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蜜》 第1页 [现代情感] 《舔蜜》作者:四月与你【完结】 文案: 喻薄喜欢着一个人,她是烈烈玫瑰,也是纯白星河。她是言夏。 *** 又一次晚自修逃课被抓到,言夏气恼地一口咬在喻薄的脖子上。 “喻薄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你到底是我男朋友还是我爸!” 喻薄任由她咬着,薄薄的眼睑垂下,他按着言夏的后颈,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喃喃。”喻薄叫着她的小名,压着沉沉的情绪难耐地说,“你乖一点。”乖一点,不要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 刀尖舔蜜,饮鸩止渴,在喜欢上言夏的那一刻起,喻薄都尝到了。 这是他深入骨髓的瘾,刮骨疗毒也戒不掉。 男主病得不轻X女主性格不行 一句话简介:刀尖舔蜜,饮鸩止渴 立意:经历过困难与折磨才会成长。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言夏、喻薄 第1章 今天着实不是一个好天气,言夏从出门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所以她没有忘记带一把伞。只是她没有想到,今天的雨会下得这么大。 从工厂出来后,言夏看着这瓢泼得仿佛像海水倒灌的雨,把图纸放到文件袋里,然后抱在手上,一低头,就冲到了雨幕里。 果然不出言夏所料,即使撑着伞,风裹挟着雨,还是会钻进伞里面,等到了车站,言夏的衣服湿了一半。她看了一眼怀里抱的文件袋,还好图纸没事。 雨还在继续下,看样子短时间内是停不了的。衣服湿了一半,不过冬天穿得厚,那些雨水暂时还渗不到皮肤里,不过被冷风一吹,双腿还是冷。 言夏跺跺脚,看看四周,车站里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她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单手拎着一大瓶矿泉水走过来,很普通的矿泉水瓶包装,是超市或者路边小摊都能见到。言夏猜测里面这矿泉水瓶里装着不是水,而是烧酒。 换作以前,她是决计不会知晓的,印象中父亲的酒,都来自那些她连名字也记不清的酒庄里。不像现在,简简单单不知道哪里酿的烧酒也能使他满足。 男人应该是驻站的工作人员,看到言夏,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别等了,末班车已经开走了。” 不好的预感成了真,来城郊的巴士班次不多,末班车发车的时间也早。言夏进工厂的时候还提醒过自己要注意时间,没想到还是没有赶上。 工作人员撑起伞,走时还提醒了一句:“这地儿偏僻,也没有出租车或是别的私家车接活,小姑娘你最好是让人来接你回去。” 言夏谢过他,待工作人员的黑伞在茫茫雨雾中看不清了,她终于还是没按住自己的脾气,提了站台上的座椅一脚。 低声骂了一句。从接这个单子的第一天开始,言夏就觉得是个麻烦。客户是一对新婚小夫妻,意见时常不统一,今天定下的方案明天就会更改。就比如这次,一开始已经明确说过不需要书房,结果今天男主人就变了卦。 房间已经在动工,言夏按捺住性子,和客户说更改设计的种种不方便之处。而这个人还未至中年头发就已经秃了一半的男主人扬着眼睛,很不耐烦地说道:“这是你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我只负责说出我的想法。” 言夏暗地里运气三遍,才没有把手上的板子砸到他的脑袋上。她入行之初压不下自己的脾气,给客户甩过几次脸子,接下来的后果,不说也罢。 所以现在她的脾气,比前几年好了很多。 如果没有接这个单子,她也不会被困在这里。言夏翻着通讯录,然后给程卓然打了个电话。程卓然是她的大学同学,动物医学专业,脾气好,性格好。 当然性格不好也忍受不了言夏的臭脾气。 程卓然接电话的速度不快,铃声响过两遍还是三遍,他才接起来。不知是他那边的声音嘈杂,还是言夏这里的雨声太密集,听筒里的嘈嘈声不绝于耳。 “程卓然。”言夏也没去管那些声音,直接对他说,“我被困在江城北郊了。” 随着她的这句话说出,程卓然那边有丁零当啷的机械碰撞声,很清脆明晰。 “我这里有一个紧急手术。”程卓然的声音有掩饰不了的焦急。 言夏一整天都穿着高跟的靴子,此刻两只脚已经酸疼得不行,现在也没有人,她稍稍蹲下来,缓解一下双脚的疼痛。 “行吧,赶紧先去救你的猫猫狗狗。”微微蹲下来时,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脚底的疼痛更明显了,言夏只能皱着眉又站起来,准备再想想办法。 程卓然说得紧急,人还磨磨唧唧地问她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再找人呗。”雨越下越急,前方的视野几乎看不清,但从这急促的雨声中,言夏还是能听见有车驶来的声响,她对程卓然说了一句不用瞎操心就挂了电话。 言夏的耳力从来不会欺骗她。远远的果然驶过来一辆车,车身线条优雅,言夏对车没有什么研究,只认出这是一辆保时捷。在雨天,白色的车身仿佛都蒙上一层阴影,变得灰暗起来。 她顶着伞,站在站台的边缘,朝那辆车挥了挥手。生怕驾驶座里的人看不清楚,她招手的幅度刻意大了些。 -- 第2页 车速看起来没有减缓,言夏再想,里面的人会不会认为她要碰瓷。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逗乐了,也就没有发现那辆车已经缓缓停在她面前。 车窗摇下小半截,言夏回过神来,小心地绕过站台前那处积水,走到车边。一个你好还为出口,她看到车里坐的人。 暴雨天时总觉得周围的一切凝结着水汽,灰蒙蒙,那个人却很白,不符合周围一切色调的白,长眉薄唇,脸部的线条清秀锋利,像一把俊秀的刀。这个比喻在言夏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从脑海里冒出来了。 上一次冒出来的时候是六年前,还是七年前,她记不清了。 不过她潜意识的反应依旧迅速,言夏退后两步,将口中的你好换成抱歉。 “不好意思,看错了。”她的笑容也变淡了许多,语气疏离。 车里的人搭起那薄薄的眼皮,冷白的肤色,更显得他瞳仁黑,他看了言夏一眼,模样似乎是没有认出她来,只是浅淡地一颔首,也不出声,就摇上了车窗。滂沱大雨很快很快将车窗都模糊,言夏看着那辆保时捷驶离她的视线,没有再回转的迹象。 言夏站在站台里,看着车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忽然后知后觉地生起气来。那人是真的没认出她来,还是认出来之后故意装作不认识,把她丢在这暴雨里自生自灭。 他以前,可绝对不会这个样子。 生了三分钟的闷气,言夏拄着长柄伞的伞柄,忽然笑了出来,都已经分手那么久了,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的关系,还生什么气。 都怪喻薄,交往时对她太好,以至于此后经年,她都习惯把什么事情,什么错误都扔给喻薄。因为他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最后这一天,言夏还是被程卓然接回去的。他做完手术后不放心,直接开车过来,开到一半才想着让言夏发个定位。她真怀疑以程卓然这个丢三落下的性格,会不会有一天做手术,直接把手术器具忘在小动物的身体里。那真的害动物不浅。 言夏只得谢过之前说要来接她的朋友,再把定位发给程卓然。 那天回到家已经很晚,言夏答应请他的小龙虾只能挪到改日。在暴雨里呆了好几个小时,她的身体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直到全身泡到热水里,才感觉像活过来了。 担心第二天会感冒,言夏睡前吃了感冒药,可惜不管用,第二天起来喉咙干涩,头脑昏沉,重感冒的症状如此明显。但她还是没忍心请假,于是索性把感冒药加大剂量,又喝满了一大杯的热水才去上班。 在茶水间冲咖啡的时候,同事看出她的脸色不好,关心地问她一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言夏摸着额头点头,刘海有一段时间没剪,都快戳到眼睛里,她干脆把这刘海分两边,省得难受。 “昨天淋雨,可能是感冒了。”言夏加满咖啡,对同事说道。 “感冒啊,那可不能喝咖啡,会更严重的。” 言夏拿咖啡的手顿住,怀疑地问是不是真的。她很少生病,这几年也不允许自己生病,对这些禁忌忌讳自然是不知晓的。 同事确定:“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只是可惜了一杯刚冲好的咖啡,即将被付之一炬。幸好言夏在倒掉咖啡的时候,没有被行政的小姑娘看到。这个牌子的咖啡是行政小姑娘的偶像代言,对偶像代言的产品,她自然多了几分爱护。 同事拆开包装袋,包装袋上,那个模样帅气,被行政小姑娘称作是初恋脸的偶像正笑着。她们之间的话题自然而然地由此转到初恋,同事问言夏,你的初恋是什么时候。 言夏知道,有些人就是如此,钟爱打听他人的各项隐私,八卦是女人的天性,用在这位同事身上尤其适合。她不是很喜欢和不熟的人交谈太多,尤其是关于自己的隐私部分。 或许是因为今天生病,让她格外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尽管她知道同事并没有什么恶意。 言夏尽量不让自己的脸色太难看,她说了一句忘了后,重新接满热水,回到工位上。 那些感冒药和热水带来的功效不明显,设计图修改了半天仍是不得其法。杯中只喝了一小半的热水早就凉透,言夏趴在桌上,决定脑袋放空几分钟,权做休息。 就在这放空的几分钟,言夏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转回到上午的茶水间。 同事问她的初恋是什么时候,她说忘了,那绝对是假话。 言夏记得再清楚不过,那是在高一,她刚一入学,就放下豪言壮语,要追九中的年级第一。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男主是真的很坏很坏,不是好人。女主很作,很矫情。 v前暂时隔日更,感谢看文的你,鞠躬。 第2章 高中时的言夏是最无法无天的言夏,那时她被人戏称小公主,骄纵、蛮横却明艳。 高一开学的第一天她就迟到了,当然,和她一起迟到的还有她的狐朋狗友。开学典礼已经过了一半,言夏才来到操场,一旁的老师看到他们这群姗姗来迟的人,皱了皱眉头,表情不是很好,但终究没有说什么,让他们赶紧回到班级的队伍。 九月的阳光热烈,照得言夏眼睛都睁不开,头上的遮阳帽在老师几次三番地出言提醒下,她终于不太情愿地摘下,和众多高一新生一起暴露在太阳的曝晒下。 -- 第3页 开学的演讲冗长又无聊,言夏被晒得恹恹,一点都提不起精神来。 不过这个年龄阶段的男生精力却是出奇的旺盛,和她一起上房揭瓦,逃学旷课的吴嘉卓还在和别人讨论昨天的聚会,重点在于陈闻仿的新交的女朋友,一张脸又白又透,十分清纯,简直是按初恋女神的模板长的。 言夏看着自己新做的指甲,下层裸色,尖端带了一点桃花红,刚做完的时候觉得漂亮,现在却十分喜新厌旧地觉得不够亮眼。 “陈闻仿要是知道你这么肖想他女朋友,昨天晚上就会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言夏懒洋洋地提醒吴嘉卓一句。 吴嘉卓浑不在意:“这不是他不在我才敢说吗。” 言夏不喜欢陈闻仿,他们这一圈的人家世好,性格差,无法无天,在这一带是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惯了。但是陈闻仿,他和他们不一样。 言夏他们闹得再凶再狠,也还在高中生逞凶斗狠的阶段,可陈闻仿,他揍人没有一次是不出血的,甚至连局子都进过几次。 社会上混的人,没有一个能和他比狠。 言夏曾经见到过,他们圈的一个男生,不知道因为哪句话得罪了陈闻仿,被他照着脸来了一拳,打掉了一颗牙。后来她才知道,因为那个男生言语中提到了陈闻仿的家庭。这似乎是他的逆鳞,一碰就爆发。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冷漠的,仿佛对任何事都不会有触动。 他们那些男生,包括吴嘉卓,几乎都很崇拜陈闻仿。青春期的男生都有中二的崇拜慕强心理,幸好这个时候,香港电影已经不流行,否则他们绝对会像古惑仔一样拉帮结派,奉陈闻仿为神明。 但被那么多人追崇的陈闻仿,言夏却很难对他有一星半点的好感。这个人身上有太重的匪气,对待熟悉的人也能下重手,像一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大开杀戒的煞神,言夏从心底里就觉得排斥。 但是她和陈闻仿的交际圈重合太多,就算实在排斥,也不能做到真正互不见面。 吴嘉卓听到陈闻仿的名字,条件反射地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才继续对言夏说:“我看陈闻仿对这个女朋友也不怎么上心,说一说没关系,而且他现在也不在。” 重点应该在后面这一句。 言夏瞥了他一眼,评价说:“怂货。” 吴嘉卓一点也不在意:“我这是有原则性。” 言夏懒得理他。 不过即使没有言夏回应,吴嘉卓一个人也说得起劲,“陈闻仿从暑假开始就换女朋友了,这是第二任还是第三任了,每次连一个月也不到。” “不过这次是真的漂亮,为什么他看起来还是那么不上心。” 语气中隐隐有点羡慕。 昨天晚上在酒吧,那个女生的皮肤白得就连在混杂迷离的灯光下也很醒目。她坐在陈闻仿身边,没有碰酒,只是乖巧地喝一杯冻柠水,目光一直在陈闻仿身上,带着漂亮的笑容。 但是陈闻仿对她就显得太冷淡,他和别人玩骰子,打台球,下场跳舞,完全忽略了她。 “可能不行吧。”吴嘉卓说到这里时,言夏忽然出声,“既要证明自己,又不能让女朋友知道,只能这样喽。” 话题一下子往不和谐的方面转去,吴嘉卓吸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言夏一眼:“你是真讨厌陈闻仿啊。” 她装作惊讶的模样:“我讨厌他,他也不待见我,这不是最明显不过的事了吗,你才知道?” 吴嘉卓的表情有些古怪,他应该说了一些话,但是言夏没有听清,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被走上主席台的男生吸引。 照理说,主席台离言夏太远,站在上面的人,她只能看清他们的轮廓,细致到眉眼却是不行了。但是这个男生,是从她的身边走过去的。 他规矩地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裤,一中的校服在他身上显得特别妥帖,看惯了那么多把类似制服的校服穿得那么不伦不类的男生,见到他,言夏不由得眼前一亮。而且这个男生的眉眼,真是漂亮,他走过言夏身旁只有一瞬的时间,不过这一瞬,足够让言夏惊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眉眼生得如一把俊秀的刀锋,仿佛浸在寒冰,看一眼就凛凛。 他走上主席台,接过话筒出声时,劣质的话筒声响也掩盖不了他声音的清越。 吴嘉卓顺着言夏的目光看过去,台上的男生半低着眉眼说话,阳光下,他的衬衫白得不像话。 “怎么,看上新生代表了?”吴嘉卓低下头,悄悄与她说话。 言夏收了三分注意力回来,落到吴嘉卓身上:“你认识他?” 吴嘉卓嘿了一声,得意起来:“我初中和他同班三年,你说我认不认识他。” 吴嘉卓的话又多了起来:“之前我就曾经和你说起过他,是我们附中的学霸,每一次考试,就没有他不拿第一的时候。颜值也高,就比我稍微差一点吧。” 言夏疑惑起来,吴嘉卓有说起过这号人物吗,一定是他的废话太多,才导致她忽略。 吴嘉卓叨叨地说了一堆,也没有说到重点,言夏拍上他的嘴,直接截住源头:“你先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他把言夏的手拿下,一边说着轻点,一边到底还是说出了台上男生的名字——喻薄。 喻薄,言夏把这个名字从舌尖念到心底。 -- 第4页 “不过他可不好追。”吴嘉卓说,“学霸冰清玉洁,高山之雪,一心只有学习,当时我们初中部最漂亮的女生追求他,也不为所动。” 言夏自动忽略他奇怪的形容,她的唇畔扬起笑,眼睫上暖橘色的眼影在阳光下发亮:“他不心动,肯定是因为那个女生不够漂亮。” 吴嘉卓承认她有一副好看的皮囊,不经意看上一眼,偶尔会令人痴迷。不过听到言夏的话,就会一下子把他从幻觉中拉出来,他瞥了一下眼,说省省吧。 言夏的胜负欲在这一刻被激起来了,她对吴嘉卓说:“我和你打赌,三个月,我肯定让他喜欢上我。” 她那时夸下海口,自信满满。 耳边忽然变得极度嘈杂,有声音从很远飘到近前,分贝一下子放大了,吵得言夏更难受了。她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高秉庭的脸。 高秉庭,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老板。 言夏张嘴,却发现嘴里呼出的气是灼热的,一碰到就仿佛要烫到皮肤的灼热。 高秉庭皱着眉头,他对旁边的人说了什么,一个女同事上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过一会儿,就有一只温度计递给了她。 言夏混沌的思维清明了一下,是不是因为昨晚的感冒而引起发烧了。 等体温量出来,她看到温度计上的温度,才慢一拍地发觉,原来她真的发烧了。 言夏也不逞强,看到温度后,她拿起包,对高秉庭说,她要请假去一趟医院。高秉庭爽快地给她批了假条。 即使在工作日,医院的人也丝毫没有减少的模样,言夏撑着难受做完检查,她想要快点好起来,就去挂水。消毒水的味道一直萦绕在鼻端,并不好闻,言夏看盐水一点一点通过透明的管子流到她身体里,她觉得有些烦,为什么不能快一点。 微信上许多消息,其中大部分来自她的客户,目前为止她最为难搞的客户,那对新婚小夫妻喜爱变化的习惯仍在作祟,看他们在微信里洋洋洒洒说着设计,言夏只觉得烦躁,每次她认为她自己的脾气足够好了,仍有人来不断刷新她的底线。 她干脆眼不见为净,关掉微信。 挂水的时间漫长而无聊,左手裸、露在空气里,血管里又进入太多冰凉的液体,那只手就变得无比凉。她想吃点热的东西,鸡丝粥或是排骨汤,可惜没有人能买来给她。 生病的人会变得无比脆弱,就着这一刻,言夏觉得自己无比委屈,眼睫颤了颤,就要掉下泪来,还好她及时收住了,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出丑。 一瓶水挂下去,言夏那些突然冒出来的脆弱情绪就被她按了下去,暂时是见不到了。护士将针□□后,给了她棉花让她按着手背。言夏下手没轻重,感觉到手背上有微微的刺痛感,才发觉自己按重了,减了几分力道。 她去窗口买药付钱,掏出社保卡给柜员,柜员低头输入卡号的时候,有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卡拿错了。” 清越冷淡的声音,与今日的天气很适宜。 言夏反射性地回头看一眼,出声提醒她的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这倒衬得他脖颈与脸上的皮肤更白。如果下雪,那雪的颜色应该和它相同。 喻薄只看了她一眼,视线就从她身上轻轻掠过,比鸿羽过境还要不着痕迹。 言夏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没说什么,回过头,柜员的电脑屏幕她能看得清,上面输的社保卡号中间那一段出生日期确实不是她的。她从包里掏了掏,果然拿出一张卡。 柜员输的那张卡,是程卓然的卡,上次她带程卓然去医院,拿了他的卡一直忘了还。她问柜员要回那张卡,换回了自己的社保卡。 在这个过程中,言夏自然没有看到,身后男人的视线,在那一串数字上,停留的时间有点久。 第3章 言夏把药拿过来,小小的一个塑料袋里,装了好几板药,她向来喜欢把东西囤得多一点,药也不例外。从药房到医院门口,走了大约有三分钟,言夏停在门口,等程卓然来接她。 程卓然的宠物医院正好在附近,他来接她比她自己回家,更方便一点。 这世上一定存在一种奇怪的规律,有些人,当你认识他之后,你遇见他的频率会大大提升。那么,她可不可以把这个规律,套用在她和喻薄身上。六七年都未曾相见,昨天在暴雨里碰见,今日又在医院偶遇,是这个城市太小,还是这个奇怪的规律在发挥作用。 微信叮了一声,程卓然给她发了一张图片,她点开来,眼前是一条拥挤的车道,看不清有多少车堵在上面,场面颇有几分壮观。程卓然和她说,应该要过几分钟,才能接到她。 难怪宠物医院离这里不过几分钟的车程,程卓然到现在也没有到。 医院的门口正好处于风口,被风一吹,言夏的头更疼,她退回去,想在大厅等程卓然。只是言夏又看见了喻薄,但是这一次,他的视线里没有她。 喻薄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跟着人,高高瘦瘦的,细看眼角处还有一道疤。真奇怪,为什么刚刚在买药处没有见到他。 那个人同喻薄说话,而喻薄只浅浅地皱眉,偶尔回一两句话。言夏这时才发现,他肤色的白可能不是原本的颜色,而是病的。 言夏想起来,喻薄无论生什么病,最大的变化是脸上,感冒发烧,伤筋动骨的那一段时间,脸色尤为苍白。她那时虽然心疼他生病,却也常常爱在他的面前说他是病美人。 -- 第5页 喻薄从来不会生气,他的性子是真的好,外人看起来像高岭之雪一样不近人情,但是只有言夏知道,喻薄是真的温柔,有耐心。她做再出格的事,喻薄也能包容。 分开之后,她再也不会遇见这样的人了。 医院的大厅没有那么多消毒水的味道,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更多了几分不适合这里的烟火气。 言夏最爱热闹,最爱自由,她喜爱的生活,就是要热热烈烈的。而喻薄不一样,他喜欢安静,他厌恶人群繁多的地方,言夏曾坚定地认为,他最爱的地方就是图书馆。 他们是太不一样的人,怎么就会在一起了呢。 言夏曾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然后得出了结论,是因为她的死缠烂打,也是因为喻薄对她的纵容太过。 喻薄停在了她面前,他比言夏将近高出一个头,所以每次言夏平视他的时候,只能看到他肩颈的部位,所以现在,她最先看到也是喻薄大衣的领口,平整,没有褶皱。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丝不苟,衣袖领口这些最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也收拾得干净整洁。 他停在言夏面前,这里是最敞亮的地方,说不清是外面的阳光,还是里面的灯光朗朗,将他的眼睫映照成浅金的模样,这样多了几分温柔,不再俊秀如刀。 喻薄垂下眼,叫她:“言夏。” “好久不见。”她说。 没有像上次那样,一见他就躲开,恨不得至此一生,都不要见到他的好。这是因为,在喻薄走过来的那一刻,她忽然想明白了,当年的那一场分手,她不必心中有愧,恋爱中,分手复合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就算是她当年先提的分手。 那么多年过去,说不定人家早已忘记,这只是青春的一段缩影,不是心上的一根刺。 所以她再拿着这件事避他三舍,反而太过较真。 就把他当做久别重逢的老同学。 言夏看着他那张比平常人更白的脸,现在没有暴雨,没有急匆匆的一瞥而过,她看得清喻薄脸上的白是苍白。于是,她直白地对喻薄说:“你生病了。” 喻薄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顶,落在她的唇,就是没有落在她的眼里。 很轻微的一声嗯,却恰好被言夏捕捉住。 “是什么病?” 又是一句直接的问句,没有任何回旋余地。言夏多年以来,对社会妥协的那一点脾气,在喻薄面前故态复萌。她直来直往,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会掩饰自己。 喻薄唇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又仿佛没有,那点弧度太细微,细微得让言夏觉得自己发生了错觉一样。他没有回答。 每一次都是这样,当喻薄不想吧回答的时候,他不会随便找一个理由来搪塞她,他只是沉默,不说话。 她想再问的时候,手机响了。 程卓然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他对她说,他终于通过堵塞的街道,来到医院,还问她现在在哪里。 言夏回答,让他再等上三分钟,她马上过来。 放下手机后,她看了看喻薄,忽然笑了,眼角明媚地上扬,带着眼尾那一点浅色的眼影,明明是冬日,在她的笑里仿佛有四月春风。 “那你好好吃药,好好休息。”言夏微微颔首,“我先走了。” 她把滑落了一些的包带往上提了一些,走出去。 喻薄看到,她在走出医院后,上了一辆车。在上车前,没有犹豫,没有观察,她直接打来副驾驶的车门,熟稔地坐进去。 刚从宠物医院赶来,程卓然的口罩还没有摘下,带在脸上。言夏看了他一眼,把包和药放在一边,然后把自己陷在座椅里。 她说:“好累。” 程卓然把车启动,有些闷的声音从口罩后面传来:“我一个连续做好几个手术,还要跑来接你的人还没说一句累。” 言夏看过去,程卓然的脸色确实不佳,即便带着口罩,也遮不住他的倦怠的气息。刚刚上来时,她的头脑里还装着喻薄,观察不到他人一星半点的不对劲。她握着那只挂完水的手,手心和五指依然很凉,达不到正常的温度。 “我觉得,你可以给自己放个假,如果那么辛苦的话。”言夏的视线掠过程卓然,看着掠过车窗的钢筋森林,“将宠物医院歇业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就说是装修,然后可以跑到南极看企鹅。” 程卓然工作的宠物医院,他就是老板,因此言夏提出了这个建议。 他将手搭在方向盘上,听到她的话,程卓然竟然应和着往下说下去。 “南极看企鹅怎么够,还要去非洲看大象,澳洲看袋鼠,还有鲸鱼也不能落下,五大洲都要走遍。” 他们漫无边际地聊了很多,无论言夏的思维多么跳跃,都能接上。盖因是程卓然也是一个惯会天马行空的人。 这一路上运气很好,没有堵车,所以十几分钟后,就顺利到了言夏租住的公寓。言夏租住的公寓确切的来说,在一个高档的小区内,地段好,交通方便,安保与环境都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离她的公司有点远。所幸事务所并不像其他公司,需要定点打卯,上班时间相对宽松。所以这个缺点,也变得无足轻重。 除此之外,这公寓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是程卓然当中间人,帮言夏找的这间公寓,他是江城本地人,关于江城,他比言夏了解得更多。言夏没有拒绝他的帮助,她不再时时刻刻端着骄傲,死守着自尊,学会接受帮助,也算是她的成长。 -- 第6页 她打开车门,向程卓然说再见时,告诉他决定将要请的小龙虾升级到豪华至尊版。 言夏并不是没有感觉,程卓然肯定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情不好,所以才会陪着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把言夏的东西递过去,明明带着口罩,言夏却有一种神奇的直觉,程卓然一定是撇嘴了。 “我拜托你的病快些好,才不会让我的大餐遥遥无期。” 离开前,程卓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言夏说:“你真应该找一个男朋友,来代替我做这些事。” 言夏甩上车门,她皱皱鼻,给程卓然留下一句:“你真啰嗦。” 回到家后,言夏有心想洗一个澡去掉外出带来的风尘,但是又怕加重她的病情。两厢纠结后,她还是忍住了想洗澡的欲、望,把自己陷进床里。 她现在更需要的,可能是一个好眠。 程卓然临走前说的话再度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再找一个男朋友,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很快就被自己PASS掉。 现在的她,更适合自己一个人过。而且,她竟然想象不出要找的男朋友是什么模样的。 工作后才明白,世上的人千奇百怪,男人也千奇百怪,剥离学生单纯的外囊,就会露出内在的真实赤、裸,那是无法观看的内在。她实在无法想象,在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男人挑选一个度过余生,这样一设想,连余生都没有了趣味。 在入睡前,言夏忽然又想到了喻薄。 大概喻薄是她交的最后一任男朋友,所以才会被联想起。 如果是他,是少年时期的喻薄,她应该就不会那么抗拒,毕竟他对言夏,是真的很好。 但是在言夏追到他之前,他是高冷的,像冰雪一样的少年,没有谁能想象,他会对待一个女孩温柔耐心,细致入微。 第4章 在那一次对吴嘉卓当众许下豪言壮语,言夏当然不会第二天就将此事当做没发生。她难得认认真真地做起了规划,虽然当时对吴嘉卓表面上说得好听,没有追到喻薄那个校花是长得不够漂亮。但是言夏有一种直觉,喻薄这个人,可能真的不好追。 她像解起了一道数学难题,前期做足攻略,后期才好顺利解题。为此,吴嘉卓被她拿来充当苦力,天天被言夏按在椅子上,让他拼命回想起一个男生的喜好。 吴嘉卓抱着头,痛苦不堪:“他喜欢的颜色,喜欢的食物,喜欢的电影,我又不是暗恋喻薄的人,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 言夏用水笔抵在下颔:“可你不是他的同学……” 吴嘉卓更崩溃:“可你记得我们少白头的班长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 言夏终于从魔怔中走出来,她放下笔,眼珠转了两圈,将笔记本推给吴嘉卓。 “既然你不知道这些,那总有人知道,比如你们初中部最漂亮的女生,或者那些暗恋他的女生。” 她站起来,眼睛弯成漂亮的浅月牙:“那么这个就拜托你了。” 吴嘉卓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要去打听一个男生喜好,天知道他追以前的女朋友时,都没有这么用心过。 言夏丢下一桩心事,大为轻松。 现在是午休时间,但教室里并没有什么人在。因为今日的午休有一个讲座,大多数学生都很乖地去礼堂听讲座,而言夏最不耐烦听这些,就翘了讲座,来到教室。而吴嘉卓和她一起,本来是到教室偷玩手机游戏,没想到却被言夏拉了壮丁。 她将笔记本扔给吴嘉卓,从桌肚里拿出一颗糖,解开包装纸放到嘴里。想了想,又拿出一颗,放到吴嘉卓手心。 吴嘉卓不满地皱眉,说这报酬未免也太廉价。 言夏才挑起眉,还未说什么,他就已经拿走那颗糖,连同那本笔记本,出去了。 初秋的日头还是很晒,丝毫不逊于夏日的烈烈骄阳,九中虽然教学质量稳居海城第一,教学设施却并不如此,就比如这教室。这么炎热的天,教室中竟然只有两个电风扇,连一台空调都未配备。 言夏将风扇开到最大,然后坐在下面,风将她的头发吹得乱飘。言夏嫌麻烦,干脆一把扎起,既凉爽,又没有了发丝飞到眼睛上的麻烦。不过言夏总觉得,散下头发的她,比扎起头发的她更好看一些。 所以往常,她总爱将头发披下,也不管这炎热的天气。 她拿出手机,言夏的手机上,最不会缺乏的就是各式各类的消息。有不少人约她去酒吧,还有约逛街,约游戏城,各色的场所,她都能掺上一脚。 言夏没有每个都回,只是挑熟悉的,回了一两句。她最近没有时间,父母难得回来,管她管得极严,恨不得用这一两个月的功夫,将她变成德智体美劳的五好学生。 回消息回到一半,言夏觉得口渴,这么热的天,她忽然很想喝柠檬水,或者一瓶冰可乐。不,还是冰可乐好了,一口喝下去,很畅快。教室门再度被打开,她以为吴嘉卓回来了,进来的却不是他。 白衬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袖口翻折了几圈,下面是同样款式的黑裤,他穿着严谨,规整。不像言夏,校服裙摆被她改短了一圈,上衣同样也是,腰线、下摆都有改动。她至今仍觉得将校服全都变动过,才叫做个性。 喻薄见到教室有人,脸上也没有半点其他的神色,他低敛着眉,回到座位上。并不像校园小说中所写的那样,喜欢的男生座位恰好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左右,前方,或是后面,现实是,言夏的座位和喻薄隔着好几排人,连回头看一眼都显得十分困难。 -- 第7页 相隔遥远带来的坏处不止这些,喻薄回座位时,不会经过她的身边,而言夏也很难找到理由,能从喻薄那绕一圈才回到自己位置。 但是,她需要什么理由吗? 言夏站起来,轻巧地绕过桌椅,在喻薄前面一个座位上坐下。 对于她的出现,喻薄只是将眼睑稍稍抬了一下,露出那双黑得明净透彻的眼,而后又垂眸,继续在桌里翻找。 坐得近了,言夏才发现他的皮肤真的白,仿佛她用手一戳,就能留下一道红印。 “喂。”她开口,叫他的名字,“喻薄。” 喻薄手下的动作停顿了,他重新抬眼,看着她,“什么事?” 声音清清冷冷的,就和前两天在主席台讲话时一模一样。 言夏托着腮,弯眼笑时整张脸都明艳如光:“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吗?”和喻薄说话时,她微微仰起头,并不在意这个角度可能会暴露她面部的缺点。 因为她自信,她的脸没有缺点。 喻薄顿了一下,继而又在继续翻找东西,这是彻底不想理会她了。 但言夏并不会因为这个软钉子而止步不前,她看向喻薄的书桌,问他:“你在找什么?” 喻薄仍没有回答她。 言夏没有生气,很奇怪,这个时候,她的耐心极其的好,若是换在平常,她一定会拉下脸发脾气。大概人们对于好看的皮囊,天生会多几分宽容。她逃不过, 也是碌碌庸人中的一个。 “喻薄。”她拉长了声音叫他,尾音因为拉长多了几分甜腻婉转。言夏撑着桌子站起来,她的袖子拉到手肘上,露出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手腕上戴着银质的手链,有星星点点的碎钻镶嵌在其中。 喻薄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一盒类似药的纸盒,还有一本书。他的视线除了一开始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下,之后再没有落在她身上。言夏没有看清这两样东西,不过也没关系,她的目的本来也不是想看喻薄要找的是什么。 “有人和你说话时,你要看着对方,这是最基本的礼貌,这个道理你们优等生不懂吗?” 终于,这个冷淡的男生又将那双漂亮的眼睛抬起来,看着她。 “抱歉。”喻薄的声音平静冷淡,可言夏没有听出一点抱歉的意味,“我有事。” 言夏竖起一根纤细的食指,指尖上的一点红,就像雪中含苞的红梅。 喻薄的目光微不可闻地停驻在那朵红梅上,只是一瞬间。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言夏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他微微垂下眼,言夏发现,他的眼睫也很长,弧线不是上翘,也是微垂的,不似眉眼那般秀致锋利,多了点柔和的味道。 “我——”言夏注意到,喻薄该是扫视了她一遍,才说出这句话,“我目前没有早恋的打算。” 他从言夏身边走过,课桌与课桌之间,距离狭窄,所以喻薄经过时,衣袖不可避免地蹭到了言夏的手臂。然后,他的衬衫被人拉住了,女孩的手是柔软的,掌心的温度却是很高,灼热的,几乎能烫到他的皮肤。 言夏扬起眉,她的眉是精致描画过的,唇上也涂了亮色的口红。 “我劝你,最好早点打消这个打算。” 她的语气高傲,像是在对他发号施令一般。 说完,言夏就甩开手,朝教室外走去,过短的校服裙摆下,是两条光致致的腿,纤细,笔直,几乎一手就可以握住。 喻薄平静地收回目光,他看到自己拿着书的手,手背上有隐隐浮起的青筋。他自然地换另一只手拿书,走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言夏本有心想在喻薄眼前多刷存在感,她的想法自始至终都很简单,追人,不外乎就是送对方喜欢的东西,然后让对方尽快熟悉自己,继而产生感情。但是学校即将到来的校庆,硬生生将她的计划胎死腹中。 历来学校这种大型的晚会活动,对言夏所说,都是最好的逃学时机,因为她有正当的理由,可以晚些回家。但是班主任不知从哪里探听到,言夏自小学舞,中国舞跳得极好,就想让她去校庆上表演。 本来言夏已经拒绝,她才不想费劲地去练习,就为了坐在下面几千个师生三分钟的观赏。 不过这个班主任真是神通广大,竟然将想要言夏在校庆上表演的事告诉了她的父母。今年的校庆恰好遇上高一的迎新会,为了不浪费资源,学校便把这两个晚会并在一起,办得格外隆重,还特意邀请了家长代表前来参加。 言夏的父母正是在邀请的行列,听说班主任属意她的舞蹈,有心想要她上台表演,自是十分乐意。为此,言父硬生生挤出了时间,去参加校庆。言夏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能答应了班主任的提议。 自此,言夏一天之中的空余时间,都花在了练舞上。 言夏是个传统意义上不让老师省心的坏学生,唯独有几个值得称赞的优点,其中之一就是认真、不服输。既然答应了要表演,那就要做到最好。她许久没有跳舞了,但捡起来也十分的快,没几天,言夏就能断断续续跳完一整支要表演的舞蹈。 舞蹈教室宽阔,敞亮,一面墙上都镶嵌了镜子,言夏正对着镜子,在压腿。指导她的舞蹈教师今日临时有事,要晚些过来,她还特意叮嘱言夏,在她没来的这段时间,可以先复习昨天学习的舞步。 -- 第8页 言夏压完腿,将教室一侧的窗帘完全拉开,虽然教室中有灯,可相比于人造的灯光,她更喜欢自然的阳光。 舞蹈室旁的一株花树长得极高,枝叶已经能碰触到玻璃窗户。她拉开窗户,见到一树浓绿的枝叶,顶端还簇拥着叫不出名字的浅粉色的小花。言夏摘了一枝下来,她在教室四处寻找,想找一个玻璃瓶,将它放起来。 如果练舞时能看到瓶中的花,心情一定会很好。 但是她没有找到玻璃瓶,她先看到了喻薄。 第5章 她那时捧着花枝,正给成采韵打电话,问她是否有玻璃瓶。 成采韵可以说是言夏少年期间,唯一交好的女性朋友。她与言夏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柔弱、娇气,拧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动,是温室里最需要呵护的花,但是她可爱。而言夏喜欢她的可爱。 言夏记得成采韵最爱收集漂亮的装饰品,自然也少不了透明亮丽的玻璃瓶。但是很遗憾,成采韵并没有将她钟爱的装饰品带到学校中来。 言夏轻轻叹气,与成采韵聊了几句后,准备挂掉电话,然后她就看到了拿着一篮子羽毛球球拍的喻薄。这个时间段恰好是言夏班级,也就是高一三班的体育课,言夏被选去练舞,其他同学自然还是要上课。 舞蹈教室在体育馆内,器材室与舞蹈教室在体育馆的同一层,所以她能见到喻薄,并不是意外。来搬体育器材的有四个人,正好是两个男生,两个女生,而那两个男生中,一个是喻薄,另一个是体委。 一般体育课搬器材,从来都是男生的活,如果出现女生,一定是别有隐情。言夏看着走在最后面的喻薄,猜到了隐情是什么。 喻薄走在最后,与每一个人都保持着距离,而那两个女生走在前面,她们两人提着一篮软质的排球,并肩在说些什么,只是偶尔,会回头看喻薄。回头的时间也很短,短得不像是在看他。 少女浅显的心思,像铺陈在阳光下的信纸,直白透明。 言夏倚在门口,看到喻薄从她面前走过时,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只有他带起的轻微的风,留恋地抚摸她的鬓角。言夏走出教室,伸手就搭上了喻薄的肩。 指尖的桃红挑在他的白衬衫上,像是晕染上去一般,煞是好看。 她流丽的眉眼微微上挑,是微笑的模样。 “喻薄,你为什么又不理我?”略有些亲昵的语句,被言夏简单直接地说出来,好像他们有十分亲密的关系,所以她才能如此抱怨喻薄为何不理她。 事实上,直到言夏说出这一句话为止,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说话,只比陌生人稍微近一点的关系。或许在喻薄眼里,她还是个陌生人。 喻薄侧身,使言夏搭在他肩上的手落下。 “我有事。”一句话,将前因后果都堵死,多么不近人情。 可是言夏不在意,她弯弯眼,说道:“你有事,我就原谅你了。” 原谅你不理我,瞧她,多大度。 然后,言夏扬起了手中的花枝,“今天我摘了一枝的花,我觉得它像你一样,一样漂亮。” 大概是从没遇见过这么直白说他漂亮的女孩,喻薄明显怔住了,那双剔透的黑眼睛难得没有如同皑上冰雪显得那么不近人情,而是透露出几分茫然。 言夏轻巧地跳到他面前,将手上的花枝插、在少年雪白的衣襟上。她左右看看,笑容更大了:“喻薄,你今天真好看。”而后她仗着喻薄两手都拿着那一篮羽毛球,无法腾出手来收拾她,就大胆地凑近他的耳旁,轻声说:“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请务必好好保管。” 那么近的距离,她能闻到喻薄衣服上的味道,是洗衣液还是肥皂,言夏分不清,不过她清楚味道,清冽的,如同柠檬。 不像其他男生,周身都是汗味,臭烘烘的。言夏觉得,自己对他的喜欢又多了一点。 就比如现在,她想亲吻喻薄。 只是这个计划终究没能实现,有事而姗姗来迟的舞蹈老师终于出现,她见到言夏和喻薄在一起,立刻高声地喊了言夏一声。 她走过来,对言夏说:“该练舞了。” 舞蹈老师的语气有略微的焦急,仿佛怕再慢一秒,她就会对喻薄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言夏只能遗憾地直起身,不过她走进教室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对喻薄说:“校庆上的中国舞是我表演的,你千万要记得看。” 逆着光,言夏看不清喻薄脸上的神色是什么,但是他应该听到了她的话。 不过那一天的校庆,说实话,并不是太令言夏满意,似乎从换上舞服的那一刻,就开始不顺畅。因为天气炎热,礼堂里开了空调,言夏的舞服上身是类似抹胸的服饰,因此露出纤细的腰肢。 她坐在梳妆镜前,舞蹈老师棒她将长发编成一股,还要在发尾载上一朵花。当然,不是真花,而是塑料制成的逼真的假花。 言夏认为这是很俗气的打扮,不过现在,她暂时没有精力和老师争辩要怎样打扮自己。她今早,不巧来了亲戚,所以现在全部的神经都在和腹中的疼痛做对抗。 平常原本是不会这么疼的,今天不知为何,疼得特别厉害,吃了止疼药也不见好。她把校服捂在肚子上,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都有冷汗出现。 老师担忧地问她,还能不能撑得住。 -- 第9页 即使已经冷汗淋淋,言夏嘴上仍说着没事。 “过一会儿就好了。”她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模样,桌子上的空水杯,里面的热水早已被言夏喝完。多希望这些热水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言夏好面子,重自尊,将逞强作为人生第一信条,所以这样的她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全校面前丢脸的。因为身体原因上不了台,在言夏看来,也是丢脸。 老师为她找了一件厚实的外套,又为她重新倒了一杯热水。 言夏蜷缩在椅子上,她体形纤瘦,恰好适合座椅上不大的空间,舞服的材质不知由什么做成,碰上去显得冰凉丝滑。她模模糊糊地想,如果能再温暖一点就好了。 后台的化妆更衣室并不只有言夏一人,里面乱糟糟的,挤满了许多要表演的学生。幸好并没有什么人来烦她。 蜷缩着久了,言夏觉得自己似乎好一些,疼痛仿佛也不是那么难捱。 前面舞台的报幕声隐隐传来,下一个节目好像就是她的独舞。舞蹈老师在她面前蹲下,对她说到你了。 言夏站起来,水墨画一般的舞服就她身上流泻下来,发尾与鬓边还有天空一般颜色的花,衬得五官灵动明艳。她是一个美人,毋庸置疑,就连舞蹈老师,见到她也稍稍征了一下。 再次补完妆后,言夏脸上不见半点不适的表情,她走到舞台边缘,等待主持人的报幕。 表演的时候,现场的灯光是暗的,唯一一点暗蓝色的光,就只追逐着她。言夏偶尔扫一眼台下,也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分辨不出观众的脸。 最后一个舞步落下,她鞠躬,然后走下台。 走动的时候,每迈一步都像是撕扯着身体的脏器,她觉得自己应该再吞一片止疼药。 可她碰到了陈闻仿。 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言夏连眼皮都没有抬起,微微皱着眉从他身边走过。 陈闻仿伸手,拦住了她的路。 言夏停住脚步,她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可以想象,应该是不好的。身体不舒服,连带着心情也十分糟糕起来,所以她略略扬起眉,问陈闻仿:“有事?” 语气又冲又不耐烦。 陈闻仿的脸色也不太好,本就凌厉的五官凝着一层深深的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抄起棍子揍人。幸好他们的四周,空荡荡的,只有长长的走廊和一扇扇的窗户。 陈闻仿看着她,言夏比他矮一个头,他需要小心地往下看,才能见到她那双动人的眼。 “你在追人。”这是一句肯定句。 陈闻仿的声音很低哑,像是沙砾在砂纸上滚动一般,有些微沉重的刺感。 言夏靠在墙边,双手抱臂,小臂的部位恰好遮住露出的腰。她没有回陈闻仿的话,但眼神明明白白地透出她的想法:你问的是废话。 言夏自小活得张扬肆意,追人当然也不会偷偷摸摸,从送喻薄那一枝花开始,她给喻薄的礼物就没断过,今天是一双球鞋,明天是一个游戏机,她把自己能想象到的,男生会喜欢的东西,一股脑地都送给了喻薄。 可惜喻薄一件都没收,真是遗憾。 陈闻仿笑起来,言夏很少看到他笑,现在见到,她觉得他不经常笑真的是好事一桩。因为他笑起来,更显得戾气深重。 “你最好不要喜欢他。” 言夏实在不想和他说话,腹中的疼痛在催促她,赶紧找个地方休息,但陈闻仿这个语气,高高在上地指责她不许做这,不许做那,更是触到了她的逆鳞。 她唇角一弯,便扬开一个甜美的笑。 “我就是很喜欢他,想亲他抱他,陈闻仿你能怎样?” 陈闻仿纠缠在眼底的戾气有一个瞬间爆发出来,这使得他上前,握住言夏的手腕。言夏的手腕纤细,他一只手轻轻松松就能握住。 女孩的肌肤自然与男生不同,白腻细滑,陈闻仿握在手心,像是握住了一块柔软的白玉。短短的一刹,他有想要抚摸手下皮肤的想法。 言夏用力甩开他的手,黑白分明的眼里,她的怒气是如此生动鲜明。 陈闻仿的力气太大,抓得她手腕生疼,骨头仿佛都被他抓疼了。她抽出手腕时刻意没控制力道,在他脖子上狠狠来了一巴掌。 “陈闻仿你有病啊!要发病别发在我头上,我喜欢喻薄碍着你什么了,难不成你也喜欢他?!” 言夏气极了,什么都说得出来。 陈闻仿气得发笑,他脖子上还有言夏打出来的红痕,模样看起来瘆人。 “言夏。”陈闻仿的声音从齿缝间溢出来,“你很好。” 他把言夏逼到墙角,逼仄的空间,他们两个塞在里面,显得满满当当。这是过于暧昧和不适的距离,让她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言夏狠狠推了他一把,推不动,又想打他。 这次陈闻仿没有那么容易让她得手,言夏的手落了空。 他们不知道,这条本应偏僻寂静的长廊有另外人的存在。 带着喻薄来这里的是三班有名的拖延作业成性的学生,虽然今晚有校庆,但各科老师并没有因此取消作业。所以明日该交的作业,一页也不能少。 这个学生将喻薄拉来这里,而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烟。很贵的牌子,可以说里面的每一根都价值不菲。 那学生抽出一根,笑容里充满讨好和亲近:“学委,来一根?” -- 第10页 喻薄的视线却没有在这根烟上逗留,他透过倒映着走廊灯光的玻璃窗,看到在墙边,贴得极近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1 16:22:09~2020-06-23 21:2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猪猪的猕猴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那学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而后啧了一声。 喻薄冷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问:“你认识?” 学生知道喻薄问的是陈闻仿,他说:“怎么不认识,他初中时就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不过言夏最近不是追你吗,怎么又和陈闻仿搞在一起?” 他言语中粗俗的用词让喻薄微微皱了皱眉。 他说完后,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对喻薄笑了笑。 “学委,你别太放在心上。言夏这种富家千金任性的很,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又会喜欢上另一个,反复无常,没有定性。” “而且她这种人,单单一瓶香水就是我们好几年的学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喻薄的视线抽离开来,他微微侧耳,模样像是在认真倾听他的话。 礼堂内隐隐传来一声沉沉的钟响,那表示着,最后一个节目即将接近尾声。喻薄眼尾扫过,陈闻仿已经离开,只留下言夏,她靠着墙,无力般地蹲下,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为了陈闻仿而难受吗? 喻薄压下眼睑的样子像是压下一层薄薄的冰,他对那学生说,该走了。 *** 言夏的这一场感冒来势汹汹,去得也迅速。医院吊完盐水的第二天,她就已经全然恢复,看不到半点生病的痕迹。 或许之前的不顺心都随着这场病一起离去了。言夏的客户对这次的设计图再没提出什么奇怪的意见,不过很大的概率可能是因为时间拖得太久,他们的婚期很快就临近了。 装修的过程,不需要言夏时时盯着,但隔几天总需要过去看看,了解进度。 房内的软装,原本该是由是女主人一手包揽购买的,但男主人却嫌弃女主人的品味不佳。不知他们是如何商量,或者是经过争吵,还是委托设计公司接下了这个活。 他们给的预算不多,要求却挺多,高雅与接地气,简洁与繁华要融在一屋里,像个标准的甲方,实施起来实在困难。 但是选择的过程中,没有想象中的难,可能因为提出要求的人,都不确切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应的窗帘书柜沙发套都买得差不多,剩下的只有悬挂于客厅和卧室的挂画,还有一些其他零碎的装饰没有下定决心。 言夏去选画的时候,是和程卓然一起的。他抱怨家中的金毛将画布撕得每一个边角都有他的爪痕,所以要再买几幅,挂得高高的,好叫这只小金毛无从下手。 程卓然是宠物医生,但是家中的宠物只有一只金毛,一只英短。这只金毛还是新近加入的成员。 家具市场人多,但依旧不能产生足够温暖的气流。言夏戴着一顶深蓝色的贝雷帽并一条米白色的,看起来就温糯的围巾,这样的打扮,看起来将她的棱角软化了许多。 好似她本身就是一个温软的女孩。 言夏看中了一幅印象主义的油画,画面色彩斑斓,各种鲜艳漂亮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描画的却是雪夜,分辨不清男女的行人撑着伞,独自走过漫漫长街。那些斑斓的色彩,全来源于夜空以及他撑的伞。 程卓然不懂画,甚至可以说没有一点艺术细胞,他只是凭直觉认为,言夏选的画,一定很好。于是他闭着眼睛,买下了许多画。这一幅画他还想掏钱,被言夏横了一眼。 “你是不是忘了我也要买?” 于是她指了指这幅画,问年轻的女店员价格。 女店员看了一眼那副画,报出一个价格。 言夏微微皱了皱眉,她看到店内悬挂的谢绝讲价的牌子,最后选了一幅符合她预算的挂画。还有剩余的钱,她选择了一盏小夜灯。 言夏在心内仔细算了一笔账,虽然没有将预算花得一分不剩,但也差不多了。 这让言夏的心情好上了许多。 她发现近来越来越容易为一点小事开心,是不是也算一种进步。 在回工作室的路上,言夏又想到最多就一个月,这个项目就能完成,她今后不必再见这对夫妻,如此一想,心中的高兴就又多上几分。 工作室的人不多,一位女同事正在统计有多少人点奶茶。见到言夏,女同事自然地问她要不要也来一杯。言夏摇头。 与奶茶外卖员一起进来的还有孙主案,他走到言夏面前,问她的手机是否没电了。 言夏疑惑地拿起手机,电源还有百分之五十六。 孙主案脸色有些微的不虞:“那为什么没有接我的电话?” 言夏翻到未读短信,欠费的消息跳出来。 孙主案的表情缓和下来,他敲敲言夏的办公桌,让她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孙主案的办公室很难想象出是一位设计师的办公室,因为里面的陈设处处都透露出不协调。尤其是悬挂于正中的一盏灯,黄铜的造型,像是从中世纪公爵家中搬出来一样。言夏只觉得它的灯盏与灯芯,上下左右都写满了四个字,格格不入。 -- 第11页 事实上在第一次进去办公室,言夏就提出了疑惑。而孙主案一句你不觉得不协调也是一种美吗,就将她的疑惑轻轻巧巧地堵了回来。 后来在更多的方面,她见识到了孙主案对于不协调的坚持,终于明白过来,能与她老师一起合伙开工作室的人,必然不是中规中矩的人。 有那许多怪癖的天才,才会相互吸引。 孙主案找她是因为一个新的工作,汤德的画展十二月份将在江城现代美术馆举行,他将画展的工作交给了她,并嘱咐她要多做些功课。 言夏对汤德有所耳闻,大学时同学曾组织过去他的画展,同学们都爱他出名的天鹅少女,而言夏那天却徘徊在一楼,对着一株说不出名字的绿树出神。 说不清是她喜爱这幅画作,还是喜爱那株像极了高中舞蹈教室外的绿树。 言夏接下了这份工作,今天恰好有时间,她便直接打车去了美术馆。十分不巧,美术馆的管理员说汤德此时并不在国内,也不清楚他具体什么时候会过来。 言夏觉得遗憾。 管理员接着说,如果有消息,他会第一时间告诉言夏。 冬日的天气变得真快,言夏走出体育馆,外面已经下起了雨,很快将干燥的地面打湿。她准备打车回去时,发觉有一声细软的猫叫声,就在她的身后。然后她的脚边就传来小小的动静声。 一只浑身被雨淋透的小猫不知什么时候在言夏脚边,蹭着她的靴子,发出她刚刚听到的,细软的猫叫声。 她往前走,这只猫就跟着她,跌跌撞撞,脚步不稳。言夏觉得只要她再走快一点,这只小猫绝对跟不上来。 但是看这只小生物不稳的步伐,言夏终于蹲下来,看着小猫漂亮的,如同新生绿叶一般的眼睛,她说:“你是不是想跟我走。” 那只被淋湿了毛发,显得额外瘦骨嶙峋的小猫又细细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回应她的话。言夏将它抱起来,也不管它是否会弄湿自己的大衣。 抱起来她才发现,这只小猫的的左前脚有斑斑血迹,和毛发混合在一起。怪不得它走路的时候不稳,像是随时会摔倒一样。 于是在程卓然的宠物医院关门前,迎来了最后一位客人。 言夏将长柄的雨伞放在门口,医院的工作人员认出她是熟客,直接告诉了她程卓然在哪里。她抱着小猫去找了程卓然。 这只猫出奇的乖巧,被她抱在怀里后,就安静地伏在她的臂弯,偶尔小声地叫唤一下,是言夏不小心碰到它的伤口,疼了。 程卓然才把白大褂解下,放到椅背上,看到言夏抱进来的猫,他头疼地抚住额头,对言夏说就知道你来没好事。即便这么说,他也飞快地穿上衣服,洗干净手,去检查这只小猫。 言夏在旁边,简略地说了一遍这件事情的过程。 程卓然检查完,对言夏说要做一个小手术。 言夏点点头,对这只还是湿漉漉的,毛发没有完全干的小猫说:“我们要做一个手术,做完后脚就不疼了。” 他从没见过她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印象中的言夏大多是尖锐,张扬的。 “你要养它吗?”在做手术前,程卓然问她。 “我都将它捡回来了,难不成还抛给你养?”言夏这样说。 程卓然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大学时有人送你,出生后没多久的,又漂亮又温顺,你也不养。现在自个儿捡回来一个养。” 言夏用纸巾擦拭着大衣上的雨水,棕色的大衣,臂弯处的颜色明显深了许多。 她表情平静地说:“那个时候连养自己都困难,怎么会再去养别的呢?” 如今她对那时所处的境况也能平静提起,不再浑身是刺,程卓然想,她是真的变了许多。 他将小猫带进手术室做手术,言夏在外面等,顺便尝了护士小姑娘端进来的车厘子,深红色的表皮,一看就很甜。 言夏其实很喜欢小动物,猫猫狗狗,金鱼鹦鹉,她都喜欢。可惜她的母亲不喜欢。 言夏的母亲是一个温婉的女人,爱插画与芭蕾,是个天生的舞蹈家,她自小也把言夏往这个方向培养,但很可惜,言夏被养歪了。 因为母亲不喜欢,所以言夏家中从来就不会出现任何活着的小动物。虽然家中没有,但并不妨碍言夏在外面喂养。 高中校园里,女寝的阿姨就养了两只猫,一只花斑的,另一只是纯黑的,不,也不能说是纯黑的,它的腹部有一片像白雪。 言夏喜欢那只花斑,肥肥胖胖,不认生,她经常会带着小零食去喂养。后来,在体育馆的楼下,那一棵长得很高,开着许多不知名花的树下,她看到喻薄和那只花斑猫。 那个在她面前总显得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的少年蹲下身,温柔地抚慰那只花斑猫。 阳光从他的发上跳跃到他的白衬衫,为他的轮廓织了一圈金边。虽然他侧着身,看不到他的脸,不过喻薄的表情,一定也是温柔的。 真是奇怪,言夏想,往常只有她拿零食的时候,那只花斑猫才会如此乖顺,任由她抚摸漂亮的皮毛。现在喻薄手上没有任何零食,也能得到这种待遇,何其不公。 不过,最重要的是,喻薄竟然会喜欢猫。她以为这个年纪的男孩,篮球与游戏才是他们的最爱。 -- 第12页 花斑猫蹭着喻薄的手,发出舒服的咕噜声。少年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剥去锡纸,喂到它嘴边。 程卓然说是个小手术,果真是个小手术,言夏觉得还没过多久。他就抱着小猫走出来了,趴在毛毯里的小猫显得更温顺乖巧了些。 程卓然指导她手术后要做的事,言夏一面听着,一面继续观察着它。 许是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到了,小猫在毯子上拱了几下,又朝着言夏细细地叫起来。 这个时候不早了,街上的路灯早已一排亮开,言夏在想它会不会饿了,于是从打开手提包,里面正好有一包好时巧克力。她拿出一颗,喂给这只猫。 在送往小猫嘴边的过程中,这颗巧克力被程卓然拿下了。 “我相信你确实没养过猫了。”程卓然说,“这东西吃多它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端午安康,有没有吃粽子呢,我今天一口气干掉了三个粽子,满足 第7章 言夏的手停在半空,她有些后怕地看了一眼看起来仍旧虚弱的小猫,不确定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这完全是多此一问,这里再没有比程卓然更专业的人了。 她把包合上,盖住了那一包巧克力,只是用食指轻轻捋它颈间的毛发。言夏换了另一个问题:“只要它碰到巧克力,就会死吗?” 她想到当时见到喻薄喂巧克力,花斑猫在喻薄手中一口一口舔舐着巧克力,似乎极爱这种甜腻的食物,没有一点不适的状态。 “你当武侠剧呢,巧克力不是鹤顶红,入口即死。”言夏怀疑程卓然白了她一眼,“要看种类和剂量,不过你这种黑巧克力,最好不要让猫碰。” 她在心中祈祷,喻薄喂那只花斑猫的时候,最好只喂了一颗巧克力。 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像喻薄这种蝉联高中三年年级榜第一的人,也不知晓巧克力对于猫,是一种禁忌的食物。 言夏顺便在旁边的宠物用品商店买了一应猫咪的生活用品,结账结下来,是不低的价格。料想到这个月的生活也许会有所拮据,但也无所谓。 她先为小猫做了一个猫窝,铺上柔软的毛毯,然后将它放到猫窝中。也许是做完手术实在没有精力,小猫很乖地窝在毛毯上,没有动弹半分。言夏怕它刚来一个新的环境,不适应,就将猫窝搬到了自己的卧室。 她自认为自己是这只猫熟悉的人,看到她就不会觉得害怕。 言夏还为这只猫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牛奶。她没有取名的天赋,纯粹只是觉得这只猫的毛发雪白,很像倾倒下来牛奶,便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明日是周末,难得能睡一个懒觉,言夏睡到九点,才迷迷糊糊地挣开眼睛。卧室窗帘的遮光效果非常不错,房间里仍是昏暗的一片,让人误以为还在深夜,可以再有一个好眠。 言夏赖了一会儿床才起来,她揉着眼睛拉开窗帘,耀眼的日光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她怔了怔,想起昨日还捡回来一只小伙伴。 可是牛奶并没有在言夏为它制作的猫窝中,寻遍了各个角落,她才在书柜上发现了毛发雪白的牛奶。日光下,它的绿眼睛显得更为鲜嫩。不知道是不是伤口恢复得十分不错,才能让牛奶这么肆无忌惮地到处乱跑。 牛奶与言夏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好一会儿,仍旧不肯从书柜上下来。言夏放弃,决定先去洗漱。牙膏在口中摩擦出白色的泡沫,言夏忽然想起,她应该有一只逗猫棒在家里。 那是她搬家的时候,程卓然遗落的,一直没有拿回去。 言夏在储物柜里寻找,没找到逗猫棒,倒是先翻到了一个唱片机。它装在纸盒里,许久没有人翻动过它。言夏跪坐在地上,用纸巾擦去上头覆盖的尘灰,拆开纸盒后,先看见的是包裹唱片机的牛皮纸。言夏再一次确定,喻薄没有打开过它。 这是言夏追喻薄的时候,送给他的许多礼物之一,同其他礼物一样,摆脱不了被喻薄原样退回的命运。 在被言夏硬逼着去打探喻薄的爱好后,吴嘉卓竟然还真的给她弄回来一张A4纸,从喻薄的年龄性别身高,星座血型特长,密密麻麻写了一堆。言夏看了几行,然后问吴嘉卓:“学习、打篮球、听音乐、玩游戏,一二三四五六……”言夏认真数了数,而后抬头去看吴嘉卓。 “喻薄一共有十二个爱好?” 吴嘉卓心知这份调查的水分,但仍然点头,十分肯定地说:“好学生的兴趣当然广泛。” “会有人真的喜欢学习?” “年级第一当然喜欢学习。” “那打篮球?” “初中时喻薄的班级篮球联赛是第一。” …… 无论言夏怎么问,吴嘉卓有各式各样的理由解释,理由多得终于让言夏信服。所以她根据这张A4纸,准备了许多礼物,小到球鞋,大到唱片机。吴嘉卓的调查真的详细,他甚至连喻薄穿几码都写了上去。 那一双白面黑底的球鞋在体育课后出现在了喻薄的课桌上,鞋袋里还放了一张小卡片。言夏拿不准喻薄喜欢什么样的追求方式,准备循序渐进。她不是落笔成诗之人,那一张小卡片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用什么词汇描写更好,索性直白地写上一句:我觉得你会喜欢它。然后她就直接放了进去。 -- 第13页 写完后她觉得遗漏了些什么,只是仔细想又想不出来,直到喻薄拿着这双鞋走到她面前,言夏才想起来,她忘了给这张小卡片写下署名。 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所以她没有先问为什么喻薄不接受这个礼物,而是真诚地问他:“你怎么知道这双鞋是我送你的?” 喻薄也没有被她这么不符合常理的问话问住,他将言夏放到鞋袋里的小卡片递到她的桌面,轻声说了两个字:“笔迹。” 这是说,他通过这张卡片上的笔迹认出了她。 这让言夏高兴起来,她托着腮,弯起的眼尾点着几点亮晶晶的闪粉,在阳光下,只能用明亮来形容。 “这么说,你认得我的笔迹。” 喻薄嗯了一声,还是波澜不惊的声调:“你的的笔迹很好认。” 还没等言夏说出下一句话,旁边的吴嘉卓忍不住笑了,他唯恐不乱地插上一句:“我们班里,言夏你的字最有特色,龙飞凤舞。”竟然还用了一个成语,真是难为他了。 言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你多嘴。”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吴嘉卓说的是对的,她的字体,是开放了一点。吴嘉卓被言夏这么一瞪,立刻识趣地在嘴上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然后推开凌乱的桌面,走到教室外,立志不再添一点乱了。 于是他们的话题只能转回球鞋本身,言夏坐在座位上,只能仰头看着喻薄,仰视的姿态,会让人觉得对方弱小可怜。可是喻薄知道,言夏与弱小可怜沾不上一点边,她永远是烈烈玫瑰,张扬与骄傲才是她的姿态。 言夏问喻薄:“你不喜欢它吗,所以才还给我。” 教室的风扇还在头顶盘旋,伴随着偶尔的吱呀声,显得年岁久远。喻薄将鞋袋也放在言夏桌上,他的眼睫垂下时,会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还有他的声音,也随之落下。 “那,我为什么要收?”喻薄反问她。 这个问题让言夏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咬住唇思索,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因为,是送你的礼物,因为你不收我会伤心。”她第一次觉得认真学习也是有用的,至少现在,她能思维敏捷地对喻薄说出让他不容拒绝的语句。 而喻薄的眉眼没有半分松动,是盛夏放在冰柜里的冰块,无论外面多炎热,依然保持冰冷。他声调温和地说了声谢谢,谢谢的背后是拒绝。 言夏意想当中的不容拒绝还是敌不过喻薄的一句谢谢。 后来吴嘉卓回到教室,看到言夏桌上的鞋袋,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我就说喻薄不好追,这朵高岭之花要摘下他可得用个百八十年,你三个月。”他晃了晃手指,“不可能。” 言夏气得把鞋袋扔过去。 “要你多嘴。” 吴嘉卓笑嘻嘻地接住,“哎,你这鞋喻薄不要,你反正也穿不上,不如给我,就当节约资源。” 言夏现在看到他就讨厌,扭过头不想理他。 但是第二天,吴嘉卓就恹恹地趴在桌上,看到言夏过来,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诉苦。 “我昨天不是顺了你一双鞋嘛,回去时忘记带上,还放在教室,结果今天过来,不翼而飞。”他叹着气,“Air Jordan啊,我爸因为开学考的成绩克扣了我零花钱,我下半年新鞋还没有买过。”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偷了。”吴嘉卓露出恶狠狠的模样,“老子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言夏却是笑了,将吴嘉卓昨日的幸灾乐祸都拿了过来。 “让你这么得意,活该。” 但是要找寻拿鞋的人十分困难,教室以及走廊没有安装摄像头,只能一个一个排查,这样又要大动干戈,非得找来班主任才能实行。而吴嘉卓最不想见到的就是班主任。 “她一定会问东问西,还会找我爸,烦。” 如此只能成为一桩悬案,不过事情总有峰回路转的时候,吴嘉卓这双鞋的峰回路转,来得稍微有点快。同伴的男生在教室后方的大垃圾桶里,发现了这双鞋。只不过它完全不复之前的崭新与鲜亮,被剪成支离破碎的碎片,丢弃在这个垃圾桶里。 吴嘉卓跑过去,看到桶里鞋子的残骸,发出一句哇靠。 “这是将鞋子当仇人看待啊,泄愤泄得这么彻底。”吴嘉卓对这个人下了评价,“这人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 言夏难得同意了一次他的评价,她也去看过,鞋子的碎片一块一块,大小大致竟然相差不大,毕竟是之前送给喻薄的礼物,被如此对待她的心里也不舒服。 大家都围在一起看热闹,只有鞋子的前主人,还在盛盛的阳光天看书。言夏回头看了一眼喻薄,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脊背笔挺,黑发修剪得整齐。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5 15:38:23~2020-06-27 20:4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圈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后来言夏送给喻薄的礼物,即使被喻薄拒绝,也再也没有随意送人,她怕再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尽管当时她看到那被剪碎的鞋什么也没说,可在那么几个瞬间,她感受到了一种刺骨的恶意,毫不掩饰,扑面而来。 -- 第14页 言夏并不惧怕这种恶意,这种躲在暗处只会背地里做小动作的人,她看不上。只是她的礼物并不像她,可以反击,落在那种人手里,只有和鞋子一样的命运。 言夏用来送人的礼物越积越多,每一件都会被喻薄拒绝。她佩服喻薄拒绝礼物的毅力,可惜她没有。所以买下那一台黑胶唱片后,言夏在放学后堵住了喻薄。 黑胶唱片机很重,言夏拿久了觉得吃力。可她不会在喻薄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疲累的表情,因为这会很丑,她不允许自己在喻薄面前有丑兮兮的模样。 “黑胶唱片机,我爸从香港带过来的,送给你。”言夏直接省略了一长串语言,精简成最简单的一句,然后对喻薄说。因为送过太多次,她可以说得上是轻车熟路了。 今天的喻薄难得穿得没有那么规整,校服的白衬衫没有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反而敞开,里面是同色的白T,上面没有任何花样,简简单单。她可以窥到少年的锁骨,在白皙的肌肤下突起,像凛凛的青笋。 那上面盛的应该是一捧阳光。 没有像以往一样,喻薄一开口就是拒绝,他看到言夏屈起的手臂上肌肉紧绷,像一张拉满弓的弦。 他说:“你先放下,我们再说。” 这一句话让言夏知晓,他是个心细又温柔的人,与表面的冷淡相去甚远。可言夏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物,她依旧抱着唱片机,刻意夸大自己的委屈与辛苦。 “这个很重,我早上抱着它来学校,抱了一路,下午又在这里等你等了很久。”实际上上午她是坐车来的学校,唱片机还是吴嘉卓帮她搬到教室的,言夏最多就是在等喻薄的时候抱了一会儿。 喻薄不知道有没有被她的话唬住,不过言夏猜测应该是没有的,否则他为什么没有接过她的唱片机,温柔地屈从于她的谎言下。 傍晚的夕阳并没有收敛它的热度,依旧灼灼烈烈,热意澎湃。不过这热意到了喻薄眉上,却化为一片清凉的干净。他对言夏说:“我与你说过很多次,不要再送我这些东西了。” 言夏笑嘻嘻地弯头,她轻快地说:“为什么呀?” 他没有回应言夏的反问,而是问她:“你为什么一直要送我礼物?” 这个问题让言夏觉得惊讶,弯弯如新月的眼在言夏理解了他这个问题后一瞬间睁大了,她觉得不可思议:“你还不知道吗?” “我送你礼物是喜欢你,想要让你当我的男朋友,这是最明显不过的事了,不是吗?” “全班,不,应该整个年级都知道我在追你。” 唱片机拿久了实在显得重,言夏直接将它塞到喻薄怀里,这让她碰到了喻薄的衣料,以及衣料下的肌肤,是热的。她凑近他,气息轻轻地洒在他的脸上。在等喻薄的时候,她特意嚼过口香糖,薄荷的气味,和喻薄身上很相近的气味。 言夏对着他的眼睛,他们距离太近,她一眨眼就能触碰到喻薄脸上的肌肤。 “喻薄,你当我的男朋友好不好?” 她靠得离喻薄极尽,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他一样。 如此暧昧亲近的距离,喻薄没有慌张地退避,就连脸上也没有泛上一丝红晕。他搭着那纤长漆黑,仿若鸦羽的眼睫,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切切实实地在反问言夏:“你真的,喜欢我?” 当然喜欢,漂亮的眉眼,清越的声音,他的每一处都合乎言夏的审美,仿佛是上帝洞知了她的喜好,为她捏出这样一个人类来。 她这么肯定地回答了喻薄。 少年人大多喜欢将爱挂在嘴上,他们不知晓,容易说出口的爱大多只是一时兴起,并不牢靠。 喻薄看着她,大概是言夏自恋的滤镜在作祟,喻薄给人的感觉是冰雪一样的冷淡,可是她总觉得他对她是温柔的。即使喻薄接下来的话,像一柄划开滤镜的薄刃。 “抱歉,我没有恋爱的想法。”他又想将礼物还给言夏,“你以后,不要再送东西给我了。” 又一次彻底的拒绝,言夏脸上的笑容换回骄傲的生气,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又经得起挫折的人。喻薄那么多次的拒绝,着实让她的自尊受挫。但一如既往的,她从不会在脸上生出一点灰暗难受的情绪。 “你那么不想收,我就不送了。”言夏生硬地甩出这一句话,带着十足赌气的成分。她看了一眼那个黑胶唱片机,用硬纸箱装着,表面覆着一层软色的缎面,是她特地嘱咐人包装过的。 “这个你不喜欢随便扔了就行。” 说完她就走,走得很快,还带风,校服的裙摆不听话地飘起来,又很快垂下。言夏的腿在阳光下,白得会反光。 不过这个黑胶唱片,最后还是回到了言夏手上。张妈提着沉重的快递盒,敲响了言夏的门。那时言夏以为是父亲又从国外送给她的礼物,没有在意,先把这个快递盒放到了一边。想到再去拆时,已经过了两天。 纸盒上贴着快递单,上面的字体不是打印出来,而是手写的。她没有在意这个细节,用裁纸刀划开快递盒,露出了里面覆着软色缎面的纸盒。 她合上快递盒,才发现上面用隽秀的字体,一笔一划写着她的名字,地址和电话。 只是那个时候,言夏气愤于喻薄的油盐不进,说不收她的礼物真的不收,强行塞给他也要快递回来。她没有多想一点,为何喻薄会知道她的住址和电话。 -- 第15页 她从未告诉过他这些。 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唱片机是否可以使用,不过言夏家中也没有收藏黑胶唱片,音乐方面,她是个俗人,大众的口味就是她的口味。不过在将唱片机重新放回箱子里时,言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左右看看,将它摆在了客厅。 牛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仰头盯着这个唱片机,似乎对这个物什很好奇。 言夏终于翻出了逗猫棒,这个玩具果然对牛奶的吸引力更大,它的视线转移到逗猫棒上,扑腾着小爪子想要够顶端的羽毛。 言夏一边逗着牛奶,一边翻出一盒牛奶,边喝边检查着自己的手机。大约老天爷也想给她一个愉快的休息时间,手机上并没有任何工作消息与电话。她忽然想到了还欠着程卓然一顿龙虾,于是便打电话给他,要不要在今天补上这顿龙虾。 电话响了很久,也没有被接起来。言夏猜测程卓然是不是正在做手术,才没有时间接电话。 她摸了两把牛奶,在感受到柔软的猫毛后,决定先去为它买猫粮。昨天太着急,没有买到足够的猫粮,言夏决定今天补上。 昨日那家宠物店的猫粮应该不错,今天给牛奶尝了那家的猫粮,言夏见它没有排斥,反而吃得很香,就决定继续买那家的。美中不足的是离言夏租住的公寓有些远,需要转乘一趟地铁才能到达。 应该攒钱为自己买一辆车了,在人流量不低的地铁上,言夏这样想,以后出行也更方便一点。在拥挤的转乘站,言夏接到程卓然打来的电话。男人的声音有些疲惫,他对言夏说:“言夏,你找我?” “是啊。”言夏拿着手机,“想起我还欠你一顿小龙虾,想今天给你补上。” 她走上楼梯,身边是一个个急着赶地铁的行人,她似有所觉地往后看了一眼,只有一个个陌生的人,在形色匆匆地赶路。言夏回过头,觉得自己是多想了,继续和程卓然说话:“你刚刚又在做手术吗?” “不是。”程卓然说,“我出车祸了。” 她呆了一会儿,而后转身,走出地铁站。现在不是高峰期的时段,路况畅通,出租车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医院。医院的人永远不会少,世上每天都有为生老病死苦痛的人。程卓然的病房是单人间,朝阳,拉开窗帘就能看见冬日的阳光。 言夏打开门,就看到程卓然对着自己的石膏腿愁眉苦脸。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出了车祸?”她把带过来的水果放到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看他的腿。 见到程卓然的表情,言夏知道他的伤应该没有那么严重,心放下了一半。 “别提了。”程卓然在言夏送过来的水果挑挑拣拣,选了一颗橙子,剥开来吃,“我去对门买包烟,结果就被撞了,真他妈的倒霉。” “司机不知是喝醉了还是脑子抽了,不知道前面有个大活人吗?” 程卓然骂骂咧咧的,将那司机的亲戚全部问候了一遍才停歇。 “说不准是看你不惯,故意教训你。”言夏也剥了一颗橙子,将上面的白色的丝络全部挑拣干净了,才放到嘴里,“我高中时就经常碰到这种事。” 那个时候的她张扬肆意,班里甚至学校里都有看不惯她的学生,路上被撞,被叫到没人的角落准备揍一顿,这些事常常有,但是每一次,他们的计划都没有成功。 “我奉公守法一良好市民,还扶过老太太过街,顶多就是钱多了点,这还招人嫉恨。”程卓然拿眼睛斜瞥了她一眼,“说不准是你的仇家找上我了。” 言夏直接甩给他一个枕头,程卓然笑嘻嘻地拿手挡着,向她求饶。 是不是今日的阳光太亮,透过玻璃折射到她脸上,分外刺眼。言夏往外面看了一眼,只能见到耸立的高楼,钢筋混凝土的城市。她抬手挡在眼睛上面,看了窗外好一会,才回头。 第9章 程卓然伤得不严重,至少从他每天更新的朋友圈来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游玩,完全不似一个重伤病人。 言夏的工作开始忙碌起来,美术馆的工作人员直到一周后才联络她,在她做完前期的功课,并将大致的草图拿出来之后。也就是在这一周,言夏才见到将要办画展的主人——汤德。世人皆以为,艺术家天生就应该与他人不同,这种的不同更多地体现在外表上。例如长发、落拓的面容以及怪异的服饰。 或许这些都可以没有,最重要的是让人一看就觉得“哇,这个人一定是搞艺术”的感觉。 但是汤德不同,初见时,任谁也想象不出来,这么一个模样普通,衣料普通的中年男人会是一个艺术家。 汤德拿着她的设计图初稿,询问她是想将整个画展做成环形的模样。 “如同行星环绕恒星转,有一个永恒的,向往的定点。”汤德评价她的想法,“很不错的点子,只是不是我想表达的。” 在甲方的说法中,永远会有一个转折,来全盘否定。 但是汤德不同于他人,他会很认真地告诉言夏为何她的设计令他不满意。没有空泛的,不着实际的语言,而是具体化到了每个细节。 讨论工作完后,言夏对汤德说:“有没有人同您说过,您看起来可真不像个画家。” 汤德的性格开朗,也乐于同她聊天:“有许多人说过,我的太太甚至向我提议,改变一下穿着,可以更符合我的身份。” -- 第16页 “只是我都拒绝了,我为什么要变成别人眼中的画家。” 言夏笑起来,她羡慕汤德的肆意。 与汤德告别后,她在美术馆又逗留了一会儿,思考设计。白色的窗帘打到她手上,没有感受到风,不知道窗帘为什么飞起来,而直到它飞起来,言夏才发觉,窗帘后,竟然是没有窗户的。 她退后几步,见到缓缓落下的白色窗帘上,有种穿透阳光才会有的质感,应该是利用光线的角度,才营造出来的。是一个无比巧妙的设计。她在这里观察了好一会儿,直到有隐约的交谈声远远传来,离她越来越近。 现在是闭馆时间,按理说美术馆的人很少。她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下楼梯时,似有所感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来人的视线。 像黑色的深渊一般沉静的视线。 喻薄向言夏颔首。 言夏怔了一下,在这里也能见到喻薄,实在是太巧合。 他并不是一个人,同行的还有三个人,其中有一个,手上似乎拿着一副画,用黑布盖着,看不清内容。可能是来买画的,言夏脑中掠过这么一个念头。 她这样想着,没料到身边一扇门忽然打开,被小小地惊吓到了。美术馆的管理员走出来。他已经换下美术馆的制服,一身轻便的私服。他先是向言夏道歉,没料到门前还会有人。而后,他好奇地问:“还在这啊,但是汤德已经离开美术馆了。” 不是很大的惊吓,有几十秒的时间平复足够,言夏点点头,解释:“我再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灵感。” 管理员了然地点头。他是一个健谈的人,见到言夏看了楼上那群人好几眼,便有了可以诉说的话题。 “他们是来买画的,听说花了几百万,买了汤德先生早期的一幅作品。” 汤德最出名的《天鹅少女》是在他四十岁时完成的,自此之后,他的画作就水涨船高。但是他的早期作品,连汤德自己都说,没有什么收藏价值。 这几百万,绝对是高价了。 管理员还没有结束他的倾诉欲,继续对言夏说道:“买主还特别强势,原本这一幅画作也是这次画展将要展示的作品,买卖也应该在展览结束后进行。但买主硬是在展览之前买走,展示的画作又要进行调整。”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关于喻薄的传闻。从管理员的描述中来看,喻薄的形象变得强硬,不讲道理,还有钱。 这个形象,同样适用于大多数富商。但不应该适合喻薄。 与管理员聊了许久,再走出美术馆,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准确的来说,是雨雪。 这样的天气着实恶劣,气温低不算,出行也变得困难。此时正好是下班高峰期,打车软件上,显示她的订单还排在几百名开外。 言夏叹了一口气,今天到家不知道要多晚。如果程卓然没有车祸,这时应该可以接她回家。雨雪乘着风,肆意地飘散到任何一个角落,言夏在屋檐下,距离出口有好几步的距离,它们仍是倔强地进来,来到她的发上。 她略微低头,拍了拍头发,收手的时候,拍到了身侧的衣上。 “抱歉。”言夏条件反射地,先说了一句抱歉,然后才抬眼,见到了身边的人。 言夏不是一个吝惜表达自己情感和想法的人,和喻薄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止一次说过,他穿黑白颜色的服装更好看,极其衬他的肤色和气质。 当然,其他颜色也适合喻薄,样貌身材优越的人,即使披着麻布,也是时尚。 喻薄穿着藏青的大衣,这种颜色很深,接近于黑,衣领上的脖颈是冷白的肤色,不是像上次见到的那样,带有苍白病态的颜色。 “没关系。” 一句道歉和原谅的语句,如同小孩学习的范例,再标准正式不过。言夏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种想笑的冲动,明明没有一点搞笑的含义存在其中。 “你病好了吗?”如同两个熟悉的陌生人,言夏询问的语句也显得不疼不痒。 “痊愈了。”喻薄说,他停顿了大概有一秒,或者更短的时间,问出了下一句话,“你在等车吗?” 温和有礼的语调,熟悉的说话方式,仿佛让她一下子回到高中,这几年时间横亘的距离,缩地成寸,化为乌有。 然而只是想象。 “嗯,在等车。”她说。 雨雪中,有辆车停在了他们身前,黑色的车身,三角M形的车牌。言夏认出来,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喻薄坐的车。驾驶座的车门打开,有人打着伞匆匆走上来,他将伞挡在喻薄头上,说了一声先生。 喻薄只应了一声,然后回头看言夏,他说:“我送你?” 这应该也只是一个礼貌的询问。 言夏摇头:“我约的车也快到了。” 下一秒,喻薄应该是矜持地颔首,顶着那人为他撑的伞,上车离开。可是现实不符合言夏的想象。 “刚刚我听到了。”喻薄没有动,“你的订单等待时间还很长。” 言夏想起来,她没有关掉打车软件的声音,在下达订单前,会自动提示她排在第几名,还有多长时间才会下单成功。在这样的场景下,不论谁都会觉得尴尬,尤其是在喻薄面前。 喻薄拿过为他撑伞的人手中另一把伞,长柄的黑色雨伞,只在伞柄按一下,雨伞就完全撑开了。喻薄用这柄雨伞,罩住了两个人。 -- 第17页 “我送你回家,好吗?”征询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化解尴尬最好的方法就是装作不在意或是转移话题,显然言夏很熟悉这两种方法。 “我以为你会像上次一样,直接走了。”虽然一开始,故意装作不认识的人是她。 不等喻薄说什么,她又说了句谢谢,言夏没有再一次和自己过不去,拒绝搭乘顺风车,她可能要被这恶劣的天气困在美术馆很久。两个人之间若不是深仇大恨,就不必纠结老死不相往来这件事。 喻薄的车很舒适,不仅指车内的座椅设施,更指开车人的技术,言夏在其中几乎感受不到一点震动。车内开了暖气,温暖的空气里,坐久了便会使人睡意昏昏,尤其是环境还很安静。 不仅是喻薄和言夏,就连司机也只在言夏上车时问了一句她的地址,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言夏半垂着眼睑,看车外掠过的风景,可惜入眼的都是雨雪,街景被模糊在这一片纷纷的雨雪交织中。 恶劣天气里,最容易遇到的就是红灯和堵车。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堵车,她看见长长的车流,就心生了一点烦躁,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车窗,扣窗声响在静谧的环境中。她收回手。 “七点之前会到。” 言夏回头,她坐在最左边,喻薄坐在最右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可以再坐两个人。无端的,有种欲盖-c-x-团队-弥彰的味道。 喻薄看着手上的平板,从言夏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见到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中间间或穿插着几个数字。他没有看言夏,继续说:“不会堵很久,放心。” 言夏是个急性子,这性格从小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和喻薄在一起时,他常常会这样安抚她,定一个确切的时间目标,让她不再着急。 言夏收回视线,看着手上的手机,手指接触到屏幕,屏幕就自动点亮了。 “我只是担心牛奶,没有给它准备晚饭,它会不会饿。” 像是有针刺到了她的手上,冰冷刺痛。言夏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的皮肤干净,没有任何被割伤或被刺伤的痕迹。 喻薄恰好地抬起眼,目光带着询问。 言夏放下手,她多加了一句:“牛奶是我家的猫,很可爱,很乖。” 她感觉到喻薄的目光轻轻滑下去,他说:“一定很可爱。” 言夏看着他,她的目光有些古怪,带着一点类似了然又迷惑的的情感在其中。 喻薄在很早之前就知晓,言夏的一双眼最生动,无论什么情感在她眼里都清晰明了。他无数次都依靠这双眼,小心翼翼将自己变成她更喜欢的喻薄。 前面的车流终于动了,言夏将视线重新投回窗外,外面的雨雪渐渐不再打到车窗上,应该是要停了。 待到公寓楼前,天已经彻底不下雪了,只有地上一片湿润,雪浅浅地堆起一片。不过被车辆圧过,行人走过,这些雪的颜色就变成了灰黑,显得格外脏兮兮。 言夏正准备拉开车门时,已经有人帮忙,她的手伸在半空,见到司机温和的笑脸。他的手压在车顶,以防言夏下车时撞到头。 一晃神,言夏觉得自己还在以前,父亲还没破产前。她压下眼,对司机说了声谢谢。 喻薄也下了车,他大可以坐在车上,看她离去,况且言夏也不会邀请他上楼,去她家坐坐。所以她十分不理解,喻薄下车的意义。 似是知道了言夏在想什么,喻薄站在车前,微微仰头看她走上台阶,他说:“我看你回家。” 时光像是往前回溯了好几年,每一次喻薄送她回家的时候,站在她家门口,也是这样对她说。 打开门,言夏差点被蹲在门口的牛奶吓一跳。在黑暗中,猫的眼睛总能发出奇异的光亮,好在打开灯,蹲在门口的生物又变成毛色雪白,只在几处偶尔带点黄色斑点的牛奶。 她蹲下来,对牛奶说:“你差点吓死我了。” 牛奶不明所以,喵呜地叫唤了一声。 第10章 言夏猜测牛奶肯定是饿极了,所以才在门口等着她,她忍着疲惫,将手上的东西都先丢到桌上,先给牛奶准备猫粮。 如此疲劳的一天,言夏的食欲也随着疲劳一并去了,晚上只吃了一盒沙律,竟然觉得很饱,不需要任何东西来填充胃。 牛奶吃东西的速度很慢,她的沙律吃完,牛奶的猫粮还未动上几口。 言夏这时才有时间,慢慢整理带回来的东西。东西不多,只有一些设计稿和照片。牛奶似乎吃饱了,懒洋洋地跳上沙发,在上面窝着。言夏将懒人沙发拉过人,半躺在里面,一边还用手,轻轻抚摸牛奶的下巴。 她和喻薄在一起的时候,喻薄也很喜欢摸她的发和脸,像是对待一只猫一样。 在经过喻薄许多次的拒绝之后,言夏真的以为,要追到他大概需要花费很长很长的时间,可能一年,可能两年。她和吴嘉卓打的赌,或许真的要以落败来告终。 幸好结果并不是这样。 高一期中考的前几天,学校要应付不知道是市还是省领导莅临检查,特意空出了半节课让学生进行打扫。 言夏打着哈欠,昨天晚上喝了一杯奶茶,导致半夜两三点依然精神熠熠,但是现在一整天就变得困顿。女生打扫分配到的任务大多都是擦玻璃,言夏抹了两下,就让吴嘉卓代劳了,自己跑去天台补眠。 -- 第18页 教学楼顶的天台,向来都是逃课约会的圣地,言夏走上去,被天台上的风一吹,倒是没有了刚刚那困得直接就地睡倒的劲儿。 学校天台的四周围起了长长的栏杆,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被栏杆切割而成的天空,若不是抬头便能见到无际的蓝天,会让人恍然觉得,这里如同监狱一般。听吴嘉卓打探而来的八卦消息,原本天台四周是没有这些栏杆的,只围了一堵不高的水泥墙。后来有学生从这里一跃而下,学校就装了栏杆,妄图困住他们这些想不开的学生,而那次事件之后,天台在很长一段时间无人问津。 不知道谁再一次发现了这个约会逃课圣地,一传十十传百,这里才重新走进学生的视线。 至于那个跳楼的传闻,在一群青春期的少年男女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顶多是课后多了一些谈资,为这里增加了一点反抗悲剧的色彩。 言夏的口袋里装了一包烟。昨天晚上在酒吧胡闹时,有人递给她烟。言夏虽然叛逆爱胡闹,但该有的警惕心一点也不少。在酒吧这种地方,他人递过来的烟酒,她一样都不会沾。 况且在她拒绝之前,陈闻仿直接一拳揍上那个人的脸。 但是她难免会好奇,这一根装满烟草的东西,究竟有多大魔力,让世界上大多数男人都离不开它。所以言夏自己买了一包。 她拆开烟盒的包装,还未从中取出一根来,先有一阵烟草的味道飘过来。 难不成这盒烟还成精了,她还没点上,自己便迫不及待地燃烧出味道来。 香烟自然不会成精,而是有人抱着和她一样的目的在天台。 这个地方空旷,只在一角放着几张不用的桌椅,唯一能藏人的,就是中央的水箱。圆柱形的,铁灰色的皮,两三个人双手合抱都合抱不过来。 言夏看了一眼那个水箱,它后面是谁她也没兴趣,只要不打扰到她就好。这个念头在她脑中刚刚生成不到一秒,她看到水箱后有人走出来。 规整的校服,黑是黑,白是白,手里还有一根燃到一半的烟。喻薄将烟在地上踩灭,抬眼就见到在屋檐阴影下的言夏。 天台的阳光很烈,明明过了夏天很久,温度却不肯相信时间,依然固执地停留在盛夏。言夏抬起手挡在眼前,仔细地看了看,确认她的眼神没有出问题。 她没有想到会是喻薄。 言夏放下手,她此时也不在乎那么灼灼的阳光,就微微眯起眼,笑着看站在面前不过几米喻薄。她应该算是抓到喻薄的把柄了吗? “你跑到这儿偷偷抽烟?” 她走过来,视线在他唇上和手上扫过,然后好奇地问:“烟的味道怎么样?” 言夏的手上还拿着烟盒,红色的烟盒,落在她腕骨清瘦秀白的手里,那仿佛不像是烟盒,而是一朵玫瑰。 “味道不好,泛苦,刺激。” 言夏以为喻薄不会回答,却没料到他真的认真地给出答案。 她拿起手中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根来。 紧接着,喻薄的下一句话就来了。 他说:“你不要试。” “为什么?”言夏反问,“我试与不试与你有关?” 她把烟叼在嘴里,但是摸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打火机,于是将白生生的手伸到喻薄面前。 “借我一下打火机。”他刚刚在抽烟,肯定有打火机。 喻薄看着她的手,掌心纤细白嫩,食指与中指间,也没有一丝茧存在的痕迹。这是娇生惯养养出来的一双手,没有尝过人间疾苦,甚至都未曾长时间握笔。 他的眼睫动了动,就在言夏仰头看着他时,喻薄拿走了她嘴里的烟。 “我没有。”他说。 言夏以为喻薄最多不肯给她打火机,没想到他竟然更过分,连她的烟也被抢走。言夏气得发笑:“喻薄你是不是有病,你以为我就只有这一根烟?” 喻薄仿佛才知晓,她的手上还有一整包烟盒。 他的眼脸抬起,阳光将他的瞳孔映照成浅浅的褐色,让这少年眉眼的锋利也变得澄澈透明。 “你不要试。”喻薄的声音清越,言夏从中似乎能听到一种无奈的温柔。 每次拒绝她时,他也是这样的语气。但是现在,他变成了请求的一方。 于是言夏晃了晃手中的烟盒,笑容明丽:“你还不是我男朋友,怎么就管上我了?” 她把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前倾,眼像两弯新月落下来,镶嵌在她眉下。 “要不,你做我男朋友,我就把这包烟都给你。” 这包烟都给你,意味着言夏会听他的话,不再尝试这个新奇的事物。 但是她知道,喻薄不会这么轻易答应。 果然,她这句话说完,连最上面一颗纽扣都扣紧的少年沉默了,无言,沉默,他还是如同如同不会融化的坚冰。 言夏讨厌他的沉默,她忽然又往前走了两步,这个时候两人的距离近到只要呼吸,就能感受到对方唇齿间流动的空气。言夏抓着他的手,不管不顾地朝喻薄吻去。 天气很热,但是她触碰到的少年的唇却是微微有些凉的,是喝过冰水,还是吃过什么冷的食物。可喻薄明明才抽过一支烟。 言夏试着稍微舔舐了一下他的唇,果然尝到了淡淡的烟草味。说实话,并不是她喜欢到味道,可是,在喻薄唇上,她竟然也不觉得讨厌。 -- 第19页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亲吻,虽然从初中开始,她也交过男朋友,可那更多的是对于男女之间交往的好奇,最亲密的举动止步于拥抱和牵手。如果要谈上真正意义上的喜欢和心动,只有喻薄。 因为她只尝试着用舌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就觉得心跳震耳欲聋,满脑子嗡嗡的声响,几乎令人眩晕。言夏垂下眼,眼睫蹭到喻薄的脸,像一只蝴蝶跳跃着,落到花蕊上。 她抓着喻薄的手有些放松了,白衬衫被她的手抓起了好几道褶皱。 但是喻薄却悄然握住了她的手,干燥的,但是指尖带了些微凉度。 这一握,将言夏脑中的嗡嗡轰鸣声降低了许多,她抬起眼,却只能见到与她接吻的男生闭着眼,眼睫黑似鸦羽,脸上一点红晕分外明显。 如同雪地落梅花。 言夏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肩膀,眼里尽是狡黠的笑意。她贴着喻薄的唇,小声地说:“喻薄,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9 21:39:58~2020-07-02 20:5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读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喻薄脸上的红晕慢慢退了,只有耳侧那一点有迹可循。 言夏就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表情的变化。但是喻薄像是缺乏了表情一样,一直都是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果不是言夏感觉到他握着她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甚至还稍微加重了力道,她也会被他骗过去。 于是,言夏笑着又补上一句:“你肯定喜欢我。”笃定的,自信的语句,她自信喻薄不会提出相反的观点。 她这一次过分自信的预感成了真。 喻薄笑起来,薄冰消融成春水,满眼都是春酒青梅,令人微醺陶然。言夏想,她应该是中了喻薄的毒,否则怎么会他笑一笑,她便觉得周遭一切都明亮生动,多巴胺不停地紊乱,雀跃得她也想同他微笑。 喻薄拿过她手中的烟盒,连同里面的香烟。 他再对言夏说了一遍:“不要试。” 这一次是名正言顺,所以言夏收起了全身的刺,对喻薄笑眯眯地说好。像一个孩子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棒棒糖,她实在太开心了,所以靠着喻薄,轻声说:“你看,我都给你了,是不是很听话。” “很听你的话。” “你和我在一起,我还会更好。” 她随心所欲地给出各种承诺,被她靠着的少年一条一条听着,记在了心里。 再一次回到教室,教室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吴嘉卓坐在桌子上,正和一群男生侃着最近新出的游戏,见到言夏进来,打了一声招呼。言夏笑盈盈的,心情很好地回了他一句。 吴嘉卓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天知道他有多久没见到言夏这么开心的时候,昨晚上蹦迪蹦到最火热的时候,她也只是屈尊纡贵地将嘴角扯上几公分。 然后他抛下这群男生,蹿到言夏跟前。 “出去一趟遇上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 言夏竖起一根食指,手指上涂着亮色的甲油,上面点着几颗碎钻,亮闪闪的,就如同它主人此刻的心情。她晃了晃食指,笑意铺满整张脸庞,言夏对吴嘉卓说:“我追到喻薄了。” “真的假的啊,你别骗我?”吴嘉卓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他凑过去说,“你不会为了赢我来框我吧。” “谁框你!用得着吗?”言夏一手拍下他的脑袋,“我和你说三个月追到就三个月追到。” 吴嘉卓捂着头,还是不相信。 在大扫除落下尾声的时候,喻薄终于走进来,手上抱着习题本还有一叠试卷。看到那叠试卷,教室里零零散散响起哀叹声,临近期中考,即使在应付检查,班主任仍不忘发下卷子来鞭策学生,迫使他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然后这对言夏没有丝毫用处,雪白的卷子比不上拿它的人。 喻薄发卷子,不是考试,卷子就数好份数,由第一个座位的人往后传下去。言夏手指勾住从她座位旁经过的喻薄的衣角。 他们俩的座位并不是相邻,甚至可以说是隔得最远,因为发试卷的缘故,喻薄才经过她的座位。 “你有没有,想我。”她用气音对喻薄说。 真奇怪,才过去不过十几分钟,她就觉得有些想他。既然她有这种想法,那么喻薄肯定也有。 少年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倾下身,言夏从他干净的下颔线条望到他瞳色稍深的眼里,或许是因为到了教室,没有直面阳光,她见不到这双眼在天台上显得澄澈的琉璃色。 喻薄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收回手的时候,指尖碰到了她的耳垂。他停顿了好几秒,才离开。 然后他嗯了一声,回应她之前的问题。 因为这一声嗯,言夏的心情又跃上几个高度,她甚至想站起来,再同喻薄做一些亲密的举动。例如牵手,例如耳鬓私语。 简直像得了皮肤饥渴症一样,不可理喻。 心上恍惚着又跳出这样一个念头。 但是言夏最后也只是松开他的衣角,趴在桌上对他弯眼笑。 见到这一幕,最惊吓的还是吴嘉卓。他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和言夏说,她绝对是骗自己的,喻薄怎么可能被她追到手。下一秒,这个在班里总是显得与别人格格不入的学委在他面前,亲昵地摸着言夏的头。 -- 第20页 他能见到喻薄眼里溢出来的迷恋。 喻薄走后,吴嘉卓霍得把椅子搬到言夏身边,看了她好久,才憋出几个字。 “你牛逼啊。” 言夏已经懒得理他,只撩起眼皮瞥了吴嘉卓一眼,将发下来的试卷塞到课桌板里后,拿出手机给成采韵发信息。 下一堂课是体育,言夏本来想翘了,只是领导巡视,学校周边管得极严,门卫也绝不可能和以往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出去。她只能做罢。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言夏的好心情,她晃到喻薄身边,坐在他面前的座位上,撑着脸告诉他,今天晚自修要记得来天台。 接触到喻薄略带疑惑的眼神,言夏笑着,神秘地说:“反正,会是一个惊喜。” 她说完,就跳下椅子,和吴嘉卓走到一块,往室外走去。白衣短裙,系着头发的色发带轻轻飘起,是极尽妍态的美丽。 吴嘉卓和她在说些什么,手自然地放在她肩上,但被言夏推开了。 喻薄垂下眼,看到只有零点几毫米的黑笔笔芯弯曲了。他重新换了一只黑笔。 班主任找他商量竞赛的事情,所以这节体育课,他请假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商量,这次竞赛,他会去。因为获得头等的奖项,会有不菲的奖金。 只是即使答应后,班主任仍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他必定会想出许多喻薄也想不到的事情来叮嘱他,哪怕这些事其实并不会发生。 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喻薄站起来,将桌上的卷子与书本归整放置好后,准备到办公室。只是在把椅子拉到桌后时,它闹起了脾气,一下撞到了喻薄的腿。裤袋里的事物经过碰撞,不甘寂寞地露出一角,红色的包装壳,棱角看起来比桌角更为锋利。 喻薄看到言夏的烟盒,他从言夏手中拿走后,就一直放在裤袋里。其实只要细心观察,一定会有人发现,这个优等生的裤袋里藏着不应该被他拥有的东西。 但是没有一个人发现。 他拿出烟盒,里面有一根,放置的方法与其他香烟不同。 因为它本身就与其他香烟不同,它是喻薄从言夏唇里拿走的一根。 喻薄低下头,他含住了烟的头部。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他仔细且小心地回味,这支烟上一个主人的味道。 模样病态而痴迷。 下午的课言夏上得心不在焉,十分焦躁,她迫不及待想到快点到晚自修。但是着急的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即使言夏对喻薄说了,晚自修会有一个惊喜,但她无数次看喻薄。他依旧是按部就班地做事,心平气和,不骄不躁。 人与人果然是不相同,如果换做是她,提前知道了有人准备给她惊喜,肯定比现在还急。 言夏在学校上晚自修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不是住校生,因此没有硬性规定,非要老老实实在教室里上满两节课的晚自修。不过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一般的走读生也是同住校生一起,上完晚自修才回去。 言夏不是一般的走读生,在教室里乖巧地坐满两节课,显然难同登天。所以每次到晚上,她的座位永远是空的。 可是今天,她一边无聊地填英文卷子,一边数着时间,等到时针堪堪将要指向七。她站起来,与管理晚自修的老师说了一声,走出教室。 还没有到下课时间,又是在晚上,走廊里除了不灭的灯光,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言夏双手背在身后,在心里默默数着数。从一到数到六十,再往上,将要到一百时,教室的门又被打开,喻薄轻轻合上门后,看着她。 言夏扬起笑,一双眼在夜色和灯火下,清亮动人,如同新月妆点上玫瑰。 “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她过来拉喻薄的手,碰触到他的掌心,是温热的,不同以往有些微凉的温度。 言夏到底没有太过分,在静默的教学楼里搞出大动静。她只是拉着喻薄,朝天台走去。楼梯的感应灯最为灵敏,明明是轻得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的脚步声,它依然尽职尽责地在言夏走过来时,亮起一捧橘色光芒。 可能上天也要帮她,在拉开天台门的刹那,黑得仿佛浓墨涂抹上去的天被一簇烟火炸亮。这一簇烟火像是个发令枪,紧接着,更多的烟火窜上天空,赤橙蓝紫,不一而足。 整个夜幕在这一瞬间恍若白昼,不,比白昼更璀璨鲜亮,更生机勃勃。 言夏转过头,看在烟火下喻薄的脸明明灭灭,一侧的面孔随着烟火,有千般颜色在上面流连。 她这次终于放大了声音,以免在吵闹的火竹爆破声中被掩盖,她问喻薄:“这次我送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他们两个站得很近,或许相隔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只要稍微抬一下手就能碰到。言夏的声音在耳边,也如烟火一样绽放。 盛大美丽,转瞬即逝。 人能试图永远留住烟火吗? “很好看。”喻薄低下头,声音浅淡,姿势却仿佛亲昵耳语。 这一场烟花过后,夜空重新寂静下来,原本被这声势浩大的火花掩盖得黯淡的星子重新显露出光辉来,远远地挂在空中,看底下的人。 喻薄亲吻言夏的眉眼,借着夜色掩饰,眼底忍不住泄露出一点癫狂痴迷来。只是他的声音依旧冷静,最多尾音带了点惴惴的温柔。 -- 第21页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得以窥探出一丝喻薄长久以来的不安。 只是言夏被喻薄突如其来的亲吻迷住了心神,少年的气息太干净,像柑橘和薄荷的清香。他的话从耳边穿过,似一阵轻柔的风。 她抱住喻薄,理所当然的回答:“当然会一直喜欢你。” 这是当下,言夏最真挚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2 20:53:28~2020-07-04 15:2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559478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周五下午办公室总是显得有些懒散,孙主案完成了一个大项目,心情正好,给大家点了下午茶。问到言夏时,她从各种规整的线条里抬起头,眉眼化成温软的模样,要了一杯咖啡。 几番交涉,设计稿终于定稿,只是她还不能放松,美术馆用来展示的那几层需要重新装修。除却言夏接手工作时,一开始几个星期的不露面,汤德是一个认真的雇主,他提出的意见,奇思妙想居多,最后出来的设计图,堪称美轮美奂。 所以在真正实施阶段,不能出差错,以免辜负设计图。 这段时间太忙,忙得连程卓然出院,言夏也没有时间去。程卓然颇有些怨言,和言夏聊天时,总爱拿着这件事说,言夏请回一顿火锅,才堵住他的嘴。 这家新开的火锅店,在网上着实狠狠营销了一把,一时间各种短视频软文,都在推荐这家火锅店,自此一跃成为网红火锅店。幸好这家店的味道同它的名声价格成正比,不至于再让程卓然说道。 言夏夹了一片牛肉放到辣汤里,汤底煮得正沸,薄薄的牛肉翻卷一下,立刻就熟透了。她将牛肉捞出来,透过蒸腾的热气看程卓然。 “你刚出院,确定真的可以吃火锅?” 程卓然一面放下火锅料,一面回答言夏:“当然可以,我现在全好了,酸甜苦辣全都能吃。” 他在医院憋久了,顿顿清汤寡水,十分需要刺激开胃的东西来一饱口福,火锅显然是最佳选择。 火锅店内人声鼎沸,生意红火,程卓然吃得嘴角发红才算过瘾,他放下筷子喝一口啤酒,才有时间同言夏聊天。左右不过一些工作和生活琐事。 言夏咬着吸管喝柠檬水,突然想起一件事:“下周末汤德的画展开幕,你有兴趣的话我给你留张票。” “别。”程卓然拒绝,“我没有那艺术细胞,欣赏不了那些名画,给我也是浪费。” 说到这里他拉下脸,一脸的郁郁:“况且下周末我没有空,被老太太逼着去相亲。我还没到三十,正青春年少,她就着急抱孙子。” 言夏自动忽略程卓然夸自己的那部分,淡声祝福程卓然相亲成功。最近这两年,程卓然相亲的次数急剧上升,言夏虽然没见过程卓然的母亲,但从这也能体会到她焦急的心情。 只可惜那么多次的相亲,没有遇到一位令程卓然心动的女士。 锅内的水烧掉了一半,言夏挥手让服务员来加汤底。热闹的店内有不少走动的人,言夏见到黑底白裙的服务员,才刚举起手,就觉得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人是一个对目光迟钝,可有时候十分敏感的生物。言夏此时,就处于十分敏感的状态,她回过头,只看到后座一排排低头吃火锅的人,和穿过走道的服务生。 程卓然看到她突然回过头的动作,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总觉得有人,在看我。”言夏的表情不太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的感觉。上一次在地铁站,她也有被人偷窥的感觉。 程卓然知道她的过往,知晓她特别敏感这些目光,因此也在四周环视一圈,只是见到的都是正常,碌碌的人。 “可能你想太多了。”程卓然安慰她,“现在又没有欠债,不会再发生以前的事了。” 言夏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水平,滚滚冒出来的热气将她的脸色也蒸腾得稍微好看一点,过去那段日子,她实在不愿回想。 于是言夏也安慰自己,或许真的是多想了。 不过即便如此,吃完火锅后,程卓然还是将言夏送回家她租住的公寓。见到言夏安全进屋,他才放心离去。 这个时间段不是上下班时候,也过了饭点,所以公寓里的电梯不挤,让言夏很快就等到了一部电梯。她乘电梯上楼,到了自己所在的楼层。走出电梯的时侯,她若有所感,从楼道的窗户往下望。 这里不算老小区,路灯都是完好的,尽职尽责地散发光亮。她见到楼下停着几辆车,都是常见的。 看来最近应该是被工作折磨得神经衰弱,见什么都疑神疑鬼的。言夏松了一口气,在转回目光时,眼神短暂地停留在一辆黑色奥迪上。 那种恼人的错觉又出来了,就这么一两秒的瞬间,她感觉在和车中的人对视。 明明她连车里是否有人都不知道。 言夏回头,拿出钥匙进门。牛奶见到主人回来,依然窝在柜子上,没有一丝想要下来的意图。言夏想,现在她应该泡一杯热牛奶,好好睡觉,来弥补这段时间缺失的睡眠。 或许精神好了,就不会生出那么奇怪的错觉。 待美术馆重新装修完后,汤德的画就被运了过来,一一挂上去。言夏忽然想到了第一次交稿时,来美术馆听到的传闻,于是向汤德多问了一句:“我听说有一幅画,在没被展览前就被人高价买走。” -- 第22页 汤德没有推诿否认,直接就同言夏说了:“是有这么一件事,他买走了我早期的一幅作品,用十分高昂的价格。” 汤德金色的眉毛往上翘了翘:“我十分不理解,他看起来并不喜欢我这幅画,却仍是买下了它。” 言夏笑了笑:“我以为你会将画卖给真正喜欢它的人。” 这一句话说出口,言夏觉得自己言辞是否过分了一点,这样是否会惹汤德不快。她如今也学会说话时体谅到他人,没再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肆无忌惮。不过既然话已说出口,她也没有再打补丁收回。 这确实也是她好奇的问题。 汤德看起来并没有被言夏的问题冒犯到,他爽朗地一笑:“艺术家原本是最不应该为金钱所低头的人,但人活于世上,总会被束缚。有些事,我做不得主,但我会在我能力范围内,守护自己坚持的东西。” 言夏明白了,她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转向了另外一个方面。 “我能再问一句,那幅卖掉的画是什么吗?” 在汤德说出名字时,言夏发现这幅画她知道。汤德的画作她知晓得不多,除了那幅著名的天鹅少女,就是这一幅。她大学时期去看画展时,曾对这幅绿树出神。 该说她和喻薄算是心有灵犀吗,连喜欢的画都相同。 今天过后,言夏的这个项目算是彻底告一段落,按照以往的规律,结束一个项目,她需要养精蓄锐好久,才能重新接另外一个。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天才,有各种源源不断的灵感和奇思妙想,工作后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每进行一个项目就像在抽干她的血液与精力,而有的人就算同时兼顾也体力充沛,似乎永远也没有灵感枯竭的一天。 这时言夏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普通人。 不过大多数时候,客户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普通人,他们不认同设计师的创造,他们只需要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进行就可以。 周末的天气晴好,印象中江城的冬天总是气候郁郁,天空总是深灰色的,晴朗的天气几乎可以数得出来,可见此次天公也为汤德的画展作美。言夏是展示时间过半的时候来的,这几日太累,昨天所有的摊子放下后,她彻底放松,连闹钟也叫不醒她。 自然醒过来后,已经晚了。 美术馆的人不多,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她太晚过来的缘故,美术馆的管理员见到她,还同她闲聊了好几句。不过这个画展言夏注定不会是安静地看完,现在在相亲的程卓然每隔几分钟就给他一条微信,吐槽他的相亲对象,瞧他发过来的话,好像一秒都不想多待。 言夏想了想,给他发过去一条:“要不我call给你,带你逃出来?” 程卓然发回来一个嚎啕大哭的表情包。 他说:我妈就在一边,她放狠话,如果我没死,就一定要相完这场亲。 这话确实够狠,言夏看着手机笑了出来,既然如此,她只能爱莫能助了。 画展结束后,她顺便去了一趟宠物店,上次买的猫粮牛奶爱吃,她就准备再买一些。宠物店很会做生意,言夏在他家买了许多用品,店员结账时拿了几个小玩具送给言夏。 虽然是好意,但大包小包的东西带过去难免麻烦,带着上电梯的时候,她想,如果不是为了牛奶,她真想将这些全扔了。 金属的电梯门缓缓打开,言夏走出去,她只一抬眼就看到倚在墙上的人。 三个人,都是中等身材,冬天还穿着夹克,似乎完全不怕冷的样子,脖颈处和手臂都露出了青色的纹身。看起来就像是最不好惹的街边混混,为首的人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到言夏,眼睛骤然迸发出光亮来。 感应到客人走出后,言夏身后的电梯门缓缓合上,重新成为一道坚硬的,无法打开的门。可言夏却不由得退后一步,后背靠上了门。 真可怕,明明穿着那么厚实的衣服,她依然能感觉到身后金属冰凉的感觉从脊背蔓延上来。 她认识这些人,当年她家还不出钱的时候,是这些人拎着油漆,在她家大门上大肆书写欠债还钱,甚至还堵到她的学校中来。 为首的那个剃着平头,夹克大敞着,他笑了笑,却将脸上的戾气和不怀好意放大了无数倍。 “言夏。”他叫出了她的名字,“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第13章 害怕与恐惧的心情只有一瞬,言夏过后很快用冷漠伪装起自己,她瞥开眼,径直往前走,平头却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脸上的笑在言夏要走的时候瞬间消失干净,露出本来的凶狠面目。 “怎么要走啊,老朋友见面不聊聊天吗?” 言夏攥紧了手,指甲深陷到肉里,仿佛这点疼痛能带给她勇气,但她的声音与表情依旧是冰凉的,“我和你们有什么好聊的。” 当初言父欠债,久久还不出,债主便找了讨债公司,那里多的是他们这种人,不要命只要钱,一日一日过来要钱。而平头这几个,是讨要的最凶的那几个。 但现在欠债已经还清,言夏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又找到她的,今天特地过来堵门。 “怎么没话聊?”平头盯着她,像饿狼盯着一块近在嘴边的肥肉。 “我们聊聊过去,你们一家的经历。”平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带着浓重的恶意,他不再勉强自己装上一副伪善的模样。平头现在这幅样子言夏见得太多,他拿着西瓜刀或棍棒来要钱的时候,都是这个模样。 -- 第23页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言夏念出当初写在她家大门口的字,“现在钱都已经还清,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 跟在平头身边的两个人看不下去,他们见不得老大被一个女人如此态度恶劣地对待,其中一个伸手预备狠狠地推一下言夏。 “好好同你讲话,你非要尖牙利嘴,那就别怪我们给你一杯罚酒。” 只是那人话已说出口,但手却没落到实处,言夏将手中的玩具砸向那个人。塑料玩具的表面在风中摩擦过,划伤那人的手,很快就有细小的血珠从被划伤的伤口处渗出来。 本就是黑市街头以命相搏的混仔,装不了几秒的绅士,这一下让那个人凶相毕露。就在这个楼梯口,上头还有监控,红点一直在镜头内闪烁,他一点也不惧怕,就直接朝言夏走过来,看模样是要好好教训她一顿,也好叫她知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手机在包里,这个时候没时间按紧急呼叫按钮,言夏将猫粮砸过去,势必要弄出动静来,让这层楼的居民住户都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沉闷,在这个相对狭小封闭的空间里还有回音传荡。 这点动静还不够,她还要叫出声来,这才是大动静。 没料到她还未开口,就有猫叫声响起来,很尖很响的声音,言夏听出来,是牛奶的叫声。 那人已经抓住言夏的手,似乎想要将她拖过来,另一只手蒙住她的口鼻。浑浊的,脏污的空气令她作呕,下一刻就昏过去可能会更好些,可是现在绝对不能昏。她狠狠咬向他的手,咬得很用力,她已经能感觉到血腥味了,那人还是没有松手。 平头走过来,朝她啐了一口。 “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人朝平头喊:“哥,这婊、子咬我。” 平头扬手就要掴巴掌,却听到了踢踢踏踏的动静,有人走出来,问他们在干什么。 警察局内,年轻的警察为她倒了一杯热水,应该是刚毕业没多久,怀着一腔为国为民的热枕。他对言夏说别怕,会有警察和法律为她伸张正义。言夏垂着头,发丝盖住眼帘,她没有哭,也不太想说话,不过也没忘了对他说声感谢。 平头他们的声音很大,隔了那么远,言夏也能听到他们的叫嚷。 “最多我们就是发生了,那个,叫什么肢体冲突,谁叫那婊、子不长眼,得罪了我们……” 年轻警察愤愤不平:“这些社会渣滓。” 平头是真的有恃无恐,在警车到来的时候,他们一起坐上去,他还对着言夏阴恻恻地笑:“有本事就让我坐牢,关个十年八载,否则你就别想好过。” 他晃了晃手机,仿佛这里面藏着连言夏都不知道的隐私秘密。 言夏抬起头,看着那个年轻的警察,她轻声问:“他们最严重,会受到什么处罚。” 年轻警察这时候哑言了,其实不用问言夏大概也能知晓,这些混混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最多批评教育,在看守所里待上几天而已。即便如此,言夏还是对警察说:“如果可能,我希望他们能接受最严重的处罚。” 她并不在意平头手机里的秘密,她很清楚,她并没有被强迫着拍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很有可能是平头故作玄虚,来威胁她。 为她做笔录的并不是这位年轻警察了,换了一个中年人,国字脸,样貌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人是来锄奸惩恶,弘扬正义的。对待言夏,他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问话时没带有一点私人感情。 在这个询问室里,言夏终于可以不用听见平头那些人的声音。她做完笔录,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局里除了值班的警察,也没有留下多少人。国字脸的警察送她出去。 然后,世事凑巧地令人惊讶,在外面的停车场,她又遇见了喻薄。 是不是上帝故意为他们制造了多种巧合,还是生活在一个城市中,就有很大的几率能经常遇见。他同一个精神矍铄的,穿黑色警服的人在交谈。中年警察见到那个人,立刻喊了一声局长。 这一声招呼,让两个人的视线一起投了过来。 喻薄见到言夏,即便他表露出来的情绪很淡,言夏也能感受到他有些微怔愣,然后,他俊秀的眉皱了起来。 外面的灯光很亮,亮到可以轻易捕捉到每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现代技术让白天黑夜模糊了界限。言夏对他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在现在可以说是狼狈的境况下,她是一点也不想碰到喻薄。 只是喻薄并没有这个想法,他走过来,将言夏有些松散的衣领重新整理好。这个举动无比自然,好像他们还是情侣,能做如此亲密的动作。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的声音好像都没有改变过,和少年时期相似,清越的,泠泠如冰,只是语气里,多掺杂了一些温柔,小心地藏在里面。 言夏没有看他,喻薄整理她的领带事,她没来得及躲开,现在,她退后了好几步,离喻薄有距离后,才说了一句:“有些事情。” 这四个字,显得生硬且冷漠。 然后,她又对那个中年警察说:“谢谢您送我出来,我先走了。” 言夏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里,可是不知道是这个时间段不好打车,还是警局的地段太偏僻,她没有见到一辆出租车开到这里来。而手机早在做笔录的时候,没有足够的电量运行,已经关机, -- 第24页 烦躁的情绪一层一层挤压上来,言夏半靠在行道树树边,情绪不好,这时候甚至想抽一根烟。但是她手边没有烟。 烟草这种事物,其实,她只在高中碰过寥寥几次。但每一次都毫无例外,被喻薄制止了。 说来也很奇怪,高中时期她嚣张叛逆得不行,但是和喻薄交往后,她反而乖得不行。不过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喻薄比她的父母,比她的老师,还要能管住她。 言夏在和喻薄交往后,才发现这个看起来光风霁月,清冷淡漠的优等生,是个控制狂。 她咬住唇,决定不再这里苦等下去,走远一点,可能就会打到车。 她想着车,就有一辆车停在面前,黑色的奥迪的,看过去整体显得低调不张扬。只是言夏觉得有些眼熟。每次见到他,他的车都不一样. 喻薄站在她身后,对她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言夏干脆地拒绝,她从包里拿出围巾,将自己的脖子与嘴巴都严严实实地遮住。摆明了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她绕开这辆车,继续往前走。但是那辆奥迪继续慢慢地跟着她,也不知车里的司机是谁,能将一辆车开得比人走路还要慢,着实需要一定的技术。 她走了多久,那辆车就跟了多久。 言夏的脾气上来了,她停下来,转身,然后直接将手中的包甩过去。 “喻薄你有病啊,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她下手完全没有故意收敛力道,实打实的,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包的链子朝喻薄打去,如果正好被撞上,他的脸一定会被链子划出伤口来。 不过包被喻薄接住了。 即使被如此对待,喻薄也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他微微垂着眼看言夏,眼睫鸦黑,垂下的弧度似刀刃出鞘,压着凛凛的寒光。 他还是那句话:“我送你回去。” 喻薄将言夏的包拿在手上,并没有还给她。奥迪遵从主人的意愿,安安静静跟在他们身边,黑色的车身隐没在夜色里,几乎与它融为一体。他看了手中的包一眼,忽然对她笑了一下,凛凛寒光消融在这笑意里,如同温柔的春水。 “现在,应该只能让我送你回家了。” 包里装着手机钥匙钱包,言夏的全副身家,都在喻薄手上。 她看了喻薄好半晌,逼出变态这个词,然后重重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关上门时动作很响,像是在发泄什么怒气一样。 喻薄从另一侧上车,动作安静,并没有被言夏的情绪影响。 待司机将汽车发动后,喻薄把手里的包还给她。 言夏却没有接,她抱着手,看着窗外,看着前面的车座,就是没有看喻薄。 喻薄眼里的那一点点温柔的笑意转瞬隐去,化作和车外一样深沉的夜色。 言夏心情糟糕时就掩饰不了自己的脾气,各种乖戾、难弄的脾气通通冒出来:“你刚刚不是还不肯还给我,非逼着我跟你上车,现在假惺惺做好人,喻薄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恶心?” 第14章 车内没有开灯,偶尔的光亮是从外面透进来的路灯的光。言夏那一句刻薄的话说出口,车内的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不,不应该这么说,因为空气本来就是安静的。 喻薄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眉间与唇角的弧度依然平平,他垂眼看着手中的包,对言夏的语句无动于衷。 光影在他们两人之间掠过,只留下明灭的亮度。而言夏在说出那句话后,再没有出声,只是抿着唇,将自己当做一团空气。 在快到她家的时候,言夏拿过包,嘴唇开合许久,终于留下一句轻声的道歉。 车上的男人将包还给她,两人的手隔着黑色的包,并没有接触。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少年的感情炽热真挚,无论做什么都想碰到对方,发丝、额角、鼻尖、手腕,只要碰到一点,都会开心。 “你不必道歉。”喻薄的声音清凉的,像晚间的风吹过来,“本来就是我逼你上车。” 他看着下车的言夏,说了一句最正常不过的祝福语:“晚上好梦。” 直到看到她的背影进入公寓,消失在厚重的铁门下,喻薄收回视线,头微微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车里浓重的阴影将他的上半身完全掩盖,黑夜里,他喃喃自语:“其实她说得没错。” 司机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把自己当做一个哑巴。 背后的黑暗里,忽然传出一声古怪的,压抑的笑声。 “我是个恶心的人,确实如此。” 在电梯门前,言夏努力了好几次,才让自己迈步走了出去。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下午遇见的事,仿佛就如同她的幻觉一般。她把钥匙插、入锁孔,还没有开灯,就有一道黑影跳过来。 言夏将包甩在地上,牛奶跳到她怀里,小声呜咽。 柔和的白光在触动开关时就洒落了一室,言夏仿佛失去力气一样,跪坐在地上。她摸摸牛奶的猫,勉强逼迫自己露出一个笑。 她对牛奶说谢谢。 她应该还要对喻薄说一句谢谢,可惜没机会了。 每一次出现在喻薄面前的言夏,都是骄傲明亮的,她不准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在喻薄面前出现,即使分手了也一样。所以今天是她最不想遇到喻薄的一天,但是偏偏遇见了,多么不幸。 -- 第25页 因此她只能竖起浑身的刺,尖锐的一面全对着他,以期重新伪装成一个骄傲的言夏。 “其实程卓然说得没错,我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抱着牛奶,小声说。 “我其实,应该很讨人厌吧。” 竟然能从自己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让言夏不由地失笑,她放下牛奶,给它准备猫粮。 这一个晚上,言夏没有睡着,闭上眼睛黑暗里就会掠过许多画面,模糊的,清晰地,都是关于那段她灰暗的岁月。 并不美好。 偶尔偶尔,还会夹杂着喻薄。 她忽然惧怕起了睡眠,睡着后会不会回忆起更多不好的画面,做出许多光怪陆离的,可怕的梦境。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被拉得很紧的墨绿色窗帘,然后起身到客厅,随便播了一部电影。 无论怎么样,应该有点声音。 随手播放的电影是保持了票房记录十二年未被超越的泰坦尼克号,这座号称永不沉没的游轮仅仅才航行了四天,就葬身海底。 言夏看着镜头内尚还年轻的莱昂纳多,金发的少年画家赢得了一张珍贵的船票,他将在那艘豪华的游轮上,遇见他最为挚爱的人。这部骗得青春期的言夏狠狠掉了好几回眼泪的影片在客厅沉默地播放着,言夏抱着枕头在沙发上,深夜,连牛奶都睡着了,并不像往常一样,蹭到她的脚边或腿上。 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影片放完,她不记得剧情,只记得那首耳熟能详的主题曲。 言夏又选了一部,天色微明时难捱的睡意才涌过来。她蜷在沙发上,混沌地睡去,只是睡得并不安稳,一个梦接一个梦的做。 脸上有润润的湿意,言夏模糊地睁开眼,牛奶蹲在她头边,正在舔她的脸。 她随手摸了摸牛奶,眼皮沉重,喉间干涩,是睡得不好的症状。沙发虽然宽敞,到底不是床,她才撑着沙发坐起来,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像是一些骨头移位了一样,难受。 悬挂的时钟告诉她,她才睡了仅仅两个小时,比以往上班时醒来还早。 牛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并不出声。猫与狗相比,总是更安静一些。言夏记得,以前小姑家养了两条金毛犬,最是活泼,精力旺盛,她逗狗,往往是她累了,金毛还是活蹦乱跳,没有玩够。 言夏今天没有勉强自己还去上班,打了电话请假。 她回到卧室,将窗帘全部拉开,外面的日光一下子全都跳跃进了室内,这还不够,她又点了香薰蜡烛,并用蓝牙音箱放着轻音乐。这是她为自己创造的,一个安全又尽可能舒适的睡眠环境。 这次,她一口气睡到了下午。 手机她开设了静音,所以无数条短信消息都没有吵醒她。言夏浏览过后,看到一条成采韵发来的微信消息,她告诉言夏,近期会来江城出差。 言夏高中最为要好的女性朋友就是成采韵,但是,如同每一对逐渐陌生的朋友一样,距离的相隔会将以往的熟悉渐渐擦除消散。在进入大学之后,言夏偶然之间翻到成采韵的微信,发觉最近的聊天记录已经是一个月前了。 她也曾有心,想让两人重新亲近起来,但是对着微信界面想了半天,也无从下手打出一个合适的话题。 于是也只能放任两个人,变成比普通还要普通一些的朋友。 看到成采韵这条微信,言夏手指在界面上点了两下,打出一句话:如果有空,可以来找我,带你去玩。 这一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对方并没有回复。 牛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卧室,冲着她叫唤。 言夏反应过来,竟然忘记给它准备猫粮,肯定饿坏了。她下床去给牛奶添加猫粮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房东打来的电话。 言夏租住公寓的房东是一位年龄比她年长十多岁的女性,具体从事什么工作言夏不知晓。她的印象中,房东人很好,房子出现什么问题告诉她之后,第一时间就能得到处理。 因为地段与交通,加上尽责的房东,所以才使言夏接受了这个价格对于她来说略显高昂的房子。 这个时间,已经交过房租,她不太明白房东打电话过来的原因。 电话中,简短的寒暄过后,房东委婉地提起了昨天发生的事。 “听说昨天我们这层楼进来几个混混,拿刀拿棍的,没有吓着你吧。” 听到这句话,言夏的手反射性地僵了一下,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说没有。 房东随后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女孩子一个人住,小心点总没错。” 这句话说完,她状似不好意思地开口,说最近她的侄儿要回国,还没有找好住处,刚好她这里有一套住房。房东的话还未说完,言夏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实在太好猜测。 但是她与房东签订的合约还有半年才到期。 言夏接过房东的话:“所以,你是想要将这里给你的侄子住。” 房东歉意地笑了笑,她主动违约,自然十分好说话,不但愿意退回言夏三个月的房租,还让她多留一个月,以便找到新的房子。这样处处为言夏考虑得那般周到,是希望她能尽快搬出去。 谈到这里言夏已隐隐明白,可能并不是有什么侄子要过来,这只是一个完美的借口。 房东是不希望言夏将麻烦带来。 -- 第26页 昨天的事情,也许曲折迂回地传到房东耳里,让她认定了言夏是一个大麻烦。 言夏没有过多计较,同意了房东的提议。 她对平头这些人至今还心有余悸,换个住处也好。 找新房子的事很顺利,或者说,简直顺利到不可思议。是高秉庭,她的老师为她寻找的住处。在听说言夏有想要换房的想法后,没过几天,高秉庭那边就有消息。 “我一个朋友的房子,不大,空着也是空着,干脆拿来给你住。”当时高秉庭是这么对言夏说的。 直到言夏去看房子,她才发觉高秉庭口中的不大是何种程度。这间房子比她原来的公寓好上太多,不光面积大上一倍,而且宽敞洁净明亮,能买得起这里的人,绝对非富即贵。 至少以言夏现在的工资来说,她需要奋斗半辈子。而高秉庭朋友开口要的租金,相较于这房子来说,要得实在是太少。 当言夏拍了一段视频给高秉庭之后,那边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不过随后高秉庭让言夏不要介意。 “是我最要好的发小,你不要介意,放心住着。” 高秉庭对于言夏来说,是亦师亦父的存在,初入这个行业,她很幸运能够遇到这样一个人,待她赤诚,没有藏私,将自己的经验与知识全都交给了她。高秉庭时常说他们脾性相同,还曾开玩笑,将来要靠言夏养老。 只是高秉庭已经帮助了她很多,她不能再在这方面,占他的便宜。 可言夏拒绝的话才说出来,高秉庭就生气了。 “你开口求我帮忙,我帮完之后又不肯接受,是不是于你来说,我只是一个需要客气的人!” 这句话后面,他加了个叹号,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言夏对他解释:“这是我自己的事,老师肯帮忙我真的感谢,只是这套房子真的太昂贵,让我有占便宜之嫌。” “我不想以后都这样,仗着老师的名头,去获得太多不属于自己的好处,而人情都要靠老师偿还。” 言夏也有属于自己的自尊与坚持。 但高秉庭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言夏哑口。 “你既然叫我一声老师,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事分得太清楚,是不是还拿我当外人。” 言夏承认,有时候高秉庭说话句句犀利,让人没有还口的余地。 第15章 在高秉庭的坚持下,言夏还是住了进去,只是她坚持,又将租金提高了。 程卓然知道她换住处,还是在高秉庭的帮助下,第一反应是高秉庭是不是对言夏有别样的心思。按理说世上男人对女人好只有两个目的,要么是父兄师长亲友真切的关爱,要么是别有所图。程卓然显然不相信高秉庭大言夏那么多年岁的人是第一种情况,那么只能是后一种。 而言夏则斩钉截铁地否决了程卓然的猜测。 “老师的性取向同我一样,你别多猜。” 这一句话让程卓然震惊了好几秒,不过很快,他就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差点忘了你们学艺术的,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搬家的时候,程卓然提出要帮忙,被言夏回绝了,他也并不是时时刻刻有空闲,从某种方面来说,程卓然甚至比言夏还要忙。有了搬家公司,虽说花了点钱,但很快能搞定许多繁杂的事情,只是重新布置房间,还要多花费些力气和心思。 不过言夏的拒绝让程卓然有些不开心,通话时,他差点没指着言夏的脑子说她心大。 “搬家时有人帮你,可以让左邻右舍都知道你不是一个女孩子独居吗,免得再出现上次那回事,被那几个混混无所顾忌地威胁。”也不知道程卓然从哪里听到言夏差点被人劫持的事,自此之后当他每次得知言夏单独出行的时候,都分外紧张一点。 言夏以往是有点自我独断的个性,别人关心她也没有感觉,有时候说多了还要惹她厌烦,但是现在的言夏不会因为程卓然对她的时时关心而觉得烦躁。 “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你才是我的哥哥,而不是我哥的朋友。”说这话的时候,言夏坐在客厅,因为东西已经被归置到纸箱里,所以显得格外空荡。 这是她在这间公寓的最后一天。 程卓然立刻反驳:“唉,你可别赖上我,我可没你这种糟心的妹妹。” 言夏为何会与程卓然如此熟识,甚至现在已经一跃升为她最好的朋友,应该要感谢言夏的堂兄。她大学时读的学校,恰好也是她堂兄在读的学校。言夏与堂兄,从小关系就不错,而在她入学后,堂兄对她照顾也颇多,甚至让他最好的哥们也对她多加照顾。 这个最好的哥们,自然是程卓然。 他是个一根筋的傻子,或者应该说他是太重义气,堂兄如此说过后,程卓然俨然将言夏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照顾。言夏毕业后还拿她当小女孩看待。 言夏搬入新居后,第一个来她新居的人是成采韵。 说来也算巧合,成采韵公司的人士闹了个乌龙,在帮他们这一行人定酒店的时候,竟然将成采韵的房间与另外一位男同事订在一起。这位男同事又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成采韵识趣,主动将房间让了出来。而现在临近节假日,酒店房间本来就紧张,附近没有多余的酒店房间,于是她想到了言夏。 言夏租住的公寓面积大,有两个起居室,她原本想改造一下,将其中一个当成画室,没来得及下手,正好可以让成采韵居住。 -- 第27页 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她来到江城后,就再也没有和成采韵见面过。所以当她见到站在她面前,一头短发干练的成采韵,差点没认出来。 言夏的记忆中,成采韵应该还是娇软的少女形象,最适合她的应该是鲜花与玻璃瓶,咖啡与风铃。 成采韵见到她,也有一瞬间的恍神,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放下行李,与言夏轻轻地拥抱了一下。 晚饭言夏与她是在一家日式料理店解决的,这里的刺身与生鱼片十分美味。日料店里,食物应该配上清酒才正宗,但是言夏喝不惯酒,于是清酒就是成采韵一人独享,她另外要了一份饮料。 多年不见的朋友,按道理应该是有许多话要讲,但是陌生的隔阂已经横亘,只能慢慢地从最熟悉的话题开始聊,将这个见面变得不太尴尬。 而最熟悉的话题,无疑就是她们的高中。 成采韵毕业仍留在海城工作,她比言夏更了解学校的近况。 菜上到一半,成采韵已经说到高中的英语老师,生了第二个小孩,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学校也在三年前翻建,面积整整扩大了一倍。言夏饶有兴致地听着,时不时问上两句。 她在心里也感慨,印象中的成采韵并不是能言善道的女生,她甚至还有一些腼腆。 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言夏身上,成采韵拖着腮看了言夏好一会儿,眼角浅浅弯起,露出一个漂亮的,却略有些羞涩的笑来。这样的她看起来,仿佛还是高中时候的小女孩。 “言夏,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她用手幅度很小地比划了一下:“不是说样子,就是给人的感觉。” 怎么可能会没有改变呢,不说别人,连她自己都能明显察觉到,至少脾气方面,她是真的平和了许多。 成采韵没有在这方面过多纠结下去,她将话题转向了另一个她觉得言夏会很感兴趣的方面。 “你还记得喻薄吗?” 言夏正垂眼,看着面前的生鱼片,她觉得是不是店里的灯光太过惨白,照在食物上面,像覆了一层白漆一样。她拨了拨鱼片,忽然没了胃口,但是声音中,却听不出来一点变化。 言夏说:“还记得。”她甚至能笑着加了一句,“我追了他好久,怎么会不记得。” 年少时的□□,是最泼墨重彩的一幅油画,但终归会随着时间褪色。漂亮的油画也会色彩模糊。 成采韵认为,对于言夏来说,她和喻薄的恋爱,也同样如此,所以她能没有顾忌地在这里和言夏讨论喻薄。 “我以前一直认为,我们的学委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学神,神仙一样的清高,除了学习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动心。直到你把他拉下神坛。” 言夏没有说话,好似在专心听成采韵的话。 “后来高三那年,你不是和他分手,也转学转走了。”成采韵慢慢地,轻声说,“有一次,我下晚自修有点晚,等我爸来接我的时候,我看到喻薄在打架。” 浓重的夜色,唯一的一点光亮仿佛是他唇间的一点红,那是一根点燃的烟。喻薄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寡淡的就像一块冰。他也是这样沉默地,把唇上的烟拿下来,按在了被他压制的人手上。 整个场面,在成采韵眼里显得怪诞恐怖。 “我还真没想到,原来喻薄这样的人,也是会打架的。” 第16章 言夏终于在这个话题中说了一句:“你把他想得太神了。” “也是,同样两只眼睛一张嘴。”成采韵笑笑,“我还听到一个传闻——” 她忽然顿了一下,紧接着便咳嗽起来,喝了好几口水后,才对言夏说不小心将芥末放多了。至于先前那句话,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过去。 成采韵睡在客卧,也就是言夏的隔壁,而她起床的时间,比言夏早太多。等到言夏听到动静打开卧室的门的时候,成采韵已经在玄关穿鞋准备出去了。这一天,两人甚至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新的房子除了昂贵这个缺点外,其余数不清的优点中就有一个,离公司近。所以在宽松的上班时间内,言夏能每天自然醒,不需要每日闹钟不辞辛劳地叫醒她。 这让她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还有同事悄悄问她是否谈了恋爱。 真奇怪,难道只有恋爱能改变一个人的精气神吗? 临近年底,其实工作室的项目都完成得差不多,即便有没有完成的,也不是特别紧急。目前整个办公室里,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跨年。毕竟这是从今年的末尾国度到明年的年初的时间,还是很有意义。 不过言夏对这样的节日兴趣缺缺,印象这样的日子,同过去几百个几千个日月一样,并没有社么不同。 成采韵只在言夏家中借住了两天便回去,两个白天,一个晚上,快得让言夏有些回不过神。 她在送成采韵去火车站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喻薄。 应该说这一次,才算是他们的单独见面。 言夏进电梯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那个红色的箭头是往下的,所以当电梯下到负一层的时候,电梯门打开,她差点走了出去。好在看清楚了外面幽暗的环境。 这是到了地下停车场。 喻薄进来的时候,好似还夹杂着外面的冰冷寒风,冷得让言夏轻轻一颤。 -- 第28页 她见到喻薄,眉眼凛冽却俊秀,像刀上霜花。他的心情应该不太好,所以眉心有浅浅的褶皱。 最近他们遇到的频率,似乎有点高,言夏漫无边际地跳出这么一个想法。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和喻薄打招呼。 “真巧。”她说。 喻薄微微颔首,他眉心的褶皱已经寻不到痕迹,上面白皙平滑的一片,好似刚刚那几条线,只是言夏的臆想。 “很巧。”喻薄回答,然后,他的语气带了点疑惑,“你是,来找朋友的?” 他送她回过两次家,自然知晓,她租住的房子,不是在这里。 言夏摇头:“不是,我新搬了家,现在就住这里。” 电梯门安静地合上,没有一丝声响。这儿的小区高档,连电梯也同样如是,上升下降没有一点震动,不比言夏之前的,总会有噪音与震动。 “上次的事,真的抱歉。”言夏说起从局里出来的那一夜,“我那天心情太糟糕,说话没轻没重的,如果伤害到你的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客气拘谨地说着这些话,态度友好,彬彬有礼,是完全跳不出错处的交往方式。 可喻薄觉得更烦躁了,暴戾的,躁郁的情绪压在胸口,让他眼中的神色更晦暗不明。所以他抬起眼,看到干净光滑的电梯墙壁上,内置的灯光照耀,将他的脸扭曲地映在上面。 言夏听到喻薄的声音在头上,清冷的。 “没有关系。”他说,“我听习惯了。” 而这一句习惯,不得不让言夏多想一点。 电梯里,数字依旧不停地往上跳着,途中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应该很快,过不了几秒,就能到达言夏所在的楼层。 或许和喻薄在一起,总是能激发言夏的一点逆反心理,所以当喻薄的这一句习惯说完之后。言夏停了一会儿,忽然对着他笑了。 “其实这几天,我很好奇,那天我都如此拒绝了,你为什么还硬要我上车。”她的笑意在眼底,透出一点不怀好意,“喻薄,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这一句话说完,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冷静下来,冰冷地在两人中间流淌着。电梯的数字准确地停在十五这个数字,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外面的走廊干净敞亮,如此通透的阳光,实在想象不到其实外面冰冷刺骨。 言夏走出去,她的动作有点快,她其实并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察觉到喻薄想要开口说话时,她抢先一步,先开口,还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如果不喜欢我,那最好了。你千万千万,不能再喜欢我。” 她走出了电梯,这个时候,电梯门一下子变得不智能起来,否则为何她已经出去,那扇门还没有关上。 喻薄缓慢眨了眨眼,那似鸦羽的眼睫下,其中的情绪言夏看不懂,只能记得他的眼睛真的很黑,像一块被打磨完好的黑曜石。 下一秒,电梯门就在她眼前,缓缓地合上了。 也许并不是因为这座电梯不智能,而是有人,并不想过早地合上这扇门。 这大概是言夏和喻薄在乘坐电梯时,最克制疏离的一次。 言夏高中的时候,做实验都是在实验楼中完成。分配给他们班级的实验教室是在五楼,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并不喜欢走楼梯,即使到了现在,言夏也不爱走楼梯。 恰巧,那时的实验楼,刚好拥有一座电梯。因此每一次去实验教室,言夏都拉着喻薄坐电梯。拥有这种想法的,并不仅仅是言夏。她从来没有见过,实验楼的电梯时空荡荡的,更多的是十几个人都挤在那狭窄的,几平方米的空间里。 言夏不喜欢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但是身边有喻薄的话,这种不喜欢的情绪会消散许多。 她习惯在电梯的最角落,人群拥挤下,谁也看不到她牵着喻薄的手,而她会在喻薄的手心轻轻挠,期望他能笑出来。可惜喻薄大概天生是没有痒这个感受的,每一次言夏都没有将他成功弄笑过。更多的是喻薄握住了她作乱的手,另一只手会轻轻掐住她的脸,低声说别闹。 言夏会假装乖巧地停下来,然后在大部分人走出电梯的时候,那狭窄的几寸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她会踮起脚,在喻薄唇上触碰,猜测今天他的牙膏是不是还是清凉的薄荷味。 她喜欢这种触碰,而喻薄看起来,也很喜欢。证据就是每一次触碰时,他的神情专注得比解数学题还要认真,连言夏都能看懂明白的留恋情绪,满满地盛在他的眼中。 喻薄不喜欢太招摇,言夏知晓,谈恋爱时她从没有这么善解人意过,就连牵手亲吻也不光明正大。 不过她很喜欢喻薄,所以连迁就都是心甘情愿,满心欢喜的。 只除了一点,言夏不太能够忍受,喻薄他,似乎有控制狂的倾向。 言夏的生活环境自小宽松,她父母秉持着民主的教育方式,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强迫她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其实这种教养方式,说得好听是民主,不太好听就是散养,盖因为言夏的父母,留给家庭的时间,实在太少。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言夏,自由像是赖以生存的空气,如果有一天被剥夺,她可能就会窒息。 言夏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空气会被一个人一丝一丝从身边抽离,只留一点可悲的,贫瘠的气息,让她不至于猝死。 -- 第29页 第17章 在和喻薄交往后不久, 她就发现了,喻薄有着不小的控制欲。小到不能在生理期吃棒冰,大到不能逃课去蹦迪, 可以说是事无巨细。他不会很强硬地命令言夏不准做这, 不准做那。每一次提出要求的时候, 他都是以商量的口吻建议,但只要言夏拒绝,或者表面答应,背后依然我行我素,喻薄也不会说什么。 他只会冷漠,很冷漠。 就比如现在。 言夏利落地翻过墙,灵巧地避开围墙下新栽种的花木,一点也不介意晚风吹起她飞扬的裙角。翻墙翻多了, 言夏也翻出经验来了。又一次晚自修,言夏逃课了。 身后的吴嘉卓还在喋喋不休, 像个小话痨一样:“言夏,我真觉得你谈了恋爱就不对了, 整天束手束脚,像个夫管严一样。以前哪有那么快就结束了,现在——”吴嘉卓抬头, 看见整撞教学楼通亮的灯光, 悲愤道, “才过了一节晚自修,你就急着要回来了。” 言夏不耐烦地回头:“吴嘉卓你少逼逼, 你愿意玩接着玩就好了,谁逼着你回来了?” 吴嘉卓被她一顿抢白,不说话了。教学楼里是安静的, 第二节 晚自修才上课没多久,可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都在低头写作业,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言夏从后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管理晚自修的老师听到动静,往后门一看,又垂下眼睛去看电脑屏幕。九中的老师都知道他们这群人,也懒得管他们。除了班主任。 言夏的位置早就和喻薄换到了一起,这是在确定谈恋爱后的第二天,她找班主任调换的。她原以为会遇到一点困难或阻碍,但是很顺利,当天班主任就为他们调换位置。 这个换位置的决定,在大部分的时候,言夏都觉得自己做得很棒,只除了在她背着喻薄做了亏心事时,她会懊悔,不应该和喻薄坐一起的。 今天的晚自修,喻薄原本计划让她写一套数学卷子。事实上,言夏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学生,父母从小为她请了家教,可她于学习方面,称不上天才,也称不上精通,一直以来,成绩都不好不坏。 而且,她是典型的文科生,对于数理化,从来都是深恶痛绝。 和喻薄在一起后,他不仅担当了言夏的男朋友,顺便还兼职家教一职。 今天喻薄的计划,言夏原本是同意,但是她的狐朋狗友在聊天软件上吆喝着今晚出去玩,说酒吧里新来了一个驻唱歌手,摇滚嗓,唱起歌那叫一个high。许多人怂恿她,言夏推却不过来,加上内心确实蠢蠢欲动,就去了酒吧。 临走时她还知道编一个谎言给喻薄,说人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了。 她本来就是走读生,不强制上晚自习,出校门很容易。酒吧里,新来的驻唱歌手是个女生,穿着宽大的牛仔裤,上身却是吊带,一侧的耳环很大,随着她的摇头晃出一点流丽的光。 原本她应该整夜都呆在那个酒吧里,除了新来的驻唱歌手,酒吧最近还调制出许多果酒,酒精度数低,并且可口。只是她无意中拿起手机,看到两通未接电话。 都是喻薄的。 这两通电话并不是连续不间断地打过来的,而是相隔了一定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喻薄的信息,没有一个文字,只有一张照片。昏暗但绚烂的酒吧灯光下,言夏背对着镜头,她的身形也是朦胧模糊的。照片中只能看到她的半边侧脸,衬着灯光,流光溢彩。 言夏把吴嘉卓抓过来,半大的少年拿着酒瓶子装模作样地和舞台上的歌手唱歌,可能吼得太用力,两边的脸都是通红的。被言夏扒过来时,满脸的不情愿。 “这张照片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吴嘉卓一头雾水,“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拍的。” 言夏也是病急乱投医,吴嘉卓也不是万能的,怎么可能他事事都知晓。后来她上了学校的贴吧,才知道这张照片的由来。是他们这群人中某一个人拍的,他也许虚荣心过剩,也许想博人眼球,po了这张照片在网上,帖子顶得很高,难怪会被喻薄看到。 言夏收回手机,思考了三秒,就决定回学校。出来玩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回去,连她自己想想都觉得憋屈。所以在回学校的时候,言夏满脸都写着不好惹三个字。 只是离学校越近,她那股执拗的憋屈感和怒气渐渐散去了一些。 毕竟还是她骗了喻薄。 她鲜少能反省自己的错误,但对于喻薄,是例外。 言夏朝自己的座位看去,两个座位,没有一个人,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言夏回到座位坐好,艰难地从一堆试卷中找出原本今天晚上要做的数学试卷。 她平常就不太能静得下心做卷子,现在有事积压在心里,更是写得慢,还频频抬头看教室门口。现在的言夏感觉头上就像有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掉下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手上的水笔太用力,以至于戳破了试卷纸,言夏烦躁地将试卷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里。她问前座的男生,还没有多余的试卷。 她记得,前座的男生是数学课代表,一般发下来的卷子肯定会有多余。 男生在专心地写作业,没想到言夏会和他说话,吓了一跳。 “有……有。”他停顿了一下,有些磕巴,然后从桌肚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张新的卷子来。转身给言夏时,他看到后面的女孩托着腮,刻意涂抹得精致的红唇抿着,颊边似乎有一颗隐隐的梨涡。 -- 第30页 无端的明媚甜美。 男生的脸有些红。 言夏本来在转笔,见到男生拿过来卷子,就把笔放下,接过那张数学卷子。她扬起唇角,说了一句谢,就低头,把刚刚做的那几道题填上。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前座男生的脸在他接过卷子后更红了。他甚至,有点不想转过去。 这样就能再多看看她了。 这时言夏身旁的座位上,放下了几张纸,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压在这些纸上面。她感受到身边有人,抬眼,就看到了喻薄。 少年的校服依旧穿得整齐,领口与袖口,都没有一点褶皱。他轻轻扫了一眼男生,那本是平淡的目光却叫男生慌慌张张地回头,好像喻薄的目光里淬着浓重的恶意与冰冷,看上一眼就会心悸恐惧。 在男生身上,喻薄只是停留了一瞬,大部分的时间里,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会放在言夏身上。 言夏看着喻薄,慢慢地,脸上露出一个笑来,乖巧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笑。这让她有棱角的五官变得温顺起来,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猫。 喻薄拉开椅子,在座位上坐下。刚刚的那一眼,言夏看到那几张纸上写着竞赛一类的字眼,大概是喻薄之前曾和她说过的,什么科技类的竞赛。言夏也不关心,她首先将自己那只写了几道题的卷子拨出来,小声地对喻薄说:“我没有偷懒,卷子我做了很多道题了,可是刚刚把它弄破了,所以就换了新的一张。” 喻薄没有说话,他眼中的情绪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惊动。言夏却想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也是无风雨浪,像一块澄澈的镜子。 “我这周,就只逃了一次晚自修。”言夏竖起一根食指,这次她的指甲上没有各种花里胡哨的美甲,就是干净的甲面,透出少女鲜嫩的肉粉色。 她还在努力为自己解释:“就偶尔放风一次,也是很快回来了。” 喻薄的视线从言夏的指尖掠过,他垂眼看言夏那通篇空白的,只有零星几个空填满的试卷。 言夏莫名地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而且这张卷子,就七零八落几个空填满了。言夏把卷子拿回来,抓起笔就往上面填。 “等会,我写完了再给你。” 喻薄看着她,即使是侧面,也能看出言夏的五官明媚,线条柔美。无论是谁,都会多看她一眼,人生而有向美之心。 喻薄拿出一瓶酸奶,放在她桌上,他终于说了今天晚上对言夏的第一句话。 “你今天说要喝的酸奶,我买回来了。” 他的声音似平常一样泠泠清越,语调里却有显而易见的温柔。 不疏离,不冷漠,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言夏抽空看了桌前的酸奶一眼,是她平时最爱的牌子,口味也是她最喜欢的芒果味。喻薄的性格看起来高冷,实际上很细致周到,即使现在,她逃了晚自修也还是记得她今天随口说的一句话,给她买了酸奶。 可是这样的喻薄,让言夏更加不安起来。 她当然希望这件事轻轻揭过,两人当做无事发生,但几率很低。即使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她对喻薄的性格也有了解,他是一个执拗的人。 一节课的晚自修,言夏就已经将那张卷子做好了,她只挑了自己会的写,不会的,就理所当然地空着。 喻薄检查过后,首先就挑了错处给言夏讲。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不过老师仍旧听到了,应该说每一位老师都掌握了能灵敏观察到学生各种反应的能力。但是两人一个是长期蝉联各种大考小考第一的学生,另一个是学校知名的富二代,刺头,管理晚自修的老师就当作没听见没看见,只要不打扰大多数学生就好。 一般来说,学得好不一定讲得好,尤其是思维活跃的人。而按照言夏十几年上学的经验来看,一般班级里的学神学霸,讲题都不太行,因为普通人跟不上他们的思路。 但是喻薄不一样,他总是能用言夏能够理解的方式讲题,这种方法不行就换下一种总有一种方法可行。 言夏拨着水笔的笔盖,悄悄抬眼去看喻薄,她再一次觉得,喻薄真是长在了她的审美标准上,不多一分不少一毫,纤秾合度。 她看一眼就快速地垂下眼,然后再偷看。喻薄仍在专心致志地讲题,好像真的没有生气迹象。 不过她都偷看了喻薄这么多眼,以往他早就发现了,可能还会用笔轻轻敲一下她的额头,今天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讲完题后,离下课还有一会儿,喻薄却是再没同她说过话,好像他晚上过来的目的,就是和她讲题一样。 言夏戳着酸奶的瓶盖,一次两次,最后终于忍不住,偏头对喻薄说:“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喻薄低头在写题,他下笔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扫了一眼题目,就能得出思路来。写完一个步骤后,他才有空回答言夏,也只是一个简洁的还好。 还好?如果真的是还好的话,他绝对不会这么冷漠。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打响,教室里顿时沸腾了,全都是快速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噼里啪啦的,一阵闹腾。 见到喻薄这样子,又被周围躁动的气氛影响,言夏的脾气上来了:“你明明就是生气了,偏还不说实话。!” 她站起来说话,语气还很冲,像是要吵架的样子。一些还没有走的同学放下东西,好奇地往这里看过来。 -- 第31页 吴嘉卓赶苍蝇似的把他们都赶走,“看什么看什么,没见过情侣吵架啊。” 喻薄放下笔,抬眼看着她。言夏无数次曾赞叹过他的眉眼,俊秀如刀,但此时那眉眼刀光凛凛,朝着她。 喻薄很快压下视线,眼角的弧度被他压得柔和。 “我确实有些生气。”他轻轻地开口,不像言夏一样,开口就是冲冲的怒气,一点就着“但更多的是气自己,没有将你看得更牢一点。” 他应该更加严苛一点,将她锁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哪里也不能去。 喻薄用着温柔地口吻,对言夏说:“以后要去什么地方,不要骗我,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虽然是商量平和的语气,可这依旧掩盖不了喻薄拿她当小孩一样,不论去哪里都要和家长报备,偏偏言夏是最受不了束缚的人。 她的逆反心理一下子上来了,气恼地对喻薄说:“喻薄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了,你到底是我男朋友还是我爸!” 但少年只是安抚性地摸着她的发,不发一言。言夏知道他的意思,是绝不让步的意思。 她气急了,不管不顾地一口咬在喻薄的脖子上,力道很重。 喻薄任由她咬着,薄薄的眼睑垂下,他按着言夏的后颈,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喃喃。”他叫着言夏的小名,压着眼底沉沉的情绪难耐地说,“你乖一点。” 喃喃是言夏的小名,在一起的第一天,言夏就告诉了他。她说只有父母和他才知道这个名字,他对言夏来说,是最特殊的人。 可即便这样,喻薄从没有一天停止过害怕,她太耀眼明艳,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射在她身上。 吴嘉卓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在犹豫要不要上来劝架。 而喻薄看了他一眼,视线凉薄。 就像吴嘉卓,他真恨吴嘉卓。 脖颈的疼痛被他忽视了,喻薄将下颔抵在言夏头上,又轻轻地说了一遍:“あfǐяsτ sηδω。。喃喃,你乖一点。” 第18章 言夏泄气地放开喻薄, 喻薄让她乖一点,她还能怎么乖,面对喻薄, 她真的已经很乖了。她只是不想时时刻刻都被人盯着, 好像一只一直被别人牵在手心里的风筝。 尽管她知道, 喻薄这么做,只是担心她。 不过这一咬将言夏的怨气都发泄了个干净,只是她看到喻薄的白皙的脖颈上,那一口通红的牙印格外显眼。 她有些讪讪,难得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她怎么会气急了去咬喻薄,就像、像狗一样。 喻薄摸着那圈牙印,不知道想到什么,也笑了。 言夏怀疑他是不是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忙色厉内荏地说:“你忘了刚刚那回事。” 不过那牙印,言夏垂头, 说:“我带你去医务室吧。” 言夏逃课去酒吧的这件事,他们很有默契地都揭过不提了。 在他们已经能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 吴嘉卓就走了,免得在这里当电灯泡碍眼。 往医务室的路上几乎没有人,大多数学生要么往寝室走, 走读生的话直接去校门。长长的校园道路上, 行道树立在两旁, 九中栽的是香樟,常年落叶, 常年青葱。 喻薄握着言夏的手,这条路上只有路灯和香樟,除此之外, 就只有他们两人。这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好似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一样。 他迷恋这种错觉。 但是这一段路很短,可能也就一二百米,之后拐个弯,就到了医务室。医务室的灯光是白色的,窗户没有拉窗帘,所以这灯光就敞亮地照射到外面。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的校医正好脱下白大褂,准备回去。 只能说是恰好。 “老师。”言夏的语气有点虚,明显的底气不足,“你给他看看吧,他被咬了一口。” 说完这句后,她就闭口不言,把自己当成一个空气人。 校医看着喻薄脖子牙印,明显惊讶:“这是谁咬的,还有点深。” 言夏当做没听见,看天看地,又对上了喻薄的视线。他同校医说话时,表情淡漠,可是看到她时,那淡漠的神情又衍成温柔。 校医为喻薄上了药,又贴上一块白纱布。 这个模样更显眼了,现在也不是冬天,不能穿高领的衣服来遮掩。可能到了明天上午,整个班级都会传满了她咬喻薄脖子的事。 言夏更懊恼了。 她表情的变化非常浅显易懂,所以喻薄即使不问她也知道她为什么烦恼。 “你可以换一个角度想。”喻薄和言夏都是走读生,所以从医务室出来,他们就径直往校门口走去。校门口那有一个圆形的小广场,可是广场的路灯都坏得七七八八,唯一一点明亮的光还是从门卫那里传来。 这两三百米的距离,都是黑暗的。黑暗中,喻薄说:“你可以想成,这是你为我盖下的戳记,除了你,没有别人有资格。” 言夏停住脚步,她想去看喻薄,但是那么黑,她看不见身边人的表情。照喻薄说的想,好像她昭告他人,将喻薄私有化一样,这样想确实有点开心。 只是“还是有点丢人。”她把头埋在喻薄怀里,忽然间,她生出一个想法。 “要不你也咬我一口,这样我们两个人都有,就,都不丢人了。”说到最后,她也觉得这个想法不好,就把刚刚才抬起一点的头重新埋下。 -- 第32页 喻薄应该是笑了一下,轻微的笑声从她的耳边流过。然后她感觉喻薄低下头,鼻息洒到她的脖颈上,这比夏夜的空气还要热。 喻薄的唇贴上了她的脖颈,言夏想,他是不是同意了她的意见,要在她的脖子上也来一口。 可言夏没有感觉到疼痛,她只感受到了喻薄的唇很软,他像是含着那块皮肉吮吸,呼吸的力道很重。某一个瞬间,言夏感觉她要被他吞下去一样。 “好了。”喻薄在耳边,餍足地说道,“你也有了。” 言夏回过神来,她傻傻地站在家门口,钥匙握在手心,半天也没有动作。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爱想起以前的事,可她的水水,也没到爱回忆往事的阶段。开门后,她见到牛奶照旧窝在柜子上面。 这柜子像是成了牛奶的新家,它不爱窝在言夏为它准备的窝,却对这个柜子情有独钟。 现在见到言夏,牛奶乖巧地从柜子上下来,轻巧地走到她脚边。 言夏抱起牛奶,橘黄色温暖的灯光下,她见到牛奶背上白色的毛发似乎有点脏。言夏忽然想到,自从牛奶被接过来之后,还没有洗过澡。 听说猫狗都不爱洗澡,直到言夏亲身实践后,她才知道旁人口中所说的不爱程度有多重。几乎是一进浴室,牛奶就表示了抗拒。无论言夏是轻声哄还是板起脸斥责,牛奶都不配合。逼得狠了,它就抬起爪子,在言夏手臂上来了一道。 言夏无奈,只能把它放下,牛奶才一落地,一个眨眼就逃出了浴室,言夏从没有见过它这么快的速度。看来是真的不爱洗澡。 但是如果长期不洗澡,言夏虽然没有洁癖,也受不了。 于是,她把牛奶带到了宠物店,那里又更专业的人,肯定比她更擅长给牛奶洗澡。宠物店的店员倒也不藏私,一边为牛奶洗澡,一边给言夏说如何能有效抓住猫,为它洗澡。 可是听店员说是一回事,自己亲手实践又是一回事,可能猫没抓到,自己手上又要添几道抓痕。言夏想,可能以后会经常光顾这家宠物店。 工作室的氛围最近变得有些懒散,跨完年之后,再过不久就是春节,即使是言夏这个平时恨不得压缩时间来工作的人,也提不起太大的工作热情。 她抽空给程卓然发了条消息,问猫咪如果感冒的话应该吃什么药。 牛奶自从上一次洗澡过后,一直有些蔫蔫的,即使在吃它最爱的猫粮时,也没有什么精神。言夏怀疑它是不是感冒了,就先问了程卓然。 程卓然这次消息回得很快,应该是医院也不忙的缘故。 【如果不严重的话,买点板蓝根,泡水喂它应该会好起来。】 于是这次言夏下班的时候,先绕道去了药店,听程卓然的话,买了板蓝根回来。 她照着程卓然的做法,用水泡了板蓝根,怕牛奶不爱喝,她还加了一点水果,哄着牛奶吃下去。 言夏心中也有点自责,上次去宠物店洗澡,应该牛奶的毛没有完全吹干,她就带着它出来了,江城的冬天本来就冷,来到外面吹了风,感冒实在是太顺理成章。 照着程卓然的方法,用板蓝根喂了几天,牛奶的好转起来,至少在言夏看了,它不再那么精神不济。 言夏那次在电梯中偶然遇见喻薄后,这几天却是没有再碰到他。不过同在一个小区,同一幢楼,见面的几率依旧很大。 她再见到喻薄,不,应该说是她再单方面见到喻薄,他和一条金毛在一起。那时的言夏正买了一袋子小蛋糕,她偏爱甜食,下班路上看到常去的蛋糕店出了一款新品蛋糕,模样实在诱人,于是没有忍住,买了许多。 言夏这次租住的小区环境很好,是不是应该说一分价钱一分服务,小区的绿化做得十分到位,所以在晚上,她能时不时碰到遛狗的人。 至于喻薄,应该是第一次。 他看起来不像是来遛狗,因为他的金毛,蹲坐在地上,神情恹恹。而喻薄也半蹲下,他抚着金毛的头,好像在和它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言夏看着那只金毛,就像看到了病得提不起精神的牛奶。她鬼使神差地想,不会这只金毛,也和她的牛奶一样感冒了吧。 这样想着,却没料到这只金毛上一秒还无精打采,下一秒却毫无预兆地站起来,冲言夏叫唤了两声。言夏想得太入神,听到的金毛的叫声,吓了一跳,好险没有松手,否则一袋的小蛋糕,可能会摔得很难看。 金毛朝她跑来,没跑了两步,又蹲下来,头趴在地上,看起来真的很难受。言夏这时才相信,这只金毛或许真的生病了。喻薄跟着它上来,低声叫了一句蛋糕。 言夏反射性地看了手中的蛋糕一眼,包装完好,没有任何破损,也没有蛋糕掉下。后来她才反应过来,喻薄是在叫这只金毛。不知为何,她觉得蛋糕这个名字,与她的牛奶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喻薄摸着金毛,像在安抚它,对言夏说这话时,语气里充满歉意。 金毛在喻薄的手下呜呜咽咽,那张满是毛的脸,竟让人看出了可怜的神情。 言夏现在也不会和一只狗生气,她看着蛋糕,那么大的一只金毛,是牛奶的好几倍,蹲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令人心软。她弯下腰,忍不住问:“我没关系,蛋糕——这金毛生病了吗?” -- 第33页 金毛已经不呜呜咽咽了,在喻薄的手下,有气无力的,连眼睛也闭上了。 喻薄的声音乍听似乎还是平静的,只是眼神透露出了不安与焦急。 “今天晚上就是这样了,我以为是这几天没有带它出去转。” 言夏没有养过狗,只是看它的样子,觉得蛋糕是生病了。 “我家猫前几天也是差不多这个样子,无精打采的,然后给医生看,说是感冒了。”言夏说,“它是不是可能也感冒了。” 喻薄似乎才想起来,抚着金毛的手顿了顿:“前几天小郑带它出去转的时候,下雨了。” 言夏听到,自然而然地接下去:“你家中有板蓝根,拿水泡着喂它喝下去,可能会好很多。不过最好还是要去医院看一下。” 毕竟她也只是猜测,还是让医生看一下更保险一点。 喻薄抿了一下唇,淡色的唇成一线,几乎与他的肤色融成一体。但这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不过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还是让言夏察觉到了。 她与喻薄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太长,只有两年,可喻薄的一些动作,她都能猜出大概的意思。就比如现在,言夏知道,喻薄可能遇到了一些困扰。 她不是迂回的性格,直接问了:“你家中是没有板蓝根吗?如果没有,我这里还有一些,回头送你。” 喻薄看了她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直视着他人的时候,会觉得他很专注,整个瞳孔里是你的倒影,整个世界也全都是你。 言夏曾经很喜欢喻薄这样看着自己,现在也是她先不自在地转过眼,看着被修剪得很好的树叶枝桠。 喻薄垂下眼,手从金毛的头上收起,他对言夏说谢谢。 所以,当言夏回家的时候,牛奶从门口看过去,发现主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还有一只比它大上好几倍的生物。牛奶的毛下意识地竖起,冲着金毛叫,然后又一跃,跳到柜子上去了。似乎只有在这里,它才能感觉到安全。 喻薄的神色随着这只白黑相间的猫移过去,落在那个柜子上。 很普通的柜子,三层格子,最上层零散地放了几本书,下面一层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最下层,放着一张黑胶唱片机。 唱片机看起来没用过多少次,应该是崭新的模样,但看到它的人总会有一种感觉,它应该存在的时间很久了。喻薄收回视线,他克制地站在门外,没有进去。金毛在他的脚边,想要蹭蹭他的脚,不知为何,还是没动。大概是病得太狠了吧。 一般来说,如果人都在门口了,主人于情于理也要请这个人进屋坐一坐。但是言夏好像忘了这码事,她在药箱里翻找了一会,找出板蓝根后,走到门口,直接给了喻薄。 喻薄接过板蓝根,一个很普通的接过动作,没有任何一点肢体接触。他道了谢,然后叫了一声蹲在旁边的蛋糕。 “我们要回家了。”喻薄的声音温柔,对着蛋糕说。 喻薄对于猫狗,向来都是温柔的。在学校的时候,她见过好几次,他在逗猫,动作轻柔地仿佛再重一点,他手下的小生物就会受伤一样。言夏当时就觉得,这么喜欢动物的人,应该与她也很合得来。只是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他没有对人这么温柔过。 言夏看到喻薄和蛋糕的身影不见后,才关上门。刚刚没请喻薄进屋并不是因为她忘了,相反,她记得太清楚了。上一次见面,她还拖着漫不经心的语调,对喻薄说别喜欢她,多么游刃有余。 现在再见面,和言夏预想的又不一样了。他们两人应该是矜持地打个招呼就分开,但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呢? 也许有的人,天生就不会让人拒绝他。 牛奶见到人走了,才从柜子上跳下来,它朝放猫粮的地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言夏。太有灵性的猫,都知道提醒言夏应该为它准备猫粮了。 言夏对牛奶没有半点脾气,就是在最喜欢喻薄的时候,她也朝喻薄发过火,同他吵过架。她给牛奶准备好了猫粮,牛奶将脸埋在盘里,慢悠悠地吃猫粮。 后来言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将蛋糕的症状大致罗列了一下,去问程卓然。程卓然很疑惑,问言夏:“感情你养一只猫还不够,非得买条狗来给它作伴。” 言夏否认了,她解释了一句,是朋友的狗。 程卓然给的治疗方法和上次的没什么两样,倒是言夏口中的朋友令他很好奇,追问了两句。毕竟能被言夏称为朋友的人,很少。 但在问到了治疗方法后,言夏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傻,她没有喻薄的联系方式,连纠结是否给他也没有前提条件可以实施。 江城的冬天接近尾声,可是天气确越来越冷,是不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遇见故人的黄道吉日,她在这天,碰到了陈闻仿。 第19章 临近过年, 这座繁华都市这几日看着竟有些冷清,似乎连人都少了不少。最明显的感受就是往日上班时拥挤的道路,这些天竟然顺畅了不少。工作室有不少同事提前请假回家, 高秉庭索性也将原定的年会提前。 工作室的人数不多, 也就二十几个人, 这年会也不像大公司一样严苛,一群人吃喝完毕,不知是谁提议去酒吧继续,立刻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好像无论在什么时候,酒吧都是极其热闹的。一到这里,无论再低沉的情绪,都会有几秒的高昂。 -- 第34页 言夏今天的衣服穿得不对,白毛衣蓝裙子, 外头再是一件大衣,十分不适合这里的装扮。不过她也不在意衣服是否合适, 一个刚来的女同事腼腆地想要邀请她跳舞,她二话不说就拉着女同事进去那灯光闪烁的舞池。 她对于酒吧再熟悉不过, 没两下就带着性格略有些腼腆的女同事玩high了。台上的歌手吼得声嘶力竭,高音飙到几乎让人怀疑他的嗓子下一刻就会废了。果然这一首歌结束,乐队换了轻松的纯音乐, 歌手下台休息, 还顺手拿了一瓶水。 这是那个拉着言夏跳舞的女同事说的, 她们现在已经回到卡座,一群人白的红的各种酒摆了一桌, 间或夹杂着几杯饮料。 言夏没有喝酒,最近天气冷了,她好像又有感冒的征兆, 不能再喝酒加重症状了。而女同事喝了好几杯,看到歌手下台后,她靠近言夏,在她耳边小声地,慢慢说道;“言夏,能、能陪我出去一会儿吗。” 言夏感觉她醉了,因为女同事脸上有明显的红晕,即使化了妆也遮不住,可是她的眼神明亮,说话时也没有结巴和磕绊,却让言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她其实挺不耐烦女生做什么都要一起去的性格,不过这里毕竟是酒吧,小心点总没错。 她把杯里的饮料喝完,站起身说:“刚好,我也要去一趟洗手间。” 女同事带着她,不知道她是来过这里还是天生方向感很强,言夏都要时不时看一下路标,她却熟门熟路地带着言夏走。 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女同事停下了脚步。言夏看到前面站着刚刚在台上的歌手,头发染成大胆的银白,耳边手上脖子上,都是各种装饰品,打扮得十分摇滚歌手,唯有一张脸,即使化了浓妆,也能感受到歌手本人的沉静与冷漠。 女同事放开了一直拉着言夏的手,她的脸忽然变得很红,那是没有被酒精晕染的红。 言夏看到她这个模样,几乎都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她撩了下头发,对女同事说要去洗手间。 但女同事忽然就慌了:“言夏,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要他的微信。”这时候,她说话就变得一顿一顿的了,“你长得漂亮,肯定能要到的。” 言夏好笑地挑眉:“然后呢,如果因为我要到微信号,那他感兴趣的不还是我,你又能怎么办。” 这一句话刺得女同事说不出话来,言夏也没空管她心情的好坏,直接去了洗手间。她认为自己的脾气足够好了,但被人如此一再地利用,太没劲。 走廊有明显的指示标志,言夏看了一眼,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只是流年不利,她转了一个弯,就碰到了陈闻仿。 七八年的时间其实可以改变一个人,这时间足够长,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得面目全非。但陈闻仿显然不属于这样的人。 他靠在墙上抽烟,青灰色的烟雾缭绕成一圈,又渐渐消散。他身旁的放置烟蒂的小石子上,已经堆积了好几个烟蒂。言夏下意识地抬头看上方,这里不是吸烟区,陈闻仿明显抽了很久的烟,可见这酒吧的烟雾报警器不太管用。 言夏当没有这个人,继续往前走去。 陈闻仿低着头,眉宇间的躁郁几乎要溢出来,他似乎也没看见言夏,低头抽烟,指间的那根烟也快燃到了底部。 只是当言夏走过去的时候,身量欣长的男人呵笑了一声:“你脾气还是一样的暴。” 言夏停住脚步,她看着陈闻仿,然后哦了一声。 走廊里明亮的灯光打下,将陈闻仿的眉宇印下两道深深的阴影。他把手里那根快燃到尾部的烟摁在石子里掐灭。 换成以往在学校的时候,言夏对待他如此冷淡,甚至可以说无视的态度,陈闻仿即使不发火,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但今天,他只是挑了挑眉,没有一点生气的模样,连原本的躁郁神色都消退了不少。 “我以为见到我,你的第一句话应该是好久不见。” “那不好意思,你猜错了。”言夏的目光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而后转头,“叙旧叙到这里够了吧,我还有事。” 陈闻仿没有拦她,也没有对她做什么,他靠在墙边,依旧是原来的姿势。下一句话出口时,声音难得柔和了许多:“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言夏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她能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他。 她找到洗手间,对着镜子补妆,口红的颜色早就淡了,露出她原本的唇色。言夏旋开管,配合今天的打扮,她选的口红颜色偏温柔,她左右看看,还是更喜欢另一款红得张扬的色号。 特意在洗手间里等了几分钟,言夏才出去,陈闻仿已经不再那条走廊里了。 再回到她和女同事分开的地方,女同事在墙边,一直低头看手机,脸上的笑言夏隔了那么远都能看到。 看到言夏过来,她笑着收起了手机,两颊的红晕更明显,比酒醉人。女同事仿佛完全忘记了言夏之前那句不客气的话,又亲亲热热地挽着言夏的手,说你来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言夏嗯了一声,但是她还是不习惯和不熟的人那么亲密的挽手,之前跳舞情绪比较高没有注意,这会儿安静下来全身又不得劲了。言夏找了一根皮筋,自然地将手抽回来,随手扎了一个马尾。 女同事没在意,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注意到言夏已经将手抽回来,她时不时地看手机,嘴角的弧度一直没落下来。 -- 第35页 估计是要到那个歌手的微信了。 回到卡座,一群人已经喝高了,没剩下几个清醒的人。高秉庭显然就是那个已经喝得不行的人,好在他酒品好,即使脸红得比那舞台上的红光还要再浓上几分,醉了也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一句话也不说。 比他平时安静多了。 毕竟是言夏的老师,她把高秉庭前面的酒杯都给挪到一边去,就放了一杯水。反正他醉了,也分不清是水还是酒。 女同事坐下来之后却是没再动桌上的酒水和食物,她与另外一个同事在角落窃窃私语,时不时还回头,看在舞台上换了首乡村风格曲风的歌手。 点的酒都被喝得差不多了,服务员上来将空酒瓶子收拾干净后,他从空车里又新拿了几瓶酒上来。言夏瞄了一眼,她以为是同事新点的,而这几瓶新点的酒,一看标识就不便宜。 男同事中寥寥几个清醒的叫住了服务员,他晃了一下脑袋,指着酒瓶说:“我们没有点酒,你是不是送错了?” 服务员看了他们的卡座一眼,笑着说:“没有送错,是我们老板请的。” 同事看了一圈,问:“哪个认识酒吧的老板啊,给我们送酒来了。” 一群醉鬼昏头昏脑,没有一个听他的话。 同事于是只能回头,去问服务生:“你们老板认识谁?我回头和他说一下。” 服务生却是转头,笑着看了一眼言夏,就带着收拾出来的空酒瓶离开了。 同事随着服务生的视线转到言夏身上,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原来是认识我们工作室的女神啊。” 工作室里,只要是个女的就被这个同事叫做女神,言夏回头看着那个服务员走出人群。吧台边,三三两两的人坐着,调酒师低头,为杯中的酒放上一片柠檬。陈闻仿拿走调酒师的酒,他朝着言夏的方向,举了一下杯。 吧台那里更亮一些,陈闻仿扯着一双倦意浓重的的眼,对她笑了笑。 言夏转过头,同事也看见吧台那里的情况,好奇地问了一句:“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言夏的声音甚至有些冷漠,她说,“不熟。” 那些酒最后还是没有动过,倒不是因为言夏那句话的缘故,而是工作室的人实在喝不下了。在酒吧歌手的歌曲又换成重金属的摇滚时,言夏和几个清醒的同事扶着那些醉鬼,歪歪扭扭地离开酒吧。 她难得善后了一回,一个一个叫来了这些同事的亲戚或朋友,将他们接走。 最后剩下他们几个人,三男三女,恰好一个对一个的配对,男同事都自告奋勇,要送女同事回去。现在这个时候确实很晚,所以除了言夏,其余两人都同意了。 “我叫了人来接我。”她说。 言夏这次倒真的不是托词,她觉得她有句话说得真没错,程卓然比她哥更像她哥,知道她这么晚没回去,立刻不放心地开车来接她,连给言夏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剩下的同事也都离开了,她站在酒吧门口,等程卓然过来。一点红色的火星乘着夜风,飘到她面前,很快又消匿在夜色中。 陈闻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咬着烟,青色的烟雾在风里四处飘荡。 言夏当他是空气,视线集中在一盏盏路灯上。 程卓然的车开过来了,白色的车身,在黑夜里特别明显。他摇下车窗,也不下来,就冲着言夏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言夏的耳朵刚刚听惯了酒吧里的鬼哭狼嚎,现在倒也不觉得程卓然吼得刺耳。 陈闻仿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嗓音是被烟熏过的低沉沙哑。 “新找的?”他应该还笑了一下,说,“喻薄还没弄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1 22:14:18~2020-07-12 21:1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7sss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陈闻仿喜欢过言夏, 那个时候九中的男生,很少有人不会注意到她。 那时的言夏,太漂亮了, 同龄人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或者只是堪堪展露一两片花瓣的素色雏菊, 她却依然明艳若灼灼玫瑰。很难有男生不会把目光放在她身上,陈闻仿也不例外。 他知道言夏不喜欢他,可是她也不喜欢别人。 但是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言夏开始追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回回年级第一,高冷淡漠,完全不是他们这一路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台球室里一堆打台球的男生笑了。 “言夏还用得着追别人,看着她那张脸, 只要她和我说想交往,我二话不说就答应。” 旁边就有人啧了一声:“就你, 也不看看你满脸的青春痘,言夏就是看上我也不会看上你。” 一群人嘻嘻哈哈拿言夏看玩笑, 直到陈闻仿的台球杆子敲上了桌面,很重的一声响,将男生的声音全都堵住了。所有人看到陈闻仿那双压抑着戾气的眼睛, 都不敢说话了。 吴嘉卓嗤笑了一声:“就你们, 还敢肖想言夏。就连那个喻薄, 也是言夏和我打赌才追的。” 终于有一个和事佬出来,嘻嘻哈哈地接了吴嘉卓的话, 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场面暂时平静下来。 但陈闻仿的球也打不下,他扔下这群人, 直接离开了。 -- 第36页 后来他没有忍住,去找言夏,她刚从校庆的舞台上下来,水墨色的舞服,鬓边栽花,姿容妩媚。但是她脸上却写着不耐烦,好像多看他一眼都难受。她对他是怎么说的,好像是说:我就是很喜欢他,想亲他抱他,陈闻仿你能怎样? 他不能怎么样,他连对她发火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他还不能让言夏知道他喜欢她,否则在她面前,他是真的骄傲与自尊,每一样都没有了。 后来陈闻仿知道言夏和喻薄真的在一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喻薄,他以为他是个书呆子,没想到是个疯子。 在学校的信息楼,学生没有课的时候,这栋楼很安静,安静到没有人声烟火。陈闻仿知道喻薄每天都会来这里,他参加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竞赛,每天都会到信息楼的教室接受老师指导。 所以堵喻薄很容易。 他是一个人来的,以多欺少陈闻仿看不上。那个时候午休快结束,离下午的第一节 课没有几分钟的时间。喻薄关门出来,还是穿着校服,白衬衫整洁,领口规整,脸上的表情冷淡。即使看到他,也没有波动过一丝一毫。 他和喻薄打了一架。 那段时间也是陈闻仿最暴躁易怒的时候,他无处可去,家里都是父亲带来的各种女人,那个他成为父亲的男人似乎完全忘了他的存在,陈闻仿在门口也能听见男女间暧昧的声响。他觉得恶心。 所以暴力似乎成了唯一的发泄途径。 在和喻薄打架之前,陈闻仿认为自己是打架最疯的那一个,但其实他不是。 他们撞碎了一整块玻璃,喻薄随手捡了一块碎玻璃,抵在陈闻仿的脖子上。 陈闻仿把嘴里的血沫吐出去,对抵在脖子上的那块玻璃一点也不在意,他说:“喻薄,你想弄死我。” 喻薄垂下眼,那双眼睫纤长,垂下来时弧度显得柔和,这是他的五官中唯一一个不符和他气质的。他终于说了和陈闻仿遇见后的第一句话,“是的,我想弄死你。” 陈闻仿的脖颈有轻微的刺痛感,应该是碎玻璃入肉,到这个时候,他竟然也不觉得恐慌,还能笑着和喻薄说话。 “我猜猜,你为什么想弄死我。”他天生生着一双倦意浓重的眼,平日里满眼戾气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看向喻薄时眼里没有那么多暴郁的情绪,反而显得漫不经心,倦怠深重。 陈闻仿说:“你是在嫉妒我。” 他现在无比肯定,面前这个男生和他怀着一样的心思。 然后下一秒,他几乎能预感到了,那块抵在他脖子上的碎玻璃要划下去了。 这个人比他更狠更疯。 也许世界上就有一些事是非常巧合的,比如他能顺利堵到喻薄,比如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言夏的声音。 “吴嘉卓,你不是坑我的吧,喻薄真的在这里?”少女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熟悉的清脆。 然后是一个气急败坏的男声:“哎,是你非要来找喻薄,我说他在这里你又不相信,言夏你怎么那么难伺候。” 喻薄的手顿了顿,他掀起眼皮,看了陈闻仿一眼,然后将碎玻璃从他脖子上移开。陈闻仿这时才看到,喻薄的手上还在不停地流血,那块碎玻璃不仅割到他的脖颈,也毫不留情地刺入喻薄的手。 言夏对于那天的记忆其实印象很不深刻了,只记得她见到喻薄的时候,他正在收拾满地的碎玻璃,手上应该是被玻璃割伤了,满手的血,看着实在可怖。她忙跑过来,也没有顾及地上那些碎玻璃。却被喻薄叫住了。 “别过来。”他对着言夏说,声音很温柔,“这里有玻璃,伤到脚就不好了。” 言夏踢开玻璃,但也只任性了这么一脚,接下来她小心地,注意脚下的情况后再走过来。 “你还说我,你自己手都被划了那么多道。”言夏看着那么多血自己都觉得疼。 对于言夏的指责,喻薄照单全收:“嗯,是我不对,所以你千万不要学我。” 这还能让言夏再说什么呢,她拉着喻薄起来,让他不要在收拾那些玻璃,先去医务室处理伤口要紧。 “不过这玻璃怎么回事,被人打碎了还是突然碎了。”在路上,言夏问喻薄。 “被人打碎的。”喻薄轻声说。 嗯?言夏抬头,疑惑地看着喻薄。 喻薄目光掠过那一层信息楼的楼层,他用平静地语调对言夏说:“我和别人打了一架。” 不过很可惜,没有达到他的目的。 如果可以,真想将所有接近你的人都剔除掉,这时他唯一的,隐秘的心思。 对于陈闻仿说的话,言夏只是当做过耳堂风,一字都没沉到心底。但是程卓然不一样,见言夏没有过来,他也没有继续偷懒赖在车里,下车过来时,恰好就听到了陈闻仿这一句没有压低音量的话。 他同言夏不一样,有着蓬勃的好奇心,虽然没在陈闻仿面前表露出什么,但在和言夏上车,忙不迭地追问。 “那个男的是谁,你同学,还是你前男友?还有他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谁要弄死我?” 他一边开车一边侧过头问言夏,好奇写满了程卓然的整张脸。 言夏戴上帽子,将整个人都缩在大衣中,她不太想回答程卓然的问题。但是在过第一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她还是没能忍受住程卓然的追问,一个一个回答他的问题。 -- 第37页 “同学,不熟,他说的话你当放、屁,没什么营养。” 言夏的话着实简洁,没有什么可以探究的点。但是程卓然不一样,他还是敏锐地找到了一个话题点。 “我的听力不差,现在想起来,你那个同学说的名字我挺起有点耳熟,喻薄,在哪里听过呢?” 程卓然皱着眉,真的开始在回想。 言夏将帽檐拉低,直到挡住她整张脸,她也干脆不隐瞒,直接说了出来,免得程卓然日后追问。 “应该是在我哥那边听到的名字,喻薄是我前男友。” 程卓然放慢了速度,临近言夏租住的小区,他主动将车速降慢。程卓然挠挠头,说:“好像是在你哥那里听到。”可语气里还带着一丝迟疑。 第二天上班时,言夏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从小到大,其实言夏与母亲接触的时间还没有和父亲接触的时间长,母亲是一个舞蹈演员,即使结婚生产后,依旧热爱着自己的事业,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她的母亲都在国内外巡演,比言夏从事商业的父亲还要繁忙。 但是自从言家破产后,母亲反而减少了演出,她开始鲜少去国外,连国内的演出也是择近选择。 母亲的声音柔和宁静,言夏从没有见过她生气的模样。没有一般父母通话时例常的寒暄,她直接问言夏:“今年回家吗?” 从这一句话,言夏听不出她的情绪,好似无论她的回答是什么,都无关紧要。言夏在日历上划掉已经过去的昨天,这个月剩下的时间寥寥可数。 “回去的。”她说。 “好。”这次,言夏听出了母亲话语中的轻松和笑意,“我将你的房间整理一下,你回来能住得舒服一点。” 直到回家后,言夏才明白母亲这句话的意思。 前几年她忙于工作,很少有时间回家,为了节省空间,她的房间就直接成为母亲的更衣室,那里有一眼望过去琳琅满目的衣物和演出服,将她的空间挤压得没有一丝能够存在。 经过整理后,她的房间一分为二,一半是她的床与书桌,另一半,仍是母亲的衣物。中间隔了一架屏风,将方寸空间,划成两个世界。 言夏以为,自己总归是有委屈,即使常年不在,也不应该将她的卧室,彻底变成另外一个房间。但是见到以后,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委屈。因为即使相伴时间不长,她也知道母亲的性格。她不会有那么多感性的考虑,她只是将家中的每一处,都物尽其用而已。 她是大年二十八到的家,这个时候,海城的年味已经很浓厚了,随处可见的红灯笼与门联,将这座沿海的江南城市,在婉约秀丽中添上了许多喜气。 这本应该是一个与过往的每一年一样,再普通不过的过年。她没想到自己也在这里遇上了和程卓然一样的困扰。 她被人哄骗着去相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2 21:15:37~2020-07-13 21:5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读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言夏认为自己的年纪还远远不到相亲的地步, 很可惜她对年龄的理解与长辈对年龄的理解,有很大的差异。他们认为女孩子一过了二十,仿佛就在一天一天地老去, 每多过一天都是对生命的损失浪费。 所以就应该及早订下来。 年夜饭言夏一家是在奶奶家吃的, 今年大约是第二次, 重新再在奶奶家吃年夜饭。以往债务没有还清时,连过年都显得冷冷清清。 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自然少不了家长里短,这种话题言夏向来参与不进去,也完全不想参与。比起这个,她还是更乐意看才上初中的小侄女玩一款射击游戏。 小侄女的手机屏幕中,人从飞机上跳落下来,就开始捡各种装备武装自己, 然后击杀敌人,获得胜利。小侄女显然是个中好手, 视角切换得头晕目眩,言夏几乎看不清屏幕上有什么, 她还是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屏幕跳出胜利的字样后,她高兴地跳起来,地板是木质的, 她跳得太高, 跳到下来时, 咚的一声响,不重, 但整个房间也能听到。 正在和亲戚热烈聊着天的表嫂听到,一记眼刀就扎在了小侄女身上。 “橙橙你还在玩游戏,从早上打到现在打多久了啊, 天天玩天天玩,眼睛还要伐要啦。”她扫到坐在小侄女旁边的言夏,语气转了个弯,变得温柔起来,“学学你姑姑,好好学习,就能挣大钱。” 小孩子最听不得这样的话,橙橙听到表嫂的话,冲她小小地吐了下舌头,抱着手机,到别处玩了。 于是话题就辗转落在了言夏身上,无外乎就是最老生常谈的孩子,工作与情感状况。 言夏没有结婚,工作尚可,唯一能聊的就是情感状况。 表嫂先来了一句:“什么时候找男朋友?” 这一个问话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各种女性长辈开始热心地关注,这边说女孩子还是要尽早找个对象,岁数越大越不好找,那边说我这里有一个不错的小伙子,你们要不加个微信聊聊。 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人头疼,言夏忍了又忍,才没在情急之下干脆撂出一句不想找。她只能笑着,说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 第38页 母亲走过来,常年跳舞的女人,身材轻盈,体态姣好,衬得这屋里与她差不岁数的女性举止粗鲁起来。客厅里一瞬间,静了一静她看了一眼大家,笑着说可以开饭了。 言夏终于能够喘回一口气。 年夜饭开饭晚,正式坐下来时夜幕四垂,有些人家已经在放鞭炮与烟火,吵闹的声响与一簇簇的烟火,还有电视中的春晚,构成了除夕夜的一切。 除夕与大年初一是在奶奶家中度过的,后面几天便是在家中。 有一日,母亲找到她,说是婶婶想找言夏帮忙,帮她女儿挑选一台电脑。婶婶家中的电脑已经老旧得不行,而女儿查找学习资料又不能没有电脑,于是来找言夏帮忙。 这时的言夏在等微波炉中的蛋糕出来,听到母亲的话,抬头问:“就我吗?” 微波炉正好叮的一声,提示蛋糕已经好了。母亲戴上手套,将托盘拿出来。 “我也一起去,她还想和我一起做个美容。” 婶婶一家与言夏关系还算可以,但正月里约人出来,倒是头一次。 那天言夏先为她们挑选了电脑,数码城的店员说可以免费送到家中再组装,婶婶看了一下时间,临近中午。她笑着同言夏母女说:“我知道这里还有一家不错的餐馆,我们去吃个午饭?” 婶婶选的餐馆装修得古色古香,门口的两盏灯笼,红得耀眼。她们进去后,十分“恰好”地遇到一对母子。婶婶惊讶的模样完全不似作假,她同她们热络地聊起来,几句寒暄后,就决定一起吃饭。 “两个孩子年龄也相近,正好认识认识。”婶婶这么说。 看到这里,再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明显是一局早已计划好的相亲局。母亲这时候也沉默了,她看看对面的母子,又回头看言夏,低声在她耳边说:“你怎么想?” 母亲向来尊重她的意见,言夏很明白,只要她说一局不想呆在这,母亲会立刻带她一起走。 婶婶注意到他们两个落后,忙过来拉着母亲:“我们一起去看看菜,夏夏你和宇杨坐着好了。” 于是只剩下她和那个相亲对象面面相觑地坐着。 男生话不多,只打了个招呼就没话了,言夏也没有和他深交的打算,两三句话过后,空气就安静下来。知道婶婶她们拿着菜过来,两人都是一言不发的状态。这个时候要离开已经不行,言夏只能坐着,等这一场饭局结束。 饭桌上的话题都围绕着她和那个男生,言夏只是偶尔地应一两声,不至于显得失礼。不知道什么时候,话题竟然谈论到言夏的高中,她说出自己的校名。对面的女人有些惊讶,她说:“我老公恰好也在这所高中任教,说不准还教过你。” 可这世上就有如此巧合的事,她的老公,正好是言夏的班主任。 女人掩住唇:“太巧了,难怪我听到你的名字这么耳熟,原来是我先生教过的学生。” 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句客套话,但是女人又说出了下一句话:“我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先生说,班级里最让他关注的两个学生,一个是言夏,另一个是——”女人仔细想了想,终于想到了另一个学生的名字,“喻薄。” 言夏搅拌着杯中的蜂蜜鲜柠水,她把浮在上面的柠檬戳下去,看起来似乎对这个名字无动于衷。 话题简短地停留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女人说:“喻薄这个孩子常年是年纪第一,参加竞赛的名次也回回靠前,我先生很喜欢他。”讲到言夏时,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说,“言夏高中那会儿,应该很调皮。” 她应该选择了一个最温和中性的词语,来形容高中时期的言夏。 婶婶笑着打圆场,“我们夏夏那会儿确实调皮,青春期的孩子都这样,不过现在,长大了,都知道顾家帮忙家里了。” 她后来又意识到前面那个人的名字,念了一遍喻薄,忽然恍然。 “这个喻薄,我好像也认识,是不是口字旁的喻。” 女人点头。 “这就对了。”婶婶拍了一下手,“这姓可少见,他家以前住我们楼下,是他妈带着他。”说到这里,婶婶停下来,声音稍微压低了一些,“他妈,听说是给别人做那个的。” 婶婶伸出了三个手指。 言夏放下杯子,玻璃与桌面清脆的撞击声,使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 “我去趟洗手间。”她低下头,拿起包走出去。 母亲在她身边,温声说着去吧。 在洗手间呆了半晌,回来后,饭桌的氛围又重新热闹起来,仿佛她刚刚的举动,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一顿饭吃两个小时,已经是极限,即便再能聊,也该停下了。婶婶她们相约着要去做美容,而她和另一个男生,依据婶婶的话来说,“春节档不是有很多电影吗,两个小年轻一起去看看电影,这不挺好的。” 餐馆门前,留下了她和那个男生。 这个叫宇杨的男生,似乎比女生还腼腆,他握着手机,好像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对言夏说:“我们,一起去看个电影?” 言夏抬起眼,看着他。 被她这么一看,他的勇气一下子全都泄了个彻底:“就只是一个提议。” 言夏轻点头,她说:“我有些累了。” 男生的本来在躲避她的视线,听言夏这么说,很快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视线依旧不敢在她脸上停留。 -- 第39页 “我也有点累。”他纠结犹豫着说出后面的话,“要不,回去休息?” 言夏的唇角这时才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意,明月照新花,晨露落花蕊,这么想来,也不过如此了。男生看到她的笑,很明显,呆愣住了,有惊艳和沉迷,在他眼里,很快闪过。 但是这些言夏都没看到,她从头至尾,都没有去关注过他。 言夏是开车来的,父亲不知从哪里买来的二手车,将外表擦洗干净,内里装饰一番,很难看出二手的痕迹。不过这辆车应该已经被婶婶开走,正月里出租车不太好叫,她打算坐地铁回去,虽然地铁站离家还要走上一段路。 男生在说完回去休息这句话后一直显得有些沉默,言夏乘地铁要去街对面,他不远不近地跟在言夏身后。 信号灯正好转变成红色,车流与行人一道停止了。 宇杨在言夏身后,他比言夏高一些,能看到她长发柔顺垂下来的弧度,或许这头发,更适合缠绕在手上。他快速地移开眼,忽然轻声说道:“其实我是开车过来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送你回家。” 也许没有看着她,也没有被言夏看着,他说话比之前顺畅了一些。 言夏看着红色信号灯下倒数的数字,从十开始,很快跳到最开始的那几个阿拉伯数字。她听到宇杨的话,想也没想就说:“不必麻烦了,我一个人回去就好。” 男生再次不说话了。 红灯转为绿色,言夏走向人行道,男生站在她身后,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最后他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跟上去。 这一条过道绿灯的时间很短,言夏堪堪走至对面,绿灯很快就要转换成黄色。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也在这个时候,在她的身后,声势宏大地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3 21:53:09~2020-07-14 23:3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这是一辆大货车, 货车的后车厢里,密密麻麻装满了许多货物,纸箱一摞一摞地叠起, 码得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间。 言夏回过头, 看见宇杨跌坐在人行道上, 而那一辆货车,距离他只有一两米的距离,只要这个司机再晚上一两秒踩刹车,他估计就要与这辆货车正面迎上。 宇杨惊魂未定地愣了好几秒,恐惧感才后知后觉地爬上来。他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试了两次,但腿太软,还是没能站起来。面前伸过来一只手, 白皙的,五指纤长, 指甲干干净净的,只有尖端带一点粉。言夏皱着眉看了一眼那辆货车, 司机一直没有下车,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什么, 一直缩在驾驶室里。她又回过去看宇杨, 并伸手。 “你可以吗?” 男生慌张地看着她, 几乎是十分生硬地拂开她的手。 言夏也没有什么感觉,把手伸回来, 路边开始有几个人围着,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宇杨却觉得这羞以启齿,难以面对一样, 慌张地站起来,一只手捂着脸,快速地走过去。 而在这个时候,那辆一直停着的大货车引擎声响起来,下一秒,它快速地驶过人行道,不见踪迹。 这一天简而言之,可真是能够用精彩形容。 等母亲做完美容回到家,天早早的都黑起来。言夏特意看了看门口,婶婶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你婶婶有事,就先不上来了。”母亲说。她把包放下,回头问言夏,“听说那个男孩子,还碰到了车祸。” 言夏点头:“不仅如此,还不肯去医院。” 言夏本就不是个喜欢乐于助人的性格,如果不是看在他是高中班主任的孩子,也不会多此一举,想送他去医院看看。 家中开了空调,比外头的寒风凛冽要多上好几倍的温暖。母亲将大衣和围巾也解下,挂在衣架上。她面上有倦容,看起来十分想梳洗过后去休息,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先问了言夏,有没有吃过晚饭。 “才吃完。”言夏示意母亲去看桌上未整完的狼藉。 她宽慰地一笑,起身去洗浴间。 言夏张了张嘴,本想问什么,但很快,她觉得自己想问的问题实在无聊,而想问这个问题的自己,也实在无聊。 关于喻薄的家庭,言夏当初不是没有好奇心的,但是喻薄从来没有提及过他的家庭。 那天是周五下午,临近双休只有几个小时,尤其是对于住宿的学生,一个星期难得一次回家,大家听课都有些心浮气躁。喻薄又被班主任叫走了,听说他的那个竞赛进了初赛,名次还很高,班主任恨不得天天逮着他补习,以期在最后的决赛中赢得好名次。 言夏热得难受,这时候,更加渴望冰镇的可乐或者奶茶。 吴嘉卓在上课前,在她桌上放了一罐冰可乐。言夏立刻起来,将易拉罐上拉环拉开,气泡立刻雀跃着冒上来。 她满足地喝下一口,瞬间将全身的燥热减下去几分。 言夏拍拍吴嘉卓的肩膀,宣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兄弟。”这个时候,她看吴嘉卓都觉得他高大威武了几分。 “唉,别。”吴嘉卓倒是很不想承认,“我可要不起你这个姐妹。” 她当吴嘉卓这句话是说给空气听的,继续喝她的可乐。倒是吴嘉卓还有话和她说,在喻薄的位置上坐下。 -- 第40页 言夏的余光瞥到,提醒的话脱口而出:“他有洁癖,你找别的座位坐吧。” 言夏这句话并不是在说谎,她曾经见过好几次,喻薄将别人碰过的文具丢掉,即使是被人无意间碰到,也没有例外。就算是桌椅,无法处理的大件物品,他也会擦拭过好几次,才能勉强自己用。 言夏那时下意识地把搭在喻薄桌面上的手收回去,边收回去,她还边好奇的问喻薄:“喻薄你有那么严重的洁癖,那每天得多累啊。”她亲眼看到喻薄将桌面擦拭了起码有□□遍才作罢。 木质的课桌上面有一层油蜡,被喻薄擦拭了多遍,显得光可鉴人。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动我东西。”他洗干净手,坐回到座位上,指尖还带着点水珠。那么人热的天里,那点水珠落在地上,洇开一点浅浅的痕迹,很快就被热气蒸发干。 言夏啊了一声,说我刚刚才碰过。 “嗯。”喻薄笑着,眉眼柔和得不像话,“我看到了。” 他说:“你不一样。” 明明不是多动听的情话,却仿佛让言夏盛夏里喝了一杯刚榨好的西瓜汁,还是放了冰的,一路从口鼻清甜入心。 她在想,她可能是中了魔咒了,喻薄说一句话,她就开心成一个傻瓜。 “嘿,那么多事。”吴嘉卓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换了个座位,因为言夏一直盯着他。 吴嘉卓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言夏:“喻薄呢?” 言夏奇怪地上下看了看他,确定是吴嘉卓没错:“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了?”虽然疑惑,但她还是说了喻薄的去向。 “被班主任叫走了。” “难怪你叫我带可乐,平常喻薄在的时候,你要什么他不把你弄过来。” 言夏咬着吸管笑。喝过了最过瘾的第一口,她就拿了根吸管慢慢喝。 “不过言夏,你最近和喻薄待的时间也太长了吧,都多久没有和我们一起了。”吴嘉卓掰着手指数她的罪行,“上星期郭子的生日,昨天的KTV,都没去吧。” “还有今天晚上游戏城,是不是也不打算去。” 言夏挑挑眉:“怎么,谈恋爱时间不花在男朋友身上难不成还花在你们身上?” “哎——”吴嘉卓站起来,“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 他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说辞,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说:“我就觉得,男女朋友,也没那么黏人的吧,喻薄好像把你看得太严了。” 热烈的阳光透过走廊,透过两扇透明的玻璃,似乎也没有将它的热度消减下去多少。它跳跃到言夏的手上,女孩的肌肤莹莹,是天然的娇嫩与白皙,如玉如雪。所以被这阳光晒久了,她觉得灼热难忍,言夏将窗帘拉上,这一侧的光彻底被挡住了。 她靠在墙壁上,藏青的,接近于黑色的百褶裙摆在她腿上散开,而后垂落在墙边,像给白墙涂上了颜料。 “你说得对。”言夏点点头,“那今天我带喻薄去游戏城,没意见吧?” 吴嘉卓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憋闷的很。最后,他泄气了,说:“随便你吧。” 当言夏把这个消息告诉喻薄时,整个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人,班主任时间拖得久,直到放学也不肯放喻薄回去。言夏已经把那瓶可乐喝完,她无聊地坐在桌上,用沾着水汽的手在玻璃上涂画,一笔一笔,写出一个喻薄。 隔着玻璃,恰好看到喻薄走过来,一道一道的光影在他身上割离。言夏立刻就敲响了玻璃,其实声音不重,食指关节扣着玻璃,太重了她怕疼,可能这声音也只有她能听得到。 但喻薄却转过头来,少年眼里落进了橙色的夕阳,也落进了她。 言夏弯起眼睛笑。 喻薄走进教室,言夏也没有跳下桌,依旧坐在上面,白色船袜扣着黑皮鞋,脚尖在空中一点一点的。 她看着喻薄整理东西,然后对他说:“我们今天晚上去游戏城吧。” 他的书包歪了,原本在桌上叠放得整齐的卷子与书本,也有歪斜。喻薄垂下眼,应该能知道,动他这些东西的人是谁。 他想将这些东西都撕碎,或者更确切的,是将动这些东西的人。 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喻薄的眉眼还是清润的,永远是冰雪初融,那种干净的清透感。 “去吧。”他说。 言夏从桌上跳下来,早有预谋地跳进他的怀里,她抱住喻薄的脖子,笑着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很软,她又亲了一下。她及肩的长发落在他的脖颈,细细密密,像缠绕上了一样。 言夏闻到了一点烟草味,不过她不介意,只是与他亲密地相贴,小声说喻薄你真好。 他们到达游戏城的时间,注定比别人更晚。吴嘉卓一群人玩得正high,赛车射击类的游戏,让年轻的男孩肾上腺素飙升。不过这些人里面没有陈闻仿,言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 但是这对于她来说是好事,她才不愿意见到这个天生就八字不合的人。 正好一个男生输了一场,见到喻薄,就将手里的枪递过去,问要来一场吗。 这一句话,多少带了点挑衅的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 言夏不知道喻薄有没有听出来,她看到他点头,接过了那个男生的枪,游戏开始的音效那么符合时机地想起,喻薄转过身,对着屏幕开了一枪,正好打中扑面而来的怪物。血红色的死亡效果铺满了屏幕。 -- 第41页 怪物死亡的音效太频繁了,不间断的,几乎每时每刻都能听到。言夏眼睛都看不过来,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怪物死了。 从始至终,喻薄的表情都很冷静,没有一般男生情绪激动的模样,他甚至连拿枪的手都没有抖动过一下,淡漠,平静。 一局结束后,屏幕上跳出来的分数很高,言夏不太懂这类的游戏,但她看得懂这台机器上的排名,喻薄是排在第一个的。她趴在喻薄肩上,说他真厉害。而下一秒,喻薄却把那把枪放在她手上,说想玩吗? 言夏掂了掂手中枪的分量,毕竟是玩具,没有看起来那么重。她见喻薄玩得轻松,自以为自己玩得肯定也不差。可是到了自己上手的时候,那怪物左跳右躲,愣是让她打不中。 下一秒,她的手臂上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喻薄站在她背后,托着她的手,朝屏幕上开枪。 一枪正中。 他将言夏整个人圈在怀中,在此之外的世界是别人的,之内的,只有他们,也只能有他们。 言夏仰起头,笑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你们都在猜喻薄来了,我都不好意思不写他了(然而还是没有写) 第23章 男生与男生之间的友谊建立起来很简单, 打一次球,打一盘游戏更甚者打一场架,就形成了友谊。至少在她看来, 喻薄这一手游戏技术就征服了她这一群狐朋狗友。游戏打得好的人, 向来都是令人敬佩, 言夏还没有察觉,就有人一口一个喻薄哥的叫上了。 她玩得累了,靠在一边巨大的装饰玩具熊旁边休息,喻薄给她买奶茶。言夏说了一遍自己的要求,她娇气挑食,要几分冰几分甜,不要加红豆不要加芋圆,却爱西米, 说下来后怕喻薄没记住,又拽着他给自己说了一遍。 喻薄好脾气地和她说了一遍。 言夏这才放心。 奶茶店就在游戏城的同一层, 但是这个牌子的奶茶店向来需要排一段时间的队才能买到,喻薄可能要过一会才过来。边上, 吴嘉卓和另一个男生在赛车游戏的区域里,座下的摩托车左摇右晃的,倾斜幅度极大, 都快贴到地面上了, 言夏甚至怀疑他们会不会从摩托车上摔下来。 游戏城里到处各种游戏的音效声, 对面的大屏幕上是电影的宣传片,大概是由于上一层是电影院, 所以把广告打到了这里。 屏幕大得晃眼,她转身,靠在巨大的玩偶身后, 这一天可能是走了太多的路,双脚都显得有些酸疼。可是蹲下来的姿势实在不好看,言夏就左右换着脚休息。但是有时候,有些人的话语就能穿越过那么多那么重的声响,传到她耳边。 这个年纪男生特有的声线,处于换声期低哑的,绝对说不上好听的声线,换一个更为形象的比喻,是公鸭嗓。 “靠,你说真的,没骗我?” “骗你值几个钱,真的,喻薄他妈是给人当情妇的。” 到底是十几岁,还未成年的孩子,说起情妇这个极具成年人欲、望色彩的词汇时,还是压低了声音,像是偷偷背着大人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 另一个人应该结结实实惊讶了一把,好久没有声音,再说话时,声音中带了一点说不出的轻蔑的味道。 “原来他妈给人做这个的。” “瞧他清高的一副看不起别人的模样,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样跪在地上求人给钱。” 他们这样轻飘飘地说着这些话,好像喻薄母亲给他们高高在上蔑视人的理由,优越感就如此自然地生成。 言夏身边这一圈的人,非富即贵,可能最厌恶最看不起的,就是破坏他们原有家庭的人,无论从情感方面还是利益方面。 可是言夏护短。 她一脚就把这个玩偶踹倒了,玩偶看起来很大,实际内里没填充多少东西,分量很轻。不过这么大的玩偶,倒下去光是气势也是巨大的,两个男生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胆小的,连脸都白了一层。 言夏走到他们面前,掏了掏耳朵说:“再多说一点,我还没听够。” 倒下去个这么大的东西,早有工作人员跑过来,好几个人合力抱着玩偶,将它重新竖立起来。 男生回过神来,明白是言夏故意将玩偶弄倒,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我们说什么了,至于你这样,是想弄死我们?” 如果掉下来的不是玩偶,是别的,可能就不仅仅是被吓到了。 言夏弯弯眉,笑了:“你说的不错。” 这一句话将男生彻底引爆了,他脸色憋得铁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两句脏话,□□贱人侮辱性的词汇这回不加掩饰,全都加诸在言夏身上。 言夏听得烦,虽说语言是最能攻击人的武器,可他这颠来倒去,重复性极高的骂人词汇,听得人烦。手边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如果有根棍子,或是酒瓶,她可以拿它们指着那个男生,叫他闭嘴。 这样会更有气势一点。 可是她今天和喻薄一起出来,身上干干净净的,最为坚硬的可能只有她手上的手机。于是言夏只能烦躁地上下拍了两次手,说:“说完没有,一个男的,也跟个女孩一样只会动嘴,你到底行不行。” 有事直接动手就好了,只会哔哔能说出什么结果来。 被人如此嘲讽,很难再忍下去,况且他们这群人,本来就不是擅长忍耐的人,差不多的家世,大家都娇生惯养,并没有要谁非要忍着谁。男生怒气上涌,一下子取代了理智,也不管是否是在公共场合,身边是否有许多人,抡起拳头就上来。 -- 第42页 言夏根本不怕他,她也是打架打习惯的人,近两年父亲管她管得严了,动手的次数才变少。 只是男生才举起手,他的手腕才被人狠狠箍住了。他的力气不小,挣扎了几下竟然没将手挣脱开来。那人的手越收越紧,像是要把他手腕处的骨头全都碾碎一样。 喻薄的声音在他身后,冷漠地响起,就像雪山巅上的冰块,坚硬冰冷,带着森森的寒气。 “你想要做什么?” 男生怒气冲冲的回头:“做什么?!没看到我想揍人吗?” 清脆的咔嚓声,可能只有他和喻薄听到了。 一声痛叫后知后觉得呼出声。 游戏城的经理在这个时候终于来了,对着这一群高中生,他头痛得很,可又不能任由他们在这里闹,影响客人是千万不行的。于是他好说歹说,将这一群祖宗请离了游戏城。 言夏早已没有继续玩下去的心思,她站在商城里,靠着栏杆,金属的栏杆被商城的冷气吹得遍体冰凉,下一层都是美食店,她还能隐隐闻到飘传上来的香气,只有一瞬。喻薄给她买的奶茶,里面的冰块漂浮在梅色的液体里,光是看着就觉得清凉。 吴嘉卓脑门上急出了汗,问言夏:“你怎么和人打起来了。” 言夏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还没动手呢,别瞎说。”但是她看了一眼现在眉眼都冷着的喻薄,语调拐了个弯。 “谁叫他嘴贱,惹到我了。” 吴嘉卓和她的关系显然更好,一听言夏这么说,当即把矛头对准那个男生,走过去要提她找回场子来。 喻薄在擦她的手,一张湿纸巾将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擦拭,言夏的手都被擦红了。 她受不了地挣脱开来。 “喻薄你洁癖又犯了?我手都没碰过别人。” 他的眼很深很沉,里面仿佛住着最浓重的黑暗,当喻薄抬眼看着她的时候,言夏觉得自己好像一头跌进了深渊里。这让她皱起眉,说:“喻薄,你别这样子。” 面前的少年垂下眼,他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压在薄薄的眼睑下,再抬眼时好似恢复了平静,连眼神也在商场巨大的,明亮的灯光下显得透彻,干净得仿佛一尘不染。 “我想让你干净一点。” 他把那张湿巾收起来,扔进垃圾桶。 “有点过激了。” 言夏换了那只手握着奶茶,手心手背都被摩擦得有些发红,但贴近奶茶杯冰凉的表面,却又觉得舒服了。 “好喝吗?”他问。 言夏点点头,另一只手握住喻薄的。很难以想象,她手中那只五指修长,极其漂亮的手,能轻松地卸了一个人的关节。 “喻薄,你——”言夏咬着吸管,说话有点含含糊糊的,“我觉得你真的,有好多好多让人吃惊的方面。” 以前只是以为他是个高冷的好学生,但是现在发现,他脱下校服,也可以成为像他们这样的人。 喻薄唇角微微扬了一下,应该是笑了一下。他终于还是问了和吴嘉卓一样的问题:“他怎么惹到了你了?”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那个被喻薄卸掉关节的男生。 言夏又喝了一口奶茶,她的表情很不屑一顾:“嘴巴不干不净的,说了我不喜欢听的话。” 她并不想多说这个话题,喻薄显然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停留在言夏那只被他擦得通红的手一会,然后轻声道:“没关系,以后他应该也不会这么说了。” 过了周末回来后,学校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传起流言,有关于喻薄的家世。真真假假的,不知深浅,这流言就传起来,但是到底没太过火,只是在私底下说说。 有人说他是某个富豪的私生子,富豪不承认,被扔到海城来,有人说他哪里是什么富豪的私生子,只是他妈当了人家小三,被人家抓到,待不下去了才带着喻薄来到这里。 流言传着传着总会传到当事人耳里,但是喻薄从来不在意这些流言,这对他的生活好像从未有过影响。 后来言夏问他:“你就不生气吗?” 喻薄面对着她的时候,永远是温柔的,连声音都不会重上一分。 他回答言夏:“那我就要气不过来了。” 他又问言夏:“你想知道吗,有关于我的家庭?” 言夏反问:“那你想让我知道吗?” 喻薄笑了笑,那时是阴沉多雨的天气,好似季节反常,一下子回转到梅雨时分,一连下了多天的雨,他的笑也带上了灰色的,缠绵的剪影。他没有回答言夏,反而点上了一支烟。 在教学楼的走廊,青灰色的烟雾从唇间溢出,奇异得同雨雾相融。 流言在某个时间点忽然戛然而止,也不能说是戛然而止,只能说在言夏反应过来的时候,有关于喻薄的事渐渐平息。 同流言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两个男生,听说他们在校外恶意斗殴,伤人见血,闹到了警察局。再之后,就悄无声息地转学了。 一切巧合得,像是有人在暗中推动。就像那突然传开来的流言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5 21:43:47~2020-07-16 21:2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汤圆会发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43页 第24章 整个春节假期, 除了婶婶带来的一场突如其来的相亲,算得上是平静无波地度过。她没有加那个男生的微信,也不知道他经历了那一场惊魂一刻的车祸之后怎么样, 不过她也不关心。 只是有一个瞬间, 她忽然想起, 这场车祸,和程卓然遇到的那一次,何其的相像。 然而也只有一瞬。 回到江城的第一天,言夏就到宠物店去接牛奶,有好几天没见到牛奶,不知道它有没有忘记它。 几乎一个春节假期没见过,言夏再看到牛奶,觉得它似乎胖了一些, 不知道是长肉了,还是外面的毛发将它撑胖了。牛奶的记忆力没有言夏想象得那么短, 它从言夏一进来时,就冲着她叫唤了。 声音软绵绵的, 真像牛奶。 这天出现了一个小意外,在言夏抱着牛奶要离开的时候,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上来一只生物。金色的毛发, 挺大的个子, 是一只金毛, 眼熟的金毛。 它围着言夏脚边打转,还冲着她呜呜地叫唤, 很难想象一只金毛,叫唤的声音比牛奶还软,透着一股可怜兮兮的味道。 她终于记起来, 这只金毛叫蛋糕,是喻薄的金毛。 然而跟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喻薄,是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平头,中等个子,一张普通得过眼就忘的脸。 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金毛在言夏脚边不肯离去,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然后叫金毛:“蛋糕,乖乖,和我回去好不好。” 金毛不理他,依旧看着言夏,一双眼睛特别黑特别亮。 男人无奈,又叫了一声蛋糕。 牛奶似乎还记得这只金毛,这次它没有警惕地将一身毛都竖起来。言夏蹲下身,在蛋糕头上摸了摸,蛋糕享受地眯起眼,可怜兮兮的呜咽转变成了舒适的呼噜。 “它见过我,还喝过我给的板蓝根。”言夏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上两个字,“应该。” 男人的脸上倏忽间迸发出惊喜的神色,像是找到了救星:“那您可以帮一下忙吗?” 言夏和男人一起到了小区楼下,金毛一直围着她转,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招小动物喜欢了。明明和金毛才见过一面,它对待她的亲热劲就好像她才是它的主人。连牛奶都生出敌意了,悄悄对着它龇牙咧嘴,威胁似的喵了两声。 男人一直在对她道谢,看得出来他对金毛实在束手无策。 电梯停到言夏的楼层,她抱着牛奶走出去,蛋糕自然地跟着她走出来,男人在电梯里,头疼地喊了一声蛋糕。蛋糕一点也没听到男人的叫声,或者说,听到了也装作没听到,欢快地跟在言夏身后。 言夏停下来,蛋糕跟着她,也乖巧地停下来。 乖巧得言夏几乎认为它成精了,怎么会这么灵性? “它不听你的话,那它平常听谁的话,喻薄吗?” 男人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她说出喻薄的名字,但是也并不奇怪,蛋糕对她那么亲热,那她与喻薄肯定也有关系。 “您应该也是喻总的朋友吧,我能再麻烦您照顾蛋糕一个晚上吗?” “喻总他明天才回来,您看,蛋糕现在也不听我的话,就爱跟着您。” 他真的对言夏过分尊敬了,一口一个您的,生生将她叫老了好几岁。 脚下的蛋糕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她。 言夏当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的,等回过神,蛋糕已经跟着她进屋了。这一个活动的烫手山芋在她面前乱转,言夏把牛奶放下,这只白色的猫咪一跃跳到柜子上,牢牢地守住自己的地盘。 她没养过狗,不知道蛋糕吃什么,还好那个男人将蛋糕送来后,一并送来它的食物和玩具。好在言夏租的房间宽敞,这一大堆东西进来,倒也不显得拥挤。 言夏养了蛋糕两天,养狗与养猫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一个需要溜,另一个只需要房间大小的活动空间而已。她这两天,每天早上被蛋糕从睡梦中拱醒,言夏其实有起床气,但每当她不耐烦地看着蛋糕时,它总会拿那双黑亮的眼睛看言夏,那条大尾巴在身后摇着,模样实在可爱,她只能将起床气吞回到肚子里,套上运动服陪它去散步。 这几天,她被蛋糕硬生生地改变了生活作息。 即使到了春天,江城的天气也没有回暖起来,早上依旧很冷。言夏在运动服里塞了两件衣服,才敢带着蛋糕出门。不过这次,她在出门前接到了一通电话,是个陌生号码。 她把手机架在肩上,一边说了一句你好,一边给自己倒了半杯水。 早上起来口渴得厉害,她打算喝完这杯水再出门。牛奶睡得正沉,一点没有被他们的动静所影响。 手机那端有轻轻的呼吸声,很轻,言夏把手机堵在耳边才听得清。但是有时候人的直觉就是那么的准,几乎在听到这呼吸的一瞬间,她就知道手机对面的人是谁了。 然后,她熟悉的声音就慢慢在手机里响起。 “言夏,我是喻薄。”嗓音淡淡,好像还加着一点疲倦在里头。 言夏这时却想起了男人将蛋糕交给她的那一天,还和她互留了手机号,如果那天她没把手机号给别人,或者干脆点,没把正期待着和她一起出门的烫手山芋接下,也不会有这么一通电话。 “嗯。”言夏应了一声,面不改色地把水杯里的半杯水一口气全喝下,“蛋糕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来接走。” -- 第44页 喻薄沉默了一下,他说:“我在你家门口。” 言夏打开门,她应该磨蹭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才将门打开。最先注意到的,是喻薄的眼,看起来倦意深深,将眼皮扯宽了,明明感觉应该是风尘仆仆,但是扑面的却是干净清爽的气息。 她不动声色地目光从喻薄微湿的头发上放下来,然后拉过蛋糕,在他主人面前。 喻薄的嗓音有点沉,连带着那点子冷冽的味道也压低了:“你带蛋糕去散步?” 言夏才点头,他就说:“一起吧。” 今日在门口还兴致勃勃的蛋糕,出了门反倒显得有点不精神起来,尾巴耸拉下来,走得也没有那么快了。 应该是一路静谧的场景,就如同此时尚未清醒的城市,但到底现实没有如此。喻薄牵着乖巧走路,完全不像前两天那么闹腾的蛋糕,问:“它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早晨的空气很凉,凉到它与嘴唇接触时,会变成两种温度。言夏呼吸间,气息变成了白色。 “除了每天早上要起来陪它散步,总体来说,没有什么麻烦。”她说。 虽然是喻薄牵着蛋糕,但不知为何,蛋糕总爱走到言夏这边去,扬起的尾巴不时扫她的小腿。 喻薄看到,眼里浮现出一点笑,将他凛冽的眼型描画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蛋糕很喜欢你。” 可是看得更仔细一点,喻薄的那点笑像是浮在水面上的落叶,风一吹,只留下几圈涟漪,就会飘走。 言夏说:“看得出来,我没见过这么黏人的金毛。” “不过他不黏你。” 明明主人才是它最应该亲近的人,蛋糕却依然围绕在她身边。 喻薄一直都是松松地牵着蛋糕,狗绳在他手上缠了两圈,也是松垮的弧度,只消他将手垂下,那狗绳就会完全落下。果然,蛋糕只是稍微快跑了几步,喻薄手上的狗绳就完全被带走了。 他不着急,喊了一声蛋糕的名字,金毛就乖乖回来了,即使喻薄的声音,还不算大,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 “大概是我太忙了,没有时间照顾它,它就与我不亲。” 言夏拢了拢衣服,顺便将运动服的帽子戴上,这样北风吹来时,不至于能吹到她的耳朵。 喻薄向前,往她的左侧方走了两三步,那是风吹来的方向。 她说:“可是蛋糕却很听你的话。”言夏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疑惑,“为什么呢?” 金毛在他们身边绕圈,一圈圈的,疑惑他们,为什么不走了。明明散步的距离,还没有到平常的一半。 喻薄的唇色浅淡,言夏这时仔细对着他看,才看得清楚,这颜色像极了今年冬天,第一场落雪的颜色。言夏知道他并没有生病,生病时的喻薄,颜色比平时还好三分。 喻薄垂眼想了一会,说:“可能因为我是它主人。” 一个不像解释的解释,言夏却莫名其妙信了。 后来他们一起去吃了早饭,今天从言夏答应和他一起出去的时候,一切就好像开始不太听从指挥了。 高秉庭为她寻找的这个小区,千好万好,单只有一个坏处,太高级了点。譬如最简单的早餐店,言夏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硬是没有找到过。 他们吃早餐的这个店面,看起来并不像个餐馆。 这是一个三进四合院,江城典型的建筑,他们坐在檐廊下,上面挂着一串铜钱风铃,如果是在夏天,四面通风,那风铃与风相碰的声音,一定很动听。可惜现在这个时候,关上了门窗,里面只有暖气流淌。 店里的早餐是最平常普通,但一个个做得精致,加之盛在精致的碗盏里,仿佛这普通的早餐也有了高级感。 言夏把帽子放下来,在喝一碗粥,里面加了不少佐料,虾肉,蟹黄,还有切得细细的芹菜末。 喻薄的粥还没有端上来,他捡了旁边搁着的一只盖碗,喝茶。这家店连同装饰都像是上个世纪,王朝还没没落时的装扮,木质的门窗,横竖垂直成格子的形状。乍眼看过去,窗上白茫茫的,像糊了白宣纸。 实际上,只是一扇玻璃。 光从这里照进来,仿佛更透亮了一些,喻薄的大半个身子在光下,将他的皮肤几乎也映照成透明的质感。 言夏想到高中,他的位置也总在窗边,也总是有阳光眷恋他。她总爱戳他的脸,通常只是轻轻一碰,为了让她手指的阴影也能落在他脸上。 服务员端上剩余的餐点。 喻薄看了一眼他的托盘,然后侧头,轻声对服务员说:“麻烦再帮我上一杯温水。” 第25章 言夏有一个习惯, 她吃饭时,一定要身边备着水,最好是温水, 否则她就吃不下饭。母亲不觉得她这个习惯好, 曾狠下心让言夏改变这个习惯, 那时言夏又倔又不听话,饭桌上没有温水,她干脆一顿饭也不吃,就这么饿着。 饿了两三顿后,父亲看不下去,于是还没过三天,这改变习惯的计划就不了了之。 喻薄的记忆力很好,无论是学习公式, 还是有关言夏的习惯,他都能记得一分不差。言夏和喻薄分手后,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适应不过来,因为和喻薄在一起的时候, 他把一切的事项安排得太周到了。 言夏不需要有什么,她只需要有喻薄,就足够了。以至于分开后的每一天, 她都要使自己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 第45页 服务员的温水端上来, 放在她手边。言夏抬起眼, 说了一声谢,轻软的, 不细听就像是一声呓语。 店里的人不多,十分安静,几乎不像是餐馆, 像是一间养生馆。言夏听到汤匙碰到碗沿的声响,清清脆脆的,忽然就很想听听头上,那扇铜钱风铃的声音。 后来她拿水喝,这里连盛水的杯盏都是精致的,杯壁上的花纹,像是一笔一笔细腻勾勒的。杯中的水清凌凌的,模糊地映出她的眉眼。言夏忽然才想起,她今天只是冲了一把脸,就陪蛋糕出去。 和蛋糕一样的,不修边幅。 可到了现在,言夏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那顿早饭后,蛋糕回了家,她与喻薄的关系,似乎一下子拉近很多。其实这么形容不能算是准确,他们只是交换了联系方式。 言夏刷朋友圈的时候,偶尔能刷到喻薄,他发朋友圈的几率不高,可能十几天,或者一个月,才有孤零零的一条。内容多是蛋糕,偶尔是一张单调的风景照。他不欲将自己的生活展露在别人面前,那几条朋友圈,也只是凤毛麟角。 今年的开端不太好,才开工没多久,工作室就走了好几个人。其实这一行干到最后,做出名堂来,就是出来自己接单子单干做设计。因此工作室的招聘消息,从年初开始就挂上了。 言夏的工作项目排满了,忙忙碌碌的,竟没有一点休息时间。她从工厂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而新接手的客户在家中,等她过来。 世界有一天,也会小到这种地步。言夏没有认出客户,反而是这位客户,一眼就认出她来。他叫出了她的名字,显得惊讶。 言夏拿着设计图,实在想不出来她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位客户,直到客户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是高中时候的班长。 她略带歉意地笑笑,说:“变化太大了,一时没有认出来。” 这句也不算假话,对于班长,言夏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的少白头,而眼前的他,头发可以说是黑得见不到一丝白。 认出了老同学,班长的话篓子打开,聊了几句往昔现在,然后他问言夏,参不参加下个月的同学会。 “之前一直没能联系得上你,所以没发邀请——”话说到这里,班长停了一下,话头忽然转向一边,“这次同学会是吴嘉卓和我一起组织的,你们当时不是很要好吗,他好像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言夏点头,她说后来就淡了。 班长也没有执着太多,他绕回最开始的问题,邀请言夏去同学会。 她在图纸上勾勒几笔,含糊说看时间,潜台词就是不去。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一群并不相熟的男女聚会,太累。 但班长热情依旧,将聚会的时间地点发给了她。 言夏谈完大致的方案出来后,看到班长发的地点,又是一个眼熟的地名,陈闻仿的酒吧。不过仔细一想,也并不觉得奇怪,既然班长说是和吴嘉卓一起组的局,那么依照吴嘉卓同陈闻仿的关系,选在他的酒吧也不足为奇。 班长说的同学会,言夏最终还是没有答应,现代人有太多的理由,来解释为何参加不了一个聚会,这些理由,甚至不用费心去想。一句工作忙,就能轻轻松松,抵挡住大多数询问。 不过言夏也并没有说谎,她这一段时间工作强度太大,连和牛奶玩耍的次数都极具减少。实在记不清,上一次抱牛奶,是在什么时候。 直到言夏手上的设计稿大部分都交付出去,她才空下来,被程卓然拉到酒吧。 言夏这几天过得昏天黑地,把咖啡当水喝,乍然脱离工作的环境,一时还有点适应不过来。程卓然给她点了一杯酒,杯中的颜色璀璨,粉的紫的,很是夺目。 调酒师把酒递给言夏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他,觉得这个黄头发的调酒师有点眼熟。有了这一个念头以后,她竟觉得这间酒吧的格局,也分外眼熟。 但是言夏她能确定没来过这家酒吧,酒吧名叫“放纵”,这么特色的名字,她如果来过,一定会记得清晰。 倒是公司聚会,去的陈闻仿的酒吧,也有一个与之相对应的,有趣的名字,叫“享乐”。放纵享乐,真是极其切合这营业场所的主题。 程卓然不光给自己,给言夏点酒,还点了一杯,指名道姓说要给台上正在唱歌的女歌手也一杯。虽然布置陈设,甚至连吧台的调酒师都长得差不多,但“放纵”与“享乐”这两间酒吧,内在的氛围极其不同,“享乐”更热闹,“放纵”更清净。 就像现在,即使已经到了夜生活的开端,客人也不算少,酒吧里依然显得安静,只有女歌手在台上,边弹吉他边唱一首安静的英文歌,嗓音也是空灵到几乎飘渺。 程卓然悄声对言夏说,他对这位女歌手一见钟情。 原来带她散心是假,来见心上人是真。 言夏想到聚会那时,同事也喜欢上了酒吧的歌手,带着她去加微信号。不过后来,好像没再听说两人有交集,不了了之罢了。她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味道如同它的颜色,酸酸甜甜,酒精味很淡。 也许是很久没喝酒了,言夏喝了两三口就有了轻微的醉意,她单手拿着酒杯,漂亮透彻的液体在酒杯中轻轻晃荡。她给程卓然瞎出主意:“你可以包下这间酒吧,然后让她为你唱歌,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再准备鲜花蜡烛,她一定会动心。” -- 第46页 程卓然十分嫌弃她的点子,说简直俗不可耐。 “就你这种追人手段,当初怎么追到你们班学霸,听说还是朵高岭之花。” 程卓然模糊地听说过言夏的恋情,但也只知道她的上一段恋情结束在高中,对方是一个品学优良的好学生,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言夏已经喝半杯酒,类似果饮的味道很令人迷醉,她正在用银叉小心地切刚端上来的芒果千层。很奇怪,一个酒吧,竟然有做蛋糕的业务,而且模样看起来,还颇为精致好看。 她略略有些醉意醺然,切开顶上的芒果,插、进嘴里。 “我追他,我当时是死缠烂打追的他,烈女怕缠郎——”言夏撑着自己的头,额发将她扬艳的五官遮得模糊,“这句话是这么说的吧。” “有你这么形容的吗?”程卓然说。 一曲歌已经接近尾声,台上的女歌手将一头微卷的短发撩到耳后,在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解下了吉他。程卓然催服务员将他点的酒,送给女歌手。没有了现场演唱,酒吧就自动放歌,曲调还是柔情的。 程卓然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女歌手,身材高挑纤细的女人,着一件五彩斑斓的长裙,服务员在她下舞台的时候,准时送上了这杯酒。女歌手那双纤长的眼望过来,忽然对着程卓然笑了笑。 她接下了那杯酒。 程卓然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虽然看上去,他也只是冷静地朝女歌手笑笑。而背地里,他不停地对言夏说:“看见了没看见了没,她接了我的酒,这么多天,她终于接了我的酒。” 像一个初初陷入恋情的青春少年。 言夏把慕斯分成均匀的小块,漫不经心地说:“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不乘胜追击?” 程卓然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站起来,稍微整了一下衣服,便朝着女歌手走去。难怪今天穿了西装,真是西装革服,人模狗样。 安静的酒吧忽然隐隐传来吵闹声,在静谧的氛围里,显得突兀。 言夏朝门口的方向看去,来了一大波人,有男有女,该怪她眼神太好,一眼就见到了领头人的模样。 她的客户,也是她的高中班长。而另一个人,言夏微微眯起眼,仔细打量,是吴嘉卓,他的五官没怎么改变,只是抽条成成熟的模样。他们的说话声在进了酒吧后更明显。 有女生压低声音说话:“这里太安静了,和‘享乐’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 吴嘉卓一边招手叫服务生过来,一边同这个女生说话:“陈哥专门给我们了一个房间,肯定玩得尽兴。” 言夏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可能这间酒吧,也和陈闻仿有关系。她转过身,继续将一小块一小块吃慕斯,间或喝点酒,等慕斯吃得差不多了,她那一杯酒也已喝完。 调酒师问她,还要不要来一杯。 言夏感觉自己已经醉了,可是她的意识还很清楚,她清楚地听见,自己又问调酒师来了一杯酒。可能是这颜色漂亮的酒太迷人,也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想给自己寻一个放纵的时间。 调酒师调好酒,再度放到她的面前。 言夏重新拿过酒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刚刚踏进酒吧的男人。 仿佛带着满身清霜,即使处在人群中,也是能一眼看到的清冷寂静。 言夏朝调酒师说:“你帮我调杯酒,送给他。” 第26章 喻薄不是一个人来的, 苏以杨说这边有个安静的酒吧,可以谈事,硬带着他来了。 苏以杨觉得喻薄最近很不对劲, 不知道怎么回事, 跑去买了一个狭窄的公寓, 天天住在那,他有一次曾去看过,还没喻薄原先的客厅大。更为奇怪的是,他还买了一条狗。 这个人,原先是最不喜动物的。 他的这个表弟,性格古怪冷漠,万事不上心,或许还没有同理心, 苏以杨曾经很真切地认为,喻薄有反社会人格。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 他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苏以杨就觉得自己是瞎想。 喻薄应该只是天生的冷漠而已。 可现在有人, 让这个万事万物都收不进眼底的人动容了。 酒吧的侍者端上来一杯酒,高脚的酒杯里,酒液清澈璀璨, 有着极其漂亮的颜色。穿马甲的侍者一板一眼地对喻薄说:“有位小姐想请你喝酒。” 在吧台边的女生, 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醉后迷蒙, 柔软的蓝光下,她美艳的五官却没柔化半点, 就这么突兀地戳进人的眼球。 喻薄接过了那杯酒。 这还不算令苏以杨惊讶,最为惊讶的是,喻薄拿着那杯酒, 坐到了那个美得无比张扬的女生身边。 言夏拍拍自己的头,确定她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下了,带着一身清霜的气息。 不是程卓然,是她请喝酒的那个人。 喻薄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发音,发出了缠软的味道:“原来真的是你。”她轻轻笑道。 喻薄叫她:“言夏。”嗓音也是清冷的,与暧昧迷蒙的酒吧,一点也不相融。 言夏摇了摇头,将食指竖在了喻薄的唇前,他唇上冰冷的温度,也没有让她清醒一点。言夏说:“不对,我不是这个名字。” 是醉了吧,否则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又怎么能与他肌肤相贴,虽然只有一根手指。 言夏依旧在固执地说:“我不是这个名字,喻薄,我不是这个名字。” -- 第47页 喻薄垂下眼,她手的温度和他的不一样,是温暖的,一如往昔。 他贴着她的食指轻轻说:“喃喃。”嘴唇阖动间,像是在亲吻她的手。 有些痒,言夏放下手,唇角溢出了笑:“是的,我叫喃喃。” 她手边的酒杯空了一半,调酒师好心地对喻薄:“在你来之前,她已经喝完了一杯,这是第二杯。” 喻薄向他说了一句谢。 言夏杯中的酒和点给他的是同一种,一样迷醉的颜色。喻薄记得,高中时她的酒量很好,KTV里,喝下三杯酒眼神依然清澈。 现在却容易醉了。 言夏的时间发生了错乱,她错觉与喻薄还从未分开,于是自然地对他露出那种软软的笑:“喻薄你又是来抓我的吗?”她靠在吧台上,手肘接触到冰凉的台面,小声说,“我就只喝了一杯。” 是娇俏可爱的模样。 她看到喻薄手边的酒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那只贴在喻薄唇上的手放下来,指着那杯酒:“我喝的是那种,没有酒精的,是饮料。” 光明正大的,颠倒黑白。 喻薄说:“你醉了。” 可言夏没听到,她就这么托着脸,冲他笑。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言夏为他画画时,看着坐在座位上的他,也是这么笑的。高中时的言夏已经有了一手漂亮的画工,她学人物素描时,喻薄是她最好的模特。她总爱在课上,偏头看着认真听讲的喻薄,然后在白纸上涂画。 等到喻薄的视线转过来时,她就将笔抵在下巴上,就这么冲他笑。也不管铅笔会在那白皙的脸上画出什么痕迹来。 言夏对他说:“我好喜欢你。”清隽的少年生得如此好看,几乎就长在她的审美线上。 喻薄替她抹去了脸上的痕迹,眼睫颤动间,化出一个温柔的,不带冷冽锋芒的笑来,他说:“我知道。” 一阵密集的鼓点过后,酒吧里自动播放的音乐停止了,又换成现场乐队的演奏。女歌手依旧穿着那身五彩斑斓的长裙,走上舞台,这次的歌曲是一首民谣,她却没有抱吉他,只是拿着立式的话筒,一个人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唱。 言夏忽然站起来,离开座下的高脚凳,对喻薄说:“喻薄,我给你唱歌好吗?”那双染上轻微醉意的眼,这一刹那全都明亮起来,就像最明亮的阳光落在清泉里,仿佛一眨眼,就会从里面跃出一条漂亮的红鲤来。 但是仔细看,那也只是言夏眼尾的一抹殷红。 她似乎真的说动就动,高脚凳晃了两圈,言夏也不管身边放置的大衣和包,就朝着舞台走去。边走还有许多话和他说:“这个女歌手程卓然一直在追,傻乎乎地天天给人家送酒——” 说到这里,言夏忽然停下来。她说着程卓然的名字,转头去看喻薄,有些迷糊地说:“喻薄,我们是不是分手了?” 吴嘉卓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言夏的,他接到陈闻仿要过来的消息,虽然是陈闻仿的酒吧,他还是出来接他。电梯门悄然开合的时候,他见到了言夏。高中时期漂亮得不像话的女生,现在依然明媚张扬,所有的美丽没有半点收敛的,全铺陈在那张脸上。 只是她的表情惶惶然,对面前的男人说:“我们是不是分手了?” 喻薄扣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冷,将言夏整只手圈进去的时候,她打了一个哆嗦,像是没有遮蔽的,把自己的手伸进冰雪里一般。 “我们没有分手,喃喃。”喻薄轻声说,声线柔和,像是再冷再硬一点,就会打碎一场梦,“你喝醉了。” 或许是吴嘉卓在电梯门前站了太久,有人过来提醒,说他挡住了前面的路。 吴嘉卓退开几步,想起了自己下来的目的。 陈闻仿从车里出来,他神色是倦怠的疲惫,看到吴嘉卓,只是嘴角勾了勾。两人的话题是突然被消防检查的“享乐”,“享乐”被检查出来一些问题,只能停业,等整改完毕后才能得以继续开业。陈闻仿这几天,一直都在忙“享乐”的事。 吴嘉卓有些神思不属,聊了没两句开始走神。 后来他憋不住,对陈闻仿说:“我看见言夏了。” 陈闻仿闭着眼在假寐,听到这个名字,神色也没有太大波动。 吴嘉卓怔怔地说:“她还和喻薄在一起。” 一段漫长的沉静后,陈闻仿忽然讽刺地笑了一声。 言夏对于那晚的记忆是模糊的,酒精使她的记忆仿佛蒙上了一层纱,无论她怎么努力,也取不下这一层纱。这使得言夏在第二天清醒过来时,望着陌生的家具装饰,思考了好一会儿。 一阵兴奋的呼噜声打断了她的思考,蛋糕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冲着她兴奋地叫。如果不是言夏阻止,它甚至还想扑上床来。 看到蛋糕,言夏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一点了解。 记忆稍微回笼一点,那天她喝到后来,好像确实看到了喻薄。不过之后她和喻薄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言夏走下床,这间房间很干净,干净的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唯一的一点痕迹,可能就是她身后的床。 一声嗓音冷淡的蛋糕,从门口传来,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吵醒人。喻薄穿了一件暖色的,内里一件白色的长袖,很少能看到他这么居家的打扮,好像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了。 -- 第48页 他看到起来的言夏,眼眸里也没有过多情绪,只是把手上端着的水放到她面前。 “喝点水。” 这句话让言夏瞬间就感觉到了喉咙的干涩,她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来面对喻薄,于是只能面无表情地接过水。一伸手才发现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一字领的藏蓝长袖,当然,现在衣服已经褶皱得不成样子。 言夏浑身不舒服起来。 她身上或多或少还保留着一点娇气的大小姐做派,譬如睡觉时,一定要卸妆,然后洗好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入睡,如果穿着在外奔波一天的衣服躺在床上,就好像把满身风尘都带到最后的安乐窝。那是绝对禁止的。 只是现在,她在别人家中,又是在醉后不知道什么情况下被人带回来。 言夏将升起来的不舒服按压下去,她不自在得揉着手臂,好像这样就能把身上令她感觉难受的气息揉出去一样。 她匆匆喝了一口水,然后问喻薄:“昨天晚上,我是被你带回来的吗?” 她想知道昨天晚上,在她醉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按照正常逻辑,带她回来的人,也应该是程卓然。即使他昨晚的目的是那个酒吧的女歌手,但言夏也相信,他不是那么容易见色忘友的人。 喻薄回答:“你喝醉了,一个人留在酒吧太危险,我就自作主张,先送你回来。”至于为何不送她回家,言夏不用问也能明白,这间公寓设置的是密码锁,喻薄再如何有能耐,也不能从一个醉得神志不清的人口中问出她家的密码。 言夏抓住了他语句中的一个词:“一个人?” 喻薄的声音里有了浅浅的疑惑:“一个人。” 看来昨天,他没有见到程卓然。 言夏握着那杯水,又喝了一口,她不忘对喻薄道谢,无论如何,要感谢他能将她送回来。 喻薄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已跃过八这个数字,正走向九。他问言夏,想吃什么早餐。 大概昨日宿醉的余晕还在,言夏揉着太阳穴,脱口而出一句:“你做吗?” 她终于见到这一天始终波澜不惊的喻薄表情出现了变化,有些讶异,然后俊秀的眉眼融化了锋利,露出一个言夏熟悉的,温柔似春雪消融的笑来。 “不是。”他说。 第27章 这一个笑好像将两个人这么多年的疏离和陌生都打破了, 言夏可以感受到,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稍微轻松了点。 “叫外卖。”喻薄说完这句话, 似乎觉得有略微的不好意思, 于是微微偏过头, 好像不敢看她。 下一句话时,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的助理买了一套全新的衣物,如果你穿得不舒服,可以去洗个澡换上。” 到底还是喻薄,察觉到了她的不舒适。 言夏没有拒绝,她已经忍受不了皱巴巴的衣服穿在身上,答应了喻薄的提议。只是当她拿着衣服进浴室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 转头问喻薄:“这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瞧,以前不管不顾的言夏, 这时候也能想起来,万一喻薄有女朋友, 她借用了浴室,可能会引发不好的后果。 她在浴室,门口, 抓着那一袋衣物, 问喻薄。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 可是连言夏也不知道,她的口吻带上了一种娇矜的咄咄逼人。 喻薄的眼角还残留着未褪的笑意, 大概是今天他的打扮,又或者是是他的笑,让这个喻薄看起来没有棱角。 他用温和的语气告诉言夏:“不会带来麻烦。” 言夏点点头, 心下轻松了一点,她这才进了浴室。其实从屋中的陈设也能看出来,这里没有女人生活的痕迹,一切的设施都太简洁,没有一点柔软的装饰,连沙发也是沉默的黑白,无声透出清寂的味道。而浴室里洗漱用品的摆设,也是一人份的,不过里面还有崭新的,未拆除包装的一份。 应该是留给她的。 花洒的水流没过多久就徐徐冒出了热气,言夏看着多出来的洗护用品,恍然之间生出了一种错觉。她好像强行将自己的气息,塞到了喻薄的空间。 她没有将头发也洗了,只是冲了一下身体,感觉冲掉了昨日的一身尘灰后,就出来了。冬日洗澡,实际上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言夏从小生活在海城,这是个典型的南方城市,并没有所谓的暖气存在,而浴室里,也不会安装空调。所以等花洒一关,那点残存的温热水汽并不足以支撑一个人能从容不迫地换上衣服。 冬天洗澡,最痛苦的,也就是这一段时间。 到了江城,这种情况才算缓解。 言夏拆了一包毛巾去擦头发,淋浴的水还是不可避免地溅射到头发上,所幸不多。她换上喻薄助理为她买的衣服,他助理的眼光很好,即使是以言夏这么挑剔的性格,也觉得这一套服饰挑不出什么错来。 只是言夏感到很奇怪的一点,奇怪到甚至诡异,这些衣服太合身了,合身到几乎按照她的尺码量身定做的一般。 所以该说是喻薄的助理天赋异禀,单凭一面之词的描述,就能精准地选对她的尺码。 言夏出来的时候,他们的早餐恰好也到了。她看到包装袋上是某个酒店的标识。原来这么出名的酒店,也有外送服务。 饭桌上,照例有一杯温水。蛋糕也蹲坐在他们旁边,享用他的早饭,看到蛋糕,言夏就想起了还在家中的牛奶,虽然之前以防万一,言夏会提前多准备一餐的分量,但是她仍有点不放心,站起来,对喻薄说:“牛奶还在家里,我需要去看一下它。” -- 第49页 喻薄摆放碗筷的手指停顿了一瞬,这一瞬的时间太短,只有他自己知晓。喻薄抬起眼,客厅的灯光也不是暖色系,它与整个房间的设计风格和摆设极为相似,是清冷的白光,它铺陈在喻薄身上,与他的气质意外的相符。只是,不与他今天所穿的衣服相符。 他说:“你可以带牛奶上来。” 这是一个可行的提议。 他们住得太近了,上下楼的关系,回到言夏的家中,甚至都不需要花费一分钟。言夏才踏入家中,还没有开灯,牛奶就已经过来,黑暗中,猫科动物的眼睛很亮。 牛奶的情绪还好,看来,它并没有饿肚子。 她带着牛奶回到了喻薄家中,牛奶一直安静地窝在她的怀中,它真的是一只太乖巧的猫,即使到了陌生的坏境也不恐慌。 这一次进来的时候,言夏注意到了之前她没有注意到的一幅画,挂在客厅的角落,并不起眼。但这幅画对于言夏是熟悉的,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这幅画,是汤德的那副不知名的树。 她知道是喻薄买走了它,买走它的那一天,言夏还蹭了喻薄的车。 客厅的墙壁空空荡荡的,就只有这一处,挂了这一幅画,没看到还好,看到了,就觉得意外的不协调。言夏的职业病犯了,她转头对喻薄说:“你不觉得,这一幅画挂在这里很不协调吗?” 喻薄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他们之间隔着恰好的社交距离,不过分贴近,不过分远离。 “我的审美不好。”他说,“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怎么摆放?” 言夏的职业病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犯完,她依着自己的设计,和喻薄说了这幅画如何融入整间房屋的几种方式。他站在身旁,很认真地听她讲,眼神始终落在她身上,偶尔跟着她的描述,看向房屋。 如果可以,言夏希望自己遇到的客户,都能像喻薄一样。 最后,言夏说:“其实汤德的这一幅画,并不值得你为它付出的价钱。” 她看着喻薄:“你付出的价钱,可以买比它出名很多的画作。” 言夏也有好奇心,想知道喻薄为何天价买下这幅画。 喻薄轻轻笑起来,他的理由很简单,简单到直白:“它很漂亮,我很喜欢,这就够了。” 人们为了心爱之物,通常会不计代价的,这是个很通俗的道理。 只是“不太像你的风格。”言夏说。 因为她印象中的喻薄,不是这样性格的人,只除了一次。 只除了高中时,为她买了一瓶华而不实的香水那一次。 言夏将这个念头略过去,他们谈论的画与装修的话题,也至此告下段落。 早餐时候是安静无声的,言夏尝过这家出名酒店的饭菜,即使外送过来,它的味道也没有消减几分,她却有点隐隐的食之无味。牛奶和她一样,今天好像没有胃口,在言夏还没放下汤匙的时候,跳到了她腿上。 喻薄也注意到了动静,他看了一眼毛色雪白的牛奶,对她说:“它很黏你。” 平淡的一句话,就是对牛奶性格的评价。 言夏看着牛奶的时候,唇边总是不自觉地露出几分笑:“可能它之前是流浪猫,害怕被抛弃,就比较黏我。” 喻薄的筷子撞到碗,小声地发出一点声响,不重。他垂着眼,说了一句是吗,语气好似冷淡下一些。可是言夏去看喻薄的时候,只能看到他安静敛目的模样,声音里的冷淡,仿佛就是她的错觉。 后来牛奶一直待在言夏的怀中,没有下去过。直到她离开喻薄家中,也是如此。他送言夏出门,在言夏道谢离开时,忽然微微倾身,手在她的肩上,臂上停留了几秒。 “粘到猫毛了。”喻薄说,他看了一眼言夏怀中的牛奶,漆黑的眼瞳里仿佛浸染了最黑最深的墨汁,像一汪不可见底的深渊。 动物的直觉最敏锐,它喵呜一声,又往言夏的怀里缩了缩。 言夏在他手中确实看到了几根不听话的,粘在她衣服上的猫毛。她想到了喻薄的洁癖,这么多年,一如既往。想到这里,又觉得眼前的人同少年时期的他并无两样,这个瞬间,她仿佛觉得喻薄更亲近了一点。 于是言夏笑着,又说了一句谢谢。 如果要说她和喻薄相遇以来,说的最后的词是什么,那一定是谢谢。好像每一次他们的遇见,都是言夏需要寻求帮助。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这间屋子,从始至终都是冷寂的,除了言夏在的时候。蛋糕蹲在门口,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摇着。现在应该是散步的时间,可它不会咬着主人的裤脚让他带它去散步。 喻薄回到言夏曾休息过的房间,被褥已经被叠放得整齐,四周的用品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好像这里从来就没有留下过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他把雪白的被面重新打开,然后将自己深深地陷入其中。 他渴求能有言夏的气息慰藉他。 可是,一床被子能留住人的味道有多久。 喻薄抓住被子的手上,有青筋隐隐地浮起。蛋糕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去来,它安静地,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地,看着它的主人。 昏暗的房间里,连光也透不过来,蛋糕听到它的主人在床上发出低低的笑声。喻薄坐起来,他的手撑着脸,那一掌将他的五官全都遮蔽住,露出的脸部轮廓的线条,也是阴影深深的。 -- 第50页 “她为什么不能多喜欢我一点。”他轻轻地,缓慢地说,声音有一种古怪的诡异。 因为害怕被抛弃,所以她那么宠爱那只猫,那么他呢? 他也曾有那么浓重的不安全感,无时无刻都在渴求着她的爱意。 喻薄将手放下来,他的视线精准地注视到蛋糕身上。 那种诡异的语调慢慢地升起,他好似很疑惑地对着蛋糕说:“为什么,她会喜欢你们这些畜生。” 第28章 程卓然很明显陷入了爱河, 他的朋友圈从一天一条的速度急剧上升到一天四五条,内容多是一些情呀爱呀的文艺语句,还有许多他自拍的照片与一些伪装有格调的风景图片。 言夏猜测, 那位女歌手, 肯定是个文艺女青年, 才能将程卓然从他的猫猫狗狗中脱离出来。 除此之外,他还研究起了咖啡,说是练得一手泡咖啡的好技术,以期能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为她泡一杯满意的咖啡。所以首当其冲尝试程卓然泡咖啡技术成果的人,只能是言夏,这使得她最近闻到咖啡就想吐。 为了抚慰肠胃,言夏最近的饮品变成了各种花茶。 公司的茶水间其实有各种泡茶泡咖啡的材料,枸杞柠檬咖啡豆等等, 都被做行政的小姑娘一样一样装进透明的玻璃瓶中,以便同事能够随时拿取。言夏以往不太喜欢公司的咖啡, 除了困得要命,没有时间叫外送的咖啡, 会在茶水间泡咖啡外,一般都是选择外送的咖啡。 不过现在,她也成了茶水间的常客。 历来茶水间, 都是公司八卦和各种传闻的发源地, 言夏只是泡个茶的功夫, 就听到女同事将孙主案的情史说了一遍。孙主案是工作室的另一个合伙人,与高秉庭不同, 他的性取向太正常了,正常到即使已过不惑之年,也三天两头就换女友。 工作室的各种桃色八卦, 至少有八成是孙主案贡献的。 “这次好像是个大学生,玩的是纯情浪漫的手段,这不,出去旅游还天天往公司邮寄明信片。”女同事看到言夏,“还有几次好像还是你拿给孙主案的。” 提到她的名字,言夏轻轻点头,肯定了女同事的话语。 她泡完茶,同事这边也好了,两人聊着走到办公室,言夏在身后,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时同事的话题已经从孙主案聊到纯情。 “我记得我们以前,和人告白都递情书的,现在,告白交友都可以用微信解决。” “前段时间,微博上不是有则日记很火吗。男生选了和喜欢的女生同一门选修课,每天上选修课都在写关于女生的日记,后来那本日记没有被女生发现,而是被好几届之后的学妹发现,就上了热搜。” 一则日记,便衍生出今不如古的感叹,从前的爱情仿佛更纯粹,而现在的爱情就变得欲壑难填。 同事这时笑着打趣言夏:“我们言夏这么漂亮,读书的时候肯定没少收情书。” 言夏仔细想了一想,初高中和大学的时候,她好像真的没有收到过情书,追求她的人更热衷于当面表白。 虽然没有情书,但是很巧合的是,她有收到过一本关于她的日记。 那好像是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天气终于变得不那么炎热,教室中总是咯吱作响的电风扇也终于停摆,可以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言夏的期中成绩下来,她居然从班级末尾往前跨了十几名,于是乐不可支地拿着成绩单给喻薄看。这个时候,言夏真切地感受到,喻薄好像承担了她家长的职责,就像现在,拿到成绩单,她第一想要告诉的对象,只有喻薄。 而喻薄回答的方式也很家长式,他问言夏,想要什么奖励。 而言夏把被天台的风吹的格外嚣张的头发都收拢到帽子,她上半身穿着简约的白卫衣,下面还是被她刻意改短的校服裙。在天气逐渐变凉的时候,依旧不肯穿上一条打底的长袜。 言夏用手托着下巴,仿佛在认真思考:“让我想想。” 她装模作样地思考了有五秒钟,然后说:“我想尝尝你口袋里,烟的味道。” 她的手已经伸、进了喻薄的口袋,那里有一盒万宝路,言夏在早上就看见了。 今天喻薄的情绪不好,否则,他的口袋中不会带有烟。喻薄是个极为克制的人,他不让言夏尝试这些东西,自己除了被言夏撞见的那一次,也从未在她面前面前抽过烟。 安静、克制、品学兼优,这是他一贯的面具。 言夏拨开烟盒,抽出了一根烟。白色的烟身在她的指间,竟还不如她的手指白皙。 她没有带打火机,自然地去摸喻薄身上,有没有携带打火机。 校服裤子是轻薄的面料,与肌肤的接触只是欲盖弥彰地隔着那层布料。喻薄按住了言夏的手,他说:“没有打火机。” 言夏仰起头,她一只手在喻薄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烟,这个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像轻薄好学生的坏女人。 没有可以点燃烟草的工具,那这盒烟就成了摆设。 言夏困惑地皱起眉:“所以,你为什么要带这盒烟。” 喻薄已经拿出了她的手,但没有放开,反而将她的手,牢牢地,缠绵地,握在手心。他亲吻着言夏的眉间,还有眉心往下,没有刻意涂口红已经很鲜艳的唇。 他不应该这么急躁的,只是今日的心情太糟糕,而她又太美好。 -- 第51页 喻薄没有太放纵自己,甚至连言夏都觉得他没有亲吻过她。那根本不能算作亲吻,只有短短几秒的触碰,她只来得及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薄荷味。 “那么,换一个奖励。”喻薄说。 他低头,从言夏手上咬走了那根烟,眼睑半抬,是斜睨的姿态,眼神是漫不经心的,从言夏这个角度来看,眼角的弧线甚至带了挑逗的痕迹。可是喻薄的姿势,虔诚的,在她手里咬走了那根烟。 这是一种极大的反差。 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漫上了言夏心头,她忽然很想,与喻薄再亲密一点。 夏天过去,连带着白日的时间也被黑夜侵占,言夏觉得还没在天台上待上一会儿,天色就迅速地暗下来,而以往这个时候,还是有敞亮的光线。 学校的布告栏上已经张贴了这次期中考的成绩,旁边围了不少同学,在讨论这次期中考的成绩。言夏见到,松开了牵着的喻薄的手。她挤到布告栏的前端,看上面的排名,没有注意到被乍然松手后,喻薄脸上的表情。 晦暗不明。 言夏当然不是看自己的排名,她的名字,被张贴到布告栏只有一种可能,触犯校规。她不用费心寻找,一眼就看到喻薄的名字在第一排的位置,高挂榜首,和第二名的成绩,足足拉了几十分。 言夏高兴起来,她笑着挤开人群,也不知是因为高兴时她的动作幅度特别大,还是此时在她面前的男孩太瘦弱,只是一个照面,男孩一个踉跄,竟然往地上摔去。还好言夏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哎,你有没有事?”等那个男生站稳了之后,言夏问他。 男生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仍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言夏没去计较,毕竟起因还是由于她,况且她今天的心情,真的很好。 听到言夏的问话,男生回了神,他意识到还抓着人家女孩子的手,于是慌慌张张地放开。真难得,这么惊慌的情绪下,他还记得回答言夏:“没有事,谢谢你。” 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回答。 这对于言夏当然是个无足轻重的插曲,她回到喻薄面前,笑着告诉他:“我看到排名了,你是第一名。”她跳跃着攀上喻薄的肩,在他耳边说,你好厉害。 她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喻薄的耳,带来盛夏未尽的气息。 如此亲密的举动,在尚还青涩的校园里,自然引过来许多侧目。言夏对此是极无所谓,她本来就张扬肆意,但是喻薄可能会在意。所以她只能在说完这句话后,后退了一些距离。 喻薄站在台阶上,整幢教学楼在他的身后,投下来的阴影将他完整地包裹在其中。即使言夏已经回到他身旁,还是有一双眼睛在追随着她。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睛,真想将它们都挖下来。 喻薄垂下眼,那纤长的眼睫垂落,落下厚重的,深邃的阴暗痕迹。他轻声提醒言夏,小心脚下的台阶。 今天的晚自修注定不平静,原来管理晚自修的老师临时出了事,就叫手下带着的一个实习老师管理。刚从大学中走出的女孩还稚嫩,并不能很好地压下他们这一群高中生。 很快,班级中好事的男生闹腾起来,实习老师板下脸来斥责他们,男生也丝毫不怕,嘻嘻哈哈地同她开玩笑。不过他们也没有闹得太过分,只在座位的周围一块区域闹。 实习老师气红了脸,但也只能咬着牙回到讲台上。 而在实习老师回到讲台上后,就发生了一个不小的事故。 班级后排,一个调皮的男生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班级中一个叫做周朝昭女生的纸张,在后座,压低声音却格外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连骤然打响的铃声都不能阻止他的兴趣。 “我注意到你在读博尔赫斯的诗,真巧,我也喜欢他。” “你一定要原谅我,我只是情不自禁,想要更靠近你一点。” “我也想将他的诗,送给你:What can I hold you with……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弱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很明显,这是一封描写少女心思的日记,男生选了几句,怪模怪样地念出来。引起周围的一圈哄笑。 而当事人,攥着水笔,指尖用力到发白,可在厚重的刘海下,她像是没有表情,安静得如图一副静止的画。 男生还在看那张纸,那些文绉绉的英语诗句已经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但看到最后,他的眼睛亮起来,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他的桌子狠狠晃了晃。 言夏踢了他桌子一脚:“你烦不烦啊。” 动静不小,不过她没有落下刚刚男生说出的那个名字:喻薄。 这是一封主人公是她男朋友的日记。 作者有话要说: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弱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来自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第29章 周朝昭依然坐在座位上, 一言不发。 言夏回头看了她一眼,将男生手上的纸条一把拿过来:“真无聊。”她评价他们的行为,然后走过去, 把那张纸放到周朝昭的座位上。自始至终, 两人都没有对上过视线。 她知道喻薄很受欢迎, 只是碰到了一个暗恋他的女孩,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最多会笑着和喻薄抱怨,看,又有一个喜欢你的女孩。 -- 第52页 但是她没想到,第二天,她又碰上周朝昭,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那张压在厚重刘海下的脸。 这次见面, 也并不愉快。 今天上午整个高一年级都有一个关于安全校园的讲座,而言夏没有参加这个讲座, 理由很简单,她今天睡过头了。和喻薄在一起后, 她几乎变成了一个乖乖好学生的典范,诸如迟到早退之事迹很少再发生。 因为迟到早退,还不如和喻薄呆在一起来得愉快。 言夏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设了那么多个闹钟, 也没有将她叫醒。她不知道自己竟然能睡得那么熟。 不过既然已经迟到, 她也不必急着赶时间,言夏不紧不慢地套上校服, 还有时间吃个饭,才往学校去。 她们这一层楼的班级,全都是高一年级, 此时连同教室走廊,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因为没有人。 不,不应该这么说,因为当言夏推开自己教室门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 周朝昭在喻薄的桌前,手上还拿着一本本子,言夏的出现显然是令她意想不到的。周朝昭脸上闪过慌张惊恐的情绪,如此生动鲜明。 言夏把书包放到桌上,她和喻薄是同桌,所以此刻,周朝昭与她相隔也不过是一张桌子的距离。 言夏的视线很冷,她盯着周朝昭问:“你在干什么?” 言夏其实对班级里的同学没有多深刻的印象,除了喻薄,还有她的一些朋友,其他人在她脑中就是个模糊的符号。周朝昭也不例外,言夏只记得她是她的同学,一个女生,更多的也没有了。 周朝昭攥着手里的本子,她有一张清秀的面孔,即使被厚重的刘海压着,也并没有人会觉得这个女孩难看,顶多只是觉得她沉闷。她攥得很用力,几乎将这本笔记本攥皱了。 言夏认得这本笔记本。 是喻薄的东西。 “你偷喻薄的书?”她继续逼问。 周朝昭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那种慌张惊恐的情绪已经从她脸上褪去,现在涌现的是一种夹杂着痛恨和艳羡的表情。她没有回答言夏的问题,反而用带着那种奇怪表情看了言夏好一会儿,忽然扔下那本书。她太用力了,书本与桌面相撞,声音很重很响,这之后,周朝昭慌不择路地朝着门口跑去。 诡异的落荒而逃。 言夏气极了,她觉得昨天的自己就是一个傻瓜,偶尔的一次发善心竟然帮了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喜欢喻薄喜欢到要偷他东西,这是什么奇怪的喜欢方式。她把那本笔记本扔回到喻薄桌子里,也许是用的力太大,那本笔记本又被弹回到地面。 被周朝昭攥得起了褶皱的封皮掀开,露出齐整的内里。 它在言夏面前被翻开。 笔记本的纸张被故意做得泛黄,好似它经历了久远的年代一般。言夏捡起来,她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是喻薄的笔迹,字迹俊秀,一如既往。但是这应该不是他的学习笔记,里面零散地记了一些东西,在言夏看来,类似于诗句,和一些名言警句。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 “我所有的自负皆来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的软弱……这世界没有一件事情是虚空而生的,站在光明,背后就会有阴影,这深夜里一片寂静,是因为你还没有听见声音。” 言夏翻了两页,如果说之前还有些好奇,现在她完全被这些似是而非,云里雾里的句子看得眼睛疼。大概是因为她天生没有文学素养。 在她要将这本笔记本合上时,下面一页的内容让她停下了手。 “九月七日,晴。 你坐在靠窗的位置,在睡觉。今日阳光太好,将你耳侧细细的绒毛都映照成金色。 金色很好看,因为你。” “九月二十日,小雨。 你从来不是蒙尘的珠宝,你永远光辉灿烂。 该如何形容你,烈烈玫瑰,纯白星河。 有太多人喜欢你。 这让我觉得难过。 他们都应该消失,不是吗?” 后面不知为何,零散的诗句变成了日记,只不过这些日记,同样简短。言夏知道自己应该放下的,可是这一刻的好奇心无比强烈,她翻到了下一页。一瞬间,密密麻麻的字迹强烈地冲撞她的视网膜。 有那么一秒钟,言夏觉得自己患上了密集恐惧症。 言夏言夏言夏言夏言夏言夏言夏言夏…… 整篇整篇,密密麻麻,这两个字没有一点空隙,拼命侵占着纸张上的空间,一笔一划,落笔都都深重。接下来的两三页,都写满了她的名字,笔迹越来越凌乱。 最后一页,铺天盖地的言夏终于停止了。喻薄的字迹像是变得正常起来。 “我要,像三月春天对待樱桃树那样对待你。” 这是最后一行字,后面的纸张有被撕扯过的痕迹。言夏合上这本笔记本,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笔记本放回到喻薄的课桌里。她偷窥到了喻薄的秘密,一个有关于她的秘密。 即使言夏的阅读能力再差,她也能看明白其中的意思。这字里行间的感情太浓烈,浓烈到只消看一眼就会明白,喻薄深爱着他笔下的女孩。 -- 第53页 她的行为应该算作可耻的,周朝昭偷了他的笔记,她偷了他的秘密。两者的行为没有谁更高尚。 教室外的走廊吵闹了起来,是听完讲座的学生回来了。言夏坐在座位上,桌上还放着她的书包,她还没有想到要去整理。就连喻薄来到她面前,她也没有意识到。 头发被人轻轻地抚摸,喻薄弯下腰,看着她。 言夏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深黑的眼眸,里面她的倒影,占据了整个瞳孔。 “怎么了?”喻薄浅浅地皱起眉,“身体不舒服吗?” 现在她太反常,反常到让喻薄以为她生病了。 言夏有一瞬间,想要躲开他的手,只是这念头才兴起,下一秒就被自己推翻。她太奇怪了,为什么想要躲开喻薄。 言夏摇头:“没有不舒服,在想一件事。” 可喻薄对她的回答存疑,他的手从发顶拿下,温柔地覆在她的额头上。喻薄的手指还是凉的,但是他的掌心却是温热。 感知到了言夏的温度和自己的温度一致,没有过高或过低,喻薄才放下一半的心。之后,他才问言夏:“在想什么事?” 这是喻薄第一次在言夏脸上看到了犹豫的神情,她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要犹豫呢?喻薄想。 言夏只是想了一会儿,就直接把这件事告诉喻薄,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我不小心看了你的日记。” 她不是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性格,这件事如果不告诉喻薄,放在心里一定会是个梗,堵得她不顺心。言夏不是给自己添堵的人,所以她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那双言夏觉得仿佛是用工笔描绘出来的眼慢慢眨了一下,他们是同桌,拥有整个班级之间最亲密的距离,言夏从喻薄脸上看不到一点生气或者是愤怒的表情,他好似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喻薄的手已经从她的额头收回,转而搭在了他的腿上。他说:“所以,你是在想我的日记。” 言夏抿了抿唇,她没有按照喻薄的思路走,反而问他:“我觉得你应该生气,被人偷看了隐私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这句话她问得有点盛气凌人了,好像被偷看日记的不是喻薄,而是她一样。 “我是应该生气的。”喻薄接下她的话,但是他的语气平静温和,听不出一丝过火的语调来,“我不喜欢别人窥探我的隐私,或者,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喜欢他人坦然地浏览自己的隐私。” “不过你是言夏。”他忽然笑了,笑意从眼底流淌出,春风一般,“我始终要将我的各个方面分享给你的。” “现在算是提前了。” 他肯定也有生气愤怒的情绪,只是被很好地隐藏了,所以言夏看不出半分端倪来。 喻薄的解释很得体到位,至少将言夏一句“我看了你的日记本”和一句“你为什么不生气”所弄僵的气氛,缓和过来。她实在不是懂得语言艺术的人,如果是,她或许就不会说出这件事,即使要说,也会以更委婉的方式。 言夏扯着手里的纸巾,细小的纸屑飞在她指间和衣上。刚刚喻薄叫的她的名字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想到了那本日记本上,通篇的言夏。密集的眩晕瞬间侵袭上来,连带衍生出焦躁和一点,连言夏也无法察觉出的恐惧来。 她把手里的纸巾扯得一条一条的,乱七八糟。喻薄将这些已经说不出是纸巾的残骸拿过来,顺便将一张湿纸巾放到言夏的手心。 言夏抿起了唇,她的唇形姣好,唇角有天然上扬的浅浅弧度,此刻却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她垂着眼,一边擦手一边对喻薄说:“我刚刚不是故意对你生气,我好像也没有资格生气,本来一开始是我的错。” 她骄纵,但也是讲理的。 “一开始不是我想看,那个叫周朝昭的女生,她翻了你的课桌……”言夏把事情经过简略地讲了一遍,然后说,“所以我生气是因为,如果不是我,而是周朝昭,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女生,看了你的日记,你也不会感到生气。这就会使我觉得,我不是那么特殊的一个人。” 因为你对谁都是这么温文的态度。 喻薄缓缓阖了下眼,那点面对言夏的温柔渐渐冷凝起来,最终成为了一片坚冰。他微转视线,很轻易地就看到了那个名为周朝昭的女孩的位置。 座位上空无一人。 言夏的声音还在耳边,他听到她用着不确定的语气问他:“喻薄,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喜欢上我了?” 教室里的吵闹如影随形,总会有男生手痒地碰摆在后座的篮球,也总会有女生讨论明星服饰。熙攘的,细碎的语句只有在老师的的管辖下才会消失。言夏第一次那么讨厌这些声音,她怕听不到喻薄的回答。 少年注视着她,他有着她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的,俊秀如刀的眉眼,那么漂亮的眼里照旧盛满了她的倒影。 喻薄没有让言夏等太久,凛凛的眉形,冷冽的眼角软化下来,他说:“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喜欢上了你。” *** 言夏不会知道,被撕去的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我痛恨着所有人,所有能碰到你的人。九月七日,晴,你在睡觉,吴嘉卓伸手,捏了你的的脸,将你吵醒。我应该将他的手砍断,太脏了。” “九月二十日,小雨,室内体育课里,你在男生的起哄下唱歌,很好听,可我只想将那些人的耳朵割了,他们凭什么能听见你,看见你。” -- 第54页 “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只喜欢我?” “我还不足以得到你那么多的喜欢吗,那我就变得更好,变得更像你喜欢的模样。你就应该不需要其他人了吧。” …… “我想,造一个笼子,把我的信仰,放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此段 ——来自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所有的自负皆来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的软弱……是因为你还没有听见声音。此段 ——来自马良《坦白书》 我要,像三月春天对待樱桃树那样对待你。 ——来自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第30章 工作室的招聘广告在网上放了一个月, 终于有新的员工通过朱秉庭的考核,进了工作室。新进来的实习生大学是个男生,毕业还不过一年, 眉眼是还未被社会浸染的飞扬。他生得极好看, 是那种校园里特有的白衣少年的好看, 像是每个女孩梦中的初恋。 “就是那种娱乐圈怎么说的,初恋脸。”那位在公司年会上加到酒吧歌手微信的女同事秀气地笑笑,对言夏说,“就像你一样。” 言夏把杯中的残渣倒在茶水间的垃圾桶,重新给自己泡新的花茶。听到女同事的话,她笑笑,没有说话,她从未听说过自己长了一张初恋脸。 实习男生正好从茶水间路过, 看到她们在,特意进来打个招呼。 言夏正低头泡茶, 听到他打招呼,也只是抬起头, 淡然说了一句你好。 与这个男生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女生,只是她的样貌平凡普通, 到底不如男生讨论度更高一些。不过这些都与言夏没有什么关系。她最近因为工作忙得焦头烂额, 工作室有一单项目, 是江城新落成的市政广场的设计。 许多家公司都在争,高秉庭想要将这个项目纳入手中。为此工作室特意组建了一个项目小组, 言夏已经赶了好多天的稿,很久没有踏踏实实地睡足八个小时,以至于眼底也染上青黑。 那天是一个下雨天, 江城的气温已经转暖,不会一下雨就显得凄风苦雨,雨丝细细密密,带了烟拢杨柳的气质。高秉庭指了她和项目组的一位同事,晚上参加一个聚会。 聚会的主人是承办市政广场的公司。 说是聚会,更像是拿标会,参与方都是业界有名的设计公司,倒显得高秉庭的工作室资[cx独家]历浅薄。项目方案是她与这位同事一起做的,上台讲的是高秉庭。 高秉庭换了一身西装,将他外露的,属于艺术家特有的不羁气息收拢在这一身得体的西服中。投影仪上出现了设计稿,高秉庭侃侃而谈,与工作室里总显得寡言的他反差极大。 主座是对方公司的总监,姓耿,约摸四十多岁的男人,样貌周正,没有常见的啤酒肚,也算是身材挺拔。他一边听着高秉庭的讲解,一边与身边的秘书说着什么。语音很轻,至少言夏听不见。 高秉庭说完之后,他含笑点点头,说对他的方案很感兴趣,想再找一天仔细谈谈。 “顺便带上这两位小朋友。”他的笑温和,“听说方案是你们两个一起做的?”他的话语亲切,像个祥和长辈,而不是手握这个项目生杀予夺权利的甲方。 但只是表面,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他们接下来的日程,也没有让人说不的权利。 江城接连下了一个星期的雨,让整座城市都变得缠绵悱恻起来。因为与那位耿总监的会面,言夏换了一身西装套裙,以便显得专业郑重。在过去的车上,同事搓了搓手臂,她穿一身露手臂的黑色裙装,天气还没有完全暖起来,兼之下雨,寒气就深重起来。但是车里有暖气,同事说:“总觉得会发生不太好的事。” 这一句话才落下,就被高秉庭说了。 “你这是什么乌鸦嘴。” 同事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嘴。 高秉庭这些天神经一直有些紧绷,无怪乎他如此,任何人为了一个项目呕心沥血多天,都希望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国内特有的酒桌文化似的许多项目都是在推杯换盏之间成功的,今日详谈的地点就在一家餐厅,古色古香,连服务生都穿着精致的旗袍,头上玉簪束发,耳垂饰有珍珠。 这样的装扮,倒显得他们这一行人现代化气息太浓,格格不入起来。 进入包厢言夏才发现,那位耿总监并不只是邀请了他们三人,还有另外几张眼熟的面孔,大部分都是年轻女生。言夏的眼皮跳了跳,她忽然想起来之前同事的话,也许要应验成真。 高秉庭见到这幅场面,眉头习惯性地皱起来。他回头和言夏与另一个女同事小声说,跟在我身后。那位耿总监还未到,主座是空着的。言夏在高秉庭身边坐下。 这是一间雅致的包厢,座后有一扇刺绣屏风,绣着花鸟虫鱼,灵活生动。就连灯光也笼在一盏盏灯笼里,透出来的光线无比温柔静默。穿着烂花丝绒面料旗袍的女服务生先为他们上了茶,碧莹清透的茶水在玉白的茶盏中,上面的茶叶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 先来的人已经小声交谈了起来,言夏没有交流的欲望,偶尔话题在她身上时,她才会说两句。这间包厢让她由衷地感觉到不舒服起来。她压了压裙摆,沉默地喝茶。 -- 第55页 这盏颜色清透漂亮的茶并不好喝,入口苦涩,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回味的甘甜。 耿总监姗姗来迟,他来的时候,言夏正看着包厢中那扇屏风出神,绣这些景物的人有一手再出奇不过的绣工,一尾鱼一株花都那么活灵活现。 耿总监叫她言小姐,他竟然还记得她的姓,应该赞扬他的记忆力优秀。 “言小姐喜欢这个屏风?”他还是那副亲切的笑脸,问言夏。 言夏勉强也扯出笑脸来,说:“这个屏风很精致。”这位耿总监来之后,一直萦绕在言夏身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达到了顶端。 她甚至想现在站起来就走,但是她不能任性。 上天对于样貌漂亮的人总是优待的,即使言夏是勉勉强强露出笑回话,在她那张艳艳的脸上,勉强的笑也变成内敛。 耿总监于是向她招手,让言夏坐在他下首的位置。 “言小姐喜欢就坐在这儿,这看得更清楚一点。” 言夏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她垂着眼,面前的茶已经凉了,不在徐徐冒出热气。她安静地笑笑,松开手,慢慢坐到耿总监下首的位置。那里正好有一盏灯,灯罩外围着浅红的纱纸,连同光线也带了一点红晕。 着旗袍的服务员跪坐在耿总监身旁,高开叉的裙摆下,大腿的肌肤雪白,她在为他倒酒。 可是耿总监看着终于坐下来的言夏,笑呵呵道:“都说灯下看美人,颜色再添三分。如今看到言小姐,才觉得这句话说得真好。” 席间笑声轻轻,都在附和耿总监的这句话。 言夏的脸色更白了几分,裙摆再一次被她用力攥住,西装的面料顺滑,她却觉得粗糙地像在扎她的手心。席间菜一一送上来,必不可少的还有酒,但是言夏连碰也没有碰过面前那酒盅。 那些久违的自尊骄傲这一刻在她的心中剧烈膨胀,充斥着每一处血肉。 此刻的言夏就是一张被拉满弦的弓,稍微一触碰,就会崩断。 “听说言小姐毕业于江大。”耿总监偏过头,言笑晏晏地对她说,“真巧,我也是江大毕业。” 另一位坐在言夏对面,眼下有沉沉眼袋的中年人笑着说:“这么说,耿总还是言小姐的师兄了。” 师兄这个词,在他嘴里说来,多了几分暧昧的,意味不明的味道。 耿总监也笑着向她看来,这个时候,她应该识相地叫上耿总监一声师兄。 如果可以,她真想当一个骄纵任性,没心没肺的人,这样她就可以不顾项目组同事连同她前前后后一个多月费尽心血的努力,直截了当地对耿总监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说,当我师兄,您配吗? 可能言夏只能将作呕的感觉往下咽,小声的叫了一声师兄。 席间的气氛更融洽了,耿总监仿佛因为这一声师兄对言夏更为关注,他亲切地问着言夏大学时学了些什么,是哪位教授门下。言夏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回话总显得慢半拍。 直到那位耿总监的手抚摸上了她的手背,暗示性极浓地摸了摸,中年男人的皮肤像冷血动物湿冷的表面,令人反胃。 耿总监低下头,看着言夏,虽然面上带笑,但眼里已经没有笑意:“言小姐还是怕生得很。” 言夏想将手收回,耿总监却握得更紧。 她压抑的情绪一层一层,无比迅速的积累起来,而高秉庭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他举着酒杯对耿总监说:“我们小言性格安静内敛,不太会说话,希望耿总大人大量,不要与她计较,多多包涵。” 中年男人镜片下的眼神锐利起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高秉庭,并没有马上应下他这一杯酒。 包厢中的气氛在这一刻僵硬起来。 言夏无比厌恶此刻覆盖在她手上的那只手,她应该将他甩开,再给那位那位虚伪恶心的总监一个巴掌。但是她的师傅在这里,高秉庭在这里,为她向耿总监出头。 耿总监还是没接那杯酒,他转过头,依旧用那副亲切的面孔对言夏说:“包不包涵,还是要我们言小姐说了算,是吗?” 一片静谧,在座的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言夏以为是由自己打破这片静谧,结局应该是杯盘狼藉,声势惨烈浩大的。她没想到却是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将这冰凝一样的气氛破开。 敲门声响了三下后,穿旗袍的女服务生温顺地将门打开。 言夏抬起头,隔着温润的木质长桌,一行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她见到了在服务生身后的人。 清隽的面,如刀冷冽的眉眼。 她在最难堪最灰暗的一刻,与喻薄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4 21:49:44~2020-07-25 20:2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7ss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7sss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言夏抽回了手, 用最大的力气,静立在她面前的酒盅甚至因此还晃了晃。而那位耿总监现在却没有心情计较她的不识礼数,这位在席面上一直游刃有余, 稳坐高位的总监惶然地站起, 他闹出的动静比言夏还大。 中年男人方才一直挂在脸上亲切的笑变得谄媚, 他急急的说喻总,你怎么来这儿了。然后,他又赶紧向周围坐着的人介绍,那是我们集团的喻总。 -- 第56页 上一秒还安静的包厢这时重新宴宾和乐起来,一声一声的喻总撞击她的耳膜。言夏却僵硬地起身,她看向担忧地望着她的高秉庭,无声地说,想去洗手间。 洗手间的灯光, 比包厢的明亮许多,在圆形的镜子面前, 言夏能看到自己的脸,在其中纤毫毕现。苍白, 愤怒,眼瞳里的虹膜是溃败的黑。 言夏洗着自己的手,一遍又一遍, 搓得整只手都通红, 血丝都隐隐地浮在皮肤表面上, 还没有停下。 在这顿极其糟糕的晚餐中,她唯一值得感谢的是那位耿总监所订的包厢价钱高昂, 连带这一层的洗手间造访的人寥寥。没有人见到言夏此刻颓丧溃败的模样。 她想掬一捧冷水泼醒自己,只是看到镜中尚还算妆容精致的自己,言夏将手放下了。 洗手间外的灯盏也是一盏盏小灯笼的模样, 镶嵌在墙上,光晕在其中,一圈一圈涟漪开。喻薄倚在过道上,在抽一支烟。光晕映照在他脸上,明灭幽暗。 青灰色的烟雾从他指间唇上弥漫开来,烟笼一般。 这间餐厅的烟雾报警器应该失效了,否则这时候,她为什么没听见尖锐的警报。 言夏目不斜视,从喻薄面前走过,烟气消散在空中,但味道却没有消散,浓烈地蹿进她的鼻间。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而后,喻薄清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今天,怎么在这里?” 明明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句,喻薄的语气也没有带除了疑问之外更多的情感色彩。而言夏此前一直积累濒临爆发的情绪在这一刻,倏忽间就被点燃了。 可能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面前站的人是喻薄,她才能放任自己的情绪点燃爆发。 她转过身,说:“你觉得我是来做什么?”言夏挑起唇角:“陪酒的,卖笑的,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讥笑讽刺的意味,被她全部都加诸在这两句话中。 浓烈的情绪控制着言夏,让她一步步逼近喻薄,让她的眉眼连同嘴唇,都划出冷峻的弧度。 “喻薄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看到我做这些事情,是不是很开心?” “你现在高高在上,成百上千万的项目,在你眼里不值一提。而我现在却要为了这成百上千万的项目,忍受着那些人的调笑。”言夏指着走廊中,那些描金画银一般的包厢门,脸上那讥笑的弧度哀哀,“你一定一定,是这样想的。” 喻薄将手里的烟掐灭了,那些青色的烟雾在空中飘摇地停留几秒,很快就全部消散。他没有说任何一句反驳的话,任由言夏发泄情绪,眼神安静得如同山顶常年不化的冰雪。 言夏以前最喜欢他这个模样,矜贵高冷,从不为任何事物打动。可现在她却痛恨他这么淡漠的表情,游离在万事万物之外。明明没有喝酒,她感觉自己像是醉了疯了,言夏走过去,狠狠地咬在喻薄唇上。 那双淡漠的眼睛,终于起了涟漪,在深沉墨色的瞳孔中,慢慢荡开。 她下足了十分力道,唇齿都能品尝到血腥味,铁锈一般。 肯定很疼很疼。 喻薄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动作温柔。 言夏眨了眨眼,那些湿润的液体从眼角随着她的动作滑下来,她松了力道,而喻薄抱住她,将两人的唇齿相贴变化成唇齿相交,这是比之前更湿润,亲密,缱绻的交缠。 她几乎沉溺在这个亲吻中,自暴自弃地伸手,同样抱住了喻薄。 只是她还在喃喃:“你一定,很想见到我这个样子。”话语含糊在唇舌间,暧昧模糊。 喻薄轻抚着她的发,言夏的头发较之高中时短了许多,发尾卷起,并不是顺滑的手感,喻薄却一遍遍抚摸。他的嘴唇被言夏咬出血,将那淡色的唇涂抹上鲜红的痕迹,艳色生香一般。 可喻薄全然不顾,好像没有疼痛的感知一样。他低着头,一下一下吻着言夏。 “你说的没错。”清冷的声音经过烟气,经过鲜血与亲吻,靡靡般低下来。 喻薄的怀里,他的唇边手上,是他上瘾的毒药。 后来那间包厢,言夏回去过。只是主位上没有那个令人作呕的耿总监,女同事悄声告诉言夏,耿总监在那位喻总出去后,也急匆匆地出去了,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她不关心耿总监,甚至恶毒地想他不再出现才好。 言夏同高秉庭说,身体不适,只能早些走了。高秉庭没有留她。 从餐厅中出来后,那些被砖瓦墙壁所隔绝的雨声再一次淅淅沥沥的,回到言夏的耳中。那辆言夏第一次在暴雨中出现的,白色车身的保时捷缓缓开到她面前。车窗平滑地下降,露出喻薄半张雨夜中冷白的侧脸,像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冷玉。 只是这块冷玉看到她时,没有泠泠的感觉。 他对言夏说话时,语音没有任何锋利的棱角,全都磨平成温软的一面。隔着淅沥的雨幕,他叫言夏:“喃喃。” 时隔多年,言夏又陷入他这一声喃喃。 司机为她打开车门,寥寥几次见面,喻薄的司机都是同一人。她坐下,车里有淡淡的香水味,有柑橘橙花的味道,很清淡。 是久违的熟悉味道,可言夏肯定,这不是她惯常喷的香水味道。 这味道让她放松下来,她不用将身体绷成一道弓弦,时时刻刻觉得自己会玉石俱焚。言夏也没有问喻薄同那位耿总监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今天他也会出现在这里。她看着窗外雨雾蒙蒙的景色,只是问喻薄,他要去哪里。 -- 第57页 “去吃饭。”喻薄说。 在那间包厢里,言夏只动了几筷子菜,她靠在后座上,忽然转头,对喻薄说:“去吃海底捞吧。” 晦暗的天气中,她的眼中停泊着唯一温柔的光。 喻薄莞尔。 这家火锅店似乎永远都不用担心客人,每次去都是热闹沸反的模样。服务员热情地带他们到座位上,四宫格的锅底,没过一会儿就放到了他们桌上。言夏将上来的食材一个一个全都放到牛油的锅底中,像在泄愤。 言夏下的食材都是极易煮熟的,牛肉片与酥肉,金针菇与虾滑,只要在锅里翻煮一会儿,就熟得透透的。 不过言夏的口味终究是江城人的口味,几片牛肉与娃娃菜下肚,唇上就烧起来,热辣辣的。喻薄把酸梅汤推到她边上。 言夏没有喝,店内的空气碰到嘴唇,都是热的。扎起来的头发有几缕不听话的,落下来,似乎被火锅的热气所吸引。 言夏的眼里以及眼尾很红,或许是因为辣意,将她的眼晕红。 “你不吃吗?” 从头到尾,喻薄没有动过几筷子。 “我看着你。”喻薄这样说。 言夏却摇头,她把食材下到另一边的清汤锅底,说我不要你看着。店里原就是暖融的灯光,言夏一眨眼,像是将这温暖的灯光扫出去,有透明的液体坠下。她放下筷子,拿了一张纸巾。 锅下的火力很足,食材很快翻滚在汤上,浮浮沉沉。喻薄为她捡了酥肉,放到她的碗盏里。酥肉浸满了汤汁,轻轻咬下去,味道鲜美。可他自己动的食物很少,碗盏洁净如新。 言夏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吃?” 她放下筷子,然后说,我们走吧。 这一天,喻薄对她的决定从没有说一个不字。从海底捞门店出来,身上还带了烟火气,久久萦绕。言夏在门口,脱了那件白色西服,就单单只在里面剩了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她径直扔了那件西服,像是扔掉一团什么肮脏污秽的东西。 喻薄没有出声,安静地看着她。 夜色空洞,无星无月。 在言夏门前,喻薄弯下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浅淡的吻,他的手在言夏后颈轻轻按着,指腹温柔摩挲。他的声音也轻柔浅淡的,像一阵吹过即逝的夜风,喻薄说:“晚上好梦。” 那天在喻薄离开前,言夏问了他一个问题。她问:“你车里的香水味是哪一款的?” “Lime Basil。”喻薄想了想,“应该是这个名字。” 言夏在喻薄面前,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她说:“晚上好梦。” 她对香水并不陌生,各大品牌的香水也能头头是道说出个一二来。喻薄说的这一款,也并不例外。而言夏印象最深刻的是,喻薄第一次送她的礼物,也是这款香水。 是她高一那年期中考试,进步了十几名后,喻薄为她兑现的奖励。 他答应过她的,从没有一个承诺是妄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5 20:29:54~2020-07-26 16:3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浣 10瓶;逢青哎-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第一次冷空气降临海市的时候, 言夏换上了毛衣,尽管她坚决不肯换上秋裤,校服的短裙也再没穿上。 对于海市来说, 从没有一年四季清晰的划分, 让人能感觉出的季节, 就只有夏冬两季。这一年也没有例外,昨日还是炎炎的夏日,今日就冷得刺骨。言夏戴了一顶贝雷帽,她近期喜欢上了带各式各样的帽子,连上课都舍不得摘下来。 教室头顶的风扇不再吱呀地转着,少了夏日沉躁的声响。讲台上的语文老师看了言夏好几眼,讲课的间隙也穿插着隐晦的提醒。言夏当做没听见,那顶贝雷帽依旧嚣张地戴在她的头上。 喻薄总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即使隔着厚厚的衣物。 这时的阳光不再刺眼,也能毫无顾忌地隔着窗户对它望上一望。 喻薄把礼盒给了她, 精巧的包装,用白色的绸带细细地扎起来, 更显得深蓝的礼盒颜色深浓。 言夏收到时,先仔细想了一想,今天不是她的生日,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她拿过那个小礼盒, 也不急着拆开它, 先问喻薄:“你是不是记错了我生日?”这句话说完,言夏想到什么, 快速地把那个礼物放到桌里。她的桌肚里没有多少书,与喻薄比起来,相当空旷。 所以那个礼物落到里面, 有一声沉沉的撞击。 言夏的眼皮跟着跳了跳,可她依旧嘴硬:“即使你记错了也不能收回去。” 喻薄摇摇头,眉眼浸着温软浅淡的笑意,让他莫名柔和。 “我的记忆力不差,能记得清你的生日。”他的视线扫过言夏的桌面,然后说,“这是上次答应给你的奖励。” 言夏这才回忆起,那次期中考试之后,在天台上,她讨要一支烟无果,然后喻薄对她许诺,会给她一个另外的奖励。这时她才有时间心疼刚刚被她扔进去的礼盒。 她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玻璃制品,以免被她这一摔摔出什么裂痕来。 言夏将绸带拆开,深蓝的礼盒里面,躺着一瓶香水。透明的玻璃瓶内,里面的液体也是透明上,正面用花体的英文写着它的名称。她不擅长英文,可是却认识每一个高档奢侈品的名称。 -- 第58页 她知道喻薄的家庭并不富裕,高中生的世界,已经建立起对外界的感知程度,透过学校这间象牙塔,也感知了人情温度。而这个时候,正是自尊心最高昂的时候,他们能敏感到即使是无心的一句话,也能从中察觉出不同的意味。 于是言夏问他:“为什么要送我香水?” 喻薄拿过那瓶香水,他把言夏手腕的衣服撩起,在她的手腕处喷了两下。空气于是就有了清淡的香味,是柑橘橙花,或许还有柠檬。 言夏想到一件事,奇怪的笑点忽然被戳中,忘了之前那个问题,她弯着眼,靠在喻薄肩上,将两只细白的手腕伸到喻薄眼前,问他:“好不好闻?” 喻薄说好闻。 言夏笑着,原本是侧靠的姿势,现在将脸朝下,埋在他的肩膀处。 “班主任进来,可不觉得好闻了,他一定会一个个抓学生起来,查出是谁上学期间还喷香水,不务正业。” 最后一个词,她模仿班主任说出来,又笑了。 喻薄的肩膀微微震动,他低下头,看见言夏的长发,弯曲着垂下,隐藏在乌黑头发里的脖颈,一捧细雪般,白净得不像话。 “那我就是罪魁祸首。” 他还是将手抚上去,脆弱的一截,好像言夏整个人,整个生命都在他掌中。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而此时飘到他鼻尖的香气,终于也是他送出去的味道。 “我想你身上有我的味道。”喻薄抵着她的发,亲昵地在她耳边耳语。 他餍足,满意。 言夏却在这么亲密的时刻恍然一惊,有一种无言窒息的感觉,轻轻地触碰她的感官。自从看到喻薄的日记之后,偶尔的偶尔,她会有这种感觉。 就像现在,就像此时,喻薄说的味道,是不是为她套上的一层枷锁? 可是她现在还那么喜欢他。 言夏摇头,想将这种想法,这种感觉从身体里摇出去,就当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她没有想到,她和喻薄之间的嫌隙会来地那么快。 那天其实是陈闻仿的生日,他在校外的KTV设了场子,邀请一群好友过来。说是好友,其实也不尽然,那其中和陈闻仿十分相熟的,寥寥无几,更多的,是处于他们这一个圈子的人。 那一群人里面,就有言夏。她是不愿意过来的,但如果她不过来,隔天消息就会传出去,那时候少不得要被父母一通说教。所以有时候家庭富裕,也换不来自由随性。 一群少年男女,在酒吧的包厢里,吵闹声过天。 言夏窝在沙发角落,抱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喻薄聊天。她面前是点唱机,一个长发柔顺,穿白裙子的女孩在点唱机前点歌。 吴嘉卓在陈闻仿那一块,一群男生在玩骰子和扑克。桌上堆放了啤酒和饮料,言夏探过身,挑了一杯青色柠檬水,路过那个白裙女孩身边,她的手虚虚地握成拳,抵在唇边。 女孩的感觉很敏锐,注意到有人看她,她那双大而黑的眼睛就看过来,见到言夏,女孩抿着唇,笑了一下。 言夏颔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和喻薄发消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对这种热闹的场景感觉无聊,一心只想着快点出去。所以她对喻薄说:“你等一下来接我好不好,这里太吵了,等会儿晚上我们去看电影。” 才把这个消息发出去,言夏就把手机切换到电影界面,挑了几部她感兴趣的片子,截图给喻薄。她看到手中的柠檬水,想到看电影时肯定要买爆米花和饮料,决心空一半的肚子。 喻薄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那个血缘上是他母亲的女人才刚回到家。 她在玄关那里甩下她的高跟鞋,细细的,尖长的鞋跟撞到光滑的瓷砖地面,连声音都是刺耳的。她赤着脚,摇摇晃晃走到喻薄门前,没有敲门,也没有经过询问,她直接推开了喻薄的房门。 “小薄。”女人那张妩媚的脸上醉意熏然,画着纤长眼线的眼睛雾蒙蒙地睁开,“小薄在写作业,那妈妈不打扰你。” 喻薄回过头,女人已经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她在家中只穿了一条红色的长Φ初鱈.τ裙,雪白的脊背上印着一块块红色的痕迹。 是有人用手抓出来的。 喻薄垂下眼。 他给言夏回复消息:我会来的。 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已经点完歌,拿着话筒在点唱机面前安安静静地唱歌。她的声音偏软,选的却是一首民谣,唱来有种奇异的风味。 那群玩骰子的男孩中,有一个忽然叫了那女孩的名字。 男孩子笑嘻嘻地说:“这首歌没意思,换首呗,就唱那个天后。”他还哼了两句。 “你要的不是我而是一种虚荣 有人疼才显得多么出众。” 哼完,他挤眉弄眼地撞了陈闻仿一下:“陈哥,让你女朋友唱歌不过分吧。” 听他这么一说,言夏才想起来,这个女孩是陈闻仿的女朋友,而且,这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早在开学的时候,陈闻仿的聚会里,她也见过她一面,没想到隔了那么长的时间,陈闻仿还没有和她分手。算是一件稀奇的事。 陈闻仿点了一根烟,包厢昏暗迷醉的灯光下,他手心的红点明明灭灭。 “唱呗。”那双日常蕴含着冷厉的眉眼朝女孩方向一挑。他那只拿烟的手垂下,烟灰抖落了一地,“唱给他们听听。”他对女孩说,声音中透着漫不经心。 -- 第59页 女孩的歌声停下来,包厢最前方的MV画面中,歌手还用嘶哑的声音在唱,这是首歌颂自由流浪的歌曲,却与包厢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女孩安静地垂下眸,乖巧地说了一声好。 她切到了天后。 那边男生的声音更响了起来,似乎玩得十分开心。白裙的女孩也唱到了那个男生刚刚所哼的副歌部分:你要的不是我,而是一种虚荣。便有一两声轻微的嗤笑声传来。 言夏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她觉得眼生的女生,或许不能应该叫她女生,她打扮得实在太成熟,黑色短发,亮色眼影,耳环也是大大的金色圆环,短袖短裤,毫不忌惮冰冷的空气,露出蜜色的健康的皮肤。 女生金色的耳环晃了晃,“也就凭这点本事留在陈闻仿身边。”她手上拿了一罐啤酒,在手心轻轻晃了晃,金色耳环的女生倚在另一个女生身边,声音随着酒意,轻飘飘的:“没想到陈闻仿竟然好这口。” 她旁边的女生笑了:“知道他好这口,你还不赶紧改改,装成小白花的模样,兴许人家会转头吃你这个回头草。” 白色连衣裙的女生似乎没有听到这场有关于她的对话,兀自认真地唱歌。 言夏走上去,直接把这首歌切了。 歌声骤然停止,有人回过头,奇怪发生了什么情况。 言夏的手还在点歌机上,她平肃着一张明艳的脸,说,这首歌我不喜欢。 当时那个让白裙女生唱歌的男生起哄起来:“那我们大小姐想听哪首,让人给你唱。” 言夏懒懒地挑起眉,看了一眼那个男生。灯光流转间,她挑眉时浓密的眼睫掀起,在艳丽的五官下有一种风情万种的错觉,但是仔细看,其中没有一点感情,是凉薄冰冷的弧度。 她说:“我不想听她唱,我想听你来唱。” 言夏这一句话说出,那个男生愣了愣,才怔怔地说:“可,可我唱得不好听。”语气听来竟有些弱。 在玩牌的吴嘉卓把牌一放,皱起眉说:“让你唱你就唱,磨磨唧唧干什么。” 陈闻仿摸着牌,嘴角的烟燃至尾部,只有短短的一截烟身,他没有说话,只是不耐地皱眉,眉间似凝着戾气。 作者有话要说:  你要的不是我而是一种虚荣,有人疼才显得多么出众。 ——来自陈势安《天后》 感谢在2020-07-26 16:31:16~2020-07-27 21:1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想睡懒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这是陈闻仿生气的前奏, 坐在他周围的人都知晓。 那个男生最后只能不情愿地下桌,拿过白裙女生的话筒,唱起了那首天后。 确实如他所说, 这个男生的嗓音条件, 是青春期男生特有的公鸭嗓, 而且他唱歌走调到竟然每一个音都能准确到避开它所在的位置,也实属奇特。 言夏没有让他停下来,她硬生生忍着听完全程,直到男生最后一个音落下,他才被吴嘉卓赶走,换吴嘉卓拿住了麦。 “给我们言大小姐唱一首。”吴嘉卓对着她挤眉弄眼的,他同样也点了一首粤语。 是《红日》。 可吴嘉卓的粤语不行,一开始的副歌只会两句, 剩下的只能跟着旋律哼哼。言夏拿手机挡住脸,很嫌弃的模样:“唱成这样的歌还是留着你自己听吧。” 吴嘉卓干脆放了原唱, 李克勤的声音响彻了整间包厢。他凑过来,把话筒给言夏。“你来你来, 今天KTV你一首都没唱过。” 他可能喝多了假酒,大着舌头嚷嚷:“我们言夏,不仅跳舞跳的好——上次校庆我们班级的表演都看过了吧, 言夏那一支舞, 绝对打败你们所有班级排演的节目, 而且唱歌绝对是专业级别的。” “而且,而且……”他而且个没完, 偏偏还想不出接下来要说的话,停了两三秒才接下去,“而且打赌也厉害。” 言夏推开了话筒, 她在吴嘉卓面前向来是无所顾忌的,直接说了不想唱。 李克勤的声音渐渐停了,被切换到下一首,前奏就是风声与钢琴音乐,就像盛夏扑面而来。 一直都沉默的陈闻仿现在忽然出声,他把烟头掐灭,看着吴嘉卓问:“打赌?” 两个字一个问号让吴嘉卓像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对,对,是打赌,言夏打赌可厉害了。” “就比如这次,和我打赌三个月就把我们年级第一喻薄追到手,这不还没到三个月,喻薄就变成她男朋友了。” 陈闻仿低着头,又点燃一支烟,白色的烟气冒出来,他笑着,说确实挺厉害的。 “靠。”那群男生中有人冒出一句脏话,“我还以为言夏怎么突然喜欢上一个书呆子,结果闹了半天,是在和你打赌。” 包厢里响起一阵笑声。 言夏懒得理他们,继续看手机。 之前笑过白裙女生的,戴金色大耳环的女生略略扫过言夏一眼,但没有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她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言夏坐得离门近,她一直在刷喻薄的消息,可喻薄发来一句会来后像是消失了信号一样,没有再过来一句只言片语。那个女生的声音透过层叠的音浪传来,是一个疑问句。 -- 第60页 她说:“你是谁,怎么上来的?” KTV这一层楼不对普通的客人开放,能上来的人,毫不夸张地说,都是有特定身份。 这一刻,言夏仿佛有心灵感应一样,她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门口。KTV迷幻的灯光下,映照出一张清隽到极致的脸。言夏扬起笑,叫了一声喻薄。 前一刻众人话题中的主角,下一刻就出现了。 该怎么说,天意作祟吗? 这一刻的喻薄好像有点奇怪,言夏看着对面的人,这样想道。现在的喻薄给人的感觉很冷,很锋利,真像一把寒光凛凛的刀剑。即使他面前的人是言夏,他也没有收起这一身的寒意。 很陌生。 即使初初相识,喻薄还没有喜欢上她,还将她当做是一个陌生人的时候,他也没有对言夏这么冷淡过。 言夏想起来,在他出现前,包厢里正好讨论的是她和吴嘉卓打赌的事。喻薄都听到了? 言夏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来,她应该慌乱的,现在也应该是要向喻薄解释,可她却没有一点点解释的欲望。 还嫌不够乱的吴嘉卓朝门外看了一眼,嚷嚷道:“怎么都堵在门口,谁来了呀?”处于包厢的中央,吴嘉卓本应是看不到站在门口的人,但他忽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像是那人用很冷很冷的视线刺了他一下。 他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他被一头猛兽盯上了,而那头猛兽在伺机准备咬杀他。 喻薄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那令言夏觉得不舒服的冰冷如刀锋的眼神在这一睁眼中消融,他又恢复成了平和的,温润的喻薄。 “我来带你回去。”少年清越冷冽的声线在这灯红酒绿的环境,切实像一把利刃,将这世界切成两半,一半是门内的熙熙攘攘,一半是他和言夏。 而言夏在这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不想和喻薄一起离开的想法。而她眼中的犹豫,被喻薄捕捉到了。 每一个陷入恋爱的人,都能轻易捕捉到所爱人的情绪,再细微也不会错过。 “走吧。”念头只在言夏脑海中滚了一瞬,她折身回到包厢,带上包,对着众人说了一句要先离开。 这时大家都知道了,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是喻薄,这群富贵子弟并没有背地里对当事人评头论足的愧疚,还在起哄着言夏和喻薄。 “陈哥生日还不放心,特意过来接女朋友,喻薄你太小心了吧。” “可能是怕女朋友和陈哥跑了。” 一阵笑声,陈闻仿喝了一杯酒,也跟着笑了笑。 言夏的气一下子窜了上来,可能她谈恋爱后没怎么惹事,让这群人认为她脾气变好了,也能随意调笑了。还没等她踹翻那个笑得最猖狂的男生的座椅时,喻薄却进来了。 他敲碎了一个酒瓶。 是一个空的啤酒瓶,酒瓶碎裂的声音很响,大大小小的深绿色的玻璃片自桌台滑落。喻薄握着瓶口,瓶口光滑,另一端却张扬出锋利的尖口。 包厢中在酒瓶碎裂时就安静下来,连歌声都熄灭了,不知是谁关掉了K歌的画面,屏幕上漆黑一片,只留下不停变换的灯光,红的绿的,在墙上地板盘旋。 “我确实小心,因为我很喜欢言夏,如果她贪玩,和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走了,我可能会杀人。” 喻薄将瓶身锋利的边缘对准那个男生的脸,他的手很稳,拿着这尖锐的凶器也没有半分不稳。变换的灯光照不进他的眼里,那里是一片死气的深渊。不会有光亮。而他说这话时,声线很平,像是用直尺画出来的一条直线,沿着轨迹走,永远不会歪斜。 那男生也是个倔的,他反而仰起脸,朝喻薄方向靠了靠。 “我还怕你了不成,有种就直接往上划,老子退后一步就跟你姓。” 喻薄忽然间对他笑了笑,即使为同一个性别,这个男生也承认,面前拿着啤酒瓶唬人的书呆子有一副好样貌,眉眼五官无一步精细得仿佛描画出来,这么笑一笑,冰山都像融化了一样。 “好的。”他安静地说了这么两个字,尖锐的啤酒瓶就冲着男生过来。 而言夏的一声喻薄,也在这个时候响起。 尖锐的棱角停留在男生面部的皮肤上,喻薄好像没有碰到他,不,应该是碰到了,他觉得脸很疼。 包厢里瞬间混乱起来,乱哄哄的,有人去扶这个男生,有人撸起袖子,也拿起酒瓶想要和喻薄较量。而言夏扔下包,跑到他面前。 喻薄慢条斯理地把啤酒瓶放下,他用另一只手,干净的,没有被血沾上的手蒙住言夏的眼睛。 “喃喃,太脏了,别看。”眼前瞬间黑暗的言夏,听到他的声音是温柔的。 但是她却急急地拿下他的手,“喻薄,你、你、怎么回事?”她太着急了,说话都有点卡顿。 面前的少年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节,仿佛真的不知道言夏为什么事着急。 言夏又去看那个男生,他的脸上有红色的血丝,应该只是被啤酒瓶的边缘划到,伤得不深,至少从表面看来是这样。 言夏松了一口气,她一脚踢翻这个男生的椅子,仰着下颔,用不屑一顾的语气说:“让你话多,谁给你的胆子编排我,下次再让我听到,我让你全身上下都来这么一刀。” 她拉着喻薄走出去,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挡。 -- 第61页 深秋的风已经有了几分冷意,这间酒吧临近的马路,车水马龙的,人流量很大,即便已经是深夜,也丝毫不减。言夏停了一秒,才觉得自己想得不对,这里应该越是深夜,越是热闹,车水马龙不间断才是常态。 她想放开喻薄的手,却被少年牢牢握住,十指相扣,严丝合缝地没有留一点空隙。 言夏不知道如何和喻薄说话,刚刚那个场景,让她对喻薄的印象有了一个短暂的颠覆。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应该永远是教室中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他的手应该握笔,而不是拿啤酒瓶,他身上应该是皂香味,而不是血腥味。 虽然以前喻薄也为她动过手。可是不一样。 他会血气方刚,但绝不会逞凶斗狠。 但是人不会永远一成不变,也不会永远是想象中的模样,就连她也是今日疯狂,明日说不定就沉静的人,为什么要苛求喻薄一直是她认为的模样。理智这么告诉言夏。 可还是不对劲。 路上的风不知为何,一阵一阵的,没有消减的迹象。言夏这时感觉到冷,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是亚麻的材质,垂坠的感觉很让言夏喜欢。原本她还套了一件毛衣,但是在KTV她嫌热,脱下来就放到一边。出来的时候太急,没有带上。 全身上下唯一温暖的地方,大概就是她和喻薄所牵的手。 “我们去看电影。”瑟瑟秋风中,是喻薄先开的口,话音落下时,言夏的肩膀一重。那股熟悉的,清淡的味道,像薄荷像柠檬,就这么侵袭到了言夏的感官。 言夏皱起了眉,“你——” 话还未说完,她的手腕瞬间一疼,他们已不再是十指相扣的模样。喻薄将她的手包在手心,在她才刚开口的时候,他倏忽间加重了力道,腕上肌肤被握紧时的疼痛窜上来。言夏的眉皱得更紧。 她瞪着喻薄,借着街铺的灯光,言夏才发觉,喻薄的状态很奇怪。 “我们去看电影。”喻薄抱住她,有些凉的唇碰上了她的额头,细细碎碎地亲吻她。 “不要说话。”喻薄短促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他们都在骗我。” “你明明是那么喜欢我,因为赌约而追人,这个说法很可笑是不是。”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喻薄的眼睛很红,像渗了血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7 21:12:13~2020-07-28 21:0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3892712、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浣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他说:“你不喜欢这样的聚会, 我们以后不要来了好不好。” “今天晚上,我们就只是看了一个你喜欢的电影,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从未听过喻薄说这样多的话, 在一起的时候, 一般是言夏的话多一些, 她爱说爱笑爱玩闹,喻薄是更为冷淡沉静的一方。 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爱她。或许在喻薄记起日记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言夏想告诉喻薄,虽然她和吴嘉卓是有一个三个月内追上你的赌约,可是赌约发生的前提,是她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在主席台上发言的少年。言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一些话告诉喻薄。 残留的直觉告诉她, 不能将这些话说出来。 不能毁掉喻薄伪装出来的平静,否则, 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言夏犹豫着伸手抱住喻薄,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虽然他并不是一只脆弱的小动物,而是藏有毒液的蛇,残忍的猛兽。 言夏轻轻说:“我们去看电影, 那部评分最高的, 好吗?” 那天晚上, 言夏选择的是一部校园爱情电影。 网上一片盛赞,说是每个人都能在这部影片中, 找到关于自己青春的痕迹。或许是言夏正处于常人所说的,一生中最美好,最青春的时刻, 她对这部电影并没有什么感触,甚至有些犯困地想睡觉。 应该选那部外文的动作片,至少打斗追逃的刺激戏份。 她将头靠在喻薄肩上,正要闭上眼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 面前的大荧幕上播放着黑板、课桌、老师和同学,女主角用圆珠笔戳男主角的后背。白衬衫的后背上,都是点点圆珠笔的痕迹。明亮的色彩投放到身边,喻薄转过来的那张脸上,渐渐晦暗。 言夏眨了眨眼,泛起的困意一点点被按下去。 “你刚刚,是不是一直在看着我?” 喻薄没有否认。他的眼睫微微敛下,隔离出那些明亮的光。 明灭的色彩中,他露出一个模糊的温柔的笑:“我想看着你。” 喻薄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语调也是缱绻的,柔和渗水一般:“我怕你会消失,所以,我得看牢你。” 明明那么温柔,可言夏听出了森森的味道。 她说:“喻薄,你有点不对劲。” 喻薄没说话,只是吻上了她,不像平常任何一个吻,他的唇冰凉,所以连吻也是冰凉的。 自从这一天开始,喻薄的不对劲一直如影随形。他的视线开始长时间停留在言夏身上,只要她一回过头,一定能找到有一双眼睛在跟着自己。她甚至不能长时间地离开喻薄的视线。 -- 第62页 因为喻薄总是能找过来。 有次言夏气得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喻薄面前的地上,噼里啪啦的几声响,一只奶白色的保温杯蹦跳着,滚到喻薄脚下。他弯腰捡起这只保温杯,重新放到言夏桌上。 他看向言夏的眼神里是纯粹的疑惑,好像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发脾气。 被他这样的眼神一看,言夏的怒气更盛:“喻薄你这样做觉得很好玩是吧?” “干脆在我身上装个监控器得了,我每天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几点几分和谁在一起,通通录成视频给你看!” 喻薄浓密的,纤长的眼睫颤了颤,言夏气极了的描绘在他眼前铺开一幅绚丽的画卷。那里绘着最极致的掌控,最病态的迷恋。 “你这样是不正常的!” 言夏瞪着他,眼里的怒意如此鲜明。他喜欢言夏的一切情绪,都是生动鲜明,更喜欢她的所有情绪,都是伴随着他产生。 这会让喻薄有一种诡异的餍足感,好像她的全部世界,都是由他构成。 他微微侧着头,专心听言夏的怒骂,一如既往,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眼尾甚至还浅浅上扬,有笑意点缀。喻薄全盘接纳了言夏的指责,他说:“我确实不正常。” “你会跑,我要时时刻刻看住你。” 他踩过一地的狼藉,走到言夏面前。少年一如初见时的清俊,如画眉眼,俊秀如刀。 “喃喃,你乖一点好不好。”这一句话,甚至带出了乞求的味道。 喻薄的手抬起,又要同往常一样,搭在她的后颈上。 言夏却拍开了,这一声拍开的声音很重,脆响得如同打在脸上的巴掌。应该过不了一会儿,她的手上或者喻薄的手上,都会泛起红印子。 言夏这时收起了一身的怒气,勉强用冷静替代,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几乎里面有光。 “你好好想想,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她知道喻薄一直没有从那晚走出来,那个赌约像一把利刃,时时刻刻逼迫着他要警惕清醒。 这次喻薄没有拦她。 言夏去找了吴嘉卓,她本意是想找吴嘉卓当个树洞,吐吐那些烦躁的心事。但是真的站在他的面前,言夏却说不出有关于喻薄的一句话。大概连她的潜意识都在告诉她,她内心终究不愿意将有关于喻薄的事,告诉给其他人。 哪怕这个人是她的好友。 所以她拉吴嘉卓去喝酒,在一间酒吧里。 虽然他们是高中生,还未到年纪,但这间酒吧是熟识朋友的舅舅所开,他们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自然也能喝到酒。虽然这些酒的度数都很低,可以称得上是果酒。 言夏闷不吭声地了喝了两三杯。她喝酒上脸,尽管度数低,但是两三杯下来,眼尾已经飘红,像一团缥缈的红云缀在她眼角。 终于吴嘉卓看不下去去了,他拿走言夏手里的杯子,皱着眉说:“怎么回事,拉我到这里还真的是为了喝酒。” 那天不是周末,又是在大白天,即使是清吧,这里也没有多少人。酒吧里放着的音乐是一个沙哑的女生,轻轻哼唱着,听不懂歌词,只能听出来时不同语种的语言。 言夏抬眼看了她一眼,说:“平时逃课逃得那么积极,现在拉你过来,你还不高兴了。” “能一样吗?”吴嘉卓嚷嚷,“以前逃课是出来玩的,今天逃课是来看你喝酒的,多没意思。” 言夏横了他一眼,吴嘉卓的声音就渐渐弱了下来。 他杯中的酒还没有喝完,吴嘉卓今天也没有兴趣喝,他问言夏:“你是不是和喻薄吵架了,这几天总觉得你们俩一直怪怪的?” 脸色艳艳生红的女孩问:“什么怪怪的?” 她这么一说,吴嘉卓就知道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因为你们这几天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情侣,更像是剑拔弩张的敌人一样。”都想令对方俯首称臣。 言夏不知道应该夸赞吴嘉卓竟然用对了成语,还是应该嘲笑他的感觉偏了十万八千里。 他们怎么可能是敌人呢,只是在吵架而已。 所以最后,言夏两样都没选,她把酒瓶往吴嘉卓方向一推,说:“喝你的酒。” 吴嘉卓却不肯这么老老实实听她的话,他不管桌上那零零碎碎的酒杯酒瓶,跳下故作高雅的高脚凳,还把言夏也拉了下来。 “在这里喝闷酒多没意思。”吴嘉卓朝门外晃了晃头,“带你去个刺激的地方,保准一趟就忘掉烦恼。” 言夏被他拖着,踉踉跄跄走出酒吧。 这是一片偏僻幽静之地,如果说得过分点,荒无人烟也是可以。言夏仰头望过去,山峰巍峨,面前一条柏油马路沿着山峦的曲线,曲曲折折往上延伸,像一条暗青色的缎带。山风猛烈,吹得她的头发没有一刻是在正确的位置上。而微醺出来的酒意,也仿佛在这风中消散。 很难想象在现代化程度如此高的海市,还存在着这么一片山峦。 这里是一群富家子弟寻欢作乐的天堂。 猛烈地吹了一阵的山风终于停下,言夏没有心思打理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草草地用手指梳了梳,扣上一顶帽子,就算完事。 这边的天似乎暗得要更早一些,天幕黑蓝一片,垂至山脚下,落幕在一辆辆跑车下。动辄几百几千万的跑车,随意地排列在此处。 -- 第63页 言夏将帽檐稍稍抬起,看着正对着她的一辆红色的车,然后转头问吴嘉卓:“你叫我过来是飙车的?” 山脚下这一群人之中,言夏没有见到几个熟悉的面孔,而且这些人,明显是比他们要年长很多。 散乱排列的跑车身边靠着一些女生,眉眼都不青涩,言夏能听到她们在说什么,说是这一次比赛,他们中的一个人要破掉上任车神留下来的记录。 车神,挺中二的称呼。 “看不出来啊吴嘉卓。”言夏说,“你什么时候也玩起飙车来了。” “也才不久,跟着陈哥来的。”他口中的陈哥,当然是指陈闻仿,吴嘉卓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爸可不敢给我钱买车,我最多也只是看看。”但是当他说起第一次坐在轰鸣的跑车滑过山道的时候,神情激动起来。 “真的像是心跳到嗓子口,下一秒要跳出来飞出去一样,特别刺激。”吴嘉卓激动地脸都红了,“言夏你上去坐一次就知道。” 他拉着言夏走到那辆显眼的红色跑车前,跑车的主人,穿黑色外套的男人摘下墨镜,看着走过来的两个人。 他摘下墨镜后,言夏一眼就能看明白,他是谁。 那人的五官与陈闻仿太像。尤其是鼻唇的轮廓。 “小妹妹。”他冲着言夏喊,唇角挑起,“敢不敢上来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8 21:02:10~2020-07-29 21:1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来一斤太阳 30瓶;永远爱美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言夏没有先回答他敢或不敢, 而是直接问了:“你是谁?” 男人也没有想到言夏的一句话会是这个,笑意弥漫出来,陈闻仿很少笑, 可是看到这个男人的笑容, 陈闻仿笑起来应该也不算难看。他点点跟在言夏身后的吴嘉卓, 说;“我是被这个小朋友请过来陪你解闷的。” 他避重就轻地回答,言夏也兴致缺缺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不喜欢陈闻仿,但也不会将讨厌的情绪洒到每一个同他有关系的人身上。 男人重复起上一句的问话,问言夏敢不敢坐上来。 直到这一刻,言夏才发现她的酒意并没有被山风吹散。帽檐下的一张脸,即使被阴影覆盖,仰起头时同样夺目,那一片细腻的雪白肤色在黑夜中出奇显眼。 “为什么不敢。”言夏这么说了一句。 男人挑挑眉, 下一秒,一个头盔朝言夏扔过来。 言夏伸手, 稳稳地接住了那个头盔,掌心触碰到遮阳板, 边缘的锋利狠狠的烙在她手中,她也不觉得疼。言夏环顾了四周,只有她一个人拿着头盔, 于是就皱起了眉。 “这个一定要带吗?”好像只要他说一声不, 言夏就会把手中这碍事的东西扔掉。 男人吹了声口哨, “呦,挺大胆的。” 嘴上这么说, 他的手却往头盔上狠狠按了按,然后打开车门,让言夏进来。 言夏把这沉重的头盔带上, 坐进这辆红色跑车,与普通的车不一样,男人的车底盘很低。她一坐进去,就感觉出来了。 外面的男男女女大多也坐进车里,言夏戴上头盔后,往窗外看了一眼,吴嘉卓不知道走到哪里,她的视野中没有见到他。其实山脚下真的荒凉的很,除了他们这群人和这些车外,再无其他。夜色中的景致也瞧不分明,男人开了车灯,周围才勉强有了一点色彩。 有个眼熟的人影在言夏眼前晃了晃,坐进一辆车中,黑色的车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言夏缓缓眨了眨眼,感官迟钝了一秒,记不起来为什么觉得这个背影眼熟。 原本散乱的车这次在起点处一次排开,起点外有一圈人,但是离他们很远,只能依稀分辨得出人数。言夏调整了几次,才将那个头盔安安稳稳戴在头上。男人的脚搭在车里,虚虚地踩着油门。 他又问了一句:“真不怕?” 言夏觉得他烦,索性不看他,就看着车窗。一句不耐的不怕从头盔下传出来,闷闷的,嗓音依然透着少女的娇俏。 男人笑了笑,言夏还没有将自己的视线准确地定格在每一处,引擎发动的低哑声音轰然响起,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这辆红色跑车冲出去的一刹那,言夏被作用力狠狠地甩向椅背。 四周静止的画面在这一瞬间变得就成浮光掠影,她几乎就能感觉狂风在她耳边呼啸。言夏在这时才明白,吴嘉卓所说的刺激,好像全身的血液直往前冲,沸腾活跃,自己的呼吸、视线、嗅觉、听觉一瞬间全错乱了,脑中除了疾驰的速度,再没有其他。 这时一种无法言说,只能用身体感觉的刺激。 怪道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喜爱极限运动,豪掷千金只为一瞬极乐。 男人似乎在言夏旁边生了一双眼睛一样,明明看着前方,却能发现她此刻的表情变化。 “这会应该高兴了吧。” 男人的语调不疾不徐,压在沉沉的油门声下。 言夏一只手不由自主捂着胸口,好像这样就能安抚急速的心跳,她的眉眼难得扬了起来,冲男人喊:“你要再快一点,我才开心。” 真是个不怕死的小姑娘,男人嘴角无声地挑了挑,油门声似乎更响了一点。 -- 第64页 这一段赛道并不平顺,弯弯曲曲,一连有好几个急转弯,有好几个瞬间,言夏以为自己要掉下山崖,她甚至能看见缭绕在山间的薄雾,但是车轮始终接触这柏油山路。 这种极致的,疯狂刺激的体验会将时间急速缩短,好似才过了一瞬间,言夏已经能看到终点处红色的旗帜。 男人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看到那面旗帜也不觉得激动,只是含着笑问言夏:“还要再来一趟吗?” 嗓音也懒洋洋的,这种速度在他眼里似乎并不算什么。 异变就在这时发生,斜刺里忽然冲出一辆车,黑色的车身,像一头横冲直撞,歇斯底里的困兽,不要命地往这边冲来。男人懒散轻松的神色收了起来,他猛地握紧方向盘,往旁边避过去。 可那辆车似乎就盯着他们,乘着夜色撞过来。 仿佛不撞个粉身碎骨不罢休一样。 两辆车的速度都不慢,相撞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言夏看着那辆黑色的车冲着他们来,脑中甚至来不及有什么想法,只是空白。 夜色呼啸,这辆黑色的跑车险之又险地擦过他们车身的边缘,往山下奔去。 他们的车停在路边,后视镜被撞掉了一个,男人狠狠地拍了下方向盘,骂了几句脏话。 言夏的后背被撞得生疼,她戴着头盔,视线多少有点受阻,没有看清那辆车的车牌号,不过夜色中,倒也很难看清。才从生死未知的状况中走出来,言夏却没有什么多大的感觉,大约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没有让她感知恐惧的时间。 男人这时已经不敢开车,他沉着脸不停地打电话,很快路上驶过来另一辆车,将他们都接上去。言夏下车时还是在那个山脚,山风烈烈,她摘下了那个头盔。吴嘉卓知道他们差点出车祸的消息,言夏一下车,他就跑过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她看了好几遍,一颗心才放回到肚子里。 “吓死我了,要是你出什么事,不说叔叔阿姨,就是陈哥也会撕了我。” 言夏皱皱眉头:“关陈闻仿什么事?” 吴嘉卓刚把一口气松下,没多想,口没遮拦地说:“陈哥喜欢你呀,我这次带你来这飙车,还是托了人陈闻仿的哥哥。” 这下男人的模样有了解释,兄弟俩,脸上的五官总有一处像。 言夏带过来的鸭舌帽不知道丢在了哪里,现在头上没有东西,感觉有些不习惯。她看着那边围在一起的人,不时还有骂声传来,应该都在说这次险些发生的车祸。 但她这个当事人没有什么感觉,连后知后觉的恐惧也没有涌上来。 真是奇怪。 言夏回过头,对着吴嘉卓说:“我知道你和陈闻仿要好,崇拜他崇拜得不得了。但你别把他使劲往我眼前塞,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我不喜欢陈闻仿就是不喜欢。” 看,她竟然还有心情和吴嘉卓说陈闻仿的事,倒是真的不在意那场车祸。 吴嘉卓一时说漏了嘴,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 “言夏你也别对人家陈闻仿那么大意见,陈哥虽然有时候是暴力了那么一点,但从没对你这样过,即使你三五不时地骂他。” “而且他比喻薄好多了。喻薄这人看着正正经经,一副好学生做派,背地里就是个控制狂,不许你干这不许你干那的,而且他妈……”吴嘉卓没说下去,脸上还是闪过了轻蔑的神色。 言夏烦躁地把吹乱的头发撩到一边:“他妈是他妈,他是他,吴嘉卓你什么时候也会连坐了。” “凭什么不能连坐!”吴嘉卓激动起来,“他们这些人,就是吸血虫,逮着一个家境稍微好点的,就趴上去吸人骨髓,喂饱自己。” 吴嘉卓恨恨地说:“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 言夏不知道吴嘉卓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多少恶毒的词眼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像平时的他了。她这时也心情烦躁,飙车时那一瞬间是刺激的,所有的烦恼与不开心都团团揉起来,抛到车窗外,现在下了时,那些抛出去的情绪好像又回来了。 她那天和吴嘉卓吵了一架,从她和吴嘉卓做朋友开始,第一次吵了那么激烈的一架。以往吴嘉卓都让着她,她没事也不会和吴嘉卓发脾气,没有吵架的先决条件。 是不是因为这样,第一次吵架就格外激烈。 她那时候不知道吴嘉卓为什么情绪那么激动。她从来没有见过吴嘉卓的母亲,也从来不知道他的母亲,在生下他没几年之后,喜欢上了一个大学教授。他的母亲追逐爱情和自由,离开了他,从那以后,吴嘉卓就没了母亲。可他始终把这些隐秘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 言夏回去的时候,是家里的司机接她回去的,这里离市区有些远,开回去至少要一个小时。司机从来不会过问言夏的去处,她在哪里,做什么,也不是他职责范围可以说道的事。 言夏靠在车座上,她觉得她这一天真是失败,和喻薄吵架,和吴嘉卓吵架,一天都在吵架中度过。不对,还有那一场差点出车祸的飙车。她看向身侧驶过的车辆,忽然想,它会不会也在下一个瞬间撞上来。 胡思乱想中,其实一个小时过得很快。车灯照亮铁门,言夏的母亲坚持生活要有情调,即使常年不在家中,家中的每一样事物都是她精心布置,这一扇门也不例外,被雕琢出了精细的欧式风格。 -- 第65页 自动化的大门徐徐打开,车灯畅通无阻地照进庭院内部,也照亮了一道人影。 言夏看到后,对司机说:“叔叔,你先放我下去吧,我看到一个朋友。” 司机依言放她下去。 转眼秋天走过大半,现在夜里不比刚开学那时候,盛夏未消,还热得很。这个时候华灯盏盏,寒意在黑夜盛行。 言夏看着门外的喻薄,不知道他在她家门口,到底等了多久。 喻薄这次没有穿校服,他罩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像是融入夜色中,但是一张脸雪白。橘黄的灯光也没有将他的脸照暖半分,偏偏唇色却艳。像是一枝桃花落在上方。 喻薄叫她:“喃喃。”本是清越的少年声线,现在却哑了好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点事,应该写不了更新,请一天假~ 第36章 言夏应了一声, 她不像往常一样,面对喻薄都是一副笑语盈盈的模样,闹冷战的女孩, 应该有冷脸的权利。 可是她的冷脸也只有那么几分钟, 因为她见到喻薄的脸色。少年如常时模样清隽, 五官工笔描画一般,该浓时候浓,该淡时候淡。但他生病的时候不一样,唇红脸白,两种颜色渲染到了极致。 言夏跺了跺脚,夜里天气冷,就这么站在外面一会儿,她的脚上就生了寒意。 “喻薄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暖黄的光线里, 飞着细细扬扬的尘埃,但真奇怪, 那点尘埃到了他周围,就像被消融了一般。 喻薄弯起眉, 像是想要笑一笑,可那笑意浅淡,如同浮在水面上的柳絮, 风一吹就散了。 “没有多久。”他说, 声音还是哑着的。 言夏忽然抓过他的手, 很冰很凉,她像是抓了一块冰那样。如果真的是没多久, 他手上的温度会是这样吗? 她身上没有围巾什么的别的,就只能抓着他的手。言夏的手脚和天气一样会变化,盛夏时热, 秋冬时凉,她手上没有多少热气,却还一心给喻薄一点温暖。 “原来年级第一说起瞎话来也不眨眼。”言夏的语气还是有点冷嘲热讽。 喻薄笑了笑,低下头,他的唇落在言夏手上,像一片冰雪,悄然落到她手上。 他闭上了眼,眼睫纤长浓密,吻她时轻轻颤了颤,如同蝶翼蹁跹,无端的,有种脆弱的味道。 “喃喃。”喻薄还是叫着她的小名,这两个字掰开了揉碎了,温柔地卷在他的舌尖,“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喻薄低敛着眉眼看她,他这个时候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喻薄,褪去了矜贵的冷漠,羸弱得像一只瑟瑟的幼兽。他垂眼向言夏道歉:“是我不好,喃喃、” “你不能不要我。” 最后一句话,隐隐地有阴狠执拗的味道,可是言夏被喻薄表面的脆弱蒙蔽住了。 她眨了眨眼,一瞬间居然有种鼻酸的味道,好多的委屈铺天盖地漫上来。 “我还怕你不理我。” 只是哭泣从来不是她的常态,言夏又把酸涩的味道逼回去。 “从来都是我追着你跑,我先喜欢你,我先向你告白。”言夏一股脑地将全部想法都说出来,“我都弄不清你到底——” 我都弄不清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这句话卡在嗓子眼,让言夏说不出口了。她忽然就想起了喻薄的日记,想起了喻薄这些时日唯恐她消失不见眼眨也不眨的监视。 他绝对是喜欢她的,甚至这份喜欢还掺杂了偏执的成分。 言夏把后半句话咽下去,她闭上眼,轻轻地抱了抱喻薄。 “我以后,不会再逼着你了。”少年清瘦的下颔抵在言夏的肩膀上,他望着背后茫茫的夜色,今夜无星无月,只有一片黑暗。他的视线也被这片黑暗同化。 喻薄听到自己说出的语句,轻轻的,一字一句,绝对合乎言夏心意:“我不再束缚你,我会尽量控制自己。” 可他的眼睛里,却是一派冷然的平静,那每一个词句,都是精心算计的。 言夏没想到这一次吵架是喻薄先服软。他先说了道歉与和解,言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把下半张脸埋在喻薄怀里,软了言语说话时有白气冒出来,天是真的冷了起来。 “也不是让你不要管着我,”她嘟囔着说,“就是,就是别看我那么紧,挺可怕的。” 她无意间将那几天的心思都说了出来。 喻薄吻上她的额头,说好。 大概女孩子是天生敏锐的动物,尽管言夏心思并不细腻,也能察觉出喻薄那几天的不正常与疯狂。可她还不知道,他的不正常还不止于此。 他可能天生那根理智的神经就缺乏,浑身上下就流着不似人类的血液,阴暗扭曲,执拗偏执,所有不好的词汇几乎都可以形容他。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想和言夏一块死去。 这样多好,她的口中不会再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语,她对他的情感依旧炙烈纯粹,不会转移到别人身上。 他是缺爱的生物,没了言夏的爱会死。 但是有一点,让喻薄依旧忍受不了。即便一起死后,那时躺在她身边的也不是他,而是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即便这样也让他的心抽疼起来,窒息一般的难受。 言夏言夏,只是他一个人的喃喃。 那一天过后,喻薄果然生了病,感冒咳嗽,一咳起来脸颊泛红,但是再红也没有他的唇色鲜艳。言夏委托家里帮忙做饭的阿姨给喻薄煮了生姜汤,拿保温杯带过来。 -- 第66页 她还存了恶作剧的心思,没有放一点糖,就这么把一杯货真价实的生姜汤给喻薄。少女的眉目鲜妍,话语也是美好的。她说喻薄你喝了这个病就会好了,我感冒也尝尝喝这个,喝得冒出汗了,这感冒就好了。 言夏说谎向来是脸不红气不喘,她生病时宁愿吃药也不愿意喝这个生姜汤,有一回实在是西药吃了没效果,才喝了生姜汤,那也一定要放糖,否则她喝了一口就能把这碗汤打翻。 喻薄是个好欺骗的人,言夏把生姜汤给他,他就喝下去,那么大一杯,眼皮也没皱一下。言夏怀疑阿姨在里面偷偷放了糖,可是闻保温杯里的气味,又冲又辣。 她问喻薄:“辣吗?” 他说:“有些。” 能让喻薄这么说,那肯定是辣的了。 言夏笑起来,又装模作样地说:“你别怪我不放糖,阿姨特地跟我说不能放糖,否则效果要大打折扣。” 她是一个小骗子,但只要不是骗他离开,所有的谎言喻薄都会当真。 言夏和喻薄的关系恢复了,和好之后,喻薄果然不像吵架前,神经质一般地盯着她。他又回到了以往初初谈恋爱时那样,不怎么拘着言夏。但是她和吴嘉卓的关系却一直冷硬地僵持着。言夏是不怎么会低头的样子,吴嘉卓这次也强硬地不顺着她。 一对以往最好的朋友,现在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即使路上碰上,视线相撞,两人也会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 言夏不是不想要与吴嘉卓和好,但是她自觉那天她同吴嘉卓吵架错并不完全在她,凭什么要她先道歉呢? 快临近期末考,可班级里这一群爱玩闹的富家子弟留教室的时间越来越少,言夏知道他们这个时候去了哪里。这个时候正好是西海结了一层厚实冰面的时候,他们是去玩冰了。 如果她想去找吴嘉卓,这个时候去西海,肯定能找到他。 但言夏窝在教室里,看着黑板发呆也不愿去西海。 实在心情郁闷了会和喻薄说,他为什么不来找我道歉。无忧无虑,富贵锦绣丛中长大的女孩,骄矜起来好像也是理所应当。 “就这么耗着吧,我看谁能耗过谁。”言夏愤愤说。 她放在心上的好朋友不多,吴嘉卓绝对算一个,否则言夏也不会这么多天为此烦恼。 喻薄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轻抚她的发,他从来不在这些事上说话。但偶尔扫过言夏的手机,唇角会轻轻牵起。 一个人要怎么样会全身心依赖另一个人呢,她的一切世界都只剩下他的时候,就会依赖了。 言夏第一次看见家附近出现可疑人影的时候,是在才迎来寒假没多久。海城的冬天很冷,南方的冷是湿冷,天气预报上温度只是个位数,偶尔会迎来零下,物理上来看,也不过如此。但是这温度掺杂了寒与湿,是会透过衣物的重重阻碍,渗到你骨子里的。 所以如果在没有太阳的冬天,是不会有人有闲心在外面四处晃悠。 那些人在她家附近,见到言夏也没有露出一点惊慌或者害怕的神情,甚至还会冲她笑笑。态度大摇大摆,甚至是嚣张。 后来言夏的父母也不再经常出去,这一个月一家三口相处的日子,比之前几年来的还要多。 言夏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变化了。她向来不太关注的电视与纸媒上在大肆报道,实体行业经济不景气,制造公司大批量地倒闭。而言夏父亲的公司首当其冲。 先是裁员,后是资金链断裂,再后来,公司的亏口越来越大,拿再多钱也填补不了。 言夏看到向来精神熠熠的父亲短短几天就变老了,母亲将名牌包与华丽衣裙收起,不再长时间地飞往国外。他们家也从高级住宅区搬走,住进狭窄的公寓楼。属于言夏自己的房间,还没有她原来的衣帽间大。 物质生活从天落到地,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那个时候的言夏没有足够强大的心态来接受,她的敏感性放到无限大,任何一点轻微的举动都会招致她的情绪爆发。她和喻薄之间吵了很多次架,连言夏自己也不敢相信,她的脾气会敏感暴躁到这种地步。 而有一日,父亲同她说,他早在之前,已经在国外为言夏寻好了一所学校。 “本来打算,让你念完两年再过去,可是现在看,好像等不了了。”父亲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家门口的油漆才勉强擦干净,水从墙壁上落下来还带着颜色,形成一滩红色的水洼。 言夏想也没有想地就拒绝,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陌生的国外,也不想和喻薄分开。 父亲那时无奈地笑着,让言夏再考虑考虑。 但是有时候,意外和变故就是来得那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喻哥年纪轻轻,就精通了演戏这一天赋技能。 真的什么剧情都瞒不住你们【默默抠墙】 第37章 即使搬到狭窄的公寓楼, 三个人进进出出都显得拥挤,母亲依然将这个不大的住处布置得温馨。餐桌上蓝白格子的桌布永远洁净,桌上透明玻璃瓶中的绿色植物永远鲜嫩青翠。 言夏没有见过家里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家具四散, 瓶中植物的水流了满地, 勃勃生气的绿色植物似乎也奄奄一息。言夏手上没了力气,提着的包咚的一声落在地板上。 -- 第67页 在屋里的两个男人转过头,都是平头,中等身材,其中一个从衣领处蔓延出青色的纹身,大面积地占据整个脸部以下的位置。 纹身男人笑了一下,牵扯着面部肌肉抽动,显得格外阴阳怪气。 “你女儿回来了。”他拿眼睛瞥了一下言父, “如果我没记错,还是个高中生, 叫言夏是吧。” 父亲将言夏扯到自己的身后,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的钱我会还, 不要动小孩子。” 纹身男人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几乎直不起腰。等到笑够了,他才慢悠悠说:“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我能对你女儿做什么呢?” 纹身男人走过来, 一脚把躺在地上的椅子踢过去, 言夏躲闪不及,小腿被椅子腿撞到, 生疼。 他无甚诚意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慢慢地走到门口,临走时撂下一句话:“如果你没有把钱还到位, 那我就偶尔去你女儿的学校看看她,小姑娘会不会胆子太小,被吓着。” 他的笑声刺耳,让言夏觉得耳鸣,想吐。 那天父亲守了她很久,让她不要害怕。他反复地对言夏说:“爸爸不会让你吃苦的,啊。” 言夏的腿涂了药水,刺鼻的药味,让她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但是她没有将这种不舒服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来,她只不停地点头,说好。 她知道这个时候,父亲也要有安慰。 那天给喻薄打电话的时候,时机也不太好。声音响了很久,喻薄才接起来,在接通的一瞬间,喻薄那里传过来清脆的碎裂声,像是盘碗在地上被敲碎。但是那时候,言夏没有注意到,她只注意到腿上的疼痛,一阵一阵的,涂了药也不能缓解。 她其实有许多话想和喻薄说。 她想和喻薄说,我家里破产了,我现在住的地方太小了,晚上翻个身都能从房间的这头翻到那头。 她想和喻薄说,我家现在会来奇怪的人,他们拿着刀,把家里搞得一团乱,还用油漆在墙上写字,每次我回来,邻居都拿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她还想和喻薄说,我的腿被那些人弄伤了,真的很疼。 她想说喻薄我很害怕。 可是这些通通说不出口,她怎么能说出口,她是那么骄傲的言夏,怎么会把自己的伤口剥开给别人看。 言夏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好像把所有的委屈都深深吸到腹中,尽管她开口的时候,声音仍有一点埋怨。她说:“喻薄,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喻薄那里,有嘈杂的背景音,他把话筒捂得很紧,说:“没有。” 言夏却笑着说:“有啊,这几天打电话,你没说两句就会挂,难道不是吗?” “我想和你多说几句话。”以后说不准,就没有机会了。 喻薄的身后,灯光都大亮着,家里的每一盏灯,都被人点亮了。反而是他所站的地方,在一片檐下的阴影中,将身形尚还清瘦的少年,整个包围其中。他的手臂上有轻微的红肿,像是新伤。 喻薄转过身,刻意将自己的身体朝着外面。 他说:“这几天……有点事。” 他的话到这里就停止,没有继续延伸出去的想法。这些事,一定是不能让她知晓的,或者,根本没有所谓的这些事。 女生天生有胡思乱想的天赋,就根据喻薄的一句话,言夏想了很多,好的坏的,奇奇怪怪各种想法都冒出来了。 言夏缩在床上,那只受伤的腿她不敢动,就僵硬地横放在床上。她想问,是什么事,那与耳朵一刻不离接触的话筒中,遥遥地传来一声呼叫,叫的是喻薄的名字。 一个女声,尾音颤颤地如同一把撩人的勾子。 言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喻薄匆忙的一句:“喃喃,我现在有点事……” 言夏敏锐地感觉到喻薄又要挂电话,她着急起来,这着急还带着一种无言的委屈与愤愤,让她本已收回去的眼泪再次出来。 “喻薄你是不是又要挂电话,”这是第一次,言夏的声音带了哭腔,“喻薄你再敢挂一次试试——刚刚叫你的女人是谁?” 喻薄看着走到他面前的女人,那么冷的天气里,她就单穿一条红色的长裙,露出大片锁骨和伶仃的脚踝。她的红唇翘起,娇娇地又吐出喻薄两个字。 喻薄保持着声线的冷静,对电话那头绷不住哭腔的言夏说抱歉。 按下挂断键的那一瞬间,他从话筒中还未离去的声音中听到,言夏对他说:“喻薄我要和你分手。” 红裙女人的眼神迷蒙着,她身后是一片狼藉,各种各样款式精致,价格昂贵的裙子散落一地,有些甚至用锋利的剪刀划过。她两条纤细,雪白的胳膊伸出来,将将要挂到喻薄的脖颈上。 喻薄拂开,他脸上的冰霜深重,一字一句都下了力道。 “母亲。”他用最疏离的语气叫着这个本应该是最亲密的词语,“我不是那个人。” 女人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抄起手边的水杯,砸向他。 飞溅的玻璃片四散,可喻薄的眼睫没有一丝过分的震动。他已经极习惯这种场景。 女人吃吃地笑起来:“你不是吗?你就是呀。” 他知道女人并没有喝醉,如果真的将他当做那个人,他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女人绝不会是这般神经质的表现。她会无比温柔,无比体贴,小鸟依人,温顺可人。 -- 第68页 “父亲在看着你呢。”喻薄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又转过头,看向女人,他冷淡的眉眼有一种平静到诡异的感觉。 女人两条胳膊停滞在半空,最后她收回手,仍是抬着那双醉意朦胧的眼,说:“你越来越像他了。” 言夏把手机扔到床尾,去抽床头的的餐巾纸,她的手太用力了,以致于直接抽出一把。 她用这把餐巾纸使劲地擦着眼泪,擦到脸部生疼,手才停下。可是眼泪还是不停掉,眼睛疼,腿也疼,好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言夏凭着那一腔委屈意气说的分手,最后真的以曲折的方式实现成真。 父亲在那两人来到家中后没多久,没有再顾忌言夏的意愿,一意孤行将她送出了国。他委托同在国外的小姑照顾言夏。这一切发生得太匆忙了,等言夏完全反应明白过来,同她面面相对的,就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小姑。 可言夏终究没有在国外待太久,国外的费用并不便宜,对于一个本就负债累累的家庭,这笔支出可以说得上雪上加霜。言夏那时已经有胆色瞒着父母,从大洋彼岸回到海城。 再后来的事,简单到可以一笔带过,她念了大学,半工半读的状态,竟然也让她还清债务,解去了父母身上的重担。 再再后来,她遇见了喻薄。 分手与和好,真的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他们的分手,是言夏说出那句话,挂下那通电话开始。也像他们的和好,是喻薄吻上她的那一刻。 那顿别有用心的晚宴过后,言夏请了一天的假。她从沉沉的夜色中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醒来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应该是睡得太沉太累的缘故。手机中有一通来自喻薄的电话和短信。 言夏没有换下睡衣,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将电话回拨给喻薄。规律的两声过后,就被喻薄接起。 即使喝了水,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泛哑,带着初起的困倦。 喻薄只听了她一句话就听出来了。 “是刚起来吗?” 言夏点点头,点完头后她才发现喻薄看不到,又嗯了一声。 “你打电话过来,是干什么?”她还是学不会在喻薄面前好好说话,总是直来直往地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那边安静了一瞬,喻薄的声音竟然缥缈起来。 “我想,接你去上班,顺便可以吃个早饭。” 接她上班,然后吃早饭。很平常的事情,但喻薄说出来,就带着一份触手可及的美好。 言夏想起来,他们和好了,又成为了男女朋友。她停下拆麦片的手,说:“我今天请假,明天,可以一起。” 电话的另一端,有轻微的笑声,应该是喻薄贴着话筒,在那端轻笑,近得像是他就在她身旁,垂首贴着她笑。 言夏也浅浅地弯起唇角。 睡一觉起来,昨天发生的事久远得仿佛如同前世。也许有些人需要花一辈子才能遇见这些事情,却让言夏一天之间全都撞见了。她尽量忽略那位极致恶心的耿总监,全当自己前世作孽太多,才得以遇见那种小人。 这一天请假来的时光,言夏决定浪费在电视剧上。她随便挑选了一部最近很有热度的青春校园剧,女主穿越回到二十年前,那个年代,正正好即将迎来千禧年。 没用任何快进,十多集看完,竟然也快到了傍晚。中午吃的那点沙律很早就消化完,言夏坐在茶几边,后背依着沙发,她暂停了平板的视频,在外卖软件寻找合心意的晚饭。 暂时还没找到合心意的晚饭,她就先等来了喻薄的电话。 他问言夏,是否吃过晚饭。 言夏回答之前,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上方的时钟,这个时候,恰好是一般人的晚饭时间。 “还没有。”她说。 喻薄嗯了一声,然后说:“那么,现在方便开一下门吗?” 第38章 言夏条件反射地先往门的方向看去, 然后又小步跑到浴室。这一天都在家中,她并没有好好地收拾自己,现在只来得及先洗个脸, 换一套能见人的长T和运动裤。 即使动作迅速, 也还是花费了将近十分钟。 言夏又看了一眼时钟, 才打开门。那扇看起来很厚重,其实因为作用力,握在手中分量轻便的大门被打开,言夏就看到了喻薄拎着一袋东西站在她面前。 现在是渐渐回暖的春日,再往后几步,就要来到初夏。喻薄身上的穿着也不是言夏初初见到他几回时,那么单调的黑灰色,至少他领口浅蓝色的衬衫领子, 让她看起来就觉得清透。 好似面前的喻薄,还是她一开始喜欢上的少年。 言夏将视线移开, 落到喻薄手上的袋子。 喻薄将袋子微微往上提,好让言夏能够看得更清楚一点。 “我想, 你可能还没吃过晚饭,就给你买了这个。” 言夏接过手,太久没有谈恋爱, 她一瞬间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回喻薄的话。更严格地来说, 这时候的她和喻薄, 还存在着一种陌生感。所以想来想去,言夏最后说出口的还是一句万能的谢谢。 喻薄伸手, 想摸一下言夏的头,或是她的肩膀和手,但才伸出去, 又被他收回来了。 言夏眼神疑惑。 他说:“我在外面太久,手冷,怕冻着你。” 细致到连触碰的温度都会顾忌到,还是如同以前一样。言夏拿着袋子,忽然笑了。她走上前,身上还带着室内的暖气。她既怕冷又怕热,这个身体特别娇气,所以即使现在这种天气,言夏在家中还开了暖气。 -- 第69页 她轻轻抱了抱喻薄,唇在他的脸颊擦过,确实有些冷。 一个不长的拥抱,让喻薄整个人,特别是气质,变得柔软起来。 分开时,他说:“明天见。” 言夏笑着,说明天见。 明天见,是一个多美好的词,这让她对明天,都有了期待。 言夏上班的时间宽松,所以每次上班,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收拾自己,不至于收到喻薄的消息,还显得兵荒马乱。 她今天穿了一件针织的开衫,下面是一条高腰的直筒黑裤,很平常的打扮,在言夏看来,不显得隆重。这一次开门,喻薄同样在门外,早晨自然的阳光,落在他肩上发上,带着一天中最美好清新的气息。 进去的电梯,喻薄按了负一楼,言夏原来是看着不断往下跳的的数字,后来她低头,看到了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牵上的手。 现在,开始埋怨为什么电梯太快。 早饭是牛奶与三明治,这是言夏带的,她也给喻薄带了一份。当她拿出来来的时候,她没有错过喻薄眼里的一点遗憾。 他应该是想带言夏去餐厅吃早饭。 “今天可能没有时间。”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边拆三明治的包装边说。 这个时候,言夏终于感受到刚上车时感觉到的那点怪异到底是出自哪里。 少了一个司机。 以往她坐喻薄的车,每一次都是和喻薄一起坐在后座,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她把这个疑惑说了出来。 “我不喜欢这个时候有司机。”喻薄看着前方,他们已经开出了阴暗的地下车库,正在往上方,阳光明媚的地面开去。 在光影交界处,他偏过头,光线在他脸上略过,那一双比寻常人瞳孔颜色的更深的眼睛里,是一派清透的温柔。 “就我们两个,不好吗?” 如果是高中时候的喻薄,虽然是问句,也会被他说出笃定执拗的味道,不可更改,不能回转,偏激味甚浓。而现在的喻薄,更温和一些,这个问句,也更像是一种轻软的撒娇。 因为这一句话,心莫名地变得很柔软。言夏弯着唇点头,顺便吃下第一口三明治。 在将要到达言夏的工作场所时,喻薄主动提起,要将她送到哪里。言夏想了想,伸手往前一指:“那个路口就可以了,工作室前面不容易掉头。” 喻薄答了一声好,在言夏指的路口停下车。 却是要比在一起之前更体贴细心,言夏至今还会想起她从警局出来时,喻薄强硬带她上车时的场景。 她下车时,喻薄降下车窗,应该是再想和她说些什么,但想不出来,只能略带苦恼地笑笑。而这个动作,十分恰巧地击中了她的心脏,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她一眼就喜欢上了高一时候的喻薄。 那时她觉得喻薄的每一处都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现在她觉得喻薄每一个举动都让她心动。就好像他们从未分离,他熟知她的每一个喜好。 如果喻薄现在坐在副驾驶上,言夏很可能会探头进去,亲吻一下这个令人心动的人。可是时机并不好,她只能遗憾地对喻薄说,开车小心。 请了一天假回来,工作室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言夏在工位上画设计图的时候,被高秉庭叫进了办公室。 她的老师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心中并没有什么曲折迂回的道道,在言夏刚刚坐定的时候,他就向言夏道歉,为了昨天的事。如果说能立刻原谅,那绝对是假话,但是言夏并不是随便迁怒的人。她知道在高秉庭带她来之前,绝对不会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我并没有埋怨您,老师。”言夏说,“但是这个项目,我应该不会再跟下去了,请您原谅我的任性。” 再有下一次,她真的会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 下午她接到了高中班长的电话,班长同她调整了一下看软装的时间,时间往后移了两个小时,正好可以避开现在越来越灼热的日光。 同事恰好这时在办公室中说起离工作室不远的,新开的一家咖啡店,赞叹那里的咖啡醇香浓郁,最后遗憾地一声叹息,可惜没有外送服务。言夏被她这样一说,也突然想念起那里的味道。 程卓然已经度过了做咖啡的狂热期,让言夏备受折磨的胃终于回过神来,对咖啡不再排斥。于是她说,她可以去那个咖啡馆买咖啡,然后问办公室还有谁要带。 三三两两的同事开始点单,新来的那个刚毕业实习生,好像叫做季赫的男生举起手来。他的笑容阳光,眉眼湛湛:“我来帮言夏前辈吧,她一个女生拿不了这么多的。” 有人笑了起来:“这么热情啊。” 季赫笑容的热度一点都不减,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言夏也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打趣,进入社会之后,她发现人类真的有喜爱当媒婆月老的通病,似乎撮合成一对情侣也是让人身心倍感愉悦的一件事。所以有时候愣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也会被他们硬生生撮合在一起。 他最后和言夏一起出了办公室。咖啡馆离办公室真的不远,下电梯,走上个两三分钟就到。 言夏拿出手机,向店员说出备忘录中她记载的同事要喝的咖啡。不同于在办公室中表现得那么开朗外向,和言夏在一起的时候,他沉默内敛得像一个有社交障碍的人士。 -- 第70页 店员打包好咖啡,言夏才要伸手接过,就被季赫接了过去。这个大男孩这时候第一次在言夏面前露出笑,还是灿烂的:“我可是来帮你的,要是让言夏前辈提回去,他们肯定会认为我出来偷懒。” 同样,他还抢先付了咖啡的钱款。 这仿佛让他觉得很满足,来的时候的沉静内敛通通消失不见,从一个有社交障碍的人士变成了活泼的大学生。言夏多看了他两眼。 季赫难道,真的喜欢咖啡喜欢到这种地步? 一杯咖啡结束,言夏正好起身,要去往班长约定的地点。到达后她发现,并不只有她和班长两人,还多出了另外一个人。 吴嘉卓。 这应该算是高中以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言夏向他们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购买软装时几乎都是她在说话,班长偶尔提几点意见,吴嘉卓一反常态的沉默,好像他来这趟真的只是当一个合格的搬运工。但是言夏知晓他的性格没有太大的变化,当初在那个叫“放纵”的酒吧,只一面言夏发现了吴嘉卓的性格还是如同高中时一般。 后来班长说口渴,提议要为他们买冷饮,还未等言夏两个人说话,他就先出去。制造她和吴嘉卓独处的意图实在太明显。 班长离开时,她见到他的格子衬衫的后背,有隐隐的汗渍,是太热了,还是太紧张了。 直到见不到班长的背影的,一直沉默地好像当自己是哑巴的吴嘉卓才开口,是万能重逢语句的好久不见。 “你和陈闻仿一个样。”言夏说,“见面开口都是好久不见。” 他硬邦邦扔过来这么一句话:“因为想不出开场词。” 言夏没忍住,眼梢弯了弯。 吴嘉卓一直绷着的表情也柔和了起来。 其实那么长久的岁月过去,言夏想起导致他们决裂的理由,竟然觉得有一点幼稚和可笑。谁都没有先低下头,谁都放任了这样的结果产生。 即使过了那么多年,这次到底还是吴嘉卓先退一步,就如同每一次,他和言夏有了争执的时候,都会率先让步一样。 “那时候情绪太激动,明知道喻薄是你男朋友,还这么说他,难怪你要和我着急。”吴嘉卓笑了笑,“但是我那时候也真不想让他和你在一起,一心想着让你对他的兴趣变低,移情别恋,和陈哥当情侣。” 言夏嗤笑:“异想天开。” 吴嘉卓嘿了一声:“我那时候真以为你能和陈哥在一起,高中你们女生流行的言情小说不都讲相爱相杀,我觉得你和陈哥就是那种类型。” “不过就算到了现在,我还是觉得你和喻薄在一起不好。” 言夏看着他。 吴嘉卓继续往下说:“喻薄那个人太极端,你应该不知道,高中你和他分手后,他自杀过。” 第39章 平地起惊雷这个词, 用在此时,最为恰当。 言夏怀疑自己听错,让吴嘉卓又重复了一遍。 吴嘉卓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你没听错, 我当时听到也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喻薄这个人确实有点表里不一, 背地里完全不是一个好学生的模样。但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自杀。” 那是在言夏转学后的两个星期,那时候,在知道言夏转学后,喻薄也有许多天没有来上课。他再次出现在三班同学的面前时,整个人比起原来的清隽少年,阴郁清瘦了许多。 像张单薄的纸片,风一吹就会消散。 这也是吴嘉卓最后一次见到喻薄,后来再听到的消息, 就是喻薄自杀。听说吞了许多药片,救护车的声音, 在学校响了很久。 这在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喻薄一直以来, 都是处于学校风云中的人物。他是年级第一,霸榜神话,这样的人竟然还长相清俊, 眉眼五官比电视上的明星还要出彩。这样的人真应该放在香案上好好供着。 奈何高岭之花走下神坛, 谈的恋爱也令人瞩目, 富家女,娇娇小姐, 一张脸同样烈如玫瑰。 很多人都在说,喻薄自杀的原因是因为言夏,因为言夏甩了他。 但是学校给出的官方通告是喻薄因为学习压力过大, 才发生了这场事故。 听完这些话后,言夏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吴嘉卓也陪着她一起沉默。 班长买完冷饮后,看到的就是两个人沉默得寂静的画面,他以为他们还没有解开心结。于是小心翼翼地,也不敢多说话,只把冷饮给了这两个人。 言夏握着这瓶冷饮,一直没有打开。直到饮料的温度与她的手心完全一致时,她坐上了喻薄的车。 车里的味道依旧是熟悉的,类似桔梗柑橘的味道,他曾说这是Lime Basil。 他送给言夏的第一瓶香水,直到现在,也依旧钟爱这个品牌。 言夏将头抵着车窗,这是一个困倦乏累的姿势。喻薄侧身,为她系安全带的时候,碰了碰她的脸,低声问:“太累了?” 言夏应了一声,闭上眼之前,她不忘蹭了蹭喻薄的脸颊,下意识的填补他的不安全感。 她依旧攥着那瓶饮料。 喻薄的眼神从饮料上划过,他说:“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言夏从唇间溢出一声细微的嗯,好像真的累极困倦了。但是她的意识很清醒,自杀两个字一直在撞击着她,这是一个从未出现在她世界的词语,却在喻薄身上发生了。 -- 第71页 喻薄的车开得很平稳,车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流水一般,在车里的各个空间流淌。言夏感觉到已经开到车库。但喻薄没有叫醒她,就在车库里停了很久。久到言夏感觉自己真要睡着了,她靠在车窗上的头被喻薄用掌心垫着,慢慢挪过来。 他轻轻地叫她喃喃。 不是少年时候清越的声线,喻薄现在的声音要更冷一点,寒冰淬然一般,但是声音压低压柔了,冰就化成了无形的水。 言夏睁开眼,喻薄的手仍托着她的头,没有放开。 她忽然伸手,攥住了喻薄的衣袖。 喻薄让她抓着,只用眼神表达了一下疑惑。 言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轻轻地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喻薄配合她的高度,微微垂头,认真听她说话,每一个字,每一声呼吸对他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她说:“你要好好的。” 喻薄笑了起来,光线并不明亮的车库里,他的笑模糊在昏暗的光线中,很不真实。 “喃喃你今天怎么了?”他问。 言夏却执着地重复这一句话:“喻薄你要好好的。” 喻薄抚过她的脸,他语调温柔,顺着言夏的话说:“我会好好的。” 只要她在身边,他会一直“好好的”。 她跟着喻薄到了他家。 “我想见见蛋糕。”上楼时,言夏是这么对喻薄说的。 他应该觉得今天的她很奇怪,却没有问任何原因。 蛋糕似乎早就感觉到了他们要来,一直守在门口,金毛的视线里出现言夏的身影后,这么大的一个狗狗就跑到言夏身边,仰起头期待地看着她。言夏蹲下身,摸了摸蛋糕的头。 手有些空,她忽然想到,自己之前觉得手不空,是因为她一直拿着一瓶饮料,是班长给她的,已经完全不冷的一瓶冷饮。 于是言夏自然地问了一声喻薄,有没有看到她的饮料。 “饮料?”喻薄想了想,然后说,“是不是还在车里,我下去帮你拿。” “哎,不用。”言夏站起来,还没被揉够的金毛不舒服地哼了哼,依旧在言夏脚边跟着。她说:“我随便问问,不用特意去拿,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喻薄的眼浅浅弯起来,说了声好。 他把蛋糕赶去一边,让它别时时刻刻凑上来,舔得言夏的裤脚都会湿透。 言夏并不介意,她对小动物天生有一种宠溺喜爱的心理,蛋糕再怎么闹她,她也不会恼。她蹲下身,又摸了摸蛋糕的头,金毛的毛发被打理得很好,顺滑无比。 “我总觉得,蛋糕好像更喜欢我一点。”言夏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喻薄。 被她注视的清俊的男人略有些无奈:“它是更喜欢你一点。” “这让我觉得有些嫉妒。”最后的尾音,沉沉地压下来。 言夏自然地认为,喻薄所说的嫉妒是嫉妒蛋糕更同她亲近。 “可能你太高高在上,即使是它主人,也让蛋糕觉得不好亲近。”喻薄常常会给人这样的状态,他永远在高山之巅,即使俯下身与小动物亲近的时候,也带着一种距离感。 她拉着喻薄蹲下来,然后拉过他的手,带他去抚摸蛋糕。 不知是不是言夏的错觉,她觉得蛋糕的身体有轻微的抖动,但还是乖巧地蹲在地上。也许是觉得痒了。 她按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手比喻薄的小一圈,这样的手很适合被他牢牢得握在手心。她在看蛋糕,喻薄在看她,抬起眼的时候,正好撞进喻薄的视线。 蛋糕似乎受不了如此安静的气氛,小声叫了两下。 喻薄的眼黑澄通透,通透得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她在想什么。最后他贴过来,只在言夏脸侧吻了吻,说:“我去给你找干净的衣服。” 这个时候,言夏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他吻她的这边脸,恰好是下车时,她蹭喻薄的这一边。 喻薄给言夏找出了换洗的睡衣,她拿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很适合。也是在这种时候,她想到了喻薄那个很会买衣服的助理,于是问:“这也是你的助理买的吗?” 他点头。 言夏嘀咕了一句:“她的眼光真准。” 谁知喻薄回过头,很认真地告诉她:“不是她的眼光准。” 言夏看着他,喻薄抿了抿唇,说:“是我告诉她尺寸。” 言夏抱着衣服,长长地哦了一声。 这一声哦中,含义很多。喻薄不自在地别过脸,她笑了笑,抱着衣服去浴室。进去的时候,言夏多看一眼洗手台上放置的洗漱用品,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份,她上次用过的那些,喻薄并没有扔掉,好好地摆放在那里。 就好像,她从来都是住在这里一般,从未离开。 隐隐的,有淅淅沥沥的声响,应该是言夏开了花洒。蛋糕蹲在大门边,没有言夏在,它一点都不敢靠近喻薄。 喻薄拿出带上来的那瓶饮料,蓝色的瓶身,现在冷饮已经变成了常温。他知道她今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知道了什么事。 他完全掌握了言夏行踪,可这还是让喻薄觉得不够。 他应该知道得更多,了解得更多,掌控得更多,直到言夏完全属于他。 喻薄将那瓶饮料扭开,将里面的液体完全倾倒在厨房的水槽。可是还不够,这不足以平息他心中总是拼命按捺的黑暗情绪。他拿过剪刀,细致耐心地将饮料的瓶身剪碎。 -- 第72页 就像那年,他把言夏转送给吴嘉卓的那双Air Jordan剪碎一样。 他是个很有洁癖的人,不能忍受他的东西沾染上别人的气息,否则宁愿毁掉。只除了一个意外,也只有一个意外。 言夏。 那一年是最为难过的一年,他血缘上的父亲频频来往海城这个家。他的母亲高兴坏了,一直推着他往那个男人面前凑。她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地劝导喻薄:“据说你爸那个太太生不出儿子,你爸就想起你了,好好在他面前表现,将来你爸爸,和喻家,都会是我们的。” 女人在他耳边这么说着,眼里是一派沉迷痴醉,好像她臆想中的一切,都已经拿到了手上。 但是喻薄面对这个男人,生不出半点亲近的念头来。 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女人开始打骂他,她天生就偏激,只不过在那个男人面前,藏得很好而已。男人只要皱眉,或者轻撇一下嘴角,她就惶恐起来。在他走后,女人拿着剪子,还有烟头,在他手臂上,胸口上,施暴。 然后等喻薄忍受不住,轻轻哼出声的时候,她又害怕起来。 她跪在喻薄面前,哀求着说:“小薄,你听妈妈的话好不好,妈妈求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你们都在心疼喻薄,但是我还是会忍得下心对他下手的【慈祥的微笑bushi】 第40章 那段时间, 言夏总爱给他打电话,他想她那边也许出了什么事,所以性格才会这么敏感易怒, 一点点小事就会生气。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言夏讨厌, 任何一面的言夏, 他都爱到骨子里。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喻薄甚至会觉得欢喜。 因为言夏就是连发火生气,都是朝着他,多好,他可以一遍一遍安慰言夏,什么都顺着她,什么都为她做。 如果不是因为突然出现的父亲,还有因为父亲而变得神经兮兮的母亲。 喻薄连接言夏电话, 同她说上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母亲时时刻刻盯着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在母亲眼里, 已然变成栓住父亲的绳索。 如果知道言夏的存在,喻薄闭起眼, 他的母亲一定会去找她。 他畸形的家庭,如此不堪丑陋的一面会完完全全,展示在他所爱的女孩面前。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想, 喻薄终究也只是一个自卑自傲的少年。 这么想着, 他又接到了言夏的一通电话, 这通电话里,言夏和他说要分手。原先认为, 就是一句气话。 后来才知道,并不是气话。 在那一通电话,她就彻底失去音信。 开学后, 学校中没有再出现她,他身边的位置桌肚里还留存着她的书籍,但是主人却没有再坐上这个位置,直到这个位置蒙上灰,也没有。很多人都在说,言夏转学了。后来班主任也说,言夏转学了。 竟然连她的踪迹,他也是从别人口中听闻。 太可悲。 喻薄每天都会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那头的机械女声一直提醒他,无人接通。他向来很有耐心,也很有恒心,打不通,就一直打。 后来的提示音,从无人接通变成了空号。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喻薄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大约是长久以来的希望被破灭,大约是全身上下的血肉,被人一寸一寸地剃除。全身上下空荡荡的,落不到实处。只能靠想她,拼命想她,才觉得有呼吸的存在。 越想越恨,越想越爱。 那是他存活于世的信仰,怎么就没了。 他在黑暗的房间里,压抑地笑出声。 “言夏言夏言夏……”喻薄念着这个名字,喃喃地,一刻不停。 念久了,眼前仿佛真的出现幻影,言夏坐在面前,对着他笑,灿烂地,一如初见。喻薄伸出手,却抓到一瓶药。 高中的喻薄,将那一瓶药都吞了下去。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声响停下,喻薄放下剪刀,手里的饮料被剪得极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言夏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喻薄洗干净手,走过来,帮言夏擦头发。她跪坐在沙发上,就靠在喻薄怀里,湿漉漉的头发贴着他的衣服,将他的衣服也弄湿了。 言夏是真的累了,下午买软装,跑了许多地方,又乍然听闻这个消息,身心都得不到休憩。于是在洗完澡,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后,就靠在喻薄身上,不想动弹。 “你等会应该也要洗澡,弄湿了没关系吧。”她靠在他身上,声音隔着衣服,闷闷的,却无比契合他的心脏。 “没关系。”喻薄说。 他用干毛巾去擦言夏的头发,动作轻柔细致。她感觉自己的头皮和头发,都在被温柔地抚摸,这更加重了她的睡意。言夏真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喻薄抱起她,往房间走去。 她的意识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房间的光线已经转为柔和的夜灯,言夏缩在喻薄怀里,迷迷糊糊地问:“很晚了吗?” 喻薄低下头,说了一个数字。 确实晚了。 “那——”言夏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是一起睡的吗?” 她当时是真的困了,才会把脑中第一个蹦出的想法说出来。空气安静了几秒,言夏才清楚自己问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她也没有露出害羞彷徨的情绪,就只是在他怀里,安静地打量这个房间。 -- 第73页 她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这里与任何一间房间一样,冷淡的颜色,物品摆放地规规整整,干净到没有一丝烟火气。 喻薄把她放下,他蹲在言夏脚边,轻声问:“可以吗?” 言夏穿的拖鞋不合脚,太大了,套在她的叫上,晃晃悠悠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掉下来。最后真的,在她脚动了动后,那只棉质的拖鞋就掉了下来,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言夏把另一只拖鞋也脱下,回到床上。她没有看喻薄,低着头说:“这是在你家。” 面前的男人轻轻笑出了声,言夏从眼角的余光中,发觉他的笑,十分纯粹。 喻薄撑着床沿,找到言夏的唇,而后,细密地吻了一下。 喻薄很喜欢亲吻,唇齿之间的相交最为亲密,每一次的亲吻,都感觉自己被爱着。这种感觉令他着迷,甚至上瘾。 言夏尝到了他口中清凉的味道,是薄荷,从少年时期开始,就从未改变。她找到被子,把自己裹起来。那床被子很大,即使被言夏裹起来,仍有很大一片空余部分。她以为今天晚上,应该很难睡着了。却没想到裹上被子,原本感觉已经消失的睡意,却逐渐涌过来。 被拖入梦乡时,她唯一的感受就是身边的床位陷了下来。 生物钟比闹钟更为准时地叫醒了她,言夏费力地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思考了几秒,昨夜的记忆开始回笼。这是在喻薄的家,喻薄的卧室。 身上沉甸甸的,像压着什么东西,她看过去,是喻薄的手。她被喻薄完全地抱在怀中,她只要转过头,就能碰到喻薄的脸。 言夏动了动,即使在睡梦,喻薄的潜意识依然灵敏,他将言夏搂得更紧,不让她有丝毫远离他的行为。 言夏停下了动作,她将头转过去,就如同猜测得那样,他们离得太近,她转过头,嘴唇就蹭过喻薄的脸。她仔细观察还未醒来的喻薄,人在睡着时应该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身上的棱角在此时应该显得最为柔和。 可喻薄不是这样,他睡着时反而显得更为凌厉了,眼线勾勒的位置凛冽锋利,似乎已触碰到就会受伤。反倒是他清醒的时候,在面对言夏的时候,更为温和一些。 可能因为他在有意控制,让自己更为温柔一点。 言夏的动作虽然轻微,但这也足以让喻薄清醒过来。她见到那双浓密纤长的眼睫动了动,然后睁开来。 那双眼醒来时略有些迷茫,可当视线聚焦在言夏身上时,喻薄近乎条件反射一样,露出温柔的笑来。那些无意识流露出来的凛然锋利,都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 他叫言夏喃喃,那种纯粹的开心又回到了他脸上。 言夏问他,为什么那么开心? 亲密的喁喁私语,唇瓣连同气息,都在缠绵。 “大概是因为醒来时能看见你。”喻薄说,“像是梦一样。” 言夏伸手,掐了掐喻薄的脸,“不是梦。”她说。 喻薄眼里的笑意更浓。这不是梦,他当然知道,他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得来的一切,如果是梦,他会疯的。 言夏今天到工作室时,早上一向萎靡的办公室氛围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显得热闹。那天与她一起同去餐馆的同事说,市政广场的那个项目,被他们工作室拿下了。她的手机昨天晚上忘记充电,自动关机,早上言夏差点以为它坏了,折腾了好久,直到充上电才知晓,原来是因为没电才导致的黑屏。 她将充电器给手机插上,各种消息就接连不断地跳了出来。言夏虽然没有继续跟这个项目,但是微信群还没来得及退。高秉庭在昨天晚上,就在微信群中通知了这个好消息。 “还不光是这些。”女同事干脆坐在言夏工位旁,拉着她低声说话,“那个恶心油腻的耿总监,听说被带去调查了,以后对接的时候,就不必再看到他。” 言夏的注意力被拉过来。 女同事接着往下说:“听说好像是什么经济犯罪,数额还挺大的。光是判刑就得好几年。” 她冲言夏眨眨眼:“怎么样,有没有特别解气?” 那天女同事就在现场,那位耿总监所做的事,她自然都知晓,所以现在问言夏,有没有特别解气。 因为刚连上充电器而亮起的屏幕,坚持了没两秒又暗下来。言夏把包放下,然后说,很解气。 女同事听到答案,笑着走开了。 其实言夏的情绪,并没有她和女同事所说的那样,很解气。她有些茫然,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那位耿总监就出事了呢。 她想到了喻薄。 言夏在微信上打了几行字,随后想想,又全部删除,她觉得这件事,还是当面问喻薄比较好。 有关耿总监的那件事,俨然是个大八卦,办公室的人一上午,讨论得津津有味。但也有人,不曾关注这个八卦。 季赫拿着一张表格,走到言夏面前。姜黄色的外套,很鲜亮的颜色,也很衬这个年纪的男生。他是一个似乎永远都阳光灿烂的少年,只除了在言夏面前,意外的腼腆和沉默。 言夏见到他同上一个确认表格的同事还谈笑风生,到了她面前,脸上的笑意虽然还未收起来,声音却静了很多。 “言夏前辈,这时季度的福利清单,你确认一下。”季赫把表格和笔拿给言夏。 -- 第74页 她接过,看起了表格。 虽然言夏觉得季赫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她也不爱对一个仅仅是稍微熟悉的陌生人追根究底。 季赫站在她的工位旁,看言夏执笔时屈起的指节弧度,还有她低头时的下颔和唇色,一方白皙,一方红艳。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想将这两种颜色,混合在一起。 第41章 言夏确认完后, 把笔和纸还给季赫。面前的男生好像走神了,她把东西举到他面前,季赫也没有反应。 言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个大男生才回过神来, 他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 然后接过言夏手中的东西。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他的指尖划过言夏的掌心,触感明显。言夏微微皱起眉,可季赫却略略带着慌乱的表情,向她道歉。 “刚刚走神了,真不好意思。” 他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手碰到了什么,或者即使感受到了, 也当做是一次正常的接触。 言夏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但那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依然萦绕着她, 她的声音淡下来,不过仍是接了一句没有关系。 季赫的视线隐晦地在她身上流连了一会儿, 离开时,唇角弯起来,带着愉悦的笑意。 今日言夏下班早, 她坐在车里等喻薄, 顺便在手机下载了一个与厨艺相关的APP。言夏这些年, 始终没有学会做饭,早年是程卓然照顾她的胃, 现在是速食的食材和外卖养活了她。她也曾尝试过进入厨房几次,可每回做出来的菜色都不如人意,干脆不再为难自己。 没想到喻薄也是如此, 不擅厨艺。 她对喻薄总是有种错觉,潜意识中她认为喻薄该是什么都会,却没想到竟然在同一块领域,他们居然都是新手。这让言夏升起了一种毫无缘由的开心情绪。 所以晚上,他们约定,一起做一份晚餐。 APP上的各色菜式看得言夏眼花缭乱,她划开一张张图片,下面描述的烹饪方法一眼就能看懂,似乎特别简单,这让言夏觉得每一道菜,她都能准确无误地做出来。 喻薄在微信中告诉她,还有十分钟他才能到达。他有非常准确的时间观,说是十分钟,那么连一分钟都不会延迟。 言夏剥了一颗牛奶糖,放进嘴里。手机上还是各色菜式的图片,她现在不太想看,就把手机扔到旁边,手里拿着剥下来的糖纸,在折纸。当喻薄打开车门的时候,她刚好折出一艘小船, 她把这艘小船放到喻薄手心,眉眼俱是灿灿的笑意,言夏对他说:“送给你,喻先生。” 之所以这么叫他,是因为喻薄今天带了一副眼镜,金色的细细的边框,将他的眼睛藏在那薄薄的镜片后面。言夏知道他有一点轻微的近视,但并不严重,不论是否戴眼镜,都不影响生活。不过戴上眼镜,让喻薄显得更加斯文温和起来,像教授,像先生。 大概因为五官里最凌厉的眼,被眼镜隐藏了起来。 喻薄的动作很小心,这一艘糖纸小船太脆弱,他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就有可能被遗失或者被散架。 言夏下巴撑在膝盖上,歪着头说:“不用这么小心,没有了我再给你折一艘。”她的发丝晃下来,又被言夏撩过去,头发在这个时候,尤为不听话。 喻薄却轻轻摇头:“这不一样。”他说。 他最后将这艘小船收到车里的隔间,态度小心郑重。而言夏在喻薄弯腰将小船放进隔间的时候,手放到他的袖间,收回来时,她的手上多了一枚袖口。 “送你一艘船,换你一枚袖扣?”虽然是问句,言夏已经将那枚袖扣收了起来。 喻薄把另一只手上的袖扣解下来,也给她,极度的纵容她的任性。言夏很怀疑,和喻薄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一点,她的坏脾气会通通恢复过来。 他们在离家最近的一个超市停下来,言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逛过超市,现在的各种APP太过便利,各式各样的用品都可以在网上解决,大大增加了尤其是言夏这一类人的懒惰性。 所以当言夏走进超市时,毫不意外地对此感到陌生。 超市里的购物车体型宽大,可以毫无障碍地容纳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言夏在喻薄将购物车推过来的时候,忽然生出了坐在里面,让喻薄推着逛超市的想法。 言夏觉得可惜,在高中时没能完成这么一项应该会很有趣的事情 她摇摇头,就严格按照刚刚在车上挑选的菜谱,往购物车里放东西。为了给自己一定的容错率,言夏特意每样多拿了一些。加之她对超市有一定的新鲜感,看到每一样感兴趣的物品,都会往里面,购物车因此满得很快。里面除了有食材,还有各色的零食和一些家居用品。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过来,还有男朋友,可以为她分担诸多的购物袋。 喻薄的厨房也同其他房间一样,干净到像是没有用过一样,介于他对厨艺的不擅长,言夏就自作主张认为,喻薄和她一样,厨房的唯一作用就是摆设。她先将买来的食材填充厨房,空寂的冰箱一下子变得满满当当,烟火气浓重。 喻薄在洗砧板和刀具,还有那些言夏说过,将要成为今天菜色的那些食材。 她今天对自己有异样的自信心,不过这自信心首先在切菜这一环节,就被打败。言夏实在想不通,在视频和描述中说得极为简单的切成片,切成丁,在她手下却极难视线。 -- 第75页 好好的一块肉,切得大大小小,四分五裂。 后来喻薄接手,言夏在旁边,看喻薄一开始切出来的肉丁,也是和她一样,没有什么分别。他们肩与肩相挨,靠得很近,她的手撑在料理台上,发觉学霸也不是样样都会,于是就生出了一点洋洋自得的心态。 “原来你切的也没比我好多少。”她作势要接过刀,“给我给我,我练练说不准就能成功了。” 喻薄没有把刀给她,只是侧过头,声音叠着层层温和的语气,对言夏说:“我先把这块切完,好不好。” 与他温和的语气相反,喻薄的表情是认真的,抿着唇,专注地看着手下的动作,好像不甘心就此认输。一块肉切完,分成了极为明显的两部分,前半部分大块小块,如同将这块肉凌迟了一样,后半部分逐渐变得齐整,薄厚均匀,大小也一致。 喻薄放下刀,刚刚抿着的唇线扬起,是轻松上扬的弧度,他让言夏看他的成果。言夏从他的举动中,察觉出了喻薄隐藏在其中的得意心情。 她第一次发现,觉得新奇,于是这次本应该是由她展示身手的晚饭,主厨就这么换成了喻薄。他炒出了一盘色泽鲜艳的宫保鸡丁,一盘青翠的上海青,还有一锅鱼汤,伴着雪菜与冬笋,正在锅中慢煮。 每一盘菜出锅前,第一个品尝味道的人都是言夏。大概学习好的人,学什么都强,喻薄第一次做出来的菜,意外的好吃,完全是可以出去卖艺的水平。言夏口没遮拦,心中想什么,嘴上就说出去了。 喻薄重复了一遍两个字:“卖艺?” 他想捏言夏的脸,却被她笑嘻嘻地躲开。 后来,她在喻薄的身后,两只手因为刚刚才洗过,还没来得及擦干,因此只能背在身后,而下巴就毫无阻碍地,搁在他的肩上。因为身高的关系,言夏悄悄踮起脚。 她说:“喻薄,你怎么就那么厉害呢。” 这只是言夏一句无意的感叹,喻薄却想了想,回答:“可能想,更配得上你吧。”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知晓他与言夏是两个世界的人,如同阳光与尘埃,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离他的光更近一点,或者,用更贪婪的说法,他想拥抱阳光。 鱼汤在锅中煮着,时间放长,就发出了鲜美的味道。光闻这个味道,言夏就知道,这一锅鱼汤,必然也是成功的。 喻薄关掉火,言夏四下寻找大一点的汤碗,能够放下这锅鱼汤。后来她终于找到一个,白瓷的汤碗,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花纹,恰好能够放下这一锅鱼汤。 言夏在此时想到了今天她要向喻薄寻求答案的一个问题,于是等这碗鱼汤上桌,她问喻薄:“你还记得那个姓耿,负责市政广场项目的总监吗?” 喻薄的神色告诉她,他知道这个人。 “我今天上班,听说他好像犯了一个什么经济罪名。” 喻薄点头,他在桌上布置碗筷,眼睑垂下,那一面脸是平和的,他说了一个拗口的罪名。对于言夏来说,是一个听过就能立刻忘记的罪名。 可她装作若有所思的模样,点点头。 喻薄笑了起来,他弯曲食指,在言夏鼻尖上刮了一道。 “我原本想辞退他,可是后来却发现他干了许多不正当的事。” 言夏一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偏见:“这种人,干出多少坏事来也不觉得惊讶。”说完这句后,她恍然意识他说的前半句。 “你要辞退他,这是不是叫做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这四个字,被她说得飞扬起来,那一双漂亮明媚的眼里,骤然亮起了光。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会为此沉醉。 “嗯。”喻薄轻声应下,“我向来是一个自私狭隘,睚眦必报之人。” “所以也会,公报私仇。” 言夏笑着,很想拥抱这么贬低自己的喻薄,当然,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不会拘束自己的动作。 为什么这样的一句话,在他说来变得如此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5 21:04:13~2020-08-06 21:0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tjj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浣 3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言夏对喻薄的房间已经熟悉, 她能找到咖啡的存放地点,毛毯的放置位置,还有蛋糕的玩具。但是今天, 蛋糕的地盘上来了一位新客人。言夏将牛奶抱在怀中, 她带来了猫窝, 就放在离蛋糕不远的地方。 虽然到目前为止,两位小动物还没有见面就打起来的状况,可言夏还是有些不放心。 “它们会半夜打起来吗?”她把怀里的牛奶放下来,可能是见过蛋糕多次,牛奶没有瑟瑟地缩在言夏怀里不肯下来,它轻巧地跃下,跳进没有待过几次的猫窝。 喻薄摸了摸金毛的头,慢声说:“应该不会, 蛋糕很乖,不会欺负牛奶。” 言夏笑着, 看到牛奶在猫窝里呆了一会儿,又不耐烦地跳了出来, 找到桌子的角落,蹲坐着了。这些猫科生物,似乎更喜欢躲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她说:“牛奶也有点胆小。” 这样说来, 这两只小动物, 就算不能好好相处, 至少不会打起来。 -- 第76页 言夏洗完澡,换上了自己的睡衣, 那位助理购买的衣服,被言夏归置到一处。喻薄的衣柜里,被她放上了几套自己的衣物, 雾篮、米粽还有咖啡灰,让喻薄的衣柜中增添了一点跳跃的颜色。 其实不知不觉,她已经将自己的气息嵌入在喻薄的生活中。 她抱着抱枕,顺手拿了一根逗猫棒来逗牛奶,牛奶白色的小猫追逐着逗猫棒顶端的羽毛,一人一猫玩得兴致勃勃。 客厅中的电视屏幕上正放着电影,是言夏随手切换到了电影频道,之后便放着没管,专心逗牛奶。她只想让周围有点声音,听起来能热闹点。 后来牛奶玩累了,不再陪着言夏,她把逗猫棒扔给它,拆了一盒鲜牛奶,顺便看了两眼屏幕。 屏幕的右侧写着电影的名字《离城》,这是前几年一部票房与口碑都极佳的电影,让几个主演的演艺履历上增添了极其光辉的一笔。 喻薄出来时,言夏正拿着牛奶盒,专注地看着电视。还是满盒的鲜牛奶,可以看到开口中的牛奶,正以一个倾斜的角度,微微漾着。喻薄扶着言夏的手,将牛奶盒扶正。 “小心晃出来。”喻薄提醒。 言夏收回视线,乖乖顺着喻薄的动作摆正后,她喝了一口,将牛奶盒放到对面的茶几上。 屏幕上那个年轻影帝解宴扮演的人物,正对着女主说:“小姐,只是扶风一人的小姐。” 见言夏看得出神,都没有注意到唇角沾上的白,喻薄抽出一张纸巾,为她细致地擦拭嘴角。他状似无心地问了一句:“喜欢这个男演员?” “也不算是喜欢。”言夏低头,配合喻薄的动作,他的指腹柔软,在她唇上停留了好一段时间。言夏抬起眼,看了喻薄好几眼,干脆不低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喻薄怀里。 他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未擦尽的水汽,还有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是和她身上一样的味道。她忽然想到了被晾干的花,明朗美好。 电影的情节还在继续,言夏接下没有说完的话:“他的演技很好,挑电影的眼光也不赖,我看过好几部。” 喻薄的手被她拿在手里,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把玩,她同样也喜欢喻薄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像春笋般清瘦。上帝一定对他给予了很多喜爱。 他应了一声,然后说:“可惜他结婚了,与影片中的女主角。” 喻薄的声调不急不缓,在平静地诉说一个事实。 言夏察觉到了什么,她坐起来,盯着喻薄时眼角漾开了笑意:“我记得你对这些从来是不关注的。” 她带着笑,等喻薄说出事实。 喻薄想要离开她的视线,却总是被言夏捕捉到。他叹气,将言夏抱在怀中,她的头在他胸口,而他的声音落在她耳边。 “我有些吃醋。”喻薄还是说出了事实,因为他见到了言夏的手机屏幕,有一张是这个男演员。 言夏得到满意的答案,于是摸索着,手捏到喻薄的耳垂,说:“你真可爱。” 电视被调到了另外一个频道,但是言夏没有知晓,她沉迷在两人的亲吻中,喻薄将她托起,仰着头,细密地亲吻。他的手抚到后背,言夏抱着他的脖颈,没有阻止。 像是牛奶溶于水,棉花糖融于阳光,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更加亲密的举动来化解涌上来的冲动与情感。 最后是一声猫叫,打断这场亲密的举动。 言夏的余光看到走过来的牛奶,多少情动都消散了,她趴在喻薄怀里,身体软绵绵的,还是止不住的笑,对着喻薄,也对着牛奶。 喻薄还没缓过来,在她耳边喘息,有些性感,最后也是无奈地笑。 “早晚要将它们都扔出去。” 电视上是重播的新闻,言夏把打开的那一盒牛奶都喝完,不打算浪费。蛋糕这几日似乎没有了以往那么精力充沛的模样,规规矩矩地趴在毯子上睡觉。牛奶没有睡,或许是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它还没有适应过来。 她将茶几收拾好,喻薄在她身边,将她喝完的牛奶盒拆开,变成硬板的纸张,才扔进垃圾桶。言夏看着喻薄,忽然很想,就这么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而真的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喻薄在熄灭一盏盏灯光时,对她说:“你想不想,搬过来一起住?” 至少此时,至少此刻,言夏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挑了一个阳光明朗的日子搬家,这几天天气热起来很快,几乎每天都能维持在二十多度的温度,她只需要穿上一件长袖,就能完美地适应这个温度。 而现在,她穿着一身藏蓝的,露肩上衣,棉麻的质感,看起来极易褶皱。言夏把过长的下摆都塞到牛仔裤里,她拿了一罐无糖的可乐,边喝边看着四周,对于这间住了也有三四个月的房间,感觉有些无从下手。 其实言夏对于整理和归置,都不太擅长,所以搬家这件事,放到平时她是极厌恶的。这意味着她要花两三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来整理东西。 想想就觉得烦躁。不过这次搬家的心情,意外地还不错。 言夏在网上已经买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箱子,现在都一字排开,放在客厅里。她慢慢喝完了一罐可乐,打算先整理日常必要的物品。 喻薄扣了扣房门,走进来。里面乱糟糟的,所有的东西都被言夏移出来,她正一样一样看着放进去。 -- 第77页 看起来大张旗鼓,其实言夏搬家的纸箱里,并没有装进去多少。 喻薄对她说,她想要收拾哪些物品,告诉他,不需要自己动手。 这个提议真令人心动。 言夏撒开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想要将哪些东西先搬过去。她说得零零碎碎,难为喻薄将她所说的东西找出来,归置得齐整,那些纸箱很快就满了,如果没有喻薄,她至少要整到吃晚饭的时间。 这是一次距离最近的搬家,上下楼的距离,直径可能不超过二十米。整理东西花费的时间长,但搬东西的时间又很短。 将这许多的纸箱都搬进喻薄的家,倒是吵得两只小动物不得安宁。 喻薄的家中整洁干净,私人物品极少,有时候言夏甚至觉得,这不像是一处住所,更像是稍微短住几天的旅馆。言夏将她的东西拿出来,空荡荡的空间,有了烟火气。 她的东西有许多,零零碎碎的,这边塞一下,那边放一下,倒是将房间的空间变得狭窄。 言夏站在远处看了一会,职业病犯了,愣是将每样东西调整到看起来舒适契合的位置,才罢休。 牛奶跳上一个纸箱,在上面蹲下,琥珀似的猫眼静静地看着她。 言夏把它抱下来,用剪刀划开纸箱上的胶带,这只箱子里装着言夏的书。她少年时不爱学习,倒是念大学时和工作后读的书,比她前半生所看的还要多。她把这一箱书抱出来,准备放到喻薄的书房。 这是一间她来喻薄的家之后,她从未踏足过的房间。 与其他房间一样,书房也保持着极简的风格,线条简洁且干净利落。书柜上有空置的位置,应该是喻薄特意整出来的。言夏把书放上去,那里没有灰尘,很干净,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书柜并不只是当做摆设。 还有一些书,适合经常翻阅,言夏将她们摆在书桌上,可以一伸手就够得到。 书桌旁边的置物架上,放着几株绿植,言夏转身的时候没注意,被椅子绊了一跤,整个人都往那个置物架上扑。她撑着椅背,险险地稳住自己,没有被置物架撞得头破血流。 说得上幸运的是,那几株绿植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作用力撞翻了瓶身,在滚落下去之前,被言夏接住了。瓶中的水流得滴滴答答,但好在没有破碎。 她把这几株绿植放到一边,拿纸巾擦拭那个置物架。水流滴滴答答,蜿蜒下去好几层,置物架下面摆放的物品也没有能够幸免。 言夏拿起一个盒子,材质有点像铁皮,四周的边缘很光滑,可以看出来,一定是有人经常抚摸它。她擦干净上面的水滴,忽然异想天开,里面会不会也渗水。 言夏打开了这个盒子。 里面装了很多小东西,品种繁多,像一个孩童的百宝盒。 有一条红色的发带,样式很像是言夏以前绑在发上的那一条,后来这条发带好像被她弄丢了。有电影的票根,她拿出来,影片的名字都很熟悉,是她和喻薄一起看过的。还有游戏机模样也眼熟,这次言夏想了一会儿,是她还在追求喻薄时,送他的礼物。被他退回时,言夏将这个游戏机扔在他桌上,力气太大,游戏机的外壳碎裂。 偏偏言夏那时嘴硬,说是因为他不想要,才造成游戏机的碎裂,不关她的事。 后来游戏机的去处,言夏也没有关心。坏掉的游戏机,肯定被喻薄扔了,她当时这么想。 除了这几样言夏有印象,其余的那些被摆放整齐的小物品,她都觉得陌生,脑海中没有一点有关于它们的印象。 譬如其中,还有一支烟。 第43章 言夏小心地将包裹在外面的绸纸解开, 露出里面细长的一支烟。不像是刚买的,能看出来,这支烟存在的时间已经很久远。 大概是这支烟对于喻薄也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才让他放在这里。 言夏已经猜到这个盒子存在的意义, 大概是喻薄用来放一些对他有意义的小物品。她盒上盖子, 把这个盒子放回到它原来的位置。擦干净绿植玻璃瓶倒下而产生的水流,言夏离开书房。 喻薄特地为她收拾出一间画室,宽阔的房间,采光也很好。他帮言夏将她的画纸颜料,还有一些自娱自乐的画作搬进来。 言夏自觉已经收拾了大半,还有一些小物件,想明天再归置。她拉开冰箱,冰箱里的东西虽多, 但被喻薄收拾得很好,看起来不显得拥挤。她找到放置水果的那一格, 找出葡萄来,摘下一串, 洗干净后放到盘子里,就到画室找喻薄。 言夏推开门,正好看到喻薄掀起一幅画的白布, 上面有各种鲜艳杂乱的线条。言夏只要看一眼就知道, 这是她高中时的画作。 手中盛着葡萄的盘子被她随手搁在一边, 言夏跑过来,把喻薄掀起的白布扯过来, 盖在那张画上。 “不行不行,这张你不能看。” 高中时她有骄傲的意气,对于自己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总觉得此生所有的才气都点在美术上面,所以她画出来的画,也是最好的。父母对她偏爱,从不会说半个不好的词,他们请过来的美术老师,对她的作品也只有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夸赞。 但放在现在的她看来,这时候的作品太稚嫩,有很多故作高深的拙劣笔触。 喻薄却是笑了。 他的指节轻抵着下颔,说:“这幅画如果我没记错,我应该见过,你当时还为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晚霞。” -- 第78页 这是一个纪实的名字,因为言夏画的就是晚霞。不过她忘记了,她当时画完后还将这幅画显摆到喻薄面前,跟她说她的美术老师也盛赞这幅《晚霞》画得很好。 “我对老师说,虽然晚霞的色调我用得十分热烈,但是背后的含义还是哀伤的,因为这是一个人独自看的晚霞。用鲜艳的颜色,更能衬托他的孤独。”她洋洋自得地说下来,“但是我的老师不懂我,她虽然看出我的画工进步,可除了画工外她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被喻薄这么一说,早已被言夏遗忘的记忆,翻滚上来,她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 “那么久的事情了,快忘掉忘掉。”言夏急起来,会不由自主冒出叠字,这是海城带给她的印记。 喻薄笑着点头,低下来时,唇在她的掌心温柔地触碰了一下。 言夏把那盘葡萄拿过来给喻薄,说:“你只要专心吃葡萄就好了。”紫色的葡萄在盘中,被盘中澄透的白衬得像一颗颗紫色的水晶。 她将那些不满意的画作通通用白布蒙起来,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掉过去的幼稚拙劣。 喻薄最为尊重人,她明确表达了过去的画作不想被人看的意愿,喻薄就不会有旺盛的好奇心,偷偷掀开白布窥探她的隐私。不像她,言夏想起就在不久前,她又无意之间知道喻薄一个秘密。 两厢对比之下,她生出一些愧疚来,但同时,又有得知喻薄一个秘密的兴奋。人类就是如此矛盾的生物,天生感情复杂,太少拥有直白纯粹的一面。 她不想瞒着喻薄,可终归也不像少年时那样,将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就在她收拾的这一小段时间,喻薄切出了一盘果盘,橙子与芒果,哈密瓜与圣女果,衬得言夏洗出来的这一盘葡萄,尤为单调。可她丝毫不觉得这个对比有什么问题,她洗干净手,拿叉子叉了一块哈密瓜,放到嘴里。 还带着冰味。 嘴里有瓜,言夏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但并不影响喻薄听清她的话。 言夏说:“我知道了你的一个秘密。” 喻薄问她:“什么秘密。” 言夏叉起一块芒果,眼弯弯笑着,不说话。 而喻薄只是思考了两秒,就知道答案:“你看到了那个盒子。” 言夏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不过过后她仔细想了想了,也能想明白为什么喻薄能这么快想到她说的秘密是什么。 因为喻薄知道,她进过他的书房。这是最简单的逻辑链条,稍稍动动脑筋就能想明白。 言夏看喻薄,他的脸上没有生气的迹象,只有了然的表情。她挑挑拣拣,叉起一颗圣女果递到喻薄嘴边,圣女果很红,和他的唇色正好相配。 喻薄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下那颗圣女果。圣女果在他唇上仅仅停留了一会儿,就被淡色的唇所覆盖。 言夏想得没错,确实很衬喻薄的唇。 她把银色的小叉子给喻薄,坐在他旁边说:“你居然还留着我的发带,还有那些电影票。” 言夏靠他更近了,带着狡黠的笑,声音飘飘的,撞入他的耳里。 “你是不是这么多年,一直没忘了我。” 喻薄抬起手,遮住了言夏的眼睛,在这么一双明媚澄澈的眼里,他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言夏不满地拉下喻薄的手,面前的男人笑了笑,眼睑微垂,是纵容的模样。 他承认:“我对你一直念念不忘。” 每一次夜里,都会描摹出她的脸,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听到这句话,言夏原本应该是高兴的,即使在被那样无理由的分手后,在那么漫长的年岁里,喻薄也依旧喜欢她,依然小心地保留着她的物品。 少年时偷偷瞧过的日记内容涌了上来,纸张上面偏激的文字现在却不显得那么令人窒息,反过来,那反而是一份诚挚的爱意。 她忽然觉得鼻酸。 这忽如其来的感觉太强烈,言夏来不及掩饰,只能抱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说:“其实你可以更自私一点。” 更自私一点,不要那么喜欢她。 喻薄任由她抱着,没有说话。 他看着言夏,又好像没有看她,在看很远的地方。 她必定是不知道,那个盒子里放了什么东西。那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有关于她。 血缘上是他父亲的男人曾对他说,他是个怪物。喻薄觉得,他这一句话,是说对了。 他痴迷于言夏所有的一切,她无意中飘落的发带,他会小心地捡起放好,她只是沾一沾唇的香烟,会让他无数次轻嗅触碰,寻找她的气味。这份情感是畸形,可这是喻薄深入骨髓的瘾,刮骨疗毒也戒不掉。 大概只有死亡才是终点。 这几日是难得的轻松,在接到下一个项目前,没有烦扰的工作内容。也没有外力要催促她要不停挣钱,她不会去接更多额外的工作。果然压力催人成长,现在没有外力,她就显得惫懒。 这期间言夏的上下班时间越发人性化,她能睡到舒适的时间,吃上一顿早午饭再去上班。相比而言,喻薄就忙得许多。 她虽然睡得沉,但是每次喻薄起来,她都知晓,像是喻薄在她脑中安了一个生物钟一样。 日上三竿,言夏起来,餐桌上是喻薄留的粥,还有荷包蛋和小菜,上面的贴着的便利贴上也是喻薄的字迹,叮嘱言夏热了再吃,不要怕麻烦。 -- 第79页 喻薄之前不会厨艺,却在这几天,由不懂变得精通。 言夏不懂做饭,但热一热她还是会的,即使加工过一轮,粥的味道还是很好。她佩服起了喻薄,这个人,好像什么都会。 被这么精心地照顾着,她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不用思考什么,因为都会有喻薄帮她把一切都做好。 相比于她的清闲,工作室的其他人就显得繁忙。因为广场的项目,许多人都在熬夜加班,高秉庭这段时间常常出去,就是要与对方公司接洽。 言夏现在在办公室就做一些整理资料的杂活,不需要调动太多的脑细胞。 昨天熬夜加班的同事灌了三杯咖啡,还是显得精神萎靡,她见到言夏,撑着下巴打了一声招呼,低头时好像发现什么,又忽然抬起头。 “言夏。”她叫言夏的名字时,萎靡的神色也不见了,“你最近气色好好,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言夏不是喜欢在工作场合中讲私事的人,但现在是个例外。她抿了抿唇,还是下意识地露出笑来。 “对呀,发生了一件好事。” 光是见到她的笑,同事对言夏口中的私事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做出一个口型,谈恋爱。 言夏笑着默认。 办公室里有一阵小骚动,是季赫在分下午茶,蛋糕奶茶咖啡还有水果,着实丰盛。 言夏好奇,问是谁请客。 同事朝季赫努努嘴:“是这个小朋友,我们加班的夜宵也是他承包的,老板现在已经被他比下去了,如今成功荣登我们工作室第一男神。” 听同事的意思,市政广场这个项目组,他也是成员之一。还是一个实习生,就进入了这么重要的一个项目。 同事看出了言夏的疑惑,小声地和她咬耳朵:“听说他的父亲,是个不小的富商,一口气买了不少房子,找我们工作室设计,实际是为了让他练手。” 言夏了然,又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小少爷。 下午茶分到言夏这边,季赫笑着推出一个芒果千层:“我记得言夏前辈爱吃这个。” 身后有同事笑说:“我当时要这个千层,你还拐着弯向我推荐黑森林更好,我道是留给你自己的,原来是给小言的。” 大家都善意地笑起来。 季赫笑着,眉眼阳光,没有人会苛责少年这么明澈的小心思。 但总有例外。 言夏推开了千层,抱歉地说:“我最近肠胃不舒服,吃不了太甜的东西,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8 17:31:54~2020-08-09 20:2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nG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季赫的话语和这场善意的笑声, 让言夏已然明白面前的少年对她的好感。但这份好感注定不能实现,所以她不会给季赫一点希望。在学生时代,言夏的拒绝会更直接。到了现在, 她也懂得要给人留三分余地。 季赫脸上的笑容不减, 似乎没有听懂言夏话语中更深层次的含义。 “肠胃不适的话, 吃点水果会不会好一点。” 言夏抬眼,少年的笑容和关心不似作假,她垂眼,再次歉意地笑笑:“水果太凉了,也不太适合。” 这一句话说出来,再不懂的人也能懂了。 季赫明亮的眼暗淡下来,像是一盏跳跃的烛火被强风吹灭,他如同一只沮丧的大狗, 看着失落极了,不过说出的话依然巧妙得体。 “那等言夏前辈的身体好了, 再请你吃。” 季赫离开后,同事啧啧叹道:“这模样, 我看着都心疼,可惜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言夏把打印机里面的材料拿出来,说没什么可惜的。 同事笑了笑, 继续埋头对着电脑, 顺便还抽出了一点心思想, 季赫这种条件都说没什么可惜,那她男朋友条件得多好, 才能比得上季赫。 下午言夏接了一通程卓然的电话,他约她吃饭,带着新交的女朋友。她欣然答应。 没有必要的工作, 上下班也只是个打卯的过程。她处理完一些杂事,就拎起包准备下班。 路过季赫的工位,季赫不在座位上,身旁的垃圾桶里,扔着一个完好的芒果千层。 程卓然订的是一家西餐厅,言夏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在了,身旁坐着的女生言夏也不陌生,就是在陈闻仿酒吧中驻场的那个歌手。褪去作为歌手时的妆容,女生长得依然很有个性,五官锋利,抬眼看过来时有一种压迫感。 但是笑起来却很甜。 真是一种极致的反差。 言夏落座后,程卓然示意她去看菜单:“我们都点得差不多,就剩你了。” 她拿起菜单,翻了两页,言夏对西餐不太热衷,处于一个不讨厌也说不上特别喜欢的情感状态。程卓然会选这个餐厅,肯定是因为他的女友。从程卓然日常的朋友圈和寥寥几次的见面,言夏大致能够得出,她是一位有小资情调的女士。 她想了一下,就点了两个菜,一个豉汁排骨,一个陈皮红豆沙,都是见菜单上图片拍摄得诱人,才点上。 西餐厅按照它严格的上菜顺序,一样一样上来,分量与盘子的面积不成正比。旁边站立的侍者为他们倒上葡萄酒,红中略带了一点紫色的酒液倾倒进高脚杯中。程卓然这时才为她们互相做介绍。 -- 第80页 言夏在这个环境中,也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一瓶香水。 程卓然的女友接过,适时地露出惊讶且欣喜的笑容。 “我很喜欢这个牌子的香水,真谢谢你。”她笑时脸颊左侧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像是盛满了蜜。 见到她的笑,言夏想,如果她是男人,大约也要喜欢上这样的女孩。这句话怎么说的,可盐可甜。 一顿饭吃得算得上宾主尽欢,程卓然抛去和言夏相处时的无厘头,倒真的是一个优雅的富二代。 在上餐后甜品的时候,言夏接到了喻薄的电话。 先上来的是她点的陈皮红豆沙,外形确实好看,言夏没有动勺子,先接起了电话。 喻薄问:“还在吃吗?” 言夏嗯了一声,今天出去吃饭,她事先有告诉过喻薄。 “准备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来接你。” 言夏看了一下时间,说:“应该还要一会儿。” 喻薄电话的背景音中,还隐隐传来几声软软的猫叫。喻薄也注意到了,他应该走动了两步,因为言夏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可能是他的手或脚碰到了什么。 西餐厅太安静了,除了悠扬的音乐声,这里的交谈和碰杯声,都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又有一声软软的猫叫,像是牛奶舒服的呼噜声。 言夏脑海中已经有了画面,喻薄坐在沙发上,而牛奶卧在他的膝头,他那双漂亮到骨节分明的手,一只握着手机,另一只抚摸着牛奶的毛发。 这是太过温馨美好的画面,让言夏还没吃到红豆沙,就已经甜得需要来一杯水缓解。 “牛奶应该是想你了,一直在叫唤。”喻薄说。 “你对它不了解。”言夏笑着说,“它一定是饿了,才会叫唤。” 电话中传来喻薄疑问的单音节,这时候的喻薄,是不是在孩子气地皱眉。过后,他才说:“我一会为它准备晚饭。” 又顿了顿,喻薄说:“也许我不了解牛奶,但我了解自己。” 言夏一愣,两三秒之后她意识到了他接下来未说出的话。 是喻薄想她了。 挂下电话,她尝了一勺的红豆沙,果然很甜。 喻薄放下手机,牛奶还在他腿上舒适地躺着,他的眼里没有了温软的笑意,垂下眼眸,仿若看着什么令人厌恶的生物。 毛色雪白的猫察觉到了什么,睁起一双剔透的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它从喻薄腿上跳下,在桌下寻到了一个自认为隐蔽的角落。 喻薄眼中那令人悚然而惊的眼神突兀地消失了,他对着牛奶隐藏的方向,微微笑起来:“藏什么呢?” “喃喃说,要为你准备晚饭。” 喻薄伸出手:“别让她不高兴。” 程卓然的叉子还停留在主菜上,一盘神户和牛上,见言夏挂了电话,就问她是谁的电话,竟然笑得不像平时的她。 直到这时言夏才突然反应过来,她竟没有将和喻薄在一起的消息告诉给程卓然,不过这时候告诉也还算不晚。 于是她说:“男朋友。” 程卓然显然惊讶异常:“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谈恋爱。”坐在他同一侧的女友偏头,看了看他。 言夏歪了歪头,说:“我也以为,但是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 她打包了一份陈皮红豆沙,她点的两份菜中,豉汁排骨味道不合她的胃口,但红豆沙这份饭后甜点却着实可口。 走出餐厅的时候,她远远地看到了喻薄,穿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衬衫,这种款式的衣服,太容易想起高中时候的他。 她带着喻薄,介绍给程卓然。 程卓然看了他好一会儿,开口的第一句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如果把喻薄的性别转换成女性,言夏会认为程卓然在搭讪,还是用那种老得能成为一代人回忆的手段搭讪。 喻薄对他说:“抱歉。” 明明知道喻薄的意思是抱歉他对程卓然没有印象,言夏还是因为刚刚脑海中男女对调的想法乐出了声。 只是乐了一会儿,她很快收了声,对程卓然说:“大概在梦里,你见过他。” 这是今天第一次,她对程卓然说出如此揶揄的话。因为他的女友在场,言夏不会表现出与程卓然的亲密,这是对他的女友的尊重。 或许是因为喻薄来了,她现在变得轻松。 程卓然故作恼怒,瞪了言夏一眼:“你好好说话。” 她笑着摇头。 上车后,她想起一件事,问喻薄是否吃过晚饭。 喻薄嗯了一声,然后答:“工作餐。” 说到工作餐,言夏就想起那些令人食欲不振的便当。她说:“我觉得你做的菜比所谓的便当好吃。” 喻薄看着前方,霓虹灯光掠过他的眼角眉梢,留下一段光影错乱的痕迹。 “可是今天没有你。” 没有一点点委屈的含义,只是一句平铺直述的话语,在陈述今天这个情况。 如果换做是她,一个人时也不愿意费尽心力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太可惜有安全带的束缚,言夏无法拥抱喻薄。但是她有语言。 “我有想着你。”言夏说,她拿起手边打包的甜点,“红豆沙很好吃,我就打包了一份过来,想让你也尝尝。” 在红灯的时候,喻薄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 第81页 第二天上班,言夏在桌上看到了一份粥。这碗粥一看就很养生,单从添加的料里面,言夏就看到了核桃,杏仁,碧根果,可能还加了红糖。她能嗅到隐隐的气味。 她看了一眼四周,想问是谁把这份粥放到她的桌上。 身后,穿着浅色衣衫的季赫双手搭在椅背上,笑意同样也浅浅:“昨天言夏前辈说肠胃不舒服,我让阿姨做了红糖粥,她说这个暖胃。” 他眼含着期待看言夏:“你试试?” 他没有听懂言夏昨天话语的含义,或者说,听懂了,可仍是锲而不舍地对她进行尝试。 言夏沉默地望着那碗粥一会儿,食物的香气隐隐,从哪里散发出来。光是这模样与香味,就可以窥探出,熬制这碗粥的人有多精心。她抬起眼,望着季赫,平静道:“季赫,我们能谈谈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9 20:21:21~2020-08-10 21:0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浣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少年爽快地答应下来, 但在此之前,他望了那一眼红糖粥,说:“可以先喝完再谈吗, 它马上就要凉了。” 言夏拒绝了。 谈话的地点是上次言夏同他一起买咖啡的那个咖啡厅, 咖啡厅在写字楼环绕中央, 可见它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出入这一栋栋写字楼的上班族。但即使现在处于上班时间,这里仍不缺客人。 言夏点了一杯蓝山,而侍者把头转向季赫的时候,他轻声告诉侍者,和她一样。 侍者微笑着打印出小单,放在他们桌上。 静谧的空气里,言夏先开了口:“谢谢你今天的粥, 还有昨天的蛋糕和水果。” 季赫却摇头:“昨天你已经说过了谢谢了,况且今天的粥, 还有昨天的蛋糕和水果,你都没有吃。”季赫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埋怨, 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这么多的谢谢,我受之有愧。” 天气真的在一日一日地变热, 他们的位置并不靠窗, 还有阳光隔着玻璃映射到桌上, 带来一阵热度。咖啡厅的侍者察觉到了,拉上了百叶的窗帘, 但依旧不损店面的采光。 季赫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从深棕色的桌面延展,曲折到地面, 竟与言夏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的眼尾不动声色地扬起,语气却带着迥然不同的小心翼翼:“我是不是令你感觉到了不舒服。” 他们点的咖啡恰在这时上来,截住了言夏的话头。 蓝山苦涩,连气味仿佛也带着苦,言夏拿小勺子轻轻搅拌,似乎嗅到了更苦的味道。待到这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人,她才停下动作,带有特意做旧的金色色泽的小勺子停在杯盘的边缘。 “也不能说是不舒服。”言夏颔首,“应该不会有女孩子讨厌这样的追求,在她是单身的情况下。” 季赫的目光闪了闪,他轻喃:“单身?” “我感到苦恼,如果我男朋友知道的话,他可能会不高兴。” 季赫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也在轻轻搅拌面前的咖啡,听到这句话,他挑起眉,像是开玩笑一般地对言夏说:“那他可真不大方。” 他还是个少年人,没有练出久经社会的面面俱到和一颗七巧玲珑心,就像现在,还是从这一句话可以看出此时的狭隘心思。 言夏说:“如果他身边有一个像你一样热情的女孩,我会比他更小气。” 季赫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他却还是扬起笑,说:“我好羡慕他。” 话说到这里,言夏认为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季赫应该也知晓了她的态度,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出现昨天和今天的事情,这让她一下子变得轻松。来的路上光是想这一番话她就想了许久,因为要说得委婉不伤人面子。 这个时候言夏就想念起校园的单纯,喜欢是喜欢,不喜欢是不喜欢,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上面涂抹的感情明明白白,拒绝和接受都很直接。 她怀着轻松的心情走出咖啡馆,并不知道身后的季赫踩住了她的影子,用力地,狠狠地踩着,好像这一脚下去,她就不会挣脱一样。 可能再过几天,长一点就是几个星期,要彻底步入夏天。刚巧言夏买来的夏装,快递盒一起送到了。她坐在地上拆快递,房间喻薄每日有请人打扫,十分干净,地板光可鉴人得令言夏怀疑,似乎自己没换过的衣服更脏一点。 牛奶扫着尾巴,窝在茶几上,碧绿色的猫眼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去看别的东西。倒是蛋糕很亲她,一直跟在她身边。 喻薄在煎言夏带过来的雪花牛排,她在超市中见到,扫了一眼料理步骤,觉得喻薄可以做到,就把它放入到购物车中。可能她并不需要多次一举,因为她买回去的食材,没有一样,喻薄是对它束手无策的。 喻薄把牛排放到餐桌上,见言夏还坐在地上,旁边的金毛蹲着,看起来亲密和谐。 他走到言夏身后,伸手将她抱起来,放到沙发上。 “不要坐在地上,凉。” 言夏对他的说辞感到不服气,她说:“快要到夏天了。” “嗯。”他应道。 喻薄将言夏放到沙发上后,他的手没有立刻收回来,而是伸到她的后颈,轻轻捏了捏。 -- 第82页 “那也不能坐。” 言夏已经习惯喻薄捏她的后颈,从高中开始,他似乎就特别喜欢这个部位,总是喜欢触碰这里。她仰头,碰了碰喻薄的唇,语气带着撒娇似的的抱怨:“你真是,越来越像我的父亲。” 不,应该比她的父亲还要父亲。至少言父没有处处管着她。 喻薄并不否认,他说:“我想安排你的生活,让你全然依靠我。” 言夏评价他的想法:“像个控制狂。” 喻薄笑笑,那只手终于从后颈离开,转而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穿着宽松的居家服,抬手揉她头发的时候,袖子落到手肘处。他手臂上的皮肤也白皙,落雪一般,但是有几道深深浅浅的痕迹,破坏了一份无瑕的美感。 言夏握住他的手,她从沙发上直起身,看着喻薄的手臂,问他:“你这里,是受过什么伤吗?” 喻薄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把袖子放下。 他说:“小时候划伤的。” 喻薄的手从言夏手中抽走,他弯下腰,换了另外一个话题,问言夏:“还想吃些什么。” 言夏多看了一眼他的手,已经被衣服覆盖,刚刚的痕迹再也看不清。她回过眼,说:“再来一份沙拉吧。” 其实她还看到,除了那几道痕迹,还有一个圆形的点,虽然颜色很淡了,但她不会认错,那是用烟头烫出来的痕迹。因为她的腿上同样有一个,是年幼时不小心被父亲的烟头烫到的。 喻薄含笑点头,回到厨房。 言夏举起叉子,先偷吃了一块牛排。牛排的火候刚好,没有过分的生或熟,一口咬下,甚至可以用鲜嫩多汁来形容。 客厅与厨房,隔着一道磨砂玻璃,从物理上的距离来看,走到厨房需要十几步。她看到喻薄的背影,在玻璃后影影绰绰,应该是在处理沙拉。如果这时候走进去,应该可以看到他挽起袖子的两个手臂。 言夏想了想,放弃了这个打算。 仔细回想,她见到的喻薄,好像没有一次是穿短袖的。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天,教室中人多声杂,热气闷在里面散步出去,头顶的吊扇风力再大也无济于事。这样的幻境下,他还是一身白色的校服衬衫,扣子永远扣到第一个。 言夏想得入神,银质的叉子一直咬在嘴里,没有移动过。 喻薄把沙拉放在她面前,抬手动作轻柔地拿下言夏手里的叉子。 “在想什么?” 言夏的视线从他的手上划过,然后摇头,说没什么。 晚餐是神户和牛,一盘香槟青口贝,重新烤制过的切片法棍,再有的,就是言夏提议的沙拉,是水果沙拉,见不到生菜与紫甘蓝。 如果将这些菜送到西餐厅,也见不到丝毫违和。 每一样菜,都合言夏的口味,可恨自己只有一个胃,一张嘴。吃完后言夏想,如果发胖,头等责任绝对要怪在喻薄身上。 第二日,没有生物钟的提醒,言夏却提早醒来。喻薄背对她,在穿衣服。她迷离着一双眼,去找手机,是早晨八点半。 言夏躺回到床上,她记得,喻薄的飞机是十点,他今日要出差。这么一想,她困倦地起来,在喻薄背后,伸手抱住他。 她的头靠在他齐整的西装上,上面有他的味道,清冽的,她想到了漱口水。 这时候的言夏,像极了一只黏人的猫。 这只猫冲他软绵绵地哼哼,声音中浓厚的倦意遮盖不住,她说:“你要走了吗?” 喻薄不喜欢一切动物,甚至厌恶它们。但如果是言夏的话,他会喜爱的。 他应了一声肯定的答复,抬起她的脸,素净无瑕,一双眼都半闭着,要很努力才能睁开。他让言夏回到床上,掀开薄毯替她盖上。 “再多睡一会儿。” 言夏闭上眼,将头转向一边,像是对困意投降。但过了两三秒,喻薄听到她对他说:“一路顺利。” 不是一路顺风,是顺利。 这句话她对着他说,完全睁开了眼,虽然眼中还是倦意浓浓。 喻薄弯下、身,嘴唇触碰她的眼皮,温软的,言夏感觉像碰到了棉花糖。 一觉醒来,喻薄当然已不在。饭厅的桌上,一如既往地留下饭菜,她扎一个马尾,洗漱过后吃饭,这时想起来,喻薄要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仅仅只是想到,就觉得剩下的一个星期特别不习惯,应该会很难熬。 今日去工作室,季赫见到她,如同往常一样打了招呼,没有躲避和尴尬,大大方方,就当她是一个普通同事。 言夏这时彻底放心,现在的少年人,并不会在感情上过多执着,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最多最多,只能算一场经历。 可能高秉庭见不得她这样休息下去,今天他把言夏叫到办公室,给她一项新任务,是做一件咖啡馆的设计。 言夏见到这项合同书,客户姓陈,是一位女士的名字。 她有一种直觉,这次的客户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子。 第46章 第一次的电话交流, 证实了言夏的猜想。在打第三通电话时,那位名叫陈诗清的客户终于接起电话,她的声音清脆跳跃, 如同一只黄鹂鸟。言夏在心中, 将自己猜测的年龄往下再调了几岁。 电话沟通的并不顺畅, 因为对方接电话的场合,是在一个嘈杂的场所,摇滚爵士音乐声盖过了陈诗清的声。于是她们约定了时间,再来一次正式的当面沟通。 -- 第83页 今天唯一的意外,是牛奶。 其实从昨天起就有征兆,牛奶精神恹恹,三餐胃口不好。它今天的猫粮更是没动过多少。请过来帮忙的张姨对她说,牛奶可能生了病。于是她抱着牛奶去了程卓然的宠物医院。 应该算言夏的运气好, 宠物医院今天没有多少生病的猫狗,因此程卓然可以在第一时间为言夏检查牛奶的病状。 程卓然检查后对她说:“牛奶可能是受到了惊吓, 因为惊吓导致的食欲不振。” 身边的护士想要抱起牛奶,毛色雪白的小猫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碧绿的眼睛瞬间睁圆。 “惊吓?”言夏疑惑地重复这个这个词。 她小心地抱起牛奶,轻抚它的毛发,熟悉的怀抱中, 牛奶平静下来。她不知道牛奶为什么会受到惊吓, 养猫并不如同养狗, 需要经常带它到外面走动。牛奶几乎一直呆在家中,所接触的人和动物就那么几个, 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受到的惊吓。 程卓然也帮她分析原因,可能看电视时播到了什么不好的画面,被牛奶看到了。 言夏恍然, 不在工作时,她喜欢热闹的,有声音的环境,所以在家做事时,电视会一直开着。她不挑频道,只要有声音就好,应该是这个时候,吓到了牛奶。她下决心,往后只播音乐频道。 程卓然在开给牛奶吃的药,医院里又来了一位患者,是一位女士,带着她的萨摩耶。那只萨摩耶同样萎靡,精神恹恹,和牛奶很像。 见到这一幕,程卓然忽然想起一件事。 “上次我见到你的男朋友,不是说觉得他很眼熟。” 言夏抬起眼:“想起是在哪个梦里遇见的了吗?” 程卓然扫了她一眼,没在意她的调侃,接着往下说:“我在这里见过他。” 那一天很巧,就是在言夏捡到牛奶这一天。他送言夏和牛奶出医院,外面的雨下了一天,还没停下,玻璃上的雨珠滑落下来,很快又会有新的接上。 程卓然折身回到医院,见到了在大厅坐着的男人。 他的侧脸很白,借用女生的说法,是人人艳羡的冷白皮,偏生发色与衣物乌黑。样貌生得好的人,总会惹来旁人的多看几眼,程卓然也不例外,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看了这个男人好几眼。 他身边没有宠物,应该不是宠物生病而过来的,大概率是陪着朋友。程卓然这样猜测。 下一秒,男人的视线对上了他。 眉眼似刀,寒意凛凛,冷光侧侧,看他一眼,就像拿刀在他脸上划动,不出血不罢休。 只是一瞬,他调回视线。 在同言夏说的时候,程卓然才想起,那时他一直看的方向,是言夏的方向。 这个想法令他不寒而栗。 那个男人,到底看了言夏多久。 他把这件事情告诉言夏,她怔了怔,没想到程卓然还真的见过他。那个时候她和喻薄正处于十分陌生且别扭的状态,他见到她不打招呼也是十分正常的情况。 尽管如此,程卓然的描述总给言夏一种古怪的感觉,就感觉她的方方面面,都被喻薄窥伺的一样。 牛奶吃了药,闭上眼睛似乎在安静地休息,它趴在暖色的小毯子中,像一块柔软的云。 言夏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压到心底,她轻声对程卓然说:“你最近是不是恐怖悬疑片看多了。” 程卓然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接下往下说:“否则为什么说话,自带一股阴森森的风格。” 程卓然忍住,没有敲她的头。 回到家,蛋糕很有灵性,它仿佛知道了牛奶不舒服,没有像往常一样闹腾。只是言夏不忍心′〾初彐℅o。委屈它,尽管时间不早,仍是带着蛋糕下去。它需要呼吸新鲜空气,需要时时去看外面的世界。 与陈诗清女士的沟通,算不上愉快。如言夏所料,她是一位年轻的女士,看起来至多大学才毕业,年轻与青春鲜活的气息,一眼就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出。 第一眼见到她,言夏差点也要像程卓然见到喻薄一样,对陈诗清说,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但她很确定,她没有见过这个年轻的女士。 第一次见面,陈诗清对她说出了咖啡馆设计的构想,她活泼外向,对咖啡馆心仪的设计也是带着年轻人温暖朝气的方向。言夏心里确定了大致的设计草图,同陈诗清沟通的时候,俩人可以说得上默契。 待得言夏将初稿给她过目时,陈诗清仿佛人间消失了一般,消息不回,电话挂断,两三天过后,才冷冷淡淡来了一句随你。 超级有个性的回复,好像第一天见面那个与她默契十足的女孩,只是一个虚影。 言夏放下手机,也就如陈小姐所愿,不再经常打扰她。 天气热得很快,现在的午餐,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出去吃,大多都是点一餐外卖,窝在凉爽的空调房里,不必出去承受外头的毒辣日光。 中午的寿司尝起来不太新鲜,她吃了两个后,再无下口的欲、望。此时又怀念起喻薄做的菜,必定比这好上许多倍。 想到喻薄,言夏在这时生出一种奇怪的冲动,她打开网页,寻找去英国的航班。最近的一班,是在今晚。她接着划开日程表,上面列着的紧急事项,几乎没有。 于是在高秉庭回到办公室后,言夏出现在他面前,向他请假。 -- 第84页 高秉庭问理由。 言夏弯眼,成了一条雀跃的,柔和的线。 “去见男朋友,算不算得一个正当理由。” 高秉庭直截了当地说:“不能算。”过后又哗啦啦翻过日历,在几个数字上点了点。 “下个星期一,我要看到你出现在办公室。” 其实高秉庭于她,并不像个严厉的上司,更像一位亲切的长辈。所以这种无厘头的请假理由,她才能被批过。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言夏工作的这几年,请假的次数实在太少,她的这次假期,是用以前的勤奋换来的。 她离开高秉庭的办公室后,定下了那一班最近的航班。 但是生活中的意外,有时候就是来得如此巧合和猝不及防。下午言夏起身时,感觉腰腹一阵酸软,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到了卫生间,她的预感成了真。这个月居然提早到来了整整一个星期。 上午喝过的咖啡在身体里面作乱,也许还有昨日贪凉的一支雪糕。言夏趴在办公桌上,脸色苍白。同事为她提供了一杯红糖水,但无济于事,这次竟然严重到言夏捂着肚子,在卫生间吐了两回,将刚喝下去的红糖水,连同中午只吃了几口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下班时高秉庭注意到了她的脸色,叮嘱她要好好休息。 身体里面仿佛有一台绞肉机,让她的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言夏找出常备的药箱,感冒药消炎药维生素,就是没有止痛药。她靠在墙壁上,在间断性的疼痛中想起来,以往没有这样痛过,所以没有止痛药的用武之地。 她躺在床上,身体蜷成一个半圆形,将枕头被子团团抵在腹上,希望借由此来缓解疼痛。或许应该再泡个热水袋,或者贴个暖宝宝会更好点。但是言夏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折腾。 她取消了今天刚订的航班。 这么蜷缩着,好像真的好了一点。她迷迷糊糊有了睡意,睡了过去。 言夏再一次醒来,是被又一次泛上的疼痛疼醒来。她换了两三个姿势,还是难受,这一次,难受到想哭。 她拿过手机,才过了半个小时。言夏翻到通话记录,打给了喻薄。 是不是喻薄的手机也有时差,言夏觉得响了很久很久,才被它的主人接起来。听到那头熟悉的喃喃,言夏的鼻子几乎立刻就酸了。十分不争气。 她把手机拿远,让自己静默了两三秒,才和喻薄说话。 “我肚子好疼。”言夏说,“我好想你。” 这两句话没有关联性,可她和喻薄说话,并不需要同客户说话一样,讲究前后逻辑,语句通畅。 言夏低下头,声音中带了浓浓的委屈。 “你怎么现在不在我身边?”她知道自己责怪喻薄是没有理由的,是无理取闹,任性妄为。 可是同样,面对喻薄,她所有的坏脾气和矫情,全都冒了出来。 手机中,原本温柔的声音变得急切。 “严不严重?我找医生来照顾你。” 下一句,他轻柔了语气,安抚她:“我让张姨先过来,她离得近,大概十分钟能到,让她先照顾你。医生再过一会也能到,喃喃,不要怕,很快就没事了。” 听到这样温柔的声音,还有喻薄细致的安排,言夏好像暂时能忘记身上的疼痛。 她抱紧了枕头,低声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是,只是姨妈来了。” 她看看窗外的天色,怀疑喻薄那边是休息时间,理智回笼。 “刚刚吃了止痛药,应该一会就好了。” 电话里,喻薄很温柔地叹气。 “喃喃,家里没有止痛药。” 第47章 言夏翻了个身, 整张床她快把一小半的身子翻出去了,一只手吊在床外,悬空地垂下。 她说:“喻薄, 怎么连这种事情你都记得这么牢。” 言夏把手伸回来, 让自己再往里面缩了缩。 “我回来的时候买的。”因为疼痛, 她的声音变得轻,语气也有些飘。 言夏干脆开了免提,把手机甩仍在床头,整个人蜷得更紧了一点。 还是难受。 喻薄的声音还是温柔,哄着她说:“喃喃乖,让张姨和医生过来,也让我安心,好不好。” 言夏现在生不出力气来反驳, 她蜷在被子里,说了一声好。 后来她又小睡了过去, 将枕头抱在胸前。张姨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发觉。直到张姨轻声叫醒她, 给她一个热水袋,还有正冒着热气的水杯,里面是红糖。 再过没多久, 喻薄找来的医生也到了。 不是大病, 就是普通的生理疼痛, 其实一片止痛片下去,再加上张姨的热水袋, 这疼痛好像一下子就消减了很多。 她在床上,碰到了手机,背部有些微微发烫, 翻过来,界面上显示着正在通话。 言夏对着那头,喂了一声。 她不确定喻薄有没有在手机旁。 手机里喻薄的声音很近,好像从未离开。他说我在。 言夏说:“我忘记挂断电话,你也忘了吗?” “我没有忘。”他顿了一顿,“我想陪着你。” 即使不在身边,也以这种方式陪伴她。言夏在背后堆了几个枕头,靠在上面,她把手机举到面前,然后认真地说:“我要谢谢你。” 这个人永远比她更紧张自己。 -- 第85页 喻薄笑了:“不客气。” 言夏也想笑,但是却忽然想到那张被取消的机票,笑意就淡了许多。放在腹部的热水袋哄得全身都暖起来,到了有些发热的状态,她还是没把它挪开。她怕失去热源,疼痛就会如影随形地跟上来。 “其实今天,我想飞到英国,但是因为这个意外,机票只能被取消了。” 喻薄握着手机,抬起头,外面是泛起晨光的天空,厚重的铅云下,那背后的光线灿灿,将这周围的沉重的灰色晕染成浅浅的金色。这是一个多云多雨的国度,今天想必会有一个好天气。 他说:“你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不是。”言夏否定,“我在飞行之前,肯定会通知你。” “因为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找你。” 喻薄的声音温柔地贴在耳边:“下一次,肯定有机会。” 生理疼痛一般只会在第一天奏效,言夏睡一觉起来,昨天恼人的疼痛消失不见,除了小腹酸胀,再无其他了。 今日上班前,她先见到了一个人。中等身材,平头,一张普通得能让人过目即忘的脸,他自称是喻薄的助理。 但不是买衣服的那位,而是曾带着金毛的那位。 言夏从记忆中找出那个人,但是对于面孔的记忆太模糊,不太能够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对得上号。 那位助理说,要来接她上班,这是喻薄给他的任务。 男人的话语声甚至还带着恭敬:“喻总特意嘱咐我,在他不在的这段期间,需要每日接送你。” 言夏愣了两秒,最后点头。 喻薄对她太小心了,方方面面都想得周到,他不在她身边,生活中的各处也要有他的痕迹。 今日,那位放她鸽子很久的陈女士终于主动联系她,言夏将第一次的初稿加工过后,传给了陈诗请。 陈诗清约了见面的时间,甫一见面,她就把言夏的设计稿全部推翻,说自己不满意。 言夏问她原因。 陈诗清顶着一顶太阳帽,还有一张墨镜,遮住她大半张脸,即使已经到了咖啡馆,也没有摘掉。她勾画得红艳的唇角弯起,说:“没有新意,没有创意,如果设计出来,我的咖啡馆很可能就会流于俗套。” 今日的陈诗清打扮得不同于言夏第一次见她时那样,从勾画的红唇和墨镜下隐约可见的高光及阴影,应该是画了极其精致的妆容,就连穿衣风格也是一样。剪裁得体妥帖的连衣裙,将身形衬得曼妙。 今日的陈诗清衬托得那一日青春洋溢的陈诗清,看起来就像一个假人。 言夏轻轻吸了一口气,没有新意,没有创意,这个原因实在太宽泛,极其像是陈诗清随口捏来搪塞言夏的借口。因为这个设计稿的方向,在一开始碰面,言夏已经同她确定下来。 完全是按照陈诗清的想法来做的。 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前后矛盾的客人她见过许多,但每一次碰到,都会在想是不是上辈子作孽太多,以致于这辈子入这个行业,来接受折磨。 她以平和的语气问陈诗清想要改成如何的模样。 陈诗清微微抬起下颔,就连下颔的弧度,都是精心修饰过的,她说:“我的想法第一天已经和你说过了,言小姐可能忘了。” 言夏笑了笑:“正是因为没有忘,我才询问你。” 她知道自己问不出任何结果,收起东西离开,在离开之前,还是不忘说:“新的方案,我会尽早修改出来。” 言夏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没有翻上一个白眼,说出的话居然也没有冷嘲热讽的含义。算是修炼到家了。 她回到工作室,修改设计稿方案,天气热起来的时候最令人困乏,言夏感觉眼皮渐渐沉重,似乎已经不能再坚持。她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十分钟的闹钟,趴在桌上小憩。 这个时候不能喝咖啡来抵抗睡意,那就让自己放松一下。 十分钟后,闹钟准时叫醒了她。言夏抬起头,电脑的白光在这一瞬间来看有些刺眼。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显得整个办公室有些空旷。 言夏揉了揉眼,继续改稿。只是握上鼠标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言夏把目光往左移,看到了左手边的水杯,里面的水是满的。 这一瞬间,言夏几乎记不起来,十分钟之前,这个水杯里的水是否是满的。她看了一眼四周,找到坐得离她最近的同事问,刚刚有没有人来过。虽说离得近,但也隔了两条过道的距离,言夏把声音放大,同事才从电脑前抬起头。 他摘下一边的耳机,让言夏再说一遍她的问题。 “有没有人来过?”同事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应该没有吧。” 言夏点点头。 即使同事这么说,但言夏现在看这满杯的水,还是觉得古怪,心头发毛。她端起水杯,走到茶水室,倒掉了这杯水,又把杯子来来回回洗了好几遍,才罢休。即便完全都是她的臆想,杯子重新洗过也能得到她的心里安慰。 接下来的工作总投入不了,言夏干脆合上电脑,宣布今天晚上加班结束。 虽然之前她已通知过喻薄的助理,今晚加班,不需要他过来接送。但是当她走出办公楼,她还是见到了眼熟的车辆。 男人对她说,喻薄付给他的薪水很客观,接送她上下班的工作,在这份薪水下,显得尤为轻松。 -- 第86页 言夏不再说什么。 可能是错觉,在她弯腰准备坐进车里的时候,她觉得身后有人在看着她。可是回头,看到是灯火通明的办公楼,那里只有一盏盏灯火,没有多余的人影。言夏注视着身后好一会,才转回头,坐进车里。 加班是极耗体力的一件事,晚餐带来的一点热量已经被消耗殆尽。她告诉那位助理,在经过便利店的时候停一下,她要买点东西。 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中,她在货架前挑选了很久,终于从众多口味的方便面中挑出几包合口味的。拿过去结账时,她从路过的货架,顺手拿了一包话梅以及黄油和芝士。 前者是因为忽然想吃,后两者则是言夏突发奇想,加在方便面中,会不会好吃一点。 因为今日加班,她提前告诉了张姨,不必来家中做晚饭。现在她却后悔做了这个决定,否则今晚的夜宵就不会是方便面了。冰箱中都是新鲜的食材,喻薄认为冷冻的速食不健康,然后言夏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们了。 拿出一包泡面,言夏打开冰箱,又挑了两颗菜,一个蛋,还有一片香肠,加上买的芝士。不知道为何,单单只煮泡面她会觉得这是垃圾食品,加上青菜蛋与香肠,垃圾食品的观感就会一下子摒除,变得健康营养起来。=初~雪~独~家~整~理= 烧开热水后,她把这些一股脑都放在锅里,做泡面最为简单,不需要动脑筋,只要熟了就可以。 最后食物盛出来的模样像大杂烩,好在味道还不错。只可惜这在喻薄眼里仍算是不健康的食品,否则她定要拍照,发给喻薄。 也许是夜宵的香味太浓,惹得牛奶也过来凑一凑。 言夏将牛奶抱在怀里,都它玩耍。 “你是不是也想尝尝味道。”她挠着牛奶的下巴,用遗憾的口吻说,“可惜你吃不了。” 牛奶叫了一声,猫眼仍注视着汤碗。 言夏猜它也饿了,走下餐桌为它准备猫粮。然后抱着它到猫粮前,牛奶却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在挣扎,不愿过去。 言夏疑惑地看着它,以往牛奶用餐的地方也是在客厅,可不知道为什么,病好后,它却很少去客厅。 “是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你不喜欢吗?”言夏看了看客厅。 她回头,正好看到了一张她和喻薄的合照。 第48章 很久之前的合照, 还是高中,那时候流行大头贴,不过言夏并不喜欢这些花里花俏的照片, 觉得没有艺术性。她与喻薄的合照都是她拍的, 背景、构图、光线, 就算拍的时候没调好,有成图时修也要将它修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在镜头面前,喻薄的表情都是冷漠的,没有一点笑意。那时的他对言夏说,他对镜头不适应。 言夏抱着牛奶,低头说:“你是不喜欢看到我,还是不喜欢看到喻薄?” “还是你两个都不喜欢?” 但是牛奶不会回答她, 离开了客厅,它重新恢复安静, 又是一只乖巧的猫咪。 言夏叹气着收回视线,有些苦恼, 到底是哪里让牛奶觉得不舒服了。 第二次的方案给到陈诗清,这次她没有消失个好几天才给她回复,也没有再刁难言夏, 反而意外地好说话, 不需要再次改动, 她同意了这次的设计。 言夏已经习惯陈诗清的前后矛盾,想法表态每个时间段都不一致。保险起见, 她再确认了一遍,才开始准备接下来的工作。 在被改造成咖啡馆之前,这里原先是一家书店, 红砖绿瓦,墙上还攀爬着一株爬山虎,被养得极好。但是应该是书店效益不高,转让给了这位陈女士。 咖啡馆与书店的构造不同,需要重新大改施工。言夏在开始施工后去过一次,确认进度。可她没想到,在这之后的一天,陈诗清联系她,说也要去看一次。大多客户喜欢在施工完毕后去验收成果,不仅是时间问题,在施工过程中,沙尘飞扬,结构也没有全部调整好,就算去看,也看不出个大概来。 但陈诗清的这个要求,也并不过分。 气温已经完全上来了,前几日刚过立夏,尝过的那一块西瓜的清香现在想来记忆还犹新。言夏撑开伞,挡住正盛的阳光,天气实在是太好太好,让她怀疑自己的遮阳伞还有防晒霜,都挡不住这紫外线。 可能是因为生在夏天,名字中又带有这个字样,即使只是一个毒辣的,极易出汗的季节,言夏始终对它保有一丝喜欢的滤镜。 这是一个比春日更要鲜活的季节。 陈诗清到得比她还要早,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有一个男人,他有宽阔的肩膀,戴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懒懒散散的站着,身上深蓝色的衣服,莫名觉得有几分清凉。 走近了,言夏还能听到他不耐烦的语句:“装都没装好,还非要跑过来看,能看到什么,看灰吗?” 陈诗清朝着他,眉毛微皱,带着撒娇的语气说:“哥!” 言夏停下脚步。 那两人已经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 男人的帽檐有浅浅的阴影落下,但这里光线明朗,视线开阔,这点阴影不足以让言夏认不出他的全貌。 是陈闻仿。 初见陈诗清的熟悉感有了解释,言夏收回心里那一点奇怪的心情,她看向陈诗清,说:“要进去看看吗?” -- 第87页 她指的是身后机器声隆隆,正在施工的咖啡馆。 陈诗清看了看陈闻仿,又看了看目光不偏不倚,正对着她的言夏,语句中难得出现了犹疑。 “那,进去看看。” 咖啡馆里面确实是一团糟,空气中几乎都可以看见清晰的灰尘在飞舞。陈诗清不知道为何,向言夏介绍起陈闻仿:“言小姐,这是我哥哥……” 可惜她话没说完就被陈闻仿打断:“我和她都认识,你不必介绍。” 言夏的视线对着光线中的灰尘,也微微点头。 陈诗清的声音惊讶得有些刻意:“唉,这样的吗,言小姐你和我哥认识。” 电钻的声音刺耳,将她的后半句话消弭。 等到电钻停下来的时候,言夏只听到陈闻仿的声音沉沉,对着陈诗清说:“你怎么找言夏设计?” 这句话责问的意思太明显,陈诗清似乎从没被陈闻仿这么责问过,激动起来:“我怎么不能,我还不是为了你——” “陈诗清。”陈闻仿冷淡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你跟我出来。” 这里终于只彻底剩下施工的声音,言夏低头,看着手机,知道他们的关系后,她隐约猜到了一点陈诗清对她态度如此古怪的原因。 很大可能,是为了替陈闻仿出头吧。 这一对兄妹的谈话时间比言夏想象中的还要长,电钻声音反反复复响过几轮后,陈闻仿走了进来。 言夏看了看他身后,没有陈诗清的踪影。 她问他:“陈小姐呢?” 陈闻仿点了一支烟,白色的烟雾模糊了灰尘,他说:“她闹脾气,回去了。” 言夏笑笑,耸耸肩:“那我今天工作结束得真早。” 这里尘土飞扬,始终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他们走出去,外面阳光依旧热烈,晒得人睁不开眼。 陈闻仿的一支烟燃到半截,被他拿下来捻灭。他微微抬起下颔,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言夏撑开伞,伞下的阴凉终于让她能睁开眼,“有人回来接我,谢谢。” 即使被言夏拒绝,陈闻仿也没有走,他陪言夏站在那,如此炎热的天气,路上车辆也寥寥,偶尔来过一辆,带来更为滚烫的一阵风。 “陈诗清她不懂事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就来找你做她咖啡馆的设计师。” 他似乎很不擅长解释这些事,说了一句,就觉得有些烦。啧了一声后,陈闻仿把帽子摘下,抓了抓头发:“这个咖啡馆,你随便帮她弄弄就成。” 言夏转过头,男人的眉宇凝着不耐,似乎又想抽一根烟。 这个人,她从少年时期就不问缘由地讨厌他,可是仔细想想,他对她,好像没有做过一点不好的事。 可是有的人,也许天生就做不了朋友。言夏把这个原因归结于气场不和。 她见到眼熟的车向她开来,言夏对陈闻仿点点头,走下了台阶,将要上车时,她想起什么,转头对他说,再见。 是一句平和的再见,没有夹带任何负面的情绪。 这好像,也是言夏对他说的第一句再见。 陈闻仿又点了一根烟,看着言夏乘坐的车辆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不知道谁多嘴多舌,向陈诗清说了她的哥哥心里一直有一个求而不得的人,叫做言夏。 她一是好奇,二是抱着想为他出头的想法,或许还怀有很多别的为他着想的心思。陈诗清特地找了言夏所在的公司,指明让言夏设计她的咖啡馆。 如果不是他今天送陈诗清过来,可能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但是陈诗清做得再多,也没有用。因为言夏讨厌他。 言夏讨厌他,他一直都知道。 坐进车里,还觉得手臂有些发烫,被冷气吹拂了一会儿,才重新恢复成和车内一样的温度。言夏翻到陈诗清的微信,想给她改个备注名,可是手悬在屏幕上方,好一会儿,她停下,还是保留了原来的备注。 原本她想直接回去,开到半途,言夏却忽然想起还留有一些工作,又麻烦助理,往工作室方向开去。天空澄澈得像一块透明的蓝宝石,可惜这个时候,没有人会仰头欣赏。 言夏下车时,除了被外面骤然升高的温度惊到外,还有一道窥伺的视线。她转过身,后面只有助理的车,还有一栋栋高耸的建筑物,行人寥寥。 助理看到她转身,降下车窗,关心地询问:“言小姐怎么了?” 言夏垂下眼,看着手机反射的光线,然后抬眼,对着助理说:“你有没有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 助理悚然一惊,反射性地看向自己身后。 看到他的神情,言夏忽然笑了,换上轻松的神情:“可能是我感觉错了,最近睡得不太好。” 助理才吐出一口气:“也是,现在治安那么好,犯事之前都得掂量掂量……” 言夏微微颔首,走进办公楼,在看着电梯不断下行的数字,她想自己应该准备防狼喷雾或者电击棒之类的防身物品。 走进办公室,第一个见到的人却是季赫,少年抱着资料,刚好走到门口。见到言夏,他脸上化出一个笑来,自然而来,没有半分尴尬和勉强。 “言夏前辈,你回来了。”连同称呼也没有变过。 不过言夏总有种错觉,他在叫她的名字时,带着一种缠腻的味道。 -- 第88页 言夏点头,也应了一声。 她留下的工作不复杂,却琐碎,言夏完成一个表格后,关掉表格软件,低头眼神触碰到手机时,仿若心有灵犀,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进来一条消息。 是喻薄的信息,问她几时下班。 言夏想了两秒,忽然站起来,她关掉电脑,随手整理了一下桌面,就隔着办公室遥遥对高秉庭说要先下班。 季赫在高秉庭办公室,隔着门上的磨砂玻璃,隐约可以见到言夏的身影站起,然后消失在门外。他静静看着,眼神幽深。 高秉庭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季赫回过头来,少年的眼睛干净。他笑着,对高秉庭说:“老师,我都听你的。” 第49章 外面的世界被阳光晒得仿若发白, 即使到了一天之中的傍晚,也依旧灼热得如同正午时分。 言夏走下来,一眼就看见了喻薄的车。车窗的颜色沉沉, 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模样, 她扣了扣车窗, 没有动静。她抬起头,看见喻薄从便利店中出来,白衬衫,没有卷起袖口,难得带了一顶渔夫帽,让他增添了一些少年气息。他拿了两瓶水,向停车的方向走来。 言夏撑起一把遮阳伞,橙黄的色调, 很适合这个季节。 她把伞移到喻薄上方,才举着可能连一秒的时间都没有, 就被喻薄接过。 “怎么出来了?”喻薄把一瓶水递给她。 言夏接过,不是很冰的温度, 只是比常温更凉一点,不知道喻薄是怎么找到的。或者说,只是这常温的水在二十四小时的空调下, 改变了自己的温度。 为什么这时候, 会冒出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言夏弯唇笑了。 天气炎热, 她走在喻薄边上,距离很近, 连呼吸都是潮热的,言夏却不觉得有一点不舒服。 “你发信息给我的时候,我就想, 你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言夏把水瓶贴在脸上,沁凉的温度,让她的眼弯成更柔和的一条线。 “没想到真让我猜对了。” 喻薄拉开车门,手在上方,虚虚地挡住她的头,以致于言夏的额头不必被车顶撞到。 车中一直开有冷气,言夏抚了抚手臂上的红痕冷气吹拂上去,很舒适,大概是被晒得。她看着喻薄坐进驾驶座,忽然对他说:“我能抱一下你吗?” 喻薄那双俊秀的眉微微蹙起,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白皙的指骨青色的血管,被光线勾勒出一张工笔画。喻薄疑惑地说:“想要拥抱的话,为什么要先提问。” 言夏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抱住了时隔多日未见的爱人。 她说:“我怕你会被我吓到。” 耳边落下轻笑声,温柔的,像一杯清澈的冻柠水。 喻薄托住她的后脑,亲吻她的额头,眼睛,往下,还有唇。那一杯冻柠水在口中弥漫开,清甜的,却又带了夏日燥热的气息。胸腔中的器官不断跳动,言夏咬住他的唇,冻柠水的味道太好,她想留住。 车里的冷气徐徐,铺散了这一方世界。 言夏重新坐回到副驾驶位上,前方日光依旧,景物依旧,好像什么都没变过,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喻薄在整理衣衫,白衬衫被弄得凌乱,喻薄这个强迫症解开袖口,重新将它理得整齐。 言夏歪着头看他整理,她刚刚甚至在想,是否要将口红蹭上他的领口,将纯净的白沾染上其他颜色。不过这一定会让喻薄很难受,他有洁癖,任何意义上的。所以言夏打消了这个想法。 喻薄手臂的肤色也与衬衫的颜色相差不多,言夏的视线往下,很快就能在他手上找到与他手臂肤色不相符合的另一种颜色。 可很快,没有让她看清,喻薄又将衬衫拉了下来。 “回去了?”他侧过头,轻声问言夏,眼角的弧度柔和。 “嗯。”言夏收回视线,笑着回道。 进入玄关,第一眼看到的是蛋糕,它摇着尾巴,金色柔顺的毛下,言夏可以感觉它喜悦的心情。她蹲下身换鞋,顺便同蛋糕打招呼。 而牛奶,言夏看了看,它不在客厅,也不在餐厅,她最后是在浴室门前找到它的。雪白的毛发,几乎与白色的瓷砖融为一体,言夏抱起它,问牛奶有没有想自己。 喻薄垂眼,他伸手轻轻摸了摸牛奶的头,垂下的眼睫乌黑纤长,想必瞳孔的颜色也同样如此。 “牛奶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抬起眼时,纯黑的眼眸里有担心的情绪。 言夏也低头,看着牛奶:“前几天去看过,医生说被吓着了。” 她无奈地说:“可能是我放电视时没注意,给牛奶看到了不好的画面。” 喻薄对上牛奶碧绿的眼瞳,掀起唇角轻轻笑了笑:“那以后要注意点。” 牛奶轻轻地叫了一声。 言夏摸摸它的毛,说以后会注意。 夏天是个缺水的季节,喻薄上车前买来的水言夏喝了大半,到家中还觉得渴。她拿了柚子出来,红心的柚子,汁水也多。言夏把剥下来的柚子皮随手放到冰箱,转头时看见牛奶也在看她。 她掰下一小块柚子肉,将要喂到牛奶嘴里时愣住,而后拿起手机,查看喂食猫咪柚子会对它有什么影响。待查完之后,才敢放心喂给牛奶。 牛奶湿润的舌头舔到她的手心,痒痒的,惹得言夏发笑。 -- 第89页 吃完之后,牛奶那双圆圆的碧绿色的眼眸看着言夏,似乎还想要再尝一块。 被那双眼看着,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柔化,言夏又掰下一块,喂到它嘴里。一边喂,一边拿指尖点着它的额头。 “如果别人喂你,可不能这么馋。”她圈起牛奶柔软的毛,想到什么,带着些恐吓的语气对它说,“如果遇到像喻薄一样的傻瓜,将巧克力喂给你们,可就糟糕了。” 那一件柔软的白衬衫已经被喻薄换下了,他穿着黑色的连帽衫,发丝下,眼眸漆黑。仿佛寒冰淬在其中,掬起一捧水在眼中,都能遍生寒气。喻薄将眼神从从言夏身上移开,望到另一边。 那里是零食的储物柜,放着言夏买来的各色零食。她买得很多,吃得却很少。里面应该会有,一盒巧克力。 喻薄压下薄薄的眼睑,连同那一并升起的寒意。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故意弄出了轻微的动作。 言夏转过头,看见喻薄清隽的眉眼,他的眼尾扬起浅浅的弧度,一派温柔。 “带回来的礼物。” 桌上的礼物盒被拆开,言夏拿起其中的物什,一只包,其上有着经典的双C交叉的LOGO标志。 言夏晃晃包,笑着说:“谢谢阔绰的喻总。” 第二天,在上班之前,言夏先去了程卓然的宠物医院。这里有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但更多的,还有许多可爱的猫狗。她进程卓然的办公室,后者正在打电话,用着她很少听到的温柔语气, 不必多想,是在和他的女朋友通话。 言夏在他的办公椅上坐下,顺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加了柠檬与冰糖,完全不见外。 恋爱中的人,一件小事都能说得妙趣横生。程卓然讲着宠物医院的趣事,言夏看看墙上的时钟,分针划过两个大格,程卓然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神情还意犹未尽。 言夏喝了一口柠檬水,酸得她微微皱眉,即使放了两块冰糖,也察觉不出甜味的存在,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程卓然故意在办公室放了最酸的柠檬片。 面对言夏如此的小人心肠,程卓然心情好,不予计较。他随意的坐在办公桌上,问言夏:“怎么今天想到到我这儿来了。” 言夏把那一杯柠檬水挪开,已经不想碰它了。听到程卓然的问话,她抬起眉,说:“当然有事。” “我记得你以前打过架。”言夏站起来,烟灰色的裙摆顺着她的动作垂落,还差几厘米就要垂落到地上,她撩起程卓然的衣袖,“给我看看你的手。” 程卓然因为言夏的动作,差点从桌上摔下去。 他跳下办公桌,正了正身上的白大褂:“有事好好说,动手动脚像什么话。” 言夏眯起眼,对他说快点。 程卓然别扭地扯开衣袖,嘴里还嘟囔着女流氓。白色的灯光清清楚楚映照着他的手臂,程卓然的的手肘上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这是他大学时期,和一群小混混打斗时留下的伤。 那群小混混当中,有一个拿了一把水果刀。 言夏看这道疤痕的时间有点久,久到程卓然起了鸡皮疙瘩。他不自在的扯下衣服,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言夏终于开口了,她左手支撑着右手的手肘,而右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对程卓然道:“被刀划过的伤痕都是这样子的吗?” “大同小异吧。”程卓然随口说着,“伤疤不都长一个样。” 这句话落下后,半天没有得到言夏的回复。程卓然看着言夏,她在沉默。 寂寂的安静中,穿烟灰色裙摆的女孩拿起包,同程卓然道了一声谢,走出他的办公室。 言夏表现得太奇怪,让程卓然生出几分担心来。他追出去,问她怎么了。 “没有怎么。”言夏顿了顿,还是说了,“我有一个朋友,他的手上都是这些伤口。” 她眨了眨眼,声音变得很轻很轻,风一吹就能破碎:“我在想,是谁给了他这些伤口。” 而喻薄,又是如何挺过来的呢。 心脏在沉沉的,钝钝的疼痛。 陈诗清的咖啡馆在那一次与陈闻仿见面后,设计工作开展得尤为顺利,这让言夏之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陈诗清当初确实因为陈闻仿而对她故意为难。她这边工作顺利,另一头,市政广场的项目也顺利完成。结束项目后的当天,高秉庭决定请客吃饭,不光是项目组的成员,连言夏也有份。 饭后的娱乐活动,还是放到了“享乐”。 现在“享乐”酒吧里的驻唱歌手换了一位,不是当初年会时与言夏女同事交换微信号码,玩摇滚,将头发染成银白的一位,现在的这一个,至少头发还是规规矩矩的黑色。 言夏到卡座坐下时,才发现包还放在车上,又折回去拿包。 多奇怪的一件事,在激烈的音乐声中,她竟然还能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言夏回过头,却见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5 17:03:31~2020-08-16 20:2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读者、kk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苏以杨的视线落在言夏的眉目上, 露出一个带着点不确定的笑容:“你是言夏,是吗?” -- 第90页 眼前的男人模样俊朗,有一张英俊的皮囊, 这样的人在这个酒吧中绝对是抢手货。但无论他有多抢手, 也无论他生得再好看, 也改变不了言夏对他全然陌生的态度。 这也让她更觉得不解,这个人,是如何得知她的姓名。 她抬眼,疑惑地对他说:“你是?” 没有否认,那么就证实苏以杨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伸出手,向言夏介绍自己:“我是苏以杨,喻薄的——表哥。” 言夏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和苏以杨走到了吧台,也许是因为她的心中正好有疑惑, 而苏以杨的出现,说不准可以解答她的疑惑。 坐下后, 苏以杨为她点酒之前,先说笑了一下。 “我还以为, 你是个警惕心很强的女生。” 言夏单手撑着下颔,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她的眼睫扬起, 泛出流丽的光来。她示意苏以杨看她的身后。 “我有足够的警惕心。”言夏说, “我的朋友就在那边。” 苏以杨侧头笑了一下, 而后扬手,叫侍者过来。 言夏点了一杯果酒, 度数很低,一杯下去,并不会让人醉到失去理智。 苏以杨见言夏垂眸, 拨弄着冰上的柠檬,她不笑不说话时是沉静的模样,寻常人此时连气质都会显得安静,她却不一样。 言夏的容貌太张扬,美艳得具有攻击性,与苏以杨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我其实之前有见过你。”男人的面目温润平和,“也是在酒吧中。” 言夏的眉微微皱起。 “那时候我和喻薄在一起,你似乎还喝醉了。” 苏以杨含笑着说出这么一句话。经此一说,言夏恍惚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也是在那天晚上,她因为醉得神志模糊,第一次在喻薄家中过夜。 言夏喝了一口酒,入口是清甜的味道,仿佛一点酒味都没有带,可是咽下去后,被忽视的酒味才漫上来。 她说:“你是喻薄的表哥。” 苏以杨轻轻点头。 “那么你是不是知道喻薄的许多事。” 面前的男人知晓了她话语背后的深意,他眼角弯起,语气还是柔和的:“你想知道什么事?” 舞台上,歌手的嗓音沙哑,像在同观众低声描绘着一个求而不得,结局不能善终的爱情故事。言夏对着他的视线,轻声说:“喻薄他,平时的性格是不是不太好。” 眼前的人,即使准确地说出了她的名字,即使自称是喻薄的表哥,但在情况不明下,言夏不会把任何涉及喻薄的隐私透露给他人。所以,她换了一个更加隐晦的问法。 苏以杨晃了晃杯中的酒,在言夏话音落下后,笑了出来。 “我该如何形容呢,他的脾气……” 待言夏回到同事中间时,他们的活动已经接近尾声。高秉庭喝得脸上泛红,像把腮红抹到脑上颊边,男同事或多或少也有不同的醉意上身,可能唯一神色清明的就只有季赫。 高秉庭忽然站起来,在言夏来之后,他挥着手,说要拍照。 “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需要纪念。” 而与言夏相熟的女同事见缝插针地询问言夏做什么了。 她的心情低落,回答时声调也是平平。 “遇见一个熟人,不小心聊入神了。” 高秉庭一直叫着要拍照,同事们都三三两两地起来,准备找个地方摆姿势,满足他们老大的意愿。 坐下没几分钟,言夏又站起来,抬头时正好撞见季赫。 少年在晦暗的光线里看着她,眼眸过分的阴郁沉静,撞到言夏的视线,他的眼尾自然地扬起,由阴郁的眼神划出一个客气的笑来,转化得尤为自然。 言夏转过眼神,她现在没有兴趣得知一个少年的心理变化。 终于还是让他们找到了地方拍照,背后是酒吧的招牌,闪着霓虹的光,但是奇怪的,这样的光彩不显得俗气。言夏被动站在一群同事中,看着镜头,她脸上的笑容勉强。但她的勉强并没有被同事发觉,快门按下的时候,大概每个人都是高兴的。 除了她。 言夏今天喝多酒,这几年来她很少多喝酒,除非心情差到实在只能有酒来排解。但言夏还能保留理智,在喻薄来接她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握住了喻薄的手。 她的同事还没全部离开,喻薄温和地同他们打过招呼后,带言夏离开。 言夏枕在他的手臂上,状似困倦地闭起眼。所以她没能注意到,喻薄同谁,对视了一眼。 坐上车后,言夏睁开了眼,之前在酒吧中的困倦在她脸上找不到半点痕迹。她的眼睛很亮,有灼艳的光。 车内有浅淡的香水味,橙花柑橘,隐隐绰绰。而现在喻薄闻到了一股更为侵略的味道,气势汹汹,却艳艳生香。言夏挤到了狭小的驾驶座,她坐在喻薄腿上,捧着他的脸,吻上了他。 这里真的是狭窄的空间,即便言夏身形单薄,肩背腰骨一只手都能丈量出宽度,两个人坐在这,仍是拥挤。言夏只能紧紧地贴着喻薄,奇怪,这时候比肌肤相贴,更觉得亲密。 她撩起喻薄的头发,垂下眼,又轻轻吻他。 喻薄的皮肤很白,白到他脸上颈上泛起的红晕像雪上落红,如此醒目。他托着言夏,手小心翼翼地扶在言夏腰上。 “喃喃,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时候,他的声音仍是冷静的。言夏不满意,咬上了他的唇。 -- 第91页 喻薄无奈地弯眉,他低低叹息:“以后那种地方,是不是不应该让你去了。” 言夏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她趴在喻薄的胸上,看到那人澄黑的眼眸也泛起迷离,她低下头,忽然开口。 “喻薄,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说起过高中那次寒假的事。” 喻薄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他眼里那层浅薄的迷离的光褪去,换上了狠厉疯狂的内在。 那是一段他最不愿回想起的岁月,能将人逼成魔鬼。 他这么看着言夏,声音却诡异的温柔。 “没有说过。” “其实我觉得,你差不多也知道了。”言夏看着身后座椅上纹理,她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也没有想象中难堪与不愿,就这么轻松地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将自己长久以来不愿在外人面前谈及的事说了出来。 “那一年,我家破产了。” 喻薄没有出声,她知道,他在安静地听她说话。 “然后我那个时候,脾气也不太好,总是和你吵架。” “其实那天电话里说分手,也是一句气话,因为那时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头脑发昏。” 言夏顿了一顿,略过这句话。她平静地将当年的事由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如果没有酒精,可能也不会这么顺利。 最后,她终于直视了喻薄的眼,对着他,说了对不起。 一句,迟来很多年的对不起。 可喻薄却抬手,蒙上了她的眼。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的尾音带了点轻微的笑意。 “我们从来没有分手过。”面容清隽的男人看着言夏,沉沉的红色从眼尾蔓延而上,病态疯狂一般,可声音却如同平常。 “你说了分手,可我没同意。” 喻薄在她耳边耳语,用着和往常一样温柔的声调,像在哄她吃不爱吃的食物一样。 “喃喃,两个人同意的分手,才算是分手。” 言夏被蒙着眼,可仍能听到他的声音。她的睫毛扫着他的掌心,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年电话里的女声是一个□□,可言夏不知道,那个女声对于喻薄来说,不是一条引燃炸弹的火线,她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场噩梦。 噩梦,苏亦杨是这样评价喻薄的母亲。 喻薄的母亲,苏亦杨的小姨,在旁人的口中,从小就是离经叛道的存在。那个年代,她最为离经叛道的事,可能就是未婚生下了喻薄。海城的民风在数十年前,虽然遭遇了时代的冲击,开放了不少。 但未婚生子,在那个时候,还是被人戳着脊梁骨,带着浓重的有色眼镜看待。 但她好像完全不在乎这件事,即使是个单身母亲,也肆意潇洒。 苏以杨少年时很羡慕喻薄,这个表弟生活得很自由,小姨从来不管他,他要做什么小姨也不会过问。所以他有时候会觉得奇怪,明明那么自由的人,为什么要自束自律,活得完全不像一个孩子。 后来有一次,他在喻薄身上看到了伤痕。 新鲜的伤痕,新鲜得好像才印到身上去一样。鞭子的痕迹,一道一道,将雪白的皮肉耸起,除此之外,还有烟头烫伤的痕迹,圆形的,很细微,细微到不注意看,很容易将它与其他的伤痕混合在一起。 那天他母亲带他和喻薄出去游泳,喻薄不肯下水,不肯换衣服。苏以杨孩子心性,强行脱掉了喻薄身上的外套,才发现隐藏在其下的伤痕。 他怔怔的,看着这样的喻薄,说不出话来。 然而下一秒,他的母亲慌张地把衣服重新给喻薄穿上。 第51章 在单独的更衣间, 苏以杨的母亲狠狠地骂了一顿他。 “为什么那么调皮捣蛋,要脱弟弟的衣服。”母亲看着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让苏以杨很疑惑, 为什么只是和喻薄玩闹了一下, 她就那么生气。 骂完苏以杨后, 她转身,蹲在喻薄面前,将喻薄身上的外套搂得更严实一点,甚至连一点皮肤都不想让喻薄裸、露在外面。 “哥哥调皮,大姨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了,小薄不想游泳咱们就不想,啊。”她安抚性地啊了一声,却让苏以杨跳了起来。 “妈, 你乱说什么呀,喻薄什么时候说不想游泳了。” 但这句话换来的只是母亲狠狠地一记瞪眼。 苏以杨不服气, 去看喻薄,小他好几岁的弟弟站在那里, 不说也不动,像个木头人。苏以杨去推他,他回过头来, 那双比常人更黑的眼瞳黑漆漆的, 像倒了满瓶的陈墨进去。 那里面含着很多很多的情绪, 很难想象只是孩童的喻薄,一双眼能包含着如此多的情绪。那其中最多的, 大概就是失望吧。在此后苏以杨回想起来时,才辨认出来。 “我母亲同小姨关系很好,我时常能够去喻薄的家中。”苏以杨笑了一声, 眼神悠远地看着前方,“但让我觉得很奇怪的是,为什么我母亲从不让我单独接触小姨,甚至连小姨碰我一下,都要紧张半天。” “在看到喻薄的那一身伤后,我隐约明白了一点。” 大部分情况下,喻薄的母亲是一位正常的母亲。 但是在喻薄面前呢,那一定是一位极为陌生,拥有暴力倾向的女人。 言夏在苏以杨说完之后,想到了她同喻薄说分手的那一天,在他电话中模糊听到的女声。很媚的声音,尾音仿若带着一把小勾子。 -- 第92页 苏以杨把杯中的酒喝完,这一杯酒显然不能让他染上醉意,因为他将视线收回来,温和的眉眼看着言夏时,十分清明。 他慢慢地说出接下来的一句话:“最严重的一次,是喻薄被关在柜子里一天。” 轻微的一声颤响,是冰块撞击的声音。 苏以杨低眉,看到了言夏手中的酒杯。 她站起来,面容隐在晦暗的灯光中,长睫垂下,将那双漂亮的,仿佛带有无限生命力的眼也掩住了。 “谢谢你。”言夏对他道谢,“你今日的酒,我请了。” 苏以杨的眼中透出一点讶异,而后笑了,他不置可否。 言夏离开座位时,忽然忘记,她还漏问了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她转过身,霓虹跃在她眼睫上,自下而上,衍出一道艳丽的光,“你为什么会愿意告诉我这些事。” 侍者又为他倒了一杯酒,光滑的杯口抵在唇边,苏以杨想了半晌,才给出一个答案。 “我的目的,大约是想让你对我的弟弟好一些。” 言夏判断不出他这句话的真假,但她也知道,苏以杨应该不会再说了。她点点头,离开这里。 第二日上班时,高秉庭特意将昨日拍的照片洗出来,分发到当晚的每个同事手上,与纸质照片一起的,还有微信群中的电子照。言夏看了看照片中的自己,虽然笑容看起来都像是画上去的,但混在一群醉鬼中,好上太多。 她把照片放到包中,打开电脑开始画图。 但是精神集中不了,言夏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同理心过分严重的人,但昨晚得知喻薄的遭遇,她真的想对喻薄好一点,再好一点。 还真应了苏以杨那句话。 虽然不知道他所说的那些话中掺了几分真假,但他说的有关于喻薄的事,有必要骗她吗? 言夏姑且当他说的,至少有八分是真的。 于是她画图画到半晌,低头,在软件中寻找花店。那么,从第一天开始,先让她为他买一束花。 为班长新房的家居设计到了验收阶段,从户主及户主妻子的表现来说,应该是满意的。班长的妻子特意送了一样小礼物,一盒十八个姿态各异的泥塑玩偶小人,十分可爱。 言夏欣喜地接过,她可以摆放在壁橱中,壁橱也一定会像小人这般可爱。 下午回到工作室的时候,她正好碰上了季赫。少年人的脸颊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见到言夏,他嘴角上扬,喊了一声言夏前辈。 看起来很高兴的模样。 言夏和他一起等电梯下来,闲聊了一句:“刚从外面回来吗?” 季赫嗯了一声,然后说:“老师交给了我一个单子。” 老师,言夏想了一秒,明白他说的老师应该是高秉庭。这才多久,高秉庭就给了他单子,还真是年少有为。 通常这种人是最为招人妒忌的,不仅有富裕的家世,才能也比旁人强,让人想追也不知道从哪里追起。 言夏笑着说恭喜。 电梯边上的小小显示屏终于跳到一楼的字眼,他们随着人流走进电梯。真奇怪明明还没到一般公司下班的时间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等待电梯。 言夏越过重重的背影,看到银色的,紧闭着的电梯门,她已经想好了今天晚上送喻薄的花。 先送一束团团簇簇的紫阳花。 下一秒,平滑上升的电梯抖动了一下,言夏撑着墙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电梯里的灯光忽然就暗了下去。小小的一个电梯间,大约挤着十个左右的人,足够满满当当,而这些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惊疑的叫声。 慌乱中,有谁抓住了她的手,掌心贴着她的手腕,像一条冰冷的蛇,缓缓游上去。言夏吓得叫了一声,往身后靠去,可身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 有人打开手机的灯光,光线亮起,电梯中的慌乱平复了许多。 言夏平静下来,去看身边的人。男男女女都有,皆是一副慌张讶异的模样,而刚刚那一瞬间的触碰太短暂,她只记得对方的掌心贴上她皮肤时的触感,阴冷得像蛇,却回忆不起来,那是男人,还是女人的手。 应该那个时候,就揪住他,而不是甩开他的手。 最先冷静下来的却是季赫,他按下紧急呼叫,向工作人员描述这间电梯的情况。 言夏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她在最后方,而季赫却在电梯门口,他们之间,隔了两三个人。 刚刚进来的位置,好像也是这样。 没有等太久,电梯重新亮起了光,停滞的楼层也有了变化,一层一层往上升。言夏握着自己的手,垂头,仍在想刚刚的事情。 这到底是人慌乱下的不知所措的动作,还是借着这短短十几秒的黑暗,有意碰上了她。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这段时间在她身上发生的,疑似偷窥的事件。会不会也有关联。 于是,她给程卓然打了一通电话,开口就是:“我怀疑有人跟踪我。” 程卓然被她这么一句话吓得不轻,他对言夏说:“你刚刚说什么?!被人跟踪了?” 听到他的反问,言夏反而自己有些不确定起来了。 她和程卓然说了这段时间自己身上发生的不对劲的事情,被倒满的水杯,可疑的人影,还有,电梯中陌生人的触碰。 程卓然下结论:“这个人也许还偷偷暗恋着你。” -- 第93页 “不过这种程度,还达不上报警的要求,而且很大一部分,都是猜测。” 就是因为如此,言夏才感到泄气。 “再看看吧,要是还是如此,我就请个长假出去,我不信这个人,还能跟着我到处飞。” 这样的偷窥狂,最为可恶,你只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窥伺,却找不到他犯罪的证据,无法将他绳之以法。 程卓然还向她提建议,要为她雇个保镖,除了在工作和家中,一切的出行都由保镖跟随。想想无时无刻都有人跟着自己,言夏就感受难言的折磨。她拒绝了程卓然的提议。 接下来,是程卓然略带困惑的一句问话。 “言夏,你有将这件事告诉喻薄吗?”他还记住了喻薄的名字。 言夏怔了怔,她没有告诉喻薄。 她对自己也感到奇怪起来,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她不去告诉喻薄呢。 也许原因在于,他们和好的时间还太短,她还太习惯将所有的事情都先告诉程卓然,她最好的朋友。这个习惯应该先要扭转过来。 今天下班,她没有忘记买上一束紫阳花。 蛋糕对这束花很感兴趣,跃跃欲试地想要扑上去。言夏将花束摆得高高的,是蛋糕绝对够不上的地方。摆好后,她转过身,看到蛋糕仰起头,仍在看着花。 “不可以碰哦。”她竖起食指在唇上,对蛋糕说。 金毛睁着一双黑亮的眼,似乎在努力理解她说的是什么。 喻薄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言夏和金毛大眼瞪小眼的场景,她太专注,以致于没有听到开门的声响。直到喻薄走进,才忽然发觉。 她跳起来,惊讶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喻薄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有着浅浅的疑惑。 “怎么这么紧张?”他像是同言夏开玩笑,声音带着夏季骤雨般的清凉,“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第52章 喻薄这句话才落下, 言夏已经转头,去看自己的身后。 背后,有一束开得正好的紫阳花。都怪蛋糕, 要不是在同蛋糕说话, 她一定能想起先藏好这束花, 而不是为了让蛋糕不碰到它,摆在了最高,最显眼的地方。 她只能将这束花拿下来,递给喻薄。 “本来是想给你的惊喜。” 那一团簇拥着浅蓝,紫粉的花束在言夏手中,色彩明亮,尤胜其他。 喻薄接过花,他的笑意从眼角漫出, 一点一点,冲刷了之前的疑惑, 嗓音也事那般欢欣的温柔。 “是惊喜。”他自然地亲吻言夏的眼角,“多谢你。” 喻薄找出一个长颈型的玻璃瓶, 洗净之后,插上这束花。虽然看上去上短下长,有些怪异, 但碍于家中只剩下这一个花瓶, 也别无他法。言夏将它同班长妻子所送的那十八个小泥人摆在一起。 这么看起来, 倒真是有种怪模怪样的可爱。 她坐在懒人沙发中,看着这奇特的搭配, 下巴抵在膝盖上,笑了起来。 喻薄在她身后坐下,同她一起挤在沙发里。他的发尖湿润清爽, 带来一股干净的柠檬味道。言夏放松地往身后躺,喻薄的骨骼坚硬,并不柔软,但她还是喜欢在他怀里,更甚于在沙发中。 “今天好像很开心。”喻薄低下头,嘴唇擦过她的发丝,自上而下看着她。 言夏仰视着看他,这么一个角度,在她眼中,他的五官竟然还没有变形,清隽俊秀,是阳光和晴雪。言夏抬起手,去捏他的耳垂。 这里不比他的怀抱,是柔软的。 “大概是今天给你送花了。” 言夏笑着说,她在喻薄怀中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来。仿若嵌在白色墙壁上的电视依旧是开着的,言夏照旧随意地拨了一个频道,是在演小品,演员才说了一句话,她就咬唇笑了起来。 大概是心情真的好,见到什么都觉得明亮愉悦。 电视中闹哄哄的声音,没有让言夏忽略到牛奶的一声叫唤。自从上次牛奶生病后,她对待牛奶一直很小心,听到牛奶不同以往连续叫了两三声后,她慌忙站起来,急匆匆去寻找。 却在摆放杂物的橱柜中找到它,言夏不知道牛奶怎么钻进去,后来又无法钻出去,只能在黑漆漆的柜子中,无助地叫唤。 言夏把它抱出来,点着牛奶的额头,“让你调皮。” 喻薄在身后,也如言夏一样,低头看着牛奶。 大约是牛奶发觉逃离了危险了,在言夏怀中已得到安慰,它跳出言夏的怀抱,不知又跑去了哪里。 身后清淡的是喻薄的声音,像一杯刚泡的柠檬水。 “我有时候,真嫉妒它。” 言夏疑惑地转过头,看到喻薄望着牛奶跳走的方向,眉目浅淡。她刚才的比喻真没有错,像一杯柠檬水,里面放了碎冰,所以是又冰又酸。 言夏的唇畔划开笑,她转过身来,踮起脚努力将自己的脸和喻薄的处在同一水平线上。但是家居拖鞋在这时候作乱,言夏晃了晃,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的时间不超过三秒。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提问。言夏明亮的,仿若最干净的清水浸泡出的张扬妩媚的眼盯着他。 “你的意思是,你嫉妒牛奶?” 喻薄低眉笑了一下,他拿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准备离开。 但言夏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 -- 第94页 她攥住他的手:“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攥得很紧,肌肤相贴,毫无空隙。可言夏尤嫌不够,另一只手也攀上他的手臂。 喻薄无奈,他轻轻想推开,言夏却抱得更紧,执拗地等一个答案。他只能点头,说:“我是嫉妒牛奶。” “你对它太好了。”喻薄另一只没被言夏抱住的手往上,放到了她的头顶,“而且它还经常捣乱。” 喻薄的视线划向客厅。 言夏跟着他,也看向了客厅。这一瞬间,她想起了上次在沙发上未做完的事情,喻薄所说的捣乱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有时候太想把它们都丢出去。”他低头,唇抵在她的头顶,与她的发丝缠绕。 言夏松开了抱着喻薄的手,转而抱住他的腰。喻薄腰背的骨骼也是清瘦的,言夏抱住他,仰头,唇在他耳侧喃喃:“你不要嫉妒牛奶了。” “我会对你更好的。” 她的话语太甜蜜,让喻薄忍不住沉沦。 可是还不够啊。 她的身边不止有一个牛奶,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人。那些不会对他说的话,却可以对其他无关的人诉说。 真恨。 他的手抚上言夏的后颈,那里便是连骨骼都是柔软的,他想掌握它,牢牢地在手心,不会跑,不会动。这种美好的幻觉,在他眼前浮现。 “真像是一场梦。”喻薄的这一句话,轻得如同呢喃,如果不是言夏与他贴得极尽,也一定听不清这句。 为什么说是一场梦,说的是她对他好这件事吗? 厚重的窗帘,总能将阳光一丝不漏地遮住。言夏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一室黑暗,分不清到底是深夜还是天明。她轻轻地唔了一声,身后的人轻声问她,怎么了。 太黑了,连模糊的轮廓都看不清楚,可喻薄能准确地辨别她的方向。 言夏搂住他,声音还带着浓厚的睡意,她问:“几点了?” “还很早。” 听到他的话,言夏应该能放心地睡去。但是她的头脑却不合时宜地抛掉了沉沉的睡意,自顾自地转动起来。 没有看到手机亮起的光线,喻薄是怎么知道时间的呢? 他一直没有睡吗。 言夏睁开了眼,她在喻薄的怀中,慢慢抬起头,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眼前不再是一团蒙蒙的黑。 她看到了喻薄的眼,喻薄在看着她。 这么看着她,看了有多久。 她伸出手,描摹他的眼睛,从眉骨到眼窝,线条柔顺。但言夏知晓,到了明亮的环境中,他的眉眼的线条是冷冽的。 “你不睡吗?”言夏的声音还带着醒时未褪的沙哑。 他说:“睡不着。” 喻薄闭起眼:“是不是吓着你了。” 她的指尖落在了他的眼皮上,那是更柔软的地方。她收起手,也闭上眼,说:“还好。” 不可否认,在黑夜中,看到有人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恐惧是一定有的。但那个人是喻薄,那一些惊异的恐惧就消散了。 “你睡不着,就一直看着我吗?”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对她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刚刚暂时褪去的睡意现在重新席卷而来,言夏的声音更含糊了,轻扬得几乎要飘散。 “我允许你看着我。”她说,“以后晚上给你煮牛奶……” 尾音浅浅地落下,这下是真的睡着了。 喻薄在寂寂的黑夜中,又睁开眼,他只能看到言夏头顶的发旋,因为她的整张脸,都埋在他的怀中。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喻薄睡不着的时候,会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一场梦。 他失眠过很长一段时间,高中的时候,在言夏离开的那段时间,最为严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只能靠吃药来缓解。直到再一次得知她的消息,看到她照片的一刹那,喻薄想,其实回到这个家中,也不全然都是坏处。 至少他能在这里,获得她的消息。 后来,她回来了,他的病情反而更加重。 因为太像是一场梦了,他怕他闭上眼,再睁开,就又回到了无望的岁月。所以只能看着她,紧紧的看着她,不能让她再离开。 锥心刻骨,一次就够了。 言夏吐掉嘴里的漱口水,通常来说,晚上做的梦,晚上睡意朦胧时说的话,第二天醒来就会忘得干净,最多最多,只能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但是昨天是个例外,言夏能清楚记得昨天半夜她突然醒来时发生的事。 喻薄昨天晚上,应该是失眠了。 她没忘记昨晚说的话,所以决定从今天开始,就订购牛奶。 母亲在这时来了电话,确切来说,她与母亲的通话次数并不频繁,每次通话的时间也并不长,与那些动骤以小时计算的母女来说,像个异类。但是今天,在短短地叙说了一遍近期的情况外,言夏却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母亲察觉到了言夏有事要说,也在另一边安静地等待。 言夏看着镜中的自己,额前的刘海被棕色的头套完全的拢到后面,露出一张白净的,张扬明媚的脸。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然后对母亲说:“我……交了一个男朋友。” “他人很好,很温柔,我觉得,是一个你们都会满意的人。” 母亲静默了几秒,然后笑了,笑声也轻柔。再开口时,语气温和地像对一只刚生出来的雏鸟对话。 -- 第95页 “有时间的话,带回来让我们看看。” “你满意的孩子,我们也会满意的。” 言夏看到镜中的自己,也跟着微微笑起来,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张扬到近乎高傲的眼,笑起来也是像春风一样柔和。 她笑着说:“好。” 第53章 今日上班时, 没有见到季赫。并不是言夏特意关注他,而是季赫一天没来上班,就被女同事念叨了一天。 “听说是家里有事, 请了好几天假。” 坐在言夏对面的女同事支着下巴, 无聊地在电脑屏幕上点点:“没有美少年养眼, 连工作都没有了动力。” 这句话引来高秉庭卷起一张宣传单,在女同事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看来我开的薪水,还不如一个帅哥有动力。” 平常的时候,高秉庭可以说是平易近人,所以他们也会同他开玩笑。 女同事捂着脑袋,面露无辜:“我刚刚说什么了吗?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老板你自己的臆想。” 高秉庭啧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今天办公室的聊天氛围, 显然很浓郁。高秉庭是个大方且不苛刻的老板,他的理念是只需要将工作一丝不苟地完成, 其他时间,随便他们怎么折腾。 现代人聊天的话题, 不外乎车房、婚姻以及孩子。而今日的话题,便是老生常谈的房子。他们说起松江苑的房子,寸金寸土, 一平方米就是一个天价的数字。有同事现场换算, 他需要不吃喝四十年, 才能买上一间。 如此一说,就显得悲哀。 而言夏听到了耳熟的地名, 松江苑,好巧不巧,就是她住的地方。 就在此时, 有同事与她心有灵犀一般,想到了同样一件事。 他说:“言夏不是就住在那里吗,租金每个月应该也很贵吧。”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她。 言夏撩起一侧的头发,点头:“是很贵。”所以那次,她承了老师很大的恩情。 没有人再问具体的价钱几何,大家心底都有一个数。 刚刚挑起话头的人翻了翻宣传页,说:“这还是我们上次合作市政广场的那个公司集团开发的楼盘,他们公司的楼盘,都是贵得令人咋舌。” 接着就有人说出了这家公司的名称——喻氏集团。 言夏本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闲聊,这时才转过身,认真地听他们讲。她迟钝到直到现在,才发现她所居住的地方,原来都是喻薄的产业。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而且,她也非常难以想象,将这么一家庞大的公司集团,和喻薄联系起来,即便联系起来,也觉得是陌生的。 订购的牛奶在晚上准时送到,言夏放进冰箱里。自从来这里之后,她看到的冰箱永远是满满当当的,这让她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晚上喻薄尝试了芝士柠檬蛋糕,成果非常喜人,让言夏吃完之后,很难劝住自己不吃第二块。 她最终被味蕾折服,将第二块盛进自己的碟子中。一边吃,言夏一边和喻薄讲早上她与母亲的通话。 “我和妈妈说,我交了一个男朋友。”她抬起眼去看喻薄,只能看到他纤长的眼睫,还有那落下的浅浅阴影,但是弧度确实柔和的。 果然,喻薄抬眼和她对视时,眼里映射的光线很温柔。 言夏笑着说出后面的话:“妈妈说,有空的时候带你回来。” “那么你的意下如何呢?” “我——”喻薄闭了闭眼,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然后他可能发觉,做这个动作有些莫名其妙,他修长的手在眼前,揉了揉脸。 “我有空,都有空。” 这是言夏难得见到一次喻薄显得语无伦次的场面,她好奇地看着喻薄:“都很有空的意思就是随时可以过去?” 碟子中的柠檬芝士蛋糕显然不如喻薄的回答有吸引力,言夏停下手中的叉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喻薄,有笑意铺散在里面。 喻薄偏过头,似乎想要躲避掉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没有看到言夏的眼睛,她的视线也能被他轻易感知到。 样貌俊秀的男人偏过头也有流畅隽永的线条,那线条以一个细微的角度微微往下,伴随而来的是喻薄的一声嗯。 莫名觉得他太可爱。 回海城的计划提上日程,比这个计划更早一步先来临的,是季赫住院的消息。 季赫住院的原因被各方人士传得格外离奇,最普通的版本是夜路遇见恶徒,一棍子被敲进了ICU,添加点豪门因素是私生子想要干掉正牌继承人继承家产,一棍子把季赫敲进了ICU,再添加点言情因素的版本就变成了,季赫与不知是同父异母还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孩,女孩却选择了季赫,于是私生子情场失意,赌场也不得意,新仇旧恨一起叠加上心头,深夜把季赫一棍子敲进ICU。 这三个版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季赫都是被一棍子敲进ICU,每个版本传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传播此事的人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一样。 言夏想,抛却掉所有因素,大概就只有季赫被一棍子敲进ICU这个事件才是真实的。但是,当她和同事一起去探望的时候,发觉连这个共通的事件,可能也不真实。 季赫的全身上下,都有伤。 所以那绝对不是一棍子的事情。 -- 第96页 护士告诉他们,探望的时间只有十分钟,病人需要休息。他们来的时候,很巧,季赫没有在睡。他的头上包着白色的纱布,将黑色的发丝完全包裹住,只留下一张和纱布一样苍白的脸色。 而他浅蓝色的病号服下面,也透出纱布的一角。 现在的季赫带给人一种感觉,仿佛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 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听到护士的话,这位VIP病房的病人,差点殒命在急救室。 有同事问护士,季赫到底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但护士三缄其口,沉默着一张脸不作回答。 脸上苍白得仿佛没有一点血色的季赫在病床上也是温和有礼的少年,他谢过同事的探望,又叫照顾他的护工,切水果给他们吃。 这当然被拒绝。 探望的时间很短,他们也没有久留的意思,说了两句话就决定告辞。 离开时,季赫特意叫住了言夏。 “我能和言夏前辈说两句吗?”他看着在人群中的言夏。随着他的视线,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或许第二天,大家流传的版本中,添加了言情因素的那一版女主角的名字,可能就是她了。 这个时候,不会有谁会拒绝一个病人的要求。言夏点点头,同意了。 病房中只剩下她和季赫两个人,就连照顾他的护工,都被季赫请出去了。 言夏站在病床边,等季赫开口。 而那位苍白的病人,却看着站在病床边的她,站了很久。气氛显得静谧而古怪,而当言夏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准备开口时,季赫先说话了。 “言夏前辈。”他还是叫她言夏前辈,“我很喜欢你,言夏前辈。” 没想到季赫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还是再想和她表白吗?言夏愣了愣,不知道这时候明确地拒绝会不会不利于他的病情。 言夏的愣神间,季赫继续慢慢地,一字一字说道:“喜欢到很想进入你的生活。” 依旧是一桩无望的少年心事告白。 “但是有人用明确的,现实的方法告诉我,不能喜欢你,不能触碰你,不能看着你。” 这句话有些奇怪,言夏想,是在说上次她在咖啡馆里,和他说的那些拒绝的话语吗? 见到言夏那张勾描艳丽的脸上生出的疑惑,季赫似是十分疲累一般,闭上了眼。 “我以前一直想和你说这些话,现在终于说了。” 空气安静地沉寂了几秒,言夏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和他说,于是她将包的链子往肩上提了提,说:“你,好好休息,会好起来的。” 这一句话说完,就应该离开了。 她转过身,身后病床上的少年,在这个时候,却笑了起来。 “言夏前辈,你要小心哦,有人比我更偏执。” 莫名其妙且诡异的一句话,再转过头,言夏看到季赫闭着眼,显然是要入睡的模样。 同事还在外面等着她,言夏走进,不出所料,是在谈论她和季赫。看来言情版本女主角身份的猜测,她又确定了几分。 “季赫真的喜欢过言夏。”那位只要是女性,就将她称作工作室女神的同事信誓旦旦地说,“不说平时季赫买下午茶时给言夏留的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就说那天晚上加班,言夏杯子里水空了,是季赫特意去给她加满。” “季赫怎么也没发现我杯子空了,也给我加水啊。” “而且只要言夏在,他的眼神就不会落到其他地方去。” 他说得言之凿凿,让人不由得深信。 言夏走过来,问那位同事:“那天加班,我问过你,我杯子是不是有人动过。” 当事人冷不防就出现在他面前,同事吓了一跳,见到言夏他心虚地拍了拍胸口,将惊魂未定的灵魂重新塞进那个躯壳里,然后说:“季赫特地和我说,不要和你说。” “否则显得他做这些事情都有目的性,不太好。”在听到季赫这样的说辞之后,这位同事成全了他想默默关心言夏的想法,在言夏醒来事,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没想到却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被言夏知晓。 第54章 她在这一个瞬间, 想到了那个被加满的水杯,想到了电梯里黑暗空间中的触碰,还有在办公楼附件, 若有似无的窥视。 这一切的一切, 都与季赫联系起来。好像所有的事情, 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阳光刺眼得让她发晕,然后幸亏这阳光,没有让言夏在这么多人面前发作出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以一个平静的语气对同来的同事说:“我今天有些不太舒服,暂时先不回工作室了。” 他们的上下班时间自由,甚至连请假都不需要太过正式。 郁结于心中的情绪无法发泄,言夏挑了一家餐厅,打算通过口腹之欲来发泄。 窗明几净的餐厅环境, 让人一眼开阔,但心境却不能如同眼睛所见到的那样舒朗明亮, 那里依旧塞满着郁郁的,岩浆一般翻滚的情绪。 言夏拿过菜单, 点了一份海鲜意面,奶油浓汤,牛肉三明治, 还有一瓶橘子汽水。 餐厅的侍者在一旁记下菜单后, 贴心地询问言夏, 需不需要再加一份餐具。 言夏看着侍者亲切的笑脸,气闷烦躁时去餐厅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至少服务员见到你时是对待上帝一般亲切的笑脸。她点头,说需要。 -- 第97页 她点的菜装在白净的盘中,一样一样端上来, 西餐厅的摆盘永远是干净漂亮的。言夏拿起叉子,卷了海鲜意面,放到嘴里。 海鲜意面的酱汁太浓,奶油浓汤太腻,牛肉三明治太干,而橘子汽水,喝到嘴里的气泡刺得喉咙发疼。 言夏放下刀叉,她没有去陌生的餐厅,这家餐厅的菜色,她以前尝试过,甚至还觉得不错。为什么今天过来,变得那么令人难以下咽。 不愤感与委屈感,就在这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 她给喻薄打电话,接通的第一句是:“我现在一个人在餐厅中吃饭,但我要了两副餐具。” 言夏眨了眨酸涩的眼,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然后对着电话另一头的男生说:“我现在,能不能见到你。” 她知道,现在的喻薄,离江城有几十或者几百千米的距离,但说出口的话,从来不需要经过如此精细地考虑。 电话里的喻薄,声音别样的温柔。他温柔地叫她的小名,问发生了什么事。 喻薄的声音太温柔了,比平常的他,还要温柔百倍。 如此轻柔的问法,是不会让人藏住委屈的。 言夏叉着盘中的意面,刀叉与盘碟碰撞出轻微的但刺耳的声音,她放下叉子,将视线移往别的地方。这种情况下,言夏只能用力地咬着唇,不让自己的情绪,在大庭广众下显露出。 “我觉得自己有点懦弱。”但是一开口,声音里还是藏着脆弱的情绪。 言夏也察觉到了,所以她之后,沉默了很久,想通过平静,去掉声音中脆弱的情绪。 喻薄没有跟着她一起沉默,相隔千里的人仿若坐在她身边,托起她的脸,或者可能是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拥住她。 “我喜欢的喃喃,从来都是张扬骄傲,烈烈如玫瑰。她也应该一直是这个样子。”喻薄的声音从她手上的金属制品,以极度贴合的距离,在她皮肤上抚过之后,落进了耳里。 “所以我现在,有多想把让我的喃喃受委屈的人抓过来,让他向你下跪道歉,流血流泪。” 言夏低落的,但却很有可能再某一个瞬间点爆的情绪沉到心底,现在在最上面的是带着笑意的,稍微明朗了些的情绪。 她轻轻笑了出来,那杯橘子味的汽水,在灯光下竟也折射出明亮的,橘黄的色彩。 “那个人他现在在病床上,全身上下只有头部能轻微移动,这是不是也算是罪有应得。” 而喻薄那,却传来一声清浅的叹息。 他说:“还不能够。” 他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有血在上面流动,鲜红的,像玫瑰花瓣。还不能够,他怎么可以让我的喃喃,如此伤心呢? 而言夏的声音没有停下。 “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最近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己被跟踪了,但是今天我发现,跟踪我的人,是我的一位同事。” 言夏拿起那杯橘子汽水,那道被折射出来的光在拿起的一瞬间,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现在的心情,很愤怒,很失望,很无聊。” 而喻薄在咀嚼着最后一个词汇,无聊。 “对,无聊,所有的事情,都很无聊。” 喻薄对她的语气依旧是闻言软语:“如果觉得无聊,就让自己不去想,不去碰这件事。如果这里的同事,这份工作,让你不开心了,你想换一份工作或是想休息,都可以,我会把所有的一切,都为你准备好。” 他诉说的内容太有诱惑力,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不必忧愁那条道路是平顺还是荆棘,因为有人会把所有的道路都变成康庄大道。 “现在,吃完饭后打车去家,好好睡一觉好不好。你醒来后,我就在了。” 言夏不确定地问:“你现在,是要回来吗?” “我订了最近的机票。”喻薄说,“虽然无法实现你的愿望,但我想离你的愿望近一点。” 她的愿望,是随口说的我能不能见到你。 言夏按照喻薄所说的,打车回家,冲了一个澡后,在床上陷入睡眠。这时候睡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因为有了一个事后奖励,言夏竟然真的,陷入了睡眠。 这一觉睡得很长,是言夏在生物钟叫醒自己时,脑中自动给出了这么一个概念。 如果不是夜晚入眠,言夏不会拉上窗帘,因为害怕因此会颠倒日夜。她方方面面或多或少会矫情娇气,却对睡眠环境没有太大的要求。即使四周有光,有嘈杂的声响,她也能入眠。 虽然睡醒后感官迟钝,言夏也发觉了身边有人。 喻薄坐在她床边,有风尘仆仆的迹象,可在洗浴过后,只能从神情上看出一点端倪来。卧室的窗帘没有被拉上,喻薄知晓她的习惯,在一起生活后永远都是按着她的习惯而来。灿金色的光线从窗口到地板,再曲折延伸到他的脚边。 夕阳好像永远都比晨起的阳光辉煌灿烂。 明明光线没有照射在他身上,喻薄的眼睫却好似染上了金色一般,便连他瞳孔的颜色,都不是那么纯粹的黑了。 他就拿那双过于深的琥珀色眼眸,温柔地注视着言夏。 而言夏在和他对上视线后,第一个冒出来的画面却是在那天的深夜,她睡醒后,发现喻薄也在看着她。那个时候,他是不是用同样的眼神,长久地注视着她。 -- 第98页 像在看管一样极容易丢失的珍宝,必须不眠不休,夜以继日守着她。 言夏伸出双手,喻薄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她就带着睡醒后还懒洋洋的气息,扑在了喻薄的怀抱中。 她说谢谢你。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将你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永远不会食言,永远温柔待你。 人生中唯一一次,她感谢命运。 “今天我带了甜品,还有奶茶。”喻薄撩起她睡着时粘在颊边的头发,撩开后,那里留下了一道红痕。他低头,吻了吻那道红痕,说道。 “都是甜的。” “会不会让你的心情更好一点。” 言夏这次不用思考就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因为单单只是见到他,心情就得到了好转。 喻薄带来的甜品很多,几乎都是挑了言夏喜爱的口味。她坐在椅子上,感觉到了无从下手的烦恼。 “吃不完。”她叹气。 喻薄说:“不需要吃完,买来只是想让你开心。” 不开心了送糖果,送甜食,是对待小孩子一般的方法,但不可否认它的实用性。 所以在言夏吃完一块蛋糕后,趁着甜食带来的好心情,拨通了高秉庭的电话。她要和高秉庭说一说季赫的事。 却没有料到,接通电话后,却是高秉庭先将一个消息告诉她。 “季赫说做了一件对你非常不好的事,向我提交了辞呈。” 高秉庭的声音都带着困扰的苦恼,他问言夏:“季赫到底做了什么事?” 言夏拿着电话,之前想的谈话内容这时都派不上用场,所以,她以平静的语调说出了原因。 “嗯,他跟踪了我,窥伺了我的生活。” 第55章 电话里有一瞬间是沉默的, 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许久,高秉庭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他说:“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她多感谢高秉庭, 仅凭她的一句话, 一面之词就选择相信她。不过警察和法律却不会因为她的一面之词, 和几个虚无缥缈的感觉和推断,就判定季赫有罪。即便被判定,也给不了他太多的惩罚。 言夏摇摇头,说:“我无法报警,本来给你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想和老师你提辞职。还有,告诉你我辞职的真是理由。” “我知道无凭无据说一个平时阳光向上的同事有跟踪的癖好,这件事仅仅是让人相信都很困难。我也不想让老师你为难, 所以最好的方法应该是我离开。” 高秉庭终于听不下去,他短且快速地叫了一声停。 “言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为别人着想, 你确定了就闹出来啊,逼着季赫给你解释, 将事情闹大,让他名声尽损,钱财两空。” “你这么一次又一次委屈自己, 是为了谁?出了事又不是没有人给你兜着。” 很显然, 高秉庭并不单单指季赫这件事。 言夏低下眉眼, 笑了起来,却是无声的。 “可是老师, 没有人一辈子是一点委屈都不会受的。虽然我很想,成为这样的人。” 她这样说。 言夏得到了一个长长的假期,在她手上所有工作都处理完毕之后。而在这个长长的假期中, 有一部分被划去,归属于言夏的父母。她终于有时间,能带喻薄去见她的父母。 江城到海城,有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不长不短的距离,刚好够睡一觉的时间。 言夏能放心地在飞机睡眠,长途旅行,她都喜欢靠睡眠来度过,那么一睁开眼,就是一个全新的目的地。 下飞机时,左侧的一缕头发因为睡觉的姿势不屈不挠地立了起来。不论怎么按压都不行,言夏气得想把它剪了,喻薄不知从哪里拿来一顶遮阳帽,戴在她头上。那一缕怎么都不肯听话的头发,在外力的作用下,只能乖乖屈服了。 言夏的手按着遮阳帽的宽大的帽檐,一时有些愣住了。她想不通自己为何没想到这一点,太傻了。 机场外有车接送,是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她已经能够习惯,喻薄自身的财富足以使他在常去的城市中,有一辆代步的工具及居住的场所。 言夏伸手想打开车门的时候,被喻薄阻止了。司机离开驾驶座,弯腰为他们打开车门。 “太烫了。”在拦下言夏的手后,喻薄说。 即使戴着遮阳帽也阻挡不了此时热烈的阳光,言夏看着不知道在太阳下晒了多久的车身,了然。 喻薄的体贴细心,永远体现在方方面面。 他将言夏送到她家楼下,绿化遍植的小区,在这个季节,体现了它一片浓浓翠荫。时间点已经到了黄昏,但日光却固执地不肯变成黄昏的模样。言夏站在台阶上,头顶的屋檐延伸出一片长长的阴影。恰好将两个人的影子都遮在其下。 他们与言夏父母约定的时间是明日晚上,所以今日并不是见面的时间。 就这样道别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空落落的。于是言夏在高于喻薄一格的台阶上,张开了双手。她应该得到一个拥抱,才算是圆满。喻薄把这个圆满送给了她。 他的身上有未完全褪去的冷气,还有被灼灼日光沾染上的干燥的气息,现在不是加冰的柠檬水了,而是一杯正在加热的牛奶。 唯一的共同点是,言夏都喜欢。 “我有点紧张。”言夏在他的肩头,小声说。 -- 第99页 喻薄:“我认为,应该紧张的人是我。” 但言夏抬起头,用郑重其事的语句:“我在替你紧张。” 这让喻薄冷冽的眉眼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他说:“谢谢你。” 而言夏的手指颤了颤:“我有一个缓解紧张的办法。” 橙花柑橘,裹挟着夏日梧桐略带清涩的味道,落到了喻薄唇上,这确实是一个缓解紧张的好办法。他的全身心沉迷于她的唇舌,臣服于她的肌肤气息,微张的妩媚眼睫下。 但下一秒,缱绻放松的环境就变了味道。 言夏看到身后,不知道该做如何表情的母亲。她慌张地放开喻薄。 而母亲比她更快地收拾好面上的情绪,她对站在门口,上一秒还依依不舍的小情侣说:“要不要进来坐坐?” 本应是今天过后的明天,喻薄才有可能踏足她的家中,但因为这个意外,他在今天就进了言夏的家门。是家中帮忙打扫的阿姨过来开的门,喻薄礼貌地向她道谢。 从未在母亲面前,与任何异性有过亲密的接触,言夏去掉了几分少年时期的张扬无畏,因此她在母亲身后进门,走的每一步路都觉得无比尴尬。 阿姨帮忙倒了茶,又切了一盘瓜果,言夏叉了一块红壤的西瓜,放到嘴里咀嚼下咽后,才稍稍平静下来。喻薄自然地在言夏吃完时,递过去一张纸巾,让她可以擦拭嘴角。 母亲看着他们的举动,轻轻微笑。 这是一场简短的,家常的闲聊。 母亲没有询问喻薄的年龄家庭与工作,她用温和的语气,对喻薄说:“你们交往有多久了?” “言夏是一个娇气的,有点脾气的姑娘,难为你愿意包容她。” 前一个问题,喻薄回答了时间,后一个,他看着自进来后,言夏一直握着他的手,温柔笑了。 “我喜欢这样的姑娘,能包容她是我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言夏坐在喻薄身边,控制不住地眉眼弯弯。 又闲话几句家常,喻薄提出了告辞,母亲没有挽留,她知道明天他们还会有一次见面。她让言夏送喻薄出去。 从刚开始就不太吭声的女孩看他换鞋,准备离开。她踮起脚,在喻薄脸上快速地亲了一下。一次被抓到后,她没有吸取教训,还敢再犯。 因为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个人。 她送喻薄到楼下,第一次感觉到高层楼房装有电梯的不方便,因为不能够和他一起下楼梯,可以再单独度过十分钟的光景。电梯的上上下下,以秒计算。 在那个他们拥吻的台阶上,言夏抬起手,对他说:“明天见。” 明天明天,阳光灿烂,充满希望。 父亲订的餐厅极有格调,远离闹市,在一座郁郁葱葱山林的半山腰,从被擦拭得几乎看不出有玻璃存在的落地窗看去,那儿能见到广阔星空,盘旋山路,林间风景。窗台上点缀的灯光,像星光落入人间红尘。 言夏忽然间就想起了高中时,被吴嘉卓拉去的赛车场,也是在远离市区的山路。越是昂贵,越是鲜有人至。 喻薄到的比他们都早,他安静地坐在那,就已经全然融入这里。餐厅中的音乐舒缓,让人有一种想静静驻足,仔细聆听的感觉。 在父亲踏足这里,还未与喻薄对上视线的时候,他已经不自觉的停下脚步。言夏侧头看过去,看到父亲露出了些微怔愣的神色。言夏轻声叫着父亲:“你之前认识喻薄吗?” 她还未来得及等到一个答复,喻薄先看了过来。眉眼悠长,气质温和。即使言夏与父母一同过来,他的第一眼,仍是看向了她。 于是弯起眉,笑意也是浅淡柔和。 他将所有的棱角和如刀的冷冽都藏进温和的表象下。 喻薄向言夏的父母问好,伯父伯母,称呼得恭谨有礼。 简短的问候过后,父亲向喻薄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和言夏在一起的。” 言夏端起红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红酒,她眼角的余光,在看着喻薄。 喻薄笑着,据实回答:“高一,我们相恋,已经有九年。” 虽然其中,有八年多的时间,是空白的。 显然父亲对这个回答感到了惊讶,他和母亲不约而同回过头,看向了言夏。而言夏差点被口中的红酒呛到,只抿一小口的量,就差那么一点,将要流向气管。 喻薄是一个固执的人,就如同上次他对言夏所说,她单方面的分手,并不算是分手。 他们相识九年,相恋了也有九年,只是其中的八年,是没有见面的男女朋友。 言夏点点头,承认了喻薄的说法。 父亲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否相信了他们的话。 餐前的面包与沙拉已经上来了,接下来,还会有生冷的刺身和浓汤的东星斑。言夏叉起与酱料混合的沙拉,听到父亲叫了喻薄的名字。 “喻薄。”穿着正式的父亲看着眼前那个与他女儿年龄相仿的男人,他们原本拥有相同的家庭背景,一别经年,却天翻地覆,“我知道你拥有良好的家世,但是我们言夏的家庭,与你相差很远。” 在今天的见面中,父亲第一次说出了有反对意味的话语。 “可能言夏从小生活在顺遂的环境中,并不知晓,两人之间差距过大会带来怎样的碰撞与折磨。” 言夏停下了手中的刀叉,看着父亲,眼角皱纹隐隐的父亲对喻薄说:“你们可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第100页 第56章 这一番话让言夏觉得, 父亲在来之前已经对喻薄的家世有了诸多的了解。可真是奇怪,就连母亲,也是昨晚才刚刚得知他的名字。 她期待的主菜终于这时才姗姗来迟, 刺身与浓汤, 炙烤牛肉与海鲜, 经过精心烹调,来到了品尝他们的人面前。但言夏的心思已经不再这些菜肴上面,她觉得她现在应该说点什么,不能让喻薄一个人,独自面对她的父母。 餐厅外的夜景果然瑰丽,灯火连排,恍若星河流淌。喻薄与那瑰丽的夜景,就隔了几十步的距离和一道玻璃的阻隔, 可他却仿佛就生在这星火中。 “第一次见到言夏的时候,我就知道,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喻薄缓缓地开口,在言夏要开口的时候。 她将要出口的话语含在喉咙里, 唇舌阻隔了它们出去的道路。言夏转头,看着喻薄。 “她在云端,我在地底, 我要很努力很努力, 才能往她的方向迈上一步。” “我不会让她去往我所在的地方, 她天生就应该云端,合该高傲张扬, 合该肆意明媚,今后,一直, 都应该这样。” 言夏低下头,眨了眨眼,心像酸胀成一团的棉花糖。 她从来都知道,喻薄对她的宠溺包容,没有限度。 晚餐结束后,她和父母一起回去,父亲在驾驶座,而母亲和她,一起坐在后排。黑寂的道路上,星光不能引路,只有路灯一盏一盏,指引方向。 驾驶座上的父亲此时开口:“在今天之前,我见过喻薄。” 那是在言夏回国后的第二年,父亲不再消沉,他振作起来,重新成立了一家公司,开始做一点低成本的生意。那时候公司的合作对象,是喻薄。 “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很年轻,很谦和,并不因为我做的这些生意很大程度是依附于他而有一丝一毫居高临下的态度。” “直到现在,我依旧感谢他,最最困难的时候,是这个年轻人拉了我一把。” “但是喃喃。”父亲对她说,“我感激喻薄,并不会将我的女儿当做谢礼。爸爸想要你,一生都快乐,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被束缚。” 车内没有光,看不清父亲,但言夏能想象出父亲的模样。 她的父母,从始至终都厚爱她。 “我现在已经很快乐了。”言夏低下头,靠在母亲怀里,“这几年的人生,我都过得很好。” 她露出笑,母亲应该看到了她的笑,她拿手描摹了言夏的眉眼,所以一定可以感觉出来,她的女儿笑得很开心。 第二日晨起时,母亲来到她的房间,进门之前,她轻轻敲了敲门。言夏已经醒来,她的生物钟在假期依旧尽职尽责。言夏的房间在空闲时间被母亲用来当做更衣室,但是她房间里的各样东西,母亲从未动过,依然将它们保留着。 言夏坐在床上,在翻偶然间找出来的旧照片。她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不会像其他女生一样,拍摄的每一张照片都珍惜地放置好,大多都是随手放到一边,过去几天,就完全忘记所放的地方。 而她手中的照片,被母亲仔细地放在相册中。 言夏举着相册,笑着问母亲:“妈,都是你整理的吗?” 母亲轻点头,与她一同坐在床上,低眉看着相册中的女孩,又看向言夏,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 言夏翻过一页,照片中的人物有了变化,是一个男生,白衬衫映在浓夏绿荫里,回头的一瞬间像看到了一簇雪,都怪他眉眼凛凛,冷冽似霜雪。 母亲的手指在相册的边缘,她点了点男生的面孔,道:“其实我也同你父亲一样,在门口见到你们之前,我就已经见过这个男孩,不过却是在你还在上高中的时候。” 言夏念高中的时候,正是她演艺事业繁忙期间,一个月甚至不能回一趟家。可巧在那寥寥几次回家中,她见到她女儿的小男友。 应该是小男友,如若不是的话,哪个男生愿意在闷热的夏日一直守在家门口,神情还带着些微的懊悔。 她降下车窗,问那位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你是言夏的同学吗?” 少年抬起头时,面上的一点焦躁与懊悔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对陌生人而产生的霜雪般的冷漠。可听完她的问话,他的冷漠褪去了一些,低低地说了一句是。 她说,既然是喃喃的同学,我带你一起进去吧。 这句话足以让少年猜出她的身份,可他却拒绝了:“她现在,应该不想看到我,谢谢伯母。” 明明是拒绝的话语,却带着落寞。 她看到少年离去的背影,在想,如果今天她没有回来的话,这个男生会在这里等多久。 少年人的感情,总是最赤诚动人。 “整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想,你应该很喜欢这个男生,所以才会把他拍得这样美好。今天看来,我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言夏抬起眼,母亲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你很喜欢他,我知道。” “但是喃喃,无论如何,你要更爱自己一点。” 母亲难得,对她说了这么长的话,大约是想到,自己的女儿可能要与另一个人共度终生,就想将那些未说的话语,都告予她知。 她在回去的飞机上,和喻薄轻声谈话。千丈上的高空,云层都稀薄,飞鸟也不见,言夏说:“感觉我带你见他们,是一种信号,我将要离开他们的信号。” -- 第101页 虽然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我很舍不得。”她说。 喻薄看清她的情绪,他温言安慰言夏:“这并不是离开,而是开始了新的生活,每个人的一生,都会这样经历。” 言夏没有再说,机舱外出现了云层,比以往在地面看的,还有浓厚。不知道这架飞机从其中穿过,会不会在机翼后面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后面几日或许是天气转凉的信号,下了几场雨。江城的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这场雨还要持续几天。言夏路过花店时,顺手买了一束花,紫色的满天星,包在同色的纸中,真像满天星光落怀。 很巧的是,她在花店中遇到了一个熟人。 严格来说,也并不能算是熟人,毕竟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两只手,但是在程卓然的朋友圈,她已经见过她多次。 程卓然的女友,言夏对她的名字一直模糊,分不清她是叫沈星宙还是叫作沈宙星,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代表着宇宙广阔的的含义。 沈小姐在花店门口,形容狼狈,而导致她狼狈的原因,就是现在外面的一场雨。外面又下起了雨,不是淅淅沥沥,诗情画意的雨,而是雷声滚滚,骤然而至的暴雨。 是沈小姐先发现了她,在花店门口,略带惊喜地叫了一声言夏的名字。她如言夏印象中的一样,穿着的长裙颜色鲜艳,五官没有上妆,虽然全身被淋湿,依然带着锋利的美感。 言夏为了避免叫错她的名字,依旧叫沈小姐。 “没有带伞吗?” 沈小姐捋了一下湿透的短发,笑了,虽然她模样狼狈,但语气神情却看不出一点狼狈的状态:“出来得太着急,没有带伞。” 多奇怪,如此锋利的五官,笑起来却那样甜美,别说是程卓然,就连言夏看了,也觉得喜欢。 她也笑了,说:“你要去哪里,我可以载你过去。” 沈星宙说,她要过去“享乐”。享乐的驻唱歌手,一般是在夜间八点才正式开始工作,现在的时间对于沈星宙的上班时间来说,还太早了。 “确实早了,因为我原本想先去咖啡厅,消磨一段时间,雨天中喝咖啡,应该是件浪漫的事。” 漂亮的文艺女青年,什么都想到了,却是忘了一把伞。 言夏将沈星宙载回了家,她家离这里不远,而沈星宙显然需要一场热水澡。在此之前,她们先去买了一套换洗衣物。 摆放十八个小泥人的壁橱中又多了一束满天星,同它们作伴。言夏为沈星宙指明浴室的方向和洗漱用品,然后挑起了咖啡豆,准备为沈小姐磨一杯咖啡。虽然没能在咖啡馆中体验,但在家中品尝,也算实现了一半的愿望。 有的人,可能天生就招人喜欢,所以言夏会愿意带她回家,为她泡咖啡。 言夏的咖啡泡完,恰好沈星宙也从浴室里出来,头发半干,正用毛巾擦拭。言夏指明吹风机的所在,她弯唇道谢,去吹头发。 沈星宙不笑的时候,是真的冷厉,轻飘飘地看过来一眼,也像是在拿锋刃割人一样。她和喻薄,是相同类型的面相。 言夏听到吹风机的声音减弱,可停止了许久也不见沈星宙走过来。她心中产生疑惑,走过去时看到沈宙星站在一幅画面前。画上绿树参天,浓荫蔽日。 “你喜欢这画吗?”言夏问。 沈星宙的眼睛一直盯着这幅画:“汤德的画风我一直很喜欢,不过这幅画——”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回头看了言夏一眼:“我想摘下这幅画看看可以吗?” 她提出了这样一个无礼的要求。 言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副画,为她搬过来一条凳子。 沈星宙将画摘下来,在画框最顶端的角落,拿下一个小小的东西。 她说:“这是一个微型摄像头。” - 喻薄的书房,言夏踏足过多次,因为她也有书籍在这书房中。不过他的电脑,言夏却是一次也没有打开过。 她曾多次无意中窥见他的隐私,便自此就格外注意这一点。 言夏的手中还拿着那个微型摄像头,小小的一个,握在手里,有棱有角,可以将皮肉割得鲜血淋漓。 这间房子其实很大,各个房间,角角落落,仔细寻找,花费了数个小时,也只找到这么一个摄像头。 言夏垂着眼,指尖贴在电脑的开机键上,按下了它,很可能就会揭开许多未知的秘密。 就像记在日记本上的情话,就像藏在盒中那一卷纸包的香烟。 而屋外传来了一声动静。 - 喻薄回到家,见到言夏在柜子前,轻声叫着牛奶的名字。 他走到言夏身边,随着她一起蹲下来,柜子中躲着不知道为什么又进去了里面的牛奶。他上身前倾,将牛奶抱了出来。 一声猫叫,在喻薄的怀中响起。 “它又调皮了。”喻薄说。 言夏托着腮,看着喻薄怀中睁着一双绿宝石眼睛的牛奶:“明明在柜子里那么害怕,却总是跑进里面,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害怕,却一直一直在做令自己害怕的事,我不懂。” 牛奶在喻薄怀里挣扎了一番,竟然又跳进那个柜子中。里面光源难进,漆黑一片。黑暗会衍生孤独,更会衍生不安和恐惧。 言夏将手伸进柜子,用万分轻柔的声音,叫牛奶。 -- 第102页 “你怎么会懂呢?”喻薄轻声,“它只是一只猫。” 牛奶在柜中,无论言夏怎么呼唤,也不肯出来。但言夏的手一直伸向牛奶,没有收回去过。 这是一间明朗的居所,飘窗上的夕阳将家具都折射出曲折的拉长的斜影,却也因此覆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微芒。言夏偏过头,她是艳丽的,如同夕阳落下最后那一刹那的盛盛璀璨。 “为什么不可以呢?只要相处得够久,我总会懂他的。” “牛奶胆子小,敏感,怕黑。那么我就让他不再害怕,不再敏感,也不再,一个人呆在柜子里。” 喻薄垂下眼,夕阳只落下一截在言夏的手腕上,剩下的,隐没在柜中的黑暗里。 他握住了言夏的手,于黑暗中。 言夏看到他,即使垂下眼,眼尾的弧度也是锋利的,一碰上去就会鲜血淋漓。 而喻薄嗓音清淡,在她耳边说:“出来了。” 他的眼睛却看向墙壁,里面盛着一株树的画已经被摘下,他曾清楚地看到,这幅画是如何被摘下的。 喻薄轻轻笑了笑,掺着隐匿的病态的温柔,对言夏说:“今日做龙虾,好不好。”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