蔽视线的帽子,在黑暗里仔细辨认自己似乎摸到了粘稠液体的手时。 林朗一把给她把帽子盖了回去,快要把她脸都盖住。 还摁住了她的手。 是有一点小伤。林朗说,但不要紧,听话啊小蔷,别说话,我们再跑几步,我觉得好像看见光了。 冯蔷手在发抖,人也不由自主有点抖。 不好的直觉翻涌在女孩心里。 但就像奇迹一般,没跑几步后,他们好像就真的逃脱了鬼打墙,前面能看见公路的影子了! 朗哥,我看到路了!冯蔷说。 她和林朗往前跑,往前跑 那真的是公路!在黑夜里亮着零星的路灯,那些平日里会嫌暗的灯在那一刻看来却比什么都要亮! 真的是路!冯蔷兴奋起来,她其实已经很累了,她都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感觉全是在凭意志奔跑。 是。林朗说,是路。 就在快要到达光明近前的那刻,冯蔷想要回头,她想要说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有车经过,不知道外面现在几点,她要第一时间想办法给林朗叫救护车。 就那个瞬间,冯蔷感觉自己好像被推了一把。 去吧小蔷。 林朗的声音忽然就从侧边变成了在后面。 朗哥? 冯蔷被推得踉跄几步,一头栽进公路路灯的映照下。 她仓皇回头 后面什么也没有。 没有黑暗到仿佛怎么也跑不出去的荒山野岭。 没有一直可以听见的鬼怪怒号。 没有林朗。 * 林朗在又一个夜晚到来时在荒村的荒地上苏醒,他对着眼前的夜空呆滞了好一会,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66) 他要做什么来着? 他迟钝的想着。 然后一个名字跳进心里:冯蔷。 林朗好像在想到这个名字后活了过来,他迅速从荒地上爬起。 他要去救小蔷。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没有话说】 ☆、注定 这世上的爱情有许多种,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不一而同。 但奋不顾身,就似乎是个专门为年轻的心量身打造的词。 它一生只会粲然一次,将全部的热烈的东西都不加保留的倾泻出去,是一个年轻人能呈现给爱人的所有。 林朗真正做到了为他爱的姑娘奋不顾身。 原来小蔷已经出去了。林朗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他眼里有光。 这是他在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死去,又与盛珣他们讲完自身经历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对自己的死亡有遗憾,对所有曾认真规划但已无法完成的事感到难过,也在不只一个间隙里想到了家人与朋友。 可最终,他把那些涌动的遗憾难过若有所失等情绪都收好了,自我消化了。 他只带着释然与庆幸道:至少我们之间还是出去了一个。 他一直记挂着想要去救的女孩已经出去了,完好且平安。与一兮一湍一。 这鬼地方困住了那么多人,在困住大家后又还险恶的禁锢他人灵魂那么多年,仔细算来,林朗和冯蔷还能算是成功反抗了积怨潭桎梏的先驱。 不亏。林朗为自己做出点评,他说得很洒脱。 然而看得周围人一阵难过。 荒村可以被覆灭,恶鬼可以被诛杀,积怨潭可以被清理。 但已逝者不可复生,他们被迫中止的生命无法续起。 杀掉所有恶鬼邪祟,也换不回一个受害者本该拥有的未来。 那未来可能光辉灿烂,可能平凡普通。 但它一定是充满希望与生机,是荒村所有冤魂本应理直气壮拥有的东西。 我们快赢了。林朗说。 他望着享堂那头,已经能很自然的把自己也归进了黑水一方。 他也说得不错,那边祠堂里,战斗的确已接近尾声。 * 有小秋的力量场加持,又有盛珣和两个娃娃的强力辅助,战况已彻底朝黑水一方倾倒,怪笑人影们则被围剿得所剩无几,中间零星夹杂的孙家鬼,也被黑水凝结出的实体怨气死死缠住。 寝堂的供桌被打翻了,牌位散落一地。 后院里的神龛崩成了碎块,周围地面砖石翻起,露出了底下深色的软泥。 盛珣从鬼群里揪出那位不知怎么居然还幸存的大长老时,小秋吩咐过安迪和小熊,让娃娃们照看林朗及其他力量有些透支的冤魂,他则单独去了后院一趟。 盛珣远远收到小秋眼神示意,他朝往后院去的对方微一颔首,接着把目光放回眼前。 让我来吧。盛珣与面前的冤魂商量地说。 他眼前,正有至少四股长蛇一样的黑水缠着大长老,那四股怨气流顶上是四张苍白面孔,他们睁着一双静寂的黑眼睛盯着已然缠紧的猎物,瞳仁映着外间火光,力量已经快要耗尽了。 我并不是在劝你们不要亲自报仇。盛珣在四张面孔的注视下继续道,他的手停在状若疯癫的大长老旁边。 大长老犹在疯言疯语,车轱辘似的念着他宗族荣光至高无上。 盛珣没理。 你们的最后一丝力量不该花在这里。他向苍白面孔们轻轻摇了头,过于透支力量会让冤魂也就地消散,可我已经找到了你们每一个的名字,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又该送到哪里去。 盛珣说到这里顿了顿,苍白面孔们静静注视他。 他回望向那些来自冤魂的视线,还缓缓环视一周,逐一看过附近每一张循声回头的苍白鬼脸。 我有一个很浅薄的心愿。盛珣说,我要毁掉这里,还想送各位一程,让各位都安安稳稳地走。 而不是生前就被这里掠夺了生机,死后还要把灵魂也在此耗尽。 这里不配成为无辜受害人们最后的沉睡地。 窸窣声中,那四张最近前的苍白面孔退开,他们放开对大长老的桎梏,像是默认了盛珣说法。 盛珣毫不迟疑一把将大长老拖拽起来。 他这回没借用任何工具,只将自己的手平静置放到对方身上。 去了后院一趟的小秋恰好回来,盛珣听见小秋朝自己走近,对方不怕金光,大方拿着找寻到的东西在他旁边蹲下来。 我去找了一点工具。小秋径直对着大长老说。 他抬高一只手,仿佛怕正面容扭曲的老鬼看不清,手里的物品直怼大长老脸而去,东西的最尖端就悬在老鬼眼珠上方。 那是一根楔子。 喜堂里原本准备的被我不小心砸了,我去后面找了找,还好你们备着的这东西不只一套。小秋语气凉薄地继续往下说着,他的手很稳,严密卡着楔子尖端只差一分就要扎进大长老眼睛的距离。 然后直至套字的话音落下,小秋手慢慢移动,楔子离开老鬼的眼睛,去到了对方的左手上方。 从现在起。小秋轻声道,荒村里所有执行过合棺仪式的孙家鬼与你感受互通。 大长老本就已经在金光下扭曲了面容,他的道行比普通鬼众高一点,不会在金光清缴下灰飞烟灭的那么快。 谁曾想,小秋竟算好了这阵对方形体未消,又感官尚在的时间,要抓紧它来做些以其鬼之道还治其鬼之身的事情。 总共有四根深色的实木楔子,它们棱角分明,末端尖锐。 这些东西曾有多恶毒的折磨过他人,让多少无辜者硬生生承受入楔之苦,在极度的苦痛与绝望中死去。 今天,它原封不动重现往日残酷,把苦痛悉数回敬给凶手,并且还是数倍的同步报应在每一位刽子手身上。 * 我现在觉得最初的那批鬼杀早了。安迪悄悄与小熊咬耳朵,话里充满可惜。 小熊拍拍鬼娃娃的手。 李英英和于木兰手挽手地旁观了这大仇得报的场面一会,听见两个器灵娃娃说话。 她们低头看娃娃一眼。 于木兰就忍不住说:你们真的和那些志怪故事里的精怪很不一样,一点也不坏,是特别好的那种。 安迪想起自己曾经也对人充满偏见,有过变成凶灵的经历,它被夸得有点心虚。 小熊便又拍拍它,然后代答: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人人都会帮人人,有好人坏人的区分,鬼怪器灵也分好坏,好的会打坏的,很正常呀。 李英英没看过什么志怪故事,她生前别说人形娃娃,连小布偶也没有,对这两个娃娃只觉得新奇又喜爱。 她拉着于木兰蹲下来,挨个拉了拉娃娃们的小手,表达谢意。 我多握两下。李英英还说,然后待会你们帮我转交给那两位,好吗? 她说的是盛珣和小秋。 他们一个的金光力量太强,也一直在注意着不要碰到我们。李英英不太好意思地说,还有一个看起来有点凶,应该也不喜欢我们随便碰,所以我多握几下,拜托你们转达。 更多的冤魂不像一直坚守自我的于木兰和李英英,他们被长久禁锢于地下,形体都不得保留,以黑色怨气流的形态存在着。 他们只沉默注视刽子手的终局,看那些核心属于孙家祖辈的怪笑人影也逐渐四处翻滚扭曲。 然后像外面大火燃烧过后的烟尘一样,这些影子在苦痛中被金光缓缓吞没,化作一滩粉。 * 表层世界里的纸村里,孙之茂和孙小竹兄妹因躯体早已成了纸扎的,纸村与鬼村间又隔着一条通道。 他们兄妹并排坐在招待所的门槛上,不顾天空火光燎绕,在金红天幕下说了许多话,流了许多泪。 还好我们如今的眼泪也是鬼气变的,不是真正的水。孙小竹说,她像还只有十三岁一样,在门槛前伸直了腿,有些孩子心性地小幅晃悠着。 孙之茂已经帮妹妹擦掉了另外半边脸上的涂改痕迹,他看着十八岁模样的妹妹,几乎不敢想那五年的苦楚。 这有什么好还好的。他摸了一下妹妹的头。 要真是水,我们两个纸人不得把自己给哭湿?孙小竹笑起来,竟还有几分古灵精怪,那我们可就是这天底下第一双被自己的眼泪给泡毁的纸人,多丢人,好歹也是两个鬼呢。 说到好歹也是两个鬼时她语气里只有轻快。 孙之茂明白妹妹的想法,他总是能很快理解她。 只要能重聚相认,他们终是还能像此刻这样并肩在一块坐一坐,行为不受束缚的说说话。 那就连最为惨痛的经历也能暂且被搁置,被掩去坏的部分,只静静体会来之不易的相逢。 一切应该都要结束了。孙之茂在与妹妹一起安静看了片刻天之后说。 他神智逐渐清醒,也更能感受出周遭环境的变化。 结束了好呀。孙小竹道,早就该结束了,等那边的火烧到这边来,把这儿烧个干净,再没有新客人会受害,我们兄妹也能离开,而且这回我是跟哥哥一起走。 孙之茂便又摸了摸妹妹的头。 火光在天边出现许久,最后终于是从天空中缓缓向下蔓延,大火从天上烧到了地上。 孙小竹拉住哥哥的手,他们兄妹在招待所前起身,并肩走入火海。 周围是漫天纸灰飞扬。 只有一点比较可惜。 孙小竹在被火焰吞没时想。 而在她身边,兄妹连心,孙之茂想得竟也差不多。 他们都猜到今日的异变定是那些古怪客人带来的,尤其最初遇见的那位,对方恐怕是所有改变的源头,是个像书本里的引子一样的人物。 能道个谢就好了。 谢谢他们到来,让禁锢于此的灵魂终得安息。 * 积怨潭内,最后一道怪笑人影也已经变作了粉,眼下只剩那些残缺牌位上还留有一层微薄的邪祟力量在。 它们因为是实物,多少能起一点存储邪气的作用。 按着小秋估量,整个积怨潭的力量已经被削减到只剩两成。 他们没有做得太干净。 积怨潭力量一弱,封堵荒村的结界会变得很好攻破,褚家人和那两名池家人应该能很快就破开结界入村。 做得太干净反倒会惹事端。 我和娃娃要准备回包里去了。小秋在感知完村外详情后对盛珣通知着。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属于荒村新娘的那件喜服。 之前小秋说要换衣服,结果根本还没来得及把这一身复杂红装给脱下,转头他和盛珣就看见了林朗的变化,旁听了林朗的故事,接着是重新加入战局,继续清缴怪笑黑影和孙家鬼怪。 反正有了盛珣的话安慰,小秋对这身衣服是否是别人的也已经无所谓,他不知不觉把衣服穿到现在。 当穿着它向大长老下楔,把连通感官的诅咒下出去的时候,他简直就像是无数旧新娘的代表,是穿上这身嫁衣的人终于能够复仇。 他们大概五分钟内就能找到结界突破口。小秋抖了抖衣服上沾染的飞灰又说。 盛珣嗯了一声,视线垂在小秋身上,鬼娃娃正在他耳畔告诉他,他的双肩包就在不远处的干净木条上,林朗已经帮他把包拎过来了,还特意找了个算是干净的地方放。 盛珣看见小秋衣领上黏着片纸屑,那刚好是对方视线死角,只抖掉了衣摆灰烬的鬼没注意到。 他一边听安迪说话,一边手就自然地伸过去,把那碎纸给摘掉了。 碎纸刚好黏在小秋领口的如意扣,旧式的喜服领口很高,饶是小秋称得上脖颈修长,就也被领口包裹住了大半的脖子,最上面的如意扣刚刚好,是压在喉结上。 小秋对盛珣一向不会设防,在人将手伸过来时丝毫不避。 但被人的手指隔着如意扣压上喉结的时候,他觉得那滋味有点异样,让他在盛珣的手下微微抬了抬下巴,脖子线条随着动作有轻微的绷紧。 还有一个小幅度的后仰。 盛珣手指也长,曲起的指节不经意还顶到小秋下巴,让小秋在仰头的同时,就还不自觉眯了下眼睛。 五分钟很快。盛珣在摘完纸后说,他像是一无所察,你和安迪还有小熊现在就回包。 安迪和小熊响应得比较快,基本是人的话刚说完,它俩就已经拉开包链钻进背包里,只把两颗脑袋又露出来,等待着另一位。 另一位却至少静默了有十来秒。 小秋不知道在想什么,安静之后却是对盛珣说:有个问题,我忘了问你。 什么?盛珣已经去取回了背包,将敞口的包提在身侧,一副问完就准备将鬼就地塞包的架势。 小秋没看那已经为他准备好的包,反倒视线忽然往后落。 他看了后面的林朗一眼。 突然被看的林朗:? 林朗觉得自己像个上课神游,以为老师根本不会注意却蓦地被点名的学生,心里莫名一慌。 然后就听小秋说:什么是女朋友? 女朋友,是个自从小秋和盛珣汇合后,他已经听林朗提起了好几遍的词,并且后面通常还跟着有一句感情好。 他其实之前就对这个词有疑问,因为这好像是在说他,可他搜遍自己所剩无几的记忆,发现这词汇竟如此陌生,是超出他认知范畴的东西。 这真是在形容自己么?小秋为此困惑。 接连发生的事件令他几乎把这份疑问给忘了。 但刚刚,盛珣的手指从他下巴上擦过的刹那,他不知道怎么,居然把它又捡了回来。 什么是女朋友? 在认真寻求一个解答的小秋面前,盛珣单手提包,他有片刻的怔愣与哑然,落在包带上的手指松开又攥起,有许许多多想法念头倏而划过脑海。 可能是单纯受到了他人故事的触动,来自他人的炽烈冲击到了缄默保守的人。 也有可能是一份心思本就一直缓慢生长,刚好今天它决定破土而出,要明朗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接受来自外界的随便风吹雨打或阳光。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67) 最终无数念头里,留下的只有近乎发自本能的那个。 女朋友,就是和你拥有恋爱关系的女性,指代一对情侣恋人里的女方。盛珣说,他重新抬起自己空着的手,把它贴到了仅听了前半截就拧起眉的小秋脸上。 不要皱眉。他指腹轻轻蹭了蹭鬼冰冷的脸,我知道你想要说自己不是女性,林朗说的不完全对,你不是女性自然不能算作女朋友。但对于恋爱关系这部分,我确实有这个意思,所以,他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对。 盛珣的背包夹层里有一枚姻缘符,那是包里为数不多的由人类亲手收的东西。 小秋几轮整理背包时都看见过它,每回看见,他还要把这东西摸出来,勾在手里盯上一会,随之泛起的情绪复杂莫测,令他感到陌生,又还微妙地有些不愉快。 那个符。小秋突兀地说,它是谁的? 小秋想要问的实际上它会把你带向谁,你把它带在身边是否有所期待,你曾希望它能把你引向谁? 盛珣奇妙的理解了小秋的话,他回答:你的。 那只落在小秋脸旁的手往后伸,将不由分说先开始醋的鬼拥抱入怀。 盛珣按了按小秋的头发。 是你的。他在鬼怪耳边重复道。 有双冰凉的手就抱了回来。 抓紧褚家人与池家人入村前的最后时间,他们在火光、祠堂废墟、静默鬼魂以及家养的器灵娃娃前拥抱。 这个拥抱或许很短。 或许他们在情感前的应对方式都还笨拙。 他们是两个在驱鬼镇邪上可以吊打一方,换作在这方面却只会凭本能行事的新手。 但没关系。 这会没人会在乎这个。 有些人就是全无记忆也会又走到一起,懵懵懂懂也会注定被彼此吸引。 凭本能行事,也能歪打正着。 所谓命中注定,就是这么巧妙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也没有话说】 ☆、收尾 那一幕在很久之后被褚奎回忆起来,他真心实意地告诉盛珣他当时真以为盛珣中邪了。 毕竟那场面确实诡异。 后方是火势渐小,但依旧可见红光与滚滚烟尘的天,本该是宗族祠堂的位置上,被精心翻修过几轮的建筑只剩一片残砖破瓦,屋顶都被掀飞一片,内里墙体倾倒,断开的粗木横梁自屋顶掉下,还砸裂了邻近的地面与墙。 祠堂废墟之外,两头的街道都焦黑碳化,那些屋舍里偶尔还蹿起一二火星,房里有尚未烧尽的火,空气布满粉尘,迎面吹来的风里裹着热浪。 而盛珣,就在这片断壁残垣的中央。 这个一度跟队伍失联的年轻人在废墟里站立,他右手上拎着自己的背包,外套染尘,不过整个人看着状态似乎还好,通过他的站姿能看出他应当是没受太多外伤。 褚奎是突破结界后第一个拔腿往村内冲的人,褚商这回想拦都没拦住。褚奎能力不算最强但敏捷一定点满,在焦急状态下速度还能往上拔高,基本眨眼就把队伍其他人甩开一截。 是第一个到达了祠堂废墟跟前,也第一个发现盛珣身影。 你没事?!他看见盛珣后又惊又喜。 一边立即招呼了一句,褚奎还三步并作一步,速度更快地绕过建筑残体,抱着自己装有医疗箱的包,就要冲上去为盛珣查看详情。 不过冲到盛珣近前,这小伙子又来了个急刹车。 他这才发觉盛珣依稀有点出神,对他的招呼没有响应。 对方目光是正往下落,在看自己左手。 而那左手上抱着一件大红的嫁衣。 嫁衣! 褚奎为这东西倒抽一口冷气。 综合能力再怎么不强,赶不及褚商,可出生一个玄术世家,褚奎起码也能一眼看出来这嫁衣上沾有多少怨念鬼气,根本就不是能随便伸手碰的东西! 如果毫无防备又没有符咒加持,一个道行稍浅的玄术师都不敢随便对鬼气深重的物品上手,以免邪气会见缝插针的入体,被强烈的怨气给魇住神智。 就更不用说盛珣才只能算是初入行。 盛珣?褚奎试着又叫了人一声,充满小心。 同时他手往后伸 他开始盘算是往人额头上迅速抹点鸡冠血,还是直接上招魂符更合适。 结果再一抬眼,盛珣好像就已经结束了出神,那双看起来非常清醒的眼睛已经对上了褚奎的。 嗯?盛珣说,你们到了? 盛珣还问了一句:路上都还安全么? 褚奎: 他维持着手还摸在后腰储物腰带的动作,一时就没敢确信盛珣是不是真的很好。 他又观察了盛珣小片刻,见盛珣不仅眼神清明,神色坦荡,言谈举止也半点不像一个被污秽入体被魇怔的人。 褚奎就终于放松下来,用力拍了下盛珣肩膀:你吓死我了!你拿着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被这件衣服把魂给勾走了! 情急之下褚奎没太注意用词。 他开始回头翻找自己背包,要给后面比他慢上不少的褚商一行发个通知。 低头的动作刚好,就让他错过了盛珣一瞬间有些微妙的表情。 被一件将魂勾走的发生概率实在太低。 不过被之前还穿着这衣服的鬼将魂勾走,盛珣私心认为,这倒是还说得过去。 盛珣方才确实在走神,他和小秋的拥抱很短,从鬼怪主动回抱算起,到小秋忽然轻声说了句他们进村了,总共大概也就不到三十秒的时间。 盛珣在小秋回抱的刹那忽然生出一阵没来由的熟悉感,他总觉得自己像是想起了什么,记忆深处蓦地跳出一个他们过去似乎也这么抱过的虚影。 然而他顺势深想,能清晰记起的却又只有上回小秋突然失控,在家里鬼气暴涨时有的那个安抚拥抱。 抓不住的记忆虚影令盛珣有些焦躁,他想要知道自己回想起的过去究竟是哪个过去,什么时候。 小秋的动态播报刚好卡在盛珣焦躁时出现。 并且再下一秒,盛珣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响应,之前磨磨蹭蹭不愿进包的鬼又积极起来。 盛珣的怀抱转瞬空了下去。 他有个条件反射的收手,像想要挽留什么。 可能捞住的只有一件空荡荡的大红喜服。 在收拢手臂却抱空的那刻,盛珣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空落。 褚奎仿佛双腿上了马达一般从村口赶过来的时候,盛珣就刚好还沉在自己的情绪里。 他一开始没留意褚奎的到来。 因为小秋飞快变回手蹿回了背包,却是在进包后似乎发觉了自己溜得太快,令人情绪不太好。 鬼手就又在包里贴着包壁戳戳点点。 然而又因为这回,盛珣包是单手拎着垂在侧边,没背在背上。 小秋卖力在包里写字他的手全划拉在盛珣大腿。 盛珣才从说不出的空落抽身,人还卡在怅然若失的边缘,小秋换了一种方式马上表明存在。 这存在感好像一下就又太强烈了点,令本质上还是个二十岁出头年轻男性的盛珣感觉十分微妙。 这是荒村给历年每位新娘准备的喜服。盛珣对褚奎说。 他借着正事转移注意,收起自己所有杂七杂八念头。 其余褚家人与池家那两位随后赶到,他们同样为这里的环境所惊。 队里大多数人简单来说就是除池家二位以外的人也都对盛珣的平安表示了惊喜,并七嘴八舌的问起盛珣率先一步入潭的经历。 盛珣掩去了小秋和两个器灵娃娃的痕迹,给了一个删减重要人物后仍然逻辑合理的事情版本。 可队里有人迟疑着不敢相信。 他环顾四周:这都是你独自做到的? 不说别的,就单拎三点出来 基本烧遍了全村的那场大火。 快被清缴一空的恶鬼。 还有这砸得快看不出本来模样的祠堂。 这三点能做到其一已是功力深厚,更不要说三点齐齐拿下,完成它们的还是同一人了。 这人问出的也是在场大多数人的疑惑,就连对盛珣观感不错的褚商也不敢立即相信。 褚奎倒是有心要帮盛珣说话,然而他也缺乏证据,知道这种场合下不能强行帮亲不帮理。 莫非你是还有个非常厉害的好帮手。池怀明记着之前池家铜钱的轻响,他托着声调,阴阳怪气道,不过因为对方的身份有点问题,所以要藏着掖着,见不得人? 这话跟直接说盛珣鬼喊抓鬼,身边带着力量强悍的邪物也没差了。 池怀明还在拿盛珣当沉不住气的愣头青,他当然也没有证据,之前铜钱发出的响动轻而短促,就连身旁族人都不确定铜钱是不是真的响了。 他虽说为人跋扈,可敏锐度却不差,总觉得哪里不同寻常,看见这里的环境完全不像盛珣能一人造成,他就故意先扣个罪名,试图诈供。 但显然,盛珣也不是什么好诈的对象。 盛珣甚至比同龄的许多人都要更沉得住气许多。 池怀明当着一众玄术师的面阴阳怪气,借着怀疑的由头扣帽子。 帮手真的有。 藏也是真的藏了。 然而盛珣面容平静,神色坦然,他连还托着嫁衣的手指都没动一分。 我是有帮手。他还直接承认了。 池怀明表情一喜。 褚奎本来都已经在心里打好了八大张腹稿准备对着池怀明喷,谁知友军自断后路,神来一笔。 他难以置信望向盛珣。 其他褚家人的表情也都差不多。 盛珣接着往侧边退开一步,让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能落向后方,看清后面祠堂后院里土壤翻卷,骸骨堆叠的景象。 这里的每一位冤魂都是我的帮手。盛珣平静说,他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只是各位身上道具法器的力量太强,他们需要暂时避得远一点我是受大家的帮助才侥幸一路平安的,也很高兴能在他们的自我抗争中侥幸帮上一点小忙。 庭院里不只有骸骨堆叠,还有一道又一道立于骸骨旁侧的身影。 那些骸骨因为深埋于地底已久,还有一部分是被沉入了村里的溪道,多年填埋在溪渠。 它们大多已勾连在一起,骨骼纠缠不清。 好在,灵魂与躯体间总还留有一分联系。 所有一度迷失自我的亡魂,在骸骨终于得见天日后慢慢辨别出了自己。 恶鬼剿灭的成果属于他们。盛珣说。 他声音微微降低,将嫁衣挂到手臂上,空出手去打开背包,从边缘抽出小秋在里面已经贴心准备好的村志记录簿。 资料册里记录的所有失踪人员。盛珣把记录簿平举到众人跟前,还有往前几十年里,那些未能构成案件却也遇害的人他们都在这里。 姗姗来迟的玄术师们便在记录簿和静寂而立的鬼魂面前收声。 大火和清缴都是受害冤魂对恶鬼的复仇,祠堂损毁则是两波鬼怪争斗的结果。 这一切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而盛珣在这之中,他是一个引子,无意间唤起了冤魂们的神识,还在几个相对清醒有理智的冤魂帮助下破除了孙家设下的宗族禁制。 我们也没有那么能力超群。林朗在被褚家人找上时眨了一下眼睛,他开口说,其实主要还是盛珣特别厉害,他太谦虚了。 之前怕给盛珣添乱,和其他鬼一起退去了后院的林朗没敢乱讲话。 这时有了说话的机会,他就把盛珣逮着一顿夸。 林朗过去很少撒谎,他上学期间偶尔贪玩翘课,编个请假理由来都十分蹩脚,经常被辅导员拆穿。 但当有其他人向他问起事件经过,仿佛是想多方求证盛珣的话时,他今天竟然演技超常发挥,能面不改色跟着圆话。 还能在圆话的基础上猛吹盛珣一波,迅速帮盛珣立起一个十分能打却还谦虚过分的形象。 另一边的于木兰和李英英也是如此。 于木兰比较能讲,她可以条理清晰将孙家鬼怪的罪状对玄术师们罗列出来。 李英英比较不善言辞,又怕自己多说多错,她就干脆摆出一张幽怨鬼脸,拽着身边那些更加缄默的同类们发出幽幽鬼哭。 在抹去怨气凝成的泪珠时,李英英还悄悄想起两个器灵娃娃之前的话。 这世上不是人人帮人人,鬼也分好坏,好鬼打坏鬼。 李英英觉得,这话后面就应该还要再加两句。 这世上还有种情形,比较少见,是好人还会帮好鬼,对世界存有善意的人眼中压根没有人鬼妖之分。 鬼也曾是有心有情的人。 不用指令,不用言灵。 他们回馈善意,心甘情愿帮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池家人:你的话有漏洞! 鬼:谁说的,我们来圆! ☆、再一面 专业人士的到来让收尾工作做得很快,几个褚家人与盛珣分工合作,将记录簿与族谱里所有的受害人都找了出来,又挨个对照骸骨标记姓名,亲手把这些遗落的名字归还给了冤魂们。 褚奎的背包里除了有医疗箱,有工具包,他无愧自己专业后勤的称号,在包里还翻出来一卷质地特殊的布,能用来为受害者们妥善收敛骸骨。 那布据说有能保持已然腐朽的骸骨不进一步损坏的作用,上面绘有阻断符文,能防止生人一个不慎被冤魂遗骸上的鬼气所侵入。 不过。 褚奎把布分给已经等在一边,准备帮忙的盛珣时,他在介绍完布的作用后顿了一下,又对盛珣说:我看在你这里,这阻断的作用是反的,它是在拦着你不要一不留神反侵别人。 盛珣的金光之前褚家人们仅是有所耳闻,褚室把它说得神乎其神,但金光并不像一盏24小时常亮的led灯,如果周围没有明显对盛珣带着恶意的邪祟,沾染鬼气秽气的东西没直接碰到盛珣,金光就也安静收敛,不会外显。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68) 像褚室那样,第一回见到盛珣时就看见了金光的,是因为当初身上带着咒印的老罗就在一旁,老罗周身缭绕有理智尚不清醒的陶盈的鬼气。 陶学姐那会满心都是夺人生气和复仇,她的鬼气带着天然的攻击性,金光感应到陶盈,这才从盛珣走近烘焙工坊的一刻便开始亮起。 于是这么算起来,褚商第一回见盛珣时,周围顶多也就只有一个针对盛珣的池怀明。 是个人。 第二回,褚商与队里其他玄术师同盛珣一块进山,周围能称得上对盛珣有恶意的还是只有池怀明。 而邻近一大片区域内,最邪的大邪物是就在盛珣包里的小秋,两个很能兴风作浪的小邪物是一并跟来的器灵娃娃。 以上三位,统统算作家属。 前者金光直接对他不生效,后两者对盛珣绝无恶意。 金光完全没有亮起机会。 直到此时众人都身处鬼村。 清理那些残留有积怨潭之力的牌位时,众人照例分工合作,将祠堂里所有附有孙家鬼怪的物体都搜了出来,然后分拨交给每个小组的人去处理。 要完全清理干净,一丝鬼气都不能留下。褚商分配完任务后还叮嘱,积怨潭运转的时间比我们预期要长久,一旦没有清干净,让它有力量残留,哪怕仅有一丝,它攀附在浸透了阴邪力量的物体上,就也有可能复生。 褚家的玄术师们自是应了好,表明大家都已是熟手,懂得其中道理。 池家那边池怀明只冷冷哼了一声,好像还在为刚刚被盛珣反将一军而不痛快。 褚商面不改色,直接把池家人的反应给忽略过去。 他再一低头,目光先触及的是自家弟弟一动不动的后脑勺。 褚奎仿佛正在放空。 发什么呆?褚商抬手就在褚奎后脑上轻拍了一把,完全清理干净可不简单,是个细活,快开始工作。 褚商和褚奎一组,考虑到探路是个单人任务,盛珣没有分组,褚奎就还把盛珣给热情拉了过来,方才已说好对方与他们二人一起清理牌位。 褚商其实还有些纳闷因为以他对褚奎的了解,对方这一路明摆着对盛珣照顾心理爆棚,是没道理会在任务分好后还半天不动,站着发呆,连个具体的深度清理工作该怎么做都不指引一下新人。 你再不动,是想待会听池家的做完了后来阴阳怪气,再吵上一架吗?做哥哥的顺口激将着弟弟,一边绕到褚奎前方想看看情况, 褚商就把自己也给看沉默了。 在他眼前,刚才恰好被褚奎给挡了个严实的地方,划分给他们小组的物品左边一小摞,右边一大捧。 左边是还没清理完的。 右边的已经清理好了。 金光反复扫荡在物品表面,每荡一回那上面扭曲攀附的邪气就削弱一层。 反复荡个几回,阴邪力量清扫一空,物体恢复老物件应有的破败陈旧。 以上过程总共大概只耗费了十来秒。 盛珣放下手里已经清理好的东西,规整摆到右边,又手伸向左边拿起下一个。 全程简单,快捷。 纯手工且高效。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动,哥。褚奎用缥缈的语气说,我在看一个无情的邪气清扫机器干活,这可能是咱们玄术界头一位人体除尘器,他金光荡一下比我准备这准备那的动手要快多了。 褚商: 褚商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盛珣手上金光。 他原地沉默了一小会,就默默加入了弟弟的队列,还反手从包里掏出一张记录符。 褚奎用奇异眼神望向亲哥。 褚商仍然面不改色:记录一下,回头发给家里资料共享,让大家集体看看光。 和人体除尘器。褚奎立即补充。 盛珣: 盛珣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竟然无话可说。 他只好闭嘴继续冷静且高效的干活,一人承包了全组的清理工作。 高效到随后旁边其他组的人也注意到这边情形。 他们隔一会就往这边看一眼,隔一会又往这边看一眼。 最后干脆变成了有人带头挪位,是全都聚集到了盛珣三人旁边。 美其名曰一起干活。 实际上是让我康康。 金光的存在得以证实,还效用强到令见证者都印象深刻。 之后为受害者敛骨,褚奎用特质布帮盛珣将手以及小臂都缠了两层,再才放心让他在这份工作里也搭了把手。 盛珣托起每一具骨架的动作都很轻巧,偶尔有的骸骨尚未到腐朽入骨的地步,还维持着被填入溪道时的大致形貌,看上去有些瘆人。 褚奎一看到盛珣就总觉得他还小,会说这个你先放着,等我来。 但盛珣都没等。 他神色宁静得好像这一个与其他的也没什么区别,继续上手把对方小心抬起,妥帖裹进了布匹临时扎成的袋子里。 没关系。盛珣只说。 那具骸骨的所有者站在一旁,他心口上贴着一张写有名字和何处人士的字条。 那张纸一式两份,还有一张随着骸骨入袋,被附在袋上。 【谢谢你。】 冤魂在盛珣包好他时轻轻歪了下脑袋,他是之前细长身体苍白人面的黑水的一员。 在有了名字又有了骸骨后,他的身体就也变得更趋近于人了一些,也能够微弱出声,说出简单字句。 这样的谢谢在今日荒村的其他地方还响起了许多次。 对于冤魂们来说,最先进来伸出援助之手的是好人。 这些后面入村的,会帮忙清理仇敌尾巴,替他们敛骨送行的人,也都是值得感谢的人。 他们的思维停滞太久,受怨气侵蚀过重,哪怕拿回姓名和身体,也做不到像一直在外李英英于木兰一样立即口齿清晰,思维流利。 但至少他们还是可以说一声谢谢。 这四根楔子是最近才用过么?褚商在享堂正中寻回了那几根木楔,他戴着手套回收了它们,在思索片刻后径直过来问盛珣。 盛珣目光划过木楔,想起这些东西曾经过小秋的手。 已经重新被背回背上的双肩包里,小秋仿佛与人思维互通,在包里轻轻敲敲盛珣的背。 盛珣便回答:用过,被鬼怪用在了报复孙家大长老上。 这样。褚商点头,对这个答案像毫不意外,也没有多问。 品行端正的褚家大哥脸上还流露出一丝厌恶,他把楔子丢回封口袋里,只摇了摇头感慨:封建宗族残害他人,这大长老又是其中最罪孽深重的对象之一,让他体会一下无辜受害人的苦也是应该,这是他自己结下的因与果。 听褚商的口吻,他是把盛珣嘴里的鬼怪理解为了周围这些受害人。 盛珣不会解释鬼怪实际上另有其鬼。 周围所有冤魂也都静悄悄。 他们缄默守着一个不约而同的秘密。 残余的积怨潭力量已除,事件因果已详尽到足够撰写出厚厚一份任务报告,受害者的骸骨被寻回且收好,被禁锢于此地的灵魂都得以解放。 下一步,便是为他们送行,再去当地的人口失踪名录内更新信息,还所有受害者一份尘埃落定。 可一名玄术师检查林朗魂魄状态的时候,却发现他这里存在一些问题。 啊?林朗茫然问,什么叫我和他们不是一路,我还走不了? 林朗与其他冤魂真的是很不一样,他生动又话痨,只看肩膀以上,时常会以为他是还活着的。 那名玄术师是褚家人,队伍里少有的女性,她为林朗过于生动的反应弄得顿了一下。 继而摇摇头,像是驱散了一些于事无补的情绪,然后才解释道:这里的其他受害人,大多是身魂分离,躯体埋于底下受压制,灵魂还要再受积怨潭之力禁锢可你不同。 女玄术师不仅是在为林朗解释,她也是在把自己的发现分享给周围听见动静后走近的其他人。 她说,林朗是活人入潭,死于自行放血造成的失血过多,这就令他和荒村里的其他受害者有了本质上的不同。 林朗被困在荒村,丧身荒村,可积怨潭的力量除了能把他留下以外,却又侵蚀不了他,让他成为了一个能够游离于村落,在村庄附近活蹦乱跳的鬼魂。 而现在,积怨潭的力量已然消散,整个鬼村在一小时后太阳重新升起时便会消失,从此这座山上,只有那个真实存在过的福高村的废墟遗址会被保存下来,这里也再不会成为鬼怪聚集的阴邪之地。 没了积怨潭的禁锢,林朗躯体又没有受鬼村土地桎梏,他本该成为最早能自行离去的那个。 但他没有。 还有其他东西在拽着你。女玄术师口吻温和地说,那东西一定对应着一段你难以割舍,并且对你来说十分深重的牵绊,所以它像风筝的那根长线,要拉着你不让走。 林朗听完这话愣了,他表情一时显得若有所悟,又像怅然若失。 盛珣猜林朗是想起了冯蔷。 不过同时,他还想起了另一件可能成为这牵绊物的东西。 林朗听到身后传来细微脚步声,他回头望着走近的盛珣,面上的复杂情绪都还未褪去。 这个直爽的大男孩是把心事明晃晃都挂在脸上。 我想林朗低声开口。 他好像怕自己的提议不太好,会给别人添麻烦,在起了个头又把后面的话给吞了,迟疑不定地断在哪里。 去再见一面。盛珣帮林朗把话接了下去。 他目光投向褚商:将他带出去,让他和冯蔷再见一面,可以吗? 褚商就点了头:当然可以。 褚商的记忆很好,那本资料册在发给每位参与人员之前,他自己早已经反复地看过,也记得上面大大小小的细节。 冯蔷是几十年间第一个顺利从积怨潭活着逃出去的女孩。 眼前的年轻人纵然已然成鬼,但神智清明,热心善良又爽朗。 他们没有理由不给他们一个再相见的机会。 队伍的领队都发了话,还愿意出手帮忙料理期间的种种流程手续问题,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异议。 林朗乐观了一路,是个活泼话痨。 可这一刻,他却感觉自己的喉咙堵住了,也只能同那些受害者的冤魂一样翻来覆去的说着谢谢。 你给她留了一件外套。盛珣轻轻拍了下林朗的肩。 他手上还缠着褚奎用特质布临时做的护手手套组合,借着它们,算是终于圆了一个林朗想要和他勾肩搭背的小心愿。 * 那是一周以后的一个休息日。 晴天。 秋季的晴日跟盛夏时不同,空气里没有灼烫热度,暖得恰到好处,气候也干爽,早没了梅雨季节时的潮湿。 这是一家装修还算不错的疗养院,位于市郊,远离喧闹,环境绿化做得极好。 冯蔷就在此休养。 她住着一个单间,里面布置规格都有些像个单身公寓,有正对下方小花园的窗户。 如果天气好,清早起来将窗帘拉开,她的房间就会被阳光覆满。 假如再推开窗,她的屋内就会有风吹拂进来,说不定还能听见绿化极好的花园里偶尔传来几声小鸟啼叫。 但这都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外面的世界再好,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冯蔷拒绝拉开窗帘,更不要说开窗。 黑暗似乎能令这个女孩更加感到安全,她尤其喜欢紧闭门窗蜷缩于黑暗的感觉。 她的治疗师说,她这是一种逃避式的自我保护,紧闭门窗加严密拉上窗帘,是一种变相的切断外界干扰的手段。 因为人在受了重大刺激后往往会选择封闭自身,要退居到一个仅有自己的安全空间里,用封闭自我来实现自我保护。 然而冯蔷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喜欢黑暗,不想见光,不是因为她想要躲在一个仅有自己的空间里来保护自己。 与治疗师的推断恰恰相反,她是因为只有在回到黑暗的状态里,才能重新感到自己身边好像还有另一个人。 她在黑暗中,会以为他们还置身那片仿佛出不去的荒山野岭。 也许那里很可怕,也许那儿有想要把他们抓回去的妖魔鬼怪。 可无论如何,那时候她身边还有另一人。 她裹着对方留下的外套,穿着它缩在黑暗里,就好像他们还在一起,那片山林他们从未走出去。 她害怕自己一个人走到光里。 但一直不走到光里也不行啊。 那声音就仿佛是忽然出现的,它那么熟悉。 可当它刚响起来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已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听到了吧,它听上去竟然是有些陌生的。 要令忽然听见的女孩愣上好一会。 蓦地,冯蔷才手忙脚乱掀开罩在头顶的外套。 她动作幅度太大,把自己头发都扯乱了。 外面就急忙伸过来一双手。 哎,哎。手的主人用那声音又说,别别别,你不是总说自己头发都要掉没了,要成为当代秃头少女代表了吗?怎么这么大力的上手猛拽,不怕自己真秃了啊? 冯蔷胡乱在黑暗中摸索的手也被那人给握住了。 她在昏暗中感到那只手冰凉,而她的眼泪灼烫。 她不管不顾把那人的手连同手臂一起抱进怀里,终于在时隔两个多月后能够再哭着喊他一声:朗哥? 冯蔷以为自己是在大喊大叫,又哭又笑。 但她的声音抖得实在厉害,也已经很久没和人好好说话,声音又细又小,也只带着浓浓哭腔。 是我是我。林朗平常就话痨,今天更是像个复读机,女朋友问他一句,他答话时就要先把答案重复两三遍,怕说少一遍对方就不信了似的。 真的是我,真是我、 冯蔷于是摸索着又揪住他衣领,反反复复顺着领子摸到肩膀,又去摸他手臂。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69) 最后她只敢小心翼翼搭着林朗肩膀以上,声音由弱渐强,最终是放声大哭。 我们先说好啊,就哭个二十分钟的,好吗?林朗来回摸着女孩的头发,你不想和我多说说话吗?一直哭多累啊,我都怕你二十分钟直接哭完,人就没了力了,那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见面就可要没了,多亏呀。 林朗的话听起来是轻松又愉快的,他还在想方设法逗冯蔷开心。 但他眼睛其实也是红的。 鬼哭起来不像人,会有眼眶酸胀眼周泛红等生理变化。 鬼哭起来一旦眼红,就是真真正正的眼睛发红。 他怕自己的红瞳仁吓到冯蔷,毕竟这姑娘以前看个据说最不吓人的恐怖片都吱哇乱叫。 但林朗还没来得及把状态调整好,冯蔷却是已经抬起头来,还借着那一双红眼睛迅速找到了林朗的脸,双手捧上他脸庞。 你有冯蔷吸了吸鼻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兔子眼睛? 林朗就也不躲了。 他们的时间有30小时,这是褚商卡着最高上限为他们争取到的时限。 时间再一长,冯蔷到底是个精神体魄都尚虚弱的女孩,林朗留的时间过长反而会拖垮女友身体。 这对幸得重逢的情侣说了很多话,很不能将一辈子的话都提前说清。 林朗陪冯蔷度过了一个白天加一个夜晚,时间刚好够他再陪女孩迎来一个有日出的早上。 去试试开窗吧,小蔷。林朗在日出将要到来时说,你不想亲眼看看我吗? 不会我一拉窗帘,你就又消失么?冯蔷问。 他们在过去的一天里都是身处黑暗,冯蔷对光有着很强的心理阴影,连一盏灯都不愿打开。 期间唯一一次女孩接触光线,是疗养院定时放饭,前来送餐的人有着一把冯蔷陌生,林朗听起来却很耳熟的声音。 是盛珣。 盛珣作为林朗的陪同监护,这个周末他走褚商那边的途径,申请了这家疗养院的志愿者,来当两天义工。 林朗只能远远冲盛珣比了一个感谢手势。 盛珣在门边轻轻颔首示意不用客气。 冯蔷取过餐后就关上了门,看起来是没有注意这个插曲。 谁知今天,女孩在反问完林朗是不是拉开窗帘后就要消失,她还又补了一句:昨天的那名义工他就是帮你能来看我的人,是吗?会不会我现在一拉开窗帘,最后看你一眼,他也就要又来敲门,告诉我们时间到了,会把你带走了? 林朗就有些意外:啊?你昨天注意到了吗? 冯蔷便像从前那样用拳头轻轻砸了林朗肩膀一下。 我在你心里有那么傻吗?女孩说,我昨天什么都不表现,就是害怕我一看出来,他就要告诉我时间到了,你得走了哎还好没有。 林朗听得就笑。 不会的。他最后向冯蔷保证,我不会你一开窗帘就马上要走,更不会消失,你就去拉开它一下,我们试一次,好吗? 林朗耐心地劝说着。 好不容易,冯蔷就终于点了脑袋。 林朗还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将女孩又握住。 你看,我拉着你。他说,你要是还是担心,就我们一起拉。 冯蔷便说:那就一起。 这会已经是早晨七点半,今天又是个晴天。 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一个冰冷,一个温暖。 它们交握着往前,冯蔷甚至还做了深呼吸。 她的手指在触碰上窗帘边缘时停顿了片刻,流露出犹疑的样子。 但林朗的手就比她坚定许多。 唰 是窗帘终于被拉开的声音。 也像是清晨阳光忽然落进屋内的声音。 冯蔷在光芒中眯起了眼,她眼睛还在适应着光线的明暗变化,手却更快一步,是条件反射把身边人给抓紧了。 她掌心里的手冰冷,却依然存在。 林朗转头对她笑:我就说我不会消失吧? 林朗还说:我这会不会一声招呼都不打的,那太不好了,看把我们小蔷都拖成了什么样。 冯蔷说不出话。 林朗让她一度害怕见光,她每回看见光时想到的都是自己一个踉跄上前,步入光照,后方却空无一人的情景。 林朗明白冯蔷心结,他回来一趟,既是再见女孩一面,也是想要努力帮她将心结打开。 你是我拼了命要带进光里的姑娘。林朗摸了摸女孩面颊,我怎么能让你因为我怕光啊? 冯蔷在日光里紧紧抱着他,什么也没说。 就是抓紧最后的时间,紧紧抱着他。 * 也不用太过于感伤。 单间休养室之外,说这句话的是小秋。 盛珣过来做义工,一做就是两天,还每天都清早出门深夜回家,小秋自然不可能在家闲着当孤家寡鬼,也跟了过来。 周围没有玄术师,也暂时没察觉通灵者的痕迹,小秋大大方方在盛珣身边显形,和盛珣一起靠在疗养院走廊的一扇落地窗前。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会忍不住觉得很遗憾。盛珣轻轻叹了口气,他把窗户推开。 这个季节桂花开得正好,风卷进来一阵馥郁香气。 一次离别也不一定就是终局。小秋和盛珣一起看了一会窗外,他忽然伸手,指尖刚好托住一朵被风吹着卷上来的小花。 只要缘分未尽,还有可能再见面的。 * 单间里,林朗不只帮冯蔷拉开了窗帘,接着,他就还努力让女孩自己打开了窗。 这个季节的桂花,好香啊。 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桂花是真的很香。 ☆、桂花香 林朗离开在一个充满桂花香气的午后,冯蔷又撕心裂肺大哭一场,不过这次,她没有再拉上窗帘,也没有关上林朗帮她好不容易打开的窗。 阳光照着她,就像那个人一样,她再不会躲到黑暗里去找人,以后每想起对方,她就会去拥抱光。 盛珣一度被女孩误认为是某种近似死神执行官或地府代言人一类的角色,而直到在她狠狠宣泄了情绪之后,她听到有人走到近前,再一抬头看见一张年轻陌生的脸。 她方觉盛珣有体温也有心跳,是个货真价实活着的人。 谢谢。冯蔷哑着嗓子接过盛珣递给她的纸巾。 她自己手边的盒子已经空了,昨夜就差不多已被她要哭完了。 林朗在走之前专门去找过盛珣,再次向盛珣郑重表达过感谢。 冯蔷知道眼前的人是能信任的人,她刚经历过大喜与大悲,也暂时没了一些平常状态下才会有的矜持,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哭得形容狼狈,又把狼狈展露在陌生人跟前。 反倒是因为盛珣熟悉林朗,了解他们俩的故事。 在这个明白一切的人面前让难过诚实袒露出来,冯蔷会觉得自己的悲痛更能受理解。 盛珣也没有与她说什么话,只是安静陪着女孩将大哭后难免的抽噎期给度过去。 好半晌,冯蔷缓过来一些,就告诉盛珣:我之前还以为,你会像那种影视片里的角色一样,拿着一个计时怀表或者别的计时工具进来,然后宣布时间到了,朗哥得走了,接着不由分说把他带走。 女孩说这些话时的嗓音仍然很哑,她也不是非要找个话题跟盛珣搭话。 只是在林朗离开后,又恰好有个知道事情经过的人在跟前,她就忽然想要说点什么。 没有来由,漫无目的。 盛珣清楚这种状态下的人需要的不是闲聊,女孩想要说话,实际上是在借着诉说缓缓平复她激荡的情绪。 盛珣听得很耐心,做好了一个沉默的聆听者。 还是终于情绪渐稳的冯蔷意识到这样不太好,她过于理所当然的拖住了一个其实并不熟的陌生人。 不好意思啊。冯蔷反应过来后说,耽误你这么久,硬是让你听我说了半天的话。 相处已久的情侣间总是互相影响,冯蔷道歉时的口吻跟林朗也很像,特别喜欢在句尾加上语气词,尾音稍显上扬。 她对着盛珣说了这么久的话,话也仅是一直围绕着她和林朗的事打转,丝毫没问及盛珣是做什么的,也没有去探究盛珣的来历。 非常有礼貌且克制好奇。 盛珣给的纸巾差不多都已被又抽到了底,女孩顶着一个红彤彤的鼻子瓮声瓮气,道过歉后又表明自己已经好些了。 盛珣在林朗走后特意多陪冯蔷坐了一会,除了不放心女孩状态,再加上这两日他算是疗养院志愿者,义工有责任看护休养者的状态外。 其实就还有第三个原因,促使他走到女孩近前。 有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心人认为,你应该拿着这个。 盛珣将一个小小的物件交到冯蔷手中。 冯蔷起先不明所以,那东西入手纤细光滑。她本能地接过来后低头去看,才发现是一个红线编织的绳圈。 心里有惦念,便可以把它一直戴着。盛珣说,如果哪天你决定走出去,是可以往下一站前进了,它也不用取或者扔。 留在原地,红线绳圈带来的念想,是对有缘人还会再遇到的祝愿。 选择往前走,它就会变成一道护身符。 因为用情至深的人所希望的是对方过得好,而不是把念想变作一份束缚。 * 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心人是小秋。 在盛珣准备前来看看冯蔷的情况前,小秋忽然就将盛珣轻轻拽了一下,盛珣回头,看见鬼还是端着日常那张对外事外物都兴致缺缺的脸,却左手一动,修长的手指上凭空多出了一个红线绳圈,正勾在对方朝前伸出的指尖。 你把这个也带过去。小秋说。 盛珣便知道这一段红线是给冯蔷的。 他把红线绳圈从小秋手上接过,认真端详一下小秋表情。 小秋好像就被他看得奇怪,又问:怎么了? 你在看什么?小秋还补充了一下自己的问句。 盛珣见小秋没有任何要就红线绳圈解释,也没有要为这件小东西署名的意思,他把绳圈放进外套口袋,就笑了一下。 在看一个试图做好事不留名,想帮人一把还摆冷脸的当代鬼界活雷锋。 他说。 这话是在夸鬼,盛珣离开前还碰了碰小秋的脸。 结果谁知这句话还闹出了点问题。 在小秋的词汇库里,他首先不知道什么是活雷锋,一直到盛珣都已经给冯蔷递去了纸巾,知识库经常与时代脱节的鬼还站在走廊背光角落。他专门找个了不太显眼的位置,好翻出手机认真上网查询陌生词汇,还要注意着环境,避免让无辜过路人看见这个角落竟漂浮着一台手机。 然后其次,尽管这不是盛珣第一回觉得小秋面冷心热,感到小秋经常是雷打不动的同一副面无表情,仅在细微处能辨别出情绪。 可算起来,这还是第一回盛珣直接当着小秋的面说鬼冷脸。 等盛珣告别冯蔷回来,疗养院休养区的走廊落地窗外已是夕阳西下,金橘色的光都铺遍了一条长廊。 他在一个偏僻的转角里找到鬼,发现小秋正面朝向一个消防柜的深色玻璃面。 怎么看怎么像在照镜子。 小秋?盛珣走到鬼怪身后叫了一声。 鬼恰好位于一个背光的角落,存放有消防安全物资的柜子不仅是深蓝玻璃面,上面还有鲜红大字贴着消防安全等字样。 小秋面朝柜子而站,他苍白的面孔映在深蓝玻璃里,就让玻璃上的他看起来还白中带蓝。 并且那几个鲜红的大字贴得地方极好,刚好把小秋的五官给挡去不少。 乍看上去,消防用品柜上只是映着一个看不见面容的鬼。 仔细一看,用字的某一个小空隙里又漏出了一只漆黑的眼睛。 再配上此时是黄昏时分,传说中的逢魔时刻。 小秋这环境位置加造型便是惊悚度满分,灵异氛围满分! 可惜盛珣的反应就恐怖角度来说,是零分。 盛珣径自走得离小秋更近,他将手抬到消防柜前打了个轻巧指响:回神了,我们回家。 那用字上漏出的一只黑眼睛还帮人更好定位,让他的手只要挡在用字前,就能正对小秋目光方向。 小秋听到指响后神情明显松动,一看就是回过了神。 盛珣收回手:消防柜有什么好看的? 不好看。小秋一板一眼地答。 盛珣的手正要插回外套口袋,没曾想有只鬼爪子就比他的动作更快。 小秋抓住了他的手,又在盛珣的疑惑下把人的手拖回到自己脸上。 我的脸冷吗?小秋严肃发问。 盛珣起码就愣了有半分钟。 他的脑回路在半分钟后衔接起了之前对话,意识到小秋这个问题是针对冷脸而发。 盛珣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然而肩膀的抖动就还是出卖了他。 还行。盛珣是声音都很难不带着笑,他索性觉得眼下的姿势正好,鬼这么主动,他也也就又把手贴在对方脸上,用曲起的指背在上面蹭了两下,没有你最近坚决要躺被子时冷。 * 最后那是句玩笑话。 玩笑的部分主要在于 盛珣只是口头这么说一下,没有在真的抱怨小秋躺被子很冷的意思。 而且最近人已经深有感触,那就是自打他们从荒村归来,双方的关系似乎有了某种较为明朗的变化,这令曾经还会老实去到被子外的鬼转变了想法。 小秋如今,是会理直气壮的在每晚催盛珣睡觉后自己也跟着进被窝。 然后考虑到鬼毕竟温度清凉,盛珣再怎么也还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小秋为避免盛珣着凉,也还是担心盛珣会冷。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70) 他就早早在这秋季节气里网购了一床电热毯。 盛珣年纪轻轻,居然在今年秋季提前享受到了老年人级保暖待遇,他那天回到家时发现床上多了床电热毯后一脸懵逼。 电热毯? 当时,对着自己二十来年人生里从没有用过的东西,盛珣满面难以置信。 可买回了它的鬼是满面理所当然,还已经在盛珣回家前弄清楚了使用方式。 小秋愉快告诉盛珣:嗯,给你用。 盛珣看看小秋,又看看床上的电热毯,余光还瞥见到了一上一下叠在卧室门边的俩娃娃。 他能说什么呢? 他最后只好说:也行。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鬼怪的一片关心。 而且小秋往家里添置了这么一样盛珣从未想过的东西,是为了能够更好的跟盛珣躺在一起。 盛珣也还记得他们从荒村归来后的第一晚。 那天真的是有些累,车辗转山路离开山区,荒村那地方又不可能给人好好休息的空暇,全队每个人上车后都是疲乏状态,去时能一个司机开完全程,回来时却连车都要由三人轮开。 他在深夜时分才背着背包到达香樟庭门口,小区门房的大爷都有点惊诧地问他是去旅游了吗,怎么这个点钟才回来,还看着风尘仆仆的。 盛珣与对方寒暄两句,他接着迈进一片寂静的小区里。 所经之处,似乎每个窗口都已入睡,只有草地那边偶尔传来一两声猫叫声。 及至走到自家楼下,盛珣抬头,发现他家的阳台亮着。 像送他出门那天一样,小秋在阳台窗边冲他挥了挥手。 盛珣的心便忽然安定下来。 外出深夜归家时有人留灯在等。 尽管部分的小秋就在身后背包里,包中还有小熊和安迪的信物。 可那一瞬间,盛珣的心情依然像已经有一阵与他们没见过,胸口漫上来一阵温柔情绪。 他也就怎么都没料到,小秋那天半夜还会给他一个惊喜。 盛珣到家只做了一个简单洗漱后便睡下了,他缺觉得厉害,却在半夜三更被一阵窸窸窣窣吵醒,感觉到了凉意。 困倦中睁眼,盛珣的第一个动作是先伸手去摸自己被子外的床面。 那是之前小秋的固定位置。 但他摸了个空。 小秋不在那里,床面上的其他地方也没有鬼怪踪影。 怎么回事? 盛珣就带着一点困惑撑起身。 他正想着大半夜的,今晚小秋不在房间,难道是去了外面哪里收整什么东西。 也就是只需撑起半身这么一个举动,盛珣接着注意到,他身前的被子好像不太对劲。 人躺在被子里,被子通常会有个鼓起的弧度,这是正常现象。 然而眼下,盛珣面前被子鼓起的弧度显然不正常。 它有点过分膨胀了。 并且更诡异的,是这个鼓包好像就在等着人的察觉。 从盛珣看见它起,它竟然还缓缓胀大。 最后里面的东西顶起了被子,被沿从盛珣身上掀起。 里面探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顶着被子对盛珣说:我想睡被子。 盛珣: 盛珣说:小秋。 顶着被子的小秋说:嗯? 盛珣深深吸了口气,他把鬼从黑洞洞的被窝里掏了出来,又拉开床头的罩灯。 小秋被从被子里薅出时头发都蹭得有些乱翘,即刻落满床头的暖色光线将他几缕乱发都照得清清楚楚。 盛珣伸手捋了捋他的呆毛,问他:你是不是有一个亲戚,住在东洋一带,没事就喜欢钻被窝学猫叫,大名俊雄?(1*) 小秋就露出了迷茫神色,显然不知道这位俊雄是哪位。 不过对于自己半夜爬被窝的行为,鬼倒是很有一套解释。 他稍后对盛珣说:我想了半天,认为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不应该继续睡在被子外面,还是睡被子里比较好,以免显得生分。 小秋这话说得尤其认真,床头灯的暖光映照在脸上,把他苍白面色都衬得好像有了血色几分。 盛珣疲劳状态下归家,睡到一半又被半夜吵醒,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他在灯光下看了小秋一会,小秋头顶那几根呆毛十分倔强,是用手捋也捋不下去。 盛珣干脆就放弃强行压下它们了。 他好像是觉得好玩,改为用指尖在那几缕头发上拨了拨。 好。盛珣说。 他拨着玩完鬼的头发,又还在床铺上让开一点,把小秋掀开的被子拉下来,示意鬼也躺下:确实不能显得生分,来,一起。 小秋不是有意半夜扰人,但鬼的思维有时候就是那么执拗,他深夜在被子外冥思苦想了半宿就为了这个被窝。 自己的想法和人顺利达成一致,小秋自然愉快重回被子里,这回让盛珣一觉顺利到天明。 小秋在隔天起来后方才又缓缓意识到,自己昨晚可能有点吵闹,还又让盛珣凉飕飕得睡了一夜。 于是之后,就有了那张电热毯。 * 你为什么还在笑? 小秋向盛珣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人一鬼都已经出了疗养院,他也恰到好处的打断了盛珣回忆。 盛珣在带着桂花香气的晚风里眯了下眼睛,觉得天边的夕阳红的像个咸蛋黄。 想起了我们回来后的一些事。盛珣说。 夕阳下人的影子是斜着的,而鬼怪没有影。 小秋看盛珣的影子被投落到自己跟前,他便很小心,要绕开盛珣影子,像遵守着老式忌讳一样避免将影子踩到。 什么事?小秋一边绕一边问着。 前方小道暂时无人,盛珣朝旁边伸了伸手,将快要蛇形走位的鬼给拉住,将对方牵回身边。 好事。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咒怨》经典片段,被窝里站起没有下巴的小男孩俊雄,冲人发出尖锐猫叫。 【打出这部电影的作者手微微颤抖】 ☆、再入梦 秋天的雨跟夏季不同,初夏时,雨是下过一场热一场,雨水带来短暂的降温后就温度加倍疯长。到了秋天,便成了一场秋雨一场凉,温度从整体层面只见走低。 这也是一年里人们穿衣最混乱的一个节气,好像上一秒还能勉强穿长袖单衣度日,隔天一场雨下过就恨不得裹上大衣棉服,大街上放眼望去穿什么的都有,擦肩而过的两名路人都有可能一个看着像要入夏,一个看着将要过冬。 盛珣这天下班挺早,然而秋意渐深,白昼变短,他晚六点离开单位,天色就也几乎快黑了。 他是大街上穿着比较保暖的那一批,深色的长风衣里是衬衣和套在衬衣外的针织衫。 这一套都是贤内助小秋给挑的。 盛珣在起码一周前的一个清晨,他打开衣柜,就霍然惊觉他原本摆在柜子最外层的薄T恤衬衫都消失了,衣架上的轻薄外套也都不见踪影。 将其取而代之的是带有厚度的衬衫、针织衫、以及挂满衣架的一整排风衣大衣棉服夹克。 它们甚至还按色系被简单分了个类。 盛珣当时对着这改头换面的衣柜愣了一会,他转头就去看自己收纳裤装的那半边柜子。 然后果不其然 他所有春夏季的裤子也都不翼而飞,被某秋氏收纳能手不知放去了哪个角落,一整列增加了厚度的裤子被整整齐齐码在挂裤子的横杆上。 体贴入微的鬼连他的小件抽屉也没放过。 他连袜子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袜盒伸手一摸,里面全是羊毛的。 盛珣当场就静默无言了好一阵。 小秋。他随后去生活阳台上找到了勤快持家的鬼,你不觉得 盛珣拎着那一整盒羊毛袜,他用略带斟酌的语气跟小秋商量:你不觉得以我的年纪和血气充沛程度,在十月天里就穿羊毛袜有点太早了么? 不早。小秋用一张年轻脸庞端出了父母不,很有可能是爷爷奶奶级的养生方。 他说:这个厚度刚好,你每次去单位都是早出晚归,刚好是一天里气温最低的时候。火从头生,寒从足起,你要是不穿厚一点,我不放心。 就这么,小秋一句我不放心,就把盛珣原本还要说的其他话全堵了回去。 盛珣最终当然就跟他接纳了电热毯一样,他每天穿什么都被小秋安排得明明白白,在今年秋冬提前享受了老年养生级保暖待遇。 我回来了。盛珣在大约七点一刻到家进门。 离开单位时天色还是几乎快黑,到了七点,外面就已经是彻底全黑。 他深色的风衣外都裹上了一层寒气, 往日里到家,门口都一定会有小秋开门,还能听到鬼怪惯例那句你回来了。 谁知今天换了待遇。 欢迎回来。 在门口迎接盛珣的是两个器灵娃娃,小秋罕见的不见身影。 盛珣为此愣了一下。 他把手里专门带的一包糖炒板栗递给娃娃们,问:小秋呢? 那包糖炒板栗是在小区门口买的,被提着走到家门口后依然暖烫,散发着炒板栗热乎乎的香味,混着炒糖的甜蜜芬芳。 安迪和小熊合力提好了板栗的袋口。 他们先朝通往卧室的走廊看了一眼,然后安迪朝盛珣比了一个小声的姿势。 小熊接着轻声说:他在睡觉。 在睡觉? 这个答案令盛珣更疑惑,基本是让人怔上加怔。 虽说小秋最近重新回归了被窝,每晚都要像真的需要睡眠一样在床上乖乖闭眼躺好。 但盛珣和小秋都十分清楚,睡眠本身对小秋来说不具有意义,鬼也没有生理层面的困乏。 睡觉对小秋来说,更像是一种情绪需求,他在思维层面认为自己需要。 并且小秋要的实际上也只是与盛珣同床共枕的过程,要的是通过它来体现出不生分。 他又借用了你的能力?盛珣脑中的疑问转了一溜圈,他目光投向安迪,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贴合实际的可能。 安迪却摇了摇头,也小声道:没有,我保证没有。 这样说着,娃娃的脸上流露出担心。 它和小熊你一言我一语的接着告诉盛珣,小秋是从今天中午过后就开始睡的。 只要盛珣不在,这个家里就没有午餐的概念,家里剩余的三位谁都不需要按时进餐。 不过考虑到家里有个贪嘴的娃娃,小熊平常不会主动索取,但对于一些盛珣买回来的小零食其实也还挺喜欢,每个盛珣不在家的中午,小秋就会安排一个零食时间,零食时间后是器灵们固定的娱乐时间。 今天一直到鬼怪安排好中午的零食,又把下午的娱乐规划做好,都还是一切正常的。 但下午的娱乐时间里安迪不小心闯了个小祸,它的玩具车撞到了阳台上的一个落地盆栽架,将最外一小盆多肉差点撞个彻底扣翻,还洒了一层土在地上。 安迪紧急把多肉给摆回去,又去找扫帚来与小熊合力清扫地面,同时还等着平日里对家中风吹草动都十分敏感的大鬼来核收它的补救成果 结果小秋迟迟没来。 我那个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安迪小声对盛珣说,因为平常我们要是在家里搞砸了什么,他虽说不会立即出现骂我们一顿,但一般闯祸后一扭头,肯定能看见他就站在背后哪个位置,在静静盯着你。 但今天一直到我们都收拾好了,他也还没有出现。小熊补充说。 盛珣在听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人就已经早不在玄关。 他沾染了外面寒气的风衣都没来得及脱,只匆匆换了鞋就往卧室走。 此时,他已经坐在自己主卧的床沿,而据说从下午就开始无故沉睡的小秋正躺在床上。 你们中途一直没有发现他这里有任何异常吗?盛珣边问着边伸手将小秋面上凌乱搭着的发丝捋开。 器灵娃娃们的力量都或多或少与小秋同源,尤其小熊拼布的半边身体直接出自小秋之手。 盛珣问得语气很平和,只带有对小秋状态的担心。 但两个娃娃就不免都有些愧疚。 没有,对不起。小熊摇着头,我没有感觉到屋子里的能量有任何变化,他真的好像一切正常,所以我和安迪之前一直在玩,也没想过要来看一眼。 如果我们中途有想到过来看一眼,也许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会完全没有头绪了。安迪也说。 盛珣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方式好像就给器灵带去了心理压力,他撑在床面上的手松开,将小熊和安迪分别拍了拍。 小熊毛绒那一侧的身体盛珣一直可以随意碰触,安迪经过荒村一趟,它身上的邪性似乎更削减了一点,更偏向一个中性属性的器灵,盛珣对金光的控制在荒村后也有所提升,这让安迪如今也进入了盛珣的可碰范围。 他能分别摸过两个娃娃的头以示宽慰:我没有在责怪你们的意思。 小秋的入睡来得毫无来由,器灵们都没有感知到他力量上有任何变化,盛珣在事情发生时直接不在家。 这令全家没有谁能第一时间察觉,就成了不可避免的事。 不过安迪随后又说,它小心用自己的小手搭上盛珣肩膀,虽然这回不是我的能力帮他入睡,但我有一种感觉,他这回的状态跟上次非常像。 安迪说它觉得小秋就是正在睡觉,而且很有可能正处在又一个梦里。 盛珣摸摸娃娃的小手,又将目光投回床铺。 小秋侧脸埋在枕头里,薄薄的眼皮闭合。 他确实是睡着了,也是真的在做梦。 在小秋这一回这个不请自来的梦里,他梦见了一条非常蜿蜒曲折的走廊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71) 那走廊好像是通往某个非常幽深僻静的地方,整体是深色的实木色调,每隔一段,在转角的廊柱和翘起屋檐上便还有雕花纹刻,看着像是某种带着驱灾辟邪意味的纹饰,小秋从上面一路走过,在好几个角落里都瞥见到了八卦图腾。 可这驱灾辟邪的走廊竟然对他不驱不辟。 他大大方方地在上面走,毫无阻拦的直往深处去。 这地方带给了小秋轻微的熟悉感。 他隐约知道这里应当是一处私家所有的大院,走廊则会通往这个大院里一处相当重要的地方。 但那地方具体有多重要,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些信息深想下去就一律不详。 梦里,小秋只感到好像那头有什么力量在引着他过去,并且他非常笃信自己一定要去。 【我是去与他们算账的。】 这念头不期然跳入脑海,继而像生根一般盘踞不去。 走着走着,小秋还感到脚下忽然粘稠起来,好像他每一步都踩在不够清透的水里。 他手中不知不觉也多了东西,他是握着什么质地坚硬又冰冷的东西继续往前走。 在下一个转角,小秋在这个梦中仿佛格外迟钝,他身体遵循着过去的意志在动,思维却总要迟缓上好几拍,连做一个本该在感到脚下粘稠时就立即做的低头,都要直至走过一整段走廊,方才将脑袋低了下去。 然后他这才看见 原来自己脚下踏血,手里提着成年人一臂长的冷钢刀。 小秋再往后看,终于意识到这条走廊原来不是深色,而是整条走廊都像被深色液体给浸泡过,让木头变得只能隐约辨别出底色。 对着这场面停留了一会,小秋不太能记起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寂静的周围有人声渐起。 有人在怒吼,有人在咆哮,还有人在尖叫哀鸣。 这些声音仿佛潮水一样陡然席卷而来,非常吵。 小秋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他感到来自走廊尽头的拉力并未消失,他就重新握紧自己的刀,继续往那头走。 而走着走着,他耳畔的吵闹声却是又变了 有反应了吗? 好像好像有了! 真的有感应? 这回成功了? 怒吼咆哮尖叫哀鸣都变成了音量渐弱的背景,像是家里两个娃娃看电视时会主动调低音量后的轻微环境音。 一些意义不明的交谈将它们取而代之,听着还越来越近。 不知怎么,小秋之前听着那些吵闹声还想往前走。 可眼下,听到这些隐隐好像兴奋又恐惧的交谈,他又不想往前走了。 前面似乎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只是那股牵引力还在继续。 小秋握着刀的手又松了松,他开始觉得哪里不对,与谁去结清仇怨好像早就不是他如今最为看重的事情,他也不该在这里,不该是这副模样。 他现在最看重的是 是什么? 这个梦宛如会吞噬思想,小秋在忽然记不起下文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焦虑。 再下一秒,那些交谈声仿佛音量陡增,并且它们和另一道声音叠在一起,同时在鬼怪的左右耳畔响起 怎么停了? 【他皱眉了。】 感应好像又断了! 【这回像是个坏梦。】 想办法重新追踪! 【醒一醒。】 在尝试了! 【小秋。】 【小秋?】 小秋。 当名字被叫出来的时候,同时响在小秋左右耳畔的声音蓦地就有一边小了下去。 他隐约听到有人喊了句追踪失败,接着那一头彻底陷入无声。 手里的刀不知不觉已经落了地,刀柄泡在浮积于地面的深色液体里。 他终于辨别出来刚才的另一道是盛珣的声音。 小秋想要转身往回走。 他记起来了,他现在觉得最重要的是盛珣,是他如今拥有的所有东西。 而转身只迈了一步,后方走廊忽的整个消失,小秋踩在虚空,他从木板边缘坠落。 又很快有双手臂接住了他。 他刚好掉在一个怀抱里。 醒了。 盛珣的手按在小秋眉心,像是不久前才帮鬼将皱起的眉头捋了捋。 小秋在家中睁开眼睛,他确认了环境,接着便抬手盖住盛珣的手。 我可能他在片刻后说,可能记起来了一点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了回忆卷,摩拳擦掌 ☆、碎片 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温水和一条热毛巾,是小熊和安迪分别拿来的东西。 它们是一个噩梦惊醒的人通常会需要的,小秋不一定用得上。 不过这都是器灵们的一片心意,娃娃在用力所能及的方式表达关心,把这两样物品留在床头的盛珣正在听小秋回忆方才的梦境。 我可能记起来了一点东西大约二十分钟前,小秋用这样一句截断了盛珣本来要说的所有话。 有了上回入梦经历的参照,他们已经清楚知道小秋的记忆很不好,鬼在入梦结束后能记住的内容不足十分之一。 这回,小秋却主动说记住了东西。 过去的二十分钟里,其他人便几乎一句话也没说。 他们把说话的机会全留给小秋。 小秋先告诉他们:我梦见了一条走廊。 蜿蜒曲折的走廊是出现在梦中的第一个场景,也贯穿这个古怪梦境的始终,小秋在梦里起初只觉得熟悉,觉得这地方一定是他曾经真实到过的地方,但在周围景物骤然消失,他一脚踏空坠入黑暗的那刻,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思维却空前的清晰明朗,刹那间还有许多画面涌进他脑中。 池家后院。小秋平静地说,那条走廊位于池家的后院,它的起点在前后院的分界处,沿着走廊往里走,一路上有许多转折与岔道,那些岔道口分别对应着后院里的各个小院和几个小花园。 小秋将后院的布局说得条分缕析,它们在他脑中记得更清楚。 他甚至知道前三院里住的是精锐,中三院里是中坚,后三院里则是家族排行位居末尾的甩尾。 而在那所有的院子里,还有个小院较为特殊。 它自成一派,跳出了前中后的划分,是整个单独建造在后院边缘,离其他所有小院都有不短一段距离,要经过那条画满符文的走廊,走到最深处,才能到达它那里。 如果我顺着梦里感受到的拉力一直往下走,应该就会走到那间院子里。小秋说,我听到了讨论的声音,他们在说有感应以及建立联系。 这些声音在梦中刚出现时只觉得聒噪,但在刹那的清醒里,小秋便蓦地意识到拉力本身,应该正对应着那些人口中的感应与联系。 有人正在进行一种请召仪式,试图感应到他的灵魂,将他给请到对方那里。 然后再结合他梦中出现的场景与引力方向 要么是他们想要将我请召回那个院子里。小秋继续道,要么,是他们在以那个院子作为媒介之一,增强联系的效力。 而这两者在小秋看来也都没什么区别,反正最终成果都差不多。 是同一拨人,在想要令他回到同一个目的地。 可为什么他们要在那里请你?安迪时而世故时而又显得很天真,娃娃能想出到此请非彼请,肯定是不怀好意,那什么血走廊的一听就是有大仇。 可安迪没想明白,专门在一个特定院子里举办仪式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院子是他们家的什么秘法重地,所以特别适合举办仪式吗?它有些天真地问着。 娃娃的脑袋忽然就被轻轻按了一下。 伸手的却不是小秋,而是坐在它更后方位置一点的盛珣。 安迪被盛珣按得有点无辜,它仰着脖子扭头去朝人类看,又被盛珣过于严肃的神色弄得一怔。 盛珣目光落在小秋身上。 那个院子。他说,它是你的院子,对么? 安迪前面还没怔完,被这句话惊得更愣。 它和小熊的脑袋不禁在一人一鬼间来回转。 小秋的视线也投给了盛珣,他看人看得相当专注,那目光显得很细致,仿佛他正在盛珣脸上找着什么。 半晌,他才嗯了一声:是我的院子,我想起来这部分的记忆了,我应该被安排在那里住了很久,不过你要问具体有多久,我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时间长久的概念,年份还是记不清。 你住在那?!安迪终于忍不住,可你告诉我们,你在梦里记得自己是去算账的,那你 安迪后面没说下去,小熊拉着它。 小熊比安迪要更细心一点,记东西也更仔细。 在安迪还为小秋的梦境内容啧啧称奇时,小熊便已经忽然想到,之前那回鬼怪忽然失控,在家里完全压不住浓烈鬼气,好像就是因为对方听到了一句池家。 你 小熊拉住安迪,自己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它也没说出来。 小秋目光没有下移,还在看着盛珣,但他的手就抬起,在两个娃娃脑门分别按了一下。 我曾经应该是池家人。鬼替器灵把话说了。 他找回了部分记忆,反倒像能更好的自我控制,可以状态平稳地道:但我与池家结怨也是事实,这没什么不可说。 小熊和安迪对望一眼,又不约而同去看盛珣。 盛珣握住了小秋刚要自娃娃们身上收回的手,他把那只苍白瘦长的手扣在掌心,带着安抚意味反复摩挲它关节处突出的指骨。 我要联系一趟槐合。 清楚鬼怪实际上没有看起来那么沉静,盛珣在感到小秋绷紧的手指缓缓放松后才说。 小秋依稀将槐合也记起了一点,他说:小核桃? 嗯。盛珣将小秋的手又捏了捏,他那里一定有请召的信息,我也还有事情需要问他。 槐合对盛珣说过,池家人手上有小秋的身体,并且对方多年以前就曾尝试过要通过身体来对小秋的灵魂进行请召。 但那仪式当年就失败了,池家从拿到小秋的身体至今从未请召成功。 然而槐合还提到过的一件事是,近些年,因为池家几位高层长老不知怎么忽然变得急迫,他们已经又开始尝试当年做过的无用功。 * 两小时后,当日晚十一点整。 盛珣今天是准点下班的幸运儿,在实验室加班到快十点的邹鹤却是才刚刚到家。 按着槐合以往经验,一般只要邹鹤加班超过九点,他就会在玄关里捡到一个有气无力的人类。 邹先生在做数据时有着一个毫无疑问的聪明大脑,不过加班后的他会宛如整个人被耗尽了电量,是靠着最后不足5%的余电把自己给拖回家的。 余电仅供支撑邹鹤到家进门。 他完成了开锁进门关门的系列动作后,便会原地宕机,双目放空地站在家门口发呆,只等着听到了门响的槐合过来回收自己。 今天,槐合看时间已是十一点,他惯例准备去门口收人。 却没曾想邹鹤今晚竟还精神奕奕,他进门时手中还拿着手机,蓝牙耳机戴在耳朵一侧。 正好,我进门了。邹鹤对耳机另一头的人说。 槐合莫名,接着就看邹鹤摘下了耳机。 人还将手机屏幕点亮,再下一秒,手机被对方举到槐合面前。 槐合注意到通讯上的联系人,意识到是盛珣正在和邹鹤通话。 他们没有走传统的电话联络,而是启用了社交应用上的语音功能,右上角还闪着一个小图标,标明他们这一场是打完就自动清除痕迹的无痕通话。 有事情要问我?槐合带着疑虑接过电话。 一旁的邹鹤能清楚看见,槐合在拿过手机时的神情还是懵的,他与对面说的第一句话也充满疑问,不过随即,盛珣那头应当详细说了两句原因,槐合的表情便立即严肃下来。 邹鹤看到这里为止,他打了声招呼说他要去书房处理一份数据,便转身让出空间。 槐合深夜接到这通来电,正是盛珣要问问他关于请召的事。 他在听完小秋今日的入梦后相当吃惊。 少爷感受到了感应?!槐合的诧异几乎穿透了屏幕,要直通过无线信号冲到盛珣那去。 盛珣那边依稀将手机拿远了一点,人类的声音变得有些小且模糊。 槐合正以为自己炸到了人耳朵,他连忙想说声对不起,但接着,那边有个冷调的声音说:嗯,我在入梦时感觉到了牵引力。 槐合举着手机,就忽然愣了在原地: 这是个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的声音,以至于它其实之前一直隐约存在于通话背景,在盛珣说话时他偶尔听到过它在背景冒头。 可他竟没有辨别出来,把它当做了普通的环境音。 少爷。槐合在良久才又找回声带,他低声喊。 小秋今天记起来的记忆也仅有部分,其中大多数跟池家相关。 不过好在,他确实记起了这颗陪伴过自己很久的核桃,也知道这声少爷是在叫自己。 是我。小秋说。 槐合这边忽然便陷入沉默。 鬼听着对面忽然变得紊乱的呼吸,他拿着手机的苍白手指动了动,就还补了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槐合站在邹鹤家的客厅,他面朝着摆放有自己本体的装饰墙,看着自己已经有好多年没再回归过主人身边的本体。 真的好久不见,少爷。 书房里的邹鹤扒在闭合的门后犹豫了一会,他悄悄收集着外面动静,总觉得自己好像放着不管也不好,出去安慰也不太得当。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72) 于是他只好纠结扒门,一直到听到外面的谈话重归正题,槐合用振奋许多的精神面貌继续说起正事,他就才悄悄放开门,轻手轻脚溜回书桌旁边,舒了口气。 外面,槐合朝闭合的书房门投去一眼。 这点分心没有打断他的流畅话音,他继续正色告诉那边已经将手机开成外放的少爷和盛珣:池家过去试过不只一回请召,但因为当年你走之前,其实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将身魂分离做得非常干净,还设下屏蔽机制,亲手阻断了感应的可能,所以他们的请召从未成功,也几乎不可能通过身体召唤到你。 可今天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提醒众人情况有变。 槐合努力思考着今日请召有了苗头的原因,他边想边抓自己头发,差点没把自己的头发给薅掉一把。 电话两头都安静了小半天,是同样陷入思考的盛珣小秋那边先有了动静。 身魂分离也不是完全没有漏洞可钻。小秋忽然说。 小秋虽然失忆,可忘记的是自身相关,是身为人时的诸多常识常理,却一点也没失掉他的玄术专业知识库。 他在通话另一端若有所思。 如果是他自己做的身魂分离与屏蔽,别人从外面突破的概率很低,但那也不是毫无漏洞。 它的漏洞存在于内部。 倘若他的灵魂正在发生某种变化,而他又忘记了屏蔽的事情,那么只要那变化足够剧烈,灵魂与身体本为一体,在灵魂震荡下,它们便有可能又生出微弱的反应。 症结应当就在我自己。小秋最后做出了总结,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像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这种纰漏。 盛珣在一边顿了一下,人类的手指轻轻敲着小秋身后椅背。 人却像是另有想法,说:也不一定。 盛珣的这句话并不是纯安慰。 他有了一些怀疑,但还需要找另一个更了解池褚两家的人来确定。 这通电话在午夜时分结束。 小秋更倾向于是自己的纰漏导致眼下状况发生,他对自己的身体倒是没有多少留恋,假如不是还有那份暂时不可控的感应在,他看着还没盛珣对他自己的身体上心。 这晚临入睡前,小秋却像忽的又想起来了什么,问还没躺下的盛珣:你有以前的照片吗? 以前大概是多久以前?盛珣靠坐在床边。 小秋便想了想,说:大概六七岁,或者八/九岁那个时候的。 鬼怪对于年龄的描绘很笼统,小孩子六岁与九岁可能根本不是一个样,儿童总是长得飞快。 盛珣就取了一个中间值,他起身去书房的电脑里翻了翻,找到两张大约是自己小学一二年级时的照片,拷在手机上带了回来。 你要我小时候的照片做什么?盛珣在把照片都拿回来了后才想到问。 小秋拿着盛珣的手机,将照片看得很仔细。 盛珣于是想起小秋在刚从梦中醒来时看自己的目光。 那与此刻如出一辙。 我好像见过这个时候的你。小秋在片刻后说。 他指尖轻轻点着手机屏,那张盛珣八岁时的照片被他放大。 那应该是用较为老式的相机拍摄出的胶片相片,被人精心保存,又被拿如今的专业相机给翻拍出来。 相片一看就是拍摄于冬季,因为上面穿着牛角扣大衣的小男孩看着还挺白,脸蛋在藏青色的大衣映衬下显得很干净,没有像长大后的他亲口说的那样,小时候每逢暑假总是变得很黑。 小秋之前没来得及告诉盛珣的是,在他醒来前坠入黑暗的那几秒,他除了想起了很多关于池家的事,在那诸多涌进他脑海的画面中,还有一个画面非常深刻 那条后来被深色液体浸泡的走廊那时还很干净,不过上面的符文一道不少,透出一种沉闷又森严的压迫感。 有个男孩从长廊上跑过,他带着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鲜活,直朝着走廊据说无人靠近的小院一路小跑,然后像个小猴子一样三两步就踩着石凳与大树枝丫翻身上墙。 最后男孩顺利溜进了那院门紧闭的院子里,跑到同样闭合的深色木棱窗前。 叩叩。 他敲响了那扇窗。 我觉得那是你。小秋对盛珣说。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小秋这话的影响,这一晚,盛珣睡着后竟也就做了个梦。 他真的梦见一条蜿蜒曲折的长廊,他还变得很矮,很小,需要一旁的大人牵着走路。 梦里他应该是随大人出门做客,他对自己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好奇又陌生。 小少爷可以去后院里找同龄的孩子玩。有小厮模样的人这么冲带着他的大人提议,又还引荐了后院里的花园等地方。 不过那人还专门叮嘱:少爷要是想自己玩,可千万注意,别往走廊那头跑太深了,那里头有吃人的怪物,不安全的很呐。 盛珣在梦中思维完全与男孩同步,他对这叮嘱不以为然。 有道是七□□,嫌死狗。 一两句恐吓似的叮嘱怎么会吓得住他呢? 等带着自己的大人被仆从引起了会客厅,小厮也被自己三言两语打发走,趁无人注意,短胳膊短腿就是胆子不短的男孩直奔走廊深处而去。 很稀奇,小男孩短胳膊短腿,不够成年人腿高的一个小萝卜头。 可他跑起来速度不慢,行动力也超群,在发现走廊尽头的院子紧闭后就想出了踩着门口石凳爬树翻进去的念头,还挺有一套策划。 然后最终,当然,他带着胜利的愉快顺利爬到墙头。 不过后面的发展却跟小秋说的不太一样。 盛珣感到自己是顺利上了墙,但在墙头上却傻了眼,因为他已经可以看见,面前的院子是光秃秃的,根本没有能够下脚去攀爬的地方。 他就那么一点大,骑在墙上隔远了不仔细看,跟一只胖猫之类的小动物也差不多。 这高度全凭他自己是真下去,强蹦恐怕得摔断腿。 男孩就陷入了为难,他最后在墙沿上摸索,准备爬到靠近屋子一点的地方,看那边能不能有什么玩意让他借个力,或者多少有个缓冲。 谁知就在爬到半途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后衣领好像忽然被谁提了一下。 再下一秒,他人已经到了院子里。 他的背后有一只手,可身后没有人。 身前,院内房屋之前严丝合缝关着的门窗竟打开了一侧是开了一扇窗,那窗前站着了一个鬼魅一样安静的人,对方背后的屋子内部陷在一片深色里,看起来黑洞洞的,把窗前的人衬托得越发苍白。 盛珣被那只手拎到对方眼前,他看清了那人不仅身形像鬼,面色也是常年不见光的模样,一双眼睛漆黑且目光幽深,正不带着任何感情地盯着他。 就好像在看这是个什么玩意。 小孩子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一身阴冷气的对象面前会感到畏缩害怕,更严重一点,甚至会被当场吓哭。 但盛珣以上反应统统没有。 他只被忽然出现的人弄得愣了一下,背后的手好像也吓不着他。 他在那人手上晃了下腿,然后对着那张年轻的脸说:哥哥,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那人盯着他看了半天,背后的那只手缓缓降低。 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给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天高地厚小盛珣,靠哥哥撬开冷淡鬼的窗。 ☆、时间表 盛学长! 盛珣听到喊声一回头,正看见褚室从人群中钻出来,对方行色匆匆,显然是一下课就忙不迭地往外赶,大开本的教材在褚室单肩挎着的包侧边露出一个角,拉链被凑合着拉到书本附近,关不严的包敞一道小口。 他怕人久等,包都没收拾好。 此时是下午五点四十。 他们大学最近刚更新了上课时间表,每天午休减少二十分钟,相对应的,下午的最后一门课则由晚六点提前到五点四十下课。 盛珣下午有事去了学校行政中心一趟,与正好有课的褚室约在教学区这边碰头。 久等了。小褚学弟一溜小跑着到盛珣跟前。 他的包随跑动而颠簸,本就露在外边的厚本教材在这颠簸中又把拉链挤开一点。 盛珣看见了,就顺手帮人稳了一下包, 没怎么等,我十五分钟前才离开行政楼。他说着把支出来的书角塞回包里,又把拉链重新拉好。 褚室这才意识到自己包的问题,他腼腆笑了一下,正要说话。 一旁,几个结伴的人恰好从两人身边经过,那几人在看见褚室时忽然就驻了下足,继而隐秘地瞥了他几眼。 接着他们又飞快看一眼盛珣,再彼此交换眼神。 盛珣便注意到褚室刚刚还很高兴的笑容淡了下去。 小褚学弟好像忽然又对人群感到无所适从,他勉强打着精神对盛珣补完那句感谢。 盛珣皱了一下眉,把目光投向这几个过路的学生,视线扫过他们手里跟褚室包里一样的书。 有事?他直接问。 距离最近的一人就眼睛躲开了。 没有没有。他的同伴连声说。 再之后,这几人快步离开。 不过他们在走出一小段路后低声交头接耳,风将几句闲言碎语给吹到了后面来 这不是我们一级的吧? 废话,没听到喊的是学长? 我对被喊的倒是有印象,大一时部门活动见过,我记得人很认真负责也能力强,人还挺好的 难怪,同一级几个班里的谁跟那谁走那么近哎你说那位学长知情么? 人声渐远,已经走远的人里还有两三个回头的。 褚室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再抬头时就已经把自己给调整好了。 他笑着对盛珣说:走吧学长,说好的今晚管饭呢。 小褚学弟强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盛珣却看出他其实有心事需要和人说。 人在真的不想要任何关心,和只是不敢主动开口去索取关心的状态间是有区别的。 刚才那是你同学?盛珣在两人离开了人流密集的小广场时问。 他递出了一个话头。 褚室抬头看他一眼,表情有片刻的犹豫,但在又往前走了十来米后,便还是点了下头。 他嗯了一声:有我们自己班和兄弟班的。 这么答完的小褚学弟无意识拽着包带调节扣。 又片刻过去,盛珣听见褚室叹了一口气。 其实其实他们也说不上是故意针对或者怎样,我们平常也基本互不往来,但在大多数同学心里,我可能有点小褚学弟好像很想了一会,才找到一个自认较为中性的形容词。 他说:可能有点怪。 怪。 这个字眼其实不单可以概括褚室大学同学对他的印象,它往前追溯,甚至可以覆盖褚室从小到大所有阶段的同学评价。 天生就是阴阳眼,又出生在褚家这样的玄术大家。 这份特殊再加上天生性格内敛,不擅长与人交往,在褚室的记忆里,他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时刻真的就非常多。 我真的人际交往能力太差了。褚室语气自嘲,小时候,我因为清楚自己跟别人的不同,所以我害怕被发现不同,会拼命的想要藏着不同。 结果那导致了许多的问题。 小时候的褚室没办法对身为普通人的朋友解释,为什么他会忽然某个路口驻足,又为什么忽然决意要在某条巷口掉头,非拉着人绕路不从已近在咫尺的路走。 他也很难去与人畅快分享自己的假期或日常生活经历,在谈及自己的私事时永远语焉不详,或者干脆沉默。 年纪更小一点的时候,同龄人间帮忙带一下书包,或者关系好的同学互相帮忙在包里拿个东西都是寻常小事,然而褚室的背包永远特殊,永远私密,他从不让任何人动自己的包,哪怕短程出门也要偌大一个包带着。 以前有一次有人实在对我的东西好奇,想方设法要抢我的包去看看。褚室揉搓一下他犹带婴儿肥的娃娃脸,给了盛珣一个在揉搓中变形的笑,你能想象我动手跟人打架吗学长?但我那时候真的打了,那场争执最后成功上升成了肢体冲突,我哥就是褚商,还有奎哥他们,你都见过的这群厚脸皮的集体去当了回我的家长,就为了围观我的打架记录。 这个故事的前半截还令人十分感慨,到了最后画风陡然一转,又听着非常家庭喜剧。 盛珣总觉得自己为最后那两句笑起来不太好,毕竟褚室前面的讲述并不轻松。 但小褚学弟自己毫不介意,他先盛珣一步笑了,还摆了摆手:没事的,我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好笑。 盛珣能看出来褚室因最后那段回忆而开心是发自内心。 这也让他明白为什么在有着一个相对孤独的成长环境下,褚室却没长歪,如今仍是一个性格内敛却也友善热心的人。 这跟和睦的家庭环境密不可分。 你们家的内部氛围很好。盛珣说。 褚室就皱了一下脸:好就好在大家都喜欢欺压每一代的老幺。 话是这么说,小褚学弟嘴角是笑着的。 接着,他就还告诉盛珣,以前的成长经历也令他反思,他感到自己小时候好像太过于注重隐藏自己了一点。 所以在上大学后,他想过要做出改变。 如今环境跟从前不太一样,大家喜欢看神神鬼鬼故事的人不少,好像对新事物的接受度也都还算高。褚室说,我刚大学时便在想,我应该可以适当放开自己,能努力交几个朋友,改一改自己总是喜欢什么都收着藏着,不主动去接触人的毛病。 但是能看神神鬼鬼的故事,喜爱灵异题材的影片,跟知道现实中可能真的有鬼根本不是一回事。 褚室觉得他像一只笨拙的蜗牛,终于又在社交上主动探出了触须,他在大一刚入学时还小心提醒过几个习惯晚归的同学哪几个地方最好不要去,又说起校外的哪条街道最好也在夜里回避。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73) 一开始没人把他的话当真。 有的觉得他在开玩笑,还有的觉得他神神叨叨。 结果直到确实有人在那边遇见了怪事,有了风言风语。 又还听闻那几条街道近期据说真出了事故 再之后,周围人看褚室的眼神就变了。 除了少部分人有猎奇心,更多的人在这种事情上其实更愿意回避,会觉得不吉利,怕晦气。褚室又叹一口气,所以连带着大家逐渐就也不怎么想靠近我,总觉得跟我在一起呆久了,会对周围环境疑神疑鬼,比较压抑。 当然大学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其中也不乏有胆子大的,好奇心强的。 只是这些人褚室最终也没能跟对方成为朋友。 因为那些人对鬼好奇,想要见鬼,只为了满足猎奇心理,姿态轻佻傲慢,缺乏对生命和他人灵魂的敬意。 褚室拒绝过许多回带我见鬼我就信你之类的请求。 到最后,朋友是没交着,新的有色眼镜他倒是又拿了一打。 所以最后我干脆放弃了。褚室为他的大学交友经历做出总结。 盛珣脚下步子一停。 褚室飞快补上后半句:但幸好天不绝人路这不我刚觉得自己的大学社交可能又要以失败告终了,结果转头应聘兼职时就遇见了罗哥,接着还认识了学长你嘛! 小褚学弟的语气是轻松的,神色里却满是真心实意。 从他走进那间烘焙工坊起,他才算是拥有了自己小二十年人生里除家人以外的第一段亲近关系。 只有褚室自己知道他有多重视盛珣和老罗和这两位朋友。 并且,小褚学弟暂时不好告诉盛珣的是,除他以外,其实还有经历了荒村之行的其他褚家人。 他们仿佛都对盛珣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加成,会很容易对他萌生信任。 然而这信任又似乎毫无来由,让他们集中在一块想了又想,最后一群玄术师只好将其归结为缘分。 最涉及机密的东西我不能说,但我可以把家里这些年从池家那头得到明确信息的时间段,还有一些不那么机密的东西全告诉你。 小褚学弟这样向盛珣允诺。 他已经为信任与友谊悄悄冲家里保密了小秋的存在,没有把他通过零星碎片拼凑起来的线索与任何人分享。 当盛珣今天联络到自己,表示想要知道一些有关于池家的信息时,褚室直觉到了什么,可同时还有一种更深刻的直觉在告诉他他应该站在盛珣这边,帮助盛珣是对的。 玄术师的第六感永远不可捉摸。 褚室选择了相信盛珣,也相信他自己的天赋能力。 这一晚,盛珣顺利拿到了一张池家与褚家交流异变的大致时间表。 它被盛珣带回香樟庭,在小秋的注视下摆在了书房桌面上。 有印象吗?盛珣问小秋。 小秋视线粗略扫过那张前面是年月日与具体时段,后面是瘴气转浓、发出异响等文字的时间表。 他轻轻唔了一声,没有立即说有或没有,只像陷进了思考。 那张表在小秋静默时便还被盛珣扫描了一份电子版。 他将电子版传送到平板,再用办公应用的编辑模式将它打开。 从表格中后段的某行起,它被盛珣一分为二。 盛珣把底下那串记录单独提取了出来。 这几行怎么了?小秋中止思考,先观察着盛珣举动。 盛珣将那日期紧密却还有一定长度的短表拖到屏幕中央。 不觉得这一串时间比较眼熟吗?他说, 小秋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他盯着这串时间。 鬼好像就意识到了什么,他苍白的手指伸过去,和人点着屏幕的手并在了一起。 这是我遇见你的那天。盛珣指着单列的最上一行, 小秋下意识纠正:是你能看见我的那天。 盛珣便改了口:这是我能看见你的那天。 在那个日期之后,备注的文字是异响,瘴气转浓。 挨在一起的手指往下,盛珣在器灵娃娃好奇的目光下又指向另一个日期。 这是我们在中学里碰到安迪,娃娃说我们都丢了东西的那天。 这条后方备注的文字是轻微异响,瘴气未变。 再往后,盛珣和小秋还分别找到了小秋第一回入梦的那天、他们能第一次接触的那天、小秋在家里鬼气爆发的那天 而最近的一回记录显示为几天以前,是小秋二次入梦,并且说自己记起了东西的那天。 那一条的文字备注写着曾感应到微弱踪迹,似是灵魂短暂回应请召,但连接微弱且不稳,很快中断,追踪不能。 这是一份池家人对于小秋身体及请召仪式的监测记录。 它为盛珣几天前联络槐合时出现的猜想提供了证据,那就是,小秋的灵魂之所以再次与身体建立感应,它似乎不单是与鬼怪本身有关,还关联着盛珣。 盛珣与小秋每走得更靠近一点,小秋记起来的东西更多一点,记录里,那些异响与反应便出现的更密集,程度也更强烈。 你让我有一种错觉。 盛珣的指尖轻轻压住鬼怪的。他有一个有些不太合时宜的念头蹿入脑海。 但小秋反握了他的手,示意他但说无妨。 盛珣视线从那些反应由弱渐强的记录上抽走,他望向小秋,就忽的笑了一下。 这份记录挺让人忧心,我们需要想接下来的行动,也还需要研究一下前面的记录大致对应着哪些事情。盛珣说,但我刚刚还在想你就像是在用整个灵魂来迎接这份亲密关系与回忆。 由池家人的近期记录可知,与盛珣的亲密关系以及自身遗落的回忆,这两者是最能促使小秋跟身体产生感应的要因。 而鬼就像是在用整个灵魂迎接这份亲密与回忆。 才使千里之外,他早做过身魂分离的躯体也能为之共鸣。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盛珣和小秋是年下,并且怎么算都是年下 ☆、窗户 整份记录表的后半段对应着盛珣和小秋相见之后,那些日期时间大致关联着哪些事情,即便小秋记性不好,但有记忆力不错的盛珣,可以把它们给大差不离的摸清。 像发生在之前的中学校园、第一二次委托期间、包括日常家庭生活中的一些事,就还有安迪和小熊能帮着一起回忆,补充细节。 但能够被细致探究的也仅有表格后半段。 以盛珣做了标记的那行作为分界,再往上直到顶头的表格前半截,他和器灵娃娃们都再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把鼓励目光投给小秋。 小秋努力了。 不行。努力过的鬼瘫着一张脸,把纸张推远。 他还是平常那张鲜有表情的脸,但说完否定的话后视线沉沉垂在推开表格后的空桌面上,就显得有一点不高兴。 隐约还有点小沮丧。 我想不起来什么。小秋又冷又怏地说。 之前通过梦境找回的记忆刚好与表格完美错开,不在同一个时间段内。 鬼再怎么努力回想都是白费力,他甚至思想开始走偏,在考虑起要再入一回梦。 盛珣立即把这危险苗头给掐断了。 他伸手拨开小秋额头前垂着的发丝,还曲指在鬼苍白但饱满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想不起来就别勉强,更别说胡话。 人非常郑重其事的否掉了鬼怪的危险意图,还对鬼强调自己只有一颗心,非常不禁吓,宁愿他们进展慢一点也拒绝看小秋去赌^博式寻找记忆。 小秋明白盛珣的关心,他乖乖保证自己只是想一想,对方不同意他就不会这么干。 只是在心里,鬼就还小小质疑了下人说的对方不禁吓。 毕竟在他看来,这世上恐怕没几个比对方更胆大的人了。 这又不一样。盛珣一不小心套出了小秋想法,得知这份质疑,他带着哭笑不得拨了拨小秋耳畔的一缕头发,我是因为在乎你,任何一件可能对你有风险的事都值得我担心,你的事才让我变得不禁吓。 小秋原地静默了一会。 盛珣正将被鬼推远的纸张收回来,他将电子版的数据做了简单加密处理,预备还发给邹鹤一份,让槐合帮忙回忆一下它们是否有所对应。 身侧,专属于小秋的偏凉气息忽然就凑近过来。 盛珣感到他那一侧的手肘被轻轻往上抬了一下,牵带着整条右手臂往上托起。 再下一秒,那股沁凉气息从旁侧顺利转移到身体正前。 小秋钻了盛珣右臂的空,从他原本位于盛珣右边的座位上溜了过来,把自己填进盛珣与书桌间的空隙里。 盛珣本来正在给邹鹤编辑信息,他文件都已放进发送窗口,只等附上文字说明。 他被小秋的举动弄得手下动作一乱,窗口里霎时出现一串乱码,还好巧不巧碰到发送键。 盛珣:小秋。 他喊了鬼怪一声。 小秋却非常理直气壮,还反问:怎么了? 他们距离挨得很近,鬼怪身上自带一股凉沁,他理应是没有呼吸。 盛珣却觉得自己好像能感到小秋说话间呵出的细小气流,他脖颈处的一片皮肤有些微痒,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气氛微妙。 但随即就有收到了乱码信息的邹先生插来电话。 邹鹤对自己打断了什么一无所察,他今天难得休息,能够及时查看兼回复信息,他尽情向盛珣输出自己的疑问:你给我发了什么?这是密码还是你的紧急求援信? 就此,话题便又被引回了正事。 什么微妙暧昧都荡然无存。 有了电话,盛珣也不必去多费工夫再编辑一回信息,他直接在通话中简述起表格的来历和作用,并托槐合也帮忙就表格前半段记录的日期时间多想一想。 槐合自然是痛快应下。 不过在挂断通话前,槐合就还提醒了盛珣另一点他所以为的第一次看见小秋的时间,也有可能不是他们的第一回相见。 少爷跟着你的时间比你想象得要久。 槐合像害怕多说多措,他的提醒点到即止。 挂断通话,盛珣便不期然想起了当年中学时去洋房鬼屋探险的经历。 电子设备近在手边,正方便他把中学时代的照片又找出来,并很快调出那几张同时拍到了他跟小秋的珍贵合影。 为什么在看这个时期的照片? 小秋错过了盛珣翻找合影的过程,他感到人类在书房里已呆了挺久,之前放在桌角的一杯水都冷透了,便出去重新换了杯温水进来。 然后一重新走进书房,他就看见屏幕上之前的资料就已被暂时缩小到后台,换成铺了全屏的合照。 你还记得自己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吗?盛珣问。 小秋清楚盛珣是指照片上的这个时期里,自己曾对对方说了什么。 然而突然被这么问起,他也只能一怔。 盛珣便试着引导他回忆。 人先把自己能够对着照片想起的部分说了出来:我记得当时我一回头,你就站在我背后,而且是一直都跟着我走,我还以为你是他们从其他班拉来凑人头的,脸色苍白是因为有点怕,所以我说让你跟着我就好? 有了盛珣的话做指引,又还有照片加强回忆。 小秋认真思索了一会,他慢慢便对这个情景真的有了印象。 我一直都跟着你。小秋说。 对,你一直都跟着我。 盛珣先肯定了小秋的话。 小秋嘴唇动了一下,依稀是个不的字形。 盛珣就忽然反应过来,那不是一句复述。 小秋没有在顺着他的话复述当年情形。 小秋是在告诉他,对方当年说的那句话就是我一直都跟着你。 你究竟跟了我多久?盛珣以为他是在内心自言自语,而他实际上将这句话真的问出了声。 小秋看起来就也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他微微歪了下脑袋。 应该很久。鬼只能这样说。 这意味着在那张表格的前半截记录里也该有盛珣的身影。 只是他们俩一个当初不能稳定看见鬼,毫无印象,还有一个记忆混淆,记不太清。 除了中学时去洋房区冒险的那次。盛珣按着自己的眉心,我要是还能再记起来一点东西就好了。 人直接没做鬼能突然记忆全盘复苏,把什么都记起来的指望。 他只遗憾自己当年能看见小秋的时候太少,似乎仅那一次洋房鬼屋,就再也没有了。 盛珣就也没想到的是,在他才说完这话后没两天,他居然真的得到了新线索。 还来自一个他怎么也料想不到的对象。 那是小一周以后的中午,盛珣接了个电话,光是来电显示上的姓名便让他顿了一下。 来电人是他小叔。 盛珣的爷爷总共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他爸,还有一个就是他小叔,两兄弟间相差了整八岁。 盛珣出生时他爷爷还没退,他爸选择了一条跟爷爷当年预期不太相同的路,不过也算是闯出了一片天地,而小叔小了八岁,爷爷都已经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新时代了,孩子们想要做什么只要不违背做人的原则,品行端正,就随意他们发挥了,结果阴差阳错,小叔却是走了大哥当年没走的路。 如今小叔年纪还不满四十,工作问题同家里聚少离多,盛珣每年基本只有过年时能跟对方匆匆见一次还得是在对方能顺利休假的前提下。 至于平常,盛珣能在生日时收到来自对方的礼物跟问候,就算是难得。 忽然在一个非节假日也非其他重要日子的时间接到小叔电话,他实在很难不愣。 小叔? 愣神归愣神,片刻的怔忡过后盛珣还是很快接起电话。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74) 通话另一头,他小叔嗯了一声,问他:你不方便接电话? 职业性质使然,小叔这话本来是叔叔对侄子的关心,还带着几分体贴,然而他语气平板,不由自主显得像一句指令。 没有,只是有点意外。盛珣在电话这头笑了一下。 小叔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生硬,接着就有意识的把口吻放和缓了点,告诉盛珣,他打电话过来,是因为在邻市刚好有个会,要途径盛珣大学,老爷子听说他这回跟盛珣顺路,能到盛珣这里,在出发前便专门给了命令,要求他把家里为盛珣准备的生日礼物正好带过来。 联系盛珣,就是为了确定时间,到时候如果他那边行程排得开,他再带盛珣去吃顿饭。 有个会实际上是很笼统的说法,小叔具体在做什么经常不便仔细分明地说。 反正不管他是带着怎样的工作任务,他对家人说有个会,家人便都心领神会。 我知道了。盛珣说。 他在家人面前会省去许多客套话语,见小叔那边这会好像时间宽裕,不是匆匆说两句就得挂电话的样子,他就还感慨了下:没想到今年还有家里准备的礼物。 小叔在对面平平地回:说得像家里往年亏着你了。 往年没有既是爷爷钦点,又是小叔专送的规模。盛珣接话得轻松。 尽管小叔如今看起来是严肃又稳重的模样,说话口吻还稍显冷硬。 但因为对方小亲爸八岁,盛珣出生时,小叔都还没上大学,才十几岁。 对方既是长辈,在盛珣小时候又常常显得还很像一个哥哥。 别的不说,盛珣那一身从小就能□□上树攀上爬下的本领,所有技巧性的东西就都基本是小叔教的。 当然,据小叔之后回忆,他当年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个身手矫健的侄子,觉得男孩子除了学习要好,身手也要好,才能担得住事。 结果没想到养出来了一只小猴子。 还好你后来没长偏。 说起盛珣小时候与长大后的对比,小叔总要这么点评,口吻里都透出显而易见的欣慰。 大忙人今天是真的不忙,盛珣拿生日礼物的事跟小叔开玩笑,他确定自己听到对方非常短促地笑了声。 他们家不搞礼物保密的那一套,小叔接着就直接在电话里告诉盛珣,那礼物是一对玉牌。 它们还有点特殊,因为两块玉牌一新一旧。 旧的那块还是盛珣小时候戴过的,当时家里费了点功夫替他求来,给小家伙当做平安符戴。 新的那块与旧的出自同一块玉料,配在一起契合无比,是一对品相极好的双佩。 我小时候戴过玉牌?盛珣发现自己对玉牌的事毫无印象,他从小叔说旧玉牌自己小时候戴过起就有些懵。 小叔也在对面顿了一下: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盛珣诚实道。 小叔那边似乎是想了想,便很快为他找到理由:不过那时候你也还小,大概只戴到五岁,是还在读幼儿园的年纪,不记得也正常。 盛珣有点含混的应声,他按着五岁这个线索去回忆,发现自己依旧毫无印象。 就听小叔那边又说:说到这,还有个事你肯定也不记得,当时那玉牌是你五岁时自己摘的。 盛珣连自己戴过这东西都没有印象,更别说记得为什么又不戴了。 他只能又回小叔一句不记得,等小叔把话说下去。 你那会刚满五岁不久。小叔回忆着说,应该是老爷子最先发现你玉牌不见了,他先去问你父母,怕是大人给摘了,你父母不知情,你爸又来问我,结果我也不知道,最后全家才齐聚一堂的问你,然后你说,送给哥哥了。 盛珣自从做了那个他变小还喊人哥哥的梦,最近对哥哥这个词有点过敏。 他立即问:什么哥哥? 全家当时还想问你呢,什么哥哥? 小叔说这句什么哥哥正是家里人当年问盛珣的话。 他们全被年仅五岁的盛珣弄得莫名其妙,在客厅面面相觑。 嫂子还以为,是你在幼儿园里认识的朋友,你把玉牌送给了年纪比你大一点的小男生。小叔继续说。 然后他问盛珣:结果你知道最后的答案是什么样的么? 盛珣当然又不知道。 小叔就才告诉他,家里人当时懵了半天,大哥大嫂也就是盛珣的父母都准备给幼儿园老师打电话了,想托老师帮忙关注一下有没有哪位小朋友收到一块玉牌。 还是带盛珣时间更久的老爷子心细,他哄着五岁的小盛珣问是哪个哥哥,什么时候认识的,知道哥哥叫什么名吗? 五岁的盛珣告诉爷爷,不知道哥哥的名字,哥哥话很少,是在家里认识的。 我把玉牌送给窗户哥哥了。小盛珣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他也需要保佑,把自己的平安分给他。 盛珣他爸在老爷子的眼神示意下放下电话,转身进了儿子的房间,就真的在窗户上找到了丢失的玉牌。 小盛珣像挂晴天娃娃一样,将玉牌系在窗户上吊着。 你小时候是真的很喜欢跟家具说话。小叔向已经二十二岁的盛珣简练描述完当年情景,他还回想起了盛珣小时候的其他一些趣事,声音里有淡淡笑意。 电话这头,盛珣举着手机,却是走了神。与。熙。彖。对。 小叔最初对盛珣说起玉牌,盛珣真的毫无印象,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喜欢对家具说话的事,这个习惯也跟随了他许多年。 但当小叔说到窗户哥哥,那个瞬间,盛珣的感受非常奇妙。 他脑子里就像有一扇闭合已久的门,门板与把手上都落满了灰,把门给结实掩盖着,让他自己都忘了原来还有扇门在这里。 可那句窗户哥哥就仿佛一只伸出的手,它推了门一把,还抹去了一些灰尘。 盛珣发觉他对这个名词是有印象的。 那时候的盛珣真的非常的小,比他梦里的小男孩模样还要再小,是人踮起脚来,踩着小凳子,方才勉强能有他们家的窗台高。 窗户哥哥好像是有一天忽然出现在窗口的,盛珣那天照例踩着小凳子去扒窗台。 爷爷要上班,爸爸妈妈要上班,小叔要去学校,没有人可以带他出去玩。 大人们在出门前为了安全,还从外面将家门反锁了,他出不去,就只好搬着小凳子来窗台前站一站,望一望外面的家属区大院,想看看今天外面会不会有其他小朋友玩耍,又或者是看看院子里常见的那只黄色大猫,今天会不会也来窗前的大树下睡午觉。 窗户哥哥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还没读幼儿园的盛珣扒着窗台有些费力,忽然的,他听见面前的窗户发出轻轻叩一声响。 他再一抬头,就看见半开的玻璃窗边有一个很好看的哥哥。 那人坐在他半开的窗上,将腿支在细窄外窗沿,单手撑着窗框。 小盛珣十分惊奇,因为好像一眨眼前窗户上还没有这个哥哥。 于是他想起家人给自己读过的一些故事,开动他的小脑筋,然后大胆发问:哥哥,你是窗户变的吗? 窗户上的年轻人沉默了一小会,望着小男孩莫名充满期盼的眼睛。 他最后就认可了小男孩的说法,说:嗯。 小盛珣就开始喊他窗户哥哥。 窗户哥哥经常在盛珣被独自留在家里时来陪他,有时候也会在夜里来。 小孩子睡觉总是比较早,盛珣那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房间,懂得晚上独立睡觉。 许多次,早睡的小孩夜里因各种原因醒来,他在困倦中睁眼,还会看见窗户哥哥坐在他窗台,像个守护神一样守着他睡觉。 你为什么要选择当窗户精呢?小盛珣还问过对方不少稀奇古怪的问题,以为精怪是可以随便选择自己想当什么的。 窗户哥哥对着他无言以对,知道小家伙完全忘了这个名头是他给自己按的。 盛珣也还问过对方:你为什么总是走窗户来看我,从来不走门呢? 窗户哥哥回答不了,他好像自己都也忘了他是为什么要执着于走窗户。 不过有一回,当小男孩这些奇怪问题车轱辘似的又一次被提起,窗户哥哥忽然伸手,看起来是想要摸一下盛珣的头。 盛珣都做好了接受亲密举动的准备,谁知道哥哥的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好像改了主意。 哎?小男孩很疑惑,你不是想要摸我吗? 我碰不到你。窗户哥哥说,你身上带着许多的祝福与平安祈愿,这很好。 小男孩对他身处的世界都还尚一知半解,更别说去理解什么深奥问题。 但非常奇妙,盛珣听完这话,他从中提炼出的一条信息是他有许多祝福与祈愿,哥哥没有。 那我把我的玉牌送给你。小男孩说着,就慷慨解开了脖子上的红绳。 他还记得窗户哥哥说碰不到自己,于是作为一个细心的小男孩,他没有去拉哥哥的手,是把玉牌直接挂在了窗上。 这样一来,他把自己的平安分给哥哥一部分,也许哥哥之后就可以碰到他了吧! 小男孩天真的想着。 他什么都不记得,却与曾经的他一样有一腔热枕。 等盛珣将玉牌挂完,窗边的人似乎就已愣了好一会神。 窗户哥哥伸手,在盛珣把小短胳膊收回去后才轻轻碰了垂挂的玉牌一下。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为什么总要走窗户来看小男孩。 不过那个瞬间,他记起来了一点东西。 过去,你总是来我窗前看我。 所以,现在换我来窗前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回收伏笔真的快乐】 ☆、玉牌 窗户哥哥就像是一个契机,它让盛珣骤然意识到他的童年恐怕远不如他记忆里的那么普通平常。 包括他从小就有的和家具说话的习惯,它追根溯源 可能当年,他根本就不是在对家具说话。 他身边是真有一个人,对方仅在他独处时才悄悄出现。 然后陪他玩,陪他聊天。 他的父母曾因提早下班而撞见过他与家具说话的场景。 但当这对那时还很年轻的夫妇轻手轻脚摸到孩子房间门前,他们抓着准备制裁盗贼的家伙朝里屏息观察 却什么外人也没看见。 陪着盛珣说话玩闹的并不是一个真正存活于世的人。 他是每天都光临小男孩窗口的一道灵魂。 也就只有孩子心性纯善又天真,不会觉得那人怪,不会觉得对方行踪诡异,比起计较窗户哥哥的神出鬼没,他更关心为什么对方的脸总是很白。 在他小小世界的认知里,他知道那是生病的表现。 与小叔的那通电话最终是怎么挂断的,盛珣自己都记不太清。 他的大脑被突如其来的回忆内容给占满,在后半程电话里应接对话全凭本能,感觉自己是说了许多个好与嗯。 那一晚,他带着许多的疑问与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回家,小秋惯例迎接,想要伸手接过他手里提着的超市购物袋。 他在小秋有些错愕的眼神里将手避了一避,把购物袋直接一股脑塞上玄关柜台,接着便抓住了对方还停在半空的手。 小秋很少被盛珣躲避,他正为人类今天少有的动作感到莫名,还好人又很快将他拉住。 然后他听见盛珣问:我和小时候长得像么? 鬼就一怔。 他们几天前才一起看过盛珣小时候的照片,那张老照片的电子版还被小秋往自己手机里导了一份。他继懂得运用手机联系人以及网购外卖之后,在最近才终于又熟练运用了手机的相册功能,往相册里存储了大量跟盛珣相关的照片。 相册俨然成了一份盛珣生活日常记录,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这手机其实是盛珣的。 小秋手机里存着照片,脑子里还记着那天的梦境,他当然记得盛珣小时候什么样。 也能好好与眼前的人对照,并得出结论: 像,但你小时候的眼睛要更圆一点,脸颊这里的线条也更圆。小秋说着,他像仔细在盛珣脸上找不同,另一只没有被拉着的手抬起来,指尖逐一从他所说的位置描画过去。 那根苍白的手指从盛珣的眼睛轮廓一路移到他线条分明的下颌。 小秋认为自己是做出了优秀回答。 可他把随手指而动的目光投回盛珣眼睛,发现盛珣表情并不如他所想的满意。 人看起来情绪复杂。 你把区别找得这么清楚。盛珣捏了捏他们牵在一块的那只手,说,可你怎么就不记得我了? 小秋对盛珣的记忆仅能追溯到他陪着盛珣去中学学校,他清楚自己跟着盛珣的时间应当远比那更久,然而真正的跟随起始于哪一天,都已然是他空缺记忆里不可考的那一部分,在他最近才好不容易寻回的记忆中,他是看见过一个小盛珣,可他和盛珣都清楚知道那多半不是现如今的盛珣。 因为在小秋的梦里,那时他还住在池家,看起来七八岁模样的盛珣是跑过了池家内院的长廊,去走廊深处的小院里见他。 而盛珣即便五岁以前的记忆模糊,他今天还通过小叔得知了自己或许曾与小秋见过的事情,但到了七八岁,他都已经上小学的年纪,记事记得更牢,他也能通过旁敲侧击长辈得知,他们家确实是从没登门拜访过什么池家。 小秋梦见的是他,又不是他。 我不记得你?鬼怪仿佛被人给说糊涂了,小秋还没听盛珣提起今日那通电话的具体,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头顶多了条罪状。 小秋连声音都困惑极了,他盯着盛珣的眼睛等一个解释。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75) 但解释还没来,他先等来的对方是一伸手,把他略显仓促地整个拉了过去。 盛珣将他抱紧,在他耳畔又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你。盛珣低声说,我也把这段记忆忘光了,在今天之前,我也完全不记得小时候见过你。 小秋越发不明所以,他抬手去环盛珣后背。 人类似乎就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他再才能将那四个字酝酿到嘴边:窗户哥哥? 小秋环到一半的手倏地停住。 他手臂迟迟没有在盛珣背上真正落下,和他一块顿在了那里。 回忆真是个非常神奇的东西,有时候似乎它显得不可捉摸,无迹可寻。 但有时候,仅需要一个特定的称呼,一件对某个特殊时段具有重要意义的物品,它便能牵出一根线头,引着人去记起过去。 小秋的反应无疑是在告诉盛珣他也将这一段给想起来了。 他在怔忡后对盛珣提起了院子里的黄色胖猫,每年春秋时节都要窣窣落去枯叶的高龄老树。 还有盛珣房间永远为他半开的窗。 他想起来的东西正好与盛珣完美对应。 两个人的视角拼凑在一起,还原了小秋至少长达三年的窗户哥哥时期。 为什么我后来就看不见你了?盛珣还没松开鬼,干脆将下巴搁在小秋偏凉的肩头说话。 盛珣已经很习惯鬼怪的低温,小秋却在他说话时总想要偏偏脑袋。 真奇怪,明明是鬼,躯体是灵魂加力量凝结而成,可这样的躯体居然仍有感官,会让小秋觉得盛珣说话时落在颈侧耳旁的气息暖烫。 小孩子大多会有一段天眼未合的时期。小秋说,天眼未合,能够看见成年人所不能看见的东西,所以那时你能看见我。 但往后,盛珣渐渐长大,天眼闭合。 他再看不见这个经常陪自己玩的哥哥,他也从幼儿园升去了小学,去到了更大的学校,认识到了更多的老师同学以及朋友。 他的生活变得更丰富多彩,不会再被大人们锁在屋里一关就是大半天。 所以理所当然的,他把那个再也不来的窗户哥哥忘记了。 他不知道,不是对方没有来,其实对方还在,一直在。 只是他看不见了。 小秋刚刚还记起了盛珣看不见他的第一天,那天小男孩照例搬着小凳子到窗口来,他长高了一点,已经不需要踩着凳子就有了窗台高,小板凳更多的时候是用来坐的,他会在阳光很好的午后坐在窗口,与小秋说话,偶尔也会看书。 那天也是个晴天,天气很好,午后阳光充足,窗外的老树下有胖橘睡觉,粗壮的枝丫上有新来的一窝小鸟正在热火朝天的筑巢。 小秋出现在男孩半开的窗口,可他很快就意识到,对方一定是看不见他了。 因为他分明近在眼前,小男孩的视线却直接越过了他,在望着窗外的小鸟与树。 做鬼太久,情绪与感官都会逐渐退化,会渐渐对周遭世界变得麻木。 但在确定了盛珣看不见的那一刻,窗台上的鬼忽然就感到自己非常,非常的难过。 他好像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了一份联系,有了自己在乎的东西。 然而时间那么快,它把这份联系从他手里带走。 并且他甚至隐约觉得,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 鬼固执的留在人类男孩的窗前没有走,纵然对方已经看不见也不离开。 他的小男孩也真的是非常耐心。 对方以为他只是暂时失约,有了其他事才来不了了。 那天盛珣等他到很晚,小男孩不吵不闹。 再往后,盛珣坐在那个窗口翻完了整整一套厚本的百科全书,又在那个窗口看完了他刚领到的小学一年级的教材。 暂时失约的哥哥每天都来,只是盛珣以为对方一直不在。 小秋没有收盛珣送给他的玉牌,反过来,他还试过往玉牌里融合自己的力量,希望它可以更好的保护小男孩。 那个玉牌在窗户哥哥不见后又在窗户上挂了一周,然后被盛珣家里人悄悄收走了。 家人也知道盛珣的窗户哥哥最近似乎不见,盛珣妈妈怕儿子伤心,她就想了个办法,偷偷把玉牌收走,还与全家串好口供,然后大家口径一致告诉地盛珣:窗户哥哥昨晚来过了,还把你送的礼物带走了。 小男孩信以为真。 再后来,他把自己戴过玉牌的事也忘了。 可我一直记得自己小时候跟家具说话。盛珣用手指慢慢捋着小秋后脑上的头发,他对自己终于又回来的窗户哥哥说,我把这个习惯从小保留到大,后来上学的时候,我也一直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没事就喜欢往窗外看一眼我还以为那是因为我对邻窗座位有什么天生的偏好。 而实际上,没有天生偏好,只有又一个与小秋一块培养出的习惯保留了下来。 纵然毫无记忆,可我的习惯还记着你。 * 盛珣的小叔在又半周后抵达市内,他为盛珣带来了装着玉牌的沉木匣。 小叔那头行程安排很满,看起来是没空带侄子吃饭,叔侄俩只匆匆在大学城里见了一面,盛珣陪对方在学校里散了大约半小时的步,两人说了说话,接着,对方就要返回在校外停车场静静等候的专车,直接去往邻市。 对了小珣。小叔在走之前叫住盛珣。 他身板很正,随便往那一站都显得气场出挑,微微拧眉看人时会有一股严肃感。 这两周如果不是必要,就呆在市内,别往周边跑。小叔的口吻很平常,措辞却不是一句平常嘱咐该有的分量。 盛珣一愣。 看出小叔没有要接着往下解释的意思,盛珣就也没有多问,只点了头,很安家人心的应了声好。 小叔拧起的眉头便松开了。 盛珣以为对方的下一个动作就该是上车,他看见司机都已经在一旁准备好。 却不曾想,小叔似乎还有话说,又站在原地盯了他一会。 还有个事。小叔先这样起了个头。 盛珣莫名觉得自家叔叔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神色间也有须臾的古怪,破坏了对方一身原本十分严肃正经的气场。 他在内心打了个问号。 面上道:您说? 这位亲叔叔就朝盛珣放着手机的外套口袋抬了下下颌,冷不丁问他: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盛珣: 这提问着实猝不及防,盛珣的第一反应不是肯定也不是否认。 他是在回想他刚刚总共好像也就只给小秋回了个信息。 小秋说家里的柔顺剂用完了,让盛珣回家时记得在超市带一瓶,盛珣看完后回了个好。 从浏览信息到回复,总耗时绝不超过一分钟。 然而就是这么一分钟的交流,他亲叔竟然就看出来什么了? 你这什么表情? 大侄子愣在原地,反应像个小学时写小纸条被抓包的小学生。 盛珣这样子落在他小叔眼里也显得十分稀罕,让这位一向严肃脸的叔叔都不禁笑了一声,换来一旁的司机几乎是目光悚然的看向他。 小叔很快又低低咳嗽一声,他抬手拍拍盛珣肩膀。 你也到这个年纪了,谈恋爱很正常。小叔撑着车门,继续对盛珣说,今天是来不及了,要是感情发展稳定,下回直接带来见见。 这么说完后,在盛珣心情复杂的目送下,小叔就终于坐进车内,带着他那句效果拔群的见见走了。 小叔的话让盛珣不得不正视一个他过去一直有些忽略的问题。 他本该对此有点愁。 但可能是一向美满的家庭环境给了底气,又还其他要紧事接连而来。 很快,见见的问题被暂时搁置。 盛珣眼前更要紧的两件事一件关于玉牌及小秋,一件关于褚家和池家。 首先是玉牌。 在玉牌被带回去的当天,盛珣将两块玉牌都从沉木匣中取了出来,他还特意把当年想过要送给小秋的那块放到对方手上,两人就着这份礼物回忆过去,顺便对照那张时间表,记录可能产生共鸣的时段。 结果没多久小秋就发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当年试着往玉牌里融过力量,这块旧玉竟与他十分契合。 它能压制我身上的鬼气。小秋拿着玉对盛珣说,这上面有你曾经留下的气息,又有我的力量残留,还有它最初被打磨开光时的祝福效力,三者微妙的达成平衡,让它真的变成了我也能戴,而且还能掩盖我的本源力量的东西。 盛珣立即意识到这块玉牌的有用,他问:能够掩盖到什么地步? 不清楚,需要试一试。小秋捏着玉牌上的红绳部分说。 盛珣便把玉牌接了过来,他将玉牌亲手给小秋戴上。 你知道吗?他在给小秋戴玉牌时说,这感觉像是在做一件早该完成的事。 小秋一开始没说话,稍后盛珣才发觉鬼是在出神。 对方回过神后嗯了一声。 只凭那片刻的出神就已足够让盛珣知道,小秋的感受也和他是一样的。 时间兜兜转转,当年没有被带走的玉牌还是挂在了同一个对象的脖子上。 而那人仔细感受了一下玉牌带来的效果。 他还没说话。 是旁观的安迪抢先一步开了口,娃娃难掩惊讶地说:咦?你感觉变得跟我很像了! 小熊点点头,它也道:对,你现在感觉更像是器灵。 娃娃们说得就刚好是小秋原本想表达的。 玉牌盖住了鬼气,掩盖了他本源之力。 他戴上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属性中性的器灵。 窗户哥哥以一种较为另类的方式实现了盛珣小时候提出过的换本体想法。 他暂时变成了玉牌精。 ☆、分歧 你要换称呼吗?小秋忽然问盛珣。 什么?被问的盛珣没立即反应过来,他还在观察玉牌给鬼带去的变化。 盛珣的手正落在小秋肩颈一带,他指腹轻轻压着玉牌边缘,还在看玉牌本身有没有发生更改。 我现在看起来更像是玉牌化灵。小秋将自己方才的结论又重申一遍,他也反手按上自己脖颈,刚好搭着盛珣的手。 他用一种非常平常又认真的语气提醒人:你以前说过,如果我能选择别的东西当本体,你也就可以对我换个称呼,不至于一直只能用一种方式称呼我了。 这确实是五岁的盛珣说过的话。 小男孩自己有大名,有家人喜欢叫的小名,他对这世界有一个很懵懂的认知,就是关系亲近的人之间会叫出各种不同的称呼,大人们会靠更换称呼来表现彼此的关系亲密程度。 然而,他的窗户哥哥没有大名,一个窗户好像也起不了小名。 盛珣从见到对方的第一天起,就只能喊对方窗户哥哥。 这让自诩跟窗户哥哥关系已经变亲密了的小男孩有些愁。 你要是能选一个别的东西来变人,可以偶尔不当窗户就好了。五岁的小男孩站在板凳上,小胳膊支着窗台,他一本正经,看起来很是为窗台上的鬼操心。 鬼像如今的盛珣一样,他没立即明白小男孩的意思,带着疑问朝对方低下头。 小男孩便说:你要是偶尔能不当窗户,我就可以根据你新的身份来叫你,我们就不只有窗户哥哥这一个称呼了。 到底是小朋友,五岁的盛珣想法也简单又孩子气。 他觉得多一个别的xx哥哥的称呼,就能大致算是他跟对方关系好的证据。 只可惜窗户哥哥本来就不是窗户变的,这世界上能承载他全部力量的容器,也没那么容易找。 窗户哥哥的头衔跟随了鬼很久,直到小男孩看不见他的那天都没能改掉。 而时间流转,谁能想到,在这段回忆被意外找回的十几年之后,鬼怪竟真的有了次能临时换个本体的机会。 你现在叫我什么?小秋提醒完了人,他还又这么问了一遍,语气里有些微的期待。 盛珣后知后觉领会了话意,他却是先卡了一下: 毕竟由先前就可以得知,让一个已经成年的人再喊一声窗户哥哥,都多少有几分难为情。 要按着小时候的思维再喊声玉牌哥哥,就不只是难为情,还会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盛珣还是叫了。 他屈服于小秋的期待。 在小秋看来,这完全没有不对劲也没什么好难为情,这是他们在又圆满一件当年无法做成,如今却有机会弥补的事。 盛珣的玉牌哥哥叫得可能有些含混,他靠面不改色兜住了自己内心的风起云涌。 小秋反正听得非常满意,他嗯了一声,接着才继续研究起玉牌。 以后再教你一点别的称呼。盛珣在缓了五分钟后抱住鬼,他不慎踩了自己小时候遗留下的坑,踩完后才发觉关于称呼这回事,其实他和小秋明明还有更多的更换方式。 是什么样的?小秋虚心请教。 盛珣这回是从背后抱着他,还把下巴重新搁回小秋肩膀。 正好能从背后拨弄玉牌,加入研究队列。 能真正让人一听就意识到我们很亲密的。盛珣说。 他蹭了小秋的耳鬓一下:但嘘,这个时候不能说,不然我怕我会开始分心,拖慢我们的工作进度。 玉牌的效果和应用范围在这一晚被研究了个透,盛珣和小秋都能够预见到,这块可以隐藏小秋身份的玉牌之后一定会起到大作用。 之后没几天,另一件要事接踵而至。 褚商主动联络盛珣,告诉他,他最近可能需要做好准备,因为他们褚家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池家似乎是准备对盛珣发出邀请,要请他这位玄术新人去参加百年镇邪。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76) 池家很急。褚商意简言赅地说,自从他们将百年镇邪的名头宣扬出去,每寻觅到一个能力超群的对象,他们都会迫不及待的请去池家做客,看对方能否帮忙解决问题。 而就像之前的褚家人一样,池家之前对金光携带者的事也只是耳闻,虚实不明。 之前荒村之行,池家强行塞了连同池怀明在内的两名池家人入队,这两个池家人一路与队伍格格不入,池怀明更是看盛珣不顺眼,跟队里好些人都不对付。 但总的说起来,除了几句口头纷争,还有在鬼村内刚汇合时池怀明阴阳怪气的怀疑过盛珣,他们倒也没在队内做更过分的事,还是做好了自己的本职。 这两个池家人是池家安插的眼睛。 盛珣在荒村的表现足够出挑,任凭池怀明看他不顺眼也不能掩盖他在镇邪工作上的瞩目。 更别说盛珣还曾当着其他小组的面一人净化邪祟物品,他的高效全队有目共睹。 谁提起来都印象深刻。 为了表明对你的重视,邀请函应当会由池家亲自向你发,他们这回肯定不会再随便指使我们家的小辈给你带话。褚商说。 这位褚家大哥最后半句话里藏着一丝不满,显然也早看不惯池家人喜欢差遣他们家人的行径。 盛珣谢过他专程打电话来提醒,在心里盘算需要把这事也通知给槐合。 提醒已到位,照理说,这通电话到此便该打完。 褚商那边却没把电话挂断,也没继续说话。 盛珣很快便意识到对方是在犹豫。 褚商还有想对他说的事情,但那事可能在对方看来有些不好说,所以让对方通着电话顿在了那里。 还有事吗?盛珣主动问,他语气很温和,还有的话可以直说。 它不太好说。褚商依稀就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他给出的回复也跟盛珣之前猜得相差无几。 电话那端传来衣袖摩挲的轻响,好像是褚商还按了按眉心或太阳穴。 这件事并不好提,由我代表我们家向你提出,还会显得非常古怪。这位褚家大哥说,我知道小室和你关系好,他很有可能也把一些情况已经告诉给了你如你所见,我们家与池家确实存在许多不相合的地方,这么多年以来两家走的也不是同一条路。 但我们近些年又捏着鼻子走到一起,根源就是池家想要请你去帮忙的这件事情。 在听到褚商说把一些情况告诉给了你时,盛珣眸光微闪,他几乎要以为褚商是觉察到了褚室为他带来表格的事。 不过随即听到对方接下来的话,盛珣明白,褚商口中的一些情况,指的仅是池褚两家的内部矛盾与分歧。 褚商差不多是向盛珣简述了一遍他早从褚室那得来的信息。 他直觉到褚商说这些仍然只是铺垫,还没到对方真正想要说的东西。 在又过去片刻后,铺垫似乎是做够了,褚商终于说:其实时至今日,我们和池家的分歧依旧存在,难以调和。 他们请你过去,给出的名头是百年镇邪,把这场仪式宣传为攘除恶鬼的活动。 然而实际上,褚家内部高层从来不这么称呼,我们一直是叫它百年镇灵。 百年镇灵,与百年镇邪仅一字之差,但背后透出的态度天差地别。 盛珣敏锐觉察到了个中差异,他甚至还有了个惊人的猜测。 都不需要盛珣去追问什么,褚商那边开了话头,后面的话似乎便也不再难说。 他作为褚家高层派出的年轻代表,接着告诉盛珣 那位被池家认定为邪,但在褚家高层看来只该被定性为灵的对象,也曾是一名池家人。 那时候池褚两家还没分家。那人对家族做出过不可比拟的贡献,给予过族人庇护,但因种种原因,那人也做出过恶行,曾经血染大院。 当年,第一批褚家人正是因为与本家争执不下,他们就那人的功过是非问题吵翻了天,谁也说服不了谁。 于是最终两方割裂。 一边觉得对方包庇恶鬼,不可理喻,族人的血简直都白流了。 另一边则愤怒出奇,似乎是认定恶行也是事出有因,对对面摆出的痛心模样嗤之以鼻。 是什么样的原因?盛珣在听到这时不禁打断。 他完全是不由自主。 在心知肚明这应当就是说小秋的情形下,盛珣声音都带着一丝急迫,他太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褚商听出了盛珣问得有些急,但他以为这是因为往事惊人,并没有在意。 他还被盛珣问得怔了几秒,随后才答:我不知情。 褚商没有说谎。 当年分家时他根本还没出生,这桩往事也是老人们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并且它还只传给每一代的领头梯队,是家中少数人知晓的秘密。 亲历过当年事件的长老只剩下一位,其他的都已在早年故去,他们对当年的事从不详提。褚商说。 而他最初也不理解长辈们的讳莫如深。 得知此事的很久之后,年纪更大了些的褚商就慢慢反应过来最初的那一批长老们,他们一定是向着那个人的。 他们认可那个人的贡献,认为他功大于过。 可无论如何,那人也的确有恶行,而染恶者易为恶鬼。 他们的缄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一种放任对方远走的默许,是为了避免后来者详情了解太多,会从中琢磨出线索去追击那人。 盛珣:但 但近些年,为什么褚家高层又改主意了呢? 褚商就好像很明白盛珣要问什么。 他说:消息是池家最先放出来的,他们说那人的遗骨有异变,存骨之处瘴气滋长,怕是那人经过了多年修行,已经变得更恶,所以想要趁他们这最后几个老长老还在,办一场祛灾除恶的仪式,彻底送走这滞留于世的恶灵。 这是池家人的说法。 褚家接受了池家的请求。 那位褚家老长老发放给所有褚家高层的口信是另一个版本,用的词是净化。 两家能够合作,是因为对恶鬼而言,攘除与净化往往也殊途同归。 对面因畏惧想要除去对方,镇压邪祟。 而褚家的老长老想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倘若那人真的游荡世间,怨气增长,他觉得那人不该就此一直沦为恶鬼模样。 那人明明值得一个安宁。 他怨恨了快一百年,我们这些老东西也都要死得差不多了,也该停一停,好好休息一下了。 这是发布口信的那天,褚商亲自面见老长老时,他听老人说的话。 老人家手掌下摩挲着一杆桃木手杖,目光放得很远,像在凝望一些远在天边的故人,又像在遥望一段过往。 没有人知道他记忆里的那人究竟成了什么模样。 池家的口信或许有夸大,可瘴气增长是事实,遗骨异动是事实。 玄术师们依照经验,也只能想到或许那个灵魂真的日益污浊缠身,理智丧失的状况。 褚商把这些内容原原本本的告诉盛珣,最终是为了拜托他等他收到池家的邀请函,希望他可以加入褚家的队伍,与褚家人一同去池家赴邀。 如果你的能力真的对镇灵起效。褚商在告知过盛珣内情后便改了口,不再使用池家的镇邪。 他代表老长老的意志请求盛珣:希望你能多给出一点时间,老长老亲自收拾了许多那人的旧物,他想要能与清醒的那人说两句话。 之前褚商欲言又止,半天说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事,除了他觉得家族分歧不太好说,便还因为,他明白自己这是在作为一个玄术师,劝另一个即将承接委托的玄术师对任务目标留手。 褚商心里盛珣是一个年轻但沉稳正直的人,他做了那么多铺垫,就是怕自己直接上来就劝人留情古怪又冒犯。 盛珣却很快说:好。 褚商甚至为盛珣的应答速度愣了一下。 褚商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于自己口中说的那人,盛珣恐怕是这世上最对对方不忍心的人。 别说留手留情。 留心给他都行。 那个在众人心中不知道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疑似已怨气增长到成为可怖恶鬼的对象。 盛珣回家的时候,恶鬼就正拿着手机从屋里出来。 那手机上亮着某个外卖app的界面,恶鬼还已经提前浏览了一番今日的晚餐推荐,从里面挑出了两个他认为合适的。 今天有点冷。他说,晚上你想吃藤椒鱼还是花胶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一点,写起纠纷内容来手速奇慢无比 ☆、池家 池家的邀请函在又两天后送到,这回果然非常正式,是由一个池家特派专员联系上了盛珣,再与他约定地点碰面,亲自将邀请函送到本人手中。 期待你的莅临。 那位专门跑一趟就为了送邀请函的池家人在临分别前还这样说了句。 他全程笑容标准,措辞客气,大约是在池家专门负责做外联的,和盛珣已经见过两回的池怀明态度天差地别。 槐合那边也已经得到了盛珣的通知,他们最近联系日益频繁,基本做到了能同步消息。 听盛珣在说起拿到邀请函时还顺便提了下对方态度,槐合就冷笑了一声:之前是他们端着高姿态评估你,现在是他们意识到你真的能帮忙,要反过来求着你,他们要是还敢在你面前摆谱,就是不识抬举。 核桃精一说起池家就没好脸,露着他一张垮脸的视频窗口都很快转暗两度。 盛珣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亮度调节,结果无意间切回主界面时差点亮瞎眼。 小秋伸手帮人捂了一下眼睛,他把亮度给调低回正常水平。 然后说:核桃。 槐合的垮脸就一凝。 他急忙收了自己没控制住外放的鬼气,那边变暗的窗口又即刻恢复正常水平。 饶是如今已经有了大名,有名有姓,可只要听小秋语气平板地喊一声核桃,槐合仍会感到一阵紧张。 用邹鹤的话说每回被这么一喊,他都像个突然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 我错了少爷。 收了鬼气的槐合在视频对面低头,认错道歉一气呵成。 确实也很像个小学生。 你要是控制不好自己。秋老师继续用平板的语气警告他,后天你就留下,别去。 这话效果拔群。 槐合急忙开始保证自己一定会做好自我控制,他还找盛珣帮忙拉感情牌,只求自家少爷千万别限制他的行动,真的不让他后天跟着一起去。 后天,就是褚家人出发去池家老宅的时间。 池家有小秋的遗骨,有不能放置不管的针对小秋的仪式法阵。 槐合他们之前费了那么大的功夫精心布置,以委托作为幌子将盛珣带入玄术师们的视野,为的正是能让盛珣名正言顺收到池家邀请,深入池家内部。 机会就在眼前,槐合已经错过了那么长的跟着少爷和盛珣一起行动的时间。 这番去池家是冒险也是收尾,每个人心底都隐约直觉他们能在那找到一份结果,所有至今遗落的东西或许也都可以在那里寻回来。 槐合理所当然要跟着一起去。 并且不仅是槐合,邹鹤也要去。 我好歹也一度是他计划里的重要一环,怎么能没有我?邹小舅舅是这么说的,他有理有据,而且我不去的话,万一中途需要盛珣去单独见池家人、查看池家阵法或怎样,遇到这种他不能贸然带鬼怪器灵进去的情形,谁来替你们保管本体,一群玄术师里谁能最让你们放心? 假都已经请好的邹先生表态时一手指着槐合,一手还扒着自家装饰墙上的小叶紫檀架。 槐合的本体离他指尖就两厘米,被他指出了一副狭核桃以令核桃精的味道。 盛珣和小秋起先还觉得邹鹤的事有待商榷,毕竟邹鹤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普通人。 但很快,褚室联系盛珣,他为盛珣带来了关于池家的最新消息 池家的邀请函不只发出了一份。 这次的活动被办成一场小型集会,池家颇有要请各方前来见证镇邪的架势,集会上的宾客也不全是玄术师,有只是单纯来跟着见世面的家属亲眷。 邹鹤遂顺利入队。 他也成为了要出发去池家的一员。 盛珣小秋同邹鹤槐合在出发前还简短见了个面。 小秋通过玉牌将自己暂时伪装成玉牌化灵,他的伪装已是毫无破绽。 槐合则比较令人不放心,他容易因情绪失控而鬼气外显,很沉不住气。 小秋专门来帮槐合调整灵力。 他相当于是用自己的力量给槐合上了个安全阀门,确保对方不会才踏进池家大门,就情绪上头当场自曝。 在假玉牌精帮真核桃精调节期间,邹鹤与盛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邹先生正为池褚两家的内部分歧而唏嘘,他一抬眼,却看见盛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你在想什么?邹鹤忍不住问。 盛珣的目光本来是投在窗外,他们今晚约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高层景观餐厅。 窗外的高楼灯火在盛珣侧首时映照进他眼睛,他把带着光的视线转回来。 邹鹤就看清楚,盛珣的眼神居然是复杂的。 在想一个问题。盛珣说。 邹先生不解,他等待一个详细。 就听盛珣继续说:关于池家这次的集会活动你说他们有活动备案么? 邹鹤: 邹鹤:??? 邹鹤看盛珣的眼神像在看神仙。 试问,这世界上除了盛珣,还有谁会在将要参加一场玄术界集会前,思考它究竟有没有走常规的集会申报备案流程,是不是合法合规? 然而盛珣又不得不仔细思考这件事情。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77) 因为盛珣在拿到池家的邀请函后还有个发现 池家老宅的地址在邻市。 很不巧,刚好是他家小叔有个会的地方。 会有那么巧么? 盛珣的心里有疑问。 想起自己答应过小叔不会乱跑,他还不由对家人生出歉意,感觉自己下次再见到小叔时恐怕会有点心虚。 但无论如何,池家之行是必须去。 盛珣想要小秋平安,想要去为鬼怪和池家的百年纠葛画一个真正的终止符。 在拿回了有关窗户哥哥的记忆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也有缺损,就还生出了一股称不上强烈,却也绵延不绝的焦躁。 他还想要拿回记忆,他和小秋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不该被遗漏在时光里。 这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 准备的日子转瞬即逝,一切整装待发。 去往池家老宅的当日,盛珣在出发前就还发现,褚家人分了两路,来与他们汇合的是褚商带领的年轻一辈,队伍里不见褚家老一辈的面孔。 他看见褚奎和褚室在人群里探头,远远冲他挥手。 老人们毕竟年事已高。褚商对盛珣解释,他们吃不消年轻人的正常行动节奏,很多地方也更讲究,所以我们先走,他们大概会晚我们几小时到。 盛珣完全理解。 对他和小秋以及槐合邹鹤来说,这样的安排甚至更好。 褚家的老一辈自然包括了那位亲历过当年事件的长老,对方必定熟悉小秋,也一定眼熟槐合本体的那颗核桃。 小秋和槐合在两名人类出门前就彻底缩回了器物里,如今各自呆在盛珣和邹鹤的衣兜。 这是他们研究出来的最便捷的位置,既方便人能随时将手放进口袋进行简单互动交流,如果情况危急到必须出手,他们也能快速脱离本体显形。 遇上需要盛珣单独行动,不能贸然带小秋的情况,人从口袋里取出东西交给另一人再正常不过,也不需要做什么大动作。 玉牌在盛珣口袋微微发烫,他与迎上来的其他人逐一招呼,与第一次见的人礼貌握手。 等盛珣将手放回口袋,他们可以上车,他感受到了口袋里的热度,想要去摸摸小秋。 结果不料,玉牌生平罕见的主动在口袋里挪远了一点,溜达去了口袋边缘。 小秋避开了盛珣的手。 盛珣:? 盛珣为这从未发生过的情况有点纳闷,他的手顿在了那里。 小秋是嫌盛珣手上的气味太多也太杂了,简直像人带着一群不速之客闯进他们的私密空间里,让他很不满意。 不过片刻后,玉牌就又主动靠了回来。 小秋明白盛珣也不是故意,他忍耐着那些陌生又杂乱的气息,整块玉牌在盛珣手上仔仔细细滚了一遍。 直到把那些繁杂外物都盖过去,小秋自觉重新圈回领地,他再才安心在人手心里呆着,把自己摊成一块老老实实的暖手玉。 盛珣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全程只能被动感受小秋做的一切,全靠定力才维持不露声色,中途还若无其事的回答了好几个褚家人的问题。 但旁边还有个对盛珣算是更加了解的褚室。 小褚学弟知道自己这些同辈肯定都想和盛珣说话,所以他虽说仗着关系不错,坐在一个很靠近盛珣的位置,但他把说话的机会都让了出来,自己则去找了邹鹤,和也有阵子没见的小舅舅愉快拉了拉家常。 他们俩凑在一起,乍一看还真看不出中间隔着辈。 小舅舅。褚室在跟邹鹤说了片刻话后就忽然话头一转,他看着盛珣那头问邹鹤,你看看,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我学长今天格外平和又温柔,好像心情特别好呢? 在小褚学弟看来,池家之行是占着假期去解决家庭麻烦,如果不是这是不能推卸的家族事务,又还有盛珣邹鹤也要来,他恐怕今天上车时都要苦着一张脸,把好好一张娃娃脸给皱着一只丑了吧唧的皱包子。 可他学长怎么就心情那么好呢? 褚室想不通,向应该是同样也挺熟悉盛珣的小舅舅求解。 邹先生顺着褚室的目光往那边看了看,他又隐晦看了眼盛珣放在口袋里的手。 可能是年纪到了。邹先生睁着眼睛胡说大实话,所以手一暖和,人就心情好吧。 褚室:??? 小褚学弟头顶浮起斗大的问号,怀疑他亲舅舅是平常泡实验室太多,终于泡成了外星脑子。 不然,怎么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车在褚室的疑问中到了池家,长达几小时的车程里,他仍是没有弄明白盛珣到底为什么心情好,邹鹤又到底为什么要说那天书一样的话。 池家老宅坐落在一座私人承包的山里,外面植被掩映,车要开上一小段山路才能抵达老宅古朴的大门。 当车停下,盛珣随众人一道下车的时候,门口有池家接应的人员冲他快步迎上来,显然是早就看过资料,知道这些人里哪位是池家今天的贵客之一盛珣。 然而盛珣站在那扇深色的古旧外院大门前,他却是怔忡了一瞬,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暂时离他远去,他置身的环境仿佛在刹那产生了偷天换日的变化。 也是这样的一道门,也是这样的深色的高高院墙。 他于某年某月某天在门口下车,门口有穿着棕色短打的小厮朝他快步走过来。 您随我来。小厮说,外面风大雪冷,这个手炉您拿着。 他冲对方略一颔首,但避过了对方两手呈上来的手炉。 我还怕冷?他说着,目光扫过下人在寒风里发红的手,本来有一句不用到了嘴边,被他临时换了一下。 行了,你先帮我拿一段,我现在腾不开,去到里面时再给我。 他这么嘱咐着,也不给人反驳机会,抬腿就迈过门槛往里走。 都不用小厮引路,他对这里熟得简直跟自家一样,进门后该往那边走又在哪条道口拐弯,走哪个方位能尽量避开见到一些他不太喜欢见的人,所有的布局他心内都有数。 小厮在门口愣了片刻后才想起要追赶他脚步,奈何那个半大的少年完全没他个高腿长,他走一步顶对方快两步,对方是一溜小跑地追上来,好不容易才能跑到前方给他引路。 我我今天也只敢带您走到八卦廊的中后部。小厮鼓起勇气对他说。 他低头看那少年一眼,发现对方面上带着惭愧。 他心里好像就有些好笑,又还有些想叹气。 行。他说,你比以前还是有进步,敢多往那条走廊里走几步了。 而像少年这样敢走到长廊中后部的人,在这座大院里已经是少数。 他没有太为难一个从小在长廊深处有怪物观念里长起来的孩子,提前就在八卦廊里把对方打发走,自己一人继续往长廊深处走,直到迈下尽头的两步阶梯,到了那个孤零冷清的小院门口。 你比我预计的要晚来。在院里等待的人说。 那人偏了一下脑袋,那张苍白面孔上像隐含疑问,又对他说:你是因为和别人说话,才会晚来。 刚刚那口没叹出的气这会便真的叹了出来。 他朝那人走过去,温和修正了对方的话:我是因为在努力和你们家还算有良心的人打好关系,才会晚来。 而至于为什么要打好关系,当然就是因为,哪怕只是敢靠近长廊一点这种细微的进步,我也希望这个家里对你友善的人能更多一点。 盛先生?前来迎接的池家专人又叫了一声,他看出面前的年轻人似乎突然走了神。 盛珣听见这声呼唤,他周围关于过去的一切潮水般退去,又变回了它应有的样子。 不好意思。他低声道了句歉,目光落向池家的大门。 我只是觉得,我与这里似乎很有缘分。 犹如故人归。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爱的回忆篇要来了【摩拳擦掌 ☆、小院 作为一个和褚家一起来的人,明显也跟褚家人更亲密,却在池家大门前说觉得跟池家大宅有缘。 盛珣的话为他招来了一些奇异打量。 就连小褚学弟和褚奎也不免多看他两眼。 但又因为他神情平静,在说这句话时没有任何刻意攀关系的意味,好像真就只是随口感慨。 这句有缘,便被看做了普通的客套。 负责接待的池家人只愣了两秒,又把礼貌微笑给挂回去,然后对盛珣一行比了一个请的姿势,道:请诸位随我来。 他说完后率先一步转身,给众人引路。 盛珣看着接待带路的背影,眼前又掠过刚刚恍然间看见的小厮身影。 他能凭小厮的穿着判断对方不属于眼下时代,他穿的似乎也是做工考究的三件套,带有一种近乎标志性的年代感。 那一定不是发生在当下时空的事情。 它和他梦里出现过的男孩与小院有同一个归属,指向他毫无记忆的前生。 盛珣清楚这点,他随着众人一起往池家大院深处走,手却在口袋内小心摸过玉牌。 才刚到池家的大门,回忆的闸口似乎就已松动,会有零星记忆闻风而来。 盛珣想要知道更多,也担心小秋会比他受影响得更厉害。 小秋很快在口袋里给予盛珣回应,玉牌触感温润,是鬼怪在无言表达自己一切都好。 途径一个走道拐角,盛珣与邹鹤不动声色对上视线。 风景挺好。邹鹤说。 拐角之后刚好是个小花园,这句点评合时合情合理。 是还不错。盛珣道。 他们对完了信息,对对方那里的状况都有了了解。 旁边的人不知道他们借着挺好和不错交流了什么,还以为是真在说小花园的景观。 带路的池家人回望一眼这两位外姓人。 宾客评价自家风光不错,还是当着褚家人的面,池家人或多或少就都会有几分优越感,连带着让这位接待话也变多了点。 其实两位看见的花园,都已经是两次翻修后的成果了。接待用半是遗憾半炫耀的口吻说,这花园最早的模样是最好看的,基本满园奇珍,沿着墙边摆的景盆里连盆品相中等的都挑不出来。 那又是为什么会翻修?邹鹤用感兴趣的口吻问着,还不无遗憾的接了句,看不到那样的园子也太可惜了。 接待就吃客人吹捧自家的这套。 还不都是一些实在没有办法的原因。这人压低声音,一次,是因为家国大事,不得不放弃老宅,让所有家眷南迁,然后等好不容易听说可以回归,发现我们家老宅还勉强留着根基,可以重新修缮,家里的祖辈念旧,便把宅子翻修重新住下了结果谁知修好不久,又有邪祟作乱,也是不得已,才又有了后面的第二次翻修。 接待说及最后那两句时把目光投给了褚家众人,他视线跟褚商对上,别有深意的对褚商说了句:不然那么大的怨气,这宅子哪能住人? 盛珣今天才见这位接待第一面,哪怕听了对方的自我介绍,也仍称不上了解这人。 但对于褚家人尤其是年轻一辈领头的褚商来说,褚商已经与对方打过好几回交道,知道这人是池家人中比较推崇百年镇邪的那一拨。 并且对方也对两家的分歧心知肚明。 这话不用特意对我说。褚商平静道,再说你们家能不能住,与我们有关系么。 接待面上笑容不改,眼神就沉了下来。 这人正要接着说话,宾客的声音忽然插/入,他把话憋回去一扭头,发现是今天的贵客盛珣正盯着远处露出一截的长走廊。 抱歉打断。对方说,那边的走廊看起来很别致,是做什么用的? 想起家里给的嘱托,到底还是盛珣更重要一点,接待深吸一口气把关注拉回来。 他也往长廊那边看了一眼,却先有些意外:你的眼睛真好,这么远也能看清那边? 能看个大概。盛珣说,那是不是有个变形八卦图,柱子上刻着星宿? 盛珣的话半真半假。 他眼睛确实很好,真能大致看清那边有什么东西。 但他对长廊装饰的了解,则更多来自于那些曾短暂闪现的回忆场景。 我学长眼睛一直可好了,军训时打靶从来满分的神话级人物。褚室给盛珣帮腔,力证盛珣的眼睛是八倍镜级。 接待也只是一问。 他料想玄术一行有点名头的人,身上多半都有些超脱常人的地方,便没多想,只又道一句:你的眼睛真的很好。 再才说:对,你看得不错,那是我们家的八卦廊,它贯穿整个后院,祛灾辟邪,镇佑整个家宅平安。 八卦廊。 就连名字都跟盛珣在闪现场景里听到的一样。 接下来他们先去往了老宅前厅,在那边与其他已经到来的宾客碰面寒暄,那条八卦朗暂时不在行程规划内。 不过接待又告诉盛珣,因为他是家里邀请来帮助镇邪的重要人物之一,在镇邪仪式开始前,一会还会有专人前来引领,先带盛珣去走过那条八卦廊,看一眼他们池家镇压邪祟,将要进行仪式的地方。 八卦廊的尽头就是我们的镇邪堂。接待说,它紧邻我们在翻修老宅时新建的宗祠,待会都会带你去看一看。 接待就没有注意,他们家的贵客在听到镇邪堂和宗祠这两个词之后,眼神一刹那十分奇异。 盛珣是借着略微低了头,避开墙边一株藤蔓植物垂下的长茎,才刚好掩盖了眼神里的冷意。 好。他在避过已经有些枯色的植物后再抬眼,连眼角眉梢都是沉静的。 他说:我待会一定会好好看看的。 盛珣的内心里已经有了一股火,可到了这种关头,反倒看起来比平常更冷静。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78) 池家老宅的会客厅里已经有了不少人,他们有的带着家眷,有的正在展示自己的通灵宝器,交流行业内的新鲜事或近期委托经历。 盛珣与褚家一行的入场备受瞩目,许多双眼睛先是扫向褚家人,继而注意到他们之中的生面孔。 当意识到这生面孔中的其一就是最近崭露头角的新人后,人群开始聚集。 谁都想要和行业里的实力新人打个招呼,他们也好奇着盛珣究竟有多强,想要弄明白这年轻人的力量是来自哪一条传承。 有些人手上的看家法器都没收,急匆匆随着人群往盛珣这边走。 那位带领盛珣等人入厅的接待在人群聚集时自然而然退到一旁。 他观察这热闹景象。 在他藏在长袖外套下的手腕上,就还系着一个绳圈,上面拴着一枚印有池家家徽的铜钱。 那铜钱与池怀明在荒村里曾拿出来过的一模一样。 怎么样? 热闹的厅堂里,有人动作隐秘地靠近接待。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闲聊一样随意。 接待脸上挂着纹丝不动的礼貌微笑,嘴上说的却是:没有异常,铜钱一直很安静,你看他旁边有两个手上直接拿着家传罗盘和通灵秘宝,可它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对方也往人群里看了一眼,说:也是,我就说池怀明那小子上次肯定听错了,他心气太高,见不得比他还年轻的天资却比他还好,估计是心理作用,总想找人茬,才觉得铜钱响了。 两人说起池怀明时带着细微嘲笑。 短短三言两语间,可知池家的家庭内部关系是一目了然的没褚家好。 还可知,池怀明终究是对盛珣有疑心。 他没有漏掉上回似乎听见的铜钱响声,把它作为荒村之行的经历一并上报。 池家人由此对盛珣生疑,接待人领到的还一个任务就是想办法试探盛珣是否有异常。 而从他们目前所见,盛珣并无异常。 我待会就领他去镇邪堂和祠堂转转。接待人向同伴汇报完试探结果,他再往盛珣那头看,语气变得轻松,你们不是还亲眼见到了他只是一伸手,就能一口气清理掉物品上附着的所有秽气么?上回追踪虽然失败了,但可以确定遗骨与魂魄确实还有反应残留,没准只要他去那副骨头上摸上一把,就能直接刺激恶灵显现,这次终于可以把那家鬼一把拿下。 这么说着,接待表情里带上兴奋。 不远处的人群之中,被给予厚望的人似乎就察觉了接待的视线。 那高个子的年轻人站在人群里也出挑,将视线远远投过来。 接待想着自家的家族大业,他冲盛珣笑了一下。 因为振奋,显得格外真情实感。 盛珣目光落在那个笑容上,他像是被会客厅的灯晃了下视线,微微眯起眼睛。 拿下谁?他想。 然后冲对方略一颔首。 面不改色。 * 褚家老一辈的车队抵达池家的时候,会客厅里的寒暄就基本已到了头,接待适时地朝盛珣走过去,态度极好的提醒他,他们该往后院方向走,去看一看之前将要举办仪式的地方了。 褚家的老人们被接引入厅,盛珣刚好已经把玉牌悄无声息放进邹鹤口袋,接着跟接待走进会客厅外的侧方廊道。 那边那个就是盛珣。 陪同在老长老身旁的褚家人眼尖,他一眼望见盛珣半身侧影,想起老长老还没真正见过这个年轻人,就急忙提醒了一句。 还把盛珣的方位指给老人看。 褚家的老长老已经远超过一百岁,他虽然自称是个老家伙,然而玄术修行让他看起来至多七十,并且身板依旧硬朗,耳聪目明。 他无需搀扶,自己拄一根桃木杖就走得稳稳当当。 听见身边人提醒,老人往那头看了一眼,他起先只是觉得那年轻人面善,料想应当是看过资料的关系,又还觉得,真人比资料上的静态照片要看起来精气神更好一些。 是个周正的年轻人。老长老这样叹了一句,他半转了身,准备继续迈过会客厅的门槛。 也就是那个瞬间,盛珣正好绕过了那边廊柱。 通过厅堂大敞的侧雕花窗,离开廊柱遮挡的盛珣露出正脸,他完整的面容在老人眼前一晃而过。 老人迈出去的脚忽然就停在了半空。 老长老?陪同的人随着老人一道止步,难解其意地叫了一声。 接着他们就惊诧的看见,已经至少几十年时间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竟变了脸。 那年轻人的正脸只是在雕花窗外稍纵即逝,带来的冲击却只有老长老明白。 等老人匆匆回身细看,对方就已经离开会客厅侧窗可以看见的范围。 老人甚至匆忙往外追了两步,也只捕捉到一个对方离开的背影。 他在电光石火间忽然记起了那张脸,意识到他不是因为看过资料而觉得对方面善。 带来的东西呢? 知道追不上年轻人脚步的老人不再做无谓追赶,他也没解释什么,只又蓦地转身问身边人。 什,什么东西? 旁边的褚家人完全被弄糊涂了。 桃木杖在老人手下紧了紧,他闭了闭眼睛,给出一个更明确的指令。 把我收拾的旧东西带过来,尤其是里面有块老怀表。他说,立即让人把怀表带过来。 旁边有人面面相觑,也有一人照顾老长老已久,立即反应过来老人指的是哪块怀表。 他见过那块表几次。 那是一块金属光泽已经几乎不再,带着时间侵蚀痕迹的老怀表,它年龄据说比老长老还要高,是从池褚两家分家前传下来的东西,一直保管在老长老那。 老人将它保存的很精心,平常收在防锈蚀氧化的盒子里,每年也只有固定几个日子会拿出来缓缓摩挲一番。 我知道在哪,我立马去。 知道老怀表位置的人说。 老人冲他点头,又无声吐纳,缓缓放松攥着木杖头的手。 让各位见笑了。老长老继续迈步入厅,他面不改色迎上注意到门口这出插曲的所有目光,年纪大了有点不记事,在门口突然想起落了东西,还得折腾下面的年轻孩子去取。 刚刚有褚家人围在一旁,褚商这批提前到的年轻人见长辈们来了,也都围了上去。 是以老长老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外人其实并没太看见。 其他人只是注意到褚家长老忽然在门口驻足,然后外围的几个褚家人露出困惑神色,老长老随即说了两句什么,有人匆忙离去。 听见褚家老长老的话,便有宾客露出恍然理解的表情。 您哪里老。 说笑了,您要是不记事,我可就彻底是个老糊涂喽。 交谈声包围过来,老长老平和应对,一切似乎如常。 然而老人在想:是那个人么? 只要他知道那块怀表里其实还夹着两张照片,它们是叠着放的两张黑白照,在当初那个年代里,那还是稀罕玩意。 老怀表的第一任主人往里放了爱人的相片,带着它一路北上。 后来,人没回来,老怀表被带回来了。 怀表送到他爱人手中,那人打开盖子盯着自己的相片看了很久,然后找来一张他的,沿着怀表边框将另一人的相片细心嵌了进去,正叠在自己相片上方。 那块老怀表后来幸由老长老保存,是故人重要遗物之一。 他每年在特定的日子拿出来摩挲,在渐渐迟暮的生命中回忆当年。 可他已经太久没把怀表打开过了。 时间具体有多久呢? 久到,他记忆里本该清晰的两人面容原来都随时光褪了色。 他对着资料没认出来,看见侧身也只觉得面善。 直到正脸仓促一瞥,他蓦然惊觉似是故人归来,却还得匆忙差遣小辈去寻旧物,要对着怀表里的老照片看上一眼,方才敢确定是似是故人归,还是真的已得故人归。 老长老。 去找怀表的族人动作很快,他没多久就带着东西回来,将怀表送到老人手中。 在打开怀表前,老人合了片刻眼,他复睁开,小心用拇指顶开怀表上的卡扣,将老怀表缓缓打开 因为保存精心,又鲜少接触尘埃空气,老怀表里的相片虽说不可避免的有些泛旧,但好在相片中人的面孔仍然清晰,老照片没有损毁。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青年,戴缀五角星的军制盖帽,帽檐在他额前投下一小片阴影,却没隐没他流畅的轮廓与高挺鼻梁。 那人的眼睛是那个年代所独有的明亮。 他和之前在雕花窗外匆匆一瞥的年轻人一模一样。 老长老霍然起身。 * 另一边,盛珣就已经走上了八卦廊。 回忆的闸门似乎随他离那座小院越近就越松动,他清楚接待还在身旁说话,向他介绍关于这里的一切,他也偶尔给予对方回应。 可那些嗯或者原来如此之类的话,仿佛都是全凭本能在说,是一种肢体与头脑暂时分离的机械应对形式。 盛珣这时的感觉非常怪,他觉得自己像是自己,又不像自己。 我们到了。 接待对盛珣的状态一无所察,他将人带到已经挂着镇邪堂的小院门口,还在说:镇邪堂更近一点,我先带你进去看看,只要不碰里面的摆设布置,你可以自由转一转。 盛珣推开院门,却更像是亲手推开了通往当年的时空之门。 当小院的全貌彻底呈现在眼前,手还扶在门板上的他就顿了一下。 因为他眼中的小院又有了变化。 他的脑中还忽然浮现出画面,它们与他梦见自己叫小秋哥哥的那个梦紧密相连,是同一条时间线。 * 哥哥,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扒人院墙还被主人抓包,却一点也不怵的男孩在半空中晃着腿,也似乎毫不觉得他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提溜起来十分可怖。 那拎着他的小院主人看了他半晌,就终于将他给放下了。 你是谁? 小院主人将男孩放在自己的窗户下边,他个子远比小男孩要高,站在窗里微微俯身,就能将窗外的小家伙从头看到脚。 这位小院主人的声音很冷,语气也平板,好像他喉咙里不是血肉做的声带,是天生冻着两块坚冰。 再结合他苍白无血色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像白日显形的鬼魅。 男孩虽说调皮,想要扒墙□□的是他,可被放下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乖乖道了个谢的也是他。 哥哥冷冰冰的态度没有将调皮又心大的男孩吓退,他听到对方说话,反倒还大胆朝哥哥的窗口又走近一点,才摸了一手墙灰的手按上主人深色调却干净的木头窗台。 我姓林。男孩大方地说,我叫林君盛。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出门吃了个饭,再加上字数有些多,写得有点晚了~ ☆、名字 林君盛。 如果说推开小院的大门像是推开了通往过去的时空之门,那么这个名字就宛如坐标。 当它清晰出现在盛珣头脑中的时候,盛珣倏地松开了扶着院门的手。 哎 接待本来想要叫自顾自往里走的盛珣一声,不过这人转念想起,是他自己才亲口说了只要不碰布置,盛珣可以随便在这里转转看看。 盛珣此刻的状态非常微妙,他的精神与躯体仿佛暂时一分为二,许多画面信息正像潮水一样朝他汹涌而来。 可明面上,他在他人眼中竟是如同平常,看不出异状。 接待没能参透盛珣镇定表象下的惊涛骇浪,收住了自己准备跟上前的步子,只候在小院半开的门边,准备等盛珣先看完一轮,再去与他合计情况。 盛珣暂且无人跟随叨扰。 他不需要任何指引,自己就顺利走到了院内长条形排屋的最右侧,停在屋子侧面临墙的那个窗口。 那窗户依旧是深色,表面有岁月造成的斑驳,盛珣站定在窗外,他凝望因背光而显得昏暗的室内,忽然又往身后院墙看一眼。 他的口袋是空的,承载着小秋的玉牌在进入八卦廊前就被他交给了邹鹤。 但很奇怪,他的指尖仿佛残余热度,正兀自发烫,并且那股热到灼烫的感觉从指尖沿着经络一路延伸,钻进血管,最终又顺着血液循环汇聚于心口。 盛珣觉得自己胸口灼烧。 走廊上有过的那种似我非我的感觉正渐渐消失,更多的往事纷至沓来。 记忆大量回溯的感觉令盛珣不禁伸手撑了面前的窗台一下。 而这个瞬间,曾经与现在的他宛若交叠。 盛珣记起更多。 他就是林君盛。 所有之前只是零星闪现的画面还串联起来,它们变成完整的一条线,贯穿他从林君盛到盛珣的两生。 * 盛珣出生在一个繁荣安定的时代。 而林君盛出生于浮华末尾,动荡之初。 君盛这个名字其实有两层含义,它的两个字得拆开作解,意为君子端方,国家强盛。 长辈把对于家国的期望一并赋予了他。 只可惜,遇见池暮轻的那一年,林君盛还太小,他刚刚七岁,看不见长辈们已经预见的未来,意识不到笼罩在成年人心头的隐忧。 七岁的他还是摸鱼爬树无所不作,整个一小皮猴的年纪。 他是林家的独子,是性子外向的小少爷,生活在富足又无忧虑的环境里,平日里最大的困难不过是功课考校。 长辈在将他有心往特定方向培养,他对所学内容全学得尽心,但还窥不到这所有学习背后的深意。 那年盛夏,整座城市刚出了梅雨季,正值酷暑天。 林君盛随长辈去池家做客,他对池家是个能人异士辈出的地方有所耳闻,长辈在出发前也嘱咐他做了不少功课。 不过真正去到池家后,男孩立即发现,自己虽说被长辈带着,实际上也只是个陪衬。 大人们喜欢关起门来说话,门后是谢绝孩子入内的世界。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79) 他被打发去别的地方玩。 有池家人真拿林小少爷当无知孩子哄,用走廊深处有吃人怪物这种夸大其词的话吓唬小孩,以为这么说一说,就能把行动力超群的林家小少爷给吓退了,避免男孩乱跑。 结果那吓唬适得其反。 林君盛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 又因为他年纪小,体型小,偏偏行动力还好。 用家里人的话来说,他是上树像猴子,地上像兔子,下水像银梭子。 反正总之,他溜得畅通无阻。 他在无人知晓的午后悄悄摸去了那间据说有怪物的小院。 那里面根本没有吃人怪物,只有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他在翻墙时被对方以奇妙力量凝结出的手逮住。 那番初见留给男孩的第一印象,是那天午后暖烫的日光,院墙外摇晃的树影,聒噪的夏虫鸣叫声以及那只忽然袭上后领的手真凉。 炙热的暑气似乎都靠近不了那人,他的小院都比外面要凉快上好几分。 他身处的地方也总是阴阴的,那扇于屋子侧边打开的窗口都隐约往外散发寒气。 凭空出现的手应当令人畏怖,周身常年阴冷的人也不该招惹亲近。 可那一天,小男孩莽莽撞撞闯了人家院子,他心里压根没有其他人心目中的该不该或应当不应当。 哥哥,你这里有抹布或者手绢吗?抹了人家干净窗台一手灰的林君盛很快发现自己干的好事,他低头一瞧,自己两只爬过墙的手也都脏兮兮的,他就又对窗户里的人说,有的话借我一下,我给你擦窗台,也顺便让我擦擦手,好不好? 对窗户里那人理直气壮提出要求的对象有很多,会在见过他的力量后脸色大变,急忙退避的人也很多。 然而见了他的力量不仅不避,会用商量语气同他说话,还把要为他做些什么放在第一位的,窗外的小家伙就还是头一个。 窗里的人又静静看了林君盛半晌。 他什么也说,消失在窗背后。 林君盛等了一小会。 很快,那人身影就又在窗前出现,还给男孩带来一块净色的布巾。 谢谢哥哥。林君盛在接过布巾后说。 他遵守话语,是先仔细帮人擦了染尘的窗台,再才去擦自己的手。 而在那期间,窗户里的人没有说话,没有离开,只是一直投来注视。 仿佛眼前是对方毕生前所未见,必须仔细看个分明。 这天一直到暮色微沉,天边染上红霞,已经找了林家少爷很久的池家下人就才终于惊觉,男孩居然在走廊深处的院子里。 林君盛被人大呼小叫的带走了,还收到了一箩筐的问询和安慰。 孩子或许思维还不及成人复杂,想事情时不如长辈们深。 但林君盛对旁人情绪捕捉十分敏锐,他能够觉出他人谈及小院那人时的微妙与防备。 你知道自己跑去了什么地方吗?带林君盛出门的长辈在他们回家路上才这样说。 夸大其词骗小孩的地方。林君盛答得不假思索。 然后脑门立马被长辈弹了个脑瓜崩。 我都被你跑那去吓了一跳!长辈没好气地说,你也是运气好,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看你是小兔崽子连阴生子都敢招。 林君盛放下揉脑门的手,他被从没听过的新词引走了注意。 什么是阴生子?男孩问,那是什么? 林君盛甚至无意识地皱了下眉头。 这是一个他从没听过的词。 可光凭长辈说起它时的语气和字面,他就已经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词。 事实上它也的确不是。 所谓阴生子,单是五行八字全部属阴,生来就是至阴体还不够。 池家人,功夫虽然在,但当年心思真的动的太歪了。 长辈低声叹了一句。 他本来不愿对年纪还小的孩子解释太多,却架不住林君盛难缠,臭小子好奇心重到连人家院子都敢大胆扒,于是最终,长辈就还是用尽量通俗易懂的句子讲了一个故事。 他告诉林君盛,许多年以前,池家作为一个玄术才能出众的家族,曾谋划过一个项目,目标是培养出一个家族内最天赋异禀,生来就毫无短板,各方各面都根骨资质最优的孩子。 他们希望这个孩子能成为百年难得一遇的玄术奇才,带领整个家族往上走,最好是能令池家在玄术一行稳居顶峰。 可活人又不是你喜欢的小泥人小面人,能随便按着喜好要求搓成什么样。长辈说,他们想了许多招,其中涉及的古方秘法丹药多不可数结果,物极必反,秘法反噬了。 反噬的效果最先出现在孕育孩子的女性身上,那位母亲因秘法反作用身亡。 但诡异的,母亲已经气绝三天,她鼓胀的腹部却仍有轻微起伏。 池家人仔细观察,最终不得不相信现实胎儿在母亲死后还活着。 这根本不是什么奇迹。 这落在任何一个略微懂行的人眼中,都明白是这胎有问题。 池家人当机立断做好决定。 他们放弃了这个曾寄托过家族大业希望的孩子,用阵法将它连夜封棺入土。 可这不是杀人吗?林君盛忍不住道。 长辈摸了一下他的脑袋,没有点评池家这件事上的做法,只又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可这个人如今就住在池家后院深处,他还长到这么大了,你亲眼见到了他,不是么? 对。林君盛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人,他应了一声。 长辈说:封棺入土的那一晚,他们都觉得胎儿尚小,就算是天生的异端,也因为太过幼小而不成气候,用阵法一压应当就没问题了。 然而就在那无人看守监管的后山里,细弱的挖刨声响了一夜。 隔日清晨,负责当日值守的族人前去打开外间院门,准备做早间清扫,他睡眼惺忪地拔掉插栓,推开厚实木门随即下一秒惊得目眦欲裂,手中扫帚都啪一声脱了手。 在池家的外院大门外,正停着一具周围犹挂湿泥的小棺材。 棺材上方还躺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那孩子本来闭着眼,他生下来就跟别的孩子不同,不像其他初生儿那样,刚生下来时像个皱巴巴的红皮小猴子。 他很白,小小一团躺在那里,头顶绒发很黑。 最先发现了他的人被吓得后退一步跌在门槛上,他好像就听见了动静,慢慢睁开眼睛。 小小的婴孩不哭也不吵,就静静用极黑的眼睛盯着门口的人。 后来呢?林君盛听得出神,他又问。 长辈说到这里时缄默了一小会,似是也有许多感慨。 随后他才继续告诉林君盛:后来,他们又聚集全族算了一卦,发现不管怎么算,这个孩子都注定要留下来,必须在池家长大。 这是池家人亲自种的因,也是他们必须得的果。 所有玄术师都最明白因果循环。 所以,那小小的孩子被留了下来,他的住处被精心挑选在远离其他人的最深处,整个后院还重整布局,让一条八卦长廊盘踞整个后院当中。 祛他们亲自招的灾。 辟他们亲自酿的邪。 当年那一代组长还发了族令,要求族人自觉规避那间小院,尽量削减同那个孩子的不必要交流,至于什么同龄玩伴,族内友人,那就更是天方夜谭,是阴生子不应拥有的东西。 但他又没有害人,而且也不是他自己想要变成那样的。林君盛感到生气,他才见了那人一面,已经开始下意识的维护那人。 长辈听出男孩真情实感的保护口吻,从自己的思虑中回神,低头瞧他一眼,就还失笑:你第一次见他,怎么知道他从没害人? 他要是个想要害人的人,当时看我直接从院墙上摔下去就好了,根本不必要伸手捞我一下。林君盛说,他有理有据,如果他内心存恶,我又是翻墙还又弄脏他窗台,接着还找他要布擦手,他也不应当理我,更不该借我手巾,该直接凶性大发的把我打出去。 这么说着,想起自己被从小院带走时有点匆忙,身上好像还留着一件属于那人的东西。 小男孩在口袋里掏了两下,果然找到那条忘了还的布巾。 您看,林君盛把这份证据举高给长辈,这就是哥哥借我的东西,我回家后把它洗干净,您下次来时还要带我,我正好去还。 目瞪口呆的长辈: 完全没料到小家伙跑去接触了阴生子就算了,居然还带了人家的东西走还居然都已经带了大半段路! 你简直 在快要怼脸的布巾前一个后仰,长辈脸都因想骂又无从下口而憋绿了。 好不容易确定那确实就是条普通布巾,不是什么邪性东西,长辈有心没收,万万没想到男孩就已经有了准备,用大人们教的身法眨眼间把布巾揣进口袋,又收好了。 不行不行,您可不能拿走。林君盛义正辞严地说,我要亲自去还给哥哥,您拿走肯定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长辈出手拿了个空,被堵得简直想很不稳重地翻白眼。 他也这才注意到男孩一直喊池家那位的用词。 你管他叫哥哥?长辈奇道。 你知道阴生子的生长规律和常人不同,你长个三岁五岁,他看起来顶多才有一岁的变化吗?长辈满面一言难尽地说,那人今年看着也有十几二十了,你用跟洋老师学的数学算算,这人最少也有多少岁?我估摸着我都得喊他大爷。 最后那句话是长辈为了加强效果而夸大了说的,他说完后看着林君盛,希望能在男孩面上看见震惊或者呆愣表情。 然而,林君盛就只轻微啊了一声,对于哥哥真实年龄的诧异仅稍纵即逝。 你就这反应?长辈自己迷惑了。 林君盛回答说:长得像哥哥就是哥哥,我上回跟三叔出门,他还教我不管女人年纪多少岁,只要长得像姐姐就一定要叫姐姐呢,怎么男人不一样吗? 长辈: 人高马大的男人实在没办法冲孩子说重话,林君盛话里的三叔简直是送上门的出气筒。 男人一掀帘,冲前面的司机喊:加快速度,早点回去! 是!司机立即应下,然后揣摩着问,您是想起了急事吗?我也可以先送您去到地方,再送少爷回家。 急,急得很。男人说,不用分路,我也要回家,我急着回家打弟弟! 司机: 林君盛无意间给自家叔叔招了顿打,不过小男孩的心思暂时也不在自家事情上。 他还在想那个故事,想那人的经历。 然后他记起来他还不知道那人的名字。 他有名字吗?林君盛问长辈。 那肯定有啊。长辈说,叫 先不要告诉我。男孩急忙打断了,他继而为自己的冒失有点抱歉,冲长辈笑了一笑。 我想要下次自己去问。他说,我想听到哥哥亲自告诉我他的名字。 因为名字是一种认可。 如果是个很久没有和人好好相处过的人,能够被认真问起姓名,又或者更严谨一点能有一个可以让他主动交付名字的人,应该也会高兴吧。 林君盛对池暮轻的印象始于好奇,他这时的心思还很单纯,只是为对方打抱不平,直觉那不是恶人。 还有点想要让对方感受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第一杀【 ☆、池暮轻 其实很多事情日后回想起来,都是有迹可循,只是当时人身在其中,不能立即发现。 林君盛后来果然又随长辈一起去了池家,他也再次顺利见到那人。 他带上了已经洗干净的布巾,斜挎的小包里还塞着包他自认全城第一好吃的点心。 你又来做什么? 哥哥惯例出现在屋子侧边的窗后,那一处角落阴凉,像能隔绝三伏天的阳光。 他说话的声音也还是很冷,带着对周遭万物一视同仁的冷冰冰。 我来还你的布巾。林君盛像上回那样撑着人家窗台。 他这回比较讲究,还记得自备了小手帕,方便他在□□后能先擦擦手,不把哥哥的窗台再抹一手灰。 已经洗干净的布巾从斜挎小包里被翻出来,他把它举给窗里的人。 那人的目光落在了布巾上,仍然是没什么表情。 但以林君盛对他人情绪的敏锐程度,他便觉得对方像正有些困惑。 还?那人重复了小男孩话里的字。 对。林君盛点头,我上回借走了你的布巾擦手,当然是要还回来的。 那人又不出声了。 这会的林君盛虽说年纪还小,可凭着哥哥的反应和自己对他人情绪的捕捉,短短两句话间,他就也已隐约明白 想来以前,一定是只有人从对方那儿取走东西,而鲜少有人向对方归还什么的。 只有习惯了予取予求的人,他一直付出,从无回报,才会在收到小小一样归还物件时就反应生涩,还看起来好像对还这种行为十分莫名其妙。 怎么能这样? 林君盛小小一颗心就生起气来,他不禁又为人愤愤不平。 哥哥似乎仍在窗后发呆,像陷入了某种平日很少会涉及到的思考,布巾也没有接过去。 林君盛干脆把举高半天的胳膊收回,他将布巾小心叠好,又摆到人家窗台里侧。 接着,他低头继续翻开自己身上的小挎包,把那包点心也取了出来。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80) 我还来看你,哥哥。林君盛边拿点心边说,我带了点心过来,要尝尝吗? 看我? 窗后的人从不知散向何方的思绪里回神,他又低头去看窗外的小家伙。 林君盛似是又说了个对对方来说很难理解的字词,它超出对方常识范围。 所以那人的反问也很理直气壮,平静语气之下还夹杂轻微一丝奇怪。 你为什么要看我?那人说。 林君盛被反问得愣了一下。 还是第一回见到把不被探看视作稀松平常的人,小男孩愣神过后想了一想,便给出了最单纯直白的那个回答。 因为我想见到你。他笃定地说。 因为一个还物的举动再加上这句话,林君盛这天与初遇相比,待遇有了显著提升。 窗户里的人收走了他拿回来的布巾,还以一种非常谨慎的姿态取走了一块点心。 尽管对方打量点心的神色很像在研究一道稀世古方,林君盛确定他还看见哥哥是先把点心刮下了一个角,仿佛观察它具体是什么成分构造。 对方观察点心,他就无言以对地观察对方。 到最后,男孩实在看不下去如此暴殄天物的行为,便还亲身做了个示范 就这样,拿起来,然后放进嘴里就好了。林君盛说着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他本来就圆润的面颊立即鼓起来,就地变成嘟嘟脸,话音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窗户里,哥哥不再对着一块点心做研究,也终于把剩下的部分吃掉。 那人好像忽然认为小孩鼓起来的面颊很有意思,等意识到时,他的手就已经往窗外伸出去,指尖快要碰上孩子的脸。 发觉自己动作的人顿住了。 他和已经察觉他意图的孩子目光相接。 干嘛把手收回去?林君盛在那只手又拿走前赶着拉住了它,他很是慷慨的引着对方往自己还鼓着的脸上落,挽救了对方主人主动起意又试图中断的接触。 那时的林君盛就并不知道,这是他眼前的人在出生以来的漫长岁月里,第一次主动被人引着去触碰谁温热鲜活的皮肤。 哥哥有点怔忡。 而林君盛还在念叨:我家里的人可喜欢揉我的脸了,特别是我三叔,天天说我的脸像个面团。 小小年纪就有了要维护谈话氛围的意识,林君盛一人说两人份的话,让这一方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小院显得很热闹。 池暮轻。 哥哥在某一个男孩停下来的间隙里忽然说。 林君盛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啊了一声,带着疑问。 不过他随即明白自己刚刚是获得了那人亲口告知的名字。 林君盛认为这名字好听,他还拜托哥哥告诉自己具体是哪几个字。 然而等这一天的暮色降临,他又必须得离开池家,他把自己今天顺利亲自得来的名字转告给长辈时,他就发现,长辈对于这个名字的想法仿佛与他不同。 你觉得这是个好名字?长辈问林君盛。 男孩毫不迟疑地点头。 他给出理由的是这个名字音好听,形也好看,而且暮色轻淡柔和,描述的画面应该也是美丽的。 长辈听完理由后没接腔,反倒拉开了侧边遮光的绒帘,让窗外正颜料浸染一般浓烈的霞光斜照进窗。 你什么时候见过轻柔寡淡的暮色。长辈敞开了帘,不过考虑到孩子的眼睛不宜直视太强的光,他还用宽大手掌帮林君盛略略遮了下眼睛。 他告诉男孩:一般讲究的是晨轻暮重,池暮轻的名字却反其道而行之,取自晨重暮轻,这名字从根基上,带着的就不是好寓意,在暗中期盼这人能日益衰退,还在暗指他是违背规律之人。 林君盛脸上原本的笑容消失。 长辈宽大的手挡住了大半外间光线,夕阳仅从对方手掌侧边漏出来一点,让男孩看见一圈金红光晕描出的边。 林君盛在静默片刻后将长辈的手轻轻扒开,他直视了天边的霞彩一眼。 然后他说:我下次还要去。 这是林君盛下定的一个决心,并不是和长辈打的一句商量。 在那之后,但凡是需要去池家的行程,不管林君盛那天是否原本有别的课业要忙,又或者他那几日的功课锻炼任务是不是格外繁重,他都会以惊人的效率提前完成任务,确保自己能匀出时间,赶上拜访池家的趟。 池家人对池暮轻既防备又畏惧,他们最早试图拿话吓唬小孩,之后见实在拦不住,林家又不好轻易得罪,林小少爷更是林家这一代的金贵独苗,不好得罪的指数还得翻倍,根本不能像自家孩子一样去疾言厉色的教训。 慢慢的,池家人对林君盛一来自家必去那间院子的行为,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索性,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家也不是没劝过没拦过,然而人家胆子有天大的林少爷不听,他们有什么办法?真出了事就也怪不着池家。 林君盛就这么去小院去得越来越顺利。 他给池暮轻带去过形形色色的小玩意。 有的是他认为好的,有的是他在学校里听同学说正流行的,还有更多的时候,因为池暮轻的话实在太少,他实在很难参透对方究竟喜好什么,他就只好凭着自己对这人逐步积累的观察,猜测对方应该是对点心还挺感兴趣的。 所以林君盛更多的时候是带一包公认好评的点心过去。 池暮轻这位年龄据说不小,话也很少,不过问题却很不少的哥哥常常一开口,五句话里有三句都带为什么。 林君盛偶尔就还觉得他们角色颠倒。 我才是年纪比较小的那个。林君盛有一回这样说。 池暮轻没搭腔,只把一双黑眼睛抬起来,他手上还正在剥一个包着绿豆水晶糕的纸包。 这是在表达疑问的意思。 但我总觉得是我操心你比较多。林君盛对着他叹气,在一张普通样式的四方桌上撑着脑袋。 话说完后发觉这人剥纸的方式不太对,指尖沾上了糖油,那点微黄焦色在对方素白指尖尤其明显。 作为真年纪小的一方,林君盛才说完操心,就又现场展现了一番是如何操心。 他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手帕替人擦手,动作那叫一个熟练。 被擦手的池暮轻则全程都很安静,等男孩把自己的手指擦干净,便把已经剥出的点心一分为二,给对方递过去一半。 这种分食的行为池暮轻是跟林君盛学习的。 池暮轻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正是因为他所有跟人亲密接触的首次,都是在林君盛靠近他后才拥有。 林君盛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池暮轻因第一次带来的陌生感而困惑,当然只能追着林君盛问为什么。 窗口外的景色已带上冬意,小院外的树木枝条上结着寒霜。 林小少爷早已经获得登堂入室的许可,不再是只能在窗口看人。 慢慢,窗外的景色又有了春意,继而是夏季的翠意森森,然后秋季转凉,绿里染上红黄,再之后便是又一场银装素裹。 转眼一年四季。 林君盛对池暮轻的印象始于好奇,发展于善意,在他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那善意中又带了破解谜题一般的探究欲。 他想要更多的了解这个人,也想要给这个人的生命里带去一些不一样的色彩。 而少年尚且不明,探究与解密倘若一路往深了走,渐渐就也会演变成别的东西。 具体的转变是因哪一桩事件,前后又还发生了些什么,林君盛恐怕自己也说不好。 不过他记得那天,那时他已经无需长辈带领,自己也可以单独上门去池家拜访。 那人还是住在八卦廊尽头的小院,无论是那间小院还是那个人都与初见时看起来完全一样。 可那个因好奇心太重而去□□,还差点卡在墙头下不来的孩子就已经长大太多了。 小男孩已经成了俊朗少年,他肩膀或许还不够厚重,但已经可见成年时的开阔,个子高挑,藏在衣袖下的手臂上有流畅有力的线条。 少年林君盛轻车熟路迈进池暮轻的小院,他一眼有人等在屋外走廊。 鬼使神差的,他那天忽然就只想要喊对方的名字。 他也确实喊了。 迎着那人看过来的视线,他说:暮轻。 嗯?正在往廊下走的人便微微一怔,他朝长大的男孩看过来。 你今天不喊哥哥了? ☆、转变 池暮轻不只有许多首次是在林君盛的陪伴下才获得的。 就连许多关于人情世故的道理,也都是林君盛带着他半是亲身体会半教的。 林君盛一直管他叫哥哥,他看着过去只有窗台高的小男孩一点一点长大,近两年对方的身高更是像拔节的竹一样加速猛长。 男孩长成少年,身高都快赶超他了。 可在池暮轻的认知里,他便仍然是哥哥。 他认为这个称呼不该随男孩长大而更改,不管小家伙慢慢长成什么样,这个由对方主动给予的身份应当是不会变的。 但这天的林君盛却主动改了它。 比起林君盛改完口后的心情莫测,少年人还在为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而纠结。 池暮轻想得就要简单很多。 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非常直眉楞眼的等式: 不叫哥哥了带有身份标志的被剥离林君盛可能是不需要哥哥了。 由此类推,就是 林君盛不需要他了。 池暮轻感觉自己是想通了前因后果。 于是这一天,林君盛在弄清楚自己是为什么忽然想改口前,他先紧急发现大事不好。 他哥突然变得像颗墙根阴影里悄然长出的蘑菇,阴沉安静,还比平时要更显得生人勿近。 你怎么了?高挑少年三两步迈到蘑菇身边。 蘑菇已经从先前等人的门廊转移进了室内,把自己栽在他最喜欢待的那扇窗前。 他没有答少年的话,发挥了一颗蘑菇应有的沉默寡言。 林君盛耐心在旁边等了一会,就终于听见这人说:你不要我了。 池暮轻习惯说话简略,经常会掉一两个字,以往也不影响林君盛理解他话意。 然而不要和不需要的一字之差,在少年本就心思有异时听来,陡然显得微妙起来。 那甚至是有些暧昧,让原本等候答复的林君盛倏地一愣。 他撑在深色木桌上的指尖没来由的有一阵轻微麻痹,像是指腹刮擦到了木桌打磨不够圆润的棱角,又刚好磕到了那根藏在修长筋骨间的麻经。 怎么可能?林君盛在卡了数秒后才找回声音,自我感觉像个走音不够流畅的八音盒子。 他本可以帮池暮轻补足那惹人误会的话。 他也已经很明白,池暮轻是误解了他改口不叫哥哥的意图,他与对方结识相处的这几年已够他大致弄清对方的思维方式了。 但他没有。 林君盛出于本能一样的私心,他放任了话语间若有似无的暧昧。 他还顺着它往下说:我不会不要你。 那天是个阴天,屋子里的光线比外间还要昏暗。 然而少年人的眼睛很亮,他眸光深处仿佛还有一层迷雾散去。 当说出那句我不会不要你时,他的心口扑通跳动了一声。 他窥到了迷雾背后的东西。 林君盛在那一日的随后告诉池暮轻,他是因为自己已经长得很高了,等再过两年,假如池暮轻同他一起出门,别人恐怕都要觉得他是哥哥,对方才是年纪更小的弟弟,他要是再像小孩一样追着对方喊哥哥,会显得仿佛占人便宜,还会有点难为情。 所以,他才要从现在起改口叫对方的名。 池暮轻接受了这个解释,在之后的时间里渐渐习惯少年叫他暮轻。 林君盛在池暮轻面前一直都温暖又贴心,以他的地位出身,他还显得格外没有架子,也过于擅长照顾人了一点,仿佛是很温和无害。 但事实证明,狼不会因为小时候像只热情小狗,就真的一直做更热衷于护卫的狗。 狼还没有成年,他对于自己中意的目标就有了狩猎本能,在想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才这样做前,先遵从了想这么做的天性。 林君盛最初的称呼改口实际上是一种无意识的修改角色定位。 当池暮轻习惯被直呼名字,他不再被固定在哥哥的位置上,相对应的,林君盛这头便也不再是弟弟。 这种定位修改,会让池暮轻眼里的他逐渐仅是单纯的林君盛。 一个已经脱离幼年变成少年,接着再要不了两年便会走向成年的男人。 又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后,林君盛方彻底看清自己心意。 他在与池暮轻的见面里增加了更多有意无意的触碰,言辞间偶尔会悄悄踩线,透露出超出寻常的亲密。 不过令人感到难办的是,池暮轻在情感方面根本就是一张白纸,那个仪式与长达多年的孤独岁月都对他留有深重影响。 他并非没有感官,也并不是没有情感。 只是他多个感官钝化,情感吸纳学习的过程也十分缓慢。 尽管池暮轻也不是没有做出过努力,他已经很习惯对林君盛给予的东西全盘接受,也会将林君盛给过自己的东西又学着反交付回去。 然而又正是这份模仿学习,让林君盛不得不时常自我警醒,约束自身,避免在见面时太过踩线。 因为林君盛担心自己提前过分外露的感情会变成干扰,他怕池暮轻只是依葫芦画瓢,按着他对待对方的方式把那一套言行记录下来,再原封不动的照搬回他身上,而对方本身对于这些行为意味着什么则一无所知。 林君盛有所求,可他所求的是最真挚美好,并且到手相当困难的东西。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81) 还好他并不畏难,对于盯准的目标也从没有半途放弃的道理。 反正无论池暮轻究竟有没有机会懂得感情,会不会有天就忽然开窍,给出发自真心的回应,也不影响林君盛继续定期去池家大院报道。 池暮轻那个最初空荡又冷清的屋子里,早已基本全是林君盛带去的东西。 他们的关系就此卡在一个微妙节点,不退不进持续了又有很长一阵。 到那时候,林君盛的身高就已经彻底超过了自己昔日的哥哥,他有一日不经意间低头,发觉已经可以看见池暮轻的发顶。 池暮轻的头发颜色是极深的黑,和对方的眼睫一样。 林君盛从这个角度垂眸打量了人半天,觉得新鲜,新鲜完了后便还伸手,非常自然地在池暮轻的头发上揉了一把。 池暮轻把他的手给摘了下去,点评他:没大没小。 林君盛将手垂回身侧,对点评一笑:你都会开始批评我的行为不好了,这是进步。 快要脱离少年的人其实说的话更没大没小,他早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感慨角色颠倒,如今反倒有点对这颠倒乐在其中了。 池暮轻在近两年的时间里似乎又更活了一些,言谈越来越接近常人,情绪变化至少在林君盛面前,也呈现得越来越明显。 这都是好现象,林君盛发自内心的为这人高兴。 下周五有个推不开的舞会,我可能没办法按时来。 林君盛提前向人汇报着自己行程,这样的事在他十四岁之后时有发生。 他是林家的独子,有着一对一的家庭教师,又还在读一所融合了西洋办学理念的学校。 舞会,社交,学习以及训练这些东西偶尔会让林君盛显得离池暮轻很远,它们对池暮轻来说,俨然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于是为了削弱这份距离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君盛就已经习惯主动上报行程,让对方知道自己动向。 下周五如期而至。 那舞会社交色彩浓重,灯火在夜色初至时便点燃街景,有着落地玻璃窗的宴会厅里悬挂着三层式的水晶吊灯。 光线落入盛着琥珀色酒液的玻璃杯,折射出的光偶尔晃人眼睛。 乐队在演奏舞曲。 这样的环境里,林君盛却想起池暮轻的小院。 他在浮华场上想一个安静清淡的人。 你不专心。正与林君盛跳舞的女孩说。 林君盛轻轻眨了一下眼。 他的手恪守着社交礼仪落在它们当在的位置。 女孩也不等他开口,她踩着音符做了个月亮转,然后又道:你的注意力不在这,但我猜你要看的人一定也不在这里,因为你的目光落向远方。 这真的就是个机灵又通透的女孩。 这种舞会,来宾无论如何也要下场至少跳上一曲,而这一曲便等同于昭告周围的人你确实是来参加舞会的。 跳过这一曲后,接着无论是去拓展社交,还是去接触目标人物,又或者与谁约好了在宴会厅某处交接信息,便都不会再招来过多关注与疑心。 女孩让林君盛顺利完成了跳一曲的任务,他在舞池中央刷了脸,又去与几人碰过杯,与五六人谈过话。 那些推杯换盏是社交场上的必须,林君盛酒量一向不差。 不过这天宴会散场,他臂弯里勾着外套准备离场时,他却觉得,自己今天像有些醉了。 夜风沁凉,这又是一年深秋。 林君盛手里提着自己的羊绒大衣却不想穿,宴会厅内外的温差让他袖口的金属扣都迅速蒙上层寒气,他像感觉不到冷,在冷风中兀自站了片刻。 司机耐心候着,好不容易等他上车,却得到自家少爷一句:往城北开,去池家。 池家?司机就明显愣了神。 但随后很快,确定自家少爷没有改口的意思,司机便也不再多问,驱车驶往城北。 林君盛说了今天可能没办法按时来,池暮轻一向擅长将事情做最坏打算,他料想的是今天林君盛肯定不会来。 所以当自己的小院院门没被叩响,反倒是屋子侧边的院墙又传来阵窸窸窣窣,他觉察到林君盛气息出现在附近时,池暮轻有些惊讶。 晚上好。 池暮轻走到屋子侧边推开窗,就看见裹着一身寒气的人正站在窗外。 林君盛看起来像是刚刚从墙上跳下来,肩头有一片自某棵树上带下的红叶。 他冲池暮轻抬手,将一个手指压在唇边,带着笑低声道:动静小一点,我是偷偷绕开了你们家的夜间值守溜进来的。 林君盛还穿着他参加宴会的正装礼服,羊绒大衣被他留在了车上,他吩咐司机先走时让对方给一并带回去了。 可能是嫌穿得太规整翻院墙时不方便,他把礼服的西装外套也脱了,上身只留衬衫与马甲,袖口也解开翻卷上去,露出一段修长又蕴藏力量的小臂。 你喝酒了?池暮轻闻到了年轻人身上缭绕的酒气。 没有。林君盛先这么说。 他像被查岗一样不假思索否认,收获来自池暮轻的安静且不赞同的注视。 林君盛于是改口:好吧,我喝多了,来找你私会。 池暮轻本来要去拉人的动作便一停。 由把私会这种词也给理直气壮的抖落出去了可得,林少爷今晚恐怕是真喝得有点多。 池暮轻伸着想要拉人的手,又安静看了林君盛片刻,见对于这最后半句话林君盛是没有要改口的意思,他就终于接上动作,把人给带回了屋里。 林君盛只是一时酒气上头不畏寒,但他身上的衣服浸着寒气,手臂在深秋的夜里直接露在外面,池暮轻也是把人领回屋里后才发现,这位少爷的领带都已松散,领口扣子开到第二颗,全然是正主动邀请夜风往里灌。 我去打热水过来。池暮轻说,你这样下去会着凉。 他只把自己的手在林君盛身上短暂贴了一下,没留太久,怕自己的手臂外面晚风还凉。 这样的体贴是过去的池暮轻不会有的东西,他从第一个照顾他的人身上学会了怎么照顾人。 用池暮轻打来的热水擦脸的时候,林君盛看上去便比之前清醒了点。 他把浸透了热水的毛巾盖在脸上,半天没取下来,兴许是在反省自己一时冲动说的关于私会的话。 正安静间,池暮轻开了口。 他忽然问:你和什么人在一起过? 嗯?林君盛脸还在热毛巾下,回应的声音有些发闷。 他把毛巾从脸上拉下来,露出眼睛:就是舞会上的人,城里比较排得上号的几家都派了人去,然后还有一些近期崛起的新锐,部分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 林君盛直接把这场舞会的大致人员成分都说了一遍,他用仍然温热的毛巾边角抵上太阳穴按揉。 池暮轻慢慢哦了一声,视线落在他身上某处。 林君盛就蓦地反应过来,那询问似乎还别有意味,是有某个特指的目标。 你想要问谁?林君盛思考着问,这里面有你想要仔细打听的人么? 话是这么说,林君盛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因为池暮轻的社交范围并没有那么广,对方向来也不太关心外界事物。 他由此怀疑自己的猜测方向也许有些偏。 有。池暮轻就回答说。 林君盛面露意外。 他将毛巾彻底拽了下来,在靠背椅上坐直身体。 池暮轻回望林君盛的眼睛,他又说:你。 林君盛为这个答案愣了一下。 池暮轻走近他,在他坐着的靠背椅旁微微弯腰,伸手按向他衬衫的后肩某处。 等池暮轻收回手,林君盛注意到这人苍白的指尖有一点红,是略深的梅子色。 他就终于后知后觉原来他的衬衫后肩居然有一抹口红。 这应该是林君盛自己也被这口红印给看愣了,他努力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宴会散场时人有点杂,我去取外套时被一位还不适应穿高跟的小姐给撞了一下,她在我背后崴的脚,刚好往前扑 而林君盛的反应当时已经算快,他听见后方传来惊呼与风声时就已经侧了身,先用自己的胳膊拦截住对方的倾倒,再完全转身过去扶了一把,让那姑娘免于穿着高跟摔个大马趴。 万万没想到,原来当时就那么不巧,人家的口红在他衬衫上蹭了一块。 那甚至都不是个完整的唇印,是一团乱七八糟的红。 林君盛自己没注意,他从舞会离开又来跟人私会,继而被对方当场抓包衬衫上有口红。 这么串联着说起来,简直宛如做了桩很不厚道的事情。 还让人无端有几分心虚。 尤其,这位私会对象听完口红印的来历,却脸上仍是看不出舒展或者安心神情。 池暮轻默然不语,只继续盯着林君盛肩上的口红瞧。 看得林君盛不得不主动哄着人说:暮轻,和我说句话? 之后又好半晌,池暮轻就才摇了摇头。 他眉心微微皱着,好像有一点不开心,又好像是有点疑惑。 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身上有这个,还有非常繁杂的味道,我不喜欢,它们让我不太高兴。 不太高兴。 这就是在池暮轻十分空白的情感层面里,他能够想到的最真实直白的形容。 有个答案林君盛已经追逐了很久,他小心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调整界线,自我约束,像谋划一场战略一样思考该从哪个角度入手,才能破解有关另一人的感情迷局。 而这天,就在这个他冲动深夜前来拜访,像私会一样溜进小院的晚上。 他觉得这个答案被自己找到了。 你知道吗?林君盛在从纷繁思绪中抽身回来时对池暮轻说。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向胳膊还撑在椅背上的人:每一次来到这里,清楚知道你不能轻易离开池家,我也不能随便带你出去时,我也会不太高兴。 因为我有一个想法,它已经存在很久。 是什么?池暮轻问。 他注视着林君盛眼睛里映出的灯火。 听见林君盛说:是想把你拐走。 ☆、情深 池暮轻与池家的渊源太深了,他是集池家秘法与多种古方秘材供养出的孩子,生来整副躯壳便跟池家紧密相连。 这也是为什么,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小小婴孩凭着本能破开厚重泥土,他攀爬而出,却没有远离这户试图置他于死地的人家,反倒是在夜色下又一步一步回到了那户高门大宅的门前,把小小的棺材和自己一起停在了大门台阶下。 池家人甩不脱他。 池暮轻也离不开池家。 不然,倘若没有这层关联,林君盛早在刚弄清自己心意,甚至是刚开始为池家人对池暮轻不好而感到不平时,就要把这人从池家大院里解出来,将池暮轻给干脆果决的带走了。 他林家又不是养不起这多一个人。 他自己在家里的院子那么大,房间也那么大哪怕是他屋子其实不大,院子小小的,但再多睡一个人的位置总也有吧。 只可惜没有倘若。 林君盛没能早早把人带走。 但又阴差阳错。 他以另一种在相遇之初谁都不曾料想的方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将人给拐走了。 池暮轻只是迟钝,对陌生情感的学习认识过程比常人要缓慢。 当他终于跨过了那道门槛,发觉自己会为林君盛身上繁杂的香水气味与口红印而不快,那便是一个突破的契机。 他们在那一晚终于都明白,两人的心情原来是一样的。 拐走我?池暮轻重复了林君盛话语最末的三个字,他把它们念得很轻,语气也不像他平常惯有的平静。 在微微上挑的尾音下,他话音里还透着些说不出的味道。 林君盛便觉得自己像被小勾子轻轻地挠。 他嗯了一声,看着池暮轻的眼睛:让拐吗? 林君盛伸出的手停在池暮轻脸颊旁边。好像他的动作在和他的人一起等一个应答。 池暮轻静默片刻。 接着,林君盛就看见眼前的人偏过了头,把脸主动靠向他的手,他掌心贴上一片低温又光洁的皮肤。 对方微微闭了眼,就还有细密而长的眼睫扫过来,像一排柔软小刷刷过鱼际。 随你。池暮轻说。 不进不退许久的关系,就此朝前迈出了一步。 池暮轻那天给的回答初听很被动,像是在说随便你的意思,与林君盛的耐心等候与守护仿佛不太对等。 林君盛能够有一份确切回应就已是心满意足,他并不在意收到的回应是否在旁人看来是有瑕疵。 也是又过了一段时间,两人都已经很适应用新的更加亲密的方式相处后,林君盛在某一日便忽然醒悟 池暮轻当时说的随你,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随便你。 那压根不是一句消极被动的应答。 身为一个不善表达自我,说话还经常省略的人,池暮轻的真正意思是: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愿意费力气来拐走我,但恰好我也中意你,只要你看得上,就随你拿走吧。 对方是在告诉林君盛,他就在那里,不需要费力,他想要便可以任取。 这是池暮轻给予林君盛独一人的特殊权力。 在能够做到的范畴内,那之后,林君盛带池暮轻去做了更多对方从未体验过的事情。 他们有了新的亲密关系,有些过去林君盛仅是在头脑中想想,并不方便实现的事,他如今便都可以用新身份来理直气壮的开展。 比如,池暮轻的屋子里其实有台林少爷早就送过来的留声机,一并还有好几张唱片碟。 林君盛在一个天气很好的午后把留声机收拾了出来,将刻录着国外某支乐队演奏的唱片放进去。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82) 唱片置于转台,再压低唱针,就有轻柔悠扬的乐声从花型喇叭里传出。 林君盛调试好留声机后朝等待的池暮轻走过去,他在走动间戴好白色手套,及至到那人跟前,便刚好仪容一丝不苟,可以很正式地询问对方: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林君盛一直想要教池暮轻跳一支舞。 这是他第一回参加学校里的交际舞会起,便在舞厅灯光下想过的事情。 池暮轻对所有新鲜以及流行的事物都十分陌生,他一开始真的生涩,感觉跳舞简直比研究一本从藏书库里翻出的孤本古籍还难。 不过没多久,因为跳舞太难而瘫着脸的人又无师自通了一个技巧,就是他全程只要盯着林君盛的眼睛就好。 盯着林君盛的眼睛,然后感受对方的臂膀是想要把自己带往哪个方向,再完全跟随对方的牵引,顺着对方的指示走。 找到窍门的池暮轻还被林君盛夸了一句跳得好。 林君盛先教会池暮轻跳女步,之后又反过来自己跳女步,领着对方学会男步。 池暮轻对这两者间的差异有些费解,不明白为什么林君盛要特意把两种都教,他觉得自己只要学会一种,他们偶尔也可以像其他年轻情侣一样在家里跳一支舞,这就足够了。 林君盛听完他的问题,沉吟了一小会,就先侧头过来,在他面颊上落下一个吻。 你就当是我的一点小固执。林君盛亲完后说。 关于什么?池暮轻追问。 林君盛就又亲了他一下:关于态度,我尊重且平等的爱着你。 池暮轻似乎就懂了什么,又仍有地方懵懂。 不过不管怎么说,爱这个字没有人会听错。 池暮轻勾着林君盛肩膀,他把自己偏凉的唇送回去。 他们在持续流淌的乐声中交换一个和午后阳光一样静谧的吻。 在跳舞之后,又是一回,林君盛很费了点功夫,就终于帮池暮轻争取到了能够外出一天的机会。 那其中的各个环节是怎样艰难疏通暂不赘述,反正等林君盛拿着一道通行许可一样的符咒走进小院,把那张符小心缠上池暮轻手腕的时候,他迎着池暮轻充满意外的目光,就只笑了一下,摸摸对方在符咒效力下变得更有血色的脸。 走,今天带你出门玩。林君盛说。 他们那天去逛了公园,看了一场大剧院正在上映的戏,还把市内最繁华的小吃一条街从头走到尾。 林君盛掏钱掏得行云流水,池暮轻手里的袋子从一个变俩,俩再变四,最后多得必须由林君盛来分摊,不然根本拿不下。 你还准备买吗? 当林君盛又停在一家店门前时,池暮轻就终于忍不住说。 他语气里有震惊和阻拦意味。 这对一个情绪日常起伏很小的人来说实在罕见。 林君盛发觉自己今天买得太猛吓到人了,他低头看一眼占据了两人满手的袋子,想要伸手揉揉鼻梁都缺只空手,只好一晒。 失策。他说,难得带你出一回门,看到什么都想买给你,结果完全没收住手。 并且林少爷不仅是没收住手,他想着今天难得出门,追求二人世界,便还把司机给差遣走了,让对方只在规定时间去指定地方等就行,不必跟随。 不然这会,他们还能多一双手。 下次我得给自己定个规矩。林君盛努力调整了一下两人手上袋子,自己承担了更多的部分,他反省着说,以后东西买还是当买,但得以还能留出空手来牵手为标准,超出这个数,影响到我牵你的手了,就真不能买了。 恋爱期的林少爷说起情话信手拈来,还非常自然顺畅。 池暮轻慢慢眨了下眼睛,又看一眼确实让他们都没了空手的袋子。 他抓住了关键词牵手。 林君盛正要离开眼前这家店往前走,便听池暮轻开口。 还有个办法。池暮轻说。 林君盛带着疑问扭头,正想笑问什么办法,难道是我们俩再凭空变一只手出来么? 笑到一半,话还没说出去,林君盛表情凝固了。 他想起来,他家这位只要想,是真可以凭空再变出一只手的。 并且非常不妙,池暮轻好像就是做的这个打算。 他扭头时视线下意识移向对方衣袖,发觉给人贴着符纸的那侧袖口下已微微发光。 这是对方正在用自己的力量冲撞符纸,准备调用力量的表现。 别别别,不至于。林君盛紧急制止了池暮轻冲撞符纸就为了牵手的行为,他手忙脚乱又啼笑皆非,东西太多,我们在前面找个地方把吃的吃一部分去,也就能有空手了,真的不至于这么大材小用。 好说歹说,在池暮轻衣袖处亮起的光才消退,两人接着步行到前面找了一家茶楼包间,点上一壶茶水,就着茶消灭掉三袋吃食,在离开茶楼时方终于能够牵手。 因为无法牵手而当街冲破符咒的惨剧,到底是没发生。 这一天的外出松快又圆满,它也为随后的几次外出打了底。 不久后,当林君盛得到一块他自己非常喜爱的怀表时,他就又把池暮轻想办法从池家带出来一回。 这次他们去了照相馆,拍了一组照片,其中包括有两人各自的单人照与合照。 摄影师在帮他们清洗照片时感慨了一句:二位是兄弟吧?感情真是好。 林君盛直接回:不,我是他的男朋友。 那时候男朋友与女朋友的说法早已在年轻群体中时兴,林君盛受着半西式的教育长大,他给自己定位是男朋友。 池暮轻一直生长在池家,他的想法要相对传统一点。 起初,他认为自己是林君盛的情人,但随着两人相处,他对情爱的认知增长,他便又觉得情人两个字太轻佻。 所以他对摄影师说:不,我是他的爱人。 他们俩给出的答复有着细微差异,但无疑都是否定了摄影师对于兄弟的猜想。 那名看着很年轻的摄影师愣了半晌,又赶在把手头那张照片给洗毁前赶快回过神来,紧急补救了一下手上工作。 那也很好。摄影师真心实意地说,是我看走眼了,祝福二位。 那天的照片拍的很好,林君盛还托摄影师多冲洗了一张池暮轻的小尺寸单照。 您是想要把相片嵌入特制相框吗?摄影师揣摩着顾客的需求,他主动问着,我这里还有裁剪工具,如果您需要,您可以把相框先拿给我看看,我能直接帮您将相片嵌好。 你这里有工具?林君盛说。 他婉拒了摄影师帮忙嵌相片的提议,只请对方指导一下大致该怎么做。 那块正好随身带着的怀表被他取出展示给对方看,他说:我是想要放进怀表里,自己动手会更有意义。 摄影师目光在怀表和林君盛面上扫过。 他又不禁侧目悄悄看了在另一边坐着翻相册的池暮轻一眼。 我明白了。摄影师认真道,我先去取工具箱,您稍等。 林君盛在摄影师的帮助下完美将相片嵌入怀表,这份需要一点耐心的活完成的时候,他直起不自觉弯曲的有些久的脖颈,感到自己肩膀微僵,后方便适时伸过来一双偏凉的手。 池暮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忙碌的两人身后,他静静观看林君盛完成这份手工,又帮人揉了揉肩颈肌肉。 你看。林君盛把嵌好相片的怀表打开,他指尖压着怀表盖,让池暮轻看,我把你放进去了。 池暮轻注视怀表,他嗯了一声。 林君盛又说:之后我出远门,不能再按时定点的见面,有了这块表在,我就也算是可以把你随身带着,你在跟着我四处走。 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最近已经送到了林府,林家人培养林君盛这么久,去外面游学,吸收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东西,便是他培养线程上的最后一站。 他和池暮轻将迎来长达一到三年不等的分离。 今天的照相以及手头这块怀表,都是林君盛为了未来暂别时光内还有些东西能聊作寄托,而专程提前为两人备着的。 我一定会回来的。 林君盛在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时反复这样说。 这里有养育他长大的地方,有家国,有他的爱人。 有他此生全部的不可割舍。 他和池暮轻从确定心意以来一直维持着一种相对纯洁的感情关系,两人最亲密不过是拥抱与接吻,林君盛对待池暮轻的方式犹带着学生气的克制与纯真。 但在将要离别的这晚,林君盛再次夜宿在了池家。 那天小院的灯亮到很晚。 池暮轻早早关了林君盛专程为他屋子里添置的电灯,只保留了一盏最传统老式的油灯。 灯油燃烧,屋子里弥漫有淡淡的沉香木味道。 林君盛就在这清淡却绵延的气味里,在那昏黄一点的灯光下。 他从上方将池暮轻看得仔细。 池暮轻其实不太适应这样的姿态,他总觉得一旦脱离了遮蔽,他浑身那些明显迥异于常人的地方会无所遁形。 关灯吧。 所以他声音很低地说。 他今天听起来一点都不冷,自己都觉得这声音不太像他。 林君盛的背脊微曲,线条流畅得像是一把富有张力的弓。 再等一等。他哄着人说,让我再多看一眼,好吗?多看一眼,我也记得更牢固一点而且再说,你不想要多看看我吗? 池暮轻本来都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从林君盛的目光里就已看出来,他的关灯提议想必是会被对方驳回。 此时的林君盛一看就不是想要让一切沉入黑暗中进行的样子。 于是他自己闭上眼,觉得自己这边不看,也勉强算是一种回避。 可林君盛最后那句话又让他睁眼了。 对,就这样。林君盛又抓紧时机亲了亲人,你也再看看我,我们得分开好长时间,现在怎么能不看够呢? 属于另一人的气息覆盖下来,池暮轻又有了闭眼的冲动。 不过这回,他就有意识的与自己的心态抗争了一下。 林君盛分明还没有走,对方就在身边,甚至他们的距离正前所未有的接近,已然是到达了除去融入骨血外,两个人之间能做到的最亲密接近的程度。 可很神奇,人还在自己身边,池暮轻发觉自己便已经开始想念了。 他在这一晚同步体验及学会了什么是想念。 继而还体会到了分离。 那晚的最终池暮轻已经没了几分力气,他眼睛半睁半闭,一面是想要睡觉,一面又还觉得想再看看林君盛。 半闭的眼睛令视野也有些模糊,油灯昏黄的光晕在眼前被拉得狭长。 他感到林君盛又靠过来,对方的手指在他微潮的颈侧擦过。 有人低声在耳边说:睡吧。 池暮轻略微挣扎了一下,他被这句话诱哄,意志彻底偏去想要睡觉的那一边。 他对这晚的最后一个印象,是林君盛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然后往后,在分别的两年时间里,每回只要身周光线昏黄,他眼睛半睁半闭,便觉得好像又能看见林君盛在面前,会出现错觉似的虚影。與。西。糰。懟。 林君盛两年后游学归来,那天是冬月的第一天。 池暮轻在林君盛离开的两年里只偶尔收到对方来信,当时车马俱慢,有时候他还在看林君盛说自己夏季学习的内容,窗外景色都已经到了秋天。 而这天清早,池暮轻还在算距离上一回收到信件,已经差不多有两个月了。 他在期盼自己能在新年前再收到一次漂洋过海来的信件,那对他来说将是最好的新年礼。 结果他在这天直接收到了一个漂洋过海回来的人。 惊喜吗? 林君盛像是凭空从窗户外长出来的,他显然已经回家换过了衣服,穿着一身挺括的制服,带着笑敲响池暮轻的窗。 池暮轻收到超乎预想的礼物,反倒词穷。 他只先怔怔看了窗口的林君盛几秒,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什么,只继而很快伸手去拥抱呢似乎又长高了两分的青年。 我很想你。 池暮轻在半晌后终于说,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林君盛用线条分明的下颌轻轻蹭了蹭他,低声回应说:我也是。 池暮轻闭着眼睛点了一下头。 他的手不期然探到林君盛腰带,指尖触到了一个套在密实皮套里的物品。 那是枪袋。 林君盛回来了,男孩长成少年,又彻底脱离少年变为青年。 也有一些随时间流逝而渐渐于日光下显形的问题,它们正一个个变得不可忽略,不可规避。 但在那之前,所有外界纷扰暂时远离。 它们还进不到这个只有重逢喜悦的小院。 池暮轻默然将摸到了枪套的手移开,他收紧手臂,只又说:我很想你。 ☆、爱人 两年时光带给林君盛的变化超乎预想的大,他身上曾经犹带的那两分学生气终于彻底褪去,气质里多出坚硬部分,轮廓也更深邃利落。 他的气息在许多时刻甚至会显得强悍过分,不笑时将目光沉沉投落下来,会给被他注视的人带去强烈的压迫感。 但这些又都与池暮轻无关。 不管林君盛变成了什么样,林家的小崽是不是真的已经长成了外人口中的头狼。 在池暮轻面前,林君盛永远会把那些冷硬的、强势的、近乎锋芒毕露的东西收起来。 只有一些尤为特殊的时刻,池暮轻会意识到发生在林君盛身上的变化。 那些时刻多半亲密至极,林君盛俯身时带下的气息多了侵略性,他的吻落上来时不再青涩稚拙,少了很多孩子气的,想要触碰又小心收敛的踯躅。 他如今举止间更多的,是一种目标明确,清楚知道自己想要拥有什么,又想要让对方体会到什么的坚定。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83) 池暮轻不知道林君盛在两年游学间的具体学习内容,不过在某些瞬间他几乎疑心外面的学校是不是不太正经? 不然,出门前还只会在亲密时让他好好看看对方的人,怎么出了一趟门回来,人就变得花样百出,时常还会让他这个原本天生钝感的人感到难以招架呢? 林君盛在有一天忽然又叫池暮轻哥哥,那时屋内光线昏黄,照例只点了一盏油灯,因为天冷,屋里还点着暖烘烘的暖炉,有木头燃烧的轻薄烟气与沉木香混在一起,而池暮轻正在这安神气息与昏暗中眯着眼,他意识跟此刻的外间夜色差不多昏沉。 以至于当声哥哥传递到耳畔时,池暮轻首先是觉得不真实,他疑心自己半睡半醒,在意识朦胧间出现了幻听。 不过很快,林君盛没有给池暮轻认定幻听的机会。 池暮轻的耳朵被温柔摩挲,他感到有个脑袋抵在了自己一侧肩颈。 林君盛蹭蹭他,然后又字词清晰地说:哥哥。 青年显然没怀好意,忽然把旧称呼翻出来喊人时的声音里都带着笑。 他语气亲昵,嗓音很低,笑起来时由于距离太近,气流拂过耳廓,简直像还能撩动耳道内的所有细小绒毛,让麻痹感瞬间像从耳朵麻进了脑子里。 池暮轻抖了一下。 他猜自己肯定还做出了些别的无法自控的反应,而那些反应深得林君盛欢心。 反正从那之后,哥哥这个林君盛已经有好些年没叫过的称呼,就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回到了他们的生活里。 而除了这个称呼之外,也还有些别的令池暮轻怀疑国外学校不正经的事情。 它们零零碎碎很有不少,其中当属令人印象最深的,是林君盛本来只是无心的一句调侃。 林君盛一直知道池暮轻皮肤白,但头发和眼睫的颜色很黑。 那也是一个雪夜,闭合的门窗外能听到呼呼风雪声。 池暮轻已经很习惯在这种时刻里有光,他也会在灯下仔细回望自己身前的人,苍白瘦长的手指沿着对方肩背一寸寸探寻。 他是在找林君盛身上有没有他未能察觉的伤。 林君盛就在那时忽然说:你真的只有头发和睫毛的颜色深。 嗯?池暮轻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林君盛的手指抚过那些散在素色枕头上的发丝,又用指尖轻轻拨了拨抬眼看过来的人的睫毛。 那让池暮轻小幅眨了两下眼睛。 除了这两个地方。林君盛低低笑了一声,他又说,你身上哪里都很淡。 这是一句浑话。 但非常奇异的是,池暮轻当时是真的没听懂,也没能领会到来自爱人的调戏。 可偏偏,这件事起码过了有一个多月之后,在冬天都快过完的那天,池暮轻忽然就又领会了那一晚林君盛的话。 当时他们都已经结束两轮,收拾好了快要睡下,本来乖乖在林君盛臂弯里躺好的人突然动了动,又把自己偏凉的手贴到他后颈。 先别睡。池暮轻说。 唔? 林君盛重新睁开眼,对上爱人一眨不眨盯着他猛看的眼睛。 接着,池暮轻说起自己刚刚电光石火间的发现。 林君盛反应了几秒,意识到池暮轻是在指他一个多月以前说的话,人都惊了。 乖乖。亲昵尾韵犹在,林君盛脱口叫了个平常不太常有的称呼。 他人在惊呆之后又笑起来,侧身过去抱人,胸膛紧密相贴,他笑起来时仿佛还能带着被拥入怀里的池暮轻微微共振。 你现在林君盛笑得必须得话头停一下,免得岔气,才意识到我当时究竟说了句什么? 池暮轻哪怕这会看不见也听不见,光是凭着两人靠在一块,感受林君盛胸膛内的震动,他就也知道这人笑得多厉害了。 他突然就很不想说话,整个人只缓缓往被子底下沉。 又被林君盛的手臂箍住。 这场问罪最后以林君盛抢在哥哥真的翻脸前主动停了笑,又抱歉地把人亲了又亲为结束。 林君盛顺顺利利把一度有了点小情绪的人给哄好。 哄完后,他又蓦地心里有些酸软。 因为就是这样一个曾经感官钝感,花了十来年才慢慢学会情感是什么的人,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有小情绪了。 林君盛仅是往这个方向稍微想一想,他便忍不住想对池暮轻更好一点。 他也确实尽他所能的那样做了。 学成归来的林君盛不再像过去一样,需要做好表面上的掩饰,用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拜访池家,实则探看池暮轻。 旁人对他的称呼不知不觉已经换了几轮,他从前是林家小少爷,后来是林少爷,年纪更大一点的时候被叫做林少。 而今,那些繁杂称呼已然统一,他现在不管走到哪里,别人对他的称呼都只剩一个,是如出一辙的少帅。 他已无需再避讳什么,也有了让他和池暮轻的感情无需躲躲藏藏的能力。 不能把这人直接从池家带走,他就越发理所当然的出入池家,自己只要得空,就主动往池暮轻这里来。 池家人对于林君盛的频繁出入也不是没人有过意见,但那些意见即便整合起来,也不过是略有微词的水准。 并没有人敢主动跳到林君盛或池暮轻的面前大喊你们必须分开。 池家人大多封闭守旧,他们有着古老世家大族的通病,习惯恃才傲物,还认为玄术一业,本就该超然于普通人。 但同时,这家里人口众多,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 尤其在许多年前那场失败的仪式过后,池家便也终于有人日渐觉醒,意识到一味的封闭是不可取。 玄术通灵再如何玄妙,身负异能者再如何迥异常人,可有一个变更不了的事实是他们终究也是人。 是生活在这片广袤土地上,一旦山河倾覆,就必然要与之共进退存亡的人。 这部分池家人主动寻求了与林家的合作,他们需要从林家这里获得新东西以及新消息。 而林家频频与池家往来,林君盛才七岁时就已被长辈带着来拜访池家。 这是合作,是互利,也是林家长辈的早早铺路。 当前方的危难有可能超出预想,它关联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你就不会再计较身边走的是什么人。 有人这么对林君盛说过。 那会林君盛还小,他试图将池家简单的定义为坏人。 花了好些年的时间,他才渐渐明白年长者的话语,懂得了他们每一个举动背后的深意。 风波不及池暮轻的小院,可在小院之外的天地,风波已起。 在随时有可能翻涌而下的浪潮下,所有愿意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进的人,都是值得结交与拉拢的人。 你的外套里侧有道口,我已经帮你补过了。 有天早上临走之前,池暮轻替林君盛在门口衣架上取下外套,他在看人穿上外衣时提醒说。 林君盛外套套到一半,发现自己另一侧的衬衫袖子还松散,正低头扣袖扣。 他闻声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池暮轻。 可能是不小心在哪里挂了一下。他面色自然地找着理由,我又喜欢经常把外套敞着穿,特别容易一不留神就衣摆扫到了什么,或者挂到什么,还好有你。 林君盛夸赞了他家暮轻的贤惠,表情带笑。 池暮轻走过去,帮忙将剩下的一颗金属扣给扣好,又把白衬衫的袖口在外套袖筒内捋平整。 是燎出来的痕迹。池暮轻在做完这一切后才平静地说。 林君盛便笑容微收。 池暮轻帮他扣完扣子的手还没拿走,静静按在了他自衬衫袖口露出一小截的手腕上。 那个地方冒着一小道暗红痕迹,是道已经快结痂的疤。 它更多的部分被掩盖在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下,池暮轻昨晚认真看过,总共约莫有两寸长。 这一道是刀伤。 外套里,那道燎出来的破口则靠近后腰。 小口径的子弹险险与人擦身而过,没有造成太大伤害。 不过除了在外套上燎出破口,它还给林君盛留下一道血痕。 看来我昨天来得还是太急了。林君盛在静默半晌后轻轻叹一口气。 他来得太急,忘了把自己收拾好。 而放在以往,无论自己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每当回到池暮轻的小院,林君盛总会先仔细处理自己,然后把所有纷繁复杂的东西都留在池暮轻的小院外头。 他来得越急,都顾不上这些以往一定会注意的细节,这也就说明,外面的局势正在一天天变得更糟。 我以前总想着要带你出去,觉得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你也应该多去外面看看走走。林君盛握着池暮轻的手,声音很温柔也很低的对他说,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还能有这么一小方院子,你能在这里安全无忧,我也还有一个绝对可靠的归处,没有任何探子眼线敌人能摸到你的院墙甚至是池家的大门外,这样也很好,非常好。 池暮轻这里还很安宁,林君盛坦然承认了他小小的私心。 他觉得这很好。 但某种不安宁的阴云还是在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高空笼罩。 前去一位姓薛的古董铺老板那里接头,名以上是取货,实际上是取一封必须由林君盛亲取的密报时,那天夜里,林君盛就还有了份额外收获。 他在那家古董铺里遇到一颗自己成了精的文玩核桃。 与池家人打交道多了,又从小就有池暮轻这么一个生来玄学根基深厚的人在身边,林君盛对所有器灵精怪之类的对象都适应力超群,接受度奇好。 那颗小核桃被他与密报一起带走,正好还给他帮了忙,让他不用再考虑自己需要真在那家古董铺里挑上一样什么,当做给那一晚的行动做掩饰的幌。 并且又因核桃成精听起来也有那么两分意思,他为什么要深夜前去取物,便也能说得通。 我去薛老板那里取一样奇物,据说那小东西已经成精,但白天看起来跟普通核桃没有差异,只有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它才会悄悄行动,展露出不同,所以,我深夜才去拜访薛老板,还行动低调,就怕惊到小核桃精,免得它提前发现有人大张旗鼓的来,就不敢动了这难道有任何问题? 林君盛用这一套说辞应付了诸多刺探。 而当有人问起既然如此,那核桃呢,它让林少帅这么费心,能捧出来给大家看一眼么? 林君盛面不改色:已经送给了我爱人。 他说到爱人时面色微微松动,逢场作戏的笑容里终于带上真心。 那是一个任凭最顶尖的眼线来揣摩,也看不出有半分虚假的柔和表情。 从池暮轻在照相馆里对摄影师说自己是林君盛的爱人,那一天起,林君盛就也更换了称呼。 他也开始觉得男朋友太西化,亲爱的偶尔叫一叫可以,但在公开场合下,好像又不太贴合池暮轻,显得不够珍重。 于是他也叫对方爱人。 一生所爱之人。 或许也不只一生。 ☆、印记 正月刚过池家就办了一场婚宴,在那样的年景里,是难得热闹的情景。 林君盛出面牵了头,帮忙在邻近两条街上都设了长达五天的流水席,名义上是共沾喜气,实际上,这些席位一方面能招待那些逃难而来的人,尽量分散了城内流民压力。 另一方面,它也悄无声息给那些同阵营却在时局下必须无名的人送去补给,帮忙缓解对方那头的资源紧张。 流水席上人来人往,成分混杂,还方便有接头人混入其中,双方不动声色传递消息。 有心人问林君盛:只是,这喜事是池家办的,嫁娶的也都池家人,怎么却是少帅牵头办席,由您来分发池家人的喜气? 那人话里话外都是试探。 林君盛一眼就将对方的意图看得很明白。 怎么不能由我来?制服挺括的青年笑了一声,他指间正把玩着一个银制的打火机。 他告诉那人说:看来阁下消息灵通,又还没那么灵通我也有好事将近,池家喜上加喜,由我来提前发一发喜气,自然合情合理。 只有少部分人知道林君盛对池暮轻求婚的事。 这个少部分,包含了林家及池家两家的人。 林君盛自己之后回想起来都会感到时常不真实,因为他竟然是坐在池暮轻的房顶上,两个人一起看着远处厅堂里别人的婚宴,就在那么一个既不浪漫也不郑重的场合下他居然就求婚成功了。 你是在嫌我的地方简陋?池暮轻在有一回听完林君盛的感慨后说。 这问题可马虎不得,林君盛迅速否认:没有,我没有。 林君盛只是觉得那求婚不符合预期。 他当然早就设想过假如有天他对池暮轻求婚,又或者是直接带着备好的礼物去池家说亲,将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中式西式半中半洋的求婚方式都早在林君盛脑中过了一轮。 结果现实根本不讲道理。 他一个没忍住就把婚求了。 接着他的小心肝弄清他的意图,也不假思索就给答应了。 林少帅那日梦游似的回了林府,他进门时状态都很飘忽,被他刚好要出门的三叔逮个正着。 你这是什么状态?林家三爷皱着眉,就你这副模样去外面多转上一圈,今天的刺杀者们怕是能提前过节。 那也不至于。林君盛被三叔带了斥责的关心唤回神。 他正对上三叔目光,不禁又在对方□□里见了鬼似的表情前笑了一下。 三叔。林君盛说。 嗯?林家三爷直接被侄子陡然梦回十岁的语气震得后退一步。 林君盛对三叔的谨慎后退浑不在意,他还上前一步。 就非常郑重地说:我今天状态虽然飘,但也没那么容易中招。 怎么说?林三爷警惕又后退一步。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84) 林君盛:因为我心情飘,但人清醒得不得了三叔,我求婚成功了,我会活着同暮轻结婚。 林三爷: 这还啥出门不出门的,临到门前陡然被林君盛一个重磅消息砸在头顶,林三爷扭头就往回跑。 林君盛感觉他三叔嗓子都劈了,听到对方喊:大哥!!! 池暮轻那边反正是没人敢对他的婚事说三道四,池家能够自诩是池暮轻长辈的人都没几个。 林君盛这边则不同,他父亲母亲二叔三叔齐聚一堂,那天就他的婚事讨论了足足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你定好了?林君盛的父亲最后问。 林君盛答:定了。 于是坐在高位的男人点一下头,说:好。 过了片刻,男人似是叹了口气,他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林君盛肩膀,又说:好。 林君盛后来听家里讲过他们顺利接纳的原因。 不是因为孩子大了管不住了,也不是因为他们放任林君盛和池暮轻接触太久,想要拽人回头也拦不住了。 更不是因为外人传的他如今权力在握,翅膀硬了。 这样的年景,能有个知心人已是不易,你的知心人还有一定自保能力,让你有个安心去处,而不会因为心有所托,需要双份的提心吊胆,这就更加不容易。 家里人是这样说的,他们告诉林君盛这样就足够了。 林君盛把这番话修饰了一下,又原封不动带去给池暮轻。 还带上了他母亲让他顺路给带去的一块上好玉料。 你可把咱妈给为难坏了。林君盛已经改了口。 他的用词听得池暮轻一怔。 林君盛亲昵地揉揉人脑袋,指尖勾着对方耳畔稍长的一缕头发:她把自己的东西翻了个来回,发现全是些簪子镯子耳环之类的首饰,怎么想都跟你不搭,最后好不容易,发现她那里还有一块水头足的料子,是她这么多年一直收着没想好要做什么的,就喊我直接拿来给你看看。喜欢的话,我们就一起琢磨用这块料做个什么当然,肯定是做你中意的物件。 池暮轻还沉浸在那句咱妈里,其他的话都没怎么听。 那块玉料通透莹润,在光线下色泽相当漂亮。 就把一边咕噜噜自己滚着玩的核桃给吸引了过来,那林君盛从古董铺里收来的核桃精在两人手边蹦跶。 它以后能成精吗?核桃精问。 林君盛伸手把蹦跶的核桃给摁住:说不好,不过跟着你的少爷,什么都有可能。 核桃精便对玉料表示出了极大兴趣,非常盼望自己早日能有个玉石本体的同类。 小核桃兀自喋喋不休时,安静了小半天的池暮轻仰了仰头。 他忽然就亲了林君盛一下。 林君盛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有短暂的卡顿。 不过很快,他给予回应,让那个尚且停留在蜻蜓点水层面的吻变得深而重。 小核桃意识到这里暂时没自己说话的地方了,它默默闭嘴,原地安静观望一小会,感觉这场面越来越少核桃不宜。 遂又悄悄在桌面上滚跑了。 婚约的事就这么定下来,林家那边开了礼单,开始做起最基本的采买。 池家这边虽然整体比较消极应对,不过出于大家族的体面与礼貌,他们也还是做了些应当做的准备。 城里便渐渐有了风声 听说池家将迎来今年第二场喜事。 听说林少帅外出游学归来后,人比较离经叛道,他身为林家独苗,却马上要娶个男媳妇进林府。 听说这个男媳妇身份相当不一般。 听说 听说这场婚事,最终还是没有来。 小核桃修炼出人形,在池暮轻的小院里为新身体而欣喜的那天,林君盛没能去见证,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呆了一个晚上。 北边的急报发过来,告诉所有中部及南部的人阵线破了。 弹药炸在千里之外的土地上,安全线一步步后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被逼着四散奔逃。 急报里还附了地方通讯员代全体人员写的《告诸君书》。 它非常短,是时间紧迫下由通讯员匆匆写就的。 它说 【纵战事艰难,我等已到弹尽粮绝之际,抗争不过杯水车薪。】 【但恳请诸君知,这片土地没有懦夫,只有奋战到最后一刻的斗士。】 熬了一宿的林君盛直至天亮才从椅子上起身,副官低声问他要不要小睡上一会。 他要了条热毛巾,只简单洗了把脸。 我很清醒。他说着,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的街道才刚同这座城市一起苏醒,最新的消息先送到了每一位要员手上,还没有流入寻常人家耳中。 您副官斟酌着开口,他视线也不自觉垂落到那份急报上,又觉得堵得慌,根本无从开口,只好吐露一个字音,又没了下文。 林君盛在窗前站了一会。没介意副官的欲言又止。 他在逐渐透亮的天光里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转身。 走过副官身边时,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沉沉按了把对方肩膀。 不用说了。林君盛平静吩咐道,通知下去,全体整备,令下即走。 已经是到了不容再有半分耽搁的时候。 副官一震,又很快立正:是! 硬质军靴底快速点地的声音匆忙而去。 林君盛拎起自己的外衣。 在出发之前,他也还有一些准备要做。 他需要做的准备说起来比其他人要少很多,毕竟从他还很小的时候起,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指向着如今这条路。 林君盛为此已经准备太久了。 但总有一些东西,是事到临头才能发现,原来他也没准备好。 他没能收好的东西是一颗心。 林君盛本来打算先去池家,看望过池暮轻,再回林府。 不过才走到小洋楼门口,他发现岗亭里已经候了一位林家人。 对方是家里派来特意请他先回林家的。 林君盛这里能收到的消息他家里当然也能收到,他以为,对方匆忙来请他回去,是关于北上的事家里有话要当面说,长辈们可能会有许多叮嘱和大方向上的策略评估。 但林君盛没想过他人都还没进门,刚走到自家的会客厅门口,就听见了里面正爆发一场争吵。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你现在在说什么混账话?! 我混账?这东西是我一个人能准备出来的吗? 行了,都少说两句,小盛都要回来了。 哈,我看我混账就混账在,我是这个家里敢当恶人的人,我敢把这东西拿到小盛眼前给他看! 你不准 会客厅里吵得不可开交,有父亲的声音,还有二叔和三叔的声音。 林君盛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清楚里面三位是真的吵上头了,才连下人的通报也没听见,他走到门旁的动静也没听见。 要给我看什么?林君盛直接推门进去。 他能够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不管是同家人还是同爱人,眼下所拥有的每一道分秒都值得珍惜,不该被浪费在旁听争吵。 会客厅因林君盛的进入而霎时间安静。 林君盛看见自己的三叔手上捏着一个带有厚度的牛皮纸封,而他进门的那刻他二叔似乎想劈手去夺,又被三叔灵活闪开。 他的三位长辈都着装整齐,每个人都称得上整装待发。 小盛。三叔深深吸了口气,他抓着手上牛皮纸封,你过来,把这个接过去。 二叔在一旁闻声又是面色一变,想要抬手去拦。 三叔干脆快步朝林君盛走过来,一个错身离开自己二哥的触及范围。 二叔只好又回头看林君盛的父亲:大哥! 被喊大哥的男人缄默不语。 他默认了让林君盛先看看东西再说的行为。 林君盛接过那牛皮纸封打开,在里面看见了船票、证件、带推荐信的通行文件以及住宅介绍函件。 林君盛轻轻捏着这一封东西,在三名长辈的注视下,把它们又一样一样地塞了回去。 神色竟是毫不意外。 我还当是什么,值得您三位吵成这样。林君盛合上牛皮纸封后说。 三叔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就也愣了片刻神。 倒是二叔说:你之前就察觉了? 察觉了。林君盛坦然承认,他甚至还笑了一下,从您五个月前忽然问我要我的大学毕业证书,三叔又差人去我办公室里顺走一小袋我的相片时,我就大致猜到,家里可能是想准备什么东西。 林家培养林君盛这么久,却又在最后关头终于是没忍心,又给他准备了一条别的路。 这不单纯是出于所谓亲缘天性。 林君盛甚至很明白长辈们这么做的原因。 外面的局势在变,这场战争会很艰难,并且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难。 饶是以年长者们的高瞻远瞩,事到如今,也没有任何一人敢断言,这场战争他们一定会赢。 所能做的唯有抗争。 敢嘶声大喊出的话只有奋战到底,绝不放弃。 每一个心甘情愿投入到抵抗队伍里的人,想的都是拼到底。 他们是自愿去打一场胜利莫定的漫长战役。 我们可以明智艰难但仍要去,我们可以自己义无反顾,可以自己慷慨赴死。林君盛的父亲在两个弟弟的注视下说。 他深深地看着林君盛:但家里从来没有给过你机会,我们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觉得,在真正出发之前,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权。 林君盛默然。 继而又笑了。 您早十年说这话可能还有用。林君盛随手要将牛皮纸封丢到茶几上,他边垂手边说,路确实是家里给我铺的,可走不走是我自己选的,打不赢,也要打,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牛皮纸封的一侧边角都已经挨到了茶盘,林三爷忽然说:小盛,你把这个纸袋打开,再看看最里面。 林君盛的手便停住。 他刚刚翻了纸袋前三分之二的部分,看出都是文件证明之类的东西,猜想后面的应当也都差不多,所以没看全。 三叔的话音里带着某种语焉不详的成分,林君盛在重新打开纸袋时,他心里无端轻轻咯噔了一下,像是有股说不出好坏的预感。 纸袋里最后的那一叠东西随即出现在他眼前 那也是一叠出行材料,有着齐全的身份证明与一看就是费了功夫才做的材料。 只不过在姓名的那栏,写着的是:【池暮轻】。 林君盛缓缓将遮盖了照片贴放处的纸张揭开,那里方方正正贴好了池暮轻的寸照。 那相片甚至十分眼熟,是他那回带池暮轻去照相馆时,顺便一起照的。 您差人去偷我的相片就算了,怎么还把自己侄媳妇的也顺走了?林君盛在沉默片刻后说。 他指尖微动,却没办法像对待自己的那份材料一样,又干脆利落的把每样东西塞回到袋子里。 三叔没吭声。 之前与对方吵得不可开交的二叔抬手,按着眉心缓缓道:你说你早察觉了家里想做什么,我们家就你这么一个小子,你早想做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们就发现不了吗? 三叔叹了口气。 这会,这二位倒是又统一阵营了。 林君盛确实很早就想过要送池暮轻走,他也试着着手去准备了材料。 或许都是这样的吧,这就是生活在大时代下的人。 都敢坚定地说自己不怕赴死,不怕留下来迎接滔天巨浪,却也都只敢为自己做决定。 一旦有了机会,知晓可以送亲近之人走,就谁都难免迟疑。 自己不走,也想帮别人多备出一条生的路口。 你再想想。 三叔拍了拍林君盛的肩。 二叔慢慢按了一下侄子的背。 父亲是最后一个从林君盛身边走过,他驻足最久,父子俩相顾沉默。 然后腰背依旧笔挺的男人抬手,他像林君盛还很小时那样,轻轻摸了一下自己孩子的头。 林君盛随身带着一支银制的打火机,他并不嗜烟,只是偶尔在熬夜或社交场合下抽。 然而这天,在林家的会客厅里,林君盛几乎抽空了一盒别人送的雪茄。 烟气缭绕在会客厅,窗外从上午变作正午,再从正午变作傍晚。 黄昏的金红光线下,林君盛再次拨开打火机,燃烧的火苗依稀与窗外天空一个颜色。 只是这会它舐上的不再是烟草。 是那个牛皮纸封。 林君盛在这日暮色四合时才去到池家。 他好像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只是看他走进小院时的神色,池暮轻似乎已明白所有,安静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林君盛在最后一丝天光下哑着嗓子开口。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说什么,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可真正来到这个人面前,离别在即,他反倒头脑空白,又一切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知道。池暮轻环着他后背,用偏凉的手轻轻拍着制服都没换的男人。 林君盛于是闭眼,他收紧手臂,仿佛是想用全部的感官来记住自己的爱人。 你们家那些术法那么厉害。拥抱了好一会后,林君盛又开口。 他脸埋在池暮轻的头发里闷声说:有没有什么咒是可以把两人绑定在一起,这样就算肉身陨灭,这一世走散,可我三魂七魄上都带着你留的印,万一这次真的一去不回,下辈子靠着印记,我也还能再遇到你。 池暮轻让林君盛不要提前说过于不祥的话。 但对于林君盛提出的想法,他顿了顿,又说:有。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85) 林君盛在这晚见了他的爱人最后一面,带走一个铭刻入灵魂的印记。 他还对着尚天真懵懂的核桃精留下许多叮嘱,并托对方保管好几样东西。 小核桃是真的傻,他把林君盛给的东西都收好了,前一秒还仿佛十分可靠,向林君盛保证他一定把交代的事好好完成,会好好保管那些东西。 结果后一秒,他又呆呆追问起婚事,想知道人类什么时候来结清聘礼的尾款,好让他们能真正成为一家,早早搬去一个屋子里一起生活。 林君盛回答不了核桃的话,他的心在听见一起生活时颤了一下。 林君盛从没有比那一刻更清醒的知道,自己或许将今生今世都亏欠池暮轻一场婚礼,那份尾款也许要下辈子才能来结清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请求自己的爱人原谅。 就请原谅他吧,爱人,他趁着夜色整队北上,要先去守住一个更广袤的大家。 大家稳固,这片土地无外忧无远虑,这世上方才能支起一个个幸福安宁的小家。 他先走一步,去做为这时代填沟壑的人。 ☆、浮沉 林君盛究竟留了下些什么东西,池暮轻是又过了一段时日后才知晓的。 池家扎根的这座城市位于中部与南部的交界,战火尚未真正烧及这座城,可焦灼不安的风便已渐渐在上空打着旋吹过,它拨动本就已惶惶然的人心。 许多有门路的人开始举家迁徙,往情况相对更好一些的南边走,更有甚者,费了大力气,是直接去赶已经快要停航的轮渡,要漂洋过海,彻底远走高飞。 池家关于要不要迁徙的问题也开过好几场会。 年轻人认为,是该趁着还能走尽早走,避免夜长梦多。 老一辈则大多舍不得这经年累月滋养出来的灵气充沛之地,并且觉得说走就走,是舍弃了祖宗根基。 家族内部由此也爆发过好几场争吵。 然而池暮轻照例游走于家族之外,他的小院在林君盛离开后彻底闭门谢客,院门终日紧闭着,只偶尔能听见那只核桃精的声音从小院里传出。 那日,池暮轻照常关了院门,只开了屋子侧边的一扇窗。 他在窗前细心整理一个铁盒子。 铁盒是林君盛外出游学时带回来的,里面曾经装了满满一盒据说名叫曲奇的点心,盒子内外都有色彩明丽的彩绘,非常精美。 曲奇当然早被吃完了,盒子则被池暮轻清理干净后留了下来。 林君盛说,这盒子既不容易锈,也不容易腐,整体都镀有西洋工艺的特殊涂层。 池暮轻便觉得这个盒子正合适用作收纳。 林君盛曾经写的信,那人在异国他乡时给自己买的明信片与纪念邮票,小画册,字词本还有其他许多零零碎碎但具备纪念意义的小玩意。 它们都被池暮轻精心保存在了这个盒子里。 林君盛走的这些天,行军途中联络不定,就算偶尔队伍在某个点驻扎,池暮轻能料想那人肯定是忙得恐怕觉都没时间睡,自然也没有能写一封家书的空暇。 他便像个守财奴,每天都把盒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点一遍。 却又每天只从里面取出一到两样东西。 悉心重读几行林君盛过去写的字迹,摩挲半天对方送的小玩意。 顺便再猜想对方是走到了哪,自己或许会在哪一天又收到来自对方的联系。 池暮轻用这样的方式聊作缓解想念。 盒子里的东西不算少,但到底有限,所以他都不敢取多,给自己设了一个每日上限。 少爷。 这天,平常在池暮轻收拾盒子时会安静帮忙,不会随便打扰的小核桃忽然开了口。 他难得在池暮轻专门用来想念林君盛的时间出声,直教人感到意外。 池暮轻本来正对着一张英文字母表发呆那是林君盛手抄的,夹在一个硬封的单词本里。 林君盛在游学前后,都曾抽空教池暮轻认过一点外文。 池暮轻刚刚正在回想自己第一次用钢笔写英文单词的场景,他还记得他是把林君盛给直接写笑了。 那人评价他生平第一份硬笔书写作品道:我觉得你在画符。 池暮轻当时被点评的有些微沮丧,他默默放下了用不习惯的钢笔。 不过转瞬,那支笔就又被另一人的手给捡起来,重新塞回到他手里。 对方一根根轻柔将他的手指压了回去,把自己的手罩在他的手外面,温暖掌心裹着他。 哎别,是我不好,我就是想逗一下你。那时的林君盛带着笑说,别这就放弃了啊,来,我引着你写,多尝试几回就会慢慢变顺的。 手背上对方的掌温仿佛犹在,池暮轻被小核桃的声音唤醒,他从回忆里抽身回到了现世里。 怎么?池暮轻问得很迟缓。 他还想要在回忆里多待上一阵。 化作人形的核桃露出一个抱歉表情,为自己的打扰先冲人告饶。 但转瞬,他表情又充满犹豫。 小核桃看起来像是在纠结着什么重要事情。 你想要说什么?池暮轻抬眸打量他一眼,耐着性子重问一遍。 核桃便知道,要是自己再给不出一个明确回复,少爷没准就要因被无故打搅而生气了。 他干脆一闭眼:我觉得少爷今天应该从盒子最里面取东西,不要像平常一样按着次序取。 这要求就实在欲盖弥彰,让人一听就知道肯定是盒子最里多了某样特殊的东西。 池暮轻又看核桃一眼,并不清楚对方在打什么哑谜。 那盒子他每天都整理一遍,里面有几样物品都一清二楚。 不过,家养的核桃精都那么说了,池暮轻的手略微顿了顿,他放下字母表,便还是把手伸去了铁盒最里层 然后摸到了一个牛皮纸封。 这是少帅专门交代让我到了今天这个日期再给少爷的。核桃在一旁飞快解释道。 池暮轻将牛皮纸封打开。 里面是属于他的一整套出行文件。 船票上的开船日期就在明天。 核桃精有点紧张,一边尽量回忆复述着林君盛的话,一边还拧起手指头。 他说:少帅走前对我说,这东西不能先给你,因为除了文件手续准备妥当还不够,想要让你顺顺利利地走,还得掩饰好少爷的气息,暂时切断少爷和池家的联系。所以,他还托人新赶制了一批符咒就是他曾经带少爷你出门时用过的那种。 符咒的交货日期就是今天,少帅把材料费制作费赶工费什么的都付过了。这个文件袋里还有一张少帅提前备好的,是专门供少爷今日前去取货时用,然后 然后,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池暮轻现在拿出牛皮纸封里的符,他便可以带着通行文件悄无声息离开池家,去往林君盛已经安排好的地方取到足量符咒,再在外面顺便歇上一晚。 等明天一早,港口开船,池暮轻将成为远走高飞的一员,彻底被推离战火硝烟。 林君盛那天在林家会客厅里只烧毁了自己的那份文件。 他把属于池暮轻的那份分离出来,装进新的袋子里,又还抽空去把其他所有流程都安排好了。 他什么都想到了。 池暮轻捏着文件看了很久,才轻轻地说:他让我走。 不对。核桃精立即摇头,少帅的意思是,少爷也该有选择权,他爱你,所以把最安全的路打开给你。 小核桃说来也不太懂情爱,却将爱字说得不假思索。 他认为少爷和少帅之间这应当就是世人口中的爱。 林君盛就像林家对待自己一样,他也只是竭尽所能的帮池暮轻铺好了路。 可去或者留,他便清楚那不是自己能够左右。 池暮轻那天还是拿出了袋子里的符,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的离开了一趟池家。 但没带上那份出行文件。 他只是去把林君盛精心为他准备的符取了回来。 无论如何,那是他的爱人为他贴心筹办的东西,他会仔细保存所有林君盛给他的东西。 你不准备在我这里凑合一夜吗?带着符咒与池暮轻接头的是开古董铺的那位薛老板。 他的古董铺已经关了门,现在是一个可以走到明面上的消息联络点。 薛老板知道林君盛的所有安排,他还当池暮轻是选择了离开。 可年轻人向他展现了空荡的手。 他这才惊觉,对方只是来取符的,除了人以外什么也没带。 我不走。池暮轻简单地说。 他在薛老板的惊异注视下又补了一句:我只是来取他给我留的东西。 薛老板便没说话。 这个以前对着林君盛总还有两分犯怵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的摇摇头,笑了一下。 也好。他说,这片土地上除了有冲在前面的人,也总还要有愿意相信它还能好起来的人。 薛老板也是选择了留下不走的人,他还告诉池暮轻,他的消息联络点很快要迁往下一座城市。 池暮轻临走前,薛老板收拾了一个包裹塞到他手里,里面有医疗用品,一些弹药和一些应急干粮。 物资已经在变紧张,之后会越来越紧张。薛老板说着,送池暮轻走出摘了牌匾的小铺。 这位薛老板留给池暮轻的最后一个印象,是对方在扬尘的幡布下挥手,对他喊:有缘活着再会。 在那之后,池暮轻再没有见过他。 池家在又一个月后终于决定迁徙,战况不容乐观,已经开始有小支敌军武装摸到了邻城的郊区树林里。 听说那边的村庄伤亡惨重。 有了林君盛准备的符,池暮轻就算选择不离开这片土地,他也有了能脱离池家单独行动的能力。 他确实是想过要孤身上路的走,他可以去找林君盛。 但当他发觉林君盛的母亲林夫人也在终于准备迁徙的队伍里时,孤身行动的念头便止住了。 他要先把林夫人送去更安全一点的地方。 你还留着呀?林夫人看见池暮轻时也有些惊讶,她和池暮轻没见过几次,不过彼此都有不算浅的印象。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曾准备了什么。 池暮轻过去几回见到林君盛的母亲时,她都衣着得体,仪态大方,一看就生活优渥。 然而此回相见,林夫人换下了她那些精致贵气的衣服,穿着完全以干练好活动为主。 她腰间显眼处有枪,紧窄的袖口上绑着匕首套,将保养精心的长发剪短了,看起来竟也很合适,十分飒爽。 您也还留着。 有心关心两句的池暮轻实在不善言辞,他半晌后有些干巴巴的回应了林夫人的招呼。 他自我感觉是没回应好。 但林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给了池暮轻一个无需介意的微笑。 当风雨来临,这片土地上并不是只有男人在撑起山河的脊梁。 它的女儿也都坚韧且有血性,在漫漫长夜里点起星火,争相守望。 林家的男人们都走了,他们恪守职务奔向最前线的地方。 林夫人手头有两条物资线,她很快看出池暮轻有想要去找林君盛的心思,于是拍着他的手臂对他说:先留下帮一帮我,好么? 行军的队伍时常三天两头的换地方,池暮轻就算有心去找,也许他人还在半路,林君盛那边已经又换了营地。 而且如今世道多险阻,孤身上路变故无数。 林夫人说:不撑起后方,就没有稳固牢靠的前方。 池暮轻原本只想帮人平安迁徙后就走。 因为这句话,他留了下来。 然后战略转移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池暮轻想过要遣小核桃走,他们的队伍途径一片山林,那儿不适合人落脚,也从没有过人烟,但对器灵来说是天然的藏身宝地,可以保核桃平安百年。 我不走。核桃说。 他态度坚决。 于是这事池暮轻没有再提。 林君盛那头迟迟没有消息,池暮轻随身带着那个铁盒,他渐渐也不再那么盼望能收到消息,只每天固定将铁盒打开来看一看。 因为他已见过太多手握一封艰难送达的信,却放声怮哭的人。 这兵荒马乱时节,有时候没有消息,反而就是最好的消息。 那天是个阴天,时间才至下午,但天黑沉沉的,也说不好是因为一会要下雨,还是不远处战区里炮火炸起的烟尘熏灰了天。 池暮轻在整理铁盒的中途被人叫走了,那边临时需要帮一把手,等他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便发现核桃正手忙脚乱的在屋内收拾东西。 刚刚刮了好大一阵风。核桃告诉他说,差点把少爷你桌上的东西都吹乱了。 那些匆匆留在桌面的物品已被对方收得差不多,核桃对池暮轻平时的收纳习惯再清楚不过,也已看过许多回自家少爷是怎么整理铁盒的。 他把东西按次序放好。 唯有一张纸飞得有些远,它飘去了靠门的柜子边,还没来得及捡。 池暮轻正好离得近,他弯腰将那张纸捡起来,一边对核桃道谢一边拂去纸上沾染的一点浮尘,发现,那是林君盛以前手抄的一则笑话。 前些年公布了第一批简体字名录,林君盛除了教池暮轻辨认英文字母,带人认单词。简体字被推广后,林君盛便还拉着池暮轻一起认过简体字。 那人是真的贴心,他怕爱人单是认字会很无聊,也不想让两人的独处真变成一板一眼的教学活动,就还想了个办法,去弄了本用简体字编撰的笑话集,再把里面他觉得有趣的给一条条抄了下来。 再见池暮轻时,林君盛把笑话纸带去,然后两人对着笑话认字,学习方式也是相当别致。 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书给我?池暮轻记得自己当时问。 他是真觉得对方直接把笑话集给他,他会看得更快一点,也不用对方每次都费抄写的麻烦。 结果林君盛理直气壮地回答:那不一样。 那人说着把手里的笔反过来,用笔头玩闹似的轻戳池暮轻额角,笑眯眯又道:我发现了,我写的东西你会看得更专注点,日后复习得也会更勤快直接给你看原书,哪有我写给你这样有效?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86) 池暮轻有点不太记得清自己当时的反应了。 他可能有点无奈,也有可能在默然了一阵过后,又不得不承认林君盛说得是对的。 一转眼,笑话纸还在他手上,他不定期翻出来勤快复习,可给他抄写笑话的人,他是真不知道他在哪里了。 池暮轻从思绪里抽身,他微微闭了闭眼。 将手中那张纸也放回铁盒的时候,他顺便把纸上内容也复习了一遍,权当提前用了今日的追忆份额。 那张纸上是一个关于了字的字形笑话。 写的是: 【了先生去划船】 【孑孓孑孓孑孓孑孓。】 这笑话是真的傻,也是真的莫名好笑。 可不知怎么,今天池暮轻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孑字上,他脑子里忽然冒出孑然一身这个词,竟是无端心生几分不祥。 * 这是远离池暮轻所在的后方至少有一千五百里的地方。 同样昏沉的天空下,林君盛也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却发现朦胧的视野还是没什么变化。 他在嗡嗡耳鸣声中停顿了一瞬,意识到,刚刚的烟/雾/弹确实对他眼睛造成了影响,他向来优秀的视力此时可能状态仅有平常一半。 林 长官! 林帅! 有人在耳边近乎嘶吼的大喊,声音交叠,不只一声。 耳鸣让林君盛听东西也像隔着一层遮蔽,不太清晰。 不过,那并不妨碍他将已经没了弹药的枪竖着怼到地上,再把自己支起来。 林君盛背后是只剩三分之二的战壕掩体,残余的队伍在他身边集结。 他平息一下紊乱呼吸,眯着眼睛大致数了下还剩多少人,余光里瞥见有一位的刀都卷刃了,他就把自己的抛过去,然后拔下空弹夹,把对方那柄快要卷刃的刀装到自己的枪头上。 少帅!有人又叫了一声。 林君盛提起手里已只能算是一把长刀的枪:还能再杀几个,不用提前给我叫魂。 他说完这句,下一句利落指挥整队。 前面的火力点非常难攻,但只要拿下,这一条防守线可以多撑上三天,而三天足够新的支援到达。 守住这条线,后方的所有人就可以安全得更久一点,他们留给其他伤亡更惨重队伍的喘息空间也更多一点。 检查装备。林君盛说,准备战斗。 所有人都握紧了手里的刀与枪。 他们离开掩体,像汹涌而出的飞蛾一样朝前方纷飞战火扑去。 有人说,人在将要迎来自己的终局的时候,是会有所预感的。 林君盛仍有轻微耳鸣,他的视野仍然模糊,可他还在前进。 他手里只剩一把刀。 但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就算这样也还能再带走几个,他没有妄下海口。 火力点已经很近了,对面发觉了他的靠近。 散弹将两侧土地都炸出了花,正试图把这不知道为什么还能前进的人永远拦在安全距离外。 但林君盛还是过去了。 他还有最后一包小礼物。 他要去给对方上门送礼。 当滚烫热浪扑过来的时候,林君盛视野变得前所未有的漆黑,可他感官却像游离在身体之外,思绪更是飞上高空,目光仿佛穿透千里,在追逐另一个人的足迹。 他将于今日走到终局,他的身躯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都在捍卫这方土地。 而他的灵魂属于他的爱人。 如果真有所谓来生,他愿意再投一个名字里带盛字的胎。 到那时,名字里有与此生重叠的字,灵魂上有你镌刻下的痕迹。 你会找到我吧?我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两天可以称我为妖刀姬】 ☆、尘世 林君盛的怀表是由一支战地医疗队带回来的,它与池暮轻的重逢令人格外措手不及。 那天,池暮轻正走在新安置的战地医院走廊上,他手里捏着一份刚刚从前线传回的报告,整个人都好似踩在虚空,魂魄不得安放。 后方忽然就传来了匆匆脚步声,有人枉顾医院的安静规矩呼喊着:先生,前面的先生,请等一等! 池暮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那是在叫自己,直到后面追赶的人终于超过他,拦在他跟前。 不好意思。那是一位医生,面容里带着急行军与连轴救治过伤员的疲惫,他先因小跑而喘了两口,又才带着不确定神色望向池暮轻,然后说,请问,你是池暮轻池先生吗? 我是。池暮轻简单地回。 他以为是哪里需要临时支援,又或者有哪个部门的人托对方给自己带句口信。 却没曾想,医生下一秒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面上甚至有两分惊喜。 太好了!对方说,我刚到这个驻点来报道,刚刚在走廊那边一抬头,总觉得这边过去的人好像是你,所以才急忙赶过来确定一下太好了! 对方首尾说了两遍太好了,仿佛是与池暮轻还挺熟。 但池暮轻确定自己之前从没见过这人,他继续注视对方。 医生方才察觉自己说了一堆,话语却重点不明。 他遂很快整理一下,又继续道:你肯定不认识我,我过去也没有见过你,但非常巧的是,在上上次战略转移的时候,我遇见了一支对被困医疗队伸出援手的队伍那位指挥官你肯定熟悉,他姓林。 医生说,医疗队当时处境艰险,他们又携带有一批需要急运到补给点的医疗物资,是那位姓林的指挥官带队帮助医疗队脱困。 两边队伍临分开前,林指挥官与医疗队换了若干急救包,因为对方队伍急着前进,前方战事吃紧,已经来不及去补给站了。 那人用于置换急救包的物品中,就还有块金怀表。 怀表打开便能看见里面嵌着相片,一看就是对怀表主人来说十分重要之人。 医生记得当时对面队伍里有人震惊地问:林帅,这你也舍得? 那位指挥官说:没事,人我心里放着,他要是知道,肯定也不会怪我的。 医生由此对林指挥官印象深刻,连带着对怀表相片中的人也有了不浅印象。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今天刚到达这处医院,便能意外遇见相片里的主人公,刚刚才一路匆忙追赶。 我是来还表的。医生最后说,这块怀表意义非凡,我觉得它应当物归原主,留在最该拥有它的人手里。 相片底部写有池暮轻的名字,所以医生知道前面这位先生姓池,大名池暮轻。 他郑重归还为怀表,见年轻人将表接过,便感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还不禁又感慨了句:也希望林指挥官那边一切都好。 池暮轻就忽的沉默了一下。 医生已经见过许多场离分,这令他也忽然有了预感。 他看见前方年轻人抬起手里拿了很久的报告单。 谢谢。池暮轻说,但他已经 年轻人轻微顿了一下,好像吐露那几个字对他来说也实在困难。 可最终,他又不得不道:他已经确定牺牲了。 池暮轻今天早晨收到前线传回的最新消息,林君盛与其部队全体牺牲,无一人生还。 他的爱人消失在一场熊熊烈火里。 而这天中午,他又收到了一度被爱人为了医疗物资置换出去,反倒阴差阳错回到手中的怀表。 这是唯一一样意外留下来的东西。 池暮轻好像从这一天起就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他感到日复一日都是差不多的光景,也很难再对任何东西提起兴趣。 只是奇异的,他仍然在做自己应该做的工作。 甚至必要时,他会不再局限于后方,也会时常跻身到前方队伍里。 也是在很久之后,池暮轻才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当时的心境。 他那会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林君盛是为了做这件事而死的,对方至死还没有看见这片土地安宁,山河平安。 所以,他要继续去努力完成它。 爱人没能亲眼见证的胜利结局,他用自己的眼睛去替他看。 林夫人走于又一年年末,那天天寒地冻,她示意池暮轻去到她身边,然后有些吃力地拉住了他的手,对他说:再撑一撑,撑一撑,春天应当就快要到了。 池暮轻握着林夫人的手直到对方咽下呼吸,之后为其操办了葬礼。 也只能由他来为其操持了。 林家的所有人里,林君盛不是第一个走的,林夫人却是最后一个。 那天核桃默默站在少爷身后。 当少爷终于转身,他们目光相接,那个刹那间,小核桃感觉自己懂得了什么叫相依为命。 然后从那年之后,局势似乎是在慢慢往好的方向走。 胜利的曙光不再渺茫。 池家这边,也有一部分早在硝烟刚起时就心思松动,默默加入了后方队伍的年轻人。 这批人开始跟在池暮轻身后,与他一道出没前方战场,不再隐藏异能于后方。 这些年轻的池家人在战火洗礼下脱离了老一辈的顽固思想,终于是抛却了所谓玄术者务必避世的处事原则。 在这些主动朝自己聚集的人中,池暮轻还发现过好几个熟悉面孔。 有曾经在冷风天里带着手炉为林君盛引门,敢于走到走廊深处的人。 也有曾经尽管敢走到他小院门口,却对他态度不怎么样,还为此与林君盛斗过几句嘴的人。 别这么看我。与林君盛斗过嘴还差点亮了武器的那人说,我想法早变了,我觉得敢最先站出去的都是英雄。 这是当年那个嘴快又脾气爆的年轻人,他面颊上多了一道疤,举手投足都变得沉稳。 在他旁边,那个给林君盛引门的半大少年也长大了。 池暮轻当时只为年轻人的话简单应了声好,他对着那两人都有些快认不出的脸,没想起来对方叫什么名。 却是在想林君盛。 他忽然很想告诉那人,你的努力不是无效的,确实有人因为你而变得愿意靠近我,我的身后也有了一些头冠池家姓氏的人了。 你看见了吗? 又是一年夏秋相接,这场漫长的战争就终于迎来了胜利。 池暮轻记得这天有许多人又哭又笑,无论熟不熟悉的人们都争相抱在一起,他也被好几双陌生手臂给拽过去,有人勾他的肩,有人拍他的背。 他在这一刻又在心底悄然问:你看见了吗? 往后一切都是真的在变好。 战火硝烟终于在这片土地上散去,它迎来了百废待兴的发展期。 许多一度因战火而远离故土的人,他们熬过了漫漫长夜,迎来了曙光黎明,便又重整行囊,开始一步一步挪回故地,愿意投身到家园的重建工作里。 池家人也回到了最初的那座城。 池暮轻割舍不下那间承载了他与林君盛太多回忆的小院,他也想要带着核桃再回去看看。 然而这一看,居然变故四起。 人心果然是这世界上最难琢磨的东西,池暮轻分明早已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寻常人,他有血有肉有情感,在家国面前也有大义。 然而他在那一日变故降临时才知道,原来,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又改变了多少,在某些顽固守旧的人眼中,他永远都是当年从棺材里爬出的鬼婴,是半人半鬼的妖邪东西。 我杀孽过重,天生阴体,所以更容易沾染邪气,迟早会变成危害一方的罗刹邪祟?池暮轻一字一句重复了对面池家大长老的话,他目光扫过对面站着的每一人面孔。 那里面没有一个是曾与他并肩作战过的人。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所有挣脱了老一派思想的年轻人都被提前派遣走了。 而池暮轻真的太习惯忽略他人眼光,对来自池家人的敌意审视也太习以为常。 所以他竟没能提早发觉不对,还以为,这样的安排是因为顽固派与变革派之间嫌隙本就日益变深。 他没觉察到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 顽固派的老人认定池暮轻在战争里杀戮太多,认为以他的体质,早晚会变成力量雄厚的大鬼。 他们便精心准备了能克制池暮轻力量的法阵,要赶在他异变前诛邪,镇鬼。 你们管保家卫国的人叫杀戮太多?!被压在法器下的核桃动弹不得,只能嘶声喊叫。 他同样毫无防备,被法器镇了个措手不及。 他的本体正感到灼痛,可他更关心法阵正中央的少爷。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已经经历过乱世洗礼的器灵是真不明白。 他哑着嗓子替他的少爷问:他不是保护过你们的人吗?他做的这一切不是与那些牺牲的烈士一样,是在为了保护这片土地吗? 他天生阴邪。池家大长老说,他能和别人一样吗?他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 可他生来不一样又是因为谁? 那是你们的过错啊! 核桃还想替自己的主人出声,他还有好多愤怒想要咆哮。 可法器光芒大盛,他说不出话了。 他只能努力往前伸着手,想要去抓住池暮轻。 但力量完全被压制的池暮轻还是被池家人带走。 在时隔长到快要数不清的年月之后,池暮轻又被压进了他一切记忆起始的地方。 它密不透风,四四方方。 这一回,为了确保他不会再调用力量从里面出来,池家不仅用法阵压制他,让他凝结不住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 他们还给他做了更多固定工作。 池暮轻当然有惊愕,当然有愤怒。 哪怕被克制了力量也不是任人鱼肉之辈,他奋力抵抗。 他想要去看看核桃的情况,还想起了林君盛同他做的那个还会遇到的约定 池家人的普通楔子打不进去,就换了镇魂钉。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87) 镇魂四角钉还不够,又换七星锁魂钉。 池暮轻就像一个在冬夜里被冻到发僵,连反应都变迟缓了的人。 他拗着一股劲,就是不肯懈下抗争的那口气。 直至感官逐渐麻木。 渐没声息。 池暮轻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他上方是已经闭合的棺口。 他目光长久落于一点。 然后他把视线撤下来,又落到了自己的左手。 没有了可以帮忙破棺的力量,少了一只能灵活驱使的手。 没关系,他还可以再制作一件驱使物。 他还不甘心就这样走,他的寿命本来可以那样漫长,他还没有等到转世回来的那个人。 所以 池暮轻主动断去左腕。 他又有了一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 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已经变得血红。 那被法阵死死压制的棺木里在静寂两日后,又传出了抓挠声,继而是撞击声,棺木内如同压了一只野兽。 撞击终日不绝,直到棺盖逐渐裂口,一只淌着血的手就猛地伸出来,它牢牢扒住那条裂缝 池暮轻这一生从棺材里爬出来过两次。 一次为了求生。 一次他脱去沉重躯壳,爬出去只为见一个人。 他不太记得自己从棺木里脱身后都做了什么,在那之后的行为仿佛都出自本能。 但他知道,自己还在等林君盛。 他离开了池家地界,又在漫长流浪中逐渐变清醒一点,找回几分理智。 有那么一天,池暮轻在一处恢弘的城楼前驻足,那儿到处都是喜庆的声音。 他看到有许多人,还有许多鬼。 他们好像在观看一场大典。 于是他也停留下来,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步忘记一些东西。 但他觉得,他也应该留下来,看一看这场典礼。 因为这似乎是他等待的那人没能看到的。 等典礼结束,热闹的广场上人群散去。 人有人路,鬼有鬼途。 哎,这位小同志。池暮轻被一道声音给叫住了。 那是位不知名姓的鬼,却对他很和气,问他:你怎么往人的方向走啊? 池暮轻看着对方,发现对方灵魂带着一圈淡淡金光。 他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摇头,然后又继续执拗的往人类那边迈步。 这位搭话的鬼莫名让他又有了个念头,令他很笃定的想,假如他能找到自己要等的那人,对方身上也一定有这样一轮金光。 鬼怪对于时间的感知与人类不太一样。 池暮轻走走停停,他把目标锁定在金光。 世间几个春秋轮转,又变了一番模样。 他就又记起一个窗口,一个印记。 于是,逐渐连自己姓名也忘却的鬼又悄悄看过许多人家的窗户,他挨个张望那些窗户里新生的孩子,有时候还会不小心把天眼未合的小家伙吓哭,惊动他们的父母,叫大人们一头雾水的赶来哄莫名哭泣的孩子。 然后终于,有天鬼怪攀爬到一扇颇有些高的窗户。 他听见里面的人在交谈,说:老盛,你家大孙子看着真结实啊。 不知道怎么,那个盛字忽然就让鬼怪动作有所停顿。 他在日光在轻轻歪头。 然后下一秒,他出现在那刚好推开了玻璃的窗口。 那窗口里,许多人围绕着小床上的一个小家伙。 那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身周有金光,带着仿佛能与他灵魂发生共鸣的印记。 鬼怪静静在窗边看了一会,他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而他本该为此狂喜。 可是,真正看到那个孩子的那刻,他心里却还有几个念头无比清晰 【这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这不是他了。】 【他不记得你。】 这些想法盘踞在鬼怪脑海,令他在终于找到人时不觉欢喜,只忽然有股说不出的难过。 鬼甚至觉得,自己的执念在那刻消散了。 他好像失去了一份长久以来支撑他留存世间的力量,让他撑着一侧窗框,感到自己的灵魂在这世上无所凭依。 但下一秒,窗户里,众星捧月似的孩子忽然就摇晃着从小床上爬起来。 哎哟,瞧瞧,这就会爬了。 小家伙还挺有自己的想法啊?在看哪呀? 你想往哪个阿姨伯伯或者爷爷奶奶这儿走呀? 里间大人对窗边的鬼无所觉察,连声逗着小孩。 小家伙却扒着自己小床的防护栏杆。 他看向窗边。 啊。还不会说话的小家伙冲着窗户上的大哥哥说。 他目标明确地伸出了两只藕节似的小胳膊。 窗边的鬼愣了半晌,他迟疑着迈入屋内,试着朝那粉团一样的小手伸出一根手指。 孩子已经被刚好位于他前方的大人抱了起来。 那人看不见鬼,还以为这是在求自己抱。 但鬼能看见,小小孩子趴在长辈肩膀,眼睛还在看他。 那只小手轻轻扒拉了面前的苍白指尖一下。 孩子咯咯笑起来。 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的鬼忽然就又不想走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再那么难过。 小家伙就那样一扒拉,他的灵魂就被拉回到尘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杀完】 ☆、拥抱 没有任何词句可以精准形容盛珣的心情,他好像只是在那扇窗户前站了一会,又好像已在须臾间重历完了属于两个人的一生。 当记忆回溯,所有过往纷至沓来,因为盛珣的灵魂上还留着池暮轻给的印记的关系,他和对方记忆还达成同步,不仅看到了自己身为林君盛时的所有事情,也看到了自己死去后发生在池暮轻身上的一切。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这里是池家重地不得擅闯!有人在小院门口高声说,是那个之前引盛珣来小院的接待员的声音。 他应该是没拦住他口中的那个你们。 盛珣听见那人下一句在气急败坏地喊:站住,听见没有?!我让你们都站住!! 小院门口一阵脚步乱响,能听见那扇上了年头的院门在沉闷摇晃。 盛珣只有很短的时间来收整情绪,让自己至少是恢复表面上的冷静。 然后他松开自己紧紧攥着窗台半天的手,无视了因用力过猛扎进指尖的几根木刺,只转身迈出这个偏僻的角落,大步流星地朝院子口走过去。 他能够猜到正在强闯小院的是什么人。 池暮轻曾经对林君盛使用了镌刻于灵魂的术法,在爱人的魂魄上做了一个小标记。 为了确保那标记能长久留存,自己在再次遇见那人时能立即辨别出来标记是他做下的,他就还动了一点自己不擅宣之于口的小心思。 印记刻给对方,关联的是他的灵魂。 盛珣在刚拿到那份时段参照表时有过的感慨是对的。 他曾说:你让我有种错觉,像是在用整个灵魂来迎接亲密与回忆。 那不是错觉,它是真的。 如果有朝一日失散的两人还能够再相见,池暮轻能又一次真真切切映入转世轮回的林君盛眼帘。 他的灵魂的确会为此共鸣,是真的在用整个灵魂在迎接这份重燃的感情,以及这场再相遇。 印记的作用是双向,这也意味着不管盛珣刚刚看见了多少,又想起了多少。 池暮轻小秋那边也是一样。 盛珣的步子可能迈得有点急,他在转过屋外走廊拐角时还有轻微的混淆感,仿佛他是回到了多年前的某天,正踩着这条熟悉旧路去匆匆见一个想见的人。 但又还是有些地方不相同。 盛珣在屋子的回廊正前方刹步,想见的人已经就在眼前。 不远处,那个试图拦路的池家人被邹鹤和显形的槐合一人一边架住了,对方还在叫嚷。 然而不管是架着他的人,还是在他眼中行径莫名至极的盛珣小秋两人,暂时谁都没空理他。 好像反了。盛珣在静默了片刻后说。 他目光锁在小秋身上,与同样说不出话的那人两相对望,接着抬起手臂。 以前都是我从外面进来,你从里面迎接没想到一从走廊转出来就看见你是这种感觉。他低声道。 胸腔中涌动的情绪复杂难明,好像什么样的感情都有。 所以盛珣投落给小秋的眼神透着压抑,心脏却又因寻回一切而高涨,他嘴角在同时席卷而来的难过与喜悦间都无所适从,在平直与上扬里摇摆不定。 小秋轻轻做了个深呼吸,仿佛灵魂也会因情绪满载而喘不过气。 然后他也抬手,近乎冲撞地向盛珣抱了回来。 他还是说不出什么话,嘴唇微动间吐露了一个你后没了话音。 他便只好把自己用力埋在这个人的胸口,好像想要把自己嵌在盛珣的手臂里。 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更不是林君盛与池暮轻的第一个拥抱。 它属于久别重逢后又终于找回记忆的灵魂。 好像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算是真正的重聚了。 我很想你。小秋在半晌后终于说。 他只说得出这句话,也似乎总在说这句话。 只不过在过去的长久岁月里,这句话时常是在说给一个看不见的人听。 我很想你。他又重复,对着自己终于可以真正抓紧的人。 对着这回一定能听见的人。 而那人听见了,把他抱得更紧。 还对他说:我也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走得太早了,又想起来得太晚了。 你怎么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啊? 盛珣之前的心理建设基本等同于白做,他自以为已恢复到表面上的冷静,可那冷静在两句我很想你下根本不堪一击。 手臂肌肉绷得坚硬,也不自觉将怀中人抱得用力。 他还想明白了许多自己过去只觉得好笑或无奈,却从没意识到背后深意的事情 这人曾执拗地来扒他的窗户,只走窗而不喜欢走门,他好奇地问过为什么。 原来那是因为过去,是他总是去到对方窗口,是他先去敲响那扇窗的。 他对他说过好几次我一直跟着你。 他们曾在立秋前初遇,在夏秋交接时熟悉,又在秋冬交接里确定心意。 这人还在那年立秋后见证了那场胜利,找到恰好在又一年立秋时出生的他。 所以他牢牢记着一个秋字,因为好事情似乎都是在与秋沾边的时节里发生的。 你见到我应该高兴。这人还这样说,那是长大后的盛珣又能看见他的那天。 他什么都不记得,但记得盛珣看见自己应该要高兴。 两人一起去中学寻找回忆线索,不经意走到正上着历史课的教室门前时,他为教室投影里正放映的近代史而驻步,难得发怔。 当下课后蜂拥而出的学生将两人分开,隔着人流天然形成的长河,他很快主动朝盛珣走近,还用安抚语气说:别急,我过来了。 【别急,我过来了。】这人第二回被压进棺木时也这样低声呢喃过。 他曾跨越过一条更艰难的河流,只为奋力去往盛珣身边。 他还在荒村里披上了那件嫁衣盛珣知道自己究竟是欠下了什么样的债务了。 他还送给冯蔷那个红线手串,说:一次离别也不一定就是终局。 只要缘分未尽,还有可能再见面的。 可那未尽的缘分分明是被这人死死拽住,是他一直执拗的抓着不肯放手,哪怕缘分细弱游丝也绝不放弃。 他跑过了好长好长的路,抓着那残存一线缘分的手从未松开。 好不容易坚持没有白费,才终于又见面了。 盛珣终于什么都懂了。 暮轻。盛珣哑着嗓子叫。 顿了一下,他又改口:小秋。 嗯。怀中人带着一点鼻音回应。 还是无需盛珣多说,对方仿佛就已能明白他的全部意思。 小秋轻轻在他肩膀上蹭了两下:都过去了。 小秋的语气很轻,他脑袋靠在盛珣颈边,蹭蹭的举动让他有一些发丝滑进了盛珣的衣领里,在轻巧搔着人脖子。 盛珣没在意,只抬手去摸小秋的头发和耳朵,指腹在摩挲过耳廓后又落到后颈。 给我看看你的手。小秋忽然动了动。 他轻推了把盛珣肩膀,又去扒拉人手臂。 盛珣指尖上还扎着从窗户那里带的木刺,但他刚刚胸腔里情绪满载,回忆与汹涌情感占据了他的全部头脑,他不仅把这事完全忘了,竟也没感到本该有的刺疼。 没事。盛珣说,他把手避了避。 这和你经历过得相比算什么?他想。 但他出口的话是:我刚刚戳到你了? 他更担心自己用扎着木刺的手去触摸这人,露着木刺尖端的手指是不是刮到对方了。 小秋便觉得盛珣有点傻,木刺扎在他的手指里,又不在自己这,这能戳到什么? 不过盛珣眼中的他就也傻得差不多。 在这方面他们真的非常公平。 找回记忆又再次相逢,他们该有更多的话要说,仅仅只是一个拥抱与几句话语,也完全不够填补他们之间的空白。 他们空缺的那些岁月想来是需要非常非常多的话语,非常非常多的爱和触碰才能勉强弥补 但偏偏眼前又还有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 他们得先去处理这些会阻碍美满重逢的外物。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被槐合和邹鹤死死摁住的那人还在叫嚣。 盛珣和小秋感觉他们似乎已旁若无人很久,在情绪牵动下他们方才真的一时顾不了太多。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88) 直到这人制造出的喧闹再度传入他们耳中,他们被聒噪拽回当下,一度宛如停滞的时间又在两人身周缓缓流动起来。 他们就才发觉,时间竟然也没过去太久,只是过于浓烈的情感放大了每个感官,让每一个分秒都变得仿佛很慢。 你究竟在做什么?!那名接待员在盛珣终于又注意自己时冲他喊。 他看起来气急败坏:这几个是什么人?你让他们来的?你想在镇邪堂里做什么? 池家的接待一叠声的朝盛珣抛着问题。 而盛珣注视他,却觉得这一幕可笑至极。 小秋身上还戴着玉牌,他对槐合做的气息遮盖也仍在稳定运转,他们俩身上谁都没有泄露出鬼气。 可同时,小秋与槐合也仅是掩盖了力量属性与气息。 他们没有在外表上做任何更改,是正用自己原原本本的脸在面对一位坚定支持百年镇邪的池家人。 而这人压根没认出来。 拥护百年镇邪大计,满脑子振兴池家的人。 却是连自己要镇的邪究竟长什么样,只会跟在领头人背后盲目树立信仰,实际上一无所知的人。 我已经连官方该如何定性都想好了。盛珣说,非法封建迷信组织,疑似洗脑式传/教,鼓动人心迫害他人 说着,列举着罪状的盛珣又顿了下。 他忽然冷冷一笑。 不过我也不是官方。他说,官方怎么定也还得往后靠一靠,一时半会它们也来不了。 林君盛死于捍卫家园与山河故土,在离别之前,他其实还与池暮轻做过一个口头的小约定。 他们约好的是,以后如果可以,世道安宁,不再需要有奋不顾身的人去一往无前,那就在安宁时做个普通人,收敛性子,不高调桀骜,不轻易跟人起冲突,尽量温和度日,远离是非,过一过最普通安稳的日子。 林君盛变成盛珣,他也早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他什么都不记得,却用灵魂记着约定,一直在冥冥之中听着那人的话,这辈子顶多是小时候还和以前一样有点闹,但越长大就越平和,鲜少与人起争端,还被人评价过佛系。 他并不是真的没有脾气。 这会是我先。盛珣说。 他收起了所有平常示人的温柔平和,被烈火淬炼过的冷硬忽然就冲了出来。 ☆、发现 林君盛最后的记忆关联着一场大火,他曾化身为烈焰拽着自己的敌人一同燃烧,这份经历经由轮回转世,又被新生成长的人给接纳记起,它便赋予了此刻正压抑着愤怒的盛珣一种尤为复杂特殊的气质。 盛珣不笑时五官沉冷,英俊的眉眼看上去竟透露出几分迫人,他神色是冷的。 而他不疾不徐地朝那名池家接待员走过去,周身气场却又莫名炽烈,远看像携裹着一团火,让人几乎觉得他在燃烧。 盛珣是这样的吗?邹鹤不自觉出了声。 他把自己心底正盘踞着的疑问给不小心说了出来。 因为在邹先生的印象里,他还没见过比盛珣脾气更稳妥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列举出盛珣有副好脾气的事例对邹鹤来说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他接着还能又列出一打盛珣性子踏实稳重的证据。 可此时,正朝他方向走来的年轻人与好脾气及稳重内敛都显然没了关系。 如果非要邹鹤来找一个更具体的形容,他觉得,这会的盛珣像一把在烈焰熊熊里终于亮出雪白冷光的利刃。 盛珣是这样的吗?邹鹤心里充满困惑。 他当然清楚自己是盛珣的队友,他们是同一阵营,是一伙。 然而他又必须承认,这样一个全然陌生又气势凛冽的盛珣哪怕是队友,也让他有点情不自禁对着对方犯怂。 他是这样的。槐合说。 他回答了邹鹤不自觉脱口的疑问。 邹鹤听出来槐合的语气居然是轻松又欣慰的,他带着诧异往对方那边看过去,正要又说难道他是整个特别行动小队里唯一对盛珣怂了的吗他不要面子的吗? 结果邹先生的话没能说出去。 他暂时也没了空暇去纠结是不是四人队里只有他莫得面子的问题。 那名池家人抢在了邹鹤前面,他刚刚也被盛珣的气势变化给惊得愕然半晌,这会又终于回过了神。 这人冷声质问盛珣:你是中邪了?你从刚才起就胡言乱语什么? 池家的接待员才是从头到尾都身处状况外的人。 他认不出池暮轻,也认不出跟在他们要镇的邪物身边的小核桃精。 他不知道盛珣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盛珣怎么只是去屋子那边转了一转,等再出来怎么就像变了个人,还满嘴胡言乱语,说些他根本听不懂的东西。 所以,想当然的,这名池家接待又忍不住拿审视眼光上下打量盛珣。 还又问了一遍:你中邪了? 这人的语气变得谨慎,他再次尝试活动左肩右臂,试图脱离桎梏。 已经走到近前的盛珣目光自上而下的落向他,却是忽的问了个仿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记得你之前说,你自认在你们家这一代人里,你还算是得力? 接待确实说过这番话,那会他还在引着盛珣及褚家人逛花园,在言谈间一边夸耀着自家,一边还暗暗自夸。 盛珣忽然把这事又拎出来提,这至少说明他记忆还没错乱。 接待又不太确定盛珣是不是撞邪了,他在斟酌片刻后还是肯定了盛珣的话,说:是。 眼前年轻人便缓缓一颔首。 挺好。盛珣神色还是沉冷,但他嘴角又要笑不笑地提了一下,就显得嘲讽意味浓重。 他对接待说:那你们的队伍真是还挺让人放心的。 毕竟所谓得力成员,就是对方这种水平。 因为信息不对等一头雾水也就算了,这位接待员还有一个最为致命的疏漏,而对方甚至至今都没发现,那就是小秋一行都已经进入小院半天,距离接待员大喊大叫池家重地不得擅闯也过去半天了。 这里是池家的镇邪堂,旁边紧挨着池家在后来新修缮的宗族祠堂,就算平常这边安排的守卫再少,池家比较喜欢施法布阵,不喜欢人工,可这两个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该周遭空无一人吧? 刚刚小院里动静不算小,真就周围谁也没听到,半天过去,连一个过来看看院内情况的人也没有么? 镇邪堂与外面的联系被切断了?!等这位倒霉接待反应过来这个事实时,就已经是至少又十来分钟过去后的事。 这人终于后知后觉他应该与外面联系,想要召集族人过来帮忙处理这里的变故。 在盛珣,小秋,槐合以及邹鹤的注视下,他们就静静看着这人忙活了一溜,继而露出不可置信神情,再像□□里见了鬼一样缓缓转头,把混合了震惊茫然警惕的目光转投向他们。 别紧张。盛珣说, 如果不听语气,他话的内容居然还是安抚的。 他朝终于发觉不对的接待又走近,垂在身侧的手上多了一捆由槐合倾情提供的绳子。 你连他们的脸都没见过,我之前说起暮轻,你对这个名字也完全没有反应。盛珣说着,绳子在他指间绷紧。 我不会跟只会听令行事的人太为难,只是问你一点事情。 半分钟后,接待员像个端午节的粽子一样被严密扎紧。 他直接被人拎着扔进镇邪堂里屋,整个人在地上都滚了两圈。 晕头转向间这人啃了一嘴灰沙,他在呸呸之余脑子里只转着一个想法:这竟然能叫不会太为难?! 如果这人能拥有一双预知眼,看见不久将来的事情,他就会知道盛珣的确没说错,他目前所受的待遇的确属于不太为难等级。 但当然。 这人既不能预知未来,也没法追溯过去。 在又听盛珣提起一遍池暮轻后接待员也没想起这是哪位。 他猜出盛珣以及其他三人都是为这个池暮轻来的,这让他不由发问:这人是谁?是池家人? 不是。 冷冷回答了他的不是盛珣,却是紧跟在盛珣身边,一直显得比较安静的那人。 小秋说:他早跟池家没关系了。 并且他不仅不打算寻回这层关系,还想要把它断得更干净一点,正在清理当年遗留下的尾巴。 池家人将池暮轻当年的小院改造成了镇邪堂,觉得这样能让镇压效果翻倍。 遗骨保存在故地,这里与池暮轻一生都关系紧密,有着他最珍贵也最难以割舍的回忆,它还会无形提高请召仪式的成功率。 且设置它的人一定还考虑到了当池暮轻的灵魂回到这里,入眼先是熟悉环境,他起码就也会因发现身处小院而怔忡上一瞬,而这样一来,便也拉长了他人抓住那一瞬重创他的时机。 总而言之布置这里的人算得很好。 他必然是个了解池暮轻过往的人,已经在他对于池暮轻的了解范围内尽量想得面面俱到。 但他又一定还不够了解池暮轻,对池暮轻的资料掌握都浮于其表。 所以,做出这番布置的人才会完全想不到,就算有朝一日池暮轻的灵魂真的归来,他回到了这间设着法阵的小院里。 哪怕已然成鬼的魂魄毫无记忆,池暮轻也未必会落下风。 这里是他从婴孩时期起就生活的地方,池暮轻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生长期,又缓慢长至成年模样。 那些年月足够他的力量渗透这里每一寸土地。 他还曾因为等待林君盛的时间着实无聊,在自己的小院里做过各式各样的力量及术法练习,这里有无数只有他才知晓的咒文标记。 房屋可以推倒重建,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可以替换翻修。 可没人能置换掉这支撑着小院的一整块土地。 修缮镇邪堂的人自以为算无遗漏,认为把法阵设在这里是精妙绝伦。 然而这一整片地方根本就是鬼怪的主场。 他如今甚至没有人类躯壳的拖累。 之前记忆回溯,小秋正是因为在拿回所有记忆时也想起了这点,他才催着邹鹤快带他和槐合来院子里。 从进院门起,小秋已经悄无声息启用了他曾设在院子里的一套屏蔽机制。 它过去帮他避开叨扰,是他闲着无聊时做出来的东西之一。 这回倒是正好,把那名聒噪的池家人也给一起封在小院里。 盛珣共享了小秋的记忆,透过小秋的眼睛看到之后发生一切。 不需要小秋过多解释,他就也非常清楚小院是他们的安全区。 那名池家人刚好留下来问话,盛珣和小秋还通过记忆想到了些事情,他们正有着不约而同的怀疑,需要靠那名接待员来获取信息。 通过接待员的话与反应可得,他确实不认识池暮轻。 包括对方在内的很大一批池家人,他们知道百年镇邪,知道镇邪堂里存放的是恶灵遗骨,知道他们家有个必须要对付的邪物。 但邪物生前是什么人,对方的名字叫什么,绝大多数人则一无所知。 那么 是你们大长老决定将镇邪堂设在这的?盛珣向接待确认。 他都不需要对方用语言作答,凭着对方面部的微表情就能分析出来,答案是肯定的。 那位大长老槐合皱着眉,他在自己的回忆里翻找,他当年就有一百来岁了吧? 嗯。应声的是小秋。 小秋与盛珣对视一眼。 也就只需这一眼,他们在目光相接时便都了然他们正想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一个熟悉池暮轻,又不够了解池暮轻的人。 他对池暮轻有很强的敌意,跨越快一百年的时光后仍然忌惮他的灵魂。 这人活到了现在,让我不至于有话要说却找不到人,光是这一点,我看我还需要感谢他。盛珣说。 然后他微微顿了下。 小秋流畅替他补上后半句话:但他似乎活得有点太久了。 久到令人立即嗅出这事背后不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了趟医院,整体有些没精神,是短小的线索章 ☆、遗骨 有一定修为的玄术师要比普通人寿长,这很正常,但这个长的范围是有上限的,它并非毫无止境。 玄术通灵者就算把肉身修炼到了极致,他们仍然是人,如果把每个人的生命看做一个进度条,这些身负异能的人只是进程拖动得比寻常人要慢一点。甚至其中有些人常年行走阴阳,所作所为不可避免的会涉及自身阴德寿数,对这样的一部分人来说,他们的进度条就不仅走得不慢,还会比普通人要更快。 动用玄术秘法后壮年早折的玄术师也不在少数。 而即便一名玄术师常年行事清正,从不动歪心思,不轻易触碰阴邪术法,那么他这一生,寿命最高也只能到一名普通人的两倍有余。 再想要往上突破,就必然要用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了。 池家那位大长老在小秋的记忆里,恰好就不是那么一位与他一样先天体质特殊,在寿数上有过人天赋的对象。 正相反,对方当年就该已快到了一位通灵者的寿命尽头,并且乱世颠簸,几次迁徙也对那人的磋磨不小。 只是又快小一百年过去,这人竟还在喘气,实在很难不令人惊奇。 你们怀疑他也用了某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邹鹤试着对其他三人的话做出总结分析。 还被捆在地上的池家接待员马上怒目以对:你们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可不是你说了算。槐合嫌这人有点吵,他在对方颈侧敲了一把。 接待员被迫收声。 他们相继看向盛珣和小秋。 盛珣说:把这里再仔细查一遍,答案就会见分晓。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89) 池德正这位一心镇邪的池家大长老便一定想不到,他精心准备的镇邪堂,反倒会给他想要镇的邪物提供线索。 根据接待员之前的交代,池家对镇邪堂的布置、此间安置的法阵符文以及其他等等,它们全都是在大长老池德正的授意下设下的,且每一样都经过了对方核审。 这也就意味着,这里的每一样布置背后,都带有对方的思考与算计。 让外行人来看可能会看不明白,但换给内行譬如小秋,槐合,还有拿回了记忆的盛珣,他们便完全可以通过这些东西来拼凑信息。 法阵的设置时间以及效用能大致推断出布置者的当时想法。 先推出想法,再捋请对方思路,接着便能继续推出对方当时可能面临的情形,掌握对方当年的逻辑链条。 我的屏障还可以再撑上一阵。小秋说。 但我们也不能耽误太久,最好是分工。盛珣明白小秋的意思。 他下一句就转朝向槐合与邹鹤,让两人带着那名池家人留在外间,负责外间的查看。 他和小秋则去往屋子里面,负责检查里间。 镇邪堂和外面切断了联系,外人暂时进不来小院里,池家人就算反应再迟钝,早晚也该意识到不对,留给盛珣他们的时间并不悠闲。 并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池家人真的过于自信又过分迟钝,完全没意识到自家后院起火,可会客厅那边还有褚家人,有关心盛珣的褚奎褚室褚商一众。 光是看盛珣被池家人带走后迟迟不归,带走盛珣的池家接待怎么也没了动静,再往后,怎么邹鹤也跑没了踪影了。 只怕再过上一会,是褚家要率先来主动找人。 你们俩去里间没问题吗?槐合从拿到分工起就欲言又止。 眼看盛珣将要带着小秋转过分隔里外的木屏,他不禁又问了一声:要不要不还是我和邹鹤去里面,你们查外面?槐合迟疑着提议。 总要去看的。盛珣回答了他。 小秋对此则没说话,只静静站在盛珣身侧。 于是盛珣又侧头看向小秋。 从邹鹤的角度看过去,他感觉个子更高一些的年轻人应该是拉住了另一人的手。 没事的。盛珣说,语气安抚。 小秋就终于点了下头。 在镇邪堂的里间,有一样众人从踏入这间屋子起,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回避的东西。 他们都知道它就在这里,又都对它的存在保持缄默半天,在盛珣之前没有人主动去提。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提。 里间屋子的正中停放有一具棺木,周围环绕有三圈蜡烛。 它下面有一个暗红色调的架台,悬空于地表,最底下的地上用朱砂混黑狗血绘有繁复咒术线条。 棺木里是池暮轻的遗骨。 * 会客厅。 宾客仍在交谈,厅堂里看起来一派热闹。 但就像盛珣预想的那样,他随池家接待已离开了很有一阵,褚家人开始生出疑心,有点等不住了。 盛珣怎么还没回来?问话的褚奎一脸担忧,镇邪堂就算离会客厅这边挺有一段距离,走过去是要一点时间,可他离开的时间我算了算怎么也够从这到镇邪堂走三个来回了吧? 旁边,褚室的想法就也和褚奎差不多。 同样被小褚学弟惦记的还有一个邹鹤,他扒着褚商的胳膊告诉对方:小舅舅也还没回来。 盛珣随池家人离开约四十分钟后,邹鹤忽然面露为难,询问过卫生间在哪里,接着便也离开了会客厅。 上厕所这个理由最平平无奇却又合情合理,没有人会因为一名普通人宾客想去趟卫生间而怀疑什么。 但假如这位先生去一趟卫生间,时间长到宛如掉在了厕所里,就不一定了。 我让人去问。褚商皱了一下眉。 两秒后他忽然记起什么,又改口:不,等等,邹先生那边最好是你直接去找,再带一个人跟着你,盛珣那边我亲自去找池家问。 让褚商改口的原因是自家老长老的嘱托。 褚家老长老全名褚世泽,之前褚家老一辈的车队刚到达池家时,只因为在会客厅门口回廊瞥到盛珣一眼,老人就难得失态,神色大变,还有了要追上去看个分明的意思。 随后,老人家追人是没追了,没有过分为难自己的身子骨,但他又差遣自家小辈去取旧物,对着一块怀表看了又看,中途甚至一度霍然起身,把左右想同他搭话的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但凡是与盛珣有关的事,一定要让信得过的人经手。 老人当时三言两语打发了左右的人,只推辞说自己是年纪上来了,看个旧东西也坐立难安。 等两旁没有闲杂人等,只剩信得过的褚家人,褚商被叫到跟前,老长老亲自叮嘱了他几句话。 当然,最好是你能亲自负责去过问,因为你的洞察力一向比别人好,对许多变数的预判也更准。老人当时说,如果发觉有任何异况,池家人对待盛珣的态度有任何微妙变化,你务必谨记,褚家将无条件维护盛珣,并想办法把池家变动的消息第一时间传递给我。 褚商听老长老的前半段叮嘱时都还神色沉稳,老实说即使不特意叮嘱,他心里也觉得让信得过的人经手这条是应该的。 然而,及至听到后面,那句褚家将无条件维护盛珣入耳,不仅仅是褚商,两旁的其他褚家人就也听得倏地一愣。 我们要无条件维护盛珣? 褚商几乎要脱口问。 无条件实在很难不让人困惑。 老长老显然很明白晚辈的疑问,也清楚自己这话说出去会给家里人带去满头雾水。 褚世泽老人在座位上合眼片刻,他另一只还落于膝上的手中握着那块怀表,缓缓摩挲表盖。 这是一道家族令。老长老在片刻后说。 他先给自己的话定了性,直接让那番话具有了族令效力。 接着,老人语气和缓一些,他抬高握着怀表的手,把表盖打开,让邻近的每一位褚家人都清楚看清了怀表里的相片。 具体情形暂时不便多言,我们正在池家的地界上,需要你们很快回归各自位置,不能长久聚集。 但我可以先告诉你们,我也是直到方才亲眼看见盛珣才确定这是一位家族故人。 并且我辈族人,但凡见其本尊,需无条件维护且支持对方所做事业,这条族令不是我今日现场亲起的,它至少已经存在有近百年,我今天只是惊觉故人犹在,偶然重逢,在此重新捡起族令,宣布它的效力延续。 老长老只说了这样几句,随后示意众人各归其位。 盛珣三言两语间在褚家的地位突然被节节拔高,褚商纵然觉得老人这话说了反倒带出更多问题,比如说 为什么这族令居然就有百年了?为什么盛珣是他们家的故人? 假如他没记错,盛珣应该是他们小弟褚室的学长,今年也还在大四实习期没毕业吧?年纪轻轻就是他们家族百年前的故人这真的合理吗? 问题多如牛毛,偏偏不得解答。 不过褚商无愧旁人对他的评价,他的确是年轻一辈里最思维敏捷又洞察力超群的那个。 这所有的不合理混在一起,他试着把诸多看似有悖常理的信息一整合,继而就意识到,这事恐怕渊源极长,近一百年,就是这件事应当往回追溯的期限。 再加上老长老对池家态度一向模棱两可,今日发觉盛珣是故人,却是立即对池家展现出了防备。 褚商脑中有了个模糊猜测,还直觉盛珣也许关联着池褚两家当年的分家。 弟弟们在家里的权限都还没有褚商高,他们只大致得知老长老也很喜欢盛珣,要求家里维护盛珣,并不清楚老人还说了那么一长串意味深长的话。 褚商让褚室亲自去找邹鹤,以免万一,他又还点了一个身手不错的人跟小弟一起去。 褚奎在褚商去与池家人交接时跟了上去,认为心系盛珣这事上他也要出一份力。 谁都没想到的是,褚室都还没迈出会客厅大门,褚商也才刚带着褚奎走到厅堂里侧。 变故就那么突然的发生了。 哐! 那听起来像重物砸在二楼地面的声响,动静很大,让一楼所有人都条件反射仰了头。 池家的会客厅总共有两层,一楼是宽敞的大堂加两侧偏厅雅室,能容纳上百号宾客,二楼则相对清静许多,有露台与临窗软座。 此时此刻,因为宾客都已来的差不多,楼下大堂里呆着的基本都是如褚商之类的青年一辈,各家各门的老人,则都早在会客厅简单露脸后,就被引去了楼上休息谈天。 出什么事了? 什么东西? 上去看看。 一楼大堂人声嘈杂,有人已经开始往楼梯方向走。 但楼上一阵脚步凌乱。 有人以更快的速度从楼上冲了下来。 那是一名池家人,看样子应当是池家长老的随侍,这人直接掠过了楼梯间见他下来而驻步的人,也直接忽略了那些向他问及上面情况的声音。 他大步流星,几乎是仓促跑向池家人所在的位置。 大长老的手杖断了!这人径自对着池家人说。 他说话声音也有点急,嗓音紧绷,面上蒙着一层焦虑。 周遭邻近几个别家的人都听见他急匆匆又道:镇邪堂那边值守的人呢?今天是谁的轮班?!那边出事了就没有一个能提前预警的吗?! 池家人登时炸开了锅。 邻近的别家人里,刚好就有褚家人,这位褚家人扭头就要去跟家里汇报,才转身没跑两步,差点一头撞褚商怀里。 商哥,池家 我听到了。褚商迅速打断对方,他说,留几个人在这里守着长老,其他的直接跟我走,我们立即去镇邪堂。 楼上位置最好的雅座里,端坐于首位的池家大长老就还在盯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杖已经断裂有一阵了,最顶上的杖头刚刚咔一声脱落,又宛如一个铁砣一样重重落地,砸得满座皆惊。 褚世泽的位置只略低于池德正一点,在面露异色的一众老人里,他目光扫过地面狼藉,又看向面色发僵的池家大长老。 德正兄。褚世泽意味不明地说,你这手杖和你的人一样,一闭关就是几十年,不轻易示人,怎么今天难得一露面就这样了? 池德正却像根本没听见有人问话,他还在盯着自己的手杖,一张岁月痕迹深重的脸上,早不复饱满的面颊像垂着两块枯树皮。 一边有人仔细看去,发现他面部竟还微微发颤。 开了,开了。池德正神经质地喃喃自语说。 他骤然抬头,却是瞪大了一双浮凸的眼睛,把他老朽耷拉的眼皮撑开,嘶声问人:谁?谁正在镇邪堂? 池德正的手杖与镇邪堂里间的法阵紧密关联,可以看做是法阵的外连装置。 手杖断裂,杖头损毁,外人一脸莫名,但池家人都能即刻明白 镇邪堂里画在棺木下的法阵,破了。 * 将时间倒回去一点,大约二十分钟前的镇邪堂内。 小秋的手已经隔空轻按在棺木边缘,他扭头向盛珣确认:真的要开么? 棺木里有自己的遗骨,小秋之前一直对此没什么所谓,他以鬼怪的姿态在世间行走多年,哪怕听槐合说起原来自己身体还在,并且留在池家,他似乎就也没什么执念或感触,更别说想要立即寻回遗骨,让自己的身体归根。 身体在灵魂看来只是躯壳,这么多年过去,小秋甚至已经能很理所当然的把它当做一件外物。 但今天一切不同。 今天,盛珣就在自己身边。 这里有刚刚拿回了记忆的林君盛。 而小秋正要开棺,让林君盛看见自己早已脱离的曾属于池暮轻的身体。 这真的很难不让他迟疑。 我可能小秋费尽心思搜索了一下字句,想要劝阻又好像理由匮乏。 因为他和盛珣刚刚已在屋内找到了不少线索,而他们找到最后,意识到最关键的一条应该就在棺木里,需要开棺去与他的遗骨核验。 他知道自己应该动作更利落点,也明白他们时间有限。 但 我可能不太好看。小秋在想了半天后终于说。 盛珣没有催促,也并不在乎鬼怪在取最终线索前的踯躅。 盛珣一直等鬼怪把冥思苦想的话说完,他才摇摇头,伸手去握住小秋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 不会的。盛珣说,他握着小秋的手力道温暖又有力。 我想要看看你。盛珣注视着小秋的眼睛。 棺木就终究还是被打开了。 小秋只需一挥手,他轻松破开池家人费了大功夫才绘制的符文,棺盖随即在他的力量作用下缓缓推移。 他在盛珣低头去看时有个很小的阻止举动,盛珣被拉了一下手腕。 但那时,盛珣的目光就已经垂落下去。 他望向棺木内的动作是那么自然,不带有丝毫将要看见一具百年枯骨的畏怖与犹豫。 我看见你了。盛珣轻声说,他继续握着小秋的手。 过了那么久的时间。 林君盛又看见池暮轻了。 ☆、正位 很多年以前,林君盛带队出行的那个晚上,他曾在夜色里回望后方的城市,也曾想过一些虚无缥缈的问题譬如说假如他的万一成了真,他此次真的一去不回,那么,他的爱人目送一个好端端的他直着离开小院,又于往后某月某日,只能同一个横着归来的他重逢,那滋味得有多苦啊? 林君盛仅是那样想一想,就已经开始心疼了。 后面战火纷飞的时日真的到来,青年指挥官带队辗转在一个又一个规模不等的战场,日子过得惊险又紧迫。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90) 他便基本再没想过这些空乏的问题了。 不过,只偶尔有一回,那天林君盛刚签署了一份报告单,上面是整个地方战线的伤亡统计与重伤员转移申请书,附属名单里有好几个他十分眼熟的名字,是最早和他一道离开故乡,在那片夜色里回望过那座入夜城市的人。 就因为那份名单,林君盛便又想起了他出发那一晚曾有过的想法。 您怎么了?一旁等候着接签字单的副官不禁问。 对方眼看着长官签完了字,前一分钟才被林君盛交代过这份报告很急,签完字就要马上给对接人员送过去。 结果交代完了事项字也签完,长官自己却走神了,他伸出去预备接单子的手接了个空。 副官纳闷抬头,方才发觉林君盛神色奇异。 指挥官像有一点遗憾,又还有些自嘲。 想起了点傻事。林君盛回神,他简单回答说。 那张签字单接着被放到副官手里,林君盛打发人快走。 直到副官的军靴踩地声在门外匆匆远去,林君盛背对占据了快有正面墙的战略图,他双臂撑在前方的沙盘桌上,就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是真的傻。他想。 他于烽火硝烟中回想起自己远行首日的想法,只觉得自己那会天真的可怕。 先人说马革裹尸还,然而在枪炮横飞的当今战场,能够侥幸留下一两样东西,又幸运的穿越混乱地区,被辗转送到幸还尚在的家人手中留作念想,这期间至少就已是三回幸运叠加的结果。 更多人的在这个时代里,最终留下的不过是一个名字,被附在一份冗长报告单,与其他急报一同传回去。 还有更多的人可能连名字也没留下,他们是这个时代的无名英雄。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林君盛在这天模糊有了种预感,猜自己可能是连横着回去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再往后,林帅在预言好事上没什么天赋,预估起自己的艰险命途来倒是一想一个准。 他果然就没能回去,真的一去不回。 他也果然就什么都没能留下,在一场灼热耀目的烈火里一干二净,化身成为努力扛着厚重时代往前走的一粒灰。 但他未曾预料,池暮轻没有等到一个横着回的林君盛。 多年以后,林君盛自己却能看见一个沉寂横卧于棺木中的池暮轻。 百年枯骨朽,爱人的骨骼上落满了时间带来的痕迹,对方担心自己如今形容不太好看,在将要把躯壳呈给人前踯躅又迟疑。 盛珣的目光静静落进棺内,他看着里面略微蜷缩的骸骨,却只看到一个等了他很久,也真的很让他心疼的人。 手腕还疼么?盛珣低声问。 他与小秋交握的那只手拇指轻轻在鬼怪腕上摩挲。 不疼。 小秋说着扣住盛珣的手指,他试图安抚人类自己早就没事了,这一茬也早过去太久了。 然而,正是因为这些事都过去太久了,它们发生在林君盛全然无法得知也无法插手的那段时日里。 盛珣一想起来就觉得难过,他心里有亏欠和遗憾,无比希望自己能在那段日子里有好好护过这个人 可他面前是最令人无能为力的时间造成的隔阂,是盛珣永远不可能跨越回去的错失岁月。 怎么会不疼呢。 曾经走得太早的人只能叹息。 小秋试图扣住人的手指又被他反勾,他用自己的指腹压着身边人偏凉的指背,缓缓按过对方瘦长手指上的关节。 疼死我了。盛珣说。 那声音近乎轻不可闻。 小秋本来还想要认真反驳自己真的不疼,听到这后半句,他便一时怔忡,原本的话也忘了要怎么说。 于是随后是片刻的沉默,他们相顾无言。 爱人的遗骨在棺底,所幸,对方以另一种方式留存了下来,灵魂仍能站立盛珣身边。 我又想起来了一点东西。小秋在沉默过后说,他当了率先新起话题的那个人。 这几乎立即转移盛珣注意。 在终于决定要开棺检验遗骨前,盛珣和小秋就已经发现,池家大长老池德正至今仍能存活于世,对方的长寿背后的确有蹊跷。 这屋子里的阵法被刻意变形过,它虽然现如今是正起着镇压邪祟,庇佑家宅的功效,但经两人推断,这个法阵在设置之初,应该不是以镇邪为主要目的。 他们在屋子四角发现了大量上了年头的法器。 那些法器能对阵法起辅助作用,功效方面更侧重于压制,其中有部分还能动摇受术者灵魂。 若是长此以往,受困于阵法的对象被桎梏在法器与咒文中央,它们便还会动摇一个人的根基,继而令人身魂不稳。 这一整个阵法起初更像是一个锁魂阵。 它看上去,更像是那位大长老想困住池暮轻,又不想立即让池暮轻的灵魂湮灭,想要留下他的灵魂别有图谋。 你想起了什么?盛珣问着,他尽量维持着话音稳定。 但冷意还是不自觉被他牵带出来,他面上也没了之前的温柔。 爱人的躯体已经腐朽,却连灵魂都要被觊觎。 对小秋的灵魂别有图谋再加上池德正不正常的寿命,盛珣脑中几乎是即刻有了非常不好的猜测。 那猜测让他如鲠在喉。 我最后缺失的那部分记忆回来了。小秋沉声说。 刚化鬼后的一段记忆是小秋脑海中遗漏的最后一块拼图。 当盛珣和小秋的记忆共同回溯时,小秋记起了他作为池暮轻时的一切,也记得自己曾奋力打破棺木桎梏,以及日后的漫长游荡岁月。 但很奇怪,从化鬼到离开池家,这段记忆无论小秋之前怎么去回想,它在他脑中仍是模糊的,像是有一层无形的阻隔在拦着他去想。 所以那时他们大胆猜测谜底在他的骨骼里。 最终事实也证明,开棺的选择没有错。 小秋朝棺木底部的自己伸手,他苍白指尖触碰到枯骨,这个瞬间,他记忆的最后一片拼图归位,最后一段模糊不清的回忆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确实怕我。小秋微合着眼睛整理记忆,但池德正怕我,并不完全是因为我先天阴体,有可能会变成震慑一方的大鬼。有另一个原因在他看来更要紧,让他怕得茶饭不思,提心吊胆。 他怕我会危害到他在家族里的地位。 最后那个原因说出来时,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回,盛珣听见一向情绪内敛的人声音带上了讽刺。 池暮轻当年游离于池家之外,靠着林君盛给他准备的符纸完美融入后方部队,与池家人几乎没有交集,更是完全不关心池家正由谁掌权,全族目前主要以谁的指令为优先,听谁指挥。 后来,林君盛牺牲,符纸也快用尽,池暮轻干脆不再遮掩,他从后方转入前方,和那时还没名字的核桃自成异能小组,开始顶着特殊部队的头衔参与前方战线搭建。 他自己都没想过有一天,这个最早成员数目寥寥的特殊队伍会逐渐壮大,里面渐渐塞满了自愿入队的池家人。 而那时候,已经百岁有余的池德正是池家守旧派的领头人。 最早,这位大长老对池暮轻的行动不置可否,他也是池家一向忌惮池暮轻的那类人之一。 恐怕这人还想过反正外面形势不好,池暮轻这么爱往外跑,要是炮火无眼,能让这阴生子死在外面,倒也不错。 可结果偏偏不如池德正的意。 池暮轻不仅扛过了那段艰险岁月,他带着官方给的荣誉与池家族人一道重回故地。 池家新旧两派间的分歧日益明显,那些亲历过战火的人早不再像过去那样忌惮池暮轻,更不把他当做族里不可多谈的怪物。 他们不仅亲近他,平常且随和的对待他。 甚至还隐隐拥护着他,会主动站出来支持他。 明白自己最多也就只剩几十年的池德正忽然就慌了。 掌权太久的人,真的很容易就对权力沉迷不可自拔。 身处高位享受一呼百应的滋味太久了,也会心生魔障。 池暮轻对所谓掌权池家不感兴趣,他根本连往这个方向想都不曾想。 但在池德正的心里,这个曾经族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阴生子,就已经成了他的假想敌。 并且在他看来还有最为致命的一点池暮轻还非常的年轻。 多好啊。 已到迟暮之年的阴骘老者用贪婪眼睛盯着年轻的脸。 他已然忘了阴生子的身份给池暮轻带去过多少年的孤独,也忘了如果不是没有林君盛,池暮轻至今都还只会是情感单一,半人半邪的诡谲存在。 他只看得见年轻,力量,走得极慢的时间。 还有对方将于某天取代他,成为池家新一任领头人的可能。 贪欲催生邪念。 池德正精心策划了一出调虎离山,把所有对池暮轻持友善态度的人都找理由遣了出去,他无权去遣的,就让自己遣得动的人去拖住了对方。 然后抓紧时机,他为池暮轻扣下罪名,将人干脆利落镇压进他早早准备的法阵里。 池德正的目的不仅是诛邪,要断掉池暮轻会与他争位的可能。 他还看中了对方的年轻,想要试着动用秘法,谋夺力量,让自己也从此寿数更长最好是可以一口气重回青春! 我当时就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才自己先一步做了身魂分离,并且走之前设下屏蔽,让他们几乎没有可能通过躯体联系到魂魄。小秋说。 池德正的谋害成功了,但他没有重回青春,更没能完成他更渴望的偷寿。 小秋化身为鬼后狠狠闹了池家一场,他那天敲响了帮凶们的院门。 当然,最备受款待的还是池德正。 盛珣必须要先把蓬勃火气压下去,他才能勉强正常出声:但这人还活着。 不错。小秋用自己偏凉的手摸了摸人的额头,像想给人物理降火。 但池德正当年就已经是年纪算大的一批。他又说,这么多年过去,褚家掌权的已经是当初年纪最小,那会还不到二十的褚世泽,池德正那时就一百来岁,反倒是他后面年纪更小的都死了。 说着小秋眼神沉下来。 他像一块冰,和像一团火的盛珣视线相对。 小秋:没能从我这里偷走寿数,计划落空。 盛珣:他就歪心思越动越远,去向另一批对他只会更毫无防备的人下手了。 两人想在一块,小秋起头盛珣便能将话无缝接上。 他们话音落下后不约而同沉默几秒,又环顾屋内明显不只动用了一次两次的法器,都对池德正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厌恶。 盛珣! 外间传来有些仓促的脚步声,是与槐合一起在外面也找了不少线索的邹鹤探头进来。 邹鹤急匆匆说:槐合让我通知你们,虽然小院的屏蔽机制还在生效,但他能感觉到外面围了不少人,应该是会客厅那边发觉不对,已经全过来了。 邹鹤是代槐合来问怎么办的。 他顿了一下,随后又道:槐合还说,他都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有他,有拿回了记忆的你们,我们就算人少也不一定会输。 这话便等同于核桃精已预备好打架,听上去还颇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告诉他不急。盛珣却说,麻烦帮忙找一块尺寸合适的布,我要先抱暮轻出来。 除了拿到最后一条重要线索,小秋的记忆不再有缺漏,确定这整个镇邪堂内布置都可以充作池德正的罪证外。 在小秋对着遗骨陷入回忆,盛珣勉力克制火气,尽量用清晰头脑来处理信息时,他这里便还有一份额外收获。 那收获意外破解了环绕盛珣已久的一个谜题,让他得知小院已被围住时反倒有了个新想法。 长款合适的素色布很快被找了过来,盛珣先仔细为池暮轻敛骨,动作轻柔小心,不疾不徐。 真要现在就带着少爷的遗骨一起出去吗?槐合在盛珣敛骨时也进到了里间,那名池家人像个大件货物一样被他随身携带。 他一手拎着那人背后的绳结,一边神情犹豫道:我怕待会会有误伤,不然我们先想个办法,把遗骨和邹鹤一起藏起来吧。 盛珣将长布合拢,他正要接话。 谁知槐合后面还有一句:少爷你觉得这提议怎么样姑爷你说呢? 因为听到了个非常出乎意料的词,盛珣指尖落下的有点偏差。 他直接按在池暮轻的遗骨上。 槐合和邹鹤当即倒吸一口冷气,面露紧张。 小秋站在一旁,他轻轻唔了声,表现得却不像是受到金光重创或者怎样。 等吸冷气二人组扭头去紧急看他反应,就只看见,他似乎有些迷惑,在盯着盛珣已经从他遗骨上移开的手。 你感觉到了?盛珣快速权衡了一下,他在两个问题间挑了更重要的那个,先看向小秋,这就是我想要直接带你的遗骨出去的原因,有些事情需要当众见证,让他们亲眼看见,比任何解释都要强。 盛珣的话像哑谜,不过小秋显然是听懂了,只槐合邹鹤都还有些一头雾水。 盛珣视线又落向槐合,捡起第二个问题。 姑爷? 他重复了一遍对方刚刚的用词。 对啊。邹鹤是两头雾水,他也意识到哪里不太对,一起看槐合,你怎么喊人姑爷? 因为我以前私底下一直是这么喊的。槐合提起这个很是理直气壮。 我都偷偷摸摸这么喊那么久了,你们现在记忆也都回来了,拜托两位。他还向自家少爷和早一百年前就定好的姑爷提议:真情实感地说,请你们早一点让我这个称呼名正言顺吧。 于是又一个遗留谜题得到破解。 盛珣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和邹鹤槐合见面的第一天,卡在墙上的器灵明明是个核桃精,却要像鸽子一样咕了好几声了。 槐合那会原来是条件反射,想要喊他姑爷。 * 小院外已聚满了人,这间原属于池暮轻的院子门口好像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91) 坚实的屏障笼罩于整个院子四周,不仅让人进不去,也切断了外界对于院里情形的探知。 外面已经不乏有人拿出法器,试着从外破壁。 但由依旧毫发无损的屏障可知,已经尝试的人中没有一个成功,也可由此见得屏障设立者的力量之强。 里面到底怎么了? 不是说之前已经进去了一个金光携带者么? 但看这情形 也是,院子都封锁半天了,里面的人莫非 破壁不成功,人群后方是一阵阵的小声议论,各门各家的领头则站在最前。 就在这议论纷纷的当口,极轻巧的咔一声。 众目睽睽下,那方才怎么攻击也不破的屏障居然裂开一条口,从内部被人打开了。 所有的议论声当即平息下去,众人下意识屏息凝神,更为警惕一点的,还抓紧了手中的法器或除灵道具,准备随时应对汹涌而出的污秽瘴气。 但什么也没有。 屏障从裂口处往两侧推移,它像两扇开合门一样很快彻底撤走。 在屏障的后方,众人所见仍是一间普通小院,它既不鬼气森森,也没有浓厚瘴气冲屏障而出,更没有涌出预期中当有的污秽之力。 这有人疑惑出声。 还有人手里的工具迟疑放下。 再下一秒,小院子里传出脚步声。 院子的大门吱呀一声往两侧打开,平稳的脚步声停在门后。 所有眼睛都盯紧了那打开的院门,看见一道挺拔身影抱着什么出现在门口。 是不见踪影了有一阵的盛珣。 你没事?又有人情不自禁道。 许多道审视的目光在盛珣身上上下打量,试图判断这人是一切正常,还是邪气入侵神志不清。 绝大多数人得出的结论都是前者,他们没看出盛珣有任何变化。 所以他们也没有立即做出下一步动作,想先听听盛珣怎么说。 你在里面做什么?问话的是名池家人,鱼西犊家语气与他的面色一样不善。 盛珣视线在对方及后方其他池家族人的面上划过,没有看见池德正的踪影。 他也没有要做你问我答回合制拉锯战的打算。 各位。环顾四周,盛珣平静开口,我受池家邀请,先一步来查看池家筹备已久的镇邪堂,之所以磨蹭良久,是因为发现镇邪堂里的布置可能有些偏差。 胡说八道!池家人立即斥责,你无故封锁我家族重地这么久,还出口就是污蔑,我们才该怀疑你居心不良,不知道在里面做些什么。你最好老实交代自己刚才在镇邪堂里的作为,不然这里是池家地界,我们饶不了你! 周遭气氛似乎陡降几度,一阵风席卷上众人露在外的皮肤,竟有些刺骨凉。 盛珣对池家人的发言笑了一下,但笑意未及眼底。 周围所有对盛珣还算熟悉的人都立即意识到,即便此时盛珣理智清醒,但他身上实际上还是有了变化。 这年头还以我家地界作为威胁术语,公然表明将对不合心意的宾客采取暴力手段,真是不怕今年扫/黑除恶有贵府姓名。盛珣不疾不徐地说。 你池家人被噎了一把,他被这个角度给堵得一下没想到反驳的话。 盛珣远比这人个子要高,哪怕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高个年轻人的视线朝这头落下来,就也显得十分居高临下。 不过在扫黑除恶前。盛珣说,我看贵府要应对的机构可能有点多。 你什么意思?!之前的池家人还没想好反驳的话,他后面一人尖锐出声。 盛珣冷冷瞥那人一眼。 那人本来还有别的话,竟是直接被看得缩了一下,在闭嘴时还忍不住想:不是说这人脾气很好,怎么挤兑也不在意吗? 只可惜这人的疑问恐怕暂时得不到解答了。 正好劳烦各位跑了一趟,在这里齐聚一堂。盛珣把目光从那人身上挪走,他不再去看旁人,只把重新变柔和的视线垂到自己臂弯上。 我请各位见证一场净化,这是我从镇邪堂里带出的遗骨,他在过去百年时光里被池家定义为邪物,且被人有意抹去姓名与生平,而我今天要还他公正与名姓。 盛珣的动作很快,在有人提出异议前,他将怀中的长布包打开,枯朽遗骨露在众人眼前,接着他的手落下去 金光大盛。 有池家人在短暂的惊愕想要去抢夺遗骨,大喊着你怎么把邪物带来外间。 褚商那边早有准备,褚家立即有人上前拦截,与池家人僵持在一起。 而在场的更多人,他们能够辨认出金光清正平和,这真是一场净化。 于是,这些占了更多数的人也有意无意劝阻着池家,有心者还为盛珣的话起了疑心。 他们都愿意见证这场净化的完成。 小秋就在金光沐浴中从小院里走出来。 他见过金光烧灼鬼怪,也见过金光烧灼恶灵,但当金光落于他的遗骨,被金光笼罩的感觉又从身躯传递到灵魂,他却发觉,自己没有任何不适,反倒像是浸泡在温水里,好像能从骨头开始变暖和。 没有灼痛,也没有创伤。 盛珣在把要当众净化的决定告诉小秋前,问过他:你相信我吗? 小秋回答说:我信你。 盛珣颔首,向他保证自己绝不会伤害他。 但在那之后,盛珣又问了一句:那你相信因果与天道吗? 对于这后一个问题,小秋就展露出了迟疑。 毕竟,假如天真的可以相信,为什么他跌跌撞撞了那么久,走得路一直那么难呢? 我所以小秋当时卡住了。 盛珣便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这次也相信天。 小秋知道盛珣从来不会说虚无缥缈的话,对方这样说了,就一定有其原因。 所以在卡壳之后,他又说:好,我信。 当金光真的笼罩周身。行走在金光沐浴下,小秋便彻底明白了盛珣的话。 金光是回馈给捍卫者的沉默庇佑,是这片重归安宁的天地对每一个曾奋不顾身的人的感激。 这世间有人心是瞎的,可山河天地不瞎。 金光过去最多也只是把小秋推开,偶尔还会无可奈何的随他戳着玩。 那不只是因为即便毫无记忆,盛珣的灵魂也会记得他不会伤害爱人。 那还因为,金光不会烧灼另一个本该金光加身的灵魂。 池家布置的镇邪堂里没有邪物,有着的是1934特殊部队先锋小队队长池暮轻,曾追记特设一等功。 盛珣换为单手拥抱已经净化完毕的遗骨,小秋缓步而来,已走到身旁与他并肩,对方的灵魂褪去晦暗底色,与周身金光还未散去的他同样璀璨闪耀。 他牵住爱人的手。 感谢各位,在此见证英灵正位。 ☆、金光 那是一阵很长的寂静,就连之前僵持不下的褚家人与池家人都暂时忘了对峙,他们力道松懈,只剩姿势还定格在纠缠格挡的样子。 旁边人群里,有人在亲眼目睹金光效力时就已经被震慑,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净化情景不需要法器道具,不需要提前布阵,金光自放话完毕的年轻人身上直接外显出来,又跟随他手的引导聚集于对方抱着的百年遗骨上 然后金光与净化方式带来的震撼还没完,所有人都还处在这前两者的冲击里。 又没多久,金光加身的年轻人牵过了另一道当众清净的灵魂,宣布对方身份。 1934特殊部队先锋小队队长。 特设一等功。 这两道附属说明比池暮轻这个名字带来的冲击还要大。 在场的年轻人们或许对这头衔及荣誉没有太深感触,或者说没能立即反应过来它有多价值深重。 但对在场所有年逾七十的老人们来说,这儿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道头衔意味着什么了。 盛珣看见有好几人瞪大了眼睛,他们面上震惊与茫然交杂。 有位非池家也非褚家的老者甚至上前一步,他挥开自家小辈想要搀人的手,径自靠近盛珣与小秋。 我的父亲走于两千年初。老者像是边回忆着边说,他眼睛落在刚刚被净化的灵魂身上,在他老人家还在世时,他最喜欢与后辈说起那段年月里的故事,也不只一次的提过特殊部队,说起自己与特殊部队有过的交集,我和我的兄弟姊妹们都听这些故事听了不只一遍。 请问令尊尊姓大名?盛珣在老者话音顿下时问。 老者回答:方俊生。 中南地区三至五号流动医院。小秋很快说,对接着四号与八号战略物资点,你的父亲曾作为异能人士与物资运送队一起行动,运用能力混淆敌方视线,增加物资运输的隐蔽。他与另外十多位自愿入伍的玄术师一道,保护了共计十二条后方重要物资线。 对,对!老人眼睛都亮了起来,还有十几人有我父亲年轻时的至交,有亲眷,还有地方宗师的同门。 中部刘家,南部洛家,西南苗家。小秋平静将自己能记起来的几位世家领头都说了出来。 这都是当年在同一区域与特殊部队有对接的家族。 而很巧,今日池家举办聚会,前来赴会的也基本都是中南部一带的玄术通灵者们。 听见自家忽然被点名,人群中又有人先是怔忡,继而露出回忆表情,渐渐像是想起了家中未能到场的老人曾说过的往事 我也听过特殊部队,好像是我爷爷以前经常喜欢念叨的。 我对特殊部队印象不深,不过我听过池暮轻这名,是我外婆说的,她年轻时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流动医院! 人群里爆发议论,再不复之前的寂静。 能够想起相关信息的人要么飞快互相交换信息,要么被没想起相关的人拉着询问。 这些信息又不是完全保密,只要做好准备,提前打听,也能早早收集到足够资料,这会无非是做了充足准备后直接现套来用罢了! 一片议论声里,忽然就有人高声抛出反对意见。 那人盯着盛珣与小秋的神情充满不信任,他紧挨着池家人一众。 我劝各位谨慎,这说不准是一种障眼法。他还说,他们没准用了某种特殊手段来呈现出金光,也早就打探好了信息,就为打旧情这张牌好谋夺信任而这一切很有可能是蓄谋已久,他们早有准备,就为了今天故意演这一出戏给大家看! 那人不仅讲话阴阳怪气,他手里还亮起了法器,好像是防卫着自己这揭穿真面目的话一说完,就会受到攻击。 盛珣和小秋只扫他一眼。 这人握紧手中家伙:你们不用这么杀气腾腾的看着我,我只不过说出了你们的真实想法,难道你们想要 想要之后的词,这人没说出来。 因为盛珣小秋是真的就平淡看他一眼,在场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们的态度与杀气腾腾完全没关系。 这明显偏袒池家立场的人没得到从前方袭来的攻击。 反倒是后方,他突然被人从后敲了一下手臂。 这人当即啊一声大叫,一句你们真的当众报复都到了嘴边。 比他话更快的是一根长杖。 那盘着木雕蛇头的黄木杖擦过这人耳朵,又在他肩头一压,他肩头登时感到重若千钧,什么话都被这一压给压了下去。 我知道你准备嚷嚷什么,所以再给你一下方便你回头看清楚点。黄木长杖的主人开口,却是一位声音沙哑的老妪,前面两位离你还远着,别手里端着屎盆子,就迫不及待到处扣。 老妪的蛇头手杖与腕上绞丝银镯都很有特征。 她来自西南苗家。 也是曾维护过物资运输线路,夜以继日为多个流动医院补足物资的人。 我不用小辈来代我发言,说从我这里听见了什么。苗家老妪说,她缓缓上前,池家阿哥,我记得你,那会我看起来还和你差不多年轻。 这是一位当年的亲历者。 她说完这句,与之前那位提及父亲的老人远远点头示意。 接着,她又转朝向那还在按着肩膀抽气的人。 我不清楚你是哪一家的,也不感兴趣,但后生,你听好了,这世间任何东西都可能作假,拥有纯正净化力量的金光却没办法造假。老妪说。 她同时环顾四周,看向其他同样因那人的话而有了疑问的人:单纯的金光表象当然可以用障眼法造出来,无非是几个让人身周缭绕金色光线的小术法而已,可这样的光不具备效力,更别说祛除污秽,净化邪体。 那他们也可以提前准备好了,顶着虚像随便伸几下手,摆出净化的架势,然后再用障眼法偷梁换柱,说这是净化后的结果!又有池家人出声。 对方直接截断老人的话,高声反驳。 是么?盛珣面不改色,他冲对方一点头,那我还要多谢你们配合。 一语点出逻辑漏洞。 遗骨是池家自己摆放在镇邪堂,是他们这么多年来视作邪物用阵法镇压,又小心翼翼做了严密监守的。 盛珣今天才初次造访池家,又被池家人领着进入镇邪堂。 要是连进化与遗骨也是他提前谋划的一环,遗骨本身就是盛珣一行早就设计好的最重要道具,那么,池家就是贼喊捉贼,这一环是他们亲手帮盛珣备着的。 但这可能么? 对方面露不甘,把后面的话都憋了回去。 苗老太太扫对方一眼,已随年纪而塌陷的嘴角提了上去,她哈的笑了一声。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92) 小心点说话,别总是抛出回旋镖又扎回自己脑门上,不太好看。苗老太道,而且随便打断老人家说话,这也不是什么好习惯,我瞧着,您家的家教也可见一斑。 老太太年轻时是泼辣的苗家阿妹,年纪上来后只要她乐意,她呛人风姿不减。 老太太还特意用了个您,挤兑得对面脸一阵红一阵白。 暂时没人再多嘴,她不紧不慢抬手,捋了一下自己鬓边灰白的头发。 这事也算是给在场与我年纪差不多的诸位敲个警钟,大家权当警醒吧。苗老太说,最年轻的这两代小辈真都是好日子过太久了,出生就生在了好时候,不仅往事知道得少,连个镇邪清静大功德光都不会看了。 老太太最后那个词说得有点绕,全场年轻人基本被扫射个遍。 不少人懵懵然去看自家长辈,发现自家长辈竟面露若有所思,像觉得这话颇有几分道理。 半晌,就有一个看起来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出了声。 苗阿妹。那人说,你说的对,后面的两代孩子都知道得太少了。 只是你我也必须得认。又有一名老人一叹,我们在刚听闻有金光者出现时,如非亲眼所见,谁也都没想到会是大功德光。 镇邪清静大功德光盛珣的金光至此,终于有了个更加复杂且长的名字。 金光是给予这片天地给予捍卫者的庇佑,是感激。 但道行更深的老人们看在眼中,他们比小辈们清楚,这份庇佑与感激寻根究底,它其实也是一份对于功德的结算及奖励。 天道自有一套审查世间万物的标准,当年战乱,有无数奋不顾身者前赴后继地捍卫山河,天道默不作声将每个人的付出都收在眼底,又在他们一世终结时结算各人功绩。 但天道同时又是公平的。 人之一生,功过是非总是相辅相成,很难有人终其一生都坚守本心,无论外物如何摧折都只坚持走一条清明正朗的大道。 于是到了一生终末的结算日,天道就仿佛手持一把算盘,它扣去是非,加上善果功德,最后给予你应当获得的东西。 或许曾有人作恶,但他在大难前又投身大义,那么他功过相抵。 或许曾有人市井,他前半生总是精打细算贪图蝇头小利,可他后半生散尽家财只为家国大利,那么他功大于过,天道护他再为人时投个好胎,平和安定。 天道将一切都算得很分明。 金光是镌刻于灵魂的色泽,它除非积攒到一定高度,否则很难通过肉身外显。 这世间有许多乍看平凡普通,但又一生安稳和乐,无病无灾的人。 他们之中有着无数个将前尘忘尽,但都曾许愿今生仍愿意来到这片土地,想看一看它安宁强盛模样的人。 那镇邪清静大功德光有人听着老人们的话喃喃自语。 他与周围人一起看向盛珣。 一生无作恶,一生走正途,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家国,无愧于本心,品行高尚,功德圆满。一名老人缓缓地说,他朝盛珣摘下自己的帽子,且光是前生做到如此地步,还不足够。因为也有人前生修善缘,今生却因起点太高,过于顺遂而走偏了路。是前半程风顺雨顺,后半程耗尽功德,急转直下。 大功德光,还要今生继续清正舒朗,继续行走正途,与人为善,从不以善小而不为,更不以恶小而为之,保持本心的纯善。苗老太接上那为老人的话,她也轻轻向盛珣一低头,我活了快一个世纪,第一次看见隐于普通人群中的大功德身,你是一个一直在为自己做加法的人。 林君盛记着他与池暮轻的做个普通人的约定,此生作为盛珣也一生正直磊落。 他是前世今生两辈子的功德相叠。 所以金光满载,外显其身。 池暮轻当初用灵魂为爱人设下标记时,也曾掺杂私心。 他盼望灾祸远离这人,最好是邪魔不得入眼,污秽不得近身。 说来便也是啼笑皆非。 在彻底拿回记忆前,盛珣和小秋都以为,是因为盛珣小时候天眼未合,孩童本就容易见到鬼怪,那时才小小一团的小家伙方才能看见小秋。 结果实际上不是,盛珣金光护体,又携带着小秋的一部分灵魂。 他理应是什么时刻都能看见小秋的。 是小秋自己那时已随时间流逝忘记了许多事,他记得小家伙身上有自己印记,却忘了自己还给予过的咒文祝福。 鬼怪小心翼翼与孩子接触几年,他鬼气随年月增长,激活了自己活着时做的防御。 这道防御盖住了盛珣的眼睛,也拦住了小秋。 他自己把自己给防住了。 而这也是为什么槐合能向盛珣送上那份生日礼物。 槐合知晓内情,他的力量本就与小秋同源,是在小秋身边吸纳灵气才拥有的人形,化人后整体力量调用方式也与小秋相同。 所以,槐合早早费心做了一道消解装置。 他悄悄把少爷从防御的名单上抹除了。 那一片炸锅般的议论里,就终于有人意识到一个要紧问题。 那人忍不住说:那我们被池家请来齐聚一堂,还是打的镇邪的名头,可根本没有所谓邪物这不是一场闹剧吗? 不是。盛珣回答了那人,他声音平稳,镇邪堂里没有要镇的邪物,但我想镇邪仪式不会落空,邪物只是不在这里,在别处。 人群看向他。 盛珣却把目光投向了池家一众。 你什么意思?池家有人立即道。 没什么意思。盛珣说,我只是想要问一问,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池德正长老的身影?而且说来还这么不巧,我来池家都已经半天,却迟迟与他碰不上面,他似乎不是很想要见我。 盛珣话语最末直接把长老省了,他说:可不管他想不想见我,我现在要去见他,我这里可是还有一份疑问,想要向他池德正请教。 ☆、诛邪 如果不是想要当众给身边人昭雪,甩脱池家这么多年来扣给小秋的罪名,盛珣原本还能去找池德正找得更快点。 这是当年的罪魁祸首,是让池暮轻被迫成为厉鬼的主谋。 但盛珣选择把他放了一放。 因为一来,镇邪堂里四处都是这人留下的痕迹,想要反追踪他轻而易举,槐合也还正在后面盯梢对方踪迹。 二来,这人当年用尽了下作手段,想要害池暮轻还要冠冕堂皇的先找理由,再安罪名,最后摆出大义凛然的样子,实际上只为圆满私心。 盛珣借鉴了一下池德正的行为链。 他也当众指认池家大长老存在问题,把才从小秋身上摘下的邪物头衔给对方摁回去 并且他比对方当年要更堂堂正正,所面对的也不只是少数与他同一立场,或许会附和他的人。 池德正虽然没有露面,不过他人确实还留在池家。 而且一直与他一同呆在一块的,还有一个从得知镇邪堂里的法阵破了起,就非要紧跟着他,就是不放任他单独行动的褚家长老褚世泽。 那边好像闹得还挺厉害。褚世泽在一间堂屋里半闭着眼睛,手捧茶盏,冲镇邪堂的方向下巴微抬。 隔着一张四方的八仙桌,另一把高背太师椅上坐着的正是池德正。 他手里也有个茶盏,不过杯面边缘被他枯瘦指骨给牢牢攥紧了,仿佛那一片薄瓷能随时被他给捏碎。 看起来是如此。池德正在片刻后才接话,他声音紧绷。 又还在煞有介事的评论。 人的心理状态,有时候说来真的非常怪。 手杖碎裂是一个标志,池德正在发觉镇邪堂那边出现异变时,他内心便已陡升出不好预感,明白有什么超出掌控的事将要发生了。 可这人,他暗地里的手脚没少做,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自己内心里最清楚,偏又最好面子,做了脏事还求个好名声,什么时候都想要让自己处于道德高地,把一切腌臜都用光鲜给遮盖下去。 铲个眼中钉,他都要提前谋划许久,就为了找一个能让自己理直气壮又彰显崇高的理由。 池德正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即便预感不妙,直觉不对,他却又被自己的心态所桎梏。 在这种时刻里,他就还是端着大长老的架子,自诩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里位居高位之人,只遣了年轻族人去查看情况,然后自己在池家的议事堂内端坐,等别人来做汇报。 查看情况的人去得有点久,期间被打发去探听消息的第二批人也没回来。 议事堂好似暂且成了一座孤岛,与镇邪堂那边完全联系不上,信息不通。 池德正逐渐焦躁。 德正兄。褚世泽忽然又开口。 正疑神疑鬼的人几乎被这动静吓一跳。 你怎么了?褚世泽不紧不慢地打量旁边人,还若无其事抿了一口茶水,怎么看起来,你像有些慌神,不太镇定啊? 池德正嘴唇动了动,估摸着是在心里痛骂了褚世泽几声,但他面上强装出平静,还道:是么?可能是我对镇邪堂那处情形实在担忧,有些思虑过重。 哦。褚世泽微微一点头,然后又说,可我之前听着,你可是把池家的年轻好手都派过去了是这批年轻人还不太成气候,所以需要老人们多费心点? 这不是褚世泽平常与池德正讲话的风格。 褚世泽比池德正小了快有一百岁,当初池德正正掌权时,褚世泽还只是个半大少年,日常被安排四处打杂,没少当过通报传信的门童,他们之间有着长达多年的鲜明位阶差距。 哪怕如今褚世泽是褚家最高级别的长老,他和池德正早是平级,又因为池德正活得太久,他们对于底下小辈来说,两人还算是平辈。 总的算起来褚却世泽对池德正一直还算客气。 然而今天,褚长老说话却过于刺人了。 你什么意思?池德正沉下脸。 褚世泽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面上轻轻一响。 说起镇邪堂就想起了往事。褚长老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忽然就又想问问德正兄,当年你们宣称池暮轻因为战时杀敌太多而遭煞气反噬,堕化为鬼的事。 议事堂里除了留有池德正的人,当然也还留有陪着褚世泽的褚家人。 这两小拨人马没能见证镇邪堂那边的净化现场,更不知大部队正朝这里赶来。 蓦然听褚长老这么说,他们俱是一怔。 池暮轻。 战时,杀敌。 堕化为鬼。 对于褚家的许多人来说,池暮轻也是个很少被提起的名字。 但褚家老一辈不提的原因与池家截然不同。 池家这边,池德正曾在信息向下传递时做了手脚,刻意淡化了池暮轻这个名字的存在,遮掩其生时功绩,让后来人只一代又一代的相信池家祠堂是为镇鬼而建,祠堂旁的镇邪堂里有着百年恶鬼,作恶多端,不知名姓。 死人是不会开口为自己做辩解的,更别说池暮轻的灵魂远走高飞,他本人看上去也是不会专程回来解释什么。 再往后,池家内部分家,所有支持过池暮轻的这一批人被分拨出去,当时池德正明面上叱骂,对分家深恶痛绝,实际上,他内心对这样的发展却是乐见其成。 走了多好啊,这些接纳认同过池暮轻的人一走,留下的可不就都是本就对池暮轻有偏见,更方便传输思想与掌控拿捏的人么? 池德正不仅不抵触分家,他差点没被分家给乐坏。 褚世泽当年也还姓池,他与其他一批兄长前辈一起,是最早为自己冠上褚姓,从池家出走的人。 变故发生的那天,这批人曾被池德正授意下的人给拖住,并不清楚当日池家大院内是怎样一番情形。 等这些觉察到不对的人好不容易赶回来,当时迎接他们的,就已是化鬼的池暮轻,还有一个被怨鬼狠狠掀了个底朝天的大院。 池暮轻是真的因为战时杀伐气太重,所以到了和平年间再无战事,被激活的煞气反倒无处安放,所以堕鬼作乱了吗? 这些后来的褚家人将信将疑,总觉得背后有蹊跷。 可当日留守大宅的人又都口径一致,让他们纵然疑心,也一时半会缺乏证据,真相不得而知。 并且最要紧的,是无论杀气过重化鬼的说法成不成立,池暮轻确实已经是鬼,他也确实在池家作乱过了。 争论的关键点便从说法可信与否变作池暮轻功过是非孰轻孰重。 池德正表面愤慨,内心却嘴都快咧得合不上。 他不断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及至两方矛盾无法调和,分家成为板上钉钉。 池家数百年的基业,就要毁在你们的一意孤行上了!池德正犹记得自己当时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他手中拐棍笃着地面,显得格外痛心疾首。 一旁有人小心搀着他,一叠声的劝慰着他。 还有人对决意分家的人怒目而视,十分认可他的话,是真心觉得那些人在毁祖宗基业。 池德正脸上挂着痛心表情,心安理得把分家罪责也推给了他人。 他总是这么心安理得。 他还在旁人的劝慰与表忠心下想:分得好! 分家一成,池家彻底成了池德正的天下。 褚家这边同样选择遮盖了池暮轻的名字,却是第一怕年轻小辈里有人听信本家传言,会去顺着这个名字追查追击。 第二。 时间轮转,已经成了年长者的褚世泽自太师椅上站起身,他亲口对着这一屋小辈,对着池德正也对着已经进门的人群中最显眼的两位。 他对盛珣和小秋说:我们当时还听闻,战后的功勋结算已经下来了,那人被追记有功,他的名字背后缀着的是功绩与荣耀,所以我们怕证据未明的风言风语传出去,会害他连应得的荣耀也被摘走,生前功绩作空,死后声名抹黑。才也先默许了掩其名姓,好至少令这个名字停留在敞亮地方。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93) 外间的人像是潮水,眨眼间将议事堂给站了个满。 不管他们信不信盛珣对池家大长老的指控,事已至此,今天一日内见到的变数太多,他们都已是习惯性的追着最大几位变量的脚步走,也下意识的想要看一看,今日这番集会还能发展成什么模样。 盛珣视线落到池德正身上。 他从进入这个厅堂起,眼睛便自动锁定了这个人。 巧的是池德正也是如此。 盛珣一进来就在看他。 他打看清了盛珣的脸,表情便也仿佛魔怔,在太师椅上伸长了脖子,是眼珠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盛珣。 怎么这副表情?盛珣先开了口。 池德正还紧紧攥着茶杯的手一抖,茶盏从他指尖滑落了下去,打翻在地。 他却都顾不得了,直接猛地起身,脖子都恨不得伸到盛珣脸前。 时间真的是太久了,像褚世泽这种过去与林君盛有过接触,又还代为保管怀表的人,都几乎记不清故人容貌,还要靠怀表来重新确认。 像池德正这种一心只记着池暮轻,林君盛在他心中早就死透了不值得在意的人。 对于林君盛,他当然便记忆更薄弱,当池家人把盛珣资料递呈上来时,他也只觉得盛珣面善,长了一张似乎该称作有缘的脸。 却完全没有想起,这张脸曾在往日岁月中属于谁。 池德正把更多的关注放在了盛珣的能力上,他想要借由盛珣的金光力量去碰触池暮轻遗骨,最好是能金光直接诛邪杀鬼,把池暮轻灵魂都剿灭干净。 毕竟这些年,池暮轻的遗骨频频异动。 它每动一下,都在他心里用利爪抓刨,让他寝食难安。 但他又自己也忍不住对盛珣退避。 因为他借由那些不见光的手段越活越长,寿命来路不正。 如果金光真的敏锐且强盛,对于邪物的效力立竿见影,那么,池德正自己靠盛珣太近,他又怕自己会触发金光预警。 而这就是盛珣今天都来了池家半天,这位亲自向他发出邀请函的大长老却迟迟未露面的原因。 盛珣之前的话没说错,池德正是真不太想见他,只想见到他用金光打散池暮轻。 然而世事如此难料。 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对么? 盛珣从头到尾看完了池德正的表情变化。 他终于迈开步子,朝对方走过去。 你想要做什么?!池德正变了脸色,他环顾四周,试图差遣自家人手拦住盛珣。 但在场能帮忙拦池家人的人,比他能调得动的池家人更多。 盛珣还在往前走,他满心怒火在真正看见这个人时却冷却。 他是来为一人讨回公道的。 不是来为一己私欲泄愤的。 他会用最光明磊落的方式帮那人讨回公平。 之前你们家人对我的能力提出质疑,认为我金光作假。盛珣站定在池德正前方两米处,他平静说,现在,我请池长老来陪我做个试验,我只抬手碰你一下,要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就说明我不只能力作假,还是个恶意抹黑造谣诽谤的骗子,你可以依法向相关机构对我起诉。 我为我的一切言论负责,敢于承担任何后果你敢么? 下方有众目睽睽,左右有褚家及池家人沉默注目。 有几位池家人看起来还想为自家人辩护,但在开口前,他们身边有人拉了他们一把。 只是碰一下,盛珣手上没有武器,两手空空,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 而且年轻人都已放话,万一无事发生,他愿意承担后果与罪名,还已把该向哪个机构提起上诉与流程都简述了一遍。 要是脱离时代太久,实在不清楚起诉流程,最简单的办法,请各位直接打报警电话,这也是可以的。盛珣说,我想在场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110? 那几名池家人就也迟疑着止住了话音。 所有目光都落在池德正身上。 不,不! 池德正在片刻后像终于从魔怔中回神,他本能抬起手臂隔档,试图将盛珣拦在手臂之外。 但年轻人个高腿长又富有力量。 盛珣一步上前,轻松抓住池德正胡乱挥动的手腕。 再下一秒,众人已经在镇邪堂前见过的金光又起。 与它此时一道出现的还有池德正的惨叫。 池家大长老,强行延寿百余年。 都还不需要向众人展现他在镇邪堂里的所为,单是凭他在金光照耀下迅速皮肤泛出青黑,面容急速更加垂老的模样。 这池家谁是邪物,已一目了然。 正邪辨分。 作者有话要说:  100章! 后面还有一个日常撒糖单元人间烟火,然后这篇文就也差不多要完结啦 ☆、辈分 多而繁琐的后续事项并不需要盛珣一一经手,他当众证明池德正的确有问题,又当众还了池暮轻一个清白,再往后,自有已经反应过来的褚家人迅速接管局面,由褚家长老褚世泽带头做好了人员管控与安排。 在场一众受邀而来的玄术师本就是为镇邪名头赴会,虽说最终要镇的邪物与预期有极大偏差,中间又还掺杂了一出角色对调的反转大戏,他们被接连几个意料之外惊得思维都快跟不上趟了。 但无论如何,只要确定真凶在哪,污秽的源头又是谁,该被追查的聚邪之地又在哪,他们依旧是继续践行了镇邪职责,帮着检查了整个池家的内部布置,搜罗出了包括镇邪堂在内的三个聚邪点。 这晚池家大院彻夜灯火通明。 有人因自家大长老竟然是才是邪物而精神恍惚,有人偏执的不肯接纳现实,不愿也不敢相信。 还有一些池家人,他们属于褚室过去向盛珣提到过的,认为自家大长老是不是对镇邪这事有些疯魔,过于消耗族内人力物力的那类。 这类人起先也为池德正竟邪气深重而难以置信,受到了不小刺激。 但渐渐,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呈现于跟前,现实不得不令人相信时,在这一部分人中,就有几名中年模样的主动站出来,与褚家交涉,他们提出帮忙意愿,想要从另一角度入手审查,要整理近一百年内的族中已故人士名录。 这一重新整理,再逐一核审各人死因与生前最后时期的情形,便很快审出了不对。 众人从中发现,至少有两位池家高层,五位池家中高层的故去都十分蹊跷。 并且往下追查下去,最触目惊心的竟然还不是这些本该成为家族中坚力量的中高层的逝去。 是什么?槐合忍不住追问。 因为他对面的褚奎在说到这里时停了下来。 外面彻夜忙乱,盛珣一行白天经手的事够多了,他们也已经亲手处理了最要紧的两件大事。 此刻,盛珣,小秋,槐合以及邹鹤一同呆在一间专门收拾出的休息间里,他们终于可以好好坐下来休息。 褚家把褚室褚奎等年轻小辈也都塞进了休息间,其他宾客带来的普通人亲眷也都已妥善安置。 褚奎比较闲不住,他唯恐盛珣他们呆着无聊,期间溜出去好几次,像个汇报机,实时更新着外面进展,传递来自外间的消息。 见盛珣和对方身边的前辈褚奎这样为小秋找了个称呼也朝自己看过来,坐在褚室身边原本有些困倦的邹先生也抬头了。 褚奎叹口气,他把话接下去:是孩子。 这个答案立即令屋里无论人鬼统统皱眉。 池德正是真的很会算计,他最初的目标是池暮轻,却从池暮轻身上偷寿失败,于是他退而求其次,把目光放在了与自己年龄相当,就算原地入土也没什么人会起疑心的同辈长老身上。 顽固派的池家人讲究家族荣光,他们对与自己同等级的池德正最没有防备,所以很顺利的,池德正不动声色谋害两位同阶长老,拿走他们本该剩余的寿数。 但他很快又发现了新问题。 因为同样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对方又能还剩几年寿数呢?褚奎回忆着自己方才听闻的内容,边说边摇头,那当然远不够支撑他一直活下去。 所以他接着才把手伸向青壮年。盛珣开口,他已经明白了池德正为什么会向孩子出手的逻辑,青壮年是一个家族的中坚,池德正又是梦想着池家有朝一日能重回巅峰,把池家发扬光大的人,所以,从他意识到中坚层也不能过于薄弱,这部分的青壮年资源需要珍惜起,他就盯上孩子了。 就是这个逻辑。褚奎又叹好大一口气。 通晓玄术之人却运用术法来作恶,还懂得层层布阵以镇压枉死冤鬼的反击。 池德正种的恶果远比众人想象得更深。 这份自家内部的死亡名单一出,原本还在摇摆不定的那部分池家人悚然呆立。 休息间里,盛珣等人就也沉默半晌,像是一场小小悼念。 为那些只是生错了地方,被迫卷入到池德正野心旋涡里的无辜灵魂。 但天道轮回,池德正自以为能靠一身术法逃避怨债,其实孽果还是种在他的身上。小秋在沉默过后缓缓说,他算来算去,自己还是逐步入邪,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污秽活体,还带着整个池家一直在走下坡路。 他一手带出来的后辈也跟他一样,活在虚构的家族盛大的幻想里。槐合应和着自家少爷,他精准点评,说的就是之前被他们看管的那位池家接待。 当盛珣与小秋站出去应对镇邪堂外乌泱泱热的人群时,后方的小院内,没有同时现身的槐合在持续追踪池德正的动向,被那位池家接待吵得头都要大了。 邹鹤是个天天泡实验室的科研人员,他一不会玄学法术,二打架斗殴也并不擅长。 等褚室收到盛珣示意,带着一名褚家好手去接自家小舅舅,让槐合邹鹤也回归到了更为安全的大部队内里时,褚室发现小舅舅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屏幕常亮。 褚室困惑问邹鹤说:小舅舅你抓着手机干什么? 这能在刚才的情形里帮上什么忙吗?小褚学弟对此充满疑问。 而思维已经快被盛珣给同化的邹先生答:以防万一,及时报警。 那屏幕上亮着的是一键报警界面,让旁观者纷纷哑口无言。 说到天道褚室收起自己对于一键报警的回忆,他忽然又记起自己的另一个疑问,有点犹豫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小秋和盛珣。 他当然是完全站在盛珣这边的,也对池家人竟然先谋害他人又蓄意抹黑对方声名的恶行义愤填膺。 但同时,得知池暮轻是怎样变作了鬼,又知道对方的确在池家作乱过,小褚学弟便感到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完全没弄明白池暮轻的功德是如何计算增减。 他求生欲非常旺盛的先加了一堆前情提要,表明自己绝没有多余意思只是困惑,然后他才期期艾艾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盛珣感觉褚室像是直接把互联网防杠用语给背下来了,他前面就已经听得有点好笑,有心想要阻止,无奈小学弟背诵过于流畅,便只好耐心等人背完后才说:这没有什么不能问的。 池暮轻的功德增减不只是小褚一人的疑问。 但它其实很好解释,因为这世间万事万物还讲究一个因果。 不管是生来就异于常人,还是在被强行封进棺木后化身为鬼,池暮轻人生所有的重大更改都与池家有着紧密关联。 池家才是造出半人半邪生物,又逼其不得不化鬼的根本原因。 池暮轻生前从未蓄意害人,战时奔走十余载,攒功无数。 他变为鬼后作乱池家,这是因果报应。 之后,他以鬼怪之身行走世间,身上鬼气越发浓重,怨气偶尔会侵蚀他的头脑,他与其他鬼还发生过许多争斗。 鬼杀鬼不像玄术通灵者镇鬼,会在击败对方后自然吞并对方力量,增长胜者的鬼气。 池暮轻也真是万幸,他虽然曾经一度非常混沌,思维浑浑噩噩,可他却从来只打打鬼,收拾一下蹦跶到面前的阴□□灵之类。 而从不像其他鬼怪,去追求活人生气,靠生气来补给自身。 所以,天道只默默敛其魂魄光芒,让他再看不出本该身附金光。 你是怎么做到的?褚奎询问的声音里带着敬畏。 所有出身玄术世家的人都明白,做鬼上百年却从不碰活人生气得是一件多难的事。 因为那几乎不受控制,是所有鬼怪的本能。 我有更重要的事。小秋回答说,我一直记得一件事,并且记得我一定要去完成它,所以我会下意识的忽略其他。 而那件更重要的事是什么,想来在座各位是没有谁那么傻的继续问了。 重要本重就坐在小秋身边。 他曾一度让鬼怪连本能忘却,只记得要找到这样一个人。 还好他到底还是找到了。 并且,命运有时就是那么玄妙。 池暮轻曾用自己的灵魂力量给林君盛做印记,盛珣身上一直带有池暮轻一片从未受鬼气污染的灵魂。 多年以后,正是以这一小片灵魂作为媒介,金光扫清了小秋身上的晦暗,将他原本应有的灵魂色泽归还。 从此他们荣光与共。 大约后半夜,褚家长老褚世泽也来了休息间一趟。 老人家照理说不应当熬夜,可今日实在情形特殊,他带着倦色与振奋齐具的神色走进休息间来,里面的褚家小辈连忙条件反射站起。 他对小辈颔首,示意大家继续休息就好。 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对着盛珣。 今年也又快到冬月了。褚长老说,仿佛是想在这个已见低温的夜里与年轻人唠嗑一下节气。 但盛珣和小秋都知道不是。 已经年迈的故人又静默看了他们一小会,他看起来已经憋了快有一天的话,然而此刻真正有了闲话空隙,故人当面,他却又有些张口忘言。 你还是这么身强体健,又是这个年纪,又这么年轻。褚世泽在半晌后终于又说。 他目光缓缓挪向小秋:我现在能随便走去长廊尽头,你要是愿意,让我在那个院子里待一天我也毫无畏惧了。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94) 然后他又看向盛珣:但我想,你今年冬天应该也还是不乐意要手炉,会嫌这是老人家才用的东西了吧? 当年去到走廊中后段就已算是进步,每次去给盛珣开门时都要惦记着带一个手炉,但他引路引了那么多回,手炉却从没送出去过的少年已经垂垂老矣了。 但还好,还好。 有生之年,幸见重逢。 我来还一件东西。老人朝前伸出手,摊开掌心上躺着一块金色怀表,它在我这里存放这么多年,我厚着脸皮自诩可以代为保管,如今,终于是可以物归原主了。 褚长老一并带来的还有他专程收拾的那批旧物,他原本收拾它们是想留做告别时用。 如今重新整理它们时他自己连呸三声,权当把之前的念头呸了个干净。 故人尚在,旧物当然该悉数还给故人。 唯有这块怀表意义实在深重,必须由他亲手奉上。 休息间内正好人员齐整,褚商那边忙完了一通,正帮忙将一箱旧物看护着送来。 褚世泽一看见他,记起之前没能仔细解释的族令,便还顺势向小辈们解释过盛珣与池家的渊源,并告诉褚商,之前那道族令确实该追溯到百年之前。 林家当年频频与池家接触,拉拢玄术通灵者一方的力量。 空口白牙的承诺当然不够有力,嘴皮一动就能反悔的约定是最不靠谱。 所以,为了确保合作真实有效,池家最早,是与林家主帅林君盛的父亲签订了咒契,后来这份契约又被转移给林君盛。 但时局太乱了。褚世泽带着愧疚摇头,是真的有前辈动身,也真的有队伍出发。 然而就像池暮轻曾想要去找林君盛,又临时决定先护送林夫人一样。 好像走到哪里都会遇见需要帮助的人,才出行没有多远就有同样需要支援的队伍。 于是最后,他们成为星星点点散布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这有什么关系。盛珣说,都是在朝着一个方向努力,不需要愧疚。 褚世泽轻轻一叹。 他注意到盛珣手边的杯子空了,转头就想给人亲自倒杯茶。 已经接受了太多信息量的褚家小辈们就差点看傻了。 我来,我来! 褚商猛地回过神,眼睛都瞪大了,他连忙说。 不不不,还是我来! 褚奎一个箭步杀过去,手忙脚乱。 我来吧! 小褚学弟凭着地理优越,他离自家长老最近,几乎是用抢的把茶壶捧走,然后一脸惊魂未定地冲去给他学长倒茶,还规规矩矩说了句:学长,请用。 褚长老半眯着眼睛看小辈鸡飞狗跳,他忽然就笑了一声。 这你们就慌成这样了?老人说,那我要是告诉你,小室,你喊学长的这位算起来辈分比你还高,你是不是就要摔了手上那个三百年的壶了? 褚室突然被点名,转身时差点同手同脚:但,但那不是学长的前世吗? 这一世盛珣确实是刚满法定婚龄,小褚学弟将发懵都写在了脸上。 怎么辈分也带转世继承制的吗?? 辈分是不该随转世顺承。褚世泽慢吞吞晃了一下手上的汝窑茶具,他冲已经默默看戏半天的小秋一抬手,以茶代酒敬了对方,但你问问你旁边这位前辈,转世之后的盛珣是不是依旧是他爱人,是他的婚约者,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是他男朋友? 是。小秋直接提前答。 他不疾不徐回了一下褚世泽的茶:都是。 褚家年轻人们还在继续发懵。 盛珣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对面,褚长老点点头,他又说:是。都听见了吧?那盛珣的辈分就还是跟着顶头大前辈的来,你们可以学槐合前辈的叫法。不过你们辈分要很小槐合一点,得喊祖姑爷。 盛珣: 不得了啊,有些帅哥。 你看他年纪轻轻的,突然就子孙满堂了! ☆、点心 许多年轻男生都有爱给自己长辈分的爱好,尤其在给自己长辈分的同时,还要连带着把损友们的辈分给压下去一截。 这年头,就连豆腐脑与粽子都有了甜咸党派之争,我是你爸爸和孙子,我是你爷爷这种通用语却非常神奇,做到了全国统一。 但这个许多和统一里都不包括盛珣。 盛珣从没对任何人自称爸爸,当然更别提去损兮兮的自诩为是别人的爷爷。 然而命运如此妙不可言。 身为一个从不口嗨也从不自抬辈分的人,他居然有天真的辈分猛涨,一跃成为祖姑爷。 顺带一提,他家小秋是祖爷爷也有人喊祖师爷。 反正都逃不过俩一听就非常高龄的字。 都是既祖又爷。 我现在心情很复杂。盛珣在周遭终于没有了旁人,只剩他和小秋,其他人都分散着去小睡一阵时,他就终于可以解除自己已经保持半天的端正姿态,把身边人捞进自己的臂弯里。 他圈着人叹着气说了这么一句。 小秋人还在坐在旁边的沙发位上,只是上半身靠过来,摸摸盛珣的脸问:怎么了? 我上辈子都还不到三十。盛珣说,这辈子的生日是你才陪我过的,祖姑爷一叫,总让我怀疑我们之前记错了数字,我可能今年是满两百二吧。 盛珣被自己忽然子孙满堂的事给震得不轻,他之前真没想到还有辈分这层问题。 他心情复杂之余随口对小秋一抱怨,抱完才发现,自己仿佛是刚刚骑着单轮自行车走钢丝,险险经过了一个雷区。 是太小了。小秋认真抬眼打量人,像在评论年纪,也像在说盛珣上一辈子去世得太早,语气和神情都有些沉郁。 盛珣在心底暗骂自己一声,提醒自己以后要记得规避一些话题。 它们或许不会一直不能提,但至少对于现下的他们来说,他们才真正重逢不久,需要用更多的相处来对旧痂进行疗愈。 不小。盛珣迅速切了话头。 左右四下无人,他还低头亲了小秋一下,亲完后反问:怎么能随便说你男朋友小? 这句逗人的话带着调笑。 盛珣拿回了记忆,他现在是盛珣也是林君盛,于是顺理成章,他和小秋的感情关系也同步更新,两人自然而然跨入了更加亲近的阶段。 小秋是在好一阵后才反应过来盛珣在说什么小。 而那时候,天都快要亮了,他正催着盛珣快趁还有一个多小时的夜色干净睡一觉。 休息间里的床是一米五的,单人睡绰绰有余,两人则有些拥挤。 本来不打算与人占位,想把床都留给盛珣好好休息的小秋是被硬拽着躺下的。 突然想通是什么小,小秋就像头顶凭空亮起个灯泡。 他在人臂弯间动了一下,后背正紧贴着一个胸膛。 都已经要沉进睡意的盛珣几乎是立即又把眼睁开了。 小秋感到环着自己的手臂像是圈领地一样,先紧了紧。 随后他才听到身后的人说:我还没睡着呢。 盛珣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困意。 他误解了小秋动作,又还有几分以为抓包了逃逸现场的笑意。 想趁我睡着偷偷溜下去?盛珣从后面蹭了蹭小秋头发。 没有。小秋实话实说。 盛珣就在后面唔了一声,听起来好像不太相信。 真没有逃逸想法的小秋又动了动,他扣上人横环在自己身前的胳膊。 一边拍拍盛珣,一边继续很诚实地说:我只是想翻个身。 嗯?盛珣在困意作祟下鼻音有点重。 他对这答案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松开一点手臂,方便之前完全被他箍住的对象能翻过身来。 我想要看看你。小秋在转过身后又说。 盛珣便忍不住笑,借着正面相对亲了一口小秋额头。 玉牌还被小秋戴在身上,它为小秋带来了体温,让鬼怪原本低温冰凉的皮肤触手像被佩戴了很久的玉一样温润。 而这片温度让盛珣的心里一阵软。 它是他面前这个人已经遗失很久的东西,回来得很不容易,他珍惜这人身上所拥有的每一分温暖。 我睡一小会盛珣本来是要在温柔氛围里这样说的。 他还准备告诉小秋,我醒来就会看到你,你也能一直看见我,我们再不会彼此相对不相见,也没什么阻碍能让我们分开了。 结果,盛珣用两辈子的经验就也没想到,小秋先开了口,补全了对方刚刚只说到一半的话。 小秋的下一句是:要天亮了,你快睡,我转过来看你,是想起了你之前的话,我来确认一下,动作很轻不会吵到你。 盛珣: 盛珣: 盛珣一腔温柔撞在了小秋永远不走寻常路的脑回路上。 他在对方目标明确直奔下方时,就终于结束了自欺欺人,默默抓住不安分的鬼爪子。 当事人十分窒息。 这一幕就宛如许多年前的事又重演,盛珣忽然记起了池暮轻在时隔一个多月后追问林君盛颜色淡的事情。 不管是池暮轻还是小秋,这个人永远在他完全没想到的地方出其不意。 不过两相对比,他觉得还是自己这里更惨烈一点。 林君盛当年好歹是已经过上了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幸福生活。 盛珣还停留在餐厅门厅,居然还惨遭质疑餐具。 我没有质疑。另一位当事人还有理有据地辩解。 他被盛珣扣着试图质检的爪子,可乖可乖地说:我记得你以前,但是不太清楚现在,还没怎么见过。 盛珣觉得小秋这时的表情特别适合拍下来,再配上文字,就俨然是网上流传版本繁多的那个表情包 【让我康康.jpg】。 你不是从我小时候就一直跟着我?盛珣揪住了自己有命悬一线趋势的理智。 而小秋继续可乖可乖地答:但非礼勿视。 言下之意即是虽然我失去记忆,能力超群,是当代灵异界的跟随强者,是看不见的窗户哥哥,是见证了你从出生到长成现在模样每一个阶段甚至每一天的人。 但是,我的潜意识还记得我是个封闭式家族里出来的鬼。 我是不会什么画面都随便盯着看,我很有修养的! 盛珣忽然就又想起来了自己曾在浴室时,试图溜进来洗人的那只手。 倒也是厉害,手都已经曾与他坦诚相见过了,结果在那种极为特殊的情景里,小秋居然都是坚守着非礼勿视? 那他要怎么洗人? 盲洗? 盲鬼洗人? 让我康康带来的冲击太大,盛珣自己思想都有点错乱,他大脑一时间宛如脱缰野马,而等他意识到问题,他就已经在脑子里把相当找不着北的问题给想了一轮。 我想看看现在的你。偏偏引发了这场头脑风暴的小秋还又说。 盛珣沉默跟小秋对视了一会,突然发觉自己刚刚好像不只惨遭质疑,还受到了一次无形对比。 尽管对比对象也是自己,小秋也是无心。 不过试问,谁能容忍自己在被质疑的同时还要遭受对比? 盛珣反正是不能。 不给吗?小秋还在天真又困惑地问,丝毫没察觉危险正在逼近。 给。盛珣终于说,他的手肘也已经支在了床面上。 然后他轻巧翻身,从小秋的肩膀下抽走了自己本来还给对方垫着的另一只手。 一米五的床确实还不够大,但那是对着并排躺下的两人而言。 换个方式给。盛珣撑到了上方,居高临下。 他还捏了把小秋耳朵:光看是不够的,我建议身体力行,让你记得更牢靠也更清楚一点。 小秋似乎就这才了然他给自己招了什么。 不过已经晚了。 这一晚,盛珣到底没能如他所愿的睡上一觉。 基本没有时间。 有早起的褚家人在大约两小时后来了这间休息间门口一趟,想看看盛珣会不会已经起了,起了的话就给人带早饭过来。 但当然,休息间大门紧闭,这人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于是他想来盛珣还在睡,又走了。 再一小时后,褚商处理完了手上的事情,他也来这边看了眼,如果盛珣起了,这会还赶得上早午饭。 但当然,休息间大门还是紧闭。 他又走了。 再三小时后,睡了一个好觉的褚室褚奎兄弟爬起来,感觉是可以拉着盛珣一起吃午饭。 他们比较幸运,走过来时恰好碰见门开。 中午好啊学长。小褚学弟叫学长叫惯了,还真改不过口叫别的,他热情洋溢地说,睡得好吗? 门前,盛珣也没想到刚开门就听见问候,他愣了一瞬,条件反射就说了实话。 没怎么睡。他说。 褚室脑门上就当即浮起来一个问号:? 旁边,褚奎看清了盛珣那张精神仿佛还挺好,似乎还格外有精气神的脸。 他睁大了一双自己熬夜之后的肿泡眼,也满面:??? 有天理吗?一个自称没怎么睡的人比熬夜之后又补觉五小时的他们看着精神还好? 你做什么了啊学长。小褚学弟下意识的关心,是又有什么事吗?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95) 盛珣自己已经把没怎么睡给说了出去,并不好收回,他也并不擅长胡编乱造去哄骗人。 他就稍微想了想,然后尽量客观又很委婉地答:研究了一件以前经常做的事情,但因为毕竟时间隔得有点太久了,刚开始不太熟练,需要认真摸索来帮助回忆,前面这个回忆复习的阶段有点久,所以晚了。 哦褚室似懂非懂。 他想,那肯定是个很复杂的课题吧? 褚奎起先也是信了盛珣的邪,但他到底比褚室要年纪更大一点,在接着招呼盛珣去吃午饭时,他忽然就紧急醒悟等等,不对啊! 还有一个人呢??? 褚奎默默把目光投向已经被盛珣重新关好门的休息间,又默默看向盛珣,再默默想起来这二位需要喊祖师爷和祖姑爷的关系。 好巧不巧,褚室就也想到了还没出来的小秋。 社交常年空白,基本没怎么受过青春期颜色污染的小学弟很单纯。 他还以为这会只见学长,不见祖师爷,是因为对方的躯壳受法阵影响那么久,昨天又清净了灵魂,所以需要休养。 再说,对方在他印象里也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对象。 学长待会要给祖师爷带点什么吗?小褚学弟问。 盛珣还在沉吟。 结果先一步回答的居然是他哥。 他奎哥一脸神魂天外,棒槌似的说:我这就去厨房那边问问咱们家的老风俗是什么来着,红糖红豆还是红枣糕啊?这都又到冬月了,那边应该是什么都提前备着了,都有的吧? 褚室头顶就又浮起了许多问号:??? 哥你在说什么?褚室问。 褚奎火速闭嘴。 盛珣看他一眼,把他看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作为本该感到尴尬的对象,盛珣在真让人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后却又显得很坦然。 红豆糕或者红枣糕吧,这两样都行。他说,他喜欢甜的点心。 小秋喜欢零食点心,也喜欢甜口的诸如奶茶热巧克力一类的饮料。 盛珣过去对鬼怪还有这种口味偏好感到新奇,还觉得可爱。 他也是拿回记忆后才知道,这人喜欢甜食的习惯原来是他养出来的。 为什么奎哥你也知道祖师爷的偏好?小褚学弟不明所以,抓着亲哥猛问。 亲哥快给他跪了,对着弟弟那张宛如高中生的脸是真什么颜色话题都说不出口。 而始作俑者盛珣已经走远,决定待会回房间时要再给小秋带壶甜口的热饮料。 ☆、回家 等小褚学弟终于弄明白为什么他哥也能知道小秋的喜好时,池家的事就已快要尘埃落定,盛珣他们已经返回原本城市好几天了。 时代在变,当代的玄术师集会也与旧时候相比变得很不同,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令人群长久聚集在一起。 当代人们都很忙,尤其还有着其他表面职业的年轻一代玄术师们,则是忙上加忙。 多的是人才帮着处理了一下池家的事,又小心揽收了一波业内最新消息,再接着,他们就要马不停蹄返程,去赶回自己只请了少量事假的工作岗上忙碌。 临离开池家前,盛珣的手机几乎随时拿在手里。 因为他发现根本没有收手机的必要。 基本每隔五或十来分钟,就会有同样要离开的宾客走到他面前来,一边与他说着道别的话,一边极其自然的掏出手机,然后说:留个联系方式,我们互加一下微信吧? 盛珣在第一次被邀请加微信时甚至顿了一下,因为他面前的人一身净色长袍,气质特别仙风道骨。 而这样的人掏出手机熟练亮出二维码求加微信,给人带来的反差不低于看一位百年老鬼边吃肯德基边打超级玛丽此处说的是槐合,小秋暂时还没被培养出打游戏的爱好,这位同样能成为百年老鬼的对象,比较热衷于监测小熊和安迪的游戏时间,再准点没收游戏手柄。 或者你不用微信,是用别的社交工具?那位仙风道骨的玄术师见盛珣停顿,还挺贴心,又这么问了一句。 末了还小声感慨:时代发展太快了,你们年轻人的社交应用更新换代太快是最近年轻群体里有了新流行? 盛珣迅速回神,果断与对方加好微信:没有,微信目前还是很流行。 后来盛珣数了数,到差不多是最后一位玄术师与他招呼,和他互加了微信后,他这一天,微信里居然多了整整三位数的好友。 他甚至还被拉进了两位的群。 为什么这个表情?小秋来找盛珣,他之前在另一边与褚世泽说了片刻话,等终于又得闲可以来找人,却刚好看到盛珣神色微妙。 刚刚加了过去两年分量的好友,有点震惊。盛珣说。 他把自己满满当当一堆小红点的界面亮给小秋看。 小秋对那满满一屏红点偏了下头,他觉得这样满当的界面看着有点稀奇。 因为小秋虽然也有手机,并且下了社交应用,但他的通讯录长期只有盛珣一个人,后来加上槐合和邹鹤,联系人依旧寥寥无几。 消息密集得是不是有点吓人?盛珣问,我刚才挨个把群聊设置成免打扰,只开启重要提醒都设了有一会,一些常规的招呼都来不及回。 嗯。小秋应了一声。 他目光还落在盛珣的屏幕上,突然问:我在哪里? 小秋对于满屏信息的新鲜感过去,他的下一个思考却是相当务实。 他是真的很认真的在担心消息这么密,盛珣的通讯录里人这么多,那对方还能及时看见他给他发的消息么? 盛珣手机屏幕刚好暗下去,他理解了这份担忧,就忍不住把鬼薅过来,直接拉着小秋的手用对方手指将屏幕点亮,将界面又点出来给对方看。 看看最顶上的头像。盛珣说,眼熟吗? 小秋一看,果然就很眼熟是他自己。 刚刚消息太密,五花八门的头像太多,他一眼扫过去根本没意识到最顶上那个是自己。 盛珣早把他给置顶了,还设了特别提醒。 错过谁都不可能错过你的消息的。盛珣还说。 于是小秋一颗心回落,十分满意。 他们几人也将要返程前,盛珣还抽空与褚世泽问了下活动备案的事,老人呵呵一笑,已经老迈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几分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说:当然早报过了,还是褚家牵头报的,你看池家像有人会操心这事的样子么? 答案是当然没有。 褚家这些年虽说早跟池家割席,大家名义上是两家,但作为活过了百年的褚家长老,褚世泽其实很清楚,玄术一业因性质特殊,最容易被追根溯源,这也就意味着假如池家真出了大事,而褚家真的此前完全撒手不管,完全没做任何准备那么完蛋,褚家必然会被牵连,最起码也会被上面一并彻察。 所以这些年里,自从跟池家开始重新接触,褚家人一直行事谨慎,坚持与时代共同发展,也总是早早提前做好各项活动的申报备案,与相关部门做好沟通。 避免池家违规,连着自家天降黑锅,被打上疑似高危非法封建迷信组织的头衔审查。 当然我们家肯定查不出什么东西。褚长老说到这里时又忍不住自夸,他还提了嘴褚室来作证,小室那小家伙之前帮你搜罗犀角香,不是都还把他父母哥哥们吓好大一跳么?他父母以为弟弟上大学后物质欲提高了缺钱,想走歪门邪道的来钱路子了,结果搞出一个小型的三堂会审,好不容易才确定孩子没走偏,是真有正当理由。 老人又说:所以你和秋前辈可以放心,褚家这方面绝对把关严格,是一代又一代人死死守着线的。 以褚世泽的辈分,他喊小秋当然不能喊祖爷爷或者祖姑爷。 他与池暮轻之间也没有从属关系,不能像槐合一样喊少爷。 并且以他如今已然老去的外形,他要是再喊哥或者兄,不仅旁人听了惊悚,他自己喊着也觉得占人家便宜。 于是干脆定称呼为前辈。 在池暮轻与小秋这两个名字之间,是小秋自己选择了继续使用秋。 他觉得这个名字更好一点,池暮轻也是他,但就像盛珣也是林君盛。 盛珣如今是以盛珣的名姓在展开新生活,那么理所当然,池暮轻该去陪伴林君盛,而小秋则属于盛珣。 他们都带着过去,也都将一起迎来新的开始。 这趟出行盛珣和小秋都没带上两个娃娃,硬是把两个小家伙给留在了家里,小秋还特别下了一道带术法效力的禁令,就为了避免两娃不听劝告,会偷偷摸摸强行跟着一起去。 盛珣必须得承认,作为一个曾十分不听话,偷偷摸摸强行跟随且成功了的对象,果然能溜的人才更明白该怎么防。 他们到家的这天又是已经入夜,但和上回盛珣从荒村归来时不同,这次是夜色将至,整座城市都还很热闹。 有下班放学的行人,有拥挤车流,商圈亮起彩色的led灯,各个居民区外的人行道和大中小学校门口的街上,则有已摆开阵势的摊贩。 车驶过一条学院街,食物的香气能从街头弥漫到街尾。 从麻辣小土豆到烤鱿鱼再到蒸糕糖炒栗子烤红薯一应俱全。 各家各户的窗口也在夜色中亮起,如果是靠近某片居民区的外围墙附近,便能闻到从不知道哪个窗口飘来的饭菜香。 我们晚上吃什么?提出了这个客观问题的人是邹鹤。 他和槐合没有在返回市区后立即跟盛珣小秋分道,反倒是跟着两人一起回了大学城附近。 因为槐合非常想要看看盛珣小秋现在常住的地方,他也真的已经太久,太久没跟他们呆在同一屋檐下过了。 而邹鹤这边,他请的假期刚好还剩明天一天,今晚也并不忙碌,于是快活定下做客行程,心心念念着大学城附近的好吃的。 褚家人还留在池家那边,他们要等整桩事件妥善收尾后才能离开,临走前褚商还告诉盛珣,因为池家出了大变故的关系,上面一定会有专人来查看,还会向涉事相关人员进行询问、 先由褚家来作为当事主体迎接问询,盛珣这边可以先好好休息。 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盛珣看了一眼那些小摊贩后问。 那可太多了。邹鹤说,我好久没吃过小吃了,怎么乍一看感觉什么都想吃。 槐合这几年跟邹鹤呆在一块,口味日趋一致,他的目光也不自觉投向小吃摊,逐一观察过了烤鱿鱼,烤小土豆及烤红薯等摊位的排队状况。 小秋则从健康和理性角度出发,他说:小吃可以,但是最好买了带回去。 小秋自己的手机这回留在了家里没带,他举起的手机是盛珣的。 盛珣,邹鹤,槐合就都清楚看见,手机屏幕上是一则公众号的提醒推送。 上书:【冬月到来,气温骤降,本季节为流感呼吸道感染等疾病的高发期,望城市居民做好个人防护,勤洗手,勤通风,人群密集时可佩戴口罩,愿大家都拥有一个健康又温暖的冬季。】 槐合立即说:好的,收到我现在先去排队行吗? 邹鹤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也下意识的做了个汇报,然后才跟上槐合去买东西的脚步。 在他们身后,盛珣看着先打报告才离开的两人,忍不住笑。 你刚才的口吻特别像个家长。盛珣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这么对小秋说。 小秋默然看他,忽然抬手。 盛珣直到感觉眼尾扫过一缕虚影,他反应过来小秋是帮他捋了一缕被风吹得乱飞的头发。 是能管到你的那种家长么?小秋在帮人捋完头发后问。 他语气很平和,在试着和盛珣开个小玩笑。 盛珣说:不能,因为我是另一个家长,但你是能管到我的爱人。 这句话被说得十分坦然,盛珣也没刻意用多大音量,他的声音本该被卷进周遭行人与车流混合成的环境噪音里,只有近前的小秋能听见。 但好巧不巧,方才身边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走过,她们好像是听见了,有点惊异地转头看盛珣,又惊异地看一眼小秋,接着就突然红了脸,兴奋的交头接耳,并抓着对方的手臂摇了好一阵,才慢慢走远了。 对,没错。 小秋目前可以被人看到了。 魂魄无所凭依,便难以显形。 但还在褚家时,褚家人便已亲自确认,玉牌对小秋来说是十分合适的栖身容器。 他以后可以不用伪装器灵,只要玉牌戴在他身上,他又有盛珣在身边,他是真的可以借玉显出实形,拥有了可以入尘世的实体。 不远处,槐合正在烤鱿鱼摊前排队,他的核桃本体就在他外套里侧口袋。 如今不用再东躲西藏,不需要藏匿本体,他就也已可以大大方方带着本体活动,化出实形。 不仅快乐的买回了烤鱿鱼烤红薯和烤小土豆,还带回了一大包糖炒板栗。 那是给家里两个素未谋面的小家伙的见面礼。 回家了。小秋在等到邹鹤和槐合都回来后说。 盛珣牵起他的手。 这么久以后,他们终于是可以谁也不缺,一起回家了。 ☆、热闹 根据盛珣事后回忆,槐合与家里两个娃娃见的第一面,不能说是一塌糊涂,起码就也鸡飞狗跳,有着一种令人头疼又好笑的热闹。 娃娃们闹腾的理由主要有两个 第一个非常明显,还是为了盛珣和小秋竟然没带上它们的事,并且小秋防守还如此缜密,完全杜绝了器灵私自开溜的可能。 两个娃主要是安迪就愤然表明这是在被迫关禁闭。 它们被完全限制在了这间房子里,每天就只能与网络游戏电视剧作伴,还要为盛珣和小秋担心,这多惨呀!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96) 简直是可怜极了! 忿忿控诉着的鬼娃娃双手叉腰,站在玄关柜的台面上还不够,自我感觉娃矮了点,仰头质问人不够有气势。 于是,它就还专门托小熊从盛珣的书房里拖来了书,把好几本大部头的教材垒在柜台上,再踩着书来增加高度,凸显气场。 安迪正等着谁来哄哄它呢。 再不济,来几句象征性的安慰也好。 结果它家这两位擅自关娃紧闭的大人还没说话,只是站在面前看它。 还敞开着门的外间小走廊上,忽然就有陌生声音传进来。 只能和网络游戏电视剧作伴?陌生人听着挺惊奇,又好像觉得很好笑,说,我看这生活待遇也还不错啊,一听你们就没体会过真正的关禁闭是什么样。 安迪不高兴了。 鬼娃娃要把它的小鬼脸给垮出来了。 你是谁呀!娃娃还是插着腰,人小气势高的问。 更有礼貌的小熊就飞快拽了安迪一下,小声提醒这一定是客人。 小熊说:是和盛珣他们一起回来的,所以肯定也是盛珣的朋友,不可以对客人这么没礼貌。 而客人又说:啊,我不是客人,不好意思。 安迪立马重问:那你是谁? 否定了客人身份的人说:你哥。 槐合这一句你哥,就此成为了娃娃闹腾的第二个理由。 安迪一向自诩这个家里的器灵属它最大,小熊无论是出产还是觉醒灵智都比它要晚,所以它是老大,小熊是需要它多加关照的小器灵。 然而今天,居然突然有个不认识的大家伙上门,不仅一进门就拆它的台,还自称是它哥? 你为什么是我哥?安迪很不服地问,我都不认识你。 万万没想到,这回拆台的竟然就是自家人。 小秋把小杯装的热可可放到柜台上,用还热烫的杯底贴了娃娃小手臂一下,先示意这是给娃娃们的,让安迪接过去。 他再才说:他真的是。 槐合不管从哪个角度算,都是第一个跟着小秋和盛珣的器灵。 并且他是先由盛珣收养回家,又被交到小秋手里汲取着小秋力量长大。 如果现在还是在旧时代,槐合约莫还能算是两人领的小徒弟兼养子。 虽然这位大哥多年在外,能够坦诚相认也是最近一阵的事。 不过,当然并不能因为他回归得比较晚,就真把人家直接移出家族群聊了。 安迪由此降级成家中器灵里的老二,小熊排到老三。 鬼娃娃为此还小小闹了一阵情绪,却又很快被槐合举到面前的糖炒栗子给哄住了。 它收下炒栗子,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多了个哥哥的事实。 有哥哥还是挺好的。盛珣在之后偶然听见娃娃这么说。 小熊点头认可道:槐合很厉害,也确实比我们年长很多,他知道好多东西。 安迪觉得挺好的点却压根跟小熊不一样。 安迪用特别敬畏的口吻说:以前游戏时间结束收手柄时,我们都是一秒也不敢拖,准点老实等人家把手柄拿走但是哥哥不一样!哥哥非常厉害,他敢死死抓着手柄不松手! 盛珣: 无意间旁听到这对话的盛珣为了让自己不笑得太明显,感觉嘴角都忍得快抽了。 因为这在安迪口中值得敬佩的一幕,事发当时其实非常喜剧。 槐合那会正带着两个小器灵玩主机游戏,大屏幕上对战正酣,但没几分钟,小秋就走了过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一抬手,墙壁上的挂钟就直接飞下来悬在三灵面前。 安迪和小熊很自觉,一看到小秋过来就已经停了手上动作,还乖乖把游戏手柄托起来准备上交。 唯有槐合,他凭着有人形实体的身高优势,硬是视线越过了挂钟,歪斜着身体从侧面继续紧盯大屏幕。 同时手上动作不停,摇杆与按键齐下,还在持续对着屏幕上的boss输出。 小秋: 小秋幽幽看了这执迷不悟的老大几秒,还是不动。 但他左腕一空。 一只手下一秒凭空出现在槐合手边,毫不留情扣住了他的手柄。 在娃娃眼中敢于死死不放手的大哥,当时确实是没有放手。 然而他并没有什么英勇果敢的表现,只是抓紧了手柄卑微恳求:还差一点,就一点了,对面只剩下血皮了!求求让我再打一下,不推掉这个boss的话今天这张地图就白过了!球球了! 那画面过于凄惨,槐合抓紧的仿佛不是一个手柄,而是他仅限于今晚的毕生所求。 盛珣那会正在阳台上和邹鹤说了会话,他们被后面客厅里的动静惊动,两个人都不禁从落地玻璃门处探出头。 邹鹤被从没见过的槐合震撼,一时失语。 盛珣弄清楚了前因,他不禁说:让孩子玩吧。 小秋朝盛珣抬了下眼。 盛珣顺利接受小秋无声传递的一点不满,他从善如流补全话,加上限定词:就打完这个boss,五分钟。 五分钟我绝对可以!!槐合立即说,抓紧了每一线能让他继续玩下去的希望。 小秋又静默几秒,就终于还是慢吞吞,妥协似的松了手。 于是靠着盛珣开口给求来的五分钟,槐合那天终于是推倒了boss,带着两个娃娃一阵欢呼,让更没见过他这种样子的邹鹤看得直摇头,忍不住用沙发上的小靠枕去丢槐合脑袋。 屋子里是真的有些吵,也是真的十分热闹。 盛珣就在这热闹中坐到小秋身边,他轻轻按了一下小秋眼角:刚刚真生气了? 没有。小秋说。 盛珣又捏一下他的耳垂。 小秋像有个开关,摸一下才会答一句,他又说:只是有点奇怪。 嗯?盛珣的手已经从耳朵又移动到了脑后,他指尖玩着零碎搭在小秋后颈上的发丝。 小秋仿佛觉得痒,但后颈这块地方,不便缩也不好躲。 他干脆另辟蹊径,直接整个身体滑下去一点,把后脑枕上盛珣的肩。 从姿势上避免了人对他敏感后颈的骚扰。 盛珣为此发出一声低笑,配合着调整自身,让小秋能更舒服地靠着他肩膀。 小秋靠好后才问他:游戏真有那么好玩吗? 游戏真有那么好玩吗,看电影又是什么样的活动,现如今的公园与过去不同了吗,什么是主题公园游乐场,去学校里真正上一节课,当一次学生又是什么样的感受? 摆在小秋面前的疑问是如此之多。 他虽说也是经历了百年岁月,是跨越时代的人。 但与一直神智清醒,是在随时代而前进的槐合不同。 盛珣直到小秋向他问出这句话,他方才惊觉,他的爱人一直只是被时间推着走,而非主动与时间同行。 小秋在漫长时间里都意识半混沌半迷惘,他对外界的关注很有限,对新鲜事物的体验乃至于对时代信息的接收都乏善可陈。 他的一切都是围着盛珣转的,只看过盛珣看过的画面,只去过盛珣去过的地方。 甚至于,许多他陪盛珣一起看过去过的东西,又都因为他做鬼时间太长,便渐渐被他忘记了。 他在这世间当了很久的过客,还从没停下来好好看过它。 我觉得总的来说,是好玩的,因为游戏五花八门,分类非常多,每个人都总能找到一款适合自己的游戏。盛珣在片刻后才回答了小秋的问题。 小秋唔了一声,似乎就对游戏有些好奇。 在小秋向盛珣继续询问那你会玩什么样的游戏前,盛珣先他一步开口,十分心有灵犀地说:想要试试吗?我可以先陪你尝试我喜欢过的游戏,而且我打游戏的口味比较杂,基本什么类别都有,所以,能带你尝试的种类也很多。 盛珣是打过游戏,但他对游戏的涉猎远还没到什么类别都有的地步。 他对小秋说了句谎话。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世间的精彩还有那么多,这个人曾尝试过的又那样少。 只要一句无伤大雅的谎话能给人多带来一份尝试,让小秋多一份能体验到快乐的机会,盛珣认为这很值得。 并且理所当然,他会赶在他只是有些跟不上时代,头脑却一点也不笨的爱人反应过来他说了谎前,先尽快把谎话变真话。 做足准备再陪人尝鲜。 毕竟,他还有更多的东西想带这人去体验,可不能提前信用透支。 作者有话要说:  槐合:虽然我也是百岁老人,但这跟我被另一个百岁老人死死管着,还得靠一个二十二岁年轻人来求情有关系吗? ☆、奶油绒 褚商的电话在又几天后打来,他告诉盛珣,池德正那边材料充足,证据确凿,所有涉事人员已移交专门负责对接的部门。 但这通电话并不只是一条进度通知,他还说:考虑到在揭穿池德正这件事上,你和祖师爷才是主要当事人,并且这件事是由你们发起与主导,所以,还需要请你们再跑一趟,去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那里做一个事件陈述。 褚商说起这后半段时语气带着些歉意,为盛珣他们才回去休息了没两天,就又要往外跑。 盛珣却觉得还好,他表示褚商不需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在他看来,他和小秋需要去露脸一趟才是正常,反倒是假如他们两个当事人真的从事件中神隐,那据说一直与玄术一业对接的部门毫无动静。 作为一个向来遵纪守法且做事合规的好公民,盛珣反而会忍不住对那部门起疑心,怀疑它办事流程上有点水,缺乏一个职能部门该有的严谨。 褚商被盛珣宽慰时听他简单提了两句理由,远远隔着手机信号都感到正被正直光环照耀。 那好。褚商顿了一下后才又说,这边会派车过来接你们,不需要你们再为交通的事费心。 盛珣手机上之前已接收过褚商发的地址,那地方他和小秋自行前往也不算麻烦,他正要开口,小秋却比他更快的接过话茬。 基本无缝加入谈话的小秋:行,就这么定。 褚商本来以为自己只是在跟盛珣说话,完全没料到会忽然听到另一人声音,举着手机一时愣住,下意识问:祖师爷? 这边小秋又说:嗯。 褚商继续下意识地:你们在一起? 小秋:对。 等小秋对完,脱离了下意识状态的褚商便突然感觉到不对。 他猛然抬头看了眼旁边时钟 这会是晚上九点。 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正空闲且居家的时段。 盛珣不是那种打电话时喜欢开外放的人,他今晚想来也是没有其他活动,刚才刚接电话时还提到过正在家里。 那么试问,什么样的情形下,才会让另一个人即便没开外放,也能听见手机里的交谈,还对每个字都一清二楚? 褚商又看一眼时间,惊觉这事不能深想。 他随即深吸一口气:出发时间我稍后会发过来,你们只要做好准备就行,没别的事我先挂了打扰了再见! 盛珣先是被小秋截话,后面想要补一句礼貌的感谢也没来得及。 手机屏幕在闪烁一下后回归之前界面,他只好很无奈又好笑地对小秋说:看见没,你就说了七个字,就把人给吓跑了。 褚商甚至没留意自己还说了个打扰。 通话挂断得仓促,盛珣这边只要一想就能明白他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这真的是冤枉。 盛珣和小秋并没有正在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 虽然他们的确是正在一起,也都正在家里,甚至是正同处主卧,呆在床上。 但在褚商的电话进来之前,盛珣拿着手机,是在看本市几个游玩地点的门票。 他本来打算这周末带小秋去玩,正在斟酌巡回博物馆、海洋馆以及一家占地面积可观的连锁主题乐园哪个更好。 小秋确实与盛珣挨得很近他直接就坐在盛珣怀里,背靠盛珣。 盛珣靠后面的床头背板。 是他自己想太多了。凭着姿势的优越性听清通话的小秋说。 他的脚埋在新换的奶油绒四件套里,这种过去不太常见的面料显然很讨最近新有了实体的他欢心。 自从盛珣把新的过冬床品买回来,家里主卧次卧都铺上了柔软绵密的奶油绒,盛珣很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小秋每天晚上回卧室都比平常要积极,特别喜欢光脚在床单上踩来踩去。 他都开始考虑要给家里买同样毛茸茸且绵软的地毯,顺便给客厅沙发多添两个毛绒抱枕了。 我还准备跟他说不用麻烦,我们自己过去也行。盛珣摸摸小秋头发,手臂重新圈回两侧,继续在手机上戳戳点点,那个地点不在邻市,比之前的池家要近点,我们来回也只需要半天。 小秋脑袋直接往后仰一仰就能对人发动蹭蹭袭击。 他先用头发搔过了盛珣的脖子,才说:没必要。 在顶头长老当众定了盛珣的辈分后,盛珣对所有褚家人来说的确就是长辈,小秋很认真的告诉盛珣,他和褚家人可以平日相处时继续态度不改,大家正常交流,但在其他方面比如说安排出行食宿如果有褚家晚辈想办,那就让他们放手去办。 不然反而会让褚商这种做事时习惯一板一眼的人为难。小秋说,你是好心,对方却会觉得自己的任务没能顺利完成,从而有亏欠感,还节外生枝了。 盛珣之前没想到这一层,小秋一点他就明白了其中道理。 他并不介意自己脖子被那些柔软黑发蹭得痒,还主动把头低下一点,亲亲小秋近在咫尺的耳朵。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97) 明白了。他说,我想得不够周到。 过了一小会,小秋感到盛珣的胸腔微微震动一下。 他听出盛珣笑了一声,又奇怪问: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盛珣用下巴蹭着小秋鬓角,他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 你知道吗?他压着小秋的耳鬓摇摇头,我刚刚还特别想在后面补一句话还好有媳妇帮衬。 概因这句话出现在脑海中时,盛珣脑中浮现出的不是本该甜蜜蜜的腻歪情景,而是不知怎么突然联想到了小时候偶然看过的电视剧,脑海中出现的是地主家的巧媳妇与傻儿子。 整个甜蜜氛围顷刻坍塌。 还是有两分骄傲在的某盛姓帅哥拒认自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遂这句话一度被他咽了回去又在片刻后没忍住,以玩笑形式说了出来。 巧媳妇本巧倒是对这话接受良好,池暮轻本来就跟林君盛有婚约,如果当年不是事出有因,婚礼如期进行,那他也早就是林君盛名正言顺的男媳,媳妇这个称呼本就是他一度应得却没得到的。 所以单针对还好有媳妇帮衬这句话,小秋还更加奇怪地问:这句难道不可以说? 可以。盛珣眨眼间就反应了过来小秋为什么问,他迅速把人抱得更紧,说,是我的问题,我刚才想了些有的没的,这句话当然可以说,媳妇。 小秋对盛珣主动加在末尾的称呼就很满意。 他嗯了一声,在身后的怀抱中又往下躺了一点,让自己更多的埋进毛茸茸的床铺里。 盛珣那边已经差不多看好了门票,他最终决定先带小秋去连锁主题乐园转转,体验一下当代游乐园所特有的欢庆气氛。 感觉自己身前的人滑下去了一点,之前还能满怀的怀抱有进一步变空的趋势,盛珣将游乐园之行迅速加入手机备忘提醒,他就也跟着下滑。 我前两天就想说了。盛珣在被子里捞到小秋的腰。 小秋翻了个身,面朝向他,用眼神传递了一个:? 盛珣说:你是不是很喜欢新换的四件套? 小秋把软绵绵又毛茸茸的被子扒拉一下,又把软绵绵又毛茸茸的枕头拍拍,再安然躺在同样的床单上,用所有露在外的皮肤部分与亲肤毛绒愉快贴贴。 他直接用动作表明,答案当然是是。 房间里的大灯已经关了,不过床头的小灯还没关。 盛珣把小秋全部小动作看在眼底当然也包括贴贴。 他忽然就非常感谢自己明天不忙,和褚商说好的出行日也不是明天。 床头灯的亮度很快被调到最暗。 图谋不轨的盛某今晚还有些小无赖,他美其名曰测试一下新床品具体有多好。 还哄骗自家对象说:试试更多的与奶油绒贴贴。 被哄对象就也并没有什么异议。 作为恐怕是天底下最惯着另一半的对象,小秋对盛珣从来只有配合。 并且经由这晚,他这个新晋奶油绒爱好者还得出结论新床品是真的很好,非常舒适。 他们家只买了两套用来换洗,也是真的还不太够。 这座城市冬季湿冷,没有暖气,连衣服光是悬挂风干的都不太容易干透,更别说奶油绒四件套这种带绒床品。 所以,就在床品测试结束的第二天,盛珣火速追加订单,多买了一套备换。 他下单完后沉思片刻,还直接给家里添了个家电烘干机。 这样比较一劳永逸。盛珣在一边把新快递信息发给小秋,叮嘱小秋在家时注意揽收送货上门的家电时这样说着。 烘干机这个小家电于盛珣家阳台落户的第二天,褚商派遣的车清早开到小区门口,接走两人,把他们带去了指定地点。 那是一栋很有本土政要机关风格的大楼四四方方,造型规整,建筑整体对称且方正,从外形上就透出一种庄重感。 盛珣与小秋乘电梯直上十二楼。 在快要被带着走到指定办公室门口前,盛珣远远看清在大门两边站岗的人,他脚下忽然就停了一下。 带路的工作人员还以为是盛珣对那两人的制服有疑虑,连忙解释道:这次集会因为规模超一百人,对于玄术通灵者来说已是个相当惊人的集聚数字,所以,为了更好的应对一些突发情况,这种规模的集聚一般都会专设有监管队伍,监管队由玄术岗的公务人员与荷载武装的部队搭配构成。 工作人员还说,这种监管部队通常不会直接介入集会,只会在附近驻守,如果不发生任何意外一切安稳运转,那么往往一场集会结束,绝大多数参与人员甚至不知道会场外围有过部队存在。 这人解释得很详细也很好心,他好像很担心盛珣会对部队插手产生芥蒂,叙事尽量客观中立,并反复强调监管队还有玄术师成员,且这种布置与普通的大型活动必备同等级安保一样,都是合情合规的操作。 再加上池家之前打得头衔很大,百年镇邪说得响亮。 因此,风险评估部门在做集会等级评判时给的级别很高,对应的,需要调用到的合作部队力量就也高。 盛珣很耐心的把解释都听完了,也在这番解释里距离那间办公室越来越近。 所以。他在工作人员终于停下来,给了他说话空隙时才说,今天办公室里不只有你们的部门负责人,还有合作部队的领导? 是这样没错。工作人员答。 一旁,安静旁听了半天的小秋看盛珣一眼。 小秋对盛珣当然比陌生工作人员更了解,他早就看出来盛珣不是对部队合作有任何意见。 不过,盛珣的情绪也的确有点怪。 好像有点欲言又止,也好像有点说不清楚的纠结。 小秋为盛珣的复杂情绪感到困惑,因为他还能感到,这份情绪好像是在上到这层楼后突然升起的。 但在困惑得到解答前,是会议室先近在眼前。 小秋很快还发觉,会议室门口笔挺站立的哨兵之一,在看清盛珣时突然就表情有了细微变化。 对方毕竟训练有素,所以那变化真的很小,主要体现在对方投落过来的眼神里。 很巧,盛珣之前也就是远远对方,才脚下倏地一停。 因为站岗的这位对盛珣来说真的特别眼熟。 是上次他小叔叔来老校区看他时,在停车场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司机。 身兼多职的司机记忆显然也不差,认脸能力良好,他在同僚轻微投递的疑问中: 盛珣默默从他身边走过,看工作人员敲开办公室大门。 还在迷惑的小秋:? 作者有话要说:  办公室里的小叔叔准备上线 ☆、询问 玄术师协会中南地区监察办的主负责人姓洛,是名外表年龄在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性,不过据说真实年龄远超外表,部门里的员工都要喊他一声洛主任。 还据说,这位洛主任的玄术造诣是十分之深,专业技能是无需质疑的强,但他有一个毛病,就是人情人际方面的技能有点偏,好像天生自带某种奇妙buff。 每逢洛主任想要替谁打个圆场,又或者是替谁当中间人介绍给另一人,以及做其他类似的活动时无一例外,场面一定都会走向诡异的冷场,气氛迷之尴尬。 洛主任对此很想不通,他还因此被部内尊称为百分百冷场王。 这个称呼令他就有点受伤。渝西渎加。 这天,负责对接池德正一案的正好是这人。 洛主任已经大致看过递交上来的材料,也提前浏览过两位主要当事人的资料尤其是叫盛珣的那位的。 中南地区出现一位金光者,就算没有池德正的案子,他也已经对这名字有所耳闻。 在盛珣与小秋真正抵达办公室前,洛主任在接待办公室里翻着资料册,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即将会见盛珣的期待,把印着年轻人一寸登记照的资料页单独抽出来,冲一边的另一位监察官感慨。 你肯定不能理解我们玄术业内有多激动,像这样的存在洛主任把纸晃得直响,一百年未必能有一个,是我们行业罕见的人才! 办公桌是长条形的,那人与洛主任刚好一人半边。 那半边光可鉴人的桌面上也摆着一模一样的资料,所有材料洛主任这里有的那人都有。 但他仍怕别人不能理解自己的激动。 因为另一位监察官并非玄术业内,只是出于合作监察任务的关系,才与洛主任成了临时同事,参与进这次案件受理。 这位来自部队的监察官沉默看洛主任一眼: 洛主任继续兴致勃勃:让我想想怎么比喻对你来说更好理解就像你们今年核验新入营的学员,突然发现里面有个综合数据快登顶,并且什么项目一试他都能立马上手,上手后还立即拿满A成绩给你看的那种。 看在洛主任倾情讲解的份上,制服一丝不苟的另一位监察官就终于开口:嗯。 十分惜字如金。 洛主任情绪上头,只要有个回应就好,也不觉得这个嗯很敷衍或扫兴。 你是不是其实也对这两个当事人挺好奇的?洛主任在感慨完后又说。 他看向自己的临时搭档,还给出了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不然我看你们那边不是一向挺忙的么?你们那行程单满得吓死人了。这种属于玄术师内务的事,你们一般也只会参与集会过程,等集会结束就撤走,其他后续事项只要求我们这边出一份总结报告。 洛主任说的确实是合作监察的常态,这种合作部队领导人不参与内务审查,只走流程揽收报告的形式才更符合常规。 不过当然,合作监察官偶尔想要参与一回内务,近距离看一看玄术业内冉冉升起的新星,也并不违规。 能让你还专门留下来,你肯定是好奇了。洛主任斩钉截铁。 长桌另一半,惜字如金的监察官又开启了静音模式。 他只又看了正被洛主任挥舞的资料页一眼。 然后好像是被上面附着的一寸照片晃了眼睛,男人不动声色顿一下,原本平稳到好似冻住的眉眼就突然一抽。 他迅速把视线移开了。 哎,人好像要到了。 一无所察的洛主任只听着外间动静,他宣告这单方面的闲聊结束,接着急忙把面前资料整理好,摆出了正襟危坐的模样等待话题人物进门。 在洛主任又没看见的地方,他那位寡言搭档就不动声色吸了口气。 做了好大一个深呼吸。 盛珣本人在洛主任看来,比资料上还要更好一些,可以说是超前满足了他对这名年轻人的期待。对方应答如流,逻辑清晰,提出的每一份观念背后都逻辑缜密,对池德正的怀疑也并非毫无凭据,均能有条不紊陈述怀疑动机。 而除了盛珣之外,洛主任对池暮轻这号人物的期待仅比对盛珣低一点,他本以为这会是个不太好接触的对象,但事实证实是他有失偏颇了,池暮轻开口的时候比盛珣少,词句也更简洁,但对方同样配合询问,头脑清晰。 整份口录工作基本是由洛主任单独在做,身边的临时同事则仿佛一根定海神针,只起一个沉默镇场作用。 洛主任也不在意,他眼看着工作进行的差不多了,时间又还很空余,心思一动 他忽然就又很想要捡起替人引介的短板,试试帮盛珣二人介绍旁边这位定海神战。 洛主任觉得,有盛珣这么一个礼貌谦逊的年轻人在,这回是怎么也不会冷场了吧。 没准他这回就能一雪前耻,从此再也不是公认的百分百冷场王了呢! 盛珣啊。洛主任下一句开口,直接就点了盛珣的名。 他把左手往旁边一伸:来来,这半天基本都是我在说话,我给你们好好介绍一下旁边这位这是我们这次联合监察的另一位监察官,专门为了见见当事人才留下来,不然早该带队返程了。 两分钟前还很健谈的盛珣: 定海神针: 洛主任面带微笑,继而微笑渐僵。 他在内心迅速刷出一排问号:???? 试问,为什么一个几分钟前还与你应答如流,并且会主动维护气氛注意不冷场的人,却在你向他终于介绍了另一人后就突然沉默,放任气氛逐渐冷场了?? 洛主任想不通。 洛主任拒绝相信自己又冷场了。 洛主任试着再接再厉:怎么不说话?你别看他喜欢板着脸,总是面无表情看人,但这位监察官其实正直公正,人也挺好的,他带队和我们部门联合期间,我们部里那群平常特别闹腾的小兔咳,职工们都格外安分,不敢瞎闹。 然而盛珣还是: 定海神针一样的同事也是: 唯一变好的方面,是他们终于从毫无眼神交流变成了目光相接。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像在用视线角力一样盯紧了对方。 相对无言。 洛主任试图寄希望于盛珣身边的池暮轻,他有过片刻的期待也许这位前辈能说上两句什么,帮助跟他感情很好的盛珣接上话茬呢? 不过很快,洛主任就又明白自己是在白期待。 池暮轻也没有任何话要说,他只加入了盛珣的盯人行列,也在默默往定海神针那边投去注视。 顶多,池暮轻就是眼神要更困惑点,靠近盛珣的那只手还在身侧微微动了动,透露出一股想去扒拉的意图,仿佛想要直接问盛珣你为什么沉默。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98) 但他到底没问。 于是洛主任只能硬着头皮,决定再打一次圆场试试。 你们别光盯着对方看呀。他说,哎就那什么对!说起来你们俩还是一个姓呢,多有缘分! 必须要提到的是,不管是合作部队的资料,还是递交到监察部门的案件当事人个人资料。 这些资料里均只包括了个人能力评估、教育履历、工作经历、是否曾获得奖项或参与过重大活动等专注个人本身的部分。 而不包括家庭关系背景调查,以及未婚人士的婚姻感情状况调查等。 这位盛姓定海神针同志很巧,未婚。 盛珣,未婚。 池暮轻由于当年婚事并未真正举行,盛珣就是林君盛的事也暂时被褚家人扣下了,还未作为公共信息上报,所以当然,他也是未婚。 这就导致了一个十分奇妙又具有戏剧性的画面。 洛主任说完你俩一个姓,屋内两位姓盛的还是相对沉默。 小秋轻微动了一下,他眼神由困惑转向若有所思。 洛主任的视线在桌前桌旁转了两轮,终于,他倏地睁大眼睛,又仔仔细细两头看了看同事与盛珣的脸。 他就意识到什么,在片刻后干巴巴的补充:稍等,我忽然发现,两位不仅姓氏一样,长得居然也有点像。 定海神针先生至此,就终于要笑不笑地抿了一下唇角。 然后他站起身,问同事:案件相关的询问已经做完了对么? 洛主任终于参透了自己今日冷场的天机他之前没意识到盛珣和同事长得像,是因为同事基本冷脸,而盛珣见人时面带礼貌微笑。 他压根没想象到原来旁边这位笑起来会差不多是盛珣那样的! 差不多完了。洛主任下意识点头。 好。年龄更大一点的盛先生说,办公室里不谈私事,既然这边工作做完了,我和他去一趟旁边的休息室,提前五分钟结束工作,可以吧? 洛主任又下意识点头:可以。 然后等他回神,他发现办公室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洛主任原地呆然三秒,猛地起身,试图对隔壁休息室探头探脑。 而隔壁休息室里,憋了整个问话时长的盛家小叔刚听着后方脚步声,转身准备让侄子带上门。 他一回头,忽然发现怎么还多了个尾巴。 最后面跟着一位他没邀请的人。 不好意思。因为褚家按捺了消息,同样对盛珣感情关系一无所知的小叔说,我们有家事要谈,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他要是换个理由,小秋也许还会走。 但他说是家事,小秋理直气壮把自己算在盛珣的家庭一员。 所以小秋眨了一下眼睛,露出听懂了人话的样子,微微颔首。 并一动不动。 小叔叔:? ☆、底气 盛诚盛珣他小叔叔的大名一时就没摸清楚,面前这位貌似十分年轻,但实际年龄与过往履历都当得上一声老前辈的人在想什么。 盛长官确定自己把话说得很清楚,他考虑到对方的前辈身份,也量及对方呈现在资料册中的经历属实不易,令他也有不小触动与叹息。 所以,他在同对方说话时尽量委婉,展露出了对他来说已算是少有的温和客气。 但这份委婉的程度应当是不至于词不达意,叫人听不明白他在下逐客令才对。 老前辈也对他的话点头了。 凭着同样习惯面无表情的人之间的默契,盛诚感觉老前辈投来的眼神里写着的是我听懂了。 可为什么这人还是一动不动杵在原地? 都点头表示听懂了还不走是什么毛病? 盛长官感到不解。 盛长官非常迷惑。 就在盛长官准备再次开口,尝试再更直白一点要求回避时,咔一声。 是他大侄子动作更快一步。 盛珣已经关上了房门,跟没看见屋子里还多了个人似的,还把休息室的大门给反锁了。 盛诚: 不,等一等,情况似乎不太对。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小叔叔虽然不是亲爹,但好歹也是从小看自家侄子长大的人, 盛珣小时候摸鱼爬树□□的技巧都是盛诚教的。 盛珣童年时期不常闯祸,但只要玩出了岔子,真不小心惹祸了,只要事发当时小叔叔在家,那基本赶着去收拾烂摊子甚至偶尔帮忙背锅的也都是盛诚。 等盛珣再长大一点,成了筋骨展开的青少年。 他什么时候收到的第一封匿名表白信,盛诚比自家大哥先一步知道。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系统的学格斗擒拿,也都是盛诚最先拟定的强身健体锻炼表,每逢盛诚有空回家,还会拿部队里考验新兵的那套标准去考考他。 也正因为有这份跟当爹也没差的亲厚感情在,所以上回,盛诚途径大学城给盛珣捎带生日礼物,盛珣还陪他在学校里闲逛了一会时。 盛珣就中途低头玩了不到一分钟的手机,给人回了条信息。 旁边,小叔叔便一眼看出来,他疑似是终于有了感情苗头,仿佛是在深秋季节提前望春,在开始谈恋爱了。 但盛长官今天宁愿自己没那么敏锐。 盛珣。他在静默一小会后开口,盯着自家大侄子先连名带姓的喊了一声, 这种连名带姓的叫法,在□□式家庭里,基本就约等于你有麻烦了或者你最好老实交代。 盛长官平常板着脸沉声点名时能吓住不少人。 可就像他了解盛珣,盛珣也了解他。 之前刚发觉自己可能要正面迎上小叔叔,并且很多东西他还没准备好,然而今天恐怕就要猝不及防的抖露时,小秋那会对盛珣的感观没错,从看见小叔叔的司机到走到办公室门口这整段路程,盛珣都处在一种复杂情绪里。 这场提前碰面是超出预期。 它在他还没权衡好该怎样更好的介绍小秋给家里时忽然来了。 盛珣有犹豫,有纠结。 但他在短短一段路程中快速整理心态,发现,尽管刹那间涌起的情绪十分复杂,他仿佛什么情绪都有,却并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甚至也不感到畏惧。 家人对盛珣来说也是重要的,他这一世有幸再次来到一个温暖家庭,并且成长顺遂,家人和睦。 他对自己两世都遇到美满家庭而感激。 而又因为他一直是个在充足的爱中成长的人,足够的爱会构筑成一个人坚实的底气。 所以即便还没做好准备,盛珣也敢于与家人坦诚沟通,毫无畏惧。 小叔。盛珣回望着盛诚盯着他的眼睛,他直接说,这是我的男朋友,不是外人。 仿佛是窗外的低温直接低在了盛诚脸上,被迫全家第一个直迎这条消息的小叔叔五官冻住了,人也冻住了。 盛珣又说:上回你去学校给我带礼物的时候,说如果感情发展稳定,可以带回来见一见就是他,你今天见到了。 想起自己确实说了这倒霉话的盛诚: 好半晌,快要就地变成雕像的盛长官挪动一下眼珠。 他这回视线缓之又缓终于还是又落在了小秋的身上。 小秋这个名字跟盛珣和他的感情关系一样,在上报呈交的资料册中并未提及。 盛诚仔细翻阅过的资料里,这位老前辈大名池暮轻,是一生坎坷,功勋出挑的英雄。 从职业角度来说盛诚钦佩他,从一个普通公民的个人角度来说,盛诚也敬重他。 之前,盛诚把盛珣专门提溜到休息室里,本来只是为了和侄子好好说说对方明明答应了会不出市,会老老实实呆在本地,结果一转头,不仅人也跑了,还掺和了件大事,并且对方本人竟然还是大事主要当事人的罪状。 谁能想到呢? 亲叔叔只是想要训斥一下小辈的胡来,还念叨几句怎么掺和进了玄术行业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家里,预备再和小辈商量下涉猎玄术的事之后什么打算,如何安排 可谁,能,想,到!惊天霹雳这玩意竟然还能买一送一,大侄子成了玄术业界新星的事都还没完,小叔叔被反手再丢一炸,要骤然听闻都上了英烈榜的老前辈正跟侄子谈恋爱呢?! 盛诚反正是没想到。 他被王炸怼脸,炸得那张平常能被当做棺材脸范本的脸五官都快飞了,整个人俨然表情失控,嘴张了又闭,闭上又张,反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又好一会盛诚格外感激他大侄子给了缓冲时间,没继续丢炸轰他,旁边那位也和侄子保持了一致的静默,没中途开口打断他的平缓进程。 缓了缓的他终于能说:臭小子,但凡我身体素质差一点,或者再大个十几二十岁,你刚才就等着打急救电话吧我怀疑我血压刚飙到了一百八。 盛诚话音里虽然没带好气,但盛珣听在耳朵里,立即明白这是一种变相的好消息。 小叔叔震惊归震惊,受冲击不小归冲击不小。 不过话里话外听起来,他并没有表现出非常激烈的反对。 小叔。盛珣又开口。 他一个多的字都还没说,才只是把带了笑意的目光投过去。 盛长官抬手阻断他话音,接着一摆手,示意对方那边还有话。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盛诚揉着太阳穴说,我直接暴跳如雷地表示不允许不准不可能,你就听了?我立马七窍生烟地大骂一顿,就能立马改变你刚才告诉我的事实了?我还不了解你,不了解我的亲侄子? 说着,盛诚揉完太阳穴的手松开,胳膊肘还抬在半空。 他给盛珣的肩膀来了一下。 力道微妙的介于打一巴掌和拍肩之间。 臭小子。小叔叔没好气地又念一句。 他是真的想的很清楚明白 盛珣愿意坦诚对家里讲,总比一直藏着掖着不讲,唯恐避之不及要好,这首先说明对方对家里十分信任。 其次,依盛诚对盛珣的了解,他的侄子一向踏实靠谱,从不会心血来潮,更不会一拍脑袋就临时起意,对方一定是仔细考虑过才做的决定。 再加上加上这位恋爱对象如此不同凡响。 性别问题也就算了,盛诚当初怀疑盛珣谈了恋爱,嘱咐侄子可以把人带回来见见时,他就没强调过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他们家在这方面并不拘泥并且他敢提前给自家大哥大嫂代言,这对夫妻的想法也是差不多的。 结果,性别这一关的心理准备他们家是全都早就做好了,可谁能预料盛珣如此另辟蹊径。 他居然能不只谈个性别一致的! 还是谈了个需要全家仔细思考一下物种属性问题的! 盛诚都快给盛珣的择偶观跪了。 但震惊过后,他缓了一会令头脑勉强冷静。 他也就更清晰的意识到能够选择这样一个彻底超脱常规的恋爱对象,盛珣在做决定之前,必然需要考虑得更多也更细致。 不同凡响的对象意味着一个更认真且坚定的决定。 我愿意听听原因。盛诚在叹了好大一口气后说,从你为什么会掺和进玄术界的事开始。 他就差没把反正我们也快管不住你写在脸上了。 旁边适时地递过来一杯浓茶,温度得宜,盛诚正好需要这个,他条件反射接了过去,道了声谢后就喝了一口,在把茶水咽下去后才又顿住,意识到一个问题 盛珣还在他跟前,侄子不可能移形换影去端茶倒水。 他手里的茶杯和茶都是新的,杯壁上还残留被开水烫过的余温。 能倒来这杯茶的对象就只有一个刚刚安静到快要被他忽略存在感的老前辈。 盛诚: 捧着由侄子钦定恋爱对象给的茶,盛长官今天恐怕也是真的受刺激过度。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很不着北的想,以这位老前辈的生活时代来看,自己这算不算是提前收了侄媳敬茶?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脸色异彩纷呈,捏着杯壁放也不是不放也尴尬。 这位盛诚斟酌着冲小秋开口。 他觉得直呼姓名好像不好,真喊老前辈,对方又面容太年轻。 你可以喊他小秋。盛珣提议。 然后被他亲叔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 小珣。亲叔叔把称呼又换回来了,你能找个不为难你叔的称呼么? 盛珣:唔。 最后是由小秋主动提议,老也不行,小也不好,那不如就用更加中性的称呼。 于是他变成了秋同志。 在盛长官的注目下,接着盛珣尽量简洁的讲完了他是如何与秋同志相识,又怎么掺和进了第一桩玄学事件中,到他与秋同志确定关系,发觉池家的动向与小动作,再到成功破解谜题,揪出构陷秋同志的幕后黑手并和对方恋爱至今的全过程。 盛珣唯一有所保留的部分是关于林君盛。 他没有直接向盛诚提起前世今生,在说起找回记忆时也重点放在小秋的记忆寻回上。 但他从盛诚的眼神一度静静落在他身上,亲叔叔似乎有片刻的欲言又止中知道,他有所保留的部分,对方一定察觉了。 不过盛珣不说,盛诚也没有问。 盛诚把重点只放在两点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99) 他想要知道盛珣在涉猎玄术后的打算。 以及盛珣是否考虑过两人的以后。 就算现在拥有实体,从外表来看几乎与正常人没有差别,可以融入普通人的生活。盛诚在对盛珣说话,不过他看向的对象是小秋,可你有没有想过,三五年还好,九十年也还问题不大,但十五年,二十年以后,时间在你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就已经差距明显,而这份差距还会随时间变得越来越大。 到底心疼侄子,盛诚没有直白的把你们有朝一日会看起来像父子,甚至有朝一日像爷孙说完整。 他的意思也已经传递到位了。 出乎他的意料,却是小秋主动回答他:我们想过。 小秋把手指浅浅探进衣领,他捏出一小段红绳,再小幅牵拉。 一块通透的玉牌就从领口被拉了出来。 盛诚: 这玉牌看着真的怪眼熟的啊。 只要玉牌还在,我就是依托玉牌具形的玉灵。小秋说。 盛长官默默记下了大侄子连玉牌也送出去这笔,顺便唾弃自己怎么之前连自家的玉牌也没看出来。 他听出话没说完,继续耐心等待。 就听小秋继续说:我与他形影不离,他带着我,便等同于戴着一整块聚灵玉。 老话里讲,人养玉,三五年,玉养人,一辈子。 只要盛珣带着小秋,被人温养的玉会日日温暖,沛然生息。 小秋与盛珣常相伴,灵玉反补人,盛珣的时间或许不会停滞,但终有一天,他们将时间等长。 我们会有值得期待的以后的。盛珣说。 他眼神清明,平和又郑重,这个以后可能和我的选择一样有点不合常规,但我已经想好了,也愿意承担后果。 盛珣的底气是由充足的爱与家庭支持组成的。 他的小叔叔只顿了半晌,夕阳的光线从外间投落进来,把屋内的人影拉得斜长。 盛诚瞥一眼地上几乎对等的影子,又看一眼确实已经与他同等身高,肩背开阔的年轻人。 行。小叔叔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提前通知一声,我得给老爷子备一盒降压药。 ☆、打报告 盛诚对于盛珣的选择当然说不上理解。 他说出那声行,也说了无异于同意给盛珣帮忙的话。 但盛珣和盛长官本人都非常清楚,这与其说是盛珣的想法被亲叔叔好好理解了,不如说是他的底气又一次在支撑着他。 盛诚还是不太理解盛珣为什么这么做,他出于当叔叔的私心,又看着盛珣长大,偏心眼的觉得盛珣其实能找到更好的,也应该拥有一条更加顺遂的康庄大道。 以盛珣的条件,找到普世眼光中的拔尖伴侣是件难事么?不是。 可盛诚纵然不理解,他仍尊重这个想法。 我爸爸当年在做人生抉择时,就是果断放弃了我爷爷给他铺的路。盛珣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和小秋就已经又结束耗时一日的案情口录,回了家。 那年代电脑都还没普及,更别说现在随处可见的文印复印。 盛珣是正站在大理石的料理台前和小秋说话。 为他话音伴奏的是哗哗水声与偶尔响起的窣窣切菜声。 小秋过去碰不了生鲜制品,连零食饮料都需要经由盛珣的手转交,才不会导致食物快速腐坏。 现在,灵玉收束鬼气,他的属性不再极阴,接触生鲜食材对他来说就也没了障碍。 所以他今晚制止了盛珣点外卖,想试试自己做菜。 然后呢?小秋一边忙一边问着。 他觉得盛珣前后两句话间仿佛不太关联。 盛珣呆在厨房并不是纯来监工围观的,他分工处理着一部分食材,继续说:然后你能想象吗?为了让我的爷爷明白他的想法,我爸像写申请材料一样,洋洋洒洒手写了一整叠报告纸的自述,据说足有小二十张,上面全是他的人生规划和权衡理由,并且写完后他还找了个大信封,贴了邮票,盖了邮戳,再郑重其事的把信封给投递到我爷爷办公室去了,上书盛老同志亲启,请他老人家对他的人生计划批阅。 这事还是爷爷给小时候的盛珣讲的,提起来老人就呵一声冷笑。 他就是做个人生规划,折腾得像个投明特务在写自省录。老人如是评论着他大儿子。 末了还要把小盛珣举高高,问他:小珣啊,你看爷爷可怕吗? 盛珣自然是觉得爷爷不可怕,老人哪怕对他学习等方面管得严,偶尔板一张脸时也能立即显露出阅历积淀的严厉,他对人的好恶分辨与生俱来,明白严格要求背后也是一片拳拳之心。 所以我就记住我爸真的很能写,在他二十岁时差点就人生抉择这件事出本文集,也曾把决定这事做得风风火火。 这桩由爷爷告知的亲爹往事在多年以后,又被盛珣讲给了小秋听。 小秋谨遵着菜谱将切碎的葱段蒜末先下锅炒香,他在配料骤然爆开的香气里看向盛珣。 盛珣却很快用一旁备着的干净厨房巾擦擦手,又把他脑袋手动转回看向锅。 炒菜的时候别让视线离开锅太久。盛珣说着,顺手把小秋耳鬓滑下来的一缕头发也别好了,蒜末本身比较容易熟,出金黄色后就可以开始下菜,最后倒调好的酱汁,再炒一分钟左右就能出锅了。 小秋唔了一声,不再胡乱转头。 他看着锅对盛珣说:你在告诉我,你们家的人都多少做过与他人预期不符的决定。 聪明。 盛珣自己让人好好看锅,还手动制止小秋转头。 结果他倒是专干骚扰今日主厨的事,在滋滋爆炒声里绕到小秋背后,非要用近乎拥抱的姿势去调上方抽油烟机,把风速调大,调完还就着这个姿势不走了。 油烟重。小秋肩膀微微朝后动了动,试图把人拱走。 还行。拱不走的盛珣说,待会吃完收拾好了直接去洗澡。 这个理由便让他顺利继续呆在原位。 盛珣在又片刻后说:除了我爸,还有我小叔,爷爷当年都已经看开,准备让小叔也去顺应时代,自由发展了,那会掀起留学浪潮,家里也还给小叔看了好几所国外的学校结果他和我爸不愧是亲兄弟,两人相同又不同。 没人给小叔铺路,他主动往这条路上跑,并且从报名到跑去参加体检都一声不吭,还是有爷爷的老熟人审资料时突然审到他,非常拐弯抹角的联系到家里,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水花都没有,爷爷这才知道。 那时候盛珣已经上了小学,他一二年级时每天下午就两节课,不到四点就能放学。 他非常清楚的记得,那天下午他正在爷爷的书房里,老爷子本来是正盯着他练字,结果一个电话打过来,老人表情从莫名其妙到异彩纷呈。 这不是巧了吗?接到熟人电话才知道小儿子干了啥的老爷子说。 他又是呵呵一笑,抓着那会还有着长电话圈的座机话筒,拖着喜怒莫辨的声调:这么大的事,确实一点水花也没有我也是才知道。 对面的人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小盛珣好奇停下笔试图旁听。 而已经成年的大盛珣可以直接告诉小秋:我后来才知道,当时对面的人是在问爷爷的意见,很委婉的问他老人家是什么想法,因为还在资料审查阶段,如果他有想法,那边还有操作空间。 小秋为这个没有明说的操作空间往后偏偏脑袋。 锅里的上了糖色,酱汁浓香飘满厨房。 盛珣知道小秋又想要问然后,还需要一个盛菜的大盘。 他在把盘子托过来时说:爷爷那会的态度,就和小叔对我们的事的态度差不多。 决定是自己做的,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 走出什么样的结果,也都自己担着。 盛老爷子虽然被小儿子的选择又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到底也没有干涉,让老熟人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能过是本事,过不了是能力不到位。 不过不管过没过,小兔崽子敢来先斩后奏这一套了,连他大哥手写二十页报告纸的流程都不搞了这可不行! 爷爷后来只喊小叔补了份报告。盛珣在帮忙将菜端上桌时补全结尾。 他一回头看见小秋就端着另一盘菜跟在背后,而厨房里却还在传来按压电饭煲开关和盛饭的声音。 盛珣本来以为,是两个娃娃自告奋勇,迈着小短腿去帮忙盛饭了,但他定睛再一看,娃娃们是正在忙着往餐桌上摆隔热垫,避免刮擦桌面木漆。 盛珣:? 他又看一眼,便发觉小秋的左手不翼而飞。 小秋右手端盘出来,把左手留在里间盛饭,是两头齐下,毫不耽搁。 成了名副其实的玉牌精,也不影响小秋继续干点鬼里鬼气的事。 那只灵活的左手盛珣初见时觉得神奇,后来找回记忆后再看着,他更多的是感到心痛,会不自觉一阵难过。 小秋在最初几天经常被盛珣把左手拉过去,盛珣会反复摩挲手腕部分。 近几天,盛珣对小秋的左手ptsd疑似是好了点,小秋这才又运用起这只手。 他是真的觉得它很方便。 不行吗?小秋在注意到盛珣的视线方向后说。 他语气很小心,整个人也顿在了餐桌旁边。 盛珣忽然便意识到自己的在意也给小秋带去了压力。 行。他迅速说。 并又看厨房一眼。 我就是觉得,这只手看久了之后也有点可爱。盛珣补充。 这倒不是他专门安慰小秋的话,是发自真心。 等托着饭碗的手凭空飘过来,因为有这句可爱的夸奖,盛珣就还收到了它的蹭蹭。 他反捏捏对方指尖,又像撸一只小动物一样把它从指背摸到手背。 小秋那边仿佛是觉得痒,也仿佛是被盛珣说出去足够震惊旁人的撸手技巧给戳中了某个点。 这回都不需要谁提,那只单独行动的手嗖一下蹿回主人身边。 被飞快收回去了。 吃饭。主人顶着有了轻微血色的耳朵平淡地说。 盛珣想笑,又想盯着那点薄薄的红色多看几眼那对过去还是单纯极阴体的小秋来说,十分难得一见。 小秋默默捧着饭碗盯着他,抛出灵魂一问:你不想尝我做的菜吗? 想。盛珣立即放弃了笑与盯人,朝菜盘伸出筷子。 冬日里炒菜凉得最快,是万万没有让小秋首次下厨成果放凉的道理。 小秋虽然以尝菜为借口逃过了打趣,但实际上对于今天成果味道如何,他并不自信。 盛珣却很买账,开启了夸夸模式,一直在夸好吃。 那份报告最后怎么样了?小秋还惦记着这件事。 他想知道盛珣的小叔叔最后把报告补了没有。 当然是补了。盛珣把红烧大排的酱汁淋进饭里,他想起小叔当年补报告的样子就笑,爷爷说,家里尊重每个人的选择,但既然我爸开了个头凡自主做重大决定都要打报告的头,那就延续下去还是老规矩,二十张纸,手写,每张纸字数不得低于八百字,二十页纸至少得够一万字。 据盛珣回忆,盛诚当年这一万字写得脸都绿了。 他从没见过小叔叔这么愁云惨淡的样子。 他把这事也当好玩的讲给小秋听,叙事重心本该是在盛家的人,都曾自主为人生做过决定,家里不一定理解,但都尊重支持,于是他们才能把这种尊重延续下去。 结果不曾想,他家小秋抓了另一个重点。 几天后,盛珣终于空闲,他列好了一整份现代约会计划表,把它和即将践行的表格每一项当礼物送给小秋。 而小秋也给他准备了回礼二十张报告专用横线纸。 拿着一叠报告纸的盛珣: 这可真是亲媳妇,太周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体贴周到】 盛珣:【拿纸的手,微微颤抖】 ☆、校园 二十张纸把盛珣未来一段时间的书房生涯安排得明明白白,让他对着那叠横格纸无言以对许久,最后只能薅过小秋,默默揉了好大一把这位贴心鬼的头发。 反正小秋虽然有了实体人形,但他本质还是灵体精怪,并没有当代年轻人的脱发烦恼,更不存在什么发质脆弱,被薅一把就狂掉头发。 盛珣把贴心鬼的头发大力揉乱了,小秋甚至连个形象包袱都没有。 等盛珣收回手,他就若无其事顶着一个鸟巢,去楼下的快递柜里取快递了。 盛珣在他开门出去时还听到了小秋与邻居的两句闲聊。 邻居住的一对老夫妇,今晚是老太太出门扔垃圾,她特别惊讶地问小秋:哎哟,这头发是才睡了起来吗? 老太太自己就有两个大学年纪的孙子,知道年轻人没课的时候容易经常一睡睡到晚上饭点。 她知道住在隔壁的盛珣是大学生,当初看过盛珣搬家,于是理所当然的,后来发现隔壁似乎多了一个年轻人,看见小秋,她便以为小秋也是学生,跑来校外租房,跟盛珣正当着室友。 不是。小秋回答老人道,出门前被揉的。 他还是习惯实话实说,语气也很平淡。 这态度落在旁人眼中,还透出一股对这种事情已习以为常的纵容。 因为快递柜就在楼下不远,上下一趟都不要五分钟,盛珣家的门虚掩着,老太太的笑声就直从虚掩门缝传进屋内。 那你们感情可真好。老人家笑说,你们年轻人呀,不是都特注重自己的发型吗?像我家那两个小的,上了大学后别的还没怎么学会倒是先懂得臭美了!平常谁动一下头发跟谁急,也就感情特别好的对他们的脑袋上手,才不会翻脸。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00) 后面的话音因为两人都已在下楼,渐渐有些模糊不清。 不过盛珣依稀听到小秋又肯定道:嗯,感情是很好。 片刻后小秋上楼归来,盛珣发觉他家贴心鬼不只拿着快递,手里还多了一个红色的小塑料袋。 里面是当季的脆柿,邻居奶奶送的。 盛珣其实对小秋有过担心。 他担忧过小秋脱离常规的人际人情太久,而当对方重新做回一个能够被听,被看,被感知,需要表达以及理解的人后,对方会不适应,会难以融入这种被看见的生活。 可他的小秋又是真的很神奇。 他一度连最基本的人际交往都不会,也荒废了与人沟通的技能很久。 然而只要给足条件与环境,他就像一颗外皮枯朽,内在却还蕴藏无穷生机的种子,会悄无声息的生长。 自顾自的,就令人惊喜的抽了芽。 看来我们小秋比较讨长辈喜欢。盛珣削着脆柿时说,这说明我们之后再对上爷爷和我爸妈那关时,有着很高一次性过关的希望。 小秋拉过茶几旁的浅绿色垃圾桶方便接皮。 以茶几和沙发为中心,这块区域已经铺上了毛茸茸的地毯,而他刚刚下楼拿的快递是三个玩偶靠垫。 盛珣想过要给小秋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想想而已。 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会尽量快的把它们给兑现掉。 尽管约会计划表对应的回礼是令人手颤的报告横线纸,不过,报告是早晚要写的,约会也是必须不能马虎,一定要约的。 盛珣之前就想过要带小秋去游乐园玩,这回再没了其他事临时插队,他在周一就订好了周末的票。 他的专业在大四上学期还有两门课,一门学期初就开始上,期中时已经结课,还有一门是期中后才开始。 最近冬日气息日渐浓厚,他的衣柜被小秋重新换血一轮,所有的风衣夹克也都被收下了,新挂上去的是羊绒大衣与以备大降温时穿的羽绒服。 大学也快迎来考试月,后面开始的那门课临近结课,老师在通知群里宣布将提高出勤考察,每周,盛珣需要回校内打卡的频次便也变得更多了。 顺理成章,在周末的游乐园约会到来前,他先把小秋一起带去学校,体验了一回不需要订票也更便捷的校园约会。 小秋过去当然也来过大学校园,他跟随着盛珣游荡过每一所盛珣读书的学校。 但真正以一个有名有姓有实体的身份迈入校园,他发觉两者的感受如此不同,过去仿佛已经见惯的一切都很新鲜。 超市的烤肠真有那么好吃么?小秋在路过盛珣曾经宿舍底下的超市时这么问。 于是盛珣掏出校园卡,熟门熟路摸去超市给人买烤肠,让人亲自试一试。 他们和普通校园情侣一样在操场上散步,走到篮球场附近时,小秋又开始盯着道旁树荫底下矗立的自助贩卖机看。 想吃零食?盛珣随时观察身边人的动向,他询问的同时手已经又摸上校园卡。 小秋说:你以前下了体育大课或者打完球,喜欢来这买冰饮料。 盛珣正在拿卡的动作就一顿:但现在是冬天。 他听出了小秋我也想喝的意思,为时下季节而迟疑。 小秋就转头看他,用可乖可乖的表情特别理直气壮说:但我不怕冷,也没有普通人那么脆弱的肠胃。 盛珣怀疑小秋有了实体后还学会了种新妖术。 反正等他反应过来,他们俩就已经离开了操场区域。 而当然,小秋的手上捧着对方想要的冰饮料,正在大冷天里喝冰饮喝得心满意足。 之后一连几天,盛珣带小秋继续打卡了他经常吃的校园食堂,带对方去了学校的图书馆,带对方逛了逛校区里的湖。 还带小秋回宿舍看了眼过去的寝室。 盛珣那两个开学起就不在的室友也是因为期末临近,一个需要回来打卡最后一门课,一个课倒是已经上完了,但需要回来办点手续。 这一来二去就很巧,盛珣带小秋回寝室看看的那天,除了已经搬出去的他,寝室里连同老罗在内的其他三人都在。 他们久违的来了一个全寝聚餐,不知情的两人只把小秋当盛珣新认识的兄弟,校外的合租室友。 唯有老罗,全程憋着一个无法分享的大秘密,又出于好奇,不自觉就对着有了实体的小秋看了又看。 席间,近期才返校的室友还说:对了,你们最近去过旁边商业街的影院吗? 没呢。老罗巴不得能有个话题助他转移转移,迅速接话,最近天气冷,店里的热饮销量狂升,我感觉自己已经告别影院两个月了。 另一个室友就先锤了老罗一拳,笑说生意好多好,再才道:我和梁子刚回来时发现最近有新片上映,口碑不错,便去那边看了一场,也算是追忆一下以前的青葱生活。 结果你猜怎么着?最先起这个话题的室友又跟着说,等我们看完回来,在专业群里闲聊时提了下这事,说那家的爆米花味道也还是几年没变的正,立马一群人问我们你们还敢吃他家的东西啊? 这位室友说起这事来绘声绘色,话音像讲单口相声一样顿挫起伏。 盛珣刚刚正在剥一只油焖大虾,没能及时跟上话题,听到这里时,大虾刚好剥完,被他放进小秋的碗里。 也已经很久没去影院看过电影的他问:他家出什么事了? 室友之一不自觉盯着那只虾的去处看了一会: 老罗也默默看了眼虾。 唯有讲相声的那位无所觉察,他与室友勾肩搭背:说是最近的食物不太卫生,怀疑他们家卫生标准降低了。 根据专业大群里的讨论,有不少学生在那家影院吃了东西后上吐下泻,最严重的还有几个进了校医院,连夜挂急诊。 但这事好像又是有几率的。室友说,还有部分人和我们一样,吃了后一点事也没有,至今都还活蹦乱跳。 两位幸免于难的当事人,对此事件的最终评价是玄学。 他们把这当做生活奇闻分享。 老罗一听到玄学这两个字眼就过敏,唯恐室友发觉盛珣和小秋的秘密。 他立马把话题揭过去:什么玄不玄的,我看还有可能是你俩肠胃糙,比较禁得住造。 那两人一听,这还得了,立即联手灌起老罗,嚷嚷是兄弟就一样糙,趁着年轻该造就造。 一片吵嚷中,盛珣独立于战场之外,这种场合里一向没人敢灌他,因为灌他等于给自己找虐。 他做好了今天要凭一己之力送回三个醉鬼的准备,忽然就被拉了袖子一下。 拉人袖子获取注意的小秋认真问:那家影院的爆米花,真的很好吃吗? 小秋的肠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很禁造,他无惧任何生冷辛辣,也敢于正面挑战各种品质的食品。 他对食物唯一的要求只有好吃。 盛珣本来想给否定回答,还想说既然都已经有人吃出了问题,我还带你去,我又不是有毛病。 第二天,站在影院的爆米花柜台前,盛珣承认自己有毛病。 两位是想要买爆米花吗?柜台后除了穿着工作服的售货员,还有一个穿着小西装的青年女性,看起来似乎是影院的经理。 她主动与盛珣和小秋搭话。 盛珣本来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小秋就抢先一步点头,说:是的。 这位女经理的眼睛底下有淡淡乌青,透出妆容也遮不住的憔悴,显然最近过得有些焦虑。 那可以请两位留一个登记吗?她小心询问着说,可以不留实名,只要有一位的联系电话,登记一下爆米花的购买日期及时间就好。 是为了最近的食物安全问题么?盛珣问得直白,不过神情语气都很平和。 女经理眉宇间的忧虑更重了一点。 她好像不想对顾客吐苦水,又实在是忍不住,在柜台后叹了一口气:您说的对,是为了这个,我们已经把后台厨房反反复复检查许多遍了,玉米粒全部选取最新一批冷链运来的新鲜的,也提高了对前台柜台的卫生要求,部门负责人下来亲自做卫生加监工,但 但还是有人吃爆米花吃出了问题。 女经理很快摇摇头,又朝盛珣和小秋挤出一个微笑。 抱歉,我不该和顾客说这个。她说着又推过一张名片,这里有我的联系方式,万一吃了本店食物以后出现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联系我。 十分钟后,抱着一桶大份爆米花和两杯可乐,盛珣和小秋走进下午时分略显空荡的影厅。 经理没有说谎这是他们共同的判断。 这便让这桩食物卫生事件变得有些古怪。 影院似乎的确已经对卫生严格把关了,食材也并非大家所想的不新鲜,降低了卫生安全标准。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吃出问题,从影院回去后上吐下泻。 为什么? 盛珣生出疑心。 小秋则对爆米花的兴趣更大,才在位置上坐下,就把自己快乐地塞成了一只仓鼠。 他疑没疑心盛珣暂且没看出来。不过是真的吃得挺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开始倒计时 ☆、爆米花 这天是工作日,盛珣专门避开高峰时段带小秋来电影院,直到整个影厅内的灯光暗下来,大荧幕亮起,在荧屏光线隐隐绰绰的照耀下往厅内一扫,能看出来,影厅里连同他们在内,看本场次的观众还不超过二十个人。 最近既非小长假也非黄金周,离年尾的双旦以及更加远的春节档期都还差着日子,院线上映的热片大片寥寥。 盛珣之前挑片时对着排片表沉默一会,发现选择乏善可陈,他实在挑不出来哪个更好一点,就干脆把决定权交给小秋,将正在上映的电影海报推到小秋面前,让小秋挑一个最能激发对方好奇心的。 于是 此时此刻,他们坐在光线暗下的影厅里,看做出了滴血效果的片名被打在荧幕上,继而那血色浸染的片名玻璃一样片片碎裂,影片转入正片,水琴演奏的音效响起,混合着模糊又诡谲的窃窃私语 本着好奇心优先的原则,小秋挑了一部惊悚片。 他一眼就被海报上阴暗色调攥取注意,是真的很好奇电影制作出来的惊悚故事是什么样的。 小秋在挑了这部后注意到影评,说这是近两年难得真正吓人的惊悚片,便还又迟疑着征询过盛珣,怕人对此接受不良。 你把自己的脑袋当猫头鹰,还有吊着只手四处乱晃的时候可没想过我会接受不良。被过度担心的盛珣弹了下小秋脑门。 小秋把头往后仰了仰。 盛珣又揉揉他额头:放心,真的我都不怕,何况电影里是假的。 小秋觉得很有道理,他扒拉下盛珣揉自己额头的手,把人的手臂勾一条放在自己这里,接着,就心无旁骛看起自己人生及灵生的首场电影。 并专心吃起爆米花。 盛珣惊悚类型的影片阅片丰富,国内外的所有经典惊悚灵异片基本他都看过。 倒不是说他本人对这类电影有多热衷,而是上学时,同学好友聚众一块看惊悚片跟冒险一样,也属于固定娱乐活动。 盛珣一般是这种集体观影活动里的先锋兼保护神角色,他既打头,又给后面的人当护盾,经常是他坐在屏幕最前,然后以他为中点,背后挤了半圈的人,到了高能场景时他肩膀和后背都紧紧怼着不知道谁的头与脸。 其他不定时当鸵鸟的人只把影片看了个大概,唯有盛珣全程不动如山,把剧情和细节看得一清二楚,由此,他对传统恐怖桥段也就早总结出一套经验什么时候可能会有个开门杀,什么时候会有回头杀,背景音效突然变化时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等等。 此刻荧幕上让小秋兴致勃勃的剧情在他眼中,就像是一个又一个全都可以预知结果的小机关。 盛珣对套路了熟于心。 比起电影,对他来说,自然就还是身边正在快乐研究假鬼的真鬼更好看一点。 小秋看电影,盛珣分心看小秋。 万字报告还处在起步艰难期,《当代鬼怪纪实观察报告》却是积累到了新素材,新晋鬼怪观察学家盛博士自我感觉,他今天回家就能写篇《论真鬼如何看假鬼》。 他和小秋的位置在影厅中部,前面两排与后面三四排零星散布着其他观众。 后方隐约传来很轻的人声与脚步声,没仔细看电影的盛珣听见隔着两排,有人在小声说着不好意思与谢谢。 这声音一开始完全没令他在意。 影片中途有人离席去趟卫生间,又或者是有人在电影开场有一阵后才匆匆赶到,一边摸黑寻找座位一边道谢,都是影厅里十分常见的事情。 不过只又过了一阵,盛珣忽然一顿。 他对后方的动静多了一份留心。 因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立体环绕的电影音效中,仿佛是听见那不好意思与谢谢离他和小秋的这排座椅更近了一点。 不好意思。 略显拖沓的脚步声沙沙响起,又中止。 行走的人在大约后两排的地方停下。 谢谢。 片刻后,这人又重复对不知道谁道了声谢。 然后沙沙、沙沙。 脚步声继续响起来。 那人在横排座位间穿行,走到那一排座位的尽头,拖沓的脚步声也随之变远。 但没过去多久,他在横排座椅的尽头下了一级台阶,又拖沓着脚走了回来。 不好意思。 谢谢。 盛珣听见这人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对方也继续时不时在某个座位前停顿。 盛珣估算了下对方几次说不好意思间的间隔时间,就意识到这人的停顿不是随机,是有规律的。 这个正在影厅里一排排穿行的人,是在每一位观众的位置前停下,再重复着道歉及道谢的话。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01) 对方似乎是在每个有观众的座椅前都做了些什么,但又每次停顿都不算长,跟在人身上打卡似的,从后排一路打卡到前排。 不好意思。 谢谢。 人终于从盛珣椅子背后经过了, 带来一阵轻微冷意。 盛珣斜后方坐着一个独自来看电影的学生,他用余光确认情况 男生正在专心荧幕,似乎很认真的投入了观影。 完全看不见自己身前正还有一道人影。 并且人影面朝他,似乎还朝他低了头,脊背弯曲。 让盛珣没有贸然插手的原因是静寂的金光。 人刚刚与盛珣只有一个椅背之隔,金光却没有发出预警。 这意味着,对方应当没有恶意,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才在影厅里来回游荡。 不急。本来应该在专心看电影的小秋忽然说。 盛珣在昏暗中被拉了拉手。 小秋还带着焦糖奶香的手搭在他手背上。 看看他想要做什么。小秋声音轻到近乎耳语。 他的想法与盛珣正好一样。 那沙沙脚步声又到了后面那排座位的尽头,对方在侧边阶梯又下一级。 等他脚步再响起来,这一回,他就终于打卡到了盛珣和小秋这排座椅。 不好意思。 人影在还没靠近盛珣和小秋的座位时就提前说,听着真的挺讲礼貌。 盛珣已经能大致看清这是个穿着夏季便装的人,脸隐没在影厅晦暗光线里,只看出他是一直侧身贴着前排椅背在走,因为侧身缓步才脚步拖沓。 他想要做什么? 盛珣和小秋耐心等待,带着相似的疑问。 接着,他们便看见,这道身影靠近他们,却又直接越过盛珣。 他走过盛珣提前收腿留出的空档,寻找着什么一般,停在了小秋面前。 一张苍白面孔缓缓朝小秋低下 谢谢。脸的主人说。 然后他抬起一只同样苍白的手,径直伸向小秋怀里的爆米花! 盛珣: 小秋: 碍于这发展真的始料未及,以盛珣和小秋应对玄学事件的经验来看,也是展开格外清奇。 所以一时间,两位能轻松制鬼镇邪的人谁都没动。 他们就默默看着这陌生鬼朝爆米花桶出手,用一种非常自来熟的姿态捞走小秋一捧爆米花。 这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和打着斗大问号的就这同时出现在盛珣脑子里,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金光毫无预警了。 就这么一个只图观众爆米花的鬼,有什么被预警的必要吗? 真的毫无恶意,在影厅里来回穿梭只为了四处吃爆米花的鬼也没意识到问题。 他对自己面前的两人都看得见他浑然未察,只把爆米花塞进嘴。 再低头,爆米花鬼手上剩的两颗爆米花就差点吓掉。 他正对上回神过来的小秋冷冷打量他的视线。 并且同时,他的后颈上多了一只手,揪着他后衣领子。 爆米花鬼: 他苍白面孔上的眼睛缓缓瞪大,十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面前两位普通观众。 小秋说:你知道过去和我抢食的鬼后来都怎么样了吗? 爆米花鬼缓缓摇头。 本来爆米花桶就已经快要见底,还被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给薅走一捧的小秋面沉如水。 他举起自己彻底见底的桶,凉飕飕又道:被我吃了。 爆米花鬼呆滞几秒,变成疯狂摇头。 银幕上的电影至此,起码盛珣小秋是看不下去了。 他们带着当场逮获的爆米花鬼离开影厅,找了个避开监控的安静角落,准备问问对方滞留影厅的原因。 不过爆米花鬼可能会错了意,以为是扬言会吃鬼的小秋挑了个僻静餐厅,准备在这个角落里来终结他的鬼生。 都还不用盛珣开口,他先呜呜咽咽的开始鬼哭,把自己生前是什么人,又为什么喜欢偷吃爆米花给全部交代了。 原来这人名叫周文松,本来是附近一栋写字楼的员工,过着朝九晚十的忙碌生活。 他没有什么很波澜壮阔的故事,也没有被卷起任何非同凡响的事件里,甚至死因不是由于一桩恶□□件。 他是熬夜加班之后想着去健个身,以为这样会对身体好,想要舒展一下办公室里久坐发僵的筋骨。 结果意外就那样悄然而至。 已经过度疲劳的身体与精神荷载不起剧烈运动,他在健身房跑完五公里后有点头晕,正想着得赶快回家去睡一觉,明天是连续加班之后的休息日,可以去附近的影院看个电影,再买一大捧他们家招牌的焦糖奶香爆米花,瘫在影厅里连刷个两三场电影,在影院做一个暂时逃离现实世界的人 还好我没倒在健身房里。周文松说,不然那不是把人家健身房的人吓坏了吗?大家都是打工人,社畜何必为难社畜。 他倒在大楼底下的花坛边,那儿有个小灌木丛,他刚好滚到灌丛遮挡后。 于是等别人顺着落在地上的公文包找到人,发觉灌丛后有个失去知觉的人时,周文松已经错过最佳抢救时间。 他是一个普通人,走得也并不惊心动魄。 只是令人遗憾。 没能度过的那个休息日,没能看成的电影,没能吃到的爆米花。 这生前最后惦念的一件事,让周文松在灵魂离体,以魂魄姿态游荡时,就下意识来了这家影院。 我没想过要给别人添麻烦。周文松在听说食物中毒的事后才知道自己惹了祸,他愧疚地摇头。 但我就是忍不住去馋别人的爆米花。 影院的爆米花的确没有问题,食品卫生安全也都一直做得很好。 会有部分人在吃了食物后上吐下泻,是因为有惦记着爆米花的鬼悄悄路过他们身边,忍不住从他们的桶里捞走一把。 周文松不是恶鬼,他的执念与其他邪祟相比,爆米花和看电影这种愿望简直人畜无害。 但他又毕竟是鬼,鬼气属阴,他碰过的爆米花桶,主人再一无所察的继续吃,就跟直接吞生冷且不太干净的食物下肚差不多。 老罗那天吐槽盛珣另两位室友的话歪打正着,说得还真没错 肠胃强健又精气神充足,禁得住造的人,偶尔沾染这么一点脏东西,会快就也被他们给自行抵抗住了。 而身体底子本身差一点,或者是近期精气神不够好,肠胃也敏感脆弱的人,一旦吃到沾了鬼气的东西,便会出现类似肠胃着凉症状,上吐下泻得厉害。 成为鬼之后,有时候你的行为和思想是不可自控的。盛珣说,你想的或许只是想要一直在影厅看电影和有爆米花,于是你下意识滞留影厅,不愿意出去,所有带着爆米花进场的观众都会引起你注意,让你不自觉朝着对方靠近,从别人那里拿到一捧爆米花对你来说,成了你最便捷获取它的途径。 是啊。周文松又叹好大一口气,碎碎念自己做鬼做得也没什么出息。 他正自我颓废间,后衣领忽然就又被拽了一下。 小秋把恨不得在角落里种蘑菇的鬼拽起来。 走。他简短地说。 周文松整个鬼吓得一激灵。 走走走哪去?周文松战战兢兢地问,我我我要上路了吗? 他还惦记着小秋说的要吃鬼的话,真以为自己还是没逃得过这一劫。 小秋无言低头看他一眼周文松这种级别的新生鬼魂在小秋看来,就跟初生婴儿一样无害。 你是该上路了。一点也没有吓唬婴儿自觉的小秋说。 盛珣明白他家小秋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小秋之所以继续吓鬼,是因为爆米花还没吃够的护食鬼还在对那最后一捧爆米花耿耿于怀。 又几分钟后,他们重新回到电影院的柜台前,这回盛珣挑了个轻喜剧片,购票三张,再又去爆米花柜台,新买了两大桶爆米花。 那位女经理还在零食柜台处,她远远看见盛珣和小秋这两张熟面孔又来了,还又买两桶爆米花,整个人都有点愣神。 你们确定还要两大桶?女经理踯躅着问。 这会柜台前没什么人,柜台里暂时也只有女经理一人,盛珣确定点单,他看着对方一脸憔悴。 旁边,女经理看不见的地方,周文松就轻轻嘶了一声,小声说:这也是因为我吧? 鬼怪一叠声的道歉没办法转达,毕竟让人家忽然得知面前正有一个鬼,似乎也太挑战承受力,还容易被当成神经病。 盛珣想了一下,他就只在接过爆米花时说:别担心,你们影院食物卫生的事来得玄,也许走得玄呢? 女经理以为这是句玩笑话,是爆米花忠实顾客的宽慰。 她打足精神冲盛珣笑了笑,请他们入厅。 检票入场时,检票口的工作人员有点诧异的剪了三张,又往盛珣和小秋背后张望,怎么也没看到第三位顾客在哪。 顶着对方诡异的注视,盛珣镇定自若地带着小秋走了。 他们一直到进入影厅,在位置上坐下。 整个放映厅暗下来的瞬间,盛珣两桶爆米花分别塞进了两位非人观众的怀里。 请你好好的,堂堂正正的看一场电影。盛珣轻声说。 再好好吃一桶爆米花。小秋补充,并用眼神警示他的这桶这次坚决拒绝共享盛珣除外。 周文松抱着属于自己的爆米花桶,外套口袋里塞着属于他的电影票根,久违地坐在影院座椅里,呆呆看着荧幕光亮起来。 等电影放映至片尾,盛珣和小秋一直陪他看完片尾字幕,等到了彩蛋。 这个今晚没有晚场排片的放映厅即将关灯时,周文松站在出口门前似有所感,他与盛珣和小秋急忙挥手,反复说了很多道谢的话。 再下一秒,他踏出出口大门。 真的很谢谢你们! 他最后大声说着,走进了一片光里。 ☆、游乐园 一如这世间更多的还是普通人,周文松的出现与离开让盛珣意识到,除了他在能看见鬼后经历的那些大事件,见过的那些或怨气缠身或力量不凡的非人存在外,其实在鬼魅精怪的世界里,也还有许多同周文松这样的普通鬼魂。 他们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也没有什么渊源长至几十上百年的牵绊。 他们只是对这世界留有一份未能完成的小小遗憾,于是灵魂滞留尘世,不作恶,只反复徘徊,像被困在一个小小遗憾构成的小型迷宫里,不知道怎么脱身。 这让盛珣萌生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送走周文松后的周末,入冬的城市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天空也是少有的澄澈。 盛珣和小秋的游乐园约会如期进行,他们在出门前还对安迪和小熊做了好一番安抚工作,向两个娃娃承诺,在这次的双人约会之后,下回一定会把娃娃们也带上,以家庭为单位出游,不让它们继续当留守宅娃。 安迪目送盛珣小秋出门时还假哭,它不知道最近上网学了什么,反正是越来越没有最初那个飞扬跋扈的鬼娃娃样子,动辄发动噫呜呜噫攻击。 小秋对这种撒娇大法免疫度最高,盛珣时常摇摆,在免疫与妥协之间左右横跳具体站哪边,视他家小秋最后是否松口而定。 小熊则是最为娃娃的假哭买账的那个。 本来好好一只听话懂事又温厚的小熊,能不能出去玩和有没有被人时常带着,它对此也没有太多追求。 但偏偏,因为抵御不了安迪噫呜呜噫,所以每当安迪蹦跶着冲家长提意见,努力争取外出机会时,小熊总默默给娃娃投票,加入娃娃的抗议队列。 回来时给你们的带礼物和糖。盛珣最后在出门前承诺说。 安迪迅速牵紧它的功臣,把一只毛绒熊掌也拉着举起来:三份! 小秋已经整装待发地站在玄关,他闻言视线扫过来。 小熊立即为娃娃补充解释说:还有一份是给槐合哥哥的。 作为器灵娃娃们当之无愧的大哥,尽管槐合最近没住在家里,他依然深受娃娃们惦记,被小熊和安迪默认为了家庭一员。 且和他们同样享有索取礼物和糖的权利。 好。盛珣答应了。 他和小秋把时间卡得很准,等抵达园区,在电子票兑换窗口换好快速通道的手环,正好上午十点,主题乐园开放入场。 他们当了第一批排队进场的游客。 盛珣已经提前下载过电子版的乐园地图,不过小秋对彩色的纸质版地图很感兴趣,还在排队入场时,盛珣就注意到这人在看入口处的地图自取架。 他便收了自己的手机,检票后推着小秋往自取架那边走。 地图自取架旁有个打扮可爱的工作人员,看起来像做兼职的大学生,她对每一个来拿地图的人报以甜美微笑,并温馨提醒她这里还有二维码牌,扫码可实时获取园区内各个项目的排队信息。 小秋和盛珣先后朝货架走过去时,他们两人在人群中足够出挑,之前这姑娘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小秋今天穿的衣服是盛珣挑的,浅卡其的外套里套着件白色高领毛衣,中和了他身上本来拥有的疏离感,把他的脸衬得很干净,看起来乖巧无害。 盛珣的衣服则是小秋选的,黑色外套灰色毛衣,当他们俩走在一起,从着装颜色到外形条件,俨然是大写的般配。 好看的人已足够养眼,帅哥还成双出现,结伴而行。 负责做温馨提醒的女孩精神都一振,她在小秋率先走近时笑得格外愉快:这位小哥哥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02) 颜控也不影响工作的女孩正要复述提醒。 然而万万没想到,乖巧无害的小哥哥居然不太讲礼貌! 对方直接忽略了她,取了地图就走,连一个眼神都没落下。 女孩富有职业素养的笑容就不由有点僵。 还好,后面深色系打扮,看起来更高一点的另一位帅哥就迅速跟了上来。 不好意思。盛珣对工作人员道了个歉,他举起手机扫过女孩手里的二维码牌,又冲对方歉意笑了一下,他不是故意不理人,是没反应过来。 女孩仍然有些发懵,她抬头往前一位浅色系帅哥的方向看去,发现对方正专心致志在前面不远处看地图,并且还在往前走,连自己的同伴落后两步都没发觉。 那这可能确实就是反射弧有点长叭! 早场游客入园,在工作人员这里扫码,其实是还有小礼物送的。 眼看后面这位深色系帅哥要去人秋了,女孩回过神,就赶忙翻了翻自己的糖果型挎包,把扫码赠送的贴纸给人家递过去。 尽管小秋没有扫码,但盛珣拿到的赠品贴纸有两张。 他在去追小秋时看了眼贴纸,一下笑了。 他拿到了一张史迪仔和一张树懒。 树懒贴纸主要是想给谁的,答案一目了然。 这位小哥哥。盛珣很快几步赶上小秋,他直接伸手在还低头的对方眼前打个响指,你不觉得自己走得有点快,看地图看得太入神,掉了东西都没注意吗? 小秋还想往前的步子就一停,他有点惊讶地抬起头。 盛珣顺势在小秋脑袋上揉了一把,然后他拉过小秋戴着快速通道手环的手,将树懒贴纸啪的贴了上去。 掉了我这么大一个人都没发现。盛珣贴完贴纸后还在人手腕上点点,他用另一只空手比划了下两人手腕间的空间,开玩笑道,我是不是该先带你去趟园区商店,买个带小朋友用的那种弹力牵引带,然后一头扣着我,一头扣着你,好让你随时知道我还在不在? 小秋刚刚是真没反应过来,他完全不觉得那句这位小哥哥是喊的自己,走得头也不回。 他也是真的注意力一时都在地图上,对这种色彩明丽的彩印地图看得入神,还以为盛珣一直和自己在一起。 你刚才不在?小秋对这个事实很诧异,他还往后扫了眼,有些难以置信的审视自己目前与自取架的距离。 我在后面努力维护你的形象。盛珣回答,他一听小秋的重点抓取就知道,小秋仍没反应过来自己无视了人家工作人员的招呼。 刚刚人家想要请你扫码,结果你完全没有搭理地走了。盛珣说。 小秋又反应几秒,就终于意识到工作人员那声小哥哥是喊自己。 然而他还是很奇怪,莫名其妙地问盛珣:可她为什么要叫我哥哥? 小秋还强调:我也不小。 对于一个百岁老鬼来说,当代人的惯常称呼很是令人困惑。 他还把小哥哥给拆开理解了,觉得自己既不小,也没有满大街给人当哥哥的意愿。 盛珣便告诉小秋这只是一个称呼,而且他看起来年纪小就行。 这一幕莫名带来一些熟悉感。 在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后,盛珣才回想起来,看起来是哥哥就该喊哥哥这一条,是他当年还是林君盛时说过的。 只不过那会林君盛是在跟别人解释,而如今,盛珣是拿着它对哥哥本人解释。 说起来。 等和小秋正走到一处木牌路标前,小秋正抬头看距离最近的项目是什么时,盛珣忽然意识到又一件事。 他问小秋:怎么我过来一喊小哥哥,你就又应了? 你本来就该喊我哥哥。 确定了往那边走的小秋收回视线,他理所当然道:而且你最近的称呼越来越多,喊什么也都不奇怪,反正答应就行。 这话说得甚至很有几分纵容。 盛珣最近对小秋的称呼的确越来越多,包括但不限于小秋,秋秋,男朋友,媳妇,哥哥,宝贝,乖乖等。 它们出现的场合和频率均有条件限定,越往后就私密。 小秋一开始对最后两个还不太适应,总觉得本就足够亲密的称呼出现在特定场合下,简直有超强加成,是冲击效果翻倍。 就非常令人思维恍惚,时常让鬼完全放弃思考,继而全盘交付。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盛珣对付他永远很有一套。 不适应也逐渐变适应,小秋对于称呼的接受度也从局部质疑变成随便都行。 任意盛珣喜欢,反正他都答应。 所以,别人喊小哥哥不行。 盛珣喊一定可以。 自我感觉有被好好哄到,盛珣在快要满溢的他家小秋为什么这么可爱情绪里,基本是飘着去买了彩球圆筒冰淇淋回来,路过炸串小屋时又投喂了小秋满满当当的鸡翅烤肠与可乐,再下一个棉花糖摊前又给小秋塞了两朵棉花糖。 灵体超强的吸收力这天优势尽显,小秋愉快吃吃喝喝,玩项目前都没停嘴。 倒是把旁边同样准备进项目的人看得有点担心:这么吃,不怕待会上去一甩一转就吐了吗? 相似的问话在盛珣和小秋排过山车、大摆锤以及海盗船等项目时,均有人问过。 小秋淡然表示不会,盛珣也对他很有信心。 然后等两人从各种刺激项目上下来,他们在工作人员震惊的眼神里容光焕发尤其小秋,他在别人眼里是已经有了一副钢铁之胃。 小秋对所有飞向高空的项目都很喜欢,下来后还能立即再去吃一轮东西,然后又重新回来走快速通道,排第二轮。 等小秋和盛珣第三回出现在大摆锤的入口时,今日排班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们了,记住了这对服装颜色很和谐的帅哥组合。 小秋第三回从大摆锤上下来,面不改色对盛珣说还想吃冰淇淋,旁边,正在等待这一批游客离场,好放下一批入座的工作人员神色精彩,感觉自己是看到了入职以来最猛的两位顾客。 兄弟,是个狠人呐。工作人员真心实意地说。 他觉得盛珣也狠。 盛珣吃的虽说没小秋多,但三轮大摆锤下来不晕不飘神色平静,只专注听旁边人这回要什么口味的冰淇淋球。 就凭这,盛珣就也已经比绝大多数大摆锤游客狠了。 第三回离场后,盛珣问小秋:还想再排一次吗? 小秋摇了一下脑袋。 他飞向天空飞够了,吹风也吹够了,在环顾临近项目一周后,就抬手指指不远处。 去那边。小秋说,一直飞也有点累,我们玩点轻松项目休息一下。 盛珣顺着小秋的手一看 一栋外形就可见阴森,屋顶有着硕大一个骷髅头的建筑静静伫立在那边。 小秋眼里可以让人休息一下的轻松项目: 鬼屋。 ☆、鬼屋 鬼去鬼屋休息,这逻辑毫无毛病。 但又因为它被小秋说得实在是太顺,小秋拿鬼屋当休闲放松项目的态度太理所当然了。 反正总之,这话莫名戳中盛珣笑点,让他在给小秋又买了冰淇淋,两人都走到了鬼屋入口通道前时还在笑。 小秋挑鬼屋的眼光也十分独到,他刚才只是取就近原则随便一指,想挑个最近的鬼屋休息,结果这么一随便,居然就随中了园区常驻鬼屋里面积最大,据说通关时间最长也最为恐怖的那个。 这鬼屋是废弃私人疗养院主题,从外形上看是一座爬满了藤蔓的破败洋楼,里面带地下室一共三层,线路设计得很精巧,需要游客像走迷宫一样到达过每一处房间,最后才能从洋楼背后的出口出去。 今天是周末,号称全园最大的鬼屋外排队游客也不少,队列很长。 带着笑的盛珣和举着冰淇淋的小秋走到快速通道这边排队,他们前面是同样买了快速手环的几名年轻人。 两人那过于闲适的姿态与外形都令他人频频侧目。 会选择来玩鬼屋的人,大多是为了寻求刺激,当人处在一种虽然害怕但好奇的状态下时,才会对鬼屋这种娱乐更乐此不疲。 毕竟要是完全不怕,鬼屋对这个人来说就索然无味,只会觉得就是暗加吵闹,完全感受不到其中乐趣。 那还有什么好玩呢? 然而普通人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的队伍里会混进真鬼,是真不怕又真的感兴趣,来拿鬼屋当消遣放松的。 你们可以走前面吗? 轮到盛珣他们这一批入场时,前面的几个年轻人为谁走最前你推我搡好一阵,是怂得十分坦荡,谁都拒绝当打头试鬼的那个,直接把入口给卡住了。 最靠近盛珣的一个男生就回头,问了盛珣一句,还同时附上极其期盼又恳切的目光。 这人的朋友们也都极其上道,一听见有人主动转移火力,求助后面那两位看着就很放松的,之前还推推拉拉的他们迅速放手,中间分出一条可容人通过的小道。 直接连直达最前的道都给盛珣和小秋备好了。 行。盛珣看得一阵好笑,他干脆答应。 小秋俨然一位沉默的冰淇淋杀手,心安理得把外交工作都交给盛珣来做,自己只负责在入场前吃光冰淇淋因为工作人员之前特意提醒,里面为了营造出更加真实的疗养院效果,空气味道可能并不好闻,光线也大部分昏暗,不适宜在里面饮食。 能进了?小秋在盛珣答应完那几人后刚好吃完最后一口,他把空掉的蛋筒包装精准丢到排队栏杆外三米外的垃圾桶。 这令周围人小小哇了一声。 盛珣带他穿过别人专门留的小道,一边说着我们进去吧,一边,在伸手撩开隔绝鬼屋内部情形的厚沉帘子时,他注意到小秋嘴边还沾了点巧克力彩针,是吃太急弄上的。 厚重遮光帘后进场就有惊吓环节,光线阴暗的疗养院大厅内环绕模糊不清的私语与不惊乍而起的泣音。 在最靠近入口的登记台处,衣服上血迹斑斑的女鬼前台垂头坐着,她宛如假人一般在台前一动不动,只等游客靠近时就忽然站起,冲人展露出她有着可怖裂痕的脸颊。 脚步声近了,她听见有人要走到柜台前了。 女鬼前台算准时间抬头,她霍然起身朝前伸手 还有吗?走在这批游客最前,也离登记台最近的浅衣服男生对同伴说。 没有,干净了。深色衣服,个子更高一点的男生边走边仔细看他脸颊,还伸手又在他嘴边摸了一下。 他们平静得好像眼前什么都没发生,等自然又亲昵的互动完,才一起转头看向还直直伸着胳膊的女鬼。 你好。盛珣与敬职敬业的npc握了一下手,工作辛苦了。 女鬼: 怎么回事,是今天的游客太奇葩,还是今天的妆面化得不够逼真了? 女鬼前台在短暂的懵逼后并不信邪,她等这两位打头的过去,注意到他们后面还跟了一列小火车。 那几个不敢走在最前的年轻人正一个紧紧揪着另一个衣服后背,小火车一样努力追赶他们走得大步流星的火车头。 哥,哥!你们别走那么快啊哥! 等一等,等一等!! 等等我们啊啊啊啊!!! 鬼屋的光线很暗,只有在有恐怖装置和方便npc活动的地方才有小面积打光。 小火车成员们根本不知道女鬼前台看见了什么,他们只在奋力追赶盛珣小秋。 女鬼前台为了测试妆面效果,便直接从登记台后绕了出来,把自己的脸朝后面的游客挨个怼近。 整列小火车骤然加速,在一片飙高的啊啊啊啊中,一列火车人鬼哭狼嚎跑走了。 确定妆面还是一如既往优秀,惊吓效果满分,前台这才心满意足坐回位置。 并为自己今天的工作成果也打了个钩。 说来也是真的惨,这群年轻人本来是看盛珣和小秋真的不怕,请他们走在最前,想着有胆大的人打头,他们也会稍微镇定点。 结果谁知道这两位真不害怕的帅哥走得太快了,他们甚至不像是在光线昏暗的鬼屋里行走,完全不会脚下迟疑,跟开着大灯巡视自家废弃祖产一样大步流星。 又因为盛珣和小秋实在是太不害怕了,令所有躲藏的真人npc在正面迎上他们时,完全没有取得平常该有的惊吓效果。 所以,这些敬岗爱业的npc们在吓唬后面的人时更加努力,把一路努力赶上盛珣小秋步伐的小火车吓得不轻。 其实盛珣小秋在被连声高喊等一等时也是停下来,放慢过步子。 不过小火车坚持一拉一的前进方式,行动速度低得发指,经常盛珣和小秋已经等到了他们赶上,大家好不容易一块走了没两分钟,盛珣他们正继续在往前,后面一叠声的哥等一等就又响起来了。 大哥,求求!小火车在又一次赶上停下的盛珣小秋时,领头的男生就忍不住对盛珣说,我拉着你外套走行吗?这样你也就知道后面人掉没掉队,我们也知道该怎么配合你们的速度了。 盛珣让人家拉了。 小秋对此起初没表示任何意见,他只回头看了终于如愿勾上火车头的小火车一眼。 但当后面又有惊吓环节袭来,本来只是抓着盛珣衣服的人没绷住,他吓得几乎快把自己整个贴在盛珣背上时。 突然,这人的惨叫拔高10个分贝。 有手拽我!他嗷嗷叫。 盛珣默然看一眼这人直接抱头闭眼走的同伴,又看一眼已被他们超过了的npc,再看若无其事走在前面,好像把他人惨叫屏蔽了的小秋。 盛珣就几步上前,把小秋的手给牵住了。 你试试放开我一点。他用另一只空手反手拍拍背上的人,一般这种情况下,你越是害怕,和别人挤得越紧,鬼就越喜欢吓唬你,要把你拉开。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03) 盛珣一本正经地说瞎话,在提到鬼时字眼模棱两可,听在其他人耳中只会以为在说npc。 贴在他背后的男生将信将疑,但还是把手放了。 在这人松手的瞬间,他感觉自己npc拉着自己的手真的松了,急忙舒好大一口气,也不敢再去紧贴人,连看都没仔细看,只连声说:放过我了放过我了哥我们快走吧! 他们进入的下一个房间位于洋楼地下室,一开门,里面就是十几个用绷带严实裹着的倒吊人。 游客必须要穿过这些打扮成绷带倒吊人的道具,才能从另一扇门出去。 这个房间好吓人。有人小声说。 还有人说:这里面不会藏的也有npc吧? 不会吧,倒吊哎,这工作难度多高? 众人全程小声交谈,虽然他们心里清楚这都是道具,但还是情不自禁轻声,并行动小心,总害怕动静太大会惊醒谁一样,也怕这些倒吊人道具里藏着机关。 盛珣身后的男生谨记他传授的经验,这会只抓衣服,再没往人背上挤。 在这个房间里走着走着,这人却忽然发现,之前一直走地特别顺畅的火车头竟然步子慢下来了。 对方在这个特别吓人的房间里罕见的多呆了一阵。 哥,你看见了什么啊?已经闭上了眼,全部手上拉力确定方向走的男生说,这房间我一进来就瘆得慌,我我我们赶快出去吧。 其他人立即连声附和。 在这名男生的背后,他的同伴基本也都闭了眼。 因为走路间倒吊人近距离怼脸的滋味太酸爽,闭着眼睛走还能假想它们全都是沙袋。 没什么。盛珣在片刻之后才说。 几位闭着眼的普通游客们谁也没看到,在他们闭上眼时,一路都比较寡言的浅色系帅哥朝某个角落抬手。 他为盛珣指了下方向。 盛珣则向小秋无声点头,接着他们一起盯住那地方。 这屋子理应让人瘆得慌,盛珣和小秋在走进来时也觉察出了不对。 角落里的倒吊人安静沉寂,身上也裹着如出一辙的白色绷带,仿佛是与周边的道具没有任何区别。 但它身上有淡淡的阴气与灵力。 这是个卡在将醒未醒阶段的器灵。 鬼屋里居然有道具快要成精,说出去就和鬼在悠哉逛鬼屋一样令人难以置信。 然而这事又的确真实发生。 并且,因为对方目前还是归属游乐园的道具,盛珣和小秋当然不能把人家的私有财产明目张胆带走。 他们没有在房间过多逗留,盛珣把那个挂有发展中器灵的角落拍照,实时发给褚商。 等鬼屋整轮游玩结束,盛珣和小秋重新回到鬼屋外时,盛珣的手机响起来。 是褚商的电话打过来了。 那件道具会由我们来处理。褚商在通话里说,褚家人手上基本都有特发从业资格证书,我们会派人带着证明去游乐园管理方联系,然后把道具转移走,带去做净化处理。 主要是需要转移。盛珣说,净化处理倒是不用着急,我刚才已经接触过它了。 那附着在倒吊人道具上的阴气本身就不算强烈,金光肃清污染只是眨眼。 盛珣暂且带不走道具,净化倒是可以提前处理。 小秋在旁边追加提醒,被金光肃清之后,器物上留存了盛珣的灵力,多半会推进它的觉醒进程,所以转移要尽快。 我知道了。褚商那边迅速回道。 盛珣本来还有话想问,他听出褚商那边匆忙,对方继续调人也需要时间,便先挂了电话,只在片刻后给对方发去文字信息。 那个刚送走周文松时,就在盛珣头脑中浮现过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这次更加清晰。 他问褚商:【特发从业资格证的考核标准是什么?】 ☆、希望 申领特发从业资格证,意味着盛珣下回再遇到类似今天的情况,他可以直接凭证介入事件,自己立即对发觉的异常事件着手处理。 周文松的事是一道闸门,它让盛珣意识到只要拥有一双通晓阴阳的眼睛,那么即便是最为普通的日常生活,也许就是不经意的某个角落,某个转角,也有几率遇见一道徘徊的迷途灵魂。 拿到从业许可,盛珣也能更好的帮助他人。 而以上还只是他询问资格证考核标准的原因之一。 盛珣这么做也是为了小秋。 如果行得通,他想要帮小秋也办理一个玄术师特发从业资格证。 假如以小秋的灵体状态,想拿到特发从业资格实在有些困难,灵体做不了独立玄术师。 那么,在盛珣已经拿到从业资格的前提下,他们也还有另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去玄术师协会做搭档申报,把小秋登记为他的专属搭档助理。 这样,小秋就还是有了一份工作履历,他可以以特许搭档的头衔介入委托,甚至代盛珣承接委托。 池暮轻的声名已经恢复,在有玄术办公室的洛主任和小叔盛诚的帮助下,小秋的新时代身份证也已进入办理阶段,估计再过不久便能正式下来。 但在个人发展方向与职业这一块,他目前仍然一片空白,是标准的无业游民状态。 无业游民尽管并不影响盛珣他们眼下生活,小秋也许享受这毫无负担的日子,很喜欢就这样悠哉度日。 他也有可能在日后会想要去做点什么。 盛珣所做的,只是提前把这条职业入口打开。 他先把这个选项努力给他家小秋争取过来,再由小秋来选择做不做。 争取总是没错的。 申领玄术师特发从业资格证对他们家基本只有益而无害。 除了以上两个重要原因之外,盛珣终于决定要给自己开辟出玄术副业,其实也还有第三个比较世俗的原因。 【您的账户刚刚有一笔支出。】 这条通知弹出在盛珣手机屏幕。 刚刚为自己想要申请资格证的事有点出神,难得对着手机发了会呆,这突然弹出的提醒让盛珣回神,他低头才扫一眼通知,还没点开查看是哪里来的一笔支出,答案便已经自己来到他面前。 你想要华夫香草还是榛子巧克力碎?小秋举着两盒碗装冰淇淋,把同时散发着甜香与冷气的中号冰淇淋碗举到盛珣眼前让他选。 冰淇淋是小秋自己去买的,他在接受盛珣投喂大半天后,方才见人对着手机看得出神,似乎是有事困扰,便自我感觉找到了一个可以反投喂的机会,趁机溜去冰淇淋摊,买了摊主热情推荐的两种口味回来。 买虽然是小秋买的,付款时扫的也是他手机上的付款码。 但小秋的手机上的支付软件全是盛珣装的,绑着盛珣的卡和各式亲密付,还将亲密付设置为第一付款选择。 盛珣刷自己的卡请自己的客,从小秋手里接过华夫香草那碗时却还是非常好心情。 怎么不喊我一起。他边问边把一块华夫饼干放进小秋碗里。 小秋已经尝了一勺撒着榛果碎的巧克力,觉得味道超乎预想的好,他下一勺舀起来后直接递到盛珣嘴边:你有事,我去一趟也很快。 没什么事。盛珣先把那勺冰淇淋缴获走后才说。 他收起手机:今天是出来约会,器灵的事褚家那边已经接手,我们就只有继续约会这一件正经事。 两盒冒着甜蜜冷气的冰淇淋,就在他们接着在园区里四处闲逛时分食完毕。 最后盛珣只吃了四分之一。 冰淇淋本来是小秋抱着一人一份的想法买回来的,只是吃着吃着,他陡然想起盛珣毕竟是人类脾胃,而且从鬼屋出来时时间就已是下午,这会再塞一大碗冰淇淋下去,待会晚上人可能就要吃不下晚饭了。 所以,快速消灭了自己的那份之后,小秋理直气壮冲盛珣那碗伸出勺子。 盛珣不会拒绝小秋来分食,他还把自己托碗的手放低一点,像个贴心又稳妥的人工碗托,更方便小秋来舀。 小秋接下来都没什么想要玩的项目,只想逛一逛园区,他对遍布整个园区的颜色明快的装饰及游乐氛围都很好奇。 盛珣陪着小秋四处逛,冰淇淋碗一直在他这。 经常是小秋脑袋还转在一边,目光落在一处森林小屋或者一座装饰风车塔楼上,只有一只试图获得冰淇淋的手向盛珣抬起。 人工碗托智能校准。 有时候陪小秋一起看风景的盛珣垂眼一扫,发现小秋勺子都要落偏,角度也不太对。 他的服务还贴心升级,用另一只空手去盖住小秋的手,直接掌着小秋心思跑远的手把冰淇淋舀起来,再手动递回人嘴里。 这种相处太自然亲密。 都不需要出现拥抱亲吻这种能够彰显情侣身份的举动,中途从盛珣他们身旁路过的好几拨路人先是因颜值而侧目,又因为他们之间的氛围而回头。 姑娘们对于情感的捕捉普遍更敏锐一些,几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女孩在走过去后拉着同伴悄悄笑,怕觉得直接回头很打搅,还特意等多走出一段距离,隔远了点后,再回头冲盛珣小秋多看几眼。 没人会看不出来这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情侣。 盛珣一个过去基本是自拍绝缘体,各个社交平台上一年到头看不见几张照片的人,这一天,他手机相册里新增了起码是过去两年数额总和的照片。 小秋那也差不多。 要是有人能同时拿到他们两人的手机,再同步打开相册摆在一起,恐怕会压根分不出谁是谁的手机。 盛珣这边小秋占相册主场,小秋那边拍的大半是盛珣。 剩下的基本是合照。 去逛商店吧。小秋在太阳快要落山,夕阳光线给整个游乐园都罩了一层金色滤镜时说。 他就像心中自有一个三餐雷达,随着时间逐步靠近人类的常规正餐时段,他的玩心会自动被对于盛珣规律饮食的操心更替。 好。盛珣把已经全空的两个冰淇淋碗叠在一起,塞进路旁鸭鸭垃圾桶张大的嘴里,再返回去牵小秋的手。 他们去给娃娃们买了指定要求的礼物和糖。 路过饰品区时盛珣看见一排垂耳兔造型的帽子,有两个小姑娘在对着镜子试戴,捏一捏垂在两旁的毛绒帽带,耳朵就会立起来。 小秋正在另一侧的家居日用货架前,他被面前的卡通收纳盒吸引注意,感到后方熟悉气息靠近,正要回头,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就被罩上头顶。 你拿了什么?小秋只为拂过脸前的毛绒长条闭了下眼,并没有躲开。 他面前没有镜子,等盛珣把他罩好后才伸手摸了一下脑袋上多出来的毛茸茸。 一个看到就忍不住给你戴的东西。盛珣回答说。 还捏捏帽带,看本来趴趴垂在小秋脑袋两侧的耳朵一左一右的竖起来。 这顶帽子最终就也被加入了购物列表,小秋接受度无比良好,直接戴着没取下来。 他们在商店挑的最后一样物品,是小秋之前在看的收纳盒。羽。希。椟。佳。 盛珣注意到小秋站在家居货架时起先没多想,因为他近来已经越来越发现,他家小秋身为一个具体年龄已不可考,辈分足够给一众人当祖宗的人,却对色彩明丽和毛绒可爱的东西情有独钟。 小秋会被鲜艳的彩印地图吸引注意,喜欢家里奶油绒的床单被套和毯子,喜欢看沙发摆着造型可爱的毛绒抱枕。 也喜欢往家里添置各种可爱又富有色彩的小型家居物品他们家阳台的花盆架都被从黑色换成了浅绿,客厅的垃圾桶也从以前的深灰变彩色了。 但是当盛珣摆弄够了小秋新增的耳朵,又忍不住摸了下小秋暂时毛茸茸的脑袋,他目光落向小秋之前看的位置,就这才忽的意识到小秋是在看一个有着泰迪熊彩印的金属收纳盒。 那个盒子很像许多年以前,林君盛给池暮轻带回来的那个。 褚世泽把池暮轻的大部分旧物都妥帖保存了,但这个盒子遗失在几次辗转迁徙里,是一样没能保留下来的东西。 盛珣在小秋的注视下把泰迪熊铁盒取下,也放进了他们的购物篮里。 它会重新满起来的。盛珣只这样说。 小秋视线随盛珣的手而动,他嗯了一声,伸手去分担盛珣手里的东西重量时,才又说:那你要写的东西可能有点多。 不怕。盛珣说,把中间空缺的部分也都这回补上。 小秋就不愧是个务实派的对象,他只和盛珣一起在这温柔氛围里呆了五分钟,他们到柜台前结账时,他就想起另一件很现实的事,提醒盛珣地问道:那你的一万字写完了吗? 正在扫码付款的盛珣: 万字工程进展尚未过半,盛珣需要手写的东西是真的挺多,工程量惊人。 还好他并不是一个会被巨额工程吓退的对象。 他很快收起木然表情,无奈又好笑地捏了下小秋的手,把购物袋里重量轻一些的那袋挂在小秋手指上。 没有。盛珣实话实说,他自己提起另一袋。 刚刚好他和小秋一人还留有一只空手,能用来十指相扣。 是好好遵守了林君盛当年初次外出约会时定下的规矩以后东西买还是当买,但以还能留出空手来牵手为标准,超出这个数,影响到牵手,就不能买了。 一度断点的感情幸得延续,所有遗落的东西也都幸而重获机会,能够一点点的来补全。 而新生的爱会缓慢填平时间与磨难制造的沟壑。 还好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盛珣在牵着小秋走出商店时说。 需要补全的东西一定会将其补全,欠下的文字债会还清。 而除了这份债务之外,盛珣决心正式开启玄术兼职的第三个世俗原因吆吆,即是努力增收,最好也趁早还清他欠的三十纳采礼,付清这笔已停滞多年的尾款。 再和小秋去玄术师协会做玄侣登记,以玄术通灵者们的特殊姻亲方式结婚。 恋耽美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104) 你在笑什么?小秋在他们搭上回家地铁时问。 盛珣回答: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时间也有很多,希望更多。 他们的手还牵着,大大方方,姿态坦荡。 只有最动荡的岁月与不可抵挡的命运洪流能将他们冲散。 而今世道安稳,命运早翻过跌宕篇章。 他们可以尽情去过最普通温柔的日子,也可以选择兼顾旧业,去发挥所长。 总归无论如何,不会再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了。 往后共同度过的每一天,都将是灵魂温暖灿烂的一天,充满温柔与并肩向前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番外包裹事务所运营番外与结婚番外=3= ☆、番外一 司机去停车位不太充裕的小区里找地方停车,先一步下车的盛诚已经走到五号单元楼底,却没急着上楼。 等发挥出部队里练出的超强技术停好车过来,跟了盛诚很久的司机远远就看见哪怕身穿便装,也腰背挺直的人还站在楼下。 看看。盛诚听到脚步声走近,凭走路习惯就知道是自己的人过来了。 他冲地上某处一抬下颌。 司机顺着长官的指示往地上看,发现那有一滩积水,正试图理解背后深意。 就听他长官又说:市中心那么多新楼盘不考虑,离他自己上班单位更近的小区不考虑,非要买房买这里门口这块地都三年了,下雨天还是照样水积一地。 司机: 噢,原来只是想要聊个家常话题。 但这样的家常话题,外人并不好置喙,尤其当事人也并不是真的在责难,只是每回来到这里看侄子,都习惯性点评几句。 所以司机默默把自己也站成一个笔挺的垃圾桶,安安静静接纳长官的唠叨。 这又是一年春夏交接,这座城市照旧在这个时节很多雨,香樟庭小区也仍然种着满满当当的香樟树,树荫能从小区大门一路层层交映到单元门口。 盛珣住的单元楼下还是门口地砖不太平,一下雨就积水,为此没少受他家小叔非议。 不过与当年不同的是,如今,盛珣已经不是租住在这里,而是正式成为了业主。 他把这里的房子买下来了。 * 买房的事还得追溯到盛珣大学刚毕业那年。 他的老房东真的是个很好的人,盛珣在对方心里一直也是优秀租户代表,除了在盛珣刚租房的头一月里,老房东看他年纪小,又是首次独居,忍不住多关心过问了几回,还专门在房子出租后来看望过他。 在那之后,确定了盛珣一个人也能自理挺好,把房子交给这样一个处事负责又踏实的男生很放心,老房东便基本对房子撒手不问,给足了租客清静与自由。 盛珣大四那年六月的时候,房东主动联系他,问起他毕业之后的打算。 老人说,如果盛珣毕业后工作在附近,想要续租,他们就按着一年前的原价续约就成那会因为附近新建了一所幼儿园与一所小学,整片区域的房价房租全涨了而假如盛珣是还在为毕业后的去向斟酌,没定好,从宿舍搬离后也暂时没有确定去处,老房东也愿意把房子给盛珣短租,具体时间看盛珣方便。 然后老人还说,盛珣要是工作定了,需要搬走,他便准备等盛珣走后再联系中介,是有了卖房的念头。 盛珣听到最后便直接笑了。 那可太巧了。盛珣对老房东说,我本来还在想,如果我贸然提出想买房,会不会显得不太好,没想到您那边也正在考虑卖房。 盛珣的玄术师特发从业资格证,是他在毕业这年年初考下来的,之后仅小半年时间,他在继续做着明面上的普通工作的同时,以每月两单的频率承接着净化除厄相关委托,小金库进账可观。 更别说他账户里本来也有一笔存款打底,之前还收到了褚家经转的荒村委托酬劳。 因为池德正那事,玄术师协会判定盛珣揪获恶□□件主谋有功,还为他发放奖金,并且从他正式注册为在岗玄术师起,每月都有津贴福利。 盛珣的账户余额数字一涨再涨。 在它涨到足够担负房价的那天,他便开始考虑买房。 买房目标也十分明确就是想要把他和小秋正住着的这套买下来。 小秋已经全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套房屋见证他们的重逢与爱情,屋子里的每个边角都充满回忆。 老房东也没想到盛珣会直接提出买房,他很是感叹了一番。 最终,在同年十月,房屋过户的事被敲定。 盛珣那天带着房本回家,把小红本交到小秋手里。 又在对方颊边亲了亲。 我来付尾款了。盛珣抱着小秋说,这是第一期。 小秋仰头回应,在两人都有些微喘后才停下,靠着盛珣说其实尾款勾销也不要紧。 他已经等到了这个人,又还重新拥有这个人,这就已经足够抵得上一切价值。 那不行。盛珣又亲了小秋一下,我的处事原则就是要说到做到,尾款欠了就是欠了,怎么也得努力付清。 盛珣交给小秋的第二样重要尾款抵押物,是小秋的独立玄术师证明。 它在又一年春天到来时,终于被他们给争取到了。 小秋的器灵身份最初果然带来一些阻碍,让小秋没能和盛珣成为同期注册玄术师。 不过盛珣之前设想的方案是可行的,他在拿到自己的资格证后,便立即将小秋申报为助理,为小秋拿到了注册搭档的资格证书。 然后在随后长达十四个月的时间里,小秋作为搭档与盛珣共同处理委托,承接委托。 小秋积攒到了足够的委托资历,又还有褚家帮忙牵头,有盛珣为他做担保。 他以器灵秋的身份被破格晋升,转正成为独立玄术师,拿到了与盛珣一样的特发从业许可证。 那天所有亲友熟人都很高兴,为了庆祝小秋的顺利转职,大家还在盛珣家举行了个小型派对。 但等客人七仰八叉的睡了一地,沙发次卧都全满员了时,小秋找到还在思考该怎么妥善安置所有醉鬼,好尽量让每个人都舒服点的盛珣。 怎么了?正从衣柜往外抱薄被绒毯的盛珣一抬眼,只是简单扫过小秋的脸,就感到他家宝贝情绪似乎不对。 于是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空出手去摸小秋的脸。 小秋抬起手,将盛珣伸过来的手反手握住,拢在掌心。 他很认真地问盛珣:我现在转职为独立玄术师,那我们还是搭档么? 盛珣就直接被小秋问得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惊天大误会哦? 好不容易争取来独立机会,让爱人成为一个在新时代里更完整独立的人,结果对方习惯抓错重点的神奇脑瓜却想偏,在考虑一旦对方独立了,是不是和自己的搭档组合就要拆伙的问题? 还是吗?小秋抓着盛珣的手,还在执著追问。 盛珣从思绪中回神,他本该对小秋的想偏无言以对,但一看那双眼睛,又忍不住笑,只好低下头,先在对方充满无谓担忧的眼睛上亲亲。 怎么可能不是?盛珣亲完后说。 他基本是把唇压在小秋额头上叹气:搭档永远是你,对象也是你,媳妇是你,未来去协会做登记时的玄侣选择一定是你。 你是我所能够想到的所有亲密关系,是兼具多个身份的仅此唯一蓉幼。 盛珣将这句话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说给小秋听。 然后直到第二天,他和小秋才知道。 原来昨晚的这个时刻,其实房间外曾悄悄的来过人。 是躺在沙发上的邹鹤迟迟没有等到盛珣去拿的薄被,他感觉有点冷,便用醉得十分无力的手臂扒拉一下槐合,拜托槐合去看看盛珣那边怎么样了,难道是他们家没有多余的毯子或被子了吗? 槐合一般不容易醉,毕竟他也是个百年道行的器灵。 但这天,因为一同来参加聚会的还有褚家人,褚奎褚室他们考虑到是为小秋庆祝,就还从家族仓库里翻出了一种稀有补品,是专门作补灵用的,给器灵灌下去后会带来醉酒感。 他家少爷神通广大,灵体专供补品也补不醉。 槐合则到底比小秋差上一截,他在轻微的酒醉感里起身,循着记忆往主卧方向走又在门前骤然打住,被里面的景象给惊得原地向后转,默默走回客厅了。 他们家是没有被子了吗?邹鹤迷迷糊糊地问空手回来的槐合。 槐合想了一下,觉得也不能冷着人。 他就拆了阳台的窗帘,用厚重的帘布把邹鹤给裹上了。 我以为你下家里窗帘是在发酒疯。小秋事后如此评语。 而盛珣啼笑皆非,只好一边给朋友们道歉,一边自我反思幸好他昨晚进房间前还记得打开空调恒温,没因为一时疏漏,就让人家着凉生病。 盛珣带给小秋的第三份重要尾款交于该年年末。 他带小秋正式回了家。 这一年,小秋是以未来婚姻对象的身份在盛珣家过的年,而不是前一年还需要打掩护的亲密朋友身份。 今年不装啦?盛老爷子对于两人的感情摊牌意外平静,还这么问了一句。 盛珣一听这话就明白,他前一年的掩护和幌子其实全被家里人看穿了。 只是出于一种微妙的,还没想好接不接受,又无法直接一口否决的心态。 所以全家人即便心知肚明,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像守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今年我更有底气了一点。盛珣这样回复爷爷。 盛老爷子就给他好大一个白眼,非常不符合对方正端坐太师椅的姿态。 盛珣争取家里认可的方式是拖加自我提升。 他成长得惊人的快。 独立买房证明自己已有完全自给自足的能力,盛珣这两年无论是表面工作的履历,还是玄术副业的履历,两头拉出来都十分漂亮,是实现了两边同步晋升,还将自己的生活也打理得宜。 小秋今年成为了独立玄术师,玄术业内注册在编,按着老一辈们讲究有编制的条件看,他也已是个不折不扣的在编人员,他同时也是盛珣能生活打理得宜的主要原因。 盛家人把这些努力都看在眼里。 就算是最初不太理解,甚至怀疑盛珣会不会仅是一时脑热。 在孩子已经又努力往前走了好大一截的如今,怀疑便也自然而然消去,不理解也慢慢变作试着理解。 继而接纳。 小秋在这年过年时收到了三封红包,分别来自盛珣的父母,盛珣小叔盛诚,还有盛老爷子。 辈分的问题经由全家一致商议,决定在他们家将其忽略。 小秋既然是盛珣的对象,那在盛家自然就按盛珣的辈分来。 我已经有了一种预感。盛珣在那年正月里悄悄跟小秋咬耳朵,在我们家辈分按着我的来,在褚家那边则是按你的来,这要是到了两家见面,现场很有可能会成称呼大乱斗。 小秋顺着盛珣的话设想了一下那场面,又忽然想到褚室褚奎这几个熟人到时候想必纠结又精彩的脸,就不禁笑了。 然后被盛珣往嘴里塞了块刚出蒸格的红糖白米糕。 * 时间线转回当下 盛诚站在侄子的单元楼下批评够了门口积水,终于是再度发表完了他每回来时都要惯例发表的点评。 走了,上楼。他说。 原地默默当了半天笔直垃圾桶的司机就跟上他步伐,对这句用随意口吻说出的话也宛如对待一道指令。 盛诚今天来盛珣这儿,除了又来看看侄子,就也还有件正经事。 盛家人和褚家人已经互相见过一面,双方都印象不错。 他们两边都觉得,是时候该进行下一步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本文由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这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