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女主对君子的执着》 第1页 [穿越重生] 《论女主对君子的执着》作者:朽罢【完结+番外】 文案: 桑晚非现在面临一个糟糕的问题: 一下转场到了十六年后,到底该如何面对故人? 尤其是那个捉摸不透、睚眦必报、表里不一的叫顾栖儒的人。 真是想想就头皮发麻哦~ 顾栖儒,出身芝兰世家,众人眼里霞姿月韵的子珩公子。 但据她从无数个坑里爬出来的经验足以证明,见鬼的盛世君子,全**(脏话)是假象。 一天,桑晚非找到了在亭内正破棋局的如兰公子。 “顾栖儒,你这样有意思吗?” 她都快气笑了,不过是见义勇为帮了礼部尚书一个小忙,他就下手贼快地暗算了人家。 顾栖儒依旧神情淡然,不慌不忙地落下黑棋,“夫人若是记住了教训,便是有意思的。” 棋局已破,他扬起鸦羽,眼波流转,声音却是清冷的,“夫人既知栖儒不是君子……” 眉眼倏然凌厉,“那栖儒便让君子近不得你身。” 又一天,桑晚非又在亭内找到了闲坐抚琴的广袖男子。 “顾栖儒,你老实告诉我,那女子一直针对我,是不是你故意怂恿的?” 跟开了挂一样针对自己,还毫无证据可察,若其中没有顾栖儒的手笔,她当场表演个倒立钻火圈。 顾栖儒漫不经心地拨动琴弦,低睫淡声:“不过是点拨了两下罢了。” 她再次被气笑了,连自己人都阴,还是人吗?? “若夫人不收下他的画,便不会引来那女子。” “那是人家感谢我的礼物!” “笔触滞涩,不及栖儒。”他停下指尖动作,侧头对她温柔一笑,“夫人只留有栖儒一人的画就够了。” PS:女主没心没肺。 排雷:1.有孩子(但不是重点,工具人懂嘛。) 2.本文可能不太适合重度男主控哦。 3.开场直接从十六年后开始。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桑晚非,顾栖儒 ┃ 配角:顾行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十六年后,我才回来 立意: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十六年后?! 桑晚非蹲在街边,看着熟悉又带着陌生的街流,不知该去向哪。 十六年过去了,认识的人都长大的长大,成熟的成熟了。 而她,还保持着十六前的样子,这怎么解释,都会说不过去。 造成这一切的,还真是阴差阳错。 作为一个资深时空猎人,如果选择在一个世界退休,得完成在管理局的扫尾工作。 因为有保密协议,不可对世界中的人透露这些,所以她本来都准备好找个时间偷偷回去处理一下的。 谁曾想生的孩子是不被世界承认的,存在被抹杀的危险。 管理局只能暂时作担保保住孩子,她得立马回去完成扫尾工作并登记成功,才能让孩子被这个世界所接纳。 是以她一生完孩子就被强制传送回了管理局。 还好身体经过锻造,瓷实得很,生完孩子照样活蹦乱跳,所以也就只花了一个月就处理好了所有扫尾工作。 本来一切顺遂,但偏偏就好巧不巧得在最后关头出了意外。 因为突然出现的乱流影响,管理局与这个世界出现了时间流速不一致的现象,导致她一回来就是十六年后了。 桑晚非当场就傻眼了。 这怎么搞? 叹了口长长的气,她继续蹲在地上,撑着下巴发呆。 “这就是那个姓魏的喜欢的姑娘?喂,你叫什么啊?” 她听到突然传来的吊儿郎当的声音,闻声转头就看到一群公子哥儿围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带头的那个一脸纨绔样,唇红齿白却穿得花花绿绿的,嬉皮笑脸凑近人家小姑娘。 嘿,现在年轻人这么嚣张吗? 这要搁在十六年前,这样的怕不是会被当街打死哦。 小姑娘被孤零零包围着,紧张害怕得瑟瑟发抖。 但围观的人都不敢上前,全当作没看见。 她拉着旁边一个匆忙要离开现场的布衣妇女问道:“大姐,这是哪家小公子?当街这样……没事的吗?” 这个大姐上下看了她一眼,有所猜测。 “你是外地人吧?千万别多管闲事啊姑娘,那可是宰相家的公子。” 宰相…… 没记错的话,走之前好像顾栖儒就是宰相来着。 现在应该、也许换人了吧…… 她见大姐要走,握住她的手臂连忙追问道:“现在宰相叫什么名啊?” 大姐环视四周,凑近她低声回她:“我可不敢直呼宰相名啊,给那小阎王听到了,就完了!” “那你告诉我,宰相姓什么总成了吧?” “姓顾。” 大姐又压低了声音,还看了眼那群公子哥,怕他们突然望过来。 桑晚非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可还是顾栖儒?” “嘿,你怎么就这么大声说出来了,别被那小阎王听到咯!” 大姐被她吓得,急得轻拍了下手。 “谢大姐了。” 她努力保持清醒地送走大姐,一转身看向还围在那调戏小姑娘的一群人。 -- 第2页 尤其是那个带头的,笑得恣意妄为的样子简直刺眼极了。 我他妈说怎么这么眼熟,这小混蛋竟然被顾栖儒那狗东西教成了这样! 她心里起了恼火,走了过去就对那群公子哥骂道:“一大帮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要点脸吗?” 顾行之抬头看去,见是一个姑娘家,看到她的眼睛居然有种想亲近的感觉,摇了摇脑袋,觉得这想法有点诡异,把它压了下去。 他照旧混不吝地开口,“哪家小娘子这般有勇气?害怕的话就走远点,莫要伤到了哪惹人心疼。” 本来是要放狠话的,鬼使神差就温和了出口的话让她离开,虽然也没好听到哪去就是了。 桑晚非一听,撸了撸袖子,这回铁了心要让他见识一下社会的险恶。 “今天,你不被我打得屁滚尿流,就别想走。” “这姑娘真是嚣张,顾兄,上吗?”旁边也穿得跟个鹦鹉似的少年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问道。 顾行之一听,啪一巴掌拍他头上,“混账,打姑娘,你要点脸吗?” 但桑晚非可不管他们之间的小九九,说话间就窜了过来,作势要擒住顾行之这个头头。 群首顾行之没发话,其他人都不敢真的下狠手,所以都被她很轻易地按着打。 不过,凭桑晚非的实力,就算这群小羊羔拼尽全力,也只有挨打的份。 其中,要属顾行之被揍得最惨。 “还干不干这事了?当街调戏姑娘,胆可真肥!”她边打边训他。 被打的少年刚开始还很嘴硬,“关你什么事!我不怕你!” 结果很明显,被揍得更凄惨了。 他的兄弟们还算义气,见他被打,也都纷纷爬了起来又冲上来。 当然无一例外全都再次飞开。 到后来实在挨不住了,他才向她讨饶:“我不做了!我不做这事了!” 桑晚非听到满意的答复才停了手,这时候他已经被打得脸青鼻肿了。 这回真真是亲妈都认不出来,反正她看不出原来长什么样了。 “你爹给你取了什么名字?”她低了声音问道,刚打完孩子有点心虚。 “小爷,顾行之。” 他下意识又带出这种日天日地的语气。 她一个没忍住抬起了手,看他说完自己都后悔要后退的样子,才压住火气耐下性子警告他:“不准自称爷,小小年纪自称什么爷!” 顾行之插空转身就跑,一帮人也都跟在他屁股后面疯狂逃窜。 “回去记得用药,记住这次教训!” 她在后面提醒他,结果这小兔崽子一听到她声音,跑得更快了。 …… 真是怅惘,回来第一天就一挑多打了个群架。 回到家,顾行之呲牙咧嘴地让小厮义知给自己上药。 义知与顾行之一起长大,没人比他更偏袒自己的少爷了。 当他看到少爷一身狼狈地孤身回来时,立马又心疼又愤怒。 老爷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以往整个京城都无人敢动自家少爷,如今竟然被一个不明来历的张狂女子给打了,下手还这么狠,真该给点教训叫她看看。 “少爷,那个姑娘委实可恶,就这么放过她吗?” “先别动她!” 虽然脸上身上都很疼,但就是莫名其妙的,顾行之并不是很想像以前那般报复回去。 哪怕她揍人一点也不手下留情…… 晚间用饭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顾栖儒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顶着猪头脸上桌的时候,皱了眉,冷清开口:“怎么回事?” “爹,你能不管这事吗?” 行之小声请求,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害怕爹找那个姑娘替自己报仇。 他了解自己父亲的手段,可一点也不仁慈。 顾栖儒拿起筷子,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神色冷淡说道:“若想一个人报复回去,不要让人抓住把柄,我不可能一直替你解决后续。” “知道了。” 顾行之在父亲面前乖巧极了,虽然父亲一直以来很少对他笑,但他总是喜欢着父亲的。 另一边,桑晚非游荡在街上,有家难回。 她想了想,十六年都足够她将一个故人,还是一个生死不明的故人尘封了。 到时顾栖儒一句“你是谁”,那她得多凄惨啊。 她用身上仅存几两白银住了几天客栈,白天就去茶楼听听八卦,就是不敢回去见故人。 身上的钱还是打孩子,不对,教育孩子的时候顺手拿过来的。 拿自家孩子的钱能算偷吗? 不能。 —————— “顾相,皇上请您于早朝后到书房一趟。” 上朝前就有太监来通知他了,顾栖儒着象征身份的紫色朝服,长身玉立,微微点头示意已知。 龙涎香被熏得缭缭绕绕的御用书房里,刚换下龙袍的年轻帝王穆九嗣匆匆赶来,“顾哥哥,我来晚了来晚了!” 顾栖儒见到他立马就要行礼,被穆九嗣眼疾手快扶起,边扶边小声抱怨:“不是说私下跟以前一样嘛?” “陛下,君臣有别,无规矩不成方圆。” 他的眼神映照不进任何东西,声音也不带着波澜。 穆九嗣又凭空产生了一种无力感,接着就想起了桑姐姐还在的时候顾哥哥的样子。 -- 第3页 那时候比现在像个活人多了,无论任何场合,眼睛总是在寻她,寻到了便是细细酿成的缱绻。 他无声叹了口气,劝道:“顾哥哥,找个姑娘续个弦吧,顾府需要个女主人,十六年了,桑姐姐不会再出现了。” 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顾哥哥终日如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趣的样子,看着都心里难受。 听到跟桑晚非有关的事,顾栖儒才顿了顿后颤动了下睫毛,有了一点情绪,但对穆九嗣提的建议根本不置考虑,“陛下若只是为了这种私事,便不必再唤臣来了。” 穆九嗣看着明显比十六年前更为成熟也更为冷寂的顾栖儒,情绪激动了起来。 “你不为行之考虑吗,他以前问我为何就他没有母亲,你让我如何回答他,这般不免对他过于残忍了吗?” 紫服宰相端立书房中间,郑重且缓慢地抬眼,一字一句发音标准地说道:“十六年零三天,欠行之的,是她,其他人都不是她。” 他复又低眼,自然垂下的指尖抚了抚衣袖那柔软不失挺韧的布料,像是自己安慰自己那般,把突然爆出的情绪给强硬压了下去。 少顷,重新变得冷静的声音就随嘴唇开合念了出来:“若行之再次问起,陛下就说,她死了罢。” 反正,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她了,与死也无异了。 小人之行 而在自己夫君嘴中死了的桑晚非,正坐在茶楼里,听着说书的说八卦。 天天白天在这茶楼里,这茶水都快喝吐了,她嗑着瓜子,听说书人眉飞色舞讲到了自己有关的八卦,这感觉还挺新鲜。 也就这茶楼实在又小又穷,只有一些生活琐事无聊的小老百姓会来,所以才敢讲现在达官贵人的八卦。 这里的人都是因为贫穷而相会,桑晚非现在也是这其中一员。 “要说当今这宰相啊,就不得不提一个人。” 衣袍洗得浆白的说书先生摇着头,卖着关子。 “谁啊,快说啊!”底下人催促着。 这里都是最底层普通群众,跟这些达官贵人都是差距几个鸿沟的。 全靠说书先生才对那种根本想象不到的生活有几分窥探。 “宰相的夫人,桑晚非。”说书先生平静说出。 她听到自己名字,被刚灌下去的茶水呛了口。 合着自己还有点名气,十六年后还能被提到。 “不是说宰相没有夫人吗?”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提出疑问。 说书先生摇了摇头,解释道: “这桑晚非呐,凭空出世,于十六年前生下顾小公子后,又凭空消失,行踪成谜,遍寻不得。” 她点了点头,这倒没说错,确实是这样。 “严格说来,两人并未和离,因此还是夫妻关系。” 这也没说错,她扒了颗花生塞嘴里嚼起来。 这说书先生倒是有水准。 “宰相,本名顾栖儒,字子珩,人称子珩公子。据说年轻时能让万千少女见之思嫁,一眼误终身。我当年有幸远远见过一面,当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说书先生眯了眼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脱口而出的诗句也不管场下的人能否听懂了。 桑晚非看了眼他下巴垂下的胡子,见过年轻时候的顾栖儒倒是可能的。 她也跟着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顾栖儒的时候,当时他好像还未及弱冠,但看起来倒确实是芝兰玉树一身风骨的。 本来以为他是个翩翩君子,谁知道完全小人作风,睚眦必报心眼小,黑起人来歹毒无比,偏偏做事滴水不漏不留证据。 完蛋,越想到他干过的那些事,越不敢回去了…… 桑晚非的手隐约颤抖起来,手里的花生顿时不香了。 “他一手扶持不受重视的六皇子上位,也就是当今天子,多年来稳坐宰相之位。” 这话片面了,她要猎杀的偷渡者就是当时拥护大皇子的兵部尚书。 没有她,他们不一定斗得过非法利用光环的偷渡者。 虽然连她也没法判断顾栖儒的真正实力,但总归她也是起了大功劳的。 说书先生啪一声把扇子拍在手上,把她吓了一跳,只见他继续说道:“不过这子珩公子,也是个迷。据说得罪他的人,都没落个好下场,传言是有神灵庇佑。” 放屁的神灵庇佑,全都是他自己设计报复的。 桑晚非喝了口茶,在心里反驳道。 “我知道,你们最感兴趣的,还是宰相大人与这桑晚非之间的故事。” 他环顾四周人的表情,摸了摸胡子,慢慢道来。 “要说这神仙般的子珩公子,为什么爱上籍籍无名来路不明的桑晚非呢?谁也不清楚。” 底下的人噫了声,对他的这个说法不满意。 “莫急,这喜欢什么样的人哪能说个所以然啊,但这子珩公子疼爱其妻是有目共睹的,甚至一度传为佳话美谈。当时皆戏言,照着子珩找夫家,熬到婆子也难嫁。” “有多疼爱啊?”一个小姑娘好奇提问。 “娶妻之日,十里红妆连绵不绝,据说皆是子珩亲自为其操办的嫁妆。” “为其夫人耗费数金从西域快马加鞭送来新鲜番瓜,不计成本引下天然温泉……” “亲自研读医书,筛选产婆,生子之日,宰相大人首次于人前失态,若不是其夫人逼迫他出去,他定是坚持陪在产房的。” -- 第4页 说书先生语气一转,“可谁也不会想到,生子之后桑晚非就消失了,十六年皆未现身过。” “自那日之后,全城戒严,搜寻桑晚非,越寻越远,搜寻官兵甚至抵达边陲小镇,皆无果而归。” 先生摸了把胡子,陷入了回忆里,“当年,据传宰相差点疯魔,难以进食,形销骨立,不成人形。” “半月后,宰相恢复平静,竟开始有意无意效仿礼部尚书,开义学堂,设善棚施义粥,且规模比之更为宏大。” 她好像知道是为什么…… 生产前一天,顾栖儒陪自己出去逛的时候,恰巧看到了礼部尚书架的善棚。 这礼部尚书与他不同,是个实打实的君子,表里如一的那种。 她就像往常一样劝诫他:“一直让你学做君子君子,莫要作了坏榜样给孩子,看人家礼部尚书,你要是敢再因为一点小事就黑了心肝地折磨别人,当心我让你一个人带孩子,自己去逍遥快活。” 当时就是觉得挺着大肚子极其不方便,顾栖儒平时又总给她舞剑,那灵活身姿既有锋利之锐气,又有观赏之雅意,导致她心里一直不平衡,也就趁机玩笑了两句。 当时两人谁也没较真,哪曾想就在第二天生了孩子后,人真的消失了…… “一年后,宰相终止效仿,突然变得手段狠辣,落入他手中的官员无一不被连根拔起,下场凄惨,一时让人闻风丧胆。” “再后来直至现在,宰相再次沉寂下来,也无人再提起当年的腥风血雨。” “不过,纵使宰相手段温和了下来,谁也不敢小瞧,宰相之子顾行之虽行事纨绔,胆大妄为,但因为总有宰相为其收拾烂摊子,所以也无人敢触其霉头。” 她皱眉嗑瓜子,这顾栖儒带孩子怎么带成这样,这顾行之就是缺少了社会的毒打。 “这不前几日,有一姑娘仗义勇为,打了一顿顾行之那帮公子哥儿,现在应该也是凶多吉少了。”先生叹了口气,状似惋惜。 桑晚非默默低头看着茶水里的倒影,然后一饮而尽。 ------ 回归她自己的问题后,到底该用什么理由回去? 仙女回娘家地上一日地下一年? 算了,哪有不说一声生完孩子就跑的啊。 被拐走了? 不行,人间蒸发一样的,谁能逃脱顾栖儒的天罗地网啊。 每个借口牵强就算了,还一听就跟胡扯的一样。 桑晚非叹了口气,肚子饿了。 算了,去吃碗馄饨再想吧。 出了茶楼,到馄饨摊上点了碗馄饨,刚吃了没几个就听到一边聚一起的人说:“你知道吗,小阎王又去青楼了。” 青楼? “啊?那肯定是魏公子在那了,明明魏公子跟他爹一样,是个大善人,小阎王偏偏总跟他作对。” “两人见面哪次不是要针锋相对打一架啊?小阎王不是最讨厌君子吗,肯定是因为魏公子最像君子了!” “造孽哟!” “唉!命好啊!” 她放下汤勺,连馄饨也不吃了,就赶去青楼。 她倒要看看这小混蛋能怎么欺负人,真是丢脸! 青楼一般不接女客,但在门外都能听到里面顾行之的声音,她就直接闯了进去。 “姓魏的,你老爹知不知道你为一个青楼女子一掷千金呐?” 顾行之依旧穿得大红大绿,手里拿着刚抢过来的一个黑纹荷包,掂了掂笑嘻嘻说道。 “请将荷包还给我,顾公子。” 对面穿着黑衣的少年一脸严肃地看向他,身后躲着一个白衣姑娘。 桑晚非一下就认出来了,这个姑娘就是上次被围堵的那个。 “顾行之,你要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她阴恻恻开口,右手有点蠢蠢欲动。 顾行之一听这熟悉中又带着诡异亲近的声音,连忙转头看到了她。 “怎么又是你?我可没欺负那个姑娘,他们都看到了!” 他指了指身边那群朋友,意图让他们作证。 后面要把她赶出去的人见她与这小阎王认识,就悄悄又退了回去。 她看向那个黑衣少年,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魏复。”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明显传达出他在认真回答的感觉。 “令君可是礼部尚书魏瑜?” 她想起来了,可不就是跟一个月前在善棚见到的那张脸如出一辙吗。 “正是家君。” 顾行之见她一脸欣赏地看着魏复这个他不待见的人,气得跳脚。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挥了挥,说道:“魏复,你这酸不拉唧的情诗,你爹要是看到了,应该会很惊喜的吧!” “顾行之,你我恩怨为何要牵涉他人?” 明显,这个脾气还算好的少年动怒了。 桑晚非也是醉了,顾行之这么不要脸,太丢人了。 “顾行之,你把人家诗扣下来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看看这个所谓的君子如何表里不一啦!” 他得意洋洋,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其实才是小人之事。 这时候,谁也没注意门外进来个人,门口的小厮一见到来人,就要跪下,但是被身边的下属噤了声。 她看着这小犊子笑得跟个智障一样,干着劫人情书的蠢事,差点给气笑了。 -- 第5页 “你爹没教过你这是小人之行吗?” 现身 门口身穿白衣的男子刚进门口就听到这声音。 他脚步顿住,猛然看去,瞳孔一颤,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无人注意到他的衣角在颤抖,而这还是他咬牙竭力抑制的结果。 “我爹只告诉过我,君子永远斗不过小人。” 这什么歪理? 她绝对得趁这思想没根深蒂固把这思想掰过来,搁小说里这不妥妥反派角色吗。 不对,也不一定,这货看着还没他爹聪明,指不定还只是个炮灰。 “顾栖儒教的什么玩意?君子才应该是你的追求!” 她皱着眉试图拨乱反正。 “姑娘是对本相教育法子有意见吗?既如此,为何你不来教?” 明明是如温酒般能够醉熏人的声音,却平地惊雷般炸在桑晚非的耳边。 她下意识想跑,幸亏脑子在拼命控制她差点失控的腿。 不能跑!这种情况下跑就完蛋了! 但是,她还真不太敢转身面对他,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的,一下还真没琢磨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全都先后跪下了,就余有桑晚非和顾行之还杵在原地。 顾行之疑惑又惊讶地看着她,佩服她的勇气,“你……怎么不跪啊?” 跪个头,真跪了顾栖儒还不得弄死她。 桑晚非看着对面小子拼命朝自己使眼色,有点欣慰,看这样还不算坏到家了,比他老子善良点,有望成才。 顾栖儒看着她僵硬的背部,哼笑了声,眼神却全无笑意。 顾行之第一次看见自家老爹露出这鬼畜的表情,立马低眉顺眼起来,眼睛都不带乱瞟一下。 不能再逃避下去了,她转身对上了他阴森的表情,头皮一下子发麻起来,咽了口口水,她举起手摆了摆,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栖儒。” “是啊,好久不见了,十六年零三天了。” 顾栖儒看着她依旧年轻的样貌,强忍着站在原地,仍有种不真实感覆盖在他眼前。 桑晚非觉得他算得有点严苛,生行之时候是在下午,那天不能算作一天啊…… 但这话她不敢说,见他好像挺冷静的样子,她一时之间有个可怕的猜想:别是已经给自己立了个碑,碑上还刻了个亡妻桑式之墓。 她控制不住发散思维,如果他又娶了妻妾什么的,自己跟着回去得多尴尬…… 共夫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他这样看起来不欣喜,也不生气的样子,她还真看不出是个什么情况。 她僵硬微笑着跟他寒暄:“那个……你看起来成熟了点,挺好的。” 桑晚非:嗯?我在说什么??说他老会被阴阳怪气地怼的吧? “十六年零三天,只眨眼间一般,谁能及你呢?” 看吧,没说错吧,还是闭嘴吧,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行之,回去。” 他冷冷抛下两句,转身便离开了。 顾行之一肚子疑惑,一脸懵逼,也只能老老实实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回家了。 还待在原地的桑晚非有点傻眼,这个顾栖儒是个什么意思啊?? 那么冷淡,那么镇定,好像不是很在意自己回来诶…… 也是,一直强调十六年零三天,可不就是在说时间这么长,再刻骨铭心都忘得心如止水了吗? 太窒息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悲催了,要是还在管理局里,兴许还能匿名发个贴,问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桑晚非一路朝着宰相府的反方向走去,路上摘了朵野花,随便蹲在了一个角落里,决定采取古老的办法,揪花瓣决定挽留还是放弃。 但是谁能来告诉她,最后一朵花瓣被她揪碎成两半了怎么破? 桑晚非又陷入死局了,她盯着脚边的蚂蚁排队爬过,万分惆怅直冲云霄。 回家的路上,顾行之安静跟着父亲走着。 今天的父亲不正常,明显压抑着什么一样,但他不敢问,直觉父亲情绪不大对。 顾府门口,顾栖儒停下了,看向了身后,应是没有看到想见的人,脸色一下子阴云密布了起来。 他快步走向寝室,一向不疾不徐的步伐凌乱了起来,门闭上,他也靠着门阖上了眼。 少顷,弧度完美的嘴唇克制不住地细微颤抖着,胸膛的起伏也明显起来。 他猝然睁开了眼,这双白日里总是平淡无波的眼染上了湿意。 三十多岁依旧眉目如画的子珩公子,此刻也如平凡的少年人,难以自抑自己的情感而红了眼眶,崩溃流泪。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爱恨交织,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眷恋,都压不住了。 他的脊骨弯了,无所不能的宰相大人他现在连自己泪腺都控制不住。 身上的银纹白衣乃是珍稀锦布裁成,此刻也被坐在了地上。 每次从外回来都要净手的顾子珩就这么靠在门边坐在地上,咬着自己的手不让抽噎流露出来。 血与泪混合而滴下,场面有种凄艳感,又好像有一种染上了新生气的奇异感。 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洗得更加明显了,眼睛也被泪水冲刷得黑白分明,下眼睑的红线至眼尾带出红晕,如凤濯浣之后浴血飞升。 顾栖儒是美的,是俊的,从来没有人否认过他的相貌,哪怕是哭,也是动人心扉的。 -- 第6页 但没有人会看到宰相大人在自己居室的一门之隔后强掩声音在流泪。 明明,宰相大人已过而立之年了,还有五六年就要到不惑了,该有何种深沉何种复杂的情感,才会这般…… 顾行之在门外寂静站了会,听到了父亲没有忍住的一声抽噎。 他沉默离开了,坐在亭子里看着池中开得正盛的莲花出了神。 自有记忆以来,爹一直是强大,冷冷淡淡的,可是九嗣哥哥说,爹以前是会笑会生气是有情绪的。 每次闯祸父亲从不责备,只是不声不响地收拾了烂摊子,告诫我做事就要做绝,做得滴水不漏。 父亲总说,他不可能一直帮我处理后续。 其实我早就已经可以像父亲一样完美处理了那些,但我害怕父亲了无生气的样子,怕他跟我从未见过的母亲一样消失不见了。 父亲好像不喜欢礼部尚书,不喜欢君子之风,那我也不喜欢魏复那小子,烧了那些所谓的君子之书。 父亲从不让我知道母亲的长相,小的时候,我试图撬锁偷看画像,被父亲发现了。 那是我一次受罚,跪在书房不得吃晚饭。 他对我说:“那般心狠的人不是你的母亲,莫要再好奇。” 那为什么不直接毁了那画像呢,我睁大眼睛看他,但我没有问出口。 父亲是爱我的。 我不知道对错,我只知道父亲给的,就是最好的。 少嗣哥哥说,我的母亲是希望我成为君子的,可父亲却不再听她的了。 我想从少嗣哥哥那了解母亲再多一些,可他总是闭口不言了。 我不敢长大,不敢把父亲教得都用出来,我怕父亲认为我长大了,就可以累了。 我宁愿要这样心里荒芜的父亲,也不想什么都没有,这是父亲教我的自私,一个君子不能自私。 我不是个君子,是吗? 父亲真的比我聪明,就一点尾巴没收好,他就瞬间明白了我的想法。 但他只深深看了我一眼,不言不语。 我果然没有父亲聪明,我看不出父亲的意思。 可是,父亲这次为什么会哭得这般呢? 这厢,桑晚非蹲在地上看了半天的蚂蚁,直到肚子饿了才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缓了缓头晕,就又去吃馄饨了。 翌日,又是茶馆一日游。 与往日不同,她根本听不进来讲的内容,满脑子都是青楼里顾栖儒对自己的态度,她来回琢磨了好几遍他的话他的表情,不愧是老油条,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感受。 不会他的真实感受真的是冷淡无所谓吧? 她吧唧吧唧嚼着劣质小果干,放弃考虑了,怏怏靠倒在有后背的椅子上。 “小阎王往这来了!” “见鬼,他怎么会来这?!” 这个小茶馆里瞬间兵荒马乱起来,其中就数那说书先生跑得最快。 她看到楼下那说书先生卷起铺盖就往后门跑去。 嘿,这老头,溜得倒挺快。 顾行之一进门,就四处搜寻,看到她后就奔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她对面。 “吃吗?” 她捻起果干塞嘴里,将果干盘推向他。 顾行之见她神色如常,也拿起一颗吃了起来,刚嚼第一口就想吐,快速嚼了几下跟吞毒药一样咽了下去。 他嫌弃地看向那盘果干,“这是什么?甜得发齁了都。” “来点茶吧。” 为他倒了杯茶。 他端起来一饮而尽,想冲掉嘴里奇怪的味道,结果一入口这茶水全是渣,一喝就是次茶。 “说吧,找我干什么的?” 这少爷,跟他爹一样精贵身子,吃不来粗陋零食。 她端起茶杯喝了下去,品了品,没喝出不同,不都是茶味吗,她怎么喝不出三六九等? “我爹昨天回去好像哭了……” 他想了一宿,还是想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顾行之紧紧盯着对面女子的神情,想看出些什么。 再次见面 啥玩意? 她一时不妨,被他语出惊人给吓到了,茶水呛进了鼻孔里,拼命咳了起来。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她怀疑地问他:“你爹哭了,能给你看到?” 不能吧,顾栖儒那货不像是能在孩子面前哭的人啊。 “我偷听的。”他老实说出真相。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非常的诡异,自己儿子偷听自己相公哭,然后跑来告诉自己…… “那他为什么哭啊?” 她统共也就见过顾栖儒哭过一次,还是在他以为她要死的时候。 那时候在山上,拼了命地猎杀偷渡者,负伤后总算成功了。 虽然当时看着奄奄一息的样子,其实有防护在开启,是死不掉的。 没有气力开口告诉他没事,他当时急得脸色大变,抱着她就往山下医馆跑,跑得发冠都掉了,头发都散了下来,都顾不上注意到。 边跑眼泪边滴了下来,眼睛哭得都红红的,还一直让她别死撑着,哭得可惨了。 她本来挺心疼他的,一下给整得想笑。 他那样子又可怜又搞笑,幸亏没力气笑,否则迟早得把伤口给崩得哗哗流血。 到了医馆,他一眼不错地盯着大夫给自己包扎。 也幸亏是女大夫,要是个男大夫,凭他的性子,怪不得大夫怪不得她,也只能一个人生闷气,非怄死自己不可。 -- 第7页 也还得说人家大夫素质高,一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眼眶通红的男子就在一旁死死盯着,还能镇定冷静地看伤包扎,条理清晰地吩咐注意事项。 她自己一睁眼看到床边贴着一张熟悉的苍白脸蛋时,都差点吓得魂儿都飞了。 “我也不知道,他一回去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 哭啥呀?直女桑晚非想不通,要哭不应该是她哭吗……? 她凑近行之,悄悄问道:“他为啥哭啊?” 她十六年前就一直就看不透这顾栖儒的情绪,没想到十六年后还是这样,真是头疼。 “对啊,爹为什么见了你之后就回去哭了呢?”顾行之也眉头紧锁状似困惑。 “你怎么就确定是见了我才哭的呢?你爹好面子,指不定因为别的,憋到家里哭而已。” 她思考了下,跟自己儿子探讨起来自己相公为什么哭的问题。 顾行之探究的视线停在她脸上,终是问出了口:“你……跟我娘什么关系?” “实不相瞒,我就是你娘。”她神情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 顾行之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可能是我娘?当心我爹找你麻烦!” 她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个傻孩子,又嚼起了果干。 “你真是我娘?你才多大?怎么可能是我娘?”他笑够了,平静了下来,继续问她。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你娘。而且,年龄这事现在很复杂,反正就是我来自一个世外部落,出世来做任务的,但是爱上了你爹,生了你,按规则我得被迫回去完成一种仪式才能在世外生活,回来的时候阵法出现了问题,导致我一下子来到了十六年后。你不想想,凭你爹的手段,找不到一个人,数年来找不到一个人,可能吗?” “我知道听起来不敢置信,但这就是事实,我不能泄露更详细了,会死人的!对于不能陪你长这么大,我很抱歉,也很无奈,也很对不起你爹,你爹估计现在也不想见我,害。” 她叹了口气,喝了口茶,全说出来有种奇异的轻松感,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抬头对站了起来的顾行之问道:“对了,你带钱了吗?能支援一下吗?” 他随手将荷包扔到了桌上,一同扔下的还有一句孩子气的话。 “我还是不相信你的话,我要回去问我爹!” 还是太年轻了,她摇了摇头,你爹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顾行之出了茶楼,才收敛起脸上的表情。 他嘴唇紧抿着,回头看了眼着她的方位,眼睛湿润。 回到了书房,他叫出了暗卫。 “暗风,记住了她刚刚说的话了吗,将她承认是我娘之后的话传达给我爹听。”他面色冷凝,吩咐道。 他看着眼前的铺在桌上的薄如蝉翼的上好宣纸,半晌提笔写下一字,书法完全师承其父。 要知子珩公子书法自成一派,一帖千金难抢,文人雅士争相临摹,却总是难得要领。 人走墨干,经过的风瞧见了,以名贵纸张而托的,赫然是一个“桑”字。 桑晚非看着突然跪在眼前的暗卫,“你说,皇帝要见我?是九嗣吗?” “是,此是信物。” 她拿起看了眼, “那走吧。” “桑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一听到这亲亲切切的语气,就知道是穆九嗣。 “一个当皇帝的人,怎么还这么莽撞!” 她是真把他当成了弟弟看待。 “十六年没见了,桑姐姐!我太激动了!” 穆九嗣穿着一身黑色衣服,满脸喜气洋洋地凑了过来。 “桑姐姐,你一点也没变诶。” 一个月能变个什么样? 真是有苦难言。 “桑姐姐,你这十六年哪去了啊?”他冷静了下,开口问道。 “这件事,有点复杂……”她正思索该从哪开始解释,就见九嗣善解人意地说道:“难说就不说了,反正回来了就好。” 幸亏顾哥哥没接受续弦建议,否则再见桑姐姐他得自裁才能谢罪了! “桑姐姐,你要留下来用午膳吗?” 小天使穆九嗣期待地望向她,她自然是愉快地答应,回来后就没吃过顿好的了这回可以趁机打个牙祭了。 餐毕,穆九嗣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桑姐姐,这十六年里顾哥哥受尽了折磨了。” “唉,这个我知道,一切皆是我的不是。” 她现在还不知如何面对顾栖儒,人人皆说他深爱自己,偏偏她看到的是他冷淡无情无欲的样子,怎么看都像看开放下了一般。 “这十六年来的刺杀,比他任何时候都多。” 她皱眉,“为何?” 宰相什么时候这么高危了? “因为他遍寻你不得,就有素日与他结仇之人见此机会,骗他说你在他们手上。每每都能骗到他。” 穆九嗣又想起了那段时光,“顾哥哥那般聪慧之人,怎能不知对方只是诱他上钩而已,但还是一一赴约了。” “我一开始觉得他是不放弃哪怕一个渺茫的机会,后来才发觉,他是根本不想活了!” 九嗣眼睛开始有了泪意,“有一次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满身鲜血倒地了,救治过程中毫无求生意志。若不是,若不是我用行之刺激他,他真能就那样去了!” -- 第8页 他从回忆里清醒过来,情真意切看向她,因为激动语言都有点混乱了起来。 “桑姐姐,我从小就跟在顾哥哥身后,我知他从来表面跟内心就不一致。他爱你定是爱深了,如果你都不愿意亲近他了,我不能想象,他会做出什么。” 他说完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纹路,继续说着一直想说的话:“你莫要怪他跟行之说你死了……” ??? “也莫要气他未听你话将行之培养成君子了,虽是说有与你赌气的成分,但主要是因为他教不出君子的。” 等等,这走向有点不太对…… “幸好,你在行之还未完全独立前就回来了,他总算是有出路了……” 他抬头望向外面明媚的阳光,“守了十六年的空窗,总是会委屈的,桑姐姐,你总归要知道的,顾哥哥他心中一直是有你的。” 他站了起来,没有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顾哥哥应该快来了吧,桑姐姐,别被他表面给骗了!” 不急不慢的脚步声过来了,身着白色锦衣的优雅人儿从阳光中踏进殿内。 半垂乌发的休沐造型让整个人多了份闲适。 前提是不露出那无波无澜好似无情无欲的眼睛。 因为室内设计缘故,进来的人只能知道有人在茶座边,却看不清样子,而里面的人是能能一眼看清外面的。 桑晚非握了握拳头,等着他走进来。 结果他停在外间,不再往内走了,直接行了个礼,“陛下,急召臣来所为何事?” 她还真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内间,“那个,九嗣召你来应该是为了我……吧……” 他在听到她的声音时就,下意识迅速地抬起了头,看向这让他爱恨难理的脸。 “既然陛下无事,本相也就告退了。” 她再次怀疑穆九嗣的话,经他嘴里说出来感天动地的,怎么轮到自己只能看到他冷冷淡淡的态度? 一见他转身都要走了,她连忙喊道:“别告退啊栖儒,你不想听我跟你解释吗?” 他的背影肉眼可见顿了下,“有何可解释的,十六年零五天,已是不争的事实。” 解释都不听了…… 她开始随便找个借口预把他留下来,“我们不能坐下聊聊吗?” “有何可聊,我已过而立,不再是弱冠少年了。” 桑晚非懵了,怎么又扯到年龄了? “而立?额,那什么,我觉得而立挺好的,正是一个男子最精华的时候。”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 顾府 “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十六年零五天过去了,没有人会一成不变等在原地的。” 他终于转身面向了她,眼里全是复杂的教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这意思,有点散场意味啊…… 虽然悲哀,但是她会尊重他的想法,“你的意思是……你要和离?” 他的声音霎时间阴沉了下来, “顾家,从未有过和离,我这里,更不可能开这个先例,你至死,也只能与我合棺。” “那既然如此,你为何如今不待见我?” “若你被所爱之人抛弃十六年零五天,甚至不知其是死是活,你能当作什么都未发生吗?” 说这话他不忍看她一眼,怕泪难抑沾了衣襟。 三句话说起来分外艰难,喉头堵塞,每个字都要花出百倍努力才能念出音来。 “对不起,这实非我本意。” 她低头真挚地跟他道歉,心头堵得慌,实在无措。 他认真看了她一眼,似是要将她镌记在脑海里,才转身走了出去。 出去即是阳光正好,他被阳光照了眼,鸦羽轻轻翩跹,便是一滴水珠蒸发在了宫砖上。 脸上依旧瓷白无褶,眉如精刻,唇如染赤,乌木发丝顺滑如绸缎。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句子珩公子风采不减当年。 确实,岁月沉淀下来的质量,于他的身上锐增了而立独有的魅力。 什么意思呀这是?这是不欢而散吗?要不要跟着回去啊?? 桑晚非内心一问三连,就这么看着他曳着衣尾走了出去。 她呼了口气,也郁郁走了出去。 外面天气可真好,有花香有鸟叫的,就是脑子里一团乱糟糟的。 “娘……?” 不远处传来一个试探的熟悉声音。 她一下抬头,行之? 可不是吗,穿得跟开染坊一样的少年,站在阳光下,一副少年意气的样子。 “你叫我什么?”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才发觉那是自己亲生儿子。 突然一下子十六年……果然没啥代入感。 她尽力散发母爱光辉地朝他微笑,“哦,是行之啊~” “娘,你别这样笑,怪吓人的。”少年走近了,一脸真诚地建议她。 明显叫娘的时候还有点晦涩。 她撇了撇嘴,跟他好哥们一样打趣道:“怎么,这回信了我是你娘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鞋面,小声说:“虽然故事听起来挺像编的,但通过爹的反应能确定了。” “你不怪我十六年未陪在你身边吗?” 接受过顾栖儒一再的冷淡,面对这孩子一下子就接受了自己的事情,她反而有点发懵。 “我知娘非自愿,得知娘未死,就已经很开心了。”他一反之前纨绔乖张,现出了在父亲面前的乖巧听话。 -- 第9页 她越看他越觉得他长得像顾栖儒,见他脸上还未完全消去的伤痕,摸了摸他的头。 “好孩子,下次别再欺负人了,否则我还会揍你的。” 顾行之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叫做娘的人摸头,感觉十分新奇。 他看向面前这个自己总想亲近的人,眼睛澄澈,黑白分明。 “娘是想让我做君子吗?” “没错,我是想让你成为一名君子,受人爱戴。”看着他不自觉露出孺慕意味的眼睛,她温声说道。 以往只有爹在身边,自是唯他话是从,可如今这个让他一见便想亲近的娘与爹说了相反的话,他犹豫了起来。 “可是爹说,君子受缚过多,不良于行。” 这确实像是顾栖儒会说的话,简直与以前无二。 顾家身为簪缨世家,最为出名的还属其下子弟个个芝兰玉树。 就说顾栖儒过世的父亲,爷爷,都足以称是雅人深致,惊才风逸,个个是表里如一的君子。 到顾栖儒这辈,表面上也还成,顾栖儒这名一听就像个君子,光站在那霞姿月韵的就怪让人信服的了。 给谁都想不到这厮干坏事一流,手段一套一套的,非得把人扒层皮才甘休。 桑晚非当时真实身份差点被偷渡者发现,被追捕过程中就趁机躲到了一座府里,谁知就恰好是顾府。 她随便跳了窗找间屋子躲了下,谁又知就那么巧,碰到顾栖儒正在洗澡。 明明她什么都没看见,他当时也说得好好的,说什么他并不在意,姑娘不必介怀之类的。 结果第二天就查了她的身份,一直惦记着给自己下绊子。 要不是后来无意间发现了,还真以为那阵格外倒霉呢。 亏她当时还觉得顾家儿郎确实堪称君子二字,颇为欣赏。 无意了解到真相后,简直恨不得自戳双目,真是瞎了眼了。 后来,她问他,是怎么在君子窝里出了个异类的。 顾栖儒当时正是少年郎的模样,身着竹色宽袍,正在低眼作画。 听此一问,顿了手下的笔,声音温澈说着不符合这番光风霁月形象的话:“若是君子,便不会纠缠上你,若不纠缠上你,如何得到你。” 他雅致地放下绘笔,轻移开镇纸,目光注在纸上,大观新作成的墨色山水图,再次开口:“这般看,君子有何好?” 桑晚非回神看向顾行之,缓声说道:“在这世间,无论走什么路,总会有所束缚的。” …… “娘,你不回府吗?” 她见顾行之眼眸湿润地望着自己,叹了口气。 “你爹还在怪罪于我,我如何敢往他眼前凑?” “我见过爹抚摸你的画像,就锁在书房里。” “爹应是想你的,娘。” 顾行之是想要她回去的,父亲向来不喜将爱宣之于口,母亲又看不到他那不流于表面的深爱,也只能靠儿子来推她一把了。 桑晚非就这么跟着自家儿子回了家。 顾府没有大变化,但终也是十六年的风刮雨淋日晒了,这座府邸给人的感觉总归还是古厚了些。 “夫人……?” 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年男子见到她睁大了眼睛,仿佛眼花了一般。 “莫总管,好久不见。” 莫魏有点恍惚,夫人笑起来跟他打招呼的样子一点也没变,仿若昨日重现,十六年也只是一场梦一般。 毕竟物是人非了,印象中莫总管还是正值壮年,看起来精神抖擞的,现在已有好几绺白发掺在发中了。 “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莫魏的眼眶湿润了,声音都在颤抖。 老爷总算熬到头了! 莫魏无数次看到书房夜半灯点,无数次夜寒露重,他都默默在门外陪着老爷,怕老爷何时撑不住了,自己能够及时发现。 桑晚非也是红了眼眶,故人老矣,年岁总是那般容易让人唏嘘。 当年刚认识莫总管的时候,他还不是莫总管,只是顾栖儒的一个仆从。 她差点被偷渡者发现身份后,就投入了六皇子穆九嗣的旗下,与顾栖儒也算是共事关系了。 但顾栖儒是谁啊,管你什么身份,冒犯到了他就得给你颜色瞧瞧。 忠心莫魏多懂自己主子呀,一个劲地给她脸色看,一个劲地针对她,那样子,简直生龙活虎,她当时甚至一度想撅了他的头骨。 也就后来,发现自家主子动心了后,才对她又疯狂讨好了起来。 再后来,顾栖儒成了顾府老爷,莫魏成了莫总管,她也成了顾府夫人,莫魏更是掏心掏肺把她也当成了主子。 “莫总管,我爹呢?” 顾行之问道。 “老爷他一回府就呆在了书房,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莫魏虽是回答行之的问话,但确是双眼难掩期待地看向桑晚非的。 顾行之秒懂莫总管的意思,也一脸期待,“娘……” “那……我去看看?” 虽然有点怕被顾栖儒刺,但顶着两个人期待的眼神,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对她来说还是很熟悉的路,根本不需要人带。 到了书房门口,紧闭的门里面是一片寂静。 桑晚非深呼吸了下,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上前敲了敲门。 “何事?”里面传来顾栖儒淡声询问。 -- 第10页 她直接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就看到顾栖儒坐在扶手椅上,垂眼盯着铺在桌上的画轴。 “你来作何?” 他看过去,见是她,故作从容地收起了画轴。 她发觉他收起画轴的动作似乎带着点慌乱,心里猜测,这不会就是行之说的她的画像吧? 桑晚非走近他,“我不能回家吗?不能来找自己的夫君吗?” 他的动作一顿。 她专注望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栖儒,下半辈子我再也不离开你的身边了,陪你到死,行不行?” 桑晚非第一次说这么肉麻的话,愣是硬着头皮逼自己说了出来。 钢铁直女桑晚非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话实在太他娘肉麻了! 十七年前初初动心的顾子珩都抵不住这番醉人之语,遑论十七年后情根深种的顾栖儒了。 一不察,画轴就被桑晚非拿了去展开一览。 展开后,跃然纸上的是一笑意盈盈的红衣女子,英姿飒爽,与桑晚非像了个十成。 画纸已泛黄,显然已有年岁了,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明显多次摩挲的印记与似是水迹的晕染处。 偏生人物的脸蛋却没有一丝晕染,彰显着主人的爱护,以及……克制。 道歉 她不知他何时作的画,只知此时见这泛黄画卷,才真切意识到他这些年当真是苦极了的。 胸口翻腾着复杂的情绪,脑海也混混乱乱的,桑晚非卷起了画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栖儒在被抽走画轴后才回神来,看到她盯着画像不发一言似是怔愣住的样子,多年的委屈落寞就莫名全涌上了心头,难控地开口讽刺她:“怎么,见我这么多年未忘却你,可还满意?” 桑晚非叹了口气,“栖儒,我倒宁愿你忘了我,不必受漫长如斯的剐心之苦。” 顾栖儒这般太折磨自己了,她都根本不敢想这般难熬,是如何撑着走过一年复一年的无望的。 他被这话弄得气了起来,眼眶又有发红倾向,站了起来就要甩袖离开。 她挡住了他要离开的路,抱上了他比之以前更为瘦削的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栖儒莫要生气了,我的意思是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我不忍。” 隔了十六年的拥抱加身,还有她温柔的声音响起,顾栖儒控制不住眼眶彻底红了,他受不得晚非这般带着疼惜之意的轻声细语。 肩膀处的衣服湿润开来,桑晚非感受到了他的颤抖,摸了摸他的头发,向他道歉,“对不起,栖儒……” 午后,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顾府池内的千瓣莲挺直了腰,显得愈发挺俏清丽了,轻轻随风摆动的样子好像也给顾府带来了些轻快的生机。 一身着窄袖窄襦的芳华女子支着单腿坐在翘檐方亭的边上,怀里捧着一盘玫瑰糕,看塘内藕花伸展身姿。 正是刚被赶出来的桑晚非。 她就纳闷了,这顾栖儒怎么阴晴不定的?真是越发莫测了。 “娘,你怎么在这?” 听到这清朗的少年声线,桑晚非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了。 怎么每次这种时候都能遇到自家儿子。 “你也被爹赶出来啦……?” “也”这个字就很灵性了…… 桑晚非扭头看向他,“你也被赶出来过?” 顾行之跳上了亭内,坐到了她的边上,手里拎个扇子摆弄。 “我跟人打赌,把爹那个爱不释手的镇纸赌输了,然后就被逐出了书房,那之后一个月我都没敢再进去。” 他叼着她分享给的玫瑰糕,想不通地说道:“嘿,我就纳闷了,我以前摔碎了那价值连城的仕女图花瓶,也没见爹皱下眉头啊。” 桑晚非轻飘飘地问他:“你说的是那个玉凤凰镇纸?” 顾行之又伸手从盘里拿了块玫瑰糕,头都不抬地直接回道:“对啊,娘你见过啊?” 桑晚非平静地告诉他:“那就是我送给你爹的弱冠礼物。” 她感觉手痒了,“你就随意输给了别人?你知道那多贵吗??” 顾行之今天算是终于搞懂那时他爹为什么会动怒了,他连忙咽下玫瑰糕补道:“爹后来拿回来了……” “对了,你拿人魏复的东西还回去没?” 镇纸的事翻过去,她突然想起这一码事了,这个小混账抢人荷包截人情书也太缺德了。 顾行之把扇子别回腰带边上,提到那个他讨厌的人就没好气。 “没呢,好不容易落个实打实的把柄在我手上,哪能这么轻松还过去了了他意。” 桑晚非没忍住,啪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后脑勺。 这缺心眼的样子,到底像谁? 要是她,就直接光明正大地向对方单挑。 要是顾栖儒那厮,也只会不动声色地设局,让对方悄无声息地跌跤,还半点寻不到理由是他做的。 呸,差点给带偏了。 重点应该是别没事尽找人茬,不是怎么找茬! 她放下玫瑰糕的碟子,“别扯这些有的没的,现在你就跟我把东西还回去,还得给人家道个歉!” “我不去!” 他站了起来,誓死不屈。 “你凭什么不去?你干的事对吗?” 不理他的反抗,她拉着手臂就要扯他走。 他未被擒住的手抱着柱子,嘴里喊着:“不对!但我就不去!!要给他道歉了,小爷我在京城还怎么立足?” -- 第11页 “小爷你个头,有胆承认没胆道歉啊?” 她越发用力,非要把他从亭子里扒拉出来不可。 手臂马上要松力了,他忙不迭软了声音迂回求饶:“娘、娘、娘,马上要用晚膳了……” 桑晚非不受他挑拨,“天塌了今天你也得去道歉。” 最终,顾行之还是被自己的娘亲给半挟持半逼迫地带到了酒楼,还以他的名义约见了魏复。 “顾小相爷,今日是跟……这位姑娘单独来的吗?来来来,最好的包厢一直为您留着呢。” 一到京城最高格调的酒楼,里面的掌柜就眼尖看到了穿得最为鲜艳的顾行之,连忙从柜台后疾步出来亲自迎接。 桑晚非看了眼有点心虚的身边人,这家伙,看起来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啊。 据说是风水最好的一个包厢里,彩绘江南风景的立式屏风正摆放于厢内,让一进门就有一种别有洞天之感。 顾行之还在挣扎,“娘,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对着魏复那张脸,根本说不出好话。” 桑晚非看着桌面上的圈纹,若有所思,“魏复是个不简单的少年郎,与他作对,没有好处的。” 凭她历经这么多世界,看过这么多人的眼光,这魏复的气运肯定不一般。 上一个能给她这个感觉的,还是穆九嗣这个身负帝王之命的人。 虽然感觉不及穆九嗣的强烈,但也足以撼动一点格局了。 她抬头看着这双与她极其相似的眼睛,神情认真,“听我的,我不会害你的。” 说完,她放松撑在了桌边,“而且,你老与人作对干嘛?他又没招惹你,况且少年慕艾再正常不过了,你在这方面抓人小辫子也太掉价了。” “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他小声嘟囔,“再说,那女子看着就不是什么好的。” 她看了眼门口,才小声警告他:“这话可别在他面前说,君子不诋毁人之所好。” “那如果他所好的不是好的呢?” 她摇了摇食指,“那也不要以你的眼光来评鉴他的喜好,尤其情之一事,外人最掺和不得了。” 他抿了抿唇,“说到底,娘你就是想让我做他那样的君子是吗?” “不是他那样的,是像你自己的君子,可以无愧于心。” “我现在就无愧于心。” 桑晚非:……“你闭嘴吧。” “顾公子,请问又有何贵干?” 玄色交领长袍的身影一现身,就是按捺着不愉的语气。 桑晚非瞬间再次被迫感受到了顾行之人嫌狗憎的气质…… “姑娘。” 魏复话落才注意到还有一个女子在场,他当即暗恼被顾行之给气得头脑不清醒了,忘了还有他人在场,但表面还是若无其事地向她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示意。 “你叫谁姑娘呢?”顾行之一听,就要窜了起来。 得亏她一把按下了,才没给人一拳。 她笑着对魏复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姑娘了,我本名桑晚非,为这个顽劣之子的母亲,十六年前曾与令君有过几面之交。” 面前看似年轻女子竟然是消失了十六载的顾氏夫人,魏复连忙退了半步致歉:“原是桑夫人,实乃晚辈失敬。” “害,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她摆了摆手,接着抬手示意他坐下。 “今日以小儿名义邀请魏公子,是想为他过去的顽劣事迹向你道歉。” “不敢当,晚辈之事,岂可劳驾夫人出面。”魏复惊得差点要站起。 “毕竟行之有错在先,自是受得的。” 她递了个眼神给旁边撇嘴不耐的面白少年,顾行之吐了口憋闷的气,还是把兜里的荷包和情书都放到了对面的桌上,恹恹说了声“对不起。” 魏复看到这些东西,神情放松了下,抿嘴温润一笑, “无碍,谢过顾公子归还了。” 晚归 这醉海楼的味道较之十六年前有了不少的变化,不过还是好吃的,总归不枉负它的天价身价,所以桑晚非这顿吃的还是挺满意的。 目送了魏复离开,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顾行之说道:“你去结账吧。” 顾行之这顿饭吃的闷闷不乐,听到这话惊诧了把,只能弱弱地提醒她:“娘,爹跟我出来吃饭都是爹付钱的。” 她听此,挑了挑眉,对着他挥了挥衣袖,拍了拍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挂的腰部,然后朝他灿烂笑了下。 “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吗?” 十六年前在穆九嗣麾下的俸禄在她婚前都捐了,好像还是捐给了魏瑜建的义学堂了。 名义上属于她的嫁妆更别说了,全是顾栖儒给她办的,她到现在甚至都不知道里面具体有什么,严格意义上来说没半点真正属于她的。 她眯眼, “你不会没带钱吧?” 那他们两人只得在这刷盘子直到顾栖儒带钱来赎了。 “带了。” 顾行之认命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走下去结账。 出了一年四季都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酒楼,桑晚非跟顾行之两人在街上悠闲地踱步回去。 天已经黑了下来,各府门口的灯笼也已经点了起来,将光洒向了门前的那方土地,像是在等待它的主人踏月色归来。 离了热闹的晚市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周围显得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节奏缓慢地响在砖瓦铺得整齐平坦的地面上。 -- 第12页 桑晚非看着脚下跟着动的影子,不由得发问:“行之,你可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从酒楼出来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还越来越明显了。 “娘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哪里有点不对劲。” 顾行之低头一思索,也应和她的话。 她摇了摇头,想不起来,算了,还是先遛回去再说吧。 两个人就这样吃饱喝足地一路散步到了家门前。 待看到“顾府”这两个字体流畅带着历史韵味的牌匾时,总算想起来哪不对劲了。 她转身看向跟她一样满脸惊恐的少年,咽了口口水,挣扎地问他:“你可有告知你爹咱俩出去吃晚饭了?” 顾栖儒同样咽了口口水,磕绊回道:“娘,不是、不是你非拉着我去的吗?我还没、还没来得及告知……” 桑晚非慢动作转头,重新看向顾府禁闭的大门,感觉府里没有声息的样子格外吓人,就像那暴风雨前压抑的平静。 顾栖儒跟猴子一样,腾一下蹿到了她的后面,“娘,我提醒过你的……不赖我啊,你要替我挡住我爹啊!” 桑晚非:我自己恐怕都挡不住,还替你挡? 那扇沉重古朴的大门此时在两人眼里跟窝着头恶兽一样,谁都不敢第一个上前去敲门。 她跟顾行之打着商量:“要不你先进去,吸引住你爹视线,然后我趁机翻墙进去。” 顾行之像见了鬼一样,这是人能做的事?? “爹不会把你怎么样吧?他又不会让你罚跪罚抄。” “你以为你爹不算计自己人吗?你爹阴起来,谁都逃不过。” 她以前就收了一个男子表达感恩之意送的亲手画的墨画。 他娘的他一开始装不知道,结果暗地里设计,不知怎么做到的,将那男子的一个疯狂爱慕者引了过来。那个爱慕者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药,死揪住她不放。 后来还是实在受不了了,终于求到了他头上,他才出手替她解决了,顺带把那墨画随手扔给了那个爱慕者。 末了还安抚她,笑得温温柔柔提醒她下回不要乱收礼物了。 见鬼的子珩公子世无双,她之后就再也没敢收过别家男子的礼物了,这狗东西太阴了,谁遭得住? 她大剌剌坐在门口的台阶边上,故作高深地笑了声,“我告诉你怎么发现你倒霉是你爹算计的,如果你发现对方好像对你很了解,根本无懈可击的话,多半就是你爹在出手了,这时候,你还是去从你爹那下手吧,这狗东西,我就没见过有人比他还阴的。” 顾行之也跟着不顾形象地掀起衣袍坐在旁边,一副恍然的样子,“怪不得我把那玉镇纸输了之后的那阵子,那马千凡怎么突然这么厉害,过阵子又蔫了呢。” “他连你都坑?” 虽然有点惊讶,但更多是一种莫名的搞笑,桑晚非没忍住笑得差点没坐住。 笑完,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叹了口气,惆怅靠着仰头望月。 没人敢再提一句进去了。 “唉~” 一声叹息,还带着尾音缭绕。 “你别叹气了,我耳朵都起茧了。” 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儿郎,叹个劳什子气哦。 顾行之脖子都酸涩了,“娘,越拖只会越倒霉。” 桑晚非用手撑着后脑勺,曲着一只腿仰倒在地看月亮,嘴里叼着路上摘的狗尾巴,轻飘飘回道:“我知道啊,但你敢进吗?你敢进我马上跟着你进。” 这顾府台阶每天都有下人跪擦,连一小块脏污都找不到,倒也不用计较干不干净了。 顾行之见状,也跟着躺在台阶上,老实承认:“我不敢。” 又过了不知多久。 “有点困了……” “我也是……” “妈的,我还不信了,这顾栖儒还能弄死我不成,咱闯进去算了,我现在很迫切要找张床睡觉!” 桑晚非唰一下坐了起来,双眼燃着火苗,气势汹汹地盯着大门口。 顾行之被突然吓到了,一脸懵地看着她。 她要推门的动作一顿,回头诡异地看向他:“你说,顾栖儒这个点应该睡觉了吧?” 他想了想,郑重点头,“没错。” 悄悄开了条缝,一片静谧。 她悄声转头说道:“我们小点声。” 回居室及客房都要经过正厅,一般来说用餐都是在正厅,但现在应该里面没人了。 桑晚非眯了眯眼,停了动作,躲在灯笼石柱后面,看向还亮着灯的正厅,里面好像有人来着…… 这个点,难道来客人了? “嘶……” 顾行之没反应过来她的突然停顿,整个人就一下撞了上去,差点没把她撞地扑倒地上。 她反应极快地捂住他的嘴,堵住了他口中快要迸出的话。 “跟着我走。”她压低嗓子吩咐道。 她调着呼吸,放轻脚步打算贴着窗边溜过去。 为什么正厅里没有声音? 她靠近正厅,才觉得怪异,但也不容得多想了,她提着气,小心翼翼地踮着脚曲腰走过去。 一阵风声过去,桑晚非警惕起来,明明这是无风天气! 下一秒,脚就踩向了一个中空珠,轻易就踩碎了它,还发出了声音。 她十分精准地迅速扭头看向不远处树上还未来得及躲避的黑影,好家伙,可不就是一直跟在顾栖儒身边的暗卫暗永吗? -- 第13页 倒是忘了这茬了。 桑晚非的身形一僵。 这意味着顾栖儒就在正厅里,而且他俩肯定也早就被发现了。 “本相还以为你们二人要在府外台阶上躺至天明呢?”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寂静的屋内传了出来,佐证了她的猜想。 桑晚非心咯噔一跳,这“本相”都出来了,这得多生气啊…… 她深呼吸了口气,破罐破摔直接就走了进去,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花哨少年郎。 白衣宽袖,如丝如缎的墨发半束半散,恍若仙人之姿,神色却是肉眼可见的山雨欲来。 面前桌上的菜食未动一口,明显已经冷掉了,碗箸匙盘摆得纹丝不动。 她讪讪笑了笑,“还没吃呢……” “未等到人,如何落筷。” 顾栖儒上半身笔挺,眉棱分明,眼漆如点墨,唇不染而朱,偏生吐出的是裹着凉意的话言。 桑晚非眨了眨眼,假装才刚看到菜一般转移话题:“哎呀,都冷了,快热热啊。”手上还配合地招了招一边的下人。 她自己都觉得这里转得生涩极了,拙劣到自己都不忍直视。 显然,清寂坐着的男子也看出了,面色发冷地阻止了她:“不必了,已无食意,何须多费力气。” 他的目光一直注在她的身上,可她就刚进门时投给了他一眼,之后便是因为心虚而视线游离,再不肯看他一眼了。 当真心狠如斯,多年仿若弹指一挥间就罢了,如今连视线竟都不肯多停留在他身上了。 他闭了闭眼,终于将视线收回了,扇动眼睫看向了站在边上充柱子的顾行之。 “行之,为何今日外出用晚膳没有派人通报一声?” 带着压迫感的视线移走,桑晚非感觉浑身一轻松,默默呼了口气,随即就听到这问话,立马又绷紧了神经。 无论她开不开口,明显都是个送命题。 “我忘了。” 顾行之低头蠕动唇瓣,虽说在门口两人有推诿之嫌,但真到了爹的面前,他还是选择了包庇她。 坐着的宽袖男子闻言扫过如出一辙低着头的两个人,哼笑了声,带着深意说道:“不过几日,就心生偏袒了。” 他起身甩袖离了桌,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微妙地顿了顿,但外表看起来,步履还是从容沉稳的。 喝粥 桑晚非端个木质镶边纹的托盘,探头进了寝室,“喝碗粥不?栖儒。” 刚在正厅,莫总管都把粥给捧到她眼前了,拉着她就一直念叨:“老爷不爱惜身体,到现在都未吃晚膳,不行的呀!不行的呀!” 看着莫总管急得唇颤颤的一副操心样,她没忍心,也就顺着意接过了托盘。 见门居然开着缝,她顺势开得更大点,把头先钻了进去打探里面情况。 一眼就看到顾栖儒一人坐在靠背椅上,手肘支于一旁桌上,用以单手扶额,袖下移露出清瘦有力的腕骨。 旁桌上架着莲座烛台,笼着夜纱的朦胧光线下,泼墨长发牵着丝丝光泽拂肩而过,白袍木椅,清寂孤癯。 他本来阖着眼,闻到动静才抬起眼睫看向门口。 反正也看不懂他的意思,桑晚非索性整个人都进了屋。 “空肚子睡觉会饿的,吃点粥吧。” 她把托盘放置桌上,拿一边的汤匙放入碗内,然后将尚显温润的粥碗端给他。 他垂眼看着她手上的莲子粥,不作声色,像是出神了一般,半晌才移开视线,声音淡淡落道:“不必。” 这顾栖儒,是不饿吧…… 她就说嘛,又不是闹饥荒,饿了自己会找吃的吧,又不是傻缺。 桑晚非正要收回手,一瞥眼看到未关上的窗口贴着一张布着皱纹的脸,双眼还发亮地盯着她。 她眉头一跳,拿着碗的手不禁一颤,差点把粥撒了出来。莫魏怎么跟个幽灵一样,穿一身黑,就露个头,大晚上怪瘆人的。 对上他沧桑却满是期待的眼睛,桑晚非的手僵住了,愣是没收得回来。 这莫魏不是强人所难嘛?顾栖儒不想吃,她又不能把刀架他脖子上逼他吃啊。 她琢磨了下,要不还是强灌下去吧…… 只要能挨得住他的阴手段,也不是很难……吧…… 呸,放屁不难,根本挨不住! 她咽了口口水,试探性提道:“要不,就吃几口垫垫?” 清隽男子提起眼睫,将她的笑容纳入眼里,在夜色的光线下意识都恍惚了瞬,他能听到胸腔里沉寂了许久的东西在不争气地提醒他,那隐抑在深根处的,也是曾数次逼疯他的浓烈炽热。 另一只掩于宽袖的手蜷在了一起,他偏开视线,闭了闭眼,唇部开合吐出低而轻甚而有些显得颓废的声音:“不要。” 桑晚非面无表情地咔擦转头对着莫魏,无奈地挑了挑眉,示意这回她也没辙了,真灌下去第二天她就得猝不及防地掉坑里爬都爬不出了。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窗口的半百男子,双手合十向她拜了拜…… ??? 算你狠。 她深呼吸了口气,啪一声把碗放下了,双手各撸了撸袖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顾栖儒,你吃不吃?”她不带波澜极为平静地又问了一遍。 “不……” 未等他说完,桑晚非就伸手做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行了,我知道了。” -- 第14页 但她并没有因此放弃,反而迅如闪电端起碗,又唰得一下蹿到他的面前,捏着汤匙舀了满满一勺凑近了他的嘴巴。 “吃点吧……”她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哄着他,“不吃晚膳对胃不好。” 给点面子成不成? 顾栖儒乍然间被她离这么近,又如此亲昵话语,感觉到似有温水流过心脏至四肢百骸,带起酥酥麻麻的暖意。 “栖儒,我都亲自喂你了,给点面子啊!” 顾栖儒怎么油盐不进的? 她都想抓耳挠腮,到底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哎呀,今晚的事是我不对,没有下次,行不行?” “下次去哪都告诉你一声好不好?” 听到最后一句,他才有了动静,主动将那整整一勺粥给随喉结动了几下后依次咽了进去。 窗边的莫总管看到这一幕,欣慰地笑了,悄无声息离开了现场。 桑晚非见势乘胜追击,在他嚼完后又舀起了快盛不住的一勺怼在他闭得紧紧的唇缝处。 她已经大致估算了,凭这一勺的量,不消十勺就可以清碗了。 快喂完快睡觉,她现在已经有点犯困了。 “太多了。” 顾栖儒偏了偏头,不让勺子贴着自己的唇。 桑晚非望着勺子里的粥,沉默了。 她都能一口一勺,多吗? 差点忘了贵家公子,吃饭也是个精细活了。 倒了点回碗里,重新递上去,他这才继续不发出一点声音地细嚼慢咽着。 被喂了了几勺后,可能实在受不了她粗暴的喂人手法,他要求自己执勺食粥。 行吧,省得她总想往他嘴里直接倒。 顾栖儒接过鎏金兰花底的瓷碗,慢条斯理地喝起了粥,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从容优雅的意味。 直至粥尽,他才轻轻搁下碗勺于托盘中。 外面下人收到信息,端进了两个周身绘着头接尾鱼水纹的净手盆和一个崭新的红漆托盘,托盘上摆着漱口香茶和香皂,以及边上叠得整齐的手帕。 啧,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麻烦。 趁他在净手时期,她真诚地问道:“栖儒,我今晚在哪睡觉啊?” 桑晚非发誓,她这话问得绝对是真的很真诚。 修长细腻的双手在清水中停顿了下,之后才轻缓抬出水面,拿起一旁托盘里的手帕擦拭。 他全程垂着眼,未曾看她一眼,擦拭手的动作却不自控地下手重了些,以致一直养尊处优的白皙双手现了点红意。 “你愿在何处休寝便在何处休寝。” 他的声音冷淡了下来,竟问这种问题,当真没有心肝的吗? ??? 所以,她到底该愿在哪睡? 桑晚非懵了。 “我先把这碗给送回去哈。” 她端着托盘就飞快溜了出去,决定还是先出去再想吧。 从厨房里出来,月明星稀,风吹叶响,桑晚非踏着月色踩在雕纹砖路上,凝神思考着他刚那话是何意。 夜都深了哎,她打了个哈欠,表示是真的困了。 不管了,反正睡客房总没错的。 刚那冷漠的态度,要是和他共寝了,她还得担心他要是一个不舒心了,还不得给她从床上踹下来。 偷跑到温泉处匆匆洗了个澡,直接逮着个客房就往里蹿,扑倒床上就呼呼睡开了。 而解了发簪后任凭发束散开的宰相大人独身坐着,静谧的气氛在屋内随安神燃香一圈圈荡开。 终于,他站起身走到了窗边,曲起指骨扣击了窗棂两声,冷凌凌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播:“暗永,让暗远来见我。” 说完,回桌边将还有微微热气的清茶倒入杯盏,端起就饮了一口,以压下心里升腾起的躁意。 很快,一个黑影突然闪现从门口进了屋内,门板眨眼间开合,快得肉眼几乎都难捕捉到。 黑影人恭敬跪在他的脚边,头颅低垂等待吩咐。 他上来第一句就是问话:“她在哪?” “东厢房内。” 体内像是有不舒服不痛快的东西在游走甚至在撞击五脏六腑,顾栖儒捏紧了杯盏,聪敏如斯已然猜出其意了,但还是自虐般地继续问道:“在做何?” “休憩。” 暗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只有平铺直叙的描述。 暗卫的职责就是誓死忠于主人的命令,不欺骗不妄为。 因此,暗远嘴里的一字一句都是真言,给他兜头倾注一捧捧凉水,也在无情戳他最为柔软的心窝。 他猛然捏碎了手里的黑釉茶盏。 早膳 微黄灯光中披散着如墨长发的男子站在朱檀桌前,白嫩的手掌攥着边棱锋利的黑釉瓷片,鲜红的血液随着偏绿茶水滴答敲在地面。 寂静到可怕的空间里,低颅跪着的暗远一动不动,宛如石化。 “回去吧。” 难掩疲怠的一声令出,黑影就一句废话都没有地瞬移了出去。 顾栖儒把碎瓷片放回了桌上的茶盘内,垂手静了片刻,期间指尖还在不懈滴答滴着。 另一边,桑晚非已经睡得昏天黑地了。 半夜月正高悬的时候,熄了灯的东厢房终于还是进了一个简单披着玄色薄披风的身影。 靠在树杈上闭目浅睡的暗远在披风人影缓步到门口的时候,就已经警惕睁眼了。 -- 第15页 在看到是谁后,就又接近无声地回归了本来状态,履行自己暗卫的职责。 这夜月色是真的很好,银辉透过窗棂洒落屋间,明明暗暗的,像是随手铺了一卷烟纱。 站在床边的披风男子全然散着乌发,披风底部翻滚着层叠复密的金丝绣纹,哪怕在暗色下也是熠熠生辉的。 经月光轻柔拂过的半边脸蛋,是可见的肤白细腻,恍如月中仙人的相貌,加上通身极具欺骗性的如玉气度,除了被广誉为世间无二的子珩公子,还能有几人? 不过,此刻清冷如月色的顾栖儒,眼神却是完全相悖的。 这种情况下,桑晚非要是醒了那么一下就能猛然对上他的眼神,然后就会立马吓得从床上蹦起来。 顾栖儒不动声色地站着,看着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一脸安然地睡在薄被下,恨不得一刀裁了她,然后他跟着殉走罢了,省得总是为她白白疼了心肝。 但又舍不得她睁眼后的灵动活气,也舍不得她看不尽这世间色彩,更舍不得…… 若她就此恨了他,黄泉路上不愿等他片刻,他又该如何在下辈子再抓住她。 想他这半生设过无数的局,也解过无数的局,偏生少年时候自愿栽进了她的局里,以毕生心血雕琢了多局,才将她如愿归了自己。 未曾想只是两年不知今夕何夕的甜蜜光景,之后便是望不到尽头的的煎熬,像是对他的惩罚一般,猝不及防且直中要害。 哪怕他不顾一切暴露了所有暗桩找寻她,哪怕他拼了命地折磨自己,哪怕他愿意真心做她想的那般君子,哪怕他悖她愿发了狠地折磨敌人…… 她都未曾出现过一个衣角。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顾栖儒对着睡着的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恨你。” “我恨你不告而辞。” “但我更恨你未跟我说归期。” “我甚至不知道你何时会归,会不会归。” “我恨你留下行之给我,残忍地让我受尽十六年的无望折磨。” 但我最恨的还是,比起恨你,我更想你抱我。 他弯下脊背,想摸摸她的脸,但最终也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隔着薄被感受了下她的真实存在。 他声音又低了一个度,像是无力般垂着眼,整个人显得脆弱而孤寂。 “我常常在想,你刚生完行之,身体如何撑得住,一人在外无人可靠怎么办。” “我也害怕,你若是碰见比魏瑜更像君子的人,我又该如何自处?” —————— 桑晚非被叫醒吃早饭的时候,已经约八点左右了,顾栖儒也已下朝回来了。 她自己随意穿上较为简单的窄袖襦裙,洗漱完后就奔正厅而去了。 这襦裙对她来说都不适应,以前为了方便行动,都是穿胡服裤装的,她想着下回得买一些箭袖胡服了。 正厅里,顾栖儒与顾行之都已经背部笔挺地坐于位上了,一白服一花衣,虽五官有些肖似,但一看上去明显就是两个段位。 啧,这顾行之,坐他爹旁边更显得花花绿绿,看起来越发轻浮肤浅了。 顾栖儒已经取冠换玉簪来束发,眉目如画,一身银纹白衣衬得人如玉如仙,又如朗朗明月,眼睫一阖一掀,属于高位者的气势就凛然而出了。 而一旁的顾行之虽然是个唇红齿白朝气蓬勃的少年郎,但是压不住大红大绿的大团猛禽刺绣,看起来就非常的辣眼睛。 桑晚非莫名有种委屈了顾栖儒的感觉,就顾行之这诡异审美,整天眼睛得受这花衣裳多少的荼毒啊。 铺着朱红锦布的紫檀方桌上,已经摆着粥菜碗筷盘碟及各种糕点了,这些糕点甜咸皆备,但都是小块且精心摆盘的。 桑晚非知道,这是为了优雅进食,就像大馒头大饼是永远不会出现在这桌上的。 但不妨碍她看着就头疼,这顾栖儒怎么还是这么麻烦,这么小的糕点,她完全可以一口三个。 吃饭跟个表演秀似的,她果然还是不习惯。 吵架 桑晚非随便找了个就近的位坐下。 顾行之被惊得瞪大了眼睛,瞥了上座的白衣男子一眼,连忙指了指顾栖儒左手边的位对她小声说道:“娘,你的位置在那边。” 一共就四个面,坐三个人…… 以前没这么多要求啊,这么如今这么严苛了。 她抬头看了眼对面,见顾栖儒这厮又是一幅神色冷淡不言不语的模样,迟疑地点了点头。 行吧,不触霉头,换就换呗。 她呼了口气,起身换到了他的左手边,坐下。 刚落凳,又听到顾行之犹犹豫豫地提醒她:“娘,你还没净手。” “我来之前洗过手了。” “路上可能会沾了灰尘,饭前还是要净手的。” 她看到对面顾行之抿抿唇,对着她一板一眼科普着规矩,再看到顾栖儒不发一言,明显带着纵容之意的样子。 行,不就是爱干净吗,她再洗一遍就是了。 桑晚非再次从黑木凳上起身,转到站在自己后面端着雕鱼纹盆的下人面前,默默在水里拂了几下。 然后另一个在一旁端托盘的下人楞是受莫总管的意,把托盘怼到了她的鼻下。 …… 她本来想偷个懒不用澡豆的,这回都怼到眼前了,无奈只能拿细长的小瓷勺从小圆滚滚的兰花瓷罐挖出一勺白腻的粉,耐下性子用着比自己还贵的香皂。 -- 第16页 搓完手后,又一名下人以孔雀头样式的长口容器向她手上倾注清水,进行盥洗。 终于到最后一步了,待看到摆得整齐的三条不同颜色的清淡帕子后,愣了愣。 顾家几时这般繁琐浪费了,这顾栖儒不像是这般铺张的人吧…… 她拿起一块纯白帕子擦干了手上的水渍,放回去后并没有再用第二块。 “一块就够了。” 莫总管疯狂朝她点了点头,“夫人,要的要的。” 要你个头! “不要了。” 她坚持,没理顾行之跟莫总管的抽搐式示意。 莫总管无声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让一干下人都下去了。 捣鼓了这么久,桑晚非早已感到肚子饿了。 她一屁股坐下,拿起勺子就要喝口粥垫垫。 “娘!” 还没盛起来,就被对面突然一声喊给惊得松了手,勺子带着粥一起落回了碗里。 她深呼了口气,“你又喊什么?” 差点把她吓得心跳到嗓子眼。 他小声提醒道:“要爹先动筷我们才能动的。” 放屁!以前根本没这么多规矩! 哪里需要定专门座位的,哪里需要洗过手还逼她洗一遍的,还非得用香皂,还非得用三块帕子,现在还得有先后规矩! 她是知道这个时代的达官贵族确实有这些风尚规矩,但在顾府,顾栖儒根本没以这些要求过她! 若是长辈,她完全没有异议。但夫妻之间,搞这些等级问题,她真的不喜欢。 果然,还是三观不一样。 要一开始就要求她以夫为纲,坐下座,后动筷,一举一动按着这里的规矩来,她指不定直接就回管理局不回来了。 她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受过不同世界思想的熏陶,原本就不愿做,也做不到这里的贵族女子一般必须对夫君举案齐眉,还得受各种规约。 她当时觉得顾栖儒还不错,也是因为这方面给以的自由度高,不像其他人那样,循古制给夫人诸多要求限制,值得她放弃身为猎杀者的诸种优待,放弃了以前在管理局里辛辛苦苦得的积分,换取在这个世界退休的权利。 合着这些规约现在才全都拿了出来。 她深呼吸了几下,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全程安静垂眼的男子问道:“顾栖儒,你这是何意?” 他抬睫望向她,不答反问:“夫人为何不着大袖衣?” 桑晚非一听,猝然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看着他说道:“我不喜。” “我不光不穿大袖衣,赶明儿我连裙装都不穿,就穿箭袖裤装!” 大袖衣是这里的贵族女子的风尚,越是尊贵的身份越要身着大袖外套,且以袖垂为美,但相应的,非常限制人的行动。 若是重大场合,她自是会配合穿上,但现在只是平时日子。 她声音平静地问他:“顾栖儒,你是想依着别家夫人的样子管我了吗?” 本来这几天被搁冷脸被阴阳怪气,她也就认了,但现在这码事真的引爆了她的不平情绪,尤其肚子还饿着。 她端起粥直接沿着碗檐一饮而尽,然后用腿把凳子往后推了推,走到了顾栖儒的对面,隔着一张桌子慢慢扫视了当场的人:莫魏,顾行之,顾栖儒。 视线停在了顾栖儒的身上,她冷笑了声,声音是按捺后的平静,“顾栖儒,你不了解我吗?” “但凡刚开始那阵你就要求这些,我肯定立马就回去,并且永不再回。” 决绝狠厉的话在鸦雀无声的正厅里响起,莫魏察觉到气氛的不对,正要开口缓和气氛。 但桑晚非没给他这个机会,她的平静已经逐渐开了个裂缝,情绪也逐渐跟着上了起来。 “三观不合,习惯不合,性情不合,我早就该知道的,迟早会成怨偶。” 她不再看他,自顾自发了狠说道:“既如此,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一拍两散,何必这样互相折磨!” 白衣宽袖下,一只手猛然攥紧。 点了点头,她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还在怪罪我当时离开是吗?” 气氛一度冷凝,桑晚非正跟个炸引子,一点就能把正厅布满硝烟。 此刻,顾行之与莫魏都不敢再插一句话。 感到鼻子发酸了,她收紧下颚把这种懦弱的情绪憋了回去,吵架中要是哭了也太丢脸了。 越有泪意,也就越气愤。 “你觉得委屈可以怪罪于我,我委屈向谁说去?啊,你说啊,这又非我本意,你怪罪我,我能怪罪谁去?” 她背过身仰了仰头,就又转回了身对他疲惫说道:“这样吧,你要是觉得委屈,大不了我站着让你捅上几刀,消个一干二净罢了。” “我不会伤你。” 你也不要妄想可以与我抵消。 顾栖儒喉结都有发颤的倾向,眼眶已经若有若无地缠上了红线。 桑晚非看他仍然不动如山地坐着,听他这听起来极为冷静的声音,又感觉自己跟个跳梁小丑一般,而他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 多了个十六年,段位果然高了不少。 她嗤笑一声,“哦对,你不会亲自动手,你会背地里下圈套。” “正人君子点吧,除了算计人你还能怎么样吧?” 她不是第一次劝他做个君子了,但却是第一次以这种讽刺的态度与语气。 -- 第17页 顾栖儒感觉呼吸有点困难了起来。 “如果不能磨合,就不要白费功夫了,这世间还真没有谁缺谁不能过的。” 说完,她大步向门口走了出去。 看到她的毫无停留之意的背影,顾栖儒骤然眼前发晕,十六年来的枯芜飞快掠过他的脑海。 他慌忙喊了她一声,语带颤抖,“桑晚非!” 呵,气得都叫她名字了。 桑晚非离得远了,只听到他喊了一声,倒是没听清楚其中的颤抖之意。 一激灵,头都没回,甚至撒腿就往府外跑了出去。 走后没多久,织锦银纹白衣上,一点血迹滴在了上面。 顾行之注意到那点新鲜的血渍,一开始还疑惑了一下,下一秒就目露震惊地猛然抬头。 赫然可见顾栖儒的嘴角溢出了血迹,呼吸凌乱,身体隐隐发颤,眼睛却还死死盯着桑晚非离去的地方。 “爹!”他被这样子吓到了,连忙唤道。 莫总管也注意到了,慌张跑了出去叫人去太医院,路上还差点摔了个跟头。 顾栖儒眼眶通红,像是陷入了魔障。 听到顾行之的一声呼喊后,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身体后,一阖眼便晕了过去,睫毛因为湿意显得格外乌黑。 顾行之惊得睁大了眼睛,忙不迭接住了倒下来的清癯身躯。 情绪失常 白胡子白头发的贾太医从进府开始,几乎就是被莫总管给一路撵着入屋的。 莫总管一边恨不得扛起他往里狂奔,一边为了节省时间,在路上就向他阐述了病状。 “老爷他刚受了个大刺激,吐血了!哎呦喂,贾太医你脚下有台阶,看着点别摔了,摔了老爷还得多等你一阵!” 可怜一大把年纪的贾太医,在太医院倍受尊崇,一进顾府就被赶得吭哧吭哧。 “多大的刺激能吐血?我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顾大人多年思忧过甚,脾肺本就皆有所伤……” 还没念叨完,莫总管就已经打断了他。 “到了,别念叨了,快去诊脉!” 屋内的安神香一直在徐徐燃着,镂空雕花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紫檀木床上,静悄悄躺着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床边的脚架上跪着一个少年郎,正上身攀了过去,担忧地端详床上之人的面色。 见太医来了,少年默默让开了位置,抿了抿唇,焦急等待着结果。 在分别把完左右手后,贾太医边收回脉枕边皱着眉说道: “怒伤肝、恐伤肾,如今肝肾脉象异常……” “我且写下药方,一天三次按此服下,一定要趁热饮尽,不可热几番后再饮,易失良效。” 顾行之认真听后,点点头说道:“好,没问题。” “且服药几日,万万不可再有大悲大喜的任何激烈情绪起伏,最好一直保持适度愉悦。” 这个有点难…… 少年蹙眉,想着恐怕还得从母亲那边下手。 老实讲,其实他才是最可怜的吧……在这个年纪承担了不该承担的压力。 走到了门口的白胡子老头叹了口气,再次提醒道:“顾大人的不适皆是情志活动引起,只要情绪保持得当,自然慢慢就可化掉疴疾了,吐血一事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 另一边,桑晚非在瞎逛。 桑晚非出来得急且突然,身上没有货币,也没带武器,什么都干不了,只能漫无目的地瞎走。 她最终蹲在了一个隐秘的街角,凝眉看向地上散落的小石粒,一副心有所思的样子。 其实她从府里蹿出来的一刻,就已经有点开始后悔了。 本不至于闹成这样的,怎么就稀里糊涂炸了呢? 她以指尖敲了敲膝盖,反省了一下自己当时的状态问题,过于暴躁且情绪化了。 这种情绪脱轨问题她也就碰到过一次,也就是在十七年前穆九嗣麾下的时候遇到过。 那个时候,偷渡者名为安平文,身份是兵部尚书,非法利用的光环就是可以篡改意志不坚的非气运者的思想。 但是每次利用光环的时候,都会对世界的磁场有所影响。 而猎杀者进世界前,就已经与世界有所绑定了,因此磁场改变也会影响到猎杀者。 只要不涉及到气运者,微乎改变根本不会被感应到,但一旦光环的使用直接危及到了气运者,猎杀者就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偷渡者以偷盗气运为生,就注定会与气运者为敌。 此时,光环对偷渡者来说,既是可轻可重的金手指,也可能是猎杀者的警报器。 那个安平文当时可能被逼急了,知道有猎杀者在这个世界,但仍然要冒险一试,意图直接用光环迷惑穆九嗣的亲信,杀了穆九嗣夺得气运后跑路。 桑晚非想到这招就想骂死那个偷渡者。 要不是他非得在那个关头用光环,她也不至于突然强吻了顾栖儒,以至于差点被他搞死。 当时,穆九嗣临时有事,就派她先与顾栖儒商讨进一步搞掉兵部尚书的战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栖儒就非得在跟她说话间隙还得慢条斯理地啜一口茶。 很正常的,她的视线就不自觉随着杯盏移动了,然后就看到移开茶盏后的唇畔红润润的,疑似还带了点水光的感觉,还微微抿了抿,看起来就能想像它的柔软温润。 -- 第18页 不过,桑晚非可以指天发誓,当时就只单纯觉得这厮委实妖孽了点,喝口茶都喝出了万种风情。 但美人皮黑馅心,她保证没有对他的任何觊觎之心。 这不废话吗,明知有毒还往前扑,这不是自己找虐吗? 结果…… 妈的,她还真自己找虐了,别说找虐,直接找死了都。 那猎杀协议上的文字是有提醒过,说猎杀者一旦被影响到,会放大心里的负面情绪和临时想法,即使非本意,也会被无限扩大,变得暴躁冲动。 但她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安平文这种不顾一切胆大妄为的偷渡者,知道猎杀者来了还敢直接对上大气运者。 要知道,以往碰到的偷渡者对猎杀者简直都是闻风丧胆的,恨不得直接夹着尾巴跑路。 这安平文对上的还是个有着帝王之命的大气运者,导致她受到的影响就更大了。 偏偏就在这种要命的时刻,她跟中了邪一样,直直走近坐于黄花梨官帽椅上的顾栖儒,弯下了身子猛然凑向他的面前,迟滞的视线慢慢从他的眼移到了他的唇。 她敢打包票,顾栖儒那时绝对是愣住了。 虽然难得看到了一切都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子珩公子呆滞样子,但是代价也是真的很巨大。 顾栖儒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像是根本不以为意一般轻轻舔了舔唇瓣,露了一点点舌尖。 就那么几乎都看不见的那一丢丢,她就跟饿狼一般啪叽吻了上去。 吻到了万千少女思嫁的子珩公子温热滑软的唇,她才脑子一划过闪电,骤然清醒了回来。 见鬼了!! 她猛地撤了回来,步子还连退了几步,满心的不可置信。 是她轻薄了这厮??!! 这不得上最惨死法大全啊? 顾栖儒再次抿了抿唇,垂眼的意思不明,再抬起来后双眼像是蕴了水一般润,淡淡问她:“桑姑娘这是何意?” 她只能尴尬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顾公子,就,你懂的吧,就脑子突然发昏,年轻慕色,那个,脑子不清醒……” 肉眼可见的,听到这话,顾栖儒的面色阴郁了起来,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对上这视线,她吓得差点蹦起来,上次根本没看到他洗澡,还受到了安慰,都被他整得要死要活了,这回直接亲了他,这脸色还明显不愉,她可以自备棺材了吧…… 后续嘛,幸亏顾栖儒谨慎的预策,穆九嗣并没有受到生命威胁。 她当然知道,但这偷渡者虽失了手,却严重冒犯到了猎杀者的尊严。 因为忙着加快步伐地解决偷渡者,也就更顾不得顾栖儒的什么情绪了。 毕竟冒犯在先,也就纵容他那阵子的算计了。 当然,有一说一,如果能别总算计她,就更好了。 虽然,他后来总会舍不得对她下狠手,但是,每次爬坑也很累的。 哎呦喂,扯远了,桑晚非回神,总算察觉到哪不对劲了。 要是那次情绪失常是因为那个偷渡者,这次总不能也是因为偷渡者吧? 这个世界修补过的,没道理会再进偷渡者啊? 明明她也没真的想说那些狠话啊…… 桑晚非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说的话。 好像说了什么一拍两散,什么怨偶,什么互相折磨,什么捅刀,最后还阴阳怪气了一把…… 她沉默了,顾栖儒听了这话不得掐死她? 如果现在,跟他说,刚刚是被外星人操纵了,他会信吗? 好吧,不会。 桑晚非靠在墙边,双目无神地发呆。 正生无可恋之期,一个黑色荷包从她眼前飘了过去。 眼睛重聚焦点,她不动声色地瞅了那荷包几眼,看清后蹙了蹙眉。 那东西,好像有点眼熟? 解救 桑晚非起身,拍了拍衣服,假装逛街地跟在挂着黑荷包的那人身后。 她算是想起来了,这荷包不就顾行之抢过来后又被她逼着还了回去的那个吗。 尤其是那上面的白线走绣简直像极了魏瑜的荷包。 桑晚非暗中打量那个人,得到了初步的判断:高高壮壮,眼带贼气,穿着普通,走路莽撞,步伐沉重。 其实她在刚看到那荷包时就已经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但总归按捺住了浮动的心思,耐下心一直跟着他。 那个人看起来好像就是出来瞎逛的,毫无目的得像个无所事事的混子。 好在,他总算是慢悠悠地越逛越偏僻。 相应的,异样感也愈发重了起来。 桑晚非站在树后,看着他谨慎观望了四周后,才进了一座破庙。 她动作敏捷地跟着悄声蹿到了窗边,透过破了洞的窗纸窥探里面的情形。 里面地上随意铺着乱糟糟的稻草,斑驳掉漆的贡像到处结上了蜘蛛纱网,破败荒凉。 或坐或站的约数是有五六个人,皆身着粗袍,手边都放着刀斧类凶悍的器具。 其实应该是还有一个与这些人格格不入的人的,但她的视线被挡住了,只能瞥见一点布料明显优质的黑袍角。 她凝神,心里有了些微的不安。 遮挡住桑晚非视线的人走动起来换了个位置,也就暴露了后面的人。 一看清,桑晚非就皱了眉。 黑袍白面,果然是魏复。 -- 第19页 他目前着实狼狈,发束凌乱,衣服有的地方还有划痕。 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背对着她,也无法确认他是清醒还是昏迷着的。 桑晚非沉默了会,然后直接提气从窗口闯了进去。 其实本来她还认真思索了下什么阴谋阳谋来巧妙营救的。 但想了想,也只想出了个寂寞。 她默默叹了口气,算了,顾栖儒那路子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走的,垂个眼功夫就能布个缜密局出来。 刚进去站稳身子,就感觉那窗纸上扬起的灰怪呛人的,还有蜘蛛网缠到了她的衣服上,看着就难受。 咳嗽了几声,摆摆手散了散尘灰,还没看个清,就被直奔面门而来的大刀给晃了下眼。 她反应十分机敏地侧身躲过,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被迫对上了几个一同一扑而来的恶徒。 嗯?什么情况?不说一声就开打的吗? 虽然是徒手且不占先机地对上几个手拿凶器的彪头大汉,但桑晚非还是游刃有余地解决了麻烦。 她随意瞥了眼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手下败将们,笑了声,“就这点功夫,还敢出来劫人?” 待视线转向从头到尾一声不响的黑袍少年,桑晚非才想起正事。 于是,她跨过脚边的躯体,蹲到魏复身边,观察他目前的情况。 看了一会,见他没有任何的反应,才摇了摇他的肩膀,“喂,魏复,你能醒不?” 还是没有反应。 “唉,算我倒霉。” 桑晚非拍了拍手,背起这个大小伙子就要起身,打算先把他送到医馆里再说。 刚走出个门,背上的魏复就缓缓醒了过来。 “桑夫人……?” “你终于醒了啊,诶,别瞎动!你老重了,再动我就要摔了!”桑晚非见他挣扎,急急提醒道。 可怜魏复一直以来读的都是君子书,这般情形让他窘迫到了极点,因此一直想要下来,但被她这么一喊,又不敢动一下了,也只能声音虚弱地继续坚持:“桑夫人,我可以自己走的……” “你能自己走?爬回去还差不多。” 难道让她看着这个少年爬回去吗,那这场面也太丧心病狂了。 “不然夫人就将我放于此地,劳烦通知下魏府内小厮即可。” 他心里还在挣扎,望到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不死心地建议她。 脚下踩得重重的,桑晚非告诉他:“那帮人还不知道有没有帮手呢,你现在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境况,我要把你放这了,要出事了不得完犊子了。” “这于理不合……” 她一听就笑了,“嘿,你还别说,你跟魏瑜还真不愧是父子,当年我同样救了你父亲时,他也是这样说的。” “桑夫人曾经也救过家父吗?” “对啊,你爹当时跟你差不多惨。” 准确的说,可能要更惨。 毕竟他刚被送回家,还没来得及缓缓,就被耳听八方的顾栖儒给搞了小动作,差点都没保住官位。 “对了,夫人可曾见到我的荷包?” “你说那个黑色荷包?放心,给你拿回来了。”她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问道:“你里面装的什么啊方便说吗?” “是魏家祖传的玉佩。”没有隐瞒,他坦荡荡地告诉了她。 桑晚非明白了,这玉佩看来是气运的部分载体了,传了几代,到魏复这才被气运之身给彻底激活了。 怪不得这荷包能在冥冥中吸引住她的视线了。 但为什么那个人偏偏要戴着这个荷包到处瞎逛呢? 倒有点像是故意吸引某个人一般了。 今日的异常都像雾聚迷人眼,暂时没法拨得开。 但愿不是她想多了吧。 …… “那这么说,是那个安什么柳害你变成这样的?” “安诗柳。”他强调了一下。 桑晚非有点想笑,这可不就是英雄救美结果把自己坑了进去嘛。 “而且,皆是我自愿的,与她无关。” “行行行,你自愿的你自愿的,别说话了,我怕你没气撑到医馆了。” 大夫刚给魏复看完伤,一藕粉色衣裳的单薄女子就踉踉跄跄从门外小跑了进来,脸上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魏复,你没事吧?” 桑晚非在路上是知道,本来那群绑匪是要劫杀这个叫安诗柳的青楼女子的,结果就被魏复碰到了,然后魏复就英勇地替了她。 不管魏复怎么想,反正她是觉得槽点太多了,不过最大的槽点还是那几个绑匪的智商。 要是她,根本就不会放掉安诗柳这个隐患好吗? 无意打扰两人腻歪,桑晚非无声退了出去。 她走在街上,周围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很,但她的心根本不在这上面。 刚刚那个安诗柳进门时瞅了她一眼,那个眼神她说不出什么感觉,但就是会生出种莫名的烦躁。 究竟是为什么呢? 醒来 这厢刚从医馆里出来没多久,就撞上了寻着过来的顾行之。 “娘,你刚救了魏复是不是?” 少年虽是用了个问句,但脸上却是已然确定的神情。 “你……唉……” 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又因为犹豫还是放弃了。 他一点也不想自己的母亲去救魏复这个看着就不舒服的傻子,但是人命关天,也说不出什么让她见死不救之类丧心病狂的话。 -- 第20页 顾行之到底还是比他父亲年轻了点,单纯了点。 自己心里挣扎了几番,也是无果,只能最后无力地叹口气。 “爹肯定马上就会知道了。” 一醒来就会知道你把他气吐血后就转首救了魏复这玩意。 魏复是谁?魏瑜之子啊。 魏瑜又是谁?桑晚非曾亲口夸过君子的人啊。 桑晚非拍了拍无意间沾了灰的袖子,顺口反问了句:“你爹什么事不知道?” 显然,她没抓住顾行之这话里的真正意思。 随后,两人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小茶馆。 一眼就看出对面少年是在组织语言有话要说,桑晚非先是给自己慢哉哉倒了杯茶,然后才贴心地给他引了下话:“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少年受到了提示,咽了口口水,鼓了勇气后眼睛亮亮地跟她认真说道: “娘,爹一直都是我心目中最为厉害的人。” “嗯。” 喉咙滑下一口微微苦涩的黄绿茶水,桑晚非应了声,示意他继续说。 “九嗣哥哥说,爹就是个绝世惊艳的国之重器。如今朝堂出现大批寒门弟子,也是因为爹主力推行的午石政策给他们提供了入仕机会。至于爹会下死手的那些人,也是因为他们罪有应得。九嗣哥哥还说,没有爹解决不了的问题呢,洪水引发的大批南方流民,还有嚣张屡犯边境的蛮夷,都是爹来负责解决的,百姓都说他是保护神呢。” “所以你说这么多,就是来向我证明你爹有多厉害的吗?”桑晚非轻轻笑了声,剥了颗花生问他。 但没有等到对面少年再次开口,她就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今早的事比较复杂,我还没找出根结,现在也只能跟你说那些话非我真实本意。” “你爹是什么样的,我其实早就在成亲前就知道个差不多了。” “不过,”桑晚非抬头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你在这方面要跟穆九嗣一样,都崇拜顾栖儒像崇拜个神仙一样?” 是顾栖儒洗脑能力太强,还是这些人的眼睛自带过滤装置? 都是被他算计过的人,这么傻白甜真的好吗? 听到这话,少年低下密密长长的睫毛,浅浅扑棱了几下,轻声说道:“我一直觉得,爹是无所不能的。” 桑晚非回忆了下,点了点头,“这个我倒有点赞同,好像他确实没什么不会的。” 有时候,人跟人的差距,真是比人跟猪的差距还大。 顾行之沉默,将剩下的话在口腔里滚来滚去,还是选择吞了回去。 剩下的话是这样的: “不过,我现在觉得,他其实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因为他解决不了娘。” 取而代之的,是重新整理而出的话: “娘,你见过赌场的人吗?对本来富可敌国的人来说,赌上全部身家和只赌一部□□家的人心态是不一样的。” 孤注一掷和进退皆可,怎么会一样呢? 这回轮到桑晚非沉默了,这是在打哪门子哑谜来着? 要说顾行之这点,就很随顾栖儒了,老喜欢让人猜来猜去的。 又不是肚里蛔虫,谁知道那构造复杂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啊? 尤其那个顾栖儒,八百年前的事都能拿出来打哑谜,当每个人都跟他似的心窍跟马蜂窝一样啊? 不过,旁观者清,如果有旁观者在场的话,自然就会秒懂顾行之的意思。 就像穆九嗣很早以前就说过,他原先一直以为顾栖儒会不择手段地束住桑晚非呢。 顾栖儒身居高位,太习惯把一切掌握在手里了,又是个根正苗红的簪缨子弟,一些礼节早已刻到了骨子里,放如此大的自由,为桑晚非一退再退,真的是挺令人讶异的。 因此,之后他也不止一次地跟身边亲信感慨过:“放在之前,谁会信他会如此隐忍,默不作声地委屈了自己。” “要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君子的一面了啊。” ———顾府内——— 紫檀木床上,容姿出尘的散发男子微颤眼睫,随即缓缓睁了眼。 “老爷?”一直守在边上的莫魏终于松了口气,轻轻唤了声。 微微侧头的顾栖儒看清床边仅有一个莫魏后,面容疑似又像雪了些。 “她呢?” 微微沙哑却难掩清磁吸心神的声音冷到有些隐秘的颤抖。 莫魏只知道少爷去找夫人了,但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可是大夫说了,老爷不能再受刺激了。 于是,他巧妙地换了个说法:“夫人和少爷在谈话。” 顾栖儒听此,只瞥了他一眼,多余的神态也叫人看不出什么意思。 莫魏有些紧张,毕竟这世间还真没什么能糊弄得过顾栖儒顾宰相的。 所幸,顾栖儒并没有再追问下去了,只冷淡地半垂下眼睫。 有如被天神拿笔精心勾勒过的乌睫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再翘一分低一分长一分短一分都不会有这般精细。 透过光晕,微曲的弧度像挂着纤弱的落寞。 靠坐起来的顾栖儒发如泼墨地披在背后,任谁看一眼,都不会否认这是一幅活生生的病美男图。 骨相美到了极致,乌发雪面,像是个潜伏在人世间的仙,此刻看起来无害而勾人。 -- 第21页 尽管是个一抬眼一挥手就能决定一甘人命运的玩弄权术之人,也总会有人心甘情愿前赴后继地俯倒在他的鹤氅下。 皮囊永远是个最有欺骗性的东西。 但,再如此惊艳了他人又有何用,心有所属的也是个没心肝的的无情人儿。 【老爷真的瘦了很多。】 莫魏扶着顾栖儒坐起来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再次浮出了这个发现。 他把顾栖儒从“少爷”唤到了“老爷”,知道顾栖儒敛在骨里的轻狂,和刻在心上的偏执。 在外人眼里,顾栖儒是年轻时惊艳众人的子珩公子,成年后大权在握的顾宰相。在他的眼里,永远都是自己的主子这么一个未曾变过的身份。 顾家真的尽出深情之人,顾栖儒尤甚一筹。 眼看着自己的主子无声无息地孤寞半坐着,莫魏心疼极了。 原以为总算苦尽甘来了,哪曾想又是一番折磨。 半晌,一道低缓到字字抠心的声音在静寂室内响了起来。 “终究还是急了,我原以为受得住的。” 哪曾想,刀刀插心而过,甚至还捣了个稀巴烂。 “这次落棋偏偏失算了。” 论心狠,她排第二,还有谁能称第一。 似是要咽下辛酸心痛般滚动了下喉结,顾栖儒的声音都带着一股艰难压抑的意味。 不过是拿小小枷锁出来试探而已,虽早知她会反抗,却不知,会是如此碎他的心。 “但她,必然会对此次永生难忘。” 这也算是变相达到目的了。 桑晚非其实没说错一点,顾栖儒无时无刻不在算计。 无布局,非子珩。 “以前那般纵容,都能毫不留情地离开。” 他靠在床头架上,闭眼半仰着头,无力感油然而出。 “莫魏,我不甘心,顾府如何缚不住她。” 只要她愿在这一方天地,哪怕惹出再大的祸端,我都欣悦替她担上。 可是,自始至终,我都想,是她能觉得欣悦,而不是,只有我独自的欣悦。 “我还是不想她恨我,我也不想她不自由。” “我要她,自己走进来,自愿,且再不离半步。” 宛若自喃,放在往常,顾栖儒从来不会出口这些话。 可能是太苦了吧,也只有莫魏听到他泄露的几句。 可也就几句,莫魏就足以窥探出其中几分沉重的苦味和泛着焦灼的心机。 “我怪罪的不是违她本心的离去,而是,她可以轻易地离开我,到一个我遍寻不得的地方,回来后却不肯第一个来见我。” 认错 也就半天光景,桑晚非就再次踏进了顾府。 唰一下跑出府有多迅速,现在提着心回来就有多忐忑。 顾栖儒很难哄。 真的很难哄。 主要在于找不精准他生气的点。 桑晚非站在寝屋门口,提前先认真反思了自己的过错,然后才慢慢推开了门。 “栖儒……” 半躺在床上的男子静静垂眼看着泛黄古籍,如玉指骨扣在扉页上,如果忽略白得要飘渺而去的面孔,就也算是个岁月静好的画面了。 看着好像还行…… 桑晚非放下了点心,慢慢挪到了床边。 全程,顾栖儒未抬过眼,也未翻动一页古籍。 “栖儒?”她侧着头凑近连生病都美如画的脸蛋边,轻轻喊道。 温温的气息拂在侧脸上,宛若静滞的睫毛羽才有了几丝活意。 他动作幅度极小地转过头,形弧优异的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冷冷淡淡地看着一脸心虚明显来认错的桑晚非。 不言不语的,等着她的解释。 又来了,这种等待认错的态度,桑晚非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不管什么错,不管到底错没错,她都先业务熟练地来一句:“我错了。” “错的如何是夫人?该是栖儒才对。” ?? 清清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没按套路走的顾栖儒让她的下一句准备好的话无从出口。 桑晚非梗了梗,只能顺遂心里真实想法点了点头,“确实,你也有点错。” 气氛瞬间就不对了,她又解释了下:“当然,错的主要是我。” 瞅了眼顾栖儒还在逐渐冷落森气的样子,她赶忙纠正:“哦不对,错的全是我。”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一下子哄不好的话,接下来就可以准备栽坑了。 桑晚非永远忘不掉顾栖儒在这方面有多变态。 她进过数不胜数的他布的局,唯独有一回他的一枚棋子因为意外的刺激失了控制。 而她当时又在顾及无辜的人,所以即使本来能逃脱,她也没有这样做。 后来结果就是手掌被刀砍得差点废掉。 自这件事后,她才发现,顾栖儒狠是真的狠。 那枚棋子幸亏早已被反杀了,才没体验过顾栖儒的酷刑折磨。 可是这背后牵涉链上的人,都被他给一把拽了出来。 连根拔起,直接拔到了户部尚书那,庞大的脉络硬是被他一刀给砍了下去。 全然不顾及狗急跳墙的报复。 可不是吗,一把火直接快准狠得都给烧得精光了,吹又生的野草根本不可能存在。 玩政术官术,玩布局布棋,玩策略筹谋,但凡提个顾字都能让老油条们瑟缩一下。 -- 第22页 这还是小事,毕竟户部尚书那一块死有余辜,最让她心颤的是顾栖儒对她的反应。 当时,她的手裹着跟个团子一样,发愣看着他突然一脸郁气地出现,还提着把刀。 “你,你要干嘛?” 她咽了口口水,盯着他右手握着的那把刀,感觉不太妙。 顾栖儒先是没有回答,反而递给了她一个折子。 拉开来定睛一看,满满当当写着人名以及所犯罪论。 字体飘逸,笔画遒劲,清骨凛然,行文自成一脉,明显是顾栖儒亲自一笔一划手写而成的。 这不是,最近倒台的户部尚书那一树吗? 咋了?给她看这个干嘛? 很快,顾栖儒就给她解惑了,以一个她终生难忘的方式。 只见他表面轻描淡写地认真自罪:“夫人手上的伤,栖儒难逃其咎。如今那些鼠目已被铲除,名单就在折子上,是该轮到栖儒给夫人交代了。” 说完,不给她任何的反应时间,就将刀重重砍向自己从出生起就保养甚好的白皙左手。 卧槽!! 这顾栖儒脑子坏了吧??! 还没震惊完,下意识的反应就让她连忙扔下折子,把他手里的刀给拂了走。 哐当一声,刀落地。 “你脑子没问题吧?” 心脏被一吓,噗通噗通地跳得特别快,她抢过他的左手看伤情。 幸亏她反应快,才没伤到筋骨,但是也已经血肉模糊了,滴答滴答地淌血。 她皱着眉从他怀里抽出以银线刻着“儒”字的白手帕,以一只手艰难地替他快速包扎止血,然后高声喊外面的小厮去唤大夫来看看。 顾栖儒一声不吭,乖巧地配合到了极点。 他将头靠在她的颈弯处,低低喃语:“原是比这般还疼。” 她都被顾栖儒这一举动弄得没脾气了,唯一还能动的左手控住他的伤处帕子,叹气道:“我受的伤多了去了,这点都是小意思,你养尊处优的,没跌过没痛过的,不疼死你才怪。” “好想知道还有哪些人害得夫人受伤了。” 然后,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夫人心善,他可非也。 温润的呼吸打在颈处,顾栖儒又轻轻说了句:“夫人,栖儒有些后悔了。” 这话一听,给她整激动了起来。 “我早就跟你说了,老算计我干嘛……” “夫人谬误了,栖儒的意思是,后悔用那枚棋子了。”带着嗓间亲昵笑意的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美好的猜想。 桑晚非:…… “夫人说的,栖儒从未后悔过,夫人总要知道自己的过错的。” 他抬起头,毫不躲避地对上她的眼睛,“若是栖儒直说,夫人只会口头认下借以敷衍栖儒,从不会入心。” 手还在疼着,但看着看着就心痒痒了,柔软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捏摸了下,留下个让他想抓想挠的念头。 他缱绻地吻了下近在咫尺的勾他心弯弯的红唇,甜蜜到让他觉得多疼些都是好的。 “这种意外栖儒保证不会再有了。” 桑晚非:你保证不算计我了,屁事没有。 —————— 她再也不想体会这种宁愿陪你死也要给你布局的变态想法了。 “不知夫人错在何处?” 又想起那些挖心凿肺之话,顾栖儒的葱白指尖扣紧了手里的书籍,面色又白若纸了几分。 桑晚非低头老实陈述:“不该说气话直接跑掉,不该把你气到吐血。” 说归说,再来一趟她还得跑出去。 当时情绪太躁了,太不稳了,要是再在现场呆一阵,估计都能直接写和离书了。 要真写了,顾栖儒还不得当场弄死她。 “竟不知夫人如此……轻易便将那些话脱口而出,想来也是早有琢磨的。” 他垂着眼,揣着试探的心思说着似是而非的话。 一听这语气,桑晚非的脑海里就打了个警铃。 “没有!” 她对上抬睫望过来的眼,真诚得不能再真诚地发誓:“天地可鉴,我绝对没有。” “无需天地可鉴,栖儒不信这方天地,只愿信夫人。” 顾栖儒那如重工描勒出的眼睛从眼尾自然拖出道黑漆漆的线晕,配合尾睫的伸展,顺势也就带出了如凤展翅般的惊绝高贵。 所以有时候,这眼就仿若会说话一般灵动且有韵味。 不过,平常的顾栖儒,总是喜欢淡着冷着这双眼的景致,只是因为招来的麻烦很多。 真的很多,很麻烦。 还有些根本不畏惧他手段的男女痴汉,宁愿死在他手下就为求得他的一笑。 痴心妄想。 因此,所有人都知道要想这双绝杀众生的美男眼搭上艳美的意味,堪比登天。 但,桑晚非见过这种羡煞旁人的风光。 比如此刻,眼波浅浅深深地在勾着魂,令人耳热的声音如茶如酒,说着“只愿信夫人”的话,又清雅又醺人。 “咕嘟”一声口水咽了下去,桑晚非才算恍神过来。 这也太妖孽了。 这段位,明显比十六年前还高。 其实,一直以来,她的抗美人能力都是佼佼者的水平,这完全是突然来一招,而且顾栖儒长得太逆天了,还越长越有味道了,一下没招架住。 -- 第23页 要是给外人来,别说软了腿,连心都想当即剖给他看。 “难道,夫人是突发奇想?” 不经意的,他又围绕这个话题开了口,有种不问清不罢休的执着。 低眼的顾栖儒声音清冷中掩着委屈和消沉,“总归是厌倦了栖儒的,许是才有这想法的。” 桑晚非噎了噎,就这皮相,扔在街上马上就能被捡走。 她要说一声厌倦,眼红的唾沫都能淹死她。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外界影响,并非厌倦。” 桑晚非试图解释:“我知道你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比较特殊,然后我的情绪思绪都会因为一些原因受到一些人的影响。” “就安平文,你记得吧,就以前,我第一次亲你的时候,就是受他的影响。” 面前男子倏然僵住了,但她还在继续毫无知觉地解释,而且越解释越偏了。 “记得吧,就那次,之后你非得让我负责的那次。” 这样说没问题,确实是顾栖儒主动的。 当时本来以为强吻他的事翻篇了,没想到过了两天,他突然登门造访。 一坐下,就跟她开门见山: “栖儒出身正家,向来洁身自好,桑姑娘此举无异于污了栖儒的清白。” “那顾公子说该怎么办?” “成礼。” “啥礼?”她给吓得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成昏礼。” 他如她愿又完整说了一遍,轻描淡写且郑重。 她震惊地从位子上弹了起来,“不至于吧?” 提出建议的男子反而安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看着她说道:“栖儒出身顾氏,年方十九,时任刑部尚书。” “若是桑姑娘不为栖儒负责,栖儒恐怕心里都难以接受其他女子了。” 顾魏相见 “药来了。” 敲门而入的顾行之端着个托盘进来,小心缓步走到了桑晚非旁边。 桑晚非给他让了位置,顺便随意瞥了眼黑黢黢的药。 啧,这味道、这颜色肯定能苦死个人。 正要收回视线,就看到少年清澈的眼眸巴巴望着她。 桑晚非一脸莫名,又不是她喝,看她干嘛? 顾行之灵活地带动眼部肌肉看看药再看看她,示意她来端起碗。 她想起路上顾行之叭叭叭叭在耳边念叨个没完的注意事项,认命端起了药碗。 拿勺子搅了搅药,这苦咂咂的味道瞬间扑面而来的熏人,光闻着就有种反胃的感觉。 “喏,温度差不多了。” 确认好合适的温度,她就把通体瓷白泛玉绿色的碗递给了顾栖儒。 静静站在一旁的顾行之眉头一跳,险些忍不住开口,偷偷瞅了眼床上人不辨神色的样子,就又老实按捺住了。 顾栖儒轻飘飘扫了眼碗里黑乎乎的药,什么话都没说,伸出手接过碗,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地饮尽了苦到人发疯的一整碗中药。 桑晚非看着他连眉头都不带蹙一下,神色淡淡地慢慢喝药的斯文样子,再次真觉顾栖儒是个狠人。 被顾行之叫着一起出门还空碗的路上,桑晚非再次被不放心地提醒,“贾太医说了,爹得保持情绪稳定……” 行路间都踩着同一样的砖块,她提出了个致命的问题:“你能看得出来你爹心情是好还是不好吗?” …… 顾行之沉默了。 这真的是很致命的点了,顾栖儒从少时就贼能装了,如今又浸淫官场多年,谁要是能从那仙人脸上看出点什么意思来,绝对就只能是他自己故意透露出来的。 快到晚间,桑晚非又在纠结睡哪的问题了。 想来想去,以顾栖儒还在生病的理由说服自己还是继续去客房睡。 主要是,她实在害怕半夜那厮突然看她不爽,就把她踢了下去。 毕竟,总觉得顾栖儒变脸贼快。 因为她一直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踢下床可能还是好的,要是对着她睡得沉沉的脸蛋垂个眼,给她掐了盘局,那才是最恐怖的。 算盘打得咣当响,一时倒忽略了顾栖儒买不买账这个因素。 这不,晚间正要离开去休息的时候,桑晚非就收获了灵魂一问:“既非厌倦,夫人可否告知栖儒,如今为何不愿与栖儒共寝了?” 她顿住了,迟钝地转回了脑袋。 不知道,实话实说会不会被他加速坑害? “没啊,我就去还个空碗……还完就回来。” 她抬了抬手上的托盘,比了比,表面看起来风轻云淡,其实在心里已经飞速做了新的决断。 但顾栖儒显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栖儒未曾短过下人月钱,为何每次都需夫人亲还呢?” “就顺……省得麻烦他们了。” 刚想说是顺便的,又给她强行拗了过去。 拂了拂眼边的墨发,动作俊雅地将它拨到了背后,露出的眉眼梢都恍如神镌,他淡掷下句如山涧低鸣的话语:“栖儒还以为夫人是又想一去不回呢。” 瞧这话说的,一语三关了都。 是夜,月高悬,无风。 桑晚非早已在对自己可能会被踢下床的担忧中沉沉睡去了。 临睡前,想法很桀骜不驯:爱踢踢,先睡再说。 静谧得只闻呼吸声的屋内,紫檀床上的男子睁开了眼眸,就像黑魆魆的夜幕被一道神秘且悠远的银河贯彻开,一刹的流光足以激荡人的眼与魂。 -- 第24页 他将在夜色下都难掩出尘之颜的脸蛋侧向了身边睡得安稳的女子,薄秀的眼睑轻轻拨动,细致而认真的,一次次看遍了她的眉眼。 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睫根部带起了细微的颤,随即便以手臂撑起半个身体,乌漆的缎发垂落到枕被上,不染而朱的嘴唇轻触了她的唇角。 性感的一声轻轻喘息因为夜色而明显,仿若是从喉部发出的,随着两人身上同样的澡豆香气在交缠,平添了几分色气与旖旎。 十六年后的第一个吻啊,光是唇角便足以叫他喟叹与颤栗。 桑晚非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亮的了,顾栖儒也早已清醒,正半坐着,任发丝不束,手上揣一本书在看。 “什么时辰了啊?” 她揉揉眼睛,也坐了起来。 “辰时。” 初开口有些沉哑,仅简短两个字的出声在床榻上莫名有种撩人意味。 但桑晚非是谁,在这方面,直到脑子通直肠,但凡能被轻易撩到都算她输。 “哦。”她随意应了声,就噌地爬了起来,直接从顾栖儒身上跨了出去,准备洗漱吃早饭了。 跨过去的时候,还顺带看了眼书名,随口说了句:“一大早就看《前朝史论》啊。” 无情,敷衍。 也没有与他温存,一下都没有,一下都没有。 白玉指尖捏紧了书的脊背,脸上却修饰得完美,一点也看不出情绪波动。 用早膳的规矩,因为她那一闹,又被撤了下去。 桑晚非有些些的心虚,虽然确实对这些规矩有些意不平,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就跟自己说入乡随俗入乡随俗也就不计较了。 但顾栖儒消了这些传承刻骨的规矩,只对她说“夫人喜欢便可,不必在意栖儒。” 每每顾栖儒搞这些君子话,她都抵不住。 这不,吃个早饭就老感觉负罪感如影随形,怎么看顾栖儒怎么可怜,而她就像个坏人一样。 就像叛逆倒刺突然被抚上了个温柔的顺毛摸,即使内里有个刀子在唰唰地磨,也根本没法让人提起反抗的想法。 当然,愧疚是愧疚,一码归一码,再愧疚也没法压倒她的三观。 尤其是,顾栖儒因为她算计无辜人的时候。 *** “娘,魏复他爹竟然带他来府里了诶。” 她正坐在亭子里的凳子上,懒懒靠在桌子旁,捏着个玫瑰糕当点心吃。 刚把整个全塞了进去,就见到顾行之拎着把黑骨白扇蹿了过来,还带来个让她差点噎着的消息。 糟糕,忘了魏复那事了! 怪不得心里总有种不得劲的感觉! 她倒了杯茶把嘴里糕点快速冲了下去,刚空杯就后悔了。 呕~玫瑰糕跟茶猛地混合也太难吃了吧,这一下差点没让她吐出来。 也管不得这么多了,她直接囫囵吞了下去,就匆匆奔去了正厅。 徒留花衣裳少年在原地一脸懵。 正厅里,三人已就坐了。 顾栖儒一身白锦衣,端坐于太师椅上,魏瑜父子依次坐在圈椅上,手边都放着奶青瓷茶盏。 瞅瞅正座不辨神色的顾栖儒,瞅瞅带着不明微笑的魏瑜,再瞅瞅还略显虚弱的魏复,桑晚非都能预想到,顾栖儒是怎么拿捏这个倒霉的父子俩的。 唉,说到底,这两人倒霉,她还真脱不了干系。 “桑夫人。” “桑夫人。” 魏瑜起身与她打招呼,带着魏复一起。 “魏尚书。”她回礼。 靛蓝衣袍的青年男子微笑点头,“正要询问桑夫人,恰巧桑夫人就来了。” 他没变很多,也就是成熟了点,还是一看就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见人总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看到魏瑜那厮对着自己的夫人那般笑,顾栖儒心底郁气更加缭缭上升,面色越发冷凝。 宽袖里的手攥紧了椅臂,感受到手里椅臂的纹路,他不动声色地垂下了自己的天羡人妒的乌睫。 桑晚非一看到他这样子,就知道场上肯定有人要完蛋了。 心猛一提,她连忙大步走了上去,险些被裙子给绊摔跤。 把手探向他置于椅把上的手臂,她在顾栖儒的耳边轻声说道:“忘了跟你说,上次我碰见了魏复这个孩子,正好就救了他。” 她是故意用“孩子”这个词的,尽管目前她也就比她口中这个“孩子”大了六七岁。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是吧?” 隔着质感极好的锦衣,她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 如她愿,顾栖儒被这几下轻轻的触碰打断了网好的思路。 他抬起睫,富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但总归没有再继续了。 桑晚非在心里呼了口气,太险了,要不是眼尖,在场必有人要倒霉了。 “在下今日携犬子前来,是特意向桑夫人致谢的,万分感谢桑夫人对犬子的救命之恩。” 谢礼一早就交给了门口的小厮,但基本的人情客套话还是得说的。 “哎呀,小事一桩。”她笑着摆摆手。 “还有一事,便是犬子如今在查之案恐有蹊跷,是以冒昧前来咨询顾宰相。” 看着魏瑜温润的脸上透着些疑惑,以及明镜般的谦卑,桑晚非默了。 …… 她疏忽了,顾栖儒果然也没放过魏复这个可怜郎。 -- 第25页 求饶 老逮着人魏氏父子俩整,这顾栖儒,她都不知道如何评价了。 看着魏瑜明明心如明镜还得谦恭请教的样子,桑晚非都能想象出他心中的倒霉绝望。 “愿闻其详。” 一手端起一旁茶盏,正座的白衣宰相优雅地轻饮了一口,待醇涩划过咽部才淡声开口。 好像什么都不知情,真的准备为其亲躬答疑解惑一样。 然而,这京城的事,哪桩瞒得过顾栖儒的眼睛? …… 听魏复简述了一番,桑晚非懂了。 原是魏复看一妇人可怜为她查案,结果此人其实才是毒妇,中途突然以为魏复是故意来查她的,恼羞成怒,反倒栽赃魏复。 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哪怕他爹魏瑜混迹官场多年,竟也没能找到一丝的证据来洗刷他的清白。 一夕之间,这个妇人仿佛深谙诡谲之道,狡猾得没有纰漏,让他们有口难辩,明知罪魁祸首却难以拿出证据。 一听完,桑晚非就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就是顾栖儒的手笔了。 这要继续下去,在这个讲究德行的朝代,魏复的名声以及官场发展非常可能就完了。 但她心里的九九其实并不为魏复所知,他一直在满目崇拜地注视着自己的偶像。 是的,顾栖儒是魏复的偶像,从刑部小吏开始,一步步靠自己做上刑部尚书,再至宰相之位。 尤其是,手下无有冤案。 可他的偶像在淡漠地听完后,毫不留情批了句:“能力亏缺还要逞匹夫之勇,自谓扶贫济弱,不过白白累及他人。” 这话双关得何意,在场的人最为明白的莫过于魏瑜了。 说到底,他带着魏复来也只是禀明决不染指的心意并求个高抬贵手。 他确实在年轻时与桑晚非有过两次畅快的交流,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引为知己,就被当时的顾尚书给从中阻挠了。 不曾想,都这么多年了,这顾栖儒还是这么小心眼。 请教案件只是个借口罢了,那个妇人在他面前,本身没有多少本事,主要推波助澜的那只背后的手才是关键。 只要那手答应撤回去,一切都好说。 靛蓝青年束青玉冠,翩翩君子样,跟正位的白衣白玉簪的一国之相打着官腔:“犬子资历浅薄,为郭妇所欺,连累无辜之人,这番教训自是受得的,回去之后下官也定会加倍教诫,只是下官一直教诲其不可沾染他妇,犬子秉性纯良,定是不会如妇所言,对其心生歹意,宰相可以明察。” 这话内里有两个意思,一是告诉顾栖儒,魏复落到这境地是他活该,牵连到了桑晚非这类“他人”也是他的不是,二是说可以保证,他们俩对有夫之妇绝对不感冒,求求宰相你高抬贵手吧。 实惨的魏氏二人组。 桑晚非总算明白了,怎么顾行之那货能干出抢人荷包劫人情书的事了。 这不要脸的特性可不就遗传顾栖儒嘛? 也就顾栖儒做得更隐晦,不像他那么二愣子而已。 转折 桑晚非的手悄无声息地挨上了顾栖儒的肩上,感受手下突然绷紧的肌肉,微微用力按了上去,示意他不要继续为难这魏氏二人了。 她是真看不下去了。心黑和不要脸,在场的人都比不过顾栖儒。 而顾栖儒虽坐姿看起来依旧优雅淡然,但浑身的感官全集中在被压着的一侧肩膀上了,隔着锦衣,似乎都能感受到双方的温度在交融。 可是,在这时,她越是这般亲近他,越让他想让这两人彻底消失在他和她的眼前。 这个魏复,简直就是年轻时魏瑜的翻版。 君子如玉的年轻儿郎,偏恰巧又让她给救了。 竟还是背回来的。 连他……都没被她背过。 “魏尚书克己复礼,教子有方,本相自是不怀疑的,然……” 还未说完,肩膀上的力道陡然重了些。 感受到桑晚非的意思,他那皎若明月的面上依旧风轻云淡,眼底深处的魆魆黑黑却浓重了些。 打断顾栖儒的话实属无奈,主要是她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下句话肯定不是什么她想听的话。 “这魏小公子的事发突然,我夫君近日又适逢身体不畅,此刻又恰巧到了喝药时间,太医说耽误不得。要不这般,此事若有了解决之策,再派小厮通知你们,可好?” 她接过话柄,索性先行送走两人,目前这形势,明显谈什么都谈不成了。 只要顾栖儒真一下做绝了,绝对就回天乏术了。 她也就真难逃其咎了。 对着这两人,“我夫君”这三字一出,静静坐着不发一言的男子反倒心情有了些诡异的愉悦。 出了门,魏瑜就提醒了跟自己当年一样惨的傻儿子:“你且与桑夫人保持距离,以后勿要逞了匹夫之勇。” 顾栖儒这厮,护地盘得很。 当年在学堂里一起读成堆成堆的君子书,他也只压榨出来那么丁点,结果也只全给了他的夫人。 其他人在他眼里,可一点分量都没有。 *** 待两人走远了,桑晚非立马就变了脸,“顾栖儒,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我就不懂了,人家做错什么了啊?” 有本事你冲我来啊?冲着无辜的人算什么本事? -- 第26页 当然,后面的话硬是从喉咙处给强行咽了下去。 “冲着自己来”这个毒奶,她还是挺怕的,实在奶不起。 “夫人,我头晕。” 男子不答反扶额,简短一句话噎住了她。 被梗了下的桑晚非先是沉默,然后再次跳脚,“头晕?我头马上都炸了要!” 但凡这人不是自己的夫君,她撸起袖子就揍上去了。 这让她还怎么面对姓魏的两人? 刚刚对着两人,她嘴角都一度尴尬得僵硬。 但男子依旧支肘而坐,不发一言。 “不是吧……你,真头晕啊?” 声音细弱了下来,她看着撑在桌子上安安静静的顾栖儒,视线探究,好像真的挺难受的样子啊。 凑近看了看,呦,这脸色,看着就虚弱。 “喂,你还好吧?”她蹲在他身边,仰头看着他半垂的头,担忧问道。 “这事还没解决呢,你怎么就半道要晕了?” 本来只有些头晕,听到这话,顾栖儒瞬间就觉得气血止不住上涌。 然后,桑晚非就眼睁睁看着他咳了几声,从嘴角流出了道血迹。 ??!! 吐血了?! 她连忙接住要滴落至下颌的血迹,然后喊外面的小厮赶紧去喊大夫。 干净的一只手扶住有些晃的身体,她感觉不太方便,于是看了看手心的血迹,想了想,还是抹到了顾栖儒一尘不染的白衣服上。 *** 乖顺站在床边的时候,桑晚非共先后接受了三人的眼神谴责。 顾行之焦急提醒她:“娘,你忘了吗?情绪稳定,情绪稳定啊!” 莫总管一脸紧张,“夫人,老爷最近可受不得刺激的啊!” 贾太医摇了摇头叹息,“桑夫人,可不能再这样刺激顾大人了……” 本来试图解释的桑晚非到最后——行吧,她的错。 顾栖儒醒来的时候,她又同时接受到了几重视线。 看着就差怼到她眼皮子下的药,桑晚非屏了口气,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多么熟悉的一幕。 但接下来的能让她更熟悉。 面白无血色的男子的眉眼黑得深沉,静静望着她,把她望得拿着碗的手都僵硬了起来。 非得把罪魁祸首往人眼前推,这谁喝得下药啊? 但她还是试探性伸了伸手里的莲雕底碗,“喝个药不……?” 顺着她的动作,床上男子的视线随着眼睑拨动移到了黑漆漆的中药上。 只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没胃口。” 桑晚非:…… 她飞速打量了眼手上看着就不忍入嘴的东西,附和道:“确实没胃口哈……” 接着,提了个机智的主意:“要不,忍一忍灌下去?” 顾行之:…… 莫总管:…… 本来在一旁充柱子的两人看到这一幕,察觉到屋里反常的气氛,真正机智地对视了一眼,双双悄悄退了出来。 总归成也夫人,败也夫人,他俩在那也于事无补。 桑晚非瞥了眼往外撤的两人,嘴上继续说道:“药得喝呀,不喝病好不了的啊。” 看了眼袖口处还未来得及处理的被抹上的血迹,他一反常态地笑了声,随即慢慢抚平了被抓皱的褶子,声音温柔说道:“夫人莫不是以为栖儒还是个不问情. 事的少年郎,几句哄骗便会昏了头脑,夫人说什么,栖儒都会一一照做。” 还未抓到他的真实意图,端着药的桑晚非差点跳了起来,“不是,药能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我什么时候哄骗过你?” 他细数给她听,“夫人曾应过栖儒,永不离栖儒,食言。” “这便罢了,栖儒已原谅了夫人,可永不亲近魏瑜这条,夫人也食言了。”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冷了下来。 “我哪里食言了?你哪只眼见我亲近他了?”桑晚非深感被冤枉。 “若非心生亲近,夫人怎生处处为他考虑?” 他扬起纤长眼睫,欲要看清她的神情,“他是死是活,又与夫人何干?” 把碗放一边桌上,桑晚非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就无意间救了魏瑜一回,他就受你个无妄之灾,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魏复又被你设计了回,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们?” “本就是二人愚善招致的腌臜嘴脸,栖儒不过点拨了几句。” 至此,顾栖儒轻声反问:“夫人还想怎样面对他们?” 什么叫怎样面对? 还点拨几句? 搁这跟她无理取闹呢? 桑晚非气笑了,吸了口气就要开口跟他辩个一二。 还没吐出个标点符号,就闻及个清凌声音,“若是栖儒就此松手,甚至亲手奉上证据,夫人可否保证,此生不再沾染魏瑜魏复二人半点?” 嗯? 这突然一转,把桑晚非给转懵了。 对上望过来的沉深视线,她愣愣点了点头。 这事就解决了? 比想象中顺利了几分,感觉怪不真实的。 “夫人,此次莫要再欺栖儒了。” 半耷下的眼睫撒落了些从窗外偷跑进来的碎阳光,床上沐光而坐的男子低声提醒一旁还在恍神的女子。 一番下来,送来就是温温的药已经冷了,桑晚非就又亲自端着药回厨房,让人重新煮了碗。 -- 第27页 路上,她简单回忆了下,才惊觉又被牵着走了。 不是吗? 要不的话,明明是顾栖儒做的缺德事,怎么到最后变成她需要作保证了? 看着眼前新煮好的还冒着热气的药,桑晚非叹了口气,这顾栖儒到底在担心个什么啊? 怕她去玷污魏瑜吗?还是怕她辣手摧花连魏复都不放过? 当年那些他的疯狂追求者都上门来威胁了,她也没担心过他会移情别恋啊。 夸奖 “药来了。” 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药,桑晚非把碗递给榻上男子。 来回拿药的功夫,受不得脏的顾栖儒已经又换了身白似霜雪的祥云银纹锦衣,越发衬得人非凡中物,万千乌丝曳于后方,飘飘渺渺得跟要即将乘风远去一般。 “刚濯浴换衣了,现无力服药。” 顾栖儒虚靠在背枕上,未合得齐整的衣领袒露了小半截白得晃眼的锁骨。 桑晚非瞅了眼那反常的领口,又抬起视线瞅了眼他那一脸淡定颇为正常的表情。 这人不是最重穿束礼仪的吗?平时在家里都穿得规规整整的,现在是…… 难道真的虚弱得连领子都整不齐活了? 她收回伸出的手,一屁股坐到了床边,很爽快地说道:“那我喂你吧。” 舀起一勺凉了凉,就把蓝莲蒂柄瓷勺直接怼到了他的唇边。 唇瓣微张,顾栖儒文雅地含住了勺边,顺着倾过来的力下颚轻抬,喉结一滑,就眉目不变地饮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喝个药,空气间突然有些燥了。 “真是苦涩啊。”男人轻轻眨了眨鸦羽,总算像是有了感知一般蹙起了眉,看着她抱怨道。 桑晚非沉默了——你之前喝药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是谁一勺一勺眉都不皱一下,跟喝水一样喝完一整碗中药的? 见他眼都不眨地望着自己,桑晚非有点不好意思再说“忍一忍一口气灌下去就行了”这种话。 她犹豫地搅了搅这几乎没怎么动过的一碗药,说道:“这……良药苦口利于病,要不给你来点蜜饯?” 愧疚有时候真是柄好用趁手的刀。 顾栖儒万分了解,若是以前这情况,她肯定就会给他来一句“忍一忍灌下去”这类的话,现在倒是愿意好声好气哄着他了。 不得不说,最了解桑晚非的,莫过于顾栖儒了。 “无需蜜饯。” 垂眼看着桑晚非的衣角与他的衣袂相叠,就像是随口一提,顾栖儒声音温和且轻淡地问了句:“夫人可觉得,那魏复年纪轻又翩翩君子,比之当年魏瑜也是毫不相让的?” “确实……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没有意识到暗里骤起的波动,桑晚非托着碗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这魏复确实一看就是魏瑜之子,长得像,气质也像。 认真思考的桑晚非眼神扫到碗里乌漆麻黑的中药,突然意识到不对,话题怎么又转到魏氏身上去了? 她一顿,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顾栖儒要给她挖的语言浅坑了。 但关键是,话已出口,都已经掉进去了…… 相不相让都是死局,这让人怎么走啊? “但说到底,都不及当年子珩公子来得惊艳。” 神情认真,像是陷入回忆,说出的话感觉都是认真比较过得出的结论。 桑晚非觉得自己稳极了,表情满分,语气满分,动作满分。 ……一阵寂静…… 诶?为啥子没得反应? 瞥了眼不作声的顾栖儒,看不出什么结果,在心里短暂挣扎了下,选择了继续添火,“真的,顾栖儒,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惊为天人。” 她没忍住,又含糊不清地补了几句:“虽然你当时衣冠不整刚从浴桶里起身,并且遮挡得极快,我什么都没看到,还冤枉地被整了一通。” “你不知道当时京里那些男男女女为了你能有多疯狂!” 桑晚非换了个坐姿,跟他讲那件让她现在都记忆深刻的事,“就那天我撞见你洗澡后,刚翻出墙去,就被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给拦住了。我当时还以为被安平文的人发现了呢,吓得我就要劈手砍晕她。” 她一脸平静地问他:“结果她给我来了句什么,你知道吗?” “我到现在都记得,她问我是不是偷到了你的洗澡水?” 桑晚非哭笑不得,“我第一次知道,竟然还有想来偷你洗澡水的!” 被这么多千奇百怪之法觊觎,怪不得顾府里面警备极严,也怪不得顾栖儒当时看见她出现在府里会那么惊讶了。 “你看,没人能抵得住子珩的魅力。”桑晚非面色严肃地强调了句,“没有人!” 完美点题,首尾呼应。 桑晚非默默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被她翻来覆去地夸了一遍,顾栖儒的眉眼明显柔和了下来,该有的不该有的棱角都被软化了。 “继续喝药不?” 摸了摸碗壁,温的,还能用。 没说好没说不好,但顾栖儒还是乖巧地顺着意饮了一勺接一勺。 苦到脾肺肾都想皱缩的药,喝的人没什么感觉,喂的人反倒出了问题。 实在是因为她在厨房等熬新药的功夫,吃了整整一碟玫瑰糕,肚子被撑饱了。 -- 第28页 现在每动一下盛起一勺,她就要被这飘起的药味荼毒一番。 有些挨不住这味道就激得人想吐的药,桑晚非只想赶紧把这药给喂完。 透露着焦急的动作,在顾栖儒的眼里,就换了个意味了。 拿帕子掖了掖被勺子偏了些以至被沾到药渍的唇角,他掀起眼睫定定看着她问道: “夫人可是嫌麻烦了?” 在全身心抵抗这翻涌起的反胃感觉的桑晚非听到这话,下意识回道:“是挺麻烦的……” 还没等到顾栖儒再说话,她连忙先发制人:“但我不嫌你麻烦。” “真的。” …… 从心底升起的细密隐约的甜,到眼底成了碎碎的笑意,随着眼尾翘起的弧度悄悄漾了出来。 总算,最后一口下去了,看着空了的碗,桑晚非有了种功成身就的感觉。 看着屁颠屁颠跑出去送碗的身影,顾栖儒慢条斯理地把漱口清茶放到了一边,随后敛睫低低叹了口气,“唉,被带跑了。” 她刚刚夸得他心魂翩跹的,让他都忘了去计较——她说的是年轻时的子珩,那……现在的他呢? 没想到,他也有被夸得昏了头的一天。 明明,从小听到大啊。 *** “属下无能,未能查探到大人所说之人。” 一道身影携风而来,保持一定距离跪在床边向他禀告。 柔软的神情被收了起来,顾栖儒不带感情的声音如碎玉如冰凌地吩咐:“继续,明暗线并行,那人应是在京城,心智高于一般人,且有蛊惑他人之能。” 待身影如来时一般又消失得肉眼都来不及捕捉后,半坐的墨发如瀑男子阖上了眼,修长指节按上了太阳穴,轻缓且优雅地揉了揉。 能影响到她的人,除了个已经死去的安平文,到底还有谁…… 相认 “我觉得我这身挺好的啊!又威武又霸气!” 对着各种衣服的画卷,顾行之全身都在写着抗拒。 桑晚非站在原地,定睛扫视过他一脸抗拒的表情,到他身上花花绿绿绣猛禽的辣眼衣裳上,怀疑地问他:“你这审美,跟谁学的?” “我……自己觉得的。”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挺好的啊,刺绣绣得栩栩如生,色彩够亮丽,又有气势又有个性。 “这衣服显人轻浮莽撞……诶,你看这红服劲装怎么样?”埋头寻找的桑晚非边说边抽出一张画卷。 交领玄襟,黑腰带一扎,又有少年意气的鲜活感,又不乏稳重可靠的男儿气。 不错不错,她把画卷递给满脸不情愿的少年看,看到他眼里掠过一抹动容,神色缓和不少,就知道有戏了。 继续埋着身子在画卷堆里翻找,不久又被一张给吸引住了。 双手把它摊平看了看,桑晚非点了点头,出声:“这竹色袍子也不错。” 把画卷转了个面给顾行之看,她挑眉问道:“对吧?是还不错吧?” 又转回来看了眼,摇摇头感慨: “你不知道,你爹当年穿竹色袍子,那叫一个绝呀,我就没见过比他穿得更好看的人。” 顾栖儒那脸蛋,那身材,是真的抗打,穿什么都能吊打一大帮子人。 当年,子珩公子正值青葱岁月,一袭竹衣,身姿俊秀,端的是风流知礼的玉郎模样。 不过,桑晚非还是觉得现在白色最衬他气质了,清冷矜贵又稳重,还有股仙儿气,扎着个玉簪,整个都快脱尘了感觉。 “怎样,要不要来套试试看?”她抖了抖手里的画纸,向顾行之提建议。 …… 屋里人无人注意在外面,有一片雪色锦衣的衣角拂过,锦衣的衣角上低调绣着环绕的银纹祥云。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顾栖儒早已洗漱完毕,背脊端正坐在靠背椅上,一手挟书在看。 刚睁眼,还有些迷蒙,就觉得哪里好像有些许怪异。 但没管,她径直蹿了起来,洗漱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早早起身的顾栖儒看似认真在阅籍,其实根本没看进什么东西。 结果她…… 根本没发现他的特别用心。 洗漱完的桑晚非一回头,看到他还坐那端着书,动都不动,在初阳辉下跟要羽化了一样。 这人……搁这修仙呢? “走啊!吃饭啊!” 她朝他笑着挥挥手,喊他一起走。 看她笑得眉眼都在发光的样子,顾栖儒心里刚生起的闷气就在一息间化了。 没心没肺,也好。 少受些情感磋磨之苦。 站起来后,桑晚非才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敢情这是换了身新衣服啊。 竹色宽袍,无束腰,大宽袖,风流隽逸,风骨凛然。 好像很久没见过他穿竹袍了,这冷不丁穿上一次,还真挺亮眼。 “你这衣服挺好看啊。” 听起来真是随意的夸奖,但是桑晚非实在薅不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了,又不是舞文弄墨的人,一时之间也只能憋出个“好看”。 尽管是乏味的一句话,顾栖儒依然很受用。 柔了的眉眼便是证据。 桑晚非懂了,原来是等她评价呢…… 于是,她就又细致看了几眼,然后诚恳地给出了自己发自肺腑的意见:“但我觉得,你穿白衣更好看。” -- 第29页 “当然,竹袍也是好看的。” 她还点了点头,表示发自内心地对自己话有所认可。 …… 接下来就出现一幕—— 桑晚非懵圈地并行在突然转了气压的顾栖儒身边,一路不敢吭声。 到了正厅,对上惊讶又同样懵圈的顾行之。 两人一脸懵地面对面吃早膳,一致地默不作声,都不敢跟气压不对的竹衣男子说话。 吃到一半,桑晚非决定还是主动出击,挟起一块缀着核桃仁的糕点就放到了顾栖儒面前的盘子里。 “这个好吃,你尝尝?” 默默吃饭的顾行之悄悄觑了眼,之后便又垂下了眼老实吃自己的饭。 那核桃奶糕,他可从未见父亲吃过半点。 顾栖儒垂眸看了眼白白嫩嫩的奶糕,又抬眼看到了一脸期待的桑晚非,静了会。 这寂静的短暂片刻,桑晚非和顾行之都一致觉得太漫长了。 就在嘴角就要僵硬的时候,顾栖儒动了。 他慢条斯理地挟起奶糕尝了口,冷玉质感的声音掷下两个字:“尚可。” 顾行之的表情从(⊙o⊙)到( ̄_ ̄),接着继续低头吃饭了。 料想他以后应该就能见怪不怪了。 ——————— 一年一度的辩论会开始了。 桑晚非和顾行之两人跟在顾栖儒屁股后面,入了上层包厢,俯望下面年轻读书郎舌辩。 顾栖儒是来视察年轻学子的,来干正事的,桑晚非和顾行之则都是被一起提着来的。 撑在桌子上,把上等茶当水饮,洽着各式零嘴,这就是桑晚非的整场写照。 天地可鉴,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对这个一点都不感兴趣! 要不是顾栖儒嘴上说着“随意”,眼里透露着“不去看看”,她绝对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 楼下突然一阵喧闹声。 她抻着脖子往下看了看,就看到魏复在台上正讲午石之策。 这不是顾栖儒颁的政策吗? 当着正主辩这个……好胆量! 桑晚非瞥了眼身边人的神色,嗯,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倒是这优秀的下颌骨和挺直的鼻梁,还有那侧面看起来极长的睫毛,配合着漠不关己的冷淡表情,一眼上来率先来了个视觉冲击。 桑晚非心性强大就体现在这里了,尽管刚刚发生了一场猛烈的近距离美色撞击,但她依旧顽强地神色如常转回了头,观赏下面的热闹。 等等…… 那个刚刚过去的女人怎么这么眼熟? “我去趟茅房啊。” 撂下句话,她当机立断地就匆忙赶了出去。 留在原处的顾栖儒扫了眼刚才她注视的地方,摩挲着手里的杯壁,几近静止地半垂眸坐着。 蹿出房的桑晚非一路往那女人消失的方向走,路上还问了个小厮,才在茅房附近看到了人。 逐渐逼近那人背影,也越来越有种熟悉感了。 待那人侧过一些头,桑晚非心里升起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唤了声:“许瑶。” 正如意料中一样,被唤了名字的女人一脸惊喜地转头看向她,还穿着显温柔的杏色裙衫,但表情已经喜悦到扭曲,直接三步作两步地就扑了过来熊抱住她。 “哎呀妈呀,可算找到你了!” 被激烈拍了拍后背的桑晚非拽开贴上来的女人,正要说什么,还未出口就又闭上了嘴,反而朝边上的空气说了句话:“暗远,现在开始不要跟着我了,就说我说的。” “是。”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随着一道风声一起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面对面坐在茶馆里,桑晚非喝了口茶靠在椅子上,才问开:“又进偷渡者了?不是修补过了吗?” 按道理,一个世界绝无可能进两次偷渡者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虽早已怀疑却不敢确认的原因。 “对啊,就是很奇怪,所以才派我来的啊,也顺便来看看你。” 咬松子糖咬得嘎吱响,许瑶挑挑眉说道:“看来过得还可以,没瘦。” 也拿起块松子糖,桑晚非问:“偷渡者……是不是叫安诗柳?” “对!就是她!”放下二郎腿,神情陡然严峻起来,“而且,我们怀疑她跟安平文有关系,两人偷渡手段一模一样。” “同样手段怎么可能还能用于修补加强过的世界?” “对啊,我们也很不可思议,她就跟疯了一样,自损八百也要进这个世界,跟有什么执念在这里一样。” 桑晚非敲了敲桌面,沉声回道:“恐怕是真有执念在这里,而且这执念跟安平文绝对有有关系。” 她边剥了颗花生边说:“上次她故意拿魏复引我现身,估计就是要认我的脸,毕竟安平文是我负责猎杀的。” “魏复……好像是这个世界目前的气运者吧?” 桑晚非点头,“嗯,我能感觉到前任气运者的气运在逐渐偏移到他身上。” “这么说,他娘的,气运者跟偷渡者搞到一起去了?我说这个偷渡者怎么被人赎出青楼了!”许瑶拍了下桌子,气汹汹说道。 顿住了要倒茶的动作,桑晚非一下抬头,不可思议地问:“不会是魏复赎的吧?” -- 第30页 “就是他。” 桑晚非反倒笑了,“那棘手了,两人都发展到赎身的地步了……” 被气运者保护的偷渡者,猎杀者很难下手啊。 但她有一点想不通,就是魏复哪来的钱赎的呢? 她是知道的,像魏家这些讲礼仪教养的世家对子弟的钱财把控是相当严格的。 这个安诗柳的身价好像也不低吧…… 针锋相对 魏复的后苑墙外,桑晚非跟许瑶对视了眼,然后一同轻手轻脚地攀上了墙头。 借着大树的遮挡,两人趴在墙上边,往里观察情况。 整个后苑里,没有下人走动,只在一张圆面石桌边坐了对男女,正是她们要找的主人公——安诗柳和魏复两人。 许瑶用手肘碰了下旁边的人,示意她往那石桌处看去。 就看到安诗柳穿着藕粉色衣裳,跟个嫩生生小莲花一样,巧笑倩兮地翘着小兰花指,捏着块小糕点凑到了魏复的嘴边,另只手还柔柔掐着个藕粉色手帕,等在糕点的下方。 看起来就像个喂情郎的情窦初开的娇媚女子形象。 不论其他,桑晚非是真觉得,这喂个糕点,都能喂出了个情调。 再想想她喂顾栖儒药的样子,一对比下来,简直惨不忍睹。 真是委屈了顾栖儒了。 精致的糕点被送到了嘴边,魏复明显一开始是手足无措的,张口说了句:“不合……” 还未说完,就呆住了下,然后一改之前的纠结难为的神色,脸红羞涩地接受了嘴边的糕点。 看到这一幕,墙上的两人齐齐皱眉。 刚刚的短暂时间内,气运竟然在波动! 并且,魏复态度的转变有些突兀了。 可是,她们又并未接受到让猎杀者躁动警觉的信号…… 桑晚非神情严肃,暗叹这个安诗柳可比安平文厉害多了。 喂完糕点没多久,魏复被叫走了。 独留安诗柳一个人坐在原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此刻有人拨开她两侧垂下的头发,可以当场收获一个布满阴翳的娇花脸蛋。 “好大的胆子!”刚从墙上跃下,许瑶就厉声斥道。 毫不掩饰阴翳神色的脸抬了起来,看到两人反而神情有些崩坏得激动了起来:“猎杀者?” 桑晚非冷然的声音响起:“为安平文而来?” “义父就是你杀的?” 浓烈的杀意扑向桑晚非,似是恨不得生啖其骨一样,安诗柳的杏眼都瞬间充斥起悲痛与狠毒。 桑晚非自是不怵的,这种眼神她见多了。 但是,没看错的话,这人竟然还喜欢着自己的义父? 这倒是怪不得自损一千也要偷渡进来了。 她冷笑,“你的义父,欺男霸女,荤素不忌,你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东西吗?” “住口,我义父轮不到你来羞辱!” 听到这声低声嘶吼,许瑶也笑了声,讽刺道:“得了吧,还羞辱,说事实叫羞辱吗?” “无论如何,伤我杀我义父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安诗柳站了起来,娇娇弱弱的身形因为激动的情绪晃啊晃的,放狠话倒是铿锵有力的。 “好嚣张的偷渡者,我第一次见在猎杀者面前还敢这么大放厥词的!” 许瑶边说边抽出一把古朴质感的黑柄匕首,“你以为你傍着个气运者,就能为所欲为吗?” 指尖把玩着锋利匕首,许瑶开始释放了杀意,那是游走在不同世界斩杀不同偷渡者后凝聚而成的杀意。 这种杀意,偷渡者无一不会心生畏惧,也算是空间里等级规则的一种压制了。 安诗柳也不例外,心里自然而然地开始生出想要掩头逃走的冲动。 但她咬着牙遏制腿发软的感觉,低喊出声:“他现在的气运联结在我身上的,你们要是杀了我,他和这个世界都得玩完!” 听到这番话,一旁观看的桑晚非眯了眯眼,嗤笑了声后提醒她:“你怕不是忘了,杀了你,联结自然断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安诗柳的耳边却如同死神开镰的声音一般。 “况且,是不是心甘情愿的,还有待商榷吧?” 想起刚刚魏复的反常,桑晚非抱着手臂补充了句。 负责此次任务的许瑶背脊已经绷紧了,蓄势待发的样子像是随时就会解决掉面前这个狂妄癫狂的偷渡者。 正欲出手的时候,额外的脚步声响愈来愈近了。 随之而来的是温和的年轻男声。 桑晚非一听,就知道是魏复回来了。 桑晚非一把拉住了许瑶,作口型提醒住了她。 “等着。” 许瑶给了个睥睨的眼神,就跟着桑晚非一跃而出了墙外。 在两人身形不见后,留在原地的安诗柳才放任发软的腿,一屁股坐了下来,后背的冷汗浸湿了内衣,她紧紧握着拳,庆幸与不甘一同浮上心头。 跃出魏府的桑晚非跟许瑶二人,一路轻功到了湖边,找了岸边坐下,悠哉悠哉得根本不像刚干了准备夺人性命的事。 从怀里拿出叠梅子果干,递给旁边人后,桑晚非才自己扔了颗进嘴里,边嚼边说:“这魏复多半被她用光环蛊惑了。” 咂了咂酸酸甜甜的蜜饯果子,许瑶手撑在半支起的膝盖上,摇摇头感慨:“能蛊惑气运之子,果然胆子很大。” -- 第31页 “趁魏复气运起势微弱的时候,她就折了不少代价蛊惑到了他,虽然只干扰了一点点他的神志,但是足以让她将他的怜惜慢慢混淆成喜欢了。只要联结不断,魏复只会固执地觉得自己喜欢她。” 桑晚非撑着下巴望着湖面上的波晕,总结道:“相当于,趁他弱给他洗脑。” “此后,待气运逐渐转移到魏复身上后,她也在慢慢吸取他的气运,很少很少,因此也在糊弄世界,借一点一点掠夺过来的气运再慢慢去蛊惑魏瑜之类,由于用的是世界本来的气运之力,温水煮青蛙式,因此世界不会排斥。” 但照这样下来,魏复只是作了个她吸取气运及报仇的媒介而已。 而魏复本人,其实并不清醒。 虽然情况特殊了点,但这大致套路,终究是逃不过经验丰富的猎杀者眼睛的。 猎杀者之于偷渡者,就像警察之于小偷。 看看悠闲的湖上风景,论了论怎么斩杀偷渡者,桑晚非成功在日薄西山的时候,才想起了要回家。 阴雨转晴 一进门,看清里面情形,桑晚非瞬间就想掉头。 一下子对上两张有着如出一辙面无表情的脸,真有够挑战心理的。 一白一红,一坐一站,冷飕飕地从进门开始就盯着她。 看起来还好像等了挺久的样子…… 桑晚非掩饰性地咳了咳,稳了稳脚下,才继续硬着头皮完全走进来。 年轻些的少年郎率先绷不住,气鼓鼓开口:“娘,你把我和爹都丢在观棋楼里了。” 上个茅房上没影了,也真是厉害。 “遇见个故人……” 她偷偷瞧了眼端坐上位的冰铸玉砌的白袍人儿,瞅到个冷然眉眼后连忙收回了视线。 桑晚非心里庆幸,把暗远给撤了回去,否则今天这事还没法圆。 茶香袅袅,玉盏细腻,一双无瑕之手端起茶盏,端向了自己唇边。 但也只是轻闻了一下,便放了回去。 动作间,似是不为所动地问道:“既是如此,缘何夫人需得和故人一起,趴到魏府高墙上,还入了魏府的后苑?” 若仔细看,便可发现,掐着杯盏的指尖呛出了发白之意。 桑晚非一震,没想到顾栖儒竟然知道,还知道得这么快…… 这倒赖不得顾栖儒知道了,主要本来就在京中的各个官员府周围,都有顾栖儒的眼线。 敢扒尚书墙的,真的也是挺罕见的。 眼帘拨动,乌压压的睫羽一阖一掀,极具存在感的视线从泛绿的茶水面一寸一寸移到了她的脸上,无声且耐心地逼着她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敢对上他直面而来的视线。 这一时间太像朝堂上那个手掌生杀大权,握无边权势的一国之相了。 见她都不敢对上自己的眼睛,顾栖儒感觉脏内翻滚着浊气,但一直不曾露出脆弱之色,只绷紧下颚抑制着,“夫人可还记得对栖儒的承诺?” 桑晚非心里虚,承诺太多了,她还真不知道他说哪个来着…… “想来夫人是又欺了栖儒一次啊。” 轻到她刚好能听见的声音,却莫名带了些混沌的气息。 知道了!她知道了!她知道是哪个了! 桑晚非连忙解释:“没有!我是陪故友去找那个安诗柳的!” “你可以查的啊,我进去的时候恰巧魏复不在后苑的。” 看了看静止的白袍男子,桑晚非想,应该是可以了吧…… 太吓人了,那样子就跟要弄死魏复和她一样,现在她的心都还在疾跳着呢。 别说桑晚非,一旁的顾行之都不敢大喘气,太吓人了,一招不慎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亲啪叽一下往巨坑里猛跌了。 而且,估计到时魏复那小子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晚间,万籁俱寂,弯月如钩,高挂夜幕。 桑晚非发现,她睡不着了。 一直在想安诗柳的事,要是她一直黏在魏复这个气运者身边,还真没法动手。 可要是拖着的话,气运一直在转移,到时候整个世界都得完蛋。 想来想去没想出个结果,桑晚非翻了个身,闭眼睡觉。 没多久,她突然在夜色中睁了眼。 见了鬼了,真睡不着了…… 又翻了个身,转向身边安静闭眼的男子。 桑晚非睁着眼睛,在昏暗中半模糊地端详着这张不似凡人的侧脸。 不说其他,这顾栖儒长得是真的好啊,都挑不出一处缺点,也怪不得外面会传什么见之一面走不动道的话。 “夫人翻了四次身,可是有心事?” 面前人阖着眼突然发声,差点没把桑晚非吓得一激灵。 本来规矩平睡的人睁开了眼,侧过身子精准地对上她的眼睛。 “莫不是还在想魏府之事?” 两人距离很近,桑晚非因这略带沉哑的声音感到耳腔震动,莫名有种低诱的雅致磁性。 不愧是顾栖儒,一猜一个准。 但这个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很愉悦啊。 桑晚非叹了口气,爬起来点了灯后坐到了床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半坐而起的顾栖儒。 “你……” “你放心,我记得我的承诺。” 本来试图说清楚安诗柳的事的,但是她犹豫了下,还是换了句。 -- 第32页 事关世界规则,泄露越多,越容易被世界盯上,这可不是个好事。 管理局的档案有记录曾经就有人被雷给劈裂开了。 她想象了下顾栖儒被雷劈得脑袋发直的样子,忙不迭把这些涉及规则的话在脑海里销毁得干干净净。 没等到想听的话,加上眼前人有所隐瞒的吞吐样子,顾栖儒思考经纬再理智,知道她必是有难言之隐,可也没法让住腹内的委屈郁气听话地不要四溢。 半垂眸地失神盯着桑晚非裹得贼紧的衣领,沧桑的落寞从眼睫弯弹跳到鼻梁骨上,又顺着弧度精致的唇畔,一路荡到了唇角。 这张脸,用风韵犹存都是踩低了标准,分明是不减当年秀色,又更添三分绝色。 现在摆出这种低落神色,像个……竟像个被心上人辜负的少年郎了。 意气风发的一国之相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利器诶,少年时期便惊艳整个京城的子珩公子诶,经久不衰的择婿至高标准诶…… 要是给外面那些仰慕倾心他的人看到了,估计都恨不得自捶胸口,拿起武器打死那些让他有半点伤心的人。 桑晚非脑袋疼,这到底是哄他明显低落的情绪还是不管他直接上床睡觉呢? 想了想,做人不能太无情。 于是,她选择了个简单粗暴的方法—— 亲他。 据以前经验得出,每次亲热完后,顾栖儒的情绪都会好几天。 是以,她或许可以一试。 “顾栖儒,我亲你了啊。” 她作了个预警,然后就以闪电之速凑上了他的唇。 这么一个快动作下来,完全就是预警了个寂寞。 凭顾栖儒的反应力,都没能反应过来,唇上就蓦然遭袭。 亲吻亲出了个揩油的既视感,也是没谁了,桑晚非撤了回来后就睁大眼睛看着他,观察他的表情,以判断他的情绪有没有好了点。 顾栖儒下意识轻轻抿了下唇瓣,回味那淡不可闻的滋味,眼底深处开始贸然腾出了星星点点的灼热。 可是,脸上不动声色。 淦,高估自己了,压根看不出顾栖儒在想什么…… 桑晚非沉思了会,在机会面前,谁掌方向盘,谁有话语权。 没错。 她这回慢条斯理地拉进了与顾栖儒之间的距离,上身逐渐靠近,呼吸逐渐交融。 注视着眼前不染而朱的唇,桑晚非却迟迟不动。 就在顾栖儒口舌燥到喉结不自觉一滚的时候,她才碾上红润唇瓣。 唇对唇的契合,在一点点侵袭顾栖儒的神志,心如擂鼓,万般感官却只匀给了眼前的她。 动情间,手就不自知地圈上了桑晚非的腰,将她朝自己拉得近些,再近些。 他自己也慢慢坐直了起来,带动万千青丝直直覆背,就为靠近她点,再靠近点。 唇分开的间隙,顾栖儒喘息着还欲与她亲昵,贴着她的唇角细细密密地啄吻,热情到不行。 桑晚非承受着他的热情,提问:“你是想与我亲热吗?” 床榻间,情浓上头,顾栖儒哪顾得及礼义廉耻,只用磁哑含着重重情意的声音应了声:“栖儒自是想的。” 桑晚非点点头,将他扑倒在床上,扒开了他的衣襟,指尖游走在他的锁骨,胸膛及小腹。 一点触碰就够他情起意浓,素了太久的身体被一点即燃,喘息性感而撩人,这是他在放任与鼓励,让她为所欲为,心甘情愿受她万般对待。 榻上男子黑发如瀑,本来净如谪仙的冷淡面孔被彻底染出了绮丽热情的妖异一面。 情之一字就是这么怪异,紫色官服加身的端矜,竹袍如君的逸雅,白袍锦衣的脱尘,在此刻都是半遮衣的诱人。 如世间最名贵的玉一点一点雕琢而成的项颈仰成惹人垂涎的弧度,顾栖儒半眯的双眼润出水光般,透过令人心痒的眼睫盯着桑晚非的脸面不放,眉眼的春情像盛放不住般绽放了一轮又一轮。 从耳根开始,染至脖颈都透着粉意,醺醺然得像是醉得不清醒了一般。 额际垂下的的发丝因为汗黏在了脸侧,诉说着欢愉与渴望。 终是难耐得受不得了,他翻身起来覆住了桑晚非,本就半敞的衣襟彻底暴露了玉白的胸膛。 “夫人可否与栖儒行周公之礼?” 在耳旁用诱惑的醺哑的清玉声线,说着斯文堂皇的话,动作却是准备要行那挡子事的,一介宰相此时比她还媚眼如丝,确实勾人得紧,也难缠得紧。 “不行。” 桑晚非突然想起他身体还没好,表面看起来无碍了,要做着做着吐口血出来,保管能成为她一辈子的阴影。 修长的男子身躯一顿,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她,愣了愣后说:“我已服过断育药,不会再让夫人受生育之苦。” 桑晚非惊到了,“你什么时候服的药?” 她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夫人怀胎之后,栖儒看了那产书,知生子无异于过生死关,便服了这药。” “若早知这般,栖儒早就该服下这药的。” 他埋首在她的颈边,声音沙哑,“不然,夫人也不会因为生子而去十六年不归了。” 总归,他要的,只是她而已。 可怜的顾行之还不知道,他曾经差点就不存在这美丽的世界。 -- 第33页 桑晚非倒并不奇怪顾栖儒猜到她离开与这方面有关系,有时候人太通透了,也是种劫难。 老实讲,桑晚非也是不愿意再受生育之痛了。 太他娘痛了! 不过—— “我不让你继续,不是因为这原因,是我怕你吐血,你身体还没好透,吐血了就又功亏一篑了。” 届时,她又得被三人一同谴责了。 关键,这理由很尴尬很羞耻很黄暴,她可没脸说出口。 “那夫人为何先撩拨于我?” 他怎么可能受得住她的亲热,这个诱惑哪怕需要断骨削肉,他也愿意在亲赴刑场后奔向她。 “我这不中途才想起来么……” 迷障 桑晚非赌对了。 虽然最后礼没成,但她能明显感知到,顾栖儒的心情转好了。 早上醒来,她还没看清眼前事物,就被突兀靠近的一个缱绻之吻给打了个招呼。 鼻尖全是他顺长墨发上清悠的气息,耳际还有融了些沙砾的清润声音在轻轻喊她“夫人”。 桑晚非一睁眼就是晨光下的漆黑眉眼,糅着未尽的春情与自然的渴求。 她眨了两下眼睛,然后一把推开了面前手感极好的脸,利落下榻换衣去了。 现在真的很饿,实在没时间跟他亲热温存。 半躺于榻上的顾栖儒望着她隔着屏风穿衣的背影,只恨昨晚听她三言两语便失了智,没有狠下心逆了她,才让她想要就要,想停即停。 她这般人,用了就丢,哄好了就不管。 向来最是无情。 某种角度来说,桑晚非是真挺无情直女的。 比如,此刻换着衣服,满脑子都只想着等会早膳吃什么。 *** 在顾行之的必经之路上,桑晚非拦住了他。 一路被拉着衣袖走的顾行之差点踉跄,“娘,你有事直说嘛,干嘛偷偷摸摸的?” “问你件事……”看了看四周没人,桑晚非小声问他:“你应该能知道,魏复赎安诗柳的钱哪来的?” 想到顾行之那一大堆的小跟班们,她还是决定问问看。 顾行之一听到“魏”这个姓氏,连忙打了个激灵,也赶紧瞅了下四周,还不放心,提醒道:“还有暗卫呢!” “你当你爹很闲啊?那么多政务……” 他放松了些,站直身体追问:“你怎么知道爹会不知道?” 桑晚非:“我猜的。” 他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赌博的想法要不得啊,这要赌输了呢?” 后果,可严重了。 桑晚非明显老油条了,拍了拍少年尚显薄弱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一半一半吧,输了就认了呗。” 够桀骜,够不驯。 顾行之就佩服这种宁折不弯死不悔改的气度,瞬间感觉自己都跟着飘飘然了起来,当即就抽出了腰间的黑木扇子,唰一下展了开来扇了扇,故作高深地蹦出了三个字:“我借的。” 桑晚非:……实不相瞒,我想撬开你的脑壳,看看你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坑娘的? 沉默地看着他臭屁,桑晚非一忍再忍,终于按捺住了把他揍得哇哇叫的冲动,咬着牙问他:“你哪来这么多钱?顾栖儒他不管的吗?” “爹早就把所有商铺的地契都给我了。” 在他十二岁生辰的时候,顾栖儒给的生辰礼就是顾家全部的商铺地契。 这一度让他很恐慌,因为他察觉到父亲在过早地一步步放权于他…… 因为等得过于无望了。 不过桑晚非没有太执着这个问题,她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现在就想知道一个问题—— “你不是跟他合不来吗?怎么还会借钱给他?” 她万万没想到,借钱给魏复的能是顾行之。 “他答应我可以十倍偿还,魏复的钱,不赚白不赚。” 能借出这么多钱,在同龄公子哥中,除了顾行之这个特殊情况,没有人能做到。 他早就在这等着魏复呢,不狮子大开口一番,都对不起被逼着还荷包之耻。 “十倍?你抢劫呢!” 桑晚非惊了,这么会做生意,做相府小公子真是屈才了。 跟许瑶跟踪魏安两人的时候,桑晚非远远瞅着魏复少年挺拔的身姿,都想不通—— 十倍偿还……要是她,打死都不会同意。 淡阳温煦,微风拂波,是个顶顶适合出行游玩的天气。 桑晚非蹲累了,扯几片叶子铺地上,直接不顾形象坐了上去,揣出把瓜子,开始慢悠悠嗑了起来。 旁边还在尽职尽责借着草丛掩住身形,按公务眺望远处的许瑶看到这悠哉的一幕,眉头一跳,“你……” “什么味道的?” “五香的。” “来点。” 接过一小捧炒得香喷喷的瓜子,许瑶也干脆一屁股往地上一坐,边嗑边盯两人举动。 这个景象,若来个人看,就会觉得非常的怪异。 一个红黑箭袖裤装,一个米杏窄袖裙装,都姿势随意地席地而坐,手里还各抓着一捧瓜子,边嘎嘣嗑着,边盯梢远处湖边亭里的一队男女。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等着捉奸呢。 “晚非,她要亲上去了!” 许瑶的眼睛蓦然瞪大了,带着看戏的意味摇了摇身边人的手臂。 -- 第34页 “等等,等等,我瓜子要掉了!” 把快滑下手掌的瓜子们给拢回手窝,桑晚非才聚神看过去,看清后就非常不道德地笑了,“这个偷渡者蛊惑利用人还不算完,还想占人便宜。” 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从她们的位置,能看到粉衣裳的娇小姑娘踮着脚把嘴凑上了一袭墨衣的清俊少年。 少年似乎有所抗拒,在讶愣后,下意识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巴。 许瑶看到这,噗嗤笑着评了句:“这个气运者好像有些搞笑。” 刚说完,她差点又要跳起来。 “她竟然伸舌头舔他的手诶!” 恰巧低头的桑晚非:??? 怀疑人生的许瑶转头又跟她复述了遍:“偷渡者舔了气运者的手……” 桑晚非:“……” “完了完了,我忘不掉这幕了!”许瑶攥着桑晚非的手臂,双眼呆滞,“她舔了长长一道,都快贯穿整个手背了,我都能想象那手上剩余的长长的水渍……” 桑晚非:“求你,别说了。”她的脑海也开始不自控了。 在解决了两捧瓜子,半包蜜饯,一包花生酥后,“你侬我侬”的两人终于动了。 似乎是往山上走了。 这湖边的山,不高且安全,经常会有人在风和日丽的时候携家上山游玩。 因此,两人散步到山上,却也不奇怪。 两人见状,起身拍了拍衣衫,照旧跟了上去。 在跟了一阵后,许瑶提出了疑问:“诶,马上太阳下山了,他们怎么往林子里走了?” “是有些奇怪……” 桑晚非观察四周静得出奇的树林子,心里一直盘旋着不妙的预感。 她拉住一旁正欲前进的许瑶,谨慎说道:“不要跟了,明显不对劲了。” 心生巨大疑窦,形势不容细察,许瑶点了点头,跟着转头就要撤回去。 但一回头,两人齐刷刷僵住了身体。 风声都难闻,更别说活物活动的声音了。 毕竟是专门操练过的眼力见,许瑶当即发现了问题:“晚非,刚才旁边这些树的排列不是这样子的吧?” 桑晚非面色紧绷,声音冷静,“对,之前不像现在这样,这么规律排列成之字行,像人工排的一样。” …… 沉默间,一点墨色衣角出现在了她们手边的林子里。 一阵脚步声后,一张两人都无比熟悉的脸钻了出来,看到二人后露出了个惊喜的神色,转而又是一脸担忧。 “桑夫人,许姑娘,你们二人也是入了这迷障吗?” 看了看魏复衣服上的划痕,还有沾了片叶子的些许凌乱发丝,两人无奈地一同点了点头。 明明刚刚看到的还是衣冠整齐的清爽少年郎,一转眼这么狼狈,像是在这林子里钻了半天一样。 破阵 许瑶收起了悄悄拿出的匕首,问他:“你……一个人?” “在下原本是与安姑娘一起,后地形不知为何突然转换,才迫使分开了。然而走了近乎有半个时辰,仍未走出这树林,想来是入了迷障。” 半个时辰? 可是,她俩几分钟前还看见他们呢。 桑晚非望他不似说假的样子,怀疑是安诗柳搞的把戏。 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魏复,你在哪里啊?” 娇柔的声音从魏复刚钻出来的林子里传了出来,打破了三人间短暂的宁静。 不同于魏复的惊讶回头,桑晚非和许瑶两人对视了眼后,就心照不宣地环胸站原地,好笑地等着来人脸上的表情纷呈了。 结果来人一探出半个身子,反倒先把她们给吓了一跳。 这安诗柳,是进了狗熊洞吗? 也太夸张了吧,衣服破破烂烂的,手臂处都成一绺一绺的了,头发抽丝,脸上竟然还泥一块血一块的…… 最关键的是,纵然这么狼狈的装束,竟也硬生生给她拗出了惹人心疼的无助娇弱之感。 只见她含着两泡眼泪,一钻出来就哭盈盈地对着魏复软嗲嗲地撒娇:“我找你找了好久啊……” 一个没忍住,许瑶被逗笑了,噗嗤一声打断了她。 主要是因为现在一看到这张脸,就想起那蛇精式手背一舔,太鬼畜了,实在是控制不住。 这一声总算引起了安诗柳的注意,抬起泪蒙蒙的杏仁眼,看到虎视眈眈的二人后,像是不设防地被恐吓了下,她诡异地突兀停住了哭泣。 桑晚非看到这一幕,也没忍住,拍了拍许瑶的肩膀,幸灾乐祸地打趣:“看你把人吓得……” 面色唰一下变得极其苍白,安诗柳当即假意踩空,往后摔跤的功夫,背后的树林瞬间游移,把人也带得不知去向了。 桑晚非看得仔细,知她是假摔,因此也确认了,这阵没有意外就是安诗柳设的了。 目的的话……估计是想跟魏复整个生死浪漫? 魏复离得近,在她要摔的时候就伸出手要拉住她,但一触碰到布条下滑腻的手臂肌肤,他下意识闪电般缩回了手,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摔没影了。 肩挨肩看戏的两个人被这出给乐呵了,也没管唰一下不知跑哪去了的安诗柳,随意找了块边上的大石头就坐了上去休息,养精蓄锐。 …… 凭着迷之自信,两个人带着魏复走了几轮,在反复回到原地的结果中终于放弃了。 -- 第35页 随意瘫坐在石头上的许瑶试探性开口:“你会解这迷阵吗?” 桑晚非靠着她,无奈笑道:“你别说,还真巧,这门技术我还真没涉及过。” 瞅了眼远处乖巧坐着的黑衣少年,许瑶压低了声音,“趟了那么多世界,你不会这个?” “你不也趟了那么多世界也不会吗?” 手反撑在大石上,桑晚非仰头看了看天上几近不变的待垂夕阳,叹道:“等吧,等她来救魏复,没有气运吸,她可报不了仇。” 安诗柳要报仇,必要找顾栖儒,穆九嗣这些人。 光顾栖儒这人,心眼就比头发丝还多了,她要是没有多多的气运庇护,谁先弄死谁还不一定呢。 认命地把头靠在桑晚非的肩膀上,许瑶跟着悠悠叹了口气:“唉,我回去就学阵法。” “对了,你那暗卫呢?” “我没让他跟……” “……” 许是有了好几个时辰了,两个人都已经打了几个瞌睡了,屁股坐痛了起来走走缓缓,就又继续地麻木靠着坐。 起身揉了揉腰,许瑶抱怨:“这鬼地方,按道理天早就应该黑了呀,这太阳我看就没变过……” 远处魏复还在耐心等着,不骄不躁。 桑晚非将他的表现收入眼底,再次确认魏复是被欺惑了。 按道理,心爱女子生死不明,不应该着急担忧吗? 亲眼看着安诗柳消失,都能保持这么冷静。与之前救他的那次相比,好像对安诗柳的态度更加冷漠了。 她的眼里浮上了笑意,看来这个偷渡者操之过急了。 还真当气运者是可以完全听话的傀儡呢…… 憨许瑶伸了个大大懒腰,撑在她肩上,凑近悄咪咪问道:“诶,晚非,你夫君现在对你好吗?” “好……吧。”如果忽略爱算计人这个缺点的话。 “什么叫好……吧?” 许瑶挠挠头,表示这个问题难到她了。 “那就是……好?” 许瑶冷漠:“……你们好复杂哦。” “帅吗?” 桑晚非立即点头,极其诚实地回个一个字:“帅。” 毕竟这一点,是官方盖章过的。 现名震四海的国立书院——“彰泰书院”与大对头较量,曾经为了揽到更优秀的生源,直接就把顾栖儒的画像给绘在了扇上,凡当年入学的,限量人手一把。 效果好得超出了想象,学子无不以子珩公子为理想,还有家属亲眷死逼着读书郎必须拿着扇子才能回来见他们的,导致那年书院挤满了来求学的学子们。 彰泰书院的院长也就仗着跟顾栖儒的关系还可,不然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但就是这样了,也一度被顾栖儒给差使到差点猝死。 想到那个老穿得垮垮松松的风流院长,桑晚非好笑心想,其实胆子大的,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的,一直可不止她一个人。 里面岁月静好,外面喧嚣急切。 以顾栖儒为首的一甘人,已经搜山搜了一整夜了。 天已泛出鱼肚白了,林里一夜都是火光通亮的,可即使是急调而来的一大批侍卫们,反反复复地搜遍了所有的角落,也没找到所要寻之人。 红衣劲装的顾行之扎着高马尾,眉眼在火把下泛着朦胧的精致感,持剑而立,眺望黑魆魆拱着晨曦的偌大树林,眼里满是焦灼。 给他选身上之衣的人现在在这林子里失踪了,他也跟着搜了一夜,黑白分明的眼里都开始漫上了血丝。 白袍宰相,貌似仙神,身姿隽挺,端立林前,身后肃静笔直地守着一小批玄黑铁甲侍卫,个个神情严峻,看起来就不近人情。 风荡起翩跹的银线刺绣袍角,也扬起了鬓边边的青丝,大观就是一副逸然脱尘的样子。 可只有拉进后才知道,他的眼睑,早已在无声无息间染红了,身脊绷紧到似乎再来一个小小的敲击就会断掉一般。 山上是密密麻麻的呼喊,此处是鸦雀无声的寂静。 “你们也去。” 低不可闻的命令一发布,身后个个身如山岳不可撼动的铁甲侍卫们瞬间就动了,训练有素地分散了开。 合则铁城墙,分则精英卫。进可上战场,坚不可摧,退可守安危,杜微防渐。 有眼识的就会知道,这是顾栖儒亲手带出来的亲兵玄铁卫,也是唯一受天子放心的一支小型私人军队。 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充公用了。 半盏香的功夫,一玄铁卫飞速赶了回来跪下进言:“大人,发现一处有问题。” …… “我困了。” “我也是。” 桑晚非跟许瑶两人眼皮不住下坠,要不是防着安诗柳突袭回来,早就呼呼大睡过去了。 “诶,好像有声音……你听到没?” 许瑶的头从手掌里脱落,一下清醒了大半分,侧耳听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赶忙摇了摇还在昏昏欲睡的桑晚非。 “不能吧,这太阳还挂……” 话没说完,她就看到魏复后面的树开始缓慢移动变幻了。 她呼吸瞬间屏住,这明明就是之前安诗柳逃跑时出现的变换样式。 紧要关头,猎杀者的使命成了本能,她当机立断跃身,先行拼了命把魏复推了出去。 当即的一瞬间,像是幕布被一张无形之手给猛然撕裂,光转间黄昏变回了晨曦。 -- 第36页 视线倏一转,手都来不及收回,就对上一大票面孔—— 魏瑜,顾栖儒,顾行之,一堆普通侍卫,还有非万不得已不会出动的玄铁卫。 哈——哈——阵仗挺大哈…… 魏复被猝不及防地一推而出,踉跄着勉强站稳。 刚站直,还没来得及喜悦,就收获老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顾行之“你已是死人”的一枚视线。 而顾栖儒,根本没给个眼神给他。 他破阵后,里面的人看不清外面,但他们可看得清清楚楚,桑晚非第一时间扑过来把还没反应过来的魏复给率先推了出来…… 桑晚非此时还不知情,只尴尬地收回手后,被顾栖儒冰扎凉的视线死死盯着,都不知道手该往哪放了。 许瑶见安全了,耸耸肩放下了晚了一拍的手臂。 见桑晚非呆在原地,拍了拍她手臂提醒她:“走啊!愣着干嘛?” 感受到她肌肉紧绷,就一脸疑惑地探过头看她表情,“你怎么这么紧张?” 打量了下对面一大群人,悄声问她:“你夫君不是在里面吗?” 就是在里面,才紧张的啊…… 许瑶摸摸下巴,“我是不是该跟你夫君打个招呼啊?毕竟我也算是你的娘家人了……” 许瑶想了想,作为晚非的后盾,她应该气势足一些,于是—— 她抬头挺胸,礼貌微笑着客套了句:“你就是我们晚非的相公吧?” 说这话的时候,经过了群首的白袍公子,见他眼神紧紧盯着桑晚非不放,停顿了下,但还是否定了,径直停在了魏瑜的面前。 场面一度寂静到只余呼吸声。 桑晚非的肢体僵硬在了原地,准备迈开的腿仿佛千斤重,一时不知道该给自己备个棺材还是给她备个棺材了…… 生气 魏瑜感觉天灵盖上有阵阵凉气在侵袭,吓得连忙澄清:“姑娘误会了,在下是万般配不上桑夫人的。” 许瑶嘴角僵硬,眼神疑惑地回头询问桑晚非。 恍如嫡仙的白色公子说话了: “夫人原是还未向故人介绍栖儒,是吗?” 他直直深情望向桑晚非,眼神深深,逼得她心慌意乱。 许瑶的眼神也慌了,变成了【你什么时候换的口味?】的眼神。 是谁以前说喜欢那种爱笑的,温润如玉的,蓝袍或青袍的君子型男人的? 她怎么看那个白衣的神颜男子哪点都不符合啊…… 分明一看就是那种很有距离感的,常年身居高位的,城府极深的人。 快速收拾好震惊的心情,许瑶退了几步,退回到顾栖儒前面,朝他拱手示意,真诚地咧了个歉意的笑,“哦哦哦,抱歉抱歉,大人风朗隽逸,非凡人之姿,在下一时眼拙,望海涵。” 被道歉的男子微微点头,嘴角带出淡淡笑意,端的是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 “自是无碍的,不必介怀,许姑娘。” 结尾说至“许姑娘”三字的时候,他顺其自然半垂下了眼睫,像是显得有平易近人的谦和。 话虽如此,他的眼角却没有任何笑意的纹路,甚至被傲人长睫遮挡住的眼瞳内,也只有漫开的冰冷。 许瑶还挺惊讶的,没想到这人脾气还挺好。 看着许瑶憨傻憨傻地朝她表对他的夸赏之意,桑晚非仿佛看到了当时同样被这架势蒙蔽的自己。 不过,顾栖儒的演技,倒是越发精湛了。 要不是知道他的本性,就连她,恐怕也得被蒙骗过去。 桑晚非亲眼看着顾栖儒诡异地噙着浅笑,四平八稳走过来,在大袖下的瘦长玉手直接卡过来,在众人面前与她五指相牵。 雪色宽袖的倾覆下,里面是抓得紧紧的一双手。 他人都在震惊顾相果如传言般疼宠其妻,只有顾行之安静如鸡,根本不敢吱声。 只有桑晚非知道,擒住她的那只手又冰,用劲还大。 许瑶看着二人并肩而行的画面,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起来确实挺恩爱的,晚非夫君脾气好,对她也好,果然第一感不能说明一切啊…… 一路慢行,桑晚非感觉自己的腿在隐隐打颤。 他这表现太反常了,倒有点像是疾风骤雨前的温和…… 看着顾府的牌匾在眼前上方高高挂着,她的手甚至都出汗了。 被径直带入了正厅,桑晚非在听到身边人又冷又低的声音响起。 “行之,出去。” 得令的顾行之立马转身就往外走。 这下静谧室内就剩他们两人了。 顾栖儒总算松开了手,同时也剥下了在外面云淡风轻的面孔,沉沉直白地注视着面前不敢看他的女人。 “我以为你又要下落不明了,又是因你那不为人知的来处。” 说这话的时候,还强抑着平静。 “你告诉我……”他别过了眼,喉结开始了细微的颤抖,“我如何再等你十六年?” 退开了几步,眼睑也开始了颤抖,盯着她低垂的头颅像发誓一般低语:“再有一次,我不会再等了……” “等了一次,我屡次都想一了百了,就是你偏偏,要把行之留给我!” 细淡的血丝缭绕在眼底,他一字一句犹如血泣:“既给我念想,也给我无尽绝望。” 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也在砸向她的心怀中。 -- 第37页 桑晚非一直知道,因为恋上她,他受了很多本不该遭受的苦难。 只是,却真实是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这么激烈的情绪。 “我……对不起。” 她想解释,但解释来解释去终究落个“非她本意”四字,她也说了无数遍了,索性直接道歉了。 眉眼都融着痛苦,他勉强笑了声,满是悲怆的意思,“你可还记得,曾允诺过我的……” 哽咽声让他显得很可怜,撑着最后的傲骨,顾栖儒压着成堆成堆的心思,低声对她缓缓说道:“你食言了。” “因皆是我强求,所以惩罚我是吗?” “魏家的人当真那么好吗?就魏复那个小子,你奋不顾身也要先救他!” 说完自己率先撑不住了,因找她一夜,本就没有服药,又受了一夜在脑子里疯狂盘旋的猜想折磨,脸色苍白得几近身上如雪白袍,踉跄几步后扶着桌案才站稳身子。 桑晚非吓得连忙动了起来,扶住他的手臂,把他按在了椅上。 顾栖儒在气头上,拒绝她的靠近,“你当真以为……” 桑晚非没辙,直接就吻上去,一只手还在后背徐徐抚摸安慰他。 顾栖儒被这遭打断了话,但魂牵梦萦的触感终是让他没出息地仰着头自动更加紧贴上了去。 唇离开了些距离,她才轻声说:“栖儒,别激动,你听我跟你说,我救那魏复是下意识举动。” 刚因为一个吻稍稍缓和的情绪再次恶劣了下来,怎么可以这样戳他的心…… 桑晚非:“别急啊,那是因为魏复体质特殊,我们都会有这样的下意识举动,你看许瑶她不也是这样吗?” 她摸摸他宛若神来之笔的侧脸,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若你身有危险,我也会第一时间救你。” “而且只会是因为出于本心,而不是任何的外力强迫。” “你别怕,既已选了你,我自当不会对魏瑜魏复有任何的旖念的,也不会再离了你。” 带着安抚意味地抱了抱他,桑晚非郑重地在他耳边与他承诺。 男子一直没有再出声,但自愿拢上她腰部的手已然说明了一切。 终究,还是对她妥协了。 这番兴师动众,自然惊动了宫中的穆九嗣。 听完眼线汇报此事,他也只短暂沉默了会后,摇摇头叹了口气。 也是,能让顾栖儒如此失了淡然的,还能有谁呢…… 桑晚非心怀大爱,她会在路边救随意一个受难的人。 顾栖儒冷淡疏离,外人看起来就无情无欲的,根本都不会给路边人一个眼神。 可在情爱上,桑晚非总是显得非常理智。 顾栖儒就恰恰相反,明显一副情深入骨的样子,碰见她的事就没法冷静。 说是报应吧,也不知道是对谁的报应。 出不去了 桑晚非被困在顾府了。 纯在顾行之意料之中。 但桑晚非根本没想到,这顾栖儒那天抱着她,看着软下来了,结果转头就给她来了个幽禁。 唉,也不知道许瑶搞定那安诗柳没? 又是无聊地坐在凉亭里,她的面前是碟玫瑰糕,眼前的对面坐着顾栖儒。 真闲啊这顾栖儒,日日陪她在这亭里。 掐起块玫瑰糕,把它看了个遍,才懒懒咬了一口。 之后,便又放回了碟子里。 “我不想再吃玫瑰糕了。” 顾栖儒从书卷中抬头,瞥了眼盘中被咬了一口的糕点,问道:“不是夫人说,喜爱这玫瑰糕的么?” “可是我现在腻了啊。” 天天都要端一盘过来,谁能顶得住日日吃这玩意? 他捏起一块红延玉盘中的精致糕点,端详了起来,似是漫不经心地凉凉问她:“夫人一向喜新厌旧得紧,不知今日是这玫瑰糕,明日可就是栖儒了?” 桑晚非:“……” “也是,栖儒,如今长了夫人十六岁,自是留不住夫人的心的。” 嵌在糕点上的玫瑰碎瓣尤其新鲜而红艳,却让他心情持续走低。 桑晚非:……别这样,你就现在到外面喊一声纳妾,多少人提着行李都直接就能飞速上门了。 顾栖儒扬睫抬眼,提醒她:“只是,夫人,在栖儒这,断是不能开了和离先例的。” 将酥嫩精美的糕点放下,顾栖儒拿纯白色的手帕慢条斯理擦起了指间的糕点碎屑,边擦边沉沉发声。 “若有不知所谓之人妄想染指夫人,栖儒定是要他身败名裂,以及缺个胳膊断个腿的。若是他日,有不长眼的甚至求到了夫人这,届时哪怕夫人求情,栖儒也是不应允的。” 桑晚非只是因为吃多了玫瑰糕有点腻,想换个口味而已,怎么就被他说得多严重一样。 看着眼前人满身骤然阴沉沉的样子,她连忙正色,“我可没想着这些!” “你别瞎说啊,这种没有根据的帽子我可不戴啊!” “那夫人为何频频望向周墙上?” “我……就随意看了几眼。” 重归不动声色,素手拨动书页,他轻描淡写道:“栖儒还以为,夫人是不想与栖儒共处一处呢。” “那便让人多上几个花样上来罢,免得夫人……厌倦了。” 桑晚非:“……”如果你不强调个“厌倦”的话,我还以为你真不介怀了呢。 -- 第38页 新的糕点还没上来,他的药倒先端了过来。 桑晚非瞅了瞅药,又偷偷觑了眼顾栖儒,低头喝茶。 早已把她的小动作纳入眼底,顾栖儒像看个平常物什一样扫了眼黑不溜秋味道苦涩的中药,然后才面色不变地接过来,慢慢饮尽。 只是放回莲花底碗于托盘上后,并未端起漱口清茶,而是起身走到了桑晚非身边,趁她不注意,俯身捧住她的后脑勺,直直掠夺她舌尖茶的清香。 除了刚开始措不及防的发愣,桑晚非一度是非常抗拒的。 这他妈一亲过来全是苦到人昏厥的中药味! 吻毕,顾栖儒舔了舔她嘴角的亮晶晶,又没忍住吻了吻嘴角,微哑的声音随着笑意流泄而出:“谢夫人款待。” 这是他少年到青年都放在心上的人啊,一个吻就足以慰藉他了。 桑晚非忙着灌茶漱口,等到味好不容易不那么难忍了,才恨恨开口:“要不是不忍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信不信我去吃躁矢后回来后强吻你。” 这种操作触及顾栖儒的盲区了,他愣了秒,后才镇静回她:“如果夫人硬要吃那等秽物的话,作为夫君,自是要与夫人同甘共苦的。” 桑晚非:……算你狠。 回到书房的顾栖儒,心情已大好。 只还未来得及处理桌上堆积的政务,就有道黑影跪在了脚边。 他敛起眉梢的愉悦,听黑影报告。 “阵破后,安诗柳才被发现晕倒在林里,并且腿断了。” 听到最后,他重复问了遍:“腿断了?” 黑影跟在他身边多年,自是知道他何意,因此对症回道:“据她而言是摔断的,但是属下让暗医伪装后查探出,应是人为打断的,且恰到好处,属于可恢复的状态。” 他负手透过窗棂望向书房外面的郁郁葱葱的竹林,叹息,“既然腿不要了,就让她不要再要了。” “是。” 不问缘由,只接命令,黑影去如影。 *** 病假结束的顾栖儒,每日都得早起兢兢业业去上朝了。 桑晚非朦朦胧胧,看着他轻手轻脚,一件一件,自己慢条斯理地穿上象征宰相地位的紫服官袍,头发全挽起,束高高的紫玉金冠。 端谨矜贵得要命。 侧头见她半睁着眼看着他穿戴齐整,顾栖儒心一动,踩着昂贵的黑锦纹靴走到床边,低下贵不可言的头颅,给了她一个额头吻。 雪面漆眼,如最精妙的笔墨描勒而成的隽逸颜姿,穿戴着象征最权势的装束,俯身做着着表达爱意的温柔举动,试问,会有哪个世间女子不动心? 见顾栖儒上朝去了,桑晚非也爬了起来。 吃了点点心先垫肚子,等顾栖儒回来一起用早膳。 在后苑呼吸新鲜空气,做做伸展动作的时候,被突然蹦进来的人影给吓了跳。 待看清后,收起准备攻击的姿势,桑晚非站起身,笑着侃她:“不是吧许瑶,你干嘛要一大早爬墙?” “艾玛,可算进来了。”直起腰后,她熊抱了下桑晚非,才心酸说道:“你不知道,我进来有多不容易!” 各个把门的小厮找各种借口不给进就算了,他娘的想爬个墙,还没爬上去都能遇上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暗卫。 桑晚非一下就明白是什么缘故了,无奈笑了下,安慰她:“坐,坐吧,我在这,不会有人把你赶出去了。” 屁股刚挨座上,才发现许瑶的手受伤了,桑晚非问:“你手,怎么回事啊?” 不提还好,一提许瑶就要炸了,“卧槽,安诗柳疯了,我中了几次她的招了,绝了,跟能完美预测我的下一步计划一样。” “而且,魏复还越来越听她的话了。” 桑晚非:……她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魏复最近也挺惨的,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得陪着安诗柳折腾来折腾去。” 许瑶越想越头疼,自从那次出了安诗柳的阵后,事情走向都越来越失控了。 清了清嗓,桑晚非犹豫了下后轻轻开了口:“可能是顾栖儒……” 一脸暴躁的许瑶懵逼抬头,“你说……啥?” …… “怪不得。”沉思了会,一拍大腿,许瑶悟了,“怪不得我总进不来!” 梗了梗,她艰难评道:“晚非,你口味不是变了,你这是翻了个天呀!” 想起守得老严实老严实的顾府,“所以,你是被关府里了?” 点了点头,桑晚非撑着下巴无奈叹了口气。 许瑶无情嘲笑:“我还以为……看错了啊,没想到啊,搁家里搞囚禁呢,挺会玩。” 桑晚非面无表情看她没心没肺的傻样,大家处境都半斤八两,谁嘲笑谁呢。 “他也是第一次这样,可能被刺激到了……这其中还有你出的一部分力呢。” 桑晚非想起许瑶那憨傻巨坑的操作,恨不能锤爆她的头。 心虚耸耸肩,主要许瑶是真没想到她这相公跟之前的理想简直南辕北辙了都。 “不过安诗柳腿断了诶。” “什么?真断了?” 桑晚非吃了一惊,按在平滑玉石桌上的手都重了几分。 许瑶感觉是真搞笑,“对啊,好像是真断了,都坐轮椅了!” “据说安诗柳当时被发现腿断了晕在了林子里,我们走后才被人发现的。” -- 第39页 桑晚非嘶了一声,发自真心地感叹:“对自己下手那么狠啊……” “夫人。” 清凌的声音一响,对座的两人头皮都炸了番。 回来怎么没个动静的? 许瑶唰一下站起来,尴尬笑了笑,硬着头皮说:“我来看看晚非的……” 还身着官服踩着皂靴的顾栖儒一脸凛然不可犯,精致的轮廓在阳光下像泛着神光一样,“拜访夫人的话,本相自是欢迎的,但本相在这还需得提醒一番,顾府的暗卫多如麟角,今日是见夫人之面,下次若是暗卫眼拙,一个不小心伤到了许姑娘,本相也只能让暗卫按规领罚,以给出交代了。” 许瑶自知道了眼前风光霁月的男人的真面目,压根不敢说她之前拜访,门口小厮花式不给她进啊。 反常 虽然许瑶最后还是安然走门出去了,但会轮到个什么下场,桑晚非还真不知道。 因为她也自身难保了。 不知道哪根筋被撅动了,自许瑶来的那日后,顾栖儒总要时时刻刻缠着她一般,甚至一度要么诱惑她,要么硬拐她行那巫山之事。 “顾栖儒,你别进来!” 太疯狂了,她好不容易偷个自由的空洗个澡,还没洗多久,就听到了门开的“吱呀”声。 不急不徐的脚步声像敲击在她心上一样。 听到她那一喊,来人停在了巨型乌木屏风前。 望着屏风上印着的高挺宽袍长发男子,桑晚非慌里慌张地披衣服,边穿边抖着嗓子喊:“你别进来嗷!进来我跟你没完!” 她一点都不想浴战温泉池! 这要在这里厮混了,让她以后怎么单纯地泡澡。 笑吟吟的玉簪公子手上拿着叠好的衣服,温声却莫名带上了旖旎气息说道:“夫人莫急,栖儒只是来给夫人送衣,若夫人不想让栖儒进入,栖儒便在外面等便是了。” 慢悠悠把衣衫放在凳子上,又慢腾腾起身出门,走至门口处还轻笑了声,像是糅了温酒般醉人的笑声在水汽蒸腾的温泉浴室内格外清晰,其后才贴心带上了门。 整理好后,桑晚非才开了门。 门开声起,惊动了一旁负手望向竹林沉思的男子。 一见到她,本不显神色的面容荡起温情,眉眼的冷淡也柔敛下来,噙着笑走向了她。 熟练地握起她的手,与她五指对五指,与她并肩而行。 本来是挺温馨的,但是一看到被不知觉地带到了床榻边的时候,桑晚非开始退缩了。 她开始试图挣开握得紧紧的手,“不是,顾栖儒,你政务处理完了吗?” 如她意松开了手,他眉眼漾啊漾的,声音压到低低的,“自然,夫人无需忧心。” …… “真的,我说真的,但凡,你吐血了,这辈子,都别想上我床了!” “夫人……唔……专心点……” 床榻上的顾栖儒眉眼绮丽,春意从瞳内燃到眼尾,因欢愉翘起的眼角像个钩子,能钩起人心底的放肆。 红润润的唇艳到刺目,沙哑的亲昵话中混着欲气的喘息,惬意眯起的眼睛弧度像猫爪挠心,只想让人吻个干脆。 事毕,凑到她的眼角,伸出粉嫩嫩的舌尖舔了舔她的生理泪渍,随后将双眼埋入她的肩膀上,低低笑得胸膛都在震动。 桑晚非摸了摸身上的汗渍,知道澡白洗了。 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头凑近他,问他:“你没事吧?” 这还没异常,她可不信。 他不答反问,声音都还带着事后的沙哑,“夫人可会应诺,一直陪在栖儒身边?” “当然。” 毫不犹豫的回答取悦了他,顾栖儒心动如琴弦被唰一下尽数拨动,心跳快得仿佛在耳鼓彻响,逼得他恨不能死在她手上。 扬起下颚,他迎上了自己颜色艳丽的唇,就这女上男下的姿势吻她,如献祭一般,吻完后笑得眉眼弯弯,跟银河被强行开辟了出来一般耀眼,却在床榻上无声纵容着她对他的放肆。 被纠缠到晚间,她硬是逼着他不要跟着她去洗澡了,才争取到了些咪咪的自由空间。 还是因为桑晚非主动,导致他心情好极了,才勉强同意她一人。 沐浴完的桑晚非裹着披风,抬头看了看天上,神色陡然凝重。 也似乎明白了点为什么顾栖儒这几日如此反常,甚至不惜一再诱惑她了。 星空异象了,代表明日必须是决一定局了。 这是世界发给许瑶的信息,也是只有猎杀者与世界才知道的信息。 她不担心安诗柳对许瑶有什么威胁,只是怕,顾栖儒不知道在里面插了什么手脚,会不会导致许瑶失败? 万一失败了,纵使有防护光环,没人及时救的话,许瑶会死,任务失败。等不及下个猎杀者来了,这个世界的气运恐怕就已经完蛋了。 更何况,许瑶已是最优异的一批猎杀者了。 携着满腹心思躺在顾栖儒身边,桑晚非心里陷入了挣扎。 结束 翌日,一上午都没有任何风波。 桑晚非已心慌意乱了一上午,外面越寂静,心里越不平静。 望顾栖儒熟练冷静地处理政务,桑晚非坐在椅子上,与之截然相反,心里躁得很。 霎时间,她顿住了端茶杯的手,瞳孔倏然放大。 -- 第40页 气运在剧烈波动,像是人故意在波动! 桑晚非一下就辨认出来了,这是许瑶在向她求救。 桑晚非低眼,调整情绪,努力保持着镇静。 不能让顾栖儒看出来她的不对劲。 竭力稳当地放下手里的茶杯,她看向垂眼看手里折子的顾栖儒,咽了咽口水润一下发干的喉咙,然后视死如归地站起了身。 顾栖儒很敏锐,不能有一丝一毫不对劲被他发现。 停在他的手边,借着顾栖儒不动声色的放纵,她揽上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放柔了声音告诉他:“其实你处理公务的时候,真的很吸引人。” 手下的男人还未转头,耳朵就已经立马晕红了,垂眼掩下了笑意,他放回手里的毛笔,转头就要与她温存。 积极回应他的桑晚非睁眼看着他闭眼沉溺其中的神色,有些不忍心下手。 可是许瑶生死未卜了,她如何视若无睹? 顾栖儒,果然没放过这一甘人。 若顾栖儒清醒着,她今日定走不出这顾府。 闭了闭眼,她悄悄把手拉开了些离他脖子的距离,然后猛地化掌一劈。 …… 接过他软下来的身子,扶到了一旁的榻上,安置好后,拿起佩刀就大步走了出去。 还未出大门,就被手持长剑的顾行之带着一批侍卫拦住了。 “娘,爹不让你出去!” 她紧握着刀鞘,手指都发白了。 “行之,让开!我得去救人!” 红劲装的青葱少年乞求她:“就今日!娘,就今日!爹会吐血的……” 咬紧牙,桑晚非因眼睛晦涩眨了下好几下眼睛,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她抽出佩刀,将佩刀横放于纤颈上,发狠道:“放我走!如果他醒来后为难你,你就实话实说!” “娘,爹会疯的。” 桑晚非声音颤抖,“行之,她曾冒死救过我,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没法见死不救。待我归来,任何结果我都担着!” “此番让你陷入两难境地,是我对不住你。但我必须去救人!” 顾行之的眼眶发涩,终是放弃了,只吐了四个字,“记得回来。” 顾行之只能看着箭袖裤装的女子飒爽提着柄缺鞘的刀,直直出了尊荣的相府邸,走前只留下一句,“谁都不要跟过来!” 偌大的空地上,徒留一把刀鞘。 跟着指路气运,到了荒郊野外,桑晚非看见许瑶一人对战几十个黑衣人,身上负伤累累,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她当即冲了过去,执刀便参入了战局。 “晚非!” 许瑶看到她眼睛一亮,差点哭了出来。 “小心后面!” 她喊一声便替许瑶解决了妄图偷袭的敌人。 因为桑晚非的加入,许瑶轻松了不少,最起码不至于腹背受敌。 凌厉的刀划风声不断,躺下的黑衣人也在不断增加。 可安诗柳实属狡猾,一批一批的黑衣人在不断涌过来,跟杀不完的傀儡一样。 没多久,桑晚非也负了伤。 两个人的力气总是有限的,更何况许瑶被安诗柳猫戏耗子般耗掉了许多的气力。 终于在一声刀落地的清脆响声中,两人狼狈地一同被擒了。 被抓着手的两人互相望了眼,桑晚非还苦中作乐地笑着跟她调侃道:“再次难兄难弟了啊!” 只能虚弱咧了个笑,算是许瑶的回应了。 安诗柳被一个高大的黑衣人推了出来,一脸阴毒,看到桑晚非更开心了。 “自己送死来的啊,真是姐妹情深呢。” 没理她阴阳怪气的语气,只陡然一看她坐轮椅的样子,桑晚非就被逗笑了。 “你……哼,你现在赶紧多笑笑吧,马上可就没机会笑了。” 正欲生气的安诗柳突兀按捺住了怒气,阴嗖嗖放话。 桑晚非配合得嗤笑了声,猎杀者何曾怕过死? 若不是许瑶虚弱至极,她必得也跟着嗤笑。 “你看是谁来了?” 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安诗柳转身看向来人,讽刺道:“你的夫君可真痴情啊。” 看到来人,桑晚非皱眉,心情一下沉重。 来人正是顾栖儒及顾行之二人,未带任何侍从。 安诗柳满意勾唇一笑,这顾栖儒果然聪明,知道不能带侍卫来。 否则她,可不能保证桑晚非会不会直接被她捅死。 保持距离站定,顾栖儒还身着着白锦宽袍,未来得及束腰便赶了过来,声如清渠流水,朗姿毓秀,直接开门见山:“如何才可放了本相夫人?” “自己送上门的,放了岂不可惜?”安诗柳得意说道。 不见对面开口,她妖娆勾着自己的头发继续自顾自说道:“我说堂堂宰相怎么会屈尊与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谋密呢,原来是为情爱所累啊?” 她瞥了眼他引人垂涎的面孔以及身姿,用条件诱惑他:“我呢,这有销情药,你可要啊?可保你自此不受情爱所累。” “爱上猎杀者,还是不得善终的多啊!”感慨一句后,她跟精分一样咬牙切齿道:“猎杀者,世间最无情冷血之人!” 中枪的桑晚非:“……” 她娇俏掩唇笑了声,“像宰相这种用情至深的人,应当受苦多了吧。” -- 第41页 “没错,本相确实被累及颇多。” 顾栖儒优雅点了点头,状似真有所考虑,“这东西,听起来确实可解燃眉之急。” 可怕的沉默间,顾行之手里的剑掉在了地上,他眼眶通红地望着桑晚非,紧紧握拳,准备不管不顾也要救下自己的母亲。 许瑶虽然奄奄一息了,但也已经在考虑了,若事有转寰的话,必定把顾栖儒打到爹娘不认。 只要他真的敢说出口! 似乎只有桑晚非最冷静了,她的眼倏地睁大了,但还是选择尊重他的选择般低下了头。 看到桑晚非默默垂头的落寞样子,顾栖儒叹了口气。 “但一切,终究是本相心甘情愿,其中喜乐,与尔等何干。” 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温柔带笑,一直看着桑晚非,直到她抬头惊讶望过来。 唉,本想先虚以委蛇软化那人的,没想到只是一个垂头,他便难吐出口了。 为何一个桑晚非,总是能轻易拿捏住他的心脏呢…… 不感动是假的,桑晚非被他温柔的笑容一照,感动得都快哭了。 “所以,夫人,你想想如何解释劈晕我一事吧。” 桑晚非:“……” 被耍了一道的安诗柳恼羞成怒,也撕破了脸,气急败坏道:“听说就是你下令把义父剁了喂狗的,我要你先毁了自己的右手!” 看起来跟疯了一样,安诗柳眼睛猩红,逼他:“你不动,就你的夫人代你受过,怎么样?” 桑晚非当即挣扎了起来,朝他着急大喊:“顾栖儒,你别脑子拎不清啊!” 他的手长得好看,跟玉雕的一样,还能抚琴能泡茶,能作画能写字,能下棋能舞剑的,怎么着都比她的有用。 顾栖儒毫不犹豫地以左手抽出顾行之手上的剑。 桑晚非见此,脑子都混乱极了,慌里慌张就声嘶力竭喊:“我不会喜欢残缺的你的!顾栖儒,我不喜欢!” “夫人,可千万不要弃了栖儒啊。” 他将深情的视线收回,垂下眼叹息一声,摊开保养甚好的右手,随即下手凶狠地割了第一刀。 桑晚非眼睁睁看着他割了一刀又一刀,直至血肉模糊,中途甚至还笑着问可还满意。 没人注意到,他纳入宽袖里的手已有了细密颤抖。 这只手多半是废了吧,他可是亲眼见着筋断的。 不过,也好过无能为力地看着桑晚非被这般对待。 桑晚非眼眶通红。 顾行之安慰她:“无碍。” 安诗柳当然不肯善罢甘休,阴沉沉冷笑道:“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她回头对被缚住的人心情颇好地说:“桑晚非,据我所知,像你这种自动选择退休的猎杀者,应该是没有保命防护了吧?” 声音变得恶毒而阴险,“也就是说,你死了,就是死了。” 顾栖儒本来吸引她的视线就是为了最精良的弓箭手的埋伏。 来之前,他便作好了打算。 但听到这,一向游刃有余的顾相开始慌了。 安诗柳看好戏地问出了最为致命的问题:“你来选择,你的命,和他的命,选一个吧。” 安诗柳已经疯了,义父的仇人就在面前。 凭什么他们相爱,她和义父就是天人两隔? 她今日哪怕难逃一死,也要让这对不得善终。 闭了闭眼,桑晚非听到自己平静说出了口:“顾栖儒,终是我欠你的多,到了偿还的时刻了。” “我不需要偿还!桑晚非,我不需要!” 聪明如斯顾栖儒,瞬间就懂得了她的意思。 后来很多年,顾行之都忘不掉,这是第一次见向来冷静淡漠的父亲这么歇斯底里。 像之前顾栖儒不理会她的嘶喊,桑晚非也是继续流着泪说道:“我要你看着顾行之长大,娶妻成亲,儿孙满堂!” “若你违我,下辈子,我誓死不与你相见!” 桑晚非多了解他啊,加的这句话将他彻彻底底堵死了。 听到这的顾栖儒喉咙哽咽,赤目咯血,却死不闭眼,“你好狠的心。” 欲半跪下,幸被顾行之拉着才没有俯地。 声音破碎到像精致高挂的琉璃璀璨灯盏被悉数摔碎,瓦砾堆满了雅致堂皇的屋宇,满是破败萧瑟,透着浓重绝望死气的美感。 顾栖儒不管不顾,拖着残破的身躯就要向她奔去。 桑晚非本来就是想让他不要自杀的,否则当场顾栖儒就给她来个血溅当场了。 但他的激动由不得多考虑了,她以脖颈划出血线险些被割喉的代价,趁擒他的黑衣人愣神功夫抢过了刀。 许瑶也挣脱了,纵然伤得重,但是有防护,也无所谓了。 一见两人挣脱,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趁机发箭。 局势瞬转,安诗柳不便逃跑,被一箭刺中了腹部。 许瑶拖着疲软的身子,将匕首刺入了她的心脏。 只有猎杀者才能看到的金光冲破了天际,那是世界在表达感激。 而跌跌撞撞过来的顾栖儒直到拥住了她,像拥到了难以分割的执念,才放心阖眼,任身体无力下坠。 *** “那我走了啊,你放心,我已经把这次任务的积分换了你相公的手没事了。” 许瑶抱了抱脖子上还圈着纱布的桑晚非,跟她告别。 -- 第42页 她挺放心的,这明显桑晚非的夫君爱得深刻啊,那最后几近癫狂的模样,她看着都感觉触动。 “谢谢。” “咱俩说啥谢谢啊,等我下次有空回来看你啊,别送了。” 故作潇洒挥了挥手,许瑶转身离开了这个世界。 桑晚非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突然消失,心中弥漫了些不舍。 “娘,爹醒了,在找你呢!” “哦,来了!” 还没来得及多伤怀,她就快步赶回了寝室。 刚入屋,就被顾栖儒给一动不动地盯上了,直到她走到了床边,他才骤然动起来,一下子就揽住了她,死死抱着她不放。 *** 多少天后了,以为平静的顾栖儒在夜里突然问她,声音很闷,很低,像要哭了一样。 “你当真不欲与我下辈子相见了吗?” 这人有没有下辈子还不一定呢…… “没有,我是怕你当场跟着我去了,来不及解释了呀。”桑晚非好脾气地解释。 “你既已知我心意厚重,那你要应允我,下辈子定要与我相见。” 他翻身定定看着她,一副不得到她的回答不罢休的样子。 “嗯嗯嗯,当然当然,下辈子也只要你一个。” 顾栖儒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得都眯了眼,真是心动至极的情话。 比刚入官时第一次铲了个劲敌还要愉悦。 【番外】 魏复入狱了,白纸黑字,定得死死了。 桑晚非也是在交了证供后,听人讨论后才知道的。 好个顾栖儒,紧咬不放了还。 她赶紧奔回家,非得找他对峙一番不可。 找了大半个顾府,都没找到人。 “莫总管,顾栖儒呢?”她抓了个莫魏问道。 莫魏:“一刻钟前,皇上宣老爷进宫了,应该是为了边疆的流寇问题吧。” 御书房里,一皇一相并坐着,手边各放着镶金白瓷盏,茶气氤氲,随着四处漫着的龙涎香缭缭绕绕。 白袍相公敛眸用茶,等着上面的天子开口。 黑衣绣金的穆九嗣看了看他气色大好的样子,诚心诚意打趣:“顾哥哥近日可还安好?” “谢陛下关心,臣自是安好的。” 回话不热不冷,恰到好处,但穆九嗣可眼精着呢,一下就看到那眉眼的春意都快盖住他的冷淡气质了。 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出来,穆九嗣故作无事地摸了摸鼻子,继续道:“咳,那个,魏尚书昨日求见朕了。” 丝毫不见任何的不适,顾栖儒声调都不带起伏地回应:“魏氏的事,陛下自当决断便可,臣若参与,恐怕力所不逮。” 穆九嗣被一下堵得无言了,他也就顺口一提,一看到顾哥哥坚决的态度,也就不继续提了。 顾魏孰轻孰重,不是很明显吗?何况他自小与顾哥哥关系便好。 余外的事随口一提之后,他开始正色了起来,“边疆流寇一事,已经严重影响到边疆安危了。” …… 商讨完的宰相大人踏出御书房,迎着欲落之日,归心似箭地回了顾府。 一入正厅,见到桑晚非一人坐在正座上,翘首望外,似是在盼他归的样子。 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他的心当即就心暖沸了起来,步伐加大就向她走近。 桑晚非等得都快发芽了,总算看到个束着素色腰带,挂白玉佩的男子优雅漫步进来。 终于等到了! “顾栖儒,你站那别动。” 离她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桑晚非对他发话了。 顾栖儒真如她说那般止了步,不解但依旧眉眼含情地望着她。 看到这样子,桑晚非差点就想炸了。 就是这副最近总摆出的被拔了心机的样子麻痹了她,结果就把魏复给忘了,害他沦落到那种境地! 跟气运之子作对,头是真的铁!再说,人家又是无辜的。 表面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反手就把人家打入了监狱,这是人能做的事? “你告诉我,就魏复那人,他能滥用私权包庇罪犯?他能玷污清白女子?他能骗取人大额钱财?” “这他娘就算做了,也是安诗柳蛊惑的,你能不知道?” 深呼吸一口气,她低下了声音,“你是想他死啊!” 顾栖儒站在原地,神情却不似刚入门时的愉悦了。 “夫人又要因为他与栖儒吵闹吗?” 听到这话桑晚非眼睛瞪大了,听起来她跟无理取闹似的。 不是,到底是谁在不讲道理? 气归气,她还是冷静了声音问他:“顾栖儒,你是真的想弄死他?哪怕他是无辜的?” “夫人,朝堂上不是非黑即白的,没有人在乎无不无辜,只在乎该不该死。” 谈及外人,他的瞳孔里寸寸丈量到的冷静与漠然。 尤其是魏氏的二人,他甚至一度都想让他们被挫骨扬灰。 但他终究是宰相,说到他们也只是像言及个生人一般,面上只有高高在上的淡漠。 只见他又走近了两步,漆黑却藏光的眸子在眼波流转间对上她的眼睛,声音清而磁,“你说,他这桩桩罪行,可该死?” “顾栖儒,放过他。” 声音很低但坚决,她一点也不闪躲地回应他的对视,无声告诉他她的决心。 -- 第43页 对视终是顾栖儒先行撑不住了,他拿左手轻轻覆上了她那双烫他心魂的眼睛,叹息着告诉她:“夫人,栖儒不愿。” 他没法放过魏复,不斩草除根,他受不住下一次那人会对她的影响。 离得她很近,他感受着手下眼睫的刮挠,轻声说道:“铲除异己,是最为普通不过的手段了。” 在这上面,谁都不愿妥协。 直到魏瑜求见。 桑晚非看着魏瑜明显消瘦下来的身形,心里的歉意咕嘟咕嘟往上冒。 魏瑜不愧是有名的君子人物,即使遭受重创,依旧进退有度,风骨翩翩。 哪怕面对着罪魁祸首,依旧守礼遵仪。 桑晚非听他言句间都是拜托意味—— “实乃犬子荒唐,下官管教不严,此番舍了脸来求见宰相,是想宰相稍施援手。” “下官愿与犬子自请入边疆,镇守边疆流寇,为报绵薄之力。” 被拜托的宰相本人倒是没有什么神色流露,只清冷一句“本相自当考虑”便打发了魏瑜。 人走后,桑晚非才于寂静中出声:“你为何独独与他们过不去?” 顾栖儒反问:“夫人为何独独为他们求情?” 她敛眉:“只是不想欠什么罢,你若就此放手,我们便与他们再无瓜葛。” 没有办法,开始威胁起了他:“你若誓死不放过他们,我便誓死忘不掉因我而死的人。” “永远将死去的人记在心里,不过分吧?” 顾栖儒被气得差点要拂袖而走,但他又知道,这般下来,最终气得肯定只是自己。 借亲热打晕他,还为了不相干的人威胁他,真是好样的! 撑额阖眼,修长的指节按了按太阳穴,安抚下暴动的青筋。 但总归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 到底谁是她的夫君? 郁气似乎都要从眼眶泄出,他感觉眼睛干涩到难耐。 逼他做选择,她岂能空手套白狼? 腾一下睁眼,他伸出长臂,把旁边不设防的桑晚非直接抱到了腿上。 还在等着回复的桑晚非一下天转地移,再清醒的时候,已经坐到了一身白衣的顾栖儒怀中了,腰间紧挨着他的手,唇上贴着他的唇。 这个吻凶狠又柔情,他想惩罚她带给他的怒气,但又不忍心伤她。 唇停留在她的耳侧,还余微喘的声音随着湿润细密的轻啄而出:“夫人,若你让栖儒欢喜了,放了那魏复也未尝不可。” 大不了,以后多防着点吧。 桑晚非得了个意外之喜,“你说的啊!” “是,是我说的。” “那快走!” 她从腿上跳下来,拉着他的大袖就直直入了寝室。 被拉着走的顾栖儒心内又欢愉又生恨。 欢愉是因为她如此主动积极,且迫不及待。 而生恨是因为她的主动积极且迫不及待是因为外物。 桑晚非脑子跟突然开窍了一样,没等他动,就已经自觉无比地解下他的腰带,将他按在床边,替他卸了玉簪,脱了外袍。 她卡入他腿间,双手抬起他的脸,亲他的眉眼,脸颊,最后才是唇舌间的缠绵。 睫毛翩跹,喉结颤动,好一幅艳煞人间的美男动情图。 墨发散至胸前,几丝粘到了脸颊边与平坦的胸膛上,风情万种不外如是。 半掩衣衫的风情在床榻上都是催情的诱惑,鼻尖的喘息交融在暧昧的空气中。 轻笑都带着满满的磁哑诱惑,男儿身躯亲密相贴着她的身体,汗水交织着发丝,尽然是被翻红浪的情. 欲。 “你可欢喜了?” 结束的第一件事,桑晚非就睁大眼睛扒着他问。 顾栖儒半阖睫望她,眼中神色明明灭灭。 若她不提这句,他自是欢喜的。 一提,就难说了。 但不想让她再把心神拨给无关紧要的人了,他就用喑哑的嗓音告诉她:“只要夫人不再提那干人,栖儒便欢喜了。” “成交。” 亲了他光滑细腻的脸颊一口,桑晚非如释负重地笑了。 被亲的顾栖儒表情不明显,但眼尾还是悄悄翘了起来。 *** 桑晚非知道,魏复将会在边疆大放光彩的。 他可是气运之子。 *** 【番外】 自那次意外强吻了顾栖儒后,桑晚非就连连倒霉。 能怎么办?认了呗。 都怪那个该死的安平文! 正值盛大宫宴,桑晚非坐在穆九嗣旁边,幽怨盯着斜对面的安平文在那觥筹交错,笑得俯仰的得意样子,手痒得恨不得立刻把他直接解决了算了。 辉煌宫灯四处高挂,群群舞女在中间婀娜跳舞,来回还有打扮得体的侍女在穿梭奉酒奉食。 也得多亏舞女在那转啊转的,她才放松了点。 不知道谁安排的位置,他娘的,对面就是顾栖儒。 想起上次那想把自己置之死地的眼神,她就心累。 谁敢对着顾栖儒起色心?就算起色心谁敢强吻他? 老阴物了,手段层出不穷还花样叠出。 为什么偏偏是她做这个出头鸟? 吸了口不存在的鼻涕,她捏起个小酒杯,惆怅地一饮而尽。 穆九嗣还不知情,还拿手肘拱了拱她的手臂,好奇兼兴奋地对她说自己的发现。 -- 第44页 “顾哥哥好像一直在看你诶。” 他坏笑,“你是不是又哪得罪他了?” 桑晚非轻描淡写道:“也就不小心冒犯了下吧。” 没人知道,她的内心已经快崩了。 对面的顾栖儒半束冠,纤手端个雕金小酒杯,时不时慢饮一口。 竹色长袍,束同色腰带,光坐那都能看出身姿挺拔,劲腰长腿的,特别吸引视线。 未及弱冠便任刑部尚书之位了,实属后生可畏,又生得不似凡人,出现在哪便是必定的焦点。 可不,长公主一身鎏金红裙,华艳无比,直接大大方方全座位上走了下来,端着红玉镶金酒杯一路袅娜走到他的案前。 “闻顾尚书又斩了一批贪官污吏,实乃国之栋梁,娉摇在这先行祝贺顾尚书了。” 顾栖儒慢悠悠抬眼,轻抬腕子抬抬酒杯示意,“长公主谬赞了。” 话毕,却根本要喝的意思。 “不知尚书可有心怡之人?”她饮了口杯里的清甜果酒,红着脸颊试探性提问。 坐着未动的少年公子神色如常,清玉声线仿佛染上了些柔和之意,“自是有的。” 话毕还瞥了眼对面的桑晚非,吓得她正往嘴里塞葡萄的手僵硬了下。 失落爬上了长公主美貌的面容,她不甘心问:“那为何不见尚书娶妻呢?” “求娶未应。” 四个字道尽他目前的感情状态。 热衷看热闹的穆九嗣感慨:“这哪家女子啊,这么强,顾哥哥都拒绝得下去。” 桑晚非:…… *** 安平文最近动作搞得越发大了,桑晚非频繁出入穆九嗣的宫殿。 这厢,刚出殿没多久,就被长公主遣人拦住了。 今日的长公主穿了一身近乎白色的素蓝大裙,外罩灰蓝金线大袖,层层叠叠穿得很繁复华贵。 簪着金兰步摇,走路晃啊晃的,这个看起来很闲的长公主先是走近了观察,然后才微仰下巴问她:“你就是那个顾尚书心仪的女子?” 桑晚非:这……让她怎么回答? “本宫确实承认你有几分姿色,但……”她上下瞥了她一眼,说:“你还是不要肖想于他了。” “长公主误……” “不过是栖儒一厢情愿罢了。” 朱红官服的顾栖儒在初阳下白皙得发光,官服严肃规矩,深重的朱红色泽却硬生生显得他面白唇赤。 少年出落得身姿如竹,行走间优雅隽逸,声线如玉珠相溅,任谁看都是风采卓然的。 刚下朝的顾栖儒束严冠,眉眼莫名有种凌肃之感,待缓步行近后才再次开口:“臣确实心悦晚非,长公主若是有疑惑,可以直接对臣提出。” 第一次被他这样唤,桑晚非眉头一跳,忍了忍才没有大反应的暴露。 长公主气得跺了跺脚后,转头就走。 空气开始尴尬了起来。 “桑姑娘可要应下栖儒的求娶?” 顾栖儒神色不变,像只是提了个普通的意见。 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焦灼的心思埋不住他身上极为难得的紧张。 他在诱惑她:“若栖儒明媒正娶,你便是尚书之妻。日后,栖儒会让桑姑娘荣登更高的地位。” 但桑晚非可不在乎这些东西,对她来说什么用都没有。 她告诉他:“顾栖儒,你不必要因为一个吻而赔上终生。” “栖儒不做冲动之事。” 官袍少年身上还有着意气风发的俊逸,却无端因为眼瞳中的认真显得沉稳。 真有种一出口便是一辈子的感觉。 “对不起,我恐怕没法答应。” 桑晚非无比清醒的知道,她完成任务得回去,答应他才是害了他。 *** 安平文死了,她的伤也快恢复好了。 但她并没有急着走,而是选择多呆了几日。 有时候桑晚非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没有立刻就走。 可能是因为看着穆九嗣一步步登基,刚坐上那位有些不放心吧…… 顾栖儒已经是宰相了,但仍然没有放弃她。 纵然她再三言明了自己会走的。 竹袍加身的青簪半束公子问她: “你一定要走?” “是的,对不起。” 想起被安平文重伤后,他比她还慌张害怕的表现,不可否认,她其实动容了。 毕竟都哭了啊…… 她还第一次见这个手段凶狠的公子哥哭呢,那么好看的眼睛都哭得要睁不开了。 但,毕竟归途不同。 出身簪缨的顾栖儒本就是高傲的,再次被拒绝的他莫名起了些少年心性。 “你走便走罢。” 想他顾栖儒,要什么没有,不过一个女子罢了。 “哦。” 好生绝情的女子。 顾栖儒调头就走,委屈着脸就径直回府,将自己关了起来。 不过三日,桑晚非又看见了顾栖儒,是在她练剑的时候。 这回顾栖儒是拔了剑,直接对上了她。 坦白讲,顾栖儒的剑术是优异的,行云流水且优雅飘逸。 但桑晚非是实打实靠这保命的,击溃一个练君子之剑的世家公子还是非常容易的。 架在脖颈上的长剑寒气凌凌,桑晚非持剑的手稳当得没有一点颤,只陈述道:“你输了。” -- 第45页 “是啊,我输了。” 他无奈一笑,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她正准备收剑,却看到男子不要命地往前走了半步,刃都已经凹进了肌肤些许,就差一丝丝就能划破那毫无瑕疵的肌肤了。 “你疯了?” 她连忙撤剑,却撤不动。 原是他挟住了剑柄,不让她移动分毫。 他似是对颈间的长剑视若无睹,“不若桑姑娘杀了栖儒,栖儒也就可以安然放手了。” 莫名的,这话起来甚至有了几分祈求的意味。 “你何苦呢?” 她移开眼睛,不忍看他。 “我不会杀你。” 修长白皙的手无力松开手里的剑柄,他一步步走向她,边走边询问:“能不能不走?或者,你告诉我,如何去寻你?” “你找不到的。” 内心陷入了强烈的纠结,桑晚非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外面都说没有人能拒绝子珩公子的魅力了。 她知道,她确实对他动心了。 可…… 走近到只有两拳距离,他停了下来。 白肤红唇,少年眉眼情意缠绵,近距离地注视着她。 这一景诱得她呆了下。 只见他轻声旖旎笑了声,低低哑哑诱惑她:“为了栖儒,留下来,好不好?” 寂静,沉默,不言不语。 垂眸看地面的桑晚非,心里在剧烈挣扎。 顾栖儒刚刚还跳得极快的的心脏,此刻在一寸寸地冰冻,下跌。 他爱极了她总能不受他的皮囊诱惑,也恨极了她不像其他人一样,只要他一笑,就能缴械投降。 眼里蒙上了暗淡的情绪,他从来没有,这般的沮丧与绝望过。 “好。” 桑晚非抬起来头,笑了笑,最终还是作了最为艰难的选择。 什么? 以为无望了,结果突然的反转让一向镇定的顾宰相反倒懵了下。 后知后觉的他内心喜悦得恨不得立刻给她捧上他的一切。 从耳侧开始到脸颊漫上了红意,少年大成,但在此刻得到了心上人的应允,到底像个少年郎一样紧张激动。 扑棱着睫毛,盯着她的红唇感到口舌干燥,又怕唐突,只得把眼睛埋在肩膀上,拥紧了眼前人。 后来,桑晚非才得知如果那时,她没有应下的话,他的后手就是直接孤注一掷,千方百计把她困住。 当时他来的时候,密密麻麻的暗卫就已经围住了她的住地。 就等他一声令下,随时准备把她困住。 不愧是顾栖儒,一套一套的。 她好心提醒他:“顾栖儒,如果我真想走,你绑住我都是没法困住我的。” “那也好过眼睁睁看着你不见。” 素手执卷,因她一句“白衣更甚”自此换上白袍的顾栖儒边为旧籍作校注,边回应她。 【番外】 顾府内的书房外面,桑晚非和顾行之面面相觑。 紧闭的红檀雕花木门隔绝了外面人往里打探的视线。 两人静默地对视了眼后,纷纷决定识趣地不触霉头,先行走远点再说。 “我完了。” 刚坐下来,少年就面如土色地说了句。 桑晚非纠正他:“是我们完了。” 与尚显稚嫩的顾行之相比,她冷静多了,还能跟他调侃:“准备准备吧,看你爹能给我们上个什么大招……” 他吐了口气,哭丧着脸说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去看什么花魁了。” 桑晚非安慰他:“看都看了,而且你能有我倒霉吗?” “今日还是爹生辰呢……” …… 两人之所以抱团被关在书房外,就是因为顾栖儒生辰这天,两人最闲。 加上听说青楼上了个新花魁,甚至今年还引了些小倌试试水。 于是,趁顾栖儒被急召入宫商讨外邦蛮夷挑衅边境军民一事,府里其他人又忙着准备晚间的生辰宴,两人便偷蹿出府,去长长见识了。 本来一切挺好的,两人坐台下坐得稳稳当当的,颇有兴致地看着台上的新花魁跳舞。 后来就天杀的,不知道犯了什么冲,一个穿得领口开到胸膛的小倌经过她的时候,偏偏绊了个跤。 怀里突然落个人的时候,桑晚非差点被砸到窒息,被硬生生砸到的腿和手臂都疼到她想翻白眼。 她疼到表情抽搐,低头就对上一张眉清目秀的小倌面孔,脸上是明显的惊恐表情。 惊恐? 惊恐也得她惊恐吧?好家伙,搁这碰瓷呢? “起……” 她咬着牙让他起来,别傻愣着了,刚说了一个字,就闻到个压抑着怒气的清润声音—— “好个生辰礼。” 腿上的小倌连滚带爬地跪到了地上,抖着小身板摇摇欲坠的样子,活像马上要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一样。 从门口开始跪了一片人,玄线绣飞禽的官靴一步步踩在红毯上,直直走向手足无措的两人。 本来怒不可遏欲把小倌从桑晚非怀里拂走的顾行之,已经蔫得不能再蔫了。 下颚轻抬,眼瞳黑到摄不进光,他质问她:“这便是夫人为本相准备的生辰礼吗?” 咽了口口水,她慌张解释:“这、这是个意外。” 见他闭唇不言不语,她又强调了下:“真的是意外。” -- 第46页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真的是他自己摔跤摔到她怀里的…… 摔袖转身,乌黑发尾在半空中荡出了个小弧度,只余身上像自空谷山涧而来的气味在若有若无地昭告他刚刚还在原地的事实。 …… 桑晚非跨坐在亭延边,环胸靠着亭柱,闭眼思索。 半晌,她出声了:“你别在那叹气了,事已至此。” 顾行之摊在亭边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上次没拦住你,我就被爹扔进大理寺了,这厢还不得被磋磨得透透的。” “别说了,我去探探情况。” 她拿着早已包好的生辰礼——一枚尾端雕祥云纹的白玉簪子,试试看地敲了下书房的门。 “栖儒,我来送生辰礼了!” “栖儒,在不在啊?” “里面有人吗?” 安静,安静,还是一片安静。 抿了抿唇,她转头望向一旁翘首以盼的顾行之,无奈耸肩。 “那……我把礼物放门口了啊!” 她可没胆量这时候去撞枪口,把礼物放门口就麻溜撤了。 …… 生辰的第二天就是宫宴。 一晚没见到人的桑晚非,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见到了盛装的顾栖儒。 虽然还是一袭白衣,却是在细节处俱显匠心,宽袖底部是灰银线绣得雾气蒙蒙下的竹子,衣摆处铺着祥云,上方是具有寓意排列的飞禽,银边缀纹腰带上,挂着飞禽玉佩。 发却是半束的,以尾端祥云纹的白玉簪束,在后背铺泻开的墨发在光下都有着锦缎般的光芒。 三人坐在宽敞的马车里,保持着无言。 顾行之是纯属不敢吱声,他可一点也不想在这时候吸引父亲的注意力。 最后还是桑晚非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氛围。 她指了指他头上的簪子,扯着笑说道:“这簪子,还挺好看的哈。” ……沉默…… 顾栖儒扬起黑鸦鸦的眼睫,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复又给下眼睑投了层乌晕。 顾行之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着一座雕像该有的安静。 桑晚非:“……”但凡有一个人理她一下,都不会像现在这么尴尬。 宫宴开始,心虚二人组头都不抬,只顾着吃眼前的菜。 宴至一半,有太监来叫顾栖儒:“宰相,请移步,有要事商谈。” 没说是谁找他的,但顾栖儒像早就料到一般,冷淡点头便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刚咬了口鸡腿肉的桑晚非侧着头偷偷瞅了眼,一下就对上顾栖儒站起来后往下看过来的视线。 朝他笑了下,然后飞速转回了头。 她只是因为被抓包而应付一笑,顾栖儒却将这一笑看进了心,甚至生出了此次便放过她的想法。 但一忆起那小倌俯于她怀内的碍眼样子,他就又狠下了心。 不予教训,她根本不入心。 每每抱着他说得好听,调头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在他生辰时还敢去那处,还挨了个不长眼色的小倌亲近,真是让他五脏六腑都沾了毒般难受。 踏入偏殿,顾栖儒的清冷面容在明亮璀璨的宫灯下,像刚入凡尘的月下仙人。 白袍墨发,背挺如竹,姿容清隽。 落入躲在暗处的长公主眼里,一下就引燃了她眼中的痴迷。 “不知长公主寻臣来所为何事?” 虽未看到人,但是他已然确定这背后叫他来之人了。 真是聪睿,也怪不得她痴念数载了,驸马被熬死了,都未尝忘记过他这个让她当初惊鸿一瞥的男子。 她现身,掐着嗓音娇媚问道:“如此盛宴,宰相为何不着冠?” 昨日他的生辰,她千挑万选了个发冠送去,金镶玉嵌猫眼紫玛瑙石,精细到了极点,是整个京城内最为手巧的匠人花费三年时间重工打造的。 本以为今日能见他戴着的,不曾想这种本该束冠的日子竟然只簪了个发簪。 毫不掩藏,他低眼温柔笑了下,无奈说道:“实乃臣夫人所赠,栖儒万不敢拒。” 这话说的,桑晚非要是能听到,就能腹诽她可没逼着他非今天戴了。 *** “我去净手。” 突感尿急的桑晚非跟顾行之说了声,就拒绝了侍女的领路,自己一人赶去了宫厕。 出来后,在回宴的路上被一个匆忙经过的人影吸引了下视线。 她觉眼熟,怎么越看越像那个摔她身上的小倌? 摇了摇头又自我否认了,宫宴时期宫中巡逻加倍严,外人应该是进不来的。 *** 长公主穆娉摇见他一反平常姿态的温柔架势,心里嫉妒得要命。 压下妒火,她婀娜多姿地走近了几步,妩媚说道:“可据本宫所知,桑氏昨日还去找了小倌呢~” 带着暧昧的暗示意味,她掐着兰花指欲要抚上她日思夜想的公子脸上。 顾栖儒直接移步,把两人的距离一拉再拉,才冷淡说道:“臣自是信任夫人的,请长公主勿要拿无据之言,污臣夫人之清白。” “再者,臣与夫人恩爱无比,还望长公主自重。” 甚至都不看她一眼,长身玉立的男子半垂眼说话。 涂着艳红丹蔻的手指甲生生掐进了手掌,长公主的脸上是重新挂起的勾引笑意,“她都去寻小倌那等下九流之徒了,顾相何必为她恪守规谕?” -- 第47页 仿若没有听见她暗藏邀请的话,顾栖儒只用余光瞥了眼露了半截深蓝衣角的地方,面上不动声色,话语冷硬地最后提醒她:“臣心意已明,成昏之日便许诺夫人此生不负,长公主还请勿多以叨扰了。” 径直行出偏殿的顾栖儒,在门口不明显地顿了下,才眸藏不明意味地缓步回到了宴上。 待白衣身影走远,躲在角落里鸣枯才塌了脊背。 他是见过那个白衣公子的,就在昨日,他失足摔入一个女子怀中,一抬头就看到这个公子冷冰冰欲置他于死地的眼神。 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眼神,宛如寒冰剔入骨肉,刺得他像个阴暗的老鼠一样,直想钻入属于他又黑又脏的地洞。 若昨日只是个噩梦,今日听到的话便是足以让他魂殇心碎的尽头。 他自始至终,只接待过一个人,就是当朝的长公主。 那个妩媚妖娆的女子,曾在床榻上跟他说他在她眼里,跟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她说,她不爱那个死去的驸马,唯一爱过的就是他。 她说,她不嫌弃他,会想办法赎他,哪怕被贬为草民也要嫁他。 因此,哪怕被鞭打被嘲笑,他都守着颗只有她的心。 从未动摇。 可他刚刚听到的……终是他妄想了,是吗? 那个公子,身份尊贵,天人姿容,连片衣袖都是他这种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果然,他就是个完全相形见绌的笑话。 “娉摇,你可曾对我有半句真话?” 他走进与他格格不入的富丽堂皇的偏殿,失了心神般问里面那个面容扭曲到让他不敢相认的女人。 “鸣枯?你怎么在这?” 慌张、害怕、紧张。 他一一辨认她脸上的情绪,讽刺一笑。 他此刻无比恨她,只因她在床榻上在他耳边说她的情深似海,当着那等天人的公子却一脸厌恶地说他是下九流之徒。 “长公主,鸣枯不会再信你了。” 他绝望留下一句,就刚烈地撞向了雪白细腻的墙上。 一瞬便解决了自己坎坷的一生,只在墙壁上留了个一点点的血迹。 “鸣枯!!” 快到她来不及阻止,尊贵的长公主目眦欲裂,不顾形象地扑过去抱住了往下坠的修长身体。 她留着泪不断大喊他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温顺的回应了。 许久,偏殿里,华美衣服的女子湿着眼眶,猩红的眼睛里满是要燃起来的恨意,咬牙切齿念出了个人名。 “桑晚非。” 若不是知道鸣枯摔入了桑晚非怀中,她怎么头脑不清地辱低了他! 抢了顾栖儒,连她的鸣枯都不放过! 长公主在这刻,恨毒了桑晚非,却没法坦诚地告诉自己,罪魁祸首其实一直都是她的贪欲而已。 行至无人之处,顾栖儒低唤了声:“暗永。” 声毕,黑影已恭谨跪地。 “让暗端多注意长公主的人,此外,暗远那,增调人手。” “是。” 吩咐完的顾栖儒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往喧嚣亮堂的宴席厅不急不慢地踱步而去。 此时只顾着吃喝的桑晚非对这一切还不知情,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多么凄凄惨惨的境地。 几日后。 桑晚非慌里慌张刚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拿着茶壶喝水解渴。 正好顾行之也一脸愁容从外踱回来。 两人对视了眼,沉默片刻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一句话—— “我不行了。” 把手里茶杯放下,她神情恍惚地说:“穆娉摇疯了,上哪都逮着我不放。” 连在外面上个茅厕,都能在茅厕外面碰到她的人。 桑晚非就纳闷了,她是杀了她情郎吗?跟疯狗一样死咬住她不放。 “我也快疯了,案件太复杂了,涉案人一会一个口供,证据还一环套一环的隐晦,真假难辨。” 顾栖儒摇着扇,拼命扇风,试图冷静自己暴躁的心情。 “本来之前差一点就可以破案了,明明就是简单的为妾杀妻案,结果现在都快变成三代世仇了。” …… “顾栖儒好狠。” “爹好狠。” 两人纷纷表示绝望。 桑晚非萎靡了会,就又精神地抬起了头,“不就查案吗?我帮你!” 她还不信顾栖儒真他娘的能只手遮天! …… 坐在大理寺的办公桌前,桑晚非沉默盯着摊在面前长长的案件描述。 看了半天…… “搁这演悬疑大剧呢?” 于是,身心憔悴的两人决定还是从最简单的地方入手了。 桑晚非瘫在茶馆的背椅上,无力说道:“我是真不会哄你爹啊……” 她灌了口茶,“他有多难哄,你能不知道?” 顾行之一脸认真,“马上花灯节了。” 桑晚非点点头,“是啊,花灯节,人那么多,我太容易悄无声息地被穆娉摇的人给干掉了。” “我也怕那案件再牵扯个张三李四出来了……所以,我们……” …… “那就试试看吧。” 桑晚非拍板定案,决定就拿顾行之这法子一试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楼下进了近日都在打交道的面孔,她马上压低了声音,“先走一步,我又看见她的爪牙了!” -- 第48页 花灯节。 最繁华的街道挤满了人,贵家子弟与布衣平民交错其间,各式灯笼齐比,河上挂灯船内传来声乐阵阵,水面上是星星点点的河灯,载愿而行。 按计划,桑晚非把正在翻折子的宰相大人给硬生生拽了出来。 刚至人头攒动的街道,顾栖儒就眉微敛地不愿往前走了。 “走啊。” 她叫他一声,手探入他的宽袖里,抓住他的手,与他五指相扣,拉他进入了人流。 五指相接,他的眉瞬间就松开了,袖内手里的触感熨帖了他的心,立在原地的脚一下就被轻松地拉动了。 经过一颗郁郁葱葱的古树时候,她递了个眼神给树下等着的少年,得到少年点头后,拉着身侧的男子就到了众多男女围着的猜灯谜处。 笑得喜气洋洋的老板站在挂着各式灯笼的架子边,看到他们就满眼惊艳地称赞:“好一对璧人呀,公子姑娘可要猜个灯谜?” 桑晚非给了钱就爽快回道:“猜!” 她看一眼就猜出了第一张,得到一阵鼓掌叫好。 她挥挥手示意,笑得都眯了眼。 看着第二张纸条上的灯谜,桑晚非陷入了犹豫。 顾行之的计划在这里有些不太靠谱啊~ 这个比第一个还简单,她如何昧着良心说不会。 但是,为了贯彻计划,她还是硬着头皮转头对着身边的人说:“我不会了。” 顾栖儒眸藏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似是看穿了她一样。 看得她开始心颤后,在人声遍布的集市依旧清磁到极具辨识度的声音吐出了一个字:“田。” 接下来,她又猜对了两个,然后就一概装不会了。 桑晚非被顾栖儒的眼神看得直发慌,越发觉得顾行之在这部分的安排不够严谨。 猜到最后,大部分是顾栖儒一眼而猜的。 桑晚非看了半天,最后挑了个桃子花灯。 其实在她眼里,花灯长得差别都不大,挑这个主要是为了接下来的发挥。 顾栖儒眉目如画,以人流作背景的公子清冷如仙,贵气袭人,却极有耐心且不发一语等着她,试要看她接下来做什么。 桑晚非给自己鼓了个气,然后把他拉到了人少些的河边树下。 他顺着她的力,该走即走,该停即停。 待停下,她松开了相牵的手。 顾栖儒的指尖下意识想要抓握回来,但终究慢了一拍,只能任心空了瞬。 “喏。” 面对面站着,桑晚非把刚赢来的粉嫩嫩的桃子花灯以双手捧给他。 她双眼大睁着看他:“顾栖儒,你刚刚好厉害啊。” 刚说完,桑晚非差点没忍住破功。 怎么看起来跟说起来感觉不一样捏? 早知道,就把这句话删掉了。 白衣宰相一下就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知这是在讨好他呢。 刚又故意让他来猜灯谜,这话也未必是出自真心实意。 但,他的眉眼还是柔和了下来。 毕竟纵然如此,他又如何抵抗得住那番话呢?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挑这盏灯?” “不知。” 他在等,等她继续的讨好。 “因为它最像我的心,我在把我的心尽数捧给你,你要不要?” 桑晚非嘴上说着这话,心里在想着——这顾行之是不是话本看多了,这么酸不拉几的句子张口就来的。 顾栖儒滞住了,周围的光亮与人声喧闹都离他远去,只有那句直生生的表白在他耳边回响,一下下敲击他的脑袋。 心跳得飞快,他遵从内心地弯眼笑了,哑声道:“要。” 清清冷冷的宽袖玉簪男子在树下,翘了眼尾,笑得温情脉脉,仿佛能让见之者都无比歆羡那个能让他为之一笑的人。 事实证明,顾栖儒很受用这种直白到人羞耻的情话。 白袍如神仙下凡的墨发公子珍惜地接过桃子花灯,一下子就像落入了凡尘。 桑晚非指了指侧面的天空,“你看。” 他顺着手指而望,却并未见到什么异常之象。 桑晚非眉头没忍住一跳。 顾行之干什么去了? 说好顾栖儒一接花灯,他就命令放烟花的呢?? 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 掉链子的顾行之不久前得知本准备好的烟花被几个顽皮小子溅了水燃不了了,他正急赤白脸地让人搬新的呢。 桑晚非被迫临场发挥:“你看这月亮是不是很圆?” 顾栖儒淡定颔首,“确实。” 桑晚非:……谁来告诉她下一句怎么圆? 她硬生生来了句:“是不是很适合观赏?” “自然。” 所幸顾栖儒很配合,并未戳穿她。 他又按着执念般,与她五指相牵,如她所言般乖巧地仰头赏月。 桑晚非满腹复杂地跟着仰头盯那轮黄澄澄的月亮。这也太奇怪了吧,两个傻子一直仰头盯着月亮,顾行之还要多久啊?? 她侧头望身边这个在光下皮肤散发着冷玉质感的男人,轻轻喊了声:“顾栖儒。” 闻声也侧过头的男子还未来得及出声回应,唇上便遭了袭。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不过是个一触即离的吻,他却无比的再次心动了。 -- 第49页 顾栖儒清醒地知道一点,此刻哪怕她提再过分的要求,他都能眼都不眨地应下。 就这刻,天空中炸出了团团烟花,一簇一簇盛烈得似是要在所见之人的眼中绚烂出至死不渝一样。 桑晚非问他:“怎么样?这个烟花是我和行之特意给你点的,你欢喜吗?” 他喟叹:“自是……欢喜。” 当夜,桑晚非体验了个什么叫真正的热情似火。 被压在桌上吻个没完,被扣在床上直至夜深人静。 眼尾红得妖异,还非要在她耳边“夫人”“夫人”得喊个没完,边做边给她表白。 说真的,那些各种形式的表白诗句她一个都没记得。 *** 翌日,宰相上折,奏请长公主和亲外邦,以固边境安稳。 上准,并且三日内便将长公主打包送了过去。 隔日,宰相亲至大理寺,铺开了目前牵涉最为复杂,疑点最为多的案卷,点拨了负责此案的官吏。 不过几日,悉如所言,案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