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作者:沧海惊鸿 文案: 历史系研究生上官惠文在一次文物修复中,意外地穿越到了李唐王朝,成为了上官婉儿。 而当她第一次见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后的时候,惊悸地发现,这位武皇后的脸,居然就是她从小到大梦到过无数次的那张女人的脸。 上官惠文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如身处盛世大唐的她,越来越难以分辨清楚她是上官惠文,还是上官婉儿。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说不定她穿越前所经历的种种,不过就是上官婉儿的一个梦 梦可以是假的,一切都可以是假的,但她对武皇后的一颗心,却不会是假的。 上官惠文已将一颗真心托捧到了那人的面前,可是那人会如何待她的真心?命运又会将她们推向何处? CP:上官婉儿武则天 半史实半架空,两个人的年龄差会比历史上小。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上官惠文(婉儿),武则天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陕西,咸阳,某考古研究所。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 屋内的人却毫无所觉,心无旁骛于手头的工作。 敲门的人自顾推门而入。 师姐!还在忙啊?刚给你打了饭,红烧排骨,还有烧牛肉 来者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她一面热络地把保温饭盒里的饭和菜一样样拣出放在桌上,一面嘴里絮絮地介绍着。 饭菜的香味飘来,打断了在工作台上忙碌的年轻女子的思绪。 年轻女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岁,肤白若雪,五官极富古典美,却不施粉黛,一头青丝利落地扎在脑后。 她瞥了一眼被保温饭盒占据了的工作台,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放这儿了? 声线不高不低,和婉中带着严谨的意味。 那个替她打饭来的姑娘吐了吐舌头:我忘了 年轻女子看了她一眼:以后记住了。这么毛毛糙糙的,被BOSS看到了,还不说你! 知道了!小姑娘赶紧把摊铺在工作台上的饭和菜都收拾了起来。 挪走之前,还没忘了偷偷看了看她的师姐:谢谢你,上官师姐! 有谢我那么多次的,不如你自己多长点儿记性。上官惠文朝她笑笑。 继而严肃道:弄污了文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知道了小姑娘拉长了声音,空出来的两只手抱住了上官惠文的手臂,摇啊摇的,像在撒娇。 上官惠文的身体僵了僵,不着痕迹地挣脱开。 几点了?该吃晚饭了吗?她岔开话题。 上官惠文不习惯和别人这样亲昵地接触,哪怕对方是个年轻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不过,纵然不喜欢,上官惠文也不想无端伤了这个活泼小姑娘的自尊心。 小姑娘却浑然无觉,依旧热情道:可不嘛!都快黑天了,师姐你还在忙啊忙的!我要是有你一半用功,我爸妈都要烧高香了! 上官惠文笑笑。 她和这个小姑娘,都是X大历史系周教授带的研究生。 不同的是,上官惠文已经研三了,而这个叫任欢的小姑娘刚上研一。 很多人读研是为了有一个好听的学历,甚至为了爹妈脸上添彩,比如任欢这种。只有少数人,是因为热爱而读研,比如上官惠文。 当年高考的时候,上官惠文没有任何悬念地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历史系,又在大学毕业前考取了周教授的研究生。 因为周教授的研究方向就是唐史,而唐史,尤其是初唐史,是上官惠文无比热爱甚至痴迷的一段历史。 她很快就成为了周教授最得意的弟子,更因为性格沉稳、治学严谨被周教授喜爱,渐渐地成为了周教授的左右手。 这次上官惠文就随同周教授和考古队一起入驻这个研究所,协助考古队做不久之前刚刚发掘的上官昭容墓的辅助工作。 上官昭容,即上官婉儿,是武则天时期最有名的女人之一,有巾帼女相之称。 上官惠文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她会亲眼看到这位历史上的女杰的墓。 曾经,上官惠文的人生理想,就是亲手发掘武则天与唐高宗的合葬墓乾陵。 谁又能想到,上官婉儿的墓,会突然被发现了呢? 刚接到周教授的电话,要她收拾收拾行李,准备一起来的时候,上官惠文的心里很起了一些波澜。 身为初唐史的研究者,上官惠文对于初唐那些光辉璀璨的人物,可谓如数家珍。 上官婉儿更让她觉得有种特别的熟悉感 上官婉儿谥号惠文,这算不算是,她与她的特别的缘分? 上官惠文并不觉得自己的名字,和一个古人的谥号重名,是什么晦气的事。 熟读历史的她,早就明白何为沧海桑田。在历史的长河中,每一个个人都是微小的尘埃,微小脆弱得不值一提。 她只是爱着历史,研究历史让她快乐。 至于其他的,比如和那位巾帼女相之间,因为名字的牵连,让上官惠文更觉得,她和初唐的历史,很有缘分。 师姐,你在钻研什么呢?上官惠文坐在一旁的桌前准备吃饭的时候,任欢好奇地寻摸起工作台来。 任欢的父母是X大的老师,也是周教授的好友,碍于情面,周教授虽然嫌弃她毛躁,有重要的项目的时候,也偶尔提携提携她。 加上任欢刚刚读研不久,重要的工作,周教授一般都不会交给她。 她性子又活泼,对上官惠文的工作内容感到好奇,也就不意外了。 上官惠文当她小妹妹一般,同样是周教授的学生,上官惠文不介意指点任欢。 是不久前在墓室里发现的文物的照片。上官惠文说。 是吗?任欢来了兴致,忍不住凑到了工作台前,翻看着一摞文物照片。 是要让我们帮着做鉴定吗?任欢边看边问。 先鉴定,然后做文物修复。上官惠文回答。 这是什么啊?戒指?任欢被一张照片吸引了注意力。 唐朝的时候,还会有这种样式的戒指啊!任欢好奇地摆弄着照片。 她拿着的那张照片,上官惠文已经记不清看了多少遍了,每看一遍,上官惠文的心里就会掀起异样的波澜。 历史上的好多事情,或许都是我们不知道的。上官惠文维持着淡淡的表情,说道。 她唯有这样说,唯有竭力维持着这样的表情,才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再一次往失控的边缘奔袭。 初唐的时候,怎么会有这种样式的戒指呢? 羊脂白玉的戒指,足见当时制造的时候的用料之精细,哪怕经历了一千多年的岁月,哪怕是在照片中,仍无法遮掩它的风华。 上官惠文的心脏,又一次被猛力地敲击 初唐的时候啊!怎么可能会出现像现在常见的那种指环样式的戒指? 就算戒面上缠绕着凤纹,昭显了这枚戒指的古意,却也让人无法忽视它样式的别致。 这样的一枚古物,从初唐时候名人的陵墓中被发掘出来,一旦公布开来,将会引起怎样的讨论热潮啊! 不!这还不够! 上官惠文强压住激动的心绪。 她之所以激动,绝不仅仅是因为这枚戒指的样式,还有照片上,那枚戒指内面隐隐的字迹。 上官惠文确定那是一个字,而不是什么装饰的图案。 她自幼学习书法,加上多年的历史研究训练,让她熟悉各种字体的古字。 而照片内戒指上的字,太像是某种初唐时候盛行一时的字体 飞白体! 上官惠文的脑中訇然一声。 仿佛某扇厚重的大门轰隆隆被开启了。 飞白体,那不是武则天最擅长也最喜爱的书法字体吗? 而上官婉儿,她一生侍奉武则天,几十年为武则天起草敕诏,极得武则天的器重。 那么,这枚戒指,还有这戒指上的字,会不会与武则天 真漂亮啊!要是能亲眼看看这戒指就好了!任欢在旁边并不知道上官惠文内心的波澜起伏,突然说。 亲眼看看 亲眼看看! 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在上官惠文的脑袋里挥散不去。 她蓦地生出了一个可怕而大胆的想法 师姐?你怎么了?任欢不明就里地看着发呆的上官惠文。 没、没事儿吃饭吧!上官惠文挤出一个实在称不上笑的笑容来。 任欢挑挑眉,就没放在心上。 她并没有看到,上官惠文正努力遮掩住颤抖不已的手。 深夜。 上官昭容墓道口,出现了一个黑影。 她凭着记忆,摸索到了入口处。 因为发掘还在进行之中,墓道口并没有封起。 上官惠文是凭借着考古队发下的通行证,提前通过检查的。 她在附近一直躲到深夜,才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悄悄地钻入了墓道。 夜凉如水。 一阵夜风吹过,吹透了上官惠文的衣衫。 她的衣衫,早已经被之前因为紧张和矛盾而冒出来的汗水溻透了。这会儿被风一吹,透心儿的凉。 因为多年随着周教授参与考古工作,上官惠文并不觉得害怕。 她只是觉得愧疚 因为抑制不住的好奇心,她违背了身为一个考古工作者应该遵循的原则。 谁能想到,被寄予无限厚望的上官惠文,竟然也有一天,像个盗墓贼一样,偷偷地摸进了陵墓中? 上官惠文的内心,被自责折磨着。 她觉得对不起周教授对自己的信任和培养。 但是无论如何愧疚,无论将来要面对什么,她都要做这件事! 因为因为那张照片,那张照片上的造型奇特的戒指里的字,让她联想到了某个,不是像大多数字一般演化而来,而是被生造出来的字 曌! 日月凌空! 就是那个人,那个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所造的字。 那个字,像一个巨大的磁石,引诱着小小的上官惠文的心,让她没法不做出疯狂的事来。 因为发掘还没有结束,墓内的文物还没有被转移出来,所以,现在进去,就有机会看到真实的,原物。 上官惠文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她打开狼眼手电,咯吱,登山鞋踩上了脚下的泥土。 上官惠文忽然有一阵的恍惚之感,仿佛这一脚,踏入了某个时空的漩涡中。 时间紧迫,无暇多想。 上官惠文加紧了脚步。 她小心地绕过了每一个可能损坏文物的地方,沿着考古队员留下的通道,越走越深。 蓦地,上官惠文被某样存在所吸引,停住了脚步。 她的目光,落在了墓室旁边的墙壁上。 那里,按照墓葬惯例,应该是描述墓主生平的壁画,可是,却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斑驳地不见了踪迹。 之前,考古队得出了初步的结论:这座上官昭仪墓,曾经被官方毁坏过。 所以,是什么人剥去了描述墓主生平的壁画吗? 上官惠文的心里突然涌上了无限的惆怅,和不甘,莫名的感觉。 她的手掌像有了自我意识一般,竟是抚摸上了墓壁。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上官惠文的手僵住。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是文物,手心的汗液很可能腐蚀、破坏它们,必须得戴上手套,才可以触碰! 上官惠文惶然抽手。 却不小心,被墙壁上的不知什么东西刮破了手指! 血珠儿,从指尖儿滴下,落在了墓壁上,顺着流下,在墓壁上拖出一道红痕 上官惠文的脑中一阵轰乱 她不仅违规进入了古墓,还破坏了文物! 她的血流在了墓壁上,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上官惠文慌乱地掏出纸巾,试图擦拭掉自己的血迹。 可是,当血迹被擦掉,留下的并不是墓壁原本的模样,而是一溜图案! 那分明是,一窄条古代女子的裙裳,像是被从一幅大画上裁剪下来的一阕。 女子,裙裾,雍容华贵,睥睨天下 上官惠文的脑子,被所有这些突如其来的词汇所占据。 而她的身体,也仿佛失去了控制,失去了存在感。 她觉得自己,正被那幅可能存在的大画,吸引进去 第2章 滚烫的,像是置身于火海之中。 又仿佛浑身沁入的冰水之中,每一个冰碴儿都刺入了骨缝儿里,又冷又痛 这是,发烧了? 上官惠文试图挣扎一下身体,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这副身体,像是根本不受她的控制似的。 莫说是翻转身体,哪怕是想要睁开眼睛,她都做不到。 脑海中,无边的火海的意象,被一缕血线所替代。 上官惠文的思维僵滞住,她的意识失神地盯着那缕血线,然后她看到 那缕血线,正缓缓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拓宽、伸长。 直到,将她的整个脑际占得满满当当。 血,铺天盖地的血! 上官惠文想象着,她的脖颈正被一柄利刃砍断,从腔子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周遭的所有 突然,几声梵唱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石磬清脆的敲击声,木鱼笃笃的击打声,一股脑地涌入了她的脑中。 若有若无的,上官惠文听到,似是某种佛经的念诵声,不很清晰,却如影随形地挥之不去。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2) 这声音让她身上的痛意渐渐被忽视。 一股无边的困意,侵袭而来。 最后的意念中,上官惠文觉得自己被一个柔软的属于女子的身体,拢在了怀中。 那个怀抱,很熟悉,又很陌生。 而上官惠文,在这个怀抱中,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一个成年人,而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孩儿 上官惠文是被一阵尖喝声吵醒的。 此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重又恢复了正常,不发烧了,那些奇怪的声音,也都不见了。 可是,那个尖利的声音,却让她心里不舒服:这是掖庭!不是你奶孩子养娃娃的地方! 掖庭? 上官惠文皱眉。 她刚刚苏醒,还未全然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然而不等她有所反应,便觉得身边的温暖离她而去。 接着她听到扑通一声像是双膝跪地的声音:求石公公可怜些个吧! 公公? 这称呼 上官惠文觉出不对劲儿了。 只听那尖利的声音啐了一口:怪道人说上官家的活该!当真是不懂规矩! 旁边,一个年轻些也颇尖细的声音讨好道:您老别和个罪妇一般见识啊你!睁大了你的眼瞧着,这是咱们掖庭丞石大人,还不快叫石大人? 这后一句,是向那个跪地之人说的。 那人也乖觉,忙不迭唤道:石大人!求您可怜些个! 姓石的似是打量了一番,鼻孔里哼了一声:那个小丫头,抱走!宫里没这样的规矩! 他此言一出,旁边之前应承的那个年轻的忙哎了一声。 却被跪地之人死命拦住:石公石大人!婉儿随在妾身身边教养,这是陛下给的恩典!你不能 陛下的恩典?嘁!哪个听到了?你听到了?姓石的不屑地问左右随侍。 左右皆摇头。 这么丁点儿的小东西,没得在这儿费粮食!自然有她的去处!姓石的道。 还不快抱走!他又命令左右道。 马上有一个殷勤的跑了过来。 上官惠文突觉一双手臂竟是将自己抱了起来! 她心中大骇。 此时,她已经能够睁开眼睛,看清周遭的情景了。 然而,她根本顾不得细思周围的环境是怎样让人惊骇莫名匪夷所思,眼前这个抱起她的年轻无须男子,就足够让她脑子僵冻住了。 这个人,身上穿着的,居然是 上官惠文钻研唐史,怎么可能不认得这男子穿着的,是唐宫中低等内监的服色? 你们不能带走她!一个布衣妇人,疯了一般冲上来,没命地从年轻内监的手里抢下了上官惠文。 这个妇人,就是刚才跪地求情的那个。 上官惠文听得清楚。 而让她不可思议的是,当她被这个布衣妇人抢过来的时候,那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又来了。 这个怀抱,正是之前她发烧,意识消失之前,抱着她的那个怀抱。 上官惠文圆睁着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妇人。 她应该出身不错,肌肤润滑白皙,眉目婉然,五官应该是极美的。 只是,或许是经历了命运突变,她的脸上笼罩着悲凄哀愁,而那一头本该是黑亮的发,也掺杂了许多的花白,一点儿都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反了反了!姓石的尖叫起来。 说着,他指挥身边的小内监:你们都瞎的吗?还不快抢了那死丫头来! 你们敢!年轻妇人凄厉道。 我上官氏几代簪缨,岂容你们这些阉竖欺侮!她死命地抱紧了上官惠文。 哈!那又怎么样?姓石的冷笑,上官仪得罪了皇后娘娘,上官家活该被抄满门! 上官仪?! 上官惠文惊住。 那不是上官婉儿的祖父吗? 上官仪因为阻止唐高宗晋封武则天为皇后,被懦弱的唐高宗出卖,以至于满门抄斩。 上官婉儿就因为是女子,又尚在襁褓中,才得以活命,和母亲郑氏一起被没入掖庭为奴。 上官婉儿! 郑氏! 上官惠文悚然地看着抱着自己的布衣妇人,呼吸都滞住了。 她现在是襁褓状态? 她本该是成年人的只因为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所驱使着,进入了上官婉儿的墓室。 上官惠文使劲儿摇晃了脑袋,又使劲儿地眨眼睛。 这一定是一个梦! 她一定是被梦,魇住了! 可是无论上官惠文怎么做,她都没法从眼前的情景之中挣脱出身。 就仿佛,眼前她正在经历的事,才是最最真切的现实。 上官惠文嘴唇颤抖,脸色苍白。 身为一个崇奉唯物主义的历史工作者,她没法,亦不敢相信这个极有可能是事实的事实 她穿越了! 还是穿越到了,上官婉儿的身上! 婉儿!婉儿你怎么了!郑氏看到上官惠文的小嘴颤抖,小脸也白得不正常,登时慌了手脚。 而她这般呼唤着,更让上官惠文绝望了 看来,她真的,穿越成了上官婉儿! 还是尚在襁褓中的上官婉儿! 上官惠文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现在,倒是巴不得那一大两小三个内监,立马把她从郑氏的怀里抢走,然后掐死她、摔死她反正甭管用什么法子,只要立刻让她死了就行。 只要她死了,是不是就可以结束这个梦魇,重新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咸阳,上官昭容的墓道内? 可是,偏偏老天不遂她的愿。 即便紧闭着眼睛,即便耳边是郑氏惶乱的呼喊,和姓石的咋咋呼呼命小内监动手抢人,也没有阻止一声推门响。 然后是一道女子的声音:石大人原来在这里,让我们好找! 这一声,像是一个静止符,姓石的立即不咋呼了。 他转回身去,一张脸堆了花儿:夏锦姑娘!是什么香风把姑娘吹到这儿来了? 那个叫做夏锦的宫女,脸上犹带着得体的笑:奉我们娘娘命,来和石大人说句话。 不敢!不敢!姓石的赔着笑脸,娘娘有什么吩咐,派人打发了老奴就好,怎么还劳动姑娘呢? 夏锦微微一笑:倒没什么大事。只是前日分拨的那几个针工不大合娘娘的心意,想请石大人再寻几个。 姓石的忙道:这个好说!好说!宫里面能针工的多得是 倒不能要寻常的,夏锦拦住他的话头儿,我们娘娘好弄些个小巧物儿,七夕的时候还得了陛下的赞许,石大人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婕妤最是手巧,蕙质这个兰心,清丽这个典雅,阖宫都知道的!姓石的忙躬身笑。 婕妤? 上官惠文紧闭着眼睛,夏锦和姓石的对话,都入了她的耳。 若她穿越成了上官婉儿,那么他们口中的婕妤又是哪个? 上官惠文迅速地在脑中搜索记忆 徐婕妤! 太宗贤妃徐惠的妹妹,高宗的婕妤,姓徐,有文藻,善巧技,高宗爱之。 定然是她了。 上官惠文闭目思索的当儿,陡然觉得有一个人影接近了自己。 这个人影,就笼在自己上方,仿佛正在打量着自己。 这小娃娃的衣衫,是你做的?是夏锦的声音。 问的,是紧紧抱着上官惠文的郑氏。 是是妾身所做郑氏的音声发颤。 上官惠文暗自攒眉。 即使一心寻死,她也没法不被郑氏的心绪所牵动。 这或许是因着,她的身体,与郑氏有了血脉的牵连。 世间没有什么血脉牵连,比母女牵连,更深的。 上官惠文蓦地睁开眼睛。 她至少要看清楚,这个可能对郑氏不利的宫女,长得什么模样。 岂料,刚好看到这个叫做夏锦的宫女,双眸对上了她的。 不!夏锦盯着的,不是她的眼睛,而是比眼睛还要偏上的位置? 上官惠文不解,本能地眼珠儿向上转了转。 夏锦觉察到这个小小婴孩儿的细微变化,没有惊讶,没有差异,而是眼底突然流转过温润的光芒。 让上官惠文更加不解了。 紧接着,上官惠文便听到夏锦说:石大人,你瞧,这位姐姐的针工手艺,就不错啊! 她如此说着,手已经欺向了上官惠文的双眼上方。 上官惠文很有种她要戳瞎自己眼睛的错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然后,上官惠文感觉到,夏锦的手,抚上了自己身上小衣服衣襟的绣边。 第3章 接下来的日子,再也没有姓石的,或者别的什么人,来找郑氏的麻烦。 这事儿说起来挺奇妙的,上官惠文觉得。 但是细想起来,亦有迹可循 那个叫夏锦的宫女,那日向姓石的,要了郑氏,负责给我家娘娘做针线活儿。 上官惠文听得清楚。 虽然,在场的,谁也不会想到,尚在襁褓中的她,把所有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而且还什么都明白。 若是他们,包括郑氏在内的所有人,知道这个话都不会说的小娃娃,竟然能听得懂大人说的话,怕是要被吓得够呛吧? 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当做妖邪之物,而将自己料理处置了? 上官惠文想起这桩事的时候,不由得暗自后悔。 她太后知后觉了,彼时只记得伪装成一个小奶娃娃的样子,静观其变,却忘了可以借此再死一回。 再死一回,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上官惠文在心里面默默摇头叹息。 这就是所谓的求生欲啊! 她那么想死,事到临头,都本能地朝着活路上走。 这样不成! 上官惠文又一次,下定了决心。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或是出于什么目的,夏锦的出现,的确让郑氏母女的生存环境得以改善。 姑且把自己和郑氏看做是母女俩吧! 上官惠文心想。 至少,她的这具身体,是属于上官婉儿的。 古人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这个抢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的孤魂野鬼,总不好占了位置,还不拿人家当娘吧? 上官惠文猜测这个叫做夏锦的宫女,甚至她背后的那位徐婕妤,应该是曾经受过上官家的恩情。 说不定,上官家曾与徐家有旧交,所以徐婕妤才在上官家唯一的骨血落难的时候,适时地施以援手。 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容易了。 要知道,害上官氏的真凶,是那位如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将来九五之尊、天下一人的武则天啊! 徐婕妤能这么做,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躺在榻上,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尤其是想到武则天三个字的时候,上官惠文的胸口忽闪过不适。 像是突然被一块万钧大石砸压了下来似的。 这种感觉,自那日夏锦出现,上官惠文知道自己穿越成了上官婉儿,想到上官仪是被武则天害死的时候,便第一次出现了。 只不过,当时的窒息感觉转瞬即逝,上官惠文绝望于自己的处境,并未太走心。 然而现在,武则天这三个字再次出现在上官惠文的脑际的时候,它们竟成了这世间最沉重的三个字。 它们压迫得上官惠文胸口难受,呼吸仿佛都被瞬间抽走了似的。 这可真是太古怪了! 上官惠文自问从来不是个迷信的人。 也许因为,她现在灵魂处于上官婉儿的身体内,而上官婉儿的一生,都和武则天这三个字,脱不开关系。 上官婉儿本该是大家闺秀,无忧无虑地活到老的,却因为武则天而襁褓失怙,自天堂沦落地狱。 她十四岁为武则天发现,被武则天带在身边,直到四十六岁被杀,一生都不曾离开武则天和她的子孙们的权力纷争,最终也因为这权力的纷争而命丧黄泉。 穿越到这样的一具身体里,怎么可能不惊惧于武则天这三个字? 这就是上官婉儿的命 上官惠文小小的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小小的嘴,也抿成了一条线。 这使得她整个人的观感,俨然一个婴儿在强行扮演成年人的角色。 此刻,若不是屋内并无旁人,若有第二个人看到这副表情,一定会觉得这粉团儿一般的小婴孩儿可爱极了。 可惜,无人发现她的可爱。 上官惠文更是,愁死了。 她所受的教育,和历史观的训练,让她对这个时代的每一个名人的命运、生死,都了如指掌。 她既已知道上官婉儿的命运如何,又怎么能甘心从此以后,四十余年汲汲营营、疲于奔命,最后换来的,只是一个死? 要是结果都是一个死,那还不如早死早托生呢! 幸好,得了夏锦和徐婕妤的关照之后,郑氏母女有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过活。 虽然在掖庭里,纵是单独的房间,也好不到哪儿去,简陋的模样,上官惠文都不忍多看,可好歹她们不用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宫女睡通铺了。 郑氏也不用担心,晚上睡着之后,某个宫女不小心翻身,把她襁褓中的女儿压死了。 还能少了被同屋嫌弃地恶语相向,这更是让郑氏大感欣慰的。 郑氏啊 上官惠文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这个便宜娘亲啊 不能再想下去了。 上官惠文对自己说。 再想下去,她必定会心软。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3) 上官惠文了解自己。 将脑中那些与回去不相干的念头通通甩开,上官惠文竭力拧着小脖子,将屋内的光景打量了一圈。 这会儿,郑氏出去做工了,这是她在掖庭身为奴仆不得不做的事。哪怕绣工被徐婕妤看中,她也不过是换了一份活计劳作罢了。 按照郑氏的想法,她的女儿喝了米糊之后,现在应该是在睡觉,等到她得空回来看一看的时候,刚好能赶上女儿醒来。 那么她就可以哄一哄女儿,让女儿继续睡。 上官惠文和她生活了一段时间,已经了解了她的作息。 所以,就在此刻,郑氏尚未回来的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上官惠文想罢,软软的小身体在榻上蹭了个圈,又蹭了个圈 凭着这具实在柔软的小身体里有限的力量,上官惠文终于挨蹭到了榻边。 她费力地用双手双脚撑起上半身,仰着脸,看向不远处的一只小篮子 那是郑氏装针线、布头等等用物的容器。 最最关键的,上官惠文记得清楚:那里面有一把剪子。 只要摸到那把剪子,将剪子锋锐的尖头戳进自己的喉咙 然后,她就可以和眼前的一切说再见了。 想要自杀,相比从榻上滚下去摔成个脑震荡,甚至摔断了胳膊腿儿,变成个傻子上官婉儿,或者残疾上官婉儿,自戳喉咙的法子,简直不能更好。 上官惠文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满意的笑。 若有旁人看到,一定会觉得,这小娃娃漂亮得紧。 事实证明,上官惠文太过高估了自己眼下的能力。 等到她终于摸到篮子里剪子的边缘的时候,她觉得已经被累得浑身都被汗水溻透,快累掉半条命了。 难怪人说,小婴儿要多睡觉、更多地睡觉,原来这么丁点儿的身体,稍微一运动,就是偌大的消耗啊! 天可怜见,她终于抓住了剪刀的握柄。 那两个成年人刚好能各自伸进一根手指头的剪刀握柄,每一个都差不多能塞进去她的一只小手了。 上官惠文无语望天。 她发誓,只要让她熬过这一遭,打死她也不要再做小婴儿了! 当然,更不要穿越了! 可这是她能决定的了的吗? 终于,上官惠文的两只小手分别握住了剪刀的两只握柄。 她计算好了角度,只要她铆足了力气把那剪刀扯出来,惯性作用下,剪刀的尖头就会对着她直接扎下来。 虽然会很疼上官惠文咬了咬还没怎么冒出牙尖儿的牙床,拼了! 她真的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剪刀被扯拽着,失去了控制,尖头朝下,扎了下来 呛啷!呛啷! 没有预想的剧痛,更没有鲜血喷出。 上官惠文当然没死成。 她眼看着剪刀落下,眼看着落下的瞬间剪刀变成了两片,眼看着那断成的两片跌落,掉在地面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上官惠文再次,无语望天。 这就是比绝望还要绝望的,绝望吗? 这就是她的命吗? 都作死到这个份儿上了,都死不了? 剪刀它竟然自己断了? 这种质量的剪刀,还好意思被送到宫里用吗? 还是上官家落魄若斯,连一把正经能用的剪刀都没留下? 嚯啦 房门猛然被推开。 一个人影没命地跑了进来。 她立时看到了地上变成两片的剪刀,以及趴在榻边,被命运愕住了喉咙的小婴孩儿。 婉儿!郑氏凄厉地惨呼一声,扑上来就抱起来了上官惠文。 上官惠文被她死命地抱了几息,然后又被她放在榻上,浑身上下摸索了个遍。 不仅如此,郑氏还拉开她的小衣衫小裤子,把她周身看了个遍。 确定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才重又抱紧了她,又哭又笑的:婉儿!婉儿你吓死娘亲了!婉儿 身为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被另一个成年人把身上身下摸索个遍,连不可描述的地方都看了个遍,毫无隐.私,上官惠文觉得好羞耻。 她很想告诉眼前这个抱着她抽噎得不像样子的女子,她没死成,真不用这样。 可是悲哀的是,上官惠文也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不像人话的声音。 娘知道!娘知道我们婉儿被吓着了娘知道!郑氏像是听明白了上官惠文的咿咿呀呀似的。 她刚刚经历险些丧女的惊变,整个人都惊魂未定的。 看到上官惠文漂亮可爱的小脸儿,郑氏蓦地悲从中来,她亲了亲上官惠文的脸蛋儿,扑簌簌的泪水,成串地滚落下来。 那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上官惠文的面颊上,又顺着她的面颊滑落。 流到她的嘴角,渗入口中。 上官惠文于是品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她的心,因之酸痛起来。 这应该是这具身体对于生身母亲的本能的感应吧? 上官惠文心想。 然而,她没法让自己忽视,心里面对郑氏的悲悯之情。 这个女人,太可怜了。 若是,她再看着相依为命的女儿,死在眼前 上官惠文幽幽地无声地叹息。 她很想对郑氏说,你别哭了,我以后不这么作死了还不行? 然后,她听到郑氏在她的耳边抽泣着:我们婉儿福大命大娘怀你的时候你能称量天下的,怎么会是个短命的都怪娘 上官惠文听着,心里又疼了起来。 能称量天下的,是你的女儿。 我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 不对,你的女儿已经不是我了 唉!也不对反正,你不要再哭了! 上官惠文最后的意识,便停留在了心疼郑氏,以及劝慰郑氏而不得其法上。 接着,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劳累。 她睡过去了。 ※※※※※※※※※※※※※※※※※※※※ 没死成~摊手 第4章 自杀未遂之后,上官惠文就没再尝试过。 她不能不承认,郑氏的泪水,让她心软了。 试想,她的爸妈知道她失踪不见了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只是想想,上官惠文都心里闷疼得难受。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是魂穿,留在二十一世纪的只是一具尸体,或是往好了说,留下一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她的爸妈会怎么样。 世上的父母疼爱子女,都是一般无二的。 何况郑氏的情况更特殊 她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上官婉儿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万一再血淋淋地死在她的面前,她会崩溃吧? 人间至绝望之事,莫过于此吧? 小小的上官惠文喟然默叹。 端看郑氏现在看她看得更紧,到了将要疯魔的地步,就可想见,那日自杀未遂的事,在郑氏的心里,投下了怎样可怕的阴影。 就当就当这是一个梦吧! 上官惠文劝自己。 也许,活完这一辈子,嘎嘣死了之后,一睁眼,到头来只不过是在上官婉儿的墓室里睡了一觉呢! 又或者,像她这种从现代社会魂穿过来,骨子里就没有任何上下尊卑意识的,说不定哪天就得罪了哪位权贵,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被人弄死了呢! 反正,在这偌大的深宫中,魑魅魍魉无处不在。 他们不是真的鬼魅,而都是活生生的人。 都是被残酷的现实,逼得疯魔了的人。 宫女也罢,太监也罢,都拼了命地、挖空心思地钻营,为了钻营又挖空心思地坑害别人。 到头来,终究不过是一死,权势啊财富啊地位啊,过眼云烟罢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看不清楚呢? 这些明.慧的大道理,丁点儿大的上官惠文,已经看得通透了。 经历了一番生死的人,又有什么堪不破的呢? 只是,人大概是个习惯性的存在,当某种生活模式变成了一种习惯的时候,年积月累,过去的、很多年前的事,就会渐渐被淡化,唯有午夜梦回,才会意识到,那些都曾经是自己真实经历过的事吧? 生活模式如此,称呼也是如此 当被唤作婉儿唤了七八年之后,什么上官惠文啊,再蓦然想起的时候,都会自己吓自己一跳。 正在绩麻的小女孩儿很大人样儿地现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她已经不是当年粉团子般的模样了,她长大了。 她身上简朴的衣衫,并不能遮掩住她明眸皓齿的姿容。任谁看到了这张小脸儿,都会想到若干年后,将是怎样的灼灼之姿。 这是一个标准的小美人儿坯子。 可是再美人儿又如何? 掖庭里不养闲人,只有七八岁的上官惠文,已经做了两年的工了。 嗯,上官惠文,大概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多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那个名字,上官婉儿。 身为一个小劳工,上官婉儿自然做不来高级的活计,给大宫女们打打下手,都是高攀。 她能做的,就是绩麻捋线这种低端的活,还常常被大宫女们嫌弃,被高级的内监们责骂。 小小的白嫩的手掌,经历了两年的岁月的磨砺,已经生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婉儿停下来手里的活计,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即便是这种简单的活,于她的年龄来说,也太过劳累了些。 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里吃的又粗糙,加上干活劳累,让她每到夜里,前世现代的各种美食,都会流水架地入了她的梦 汉堡,炸鸡,涮羊肉,水煮鱼,红烧排骨 唉!现在要是有谁给她打上一份红烧排骨,让她大快朵颐,婉儿真会被感动哭了的。 婉儿吞了一口没出息的口水。 她很是想念任欢,想念任欢给她打的饭,以及和任欢有关的那个世界。 幸好,现在工房里没有旁人,不然指不定就有管事的责骂她偷懒,甚至有同僚举报她,借以邀功呢! 都是苦命人,苦命人何苦为难苦命人? 婉儿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忽然耳边传来咣当一声。 竟是工房的屋门,不知被什么人推开了。 婉儿闻声抬头,看到来者的时候,不由得微微怔住。 那是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 看到她的第一眼,婉儿才算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大概该是什么样子的 虽然她只是个小女孩儿,但是那种骨子里自带的骄傲和高高在上的气场,绝不是掖庭里婉儿见惯了的宫女们或奴颜婢膝或互相倾轧的丑脸,也不是像郑氏那种自内而外的苦相。 这个女孩儿五官鲜明,肌肤的颜色是不输婉儿的白皙。 她整个人都明艳极了,仿佛生于这世上,就是为了尊享无限的荣华富贵。 婉儿盯着她,自惭形秽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样的女孩儿,才是真正的煌煌大唐盛世的代表吧? 如果不是见到她,婉儿真的怀疑,自己穿越来的,是假的大唐。 婉儿盯着那女孩儿瞅的时候,那女孩儿也盯着她瞅。 一时之间,对方似乎也看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儿突然开口,声音干净清亮,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颐指气使。 婉儿乍闻这么一声,恍然惊醒 她只顾着看这个同龄人的模样,竟然忽略了,对方的衣着。 宫里的下人,习学的第一课,就是贵人和管事的服色。 婉儿更是被郑氏耳提面命了多少次。 这是一个无时无处不见等级的社会,认错了贵人,行错了礼,都可能是性命之忧。 婉儿明白郑氏的良苦用心。 而眼前这个少女的服色,更是高贵得不可想象。 那是只有皇女才能穿着的服色。 哪怕她的衣衫,已经被不知何时起的雨打湿了,那种璀璨光华,仍是无法掩盖。 皇女才能穿的服色 婉儿呆呆地看着她,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名字。 和自己年纪相仿,又是穿成这样的小女孩儿,那不就是 本宫在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儿的脸上现出了不耐。 她甚至比婉儿还学大人样地亮出了本宫这样名头。 显然,被婉儿这样忽略,在她的人生中,是几乎没有发生过的事。 婉儿听她这样问着,再觉察到她的语气,就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无意之中得罪了她。 虽然婉儿心里很想笑这小女孩儿明明是个小孩子,却学大人样儿,不过形势逼人强,何为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婉儿很清楚。 她于是学着宫中见到贵人的时候该有的礼节,屈膝,俯身,下拜:奴婢拜见公主殿下! 究竟是谁发明的动不动就跪拜啊? 婉儿一边拜着,心里面一边腹诽。 她真的不喜欢做这副奴才相。 那个女孩儿看到婉儿拜了下去,脸上划过不快。 她见婉儿漂亮得不像话,还以为是个不寻常的,原来也忒的落俗了。 嗯女孩儿抿紧嘴唇,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她没有让婉儿起来,倒像是打量起婉儿来。 上位者没有吩咐,即便心里腹诽,婉儿也不敢擅自起身。 以她二十多年,不,现在加起来已经三十多年的人生阅历,她觉得,这个女孩儿对她,并没有恶意。 非但没有恶意,好像对她还挺好奇? 这样想着,婉儿心里不禁哈了一声 她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是个小不丁点儿,任谁都能碾死的小东西,居然还有人对她好奇? 且还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这位公主,也太没见识了吧?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4) 和她在史书上留下的名声,可大不相同啊! 婉儿已经将这个女孩儿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哗 急雨倾盆的声音,打断了婉儿的思绪。 哎呦我的殿下!可让老奴们好找啊!一个急火火的声音,比那雨声还躁切地闯了进来。 盯着婉儿看的女孩儿拧起了眉毛,看都没看那个寻到她简直比见到个活龙还兴奋的中年内监。 那名内监一眼就盯上了跪伏在地上的婉儿,一张谄媚的脸,登时寒若冰霜。 你这小奴才,是不是惹殿下不痛快了?来人!把这小奴才拉下去,打二十板子,给殿下出气!他尖着嗓子指挥。 随在他身后的几个年轻内监得了令,咋呼着就要扑向婉儿。 却被一道清亮的嗓音喝住:本宫允许你们说话了吗?! 那一声颇含威严,如果不是声线还是童音,倒很有些上位者的意思了。 婉儿没有因为那内监的命令而惊震,反而被这么一声震住了。 她诧异地抬头,刚好对上那个女孩儿垂视的眼睛。 大大小小几名内监,因为感觉到了女孩儿的震怒,早已经吓得跪下了。 满屋子里,也只有女孩儿一人站着。 她突然朝着婉儿走近了几步,使得婉儿不得不更高地抬起头,才能看清她。 见婉儿竟然直视自己的脸,浑然不将尊卑之别放在心上,女孩儿的脸上闪过不快,但更有一种别样的好奇占据了上风。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儿抬高了下巴,第三次问道。 婉儿不明白她何以对自己的名字这般执着,只好拜道:贱名不足污贵人耳。 婉儿并不觉得自己的名字多不值钱,但是上官这个姓,本就是忌讳,还是多点儿心眼儿的好。 女孩儿被婉儿不软不硬地拒绝了,登时有些恼火。 本宫问你名字,你就必须回答本宫!女孩儿拔高了声音,昭示着她心里的不快活。 婉儿无奈,只得回道:贱名,婉儿。 哪个婉?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婉儿努力搜索着记忆,拎出《离骚》里面的一句话。 她总不能找出来这个时代还没有过的句子吧? 女孩儿垂眸想了想,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吗? 婉儿嘴角微抽。 这是《诗经》里的句子。 婉是一个婉,可是这句话从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儿的口中说出来,怎么觉得,怪怪的? 殿下,请回吧!这种地方,可不是您来的那名中年内监开口谏道。 被女孩儿一眼瞪回去,闷着不敢作声了。 嗯,婉儿女孩儿又看了婉儿一会儿。 说罢,转身离去。 那名内监如蒙大赦,忙带着众小内监紧随其后。 婉儿怔怔地跪在原地,听着外面糟杂的脚步,还有那名中年内监絮絮的雨大风急,老奴背着殿下吧云云。 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一个幻梦。 如今回想,婉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第一次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 ※※※※※※※※※※※※※※※※※※※※ 太平上线了~ 第5章 入夜。 郑氏却久久不能安歇。 她又一次不放心地问着:她那位贵人,当真没问你旁的? 婉儿无奈地看着郑氏忧心忡忡的脸。 灯烛有限,这会儿早被熄灭了,好简省着些用。 惨淡的月光,从破口的窗棂处溜了进来,泼洒在郑氏的脸上,映得那张脸,越发地惨白。 当真没问旁的。婉儿道。 阿娘,你别担心那位贵人,并没有为难孩儿。婉儿又劝慰道。 郑氏揪紧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而舒展半分。 她既然能寻到这儿来,又怎么会没事儿呢?郑氏喃喃道。 显然,郑氏口中的她和婉儿以为的她,并不是一个人。 婉儿垂眉想了想,便知道了,郑氏口中的那个她,极有可能是害死上官家满门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后。 所以,是那位未来的女皇帝,打发她的女儿太平公主,特意来瞧瞧自己这个上官家唯一的遗孤,过活得怎么样吗? 婉儿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 她并不认同自己的猜测和郑氏的担心。 那位未来的女皇帝,她的眼里,看到的,恐怕只有这万里江山。 区区一个罪臣之后,蚂蚁般的上官婉儿,在她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便是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被杀掉,也不是因为那位未来的女皇帝与他有私怨,而是因为上官仪成了她晋身路上的绊脚石。 她不过就是踢掉了一颗绊脚石罢了。 在她的眼里,恐怕也只有江山和权力,才是唯一在意的吧? 若她真的只是那么点儿格局,就没有后来,敢将上官婉儿留在身边,委以重任的惊世之举了。 在婉儿看来,那位太平公主,与其说是奉了她母亲的命令来查看自己的,倒不如说是胡乱地逛到了掖庭这个她不该来的地方。 是以,那些跟随的内监,才会紧张若斯。 然而,婉儿毕竟是拥有洞悉历史的金手指,郑氏却没有这个能耐。 她此刻,纯然地是一腔牵挂女儿安危的慈母之心。 婉儿理解。 因为理解,她才会耐着性子,不住地劝慰郑氏,不要担心。 婉儿的手上忽然一紧。 郑氏不知又想到了哪里,蓦地攥紧了她的小手。 阿娘?婉儿看她。 好孩子,她都对你说了什么?当时是怎样的光景?你再同阿娘细细地说一遍!郑氏急道。 婉儿无语。 再说一遍,就是她第三次重复了。 可是,看到郑氏满面的惊弓之鸟的神情,婉儿又实在忍不下心。 遂又将白日里太平公主如何突然闯入,当时是怎样的情境,在场的又有谁,自己如何反应,又如何作答,一一详述了一遍。 其实以她才不满八岁的年纪,能够如此口齿伶俐、思路清晰地将一件事诉说明白,连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神态、表情皆囊括在内,已经堪称神异了。 郑氏似是早已经习惯了女儿的敏异早慧。 她听了婉儿的叙述,脸上的忧愁并未退散。 那位贵人,当真没问出你的姓氏来?郑氏紧张道。 婉儿只想无语望天。 郑氏这种,应该叫做神经质了吧? 阿娘,你放心,真的没有!婉儿一再保证。 女儿知道分寸的。她又道。 郑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中闪烁着慈爱:我的婉儿,从来都是这样聪明 继而叹息:只可惜,我的婉儿这样聪明,又这样好看,要在这掖庭里苦熬一生 哪里会在这儿苦熬一生呢? 等到我十四岁的时候,自然会被那个人看中的。 婉儿心道。 不过,这种话在心里想想就好。 她是绝不会和第二个人说的。 见郑氏平静了些,不知在想着什么,婉儿生怕她再胡思乱想,忙岔开话头儿道:阿娘,今日的那个贵人,到底是谁啊? 郑氏听得眉头再次攒起。 她犹豫了几息,终究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女儿,至少让女儿今后学着提防些。 那是陛下和和武皇后的长女,太平公主。提及武皇后,郑氏的心里,还是做不到毫无波澜。 什么!长女? 婉儿的脸色骤变。 不对!不对! 太平公主怎么会是武皇后的长女? 她的长女,明明是安定公主,谥号思。 那个可怜的小公主,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不幸夭亡。 武皇后声称是当时的王皇后因为妒忌害死了小公主,王皇后也因此被高宗所猜忌,后致一败涂地。 小公主之死,就是王皇后以及萧淑妃败给武皇后的肇始。 更有史书记载,小公主其实是被武皇后狠心扼死,然后嫁祸给王皇后的。 且这样说的史家,不在少数。 婉儿上一世精研初唐史,这么重要的一段,绝不会记错。 武皇后的长女?婉儿盯着郑氏。 阿娘你没记错吗? 太平公主,当真是武皇后的长女? 这怎么可能? 当然是那个女人的女儿,不然,你以为,只要是陛下的女儿,就可以恣意妄为了?郑氏显然没明白婉儿的质疑所在。 郑氏这样说,便意味着,长女这两个字,根本就不存在问题。 婉儿当然也知道陛下的女儿也有不可以恣意妄为,甚至活得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半步,就丢了性命的。 萧淑妃留下的那两个女儿,不就是这样的吗? 可是重点不是这个! 太平公主,怎么可能是武皇后的长女呢? 难道是,她穿越前所学的历史,有误? 婉儿旋即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这不是遥远的古人类史,这是初唐,有充足的信史可以印证当时发生过的任何一件大事,只要它们被记录到了史书里。 如果不是郑氏记错,如果不是历史搞错,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穿越来的,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初唐。 婉儿的小脸儿煞白。 这个结论太骇人了。 原本作为她的金手指存在的那些史实,于她而言根本就是毫无用处的。 如果这个初唐,只不过是无数个平行时空之中的一个,那么历史上曾经发生、不曾发生过的,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而历史上那些注定或活或死、或飞黄腾达或身败名裂的人,极有可能改变他们原有的人生轨迹,而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飞驰而去。 这其中,就包括,上官婉儿自己。 那么一个最最现实的问题,摆在了婉儿的面前 如果她在这个时空死去了,她会回到原来的时空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呼之欲出的否定。 鬼知道她的灵魂会流落到过去、现在、未来的哪个平行世界里,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绝望。 身为一个曾经的知识分子,婉儿一点儿都没有证实了平行时空存在的狂喜之感。 命如浮萍,不可预知,连死后都不知道魂归何处 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心思,为科学的大发现而欢呼鼓舞? 婉儿猛然意识到,她过往学的那些大道理,那些正能量,那些主.旋律的价值观,此刻都一文不值。 唯有活着,如何活着,才是最最真实的真实! 莎翁说,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是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婉儿只想借用莎翁的话来回答:死了,睡着了,就什么都完了。 所以,归根结底,她该怎么活下去呢? 既然身为上官婉儿,或许就注定和那位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牵绊在一处吧? 如果,那个女人,能够成为皇帝的话。 阿娘,你给孩儿讲讲陛下和武皇后的事吧!婉儿撒娇地抱着郑氏的胳膊,道。 之前的那些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她的脑际,害得她脸色骤变,但表面上并未当真乱了分寸。 毕竟,她两辈子合在一块儿活过的岁月,未必就比郑氏现在的年纪少。 心里一套想法,面上另一副面孔,难道不是成年人惯有的吗? 郑氏更无从得知她的女儿,已经换了芯子。 她哪里想得到,一个不足八岁的小姑娘,能有那样多的心思? 郑氏只当婉儿是害怕了,以至于小脸儿被吓白了。 见女儿抱了自己的胳膊,郑氏忙搂了她在怀。 我的儿,知道那些事做什么呢?没得多添烦恼。郑氏叹息道。 她担心女儿是好奇当今皇帝和皇后的事,万一以后心存怨愤,生出想为家族报仇的念头,那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阿娘,婉儿不是小孩子了,该为阿娘分忧了。婉儿道。 她确实是存了从郑氏的口中探听的打算,但是她也着实怜悯郑氏,想着若能以自己之力,让郑氏后半生安然度日,也算是对郑氏的生养之恩的报答了。 唉!阿娘的婉儿长大了!郑氏慨叹道。 她仍是搂了婉儿,犹豫再三,终是道:阿娘既想让婉儿知道多些,以后少吃些亏,又怕婉儿知道得多了,平白招惹麻烦 婉儿听她矛盾的语气,爱女之意拳拳然,心里面也酸涩起来。 阿娘,你这么多年教婉儿读书、明理,婉儿不会平白招惹祸端的!婉儿誓然道。 郑氏闻言,垂头,盯着她月光下清丽婉然的小脸儿,又是欢喜又是酸楚:那阿娘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可是婉儿,你要答应阿娘郑氏忽然话锋一转,你要答应阿娘,一辈子都不许动报仇的念头。 婉儿静静地盯着郑氏,深深地点了点头。 她清楚,郑氏这样说,并非是不恨,而是怕她心中存有一丝丝为家族报仇的心,以至于以卵击石,万劫不复。 婉儿此时其实更好奇的是,那个让许许多多的人,又恨又怕,又让许许多多的人甘心追随的女子,她究竟,是怎样的? ※※※※※※※※※※※※※※※※※※※※ 所以,这篇文的大背景就是架空的,半史实半虚构。 是坐着菌给自己,编织的一个美好的梦。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5) 第6章 太平公主成为了武皇后的长女。 本该作为武皇后第一个孩子的安定思公主,不复存在。 如今的太子李弘,成为了武皇后的第一个孩子。 武皇后亦是因为当年怀了,并顺利地诞下了李弘,才在与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斗争之中,站得了先机。 之后,武皇后通过一系列的手段,接连扳倒了王皇后和萧淑妃所代表的世家大族,以商人之女的身份,成为了大唐的皇后。 她和高宗的长子李弘,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唐的太子。 而太平公主,因为出生的时候,正值大唐战胜突厥的捷报传入京中,高宗皇帝大喜过望,认定这个刚刚出生的女儿是上天赐予的珍宝,遂赐封号为太平,更是对其宠爱至极。 太平公主的长相、性格皆酷似其母,甚得武皇后的疼爱。 她自降生的时候起,便金尊玉贵的,俨然享尽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因此,她的性格,也格外地骄纵,除了皇帝和皇后,几乎无人敢管。 而在太平公主之后,武皇后又接连诞下了沛王李贤、周王李显和豫王李旦。 婉儿从郑氏絮絮的诉说中,理出了这样一个大概的轮廓。 当然,郑氏的叙说,可不是这般平实、概要的。 身为被武皇后害得家破亲亡、沦落为奴的人,郑氏心里面再畏惧惊恐,言语间也不免带出些怨毒的意味。 端看她对太平公主描述的种种用语,就可窥见其心。 这些,婉儿都是不在意的。 郑氏只要不让这些怨毒入了第三人耳,她们母女就是安然的。 婉儿诧异的是,太平公主竟然比那三个本该是她哥哥的皇子,都要年长。 她穿越来的,究竟是怎样的大唐? 婉儿默默摇头,为自己的苦命。 而且,细细算来,以她白日里所见的太平公主的年纪,若她还有三个弟弟,那么序齿最末的豫王李旦,怕是至多刚刚两三岁吧? 婉儿不知道这个时空此时的太子李弘,比自己年长几岁。 婉儿更不知道,在自己熟悉的那个历史里面,曾经作为太宗的才人,在太宗病榻前与当时还是太子的高宗勾搭到一处,又身入感业寺为尼,后才被高宗接入宫中这么一段,是否也存在过现今的武皇后的人生中。 婉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头划过古怪 且不说太子李弘的年纪,只说从太平公主到豫王李旦,武皇后八.九年间便诞下了四个儿女? 所以,帝后的感情,极好? 当然了,这个时代没有避.孕一说,更是崇尚多子多福。 可是,婉儿实在想象不出,堂堂的未来的武皇陛下,会雌伏于一个男子,哪怕,这个男子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雌伏 婉儿的脸一红,忙低下头去。 她的神态,难得有这样分明变化的时候。 皆因她正心虚着。 作为现代人,婉儿不会觉得在心里妄自揣测尊位者,是如何的大不敬。 她就是突然没来由地想象起了武皇后的雌伏,会是这样的情状。 可惜,想象的空间太有限。 她上辈子活了二十几年,全副心思都在读书考学上,没谈过恋爱,那种事更是无从谈起。 何况 婉儿的脸上再次闪过不自然。 从记事的时候起,便做的种种怪梦,那个在她不同的梦中,以不同的身份出现的人,让她一度觉得自己有某种心理障碍。 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学业的压力,加上她刻意地多读书以分散精力,那些梦境和那个人,就被渐渐淡化了。 偶尔重又梦到,她也能淡然处之。 而今,忆起前世过往,婉儿很有些沧海桑田之感。 我的儿,是不是困了?郑氏停下诉说,心疼地摸了摸婉儿的脑袋。 阿娘,我没困。婉儿从自己古怪的思绪里脱出身来。 她倚在郑氏的怀里,一副乖巧的模样。 郑氏疼爱地搂着她:阿娘方才说的,你都记住了? 记住了!婉儿郑重点头。 郑氏盯着她的小脸儿看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阿娘别担心,孩儿将来一切都会小心的,不会被坏人攥住了把柄。婉儿以为她又在担心这担心那。 阿娘不是担心将来,是担心明日。郑氏道。 明日?婉儿不解。 明日,有一位贵人,想见一见婉儿。郑氏将婉儿的小身子拉开了些,道。 贵人?婉儿忖着郑氏的神情,是徐婕妤吗? 郑氏的眼中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我的婉儿,真是聪明。 徐婕妤认识我?婉儿故意问道。 她自然不会说,她知道她还在襁褓中,差点儿被恶人害死,宫女夏锦的出现,救了她,还让郑氏暂时脱离了繁重的苦役这件事。 是啊!徐娘娘她知道你的。郑氏慈爱地捋着婉儿乌黑的头发。 笑了笑道:你还丁点儿大的时候,还是徐娘娘好心派了人来,才救了我们母女呢! 徐娘娘为什么要救我们?婉儿问道。 在这阴暗的宫中,人心险恶,深不可测,如她们母女这样的人,高高在上的婕妤,为什么要救她们? 郑氏因为婉儿的善思敏锐,赞许地点了点头:其中的缘故,阿娘也打探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总算是探知些眉目听闻,当年你祖父曾与徐家有旧交,还曾救过徐家人的性命。徐娘娘想必是感念旧恩,才暗中帮助我们的吧! 郑氏一个掖庭宫人,与从三品位阶的婕妤,隔着的何止千里万里? 她能探查到这些,已实属不易。 但婉儿想得更多些。 抛开她那些已经用不得的历史知识,单论徐婕妤昔年打发夏锦来这掖庭中之举,就颇多疑点。 婉儿至今,仍记忆深刻 那位宫女夏锦,第一次见到襁褓中的婉儿的时候,明着是来抚摸她小衣衫的纹饰,以表达对郑氏针工技能的认可,其实在那之前,夏锦着实打量过婉儿的长相。 甚至,婉儿极度怀疑,夏锦当时摸向自己衣衫的手,其实是摸向自己的额上,双眉心的位置。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因为身体的限制,婉儿无从得知自己的长相。 后来长大了些,婉儿才从郑氏用来照面的一个旧铜镜里,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容貌。 婉儿当时就被吓着了。 无他,皆因这张脸,和她上一世幼年的时候,几乎无二。 就算旧铜镜模糊的效果让婉儿无比嫌弃,但是自己的脸,她还是极熟悉的。 这张脸上,唯一不同的,就是两眉心间的,一颗小小的红痣。 婉儿清楚记得,上一世她的脸上,可不曾长过这东西。 观这颗红痣的位置,不就是夏锦试图抚上的位置吗? 一颗痣而已,至于让徐婕妤信任的大宫女如此好奇吗? 那么,这里面是有什么玄机吗? 婉儿竭力回忆当年的情形,隐约捕捉到了彼时夏锦眼中,似惊诧又似敬畏的眼神。 不会记错的! 婉儿确信。 所以,为什么? 第二日,婉儿起榻方梳洗毕,就被郑氏拉过来,细细地叮嘱过。 无非就是凡事小心不许张扬之类的话头儿。 婉儿一一听了,点头应下。 郑氏的目光落在婉儿的脸上,皱起了眉。 她突然抓了一把灰土,涂抹在了婉儿的脸上、脖颈上、手脚上。 使得婉儿简直像个刚从灰堆里打过滚的泥猴儿。 婉儿: 郑氏疼惜地凝着她:娘的好孩儿,别怪阿娘阿娘是真怕啊! 婉儿微微一怔,便即明了 她的姿容太出众,说不定眉目间还和已经过世的上官仪、上官庭芝神似,难保不被有心人利用。 阿娘是为孩儿好,孩儿知道!婉儿道。 郑氏迎上婉儿晶亮的眼睛,只觉得这孩子怎么看怎么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心里酸涩,牵了婉儿的手,叹息道:走吧! 在徐婕妤宫中人的安排下,她们母女两个最终被带到了徐婕妤的面前。 以婉儿对唐代制度的了解,像她们这样的人,能够从掖庭来到贵人的宫中,站在贵人的面前,这条路可不寻常。 徐婕妤为了见到她,着实费了一番心力。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徐婕妤甘冒这样大的风险呢? 婉儿此刻全然想不出。 她也根本不信郑氏所说的,什么恩情之类的。 若只是报恩,徐婕妤只要尽己所能,照料、保护她们母女就是了,何苦还要这般? 此刻,郑氏母女跪在偏殿之中,向前面的正位上,那个三旬左右的盛装女子行大礼。 这偏殿中的气息很好闻,婉儿猜应该是燃着某种香料。 她学着郑氏的样子,一板一眼地向那个女子行礼罢。 便听到那个女子的声音:快!夏锦,快扶她们起来! 声音之中,竟夹杂着些激动? 婉儿心内诧异。 在夏锦的虚扶下,郑氏拉着婉儿谢了罪,才站起身来。 又听到徐婕妤道:好孩子,抬起头来! 婉儿犹豫了一下,终是抬起头来,对上了徐婕妤。 这位徐婕妤,很美。 那种美,又是和太平公主不一样的美。 那是一种书卷气,却又不是坚毅果决的美。 与太平公主的明艳灼灼,又不一样。 原谅婉儿只好拿太平公主这个小孩子来和徐婕妤这个成年女子相比。 她长在掖庭,自幼所见,除了宫女就是内监,太平公主是她穿越过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正经的唐朝美人。 不知道,据说太平公主容貌酷似的武皇后,是怎样的模样? 婉儿蓦地意识到,自从见到太平公主之后,武皇后这三个字,就越发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徐婕妤端详着婉儿的容貌,眼中渐渐积蓄了晶莹。 她竟是要哭了? 婉儿莫名。 你也是用心良苦了!徐婕妤转向郑氏,感慨道。 郑氏一凛,慌忙俯下.身去:请娘娘恕罪! 婉儿见状,也随着拜了下去。 罢了!终归是为了护住这孩子本宫晓得。徐婕妤道。 婉儿恍然明白。 她们说的,是郑氏故意用灰土遮掩了她的容貌头脸的事。 多谢娘娘体贴 郑氏的话音未落,突然有小内监跑了进来。 慌慌张张道:启禀娘娘!不好了!皇后 徐婕妤听到皇后两个字,脸色骤变。 婉儿听到那两个字,神色为之一紧。 就在此时,一行人竟是直接闯入了偏殿。 宫女、内监簇拥着一个人,俨然众星捧月一般。 那人冷森森的声音,截断了小内监的话头儿 本宫如何,不好了? ※※※※※※※※※※※※※※※※※※※※ 阿曌(冷笑):你想让朕,雌伏? 你们的陛下,上线了~ 第7章 婉儿上一世少年的时候,第一次看红楼梦原著的时候,对林黛玉初入贾府,王熙凤第一次登场这个桥段,是囫囵吞枣地读过去的。 后来她年龄渐长,因为感兴趣,看了几本红学名家分析的作品,她才意识到,这叫做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这是曹公描写的手法,竭力表现王熙凤在贾府中善于逢迎,又肆无忌惮的性格特征 这种概括中心思想、主要内容的话,每个经历过现代小学语文教育的人,都知道。 可是,于婉儿而言,面前这道声音,却不仅仅是未见其人,已闻其声那么简单。 这个随着声音出现的人,王熙凤与其相比,是天渊之别。 这个人,她只要一句话,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就可以夺去许许多多人的性命。 而这个认知,这深宫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显然都是清楚的。 之前疾跑进来的小内监,已经吓得拜伏在地,抖若筛糠了。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他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样,颤抖得不成形。 而那个吓坏了他的女子,压根儿瞧都不瞧他,仿佛他只是一个聒噪不堪的物件,而已。 那个女子,在一众卑恭的内监、宫女的簇拥之下,如入无人之境,话音甫落,人已经站在了婉儿等人的面前。 婉儿在听到那冷飕飕的声音,意识到来者是谁的时候,脑袋里便再也添不下别的事了。 她的双眸张大,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疾步若风,展眼间便傲然立在自己眼前,自然而然扬着下颌,俯视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女子。 这就是千古一人的,女皇帝,武则天? 婉儿的嘴,不由得张大了。 这使得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呆滞的状态。 她确实是呆住了,惊呆了 她决然没有想到,这张脸,武则天的这张脸,和自幼时起,时常出现在她的梦中的那张脸,竟然,诡异地相像! 梦境总是似真似幻的,谁能将自己的梦,叙说得分毫不差? 谁又能将梦中见过的人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 婉儿也没有这样的神异能力,哪怕,她确定,这张脸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 这张脸的主人,在她上小学的时候,是能把她训哭的教导主任。上中学的时候,是对她严苛到不近情理的某位老师。 再大些的时候,这张脸更加魔化了 是看过的某个电影里妖娆邪恶的女反派 甚至,婉儿曾经梦到过,这张脸的主人,在她的梦中,纠缠着她,像某个霸气侧漏的男主一般,将她压在墙上,然后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6) 然后,她就被吓醒了。 总之,这张脸就是苛责、鞭策、邪恶欲.念的化身。 婉儿上一世,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有过什么童年创伤,有什么潜意识里的心理障碍,她也曾想通过心理治疗缓解,但是后来都不了了之。 之所以不了了之,皆因为她的内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心理疾病。 她也不知道这种内心里的笃定从何而来,也许是来自于传统观念里的讳疾忌医?觉得心理疾病,根本不是病? 总之,她好歹是长大成人了,还学业有成,还穿越了。 还看到了那张无数次穿梭于她的梦境的脸的,真正的主人? 这算什么? 宿命吗? 因为她会穿越成上官婉儿,因为上官婉儿一辈子都活在武则天的阴影之下,所以,她注定就要被武则天纠缠? 就算是在她还未穿越之前,就算是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就算她所学的知识,让彼时的她,根本就不信这些迷信,属于武则天的这张脸,也要纠缠于她,使得她不得安宁? 可是,这算什么逻辑? 因果关系弄反了吧? 婉儿突然觉得衣袖一紧。 她猛地醒过神来,意识到郑氏已经跪伏在地,正没命地拉扯着它。 婉儿微怔,双膝一软,下意识地就要跪拜下去。 蓦地,一只手摸在了她的脸上。 婉儿:! 那只手,是温暖的,带着属于女子的细腻柔软。 和它的主人冷飕飕骇人的气场,一点儿都不一样。 婉儿此刻方惊觉,那只抚上自己脸庞的手,竟然是武皇后的手! 婉儿屏住了呼吸。 因为意识到了这只手的主人是谁,之前的那些细腻啊柔软啊的感觉统统不见了踪影。 婉儿的脑海里,唯剩下了惊恐 那只白皙修长,保养得珠玉一般的手,在她的意象中,变成了随时可以夺走性命的,恶魔之掌。 皇后娘娘!久久没有发声的徐婕妤,突然开口。 婉儿觉得,徐婕妤的声音之中,有一种锋锐之感。 这可真不像是,一个后宫妃嫔,和后宫之主的皇后,说话的语气。 嗯?武皇后的声音微挑。 婉儿感觉到,抚上自己面庞的手顿住了,但并未离去。 就在昨日,婉儿曾经听过太平公主的声音。 同样的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字,从武皇后的口中说出来,和太平公主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太平公主的语气,让人觉得她是在思考;而武皇后的语气,则让人觉得,她正在蓄积杀气。 而那个敢于让她说出这个字的人,合该立刻马上自戕而死。 婉儿不由自主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因为紧张,替徐婕妤紧张。 这种共情心也是见了鬼了,她自己还前途未卜呢,倒替徐婕妤担起心来。 徐婕妤接下来的言行,更让婉儿替她担心了。 皇后娘娘想做什么?徐婕妤竟是大胆地走近了几步,迎向了武皇后的咄咄注目。 婉儿的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她分明感觉到武皇后不屑地动了动嘴角。 她的个头儿刚过武皇后的腰间,怎么可能看到武皇后的嘴角动没动? 可是婉儿就是奇异地感知到武皇后表情的微妙变化,好似,她多了解她似的。 然后,婉儿就顾不得对徐婕妤生出共情心了。 因为那只停在她脸颊上的手,又开始作怪了。 婉儿: 那只手一点儿都不嫌弃婉儿脸上抹的灰土,竟将它们从婉儿的脸蛋儿上揩去。 肌肤被搓得疼,婉儿咧了咧嘴,觉得这个武皇后简直太不温柔了。 皇后娘娘慎行!徐婕妤看不下去了,脱口而出。 武皇后的手一顿,斜眸睨着徐婕妤,声音依旧冷飕飕的,不带感情:该慎行的人,是你,徐婕妤! 徐婕妤身躯一晃。 眼看着武皇后的手搓去婉儿半个脸蛋儿上的灰土,现出婉儿白皙的肌肤来之后,还老实不客气地直接向上侵犯,其目标居然是 皇后娘娘想做什么?徐婕妤猛然扯住了武皇后的手腕。 婉儿顿觉那只作怪的手有一瞬的僵硬。 本宫想做什么,何时轮得到你来管?武皇后甩开了徐婕妤的手。 脸上热辣辣的痛意犹在,那只魔掌却离去了。 就算只是离去刹那,也让婉儿的心得了松快,她慌忙去看徐婕妤。 徐婕妤的身高不及武皇后,相比之下,身子骨显然也偏于柔弱。 武皇后用力一甩,便将她甩了个趔趄,幸好夏锦壮着胆子,顶着武皇后的森寒眼神,扶住了徐婕妤。 徐婕妤轻轻推开夏锦,昂首挺胸而立,目光直视武皇后。 婉儿实在觉得,徐婕妤此时的模样,仿佛要跟武皇后拼命一般。 徐婕妤为了自己,要和武皇后,拼命? 婉儿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太魔幻了。 无论怎样,徐婕妤面对着这个强大的女人,都让婉儿揪心极了。 武皇后根本不把徐婕妤放在眼里,徐婕妤想要拼命的模样,她甚至不屑一顾。 秦晖!武皇后唤道。 马上有一个身形高瘦、外表精明的中年内监奔到近前来,毕恭毕敬地听令。 带她去承庆殿外跪着。武皇后一指婉儿,吩咐道。 是!秦晖躬身应着,劈手就来扯婉儿。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宽宏大量,莫与一个小孩子一般计较!郑氏吓得魂飞魄散,没命地叩头祈求。 阿娘婉儿心里酸楚得厉害。 她能想象得到,郑氏这样叩头,恐怕额头都要被磕破了。 呵!小孩子?武皇后冷冷一笑,看都不看郑氏。 带走!她不耐地挥挥手。 秦晖拎了婉儿的小胳膊就走。 且慢!徐婕妤冲到了秦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秦晖虽然是皇后的亲信,却也不敢擅自冲撞了婕妤,只得驻足。 皇后娘娘连一个小孩子都容不下吗?徐婕妤大声道。 武皇后微微眯眸:本宫就是容不下了,你待如何? 婉儿嘴角抽了抽。 这位武皇后,还真是无赖的可以。 本宫就是这么无赖,你能把我怎么样? 婉儿理解的武皇后的潜台词是这样的。 她倒是很有闲心,自己的命运尚不可知,还有心思琢磨武皇后的小细节。 徐婕妤挡住去路的身形并未退缩。 妾身自然不能如何了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就不怕天上的人,对你失望吗?徐婕妤笑得苦涩又意味深长。 你说什么?武皇后的脸色沉了下去,眼中有危险的光芒闪烁。 我说什么,你自然心里明白!徐婕妤干脆丢开尊卑的称呼,道。 那又如何?武皇后不耐地丢下一句。 带走!她再次吩咐秦晖道。 ※※※※※※※※※※※※※※※※※※※※ 阿曌(不信):朕有那么可怕? 第8章 承庆宫外。 婉儿小小的身体,被秦晖按压到了地上跪着。 这个名字和大奸臣秦桧音同的大内监,果然不是什么好人!连个小孩子都这般粗暴对待。 婉儿心里暗哼。 其实她此时,很有些双重标准了。 之前也粗暴对待她这个小孩子的人,是谁来着? 地面的冰凉,很快就透过单薄的衣衫,窜入了婉儿的骨头缝儿。 让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身为一个罪人,跪在大唐的宫殿外,是怎样的感觉。 这里正是风口,一阵冷风刮过,婉儿打了个哆嗦。 小小的身体,更瑟缩了几分。 冷,膝盖又疼,这种感觉,太真实了。 婉儿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武皇后惩戒了。 然而,向来聪慧如她,怎么会这般迟钝呢? 婉儿呆了呆眼 武皇后灿若日华的姿容,映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谁说的,太平公主的长相酷似武皇后? 在婉儿看来,根本就不像! 武皇后那种简直如太阳一般的存在,又是谁人像得来的? 脸上热辣辣的丝缕痛意,又分明起来。 提醒着婉儿,她刚刚被武皇后怎样对待过。 太阳般的存在吗? 还真是被阳光烫伤般的痛。 婉儿摸了摸脸颊上几乎被搓破的肌肤,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脚步声靠近,让婉儿蓦地紧张起来,忙拔紧了脊背,恭肃而跪。 她提醒自己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稀里糊涂地失神了。莫名其妙地被罚跪在这里已经够劲儿了,再犯了什么忌讳,她这条小命可就真的交待了。 婉儿现在不敢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婉儿低垂着眼睛,眸底光捕捉到了一角裙裾闪过。 婉儿虽自幼在掖庭,但经过郑氏多年的教导,好歹也有些见识,只一眼,她就觉察出,这角裙裾价值不菲,绝非寻常女子可穿得。 婉儿登时紧张起来 她现在只要想到绝非寻常女子,就会想到武皇后那张脸。 婉儿做着用力吞咽口水的动作的时候,那条裙裾的主人,已经在她的面前停住了。 感觉到那个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婉儿紧张地屛住了呼吸。 那个人开口了:你怎么得罪母后了? 听到那个声音,婉儿的心神一松,继而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见过殿下!婉儿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太平公主抿紧了嘴唇,盯着婉儿拜伏下去的身影。 她是尊位者,她不说起来,婉儿不好自己给自己免礼。 婉儿于是依旧拜伏在地。 她如今也不得不学了个乖:身为卑下者,在这个尊卑等级森严的时代,除了多跪多拜多赔小心,还有更好的保命法子吗? 唉! 仍旧是,形势逼人,不得不为。 婉儿不知道今后的人生里,她还要做多少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可是,她也知道,为了活着,她不得不这么做,哪怕在心里面,她是厌恶这样的。 她得活着,不是吗? 太平公主盯着婉儿,盯了良久。 似是终于下了决心:你且在这里忍耐一会儿,本宫这就到母后那里替你求情。 她说着本宫的时候,脸绷得紧,仿佛唯有这样说,才能给自己鼓劲儿打气似的。 接着,不待婉儿有所反应,太平公主便折身,直奔武皇后惯常燕居的宫殿。 殿外,太平公主本本分分地等了宫人的通报之后,才进了殿内。 武皇后此时正悠闲地坐在案后,手里正看着不知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见是女儿,面含慈爱笑意。 太平公主在案前停下,恭敬行起礼来:儿臣问母后安! 武皇后眉毛微挑,眼中有兴味划过。 怎么今日这么乖觉?学会让宫人通报,还学会照规矩行礼问安了?武皇后故意问道。 太平公主没得懿旨,便仍旧跪伏在地。 虽然已经料想到母后会这般问,她还是有些窘然。 孩儿不是小孩子了,该知道循礼了,也该知道给弟弟们做表率了。太平公主回道。 武皇后轻轻一哂:管他们做什么! 说着,她朝太平公主招招手:快起来!到阿娘这儿来! 太平公主闻言,眼睛一亮,登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武皇后的身边,挨着她坐了。 被武皇后一把搂入怀内,揉捏了两下,笑道:还是个小猴子一般,装什么大人模样?嗯? 太平公主脸上一红,仍不禁习惯性地依到母后怀里。 武皇后又摩挲了她一会儿,方缓缓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阿娘这儿?可饿了? 说着,便唤两旁宫人,为公主奉上饮食。 孩儿不饿,谢母后恩赏!太平公主阻住母后道。 武皇后听她言语间是与往常不同的恭顺客套,眉毛又是一挑。 太平公主心里暗自忖着该如何开口。 孩儿今日原想去拜见外祖母太平公主说着,小心地觑看武皇后的脸色。 果然见武皇后的脸色不大好看了:你外祖母很好。最近不必去问安。 太平公主于是只能讷讷。 武皇后蹙眉,心里到底有几分不忍。 太平,你贺兰表兄,阿娘已经惩戒过他了珰儿的家人,阿娘也格外恩赏了他们,脱了他们的奴籍。珰儿的弟弟,阿娘也允他入宫学读书,将来他若有出息,还可为官。武皇后看着自己的女儿。 见女儿还是垂着眼睛不作声,武皇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太平?你在听阿娘说话吗? 太平公主这才抬眸,看了看母后,又耷下眉眼去:孩儿知道,母后还想赐贺兰敏之姓武 武皇后抚着她发心的手掌一僵,缓缓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母后打算让你贺兰表兄承继你外祖的宗祧,如此,你外祖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武皇后语重心长道。 太平公主许久无声。 直到武皇后渐渐要失了耐心的时候,方轻声道:母后想要他做左膀右臂吗? 武皇后眸光一凛:这种话是谁同你说的? 太平公主感觉到了母后话中的冷意,咬唇道:没有谁同孩儿说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7) 武皇后听她大有委屈之意,再想到女儿之前所受的委屈,面色缓和了许多,重又搂了她,道:阿娘知道太平受了委屈太平想要什么恩典赏赐,阿娘都答应你! 太平公主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似是没想到母后这么快就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恩典都行吗?太平公主急问道。 自然太平想要什么恩典?武皇后心觉异样,话锋突转。 太平公主到底年轻,再聪明心机也是有限,遂脱口而出道:就请阿娘饶了婉儿吧! 婉儿?武皇后的眼中,登时有危险的光芒闪过。 武皇后将女儿和自己的身体拉开些距离,半是威凛半是诱问道:太平告诉阿娘,是谁让你来给她求情的?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上官婉儿。 太平公主感觉到了母后的不快,紧张起来。 没有谁!是孩儿见她跪在那里着实可怜,便来向母后求情了!太平公主辩解道。 是你觉得她可怜,还是旁人觉得她可怜?嗯?武皇后紧盯着女儿。 太平公主被她盯得更紧张了,惶然道:孩儿不懂 那你告诉母后,那日你为什么会突然跑去掖庭?武皇后又问。 太平公主怔了怔,眸中有晶莹晃动,她低下头去,手指无措地摆弄着裙上的花纹。 太平?武皇后的声音,寒冰激水一般。 太平公主于是知道,母后是真的要生气了。 孩儿梦到了梦到了珰儿她被的样子孩儿害怕,就、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太平公主语带哭腔。 武皇后脸色泛白,伸展手臂重新搂了太平公主入怀。 太平不怕不怕啊她轻轻拍着太平公主的后背。 太平公主在她的怀里抽泣。 以后,遇到事情的时候,来与母后说,武皇后柔声道,似那日那般,万一淋坏了身子,生了病,害你父皇和我忧心,你就是不孝! 太平公主一凛,忙在母后的怀里使劲儿点了点头。 武皇后见她渐渐止住了哭泣,方捏了捏她的小脸儿,又吩咐宫人准备清水等净面之物,为公主洗脸。 太平公主的心绪平复下来,才想到婉儿还在外面跪着,母后并没有开恩。 她心里着急,忖着再如何开口。 恰在此时,有宫人来禀:徐婕妤在宫外求见皇后娘娘! 她来做什么?武皇后冷嗤一声。 说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吩咐宫人:告诉她,本宫没空见她。陛下正病着,更没空理会她。她若有心,就安安静静地回去,替陛下抄经祈福,才是正事! 宫人恭顺领命而出。 很快便又折回。 她面有忧惧之色,对着武皇后,似不敢言。 她又说什么了?武皇后哼道。 那名宫人吓得双膝一软,伏在地上,颤颤发抖。 武皇后眉头拧紧:到底说什么了?至于让你吓成这样?亏你也是跟了本宫许多年的! 那名宫人这才艰难答道:徐婕妤让奴婢请问娘娘,抄经是抄《道德真经》《南华真经》还是还是三、《三皇经》? 武皇后初时脸上犹带着不屑,然而听到三皇经几个字,脸色一时煞白。 她蓦地攥紧了衣袖,双眼眯起,杀气陡生。 母后太平公主担忧地看着武皇后。 三皇经三个字,也吓着她了。 武皇后神色幻变,忽的森幽幽地呵笑。 她指着那名怯唯唯的宫人:去告诉她,她若是敢,随她! 那名宫人领命下去。 太平公主犹心有余悸:母后,方才她说 她也不敢说出三皇经几个字。 武皇后定了定神,转向女儿道:这件事,不要同你父皇说他正病着,莫让他忧心。 是,孩儿记下了!太平公主应声道。 心里想着,这件事最好就此平息,当作从没发生过,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可是,徐婕妤为什么要触犯那个禁忌呢? 太平公主不得其解。 武皇后此时看到宫人端入的清水等洁面物,心念忽动:去!给承庆宫外跪着的那个小官奴洗干净了脸,带来见本宫! ※※※※※※※※※※※※※※※※※※※※ 第一次见面,就花痴成这样,被虐待绕地球好几圈了才反应过来,这样真的好吗? 婉儿:我刚刚经历什么?我是谁?我在哪儿? 第9章 婉儿跪在承庆宫外,前路未卜。 她其实不大相信太平公主真能为她做些什么,比如能在武皇后那里为她讨得宽恕。 就算得宠如太平公主,一旦武皇后决定了的事情,谁人能够改变? 婉儿不信,那位历史上声名赫赫的女皇帝的心思,会为了旁人而改变,哪怕那个旁人,是她的女儿。 等等! 婉儿的思绪顿住。 她陡然想起,她此时所处的可不是她熟知的那个历史上的大唐,而是属于一个平行时空 在这个平行时空的历史中,武皇后能成为女皇帝吗? 这是个问题。 你就是那个小官奴?头顶上忽然传来问话。 婉儿一怔,抬头,对上了两个宫人的脸。 她们的年纪都在三旬左右,观身上的衣衫便可知等级不低。 大概是因着自诩在婉儿面前身份高上几等,是以她们看着婉儿的眼神,都是居高临下的感觉。 还真是等级社会啊! 上位者想罚跪便罚跪,不需要理由。 就连同为奴婢的宫人,都要分出来三六九等来。 婉儿抿紧了嘴唇 她不喜欢这样。 是!见过两位姐姐。婉儿恭敬回道。 不喜欢又能如何?为了活命,总要忍耐下去。 不料,那两名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颇不屑道:姐姐?可不是你能称呼得了的! 敢情,称呼姐姐,人家还瞧不上呢! 婉儿只得重又低下头去。 那两名宫人指挥着小宫女,将一盆清水,和皂胰等物放在了婉儿的面前。 自己洗干净了脸,随我们走!她们指挥婉儿道。 洗脸? 婉儿迟疑了。 她想起了郑氏带她去见徐婕妤前,特意抓了灰土抹在她的脸上的举动。 婉儿知道自己的脸长得不差,郑氏此举,显然是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这张出众的脸,更担心有心人看到这张脸上上官氏的痕迹,给自己找来杀身之祸。 但,这不是全部。 婉儿联想前后 从她尚在襁褓中,第一次夏锦见到她的时候的异样反应,到之前徐婕妤见到她的时候的那种奇怪的反应,当然还有武皇后 那位武皇后,第一次见到自己,做的竟然是冲上来,揩掉自己脸上的灰土? 这种事,她指挥手下任何一个宫人、内监都做得,何必自己屈尊而就? 若是有人告诉穿越之前的婉儿,她第一次见到武皇后,武皇后竟然对她做了这种事,她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的。 怎的?耳朵聋了?那两名宫人见婉儿良久没有动弹,不耐烦地斥道。 婉儿咬了咬唇,问道:请问两位,你们要带我哪里? 那两名宫人听她如此问,倒是颇感意外。 这偌大的宫中,她们属于奴婢中顶尖儿的那一挂,奴婢该是什么样,她们见识得多了。 还没有哪个做奴婢的,敢用这种语气,问出这种问题。 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哪儿那么多废话!其中的一名宫人怒喝道。 看样子,若不是顾忌着武皇后的吩咐,她们真就要让婉儿吃点儿苦头,好让她知道何为恭敬了。 这是怎么了?她们的身后,一道略尖细的声音传了来。 那两名宫人闻声,慌忙转身,欠身道:赵公您怎么亲自来了? 那名赵姓内监摆了摆手,便越过她们,来到了婉儿的面前。 这位小娘子,快些洗干净了脸,莫让皇后娘娘久等。他的声音,还算和蔼。 是皇后娘娘要见我吗?婉儿不禁仰脸问道。 眼前的,是个四旬左右的偏胖的内监。 他身上的服色,品级可不低啊! 婉儿心道。 正是,赵姓内监,皇后娘娘懿旨一下,咱们可耽搁不得,合该手脚麻利些,才是做下人的本分。 婉儿虽然不喜欢他张口闭口娘娘下人的作派,但他的态度,比之前那两个,让人好接受得多。 是。婉儿应了一声,便蹭到了那盆清水前,将要洗脸。 赵内监观她是跪蹭在地的,眼中闪过玩味。 小娘子还请起身盥洗吧!皇后娘娘既已开恩,再这么跪下去,岂不拂逆了恩典?他说道。 婉儿其实是吃了亏之后,多长了几个眼心儿,生怕被这几个人抓了把柄在手,才不肯起身盥洗的。 此刻听这赵内监的话,心里面暗叹宫里面的人,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时时刻刻都不忘了讨好主子。 多谢大人!婉儿谢道。 不敢!赵内监的目光迅速地在婉儿的眉心划过,便将双眼移开去,仿佛从没做过那样的举动。 婉儿并不知道的是,这名赵姓内监名叫赵应,是武皇后身边的第一得力。 而之前的那两名宫人,看到赵应出现的时候起,便意识到他是被武皇后另派来的。 如此,可见皇后娘娘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的重视。 那她们之前对这小姑娘言语极不恭敬,会不会 两名宫人都心里忐忑起来。 那之后,她们便不敢作声,竟是一副凡事由着赵应做主的架势。 赵应也不客气。 他催促着婉儿盥洗罢,又令宫女扑打干净了婉儿身上的尘土,才带着婉儿往武皇后歇息的宫殿去。 赵应在前面引路,婉儿随在他的身后,那两名宫人则缀在婉儿的后面。 她们内心里的震撼,此刻犹未散去 婉儿净面之后,现出真容,让她们既感叹于这小小女孩儿俨然是个美人坯子,更诧异于这女孩儿的眉心怎么瞧着怎么似曾相识。 婉儿被带到武皇后面前的时候,太平公主还守在那里。 远远望见正中坐着的那个华服女子,婉儿的一颗心便不由得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武皇后的气场太盛,使得太平公主都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面对这个第一次见面就给了自己下马威的女子,婉儿觉得紧张。 想到她身为上位者,而自己卑微如草芥,她随时随地、可以用任何理由要了自己的性命,这让婉儿觉得惊恐无状。 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跪拜她。 婉儿口中称颂,小小的身体拜了下去。 上面,武皇后久久没有让她起身。 或者说,自婉儿出现在视线之中的时候起,武皇后就没有移开了眼睛 她看着婉儿向自己走来,看着婉儿向自己下拜。 所不同者,婉儿走过来的时候,她紧紧盯着婉儿的眉心;而婉儿下拜的时候,她只能盯着婉儿的发顶。 没有人知道,即便盯着婉儿的发顶,武皇后的眼前晃动着的,仍是婉儿眉心的朱砂痣。 偌大的殿中,空气仿若凝滞。 阿娘?除了太平公主,没有谁敢提醒武皇后。 武皇后恍然回神,眼眸中犹带着困惑茫然。 起来吧。她的声音,平静如常。 然而她的内心,是谁也不知道的波澜起伏。 婉儿谢恩,起身。 却仍垂着头,不敢直面上位者的意思。 抬起头来。武皇后吩咐道。 婉儿的嘴唇被抿成了一条线,终是抬起头来。 四道目光一对,婉儿因着武皇后灿灿灼目的气度姿容而再次失神,而武皇后,则失神于她眉心的朱砂痣。 身为唯一的女儿,又是极得宠的,太平公主对自己的母后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她立刻意识到,母后关注的焦点,和自己第一次见到上官婉儿的时候一样,都是上官婉儿眉心的朱砂痣。 当然,婉儿不止这一点出众,她小小年纪周身散发出来的沉稳气度,还有那种无论穿着怎样,都遮掩不住的书卷气,是太平公主极喜欢看的。 太平公主于是不由得弯起了嘴角:看着婉儿,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叫什么名字?武皇后状似无所谓地开口。 那架势,好像她根本不是在关心婉儿的名字是什么,而只是对路边的一只猫猫狗狗,多投去了一个眼神而已。 婉儿因为武皇后无所谓的语气,而心添沉郁。 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自得吧? 做奴婢的,必须把她当作天;而她,也只当奴婢,是个阿猫阿狗。 婉儿。婉儿垂眸,回答道。 她仍是没有说出自己的姓氏。 婉儿知道,以武皇后的能耐,想要知道她是上官仪的孙女简直再容易不过。 武皇后此刻,也肯定知道了她的身份、姓名。 偏偏,知道了,还当她是个玩物一般逗耍! 上官婉儿?武皇后突然呵呵而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吗?上官仪的水平,也不过如此!武皇后哂笑道。 婉儿和太平公主的脸色,同时变了。 这句诗是汉代时候的苏武《留别妻》中的一句,意指夫妻恩爱缠绵,乐在今朝,是表达夫妻之间难舍难分的诗句。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8) 可若是用这句诗,来解释婉儿的名字,则大有狎意,是对婉儿某种程度的侮.辱。 上官大人博学鸿识、文采斐然,怎会婉儿被武皇后激出几分火气,不由得出言反驳。 然而,只说了一半,婉儿蓦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谁 面对着杀死上官氏满门的人,她竟然说出这番话来,还要大声质问这个人从哪里看出来自己的名字该那么解释她怕不是疯了? 怎么不说了?嗯?武皇后面上不怒反笑,似乎对这个小小女孩儿大着胆子驳斥自己这件事,很感兴趣。 母后,孩儿倒是觉得,《诗经》中的那句名句,很称婉儿的名字太平公主接口道。 却也只说了一半,就被武皇后一道目光扫过去,不敢作声了。 阿娘没读过《诗经》吗?用你提醒吗? 母后眼中的意思,太平公主看得明白。 她其实也只是想给婉儿解围,并没有小瞧母后的意思啊! 见婉儿咬唇不言语了,武皇后更添了兴致,笑幽幽道:你是想说本宫才疏学浅,不懂得诗词文章? 婉儿顿觉如芒在背,武皇后的那张笑脸之后,她觉得是锐利的刀锋。 奴婢不敢!婉儿忙道。 是不会,还是不敢?武皇后故意又追问。 婉儿这次为难了。 让一个穿越前博览群书、学历不低,穿越后自牙牙学语的时候起就被母亲教了许多诗文道理的人,承认她自己没文化,这也太难了吧! 武皇后好整以暇地瞧着婉儿为难的样子,再一眼瞥见女儿一副替婉儿着急的样子,武皇后的脸色沉了下去。 既然知道自己懂得少,就该多习学!武皇后冷哼一声。 秦晖!带她去学她该学的东西!武皇后吩咐道。 一旁侍立的秦晖忙上前去,领了懿旨,强带着婉儿退下。 太平公主见状,急了 明摆着旁边有更信任、办事也更妥帖的赵应在,母后为什么要让秦晖带婉儿去? 难道母后有什么深意在? 太平公主盯着婉儿细弱的小身体被秦晖拖走,心焦起来。 婉儿,她竟是,上官仪的孙女吗? 那母后会不会对她 ※※※※※※※※※※※※※※※※※※※※ 三个人对婉字的不同解释,代表了三个人后文中不同的态度。 第10章 婉儿又一次被秦晖提溜走了。 婉儿宁可此刻带走她的,是那个叫做赵应的。 这个姓秦的,一脸精明相,看着就不好相与。 之前他还特意选了一个风口处让她跪着,好像生怕跪不死她似的。 面对武皇后的安排,婉儿不敢反抗。 她不确定秦晖要把她带到哪儿去。 武皇后斥她没学问,应该是让人把她带到能增长学问的地方? 婉儿心忖。 按照她熟悉的那段历史,她应该是被带到宫学里面读书,然后等到十四岁的时候,因为才学出众,被武皇后拔擢,从此青云直上。 可是在这个平行时空里,上官婉儿到底是个什么命? 婉儿就不确定了。 婉儿的预感没错,这个姓秦的果然没把她往好地方带 看到头顶上明晃晃的教坊两个字,婉儿的嘴角狠抽了抽。 这是打算把她培养成优伶之属吗? 且不说上官仪的孙女怎么可以学这种东西,做这种事,那简直就是对上官氏的侮辱,就是婉儿自己,也无法接受武皇后让她习学的,是这种东西啊! 不错,婉儿是宫奴出身,掖庭里的是奴婢,教坊里的也是奴婢,甚至这阖宫之内,除了数得过来的几位主子,余下的都是奴婢。 可奴婢和奴婢,是不一样的! 若她真入了教坊,学些吹拉弹唱,甚至学跳舞什么的,那么她将来的人生,就只有沦为贵人的玩物这一条路了! 这难道真的是武皇后的意思? 婉儿实在是难以相信。 上官家都被她赶尽杀绝了,难道她还打算羞辱上官家唯一的骨血? 这根本不是婉儿认定的那位千古一帝,该有的格局啊! 曾经,上一世的婉儿,那么崇拜这位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发掘乾陵、探知这位古今第一女子的生平和真实内心,是婉儿有生之年的梦想。 可是现在 婉儿两条小胳膊,突然死命地抱住了门口的柱子。 秦晖用力扯她,没扯动。 死丫头!你作死!秦晖尖着嗓子叫了一声,继续没命地掰婉儿的双手。 婉儿毕竟人小力薄,被他用力一拽,胳膊险些脱臼。 婉儿疼得额角沁上一层冷汗。 秦大人!你看看清楚!这里是教坊!皇后娘娘让你带我去可以习学读书的地方,可不是这种地方!婉儿大着声音道。 秦晖自诩是替武皇后办老了事的,暗地里也没少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武皇后虽然专权后宫,但高宗尚在,秦晖也不敢将跋扈翻到明面上来。 尤其,他也知道,婉儿是上官仪的孙女,真要是被人捅到高宗那里,也不好收场。 秦晖于是急了,死命地掰开了婉儿的小手。 又指挥几个随行的小内监,一起拖着婉儿,就要往教坊里送。 反正送进了教坊,有师傅管着骂着打着,就算婉儿想逃出来,也是不可能了。 婉儿这一次可是彻底被扯脱臼了胳膊。 不止如此,她的头脸、胳膊、手上,也因为撕扯,而被蹭出了好几道血口,可怜兮兮地滴下血来。 穿越以来,婉儿第一次感觉到了何为绝望 这就是等级森严的社会中,底层人的真实生活吗? 难道她从此之后,就要沦落教坊,成为权贵豢养的玩物吗? 相比之下,掖庭里的生活,又是何等的平静 婉儿觉得自己这次真的完了。 与其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她宁可立时死了! 或许,再死一次,她至少能比现在活得好些。 光天化日,宫闱之中,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陡然一道森寒的声音,响在了婉儿的耳边。 那是一抹子年纪不大的女子的声音,带着些少年感。 却正气凛然,令人忽视不得。 婉儿觉得拖拽自己的几个人的手都停住了。 而为首的秦晖看到那人,也停了手,赔着笑脸欠身道:是杜大娘子吗? 是我。那杜姓女子冷冷地看了看秦晖。 又指着婉儿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秦晖扬着下巴一笑: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可不是杜大娘子的职权范围。 言外之意,杜大娘子你还是别管为好。 杜姓女子不买他的账,冷哼道:皇后娘娘吩咐你们,六七个男子欺负一个这么丁点儿的小姑娘? 欺负?秦晖嗤了一声,可不敢这么说!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阿娘何时让你们把婉儿送进教坊了!太平公主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紧接着,她带着十几个内监,将秦晖等人团团围住。 杜姓女子听到她的声音,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立时垂下头去。 秦晖听到太平公主的声音,脊背拔直,忙笑眯眯地上前来:奴婢见过殿下! 太平公主正眼都不瞧他,径自越过他,冲上前去,扶起了委顿在地的婉儿。 殿下婉儿想要向她见礼,怎奈胳膊上脱臼的地方钻心地疼。 你怎么了?他们怎么你了?太平公主紧张道。 她纵是不懂医道,也瞧出婉儿的不对劲儿了。 她胳膊脱臼了。杜姓女子道。 她走上前来,一手托住婉儿的手臂,另一只手摸到关节处,一推一送。 婉儿痛哼一声,差点儿痛晕过去 没事儿了。杜姓女子轻声道,便要起身。 却被太平公主拉住了衣袖。 杜姓女子: 她低头看看太平拉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又抬头对上太平的眼睛:殿下? 太平公主自觉失态,尴尬地收回了手。 她此时方猛然想起什么,遥遥一指秦晖,指挥随行的内监:盯住他!到母后那里理论! 等到婉儿被重新带回武皇后面前的时候,武皇后那里已经乌压压跪了好多人。 这其中,有秦晖和那几名帮凶的内监,有被从掖庭带来的、此时犹心有余悸的郑氏,有太平公主,甚至还有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徐婕妤。 婉儿诧异地看着这些来路各异的人等。 当看到郑氏的时候,她朝郑氏含笑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唤了一句阿娘。 她想告诉郑氏她没事,她还好端端地活着。 郑氏看到婉儿安然,登时眼泪就下来了。 她担惊受怕了两个时辰,终于看到女儿活着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婉儿还活着!活着就好! 郑氏对自己说。 婉儿头脸上的伤口,郑氏看在了眼里,心疼总是难免的。 婉儿之前被秦晖等拉扯的伤口,已经被太平吩咐手下的嬷嬷涂了药膏,现在沁凉凉的,不那么疼了。 太平甚至还告诉她:母后那里自会替她主张,让她不用着急,更不用害怕。 面对待自己这样好的太平,婉儿除了千恩万谢,心里面则是说不尽的暖意融融 纵然她流落在这个冰冷的世界,好歹还有人让她觉得温暖,比如郑氏,比如太平 如今,婉儿第一次体会到了上一世考古队发掘上官昭容墓时候,发现的太平公主待上官昭容的不寻常。 太平待她,真的是不寻常。 无论心中如何感慨,眼前的现实总要面对。 婉儿于是走到武皇后面前,在郑氏的后面跪拜了下去。 显然,这殿内之事,已经进行了大半。 武皇后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出现,又看着她对着自己跪拜下去,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一声,不大,却足以让殿内的所有人脊背发寒。 带下去吧!武皇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立刻就有两名高壮内监上前来,左右扯了秦晖便走。 秦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武皇后一道冷光扫过,登时什么都不敢说了,老老实实地被拖了下去。 打发了秦晖,武皇后似笑非笑地转向徐婕妤:陛下病着,你还打算在这儿吗? 言外之意,赶紧滚,该抄经抄经,该侍疾侍疾。 徐婕妤根本不怕她,扬起脸:皇后娘娘就打算这么应付过去了? 应付?武皇后挑眉,本宫想做的事,还需要应付吗? 徐婕妤哼笑:皇后娘娘想做的事,自然谁都阻拦不得,不是吗? 武皇后闻言,脸色白了白。 你这么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对本宫,别以为本宫不敢惩治你!武皇后双眸陡厉。 是啊!皇后娘娘谁不敢惩治呢?徐婕妤冷笑,皇后娘娘何止会惩治?皇后娘娘还会变着法儿地让人去死呢! 武皇后仿佛被重重锤了一击。 然而她也只失态一瞬,便傲然道:徐家几百口人众,你倒是真可以试试,让本宫变着法儿地送他们去死。 此一句之后,换做徐婕妤如遭重击了。 武皇后满意地嘴角一勾,斥跪在旁边的夏锦:你家娘娘脑子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了吗? 夏锦一凛,忙死命地搀了徐婕妤,要多快有多快地离开了。 徐婕妤的身影消失之后,武皇后盯着仍跪在原处的太平公主。 皱眉: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太平公主抿紧了嘴唇,俯身下拜:请母后开恩! 开恩?武皇后哈了一声。 一个两个的,都让本宫开恩?真是好大的能耐!武皇后拔高了声音。 婉儿闻言,神情紧张。 这在说谁,还用明言吗? 而太平公主,在听到这一句之后,紧张地看了看婉儿的方向。 她的神色,都落在了武皇后的眼里。 良久,武皇后终究是叹了一口气,道:入宫学读书,你可满意了? 太平公主闻言,登时欢悦,叩拜道:多谢母后!母后宽仁大量!母后圣明! 被武皇后嫌弃地虚踢一脚:还不快滚去给你父皇问安!你就是这么孝顺的? ※※※※※※※※※※※※※※※※※※※※ 太平的cp上线了。 第11章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了郑氏和婉儿母女两个。 除了她们两个,便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们的武皇后了。 殿内的内监、宫女都被遣走了,静寂得可怕。 此情此景,婉儿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武皇后果非常人 这要是换做任何一个深宫贵人,都会留下几个内监侍奉着,防备郑氏母女突然发难吧? 武皇后的胆量,果然不俗。 婉儿心内感慨着,表面上却毕恭毕敬地拜伏在地。 她感觉到武皇后的目光,冷飕飕地落在她的脊背上,仿佛要将她的脊背穿透,好看清楚她的心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婉儿陡生一股子异样的感觉:相较郑氏这个成年人,武皇后好像更关注的,是她? 可是她,还是个孩子啊! 虽然这个孩子的外表之内,存着的,是已经活了三十二年的灵魂。 三十二年这是时空中,此刻的武皇后,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余岁? 婉儿不敢确定。 她更无从得知武皇后的年纪。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9) 若婉儿知道些武皇后的经历,或许还能推断得出她的年纪。 史书上曾经记载,这位武皇后精擅化妆。那么,这张看起来颇为年轻的脸,是不是化出来的? 然后,婉儿便做了一件,她后来每每想起,都觉心有余悸的事 她竟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看向了武皇后的脸。 武皇后居于高处,婉儿想看她是否妆容厚重倒没来得及看清,反因为武皇后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惊悸住了。 武皇后也在盯着她的脸看! 婉儿本能地一个哆嗦,赶紧低下头去,一张白皙小脸儿埋入了尘埃中。 后来她回想当时光景,觉得自己当时,真的很像是一只正在心里默念着她看不到我!她看不到我!的,鸵鸟。 从婉儿抬头到低头,前后不过几息的时间,郑氏揪着一颗心跪在旁边,并无所觉。 与婉儿相比,郑氏的心里,才是真正的一团乱麻。 她想的,是如何保护婉儿安然。 哪怕是让她搭上自己的命,她也是乐意的。 武皇后终于肯对她们屈尊开口了。 她慢悠悠地在圈椅上坐下,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不疾不徐地开口:能让宫里这么多人为你奔走,当真不寻常啊! 婉儿听得脊背发紧。 武皇后的语气分毫不见急躁,可婉儿却听出了其中的危险意味 能牵动了宫中这么多势力的,绝不是一个小小女童可以做到;那么,也只有上官家的影响了。 想到上官家的结局,婉儿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她因为紧张,喉咙干.涩得很。 武皇后此言一出,婉儿尚不知该如何反应,旁边的郑氏则没命地叩起头来。 她嘴里面不停地说着求饶的话,卑躬屈膝地向武皇后讨饶,求武皇后开恩留下婉儿的性命 婉儿听得暗自皱眉。 她明白郑氏的拳拳爱女之心,也不由得为之感动。但是,理智地讲,郑氏这么做,其实未必会打动武皇后。 如武皇后这种,为了权力连亲情都浑然不放在眼里的女人,一个落魄的可怜的女人为自己可怜的女儿讨饶求活命,会打动武皇后的心吗? 婉儿在心里摇了摇头。 与其相信武皇后的悲悯之心,倒不如相信武皇后对于利益的权衡在意。 武皇后显然被郑氏的讨饶声,搅得不耐烦了。 婉儿犹记得武皇后之前对太平公主说的宫学之事。虽然不大确实,但那件事八成是针对自己的。 婉儿于是壮了壮胆子,在武皇后失去最后的耐心之前,忽然大声开口了 妾愿侍奉皇后娘娘,以彰显皇后娘娘之懿德! 清亮的童音,说着大人才会说的话,回响在大殿之中。 将武皇后和郑氏都听怔住了。 郑氏愕然,像不认识似的,拧头去看自己的女儿。 武皇后的眸底划过不可思议。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侧过脸去看郑氏。 当看到郑氏绝非作伪的诧异神情的时候,武皇后眼中的不可思议更甚,还有几分感兴趣的意思。 你说什么?武皇后故意绷着脸,声音冷幽幽地质问婉儿。 婉儿稳了稳神,在心里面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莫慌莫慌。 她大着胆子,仰起小脸儿,认真地看着武皇后,继而拜道:皇后娘娘之前说,妾不知学问,那就请皇后娘娘施恩,允许妾入宫学习学若假以时日妾没有分毫进步,皇后娘娘再惩罚妾不迟! 她这番话说的可谓狡猾:读书学习怎么可能一点儿进步没有?就算将来在武皇后的眼里她没有进步,也只是惩罚而已,决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而且,以武皇后之位尊之繁忙,怎么有空来亲自考较她? 武皇后自然听出了她言语中的小心思,嘴角浮上了几丝明显的笑纹。 你一个小小的官奴,还妄想着让本宫考较你?嗯?武皇后抛出问题,仿佛特意要看婉儿怎么回答。 婉儿早有准备,又叩首道:皇后娘娘尊如皓月,妾不敢高攀。但妾之存在,于皇后娘娘而言,却是十足的有用! 她一个穿越人士,一番半文半白着实说得不伦不类,不过这倒应合了她孩童的身份。 哦?武皇后听得笑了笑,你一个小小孩童,知道什么叫尊如皓月? 婉儿听她如此问,就知道自己入宫学习,从而保住性命的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婉儿于是道:天上至明至亮,莫过于太阳、月亮。陛下是太阳,普照万民;皇后娘娘便是月亮,众星捧月。 她一边这么说着,心里面一边对自己的地理老师说对不起。 武皇后肯定不知道月亮是靠太阳光才能发亮的吧? 知道的话,她这条小命,也就交待了。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武皇后听了婉儿这两句恭维,心情很好。 不过她城府极深,断不会因为一个小小女孩的童言童语而如何的。 你说你的存在,于本宫而言,是十足的有用?说来听听。武皇后道。 她的语气,像是在对着一个成年人的语气。这种不自觉的重视,她自己都未意识到。 这个问题的答案,婉儿也是早想好了的。 妾是上官仪的孙女,上官仪是娘娘不喜欢的人。娘娘若能待妾好些,在旁人看来,娘娘便是包容大度,世人都会感念于娘娘的容人之量,那些饱学之士也会拥护娘娘,甘心为娘娘所驱使! 郑氏听着婉儿居然将祖父的名讳这般说出来,心里面很觉不舒服,皱起了眉头。 武皇后却是很乐意听到婉儿这般表述的。 她实在想不到这么一个小姑娘,还能剖析出这么一番利害关系来。 明显不是郑氏教的,那么会是徐氏教的吗? 武皇后紧接着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徐婕妤的脾气,她是了解的。 若这些话,都是这个小小女孩儿自己想出来的 那可堪称神童了! 武皇后心念一动,陡生爱才之心。 她的目光收不住地在婉儿的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 这些话,本宫不喜欢听!以后也不想听到!你,记住了?武皇后寒声道。 婉儿一震,忙道:是,记住了。 武皇后又道:本宫念你年纪幼小,口无遮拦,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老老实实去宫学中跟着师傅们读书明理,再起些狡诈心思,别怪本宫不饶你! 是!谢娘娘恩典!婉儿大声道。 她虽不知武皇后的心思,但也很清楚,之前那些话保命可以,却绝不可以再说了。 武皇后见她似是受教,又看了郑氏一眼,眼底泛上了嫌弃的意味。 打发走了婉儿母女,武皇后没有召进任何人侍奉。 她孤坐在案后,低垂着眼睛。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着什么心事。 良久,武皇后才缓缓抬起手,指尖点在案上,一笔,又一笔 她写了一个月字。 皇后娘娘尊如皓月陛下是太阳众星捧月 女童清澈干净的嗓音,还在耳边回荡。 只做月亮,有什么趣儿? 武皇后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武皇后的手掌划过书案,似是将那个月字在书案上抹去。 然后,她不由自主地又在案上写了一个徐字。 那个字费了她很多的气力。 不是因为字多么难写,而是其中蕴含着太多,太多。 一个女子的声音,穿过无尽的时光,蓦地响在了武皇后的耳边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你可知,那条路轻则身败名裂、不得善终,重则身陨命丧、败族倾家? 你可知,为了你的目的,会有多少人、多少家族,败亡落魄? 我今日,护得住你。他日,还有谁能护得住你? 声声句句,如重锤般,击打在了武皇后的心脏上,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又如何! 她蓦地张目,对着虚空中的声音,说着。 然而,那个人,永远也听不见了。 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机会,却也是失去再难把握! 武皇后突然挺直了脊梁,仿佛此刻,天下都在她的手中。 她的手掌再一次拂过书案,将那个根本看不到的徐字,抹去。 何尝不是将某种羁绊,抹去? 来人!武皇后唤道。 侍立在殿外的赵应,赶忙快步入内,躬身听命。 武皇后目光凝重,看着不知多么远的远方。 更衣,去见陛下!她说。 ※※※※※※※※※※※※※※※※※※※※ 阿曌:朕心定矣! 第12章 时光荏苒,岁月如织。 展眼间,六年的光阴,在指缝儿间迅速地流逝。 六年,宫中的风向悄然发生着变化;六年,让一个小女孩儿长成了少女。 婉儿看着铜镜中映出的那张模糊而熟悉的脸,不得不像个自恋症患者似的,发出我真是越来越美了的感慨。 若说上辈子的她,被人夸有古典美,那么这辈子穿越成了上官婉儿的她,这种古典的韵味,则更浓了。 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在宫学中六年的学习不是白过的。如饥似渴的苦读,让她已经越来越像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了。 这种书卷气渗透入了她的骨子里,使得她举手投足间,自然有一股别样的气度。 从六年前,侥幸存活下性命,婉儿就格外珍惜这个活着的机会。 她想好好活着,她想像她熟悉的历史上的那个上官婉儿一样,有朝一日也被武则天所欣赏。 如果这是一个平行时空中的朝代,如果一切都可能与她所熟知的历史不一样,那么,她是不是可以通过她的努力,成为改变历史的那个人? 历史,可以改变吗? 婉儿觉得,她与其说要改变历史,不如说,她是在一个平行时空之中,创造历史。 阿娘,我去宫学了。临出门前,婉儿向郑氏道别。 因为有六年前武皇后的恩典,婉儿得以从掖庭宫人那种忙碌的劳作中解脱出来,郑氏还须劳作,有徐婕妤的照应,谁也不敢难为了她。 这六年间,母女俩的日子,过得可谓平静。 然而郑氏心头的余悸犹在。 她拉过婉儿,替婉儿理了理身上的衣衫:要小心谨慎着些,不当说的话,不许多说。 这是几乎每次去宫学前必有的程序,婉儿早已经习惯了。 她也如每次离去的时候一般,笑着宽慰郑氏道:阿娘放心! 郑氏这一次并没有含笑放她去上学,而是微皱了眉。 阿娘有心事?婉儿体贴问道。 郑氏遂压低了声音,道:近来宫里事多,你在宫学里和人打交道,更要小心再小心。 发生什么事了?婉儿不接问道。 宫里面最近除了听说陛下又病了,似乎也没有旁的事啊! 郑氏小心地看了看窗外,见没人经过,才更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太子得罪了皇后 婉儿闻言愣了愣:太子李弘,也要像她穿越来的那个时代的历史一般,被自己的母亲害死吗? 虽然情知那个女人完全做得出这种事来,可是当真身处其境的时候,婉儿还是觉得寒沁沁的 郑氏疼爱她疼爱到了骨子里,婉儿完全想象不出来,作为母亲害死自己的骨肉,该是怎样的心情。 郑氏见婉儿的表情,以为婉儿被吓着了。 她的孩儿,她养了十四年了,她了解。尤其经历了当年在武皇后面前活下命来的那件事,加之婉儿平素言行,郑氏还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个极胆大的。 她恍惚了一瞬,蓦地想到这孩子也不过才十四岁。 小小年纪,每日里逼着自己苦读,用六年的时间博览群书,屡屡得到宫学中师傅们的赞赏,这该是怎样的恒心功夫? 这本不该是这么丁点儿的女孩子该承受的啊! 若是若是上官家不败落,婉儿应该过着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的生活 郑氏想到这儿,心里面就疼了起来。 她觉得,作为母亲,她实在对不住自己的孩儿。 情绪一时失控,郑氏便将婉儿抱在了怀里:我的儿,莫怕,莫怕阿娘在呢! 婉儿突然被抱住,着实呆了呆。 她才意识到,郑氏以为她听到太子的事,害怕了? 婉儿很有些哭笑不得 经历了穿越那种匪夷所思的事,又在那位威不可测的武皇后的掌心下苟活得性命,她还有什么怕的呢? 婉儿现在所怕的,也只有不能如自己谋划的那样好好地活下去,以及不能孝顺着郑氏安然终老吧? 阿娘,你别担心,我很好。婉儿轻轻拍着郑氏的后背,仿佛郑氏才是该被安慰的那个。 郑氏无声喟叹着,心道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从小就浑不似个小孩儿,倒像个小大人儿。 这样稳重又聪明的孩子,是不会在外面吃亏的吧? 郑氏心想。 可是再认可女儿的资质,做娘的,女儿不在眼前的时候,这颗心啊,总是不免为之牵挂着的。 阿娘,宫闱事,咱们听旁人说了,便只记在心里,绝不多嘴,这才是咱们保命的法子。婉儿道。 郑氏点点头:我的儿,你说得很是。 说罢,她又压低声音道:阿娘就是听她们说的,现下宫里说不定私底下都传遍了。太子替故淑妃的两个女儿求情,求陛下为她们择良婿而嫁,因此惹怒了皇后。皇后斥责了太子,太子被吓得魂不附体的。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0) 婉儿听着,眉头微皱。 看来,虽然是平行时空,但历史的走向大致也是有迹可循的。 这个时空中萧淑妃的两个女儿也是被囚在掖庭,到了年纪不得嫁人,更不得自由,而太子李弘性子仁柔,想必是替自己的两个异母姐姐求情的时候,得罪了曾与萧淑妃为敌的武皇后。 可是,武皇后只是因为看不得萧淑妃的女儿过得好吗? 这恐怕也只是武皇后寻的一个由头吧? 以婉儿的身份,这些年来,都记不清高宗皇帝病了多少次了。 她所熟悉的历史中,高宗皇帝为风疾所折磨,以至于后来头晕目眩得无法处理朝政,使得武皇后有机会接触到了朝政。 在她此刻所处的时空中,虽然她无从得知武皇后是否有机会接触朝政,端看高宗皇帝缠.绵病榻的劲儿,以她当年见识的武皇后之精明能干,怕是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吧? 所以,武皇后斥责太子李弘,与其说是恼太子为萧淑妃的女儿们求情,倒不如说是,武皇后看到高宗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很是担心素日声名极好的太子将来一旦即位,她便无从作为了。 想来,这个短命太子,在这个时空中,也不会得善终吧? 婉儿这么想着,叹息着。 将来啊,不知道还要见到多少人死去 啪 一声脆响,让婉儿猛然回神。 她蓦地抬头,对上了无须老者肃然的脸。 老者手里的戒尺,刚刚砸在她的书桌桌面上。 郭师傅婉儿自知走了神,愧然垂头。 郭师傅虎着脸看着她:不专心!当罚! 是。学生知错。婉儿顺从道。 郭师傅见她受教,面色稍缓。 但众目睽睽之下,宫学里的规矩不可破。 郭安,带她去受罚。郭师傅面无表情道。 作为宫学中的优等生,婉儿还是第一次被罚。 看着她被小内监带出去,她的同学们都禁不住抻着脖子瞧。 他们被郭师傅啪的一声戒尺响,均吓得缩回了脑袋,心思虽然还望婉儿那里飘,眼睛却都不敢离开书本了。 宫学门口。 婉儿姑娘,收好。郭安将一只小包袱交给了婉儿。 婉儿诧异地接过,又看向郭安:小郭大人,这是? 郭安只比她大几岁,每次听她叫小郭大人,一双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两条缝。 这是阿爹让我交给你的,郭安朝婉儿眨眨眼,应该是一本佛经。 他是郭师傅的义子,因为伶俐有眼色,便随在宫学中当差。 可是郭师傅为什么要给她一本佛经? 不是要罚她听课走神的吗? 阿爹让你带着这佛经,去静安宫,给一位贵人送去。就算做是惩罚了。郭安笑道。 静安宫? 那不是,高祖的别庙吗? 静安宫中的贵人,不就是 婉儿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登时愕住了。 婉儿面上不动声色地向郭安问了去静安宫的路,又谢过了郭安,便出发了。 一路之上,婉儿的心里不停地琢磨着这件事的诡异之处 难道每个宫学中受罚的学子,都要被罚,带着佛经,跋涉去静安宫? 绝无可能。 所以,这是郭师傅有意给她寻了个由头,让她去的? 郭师傅为什么让她去? 说是跋涉,真的不夸张。 这座唐宫,太大了。 婉儿又没去静安宫,一路疾行,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望见了静安宫的轮廓。 她站在静安宫前,打量着。 这座静安宫,哪里有半分宫该有的富丽堂皇之气? 附近不见半个人影,唯有微风拂过树叶掠起的沙沙声,和偶尔飞过的鸟儿的喳喳声。 婉儿沿着一条浑然天成般的小径,朝着宫门的方向前行,嗅着淡雅的青草气息,她觉得心旷神怡。 这里,当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这样静谧平和的环境,真的是那样一个人物被囚居的地方吗? 怎么看,都不带一丝一毫的压抑氛围啊! 说是世外桃源,说不定倒有人信。 婉儿的脚步,因为突然看到宫门口的一个人影而停住。 她忙又紧走几步,看清了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穿着粗布葛衣,正蹲在宫门口的一处花圃前莳花。 婉儿扫过四周,并没有发现除了老妪之外的第二个人。 那么,这个老妪是谁? 是那位贵人身边侍奉的仆从,还是那位贵人本尊? 因为眼前所见,与心里以为的差别太大,婉儿不敢确定了。 婉儿于是走上前去,朝着那老妪躬身一礼:婆婆好! 那老妪却似根本没听到一般,头都没抬一下。 婉儿怔了怔,心道莫非她失聪了? 婉儿于是又拔高了些声音,再次朝那老妪行了一礼:婆婆好!请问 话未说完,那老妪竟然站起身,像是没看到婉儿这么个大活人存在一般,扭转身形,向着宫门内走去。 婉儿: 眼看着宫门打开,又被从里面关上,婉儿呆立在原处。 她这是,吃了闭门羹了? 第13章 婉儿被关在了静安宫的门外。 她抱着那只装着佛经的小包袱,在门口呆立了一会儿,脑子里渐渐有了些眉目。 细细回味方才的光景,那个莳花的老妪,怎么瞧着都不像是根本没看到她的样子。 既然看到她了,却还不搭理她,还故意在她眼前关上了门这正常吗? 婉儿摸着下巴又想了想,还是觉得,这里面蹊跷得很。 就算那个老妪失聪了,听不到她的询问,看到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杵在那儿,若是那老妪是在静安宫中当值的老嬷嬷,职责所在,是不是理应问上一句啊? 想到此处,婉儿的双眸微微张大:所以,那个老妪,必定不是寻常的下人,十有八.九就是静安宫的正主儿。 也只有这儿的正主儿,才敢决断做出这种给人吃闭门羹的事来! 既猜到那老妪是静安宫的正主儿,婉儿便添了几分紧张。 在她所熟悉的历史中,静安宫里住着的,是一个身份不凡、辈分不低的人物 唐高祖李渊的妃嫔,薛婕妤。 李渊是如今的高宗皇帝的祖父,他的妃嫔,也就相当于高宗皇帝的庶祖母辈。 而薛婕妤对于高宗皇帝来说,感情更不寻常。 当年高祖驾崩之后,循着大唐惯例,没有子女的薛婕妤本该作为未亡人出家为尼或为道,以了此残生的。但是唐太宗李世民看中了薛婕妤的才学人品,极力挽留她在宫中,作为自己的幼子李治,也就是高宗皇帝的老师,教导高宗读书进学。 薛婕妤家学渊源,更从此与高宗皇帝有了师徒之谊。 后来高宗皇帝即位之后,并没有忘记对自己的师傅好。 他封薛婕妤为河东郡夫人,不仅对薛婕妤礼敬有加,还特意在宫中营造鹤林寺,供一心向往方外的薛婕妤居住。 后来,薛婕妤因为与反对武皇后的上官仪私通书信而被褫夺婕妤尊号,以及河东郡夫人的封号,还被贬居于静安宫。 正史中对薛婕妤的记载只有这些,至于她最后的结局,婉儿无从得知。 或许,也只有老死静安宫这么一个结果吧? 婉儿从来没想到,她在宫中,有朝一日,竟然会站在静安宫前。 那么,刚才的那个老妪,会不会是薛婕妤本尊呢? 不知道这个时空中的薛婕妤,是不是也是曾经那样 婉儿很快就下了决心:等。 无论静安宫里的是薛婕妤还是旁的什么婕妤,总之是一位贵人无疑。 在这随时随地都存在着鬼蜮伎俩的深宫之中,多认识一位贵人,有益无害。 而且,为什么郭师傅不派旁人,偏偏派她来? 郭师傅平素为人正派,虽然是内监的身份,但是他的学养、人品,婉儿都是由衷敬佩的。 郭师傅绝不会害她。 很有可能,郭师傅是故意寻了个由头让她来送佛经,来与静安宫的主人结一个善缘。 婉儿能感觉得到,郭师傅很欣赏她,也能感觉得到,郭师傅对于她的祖父上官仪的才学,也是欣赏的。 婉儿于是越发笃定,之前那个老妪八成是知道她是谁的。 宫里面的人,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其实内里各有一套。 这是婉儿这些年来在宫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那老妪之所以给她闭门羹吃,说不定是学黄石公当年测试张良的法子 黄石公扔鞋,老妪关门,也算差不离儿了。 婉儿想得明白,就不着急了。 她于是踏下心来,就站在静安宫的门口,等着。 眼看着日头从东面缓缓地往头顶上升,将要挂到中天,阳光也越来越足,强烈得让人没法直视,婉儿估摸着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静安宫内还是没有动静。 这么等着等着,婉儿的心里忐忑起来:会不会是她理会错了? 正犹豫着呢,吱呀一声,静安宫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儿。 婉儿登时振作起来。 那道门缝儿开大,一个人影出现了 自然是之前的那个老妪。 这一次,她的肩头,还扛着一只花锄。 婉儿嘴角抽了抽,心道她不会是想学林黛玉葬花吧? 心里面不着边际地腹诽着,婉儿忙侧身让出路来。 让出路之后,婉儿便低眉顺眼地侍立在旁边、 这一次,那老妪倒是肯看了一看婉儿了。 婉儿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几息,便越发恭谨地由着她看。 老妪看了一会儿,仍旧扛了花锄,朝花圃的方向去。 婉儿便徐步跟上。 她谨慎地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始终保持在距离老妪七八步远的地方。 老妪在花圃前停下,婉儿就也停下。 老妪抡着花锄,在花圃中翻了大概半刻钟的土。 毕竟有了年纪的人,额上已经挂上了汗水。 婉儿见老妪的汗珠儿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土地上,眉头不禁皱了皱。 那老妪似是察觉到了婉儿在皱眉,眉毛微不可见地挑了挑。 会干这活儿吗?老妪突然开口了。 声音干净明朗,绝没有一般年老之人的迟钝僵硬。 婉儿听到她的声音,便不由得心生好感。 再听到她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嘴角登时弯起一个弧度。 之前没干过这种活儿。婉儿如实道。 老妪闻言,哦了一声。 过来。她招呼婉儿道。 婉儿便乖乖地凑近了去。 待得她走近了,老妪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又道:手伸出来,给婆婆瞧瞧。 她竟是肯认可婉儿对自己的称呼,婉儿心内一喜,觉得这个老人正在逐渐地认可自己。 婉儿遂乖觉地伸出了两只手掌。 老人细细地看了一回婉儿的两只手心、手背,面上的表情凝重下来。 是个吃过苦的。老人叹道。 她说着,又定定地看着婉儿的脸,目光在婉儿眉心的朱砂痣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便移转开去,直盯着婉儿的眼睛。 从哪儿来啊?她问道。 婉儿的眉毛动了动,心里突生出一股子调皮的念头 薛婕妤是一心向佛的人,她要不要应景儿地回一句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啊? 这念头也就忽闪一下,就被婉儿压了下去。 她向着老人揖了一礼,老老实实回答道:从学宫来。 哦,学宫啊。老人不置可否。 是,婉儿点点头,郭师傅命妾来,送一本佛经给静安宫主人。 老人闻言,嘁了一声:什么妾不妾的?老身又不是什么贵人娘娘! 她不认同婉儿的卑称,那么她会认同什么? 婉儿心思电转,灵光一闪,欠身道:婆婆教训得是!弟子谨遵! 老人哈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丝笑纹:你这丫头,倒是机灵! 她看向婉儿的目光之中,于是又添了几分感兴趣。 老人接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名叫婉儿。婉儿如实答道。 被老人白了一眼:老身问你全名。难道你姓婉,叫儿? 婉儿险些扑哧失笑,她越发觉得这个老人,很有趣。 弟子全名,上官婉儿。婉儿答道。 婉儿幼年的时候,因为上官家得罪了武皇后而获罪的缘故,为了保命起见,几乎从不对人提及自己的姓氏。 就是当初第一次面对太平公主的问话的时候,婉儿都撑着不肯说出姓氏。 这么多年过去了,世事变迁,婉儿也不再是曾经的她。 因为当初在武皇后那里拼死夺下的活命机会,和入宫学习学的机会,加上她的聪慧与勤奋刻苦,她在宫学中颇有些令名。 如今,宫中的变化一日紧似一日,上官家的往事,早就成了陈年掌故,几乎没有人再避讳了。 因此,婉儿才敢大胆说出自己的全名。 而且,面对眼前这个极有可能是薛婕妤的老人,上官这个姓氏,说不定还能为自己增添好感度。 不料,老人听到婉儿的全名,脸色立时沉了下去:你姓上官? 婉儿心里一抖,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她只能应声道。 老人蓦地一甩手里的花锄,朝着婉儿来时的小径一指。 这儿不欢迎姓上官的!她喝道。 情势急转直下,婉儿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1) 老人见她犹呆看着自己,不耐烦起来:还不走?等着老婆子拿锄头轰你吗? 婉儿嘴角狠狠一抽,心道这是逐客令啊! 还是一点儿都不留情面的逐客令。 抿了抿唇,婉儿迎着老人冷冰冰的脸,硬着头皮道:弟子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婆婆。但郭师傅命弟子送来佛经,职责所在,不敢有失。 说着,将装着佛经的小包袱双手捧上。 老人根本就不搭理婉儿。 婉儿无法,只好小心地把那只小包袱放在了一旁。 她向着老人行了一礼,方退步离去。 婉儿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背后,老人盯着她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离了静安宫,婉儿原路折回。 想着前路漫漫,婉儿的肚子没出息地咕噜噜响了起来。 等她回到学宫的时候,怕是早就过了午膳时间,这一顿怕是要挨饿了。 回想在静安宫中的遭遇,婉儿无语地叹了一口气 难道,薛婕妤她真的是因为当初被祖父牵连,以致被褫夺封号,到如今看到姓上官的,就恨?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在这个平行时空中,静安宫里住着的,根本就不是薛婕妤,而是另一个颇有背景的女子。 而这位静安宫的主人,到底和上官家有着怎样的过往故事,都是婉儿无法料想的。 真是,难啊! 婉儿感慨地摇了摇头,只能继续迈着步子继续走。 双腿站得发酸,还得继续走路,真是太苦了。 恰在此时,一顶肩舆从她的身后朝她而来。 肩舆上,一抹子少女的声音,震响在婉儿的耳边:快拦住她! 第14章 感觉到身后的声音不善,婉儿连忙停下了脚步。 同时侧身让出去路,恭敬地立在道旁 深宫这潭水深啊! 根据婉儿多年的经验,为了保住小命儿,多恭敬多行礼多用敬语,总没有坏处的。 婉儿刚让过身去,一乘四人抬肩舆,并十余名随从就从她的眼前忽闪而过。 婉儿看到那副仪仗,怔了怔,忙躬身拜了下去。 这是公主仪仗。 如今能在宫中这般肆无忌惮的公主,也就只有 婉儿的思绪尚飘着,那乘肩舆突然停住了。 紧接着,抬肩舆的四名内监一起躬身,稳稳当当地将肩舆放在了地面上。 肩舆上下来一个人,折身径自朝婉儿走了过来。 婉儿跪伏在地,双眼刚好能看到一幅华贵裙裾朝着自己移动而来。 她自知躲无可躲,便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居高临下看着婉儿,脸上的焦急神色方缓了缓。 真是你啊,婉儿!太平公主语声中带着笑意。 不敢!正是奴婢。婉儿拜道。 太平公主伸手搀起婉儿:你还在宫学里吧? 是。婉儿垂目答道。 嗯。太平公主点点头。 又忍不住向远处不知什么所在望过去,终是道:那就好等我去寻你玩儿。 说罢,也顾不得婉儿如何反应,匆匆登上肩舆而去。 婉儿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上一句多谢,不敢僭越之类的话呢,她竟然就离开了。 看着那副肩舆消失在视野之中,连太平公主紧着催促宫人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婉儿的心里有些许失落 太平公主之前,原来不是让自己停下啊! 那么,她是要去追赶什么人呢? 什么样的人物,能劳动太平公主的大驾呢? 在太平公主一声紧似一声的催促之下,四名内监抬着肩舆,差不多快飞起来了。 飞奔了足有一刻钟之后,总算遥遥看到了太平公主想要追上的那个人影儿。 太平公主双眸一亮,不管不顾地喊了一嗓子:杜素然!你给本宫站住! 这一嗓子真好使,前面那个人影儿蓦地刹住了脚步。 停住归停住,那个人可根本没有回过身来。 太平公主看到那个背影,一股火气直撞顶门。 她突然从肩舆上跳了下来,呼地冲向了那个人。 肩舆距离地面半人多高,太平公主突然这么一跳,把一众随从吓死了 万一这主儿因为这一跳伤着了,他们还能有命吗? 太平公主根本不管旁人如何作想,她冲到了那个人影处,直接挡住了那人的去路。 杜素然!你还想躲哪儿去!她仰着脸,逼视着那个人。 那人是个穿着男装的女子,年纪约莫二十余岁。她的身形极高挑,那身男装官服穿在她的身上,一点儿都不觉得违和,相反更衬托出了她的英气勃勃。 太平公主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虽然遗传了武皇后的身量,但毕竟还未及笄,比那个男装女子矮了半头多。 可她的气势却是十足,加之自幼养成的颐指气使的性子,纵然身量矮,却不容小觑。 杜素然垂着眼睛,看着面前高傲的少女,终是默然叹息。 接着她稍后半步,躬身向太平公主行礼道:臣杜素然见过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见她一副官样文章的架势,咬牙恨道:谁稀罕你的礼! 杜素然无言以对。 她转眸看到太平公主的一众随从,都远远地抻着脑袋扒着眼儿,想凑过来又不大敢的样子,更觉得无语了。 殿下快请回宫吧!臣还有要务需要处理杜素然话未说完,便敏锐地觉察到了太平公主的不对劲儿。 殿下你怎么了?她盯着太平公主额角的汗珠儿,担心道。 太平公主咬住了嘴唇,将嘴唇咬得发白,小声恼道:都怪你!为了追你,我伤了脚踝了! 杜素然登时紧张地微圆了眼睛,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太平公主一道眼风横了过来。 你闭嘴!她听到太平公主极小声的,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斥她道。 杜素然皱着眉头,转念一想便即明了:天皇天后最宠爱太平公主,若是被他们知道太平公主因为追赶自己而伤了脚踝,就算自己被天后重用,怕也脱不了一顿惩罚。 想到这一节,让杜素然心里很不舒服。 她实在不想得了太平公主这个人情,更不想因此和这位小公主有所瓜葛。 但是眼前的情状 杜素然正在犹豫的当儿,太平公主已经替她做了决断。 杜素然你过来!本宫有话问你!太平公主高扬着声音,手指一指不远处的一间配殿。 这两句,显然是给后面的那一众随从听的。 以杜素然对宫中情况的了解,知道这一处的配殿平素并无人。 她的心头划过无奈,可是想到太平公主的情况,那脚踝上的伤也不知道怎么个情况。 若是严重了,就算挨一顿责罚,也不能由着她任性了去! 杜素然心忖。 虽然心里面不情愿,杜素然也只得跟在太平公主的后面,朝那间配殿走去。 她看起来一副低眉顺眼的恭敬模样,其实目光放低,始终都不曾离开太平公主的脚踝处。 太平公主仍旧维持着她平素的傲然而行的模样,杜素然胸中划过不忍 该是怎样强忍着疼痛,才能如常行走,不被别人看出来? 杜素然再一次,无声地叹息。 配殿内,空空旷旷不见半个人影。 所幸还算干净。 杜素然刚在后面掩紧了殿门,太平公主支撑不住,整个身体就瘫.软了下去。 杜素然眼疾手快,忙扶住了她。 太平公主不得不被她搀扶着,在旁边的一张椅上坐下了。 太平公主性子虽然骄傲,毕竟从小娇生惯养的,能撑着疼走这么远的路,已经难为她了。 这会儿终于能安稳坐下,杜素然却只扎着手站在旁边,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太平公主登时又恼了:杜素然!你就由着我疼啊! 杜素然嘴角抽了抽:殿下伤到哪只脚了? 太平公主忍着痛,把右脚向前一伸。 杜素然盯着那只凤纹绣鞋,犹豫再犹豫。 眼看着太平公主又要发作,她只得硬着头皮道:臣得罪了!殿下莫怪 太平公主脸色泛白,恨恨地瞪她一眼:你怎么那么啰嗦! 杜素然无言以对。 她走上前去,先是小心翼翼地顺着太平公主的罗袜,轻轻地按压了几处。 待得看到太平公主被按压某处反应颇大的时候,方点了点头,却仍是犹豫道:臣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 太平公主实在觉得她油盐不进,原本就疼得心烦,这下更恼了:请太医就要惊动母后,你是傻的吗? 一旦惊动了母后,母后必然详查,然后知道是因为你我才伤成这样,你会有好果子吃吗? 杜素然明白太平公主的潜台词。 多谢公主!杜素然心情复杂地感谢。 可是,这伤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还是犹豫。 太平公主闻言,翻了白眼儿。 你不是习武之人吗?习武之人,难道连基本的推拿活血之术都不懂吗?你替母后在外面办差,随身都不带救急的伤药吗?太平公主一叠声地质问。 她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别欺负我不懂,让杜素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杜素然迟疑地摸出了随身的伤药,将药瓶儿塞拧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飘散开来。 臣筋骨粗糙,这种药也怕粗糙她捏着药瓶儿还在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太平公主。 杜素然!你这会儿哪来的犹豫劲儿?你告发弘哥的时候,怎不见你犹豫啊!太平公主斥声道。 杜素然身形一震,手里的药瓶儿一抖,里面的药膏险些抖出来。 她怔怔地看着刚刚撂下一番狠话的太平公主,眼底突然腾起狠绝来。 太平公主觉得脚上一松,右脚上的凤纹绣鞋就被杜素然扯了下去。 啪的一声,绣鞋落在了地面上。 太平公主心上一紧,蓦地生出一种惊恐的感觉。 然后她又觉得右脚上一凉,杜素然毫不客气地扒下了她的罗袜,也丢在了地上。 太平公主紧张得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咕噜一声还未完全,她啊的痛呼出声。 杜素然则仿佛根本没意识到她的反应,修长的手指按在她的脚踝上,力气一点儿都不含糊地推拿着。 直到推拿了二十几下,太平公主还在惨叫着。 杜素然无语望天,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有那么疼吗? 太平公主一愣,继而下意识地动了动右脚:咦?不疼了? 杜素然看她那副傻呆呆的样子,无语摇头。 杜素然并没有就此停手,而是从那只敞开口的药瓶儿内挑出一小团儿白莹莹的药膏,覆在了太平公主的伤处。 太平公主顿觉一股凉丝丝的感觉透肤而入,并不让人觉得难受,相反,觉得很舒服。 脚踝上的肌肤一热,原来是杜素然用指肚摊开了那团药膏,又用掌心将药膏揉开,揉匀。 渐渐地,那药膏便被均匀开,渗入了太平公主的肌肤之中。 配殿内此刻安静极了。 两个人谁都没做声,只有杜素然的掌心与太平公主的肌肤相蹭发出的细微的声音。 太平公主这会儿一点儿都不觉得疼了,她闭着眼睛,轻声道:真舒服 寻常一句话,仿佛平地一声雷,炸响在杜素然的耳边。 她的掌心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一缩,耳根泛上了可疑的粉色。 第15章 或许因为药膏上乘,或许因为杜素然手法熟练,总之太平公主被她掌心的温暖揉得很得劲儿。 遂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句好舒服。 其实,太平公主只是单纯地感叹,并不掺杂旁的意味。 可是她的话一出口,脚踝上的温热就离她而去了。 太平公主皱了眉,睁开眼睛,盯着杜素然,那意思:你怎么不揉了? 太平公主年纪尚小,对于情.事犹懵懂着。 杜素然却不同,她久在外面行走,加上年纪就比太平公主长八岁,在太平公主看来寻常的事,她就又是一番感触了。 已经无妨了。杜素然垂下眼睛,不肯与太平公主对视。 同时双手已经彻底离了太平公主的脚踝。 不仅如此,杜素然还特意站起身,向后撤了两步,欠身道:之前因为情势紧急,对殿下有所冒犯,请殿下恕罪! 太平公主光着右脚,孤坐在原处,心里面压下去的火气,又腾烧了起来。 她的感觉,杜素然可不是觉得冒犯了她,而是觉得杜素然在刻意避嫌。 太平公主的脸色沉了下去:本宫是天皇天后的爱女,同本宫走得近,不会妨碍了你的前程。 杜素然愕住,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太平公主最烦恶这副闷葫芦模样,咬牙恨道:你就由着本宫这么待着? 杜素然闻言,目光不禁滑过太平公主赤.裸的脚 天生天养的肌肤莹白如玉,怪道人说公主肖像天后。 而且肌肤的手感 杜素然的脸庞上浮上两抹红霞,她慌忙更深地低下头去,不敢任由自己的思绪乱飞了。 太平公主见她听了自己的话,竟似是更离自己远了些,简直怒火中烧。 是你扒了本宫的鞋袜,这会儿又任由本宫这样!杜素然,这就是你的恭敬之心?太平公主恼道。 她自幼被人服侍惯了的,从来没有人敢像杜素然这般强扒了她的鞋袜,末了还把她晾在这儿。 既然杜素然敢扒,就得原样给她穿回去,太平公主才觉得找回了场子。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2) 杜素然听到扒了什么的话头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一张脸上更觉得如火烧一般。 太平公主年少无知,她却不是年少无知的这种认知让杜素然觉得羞惭,更觉得难为情极了。 臣冒犯了殿下,是臣之错!杜素然再拜道,臣这就唤人来为殿下服侍! 说罢,转身就要去殿外喊人。 被太平公主喝止:你站住! 杜素然于是只得站住。 太平公主盯着她的背影,觉得那副背影带着一股子倔强劲儿。 倔强得让人厌烦,倔强得让人只想将这背影生生折弯,然后让她不得不向自己屈服,才觉得痛快过瘾。 本宫不要别人服侍!太平公主扬声道。 杜素然脊背僵直。 她的预感不错,紧接着就听到太平公主大声道:本宫就要你服侍! 杜素然身形微晃。 以她久历世事练就的定力,能让她这般反应的,足见她内心的震动之大。 殿下,杜素然艰难开口,臣不是太极宫的奴仆 臣不是殿下的奴仆,没有责任为殿下做服侍之事。 那又如何?太平公主哼声道。 杜素然心头一紧。 你久在民间办差,难道没听过民间的俗谚,叫做冤有头,债有主吗?太平公主又道。 臣不知何时 本宫的鞋袜就是你扒去的,这就叫冤有头债有主!太平公主理直气壮道。 杜素然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她转回身来,看着太平公主,默然叹息。 殿下忘记了吗?臣是为了给殿下疗伤,情急之下才冒犯了殿下的。杜素然的情绪,此时已经渐渐平复了些。 太平公主不以为然地一扬下巴:本宫没忘,是你忘了! 说着,她直视着杜素然的眼睛:本宫是因为你,才伤了脚踝!所以,还是冤有头债有主! 杜素然无语。 她很有种这位小公主会不会是刚在不知哪儿学了这句俗谚,非要在自己这儿用个彻底的感觉。 再强行掰扯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非得惊动了旁人,真给自己惹了麻烦,才肯罢休吗? 杜素然在心里反复地劝自己,终是不停地告诉自己:只当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妹妹罢了,不至于为她穿个鞋袜,就是服侍她,就是折损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一想到小妹妹这个词汇,杜素然的脸上还是闪过了不自然的表情。 她到底还是重新走回来,俯下.身去,拾起了之前被她丢在地上的罗袜和绣鞋。 体贴地抖落掉上面可能沾着的尘土之后,杜素然才小心地抬起太平公主的贵足,套上罗袜,整理一番裤脚之后,又替太平公主穿上了绣鞋。 太平公主见杜素然一副小心谨慎,又挺体贴的架势,嘴唇动了动,还是抿紧了。 她记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没命地追上杜素然了。 那些质问的话,她还没顾得上问呢! 杜素然替太平公主着袜穿鞋罢,稍后两步,让出空间来。 殿下觉得如何?请下地走几步。她不敢确定太平公主的身体是否真的安然无恙了。 太平公主则不买她的账,而是蹭地在椅上站起身来,于是比杜素然高出一大截。 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可比不得不仰视着杜素然,好多了! 太平公主满意地嘴角翘起。 这使得她整个人都透出了一股子俏皮之感。 杜素然仰视着她,看得表情一呆。 太平公主并不知道杜素然心里面的波澜起伏。 她幽幽地冷笑两声,笑得杜素然头皮发炸 这种感觉,很像是她面对武皇后的时候的感觉。 杜素然凛然之后,便不由得大皱眉头:这小公主是在刻意学她的母后吗? 怪不得阿娘总喜欢坐在高处训斥责罚跪伏在地的人,这种感觉,可真是好! 太平公主回想着平素所见的武皇后的样子,越发觉得志得意满。 她于是冷森森地开口了:杜素然,你在母后面前挑唆母后与弘哥的关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的,小心谨慎? 臣没有挑唆天后与太子的关系!杜素然忙回答道,生怕被太平公主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 太平公主冷笑:若不是因为你的窥视,母后又如何得知弘哥遇见了义阳和宣城两位姐姐? 杜素然听她唤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为姐姐,眉头拧起。 以杜素然的身份,无法评论这深宫中事,尤其是对着地位特殊的太平公主。 只得迂回道:殿下还年轻,很多事你并不清楚其原委。还请不要妄加评论为好! 你在教训本宫?太平公主不悦道。 不敢!杜素然朗声道,但是这些话头儿,殿下以后还是少说、不说为妙。 太平公主闻言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猛地跳下椅子,冲到杜素然的面前,一把攥住了杜素然的衣襟: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母后还要对弘哥做什么? 杜素然因为她的太过逼近,而感到不适,想要甩脱开她,又怕自己手底下失了分寸伤了她,遂瞥开眼去,看着远处,淡漠道:殿下还是少胡思乱想的好。 太平公主被她更激出了火气,攥着她的襟口,强迫她抵近了自己:弘哥是太子之尊!是父皇亲封的大唐的太子!你们也敢动! 杜素然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扭过脸来,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的亲哥哥而质问自己的小公主,心情复杂极了。 论理,有些话不该她说,自有天后教导;太平公主的安危,也轮不到她来保护,天潢贵胄的小公主,哪里轮得到她来献殷勤呢? 可是,杜素然忍耐不住。 她莫名地害怕,害怕太平公主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 甚至,不仅仅是工具,将来某一日,太平公主会成为这鬼蜮深宫之中的牺牲品,就像就像许许多多的前人一般。 这等话,殿下不该问臣,而是该去问天后娘娘!杜素然骤然发力,将太平公主甩开。 这招果然有效,太平公主的脸上先是现出可见的畏惧来,接着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来,小公主也不是全然地没脑子。 杜素然暗自点头。 她禁不住又道:深宫之复杂,远非殿下可以想象殿下还是先学会看清人心,再谈其他吧! 说完,转身又要离去。 身后,太平公主突然喝道:本宫如何看不清人心?你的心,本宫就看得清清楚楚! 杜素然身躯一晃,蓦地定住。 她看清楚我的什么了? 杜素然的心跳砰砰砰地急乱起来。 太平公主不知道她内心活动,哂笑道:昔年你父亲杜荷参与废太子承乾的逼宫谋反,被祖父下旨处死,你们杜氏满门皆不得善了,只有城阳姑姑和你安然活了下来。城阳姑姑被尚于薛瓘,你便被阿娘留在了宫中所以你恨所有姓李的,包括弘哥,包括贤和显他们,甚至包括父皇! 杜素然的背影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太平公主拿捏住了她的把柄,唇角扬起:可是你别忘了,你的身上,也流着一半李氏的血! ※※※※※※※※※※※※※※※※※※※※ 女大八,准发家,嗯~ 第16章 你别忘了,你的身上,也流着一半李氏的血! 太平公主的话,如一柄利刃,戳进了杜素然的心脏。 幼年时候的那些屈辱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她是犯官之后,她是遗腹子! 纵然她的母亲贵为长公主,也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 如果不是她自幼便性子坚韧,如果不是武皇后看她有用将她收入麾下,她眼下又会如何?又算什么东西? 难道要她这个堂堂的功勋之后,随着母亲在薛家忍辱过活吗? 她的祖父,现在还被供奉在凌烟阁中,供后世瞻仰呢! 太平公主说完那句话之后,便突然噤声。 因为她敏锐地觉察到,杜素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哪怕杜素然现在正背对着她,她也能奇异地感觉到,杜素然的脸色,正变得铁青。 一股子疑似杀气的东西,在杜素然的周身腾起 太平公主一个激灵,蓦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环境的危险 这处配殿内,此刻可只有她和杜素然两个人啊! 杜素然又身负武功,万一她向对自己如何,自己焉能逃脱? 杜你! 由不得太平公主多想,更由不得她再多说半个字,杜素然猛地转身,身形倏忽间就冲到她的面前,砰的一把扯住太平公主的领口,将她重又按回到了那张椅上。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椅座,头顶上是杜素然强有力的束缚,太平公主动弹不得。 她惶然地张大双眼,盯着杜素然泛着血红色的眼珠儿 太平公主艰难地呼吸着:杜素然你要、要扼死我吗? 杜素然惊然松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咳嗽不止的太平公主。 她攥紧了手掌,指甲抠进掌心中,几乎忘记了疼痛 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对太平公主做了什么。 太平公主咳了一阵,好歹顺过气来。 抬头见杜素然犹怔立在那里,想到自己之前被杜素然那样按压在椅上,简直丢人至极! 太平公主咬牙冷笑:本宫忘了,本宫也姓李! 本宫也姓李,所以你连本宫也想杀了,对吧? 杜素然的脸色苍白得厉害,颓然后退两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太平公主见她一副像是害怕的模样,心里面稳当了些。 看样子,这人是不会再粗鲁地想要害死自己了。 想到这儿,太平公主重又高傲地扬起了下颌:你救过本宫的命,今日之事,就算一笔勾销了! 杜素然闻言,脸色越发难看。 贺兰敏之! 杜素然的脑海中划过这个名字。 她仍记得当年,从贺兰敏之的淫.威之下救下这个小公主的时候,小公主和何等的绵软无助。 如今,那个绵软团子般的小人儿,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杜素然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嘴唇被咬破,见了血。 太平公主认定她真的害怕了,冷哼一声: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本宫暂不与你计较!以后再被本宫发现你对弘哥不利,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她这么说着,大有小孩子家学大人样的嫌疑。 这种话对杜素然其实毫无威慑力,反倒让杜素然的心里,生出了隐隐的忧虑。 缓缓松开拳头,杜素然深吸一口气:殿下有天后疼爱,自然什么都不怕。可是 她突然停住不说,太平公主皱眉:可是什么? 可是什么? 那是没办法诉之于口的。 杜素然向着太平公主深揖,道:是臣屡次冒犯殿下。臣这就去天后那里请罪! 站住!太平公主急声道。 同时跳起身来,冲到了杜素然的面前。 你去向母后请罪?太平公主眯眸道。 是。杜素然低垂着眉眼。 焉知你不是去母后那里告发本宫!太平公主忽道。 杜素然身躯一震,呼吸猛滞:殿下若是认定如此那就如此吧! 太平公主心中一片慌乱,不管不顾地拉拽住了杜素然的衣袖:你敢!你以为母后会什么话都信你的吗?你以为我是弘哥吗? 在殿下看来,臣连太子都敢算计,除了天皇天后两位圣人,还有谁,能够尊贵过太子?杜素然平静道。 太平公主微愕,隐有所悟,却又似中间隔着些什么,看不分明。 因为这么一想,她拉拽着杜素然的手劲儿,遂松懈了。 杜素然轻轻拉回自己的衣袖,垂眸又道:个中情势,还请殿下多思多想,谨言慎行。 太平公主却依旧不肯放她走:你方才说可是,究竟要说什么? 杜素然抿紧了嘴唇。 太平公主嗤了一声:你不告诉本宫,本宫自有法子知道! 杜素然皱眉。 她能想象得到,以这位小公主的跋扈霸道,想到的会是怎样的法子。 眼下多事之秋,与其让她去冒那等风险,还不如 杜素然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大胆念头惊着了 她从来自诩务实,从来内心深处以光耀先祖昔日荣光为己任,从来知道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她怎么能生出想要指点太平公主的可怕念头来? 这位小公主,岂是她能够指点的? 她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太平公主忖着杜素然心内的想法,猜她不肯如实回答,登时摆出了跋扈劲儿 你不说?那本宫就去告诉母后,说你强扒本宫的鞋袜,以下犯上!看母后如何决断!到时候,就是城阳姑姑也救不了你! 这简直就与耍无赖没差别了。 杜素然嘴角抽了抽,觉得小公主胡搅蛮缠起来,真是让人头疼。 之前,是哪一个担心她,怕她被天后罚来着? 无奈之下,杜素然只好宛转道:臣的意思是,殿下因为是天后的独女,方得如此疼爱 母后自然最是疼本宫!太平公主骄傲道。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3) 杜素然见她还是不懂,遂将心一横,低下了声音:若天后不是天后,殿下将会如何? 女子的声线,低徊在空阔的大殿内。音声不大,却如敲击洪钟般,震响在太平公主的耳边,余音不绝。 若是母后不再是 太平公主的嘴唇抖了抖,已经失了血色。 她想到了萧淑妃留下的两个女儿,义阳姐姐和高安姐姐,她们又何尝不是公主之尊? 可是,没有了母亲的庇护,她们又过得怎样? 推而广之,莫说是公主,便是皇子,又如何? 想想曾经的废太子李忠,没有了庇护,他又如何了? 太平公主有生以来,第一次体味到了,真正的危机。 杜素然却知道,小公主也不过是掀开了一角罢了,将来,会有更多的残酷现实,等着小公主去面对。 天家子弟,一辈子注定脱不开权力与欲.望的折磨。 要么得到了它们,要么为它们而身败名裂,甚至连自身在内,子子孙孙皆不得善终。 臣告退。杜素然低声又道,慢慢退出了配殿。 杜素然明白,很多话不需要她说,很多事不是她该做的,太平公主需要一个空间和足够的时间,去慢慢体会。 太平公主足够聪明,必定能够做到。 婉儿回到宫学中之后,没有急着去填饱饿瘪了的肚子。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回禀郭师傅,告诉他自己已经将佛经送到了静安宫,并且向郭师傅认错。 婉儿越来越清楚怎样才能在深宫中好好地活下去。 这座深宫,几乎没有好人,好人在这里也活不下去。 这里,只适合识时务又足够聪明的人,生存下去。 当然,足够聪明不代表小聪明,小聪明迟早会误人误己。 唯有让别人意识到自己是个可靠的人,不辜负了少有的几个还算善待自己的人,前路才能越走越宽。 放在前世,这叫做上司交办的事,都要有一个回复的结果。如此,上司才会觉得你可信可靠,才会对你委以重任。 果然,郭通听了婉儿的详细回复,满意地暗暗点头。 不过鉴于他还当婉儿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女,为了防止婉儿骄傲得意,他的脸上可没表现出半分的认可来,反而又训教了婉儿几句读书走神之类的话。 婉儿老老实实地受教了。 她知道郭师傅这是为了她好。 谁也想不到,这个十四岁少女的身体里,其实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两辈子加在一块儿,她都活了快四十年了 咦?那位武皇后,究竟多大年纪了? 这个问题重又出现在婉儿的脑海中。 在她熟悉的那个历史中,上官婉儿十四岁被武皇后看重才学,留在身边做女官。 而在这个时空中,武皇后要是再不发掘她,她可就要超过十四岁了! 可是,谁又规定,武皇后必须得发掘她呢? 婉儿登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打击得消沉了。 无论心中如何消沉,日子该过还得过,前程该争取还得争取。 第二日早,婉儿又打点起精神,去了宫学。 没想到的是,郭安又交给她一个小包袱,说是阿爹的吩咐,依旧让婉儿送去静安宫。 婉儿无语地看着那只小包袱,实在不明白郭师傅这是和静安宫那位打的什么哑谜。 所以,今日她还要被那位婆婆拎着锄头撵走,继续被她斥责这里不欢迎姓上官的吗? 无法,婉儿只得带了小包袱上路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因为认得路了,婉儿走得快了些。 眼瞧着静安宫就在不远处,幽静中突然由远及近飘来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 婉儿侧耳听了听,是从她的身后传来的。 那阵脚步声很整齐,也很快。 婉儿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声音,惶然了一瞬,便忙向后撤身,让出了大路。 一眼瞥见那副皇后仪仗,以及整齐若一人的队伍的时候,婉儿暗暗叫苦 她是什么命啊! 连着两日,先后遇到了这母女两个的仪仗。 婉儿可不觉得,近在眼前的武皇后,比她的女儿更好应付。 ※※※※※※※※※※※※※※※※※※※※ 阿曌上线~ 第17章 不愧是皇后仪仗,同样是一副肩舆,瞧这四名内监抬的,何止步法整齐若一?简直是行动间虎虎生风,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武皇后睥睨天下的威风劲儿。 相比之下,太平公主的倚仗,就像小儿科一般。 婉儿暗自摇了摇头。 人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还说跟对了老板相当于少奋斗二十年,婉儿觉得真有道理。 所以啊,武皇后的大腿,只要给她机会,她可得抱紧了,任打任骂都不松手的那种。 这么想的时候,婉儿早就跪在了路旁,毕恭毕敬地俯身拜了下去。 即便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脸对着地上的尘土,也维持着恭敬的表情。 要让大BOSS看中自己,当然要由内而外地修炼,时时刻刻地表里如一。 鬼知道她的身体和她的灵魂,是如何的,表里不一。 婉儿无声无息地跪拜在路旁,就像任何一个在宫中的下人,见到贵人出现的时候的表现。 武皇后一行人是从婉儿的后面跟上来的,和她走的是同一个方向,而此处又是宫中鲜少人经过的僻静地 婉儿的心里不由得划过疑问:她来这儿做什么? 这么想着,婉儿期待着武皇后这次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最好当她是个地上的小蚂蚁一般越过去,她再根据武皇后的去向,决定自己接下来如何。 事实证明,武皇后从来都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人。 而在婉儿看来,这或许应该叫做,明察秋毫 随着武皇后的指尖在肩舆座椅的扶手上慵懒地敲击了两下,抬肩舆的内监立时得令,四个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分毫不乱。 婉儿感觉到那副肩舆刚好就停在自己的面前,斜上方,心里面暗暗叫苦。 可是心里再苦,也得打点起精神应对不是? 哪个宫的?在这儿做什么?武皇后在婉儿的头顶上,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这种语气,一点儿都不像是后宫之主。 婉儿心想。 倒不是她觉得武皇后何等的平易近人,而是她实在觉得:武皇后真是务实得很! 什么虚头巴脑的都不用问,就是单刀直入,就是直奔主题!就是这么直接! 婉儿心里的那个小人儿对着武皇后猛力点头,同时大竖拇指,脸上的表情可是一如既往的恭顺谦柔,声音更是恰到好处地奉敬:奴婢是宫学中郭管事的手下,奉命出来办事的。 武皇后显然对宫学这个词有几分兴趣,她靠在肩舆内的身体微微动了动,也很赏脸地给了婉儿一个正眼。 可惜,婉儿此刻低垂着头,看不到。 抬头。武皇后简道,声音之中自有不可抗拒的压力。 婉儿无声叹息,只得老老实实抬起头来。 眉心的那枚朱砂痣最先跳入武皇后的眼帘,使得武皇后的眉心也不禁随着跳了跳。 是你。武皇后淡淡道。 婉儿再次无声叹息,看来是真的逃不过了。 奴婢上官婉儿拜见天后!婉儿再拜道。 她记得母亲之前的叮嘱,如今武皇后和皇帝并称二圣,以后要称天后,切不可犯了忌讳。 母亲要是知道自己走在宫里,都能撞见天后的仪仗,怕是有得担心吧? 婉儿心想。 她已经习惯于称郑氏为母亲了。 你还认得本宫啊?武皇后忽道。 婉儿听得一愣。 武皇后自觉失言,然她是上位者,她想问什么就问什么,还用和别人商量? 短暂地心理安慰了自己之后,武皇后突然话锋一转:本宫记得,当年你信誓旦旦和本宫说,让本宫允你入宫学,若是学得不好就罚你 她说话的同时,一双眼睛盯着婉儿。 婉儿被她盯得如芒在背,哪里还敢与她对视? 婉儿的心里不由得划过一阵紧张。 这种情景,若是任意换个奴婢,怕是要叩头不止,叙说自己当年年少无知,还请天后饶恕云云。 不过婉儿不是寻常人,她很知道何为机会稍纵即逝。 定了定神,婉儿朗声道:奴婢自知资质愚钝,不敢有一刻松懈于学业,更恐辜负了天后昔年深恩。 武皇后闻言,感兴趣地哦了一声:这么说,你学得还不错喽? 天后娘娘天赋聪明,学识渊博,奴婢不敢称不错。婉儿答道。 武皇后不由得呵呵笑了两声:你都敢和本宫相比了,还说不敢? 婉儿拜伏。 她知道,武皇后虽然这么说,但绝不是生气的意思。 相反,武皇后其人的性格,欣赏有才华,并且有胆识的人。 果然,武皇后的语气比之前的无所谓添了些勃勃生气。 本宫没得闲工夫考较你。武皇后道。 说罢,再次敲击肩舆扶手。 四名内监同时抬起肩舆,方要前行,又被武皇后止住。 郭安让你办什么事?武皇后再一次看向婉儿。 婉儿一滞,知道躲无可躲,只得如实道:郭管事命奴婢去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拿来本宫瞧瞧?武皇后不客气道。 深宫里面谁位高谁老大,婉儿这个卑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又上哪儿去呼吁平等和隐私? 她若是敢,武皇后怕是先要调.教她一顿,让她先明白什么叫做尊卑有别吧? 无奈之下,婉儿只得将那个小包袱奉上。 自有随在仪仗旁边的赵应接了过来,检查过没有异状,才呈给了武皇后。 武皇后解开包袱的系结,盯着里面东西,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古怪。 《阿弥陀经》?武皇后挑眉。 阿弥陀经? 婉儿听得一愣。 所以,郭师傅让她送去静安宫的,是一册《阿弥陀经》? 《阿弥陀经》又被称为小无量寿经,常被用来抄写以送给过寿的长辈。 郭师傅为什么让她送这个? 婉儿可不觉得,郭师傅是随意挑了一本佛经,让她送去静安宫的。 这里面必有深意。 郭安让你把这个送去哪儿?武皇后不客气地又问道。 静安宫。婉儿回答着,心里面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是吗?本宫也正要去。武皇后说着,似笑非笑地瞧着婉儿,仿佛让婉儿窘迫是她很乐于看到的事。 婉儿是真的觉得很窘迫,所以她该怎么办? 然而,武皇后犹觉不足,逗猫般的又缀上一句:可不是巧了? 婉儿无言以对。 好在武皇后自矜身份,没有再为难婉儿,也没有对那本《阿弥陀经》如何,而是将其还给了婉儿。 既然同路,你便随着本宫的仪仗吧!她勾唇一笑,似乎很期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婉儿能说什么? 难道她还能说你走吧我不想跟着你? 除了老老实实地背了那本佛经,跟在武皇后的仪仗后面,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婉儿一路跟着武皇后,武皇后却再没有同她说半个字。 婉儿心中的疑惑则更深:武皇后去静安宫做什么?以她皇后之尊,堂堂的后宫之主,一个小小的静安宫就算发生天大的事,值得她亲至吗? 而且,静安宫中的那位婆婆若真是薛婕妤,当年可是疑似与上官仪一起反对过武皇后的人 武皇后和薛婕妤,这两个人,怎么看都应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吧? 婉儿越发觉得,这座深宫之中,她不懂得的事,太多了。 静安宫外,宁静一如昨日婉儿初来的时候。 而不远处的那块花圃里,葛布粗衣莳着花的婆婆,仿佛也从没离开过。 眼前情景,让婉儿陡生一股子亲切之感,好像故地重游。 虽然,昨日,她可是被那婆婆挥着花锄撵走的。 与她昨日不同的,婆婆这一次耳聪目明起来 皇后仪仗刚刚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婆婆就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皱着眉头看了过来。 婉儿更相信她昨日是有意试探自己了。 待得看清是皇后仪仗,婆婆的鼻孔中哼了一声。 那声音,婉儿离得远都听得见。 然而,随侍的十几个内监宫女仿佛木雕泥塑一般,浑然无所闻。 这就叫做规矩? 婉儿暗暗摇头:封建社会迫害人性啊! 对于婆婆的冷哼声,武皇后仿若未闻。 她自顾从肩舆上下来,朝着婆婆走了过去。 婆婆则干脆不看她,折身就往门内走,多停留一瞬都忍不得似的。 武皇后见她不屑的模样,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唤了一句:上官婉儿! 婉儿一个激灵,不知道这女人要起什么幺蛾子。 她只能快步上前去,将要拜伏下去:奴婢在。 被武皇后一把拎了起来:扶着本宫! 同时赏脸般地抬起了一只手,悬在半空中,尊位者的意味十足。 婉儿愕然地圆了圆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了这么个殊荣了,只得小心翼翼地扶了武皇后的手臂。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与这位千古第一女子站在一处 婉儿的心脏,已经不听使唤地咚咚咚跳得凌乱 紧张,亢奋,不知所措都有吧? 还有属于武皇后的香气,那种只有经年的宫廷富贵奢华才能沁染出来的香气,漾满了婉儿的周身。 婉儿很有些熏熏然。 武皇后显然听到了婉儿不正常的心跳声,她很满意自己对于婉儿的影响。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4) 当然,她的威势只影响到婉儿,是不够的。 武皇后于是微微转头,挑衅的目光对上了不远处的婆婆。 婆婆看到婉儿就在武皇后的淫.威之下,脸色都变了。 ※※※※※※※※※※※※※※※※※※※※ 迷妹视角的婉儿~ 第18章 婉儿不得不扶着武皇后的手,因为离得太近,婉儿已经快要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了。 她六年前就与武皇后打过交道,还在武皇后的魔掌下逃出了一条命来。 甚至,武皇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动作极其粗暴地揉搓过她的脸,把当时还年幼的她的脸,都揉破了。 可是这些,都没有眼前这种接触来得真实。 她,正以上官婉儿的身份,侍奉着武则天! 将来某一日,此一时刻,会不会成为载入史册的一幕? 武皇后可没有婉儿这么多的内心戏。 她的目的纯粹而直接,她就那样站在那里,摆足了上位者要如何便如何的威风,似笑非笑地瞧着对面的婆婆。 上人不请本宫进去说话吗?武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手掌故意向下压了压。 婉儿被来自手臂上的力量,陡然唤回了神魂。 她怔了怔,从那个千古一扶的幻想中醒过神来。 眼前的,来自手臂上的压力,来自武皇后的压力,才是最最真实的存在。 在这个前路不可知的平行时空之中,她竟还在幻想着将来如何如何? 她下一瞬,有没有命在,都还是未知呢! 这么想着,婉儿险些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在做什么?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婉儿惶然地垂下眉眼去。 她的这些反应,无不在武皇后的感知范围之内,亦被婆婆看入了眼里。 婉儿并不知道,她的这些反应,在这两个各存心思的人的眼里,是另一种意味 武皇后当然很是满意自己的威慑力让婉儿乖乖听话,而婆婆的眼底,泛上的,是十分的担心。 见婆婆多瞧了婉儿几眼,武皇后满意于这样的结果。 上人当真不请本宫进去说话?武皇后哂道,上人是想让本宫不请而自入吗? 说着,又故意在婉儿扶着她的那只手臂上,向下压了一压。 婉儿的脊背绷紧,呆了呆眼 就在刚刚,武皇后压下手臂的时候,婉儿的指侧,不小心划过了武皇后的肌肤。 柔滑细腻的触感一闪即逝,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婆婆的瞳子微收,蓦地垂下眼去,强自敛起眼中的锋锐。 请!这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说罢,身形向后撤去,让出了通往静安宫的去路。 武皇后听出了她的情绪,嘴角的笑纹更深了些。 不过,她却并没有急着往静安宫内走,而是又笑幽幽道:上人修行宝地,本宫这等凡人,可不敢擅闯。 什么宝地凡人的,还不是为着怕里面存着什么暗算,不敢先进去吗? 婆婆的眼中划过讥讽之意,鼻腔中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自顾第一个入内。 她前脚踏入静安宫的大门,后面就有赵应带着几名小内监,跟了进去。 赵应的声音接着回响在了静安宫内:天后娘娘驾临静安宫! 做足了气势之后,武皇后才肯屈尊而就:上官婉儿,扶本宫进去。 婉儿能说什么? 也只有老老实实地答应一句:奴婢遵命。 见识了刚才武皇后和婆婆的交锋,婉儿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位婆婆就是静安宫的主人,也即昔年高祖皇帝的妃嫔,薛婕妤。 而且,在这个平行时空之中,薛婕妤应该也曾做过唐高宗的老师。不然,以武皇后的性子,怎么可能还对她维持着表面的恭敬? 当初,已经被高宗封为河东郡夫人的薛婕妤,就是因为与上官仪通信,疑似一同反对武皇后成为皇后,才被武皇后撺掇高宗废去封号,安置在静安宫中。现在,武皇后为什么要亲自来瞧她呢? 婉儿实在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 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借着武皇后的势,才得了机会进了静安宫。 昨日,她可是被拒之门外,等了那么久,还被撵走了的啊! 婉儿猜想,昨日薛婕妤那般做,八成是为了在宫中自保。 毕竟,薛婕妤曾经疑似和上官仪一同反对过武皇后。 如何?武皇后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婉儿的耳边。 婉儿一愣:这是和她说话呢? 婉儿不敢确定,自然也不敢接茬儿,谁知道她哪一步会行差踏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武皇后没得到回应,脸色一沉:宫学里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婉儿这次知道她方才是问自己话了,只好恭顺道:天后方才问什么? 武皇后冷哼,不言语,俨然一副本宫刚才问你话你没回音儿,现在你让本宫说本宫就说吗的架势。 婉儿无语,忖着武皇后这是生气了? 她摸不准武皇后的脾气,想到若是换做旁人,对武皇后的垂问不搭不理,会不会被武皇后立刻马上收拾一顿,婉儿便觉得后怕起来。 婉儿可不敢掂量着自己眼下在这位天后的心里有多大的分量,她竭力回忆武皇后刚才的问话,猜想着可能问的是什么。 天后方才问奴婢这静安宫中如何?婉儿小心地探问着。 武皇后鼻孔中又哼了一声。 婉儿: 好吧,身为卑下者,合该捧着、哄着尊位者说话,不是吗? 婉儿认命地暗自摇头,小心地掂对着措辞道:奴婢觉得,这静安宫中布置考究,地处又静谧,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武皇后眉毛一挑:谁说的! 啊? 婉儿怔了怔:谁说的? 所以,她掂对的措辞,是对,还是不对啊? 婉儿心里不踏实了,深觉和上位者打交道,真心累。 接下来,武皇后便没再说话,婉儿更不敢做声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正殿,武皇后停住了脚步。 薛婕妤则早不客气地在一张椅上坐下了。 武皇后更不客气地迈步向前,在她的对面坐下,俨然分庭抗礼状。 薛婕妤挑眉看了看武皇后,不言语。 武皇后唇角一动:上官婉儿,过来。 婉儿之前原是被她丢在原地的,见她坐在那儿,婉儿正琢磨着怎么办呢,却又被她唤了过去。 刚在武皇后的身边站定,就被武皇后丢来一个嫌弃的眼神儿:没人教你规矩吗?谁允许你和本宫平齐的? 婉儿一惊,忙向后撤步,在武皇后的斜后方站住了。 婉儿的冷汗都下来了:没人教她怎么在皇后面前立规矩啊!她真的是临时抱佛脚啊! 武皇后很乐见她惊惶的样子,以及对面薛婕妤紧张的表情。 你命好,遇到本宫这样大度的主子,换了旁人,如此无视尊卑,怕是要打死你的。武皇后慢悠悠道。 婉儿嘴角狠抽了抽。 对面的薛婕妤则一眼横过来:你大度?你打死的人,更多吧?! 薛婕妤依旧不言语,当武皇后是个不存在的。 婉儿立在后面,都不由得替武皇后尴尬。 武皇后则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尴尬局面,下巴微扬:来人啊!奉茶! 婉儿心生好奇 她一路行来,未曾见到一个静安宫中的仆从。 她都怀疑这偌大的静安宫中,除了薛婕妤还有没有第二个人,武皇后却唤人奉茶,难不成要薛婕妤自己去泡茶奉上? 这怎么可能! 武皇后的话音甫落,赵应便捧着托盘赔着笑脸出现了。 新贡的君山茶,上人品品?赵应作势就要将托盘内的茶盏奉上。 被武皇后止住,她朝婉儿努努嘴。 婉儿正诧异于武皇后竟然带了茶来,蓦地看到武皇后的表情,这是示意她奉茶? 婉儿真没干过这个活计,不过鉴于之前惹了武皇后气哼哼,她担心这一次火上浇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从托盘内捧起一盏茶。 婉儿一动,薛婕妤的目光再不是之前的老僧入定状,她紧随着婉儿的一举一动。 当看到婉儿捧起一盏茶,举在手中,犹豫了的时候,薛婕妤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武皇后则似笑非笑地瞧着婉儿,好像列好了架势,擎等着瞧婉儿的笑话。 婉儿被她盯着看,双手就禁不住一个哆嗦,好歹不至于惊得跌了茶盏。 深吸一口气,婉儿方稳了稳神,她毕恭毕敬地将第一盏茶捧给了武皇后。 武皇后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瞧热闹不成,有些失望的感觉。 婉儿暗自松了一口气,方再捧了第二盏茶,奉给了薛婕妤。 薛婕妤也不由得替婉儿松了一口气。 这君山茶是前日刚到御前的,陛下都还没舍得饮上一口,特意让本宫送来给上人贺寿。上人不尝一口吗?武皇后飘悠悠道。 贺寿! 婉儿暗惊。 薛婕妤的寿日,今日吗? 她猛然间想起了还背在身后的《阿弥陀经》。 薛婕妤平静的表情,在听到陛下两个字的时候,起了变化。 她瞥了瞥茶盏之中的茶汤,终于徐徐开口:多谢陛下赏赐。 这才擎起茶盏,抿了一口。 饮罢,便又不做声了。 武皇后饮了两口茶,斜睨薛婕妤又是老僧入定状,嘴角动了动:陛下不曾忘记上人当年的教导之恩,让本宫来送上贺礼。 赵应早极有眼色地领着几名小内监,将几只托盘呈上,里面盛的金银、珠玉、珍玩、锦缎等物,晃花了婉儿的眼。 薛婕妤也只瞄了瞄那些贵重物事,缓缓道:方外之人,不慕金银宝器。 武皇后呵呵而笑:上人不慕俗物,慕经卷吗? 又紧道:这可巧了!本宫来的路上,就遇到了一个给上人送佛经贺寿的,上人要不要见上一见? 上官婉儿和薛婕妤,同时紧张起来。 第19章 上人,你说巧不巧?武皇后笑眯眯地瞧着薛婕妤。 婉儿则觉得,她这副表情,实在像极了,一个正在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大灰狼。 要是武皇后知道婉儿竟敢把自己腹诽成了大灰狼,婉儿这条小命就可以直接交待在这儿了。 婉儿也只腹诽了那么一下,因为她着实替薛婕妤捏了一把汗 薛婕妤再厉害,面对武皇后这只老狐狸,也显得太纯良了些。 这么一会儿,又是大灰狼又是老狐狸的,婉儿的腹诽就足以让她死去活来,再活来死去了。 巧吗?未必。薛婕妤淡淡开口。 武皇后挑眉,感兴趣道:上人这话怎么说? 陛下为皇子时,郭安曾经在崇文殿侍奉陛下笔墨。因他敏慧,曾得老身指点书法,他始终敬老身为师,每逢生日必要贺寿的,皇后娘娘不会不知道吧?薛婕妤的语气中带着对武皇后掌控后宫的哂笑意味。 她只称武皇后为皇后娘娘,而断不肯照着时新的尊称,称其为天后。 婉儿的一颗心,更为薛婕妤紧张起来。 武皇后一点儿都没有生气的意思,相反,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上人精研佛法,当真神乎其技!本宫可还没说那人是谁,上人就知道是郭安了?武皇后的嘴角边噙着浅笑。 婉儿却觉得这笑意的背后,可能是绝大的杀机。 既然矛头直指郭师傅,武皇后想做什么? 借着郭师傅给薛婕妤贺寿的名头,连薛婕妤和郭师傅一起处置了吗? 这两位都是婉儿尊敬的师长前辈,她欣赏薛婕妤超然物外的气度,感念郭安多年的教导之恩。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武皇后算计了去? 婉儿胸中激荡,霍地冲向前去,拜伏在了武皇后的面前:天后娘娘,奴婢有话要说! 武皇后和薛婕妤都没料到她突然出头,薛婕妤坐不住了,紧张地盯着她。 而武皇后,怎么肯自己的节奏被旁人打乱?张口就要斥婉儿马上闭嘴。 婉儿料到她必定不许自己多话,索性将心一横,也不管武皇后允不允许,大声道:昨日,郭师傅命奴婢来给这位上人送一份佛经。奴婢在静安宫外的大日头底下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最后却被这位上人撵走,还着实奚落了奴婢一番! 薛婕妤皱起了眉头。 武皇后原急着喝止婉儿,听她如此说,竟不急了,反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婉儿被武皇后疑似看自己怎么表演的目光盯得心脏缩紧。 不过这会儿不是琢磨将来会不会死得更惨的时候,婉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奴婢想,奴婢虽然身份低微,但好歹是宫学中人。宫学是先帝所创,是陛下和天后娘娘开化、训育后宫诸人的恩典!这位上人奚落奴婢,便相当于藐视天后娘娘的权威! 这一番话说完,婉儿的背上已经沁上了一层薄汗,她的心也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反正,她越是将薛婕妤说得藐视权威,越能保障薛婕妤和郭师傅安然。 不然,武皇后若真想如何了薛婕妤,还用等到这个时候?当年薛婕妤与上官仪通信的时候,就动手了。 婉儿无从预料武皇后在听了她这套说辞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这个女人强大得她无法企及,哪怕想够一够武皇后的衣角,都得是得了格外的恩典之后。 婉儿急智之下,也唯有照着武皇后过往的所作所为,来猜测她大概的心理走向。 果然武皇后的反应在婉儿的意料之外,她居然呵呵笑了起来:真是一张巧嘴! 说着,武皇后微微倾身,双眸直逼婉儿:你的意思,是让本宫处置上人喽?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5) 婉儿被她逼视得头皮发炸,霎时间脑中空白一片,运转不得。 所以,怎样回答才是正确的? 我该说该处罚,还是不该处罚? 婉儿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被许许多多的棉花团塞住了,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 只是一个逼近的眼神,而已,就让她承受了这般的压力! 太太可怕了! 已经被妖魔化的武皇后,则根本不管婉儿怕不怕、怯不怯,她像是突然寻到了一只可以逗弄的猫咪。 逗这只猫咪,可比对着那些或者只会奴颜婢膝、唯唯诺诺的奴才,或者只知道絮絮叨叨些不知所云的狗屁大道理,还自诩为诤臣的老头子们,有趣多了! 武皇后于是又飘悠悠地开口:本宫猜,你是想让本宫处置上人吧?可是这很难啊! 婉儿听她说很难,暗自松了一口气。 婉儿就知道,她不会动薛婕妤的。 可是,武皇后接下来的话,登时让婉儿僵愣在了原地:照你说的,上人和郭安勾结,本宫只处置了上人,你的郭师傅可怎么办呢?本宫只能把他也处置了啊! 婉儿到底还是阅历浅显,因为武皇后的话,立刻就陷入了保郭师傅还是保薛婕妤?要怎么办才能把他们两个的命都保住?的纠结之中。 见她脸色苍白,一双大眼中透出了茫然无措,武皇后嘴角的弧度勾得更大了。 薛婕妤看不下去了:皇后娘娘何必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武皇后哈了一声:上人觉得这丫头还是个孩子?这些话是个孩子家能说得出的吗?就算是当年 她蓦地噤声。 薛婕妤徐徐转向她,意味深长道:当年如何? 婉儿也诧异地抬头。 当年呵!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瞬间从失态中回复过来的武皇后,重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薛婕妤默然。 武皇后瞥了一眼婉儿的脸,马上转回了目光,很快她又笑呵呵地向薛婕妤道:这份厚礼,上人不收吗?还是上人觉得,这礼太薄了些? 薛婕妤挑了挑眉毛,显然明白她在说什么。 一册佛经而已,难为郭安想着倒也没什么新鲜的。薛婕妤垂下眼睛道。 那若是,有些新鲜的呢?武皇后不肯罢休。 一把老骨头,黄土埋了大半截的人,能有什么新鲜的?薛婕妤冷淡道。 那可未必!武皇后不认同道。 她极力坚持,薛婕妤拗不过,便索性再不开口了。 上官婉儿?武皇后转向婉儿。 婉儿紧张地看着她:奴婢在。 你想救你的郭师傅吗?武皇后直言道。 婉儿太阳穴一跳:什么意思? 她的双眼微微张大,似乎像是更茫然了些。 武皇后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在衣侧动了动,心生一股子想要触一触那纯墨色的瞳孔的冲动。 她想到某年狩猎的时候,从她的弓箭下逃走的小鹿:那只小鹿的眼睛,当时也是这么诧异地张大,纯黑的,带着惶惑与茫然。 只不过,那只小鹿,最终还是逃走了。 她怎么就让它逃走了呢? 武皇后的双眸眯了眯,这使得她的眼中瞬间迸出一种危险的锐芒。 本宫给你一个机会。武皇后道。 一个机会? 婉儿的呼吸一窒,直觉这个所谓的机会,恐怕并不全然是好事。 六年前,你央求本宫允你入宫学的时候说过什么?武皇后道。 其实这个答案,婉儿早在被她在来静安宫的半路上遇到的时候,就曾说过。 当时,武皇后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 婉儿福至心灵地想到了某种可能,她做了个艰难的吞咽的动作: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 奴婢当时说,若在宫学中学无所成,甘愿领罚。婉儿郑重道。 说出口的一瞬,婉儿觉得自己俨然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 那么现在,本宫就要看看,该不该罚你!武皇后凛然道。 说罢,唤赵应道:给她预备砑花纸,还有笔墨诸物,带她去东厢的静室。 她似是对静安宫中的环境,极其熟悉。 赵应忙应诺,上前来催促婉儿:姑娘,这边请吧! 婉儿看了看赵应,又抬头去武皇后:天后娘娘想让奴婢写什么? 武皇后浅淡一笑:你不是聪明吗?若猜得对,还可以减一等罚。 婉儿嘴角抽了抽:谁说的,她就肯定会挨罚? 天后娘娘是想让奴婢抄写这册《阿弥陀经》吗?婉儿问道。 她说着,不禁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薛婕妤。 大唐多有誊写《阿弥陀经》以为长辈祝寿的俗例,这是要让她 武皇后根本不肯给她一个答案,催促道:快去快去!抄错一个字,罪加一等! 婉儿一哆嗦:一个字都不许抄错?那么那么长的佛经? 不想抄,此刻后悔还来得及。武皇后笑道。 婉儿后悔得来吗? 她要是敢后悔,信不信前途更加不可预料? 事到如今,婉儿也只能拼上一拼了。 奴婢谨领懿旨!婉儿庄肃道。 说罢,起身,随着赵应而去。 眼看着婉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脚步声渐渐地都听不到了,周遭重又回复了静谧,武皇后含笑转向薛婕妤:上人可真沉得住气。 薛婕妤抬眸看看她:怕是要让皇后娘娘失望了。 武皇后并不认同:资质绝佳,若是心性足够沉稳,上人不动心吗? 动心?薛婕妤冷笑一声,再培养一个人,再由着皇后娘娘操控吗? 武皇后脸色陡变。 ※※※※※※※※※※※※※※※※※※※※ 婉儿:你们仿佛在逗我? 第20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婉儿住笔。 她垂眸看着身前桌上已经布着满满当当的小楷字迹的砑花纸,神情有些恍惚 这些字,都是她刚刚写就的! 她已经有多久,不曾一气写过这么多字了? 练习书法啊,上辈子的事了。 婉儿陡生一股子沧海桑田之感。 将笔搁下,她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自己抄写的《阿弥陀经》。 初起笔时,笔力明显不足,好几个字写得像是手在颤。不过写着写着,就渐入佳境了。 婉儿回想自己抄经初时心绪被周遭环境所牵动,总不免分心去关注耳边的任何一点动静,心里更缠绕着若是写错了一个字,武皇后会不会当真重罚我之类的事,在这样的情绪之下,能一字不错地抄下来,堪称庆幸。 她已经不敢去奢求,武皇后会对自己的字,有所品评了。 待得墨迹干透,婉儿小心地折好,想着如此便可交差了吧? 这份佛经,她忖着多半是要被送给薛婕妤做寿礼的,心里就不由得添了些忐忑 婉儿并不觉得自己写的如何好。把这样的东西奉给薛婕妤那样的人物,还真有些对不住她。 婉儿于是想着,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为薛婕妤好好备一份寿礼。 这般想着,婉儿遂执了砑花纸卷,打开了房门。 是时候交差了,她想请赵应带自己去见武皇后。 可是门外却不见了赵应的身影。 不止赵应,婉儿觉得,她身处的这个地方太过空寂,空寂得除她之外,仿佛没有一个人。 和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满了整个房间;屋外的回廊内,阳光驱散了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森冷,也将婉儿的悚然感觉驱散了。 她于是大着胆子走出屋子,穿过回廊,循着感觉,在这所空旷无人的静安宫中搜索着人影。 足足走了半刻钟,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味飘入了婉儿的鼻端。 婉儿驻足,耸鼻翼嗅了嗅 那是一种闻着就价值不菲的香料的味道,应该是附近有什么人在焚燃。 那便意味着终于寻到人了! 婉儿心头一喜,脚步快了些。 谁会喜欢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孤零零地行走呢? 匆匆又行了十几步,婉儿绕过一个转角,眼前陡现一座庭院。 而那股香味更浓了些。 婉儿环顾四周,看到一间不起眼儿的偏殿内,有袅袅的香烟飘散出来。 那里一定是有人的! 婉儿鬼使神差地朝那座偏殿走去。 愈走愈近,婉儿的耳边,飘过了喃喃的、嗡嗡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人在远处,用低沉的声音呢喃着什么。 婉儿蹙眉。 她的双脚似有了自己的意识,脚步越发地急促起来。 直到,那呢喃的声音越来越接近清晰;直到,那股香气将她的周身颤然。 婉儿方惊然意识到,自己竟被双脚,带到了那座大殿的门口。 殿门大敞,里面的光景,一目了然。 婉儿首先看到的,便是背对着她的,身形修长高挑的女子。 女子华服罗裙,璀璨的颜色都遮不住她周身散发的气度,那是一种与雍容华贵、与不怒自威、与睥睨天下有关的气度。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正双手合十祝祷。 而那呢喃的声音,便是从她的口中发出的:无挂碍故,无有恐怖三世诸佛 婉儿看到那个女子的背影的时候,本能地生出了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这个华贵的身影,正是武皇后。 婉儿原本就是想来见她的,可是现在,在这样的场景之下见到了她,婉儿的心底蓦地生出了一种灾祸竟要降临的预感 婉儿隐约觉得,她仿佛撞破了什么,可怕的事! 而这种感觉,在她不小心瞥见武皇后面对着的香案上方,挂着的那幅画像的时候,更强烈了。 武皇后,已经发现她了。 上官,婉儿?武皇后迅速地转回身来,双目如电,直戳上官婉儿。 婉儿登时腿发软,浑身飘得厉害。 当年向武皇后央求入宫学的时候,面对武皇后彼时迫下的压力的时候,婉儿都未觉得如何的害怕。 可是现在 婉儿强撑着不瘫软萎顿下去。 她知道,那样的示弱之态,只会更加地激怒武皇后 这位天后娘娘,宁愿看到有才学的人顶撞她,也不愿看到奴颜婢膝的软骨头,有才学的人软骨头,尤其让她鄙夷。 奴、奴婢已经誊抄完毕,请天后娘娘过目!婉儿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武皇后盯着她双手奉上的砑花纸,折好的纸背上隐隐透出了里面的字迹。 武皇后的眼眸眯了眯:谁允许你擅自走动的? 婉儿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唯有如此,她内心的紧张,方能稍稍缓解。 奴婢誊抄完经书,寻不着赵大人,恐让天后娘娘久等不恭,便擅自寻了过来。婉儿的声音终于不至于颤抖得那样厉害了。 武皇后却没有因为婉儿的解释,而平缓了神色。 没有尊者吩咐,谁允许你胡乱行走的?宫里面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武皇后的声音锐利起来。 婉儿身体僵硬,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何为凶多吉少。 跪下!武皇后突然喝道。 婉儿只得咬牙跪了下去。 武皇后想到此时处境,想到自己的事情被无端打扰,一股恼火便直撞顶门。 方要发作,薛婕妤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皇后娘娘是想灭口吗? 武皇后一滞,猛然抬头,看到薛婕妤缓缓走过来,腰挺得板直,看走路一点儿都未见老态。 而在她的身后,赵应颠颠儿地跑近了,见眼前情景,他快要吓得哭出来了。 他双膝跪地,叩头不止:天后娘娘恕罪!天后娘娘恕罪! 武皇后被他搅得头疼,不耐烦地疾声喝止了他。 赵应跪在地上簌簌发抖,薛婕妤却已经走近了来,站立之处刚好就在武皇后和婉儿之间。 武皇后睨着她,再瞄一眼跪在地上的赵应,冷哼一声:上人故意的? 故意寻机会唤走了赵应,引得婉儿找到这里来的。 薛婕妤亦斜眉打量她:故意如何?不故意又如何? 武皇后闻言,哈了一声,冷飕飕道:上人是想给本宫添堵吗?还是上人觉得,本宫杀不得她? 她说着,扬手一指婉儿。 婉儿垂头咬牙,觉得自己这条命,已经去了大半了。 皇后娘娘以为,你杀得了她吗?薛婕妤针锋相对道。 说着,她根本不管武皇后是何反应,便转过身去,面向跪在地上的上官婉儿。 婉儿不知她要如何,只能静待。 好孩子,不要怕!薛婕妤宽慰婉儿道。 婉儿愣怔,不由得抬起头来。 恰好对上老人的双眸,那双眸角布上皱纹的眸子中,充满着的,是慈爱的柔光。 婉儿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薛婕妤已经抬手接过了婉儿之前捧上,而武皇后不肯接的砑花纸。 她并不急着看里面的内容,而是将砑花纸合在双手中,轻轻拍了拍,和声道:你的这份拜师礼,为师收下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皆都惊诧。 婉儿懵怔地张大双眼,像是没听懂老人在说些什么。 而武皇后则拧着眉乜向薛婕妤,目光复杂。 薛婕妤根本不理会武皇后的眼神,慢条斯理道:好孩子,从今以后,你便是老身的弟子了。 见婉儿犹怔怔的,反应不得,薛婕妤微微一笑:怎么?傻了吗?老身可不要个傻孩子做弟子。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6) 婉儿听她玩笑,不禁嘴唇抿了抿,想笑,但蓦地想到武皇后还在旁边虎视眈眈着,赶紧强收住了笑意,做低眉顺眼状。 能得薛婕妤垂爱,她是何等的幸运? 何况,对于这位才学与人格皆受人推崇的老人,婉儿发自内心地敬重。 婉儿于是由衷地拜伏下去,郑重地向老人三叩首,朗声道:弟子上官婉儿叩拜先生!愿先生寿考征福,瑶池不老! 你这孩子!薛婕妤不由得大笑,怪道人家夸你会说话! 一旁,武皇后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她那是夸吗? 她那是嘲这小丫头一味会嘴甜好吧? 武皇后一想到婉儿一招翻身成了薛婕妤的弟子,自己被撞破心事,却惩戒这小丫头不得,一股心火便腾烧得更旺了。 薛婕妤像看透了武皇后心里在想什么,脸上的笑意更深,故意又向婉儿道:好孩子,你可知道先生姓什么叫什么? 婉儿微怔。 她当然得佯装不知道,于是摇了摇头。 这都在薛婕妤的意料之中:你要记住,你的师父姓薛,曾为高祖皇帝的婕妤 婉儿闻言,适时地做出了惊讶之色。 薛婕妤朝她莞尔颔首,又斜睨了武皇后一眼,才徐徐又道:你还要记得,师父平生共有三名弟子。 武皇后听到三名弟子的话头儿,脸色登时变了。 薛婕妤才不管她的面色如何阴晴不定,续道:你的师兄,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他自幼时起便被太宗皇帝安排在为师身边,读书习文。你还有一位师姐,她姓徐,名惠,昔年是太宗皇帝的妃嫔,曾随着为师习学佛法。 ※※※※※※※※※※※※※※※※※※※※ 守宫砂什么的,你们是魔鬼吗? 第21章 若说听到薛婕妤说,当今天子是她的弟子的时候,婉儿的吃惊诧异是佯装出来的,那么听到薛婕妤说徐惠是她的第二个弟子的时候,婉儿则真真正正地被震住了。 徐惠,就是那个徐惠吧? 太宗的妃嫔,素有德名,亦素有才名;太宗崩逝后,她哀慕成疾,不肯服药,还赋诗以明己志,最后病逝,被追封为贤妃,陪葬在太宗的昭陵的那个徐惠。 就是她吧? 婉儿记忆之中的徐惠,就是这样的。 婉儿上一世刚知道这位被追封的徐贤妃的事迹的时候,其实并不看好她。 看史料记载,这个女子,分明就是个被封建礼教迫害,还以此为殊荣的糊涂人。 就算劝谏太宗勤政、节俭是良德,就算最终殉情而死被许多人认定是所谓的痴情,可是婉儿觉得这个女人太傻了。 人至宝贵者莫过于生命,为了一个后宫三千佳丽,一辈子都临.幸不过来的男子,搭上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亏她还饱读诗书,颇具学问。 不过,说不定正是因为她读书读得太多了,读那些礼教社会中男人给女人洗.脑的书读坏了脑子,才做出了那样的举动。 说不定,她当时还被自己感动了呢! 这样的一个人,竟会是薛婕妤的弟子,还随着薛婕妤学过佛法? 婉儿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以她两日中对薛婕妤的了解,薛婕妤可不是那种被宗法礼教洗坏了脑子的人。 相反,薛婕妤其实是个很有个性的老人。 这种个性,又不同于武皇后的睥睨霸气,那是另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这样不凡的薛婕妤,会培养出一个迂腐的弟子吗? 除非,在这个平行时空之中的徐惠,和婉儿所熟知的那个徐惠,是性格全然不同的两个人,否则,婉儿绝不敢相信,徐惠是薛婕妤的弟子。 嗯,徐惠还是她的师姐呢。 婉儿所熟知的历史中,她可不记得,徐惠和薛婕妤有什么交集。 婉儿蓦地脑中一道闪电 正如薛婕妤所说,徐惠是她的师姐。当今天子还是她的师兄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婉儿愕然地圆了嘴。 她似乎明白薛婕妤何以面对武皇后施加向自己的淫.威,却有恃无恐的根由所在了。 武皇后再跋扈,如今还只是大唐的皇后;皇帝再病弱,如今也还在位。 而自己,作为皇帝的师妹,武皇后就算恨自己入骨,也不敢对自己如何。 然而,薛婕妤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才收自己为徒的吗? 婉儿不这么认为。 她自信地认定,自己必定有能让薛婕妤看中的地方。 否则,武皇后害死的、想害的人多了去了,怎不见薛婕妤罩着他们? 婉儿穿越到这个时空,到如今眼看十四年了,第一次有了自己命好的感觉。 这或许是来自上官婉儿的加持? 甭管她这个上官婉儿,和那个上官婉儿是不是一样的命,总之一点,是她现在可以预想得到的:只要皇帝还活着,只要薛婕妤还能罩着她,她和母亲就能好好地活下去。 而在这个不知多长的时间里,她要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得足以保自己和母亲安然。 婉儿有了个好师兄、好师父罩着,踏实了。 薛婕妤收了个好徒儿,满意了。 武皇后可就没有她们这样的好心情了,她被薛婕妤收徒的举动气歪了鼻子。 再一想到自己之前还曾力劝薛婕妤收下婉儿这个资质绝佳的徒儿,武皇后就更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没脑子的!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于是冷着脸,睨着婉儿,鼻腔里哼了两声。 小丫头,欠调.教得很! 你以为这么着了,本宫就奈何你不得? 这大唐后宫,还是本宫做主呢! 上人收了个好徒儿啊!武皇后冷森森道。 婉儿听到她说到好字,简直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仿佛自己就被她咬在牙缝儿中间,任意咬噬、碾压一般,脊背都凉飕飕地泛上了寒气。 婉儿已经有一种武皇后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预感了。 薛婕妤则似笑非笑瞧着武皇后,好像看武皇后这般,让她很高兴似的:多谢皇后娘娘! 武皇后听她说谢,牙根儿更痒痒了,呵呵干笑两声,着实觉得自己之前就是个傻子。 不过,恼归恼,该有的皇后气度武皇后可不肯差了去,遂下颌一扬,道:这样的事,合该恭贺。待本宫回去之后,同陛下一起奉一份贺礼给上人。 薛婕妤微微一笑:得陛下垂恩,老身吃穿用度不差什么。若有心,就请陛下和皇后娘娘,送一份厚礼,给这位新添的小师妹吧! 自然要送一份厚礼!武皇后笑得实在称不上笑。 婉儿瑟缩了脖子,巴不得武皇后别送什么厚礼为好。 薛婕妤不想让武皇后再吓唬自己的乖徒儿,遂请武皇后赶快移驾吧。 武皇后知道她在撵自己走。 时辰不早了,确实该回去了。 可就这么回去,武皇后实在太不甘心。 武皇后哼哼冷笑:上人说的是,本宫该回去侍奉陛下用药了。 鬼才信你会做那种温柔体贴事。 薛婕妤嘴角抽抽,懒得戳穿她。 武皇后瞄了瞄仍跪在地上的婉儿,眸子一眯,悠悠道:上人有了好徒儿,可要严加管教吗?本宫听说民谚有云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上人没有孙子,这丫头可不就是上人的小儿子? 饶是薛婕妤有涵养,也不由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什么命.根子的,这是深宫贵人该说的话吗? 不过这位素来敢说敢为,薛婕妤懒得和她费口舌计较。 疼爱是一码事,教导是另一码事。薛婕妤正色道,意指她对婉儿绝不会因为疼爱而失了管教。 哦是吗?武皇后唇角含笑。 婉儿听她刻意拉长的那个声音,心里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这女人,又憋着什么算计呢? 婉儿心头一抖,觉得那算计,肯定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怎么?皇后娘娘有话要说?薛婕妤斜睨武皇后。 武皇后呵呵一笑,装似无意地理了理袖口,最后指尖在袖口上一弹,像是弹掉了那里的几粒尘土。 婉儿脊背一僵,觉得自己就是那被弹掉的 只听武皇后慢条斯理道:本宫想说的是,上人纵容徒儿,没有本宫的懿旨,擅闯这里,打断了本宫的祈福祷告,这个错,怎么罚啊? 婉儿就知道了,若是肯轻易善罢甘休,那就不是武皇后本尊了。 所以,她死是死不了了,一场责罚肯定在所难免。 鉴于自己的身份卑微,此刻又有薛婕妤这位老师替自己主张,婉儿便低眉顺眼地不做声起来。 薛婕妤果然替她发声了:赵应是老身唤走的,若说婉儿打扰了皇后娘娘,那么肇始者就是老身。皇后娘娘要罚,便罚老身吧! 婉儿怔然抬头。 她怎们能让薛婕妤代她受过? 武皇后斜一眼婉儿,心道这小丫头倒也有些良心。 又向薛婕妤哂笑道:上人这般说,是要让陛下和本宫担上以下犯上、以幼凌长的罪名啊! 欺侮师父,可就是以幼凌长? 薛婕妤冷嗤一声,不置可否,心道以下犯上的事,你做得还少吗? 武皇后笑道:本宫倒是觉得,上人刚收了徒弟,就很有些偏心小儿子了! 薛婕妤双眸陡立,就要再与她理论,反正是不许她伤害婉儿。 婉儿抢声拜道:是婉儿行止失礼,冲撞了天后娘娘,与先生无关!天后娘娘若要惩罚,请惩罚婉儿! 她不能让薛婕妤替她受过,这是其一。 其二,婉儿已经察觉到,武皇后和薛婕妤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她不知其缘由的平衡,因为皇帝与薛婕妤的关系,更因为这种微妙的平衡,武皇后虽然和薛婕妤频频斗嘴斗智,却不会当真为难了薛婕妤。婉儿希望将这种平衡维持下去,她断不肯做那个打破平衡的人。 那样的话,于她、于薛婕妤,都不是好事。 薛婕妤见婉儿这般懂事,皱起了眉头。 她眼中若有所思,盯着婉儿的面庞,仿佛从婉儿的脸上,回忆起来许多过往。 武皇后却笑意深了深:你这小丫头,倒是敢作敢当?既这么着,本宫成全你! 说着,武皇后一指前面的香案:跪满了两个时辰,本宫再考虑是否原谅你! 原来只是罚跪。 婉儿暗松了一口气,蹭到香案前,撩裙襟,在蒲团上跪了下去。 武皇后立时道:本宫允许你跪在蒲团上了吗?跪地上去! 婉儿嘴角一抽,只好离了蒲团,老老实实在地上双膝跪了下去。 武皇后仍意未平,横了婉儿一眼,才转向抿唇不语的薛婕妤:本宫走了,上人留步。 薛婕妤也横了她一眼:我压根儿没想送你好吗? 武皇后不以为意,昂首迈步走去。 赵应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刚走了几步,武皇后霍地停步,回身道:下月初八,还要叨扰上人。 说完,丢给薛婕妤一个你懂的眼神,便就昂首走了。 婉儿跪在地上听得分明:下月初八?那不是她的生日吗? 她却没有看到,武皇后离开之后,薛婕妤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香案上方悬挂的,那幅画轴上的女子。 第22章 没有人给婉儿解释下个月初八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武皇后不可能给她解释,薛婕妤也没有为她解释。 婉儿知道,那个日子之所以特别,当然不是因为那是她的生日 说来也巧,她上一世的生日和这辈子穿越成上官婉儿的生日,居然是同一天。 或许这不应该说是巧合,而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必然。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特殊的生日,将她和上官婉儿这个身份,牵绊在了一处。 婉儿跪在地上挨罚的时候,脑袋里盘盘转转着这些念头。 这么一来,两个时辰倒是过得飞快。 开始的时候,薛婕妤还在这里陪着她。 婉儿心中不忍,便请老人去休息,不必陪着自己。 薛婕妤又站了一会儿,又盯着香案上方那幅画像出了一会儿神,方踟蹰地离开了。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婉儿说不必跪了不必听武皇后的责罚之类的话,婉儿也没做这种想法。 在这一点上,婉儿与薛婕妤极有默契:武皇后其人心机深沉,她前脚罚了婉儿跪,焉知不会悄悄派人盯着执行得如何? 原不过是跪上两个时辰就可以解决的事,何必再节外生枝? 婉儿不怪薛婕妤,她体谅薛婕妤的不容易。 婉儿实在觉得自己还年轻,身子骨儿又素来无病无灾的,断不至于因为跪上两个时辰,就如何如何了。 大不了,过后用热水好好敷一敷膝盖,养上几日,也就没事儿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此刻困扰婉儿的,是周遭的空旷寂静。 日头渐渐西斜,将暖融融的阳光也都带走了。 日影拉长,将婉儿跪在地上的身影,照得凭空长了三两倍。 温暖渐去,冷飕飕的凉气占了上风,偶尔还会裹挟着小团小团的尘土,扑打在婉儿的裙子上。 婉儿的膝盖,也从酸到麻,此时已经微微地有些刺痛了。 大概还有半个时辰? 婉儿忖着时间。 总得做点儿什么,打发无聊吧? 婉儿舔了舔干涩缺水的嘴唇,她壮了壮胆子,才抬起头来,目光投注在了香案之上的画轴上。 要知道,人在独处的时候,内心便极容易脆弱。 尤其婉儿此刻还身处这样静谧的所在。 有了武皇后之前焚香、祝祷的行径在,婉儿便下意识地将那香案之上供奉的,当做了某个神明。 她自身是不信神佛的,然而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理智退位,感性占据主导,难免平添了几分迷信之心。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7) 这也就导致了婉儿之前,不敢十分直视那幅画轴。 现在,当她仔细看那画轴上的人物的时候,婉儿马上就被这个画中女子的脸吸引住了 不是因为这个女子的容貌何等的绝色出众,也不是因为这个女子的气度何等的风华绝代。 有了武皇后的珠玉在前,婉儿实在觉得,这世间女子的美丽和魅力,都黯然失色了。 婉儿是被那个女子脸上的某个特征所吸引了:画中女子竟然和她一样,眉心正中,也有一颗朱砂痣!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婉儿呆怔了一瞬。 接着便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凝目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她这一次可以笃定,这个女子确实也长着一颗朱砂痣。 婉儿的心底遂划过异样的感觉,她总觉得这颗痣所代表的意味,很不寻常。 而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当初她还幼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武皇后,武皇后差点儿搓花了她的脸。 当时若不是徐婕妤出口阻拦,武皇后怕不是要摸向自己的眉心? 婉儿此时回忆起六年前的过往,蓦然意识到,当时的微小细节,现在想来,着实令人心惊肉跳 所以,武皇后和徐婕妤,都知道,或者说都想知道,她的眉心是不是长着一颗朱砂痣? 武皇后,是为了寻找这颗朱砂痣吧? 也有可能是为了别的。 那么,为什么? 婉儿的目光胶着在画轴上的女子的脸上。 这个女子,她是谁? 而她,为什么和自己长着一样的,朱砂痣? 婉儿很想问问画中人:我与你,到底是否有所关联?又是怎样的关联? 画中人当然不可能给婉儿答案,也没有任何人给婉儿答案。 包括薛婕妤在内,亦并没有告诉婉儿,画中的女子是谁。 也许薛婕妤压根儿忘了告诉婉儿,也许薛婕妤根本就不想让婉儿知道。总之,婉儿也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里。 不过,接下来她就没有多少时间想这些,或是旁的闲事了 薛婕妤这个师父不是平白当的,她只给了婉儿一日的时间,搬到静安宫中来住。 也就是说,婉儿以后的饮食起居,还有读书习字等等,都要在静安宫中进行了。 对于这件事,婉儿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随着薛婕妤读书,为了以后在宫中立住脚跟,为了不靠别人就能好好地活着,这是好事。 宫学里郭师傅也没有任何异议,还打发了两名小内监,帮着她搬来了一箱子纸笔墨砚等物,好像她在静安宫里没得使没得用似的。 婉儿自然十分地感激他,待她好的人,她从不会吝惜感激和报答。 唯有郑氏,在听了婉儿叙说的在静安宫的经历之后,尤其是和武皇后打交道的经历之后,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婉儿理解她的一颗慈母之心。 正是因为理解,她才不厌其烦地向母亲解释,这是好事。 最终,虽然没有劝慰得母亲十分地放了心,好歹让郑氏肯松开手让她去了。 婉儿于是在静安宫中安顿了下来。 她这才发现,静安宫中并不是只有薛婕妤一个人,而是还有两名老嬷嬷。 一个在静安宫的小厨房中做饭,另一个为薛婕妤做浆洗等工作。 婉儿一来,使得整座静安宫都添了人气。 她更是手脚勤快,读书习学之余,除了帮两名老嬷嬷做活计,偶尔还下厨做几样小菜,孝敬薛婕妤。 哄得薛婕妤越发地喜欢她,教她教得更尽心了。 和婉儿料想的不同,薛婕妤并没有教她读这个时代时兴的各种明经类书,如《礼记》《春秋》等等,更没有引导她学习佛经佛理,而是先罗列了几十本书,让她自去书柜前寻找阅读。 婉儿扫了一眼那张不啻于大学教授交给研究生的书单,登时就被里面的书名惊呆了 《周易》倒也罢了,竟还有《连山》和《归藏》?这两部易书,不是已经遗失了吗? 薛婕妤这是打算把她培养成一个打卦算命的? 婉儿嘴角微抽。 还有《墨子》《范子计然》和《齐民要术》? 薛婕妤这是要把她培养成经济学家兼农学家吗? 婉儿霎霎眼。 薛婕妤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幽幽道:不懂农商本业,不懂何为民之出、国之本,旁的这个子那个子的,都是空谈! 婉儿秒懂:这就叫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她不能不对薛婕妤的见识,越发地仰望了。 这等见识,在这个时代里,是怎样的难能可贵啊! 婉儿于是踌躇满志,誓要将这些书都读通读透。 然而读书这种事,往往是想着容易,实际做起来可就难了。 一个月过去了,婉儿也只堪堪读完了三易。以她之聪慧,和两辈子的学识积累,囫囵将其中的内容记了个大概。 要说通透,还有十万八千里要走呢! 婉儿于是打算将自己读书过程中记下的疑点,一一去请教薛婕妤 薛婕妤的教育方法便是,想先你熟读,然后她再入手讲解,如此方能理解得透彻。 婉儿深以为然。 这一个月的光景,过得极快,婉儿每日都过得极充实。 眼看着,她的十四岁生日到了。 婉儿想着好多时日没见到母亲了,生日是一定要和母亲一起过的。她打算向薛婕妤寻个理由告假,去见母亲。 婉儿并没准备把自己过生日的事,告知薛婕妤。 身为弟子,这么做倒好似等着师父送生日礼物似的,婉儿觉得过意不去。 不成想,婉儿还没告假呢,薛婕妤先给她放了假。 儿的生日,娘的苦日。你母亲生养你不易,明日一早,该去先给她磕两个头,感谢养育之恩。薛婕妤和善地看着婉儿。 婉儿怔住:先生知道我的生日? 薛婕妤含笑点头:你刚出生的时候,你祖父曾与我通过书信,说为你取名婉儿。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婉儿惊呆。 先生和上官婉儿的祖父通书信? 是那段历史上的公案,使得先生被褫夺了封号的,那次通书信吗? 婉儿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她仓皇地垂下眼睛,不敢与薛婕妤对视 她想到了她刚刚穿越的时候,清醒过来便是在掖庭之中了。 那么之前呢? 之前的那个上官婉儿又是谁? 那个被上官仪起了名字,那个名字又被薛婕妤觉得很好的上官婉儿呢? 是不是因为她的出现,那个上官婉儿就死了? 还是,因为那个上官婉儿死去了,她才有了机会进入这具躯壳? 这其中的因果,又是怎样的? 婉儿自认为早已经适应了上官婉儿的身份,可是此刻,当这个很重要的因果关系,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心里不好受。 她生出了,自己是不是间接成为了杀人犯的纠结。 ※※※※※※※※※※※※※※※※※※※※ 阿曌(得意):所以你还是那么个小东西的时候,就被朕的美丽和魅力倾倒了。 婉儿: 第23章 婉儿的发心上一暖,薛婕妤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 婉儿被从胡思乱想中扯回了思绪,她恍然抬眸,对上了薛婕妤慈爱的目光。 好孩子,身世谁都选择不得。然而老天既然让你出生,就别辜负了生而为人的这几十年性命。莫学那起子深宫妇人,只会做春闺之怨!薛婕妤语重心长道。 这样一番话,薛婕妤其实是感慨于婉儿的身世,开导她不要因为上官家的事而自怨自艾。 可是听到了婉儿的耳中,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婉儿穿越到这个平行时空的历史之中,又何尝不是老天的安排? 不论因果为何,这都不是她能够选择得了的。 她唯一能够选择的,就是在这无常的命运之中,尽力把握住自己的人生,不因前路漫漫未可知而飘摇,而是循着某个坚定于心的念头,绝无反悔地走下去。 就算,现在的她,还不知道这一生,值得她绝无反悔地坚持的念头,究竟是什么。婉儿也相信,终有一日,她会寻到那个念头,并且执着于自己的心。 婉儿怔忡地回味着薛婕妤的话。 她越发地觉着,先生真的不愧为大家,一言一词无不令她振聋发聩。 是。婉儿郑重地向薛婕妤点了点头,表示她的话,自己都记下了。 薛婕妤又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温和笑道:你才多大的小人儿,心事就这样重了?小娘子家家的,过生日就该穿得漂漂亮亮的,高高兴兴地过。 说着,又道:想必你娘亲一定为你缝制了新衣衫,明早去掖庭先给你娘亲磕两个头,好生陪陪你娘亲。回来的时候,师父还有礼物送给你。 婉儿听到礼物两个字,登时眸中一亮,闪动着期待的目光。 薛婕妤见她这般模样,总算有了些年轻小娘子该有的样子,心里方觉得高兴了些。 她忽的想起一件事,忙又嘱咐婉儿道:如今太子监国,外紧内松,宫内诸人难免失了规矩。你在宫中行走的时候,千万要小心谨慎着些,别给你娘亲招惹了麻烦。 太子监国? 太子李弘,现在监国呢? 难道 见婉儿似是不解,薛婕妤耐心解释道:陛下和皇后前些日子去了泰山封禅,命太子监国。太子年轻,又不大了解宫中事,难免使得宫中的小人纵意妄为。待得陛下和皇后回宫,必定会整肃内廷,怕是要拿几个人做筏子。所以你言行间要格外当心,一则现下别招惹了小人,二则别被小人利用,将来被皇后拿住了把柄。 婉儿于是懂了,薛婕妤这是为她和母亲着想,特意叮嘱她的。 所以,武皇后当初说过的下月初八日还要叨扰上人,应该是实现不了了吧? 足可见,封禅泰山这件事,比她原本构想的那件事,可要重要得多,才会被取消的吧? 不知是件什么事 而且,封禅这样的大事,不该早早就有所准备吗?何以一个月前都没有准确的时间安排? 是武皇后那里出现了什么变故了吗? 婉儿不禁肖想武皇后此刻的处境 她清楚地记得,在她所熟悉的那个历史中,就是在这次封禅泰山的过程中,高宗皇帝作为封禅的初献,武皇后则破除过往由朝中重臣亚献的规矩,带领诸内外命妇成为了亚献之人。 武皇后可是出足了威风的。 不知道在这个历史中,武皇后又会有着怎样的经历。 不过,那个女人啊,心眼儿那么多,又足够狠心的,除了无常的命运,谁又能难为住她呢? 其实薛婕妤又何尝不厉害呢? 看似身处静安宫中不问世事,却什么事都逃不过她老人家的法眼。 真是厉害! 婉儿由衷地佩服,更觉得自己和这两个厉害的女人相比,拍马都难追上了。 第二日一早,婉儿匆忙用了早膳,便辞别了薛婕妤,朝掖庭而去。 她其实也有些想念母亲了。 天气晴朗,阳光照在身上,不冷不热的刚刚好。 婉儿心情舒畅,不禁脚步轻快了起来。 她渐渐地远离了静安宫,一路上也偶尔能够看到内侍、宫女的人影了。 婉儿想起薛婕妤昨日的嘱咐,便忙收敛了步伐,学着那些循规蹈矩的小宫女的样子,垂着头,微弓着腰,匆匆而行 眼下是多事之秋,做人低调些,总没有坏处的。 然而命运摆在那儿,低调是躲不过去的。 婉儿刚低眉顺眼地走了约莫半刻钟,前面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轻咳一声。 婉儿听到那一声咳嗽,就知道这个人绝不是宫中的内监。 能在宫中行走的男子,除了内监,就只有皇帝、皇子和得宠的皇亲国戚了。总之,这个男子绝不是寻常人物。 婉儿心生警惕,不敢造次,遂身向旁侧挪了几步,让出了中间的道路,更恭顺地垂眉,俨然和宫中任何一个小小婢女没有区别。 原想让出去路,等这个不知什么来路的男子走远,婉儿再继续干自己的路。 孰料,这个男子竟然在婉儿的面前停住了脚步。 低垂的视线之内,一双属于男子的绸靴被婉儿收入眼中,婉儿顿觉头大。 为什么,她总要面对邂逅各种难以应付的人物的尴尬局面? 她到底是个什么命唷! 无法,婉儿便依旧垂着头,不做声。 她能感觉得到,对方正在打量着她。 其实那目光并不让婉儿觉得厌恶恐慌,但任谁突然面对这样的情况,心里都不免发慌吧? 婉儿很是担心,万一这一幕落在哪个有心人的眼里,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啊! 这人还瞧起来没完了! 婉儿暗自咬牙。 如果是在前世,有一个陌生男子这么盯着她看,她早就一眼瞪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可是在这大唐深宫里,她一个掖庭出身的小宫奴,怎么敢? 便是尊贵如太平公主,真要是那么说话,恐怕也会被嗤以失了体统吧? 还是那句话,封建礼教害死人! 正焦灼着,那个男子却先开口了。 上官姑娘好!男子的声音很有几分磁性,不难听。 婉儿脑中嗡的一声,某种不祥的预感又一次涌了上来。 这个男子认得她! 还主动拦住了她! 若是说这其中没有阴谋,谁信? 婉儿心思如电,马上赔上一个得体的笑容,欠身道:贵人怕是认错人了。 那男子却微微一笑:没有认错。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贵人。 婉儿暗自皱眉,直觉眼前情状,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应付。 她稍稍抬眸,对方的轮廓恰好收入她的眼中 看这人的打扮,确实不是个贵人,倒像是个 贫道明崇俨,见过上官姑娘!男子抬起右掌,竖在胸前,向婉儿打了个稽首。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8) 婉儿脑中轰隆一声。 明崇俨! 不就是那个唐初有名的道士吗? 传说他医好了高宗的头痛之疾,很有些法术能耐,极得高宗皇帝和武皇后的喜爱,常在宫中行走。 若这个人真的是明崇俨婉儿实在想不出,自己和他会有什么交集。 婉儿面上不动声色,仍恭敬道:道长好!道长确实认错人了,小女子 明崇俨却笑着一摆手,止住了婉儿的话头儿:贫道并不认识上官姑娘,却也认得上官姑娘。 婉儿听他竟打起了机锋,更觉得这里面阴谋的味道浓重,遂匆匆向他一欠身:我不是道长要寻之人。告辞! 无论这个道士拦住她为的是什么,婉儿都觉得,没有比赶快脱身,更对的选择了。 见婉儿急慌慌地离去,明崇俨站在原处,脸上若有所思。 他又呆站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举步继续赶自己的路了。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不远处的花木丛中便出现了两个身影。 其中为首的少年容貌英俊、身形高健,他盯着明崇俨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眸:道生,就是他吗? 一旁内监打扮的俊俏少年忙答道:殿下明鉴,他就是明崇俨。 少年冷呵一声:果然不像是个正人君子! 又沉思道:方才与他说话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俊俏内监迟疑了一瞬:这个 被少年横了一眼:去查清楚! 俊俏内监忙喏喏地应了。 少年愤愤又道:这道士以巫术迷惑父皇、母后,如今又在宫中搭讪小宫女,由着他任意走动,王法何在? 他攥了攥拳头,道:得去禀告太子哥哥,趁着父皇、母后不在京中,先料理了这诡道士再说! 说罢,带着俊俏内监便原路折回。 那名内监倒也有些心眼儿,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当真要去禀报太子? 怎么?少年睨他,却也没急着斥责他。 俊俏内监想了想,道:奴婢想,吐蕃那件事倒也罢了。可是这道士是天皇、天后面前的红人,您这么冒冒失失地央求太子杀了他,万一将来天皇、天后怪罪下来 被少年不屑地瞪了一眼:你懂什么!一个道士而已!父皇母后今日宠他,他还算是个人;将来一旦不宠他,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阿姐就不一样了,她可是父皇、母后的心肝宝贝 话未说完,前面忽然一道女子的声音:参见雍王殿下! 第24章 参见雍王殿下!杜素然依旧是一身男装官服打扮,向着李贤躬身行礼。 李贤的个子在少年人中也算是高的,却也比杜素然堪堪矮了半头,这种俨然低人一等的感觉,让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看向杜素然的目光也极不友好。 呵!杜大娘子!李贤冷哼,还真是在哪儿都能见到杜大娘子啊! 杜素然行礼罢,不卑不亢地站直了身体,肃然道:臣奉天后娘娘之命,协助太子殿下处理内廷事,雍王殿下常在宫中行走,遇到臣亦在料想之中。 李贤听她言外之意,赫然就是意指自己常在宫中闲逛,登时添了三分火气。 父皇、母后离都时,曾嘱本王协助太子哥哥,杜大娘子忘了吗?李贤昂着下巴道。 不敢!杜素然微微欠身。 其实谁都知道,天皇和天后,尤其是天后,当时那般说,不过是在众人的面前,给李贤留着些脸面罢了。 至于协助太子嘛,只怕也只有李贤自己这么觉得吧! 想明白这一节,杜素然对李贤趾高气昂的模样,便不大放在心上了。 她此番故意绕道而来,拦住李贤的去路,也不是为了这个。 李贤面对着杜素然,到底还是有些心虚。 他面上维持着高傲骄矜的模样,道:杜大娘子没有旁的事,就退下吧! 一副将杜素然当作他的臣子的架势。 杜素然懒得与他一般见识,遂平静道:倒真有件事,想要请教雍王殿下。 李贤心头一紧,强绷着面皮道:本王要去见太子哥哥,有要事禀报。等本王回来,再召见你! 就是太子李弘,对杜素然都不曾这般的不客气,李贤的这副嘴脸,着实惹恼了杜素然。 不过,她久历世事,心境早就磨练得圆熟,不会因为李贤这样,就乱了方寸。 雍王殿下还请止步!杜素然不客气地利落后撤一步,刚好挡住了李贤的去路。 李贤尚未说话,身后的俊俏小内监狐假虎威起来: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挡住我们殿下的去路! 杜素然眼中陡射两道寒光,唬得那小内监缩了缩脖子。 他还想理论,被杜素然一句话噎了回去:本官与雍王殿下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小内监多嘴? 杜素然眼中流露出的寒意,让李贤也心生忌惮。 他丢给赵道生一个眼神,那小内监便不敢出声了。 杜素然瞄了瞄小内监俊俏的面庞,和脑子里的某个传言,对上了。 她不理会那个叫赵道生的小内监的事,而是转向李贤道:请问雍王殿下,前日太极殿失踪了一名宫女,殿下听说了吗? 李贤的脸色立时变了变,口中应付道:失踪了一名宫女?本王怎么没听说? 是吗?杜素然挑眉。 李贤不悦道:杜大娘子是不信本王的话吗? 倒也不是,杜素然淡道,只是听闻,那名宫女之前曾与殿下说过话,臣便想着问一问殿下。 李贤哈了一声:杜大娘子这话说得可就糊涂了!那名宫女又不是个哑巴,她在太极宫中当值,太极宫又是宫廷重地,来来往往与她说过话的人多了去了!本王几乎每日都到太极宫见太子哥哥,让那小宫女奉个茶,难道也是错了? 杜素然垂眸听着,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不敢说殿下错了,只是宫中失了人口,例行一问。杜素然道。 李贤听她这么说,心神才略松了松。 杜大娘子问完了?李贤仍旧昂着下巴。 那意思,问完了,赶紧给本王让路! 杜素然看着眼前这张骄傲的脸,心里面的厌恶之感抑制不住。 一母同胞的姐弟,都是天潢贵胄的颐指气使,却一个骄傲得让人只觉得可爱,一个骄傲得让人觉得十足的讨厌。 何以差距如此之大! 杜素然不禁想到了,与那个太极宫失踪的小宫女有关的某个说不得的传言 如果那个传言是真的,只怕眼前这位雍王殿下,得不了善终。 杜素然心中冷哼一声,脸上的神色如故。 她并没有急着给李贤让开去路,而是悠悠道:如今天皇天后二圣不在都中,太子殿下监国,雍王殿下还请谨言慎行,别惹下了祸事,将来担待不得。 李贤闻言,心中立时掠过惊恐的凉意。 杜素然!你怎么跟本王说话呢!李贤怒道。 若不是他忌惮着杜素然是母后的亲信,此刻杜素然只怕和那个太极宫的小宫女,一样的下场了。 杜素然见他恼了,不惧亦不怕,还微微笑着,仿佛早就将李贤跳脚的模样,预料到了。 臣怎么和雍王殿下说话?杜素然呵呵笑得凉森森,臣这是忠言直谏雍王殿下啊! 说着,她故意朝着李贤走了两步。 因为身高的缘故,更因为杜素然此时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凛凛之气,让李贤觉得心头压上了一片阴云。 他下意识地屏息,想要维持着属于亲王的高傲,心里面其实已经不安地打起鼓来。 毕竟,杜素然话里有话,他不是听不懂。 而且,他心虚得很呢! 杜素然迫近了,压低声音,在李贤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若殿下此去太极宫,是为了向太子殿下建议媾和吐蕃的事,还请慎重。 李贤的心脏嘣嘣急跳,显然被她说中了心事。 杜素然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仍低声道:与吐蕃战也罢,和也罢,是国家要事,自有天皇、天后决断。雍王殿下若是想借此算计自己的姐姐,更要慎重啊! 她说得语重心长,李贤却已经听出了腾腾的杀气。 直到杜素然告辞离开,李贤的心脏才缓缓地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殿下?殿下!赵道生见李贤脸色煞白,担心地急着叫唤。 李贤顺过这口气,不耐烦地挥了挥身,让他噤声。 杵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李贤才不得不叹了一口气,扭身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 殿下!您不去太极宫了?赵道生连忙跟上,不解其意。 闭嘴!李贤恼道。 赵道生于是不敢言语了。 李贤疾步出宫,已经闷了一肚子火气 杜素然!咱们走着瞧! 此时,在掖庭母女俩居住的房间中,给母亲磕了三个头的婉儿,已经被郑氏拉了起来。 我的儿!咱们母女俩相依为命,阿娘哪里觉得苦呢?郑氏搂了婉儿在怀中,想到婉儿刚刚说的儿的生日,娘的苦日,便觉得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婉儿嗅着那熟悉的气息,心里也酸涩涩的。 她暗自发誓:既然她抢了上官婉儿的身体,这一生都要对上官婉儿的母亲好。她一定要让郑氏过上好日子! 母女两个彼此宽慰了一阵,方渐渐收了泪意,透出欢喜的模样来。 郑氏则从一旁去过一领簇新的裙子,说是为她生日新做的裙子。 婉儿见那裙子的料子虽不名贵,但一针一线都是郑氏缝就,皆是慈母爱女的心意。 婉儿极受感动:每年生日这一日,母亲都会为她缝制一件新衣。这个规矩从来没变过。 不过这个规矩薛婕妤又是如何得知的?莫非她的母亲,也曾这般待她? 想来天下的慈母心肠,都是一般无二的吧? 婉儿于是从容地换了新裙,还乖巧地站在郑氏的面前,由着她替自己理了理衣衫。 这身新裙无一处不妥帖,连婉儿一个月来蹿的个头儿,都考虑进去了。 快赶上阿娘的个子了!郑氏欣慰地比量着婉儿的身高。 又道:快和阿娘说说,这段日子,你过得好不好? 婉儿于是将一个月来在静安宫中读书的事,拣能听的都和母亲说了。 为了防止母亲担惊受怕和心疼,那些凶险的比如今日被明崇俨缠上,以及在静安宫读书的辛苦的事,婉儿都略去没提。 婉儿陪着母亲用过午膳后,才告别母亲,回了静安宫。 郑氏虽然万般不舍,但想到女儿的前途,到底还是忍了泪,一再地嘱咐婉儿不要为自己分心,还说徐婕妤很是照顾她。 这位徐婕妤,婉儿多年来常从母亲的口中听到。 对于她,婉儿是感激的 虽然婉儿觉得这位徐婕妤做事有些莽撞,但并不妨碍她是待婉儿极好的人。 不过,婉儿至今还是疑惑:徐婕妤到底为什么待她们母女好? 回到静安宫,婉儿没见到薛婕妤。 老嬷嬷说,薛婕妤正在香室等着婉儿。 婉儿于是赶紧奔去了那里,果然见到薛婕妤正端坐在正中,而她的下首客座上,竟然坐着一个男子。 婉儿看到那个男子的打扮,就惊呆了 这人,不就是之前半路拦住她的,明崇俨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静安宫里? 压下心头的疑惑,婉儿向薛婕妤行礼:先生,弟子回来了。 薛婕妤向她点了点头,眼中的慈爱不减。 婉儿,过来见过明先生。薛婕妤给她引荐明崇俨。 婉儿嘴角抽了抽。 所以这个明崇俨,还真不是来算计她的? 明崇俨此时含笑起身,在婉儿向他行礼之前,他抢先向婉儿抬掌一稽首。 口中同时道:上官姑娘是禀大气运而生的尊贵之人,贫道可不敢受你的礼!请受贫道一拜! 婉儿: 第25章 明崇俨口口声声说着上官姑娘是禀大气运而生之人,让婉儿怎么咂摸怎么不像是好话。 婉儿和这个时代的人相比,多了一千多年的知识,她不信他们崇奉的鬼怪神佛。 上一世严谨的历史研究训练了她的理性思维,而学历史的人,因为看了太多的兴亡故事,心智比普通人更要通透些。 因此,当听到这些话从明崇俨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婉儿没有像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般,以为自己真的禀天命而欣喜若狂,她只觉得心慌,心慌于这个唐初著名的道士,为什么要对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这么说话。 婉儿于是没理会明崇俨的话头儿,而是如常向着明崇俨行了礼。 后学上官婉儿,见过明先生。既然薛婕妤称他是明先生,婉儿便自认后学,以学生礼相见。 明崇俨没拦住她,也不执意坚持,袖着手,看着她行完了礼。 他咧嘴笑笑:之前上官姑娘还说贫道认错人了? 婉儿默默翻了个白眼儿,就知道这道士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她早有准备,答道:天下姓上官的女子多得是,学生不过一个小小宫女,怎么敢应承先生的话? 我只是一个小小宫女,明先生若有什么浑水,就别拉拽着我去蹚了。 薛婕妤到底还是心疼弟子,闻言道:明先生之前便见过婉儿? 明崇俨呵呵一笑:上人信不信,贫道之前只是靠着望气,便瞧出来上官姑娘的来历了。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9) 婉儿眉心嘣的一跳 这道士说她的来历,所指的,是她穿越过来的来历吗? 婉儿不信,却也不敢十分确定。 为了安全起见,她选择做一个旁观旁听者,少说话,多观察。 只听薛婕妤淡淡而笑,似是根本没把明崇俨的话放在心上。 她小人儿家,魂儿还没长全呢!哪里就能望到什么气?明先生太过抬举她了!薛婕妤道。 先生替自己说话了,如此大概自己就可以安然了。 婉儿心道。 她是穿越来的,穿越这种事和这个时代的人是解释不清的。他们不懂那些隔了一千多年的科学知识,他们只会当她是个邪祟妖物,一旦知道了她的来历,说不定还会请法师作法杀死她。 因此,即便是对至亲之人,婉儿都不会说出自己的来历。 明崇俨左看看婉儿,右看看薛婕妤,似有所悟。 他哈哈一笑,道:上人莫急,上官姑娘也莫慌!贫道又不是坏人! 婉儿嘴角微抽:是不是坏人,可不是嘴上说说的。 薛婕妤灰眉抖了抖,轻咳一声,道:明先生特地今日来,是为了那件事吧? 明崇俨一凛:可不是!今日是阿惠 薛婕妤咳嗽一声。 明崇俨微震,瞄了瞄婉儿,脸上又带出了几分微笑:其实也还有另一件事。 请说!薛婕妤无法,只得让他说。 明崇俨转向了婉儿:贫道想为上官姑娘批一卦。 怎么就绕不开我了! 婉儿蹙眉。 道长垂爱,婉儿当不起,还请 明崇俨抬手止住了婉儿接下来要说的话,正色道:上官姑娘不知道,上人却是知道的,这世上想求贫道批上一卦的人,多得数不胜数。就是天皇、天后两位圣人,贫道都不肯轻易开口的! 说着,他颇有深意地瞧着婉儿。 所以,你这是瞧得上我,给我脸面,我不能给脸不要脸呗? 婉儿再一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这道士来得太诡异,言行举止都透着十足的诡异,婉儿不敢冒这个险。 她刚想再辞,明崇俨道:这样吧,贫道与上官姑娘各退一步,如何? 什么叫各退一步? 婉儿不解地看着他。 明崇俨捏着下巴想了想,道:我送上官姑娘一句话,如何? 说着,也不管婉儿是否同意,他便自顾自说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明崇俨生怕婉儿不知道是哪几个字似的,特地取过纸笔,在上面写下了八个字。 婉儿盯着那八个字,恍惚记得这是诗经里面形容夫妻般配和谐的话,后世多用来对新婚夫妇表达美好的祝福,大有琴瑟和谐之意。 可是,这八个字,明崇俨却送给了她这算是他为她批的谶语吗? 如果这道士于卜卦上真有几分能耐,那么这八个字的意思,是说她能嫁个如意郎君,还伉俪情深? 婉儿不由得哈了一声 她在这个时空中的身份,如意郎君?怎么都觉得不可能。 明崇俨的表情却极认真,认真得让婉儿觉得诧异。 上官姑娘可记住了?他问道。 婉儿拧起了眉头。 明崇俨又给他看了看那八个字,才执了那张纸,在灯烛上点燃,烧成了灰烬。 看着那橘红色的火光之中,化作一团纸灰的东西,婉儿觉得眼前的情景,越发地诡谲了。 这道士不像是在烧一张字条,倒像是在行某种法术。 婉儿的周身泛过了不适感。 薛婕妤看不下去了,生怕明崇俨再吓着自己的小弟子,唤老嬷嬷道:阿青,带明先生去上香。 老嬷嬷应声而至,请明崇俨去他该去的地方。 明崇俨临走之前,还没忘了又对婉儿道:如今天后娘娘正是用人之际,上官姑娘窝在这里实在屈才,不如 阿青!还不快为明先生带路!薛婕妤打断了他。 明崇俨只好随着老嬷嬷去了。 婉儿因为明崇俨刚刚的所作所为,犹觉得恍恍惚惚的。 薛婕妤见她盯着地上的灰烬怔怔出神,心里暗骂明崇俨这个癫道士。 她走近来,轻扶着婉儿的肩膀,道:那道士素来疯颠颠的,他爹娘都管不得他!他的鬼话,不必放在心上。 感觉到薛婕妤的体温,婉儿的心绪方平静了些。 先生与他熟识?婉儿忍不住问道。 薛婕妤闻言一滞,神色马上回复如常:他久得陛下恩宠,是御前的红人,因着这个,难免与他有些交往。 原来如此,婉儿暗自点头。 可是,她依稀听到明崇俨之前无意之中吐露出阿惠什么的阿惠是谁? 薛婕妤不想婉儿琢磨明崇俨的事,又不放心地嘱咐她几句莫听那道士神叨叨地浑说,接着便问婉儿午前和母亲相伴得如何。 婉儿于是一一说了,又转达了母亲对薛婕妤教导之恩的感激之意。 薛婕妤自然高兴,拉了婉儿到自己的房中,将一只造型古朴的木盒子交给了她。 婉儿情知这便是之前所说的礼物了,心中生出期待来。 打开瞧瞧。薛婕妤笑看着她期待的小模样儿。 婉儿应是,欢喜地打开木盒,看到了躺着木盒里面的物事 是一串朱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的佛珠,肉眼可见的贵重。 薛婕妤将那串佛珠取出,拉过婉儿的左腕,套了进去。 婉儿愣愣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朱红的颜色与她肌肤的白皙颜色格外相衬。 可是这东西也太贵重了! 婉儿下意识地想要褪下归还。 被薛婕妤阻住:这是当年安南国进贡的南红玛瑙制成的佛珠,世上仅此一串。陛下赐予了我我老了,戴着也无用,便索性给了你,也算是师徒一场。 婉儿听她话中大有遁世之意,心头生悲,忙摇头道:先生不老!先生还能活上一百岁!等到那时,先生再赐予弟子 说着,便要将那串佛珠褪下。 再次被薛婕妤阻住,笑道: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哪里有人活了一百六十多少岁的?那不成了个老妖精了? 说着,她拂开婉儿的手,将婉儿的袖口拉下,掩住了那串佛珠。 好孩子,你的将来,海阔天空,断不会在这深宫里埋没一生。这串佛珠你要一直戴着,一则就当是师父的愿心,成全师父一生的志向;二则这珠子世上只此一串,它是你一辈子的庇佑,切记切记!薛婕妤语重心长道。 婉儿已经听得失了神。 今日是她的生日,怎么种种迹象,让她在或感动或诧异之余,都有着一种将要发生巨大变化的感觉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婉儿又恢复了她在静安宫中平静的读书生活。 一个月的光阴,在每天规律的作息中匆匆而过。 当婉儿重新迎来新的一天的学习的时候,长安城外百官已经匍匐在地,迎候圣驾还朝了。 这趟泰山封禅之行返回的路上,皇帝就又病倒了。 好歹强撑着应付完百官的接驾,皇帝便回到了大明宫养病。 与他的状态截然相反的,是刚刚在泰山封禅中品尝到了亚献的滋味的武皇后。把皇帝送回到寝宫中安置之后,精力充沛的她,便折身去了燕居的宫殿 那里,有大堆大堆的国政,等着她处置。 那里,才是她向往的地方。 太平公主也随二圣去了泰山。 返都之后,她觉得自己仿佛重又获得了自由。与一路上的奔波和封禅过程中的种种规矩多到让人头大相比,她觉得宫中的日子,简直称得上逍遥。 回到属于自己的宫殿,她刚刚沐浴罢,洗去一身的尘土,换了一身衣衫,尚未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便有小内监通禀,说是赵应传天后懿旨,宣公主前去问话。 第26章 太平公主领天后懿旨,便带着随从,跟着赵应来到了燕居殿外。 她直觉今日赵应的出现太过正式,正式得让人不能不在心里多想了几个来回。加之此次随行封禅泰山,让太平公主越发觉得母后的威仪日重,使得她已经不敢轻易向母后撒娇了。 因着这些,太平来到燕居殿外,没有如以前那般急冲冲地进去,而是微笑向赵应道:还请通禀母后。 赵应颇觉意外,不知这小公主何时转了性子了。 不过,现在整个宫中的风向一日一个变化,赵应久在武皇后的身边侍奉,早就练出了心里面波澜起伏、面上不动声色的能耐,只要事非涉及到他的性命前程,他脸上的那副表情,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赵应于是得体地向太平欠了欠身,嘴上说着还请殿下稍候的话头儿,便自顾入内禀报了。 太平没有等多久,里面就传来了天后宣太平公主见驾的声音。 太平暗自挑了挑眉毛,心道阿娘如今的派头真是越来越大了。 心里纵这般想着,太平可不敢表现出来半分调侃的意思,留了随从在殿外,她自己着趋步而入。 到了殿内,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垂着手、亦垂着头,恭立在殿中的太子李弘。 太平微诧,心道弘哥何时来的?还这么一副朝堂应对的架势。 不!不仅仅是朝堂应对的意思,还有些惊惧畏缩? 难道弘哥做错了什么事,被阿娘责骂了? 太平心里嘀咕着,人已经来到殿中。 感觉到李弘悄悄看过来的一眼中,复杂难明的意味,太平心里面的疑惑更深。 她忖着母后极有可能心情不好,便更表现出恭敬的态度,俨然臣子面对帝后一般。 儿臣太平公主,叩见母后!太平以国礼拜道。 接着,她就听到了武皇后在上面嗤了一声。 然后,又听到武皇后哂道:做什么傻样子?像个老头子似的! 同样的话,听在在场两个人的耳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太平立马知道母后的心情没有那么差,她的脸上浮上喜色,已经禁不住抬头去看她的母后了。 相反地,李弘则面有苦涩意味,站在那里,他更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多余的存在,于是越发地战战兢兢了。 太平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武皇后右手抬起,向她招了招手。 太平遂笑着凑了过去。 被武皇后拉到身前,又搂到怀里,捏了捏脸。 这才是太平习惯了的母后待自己的方式,她于是心里松快了下来。 武皇后拍着太平的脸,问了几句闲话,抬头看到李弘还杵在原地,似乎才想起来他来。 方向太平道:宣你来,是因着有件事和你有关。 说着,转向李弘:你妹妹就在这里,你的那些打算,你自己同她说! 说到后面,言辞之中,已经带出了锐利之感。 李弘本能地一哆嗦。 他抬眼对上太平不解的注视,心里面又是一阵不安。 但最终还是自以为的那些原则,占了上风。 天后明鉴!李弘咬牙道,此是军国大事,该由父皇与诸位宰辅相公商议定夺! 就算是不谙国事者如太平,单从李弘无意之中的称呼里,都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 与天后相对应的,是天皇、是陛下,既言父皇,为什么不说母后,而说天后? 这里面的亲疏分别,还有怨气不平,太过昭昭然了。 弘哥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太平担心地看看李弘,又偷偷觑了觑母后的神色。 果然见她的母后,脸色已经隐隐透着铁青。 天后?父皇?武皇后冷笑,东宫的师傅们,就是这么教你明礼的? 李弘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此时被母亲质问,他的脑中轰隆一声。 他顿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那种久违的、因病眩晕、胸口烦恶的感觉,又来了。 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他支撑着躬身向武皇后拜道:是儿臣之错,非师傅们之错,母后若责罚,请责罚儿臣一人! 武皇后冷意不减:如何责罚,本宫自有决断。 她瞥了瞥身旁犹懵懂无知的太平,心头倏地闪过不忍。 但是,再转向李弘的时候,那抹不忍的眼神,便不见了踪影。 你父皇如今病了,你身为长子,该知道为君父分忧,而不是给君父添烦恼,你可懂?武皇后沉声道。 李弘见武皇后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之前的那件事揭了过去,他不愿就此罢休,更看不得武皇后如此跋扈专权,张了张嘴还要说话。 早被武皇后看破,厉声嗤道:怎么?为你的父皇侍疾,你还不情愿吗? 李弘自幼体弱,又经年在母亲的积威之下,理智上还想作一挣扎,身体已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儿臣不敢! 武皇后这才神色稍缓。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见你父皇吧! 李弘跪在地上,双膝上冷硬的感觉传来,让他的心都冰冷了下去。 原来,面对母后,他远比他以为的,还要软弱。 看着李弘悻悻离去的背影,太平觉得他很是凄凉,不禁心生恻隐。 李弘走后,偌大的宫殿内良久无声。 想着母后这会儿心情一定不好,太平没敢问之前李弘没有说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事,虽然她知道,那件事一定与自己有关,而且还是事关朝局的大事。 太平忍耐心里猫爪抓挠般的好奇,小心地朝武皇后的怀里贴了贴。 被武皇后一道眼风丢过来。 太平嘻嘻笑了笑,乖巧地跪起身,绕到武皇后的身后,两只爪子按在了武皇后的肩头。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20) 奔波了一路,阿娘累了吧?一边说着,一边力度适中地按摩着武皇后的肩膀。 武皇后被她捏着肩膀,鼻腔里哼了一声,遂闭着眼睛,由着女儿服侍。 又捏揉了一会儿,武皇后的面色回复如常。 她拍了拍太平的手背:行了,别卖乖了!知道你孝顺! 太平笑道:孝顺阿娘,孩儿最喜欢了! 然后,便渐渐停了手,仍旧在武皇后的身边坐下。 武皇后盯着太平看了一会儿,又捏了捏这张与自己少年时候越来越像的面旁。 太平是个孝顺的女儿,阿娘也是个孝顺的女儿。武皇后幽幽道。 太平眨眨眼,探问道:阿娘是想起外祖母了吗? 是啊!你外祖母过世已经五年了。武皇后说着,目光幽深,像是陷入了回忆。 太平初时没敢打断母后的思念之情,想了想,方又探问道:阿娘是想为外祖母做法事祈冥福吗? 武皇后自追忆中回过神来。 她没有马上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定定地看着女儿的脸。 太平被她一再地盯着看,看得心里发懵,又不知她是何意,只好强绷着由着她看。 武皇后见女儿模样乖巧可爱,心念一动,禁不住倾过身去,又摩挲了一回她的小脸儿。 直把太平的脸揉成了一团儿。 太平只能被捏扁了嘴,还被掐着脸蛋儿,无辜地看着母后。 武皇后被她这副无助的表情看得扑哧失笑,又拍了拍她的脸,莞尔道:太平真是阿娘的心肝宝贝! 这句话说的,全然发自肺腑。 太平被母亲的情绪所感染,那种天然的母女之情,加上来自母亲的疼爱,让她心头发热 阿娘想要孩儿做什么事,孩儿都心甘情愿! 武皇后浑没料到竟得了她这么一番回答,微怔了怔,方和声道:太平要记得,以后除了和阿娘,不许向任何人这般掏心掏肺,记住了吗? 太平闻言,微震。 母后的话,让她恍然想起了一个月前,与杜素然的那番实在称不上愉快的对话。 还有刚刚,李弘没有说出来的那件事 几相印证,太平的心底划过说不清的滋味。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记住了。 武皇后并没有期望只靠着自己这一句话,就让女儿以后如何如何了。 天家子女要承受的,往往超过寻常富贵人家百倍。若她可以选择,她宁可自己的女儿,什么都不必懂地无忧无虑度过一生。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武皇后看向女儿道:阿娘眼下就有一桩难事,需要太平替阿娘分忧。 太平见她说得郑重,忙道:阿娘有什么事,要孩儿做? 武皇后凝视着太平:阿娘想出家一段日子,诵经斋戒,为你外祖母祈冥福。可是你父皇病了,那么多的国事不能没人打理,阿娘脱不开身。太平愿不愿意为阿娘做替身啊? 太平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武皇后不以为忤,仍温和地含笑看着她:太平不愿意吗? 太平摇了摇头,问道:阿娘是想让我,出家斋戒诵经,为外祖母祝祷吗? 是啊!武皇后道。 说着,她抚摸着女儿的发心: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你外祖母最是疼爱你了 太平的眼神呆了呆,一些让人不愉快的回忆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武皇后亦想到了某件往事,眉毛动了动,语声中带出了几分失落感:太平若是不愿意为阿娘分忧,那么阿娘就只好自己 不是的!太平忽然摇头道,孩儿愿意为阿娘分忧! 武皇后面现霁色,搂过女儿,在她的脸蛋儿上吧嗒亲了一口:阿娘就知道,太平不会让阿娘失望。 太平登时满脸通红,又不好推开母后,只得微垂了头,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第27章 太平公主被武皇后搓摩了一会儿,又被武皇后吧嗒在脸颊上亲了一口,登时难为情起来。 她自觉已经是个大人了,被母亲如同对待小孩子般地逗弄,当然不好意思了。 武皇后偏着头,瞧着女儿通红的小脸儿,心道转眼间太平这小东西都将近及笄了,及笄之后就该到了嫁人的年纪 武皇后皱了皱眉,她懒得去想太子李弘的婚姻,然而想到唯一的女儿将要嫁人这件事,心里不由得添了几分烦躁。 再一想到幸亏自己是天后之尊,女儿的婚事可以尽情做主,能为女儿选一个听话的婆家和听话的夫君,省得女儿将来吃苦受委屈。 她的女儿,怎么可以受半点儿委屈吃半点儿苦? 给太平寻一个听话的出色郎君,这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太平都这么大了,李贤、李显、李旦兄弟几个,不也快娶妻了吗? 旦还小,倒是贤和显两个 武皇后的眉头拧起了一个疙瘩,她想起了某个,最近刚刚在宫中传开的谶语。 阿娘?太平不知道母后怎么又皱起了眉头,谨慎地问道。 武皇后心念微动,拉了太平,问道:阿娘听说,你常与上官婉儿打交道? 太平愣了愣,不明白母后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便如实道:偶尔见上几面,并没有打过多少交道。 哦?武皇后挑眉。 太平心头一紧,忙又解释道:阿娘别担心!婉儿不是坏人!孩儿倒觉得,她的才学都是好的,读书也比孩儿读得多,比孩儿用心。 你不觉得她是坏人,那才说明她心眼儿多呢! 武皇后暗嗤。 她面上的神色未变,又问道:那太平觉得她这个人如何呢? 太平眨眨眼:阿娘问的,是婉儿的才学,还是人品? 都说来听听。 婉儿的才学自然是好的,孩儿刚才也说了,她人既聪慧,又勤奋,有时候说出来的典故,孩儿都要回味回味,甚至要回去查一查,才明白其出处来历。太平道。 果然是个脑子伶俐的! 武皇后心里冷哼。 说到人品,孩儿觉得她很好啊!婉儿性格又柔顺,又会说话,长得也好看!说到婉儿,太平的语气中带出了几分赞赏的喜悦。 武皇后暗自嘁了一声,更觉得上官婉儿小小的人儿,心眼儿忒多了。 回想之前几次和那小丫头打交道的过往,自己以国母之尊,竟也没占到多少便宜,还有那么几次竟不由得欣赏起那丫头的聪明伶俐来。武皇后就更加觉得,那个关于婉儿的谶语,着实让她心惊。 她可以不在乎那么个小玩意儿,可是她的儿女们呢? 端看太平现在,被问及的时候,就禁不住对她小玩意儿的好感,频频夸赞她。太平还是个姑娘家呢,就被那小玩意儿迷惑得团团转,若是将来显和旦他们 武皇后顿觉忧心忡忡起来。 太平夸赞了婉儿,并没有得到母后的认同,反而换来了母后的沉吟不语。 太平于是紧张了几分,赔笑问道:阿娘怎么想起问婉儿了? 武皇后乜她一眼,慢条斯理道:阿娘刚刚回宫,就听说了一些关于她的话。 关于婉儿的话?太平疑道。 什么凤凰啊什么的武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理了理袖口。 太平到底是在宫中长大的,多想了几个来回,便惊觉那个让母后都关注的谶语,大概是什么内容了。 太平倏地张大了眼睛:阿娘明鉴!婉儿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她怎么会是什么凤凰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说不定是小人作祟!阿娘洞烛幽微,明察秋毫!请阿娘还婉儿清白! 太平说着,俯身向武皇后叩拜了下去。 什么叫还婉儿清白! 武皇后嘴角微抽。 说得好像上官婉儿被她怎么地了似的! 她的女儿,为了上官婉儿的声名,也是语无伦次了。 武皇后可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哼了一声,抬右足,不轻不重地踢在了太平将要触地的肩膀上。 别说丢人话!武皇后嫌弃道。 太平也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便撑起身,笑嘻嘻地看着母后:阿娘不也很欣赏婉儿的聪慧吗?阿娘不还引荐她从学于薛上人吗? 就你知道!武皇后横了她一眼。 婉儿跟着薛婕妤读书这件事,武皇后没有刻意隐瞒过。 不过,薛婕妤收了婉儿做关门弟子这件事,知道的人却寥寥无几。 此时,武皇后特别庆幸,当初多留了一手,没有把那小玩意儿做了薛婕妤弟子的事声张出去。 不然,做了当今天子的同门师妹,可不是给那小玩意儿增光添彩长脸面了?将来说不定更难收拾呢! 太平又陪着母后坐了一会儿,心里面掂对着如何为婉儿开脱。 婉儿一个犯官之后,掖庭出身的小宫奴,连寻常宫女都比不得,宫里但凡有些身份的奴才,稍稍用些心思,就能害了她。 所以,那个关于凤凰的谶语,极有可能是有心人刻意传扬开来,坑婉儿的。 凤凰啊,什么人才可以被称为凤凰? 从来龙凤相衬,天子才可以被喻称为龙,如母后一国之母之尊,被喻称为凤凰是理所当然的。婉儿若成为凤凰的话,那至少也得是皇子之正妻! 太平想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母后生气,对婉儿心生忌惮 弘哥已经有了裴氏为正妻,裴氏是将来名正言顺的大唐的皇后,堪称凤凰。 而那个造出关于婉儿的谶语的别有用心之人,莫不是要让所有人以为得婉儿者为真龙天子? 那么,那幕后的歹人,是在咒母后,还是在咒太子妃? 甚至,那人是不是想挑起几位皇子之间的龃龉争端?继而从中渔利? 反正不论怎么看,婉儿都是最无辜的! 那个幕后的歹人,其心可诛! 想通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平比武皇后还要觉得心惊肉跳。 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郑重向着武皇后俯身拜了下去。 这是怎么说?武皇后歪头瞧着她。 太平道:儿臣越想越觉得这个造谶语的人,其心可诛!儿臣请母后彻查,以正视听! 她能想到的,武皇后自然也想到了。 不过,武皇后显然比她想得要深得多。 你倒是很替她说话啊!武皇后淡淡地看着太平。 孩儿向的是理。太平道。 孩儿向理不向人。 是吗?武皇后似笑非笑的,心里面已经有了决断。 既这么着,本宫倒是很想瞧瞧,这个上官婉儿,其人究竟如何。武皇后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似是对将来有了些许期待。 太平可不觉得母后的这份期待于婉儿而言是什么好事。 阿娘的意思是?她小心地看着武皇后。 武皇后笑悠悠地看向自己的女儿:你不是说上官婉儿的才学很好吗?正巧阿娘身边缺一个女史,就调她来,侍奉笔墨吧! 太平听得目瞪口呆。 怎么有种婉儿入了火坑的感觉? 武皇后从来是个务实而雷厉风行的人,她决定的事,便容不得更改,且还要极有效率地推行下去。 决定了让婉儿到她的身边来做女史之后,不到一个时辰,赵应就带着懿旨口谕,出现在了静安宫中。 碍着薛婕妤的面子,赵应原原本本地将武皇后的懿旨述说了,方催促婉儿:上官娘子,咱们这就收拾着动身吧?不好让天后娘娘久等的! 婉儿听他改称自己为上官娘子,便知道至少在明面上,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同于之前的小小宫奴了。 能到武皇后的身边侍奉笔墨做女史,这正是上官婉儿的命运,婉儿亦期待着通过这种方式改变自己的命运,期待着将来能有一日,自由地掌控自己的人生。 可是,想到武皇后其人,婉儿就不由自主地脊背冒凉气 那位,可真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主儿啊! 史载武太后当权之后,为了独掌大权,为将来的登基为帝做准备,着实杀过些李唐宗室,以及不认同她的大臣。 那几年,皇城以南洛河里的鱼,百姓都不肯吃。皆因朝廷常在河上的天津桥边杀人,流的血把河水都染红了。 而当时的大臣每日出门上朝之前,都要和家人痛哭别离,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一别是不是死别。 婉儿熟知这段历史,她这会儿琢磨着,要不要先和母亲道个别。 毕竟,武皇后那个人一言难尽。 婉儿自问是难以把握的。 但是婉儿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是母亲知道她到武皇后的身边做女史,只怕又要担心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了吧? 就算是死在那儿,好歹让母亲晚知道一刻算一刻。 婉儿于是央求薛婕妤,暂时不要将她去了武皇后身边的事,告诉郑氏。 薛婕妤叹了一口气,未置可否,心道这孩子纯孝,可是这件事啊,可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旁的不说,只看赵应听了婉儿央求自己之后,转了一圈的小眼珠儿吧! ※※※※※※※※※※※※※※※※※※※※ 明崇俨:凤凰于飞懂不懂啥意思啊你们?! 阿曌(懒散):就是给朕做老婆的意思呗!不收到身边,怎么做老婆? 婉儿: 第28章 婉儿已经做了半日的女史了。 她不知道她所熟知的那段历史中的上官婉儿,最初在武皇后身边当差的时候,是怎样的情状。反正婉儿自己,是完全没有感觉到所谓被重用的。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21) 什么巾帼女相,什么称量天下士,若婉儿不是个知晓前情的穿越人士,有人告诉她,她会成为这样的一个人,她只会认定那个人疯了! 说好的被带到武皇后面前考量才学呢?说好的马上被去除奴婢的身份从此青云直上呢? 婉儿连武皇后的影儿都没见到! 婉儿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在心里已经不知道腹诽了多少句皇后就是个大猪蹄子!召了人来自己却不见了影儿!了。 腿好麻,还好酸 婉儿觉得这双腿快要抽筋儿了。 此刻殿里没有上位者,她却必须一动不动地杵在这里站规矩! 封建礼教害死人! 好想有一张椅子能坐下来歇歇啊 哪怕让她挪动挪动也成啊! 眼看着日头西斜,估计今日,她是没机会见到武皇后了。 就在离开静安宫的时候,婉儿还天真地以为,面对武皇后的时候,会不会得罪了她,会不会有性命之危。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高看了自己 那位武皇后,也只是派赵应去传懿旨吧? 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吧? 说不定,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个小小的、想起来逗弄一番、想不起来就丢弃忘却的玩物吧? 婉儿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站着实在太过难挨,她总得做点儿什么吧? 偷眼儿瞥了瞥四圈,其他几个宫女模样的,都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处。 她们大概早就习惯这样了吧?不知道她们一个个的,如木头桩子般立在那里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婉儿心忖。 她于是在心里默背这些日子在静安宫读的书。 薛婕妤给她开出的书单,她远没有读完。但婉儿的记性极好,此时无所事事,便在心里默背读过的书中的内容。 默背了不知多久,婉儿觉得昏昏欲睡。 任谁第一次这么立规矩,脑子里再回忆着那些枯燥的文字,都免不了这样。 陡然听得脚步声匆匆,由远及近,却不至于慌乱地靠近了来,婉儿激灵一下,醒过神来。 她并没有忘记了身处深宫之中该有的警醒。 原来是武皇后身边的小内监,赵应的干儿子赵永福。 他年纪不大,约莫比婉儿也就大三四岁的样子,但是眉眼之间都是精明老练。 疾步走入殿中,赵永福快速地扫视了一圈。 看似寻常,却在婉儿的脸上刻意多停留了两息。 婉儿是个敏锐的,见状忙打点起精神来,学着那些宫女的样子,做低眉顺眼状。 赵永福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快步退出殿去。 一来一去,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一语。 他刚刚消失,又是由远及近传来许多的脚步声。 婉儿心口一紧,已经隐约意识到来者是谁了。 果然,武皇后的仪仗便出现在了殿外。 婉儿屏息凝神,眼看着武皇后仍是身着华贵裙裳,裙裳上璀璨的颜色恨不得闪瞎了人的眼,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婉儿心里一抖,蓦地意识到自己正有直视尊颜的嫌疑,慌忙垂下眼去,学着其余宫女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向武皇后行起礼来。 跪伏在地,婉儿的双手撑在身前,手背朝上。她感觉到武皇后一行人在自己的身前经过,而武皇后的裙裾,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划过了自己的手背 婉儿一动不敢动。 忽然间,婉儿惊觉那幅裙裾停住了。 更感觉到,武皇后似乎停在自己的身前,不向前走了。 接着,一道若有若无的冷哼声,飘入婉儿的耳中。 婉儿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武皇后这是在,警告自己方才放肆得忘了尊卑之别的眼神吗? 婉儿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呼吸才顺畅了些。 等到她的大脑恢复正常思考的时候,那幅裙裾早就不见了踪影。 之前的冷哼声,还有裙裾划过手背的微微的痒意,似乎都是她的错觉。 武皇后坐在上方正中,殿内静寂无声。 婉儿不由得感叹所谓宫中的规矩:此时偌大的殿内,至少十余个大小内监、宫女,竟是连一声咳嗽,甚至大声的喘气声都听不见。 真是可怕! 婉儿深深觉得,想要在这个环境中生存下去,可不是只有才学就能做得到的。 她当然不敢再直视武皇后了,为了小命儿着想,婉儿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敢有。 但是,即使没有亲眼看到,单凭某种奇怪的感觉,婉儿就觉察到,武皇后的心情很不好。 是什么,让她的心情不好呢? 婉儿心里犯起了嘀咕。 可惜,她没有了精通历史这个金手指,只能忐忑地十万分小心地保住性命,再图其他。 武皇后孤坐了许久,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正想着些什么。 就在婉儿垂着眼睛,快要垂出睡意的时候,武皇后骤然发声:来人,研磨! 婉儿一个晃神,赶紧拔紧了身体。 她方才说什么? 研磨? 这是女史的活儿吧? 婉儿回忆着此前离开静安宫的时候,赵应一路上向她简略介绍的侍奉天后笔墨的女史的职责。 所以,现在该是她趋前去,为武皇后研磨伺候吗? 婉儿一只脚将要抬起迈出去,又瞬间迟疑了。 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她这个刚到此处侍奉的,是不是需要低调一些呢?太过张扬的话,会不会给自己招灾啊? 婉儿心里琢磨着。 她不信,在她来之前,武皇后的身边没有旁的女史侍奉。 婉儿迟疑的时候,早有人上前去,小心地为武皇后研磨伺候。 婉儿听到墨锭与砚台摩擦的声音,还有衣裙悉悉索索的轻微声音。 然后一抹年轻女子的声音,飘入婉儿的耳朵:妾为天后娘娘奉笔。 婉儿没有抬头,想象着那个年轻的女史刚为武皇后研好墨,并照着武皇后的心意,小心地捧上一支毛笔 不过,婉儿想象的画面并没有如期出现,而是被代之以武皇后冰冷的声音:谁允许你上前的? 莫说那名女史,就是婉儿这个局外人,听得都是一愣一愣的。 很明显,那个女史,被武皇后嫌弃了。 不,不止是嫌弃。 婉儿分明感觉到了,武皇后语气之中的森冷的厌弃。 谁都不会怀疑,那名女史的命,已经丢了大半了。 天后娘娘恕罪!妾身妾身罪该万死!那女史立刻拜伏下去,口中一叠声地告罪讨饶。 婉儿暗自在心里摇头叹息。 她就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当! 鬼晓得怎么个不小心,就得罪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天后娘娘。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位天后娘娘起了性子,这条小命儿就交待了。 婉儿俨然已经将武皇后归入了喜怒无常那一堆儿里。 下去!武皇后对那叩首不止的女史喝了一声。 那女史立时哑了声音,不敢再多言语了 好歹天后娘娘没有追究罪过,已经是万幸之极。若再惹得她没了耐性,那可真就没有活路了。 婉儿竖着耳朵听着,心里替那个女史松了一口气。 还好,武皇后没有滥杀无辜。 婉儿替旁人担心的时候,浑没料到自己马上就成了那局内人。 武皇后刚喝退了那名女史,声音陡然拔高:上官婉儿? 啊? 婉儿被唤得愣怔。 武皇后这是喊她的名字呢? 只呆愣了一瞬,婉儿的心情,就从诧异变作了忐忑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紧张,趋步上前,对着武皇后跪拜下去:妾上官婉儿参见 话未说完,上面的武皇后便不耐听下去了,抬指敲了敲面前的书案。 婉儿盯着那张书案,还有那书案上刚刚磨好的半砚墨,忖着武皇后的意思,壮着胆子挨近前去,在书案前半丈远的地方停住了,仍是跪姿于地。 她猜,武皇后这是让她这个新任女史侍奉笔墨的意思。 离得近了,婉儿感觉到武皇后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脸,又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虽然不敢直视她,婉儿还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 这种目光让婉儿不由得更觉得紧张了几分,生怕周身有哪一点儿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后娘娘不满意的,以至于自己免不了和之前那位女史同样的待遇。 幸而,武皇后打量罢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把那根之前敲击书案的尊贵手指抬了起来,指了指案上的笔挂,那里悬着七八支不同样式的毛笔。 那支狼毫。婉儿听到武皇后懒散道。 婉儿眨眨眼,意识到这是让自己去取了那支狼毫来。 她于是稍稍抬眼,顺着武皇后那根修长的、保养得绝佳的手指看过去,停在了某支狼毫上。 一边心里腹诽着懒成这样,伸伸手就能够到的东西,还指使仆从去取,一边不得不小心翼翼去取下那支狼毫,然后恭恭敬敬地奉给武皇后。 可是任凭婉儿捧了半天,武皇后根本不去接。 婉儿觉得她捧得时间长得都要手酸了,她大着胆子抬起头去看武皇后。 若不是顾忌着这个时代宗法规矩之下的身份地位之别,婉儿真想问问武皇后:不接也不说话,你到底几个意思啊? 当她抬头的时候,婉儿惊觉武皇后正在盯着她。 那表情,那眼神,简直十足的玩味,让婉儿生出了一种对方正琢磨着把自己清蒸还是红焖的错觉。 婉儿被自己脑袋里冒出来的可怕念头震住了,捧着笔的手,都不禁抖了一抖。 武皇后见她哆嗦,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慢悠悠道:谁给你的胆子,这么直视本宫的?嗯? 第29章 刚刚是谁,不言语也不接笔的? 刚刚又是谁,懒散地指使我去取笔的? 笔我取来了,也毕恭毕敬地捧上来了,你不理不睬,还盯着我看? 被盯得发毛,任谁都会忍不住抬头吧?你还问我谁给的胆子,直视尊颜? 婉儿觉得,这天下的理,还真都被武皇后讲去了! 也是,人在矮檐下,还讲什么理啊? 能活着,就不错了。 屈从于活着的卑微的婉儿,于是俯身向武皇后拜了下去:天后娘娘瑰姿艳逸,凤姿龙章,妾一时看得失神,请天后娘娘恕罪。 婉儿一边口中说着,一边心里暗啐自己彩虹屁得也是蛮拼了。 同样是讨饶,她不会选择之前那个不知姓名的女史的法子 一味地悚然求饶,只会激起武皇后更多的反感,让她心里更生厌烦。 婉儿觉得,自己也算是咂摸出武皇后吃硬不吃软性子的三味了。 武皇后闻言,果然没有如之前对待那名女史一般,让婉儿滚出去。 她的脸上划过了几分兴味:你拿本宫比甄宓? 没错,瑰姿艳逸便是曹子建《洛神赋》里面的用词,而世人皆认定洛神指的便是甄宓。 婉儿听到她异样的声线,心头隐隐闪过不安。 武皇后忽的一张脸逼向了婉儿,嘴角的笑容带着些嘲讽的意味。 甄宓初为袁熙妻,后为曹氏所掳,成为魏文之妻,却又被小叔所慕武皇后蓦地止住了话头,笑吟吟地瞧着婉儿。 武皇后在笑,婉儿却觉得整个世界都似崩塌了,天旋地转的感觉 好死不死的,她嘴里怎么就溜达出来了《洛神赋》里面的词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时空之中的武皇后,是不是和熟知的那段历史上的武皇后一般,也曾二嫁,有着被历代正统史学家讽为子蒸其母的丑事,然而观武皇后此刻神情,只怕那件事在这个时空之中,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婉儿觉得,自己这条命,已经死了大半了。 她的脑中轰乱成了一团,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咚地向着武皇后叩拜下去:天后明鉴!似甄宓这般有才情有样貌的女子,多逃不过红颜薄命了去!试问,甄宓当初嫁与袁熙,可是出于她的本心?可是因为她爱慕袁熙而得嫁良配? 武皇后听到红颜薄命四个字,面上若有所思。 待得听到婉儿竟抛给自己一个问题,冷嗤一声:本宫怎知道?左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便由不得甄宓的本心,婉儿大着胆子续道,寻常婚配尚且如此,何况袁氏被破,曹魏强横看中甄宓之姿容才情,强要以之为妻? 武皇后眸子微眯。 婉儿忖着她正思考着,遂又在心里给自己壮胆,接着道:甄宓出于不得已之心,而得遇魏文,独得魏文之宠爱,为魏文诞下嗣子明帝曹叡,又焉能不称其为因祸而得福? 武皇后的一双眸子眯得更深了些,眸底精光闪烁。 见婉儿踟蹰不语,她昂着下巴道:说下去! 这算是,话被听进去了吗? 婉儿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让那颗已经跳得失了节奏的心脏,不至于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总归武皇后不会要了她的命了。 至于前路如何,也只好尽力搏上一搏了! 婉儿于是又道:至于曹子建,阴慕亲嫂,甚至还作《洛神赋》暗喻,使得甄宓身前身后名声为人所败坏,此是曹子建之错,甄宓何错之有? 婉儿顿了顿,再道:是以,妾私以为,甄宓没有错,错只在旁人。而世间富有才情之女子,当自强自立,方不至于拘泥于宗法礼教,为当世后世所诟病。 婉儿说罢,便恭顺伏拜。 她相信,武皇后既然能容她说了这么一大番话,便是对她所说的话,听进去了几分。 婉儿接下来没有得到武皇后是否听进去自己的话的答案,却陡然觉得头顶笼罩下来一个阴影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22) 婉儿屏息。 她知道,这是武皇后又朝她靠近了几分。 武皇后,她要做什么? 婉儿的心脏跳得更乱了 无论她表面上佯装得多么镇定,无论她说话时的语气多么平缓,内心里的紧张,通过心跳的凌乱节奏彰显出来,是遮掩不住的。 下颌一紧,婉儿惊觉武皇后竟是探过身来,一只手掌强掰起了她的下颌。 婉儿遂不得不循着那股力道,抬起头来。 然后,她便撞入了武皇后的眼神中。 她与武皇后,此时只隔着不足一尺远的距离,婉儿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甚至忘记了,这具身体的存在。 婉儿只觉得,她撞进的不是一双人的眸子,而是正放射着灼灼然光芒的太阳。 眩晕的感觉,再次侵袭了婉儿。 却不是之前那种天晕地旋的感觉,而是一种被强烈吸引进去的情不自禁? 如果属于武皇后的那双眼睛真的是太阳,那么婉儿确信,自己此刻一定是一颗小小的洪荒之中的微粒 她与她相比,那么那么地微不足道,她除了被她强大的引力所吸引,以甚至能够令自身毁灭的加速度向着她猛冲下去之外,还能做别的事吗? 而这样猛冲下去,也只有一个结局:身碎殒命 婉儿一个激灵,她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了,来自武皇后的强大,与危险。 那种与令人心跳失控的馥郁香气相伴而生的,强大与危险。 武皇后捏着婉儿的下巴,幽幽的声音飘出:你这张嘴,还真是 话未说完,武皇后蓦地噤声。 因为她突然注意到了婉儿眉心的那枚朱砂痣,红得刺眼,刺痛了武皇后的眼。 手一松,武皇后松开了束缚婉儿自由的那只手。 婉儿仿佛突然从迷幻中回到现实,更像是从极高的地方,跌落在了地面上。 她后背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溻透了。 身体一得自由,强烈的疲惫感涌了上来,让婉儿只想马上委顿下去。 她的确是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出一条命来,但这还不够,她想要更多。 然而,更多是什么? 婉儿的眼中有一丝难得一见的迷惘。 哼!巧言令色!武皇后嫌弃道。 她重又回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高高在上得让婉儿只有跪拜的份儿。 武皇后虽然嫌弃,但语气之中毫无杀意,婉儿意识到了这一点,暗舒了一口气。 只听武皇后又横她道:凤姿倒也罢了,龙章以后不许说! 婉儿心头一喜。 武皇后明显对她有了些许回护之意,在指点她龙这种字眼儿,用在皇后的身上,是逾距的。 为了你这条小命儿,为了别拖累本宫,以后少胡说八道! 这便是武皇后的潜台词。 是!婉儿忙拜道。 她想这回她终于能老老实实地退回去,暂时松一口气了吧? 然而武皇后却不肯放过她:慢着! 婉儿头皮一紧,只能停住了想要后撤的身体。 武皇后似笑非笑地瞧着紧张得绷紧了身体的婉儿,懒懒散散地一指书案上的狼毫笔 那是婉儿之前叩首回话的时候,暂放在那里的。 婉儿惊觉自己没有她的吩咐,就将那支狼毫放在了案上这让她不高兴了吧? 婉儿认命地重又拾起那支狼毫,双手捧给武皇后。 武皇后微微一笑:给本宫做什么?本宫又不需要写字。 婉儿啊?地一呆,心道不是你刚刚说的,让人磨墨的吗?怎么这会儿,又不写了? 武皇后动了动眉,丢给婉儿一个看着似乎聪明,怎么也是个傻子的眼神,指尖儿一挑旁边一叠绵韧光洁的宣纸:写! 婉儿懂了,武皇后这是让她提笔沾磨,照着其吩咐写字的意思 可是,写就写呗,刚才那个怎么是个傻子的眼神儿,是什么意思? 默默叹了一口气,婉儿在心里劝自己,就算是被武皇后当成个傻子,那也是莫大的恩典。 婉儿于是小心地执了那管狼毫,又更小心地左手敛起右腕下的衣袖,一则防着沾上墨迹,二则防着糊了将要写的字。 武皇后稍稍歪了歪头,瞧着她抬腕、撩袖的动作,眼中有两道异样的光芒闪动。 婉儿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动作,落在武皇后的眼里,自有一种赏心悦目的观感。 婉儿其实是有些紧张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执行身为女史的职责,还是在武皇后的盯视之下。 写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而她的字,也得好歹能看得过去,才衬得起天后女史的这个身份。 婉儿集中精力,专心于笔端。 便听到武皇后道:三清尊像各一座,一应蒲团、拜垫用物道袍四十领,各按尺寸着针工赶制,及打醮、参礼等物赐名太平观。 婉儿遵着她的声音,在宣纸上刷刷点点、笔走龙蛇,一刻不敢分心。 更暗自庆幸亏得自己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四年,对于繁体书写也已得心应手,不然这样随说随记的速度,难保她不写出个把简体字来。 正庆幸着,婉儿听到了武皇后的最后一句话,登时愣住:这是要为太平公主建太平观吗? 所以,是威胁大唐边境,觊觎太平公主的吐蕃人,来求婚了吗? ※※※※※※※※※※※※※※※※※※※※ 婉儿(长出一口气):吓死宝宝了!幸亏宝宝机智~ 第30章 婉儿写完,又大略扫了一遍,确定没有错误和疏漏之后,才小心地将那张布满字迹的宣纸,呈给了武皇后。 武皇后并不着急,倒是在婉儿扫视纸上的字迹的时候,武皇后的眉梢微挑,似是对婉儿认真谨慎的态度,还算满意。 见婉儿双手捧着那张纸呈给自己,武皇后并没有如往日女史侍奉笔墨之后那般,又自己看了一遍,而是朝赵应侍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赵应会意,忙趋身上前候命。 只听武皇后道:这些事都交给你张罗去办。出了一丝纰漏,唯你是问! 赵应连忙躬身应是。 太平公主是武皇后最宠爱的孩子,筹办她做女冠的一样事务,这是武皇后对自己莫大的信任,却也是莫大的责任。 赵应心里是很高兴的,已经暗暗忖度着怎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来碾压御前第一红人罗大富罗公公。 赵应想到此处,心里默默冷笑。 他越发觉得自己眼光犀利又老到 他一早就看出眼前这位上官娘子不谙宫规,初到天后驾前侍奉,必定站不惯规矩,特特地提前派干儿子赵永福先跑来,警醒她。 如今看来,可不是押对宝了吗? 旁的先不说,单说哪个侍奉笔墨的女史,写完的东西天后她老人家没再看过一遍的? 啧啧,就凭这份信任的恩宠,那可是独一份儿! 赵应再次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的慧眼竖了个大拇指,面上带笑,转向了犹捧着那张宣纸的婉儿。 上官娘子,这个,就请交给老奴吧!赵应道。 婉儿一怔,方意识到,武皇后难道都不需要再看一看自己写的东西吗?她就不怕手底下的人,私自做什么手脚吗? 婉儿于是多了个心眼儿,斜瞄了一眼武皇后,见武皇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婉儿才将那张纸交给了赵应。 口中犹道:不敢。赵公客气了! 赵应闻言,脸上的笑纹更深了。 因为是在武皇后面前,他不敢笑得放肆,遂很矜持地笑眯了眼儿:上官娘子也忒客气了! 然后轻手轻脚地从婉儿手里接过那张纸,才弓着身退后,依命去张罗置办了。 武皇后仿佛没看到赵应对婉儿的态度,依旧用她那副无事的时候就透出懒散意味的嗓音唤道:阿芸! 下面一名尚宫打扮的,约莫二十四五年纪的女子上前来,欠身听命。 武皇后向婉儿抬了抬手,道:上官婉儿初到本宫身边侍奉,你便带着她熟悉一番各处情形,省得以后闯了祸,惹本宫生气。 婉儿初听到武皇后竟指派了专人来帮自己了解新环境,心里面着实涌上了几分感激的意味,毕竟以武皇后之尊,大没必要管自己怎么在宫中生存。怎么活下去,那还不是个人的本事和命? 武皇后没有任由她自生自灭,已经算是待她不错了。 可是,听到武皇后后面的话,婉儿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难道她在武皇后的心里,就是那么毛毛躁躁的,容易闯祸,还容易招惹麻烦的存在? 就算是气,也是武皇后气她的时候多吧? 不过心里再不满,婉儿面上的恭顺依旧,向武皇后叩谢,又谢了那名被唤做阿芸的尚宫。 那名尚宫忙含笑还礼:妾全名柴芸,上官娘子唤妾阿芸即可。 婉儿道了句不敢。 武皇后懒得瞧她们寒暄,慵懒地挥了挥手:阿芸,带她下去吧! 这是让柴芸立刻带婉儿去熟悉环境的意思,柴芸和婉儿便知道她现在不想理会任何人,便都躬身退了出来。 上官娘子请随我来!柴芸在前方引路,嘴里客气着。 柴娘子唤我婉儿便好。婉儿笑得得体。 柴芸笑了笑:上官娘子是天后看重的人,我们何敢僭越? 婉儿听她话中的别样意味,暗暗记在心里。 婉儿之前并没觉得自己在武皇后那里如何特别,又如何被武皇后看重,但细细想来,如柴芸,如赵应这些,久在武皇后眼前侍奉的人,他们见得多,眼光必定老辣。柴芸这般说,赵应又是那般态度,一定有其不同寻常之处。 两个人寒暄客套了几句,便行至了殿门口。 婉儿的目光,不由得被跪在殿外甬道侧的一个身影所吸引了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整个身体几乎都跪伏在地,身上的衣裙颜色,就在刚才婉儿见过的。 这个女子,不就是之前被武皇后斥退的那名女史吗? 她怎么跪在这里了? 婉儿蹙了蹙眉,脚步便不禁朝那女子的方向迈了去。 被柴芸唤住:上官娘子请移步这边! 婉儿怔住,侧头去看。 迎上的,是柴芸微微含笑的脸。 她仿佛根本就没看到那个跪伏在当场的女史 婉儿抿了抿唇,终是勉力压下心头的疑惑,朝柴芸指示的方向挪步而去。 但那个女史跪伏的可怜兮兮的身影,还是嵌在了婉儿的脑海中,消抹不去。 婉儿隐隐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而这内情,也一定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柴芸引着婉儿,走过了附近的几座宫殿,嘴里不停歇地将每座宫殿的名字、功用都介绍了,还时不时地穿插过对武皇后日常作息习惯的叙述,可谓条理清晰。 就是婉儿这个初入这里的人,都能在一听之后,大概清楚何时何事可为,何时何事万万不可为等诸般忌讳。 婉儿将这些默默牢记于心。 她更清楚,这偌大的唐宫之中,这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她所不知道的忌讳和规矩,还多得是。 所以,更要时时处处小心谨慎。 婉儿心忖。 柴芸自顾连续说了半刻钟,瞥见婉儿始终安静听着,并不多嘴,心里暗自点头。 在这深宫之中,性子张扬、耐不住寂寞的人,都是活不长久的,更不要说他日的前程如何了。 而眼前这个小姑娘,瞧着不过十三四岁,倒是难得的性子沉稳。 最难得的,是个会看眼色,又会做人的。 柴芸于是对婉儿添了几分好感,想着之前在殿外跪伏的那个身影,便掂对着多少点拨点拨婉儿,以防她触了霉头。 咱们在天后娘娘跟前听差,不止要忠谨恭顺,更要想天后娘娘之所想,急天后娘娘之所急,替主子分忧,而不是给主子添堵柴芸徐徐开口,状似寻常说话一般。 婉儿闻言,心中一警,福至心灵地蓦地想到了什么。 便听柴芸又道:比如那位裴女史上官娘子可看到了? 这话里的意思,是说那位裴女史,没有替天后娘娘分忧,反倒给天后娘娘添堵了呗? 所以才叫,比如? 那个女史,她姓裴? 婉儿记在心里,面上的顺从模样不变:是,看到了 柴芸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了。 婉儿却只觉得余音不绝,引人深思。 待得婉儿折回之前武皇后燕息的宫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时近黄昏,日头渐渐西斜,将一抹惨淡余晖,投照在殿檐下的立柱上,衬得那朱红的颜色,都显出了几分颓然模样。 婉儿徐步而行,因为天色将晚而情绪稍黯。 她很快便眼尖地看到了之前甬道上的那个身影,换了模样 不再是那个穿着女官服色的裴姓女史,而是换成了一个素色罗裙的年轻女子。 婉儿颇感诧异。 走得又切近了些,婉儿看得更清楚了 这个年轻女子的衣裙,虽然颜色极素,但质地绝好,观之便可知价值不菲。 这可不是寻常宫中女官能穿的衣衫:须知,这里是等级森严的社会,什么服色、什么材质的衣服什么人能穿,都是大有规矩的。 这个年轻的女子,整个头顶只有一根乌木簪子,大片大片的青丝披散在肩头和后背上。 她的头上除了那支乌木簪子,不见任何饰物,连耳上的钗环,皆都卸去了。 这可不寻常! 婉儿的脑中,忽的闪过了一个词:脱簪待罪!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23) 那么这个年轻的女子,她是谁? 因为她身着素裙,婉儿无法通过她的服色,判断她的身份。 但只要看她周身的气质和裙裳的料子,婉儿猜测她绝不是寻常的贵人。 而且,这个女子婉儿注意到她即使跪伏在地,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也护在腹侧,不令肚腹触地。 这是准母亲保护腹中胎儿的本能的反应! 那么这个女子,她是宫中的妃嫔,还是哪位皇子的妻妾? 婉儿来不及想清楚这个问题,殿内赵永福快步走了出来。 他急切地却也满面欢笑地招呼婉儿:上官娘子您可回来了!天后娘娘正传您进去呢! 婉儿一凛:武皇后又传她做什么? 不管怕还是不怕,婉儿都得赶紧入殿,快步趋至武皇后的面前:妾上官 免礼吧!不等婉儿言毕,武皇后便摆手免了她的礼。 婉儿应了一声是,将礼行毕,方规规矩矩地垂手而立。 武皇后斜眉瞧着她老老实实地行礼,眼中有兴味划过。 武皇后原是想问婉儿些什么的,然而尚未开口,外面有小内监禀报:太子求见! 婉儿忖着自己的身份,或许很多话是不该听的,便躬身请告退。 得到的是武皇后意味深长的眼神,同时道:你留下! 婉儿只好侍立在殿侧。 可是,武皇后刚才的眼神太让她不安了,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第31章 在武皇后的强令之下,婉儿不得不侍立在了殿中。 她低眉顺目地站在那里,谨慎地偷瞄了一圈四围的环境,惊觉此刻殿内,除了武皇后便只有自己这个小小的女史了。 连赵应,并他的干儿子赵永福,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们,不可能都在同一时间被派去忙什么营生去了。最大的可能就是,除自己之外的其余内侍、宫女,都被武皇后打发出去了。 婉儿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一颗心脏不由自主地怦怦急跳起来。 若说这里面没有阴谋的意味,谁信? 阴谋便阴谋吧,这偌大的唐宫中,何时少过阴谋的影子? 可是,为什么是我? 婉儿无语问苍天。 婉儿可不想搅进天后母子龃龉的重重矛盾之中,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搭进去了小命儿啊! 就算就算退一万步,她不至于搅进去与皇权有关的争执之中,那么作为这对全天下最最尊贵的母子对话的唯一的见证人,她会不会因为知道得太多,而被灭了口? 无论武皇后留她在此处,是出于信任,还是出于试探,或出于旁的什么目的,婉儿都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重要的人物。 她这样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在武皇后的眼里,是不是命如草芥? 今日,武皇后可以因为心情还过得去,而对她稍稍垂尊施舍一点儿恩惠,他日又会不会因为心情不好,或者她成了她的绊脚石,而将她一脚踢开? 婉儿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能把握住武皇后的心情。 与摸透武皇后的心思相比,婉儿更希望能靠自己的实力,在这幽深难测的深宫中活下去。 至少,她在武皇后的身边侍奉一日,便要有自己可以倚仗的东西,让武皇后即便某一刻想要动她,也要掂量掂量她的分量。 那么,能让未来的天下一人的女皇陛下,有所忌惮的,能是什么呢? 婉儿深深地忧愁了 无论那种忌惮是什么,婉儿都觉得,武皇后真的想杀她,根本不必忌惮什么。 婉儿犯愁的当儿,太子李弘已经步入殿中。 以他多年为太子的敏锐洞察,他马上就发现,殿内除了母后,还有一个姿容出众的少女。 这少女年纪和太平公主相仿,穿着低级女官的服色,是母后身边新进的女史吗? 太平 李弘皱了皱眉,心头划过复杂的情绪。 李弘强耐下对于婉儿出现在这里的疑惑,向着母后躬身行礼。 武皇后此时端坐在前方,下颌稍抬,眉目间带着属于大唐皇后的倨傲仪态。 李弘自然感觉得到。 他暗自咬了咬牙:母后没有让他起身,他不可能自己站起来。 殿内一时无声,大概几息的光景,却仿佛过了几十年那么长。 母子之间,无声地对峙着。 这种气氛,仿佛将殿中所有的空气都抽空殆尽。婉儿立在一旁,都觉得心头像是被压了一座大山,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武皇后刻意如此姿态,就是在气势上打压儿子,让儿子胆怯。 婉儿猜想。 她小心地、偷偷地小口小口地呼吸着残余下来的一点点空气,让自己不至于被憋死。 终是李弘挨扛不住这种压力,俯身拜道:母后明鉴!太子妃裴氏无辜,请母后恕罪! 他说着,咚地叩下头去。 那么一声,额头垂在殿中金砖上。 婉儿的心脏,为之一颤 太子妃裴氏? 那个跪在殿外,脱簪待罪的年轻女子,是太子妃裴氏? 而且,太子妃已经怀有身孕了? 婉儿的脑中,映出了太子妃跪在那里,以手护住小腹的样子 究竟犯了什么错,至于以有孕之身而脱簪待罪? 婉儿的眉头拧起,不由自主地去看武皇后。 而在此时,她的脑中灵光一闪,蓦地联想到了之前跪在殿外的那名女史:裴姓女史! 太子妃姓裴,女史姓裴,所以,武皇后是因为恼太子妃,而殃及了裴女史吗? 婉儿的眉头,拧得更紧。 武皇后森寒的声音,此时响起:无辜?呵! 那一声呵,让李弘和婉儿,俱是一抖。 是!请母后恕罪!事到如今,李弘只能硬着头皮叩应道。 你的意思,是本宫逼着她,让她跪在外面,丢人现眼了?武皇后陡然拔高了声音。 儿不敢!李弘再次叩拜道。 是不敢吗?武皇后冷笑一声。 李弘脊背一僵。 武皇后霍地站起了身。 她身形高挑修长,又是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同时,更给下面处于卑位者以莫大的压力。 还有太子不敢的事吗?武皇后呵笑着,语声中的冷意森森。 她直唤李弘为太子,便意味着,已经不肯将母子之情,放在眼里了。 儿李弘还想分辩什么。 被武皇后猛然打断:本宫问你话呢!还有你不敢的事吗? 李弘浑身禁不住地颤抖起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武皇后扬指直戳李弘跪伏的方向:你不知怎么回答本宫吗?本宫替你回答! 说着,声音更厉道:你替你的妻儿鸣不平的时候,可想过替自己的妹妹鸣不平!你的孩儿是宝贝,本宫的孩儿便不是宝贝吗! 婉儿惊愕地听着武皇后脱口而出的话,忘记了尊卑的规矩,怔怔地盯着不远处,那根武皇后直指向太子的手指。 曾经,那根手指的主人,慵懒地指使婉儿干这干那;甚至多年前,那根手指的主人,毫不留情地对年幼的婉儿的小脸儿,又是搓又是蹭,害得婉儿如今想起,那种热辣辣的痛意,还如真实存在着。 而现在,这根手指,却像是一柄世间最利的剑。 当它刺向太子的时候,婉儿生出了一种错觉:太子已经,死了。 她,武皇后说太子的妹妹,说本宫的孩儿,指的是太平公主? 婉儿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所以,吐蕃人求嫁,使得武皇后不得不安排太平公主匆匆出家为女冠,太子是肇始者? 婉儿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看向了太子。 身为一个穿越人士,婉儿无论如何没法认同历史上那些,以皇室女或宗室女嫁入蛮夷之地,以求几十年边境和平的行径。 漫长的封建历史中,这样的事,可曾少了去? 不止没少了去,还被那些垃圾文人,加以文饰美化,甚至还龌龊地演绎出种种掌故传说。 还有什么为维护边疆和平、民.族团结做贡献! 婉儿只看到了赤.裸.裸的血与泪,赤.裸.裸的男权社会之下,加诸于女子的屈辱! 婉儿很想问一问那些怂恿这样的行径,为这样的行径歌功颂德的男子:若易身而处,他们可愿意身为女子,嫁于异邦,为君王分忧? 若他们不想一辈子与家人骨肉分离,老死他乡,又凭什么强要女人们这么做,还要对那些无能的君王感恩戴德? 明明就是那些男子们无能,以国中柔弱女子的人生,去博自家的一世安稳! 如此比较而来,无论武皇后是否更多地出于一腔的拳拳爱女之心,这种全然抗拒的态度,婉儿是十分认同的。 试想,若是没有如武皇后这般强势的一位母亲,有太子的撺掇,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是否会最终动摇,让自己的女儿嫁入吐蕃? 婉儿无从想象。 虽然在她所熟悉的史书中,太平公主没有不得不嫁入吐蕃,是缘于唐高宗的爱女心切,但谁又能说得清楚,这里面有多少,是武皇后竭力为女儿争取的结果? 毕竟,史书是男人们写的。 在他们的眼里,女人早已经成为一个,物化的存在。 只有全心疼爱女儿的强势的母亲,才能这样护住女儿安然。 也只有同样身为女子的女皇帝,才会真正懂得,女子们的不容易。 这大概也就是,女皇帝存在的意义吧? 无论社会如何开化,如果男子们意识不到,女子也是有脑子、有能力,也能够站到不逊于他们,甚至高于他们的位置,他们就只会生生世世地、永久地,将女子压迫在身下,任意妄为,甚至将自己的意识强行灌输给女子,让她们从出生的时候起,便自轻自贱,甚至互轻互贱。 如此,那些如笑话般存在的贞节牌坊,那些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混蛋逻辑和规矩,才不会如男子捆缚在女子身上的裹脚布那般,恶臭! 这么想着,婉儿便想得极远。她的心情,也突然激动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儿很重要的东西 那个比生存下去、好好生存下去,还要重要的东西。 也许,她是幸运的。 她幸运地穿越到了这位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的时代。 哪怕这是一个前路完全无法预料的时代。 说不定,她可以协助眼前的这位未来的女皇帝,成就千古帝业。 她不为了青史留名,她只想在若干年后,在与她所穿越来的时代平行的世界中,人们再议论起历史上的女人的时候,萦绕着的,不再是悲哀、凄惨与无助。 婉儿的一颗心,雀跃起来。 而她并没有意识到,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皆被收入了,武皇后的眼中。 第32章 婉儿壮怀激荡,胸中腾起无限抱负的当儿,武皇后正直视着太子李弘 弘儿,你告诉母后,那个主意,到底是谁替你出的? 武皇后突然软和下来的态度,让婉儿惊然回神,也让跪伏在地的李弘,神色复杂起来。 婉儿听到那个温柔得根本联想不到武皇后身上的声音,心里面便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武皇后,这是要诳出太子的真话来! 显然,那个幕后的主使者,才是武皇后极想知道的。 她那么想知道,以至于不惜放下对于太子的芥蒂,而努力地彰显属于慈母的,温情脉脉。 婉儿可不觉得武皇后是真的在散发她的温情。 以婉儿两辈子将近四十年的人生阅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武皇后在骗人! 她不知道太子是否看出来了母后温情背后的欺骗,但是婉儿敏锐地捕捉到了来自太子脸上的刹那的犹豫。 是不是,即使这样的一对被皇权妖魔化了关系的母子之间,也有着属于普通人的对于亲情的渴望? 而太子李弘,对于这种亲情的渴望,显然要多过他的母亲。 婉儿不知道这是因为事实真的是这样,还是因为武皇后有着年龄的优势,而更善于伪装。 然而最终,李弘还是猛地一叩首。 没有谁指使儿!李弘绝然道。 没有人指使我,为我出什么主意,一切,都是我自己所想,所为。 武皇后闻言,呵的一声,极短促地冷笑。 真是,可惜啊!她幽幽地说道。 婉儿无从得知,在武皇后的内心身处,究竟在可惜着的,是什么。 是可惜太子失去了最后赢得母后之心的机会,还是可惜太子纵容其背后的唆使者,而放弃了自己的前路机会? 又或者,武皇后可惜的,不止是太子的前程和权力,还有他的性命 婉儿的心头划过悲凉之意。 她再看向李弘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子凄哀之感。 她知道,太子完了。 不过,婉儿并没有来得及给予太子过多的关注,就被武皇后投过来的眼神,撼住了。 婉儿错愕地微张了嘴,脑中霎时空白一片 我刚才想了什么?又看了什么? 还有,武皇后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如果武皇后投过来的眼神,只是怒意倒也罢了,总归还算是正常。但是婉儿分明觉得,那个眼神,要远比怒意,复杂得多。 所以,武皇后现在在想些什么? 婉儿想象不出来。 就在她心生惊恐的时候,武皇后已经迅速地转走了目光,仿佛之前来自她的那个注视,只是婉儿的错觉。 殿内,母子之间无声的对峙还在继续。 于武皇后而言,其实已尽尾声。 她没有从太子的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耐心便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24) 她看着太子,声音无比地沉静,沉静地像是,她此刻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活人 周国公进了一批新校的古书,专讲孝子之道,便赐予你,回东宫好生研读吧! 李弘闻言,惊然抬头。 武皇后的这番话,分明就是在指责他不懂为人子的孝道。 而堂堂太子,竟被要求闭门读书,俨然就是不许他再沾染朝政的意思! 这是要,夺他的权吗? 那么夺了他的权之后呢?是不是就要废掉他? 如今父皇病卧于榻,母后的权力日渐势旺,若是任由这般下去 就算这些,他都能忍得,那个周国公,不就是贺兰敏之吗! 他有什么资格,修校古书? 他有什么资格,妄言孝子之道? 李弘陡然感觉到了莫大的屈.辱之感,他竟是不顾母后的感觉,霍地站起身来。 母后让儿读那贺兰敏之校的书?李弘冷笑。 他的模样,肖像武皇后,身形也是高瘦的。这般立在那里,竟然有了几分让人无法直视的气魄。 武皇后挑着眉角瞧着他,慢条斯理道:贺兰敏之早已赐姓为武,为你外祖宗祧,承继周国公的封爵。论私,你该唤他为表兄;论公,他执掌兰台寺,校订古书乃职责所在。 言外之意,是在指责儿子竟敢质疑自己的话,和贺兰敏之的身份。 李弘闻言,仿佛突然吃了虎胆豹心,浑然不怕母后,似乎已经豁出去了一般,甚至还嗤笑出声。 承继宗祧?校订古书?他也配!李弘讥讽道。 你说什么?武皇后的目光幽深如潭。 婉儿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斗法的神仙打架现场,只想立刻马上遁走。 贺兰敏之是个什么东西,婉儿太清楚了。 就算不提他与他的外祖母荣国夫人之间的那段公案,单单是奸.淫太平公主的侍女,奸.淫当年的准太子妃杨氏,就足够婉儿将他鄙视到骨子里。 虽然,传说贺兰敏之的母亲和妹妹,都死于武皇后之手,贺兰敏之于是便渐渐成了一个变.态,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婉儿此时并没有意识到,她在想到武皇后昔年的那些劣迹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替武皇后,开脱了。 因为一个贺兰敏之,不,应该说是,因为武皇后内心的那盘棋,这对大唐最尊贵的母子俩,俨然已经抛开了遮在表面上的那层纱,针锋相对了。 婉儿不想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读昔年奸.淫自己准未婚妻的人编的书,于李弘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换位思考,婉儿若是他,也是容忍不了的 而身外局外之人,婉儿则比李弘这个纯然的局内之人想得更多更远。 比如,武皇后为什么明知这是对儿子的羞.辱,还刻意地提及这件事? 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任何一个做母亲的,应该都不愿这么羞.辱儿子吧? 哪怕,这位母亲,是武皇后。 婉儿马上就敏锐地意识到了,武皇后这般所为的根由之所在 太子自幼体弱,在婉儿所熟悉的历史中,他是病痨之症。 这样的身体状况,让他英年早逝。 观这个时空之中的李弘的模样,面色苍白,缺少血色,偶尔还会忍不住地咳上两声,显然这副身体,也好不到哪儿去。 所以,武皇后是故意如此说如此做,以激得儿子病发,然后天不假年吗? 即便明知如此,即便在这件事上是某种程度的上帝视角,婉儿的心头,还是禁不住划过了几分凉意。 她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 期望着,眼前的这场惨剧,快些收场吧! 殿外恭立的赵永福的声音,打断了殿内诸人的思绪:周国公觐见天 他余下的话还未说完呢,就有一个身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来人是个年轻的男子,容貌堪称十分的英俊,眼角眉梢更有着许多的不安分。 只观这面相,婉儿就觉得这个人,绝非善类。何况,他还是周国公? 贺兰敏之! 婉儿一凛,陡然想起,在这个时空之中,贺兰敏之的母亲和妹妹,可能也死于武皇后之手。 她本能地朝着武皇后所在的方位挪了两步,又生生地扼住了双足。 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着,以一己之躯,保护武皇后吗? 婉儿被自己上一瞬的所思所为撼住了:从什么时候起,她竟是在内心里,认可了自己是武皇后的忠仆了? 她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些许,依旧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 如此,才是身为上官婉儿的,正确的反应。 臣武敏之参见天后!天后娘娘圣寿无极!贺兰敏之毕恭毕敬地叩拜下去,行起了国礼。 他模样俊俏,说话也动听。 然而,婉儿听在耳中,只觉得浑身膈应得慌。 接着便见贺兰敏之又笑呵呵地向着武皇后行起了家礼:侄儿拜见姑母! 他既承继武氏宗祧,便自然而然地对武皇后改了称呼,以姑侄相称。 武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容色淡淡的。 怎么未经传唤毕,就这么急慌慌地进来了?武皇后微斥道。 贺兰敏之毫不见怯意,反倒笑嘻嘻回道:侄儿这不是急着见姑母圣容吗? 他如此说着,对自己不守礼数的行为,居然半分愧疚之意都没有。 武皇后脸上的表情仍素淡得很,朝李弘的方向摆了摆手:见过太子吧! 论理,贺兰敏之向武皇后见罢礼,接着就应该向同在当场的太子见礼。 可是贺兰敏之仿佛根本就没看到太子的存在似的,直到听到武皇后所言,才打着哈哈斜睨着李弘:竟是没瞧见太子也在这里! 他口中这般说着,只象征性地朝着太子拱了拱手,便算是行罢了礼了。 李弘听到赵永福通禀的周国公觐见云云,额上的青筋都暴起了。此时再见到贺兰敏之这副惫懒无状的模样,李弘的双眼泛红,恨不能立时将贺兰敏之生吞活剥了。 武皇后站得高,底下的所有细节,都了然于胸。 又有什么新校的古书进上吗?武皇后慢悠悠开口。 这句话,是问的贺兰敏之。 那倒不是!贺兰敏之大喇喇道,侄儿前些年不是在岷州为官吗?昨日有岷州的故人带了西域的好料子来见侄儿,侄儿瞧那料子,当真是好!不敢擅用,便捧了来呈给姑母! 哦?是吗?武皇后淡道。 脸上殊无笑意。 正是!贺兰敏之赔笑道。 蓦地又道:还有几匹是送给太子的,还望笑纳! 李弘闻言,胸口一阵翻腾,再也耐不下去,厉声道:今年大旱,百姓生计维艰,你们竟还贩了这些东西来,想要买官鬻爵吗?! 贺兰敏之无所谓地笑笑:太子这话说得奇怪,不过是至交好友之间互赠礼物,我又想着有好东西便孝敬姑母而已。怎么,太子是嫌弃我送你的少了? 李弘登时气得涨红了脸,胸口翻腾得更厉害了。 贺兰敏之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方才我进殿的时候,仿佛看到他们抬了一个女子出去倒像是太子妃? 第33章 方才我进殿的时候,仿佛看到他们抬了一个女子出去倒像是太子妃? 贺兰敏之说罢,笑吟吟地瞧着李弘。 李弘的脸色已经化作了惨白:阿裴 他连面对母后的礼仪都顾不得了,拔腿就往殿外跑。 正好和迎面而来的赵应撞了个满怀。 赵应惊了一跳,忙俯下.身去给李弘见礼。 嘴里面的那句见过太子殿下还没说完整呢,李弘突然暴起一脚,踹在他的肩头:狗奴才!阿裴若有半点儿差池,孤和你们拼了! 赵应被踹了这一脚,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然而李弘踹出这一脚之后,也没得了好处。他栽歪了两下,险些以头抢地。 婉儿乍见这一变故,愕然地微圆了嘴。 她不知道此种情况之下,自己该如何反应,才是正确的。 或许,一动不动地安守本分,才是最正确的? 但她分明瞥见,武皇后在看到太子趔趄着差点跌倒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趋了那么一下,但极快地便身体绷直如故了。 婉儿忙垂下眼睛去。 贺兰敏之却在此时突然快步冲上来,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李弘。 太子殿下可要保重贵体啊!贺兰敏之嘻嘻笑着,太子妃没了,可以再娶;若是太子没了哈哈哈! 此言一出,婉儿与武皇后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武皇后的眼中迸出两道杀气,直射李弘和贺兰敏之的方向。不知她更想杀的,是哪一个。 而婉儿实在觉得,这个贺兰敏之小人得近乎猥.琐龌龊。 李弘也算有几分硬气。 纵是胸口翻涌得厉害,喉间一股子腥甜猛往上翻,他也用尽全力推开了贺兰敏之:滚! 贺兰敏之嘴里嘁了一声,便好整以暇地抱着胸,看着李弘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好不容易走到殿门口的立柱前,李弘到底挨扛不住,勉强扶住立柱,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眼看着李弘踉跄的身影消失不见,殿门外一阵噪杂的声音之后,便恢复了宁静。 婉儿猜测是李弘的随扈看到他这副模样,慌乱是难免的,而后大概就是护送他回东宫,以及请太医诊治等等 不知道,那位太子妃,到底如何了。 她还怀有身孕呢! 贺兰敏之早就一眼瞧见了婉儿,尤其是看到婉儿出众的姿容的时候,他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他自来熟地又开口道:这位,便是姑母身边新晋的女史,上官娘子吧? 婉儿只能忍着厌恶,敛衽向他行了一礼。 武皇后此时已经重又坐回了正位。 你知道得倒是多!她的声音透着些冷冰的意味。 贺兰敏之仿佛根本不怕她声音森冷似的,犹笑道:上官娘子年轻的姑娘家,想必也喜欢鲜亮衣衫。我便送几匹那西域料子与你 婉儿嘴角一抽。 她真不想要那东西,甭管是多好的东西,就算是外国货,谁知道干净不干净呢! 可是,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拒绝。 武皇后又开了口,及时替她拿了注意:那批料子倒也罢了,不必送入宫了。 这是拒绝了贺兰敏之的孝敬的意思。 贺兰敏之哑然一瞬,便又赔笑道:好歹是侄儿的孝心,姑母 被武皇后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你的孝心,本宫知道了。 说着,又深深地看了贺兰敏之一眼。 若说贺兰敏之此前还一副肆无忌惮的模样,被武皇后这意味深长的一眼看过之后,他便很有些不安的意思了。 姑母他还想说些什么。 武皇后下颌一抬,声音极淡:你编书、校书也着实辛苦,本宫心有不忍兰台便不必再去了。 贺兰敏之面色微变。 武皇后又幽幽道:你外祖母的冥寿将近,她疼了你一场,你也该好生祭奠祭奠她老人家! 贺兰敏之再也听不下去了,鼓着胆子道:祖母的冥寿日,侄儿从未忘记过但祭奠归祭奠,并不影响侄儿为国尽忠 武皇后猛然挥手,声音骤然拔高了几分:本宫累了!你好生回府去,替你外祖母,准备祭奠的事务吧! 贺兰敏之还想争辩什么,但最终还是不得不苍白着脸,向武皇后拱手深揖称是,方退出了殿外。 婉儿旁观听着,这姑侄,或者说姨甥两个之间的对话,越发体味出武皇后对贺兰敏之的态度来。 封建礼教之下,最重姓氏宗祧承继,贺兰敏之被赐姓为武,无论他的血统为何,他都成了名正言顺的武家的孙子,所以他可以理所当然地称那位已经仙逝的荣国夫人为祖母。 而武皇后刻意强调荣国夫人是他的外祖母,又何尝不是在让贺兰敏之清楚:他到底不是武家的儿孙。 既然不是武家的儿孙,那么周国公的封爵,也是随时可以褫夺的,只看武皇后的心思。 在一个现代人看来,来自母亲的外祖父、外祖母的血缘,和来自父亲的祖父、祖母的血缘,其实是一样的,并没有亲疏之别。 然而封建社会本就是宗法社会,更是父系社会,男性大家长的地位是超然的,他的姓氏,在整个家族之中,才是真真正正的正统、尊崇。 这种情况,别说是这个一千多年前的平行时空了,就是婉儿穿越来的那个社会,小孩子不也绝大多数,都随了父姓吗?又有几个随了母姓的? 而很多男人,被几千年的封建的所谓传统,浸泡透了的骨头里,更是理所当然地认定,冠姓权是身为男人,再正常不过的权力。 改变这种男权唯我独尊的局面,又岂是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能做到的? 一千多年以后的人,都做如此想,又如何苛求在这个时代出生、在这个时代成长的武皇后? 婉儿心想。 她再一次没有意识到,她又在无意之中,替武皇后开脱了。 武皇后自然无从得知婉儿心里的这些想法。 她正在询问赵应。 是陛下身边的罗总管,亲自带了人来,抬了太子妃走的。赵应如实回道。 他之前被李弘踹了一脚,虽然李弘发病之下没多大力气,但李弘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那一脚也够他受的。 罗大富?武皇后面沉似水。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25) 是。赵应答道。 武皇后半晌无言。 良久,方道:你下去瞧伤吧!再去阿冯那里领十贯赏钱。 赵应愣怔一瞬,忙叩谢恩赏。 武皇后这是在抚恤他,更是在奖赏他。 赵应也退出了大殿。 殿内,重又恢复了只有武皇后和婉儿两个人。 婉儿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经历了刚才的那一番事,她有些怕和武皇后独处。 无他,婉儿无法确定,武皇后会问出什么可怕的问题来。 不问难以回答问题吗? 那就不是武皇后的风格了。 除非武皇后闲极无聊,才会之前巴巴儿地留下自己这个初到她身边的人,听她和她的儿子、和她的侄子,或者说外甥,之间的斗法。 这会儿,想躲是躲不掉了。只能竭力应对,不至于惹恼了这位。 婉儿顿觉头疼起来。 孰料,武皇后竟是久久不语。 她不说话,可是她本身的存在,于婉儿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婉儿觉得,再这么煎熬下去,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就在婉儿呼吸困难的时候,她的耳边忽的传来武皇后的声音:下去吧! 声音淡淡的。 婉儿凛然,拔直了脊背,但内心里,其实是充满了期待的。 她终于可以暂时逃出生天了吗? 婉儿于是小心翼翼地去看武皇后。 武皇后,她一个人闷坐在那里,似乎心情不好? 被武皇后一个白眼儿翻过来:让你下去!你还杵在这儿碍眼吗? 婉儿: 亏她还惦念她心情不好呢! 这副嘴脸,还是那么的,讨厌 当然,婉儿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表面上,她规规矩矩地向武皇后行礼罢,才更规规矩矩地退出了大殿。 殿外的空气,都比殿内不知新鲜了几百倍。 婉儿快步走到了无人注意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夕阳已西下,日近傍晚,都影响不了婉儿此刻重获自由般的感觉。 整个人骤然轻松下来,婉儿就听到肚子里不争气地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果然是个体力活! 婉儿一边心里面感慨着这差事又累身又累心,一边回想着之前柴芸曾向她介绍的种种,忖着自己该去哪里用晚膳。 正琢磨着走着,冷不防前面闪出一行四个人来,为首的干巴瘦的中年男子双手抱拢在腹前,手腕上搭着一柄拂尘。 看那服色,俨然是宫中的高等级的内监。 而他身后的几个人,也都狐假虎威地立在那里,上上下下地打量婉儿。 婉儿惊觉这几个人来者不善。 她于是停住脚步,侧身,垂手立在一旁,打算把这几名内监让过去。 可是这伙人并不买她的账。 为首的干巴瘦内监微微一笑,手上的拂尘特别有架势地一甩:这位,是上官女史吗? 婉儿的脑中轰然一声。 某种不详的预感,更强烈了。 此情此景,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是!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不敢!那名内监高傲道,奉圣人命,请上官娘子移步!请吧! 第34章 婉儿从没想到,自己竟被当今天子传宣了。 因为武皇后的存在感太强,婉儿几乎快要忘记了,现如今那位唐高宗,还在世呢。 眼前这名穿着高等级内监服色的干瘦男子,显然是皇帝身边的亲信。 可是婉儿实在想不出,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新被提拔上来的,芝麻绿豆大的女官,有什么值得堂堂天子传宣的? 无论愿意与否,婉儿都得随了那名内监而行。 婉儿垂着头跟在几名内监的后面。她不知道他们要带她去哪儿。 既然是被皇帝传,自然是去皇帝所在的地方。 可是皇帝现在在哪里呢? 婉儿心里面不由得画了一个问号。 这么一生出疑问,婉儿心里面的戒备,便敏锐了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因为这老内监之前冠上的圣人宣你的名头,而一时之间被吓懵住了。 而此时回想起来,就算眼下是在深宫之中,就算内监不是真正的男人,但传宣一名宫女,只命几名内监来,这正常吗? 高宗皇帝不是任意胡为的昏君,会如此地不顾规矩吗? 而且,再深想去,皇帝与自己的身份,隔着十万八千里,为什么要传宣自己啊? 婉儿被自己想到的某种可能,而震住了。 她大有一种,自己正往龙潭虎穴里迈,而前面等着她的,或许是九死一生的感觉。 饶是婉儿聪慧机变,面对如此情形,她还是心里一阵的慌乱 内监再不算完整的男人,随便一个也比她的力气要大得多。他们若当真对自己做什么,恐怕自己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婉儿登时心跳加快。 她小心地觑了觑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被引到了一处,从来没有到过的环境。 而在她的周围,那三名随从的内监,已经围成半个圈,将她圈在了当中。 她的脚步快,他们便快;她的脚步慢,他们便慢。 婉儿内心里,那种危险的感觉,更强烈了。 吃力地吞下一口口水,婉儿都觉得嗓子眼儿割得疼。 得做点儿什么以求自保,而不能坐以待毙。 婉儿于是赔着笑脸,状似寻常聊天,问道:还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那名干瘦的内监闻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脚下的步速也分毫不变。 贱名不值一提。他冷淡道。 婉儿因为他的回答,更紧张了 既然是宫中的高级内监,又是在皇帝身边侍奉的,自有其骄傲与自矜。 他们可能会适时地谦逊,但绝不会在面对婉儿这种级别的小女官的时候,说自己的姓名,是贱名。 婉儿很想挤出一个笑来,可是却笑得要多僵硬有多僵硬。 她再一次扫了一圈周围的情况,发现已经被这几个人引到了一处园囿。 往前走,肉眼可见地越走越荒僻。 婉儿这会儿不担心这几个人会对自己做别的可怕的事了,她最担心的,是他们会在某个无人发现的小角落里,要了她的命。 我有些内急,可否婉儿试探道。 话未说完,就被那干瘦内监否道:不许!圣人正等着呢!不怕欺君之罪吗? 婉儿真不觉得,自己这样的一个小人物,值得让皇帝巴巴儿地等着。 就算退一万步,当真是皇帝脑抽传宣她吧,眼下的情况,也是凶多吉少。 总之不管怎么着,保命第一! 大人教训的是!婉儿嘴里面喏喏地应和着。 瞅准身侧两名年轻内监之间的一个空子,婉儿蹭的蹿出老远,拔腿就跑。 她之前瞧准了方向,就是奔着人多的地方狂跑的。 人多,才可能安全。 说不定,还能找机会藏起来! 三名年轻的内监,全没料到这小女官竟然这么大的胆子。 婉儿蹿出几丈远了,他们还愣呵呵的。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干巴瘦内监尖着嗓子叫道。 三名年轻内监这才醒过神来,拔腿就去追婉儿。 那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地飘入婉儿的耳中,婉儿于是十成十地笃定:这伙儿人绝不是皇帝派来的! 他们十有八.九是要害自己性命的。 性命攸关,婉儿什么都顾不得了,没命地狂奔。 可是她到底是个不会任何武功的年轻女子,体力有限,身量尚未长成,腿又不够长,虽然发狠狂奔,也架不住那三名年轻内监的快步追赶。 很快,婉儿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婉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脑中轰轰然,大祸临头的感觉。 这几个人若真逮住了她,还不得先扒了她一层皮解气啊! 所以,她到底是得罪谁了啊? 婉儿顾不得多想,只能两眼一抹黑的死命地飞跑。 眼前景物倏忽向后,身后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伴着婉儿呼哧呼哧的粗.喘声,婉儿觉得自己的力气马上就要用尽了。 怕不是要累死在当场? 正惶然无助的时候,婉儿陡然感到旁边一股大力传来,不知什么人的手,猛地扯住了她腰侧的裙襟。 婉儿惊呼一声。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伙儿人还有帮手! 可是无论婉儿怎么用力挣扎,她那点儿小力气,对于这个抓住了她的人而言,都太小了。 那人见婉儿挣扎,索性手臂一探,扣住了婉儿的腰肢。 接着婉儿便觉得周围的景物都在迅速地向下滑,耳边呼呼的风声,婉儿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婉儿慌乱地推阻那人。 被那人低声喝止:别出声!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婉儿怔住,方注意到对方身上穿着的,是一身道袍还是个女冠? 婉儿很有些弄不清现下的状况。 那人却也不多看婉儿。 在让婉儿别出声之后,她便向下探头看去。 向下 婉儿抽气:这人竟带着她,飞上了房顶? 可不是嘛! 她们现在身处的,正是某座大殿顶的殿脊处。 侧前方不远处,殿脊兽正冲着婉儿呲牙咧嘴。 婉儿: 下面,地面上,脚步声杂乱地凑在一处,还有不安的纷纷议论声。 婉儿大着胆子探头向下看,果然看到之前追着自己的三名年轻内监,正没头没脑地四外圈寻找自己。 而那名干巴瘦的中年内监,这会儿也赶了上来,正气喘吁吁地骂那几名年轻的没用。 婉儿见到他们胡乱地转着寻找自己,慌忙缩回了脑袋。 旁边的女冠轻声道:无妨!他们想不到。 显然是在说,那几个人想不到,婉儿竟被拉拽到了屋顶上。 婉儿才注意到那名女冠的脸,立时就呆住了。 这个人她认得的! 杜大娘子!婉儿低声脱口而出。 六年前,就是这位杜大娘子,在小小的婉儿差点儿被拖入教坊的时候,及时出现,救了她。 如今,婉儿差点儿身陷绝境,又是这位杜大娘子救了她! 杜素然见婉儿认出了她,也没有过多的表示,而是点了点头。 婉儿却不能不有所表示。 多谢你!她诚挚谢道。 嗯。杜素然仍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婉儿于是意识到,这位杜大娘子,似乎不大喜欢多说话。 她于是也不再多言,而是紧张地盯着下面的人。 那几个人寻了半晌,也没寻到婉儿的眉目,都现出了焦急的模样。年纪大的那个把其余三个叫在一处,四个人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四散开来。 婉儿猜测他们是商量着分头去找自己。 而杜素然的目光,则锁定于那名干瘦的、年纪最大的内监消失的方向,脸上若有所思。 婉儿不知道杜素然所思所想,她和杜素然不熟,又两次被杜素然所救,觉得已经欠了杜素然极大的人情,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给她招惹麻烦。 遂道:他们走了。杜大娘子请带我下去吧! 她们现在身处两三丈高的殿顶,婉儿哪敢自己跳下去啊? 杜素然并不着急,而是转向婉儿,顿了顿才问道:上官娘子得罪什么人了? 婉儿听她对自己的称呼,心念微动,便意识到她极有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在武皇后的身边当差了。 思及当年杜素然对武皇后手下的内监秦晖很不客气的光景,婉儿便犹豫了一下,琢磨着杜素然到底是属于哪方势力的。 杜素然见她若有所思,便没再多问,而是平静道:你不必害怕。我马上送你回承庆殿。 承庆殿? 婉儿隐约记起来了,之前武皇后燕息的那座宫殿,也就是她之前被强行带离的那座宫殿的殿门上方,悬着的匾额,似乎写得就是承庆殿三个字。 所以,杜素然是要送她回武皇后那里吗? 被送回去,就安然无恙了?以后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婉儿可没有那么乐观的想法。 杜大娘子认得方才那几名内监吗?婉儿问道。 至少,她得替自己将来的安全,有所打算。 杜素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道:不认识,没见过。 婉儿心头一沉,不仅仅是因为在宫中行走的杜素然都不认得皇帝跟前的高级内监,更因为杜素然犹豫的表情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得吗? 杜素然马上就察觉到了婉儿脸上的异样神情,略一思索,便知道她想差了。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内情,不过杜素然盯着婉儿,上官娘子就算知道了那几名内监的身份,怕也没什么用处? 婉儿:? 杜素然的眸光幽深如谭:因为他们极有可能,马上就会被灭口。 第35章 因为他们极有可能,马上就会被灭口。 杜素然的话,让婉儿半晌无言。 她斜眸看向婉儿,看到婉儿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一张漂亮的小脸儿也隐隐透着苍白之色。 杜素然的心头,涌上了悯然。 眼前这个少女,也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却要在这鬼蜮难测的深宫之中存活下去,何其难也! 杜素然想到了幼年时候的自己,虽然也是罪臣之后,但自己好歹还有母亲,不至于被人欺负到了骨子里;而且自己还会武,至少能够自保。后来稍稍长大了些,攀上了天后这棵大树,成为了天后身边信任的人,在宫内宫外行走,任谁见到了,真也罢假也罢,都要称一声杜大娘子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26) 可是,这个上官婉儿,又能指望什么呢? 她也是犯官之后,她也有母亲。然而她的母亲,只会是她的拖累,无法给予她任何一点儿关照。 且她还是个文弱不会武的,之前被那几名伪装成圣人身边人的内监追着,能逃出生天,此刻没有被吓得哭出声,已经算是不错了。 旁的,还能要求什么呢? 如此想着,杜素然望着婉儿的目光中,又添了几分温色。 她宽慰婉儿道:你在天后身边侍奉,只要不离开承庆殿的地界,便不会有人将你如何。 这是在让婉儿不要害怕,又何尝没有暗自指点婉儿,得到天后的信任重用,从而便无人敢擅自动她的意思? 婉儿何其聪慧,马上就捕捉到了抱紧武皇后大粗腿的言外之意。 这还不止,婉儿更察觉到了一个很重要的讯息,那便是:这位杜大娘子,极有可能是武皇后的人。 一个人的立场,只要细查她的言谈举止,捕捉其蛛丝马迹,便不难探查得到。 比如杜素然,她虽然话不多,举止也称得上谨慎得当,但是当她提及武皇后的时候,婉儿能够琢磨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那是和婉儿的母亲郑氏,以及婉儿的师父薛婕妤,在提及武皇后的时候,截然不同的态度。 这种特别的感觉,在杜素然两次提及武皇后之后,让婉儿更加地确定:至少在立场上,杜大娘子是不反对武皇后,甚至对武皇后有着一定程度的认同的。 想通了这一层,婉儿的胆子便大了起来。 杜大娘子,其实,知道那几个人的来历吧?婉儿说得很慢,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杜素然。 杜素然被她盯得一警 这双眼睛给人的第一观感便是,漂亮。 如果非让杜素然将她认识的女子之中眼睛的惊艳程度排一个顺序的话,那么排在第一位的非太平公主莫属。杜素然犹记得自己当年从贺兰敏之的魔爪之下救下太平公主的时候,太平公主那双眼睛中的无助,像是像是某种被猎人的弓箭瞄准的,可怜的小动物。 就在那一刻,杜素然觉得贺兰敏之就该被千刀万剐。 也是从那时起,之后的很多年,直到现在,每次打猎的时候,杜素然再也不会射杀那些有着可怜又无助眼神的小动物,而只会射杀大型的猎物。这样做的结果便是,她成了武皇后身边,公认的箭术最好的人。 而武皇后的那双眼睛的轮廓形状,其实同太平公主的极像,便如宫中所有人公认的:太平公主是武皇后所有的子女中,模样最像她的。 但是杜素然从来不觉得武皇后的眼睛漂亮。 那双眼睛,根本就和漂亮无关。绝大多数时候,杜素然都不会将武皇后当做一个女人,或者说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女人。 武皇后于她而言,是恩人,亦是主君,更是一辈子投靠,借以成就自己的人。 杜素然于是特别庆幸,这母女两个的眼睛,真的不一样。 而今,当她面对婉儿的注视的时候,初时最大的感觉便是惊艳,惊艳得足以将婉儿的这双眸子,排为仅次于太平公主的第二位。 不过,杜素然马上就意识到:这双眸子中隐含的内容,可不是惊艳两个字,就能够囊括的。 试问一个不过才十几岁,自幼在宫中长大的少女,还是被灭门抄没入宫做了宫婢的少女,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杜素然自忖若不是她历事颇多,见人亦颇多,只怕也要被这双眼睛骗过去了 这双眼睛之中,何止是沉稳?简直可以寻到经过世事沧桑的痕迹。 是因为自幼处境极苦,磨砺了这个小姑娘的心志吗? 杜素然无法确定,毕竟她自问与婉儿几乎没有什么接触,了解更是无从谈起。 恍然意识到自己脑中突然一股脑冒出这么多念头之前,这个小姑娘刚问了自己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杜素然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婉儿意识到杜素然刚刚在探究自己,更意识到,自己之前问出那个问题时候的语气和眼神,对于眼下的年纪和身份而言,太突兀了。 婉儿于是微垂下头,眼中渐渐洇上了无助,声音也低了下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杜大娘子若是知道那几个人的来历,还望告知我、我不想死! 说到后面,声音很有些楚楚可怜起来,与她此时的处境,极搭调。 杜素然闻言,眼底闪过一瞬的诧异,觉得这小姑娘的表情变得着实有些快了些。 她之前对婉儿的心机有所怀疑,此刻却添了些迷茫 只是一个自幼凄苦的小宫奴而已,读了些书,明了些理,长了几分见识,性子有些沉稳的韧性,这并不难想象。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杜素然按压下心底刚刚涌起的异样,如实道:他们究竟是不是我猜测的那般,眼下没有证据,说不得 说着,又看婉儿:不过,至少眼下这几个人,不会再威胁到你了。你回承庆殿去,好生侍奉天后娘娘是正理。 既有猜测,那么就是八.九不离十喽? 所以,她是不肯对我说吗? 婉儿心道。 想想也是,她是什么身份,杜素然又是什么身份?杜素然岂会对她说这等机密事? 杜素然能够及时出手相救,婉儿就该感激她了。 婉儿并不想这件事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以后还要为自身安危担足了心事。 若有一劳永逸的法子,谁想一直担惊受怕呢? 她脸上的表情于是比之前更显得软弱无助起来:侍奉天后娘娘是我的本分所在可是我不想死啊求杜大娘子为我指条明路! 说着,婉儿朝着杜素然躬下.身去。 被杜素然一把拉住。 你当真想要一劳永逸?杜素然盯着婉儿。 婉儿直觉她语声深沉,一颗心便也沉下去了几分:当真。 那么,杜素然目光凝了凝,御前你敢去吗? 御前?婉儿愕住,杜大娘子让我去见圣人? 不错!杜素然点点头。 婉儿沉吟未语,稍一细想,便大概明白了杜素然的意思。 杜大娘子的意思是,既然有人伪做圣人身边的内侍假装圣旨,那么我干脆便将计就计,如此一来,想要暗算我的人,便不敢妄为了?婉儿道。 杜素然见她这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由得暗赞婉儿心思敏锐。 却听婉儿画风突转:杜大娘子就不怕,我这一去,反倒是自投罗网,有去无回,辜负了杜大娘子今日的救命之恩吗? 杜素然见她脸上一派探究模样,便知道她对自己的动机起了疑心。 杜素然微微一笑:上官娘子不必担心,我既然为你想到了这个法子,就不会将你往绝路上推。 说罢,又道:你我皆在天后娘娘麾下当值,既为同侪,理应互助,不是吗? 杜大娘子也在天后身边侍奉?婉儿侧眸问道。 杜素然颔首:蒙天后娘娘信任,我自少年时起便为她办差事。近日刚得了天后娘娘懿旨,在太平观中为女冠。 直到此时,婉儿方确信杜素然真的是武皇后身边的亲信。 旁的事都可以编造,但这身道袍是真实无疑的。能被武皇后派到太平观,陪伴太平公主为女冠的,一定是武皇后绝对信任的人。 杜素然也不可能为了得到她这么个小人物的信任,巴巴儿地弄了一身道袍穿上。 婉儿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有这么重要。 说不定,那个不知道是谁的想坑她的人,之所以要打发了那几个伪装的内监来诳她,也不过是因为,她无意之中听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而要将她灭口呢! 思及此,婉儿的脑中忽的灵光一闪。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火星般爆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见了。 婉儿没机会捕捉到它,只能暂且作罢。 婉儿遂朝杜素然灿然而笑,恭敬道:我当年幸得杜姐姐相救,今日又是杜姐姐仗义援手,才保住了性命,想必这便是缘分吧! 杜素然眉毛一挑,心道这小丫头忒会说话。 只听婉儿又笑道:今后同为天后娘娘办差,还请杜姐姐不吝赐教! 说罢,倚着殿脊边沿,向杜素然盈盈一拜。 杜素然忙一把扶住她,让她小心着些。 婉儿照旧将那个礼行得完整,仿佛没注意到自己稍一脚滑就可能跌落下几丈高的地面上去。 这么一来,杜素然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禁不住又嘱咐她道:你到御前,须格外谨慎 婉儿却淡淡一笑:杜姐姐还是不肯将你的猜测告诉我吗? 第36章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宫门已经下钥,宫内各处的灯笼也都点了起来。 月亮懒散地挂在半空中,洒下来的清辉远不能照亮脚下的路,婉儿得格外小心地走着,才不至于被地上可能什么看不清的东西绊倒。 幸好,宫中巡逻的守卫还没有上值不然,宫禁之后还敢这么大剌剌地疾步招摇过市,怕是早就被捉去问话了。 婉儿心里想着,脚下更是加紧了迈步的频率。 最终,她也没有从杜素然的口中获知那个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 杜素然不肯说,婉儿也没有权力强让她说。 杜素然的三缄其口,更让婉儿确信了一件事,那便是:那个幕后黑手绝非寻常人物。极有可能是某个杜素然都招惹不起的存在。 那个人既然敢向自己下黑手,还能驱动这些宫中的内监为其所用,婉儿猜想,那人与自己绝非私怨 她一个小小的低等女官,论私怨还高攀不上那样的贵人。 贵人嘛 她见过的贵人,不过那么几位:武皇后,太平公主,太子李弘,还有,贺兰敏之? 武皇后与太平公主是绝无可能的。 武皇后要是想弄死她,还用费这么大的气力吗? 一道懿旨颁下来,掌刑的内监手里的棍子轮下来,用不了一刻钟,婉儿就一命呜呼了。 太平公主更不可能。 至于太子李弘,若他真的对自己动手,那也唯有一个理由:就是今日她听了太多对他不利的言辞,在她这个小小女官的面前,他丢尽了颜面。 而且,太子妃裴氏向武皇后脱簪待罪,就是根源于听到了武皇后惩戒裴姓女史的事。而裴姓女史获罪的当儿,正是婉儿在武皇后那里第一次出风头的时候。 所以,太子因为这两件事,恨上她了? 但是婉儿马上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太子是君子,婉儿从之前短短的几个照面,以及太子与武皇后、与贺兰敏之相对时候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得出来。 而且,太子妃的情况尚未可知,太子自己又吐了血,哪里有闲工夫还料理自己这么个小人物? 那么,就是贺兰敏之喽? 怎么看贺兰敏之都脱不开嫌疑。 婉儿从来没把他当成好人。 一个奸.淫掳掠任意胡为的人,一个或许深恨着武皇后杀其母、杀其妹的人,对付至尊的武皇后没有机会,要对付自己这么个武皇后身边的小虾米,不要更容易啊! 由此看来,贺兰敏之的动机最强烈。 那么问题来了,贺兰敏之有多大的可能,能够驱动得了至少四名宫中的内监,死心塌地地为他所用? 这里是唐宫,是盛唐时候的禁宫,不是汉末君权式微的时候。 贺兰敏之也不是王莽,更不是董卓、曹操。 以武皇后的洞彻力和对权力的把控能力,别说贺兰敏之想学王莽礼贤下士时了,他但凡露出一丝丝染指宫中事务的苗头,怕不是就要被武皇后扼死? 武皇后可不是王政君。 婉儿这么胡乱想着,仍是没想出那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而她的脚,已经把她带到了一处灯火明灿的宫殿前面 这一片宫殿即太极宫的所在,俗称西内。而杜素然为婉儿指点的,皇帝极有可能待的地方,寝宫甘露殿,就在这扇高耸的大门之内了。 此刻宫门刚刚下钥,换防巡守的兵士还没有上来,大门口空旷旷的,四周也黑漆漆的不见人影。 婉儿站在宫门前,仰脸看着头顶上的龙纹浮雕,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所以,她真的要从这扇门冲进去,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知道自己之前被他宣召了吗? 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等待她的,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婉儿觉得嗓子眼儿干.涩得紧,无论做了多少个吞咽的动作,都滋润不了的干.涩。 婉儿咬了咬牙,终是迈开步子,向着那扇精致堂皇的宫门走了过去。 当她的一只脚迈进那扇门的时候,婉儿觉得,她好像正在跨过鬼门关。 与婉儿想象的壁垒森严截然不同,大门之内除了白亮如昼的灯烛,与大门之外的昏暗相比,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一样的空荡荡。 婉儿愣神在那里,盯着眼前如栖伏的猛兽般的大殿,一时之间忘了该如何反应了。 她没有机会再发愣下去,一个身影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突然从殿内走了出来。 那个身影瘦瘦的,微弓着腰,上半身稍稍蜷缩着,仿佛早就习惯于这种情状几十年了。 婉儿还未看清这人的面容的时候,就觉得这副姿态,和她之前所见的赵应惯有的姿态何其相像! 这副模样,是经年累月地在贵人面前小心伺候磨炼出来的,婉儿这些年所见的大大小小的内侍之中,也只有赵应与之相仿佛。 这家伙是和赵应一个级别的,大内监? 婉儿本能地一个哆嗦,双脚下意识地向后挪。 又被她生生定住。 而恰在此时,那个身影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像是疲老的兽突然看到了弱小的动物,霎时间,血杀的气场便充满了他的周身。 而那双半是浑浊的眼睛之中,瞬间迸射出了让婉儿哆嗦一下的戾意。 什么人!那人低喝一声。 婉儿本能地又是一个哆嗦,使劲儿咬着后槽牙,逼迫自己强自站定。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27) 她看清了眼前这个人 是个将近五十岁的干瘦内监,身上穿着高等级的服色,彰显着他的身份不同一般。 婉儿看到他的外貌,看到他的服色,猛地联想到了之前诳自己离了承庆殿,还想要害自己的那名内监。 那个人,莫不是伪装的眼前这位? 那么,眼前这位恐怕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内监本尊了! 那名大内监的反应可比婉儿迅速多了。 他随之又是一声低喝:来人!拿下! 不知从哪儿迅疾跳出来两名小内监,左右一边一个擒了婉儿的胳膊,就势将她按在了地上。 婉儿觉得胳膊都要被这两个人拧断了。 她痛得咧了嘴,嘴里咝咝地痛哼了两声,一张小脸儿眼看就要贴在地面上了。 就在身体被用力按下的当儿,婉儿的脑中划过一瞬异样 是她眼花了吗? 她怎么觉得在那座大殿里,有什么人,正在盯着她看? 这种感觉,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婉儿惊悚的同时,强烈的求生欲被激发了出来:妾要求见圣人!圣人传 她的话头儿,陡然被一道年轻的声音打断了。 罗翁,这是怎么了?那是一个婉儿不认识的男子的声音。 听那声音,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 而那位罗翁在听到那道声音之后,看都不再看婉儿,一张干瘦的脸上,亦带上了几分笑意。 雍王殿下!他说着,朝那道声音的主人拱了拱手。 雍王!李贤! 婉儿的脑中灵光一闪,脑中的一团乱麻,仿佛突然之间捕捉到了一个线头儿 父皇安歇了吧?李贤笑容可掬道。 不等姓罗的内监回答,他便又道:既这么着,本王就不打扰父皇了 接着就看被两名小内监按在地上的婉儿:这是哪宫的小宫女?如此没规矩!合该送掖庭杖二十! 婉儿听得分明,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身上穿着的,可不是普通小宫女的服色啊! 此处灯火通明,形如白昼,李贤长在深宫之中,会认不出她身上的低等女官服色吗? 他为什么故意这么说? 难道 婉儿实在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结果,也就只有一条路了 杖二十吗? 怕是会被直接打得骨断筋折,死无全尸吧! 妾 婉儿的疾呼,登时被罗姓内监抢白。 雍王殿下说的很是。他慢条斯理的,却也笃定道。 婉儿觉得自己的这条命,已经死了大半了。 拉去掖庭!她听到那罗姓内监冷飕飕道。 这句话,不亚于判了婉儿死刑。 她怎么能甘心如此? 我要见圣唔唔 似是怕她再胡言乱语,马上有一名极有眼神的小内监,抓了类似巾帕之物,塞进了婉儿的嘴里。 而两名小内监拖拽着婉儿的力气不减反增,干脆架了婉儿就往外疾步跑。 婉儿近乎绝望了。 她本能地挣扎着,本能地想要再说些什么。 然而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开两个成年内监的力量,嘴里面堵了东西,更让她不可能再说出话来。 这还不够,最诡谲者,婉儿在竭力的挣扎之中,又一次感觉到了来自大殿之内的某种注视 她总觉得,在那透着昏黄灯光的殿门内,有一双眼睛,正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的狼狈和无助 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是怎么做到,面对这一切,还能无动于衷的? 婉儿直觉那个人就是她 或许这只是她的直觉,毫无根据的直觉;也或许,她不过是希望那个人是她。 不管怎么说,她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 婉儿被拖拽着,心底涌上了无边的无助。 她就要死了,就要被打死了,而那个人,竟然就可以这么眼睁睁看着,无所谓! 为什么! 穿越以来,十四年了,婉儿第一次生出了这样强烈的,怨。 第37章 且慢 昏暗的大殿之内,终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声音不高,亦不大,还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然而那熟悉的声线,却是在场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忽略的。 婉儿在听到那一声的时候,周身陡然失去了挣扎的气力,仿佛瞬时间被抽筋拔骨了一般。 在两个下意识停下脚步的小内监的架拽之下,婉儿颓然地萎顿下去。 她知道,她死不了了。 可是她的心,却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分毫地松快,反而越发地沉重起来。 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李贤与罗大富听到那道声音,尤其是李贤,像是被夜晚的凉风激了一下,分明哆嗦了。 他本能地拔了拔脊背,转回身去,向着从幽暗之中缓步走出来的武皇后躬身一礼:搅扰母后安歇,是儿的错! 罗大富亦不动声色地弯下身去。 武皇后此时穿的不是白日里华丽灿目的裙裳,而是一袭暗色的罗裙,使得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森幽幽的气场来。 在这初黑的夜.色之中,莫名地让人感觉诡异。 婉儿垂着头,唯有视线的最上方,有一抹暗色花纹,落入眼中。 她看着那抹暗色缓缓向自己走来,不疾不徐。 这个女人,她那么高贵,高不可攀地高贵,她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女官的生死存亡,而稍微改变自己的步伐? 有那么一瞬间,婉儿觉得自己此行,特别地蠢 杜素然早就怀疑李贤了吧? 不然,她怎么好巧不巧的,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及时出现相救? 分明,杜素然就是在暗中跟随那几个人的动向。 婉儿承认是杜素然救了自己,可是杜素然明摆着也有她的目的。 虽然,那个目的为何,婉儿此时全然不知。 然后,婉儿就被杜素然指点到了这里,为了自己长久的安全。 结果呢? 结果她发现了李贤的可疑,却差点儿为此搭上性命。 而且,她连李贤为什么要对她不利,都不知道! 她却知道了武皇后隐在暗中试探她。 武皇后,她已经看到太子李弘已经命在旦夕了吧? 她将要成功打败她的长子,现在又将矛头指向了她的次子。 她不仅指向李贤,还要顺手考察一番她周遭的人,都是怎样的心迹 李贤,罗大富,甚至包括那两名小内监,都在她的考察范围之内。 当然,武皇后考验的,还有自己。 婉儿苦笑。 武皇后想考验什么? 考验自己是不是李贤的人吗? 还是考验自己,会不会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把天后娘娘出卖了? 所以,武皇后躲在暗处,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了吗? 那么,她是否已经知道,自己之前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 那么,杜素然的暗中跟踪和及时出手,是武皇后的安排吗? 婉儿的脑中被所有这些问题充斥着。 头痛欲裂。 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所谓斗究竟是怎样的内涵。 差一步便是生,错一步就是死。 这哪里是在为荣华权柄而斗,分明就是在拿生死作赌! 此前许多年,婉儿见识过武皇后很多面。 她以为她熟悉这个时代,她以为她熟悉这个注定会成为千古一帝的女人。 她见过她的很多张脸,慵懒的,居高临下的,横眉立目的,被气得大翻白眼儿的 婉儿恍然意识到:原来有着那些面孔的武皇后,都根本算不得可怕,因为她露出那些面孔的时候,与权谋算计无关;而面对那些面孔的婉儿,也与死亡无关。 如今,当真真正正地搅入武皇后的谋算之中,婉儿才明白,自以为的聪明,自以为的上帝视角,都是那么的,脆弱不堪。 婉儿突然觉得,特别地累。 她不知道今后,还要面对多少这样的局面。 不仅如此,婉儿陡然意识到:或许她真的想错了,她曾经以为,自己对于武皇后而言,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其实,是自己想得天真了吧? 任谁,在武皇后的眼中,不是一颗棋子? 两名小内监已经在罗大富的眼色示意下松开了婉儿。 婉儿的身体,包括双手,都得了自由。 可是她嘴里面的那团疑似绢帕的东西还在。 婉儿却没有取出它。 她此刻就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力地。 那种冰冷的感觉,透体而入,就像她的心,正急速地朝着深渊坠落下去。 寂静之中,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武皇后无声地盯着李贤,也许并不是仅仅盯着李贤。 不过,有一件事是显而易见的 对于李贤之前像模像样的请罪,她好像根本就没听见。 罗大富杵在原地,一对小眼珠儿转向武皇后,又转向李贤,脸上的忧色,浮了上来。 罗大富正忧虑无着的时候,忽听得从殿内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从殿内缓步走出一个高瘦的身影。 赭黄便袍,没着冠的中年男子,他的脸色几乎与身上的袍子颜色差不多,晦暗的颜色与武皇后健康的脸色孑然不同。 这是怎么了?他的声音很温和,走到武皇后的身边,带着亲昵。 武皇后淡淡地滑了他一眼,没作声。 李贤和罗大富顿觉如蒙大赦。 李贤更是抢先一步,伏身行起大礼来。 父皇龙体大安!儿夤夜搅扰父皇母后安眠,是儿之错!请父皇治罪!李贤叩拜道。 他言语干脆利落,又行着大礼,让皇帝的心情霎时间好了许多。 你的孝心,父皇和母后怎么会治你的罪?皇帝说着,看向了武皇后。 见武皇后依旧面无表情,更不做声,皇帝遂不自然地右手凑到唇边轻咳一声。 又转向婉儿和两名小内监所处的位置,音声微沉道:罗大富,这是在做什么? 罗大富仿佛被点了穴的人突然被解了穴,登时来了精气神儿,赔着笑往前凑。 刚要开口,话头儿就被截了去:这是妾宫中的女官,来这儿回话,不知怎么得罪了罗总管? 皇帝温言,皱了皱眉,责问的目光看向罗大富。 罗大富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脸上仍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圣人明鉴!这位娘子口口声声说是要见圣人您,又不曾表明身份。老奴想着这深更半夜的,其身份不明恐为歹人,兼如此十分地违制,便大着胆子自作主张请她且退下孰料她竟不肯,还吵嚷起来。老奴无法,只得命人先堵了她的嘴 罗大富说着,又朝武皇后深深拜了下去:老奴竟不知这位娘子是天后身边的女官,是老奴之错!请天后治罪!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接着转头去看武皇后。 武皇后则根本不买账,冷哼道:既然已经知道她是本宫身边的女官,罗总管还打算这么堵着她的嘴吗? 罗大富哑然,忙亲自颠儿到婉儿身前,取下那团绢帕,又笑眯眯赔礼道:委屈娘子了! 见婉儿犹伏在地上不言语,皇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武皇后则抬眉瞄向立在一旁的李贤。 无事就退下吧!她淡淡地向儿子道。 李贤看看皇帝,见皇帝没什么表示,只得躬身退下。 刚抬步要离开,武皇后忽然又开口道:你兄长病了,你可知道? 李贤身躯一抖,忙回道:儿知道! 知道就常去东宫陪你兄长说说话,别总在外面胡闹!武皇后幽幽又道。 李贤这一次是实打实地打一个哆嗦,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儿遵懿旨。 李贤退下之后,武皇后的脸上方有了些表情变化。 她随着皇帝的目光一起投向婉儿。 看到婉儿仍萎顿于地,武皇后叹气摇头:这孩子吓坏了着实可怜! 皇帝的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悲悯,但转瞬即逝。 武皇后十足地了解他,就在那丝悲悯消失的当儿,她慢悠悠地又开口问道:九郎知道她是谁吗? 皇帝听武皇后唤自己九郎,蜡黄的脸上,便现出了几分温和来。 他笑着摇了摇头,道:莫非她除了是二娘身边的女官,还有旁的身份不成? 武皇后也笑了笑,如闲谈般道:她是上官仪的孙女,叫上官婉儿。 皇帝的笑容瞬间僵硬在了脸上,连罗大富也收不住目光,打量了婉儿几眼。 表情着实僵硬了一番,皇帝讪讪着:上官仪咳!这么巧啊! 心里面暗自庆幸,得亏儿子已经被打发走了,不然掀出上官仪的陈年旧事,自己这张天子老脸,往哪儿放啊! 一时间又觉得二娘当真体贴极了。 不是巧,是妾瞧着她颇有些才学,便收在身边做了女史。武皇后笑意妍妍。 哈是吗?皇帝有些局促,似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武皇后早就洞彻了他的心思,仍笑道:说起来,上官婉儿还是九郎的同门师妹呢! 啊?皇帝有些反应不及似的。 蓦地明白了什么,哈哈笑道:二娘说的上人当日收的徒儿,便是她吗? 正是!武皇后颔首。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28) 既能被上人看中,那定然是不凡的!皇帝一下子就找到了话题的切入点。 如此甚好,有上人这一层,便不必提上官仪触霉头了!如此甚好! 皇帝很觉高兴。 武皇后适时道:既为上人之徒,九郎之师妹,九郎总不好让自己唯一的师妹,就只是个小小的女官吧? 皇帝闻言大笑:二娘说得很是!便封她为才人吧!二娘觉得可好? 才人便相当于后宫之中的五品官了,位分着实不低。 九郎欢喜就好。武皇后含笑道。 皇帝也确实挺欢喜,一时之间便顺口纠正武皇后道:不过二娘有件事记错了!朕可不止这一个师妹,故贤太妃也算是朕的师妹啊! 武皇后的脸色,立时变了。 第38章 丹凰殿内,八株人高的灯树,将整座正殿照得烛火辉煌,亮若白昼。 这里,恐怕是整座唐宫之中,最灯火璀璨的所在了。 皇帝素来崇尚简朴,不喜铺张奢华之物,对诸皇子皆约束极严,却唯独舍得将大把大把的奢华摆设,赏赐给太平公主,摆在丹凰殿内,生恐自己的女儿,受哪怕一点点委屈似的。 太平公主此时便坐在书案后面,肃着面孔,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明日再去东宫问太子安的事宜,和要准备的几匣贵重药材。 太子自幼体弱,又是被皇帝寄予厚望的,这么多年来每次生病,皇帝和皇后都是大笔大笔的金贵药材赏赐,流水一般。 太平公主当然知道东宫不差自己这点子药材。 但父皇和母后的赏赐,是他们疼爱儿子的心意,太平觉得她送去的这些药材,则是做妹妹盼望哥哥早日痊愈的心意。 那是不一样的。 想到太子的身体状况,太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太平吩咐完了贴身侍女,天色已经黑得透了。 早有嬷嬷来催她入睡。 太平很觉得不耐烦 她已经不是几岁大的小娃娃,两个教养嬷嬷却还当她奶娃娃一般看待,生恐她少吃一点儿、晚睡一会儿,生恐担上半分责任,招来杀身之祸。 所谓杀身之祸,当然来自她的母后。 太平至今还记得,当年自己还只几岁的时候,暑日里因为贪凉多吃了两杯冰饮子,受了寒,病了不过两日,母后便将丹凰殿所有侍奉的人都降了罪。 轻者罚俸,脊杖十、二十不等,重者脊杖四十、五十,没入掖庭了事。 那时候太平还小,不明白何以一夜之间自己身边侍奉的人都换了。问母后,母后只笑着哄她吃药。 直到后来过了若干年,太平渐渐长大知事,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场小病,给旁人带来的,是怎样的灭顶之灾 那些被从轻发落的倒也罢了,重责的怕是连脊梁骨都被打断了,又能活过几个晚上? 这一认知,让太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对自己的母后生出了无比的惊恐之感。 她实在觉得,母后是一个随时都可能要了任何人性命的存在。 太平甚至觉得,母后连自己的命,也可能随时要了去。 虽然,太平的心底里,一个声音很清楚地告诉她:母后之所以这般待我,是因为疼爱我疼爱到了骨子里;而母后,因为我的那场病,更担心丹凰殿的下人不认真伺候,甚至存了歹心害主。 太平越年纪渐长,越明白了一件事:后宫里出生的孩子,能够安然长大的,绝非多数。 她很清楚母后对她的爱护之意。 然而,曾经侍奉自己的那些人,一夜之间便寻不到了,甚至已经不在人世了那种感觉,还是太让年少的太平,悚然了。 也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对于过往的事,尤其关于父皇和母后过往的事,那些在宫中言说不得的事,太平亦有风闻。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后宫中人多口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而太平又不是个痴傻的,偶尔从某处听到某段只言片语,几年之后连缀下来,总能铺陈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太平于是知道母后曾经得罪过很多人,也害过很多人 后宫中的人,无论主仆,几乎没有人的手上是干净的。 太平很清楚这件事,她试着去努力接受这样的母后,就像接受这座深宫原就是如此这个事实。 而与此同时,她不得不接受的,便是贺兰敏之的存在,以及贺兰敏之的所作所为。 若说接受母后也如几乎所有的后宫女子一般,手上沾着旁人的性命这件事,让太平还能够努力地坦然面对,那么接受贺兰敏之这种人的存在,则让太平十分地痛苦。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当年贺兰敏之看向自己的眼神:像一只贪婪又凶残的野兽,随时随地都会将她撕得粉碎。 还有珰儿 太平蓦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有痛苦之色。 珰儿是她最喜欢的,也是对她最好的贴身侍女,待她像姐姐一般,却被贺兰敏之 太平有时候会想:所谓的一个女人的名节,于一个女人而言,当真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让还是少女的珰儿在被贺兰敏之玷污之后,选择了自戕明志? 当年,幼小的太平只觉得贺兰敏之是那么的可怕和恶心,恶心到让珰儿宁可选择自戕,也不肯屈身于他。 珰儿是宫中的侍女,是未嫁女,她和昔年的太子未婚妻杨氏不同。 同样是被贺兰敏之所玷污,为了遮掩计,珰儿完全可以给贺兰敏之做侍妾,没有谁会再说嘴。即便是大唐最受宠爱的公主的侍女,也远不如国公的侧室来得风光安逸,这是任谁都明白的道理。 可是珰儿宁愿选择死去,也不肯嫁于贺兰敏之,她该是对贺兰敏之恶心厌恶到了何等的地步? 曾经,太平觉得珰儿真是有骨气。 要知道,宫人自戕是重罪,弄不好连家人都要受牵连的。 如此想来,太平更觉得贺兰敏之恶心,该死。 当时的她,还觉得母后待自己真是好,没有因为珰儿自戕而连累了珰儿的家人,还开恩允许珰儿的弟弟入宫学学习。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平见识了更多的后宫伎俩,她不能不对当年之事有所怀疑 毕竟,母后不是寻常女人 那么问题来了,珰儿真的是自戕而死的吗? 以母后的心机手腕,会不会是 太平的心脏骤然抽紧。 她不敢想下去了。 如果珰儿之死,并非出于自愿,而只是母后的一步棋,那么,她还有什么事,能够相信母后的安排? 太平霍地站起身来。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烛火辉煌的丹凰殿,实在觉得憋闷得紧。 太平从来不喜欢称这里的新名字太平观,却说不清楚为什么。 然而此刻,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真相的尾巴 或许,所谓为外祖母祈福,也是母后的一步棋。 太平心烦地换掉身上的道袍,换了一条寻常朱裙。 扫了一眼身后捧着那件道袍,眼神中透着慌乱的侍女,太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满腔的烦恶强压了下去。 这是天后所赐,好生收着。太平淡然道。 那侍女忙恭声应是。 太平并不知道,在那名侍女的眼中,刚刚那个眼神淡漠、意态疏离的她,已经颇有几分她的母后的神韵了。 太平此时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杜大娘子回来了吗?太平似是随口问道。 那名侍女闻言,表情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奴婢去传杜大娘子来 这话初听似乎没什么异常,太平却暗自蹙眉。 不必!本宫去瞧她。太平说罢,并不管那侍女如何反应,起身便走。 丹凰殿的偏殿,用来安置随同太平公主做女冠的几名女官,杜素然的卧房便在这里。 太平轻车熟路地寻到杜素然的卧房门口,阻止了想要上前叫门的侍女,自顾推门而入。 刚一进门,太平两道秀致的眉毛,便微微拧紧 卧房内,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气? 那药气极淡,似是被人刻意遮掩过了。若不是因为这些日子常在父皇处侍疾,又去过东宫见了太子的病状,太平怕还想不到药上去。 太平止住随从,命他们在外等候。 掩了门,太平自己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刚走了几步,露了个头儿,就被里面杜素然的声音低喝住:什么人?! 习武之人,警觉性果然是不凡的。 看到来者竟是太平,杜素然有一瞬的茫然,接着便蹭地站起身,向太平行礼道:见过公主! 太平朝她点点头,让她起身,便在旁边随意坐下。 既然已经暴露了行踪,太平倒坦然起来。 反观杜素然,倒不自然起来,微垂着头在太平的下首做了。 太平忖着她的模样,全不似平素的云淡风轻,心里面的疑惑更深。 又见她身上穿着的,是寻常罗裙,不由得又是微诧。 杜素然平日里为了行走方便,惯穿简便男装,怎么今日倒学起女娇娥的做派了? 反常必有妖! 难得见你穿女装。太平幽幽开口。 杜素然果然有刹那的尴尬:是、是嘛 是。太平道。 杜素然登时不知该如何接口了。 太平瞥她一眼,深觉以杜素然的高挑身形,男装女装皆相宜。 而此时见她穿着女装,比往常更显出了几分婀娜之态。 这样的杜素然,可是难得一见。 杜素然被太平盯得不自然,轻咳一声,道:殿下怎么有空来臣这里? 想来便来了。太平道。 杜素然被噎住。 母后让你陪本宫出家,本宫却终日摸不到你的人影儿。见杜素然无言,太平公主索性直言。 这话问的,就大有责怪的意味了。 是臣之错,杜素然马上认错,请问殿下有何吩咐? 她接着便问太平有何吩咐,这可不是太平想要的答案。 太平呵笑:吩咐? 她似笑非笑地瞧着杜素然:本宫吩咐你,让本宫瞧瞧你用的,是什么伤药 听到伤药两个字,杜素然的脸色立马变了。 她愕然的表情来不及收起,就被太平公主突然倾身向前,一只手老实不客气地按住了后背腰处。 杜素然猝不及防,痛得嘶了一声,便戛然收声,白着脸,死命地绷紧了身体。 太平公主咬住了嘴唇,下一瞬手上就毫不客气地又用了些力,循着杜素然脊背的衣料向上按去。 杜素然强忍着钻心的痛意,不肯吭一声。 可是她越发苍白的脸色,和涔涔而下的冷汗,骗不了人。 太平几乎将嘴唇咬破出血:母后打你了? 偌大的深宫之中,能动得了杜素然,还让杜素然如此忍耐的,也唯有母后一人了。 太平明白。 杜素然没有回答太平的话,嘴唇抿得比太平的还紧。 这便是默认了太平的推断。 母后为什么打你?你做错了什么,让她这般责罚你!太平低声质问着。 她觉得,她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母后了。 杜素然面无血色,抬起布着汗水的脸庞,却微微笑着,似乎太平按在她脊背伤处,于她而言,是很不错的享受。 全是臣的错殿下无须如此 到底为什么?说!太平的声音,和她的手,一起颤抖着。 杜素然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些。 她定定地看着太平近在咫尺的面庞,整个人都沁着属于太平的气息 若臣说,是为了上官婉儿,殿下信吗? 第39章 为了婉儿? 太平疑惑地看着杜素然。 你对婉儿如何了?太平的脸色微沉了下去。 杜素然面色僵硬,太平眼中昭昭然的不信任,比脊背上的伤痛,还要彻骨钻心。 是!我差点儿害死了上官婉儿,惹恼了天后,便赐我脊杖二十!杜素然面无表情道。 太平听得皱眉。 杜素然这番话,怎么听着,都大有赌气的成分在。 以杜素然平素的风格,整日里把臣如何如何挂在嘴边,标榜自己多么忠心守礼的人,竟然我我地连着说了好几遍,还很有怨气的样子。 太平觉得这里面大有门道。 她盯着杜素然看了一会儿,方道: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她于是也放下了公主架子,自称为我。 杜素然心头微震,却咬着牙摇了摇头:殿下还是去瞧瞧上官婉儿的好! 太平闻言,手果然僵在半空,顺口问道:婉儿也受伤了? 杜素然登时面沉似水,抿着唇,不做声。 太平看不得她这副样子,尤其杜素然那双原本英气勃勃的眼睛垂了下去,看不到其中的熠熠光芒,更让太平自心底腾起无明业火 你要说便说!不说便不说!做这副样子给哪个看?太平气道。 见杜素然犹倔强着,一动不动,太平更恼了。 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她突然一手按住杜素然的肩膀,另一只手按着杜素然的腰,将杜素然推得趴伏在了榻上,接着伸手就去解杜素然腰间的衣带。 杜素然要被她吓死了,更因为她手上没分寸的粗鲁动作,要疼死了。 你嘶疼!杜素然痛哼出声。 太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简单粗暴了,手上一抖,嘴上却依旧犟道:谁让你不老老实实的!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29) 我何时不老老实实的了? 杜素然暗翻个白眼儿。 她明白尊贵的公主殿下的意思 谁让你不老老实实地让本公主瞧你的伤的? 杜素然真不想让太平看到自己这副惨兮兮的怂样子。 后背的肌肤更不想让太平看,无论伤还是不伤。 可是眼下的情形,杜素然自问是执拗不过太平的,万一惹得太平起了性子,吵嚷起来,让外面的随从们听到,只会更加地麻烦。 杜素然没办法,只得认命地、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由着太平扯开自己的衣带,然后将后背的衣衫一层层掀起。 不过,鉴于尊贵的公主殿下实在没有侍奉过人的经历,杜素然怕她毛手毛脚的,忍不住嘱咐道:你轻着些 太平感觉到了她在嫌弃自己毛躁,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除了阿娘,本公主伺候过谁?太平哼声道,一副你该感恩戴德的口气。 杜素然忍着痛,却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儿。 便听太平又道:若不是看在你那日帮我上过药的份儿上,我才懒得 声音戛然而止,代之以禁不住的抽气声。 怎么能怎么能打成这样!太平死死盯着杜素然背上大片的半指高的紫青瘀痕,还有好多处都破皮流血了,声音都颤抖起来。 挨了脊杖可不就是这副模样? 杜素然心道。 别看了杜素然说着,左手努力地向后伸,想要拉扯起裙幅,遮住脊背。 被太平按住了手:别动! 杜素然: 太平不由分说,拨开杜素然的手,嘴里面说着本宫让你别动,却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杜素然后背的伤口。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凉丝丝的,还有来自太平的轻轻的抽气声,杜素然觉得,也不至于那么疼了。 你这伤药管用吗?太平盯着大片大片的伤口,不放心道。 我派人去寻些好药来帮你敷上!太平说着,就要张口唤人。 杜素然连忙阻止她:我这药挺好!已经好多了!不必麻烦! 太平闻言,脸现不悦。 杜素然虽然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脸,但忖着她的心思,也多少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只得叹气道:真的不用你若这般张扬开来,被旁人知道,岂不说我骄矜?传到天后的耳朵里,徒给你招惹是非。 太平听得蹙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是选择了缄口。 良久,太平方道:你这里破了,沾到衣衫上,结了痂,又会撕裂我让她们取些干净细麻布来包扎吧? 她在询问杜素然的意思。 杜素然轻轻摇了摇头,下巴朝不远处的木柜一点:那里有。 太平顺着瞧过去,真就站起身,走到柜前,打开柜门,翻找起来。 柜门打开,就有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飘入鼻端。 太平不适地皱了皱眉。 杜素然蓦然想起那柜子里有什么,慌忙起身:我来吧! 被太平一道眼神瞪回去:你好生趴着去! 杜素然惹不起她,只好趴回原处。 盯着太平纤细的背影,杜素然的心底里,除了愧疚,分明还有些别样的感觉,漾了开来。 太平对柜里飘出的血腥气生出好奇,暗暗猜测的那是什么,一边壮着胆子翻着 干净的细麻布和装伤药的小瓷瓶很快就被找到了。 除此之外,太平还从柜子的最里面翻出了一件血衣。 那是一件道袍,就是武皇后所赐,杜素然惯常穿的那件。太平认得。 眼前的这件道袍,后背的位置,已经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痕,那血痕从鲜红色变作了暗红色,血腥气息就是从这上面飘出来的。 只看这件血衣,就可以想象杜素然被杖刑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场面 太平的脸色白了白。 她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与血腥有关的东西。 就是当年珰儿自戕而亡的事,她都是从母后的口中听到的。 她被保护得太好,被宠爱得太好了。 杜素然瞄到那件血衣,再看到太平一动不动的背影,就已经想到了她可能受到的震动。 脏,放下吧。杜素然道。 太平难得乖觉地放下血衣,拿了药瓶和细麻布,一言不发地坐回杜素然的身边,替杜素然重新抹了伤药,又替杜素然在伤口处缠缚了细麻布包扎。 细麻布盖上了狰狞的伤口,太平的面色才缓和了些。 我自己来吧杜素然意识到太平的手正试图伸向自己的腹前,惊得慌忙开口。 她的慌张太明显,语气太明显,脸上躲闪的神情也太明显,太平看得心中生疑,却无从解释。 太平于是任由杜素然从手中接过细麻布的两头,再腹前缠缚,系好。 氤氲的灯烛之下,杜素然没有给太平更多的机会再查看自己的伤处,便动作更慌乱地穿好了衣衫。 太平眼中的疑惑更甚。 多谢殿下援手!杜素然垂着眼睛谢道。 太平没理会她的谢,仿佛压根儿没听到似的。 到底为了什么?太平问道。 杜素然一噎,抬头看太平,看到的是太平冷静的表情。 杜素然于是不得不感慨:这位小公主,越长大越有天后的风范了。只是不知,将来她是不是也会同天后一般,那么的 杜素然强止住自己无边的想象,低眉顺眼道:殿下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太平微愕:果然是因为婉儿! 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平不肯罢休,追问道。 杜素然抬眸,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问道:殿下还记得当年的秦晖吗? 秦晖? 太平蹙着眉,在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依稀想起了那个瘦瘦高高、极善谄媚的内监。 提他做什么?太平不快道。 杜素然就不能直截了当地说话吗?绕什么圈子! 杜素然却不慌不忙地看着太平,认真问道:殿下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何时吗? 杜素然你太平有些急了。 殿下莫急,杜素然止住太平,还请你回想一下 她极肃然地看着太平,让太平感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一个内监而已,怎么就重要到 太平的双眸忽的张大,她有些明白杜素然意指为何了。 秦晖似乎已经好多年没看到了他了,太平回忆道,上一次见到他,好像还是六年前,你偶遇婉儿被他往教坊里送,你出手救了婉儿的时候 那之后,殿下可曾再见到他?杜素然又问道。 太平摇了摇头,接着脸色变了两变:你的意思是他 他死了。杜素然平静道,仿佛说一个人的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死死了? 太平惊震住。 她知道,杜素然不会骗她。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 太平噤声,她马上就否定了秦晖可能是病死的情况。秦晖当时看起来康健得很,不会突然病死。 而在深宫之中,要让一个人突然死掉,对于一些人来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 而能轻易做成这件事的 太平的脸色登时苍白失血。 你是说,秦晖是母太平猛然闭嘴,那个猜测冲口欲出,她用理智将它关在了嘴里。 是。杜素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太平脑子不笨,再联想到杜素然之前因为什么而转走了话锋,她立刻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母后是因为秦晖忤逆了她的意思,才死的?太平本能地压低了声音。 准确地说,是因为秦晖忤逆了她待上官婉儿的意思。杜素然道。 太平嘴唇动了动,犹挣扎道:母后向来喜欢有才学的人,婉儿聪慧又勤奋知上进 说到后面,太平自己都没有底气了。 杜素然不为所动地看着她,幽幽道:所以殿下知道,以后该如何与上官婉儿打交道了吧? ※※※※※※※※※※※※※※※※※※※※ 阿曌(冷笑):笑话!朕待谁好,会让你们看出来? 第40章 婉儿恢复思考能力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掖庭,和母亲一起居住的那间小屋子里。 此时,屋内比她记忆中的样子,显得更局促了 倒不是婉儿见多了世面,瞧不上这间不起眼儿的小屋了,而是这间本就不大的小屋子里,已经被琳琅满目的金银珠玉,还有绫罗绸缎等物堆满了。 而她的母亲郑氏,此刻正满目忧愁地看着她。 婉儿一个恍神,方意识到自己神游得太久了,久得几乎丧失了基本的敏锐。 她记起来了。 昨夜她被杜素然诓去了皇帝的寝殿,差点儿被皇帝手下的罗姓大内监以及雍王李贤算计去了性命。 后来武皇后及时出现,她才不至于死去;而且,还惊动了皇帝出现,知道了她是上官仪的孙女,又在武皇后的怂恿之下,封她为才人 这些堆了满屋子的金玉等物,皆是皇帝的赏赐。 婉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累。 看到这些御赐之物,她就不得不回想起昨夜的种种,不得不面对眼前的情状。 这座深宫之中的各种势力,在明里暗里地博弈着,为了权力你死我活地博弈着昨夜于他们而言,不过就是日常过家家般的小打小闹,而于婉儿而言,却是险些丧失生命的事故。 婉儿强迫自己不去追想彼时武皇后隐在那幽暗的殿内的阴影里,究竟是在琢磨着什么。 那些远不是此刻的她,能够想象得出来的。 别说武皇后了,就连杜素然这样一个武皇后的爪牙,都能将小小的婉儿,玩弄于股掌之中。 婉儿突然觉得苍老了几十岁,她不知道自己该信任谁了。 或许,在这座深宫之中,她本就不该信任任何人。 婉儿一声小心翼翼,却含着无限心疼的呼唤,震醒了婉儿。 让她不得不睁开眼睛,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来:阿娘 她很想安慰郑氏,却在唤了一声阿娘之后,就没有力气再说多余的话了。 郑氏盯着婉儿的脸色,满目的担心,不敢问,那重重忧虑,却在心里堆积成了更浓更重的阴霾。 婉儿听到了自己心底里一声分明的叹息。 她终于不能对郑氏的感受不闻不问。 阿娘你别担心,我很好。这一次,婉儿自觉挤出的笑容,比之前真切了些。 郑氏闻言,忍不住抚了抚婉儿的头发。 当真没事吗? 这满屋子的赏赐,刚被送来的时候,郑氏真的被吓坏了。 她可不觉得皇帝一下子给了这么多的赏赐是好事。 郑氏是世家出身,昔年什么样的好东西她没见过?可是后来如何了? 上官家死的死亡的亡,连带着郑家都因此而败落 而这一切,都是同样出自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唐天子的旨意! 这些年日子过得极清苦,日常还要劳作,但好歹母女两个能够相依为命,总比那泼天的富贵之下暗藏的杀身之祸,来得踏实。 郑氏是真的怕啊! 她不怕自己搭上性命,她怕的是自己的女儿 皇帝,金口玉言,一念之差,或生或死,没有人能够抗拒,岂是那么容易侍奉的? 婉儿郑氏欲言又止。 她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当真要侍奉天子? 婉儿愕住。 刹那间,通过母亲的话,婉儿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皇帝赐她才人的封号,难道是为了施恩于上官家? 天子施恩,其实说白了就是让她有了名正言顺的侍奉他的身份,如此好借机抬举上官家?甚至将来,为上官家平反? 婉儿的心底涌上了一股子烦恶之感。 她可不是这个时代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洗坏了脑子的女子,让她和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男人做那夫妻之事,她只会觉得发自内心地反感,甚至恶心。 莫说皇帝只是赐予她一个才人的封号,其实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侍妾,就是皇帝封她做皇后、做正妻,光明正大地迎娶她,她都对他没有任何兴趣,更别说和他做那档子事儿了! 等等! 皇后!正妻 婉儿的喉间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她怕不是疯了? 和武皇后争? 想到武皇后之前的种种试探,婉儿蓦地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婉儿可不觉得自己这么个小鱼小虾般的存在,能让堂堂的武皇后,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武皇后想用人,她的身边也多得是可以为她所用的能人。 柴芸,杜素然,赵应还有许许多多婉儿没见过、不知道的宫内宫外的人才,哪一个不比她这么个没根基、没背景,还和武皇后有杀亲之仇的小丫头,强得多? 那么,武皇后的种种试探,最大的可能便是:她担心自己会成为皇帝的新宠? 想到此处,婉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30) 让她和武皇后争风吃醋吗? 那画面 婉儿觉得,结果一定是自己,死得渣都不剩。 当年的王皇后如何?萧淑妃如何? 别说她们两个最后惨死了,就是王氏和萧氏也都因此败落了。 婉儿怯怯地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收不住目光地去看旁边一堆堆的赏赐。 要是能把这些东西带出宫,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与世无争地过一辈子,是不是也挺好的? 婉儿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没出息地怂了。 毕竟,婉儿也是血肉之躯,性命攸关的事儿,她做不到全不在意。 不过携财物逃跑这种事也只能想想。 在这个还是封建社会的中古时代,只有钱是没用的。 她们母女俩,可还是宫婢的身份,逃走就是死罪,这一辈子时时刻刻都得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所以,还得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啊! 婉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阿娘,我不会去侍奉天子。婉儿笃定地看着母亲。 恢复了理智的思考之后,她的眼神,也恢复了几分往常的自信。 郑氏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圣人要是郑氏还是忧虑。 婉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落入眼帘的,是一套内命妇服。按照规矩,在受封之后,她应该穿着这全套衣衫,到紫宸殿叩谢圣恩。 然而,那上面繁复华丽的绣纹,此刻只会让婉儿觉得,无比地碍眼。 紫宸殿外。 婉儿仍是身着之前的宫中低等女官的服色,跪伏在那里。 上官才人,圣人这会儿恐怕真没空见你。年轻的小内监朝婉儿赔着笑脸。 这是个面生的小内监,婉儿心道。 但她并不疑惑于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新得的封号的 宫里这潭水深得很,谁又说得清,谁和谁有什么牵连? 婉儿也能想象得到,她昨夜被皇帝封为才人的事,恐怕已经在宫中传开了。 说不定,他们还认定她是皇帝的新宠呢 婉儿暗自冷笑。 面上却是纹丝不动的恭谨:劳烦大人再给通禀一声。 婉儿的声音极其谦卑,她务必得让皇帝知道她来了,而且是以这样的姿态来的。 她所熟知的那段历史中的上官婉儿,虽然在高宗朝被封为才人,但与高宗绝无实质的接触。可是在这个平行时空中,皇帝会如何对待她,婉儿心里可就不托底了。 是以,她务必让皇帝看清她的心志,而不至于对她存了宠.幸的念头。 年轻小内监拗不过婉儿,又怕得罪了她,只得快步入殿内去禀报。 很快,殿内就有脚步声传了出来。 唷!这不是上官娘子吗?罗大富的声音不大,却很有种让人反感的意味。 罗翁。婉儿面色不变,淡淡道。 罗大富摆明了不把她的才人封号放在眼里,加上昨夜雍王的那场算计,他也掺和在内,婉儿知道,这个仇家只怕是坐下了。 但不论罗大富奚落也罢,冷嘲热讽也罢,婉儿都决定忍耐接招。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一门心思地走下去吧。 见婉儿一派沉着冷静模样,和昨夜的慌张失措判若两人,罗大富的眼中划过一瞬的异样。 不待他再说什么,远处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个年轻内监。 罗大富觉察到,眼睛一瞪:慌什么?没规矩! 那名年轻内监看到罗大富,简直如鼠见猫,更像是寻到了主心骨儿一般,忙不迭道:罗翁!东宫刚传来消息,太子不 住口!罗大富呵斥住他,又拿眼风去瞥婉儿。 看到婉儿仍如之前一般跪在那里,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一颗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他命那年轻内监随自己入内见皇帝,没忘了对婉儿说道:圣人国事繁忙,怕是没空见上官娘子。咱家替上官娘子转奏圣人,也就是了。还请上官娘子回吧! 婉儿离开紫宸殿的一路上,还在琢磨那个突然出现的慌慌张张的年轻内监。 他显然是刚收到了来自东宫的讯息,而那被罗大富制止、来不及的说完的话,十有八.九是太子不好了。 所以,太子李弘将要薨逝了吗? 真要是这个消息,皇帝和武皇后一定都会赶去东宫。 那么 上辈子婉儿最瞧不上苦肉计和美人计,一个为了目的放弃尊严,一个为了私心牺牲女人,这都是曾经的她不屑的。 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跪在承庆殿外,施展其中之一。 当然,是苦肉计,不是美人计。 武皇后又不是男人,美人计有什么用? 婉儿心里嗤笑一声,笑自己到了这种心甘情愿地出卖尊严的地步,都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就在这里,同样的位置,昨日跪过裴女史,跪过太子妃,如今婉儿也跪在了这里。 只不过,她不是来请罪的,而是来谢恩的 皇后是后宫之主,被封了才人之后,谢了皇帝的恩,自然还得来拜皇后的山头儿。 武皇后那副跋扈霸道的样子,还真是神似占山为王的山大王。 世间倒是没有这么好看又好闻的山大王可他们都能把人抽筋拔骨,想让人生便生,想让人死便死。 婉儿如今,就是为了一个生字,放下了尊严,来投奔这个世间最漂亮的山大王,来求得母亲和自己的活路的。 跪着跪着,婉儿又胡思乱想起来,浑没意识到,属于山大王的香气,正在靠近自己。 ※※※※※※※※※※※※※※※※※※※※ 阿曌:听说你想对朕用美人计? 婉儿: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啊! 第41章 婉儿刚跪在承庆殿前的时候,不是没有人看到她。 不过神奇的是,当她在承庆殿前跪下的时候,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来阻止她。 别说是阻止了,就是来问一嘴的,都没有半个人。 整个过程中,婉儿目测不会少于十几个各色人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路过,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来询问她。 婉儿心里不由得啧了一声 这等情状,和紫宸殿的情状,截然不同。 就是同昨日承庆殿中的环境,都大不相同。 就仿佛,只是隔了一夜,整座承庆殿的风格就陡变了,每一个当值的,无论女官、侍女还是大大小小的内监,都比往日更加地噤若寒蝉了。 婉儿心生疑窦。 她马上就想到了某种可能:武皇后以其铁腕手段,整顿了承庆殿。 想想也是,武皇后前脚刚刚惩戒了裴姓女史,这消息就能长了翅膀般地飞到东宫,换来了太子妃裴氏的脱簪待罪。 这就意味着,至少东宫早在承庆殿中安插了眼线。 若婉儿是武皇后,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今日借着这眼线,打探武皇后的言行,他日会不会就利用这条眼线,对武皇后不利? 那等事,那位怎么能忍得了? 婉儿正胡思乱想着的时候,那位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近了她。 上官婉儿。依旧是那种慵懒的、似乎不走心的声线。 婉儿却在听到这么一声的时候,蓦地绷紧了身体,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心里面则禁不住腹诽着:她怎么突然就出现了?皇后仪仗呢?赵应的呼喝声呢? 武皇后喊了婉儿的名字,便缓步走到了婉儿的面前。 仍旧是那副闲庭信步般、八风不动的风姿,仍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婉儿则仍旧毫无悬念地看到了视线之内的一幅裙裾,华丽的,灿目的。 好像,她见识了太多,这个角度的,武皇后的裙裾 妾上官婉儿叩拜天后娘娘!上官婉儿口中说着,俯身而下,行起了大礼。 武皇后目光玩味地瞧着她身上的那套女官服色,而不是皇帝新赐的内命妇服色,嘴角微不可见地勾起。 仍是不动声色地由着婉儿将大礼行毕,却不说话。 竟然不说话! 婉儿在心里默默扶额。 所以,武皇后是在等着她自己开口吗? 这是,等着老鼠自投罗网的猫儿吗? 婉儿暗自咬牙。 身为那只为了活着而放弃了尊严的可怜的老鼠,婉儿唯有认命地卑恭又道:妾此前去紫宸殿叩谢圣恩,半个时辰前到承庆殿叩谢天后娘娘圣恩。 武皇后终于给面子地轻呵一声: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在这里跪了半个时辰了? 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婉儿心内庆幸。 她要的,就是让武皇后知道,她在这里跪了多久,以及与这个有关的,她交付忠心的诚意。 是!婉儿果断赶紧应答道。 没有这样的规矩。武皇后冷淡道。 婉儿知道她指的是内命妇初被册封之后谢恩的时候,绝没有跪上半个时辰的规矩。 不止如此,婉儿确定,她一定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衣衫 妾请圣人收回成命,却不得见圣人,只好叩请天后施恩。婉儿道。 哦?怎么说?武皇后稍觉意外。 妾只愿做天后娘娘的女史,不愿做圣人的才人!婉儿朗声道。 此一言一出,将缀在远处的武皇后的一应随从都惊了个哆嗦。 这种话,也是能说得的? 从来天子看重谁,想恩宠于谁,该人都得感恩戴德,那是天大的福分,居然还有人敢说不愿! 此刻虽然没有人敢多看婉儿一个眼神,更没人敢说话,但几乎在场每个人都觉得,婉儿这欺君之罪是坐实了。 和婉儿料想的差不多,武皇后在听了婉儿大逆不道的言辞之后,没有惊怒,更没有恐慌,她反而笑了起来。 婉儿在心里又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此,至少意味着,武皇后不会排斥她所表现出来的忠心了。 然而就在下一瞬,婉儿便觉得眼前的情景突变,那个在前一刻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的身影,忽然俯下.身来 她甚至半蹲下.身来,在自己的视线稍高的位置,直视着自己! 蹲下.身,这样的仪态,对于世家贵女来说,是极丢身份的姿势。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姿势,武皇后做起来,婉儿一点儿都不觉得她如何丢身份,反倒觉得,很有种随性的洒脱之感。 婉儿于是微微失神,目光不由得向上高抬,凝着于武皇后的双眸之上。 而那双眸子,那么深,深不见底地深。 它们于刹那间,就攫走了婉儿的魂魄。 然后,婉儿听到了武皇后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炸响开来:你想做,本宫的人?嗯? 婉儿倏的张圆了眼睛。 武皇后的措辞,让她没法再失神下去。 什么叫做本宫的人? 婉儿心头划过一丝说不清楚的异样的感觉,似乎哪里不大对劲儿,又无从捕捉 那个如羽毛般轻轻撩过的念头,就这么被她不得不忽略过。 因为她现在,必须面对武皇后的问题 是!妾愿追随天后娘娘!婉儿说着,郑重其事地又要叩拜下去。 被武皇后突然伸手,拎了起来。 紧接着,武皇后的右手,就不客气地侵上了婉儿的左脸颊。 婉儿: 幼年时候,初见武皇后,便被她用力地揩脸,揩破了一层皮的记忆涌了上来。 幸好,武皇后这一次没有揩蹭婉儿脸上的肌肤,而是毫无征兆地抬掌,拍了拍婉儿的脸颊。 啪啪 脆响的声音回荡在承庆殿前宽阔的地界上,马上就消散于无形。 婉儿被拍得有些发懵,脸上微微痛着。 这倒没什么,让婉儿不安的,是武皇后最后投向她的那个眼神 像在笑,又像是在探究,还像是在 婉儿没机会了解更多关于那个眼神隐含的内容,武皇后已经利落地站起了身。 她的身形还是那么挺拔高挑,让婉儿没法不更大幅度地抬着脸,仰望她。 阿芸!婉儿听到武皇后清清冷冷地唤道。 柴芸立刻就出现在了武皇后的身边,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念!武皇后一声令下。 赐居昭云殿婢女十名总管内监一名一应供奉循内中五品例 柴芸口齿伶俐念完了一长篇的赏赐,从赐住的居所,到赏赐的婢女、内监,连同粗使的嬷嬷,并穿戴用物俱全。 任哪个当事者听到考虑得这么周全,赏赐得这般丰厚的内容,怕都是要带着几分真心地感激天后娘娘的恩德了。 可是,婉儿无论如何,都没法笑出来。 她的表情,恐怕比哭都难看。 武皇后的唇角滑开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在朝着婉儿微笑:怎么?上官才人不满意吗? 不待婉儿反应过来,她突然又吩咐柴芸道:将所有的赏赐都加一倍以后上官才人的供奉,按照三品婕妤例 天后娘娘!婉儿突然打断了武皇后的话头儿。 武皇后真就止住了话头儿,一点儿都没有被卑下者冒犯的恼怒,相反,她眼底带着奇怪的笑,就那么瞧着婉儿。 婉儿被她瞧得头皮发麻。 试探!试探!还是试探! 以前是试探,昨日是试探,此刻还是试探是不是以后,也还是无止无休的试探? 所以,她要怎么做,才能让眼前这个随时可能要了她和母亲性命的女人,停止对她的试探? 婉儿觉得,心好累。 武皇后犹觉不够,蓦地欺身向婉儿,弯下身子,一张脸朝婉儿倾了下来。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31) 婉儿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向后躲闪。 武皇后的气场太强,离得稍微近点儿,婉儿都要挨扛不住,何况是这样的近? 婉儿肩膀上却陡的一紧,武皇后竟干脆扣住了她的肩头,不许她向后退缩。 婉儿: 多好的机会,嗯?武皇后的脸,就在距离婉儿不足半尺的地方。 婉儿入目处,只有那张明艳的脸。 她看到那红艳的唇在翕动着,看到了红艳的嘴唇之下珍珠般莹白的牙齿,还有因为主人说话,而在唇齿间浮动的舌尖儿。 粉嫩的颜色,和眼前这个妖精般的女人一点儿都不搭的,粉嫩的颜色 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在婉儿的眼前旋转着,飞速地旋转着。 婉儿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随着那飞速的旋转,而渐趋于空洞,脑中的晕眩感,越来越强烈。 她好歹还能听到武皇后诱.惑般的声音:有了圣人的宠.幸,你就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了,不是吗? 任何我想做的事? 是什么? 婉儿猛地一个晃神 在武皇后的意念中,上官婉儿最想做的事,会不会就是为上官家雪耻,为上官家报仇,恢复上官氏昔日的荣光? 婉儿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一股大力扼住了,呼吸困难。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信任我? 婉儿意识到自己无助的眼神,正更加无助地投向武皇后。 而武皇后,显然读懂了她眼神之中的意思。 因为,她笑得那么得意,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 本宫让你做什么,你都肯吗? 婉儿看到,武皇后的眸子,分明这样说着。 第42章 本宫让你做什么,你都肯吗? 这样一句话,其中所包含的意思,婉儿以为是害人性命,投名状之类的。 却浑没料到武皇后竟将她带到了一间偏殿。 殿门被掩紧,偌大的宫殿之中,于是便只剩下了婉儿与武皇后两个人。 婉儿无措地看着面前的武皇后,她不知道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到底又要干什么。 上官婉儿。武皇后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唤着婉儿的名字。 婉儿忙垂下眼去。 论规矩,她是不可以这样直视上位者的。 你的胆子不小。武皇后轻飘飘地下了一个结论。 婉儿暗自抽气,心里忖着这是在夸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 根据她对武皇后的一点点了解,武皇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似乎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欣赏 所以,这算是夸自己吗? 婉儿忖着。 她于是选择继续低眉顺眼。 不用做这副样子!本宫知道你不怕本宫!武皇后哼声道。 婉儿愕了愕。 下巴上突然多了一只手 武皇后的手扣住了婉儿的下巴,迫着她抬起头来,面对自己。 你当真是上官家的孙女吗?武皇后的双眸微眯,迸出两道危险的锐芒。 婉儿震住。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武皇后目光如炬,已经看透了她这副皮囊之下的真实身份。 婉儿慑于武皇后的眼神,脑中有刹那的空白,只能失神地盯着这个比她高出半头有余的女人。 武皇后并不因此而结束,她另一只手陡然欺上婉儿的脸,做了六年前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 她撩起了婉儿的额前的碎发,将婉儿眉心的朱砂痣裸.露了出来。 婉儿清晰地感觉到了,那只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按着她眉心的拇指指肚,也在颤抖着,用力得失了分寸。 婉儿吃痛,却倔强得不肯发出声音。 痛意陡然离去,婉儿的耳边飘过了武皇后的冷笑声:果然还是这个脾气! 还是 婉儿一个愣神。 武皇后是在说,她的性子还一如从前吗?又或者是 婉儿可并不觉得,以武皇后之尊,会肯屈尊了解,甚至记住自己的性子是怎样的。 殿内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婉儿被武皇后近在咫尺的双眼,盯得极不自在。 而那被武皇后拨开碎发,强行暴.露在空气之中的朱砂痣,更是让婉儿大不自在。 隐隐约约的,婉儿有种武皇后正在透过她的皮囊,看向极远处的某个人的感觉。 那个人,是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吗? 毕竟,武皇后素来爱才,若不是上官仪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上,说不定会为她所重用 脱!武皇后口中蹦出的这个字,打断了婉儿的思绪。 婉儿啊地一声,张圆了嘴,以为自己幻听了。 本宫让你脱掉鞋袜,没听到吗?武皇后不知何时在不远处的椅上坐下了。 即便是坐着,面对着站着的婉儿,她的气势还是那样的居高临下。 脱掉鞋袜 婉儿确定自己没有幻听。 可是,为什么要脱掉鞋袜? 她一时之间不明白武皇后又要折腾什么。 武皇后似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犹豫,冷呵一声:这就是你说的,本宫让你做什么,你都肯吗? 婉儿咬唇。 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心吗?武皇后又拔高了声音。 婉儿吸气。 她真的觉得,武皇后此时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无理取闹还自以为蛮有理的小孩儿。 脱掉鞋袜又能如何? 这个时代是封建,女人衣衫之下的肌肤、女人的脚都不能让男人看到,可是武皇后又不是男人,看了能如何? 难道还能羞.辱了自己不成? 婉儿默默摇头。 与羞.辱自己相比,婉儿实在觉得,武皇后更可能是让自己光着脚站在这殿内的金砖上,然后害得自己染了风寒,得一场病。 婉儿于是并不多说什么,自己除了鞋袜,裸着一双脚,站在了金砖上。 沁凉的感觉,自脚心透了上来,并不让人觉得冷,倒别有一番提神的效果。 武皇后坐在那里,看着婉儿裸.露出来的双足,莹白的肌肤之下,是淡青的筋脉,十个脚趾也圆润可爱 武皇后的目光禁不住添了两分幽深。 接着脱!她又道。 婉儿这一次,因为她的话,僵住了。 若说之前武皇后让她脱掉鞋袜的时候,婉儿对武皇后还心存几分胡闹的判断,那么现在,婉儿不能不直视武皇后的真实目的了。 婉儿怎么能忽略了,眼前这位,不是寻常的后宫妇人,她做的哪一件事,是平白无故做的? 脱掉下裳!武皇后的声音不客气地又传入了婉儿的耳中。 让婉儿脚底的凉意顿时化作了逼人的寒气。 武皇后,真的要羞.辱她吗? 脱掉下裳之后呢? 是不是还要让她脱掉内外的衣裙,甚至,让她赤.裸地站在这座偏殿之内? 武皇后,是要让她明白,选择了效忠,就要放弃尊严,这个规矩吗? 婉儿的眼圈红了 在活着和尊严之间,她就只能选择一样,而放弃另一样吗? 还要本宫帮你吗?嗯?武皇后蓦地冲向了婉儿。 婉儿的手腕被她紧紧扣住,又被她强扯到了一张壶榻前,再被按倒在榻上。 天后!婉儿惊呼出声。 极度的惊恐之感,侵袭了婉儿的内心。 武皇后根本不管她如何反应,带着她摔在壶榻上,便老实不客气地撕.扯了她的下裳。 很快,婉儿的小腿便裸.露在了武皇后的视线之下。 因为沁骨的冷意,因为寒凉的侵袭,婉儿本能地哆嗦着。 当武皇后的手掌按在了她的小腿内侧的时候,她更是不可抑止地颤抖了起来。 别动!武皇后喝道,带着警告。 婉儿咬紧了牙关,无措地闭上了眼睛,忍耐着武皇后的目光,和武皇后的手,同时冒.犯自己的小腿内侧。 然而,婉儿接着就感觉到武皇后的手僵住了,那只带着温热的柔滑的手掌,也迅速地同她的主人的眼神一般冰冷了下去。 婉儿不明就里的当儿,武皇后又强行扒.开了她另一条小腿的内侧。 冷意更甚。 她是在找什么吗? 武皇后的霍然起身,让婉儿的理智也回归本位,她终于能够顺畅地思考了。 可是,她的身体上,有什么让武皇后寻找的? 看方才的情势,武皇后分明要在她的腿上,寻找什么熟悉的印记 她的身上,怎么会有武皇后熟悉的印记? 婉儿的脑中一个闪雷 刚穿越到上官婉儿的身上的时候,夏锦看向还是婴孩儿的自己的那个古怪的眼神;徐婕妤的各种照料,以及她为了自己与武皇后的争执;六年前,武皇后初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失了身份地揩蹭自己的脸,甚至还想看自己的眉心 这些曾经让婉儿觉得怪异,后来被渐渐遗忘,此刻又被重新拾起的过往,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所以,这枚朱砂痣,是武皇后和徐婕妤都熟悉的某个人,也具有的特征? 婉儿的脑海里轰隆一声,她似乎想起来,在哪里也见过这么一枚 上官婉儿?武皇后带着淡淡慵懒的声线,重又响起。 刚才的所有失态,似乎只是婉儿的错觉。 她抬头看着眼前俯视着她的武皇后。 她其实应该站起来,向武皇后告罪,再一次地彰显忠心。可是,任谁刚刚被那样对待,还能够做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呢? 或许别人可以,婉儿却自问做不到。 她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如武皇后那般,收放自如。 婉儿悲哀地想。 武皇后确实已经恢复了平素的模样,还能饶有兴味地稍歪着头,打量婉儿无助的模样。 上官婉儿,本宫在和你说话。武皇后决不允许自己的存在,被忽略。 是,天后娘娘。婉儿垂下了眼睛,浑身都透着冷意。 她很想知道,怎样才能做到,像武皇后这般,说变脸就变脸。 武皇后并不因为婉儿语态的疏离和坐姿的无礼而气恼,她的目光在婉儿裸.露的小腿上停了一瞬,就马上游.走开,落于婉儿的脸上。 你是上官仪的孙女,是上官庭芝的女儿。武皇后这一次,用的是极肯定的语气。 婉儿怔忪刹那 就在不到半刻钟之前,武皇后还曾扣着自己的下巴,问自己你当真是上官家的孙女吗?。 武皇后不容婉儿多想,又慢条斯理道:是谁杀了你们上官氏满门,你可知道? 婉儿登时打了个寒噤,惶惑抬头。 武皇后眼底的玩味之色,让婉儿更觉惊惧。 是是当今天子婉儿压低声音,亦压低了脑袋。 错了!武皇后幽幽道。 她突然俯身向婉儿,魅惑一般,在婉儿的耳边道:是本宫命人,向皇帝揭发上官仪与庶人李忠谋反,皇帝才将上官氏满门下狱抄斩的。 婉儿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她不敢呼吸,怕稍微呼吸那么一小口,就会吸进属于武皇后的味道。 然而,武皇后并不就此放过她,反而更加地诱.惑她,道:你看,本宫是你的杀亲仇人。这里除了你我便没有旁人了你杀了本宫,就能为上官氏满门报仇了 第43章 她说,此时殿内只有她们两个人。 她说,现在是绝好的机会,能杀了她,为上官氏满门报仇。 她说 婉儿的脑中轰然一团,仿佛炸开了无数个闷雷。 她愕然地盯着武皇后开合翕动的唇,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噤。 这会儿不是琢磨武皇后是不是疯了的时候,婉儿实在觉得,自己要是被武皇后蛊.惑了,那才是真的疯了! 她又不是真正的上官婉儿。 对惨死的上官氏满门,婉儿有同情,也会因为这具身体里流着上官氏的血,而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心口发痛。 不过,只限于此。 婉儿也只对郑氏这个抚养她长大的母亲有感情,心甘情愿地乐意拼尽全力护郑氏周全。 至于旁人上官氏的仇吗? 不是婉儿残忍,而是她上辈子太熟悉历史了,说白了,历史上这种权力、派系的争斗多如牛毛。 有多少人,因为争夺权力,而被自己的敌对派系杀死? 又有多少无辜的妇孺,因为家中掌事的男人的立场,而被夺去性命,或者一生的自由? 上官仪是有才华,有风骨,但他不也是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仕宦吗? 他认不清高宗皇帝的懦弱无能,是他的迂腐,此为其一。 他一身担负着上官氏满门的荣辱,却将满门家眷的生死轻易交付于旁人,他在主张废后的时候,就已经将全家人的性命作为赌注押在了历史的赌桌上。此为其二。 再者,若是上官仪怂恿皇帝废后成功,结果又会如何? 他,以及他背后的和他有着共同的利益和观念的官僚们,会放过武皇后吗? 最后,武皇后则会和上官家族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历史上,从来都是成者王侯败者贼,不是吗? 穿到这具身体上已经这么多年了,婉儿早就对自己的立场,有了确切的认知。 她同情上官氏,心疼郑氏,对那个被自己占据了身体的真正的上官婉儿,也存着十分的愧疚。 但是,她就是她,她不会做为上官氏报仇的蠢事。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32) 何况,她所熟悉的历史上,那个上官婉儿,也根本没有为上官氏报仇。 终其一生,那个上官婉儿,对武则天,都是忠心勤勉的。 这些认知,在被武皇后诱.惑的时候,于婉儿的脑海之中,格外地清晰起来。 武皇后却不知婉儿内心里的这些清晰的念头。 她幽深的眸子,凝着婉儿抿唇不语,且透着某种笃定的脸庞,张开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诱.惑 不想吗?武皇后慵懒的嗓音,回荡在婉儿的耳边。 婉儿觉得,那声线之中,肯定藏着一只钩子,不然,她的心何以被钩挑得没着没落的? 心里面波澜起伏,面上婉儿却在听了武皇后的问题之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婉儿然后就听到了武皇后好像笑了一声? 她笑了? 笑什么? 这个意念并没有在婉儿的脑中停留太久,武皇后的问题又来了:不敢吗? 不敢,还是不想? 不敢是有杀心而没杀胆儿,不想却是连杀心都没有。 婉儿很能分得清其中的差别。 她也马上以行动来证明自己。 妾不想!婉儿就在壶榻上拜伏了下去。 哦?是吗?武皇后呵笑,语声中并未见得如何相信。 婉儿暗自咬牙,再拜道:昔年虞舜杀鲧,而禹为鲧之子,却甘心为虞舜所驱,成就治水功业妾虽不才,却也愿效古人,追随天后娘娘! 武皇后闻言,不由得哈了一声,似有些出乎意料。 你当你是大禹?还想让本宫禅让你吗?武皇后接着便斥了一声。 婉儿观她神色,已经带出了几分调侃的意味,遂忖着那番让人心惊肉跳的试探,想必是挨过去了。 心里面暗自松了一口气,婉儿口中仍不忘了赞颂:妾不敢比大禹,但天后娘娘之豪光,却盖过虞舜! 胡说八道!武皇后横了婉儿一眼,虞舜是上古圣君,岂是胡乱比得的? 婉儿见她虽然斥责自己,但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于是便决定将这马屁一拍到底 虞舜是上古圣君,统领、教化万民然妾私以为,虞舜屡遭父母、兄弟算计,却仍事亲以厚,不免愚孝;流放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凶于蛮荒之地,而非除之以绝后患,不免纵凶仁柔之嫌。 武皇后呵呵笑:照你这么说,虞舜合该弑父杀母戕弟,对四凶赶尽杀绝,才是正途喽? 婉儿觉察到她的笑容中添了两分真切,知道自己刚才的一番说辞,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武皇后素性坚毅果决,最厌仁柔之辈,说不定内心深处,她还真就是认同这么做的。 笃定这件事之后,婉儿心里更添了几分自信,又侃侃道:天后明鉴!虞舜之父瞽叟,认人不明,处事不公,眼盲而心更盲;其后母不仁不慈;其弟象,不孝不悌。这样的人,在一家之中,害的是同为家人的虞舜;然放于一国之中,祸害的何止一人一户的百姓?且虞舜受唐尧禅让之后,更是善待其父母兄弟,请问这难道不是纵容恶人吗?以虞舜之尊,其父母兄弟作恶,百官、百姓怎敢多言?如此,虞舜岂不是为了一己之名声,而坑害万民吗? 婉儿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打量着武皇后的神色,见她并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甚至眼底还有些异样的辉芒闪烁,便更被鼓了劲儿,慷慨又道:再说四凶,比之虞舜的父母兄弟,为害更甚!这样的存在,合该集合全国之力,毁而灭之,怎么能只将它们流放了呢?说到底,虞舜还是为了自己的仁德名声罢了! 武皇后眸中的笑意深了些,竟是被婉儿勾起了辩论的冲动,忍不住道:他是将它们流放到蛮荒之地,这也算存了一丝仁德之心 是仁德,却也是更大的不仁德!婉儿急声道。 哦?怎么说?武皇后没有反感于婉儿抢白了自己,倒是被激出了些倾听的兴趣。 天后请想,蛮荒之地便没有民众生活吗?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武皇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只听婉儿紧接着又道:天.朝教化,泽被万方。昨日之蛮荒之地,焉知今日,或是明日,不会成了天.朝之土?而其人民,彼时便是天.朝之子民虞舜为了一己之私,而纵凶害民,兼使民心趋恶,他日愈难教化,可谓自私! 婉儿洋洋洒洒的大段论调说完,方惶然意识到自己光顾着说了,不止忽略了武皇后的感觉,更屡次抢白了武皇后。 心头一紧,婉儿作势就要拜伏下去:妾不知天高地厚 被武皇后一把拎起了肩膀。 她的力气可真大婉儿还有心思琢磨。 小小的人儿,妄论古圣先贤,确实不知天高地厚!武皇后眼中笑意盈盈。 婉儿微赧,却并不觉得武皇后是在责备她。 她以虞舜事亲切入,为的就是让武皇后知道,在她的内心深处,并非沾着亲人两个字,就是对的。这样,武皇后才能渐渐对她不会报仇这件事不再存疑。 而提及虞舜的仁柔,婉儿更是想要借此贴近武皇后的心,让武皇后至少觉得,自己的三观,与她的,是不相悖的。 身为主人,武皇后一定不喜看到,自己的仆从是柔弱而没有原则的。这样的仆从,也不会得到她的信任。 婉儿无法确定自己的这些心思,有多少入了武皇后的心。 不过,这位未来的千古一帝,看向自己的眼神,越发地微妙起来,倒是真真切切的。 仍是毫无客气地捏起了自己的下巴,不同的是,这一次,婉儿好歹从武皇后的脸上,看到了些很感兴趣的意味。 这么爱捏人下巴啊? 婉儿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你这张小嘴儿,还真是能把活的说成死的,把死的说成活的武皇后微弯着眉眼道。 婉儿因为她弯起的眉眼,而心脏砰砰砰地急跳了几下 人人都对这位果决刚毅,从来想做什么便不择手段的天后娘娘噤若寒蝉,可为什么,婉儿此刻分明觉得,这位天后娘娘的仪态,透着几分让人怎么都害怕不起来的妩媚呢? 我一定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婉儿使劲儿眨眨眼,强迫自己想起,同样是这位天后娘娘,曾经让自己吃过多少苦头。 妾绝非油嘴滑舌之辈,妾的忠心 婉儿想为自己辩白什么,被武皇后抬手制住。 本宫不想听这些!武皇后道。 说着,她笑眯眯地瞧着婉儿:本宫倒是觉得,你这样一个人,此刻就算是让本宫送去给圣人,本宫都舍不得了 婉儿闻言,脸颊飘红。 大家都是女人,为什么武皇后这话说的,舍不得什么的,像是九曲十八弯的绕了那么多个圈,勾得人莫名地心尖儿发痒呢? 武皇后不容婉儿多想,莞尔又道:你既啰里啰嗦地说了这么一大堆,本宫若是不做点儿什么,似乎也没趣儿。 做做点儿什么? 婉儿的脑子很有些不够用。 她眼睁睁看着武皇后探手不知从哪里摸来个不知道什么物事,接着,武皇后的手,便覆在了婉儿赤.裸的小腿上 第44章 婉儿被武皇后再次欺身过来的动作惊着了。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武皇后手里不知从哪儿捏着个什么物事,便恍然意识到武皇后的手掌正抚上自己的小腿。 她、她要干什么?! 婉儿心里面轰隆隆一阵凌乱 她、她不会还想再剥我的衣服吧? 就不能像个皇后的样子,好好说话吗? 婉儿恐怕是一时间忘了,眼前这位,何曾照常理出过牌? 喉咙艰难地滚了滚,婉儿觉得那里好像塞了个大铁疙瘩,使得她哪怕仅仅做个吞咽的动作,都着实费力。 而可悲的是,婉儿又不得不承认:武皇后的手掌,当真又柔滑又温暖。 眼前的,是火热的、真实的、生命力那么旺盛的一个人 和婉儿时常会冰凉的手脚不同,武皇后的手、武皇后的周身,永远都是暖烘烘的,像是一个小太阳。 婉儿怎么能忘记,她熟悉的那个历史上,这位武皇后,可是享有八十余岁的高寿,在六十七岁还精力旺盛地成为了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的人啊! 六十七岁,婉儿所处的那个时代的同龄人,都已经是退休好多年的老年人了。 在此前将近一千五百年前,同样六十七岁的武皇后,不,应该说是则天大帝,她刚刚开始她一生最辉煌的事业。 人之寿数,先天而定,早就写在了基因里面。 比如像武皇后这种,即便她的母亲荣国夫人杨氏生下她的时候,已经是年近半百的极高龄产妇,武皇后仍是有着旺盛的生命力;而那位杨夫人,更是活到了九十余岁的高寿。 意识到有些东西就是天注定的时候,婉儿的反应,就迟钝了许多。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天命不可违的宿命感而迟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而迟钝。 总之,武皇后成功地将婉儿小腿上残余的衣料继续向上翻,直到露出了婉儿的膝盖。 然后,武皇后的手,就毫不客气地侵.占了婉儿的膝盖。 对,侵.占。 这位从来是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想得到什么便要得到什么的武皇后,根本不会去思考何为客气。 天后婉儿终于能够成功地发出声音。 而与那既无措又微赧的声音相伴的,是婉儿的膝盖被碰触,而不由自主发出的嘶声。 跪了半个多时辰,不是闹着玩儿的。 婉儿犹记得,当初在静安宫,自己被武皇后罚跪那么久之后,接下来的好些时日,膝盖是如何钻心地疼。 再多跪几次,怕是要跪出病根儿吧? 婉儿心忖。 疼?武皇后的声音,响在了婉儿的耳边。 她的手掌正覆在婉儿的膝盖上。 婉儿赶紧本能地摇头 她若是给出肯定的答案,武皇后怕不是要讽刺她自作自受? 真的?武皇后看到婉儿摇头,眉毛挑了挑。 婉儿来不及掂对出如何回答她才是正确的,或者说她此刻的心情想听到怎样的答案,武皇后就不客气地掌心用力,压向了婉儿的膝盖。 啊婉儿抽气,痛呼出声。 你撒谎!武皇后朝婉儿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得逞一般。 婉儿: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婉儿心里忍不住腹诽,哪怕表面上她不敢表现出来。 只怪来自武皇后的体温太高太暖,让婉儿生出了不该有的期待来 她怎么能对高高在上的天后娘娘生出什么期待来? 这位天后娘娘,或擒或纵,想如何对她就如何对她,反正怎么都是天后娘娘对,她唯有服从的份儿 婉儿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玩物,被天后娘娘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作为一个从现代社会穿越过去的人,即便已经在这个封建时代存活了十几年,婉儿骨子里的认知,还是没法改变。 她永远无法像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那般的,奴颜婢膝。 婉儿觉得,自己一定是不小心把内心里的委屈和不甘,通过眼神流露了出来。 不然,武皇后的眸中怎么会突然闪过几分异样,同时又一次扣住了自己的下巴 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宫,懂吗? 婉儿听到武皇后在自己的耳边这样说着。 一定是武皇后离得她太近了,近得让她能轻易闻到来自武皇后的馥郁而华贵的香气。 那种香气是不是早就经过岁月的沉淀,融入了武皇后的身体之中,成为了武皇后的体息? 就像是武皇后此时看向婉儿的眼神,那种骄傲的、高高在上的、不容一丝一毫的不恭顺的眼神。 有那么一刹那,婉儿的脑海中,冒出了些不着边际的、与恭顺毫不相干的念头 曾经年少的武皇后,是不是也是青.涩的? 这种融入骨血之中的高傲,是不是并非天生? 毕竟,这个极富传奇色彩的女人,并不是如太平公主那般,天生地血统高贵。她是靠着自己的努力,甚至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一步一坎才爬到今日这个位置上的。 婉儿紧接着就被自己的这些个念头惊着了:她在想什么?她竟然在想了解曾经的武皇后吗? 喂!你醒醒啊! 你现在已经不是历史研究者了。 而且,你眼前所经历的也不是历史,而是最最真实的现实,是稍微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的现实啊! 婉儿抿紧了嘴唇,缓缓地点了点头。 就像是,她在刚刚听了武皇后的警诫话头儿之后,马上变乖了。 武皇后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个,比之前的露齿而笑还要大的弧度。 她的手自婉儿的膝盖上抬起,举了起来,看那架势,似乎又要拍向婉儿的脸颊 婉儿已经做好了准备,听到啪啪的脆响,再感觉到来自脸上的痛意了 武皇后的手,却蓦地停在了半空中。 接着就那么极理所当然地转了个小小的弧度,重又覆在了婉儿的膝盖上。 婉儿: 婉儿得承认,必须承认:武皇后的任何举动、言行,都不是小小的她,能够预料得到的。 武皇后的手掌只在婉儿的膝盖上碰了那么一下,羽毛一般滑过。 婉儿觉得膝上一痒,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33) 武皇后则像是之前根本没做过什么想摸向婉儿的脸的动作似的,自顾自地扭开了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精致玉盒。 馥郁的香味登时飘散开来,有点儿像药香,还有点儿像胭脂的香味 婉儿诧异地看着那精致玉盒里装着的,比上好羊脂玉还要滑腻白润的膏体,晃了晃神,方想到,这就是刚刚武皇后不知从哪里取来的物事吗? 这是药膏吗? 婉儿心想。 然后,她就看到武皇后用右手的食指尖儿挑了些那润白的膏体。 婉儿盯着那根修长的手指,就知道自己之前想错了:武皇后保养绝佳的手,才是比羊脂玉更滑腻白润的存在。 这样的一双手,放在后世,就是天生的钢琴家的手吧?只怕要上昂贵的保险吧? 武皇后觉察到了婉儿的注视,唇角挂着一抹玩味。 好看吗?她笑幽幽地问道。 啊?婉儿一呆。 她忖着但凡女人无不喜欢听旁人说自己好看,尤其是来自同为女人的夸赞,古往今来皆如此,天后娘娘想来也不会免俗。 于是点头道:好看。 婉儿说的是实话:这样的一双手,纯粹靠后天的保养是达不到的,须得天生丽质。 世人都说武皇后的手腕如何厉害,做事如何狠绝,却极少有人注意到,她是个先天的美人儿。 武皇后对婉儿的回答自然是极满意的。 她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那根挑着药膏的手指,则触到了婉儿的膝盖上,指尖儿在婉儿的肌肤上来来回回涂抹了几下。 婉儿只觉得一股凉丝丝渗入了肌肤之中,直透筋脉,遂全然忽略了那种疼痛。 觉得如何?武皇后边挑.抹着,边问着婉儿,一双眼睛则不错目地盯着婉儿的反应。 莫名地,婉儿的心尖儿上忽闪过异样。 那在她的膝盖上涂抹的手指,不像是在抹药,倒像是在 是在什么? 婉儿一时之间说不清楚。 总之,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和经历。 可不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嘛! 试问这天下有几个人,得天后娘娘亲自屈尊抹过伤药? 婉儿猛然间回神,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了。 不敢劳动天后娘娘!妾婉儿慌忙挣扎着身体,试图从武皇后的手中拿到那药膏。 这药膏必定是世间鲜有的灵药,她这等身份不过是多跪了一会儿,不仅得了这好药,还得了武皇后的亲自擦药婉儿实在觉得,无论哪一样,将来说不定都是她攥在武皇后手里的大把柄。 至少,少一样把柄算一样吧? 婉儿的手却扑了个空。 武皇后身手特别利落地躲开了婉儿的挣扎,另一只手却还能继续在婉儿的膝盖上勾.抹。 婉儿: 两个人的武力值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又漂亮又聪明又果决还有力气老天爷到底怎么造就了武皇后这种存在? 难怪人家能成为唯一的女皇帝,婉儿深深地自卑了。 武皇后逗猫儿般躲过了婉儿的手,似乎心情更好了。 然后又干脆利落地扒了婉儿另一个膝盖上的衣料 还来! 婉儿的呼吸都要没了。 天后娘娘!妾自己可以!不劳婉儿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却被武皇后的一句话就堵了回去:你方才不是和本宫说君臣吗?本宫便也学学古圣先贤,姜尚连周文王的辇都坐得,本宫为你涂一涂药,又算得了什么? 历朝历代皆忌讳后宫干政,能大剌剌说出这等话的,也只有武皇后了。 婉儿佩服她的胆子,亦不得不敬服她与那天大的胆子相配的手腕。 不过,婉儿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周文王还为姜尚拉车呢!天后娘娘也能替我拉车吗? ※※※※※※※※※※※※※※※※※※※※ 阿曌:朕不拉车,朕开车。 婉儿: 第45章 有了上好的药膏,婉儿膝盖上的跪伤,没几日就好了个利落。 她也顺理成章地继续在武皇后的身边当差。 五品才人的封号并没有被夺走,婉儿仍是顶着这么个封号,继续做着女史的活儿。 因着这个封号,她也就成了武皇后身边,品级最高的女官,连柴芸的品级都比她矮半级。 婉儿其实不希望看到承庆殿内外的所有内监、宫女都对她毕恭毕敬的,仿佛她是武皇后之后,承庆殿地位第二尊贵的人。 所谓登高必跌重,婉儿自然不肯从高处跌落,但是这种被众人往高处架的感觉,也很不妙。 这些众人里面,包括武皇后 她对婉儿的试探,没有因为那一日婉儿的表明心迹,而结束。 这个女人的言行,让婉儿完全无法预料,而她时而似坦荡无所谓,时而又似幽深不可测的心思,更让婉儿在这短短的几日当值的过程之中,颇觉心累。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婉儿疲倦地看着头顶上的太阳,和昨日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这样的日子,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了吗?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直到她生命的尽头吗? 趁着这会儿周边无人,婉儿偷偷地叹了一口气。 偶尔想起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回忆那日偏殿之中的武皇后那么魅惑的武皇后,不知道这世间,除了皇帝,还有谁有机会见到。 凡事有弊必有利,这话不假。 婉儿也从背负的才人的封号上,得到了那么些算是好处的东西。 比如,自从得了这个封号之后,雍王李贤再也没有冒犯过她,明的暗的都没有。 想来,李贤已经把自己当做他父皇的女人了 婉儿无奈地摇头: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想做和武皇后争风吃醋的人。 除了李贤,还有太平公主和杜素然的态度。 这些日子里,婉儿有几次与杜素然碰面。 大家都是在武皇后这里办事的,碰到总是难免。 杜素然对婉儿的态度极恭敬,婉儿也很聪明地再没提起过两个人那日的交集。 杜素然救过她的命,婉儿感念;但是杜素然也差点儿害死了她,婉儿同样记得。 既然大家都存着说不得的东西,又同为武皇后办差,婉儿觉得,难得糊涂,也不失为一桩善举。 和太平公主的几次碰面,除却太平公主来承庆殿问安的时候,便是在东宫的偶遇了。 婉儿被武皇后安排了几次,去东宫颁天后赏赐,这其中有赐给太子和太子妃的药,还有赐给太子妃新诞下的男婴的衣料、饮食甚至奴婢诸般用物。 说到那个男婴,婉儿清楚地记得,她所了解的那段唐史上,李弘是没有儿子的。 李弘逝后多年,武皇后以相王李旦子,楚王李隆基为李弘嗣。 而这位李隆基,不仅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唐明皇,那个历史中的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都死于他手。 想到在这个平行时空之中,原本没有儿子的李弘有了儿子,再想到上官婉儿命定的死对头就曾给李弘当过嗣子,婉儿的这颗心实在是难以安定下来。 她没有机会见到那个刚刚出生的男婴,可是就算见到了,又能如何? 难道一个襁褓中的小儿儿,还能看出杀气不成? 将来他长大了如何尚不可知,就算知道,以婉儿现在的身份地位,难道还能杀了他吗? 或许唯一可以略觉欣慰的,就是李弘大概不久于人世。 一旦李弘不在人世,那个刚刚出生的太子之子的身份,也就让人少了几分忌惮。 这种想法很有些吃人血馒头的嫌疑,婉儿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把。 不过唾弃归唾弃,当真性命攸关,恐怕也顾不得许多了。 深宫之中的争斗,说白了,不就是你死我活吗? 若那个刚出生的男孩儿,将来真的成了婉儿性命的绝大威胁,难道她还要坐以待毙不成?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得抱紧武皇后的大粗腿。 那才叫天命所归! 婉儿离开了东宫,向着承庆殿走来 她此刻就刚刚探听到一个消息,得赶紧报知武皇后。 不过,以那位天后娘娘的能耐,这会儿恐怕已经知道了、 她已经知道了,和自己忠心耿耿地马上来禀报,是不矛盾的。 为了生存,为了母亲和自己能够活命,婉儿觉得自己也是蛮拼的。 晌午刚过,承庆殿外静寂非常。 往日这个时候,因为武皇后习惯歇午觉,承庆殿的诸下人都得了机会偷闲儿一会儿。是以婉儿一路回来,并没有遇到什么人。 她忖着出了那件事,武皇后恐怕没有心思歇息,便提步朝着燕息殿的方向走。 殿外空旷无人,连随时侍奉着的赵应都不见了踪影。 婉儿大着胆子登上台阶,隐隐听到了殿内,有对话的声音。 里面除了武皇后,应该还有一个男子。婉儿觉察到。 那个男子的声音,虽然听不甚清楚,但绝不是中官的声线 婉儿心内微诧,脚步因着压不住的好奇,又向殿内挪了几步。 啪 哗啦啦 一阵器物碎裂的声音,炸响开来。 婉儿被震住了。 武皇后生气得砸东西了? 那样城府深的人,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婉儿的理智告诉她,此情此景之下,她应该暂且回避。 可是她的脚却没法听从她的理智,就那么带着她,朝着殿内的方向,又凑了几步。 里面,武皇后震怒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因为离得不近,声音有些发飘,但是并不影响婉儿听得完整 你当日是如何向本宫保证的!强烈的质疑的口气。 一语既出,竟是没有人回应,也不知那个身处殿内的男子,是不是被武皇后的气势吓住了。 恐怕更惹得那位恼火了吧? 婉儿肖想着武皇后此时可能的模样,忖着。 果然,从来受不得被忽略的武皇后,接着便更发起火来:你找来的那些和尚道士,都是干什么的! 这一次,那个男子有了回音儿:阿惠不想回来,贫道有什么法子? 婉儿听得清楚,那个男子的声音她分明认得:明崇俨! 阿惠也是你叫的!武皇后厉喝道。 紧接着,又是哗啦啦的一阵器物破碎声音。 阿惠是谁? 婉儿眨了眨眼。 以及,那个阿惠显然是武皇后与明崇俨都认得的人。 还有那些和尚道士怎么听,都容易让人联想到招魂摄魄之类的事儿上。 如果此阿惠真的是那个惠的话,婉儿倒是想到了一个十分有名的惠 唐太宗的徐贤妃,徐惠。 所以,武皇后想要通过明崇俨作法,让死去的那个阿惠回魂复生? 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才会想到这种法子来怀念一个人? 明崇俨说阿惠如何如何,明显他与那位阿惠也是熟识的 蓦地,许许多多的光影与过往,一股脑地涌入了婉儿的脑海之中。 它们来的那么汹涌,那么急,以至于把婉儿的脑子都堵塞了个严严实实。 婉儿霎时间觉得自己不能思考,呼吸也觉得困难起来。 她似乎,正在揭开某个被深埋的事实 重新回复神智的时候,婉儿察觉自己已不是一个人立在殿门口。 眼前,明崇俨正笑眯眯地瞧着她。 婉儿姑娘的姿容真是越发地出众了!明崇俨嘻嘻道。 婉儿皱眉。 这个道士风一阵雨一阵的,让人把握不着。 多日不见道长,道长越发地放诞不羁了!婉儿正色道。 明崇俨哈哈一笑,这才朝着婉儿深深一揖:上官才人如今是御前的红人儿,贫道能搭上一句话,都是贫道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不敢!婉儿欠身还了半礼。 这道士才是御前的红人,婉儿纵然不喜他,却也不想得罪了他。 明崇俨却仍一脸的不庄重,还歪着头打量婉儿:上官才人额上这枚朱砂痣,可是好看得紧啊!只怕是有些什么来历? 婉儿面色一僵。 平素有额发遮着,她可不觉得那枚朱砂痣会那么容易被人瞧了去。 就算明崇俨仔细地瞧,一个男子盯着女子那么瞧,这可合礼法? 婉儿推测明崇俨根本就不是看到自己的朱砂痣才有此说,而是他可能早就知道了什么。 婉儿深谙言多必有失,于是干脆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明崇俨。 绕是明崇俨脸皮厚,也觉出婉儿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个傻子。 他自嘲地打了个哈哈,向殿内摆了摆手:上官才人是来向天后回事的吧?请进! 上官婉儿见他那副惫懒模样,便觉莫名心烦,冷声道:宫路幽深,道长还是小心些吧! 明崇俨在她熟悉的历史上,就是死于李贤之手。此刻观他情势,只怕也不是个能得善终的。 婉儿穿越来的那个时代,管这叫,嘚瑟。 明崇俨似是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微微笑着瞧婉儿:贫道贱命一条,活便活,死便死!倒是上官才人好心又好志向,前途不可限量哇! 他又开始深一脚浅一脚不着边际地胡说八道了。 婉儿听得蹙眉。 明崇俨仍不以为意,咧嘴又道:似上官才人这般好样貌又有来历的、有见识的,天后怎么会不喜欢呢?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34) 婉儿听得眉心一跳 她怎么觉得,明崇俨在说有来历的时候,好像看出了她是穿越者了呢? 第46章 婉儿!殿内,武皇后不耐烦地高声唤着。 明崇俨听得真切,朝婉儿咧嘴一笑:天后召唤,上官才人快请进去吧! 婉儿见他那副好像无所谓又好像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模样,心里面便膈应得慌。 这道士太诡道,婉儿自问多与他打交道的话,保不准什么时候便露了马脚。 匆匆向明崇俨点了点头之后,婉儿便转身向殿内走去。 自从在武皇后的身边正经当值之后,武皇后对婉儿的称呼,就从上官婉儿变成了婉儿。 这个明显带着亲昵感觉的称呼,让婉儿乍一听到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感慨。 然而婉儿马上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如果她的名字叫上官婉之类的,武皇后唤她婉儿,那叫做亲昵;既然她叫上官婉儿,武皇后唤她婉儿,这不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吗? 就像唤武则天为则天而不是天儿 婉儿立马就被自己脑袋里的天马行空的想法吓着了。 别说武则天这个名字此刻还没诞生,就算是已经有了,难道谁敢唤什么天儿? 怕不是疯了? 其实,婉儿更喜欢武曌这个名字。 日月凌空,唯我独尊,霸气,自信 或许女人都有慕强情结? 那么如此说来,武皇后可不算是纯粹的女人了? 婉儿这么想着,从殿门口到殿中的几十步,倒也走得快。 天后!婉儿立在殿中,向着上面的武皇后行礼。 武皇后没急着让她起来。 婉儿垂着头,感觉这位正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她一定是察觉到自己在殿外窥听了吧? 婉儿心里幽幽地叹息。 怎么就总是挣脱不开在危险边缘游.走的命运呢?这才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暗自咬了咬牙,婉儿还是决定努力扭转一下局面。 妾刚刚从东宫回来,听闻婉儿想将自己刚探听到的消息禀告给武皇后,借以消除武皇后对自己可能窥听的怀疑。 咯吱 一声不寻常的脚步声,传入了婉儿的耳中。 婉儿蓦地停住了话头儿,看着从案前移下,向自己挪了过来的那幅裙裾。 刚刚,就是这幅裙裾的主人,脚上所穿的绣履,踩在了地面上碎玉 那是某只玉盏破碎的残躯,之前被这个人恼怒地掷在地上的。 金珠美玉,在这奢靡深宫之中,都不值钱了! 婉儿默叹。 她顾不得计算这么一只破碎的玉盏,够寻常小门小户全家过活几年的,便脱口而出:天后小心! 说着,忙抢前一步,抢在武皇后落下的脚步之前,把一大块支棱着缺口的碎玉拨开。 于是,武皇后再一次落下脚步的时候,不至于再踩在上面,不至于伤了脚。 武皇后的脚步骤然停住。 她就那么立在婉儿身前丈余远的地方,嘴唇张了张,终是没有把质问的话,说出口。 在婉儿看不到的地方,武皇后的眼底,明显有一丝鲜见的困惑 婉儿之前抢身为她拨开碎玉的动作,是出于本能的反应,而非刻意的讨好。 以武皇后眼光之犀利,这一点不难看出。 那么,这个小东西,是真的怕她伤到? 武皇后的双眸微眯,看向婉儿的目光,似有些困惑不解。 说下去!武皇后缓缓地、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仿佛那些探究和困惑,根本不曾存在过。 婉儿此时也被自己刚刚那个迅速反应的动作惊了一跳,殿内刹那的静寂,都让婉儿觉得别扭得很。 听到武皇后终于正常了,婉儿如释重负,于是也如常回复道:是!妾听闻圣人今日垂问太子病势的时候,向太子允诺,只要太子此番病愈,便禅位于太子。 婉儿所熟悉的历史上,唐高宗也曾对病重的太子李弘做过这种承诺。 其实说白了,这不过是做父亲的疼爱儿子,略作冲喜之意罢了。至于如果太子当真病愈,高宗皇帝会不会真的禅位,却不好说了。 毕竟,那个天下一人的尊位,太惹人恋栈了。 而婉儿在今日刚刚听闻这件事的时候,便能够断定:太子命不久矣。 武皇后听了婉儿的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这在婉儿的意料之中。 这样重要的消息,若没有在第一时间获知,就不是武皇后的手段了。 但武皇后获知,那是她的手段;婉儿及时禀告,就是婉儿的忠心了。 婉儿于是也乖觉地不多言语,静候着。 停了好一会儿,武皇后终于又开口了:这件事,你如何看? 婉儿心头一警,脊背都禁不住拔了拔。 这是武皇后的考较,更是武皇后的试探,婉儿明白。 她须得打点起精神,回复一个让武皇后满意的答案。 可是,说不清因为什么,婉儿的心里竟起了些陌生的情愫。 那种情愫,居然和同情有关! 煌煌则天大帝竟然轮得到她来同情? 她怕不是脑子被雷劈了! 婉儿也觉得自己的脑子肯定是被雷劈了不止一次。 但那种感觉是真真切切从心底涌上来的,不是假的。 武皇后问话的短暂空隙之间,婉儿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 没有答案。 同情这种与纯粹感性有关的东西,怎么能用理性的思考,得出答案? 允许她思考的极短的时间内,婉儿唯一能够得出的结论就是 因为她多多少少具备上帝视角,她清楚太子李弘不久于人世,而皇帝的日子也不长了,武皇后有绝大的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但是这件事,身为纯粹的局内人的武皇后,却是不知道的。 从武皇后的视角来看,一旦太子神奇病愈,皇帝禅位,那么她的机会便更加渺茫了。 婉儿无从得知现在的武皇后,到底有多么大的野心,想要坐上那个至尊之位,但是婉儿确信,向上奔这个念头,武皇后绝没有一刻放弃。 婉儿更佩服武皇后的心志:身处波谲云诡的逆境,要成就千古不曾有过的功业,尚能维持住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这可不是任谁都能做到的。 婉儿自问做不到。 于是对于武皇后,她除了那份莫名其妙的同情之外,还生出了更多的,敬佩。 嗯,敬佩,这才是她面对武皇后的时候,正确的情绪基调。 婉儿的心绪稳定了下来,对于武皇后的问题,便有了自以为完满的答案。 妾以为,太子素性仁孝,母子连心,太子定会体会得到天后的心思,以全孝道。婉儿恭声道。 武皇后初听她这个和问题毫无相搭的答案的时候,微微蹙眉,待得咂摸出婉儿话中隐含的深意,眼底忽闪过一瞬的狡黠。 本宫的心思,是什么?武皇后勾着唇角,眼睛亦直勾勾地盯着婉儿。 即使不是直面着她的盯视,婉儿都能感觉得到来自她的灼灼眼神。 喉间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婉儿恭敬又道:天后圣意,妾不敢揣测。 不敢揣测?武皇后呵笑,显然不想就此放过婉儿,本宫知道你聪明你倒是说说看,本宫恕你无罪。 说着,又微冷了声音,语含威胁:若还推脱,本宫就认定你是个又蠢又笨的! 不得不说,武皇后的眼力厉害,她看出婉儿这种腹有才学的女子,最受不得的就是被人当作蠢笨的。 此言既出,婉儿确实被激起了几分意气:她从上辈子从小到大当学霸,到这辈子自幼就是个天才少女,何曾被人当作又蠢又笨的? 明知武皇后在激她,婉儿还是禁不住心里面波涛起伏:我才不蠢笨!我不止不蠢笨,我还知道你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呢! 武皇后瞥见婉儿微微涨红的小脸儿,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得意地嘴角的弧度勾的更大了。 你果然不够聪明,本宫看错 武皇后的话音未落,婉儿便急声道:天后所想,是国是民,是四海昌平,是民生富足,是寰宇臣服! 婉儿一股脑地说完,犹倔强地抬头,看着武皇后。 武皇后因着她说出的这番话之中的与后宫妇人的职责毫不相干的内容撼住。 国计民生,臣服,昌平等等,哪里是一个皇后该操心的? 那合该是身为天子的职责所在啊! 武皇后不曾言说与任何人的那些藏在心底里的念头,那些藏了太久,都要发酵成强烈的酸涩之气的念头,竟然就在这一刻,被这个赌气的少女,说出了口。 对于眼前这个大胆而犀利的少女,若说武皇后没有忌惮,没有惊恐,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为什么,她分明忌惮着她的聪慧,惊恐于她的眼力,甚至在听到这些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杀了她灭口,可心里面,却还是禁不住地,涌出了更多的,惺惺相惜? 惺惺相惜,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说出来何其容易? 可是,世间人大多庸庸碌碌,要寻一知己,终一生,怕都是登天之难。 曾经,武皇后以为自己寻到了那么一个人。 可是,就算聪慧敏达如那样一个人,也是不敢,将这样一些话,昭昭然地落在阳光之下的。 不,那个人,她根本就不会想,更不敢想这些 所以,她们,原来是不一样的。 武皇后的思绪飘飞到很远很远,远得超越了时空与生死。 但她很快就强迫自己回到了眼前人的身上。 她的脸色极沉郁,她的周身,透着隐隐的杀气。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她冷森森地锁定了婉儿。 第47章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自然没有人教婉儿,这些话,都是从她自己的脑袋里冒出来的。 婉儿为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而感到后怕。 她该如何回答武皇后的问题? 她要说这都是妾自己揣测出来的吗? 武皇后的质问,和婉儿的犹豫不决,也只在刹那之间。 就被殿外突然传来的声音打破了 孩儿给母后问安!太平公主的声音,比往日更拔高了几分。 武皇后听得眉头皱起。 婉儿则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太平公主在这个时候来问安,可以分走武皇后的注意力。自己也可以趁着这个时机,想一想该如何回答武皇后的问题。 不待武皇后说出什么来,太平公主的身影,已经快步踏入了殿中。 她一眼便看到了跪在殿中的婉儿,以及地面上碎成许多瓣的玉盏。 太平公主的眼底闪过惊悸,忙俯身拜了下去,向武皇后行礼问安。 武皇后幽深的目光,盯着太平跪伏的身影,并没急着让她起身。 婉儿默默替太平捏了一把汗 显然,太平的突然出现,让武皇后的心情,不大好。 不过,武皇后待太平还是不同的。 起来吧!这样说的时候,武皇后的脸色已经平静了下来。 太平于是依言起身。 此时,旁边的婉儿,也规规矩矩地向太平行礼。 太平朝她点了点头,表示受了她的礼。 婉儿见礼罢,仍跪在地上。 母后似乎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这让太平的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这会儿慌手慌脚地跑来?武皇后的声音犹淡淡的。 太平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她的母后嫌弃她打扰她正在做的事了。 正在做的事,责骂婉儿吗? 太平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划过地上的碎屑。 到底是怎样的过错,至于摔打成这样? 母后近年来气场越发深沉强大,只是那双眼睛看着人,都能把对方吓个半死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平想起在外面遇到明崇俨的时候,那道士说的古里古怪的话,便更替婉儿忧心了。 孩儿有要事,禀报母后。太平说着,拿眼去扫婉儿。 那意思,因为有要事禀报,婉儿这样的闲杂人等合该退散。 武皇后挑眉,目光在太平与婉儿之间逡巡了两个来回,到底还是一副疼爱女儿的心肠,占据了上风。 你且退下。武皇后向婉儿道。 婉儿连忙口中称是,退出了殿外。 心里面则一直琢磨着,该如何应对武皇后的问题 武皇后说的,可是且,那个问题的答案,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要呢! 婉儿的身影,消失于殿门口。 太平挂上了嘻嘻的笑脸,也不用吩咐,就径自凑过去,搀了武皇后的臂弯,往正位上去。 阿娘小心着脚下!太平边搀着母后,嘴里面还不忘了提醒母后躲闪着地上的碎玉屑。 武皇后由着她搀着,听到她口中不停歇地提醒,心里面暗暗哼了一声。 这小东西这般作为,必定是心里有事。 女儿是她生的,母女连心,还有谁能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女儿? 武皇后于是也不搭太平的话茬儿,就在正位案后的圈椅内坐了。 坐下后,便似笑非笑地瞧着太平。 太平被她瞧得不大自在,讪讪地笑了笑,方道:阿娘没得为些微小事,大动肝火。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35) 哦?武皇后眉毛一挑。 太平被她这么一挑,更觉尴尬了,只能赔着笑。 武皇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嫌弃道:不是有要事禀报吗? 她特意把要事两个字,咬得重些。 太平登时脸上一红,知道母后是在讽笑自己,就会傻笑。 看到女儿面上发窘,武皇后的心情,便不由得好了起来。 她好脾气地抚了抚太平的小脸儿,也不问女儿怎么就赶巧在这个时候突然闯入了殿中,而是耐着性子道:说罢,何事? 太平感觉到来自母后掌心的温暖,被勾起了小儿女心肠,便索性依着母后坐了。 将要说的话在心里面过了一遍腹稿,太平才大着胆子道:阿娘知道父皇要禅位于太子了吗? 武皇后的手蓦地停在了太平的脸颊上。 这话谁同你说的?她的声音之中,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饶是清楚母后对自己的疼爱,太平此时也骤觉来自心脏的压力。 情势紧张之下,她的脑筋转得也格外快,马上答道:这样大的事,怕是早传开了吧? 是问句,却也是肯定的口气。 这种肯定的口气,使得武皇后流连于她脸上的怀疑目光,淡了下去。 武皇后的手掌仿佛重新又恢复了活力。 轻轻拍了怕太平的脸颊,武皇后含笑道:家国大事,自有爷娘做主,你一个小女娘,好生过活就是了。 言外之意,太平合该只是享受身为大唐最受宠爱的公主的所有荣光与富贵,这种事,实在不需要她来操心。 太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已经是及笄之年,母后却还当她小孩子般看待。 这让太平心极不甘。 而且,于不甘之外,太平还有另一重想头:难道以母后之眼光格局,当真看不出父皇此举,所存的隐患吗? 武皇后见女儿皱着眉头看自己,不耐烦地撇撇嘴。 捏着她的小脸儿道:有什么话便说,做什么丑样子? 她可不喜欢看到女儿肖像自己的五官,被拧巴成那么难看的模样。 太平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母后的嫌弃而改变。 为了母后的面子,她也只稍稍松缓了些拧起的眉头,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武皇后睨着她。 太平熬不住这样被她瞧着,只得说道:孩儿已经到了及笄之年,不是小孩子了。 武皇后闻言,神情微震。 她恍然意识到,自己每日里忙忙碌碌,忙着为皇帝侍疾,忙着协助皇帝处理政事,忙着盘算着将来,忙着打算每一步,日子流水一般逝去。她好像忽略了特别重要的一件事 她的女儿长大了,已经到了该婚嫁的年纪。 这般想着,武皇后心里便涌上愧对女儿的感觉,面对太平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也不是那般的强悍了。 身为武皇后唯一的疼爱的女儿,得益于母后无所芥蒂的宠溺和时常的亲昵,太平对母后的情绪感知,还是很敏锐的。 她马上就意识到,母后的气场不那么咄咄逼人了,似乎肯听自己说几句话了。 太平定了定神,大着胆子,将自己准备好的一番话,说了出来。 弘哥病重,父皇是慈父,为他忧心,恨不能让他的病马上痊愈,孩儿省得。孩儿又何尝不期望弘哥痊愈?可是 太平说着,细细去探母后的神色。 见母后面上没有不悦的表情,才续道:父皇为了给弘哥冲喜,许诺什么,都可以想象。唯独是皇位孩儿斗胆做一设想:将来弘哥痊愈,父皇禅位于他,将会如何?父皇退位为太上皇,安养于宫中,于他的身体的确是一件好事。然而,彼时朝廷上下又如何?有太上在,一旦有重要国事须决,臣工们是该奉行弘哥,还是该奉行父皇? 她这番话说得隐含,内里的意思,以武皇后之精明自然辨得清楚。 左不过就是,皇帝如今许诺,届时一旦太子痊愈,他真的能够禅位吗? 而就算是皇帝届时退位为太上皇,众大臣可愿意服从新皇帝的命令?有大事需要决断的时候,是听从现任的皇帝的意思,还是听从太上皇的意思? 说白了,坐拥天下许多年的皇帝,当真甘心从此之后,安居宫中,不问政事吗? 他如今也病着,政事多托给武皇后决断,而一旦他的病好了,他还会乐意放弃手中的大权吗? 权力是个太过美好的东西。 武皇后深深体会过它的滋味之后,都舍不得放弃分毫,何况是名正言顺的大唐天子? 将来,如果太子继位,会不会造成皇帝与太上皇的两个朝廷、两套班底? 日久天长,会不会生演出不可预料的祸事? 试问,当了皇帝、名正言顺的太子,到时候真的乐意有一位太上皇对自己指手画脚吗? 听了太平这番话,武皇后的第一反应,还是如之前听了婉儿的那番话之后的反应。 她很想问问女儿: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然而,相比于上官婉儿,武皇后更了解自己的女儿。 她的这个女儿,容貌像她,性格也像她,那股子聪明劲儿,更是像极了她。 虽然关于禅让这件事,太平所担忧的,与她所担忧的,并不相同,但她们所期待的结果,都是相同的 她们都不愿让这件事发生。 武皇后很清楚,相比于自己所谋的一大盘棋,太平所想所忧,才是真真正正与国祚安稳有关的。 心底里,武皇后为自己的女儿有这样的格局,为自己的女儿肖像自己而感到高兴。 可是另一面,武皇后却不愿意看到女儿如此作想。 她这半生,为了活出个样子来已经付出了太多。她身为女人的事实,她的血统出身,注定她要变成如今的她。 但是,她的女儿,太平是不同的 太平是大唐的公主,她的尊贵出身,注定了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除却那些包覆着宏图大业外皮的盘算和计划,武皇后还有一个祈愿,那便是:她的女儿不要重蹈她的覆辙,她的女儿可以安享一世的富贵荣华。 第48章 太平不得不离开了承庆殿。 迎面却正遇上一名低级文官服色的青年男子。 那名男子显然早就看到了太平,因为远远地,他便立在道侧,朝着太平的方向,躬身揖了下去。 此处是内廷后宫,从来只有女官、中官等等有品级的人员出现,怎么会有朝廷官员出现在这里? 虽然,这个朝廷官员,很年轻,品级也不高。 太平心忖。 她蓦地想起来一件事 不久前,母后向父皇请旨,召弘文馆若干名中下级官员为翰林院待诏,许入禁中协助她修编书籍。父皇自然答允,并允许这些官员,从宫禁最北的玄武门入禁。 便是这些官员,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编出了若干本著作。太平犹记得,她还曾在母后的书案上看到过其中的某本。 所以,这个年轻的官员,是那些待诏中的一员? 如此想着,太平的脚步已经走得近了。 她此行不欲声张,也只带了贴身的婢女而已,并无公主仪仗。 但是这个面生的年轻官员,显然是认得她的,因为他的态度极其恭谨。 太平知道自己身上的服色,已经彰显了自己的身份。 既然这个男子对她极为恭谨,按照常理,他应该在向她行礼的时候,同时报上自己的名号,比如臣某某参见殿下之类的。 如此,太平就知道了他是谁,也算他没白巴结一次。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年轻男子只是向她行礼,却不发一语。 太平暗自挑了挑眉,心道这人既然为朝廷官员,总不至于是个哑的吧? 太平接着就因为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这个念头,而失笑了。 她对眼前这个和绝大多数见到自己的人反应都不同的男子产生了几分好奇,便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不想,这个青年男子躬身看到眼前的华服身影停住了,登时紧张起来。 连太平都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果然是新提拔上来的啊!见贵人见得少。 太平暗笑。 能在禁中走动的,又这样年轻,肯定是极得母后信重的,当然不可能是哑的。 不仅不可能是个哑的,必定是个耳聪目明,七窍玲珑心的。 想到此处,太平不由得多看了这个年轻人几眼。 本宫看大人倒是眼生。太平道。 她自己感觉寻常,然而在旁人体会,已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些颐指气使的意味。 那种随意站在那里便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度,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她的母后。 青年官员正经在承庆殿中应对过几次,对于武皇后的风格,已经有所了解。 他于是整个人越发地紧张起来,脊背的官服仿佛都绷成了一条线。 下官翰林院待诏范珣,不敢劳动殿下垂问!青年官员的身体弓得更深,语气更怯。 太平微微皱眉。 她自问平素待人绝称不上跋扈,尤其是对常在父皇和母后身边出现的人。 太平在宫中长大,深知这样的人将来无非两种出路:要么飞黄腾达,要么不得善终。 即使为公主之尊,太平也不愿得罪这两种的任何一种 飞黄腾达者自不必说,而最后不得善终者,太平这些年也慢慢品咂出了些滋味,这样的人,在一命呜呼之前,万一牵扯攀咬了哪一个,那被其牵扯攀咬之人,恐怕也得不到好果子吃。 既然自己的处事待人风格并无可说道处,眼前这个叫做范珣的人,怎么还这般的古怪呢? 太平总觉得,这个人站在她的面前,除了表面上显现出来的紧张兮兮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不易察觉的情绪。 那是什么? 太平在心里问自己。 不得而知。 还有,他姓范? 这个姓氏,太平是熟悉的。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被贺兰敏之玷.污,后来致死的,她最信任的贴身侍女珰儿,就姓范。 范大人在为母后编书吗?太平于是继续问道。 范珣喉间滚了滚,因为太平的停驻不走,而嗓音发涩:是。 太平点了点头,目光划过范珣之前放在脚边的一只书箱模样的物事。 联想到此前母后对自己的态度,太平的心底涌上一股子苦意。 她笑得也有些苦涩:范大人年纪轻轻,就得母后信重,前途不可限量。 不敢!臣臣为圣人、为天后,乃职所应分!范珣慌忙拱手答道。 他更紧张了。 太平看得出。 紧张得快要语无伦次。 可,就是这样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还紧张得将要语无伦次的人,都比自己,得母后的看重。 太平的胸口堵得慌。 她也想做些什么,她不想只是做一个安享富贵的闲人。 难道就因为她命好,成了爷娘的女儿,就合该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而不必操心任何事吗? 太平不喜欢。 内心深处,她从来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做点儿对得起大唐公主身份的事。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至今还想不出缘由。 那种想要做点儿什么的冲动,始终存在她的心里。 这一次,她确实也这般做了 虽然在父皇母后的心里,始终当她是个孩子,但是以她的眼界,当她初听到父皇对太子的许诺的时候,便直觉这件事,不简单。 若父皇足够英明,就绝不会为了所谓冲喜,而做这种将江山置于难以预知状况的决定。 太平不可能向她的父皇谏言。 那样的话,她不仅会被父皇看做不懂事胡闹,更会被包括父皇在内的所有人,当做不孝不悌不仁的存在。 她就算年纪小,也看得懂这条路行不通。 所以她只能谏言于母后,期望以母后的身份和能量,阻止父皇做这件事。 太平不信,她的母后会看不出父皇这个决定的凶险之处。 然而,她的母后对她说了什么? 她的母后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谏言,甚至还斥她这种事自有你的父皇和朝中诸公,不是你一个小女娘可以置喙的。 小女娘怎么了? 试问母后难道不是从小女娘长到如今,厉害到能够替天子批阅奏章的? 太平替自己鸣不平。 她遂没有心思再理会那个叫做范珣的年轻官员,好像她再多问他一句,都是难为他、欺负他似的。 明明,她这个小女娘,才是最觉得委屈的那个好不? 男子,只要不是出身贱奴,只要不是内监,都有机会博取功名,效力皇家。 可是她一个小女娘,纵然尊贵如公主,也不能对那些事置喙半毫! 太平心灰得很,悻悻地折返丹凰殿。 她是不是这辈子,也只配在这里安享荣华富贵了? 抬头看着殿外头顶上湛蓝的天空,还有飞翔的鸟儿,太平心生向往。 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的心头涌动,难以按捺,以不想按捺。 杜大娘子呢?太平似是随口问着丹凰殿内的侍女。 侍女答说不知,又道大概外出办差了。 太平心中暗喜。 又默默冷哼一声:只许你外出?难道吾堂堂公主,都不能外出吗? 长安城的街市,比想象的还要繁华热闹。 太平记得上一次看到,还是在小时候去外祖母家的时候,悄悄挑开车帘看到的。 彼时街两旁,都用黄幛子遮了,闲杂人等半个都不许出现,哪里能见到这样多的人,以及这样多做买做卖还有各色杂耍游艺的人丛? 太平的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 落入眼帘的任何人与物,都让她觉得新奇。 每个被她盯着瞅人瞅物瞅活计的,也大多回以她善意的笑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36) 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就有优势。 谁会讨厌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公子的好奇打量呢? 苦了随太平偷溜出宫的贴身侍女和内监。 这主儿是天后亲生的,简直脾气都是一般无二,一旦决定的事,那是任谁也规劝不回的。 身为贴身侍从,规劝不住,由着公主私自出宫,还女扮男装,装扮成个俊俏的小公子几个人已经能够预见到自己的将来了! 回宫之后,不被天后娘娘打死,都算他们命大。 眼前的人物风景,全然不够太平看的。 她根本就觉不出累,信步在市坊间游.走,浑没意识到天色已近将晚。 她的贴身侍女,扮做个小厮打扮的,再也挨扛不住内心的恐慌,第不知多少次劝她回宫。 太平抬头看看天色,意识到是该回宫了,再晚了宫门就要下钥,麻烦可就大了。 可是当她转身想要原路折回的时候,立时傻了眼:她净顾着游逛散心,忘了来路为何了。 太平慌忙询问身边的随从,岂料那几个人也不中用,这一路上除了不停地规劝她,就是不停地替自家的性命前程担心,居然没有一个记得来路的。 有生以来,太平第一次明白,何为迷路不知归家路的滋味。 她该怎么办呢? 似乎去长安县县衙,甚至京兆尹府寻求帮助,是最妥当的办法了。 然而那样的话,她不止要丢尽了脸面,更极有可能被言官参到御前,受父皇母后责骂之外,还要让他们在臣子面前丢脸 太平不想那样做。 正不知所措中,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太平循声望去。 待得看清来者的时候,她白皙的小脸儿,登时失了血色。 第49章 出现在太平视线之内的,是一个模样很俊俏、身形亦很健壮的少年。 这少年瞧着比太平大不了几岁,身上的衣衫也算说得过去。 可是那袍子襟却被他斜掖在腰间,头顶上的头巾也被他歪戴着。他还一副浑然不在乎的惫懒模样。 太平立刻发现,在这个少年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像是跟班儿的年轻小子。 小兄弟这是要去哪儿啊?那个为首的惫懒少年,朝太平眯起了一双桃花眼儿。 太平蹙眉,本能地向后撤身。 服侍她的小内监,岂能容她被这种不知来路的少年凑近,早抢身过去,老实不客气地拨开了惫懒少年。 惫懒少年被他这么一推一带,身体却纹丝不动 这副健壮身躯,显然不是宫里面柔弱的小内监,能够推得动的。 而惫懒少年被如此对待,桃花眼儿立时向身后使了个眼色。 登时,他手下的那些跟班就冲了上来,干脆利落地把太平和她手下的随从隔绝开来。 太平有生以来,何曾有人对她这般无礼? 你是何人?太平微眯眼眸,以眼角睨视着对方。 那惫懒少年显然没想到这么个模样俊俏、身量尚未长成的小孩儿,能突然之间露出这样的强大的气场来。 他不由得一个哆嗦,脸色也有些难看。 不过,他到底是个在市坊间摸爬滚打的狠角色,愣是咬着牙梗着脖儿,强迫自己不从太平的脸上,怯懦地移开目光。 我是谁不重要,他朝太平嘿嘿一笑,我瞧小兄弟似乎没什么地方去,我家倒是有间大房,不如你随了哥哥我家去,咱们亲香亲哎呦! 他的话音未落,太平已经一个耳光,抽在了他的脸上。 时人不乏好男风、养小倌者,然太平年纪尚小,又是自幼长在宫中,被父皇母后宠爱、保护得极好,哪里听过这等腌臜污秽言语? 太平的第一反应便是受到了从没有过的羞.辱,更极度气恼于眼前这个贱民竟敢对堂堂公主的自己,这般说话。 于是这一个耳光挥下去,毫不留情,不仅把自己的右手抽肿了,对方的脸上更是被狠抽得苍起了指高的青紫色。 那个惫懒少年自幼时起在市井间没少与人斗狠,拼命的时候也不少,不过被女人抽耳光抽成这副猪头样,他平生也是第一遭经历。 他遂被太平抽得愣怔住了,一时之间忘了疼。 直到他的那几个跟班见他似乎被打傻了,纷纷拿眼神去看他,他才猛然间意识到脸颊上钻心地疼。 你敢打老子!惫懒少年跳脚叫道。 他平生唯独凭靠两件事,一是好勇斗狠的不要命,二便是这张亲娘老子给的俊脸。 这会儿被太平抽肿了脸,他脑子里一热,什么都顾不得了,劈手就去拉扯太平的手腕。 他这么一发难,他手底下的那些跟班也好像一下醒过神来,纷纷跳起来去拉拽太平手下的随从,防着他们去保护太平。 太平已经被他扯住了手腕上的衣料,登时一阵又恶心又烦恶的感觉涌了上来 哪里有人敢对她这般无礼? 太平什么都顾不得了,用力地挣扎。 可是那惫懒少年到底是个健壮男子,又在市井间打磨出了一身的拳脚功夫,太平哪里是他的对手? 正无助间,蓦地一道身影闪电般利落而至。 那人飞起一脚,正踹在了惫懒少年的后背心上。 惫懒少年痛呼一声,身体不由得向前抢去 那个人影,随即利落地蹿至太平身前,将她的手腕强从惫懒少年的手中夺回,又不客气地添了一记窝心脚,正踹在惫懒少年的心口上。 惫懒少年怎么挨扛得住? 立时扑通一声,趴伏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而他的那几个跟班,在看到他被揍的时刻,早就呜嗷一阵惊叫,四散奔逃。 一场危机得解,太平犹心有余悸。 而她的随从们也都一阵唏嘘,慌着上前来,忙不迭地查看她是否受伤。 太平此时恍然意识到:自己还被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护在身后;那人的手,还扯着她的衣袖。 太平脸上发烫,急忙向后躲闪而去。 那个人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失礼,忙松开了手,又向太平关切道:莫怕!那人已经被我打了。 太平听得蹙眉。 她抬头看眼前人,发现这人也是个锦袍少年。 不过同样都是容貌俊朗,这个人比刚才那个惫懒少年多了几分正气,而且这张脸莫名眼熟。 太平的眉头皱得更紧。 她在打量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她。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个锦袍少年错愕地长大了嘴:你是 阿绍!远处有人说话,打断了锦袍少年的话头儿。 这一次,锦袍少年的嘴,比之前张得更大,仿佛突然听到了浑没想到的人的声音。 他顾不得太平,忙转身去看身后。 接着,他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躬身行礼:阿姐! 杜素然一身利落劲装,英姿勃勃。 然而她的双眸中却透出了意味深长。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在太平的脸上,哪怕在唤出那声阿绍的时候。 她就那样紧紧地盯着太平的眼睛,如一阵风,快步走近。 太平察觉到杜素然出现的时候,呆住。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之前,她是在查知杜素然外出的时候,才偷偷从宫中溜出来的。 之前,太平那么担心杜素然知道她偷溜出宫的事,又要对她絮絮叨叨。 可是这会儿,经历了刚刚那场惊吓之后,再见到杜素然,太平便只觉得心里踏实:她再也不用担心天黑下钥,回不了宫了。反正杜素然一定有办法! 而盯着杜素然的脸,太平有一瞬的恍惚 她明白过来,何以瞧着之前的那个锦袍少年十分的面熟了! 原来,那少年的五官,与杜素然长得很像。 尤其是,与男装打扮时候的杜素然,更像。 所以,这个锦袍少年杜素然叫他阿绍? 他是城阳姑姑的小儿子,薛绍? 杜素然停在了薛绍面前,声音幽冷:这是什么场合?你的人,还不散了吗? 薛绍心头一紧,面上现出了几分尴尬。 他匆忙朝远处若干名侍卫模样的壮汉摆了摆手,那些人瞬间散去。 接着他照着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那惫懒少年的肩头又踢了一脚,低喝道:还不快滚! 惫懒少年听了这么一句,简直如蒙恩赦,嗖的跳起身,拔腿就跑。 刚跑了没两步,就被杜素然一把扣住肩头,将他胳膊一拧,毫不费力地按在了地上。 惫懒少年杀猪般地讨饶叫着。 薛绍面上再次忽闪过尴尬之色。 他尚未开口,杜素然已经抢在头里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惫懒少年情知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慌忙赔着笑脸儿嘻嘻道:小的贱名,没得污了娘子的耳朵嗷! 杜素然手上用力,已经掰脱臼了他的胳膊。 薛绍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小弟方才教训他一顿了这种无赖,脏了阿姐的手 被杜素然一道警厉的目光划过来,薛绍戛然噤声。 若非我方才离得远,他这条胳膊已经碎了!杜素然的声音冷若寒冰。 那条胳膊正是之前惫懒少年拉扯着太平手腕的胳膊。 太平闻言,抿紧了嘴唇。 薛绍则更不自然地挠了挠脑袋,目光禁不住地去看太平的反应。 杜素然则更用力地扣着惫懒少年的手臂,再次喝问:到底叫什么名字?非要押送到长安县衙才肯说吗? 惫懒少年听到长安县衙几个字,脸上因为脱臼而淌下的汗水几乎成河。 大、大人饶命!饶命!小人姓姓马!叫 真的姓马吗?杜素然说着,身手利落地将他另一条胳膊也卸脱臼了。 我娘姓马!我姓冯!叫冯小宝!惫懒少年汗泪横流,用吃奶的劲儿喊着。 冯小宝?杜素然冷呵一声,一脚将他踢开。 似乎当真觉得,脏了自己的手。 她于是不再管冯小宝如何,连薛绍都不再多看一眼,而是径直走过去,牵了太平的手。 回去!杜素然呼喝太平的诸随从道。 那几个侍女、内监见到杜素然,简直寻到了主心骨儿一般,仿佛杜素然才是他们的主子。 阿姐!薛绍抢上一步,拦在了杜素然和太平的前面。 太平感觉到杜素然攥着她的手掌,陡然用力。 这让她更加不解地看着杜素然,却也只看到了杜素然绷紧的侧颜。 薛绍显然对这位同母异父的姐姐很有些惧怕,好歹挤出个笑容来,看向太平:这位应该就是 被杜素然冷飕飕地一眼瞄过来,薛绍接下来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看出了杜素然眼中的警戒意味,一时之间拿不准是否要将太平的身份说出口,或者说,大剌剌地点出太平的身份,于他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有些拿捏不定。 彼此正僵持间,一阵靴橐马蹄声响。 一名禁中宿卫武官模样的男子,骑着战马,带着许多的荷刀千牛卫兵,冲到了几个人的面前。 那名武官跳下马来,朝着太平行了礼,含笑道:奉圣人旨,恭请殿下回宫! 太平看到宿卫武官和千牛卫兵的时候,脸色都煞白了。 但是听到是奉圣人旨,而不是天后旨,她的脸色稍有缓和。 而紧接着,她就听到那名武官又躬身向旁边的薛绍道:传圣人口谕,请薛三郎君也一同入宫吧! 薛绍面有得色,忙拱手称谢。 杜素然的脸色则变得比太平的还难看,目光如刀般戳向了薛绍。 第50章 紫宸殿。 这是婉儿第一次到这间代表着大唐皇权的宫殿之内。 宸,是北极星的代称,是帝王之星。 这座紫宸殿,便是大唐天子日常接见臣子、处措政务的所在。 踏入其中的那一刻,婉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居于前方,由众人拱卫着,俨然众星捧月般姿态的武皇后的,背影上。 这座意味着至高权力的宫殿,是不是在将来的某一日,就要易主? 而面前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女人,是不是,就是这里未来的主人? 婉儿觉得自己的呼吸被攫住了一般 为刚刚的那个想法,而心跳加速。 不过,这种时候,武皇后显然是没有任何心情,思考紫宸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的。 她心里牵挂的,是另一件事。 皇帝与皇后,并排坐在紫宸殿正殿的椅子上,俯视着跪在下面的太平公主。 婉儿便侍立在武皇后的身侧,恭谨地低眉顺眼,并不妨碍她将下面太平公主的窘状看得通透。 在婉儿的印象中,这位太平公主从来不是个胡闹的人。 昔年在掖庭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的光景,婉儿还记得:那是个小大人儿一般的小姑娘。 这样的小大人儿,长大了也不会是个让爷娘不省心的吧?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怎么胆子就大到,做出了带着几名贴身的侍女、内监,就不声不响地偷溜出宫的事儿呢? 婉儿隐约记得上一世的她,因为历史学术研究方面的需要,没少涉猎初唐各种正史、野史书籍,甚至还抱着学习的态度看过许多初唐时期的影视剧。她的记忆力比普通人要好得多,至今关于武皇后、关于太平公主、关于上官婉儿的事,都装在她的脑海里。 她所熟悉的那个历史上,太平公主擅权谋肖其母,是个手段了得的政治人物。 然而,眼前这个即便跪在那里做请罪状,也维持着一副倔强模样的太平公主,将来真的会成为那样的太平公主吗? 或是,正因为她少年时候的倔强,才有了成年之后的手段?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37) 想到昔日处在这个年纪的武皇后,在闯了祸之后,面对长辈的责骂,是否也维持着这样的倔强模样,婉儿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武皇后这般年纪的时候,一定比太平公主,还要让人头疼 婉儿会心而笑。 还是皇帝先耐不住,打破了殿内僵冷的局面。 他右拳凑到唇边,轻咳一声,侧头去打量武皇后的表情。 待得看到武皇后的脸色并没有比之前好看些的时候,皇帝的面上很有些无奈。 不想那一声轻咳,不知怎么勾起了他更多的咳,这一次是真的咳了起来。 武皇后这才转过脸来,关切地看着他:九郎觉得如何? 而跪在地上的太平,也不复之前的倔强,眸中夹着担心,微微拔起了上半身。 无妨。皇帝宽慰地轻拍了拍武皇后的手背。 余光划过太平跪在那里的身影,他便向武皇后笑得深了几分,试探道:地上金砖寒凉,小女娘跪坏了身子,不还是我们做爷娘的心疼? 他在拐弯抹角地为女儿求情。 武皇后斜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抽回手背。 皇帝手心下一空,尴尬地讪笑两声。 他朝女儿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让女儿寻机会悄悄退下。 太平看到了那个眼色,可是她哪敢就这么退下去啊? 瞄了瞄母后绷紧的脸,太平苦笑着朝皇帝抽了抽嘴角。 皇帝也苦笑着向她抽了抽嘴角。 他到底还是疼爱女儿得紧,又笑道:她才多大的孩子,朕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只会胡闹呢! 见武皇后仍不为所动,皇帝脑子一热,道:就是二娘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武皇后此时,已经将一道含义复杂的目光投向了他。 皇帝轻咳,右手本能地去捻下巴上的胡须。 他还想说点儿什么。 尚未琢磨出合适的措辞,武皇后幽幽开口了:九郎说的是,她还小着呢! 皇帝和太平父女两个闻言,额头上都沁上了一层薄汗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反话。 到底是没出什么事,平安归来了!皇帝朝女儿笑笑,似乎还在夸赞女儿聪明。 武皇后已经要站起身来。 婉儿则极有眼色地凑向前,扶了武皇后。 武皇后理所当然地单手搭了婉儿的手臂,回眸看皇帝:九郎既然觉得没什么事,就没什么事吧!本宫还要去阿裴那里瞧瞧她如何了。 阿裴即太子妃裴氏。 武皇后竟是打算就此一走了之。 皇帝急得忙站起来。 因为体虚,这么突然起身,他晃了两下。 武皇后微微皱眉,驻足,回身看着他。 皇帝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笑道:东宫有太医们在,二娘不必担心。 武皇后闻言,垂下眼睛。 婉儿半躬着身,侍立在后,闻言一颗心也沉下去了几分 太子妃裴氏生产后便体虚气若,加上太子卧病在榻,东宫里几乎聚集了宫中所有的太医圣手。可是,无论这位大唐皇帝对妻子再和善,对女儿再慈爱,对那个为他诞下孙儿的太子妃,终究没有什么感情。 婉儿看来,皇帝比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男子,更像是个温润君子 由此可知,就算是在煌煌大唐,女子的地位,也是让人揪心的。 皇帝当然不知道婉儿所想,更不知道武皇后所想。 他乐于见到武皇后肯听自己的话了。 借着这股子东风,皇帝扭转脸,慈爱地看着太平:此番胡闹,很不应该。就罚你抄经,为你太子阿兄祈福! 说着,朝女儿眨眨眼。 太平会意,忙深深叩首:孩儿胡闹,让爷娘担忧,是孩儿之错! 婉儿分明感觉到武皇后听到皇帝的话,特别是那句抄经的时候,高挑的身形绷紧了。 然而下一瞬,武皇后便回复如常,似乎一切只是婉儿的幻觉。 婉儿默默皱眉。 她确信,刚才武皇后那个细微的变化,不是自己的幻觉,亦确信只有自己感知到了。 皇帝见武皇后对自己的惩罚措施不置可否,很为女儿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面一高兴,就又想起来一个人来。 命太平起身,又拉了武皇后的手,重在自己的身边坐下之后,皇帝温声道:说起来太平这次白龙鱼服,能够安然回宫,还得赏赐一个人 他话说一半,拿眼光期待地去瞧妻子和女儿。 孰料,没有得来她们询问的话语,或是任何期待的眼神;相反,倒是看到妻子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表情,而女儿则拧起了一对小眉毛。 皇帝大有自说自话之感,只得硬着头皮续道:城阳家的三郎,二娘还记得吧? 薛三郎吗?武皇后语气没什么波澜。 就是他!长得很俊的那个!皇帝兴奋道。 见武皇后依旧兴趣缺缺,皇帝更觉讪讪。 此番幸亏他 话音未落,殿门口罗大富慌慌张张地赶了进来。 他额上都是汗水,显见行得匆忙,事情紧急。 发生了什么事?皇帝情知不妙,忙止住话头催问。 罗大富匆匆行了个礼,口中道:是东宫!太子不 他不敢说下去了。 那未尽的话,应该就是太子不好了。 皇帝的脑中忽的一阵晕眩,强撑着站起身来:摆驾东宫! 说罢,他携着武皇后,带了太平,便往东宫赶。 婉儿亦和一众随从紧紧跟着。 这一次,武皇后没有高傲得让她扶着,以彰显尊贵的身份。 看着那个疾步如风的华丽背影,婉儿生出了刹那的错觉 武皇后不是在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急着去看视自己命在垂危的儿子;而是一个投入到狂风暴雨之中的战士。 她分明用一种战斗的姿态在向前冲去。 婉儿完全相信,眼前的所有人,包括自己,都会被她如虹的气势席卷。 这座深宫,这个江山,都将臣服于她。 凝着那个身影,婉儿的心底涌上异样的感觉。 她也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以一个绝对的追随者的身份,紧紧地追随着。 而与此同时,婉儿没有忽略掉,武皇后在几乎无人注意的时候,丢给赵应的一个眼神。 不错,婉儿看到了。 但是,她却不懂得那个眼神。 接着,在东宫的整个期间,婉儿都没有看到赵应的身影。 他一定是被武皇后暗自吩咐,去做什么,极重要的事去了。 婉儿很期待,有朝一日,她也能被武皇后这样绝对信任着,去为她做极重要的事。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思起了变化:她觉察到,她的这颗心,开始有所趋向。不再是只为了好好活着,只为了让自己和母亲安然而好好活着。这颗心还在期盼着另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此时的婉儿,称其为追随。 说不定将来的某一日,它会演化为另一种东西。 那会是什么? 此时的婉儿,无从得知。 太子妃骤然离世,太子弥留之际,昭示整个大唐进入了多事之秋。 东宫之中,太医们或真或假地做出忙碌的样子,以表示他们为了挽救太子的生命,已竭尽全力。 所有的仆从,都战战兢兢地等待着那个,几乎无可逆转的结果。 皇帝,武皇后,太平众姐弟,此刻都在太子的榻前。 其实就是看他最后一眼 婉儿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 乱糟糟,纷杂的漩涡之中,而难以自拔。 直到,殿外轰隆隆的雷声滚滚,闪电横厉,一道接着一道地劈下。 这算什么? 为大唐太子的薨逝,做注脚吗? 喀拉 一道厉闪,晃花了殿内所有人的眼睛的同时,将殿檐的蹲兽,劈掉了半个脑袋。 在一阵惊恐声中,太子李弘,薨。 第51章 从太子李弘薨逝的那一日起,天上就像是漏了个大窟窿,连着数日不停歇地下雨。 细雨,雷雨,倾盆大雨一股脑地往下泼洒。 太子,不,现在该称其为孝敬皇帝,如今已经安葬完毕。 孝敬皇帝是皇帝为其追封的谥号,李弘也成了第一个被追封为皇帝的先太子。 而他的葬仪,完完全全是照着天子葬仪执行的。 殿外,雨还在下着。 婉儿听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一颗心也觉得潮湿阴冷得紧。 她上一世,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以一个纯粹的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段史书的时候,那些关于孝敬皇帝的记载,只是白纸黑字印出来的,没有生命的东西。 一旦成了这段历史的当局者,身临其境,根本逃不开去的时候,婉儿方意识到:仅仅一个追封先太子的看似小事,掀起的又是怎样的轩然大波。 当皇帝追封的诏书发下来的时候,群臣都要疯了。 他们疯了般向皇帝上疏,竭力劝皇帝不要这么做。婉儿身在内宫,都听说了许多关于这件事的传闻。 据说有老臣哭天抢地地劝谏皇帝此举不合礼法,还有耿介的臣子以头顶的官帽来要挟皇帝,请皇帝收回成命。 即便闹腾成这样,皇帝也没有给任何人留情面,他鲜见地强硬地将那道旨意强行颁发了下去。 然后,在太子下葬的当日,皇帝又病倒了。 婉儿的意念之中,无论是历史上的那个唐高宗,还是眼下的这位皇帝,都不是性格强硬的人。 相反,武皇后才是真正强势的那个。 可是这一次,皇帝痛失爱子,痛失大唐帝国的太子之后,婉儿觉得,他也趋于癫狂了 若说追封孝敬皇帝,以天子葬仪安葬,好歹还能以痛心难过来解释,那么在李弘和裴氏都过世之后,将他们唯一的孩儿过继到太平公主的名下,做了太平公主的儿子,这是正常的处置方法吗? 这个婴孩儿,失去了父母,原该被接入宫中,由他的亲祖父和亲祖母,也就是皇帝和武皇后抚养。 就算为了他将来着想,也该过继给他的几位叔叔中的一位。 比如,过继给已经大婚的雍王李贤,或者周王李显,哪有过继给身为在室女的亲姑姑的道理? 因为那个刚刚被封为楚王,还被皇帝破例在襁褓中便赐名为隆基的婴孩儿,太让婉儿不安,这个问题婉儿若是想不出答案,她实在是连觉都睡不踏实。 是不是有些结局,是命中注定的? 婉儿这些日子里,许多次地问自己。 她特别想拥有洞察未来的能力,让她有机会看一看,这个也叫做李隆基的男孩儿,长大之后,会不会成为注定要了她性命的人。 婉儿所熟悉的历史上,那个李隆基,不仅要了上官婉儿的命,还逼死了他的亲姑姑太平公主。 在这个时空中,这个李隆基,会不会因为自幼被太平公主收养,将来便不会害死她? 婉儿想不出。 退一万步,就算李隆基能够放过太平公主,难道就意味着,他能够放过她吗? 许多次午夜梦回,求生的本能,让婉儿在深夜最最脆弱的时候,心生恶念:她想寻法子,除掉那个婴孩儿。 可是,且不说她眼下有多大的能耐除掉那个孩子,就算她当真做到了,将来会不会再生出第二个李隆基,比如与那个历史上的李隆基一样,作为李旦的儿子出生? 也就是说,若老天注定让上官婉儿死于李氏子孙之手,她害死一个李某某,是不是还会诞生另一个李某某,将来取她的性命? 就像,身为一个现代人的她,离奇地穿越到这个时空之中,这难道不是命中注定? 每每想到这些,婉儿都觉不寒而栗。 她很有一种,被命运玩.弄的无助感。 白日里,当她能够用理智,而不是脆弱的感性去思考问题的时候,婉儿反倒能寻到一些踏实之感 既然存在着这样的平行时空,虽然事情的缘由发展和另一个时空会有着相似之处,但毕竟它们不会是完全一样的。 说不定,这个李隆基,只是赶巧被赐了这个名字? 而在这个时空之中,对未来的人而言是历史,对此时的婉儿而言是未来的事件,将会如何进展,如今还是未知。 一切尚可作为。 如此想着,婉儿的心,安定了许多。 几日来,她将前情种种思来想去了许多次,大概推断出了皇帝之所以将李隆基过继给太平公主的最可能的缘由。 俗谚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实据说人在将死的那一刻,会将一生所有人与事迅速地在脑中过最后一遍。 李弘在弥留之际,大概也会有这样的经历。 他一定是在那一瞬间,看得通透了。 而这世间,唯一让他留恋惦念的,可能就是他唯一的儿子。 为了让自己唯一的骨血安然活着,他在死前一定是求过皇帝的。 皇帝性子软绵,武皇后性格强势,她连自己的儿子都容不下,又如何容得下自己的孙子? 李弘看清了这一点,便知道他们托付不得。 那么李贤三兄弟呢? 且不说他们对李弘的态度如何,端看武皇后对他们三兄弟的态度,与对太平的区别,便可知道,托付给这三兄弟中的任何一个,都不稳妥。 说不定,他的儿子,将来还会成为皇权争夺的祭品。 如此看来,唯一可以托付的,便是太平了。 太平是女儿,将来必然会出嫁。李隆基过继在她的膝下,既不会被武皇后猜忌,又不会被他的叔叔们忌惮,从此之后远离权力纷争,就能安安稳稳地富贵一生。 是以,李弘在弥留之际,必定苦求皇帝这般做的。 以皇帝因李弘之逝而痛苦的情状,他也完全有可能答允李弘,并要求太平答应过继。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38)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婉儿觉得胸口闷痛得紧。 父母之爱子女,当真是肯耗干最后一滴血地用心良苦。 婉儿无声地叹息,目光不能不凝住于眼前武皇后的身上。 自李弘逝去到如今,武皇后莫说是笑,都不曾有过与轻松有关的任何表情。 整座承庆殿都仿佛笼罩在阴霾之中,大大小小的女官、侍女、内监,个个噤若寒蝉,侍奉、奏事比平时更更添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恐稍一个不谨慎,就触了天后娘娘的霉头。 这又是局外人与局内人的区别了 上一世看着那些白纸黑字的历史书,婉儿的认知便是,李弘一死,武皇后就更加快了紧锣密鼓的夺权进程。 那架势,她俨然就是为自己儿子的死,拍手叫好的。 可是而今身处其中,看着武皇后除了白日里为李弘办理丧仪相关的事,除了协助卧病在榻的皇帝批阅奏章,除了日常的盥洗、用饭等不得不做的事,她余下的时间,就是坐在案前,一笔一笔地抄写经文,甚至深夜都不停歇。 婉儿第一次意识到,那个在史书之中,纸片人般存在的武皇后,其实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普通人情感的人。 只是,她的意志力比普通人强大得多,她不会如普通人那般,轻易将她脆弱无助的一面示人。 婉儿因为武皇后是这样的武皇后,而心脏为之抽紧。 又酸又痛的感觉。 婉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种,类似于悲悯,又类似于心疼的感觉。 不过,她的心,是真的在疼,实质性地抽疼。 婉儿于是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注于书案上的经文上。 那册经文,叫做《一切道经》。 是在李弘逝去之后,武皇后亲自书写,又亲自作序的。 她在以这样的方式,无声地祭奠和怀念自己十月怀胎迎来,如今又亲手送走的儿子。 婉儿眼睁睁看着武皇后一遍一遍地抄誊那册经文。 粗略算来,抄誊了不下十遍了吧? 婉儿忖着。 且观武皇后情状,大有继续抄誊下去的意思。 婉儿不知道,她打算抄誊多少遍。 虽然武皇后正值壮年,素来身子骨又极好,这样地耗心血,也不是长久之计。 婉儿看看外面阴沉沉的天色,思索着该怎么劝谏武皇后适当休息,又不会激怒了她,给自己招来祸端。 赶巧到了时辰,有承庆宫的侍女奉上新茶、点心等物。 婉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亲自下来,接了茶点,奉到武皇后的案前。 天后娘娘用些点心吧!婉儿柔声道。 武皇后一直心无旁骛地书写,竟没听到婉儿的话语。 婉儿: 扫了一圈殿内诸人,见他们一个个的都低垂着脑袋,恨不能把脑袋埋到金砖下面去,婉儿嘴角抽了抽,知道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她于是深吸一口气,拔高了些声音:天后娘娘请用些点心吧! 这一声倒是把武皇后的神魂给唤回来了。 却也唤来了她的怒气。 循着声音的来源,武皇后双眸圆瞪,透出了几分杀气,逼向了婉儿。 婉儿被那目光看着,后背泛上森森寒意 有种会被马上置于死地的感觉。 然而,当武皇后看到说话者是婉儿的时候,圆瞪的双眸缓缓恢复了平素的状态,脸上也从怒意滔天,变回了面无表情。 婉儿觉得,这很像是刚被判了斩立决的她,在刑场上刽子手的刀就要落下的瞬间,骤然迎来了赦免令。 婉儿的心脏不争气地突突急跳,劫后余生。 武皇后似是看到了婉儿刹那苍白的小脸儿,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嘴唇翕动。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而只是淡淡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正。婉儿如实答道。 估计是闻到了茶点的味道,武皇后瞥了一眼旁边,又看婉儿。 婉儿被她看得莫名。 接着就看到武皇后的容色现出几分轻松。 婉儿奉的茶点?武皇后问道。 婉儿眨眨眼,并不打算争功,便回道:赵大人担心天后您肚饿,便让承庆宫的小厨房做了点心。 武皇后闻言,眉峰挑了挑:你拿来的? 婉儿微诧,心里忖着武皇后话语中加重了那个你的意味所在。 难道,因为是你拿来的,才肯赏脸吃吗? 这么给我面子吗? 婉儿的眉毛也不由得挑了挑。 第52章 赵应是个聪明人,他也是个细心人,侍奉武皇后可谓竭心尽力。整座承庆殿,也只有赵应想到,并且做到了,在武皇后夜里疲惫解饿的时候,备上茶点。 这份用心,婉儿觉得自己很该学一学。 加之赵应平素就待婉儿不错,从来和和气气的,明里暗里的对婉儿颇多指点。无论他出于怎样的心思目的,婉儿都觉得,在天后面前露脸这种事,自己没有理由与赵应争功。 这种时候,该把赵应捧上去,才是同僚相处之道。 可是,武皇后显然是并不在乎这些的。 她就那么看着婉儿,挑着眉问着你拿来的?。 婉儿毫无怀疑,若是自己给出否定的答案,或是避而不答,定会让武皇后不高兴。 谁拿来的,有必要这样执念吗? 婉儿自问惹不起这位,心里面默默告诉自己从侍女手中接过来茶点这事儿确实是我做的。 这么想着,似乎也算是你拿来的。 婉儿认命地抿了抿嘴唇,垂着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 武皇后闻言,方脸现霁色:确实有些饿了。 婉儿才松了一口气,心里面已经把天后娘娘难伺候这个判断,坐得更实了些。 服侍用膳这种事,原不是婉儿的职责。 她如今仍是女史的身份,论职责只需要负责伺候武皇后笔墨就好。 不过,自从婉儿第一次侍奉用膳,武皇后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之后,武皇后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婉儿的服侍来。 她似乎一点儿都没意识到,婉儿做的是职责之外的事。 若干时日下来,承庆殿中人都知道:侍奉天后用膳,是上官才人的特权。 此刻,婉儿正惯性地准备她已经越来越习以为常的侍奉。 捧着一盏新茶,婉儿的目光扫过书案,到底还是停住了想要放在案上的动作 她怕不小心溅出茶汤,污了武皇后抄誊的经卷。 她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妾让他们搬食案来吧?婉儿委婉道。 茶点等物放在食案上,比放在书案上,稳当多了。 武皇后却深深地看了看婉儿,眸光凝着在婉儿的脸上,盯得时间比寻常看人的时间还要长。 婉儿被她深邃的眼神盯得不大自在,本能地垂下眼睛去。 武皇后的眼底却泛上了两抹浅浅的笑意。 不知是因为婉儿羞怯的表情,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反正武皇后就是觉得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她的目光没有在婉儿的脸上停留太久,而是随意地手一挥,道:先都收拾了吧! 婉儿意外地抬头,浑没料到,武皇后竟就这么让把誊抄等物收拾了。 她还以为,这位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呢! 婉儿觉得,一个人如果能够听劝,不论是明劝暗劝、真劝假劝,总不算不可救药。 武皇后能把她委婉的劝谏听进去,暂且丢开熬夜抄经这种耗心血的事儿,让婉儿心里面的那架天平,朝着天后娘娘越来越不让人讨厌那一边,倾斜了几分。 小心翼翼地收拾了抄誊等物之后,婉儿将茶点放在了案上,武皇后的手边儿,又特别贴心地为武皇后备好了银箸、玉碟等物。 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婉儿真会像她第一次做这种事的时候一般的想法:就差喂到嘴里了果然是腐朽的统治阶级。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一旦惯于做这些事,婉儿的腹诽,也都化作了无形。 腹诽不腹诽的,差事还是得照样办? 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集中精神于手中事,省得出错挨罚呢! 从何时开始,她已经这么没有立场、没有风骨了? 说好的文人风骨呢?说好的知识分子的气节呢? 婉儿在心里默默鄙视自己:你变了! 无论心中如何作想,婉儿手上的动作,可一点儿不含糊。 在承庆殿应承的日子长了,这些事做得多了,婉儿自然而然地锻炼出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 不过,再行云流水,在武皇后的注视之下做这些事,婉儿还是觉得有些说不清楚的,别扭之感。 她倒也不会再像曾经吴下阿蒙没见过世面的自己那样,因为武皇后的一个眼神,就不安地双手哆嗦。 可是,被这位一直这么盯着瞅,还是让人觉得不适啊! 婉儿纳罕:侍奉用膳而已,哪里就引得她这么瞅我呢? 婉儿好不容易在武皇后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从容做完了手中事。 她低眉顺眼地向后退了两步,侍立在原处,恭敬道:天后娘娘请用! 武皇后正沉浸在婉儿身上飘出的清清凉凉的香气之中,看着那双细瘦白皙的手,如每次侍奉饮食的时候一般,做着怎么瞧怎么赏心悦目的动作,偶尔还能捕捉到婉儿衣袖下脂玉般的皓腕,很有些微熏的时候,那双手和它们主人清丽的身影,就突然后撤,逃出视线了。 武皇后恍然回神,特别应景儿地露出一个不快活的表情。 她嫌弃地瞥了瞥案上的饮食,更加嫌弃地撇了撇嘴:这是什么茶啊?模样怪得很! 婉儿敏锐地察觉到她在说怪得很的时候,其实是在表达什么破玩意儿!也拿来奉给本宫!,婉儿也很应景儿地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这么精致的饮食要都是破玩意儿,那大唐的百姓,就都是在喝西北风儿啃树皮了! 是刚进的贡茶。太医令在里面加了一味安神的补药。婉儿面色不变,回道。 谁也看不出来,她心里面正在翻着白眼儿。 安神?武皇后皱着眉看那茶汤的颜色。 婉儿的心脏漏跳一拍,总觉得这位又要不好伺候了。 果然 本宫又没有病,用什么补药?武皇后哼道。 婉儿: 只能耐着好性儿道:天后娘娘近日为国事操劳得紧,几位太医为天后的凤体着想,并不是说天后您病了。 武皇后听婉儿好听的声音解释着,意态稍缓。 也罢,武皇后慵懒道,他们的忠心,本宫不好辜负了。 于是,特别赏脸地饮了一口安神茶。 婉儿眼看着武皇后白皙的脖颈间微微动着,那盏安神茶便被吞下去了一大口。 她担心武皇后腹中空空饮茶伤了肠胃,忙道:天后用些点心? 武皇后斜了一眼碟子里模样极勾人食欲的点心,又睨了一眼婉儿,撇撇嘴道:怪腻的。 婉儿见她俨然一副拒绝的态势,情知这位素来不大喜欢甜食,暗道赵应也有心思不够用的时候,只得道:好歹垫些肚子,不好空腹用茶的妾这就让她们再备膳食来。 话音刚落,就被武皇后抬臂拦住。 入夜了,还下着雨,让他们省些事吧!说罢,竟是自顾捻起一块什么糕,就着安神茶囫囵吞下。 这一遭,婉儿脸上的诧异神情,都没来得及收拾 天后娘娘从来想如何便如何,从来唯我独尊的,什么时候居然记得体恤下人了? 婉儿一阵错愕,有点儿不认识眼前这人了。 武皇后又饮了一口茶,抬头看婉儿:这么瞧着本宫,做什么样子? 婉儿慌忙低下头去,做恭顺状。 因为低下了头,婉儿没有来得及看到,武皇后微微勾起的嘴角。 武皇后再吃了一块点心,身体拔了拔,又疲倦地瘫颓下去,幽幽道:年纪大了,操劳一些,就浑身酸痛 婉儿心念微动,想起来往常太平公主讨好武皇后的时候,便常凑到武皇后的身后,殷勤地为她捶捏后背松乏。 或者,自己这会儿也应该殷勤地凑上去,替她捶捏? 婉儿的脑袋里划过这个想法,迟疑地没动弹 武皇后极有可能会嫌弃自己的身份地位,不配给她捏肩捶背吧? 武皇后仿佛已经看透了婉儿的心思。 她是个想要什么,便主动要什么的人,除非情势不允许,否则从来不会委屈了自己。 后背酸痛,很想有人捏捶一番,婉儿就站在面前,何必迂回? 过来,给本宫捶背!武皇后老实不客气地吩咐道,同时还抬起一根尊贵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肩膀。 婉儿听到那一声吩咐,压根儿就没去想这根本也不是她的份内职责,就鬼使神差地走向了武皇后。 武皇后之前是跽坐的,现下为了舒适起见,已经该做了盘膝而坐。 婉儿立在她的身后,入目处满头的青丝,一弯瓷白细腻的脖颈,保养得比少女还要好的肌肤,就这么明晃晃地在婉儿的面前。 从这样的角度,打量这位天后娘娘,于婉儿而言,是一件特别奇异的事。 那种馥郁的、华贵的、深宫沁染出来的香气,又一次侵.占了婉儿的感官,让她很有些飘飘然的,更有些怯怯地不知从何开始。 不会吗?还是不想?武皇后的声音,从前面飘来。 婉儿有一瞬的晃神:她是不会吗?还是不想做这种,小意奉承的事? 她的脑中迅即给出的答案,分明是不是的。 也罢!武皇后叹道,这种事原不该你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39) 武皇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婉儿的双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膀之上,小心地施着力,同时注意着她的反应。 直到,寻找到了一个既不会弄痛武皇后,又能有效地缓解酸痛的力度。 武皇后感知到那个力度,满意地缓缓闭上了眼睛,由着婉儿动作。 她就知道,这个小东西,聪明得紧。 只要这个小东西想要用心的事,没有做不好的。 武皇后很为自己的慧眼识珠而欣慰,更有一种比欣慰还要让人安心的感觉,渐渐地侵袭了她的全身。 她甚至无意识地放松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 阿曌:你敢远离朕!朕不开心了!朕有小情绪了! 第53章 太医令就是太医令,安神茶的效果不同寻常。 婉儿意识到武皇后竟然就这么睡着了的时候,脑子里蹦出来的,就是这个念头。 这会儿显然不是感叹太医令圣手的时候 婉儿之前为了方便起见,更为了不在武皇后这位尊位者的身后居高临下,特意跪下来,以跽坐的姿势为武皇后捶捏。 现在,武皇后睡着之后,浑身软绵无力,就这么直接倚靠在了婉儿的身前。 婉儿: 初初意识到堂堂的武则天,就靠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婉儿没法呼吸了。 她的脑袋里经过了刹那的空白无物之后,跳出来的就是满满的不可思议:这是真的吗? 竟然是真的! 上一世那些追星的迷妹们,被偶像拥抱了之后,大脑缺氧又不敢相信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吧? 不止这样。 那些迷妹们只是被偶像拥抱了,她们的偶像可没有这么恬静地睡在她们的怀里 等等! 她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偶像了? 我什么时候成了她的迷妹了? 还有,恬静是什么鬼?! 婉儿瞪圆了眼睛,觉得刚才冒出那些想法的自己,一定是被千万只狂奔的羊驼,踩过了脑仁。 她一动不敢动,只有一对眼珠儿转了个小小的弧度,瞄向了武皇后的脸。 她,就这么合着眼睛,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殿外雷鸣雨响,殿内灯火如昼。 灯烛的光亮,刚好扑打在武皇后的脸颊上,将那比婉儿还要白皙的肌肤,镀上了一层蜜色 这样看来,还真有点儿恬静的意思。 婉儿并不知道,此时她的眼中正闪动着一股奇异的光。 若是处在第三人的角度,看到自己,婉儿一定会惊诧于这个人居然敢这样看着天后娘娘。 或者是,这个人居然敢用看食物的眼神,看着天后娘娘。 婉儿绝对想不到,她看着武皇后的眼神,俨然就是在看着一罐色香味都上乘的,蜜糖。 对于喜欢甜食的婉儿来说,上乘的蜜糖,当然是,绝好的诱.惑。 婉儿到底还是没有全然丧失了理智,到底还是想起来,倚靠在自己身前的,究竟是个怎样可怕的人。 婉儿也意识到了在这种情况之下,她的职责,应该做什么。 天后?婉儿小声地唤着武皇后。 当然没有唤醒武皇后。 若是这么容易就唤醒,就不是太医令亲自调制的安神茶了。 婉儿此举,也不过是让在场的旁人,看到自己按照规矩执行了该执行的程序而已。 做完了唤醒未果的第一步,婉儿便稍拔高了声音:来人 她准备唤来几个贴身侍奉武皇后的侍者,搀扶了武皇后回寝殿安歇。 这么说着,婉儿同时抬头寻人,接着就被自己所见骇住了 人呢? 刚才还有当值的侍女、内监在呢,怎么转眼间都不见踪影了? 婉儿犹没明白那些人到底得了谁的命令,就都消失不见了,身前的她蓦地发出了声音。 婉儿头皮都炸起来了 万一武皇后现在突然醒过来,发现正靠在婉儿的身前,不,应该是发现婉儿这个卑下的,竟然敢这么冒犯她 婉儿喉间滚了滚,觉得以武皇后自矜身份的做派,恐怕自己这颗脑袋,在脖颈上待得不大安稳了吧? 这么一想,婉儿本能地就要把武皇后往外推。 而另一种求生的本能,刹那间占据了上风:她要是这么把武皇后退出去,害得武皇后抢在地上,罪名岂不更大? 婉儿慌忙停住了推开的动作,并且一双手顺着武皇后的肩膀向下,护住了武皇后的身体。 幸好,武皇后只是哼唧了一声,没有醒过来。 婉儿偷偷松了一口气。 侧耳听着武皇后发出了小小的鼾声,心里暗忖着这得多累啊! 婉儿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 手! 这手感 她的手,什么时候竟触到了武皇后的 婉儿的脸立时涨得通红。 她对天发誓,刚才她只是想扶住武皇后不跌倒!她的手真的不是故意溜达到这个位置上的! 天地良心! 虽然大家都是女人,可武皇后不是普通的女人。 在这个时代,就是闺蜜之间都开不得这种玩笑,何况是她对武皇后。 婉儿要被吓死了! 她的一双手迅速向下滑,逃离了可能被武皇后活活打死的境地 扶着腰,应该没问题吧? 不过,这腰肢上的手感也真好。 既有属于女人的柔软触感,又不失其紧致应该是经常锻炼的结果吧? 咦?我在想什么? 婉儿被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再次吓着了。 她僵直着身体,木雕泥塑一般,硬.挺挺地扶着武皇后的腰,一双眼睛失措地盯着武皇后的侧颜。 婉儿觉得,武皇后比之前还要好看,却也比之前任何时候,还要可怕。 甚至,比当初对她喊打喊杀的时候,还要可怕。 一点极小的,难以察觉,却无法忽略其存在的苗头,在婉儿不敢探究的心海深处,如一朵小小的浪花,竭力地向海面上翻滚。 恰在此时,几乎算是窝在婉儿怀里的武皇后,发出了嗯的一声。 婉儿刚刚褪去红色,因为心里那个不敢探究的苗头而苍白了的脸庞,腾的又红了 就算婉儿尚未经历过那种事,身为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多年的穿越者,和那种事有关的声音,她还是能判断得出的。 据说人在极度疲累之后,就算睡着了,大脑皮层也处于活跃状态,而那方面的应激反应,会比平时更强烈。 所谓,身体不允许,但是思想很向往 我在想什么? 婉儿的脸,涨得更红了。 这种情况之下,难道她该疑惑的,不该是武皇后为什么会在被她不小心碰到胸口,继而扣住腰肢的时候,做出这种应激的反应吗? 莫不是,曾经皇帝这般对待过她? 联想到皇帝那张病容,还有摇摇欲坠的身躯,婉儿实在难以想象那种画面。 婉儿努力将不该出现的念头,从脑中挥去。 霍的感觉到身前之人的不安分 睡梦之中的武皇后,竟然朝她的怀里蹭了来! 后背还若有若无的,蹭过了她的胸口! 婉儿的脑子简直像是被巨轮碾过,碎成了渣渣。 这真的是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始终用眼角瞧人的天后娘娘吗? 婉儿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低头去看。 她怎么觉得武皇后是在装睡,故意戏弄她呢? 可是查看的结果,让婉儿很失望:不是戏弄,一切都是武皇后在睡梦中做出的动作。 怀中的身体,清晰地彰显着属于女子的特征。 没错,武皇后现在的姿势,俨然就是偎在了婉儿的怀里。 纯粹的女子的体态,没有一丝一毫她清醒的时候的森严压迫感,却有着比她清醒的时候更加馥郁华丽的香气 所有这些,将婉儿密密实实地包围在其中。 婉儿忘记了心跳,忘记了呼吸,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活人。 也许过了很长时间,也许只是眨眼间,武皇后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刚刚醒过来的她,她有一瞬间的失神,但马上就回复了平素的模样。 婉儿?她的声音带着些惺忪的意味,双眸却晶亮,看着近在咫尺的婉儿的脸。 婉儿一如灵魂脱体、神游天外的人,突然被一闷棍削在了后脑勺,离体的魂魄急速归位。 她整个人都哆嗦着向后退去,却因为之前的僵木,双腿不听使唤,扑通一声,蹲坐在了地上。 ?武皇后眉峰飞起一个弧度,眼中是意味深长,好似看透了一切。 婉儿真想立刻马上寻个地缝儿钻了! 可是,为什么想钻地缝儿的人是她? 方才,明明是眼前这个人,对她,投怀送抱的啊! 本宫睡着了?武皇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平静道。 果然是安神茶她嘴角动了动,看向婉儿,辛苦你了 天后娘娘在对她说辛苦?! 婉儿以为自己在幻听 天后娘娘竟然会说辛苦,是她的脑子被雷滚.过,还是我的脑子被雷滚.过? 你比本宫矮这么多。武皇后把之前未尽的话说完。 婉儿只想咬自己的舌头:果然听话要听全! 天后娘娘哪里是在对自己的辛苦表达歉意,分明是在嫌弃自己个头儿矮,让她靠得不舒服! 婉儿在心里使劲儿翻了个大白眼儿! 如果可以,她很乐意把这个白眼儿翻到后脑勺。 之前的都是错觉! 什么恬静啊,什么不设防啊,什么纯粹的女子啊假的!都是骗人的! 天后娘娘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牙根儿痒痒! 可是,这种痒,又是怎样的一种痒? 婉儿不敢想。 那种痒,一定和恨得牙根儿痒痒无关,婉儿清楚。 武皇后这样一个人,婉儿怎么会恨呢? 婉儿想对她好,还来不及呢! 为什么要想对武皇后好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不敢想。 眼前,一只好看的手,伸了过来。 起来。武皇后的声音淡淡的。 婉儿盯着那只手,同样被灯烛镀上了一层蜜色。 之前种种如梦幻亦是真实的情景,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婉儿像是被火舌突然燎痛了肌肤,顾不得僵痛的四肢,蹭地从地上跳起身来。 武皇后斜眸瞧着她,那只镀了蜜色的手,还伸在半空中。 妾不敢劳动天后娘娘!婉儿垂眼恭顺道。 武皇后呵的笑了一声,谁也听不出那一声笑中,包含着怎样的意思。 她真就收回了手。 接着便看都不看婉儿恭顺的模样,懒散道:来人,都撤了吧! 话音甫落,就有侍女上前来,将案上的残羹冷茶撤去。 婉儿见鬼一般看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侍女:她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承庆殿之不可思议事件,从此之后,在婉儿这里,又添了浓墨一笔。 ※※※※※※※※※※※※※※※※※※※※ 阿曌:啧啧啧啧,三十多年的老树,要开花了吗?还是朕的魅力大啊! 婉儿: 第54章 婉儿在承庆殿已经当值有些时日了。 可是这个地位仅次于紫宸殿的所在,其内里的光景,在婉儿的眼中,仍是被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看不分明。 哪怕,婉儿已经踏足过这座殿内的大多数地方了。 她现在,与以往相比,有着强烈的冲动,想要拨开这层迷雾,把真实的内里,看个清楚。 曾经的她,可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曾经她所思所想,左不过是好好侍奉武皇后,得了武皇后的信任,在宫中提高地位,为母亲和自己的安然,多添几重保证。 若可以,说不定还能以自己的才学,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中,留下一抹痕迹,也不枉穿越一回。 那么现在呢 婉儿的想法,不复当初的纯粹 在生存之外,她的心里,添了许多与情感有关的牵绊。 那种牵绊,不是对郑氏的生养之恩的反哺回报,而是另一种 那种牵绊,一直埋在婉儿的心底里,不曾被她意识到,却在今日,因着机缘,在她的心头喷薄开来。 婉儿被自己吓着了,那个想法言说不得。 说出来,甚至,哪怕是因为多想了几次,而不小心地有所流露,都可能是死路一条。 她怕不是疯了? 活了两辈子,从来没喜欢过任何的她,竟然对一个女人,动了心? 这个女人,还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婉儿的脸色苍白如纸。 女人喜欢女人这种事,上辈子她不是没见识过。 但那种事,婉儿从来觉得与自己无关。 她也没对什么人,包括男人,包括女人,动过心。 当初的她,一度以为,这辈子她都是要嫁给学术研究的。 钻研学术不好玩儿吗?书不好读吗?为什么要谈恋爱? 可是,现在,曾经的种种她的自以为,都被这种可能早就根植于内心,此刻突然跃纵出来,彰显其存在的动心两个字,所打破。 再有人问婉儿钻研学术不好玩儿吗?书不好读吗?等等问题,婉儿只想摇头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40) 再好看的书,都不如钻研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读那个人的每一个心思,更有趣,更让婉儿牵挂。 婉儿没谈过恋爱,不代表她不懂得,动心的感觉是怎样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喜欢女人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要喜欢这个人啊! 婉儿幽怨地、偷偷地瞥了一眼武皇后。 她继而便无声地叹息:武皇后这种人,让人对她动了心,实在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强大若斯,耀眼若斯,有个性若斯,谁会不喜欢呢? 婉儿自问也逃不开。 她的喜欢,她对武皇后的喜欢,注定只能深深埋在心里,半点儿都不能流露出来。 若是被武皇后察觉心境,或是被旁人看出端倪,婉儿和母亲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竟然敢对天后娘娘动那种龌龊心思,以这个时代的尊卑有别的观念看来,千刀万剐都不足惜! 太难了! 喜欢这个人,时时侍奉在这个人的身边,还要假装根本没有动心,只是如一个寻常女官一般行事太难了! 世间两件事最是遮掩不住:一是咳嗽,一是爱情。 婉儿记不清上辈子什么时候在哪本书看到过这么一句,当时觉得十分的矫情,此刻却觉得无比应景儿的话。 她的嘴唇被她无意中咬出了牙印,唇色快赶上脸色苍白了。 心里的压抑,已经让婉儿下意识地指尖内扣,抠破了掌心的肉,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怎么了?武皇后探问的声音,飘入婉儿的耳中。 她是个极善察的人。 婉儿吓得一哆嗦,慌忙躬身,试图遮掩脸上的慌乱。 武皇后看着她,目光幽深。 幸好,此时赵应及时出现,救了婉儿。 武皇后于是顾不上理会婉儿,肃着脸问赵应:有什么消息? 当然是紫宸殿皇帝那里的消息。 自从先太子李弘逝去,承庆殿与紫宸殿之间的关系,越发透出微妙来。 婉儿不知道皇帝是否在承庆殿做了手脚,不过以武皇后之能力手段,婉儿料想,就是皇帝当真布置了什么,武皇后也能假作不知,让承庆殿中的事传到皇帝耳中的。 那些传到皇帝耳中的,必定是是武皇后想让他知道,或是不怕让他知道的事。 至于武皇后对紫宸殿所用的手段,定然不止赵应这个时时窥探,以及明面儿上婉儿知道的那几个人。 这对整个大唐帝国最最尊贵的夫妻,日常就是这样相处的? 若不是身处其中,婉儿真想象不到:世间的夫妻,竟然还能这样相处。 亏得他们相见的时候,也就是武皇后在紫宸殿中侍疾的时候,夫妻两个还能如常交谈、相对,仿佛那些彼此间的试探、打探、刺探,都不存在似的。 换做婉儿,让她和另一半这般相处,她自问一定是会疯掉的。 赵应将刚刚拢上来的关于紫宸殿的消息,一一禀告给了武皇后。 最后,他特意强调了一件事,那便是,雍王李贤连着数日夤夜逗留于紫宸殿侍疾。 婉儿偷看武皇后的脸色,果然极不好看。 自从李弘薨逝,李贤便蹦跶得格外欢脱 他时时刻刻不忘了在群臣面前彰显他嫡次子的身份,更不忘了竭尽表演之能事,在皇帝的病榻前尽孝心。 恐怕别人忘了,眼下大唐缺少一个储君,而他,就是最合适、最理所当然的人选。 也不知李贤在皇帝面前都说了些什么,婉儿感觉,近日武皇后侍疾的时候,听到皇帝提及李贤的次数,比太平公主诸姐弟和在一块儿的时候都多。 武皇后自然是不乐意听到的。 而皇帝,显然是在小心翼翼地探查武皇后的心思 关于立李贤为太子的心思。 想到将要迎来的,是李贤做太子,婉儿便觉得脑仁儿疼。 因为之前的事,她对李贤着实厌恶;从武皇后的角度来看,那个关于李贤身世的传言,恐怕也是一柄悬在头顶上,随时都可能掉落的利刃。 婉儿暗中观察武皇后待李贤的态度,深觉前世她所熟悉的那个历史上,关于李贤不寻常的身世,在这个时空之中,应该也是存在的。 这就很微妙了。 若李贤被立为太子,于皇帝而言,和他任何一个儿子被立为太子都无甚区别。而且,相较于李弘这个病秧子,身体强壮又素有文武双全贤名的李贤,更适合做大唐的储君。 可是于武皇后而言,这不仅意味着她的夺权之路更添波折,只怕她的性命都堪忧。 察觉到武皇后听了赵应的禀报之后,已经起身向着远处走去,婉儿忙跟随上去。 此时已近深夜,外面的雨刚停,风扑打着殿门一侧敞开的窗户。 吱呀吱呀 武皇后似是心燥,径直朝着窗口踱去。 婉儿多了个心眼儿,抽了一件武皇后的披风,紧紧跟上。 武皇后在窗前站定,抬头,看着外面墨黑色的天空。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廊下被风吹得摇曳的灯笼,飘忽不定的烛光。 没有人敢去打扰此时的武皇后,谁都怕莫名触了霉头。 婉儿凝着她修长高挑的背影,明明那么有活力的一个人,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的落寞? 不止是落寞,还有凛凛的杀气和战意! 这样的杀气和战意,该让人害怕的。 就像这殿内的其他人,他们都在这种越来越强大的威压之下,屛住呼吸,恨不能假装自己不存在。 婉儿轻轻地朝武皇后走近了些,凝神听着她的呼吸,努力地调整自己呼吸的频率 婉儿想和她,用同一个频率呼吸。 一如,看到这样的她,婉儿很清楚自己的心脏在为她疼着,却更想为她分担,无论那是怎样的压力。 不知过了多久,武皇后森然的目光,从窗外幽沉的天空中收回,最终落在了眼前朱红色殿柱脚上。 那里 这根殿柱的位置,婉儿觉得眼熟。 她的脑中喀拉一个激闪 李弘! 当日,李弘就是走到这里,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婉儿的心底划过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一点儿没错。 武皇后紧紧盯着殿柱边缘的一角,阴沉的声音,蕴含着雷霆的怒意:没有本宫的懿旨,谁准许你们收拾的这里! 震怒之下,整座承庆殿仿佛都在颤抖。 面对这样的天后,殿内的所有人,包括廊下当值的小内监,都吓得跪伏在地。 只有婉儿一个人,还站在那里,鹤立鸡群一般。 谁准许你站着的!武皇后厉喝道,眼中布着血丝。 这句话,当然是对婉儿说的。 婉儿顿觉肩膀上,被压下了无形的泰山之重。 她硬是暗咬牙关,没有屈服于来自武皇后的威压。 而是将手中武皇后的披风双手奉上:夜里寒凉,恐激得天后娘娘起了燥火还请天后娘娘善自保养凤体。 任谁都看得出,武皇后是在借机发作旁的怨气。 没人敢去猜测,那怨气究竟与谁有关。 身为一个母亲,对着曾经沾染过已经逝去的儿子吐过的鲜血的地方,因为那抹属于儿子的痕迹已经被拾掇干净荡然无存,而内心焦怒,这种事就算是传到皇帝的耳中,皇帝也会心有戚戚焉。 这个做母亲的不是普通的母亲,为了怀念她逝去的儿子,或者说为了发泄她心头的怨气,她可以随便寻一个由头,就要了在场任何一个人,甚至所有人的性命。 此时,最好的自保法子,就是尽力地卑恭,逃离是非,而不是如婉儿这样,迎着武皇后的怒气,忤逆。 在场所在人,都替婉儿捏了一把汗。 武皇后则在听到婉儿的话,盯着婉儿奉上的披风的时候,阴着脸不言语。 她不去接婉儿手中的披风,动都不动地,就那么盯着婉儿。 谁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想着些什么。 此情此景,婉儿不是不害怕。 毕竟,过往武皇后没少惩戒她,天知道这一次她会不会真的触怒了她。 可是,相较于因为害怕而退缩保命,婉儿更想做另外一件事。 她抿着唇,硬着头皮,顶着武皇后的阴沉的眼神,走上前去,为武皇后披上了那件披风。 ※※※※※※※※※※※※※※※※※※※※ 阿曌:什么叫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你把朕当猪? 第55章 紫宸殿。 武皇后接过侍者捧来的汤药,亲自执了匙,喂给皇帝。 皇帝病卧多日,病况仍是不见好转。 他头晕目眩得厉害,又苦于病痛,看到那苦哈哈的药汤,脸上更现出痛苦的神色。 这药没什么用,不喝也罢!皇帝拒绝道。 武皇后向前递匙的动作分毫没停,口中说着:所谓良药苦口,九郎知道的。 皇帝闻言,皱了皱眉。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是古圣先贤的名句。 可是,这种时候被武皇后说出来,皇帝总觉得,像是话中有话。 他闷闷地扫了一眼那汤药,没有就着武皇后手里的匙喝,而是颤抖着手,擎了药碗,咕嘟嘟几口吞下。 武皇后手里犹举着那匙,面上有一瞬的尴尬划过。 婉儿就侍立在不远处,都替武皇后觉得尴尬。 可是武皇后脸上的尴尬,眨眼间就变作了平淡如常。 婉儿不得不暗叹她的变脸功夫厉害。 如今,距离那夜武皇后震怒得要杀人的局面,已经过去了两日。 婉儿回忆当时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她无视了武皇后的威压,硬是将那件披风,披在了武皇后的肩头。 婉儿那时候都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承受武皇后的怒意所带来的后果了。 可是事实却是,什么都没发生 武皇后没有责罚她,甚至什么都没有对她说,径自回寝殿歇息了。 两日过去了,那武皇后一切如常,之前那夜发生的种种,仿佛只是婉儿一厢情愿的想象。 柔软的触感,引人遐思的声音,还有馥郁的气息 它们明明真切地存在过。 它们怎么只会是想象呢? 婉儿心里空落落地不好受,哪怕她很清楚,这样才是最好的 非得被武皇后看出什么来,以致自己和母亲的性命危矣吗? 皇帝放下药碗,抬头看到武皇后面无表情地仍捏着那柄匙,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他到底还是挨扛不住武皇后年深日久积下的强大气场,忍着脑中的晕眩感,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二娘举着那物事,不累吗? 武皇后挑眉,从容将那匙放下,显然一点儿都不觉得皇帝的话多么的幽默。 这回换做皇帝面露尴尬了。 九郎有话要说?武皇后太了解他,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皇帝干笑,拿眼睛去看侍立在一旁的婉儿。 婉儿脊背一紧,忖着他们要说的,恐怕是旁人听不得的。而此刻殿内除了武皇后与皇帝,只有她和罗大富两个多余的存在。 罗大富是皇帝亲信,而她 婉儿不愿想下去了,心道自己该退出去才是。 不料,武皇后察觉到皇帝在看婉儿,便慢悠悠道:殿内没有旁人,九郎想说什么,便说吧。 她似乎很不喜欢皇帝有话要说的时候,只是想遣了婉儿出去,而没有遣了罗大富的打算。 罗大富侍立在一旁,态度愈发地恭谨。 而皇帝也无声苦笑,又忍不住侧脸看婉儿,像是想看一看婉儿究竟哪里出众。 九郎有话请讲。武皇后又道。 同时,她抬起手臂,看似在帮皇帝整理搭在身上的薄锦被,其实半个身体刚好挡住了皇帝看向婉儿的目光。 皇帝只得收回目光。 他顿了顿,方道:弘儿去了,储位空虚 说着,他偷眼瞧武皇后的反应。 见武皇后神色平静如常,方提快了语速道:朕属意贤儿做储君,二娘没有异议吧? 他根本就不是在征询武皇后的意思,而是变着说法地让武皇后同意他的决定。 武皇后的表情连一丝细微的变化都没有,依旧平静地看着皇帝。 皇帝被她看得心里发紧,眩晕的感觉都浑忘了,慌忙又道:贤儿是咱们的儿子,他 话未说完,就被武皇后微微笑着打断:此是国事,陛下决断就好。 皇帝登时松了一大口气。 继而又觉得委屈了武皇后,忙赔笑道:虽说是国事,却也是家事,贤儿毕竟是咱们的儿子。 说着,伸手去握武皇后的柔荑。 属于皇帝的带着枯败、衰病触感的手心,让武皇后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她开始怀念,某个人独有的那种清清凉凉的气息,和细腻滑.润的触感了。 九郎说的是。武皇后敷衍道,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又替皇帝掖了掖薄锦被。 皇帝显然没有察觉到她转瞬即逝的异样。 他心里面一阵高兴,为自己的立储决定没有被武皇后否决而高兴。更有一种,觉得很是委屈了武皇后,极力想要补偿武皇后的冲动。 于是道:朕想着,贤儿和弘儿不同,到底不是自幼时起就做惯了太子的,总得历练一番才妥当朕打算,劳烦二娘教导他 武皇后斜睨皇帝:自家母子,哪里说得上劳烦? 皇帝打个哈哈:二娘说得很对。是朕用词不当了。 又道:朕打算,病着的这段时日,就由二娘摄政,二娘以为如何? 听到摄政两个字,武皇后的眸中仿佛被点亮了两丛火,熠熠的。 她忙垂下眼帘,将眼中对于权力的欲.望收敛,再抬眸时,一切如常。 摄政?武皇后蹙眉,恐怕不合适吧?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41) 皇帝见她似有迟疑,便紧张起来,生怕她再返过身来不认同立李贤为太子。 二娘与朕,早就并称二圣,以二娘的才学,怎么就摄不得政呢?皇帝甚至为武皇后辩解起来。 武皇后唇角微勾:为了扶持太子,为了国事江山,九郎考虑得很是周全。怕只怕,九郎的这份考量,在别有用心者的眼里,就是纵容妾越权了。 婉儿侍立在一旁,将这对大唐最尊贵的夫妻的对话,一一听在耳中。 她听得出皇帝立李贤为太子的急切心思,也听得出皇帝很担心被武皇后否定。 身为皇后,能让皇帝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的性格和她的能力在意如斯,恐怕也只有武皇后能够做到了吧? 婉儿在心中钦佩之余,不能不想到,武皇后达到今日这种程度,曾经付出了怎样的努力,饱尝过怎样的心酸。 她为武皇后感到心疼,却在听到武皇后破天荒地用了妾这个自称的时候,心里颇为无语 为了让皇帝心甘情愿地将权力交出,武皇后也算是,十分地放低姿态了 武皇后那么高傲自矜的一个人,就算是在皇帝的面前,她也是绝少这般自称的。 摄政,与替皇帝批阅奏章相比,这是她朝着至尊的权力,迈出了多么大的一步! 权力,当真就让她,那么地迷恋吗? 婉儿默默咬住了嘴唇。 二娘是朕的妻子,是太子的母亲,做妻子的为丈夫分忧,做母亲的为儿子分忧,谁敢说什么?皇帝再次替武皇后辩解道。 自然,武皇后看向皇帝的目光,带了几分温和,妾是九郎的妻子,是贤儿的母亲。 皇帝心念一动,重又握住了武皇后的柔荑:正是,我们才是一家人!旁人说什么,就由着他们说去!朕自会替二娘抵挡下,二娘放心! 那么,就要九郎多费心思了。武皇后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像是在笑,亦像是在嘲讽。 皇帝只觉心头泛上柔情,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两情相悦的时候。 朕还有一件大事,要和二娘商量!皇帝一时激动,又道。 正要说,外面有当值内监禀报,说是太平公主求见。 皇帝笑道:快让她进来! 说着,回头看武皇后,笑得更欢畅了些:她来得正好! 武皇后心头一沉,神情的变化,婉儿都觉得太过明显。 太平公主不是自己来拜见的,而是带了一名深目高鼻、肤色也比寻常人白很多的中年男子。 婉儿打量一眼,就觉得这个中年男人,像极了她前世所见的欧洲某国的外教。 她蓦地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一件事:一个叫秦鸣鹤的大秦人,也就是当时的罗马帝国人,曾为高宗皇帝砭诊刺血,缓解了高宗皇帝的头风症状。 这个深目高鼻的男子,莫不是 太平公主先是向父皇母后行礼问安,接着便迎着他们询问的目光,介绍道:这位秦郎中,是大秦人氏,精擅医道,如今在太医署中供奉。孩儿听闻他擅治头风之证,便将他请来,想为父皇医治。 秦鸣鹤于是上前跪拜行礼,汉话说得倒也清楚响亮。 只是皇帝在听了太平的话之后,拧脸去看武皇后,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武皇后肃着脸,盯着女儿,一言不发,似乎之前女儿偷溜出宫的事,她还没消气,皇帝遂忍不住替女儿解起围来。 太平不知道,他之前曾为朕诊治过 皇帝的话,紧接着就被武皇后抢过去,语声不善:好端端的,凿开头顶,还了得! 秦鸣鹤忙伏地称罪,并说自己不是要凿开头顶,害皇帝的性命,而是要在皇帝的头顶用砭针刺血,血出而病除。 皇帝瞧武皇后的表情,还是不认同秦鸣鹤,于是道:既这么着,就照着贤儿的举荐,仍旧让明崇俨再试试吧! 武皇后闻言,微震。 婉儿心里也是泛起了嘀咕:李贤与明崇俨素来不慕,岂会好心举荐明崇俨,再次为皇帝医病?只怕这里面大有门道儿。 武皇后何尝想不到这一点?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帝,转向仍跪伏在地的秦鸣鹤的时候,语声陡厉:本宫许你替圣人医病若有分毫差池,本宫绝不饶你! 秦鸣鹤自然喏喏应声。 谁也不曾想到,经过秦鸣鹤的一番诊治之后,皇帝的头风症状竟然得以缓解。 皇帝脑中的眩晕之感不那么严重了,觉得一座巨山被从头顶移走,心怀大畅,于是重赏了秦鸣鹤,又提擢他的官职。 因为秦鸣鹤是太平特意举荐的,皇帝越发地觉得自己的小女儿怎么都好,便想着对她更好。 太平举荐名医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啊?皇帝温和地看着女儿。 太平一怔,一时之间想不到想要什么赏赐。衣饰金玉,她什么都不缺。 皇帝看着女儿怔忡的模样,面上更现出慈父笑意:那父皇赐你一个驸马,好不好啊? 第56章 武皇后离开紫宸殿之前,回头看犹怔怔出神的太平公主。 皇帝说了许多话,精神头儿有些不济,但想到为女儿寻了一个满意郎君,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他认定武皇后回头看太平,是因着太平若是大婚,很多细节需要做母亲的去打点,她们母女肯定有些体己话要说,遂大度地朝太平摆了摆手:替朕送你阿娘回承庆殿。 太平一个晃神,方讷讷地向皇帝行了礼,陪武皇后回了承庆殿。 回到承庆殿,武皇后直接带着太平去了寝殿。 她牵了太平的手,母女俩倚榻坐了。 武皇后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包括承庆殿中人,和太平的随从,甚至连婉儿也挥退了。 室内只有她们母女两个。 武皇后盯着太平看不出喜忧的脸,眼底涌上了些担心来。 你和阿娘说实话,想嫁不想嫁?武皇后问得单刀直入。 太平被她问得又是一怔。 想嫁吗?不想嫁吗? 太平的双眸中,闪烁着茫然。 她这样的反应,让武皇后更觉担心。 阿娘只你一个女儿,有什么话说不得的? 武皇后说着,搂了女儿的肩膀,道:你若想嫁,阿娘便为你置办最好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入薛家,以后任谁也不敢小觑了你。你若不想嫁 武皇后垂眼看女儿:阿娘就再为你寻更好的人家。 薛家。 更好的人家。 太平的耳朵里,只听进了去这几个字。 遍观大唐,还有比薛家更好的人家吗? 或者说,若论下嫁,还有比薛家更适合她下嫁的人家吗? 大唐历来传统,公主,尤其是得宠的公主,大多嫁给公主的儿子。 也就是说,她们未来的婆婆,就是她们的姑姑。 如此一来,一则是亲上做亲,嫁出去的公主不会受到苛待,二则也是皇家笼络宗室的法子。 父皇有好多姐妹,但感情最好的,就是同母的城阳姑姑。 昔年城阳姑姑下嫁杜荷,杜荷被疑谋反,父皇只是处置了杜荷,而没有动城阳姑姑和杜素然母女。 后来又把城阳姑姑下嫁于薛瓘,夫妻极和睦相得。 这样的人家,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太平都能想象得到:若自己执意不嫁,母后也会想办法向父皇拒绝。 那么之后呢? 父皇还会替她寻更好的人家吧? 一定是的。 就像父皇此前在紫宸殿中所说,女儿家迟早是要嫁人的。 难道女儿家,就注定得嫁人吗? 太平深深地疑惑了。 不过她周围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到了合适的年纪,都要嫁人。 也只有杜素然。 杜素然已经二十多岁了,还未曾嫁人。 杜素然 太平无声地叹息。 至少,薛绍和杜素然是同母异父的姐弟。而薛绍的五官,和杜素然肖像。 如此,看着那么张好看的脸,应该不会觉得厌恶吧? 太平抬头,看着仍是一脸探究,却不急着寻求自己的答案的母后,心内又是一阵茫然。 若她问母后世间的男子,值得嫁吗这个奇怪的问题,会不会被母后视为古怪? 这个问题,本就奇怪得很。 可是母后曾经嫁过两个男人 如果给祖父当才人,也算是嫁的话。 对于这个问题,母后应该很懂得吧? 但是,太平不敢问。 武皇后并不知道女儿心里正在想着什么,她看着女儿,仿佛看着还那么丁点儿大的小人儿。 心里面柔肠催动,目光柔和十分:想出答案了? 自然是想不想嫁的答案。 太平凝着母后,嘴唇动了动,不想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女儿家迟早是要嫁人的无论嫁给谁。 太平蓦地想到了在紫宸殿中,一边向自己殷勤地介绍薛绍如何如何好,城阳姑姑如何如何好,一边禁不住咳嗽,脸色煞白缺少血色的她的父皇。 若她真的拒绝了薛绍,父皇一定很难过很失望吧? 他已经病成那样,刚刚因为秦鸣鹤的医术而有些起色,会不会因此又加重了病势? 太平不敢想,不愿想。 她轻轻闭了闭眼睛。 黑暗之中,出现了薛绍那张脸 模糊的、不清晰的薛绍的脸,和脑海中熟悉的杜素然的那张脸,交织在了一起 幸亏,他们长得很像,不至于让人生厌。 太平这样想着,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母后:孩儿嫁。 是嫁,不是想嫁,也不是愿嫁。 以武皇后之洞悉力,怎么会听不出这其中的绝大不同? 她看着女儿,总觉得这个唯一的女儿,自己有些把握不住了。 明明,她周围的一切,所有人,她都自问把控得清清楚楚。 这大概就是儿大不由娘? 既然女儿说嫁,武皇后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心里还是别愣愣地不舒服。 武皇后又忍不住嘱咐了太平几句,才放她离去。 看着太平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武皇后若有所思,轻唤赵应道:传杜素然来见本宫。 自先太子李弘薨逝之后,大唐皇家终于迎来了两件事,一扫之前的阴霾。 一件喜事,最受二位圣人宠爱的太平公主,将要下嫁城阳公主之第三子,新封的平阳县开国子、右武卫将军薛绍。 一件大事,皇嫡次子雍王李贤,将要被立为储君,正位东宫。 相比第一件事,绝大多数人都本着看热闹的心思,第二件事则更是牵动人心。 从来储君为国之根本,先太子逝去之后,储君迟迟不得立,使得朝堂内外人心浮动,甚而有人起了些别样的心思。 如今,太子得立,那些之前中立的臣子们,尤其是倾向于身体强健、文武双全的新太子的臣子们,都大大地松了一口。 太平公主的婚礼,需要选择吉日,需要置办嫁妆,且先太子还在丧期,一时半会儿还办不起来。 但是册封太子的典礼,却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和皇帝的催办之中,很快便举行了。 于是,大唐有了一位新太子,包括新太子李贤在内的很多人,都是志得意满,觉得皇朝前途可期。 然而,这其中他们不能不看到新的隐忧。 那便是,武皇后 他们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竟然前头立了一个成年的太子,后面就跟了一位摄政的皇后! 处心积虑这么多年,终于熬到了太子的位置上。 紫宸殿里躺着一个病老爹也就罢了,谁承想,头顶上还多了个顶着摄政名头的老娘? 东宫之中,李贤全没了初封太子时候的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可笑得像个小丑。 一个被当作傀儡操纵的小丑! 李贤喝了几杯酒,心底的怒气被激发出来,喝退了试图来劝谏他的太子妃,又狠狠摔了几个杯碟。 犹觉不解气。 他斜眉看到一旁毕恭毕敬侍立着的赵道生,仍是那副阴柔的眉眼,让他心底里的某种欲.念更强烈地往上涌 李贤眯了眯眼睛,很有些食髓知味似的。 他到底还是忌惮着承庆殿里的武皇后,不敢如在外开府的时候那样十分地放.纵,遂长身而起,一把扯了赵道生:出宫! 李贤在京郊有一处别院,当初置办下的时候,就是为了多留个心眼儿。 如今他成为了太子,除了皇帝和武皇后,自然更没人敢管他。 好不容易挨到别院,扯着赵道生发.泄一通之后,李贤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见赵道生被折腾得几乎就剩一口气,李贤满意地撇了撇嘴,也不管他,自顾沐浴了,穿了衣衫。 正琢磨着何时回宫,以及一旦被皇帝和武皇后问起的时候,如何回答呢,有别院当值的亲信侍者来禀,说是有客人求见。 李贤听到那个客人的名字,眉头就拧了起来。 他其实很想把那个人撵走,然而此刻却得罪不得那个人,只得耐着性子命人请进来。 见过太子殿下!贺兰敏之仍是衣着鲜亮耀眼,站在厅中,大喇喇地朝李贤行了一礼。 李贤打量着他身上的衣衫,不禁又皱了皱眉。 先太子新丧不久,人人都怕仪态失措触了二圣的霉头,偏他穿成这样招摇过市。 就算李贤不喜欢死去的李弘,贺兰敏之这副模样也招他厌恶。 李贤随意地让他免礼。 贺兰敏之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地在旁边的椅上坐了,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往内室的方向瞧。 李贤斜他。 贺兰敏之收回目光,看到李贤似是刚沐浴过,嘻嘻笑道:太子殿下兴致不错啊!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42) 李贤眉心一跳,心里面更觉得膈应得慌。 有事?他挑眉,看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也不在乎李贤的目光不善,眯着眼笑:原想着殿下初立东宫,该是励精图治、大展宏图的时候,却没料到殿下闲情逸致颇浓啊! 李贤听他阴阳怪气的,已经添了三分火气:周国公今日,是来教训孤的? 不敢!贺兰敏之嘿嘿笑,臣怎么敢教训殿下呢?臣一身荣辱,还要仰仗殿下呢! 李贤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贺兰敏之一点儿都不觉尴尬,仍道:听闻,圣人的病,是太平公主殿下举荐的秦鸣鹤医好的? 李贤闻言,冷嗤:你还敢和孤提秦鸣鹤? 贺兰敏之手一摊:她举荐秦鸣鹤,咱们举荐明崇俨了啊! 李贤烦极了他自称咱们如何如何,怒指他道:你明知明崇俨与孤不和,还让孤举荐他!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贺兰敏之哈哈大笑:太子殿下以为我安的什么心?我,韩国夫人的儿子,对太子殿下您,安的是什么心? 李贤被他问得噎住,某个沉寂了多年的传闻,梗在他的胸口,堵得慌。 贺兰敏之见状,站起身来,哥儿俩好般亲昵地拍了拍李贤的肩膀:太子殿下放宽心,谁想害你,我都不会想害你的! 李贤缓缓舒出一口气,脸色沉郁:说吧,你到底做什么来了? 贺兰敏之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就是来提醒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想一想,如今最该提防的是何人? 李贤睨着他,不言语。 贺兰敏之自说自话:太子殿下再想一想,天后身边,如今最得宠的,是哪一个? 第57章 太平公主的大婚,比预计的举行的还要快,还要早。 皇帝自那日秦鸣鹤用了砭针刺血之法后,病情时好时坏。日子久了,大概他自己也灰心了。 如今他最大的心愿,或许就是看着最疼爱的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再将权力顺利交接给太子,他这一辈子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婉儿在承庆殿中日日侍奉武皇后,偶尔随从武皇后在紫宸殿中侍疾的,都能感觉得到,皇帝想要看到太平公主出嫁的急切心情。 在这份急切心情的催迫之下,有司制备嫁妆、选择吉日、布置婚礼等等,都仿佛驾上了快马。 终于,这场被载入后世史册的奢华婚礼,提前举行了。 唐人婚礼在晚间举行,是真正的昏礼。 皇帝与武皇后夫妇,亲自把盛装打扮的太平公主送出了宫,由太子李贤护送到举办婚礼的长安县衙。 婉儿是武皇后的随侍,也只得着机会看着太平公主的仪仗车驾,和太子的护卫队伍出了宫门。 听说队伍的打头已经快到长安县衙门口了,队尾刚出了宫门不远。 婉儿肖想着那浩荡的长龙队伍,看着由近及远,隔着几步就点起一盏的臂粗的灯烛,将整座唐都照得亮如白昼,甚至真的如史书中所记载的那样,把街两旁的树都烤焦了。 婉儿还是很感慨的 一是为皇帝和武皇后夫妇,在宠爱女儿这件事上,出奇地步调统一。 二是为这奢华的布置,就算是在以富庶著称的大唐,不知要耗去国库多少。 三是为这场婚礼的真正主角,太平公主,看着这火树银花、极致的奢靡,不知她的心中做何感想。可会觉得嫁与良人,而深感幸福? 想到幸福,婉儿偷眼去看武皇后。 她正被皇帝携着手,看似心不在焉的,其实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太平公主的婚车消失的方向。 皇帝则时而看看她,时而和她望向同一个方向。 他的精气神难得这般好。 女儿大婚,似乎让他的病,全好了。 婉儿垂下眼睛去,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的存在,岂不像脚下的尘埃一般,卑微? 他们才是夫妻,生儿育女,又看着儿女们长大,看着儿女们有了自己的家庭、儿女的夫妻。 我又算是什么呢? 婉儿忧戚地想。 哪怕皇帝命不久矣,哪怕天后重将成为太后,甚至成为皇帝,她的感情世界,也是婉儿插足不进的。 婉儿能参与的,或许,也只有她的政治世界了。 婉儿于是又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该庆幸的是,她穿越成为了上官婉儿,而不是其他人,不是吗? 皇帝和武皇后仍守在宫门口没动,原是舍不得女儿,想多看几眼的。 没想到,看着看着还真就看来了事儿。 远远的一匹快马疾驰而至,马上的是一名千牛卫武官。 之前太平公主的婚车和仪仗队伍,正是由太子带着千牛卫护送的 皇帝和武皇后的心都提了起来。 那名千牛卫武官已经翻身跳下马来,向着皇帝夫妇拜伏行礼。 怎么了?皇帝急问道。 是长安县衙的大门太窄,婚车进不去,太子殿下请示二位圣人 话未说完,就被武皇后冷冷打断:这种事也用得着来请示! 语声之中的斥责意味明显。 那名武官愣了一下,便不敢多言了。 皇帝侧目看了眼武皇后,咳了一声道:既然门太窄,就拆了吧。之后再补修,也是一样的。 那名武官连忙称是,又怯怯地偷瞄了瞄武皇后,才再次施礼准备离开。 被武皇后喝住:告诉太子,若还是这种小事,就不必来请示了! 这话直指太子这种小事都不敢做主,没有担当,实在不像个储君的样子。 又是当着臣子,于众目之下说的,可算是很严厉了。 婉儿忖着武皇后心里对太子的不满,心想以后承庆殿与东宫之间的是是非非,只怕少不了。 她之前亲眼见过太平公主的婚车,着实奢华得离谱。 长安县衙名为县衙,那可不是普通的县衙。婉儿没见识过长安县衙的大门,却也能想见得到那扇门一定不比寻常府衙的大门逊色。 她一时之间想不出太子如此巴巴儿地派了一名千牛卫武官来禀报,是为了彰显自己事无巨细地恭奉父皇母后,还是因为没有胆子下令拆了县衙大门。 总之不管原因为何,在武皇后这个强势惯了的人的眼里,太子此举,必定是既无担当魄力,又分不清轻重缓急 拆了长安县衙的大门,和耽误了太平公主的婚仪,孰重孰轻,武皇后的心里,可掂对得很清楚的。 那名千牛卫武官领命疾驰而去,武皇后就再没有露过好脸色。 她也只站了一会儿,便面无表情地向皇帝道:夜风寒凉,九郎回吧。 皇帝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得说好。 武皇后送皇帝回紫宸殿安歇,自己仍回承庆殿。 感知到她的不高兴,承庆殿中人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婉儿亦如是。 就像她预料的,武皇后回到承庆殿之后,根本无心安歇,而是命取来了皇帝积下来不及批的奏折,就坐在书案后面翻看。 婉儿便侍奉在一旁,偶尔磨墨、奉茶。 如此闷坐了约莫一个时辰,武皇后将奏折丢开,唤赵应。 派妥当人去看看薛府如何了。她吩咐赵应。 赵应称是,马上打发赵永福出宫去看。 很快传来消息,说是那边已经行罢礼,就要安歇下了。 武皇后闻言,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马上就有一个熟悉的、带着清清凉凉气息的身影靠近了她,还力道体贴地双掌揉在了她两侧的太阳穴上。 武皇后骤然得了放松,于是撤回手,干脆由着婉儿揉.捏了去。 婉儿这次多了个心眼儿,她一边替武皇后揉捏着,一边分了些许心思注意殿内的光景。 果然察觉到赵应不动声色地向殿内当值的诸人挥了挥手,那些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婉儿: 她怎么觉得,承庆殿中存在着某种,她不了解的暗语呢? 这意味着什么? 婉儿的心头划过别扭。 手法倒是越发地纯熟了。武皇后忽然开口,打断了婉儿的思绪。 婉儿一怔,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便又继续。 是前几日向秦大人学的他说,按压这几个穴位,最能醒脑明目。婉儿答道。 秦鸣鹤吗?武皇后闭着眼睛问道。 是。婉儿回答。 武皇后轻笑一声:他说话的口音怪得很,亏你有心听得清楚。 婉儿见武皇后露出轻松的模样,不似之前那般阴郁了,自己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 武皇后当然不知道,她特意与秦鸣鹤相识,为的不止是学几手按摩穴位的功夫。 武皇后更不可能知道,身为穿越者兼学霸出身的婉儿,上一世就记忆力超群,精擅好几门外语。 想到自己这超过常人的记忆和语言天赋,或许将来大有用处,婉儿的心情于是更好了。 她随口答道:用了心,自然是能听得清楚的。 手腕突然被身前人扣住,婉儿一惊 武皇后已经不客气地扯了她跪到自己眼前,仍扣着她的手腕。 婉儿不适地低下头去。 她仍是没法离得这么近地面对武皇后。 用心?嗯?武皇后挑眉问道。 婉儿心里面一阵凌乱。 她自然不能承认,她对武皇后的用心。 遂做惊惶状,伏身拜了下去:天后操持国事,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不值得天后用心。妾方才失言,请天后恕罪! 婉儿所指的,是武皇后这样的大人物,实在没必要对秦鸣鹤这种小人物口音如何用心听。 武皇后却不买账,微微笑着。 本宫看你,不像是失言。武皇后口中说着,方才还扣过婉儿手腕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要回味掌心的柔.滑触感。 婉儿的脑中瞬间空白一片,所以她该怎么回答? 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承认,对武皇后用心的。 武皇后却自顾自续道:用心取悦而说谎,与用心取悦而不说慌,你倒是说说,若是你,你选择哪一个? 婉儿脊背发凉,辨不清武皇后到底想说的,是什么了。 妾妾不明白。婉儿只得艰难道。 你不必明白。武皇后瞧着她,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不知是笑,还是讽刺。 婉儿于是更不明白了。 所以,武皇后是在指什么? 婉儿的理智迅速做出判断:武皇后应该不是看出自己对她的心思。 既说你不必明白,那么她所说的,八成就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那又是什么事呢? 婉儿心念电转 今日是什么日子! 能让武皇后这么说的,十有八.九与太平公主有关。 难道指的是太平公主与驸马薛绍的婚姻? 婉儿不敢多言了,只是做恭顺状,静候武皇后的训教。 武皇后没再看她,而是忽然起身,踱了几步。 婉儿没得她允许起来,不敢动弹。 唯有仰着脸,被她高挑的身影,牵动着心神与目光。 武皇后似有些烦躁,但她自控力极好,又在原处踱了几步,方站定了。 婉儿从低处看着她,觉得她的气场,又恢复了平素的威严。 用心取悦而说谎,若纯然出于在意、爱重,或可原谅,武皇后深沉道,否则,绝不可饶恕! 婉儿听着这字字如锤敲击在心口,她愣怔地盯着武皇后,忘了该有的敬畏 这些话,武皇后仿佛不是对她说的,却怎么,又像是,对她说的? ※※※※※※※※※※※※※※※※※※※※ 阿曌: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紧张什么? 婉儿:嗯,很漂亮的鬼。 阿曌: 第58章 太平公主出嫁第二日,便和驸马薛绍一起入宫来叩拜双亲。 这俨然就是皇子纳妃的仪程了。 所以,皇家的女婿,不,皇帝和武皇后的女婿,不好当啊! 紫宸殿中,婉儿侍立在武皇后的身后,看着太平公主和薛绍向着父皇母后行礼的时候,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婉儿犹记得,上一世她在某部关于武皇后和太平公主的电视剧中,曾见过扮演薛绍的那位,后来被某论坛当做坛宠的帅大叔演员,让她至今印象深刻。 虽然那位帅大叔演员比眼前的真实的薛绍年纪要大很多,而眼前真实的薛绍,其实比帅大叔演员还要好看,但平心而论,婉儿还是觉得,帅大叔演员的长相单论长相比眼前的薛绍,要多些正气。 俗话说相由心生,婉儿上辈子没粉过哪个明星,对于帅大叔演员的为人,更没有了解。 可是,婉儿就是觉得,眼前的薛绍好看则好看,就是让人看着,说不清哪里不舒服。 她不知道并排坐在尊位上,受这对新婚夫妇叩拜的皇帝夫妇,以及正和自己的驸马并肩而跪的太平公主,是否察觉到了这一点。 婉儿于是发现了站在高的好处。 这就好比上学的时候,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能将下面任何一个学生细微的动作,都了然于胸。 这一点,婉儿还是在她研究生的时候,帮自己的导师代课,给大一、大二的学生上基础课的时候,第一次体会到的。 而现在,她站在高处,已经将太平公主和驸马薛绍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薛绍的面相不必赘言,婉儿其实更关心的,是太平公主的感受 身为一个新嫁妇的感受。 作为新嫁妇,太平公主好像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高兴的感觉。 妇嫁夫娶,又是嫁了薛绍这样一个怎么看怎么都算是如意郎君的美男子,太平公主不是该发自内心地高兴吗?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43) 至少帅大叔演员演的那部剧里面,是这样演的。 似乎从一开始皇帝赐婚的时候起,太平公主对于这个既有家世又有样貌的驸马,就没表现出来如何的热情。 婉儿回忆着太平公主过往的反应,实在觉得,太平公主对赐婚,与其说是出乎意外,更像是迷茫。 跟在武皇后的身边日子长了,婉儿于察言观色四个字颇有心得。 很多事,就算她没有亲身经历,不曾亲耳听到,观当事者的言辞话语,她多少也能推断出一些,真实的情状 比如,武皇后那日支开所有人,在寝殿中与太平公主独处。 比如,昨夜武皇后说的那些关于谎言与真心的话 这些,都让婉儿对于眼前的太平公主和驸马薛绍的婚姻,生出了些别样的意念。 而且,在婉儿熟悉的那个历史上,薛绍并没有得了好结果。 因为他的兄长参与反叛武皇后的统治,他被武皇后赐死。当时,太平公主还怀着身孕 婉儿暗自蹙眉。 太平是她在这个时空中认识的第一个历史名人,太平待她也算不错,她实在不愿看到太平过得不好。 紫宸殿中,皇帝夫妻和公主夫妻又叙了会儿面子话。 武皇后有些倦倦的,遂道:驸马陪陛下说会儿话吧,太平随母后回承庆殿,母后有话问你。 武皇后说得很是直白,显然要说的,是母女之间的体己话。而她也是不在乎,太平与母后亲近这件事,被驸马知道的。 皇帝闻言,自然宽厚地笑了:太平快去陪你母后说说话儿。 驸马薛绍也忙恭敬揖道:母后请便。 婉儿敏锐地觉察到,武皇后在听到薛绍唤得那声母后的时候,眼中有两道绝称不上善意的目光闪动。 只是刹那之间的闪动,旁人没有任何感觉,婉儿侍奉武皇后久了,对于她的一举一动,都越发地熟悉。 婉儿遂忙做垂首状,不让武皇后意识到,其细微的情绪变化,已经被自己发现。 谁都理所当然地以为,太平听了母后的话,会如往常一般乖乖地跟去承庆殿。 不料,太平却向武皇后深深一礼:女儿家中还有些家事要打理,不敢叨扰母后! 俨然一副将要告辞的架势。 武皇后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她还是第一次被女儿这般对待。 眯眸扫了一眼被太平的反应惊震了,尚来不及收起表情的薛绍,武皇后缓缓又道:令儿都不想念母后吗? 太平公主闺名李令月,鲜少被提及。 而令儿这样的昵称,也是在她很小的时候,武皇后才这般唤她,到如今已经许多年未曾唤过了。 婉儿是极偶然的,在某次武皇后心情特别好的机缘之下,从武皇后的口中得知的。 此言既出,婉儿都替武皇后觉得心酸 武皇后从没被女儿这般疏远过,情急之下才用这个称呼,以图挽回女儿的心,已经很是放下身段了。 就算内心强大如武皇后,也有这般无助的时候。 皇帝和薛绍,都因为武皇后的话,而略显意外。 太平公主不由得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垂下眼睛,像是不肯,又像是不敢面对母后的注视。 却徐徐拜了下去:女儿初嫁,尚有许多事要向姑姑习学请母后恕罪女儿改日再去叩拜母后! 武皇后盯着她拜伏下去的身影,默默无言。 那一刻,婉儿特别想走上前去,哪怕轻扶了武皇后的手臂也好。 至少,那样的话,武皇后就不会觉得觉得,那么的孤寂、失落了。 武皇后自有武皇后的骄傲,她不等女儿离开,就自顾回了承庆殿。 谁都看得出,这对母女,生出了龃龉。 却谁也看不出,到底是为着什么。 婉儿也很困惑。 回到承庆殿的武皇后,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刚刚经历了被女儿抛弃 除了她面无表情的脸,和不怒而自威的气场。 常在承庆殿走动的,如眼前同时出现的范珣和杜素然,看到这样的武皇后,纵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都比往常态度更加地恭谨。 尤其杜素然 婉儿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这位杜大娘子出现在这里,和之前紫宸殿中婉拒了武皇后的太平公主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范珣刚被外放外刺史,虽然只是一个下州的刺史,从五品,但以他的年纪,能做到这个位置,遍观大唐,也寻不到第二个了。 身为武皇后的亲信,北门学士之中最年轻,也最为武皇后器重者,他此次入宫是向武皇后拜辞的。 当然,到了地方上,如何作为,武皇后也少不了对他有一番嘱咐。 婉儿忖着,武皇后借着皇帝初降摄政权力的机会,拔擢了一批低级官员,更将其中优秀者放到外州做刺史,就是为了历练他们。过得几年,等到他们积累了足够的政治阅历和才干,再调回中央,为己效命的。 但是杜素然呢? 她怎么和范珣一同出现? 婉儿侍立着,听了一会儿武皇后对这两人的嘱咐,方明白杜素然也是要同范珣一起到任上去。 杜素然仍为宫中女官身份,同时也是武皇后的密使,名为替天后体察民情,实则是探查地方上官民的情状,为将来武皇后有所作为做铺垫。 婉儿不能不佩服武皇后的运筹帷幄、未雨绸缪。 又叮嘱了两个人几句,武皇后深深地看着杜素然:你当真决定了? 是!杜素然回答得毫无犹豫。 武皇后轻叹:你自幼便随在本宫身边,又是女孩儿,其实留在京中更适合啊! 杜素然沉默。 武皇后顿了顿,又道:你如今早过了二十岁,却还是孤身一人,本宫 臣自幼受天后隆恩,唯愿终生追随天后!请天后成全!杜素然大声叩首道。 武皇后盯着她,良久喟叹道:也罢!人各有志你与太平自幼相识,又陪伴她这几年,你们是表姐妹,该当好好相处。 或许是因为今日紫宸殿的事,武皇后难得地感性起来。 杜素然变得更加地沉默了。 她甚至没有对自己会和太平好生相处表达半句,只是在一阵诡异的无言之后,深深地向武皇后顿首:是。 三日之后,杜素然和范珣离京。 只有薛绍带着从人,送杜素然出了城。 一路上,也几乎只有薛绍一个人在絮絮地说着。 杜素然像是个被锯了嘴儿的葫芦。 长亭外,杜素然平静地看着薛绍:回去吧! 薛绍没有从她口中问出任何关于武皇后的话来,心有失落。 面上却仍维持着笑意:阿姐放心,母亲和太平都有我照顾着! 听到太平两个字,杜素然的脸色微变。 她暗暗咬牙,想要克制自己说点儿什么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 阿绍,谎言维持不了一辈子。只有真心能维持一辈子 阿姐什么意思!薛绍脸色泛白,眼中有慌乱的神色。 杜素然的目光沉了下去。 她凝着远处的山影,像是看着虚无缥缈,却迟早会到来的未来,紧了紧马缰。 深吸一口气,终是道:那个冯小宝,是你托母亲送去千金大长公主府上的吧? 薛绍愕然。 杜素然不再看他。 她调转马头,猛抽一鞭: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一马奔出,展眼间便驰得远了。 薛绍留在远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后悔当初没杀了冯小宝了。 ※※※※※※※※※※※※※※※※※※※※ 关于太平和杜素然的故事,正文里只走大框,详细的故事会在正文结束之后,作为番外具体写。 第59章 皇帝的病依旧时好时坏。 前朝的暗流,却在涌动着。 当这股子暗流不安分于水底,急于翻到水面上来彰显自己的存在的时候,帝后之间的龃龉,便不能不发生了 陛下就让本宫看这个?武皇后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奏折撇在了皇帝的榻上。 婉儿仍侍立在紫宸殿中,武皇后的身边。 她此时很有样学样地也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睛,心里面则暗忖着九郎变成陛下、臣妾变成本宫,这其中所蕴含的深意。 武皇后不是普通人,婉儿很知道,她绝不会平白这样说话。 所以,那份奏折上到底写了什么? 面无表情的婉儿,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 虽然这个时空的历史,和她所熟悉的那个时空的历史有出入,但婉儿多年的经历告诉她:大体走向还是差不离的。 那么,现在,该到哪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了? 皇帝原是依靠在榻上的,武皇后沉下去的脸色,让他霎时间绷紧了脊背。 他斜了一眼武皇后撇下的奏折,张了张嘴,眼里忽的透出些虚弱来。 他性子偏软,虽为天子,十余年来多倚仗武皇后强势的性格支撑朝廷,他早已经习惯了对武皇后的顺从,何况如今又苦于病痛呢? 见皇帝似是委屈巴巴地扁了了扁嘴,婉儿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也难怪李氏江山会落如武皇后的指掌之中,看看皇帝这副样子,包括他的儿子们,哪里有能担起江山的气魄呢? 因为皇帝突然的软弱,武皇后微微抬起了下巴,似已势在必得。 眼看皇帝的气势就要败落下去,有小内监禀报说徐婕妤请见。 皇帝闻言,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儿,眼睛都亮了起来:快请! 武皇后挑了挑眉。 皇帝坐直了身体,从榻上捡起了那份奏折,竟是迎着武皇后的目光看了过来。 郝卿既为宰相,上表论朝堂事,乃属分内。皇帝端着架子缓缓道。 郝卿郝处俊? 婉儿的脑中灵光一闪。 李贤被立为太子,高宗皇帝就武皇后摄政一事征询诸位宰相,这个郝处俊是反对得最厉害的,他甚至还质问高宗皇帝:陛下奈何以高祖、太宗之天下传之于武后? 不知眼前这份奏折上是否也写了同样的内容? 婉儿偷瞄了瞄那份奏折。 纵然没机会看到里面的具体内容,观帝后二人的反应,大概就是郝处俊劝谏的事了。 武皇后听了皇帝关于分内的话,根本就没搭那话茬儿,只目光淡淡地看着殿门口的方向,好似纯粹关心着徐婕妤什么时候进来。 皇帝被晾在那儿,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出来的话石沉大海,可以说非常尴尬了。 好在徐婕妤及时出现,拯救了他的尴尬。 徐婕妤向皇帝和武皇后行礼,又说了一番恭祝皇帝龙体早日康复的漂亮话,并将自己近日誊抄的为皇帝祈福的经文奉上。 武皇后兴致缺缺,皇帝却难得地对徐婕妤笑面相迎。又极丰厚地赏赐了徐婕妤,特意叮嘱罗大富马上把赏赐都给徐婕妤送去,很有些向徐婕妤献殷勤的意思了。 徐婕妤连连谢恩,拿眼睛暗自去瞄武皇后。 皇帝这个情状,若说与武皇后无关,谁信? 武皇后已经没兴趣继续看皇帝表演下去了,站起身向皇帝告辞。 皇帝浑没料到她这就要走了:那件事还没着落呢! 想到这儿,皇帝的脑袋又眩晕起来,心里面一个示弱的声音已经叫嚣着让他不得不屈服。 徐婕妤也站起身,在皇帝诧异的目光之下,向皇帝告辞。 皇帝这一次彻底无助了,那股子委屈感又侵袭了他。 二娘,那件事皇帝小心地看武皇后。 二娘他到底还是示弱了。 婉儿心道。 李家父子不过如此。 婉儿在心里撇了撇嘴角。 武皇后回首看皇帝,她高挑挺拔的身影,将病榻上的皇帝显衬得格外渺小。 这种气场上的差别自然影响到了皇帝。 他于是彻底认命了:宰相们那里朕会为二娘解释的太子太子还要请二娘多费心教导 武皇后的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阳光在她的周身镀了一层淡金色,使得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胜利者了。 自家母子,何谈费心?武皇后意味深长道。 皇帝虚弱地努力挤出一个笑。 如果说之前在郝处俊那份奏折的刺激之下,他还升腾起几分想要夺回武皇后摄政权力的冲动,那么现在,被病痛和武皇后的气势骇住的他,更乐于接受内心里那个,二娘到底还是在意朕和贤儿的连他自己都不敢去分辨真假的念头。 离了紫宸殿,武皇后像是根本没看到徐婕妤的存在,带着包括在内的一众随从径自回承庆殿。 或许是因着摄政的权力刚刚得了巩固,武皇后没有乘辇而是信步而行 她再沉得住气,面上再平静,刚刚险些失去摄政大权这件事,也需要消化一番。 一直走到承庆殿门口,武皇后停住脚步,回头。 你怎么还跟着?她挑着眉毛睨徐婕妤,浑身上下写满了嫌弃。 徐婕妤还嫌弃她呢,遂很应景儿地动了动嘴角。 武皇后瞪眼睛:佛经没抄够? 徐婕妤嘴角抽了抽。 她前些日子就被武皇后以公谋私,强令抄写佛经为皇帝祈福。 所以,武皇后这是在威胁她? 徐婕妤也是个有脾气的,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圣人病将愈,天后还想让我抄经,是嫌圣人病好得太快了吗? 武皇后闻言,呵的冷笑一声:你敢威胁本宫?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44) 接着,她也不管徐婕妤如何反应,手一抬:有话就说,本宫没空听你絮叨。 徐婕妤秀眉一挑,不爱听她说话。 我又不是来找你说话的!徐婕妤翻着眼睛看天。 武皇后被她噎住,登时明白她找的是谁了。 婉儿,你想和她说话吗?武皇后看婉儿,不想的话,就直接说,本宫替你做主。 初听她们两个针锋相对,婉儿就只想扶额。 你们两位都是宫中一等一的贵人,这样当着下人的面,这么幼稚地对话,不怕丢人吗? 婉儿就知道,但凡这两位对上,自己必定是风暴的中心。 她大概就是这个命了。 婉儿认命地无声叹气。 她向武皇后欠了欠身,从容道:妾母女昔年颇得徐婕妤看顾,母亲如今还在婕妤处当值请天后允妾同婕妤说几句话。 婉儿这般说,其实只是在两班随侍面前维持住武皇后和徐婕妤身为上位者的体面,然而听在武皇后的耳中,又是另一种滋味。 她没言语,盯着婉儿看了几息,竟是转身就进了承庆殿的大门。 婉儿哑然于原地,不知道哪句话戳了她的肺管子。 徐婕妤倒是很乐于看到眼前局面。 看着武皇后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她的随从们也不见了踪影,徐婕妤心情很好地携了婉儿的手:好孩子,随我去我殿中叙话。 好孩子 婉儿因着这个称呼,心里面一哆嗦。 她早被皇帝封为才人,礼法上与徐婕妤同为皇帝的侍妾,虽然她从来没有和皇帝 论理,徐婕妤该称呼她为妹妹,而不是孩子。 到了徐婕妤的宫殿,刚刚落座,就有侍女按照徐婕妤的吩咐奉上了茶点。 婉儿忙谢过了。 却被徐婕妤接下来的话惊了一跳:都是你喜欢的点心,尝尝。 婉儿小心地收敛住惊诧的表情。 说实话,她与徐婕妤算不上熟悉,最多的接触,也就是小的时候徐婕妤曾几次救助她们母女。 对于徐婕妤,婉儿是发自内心感激的。 她并不觉得,以徐婕妤对自己的了解程度,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点心。 婉儿于是又悄悄瞧了瞧那点心,确定不是自己喜欢的。 盛情难却,徐婕妤终究是好心 婉儿抿了抿唇。 快尝尝啊!都是你平素喜欢的!徐婕妤再次殷殷开口。 婉儿心头一震:从徐婕妤的眼睛里,怎么好像她会不会抄经抄得太入境,模糊了现实和虚幻?或者说她是不是把自己当做某个人了? 婉儿不敢多问,便又称了谢,拈了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地秀气地吃了。 徐婕妤就那么凝着她。 婉儿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有些想念武皇后的霸道直接了。 点心刚咽下一半,婉儿惊觉自己的手被徐婕妤覆上了。 婉儿:! 鉴于徐婕妤越发不正常的言行,婉儿没敢乱动。 圣人待你如何?徐婕妤突然发问。 婉儿倏的张大眼睛,她马上就明白徐婕妤隐晦所指为何了。 要么说皇帝也是可怜,都病成那样了,还要被扣上贪鲜的帽子。 莫说皇帝对她没有那个心了,就是有,怕也是有心无力吧? 婉儿心内腹诽。 这种事婉儿觉得一定得说明白的。 她对武皇后动了心,怎么能容忍自己和皇帝担了瓜田李下之嫌? 陛下悯惜故臣,只封了妾为才人,并无旁恩。婉儿忍着赧意答道。 她想告诉徐婕妤的是,皇帝之所以封她为才人,只是出于对上官氏满门的怜悯之意,她和皇帝根本没有过真正的接触。 徐婕妤听了,面色未变。 显然,这个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是,她接下来的问题,完全不在婉儿的意料之中 那么她呢?她可曾对你 看到婉儿瞬间惊诧的目光,徐婕妤的话便问不下去了,直接变成了:她待你如何? 第60章 婉儿返回承庆殿的一路上,神情犹恍惚着。 她仍是没法淡忘徐婕妤此前的话 她待你如何? 不!不是这句! 而是那么她呢?她可曾对你 婉儿深吸一口气,并没有忘记,在这之前,徐婕妤和她谈论的是怎样的话题。 那是关于婉儿与皇帝的关系,或者说,皇帝是否临.幸过婉儿的话题。 临.幸这个词,婉儿和徐婕妤都是不会说出口的,但无论她还是徐婕妤,都知道她们在谈论婉儿与皇帝如何的时候,其实说的,就是这件事。 然后徐婕妤就问了她如何。 她,指的,就是武皇后吧? 不然,徐婕妤后面紧跟着的那句话,就说不通了。 婉儿的心脏,因为再次想到这件事,而急速地缩紧了一下。 怦怦地急跳一阵之后,婉儿才觉得自己的心脏找回了平常的节奏。 她记得当时是这样回答徐婕妤的:天后不计前嫌,待我很好。 这是官面话,任谁都会说。 婉儿却着实觉得,且不论武皇后待她如何,单是敢把与自己有杀亲之仇的人留在身边贴身侍奉,这份胆魄,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是做不到的。 婉儿深觉叹服。 一如婉儿料想的,徐婕妤会问出这个问题,就意味着这背后的心思不简单。 果然,徐婕妤听了婉儿的回答之后,歪着头打量她:她待你很好? 那山路十八弯的语气,倒像是其中大有内情似的。 是。婉儿垂下眼睛。 所以,徐婕妤既然如此问,便证实了她之前未尽的那句她可曾对你的她,指的当真是武皇后。 她可曾对你,如何? 婉儿的心提溜了起来。 武皇后对她如何了? 武皇后应该对她如何吗? 还是,徐婕妤认定,武皇后必然会对她如何? 徐婕妤又是以何为根据认定的? 那之后,徐婕妤就不肯再说什么了。 仿佛,之前和婉儿的所有热络,问的所有问题,已经将她的热情耗尽了。 她重又变回了为皇帝抄经的时候的,心如止水的模样。 这让婉儿本就陷入云里雾里的一颗心,更如坠迷障。 没有人为她开解,她也问不出、更不敢问什么。 婉儿不敢问,不仅是因为,她与武皇后、与徐婕妤地位的悬殊,言语稍有差池,便可能得罪了她们,将自己和母亲陷入不可预知的危险境地;还因为,问这件事本身,就让婉儿害怕。 婉儿的直觉告诉她:一旦她知道了那些尚未知晓的,可能是真相的东西,她的心就会陷入极度的恐慌与无助之中。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 哪怕,明知某些念头,埋在心里说不得想不得,其实是自欺欺人。 这么想着,婉儿忽然觉得,她和那位病卧在榻,还自欺欺人地以为妻子待自己和儿子都很好的皇帝陛下,很有些同命相怜了。 婉儿忐忑着,往承庆殿的方向返。 她心里有事,路走得很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感觉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婉儿才怔然驻足。 看到来人,婉儿的精神瞬间紧绷了起来。 那人已经朝着她,含笑欠了欠身:上官才人好! 是太子李贤,以及他身后时常跟随的内监赵道生。 婉儿熟悉历史,知道这个赵道生和李贤是什么关系。 她自己的性取向都糟心着呢,根本没心思管旁人的性取向如何。 不过,这个赵道生模样生得俊俏阴柔,那双眼睛却总让人觉得隐隐不安 婉儿暗自蹙眉,身体却向旁边一侧,没有受李贤那似行礼又不似行礼的一欠身。 太子殿下!婉儿和声道。 同时不动声色地察看周遭的环境 李贤坑她可是有前科的,那件事不可能翻到明面儿上来了,这让婉儿更觉得李贤这个人深不可测地危险。 幸好,前面不远处就是承庆殿的门口,婉儿知道那里有当值的内监。 若李贤对她意图不轨,她就铆足劲儿叫嚷起来,至少可以自保 婉儿心忖着。 李贤却向婉儿和气地笑了笑,径自道:上官才人不必忧虑。 婉儿警然地看着他。 李贤续道:之前与上官才人有些小小误会,希望没有对上官才人造成困扰。 说着,他袍袖一展,向着婉儿一揖:若有什么误会,贤这里请上官才人宽宥! 婉儿再次闪身躲开了他的礼,口中说着不敢,心里则冷笑。 敢情,你险些害死我,还是小小误会了? 敢情,我若是计较你那小小误会,还是我不够包容,不能宽宥你了? 呵!天下的好算盘,都被你打去了吗? 婉儿真想一走了之,不再看李贤这副嘴脸。 可是她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即李贤如此对她,必定大有深意。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婉儿可不是傻子。 再面对婉儿的时候,李贤微微迷了眼睛,眼含笑意。 不得不承认,他的五官生得不错,加上这副高健的身材,着实能迷惑了寻常年轻女子。 美男计吗? 可惜!这套路对她没用。 婉儿暗嗤。 天后等着回话,太子殿下若无事,妾便告退了。婉儿适时地搬出了武皇后这尊大神。 这尊大神用起来顺手,还挺有效 太子听到天后两个字,脸色有刹那的僵硬。 难为他也学了几分养气功夫,马上就调整情绪,又向婉儿笑道:其实还是有一件事,想与上官才人说。 婉儿闻言,心底涌上几分不安。 殿下请讲。婉儿不动声色道。 贤近日与几位饱学之士修编史书,得机会拜读昔日令祖上官老大人编纂的《晋书》还见到了几卷当初令祖随侍于父皇身边的手书,以及令祖在御前供奉的时候所写的诗篇李贤说着,就从身后赵道生的手中接过一只小小的书篋。 婉儿倒抽一口凉气。 她就知道,遇到李贤没好事。 李贤此举,就算不是挖坑等着她跳进去好陷害她,也脱不开拉拢她的意思! 果见李贤接过书篋之后,就换上了一副肃然的表情,将那书篋举向了婉儿。 贤以为,此既为令祖遗物,该由上官才人惠存,不使遗落而成憾事,方为正理。李贤同时道。 婉儿再一次向旁边一闪身,竟是躲过了李贤递过来的那只书篋。 李贤面现诧异,根本没想到婉儿躲闪得这么干脆。 婉儿正色道:殿下此言差矣! 李贤一怔。 祖父昔年获罪于陛下,乃人尽皆知之事。殿下身为太子,于公该知当年事是明旨诏发,这些书册皆为禁物,应交付有司处置,并禀明陛下与天后得知;殿下身为陛下与天后亲子,于私为人子者,当替父母分忧,殿下却特意将这些物件择出妾实在不敢认同。 说罢,婉儿欠了欠身,就要离去。 李贤被她一顿于公于私的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股子怒火直撞顶门。 但他着实不甘心就被婉儿这么躲过去,还顺带着教训了自己一番。 上官才人!李贤忽的唤住婉儿。 婉儿只得停步。 李贤呲着牙,似笑非笑的:令祖、令尊及上官氏阖族惨死,上官才人不甘心吗? 婉儿微微昂起下巴,似是根本不屑于他的挑唆。 妾得陛下宽悯,得天后信重,侍奉于御前,不至潦草苟活于掖庭,心内唯有感激,何来不甘? 说罢,款款行远。 李贤在原处气歪了鼻子,攥着拳头恨道:她竟敢如此藐视孤! 赵道生赶紧凑近了来,软声劝道:殿下息怒总要徐徐而图。 李贤冷哼一声,看着婉儿背影消失的方向,目光阴鸷。 婉儿能够设想得到,李贤听了自己的话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她是不怕李贤的。 不单单是她知道李贤将来大概是个什么结局,还因为就李贤这副自以为是的嘴脸,加上那颗实在算不上灵光的脑袋,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婉儿笃信武皇后将来能给这个国家带来些不一样的东西,更笃定她对武皇后的感情,她这也算是于公于私了。 婉儿的心情好了起来,到了承庆殿的时候,恰遇站在门口张头伸脑的赵应。 赵应看到她出现,一张胖脸笑开了花儿:上官娘子快请进去吧!天后问了好几遍了! 在承庆殿里当值的,更习惯称婉儿为上官娘子,而不是上官才人这个似乎隐含着婉儿是皇帝的女人的称呼。 婉儿很喜欢上官娘子这个称呼,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是武皇后的人呢? 陷入爱恋中的人,总是能够在不经意的小小细节里,搜找只有自己懂得的小甜蜜。 一想到武皇后正在等着自己,还问了好几遍了,似乎心情很急切,婉儿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她进入殿内,如常给武皇后行了礼。 武皇后让她起身,就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婉儿被她盯得心头微诧,只能杵在原地。 武皇后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45) 叙旧叙得如何啊?她用那种独有的慵懒语调问道。 婉儿眉毛动了动,忙垂下眼睛去:就是陪徐婕妤说了几句话。 就几句话?武皇后稍稍拔高了声音。 那意思,显然是:就几句话,还这么久才回来? 婉儿听出她话语中的意思,心中暗觉好笑。 却又心念微动,心底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壮了壮胆子,又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婉儿方缓缓道:徐婕妤还留妾用了些茶点 说着,便凝着武皇后的脸,将徐婕妤热络推荐给自己,并且自己吃了一块的那种点心的名字,说出了口。 ※※※※※※※※※※※※※※※※※※※※ 阿曌:哟!学会试探朕了?有进步啊呵呵呵 婉儿:怎么突然这么冷? 第61章 婉儿大着胆子试探武皇后的时候,不是不忐忑的。 但是那个谜团抓挠着婉儿的心,抓挠得她心里禁不住地痒,更助燃了她的冲动。 自襁褓中的时候,几次三番地出现,从徐婕妤的特别关照,到武皇后的屡屡异样,还有薛婕妤,以及明崇俨却每次都不得其解的谜,作为当事者,难道她连打探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吗? 婉儿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好忐忑的,不是吗? 婉儿于是胆子更大了些,她甚至盯住了武皇后的眼睛。 那一瞬间,婉儿心里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要紧紧锁住武皇后的眼睛,她要从这双眼睛的细微变化之中,洞察到武皇后的内心。 因为,武皇后的反应,便是那个困扰了婉儿许多许多年的问题的答案。 有那么刹那,婉儿以为自己获知了答案 武皇后的眼珠儿,在她的凝视之下,不自然地错开了去。 婉儿几乎要惊叫出声了! 然而下一刻,武皇后的眼神迅速地回复自然,速度快得仿佛之前的异样只是婉儿的错觉。 婉儿颇应景儿地微圆了嘴。 不知道武皇后是否查知了婉儿错愕的表情,只见她神情自若地重复了一遍婉儿刚刚提到的,徐婕妤请婉儿吃的那种点心的名字,倒像是有些兴趣。 婉儿快要接不住招儿了,她脑子一热便顺嘴追问道:天后知道那种点心? 武皇后分明一挑眉,嗤了一声:徐盈就喜欢鼓捣那些小巧物儿! 说着,又冷飕飕地补上一句:蛊惑人心! 婉儿愕然。 所以,武皇后这是吃味徐婕妤手巧吗? 徐婕妤此前不就在某年七夕,镂刻菱藕做虫鸟模样,进献给皇帝吗?还得了皇帝的赏赐和喜欢。 武皇后是在吃醋吗? 堂堂武皇后,怎么都不像是会吃这种小酸小醋的人啊! 何况,婉儿常随侍着她在紫宸殿为皇帝侍疾,可没见武皇后对皇帝,多么的夫妻情深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婉儿知道徐婕妤的闺名了。 至于闺名有什么用 婉儿抿了抿唇,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就在婉儿出神的当儿,武皇后又飘悠悠地开口了:怎么?徐盈殿里一块点心,就收买了你的心了?你日日随在本宫身边,就这点子眼界? 婉儿再次诧愕地看着武皇后 这话听着,怎么都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呢? 就像是在说:你日日吃我的用我的,赏赐什么的哪点儿亏了你呢?姓徐的一块点心,就把你的心收买了? 婉儿心尖儿上蓦地一甜。 她觉得自己也是疯魔得可以了,竟能随时随地觉得,武皇后是在乎她的。 吃我的用我的好甜! 这糖好吃! 婉儿登时更觉雀跃,想都没想,就朝着武皇后俯身拜了下去:妾是天后娘娘的人!心只属于天后娘娘!谁也收不去! 说这番话的时候,婉儿的脸都涨红了。 羞的。 她为自己的跪舔觉得臊得慌。 此刻殿中旁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觉得她巴结不要命吧?更不要脸了。 婉儿心忖。 可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婉儿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面是怎样的甜蜜呢? 她是真的,想做天后娘娘的人啊! 字面意思的那种做。 武皇后鼻子里哼了一声,虚虚一脚踢出:别学他们,卑微得很! 她虽然这样说着,语气显然是轻松的。 而这个虚踢的动作,婉儿的记忆之中,武皇后也只在面对太平公主的时候,有过。 她不喜欢我卑微吗? 婉儿胡乱想着。 武皇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傻跪着做什么?过来! 婉儿来不及多想,便顺从地起身,快步挪到武皇后的身边。 武皇后坐在案后,抬头看她,又像是在打量。 婉儿之前被打量过,此时惊觉似乎那件事被武皇后岔走了。 她可真傻!好不容易得着机会,鼓起勇气问的,被武皇后岔开话头儿,心里还喜滋滋地高兴? 婉儿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 长个子了。武皇后看着看着忽道。 婉儿猝不及防,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继而心里面轰隆隆地响作一团:她竟然!竟然关注我长个子了! 婉儿的呼吸,一时之间都被攫走了。 她想她一定是控制不住让心里面的想法流露到了脸上,不然,武皇后不会丢来一个嫌弃的眼神,同时还说着:长个子是好事,脑子可别傻了! 婉儿嘴角微抽。 她的个头儿,和智商,该是怎样地被武皇后嫌弃啊! 就算她个子比武皇后矮不少,可她的身体还在成长中啊!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这个身高不算矮了! 就算她自知没有武皇后聪明,可也算是中上偏上的天资吧?至于被嫌弃成这样吗? 前世学霸,今生的天才少女,第一次深深地怀疑,自己身上的光环了。 在成功地让婉儿怀疑人生之后,始作俑者武皇后已经没事儿人似的扭过脸去,下了一连串的懿旨。 初时,听到武皇后吩咐赵应赏赐自己的衣料,并吩咐让绣娘照着婉儿的新尺寸缝制新衣,婉儿尚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 毕竟平时武皇后从来没少了对她的赏赐。 这次她谢恩的时候,也不过多叩谢武皇后赏赐之多,以及特意叮嘱绣娘的恩罢了。 可是听着听着,婉儿的脸色变了:武皇后竟然拟旨,要封婉儿的母亲郑氏,为五品诰命夫人。 武皇后是个想做便做、干脆利落的性子,婉儿震惊的当儿,她已经刷刷拟好了旨意,并吩咐赵应给皇帝看过,便照样颁行吧。 其实她如今握有摄政大权,给皇帝看过也不过是走过过场而已。 区区一个五品诰命而已,皇帝会吝惜吗? 何况还是颁给上官氏。 赵应领旨退下,该请示皇帝请示,该准备赏赐的赏赐。 武皇后转过头,瞧着已经呆滞得连恩都忘了谢的婉儿,嘴角添了几分笑意。 你已经是五品才人,你母亲还在掖庭为奴,不像个样子。武皇后说得好似很有道理的样子。 掖庭为奴这四个字很有些让婉儿心里不好受,她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但郑氏纵然仍为宫奴之身,其实早已经不做任何活计,一则有婉儿这个新晋的才人母亲的名头,二则有徐婕妤照看着,没有谁敢难为郑氏。 但是 天后的赏赐,妾收下了。可是这个诰命请天后收回成命。婉儿寻回了理智,盈盈拜了下去。 武皇后一声不响。 婉儿低垂着头,都能感觉到武皇后的目光停在自己的身上,如被火灼。 她不自然地拔了拔脊背,只得又道:妾为宫奴,得陛下与天后垂怜,忝列宫妇,已属极恩且大唐从没有封宫奴为命妇的先例,妾 大唐还从没有一个皇后摄政前朝呢!武皇后骤然打断婉儿的话。 婉儿的思路,就这么被打断了。 她住了嘴,脑中思绪纷飞。 武皇后不高兴,是因为她冒犯了她初摄朝政的权威吗? 婉儿抿紧了嘴唇。 她不是不想让母亲无忧无虑地安享荣华,不是不想为母亲、为占据的这具属于上官氏的身体争取尊荣的地位。但是太快了! 婉儿的打算和期冀,不是这样的。 登高必跌重,爬升得太快换来的,可能是小人的嫉妒,和步步如履薄冰。 婉儿自己已经身在局中,又怎么能再牵扯着母亲深陷而不能自拔? 婉儿到底还是又向着武皇后拜了下去:请天后听妾一言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婉儿能够感觉得到,周遭的空气都突然凝结了一般 她惹得武皇后不高兴了。 暗自咬了咬牙,婉儿也不管武皇后如何反应,诤谏道:天后初摄朝政,前朝后宫或许还易有非议妾是天后身边人,该为天后分忧,而不该给天后添恼请天后收回成命,先封赏其他人吧! 谁给你的胆子,违抗本宫的旨意?嗯?武皇后的声音,冷得掉冰碴儿。 婉儿被那冰寒的气息,冻得快要哆嗦。 妾 住口!武皇后霍的截断了婉儿还想说的话。 此时,承庆殿中当值的众内侍、宫女,都吓得跪伏在地。 抬头!武皇后喝道。 婉儿只得仰着脸看她。 你在恃宠而骄。武皇后一字一顿地说着,已经给婉儿的言行定了性。 婉儿心内苦笑。 大概她最近在武皇后身边侍奉得太顺了吧,竟然还觉得甜蜜了。 看吧,老天爷总会在适当的时候,打你的脸。 妾不敢。婉儿示弱道。 那种惧怕于武皇后的威权,只顾着保命的婉儿,不得不又回来了。 婉儿心里面的苦涩滋味更甚。 人说乐极生悲,她这算不算是? 反正,只要她还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的身边,她时刻都可能面临这种危机。 终究,她不过是个卑下的。 她又有什么资格,期冀武皇后平等的对待? 她们连平等的地位都没有,何谈其他? ※※※※※※※※※※※※※※※※※※※※ 婉儿:能不能一甜到底,不要一惊一乍?心累~ 第62章 看着本宫!武皇后的喝声,打断了婉儿自哀的情绪。 确认婉儿的双眸重新聚光于自己的脸上之后,武皇后的面色稍缓,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苛厉了 你以为,本宫没有资格敕封命妇吗? 武皇后说着,眼中突地精光一闪:还是你在徐盈那里吃了块点心,就嫌弃本宫的封赏了? 婉儿微圆了嘴,浑没料到武皇后竟还记得点心的事。 所以,自己之前惹她不高兴的原因,不是因为她觉得初摄朝政的权威被冒犯,而是吃味自己在徐婕妤那里吃了块点心,还念念不忘? 若是那样的话 婉儿很有些反应不能了 一块点心而已,高高在上的武皇后至于 她真正在乎的,不应该是她的权力和她的威严吗? 有一种全然陌生的认知,就这么冲撞进了婉儿的脑海之中。 让婉儿毫无防备。 武皇后她 那个小小的意念刚刚冒了一个头儿,就足以让婉儿呼吸艰难了。 武皇后垂眼看着婉儿:怎么?被本宫说中了? 婉儿一时之间哭笑不得,深觉武皇后真的是一个认准什么就执念极深的人。 婉儿很想说,别说是一块点心,就是徐婕妤许她金银万贯、前程似锦,也不会改变她追随武皇后的初衷。 不过这种话还真不好说:太像表白怪臊的。 武皇后已经圆了眼睛:本宫的赏赐,比那块小小的点心如何?哼!本宫赏你就是赏你! 一副本宫赏你你该感激涕零从此以后对本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若再敢拒绝本宫绝不与你善罢甘休的架势。 婉儿心头一软,觉得武皇后这般,格外的可爱。 她想赏赐便赏赐吧,何苦惹她不痛快呢? 何况,又不是什么坏事,母亲以后有了这个诰命傍身,还怕旁人欺负吗? 若说陷入局中,难道母亲身为上官氏的媳妇,不是早就身不由己了吗? 婉儿已经在心里示弱了。 武皇后见婉儿乖觉谢恩,这才容色如常。 她嘴角弯了弯,自得道:你可要记住了,本宫待你不薄。别被旁人的小恩小惠勾去了魂儿! 婉儿无语。 小恩小惠吗? 徐婕妤的点心吗? 这事儿就绕不过去了。 这种时候,是不是该再次拜伏下去,向武皇后叩谢恩赏? 婉儿心忖。 万恶的封建等级制度,跪啊跪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虽然心里面腹诽着,婉儿还是打算俯身下去,再次谢恩。 可刚弯了弯腰,婉儿突觉小腹处一阵绞痛感,害得她弯腰不成,代之以一个趔趄。 趔趄得太明显,痛意也太突然,婉儿来不及遮掩。 怎么了?武皇后察觉婉儿的异样,蹙眉问道。 没婉儿努力挤出一个笑来。 然而下腹的坠痛之感,让她笑得特别的难看。 这种又痛又酸又坠的感觉,似曾相识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46) 婉儿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倏地张大眼睛。 武皇后已经扯着她在身旁坐了。 天后!尊卑有别婉儿慌忙道,想要站起身来。 她内心里从没把尊卑当回事,却不能不防备御前失礼的把柄,被旁人利用了去。 哪儿来的那么多规矩!武皇后斥道。 说着,双眼盯着婉儿额角的冷汗:到底怎么了!疼? 武皇后是个务实的人,她马上用行动表达了她的关心:传太医令! 立刻有当值的内监退身出殿,去传太医令。 武皇后看到他恭敬却也不疾不徐的退出的架势,心里就有气:不会跑吗?长腿做什么的! 那名内监初时根本没把婉儿的疼痛当成个大事,听到武皇后怒了,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什么都顾不得,拔腿就往外跑。 俨然怕武皇后嫌他的腿长得多余,再帮他处置了的恐慌。 婉儿听武皇后命传太医令就意识到事情不妙,她想阻止武皇后,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坠痛的感觉折磨着她沁出了一层薄汗,已经将鬓角的发打.湿了。 婉儿强撑着身体,退到武皇后身后两尺远的地方跽坐 她怎么能和武皇后并排而坐吗? 怕不是活腻歪了? 武皇后侧眸看她,刚好看到她被汗水打.湿的鬓角。 武皇后登时有刹那的失神,双眸微凝。 可惜这一幕,被痛疼折磨的婉儿没有发现。 她斜了一眼婉儿下意识按向小腹的手,实在觉得那只手,因为主人此刻病弱的模样,更让人心生绮念。 看起来很软很好欺负的样子 太医令被小内监催着,脚不沾地地跑了来,一把花白胡子都沾着汗水。 连他身后跟着的年轻医官,都气喘吁吁的。 太医令并不知道承庆殿里的具体情况,小内监催得紧,他还以为是天后娘娘凤体如何了呢! 结果一进承庆殿,看到天后娘娘好端端地坐在那儿。 太医令眨了眨眼睛:什么情况? 他带着年轻医官向武皇后行礼。 被武皇后不耐烦地摆手止住:先瞧病吧! 瞧病? 太医令又眨了眨眼睛。 婉儿意识到再不说话不行了。 她强忍着坠痛,道:天后明鉴!妾的身体无妨,就不必劳烦太医令了。 太医令是什么身份? 是专替皇帝和天后瞧病的,也只有太平公主和先太子李弘曾得太医令医治。婉儿一个小小的五品才人,竟让太医令瞧病,那是极大的僭越啊! 太医令此刻也明白让他给谁瞧病了。 他偷眼儿望了望武皇后,不明白这位天后娘娘闹得是哪一出儿。 他自是不敢直指僭越的,遂迂回建议道:就让臣的徒弟为上官才人诊脉吧。 身后的年轻医官闻言,忙近前一步。 被武皇后一眼瞪了回去:本宫让你诊脉了吗? 那年轻医官吓得唯唯诺诺,不敢往前凑了。 武皇后直接看着太医令,微抬下巴道:怎么?医术生疏,得靠徒弟诊脉了吗?太医令的职责,是不是也要他来担啊? 太医令和年轻医官吓得立马就跪了下去请罪 天后娘娘这是明摆着惹她不高兴连太医令都要换一换的意思啊! 武皇后见吓唬奏效,冷哼一声:还不快过来诊脉!等着本宫亲自过去请你们吗? 太医令忙称不敢,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为婉儿诊脉。 心里面则已经忐忑着会不会被御史参本,再掀起什么轩然大波了。 可是,再被参,也总比此刻惹恼了武皇后,被夺了官职,甚至被砍了脑袋强百倍吧? 太医令毫不怀疑眼前这位能干出这种事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上官才人,到底怎么就合了天后的眼缘,宁可违制也要让宫中医术最高的人给诊脉的? 莫不是 太医令的眼底划过震撼:既然是才人,说不定已经和圣人所以,天后娘娘这是要看这位肚子里的龙嗣如何吗? 想到这位天后娘娘昔年是如何对待非己所出的几位皇子和公主的,太医令不禁在心里替婉儿暗自摇头:可惜了!这么好的样貌,就要香消玉殒 他于是格外小心谨慎地替婉儿诊脉,生恐有些微差池,就搭上身家性命。 可是,这脉 太医令花白的胡子抖了抖,抬起眼皮扫了婉儿一眼,差点儿失笑。 这哪里是什么喜脉哟! 婉儿此时已经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了。 就算她已经十余年没有经历那种事,就算她上辈子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从来没有疼成这样,她也不至于迟钝得直到现在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无法面对当着这多么人的面咳! 若有可能,婉儿最想按住太医令的嘴,让他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那件事来。 不过这事儿还真由不得婉儿做主。 太医令之前就被武皇后吓怕了,生恐武皇后不满意自己的不听话,再夺了自己的官职。 加上怀疑婉儿怀上龙嗣什么的,现在确认婉儿并不是那种情况,太医令很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怎么能不赶紧殷勤地向在一旁等着结果的武皇后报告呢 是天癸初至,不妨事的。太医令微微一笑,还真有那么点儿胸有成竹的劲头儿。 此言一出,婉儿恨不能把脑袋埋到殿砖缝儿里面去。 武皇后的脸上也立时现出了别开生面的表情。 她显然很想笑,好歹自矜身份,没有让嘴角的笑纹漾得更深。 确定?武皇后挑着眉毛瞧太医令。 太医令家学渊源,供奉内廷几十年,一个寻常的天癸初至而已,难道还能出错? 怀疑他水平的若不是武皇后,他真能当场吹胡子瞪眼。 慑于武皇后的威权,太医令也只好没脾气,又诊了一回,禀报:确是天癸无疑。 武皇后这才问道:怎么会疼成这样? 她话一出口,便瞥到了婉儿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也是,再灵慧秀致,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可不是大唐那些养了面首还大剌剌地问郎中如何避.孕的彪悍公主们。 武皇后向婉儿会心一笑,神情温和。 可对着旁人,她可没有这份好心情。 男女有别,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她瞪着侍立在一旁的年轻医官。 年轻医官怎么可能有旁的心思? 被武皇后这么一瞪,他一下子想起来自己是个男子,慌忙欠身告退 迟半步会不会挨板子啊? 他的汗都下来了: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听师傅如何诊脉,同时侍奉着师傅笔墨之类的。他真没敢多看上官才人一眼,更不要说心里存了什么不良的念头了! 太医令眼看着自己的徒弟吓得退出了殿外,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想到自己虽然老了,但也是个男子,忙道:咳!臣也 武皇后眼睛又是一瞪:医者父母心! 你也退出去?谁瞧病开方子? 武皇后满脸的嫌弃。 太医令花白胡子一颤,心里面一遍遍的:医者父母心,医者父母心我现在不是男人不是男人 ※※※※※※※※※※※※※※※※※※※※ 众人:被天后娘娘支配的恐慌 第63章 婉儿到底还是拗不过武皇后。 武皇后颁下了给郑氏的五品诰命敕封,还颁下了大把大把的赏赐,从金银珠玉到绫罗绸缎,不一而足。 她真就命承庆殿的绣娘照着新尺寸为婉儿缝制了新衣。 想象着那些专为武皇后所用的绣娘们如何星夜赶工,才为自己赶制出了几件新衣,婉儿就觉得对不住她们。 唉!虽然有武皇后的命令,这也算是僭越啊! 不知那些人如何作想。 这还不够,还有让婉儿真正难为情的 太难为情了! 从来没听说,赏赐那种东西的 婉儿捂着脸,脸埋在双掌间,脸上烫得惊人。 太羞.耻了啊啊啊啊啊! 可是,心里好甜好甜啊啊啊啊! 穿越以来,十多年了,婉儿第一次有了少女心这种东西,还是特别羞.耻的那种少女心。 在她特别虚弱特别难受的时候,武皇后不仅关切她到不惜召了太医令来为她诊脉、开方子,之后知道了她的身体到底怎么了,还特意赏赐了那个东西。 对,就是那个东西 女人每个月都会用到的,那个东西。 婉儿的脸上更烫了,可以想见得到的,该有多红。 她没听说过,更没见过宫里面赏赐那种东西的。 保不准,武皇后赏赐她的,是破天荒头一份儿。 所以,那个东西,应该是武皇后用的形制吧? 身为女人,身为女性历史研究者,婉儿知道,就算是女人每个月都会用到的,后世俗称大邦迪姨妈巾的东西,在封建等级社会里,不同身份地位的女人,用的材质和精细程度,也都是不一样的。 武皇后作为整个大唐金字塔最顶端的女人,她用的该是怎样的材质啊? 一定是又金贵又精巧的 婉儿特别好奇,想要看一看那个,在这里叫做癸水带的东西。 刚赏赐下来的时候,那东西可是装在一只很是精致的檀木箱子里的。 连那种东西都用檀木箱子装着,真是奢靡的统治阶级! 婉儿越来越觉得自己以后恐怕没立场鄙夷武皇后的阶级属性了:她自己,已经被武皇后,用癸水带这种说不得的赏赐,强拉入了奢靡的统治阶级的行列里了。 直到现在,距离受领武皇后的赏赐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了,婉儿还是没法忘记,负责代武皇后颁下赏赐的柴芸,彼时将那只檀木箱子交接给她的时候,脸上是怎样微妙的表情 身为武皇后的亲信女官,柴芸一定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吧? 婉儿深吸一口气,特别想尖叫出声。 这辈子第一次来大姨妈,她怎么就好巧不巧地在武皇后身边? 还好巧不巧地那么的柔弱,柔弱到武皇后以为她突发了什么病症。 婉儿记得自己上辈子,可不是这么娇滴滴的温室之花啊! 当年,她可是甭管什么大姨妈二姨妈,熬夜查资料写论文、陪导师下墓做记录,半点儿都不含糊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 婉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心尖儿上却是甜的。 大姨咳!天癸初潮便意味着,她已经由一个女孩儿,向一个成熟的女人变化了。 这副身体,已经开始成熟起来,虽然在未来的几年,它还会继续拔节儿成长。 婉儿蓦地想到了武皇后打量她的眼神。 长个子了 武皇后如是说。 婉儿的心脏怦怦急跳,像怀里揣着个不安分的兔子,躁动的,激荡的 她的身体成熟的第一步,竟然是由武皇后见证的。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何止奇异? 简直是,好极了! 婉儿又想大声尖叫了。 总算她没有丧失了理智,记得自己淑女而不是疯丫头的身份,以及她现在正在掖庭中武皇后赐给她们母女独居的小小院落的一个房间里。 母亲还在隔壁呢! 母亲! 婉儿一个激灵,陡然从被脸上的热度染得发烫的双掌之中抬起头来。 正对上旁边郑氏探寻的眼神。 母亲这是盯着她瞧了多久了? 婉儿心里哀嚎一声,真想再把脸埋回去。 婉儿?郑氏小心地唤了一声,似乎在确认自己的女儿没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体。 婉儿正色,并且正襟而坐:阿娘。 回答得中规中矩。 郑氏微微皱眉,像不认识她似的,继续盯着她瞧。 婉儿被盯得绷不住了,不自然地轻咳,又道:阿娘? 这一次的潜台词,其实是:阿娘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有事吗? 你你的脸怎么了?郑氏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我的脸? 婉儿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颊,接着就被自己惊了一跳:这么烫!发烧了吗? 郑氏的手已经覆了上来,按在了婉儿的额头上。 可有哪里不舒服?郑氏不放心地问道。 婉儿被自己惊了一跳之后,就想起来自己是什么状况了:羞的,臊的,荡漾的。 她哪敢实话实说啊? 忙道:大概是天气热 郑氏古怪地看她,很应景儿地朝正飘着雨丝的窗外看了一眼。 婉儿差点儿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一定是被武皇后待她的好,给冲坏了脑子! 哎!这就算对她好了吗? 婉儿暗自摇了摇头,深觉陷入爱恋中的女人,包括自己,脑子都不正常。 拎着理智的大棒,暂时把脑袋里那个不靠谱的自己打跑之后,婉儿定了定神,道:其实是昨日在承庆殿幸好,天后娘娘没有怪罪,还召了医官给孩儿诊脉,又开了方子调理,并赐了这么多的赏物 这会儿的婉儿,看起来倒真像是个,因为初历癸水而害羞,又在天后面前险些失仪,而心有余悸地害怕的她。 婉儿没敢跟郑氏说武皇后召来的不是寻常医官,而是太医令,更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在武皇后的执拗坚持之下屡次僭越。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47) 那样只会给母亲平添烦恼担忧罢了。 婉儿心忖。 对于郑氏,她能报喜则绝不报忧。 承庆殿被武皇后管理得铁桶一般,不会有人敢多嘴,传到郑氏的耳中。 婉儿确信。 郑氏则越听眉头拧得疙瘩越深:她当真没有难为你? 想到另一间屋中堆积的新赐之物,郑氏忧色深沉:不会有什么后招对付你吧? 先给你些好处,然后再狠狠地整治你,让你更痛苦更绝望 鉴于上官氏阖族的结局,郑氏对武皇后的手段,仍心有余悸。 因为这具身体的缘故,婉儿看着郑氏忧愁,很有母女连心的感同身受。 婉儿心里惴惴的,对武皇后动了心这件事,让她有些愧于面对郑氏。 但是另一件事,婉儿是确定的 阿娘放心,天后很信任孩儿她位高权重,分心的事多得很,哪里有闲心和孩儿一般计较呢?婉儿宽慰母亲道。 郑氏看着女儿越来越长开的清丽小脸儿,又是高兴又是犯愁:你如今也算是半个大人了,又素来聪明懂事,阿娘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盼着你,就算是就算是侍奉她吧,平平安安的就好。 郑氏顿了顿,禁不住又道:她若苛待你,阿娘担惊受怕还心疼;可她这么待你好,又这么大批大批地赏赐下来,阿娘这心里怎么总觉得不安呢! 阿娘多虑了!婉儿笑道,孩儿如今在承庆殿里很得重用呢!而且,承庆殿的人都很尊重孩儿,没有谁轻视孩儿。这不是很好吗? 郑氏叹息:听着是极好的可、可伴君如伴虎啊!哎!阿娘宁可你不做这个才人好好的,哪怕嫁个寻常男子,生儿育女地安然过一辈子,也是好的啊! 婉儿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名义上,她是许给了皇帝这个不寻常的男子,便没有机会再嫁给寻常男子了。便是能嫁,她婉儿也不肯嫁给任何一个男子了。 她的一颗心,早就被那个不寻常的女子所占据,哪怕只是以一个影子的身份追随在那个女子的身边,一辈子,婉儿也是甘之如饴的。 何况,那个不寻常的女子,其实待她很不错呢! 因为有了武皇后之前待自己的好,癸水的折磨婉儿都觉得没什么了。 顾念着她的身体状况,武皇后许了她两日假,加上太医令圣手药方的调理,两日之后,婉儿已经感觉不到小腹多么的坠痛了。 明日,又要回承庆殿当值了。 入睡之前,婉儿愉悦地想。 她已经整整两日没见到武皇后了,心里面的那股子想念,不是假的。 虽然武皇后绝称不上是个好伺候的主儿,指不定某件事、某句话就得罪了她,但婉儿还是更期待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 傻子!闭上眼睛进入睡眠之前,婉儿盯着头顶的帐帘,无声地笑自己。 一个当了傻子,还自得其乐的傻子,不是更傻吗? 婉儿朝着想象中的武皇后的脸,弯了弯眉眼,心田上像播撒了一层蜜糖。 刚朦朦胧胧睡过去,婉儿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 那个男子一身道袍,几分仙风道骨,几分落拓,还有几分的笑嘻嘻。 上官娘子好睡啊!贫道来与你道别了!竟是明崇俨的模样。 他说着,脸上的笑纹更深了些:上官娘子从不凡之处来,是不凡之人,可别学那起子庸夫俗妇呀! 婉儿分明知道是他,可是却像是被魇住了一般,动弹不得,更半个字都说不出。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崇俨的模样越来越模糊,最后只余下一道飘渺渺、亦真亦幻的声音,游荡在耳边 我终于可以去了去见阿惠哈哈哈终究是我赢了快活快活 ※※※※※※※※※※※※※※※※※※※※ 这文he,he啊同学们(敲黑板),所以不要怀疑坐着菌会把结局写得惨兮兮了~~ 第64章 婉儿猝然惊醒。 她霍地坐起身来,牵动小腹处的异样,丝丝缕缕地胀痛,让她的脑子添了几分清醒 现在不是梦,而之前的 她惶然地挑起帐帘,向窗的方向看过去。 夜漆黑,不见一丝光亮,应该还是深夜吧? 据说,深夜里最是阴气重而阳气弱的时候,鬼魅最喜此时恣意巡行。 婉儿闭了闭眼睛,努力回想着刚刚梦中的光景。 似真似幻,大多数内容还是能够回想得起来,尤其那种说不出话又动弹不得的无助感。 左半身的僵麻感觉清晰,婉儿意识到之前左侧而睡,压到了心脏。 然而,明崇俨 婉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梦里面,明崇俨对她说,是来向她道别的,还说他要去了。 他要去哪儿? 脑中寻回了几丝清明之后,婉儿蹙起了眉头:明崇俨要去的地方,怎么都不觉得像是个好地方。 可他分明那么高兴 婉儿猛地张大了眼睛 彻底清醒了。 梦里面的明崇俨,分明就是在向她诀别啊! 幽冥鬼怪之事,婉儿过去从来是不信的。 若是信,她就没法随着导师下墓了。 上辈子的她,完完全全是以一个科研工作者的心态,去面对包括古墓、文物,甚至古尸等等的。 但是现在,在经历了一场上辈子打死婉儿都不信的穿越之后,婉儿对于幽冥,对于她曾经嗤之以鼻的封建迷信,不得不存了几分保留。 明崇俨有几分道行,至少他第一眼见到婉儿,就看出了婉儿的来历不凡。 婉儿的眉心再次攒起:梦里面,明崇俨说什么来着? 上官娘子从不凡之处来,是不凡之人,可别学那起子庸夫俗妇呀! 这个梦,是不是征兆着明崇俨将会如何呢? 暗夜让人心脆弱,婉儿的思绪向着某个幽暗的趋势发散而去。 她犹记得,在她所熟悉的历史中,明崇俨是死于李贤手下的内监赵道生之手。 也是由明崇俨之死,掀开了李贤败落的序幕。 从那件事开始,武皇后便真正地对李贤下手了。 而在这个时空之中,如今李贤已经正位东宫,势头正是如日中天,朝中的许多固守传统的官员都极为看好他,把他看作大唐未来的希望。 李贤又是个为所欲为的人,加之明崇俨的口无遮拦,不定胡说八道过什么关于李贤的话,难保不被李贤忌惮 毕竟,明崇俨在武皇后和皇帝那里,还是有点儿分量的。 婉儿于是躺不住了。 她总觉得危机就埋伏在身边,触手可及。 那种不安的感觉,太强烈了。 到底是什么呢? 婉儿白着脸,苦思冥想不出。 明崇俨的结局显然是注定的。 婉儿自知救不得他。 何况,明崇俨本人好像还挺乐意赴死的 蓦地,某个念头在婉儿的脑际闪过,急速的,婉儿没有捕捉住便如流星划过天际般消失了。 求生的欲.念,战胜了想要探究那个忽闪而过的念头究竟为何的冲动,婉儿于是披衣起身。 她站在窗前,推开窗,任由夜晚沁凉的风扑打在脸上。 凉飕飕的,还夹着白日里未曾散尽的雨意的风,让婉儿混沌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冷静得足以让她客观而谨慎地分析眼前的局面,以摆脱那种不安的危机感。 良久,婉儿缓缓攥紧了掌心 她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但至少,这是一个方向。 幽暗之中,婉儿擎了蜡烛,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作为库房的那间小室。 之前所有的赏赐,包括皇帝给的,还有武皇后给的,郑氏都把它们存放在了这里。 婉儿的脚步极轻,生怕惊醒了母亲。 好在郑氏白日里替她担足了心事,夜里也睡得熟了。 蜡烛的光,照在井然有序地堆放在小室内的各色赏物。 却也将这种井然有序打乱,墙壁上,烛光形成的影子投下,使得室内的一切,幻化成了一个辨不清形状的怪物。 呲着牙,张着大嘴,仿佛要将看起来小小的婉儿,生吞活剥。 婉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恐慌。 害怕要是能解决问题,这世间就不会有人被害死了。 将蜡烛放在一旁足以借亮的地方,婉儿下意识地抚了抚左腕上的那串南红玛瑙佛珠。 那是当日她生日的时候,薛婕妤送给她的。 温润的感觉透入掌心,让婉儿的一颗心稳当了些。 有佛珠庇佑,魑魅魍魉该退散了吧? 婉儿对自己说。 身处漩涡之中,婉儿才意识到,前世的那些日子,真是纯粹地让人向往。 定了定神,婉儿的目光在各色赏物之间逡巡。 她记性极好,之前无论来自皇帝还是来自武皇后的赏赐,无论是什么东西,她都将它们记录入册,并记在心里。 在深宫中混,婉儿不能不留着一手防备:所谓人心难测,她不能糊里糊涂地被人算计了去。 因为每一样东西都有印象,婉儿确信,如果这里面掺杂进了不寻常的东西,她必定能够马上发现。 就这样查看了约莫半刻钟,当她的目光落在某一个角落的时候,婉儿的脸色微变。 到底被她发现了陌生的东西。 不,这东西并不陌生! 婉儿把那只木匣子打开,里面现出的,分明就是几册旧书,以及一沓边角已经泛黄的纸张。 这 婉儿被那旧书上赫然的晋书两个字,以及那沓纸张上清晰的臣上官仪奉诏的字样骇出了一身冷汗 这不就是,那日李贤所说的上官老大人的旧物吗! 它们怎么到了这里的?! 它们应该在李贤当日从赵道生手里接过来的那只木篋里啊! 婉儿惶乱地瞥了一眼那只木匣子。 这绝不是那日李贤手里的那只! 婉儿陡然觉得,有一只邪恶而恐怖的手,在暗夜之中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上官仪当年犯的是谋反之罪,这些都是禁物,早就应该交付有司处置,不然,婉儿那日又何以严词拒绝李贤的好意? 难道是李贤,想方设法把这东西夹进了赏物里,送到了这里? 若是那样的话 婉儿的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那样的话,可不仅仅意味着,皇帝甚至武皇后的身边,埋伏着李贤的亲信;更意味着,李贤想要借此置她于死地! 试想她一个小小的才人,她和母亲就在掖庭中过活,李贤随意找个借口,就可以搜她们的住处。 搜出这些东西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然后呢? 然后,李贤就可以举告到皇帝那里。 就算皇帝怜悯上官氏,就算武皇后能为她们说上话,李贤若想发难,一定会把这件事张扬开来,就算皇帝和武皇后,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恐怕也不会不了了之吧? 而且,武皇后若是知道自己私藏了这些东西,难保不怀疑自己在她身边侍奉的忠心。 到那时到那时 婉儿不敢想下去了。 李贤这条计策,不可谓不毒。 那次利用几个内监伪装皇帝身边的人,诓她,想要料理了她之后,这一次又对她出手了吗? 婉儿的心脏狂跳 她们母女俩,已经被置在了砧板之上,只等着那夺命的刀砍下来了。 婉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竭力平复凌乱的思绪。 理智却告诉婉儿,这件事未必是李贤做的。 之前李贤想灭她的口,十有八.九是因为李弘当时在殿内的说辞,被婉儿听了去,李贤生出了杀心。 那时候的婉儿,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史,李贤想要她的命,易如反掌。 然而现在,婉儿已经是宫中的五品才人,是皇帝的女人,李贤就算想对她如何,也不能不爱惜羽毛。 难道他就敢保证一举扳倒婉儿? 难道他就不怕扳倒婉儿,自己也沾了一身荤腥? 现在的他,可是太子之尊,距离那个至尊之位,只差短短的一步。他完全没必要为了除掉婉儿,冒这样的风险。 相较之下,婉儿更倾向于,李贤对她的收买之意,远胜过对她的杀心。 谁都知道,上官娘子现在可是天后身边的红人。李贤若能收买了她,很多事做起来岂不更加方便? 那么,想陷害她的到底是谁呢? 婉儿暂时不得其解。 但不论那个人是谁,婉儿都能够确定,若不尽快采取行动的话,自己和母亲的性命危矣。 若不是顾及着夜里宫禁,婉儿真相马上带了这东西去见武皇后,说明真相,先求得她的宽宥。 如此,才是保命的第一步。 现实却是,婉儿不得不重新掩了小室的门,擎了蜡烛,折回自己的卧房。 同时将那只木匣也带了回去。 她得守好了这东西,不能被旁人得了去。 如此无眠到东方见白,婉儿顶着酸涩的眼睛和混沌的脑袋爬了起来。 正琢磨着得赶紧盥洗了带着那个随时可以招来祸事的木匣子速去承庆殿见武皇后,不料一大早就有客登门 赵应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向着婉儿欠了欠身:奉天后旨,送了两名小婢,来侍奉令堂郑夫人。 说着,又笑眯眯地向婉儿道:上官娘子还是快些收拾了随咱们回去吧,天后娘娘这两日可没少念叨您呢!人都瘦了两斤了!咱们瞧着都心疼啊! 第65章 历朝历代,内监最善阿谀奉承,更极喜言辞浮夸。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48) 无论好话还是坏话,一旦落入他们的口中,都能说得天花乱坠,由不得你不信。 赵应久在武皇后的身边侍奉,早把这套能耐历练得炉火纯青,就算婉儿再清楚内监都是什么货色,从赵应的口中听到武皇后瘦了两斤等等极尽夸张的话,她的一颗心早就被牵挂得占满,再也无心做别的事了,恨不能立时长了翅膀,飞去承庆殿。 胡乱盥洗罢,确认自己穿戴整齐,婉儿便悄悄将那只木盒子用包裹包了,假作是带去承庆殿的衣衫首饰等物,与郑氏道别,随着赵应一行人离了掖庭。 有赵应这么个护送的,婉儿并不担心这一路上会有什么危险。 哪怕快到承庆殿的时候,半路上遇上了贺兰敏之,婉儿都没觉得如何惊恐。 贺兰敏之仍是一身要多花哨有多花哨的衣袍,瞧着像是刚从承庆殿出来的。 婉儿心里咯噔一声,某个猜测涌上心头。 贺兰敏之倒像是唯恐婉儿疑不到他头上似的,呲着牙笑嘻嘻地朝婉儿晃了过来。 上官才人好!他连行礼都行得极惫懒。 婉儿如临大敌,立时还了一礼,却并不言语。 贺兰敏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眯着眼睛瞄了瞄婉儿身后的婢女抱着的那只装着说不得东西的包袱,眼底蹿上两道锐光,但马上就被那种无所顾忌的惫懒表情代替了。 他的反应,已经让婉儿心里面的那个猜测,确定了个八.九不离十。 赵应是个最有眼色的,觉察出贺兰敏之似对婉儿不善,他已经堆着笑脸上前一步。 周国公这是刚从承庆殿来?他嘴里这么说着,圆胖的身体不动神色地把婉儿遮挡在了身后。 贺兰敏之眯了眯眼,嘴角勾着一抹挑衅,故意慢悠悠道:真是个好奴才 赵应脸色微变,贺兰敏之已经哈哈笑着,背着手走远了。 婉儿则心神一松,又是一阵紧张 贺兰敏之没有当场发难,这让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会不会刚刚同武皇后说了什么? 婉儿的目光飘向了承庆殿的方向。 赵应的脸色变得极快,仿佛刚刚被贺兰敏之像骂一条狗一样骂过的人,根本不是他。 察觉到婉儿正看着承庆殿的方向,赵应聪明地想到了什么,忙赔笑道:上官娘子一会儿侍奉天后的时候,还请多小心着些。 婉儿诧异扭头。 赵应叹息续道:明道长仙去了,天后正心里不痛快呢! 婉儿愕然:明崇俨果然 所以她昨夜做的那个梦 婉儿的脑中一阵轰鸣,生出了些不真实的感觉。 明崇俨真的死了? 明道长怎么婉儿听到自己的声音艰涩地问道。 赵应哎了一声,摇头道:可不是说嘛!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 说着,他眨眨眼,忽然改口道:如明道长那样的仙人,应该是重登天界,再列仙班去了吧? 这种鬼话,骗谁呢? 婉儿抬眸看了看天。 赵应尴尬地哈了一声,方如实道:是昨夜的事明道长在家中被杀了,身首异处,惨得很啊! 婉儿脸色一白。 说起来,明崇俨待她不错,至少没有害过她。尤其他不知用什么手段,料出了婉儿的来历不同寻常,这让婉儿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之中,对他多多少少存着几分亲切之感。 可是,明崇俨就这么被杀了,就像她所熟悉的那个历史中的明崇俨的结局。 而她,明明知道是谁干的,却不能说 不能说,一如,她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她的来历,和她所知道的关于这个时代的一切。 婉儿的心底,生出了许多的无力感。 她勉强朝赵应笑了笑,道:多谢赵大人指点。侍奉天后,我会格外小心的。 赵应忙摇手称不敢。 婉儿从不在旁人面前摆谱,模样生得好,性子又好,最重要的,是武皇后面前一等一的红人。这样的存在,赵应巴不得多巴结呢,哪里敢受她的谢? 天后最喜欢上官娘子,您这一回来,天后见了,保管什么烦心事儿都没了!赵应谄笑道。 最喜欢吗? 婉儿勉强笑笑。 她想要的,何止是武皇后的最喜欢呢? 她想要的,是武皇后的心啊! 承庆殿中。 武皇后又写废了一张素笺,不耐烦地团成团儿,撇在一旁。 任谁都看得出她心情不好,殿内诸人,包括在她身后侍奉笔墨的当值女史,皆噤若寒蝉。 婉儿一踏入殿内,就看到了武皇后一脸的不高兴,一颗心不禁地柔软了起来 她此刻特别想快步上前去,抚平武皇后蹙起的眉头。 然而事实上,她也只能像往常那样,对着武皇后行起了大礼。 武皇后看到婉儿,脸上退去了冰霜之色。 你回来了?她自矜地朝婉儿抬了抬下巴。 回来了仿佛承庆殿才是婉儿的归属之处。 婉儿喜欢这样的说法,嘴角已经不由得微微弯起,恭声称是。 过来。武皇后朝婉儿抬起她尊贵的右手。 婉儿巴不得她这么一声召唤了,立刻起身,都不用武皇后说平身的,脚步轻巧地凑近了去。 武皇后身后的女史,识趣地垂头后退,让出了原属于婉儿的地方 再杵在这里,只会招天后娘娘的厌烦吧? 这名女史很明白自己几斤几两重。 婉儿在武皇后身前不足半丈远的地方停住,刚想再次欠身行礼,被武皇后一把扯住了手腕,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婉儿:! 她内心的震撼不可谓不大:这是否意味着,武皇后急于见到她? 婉儿的一颗心,在胸腔内不安分地狂跳起来,脸颊也不争气地浮上了桃红色。 她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武皇后打量着婉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气色好了些。 又莞尔笑道:怎么,才几日没见到本宫,就害羞了? 她显然注意到了婉儿脸颊的绯色。 婉儿因为这句话,双眸睁圆: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害羞吧? 武皇后指的,一定是自己之前在她面前来了天癸而失礼的事吧? 武皇后被婉儿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先就哈哈笑了起来。 她笑得那样爽朗,婉儿被她瞬间好起来的心情感染了,一时之间浑然忘记了尊卑之别,只顾着痴痴地盯着那张明艳且成熟的脸看。 武皇后难得见到婉儿这样失神的模样,眉眼弯了弯,更好心情地歪了歪头:倒像更出挑了些 她说的,是婉儿的容貌。 婉儿登时羞窘地再次垂下头去。 任谁被喜欢的人夸好姿容,都会本能地羞赧吧? 武皇后大概不知道婉儿此刻的心情,夸了一句容貌之后,就拉了婉儿到书案前:磨墨,让本宫看看你这几日可曾荒废了功课。 这是要考较她的书法? 婉儿的心底划过失望之感:她还没和武皇后腻缠够了。 当然,武皇后绝不会想到,在婉儿眼里,那叫腻缠。 婉儿只得乖觉立到了书案后,以左手撩起右侧衣袖,行云流水般地磨了半砚墨。 又取了笔,奉给武皇后。 武皇后看她一番动作很觉赏心悦目,并不接那支笔,而是朝婉儿扬了扬下颌,笑道:本宫考较你呢! 婉儿于是告了罪,将一张空白的素笺摊铺在案上,捻着那支笔,敛了敛心神,提腕,于素笺上写了两行诗。 写毕,稍待墨迹干透,方将那张素笺呈给武皇后。 自她提笔的时候起,武皇后便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只觉得怎么看怎么都是赏心悦目的,竟移不开眼去。 待得看到那素笺上的诗句,遂笑意更深了些:难为你模仿本宫的字,模仿得倒是用心。 婉儿闻言,忙称不敢。 她确是模仿得武皇后最喜欢也最擅长的飞白体。 不过,平心而论,婉儿仍是觉得,自己写不出武皇后的那种风致来。 俗语说字如其人,婉儿自身不是那种强悍的性格,字也多走温和柔婉的路子,让她写出武皇后的字那般的纵横大气又不失俊拔横飞的气韵,还真是难为她了。 武皇后显然也瞧出了其中的端倪。 她擎着那张素笺端详了几息,便禁不住评点了起来:诗不错,字嘛还差些火候。 她一时兴起,遂提笔在另一张空白的素笺上,亦照着婉儿的那句诗誊抄了一遍。 虽说是誊抄,但写出来的字迹,与婉儿的相比,又是另一种味道。 婉儿凝着那尚未干透的墨迹,看得入了神,手指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笔走龙蛇的痕迹在空气中勾画着。 武皇后喜欢她这副全然出自内心的向学模样,更生出些爱惜之意,心念微动,竟走过来,站在了婉儿的身后,温声道:你再照着写写看。 婉儿自然听话地重新拾了笔,刚写了两个字,忽觉手腕上一股子温热之感,接着是整个手背都被温柔覆盖了。 婉儿听到了自己的抽气声 武皇后居然贴近了她,还控制了她的手,亲自指点她,每个字如何用力。 那馥郁的华丽的气息,就在身边,武皇后的身体好像也贴了上来 婉儿的身体于是不争气地抖了抖,差点儿没出息地把墨点落在那素笺之上。 ※※※※※※※※※※※※※※※※※※※※ 阿曌:朕就教你写几个字 第66章 武皇后握着婉儿的手,操控着婉儿指间的那支笔,在素笺上留下了一行墨迹。 不得不说,那行字比婉儿之前写的,更像武皇后的。 当然像了,那可是武皇后强行攥着她的手写的啊! 强行 婉儿在脑中一片空白之后,双腿发软,整个人都是木的 她武皇后怎么能,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靠近了她! 这种感觉,当真像是被她搂在身前 婉儿的脑海中轰隆隆一阵阵电闪雷鸣,将她所有的意识都粉碎了,变成了一团团狂喜失措的烟花。 她的双腿不争气地更软了 然而,武皇后的一句话,就钉钉子一般,将婉儿钉在了原地:怎么没用本宫赐你的胭脂?嗯? 说着,还微侧了脸,凑到了婉儿的颊边,端详了起来。 婉儿的身体,因为武皇后的凑近,更觉得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凑近了来! 太、太让人困扰了! 嗯?武皇后挑了挑眉,在婉儿的耳畔留下她特有的慵懒的质疑的声线。 没还没婉儿觉得舌头都打结了般。 武皇后双眸的狐疑加深了些,大有变成某种幽深的探究的趋势。 婉儿用力咬了咬舌尖儿,让那不听话的舌头,重新履行其该履行的职责:尊者恩赐,不敢擅启。 说着,婉儿垂下眼睛去。 这个回答很官方,听起来倒也算合理,亏得婉儿虽然脑中空白一片,还不失本能的机变。 不过,武皇后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要是能被婉儿这么个小小的遮掩蒙混了去,就不是武皇后了。 她的目光真的添了几分幽沉,关注的重点再次放在了婉儿的脸颊上,飘着可疑绯色的脸颊。 这种脸色,可以昭示很多种内心的真实情绪,比如 你紧张什么?武皇后幽幽地开口。 婉儿闻言,屛住了呼吸。 她的确是紧张,紧张于武皇后的突然贴近,紧张于可能被武皇后发现的,自己对其说不得的那种心思。 可察武皇后的语气,似乎想到了另一个方向去。 婉儿心头一个激灵:她怎么能忘记了,眼前这位天后娘娘,心里面最在意的,从来都是另一件事,权力。 婉儿暗自咬了咬牙,为武皇后永远会将权力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而觉得心口发痛。 武皇后或许会在连着两日没见到自己的时候,心生想念;她或许会因为爱才惜才,甚至只是心血来潮,亲自指点自己书法;她会不吝惜赏赐,大笔大笔地颁下来,甚至体贴地赐给自己旁人根本想不到的物件 但也,仅此而已。 和她最渴望攥在手心里的权力相比,自己又凭什么想要占有更重的分量呢? 婉儿终是不着痕迹地退出了疑似武皇后怀抱的所在。 一直退到属于君臣之间,或者说主仆之间的合适距离的时候,俯身叩拜:妾有要事禀报天后。 因为心里存着要事,所以才心神不宁,所以才紧张。 表达出这些潜台词的时候,婉儿的胸口中是难以自抑的酸楚。 她将那张还残存着绯色遗痕的脸,深深地埋了下去 这样,那种又酸又痛,快要维持不住平静的情状,就不会被武皇后发现了吧? 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武皇后盯着婉儿发心的乌黑色,半晌无言。 像是在探究,更像是在思考。 良久,婉儿听到她沉稳的声音,回荡在殿内:说下去。 她与她之间,又变回了纯粹的君臣、主仆关系,之前的馥郁香气、之前的亲近相贴,仿佛只是婉儿的一个幻梦。 婉儿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具有说服力,而非虚软的脆弱。 妾昨夜于赏赐诸物中,发现了一样不该存在于其中的东西。婉儿道。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49) 什么东西?武皇后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起伏。 婉儿于是回头去寻那名帮着她抱着那只包裹的小侍女。 因着婉儿在承庆殿得宠人所共知,她的东西旁人不敢擅动,很快那只包裹便被呈了上来。 婉儿径自将包裹打开,将木盒开启,捧出上官仪旧日的笔迹。 她将它们呈向武皇后,同时朗声道:天后明鉴!这些旧物原该交付有司处置,不该流落于外,更不且赏赐清单上并没有它们。是以,妾甫一发现,便想尽快交付天后。奈何深夜宫禁,不敢擅闯,方拖至今日。 婉儿如此说,就是想让武皇后知道,并不是她有意拖拉,而是宫中的规矩违抗不得。而她今日一早,便匆匆赶来,将它们交给武皇后了。 武皇后面无表情地听着婉儿叙说。 蓦地,她朝着婉儿走了过来,也不用赵应转呈,自顾从婉儿的手中扯过一张泛黄卷边的诗迹,看了一会儿。 忽的淡笑:真是好诗好字 继而摇头:可惜了! 婉儿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为什么她觉得那可惜了三个字说的,不止是她的便宜祖父上官仪? 绷紧了脊背,婉儿不敢言不敢动,心里面的哀戚之意更浓:所以,她终究是逃脱不掉,生死前途都攥在眼前这个女人的手掌心儿里的命运吗? 生或死,与或夺,皆在她的一念之间 武皇后已经将那张黄旧诗迹不耐烦地撇在了地上。 巧了,她盯着婉儿,周国公今晨急报本宫,兰台寺失窃,就是这个。 武皇后说着,目光扫过婉儿手中仍捧着的旧物。 语声那么淡,却足以让婉儿的心神闪了趔趄 兰台寺失窃! 周国公贺兰敏之急来禀报? 她就知道,贺兰敏之绝不会平白如故地出现在承庆殿! 栽赃! 陷害! 贺兰敏之想置她于死地! 婉儿的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这些念头。 昨夜发现这些东西的时候,怀疑事情是否是李贤所为的时候,直到今晨见到贺兰敏之的时候,婉儿就在猜测这种可能性。 如今,贺兰敏之的毒计昭昭然地摆在她的面前,她该如何自证清白?她该如何保住自己和母亲的性命? 上官婉儿?就在婉儿脑中涌上无数念头的时候,武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婉儿警然。 抬起头来,看着本宫。武皇后又道。 婉儿屏息,猝然抬头 因为以她的敏慧,已经捕捉到了武皇后听似平常的话语之中的不平常。 果然,当婉儿抬头的时候,仰视着这张让自己既爱又惧的脸的时候,于武皇后的眸底觉察到了一抹鼓励? 婉儿微微蹙眉。 是她误会了吗? 这种时候,武皇后怎么会鼓励她? 若是鼓励,又是鼓励她做什么? 婉儿一个激灵,迅疾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她艰难地喉间滚了滚,不论怎样,她都要赌上一把。 周国公此前早被天后与陛下免去兰台寺职务,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周国公纵然有心为天后分忧,未免婉儿估计将有心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最后一句话抻长了声之后,她又道:就算是兰台寺失窃,却也该由兰台寺属官禀告。试问周国公如何最先得知,并且来禀报的?请天后明察! 这小东西终于又知道如何伶牙俐齿了! 武皇后听着婉儿的辩解,眼中分明有欣慰的神色划过。 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改变什么,而是紧紧盯着婉儿,道:这件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婉儿只得低眉顺眼下去。 只听武皇后又问道:本宫只问你,你又是如何知道,赏赐之物里多了这个的? 这个,当然指的是上官仪的旧迹。 她果然不会放过任何细节。 婉儿心底暗叹。 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照实回答,就是将李贤也扯了进来,那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婉儿咬了咬牙。 武皇后则似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冷哼道:别妄想诓骗本宫!本宫要听的,是实话。 罢了! 婉儿认命了。 是那日妾在承庆殿外,被太子殿下拦住说是修史的时候发现了这些,便想交给妾保管它们。婉儿小心翼翼地掂对着措辞。 武皇后呵呵冷笑:本宫竟不知道还有这事。 婉儿脊背泛上凉气,白着脸道:妾当时便严词拒绝了太子殿下,并说这些都是禁物,合该交付有司处置,而不该私自带出。当时,太子殿下似乎很不高兴 婉儿特意强调太子不高兴,就是怕武皇后怀疑自己与太子的关系。 这对母子如今说是势如水火都不为过,她可不想被李贤牵连了。 武皇后听罢,又冷笑了一声。 不过这一声,不似之前的那一声,冷得透骨寒心了。 婉儿久在她身边侍奉,这点细微的差别,还是很能分辨得清楚的。 你倒是拒绝得干脆?武皇后嘴角挑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婉儿心神稍松,慨然道:此乃妾之本分! 本分?你当本宫在夸你吗?武皇后嗤道。 听着像是心情好些了? 婉儿暗忖。 你都不想要这些旧物吗?武皇后突然语声蛊惑道,它们,可是你祖父唯一留下的遗物啊! 婉儿的心头警铃大作,她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国有国法!妾为大唐子民,合该遵守国家法纪!婉儿顿首道。 婉儿聪明地不去回答想不想要祖父的遗物这个问题,而是概之以国家法度,心想这样的话,至少不会让武皇后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了吧? 好一个国家法纪!武皇后微微一笑。 她凝着拜伏在地的婉儿,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忽然道:你既口口声声说遵守国家法纪,那么本宫派你去做一件遵守国家法纪的事,你可愿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甭管武皇后让做什么事,婉儿难道能说不愿? 这已经由不得她做主了。 请天后明示。婉儿道。 武皇后的手指一划,指尖儿点向了那些旧稿:你把这些,送去东宫,赐给太子。 ※※※※※※※※※※※※※※※※※※※※ 婉儿:我这颗老心脏啊,要被玩儿坏了! 阿曌(高冷挑眉):朕玩儿你了? 婉儿: 第67章 赐给李贤? 婉儿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上官仪的旧稿,更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对上了武皇后的眼睛。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试探我的忠心吗? 婉儿很有一种冲动,想要脱口而出:我已经对你情根深种,可以为了你不顾自己的性命,为什么你还要怀疑我? 可是最终,婉儿还是选择了缄默。 是。她恭顺地应答,心口其实已经发痛。 接着,她木然地将地上的旧稿一张一张地收入木匣之中,包括之前被武皇后不耐烦地撇落的那张。 婉儿没有看到,在她的头顶上,武皇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僵木的捡拾、收拾的动作,眉心已经攒起了一个疙瘩。 武皇后眼睁睁看着婉儿抱着那只木匣,泥塑木偶一般向她躬了躬身之后,便退出了大殿。 目的地,显然是东宫。 婉儿的背影刚刚消失,武皇后惊然回神,忙唤赵应。 你跟着她武皇后语声一顿,带着千牛卫。 赵应微愕的表情转瞬即逝,快步出殿,召集了若干名千牛卫侍卫,紧紧跟随着婉儿,赶奔东宫。 这一路上,连一向自以为懂得武皇后心思的赵应心里,都犯起了嘀咕:这算什么?监视,还是保护? 赵应默默摇了摇头,主子的事儿,别多问,更别多想,好好活着不好吗? 东宫之外。 殿门紧闭,远远地,就能听见丝竹声声,还夹杂着嬉笑的声音。 婉儿和赵应同时皱了皱眉。 太子这是在里面干吗呢? 婉儿的第一反应便是:太子作死呢! 赵应正八经儿地咳嗽一声,昭显自己的存在。 他其实待婉儿还是不错的,没有让婉儿为难,而是自顾抢先几步,站在殿门口,朗声道:奉天后懿旨,赏赐太子! 里面的丝竹声依旧,根本没人搭理他。 赵应尴尬地撇了撇嘴,又拔高了些声音,喊了一嗓子。 里面仍是没有反应。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直接命千牛卫把殿门强行推开的时候,旁边一溜假山石的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来。 赵应眼尖,喝道:嘿!哪儿的小兔崽子!敢在那儿窥视咱家! 他已经看到那是一名内监服色的年轻男子了,却没看清长相。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想都没想,缩头扭身就跑,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假山石之后。 赵应平日里被宫人、内监恭敬惯了,除了几位尊位者,还有那个想想都让他牙根儿痒痒的罗大富,他把谁放在眼里?哪里被这般无视过? 他登时一股火气直撞顶门,回身呼喝千牛卫:追上他! 却被婉儿一把扯住:赵大人咱们还是先奉天后懿旨办事吧! 赵应闻言,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立时冷静下来。 他止退了千牛卫,朝婉儿竖起了大拇指:要不说呢,还是上官娘子最识大体,最懂天后娘娘的心! 婉儿心头酸涩 她倒是真希望,她能懂得天后娘娘的心 正说话间,东宫内的丝竹乐声竟然戛然而止,紧接着殿门打开。 婉儿和赵应诧异地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一个讯息:那个偷窥之人报信去了!而且,有后门! 相比有人报信,有后门这件事则更让人觉得非同小可。 若当真如此,太子是不是有可能存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 从敞开的殿门望进去,里面尚有来不及收拾的狼藉杯盘,以及来不及退干净的歌姬舞姬 李贤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婉儿的视线。 他身上的袍子半整不整,上面还沾着疑似酒渍的痕迹,饧着眼,瞄着婉儿一行。 婉儿被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盯得皱了皱眉。 李贤突然朝她咧嘴笑了,笑得似乎格外的讽刺? 婉儿的眉头拧得更紧。 赵应扬着下巴抢身上前,傲然道:奉天后懿旨赐太子书! 李贤的脸色一松,接着又是一白。 婉儿猜测他是满心以为武皇后是派人来褫夺他的太子身份的,没想到竟是赐书。 也是,赵应带来的千牛卫就那么虎视眈眈地立在后面,难保不让人误会。 诸位请吧。李贤说着,让出了身后的路。 正殿之中,赵应像模像样地宣了武皇后的口谕。 李贤叩拜着听了,便从赵应的口中接过了那只木匣。 他盯着那只木匣,心头划过异样,禁不住干脆将木匣打开,上官仪的旧迹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李贤的脸色白了白,又泛起青色,忽的苦笑一声:真是好赏赐! 婉儿的心一沉 事已至此,李贤只要稍微过一过心,就能明白这里面的关节儿所在。 那也就意味着,她在李贤这里,除了仇敌,已经没有了任何其他的身份。 武皇后不是婉儿这般具有上帝视角的,她这么做,婉儿没法不想到:这是在断了她的后路,让她即便将来太子有机会翻身登基,也绝无任何机会好好活着。 甚至,武皇后此举,存的就是,将来太子登基,婉儿连活命都没机会的心思。 婉儿顿觉呼吸都困难。 武皇后想要拉着自己共存亡,从而让自己不得不为其冲锋陷阵卖命吗? 其实,她哪里需要这样做呢? 就算是退一万步,婉儿也不会抛弃她,而投身于其他阵营的。 她又何需如此呢? 前因后果纠结在婉儿的心头,郁结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直到听到李贤在扬声唤她的时候,婉儿才怔然回神。 有几句话,想与上官才人说。李贤倒是一派的温文尔雅。 婉儿心生警意:殿下请讲。 李贤却不着急,而是拿眼去睨赵应等人,那意思,有闲杂人等在,他是不会开口的。 若是放在平时,婉儿断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境地。 毕竟,李贤是个强壮的男人,若自己与他独处,很难说他会做出什么事来。狗急跳墙,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婉儿的内心里有一个声音,让她无法拒绝李贤 说不定,李贤将要对她说的,是关于武皇后的什么隐秘事呢! 万一呢 理智告诉婉儿,她应该拒绝。 可是她说出口的话却是:赵大人不是旁人,殿下有话请讲吧! 李贤嘿嘿一笑,并不说话,显然那些话是他不想让赵应听去的。 赵应何等伶俐,心里面虽然十足地诧异婉儿对李贤的态度,但他没有表现出分毫,而是赔笑道:咱家去殿外候着上官娘子。 言毕,真就带着众千牛卫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了婉儿和李贤。 殿下有话请讲。婉儿站在一个足够安全,却也刚好能听清对方说话的位置,淡淡道。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50) 李贤乜斜着她周身自然而然透出的气场,轻蔑道:学她学得倒是像! 这个她,不言而喻,就是武皇后。 婉儿没言语,内心则隐有起伏:她已经潜移默化地学了武皇后的气场了吗? 差得多了! 婉儿心中苦笑。 若她有武皇后那样的能耐,就不至于如今这般被动了。 不相干的话,就不必说了。婉儿冷漠道。 她甚至连敬语都不用了。 李贤打量着她的神情,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婉儿被他笑得心烦意乱,总觉得他将要说出的,是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话。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被她耍得团团转!李贤似觉得极好笑道。 婉儿缓缓攥紧了拳头,心里有一股子冲动,想要教训李贤的冲动。 李贤笑得够了,冷嗤道:鸩杀亲姐亲甥女,不择手段,这就是她的真实嘴脸! 殿下慎言。婉儿的语声,寒得将要凝成冰。 哈哈哈!李贤大笑,你觉得,孤如今的情状,还用得着慎言吗? 说着,笑得更狂戾了:孤如今方明白,贺兰敏之呵呵贺兰敏之为的是什么! 李贤说着,指着面前木匣内的旧书稿:人活到这个份儿上,命都不在乎了,倒也没什么旁的可在乎的了! 他冲婉儿一龇牙,寒森森的牙齿,仿佛要将婉儿生吞了一般。 婉儿攥紧了拳头,严阵以待。 李贤既然说了这番话,那么就不会冲过来扼死自己。 婉儿想听的,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啊孤差点儿忘了,李贤刻意拉长了声音,嘻嘻道,你是个蠢货,又怎么可能不被她耍得团团转呢? 婉儿脸色惨白。 不是被李贤气的,而是她想到了,李贤此刻自知前路不保,恐怕是要拉尽可能多的人一起不得好死了! 一如贺兰敏之从来的作为 狗急跳墙 李贤是要胡乱攀咬了吧? 见婉儿虽然脸色很不好看,并没有乱了分寸,李贤又眯着眼睛道:看看你这张脸哈哈哈这额上的朱砂痣啧!还真是像! 婉儿如遭重锤,倏地张大了眼睛:朱砂痣!像谁? 这个问题,纠缠了她十几年,却屡屡不得答案。 那一瞬间,婉儿亦想起来一件事:昨夜,梦到明崇俨来向她道别的时候,明崇俨说阿惠 阿惠! 李贤得意地盯着婉儿失态的样子,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道:孤听闻你随着薛上人学佛,只是不知道,薛上人可曾对你说过,先帝的徐贤妃? 徐贤妃婉儿木然地重复着。 李贤哼笑:是啊!徐贤妃,当年和她感情可好着呢!听说,那位徐贤妃的眉心,也有这么一枚 朱砂痣! 婉儿的脑中轰然乱作一团。 李贤犹觉不足,又狠戳了一刀,道:听说当初那位裴女史,床.笫间伺候她伺候得极好但不知如今是个什么结局? 床.笫间! 婉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第68章 婉儿不知道怎么离开的东宫,她只觉得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晕眩的,不踏实的,踉跄的感觉。 没有一种感觉,是让她觉得好受的。 赵应无从得知李贤和她说了什么,见她这副模样,便猜想得到李贤说的绝非好话。 扭头看了看东宫紧闭的大门,赵应张了张嘴,还是不敢问。 只好关切道:上官娘子可是觉得身子不适?要不要请郎中 婉儿虚弱地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赵应哑然,心道这哪儿是无妨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真没事吗? 婉儿稳了稳神,恍然想起,她和李贤在里面无论说了什么,都易让旁人误解了去。 便向赵应道:赵大人,太子殿下所说之事,我会亲自向天后禀报。 赵应赶紧诶了一声,心说您自己说那是最好不过了,这种宫闱中事,知道得越少脑袋在脖颈上待得越安全。 婉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挨到承庆殿门口的。 看到殿门的刹那,婉儿只想转身逃跑 此刻的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武皇后。 李贤的那些话,诚然大有挑拨之意,可是究竟有多少可信度? 婉儿能够肯定的是,绝非空穴来风。 何况,这么些年,她亲身经历的种种,早就昭示着答案了。 赵大人。婉儿心虚声气更虚地向赵应笑了笑。 诶!赵应答应得可脆生呢。 婉儿遂添了几分内疚,不自在轻咳道:烦请赵大人先去向天后娘娘回复我、我身体不大舒服,恐怕惊扰了天后娘娘 赵应赶紧点了点头,表示我懂我懂,同时道:上官娘子请便,天后那里咱家会为上官娘子说明的。 婉儿哑然一瞬,忙又道:天后若有责怪,请赵大人尽推到我身上才是。 赵应哈了一声:怎么会呢!天后娘娘最是看重上官娘子的! 婉儿: 眼看着赵应转身离去,婉儿才神思不属地往偏殿的方向去。 偏殿廊下是一溜卧房,婉儿在那里有一间,供她在承庆殿不侍奉武皇后的时候留宿。 回到自己的卧房,婉儿仿佛被抽尽了气力,委顿在了榻上。 脑中太乱,乱得让她一时之间理不清头绪。而久违的小腹坠痛,也不开眼地在这个时候来折磨她。 承受着身与心的双重折磨,婉儿觉得自己要疯了。 就这么胡乱想着、痛着,或许这具正在成长的身体,承受了超出其承载能力的压力,本能地寻求休息,婉儿竟不知何时囫囵睡了过去。 纵然睡去,也没有什么好梦可做。 打打杀杀,阴谋算计,简直比清醒的时候还要累。 婉儿被那些虚幻的梦境搅得腰酸背痛,而梦中武皇后冷漠疏离的脸,更让她心惊胆战。 倏地从梦中惊醒,婉儿惶惑地看着周遭的环境,一时间反应不能。 娘子,您醒了?怯怯的声音,响在婉儿的耳边。 婉儿蹙着眉,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刚拨给她使唤不久的婢女小蓉。 看着婉儿皱着眉头,小蓉明显地缩了下肩膀,更怯怯的了。 婉儿彻底清醒了,脑海中划过我这张脸难道很吓人的念头。 想到脸,婉儿的眼神晦暗了几分。 她一面问着小蓉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一面自顾起身,坐到了梳妆镜前。 铜镜中,映出了婉儿脸部的轮廓,眉心正中的那颗朱砂痣明晃晃的,想忽视都难。 婉儿凝着那枚朱砂痣,她问自己:我是谁? 心里面的一个声音在回答她:我是穿越前的上官惠文,是穿越后的上官婉儿。 仅此而已。 没有谁比婉儿自己更清楚,除了这两个身份,她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婉儿确信:她与那位徐贤妃,也就是徐惠,唯一的关联,就是她们在脸上的同一位置,长了同样这么一枚朱砂痣。 而她,绝不是徐惠。 虽说鬼神虚无缥缈不可信,但明崇俨对徐惠情根深种,若自己的身上真的存着徐惠的哪怕一魂一魄,明崇俨会看不出来吗? 明崇俨心里面是清楚的,可是旁人呢? 她可清楚? 婉儿的眼前恍然现出了武皇后的脸,以及过往所有,看到这枚朱砂痣的时候,武皇后的种种异常反应 婉儿胸口又酸又痛。 若不是偏巧她也长了这么个东西,当年尚在年幼的她,还会被武皇后注意吗?后来又会被武皇后召到身边侍奉吗? 熟悉的史书上都说,武皇后是因为爱惜上官婉儿之才,方大度抛开昔年与上官氏的恩怨,抬举了上官婉儿,成就了一代巾帼女相 婉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无法确知,那个她穿越来的时空之中的上官婉儿,是否有她如今的烦恼和痛苦。 两辈子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的她,第一次,也许是唯一的一次对一个人,一个女人倾心,却可能要面对做别人替身的痛苦 这谁能受得了? 旁边的一声轻响,唤回了婉儿的神魂。 扭过脸,婉儿看到小蓉将一只托盘放在了桌上,托盘内放着一碗粥和一碟细点。 这孩子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惹恼了她似的。 婉儿暗自摇头。 其实,小蓉的年纪比她还大些。不过以两辈子年纪加在一块儿不比武皇后差多少的婉儿看来,小蓉还真就是个孩子。 这孩子心思细,又听话,还有眼力价儿,难怪赐给她侍奉。 婉儿突然脸色一僵。 又是谁做主,把小蓉赐给她的呢? 还不是高高在上的那位,疑似把她当做替身的那位,天后娘娘? 婉儿的脸色瞬间更不好看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两种力量撕扯着。 一种在不断提醒着她武皇后对她的好,另一种却在时时刻刻用锤子敲打她的脑袋,让她清醒点儿,看清楚自己于武皇后而言,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小蓉鲜少见到婉儿这样的变脸色,心里更添了些慌,想着当初天后下懿旨让自己来侍奉的时候,特特地对自己说若是伺候不好,就去挨板子吧的光景,小蓉更觉得脑后冒凉气,脊背痛得慌了。 她惴惴地看着婉儿,嘴里面说的话都磕绊起来:娘、娘子这、这是天后赏赐的说是您身子还虚着,先进些药粥,再 被婉儿一眼瞄过来,立时吓得噤了声。 天后所赐?婉儿眼神极复杂地盯着那只托盘。 是 什么时候赐的?婉儿追问道。 就、就是您还睡着的时候。 婉儿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天后派了谁来赐的?婉儿又问。 是小赵大人。小蓉终于能利落地回话了。 小赵大人就是赵永福,赵应的干儿子。 武皇后派他来赐食,就意味着她那里没什么大事发生,就是例行的赏赐。 婉儿仍觉不放心:天后那里可有什么吩咐? 小蓉也算是个手脚麻利的,一边服侍着婉儿用膳,一边嘴里面答道:倒是没听说就是 她停住了话头儿,似在思考。 就是什么?婉儿不安问道。 听小赵大人说,天后召了丘大人和裴大人去,或是有什么大事吩咐?小蓉答道。 赵永福和赵应是一气的,最听赵应的话。因为有赵应这层在,赵永福没少暗地里指点照应婉儿,让婉儿免于吃亏。 婉儿稍一想便知道赵永福同小蓉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小婢女说这些话的深意所在:无非是通过小蓉之口,把这些重要的讯息传到自己的耳中。 婉儿不禁苦笑,暗道赵应父子是不是巴结错了啊! 她自己尚只是个替身,又如何帮他们在武皇后那里挣得荣华富贵? 哪个丘大人?哪个裴大人?婉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果如她所料,小蓉回答是丘神勣和裴炎。 婉儿心内呵笑一声:武皇后召了这两个人去,只怕太子李贤的溃败就在眼前了。 可为什么,明明将要溃败的是李贤,自己的心却是如此的忐忑不安?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忽略了 婉儿胡乱地吃了两口粥,添了两块点心,便再无食欲。 纠结着某个念头,婉儿看了看身旁的小蓉。 小蓉年纪小,历事少,不似赵应或是柴芸等人心眼儿早被打磨得滑不留手,那件事或许也只能从小蓉这里打听到了。 婉儿于是假作不动声色地闲聊,真就从小蓉的口中打探出了消息。 天色向晚,外面也安静得很。 且不论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婉儿已经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 就算她暂时无法查知关于徐惠的事,关于另一个人,以她眼下在宫中的身份地位,总是能查到的吧? 娘子要回掖庭?小蓉诧异问道。 婉儿点点头,嘱咐她在家里等着。 哪里有让娘子一个人回去的道理?小蓉说着,作势就要陪着婉儿一同回去。 婉儿脸一沉:我与母亲商量些私事,你也要听吗? 小蓉吓得慌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多嘴了。 婉儿暗自摇头:从何时起,自己也学会了恩威并施的手段了? 以婉儿如今和在武皇后处的得宠程度,想要遮人耳目查知一个落魄女官的下落,真不是什么难事。 用武皇后的权势去查武皇后的底儿,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婉儿此刻不敢深究自己的心,尤其是当她看到落魄憔悴、粗布衣衫的裴女史的时候。 这个女子,真的是当初她刚入承庆殿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年轻的姑娘? 婉儿的心沉入了深渊。 而裴女史认出她之后的惶恐几乎癫疯的反应,更是让婉儿心乱如麻 上官娘子饶命!饶命!裴女史扯着婉儿的衣襟叩头不止。 婉儿的嗓子眼儿里像是灌了一把砂砾,磨得生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女史于是更怕了,慌乱道:奴婢不会不会碍了您的路的!奴婢不会不会妨碍您侍奉天后娘娘的!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51) ※※※※※※※※※※※※※※※※※※※※ 我大概也是魔障了,晚上做梦都是剧情(笑哭) 感谢@一支半节的长评么么哒! 第69章 婉儿上辈子精研历史,正史野史都没少涉猎。 她知道在漫长的封建历史中,父权社会之下,除了那些忠君效国的名头之外,最被推崇的就是繁衍后代,美其名曰传承。 曾经的她,没少在心里面鄙视这种只为了生育儿子的价值观。 但是历史就是历史,它是客观存在过的。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研究历史的意义,研究历史也才变得有意思。 婉儿更知道,封建时代夫妻结合的前提是门当户对,结合的目的就是为了生儿子光宗耀祖。只要不违背这个大前提,男人们纵然养小倌儿、喝花酒,只要不妨碍大义,就不算什么大事。 与此相对的,大家大户之中的主母或是主事妇人,若是嫁了个好色的丈夫,冠冕堂皇地以开枝散叶多子多福为理由纳了各种媵妾,主母年纪尚轻不免寂寞,让亲近信任的侍女在床.笫间服侍一二聊解身心之欲,也是常有的事。 而且,当家的男人往往不会觉得,两个女人在一起是什么大事,多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那个主母也罢,服侍的侍女也罢,都是属于他的。 那么武皇后呢? 裴女史之于她,是不是也 不能想下去了! 哪怕只是稍微想一点儿这两个人可能有过的亲密,婉儿就觉得脑袋发胀,呼吸困难,同时手心发痒 想打想杀的那种痒。 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想打想杀呢? 且不说这个封建时代森严的等级制度,武皇后要是强要裴女史为她做那种纾解欲.念的事,在裴女史这个土生土长的封建土著的眼里,是天后娘娘在抬举她吧? 就是旁人,谁敢说什么? 以武皇后之强势,皇帝也只会睁一眼闭一眼吧? 毕竟,他自己的后宫里就有别的女人,无论出于政治目的,还是出于人性本身,他都不可能每日每夜只陪着武皇后一个人。 单单婉儿侍奉在武皇后身边的这段日子,皇帝没有病得厉害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同寝啊! 真相一旦被揭开一角,剩余的部分,便很容易被窥探到。 比如,婉儿此前不得其解的,承庆殿内当值的宫女、内监,总会在某个微妙的时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婉儿也只得着一次机会,看到赵应向那些人打了手势,然后,那些人就不见了。 还真是有眼力价儿啊! 知道他们的主子,将要做什么事! 所以,他们以为武皇后也要对她做那种事吗! 婉儿的牙齿被她咬得咯吱作响,心口像是被火烧油煎着,她的耳朵嗡嗡地轰鸣着,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声音了。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的裴女史,不记得裴女史又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和裴女史是否说了什么,她就那么麻木着,任由这双僵硬得失了知觉的腿,漫无目的地在宫中游走。 说是漫无目的,其实惯性早就在无形之中牵引着她,将她带回了承庆殿前。 夜色已深,眼看着宫门就要下钥。 小蓉躲在廊下的角落里,等着婉儿回来,等得都要疯了。 娘子!您可回来了!小蓉从廊下跑出来,竭力压低了声音,不让自己的惊恐流露出来。 您怎么了?她搀住摇摇欲坠的婉儿,已经瞧出婉儿的不对劲儿了。 婉儿被她搀扶着,仿佛才寻到了撑住身体的支点。 娘子!小蓉低呼一声,慌忙扶住了婉儿。 这么一声,仿佛一记重锤击打在了婉儿的脑袋上,喉间一股腥甜的气息激涌而上 婉儿痛苦地哼了一声,嘴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小蓉被吓坏了:吐、吐血了! 她惊惶无措地扶着婉儿,双腿先打起颤来。 相比之下,婉儿吐出这口淤血,迷走的神思骤然归位。 她的脑子也由蒙昧糊涂,一下子清醒过来。 眼前的光景清晰分明,廊下的灯笼光亮映出了小蓉惨白的脸。 没事儿,死不了。婉儿虚弱地朝小蓉笑笑。 小蓉被那个死字更吓着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突然抽噎了起来。 婉儿心内无语,心道这孩子怕是真以为她要死了。 忽然远处正殿的方向传来一声低喝:什么人在那儿! 婉儿凛然,待得听出是赵应的声音,方缓了缓神,轻轻挣脱了小蓉的搀扶,答道:赵大人,是我。 赵应愣了愣,接着哎呦一声:这夜风里的,上官娘子您怎么在外面挨风呢? 说着,脚步踏踏,赵应已经小碎步颠儿了过来。 婉儿一时之间并没有想旁的,微微笑道:这便回了。 却被赵应阻住:上官娘子先别急,天后娘娘召您去见呢! 天后 婉儿的脸色变了 从东宫回来之后,她还未曾向武皇后回禀过武皇后这是等得不耐烦了,召她去见吗? 可是她现在,该怎样的心态和面目,去见武皇后?她又如何能够保证,像往常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一般,如常回复武皇后的懿旨? 太难了! 于婉儿而言,最难的不是她该如何面对武皇后,而是明知难以面对,却不得不去面对。 武皇后的召见,岂是可以拒绝的? 那才是真的活腻歪了! 她喜欢的人,掌控着她的生死。她与她隔着的,又何止是一点点?这可真让人无奈又无助。 婉儿心内苦笑。 除了遵从,并随着赵应去见武皇后,还有什么可说的? 小蓉却在此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凑近了婉儿,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个足以让婉儿意外的事实:太子之前来了承庆殿,还在正殿内没出来。 纵然有小蓉的提醒,当婉儿在正殿内看到朝她龇牙笑的李贤的时候,一颗心还是揪紧了。 武皇后就端坐在上面,目光在婉儿与李贤之间逡巡来回 婉儿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只能强耐下惊恐惶乱向武皇后俯首行礼,礼罢,便一言不发,等着训教的样子。 三个人像是在暗中较量着什么,谁也没有开口。 婉儿觉得殿内的氛围让她快要窒息,就像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快刀,随时随地都会掉落,然后要了她的命。 武皇后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婉儿的脸上,凝住了几息,像是在探究着什么。 婉儿无法抬头直视,都能感觉到武皇后的眼神,像两道掺着冰碴儿的火线,烫得人肌肤发痛,同时心里面则寒凉彻骨。 终是武皇后先开了口,音声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太子不是说有话要对上官才人说吗? 李贤闻言,嘴角讽刺地撇了撇,似在嗤笑武皇后的故作姿态。 他拔了拔胸膛,向武皇后拱了拱手,道:母后明察秋毫!儿其实是想替婉儿向母后讨个恩典! 婉儿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心里生出强烈的烦恶。 李贤如此作态,必定是有他的目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 婉儿猜测不出,但可以想见,他要说出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 婉儿忐忑地攥紧了铺展在金砖上的裙裾 如果可以,她真想阻止李贤说出将要说出的话。 李贤也不等武皇后如何反应,径自续道:儿以为,婉儿正值豆蔻岁月,人品才学出众,蕙质兰心,意态娉婷,如此风姿在父皇身边空耗岁月实在可惜。母后知道我朝惯例,天子大行,未有子女的妃嫔都是要出家的。母后和慈,又从来深爱婉儿之才,怕也不忍心看佳人落得这样的结果吧? 这么一番话,婉儿听得心惊肉跳。 李贤这是真嫌她活得久啊!为了让她死,连诅咒君父这等话,都敢说出口。 再任由他说下去,还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婉儿?武皇后呵呵冷笑,像是在讥讽这么好听的名字,也配从李贤的嘴里说出来。 李贤根本不怕似的,仰着脸,挑衅地回视武皇后:是,婉儿。 他的下巴扬得更高:儿不才,他日承继帝位,克成大统,断不会亏待了婉儿。而且 李贤阴险地笑了笑:儿以为,婉儿也是愿意的。 那副阴笑,分明在告诉旁人:他与婉儿,就算未有什么瓜田李下之事,却也勾搭成实了。 武皇后的脸色,冷得能凝成冰。 李贤全然无视,犹厚着脸皮道:儿是太子,婉儿是父皇的才人,如此将来也算是一桩佳话。 他朝武皇后干笑着,分明是在讽刺,武皇后昔年为先帝才人,在先帝病榻前与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勾搭在一处的那桩公案。 婉儿已经听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李贤明摆着即便死,也要尽可能多地拖人下水,谁也别想得了活路去。 不能再听下去了! 婉儿猛然抬头,她本能地去寻找武皇后的目光。 对上的,却是武皇后阴沉沉、寒沁沁的双眸。 婉儿心里打了一个突,满腹的要为自己辩解的话语,竟噎住了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比太子的无所顾忌更决绝的,武皇后霍然抄起案上的一只玉盏,照着婉儿跪伏的方向猛力撇了过去。 玉器碎裂的声音似曾相识。 可是强烈的痛意,全然陌生。 滴答,滴答。 鲜血从婉儿额头的伤口上溅落,砸在了金砖上。 更让她心痛难抑的,是武皇后怒气冲冲的声音:来人!把她押下去!本宫不想见到她! ※※※※※※※※※※※※※※※※※※※※ 虐婉儿也虐得差不多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们懂的~ 第70章 殿内,只剩下了武皇后和李贤两个人。 灯烛那么亮,将地上新鲜的血迹,映成了凄惨的颜色。 武皇后盯着那摊血迹,缓缓地攥紧了,刚才掷出玉盏的那只手。 她周身的气场,也因此而越发地寒凛凛,冷若冰霜的眸光将原本已经满不在乎的李贤,慑得不由得绷直了脊背。 像是要给自己鼓劲加油似的,李贤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武皇后冷眼睨着他,一言不发。 李贤笑过,咂了砸嘴唇,颇觉无味。 他嘴角边挂着一抹讽刺的笑,呵呵道:天后真是好手段啊! 此时的他,已经懒得伪装,母后什么的,不过是给旁人装样子看的。 武皇后鼻腔中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似乎多和他说半句话,都是自降身价。 李贤一拳头下去什么都没打到,反而把自己闪得够呛。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下巴。 这个挠下巴的动作,像极了皇帝平时的小动作 武皇后的脸上凝结了一层冰霜,某些不大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李贤也是个聪明的,只是他的这份聪明,从来没用到正地方上。 此刻两厢对峙,他自然马上察觉到了武皇后神情的异样。 李贤得意地龇了龇牙,故意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得意道:天后可觉得我这张脸,瞧着面熟? 说着哈哈又笑:人人皆说,我是诸皇子中最像天后的儿子 本宫没你这个儿子!武皇后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天后终于肯承认了?李贤的脸上,交织着得逞而阴鸷的表情。 武皇后轻蔑地斜他一眼,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儿,不上他的当。 李贤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他闲闲地理了理袍袖,慢悠悠道:天后除了对待自家人,对所有的女人,都不错! 武皇后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李贤很是受用她的反常神态,竟然闲庭信步般地在殿内踱了起来。 口中犹不停道:可是她们,又得了什么结果呢? 李贤自问自答道:昔年先帝的徐贤妃,兰心慧质,才学不凡,却为你遮掩那点子事,不惜搭上自己的一生还有这承庆殿中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像裴女史那般的呵呵!恐怕你这颗狠心,早就把她们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武皇后竟是由着他说,只是冷笑不语。 李贤站住身,抬头看她:天后不说话吗?是怕这些往事坐了实,你的将来就完了吧? 说罢,嘿嘿而笑:可惜!就算你不言语,这些事既然发生了,就照样能传出去!不然,你以为,我都是如何查到的这些? 他故意朝武皇后眨眨眼睛,透出几分邪魅之色:这会儿,太平也罢,显和旦也罢,怕是都已经知道了! 李贤哈哈笑得很是自得:我知道,你不怕那老病夫可是将来那老病夫归天,终究是显或者旦承继皇位,你也不怕吗? 他把自己卧病在榻的君父称作老病夫,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妥,甚至还很得意。 这一次,武皇后开口了。 语气却已经将李贤鄙薄到了极处:所以你就借着弘儿的愚孝仁懦,想将太平远嫁?之后呢?你是不是还打算继续对付显和旦? 武皇后哂笑:你是想将本宫的儿女都赶尽杀绝! 李贤初听的时候,脸色泛白,但马上就不屑道:谁让你生的儿子不是病秧子就是窝囊废!唯一一个能指望的,还是个女人!哈!她既是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容不得她掺和我李氏的权位之争! 你李氏?武皇后比他更不屑地冷笑,你还真把自己当李氏龙裔了?若不是当年本宫一念之仁,还有你今日在本宫面前张狂的机会!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52) 一念之仁?哈哈哈!天后还真是擅长给自己的脸上贴金!李贤撇撇嘴,你当年收养我,也不过是为了在争夺皇后之位的路上多一个筹码罢了!毕竟,你生的除了病秧子,就是只配嫁人的女儿! 武皇后不怒反笑:见识短浅,只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果然是她的种儿! 恰在此时,殿门口赵应的胖脸在那里探头探脑。 被武皇后捕捉到了,她微不可见地向赵应缓缓点了点头,赵应会意,那张胖脸便缩了回去。 而武皇后确定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猛地扬手一指李贤:你以为,你在本宫这里挑拨离间,想拉扯着更多的人陪你死,能得逞? 不待李贤回答,武皇后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微笑道:你那亲娘,还有她那女儿,都想算计了本宫的丈夫和本宫的位置之后,将本宫置于死地。也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受了贺兰敏之的挑唆,在这儿做跳梁小丑状! 李贤听到她提及自己的生母,尤其是听到贺兰敏之的名字,脸色真就变了。 武皇后看向他的眼神,全然就是在看着一个纯粹的失败者:你放心,本宫的儿女本宫只会让他们活得更好,而你,才是那个下去和他们作伴的! 这个他们,显然指的,并不仅仅是李贤的生母。 武皇后已经不想再和他罗嗦下去,喝令一声:来人! 嗬!平地里一声惊雷一般,殿外竟是传来了许多侍卫的同时应和声。 李贤面色大变。 而赵应则带着三名金吾卫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黑壮、面目阴冷的金吾卫将军。 太子诅咒君父,忤逆母后,言行无状,罔顾人伦,押下去!武皇后一声令下。 这就是给太子下了定论:都已经不堪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资格做太子?其实离废黜,也不过就差了一纸诏书而已。 马上就有两名金吾卫冲上来,分左右扣住了太子的手臂,令他动弹不得。 李贤本就没打算好活,却浑没料到竟然就这么被金吾卫擒住了。 他瞪着眼睛惶惑了一瞬,忽的拔高声音大叫道:你竟然私通了金吾卫! 两名扣着他手臂的金吾卫侍卫脑筋直,蓦地想到自己这种卑微的身份居然扣拿了太子,万一 他们犹豫之下,束缚着李贤的手不禁有些松动。 李贤感觉到,更得了意:哈哈哈!这还是我李家的天下呢!你以为你想如何便如何!你以为你想得到婉唔唔唔 他接下来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冲上来的金吾卫将军一把捂住了口鼻。 李贤再壮健,在金吾卫将军的面前,也不过是弱鸡一只。 李贤被掩了嘴,强行押了出去。 武皇后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赵应猝见惊变,吓得缩着脑袋,转着眼珠儿不敢吱声。 那名金吾卫将军又折了回来,向武皇后叩首行礼:臣丘神勣救驾来迟,请天后赐罪! 武皇后微微舒了一口气,温言道:你很好,起来说话吧。 丘神勣这才起身,垂手而立。 武皇后扫视了阶下的两人,淡淡道:太子无状,该当如何? 赵应不敢作声:该怎么处置太子,哪是他敢出声的啊?即便他很明白,武皇后此问,就是要为重责太子,甚至暗地要了太子的命寻个借口。 可是这种话还是谁胆大谁说吧! 赵应打定主意,把脑袋埋得更低,恨不得武皇后根本就没看到自己这么个大活人。 武皇后大概也对他的胆色没抱什么希望,最后讲目光落在了丘神勣的身上。 丘神勣巴不得有个机会巴结呢,利落拱手道:臣以为,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就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惹了祸还要挨几板子的! 哦?武皇后听出了几分兴趣,倒也是。本宫再疼惜儿子,毕竟孝道为先,骄纵难成大器。 天后圣明!丘神勣大声恭维道。 赵应暗自抽了抽嘴角,心里面琢磨着,以后招惹谁也不能招惹这个黑大个儿。 丘神勣领懿旨,大踏步退出殿,去奉旨教训太子。 武皇后的目光失焦一般凝着在了金砖上的那一摊血迹上。 血迹见干,已经由鲜红色变成了深红色,触目惊心的感觉却比之前还甚。 赵应眼见地看到那摊血迹,心里面暗抽凉气。 他知道那摊血不属于太子,太子被带走之前并没有受伤。 而观地上破碎的玉盏屑,再想到刚从赵永福嘴里面听到的上官娘子被天后撵出去了,赵应就是一个哆嗦。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赵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这颗脑袋如今还好端端地扛在肩膀上,也是命大。 赵永福都同你说了?武皇后忽然开口。 赵应一警,心道天后娘娘莫不是会读心? 他连忙应是。 武皇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默然了。 这是心疼? 赵应小眼珠儿转了转,觉得以自己对武皇后的了解,应该是这样的。 想到之前被丘神勣拔了头筹,这会儿武皇后说不定对他的办事能力有所怀疑,正该是他奋勇争先的时刻,赵应便壮了壮胆子,小心地措辞道:老奴之前奉命去请上官娘子,看到 看到什么?武皇后急忙追问。 赵应心里于是落了实,利索答道:看到上官娘子似乎吐了血不知要不要紧 武皇后闻言,脸上登时失了血色。 第71章 为何早不来报?武皇后的脸上,分明交错了怒意与懊悔。 啊?赵应愣怔地张了张嘴。 紧接着他就赶紧闭上了嘴。 赵应哪敢说天后您也没说这事儿需要赶紧禀报啊? 遂现学现卖起来,也学着丘神勣之前的样子,扑通往地上一跪,叩头有声:是老奴糊涂,请天后娘娘赐罪! 武皇后原是一肚子怒气的,被他这么一搅,更多的化作了无语。 起来吧!武皇后白了赵应一眼。 赵应乖觉地爬了起来,猫着腰等她的示下。 安顿好她了吗?武皇后问道。 赵应赶紧诶了一声:永福已经把上官娘子安顿在了东南角最不起眼儿的那间小室里绝不会有人发现的! 武皇后微微蹙眉,倒也没十分计较。 她的伤势如何了?武皇后又问道。 是她,而不是上官娘子,也不是婉儿,赵应忖着武皇后的口风,暗自琢磨着这是防着隔墙有耳呢,还是表示亲近之意呢?又或是两者皆不是。 他忙应道:老奴这就去送伤药! 武皇后点了点头:再送些可口吃食和干净铺盖去别吓着她。 赵应频频点头,一溜烟儿地奔出去安排了。 展眼间,偌大的宫殿内,就只剩下了武皇后一个人。 她再也无法安然立于高处,而是走了下来,行了几步之后,猛然驻足。 天后小心!那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边。 那是上一次她怒摔玉盏的时候,那小东西怕她踩到碎屑扎了脚,方惊呼出声的。 当时,那小东西还不由自主地抢身过来,拦住了她。 可是这一次 武皇后霍地睁开眼睛。 眼前,当然只有空荡荡的大殿。 没有那抹熟悉的,已经越来越熟稔的倩影。 心里面空落落的。 像是非要和自己赌气似的,武皇后抬起一只脚,足履踏在了一块碎玉上。 支棱的硬物隔着足履的底,硌了武皇后的脚。 而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婉儿留下的那摊血迹。 足下骤然用力,仿佛在和自己较劲儿,她踩下了那块碎玉 痛意袭来,让许久不曾体会过痛这种感觉的武皇后,皱起了眉头。 这种痛,一定没有那小东西额头上的痛,更痛吧? 怎么就 武皇后右手的指尖抠进了右掌心内,力气大得几乎要戳破肌肤。 一股子强烈的无力又无味的感觉翻涌上来,让她心生烦恶。 猝然抬足,武皇后一脚踢开了那块刚刚硌过她脚心的碎玉 碎玉飞出,撞在远处的殿柱上,撞得粉碎。 柴芸恰在此时快步走来,将要进入大殿回事的时候,听到那一声碎响,着实心惊,她慌忙抢步进来。 待得看到殿内光景的时候,柴芸内心一震。 天后她俯身行礼。 武皇后此时已经回复了平素的模样,即便站在殿中,而不是居于高处,她依旧是那个端严森森,不许任何人忽视的高贵存在。 那边如何了?武皇后问柴芸。 陛下已经知道了,此刻应该正往承庆殿赶来,还请天后早作准备。柴芸道。 本宫早就准备好了。武皇后冷冷一笑。 柴芸觉得她似乎哪里不大对劲儿,反正很可怕就是了。 是听闻徐婕妤当时也在紫宸殿中,侍疾,柴芸忖着武皇后的反应,不知她会不会跟来。 武皇后哼笑一声:随她! 话音刚落,承庆殿外便出来了喧杂的声音。 皇帝在徐婕妤的搀扶之下,一步两晃地冲进了正殿。 武皇后的目光则停在了紧跟在后面的罗大富的身上一瞬,便即转走。 这老阉竖,合该喝道的时候他装起了哑巴,说他没存着歹心,谁信? 不急,一个一个慢慢来 武皇后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 皇帝听到了关于太子李贤的消息,就脚不沾地地冲到了承庆殿。 他以为武皇后会如往常一般,就算不是战战兢兢地迎出来,好歹也会看着他的脸色说话。可谁承想,武皇后竟是连恭迎他的意思都没有,甚至站在殿中一动没动。 皇帝像不认识眼前这个无比熟悉的女子一般,张了张嘴,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武皇后更是不急不慌,只似笑非笑地瞧着皇帝。 皇帝到底体弱,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立,他虚弱的身体先挨扛不住了,脑袋里的晕眩感觉又来了。 使劲闭了闭眼睛,皇帝才稳住身体,没让那昏天黑地的感觉吞噬了自己。 太子何在?皇帝的声音冷了下去。 太子?武皇后无所谓地挑了挑眉。 陛下说的,是那个诅咒君父、忤逆母后、罔顾人伦、不孝不悌的孽障吗?武皇后笑得讽刺。 一个接一个的形容词汇,将皇帝打得一个趔趄,他的嘴唇抖着,眼底终于现出了属于孱弱无助之人的惊恐出来。 你、你把贤儿怎么了?皇帝的声音颤抖。 武皇后心内冷呵一声,很有一种为自己不值得的痛意。 不过,既然表面上的温和已经被撕裂开来,便也不必自怜自伤了。 她何时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 自嘲地笑了笑,武皇后双眸直视皇帝:陛下难道不该问,他把我怎么了吗? 她用的是我,而不是本宫。 既然破开与皇帝之间勉强不得的温情脉脉,那么这个依仗着皇帝的身份的自称,不用也罢。 他怎么会对你皇帝艰难地喘着气,蓦地抓住了徐婕妤的手臂,借以维持住自己的站姿,而不是抢到在地。 徐婕妤顾不得手臂被抓得生疼,神色复杂地看向了武皇后。 武皇后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她的注视,依旧用她那特有的慵懒却不失威仪的声线,徐徐道:陛下不信我的话? 皇帝被问得讷讷,尚未来得及回答,就被武皇后抢了白 所谓母凭子贵,陛下既然信不过我,便请招了姐姐回来吧! 武皇后的话,如一记惊雷,炸响在了大殿之内。 那一桩宫闱秘事,在场之人多有风闻,但谁也没想到,武皇后竟然在这个时候,明晃晃地亮了出来。 而这件事,一旦被亮到了明面上,就如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子,直接戳进了皇帝的心窝。 二娘朕皇帝嗫嚅着,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自己的皇后。 武皇后利落地一抬手,示意皇帝不必说些有的没的。 陛下若不信我,尽可以请法师招了姐姐的魂魄回来陪伴 她说着,残忍地笑了笑:届时,陛下与姐姐一家三口团圆,只怕高兴得很呢! 一家三口指的,显然不只是皇帝和已故的韩国夫人两个。 皇帝闻言,脸上登时露出了惊恐的声色。 病重之人,最怕的就是死字。而招法师什么的,显然就是要与那个属于亡灵的世界相沟通。 他现在怕死怕得要命,怎么肯有一字半句涉及那个世界? 皇帝虚弱地笑了:二娘糊涂了吗?明道长已经已经仙去,哪里还有人能能做那种事啊! 他连死这个字,和招魂这个词,都不敢说。 对于皇帝的反应,武皇后早已了然于胸。 她轻嗤一声,幽幽道:陛下也还记得明道长已经不在了? 说罢,又直指关节儿:陛下就不想知道是谁害了明道长吗? 皇帝脸上变色,联系眼前光景,他已经想到了某种可能,却仍是难以置信。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53) 武皇后没指望皇帝再主动说些什么,于是朗声吩咐道:请裴相公! 马上有人去传,一身宰辅服色的裴炎很快昂首入内,向皇帝行礼之后,便道:臣已查实,道士明崇俨被东宫中官赵道生所杀。赵道生之供状在此,请陛下过目。 皇帝看着面前熟悉的自己的宰相,怎么看都觉得陌生得很。 可无论如何,赵道生这个名字,皇帝是熟悉的,那可是李贤身边最亲近的内监。 一个东宫的内监再如何得势,敢对皇帝亲信的红人下死手吗? 这件事由谁主使,昭昭然。 赵道生之供状,请陛下过目!裴炎举着供状良久,不见皇帝有所反应,又道。 皇帝无法,只得勉强接过,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了,随手抛给了罗大富。 朕知道了。皇帝无力道。 裴炎却在此时又躬身行起礼来:臣还有本奏! 皇帝嘴角抽了抽,直觉告诉他,裴炎接下来要说的,绝非好话。 不等皇帝说什么,裴炎自顾道:臣等缉拿赵道生的时候,无意中在东宫发现了一条密道 皇帝听到密道两个字,登时警然。 因那密道在东宫内,事涉宫闱,臣等不敢擅处,请示天后娘娘。得天后懿旨后,臣等于那密道深处发现了两百余件兵刃、铠甲等物。此是详目清单,请陛下决断!裴炎说着,又奉上了卷札。 兵刃!铠甲! 皇帝已经听得怔住。 这些东西放在东宫的密道里面,不是想造反,谁信! 他这一次沉不住气了,劈手去抓裴炎手里的卷札。 怎奈身体实在太虚弱,加上又急又气,登时只抓了个空,眼前一黑,整个身体栽向了地面。 ※※※※※※※※※※※※※※※※※※※※ 做个小调查:李清照的百合文有人吃吗?如果吃,告诉我你们喜欢的cp或者cp类型~ 爱你们(づ ●─● )づ 第72章 皇帝气急攻心,突然昏迷。 因为早有防备,并没如何慌乱。在武皇后有条不紊的指挥之下,皇帝被安然送回了紫宸殿,太医也被请了来,抓紧诊脉用药。 皇帝被从昏迷中救治过来,也只清醒了短暂的一会儿,就因着喝下了药,很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紫宸殿这边安稳下来,武皇后便不肯多待。 她象征性地叮嘱了一番紫宸殿中的众侍者,便借口还有奏折等着批改,离开了。 刚离开不久,徐婕妤便撵了上来。 你又跟来干吗?武皇后嫌弃道。 又,包括上次追到承庆殿那次。 徐婕妤知道。 呵!要不是因为太过担心那个人,谁又乐意看武二这副嘴脸呢! 徐婕妤鼻孔中哼了一声,傲气地抬起了下巴,表示自己对于武皇后还是嫌弃的呢! 有话快说!武皇后催她道,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徐婕妤暗暗磨牙忍了! 你把婉儿怎么了?徐婕妤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婉儿也是你叫的? 武皇后心里面先不痛快了。 这是你该管的吗?武皇后睨她道。 我管不得,还问不得了?徐婕妤退让一步,很是懂得何为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问,本宫就告诉你?武皇后比她更骄傲地扬起了下巴。 徐婕妤被她噎了个正着,咯吱吱磨牙。 武皇后的最后一丝耐心已经被磨光,赶蝇子一般朝徐婕妤一挥手:本宫还有要事,别挡道! 徐婕妤来了执拗劲儿,让她让开她偏不让开。 武皇后见她这副牛心左性劲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徐婕妤却豁出去一般,蓦地凑近了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害她受了伤,还想让她再伤心吗? 武皇后闻言,眸子微眯,迸出两道危险的辉芒。 徐婕妤不畏不惧,犹道:上辈子你已经对不起她了,这辈子还想再害她吗? 武皇后脸色一变,嘶哑着嗓音道: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宫把你送去庵里出家? 徐婕妤不为所动,无所谓一笑:反正迟早都是要去的! 武皇后哑然。 皇帝他日一旦大行,未有子女的妃嫔都要出家,了此残生。 徐婕妤竟然说得没错。 想到徐婕妤将来的结局,武皇后眉心微跳,侧眸看了看那张与那个已经驾鹤西去的人五官有些肖似的脸,狠厉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缓缓吐出一口气,武皇后的神色已经平和下来。 她双眼看着前方不知什么地方,声音没有什么情绪道:婉儿不是她你最好给本宫记住了。 说罢,武皇后也不管徐婕妤如何反应,径自离开。 承庆殿外。 丘神勣早等在了那里,一副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样子。 武皇后暗自蹙眉:这样惟恐天下不乱,唯恐不能从中渔利的人,实在算不得君子可是眼下从权,这样的人反而有用。 她素来务实,这样的念头只在脑中过了一遍,就抛在了一旁。 就在看到丘神勣的同时,武皇后也看到了等着回话的赵永福。 赵永福被她特意安排到婉儿的身边,为的就是赵永福机灵又聪明,又是赵应的干儿子,在承庆殿内无人敢轻视了他去,就是承庆殿外之人想要难为他,也得先掂对掂对他的分量。 有这样一个人护在婉儿的身边,就算真有些什么变故,婉儿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所以,婉儿那里有什么消息了? 武皇后的脚步已经禁不住朝着赵永福的方向迈了去,却在刹那间生生止住。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大局不定,婉儿这么个小小的存在,想要安生活命,也是难事。 所以,就先放下这一边,暂顾着另一边吧! 武皇后在心里面对自己说。 她于是转头看向了丘神勣的方向,默默劝着自己:李贤虽伏,外面还有些保守派大臣,甚至包括几名宰相级别的人物。若不安顿下来,终究不踏实啊! 然而,无论用怎样的理由劝自己,武皇后不是个糊涂人,她的理智早就让她清醒地认识到一件事,一件她逃避不开的残酷的事 在婉儿和权力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没有人知道武皇后内心的波澜,表面上看起来,她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掌控着无数人生死与前程的天后娘娘。 一如她此刻,以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丘神勣。 丘神勣个子再高,武功再强,心机再深,此时也向着她,深深地拜伏了下去。 回禀天后,臣等奉天后懿旨,杖责太子。太子自知罪深,意图咬舌自尽,被臣等救下,请天后示下!丘神勣道。 咬舌自尽 武皇后微微眯眸。 宫中的手段,她最是清楚不过,太子究竟是真咬舌还是被丘神勣动了什么手脚,可想而知。 如此,太子就不会胡乱攀咬,更不会胡说八道了。 丘神勣倒是会处置。 武皇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送回东宫将养吧。 丘神勣忙称是。 废太子的诏书没有颁下之前,无论发生什么,太子终究还是太子。 丘神勣很聪明地没有问废太子的诏书何时颁下,那不是他这个层面该问的。 他很清楚自己该扮演的,其实就是武皇后手里的一柄好刀、快刀。 武皇后转头看赵永福:待太子返回东宫之后,你代本宫赐他《孝经》和《少阳正范》两本书,让他好好学学。 赵永福赶紧应下,心道天后娘娘您都不问问上官娘子如何了吗? 丘神勣闻言心内凛然:这是在做足舆论方面的文章啊!赐这两本书给太子,不就是在告诉旁人,太子很该学学如何忠与孝?不就是在告诉旁人,太子德行有失吗? 天后慈母心肠,臣敬服!丘神勣适时地拍起了马屁。 武皇后闻言,心里冷嗤一声。 面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问道:还有何事? 丘神勣忙回道:就是周国公暗中勾结几位宰辅相公,撺掇太子。听闻,裴大人那里,赵道生都已经招认了。 此事本宫自有主张,你只做你的事去吧。武皇后摆手道。 丘神勣原是想借机会分一分裴炎的权,从而在这场变故中捞到更大的好处,不料武皇后比他聪明多了,竟已看破他的那点子心思。 丘神勣心中慑服,遂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殿内空旷,殿外怕已经掀起血雨腥风了吧? 她谋算多时,一步步算计人心与形势,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可是,她的心,却为另一种冲动,而按耐不住地窃喜起来。 她居然想在这个时候,去看一看那个人,并且为这种理智所不允许的冲动,而暗暗窃喜。 武皇后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细腻于儿女情长的人,那么,这一定意味着她年纪渐大,越来越喜欢属于年轻人的活力吧? 一定是这样! 武皇后不打算探究细思下去! 多想无益,做便是了! 本宫要更衣。武皇后口中说着。 却屏蔽了耳目,更没有用皇后仪仗,甚至只带了赵永福一人随行。 承庆殿中人各司其职,被管理得铁桶一般,鲜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天后娘娘,此时正忐忑着一颗心,用比平时快上几倍的步速,往东南角一个极不起眼儿的小小屋室奔去。 一路之上,武皇后都紧绷着脸,浑然不见平素的慵懒模样,反倒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寒凛凛,让随侍的赵永福大气都不敢出。 东南角的屋室紧闭,一名模样颇伶俐的小内监紧张地把守在门口,显然在警惕着不相干的人。 武皇后稍稍松了一口气:一旦外面有什么变故,总是有人给她通风报信的。 可是紧接着,武皇后的神情又紧绷了起来。 终于问出了许久之前就想问,却没得着机会问的问题:她如何了? 赵永福一直揪着心,无法从武皇后的反应里,得到自己差事干得是否合她心意的讯息。这会儿总算被她问及这个问题,心里面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处置过了,敷了药,止了痛。可就是赵永福偷眼儿去瞄武皇后的反应。 感知到武皇后没有发怒的意思,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就是不肯吃东西,也、也不说话。 武皇后的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易地而处,试想谁被那般对待之后,心内会甘心?何况,那人是上官婉儿? 在武皇后的内心深处,婉儿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无论是那个自幼就伶牙俐齿、聪慧卓然,初见就让她极度怀疑的上官婉儿,还是长大之后添了更多的风致,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却总是存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心事的上官婉儿。 曾经,武皇后以为,郁结在婉儿心头的阴霾,是上官氏昔年的惨事,以及不得不侍奉自己这个杀亲仇人的无助感,可似乎又不是。 武皇后不得其解,只有猜不到这小东西心思的不快活。 罢了! 武皇后果断地告诉自己不要想这些,如今让这小东西吃点儿东西不至于饿死才是正经。 还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呢? 挥退了门口的小内监和赵永福,武皇后谁也没允许跟着,自顾推门而入。 屋室不大,转过前厅,几步便是卧房。 看到榻上那个熟悉的窈窕的身影的时候,武皇后的眼底竟毫无征兆地浮上了两泓酸热。 真是越老越没出息了! 武皇后在心里暗啐自己。 哭? 有什么好哭的? 她这么做,难道不是对面前这个人而言,考虑得最周到、最好的处措吗? 强压住心底的异样,武皇后不仅有气 她不信她这么个大活人走进来,婉儿听不到。 居然还背对着自己!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婉儿在和她置气。 这小东西,竟然,敢和她置气! ※※※※※※※※※※※※※※※※※※※※ 阿曌:朕都屈尊来瞧你了!朕都替你考虑得这么周全了!你竟然还敢背对着朕! 众人:你个渣! 第73章 屋室之外的脚步声,其实早就惊动了婉儿。 此时的她,说是惊弓之鸟,并不为过。 之前在承庆殿内,被武皇后猝然的伤害,犹梦魇一般在婉儿的脑中盘旋。纵然她的理智告诉她可能是怎么回事,却也无法泯灭曾经真实发生的一切。 危机四伏,真真切切。 这就是婉儿对她身处的环境,所下的结论。 而武皇后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武皇后无疑是开启这一切的那只手,却也是让婉儿最难过的那个人。 当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婉儿虽然面向内,精神其实已经紧绷了起来。 她侍奉了武皇后这些时日,也喜欢了武皇后这些时日,对于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对于这个人走路的频率、习惯,尤其是对于那种旁人身上绝没有的独特的馥郁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了。 她终于肯来看她了? 婉儿的眼底也涌上了两泓酸热。 但是心底里,婉儿马上斥自己没出息:伤了自己的人是她,自己却还要为她而哭,这又算什么呢? 可是想是这样想,心里面既难过又委屈,还交织了旁的说不清楚的情绪的感觉,就这么绞缠在一处,让婉儿眼中的涩意更甚。 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便格外能够静下心来思考。 就算是如婉儿这般情状。 她想过武皇后可能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想过李贤在算计自己、算计所有人,想过在自己离开之后,李贤又在武皇后面前挑拨了什么。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54) 其实在思考了所有这些之后,得出一个她极有可能是在保护我,让我暂时远离危险的结论,并不难。 但是,额头上的痛意时时刻刻提醒着婉儿,之前在承庆殿内发生过什么 当武皇后将那只玉盏抛出的时候,无论她是否想要砸到婉儿,一切就已经注定。 其实,若武皇后当真想要保她,并非没有别的法子。 甚至,武皇后若真的发自内心地在意她,完全可以在宫中生变、太子发难的这段日子里,寻个由头将她支开。 虽然,因为心中的喜欢,婉儿绝不会在自己的倾心之人面临危机的时候,选择逃避。 但是,武皇后却用了一个让婉儿最难以接受的法子:她连婉儿也算计了进去。 也就是说,所有人,包括皇帝,包括太子,包括承庆殿的内监、侍女,当然也包括婉儿这么个顶不起眼儿的存在,都在武皇后的算计之中。 而这盘棋,恐怕,武皇后早已经谋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吧?只看,李贤何时不安分,何时发难,这盘大棋便即开启。 想到此处,婉儿蓦地脸色惨白 她想到了明崇俨。 明崇俨是死于别人之手,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李贤身边的亲信内监赵道生,就如婉儿熟悉的那个历史上的真实。 可是,明崇俨之死,真的只是像她对那个历史了解的那样,是赵道生受了李贤的指使吗? 李贤的指使,肯定脱不开干系,但以明崇俨的能为,就那么容易被人杀死了? 会不会,明崇俨与武皇后之间,有着什么交易? 武皇后便是利用这个交易,开启了对李贤的一系列动作,从而让李贤和支持他的那一派朝中保守派臣子,绝无还手之力? 拿自己的性命,去做一场交易,这怎么听着都不可能。 命都没了,还交易什么? 然而明崇俨这个痴人,却很可能这么做。 从婉儿认识明崇俨的时候起,直到最后他死去给婉儿托梦,他的身上始终纠缠着一个人的名字 阿惠! 婉儿倏的张大了眼睛:明崇俨生时对徐贤妃求而不得,他自知斗不过武皇后。那么他便选择死去,这样对于还活着的武皇后而言,在同阿惠在一起这件事上,明崇俨就成了赢家! 而武皇后,大概乐得以他之死,开启对李贤的讨伐吧? 那么,徐贤妃于武皇后而言,又意味着什么?真情真爱,于武皇后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推而开来,上官婉儿这个人,和上官婉儿的这颗痴心,于武皇后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也许,上官婉儿的一颗真心,什么都不算。 在武皇后这个为政治而生的女人的眼里,什么真心,什么情爱,都比不上她对于权力、对于无限权力的追求。 上官婉儿只是她看着还算顺眼,偶尔闲暇时逗弄散心,关键时刻作为棋子的这么一个微末存在。 就算努力一生,直到濒死的那一刻,上官婉儿或许也顶多能成为武皇后的政治盟友。 或许,连政治盟友都不算 婉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真心就是这么的不值一提,一眼望尽一生的无力感,让她几乎被绝望的无助所笼罩。 身与心的脆弱,让她忽略了一件事 武皇后在她的身后站在许久,并且已经在她的榻边坐了下来。 让本宫看看你的伤。武皇后淡淡的声音在婉儿的身后响起。 就是那么淡淡的声音,却如一枚炸雷,将婉儿从沉寂之中轰然惊醒。 婉儿惶惑地张开眼睛,蓦地想起武皇后就在自己的身后,而且还靠得极近地坐了下来。 她怎么还能用这么淡漠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 婉儿的眼底,又有泪意积聚。 是不是在她的眼中,需要的时候扔东西砸人,想安抚的时候就像安抚一只宠物一样安抚,是特别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婉儿的心里,不甘地想。 而某种抵触的情绪,更是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要知道,婉儿上辈子是所有亲朋好友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她从小长到读研,都是父母师长的骄傲,别说是挨打了,就是责骂重话,都鲜少有过。 可是穿越之后,上辈子没有经历过的疼痛和屈辱,还有求而不得,都流水架地折磨着她。 让她如何承受? 让本宫看看你的伤!本宫知道你醒着!武皇后再次开口,已经带出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森严。 婉儿心内更生抵触,本能地蜷起了身体。 这是全然的拒绝姿态。 她没有看到身后,武皇后拧起的眉头。 更没有想到,武皇后一旦想要做成什么事,都是一往无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婉儿惊觉自己蜷缩的身体无法如常,而是被武皇后用力地扯了起来,甚至扳过肩膀,强让自己面对着她。 还是那么大的力气,还是那副强势的姿态 这样的一个人,能指望她会怜惜一颗真心吗? 婉儿痛苦地再次闭上了眼睛,为自己爱慕一个不该爱慕的人。 谁先动心谁先死! 说得真有道理。 此刻,武皇后攥着婉儿的小臂,强行将她桎梏在自己的身前。 原以为这小东西还会挣扎,岂料这小东西居然全然放弃了之前的别扭和抵抗,就那么白着脸,抿着失了血色的唇,紧闭着眼睛,睫羽轻颤,身体僵硬地戳在那里。 武皇后原以为自己扯起这小东西之后,会沉着脸斥责她竟敢忤逆自己的命令。可是,那双颤抖的睫羽,就像两把小刷子,刷过了她的胸口,刷过了她的心脏,让她的心脏,失了正常频率地跳动起来 没有规则的,乱。 原以为,又是原以为。 武皇后沉下了脸色。 她自认为凡事谋划于先,几乎每件事都按照她预想的那般进行下去。 唯独在婉儿这里,什么运筹帷幄,什么占尽先机,都成了狗屁。 一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竟然都成了狗屁,武皇后心里面便有气,一肚子斥责的话就要说出口。 却也只张了张嘴,就被婉儿睫羽之上沾上的晶莹的东西,噎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小东西,竟然,哭了? 武皇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着实变幻了几个来回。 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吧? 武皇后皱眉心道,心里面又把李贤痛骂了一遍。 她已经尽力在皇帝和群臣那里,避免上官婉儿这个名字和李贤的事纠缠在一起,更严令承庆殿内所有人都不许吐出半个字,她担心的就是婉儿的清名遭到玷污 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老头子们,若是知道李贤那个孽障,竟在承庆殿里向她央求婉儿,只会认定婉儿红颜祸水,害了一代贤王。他们才不会管李贤是不是卑鄙无耻,是不是机关算计,利用一个柔弱女子。 若是那样,婉儿以后该如何自处? 可是就算这样,这小东西还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 武皇后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婉儿的额头上。 那里,被玉盏碎片割破的伤口,已经被妥当包扎过了。 武皇后于是又恨起自己来 扔东西便扔东西吧,做戏总要做足,可为什么不偏不倚地非要砸中了她? 万一伤到了眼睛,或是伤了这张清丽的小脸儿,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武皇后这么想着,那些想要斥责婉儿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婉儿睫羽上聚集的晶莹所吸引。 而那片透明的晶莹,已经不是先前的泪珠状,而是化作了让那对睫羽承受不住的水线,扑簌簌地滑落,划过了婉儿的肌肤,还有几滴砸在了武皇后的手背上。 哭、哭得狠了? 武皇后呆呆地盯着手背上,于自己而言,不知多少年未曾见过的晶莹透明。 她实在觉得这种叫做泪水的东西可怕,因为它们只是小小的存在,却烫得她肌肤发痛,心亦发痛。 这种触目惊心的感觉,比承庆殿内金砖上留下的属于婉儿的那血迹,都还可怕许多 ※※※※※※※※※※※※※※※※※※※※ 阿曌:她哭了怎么办?心好慌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74章 婉儿的眼泪,已经化作断线的珠子,行行滑落。 武皇后被泪水砸中的手神经质般地动了动,心里面亦强烈地动了动 这种时候,她若还是什么都不做,若还是任由这小东西这般哭下去,是不是太不是人了? 内心做了短暂的挣扎之后,武皇后还是决定,做个人吧! 她的手背抬起,却在眼皮撩过婉儿紧闭的双眸的时候,那只手蓦地停在了半路上。 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这小东西哭起来,比平时那副口齿伶俐的模样,更勾人的心。 当然了,平时也很可爱,比如一本正经侍奉的时候,比如一板一眼练字的时候,再比如引经据典地辩论的时候 武皇后的眼睛眯了眯。 不是让人觉得可怕的那种眯,而是心生许多兴趣的,那种眯。 她实在觉得,婉儿哭起来的时候,让人更想欺负了。 幸好,这小东西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只有自己一人得见。 如此想着,武皇后的心情突然格外地好了起来。 她大概忘记了,就在几息之前,那个深觉自己不是人的人,到底是哪一个了。 堂堂天后娘娘怎么会不是人呢? 就算不是人,那也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啊! 堂堂的天后娘娘收回了停滞在半空中的手,不由得搭在了自己的唇边。 这当然不是在笑话婉儿哭鼻子丢丢,而是反正武皇后就是想放在那儿,就放了。 她才不会承认,就在刚刚,看到婉儿睫羽上的泪珠儿的时候,她的双唇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痒意。 或许,手指蹭上一蹭,能缓解这种痒意,也未可知。 婉儿没想到自己竟然哭了,还是在武皇后这么讨厌的人面前哭。 这算什么? 太丢人了! 婉儿在心里面鄙视极了自己,可是那泪珠子却不受她的控制,越是想着不要哭不许哭,越扑簌簌砸落得厉害。 偏偏,眼前这个始作俑者,还表情玩味地抚着嘴角,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哭! 婉儿心底里又羞又愤,觉得自己成了个极好笑的一个玩意儿! 也不知哪里来得力气,她猛地甩开了武皇后攥着自己小臂的那只手。 看我笑话! 我很笑吗? 还不是因为你 婉儿气结。 武皇后突然被用力甩开了手,她恍然惊醒,才意识到自己看这小东西哭看得入了神。 太不是人了! 武皇后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大口。 她难得地好脾气,没有责怪婉儿竟然该以下犯上地扔开她的手 谁能对着又羞愤又掉泪珠子的这么漂亮的小东西,硬起心肠呢? 武皇后从来霸道跋扈,她可以忍耐婉儿气恼之下丢开她的手,却不允许婉儿脱离自己的控制。 她那只被丢开的手臂,径自绕回到婉儿身前,扣着婉儿的肩膀,将婉儿纤细的身体拢在了自己怀中。 婉儿突然被武皇后搂在了怀里,呼吸都吓得停止了。 她哪里想得到,武皇后竟然是来抱她的? 婉儿还以为,那只被自己扔开的手,重又抡回来,是要打自己,以惩戒自己的冒犯之罪呢! 时间仿佛停止,婉儿的泪珠子都被惊得忘了掉落了。 何止泪水停止? 还有呼吸,还有心跳,连同婉儿的思维能力。 她她竟然抱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瞬,婉儿稍稍寻回了些思维能力,脑子里却没出息地只被这一个念头充斥。 真是没救了! 伤自己的是她! 看自己笑话的是她! 这会儿,抱自己却不会哄自己的人,也是她! 停滞的泪水重新积。 然而,在听到武皇后幽幽的一声叹息,以及那一声太平长大了之后,本宫都没这么哄过她之后,婉儿的泪意攒聚到了极点,最后的堤防轰然崩塌。 泪水滂沱而下,溃堤一般。 婉儿再也不是如之前那般两行泪水扑簌簌而落,而是变成了难以抑制地痛哭。 她甚至忘情地将整张脸埋在了武皇后的肩头,被那种馥郁的香气包围着,她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尽情一哭。 所谓百炼钢成绕指柔,这么个小人儿偎在自己的怀里痛哭,武皇后自认为刚强的意志,也在急速地退让,化作了柔软的一汪春水。 她自然而然地手臂绕过婉儿肩膀,另一只手也舍不得安抚自己刺痒的双唇,而是理所当然地环住了婉儿的腰肢。 当她将婉儿整个身体圈进自己怀中的时候,武皇后不禁发出了一声幽叹 这感觉,竟如斯美好! 早知道,早这么抱了! 武皇后后悔起来:怎么就这么后知后觉呢? 怀中人哭得什么似的,还做这种想法,当然很不人道。 武皇后好歹也是做过母亲的人,马上就停止了自己这种太不是人的旖旎想法。 哄嘛,哄一个哭唧唧的小女孩儿,她总还是知道怎么应付的。 武皇后于是放弃了再摸一摸婉儿腰肢的打算,而是继续搂了婉儿的肩,任由她把泪水都蹭抹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逡巡而上,落在婉儿的后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打着。 可是拍着拍着,就有些变了味儿 武皇后的那只手,无意识地变轻轻拍打为间杂着抚摸。 初时只是多拍打偶尔抚摸一下两下,后来则彻底变了味道:拍打是什么?根本不存在的! 武皇后的手就这么,在婉儿的脊背上,不大的区域内,来回抚摸着。 拍打太用力了,哪像对待个女孩子的样子?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55) 这么轻轻抚着,才是对待女孩子的正确方式。 武皇后在心里面替自己解释着。 她才不会承认,其实,这么抚摸着,手感是真的好啊! 此时的婉儿,早已经觉出异样来了。 若说武皇后之前搂抱了她,任由她将泪水恣意地蹭上那无比金贵的肩头,还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是真正的在安慰她,让婉儿的心里觉得稍微好受了些。毕竟以武皇后的高高在上,能做出这番举动,已是难能可贵。 那么现在,武皇后居然抚摸起她的后背来,就让婉儿极度地不安起来 武皇后的手心里,一定燃烧着一团烈火。 她的手摸到哪儿,婉儿就觉得她将那团烈火烧到了哪儿。 还不停地来回逡巡着、游.走着 婉儿再没经历过情.事,也能隐约明白,自己心头如被汤煎、如被火燎的感觉,意味着什么。 如果任由武皇后继续下去,婉儿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失态。 她喜欢得已经这般卑微了,她又怎么能允许自己,在这个人面前,连最后的一丝颜面皆不存? 毫无征兆地,婉儿猛然间挣脱了武皇后的怀抱。 她甚至向榻内挪了挪身体,脸向旁边侧过去,一双眸子都不敢再直视武皇后。 武皇后怀中一空,那个温温软软还哭得勾人的身体就这么远离自己而去,只留下了空荡荡的怀抱里,凉飕飕的风。 武皇后的脸色沉了下去 没得抱,不开心! 武皇后拧着眉头,狐疑地打量突然变了一副态度的婉儿。 说好的哭得酸酸软软惹人怜爱呢?她还没抚摸啊不,还没安慰够呢! 武皇后盯着婉儿的侧颜,看着那张清丽的脸上,泛起的可疑的红色。 趴在我肩头,呼吸不畅,憋红了脸? 武皇后心忖着。 可又不大像 眼泪呢? 难道也被憋回去了? 怎么瞧着,倒像是被那可疑的红晕,把眼泪给烧干了? 武皇后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怎么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她的手掌抚过自己的肩头,婉儿刚刚依靠过、埋过面庞的地方。 接着,嘁了一声,用她特有的嫌弃语气道:本宫的衣衫被你蹭了一下子鼻涕! 婉儿倏的张圆了眼睛:谁流鼻涕了?她哪里有那么脏兮兮! 可是,满心的无措与羞窘,到底让婉儿没有胆量,拧过脸去与武皇后对视,或者哪怕是为自己辩白一句半句。 还敢不搭理本宫! 武皇后要被气歪了鼻子。 这么多年来,试问还有谁,敢这么无视于她? 哭也哭了,哄也哄了,摸也咳摸了,杀人不过头点地! 武皇后特别想扯过婉儿,好好问问她:你到底还想让本宫如何? 其实,打一顿板子就老实了 武皇后心里暗戳戳地想。 打板子会疼,还会落疤,挺舍不得的 武皇后转了转眼珠儿:要不把郑氏囚了,看这小东西讨饶不讨饶!哼! 可是那样,这小东西又要伤心难过,就会哭,万一哭坏了身子,倒也可怜 说杀人就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武皇后,此刻竟想起来可怜两个字怎么写了。 她转眼之间,想了无数个法子,让婉儿不得不对自己低头。 然而最终都不得不放弃。 临了,只好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屈尊自己上吧,又不是没屈尊过。 这么想着,武皇后倒觉得,屈尊这种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她斜了一眼旁边桌上已经冷掉的吃食,淡淡地开口:你都不饿吗? 意料之中,仍没换来婉儿的回答。 武皇后于是端过那碗药粥,不客气地持了匙,自顾喝了两口。 挑眉道:你好尊贵啊!本宫都替你试吃了! 武皇后此举果然让婉儿有所动容。 须知那吃食已经凉透了,婉儿知道。 吃了凉东西到肚里,会如何?何况,那还是药粥,也是胡乱喝的? 婉儿正矛盾着,要不要开口阻止武皇后的时候,武皇后突然弓着腰捂住了小腹,面色极其痛苦起来。 婉儿大惊失色。 粥里有武皇后痛苦地萎顿下去。 婉儿的脑中空白一片 除去粥里有毒这句接续武皇后的话之外,婉儿只有一个念头:若她身死,她绝不独活! ※※※※※※※※※※※※※※※※※※※※ 武二的恶趣味之一:看小东西哭~ 第75章 你怎么了!婉儿扶住了武皇后软下去的身体,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不!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耽误哪怕一秒,都可能是生死之别! 来人!快来唔!婉儿劈了嗓子般的疾呼声,消失在了武皇后的手掌之中。 看着眼前这个好端端的,正朝着自己笑眯眯的人,婉儿的杏眼圆瞪。 上当了三个字,明晃晃地闪现在婉儿的脑中。 噔噔噔 急切的脚步声之后,就是赵永福惊慌失措的脸:天后 他刚吐出两个字,就被武皇后的横眉立目而吓回去了。 那张上一瞬还含笑的脸上分明写着三个字:滚出去! 赵永福当然乖觉地滚了出去。 一边往外滚,一边心里面还忐忑着:不会是搅了天后娘娘的好事,惹得她老人家震怒了吧? 吓! 赵永福张大的嘴巴半晌合不上:天后娘娘不会是要对上官娘子做那种事吧? 哎呀!上官娘子这么叫嚷起来,是不是不愿意啊?天后娘娘强取豪夺什么的 咳!什么叫强取豪夺! 这叫唔,那些前朝的大人们怎么说来着?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对,就是这么说的! 婉儿尚不知道,她原是情急之下想要喊人救武皇后的举动,竟被赵永福脑补成了那么一幅画面。 而眼前这个刚刚诓骗了她,仍捂着她的嘴的人,居然还朝她笑得意味深长。 婉儿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 刚才,她竟还生出了和她同赴黄泉的冲动! 这个人这个无赖!她比谁都精明!只有她算计别人,哪里有别人算计她的份儿? 一想到算计,婉儿便不能不联系到自己的身上。 她又何尝不是被武皇后算计了的那个? 这么想着,婉儿心里面一阵酸楚。 却听到武皇后朝她笑吟吟道:终于肯说话了? 肯说话当然指的是婉儿刚才惊呼来人的那句话。 婉儿心里的气不由得被燃爆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婉儿脑子一热,张嘴就在武皇后捂着她的手心上咬了一口。 武皇后猝不及防之下,嘶了一声,本能地甩开了手。 你敢咬我!武皇后恼道。 情急之下,她用的我,而不是本宫。 婉儿咬完了之后,也被自己突然的野蛮给惊着了。 她怔怔地盯着武皇后含着怒意的质问的眼神,眼底又是涌上了一股子酸意。 不过就是情急之下咬了一小口,手心里皮肉厚又软,婉儿清楚自己的力气,断不至于破皮出血可是武皇后此前对她做过什么? 额头上隐隐的痛意,和涂抹的药膏的丝丝凉意,时刻提醒着婉儿,那里的伤口是何等的狰狞 之前包扎的时候,她看过了:落疤是一定的。 所以,这就是她与武皇后的天渊之别! 武皇后可以理所当然地对她做任何事,无论是伤她的身还是伤她的心。 可是她对武皇后,就只是气急之下咬了这么一小口,都可能被大加责罚,甚至丢掉性命! 婉儿的泪意蓄满。 诶诶诶!怎么又要哭了? 武皇后惊诧地看着婉儿双眸之中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的晶莹泪光。 被咬的是我,你哭个什么啊? 武皇后嘴角抽了抽,又得出一个结论:这小东西,竟然是个哭巴精。 武皇后突然觉得好笑起来,心道只要不哭出病来,哭得这么好看,也挺值得一观的。 婉儿被这人脸上怎么看都像是瞧自己笑话的神情噎得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这个人,高高在上的武皇后,她打不得骂不得,偏偏还爱不得,她惹不起她,只能被她虐身虐心,真是这日子没法过了! 婉儿胸口间火烧火燎的,却发泄不得,一眼瞄到旁边的那碗药粥,也不知那一瞬是怎么想的,她劈手抓过药粥,三口两口就把剩下的大半碗粥吞下了肚。 武皇后嘴角的笑意僵住,显然被婉儿突然的疑似破釜沉舟的架势,给骇住了。 刹那间,武皇后的脑中倏忽划过一个念头 那个念头,与之前她佯装中毒的时候,婉儿绝望的嘶喊有关。 绝望的 武皇后笑不出来了:她好像捕捉到了很重要的讯息,与婉儿对她的心思有关的,重要的讯息。 婉儿大口大口吞下药粥的当儿,感觉到了身边武皇后突然的沉静。 总算能稍稍震慑住这个人了! 婉儿心里面不是没有些小小的窃喜的。 想她自打与武皇后打交道,从最初的频频被武皇后戏弄、惩罚,到后来动了不该动的心,身心俱受折磨,在武皇后这里,婉儿何时占过上风? 就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咳咳咳! 因为吞咽得太急太用力,婉儿蓦地被粥噎住,咳了起来。 所谓帅不过三秒,说的就是她这副模样吧? 婉儿一边咳着,一边心里面气恼地想。 因为她穿越成了上官婉儿,就注定一辈子在武皇后这里抬不起头来吗? 突然后背上多了一只手 武皇后轻轻地拍打起了婉儿的脊背,伴着嫌弃的声音:又不是没喝过,急个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 婉儿一阵气苦,挪了挪身体,避开了武皇后拍打她脊背的手。 武皇后想拍拍不到,面色微沉,却也没发作。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婉儿止住了咳嗽,看着婉儿欲言又止地与她僵持,又看到婉儿蹙起的眉头 就像武皇后伪装的那样,婉儿也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以武皇后之眼力,当然看出来婉儿不是装的,那就是 月事还没净,又喝了凉粥,不腹痛才怪! 武皇后瞥了瞥空了的药粥碗,冷哼一声,便不客气地一只手拨开婉儿的捂着小腹的手,并且另一只手覆上了婉儿的小腹。 婉儿惊悚地低头,看着那只指节白皙修长,显然比自己的有力气得多的手,就这么在自己的腹间揉着。 那只手就在薄衫的衣料之间,时隐时现,如江面上随着波涛起伏的小船 这样的观感,远比目光无法触及的抚摸脊背,对婉儿的刺激更大 她分明已经感觉到,武皇后手心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旺,把自己的小腹都点燃了。 那里,婉儿的小腹之内,快要被融化成春水,流淌了 汗珠,自婉儿的额角沁出,濡湿了她鬓角的发。 不是疼的,而是被武皇后吓的。 被这么抚摸着,亲近着,婉儿根本就不知道疼为何物了。 此时此刻,她只想快速地脱离武皇后那只作怪的手掌,越快越好。 可是,为什么,浑身都失了气力一般? 婉儿很有一种,自己才是中了毒的那个人的感觉。 还疼?武皇后停住手上揉抚的动作,关切地侧头看着婉儿。 离得太近,她的气息都喷打在了婉儿的面庞上。 婉儿不争气地被红晕侵染,耳朵都泛上了可疑的红色。 已经好了婉儿推阻着武皇后的身体。 再这样下去,她要疯了。 武皇后狐疑地盯着她面上的绯红色,眸光凝住于她的耳垂上。 婉儿不大喜欢各种饰物,因此耳垂上是光裸的,没有戴任何钗环耳坠。 这就使得她饱满的、漾着红晕的耳垂,在武皇后的眼中,看起来格外的可口。 武皇后素来想到便要做到,断不会委屈自己的感官,于是想都没想,俯身过去,牙齿轻轻咬住了婉儿的耳垂 和绝大多数女孩儿一样,婉儿上高中的时候,也曾经迷恋过一段时间的言情小说。 当然是背着家长老师偷着看的。 就像她上初中的时候和同桌偷着看漫画书一样,没有任何一个老师怀疑她这样的好学生会做出看闲书的事来。 她脑子聪明,学习好,看言情小说都比别人看得快,没过多久,就把能看到的言情小说都看了个遍。 看得多了,她发现言情小说基本上都是一个套路,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腻,也就渐渐没了兴趣丢开了。 因为记性好,言情小说里面的一些描写,婉儿至今还都记得,比如过电的感觉。 被武皇后咬住耳垂的时候,那种麻.酥.酥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一定就是那种过电的感觉。 婉儿抿紧了嘴唇,生生把那情不自禁就要发出的更没出息的声音,扼杀在了襁褓之中。 她都这副模样了,她都被武皇后戏弄到如此不在意的地步了,若再被武皇后发现她的心思,她的这张脸,该往哪儿放? 武皇后在情不自禁地咬了婉儿的耳垂之后,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猛地后撤身体,脸上神情变幻,似是疑惑,似是困扰,还有几分状似了然。 大概是觉得婉儿耳垂的滋味太好,武皇后很是心口一致地咂了咂嘴唇,好像在回味着。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56) 不过,这个实在上不得台面的动作,很快就被她严正的表情所代替。 武皇后,重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她。 而她的神色,则是全然的要谈正事的架势。 以你的聪明,会不明白本宫为什么这么做吗?武皇后盯着婉儿,肃然道。 你不可能不明白本宫是在保护你,才这么做的。 旖旎的气氛陡然不见踪影,婉儿一时间不适,心中不是不怀念的。 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半晌无言 想暧昧便暧昧,想逗弄就逗弄,想说正事就说正事反正都是武皇后一个人做主,没有别人做主的份儿。 婉儿心里面的不甘积蓄成了怨意。 武皇后没有得到婉儿及时的回答,不高兴地挑了挑眉峰:你不会告诉本宫,你根本没那么聪明吧? 嘴唇被咬得没了血色,婉儿的心脏砰砰狠跳着,强烈的不甘心。 请天后娘娘先告知,明崇俨到底是怎么死的?婉儿直视着武皇后。 ※※※※※※※※※※※※※※※※※※※※ 武二的恶趣味之二:逗小东西哭~ 武二你做个人吧! 李清照的百合文《但为卿故》,戳专栏可收藏~ 第76章 明崇俨是怎么死的? 武皇后没想到婉儿会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没想到,武皇后略一愣神,但马上就不悦道:本宫在问你问题! 不是你在质问本宫。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陡变,先前的旖旎暧昧仿佛只是一个幻梦。 婉儿心中不好受,脸色泛白道:是,天后娘娘明察秋毫。什么事,所有事,都在天后娘娘的掌控之中!这天下还有天后娘娘掌控不了的事吗? 她语气之中的幽怨昭昭然,武皇后沉下了脸:你在怨本宫? 不敢!婉儿昂起了下巴,以使自己显得不那么脆弱卑下。 武皇后盯着婉儿故作的骄傲,半晌没作声。 伤了你,并非本宫所愿。良久,武皇后攥紧了手掌,指甲扣进了掌心之中。 她无法原谅自己失手害得婉儿受伤的事。 这恐怕已经是武皇后示弱的极限了。 试问这些年来,试问这偌大的帝国之内,可还有什么人,能让如今的武皇后这般示弱的? 如此看来,自己是不是该知足了? 婉儿心忖着。 如果她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被尊卑礼教侵染到了骨子里的女子,如果她是真正的上官婉儿,那个劫后余生、在杀亲仇人身边芶延性命,从而得以青云直上、俯瞰众生的女子,她是不是就该知足了? 甚至,如果她是如裴女史那般的靠着侍奉上位者,满足上位者的某种不能翻到明面上的欲.望而得了一时之幸的宫中女子,她是不是就该感恩戴德于武皇后对她的不同了? 可惜,这些都不是婉儿。 婉儿是谁? 她是披着这个时代少女的皮囊,骨子里接受的却是超前于这个时代一千余年的观念的女子。 她为奴为婢,她自甘谦卑,只是因为她要生存下去,而不是因为她认同了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 同样的,她的感情观,也是远远超越这个时代的。 若她不是来自一千多年之后,是不是,现在这样示弱的武皇后,就会让她心满意足了? 那样的话,她们之间的相处,是不是就会愉快很多,障碍很少? 婉儿悲哀地想。 可是,终究意难平。 那么其他人呢?伤了他们,甚至害死了他们的性命,就是天后娘娘所愿了吧?婉儿倔强地问道。 她很清楚自己在钻牛角尖儿,但是那些人、那些事梗在她的胸口,让她过不去这个坎儿 若是武皇后此刻面对的是徐惠,如果武皇后是在向徐惠这般示弱,徐惠又会作何反应? 情知这是一个不可能的假设,情知徐惠是已经逝去的人,婉儿还是想问。 若是强忍下不问,她又如何面对自己的心? 如何面对那颗,一心一意喜欢着这个人,却不知怎样去爱这个人的心? 武皇后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的双眸危险地眯起,远不是探究婉儿那么简单,而是,似想要挖开婉儿的心,看一看那颗心究竟在想些什么的危险意味。 婉儿感知到了某种危险,脊背绷紧,苍白的小脸儿亦绷紧。 这是在武皇后身边侍奉惯了,见多了她惩罚人甚至杀人的时候惯有的模样,才有的本能的反应。 你是在诘问本宫吗?武皇后的声音,冷得掉冰碴儿。 不等婉儿回答,武皇后桀骜道:本宫是如何走到今日这个位置的,本宫手里沾了多少条人命 说着,武皇后突然冷笑,白森森的牙齿逼向婉儿:包括你上官氏的血,都在本宫的手里 武皇后蓦地用手扣住了婉儿的下巴:包括你的小命儿所以,不要仗着本宫待你好,便恃宠而骄!本宫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婉儿被扣着下颌,不得不直视武皇后的眸子。 难得这么直接地看进这双平素几乎无人敢直视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很复杂,复杂得让婉儿无法一一分辨。然而,婉儿分明感觉到,那双眼睛里,还有一些与柔软有关的东西。 正是那种与柔软有关的东西,让婉儿的心底腾起了某种情绪,想要为自己的这颗心争取更多的情绪。 或许,武皇后说得不错,她确实是在,恃宠而骄。 这么看着本宫做什么?嗯?武皇后因为婉儿眼神的变化,而声音起了些异样。 回答本宫!她似在强调着自己的地位,又像是想从婉儿这里确认些什么。 两个人明明是在互相试探着。 只不过,她们彼此之间,对于对方想要试探自己的内容,都存着某种误解。 婉儿终是松开了抿紧的嘴唇,大着胆子继续紧紧地盯着武皇后的眼睛。 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婉儿缓缓道。 武皇后因为她的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扣着她下颌的手,也不由得松缓了几分。 别和本宫打哑谜!武皇后不耐道,本宫没工夫和你猜谜! 感觉到武皇后有些暴躁的情绪,婉儿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了勾。 这种稍稍占了些上风的感觉,着实是好。 我认识天后的时候,天后便已经是天后了。婉儿平静道。 她用的是我,而非谦卑于身份的妾。 武皇后不在意她自称是什么,武皇后在意的,是她话中的深意:我认识天后的时候,天后便已经达到这个位置,手上已经沾了许多人,包括上官氏的血了。 在婉儿目光不及的地方,武皇后缓缓松开了攥紧的那只拳头。 婉儿这些话,让武皇后的心神,莫名地放松了许多。 她绝不会承认,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只要不承认这些,武皇后便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凭着自己的手腕和强力,拼杀到眼下境地的武皇后。 这样的她,怎么会是一个被小小女孩儿的话而牵动的人? 本宫当然就是本宫!武皇后骄傲地扬起了脸。 这副骄傲的样子,真是让人既觉得可爱,又觉得唉!一言难尽! 你只要乖乖地听本宫的话,将来自有你的结果。武皇后转向婉儿,重又现出了上位者的姿态。 婉儿在心里默默摇头:这个人,到底还是以高高在上的态度来对待自己。 可是婉儿想要的,从来不是这样的。 若我不听话呢?婉儿轻轻道。 武皇后皱眉,那只刚刚松开的拳头,重新攥紧。 想说什么就直说,不用在这儿绕弯子!武皇后冷哼道。 只想问天后,明崇俨到底是怎么死的?婉儿执拗地坚持着之前的问题。 这让武皇后大觉不快:他如何死的,与你何干?还是他死了,你舍不得了? 这话问的,已经大有醋意。 婉儿不提防武皇后问得这样直接,一时怔住。 你真对那死道士动了心!武皇后咬牙切齿,你是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吗? 婉儿顿觉尴尬,却也不甘心,反问道:我是什么身份? 你是武皇后突地噎住。 那句你是天子妃嫔,怎么都没法说出口。 天子妃嫔吗?婉儿替她道。 天子妃嫔如何?婉儿步步紧逼,天子妃嫔,便没有旁人惦记吗?无论那个人,是 无论那个人,是男还是女。 上官婉儿!你作死!武皇后霍地起身,直指婉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欺君大罪! 婉儿不惧反笑:欺君如何?天后娘娘何时惧怕过欺君? 本宫在说你!武皇后沉声斥道。 可是我,却在说天后娘娘。婉儿仰着脸,看着神色极复杂的武皇后。 还是,天后娘娘当真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婉儿突然膝行一步,又是一步。 武皇后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向后撤了一步。 她死死地盯着婉儿,像是在盯着一个非常可怕的存在。 婉儿已经横下心去,索性又在榻上膝行两步,直到半跪在榻边。 武皇后咬着牙,面色惨白如纸。 明崇俨因何而死,天后娘娘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婉儿追问着。 明崇俨与太子结怨,被太子指使亲信赵道生杀死。有司已经查得清清楚楚。武皇后一股脑道,仿佛婉儿才是高高在上、等着她回禀的上位者。 婉儿深吸一口气,却不为所动:天后娘娘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武皇后戛然噤声。 那不是你该管的!武皇后终于寻回了属于天后的威严。 婉儿却凄凉凉地笑了。 武皇后被她笑得心慌意乱。 明崇俨对你说过什么?武皇后心生狐疑,忍不住问道。 天后娘娘觉得,他会与我说什么?婉儿不答反问。 武皇后这一次是真的被激怒了。 他与你说了什么,与本宫何干!武皇后冷笑。 婉儿并不怕她,相反还问:既说不相干,天后何以这般紧张?天后与明道长有什么隐秘之事,不能告知旁人?天后,不,承庆殿又有什么隐秘事,以致承庆殿中侍奉的人,总是能够适时地退个干干净净?方便天后娘娘您,行事吗? 够了!武皇后蓦地喝止了婉儿。 她的脸上,掺杂了惶乱与惊怒:上官婉儿!你不要以为本宫杀不得你! 婉儿轻轻地笑了。 问出了刚才那些话,让她心头的块垒,稍觉消解。 她甚至倨傲地向着武皇后道:若天后娘娘要杀我,也请让我做个明白鬼。 ※※※※※※※※※※※※※※※※※※※※ 李清照的百合文《但为卿故》,戳专栏可收藏~ 第77章 武皇后当然没有杀了婉儿。 婉儿却也没从武皇后这里,得到任何她想要得到的讯息。 武皇后打发了她,打发她去了静安宫,薛婕妤那里。 上人病了,身为弟子,你该去侍疾。这就是武皇后丢给婉儿的理由。 婉儿沉默了。 明摆着,静安宫侍疾是武皇后早就替她安排好的去路。 无论她们之间,是否发生过那些暧昧和争执,甚至更早的,在承庆殿中无论武皇后是否斥责了她,是否伤了她的脸,这都是婉儿必然要去的地方。 武皇后在用这个理由保护婉儿,暂避开眼下纷乱的易储风云,暂避开可能给婉儿招来祸患的悠悠众口。 可是,终究 婉儿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叹息,像一个垂暮老人般对世事无力无助,而只能佯装超然物外的叹息。 除了遵从,她又能选择什么呢? 静安宫里的日子静谧得让已经习惯于在武皇后身边忙碌的婉儿,一时之间适应不得。 确切地说,婉儿闲得,都要长毛儿了。 人太闲,就特别容易胡思乱想 婉儿就陷入了这样的胡思乱想之中。 比如,她会想之前与武皇后相处的种种,一遍一遍地回忆两个人之间发生过的所有对话,武皇后的一颦一笑,武皇后的一恼一怒婉儿将所有这些,都深深地烙刻在心里,自我折磨一般。 像一个强迫症。 婉儿给自己的行为下了定义。 她在心里鄙夷自己这样的一厢情愿,鄙夷自己的虚度光阴,却还是克制不住地一遍一遍地强迫。 就这么明知故犯地自我折磨着,婉儿的身子明显地消瘦了下去。 她的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身体抽条长高,却瘦得可怜,越发显得憔悴不胜衣了。 到底还是薛婕妤看不下去了,某一日把婉儿唤到身边。 她问婉儿:就要这么虚度下去吗? 婉儿无言以对。 以薛婕妤的阅历眼界,想要看破婉儿这么点儿心思,又有何难? 何况,婉儿自己本就没有什么遮掩的心思。她日夜被武皇后以及与武皇后有关的那些她想知道却无从知道的过往折磨着,大有放逐自我的倾向。 婉儿垂着头,感觉到薛婕妤就那样看着她,良久。 她为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为自己让薛婕妤失望,更更觉得愧疚。 心底的酸楚和难过沁染上来,让婉儿鼻腔泛酸。 薛婕妤其实也不过是染了一场风寒而已,并不是什么大病。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57) 加上平日里清心寡欲,注重保养,此时病症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她定定地看着婉儿越发拔高的身子,像是迎风而立的翠竹一般,心中的宽慰是真的。 可是婉儿的情绪,又让老人家不禁喟叹起来。 你去我卧房,把那只红木柜子最靠里面的画轴拿来。薛婕妤吩咐道。 婉儿闻言,心头惊震。 隐隐想到了某种可能,她不敢问,而是抿紧了嘴唇,径自照薛婕妤的吩咐做了。 很快婉儿折回,将那只其实不重,却让她觉得重逾千斤的装画轴的匣子,交给了薛婕妤。 薛婕妤看了看婉儿,平静地将匣子打开,将里面的画轴一点一点地展开。 看到画轴的一瞬,婉儿屏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眼底却是涩然的痛意 正是那幅之前被挂在静安宫小祠堂内的画轴。 薛婕妤盯着婉儿刹那间苍白了的小脸儿,心中暗叹孽缘!孽缘!,更将武皇后骂了几遍。 男人们惯用红颜祸水来诋毁那些亡国之君宠爱的女子,薛婕妤向来不屑。但是不得不说,武二这个妖孽,当真害人不浅。 武二昔年害了她一个徒儿,如今又来害她另一个徒儿 薛婕妤真想问问老天,自己到底作了什么孽。 可是,所谓害,其实不过是旁人所观,其中滋味是苦是甜,也唯有当事者才最清楚。 自己选择的路,终究旁人置喙不得。 想到那画中之人,薛婕妤的心中涌上一阵痛意。 你就打算这一生都做个盲眼之人吗?薛婕妤凉凉地开口。 这句话如洪钟一般,震响在婉儿的耳边。 婉儿霍地睁开眼。 入目处,正是画中人眉心的那颗朱砂痣。 婉儿顿觉额头一痛 因为武皇后的飞盏之伤,如今婉儿的额头上已经不见了完整的朱砂痣,而是留下了一个不规则的指甲大小的疤痕。 薛婕妤曾说要请太医用药去疤,被婉儿谢绝了。 你再避开,这人这事也存在过,你改变得了吗?薛婕妤不许婉儿再次逃开去。 婉儿垂下了眼睛,不言语了。 薛婕妤不理会她,而是自顾看着画中人。 你很聪明,猜得不错她就是你的师姐,也是先帝的贤妃,徐惠。薛婕妤幽幽的声音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她也是 师父!婉儿蓦地开口,音声颤抖,祈求一般。 薛婕妤将要说什么,婉儿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 她想听到,又怕知道。 薛婕妤还是心软了。 她没有坚持说下去,而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婉儿。 末了,薛婕妤放下画轴,拉过婉儿的手,合在手心里,轻轻地拍了拍:好孩子,执着一事不是坏事,可是执着过了就是执念了啊! 婉儿心中戚然,她知道薛婕妤说得不错。 那些过往,其实并非你想象的那般不堪这种事历来宫中都是有的。 薛婕妤说着,心里又腾起几分希望,她殷殷地看着婉儿:师父都告诉了你,不是比你胡乱猜想好得多吗? 都告诉了你 都告诉了你! 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于婉儿而言,是绝大的诱.惑。 只要她从薛婕妤这里听到了,关于徐惠和武皇后的过往,她就可以不再受那种折磨了,对不对? 然而,婉儿缓缓摇了摇头。 薛婕妤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连她自认一把年纪多少看透了些世事,都因婉儿而困惑了。 为什么?薛婕妤问。 弟子想听她亲口说。婉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坚决。 这就是昭昭然承认了她对武皇后的心思。 薛婕妤没想到她竟就这么认了,一时之间也被噎住。 怔了怔,薛婕妤方想起自己问的是什么,沉声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有痛惜亦有警诫,婉儿听得明白。 知道。婉儿回答得亦简捷。 薛婕妤沉默了几息,无力地摆了摆手:你是我所有弟子之中最聪明的,你既知道你在做什么,任谁也规劝不得。 说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为婉儿波折的感情之路作了注脚。 婉儿心内不好受,贴着薛婕妤拜伏了下去。 师父为弟子考虑得周全,弟子顽劣不堪,唯有唯有感念师父的一番苦心。这是婉儿发自内心的感念。 试想那幅徐惠的画轴,被薛婕妤特意从小祠堂取下收藏,为的不就是担心婉儿触景而伤情吗? 此刻薛婕妤又是入情入理地劝慰婉儿,已经是尽到了为人师者的本分,婉儿只有心存感激。 薛婕妤也觉心中酸涩,拉了婉儿起身。 我是你的师父,却也替代不了你过活。你好自为之吧!薛婕妤喟叹道。 说罢,唤来一名老嬷嬷,让她照着吩咐为婉儿备齐了要读的书。 你既然在这里,为师只有一个要求。薛婕妤转脸看着婉儿。 师父请讲。 在这里安生读书明理,这里的书够你读几年的。为师不想看到你伤春悲秋,日渐憔悴。我的徒儿,不该是这副样子。你可能做到?薛婕妤认真地看着婉儿。 薛婕妤这是不愿她继续深陷于情中的意思,是为她好。 婉儿微红着眼眶,轻轻点了点头。 从那日起,婉儿的日子过得很有规律。 每日用饭都很应时,余下的时间大部分用来读书,并抽出固定的时辰练字。 薛婕妤还特意亲自教她华佗五禽导引之术,吐故纳新,调养心神。 婉儿没想到老人家竟还会这个,她学得认真,一个月下来,之前的憔悴之色尽去,肌肤越发地红润可人,比之前的纤纤之气又是另一种美丽。 这一个月的时间,外面其实发生了很多事 太子李贤被废为庶人,发配巴州。 曾经亲近李贤的一班老臣,尤其其中的几位宰相,或被贬官,或被迫告老,更有甚者,被发配远荒之地。 周国公武敏之被夺爵罢官,因玷污宫女等十大罪状被发配雷州,更被剥夺了武姓,回复本姓贺兰。 英王李显被立为太子,依旧由天后摄政。 所有这些事,其实都不是婉儿主动去了解的。 以她现在俨然被打入冷宫的架势,凭她自己,也没有那个能耐获知这些。 是薛婕妤每每与她闲聊的时候,或多或少地透露给她的。 婉儿早知道薛婕妤有她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是以薛婕妤眼下越发遁世的意思,主动去获取这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消息,恐怕她也没什么兴趣。 而且,观薛婕妤每次向她吐露这些事的时候,脸上若有若无现出的不大耐烦的表情,婉儿心里面那个猜想便更笃定了几分 在这被治理得铁桶一般的深宫之中,能将这么重大的朝廷变动消息透到静安宫的,除了武皇后的准许,还能别的可能吗? 这么想着,婉儿凉了许久的那颗心,又腾腾地燃烧起来。 ※※※※※※※※※※※※※※※※※※※※ 李清照的百合文《但为卿故》,作者专栏可收藏~ 第78章 韶州。 此处是通往雷州的必经之地,常有朝廷流放的犯人经过这里赶赴发配之地。 因为这里地处偏僻,少有人烟,朝廷疏于管理,便是死个把人,只要没人追究,也就不了了之了。 入夜,从村野客栈里,偶尔传出痛哼呻.吟之声,以及押解公人的呵斥之声。 客栈外面不远处的一丛小树林内,隐着两个黑影。 两个人皆是夜行衣、青布蒙面,只留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其中人侧耳听着客栈内痛苦的声音,眼底有得意的狠戾之色闪烁。 杜素然便是两个人之中的另一个。 她武功修为高深,对于周遭的变化感知入微,身旁人气场的变化,马上就落入她的耳中。 杜素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之前那人又听了一会儿客栈内痛苦的呻.吟声,冷嗤一声。 接下来什么时候动手?他大有摩拳擦掌之意。 杜素然目光微沉,终是忍不住道:阿珣,折磨得差不多了,一刀给他个痛快吧! 范珣哼了一声:就这么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了! 杜素然微生恼意,低喝道:你割了他五刀,快放尽了他的血。还割了他那物事,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苦再造孽? 你觉得这是在造孽?范珣的声音冷若寒冰。 杜素然觉得他大有疯意,懒得理他。 范珣更起了性子:这畜生当年折磨我姐姐的时候,就不是造孽吗? 杜素然默然叹息:当年的事啊唉! 阿珣,我知道你心里苦,知道你为了报仇,忍耐了许多年杜素然努力地劝道,可是贺兰敏之到底也曾经是朝廷官员,又是又是天后亲甥。不看旁人,就看在天后对你的知遇之恩上,便给他个痛快吧! 范珣闻言,更炸了毛,阴恻恻道:难道杜姐姐你忘了天后与贺兰狗贼的仇怨了?还是,杜姐姐忘了昔日挨的那些打了? 杜素然听他越说越不像样,正色道:当年之事有当年的因由,与眼前事没有任何因果关联! 又道:倒是你,可曾忘了自己的身份?贺兰敏之若是一命呜呼,天后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可若是贺兰敏之死得不像样子,损了天后的颜面,被天后查知,你真的觉得天后不会追究?还是你想让你父母在失去你姐姐之后,再为你担惊受怕? 这么一番话,果然入了范珣的心。 见他沉默不语,杜素然无声地摇了头,对他比了一个待在这里别动的手势,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没过多久,便听到短促的三声痛呼之后,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范珣在外面听着,立时意识到客栈之内发生了何事。 他的双眸圆睁,仿佛在空气中,能闻到浓重的鲜血的气味。 劲风陡起,杜素然的身影重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杜素然并不废话,而是一把扯住范珣的手腕:快走! 两个人于是抢身狂跑出一里多地,才寻了僻静处换了寻常衣衫,又骑了马,紧上几鞭,火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直到东方微曦,晨光可见,两个人才收住了马缰,任由狂奔了一路累坏了的坐骑悠然地在林间踢踏漫步。 此地已经不是韶州地界,荒郊野外的,更无人烟。 范珣一路上揪着一颗心,这时才有机会顺畅地问出口:你把他们都杀了! 是问句,更是肯定的。 杜素然听得皱眉,瞥了瞥他,很为他不合时宜的优柔而腹诽。 贺兰敏之那样的身份,那样的死法,他们两个身为押送之人,论律必死无疑。如此结果,还能免于家人被牵连,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杜素然淡淡道。 范珣咬牙,实在看不下去她草菅人命的作派:可是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杜素然冷冷一哂,你当初对贺兰敏之动手的时候,他们便已经不是无辜之人了! 范珣梗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杜素然不想理他,勒住马,翻身跳下。 同时将马背上的一只沾着血迹的包袱丢给了范珣:把它烧了! 说完,她也不看范珣,径直走到不远处的小河边,翻出随身带的皂角,就着河水洗手。 范珣拾起那个包袱,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他拎着包袱,疾跑到杜素然的旁边,大声喝问道:你竟然连他们的盘缠都取了! 杜素然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山匪谋财害命,杀了人难道放着盘缠不拿? 范珣再次梗住,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杜素然的打算 将贺兰敏之和两名押解公人之死伪装成山匪谋财害命之举,如此就算朝廷和武皇后怀疑,也不会深究。 毕竟韶州那里极不太平,而且,谁会替失了势的贺兰敏之和两个没根基没背景的小小公人做主呢? 可是,范珣还是觉得心里别扭得慌。 他草草将那个包袱里的物事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包括那些盘缠也都丢进了火里,似乎沾染一点儿,都是污了自己的人格一般。 杜素然一边洗手一边听得清楚,嘴角撇了撇,不以为然 她自然不似范珣那般迂腐,但是范珣此举倒了合了她的意:边荒之地,不似京中繁华,用制钱用得也少。这些盘缠难保不成为证据,烧了省心! 烟火的气味在鼻端长久飘着,噼噼碌碌的声音也响个不绝。 杜素然始终在河边洗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好像这双手沾染了怎么都洗不掉的东西似的。 良久,她将双手对着已经升起来的日头,看着指缝儿间一点儿都不刺眼的阳光,心底却是怎么都无法被照亮的阴霾。 这双手,杀过人,溅过血,干过太过不能放在明面儿上的事它们已经越来越不干净了。 杜素然的双眸微眯,目光恍惚迷离:是不是再这样过一段日子,她就会忘了自己的初心? 霍地,手指间的日光被一道黑影挡住。 别搓了。皮都搓掉了!范珣幽幽地在杜素然的耳边道。 杜素然一凛,状似无谓地甩了甩湿.淋.淋的手,站起身来,转身直奔自己的马匹。 不远处,范珣已经把那个包袱里的物事烧了个干净,只留下了一片黑糊糊的灰烬。 范珣盯着那片灰烬,一阵心烦意乱。 他紧上几步撵上杜素然,欲言又止。 杜素然假作没发现他的异样,随口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回任上吗?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58) 范珣顿了顿,终是道:嗯,回任上前些日子京中有消息传来,天后打算调我返京任用。 杜素然搭在马缰绳上的手一抖,挤出个笑,道:挺好。这是要重用你的意思,前程不可限量! 范珣却没有因此而面有喜色,而是探究地看着她:你要去哪儿?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杜素然攥着马缰绳的手,用力得失了血色,声音却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去江南! 江南?范珣挑眉。 对,江南,杜素然已经利落地翻身上马,天后密旨,江南有一伙反叛余党,命我去查实。 反叛余党? 范珣眉心一跳:你是说长孙 杜素然朝他虚晃了一下马鞭,范珣赶忙噤声。 阿珣,你我是朋友,相识多年共患难的交情。有句话,算是老友肺腑之言。杜素然正色道。 范珣亦正色:请讲。 杜素然深深地看着他:谨言慎行,不是你的,莫作无妄之想。 杜素然说罢,就打算告辞离去。 被范珣急声唤住:谨言慎行,我记得了。可是,我何时作无妄之想了? 杜素然见他浑然无觉,暗自摇头,口中道:总之,以后在京中,多多小心总没有坏处的。 范珣却不肯罢休:杜姐姐说话何苦只说一半? 他牛心左性得很,杜素然颇觉无力。 范珣只当杜素然与他隔着心,被激出了几分火气,挑衅般道:世人若都没有痴心妄想,也就什么事都不必做了!天后若没有痴心妄想,如何能 打住!杜素然猛然喝住他。 范珣自知失言,闷声不语。 可心里面的那股抵触的情绪还在,他突然狠笑一声:太平公主有孕多月,怕是快要临产了吧? 此言一出,杜素然脸色骤变。 范珣的某种说不得的心思得以平衡,朝杜素然笑得越发阴狠了。 杜素然的一颗心痛到麻木,不想再与他继续对话,一拨马头,疾驰而去。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岁月。 婉儿撂下手中的书卷。 她其实不大认同儒家学说,但是不得不说,《论语》中的许多内容,都适合一个人在静寂独处的时候,观照己心而不至迷失。 是啊,时光匆匆流逝,何时因为人世的变迁而有所更改。 婉儿失神地望着窗外的雪 今冬的第一场雪,下了整整一夜,已经将整座静安宫,笼在了琉璃世界之中。 已经入冬了啊! 婉儿感慨着。 她在静安宫中待了这么久了? 不知外面的情形如何了。一切都已经安定下来了吧? 那么,她呢? 她的权力,是不是,也巩固得无人可以撼动了? 凝着眼前的雪色,肖想着静安宫外的光景,婉儿的目光便有些凝滞,仿佛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正恍惚间,忽然传来薛婕妤身边嬷嬷的欢喜禀报声:上官娘子,天后来了!正等着你去见呢! 天后? 她! 婉儿猛然回神,拎起裙摆,飞一般朝着薛婕妤的居室,狂奔而去。 ※※※※※※※※※※※※※※※※※※※※ 杜姑娘是个干大事儿的人。 第79章 房间,回廊,亭柱,飞速地向后退去。 婉儿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只能由着它们带着自己,没命地往前飞跑。 属于初冬的冷意,根本就不算什么。那些在婉儿的意念中,本该扑打在她脸颊上的寒气,都不存在一般。 婉儿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像是要把心脏里面滚.烫的血液挤压出来 烫人的血,沁红了婉儿的脸,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 婉儿的理智,分明在告诉她不要这样,要沉稳,表现得这样急切就已经输了。 可是她的心却收控不住。 也许,她已经疯了。 疯到,连旁人的眼光,比如刚刚传话的那个嬷嬷如何看她,都顾不得了。 疯着,跑着,婉儿在无意识中,把自己的嘴唇咬破,却感觉不到痛意。 终于 武皇后的身影,出现在了婉儿的视线之内。 依旧是那一袭华丽的袍服,裹着她修长高挑的身段,睥睨的气场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可她,却背对着婉儿。 婉儿的心底涌上了许多的失望,以及想马上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的,渴盼。 武皇后好像听到了婉儿的心声,霍地转过身来。 就那么直通通地看着狼狈且汗湿着的婉儿。 婉儿怔怔地站定,失了魂魄一般,怔怔地站在那里。 然而她看到武皇后的眸子中闪动着某种诡谲的辉芒,婉儿的精神绷紧,五脏六腑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那是一种,对于危险即将降临的,本能的敏感。 这么傻呆呆地盯着本宫做什么,嗯?武皇后的声音掺杂了慵懒、威严和魅惑的意味。 认识她之前,婉儿根本想象不到,一个人可以将这几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糅合在一处。可是武皇后,偏偏就做到了。 武皇后,总是能出人意料地做到,寻常人做不到的事。 出人意料 婉儿抿了抿嘴唇。 武皇后的眼睛微眯,显然看到了婉儿唇上的破口。 紧接着,武皇后的手便不客气地攀了上来,抚上了婉儿的嘴唇。 微微用力,碾过 那是一种既不会让婉儿觉得十分难受,却又让她有着轻微的刺痛感的力道。 婉儿僵硬着脖颈,只能任由自己无措地被武皇后的一根手指的一个指肚,就控制了,动弹不得。 不疼吗?嗯?武皇后再次开口。 咕噜 婉儿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耳膜,因为喉间不由自主的吞咽动作,而震动了一下。 被她碾过嘴唇,紧张吗?害怕吗? 还是,期待着什么? 婉儿在心里问自己。 或许,都有,却都不是。 那是什么? 婉儿呆了呆眼。 一时之间,她的脑中闪过了那么多种念头,那么多种可能。 唯独,没有回答武皇后的问题。 被无视了的武皇后,当然不高兴。 她骄矜地扬起下颌,以一种独有的居高临下的表情睨着婉儿。 本宫知道你疼,知道你能忍。武皇后道。 然而,她接着说的话,却让婉儿心神俱颤:本宫什么都知道!包括,你的心 我的心 婉儿真就摸向了自己的左胸口,心脏的位置。 痴傻了一般。 武皇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婉儿的一举一动,红唇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武皇后随即暂时放过了婉儿唇上的破口,她的手,径直覆在了婉儿的手背上,左胸口之上的手背上。 婉儿屏息,动都不敢动。 她觉得,今日的武皇后,今日的种种,都特别的怪,透着强烈的诡异之感。 婉儿没来得及深想那种诡异之感从何说起,就倏地圆瞪了眼睛 武皇后的五指穿过她的五指,与她十只相扣 你婉儿涨红了脸。 我如何?武皇后好笑地看着她,并不因此而有所退却。 她甚至直接扳转过婉儿的手,禁锢在自己的手掌心中。 你还想和本宫伪装什么?武皇后似笑非笑。 伪装 婉儿的心脏狠狠一抖。 你当本宫眼盲心瞎吗?呵!武皇后冷笑。 本宫什么没见识过?还能被你那小小的心眼儿诓骗了去?武皇后得寸进尺。 诓骗 我何时 婉儿无助的目光,以一种无助的姿态,为自己的辩解,做最后的挣扎。 别挣扎了!武皇后洞彻了她的心。 你对本宫动了心,你早就对本宫动了心!武皇后残忍地抛出结论。 看你这副卑微的样子她冷冷地,像是在看一个可怜的失宠的物件儿一般,看着婉儿。 诶?怎么又哭了?武皇后挑眉,眼中大有瞧婉儿热闹的意思。 婉儿被她毫无怜惜的目光伤到,觉得自己实在是喜欢得卑微到了尘埃里。 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事,能逃得开本宫的控制包括你!武皇后倨傲道。 婉儿更觉心酸。 武皇后犹觉不足,更用力地攥住了婉儿的手:你的心,你的身,你的全部,都是本宫恩赏你的!这些合该都是本宫的!你对本宫动心,也是理所应当,是你应该应分!所有这些,你要记住!不许忘记! 婉儿猛地咬住了双唇,用力的,透入肌肤,见血的深。 她已经喜欢得这样卑微了,还要承受这样的,被发现之后的无地自容。 何止无地自容,武皇后根本就只是当她是一个物件儿! 这样的一个物件儿,在武皇后的心里,和裴女史之流,并没有什么区别吧? 婉儿这样想着的当儿,武皇后仿佛能够洞察她内心的任何一丝丝细微的变化。 你可不止是一个物件儿武皇后慢悠悠地开口,透着势在必得。 你比寻常物件儿,有用多了!武皇后呵呵冷笑着。 突然,她的手掌扣上了婉儿的下颌,强拉婉儿的面颊向下。 婉儿吓得花容失色,某种预感在心中升腾。 出于女人的本能,她强烈地挣扎着。 武皇后却不允许抗拒,她的力气本就比婉儿大得多,婉儿登时就被她拉扯地不得不向下俯身。 再继续下去,她就不得以一种屈辱的姿态 不!婉儿的音声凄厉。 她怎么能像裴女史那般,屈辱地侍奉武皇后! 她的喜欢,她的心不应该被任何人这样践踏! 哪怕,这个人是武皇后! 眼前白光一闪,婉儿霍然睁眼。 哪里有武皇后的身影?只有眼前的银装素裹。 原来,之前的种种,不过是南柯一梦。 因为压着睡过去的,婉儿的手臂还酸.麻着。 这还不止 婉儿的脸红了个通透,因为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的,来自身体的某种言说不得的变化。 虽然从上辈子到如今,她都未曾经历过那种事,却也知道,那种不一样的东西,代表着什么。 太羞耻了! 只是因为梦到那个人,当然还有那种不堪的情节,她竟然就 婉儿捂了脸,脸颊的滚.烫,昭昭然。 幸亏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婉儿暗自庆幸。 得再去洗个澡了。 可是,只能在梦中见到那人的现实,着实令她觉得,怅然若失。 ※※※※※※※※※※※※※※※※※※※※ 李清照的百合文《但为卿故》,戳专栏可收藏~ 回报社会,今天双更~ 第80章 冬去春来,春去冬来。 婉儿早已经过完了她十五岁的生日,她却还在静安宫中。 武皇后没有召她回去,甚至在她过生日的那一日,都什么表示都没有。 婉儿犹记得,那日她从早晨睁开眼一直到晚上不得不上.榻入睡,从满怀的期望,到彻底的失望。 哪怕,武皇后哪怕赏赐她些什么,作为生日礼物,也好啊! 可是,事实就是,什么赏赐都没有。 更不要说,武皇后亲自出现了。 婉儿心中极不甘 就算武皇后根本就不在意她的生日,好歹也该记得这一日也是徐惠的生日吧? 婉儿仍记得当初武皇后在静安宫小祠堂中,对着徐惠的画像默默祝祷,被自己好奇心之下打扰,还惩罚了自己的情景。 打扰 婉儿苦笑。 在武皇后的心里,是不是自己就是一个打扰她和徐惠阴阳相会的人? 还顶着和徐惠一样的朱砂痣,还好死不死地和徐惠同一日的生日。 阿娘还真是会生啊! 生日这日,婉儿连郑氏都没见到。 人说儿的生日,娘的苦日,每年的生日,婉儿都会郑重其事地给郑氏叩头,感谢她的生养之恩。 虽然,穿越到这个时代、这具身体上,并不是她的本意,虽然曾经的她,那么想回到她生活的现代。可是时至今日,婉儿自问已经与这个时代越来越紧密地牵连到了一处。 她不是一个恋爱至上的人,上一世的她也曾无限鄙薄那些喜欢某个人就喜欢得失去了自我的人。如今她分明地看清自己如何喜欢一个人,才知道,看与行,永远不可同日而语。 静安宫外的消息,仍是源源不断地通过薛婕妤之口,传入婉儿的耳中。 十五岁生日的时候,薛婕妤特意陪着婉儿用了饭,送了她一套十几册的笔记。 那都是薛婕妤这么多年来读书累积下来的精华,是一个人经年积攒的人生智慧,婉儿郑重收下。 这份礼物太厚重了,她十分喜欢,却又不大敢要。 婉儿总觉得,薛婕妤此举,有着某种意味。 薛婕妤还把一套新衣交给了婉儿,说这是她的母亲郑氏捎给她的。 婉儿捧着那套新衣,看着上面密密的阵脚和细致的做工,想着母亲如何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鼻腔泛酸,眼眶发红。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59) 薛婕妤心疼她,便赶忙告诉她,她母亲很好,无病无灾。 薛婕妤更告诉婉儿,不要造次,要安生地活着。 婉儿明白她话中的诫警之意,可这颗心还是抑制不住地愤恼:愤恼于武皇后如此对她,愤恼于武皇后连母亲的面都不许她见。 这算什么? 是对她过往种种恃宠而骄、种种冒犯的惩罚吗? 而今,又是初冬雪落之时。 婉儿已经不敢再盯着那琉璃白雪世界出神,她怕,怕自己再次陷入那个与情.欲有关的梦境之中。 自从第一次梦到与武皇后的羞耻事,到现在一年的光景,若说婉儿的梦境全然清白,却也不实。但她已经很努力地清心寡欲,勉力读书,时常静坐导引,将自己的意识引向一个健康的方向,而不是沉迷于醉人的梦魇,痴迷堕落。 婉儿的理智告诉她,沉迷于那种镜花水月般的梦境,绝非好事。 耽于无边的空想,而没有实质的现实经历,不过是空耗心神,伤害身体罢了。 可是一想到实质的经历,婉儿的脸又红了。 所以,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在心里暗啐了一口,婉儿强自镇定。 远离了窗口那个容易让人沉迷其中的世界,她翻开了薛婕妤赠她的笔记。 几十年的记录,文笔与思想从稚嫩到成熟,一如一个人的成长。婉儿每每读时,都觉得受益良深。 据说,李显这个太子做得也是马马虎虎,经常被臣子们告状告到皇帝和武皇后那里。 或是斗鸡走狗失了体统,或是说了什么浑话有失身份,反正这种事就从来没断过。 婉儿听薛婕妤和她说这些事,心里面都暗自摇头 李显还是和她熟悉的那个历史上的李显一样,恐怕将来和大臣们叫板,要把皇位给他岳父的也是他了。 其实,婉儿越来越疑惑于一件事:武皇后到底是存着怎样的心思,才会把这么些自暴己短的事告诉她呢? 毕竟,李显是武皇后的亲生儿子,把儿子的丢人事传出去,丢的还不是当妈的脸? 武皇后又没有上帝视角,她从何得知,她的这个儿子,将来也是烂泥扶不上墙,还是被她亲手撵下去的命? 总之,武皇后的举动,大多婉儿是猜不到其深意所在的。 婉儿没琢磨透武皇后的心思,薛婕妤却告诉了婉儿一个惊人的消息 上人要离开?婉儿惊得张圆了嘴。 薛婕妤深深地看了婉儿一眼,幽幽道:是要带你离开。 带我婉儿滞住了。 薛婕妤在心里默默叹息,仍做一努力,道:这里已经没有了让你我师徒继续逗留的理由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僻静的所在,安守田园,宁静度日。到时候再接了你母亲,你好生奉养母亲,或可再寻一良人。那时你便如世间绝大多数女子一般,相夫教子平静一生,不好吗? 婉儿听得目瞪口呆。 其实心里面却有一个声音,大声地喊着:不可以!我不可以走!我怎么可以再嫁人?我的这颗心,早就许了人了! 薛婕妤看她模样,眉头蹙了起来。 她比婉儿想得更多些,遂宽慰道:你不必担心旁的,为师自有办法让你脱了与皇家的关联。只要你答应,从今以后,你便是寻常女子,自由之身,没有人可以阻拦你。 也就是说,就是皇帝,也阻止不了婉儿。 或者换句话说,薛婕妤能帮婉儿摆平所有这些罗乱,包括婉儿是皇帝的妃嫔身份这件事。 这话,若是放在一年半前,婉儿尚未对武皇后动心的时候听到,该是何等的好? 那时候的婉儿,不就是想带着母亲远走高飞,过那与世无争的生活吗? 可是现在现在 婉儿恍然想到了什么,她诧异地看着薛婕妤:师父您 薛婕妤看透她的心思,音声透出几分凄凉:人人都有牵绊,为师也一样生死有命,谁也做不得老天的主为师也该离开了! 婉儿一时失神。 原来,她过去想错了。 她本以为,薛婕妤是被拘在宫中,不能离开,只能终老于此。而事实却是,薛婕妤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只是因为牵挂着皇帝这个她教养长大的弟子。 婉儿不知道薛婕妤和先帝、皇帝和武皇后有着怎样的约定,但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薛婕妤想离开,是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阻拦的。 甚至,薛婕妤离开之前,想要一些格外的恩典,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比如,让婉儿脱离皇帝妃嫔的身份,甚至脱离罪臣之后的身份,隐姓埋名,安然一生。 这是何等的诱.惑? 一旦撤手离开,婉儿手里有钱。而终她一生,都不会有大的战乱,她可以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地度过一生。 有薛婕妤罩着,她不怕被人欺负。她能好好地供养母亲,好好地侍奉师父,她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她不想喜欢谁就不喜欢谁,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不用战战兢兢地活 可是,那样的话,她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武皇后了吧? 婉儿料想不到,若她决意离开,武皇后会不会放她走,薛婕妤有没有足够的能量,破除武皇后的桎梏,带她离开。 这些都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婉儿的心里的那个声音,就不允许她离开! 她还没看透武皇后的心。 她还没听到武皇后亲口对她说那些过往。 她还没得到武皇后的心 婉儿蓦地咬住了嘴唇:她竟妄图得到武皇后的心,就算是在梦里,都是武皇后看清了她的心,然后奚落她羞.辱她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呵! 婉儿为自己的痴心妄想,觉得可笑。 你怎么说?薛婕妤认真地盯着婉儿。 婉儿自知内心的波动肯定都表现在脸上,薛婕妤是除了母亲之外她最亲的也是唯一的长辈,她从没想在薛婕妤的面前强自伪装什么。 既然不必伪装,婉儿便缓缓地摇了摇头,拒绝的意味昭昭然。 薛婕妤因为她摇头,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才多大的年纪,何苦学那些深宫妇人,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苦熬一个看不到边儿的结局?薛婕妤痛心道。 是啊,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这看不到边儿的结局,以及,那颗触碰不到的心 所以,自己所求究竟是什么呢? 只是内心的那点不甘的执念吗?还是想要取代某个人的,类似争宠的心? 从上辈子就不屑于各种宫斗戏码的婉儿,悲哀地发现,自己正在疑似变成一个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而且,她想取代的,还是一个死人,在活人心里的地位。 谁都知道,死人是根本无法取代的。 还执拗吗?薛婕妤不忍道。 婉儿吸了吸鼻子,竭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弟子痴顽,让师父失望了。 薛婕妤闻言,幽声喟叹。 婉儿以为她会痛斥自己为情所困,痛斥不争气,孰料,她却良久无言。 当初,明崇俨非要为你起一卦薛婕妤忽然开口道。 婉儿凛然,紧紧地盯着薛婕妤。 薛婕妤再次轻叹:我是不信命的如今想来,却也不由得不信。 她深深地凝视婉儿,像是要看到婉儿的魂魄里:你一生运数,富贵至极,却也艰险多舛你,好自为之吧! ※※※※※※※※※※※※※※※※※※※※ 阿曌(期待地搓手手):朕已经迫不及待要登场了! 第81章 薛婕妤说要离开的时候,婉儿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皇帝这一次,真的是时日无多了。 身为皇帝的老师,薛婕妤对皇帝是发自内心的关切,这份师徒之谊不容怀疑。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婉儿也确信,皇帝待薛婕妤这个恩师一定很好。 而能让薛婕妤撒手离开的原因,也就是这座深宫之中,已经没有让她留恋的了。 皇帝一旦时日无多,那么武皇后呢? 想到自己熟悉的那个历史上,在高宗皇帝弥留之前,武皇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以便将来顺利控权,诱皇帝去了洛阳,最终高宗皇帝驾崩于洛阳婉儿的心就沉了下去。 如果这个时空的武皇后也这样做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她都将没有机会见到武皇后? 眼下的形势,与婉儿所熟悉的历史,其实大方向并无多少差别,那么武皇后洛阳之行几乎是确定的。 她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她了,却还在构想见到她吗? 婉儿为自己的异想天开,苦笑。 薛婕妤真的走了,同时带走了那两名平素侍奉她起居的嬷嬷。 偌大的一座静安宫,如今就只剩下了婉儿一个人。 独自一个人在这深宫之中生活,是怎样的感受? 婉儿怅然地看着宫门的方向。 然后她惊异地发现,自己最担心的竟不是随之而来的孤独与寂寞,而是会不会被内廷管事的遗忘,忘了送粮食、木炭等供奉,再把自己饿死冻死。 从何时起,她已经从那些风花雪月的虚无感怀上,移念到了如何活下去这等最最现实的事? 婉儿怔怔地出神。 她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像那个人那样,十分的务实了吗? 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变成她的样子? 婉儿怅然。 娘、娘子!静安宫门口,有一抹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 婉儿惊然回神,全没料到在这静谧得只有自己的所在,会有第二个声音响起。 娘子!娘子真的是你!呜呜呜由不得婉儿多想,一个少女的身影已经朝她扑了过来。 婉儿下意识地扣住来者的肩膀,才不至于让自己被对方冲击倒。 来者竟然是当初在承庆殿拨给她差使的侍女小蓉。 小蓉的个子长高了些,模样也张开了些,让婉儿感叹于岁月的力量。 殊不知,她在小蓉的眼中,有着更让人惊艳的变化 奴婢都要认不出娘子了!小蓉盯着婉儿,脸上微微泛红。 娘子的个子这么高了!娘子越来越漂亮了!娘子小蓉嘁嘁喳喳不停地叙说着她眼中婉儿的各种变化。 婉儿含笑听着,看孩子一般看着她。 岁月易逝,人心易变,幸好小蓉还是曾经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这里?婉儿问道。 是奴婢欢喜得糊涂了!小蓉摸了一把湿润的眼眶,是天后娘娘命奴婢们来侍奉娘子的! 天后娘娘 婉儿略一晃神,方意识到小蓉说的,是奴婢们。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马上印证了小蓉的话 随着小蓉而来的,不仅有洒扫、粗使的几名小内监,还有厨子、绣娘,连同若干名各司其职的侍女、内监。 他们还带来了各色的家具、玩物、书籍、器皿,包括新裁的衣衫、新制的首饰、新贡的茶叶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婉儿已经被眼前的种种惊得呆住了。 这哪里是将她囚.禁在静安宫,俨然就是将她当作妃嫔一般,供养在了静安宫。 妃嫔 婉儿的嘴角抽了抽。 她怎么就有种,她现在不是被当作皇帝的妃嫔,而是被当作咳的感觉呢? 武皇后到底要干什么? 婉儿越发觉得匪夷所思。 这么一来,小蓉俨然成了静安宫的大总管。 婉儿也曾想从她的口中探知些什么。 可是小蓉心思纯粹,只是一味地以婉儿为主、侍奉婉儿侍奉得极周到,管理其余人等也管理得到位,让婉儿没法不怀疑她来之前曾受过武皇后的特别训练。 特别 婉儿咂摸着这个词儿,越来越觉得,相比于别的特别,自己好像才成了某种特别。 想到这种特别,婉儿深觉心思难安。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莫说与幼年时候相比,就是和一年多前相比,都是全然不同的模样。 婉儿不愿用华丽的词藻来形容镜中的自己,然而,就算不喜张扬、自谦如她,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她,无论身形还是姿容,都可以算是清水出芙蓉的美人儿了。 如果只是美,那不是婉儿想要的。 一年多的沉心静气,一年多的修身养性,一年多诗书良卷的滋养,让她由里而外地散发出一种宁静、端庄的气质。 她只是坐在那里,或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沉静而文雅的美感,令人瞩目。 这样的她,会否让久别的人,移不开眼呢? 婉儿重又克制不住地痴痴地想。 与她所料的仍是不同,武皇后拨了许多人侍奉她,又赏赐了她许多,且几乎每日都流水架地赏赐下新物,可是武皇后其人,却并没有出现在婉儿的面前。 婉儿的一颗心,又从满怀期待跌落至了谷底。 有时候,婉儿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的,错觉。 静安宫俨然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存在,每一个静安宫中的仆从都尽心尽责。 有了人气,静安宫也仿佛活泛了起来。 唯独婉儿,是那个清冷的存在。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外表的那层清冷之下,是火热的、滚.烫的、不安分的心。 终于,婉儿的这种不安分的难.耐,在武皇后赐下一张古琴之后,再也收拦不住。 琴是好琴,梧桐为面,杉木为底,却只有琴。 婉儿盯着那张琴底面上的两行飞白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她侍奉武皇后多日,自然看得出来,这两行字出自武皇后之手。 这两行字是什么意思,任谁都看得出来。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60) 婉儿没法不由这两行字的含义,联想到当初自己做的那个羞.耻的梦,还有武皇后在梦中得意洋洋的嘴脸 你对本宫动了心,你早就对本宫动了心! 别挣扎了! 你比寻常物件儿,有用多了! 婉儿的脸色煞白,接着就被羞.耻而愤恼的感觉占据了,登时脸上掺杂了浅绯的颜色。 武皇后,她想干什么! 她难道真想把我,当成一个玩物吗! 婉儿顿觉羞愤难当。 她精擅诗文,对于琴艺,也只粗通。平素宫中侍奉琴艺的,都是教坊中的乐姬。 而当年,她尚年幼的时候,就差点儿因为武皇后的话,而被强送去教坊 婉儿知道自己的脑子乱了,知道自己在将没有因果关系的事件强自牵连在一处。 她更知道她不应该这么想,她应该理智,而不是冲动。 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当一个人沉静得太久,当一个人思念得太久,却思而不得的时候,总会爆发的。 而这种爆发,一定会让习惯了她沉静的人,被吓着。 娘子您要做什么啊!小蓉见婉儿突然丢开新赐的琴,自顾扯过披风系上,夺路就走,吓坏了。 婉儿却只愤愤地丢给她两个字:出宫! 小蓉的脸儿都吓白了,却不敢多言,只得带了两名身高体壮的心腹内监,紧紧跟着婉儿。 恨恨地出了静安宫的宫门,又疾行了几步,婉儿蓦地驻足。 雪后清冷的空气灌入她的脑中,让她回复了几分理智。 所以,她在做什么?她要做什么? 要找武皇后理论吗? 要找武皇后替自己要个说法吗? 然后呢? 婉儿突然怂了。 站在原地,着实出了一会儿神,婉儿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看看身后的小蓉,和那两名心腹内监,都低眉顺眼地垂手而立。 要乖乖地回静安宫,继续被包.养的日子吗? 婉儿的胸口充斥着满满的不甘心。 既然都出来了,再这么回去,她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 婉儿于是索性甩开步子,往掖庭的方向走。 她要去看母亲。 可能是因为天气冷又刚下了雪,也可能是皇帝病危宫中人都不敢造次,婉儿这一路行来,竟没遇到什么人。 真是诡异得可怕。 婉儿抿紧了嘴唇。 在掖庭的老住处,婉儿没有找到母亲。 如此,她不得不相信了,母亲此刻真的不在宫中。 是她把母亲送出宫的吗? 是她怕母亲在宫中被牵连吗? 婉儿做着这样的设想:如果武皇后真的在乎她,在这个多事之秋,就一定会顾及她母亲的安危。 如果真是那样婉儿的心底涌上了一股暖意。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原路折返,依旧是没有遇到一个人。 仿佛这座深宫,已经空无他人 婉儿皱眉,许久不曾光顾她的空寂之感,陡然而生。 吱呀雪被靴子踩过的声音,很轻。 却被婉儿敏锐地觉察到。 她悚然回身,看向声音的来路。 却只听到了来不及发出更大声音的呜呜之后,一道黑影利落闪过,便消失不见了。 婉儿愕然:那是在保护着她的暗卫,替她料理了暗中的窥伺者吗? 而这名暗卫到底受谁的指使,还用问吗? 入夜。 婉儿睡得极不踏实。 她总觉得像是身处险地,时而刀光剑影,时而危险林立。 耳边若有若无的声音,更是让她在睡梦中都拧紧了眉头。 声音! 婉儿突然惊醒,霍然张开双眼。 眼前是夜的黑暗 婉儿的额角无端地沁上一抹汗意。 她想开口唤小蓉,却突然听到屋角,之前被她丢在那里的那张古琴处,响起了铮的一声 有人拨动了琴弦! ※※※※※※※※※※※※※※※※※※※※ 李清照的百合文《但为卿故》,专栏可收藏~ 第82章 铮的一声,琴弦被拨动。 在这黑漆漆的夜里,令人毛骨悚然。 一时之间,婉儿所有的瞌睡虫都被吓去了爪哇国。 谁?!她颤抖着声音道。 不是婉儿胆小,而是任谁突然面对这样的状况,恐怕也没法全然淡定吧? 没有声音。 婉儿屏住了呼吸。 她蓦地想到了什么,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是声音是不确定的轻颤。 是朕。一抹婉儿无比熟悉,亦无比期待,却也矛盾得不想面对的声音,回答了她。 她说,朕。 不是,本宫。 婉儿咬紧了嘴唇。 她不仅摄政,而且已经称制了,一切都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婉儿竟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是高兴吗?还是兴奋?还是,同时掺杂了别的、更多的情绪。 哭什么?嗯?一阵窸窣的衣料声音,武皇后已经欺身过来。 婉儿顿觉榻上一沉,武皇后竟然不客气地直接坐上了她的床.榻,甚至准确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婉儿身躯一抖,惊得连之前的情绪都丢了个干干静静。 你婉儿下意识地想要推阻。 却被武皇后抢占了先机,直接将她的双手用力扣在了身侧的榻上,让她想要阻挡都无计可施。 我什么?武皇后语带笑意,馥郁的气息直接扑打在婉儿的脸颊上。 婉儿本能地侧开脸去。 在昏暗之中,她隐约能捕捉到武皇后脸庞的轮廓。 瘦了 婉儿的脑海中蹦出了这个念头。 哪怕一年多没有见到这个人,可是想念和怨念早就将这个人细致的轮廓,镂刻在了脑海之中,再也涂抹不去。 婉儿看到武皇后消瘦的观感,还未来得及化作心疼,就听到武皇后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朕每日里忙得没有半刻清闲,连做梦都是乱七八糟的国事。你倒好!竟然养得白白胖胖的! 婉儿听她抱怨,实在觉得有几分可爱:也只有武皇后,能把国事称作乱七八糟的。 可是武皇后最后的那句话,让婉儿只想朝天翻白眼儿:谁白白胖胖了?谁胖了! 哪个女人,都不乐意听到别人说自己胖吧? 何况,还是从自己喜欢的人的嘴里说出来,还用那种嫌弃的语气? 再说,她哪里胖了?! 充其量不再是一年半前纤弱的模样,气血充足而非羸弱,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子相比,离珠圆玉润还远着呢! 婉儿越想,越觉得头顶冒火:我才没胖! 武皇后骤然听到发怒,还是为那种不起眼儿的事儿发怒,初时一愣,接着便呵呵笑了起来。 婉儿嘴角抽抽:笑!还笑!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婉儿突然甩开了武皇后的手,气呼呼地就要下榻去。 突然听到武皇后似是痛哼了一声。 怎么了?婉儿忙回身去问。 再大的火气,也抵不过对这人的关心。 武皇后闻言,更哼哼唧唧起来。 婉儿的一颗心提溜起来,忍不住在黑暗之中够向她,嘴里急得直问:到底怎么了? 冷不防又被武皇后扣住了双手,得寸进尺地拥在了怀里。 婉儿抽气,隐隐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武皇后适时开口:翻墙的时候,踩空了,崴了脚 婉儿圆瞪了眼睛:堂堂摄政天后,竟然大半夜的去翻墙! 她要来静安宫,难道谁还敢拦她不成? 放着大门不走偏偏翻墙,闹得哪样儿? 武皇后似乎早已洞彻婉儿的心思,下巴就搭在婉儿的肩头,依旧用她慵懒的语气道:夜会佳人,走门太煞风景了! 婉儿气结: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正经话! 她此时方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了什么 刚刚她推开武皇后的时候,不可能碰到武皇后的脚,怎么就让武皇后哼哼唧唧地喊疼了呢? 所以又哄骗她! 婉儿太阳穴嘣嘣直跳。 她要是再信了武皇后,她就是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武皇后早扳了她的脸,老实不客气起吻了下去。 那一瞬间,婉儿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是出窍的:她是谁?她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若说她此前还曾幻想过与武皇后的亲近,那么现在就只有惊而没有喜 这人,压根儿就不按套路出牌! 反正婉儿整个过程都是神游的,根本就没有了时间长短的概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武皇后终于肯暂且放开了她。 两个人都急切地呼吸着刚刚缺失的空气,婉儿则显然是缺失得更厉害的那个。 她缺失的,又何止是活命的空气? 昏暗之中,仿佛都能看到武皇后得意勾起的嘴角。 她的呼吸均匀了些,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刚刚放过的,婉儿的唇。 人白胖了,嘴唇更丰润俨然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架势。 婉儿被这么一句太不像样的话,扯回了现实之中。 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武皇后刚刚吻了她! 不光吻了她,还说她的唇更丰润! 所以,你是比较了谁的唇,才觉得我的唇,更丰润? 此刻,已经不是单单计较被说白胖了的时候了,婉儿要被眼前这人的没心没肺气死了! 我的唇,比徐惠如何?比裴女史如何?比你勾搭的那些莺莺燕燕如何? 婉儿越想越气,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把武皇后推了一个趔趄。 她则跳起身,就要夺门而出 这间屋子,待不下去了! 武皇后大概也清楚以婉儿之聪慧,故伎重演没用,于是这一次干脆放弃了哼哼唧唧,而是干净利落地也跳起身,径直在后面抱住了婉儿。 婉儿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突然之间就动弹不得了。 曾几何时,许多次看着武皇后的背影,婉儿都想冲过去,抱住她,然后向她倾诉自己的爱慕之情。 婉儿何曾料想,有朝一日,这种事会反作用于自己的身上? 她的脑子,一时之间,被冲击得全然懵了。 个子倒是蹿得快!婉儿听到武皇后在自己的耳边轻笑。 武皇后喷出的气息太分明,害得婉儿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么高,抱着刚刚好!武皇后又喟叹道,很满意于婉儿的身高。 放开我!婉儿红着脸轻嗤。 她真怕身后之人胆大妄为,再说出什么让人羞.耻的话,做出让人羞.耻的事。 武皇后自然不为所动,仍笑悠悠道:也就是你,敢对朕这么无礼。 言下之意,也只有婉儿,能被她这般纵容着,宠溺着。 婉儿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脸上愈热。 可是她们这样,算什么呢? 武皇后,连句摊牌的话,都不肯与她说。 婉儿想听到的那些往事,想从武皇后的口中听到,怕是更难吧?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亲了她,还这么没羞没臊地抱着她,算什么? 真当她是裴女史之流吗? 真当她被冷落了这么久,便肯屈就,填补这人心里的空缺,做一个替代者了? 抑或,连替代者都算不上! 以天后之尊,尤其是眼下,朝堂上、深宫中的一切,都在武皇后的掌控之中,她想宠一个人,或者宠许多人,又有何难? 婉儿越想越气,又生出了推拒的冲.动。 天亮朕就要离开去东都,此去一别,不知多久才能相见武皇后幽幽地道。 这话让婉儿推拒的动作僵住。 果然要去东都了 长安是李唐政权的根据地,相比较而言,东都才是真正属于武皇后的势力。皇帝如今病危,一旦驾崩,政权交接的过程中保不准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以武皇后之智计谋算,一定看穿了这一点。为保险起见,她定会竭力诱劝皇帝去东都洛阳。如此,纵然将来太子登基,大唐的至高权力也还是牢牢地攥在她的手里。 这其中的谋算心机,婉儿作为一个穿越者,也是通过后世的史家分析才得知的。 而武皇后这个局中人,便已经想到了这么远,婉儿不能不佩服。 婉儿也根本不指望武皇后能把她看得比权力还重,抛开武皇后根本就不是个恋爱脑这件事,在这个错一步就可能满盘皆输的局中,若没有足够的实力,想要保住性命都难,遑论其他? 婉儿真正觉得难过的,是武皇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不肯与她交心 她与她之间的关系,明明已经就隔着一层窗户纸了。 难道武皇后还等着她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婉儿自问做不到那般主动。 那个卑微的自己,那个被武皇后看破心思,还将她的一颗真心肆意地把玩蹂.躏的梦魇,让婉儿不寒而栗。 婉儿的沉默,让武皇后的脸色沉了下去。 她已经没有想要继续解释下去的欲.望了。 这一年多的日子,她没有一刻放弃了夺取和守住手中的权力,只有她自己清楚,一旦她有分毫的放松,将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结果。 权力,她从来不肯放弃,只想得到更多:唯有更多的权力,才有更多的自由和保障,才有更大的空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个事实,武皇后早在多年以前,便看得清楚明白。 对于怀中的这个小东西,她也从没想过放弃。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61) 人和权,她都要! 但世事难料,焉知这小东西的心不会变? 尤其,如今再见到,武皇后惊觉这小东西正值盛放的年纪,美好得让人不敢直视。 此去东都,前路莫测,焉知这小东西不会动了旁的心思? 与其等到失去的时候再挽回,倒不如此刻便定了这颗心,要了这个人 要了她,以后,她就只能是自己的了! ※※※※※※※※※※※※※※※※※※※※ 阿曌:朕的!朕的!都是朕的! 第83章 要了她的身子,以后她就是你的了! 黑暗之中,武皇后的眼中,腾烧着两团火 耳垂上骤然传来的微微的刺痛,让婉儿激灵一个冷战 她在干什么! 这人,竟然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抱了她,然后理所当然地对她为所欲为! 就因为,她要去东都,不知道何时再见面,她就可以对自己为所欲为吗? 婉儿的心头腾起一股子火气,为自己不平、不甘。 武皇后却已经在浅尝了些许滋味之后,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 婉儿一时之间的无措,让武皇后误以为,婉儿是在顺从她。 武皇后掌控大权许多年,早就习惯了所有人对她的仰视和顺从 便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她也压根儿没真正放在心上。 以她的性格,对婉儿,已经是格外地厚待和包容了,宽厚得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小东西这么爱哭,当然得多疼着点儿,不能让她吃苦头。 武皇后心里犹在想。 因为想着疼爱,武皇后的嘴角,已经自动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武皇后正得意呢,想着第一次好歹得在榻上发生,给小东西留下一个再也忘不掉自己给她的感觉的念想,冷不防小东西突然推阻起来。 不行!婉儿挣扎着,声音失真得不像她在说话。 武皇后自然感觉到了她的拒绝之意,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 鉴于面对的是婉儿,武皇后隐忍着,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用她最后的一点儿耐心,试图让婉儿顺从了自己。 东都距离遥远皇帝驾崩之后,朕还要留守在那里,稳定局势再相见不知何时你都、你都不想朕吗?武皇后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冷硬。 而皇帝驾崩这样天大的事,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做派,遍观天下,恐怕也只有武皇后这独一份儿了。 婉儿的面容隐在昏暗之中,她微微低着头,谁也不知道她此刻脸上作何表情。 我们这样算什么?婉儿句尾的颤音,回荡在昏黑而封闭的屋中。 算什么?武皇后蹙眉,音声中透着不耐烦。 她似乎一时之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怀中的婉儿,对她的诱.惑力太大。而她想要就此拴住婉儿的意念,更强烈。 婉儿没有回答她,无声地叹息。 空气渐渐凝结成冰。 这让武皇后的心境得了几分清凉,她下意识地舔了舔热度尚未褪去的唇,微一沉吟。 到如今,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她问沉默的婉儿。 都已经亲热到这个地步,只差最后的,两个人之间最最亲密的那一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已经是明白得不能更明白的事了。 武皇后就是这么认为的。 朕不信你不明白不想。她幽幽地道。 婉儿的目光幽深了下去。 明白吗?明白的。 不想吗?想。 可是,只是明白了,只是想,就可以做那种事吗? 她甚至连武皇后一句确定无疑的表白,都不曾听到。 若是这样的话,她和那些在床.笫间侍奉武皇后,供武皇后一时欢.愉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婉儿的唇,抿紧,心尖儿上涩涩的,不好受。 你都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她问身后之人。 比如徐惠,比如裴女史,比如我不知道的女人,甚至女人们,比如你究竟对我是什么心思 这许许多多的比如之中,你都没有一样半样想与我诉说的吗? 武皇后闻言,眯起了眼睛。 与你说什么?她微微歪着头,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着,该与婉儿说什么。 你是朕看着长大的,你在朕的身边侍奉了几个月你很聪明,该很清楚你了解朕,朕亦了解你。你我彼此心意早就相通,还用再说什么,多费口舌吗?武皇后耐着性子道。 只是了解,就够了吗? 婉儿默然地想。 她并不觉得,她与武皇后之间,已经心意相通。 若她们彼此真的心意相通,她也就不必多问出这些话,想要确定些什么;武皇后也就不会对她这么说话,一点点都不懂得她的心了。 婉儿不禁怀疑起自己来 是不是在恋爱这件事上,她的经验基本是一片空白,才导致了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就这样地被动?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被武则天这个名头,和武皇后好看的皮囊,以及与众不同的气质,所吸引? 就在婉儿自我反省和自我怀疑的当儿,突然身体被武皇后强扳了过来。 婉儿于是不得不与武皇后面对着面 即使是在昏暗之中,看不真切对方的模样,这样的直面,也让婉儿不自然地扭开脸去。 武皇后的一只手不客气地扣紧婉儿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欺上了婉儿的面庞。 天一亮,朕就得离开去东都你舍得吗?嗯?武皇后的声音满是魅.惑。 婉儿咬住了嘴唇 那只手,带着属于武皇后的体温,正霸道地描摹婉儿的面部轮廓,不容她有分毫的抗拒和退缩。 更气人的是,婉儿觉得自己的意志力,正在这只手的攻击之下,迅速地溃退,不堪一击 婉儿气自己的不争气。 嘭! 婉儿的脊背被武皇后推着,撞在了紧闭的屋门上。 婉儿低呼一声。 其实算不上多疼,但是眼下的情形,实在令人悚然。 天后?隔着一道屋门,门外传来赵应的声音。 他应该一直守在外面,刚刚听到了那一声,尽职地担心地武皇后的安危来。 滚!武皇后特别利落地丢出去一个字。 那意思,有多远滚多远,别来搅朕的好事! 门外,立刻没了声响,赵应大概是真的滚远了。 没有了碍事的人,武皇后越发地无所顾忌起来 她径自吻上了婉儿的唇,根本就不容婉儿抗拒。 感觉到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充斥而来,婉儿大骇,本能地推拒。 武皇后冷不防被她推了一下,登时被激出了火气,更对婉儿不客气起来。 婉儿如何肯这么不明不白地就与她这样下去,又是抗拒。 这一次,武皇后真的恼了。 和朕亲热,就这么让你受不了吗?武皇后蓦地离开婉儿,严重腾烧的怒意,在昏暗之中,都仿佛两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婉儿被那烈火灼痛,别扭又矛盾地撇过头去。 她这副不配合的态度,让武皇后心生想要杀人的冲动 试问,她在宫中立足的这许多年来,何人敢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这般忤逆? 婉儿越是如此,武皇后心里越是气,也就越是想征服眼前这个人。 上官婉儿!武皇后咬牙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朕就是要得到你! 得到你,你就是朕的,就只能是朕的! 强烈的害怕失去,和高高在上的骄矜,屡屡被这个小东西无视的情状,让武皇后再也不想管婉儿会如何反应。 她霸道地、强行地欺向了婉儿 东方泛白,透出了熹微的光。 屋内氤氲的暧昧气氛,方有所收敛。 而榻上,武皇后贪恋地霸着婉儿的情形,却和之前那么久的时间里发生的那些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不过是由动而静,婉儿终于得了片刻宁静。 她已经疲倦得没有力气睁开眼睛,身体的异样,清楚地提醒着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婉儿自问不是这个时代被封建浸泡过脑子的女子。 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她明白肌.肤之亲这种事,其实不过是两厢情愿。两个人都是女人,她自始至终的被动,并不代表着她就如何的屈.辱。 婉儿更不会因此而生出什么失了贞.操的矢智想法。 她只是觉得委屈,为自己连一句真心话都没得到,就这么和武皇后而觉得无比的委屈。 还好吗?武皇后无比温柔的声音,伴着一个无比温柔的吻,落在了婉儿的唇角。 昏暗之中,捕捉得如此准确,一如之前她对她的所有感觉,快乐的,痛苦的,隐忍的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婉儿有一种宿命般的无力感,眸中蓄积的泪水,化作水线,扑簌而落。 咸而热的泪水,同样烫痛了武皇后的脸,更烫痛了武皇后的心。 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舒展双臂将婉儿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肌.肤相贴,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触感。 婉儿顺从得像个任她摆布的布娃娃,不抗拒,亦不说话。 又乖又让人心疼的样子。 武皇后的心尖儿狠狠颤了颤。 她张了张嘴,那句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对不起,几乎就要冲口而出。 却到底还是因着习惯了的骄傲,而没有说出来。 天快亮了累了,就睡一会儿吧。武皇后道。 话一出口,她就只想咬住自己的舌头。 其实她应该说些更温情脉脉的话,不是吗? 毕竟,哪个少女不怀.春? 刚刚这样那样地不餍.足,连点儿软和话都不说,太不是人了! ※※※※※※※※※※※※※※※※※※※※ 最近忙着装修房子,要疯了~ 昨天被编辑告知,最好不要写历史上的真实人物,我又疯了!!! 我不知道这本能写到什么时候,没准什么时候就被要求不能写了(叹气)。大环境让人一言难尽,未来不知道会什么样,只能是在还能写的时候,继续写吧来自心塞塞到抓狂的坐着菌。 第84章 婉儿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窗外的阳光,比往日这个时候的阳光都要亮而暖,将地上的薄雪,映成了一片白莹莹的光。 这样仿佛暖融融的天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初冬时分。 婉儿因为那暖和的阳光,而心情有了刹那的美好。 却也只是转瞬即逝,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暗夜之中,在这个房间之中,在这张卧榻之上,发生的与自己有关的事,就这样一股脑地都闯进了她的脑海之中,片刻不许她空闲。 婉儿的目光幽沉了下去 与她晦涩的心情相称的,是来自她身体的真实的感觉。 不经意间挪动了一下双腿,婉儿皱起了眉头 酸痛,不适 总之,可以总结为三个字:太狠了。 当然,完整的叙述应该是:要得太狠了 婉儿对着虚空,无声地叹息。 她叹息的是,武皇后这样发狠地造次,究竟有几分,是因为自己的纵容? 两个人都是女子,就算武皇后力气大,如果婉儿坚持不想与她如何,她难道真的就能够得逞? 就算那人是个霸道无赖的性子,到底也是大家贵族出身,自幼诗书礼仪涵养不逊于任何一个世家贵女,若婉儿执意抗拒,她难道真的就能得逞? 得逞,得逞 其实原就是自己纵容的结果吧? 婉儿的眉心攒得更紧。 她自己的那颗心,彼时和何等的纠结,何等的矛盾,何等的放弃抵抗,甚至何等的破罐破摔,没有谁比她自己更清楚。 在此之前,婉儿从来都想象不到:欢.愉两个字,竟是如此的可怕。 可怕得让人沉迷,让人失了理智,让人除了紧紧攥住那种别样的体会,再也想不起、记不得这世间其余的一切 真是疯了! 婉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让她的羞耻心,暂时逃离被全然铺展在阳光之下的现实,而得以片刻的自欺欺人。 熟悉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充斥了所有的感官。 这种味道 婉儿一个恍神 是属于她的气息! 想到那个她,婉儿的脸上添了热意,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睛捂得更紧。 最好把脑子也能捂上,如此,就可以不用想发生过什么事,更不用以无比矛盾的心情,去想念那个人了。 可是,该面对的终究得面对。 婉儿强迫自己从自我逃避的心态之中挣扎出一点点。 覆着眼睛的左掌动了动,婉儿蓦地感觉到了某种异样。 是那种早已习惯了某种存在,却突然被另一种存在所替代的异样感。 抬起左腕,婉儿倏地张大了眼睛 左腕上那串,当初薛婕妤所赠的天下只此一串的南红玛瑙佛珠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绢帕? 这是一条绢帕吧? 婉儿凝神,盯着左腕上原本戴着佛珠的位置上,那条被缠缚了一圈,又被打了一、二、三五个结扣的疑似绢帕的东西。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62) 她将那物事凑到鼻端闻了闻,眼神登时复杂起来。 之前那种独属于武皇后的气息,就来自这条绢帕。 婉儿抬着左手腕,在眼前转了两个来回。 阳光那么充足,使得她完全看清楚绢帕上细腻华贵的暗纹。 婉儿在武皇后的身边侍奉多日,加上对武皇后的一片痴心,让她对武皇后吃穿用度的所有细节几乎都了若指掌。她认得这条绢帕上的暗纹,是利州专门进贡的锦缎。 因为利州是武皇后的故乡,她对这种锦缎格外钟爱,连随身的绢帕都用了这个制作。 而眼前这一条,是武皇后平素时常带在身边的那一条。 时常 意识到这一点,婉儿恍然想到一件事:武皇后似乎对于平常用物都格外地专一,比如平素衣裙就喜欢那么两样纹饰的,比如绢帕几乎也都是用一条,比如 婉儿舒展开的眉头,重新拧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越想,武皇后倒越像是个长情而执着的人? 说她执着,这个无可辩驳,毕竟没有哪个女人,能像她那般,为了那个至尊高位的目标,锲而不舍地坚持那么多年,直到目标达成,都不肯松懈。 至于长情嘛 婉儿禁不住哼了一声:武皇后的长情,恐怕也只是对死去的徐惠吧! 就算是对徐惠长情,也没见她委屈了自己,伺候她床.笫之事的,除了裴女史还不定有几个呢!昨夜不管不顾地强要了的,不是她又是谁? 婉儿晃了晃脑袋:不可以想这种事! 只要一想到徐惠和裴女史等人的存在,婉儿就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 那种不甘心、不公平的感觉,就会像某种急性.病一样,马上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她很清楚,她最应该气的,是什么都不肯对她剖白,只一味无赖又霸道地侵.占了她的武皇后。然而现在现在,她宁愿什么都不去想。 婉儿幽幽地喟叹着,闭上了眼睛。 她平躺在那里,刚好用左腕上带着武皇后气息的绢帕,贴在自己的眼皮上。 她很清楚,何为原则。 她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丧失了基本的理智。 可是,原则相较于原则,婉儿更想念那个人,想念这个绢帕的主人,想念她的所有,好与不好。 【天一亮,朕就得离开去东都你舍得吗?嗯?】 武皇后的话,毫无征兆地跳入婉儿的脑际,还有那幽深的目光,和势在必得的神情。 婉儿抿紧了嘴唇。 舍得吗? 舍不得。 何止是舍不得,已经开始克制不住地想念她。 覆在眼皮上的绢帕,因为沁出的不争气的液体,而被微微沾湿。 婉儿猛地挥开手臂,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揩去眼角的泪珠儿 她才不要像个怨妇那样! 她讨厌那样的自己! 就算她想念那人想念得难以自己,她也不允许自己向脆弱投降。 她还要等着,那个人重新站在自己的面前,她要听她亲口对自己说那些,早就该说的话。 否则,她绝不绝不允许她再碰自己! 婉儿攥紧了右拳。 轻轻的敲门声,传入耳中。 声音很轻,足可见敲门之人是何等的小心,生恐惊扰了屋中人。 谁?婉儿被扯回了注意力,问道。 屋外敲门的人显然松了一口气,语气都像是带了几分松快:娘子,是奴婢! 小蓉的声音。 进婉儿刚说出一个字,猛然意识到锦被下的自己现在正不着一缕。 她登时慌乱了,忙丢出一句且慢,同时胡乱地往身上套衣衫。 也亏得小蓉在外面不知是得了什么吩咐,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竟没有急着进来,而是直到婉儿穿好了衣衫,让她进来,她才迟疑了几息,方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进了门之后,小蓉立马死死掩紧了门,转回身对着婉儿的时候,头低垂着,脸快埋到了胸口。 她这副反应,更让婉儿的脸上红热如火。 婉儿都能想象得到,武皇后离开之前,如何言斥了这小婢,让她好生伺候自己,不许有丝毫怠慢,稍有差池连她全家都要问罪。 想象着武皇后那般样子,婉儿只觉哭笑不得,似甜似苦的滋味,在胸口翻涌。 娘子沐浴吗?水已经备好了。小蓉仍不敢抬头。 婉儿听到沐浴两个字,脸上的热意更甚。 这种情状她平生第一次经历,因为太过羞窘,也只顾得上轻嗯了一声。 小蓉还是不敢抬头,更不敢四处扫视,而是将手里面的小托盘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这是天后娘娘让让给娘子涂、涂伤处的小蓉磕磕绊绊道。 伤处? 婉儿盯着那只精致的小瓷瓶,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受伤了。 直到余光瞄到小蓉比自己还要羞窘的状态,婉儿才恍然大悟:昨夜,武皇后频频造次,直到后来放肆得失了分寸 婉儿自己身体的异样自己清楚,那可不就相当于受伤了? 这种受伤法儿 婉儿特别想找个地缝儿钻了,立刻马上! 打发走了小蓉,屋内重又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婉儿才松了一口气。 她特别庆幸武皇后不得不离开去了东都,否则,以那人的无赖,一定会缠着自己,亲自给自己涂抹伤药。 就像之前强行为自己涂抹膝盖上的跪伤 可那是不一样的啊! 那里那里,怎么可以被别人随意碰呢? 婉儿接着便不得不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婉儿都能想到武皇后会如何说:你的身体,朕哪里没碰过?你都是朕的,你哪里朕碰不得? 就是这么霸道无赖又不讲理! 她想要便要,就因为她怕失去怕得不到;她从来不想想人家的心里如何作想! 婉儿越想越觉得好气,可是亦越想越是思念得紧。 这个时代,没有高铁,没有飞机,从长安到洛阳,靠乘车骑马得走上不知多少日。 路途遥远,山高水长,想念着,却也只能想念着。 婉儿心里酸涩涩的,不好受。 她不由得抬起左腕,看着那里武皇后留下的绢帕。 武皇后把她贴身的绢帕留下,换走了婉儿的贴身带的佛珠,这算不算给彼此留下一个思念的物件儿? 想念对方的时候,看到这物件,便如看到了对方一般。 武皇后,她真的会贴身戴着那串佛珠吗?她真的会想念自己吗,如自己想念她那般? 婉儿不确定地想着。 婉儿的指尖抚过绢帕上的五个结扣。 系了一个结扣还不足,难为她怎么打了五个结? 可以想见最后那个结扣系得有多费劲。 也是因为实在系不下了,那人才放弃的吧? 婉儿觉得,武皇后此举,简直太过孩子气。 她哭笑不得,心里又酸酸甜甜的,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 那人是在用这种方式,想要牢牢系住自己的心吧? 婉儿想。 她是成功系住了自己的心,可是自己,能系住她的心吗? ※※※※※※※※※※※※※※※※※※※※ 李清照的百合文《但为卿故》,喜欢的小可爱们,收藏一下~ (话说,为了规避真实的历史人物,李漱玉就是李清照,《漱玉词》了解一下。我写的是架空历史百合文,不是真实历史人物,就酱~) 第85章 倏忽又是半个月过去了,眼看隆冬将近。 这半个月,婉儿过得都极恍惚。 日子匆匆如流水,似乎每一日从晨起到晚歇,都是一般无二的。 身边人的侍从也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依旧是同样的尽心。 甚至,或是一些言说不得的缘故,婉儿实在觉得:自打那夜武皇后强.要了自己之后,静安宫中诸人比此前侍奉得更加尽心了。 武皇后离开去东都之前,不仅为静安宫安排了得力的人手,侍奉婉儿的起居,还特意将赵永福留给了婉儿,接替小蓉掌管着整个静安宫的日常。 赵永福是赵应的义子,更是武皇后的亲信。他年纪虽轻,脑子可着实够用,假以时日能力不逊于赵应。 这样的一个靠谱的人,掌管静安宫,比临时抱佛脚的小蓉稳当得多了。 婉儿其实心里很清楚,武皇后替她想的,可谓周到至极,生恐她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这还是婉儿看得到的,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人默默保护着她的安全。 比如,那日婉儿赌气出宫,只一个照面就打发了暗中的窥探者的那名黑衣人。 每每想到武皇后待自己的好,婉儿心里就涩涩的。 那个人的好,就如那个人的坏一般,一如婉儿对她的思念一般,刻骨铭心。 因为这些纠葛的、根本理不清头绪的,必须得面对着那个人,才可能捋得明白的复杂的情感,婉儿这半个月都不得安眠。 虽然表面上,白日里,婉儿的一切如常。 人是善于伪装的奇怪存在,越是长大越会伪装,不是吗? 脸色无比平静地端坐在上,听着赵永福毕恭毕敬地向自己禀报静安宫中的庶务的婉儿,在心里面默默自嘲。 如今的她,已经从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渐渐挣脱出来,渐渐找到了主心骨儿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好自己,她要好好活着,等着那个人回来。 如果可能,她还要尽她所能,为那个人心里的那个宏大的目标,做点儿什么。 既然老天爷让她穿越到了这个历史时空之中,她总不能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爱情,如果这东西她真的能够拥有的话,婉儿绝不会松开分毫。 就算那个人的心,她眼下把握不定,至少在辅佐那个人登上那至尊之位这件事上,婉儿的心是从来没有过动摇的。 这还不够。 婉儿想要改变些什么,确立些什么 但是那个什么,究竟是什么,如今的她,也只是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说不十分清楚。 还有一件要事想禀告娘子。下面,赵永福赔笑道。 何事?婉儿平静如常。 是郑大人那里,派了心腹递了信来,还送来了一只包袱,说是呈给娘子的。赵永福道。 婉儿闻言,心头一颤。 她马上想到,那封信一定是母亲写给自己的,而那包袱里的东西,也一定是母亲给自己的! 现下是多事之秋,皇帝与武皇后及众妃嫔、皇子都不在长安,只留下了太子李显坐镇,由刘仁轨和裴炎两位重臣辅佐。 武皇后离开之前,便将郑氏送出了宫,以郑氏亲弟,也就是婉儿的舅舅太常少卿郑休远的名义接入府中奉养。 因着婉儿妃嫔的身份,这一举动并不违制,且还为郑氏寻到了一个安妥的所在。 单就这点而言,婉儿是感念武皇后的。 也正因为郑氏被接入了郑休远府中,婉儿上次赌气出门去掖庭,才没有见到郑氏。 婉儿后来知道了母亲的下落,一颗心也就放回了肚中。 如此,母亲有舅舅的照料,又是在宫外,宫中万一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祸事,都不会殃及他们。 毕竟如今宫中甚至京中做主的,不是武皇后,婉儿不确定在武皇后掌握大权之前,还可能发生什么。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是自己出了事,也不能让郑氏有事。 太子李显是个不靠谱的人,辅佐他的刘仁轨和裴炎,婉儿也不敢指望,她唯有安守静安宫中,做一个与世无争的,等待着武皇后的归来。 这么一想,婉儿更觉得自己像是武皇后的禁.脔了。 努力将脑中的消极念头挥去,婉儿强迫自己转走注意力。 她命赵永福将郑府的信和包袱都取来。 赵永福很快折回,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包袱和信,足见妥帖。 婉儿默默点头。 当她拆开信,看到了母亲的手书的时候,眼眶登时泛红。 再看到那包袱里的冬衣果然是属于母亲的针脚的时候,两行泪水沁出了婉儿的眼角。 在信里,母亲只是叮嘱她注意身体,并说自己被舅舅一家照顾得极好,让她安心,言辞平和得就算是万一这封信被有心人拿到,也挑不出任何的错处。 可是婉儿却清楚,母亲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如何克制着一腔爱女之心,隐忍着的。 婉儿的手抚过那件新制的冬衣,触感熨帖,能够想见母亲在缝制的时候,是何其用心。 她抑制不住酸楚的泪水,泪珠儿砸在了冬衣之上。 此时,赵永福就老老实实地恭顺垂手,立在下面,仿佛不存在一般。 掩住泪水,婉儿朝赵永福微微点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赵永福受宠若惊,慌忙称不敢,又说愿为娘子趋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婉儿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 赵永福是个聪明人,他是受武皇后指派侍奉婉儿的,但他很聪明地绝不提这一点,为的就是得到婉儿全然的信任。 其实他被谁指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婉儿身边侍奉的日子里,他就是婉儿的人。 以赵永福自幼长在宫中的见识,武皇后如今和婉儿是怎样的关系,他已经看了个明明白白:就如皇帝宠爱后妃,做下人的,只一门心思地尽忠于这个被宠爱的后妃,将来还怕没有前程吗? 赵永福既看得明白,办事尽心尽力,婉儿便也不去点破。 她在宫中没什么根底,说白了如今所能仰仗的,唯有武皇后。她需要赵永福这样一个人为她所用,彼此都是聪明人,很多事便也不挑自明。 如今陛下与天后皆不在京中,太子坐镇,刘、裴两位大人辅佐,我等在后宫,更该谨守安分,绝不可有半分逾距之处。如此不落人口实,才是正理。婉儿又嘱咐赵永福道。 赵永福一点即透,马上应和道:娘子放心,奴婢之前便叮嘱过静安宫中所有人等,不许有半分逾越规矩之处。娘子既这般说,奴婢现下就再叮嘱他们一番,让娘子放心。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63) 婉儿微微一笑:我信你。 只简简单单三个字,就让赵永福瞬间拔了拔腰板,接着躬身诚挚道:娘子只安心在这里,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差池,拿奴婢的头是问! 如此又过去了半个多月。 东都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婉儿每日里只能困居在静安宫中,外面的任何消息也得不到。 她不确定是武皇后没有机会将东都那边最新的消息传递给她,还是武皇后干脆就忘了她,一心只顾着怎么在皇帝驾崩之后顺利地执掌大权。 这种不确定的感觉很不好。 相比之下,婉儿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当初武皇后还在长安的时候,时常能将外面最新的消息告诉自己,是何等的不寻常。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失去了才知道美好? 她在想什么! 婉儿赶紧在心里呸呸呸了几口,一边默念了几句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武皇后是注定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她怎么会失去她呢? 可是,这是平行时空,对于未来的人们来说,是和那个历史全然不同的历史,在那个历史上成为最终嬴家的武皇后,在这个历史中也能成为最终的赢家吗? 既然已知的历史在这个时空之中已经被改变,那么武皇后的结局,又有什么不可能改变的? 婉儿的脑中忽闪过这些念头。 她讨厌极了这些没有任何征兆就冒出来的念头,更讨厌的是自己变得越来越患得患失,还有抑制不住地对武皇后安危的担心。 想想看,武皇后那样一个人,只有她祸害别人的份儿,别人怎么有可能祸害她? 虽然明知道武皇后几乎是稳操胜券的,然而婉儿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曾经,她纵然倾慕武皇后,却不曾这样地没出息。 是不是这就是所谓的因爱故生怖? 婉儿正胡思乱想得没着落的时候,耳边飘来了远处十分糟杂的声音。 人声,还有靴声,还有疑似军械兵刃磕碰的金属声 婉儿的神经绷紧了:这声音是从静安宫宫门的方向传过来的! 此处是静安宫的内殿,竟都能听到躁乱了? 难道是 婉儿坐不住了,带了小蓉等几名侍从赶了出来。 迎面正撞上要向她禀告情况的赵永福。 赵永福面色泛苦,显然外面的人不是善茬儿。 怎么了?婉儿蹙眉问道。 赵永福看到婉儿耳听的兵刃靴橐声声,犹能稳得住,颇有几分武皇后的风仪,这才寻到了主心骨儿。 是太子殿下的人,说是有话要问!赵永福回道。 太子?李显?来找麻烦的吗? 婉儿微微眯眸。 ※※※※※※※※※※※※※※※※※※※※ 百合文《但为卿故》,原型李清照,化名李漱玉(低调低调),记得收藏支持一下坐着菌哈~ 爱你们!!! 即将开启百合新文《女王攻略》,御姐高管穿越成苦逼厂妹,追求、保护上辈子就痴恋的女王总裁的故事,双向暗恋,甜甜的恋爱文+穿插的商战,收藏多的话,坐着菌会考虑日更哒!!! 第86章 静安宫外,人声噪杂。 众兵士荷刀持枪,将宫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兵士虽多,却也只敢在宫门口聒噪,几乎没有人敢冲上前去造次。 为首的一个锦袍瘦高的青年男子抬头看看高耸的宫门,脸色阴沉下去。 再去叩门!他吩咐手下的兵士。 众兵士闻言,面面相觑。 仍是没有人敢再冲上去。 一名年纪稍大一些的低级军官模样的男子赔笑过来,道:大人明鉴!此处是静安宫,是昔日帝师薛上人的修行之所。便是圣人与天后在京中的时候,也是不不大叨扰的 他的话音尚未落地,就被锦袍青年呛声:圣人?天后? 接着语含不屑意味,道:你可知如今京中是何人坐镇! 那名低级军官愣了愣神,只得恭敬道:自然是太子殿下,奉天后 那你可知道本官是谁?锦袍青年冷笑,根本不许对方说完话。 低级军官情知自己闯了祸,吓得不敢多言,瑟缩退下。 锦袍青年见状,嘴角得意地勾起,暗暗记下那名低级军官的容貌,琢磨着如何找其后账。 他又环顾一圈,锁定了一个蠢蠢欲动,急于在新主子面前表现的年轻军官,手一指:你,去叩门! 那名年轻军官得了新主子青眼,骨头登时都轻了几分。 他急于争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宫门前,抡起手掌刚要拍在宫门上,不提防宫门竟是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了开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宫门外众人都没想到。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打开的宫门内 两行侍从,呈雁翅排开,已经是气势不凡。 当中众星捧月般一个女子,端华婉然,谪仙一般;却又锋芒微露,令在场之人,谁也不敢小觑了去。 锦袍男子盯着面前这个披着雪狐披风,肤色欺霜胜雪,冰肌玉骨般的高挑少女,心里面不由得暗嘶了一声。 明明看年纪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看钗环装扮也不见如何的尊贵,怎么这气度就这么迫人,让人无法低看呢? 这个小姑娘,她是谁? 锦袍男子默忖着,已经在琢磨着怎么闯进静安宫,彰显自己的超然身份了。 婉儿在被对方打量的时候,已经默默将面前的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 她历经两世,算起来活了有四十年了。尤其是在武皇后身边侍奉的那段日子,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见识已是不凡。加之经过了世事历练,书卷洗礼,使得她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番不寻常的气度。 眼前这一伙乌合之众,尤其是为首这个锦袍男子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让婉儿压根儿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她连武皇后都不惧,试问这世间,还有何人能让她畏惧? 婉儿此刻唯一顾忌的,就是这伙人手中的兵刃。 她不能让他们伤到静安宫中的任何人。 阁下何人?因何叩动静安宫的宫门?婉儿凉凉开口,音声如寒冰激水。 本官是锦袍男子戛然止声。 他拔着肩膀,瞪着婉儿:你又是何人?敢质问本官! 俨然一副要追责婉儿的架势。 婉儿微微一笑,看似微笑,其实鄙夷之意不言而喻。 你敢嗤笑本官!锦袍男子涨红了脸。 他的官帽原就得来的上不大台面,被婉儿这么个没什么不得了的少女微微一笑,他更觉得没脸了。 左右!把她给本官拿下!锦袍男子一指婉儿,气急败坏道。 然而,并没有人敢上前来。 就连之前跃跃欲试想立头功的年轻军官,这会儿也不敢做那出头的椽子了。 上官昭容在此!谁敢造次!赵永福在一旁喝道。 此言一出,包括锦袍男子在内的众人都惊住了。 宫中的妃嫔都有哪些位,久在宫中奉职的侍卫大都知道,而这位上官昭容,则是最传奇的那一位。 阖宫之中,只有一位妃嫔姓上官,就是眼前这位了吧? 也正是那位 故宰相上官仪的孙女,自幼在掖庭长大的,被皇帝一道旨意便封了昭容,却久在天后身边为侍笔女官还听闻与废太子李贤颇有瓜葛的 听说就是因为这个,天后当庭暴怒,摔了一个玉盏,还把她关入了大牢了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了? 婉儿的身世已经足够离奇,而围绕在她身上的种种传闻,更是成为了宫中秘辛中的一件。 锦袍男子听说过上官昭容,然而以他的身份,他也没有机会获知真正的真相。 他的能为本就有限,反应也绝称不上快,这会儿知道了婉儿的身份,他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只顾着怔怔地盯着婉儿清丽绝俗的姿容看个没完。 无论出于怎样的原因,这样的盯视,都让婉儿心生反感。 她略蹙了眉,声音依旧冷然:阁下既无事,就请自便吧! 言下之意,静安宫不欢迎你,快点儿走! 婉儿丢下那句话之后,便看都不再看锦袍男子一行人,转身便走。 赵永福就在一旁瞧得清楚,心里面一个劲儿地啧啧:这份气势,简直得天后真传! 他当然不敢说出这话来,而是适时地上前去,抬手就去关静安宫的宫门,摆明了赶人走。 锦袍男子见状,立时大怒。 这个上官昭容,甚至连他是谁、官阶为何都懒得问,就这么走了?走了! 站住!锦袍男子气急败坏地喝道,劈手推开了正欲掩住宫门的赵永福。 赵永福心里哼了一声,叉着手立在一旁,看热闹似的瞧着他。 婉儿在听到他那一声站住的时候,也站住了,却背对着他,不肯给他个正脸。 当着众兵士手下的面,锦袍男子再次觉得大丢面子,恨不能立刻抄了静安宫,治了婉儿的罪。 本官,奉太子殿下之命,清肃后宫!锦袍男子喝道,所有人等,都不许再在这里,都到掖庭候命! 掖庭? 婉儿眸子微眯 李显敢让她这个昭容去掖庭窝着? 哪怕她只是名义上的昭容,却也是李显名义上的庶母,当今天子的妃嫔! 皇帝还活着呢!太子就敢僭越吗? 李显,他有这个胆儿? 婉儿不信。 李显若真有那个胆量,就不是他了! 婉儿于是对这个锦袍男子的身份,生出了几分兴趣。 她转回身来,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个锦袍男子,直盯得那个锦袍男子脊背莫名发紧,好像自己之前说了极蠢的话似的。 他若是曾经在武皇后面前应对过,当能体会得到:这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像极了武皇后正在探究下臣,同时让下臣惶恐不安到怀疑自我的眼神。 霎时间,几十人的场面,静寂无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直到锦袍男子在脑中第三次问自己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蠢话,甚至想要咬了自己的舌头的时候,婉儿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奉太子殿下之命?太子殿下的训令在何处?太子殿下的教谕又在哪里? 锦袍男子被她问得一时哑然,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婉儿冷哼一声:还是阁下奉的,是太子殿下的口谕? 不待锦袍男子回答,婉儿便紧追道:阁下应该知道,假传尊者令,是个什么罪名吧? 锦袍男子被她话语中的内容,骇得喉咙艰难地动了动。 他不过是想借着太子的名义出一出风头,在宫中给自家抖威风。之前宫中几处所在的宫女内侍以及两位低位分、不招待见的主位,都被吓得不敢作声,谁承想在静安宫这么个最偏僻的地方,竟然遇到了这么个硬茬子? 唐宫之中,后宫有向天子奏事、劝谏的权利,昭容又不是个低等级的位分,万一这个上官昭容声张起来,捅到了皇帝那里,哪怕闹到了太子那里,恐怕都难以善了。 锦袍男子应变迟钝,便没了主意。 他想走为上策,又觉不甘心;想和婉儿理论,口齿跟不上,更不占着理。 正迟疑间,一抹子声音传来,彻底堵住了他的后路:哈哈!这不是韦大郎吗?怎么有空在宫中闲逛啊? 锦袍男子听到那一声,嘴角登时抽了抽。 人随话到,走路带风,眼前出现一个高高壮壮的中年军官模样的男子。 他嘴角挂着笑,一点儿都不见武将的森森杀气,倒像是个好脾气的邻家翁。 只有他身后比他还要高壮的四名佩剑侍卫寒冰冰的脸,反衬得他越发地深不可测。 那名军官径直走向婉儿,在适当的距离停下,向着婉儿躬身行礼下去。 他身后的四名佩剑侍卫也是一水的利落躬身见礼。 下官骁卫郎将宋令文,见过上官昭容!宋令文脆生道。 婉儿微怔:宋令文这个名字,她似在哪里见过 宋令文又续道:下官奉裴相公之命,护卫内廷。 说着,他转向那位韦大郎,嘿嘿地笑:没想到,韦公比裴相公还要急于奉事啊! 韦大郎的脸色马上变了。 他再迟钝,也听得出宋令文语中的讥讽之意。 韦公指的可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也就是太子妃的父亲,太子李显的丈人韦玄贞。 裴炎素来与韦玄贞不睦,韦大郎可以不在乎宋令文,却不能不在乎身为宰辅之尊的裴炎。 既然是裴相公的意思,想必都是好的韦大郎打着哈哈。 那么,某便告辞了!韦大郎朝婉儿的方向虚拱了拱手,便要遁走。 宋令文犹觉不足,哈哈笑道:韦大郎这便走了吗?不如和某一起当值如何? 韦大郎哪敢应声?脚不沾地地走了。 而随着他而来的一众兵士,因为宋令文的出现,也有些乱了阵脚,很快便各自散去,各归本营。 宋令文打发了韦大郎,再次转身向婉儿躬身一礼:昭容请放宽心,有下官在,断不会有闲杂人等来惊扰。 刚才那一幕被婉儿收入眼底,她在脑中转了几个来回,仍是觉得事情蹊跷得很。 宋大人是奉了裴相公之命,来护卫的?婉儿直切要害。 宋令文微怔,继而笑了。 他想起了长子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事,尤其是对于宫中事的格外叮嘱,顿时对眼前这个少女的敏慧生出了几分赞许。 果然是被天后看重才华的人! 宋令文心中赞叹,口中则道:裴相公措置文事,怕是管不到武将们的头上。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64) 婉儿眉峰微挑。 宋令文适时压低声音,又道:下官其实是奉了天后密旨,护卫昭容安全的。 说着,他挥退从人,自怀中取出一只信封,呈给婉儿:此是天后令亲信从东都送来的,命下官一定要亲送至昭容手中。 婉儿盯着那只信封,心神一阵激荡 那个人,武皇后,她终于记得给她写信了吗!? 所以,那只信封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婉儿的心口一阵失了节奏的狂跳。 她强自稳住了心神,面上不动声色,并不急着接那只信封。 而是徐徐道:请问宋大人,令郎可是宋之问? ※※※※※※※※※※※※※※※※※※※※ 即将开启新百合文《女王攻略》,穿越成苦逼厂妹的御姐高管VS不霸道的白月光女王总裁,双向暗恋甜文+轻度商战,求包养求收藏!!! 收藏足够多的话,坐着菌会考虑日更哒~ 第87章 自从那夜没有告别的告别之后,这么长的日子里,婉儿无数地想要得到武皇后的消息 无论是怎样的消息都好,只要是那个人的。 婉儿更无数地幻想过那个人会给自己写信:如果她想写,会无法写吗?会无法安然送到自己的手中吗? 那个人,她可是武皇后啊!是未来的武则天啊! 如今,婉儿终于收到了那个人的信,却又有另一重心思涌了上来。 婉儿竟有些,不敢看那信了。 这算什么? 近乡情怯吗? 又有什么好怯的? 她将要面对的,只是那个人的信,又不是那个人本尊。 婉儿在内心里,深深地为自己的没出息而感到丢脸。 打发走了宋令文,婉儿回到静安宫内,自己的卧房之中。 遣散侍从,婉儿独自坐着,看着桌上的那只信封,胸口已经咚咚咚地敲起鼓来。 其实这只信封不过是个外皮,里面的才是装着武皇后信的那只信封。 之前在静安宫门口,在婉儿询问宋令文的时候,赵永福已经及时地向婉儿禀告了宋令文的身份:宋令文其实是武皇后的亲信,是武皇后留在京中保护婉儿的。 以婉儿对武皇后的了解,她倒是不信宋令文这样一个存在,尤其是他是历史上有名的那个宋之问的父亲的身份,只是被武皇后留在京中做保护自己的工作。 但是婉儿确信,在武皇后交代给宋令文的任务之中,保护上官昭容必定是其中一项。 所以,宋令文是可信之人,从他手中得到的天后的信,也是可以相信其为真的。 当然,武皇后就是武皇后,她在被她用的人相信她用人不疑的同时,她本心里绝非全然这样想的 比如,大信封里面的这只火漆蜡封的小信封,便是明证。 婉儿盯着那蜡封上,与武皇后的私印一般无二的小小印记,心脏又不争气地狂跳了起来。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会不会是折成方胜形状的信,或者别的,在这个时代代表着亲昵的形状? 那被折成特殊形状的信里面,会不会写满了武皇后对自己的思念和眷恋? 婉儿是抖着手拆开腊封的,更是颤着心、颤着嘴唇打开那封信的。 哪怕,那封信的形状,根本不是她所想象的,某种代表着亲昵的形状。 当看完信的内容的时候,婉儿的心脏已经没有了任何异常的波动,她面色平静,甚至有些想冷笑。 这就是她盼望了许久、想象了许久的,来自武皇后的信,那封她满以为会饱含着柔情蜜意的信! 呵! 婉儿终是冷笑出声。 看来,她真的以为错了。 一直以来,婉儿以为武皇后就算心里有徐惠,甚至有裴女史等那些女人,在不得不离别之际迫不及待地和自己一场鱼.水之.欢说再见的武皇后,待自己也是不一样的。 因为不一样,她才会疑似害怕失去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自己的身子。 因为不一样,她才会在屡屡造次之后,为自己想得那样周到。 因为不一样,她才会霸道地夺了自己贴身佩戴的那只手串,而将素日用的帕子在自己的手腕上系了一个又一个的结扣。 还有,安排下那么多贴心的侍从侍奉自己,安排下妥当的亲信保护自己 任谁看来,武皇后都是真心待自己好的吧? 婉儿这些日子以来,也都是这样以为的。 可是,这封信的内容,又算什么? 没有半句的柔情话语,更不要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话。 有的,只是平白的叙述,甚至是带着些居高临下意味的吩咐 婉儿再次冷笑一声:她是不是该感到荣幸,武皇后在信中的语气,更多的是平等的对话,而只有浅浅的几分自恃位高? 如果这种平等的对话是和武皇后在一起的格外恩宠,那么武皇后在信中所说的帝崩,速至东都,算不算给予自己的格外殊荣? 婉儿绝没想到武皇后会在一封信里告诉自己皇帝驾崩了。 这种堪称天大的事,她竟然就这么和自己说了? 观宫中的反应,尤其是之前那个宋令文口中的韦大郎,也就是韦玄贞的长子韦洵的反应,恐怕连太子李显和刘仁轨、裴炎两位大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呢! 婉儿蓦地攥紧了手中的信。 这封信从东都发出,到如今几日了? 就算这信是由快马传递,皇帝驾崩的消息,恐怕也快到这里了吧? 除非武皇后选择秘不发丧,但显然武皇后没有理由那么做,她没有必要用那种不明智的方式给自己多树敌。 太子的无能是肉眼可见的,与其铤而走险,远不如控制自己无能的儿子,更说得通。 那么这封信又是为什么? 婉儿攥着信的手猛然一抖 信中的内容和送信的时机,明摆着指向最大的可能,或许也是唯一的可能:武皇后想要让她在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长安之前,提前离开,以防止可能面对的危险。 毕竟,一旦皇帝离世,之前被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种种虚相遮掩着的真实,就极有可能翻到明面上来。太子的心思,臣工的心思,宗室的心思,甚至包括将来的顾命大臣的心思这种种波谲云诡交织在一处,婉儿所处的这方净土,就有可能被冲破。 婉儿的身份太特殊了,焉知不会有人利用她的生或者死,谋算些什么? 所以此时,迅速离开京城,悄无声息地赶赴东都,将来在先帝的灵前与众内命妇行当行之礼,这才是于婉儿而言,最明智的做法。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武皇后的决定的确是对婉儿好的没话说。 可若只是这样,那么婉儿和被天后极其看重的亲信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是武皇后都想让其活着而已。 活下去,然后对武皇后感恩戴德,将来继续为武皇后所用吗? 这难道就是武皇后想要的吗? 却不是婉儿想要的。 武皇后在信中考虑的不可谓不周到,她连婉儿唯一可能的拒绝去东都的理由,都堵死了。 帝既崩,郑休远为太常少卿,必与百官同赴东都举丧。令堂为命妇,亦必赴东都。此是国礼,违逆不得且他日迁都,宗室、百官府邸、家眷俱迁,令堂亦不例外 言辞之间直指婉儿的母亲迟早也要去东都,婉儿便无所谓后顾之忧。 婉儿回味武皇后信中的话,越想越是心惊:武皇后竟然将他日迁都的打算都告诉了她!这算什么?绝对的信任吗? 婉儿于是在冷笑之后,在对武皇后的情意大存问号之后,又十分地不确定起来 武皇后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 爱上一个聪明人,本就累心。偏偏自己爱上的,还是一个处于至尊高位,见识、心机都远高于自己的人 婉儿不知道是否该就此认命,她却知道,马上赶赴东都是她接下来必须要做的事。 她假装没有察觉内心深处,对于将要见到武皇后的那份欢欣雀跃和强烈的期待 只是奉命行事,如此而已,不是吗? 婉儿于是面无表情地将那封信,连同信封,都举到烛火上,烧了个干净。 唯有时而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她言说不得的心事。 按照武皇后的指示,婉儿只带了赵永福和小蓉两个,乔装改扮了,于深夜小心地打开了静安宫的角门。 角门外,果然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等着他们。 冬夜寒冷,呵气成冰,惨淡的月光照在戎装少年的脸上:五官竟与宋令文颇为相像。 宋三郎君!赵永福认得他,低声唤道。 这位是宋大人家三郎君,唤做之悌。赵永福忙向婉儿介绍道。 这位便是上官昭容吗!少年看到一身书生装扮的婉儿,便猜到了她的身份,一双晶亮大眼更亮了。 眼前这个少年的眼神很干净,足见是个忠耿之辈。婉儿并不反感他,但是属于男子的气息,和这副高大的身材,就算宋之悌有着一张娃娃脸,还是让婉儿微生抵触。 而且,这个少年是宋之问的亲弟弟想到熟悉的历史上,宋之问对武皇后的那种心思,婉儿便更觉得心里别扭得紧。 此间事劳烦送三郎君了!婉儿不动声色地垂眸道。 宋之悌听她声音清越,胸口热血激荡,只觉得纵是为了这个女子豁了性命都行! 他到底没忘记父兄是如何嘱咐的,竭力克制住想要大拍胸脯保证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方向婉儿深揖道:昭容唤某延恭便是! 延恭,是他的表字。 赵永福闻言,嘴角抽了抽,心道人皆说宋三郎君豪勇更胜乃父,还真是胆子大得很啊!哪有第一次见到贵人,就让人家直呼自己表字的? 这真不是胆大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赵永福暗自啧啧,不敢作声,只悄悄地瞧婉儿的反应。 婉儿面上依旧平静如常,淡道:请宋三郎君依约行事吧。 她根本就不理会宋之悌的话头儿。 宋之悌默然一瞬,也只能照着父亲的吩咐将婉儿一行,悄悄从皇宫后门送了出去。 皇宫阔大,婉儿他们又走得十分小心,是以等他们终于离开宫门的时候,东方已经泛白。 如今实行宵禁,街上常有靖安司的巡防,扣拿不遵守宵禁令的人。 婉儿猜测武皇后应该早就安排好了,不然此刻他们几个人仍由宋之悌引领着,往城门口约定的地方走,居然没有任何巡防出现。 那个人,武皇后,还有她安排不明白的事吗? 婉儿越发觉得,武皇后的深不可测。 如果,武皇后只是她追随、侍奉的人,那只会让她觉得敬奉和惶恐。 可是,武皇后却是她爱慕的人,是她想要当□□人长相厮守的人这就让婉儿觉得,心情很是一言难尽了。 一路之上,这种复杂的情绪始终都缠绕着婉儿的心,使得她忽略了另一件大事 这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第一次走出宫门。 ※※※※※※※※※※※※※※※※※※※※ 百合现代甜文《女王攻略》,专栏可收藏 收藏足够多的话,会考虑日更哒~ 话说你们想看阿曌的情路心迹吗?如果想看的话,坐着菌考虑穿插番外。 第88章 阿曌(一) 皇后是什么? 是皇帝唯一的正妻,是太子的母亲,是母仪天下的存在 如果非要描述皇后是怎样的一个身份,武皇后能连续地描述一刻钟,都不带重样的。 不过,那只是别人眼中的皇后。 做皇后究竟是什么滋味,也只有当事者本人,才最清楚。 武皇后对着菱花镜中的自己撇了撇嘴,故意扮了个鬼脸 反正这会儿没人在身旁侍奉,也就没人看到她这副不庄重的模样。 皇后嘛,全天下女子的楷模嘛,就得坐有坐规,站有站相,半点儿都马虎不得的! 呵!也不知道谁定下的这些破规矩! 女人就必须得如何如何啊?怎么不见他们规定男人必须如何如何呢? 武皇后又冲着镜中的自己撇了撇嘴:不甘心! 就算是已经做了两年的皇后,她还是不得不循着礼法规矩行事。 说白了,就是还得看人脸色行事。 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而且,这种不好受的滋味,还将陪伴她余生,只要她还是皇后 她当然不允许自己失去皇后的尊位。 可就算是将来,她做了太后,有些规矩,有些给女人定下的规矩,她还是不得不遵守。 阿囡若你是男孩儿,该多好啊! 没有征兆的,许多许多年前,阿娘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蓦地跳入了武皇后的脑海。 那个时候,父亲刚刚去世,她们母女四人被武家的叔伯兄弟欺负得无处容身,连阿娘的嫁妆,他们都企图霸占了去。 若不是阿娘刚强又豁达,只怕她们也就没有后来了。 那个时候的武皇后,还不是武皇后,她只是个小小的女孩儿。 对于阿娘的话,她其实也是似懂非懂。 被叔伯兄长们欺负的事实却是真切的,所以那个时候的她,也在心里生出了小小的幽怨:若是她是一个男孩儿,该多好! 似乎,只要她变成了男孩儿,阿娘和姐妹三人就不会被叔伯兄长们欺负了。 后来,小小的女孩儿渐渐长大,她的见识也多了起来。 她开始明白:阿娘之所以遗憾她不是男孩儿,皆是因为,只有男孩儿才能理所当然地承继家业,为礼法所认同;而女孩儿,就算她是父亲的女儿,承继了父亲的姓氏,将来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曾经有那么一段日子,她深深地为自己不是男孩儿而内疚。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65) 她甚至幻想过,若她是父亲的儿子,而不是女儿,那么她就是武家的嗣子,她的异母哥哥们便不敢对着她和她的母亲指手画脚,她的叔伯们也会支持她,而不是欺侮她们孤儿寡母。 这种自责的心思,其实并没有伴随她太久,因为人生有更现实的事,等着她去做。 她自幼随着母亲读书,各个领域的书籍无不涉猎;她自幼随着因为做官而时常举家迁移的父亲,几乎踏足大唐大半的州县。 这样的经历,早就在潜移默化之中培养了她不凡的见识和气度。当这些知识与阅历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必然有一个大的爆发。 这个爆发,就在她及笄之前的那段日子,突然地发生了,让她突然之间就想明白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男子们难道就高贵得一生无忧无虑吗? 当然不是。 历史上、现实中,多少做官的、行商的、耕田的男子,上一瞬日子还过得花团锦簇一般,下一瞬或是因为天灾人祸,或是因为得罪了权贵、选错了风向等等,就身败名裂,甚至横死街头了? 即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帝王将相,时运不济,国破家亡,完了不也就完了吗?哪一个又能逃脱了去?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她顿觉眼前豁然开朗。 性命前程,掌控在自己的手里。或许有厄运等等不可预知的灾祸,可若是这么认了命,苟且浑噩地活下去,到死也是烂肉一块。 陈胜、吴广,闾左之属,都能说出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这种豪气干云的话来,难道自己,这些年读的书、见识的世面,都不如他们吗? 纵为女子又如何? 男子有男子平步青云的通路,女子亦有女子晋身的捷径! 刚刚十五岁的女孩儿,双眸晶亮如腾烧着的火焰,踌躇满志地攥紧了拳头 道路崎岖啊! 镜中的武皇后已经收起了作怪的鬼脸,面容肃然起来。 她成为皇后的道路,这十几年,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描述得来的。 那其中,包含了太多的艰辛、苦楚,甚至后怕。 当然,不能排除的,是她还是有那么几分运气的。不然,她也没有可能从先帝的才人成为当今天子的昭仪,直到成为如今的皇后。 上天对她,还是眷顾的。 只是对她的对手们,就残忍了些。 权力的斗争之路上,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妥协便意味着死亡。 这个道理,没有谁比如今的武皇后更清楚。 她就是踩着她的对手们的血,一路走过来的。 扪心自问,她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愧疚之心 试问:若她是最后的失败者,她的对手们,会对她有愧疚之心吗? 自然不会! 要怪,只能怪他们比她少了几分气运,少了几分忍耐,少了几分心机罢! 想起尘封的过往,武皇后的嘴角蓦地挂上了一抹嘲讽。 昔年,那个宠冠后宫的萧淑妃被她斗死之前,说过什么来着? 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他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 可惜了,那么好看,那么婉转风流的一个女子 武皇后对着镜中的自己摇头,叹息。 后来,宫中传言什么来着? 他们说她害死了萧淑妃,心里有鬼,所以怕猫? 武皇后禁不住呵笑出声,镜中人也笑了起来,像是听了极其好笑的笑话似的。 亏他们想得出来! 她只是喜洁,讨厌到处都有的猫毛罢了。 却被那些奴婢们,还有后宫那些不安分的女人们,传成了这样。 印象中,她好像养过一只猫的。 叫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了。 经历的事情太多,好多事、好多人都不大想得起来了。 但是那个萧淑妃的美,武皇后总是无法忘记。 她再次暗叹了一声可惜。 可惜的,又何止萧淑妃一人呢? 武皇后陡然间被触动了心事,眸光沉敛了下去。 在抬眸时,她的神色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端庄肃然,这才是皇后应有的仪态武皇后嘴角边挂着嘲讽。 她已经开始厌倦于扮演这个角色了 时时刻刻地在扮演一个皇后的样子,行居坐卧早就有了一套规矩,她只是被硬套进那个规矩里的人。 什么时候,他才能成为那个制定规矩的人呢? 遵守规矩有什么趣儿? 制定规矩,让全天下的人都遵守自己的规矩,那才有意思 身后,门外,有窸窣的衣裙响动,和熟悉的脚步声。 何事?武皇后用她特有的慵懒而具威仪的声线问道。 禀皇后娘娘,这是新进的鞠衣,请您过目。柴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恭顺。 放下吧。武皇后淡道,并不看一眼那簇新的礼服。 左不过是给皇后穿的,又不是给她穿的! 柴芸放下托盘,并没有急着退出,而是若有所思地思索两息。 武皇后作怪地睨她。 柴芸赔笑开口:听闻这是利州新贡的缣所制。 哦?是吗?武皇后被故乡的物产勾起了几分兴致,很赏脸地瞧了瞧那新礼服。 不错。她微微一笑,已经算是给予的最高评价了。 柴芸面上的笑意未变。 武皇后亦赏脸地给了她一个浅浅的微笑。 柴芸回完事便退下了。 武皇后却盯着那新礼服,若有所思。 柴芸是她新近提拔上来的女官,很合她的心意。 这些年在她身边侍奉的人数不过来,可到最后能得到她的信任和认可的,不超过一只手掌的数目 忠心,勤恳,聪明,懂分寸要同时具有这些特质,谈何容易? 尤其是女人 因为自身的经历,武皇后对于聪慧且忠心的女子,格外青眼。 她现在的地位,让她能够给有着这样特质的女子,多一些晋身的机会。 她也愿意在心情不算差的时候,稍稍包容她们的不足。比如柴芸,虽然忠心、勤恳,却少了些灵气;比如那个杜家的小姑娘杜素然,虽然富有灵气,却对姓李的,包括她那位做皇帝的舅舅,都心有怨怼。 以武皇后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 不过没关系,姓李的又不是她,她怕什么呢? 且,谁知道杜素然对李家人的怨怼,将来有没有用呢? 多年的与人斗、与命争的经历,早就让武皇后学会了:多埋下几颗棋子,总是没有坏处的。 这也算是,皇后的胸怀和气量吧? 武皇后的目光重又投向镜中的自己,对自己的未雨绸缪,满意极了。 蓦地,一张圆胖的脸,带着类似谄媚的笑,落入了镜中一角:是赵应。 武皇后暗自皱眉,却也不能不承认,赵应的名字起得真好。 赵应,不就是照应吗? 她这些年得了赵应的照应,还真算是顺风顺水。 这老东西忠心又尽心,人也算机灵,可就是有一点,太媚.上了。 武皇后在心里撇了撇嘴:得寻一个年轻的顶上来,省得这老东西某件事办得不稳成,再坏了好事。 唉! 尽心的太谄媚,忠心的不够灵透,好看的和自己不是一条心,和自己一条心的又牛心左性,大部分都过得去的还心存说不得的怨怼,须得好好调.教才能上道儿 这世间,怎么就没有那么一个既聪明机变,又好看博学,且和自己一条心的人呢? 武皇后顿生一股子人生寂寞如雪的沧桑之感。 何事?武皇后对着镜中的自己道。 她看腻了赵应那张胖脸了。 在她没给予眼神的地方,赵应依旧笑得一朵花儿似的,回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像花儿那样美丽:罪犯上官仪的家眷,都已经没入掖庭了。 武皇后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赵应忖着她的反应,心道皇后娘娘这是没什么兴趣的意思吗? 想想也是,上官家败都败了,剩下孤儿寡母,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就此退下的时候,却听到武皇后幽幽地开口了:都是些什么人? 赵应愣了愣,马上明白武皇后问的是什么,忙回道:只有上官庭芝的妻子,以及她的女儿。 女儿?武皇后突生兴趣,眉峰挑了挑,上官仪的孙女? 赵应忙应是。 样貌如何?才学如何?武皇后追问道。 赵应闻言,愕然。 他知道武皇后问的,是那个上官仪的孙女的样貌和才学,可是 尚在襁褓中,看不出来吧?赵应只好答道。 武皇后哑然,继而自顾微笑了:竟然还在襁褓中当年,上官仪的才学、风度不知令多少人折服啊! 她似是忆起了过往,赵应却是不敢应答的:上官仪,谋逆之罪啊!他如何如何皇后说得,别人却是说不得的! 由她们母女去吧!武皇后回神道,别难为她们。 她和上官仪是政敌,上官仪已经死了,没有人再威胁她的皇后地位,一切也就结束了。 她自恃身份,也不可能去为难孤儿寡母。 何况,她还想看一看,那个姓上官的小婴儿,长大了是否具有她祖父那般的才学和风仪呢! ※※※※※※※※※※※※※※※※※※※※ 应小天使们点播,在正文中穿插阿曌的情路历程,作为番外,这是第一篇。 第89章 阿曌(二) 深宫岁月苦且长 其实也未必。 反正武皇后这个皇后做的,便没觉得如何苦,如何长 连堂堂天子都得忍让她几分,后宫嫔妃看到她更是如鼠避猫,她有什么可苦的? 每日里种种事务忙得她脚不沾地,几乎一刻不得闲的,又何谈光阴漫长难熬? 相反,武皇后喜欢这样的忙碌,喜欢这种将权柄、更大的权柄握在手心里的感觉,这让她觉得充实,觉得踏实。 要说没有烦心事,也不可能。 眼下,便有一桩尴尬难解的事 武皇后揉了揉泛酸的额角。 这件事,若是其中牵涉的是旁人也就罢了,她会没有分毫犹豫地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可偏偏当事的是 唉!纵是帝后之家,也不是全无烦忧啊! 武皇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唤来了秦晖。 太夫人那里怎样了?她问道。 后宫之中,敢被称为太夫人的只有一位,便是皇后之母,荣国夫人杨氏。 秦晖眼珠儿一转,便明白了此言所指,马上赔笑回道:太夫人由太医令亲自诊了脉,用了安神的汤药,听闻已经安睡了。 能在后宫之中,这么迅速地获知宫外母亲的讯息,即使身为皇后,也不是哪个皇后都能做到的。 武皇后这会儿却没有心思为自己巧妙安置人手、及时获取消息而自得,她也只顾得上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倒也罢了。她容色淡淡道。 秦晖不敢接这个话茬儿,只微弯了身静静候着。 此前刚刚发生的那件大事实在堪称说不得,他惯看风向,自然不会对尚无定论的事多嘴。 贺兰敏之事亲不孝,责令闭门读书,悔过半月。武皇后终是下了决断。 而她再一次揉着额角的动作,暴露了她心底的倦意。 秦晖垂着头听着这个决断,心里面已经有了底儿 这就叫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贺兰敏之就这么逃过了一劫了。 啧啧,奸.淫公主贴身侍女这样的大罪都能被这么轻轻揭过了,还真是这才叫会投胎呢! 秦晖心里很有些酸意,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 想来贺兰大人也是一时糊涂,孝敬太夫人贺兰大人是从来不含糊的。秦晖笑眯眯地奉承道。 武皇后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谁也猜不出那一声呵笑是冷笑还是别的什么。 秦晖偷眼儿瞧着她似是倦倦地靠着椅侧,心里面就转起了怎么奉承的念头。 您前日夸贺女史研磨研的好,奴婢这会儿传她来侍奉?秦晖小心地试探道。 贺?女史? 武皇后的脑海里忽闪着这个姓氏,可映出的却唯有贺兰敏之的那张脸,登时厌恶恶心的感觉顿生。 啪 她不耐烦地把离手边儿最近的一卷书掴在了地上。 秦晖吓得一个哆嗦,扑通跪在了地上。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触了霉头,心里暗骂自己什么姓氏不好提,偏偏提贺! 武皇后很不耐烦看秦晖咚咚磕头的蠢样子,更不耐烦地挥手让他起来说话。 秦晖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 各宫最近可有什么新闻?武皇后懒懒开口。 她现在不想去理会和贺兰、和杨,甚至和李字有关的任何人与事。 秦晖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见武皇后没有治罪,这才忙应承道:宫中何时会少了新闻呢? 武皇后睨他。 秦晖忙敛起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笑脸,恭顺道:近日陛下都留宿在徐婕妤那里 说着,小心观察武皇后的脸色。 见武皇后容色平静,才又壮着胆子道:陛下说是前儿七夕徐婕妤做的小饰物很是精巧 武皇后闻言,也只淡淡地丢出一句:随她去。 秦晖很有些困惑,或者说,长久以来他在武皇后的身边侍奉,就有个绝大的困惑始终不得其解:昔年斗死了先皇后王氏和宠冠六宫的萧淑妃的武皇后,竟然对很得皇帝心的徐婕妤睁一眼闭一眼。这是什么缘故?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66) 难道是因为,徐婕妤只是个婕妤,且不曾诞下皇子? 可照皇帝留宿的频率,只怕皇子也是不远了吧? 秦晖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因由,更想不出在武皇后这里邀功以期将来压下赵应一头的更好的机会。 如果,能在徐婕妤这里寻到机会 听闻徐婕妤近年常常关照掖庭。秦晖边说边偷盯武皇后。 是嘛。武皇后依旧不咸不淡的。 就在秦晖以为武皇后已经全然不感兴趣的时候,武皇后却忽然飘出一句:她关照谁? 犯官上官仪之后。秦晖答道。 以他对武皇后做派的了解,后宫中的事只要不是威胁她的地位的,她大多会选择静观其变。所以徐婕妤关照掖庭这件事,若非夸大其词,恐怕引不起武皇后的兴趣。 果然,武皇后听到上官仪的名字,倚坐的身体绷直了些:上官仪之后?那个小丫头? 秦晖暗喜:武皇后能说出那个上官家的小丫头的名字,便意味着她对掖庭中的事不可能不曾不关注过。如此才好! 正是她!秦晖忙回道。 她?武皇后眯着眼睛想了想,今年有七岁了吧? 接着又问:徐婕妤关照她来着? 可不是嘛!那丫头刚出生不久,徐婕妤就派了自己的大宫女去,调了她的母亲郑氏专做自己的针工,还特特地吩咐了掖庭令,给她们母女单独的房间过活。秦晖道。 就这个啊! 武皇后无所谓地一哂,绷紧的身体也松缓了几分。 要么说后宫中的事,哪里有她不知道的呢? 徐家与上官家有些故交,徐盈要关照落魄的上官氏后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当年,就是武皇后自己,还曾因为掖庭令石广厚苛责郑氏母女而杖责了他,又贬了他的职呢! 也是因为这件往事,掖庭中那些惯于捧高踩低的奴才,方不敢对那母女两个蠢蠢欲动了。 武皇后倒也没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如何好。 她从来都没打算做好事做好人什么的,她是一个务实的人,只为自己的目标而活。 她之所以惩治石广厚,震慑众人,不过是因为:她厌烦底下的人,打着她的幌子装神弄鬼罢了。 至于郑氏母女是否因之而得了庇护,她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秦晖怎么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赶紧添油加醋地又道:徐婕妤这些年都同上官氏走得近,听说还常在陛下面前提起呢! 武皇后闻言,双眸凝住:你亲耳听到她在陛下那里提起了? 秦晖一噎,登时不敢接话了。 武皇后轻哼一声,到底还是站起身来。 去徐婕妤那儿。她说道。 她可以不在乎徐盈怎么照顾上官氏的后人,但是徐盈若是敢在皇帝面前提及上官氏,那可就别怪她不顾及过往了! 秦晖见武皇后虽然不肯全信自己的话,但到底有了动摇,心中暗喜,张罗皇后仪仗张罗得更加殷勤了。 这么多年来,除了不得不见的场合,武皇后是不会踏足徐婕妤这里的。 她不愿看到徐盈那张脸,看到了就不免生出一种,好像欠了债的不适感 这算什么?愧疚吗? 武皇后心里不快活地想。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欠债的感觉,始终萦绕着她,令她难以释怀。 徐盈的那张脸她真是不想看到。 大概是这里多年来没有自己踏足,而徐婕妤最近正在得宠吧,连门口当值的小内监看到自己,都跟自己要来生吞活剥了他家主子似的。 武皇后盯着那个慌不择路往殿里面跑的小内监,心里面泛过些别扭感。 蓦地想到了什么,她健步如飞地跟了上去 果然,被她捉了个现行:徐婕妤正在她的宫里面,受郑氏母女的拜。 她们竟然走得这样近了?都感恩戴德起来了? 武皇后在心里哈了一声。 她才不想看徐盈,也懒得看郑氏。 她的注意力,被眼前这个小人儿吸引了 上官仪的孙女,那个在七年前就让自己生出好奇心,想看看她长大以后是什么模样的小丫头,竟然就在这里见到了? 这七年来,武皇后有太多的事需要忙,忙得她几乎都忘记这个小丫头了。 如此情境见到,也算有趣。 武皇后的嘴角微微勾起,径直朝着上官婉儿那里冲了过去。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动作,在旁人的眼中,仿佛她要对这个小姑娘如何似的。 天知道她彼时真的只是好奇:上官仪的孙女,究竟是怎样的? 武皇后的脚步,因为突然看到小姑娘的脸,而霍的顿住。 这算什么? 抹了一脸的灰土,像是刚从土堆里爬过的样子,这算什么? 呵!这是故意的吧? 给谁看呢? 肯定不是给徐盈看的。 那就是给坏人看的呗! 武皇后心中冷笑。 她平生第一次对自己成了坏人这件事,而觉得如鲠在喉。 好啊! 既然做坏人,当然要坏到底才像样! 她倒要看看,他们一个两个的,都在玩什么花样儿! 武皇后的手,于是欺向了上官婉儿的脸 手指之下,是灰土触到肌肤的涩.感,武皇后感受分明。 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让她觉得稀奇的,是眼前这个姓上官的小丫头的眼神 谁给的这小丫头的胆子,敢这样直视自己的?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直白地盯着自己看了? 武皇后的心底,陡生异样之感,接着便是威仪被侵.犯的感觉。 这小丫头在掖庭长大,她刚才还向徐盈行礼来着,她不可能不认得皇后服色;既然认得,还敢这么盯着自己看 难道竟是个傻子? 上官仪的孙女,是个傻子?! 武皇后一口气堵在胸口,堵得发痛。 这叫什么? 珠玉蒙尘吗? 武皇后越想越气,索性手上用力,使劲儿揩拭起小姑娘细嫩的肌肤来。 她倒是要看看,明明长了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的,上官仪的孙女,到底是不是一个傻子! ※※※※※※※※※※※※※※※※※※※※ 婉儿: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和我家那口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以为我是个傻子 话说,九月一号开始更新百合现代甜文《女王攻略》。如果收藏足够多的话,坐着菌会考虑日更哒~ 第90章 阿曌(三) 这叫什么眼神? 瞪圆了眼睛,还张大了嘴! 下一步会不会流下涎水啊! 有那么一刹那,武皇后看到上官婉儿盯着自己的眼神,心里产生了某种与嫌弃有关的情绪。 武皇后下意识地就要抽回手,突然听到了徐婕妤的声音:皇后娘娘! 呵!徐盈竟然来插手了? 还敢用这种带着威胁的语调,和自己说话? 武皇后被激起了意气,那只手干脆更紧地贴在了上官婉儿的脸上 怕我看吗?我偏要看! 怕我摸吗?我偏要摸! 武皇后甚至高傲地扬起了下颌。 皇后娘娘想做什么?徐婕妤咄咄问道。 武皇后却已经听出了她底气的不足。 投鼠忌器吗? 武皇后心中冷笑。 一个小官奴而已,就算是徐家与上官家有故交,关照了这么多年也就罢了,至于让三品婕妤忌惮成这样的? 武皇后的眉峰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眼神则瞄向了被她的手掌控制着的小东西 哈!小东西这是在关心徐盈吗? 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 小小的孩儿,还知道关心旁人,可见不是个傻子。 武皇后的心底,瞬间划过了谢天谢地的轻松感。 当然,她绝不会承认,她在为上官仪的孙女不是个傻子,而感到由衷地庆幸。 心念微动,武皇后故意用眼睛去瞪徐婕妤 果然如愿地看到手掌下的小东西更关切、更担心了。 有趣! 武皇后暗自好笑,琢磨着这小东西既然这么好玩儿,要不要再做点儿什么事,调剂一下自己枯燥的日常。 孰料 皇后娘娘慎行!徐婕妤脱口而出。 武皇后一股火气被顶了上来,干脆老实不客气地更在上官婉儿的脸上作怪起来。 该慎行的人,是你!她同时斥徐婕妤道。 其实,武皇后的心里也有些纳闷:为什么徐盈这么紧张?虽然彼此谈不上多好的关系,好歹也认识二十年了,至于对自己这么不了解?还怕自己掐死这小东西不成? 要是想弄死这小东西,还用等到此刻吗?还用我自己动手吗? 武皇后越想越气,徐婕妤越怕什么,她越是让她更担心。 皇后娘娘想做什么!徐婕妤干脆来拉扯她的手腕了。 这让武皇后的身体一僵 已经有多少年,她们不曾贴得这般近了? 当年的她们,也曾一起玩耍,一起外出游赏,一起说着体己话 当然,那个时候,并不是只有她们两个,还有 某种心烦的情愫又翻涌了上来,提醒着武皇后,她曾经欠下的债。 无论是什么债,都是债。 武皇后暗自咬牙,猛地用力甩开了徐婕妤的手。 她平生不知让多少对手、多少政敌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唯独那笔债欠下了,便没办法还。 武皇后于是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息,喝令秦晖带了姓上官的那小东西离开。 她还是后宫之主呢! 后宫里的事,难道还有她问不得、管不得的? 直到折回自己的承庆殿,武皇后方渐渐平复了情绪。 可是半盏茶尚未入口呢,宫人报说太平公主求见。 这让武皇后的心情稍好了些,却也平添了几分疑惑:这个时候,令儿来见,还特特地让人通禀,全然不是平日里出入此处毫无规矩的架势,是什么缘故? 武皇后可不觉得自己唯一的女儿突然就长大了。 所有的儿女里面,武皇后觉得也只有太平公主继承了自己的几分灵气和神髓。 其他的不提也罢。 又或许是唯一的女儿,是和自己同一性别的女孩儿,对于太平公主武皇后更多了些纵容,她自问疼爱太平比儿子们更甚。 尤其是,前些日子经历了那种事 武皇后默默叹了一口气:但凡换一个人,敢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来,她早就处置了。 可是贺兰敏之那个小子谁让她没有娘家人可以倚仗呢! 就算是对外戚向来不屑一顾的她,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宫廷内外的争斗,也渐渐意识到,有时候多一两个得力的娘家人,很多事情办起来就方便得多。 所以,还得抓紧派人往龙州和振州查访武家那几个小子,是不是能和自己是一条心。 如此心里盘算着,并不妨碍武皇后和女儿的亲昵。 她搂了女儿入怀,摩挲着,一点点地探问。 太平到底还是个孩子,几句话便绷不住,说出了真实的来历。 还真是厉害啊! 武皇后心内暗嗤:那个姓上官的小东西,哪里是个傻子啊!简直就是个人.精儿中的人.精儿! 不然,寻常七八岁的小孩子,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让堂堂的公主为自己甘心情愿地求情? 虽然,这个堂堂的公主也只刚满了八岁。 不过,武皇后了解自己的女儿,若不是真心喜欢那个小东西,绝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这可更有趣了! 武皇后嘴角浮着若有若无的笑。 她倒是很想见识见识那个小东西,小小年纪是怎么个精明法儿。 那小东西瞪着圆眼睛的时候,着实呆了些,倒也像个小美人坯子的样子。 武皇后于是决定亲自看一看,那小东西如何厉害。 却忽有宫人来报,说徐婕妤求见。 武皇后顿觉头疼:姓徐的怎么都这么牛心左性呢! 难道她吃人?能把那小东西生吞了? 武皇后遂出言警诫,就此打发了徐婕妤赶紧走。 徐婕妤比她料想的还要执拗,竟然敢提及《三皇经》! 须知,《三皇经》是宫中的禁忌。它不止是先帝时候便有的禁忌,其中更牵连着某件武皇后想都不愿去想的往事 好不容易徐婕妤退缩了。 武皇后略觉心烦,随手命两名宫人去备了净面的物事,给那小东西洗了脸,然后带来见自己。 那两名宫人前脚领命离开,武皇后蓦然间想到了什么 她的手下她最清楚。这些奴才在自己眼前卑躬屈膝的,在外面可跋扈的很。 这倒没什么,宫里宫外的人就该多吓唬吓唬才老实;可若是那两个奴才吓坏了那小东西怎么办? 吓坏个把小罪奴其实也什么大不了,可那个小东西和寻常小罪奴又不同她还没见着那小东西究竟如何聪明呢,就这么吓坏了,岂不可惜? 武皇后赶紧唤来了赵应,特意叮嘱了他几句,让他亲自去带了上官婉儿来。 赵应喏喏地应了,快步离殿而去。 没多久,赵应就引着上官婉儿进入了大殿。 当武皇后第一眼看到这个已经洗干净了脸的上官婉儿的时候,她怔住了。 那一刻,她的脑袋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话:讨债的来了! 她,怎么也会在同样的地方,长着几乎一摸一样的,朱砂痣? 武皇后紧紧盯着下面跪伏着的小小身体,只觉得呼吸急促了几分 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67) 还是,有人故意如此作为的? 武皇后接着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念头。 她清楚自己现在的地位,更清楚自己的手中握着怎样的权力。只要她安于皇后的尊位,便无人可以动摇了她去。 就算有人心里看不惯她,甚至想要置她于死地,也只敢想想,不敢真的做什么。 毕竟,命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这小东西眉心的朱砂痣,是真的喽? 这算什么? 天意吗? 武皇后突然间明白了,徐婕妤何以对郑氏母女关照若此了。 徐盈不会真把这么丁点儿的小东西,当成吧? 她怕不是疯了? 武皇后的神情复杂起来,看向上官婉儿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稳了稳神,从容问道。 无论她的内心如何波动,她都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婉儿。 武皇后听到上官婉儿这样答道。 呵!这么点儿的小东西,都知道回避着上官这个姓氏了?怕触我的霉头吗?怕死吗? 这样想着,武皇后忽然哂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吗?上官仪的水平,不过如此。 她故意这样说的。 她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着一个那么点儿的小姑娘说出这种话来。 分明,她在听到婉儿这个名字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屈子的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还在心里赞叹好名字来着。 可她心里就是莫名地存着某种道不明的心思,让她说出了这种颇失皇后身份的话来。 然后,她看到了什么? 看到太平和上官婉儿的脸色都变了。 太平倒也罢了,自幼读书,更比她的兄弟们都聪明,听出这话的不妥当,也在武皇后的意料之中。 可是这个上官婉儿,她竟也听明白了? 难道,她读过书? 她才多大?还是在掖庭中长到如今的。 掖庭无书可读,就算郑氏从她记事起就背书让她学,她能记住这么多? 这可不是早慧能够形容的了! 武皇后脸上的容色淡淡的,谁也不知道她内心里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在她看来,眼前这个叫上官婉儿的小东西,根本不像是小东西,而像个大人。 武皇后生出恍惚之感,某个人的模样和某些场景,仿佛重现一般,急速地向着跪在下面的那个小人儿的身上冲去。 这不可能! 武皇后深吸一口气。 绝无可能! 她不信! 偏偏这时,太平看出了她对上官婉儿的不喜,急着上前来,为上官婉儿开脱。 武皇后刚刚平静下去的心,再起波澜 太平竟然这么喜欢她! 她到底是怎么让太平,在短短的时间内,喜欢她的? 太平自襁褓中就锦衣玉食,什么没见识过?怎么就这么快,被这么个小东西收买了心思? 这个小东西,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武皇后心生不平,为自己的女儿,或许更为别的? 她于是斥责了上官婉儿什么都不懂,斥责了她不仅不懂,还不知道习学! 虽然武皇后的心里有些发虚,觉得自己似乎很有些不讲道理反正她就是斥责了,就是说了,又能怎地? 她是皇后,谁又能奈何了她? 她就是要看看,这个叫上官婉儿的小东西,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儿来! ※※※※※※※※※※※※※※※※※※※※ 以阿曌的性格,对婉儿已经算是很细心很贴心了~~ 第91章 阿曌(四) 武皇后纵横后宫这许多年,如今独霸后宫,连堂堂天子都得给她几分面子,使得她早就养成了颐指气使的习惯。 而随着手中权力的收拢,她最讨厌的事,就是她的事旁人,尤其是下人自以为是地替她做主。 比如,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的秦晖 武皇后曾经以为他只是善于逢迎,偶尔糊涂个一次半次的无伤大雅,谁承想这狗奴才竟要把上官婉儿往教坊司里送! 谁给的这狗奴才的狗胆! 武皇后的脸色阴沉似水。 她心里恼火得很。 秦晖只是个顶不起眼儿的奴才,打发了他并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更费事。 武皇后已经默默把他抽筋拔骨了几个来回了,她命人把他架了出去。 她现在没工夫理会他,将来有他的好看! 武皇后更气的,其实是其他几个人。 徐盈那个不让人省心的,死皮赖脸地赖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她敢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她还敢用那种语气和自己说话! 呵!她以为她是谁! 武皇后磨牙 若不是看在故人的分儿上,徐盈还有机会杵在这儿碍眼吗? 徐盈怕是真不知道,她凭什么和自己针锋相对吧? 武皇后心中冷笑,她于是丢出了将要对徐家满门不客气的撒手锏。 这招果然奏效,徐盈立马就老实了。 这才对嘛! 做嫔妃就该有做嫔妃的样子! 在这儿虎视眈眈的,屡次冒犯皇后之尊,还试图惦记皇后的人,不是僭越是什么? 武皇后丝毫不觉得,她把上官婉儿定义为皇后的人,有什么不妥。 打发了徐盈,武皇后对自己的女儿犯起愁来。 太平对上官婉儿的在意,让武皇后心里极不舒服。 她一向都觉得女儿除了比儿子们更像自己,以及更招自己疼爱之外,和儿子们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或者说,在武皇后的概念之中,太平合该同她的兄弟们一样,对自己唯命是从。 可是,就在今日,太平竟然三番两次的这么不听话。 不过,就算心里对女儿的反应不大高兴,武皇后也没有表现出来。 她的女儿,是整个大唐最尊贵的小公主,她舍不得让她受委屈,自然也舍不得让她失落。 尤其是在,经历了贺兰敏之那个畜.生那件事之后 武皇后于是耐着性子,告诉太平,自己对上官婉儿的安排。 总算看着女儿满意地走了,武皇后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面上似是嫌弃地虚踢了太平一脚,其实嘴角已经不由得微微勾起,心里面则好笑地摇头:令儿这小东西! 太平和徐婕妤走后,偌大的殿内,就只剩下了上官婉儿和她的母亲郑氏。 对于郑氏这个上官家的儿媳,武皇后是没什么兴趣的。 左不过就是个贵宦之女,联姻嫁入上官家,前半生诗书簪缨、享了荣华,一朝家族败落沦为奴婢。 世事无常,成者王侯败者贼,这样的女子多了去了,也不差郑氏这么一个。 武皇后甚至能够构想得到,若是自己当年没有入宫,没有成就今日这样的高位,她的母亲以及她,都会是如郑氏那般下场的无数个女子中的一个。 这是命,谁也别怨! 怨只怨,自己没有那个能耐去争! 武皇后真正感兴趣的,是上官婉儿。 尤其,这个姓上官的小东西的脑门上,也长了那么个朱砂痣,倒让武皇后生出了几分命中注定的况味。 命中注定吗? 武皇后嘴角浮着一抹意味难明的笑 就算是命中注定,这小东西还这么丁点儿大,她有能耐诱.惑君王吗?她有能耐独得专宠吗? 退一万步,这小东西还拥有那个家世,能支撑起来,那种,命中注定吗? 武皇后嘴角的笑变得冷冽了几分,看着上官婉儿的眼神,也越发地审视起来。 她不喜欢想那些过往,特别是,那些过往和眼前这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联系在一起的时候。 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一时辨不明自己的心迹。 想不明白的事,武皇后从来不喜欢多费心思去琢磨。 她向来是个务实而目标明确的人,她只问自己想得到什么,而懒得费心思去抠其中的细枝末节。 不过,偶尔发现一些小小的细节,于她而言,也是挺有趣的事。 比如,她发现这个姓上官的小东西,竟然在这种情形之下,还敢大着胆子抬头直视她! 有趣 武皇后这么多年来,从没发现哪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就是皇帝,看向她的眼神,如今也多了些好商好量的意味。 就是她的儿女们,在被她疼爱的时候,都知道适当地把握分寸,而不会恃宠而骄。 就是她的母亲,这些年面对她的时候,也多了些和母女之情不大相干的讨好 这些,倒也罢了! 人在高位,有所得必有所失。武皇后也渐渐看得明白了。 哈!这小东西不仅敢大着胆子直视她,还敢在她母亲都被自己吓得哆嗦的时候,向自己大声开口了。 这小东西说什么? 妾愿侍奉皇后娘娘,以彰显皇后娘娘之懿德! 上官仪的孙女,竟然向她讨饶起来!竟然说愿意侍奉她! 不知道上官仪泉下有知,听到这句话,会不会被气得胡子、眉毛都飞起来! 武皇后这般想着,心情格外地轻快起来。 什么懿德不懿德的! 她才不在乎那些骗鬼的虚名头。 能让不肯屈服的人屈服了,才更有趣儿 等等! 武皇后及时刹住自己的轻快得意,幽深的目光再次投向眼前这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这小东西,当真是甘心情愿地想服侍自己吗? 还是,这是她回护她母亲,甚至还有徐盈的权宜之计? 真要是那样的话 武皇后的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大有一种被小毛孩子算计了的,阴沟里翻船的感觉。 话虽如此说,武皇后却也清楚,能表现得让自己都不小心差点儿上了当的,又岂是一个寻常小毛孩子就能做到的? 这个小毛孩子,可是人精儿中的翘楚啊! 武皇后微微眯眸,为自己的眼光而自得。 这么一来,她再看上官婉儿的心境就变了。 皇帝爱才、惜才,难道她就不爱才、惜才了? 这个姓上官的小东西,如今还小。假以时日,焉知将来不会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就算是长歪了,这么个聪明的脑袋瓜儿,这么一副伶牙俐齿,时常侍奉在自己的身边,是不是也能让枯燥的日常,多些调剂,而增趣味? 当然了,武皇后不会允许上官婉儿长歪。 且不说白瞎了这个小美人儿坯子的模样,一旦长成个喂不熟的狼崽子,将来岂不扎手 似这种聪明小孩儿,越是聪明越得打击,让她以为自己蠢,让她以为自己差得很多,她才知道更加地习学上进。 武皇后深谙培育人才如训马,她毫不吝惜自己的冷言冷语,一盆一盆冰水一般泼向了小小的上官婉儿。 她就是要打击她,搓.摩她,调.教她 而此时的武皇后,浑然未意识到:潜意识之中,她压根儿就没把上官婉儿当成一个才七岁的小女孩儿看待。 而上官婉儿的反应,更是让武皇后惊诧:这些话,真的不是别人教给她的? 这大段大段的,背下来都费劲的话,真的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这小东西甚至还说什么? 她说,她对自己有用? 她说,自己重用了她,就能让世人看到,皇后娘娘是如何的大度包容,如此饱学之士也会甘心为皇后娘娘所趋驰? 武皇后越听越觉心惊肉跳。 她恍然意识到,眼前正在和她侃侃而谈的,真的不是一个遍历世事的成年人,而只是一个小不丁点儿的小东西。 这份心智,这份口才,就是当年的那谁,怕也比不得吧? 武皇后猛地一个恍神。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确定眼前的确实只是一个小姑娘。 武皇后的心底里莫名地生出些心悸之感。 不是害怕,而是对未知的不确定感。 李唐皇室崇道,她昔年也曾读过几卷道经,知道些借尸还魂夺舍之类的传说故事,她从来都是斥那些东西为无稽之谈的。 然而,今日,方才,眼前这个小小孩童的侃侃而谈,竟让她生出了那种诡异的怀疑之感。 武皇后于是呵斥住了上官婉儿。 她说她不喜欢听这些。 也不知道那小东西是如何理解她的不喜欢听的,武皇后看到那张乖顺的脸低垂下去之前,那双灵动的眸子之中,晶莹剔透的闪耀。 真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 武皇后心内感慨。 拥有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的,怎么会是阴.邪诡异之物呢? 上官婉儿和她的母亲,已经被带出了大殿。 武皇后仍怔怔地出神。 其实,除了刚刚的那种陡然而生的恍惚之感,她并没觉得对上官婉儿觉得害怕。 她这辈子,好像都和害怕两个字无缘。 若那个小东西真的是什么阴.邪之物 武皇后嗤的失笑:那又如何?难道她还怕了那小东西不成? 就算那小东西是个阴邪的化身,也是老老实实任她摆布的阴.邪的化身! 曾经有人质疑她疯了,那个人还为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忧心忡忡。 那个人甚至为了她这条不归路,搭上了一生 她以为她护住了她 是,的确,当初,她是护住了她,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武皇后。 可是,既然老天爷让她成了武皇后,她便不想一辈子都只做个贤良淑德的皇后,将来变成一副没有感知的尸骨,还要被一群腐儒拿来说三道四。 人活着,以及死后,终究免不了被说三道四 反正都逃不掉被说道,倒不如趁着活着的时候,任我所为! 连那个小东西,都能说出皇后娘娘尊如皓月这种前无古人的话来,我又如何做不出前无古人的大事?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68) 武皇后拔直了脊背。 反正那个小东西,她要定了! ※※※※※※※※※※※※※※※※※※※※ 这阵收拾房子累到不想说话,挤出时间码出一章。 所以,阿曌这算养成吗? 第92章 阿曌(五) 她太忙了! 身为这个庞大帝国的皇后,身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天后,身为不得不为频繁被风疾所困扰的皇帝处措前朝事的天后,她太忙了! 因为太忙,因为每日里被前朝和后宫中的诸多事情牵绊了精神,还要时不时地宽慰那位被疾病折磨得格外敏感的皇帝,以及越来越不让她省心的儿女们,她的脑子几乎每日十二个时辰都不得歇息。 因为脑子长久被各种琐事占用着,她常常忽略眼前的时间。 比如,那个上官家的小东西,已经多久没看到了? 那个小东西,自从当年入了宫学,便从武皇后的眼前消失了。 武皇后也只偶尔从侍者的口中,得到关于她在宫学中的消息。 武皇后都能想象得到:那些侍者,无论他们的年资如何,无论他们在她面前表现得如何恭顺忠心,在向她回复的时候,他们心里一定是认准了,她让他们去打探上官婉儿的消息,是让他们监视那小个东西。 他们一定自以为是地以为,她心里忌惮极了上官仪的后人,生怕上官仪的后人在宫里闹妖儿。 想到这些,武皇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随他们如何想去,她难道在乎吗? 她不仅不在乎那些表面上对她忠心无限的仆从们怎么说,她还很乐意看到他们窥探她真实想法的各种小心思。 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自以为隐藏得极好的心思,早就被她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才有趣! 若是让这些奴才真琢磨透了她,那她这个尊位者,当的才叫失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这些,充其量就是她忙碌生活中的一点点小小的调剂,而已。 什么事于她而言,才是重要的呢? 比如,她的大儿子,也就是太子,又在东宫折腾什么新花样儿了 她从来管太子在东宫和他的那班子幕僚鼓捣出来的所谓新举措,叫做新花样儿。 不过就是些她玩剩下的小儿科,难道还配有什么高级的称呼吗? 这么看来,太子还真是很努力地在学她。 虽然,他的性格,像极了他的父亲。 不,不仅如此,他的身体甚至比他的父亲还要差。 想到儿子的身体状况,武皇后眼底暗了暗。 武皇后努力挥去心头的阴霾。 每日里已经这么忙碌了,难道她还要让自己的心情也继续低落下去吗? 为什么不让自己高兴一点儿,想点儿高兴的事儿呢? 比如比如那个小东西。 宫学里的郭老头儿虽然不好打交道,对武皇后面上也还算恭敬客气。 就是从他那里,武皇后的侍从得知了许多关于上官婉儿的事。 她很聪明,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个事实,武皇后从当初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便知道了。 她很用功,很爱读书,这倒很符合他们上官氏的传统。 上官氏嘛? 武皇后轻嗤一声:就算那小东西的身体里流着上官氏的血,入了宫、入了她的眼,这辈子就得是她的人!谁也甭想更改! 郭老头儿还说,那小东西不大作诗,却很喜欢练字和写文章。 不喜欢作诗吗? 武皇后抚了抚下巴,若有所思。 上官仪,还有前朝那些臣工们,不是都喜欢作诗,以表现自己多么多么有才华吗? 这小东西倒是挺特别的。 这么想着,武皇后便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心。 她命人悄悄取来了上官婉儿写的字,以及作的文章,然后特别赏脸地于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遍。 这么一看,武皇后觉得小东西写的字还是挺好的 一个在掖庭中长大的孩子,能写出这么一手字来,已经算是极其难得了。 真不知道当初郑氏是怎么教的她! 武皇后感慨之余,心里面对郑氏的那点子偏见,似乎有所减弱。 不过她向来骄傲,绝不会承认心里面的那些突生出来的念头。 而是将注意力投注在了上官婉儿的文章上。 武皇后自幼随着母鸡博览群书,论读书之多、见识之广,她就没真心服过谁。 这些年她又接触多了前朝的奏折章表,对于当今的读书人究竟是个什么水平是最清楚不过的,对于文章的好与坏,她有发言权。 可是,便是如此以才学自负的她,读了上官婉儿的文章之后,也不由得怔了 这种文章,是一个自幼在掖庭长大的,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写得出来的? 倒不是说上官婉儿的文章辞藻多么的华丽唯美,而是 武皇后的眉头蹙了蹙。 身处大唐帝国的至尊位置,她有机会见识各种各样的饱学之士,这其中就包括神童。 但据武皇后看来,那些所谓的神童写出的文章,大多是学着大人的样子堆砌词汇,而整篇文章都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到底,至多算是会背书,而称不上神异。 上官婉儿却不同。 以武皇后目光之锐利,她能隐约觉察出上官婉儿的文章之中,有意伪饰成一个有些才学的小女孩儿的样子的行文方式。 可以说,上官婉儿伪装得很好,几乎能骗过所有人的眼睛,她甚至有那么几处,刻意地用错了典,或者写错了字。 武皇后就是那极少数的,不能被骗过的人 故意的吗? 武皇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上的来自上官婉儿的文章。 是真的有才学,怕太露锋芒,怕出头的椽子先烂,还是这个小东西,隐藏着更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趣! 武皇后下了最后的结论。 她并没有意思到,此刻,她的嘴角边挂着的微笑,比有趣这个结论,更加的有趣。 她唤来赵应,让他原封不动地把这些习字和文章都送还回宫学,依旧还给郭老头儿。 她当然不是怕郭老头儿了,只是郭老头儿侍奉过先帝,又是看着当今天子长大的,她这个做皇后的,总要摆摆姿态,表示一下恭敬不是? 老头儿老太太们就是麻烦! 武皇后在心里默默朝天翻了个白眼儿。 静安宫的薛老太太,回回都不给她好脸儿!好像她如何了她似的! 想到静安宫那位,武皇后忽的眼睛一亮。 薛老太太不是最厌恶麻烦吗? 偏要让她麻烦! 武皇后乐得看到别人不喜欢什么,偏偏给什么,对方还没办法的跳脚劲儿。 她于是重又唤回赵应,吩咐他如此如此。 赵应得了令,立刻麻溜利索地去办了。 武皇后盯着他胖而灵活的背影,还有那副为天后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架势,心中呵笑。 自从当年她料理了秦晖,赵应这老家伙侍奉起她来,便更加地竭心尽力了。 不知道是因为秦晖的事,让他意识到自己得抱紧了皇后的金大腿,才有前程,还是因为从此以后没有竞争者,而干得更卖力了。 反正那些都不重要,武皇后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赵应办事利落,很快就回来,将在宫学中如何办的事,向武皇后回禀了。 武皇后听了,略觉满意。 她已经开始期待起来:那个姓上官的小东西和薛老太太,在被自己这样安排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了。 怕是,她们都要惊掉下巴吧? 武皇后于是觉得,今日的枯燥乏味多了一重调剂,心情松快儿多了。 这么一松快儿,精神头儿都足了,使得她连着批了十几份奏折,又安排了后宫的若干件事,都不觉得疲累。 用了些茶点,眼看天色近午,武皇后生出了想要消食的冲.动。 想到静安宫薛老太太的生日快到了,正好有这个由头,说不定还有一场好热闹看,武皇后岂会落阵? 她立刻吩咐仪仗,往静安宫一行。 此行不虚,她看到了什么? 竟真的让她遇见了那个小东西! 虽然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到这个小东西了,武皇后却只看那个纤细的背影,第一眼便能确认就是那小东西。 她遂故意骄矜着,假装只当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宫女,果然就看到那小东西惊诧于她的出现了。 有意思! 武皇后轻轻勾了勾嘴角,俯视着那个跪拜的纤弱身影,又故意问她是哪个宫的。 哈!这小东西竟回说是宫学里,奉命出来办事的! 还是这么的一肚子的鬼心眼儿! 武皇后暗哼,仍是故意让她抬头。 待得看到上官婉儿眉心正中的那枚朱砂痣的时候,武皇后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你啊!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上官婉儿像是紧张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似的。 这张看着没什么异样表情的小脸儿,能诓骗得过旁人,可诓骗不了洞若观火的武皇后。 所以,这小东西还挺欣慰自己仍记得她? 武皇后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峰 不喜欢! 她可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任何一个人看破。 包括眼前这个小东西。 于是,武皇后老实不客气地难为起上官婉儿来。 她强夺了上官婉儿手里的经书看了,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经书 这桩事还是她吩咐下去的呢! 武皇后对经书没兴趣,她感兴趣的,是上官婉儿的反应:若是能看到这小东西窘迫,那就最有趣不过了。 最后,武皇后打断带着上官婉儿一起去静安宫。 她心里想着怎么去瞧这小东西和薛老太太的热闹,可是坐在辇上,她的脑袋后面总好像有一双眼睛,强行分走她的注意力。 上官婉儿被她要求跟随在她的仪仗后面,这也没什么。武皇后却总有种想要回头看的冲.动,莫名其妙的。 一个小罪奴,一个小宫女而已,纵有些才学,又如何? 将来,至多只能凭着她的提拔平步青云,还不得老老实实听她的话? 可是 可是什么? 武皇后愣怔了一瞬,觉得就在刚才,她的脑中有刹那的空白。 也不算空白,而是就在刚刚,毫无征兆的,上官婉儿纤细的身影,以及那张越发张开的清丽面庞,就这么跳入了她的脑际。 古怪! 武皇后不耐烦地凝了凝眸。 这算什么? 算是身为皇后,对于后宫中的美貌佳丽的忌惮心思吗? 是吗?不是吗? 武皇后不由得想到了一件事:若是皇帝,或者宫中的其他男人,比如她的儿子们,看到这小东西的这副模样,会如何作想? 更莫名地,她的舌尖上泛上了一股酸溜溜的滋味 莫不是方才吃多了梅子?泛酸了? ※※※※※※※※※※※※※※※※※※※※ 阿曌:我没酸,真的。 坐着菌的新百合文《女王攻略》,开始更新了。 穿越成厂妹的苦逼御姐高管vs温柔不霸道女王总裁的现代甜文。 第93章 阿瞾(六) 这世间有些事,不,应该说是很多事,并不是未雨绸缪四个字,便能够解决得了的。 比如,人心。 武皇后向来自许比旁人更聪明,也想得更远、更周全,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所有深谋远虑,都抵不过人心二字。 昔年,在去静安宫的路上,坐在辇上,被皇后仪仗簇拥着的她,曾经肖想过,上官婉儿那个小东西纤细窈窕的身形,以及越发张开了的清丽面庞。 那个时候的她,更多的,是担心那张脸,以及那张脸的主人日益散发出来的绝俗气质,被她的丈夫或者儿子们看中,从而搅乱已经被她掌控在手中的后宫局面吧? 然而如今呢? 如今,她想的又是什么呢? 东都洛阳行宫内,孤坐的武皇后,怔怔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很多很多年以前开始,她其实就对那个小东西,生出了些不一样的念头? 是不是当年肖想着小东西美好模样的她,其实已经在垂涎小东西的美好了? 是不是当年她担心那小东西魅惑君王、祸乱后宫,其实不过是她尚没有看清楚自己对小东西的心思的自欺欺人?其实当初的她,只是搅了酸,吃了醋? 思及此,武皇后不快活起来。 她冲着镜中的自己撇了撇嘴角,接着便似被什么突然出现的东西刺激到了一般,又蓦地抿平了嘴唇,回复了平素的骄傲模样。 就在刚刚,在她不快活地撇下嘴角的时候,眼尖地在自己的嘴角处和鼻翼侧各捕捉到了一丝皱纹。 皱纹 她竟然生出了这种讨厌的东西! 她何曾与这种讨厌的东西为伍过! 武皇后于是气恼地霍然起身,再也不想看到镜中的自己了。 她记忆中的自己,从来都是明艳的,她的肌肤从来都是光滑白皙的,没有一丝褶皱,没有哪怕半粒斑点。 可是现在 那丝微小的细纹,在她的意念之中被无限地放大,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提醒着她她的年纪的存在。 理智上,武皇后很清楚,她的脸上之所以长出这种可怕的东西,皆因为这段日子的奔波和劳累。 皇帝垂危,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需要她操心过问的事情太多了,需要她费心思去揣测的人与关系太多了。即使身体康健如她,即使从来沾枕头就睡着如她,也有了夜不安眠和深思疲倦的时候。 可是,理智归理智,在情感上,武皇后还是无法面对自己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皱纹。 这种无法面对,让她不能不想到就在刚才,忽恍过她脑际的婉儿的脸 那张年轻的、泛着灼灼光华的脸,以及那个未来充满着无限可能、前路不可估量的生命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69) 真是讨厌啊! 武皇后心里面难得地升腾出泄气之感。 和那小东西的年龄差距,让她不能不想象到,将来的某一日,那小东西正当年,而自己垂垂老矣、满身满脸的褶皱,在床.笫之间的情状 那小东西一定会嫌弃她吧? 这么说来,还真是她垂涎那小东西了! 武皇后气闷地粗.喘一口气。 胸中的瘀滞,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弱分毫。 她的眉头反而蹙得更紧了:那夜,那小东西哭得那样可怜,好像自己让她多么痛苦似的难道,之前自己感觉到的那小东西对自己的异样心思,只是自己的错觉? 一向自信的武皇后,对于自己的魅力,第一次生出了怀疑的感觉。 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摸索向了左腕 武皇后的左腕上,正戴着曾经属于婉儿的那串南红玛瑙佛珠。 因为被婉儿戴了许多年,婉儿的气息和温度,已经透入了那串珠子里。 于是奇异地,武皇后在触到那串珠子的时候,竟觉得像是抚摸到了婉儿的肌肤。 这种触感,让武皇后的心脏,不再觉得那么慌乱无着了。 终究,那小东西还是属于她了 武皇后这般想着,眸中有些红热烧起。 却在回味那夜旖旎细节的时候,猛地心头一震 她又想起来了,某件特别重要的事:按理说那小东西本该可是为什么? 武皇后的脸色沉郁了下去。 曾经的某种怀疑,因为一刻不停的忙碌,也只来得及在她的脑中忽闪那么几下;然而此刻,在大局基本尘埃落定,她几乎算是全然胜利的时候,她的脑子终于了有空闲,去思索那件事。 而这种思索,让她胸口的气闷之感更强了。 不可能的! 武皇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否定自己的念头,可是可是她在宫中活了这么多年了,早就知道,这世间一切皆有可能。 会不会是皇 天后侍女的声音,打断了武皇后的思绪。 武皇后不高兴地抬头冷视。 那名侍女是侍奉她梳妆的,见状登时吓得腿一软,差点儿直接跪了下去。 妾侍奉侍奉天后娘娘梳妆侍女的音声颤抖。 听到梳妆,武皇后心里就烦,镜子里的那道细纹裂痕一般,出现在她的眼前。 梳什么妆!武皇后不悦道。 她的本意是:朕已经这么好看了,还用得着妆容遮掩吗?难道朕老了不成? 那名侍女却是不明白她的心思的,晨起后梳妆,原本就是武皇后多年的习惯,这还有什么不妥的吗? 想着天后娘娘近来操劳,身边侍奉的人也都格外地小心谨慎,侍女便暗暗深吸一口气。 接着便赔上了一副笑脸,殷勤道:这是新进的丹蔻,天后娘娘您 她是想着天后娘娘许久不曾涂过指甲了,恐怕之前是没有那个心情。天后娘娘素来喜欢这些新鲜物,自己这么一提,天后娘娘八成是会高兴的。 孰料,武皇后不仅没有半点高兴,甚至横眉立目起来:什么时候了,还进这种东西!拿下去! 她说着,似是极嫌弃地挥开侍女奉上的托盘内朱红的丹蔻。 侍女这一次当真被吓着了,忙垂着头,捧着托盘退了下去,连梳妆的事都不敢再提了。 武皇后下意识地用右手的拇指指肚碾过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 没有了长指甲的阻隔,指尖的平滑圆润的触感,却也单调得可以。 为什么单调? 武皇后抿了抿唇,脸上划过意味难明的表情。 她的眼眸眯了眯,似在回味。 因为没有了那夜属于那人的东西,所以才单调吧? 武皇后的心底,划过复杂的滋味。 那夜之后,她就再没有留过指甲。 就像就像随时准备着再次徜徉于那处所在 武皇后的面颊上,难得地浮上了两朵绯红。 幸而这会儿殿内并无旁人,否则,若是被第二个人看到了堂堂天后娘娘,竟然露出了这么一副少女怀.春的神情,怕不是要吓掉下巴? 武皇后意识到自己脸颊上的红热之感,忙轻咳一声,正襟危坐。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那模样会吓着了谁,她就是觉得丢人 堂堂的天后娘娘,可不是靠着娇羞达到今日的这个地位的。 殿门口,赵应探头探脑的。 显然,他已经获知武皇后心情不好的消息了。 何事?武皇后睨他。 赵应忙闪出身来,含笑行礼道:是陛下那里。 听到是皇帝的消息,武皇后强迫自己从各种不着边际的想象中回过神来。 又怎么了?她问,语气中已经带出了些不耐烦。 赵应像是根本就没听到武皇后的不耐烦,表情分毫不变,如实回道:陛下醒了,嚷着说要见您。 嚷着 武皇后拧起了眉头:走吧! 她淡淡起身,朝着皇帝病榻所在的殿走去,素裳简装、不施粉黛的模样,倒真像是在替皇帝的病情担心似的。 赵应毕恭毕敬地随侍在后。 长安如何了?武皇后走了几步,霍地驻足,问道。 赵应会意,忙低声回道:听闻韦家似不大安分,和裴相正杠着呢! 不安分?武皇后脸色一沉。 继而声音冷厉:知会宋令文,韦家人若是敢打静安宫的主意,杀无赦。 杀无赦三个字,就这么被她吐出了口。 赵应不由得暗自打了个寒噤。 他明白,这代表着的,可不仅仅是杀个把人那么简单。若是韦家真敢对静安宫,准确地说敢对上官娘子做什么,武皇后真的不介意搅出血雨腥风、天翻地覆。 想到韦家是太子的岳家,赵应的喉间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心道神佛菩萨保佑,韦家人可千万别犯浑,不然可保不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谁不乐意过安生日子呢?谁不乐意好好活着呢? 赵应惜命,此刻他唯有日日祈求老天保佑上官娘子长命百岁、没病没灾了。 寝殿内的卧榻上,华贵锦被之下是皇帝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 他的脸颊已经塌陷下去,衬得一双眼睛更突出来了。 人之将逝,即便是帝王之尊,哪还有半分昔日的英武挺拔模样? 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皇帝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伸张着五指,试图够摸向武皇后。 二娘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听到。 武皇后微垂着眼睛,由着那只枯瘦的、失了血色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掌。 九郎有什么事?武皇后努力让自己的音声听起来,像一个好妻子的样子。 或许将要逝去的人便格外地心明眼亮起来,皇帝竟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心情,攥着她的手掌,半晌没言语。 武皇后便也不说话,陪着他僵持下去。 偌大的殿内,静寂无声。 良久,还是皇帝先开了口。 二娘,我要死了他说,像是终于攒足了力气。 武皇后嘴唇动了动,宽慰的话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 她希望他死吗?不希望吗? 说不清楚。 或许,只有矛盾,才能概括武皇后此刻的心情。 二娘皇帝摇了摇武皇后的手。 武皇后皱眉,终是将目光投向了他:陛下想说什么? 皇帝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眼神发散,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太平呢?他虚弱地问,太平怎么不来见她父皇最后一眼? 令儿和三郎、四郎他们,很快就会到了。陛下且等等。武皇后平静道。 她令儿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皇帝的目光幽幽的。 武皇后没做声。 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不喜欢薛绍她讨厌这桩婚事 武皇后敛下眉,仍是没有言语。 殿内,又是长久的沉默。 随着皇帝几声急促的呼吸,他重又攥紧了武皇后的手。 二娘,我们的孙儿燕王隆基他他到底是弘儿唯一的骨血你 陛下已经封他为燕王,他才不满三岁!武皇后决绝地打断了皇帝的话。 可他是弘儿的儿子弘儿是你十月怀胎皇帝渐失神采的眼睛,仍竭力做着最后的挣扎,他没了亲爹娘,已经很可怜了太平又对他二娘你要善待他啊! 武皇后一肚子的话翻涌上来,急于脱口而出,她的性子素来不喜给自己添麻烦的。 可是,当她看到皇帝几近哀求的目光的时候,终是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皇帝见武皇后没有反驳自己,方露出了些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的身体松弛了下去,似乎放下了一件绝大的事。 定定地盯着头顶上纹饰,皇帝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上官皇帝喃喃的。 武皇后一个激灵:上官这个姓氏,从皇帝的口中说出,让她没法不紧张。 朕这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上官氏皇帝好像已经忘记了武皇后的存在,而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 上官仪当年,朕不该害了他满门皇帝犹道。 武皇后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在弥留之际,皇帝似乎浑然忽略掉了上官仪当年是因为想要废掉武皇后,才招了灾。 皇后!皇帝猛然抓住了武皇后的手。 这一次,他不是唤她为二娘,不是以丈夫面对妻子的身份,而是以皇帝面对皇后的身份。 他紧紧地锁住了武皇后的眼睛,丝毫不在乎武皇后冷得滴水的眼神 上官婉儿是个好姑娘你、你千万别难为她!皇帝急切道。 武皇后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耐心。 她猛地甩开了皇帝的手臂,霍然起身。 以一种咄咄逼人的姿态直逼皇帝:犯官之后得封宫妃,已是殊荣之至,陛下还想要如何?是打算让她来代替臣妾,坐这个后位吗? 皇帝被吓得直哆嗦,更显得虚弱不堪了。 武皇后盯着那双无助的眼睛,咬紧了牙,某一个可怕的猜测,让她心底发寒,彻骨地寒。 她于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强迫自己不至于将那些可怕的话说出口,猛吸一口气,质问道:陛下是觉得昔年对不起上官仪吗?那么请问陛下,被流放的褚遂良陛下就对得起吗?还有陛下的亲舅舅,长孙无忌满门,陛下觉得对得起吗? 皇帝听着武皇后的质问,在那质问之下,面如死灰,生命迅速地流逝着。 当武皇后的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皇帝一口鲜血喷出,剧烈地咳着,几乎断气。 武皇后闪身躲开那鲜血。 然后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皇帝的惨状一般,她决然转身,厉声吩咐:来人!传太医! 而她自己,则在赵应的随从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寝殿。 ※※※※※※※※※※※※※※※※※※※※ 中秋节快乐!小可爱们~ 下章回归正文主线。 百合新文《女王攻略》已经开启,穿越成苦逼厂妹的御姐高管VS温柔不霸道女王总裁的现代甜文,小可爱们收藏一下啊~ 第94章 婉儿一行被宋之悌护送着走出了宫门。 这一路安然,他们没有遇到任何的麻烦和阻拦。 婉儿猜测是武皇后早就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强大的存在,思虑无比周全的存在 婉儿在心里默默为武皇后下着考语。 所以,她这一生,是不是就要在这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女人的身影笼罩之下过活了? 婉儿抿了抿唇。 她自问有着健全的人格,她自问不愿做温室里被呵护的花朵,她自问不愿一辈子只是被呵护着活着 可是,武皇后,那个将来会成为天下至尊的女人,会允许已经成了她的女人的自己,有着截然独立的意识吗? 婉儿一个恍神,惊觉自己居然想得那么远。 如今,她与她只是做了人与人之间最亲密的事,连情.爱二字都谈不上,至多只能算是一夜咳! 婉儿的脸上一阵滚.烫。 所以,她与她现在,也不过是在情.欲的牵引之下,情不自禁地发生了那种事。 甚至可以说是,那人被情.欲和支配欲牵引着,强行对自己做了那种事 那人连半点儿关怀的话都不肯对自己说,更不要说温情脉脉了,自己怎么就没出息地肖想了那么远呢? 寒风骤起,裹挟着没有丝毫融化迹象的冰屑,扑打在婉儿的脸上。 那股子烧热的感觉,也因此而降下温去。 总得先见到那人再说! 婉儿心忖。 她知道何为大局,知道这个大局事关武皇后的前程和许多人的性命。婉儿不会被情这个字所困,而搅乱武皇后的大局。 她在心里自有成算:此行她只是履行身为逝去的皇帝的妃嫔的职责而已。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自然有话要与武皇后细谈。 想必,武皇后到时候也会给她一个说法。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70) 如此想着,婉儿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 她既然信任宋之悌,便紧随着宋之悌穿街过巷,最后进入了一间外面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院落。 婉儿以为会在这里见到什么人,不成想宋之悌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引着婉儿一行直接穿过形同虚设的房间。 他在墙上摸索了一阵,便听到喀啦啦一阵响动眼前现出一扇小小的暗门。 小蓉和赵有福显然都没想到此处会有这样的机关,都微微吃惊。 上官娘子莫怕!宋之悌忙向婉儿道。 称呼从上官昭容变成上官娘子,虽说是在宫外,如此称呼便宜行事,也还是让婉儿心里略觉别扭。 她并不迟钝,这个娃娃脸的少年武官对她的好感是明显的。 婉儿于是微沉了脸,道:在外行走方便,宋三郎君还是称呼我为尚大郎君吧! 宋之悌满目的关心僵硬在脸上,只勉强挤出个挺难看的笑来:是尚大郎君。 婉儿假作没察觉他神色的变化,带着小蓉和赵有福径自进入墙上的一扇小门内。 无论是身为天子妃嫔,还是作为皇后的女人,宋之悌对自己表现任何好感,都可能要了他的命,甚至断送了宋氏满门。 当然,最最关键的是,对于宋之悌以及他的父亲,婉儿只有感念救护之恩,而绝无旁的心思。 既然有救护之恩,婉儿便不想宋之悌和他的父亲牵扯到不相干的纷争之中 和天命所钟的武则天争女人,会有好果子吃吗? 一行人在昏黑的暗道之中摸索了约莫半刻钟,前方才渐渐看到了光亮。 婉儿甚至隐约听到有人在出声叮嘱着:贵人小心着些!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婉儿心里犯起了嘀咕。 她自幼长在掖庭,到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才第一遭出宫,所识的女子都数得过来,这个既熟悉又不熟悉的声音,能是谁? 婉儿并不害怕,而是继续从容前行。 前面很快有灯烛的光亮透了过来,清晰照亮了脚下的路:是一道向上铺展的土坡。 灯烛光亮的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同时还是那个声音温和道:贵人莫怕,是我。 婉儿闻声微震,那声音,和灯烛映出的轮廓格外醒目起来。 请问是杜大娘子吗?婉儿问道。 不敢,正是在下!杜素然道。 婉儿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攀住那只手,由着它借力将自己带到了地面上。 眼前,分明是室外,风比之前还要冷劲了些,景致却更清楚分明 远方的丛山,和眼前的官道,在熹微的日光下,露出了轮廓。 这是城外! 婉儿微微张大的眼睛。 她竟是站在了大唐时候的长安城的城外,看着这日出之前的,属于大唐时代的景色! 这种认知,堪比当初她初初意识到自己以婴儿的身份穿越到了唐朝。 前世今生,许多画面一股脑儿地涌进了她的脑中,让她顿生恍惚之感。 咸阳,古墓,上辈子的她最后停留的地方。 如今想来,真的是,恍若隔世。 此时,小蓉和赵有福,包括宋之悌,都从暗道里爬了出来。 小蓉和赵有福都颇为唏嘘,好奇于眼前的光景。 宋之悌则从之前被婉儿冷言之后,便悻悻的。 杜素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此间事了,宋三郎君便请先回宫去吧! 言外之意,宫中还需做些布置,以防被人知道了上官昭容已经悄悄离开。 宋之悌意兴索然,却也不是不知分寸的。 有劳杜大娘子了!他朝杜素然点了点头。 他又向婉儿拱了拱手,似是想看又似不敢看婉儿,便跳回地道之中,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婉儿什么都没说,赵有福和小蓉便也假作没看出宋之悌的异样,只垂着手等着杜素然的吩咐。 却听杜素然向着后面低唤道:师姐! 婉儿没想到此处还有旁人,微诧之下,便见到自墙垛出闪出一个高挑的人影来。 这人也是如杜素然一般,青衫布衣,只是头上没戴着斗笠,比杜素然少了些江湖中人的落拓,而平添了几分不羁之气。 让婉儿觉得惊奇的是,这个比杜素然还要高瘦些的女子,肩膀上竟然扛着一棵手臂粗细的枯树,枯树的根部还粘连着大坨的冻土。 这个女子咚的一声将那棵树的树根墩进了地道的出口,填平了,便嗤了一声:你倒是会安排!这么好的活儿让你师姐我干! 不待杜素然回复什么,这个女子便双目炯炯地盯住了婉儿的脸。 好个俊美郎君!女子朝婉儿呲牙,两排白牙在半明半暗的晨光中格外晃眼。 婉儿嘴角微抽,不自然地撇开脸去 宋之悌的眼神,虽为关切,但并不让婉儿觉得如何;可是这个女子的眼神,却让婉儿暗暗心惊。 婉儿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像是被一匹饥饿的野狼锁定的肉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极不舒服。 杜大娘子,我们这便出发吧!婉儿不看那个有着狼一般眼神的女子,转向杜素然道。 既然那女子无礼在先,婉儿也就没有必要以礼相待。 杜素然也觉出了不对劲,丢给自己师姐一个警告的眼神,温声向婉儿道:这是鄙师姐,在江湖上闲散惯了,言语若有不当处,还请贵人担待。 说罢,杜素然又转向自己的师姐,语声微沉:贵人面前,师姐很该收敛些! 孰料,她的师姐并不买她的账,干脆回了杜素然一个挑衅的眼神,接着勾唇瞧着婉儿:贵人姓上官? 不等婉儿点头,她就自顾自道:我姓长孙,单字名仇 师姐!杜素然霍然打断。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她师姐一哂,像是在笑杜素然大惊小怪。 见杜素然当真沉了脸色,才大剌剌地一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婉儿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尤其是杜素然和她这位长孙师姐的神态,心中微动 姓长孙吗? 还单字名仇一般人,尤其是女人,会用这个字来做名字吗? 所以,这个长孙仇会不会是 杜素然是杜如晦的孙女,她的师姐是也算不得奇怪。 莫非,杜素然是想借着这个护送自己的机会,在武皇后那里,替自己的师姐寻一个出路? 可是,这个长孙仇显然是不好想与的啊! 婉儿只觉头疼。 事实证明,婉儿料想的不错。 一路上,为了掩饰行踪,婉儿和小蓉乘了杜素然提前就准备好的马车,由乔装成寻常小厮模样的赵有福赶车。而杜素然和长孙仇则骑马随行,朝东都洛阳赶路。 可是,这个长孙仇是个不安分的,一路上冷嘲热讽就没断了嫌弃婉儿一个男人竟然还坐在车里,让我们两个女人在马背上吹冷风。什么窝在车里绣花吗?之类的话更是信手拈来。 绕是婉儿耐着性子好脾气,也是越发地火大。 这个长孙仇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女子,却故意这般说,是在发泄某种怨气吗? 大概她还在骂自己同为忠臣之后,竟然去做了武皇后的走狗吧? 婉儿心想。 杜素然也没少数落她师姐,软的硬的各种法子都用了。 婉儿看得出,若不是为着同门的情意,以及武皇后交给的任务,杜素然恐怕早就决然离去了。 谁又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呢! 婉儿心中喟叹。 她自己,也是为了完成尽快赶到东都的任务啊! 到了东都,才能快点儿见到那个人啊! 好不容易离洛阳越来越近了,已经到了距洛阳最大的镇子了。 婉儿他们早上匆匆用罢饭食,就开始赶路了,想着今日午间就能赶到东都。 刚下了官道,驰出不足两里地,突见前方尘土飞扬,马蹄子声踏踏踏的不绝于耳,竟是一队人马迎面而来。 婉儿在车中只听得马蹄子声纷杂,杜素然却看得清楚,前面的这一队人远远望去都是劲装黑衣,腰间明光闪烁,显然都带着兵刃。 杜素然的脑中轰然划过来者不善的念头! 谁能想到,洛阳天子脚下,大日头底下,竟然也有山匪敢来劫道?! 就在此时,驰在杜素然身旁的长孙仇嘿然一笑,策马贴近了婉儿他们的马车旁。 她接着纵身跳到车辕上,将车帘猛地一掀,在赵有福和小蓉的惊呼声中,将无所防备的婉儿捞在了怀中。 继而又是一个纵身,已经带着婉儿一起跃上了自己的马背。 将婉儿横拦在自己和马头之间,长孙仇一夹马腹,连人带马直蹿出去几丈远 师妹!我和贵人先走!你负责殿后啊!她只丢给杜素然这么一句话,竟是直朝着那伙山匪冲了过去。 ※※※※※※※※※※※※※※※※※※※※ 猜猜来的是谁~ 第95章 一整队,二十余名黑衣劲装骑士,胯.下的马腾起满目的烟尘,遮天蔽日地向着杜素然一行人冲来。 来者不善! 杜素然的脑中忽闪过这个念头。 这种情形,已经让她神经紧张起来,偏偏还有个更不让她省心的 师妹!我和贵人先走!你负责殿后啊!她的好师姐,竟然胆大包天地挟持了上官娘子,还敢丢给自己这么一句话。 杜素然的脑袋一个变作两个大。 她的好师姐,知不知道挟持的是什么人啊! 她师姐当然知道! 不仅知道,还是故意这么做的! 若不是眼下情况紧急,顾不得扶额感叹,杜素然真想追悔一次:她真的后悔了,后悔带了她师姐来寻出路! 师姐对上官 杜素然暗自咬牙。 只能狠抽一鞭,硬着头皮,追着她师姐的马,撵了上去。 那个方向,当然也是那群黑衣劲装骑士,冲来的方向。 黑衣劲装的骑士又疾驰十丈距离,皆霍然勒马。 其步调齐整,令人惊叹。 不止他们每个人的动作几乎一致,就是各自的坐骑都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显见是训练有素。 杜素然纵马离得越来越近,将这一切俱都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惊诧。 这样行止有素的队伍,怎么可能是强盗马匪之流? 意识到眼前的队伍不可能是强人的刹那,杜素然的一颗心反倒平稳了下来。 可是,又一重担心在她的心中升起:若这些人是朝廷军队,那师姐如此胡来 杜素然嘴角抽筋,开始头疼起来。 眼下的情形,只怕不好善了。 而她的师姐这么做,只怕是故意的 长孙仇抢了婉儿,径直迎着黑衣劲装的众骑士而去。 在看到众骑士勒马停住的时候,长孙仇也长笑一声,勒住了马缰绳。 她的嘴角犹自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婉儿可就没她这般得意了。 上辈子和这辈子加在一块,婉儿活了几十年了,就没沾过马这种生物。看到骑马之类的,还是上辈子在电视前面的经历。 之前被长孙仇强抢出来,又强按在马鞍上,再强行疾驰,虽然前后没多久,却已经颠得婉儿头晕眼花,胃肠里翻滚得厉害,恶心得快要吐了。 在恶心欲吐的感觉的侵袭之下,婉儿敏锐地感觉到长孙仇的手竟拍抚在了自己的脊背上。 婉儿一时之间忘了那种难受的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更加警觉起来。 其实,就在之前带着她疾驰的时候,长孙仇就已经用没扯马缰的那只手护着她,使得她不至于被颠下马去。 可是,这会儿,长孙仇说出来的话,与她体贴的动作半点儿都不相干 当年上官大人策马入朝,风仪翩翩如谪仙,连皇帝老儿都忍不住赞叹!啧啧,再看你今日这副样子,哪有半点儿上官氏的风骨? 她那种半是嘲讽,半是鄙夷,还大有瞧热闹意味的语气,激怒了婉儿。 这副样子又是何人造成的? 还不是眼前这个长孙仇! 当年长孙氏簪缨望族,满门公卿,怕是没有阁下这般狂悖粗野之风吧!婉儿忍着肠胃里翻涌的恶心之感,针锋相对道。 长孙仇闻言,初时一愣,接着就呵呵笑了起来。 笑得婉儿心里发毛。 婉儿真没觉得,她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长孙仇这种反常的反应,让婉儿心头更添警觉。 长孙仇笑过了,就微低下头,含笑瞧着婉儿。 你倒是挺聪明的。她说道。 婉儿自然知道,她是在说自己看破她的来历这事,很聪明。 可是,被这种正控制着自己的人,还不可预料会干出什么事儿的人夸赞聪明,婉儿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 你劫持我,有何打算?婉儿试探道。 至少得知道这个人的企图,再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 劫持你吗?长孙仇嘻嘻一笑,似乎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师姐杜素然此时已经纵马驰上,贴近了长孙仇的马。 师姐你别胡闹!杜素然又赶紧缀上一句。 她是真的担心长孙仇胡闹得没了边儿,伤了婉儿,惹下塌天大祸。 一想到这一点,多年前因为上官婉儿而挨过板子的地方,杜素然还觉得疼得慌。 长孙仇很不喜欢她和婉儿的叙话被打断,就算是被她的师妹打断也让她不高兴。 她于是撇了撇嘴,扬鞭朝前面晃了晃:你看他们,能允许我胡闹吗? 说完,还不忘了奚落杜素然一句:师妹你真是越来越像朝廷的人了。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71) 胆子小,又畏惧权贵 杜素然知道她在说自己这个,恐怕她其实想说的,不是像朝廷的人,而是像朝廷的走狗吧? 如果自己不是她的师妹,恐怕她真能说出口。 杜素然此刻无暇理会长孙仇那张破嘴胡吣些什么,她已经注意到了,对面的那二十余名劲装骑士。 以她的眼力,不难看出这一行人的不寻常:他们,从刚才步调统一地勒马停在她们的面前的时候起,就一言不发;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们,仿佛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挡住她们的去路。 唯有劲装骑士胯.下的马偶尔打个响鼻,或是踢踏两下底下的尘土,才能让旁人意识到,他们都是活的。 饶是杜素然阅历丰富,此刻也不禁脊背发紧。 这些人简直就像是特意训练出来的 可是他们,是谁的手下? 只怕大内禁军的素质,也不会比他们好更多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在杜素然的面前展开了。 二十余名骑士,似是同时得了命令,各自勒马。 随着一阵齐整的马蹄子声,众骑士向两旁撒开,让出了中间的一条通路。 而每一面十余名骑士,仍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向两堵屏风,护住了中间闪出的一匹骏马。 杜素然的目光,立刻就被骏马上人的脸,吸引去了全部。 她的呼吸都屛住了 这张脸这张脸 太平! 一个名字,在杜素然的唇齿间,呼之欲出。 是太平! 就是太平! 哪怕此刻她穿的不是杜素然看惯了的宫装,而是一身男子式样的骑装;哪怕她此刻发髻高高地挽起,做男子装扮;哪怕她的五官已经比当年长得更开更盛,也更美好得让人窒息 杜素然脑中一热,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地本能地策马向前一步。 却在下一个动作尚未做出的时候,连人带马都僵在了原处 她被太平的眼神冻住了! 那是怎样的眼神? 淡漠的,居高临下的,甚至睥睨的 眉宇之间,分明已经有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后娘娘的影子。 在两年多没见到这个人之后,在重见这个人便抑制不住地做了冲动的反应之后,杜素然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昔年刁蛮可爱的小公主,如今已经成为了可以支配别人生死的上位者。 再见面的时候,她已经不是她包容纵容的那个小公主,她已经成了她理应效命的主君了吗? 杜素然的心脏上,仿佛被狠狠戳了一刀。 痛的感觉,麻木的感觉,以及,对于失去而再不可得的,祭奠。 太平仿佛根本就没看到杜素然一般,更是根本没把杜素然呆怔恍惚的表现放在眼里。 她直盯着被长孙仇束缚着自由的婉儿,猛一抬手。 这就是一个命令,绝对的命令。 紧接着,就是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十余名劲装骑士已经迅速地将长孙仇围在了核心。 长孙仇无所谓地看着围上来的人高马大的众人,还有他们每个人腰间明晃晃的兵刃。 她仍是咧着嘴笑了笑,甚至挑衅地看向了太平。 那意思,你想拿我如何? 太平不客气地以冷厉的目光回敬。 婉儿也在太平出现在时刻心内惊诧。 在长安宫中与世隔绝了这么久的她,更没想到再见到当年的那个小公主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场面。 所以,太平是来救她的吗? 或者说,太平是奉了那人的命令,来迎接她的吗? 婉儿一时之间想象不到,这两年间,太平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婉儿觉得,作为这件事的焦点人物,自己此时很有必要开口了。 长孙姑娘,你还想继续这样下去吗?婉儿冷静地问道。 长孙仇挑了挑眉毛,那意思你想说什么。 婉儿淡淡地环视四周,因为感觉到长孙仇之前护着自己的那只手,已经变成了掌,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后心上。 掌心一吐,就要了我的命吗? 婉儿心道。 上辈子的武侠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 婉儿更添了些镇定。 她不慌不忙地看向长孙仇,声音更是看破一切的了然:长孙姑娘觉得,杀了我,就能替长孙氏满门报仇了? 果然,长孙仇的身形微晃。 长孙姑娘所图,恐怕不止报仇这件事吧?婉儿又道。 长孙仇默然不语。 婉儿知道,她已经说到了长孙仇的心坎儿上。 于是又道:江湖儿女,义气为重。就算长孙姑娘不在乎旁的,难道就不在乎令师妹为你所做的事吗? 长孙仇按在婉儿后心上的手掌抖了抖,婉儿清楚地感觉到了。 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话?长孙仇的声音也有几分颤抖。 我婉儿想要说些什么。 别说了!被长孙仇断然抢白。 她忽的拔高了声音:我今日就是要胡闹!你待如何! 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话音甫落,在包围圈外立刻有一抹威压的声音喝道:你敢!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便让婉儿瞬间失去了之前的所有镇定自若 她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她的双眸中刹时漾上了晶莹。 ※※※※※※※※※※※※※※※※※※※※ 嗨,我回来了! 第96章 你敢!声音不高,其威慑力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的内心都被震撼。 踏踏踏 劲装的黑衣骑士重又自动闪开了一条路,一个个竟都奇异般地更加拔紧了胸膛,目光烁烁,仿佛在经历检阅! 婉儿的脑海中激闪过这个词,上辈子在电视里看到的,国家元.首检阅军队时的画面,一帧帧浮现。 所以 婉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不知从哪里来得力气,大概是从心里吧,她霍地挣开长孙仇的束缚。 她想要跳下马去,怎奈此刻的她,实在不具备马术这种东西。 于是,一个趔趄之后,婉儿径直朝马下栽了下去! 婉儿的脑中一阵天旋地转,她甚至能看到地面上的土地正无情地向她的脸上拍过来。 会破相吧? 额头已经破了相了,若是再 电光火石之间,婉儿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眼前光景变幻,只在眨眼之间。 婉儿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外力重又拉拽回了原处,就这么正正好好地坐在马背上,马颈后。 而施加于她的那股外力的主人,此刻正一手环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则紧紧扣住了马颈旁边的缰绳。 婉儿的余光,刚好能看到那只手,指骨修长,肌肤呈小麦色,整个手背的每一块肌肉,似乎都充满了力量。 婉儿咬紧了牙。 这只手是长孙仇的,和长孙仇的肤色一模一样。 一定是因为常行走江湖,又习武,长孙仇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就像婉儿上辈子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英姿飒爽的女军人 这种肤色,与婉儿熟悉并且心心念念的属于那个人的白皙细腻是截然不同的。 那个人的周身,从内而外,都无不散发着典雅雍容,以及生杀予夺的高高在上。 谁又敢说那个人是没有力气的? 婉儿就曾经,亲身见识过她的力气,也不掠夺尽最后一刻不罢休的霸道。 不对!我在想什么? 婉儿惶然意识到自己在这种时刻竟想着那种事,而与此同时,另一种惶恐亦占据了她。 之前之前那个声音 那个人 婉儿猛然抬头,向前望去 果然落入了那双她无比熟悉、无比思恋的眸子之中。 可是那双眸子的主人那是怎样的嘲讽眼神,仿佛婉儿真的做了对她不忠的事。 婉儿被武皇后的眼神刺痛了。 她想她念她却不得见她,这么久,难道刚刚重逢,就要让她误会吗? 婉儿的双眼被这种折磨人的念头烧红了,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哪怕再次跌落马下也不在乎。 长孙仇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固执,怕她再跌落下马,死命地双手箍住了她。 架不住婉儿的执拗挣扎,很快,长孙仇的额上就沁出了一层薄汗。 你给我安分些!想摔死吗!长孙仇低声在婉儿耳边恨道。 这样一幕,落在武皇后的眼中,便是另一种观感了。 初见婉儿没命挣扎的时候,武皇后有一瞬的动容,原本端坐在马上的身体,抑不住地向前倾了倾。 可是下一刻,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那个长得黑黢黢的女子,竟然伏在小东西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竟敢! 武皇后蓦地攥紧了缰绳,眼底是狠绝的杀戾:拿下! 随着她的一声喝令,二十余名劲装骑士同时各掣兵刃在手。 二十余道寒光晃人眼目,每一道寒光,都直指长孙仇。 这一猝变,让太平脸色泛白,嘴唇抿紧。 她心里颇不自在地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再看了看那些虎视眈眈的劲装骑士,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母亲是忘了这些劲装骑士是属于公主府的了吗? 还是,母亲这般做,是故意的? 母亲故意如此,好让自己清楚明白一件事:一衣一食,一兵一马,皆为天后所赐,也都属于天后。 这般想着,太平终是忍住了想要下命令阻止众骑士的念头。 那样做,无疑是悖逆母亲。 太平知道,她更没有必要去提醒母亲,此前是母亲暗命她带了得力的亲信护卫,到城外来接婉儿一行的。 母亲却又亲自来了,一定不是她忘记了,而是她不放心,也许还有对自己的不信任? 太平不知道自己对母亲不信任自己的怀疑,到底有几分是正确的。 可是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眼前这个深陷困境的上官婉儿,是母亲真真正正放在心坎儿上的人。 太平不由得心头一酸,为自己尸骨未寒的父皇 虽然天家无亲情,就算父皇曾经伤害过自己,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父皇,已经驾崩的大行皇帝 或许,无论父皇,还是她,以及她的兄弟们,包括那满朝的文武臣工、宗亲近眷,谁都阻止不了母亲想做的事吧? 太平的心底划过宿命般的无力感。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想如何便如何的骄傲小公主,岁月已经让她迅速地成长起来,已经教会她何为看清形势,教会她怎样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毕竟,她还有麟儿要保护,她还有 下意识地,太平轻轻转头,和同时默契地看向她的杜素然,对上了目光。 那个对视,似乎一下子将杜素然所有的活力,都被点醒了。 她蓦地滚鞍下马,向着武皇后跪伏了下去:天后明鉴!这便是臣的师姐!她一路护送上官娘子,皆尽心尽力,没有半分二心。只因她生于江湖,不免草莽之气,不知礼数但她绝无冒犯忤逆之心!请天后看在她一路竭力护送的份儿上,饶过她吧! 同时,杜素然没忘了向长孙仇喝道:师姐!还不快下马见驾! 长孙仇却没动弹。 她仍是护着怔怔盯着武皇后的脸,已经忘记了挣扎的婉儿。她的眼神,是挑衅的,挑衅地看着武皇后。 武皇后岂会怕被她盯着看? 武皇后微抬了下巴,目光聚在杜素然护着婉儿的姿态,凤眸危险地眯了眯。 空气一时间凝滞。 太平在一旁看着杜素然跪在地上,一身青衣沾上了灰扑扑的尘土。 而杜素然的周围都是马蹄子,踢踢踏踏的,难保不会下一步就有马蹄子踏在她的身上 太平的心里,毫无征兆地涌上一股子痛意。 她忽的提马上前,靠近了武皇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阿娘,上官如今在她的手中,随时都可能被伤到还请阿娘顾及上官 被武皇后侧目睨过来:朕的人,朕自会顾及! 太平点到为止,便不再多嘴,向后退去。 武皇后的眼神,仍是锁定在长孙仇箍着婉儿的手。 几息之后,她忽的凉凉地笑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她的这个意味莫名笑而霎时得以缓解。 所有人都心头一松,但是另一重疑惑又涌上心头:天后笑什么? 长孙仇也因为武皇后的这个笑,而暗自吐出一口浊气。 她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自以为见惯了风雨,可是不得不承认,真的面对眼前这个世人口中一手遮天的武皇后的时候,她也只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强硬。 若让她再进一步与武皇后硬刚下去,她是真的不能了。 虽然,长孙仇嘴上,绝不会承认这个事实。 你起来。武皇后淡淡地向杜素然道。 可是天后杜素然犹豫了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 天后自有决断,此刻不是你我多嘴的时候。太平适时地插.嘴道。 武皇后显然没想到太平会突然替杜素然说话,拧过脸看了一眼太平。 太平被她看得紧张,忙微垂下头,做恭顺状。 武皇后于是不再搭理杜素然,亦转回脸来,盯着长孙仇,目光又恢复了冷厉。 你姓长孙,名仇?武皇后道。 听到她这样问的时候,长孙仇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杜素然垂手立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生怕她那哪话说错了,触了武皇后的霉头。 孰料,武皇后是没想听长孙仇的回答的。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72) 她自顾自地又道:你出身于长孙氏,还与长孙氏有仇。 十分笃定的语气,仿佛已经看穿了长孙仇的底细。 长孙仇闻言,面色泛白,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想回忆的往事,她绷紧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两晃。 武皇后轻嗤一声,悠然地甩了甩马鞭,很满意地看到长孙仇已经无力去顾及婉儿。 她十分乐于看到长孙仇的两只爪子颤抖着,忘记了去束缚婉儿这件事。 既然已经在气势上取得了优势,武皇后并不介意将这份气势变成压倒性的。 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和尊者说话的吗!武皇后突然双眸一立,两道利光射出。 显然,母亲这个存在,在长孙仇的心里十分的重要。 长孙仇再也支撑不住表面的刚强,双手向下耷拉了下去。 她似乎还想对控制婉儿这件事做一下努力,却终于还是放弃了,手彻底垂了下去。 此情此景,让杜素然彻底松了一口气。 连太平都觉得周遭的空气,不那么让人难以呼吸了。 武皇后可没有就此罢休。 她仍是微微眯缝了眼睛,用一种无可更改的语气道:你如何掠了朕的人,就如何把人给朕请下来! ※※※※※※※※※※※※※※※※※※※※ 阿曌:朕的人,只能朕欺负,哼哼! 新百合现代甜文《女王攻略》,穿越到苦命厂妹身上的曾经的御姐高管VS温柔不霸道女王总裁。 喜欢就收藏下哈~ 第97章 你如何掠了朕的人,就如何把人给朕请下来! 武皇后的话震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朕的人作何解释? 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解释。 比如,朕的手下,朕的亲信 其实,谁都看得出,上官娘子极得天后信重,否则,试问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劳动天后娘娘派了太平公主来接?甚至还亲自出城来? 可是,仅仅是这样的吗? 这个问题,同时在杜素然和太平公主的心头划过。 两个人竟再次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太平迅速地转过脸去,佯装根本就没有看过杜素然,而始终关注着母亲的一举一动。 杜素然不自在地垂了下眼睛,顾不得更多,而去关注长孙仇了 她真怕,长孙仇这会儿再忤逆了武皇后,以至于前功尽弃。 师姐 杜素然暗向长孙仇使眼色。 长孙仇原是被武皇后睥睨的口气和目中无人的态度激出了火气,按捺不住将要发作的。 然而,杜素然的担心,还是让长孙仇不能不顾及同门之谊。 说起来,她和对面这对大唐最尊贵的母女俩,还是亲戚呢! 亲戚嘛? 呵!长孙仇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她和她们是亲戚,和那个男装的小公主更有着血脉上的关联,这个小公主她的母亲的手上,却染着长孙氏一门的血与泪。 可是,长孙仇又不得不承认:若没有这个大唐皇后昔年的所作所为,她和母亲只怕连活下去的可能都没有,更不要说,还有机会重新兴旺长孙氏了 按长孙仇自己的本心,她是真的不想承继长孙的姓氏,更没兴趣复兴长孙氏。 此时,武皇后的凤眸再次眯了眯,施加而来的压迫之感更强。 怎么?你母亲没同你说过你的身世吗?武皇后幽幽的开口。 这句话,成了压垮长孙仇的最后一棵稻草 母命难违! 无论她多么不喜欢这个身份,为了命苦的母亲,她都不得不 长孙仇深吸一口气,终是认命地甩镫跳下马来。 即便身体离了马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一只手还护持在婉儿的腰间,像是怕此刻失神的婉儿,再次跌下马来。 周遭的空气,霎时间被抽干,噼噼啪啪的火星子蹦响,下一刻就要炸裂成火团,然后扑腾成冲天的烈焰 太平的脑海之中,闪过这样的一幅画面。 那当然不是真的火焰,而是来自于武皇后的迫人的火。 怒火,还是妒火? 太平被自己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样的词儿,而被惊诧住了。 母亲,会生妒火? 因为长孙仇,不,为了上官而生妒火? 太平为自己刚刚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而眼前一阵目眩。 余光中,太平瞄到了杜素然因为担心长孙仇而想要近前来解围的意图。 杜素然到底是臣子,于公于私皆不似自己与母亲这般亲近 太平当时是这样想的,她并没来得及深想:此刻若不是杜素然,而是别的臣子想要冲上来,难道她也要为之担心,并为之解围吗? 太平于是抢在杜素然的前面,跳下马来。 她紧接着冲过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长孙仇搭着婉儿腰肢的手,并攀住了婉儿的手腕:上官! 声音不大,却足以唤醒怔忡如梦中人的婉儿。 婉儿惶然地低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对上的刚好是太平微微笑着的脸。 殿下!婉儿唤了一声。 太平轻轻点头,顺势握住了婉儿的手。 下马慢些。她又嘱咐道。 此时,长孙仇已经被太平挤到了一边。 太平此举,无疑是给长孙仇一个台阶下,使得她不至于继续和武皇后针锋相对,徒惹事端。 长孙仇心里明白,也乐得就了这个台阶下。 她于是闪在一边,目光仍是锁定在婉儿的身上。 陡然感觉到一道不善的眼神投向自己 长孙仇自然知道那是来自谁的眼神,她干脆假装没看到,仍是锁定着婉儿窈窕的身姿。 婉儿很快从失神之中醒过来,意识到眼前是个什么局面。 被太平握住手的时候,手心的温润触感传来,婉儿微张了嘴。 不敢劳动殿下!婉儿忙说。 太平不肯放开她的手,犹笑道:这是母亲的谕旨,不可不遵守的。 婉儿惊然,下意识地去寻找武皇后的脸。 武皇后却忽的转开脸去,不肯给她一个回应。 婉儿的心头一阵失落。 好不容易囫囵下了马,双脚沾到地面上,婉儿还觉得软绵绵的用不上力气。 太平没有松开她的手,而且拉了她,朝武皇后的马前走去。 此间事孩儿会处理妥当,母亲请和上官一起回城吧!太平说道。 她其实还想对母亲说,让自己的侍卫护送母亲和上官一起回城,却被武皇后的动作噎了回去 武皇后骤然提马,向婉儿靠近来。 见武皇后微微歪了头,似是在打量着婉儿。 众人不解其意,更不敢胡乱作声。 婉儿咬着嘴唇,心里面的感觉复杂难明。 母亲太平觉察到气氛的诡异,想要说些什么。 被武皇后挥手止住。 太平于是不敢作声了。 在众人屏息不解,周遭安静如入无人之境的氛围之下,武皇后又向前提了提马。 那匹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骏马不明白主人的意图,倒也乖觉地听话向前 踢踢踏踏的马蹄子踩在地上的声音,那么真实,那么切近,仿佛下一瞬那马蹄子就会踩在婉儿的脑袋上。 婉儿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仰着头,盯着马背上越来越近的武皇后。 别人看不到的是,她的嘴唇已经被咬得泛白,失了血色。 武皇后是唯一看得清楚的人。 她眉头皱起,终于停住了想要再提马逼近一步的冲.动。 婉儿倔强的表情,在她眼中,是一种别样的柔弱。 柔弱得让人心疼。 放弃了再次逼迫的打算,武皇后觉得自己的心,都柔软了下去。 她不喜欢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柔软的感觉,却也清楚,一旦面对眼前这个小东西,这种柔软,便是注定的。 武皇后遂将马鞭交到左手,右手探出,向婉儿伸了过去。 她的手臂伸得很长,身体都向前倾了过去。 婉儿浑然忘记了周围人的存在,人与马的声音都在她的耳边消失不见。 她似乎只剩下了视觉这一种感觉,而在她的视线之内,能看到的,也唯有武皇后 武皇后亦作男子打扮,发髻高挽,饰以玉冠;她的身上,穿着的是武人或是男子行猎的时候惯穿的缺胯袍,腰间束着革带,更衬得她气度不凡。 那是一种比女子更多英气,比男子更多华媚的美感。 已经让婉儿看得痴了。 这还不够。 因为缺胯袍的窄袖,武皇后的手臂伸长,右腕便从袖底露了半边。 婉儿眼尖地看到了那细腻的肌肤之上的朱红色圆润的珠子 那是那是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串南红佛珠! 她竟然竟然一直贴身戴着! 这个小小的细节,令婉儿心中震撼。 婉儿于是什么都忘记了,像个痴汉一般,随着自己的本心,呆呆地也伸出右手去,握住了武皇后的手 掌心相触,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息,从很远很远的时空中飘来,以一种强势之力,侵.入了婉儿的脑际。 强势得一如武皇后这个人 婉儿鼻腔泛酸,几乎潸然欲泣。 终于! 她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个人! 她终于,再次触到了这个人! 武皇后根本不允许婉儿感慨更多,她的手臂猛地发力。 婉儿竟被她拉拽着,双脚离地。 武皇后丢开马鞭,左手托住婉儿的腰,再一用力 等到婉儿回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神奇地坐在那匹雪白鬃毛的骏马的背上! 武皇后就在她的身后,双手环过婉儿的腰肢,拢住了马缰绳。 而武皇后的身体,更是老实不客气地贴了上来。 婉儿僵硬如石头人。 但是,脊背上温暖的体温是真实的,那种独属于武皇后的霸道独占的架势,也是真实的。 然后,婉儿听到了什么? 她听到,武皇后在她的耳边说:走了! 很短很随意的两个字,这人却像是故意的似的,把暖融融的、带着馥郁香气的气息,喷在了婉儿的耳朵上。 婉儿的耳朵,没出息地被喷红了。 马头掉转,希律律地高啸一声。 物似主人形,这一声像极了武皇后美人在怀的睥睨高傲。 婉儿被武皇后拥在身前,感觉到劲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陡然而生一种私奔的错觉。 眼看着那匹马极快地消失在视线之中,长孙仇的鼻子都要被气歪了。 刚才,旁人或许没看到,可是她武功高深,五感敏锐,捕捉到了武皇后最后投向自己的那个眼神。 那分明就是在挑衅! 不,也不全然是挑衅 也许在那个女人的眼里,自己根本不值得她挑衅。 她她分明是在嘲讽自己! 长孙仇恨恨地攥紧了拳头。 太平和杜素然凝着远方一会儿,又一次默契地彼此对视。 两个人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讯息:此事,恐怕并不简单 ※※※※※※※※※※※※※※※※※※※※ 公主亲自当马僮,天后亲自当司机,婉儿这排面可以的~ 阿曌:司什么车? 婉儿: 第98章 东都洛阳的冬日,天寒地冻,难得的今日天气晴好。 郊外,旷阔的大地上骏马飞驰。 冰封的冻土被马蹄子快节奏地敲击着,仿佛春日将被提前唤醒。 婉儿被武皇后护在身前,凛冽的寒风扑打在她的脸上。 冰冷的触感,都无法让那种初见这人的复杂情绪消逝。 婉儿颊边那抹之前这人故意将气息吹在她的耳边,而被染上的红晕,久久难以消散。 私奔吗? 婉儿的脑中高频率地闪现着这个词。 如果能与这个人私奔,哪怕是去天涯海角,哪怕是去渺无人迹的所在,哪怕去浪迹天涯 婉儿突然一个激灵 她在想些什么?! 是不是太久没有见到这个人,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可.耻的恋爱脑? 说什么私奔?说什么浪迹天涯? 她们两个,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不可以脱离眼下的大环境,而不管不顾。 这人想要成为九五之尊的雄心壮志不可能更改,而自己呢? 难道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平时时空的历史中,就是为了和喜欢的人与世无争地隔绝一世吗? 若只是那样过一辈子,有什么意义? 此时的婉儿仍没有脱开属于知识分子的那种本能的理念 她上辈子从小努力读书,考学,从大学到硕士研究生,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她会毫无悬念地考博、读博 一如她已经注定的那条路:选择一个自己感兴趣,并且有意义的方向去做学问,这样,才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一个读书人的有意义的活法儿。 这辈子,就算她自幼沦落于掖庭,却也是被郑氏一个字一个句教导长大的,读书明理继而做读书人该做的有意义的事,是她活着的本能的理念。这是渗入她骨血中的东西。 至于其他的,为什么要有意义地活?又怎样有意义地活? 现在的她,还没有具体的结论。 这些问题的答案,在现在的婉儿的意念中,最最具体的表现,或许也就是当初她暗暗下定的那个追随武皇后的决心吧! 冷?武皇后感觉到婉儿的身体抖了一下,问道。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73) 那种语气,是婉儿习惯了的高傲。 然而,婉儿却敏感地于那种独有的高傲之中,捕捉到了属于武皇后的温柔。 像是当初,那个时候,武皇后居高临下地问她:疼? 那时候,窗外的月光铺洒进来,将属于两个人的空间都镀成了一种梦幻般的银白色婉儿于是慌忙摇头,表示自己不疼。 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疼,婉儿更舍不得让眼前人为自己担心。 似乎武皇后当时皱了皱眉? 婉儿记不清楚了。 因为那之后,一切,就都由不得她了 现在,当被武皇后问是否冷的时候,婉儿放弃了摇头的打算,而是吸了吸鼻子,身体向后靠了靠。 自然而然地落入了武皇后的怀抱之中。 马在疾驰,颠簸中她的脊背撞在了武皇后的胸口;武皇后却更紧地环住了她的身体,哪怕被她撞得胸口发痛。 寒风依旧凛冽,拍打得婉儿鼻腔泛酸 不知又驰了多久。 周遭的环境越发的幽静起来,虽然是冬季里,却也给人一种世外桃源般的感觉。 婉儿不知道还要这样继续多久,她猜测武皇后是想带她去一个没有旁人打扰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没人打扰的地方? 婉儿的脸上再次红热起来 她一点儿都不觉得,现在是叙旧,或是做旁的事的时候。 天 婉儿甫一开口,就被武皇后断然止住:别说话! 可是 婉儿抿紧了嘴唇。 她不让她说话,就是让她一切唯命是从的意思。 可这里就算退一万步,这里安全吗?有护卫武皇后的人吗?万一有什么宵小强盗之流呢? 婉儿深知,以武皇后的心眼儿之多,心思之密,怎么可能陷她自己于危险的境地? 这里,一定隐藏着只忠实于武皇后的暗卫。 婉儿这会儿倒是宁愿他们变成明卫,跳出来招摇过市。 那样的话,武皇后至少还有所顾忌,不会不会肆无忌惮。 眼前现出一片小院落来。 说它小,是与后面那座绮丽雄壮做背景的山相比;其实它并不小,峰回路转般地出现,透着一种别样的精致。 婉儿猜,这处院落应该是武皇后在东都郊外建的别院。 毕竟,以武皇后之尊,莫说是在东都建个别院,哪怕是在所有的市镇郊外都建了别院,谁又敢管呢? 武皇后收勒马缰。 那匹马于是慢下了步子,踏踏踏地踩着小碎步,在门前停了下来,噗噗打着响鼻儿。 这是在提醒主人,该下马了。 婉儿也觉得该下马了,不然,还要骑着马径直闯进去吗? 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吧? 武皇后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她拍了拍马的脑袋,道:去吧,雪儿! 雪儿 婉儿嘴角抽了抽。 这名字,倒也对不起这没有一根杂色.毛的通体雪白。 雪儿极通人性,像是听懂了武皇后的话似的,马蹄子踏步向前。 它凑近了两扇紧闭的黑漆漆的大门,脑袋一顶一拱 吱呀 大门被顶了开来,雪儿载着两人,径自入内,一直跨过院落。 幸亏这座别院外面瞧着精致,里面则处处建得轩敞开阔,不然还真容不下雪儿高健的身躯。 她她不会是故意命人把房子建成这样的吧? 婉儿心道。 骑着马登堂入室,也只有武皇后能做出这还种事来吧? 婉儿更觉无语了。 她打量着雪儿停驻的房间门口,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劲儿 武皇后很满意于雪儿的乖巧。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雪儿的脑袋:乖雪儿,回去喂你最好的草料啊! 雪儿蹭着她的手心,噗噗又打了两个响鼻儿。 婉儿嘴角抽了抽,心道你和这马还真是情深啊! 忽的,婉儿觉得身后的温暖热源远离自己而去,马侧则多了一个朝自己仰脸儿微微笑着的身影。 下马下得这么利落,武皇后的马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超。 这么想着的当儿,婉儿察觉自己的左手被武皇后拉住了。 婉儿于是不由自主地垂眸与武皇后对视。 等急了吧?她听到武皇后对她说。 同时看到武皇后的双眸中迸出了异样的辉芒。 婉儿略一晃神。 嗯,是挺急的,那么久没有见到这个人,没有这个人的消息,怎么能不急? 这颗心都等得焦了 朕也急武皇后含混地说了一句,便施力拉着婉儿下马。 婉儿磕磕绊绊地被她带下了马,并没有比第一次这么下马的时候熟练多少。 双脚刚一沾地,婉儿就被拥进了武皇后的怀里。 然后,武皇后的唇便落了下来,老实不客气地吻上了她的 !婉儿的脑子一片空白。 还是雪儿噗噗地响鼻儿声,让她的脑子重新回复了清明。 武皇后暂且放开了她,含笑瞧着她,一双手臂可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婉儿的脸涨得通红,实在觉得连雪儿那双眼睛,都像是在笑话她似的。 你婉儿鼓着腮帮,想要控诉武皇后。 可是,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她突然明白,武皇后所谓的急究竟是急什么了 明明就是急.色! 这和她上辈子那个时代里,控制不住扯着女朋友去开.房有什么区别? 呸!现在是开那个的时候吗? 朕知道你冷。武皇后难得好脾气地道。 咱们这就去里面,里面暖和。她说着,不由分说拉着婉儿就往那扇屋门里闯。 里面暖和,所以适合亲.热吗? 难怪刚才那么高兴雪儿停在这儿! 婉儿现在才算是彻底明白了:武皇后高兴的是,下了马就可以直接拉着自己 婉儿一口气憋在胸口,闷得慌。 可恨她实在力气太小,面对武皇后这个天生身体素质好的,基本相当于秀才遇到兵。 婉儿的双脚控制不住地被带得几乎飞起 偏偏,耳朵里还传来身后雪儿希律律的低叫声。 这算什么? 给它的主人加油吗? 婉儿更觉气结。 砰! 屋门在身后被甩上,发出了震耳的响声。 婉儿攒足了力气,趁着自己的身体被武皇后毫不留情地扣在门板上之前,双臂抵住了武皇后的肩膀。 天后!她低喝道。 武皇后的动作,果然因此而停滞了。 她微眯着眸,盯着婉儿的眼睛。 婉儿看到那其中,分明有不满的意味闪动。 你不愿意?嗯?武皇后的气势逼人。 她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让人胆寒的天后娘娘。 不不是!婉儿的口齿没出息地磕绊起来。 那是什么?武皇后眼中的危险意味更明显。 婉儿张了张嘴,这种时候,她必须把话说明白:无论怎样,她们现在都不可以做那种事! 她必须让武皇后明白。 可是,武皇后已经注意到了某个细节 婉儿的左腕。 那里,空空如也。 朕送你的东西,你扔了?武皇后不肯听婉儿的解释,只专注于自己的问题。 我婉儿的思路被她打乱,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左腕。 东西? 什么东西? 因为脑中慌乱,婉儿一时之间忘了那个东西。 她茫然的眼神,刺痛了武皇后。 而不久之前,皇帝弥留之际的话,突然闯入了武皇后的脑海之中 ※※※※※※※※※※※※※※※※※※※※ 俩人急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机智.jpg) 第99章 婉儿的身体骤然觉得轻松了。 因为来自武皇后的束缚力,不见了。 婉儿失神地看着面前的武皇后。 这人已经松开了她,还向后退了两步,抱着双臂,幽森冰冷的目光投射过来。 抱臂,这在心理学上,是一个全然拒绝的心理表现,也是内心缺少安全感的心理表现。 婉儿上辈子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过。 她竟然让她让堂堂的武则天缺少安全感了? 那可是武则天啊! 这种认知,没有让婉儿觉得如何自得,而是让她心里不好受起来。 天后,我婉儿试图解释。 武皇后却是不听她的解释的。 就算是眼下的情形,武皇后还是高昂了下巴,骄傲地。 好!你很好!上官婉儿!武皇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婉儿的全名。 武皇后恨恨地瞪着婉儿,猛然转身就走。 婉儿眼睁睁看着她甩开步子,以一种毅然决然不回头的阵势,直奔窗户的方向。 那、那不是门 婉儿惊呆了。 武皇后也意识到自己气哄哄冲过去的,不是门。 她戛然止步,却不肯转身,背对着婉儿,胸口起伏着。 婉儿犹愕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是真被自己气坏了吧? 可是她到底气什么啊? 婉儿看不得武皇后因为自己而昏了头,这太不像她心里的那个武则天的样子。 不好受之下,婉儿竟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一件事:刚才,武皇后说的那个东西所以,她就是因为那个而生气吧? 毕竟,像武皇后这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人,怎么能忍受她送给她的女人的东西,不被她的女人当回事呢? 她的女人 婉儿的脸上飘上了两朵红云。 婉儿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下了决心。 即使此刻屋中没有旁人,武皇后也是背对着她,婉儿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她亦转过身去,在贴身中衣内摸索了一阵,总算摸到了一样物事。 武皇后被身后窸窸窣窣的疑似衣料摩擦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她想到了某种可能,眉头蹙了蹙,继而更倨傲地扬起了下巴 投怀送抱吗? 晚了! 婉儿将衣衫理好,转过身,见那人还赌气地背对着自己。 这脾气,还真是! 婉儿默叹一口气,认命地近前一步,将手中的物事递了过去。 这帕子不耐脏,怕沾了灰,便贴身带着了。婉儿道。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武皇后没有在她的左腕上看到这东西。 其实婉儿又何尝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帕子这种东西不比珠玉之类,越沾人气越光润。帕子容易脏,脏了就得洗,一旦洗了上面属于武皇后的气息,就会越来越淡。 也不知道武皇后是否想到了这一点,好在她总算转回身来,盯着那帕子瞧了两眼,确定自己自己当初系在婉儿左腕上,还打了好几个结的那条,脸色稍缓。 婉儿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总算这主儿不生气了。 其实现在,与其说婉儿怕惹了武皇后生气,对自己和母亲不利,倒不如说婉儿舍不得看到武皇后生气。 莫名地,婉儿就是觉得武皇后就算真的生了自己的气,也不会伤害自己和母亲。 天知道,她从哪儿来的这股子自信。 或许,这股子自信,来自她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武皇后的事吧? 大多数时候,婉儿都觉得武皇后的脑回路和自己的不一样,很不一样。 比如,她看着那条帕子的眼神透出一丢丢嫌弃:谁给你解开的帕子? 嗯? 婉儿愣了愣,差点儿失笑。 当然是我自己解开的。不然呢?她又不是左撇子。 右手解左手腕上的结,正好。只不过结扣太多了,麻烦了些。 都怪这人,非要系那么多个结,是怕自己跑了吗? 婉儿无语摇头。 你摇什么头?武皇后挑眉道,不喜欢朕送你的东西? 那语气,分明是诘问:你敢不喜欢朕送你的东西? 婉儿再次无语,这人总是这么高高在上的,能不能好好谈个恋爱了? 是啊!婉儿故意道。 见武皇后眉毛都立起来了,好像真要生气了,婉儿才偷偷吐了吐舌头,话锋一转,道:天后要送帕子,偏还要系那么多个结子,解起来麻烦得很。 武皇后眉头这才舒展了些,望着婉儿带着几分娇憨的脸,心情也好了些。 那朕下次送你别的,好的。武皇后道。 婉儿朝她莞尔一笑。 武皇后看得霎了霎眼,脚下不由得朝婉儿逼近了些。 忽问道:当真没洗过? 当真没洗过。婉儿老实答道。 还把那帕子向武皇后递了过去:不信天后自己看。 被武皇后嫌弃地拨到一边:不稀罕。 她口中说着,身体便朝婉儿欺了过来。 婉儿瞠目。 她早该想到的,这人根本就是,不和自己那什么便不甘心。 天后!婉儿一挥手里的帕子,刚好抽打在武皇后的鼻子上。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74) 虽然不至于多疼,却也有效地止住了武皇后的动作。 武皇后颇幽怨的眼神投了过来,婉儿受不了,赶紧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天后您 天后!天后!有完没完了?武皇后不耐地摸了摸鼻子,不高兴。 接着沉声道:先帝大行,朕已经是太后了! 太婉儿唤不下去了。 倒不是因为做了太后的武皇后仍是自称朕,而不是哀家。 反正她无论做什么,皇后、太后、皇帝称制之后,她都是自称为朕的。 婉儿是想到了皇帝已经故去了,已经成了先帝了。 现在正是皇帝的孝期,就算不谈那些封建礼教之下的夫死妻服丧,出于尊重死者,婉儿也觉得此刻绝不是她们亲.热的时候。 陛下大行,朝廷上下事务繁忙,天太后该以国事为重。婉儿的声音沉肃了下去。 她的眼睛,也垂了下去。 视线内所见,是武皇后脚上的那双黑色缎靴,还有缺胯袍的边缘。 没有了见惯了华丽裙裾,婉儿有些不适应。 那双穿着黑色缎靴的脚,良久未动。 婉儿就始终垂着眼睛,等着武皇后给予反应。 你以为,先帝大行,朕掌控不了朝中的局面?武皇后幽幽地开口。 不,不是。婉儿道。 嗯?武皇后追问的口气,俨然昔日的主仆问对。 婉儿轻叹,只能硬着头皮续道:太后运筹帷幄,天下之事没有太后掌控不了的。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被武皇后步步紧逼着,不得不舌灿莲花的时光。 你当朕什么都能掌控得了吗?武太后呵了一声,殊无笑意。 这句话问得太过意味深长,婉儿觉得那其中一定隐含着什么自己尚未明了的内容。 武太后却紧接着哼声道:朕就是要掌控一切包括你! 婉儿霎时哑然。 她真的不觉得,自己这个人、这颗心有什么掌控不了的。 实际上,在婉儿的认知中,武太后早就将自己拿捏掌控得清清楚楚了,不是吗? 自己根本无力反抗,甚至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一丝一毫,不是吗?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了平素的高姿态,武皇后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她转过身去,干脆背对着婉儿。 留给婉儿的,是那双黑色缎靴的脚后跟儿。 就算就算太后能够掌控局面,但此时不同过往,难保有小人、歹人觊觎朝廷权柄。还请太后移驾东都,主持大局,让这天下大权平稳过渡,也让黎民百姓少受波折。婉儿道。 天下?百姓?武太后冷嗤一声,多日不见,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过去就是伶牙俐齿的,现在还会搬弄百姓来堵朕的嘴了! 婉儿知道武太后被自己拒绝亲.热,心里肯定不痛快,可她说的并非是歪理啊! 君为舟,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的道理,太后您比我更明白啊!婉儿急道。 她试图让武皇后明白:她并不是不想她,并不是不想和她亲.热,皆因现在的情形不允许她们这样做。 婉儿觉得自己很是苦口婆心了,又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武太后的自尊。 可是武太后根本不领她的情:太宗皇帝的语录,你倒是背得明白!呵!你还真是替大唐的皇帝操.碎了心!只是不知道,可有人理会得你这份苦心!哼! 婉儿被劈头盖脸罩下这么一堆说辞,听得呆了眼。 她何时替大唐的皇帝们操心了? 她最挂心的,唯一挂心的,分明就是眼前这个人。 可就是这个人,此刻还在指责她! 这个人理会她的这份苦心了吗? 这般想着,婉儿心中一阵气苦。 这当儿,武太后也愤愤然的。 她仍是难以甘心,恨道:朕最讨厌,有人对朕讲大道理! 婉儿怔然。 武太后自觉失态,赌气地冲到窗前,霍啦扯开窗户,噌地翻窗而出。 婉儿的嘴惊诧地张大:这人宁可跳窗而走,也不肯开口让自己闪开路从门走。 她其实,完全可以将自己随手粗暴地拨开,就像她曾经对自己那样。 婉儿看着那扇洞.开的窗户,心底是无尽的叹息。 第100章 其实后来想想,婉儿还是觉得那日武太后跳窗而走的画面,让她既觉好笑,又觉难受。 武太后原本可以很粗暴地对待自己的。 甚至,如果武太后想,她完全可以如初次那般,强.要了自己。 只要她想,她可以有一万种法子,强.迫自己就范。 可她就这么赌气地跳窗走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婉儿才如梦初醒。 她的第一反应,是慌慌张张地冲到了窗口。 窗外白茫茫一片 别说是属于武太后的身影了,便是武太后踩在窗棂上的鞋印,都被扑打进来的雪沫子覆盖了。 下雪了。 冰凉的碎雪拍在婉儿的脸上,那种凉意远不及她此刻的心,更凉 那人被她气走了 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让那个人赌气地跳窗而走呢? 是真的被气得狠了吧? 婉儿的身体贴着窗边的墙萎.顿了下去。 这样的局面,绝非她想看到。 她那么久没有见到那个人,她还想和她好好地诉说一番离情别绪,而不是一见面就 婉儿双手搓了搓脸,努力驱散那种冰冷的寒意。 那个人,她怎么就满脑子想得都是那档子事儿呢! 婉儿喟叹。 平心而论,婉儿也不是不想,谁会不想和喜欢的人做那种事呢? 可是,现在根本就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 那人就非得执拗 可恨的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对她解释清楚,就把她气走了。 如此,又要平添误会吧? 朕最讨厌,有人对朕讲大道理! 武太后离开之前丢下的这句话,让婉儿失神怔忡。 所以,还有谁对她讲过大道理? 谁还敢? 现在没人敢,保不准过去没人敢。 莫名地,婉儿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徐惠。 咚!咚! 屋门被从外面撞开,先是赵永福跌了进来,摔趴在地上,接着是小蓉摔在了他的身上。 婉儿错愕地看着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 两个人顾不得身上摔得疼痛,爬起来冲到婉儿面前:娘子!娘子您没事儿吧?! 小蓉更是激动得要哭出来了,一时间忘了尊卑有别,拉着婉儿的手,摇啊摇。 婉儿倒是被他们逗得失笑。 这两个人一定是之前被突然发难掠走自己的长孙仇吓到了,后来又被突然出现的太平公主与武太后吓到。 说不定,自己被武太后纵马带走的时候,他们就远远地看到了。 这一路也难为他们这般为自己担心。 我没事,很好。婉儿温声道。 小蓉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紧拽着婉儿的手,慌忙撤回。 娘子之前吓死我们了!小蓉心有余悸道。 被赵永福嘁了一声:娘子何时吓人了? 小蓉扁了扁嘴,梗着脖颈怼道:那个姓长孙的,凶神恶煞似的,掠了娘子,你难道没被吓坏?是哪个被吓得从车辕上滚下来的? 赵永福被噎住,张了张嘴,还想反驳。 好了,都过去了,婉儿止住他们,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赵永福闻言,松了一口气。 小蓉则真就上上下下打量起婉儿来。 又不放心地小声问:天后娘娘,没没为难您吧? 婉儿不自在地看向一旁,有点儿难以面对小蓉那双圆溜溜的眼睛。 其实,武太后和她是什么关系,在静安宫侍奉的人,尤其是赵永福和小蓉这种亲信,都是清楚的。 可婉儿面皮儿薄,联想到小蓉没准正脑补着什么画面,婉儿就觉得难以面对。 先帝大行,以后要称太后了。不可叫错了,要记得。婉儿只得转走话题,道。 这一次换做小蓉错愕了。 那表情,明摆着是在惊问:陛下真的驾崩了?! 相比之下,赵永福的反应要快得多。 他忙接过话头儿:娘子说的是!咱们以后都会小心谨慎的。 小蓉总算也回过滋味来,眨眨眼,问道:那娘子要不要去行礼呢? 先帝大行,大殓之后,梓棺一定是停在东都行宫之中,由众人拜祭的。婉儿身为先帝的妃嫔,服丧、拜祭都是应有之意。 原本,小蓉还以为,他们顺利到了东都,要做的就是这些事呢! 可谁承想 所以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其实,对于接下来该如何,婉儿也是一筹莫展。 武太后就这么把她丢在这儿,赌气走了。 婉儿便不能冒冒失失地自己闯去东都。 一则,她不知道那样做会不会给武太后平添麻烦。二则,武太后真的会允许她轻易离开吗? 毕竟,她名义上,是先帝的妃嫔啊! 脑中灵光一闪,婉儿蓦地想到了什么。 可是那个念头只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了。 虽然如此 婉儿的眉头拧起:她好像有些明白,武皇后气的,到底是什么了。 你们是如何到了这里的?婉儿问小蓉和赵永福。 这是关键。 是公主殿下,派人送我们来这里的。赵永福答道。 大唐被称为公主殿下的,除了太平公主,还能有谁? 所以,是太平公主看到武太后强带了自己走,然后送了小蓉和赵永福来服侍了? 婉儿不得不承认,才过去两年,太平公主就已经迅速地成长起来,思虑得越来越周全了。 可曾有人难为了你们?婉儿又问。 没有!我们是娘子的人,怎么会有人难为我们呢!赵永福赶忙答道。 婉儿皱眉。 赵永福缩了缩脖子。 小蓉早就抢过话头儿去:这里的护卫凶巴巴的 被赵永福一眼横过去。 婉儿于是便明白了 这处别院,果然有武太后的人在暗处。而她们主仆三个,只怕要因为她刚刚得罪了武太后,而被圈禁在这里了。 又是一座静安宫! 恐怕都不如静安宫自由。 婉儿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第一次生出了,与那个喜怒不可测的女人谈恋爱的,深深的恐惧。 一个月后。 冰封的大地有了融化的迹象,就是这座于婉儿而言形同监牢的别院,在这样的日子里,都添了些喜气洋洋的意味。 今日是除夕。 然而这样特别的日子里,婉儿也没什么特别的,她依旧像每日一样,大多数时间伫立在窗前,那扇一个月前武皇后赌气跳走的那扇窗前。 包括小蓉和赵永福在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日头西沉,已是傍晚。 因为是除夕夜,小蓉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婉儿平日里喜欢的菜。 做完了菜,小蓉拎着食盒去见婉儿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左瞧瞧右瞧瞧。 别院里能在明处看到的侍卫还是凶巴巴的,这个食盒难保不被他们问个没完没了,就像她真能害死婉儿似的。 也不知道是谁在害娘子! 小蓉心里面替婉儿抱不平,却一点儿都不敢表现出来。 将到房门口的时候,小蓉忽觉前面黑影一闪。 她手里一哆嗦。 抬头看,果然房门口一边一个黑大个儿,又高又壮,腰间还挎着刀。 这是过年了,连防守都增加了,怕我们娘子跑了吗? 小蓉撇撇嘴,硬着头皮往里走。 左边那个黑影搂头罩了下来,把小蓉整个儿罩在了影子中。 小蓉紧张得攥紧了食盒的提手,心忖要是他们敢动粗,她就吵嚷起来。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敢得罪娘子! 小蓉姑娘辛苦了!左边的黑大个儿笑容可掬地凑近了来。 小蓉真被吓了一跳。 这这可不在她的预料之内啊! 这食盒是给贵人的吧?某替姑娘提着,可好?右边的黑大个儿也贴了过来。 小蓉愕得嘴巴半晌没合上 这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吃人的大黑熊,变成温顺的小白黑兔了? 半夜,当太平公主一行造访别院的时候,小蓉心里面的疑问得到了答案。 那两个黑大个儿,包括这里明处暗处的人等,一定是早知道太平公主要来的消息,才这么乖觉的。 可是,太平公主来,到底是所为何事呢? 小蓉为自家娘子捏了一把汗。 太平公主一行到来的时候,婉儿已经熄灯睡下了。 这个除夕夜,于别人是阖家团圆的守岁夜,对婉儿来说,却与这之前一个月里的任何一个日子都没有任何区别。 听说太平公主带着从人来叩门,婉儿所有的睡意都没惊没了。 她慌忙起身,梳妆齐整。 等到见到造访的太平公主的时候,婉儿仍是白日里那个她。 彼此见过礼,太平含笑瞧着婉儿。 一月未见,上官姿容更胜当初了!太平赞道。 婉儿微赧,其实相比之下,太平才是姿容更盛、灿然华美的那个。 太平公主,真是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了 婉儿的胸口涌上一阵酸涩之感。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75) 太平明.慧,看出了几分婉儿的心思,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拉着婉儿的手,一同落座。 因是在外,彼此又以朋友之情论,两个人便分宾主坐了。 婉儿知道太平的性子,就没有刻意坚持尊卑之别。 除夕之夜,太平以公主之尊特意来此,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十有八.九和那个人有关。 婉儿想。 她命小蓉煎茶待客。 先不忙用茶。太平笑道。 上官都不问问本宫因何而来吗?太平故意问道。 婉儿观她神情,就知道自己的猜测落了实,遂更不好接这个话茬儿了。 那日在郊外,多亏殿下援手。还未曾谢过殿下。婉儿顾左右而言他。 太平轻笑:举手之劳,不值什么。就算援手,本宫也是奉了母亲的谕旨去迎接你的。上官要感谢,该感谢母亲才对。 说着,她朝婉儿眨眨眼。 婉儿窘然。 上官哪里都好,才学、容貌、人品都是顶尖儿的,就是一旦遇到和母亲相关的事,就害羞得不得了。 这样,怎么能行呢? 太平暗自摇头。 她于是故意只好道:今夜,本宫也是奉了母亲的谕旨,来见你的。 说罢,太平站起身来,朗声道:上官婉儿接旨! ※※※※※※※※※※※※※※※※※※※※ 一个傲娇,一个害羞,嗯~ 第101章 直到太平宣旨完毕,婉儿的脑子还是懵的。 谁能想到,除夕夜,武太后竟巴巴儿地赐了菜给婉儿这个几乎被世人忘记的人? 而且,被武太后派来赐菜的,还是她唯一的女儿,太平公主? 上官还没谢恩呢!太平见婉儿呆怔怔的还跪在那里,笑道。 婉儿醒过神来,依礼谢了恩。 夤夜劳动殿下亲至,妾承受不起婉儿没忘了卖太平一个人情。 毕竟,与太平公主相比,她的前路如何,还未可知呢! 反正本宫也没地方去太平轻声道。 婉儿挑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平意识到自己无意失言,忙转回话头儿,又笑道:你与旁人不同,母亲赐你菜,当然得派本宫来,她才放心。 婉儿陪笑了一下,笑意却蕴着些苦涩的意味 武太后信任女儿,婉儿是相信的;但是武太后特意赐了菜给自己,只怕这其中的含义,便不那么简单了 太平命随行的侍者奉上武太后赐的菜。 其实总共只有四样:两样菜,一份点心,一份汤粥。 当还泛着热气与甜香的食物,在婉儿的眼前现出真面目的时候,婉儿的双眼中瞬间氤氲了一层雾气。 那两样菜,都是她当初喜欢吃的;那份点心和汤粥,都是补气补血的 若说武太后还记得婉儿的喜好,这点还在婉儿的意料之中,那么她竟还记着婉儿的信期,这就不能不让婉儿感动了。 这两日正是婉儿的信期。 她的反应大,每个月那几日的时候,都颇要受些折磨。 母亲说,若是上官这两样吃得还可口,太平指了指那份点心和粥,就让人每日送了来,也不费什么的。 多、多谢太后恩典。婉儿的音声微有哽咽。 太平听得分明,并不点破。 她自顾自从侍者的手中接过筷箸、碗碟,一份给了婉儿,一份留给自己。 口中犹道:这几样菜,母亲都没舍得给我吃呢!上官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也一同尝尝,如何? 婉儿自然说好。 她看得出,太平在有意撮合她与武太后,亦有意亲近自己,以讨得母亲的欢心。 这个曾经颐指气使的小公主,这两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以至于要竭力讨好她的母亲? 抑或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使得太平这样地拥附母亲? 能得殿下青眼同食,是妾之福。婉儿谦恭道。 她现在的情状,即便是为了尚不知如何的母亲郑氏,即便是为了早些离了这个与世隔绝的牢笼,对太平多些恭谦,总没有坏处的。 哪里!太平笑道,与你同食,才是本宫之福。 婉儿眉毛微动 这位小公主尚显稚嫩,拉拢人心的措辞与手段与她的那位厉害的母亲相比,还差得不是一个两个层次。 不过,就是这样的略显稚嫩,才让婉儿在面对太平的时候,不似面对别人时那般心惊肉跳,总要提防着什么。 而且,这小公主的五官气质,越发肖像她的母亲,也让婉儿觉得亲切。 当年,妾第一次在掖庭中见到殿下芳容的时候,才七岁。婉儿道。 是啊!那时候本宫也才八岁,也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逛到了那里。太平也陷入了回忆。 说起来,是妾与殿下有相识的缘分。婉儿又道。 说起来,上官与本宫算得上总角之交了!太平说得兴起,激动起来,为这总角之交,得痛饮一大杯才好! 婉儿愣住。 她哪想得到,这小公主套近乎套着套着竟要喝酒了? 若非得喝,婉儿也只得舍命陪君子了婉儿已经能够想象,明日自己的肚子怕是要更疼了。 等等! 这处别院,有酒这种东西存在吗? 婉儿怀疑。 嘿!本宫差点儿忘了,上官你现在不能饮酒。太平愧道。 婉儿脸上一红。 小公主总算记得她还在信期,难得体贴,可是这里还有侍者站着呢! 天家的人,是不是都当这些侍奉的人,无论男女,都是空气般的存在啊! 婉儿默叹。 看来,她还得学会适应。 上官就以粥代酒吧!太平特大度道。 说着便回头唤下人去寻酒来。 婉儿嘴角抽了抽:小公主这架势,若说是第一次痛饮,谁信? 说不定,小公主早就习惯这样了。 小孩子不好管啊! 婉儿默默摇头。 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心理年龄几乎与武太后相差无多。在她的心里,始终是当太平比自己小很多的。 婉儿根本就不用怀疑这座别院有没有酒这种东西,有人比她殷勤多了 早有别院的侍卫统领,亲自捧了一坛子酒,进献给了太平。 婉儿看到太平盯着那坛子酒的眼神,就只想扶额。 小公主这么喜欢喝酒,驸马薛绍真的能受得了吗? 不过,婉儿深知,公主与驸马如何,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而且,在婉儿上辈子的那个时空中的历史上,太平公主的婚姻并不幸福。 如此想着,婉儿心生恻然。 既然感情的悲剧逃无可逃,便由着她恣意去过活吧! 太平压根儿就没想到婉儿刚才心生阻止她痛饮的念头。 太平的心思,都被那坛酒吸引了去。 难为你们有心。她说着,拍开了酒坛上的泥封。 酒的醇香气味,登时在屋内飘散开来。 屋内的好酒之人,都禁不住抽着鼻子嗅。 太平双眸晶亮,诧道:这坛酒至少藏了十年以上了!你们从哪儿得来的? 侍卫统领见公主殿下喜欢,殷勤地忙回道:是臣的属下,无意中发现的。 太平闻言,眼珠儿转了转,哈哈笑道:本宫知道了!这一定是母亲早年间埋在这里的酒! 侍卫统领的脸色立时白了,两手伸了伸,一副想从太平手里抢回酒坛子又不敢的样子。 太平更觉好笑了,故意促狭道:你们偷了母亲的酒,有你们好受的了! 侍卫统领真被吓着了,扑通跪在地上,连连说着臣等哪敢?求殿下开恩!之类的讨饶话。 婉儿看得出来,在众侍卫眼中,或者说在大唐的众臣工眼中,武太后是一个妖魔化的存在。 他们是真的怕她。 婉儿也看得出来,太平公主也是真的在逗这名侍卫统领。 或许,在小公主的心里,这么说也有偷偷调侃母后的意思吧? 甚至,这位小公主其实也对她的母后有某种程度的不满,只是惧怕于母后之威? 婉儿不愿想下去了。 她不想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包括她的亲生女儿,当作妖魔般的存在。 殿下别吓他了。婉儿开口道。 太平的笑声止住,斜眸滑了一眼婉儿,眼神带着几分调侃,还有几分意味深长。 婉儿忙正色襟坐:这个复杂的眼神,让她觉得心惊。因为和武太后偶尔露出的那种凉薄的、似看透一切的眼神,何其相像! 婉儿一点儿都不怀疑,假以时日,太平会成为不亚于她母亲的厉害角色。 你们对母亲忠心耿耿,护卫上官尽心竭力,母亲怎么会怪罪你们呢?太平很快就转回目光,向侍卫统领道。 侍卫统领这才一颗心落了地。 可是,想到之前自己和手下如何对婉儿及其侍从冷冰冰,如今却是靠着婉儿讲情求得开恩,他心里又惧又愧。 婉儿听太平这样说,则面上涌上了烧热之感 这话,只差说众侍卫是为武太后而保护自己了。 太平抱着酒坛,拒绝了想要近前来侍奉的从人,自顾倒了满满一大碗的酒。 看得包括婉儿在内的众人瞠目。 然后,太平将剩余的大半坛酒递给那名心有余悸的侍卫统领。 你们替母亲分忧,本宫代母亲赏你们酒。这酒便说是本宫命你们取来的!太平把事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侍卫统领自然欢欢喜喜地谢恩,离开分酒去了。 婉儿此刻已经顾不上去细思太平此举的深意。 她的注意力被那碗中纯稠的酒液吸引。 这样的一大碗酒,藏了十年以上的,喝下去,恐怕比新酒更容易上头吧? 真的没问题吗? 太平此时擎起酒碗,向婉儿扬了扬:今夜奉命而来,不敢多饮上官以粥代酒就好。 这还是不敢多饮? 婉儿嘴角微抽。 她来不及阻挡,太平已经举了酒碗到嘴边 婉儿眼看着她喉间微微动着,一下,两下,三下 那碗酒,就这么咕嘟嘟地下了肚。 婉儿: 婉儿偷眼儿看旁边太平的随从,无不耷拉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的。 显然,他们早就习惯了太平如此,也没人敢来阻拦。 所以,到底是什么经历,让小公主变成了一个,酒鬼? 酒鬼小公主饮罢一碗酒,似乎还意犹未尽。 回味般地咂了咂唇,好像还挺后悔给自己倒酒倒的少了。 应该没醉吧? 婉儿惹不起她,只好小口小口地喝了两口粥。 相比之下,动作真是比太平斯文多了。 太平微微饧了眼,右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盯着婉儿喝粥的斯文动作。 本宫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便觉得你是本宫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本宫当时就想,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就是形容这样的美人的吧?太平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 咳咳!婉儿一口粥呛在嗓子眼儿。 她太后悔让太平喝这么多了。 ※※※※※※※※※※※※※※※※※※※※ 阿曌(酸溜溜):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杜大娘子(冷笑):几个菜不都是您老人家赐的? 第102章 咳!殿下醉了。婉儿不自在地道。 太平话一出口,应该是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便闭唇噤声。 她眼睛低垂着,不知道正在想着些什么。 这种反应,至少证明,她还有几分清醒,没有全然喝醉。 婉儿暗忖。 大概是看出来眼前情形的诡异,赵永福第一个反应过来。 奴婢们到外面侍候着。赵永福说着,悄悄拉扯小蓉的衣袖,想往外撤。 小蓉却不放心,根本没注意到赵永福偷偷使得眼色。 她圆着眼睛、鼓着腮帮盯着太平的一举一动,生怕太平醉酒之后做出任何伤害婉儿的动作。 小蓉这副护主的样子,婉儿也收入眼中。 婉儿心中颇为感动。 她很清楚太平是不敢也不可能对她如何的。 婉儿倒没有天真到对太平的人品绝对地相信,无论武太后还是太平公主,以及其他所有的宗室臣工、妃嫔命妇,他们首先是政治动物,是将自己以及家族的利益放在前位的。感情两个字,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远不如名声与利益重要。 对于婉儿来说,武太后之所以和旁人不同,只因为武太后是婉儿喜欢的人。所以,面对武太后的时候,婉儿最先想到的,永远是感情。 但是婉儿面对太平的时候,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婉儿对太平准确判断的依据,是太平之前的言行 太平想要拥附她的母亲,想要借讨好自己以讨好她的母亲的态度,太明显了。 婉儿不清楚太平缘何如此,也尚不清楚太平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但是眼下,她只要知道了太平的态度,便足够了。 你们先下去吧。婉儿向小蓉与赵永福道。 她既如此说,小蓉也无法,只得退出去了。 太平此刻寻回了些清明,吩咐随行侍者道:本宫还有话与上官说,你们都下去。 她的亲信侍从了解她,见她刚才喝了酒,一个两个的心里就突突的,巴儿不得赶紧离了这儿,就算闹腾出什么事儿来,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76) 赵永福是个最有眼色的,忙赔笑道:廊下备了热茶点,几位请随小人来。 闲人退下,屋内便只有婉儿和太平两个人相对而坐了。 殿下觉得怎样?婉儿想到太平痛饮的那一大碗酒,犹觉心有余悸。 太平晃了晃神,正色道:本宫方才醉了。 她不大肯与婉儿对视的样子。 婉儿微怔,便即回忆,颔首道:殿下方才醉了,用过醒酒汤,此刻已经好了。 太平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自己嘴上没把门儿的,喝了酒脑子一热就溜达出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浑话,万一这话传到母亲的耳朵里,会是怎样的结果? 幸而婉儿大度,假作之前根本没听到那话这样最好不过了。 想必,这里的那些张嘴,上官也会让他们闭上,不会胡说混传。 太平心内庆幸,对婉儿的感念之情又添了两分。 聪慧而大度,这样的人在母亲的身边,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算是好事吧? 太平暗忖。 太平稳了稳神,让那股酒意渐渐平复下去。 沉吟几息,她说道:今夜宴饮,母亲的心情很好。 婉儿眉头微动,心道这没头没脑的话,从何说起? 她于是静默,没做声。 太平并没有期待婉儿有所反应,于是又续道:一个月前,父皇驾崩 她语声顿了顿,眼底有凄然之色。 婉儿嘴唇微动,想着要不要开口宽慰她节哀顺变。 太平面上的哀戚很快收拾起,话锋转回。 婉儿见她既然自己看得开,便不多此一举了,仍静静听着。 父皇崩逝前,留下遗诏,令丧仪一切从简,以裴炎为顾命大臣,太子宜依汉制,以日易月,于柩前继位。新皇继位之后,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太平说着,盯着婉儿的脸色。 婉儿适时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虽然不知道太平与她叙说这些是何深意,但这份遗诏,显然是不大合规矩的。作为第一次听到的婉儿,正常的反应,就是应该意外,并且若有所思。 其实,这份在历史上十分有名的《大帝遗诏》,婉儿早在上高中的时候,便在某本历史书中看到过。 身为历史系的学生,尤其是后来身为研究方向就是初唐史的硕士研究生,婉儿更是早就能把这份遗诏的内容背下来了。 没想到,在这个她亲历的平行时空的历史中,唐高宗的遗诏也是这样写的。 这倒也颇为符合那位和婉儿交集不多的大唐天子的人设。 这份遗诏的意思,不外乎三层 其一,丧仪尊崇汉制,变孝子为过世的父亲守孝二十七个月为二十七日。如此,太子及时继位,朝廷机制正常运转,才是正理。 其二,以裴炎这个顾命大臣为主,所有臣工都要全心全意地辅佐新皇,才算是不辜负老皇帝对他们的信任。 其三,新皇如果在军国大事上有难以决断的,要征询武太后,并以武太后的决策为主。 从某种程度上讲,婉儿对于刚刚过世的皇帝,还是存着几分敬佩之意的。 毕竟,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的至高统治者,在弥留之际还能清醒地叮嘱自己的继承者简化丧仪、以国为重,这样的胸襟和气度,绝不是每一个皇帝都能做到的。 婉儿来的那个时空中,历代史家对唐高宗的评价,都是褒远多过贬;他们除了责备唐高宗在后宫和子女的事情上糊涂之外,对于唐高宗在位的时候的国家政治、经济、军事等等方面,无不给予极高的评价。 婉儿也是这般认可的。 可是,在这份认可之中,婉儿总有那么些小小的不平之意 为高宗朝,尤其是高宗朝后期在稳定朝局和决断朝事上,起了绝大作用的武则天的不平。 世人大多只看到了武则天成为了第一个正统的女皇帝,却极少有人去看到,她作为唐高宗的皇后的时候的功绩。 甚至历史上的那些封建卫道士,诋毁她女人的身份,构设她的后宫的靡.乱。 后宫乱套的男性.皇帝多了去了,甚至随便哪个皇帝,后宫里不养着几十甚至几百的女人,供他一人享乐?怎么到了武则天这个女皇帝这里,就变成了靡.乱了? 说她以太后的身份谋朝篡位吗? 历史上谋朝篡位的男皇帝多了去了! 有人夺自己女婿的皇位,有人夺自己兄弟的皇位,还有人杀了自己的亲爹,就为了坐上那张龙椅呢! 这些婉儿上辈子还是一个普通的历史研究者积聚在心里面的不平之意,在这个时空之中,当她成为历史的经历者,当她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先帝的遗诏的时候,又发酵成了另一种奇怪的东西 这种奇怪的东西,婉儿后来慢慢回思,意识到那种东西,叫做醋意。 没错,就是醋意。 她吃了先帝对武太后的情意的醋。 其实,若是站在客观的角度,从纯粹的历史研究的角度来看,不难分析得出:先帝之所以留下那句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更多的是看重武太后的政治阅历和对于军国大事的决断能力。 太子李显是个没用的草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难道能指望这么个被岳父一家摆弄得团团转的没用的皇帝,做出什么用效有力的决断吗? 而且,武太后是太子,也就是新帝的亲妈,亲妈替亲儿子做决断,扶上马再送一程,在先帝看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连婉儿这个穿越者,都不知道在这个平行时空之中,会不会出现第一位女皇帝呢,先帝是这个时空的土著,又何来的上帝之眼? 一如婉儿熟悉的那个历史上的人们,谁能想得到:那个给自己取名为曌的小女子,成了则天皇帝呢? 上官?上官!太平的声音,由虚幻渐次化作真实。 婉儿惊然回神,蓦地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得太远。 怎么了?太平探究的眼神看过来。 婉儿歉意地一笑:只是这遗诏的内容觉得有些,意外。 太平闻言,神情略松:是啊我初听到的时候,又何尝不觉得意外呢? 婉儿仍是选择默然。 太平知她慎言的性子,遂自顾又道:当日父皇大殓之后,太子就在柩前继了位而这一个月间,母亲她她也很忙。 婉儿挑眉:重点来了? 母亲对太对陛下说,虽然父皇有遗诏在前,但是身为嗣子,且为天子,在孝道上不能不做天下臣民的表率。如此,父皇在九泉之下也必定是高兴的,太平道,这一个月来,朝堂大事还是母亲决断,陛下便潜心为父皇抄经祈福。 婉儿听着,心中暗笑 好个以孝道为天下臣民做表率,那人分明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缓交权力,以谋图大事。 想到那人算计新皇的狡黠,婉儿不禁莞尔;然而想到那人步步谋算的心血,婉儿又觉得心疼得紧。 若她能为她分忧,而不是只是作为她的附庸,甚至只是作为被她庇护的存在,那该多好啊! 婉儿不想做攀附爱人的凌霄花,她想和她的爱人站在一起,一起分担,一起奋斗。 自己的爱人,当然要自己呵护。 ※※※※※※※※※※※※※※※※※※※※ 舒婷的《致橡树》送给婉儿。 决定和阿曌并肩战斗的时候起,本文就开始了强强之路。 当然,婉儿必然是受(划重点)~ 第103章 和婉儿料想的一样,太平接着就说了这样一番话 不知道陛下是怎么被母亲说服的,也许他根本就没想到反对母亲吧总之,这一个月之中,朝廷大事的决断仍属母亲;母亲雷厉风行,整肃朝廷上下的惫懒风气,使得众臣工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思为国效力。就连裴相公也唯母亲马首是瞻。 虽然太平说得隐晦,婉儿却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短短的一个月间,武太后将朝臣们整治得服服帖帖,人人眼中只有太后,而没有皇帝。包括顾命大臣裴炎在内,都只听武太后的话。 陛下至孝,痛于先帝崩逝,太后为亲子分忧,告慰先帝在天之灵。婉儿道。 太平眉峰耸了耸,像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婉儿的这套官腔。 咋了眨眼,太平神色旋即回复如常:母亲的确是为父皇和陛下分忧了。 婉儿观她一副我很同意你的表情,心内不由得暗笑。 其实,婉儿又何尝喜欢戴着一副面具做人呢?婉儿又何尝想做一个政治动物呢? 可是,现实逼人强。 在这个时代的漩涡之中,婉儿若想安身立命,若想成为她想成为的那种人,就必须学会甚至擅长在特定的场合,戴着特定的面具,过活。 那么,她究竟想成为怎样的人呢? 婉儿的手指无意识地拨着桌上粥碗细腻的釉面。 再细腻又如何? 终究是个死物。 远不如拥紧那人的时候,从身心到灵魂的炽.热。 婉儿的眼底亦有两丛炽.热腾跳。 前情铺垫得差不多了,太平又续了几句,便忖着进入主题。 她环视了半圈两人所处的房间,最后目光落在了婉儿的脸上:上官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婉儿心中生警:重点来了。 她面上神情不变,温和道:殿下觉得,我能离开这里吗? 太平被她反问得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其实,她们心里都是清楚的 婉儿之所以困在这里不得离开,还不是因为忤逆了武太后? 太平无从得知母亲和婉儿之间究竟存着怎样的龃龉,但她近日来察言观色,再结合母亲当日亲迎婉儿,甚至还与长孙仇置气,以及后来竟然自己回了东都的情状,太平心里便惴惴的。 以眼下情形,以上官的性子,那件事,上官真的能同意吗? 上官不想离开这里吗?像是与婉儿针锋相对一般,太平问道。 小公主好强争胜的样子,虽然犹尚显稚嫩,但婉儿已经从她的眉宇间,看到了酷似武皇后的地方。 婉儿微一失神,便悠悠地笑了:殿下是带着命令而来吧?不妨直言。 接着又面带遗憾道:留与去,从来由不得我。殿下知道的。 这回换做太平失神了 婉儿先是直指要害,接着便是在气势上示弱 太平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却还是禁不住在婉儿透出遗憾的神色的时候,心底里不大好受。 太平为母亲的独断而觉得不好受,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上官这样好的女子,母亲怎么就不好好珍惜的念头来。 这样想着,太平又禁不住心生一股子我不能坐视上官这般而不理会的冲动。 她接着就因为自己突生这些想法,而被骇住了。 幽怨地睨了婉儿一眼,太平撇了撇嘴唇,心道上官这样的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论起心眼儿不少于母亲,但不同于母亲的凌厉和压迫感,上官的方式更像是水滴石穿、润物无声,对手在无意识之中,可能就中了招。 太平心中暗叹厉害。 她自诩聪明,但是这样的女人,还是觉得也只有母亲能驾驭吧? 压下拼斗智商落败的小小不甘心,太平还记得自己此行的任务。 母亲如今处置国事,日理万机,身边侍奉的人每日里都随着忙得脚不沾地。可宫中的人力有限,特别是识文明理又能帮母亲办事的宫人,更是万里难得其一。所以 太平突然停顿,抬头看着婉儿。 婉儿亦回看着她。 没有从婉儿的脸上看到更多期待下文的表情,太平有些失望。 她只得老实续道:所以,母亲颁下求贤诏,遍招仕宦贵女入宫为女官,辅助母亲。 太平虽然说得隐晦,婉儿却已经明白了。 武太后的身边,从来不缺少得力的人手,如了柴芸和赵应这般拔尖儿的,宫内宫外为之办事的更是多得是婉儿不知道的。 而且,偌大的唐宫之中,还寻不到几个得用的人? 她大张旗鼓地下诏觅才,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换个身份入宫吗? 婉儿贝齿咬住了嘴唇,嘴唇被咬得失了血色,都没有知觉。 她已经明白了武太后的意图 武太后是在嫌弃她先帝妃嫔的身份吧? 武太后恐怕还想给她改个名字、改个身份吧? 只要能让她顺顺当当地入宫,在她的身边陪着她,是不是武太后还能做更多的打算? 婉儿不知道这种事如果落在别人的身上,别人会作何反应。 如果换一个人,面对这种事,是不是会欢天喜地地答应了,然后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入宫? 毕竟,宫里面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是她的爱人,也是能给她无限的荣华与滔天的权势的人。 可是,婉儿做不到! 她冷冷地笑了。 太平看到那个凉森森的笑容,心底就泛上了比那凉森森还要冰凉的忐忑。 宫中不是早就有先帝驾崩,未有子女的妃嫔入寺庙修行的老例吗?婉儿的声音凉如水。 太平被她问得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所以,上官的意思,相比改变身份冒名入宫,她更乐意选择入寺庙修行? 毫无征兆的,太平忽的想到了关于她的父皇和母亲,昔年的传言 所以,上官这是有样学样? 确实有几位父皇的嫔妃自愿去寺庙中修行太平小心地瞄婉儿。 她特意强调自愿这个前提,就是怕婉儿做出什么可怕的决定。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77) 那么太后是想让妾把这三千烦恼丝都剃个干净了?婉儿笑,音声却冷得透心。 太平被冻得一个哆嗦,斜眸瞄了瞄婉儿的一瀑青丝。 她要是敢点一下头,害得婉儿掉下哪怕一根头发丝,母亲是不是会拿她是问啊? 再一想象婉儿落发之后变成个光头的样子,太平赶紧大摇其头。 什么样的绝色美人,那样也不好看啊! 上官说笑了。母亲怎么舍得呢?太平于是赔着笑脸道。 见婉儿冷然的脸色并未见好转,太平耐着性子劝道:母亲在意你实在是在意地入了心。我自幼长到如今,都未见母亲对第二个人这般上心。其实,所谓事从权益,若能与母亲在宫中长聚,上官难道不欢喜吗? 婉儿仍抿唇不语。 太平不确定她是否听入了心,只好继续道:如今朝中,姓上官的的官员亦有几位。母亲已经考量周全,定会选择一位妥当的 这就是想让婉儿假作某位姓上官的官员的女儿入宫,也就洗脱了曾经的先帝妃嫔的名头。 太平第一次听到这主意的时候,心里也觉得别扭扭的。 可她自问拗不过母亲,只能硬着头皮来为母亲说服婉儿。 姓上官吗?婉儿突地低笑。 我姓上官,便可以胡乱认了姓上官的做祖宗?婉儿的眸子死死地锁定了太平。 太平被她盯得喉咙发紧。 太平就知道,这事儿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天水上官氏,虽非名门望族,却也有千年之名。上官氏汉时便为柱国,本朝更是出了一位宰相殿下以为,这样的家世,是一个只是姓上官的寻常小官比得起的吗?婉儿嗤道。 太平已经听得呆了。 婉儿这哪里是在自述出身的不凡,分明是在直指母亲就是害死上官仪和上官氏满门的人啊! 她们之间,可还隔着血海深仇呢! 太平暗啐自己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怪只怪婉儿之前在宫中和武太后相处太和洽了,和洽地让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们之间是有着杀亲之仇的。 就是这样,母亲还想让人家认旁人做祖宗 太平都觉得这事说不过去。 杀了人家的亲人,害得人家孤儿寡母被没入掖庭,好不容易挨出了头,还非得要人家不认祖宗、不计较杀亲之仇,这事搁谁谁也过不去啊! 太平正琢磨着母亲那里该如何交代,如何平息了这件事,突见婉儿霍地起身。 太平心生不祥的预感。 上官 太平的声音甫落,刚站起身,婉儿的动作比她还要决绝,径直冲到了一旁,抓了做针工用的小金剪子,瞬间就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 太平看到那随着剪子的咔嚓声滑落的青丝,一个头登时变成了两个大。 婉儿撇开剪子,走回来,面无表情地向太平摊开手掌:请殿下将这东西转交太后。就说,若是太后准许,妾愿效法太后昔年所作所为。 太平只想马上晕厥过去,就不用管面前这麻烦事了。 母亲若是看到这缕头发,若是听到了自己转述的婉儿的这些话,怕不是会掐死自己? ※※※※※※※※※※※※※※※※※※※※ 婉儿:来啊!刚啊!谁怕谁! 阿曌: 第104章 得了婉儿的回复之后,太平便脚不沾地地离开别院,返回了东都。 婉儿的拒绝在太平的意料之中,甚至比太平以为的还要刚烈得多。太平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酒意,都被彻底吓到了爪哇国去了。 所以,哪怕此时正是午夜时分,太平也马上离开去见自己的母亲了 好歹,她有了消息就去回报母亲,多少能减轻些罪责吧? 将婉儿的那缕青丝呈给武太后,以及将婉儿的原话禀告的时候,太平的一颗心脏,在胸腔里都突突地跳。 她忖着一顿责罚恐怕是逃不掉了,若是运气好母亲心情不错,说不定只是挨一顿臭骂;可若是母亲心情恰巧不好,那可就 太平的眼睛低垂着,盯着自己的脚下,殿内的金砖。 她的眼神如果再稍稍向前延伸一点点,就能看到武太后的裙幅的边缘了 太平此刻却不敢造次。 没来由的,她心底里陡生一股子凄凉的酸楚之感。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母亲的感情,变成了畏惧? 是从嫁入薛家之后吗? 薛家 太平的嘴唇抿紧,脑中映出的,并不是那个样貌、家世人人称羡的驸马的脸,而是和驸马有着一半血缘牵连的,杜素然的脸。 太平蹙起了眉头,努力挥去杜素然的模样,努力去想念自己的孩儿,那个只有两岁大的小家伙儿的脸。 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那个小家伙儿的容貌,真的很像他的姑姑。 你在想什么?头顶上,陡然响起了武太后威严而熟悉的声音。 太平警然,拔了拔肩膀,态度更加地恭顺下去。 儿臣不敢。她恭敬回道。 半晌,没有得到武太后的反应。 太平于是壮着胆子撩起眼皮,悄悄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刚好,武太后正在探究地打量她。 太平喉间一紧。 此时再低下脑袋去,显然就太过刻意了。她于是竭力挤出一个笑容,向母亲赔笑。 武太后睨着她,仍是没作声。 太平一时之间不确定她心里作何想法,眼珠儿溜了溜,便溜到了她的手上。 婉儿的那缕青丝,此前被太平细心地用一股丝线系了,现下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武太后的手中。 怎么眼前的光景,让人大有一种,上官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母亲的手掌心的观感呢? 太平忽生这样的感觉。 她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激得眉毛微微动了动。 像是感知到了她内心的想法,武太后蓦地收拢掌心,将那缕青丝紧紧地攥在了掌心里。 太平的眉头又是一动,暗暗肖想着,此刻若是上官便在眼前,母亲会如何作为。 武太后攥紧的动作也只持续了约莫两息,便忽又松开了手掌。 接着,微不可闻地鼻腔中冷哼了一声。 太平离得近,听得分明,顿觉头疼起来:这是要发怒的前兆啊! 便又听到武太后唤柴芸。 柴芸就在殿外侍立,闻言便躬身入内,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个托盘来,接了那缕青丝。 太平于是不能不感慨母亲身边的人就是得力啊!,她何尝不想身边伺候的人,都这般能干呢? 武太后斜眸看了一眼柴芸,那个眼神,太平似懂非懂。 但她分明觉察到,柴芸在接收到那个眼神之后,捧着托盘的手微微抖了抖。 料想柴芸这样的身份,又是侍奉惯了母亲的,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如此,更可见母亲将要降临怎样的疾风暴雨了。 太平认命地默默叹气。 却不料迎头而来的,并不是意想之中的惩罚责骂 喝酒了?是武太后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 太平微愕,抬头。 对上武太后的双眼,太平的心绪马上就沉静了下来。 是。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她有着一种特殊的天赋,那就是越是面临意料之外的措手不及,越是能迅速沉淀心思,想法应对。 这可要归功于武太后优良基因的遗传。 定了定神,太平又回道:儿臣在别院意外得到了一坛酒,想是母亲昔年所藏,便自作主张代母亲赐了别院中的众侍卫。 武太后眼神难明地瞧着她。 太平又道:儿臣想着,他们为母亲尽忠,年节下的,尤其还是圣寿将至,他们定会感念母亲天恩浩荡,更加地尽忠职守。 武太后听着,眼神透出了几分古怪,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你也学着这么会说话了? 太平于是知道中了她的意,心神略松,忙又含笑道:儿臣陪上官用了些饭食,又与上官叙了会儿话。上官才学、人品俱佳,与她相谈,儿臣很觉有收获。 言外之意,自己是近朱者赤。 太平说这话,一则存着些讨好母亲的私心,二则她也确实觉得婉儿样样都是好的。 如此既夸赞了自己欣赏的人,又能让母亲稍稍消气,何乐而不为呢? 武皇后却在几次听到上官之后,面色不悦,突地愤愤道:冥顽不化,有什么好的! 太平诧异得微圆了嘴,一时间辩不分明母亲是真的在恼婉儿,还是在赌气发脾气。 反正,甭管哪一样,都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太平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了,只要别惩罚她,连累了别人就好。 武太后愤愤地丢出那句冥顽不化的话,便闷坐在那里,又是半晌没作声。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任何话,无不连呼吸都竭力憋忍着,生怕触了武太后的霉头。 就在太平以为雷霆震怒就要劈砍而下的时候,武太后话锋一转,半是责备道:以后,不许喝那么多酒了! 太平再次愕住。 是。她毕恭毕敬地回应,仍是垂着眼睛。 太平不知道的是,武太后此刻盯着她的发心,似乎看到了很寥远的地方。 你父皇已经辞世一月有余了武太后幽幽地开口。 太平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便不敢接那话茬儿,只本分听着。 你的封号还是公主,不合制。武太后又道。 怎、怎么话头儿转到这儿来了? 太平完全跟不上母亲的节奏。 武太后却不等她跟上节奏,紧接着又道:拟旨,晋太平公主为太平长公主,一应供奉循长公主例。 已经有她身边的女官迅速拟好了旨意,捧来给她看过。 武太后看罢,微微点头,手一挥:拿去给皇帝行玺颁授。 女官立刻领命去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大半夜的把皇帝拎起来,只为了让他在一张太后已经写好了的旨意上盖上玉玺,然后以他的名义颁行,有什么不妥。 太平已经看得呆了。 所以,就在这短短的一会儿,就在母亲口述、女官记录之后,她就由太平公主变成了太平长公主? 太平还是有些反应不能。 按说,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她这个先帝的女儿、新皇的姐姐名义上变成了长公主。但那只是名义上的,没有正式的旨意颁行,她也只能是公主,而非长公主。 就是这么一个身份的绝大的变化,竟然就在母亲的举手之间,完成了? 太平眨眨眼,陡然意识到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她办砸了母亲交代的差事,还被婉儿以那般决绝的方式驳了回来,母亲没有惩罚她、责骂她,反倒升了她的地位,让她成为了名正言顺的长公主? 虽然她的封号没有变,还是太平;但她已经是太平长公主了。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母亲其实,并没有因为上官的事,而生气? 太平心忖。 不过,这个天真的想法很快就在第二日被彻底击个粉碎。 因为正月初一是圣寿日,自新皇而下,诸宗室、贵戚、内外命妇都潮水一般涌到武太后燕居的殿中来拜寿。 既然是过寿,当然少不了酒宴热闹。 如今武太后的势头如日中天,朝廷前路难明,无论来拜寿的众人存着怎样的心思,都少不了种种奉承,甚至谄媚之举,借机献舞贺寿、献宝贺寿,甚至献人贺寿的,皆大有人在。 当太平看到千金公主引着刚刚献罢贺寿舞的那个高壮英俊的年轻男子,向武太后跪拜下去的时候,一口气憋闷在胸口,差点儿没顺过来。 这个年轻男子,太平怎么可能不认得! 这个人,不就是当年在街市上冒犯过她的那个冯小宝吗! 还真是,什么山猫野兽都敢往台面上搬弄! 太平脑子一热,就要冲上去理论。 结果,她看到了什么? 她居然看到,一向自矜身份、高高在上的母亲,朝着那个在太平看来卑微到泥里的冯小宝,微微点了点头。 母亲她她竟然满意这个冯小宝! 这、这是什么情况?! 太平顿觉接受无能 母亲喜欢的,不是上官吗?母亲怎么可能会喜欢这么个男人呢! 母亲怎么可能喜欢男人的这个念头在太平的脑中盘旋。 她根本来不及细思这个念头本身是多么地不禁推敲:她的父皇,难道不是男人吗? 太平心生一股子冲动,一股子想要为婉儿,或者说为女子剖白些什么的冲动。 她的身体霍地绷直,下一瞬就要冲上前去,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了。 然而,有人却比她还要先一步。 一个圆胖的、容貌实在谈不上出众的男人,早已起身,脸上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向武太后贺寿,并且极有眼色地奉承武太后,说冯小宝实在是该赏赐。 武三思! 太平用力攥紧了酒杯。 这个在血缘上她该称为表兄的人,时时处处地让她不屑。 而今,武三思又向借着冯小宝来讨好母亲,以求得武家继续上位吗? 不,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母亲她喜欢的,应该是上官啊! ※※※※※※※※※※※※※※※※※※※※ 太平:妈妈你怎么了?妈妈我怎么看不懂你? 阿曌:你不需要懂,小傻瓜。 太平: 第105章 太平晋为长公主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别院,婉儿的耳中。 此时,距离太平公主离开,也不过才过去了不到一日的光景。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78) 婉儿不能不怀疑,自从太平公主带着武太后的旨意来之后,以及太平公主代武太后赐了酒之后,这里的侍卫对自己的态度就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因为太平晋封的这个消息,就是那名侍卫统领有意透漏给赵永福的。 这种与之前待婉儿如囚徒般全然不同的态度,就很微妙了。 若在这个时代的寻常人看来,作为先帝最宠爱的公主,也是新皇的亲姐姐的太平,被晋封为长公主,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但婉儿却因为这个消息而觉得心惊肉跳。 她上辈子就是研究初唐史的,对于初唐时期的重要历史人物的种种,只要是记录在正史之中的,她都再熟悉不过了。 她分明记得,在她所熟悉的那段历史上,太平公主始终都是太平公主,哪怕后来高宗皇帝崩逝,哪怕后来李显、李旦走马灯似的做皇帝,哪怕后来李隆基登位,太平都没有变为太平长公主,或是太平大长公主之类的。 所区别的,也只有曾经的太平公主,后来成为了镇国太平公主。 在普通人看来,不过是个称呼上的细微差别,但是婉儿深知,在皇家眼中,代表着皇帝女儿辈的公主和代表着皇帝姐妹辈的长公主,是绝不相同的。 尤其,太平这个长公主的封号,还是武太后亲自赐予的。 虽然还要经过新皇的手,去扣上一个玺印,其实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枚代表着天子至高无上权力的玉玺,不过就是一枚橡皮图章罢了。 婉儿的脸色很难看 她上辈子的历史上的武则天,在高宗皇帝崩逝之后,是因为忘记了给女儿晋封长公主,还是因为那个武则天心里存着谋朝篡位的打算,才刻意地保留了女儿的公主封号,以此免于在自己称帝之后,面对自己的女儿竟是长公主的尴尬? 如果真的是后者,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个历史时空之中的武太后,她根本就没有谋朝篡位的打算? 婉儿因着心里面的这个猜想,而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如果是那样,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婉儿不禁自问。 如果武太后一直都是武太后,此前自己的那些雄心壮志,那些想要改变历史、想要开创一些不一样的局面的构想,又从何说起? 彼时,武太后安居于后宫之中,至多只是作为一个霸道跋扈的太后的存在。 而自己呢? 至多只能是在武太后的身边得宠,一生囿于后宫巴掌大的天地,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算计到生命的尽头 婉儿登时面白如纸。 她设想的,在这个时空中的人生,绝不是这样的! 一个女人,难道注定就只配在女人堆里过活吗?难道就注定只配靠着迎合依附的人,苟延残喘吗? 那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滋味? 有那么一会儿,婉儿的内心突然陷入了无边的茫然之中。 那是一种,比绝望还要无助的茫然。 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活了。 小说里、电视剧里,那些穿越到历史中的人,似乎都活得如鱼得水;就算是暂时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也能胸有成竹地给自己打气说我既然穿越到这个时代,就一定有穿越来的道理,好像他们真的为了秉承天命、改天换地而穿越的。 婉儿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虚构的就是虚构的。 无论虚构得多么美好,真正经历的苦恼,只有当事者本人才深切体会。 她眼下实在做不到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什么秉承天命的话,她唯有竭力地让自己的脑子停止慌乱无着的思索,而努力地朝着理智的正路上靠近。 然而,她的理智又让她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那便是,她的前程、她的理想,无不取决于那个人的选择和决定。 这种感觉,可真让人不好受,尤其是,就在不久之前,婉儿还信誓旦旦地想要做那个人身边的强者。 整整一日的光阴过去了,日头从东转到西。 太平公主,不,该说是太平长公主,一去不复返。 婉儿无声苦笑:她在期盼什么?期盼太平去后就能换来武太后的反应吗? 且不说如今已是长公主之尊的太平是否还有闲工夫来搭理她,就是武太后,看到了自己的那缕头发,再听到太平转述的话,又会做何感想? 月上中天,已是晚上了。 婉儿不记得自己枯坐了多久,她奇怪的是,这么长的时间里,居然没有人来打扰她。 比如忠心的小蓉,看不得自己每餐饭少吃一点点的;还有赵永福,几乎每日里都怕自己穿少了衣衫着了凉;还有那个明显对自己添了恭敬乖觉的侍卫统领 咕噜 婉儿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提醒着她该进食了。 总得填饱了肚子再琢磨接下来的对策吧? 婉儿幽叹,伸展了一下坐了许久而略觉酸.麻的双腿。 侧耳细听,偌大的别院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今夜格外地静寂,好像正在发生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背后的房门,此时被从外面打开来。 婉儿闻声回头,那句小蓉,预备晚膳也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小字,剩下的就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噎了回去。 门口处,罩着深色斗篷、满脸肃然之色的武太后,身上还沾着刚落的雪粒子,裹挟着寒气。 婉儿错愕地圆张了嘴,余光所到,瞥见武太后的身后,一个圆胖的人影收起了上面被铺了一层新雪的伞,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得远了。 那个人影是赵应无疑婉儿的脑袋里此时也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 她如何也想不到,武太后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武太后自然看到了婉儿脸上惊诧的神情。 她鼻腔中哼了一声,表现得特别不屑又嫌弃。 然后就在婉儿惊诧得来不及收起的目光注视之下,径直走到了桌前,当然,顺便还把门给甩上了。 外面的寒意被厚实的屋门抵挡了,接着就是木质与木质相触的磕碰声 婉儿蓦地回神,她此时才发现,武太后之前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刚刚那触碰声,就是武太后把食盒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食盒又是食盒! 婉儿心中警觉。 所以,这是又赐了她饭食了?还亲自来赐的? 婉儿看了看桌上的食盒,又转头看了看立在桌旁、冷着一张脸的武太后,脑中突然一片空白。 眼前的情景,和她想象的根本就不一样! 婉儿以为,她那么刺激了武太后,会换来武太后冷宫般的对待,就像之前她被禁在静安宫中一般。 她哪里想得到,她头发也剪了,狠话也撂了,不过才不到一日的光景,这人竟然纡尊降贵地亲至。 那么,这人究竟来做什么的? 还是,只是来亲自给自己送吃的? 因为失了灵光的脑袋里突然被塞进了太多的内容,婉儿甚至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她就像是真的被吓傻了一样,呆愣愣地杵在原地,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武太后初时是冷着一张脸的,待得看到自己进屋之后婉儿居然动都不动,连平素侍奉自己的自觉都浑然忘却了,登时心头腾起一股子火气,腮帮微鼓着,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朕不高兴,朕很不高兴。 直到觉察到婉儿并不是故意如此,而是好似真被吓坏了,武太后才拧起了眉头,自顾扯开了斗篷的结扣,甩在了一旁。 傻了吗?武皇后嫌弃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婉儿倏的合上了圆张的嘴,总算记起了尊卑有别,忙躬身拜了下去:见过太后! 武太后的眉头立时拧成了一个疙瘩,一把将她扯了起来。 因为两个人身体的接触,婉儿下意识地向后做了个闪躲的动作,但并未躲实。 武太后见状,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了。 她干脆丢开了婉儿,直接坐在了旁边的椅上。 婉儿尴尬地立在远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刚才被武太后拉起来的时候,婉儿还记得初到别院的时候武太后想要与自己如何的情景。 这倒罢了,婉儿不能无视的,是她现下的立场:她已经断发明志过,若是再和武太后如何,那她之前的一切,不就成了一个笑话吗? 可是,偏偏武太后一扫之前的桀骜作派,既没有强与她如何,连气恼的话都不肯说了。 这反倒让婉儿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自顾在椅子上闷坐了几息,武太后气鼓鼓地瞪了一眼还立在那里的婉儿。 这小东西比之前还要纤瘦了 只这么一眼,武太后的脑中便冒出这样的想法。 然后再怎么看,她都觉得婉儿站在那里,实在楚楚可怜得紧。让这么一个可怜兮兮的小人儿一直站在那里,实在是太惨忍了。 可心里还是生气怎么办? 武太后愤愤地又横了婉儿一眼,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食盒上。 她于是不打算再继续看婉儿,而是忍着怒气打开食盒,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摆在桌上。 两碗面条,两副筷箸,食盒里面的东西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得让婉儿反应不及 这就是武太后亲自赐的饭食? 婉儿眨眨眼,确定眼前的不是幻觉。 在唐朝,面条被叫做汤饼,是再寻常不过的吃食。 这么两碗面条,虽然看起来面筋道、汤汁美味,可也只是面条,而已。 婉儿难以置信地看看面,又看看武太后。 武太后鼻腔中又应景儿地哼了一声,将一碗面退给了她:吃饭! 一点儿都不温柔。 婉儿真就听话地坐了下来。 她小心地觑着武太后,见武太后拿起筷箸吃了起来,才也拿起筷箸吃了起来。 不过,婉儿越吃越感觉:怎么这么诡异呢? 尤其,吃面的过程中,婉儿总能觉得武太后在打量着她,好像隐隐期待着什么似的。 婉儿不敢抬头看,她是真怕武太后期待的,是那种事。 放在几个时辰之前,婉儿都难以想象,她那么刺激了武太后之后,还会这么岁月静好地和武太后坐在一张桌上吃面。 这是什么状况啊?! 她想问,又不敢问。 直到,婉儿提溜着一颗心吃完了面,武太后啪地放下了筷子,特别直接、特别不要脸地丢给她两个字 睡觉! 婉儿只想扶额:又来了!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 阿曌:好气哦! 婉儿:(一脸懵逼) 第106章 武太后说完了睡觉,一点儿难为情的感觉都没有的样子,直接将饭碗一推,特别自来熟地就往床.榻的方向走。 婉儿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她大概一辈子都做不到像武太后这么不要脸吧? 太后,就是太后! 婉儿蓦地愣了愣神:武太后似乎不大喜欢被唤作太后? 虽然,这个太后的称呼,还是她自己提醒婉儿的。 婉儿头疼地再次扶额,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人打交道了。 不远处,武太后已经更自来熟在婉儿的床.榻边上坐下了,还顺便打量了一番婉儿床.榻上的布置。 床.榻这种私密的地方被这么打量来打量去的还是被曾经与自己有过亲密接触的人打量来打量去 婉儿的脸上不争气地腾上了两朵红云。 默默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婉儿稍向前两步,谏道:夜深寒凉,请太后移驾宫中安歇。 劝谏上位者不要在外面流连胡闹,而是回她该回的地方,婉儿觉得自己这也算是诤谏了。 武太后闻言,停下来了逡巡于床.榻间的目光,转向了婉儿。 婉儿被她盯得不自在地轻轻别过脸去。 此时只她们两个人在屋中,婉儿简直能够肯定,若武太后真的想对她做些什么,外面的那些侍奉的人、护卫的人,她是指望不上能帮什么忙的。 说句不中听的,就是武太后想在这间屋里要了她的命,外面那些人恐怕都得给她递刀子。 至于小蓉和赵永福他们也得敢进来啊! 你又撵朕走?武太后幽幽地开口。 没有暴怒,没有愤愤的不甘,相反,倒像是委屈巴巴的。 婉儿一时之间辨不清是武太后真的用那种语气和自己说话,还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不管怎么说,堂堂的武太后被听出用这种语气说话,这本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或者说不好受。 婉儿便觉得心里不好受起来,仿佛真的是她,让武太后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不可饶恕。 婉儿登时心生自责。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种情绪的变化,太不合常理了。 于是,婉儿几乎不自控地脱口而出:不是 她蓦地噤声,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不是吗? 她当然想让武太后赶紧马上离开,省得接下来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可是她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对自己的否定? 所以,她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婉儿的脑子一下子乱了。 理智和感性在她的脑中撕扯着,不容许她清晰地选择自己应该的立场。 过来!简短而霸道的两个字,从武太后的口中吐出。 她根本就没再纠缠于婉儿是否要撵她走这个问题,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婉儿的眼睛,似乎已经将婉儿的心思看了个通透。 婉儿不自在地咬住了嘴唇,身体微颤。 武太后的眼神太直接,直接得让婉儿陡生一种整个人都被那眼神穿.透的感觉。 婉儿知道自己不应该过去的。 可是为什么,她的双腿像是有了灵识,正在蠢蠢欲动,朝着武太后所在的方向,蠢蠢欲动? 婉儿竭力克制着那种想要快步走向那个人的冲动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79) 她不能! 在她刚刚断发明志,在她还未将要说的话和这个人剖白分明的时候,她怎么能再稀里糊涂地与这个人 应该马上把那些话都说出来! 婉儿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着。 然而武太后直勾勾的注视,让婉儿突然丧失了言语表达能力。 她觉得自己想要张嘴说些什么,都做不到了。 婉儿无助地闭上眼睛,一种酸涩涩的感觉在鼻腔与眼眶之中躁动。 眼前一片昏黑色,婉儿肖想着武太后看到自己这副抗拒模样之后,定然会禁皱了眉头,然后气恼地甩袖离去吧? 那样,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不是就不必再面对难以应对的局面了? 婉儿隐隐地期待着。 然而她期待的局面并没有出现。 视觉的关闭,让婉儿的听觉格外敏锐起来 犟!婉儿听到武太后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这样说着。 这是在给自己的抗拒下的考语吧? 婉儿默然想着。 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飘入了婉儿的耳中。 这、这是衣料和被衾摩.擦的声音 婉儿骇得耳朵都要飞起来了! 这人居然抖开了她的被,躺上了她的床! 婉儿没法无视下去了,她睁开眼睛,眼中都是难以置信。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床.榻上武太后平躺在那里,锦被刚好盖在武太后的胸口处,勾勒出美好的身体曲线。 顿时,婉儿全身的血瞬间都冲到了头顶 这人怎么能这样! 婉儿想都没想,径直冲了过去。 倒真成全了武太后的那句过来。 不过,此刻的婉儿根本无暇想这个,她实在觉得武太后太霸道,太无理取闹了! 一个人,怎么能厚脸皮到这种地步呢! 就算她是太后,哪怕她是皇帝,也不行! 你凭着一腔热血,婉儿冲到床.边,她要对这个要色不要脸的人大声谴责。 可是,她也只来得及说这么一个字,余下的话就被武太后噎了回去:朕困了,睡吧。 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打发了婉儿,她还拧过身去,背对着婉儿;甚至朝床.榻里面挪了挪,让出了靠外面的位置。 婉儿的鼻子都要被她气歪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喂你别睡啊!话还没说完呢! 后来 后来武太后就再也没搭理过婉儿,就那样像在自己的寝殿里一样,睡着了。 头一刻钟,婉儿惊骇于武太后的不要脸,气鼓鼓地立在床.榻边,拿眼睛使劲儿地戳着武太后的背影。 不信你就能这么睡着了! 转身!你快转身! 第二个一刻钟,婉儿圆瞪的眼睛透出了些狐疑:你不会真的睡过去了吧?不会吧? 接下来,当那种狐疑最终变成了肯定的答案,婉儿的心底有一股子火气腾烧,腾烧成了某种羞.愤 说睡觉,你还真是跑到我这儿来睡觉的! 怎么着,我这儿只配让你睡觉吗? 怎么着,我这么个大活人杵在这里,都没有那张床、那条被子更让你喜欢吗? 还有,刚吃完那么大一碗面就睡觉,你不怕积食啊!你不怕龋齿啊! 喂!谁允许你穿着外衣就睡在我床上的! 你快起来啊! 对着武太后的背影瞪了小半个时辰的眼睛,眼珠子都瞪得发疼之后,婉儿彻底无语了。 她恨恨地在榻边坐下,依旧微眯着眼睛,盯着武太后的背影。 夜深人静,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这么一个房间、只有这个房间中的她们两个人存在似的。 生气也会累人吧? 反正婉儿是觉得累了,也就没力气继续生气了。 她索性半倚着床.榻内壁,仍是歪过头去盯着武太后的背影 不知道这样呆坐了多久,武太后在睡梦之中发出了轻轻鼾声。 婉儿蹙眉。 她意识到一件事:这人是不是白日里太累了,才会这么容易就睡过去,还打起了小鼾? 这样想着,婉儿的心不由自主地柔.软下去,更不由自主地倾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向上拉了拉武太后身上的锦被,让她睡得更暖和些。 武太后在睡梦之中感觉到了被骚扰,不快活地哼了一声,幸好没有醒过来。 那一声不耐烦的哼哼,其实像极了武太后平素的作派。 这人,睡着了的时候都这么跋扈。 婉儿心里暗嗤。 可是,她的心湖却已经被这么一声搅乱,化作了一湖掺拌着复杂难明意味的柔情。 为了让这人睡得更实些,婉儿蹑手蹑脚地下了地,想要吹灭灯烛。 当她经过桌旁的时候,眼角余光划过桌上的残羹冷炙 面条! 之前吃面的时候,婉儿只顾着琢磨武太后的心思,如今努力回想,那碗面除了做得极精致,每一根面似乎都很长? 婉儿被自己脑袋里的某个猜测震住了。 她回头看了看武太后熟睡的床.榻的方向,又转回头来看桌上的。 属于武太后的那碗面已经被吃得干净,而属于婉儿的那碗还剩了几根。 婉儿当时真的没有心思吃下多少东西。 可若是这碗面是长寿面 被咬短,或者没吃干净,会不会不吉利? 婉儿自问不是个迷信的人,却毫无犹豫地重又拾起筷箸,把自己剩下的面都吃了个干净。 这样,也算是一种弥补吧?不至于折了那人的寿吧? 婉儿忐忑地想。 吹灭了灯烛,婉儿重又折回榻边。 夜已深,困意侵袭。 婉儿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虽然不大情愿,可她还是挨扛不住,只得蜷缩在榻上,准备就这么将就一宿。 婉儿的锦被已经被武太后全占去了,别说她不想与武太后同被而眠,就是她想,就武太后睡着了都能那么跋扈的劲儿,婉儿也得能抢来被子啊! 无法,婉儿只好在黑暗之中随手抓了一件不知什么衣衫,裹在了身上, 黑甜一觉,囫囵睡去。 睡梦之中,婉儿觉得自己仿佛被罩在了冰天雪地之中,整个人都被冻透了一般。 ※※※※※※※※※※※※※※※※※※※※ 两个口嫌体正直的暗战~ 第107章 可能是半夜,也可能是将要天亮的时候,婉儿醒了。 她是被冻醒的。 昏暗之中,婉儿张开惺忪的睡眼,半是迷蒙地看着面前熟悉的脸。 睡着了的武太后,比醒着的时候的武太后,多了些恬静与安然,少了许多的威慑。 婉儿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像是被不知什么人灌.满了类似岩浆的东西,从内到外地滚.烫,这种滚.烫甚至正在侵.袭她的全身。 明明,之前,她是冷着的。 至于武太后是什么转过身来的这种问题,婉儿此刻根本没有去思考的意识。 婉儿只觉得喉咙干渴,嘴唇也烧干得厉害。 那些类似岩浆的东西,正在将她的理智灼.烧干净,变成了一种病态的渴望 而武太后的那张脸,在幽暗之中,对婉儿而言,有着绝佳的吸引力。 呼呼地吐出热气,婉儿循着本能靠近了去,用自己的嘴唇印上了武太后的脸庞。 柔软的触感,和熟悉的气息,并没有给婉儿带来纾解。 她的脑子更迷蒙了,浑浑噩噩的,像是陷入了无边的,时空错位的碎片之中 贝贝贝贝 似曾相识的声音,由远而近,好像就在耳边,又好像远隔千里之外。 意念之中,婉儿蹙了蹙眉:这个声音是 她动了动嘴唇,本能地唤出一个称呼。 也不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否听到了她的话,也许那只是婉儿幻想出来的自己在说的话。 接着,婉儿又听到那个声音呢喃地说着:你都睡了十七天五个小时了你怎么能一直不醒呢? 婉儿的心脏,因为那个声音之中透出的凄婉无助而剧烈地疼起来。 大夫说,你会醒过来的我和你爸爸也相信你能醒过来你可不能让我们等太久啊那个声音如泣如诉。 婉儿听着,眼角酸涩,一缕晶莹的液体,顺颊而落。 她想说点儿什么,让这个无比担心自己、同时也无比期待自己醒来的,至亲至爱的人宽心,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眼睛睁不开,她的身体动弹不了。 只有听觉机能勉强能够运转,还有鼻端飘着的,若有若无的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在医院吗? 婉儿懵懂地想。 此时的她,分辨不清虚幻与现实。 贝贝!贝贝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婉儿眼角流淌的一缕泪水,让那个日夜守在她身边的人,突然激动起来。 我是妈妈!贝贝你能听到我说话你能听到的!那个人激动难抑的嗓音之中,有熬夜的沙哑,更有哭腔。 婉儿的心脏被狠狠地捏疼了,又酸又疼,无从着落。 妈她竭尽全力地张了张嘴,费力地唤出了,之前便努力唤出的那个称呼。 贝贝你快醒过来啊! 婉儿感觉到身体正在被摇晃着。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诵经声,梵音阵阵,忽高忽低,萦绕不散。 以及,不绝于耳的铙钹磬等等法器的嗡鸣。 氤氤氲氲之中,婉儿又觉得似乎有烟气缭绕、布散于自己的周身,那烟气越来越浓,几乎要把她的身体遮覆得严严实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时间很短,也许时间很长,那浓重的烟气味彻底代替了消毒水的味道。 贝贝那个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远。 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滴滴滴的仪器运转的声音让婉儿于混沌之中,想到了上辈子电视剧里抢救生死边缘的病人的画面。 身体突然一阵强烈的震动,有了实质般的感觉。 婉儿意识到,她的身体能动弹了,虽然稍稍一动,周身没有一处不觉得软.绵.绵的酸痛。 双眼眼皮发沉发涩,好歹能够勉强睁开了。 还是别院她的卧房之中。 白日里阳光充足,熟悉的摆设,让婉儿一眼就认出了这里。 一股子酸楚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那么,之前那个医院中她疑似植物人一般躺在那里的场景,究竟是她的梦,还是 来不及细思,婉儿半张的眼睛,立时就被眼前的情状吸引走了注意力。 她是躺在她自己的床.榻上的,一个人躺着;床.榻里面是空的,没有此前霸占着半张床睡过去的武太后。 而就在她的榻边,趴伏着一个人影,显然是很累很困之后,趴在那儿睡着了。 婉儿的双眸瞬间张大,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确定不是幻觉 趴在那里的人,就是武太后无疑。 婉儿惶然地拧脸向床.榻内看。 床.榻内当然是空空如也。 婉儿转过脸来,更茫然地盯着武太后趴伏的背影:睡得很沉,发髻都不似平时那样利落,有几缕披散在鬓边,衬得她更显憔悴。 这人,怎么从里面,跑到下面趴着去了? 婉儿尚未从这个令她不解的问题之中回过味来。 而且,武太后身上穿着的,明显不是昨晚睡着了时候穿的衣服。 昨晚! 婉儿脸上的表情僵住。 她总算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是不是此刻,已经不是昨晚了?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将婉儿从无解的迷乱中扯回了现实。 她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只是稍稍动了动身体,浑身的肌肉都像是重物碾过一般的又酸又疼。脑袋也晕沉沉的,不舒服。 她这是经历了什么? 婉儿困惑地想。 门外的人应该是极其忌惮门内的人,轻轻地敲了几下之后,就不敢再造次了。 然而没有屋内的吩咐,也让门外的人更不安,硬撑了一会儿之后,又轻轻敲了几下,同时更轻声地禀道:禀天后,药好了。 药? 婉儿不解地歪了歪头,看向犹趴在那里睡着的人。 婉儿已经听出外面是小蓉的声音。 进来!她说道。 门外的小蓉应该是听出了婉儿的声音,什么都顾不得了,砰地一声把门推开。 娘子你终于醒了!小蓉激动出声,眼中泪光闪动。 婉儿被她这副看着自己俨然在看着一个从鬼门关里逃回来的人般的眼神弄糊涂了。 而那声门响,也让趴在榻边的武太后激灵一下,醒了过来。 这人一醒过来,就要吃人似的。 谁允许你她怒气冲冲地瞪着小蓉,下一刻就要治小蓉的罪的架势。 可是当她看到小蓉眼含泪花儿,直挺挺地盯着自己身后的时候,脸色骤变,猛然回头锁定了床.榻。 刚好与犹在云里雾里的婉儿四目相对。 因为离得很近,婉儿又彻底清醒过来了,使得她能很清楚地看到武太后脸上细微的变化。 初时意外错愕,接着是目光柔和下去,然后然后那双惯于睥睨天下、威仪无限的眼睛之中,竟然透出了晶莹的水意。 她、她要哭了? 婉儿被惊吓住了。 从她睁开眼睛开始,意想不到的状况简直一重接着一重。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眼中酸热,大觉失态,武太后面有窘意。 但这些于她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80) 她突然支起身体,将婉儿连着锦被一起抱在了怀里,死死地。 婉儿: 这、这都是什么状况? 太后婉儿被禁锢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关键是,对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实在懵懂的很啊! 她觉得很有必要问问清楚。 不许说话!武太后却不许她开口。 我婉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许说话!武太后再次威胁道,脸颊却老实不客气地贴在了婉儿的颈侧。 婉儿的身体绷紧。 她觉得整个人都陷在了属于武太后的气息之中,真就乖觉地不说话,任由武太后紧紧地抱着她。 良久。 武太后的情绪平复了大半,她自己先觉得忘情起来。 却又舍不得就此松开了怀中的婉儿,嗔恼道:朕足足守了你十七个时辰没合眼,你都什么都不和朕说吗? 婉儿闻言,嘴角微抽,心道不让我说话的是你,让我说话的还是你,到底是让我说还是不让我说啊? 她默叹这人真是难伺候,想着这会儿应该说点儿什么,让这人满意。 然而,武太后刚刚说过的话,在婉儿的脑中炸裂开来 太后说十、十七个时辰?婉儿的嘴唇都是抖的。 十七,十七好像就在不久之前,谁也和她说过十七什么来着。 十七什么来着? 你一直昏睡着,周身滚.烫,人事不知武太后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回想前情,心有余悸。 我昏睡?婉儿怔怔的。 武太后咬牙:你是傻的吗?谁允许你盖那物事睡觉的?不会向朕要被子啊!谁允许你吃剩汤饼的?你的脾胃很好吗?你是拣剩饭吃的乞儿吗? 这么一通数落下来,武太后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婉儿与她身体紧贴,都能感觉得到她的激动。 婉儿已经被数落呆了。 这人自从相识那日起,何曾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这么多话? 在婉儿的记忆之中,这人从来都是自矜的、骄傲的,连强取豪夺的时候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此刻,却因为自己,这么的歇斯底里? 也不能叫歇斯底里,应该叫婉儿想动脑筋想一个最合适的词,来形容武太后当下的失态模样,毕竟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 后来想想,可能是她当时思索的表情太像个傻子了,武太后突然松开双臂,双手捧了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你不会真傻了吧?武太后不确定地问。 ※※※※※※※※※※※※※※※※※※※※ 差点儿穿回去,嗯~ 话说,我的设定中她俩将来会有回到现代的剧情,你们是想看我用几章叙述完,还是想看一个展开的故事? 现代文这俩人写个新故事的话,我怕太甜宠,你们受不了~ 第108章 你不会真傻了吧?武太后问得特别认真。 婉儿被她双手捧着脸,四目相对,将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表情? 婉儿的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两下 武太后这副就算你真的傻了,我也养着你的表情,俨然就是婉儿上辈子看的言情小说里面霸道总裁面对傻白甜无辜小白兔时候的做派。 这都哪儿跟哪儿! 你才傻了呢!婉儿恼道,发自内心地恼。 身为上辈子的学霸,这辈子的才女,婉儿最讨厌别人说她傻。 爱人也不行! 虽然这么反驳发自内心,可话一出口婉儿就意识到犯了忌讳 竟然说天后你才傻,这不是大不敬是什么? 万恶的等级社会! 婉儿倒不觉得这么说话如何地大不敬,她骨子里仍是现代人的灵魂。 然而武太后到底是这个时代的人,又是颐指气使惯了的。以武太后过往的风格,听了这话,不冷脸也得赌气。 刚刚经历过不知是不是梦境的婉儿,心底里其实是本能地害怕再失去什么的。 我婉儿想开口挽回些什么。 武太后却在听了你才傻了呢之后愣了愣神,继而眼底透出笑意来。 是发自内心的笑,她真就爽朗地笑了起来。 婉儿看怔了。 她不明白武太后笑个什么,却能真切地体会到武太后此刻是出自本心地高兴。 很畅快地笑了几声之后,武太后的眼角闪动着晶莹的东西。 她的嘴角分明还向上勾着好看的弧度。 婉儿再次看得怔住:怎么像是喜极而泣的意思呢? 的确没傻。武太后笃定道。 她的双手仍捧着婉儿的脸,眸中有异样的情愫,水波般漾开来。 婉儿一时间看住了。 两个人的四周升腾起一种不寻常的氛围,将外界的人与事都隔绝了。 的确没傻活生生的,真的不能更真武太后喃喃道。 婉儿本就晕乎乎的脑袋,被周遭的气氛所感染,更觉得眼前的一切,除了正含情脉脉地凝着自己的人,都化作了虚无的、不真实的存在。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细了下去,生怕稍稍粗.喘一口气,就会吹散了良辰美景。 武太后不允许她等待太久,唇就落了下来,霸道地攫走了婉儿的呼吸。 霎时间,婉儿的眼珠子都瞪圆了,大有不明就里的意味。 被这样对待着,她脑袋里的晕眩之感,更强烈了 咚 不知什么声音,惊醒了婉儿。 也亏得这不期而至的声响,不然再耽搁一会儿,婉儿就要无力抗拒了。 太唔!婉儿想说太后先别亲,有人在呢。 然而武太后霸道起来根本不分场合,几辈子没亲过人似的,好像生怕婉儿下一刻就会自她的怀中消失不见了。 可怜的婉儿,余光中似乎瞥见了一角官服。 是一个官员,被眼前武太后和自己亲.吻的情景吓得跪在那儿了! 这还了得! 这个讯息在婉儿的脑中炸开来,她不顾一切地推阻武太后黏人不要命的身体。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狠狠心,一口咬了武太后的嘴唇。 这一下最有效。 武太后猝不及防之下嘶的一声痛哼,终于暂时放过了婉儿。 她捂着嘴唇,气恼地瞪婉儿。 婉儿看到她唇上的疑似血珠儿的颜色,心里又好笑又觉心疼。 婉儿何曾想咬她? 可这人脸庞厚得没边儿,没顾忌起来天塌下来都不怕,不这样她怎肯就范? 对不住啊 婉儿只好给武太后一个愧疚的眼神,又示意她赶紧处置眼前的难题。 武太后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不肯看她。 婉儿扶额:这人能不能成熟点儿啊!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 武太后满不在乎被窥破情.事,甚至还要发脾气。 她是什么都不怕的,不代表旁人不怕。 比如此时正颤颤巍巍地跪在那里,脑筋转得比风车儿还要快的太医令。 这都什么事儿啊! 为什么偏偏让他碰到这种事儿啊! 老头儿心里暗暗叫苦。 他只是个听说贵人醒来,来献殷勤给贵人诊脉的无辜的大夫啊! 太后体恤体恤那个贵人,懿德懿德那个光耀,可可贵人尚未病愈,虽说体虚无力服药,到底到底不好劳动太后亲自亲自那个那个药太医令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还差点儿把亲自哺.药这几个字说出来。 为尊者讳,为尊者讳 老头儿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强行把那几个说不得的字,重又咽回了肚中。 啪嗒!一大滴汗水从他的额头滴落。 鬼知道他为了想出这么个能勉强应付过去,而不至于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说辞,费掉了多少脑筋。 他这一番说辞足以让武太后和婉儿都听得清楚。 武太后不禁轻哈了一声,眉毛微挑,颇感兴趣地打量起老头儿。 老头儿感知到她探究的眼神,三魂七魄都要被吓没一半了。 婉儿则听得只想扶额 亏得他怎么急智之下想出来的! 还真是人才啊! 探究够了,武太后了然地微微一笑,手指随性地点着手边婉儿的锦被。 你倒是想得挺周到的。她瞧着太医令道。 太医令的嗓子眼儿都被勒紧了,慌忙回道:是!是!臣恐贵人的病气过给太后 武太后眼珠子一瞪,很嫌弃他这种把自己和婉儿生分开的说辞。 要么说人老奸马老滑嘛,太医令在官场和宫中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立马就看着风向改口道:臣这就为贵人诊脉,让太后宽心! 他总算把话头儿转到了自己的本职上了。 那还不快些!武太后冷嗤道。 是!老头儿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再耽搁分毫,遂膝行向前,凑近了床.榻,恭敬向婉儿道:请贵人抬右腕。 有劳大人。婉儿点头谢道。 太医令忙称不敢。 如今还是冬日未尽,别院中不比宫中殿内打着地龙,地上必定寒凉。 太医令便就地跪在那里要替婉儿诊脉。 婉儿见他须发花白,心有不忍,伸腕前便道:地上寒凉,大人请起来诊脉吧! 太医令微震,不敢看婉儿,只偷偷去瞥武太后。 武太后正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医令如何诊脉,闻言斜眸瞧了瞧婉儿,鼻中哼道: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 可是这里不是宫中。婉儿接口道。 这句话一下子戳在了要害处,却也戳在了忌讳处。 武太后被勾起了某个让她不快活的回忆,柔情满腔登时被冲散了。 她霍地起身,走到窗前,背着手,只留给婉儿一个背影。 疏离而冰冷的感觉,立时占据了婉儿的内心。 婉儿也觉得不好受起来:好不容易两个人之间才有些温情 太医令虽然不大明白这两位之间是怎么个情况,可瞧这光景,肯定不是高兴的。 他不敢贸然如何,生怕再惹恼了武太后,忙赔笑向婉儿道:多谢贵人关照老臣!其实这样诊脉是最好的。 说着,他右手三指搭上了婉儿的手腕,表示这个高矮程度刚好适合自己准确把脉。 婉儿见状,也只得作罢。 屋内一时间彻底安静下来。 太医令切了切脉,心里便有数了。 便忙撤了手,欠身道:贵人这病来得及,去得也快。如今已无大碍了。 说完,又赶紧加上一句:太后运筹帷幄,才有今日贵人身无大碍。 原来她之前是病了吗? 婉儿心道。 她从武太后刚才的只言片语之中,大概捋出了一点点头绪:她吃了凉面条,又着了凉,发了烧,一直昏睡不醒十几个时辰 婉儿还真想象不出,她这具身体竟已经脆弱到这种地步了? 着凉发烧都能在鬼门关上走一遭? 这个年代啊,医药不发达,医疗科技更是无从说起,昏睡十几个时辰可不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吗? 幸而,武太后对她,没有放弃治疗 太医令说罢,就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房门被从外面合上了。 屋内,又一次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武太后却还固执地立在窗前,背着手不肯回身。 婉儿裹着锦被坐在榻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抹高挑的背影。 她想是这个人没有在她人事不知的时候,放弃她的生命。 她想这个人一定是一直守着她、等着她醒过来,以至于疲累到不能自已,趴在榻边睡过去了。 她想在自己昏睡无觉的时候,这个人一定很心焦,不然也不会在自己醒来之后,那么地激动得失了态。 她想 所有这些,还不足以让她丢开那些想要与这个人辩白的心思,好好地彼此相待吗? 就算这个人眼下很多事无法理解自己,但也并不妨碍,自己主动地抱一抱她吧? 更何况,那扇窗,就是那日,这人赌气跳走的那扇 回想起武太后那日跳窗而走的画面,婉儿的心里说不清是好笑还是难过 她怎么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从自己的身边离开? 轻轻地揭开锦被,婉儿的双脚踩在了地面上。 顾不得脚底的冰凉触感,顾不得迈出一步带来的浑身肌肉的酸痛,以及脑中的晕眩的感觉,婉儿向着窗边的武太后走去。 她的双眸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武太后的背影,就那么深深地凝着。 直到走得近而又近,婉儿鼻间微酸,禁不住伸展双臂,在后面环住了武太后的腰。 ※※※※※※※※※※※※※※※※※※※※ 太医令:我是个无辜的路人 俩人继续腻歪的现代文《非典型宠爱》已经开启,坐着菌的专栏内可收藏~ 现代版的阿曌,要追妻火葬场了~ 第109章 突然被婉儿从身后抱住,武太后毫无防备。 她初时身体一震,但马上就意识到抱住自己的是谁了,接着整个人就僵住了。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81) 就在她僵住的时候,婉儿贴得更紧了些,脸颊埋在她的脖颈间,轻轻地蹭着。 像一只软乎乎、求关爱、求抱抱的小猫儿 如今的婉儿,已经不复昔年。 她已经长大了,十七岁介于少女与成熟女子的年纪,不仅五官张开了,她的身子也抽条拔节,使得她的身高比武太后只矮了一寸有余。 可婉儿还是太瘦了,纤细的身材,衬着尚未病愈的脸,让她显得格外地楚楚可怜。 这种惹人怜爱的感觉,武太后显然也意识到了。她的一颗心,再也没法冷硬倔强下去,而以一种崩塌的趋势,急速地柔软下来,最终化作了一池春.水。 武太后很快地转回身,将上一瞬还环抱着自己腰的婉儿,搂在了怀中。 两个人之间的温情重又回来了,消释了周遭的冰冷。 婉儿感知到那种回归的脉脉柔情,不由自主地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武太后微微蹙眉,暂且松开了怀抱,低头去看婉儿的脚下 果然看到婉儿光着脚,站在地上。 武太后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婉儿失了温暖的怀抱,心里面涌上某种与委屈相关的感觉。 是因为她病了吗,所以才像个小孩儿似的,贪恋这人给予的温柔? 不容婉儿多想,武太后已经微弓了身,一只手拢着婉儿的肩膀,另一只手勾过婉儿的腿弯。 就这么把婉儿打横抱了起来。 婉儿自然意外之下低呼了一声,本能地双臂环住了武太后的脖颈。 公主抱 婉儿的脸颊烧红。 武太后仿佛根本没听到婉儿的低呼,干脆利落地抱了婉儿,疾走几步,回到了榻边。 武太后将婉儿重又塞回了锦被里,还生怕婉儿冷似的,又把锦被裹了个来回。 登时把婉儿裹成一只蚕宝宝。 婉儿: 她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武太后对上婉儿不满圆瞪的眼睛,眼睛比婉儿更圆地回瞪。 婉儿再次: 败下阵来。 无他,婉儿怕和这人对视上,这人又不管不顾地亲上来。 朕现在不打算亲你,武太后斜睨婉儿,你不用害怕。 说着,又意味深长道:更没打算碰你。 婉儿登时一口气闷在胸口。 倒像是她小人之心了? 真是这人怎么就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呢? 婉儿忽又觉脚上一暖,整个人都骇住了 武太后竟用自己的手,捂住了她的脚,替她取暖。 我、我自己婉儿磕绊着。 她怎么能让堂堂太后之尊,替她来暖脚? 被武太后丢来一个嫌弃的眼神:你自己?你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吗? 婉儿一噎:这话,像是话中有话的意思? 武太后哼道:你是三岁的小娃娃吗?连饭凉了不能吃,衣服湿了不能穿这种道理都不懂吗? 我婉儿想辩解些什么,却无法顺利地开口。 因为武太后气哼哼的语气之中,似是夹杂了很强烈的情绪 她之前昏迷了十几个时辰,吓着她了吗? 婉儿的心柔软了下来。 不该让你担心的婉儿嗫嚅着。 你当朕乐意担心你吗?武太后又冷哼:多的是人等着朕去操心!朕很乐意担心你吗? 婉儿无话可接,唯有任由这人口是心非地捂暖了自己的双脚。 无言地捂着婉儿的脚,直到确认婉儿的双脚已经恢复了常人的体温。 这个过程之中,屋内的两个人始终无言。 婉儿更是木头人一般,不敢乱动,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武太后大概也觉出了气氛的异样,拉了被子,盖紧了婉儿的脚,转身取来了之前小蓉放在桌上的药。 还好,药没凉。 婉儿自然知道那碗药是给自己的,她也乐意快点儿好起来,所以吃药的积极性特别强烈。 可是,当她看到武太后一手擎了药碗,一手竟拿着匙舀了一小勺贴在唇边抿了抿的时候,登时失声:太后! 那是药啊!要是胡乱吃的? 这声惊呼,让武太后如被雷击中一般,诧异停手,转眸看了看婉儿,又狐疑地低头看手里的药碗。 婉儿被她看得有一瞬不明就里的愣怔,接着马上就明白她何以如此了 这人一定是把她的惊呼声,当作了药里有毒的提醒。 身为现代人的她,或许一辈子都没法跟上上位者的思路吧? 婉儿扶额。 我不是婉儿忙着解释。 要是这处别院里熬出的药,要是小蓉亲自端来的药,都能被做了手脚,那武太后和她只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武太后绝顶聪明,此刻也明白自己会错了意。 她轻哼一声,似自言自语其实是特意让婉儿听清楚的声音道:傻得很! 你才傻! 我说了你就信吗? 婉儿圆着眼珠子盯她。 武太后满不在乎地轻嗤一声,根本不把婉儿这种小儿科放在眼里的意思。 婉儿气鼓了腮帮,其实更气自己每每在这人面前的弱气。 别那么孩子气!武太后大人教训小孩子一般丢过来一句。 也不管婉儿仍气鼓鼓的,便自顾舀了一勺药,递向婉儿的唇边:喝药! 喂个药都能喂出颐指气使的劲儿来。 婉儿也是服气。 我自己来。她试图从武太后的手里接过药碗。 一碗药嘛,就算是苦,咬牙一口喝下也就罢了。 婉儿既不想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受折磨,更不想让武太后喂她药喝。 她有手有脚的,而且这么面对面的,太难为情了。 武太后手腕一动,婉儿的手就扑了个空。 紧接着武太后手腕向前一送,那只盛着药汤的匙就被稳稳当当地送到了婉儿的唇边。 婉儿: 于是不得不张了嘴,老老实实地吞下了药。 苦是真的苦。 见婉儿被药苦得皱眉,武太后也皱起了眉头。 不过,她手里面的动作,并未因此而停止 又一匙药汤,被递到了婉儿的唇边。 婉儿觑准时机,试图再次去抓武太后的手。 当然也再次被武太后成功躲开,动作特别地利落,利落得让婉儿都有种这人是练家子的错觉。 你嫌弃朕?武太后挑眉。 那是你自己的脚,又不是朕的!武太后哼道。 婉儿这才明白,这人的意思是:你嫌弃朕刚刚摸了脚,就来拿匙子喂你喝药。可朕刚刚摸的,难道是朕自己的脚? 这人会错意了! 婉儿无语,只得解释道:这种小事,不敢劳动太后啊! 婉儿觉得自己的语气特别地真诚,特别地发自内心。 可武太后 婉儿手里一满,蓦地意识到武太后已经把那碗药塞到了她的手里,同时身体后撤,双臂抱在胸前。 不敢劳动?呵!那你自己喝啊!武太后下巴微抬,脸色沉着,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 婉儿垂下眼睛去,默默叹息。 真就一仰脖,一碗药汤都灌了下去。 当药碗将她的视线遮住的时候,当她的喉咙因为吞咽那苦药而一下一下地动的时候,武太后抿紧了嘴唇,脸色更不好看了。 可惜,婉儿没机会看到。 婉儿自知惹恼了武太后。 放下空碗,稳了稳神,婉儿和颜道:太后守了我很久吧? 朝廷政务已经够她忙的了,又要分神守着自己,直到自己醒来 想到这些,婉儿就做不到和武太后赌气了。 不久!才十七个时辰而已!武太后故意道,还生着气。 婉儿刹那失神。 她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之前她怎么都想不起来的十七什么,到底是什么了。 就在她昏睡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也就是武太后守着她的十七个时辰里,她俨然亲身经历的,在另一个时空中的事 医院里,植物人一般躺在那里无声流泪的她,紧紧守着她的妈妈,以及后来杂乱的脚步声、医疗器械声、抢救的声音所有这些,都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在那个时空之中,真实发生的事。 那个她穿越来的时空中,她的肉.体根本没有死去,或者消失。 她一直以植物人的状态昏迷着。 而之前在这个时空之中她发烧昏睡过去便成了一个连接两个时空的契机,使得这个时空中的她的灵魂,有机会重新回到那个时空之中。 说不定,当时她的灵魂,是有机会重新回到那具植物人的身体之中,醒过来的。 可是,她没有,而是重被扯回到了这个时空之中,醒了过来。 婉儿恍惚忆起,当时她浑浑噩噩的,好像听到了诵经的梵音声声 所以,她是被用某种方式,强行招魂回来的吗? 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个她穿越来的时空之中,有人守着她,守了整整十七天! 妈婉儿的情绪失控,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想到妈妈在那个时空之中苦苦地守着自己,等着自己醒过来,婉儿便觉心如刀绞。 那该是怎样的折磨? 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婉儿的心疼得浑身发抖,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泪眼婆娑中,她半是模糊半是清醒地觉得身边似乎空了那么一会儿,但很快就有人靠近了来。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含混地似乎问了句什么。 婉儿的脑中嗡鸣着、杂乱着,此刻唯有那只轻搭过来的手,能让她觉得有所依靠。 她本能地靠近了去,窝进了那人的怀里,痛哭失声。 ※※※※※※※※※※※※※※※※※※※※ 婉儿(思考):我怀疑你是武林高手。 阿曌: 阿曌和婉儿的现代甜宠没商量(追妻火葬场真香)篇,文名《非典型宠爱》,戳坐着菌的专栏可收藏~ 第110章 武太后折回婉儿的卧房,推门而入,看到的第一幕,就是她的女儿,新晋封的太平长公主,正搂.抱着她心爱的女人!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那小东西还哭得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 似乎还在如泣如诉着 这是在向太平诉说委屈吗? 武太后的脑子里嗡嗡的。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刀,或者剑,反正只要是能杀人的兵刃都行。 她要杀人! 杀了那个挑拨离间的人! 霎时间,她想到了董卓、吕布和貂蝉,想到了王允。 一定是有人耍起了离间计,想离间她们母女关系! 她要杀了那个王允! 太平更冤。 她不久前刚被婉儿扑到怀里,整个人还是懵的。 又惊见婉儿哭了起来,太平的脑袋里一阵混乱,心道莫非母亲对上官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不然上官怎么会哭成这样? 太平一边暗怪母亲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一边禁不住轻拍着婉儿的脊背,好歹安慰一下是一下,这也算是替母亲分忧吧? 然而没一会儿,觉察到屋门被突然打开来,一股子腾腾杀气凛凛而来的时候,太平方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武太后铁青的脸,让太平错愕。 她于是知道,母亲是真的怒了,而且是想要杀人的那种怒气冲天。 太平的脑中瞬间划过了自己幼小的儿子的脸:他还那么丁点儿大,万一万一失去了娘亲 想及此,太平本能地推阻着婉儿,口中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母、母亲我儿臣不、不是 有那么刹那,太平想到了死去的李弘 深宫中有一股暗流,传说着先太子的死因其实是 太平不是没有耳闻,她只是假作不知,她也不信。 可是现在,当面对着要杀人一般的母亲的时候,太平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传说,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还有故去的李贤的身世 如果,母亲连自己的亲姐妹、亲生儿子都能杀,又如何杀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 看到武太后额头的青筋暴起,以及紧攥的拳头的时候,太平很有一种想要跪地求饶的冲动。 母亲的气场太强,让她难以自制地想要屈服。 可是,太平最是清楚母亲的性格:软弱只会让母亲瞧不起,更加地鄙夷 怀中的婉儿仿佛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眼前凶神恶煞的存在,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太平脑门儿上的汗都下来了,实在觉得自己的人生到了生死关头。 你何时来的?武太后沉声开口。 太平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压抑的怒火。 至少至少这股怒火,不会马上喷发出来。 太平心神稍松,喉间紧张地滚了滚,忙解释道:儿臣来瞧上官的病,看到上官在哭,原想劝几句,不想 不想上官就扑到了儿臣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后来的面,太平没说,她知道母亲能理会得。 武太后冷飕飕地哼了一声,抬步上前。 太平忙向旁边撤去,将榻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婉儿仍是毫无所居,失魂落魄地垂泪。 武太后心里又是恼又是心疼,就势拢着婉儿的肩膀,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82) 太平下意识地垂下眼去。 母亲没有发话,她不敢随便离开。 良久,武太后的情绪稍微平复。 她拧眉看看已经停止了哭泣,无力地依偎在她肩头的婉儿。 武太后接着转回脸去看低眉顺眼的太平:你不在外面等着一起见朕,胡乱走什么? 太平喉间又是一紧,暗自咬了咬牙,道:儿臣不愿与小人为伍 放肆!武太后呵斥道。 太平便垂着头不做声了。 武太后眯眸,盯着太平身上的裙裳的花纹,几息之后,方缓缓道:他是你的表兄,你们都是朕的亲人,你们合该相互扶持才是正理。 太平抿紧了嘴唇,眼前映出武三思那张油腻的脸。 她硬着头皮又道:儿臣说的小人,不是表兄。 武太后嗯了一声,语调高挑。 继而又斥道:冯小宝出身虽是低贱,但如今救人有功,又是出家人,你该敬着些。 太平敏锐地觉察到,母亲的气势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了。 想到冯小宝的那副嘴脸,太平便觉得心中有气。 母亲当真觉得,单凭一个冯小宝,就能救了上官回魂吗?太平忍不住道。 武太后眼眸再次眯了眯,斜眸看了看似无知无觉的婉儿:朕现在没工夫理会你,你且下去! 说罢,唤门外的赵应:速传太医令来! 这是不放心婉儿的身体状况,又要传太医令来瞧的意思。 太平明白。 她也能理解母亲担心婉儿的心情。 可是,如今小人当道,这样真的好吗? 太平悻悻地退了出来,眼看着太医令一把年纪小跑而来,看到她都顾不上向她行一个礼,就被赵应扯进了屋内。 再回想此前母亲竟搬来别院,什么都不顾地守着昏睡不醒的婉儿,还有那些在别院里做法事念经不止的和尚 太平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陡生出母亲幸亏只是太后,而不是皇帝的念头。 别院内的众人,因为婉儿的身体状况和武太后的难测喜怒而紧张忙碌起来。 别院之外,却是两重天地 瑞雪铺银,高照的艳阳之下,一切静谧依旧。 只有不远处踢踢踏踏细碎的马蹄声,搅乱了宁静。 太平带了侍女出来,早有她的几名侍卫护住了她。 因为不是微服,她今日是坐车来的。 正准备登车,旁边一行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并不陌生的男子的声音嘿嘿赔笑道:表妹要回东都吗?我送表妹吧! 圆胖的武三思穿着裘袍,袖着手瞧着太平笑嘻嘻的。 而在他的身后,是一脸故作正经,却怎么看都看不出正经的,穿着僧袍的冯小宝。 太平顿觉无比地厌恶。 不必。她表情淡淡的,直言拒绝。 这在武三思的意料之内,他也不过是来套套近乎的。 然而,太平接下来的话,就让他不得不警觉起来 本宫新晋了太平长公主,乃天子亲姊,武大人合该称本宫封号,或是称本宫为殿下。 太平这般说的时候,她身边的侍卫,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气场,无不拔背敬肃。 武三思被其气氛所慑,忙打了个哈哈,躬身拜道:是下官失了礼数,请殿下恕罪。 太平随口哼了一声,便当是受了他的请罪。 武三思见她这就要走了,忙又趋前一步。 他惧于太平身边的侍卫,也不敢凑得太近,只是挡住了太平的去路,又道:是这样的,冯师拜托下官,有几句话想与殿下说 他说着,回头给冯小宝使眼色。 冯小宝惯会看眼风的,见状忙凑上来,双掌合十,现学现卖起僧人作派来。 冯师? 就他也配! 太平在心里暗啐。 不过,因为母亲的缘故,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意态淡淡地睨着对方,也不说话。 冯小宝自然知道过节儿在哪儿。 且太平此时的仪态,和那位高高在上的武太后简直太像了,冯小宝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人和当年那个好欺负的小公主联想到一处。 往日曾与殿下有些误会,嘿那个殿下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他初时还能掰几句斯文话,可是说着说着,就不由得露了怯。 武三思在心里暗翻白眼儿,心道混混就是混混。 不过,他好歹还记得冯小宝眼下还有用处,便站出来打圆场道:冯师诚心向殿下开释前嫌,望殿下海涵。韩信当年还受过胯.下之辱呢!殿下是天家贵胄 他这圆场打得也着实不伦不类。 太平是个女子,听到胯.下两个字,登时涨红了脸,心里面一股子火气,直撞顶门。 她冷冷一笑,道:两位不必多言。本宫也是为母亲分忧。两位若是有什么话,可以去对母亲讲! 说罢,带着侍女和侍卫,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三思和冯小宝被晾在了原地,也是无法 他们难道真敢对武太后讲什么吗? 借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啊! 太医令并没有查出来婉儿的身体有什么异样,无非是说了些情思不属宜静养之类的医嘱。 又下了一服安神养气的药方,命人煎了,让婉儿服下。 武太后自始至终都惴惴的,不错眼儿地盯着太医令如何诊脉、如何诊断、如何用药。 她深深疑惑的是,婉儿始终都是安静的,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似的。 明明气色远非昏睡的时候可比的,明明是个大活人 武太后不知道自己离开的短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不得不暂时离开,去见一见武三思和冯小宝,无非是为了确认一下那些招.魂的和尚们的情况,同时从武三思那里得到了些朝中的密报。 这才多久,这小东西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听了太医令说的宜静养云云,武太后更不敢造次。 这回,她都不敢惊动婉儿了,只老老实实地陪着,陪着不肯发一言、不知道想些什么的婉儿。 武太后不止多少次偷偷打量紧闭双眼的婉儿。 她知道这小东西没有睡着,也知道这小东西眼下没有性命之危,可她的心还是紧张的,唯有常常看上几眼,确认小东西还活生生地在眼前,方觉踏实。 婉儿服了安神的汤药,便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武太后替她掖好了被,仍不舍地拉着她的手,不肯离去。 再三确认婉儿睡得很踏实,在该醒过来的时候一定会醒过来之后,武太后才不舍地松开手,起身。 她倒是要查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 太平:我太难了 第111章 婉儿这一觉,睡得很深很沉。 太医令的医术不是白给的,这一服安神药,让婉儿睡得极实,什么都没有梦到。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婉儿觉得浑身重又有了力量,丧失的精神也回来了。 她的脑子也重新恢复了运转。 婉儿其实很清楚自己怎么了,即便是在她喝安神汤药之前。 她的情绪,在意识到那个她穿越来的时空中的她,植物人般地躺在那里,而她的父母就这么一直守着她的时候,崩溃了。 如果她依旧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而不是如现在这样,知道了这个真相,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婉儿无法做那种设想 只要一想到从小疼爱她的爸爸妈妈,就那么守在那里,守着一个没有知觉的她,婉儿便心如刀绞一般。 她的情绪崩溃了,她哭得很惨。 她很清楚。 初时她以为那个出现的人是折回的武太后,那是她的爱人,所以她扑到她的怀里,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等到意识到被自己扑了的人是太平的时候,婉儿甚至没有想要挣扎出来的念头。 情绪的失控,已经让她没有力气,去想挣扎出来这件事了。 让她靠一靠,只是靠一靠就好 后来发生了什么? 婉儿恍惚觉得武太后回来了,似乎还对太平发了脾气 嗯,易地而处,若自己是武太后,看到自己的女儿搂抱了自己的女人,也会发脾气的 婉儿胡乱地想着,脑子里一忽是武太后生气的脸,一忽是那个时空中爸爸妈妈痛不欲生的脸她的脑中已经被各种纷杂的念头占满了。 直到她喝下了汤药,那些让她痛苦而矛盾的念头,才渐渐地离她而去,变成了混沌的灰白色。 婉儿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仍是她熟悉的床.帐。 她还是躺在别院里,她自己的床上。 没有什么意外的。 婉儿心脏狠狠一痛,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轻轻地靠近了床.榻。 身边一沉,已经有人在榻边坐了下来。 那脚步声早就让婉儿确认来的是谁了 这人之前,应该是孤立在窗边的吧? 婉儿肖想着。 刚才那么一睁眼,她已经知道天黑了,屋内烛光氤氲,昏黄的,也是柔和的。 脸颊上一阵暖意,武太后的手抚上了婉儿的面庞。 掌心的肌肤温热,暖了婉儿的心。 婉儿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然后她便听到武太后的一声轻叹:别装睡了,朕知道你醒了。 婉儿心中一默,心道这人果然是耳聪目明,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然后,她又听到武太后轻轻地喟叹:朕没有想要怪罪你的意思你不用怕。 婉儿唇微抖,明白她指的,是自己此前扑到太平怀里的那件事。 一时间,婉儿的心情复杂起来。 她能体会得到,武太后在向她服软。 这种感觉,真是微妙。 见婉儿仍是没有睁开眼睛,武太后蹙起了眉头。 朕也不会怪罪太平,不会牵连别人这你总该满意了吧?武太后又道。 婉儿心口一跳:这人再次向她让步了? 其实,婉儿并不是害怕什么,脑子一度浑噩的她,也没想到连累什么的。 婉儿只是在做一个决定,一个让她徘徊矛盾的决定 可是,武太后既这么说,婉儿就没法再闭着眼睛了。 她再闭着眼睛,这人不知还会说出什么呢! 婉儿于是睁开了眼睛。 就在她张开双眼的当儿,武太后脱口而出:只要你好好的,朕什么都依你! 这句话,使得婉儿刚刚睁开的眼睛,瞬间透出错愕来 她想到了自己之前昏睡的时候,武太后一步不肯离开地守着自己,直至疲倦地趴在榻边睡过去;想到了武太后毫不在意地捂热她冰冷的双脚这人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却对自己这般的低声下气! 理智的天平顷刻歪斜、跌落,婉儿的一颗心,都被柔情占据。 如果她注定不孝,如果她在这个时空中活了十七年,就是在那个时空中昏迷了十七天,如果那个牵连两个时空的链是她以为的那样 婉儿用力地撑起身体,用比之前更大的力量和勇气,扑到了武太后的怀里。 武太后被她突然的冲撞,撞得胸口发痛,却在下一瞬就紧紧地、死命地环住了她的身体,任谁都不能分开她们的架势。 良久。 还是武太后先说话了。 你放心,她说,过往种种,皆一笔勾销。 婉儿刚听到你放心的时候,心里觉得一松,仿佛突然间心灵有了依托;可是,再听到那句一笔勾销,她心里咯噔一声。 什么叫做一笔勾销? 过往种种,又是什么? 是不是 婉儿的心被揪紧了:她不信,武太后若说的是她们之间的感情都一笔勾销,还能心大地加上什么你放心。 武太后看着怀中人诧异地抬头,旋即明白自己的话极有可能吓着了她。 武太后先自顾笑了,她按压下那些这小东西着实在意我的小心思。 清了清嗓子,她还特意卖着关子,慢条斯理地说道:之前,令堂就被朕派心腹接到了东都,还有郑休远一家 她说着,瞧了瞧婉儿意外的表情,心头略觉得意:朕还特意赐了她宅子。等你身子大好了,不妨去住上几日,陪一陪她。 这番话,婉儿全然听得愣怔了。 她不明白武太后怎么就突然把话头儿扯到了郑氏的身上。 武太后不知婉儿心中的疑惑,又道:你最担心的,就是令堂吧? 婉儿微张了嘴。 连昏睡的时候,你都在唤令堂可惜当时不能请令堂来瞧你。也是怕她太过替你担心的意思。武太后道。 她想得极周到,婉儿是认同的。 可婉儿怎么都想象不到:她在昏睡的时候,竟然唤郑氏来着? 武太后的表情突然现出几分古怪来:妈妈是你们家乡俚语? 婉儿愕住。 这人竟将她在昏睡的时候,灵魂回到穿越前的世界,喃喃地喊那个世界的亲生母亲,当做了她在唤郑氏。 一时之间,婉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或许,不解释才是最好的选择。 武太后对婉儿怔怔出神的样子,到底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你都没什么,要与朕说的吗?武太后试探问道。 婉儿回过神,定定地看着她。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83) 怎么会没有想与这人说的? 试问这世间,可还有第二个人,能如自己这般,得这人这般在意的? 哪怕这人此刻的神情,颇有些邀功的孩子气,婉儿还是觉得,千言万语都难以表达自己的心境 毕竟,这份沉甸甸的爱,是用那样的事实,交换来的啊! 女儿不孝 婉儿微垂了眼睛,想象着另一个时空之中的父母。 她舍不得让她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却也舍不得眼前这个人的,爱。 何以报深情? 婉儿在心中自问。 或许,唯有成就她吧? 武太后觉察到了婉儿的异样。 没有得到婉儿的回应,反倒换来了婉儿复杂难明的神色,武太后面有不悦。 她自问已经将一颗心交托出来,就算有些话她的自矜和她的身份让她难以说出口,可是这小东西那么聪明,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为什么要做这副样子? 武太后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更不甘心,且不平衡。 她做惯了上位者的,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多少人跪着求着哪怕她多丢一个眼神,这小东西却恃宠而骄吗?根本就不在乎吗? 强烈的自尊心,让武太后再难面对眼前的局面。 她霍的起身,想发脾气,又觉得舍不得;可是不发脾气,更觉得对不起自己。 最后只得闷闷地扔下一句:你歇着吧朕走了! 语气决绝,却站在那里,几息没动弹,暗戳戳地期待着婉儿挽留她。 婉儿的一颗心被矛盾撕绞成了几瓣,她仍是没法原谅做出选择的自己。 因为无法言说的心情,她一时间忽略了武太后的感受。 待得突然意识到这人说了什么的时候,方惊然回神,终于在武太后将要甩袖离开的最后一刻拉住了武太后的衣袖。 别走。她说。 武太后垂眸看了看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不是见惯了的白皙的肤色,而是被氤氲的烛光镀上了蜜.色,别具一番迷人的观感。 武太后喉间微动,呼吸有一刹那是屏住的。 她就那样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撑着双膝半跪在榻上的婉儿。 嗯,居高临下让人想欺负的那种居高临下。 婉儿的周身,都浮在蜜色中,像一个无比美好的梦境。 她被武太后直白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地轻轻撇开脸去,心脏已经不正气地狂跳起来。 太后方才说婉儿的音声微哑,过往种种,皆一笔勾销,是什么意思? 武太后见她渐渐透出娇媚的目光,心神不由得一荡。 想到婉儿此刻身体的状况,方轻咳一声,正色道:意思就是,朕不计较你过往与谁好过,是谁的什么人;你也不许对朕的身份再有心障。 婉儿乍一听前面的话,杏眼圆瞪。 什么叫你过往与谁好过! 除了眼前这个不讲道理的人,她还与谁好过? 不过,武太后后面那句话,多少让婉儿心里好受了些 也即是说,不管她们曾经是谁的妻子、谁的妃嫔,都掀过不提,谁也不许在意;以后,便只谈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这实在算是武太后这位封建统治者,在感情上最大的让步和平等了吧? 好。婉儿爽快答道。 她不指望武太后在两个人的感情上,有多么超越时代的意识。 如此,便已经足够了。 武太后这才面露微笑,温声道:夜深了,睡吧。 她还在担心着婉儿的身体。 婉儿却柔.媚地笑了,手上微用力,将武太后扯向了自己。 ?武太后一时不解。 婉儿却倾身向前,唇.贴上了武太后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喃:要.我 ※※※※※※※※※※※※※※※※※※※※ 两只现代社会继续腻歪的文《非典型宠爱》,戳坐着菌专栏可收藏~ 画风轻松,真追妻火葬场~ 第112章 幼年时候的武太后,时常听自己的乳母何氏讲故事。 何氏是杨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家生子,后嫁给了武家的管家。她没有读过多少书,却是个极有趣的妇人。 至少在年幼的武太后眼里,总是能讲出各式不重样的故事的何氏,比家中的任何一个仆人,都要厉害。 时至今日,武太后还清楚地记得何氏曾给她讲过的那些故事 她原就是个早慧的人。 只不过,世人多看到了她的铁血和手腕,却忽略了她的聪颖伶俐。 在何氏讲过的许许多多的故事里,有一种神奇的叫做妖精的女子。 她们的外表都是那么美貌,却往往要通过诓骗男子,甚至夺了男子的性命来过活。 武太后那时候不过是一个懵懂不识世事的小女孩儿,她只是觉得那些夺人性命的妖精太可怕了。 后来她长大了,才渐渐明白过来:昔年乳母讲来哄自己入睡的故事,都藏着怎样的内容;那些夺人性命的妖精,也并不是用简单粗暴的方法杀死了那些可怜人 勾.引,诱.惑直至害得他们精.关不锁,气竭而亡。 大概过程就是这样的。 少女时候的武太后,不是没有腹诽过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们,明明是自己经受不住美.色的诱.惑,被钻了空子,自取灭亡,还要将罪名安插在女人的头上。 他们暗地里不定骂过多少句红颜祸水呢! 不过,有一点此刻武太后却不得不承认 美.色的诱.惑,真的,太可怕了! 她现在不就被这小东西的美.□□得情难自禁了吗? 武太后不是没抗拒过,她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小东西还病着,可不能再伤了她的元气,可是小东西太美了这个念头,对她产生的作用更大,如一个强大的无法抗拒的魔咒,萦绕在她的脑中,使得她只会循着本.能,做那爱人之间才会做的事 婉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她的书卷气更重些,眉目更多地透着清婉的气质。 偏偏就是这样的她,最是投武太后的脾胃,让武太后实在觉得,这副眉眼比那些弄姿做作、胸肥腰细的所谓的美女,更吸引她的眼睛。 她已经舍不得离开这小东西了。 凭着极强的自制力,和真正在意婉儿的那颗心,武太后才在一程之后,强迫自己离了这小东西。 这小东西是中邪了吗?竟然还想 武太后惊圆了眼睛,赶紧抓过旁边的锦被,将婉儿整个儿裹了进去,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面。 又见到婉儿委屈地咬住了嘴唇,武太后脑袋里嗡的一声。 刚刚她干什么来着? 她记得她没洗手,所以没敢动手 之后,她忍不住亲了婉儿的唇,还顺势恶作剧般地渡过去了些什么 太、太不是人了! 武太后一个脑袋变作两个大。 小东西还病着啊! 武太后特别想问问婉儿中什么邪了,又担心惹得她再哭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伸展双臂,搂紧了锦被和里面的人。 婉儿的情绪渐渐平缓了下来,但是来自身体的反应,是最真实不过的。 想想刚刚发生的事,婉儿的脸涨红了 那事,是她主动的,也是她被动的,咳! 婉儿很清楚,她之前情绪失控了。 猝变之下,她深深地明白,她选择了留下来这条路,同时也是做了对不起那个时空中的爸爸妈妈的事。 她的内心没有强大到无敌。 当她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眼前这个人能够倚靠的时候,她便只想做些疯狂的事,确认她真的与这个人融为了一体。 疯狂的事做完了,接下来就要面对真实的生活。 婉儿垂下眼睛,陡生一股子若能一直癫狂不醒该有多好的可怕想法。 锦被里,她绷紧了身体,告诉自己,不可以歇斯底里。 她留下来,不是为了醉生梦死的。 武太后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没说话,而是仍旧抱着她。 像是在等着她回复气力,更像是在给予她气力。 直到感觉到婉儿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武太后才也松了一口气。 她轻托着婉儿的脸,凝着那双清明无比的眸子,柔声道:不许胡思乱想,好生养病。 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朕就让人接了令堂来瞧你。 这是安慰婉儿,也是替婉儿着想,不欲让婉儿担心郑氏为她的身体忧烦的意思。 婉儿觉得这人好似哪里不一样了。 这样的改变,让她安心。 婉儿遂放任自己窝进那个温暖的怀抱,吸了吸鼻子:不要。 她难得露出这副娇蛮模样,武太后听得心尖儿发痒,便更纵容她了,微笑道:那要如何? 婉儿倚在武太后的肩头,轻嗅着那种这人独有的交织着雍容华贵与情.事之后的细汗的气息,面庞再一次熏红了。 她想,这一切是值得的,这个人也一定是值得的。 要如何都可以吗?婉儿轻笑。 她的声音也是轻轻的,像一幅若有若无的轻纱。 武太后的心脏登时就被撩拨了,飘乎乎的。 她好歹还有几分定力,深吸一口气,强自正色道:等你身体好了的! 婉儿又轻笑起来,故意吹气道:阿武以为我要什么? 武太后耳朵尖儿都红了,啐了一句不许胡闹。 她忽的反应过来,圆了眼睛道:你方才叫朕什么? 没叫什么啊!婉儿故意道。 还特别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太后听到我叫你什么了? 武太后蹙了蹙眉,狐疑莫不是自己幻听了? 不过,这小东西怎么给人一种哪里很不一样了的感觉呢? 婉儿两辈子正经惯了的,难得淘气一次,心里暗自吐了吐舌头。 她于是也正色看向武太后:当真要什么都可以吗? 武太后感觉到她的一本正经,心头微动,然而想到自己这样的身份,面对这样的小东西,当然是答允什么就是什么,断没有反悔丢人的道理。 自然。她说道。 我要天下。婉儿平静说道。 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说我要那件衣衫。 啥?这一次,武太后真的以为自己,幻听了。 三日后。 婉儿是闲不住的,自从那日喝了安神汤醒来,暗自做了那个决定的时候起,她便不允许自己浪费哪怕一息的光阴。 尤其是这三日里,朝廷不稳定,武太后要忙着处措各种事务,想要脱开身来别院陪她,往往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婉儿于是得了机会,干脆不肯再卧床,而是打叠起精神,一气呵成了几页谏言,只待寻找合适的时机呈给武太后。 她这般地不顾玉体,可把太医令愁坏了。 太医令被武太后要求之下,不得不将治愈婉儿这件事担了下来。 他自然是不敢违抗的,唯有尽心竭力地诊脉、下方子,恨不能婉儿立马好了,自己好逃脱了干系。 偏偏婉儿这个病人不听话,好好的医嘱不听,每日里劳神耗心血,不仅指挥着赵永福等侍者一箱一箱地往她卧房里搬书,甚至还打着武太后的名义托太平长公主调看各种账目、簿册。 看书嘛,等病好了再看不成吗?何苦现在急着看呢? 太医令心里犯嘀咕。 他暗自诧异于婉儿能支使得动太平长公主的同时,也挺困惑于婉儿看那些账目、簿册做什么。 宫中的贵人,至多读一读佛经、道经的,看账本又是为了什么呢? 又是一日午后。 太医令例行为婉儿诊脉之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心里的话说出口吧。 他隐隐猜测出武太后对这位的在意,十分担心这位要是不知保养,将来落下什么病根儿,别说自己了,就是自己的儿子、徒弟都逃不开被处罚的下场。 大人有事?婉儿看出了太医令的欲言又止。 太医令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虽然他已经将婉儿划入了不听话的病人那一挂,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面对身边所有侍奉的人这一点上,这位真比武太后有人情味得多。 这么想着,太医令又觉得婉儿这样小的年纪,若是最终不得尽天年,就太可惜了。 贵人正值韶华,按说禀气是极足的。不过,既然染恙,总要好生将养,不好过于耗费心力的。太医令掂对着措辞道。 婉儿立刻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微微一笑:多谢大人好心提醒。 太医令被她好言好语地噎了回来,就知道她根本没听到心里去。 他张了张嘴,只好又道:太后对贵人的玉.体是极关注的贵人也该多在意些才是啊! 婉儿一滞,蓦地想到了某种可能。 她脸色的微笑僵了僵,仍平缓道:大人放心,太后那里,我会交代,不会牵连的大人。 太医令听她说得不祥,脸上的肌肉狠狠抽了抽,双膝都软了下去:贵人不能这么说啊!若是 怎么了?他的话头儿被武太后的声音打断了。 太医令登时刷地汗都下来了。 婉儿抬眸,看向门口。 你来了?她向武太后笑得温柔。 武太后心中一荡,快步进来,自然而然地拉了婉儿的手:怎么了? 并没有什么事,婉儿道,大人例行来诊脉而已。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84) 武太后斜了一眼太医令,音声微沉:刚刚说什么不能这么说? 随着她的质问,太医令的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婉儿佯作根本没察觉到紧张的气氛,莞尔道:一句闲话而已。 说着,看太医令,道:大人且请下去吧,有事再请教。 太医令惴惴不安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婉儿轻挣开武太后的手,自床.榻内侧取出几页纸,递给了武太后。 这是什么?武太后不解地接过。 婉儿道,昔年,太后曾向先帝呈建言十二事,我便也仿照着写了这一份。太后觉得如何? 武太后顾不得看手中写满字迹的纸,已经面沉似水。 声音也是寒凉若冰:你想当皇后?! ※※※※※※※※※※※※※※※※※※※※ 婉儿的爱情观:爱她就要成就她。 第113章 婉儿上辈子研究初唐史,就知道在唐高宗的时候,武则天初为皇后,为了笼络人心、增强自己的实力,曾向唐高宗上建言十二事。 这十二件事当中,包括劝农桑、薄徭役、广言路、擢官吏等方面,大概可分为富国强民、善用人才、笼络百官、提高妇女地位等几大内容。 这份建言,被唐高宗欣然准许并陆续颁行,使得大唐在经历了立朝初期的跌宕之后,迅速步入了国富民强之路。 诚然,武则天此举其实是为了她自己的权力和地位着想,却真实地开辟了大唐盛世的格局。 婉儿这些年对于先帝时候的事情也从各方面有所了解,加之近日遍查典册,确定在这个时空之中的武太后,也就是当年的武皇后,也曾经有过建言十二事的过往。 这便好办了。 婉儿心忖。 她只要循着武太后之前的建言,予以改进,再掺杂进去自己这个现代人在另一个时空之中司空见惯的对于国计民生有益的内容,借武太后的权力颁行下去,不愁不能在这个时空之中,建立一个真正的强大而美好的国家。 想到那样一个国度,会在自己的手中造就出来,婉儿的心跳就禁不住怦怦加速。 武太后显然没有婉儿这样的壮怀激烈。 你想当皇后?!她心里的怒气清楚明白地写在脸上。 在那怒气之中,还有几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和困惑。 婉儿的眸子动了动,自然知道她在怀疑什么 如今的天子,是李显,武太后的儿子;而将来,说不定还是武太后的另一个儿子,李旦坐天下。 昔年,宫中就流传着武太后先为太宗嫔、后为先帝后的说法武太后此刻一定在气自己竟要走她的老路吧? 婉儿心忖。 可是,没有谁比婉儿更清楚,她真正想做的,是谁的皇后。 虽然,那几乎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若我想呢?婉儿低低地笑了,几分自嘲,几分无奈。 即使在那穿越来的那个时空之中,女子和女子要长相厮守、一辈子在一起,几乎都是难以实现的。更何况在这个时空之中的中古时代,她要成就一位女帝已经是旷古铄金,至于女后,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你说什么?武太后的声音更冷了。 婉儿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无惧无畏地迎着她逼视的目光,犹温和地笑着:太后不看看吗? 她将自己的建言,向武太后的手里推了推。 武太后的嘴唇抿成了线,仿佛两片锋利的刃。 她强自隐忍着将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还有满心满腹的疑惑,终是将目光转向了手里的几张薄纸。 只是扫了几眼,武太后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去。 与婉儿料想的不差分毫。 婉儿于是不再作声,安静地依在她的身旁,等着她看完。 这些都是你写的?武太后疑惑的目光投向婉儿。 不然呢?婉儿故意反问。 武太后神色稍松,立刻便想到了什么,责备道:不好好养病,费心神弄这个! 虽然是责备的语气,婉儿已听出了其中十分的在意。 她缠上武太后的手,脸颊靠在武太后的肩头,柔声道:怕太后嫌弃我没用啊! 朕怎么会嫌弃你!武太后表忠心表得特别及时,手臂自然而然地搂了婉儿在怀中。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温存了一会儿。 武太后喟叹道:你的才学,确实是好的。 婉儿暗笑,遂道:太后既然觉得我的才学还过得去,可还舍得拘着我? 谁拘着你武太后话说一半,便噤了声。 若说拘着这小东西这事,之前在静安宫,后来在这处别院她确实没少做。 但那时候是不一样的! 之前这小东西总是让人摸不透她的心是不是只属于自己,而且外面也凶险得很。 武太后在心里替自己分辩着,也知道自己不占理。 小东西也没犯什么罪,不过是自己不确定她的心罢了。 这缘由,怎么都是不占理的。 那么,这小东西现在心里就只有她了吗? 武太后忐忑地想。 一刻钟之前,那个关于你想当皇后的问与答,又涌上心头。 武太后不快活起来。 她经历多了事,自问看人的眼光绝不会差。 这小东西怎么看都是一颗心只属于她的,可为什么又会有想当皇后的念头呢? 绝不可能是看中了显或者旦! 别说他们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就是真的见面,难道那两个毛头小子的魅力,能赶得上自己吗? 武太后心里哼了一声,对自己的魅力十足地有信心。 如果不是小东西动了心,那就是 武太后的眸光冷了下去 莫不是有人打起了这小东西的主意? 昔年,明崇俨的那一卦,保不准被显甚至旦知道,他们会不会觊觎小东西? 呵!敢惦记他们老娘的女人,真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吗? 见武太后突然沉默不语,眼神也变得复杂甚至凌厉起来,婉儿暗暗舒了一口气。 同时也觉得有几分自嘲和不忍 曾经的她从来没有想到,她熟读史书,钻研她最喜欢的学科,有朝一日会拿来作为自己谋算的资本。 史书中的那么多谋朝篡位的阴谋阳谋和各种挫败对手的计策,如今却被她用来对付立场上的敌人。 是不是终有一日,她自己的手上,也会沾上人.血? 是不是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空,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想要用最好的方式爱想爱的人,就没法置身事外? 想到那些将来可能死于自己手的人,想到那些可能因为自己而家道败落的人,婉儿的一颗心备受煎熬。 至少,至少她这样做,相较于把大唐交予不靠谱的皇帝的手里,任由大唐的百姓沦落到万劫不复之地,要好得多得多! 以较少人的性命和前程,换取更多人的性命和前程,算不算是做一件好事? 这件事,是不是值得一做? 婉儿的内心饱受纠结之苦。 她的理智亦很清楚,除了这条路,她别无选择。 她必须选择。 就这样决定吧! 婉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这是?武太后的捧着婉儿的脸,焦急地问。 两个人靠得这样近,任谁情绪的变化,另一个人都能清楚地感知到。 对于婉儿的痛苦根源,武太后显然想到了另一个方向去了 那也是婉儿,希望她想到的方向。 婉儿朝武太后的怀里偎了偎,像是寻找温暖的可怜的小猫儿。 武太后心疼地抱紧了她,吻了吻她发心:别怕!朕在这里! 婉儿缓缓睁开眼睛,心意已定,不可回转。 太后还记得我在静安宫中的时候,韦洵曾经来过吗? 韦洵?武太后脸色微变。 他对你武太后捏紧了拳头,额头上的青筋嘣嘣地跳。 幸有太后派宋氏父子相助,婉儿顿了顿,韦洵倒没什么,他也不过是个探风儿的。 武太后的脑中迅速地转着:她早就对韦家有所忌惮,只是不曾翻到明面儿上来。 当年她将家世一般的韦氏嫁于李显,原是担心李显借着岳家做大。不成想,韦家竟也敢生出贪心来了! 呵!还真是一个两个的,都想翻天不成! 不止想翻天,还敢惦记起她的女人来! 所以,是韦玄贞,还是干脆就是李显? 武太后眸子幽深,突然想起了裴炎不久前曾经向她进谏天子无状的事 都能说出朕就是把江山都给了韦玄贞又如何了,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干的! 武太后见惯了风浪的,脑海之中马上就有了打算。 她意志坚韧,决定了的事便绝不更改。 但那一腔柔情蜜意却也是真真的,绝不会更改的。 一想到自己的女人竟然曾经饱受那样的委屈,且还是因为自己强行的圈禁,若非宋之问及时预警,李显和韦家还不定对这小东西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武太后又悔又后怕,更是一腔柔肠被扯痛。 你别怕,朕为你做主!武太后道。 这样的她,像极了一个霸道得失了原则的宠爱自己女人的人。 婉儿心尖儿上狠狠一痛。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向武太后解释明白一切,她只能用这种最直接的方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武太后冲冠一怒之下失了原则,那么婉儿,愿意做她的原则,做她最后的那一条,永远不可以丧失的底线。 这条底线,叫做,百姓为重! 纵然已经想好了一切,过程与结果,婉儿的心里还是不好受的。 她自问恐怕永远都做不到武太后那样的杀伐决断。 她或许会狠,会沾血,会杀人,但是她的内心,永远都是矛盾的,纠结的。 她永远都迈不过,理智的那道槛。 她也永远都做不到,不顾一切。 明日,或者后日,总之很快,就要变天了吧? 婉儿失神地想。 那就变吧 在那之前,就容易她再放.纵一次,一次就好。 你!武太后惊悚地看着突然有所动作的怀中人。 这小东西,轻车熟路地拉着她的手指 武太后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那什么了吧? 你还没好!她努力地让脑子保持克制。 早好了!婉儿妩.媚的声音,萦绕在武太后的耳边。 武太后的脑子烧成了一团火。 朕、朕没洗手!她紧绷着最后一丝理智,自己给自己找理由。 那就用别处婉儿的声音更柔更媚,只要是太后,哪里都好 ※※※※※※※※※※※※※※※※※※※※ 两只的现代甜文《非典型宠爱》,在坐着菌的专栏里可收藏~ 真追妻火葬场 第114章 大唐的天变了。 准确地说,是大唐朝廷的天变了。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寻常日子照样过,只有在这件骇人的大事发生之后,一切平静下来之后,他们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前日早朝的时候,宰相、也是顾命大臣的裴炎突然带着武将、兵士冲入朝堂。 裴炎捧着先帝遗诏,称天子不堪为帝,并说奉太后懿旨废皇帝为庐陵王,即日携眷就藩。 彼时,不仅刚刚上朝,连龙椅还没坐热乎的皇帝李显惊呆了,包括群臣在内的许多人,都骇然莫名。 这一变故全然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简直就是迅雷之势。 可是,裴相公这个顾命大臣、当朝宰相都亲自出马了,身旁还有如今军中的新贵范珣带着御林军,这还有假? 而且,裴相公手里面捧着的先帝遗诏和太后懿旨是真真儿的,作不得假。 最最重要的是,裴相公后面还有一句话,那便是奉太后懿旨,恭迎豫王登临大宝,那就意味着,这次行动不是裴炎或者范珣一个人的动作,而是太后实在看不下去当今天子的所作所为,誓要换之。 其实在场的绝大多数臣子,对于武太后的这一决定都是认可的。 毕竟,李显这个皇帝,在正常臣子的眼中,当得实在是荒唐。 而李显的岳家韦氏一门,因为李显登基而得到的荣耀,和外戚做大的态势,让众臣心中不安 自古多少王朝,最后都败落在了外戚弄权上? 何况,还有李显这么一个敢说出乐意把皇位让给岳丈这种浑话的皇帝女婿! 不过,当众臣看到上一刻还高高在上的皇帝,呆着眼张着嘴,全然不明白状况的样子,被两名御林军从龙椅上生生拉扯下来的时候,他们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啧了两声。 同样是被废,以退位的名义,不是更体面些吗? 九五之尊啊,竟就这样被武夫从高位上揪了下来这种作派,可不是那位温文尔雅的豫王殿下的风格,明显是武太后的风格啊! 一旦决定废弃,便不留任何情面,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每个在场之人,都觉得脊背一凉。 对自己的亲儿子都能下得去这般狠手,若是换做别人 废掉一个皇帝,这种翻天覆地的大事,就这么吵吵闹闹和在众人的惊骇错愕之中结束了。 紧接着变成了庐陵王的李显,就被勒令立刻马上带着家眷,和已经被贬为庶民的韦玄贞一家,离京就藩。 在新皇登基的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中,庐陵王一行凄凄凉凉地离开了洛阳。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85) 太平是唯一去送他们的人。 准确地说,她去送的,是自己的亲弟弟李显。 看着那一行车马,落荒一般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太平的心中生出一股子物伤其类的感触。 殿下,该回府了。她的身后,惯于一身黑衣劲装的侍卫统领道。 太平蓦地回神,拧头看了看身后十余名同样劲装的侍卫。 这些人,都是忠诚于她,护卫她安全的人。 似乎,从某一刻起,她安全与否,就成了一桩令人悬心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太平蹙了蹙眉,脑子像是凝滞住了。 此时,她的脑中似乎只剩下了一句话,就是李显临行之前,扔给她的,意味莫名的话 真是羡慕阿姊,是她的女儿,而不是儿子。 那一刻,一向以糊涂荒唐著称的废帝,好像突然聪明了起来。 太平折马回城的一路上,心里都在颠来倒去地想这句话。 显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幽怨的。 他在怨什么? 怨母亲因为他是她的儿子,才废掉他的皇位吗? 可是,又是谁,登基之后就没做过一件正经事? 又是谁,一味地听信后宫,一味地宠信外戚? 从理智上来讲,太平深深地觉得,母亲废掉显的地位,这件事做的是对的。 父皇当初离世之前,不也是因为担心显不堪其位,才特意留下了军国大事由母亲参断的遗诏吗? 因为显是父皇的嫡三子,所以父皇驾崩,这个皇位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显的头上。 那么,这个理所当然真的对吗? 太平不禁对这种只要是嫡子顺位就能承继皇位的规矩产生了怀疑。 不过,话又说回来,母亲这种雷霆手段,也太狠了些。 哪怕,哪怕逼迫着显退位也好啊! 至少,显不会落得这般仓皇的结局。 想到废后韦氏刚刚诞下的那个小婴孩儿,窘迫得连一张襁褓都没有,太平心中一软。 速回府中,让家令再备一份同之前那份一样的金银细软,快马交给庐陵王。太平吩咐侍卫统领。 侍卫统领却没反应。 太平皱眉,刚想发作,身后一骑靠近了来。 殿下还想送庐陵王什么?熟悉的声音。 太平心头一警,杜素然? 你怎么来了?她拧眉看向杜素然。 果然余光里远远地是那个长孙仇抱臂倚树的身影。 太平对长孙仇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好印象,尤其是频频看到她和杜素然形影不离的。 陪师姐去郊外跑马,刚巧路过。杜素然道。 说着,才正八经儿地在马上向太平行了一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太平此刻觉得这个长公主的称呼格外地刺耳。 那你就继续陪吧!不打扰了!太平说罢,拨马就走。 被杜素然喊住:殿下还打算回府取金银送庐陵王吗? 太平心中不悦。 勒住马,她睨向杜素然:我们亲姐弟之间的事,杜大娘子也想管吗? 杜素然察觉到她语中的敌意,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殿下觉得不过是姐姐送弟弟些盘缠,旁人却未必这般看。 太平脸色微变,没作声。 依臣之见,殿下回府之前,还是先去京郊别院吧,杜素然道,殿下今日,还未曾向太后问安吧? 太平闻言,脸色不好看起来。 杜大娘子还想安排起本宫的行程来了?太平沉声道。 杜大娘子还是先好生安排你的好师姐吧!不等杜素然回答,太平又冷哼道。 杜素然愕了愕,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 她忽的呵呵冷笑两声:论亲戚,殿下还得唤我一声姐姐!我如何就不能关心一下殿下的行程? 说着,她也不管太平如何反应,又缀上一句:殿下莫忘了,阿绍的娘亲,也是我的娘亲! 你太平脸色白得厉害。 她初时听杜素然说姐姐的时候,想到的是,论亲戚杜素然是她姑母的女儿,是她的表姐。 可是,偏偏杜素然故意说的,是薛绍那层关系! 想到薛绍,太平心里就别扭得厉害。 她都几乎忘记了,她还有个驸马呢! 走!太平突地一鞭抽在马臀上。 那马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希律律一声,四蹄腾起,眼看着就驰远了。 她根本就没再和杜素然多说半句话,连个别离的招呼都没打。 而她带来的那些侍卫,也紧紧地追随着她,俱纵马行远了。 只留下腾起的烟尘,久久没有散尽。 就在太平刚刚眺望的那个地方,杜素然也勒马呆立,目光紧紧地盯着太平早已经看不到的身影。 别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长孙仇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了来,冷飕飕地开口。 杜素然被她戳中心事,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却又觉得说多了无益也无味,索性闭唇不言。 长孙仇见她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嗤了一声,犹抱臂而立。 杜素然的目光太痴,看得又太久,长孙仇不耐烦了。 别看了!早跑没影儿了!长孙仇泼凉水。 杜素然幽幽地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倒也听话。 声音很低,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什么。 很听你的话。长孙仇勾唇笑。 杜素然脸上一热。 你说,你的小公主会见到她吗?长孙仇说着,目光深邃起来。 她是谁,不言而喻。 这一次,变成了长孙仇化作痴汉脸。 杜素然用你无可救药了的眼神儿瞧着她。 师姐,我劝你还是及早断了那个念想儿吧!杜素然语重心长劝道。 长孙仇脸色不大好看,撇了撇嘴:她凭什么啊?不就是太后吗?她还嫁过人呢!她还那么大岁数了呢!她能离开这深宫吗?她能带她远走高飞吗?她诶!师妹你别走啊! 杜素然早已经听不下去她的絮叨了,一拨马头,向着城内的方向踢踢踏踏地行去。 长孙仇的一腔情意无人分享,只有城外的风冷得刺骨。 她顿觉无味,幽怨地望了一眼别院的方向,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把手指凑到唇边,发出一声呼哨 一匹骏马便从远处向她跑了过来。 长孙仇待得马驰到面前,也不急着勒住马,而是借着马向前的冲力,一手攥马缰,一手扣住马颈,飘身跃起,瞬间就翻上了马背。 眨眼间,两个人、两匹马便行得远了。 皇帝被废,新帝将要登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别院。 这一次,向婉儿传递消息的人高级了,就是武太后本尊。 婉儿含笑听武太后向她绘声绘色地叙说李显被废的情景,仿佛这人也身临其境了似的。 婉儿暗自摇头,心道明明这人根本就没出现在当场,只有裴炎和范珣以及那么御林军的将士,被当作了废帝的工具。 到底,那个被废掉的,还到远地就藩的,是她的儿子。 还是这样冷的天气 想到此,婉儿的心里默默叹息。 她不想,让自己的爱人,成为为了权力而无所不为的人。 朕连韦家一并发配了替你出气,你可高兴?武太后期待地看着婉儿。 婉儿微怔,定定地看着她。 婉儿方意识到,她此前便是要利用武太后的醋意,来一步一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从一开始,她的目的便不单纯,手段自然更不单纯。 可是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堂皇正大? 只要只要能实现她想要的结果,就好。 可是婉儿还是禁不住要试探地问:庐陵王是太后的儿子 话中的意味,已经明白不过。 武太后闻言,眉峰挑了挑,眼中闪过一瞬的复杂,但很快就化作了一种沉稳决断的神色:新帝,也是朕的儿子。 婉儿暗自抽气。 她已经能够预感到,一场血雨腥风,拉开序幕。 ※※※※※※※※※※※※※※※※※※※※ 婉儿: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给你我想给你的,包括我自己。 阿曌: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爱你,包括你。 第115章 不出太平所料,武太后果然是在别院,和婉儿在一起。 母亲对上官真是越发地上心了 太平心忖。 她其实无意干涉,当然也没那个能耐干涉母亲的私事。 有时候太平甚至会想,后宫中的女人都是可怜人,连自己这个最最得宠的公主,都有一番说不出的苦楚,何况是如母亲这般,从女人堆里拼杀出来的。 既然父皇已经驾崩,母亲想有个陪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上官这样干净、敏慧又博学的女子,总比冯小宝之属的腌臜男人强吧? 曾经,慑于母亲的强力,太平甚至是想要讨好母亲的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孩儿,她也是打算讨好母亲的。 可是,随着李显被废,又马上被要求就藩,其态与发配并没什么分别。 那般窘迫,那般凄惶地离开了东都 太平只要一闭上眼睛,李显落魄得像个小老头儿般的背影就在她的眼前晃啊晃;而昔年李弘活着的时候的样子,还有李贤就这么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 这让太平有一瞬的惶惑:他们都是母亲的儿女,她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的结局? 从踏入别院的那一刻起,太平就努力收拾起自己的情绪,使得自己看起来,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分别。 见过母亲!母亲万安!太平向武太后行礼道。 武太后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神色的异样。 不过,武太后什么都没有表示,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上官娘子也在这里呢。 那意思,明摆着是让太平也向婉儿见礼。 此举不止让太平一愣,婉儿的脸色也微变了变。 太平直觉今日与往日不同:母亲这是想让世人认可婉儿是她的身边人的意思吗? 迫于母亲的威压,太平不敢犹豫,也向婉儿欠身行礼:见过上官娘子。 她称呼惯了上官的,上官娘子什么的,叫着还真别扭。 婉儿忙侧身躲过她的见礼。 太平是长公主,超一品的品阶,没有向她行礼的道理。 婉儿不由得心头暗怪武太后:这人也忒着急了些! 不过,想到武太后此举背后的心思,婉儿的心里还是泛过了几丝甜蜜。 不敢,殿下还是一如往日称呼便好。婉儿道。 还是叫我上官吧,彼此心里都舒坦些。 见婉儿连自己的半个礼都不曾受,亦不见分毫的狂悖模样,太平心头稍松 至少,上官没像母亲一般不可理喻。 太平并不想把这种词汇用在自己母亲的身上,但是对于母亲的惶恐心情,却是真真切切的。 她是小辈,合该武太后话说了一半,就被婉儿一道眼风丢了过来,后半句话就这么被噎了回去。 她其实想说,太平从自己这里论起来,是婉儿的晚辈,合该向婉儿行礼的。 自从确定了婉儿的心意,武太后便无时无刻不想向天下昭示婉儿属于她,更迫切地想要婉儿,以伴侣的身份,站在她的身边。 这份心思迫切得紧了,就会忍不住溜达出来。 她也知道婉儿的顾忌,她是无所谓的,却不能在意婉儿的处境。 掂对再三,武太后还是打算想将这事按下。 话锋一转,她看向太平: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太平假作根本没听懂武太后刚才的她是小辈的言辞:儿臣从京郊来。今日是显就藩的日子,儿臣去送他一送。 太平还是打算如实回答。 武太后闻言,心头微松。 太平的诚实,让她稍觉放心:她不愁不知道太平的动向,但是她自己查知是一回事,太平诚实对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武太后看向太平的目光,于是添了几分慈爱。 连带着也关心起了落魄的李显:他们一切都还顺利吧? 他们指的,当然不仅是李显。 太平抿了抿唇,垂眼道:都还顺利。只是 只是?武太后挑眉。 太平心一横,索性直言道:只是可怜裹儿,刚出生不满月,连张襁褓都没有 裹儿?武太后再次挑眉。 就是韦氏刚诞下的女儿,小名换做裹儿儿臣怜他们兄妹年幼,便私自做主,包了些金银细软与他们。太平说着,大着胆子抬眼看母亲的反应。 武太后亦定定地看着她。 那种目光,很复杂,太平一时之间看不懂,却也强忍着胆怯,迎上了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良久 太平是这样觉得的。 武太后先开口了,不是对她说话,而是唤赵应进来。 她吩咐赵应马上从内帑支取金银、锦缎、布匹若干,着快马追上庐陵王一行,赐给庐陵王的儿女们。 太平听得呆住,直到赵应领命离开,都没缓过神来。 武太后已经微微含笑瞧着她了:为人父母者,都是一样的心情。 太平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是在说李显看到自己的儿女受苦不好受,还是母亲在说她自己的心情?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86) 武太后并没期待她的回答,而是突然沉了脸,道:你觉得,显他们可怜吗? 太平登时心头警觉。 喉间滚了滚,方道:身为天子,纵容外戚,确是不妥。 武太后面色稍缓:你倒也瞧得清楚。 太平一凛,忙道:显不适合做皇帝,天下人都是尽知的。 那么你觉得,你父皇当初传位于他,错了吗?武太后紧接着问道。 太平被问住了,难道她要说,父皇当初就传错了人吗? 诽议君父,怎么可以? 武太后依旧没有期待太平的回答,而是直言又问道:那么你觉得,旦能做个好皇帝吗? 太平张了张嘴,原是出于本能地想要回答是,毕竟这是母亲推上去的人,代表着母亲的意志。 而且,遍观父皇的儿子们,除了李旦,难道还有旁人能坐那张龙椅吗? 母亲难道会把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父皇的儿子,推上那个位置? 可是,这原本顺理成章该说出来的话,太平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她隐隐觉得,母亲是在表达一层,她如今尚未看清楚的意思。 那么,那层意思,究竟是什么? 太平在心里,问自己。 婉儿就在旁边,听着这母女两个的对话。 武太后的每一句话,都直戳太平的心。婉儿都不禁为太平捏了一把汗。 她觉得,武太后是不是把自己的女儿,逼得太紧了? 婉儿其实是想开口替太平解围的。 不过,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没有资格,参与这母女两个的对话。 何况,她眼下尚未明了,武太后究竟意欲何为。 武太后接连丢出直至灵魂的问题,换来太平的无言以对、窘迫而立之后,她并没有生气,反倒自顾微微笑了。 这么一笑,太平更觉诧异。 而婉儿却觉得心头一松:以她对武太后的了解,武太后绝不会伤害太平。 或许,这一切,所有的问题甚至诘难,只是对太平的考验? 或许,这重重考验,才刚刚开始? 婉儿决定拭目以待。 你不知道吗?武太后含笑看着女儿,朕知道。 太平嘴角抽了抽。 怎么觉得母亲像是在逗.弄自己呢? 接着,武太后便正色道:旦登基之后,朕会命他主持一场行猎,以壮君威。你回去好好练练骑射,到时候别给朕丢人。 是!太平忙应道。 她敏锐地捕捉到母亲话中的别样意味:母亲说的是别给她丢人,可不是说别给皇家丢人,这是什么意思? 将要打发太平走之前,武太后像是随意地想起一件事似的:新帝登基,孩子们都该沾沾喜气。朕让他们拟旨,封虎头为万年县男。 虎头,是太平的儿子薛崇文的小名儿。 因为他才三岁,尚未封任何爵位。 作为皇帝的新外甥,得封一个县男,五品的爵位,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这个封地 太平立刻想到了其中的关节儿:西京长安以朱雀大街为界,西设长安县,东设万年县。长安、万年名为县,其实是西京的附郭,地位不言而喻。 若是虎头被封在其他郡县也就罢了,母亲却偏偏把他封在了万年县! 母亲,万年县非比寻常。虎头不过是帝甥,请母亲该封其他郡县吧!太平婉拒道。 帝甥如何?武太后不认同道,朕说得就当得! 可是太平知道母亲的强势。 然而这道旨意一旦颁下,将来他们母子要面对的压力只怕更大。 怎么?你想抗旨吗?武太后不悦道。 太平头皮发紧,觉得自己怎么都是难。 武太后见她不再言语,便摆了摆手:你去吧!此事就这么定了。 太平心中叹息。 她实在不愿自己的儿子,也牵扯进权力的争斗。 还有,武太后又道,朕已决定迁都,以后天子便在东都了。 太平再次被撼住,只得垂手退下。 太平离开之后,屋内安静下来。 武太后斜瞄了瞄没言语的婉儿。 怎么不说话?她问道。 太后当真要迁都?婉儿道。 这事,咱们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武太后理所当然地回答。 好嘛,成了咱们了,真不见外。 婉儿心头泛甜,面上却不动声色:太后慎言,当心被小人拿住了把柄。 武太后不屑地嗤了一声,顺势搂了她的肩头。 有朕在,你怕什么?霸气得很。 婉儿心中一动:她喜欢她的霸气,也想要她一直一直这样地霸气下去 武太后才不管旁人呢,和这小东西腻歪,就是要全心全意地腻歪才是正理。 让朕瞧瞧,昨儿化的花儿如何了?武太后说着,就去撩婉儿额前的碎发。 ※※※※※※※※※※※※※※※※※※※※ 太平(哭唧唧):你们卿卿我我,丢给我一堆十万个为什么 第116章 过来,让朕瞧瞧昨儿画的花如何了。武太后拉着婉儿坐在梳妆台前。 她自然而然地撩开了婉儿额前的碎发 一朵梅花状的印记,绽开在婉儿的额心,殷红色。 那是昨日武太后亲手画上去的。 那处,正是当初武太后摔碎茶盏,迸溅上的碎片划破的。 两载光阴过去了,经过御医妙手,疤痕已经淡了许多,又有额前的碎发遮着,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武太后还是觉得这处疤痕伤了婉儿面庞的完美,每次见到心里都觉得懊悔不已。 近日她忽的想起前朝寿阳公主喜梅花妆的典故,就命工匠调制了一种特殊的颜料,亲手为婉儿也描了这个梅花妆。 对于额头上的疤痕,婉儿其实越来越看得淡了。 女子都是在意容貌的,但她如今的身份,鲜少有人敢于直视她,何况还有碎发遮着,那处疤痕也是淡淡的,没什么。 武太后喜欢为她描妆,婉儿也就由着她去了。 至少,武太后能够这般做,便意味着,彼此之间因为两年前的那场误会生出的罅隙,已经慢慢愈合了。 这是好事。 武太后按着婉儿的肩头,让她在菱花镜前坐下。 她自己则站在那里,眼巴巴地寻摸婉儿梳妆台的物事。 如今只有两人独处,婉儿便任由这种无视尊卑之别的事情发生,安然而坐。 她更乐意纵容武太后像个打扮心爱的娃娃的小女孩儿般,打扮自己。 颜色都淡了。武太后盯着婉儿的额头,语调还挺遗憾。 婉儿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她难道不洗脸不梳头的吗?梳洗的时候,无论是她,还是侍奉的小蓉,都很小心地不要碰了这个御赐的梅花妆了。 武太后是个行动派,说完就转身去取了个精致的小小玉盒,只半只巴掌大。 打开,里面是朱砂色的膏体,清甜的香味登时溢满房间。 婉儿感觉到额前的碎发再次被撩起。 熟悉的、馥郁的、富贵的香气扑面而来,婉儿不由得屏息,闭目。 那是属于武太后的气息,哪怕无比熟悉,哪怕闻到过记不清多少次,一想到此刻自己的脸就在武太后胸.口和小.腹的位置,稍稍向前一点儿,就能贴上武太后的裙裳,婉儿的面庞就烧起了红.热。 武太后则并无觉察。 她勾着婉儿的下巴,专心于自己描妆的活计。 一时间,室内寂静。 唯有武太后手中做画笔的细毫,在婉儿的额头上一下一下掠过的轻微响声。 婉儿的额头发痒,一颗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她努力地调整呼吸,让自己不至于憋气憋得喘不过来,也不至于因为武太后这样的靠近而情不自禁地悸动起来。 只要伸开双臂,只要向前贴近一寸,就能偎靠在这人的怀里 婉儿脑中那个叫做理智的小人儿,猛地敲醒了耽于想象旖.旎的她 武太后都这么专心的,婉儿怎么忍心打乱她的节奏,破坏她的作品呢? 婉儿当然知道,只要她靠过去,武太后就会禁受不住与她腻.歪。 婉儿知道自己能够让武太后失态,然后情难自禁。 这种能把握住这人的感觉,真好 如此想着,婉儿的心踏实了下去。 她开始享受这种感觉了。 良久。 武太后描妆罢,又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儿,才满意笑道:成了。 婉儿方睁开眼睛。 入目处,武太后已经将身后的菱花镜让了出来,拉着婉儿的手,让她看镜中的她。 婉儿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额头上的红梅俨然盛开一般 这人描妆的手艺越发纯熟了。 好看吗?武太后满目期待。 婉儿自然说好看:太后擅丹青。 肯定的语气。 越与武太后接触,婉儿越觉得这人懂得的、会的东西多。就像一个挖掘不尽的宝藏,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让人惊喜意外。 小时候被阿娘逼着学过。武太后道。 她接着就展颜道:早知今日能为卿卿描妆,当年就该再认真学些。 婉儿听她唤自己卿卿,是情人之间的亲昵称呼,脸上不由得红了。 微垂了眼,婉儿的心底泛过甜蜜。 那位已故的杨夫人,为了让女儿成才,或者说为了让女儿在这个男人做主的时代能好好地活下去,当真用了一番苦心啊! 婉儿暗叹。 不得不承认,想要在众多出色的女人之中,被身处高位的男人多看一眼、多在意几分,除了美貌,除了心机,琴棋书画诗词赋哪一样精擅,都是绝佳的砝码。 这样物化女人的思想,婉儿当然是不认同的,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男权社会之中,既无力改变,就只能尽力适应,以图安稳过活。 武太后就是踏着这样一条路走过来的。 而今,她,以及婉儿,她们是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人。 她们是为了心爱之人的欢喜才做这些事,她们或许也可以让从今往后更多的女人,不必为了迎.合男人而活着。 婉儿忽觉下颌被挑起。 这使得她不得不仰着脸,面对着居高临下、狐疑地打量她的武太后。 在想什么?武太后不喜欢婉儿羞.赧之后突然的失神。 这让武太后有种被心爱之人忽略的不快活。 在想什么? 在想天下的女子啊! 婉儿在心中回答。 但是有些话,此刻说来为时尚早。 她于是朝武太后莞尔:那份建言,太后觉得如何? 武太后没想到她的话锋转到了那个方向。 愣了愣之后,道:文采、想法都是好的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婉儿就知道,那之后一定还会跟着一个只是。 只是什么?婉儿自己问了。 武太后眉毛蹙了蹙,没想到婉儿竟有些心急起来。 武太后的心内也不由得凭添了几分疑惑。 前朝总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本朝后宫原就是可以进谏天子的。当年文德皇后就曾屡次匡正太宗皇帝为政的弊端,当然她没有用直接的方法。武太后道。 婉儿知道她指的,是长孙皇后数次借古喻今劝谏唐太宗直言纳谏的往事。 长孙皇后确为一代贤后,但也只是男权社会中,男人以为的贤。 她成全了她自己的贤名,那又如何呢? 虽于国于民不失为好事,却也在枷锁之中活了一辈子,中年早逝。 婉儿不要那样卑微、痛苦地活着。 武太后也一定不肯那样过一辈子。 朕当年对先帝建言十二事,确实有看到国事弊端的缘由,但也有自己极大的私心武太后对着婉儿,说出了心底的实话。 婉儿浑没料到她竟对自己这样直白,倒是一下子怔住了。 武太后抿着唇顿了顿,方神色复杂地看着婉儿:你如今写了那些东西,是不是也 她犹豫的目光,还有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婉儿瞬间便懂了。 太后还是担心吗?担心我想当皇后吗? 武太后别扭地拧开脸去,盯着梳妆台的一角。 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心一意地也只想往那个位置上拼杀你的才学不逊于朕,有那样的想法,也属也属正常。武太后说着,目光黯然下去。 她极少在婉儿的面前流露出消极的情绪,婉儿见惯了她意气风发、仿佛天下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如何看得下去她这般? 婉儿的心脏揪起,情绪也随着武太后的情绪黯淡了。 朕是太宗皇帝的嫔,也是先帝的皇后。你与朕一样,其实也可以走同样的路。武太后猛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可怕的现实。 婉儿的心脏一抖。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心结,在武太后的心里,扎根这样的深。 武太后闭上眼睛,脸上有痛苦之色。 朕与你有杀亲之仇若非朕当年借先帝之手除掉上官仪,你如今也能像世间所有的贵宦女子一般,无忧无虑地活着,嫁人生子,安然一生。而不至于自幼囿于深宫,连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武太后说到后面,语含疼惜。 婉儿的心已经狠狠地疼了起来。 这是武太后第一次与她明言害死上官氏满门的事,不是以那种睥睨天下的上位者的姿态,也不是后悔的心情,而是以一种心疼心爱之人的角度直面。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87) 婉儿不知道,如果自己是真正的上官婉儿,听到武太后的这番话,会做何感想。 也许真正的上官婉儿,永远都不会听到这些话吧? 如果是真正的上官婉儿,她会爱上眼前这个人吗? 婉儿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深爱着这个人,爱得无法自.拔。 那太后便允我多看看外面的天地,可好?婉儿站起身,与武太后四目相对。 武太后诧异地看着她,情绪一时之间转换不过来。 你看清楚,朕是你的杀亲仇人。武太后绷着脸,特意强调。 太后说过,过往种种,你我都不再提的,婉儿道,太后自己食言了。 武太后微张了嘴,有点儿不大敢相信婉儿竟是这般淡然面对杀亲之仇似的。 朕也说过,你要是想报仇,随时来报。武太后犹嘴硬道。 这是当初两个人尚未明了心意的时候的气话,她还记得。 婉儿见她执意,暗自摇头叹息。 太后昔日杀我亲人,我他年也杀了太后的亲人,太后可满意?婉儿笑道。 武太后嘴角抽了抽,难以置信 这小东西,还真是报复心强啊! 武太后无意中发现了婉儿竟然还有这样可怕的一面,不由得暗自琢磨起来,自己是否做过对不起婉儿的事。 ※※※※※※※※※※※※※※※※※※※※ 婉儿:猜猜我要杀你家的谁? 阿曌: 第117章 武太后在心里盘算了一圈自己是否做过对不起婉儿的事。 此时的她,早忘了当初是如何自以为是尊位者,拿婉儿当私有物一般,赐予宠爱的情形了。 相反,当她真正对婉儿动了心,当婉儿真正地占据了她的心之后,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将她的一颗心都占满了。 这种体验,于武太后而言,是陌生的、全新的。 因为生出了患得患失心,她就忍不住又道:你可瞧清楚了,朕是女子,给不了你子嗣,给不了你后半生的保障,更给不了你皇后的尊位。 言外之意,你跟朕在一起,是没有前途的。 婉儿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是怎样的生活状态。 哪怕是皇家,如皇后这样尊贵的身份,没有自己亲生的子嗣,就是没有指望,一辈子都只能凄惨度过,甚至被有子嗣的妃嫔取而代之。 武太后当年能够打败王皇后,成为母仪天下的唯一一人,除了手段和铁腕,她倚仗的就是有故太子李弘这个亲生的儿子。 皇家如此,贵宦世家,甚至寻常百姓家都是这样的,这就是封建时代女子的悲哀之处。 而两个女子,在这个时代,是绝生不出孩儿的,无论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从武太后这个土著的角度来看,婉儿跟着她,就顶多能成为太后的女人,甚至在世人眼里,她也只能是一个面首般讨好武太后,以色侍奉的卑下之人,而已。 婉儿不怪武太后会这样想。 相反,她感动于武太后能够直白地对她说出这番话,而不是当她是个傻子一般玩.弄于股掌之间。 婉儿心中一荡,自然而然地投入武太后的怀抱。 习惯性地,武太后轻车熟路地搂了她。 两颗心贴得近了,那些萦绕于彼此间的温情脉脉,很快将武太后心中的忐忑不安冲得支离。 我不要什么保障,也不要什么子嗣。婉儿温柔道。 她仰着脸,凝着武太后微垂的双眸。 四目相对,武太后在那双仿佛漾着春.水的杏眼之中,分明看到了我只要你四个字。 武太后的心中一阵激荡,环着婉儿腰.肢的双臂收了收,像是如此,就禁锢了婉儿的一生。 朕比你年长许多,将来会先你而去。你没有名分,跟着朕朕不在了,就没有人可以庇护你了。武太后哪怕只是想想那副光景,心里便如被钝刀磨折一般的痛。 你可要想好了,她深深吸气,仍是不甘心放开婉儿分毫,想好了就不能后悔。 婉儿悠悠地笑了,如远山含黛,又像是早已经看透了一切,豁达。 武太后微微蹙眉,不解。 我早就想好了,婉儿轻点武太后的心口,太后还想如何看清我的心? 武太后顺势拉过她的手,死死地攥住。 没有名分,后半辈子没有保障,你不怕?武太后音声微抖。 婉儿定定看着她,缓缓摇头 名分嘛? 后半辈子的保障吗? 就是后半辈子,她都不曾奢望过,何谈其他? 她唯愿燃尽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去爱眼前这个人。 武太后不由得动容。 婉儿没有任何的誓言,更没有豪言壮语、海誓山盟的表白,只是轻轻地、缓缓地摇头,却比什么誓言都更让武太后心动。 武太后禁不住倾身过去,额头与婉儿的额头相抵 彼此的呼吸交接相容,仿佛在用同一个身体呼吸、生存。 心意的相通,比任何语言,都清楚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仍是相拥在一处。 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武太后道。 她的语气,仿佛无论婉儿想要这天下的任何东西,她都会马上捧来,没有犹豫。 她太想对怀里的这个小东西好了,想要心里发痒。 她想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这小东西,所有的 太后便先将那份建言里的内容实施开来,便当时给我的,如何?婉儿道。 武太后上半身向后撤,不认识似的看着婉儿。 婉儿由着她看。 朕发现,你和这世上的女子都不一样。武太后道。 那是自然。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女子。 婉儿在心里接口道。 朕见过太多太多的女子,也见过她们各种各样的要求。她们想要珠宝、首饰、珍玩、衣料,她们想要更高的地位,她们想要子女、父兄、家人的荣耀可是她们都没有像你这般,急于将一份建言,付诸实施。武太后幽幽道。 太后当年不也是急于想实施那份建言吗?婉儿笑道。 那不一样,武太后摇头,朕,有私心。 她及时闭嘴,没有同婉儿解释太多。 因为对婉儿彻底动了心,她开始生出怕自己的言行影响自己在婉儿心里的形象的担忧来。 朕倒觉得,你和前朝的那些相公大人们更像,武太后又道,急着想要建功立业、为国为民为君的。 婉儿暗笑。 是啊,她就是急于建功立业,急于为国为民,急于为天下女子主张,更急于为眼前这个君效力。 那太后就封我做宰相啊!婉儿笑道。 武太后脸上闪过一阵古怪。 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说胡闹,可心里分明又觉得婉儿不是在胡闹。 怔了怔,武太后方叹道:单论你的才学,和那份建言的内容,确有宰相之才。 婉儿闻言挑眉。 不过,有些想法还是欠些火候。武太后道。 她这般说着,真就认真了起来。 起身寻了婉儿的那份建言,铺展在梳妆台上,又取了笔墨,与婉儿讨论起来。 比如这处,就过于操切了些。武太后擎着笔,在那份建言上的某一处,圈了一个墨圈。 她沉吟又想了想,手里的笔在另一行的旁边点了点:这个想法是好的,只是措辞再和婉些,颁布下去,则更易让臣工和百姓接受。 她就这样将婉儿的那份建言的每一条都掰开揉碎,将其中的关节儿,包括好与不好、妥帖与欠佳处,都一一指点给婉儿看。 婉儿静静地听着,心里面仿佛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大门。 她一直以自己是穿越人士,比这个时代的所有人认知都要进步一千多年而自得,她也从来觉得自己的建议是好的。但是听了武太后的这一番讲解,婉儿才意识到,何为不读哪家书,不识哪家文,她要习学的关于这个时代的政治、经济、军事、民生一切的一切,都太多太多了。 婉儿被激出了几分意气,只觉人生愈发地充实起来。 武太后独特的声线,在婉儿的耳边萦绕来回。 婉儿转眸,恰好武太后的侧脸近在咫尺。 健康的肌肤,已经不是少女般的细腻滑嫩,却别有一种岁月积累下来的迷人的质感。 婉儿的目光,很快就被武太后眼角几乎微不可见的细纹吸引了 她一点儿都不觉得那代表着年纪的存在难看,反而觉得它们代表着一种成熟的美丽。 武太后沉浸在为讲解军国大事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婉儿越发痴迷起来的目光。 婉儿耳中听着她说话,眼中是她的模样,周身回荡着的,都是属于她的气息 心念一动,婉儿忍不住凑过去,在武太后的眼角,落下了一个吻。 吻过之后,婉儿自己先就呆住了。 她为自己情不自禁做出来的莫名其妙的行为,而微微发窘。 这一吻,也让武太后回过头来。 她表情玩味地瞧着婉儿:做什么?嗯? 婉儿被她盯得脸上更烫,轻轻撇过脸去,嘴角却勾了起来,显是心情大好。 武太后也随着她撇脸的方向凑过去,故意腻着嗓音问:到底想做什么?嗯? 婉儿知道她朝着奇怪的方向想去了,遂红着脸努力朝正经的方向拉回话头儿。 先生讲课讲得辛苦,奖励先生的。她说。 武太后闻言,哈了一声,扬着下巴:朕这先生,可不是随便当的。 说着,还促狭地朝婉儿挤挤眼睛。 婉儿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道:那太后想要什么奖励? 武太后食指点着下巴,唇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婉儿大窘,本能地起身想去做点儿旁的事。 被武太后扯住了衣袖,嘻嘻笑着:急着去哪里?朕又没说什么。 这还没说什么? 婉儿心里哼哼。 武太后最喜欢她这副娇嗔的模样,心里痒痒起来。 不过,若是按套路出牌,那就不是武太后了。 她重又拉了婉儿到自己身边,眨眨眼睛:你看,每次都是你诱.惑朕,每次也都是你受不了那个你还不承认。 婉儿圆了眼睛,觉得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武太后心情好极了:原就是你诱.惑朕,你舒服了,遂了愿,可不算是你给朕的奖励。 什么叫你舒服了?! 婉儿的脸红透了。 她想绷起脸,也学学文德皇后的正经劝谏。可她怎么都硬.气不起来 武太后说的也没错啊! 婉儿心虚了。 你怎么说?嗯?武太后逗婉儿从来不觉疲倦的。 婉儿的脚趾都要红透了。 太后想要如何奖励,便如何。婉儿嗫嚅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武太后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那你下面给朕吃,如何? 婉儿: ※※※※※※※※※※※※※※※※※※※※ 阿曌:你下面给朕吃。嗯,字面意思。 婉儿: 第118章 下、下面?婉儿磕绊道,自己先就红了脸。 所以,武太后这算不算飙车? 她一定不懂什么叫做飙车吧? 婉儿不着边际地想。 所以,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不然,武太后这么一副朕就是在说罚你下面给朕吃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促狭。 婉儿在心里面啐自己胡思乱想。 正色问道:太后想罚我做东西给你吃? 武太后抿唇笑了笑,脸上划过不易察觉的神色,接着佯作不开心地哼了一声。 ?婉儿不解地看着她。 朕那日过生日,巴巴儿地带了汤饼与你同吃,你连句恭贺朕的话都没有。武太后说完,又哼了一声。 果然! 太后当真是正月初一日的生日?婉儿了然道。 不然呢?武太后挑眉,似在怪婉儿弄错了重点。 的确是我的错。婉儿含笑。 那日,武太后带了寿面来与她分享,因为两个人当时尚未明了的关系,婉儿别别扭扭的,最后武太后太累了,一个人赌气睡了。婉儿之后便高烧,甚至魂魄穿越回了她来的那个时空 婉儿暗自叹息,将心底异样的情绪压下。 那日的面,我赔给太后,权当寿礼,可好?婉儿拉着武太后的手,讨好道。 武太后颇受用地由着她摇着手,傲娇地扬了扬下巴:这么简单,便想算作朕的寿礼了? 那太后要如何嘛?婉儿朝武太后眨眨眼。 武太后的心脏被击中一般,滞了滞,觉得方才婉儿的那个表情,带着娇憨和妩媚,当真引人回味。 武太后忙定了定神,更傲娇地抬起了下巴:那得看朕的心情! 接着,又斜睨婉儿:你当真会做? 在武太后的眼中,婉儿虽然长在掖庭,却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 太后小瞧我!婉儿嗔怪道。 武太后嗤了一声:那你做来看看,朕再决定是否要小瞧你。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88) 婉儿被激出了几分意气:那我现在就证明给太后看! 她可不想让武太后觉得她是个连饭都不会做的女人,小瞧谁呢! 婉儿说着,真就撸胳膊挽袖子起来。 她并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她很孩子气。其实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已经在武太后的面前真正地摘下所有的面具了? 武太后见她竟是起身,就往外走,吓得赶紧拉住她:做什么? 去厨房啊,给太后你做面吃。婉儿理所当然地答道。 就这样,就现在,去厨房? 武太后只想扶额。 那种地方,是她的小东西该去的地方吗? 就是去,也得 来人!武太后向门外唤道。 等到赵应来回禀,说是已经准备妥当之后,武太后才放心地亲自携了婉儿朝厨房的方向去。 婉儿初时还迷惑着,一路走来,便明白了武太后的深意。 这一路上,别说闲杂人等,连个人影儿都不见。 这人,竟是将所有可能出现在从卧房到别院这条路上的人,都清了个干干净净。 这会换做婉儿想扶额了:难道她在这人的眼里,是温室里的娇花?旁人连看都看不得的? 这人是不是担心,旁人多看自己一眼,就会把自己看化了? 若是被这般精心呵护着,那自己与后宫之中的那些女子,又有何分别? 将来,还谈什么辅佐、治国? 厨房里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半分厨房这种地方该有的油星、污渍。 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赵应是如何做到的。 婉儿无语地打量四周。 武太后还挺不满意:她还是觉得,就算是一尘不染的厨房,也玷污了婉儿出尘的气质。 早知道,就不说方才那话了。 武太后懊恼地想,原是逗逗这小东西的,怎么就当了真? 武太后张了张嘴,想收回自己之前的话。 可又觉得堂堂太后金口玉言,这么做不是自己打脸吗? 说话不算话,以后这小东西会不会看轻了自己啊? 武太后太矛盾了。 武太后纠结的当儿,婉儿已经开始熟悉厨房里的一切。 她渐渐找到了幼年时为郑氏帮厨的感觉,甚至找到了上辈子在自己家里的厨房里煮面和炒简单的菜的感觉。 和面,揉面,擀皮,切面,刷锅,烧水,下面 一整套行云流水,看得武太后目瞪口呆。 当一碗手擀面热气腾腾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武太后微圆了嘴。 她低头看看面,又抬头看看婉儿,难以置信:你这 太后可还满意?婉儿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武太后其实是个不大会做饭的。 她自幼生活优渥,就算是后来父亲过世、被兄长叔伯们难为,她也还是仕宦家的小姐;之后入宫,衣食自有下人去预备,何曾需要她自己动手? 是以,婉儿这一手着实惊着她了。 你这是跟令堂学的?武太后指了指面前的热面。 婉儿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她其实撒了谎。 这一手擀面条的手艺,她是跟她爸爸,她那个时空之中的爸爸学的。 记忆之中,爸爸从来都是一个性格随和的男人已经十七年过去了。 婉儿的心头划过悲凄之感。 她连忙收束情绪。 我为太后拿进去吃吧。婉儿道。 武太后赶紧制止她:这种事没有你做的道理。 身后的赵应忙凑近了来,想要用食盒盛了,带回婉儿的卧房,由着武太后享用。 武太后盯着那碗面,觉得不马上吃,可惜了。 朕在这儿吃。她说。 婉儿和赵应都听怔住了。 太后,这个君子远庖厨赵应试图劝谏。 堂堂太后,在厨房里用膳不是个事儿,传出去就是自己伺候得不好了。 朕是女子!武太后横他一眼。 赵应便不敢做声了。 婉儿初时也想劝谏一二的。 待得看到武太后当真坐了下来,没有用她那银箸金筷,而是顺手取了厨房里再寻常不过的竹筷,在那张看不出颜色的桌前,坐在了那个和她身上的华服全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椅子上婉儿的心底划过的,不止是感动。 她真的觉得,此刻的武太后,不是太后,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有人气的人,是她的爱人。 不知何时,婉儿也在武太后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拄着下颌,专注地看着武太后吃面。 哪怕是吃这种带汤水的吃食,武太后都自有一种贵族女子才有的端庄气质。 婉儿犹记得上辈子没穿越之前,在网上看到说,只有看一个女人啃鸡翅吃面条的时候的样子,才能看出来她是不是真正的淑女。 不知道武太后啃鸡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婉儿肖想着武太后姿态优雅地捏着鸡翅膀大啃特啃的样子,不禁莞尔。 武太后意识到自己吃得太过投入了,抬起头,正对上玩儿凝望的眸子。 这么看着朕做什么?她问。 下里巴人,太后觉得滋味可好?婉儿含笑问。 武太后切了一声:你又不是下里巴人。 面做的不错。她又道。 这是朕认可你了的意思,婉儿懂。 太后喜欢我做的面,喜欢我。婉儿凝着武太后的眼睛。 武太后垂眸,看了看婉儿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你想说什么? 她用眼神问婉儿。 这面,是再寻常不过的吃食,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都吃得,婉儿顿了顿,我亦是一个寻常人。太后又何必当我是见不得冷风的娇花? 武太后目光凝了凝。 你不是寻常人,她说,朕在意你。 朕在意你,才会绞尽脑汁地呵护你,更害怕旁人觊觎你。 不会有人觊觎我,我也不会成为其他任何人的。婉儿捏着武太后的手背,紧了紧。 我只会是你的,身与心,都是你的。 武太后动容。 手心上翻,便被动为主动,扣了婉儿的手,在掌心之中。 温存的情意,在小小的厨房之中缓缓流淌,泛漾。 赵应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婉儿静静地感受着武太后掌心的温度,迎上她的目光。 新帝登基之后,太后可否允我做宫中的女官,继续为太后的文书?婉儿平静地问道。 武太后蹙眉,这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只是让婉儿做一个寻常女官都能做的事,那不是可惜了婉儿的才学,更辜负了彼此之间的情分? 朕武太后想要开口。 婉儿及时探手,右手食指和中指并着,掩住了武太后的唇。 我知道太后的心意,我都知道。婉儿柔声道。 那你还 武太后用眼神责怪她。 婉儿笑了笑:太后就先允许我如之前一般,做太后的文书。若是做得好,再提拔我如何? 怕武太后再多心,婉儿又道:从今以后,再没有先帝的上官昭容,只有太后的文书上官婉儿,好不好嘛? 武太后听着她说到最后百转千回的调子,心里面先就柔软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婉儿自求抹去先帝妃嫔的身份,这都让武太后心中松快了许多。 她一心一意只想给婉儿一个女人能够拥有的最好的最高的荣耀,如此,方对得起她对婉儿的爱意。 但是,她怎么能允许她的女人做了她儿子的皇后? 所以,一定有什么法子,能够两全其美 武太后闷闷地想。 ※※※※※※※※※※※※※※※※※※※※ 婉儿:说出来啊!把你心里那个大胆的想法说出来啊!别怂啊! 阿曌: 第119章 你当真,现下只想掌管朕的文书?武太后看着婉儿。 她说的是掌管,且是现下。 在她的心里,哪怕是掌管文书,都是大大地委屈了婉儿。是以,才有了现下之说。 所以,一定能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武太后暗道。 她说的明明是政事,婉儿却听出了她心中的疼惜。 这便够了。 是。只要能陪伴在太后的身边。婉儿柔声道。 朕却不止要你陪伴在朕的身边。 武太后在心里回答。 同样是自称为朕,皇帝可以名正言顺地立后纳妃,太后便至多只能执掌权柄。 真是不公平! 武太后心中冷哼。 忽的,某个念头,在她的脑际激闪而过。 那个念头很快,快得让武太后几乎难以捕捉到。 当准确意识到那个念头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武太后被自己大胆的想法骇住了。 再开口时,武太后平复了心境。 既然要陪在朕的身边,便随朕回宫去过日子。她对婉儿道。 婉儿听她说过日子,不禁莞尔。 这也太接地气了吧? 太后要我入宫,以后我便就只能看到宫里那方天地了。婉儿扁了扁嘴。 她可没忘了自己的打算。 武太后怔了怔。 你要陪在朕的身边,还想要自由武太后没有继续说下去。 本来,让婉儿只是做个她身边的文书,她就觉得委屈了婉儿。如此再束缚了婉儿的自由 当真对婉儿入了心之后,武太后的那副心肠,便坚.硬不起来了。 太后之前就说过,要在宫外赏我一处宅邸婉儿朝武太后眨眨眼。 哈?武太后嘴角微抽。 她确实说过这话。 可是,在宫外赐宅邸什么的那便意味着,这小东西晚上可以回自己的私宅中过夜。 那便意味着,只要这小东西想,自己便不能留她在宫中过夜 当渐渐习惯了拥着婉儿入睡之后,武太后一想到长夜漫漫,心里面就浮起凄凉之感。 堂堂太后,金口玉言。 食言而肥也就罢了,若是让这小东西以为自己是个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的,简直太影响自己在她心里的光辉形象。 为了自己的光辉形象,武太后只能默默吞下长夜苦难熬的凄凉委屈。 好吧。她说,还挺不舍得的。 就将这处别院,赐给你做私宅吧。武太后又道。 好歹这处别院她最熟悉不过,偶尔出宫逗留几夜,也是不妨事的。 婉儿知武太后心内所想,不由得暗笑。 其实,婉儿又何尝舍得夜里没有这人拥着入睡? 然而,她如今不是只为了享受甜蜜的爱情的。她要做的事,太多了。 宫中再好,难免有掣肘之处,总要有一处自己的私邸,有些事才好办起来。 太后当真要赐了这所别院给我?婉儿颇觉意外。 那是自然。朕何时说话不算话过?武太后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那就多谢太后了!婉儿起身,像模像样地朝武太后行了一礼。 有了这处太后亲赐的别院,她何愁不能打着太后的名头作威作福? 婉儿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反正,她的目的很明确,她只要成就武太后的帝王之路,以及在这个时代建立一个真正强大富庶的帝国。 至于名声,至于旁人如何看她,她会在乎吗? 跟朕做什么样子!武太后轻嗤一声,便拉了向自己行礼的婉儿,入怀。 婉儿没有她的气力大,被她这么一拉,便跌入了她的怀中。 自然而然地被她拥着,甚至坐在了她的腿上。 婉儿面上一热。 这个姿势,真是太那什么了。 何况现在是白日里,此处还不是两个人的卧房。虽然并无旁人吧,终究还是挺让人难为情的。 武太后知道婉儿的性子,自顾笑了。 她的手臂扶了婉儿的腰肢,免得婉儿不小心跌下去。 你要在朕的身边,这点子小力气可不行。武太后说着,空着的那只手牵了婉儿的手,在掌心中抚.弄。 力气 手 抚弄 婉儿霎霎眼,思绪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飘了去。 武太后思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新帝登基之后,便是春猎之礼。朕会带着你们去骑猎,以壮国威。 武太后说着,指尖点了点婉儿的手背:你不会骑马,不会射.箭,怎么陪朕去啊? 原来,这人说自己的手力气小,是说春猎的事啊! 婉儿心道惭愧,脸上的热意更重了些。 朕不指望你射到什么猎物,只要能稳稳当当地骑马跟着朕,好歹能拉拉弓,装装样子,也就罢了。武太后摩挲着婉儿的手指,道。 什么叫装装样子? 婉儿被激起了意气。 她心气儿高,哪里受得了被自己的爱人这样说? 太后怎么就知道我不会骑马?不会拉弓?婉儿赌气问。 朕当然知道武太后呵呵笑。 她马上就意识到婉儿的气场不对,歪着头打量了打量婉儿的侧脸,武太后便明白了。 她的宝贝是个才女,做才女的嘛,肯定不喜欢被贬低不会这不会那啊!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89) 自古帝王之道,还讲究礼贤下士呢! 难道自己这个做太后的,还不能包容自己这宝贝的自尊心? 这么一想,武太后瞬间就释然了。 朕同你妻妻一体,朕会就等于你会呀!武太后亲了亲婉儿的鬓角。 婉儿登时被闹了个大红脸。 这人都能说出妻妻一体的话了,婉儿实在觉得,若是自己再骄傲下去,可不像那么回事。 那,太后教我。至少让我也能装装样子。婉儿拧脸对着武太后,抿唇而笑。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武太后被来自婉儿的淡淡的香气熏得心热,更被婉儿没有故意诱.惑,却比故意诱.惑还要勾人的目光,看得喉间紧了紧。 其实咳春猎还得一段日子,教你也还来得及。武太后下意识地舔了舔莫名发干的嘴唇。 婉儿感觉到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臂箍紧了些,心头暗诧。 未雨绸缪,笨鸟先飞。太后得先教会了我,才能想旁的。婉儿轻推武太后的手臂。 笨鸟先飞?武太后咂摸着这个陌生词汇的意思,很快就明白了。 你又不笨!她不认同道。 其实我笨得很!手上还没有力气婉儿忙道。 她现在并不急着与武太后做那种事。 朕手上有力气就行武太后软声道。 婉儿被撩.拨到了,心跳都急迫了几分。 但是,现在不行! 她既然知道武太后也要带着她去春猎,春猎于她便是一次绝佳的结识宫内、朝中要人的机会。她怎肯错过? 太后金口玉言,说话就要算话!婉儿正色道。 武太后眼角、嘴角一起抽了抽,满腔的火.热仿佛被泼了一大盆冷水。 心里大啐:去他的金口玉言! 婉儿是个行动派,武太后又不得不金口玉言。 在这别院之中,骑马是跑不开的,不过院子宽敞,学射.箭就好办得多了。 武太后吩咐下去,底下的人很很快就布置好了。 二人穿得严实,裹了外裳,武太后才放心领了婉儿到别院的后院。 院内空寂干净,远处三丈开外,立着三根箭靶,比寻常箭靶要近得多,也大得多。 这是专为婉儿这个门外汉预备的。 冷不冷?武太后捧了婉儿的双手,合在掌心里握着,又哈了热气暖着。 婉儿心中感动:哪里就那般体弱的?太后做正事要紧。 武太后朝她笑了笑,俯身在她的手上亲了一下。 婉儿羞窘,忙拧脸去看侍奉在旁边的赵应。 赵应这个老狐狸,早就低了头,一副恭敬模样。 婉儿横嗔了武太后一眼。 武太后心里甜蜜,哈哈一笑。 她折身从赵应的手里取了弓和箭,轻车熟路地捻弓搭箭,意气风发一箭射出 嗒! 正中把心。 婉儿看得微圆了眼睛:这么轻松的吗? 武太后比她以为的,懂得的、精通的技艺还要多。 婉儿原以为,所谓太后参加春猎,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 婉儿眸中的异样的辉芒,意外又带着些小小的崇拜的眼神,让武太后享受极了。 她拔了拔脊背,很有一种天下大事皆可为的自得。 过来!她朝婉儿招招手。 婉儿乖觉地近前来。 武太后便将她拥在身前,先把那张弓塞在她的手里,又握着她的手助她用力。 武太后的身量比婉儿高些,此时婉儿就像一只幼鸟,被她紧紧地护在怀中。 一时之间,仿佛所有的寒风,都消失不见了。 婉儿心头火.热。 忽觉武太后勾了她的右手,搭在了弓弦上。 细的、紧绷的弓弦,勒进了婉儿细腻的肌肤之中。 不疼,却是真实的存在 专心。武太后的声音在婉儿的耳边,低低地回响。 婉儿凛然,忙聚敛心神,抑制住自己的激荡神游。 乖。武太后低笑。 婉儿抿了抿唇,努力将注意力转到手中的弓上。 左手握住弓臂,使之不动;右手拉弦,贯之以力。武太后的脸颊虚贴着婉儿的脸颊,指点道。 挽弓之时,心中所想、目力所及,皆是眼前唯一一个目标。全力以赴,全神贯注,势达目的。武太后的声音决然而笃定。 婉儿心中震撼,觉得她所说的,不止是挽弓射箭这一件事。 是,不错。我心中只有那一个目的,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婉儿对自己说。 ※※※※※※※※※※※※※※※※※※※※ 《女王攻略》更新了,继续努力更新中~ 第120章 弓马之事,讲究的是日积月累地练习,绝非一蹴而就的。 何况是如婉儿这般的弱质女子? 就算婉儿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柔弱,但她的体质也实在称不上强悍。 武太后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并不着急于求成。 她只指点了婉儿一番拉弓时候该注意的事项,又再三嘱咐了几遍,才取了真的箭矢,搭在弓弦上。 不过是让婉儿体会一下箭矢绷在弓弦上的感觉,武太后不着急。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 歇一歇吧。武太后道。 她怕累到她的宝贝。 婉儿其实挺不甘心没有亲自射出去一箭的。可她也清楚自己现在若是亲手射一箭,也只是闹笑话罢了,遂忍耐下了。 手臂发酸,缺乏锻炼啊! 婉儿默叹。 因为怕冻坏了婉儿,武太后将弓.箭丢给赵应,便拉着婉儿进屋内暖和。 刚脱了外面的厚氅,就有内侍来报:周国公求见。 曾经的周国公贺兰敏之当年被褫夺了爵位和官位发配之后,死于异乡。那之后不久,当时还是皇后的武太后,便将武家的人调回了长安。 这些武氏子弟都是当年武太后的兄长们的儿孙辈。她的兄长早已经不在人世,经过了当初武太后多年的打压之后,武家人早就学得乖觉了。 他们已经看得明白,谁才是他们最该仰仗、最该攀附的人。 这些子弟之中,以武三思和武承嗣为首。 武三思是武太后的长兄武元庆的儿子,武承嗣则是武太后的次兄武元爽的儿子。 武氏子弟重返长安之后,武承嗣就被封为周国公,承袭了武太后的父亲武士彠的爵位。 武承嗣并非武氏长房长孙,却承继了祖父的爵位,足见与武三思相比,武太后更中意的是他。 婉儿知道武承嗣这位新周国公,却是第一次见到其人。 她所熟知的那个历史上,武承嗣这个人,在武太后称帝的路上是蹦跳得最活跃的那个。 当然,武承嗣这般活跃,归根结底为的还是他自己的私心。 不过,若这个时空之中的武承嗣也有此心的话,倒不妨拿来一用 婉儿已经有了主意。 武太后听到内侍的禀报,神色淡淡的:传。 她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武承嗣在这个时候来别院中,有什么可意外的。 内侍得令退下,很快就带着武承嗣来见。 婉儿忖着此处到底是内室,虽然武承嗣是武太后的亲侄子,但婉儿与他到底男女有别。 太后要召见周国公吗?婉儿问道。 武太后立刻就明白了婉儿的意思。 无妨。他是晚辈,合该来拜见的。武太后轻抚婉儿的手臂。 婉儿呆了呆眼 武太后的母亲四旬有余才嫁给丧妻多年的武士彠,彼时武承嗣的父辈,武元庆和武元爽也都是十岁左右的大孩子了。如此算来,武承嗣如今的年纪应该和武三思相仿,都得是三十开外了。 武太后这是打算让武承嗣当自己是小姑夫吗? 婉儿的脸上一红。 比起武承嗣曾经的那个地位尊贵的皇帝姑夫,且不论男女,她的年纪也实在太小了些。 一如婉儿所构想的,武承嗣确实是个乖觉的。 他由内侍引着,见到武太后,便合身拜了下去:臣拜见太后!姑母大安! 前面说的是君臣,后面就论起了姑侄,公私兼顾,还顺便强调了自己是太后亲侄的身份。 婉儿在心里面啧啧两声,深觉这个武承嗣十有八.九是上道儿的。 武承嗣也确实上道儿。 听到武太后说了起来吧之后,他便笑容可掬地向着武太后后侧的婉儿拱手道:这位是上官娘子吧? 武太后挑眉:你倒认得? 武承嗣忙赔笑道:侄儿虽然第一次有幸得见上官娘子芳容,然早听闻上官娘子才学璨璨、风仪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周国公谬赞了。婉儿含笑谦道。 武太后闻言,则像是比自己被捧到天上还高兴似的,扬了扬下颌,微微一笑。 看得出,她的心情,是真的很好。 只听武承嗣紧接着又道:三思说过,当日为上官娘子祈福的时候,曾见到上官娘子一面,对上官娘子的风致倾羡不已。臣不止一次听三思夸赞上官娘子,初时还不敢信。今日亲见,由衷敬服。 他说着,朝着婉儿深深地揖了下去:也唯有上官娘子这般人物,才当得起陪伴、侍奉姑母! 武承嗣其人的外形,比身材矮胖敦实的武三思少了许多的油腻之感。 他的个头儿不矮,此刻俯身恭顺下去,还真有那么几分忠厚老实的观感。 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可没有半分的忠厚老实之意。 婉儿暗自冷笑。 只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传达了几个意思 一是,武三思觊觎婉儿的容貌气质。 二是,武承嗣自己是个老实人,对婉儿只有恭敬崇拜,绝无其他念想。 三是,武承嗣内心里将姑母武太后看得至为尊贵,也只有婉儿这样超凡脱俗的人物,才配得起他心目中姑母的地位。大拍姑母马屁的同时,还顺带着奉承了婉儿。 不过,这马屁拍的,以及踩武三思踩的,是不是太过明显了些? 婉儿心中不禁又冷笑一声。 武承嗣这种人,也只够做一个为婉儿所用的狡诈小人,如此而已。 相较之下,太平的人品,比他高出不知多少个级别。 不,这两个人,简直没有任何可比性! 也难怪婉儿熟悉的那个历史上,武则天最后没有把帝位传给这个侄子。 这种人一旦登基为帝,不做个昏君,才怪! 武承嗣是个什么样人,连自己这个初见的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婉儿不信以武太后之眼力,看不出来。 然而,武太后似乎还很重用他,连周国公的爵位都让他承袭了。 所以,武太后是看出,武承嗣是个可以利用的吧? 武氏子弟虽多,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武承嗣和武三思了。这两个人都这副样子,其他的什么样,可想而知。 婉儿都替武太后上火 若论倚靠外戚把控朝堂,这样的外戚,武太后能够借上的力,也着实有限。 三思说的?武太后的音声冷了几分。 武三思可能觊觎婉儿这件事,明显激怒了她。 哪怕,以她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武承嗣的挑拨离间。 武承嗣闻言,心头一喜,嘴角差点儿控制不住地勾起。 他慌忙垂下头去,继续做恭敬状,好像不敢接武太后的话茬儿似的。 他倒是好眼力!武太后哼道。 武承嗣逮到了机会,忙紧上去踩了一脚:姑母明鉴!三思的为人您是知道的!不过是偶尔口无遮拦些,却并无坏心。 踩得真好! 这好人装的,也是真好! 不过,这份演技,也着实太拙劣了些。 婉儿暗嗤。 罢了!武太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武承嗣知趣儿,马上转了话头儿道:姑母让侄儿办的事,侄儿都办妥当了。特来向姑母复命! 他说罢,颠颠儿地跑出去,很快又颠颠儿地跑回来。 那副模样,殷勤极了。 这是在长安宫中寻到的姑母的旧物。侄儿怕他们有失,就亲自给姑母送来了。武承嗣将手中的长盒捧给了武太后。 他特意强调亲自两个字,生恐武太后错过了对他的表彰似的。 武太后瞄了瞄那长盒的形状,忽的想到了什么,眸光幽深。 你有心了。她说道。 武承嗣满脸堆笑,俯身再次拜了下去:此是孩儿应该孝敬姑母的!姑母高兴,便是对孩儿最好的奖赏! 好嘛!侄儿都改成孩儿了! 好像他才是武太后亲生的儿子。 婉儿默默摇头,觉得武承嗣这个人,实在太心急了些。 不过,这份心急,于婉儿而言,倒也不是坏事。 从长安到京中,车马劳顿,你辛苦了。好生回府歇着吧!过些日子,陛下登基,便是春猎,别让朕失望。武太后语气中,带出了几分长辈的和蔼。 武承嗣登时骨头大轻,立刻有了一种最是被姑母重视的错觉来。 姑母放心!孩儿绝不会让姑母失望!不会堕了我武氏的名头!武承嗣纳头拜道。 嗯。去吧!武太后没有继续和他聊下去的兴趣了。 武承嗣行礼罢,从地上爬起来,将要退出。 他忽的想到了什么,又含笑道:方才见他们预备了弓箭等物,是姑母用的吗? 武太后睨着他:你觉得朕的骑射,还需要练习吗? 武承嗣一点就透,打哈哈道:姑母天纵英才,什么技艺不精通?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90) 他眼珠儿转了转,向婉儿拱手道:不才在下府中藏了一副小弓,做工不敢和姑母赏赐的相比,好歹也勉强用得。上官娘子若是不嫌弃,在下敬献于上官娘子如何? 既有好东西,何不一并送来?朕拿朕的弓与你换。不等婉儿回答,武太后便抢在头里替她回答了。 姑母说笑了!武承嗣忙道。 孩儿府里的东西,能得上官娘子青眼,是孩儿的体面。还请上官娘子笑纳!武承嗣揖道。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婉儿就不能推辞。 何况,她还结武承嗣这个善缘呢! 那就多谢周国公了!婉儿朝武承嗣点点头。 武承嗣忙称不敢,退了下去。 他家里的东西,都是好的。不必与她客气。武太后宽婉儿的心道。 我只当是太后赏我的。婉儿笑看她。 武太后心里受用,唇角挑起。 你猜这是什么?她点了点武承嗣送来的那只长盒。 婉儿想了想,忽的福至心灵,眸子亮了:当真是那东西? 武太后纵容地瞧着她: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第121章 婉儿真就亲手拆开了那只长盒。 入目处,是躺在灿金色丝绒之内的一张瑶琴。 这不就是 婉儿微圆了眼睛,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将琴身翻转过来。 果然在琴的底面上,看到了两行飞白: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这是《诗经》里的名句,喻指琴瑟和谐,婚姻美满。 武太后当初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思,才让人在这琴底,刻上了这样的字? 婉儿不解。 难道,当初,武太后就已经有了以她为妻的念头? 婉儿一时失神,怔怔地盯着那琴底的字迹。 他倒是有心!武太后嘴角浮笑,由衷地夸了武承嗣一句。 然后她执了婉儿的手,合在掌心之中:卿卿可愿与我为妻? 婉儿呆了呆,定定地看着武太后。 武太后因着她的反应,眉峰挑了挑。 又道:朕让承嗣去长安宫中,将你旧日的用物都挪到了京中的宫内。你若喜欢,就让他们照着静安宫的摆设布置或者,照着掖庭中你幼时的布置,都好。 婉儿这才缓缓回神。 原来,武太后早就派武承嗣,去长安做这件事了。 让高高在上的周国公,替自己搬家这种事也只有武太后能做的出来吧? 偏偏,那位周国公,还办得极殷勤,生怕不合武太后的意似的。 好。婉儿的眸光温柔了下来。 武太后什么都替她想到了,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大权在握的武太后,想要办什么事,有什么办不成的? 无论什么事,在她的授意之下,不仅办得成,且极有效率。 很快,婉儿就搬回了新京,也就是曾经的东都洛阳的宫中。 原本这里就有一片现成的宫殿,只是规模上不及长安的大。 刚刚迁都,人心不稳,武太后就暂时忍耐下了扩充宫殿的打算 反正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如今,迁都的旨意已经颁下了一些日子。 最初大多数臣子是不赞同的。 毕竟,自李唐立国的时候起,到如今近百年的光景,那些世家早就在长安立稳了脚跟,产业、田亩等等都咋长安左近。就是新晋的官吏们,也多喜欢长安的热闹,觉得洛阳少了些繁华景致。 不过,这种明显的抵触倾向并没有存在多久,就被武太后废李显为庐陵王的铁腕手段给打压下去了。 连亲生儿子都下得去狠手,说废黜就废黜,说发配就发配。 诸世家、重臣掂对了再三自己在这位从来以强硬著称的武太后的心里的分量,都纷纷地偃旗息鼓了。 至少明面儿上,没人再敢对迁都之事有异议。 其实,让他们改变的又何止是这个? 顾命大臣、宰相裴炎在废帝之事上的态度,以及废帝的时候军队的倾向,还有那种雷厉风行、众人连风声都没听到半点儿的阵势,让众臣心里都哆嗦起来 禁卫军的军靴踏进大内、闯上朝堂,都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难道他们自家的府门比朝堂的大门更结实吗? 因着这种种惧怕的复杂心思,朝廷上众臣的态度都缓和起来。 他们甚至开始期待着新帝登基了。 相比不着调又不学无术的李显,即将登基的李旦学养颇深、文质彬彬,他更得众臣的心。 虽然有性子过于绵和,亦蹈先帝之辙的隐忧,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矬子里拔大个儿 一个性格平和,能听得进去臣子话的皇帝,总比刚下去的那位只乐意听妻子和岳丈话的庐陵王强百倍吧? 而且,就算太后跋扈些又能如何? 她也只能是太后,翻不了天。 太后母家武氏的外戚们,也多是酒囊饭袋之徒,只有武三思和武承嗣拿得出手,还是那样儿的。 量他们也作不出什么大妖来。 这么想着,臣子们便觉得前途光明了许多 只要新帝亲政,他们再导以正途,不怕培养不出一代明君。 这便是入宫几日之后,看出来的大多数臣子的动向。 这些人,未免太天真了些! 婉儿暗嗤。 在他们的眼里,恐怕从来都把女人,当做男人的附庸吧? 他们以为,女人至多只能做一个强大男人的妻子,或是做一个强大男人的母亲。 他们以为,世上至尊至贵的女人,便只能是太后了。 他们根本想不到:女人也可以成为九五之尊的皇帝! 婉儿可没有戳醒他们的打算。 她正是要用他们这种无知,来成就自己想要成就的人与事。 那人的心思,是否也正在朝着自己设定的方向,延伸? 应该至少更靠近些了吧? 婉儿忖着。 世上从来没有女皇帝,所以婉儿只能循序渐进地诱.导,而不可能一蹴而就。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了? 铮! 琴弦异响。 婉儿指尖儿一痛,猝然回神。 她想心事想得专心,一时忽略了指下正在弹奏的琴,被绷紧的琴弦割破了手指。 婉儿停下手,低头看指尖儿的血迹。 耳边一阵衣袂响动,带起风声,一个身影已经快步走近了她,拉了她受伤的手指端详。 出血了武太后皱起眉头。 赵应!传太医!她回身吩咐道。 婉儿嘴角微抽,连忙制止了武太后 要是小小地割破手指都传了太医来看,只怕自己恃宠而骄的名声,就传扬得更快了。 小小的伤口,哪里至于传太医呢?婉儿向武太后笑笑。 武太后的眉头并没因此而舒展。 疼吗?她问婉儿。 答案当然不言自明:都出血了,还能不疼? 想都没想,武太后俯身,将婉儿沾着血珠儿的指尖含在了嘴里。 婉儿大窘。 她想抽离出来,自指尖儿传来的丝丝痒痒的感觉,已经害得她手臂都软绵无力了。 这也太 婉儿顶着一张大红脸,嗔向武太后。 武太后仿佛根本不在乎她如何羞.赧,依旧照着自己认为的正确的法子,又吮了吮,才放开婉儿的手指。 这还不止,她又捏着婉儿的手腕,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儿那根泛着盈盈水光的手指。 婉儿大羞。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手指攥进拳头里,接着就背到了身后。 好像这样做了,就能销毁之前那个,让人生出奇怪联想的证据。 武太后看到了她的心里去,轻切了一声。 你哪里朕没亲过?还这么腼腆。武太后慢悠悠地道。 婉儿再次无语。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环顾四周 殿内侍立的侍者,是不是听到了武太后的胡言乱语。 结果看到的,是殿内如木雕泥塑般立规矩的侍者。 婉儿: 恕她还不能适应宫中的画风。 武太后唇角勾了勾,似在笑婉儿顾忌些有的没的。 她歪着头瞧着婉儿越发玲珑的身段,虽然与时下崇尚丰腴的风格不大相符吧,却另有一种婉约滋味。 回想起昨夜的种种,武太后的眸子眯了眯。 她一撩裙摆,就挨蹭到婉儿的身后,跽坐了。 说是跽坐,其实也只是双膝落在垫上,上半身都贴上了婉儿的脊背。 !婉儿脊背直了直,不知道这人又要闹哪样儿。 太后?婉儿圆了眼睛。 这人的两只爪子,竟然贴着她的腰肢绕过来,搭在了琴身上。 这姿势呸!这么紧贴着,亏这人怎么想来的! 婉儿越发觉得,自从回宫之后,武太后越来越像是一只树袋熊了。 随时随地都恨不能贴着自己腻.歪的那种。 武太后可不知道婉儿正把自己腹诽成那种,她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一日里十一个时辰睡觉、剩下一个时辰吃东西的,毛绒绒的肥胖小精怪。 她爱极了属于婉儿的气息,还有怀抱婉儿的满足感 一碰就情难自禁,任她予取予求的可不是让她满足感十成十? 因为思绪想到了某个言说不得的方向,武皇后的眼角含笑,抿了抿发干的嘴唇。 唤朕做什么?武太后笑眯眯的。 忽的想到了什么,撇了撇嘴:这称呼真难听!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听到朝臣们恭恭敬敬地唤太后的时候,自得地昂起了下巴。 婉儿心里嘀咕。 灵机一动,婉儿想到了什么:太后可有表字? 那意思,太后若有表字,我唤太后表字可好? 武太后的掌心覆着婉儿的手背,亲昵地蹭了蹭。 没有表字。她遗憾道。 继而眼睛一亮:不如卿卿送我个表字,如何? 这话正是婉儿想要听到的。 在武太后看不到的地方,婉儿的目光熠熠。 不过她说出口的却客气起来:如此不大好吧? 武太后并未多想:有何不好?你是我最亲近之人,就这么定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婉儿微微一笑。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哈!你已经想好了?武太后期待起来,语声都拔高了。 婉儿佯作矜持地抿了抿唇:也不算十分地想好。 武太后才不信她,轻摇她手臂:快说!快说!朕信你之才! 婉儿扭过身,朝眨眨眼:太后不怕这表字起得太仓促了吗? 怕什么?只要是你起的,叫什么就成!武太后又摇了摇婉儿的手臂。 婉儿嘴角的笑意都要抑不住漾出来了,她甚至生出了会不会自己挖个坑武太后就会毫无犹豫地跳下去的想法。 这人,是不是宠自己宠得没边儿了? 婉儿听到自己心底里一声幽幽的叹息。 她按下异样的思绪,抬指,沾了旁边的残茶,在琴案上写下了一个字:曌。 ※※※※※※※※※※※※※※※※※※※※ 阿曌终于有名字了(咦?) 第122章 明空?武太后盯着那个曌字,出神。 她忽的失笑出声:哈!你想让朕出家吗? 说着,她还故意用手指抬起婉儿的下颌,魅.惑道:卿卿,朕出家了,如何娶你为妻啊? 婉儿失笑。 她就知道,现下的武太后,还没有想到这个字呢! 太后博闻强识,竟不认得这是一个字?婉儿故意道。 一个字?武太后纳罕。 接着,被激出了几分意气:怎么会是一个字?朕都没见过。 是啊!这个字刚刚被我造出来,你当然是不认得的。 婉儿微微一笑。 太后不认得,我却认得,婉儿朝武太后眨眨眼,这个字念做照。 照?武太后一愣。 竟是念这个?她心里也不托底起来。 毕竟,在她的心里,婉儿的才学是不俗的。 不过,武太后到底还是武太后,她的学识也不是摆设。 又作何解释?她问婉儿。 婉儿将另一个时空里旁人造的这个字的功劳,生生揽到了自己的头上,还自诩博学,心里还是觉得挺难为情的。 她忍耐下,面色如常地点指着那个残茶写就的字 自然是日月凌空。她指了指日月空三个字。 说罢,她抬眸,极认真地看着武太后的脸:日为阳,月为阴,一阴一阳谓之道。以道临天下,是为凌空。日月凌空,普照天下,唯我独尊。 武太后听着,表情严肃起来,且越发地冷峻,透出一股子临朝面对群臣时候的气场来。 太后?婉儿摸不准她的心思,试探问道。 这个字,当真有吗?武太后的目光锁紧了婉儿。 她的眸子中,竟有一种居高临下决人生死的意味。 婉儿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哪怕是明知这人当自己爱人一般,哪怕明知这人宠着自己,此情此景,婉儿还是禁不住紧张。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91) 就仿佛,两个人重又回到了当年在长安掖庭之中尊卑有别的分明。 若我说,是我造的,太后做何感想?婉儿大胆地迎向武太后的注视。 所以,你会因为我这样大胆地狂骗你,而治我的罪吗? 婉儿在心里问。 她看到武太后的眼神闪了闪:你还会造字了?当自己是仓颉吗? 婉儿暗松了一口气。 那么,太后觉得,这个字造得好吗?婉儿仍是一霎不霎地盯着武太后。 武太后略歪着头,看看那个字,又看看婉儿,幽幽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婉儿再次紧张起来。 武太后眸中含笑:我行二,自幼阿娘唤我囡囡;后来入了宫,太宗看我模样娇媚,便唤我媚娘再后来,先帝唤我二娘。 不经意间,她已经改自称朕为我。 说起来,我还没有真正的属于我自己的名字。武太后笑看着婉儿。 太后的意思是?婉儿似乎懂了。 还唤我太后?嗯?武太后故意板起了脸。 婉儿微怔。 武太后抬起右手食指,点了点婉儿的唇:以后,没有旁人的时候,唤我阿曌,可记得了? 婉儿又惊又喜:所以,这人是把这个字当作她的名字了? 武曌武曌! 和婉儿所熟悉的那个历史上的独一无二的女人,一般的名字。 这是不是就是某种注定? 不,婉儿相信,这不仅仅是注定,而是她,武曌,在不同时空之中,演绎的有着不同精彩的人生。 而她,曾经的上官惠文,如今的上官婉儿,将是这精彩的见证者,甚至是,成就者。 怎么?武太后见婉儿呆呆地看着自己,像是痴傻了一般,疑惑。 没、没怎么。婉儿慌忙垂下眼去。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眼中一定有某种异样的辉芒闪烁。 那就叫来听听?武太后挑了婉儿的下巴,使得她不得不面对着自己。 四目相对,婉儿陡生赧意。 张了张嘴,竟一时间唤不出口了。 怎么?你自己造的字,自己倒不记得怎么念了?嗯?武太后说着,贴近了婉儿。 婉儿感觉那张成熟好看的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独属于那人的馥郁也包围了自己 她能感觉得到,分明感觉得到,来自武太后的,强烈的控制力,亦是强烈的魅力。 婉儿本能地向后靠去,刚好抵在了琴案上。 武太后搭在琴案上的手,环住了婉儿的腰肢。 逃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说着,她的声音柔软了下来:叫朕的名字啊,叫来听听。 像是在引.诱婉儿似的,也像是,两个人在床.笫之间的时候,婉儿求而不得的时候,逼着她讨饶的情景。 婉儿的脸红透了。 觉得这人实在是,随时随地都能把正经事,往那种奇怪的方向上引。 婉儿可没那么不正经,她顾忌得多。 遂下意识地扫视四周 这人不要节操,她还得替她捂紧了,省得摔在地上,碎成渣渣。 结果,婉儿发现了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偌大的紫宸殿内,竟然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婉儿无语。 所以,这人是什么时候让那些立规矩的侍从们都退下的? 还是那些人早就跟惯了武太后,了解她的作派,在适当的时候,自动自觉地消失了? 既然此时没有旁人观摩,婉儿也就大方了许多。 她甚至双臂环住了武太后的脖颈:阿曌。 武太后眯了眯眸,意犹未尽似的。 再唤一声来听听。她诱着婉儿道。 她的脸又欺近了些。 婉儿本能地屏息,一颗心也随之怦怦急跳了起来。 或许是早就习惯于这个人的路子,两个这么形似依偎的光景,让婉儿不由自主地柔下了嗓音:阿曌 与方才那一声相比,颇有些百转千回的。 武太后这才稍觉满意,俯身倾向婉儿的唇角 她、她不会是想在这里亲我吧? 婉儿心中骇然。 这里是紫宸殿,是迁都之后,武太后特意照着长安原来皇帝起居的殿,命名的殿。 虽说属于武太后,但是怎么说也不是寝殿。 婉儿心里过不去那道槛。 太后,我婉儿想要出言劝谏。 阿曌。武太后纠正她。 是,阿曌,婉儿从善如流,我们不要在这里亲热好不好? 武曌挑了挑眉:卿卿不喜欢这里? 不、不是,婉儿磕绊道,只是因为,这里是阿曌处措朝政的所在,不、不是寝殿 哦!处措朝政?武曌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嘴角噙着笑,仍是离得那么近地瞧着婉儿。 婉儿被她瞧得不自在,轻轻撇开了些脸。 武太后扳过她的脸:与朕说说,为什么想出这样一个字来? 她到底还是能感觉出来这个字的不寻常的。 婉儿心道。 婉儿想要的,就是武太后的这种感觉。 如果武太后对于这个字毫无感觉,那婉儿这份心思也就白搭了。 因为,日司白日之光,月司夜晚之光。日月本可同辉,为什么世人更尊崇太阳,而不是月亮?婉儿大胆地看着武太后。 其实,作为一个穿越者,婉儿在她穿越来的那个时空之中受过的教育早就告诉她,月亮之所以能够发光,是因为来自太阳的光。这是那个时空之中普通高中生都知道的常识。 可是,在封建时代,或者说在传统的认知之中,就是将日代表阳,象征着男人;将月代表女,象征着女人。 然而,还不是因为男权社会之下,男人压着女人一头,才会有这样的象征? 女人凭什么不能是太阳呢? 这些话,婉儿没法同武曌说。 以武曌这个土著的观点来看,要接受这些,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她不仅会怀疑,还一定会问婉儿,这些知识都是从来学来的。 婉儿不想节外生枝,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解释什么,她要的就是一个结果。 哪怕这个结果,带着某种欺骗的意味。 只要结果是好的,是她想要的,又有什么呢? 武曌听了婉儿的话之后,半晌没说话。 她盯着婉儿,似乎想透过婉儿平静的脸看到些什么,又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朕,已经是太后。武太后一字一顿道。 朕已经是天子的母亲,这样的地位,是至尊。 可是太后,只是太后。婉儿亦一字一顿道。 武太后闻言,沉吟。 婉儿便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戳中了她的心事。 只要再加一把力,再努力一下 世人只当天子理所应当该由男子来做,可是古有娲皇婉儿鼓足勇气,做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努力。 恰在此时,门口赵应小心地探头探脑。 武太后抬手止住婉儿的话头儿。 何事?她皱着眉,问赵应。 显然,婉儿的话,哪怕没有说完,也入了她的心。 狄仁杰,狄大人求见。赵应连忙回道。 宣!武太后道。 她转向婉儿,啦住想要退下的婉儿的衣袖:你在这里,陪着朕。 顿了顿,又道:朕还有话问你。 婉儿微愕。 对于那位即将出现的,大名鼎鼎的狄仁杰,婉儿既觉期待,又觉得心中不安。 ※※※※※※※※※※※※※※※※※※※※ 《女王攻略》,努力更新中,戳专栏可看~ 第123章 对于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狄仁杰,婉儿的印象,尚停留在影视剧里那个胖胖的中年人的形象。 以及那句被玩儿成梗的元芳,你怎么看?。 在这个时空之中,婉儿第一次见到真实的狄仁杰。 却是一个瘦高的,年过五旬的老者。 在这个时代,五十岁的人已经可以被称作老人了。 眼前这个老者,虽然须发上皆掺了白丝,但精神矍铄,腰板也是挺得极直,向太后叩拜的礼数,也是一板一眼,分毫不差。 唯有,当他步入紫宸殿的时候,余光瞥见一旁琴案前侍立的婉儿的时候,眼中有一抹诧异闪过。 武曌似是根本就没看到狄仁杰注意到婉儿存在这件事。 她微笑着免了狄仁杰的礼,又命赵应赐狄公座。 狄仁杰忙称不敢。 武曌却不认可:狄公三朝老臣,应该的。 狄仁杰听她提及太宗和先帝,微微动容,方谢了座,在椅上搭边坐了。 武曌又命人看茶。 与狄仁杰叙了几句家常,问了府中安好之后,才徐徐道:此番召卿入京,卿可知所为何事? 她的语气很客气,狄仁杰的礼数也颇周全。 他自椅上欠了身,道:请太后明言。 那么朕便直言了。 是。狄仁杰道。 朕要卿出任豫州刺史,卿以为如何?武曌问道。 虽然是官吏任命,上位者说什么是什么,做臣子的绝无更改的余地,但她显然摆出了与狄仁杰商量的架势。 足见对狄仁杰的重视。 狄仁杰微怔了怔,面色未变。 依旧欠身道:请问太后,这是陛下之意,还是太后之意? 陛下,当然指的是尚未正式登基的新帝李旦。 武太后似是已经料到他的反应,面上表情未有分毫变化。 新帝尚未登基,朕是太后,代新帝处措军国大事,她顿了顿,盯着狄仁杰,此是先帝遗命,卿应该是知晓的。 先帝遗命是让李显即位,军国大事决于太后。武曌自动地将这个遗命,转到了李旦的身上。 狄仁杰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李显是个不顶用的,朝臣们除了韦家的人,没人觉得他适合当皇帝这倒也罢了。 问题的关键是:出任豫州刺史,例行任命而已,何时成了军国大事了? 太后,臣以为 武曌抬手止住了狄仁杰还想说的话:朕知道卿想说什么。 她从书案上拿过一样物事,递给赵应。 赵应接了,呈给狄仁杰观看。 那竟是一份扣了玉玺的圣旨。 狄仁杰忙起身,恭敬看了内容。 继而哑然。 他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武曌:太后,这 武曌向她点了点头:朕的孩儿,太宗、先帝的血脉,就托付与你了!这,总算是军国大事吧? 狄仁杰捧着圣旨的双手微微颤抖,身体缓缓地拜了下去:臣,必不辱使命! 狄仁杰退下了。 武曌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忽觉身旁有裙裾拂动的声音,接着,一抹熟悉的气息袭来,有一双手搭在她的背后上,轻柔地按抚。 站得累了吧?武曌感觉到身后之人的温柔体贴,嘴角禁不住勾起。 哪里就那样娇贵的?婉儿说着,手上的动作未停。 武曌探手,抓了肩头的柔荑,拉了那柔荑的主人靠向自己:陪朕说会儿话。 好。婉儿便停下手,挨着武曌跽坐。 她的目光,不由得飘向书案上,那份狄仁杰看过之后留下的圣旨上。 想知道写了什么?武曌笑问。 她当然感觉到了这小东西好奇的目光。 婉儿闻言,摇了摇头,但紧接着就点了点头。 朝廷法度,恐怕不妥吧?婉儿犹豫道。 武曌轻嗤一声:又没什么背人的,何况是你? 说着,她便从书案上取了那张圣旨。 见婉儿还在犹豫,武曌干脆自己替她展开了圣旨:全天下很快就都会知道了,岂在这一时? 婉儿这才放心去看圣旨上的内容。 看罢,她也如之前狄仁杰的反应一般,呆怔了。 太后当真要加封长公主殿下?婉儿定定地看着圣旨上的豫国长公主的新封号。 不是要加封,而是定准了的事儿。武曌轻轻点了点圣旨上的那个封号。 她忽的笑了:太平长公主、豫国长公主,一份俸禄,一份食邑,有她乐得了。 婉儿眉心跳了跳:这会儿是琢磨太平多得钱米的时候吗? 她最疑惑的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武曌已经看破了她的心思:你方才与朕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吧? 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自己最大的心愿啊! 婉儿点了点头。 武曌嘴角挂上一抹苦笑:还记得朕与你说的,朕已经是太后了吧? 婉儿再次点了点,眼底已经有忧色闪过。 你看,朕做这个太后,都有多少人看不下去呢!武曌指指书案上的一摞奏折。 这是 婉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92) 各地都不安分,尤其江南。武曌叹息。 婉儿沉吟:那么太后的意思? 朕的意思?武曌笑了起来,谁不喜欢恣意而为呢? 她这样说的时候,微眯着眼睛瞧婉儿。 她像是在说闺中之事,恣意而为什么的;又像是在说极其重要的军国大事 婉儿突然有些看不懂她了。 曾经一度,婉儿以为自己真的拥有了穿越人士拥有的金手指技能。可是,武曌刚刚的那个眼神,让她心生恍然:似乎,她又把握不住眼前的武太后了。 婉儿眸中的茫然,让武曌心头一凛。 意识到自己可能吓着了这小东西,武曌在心里小小地自我检讨了一下,便轻抚婉儿的脊背。 柔声道:乖!坐在那儿,替朕磨墨。 婉儿只得垂头挪了过去。 武曌端详着她的神情,心中不忍,又抬手止住了她磨墨的动作。 先不急。陪朕见个人。武曌道。 传杜素然。她吩咐赵应。 杜素然很快奉诏觐见。 倒像是早就预备好了,等着召见似的。 看到婉儿就跽坐在太后的书案旁,杜素然没什么意外。 见过太后,太后万安!她毕恭毕敬地行礼。 又向婉儿躬了躬身:见过上官娘子! 婉儿回宫之后,被有意抹去先帝妃嫔的身份,宫中的人一个赛一个的心思灵透,无不看透了这一点,没有任何人再多嘴提及婉儿昔日的身份。 认真论起来,婉儿现在和杜素然一般,都是太后身边得重用的女官。杜素然本不用对她这么恭敬的。但杜素然又何尝不知道,婉儿于太后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仪态恭敬,婉儿也不肯失礼,也向她欠了欠身:杜大娘子。 武曌止住了婉儿,她并不喜欢自己的人还要向臣子们还礼。 她对着杜素然,话锋直奔主题:你的折子朕看了。你在江南查访得不错。 杜素然忙称不敢。 武曌也不与她罗嗦,又道:那个骆宾王,朕也颇听说过他的才名。他的诗作得不错。这样的人,不想着为朝廷效力,怎么与那起子人厮混在了一处? 杜素然不敢妄议朝廷用人如何,笑道:太后明鉴!臣倒觉得,他不过是个落魄书生。这种人眼高手低总是有的。 哦?武曌有些意外,去了趟江南,倒是很有些见识了? 太后谬赞!杜素然笑答道,太后才是洞见千里,未雨绸缪,早将李敬业一干人瞧得清楚明白。 武曌呵呵一笑:不仅长了见识,还更会说话了! 她手指轻搭书案:也罢!朕就再赐你一个长见识、长能耐的机会。 这是要重用自己的意思啊! 杜素然忙拜道:臣愿为太后驱驰,万死不辞! 武曌令她起身:朕也不用你万死,你只要竭心尽力,护好朕的女儿就行了! 杜素然心头震动,眼中不解。 武曌的下一句话,则为她开解了疑惑:朕加封太平为豫国长公主,代朕赴豫州查访民情。届时,狄仁杰也会赴豫州为刺史。你,还有你的那个师姐,就陪同他们去吧! 这就是将太平的周全,托付给了杜素然,当然还包括狄仁杰。 想到自己竟然得了太后的金口允许,即将与太平同赴豫州,杜素然又惊又喜,良久缓不过神来。 怎么?有难处?武曌挑眉看着杜素然。 不!不是!杜素然赶紧回道。 怎么会有难处?这是她巴不得想要的机会啊! 可是,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素然仍是困惑。 武曌知她疑惑。不过,有些话,她觉得很没有必要和臣子们讲。 臣子嘛,只要奉君诏,专心为君办事,就是了。 又不是人人皆是那小东西! 武曌心中一哂,蓦地想到了杜素然的那个师姐,皱起了眉:你那个师姐,在京中还安分吧? 杜素然被她问得心里一哆嗦,她那个师姐啊,也是愁人。 回禀太后,师姐入京之后,安分守己,不曾有半分逾矩。杜素然道。 她恨不能赶紧让她那师姐,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赶紧断了不该有的念想儿。 哈!她倒老实?武曌想起长孙仇惦记婉儿的那副嘴脸,就觉得膈应得慌。 她寻了婉儿的手,在书案下攥了,好似在宣誓婉儿只属于自己。 婉儿无语地看着她,觉得她此刻孩气得很,哪里还是之前运筹帷幄的样子? 得了婉儿的包容,武曌胸中腾起一股意气,向杜素然道:听说她也会骑射,朕就与她切磋一番吧! ※※※※※※※※※※※※※※※※※※※※ 打破旧有规则,做成前人没做过的事,当然不是主角一句话就能成的。 阿曌还是阿曌,运筹帷幄还是她。但是不可否认,婉儿是点燃□□,揭开整个大局的那只手。 没有婉儿的存在,至少十几二十几年内,阿曌不会这么快就想要登上那个位置。说不定几十年内,她也只是想作为太后,把控朝权。 历史上的武则天,也是在六十多岁的时候,才登基称帝的,距离她刚刚入宫,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 话说,这文是半架空的,所以文的走向,和历史上肯定是不一样的~ 第124章 武曌的话,让婉儿和杜素然同时直了眼睛 她说什么? 她要和长孙仇切磋?还是切磋骑射! 婉儿的第一反应,就是扑过去,捂住武曌的嘴,顺便把她之前溜达出来的没谱儿的话,塞回去。 婉儿当然没机会,也不可能做到。 武曌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主君。 尤其是面对杜素然这个臣子的时候,武曌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哪怕她说得是错的,也得按照原定的方向,执行下去。 婉儿蹙进了眉头,恨不能让杜素然现在,就带着她师姐,赶紧远走高飞。 杜素然也是个稳当的,情知这里面不寻常,赶紧出言劝谏。 太后,以臣之见,长孙仇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实在不值让太后屈尊,与之切磋。杜素然拜道。 若是师姐听到这话,听到说她不配和武曌彼时,怕是鼻子都要气歪吧? 杜素然心想。 不过,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师姐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万一出言顶撞了太后,甚至有意无意地伤了太后,那她们还有活路吗? 杜素然邀她一同入京,可不是让她捅娄子惹祸的。 孰料,武太后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儿,倒直戳灵魂地反问她:你是怕朕输给她吧? 杜素然被噎了个正着。 她很想说是,不仅怕您输给她丢了脸面,还怕您被惹出了火气,下令砍了师姐的脑袋。 但凡有点儿脑子的,都能想到,这场切磋谁胜谁负吧? 太后不会武,身体再壮健,也比不上身手不凡的师姐啊! 杜素然这样想着,额上的汗都要淌下来了。 她隐约觉出来太后何以对她师姐有那么强烈的胜负心,可她不敢说。 婉儿看不下去了。 太后,古语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后万金之躯,妾以为实不应如此涉险。婉儿道。 照理,太后见臣子的时候,没有她这个侍奉笔墨的女官说话的份儿。 可她岂能眼见武曌涉险,而不闻不问? 何况,婉儿心里比谁都清楚,武曌这般意气,是因何而起。 连你也觉得朕会输给她?武曌睨着婉儿,声音低沉了下去。 婉儿抿紧了嘴唇,不仅感觉到了来自她的压力,还有她发自内心地不快活。 婉儿自认从来与长孙仇没有任何私交,相反,当初长孙仇的种种作为,险些吓死了她。 如长孙仇这般胆大的,只会让婉儿觉得时时处处不可控,焉会对她有任何情愫? 婉儿的心,分明已经被眼前这个人占据得满满当当。 这人明明是清楚不过的,可她偏要去做那种意气之事! 婉儿心里也有些气,为这人平白的置气。 既这么着,今夜就甭想碰她! 看她明日还置不置气! 婉儿心里恼着,口中也没客气:太后若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则不失明智! 她闭口不言。 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太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实为不智。 眼见婉儿都说话了,武太后的脸色铁青起来,杜素然也只能硬着头皮再拜,劝谏道:太后明鉴!汉高祖曾言,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馕,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太后乃将将之人,怎能屈尊与行伍之人同场较技? 武曌霍的起身,冷冷地看着俯身而拜的杜素然。 杜素然看不到她的脸,但那种冷冽的感觉,让杜素然的脊背都绷直了。 你倒是会说话!武曌斥道,你那师姐,却也配当萧何、韩信、张良? 臣不敢!杜素然谢罪道。 武曌不看她,而是凉飕飕地瞥了婉儿一眼:朕的长短,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婉儿闻言,初时一愣,继而脸上大红 这种话,是适合这种场合说的吗? 这人还真是随时随地的开.车。 杜素然也听到了武曌关于长短的话。 她似懂非懂的。 虽然看不到婉儿羞窘的脸,杜素然也隐隐觉得,这话头儿,应该与太后和上官娘子的闺房之事有关。 杜素然顿时有种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的感觉。 所以,她是不是应该立刻马上退下? 可是,太后非要和师姐切磋,她是不是还得硬着头皮为之准备啊? 结果她听到了什么? 只听武曌道:你马上去传朕的话给你那师姐,让她速速带着她的坐骑,到西球场候见。 婉儿登时圆了眼睛:这人竟然这就要去! 这还拦不住了? 婉儿原以为今晚凉武曌一夜,让她知道知道自己很生气,武曌就会改了主意。岂料这人此刻就要去和长孙仇较量! 太后命令既下,无人能够违抗。 婉儿心情复杂地看着武曌换了骑装,似乎心情还很不错。 那身朱红色的骑装,落在婉儿的眼中,都觉得十分的刺眼。 武曌在铜镜前转了个圈,欣赏了一番自己身穿骑装的俊秀风姿,余光瞄到了虎着脸的婉儿。 做什么这么看着朕?她嘴角含笑。 她还笑得出来! 婉儿要被她气歪了鼻子。 太后胡闹!还不让人看了?婉儿恼道。 武曌并不以为意,推着婉儿:快去换了衣衫,陪朕去。 可是 没有可是!武曌轻推婉儿,小蓉,你家主子更衣,你没瞧见吗? 小蓉吓得干净颠颠儿地近前来,催着婉儿也去换了骑装来见。 两刻钟之后,武曌便带着婉儿,及一众侍从,出现在了位于皇宫西侧的马球场边。 婉儿平生第一次穿骑装,还觉不大适应。 武曌这一路不知道看了她多少眼了,虽然每次都被她假作无视 婉儿依旧觉得,这人就是在胡闹。 这颜色不赖。武曌瞧着婉儿身上骑装的颜色,又垂头看看自己的,微微一笑。 那笑容昭昭然揭示了,婉儿的骑装从颜色到料子,都是她亲自挑选的这个事实。 且她觉得,婉儿这身和自己的,很搭。 婉儿没心情研究两个人的衣衫搭不搭,她向球场上望去,宁可期待杜素然已经吓得让她师姐跑路了。 显然,杜素然没那个胆子。 她早和长孙仇等在了球场边儿上。 长孙仇依旧是一袭青衣,不过没有了那顶宽檐斗笠,她的头发挽起,衬得身形更高挑,五官也出色了些。 武曌也循着看过去,随即呵了一声:倒是长孙家的模子。 婉儿不禁回头看她。 武曌对上她的眼睛,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幽幽道:当年,长孙冲在长安城中,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的风仪所折服。 婉儿眉心一跳。 她知道长孙仇是长孙冲和他的婢女生的女儿,长孙氏坏事败落,长孙仇因为不是嫡女嫡孙,才和她的母亲得以安然过活。 可你提起长孙冲,这是什么语气,还有表情。 婉儿心里别扭起来。 可他喝醉了酒,就强迫婢女与己苟.合!足见其人品不堪!婉儿冷声道。 武曌哈了一声。 忽然靠近了她,低着嗓音,以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这小东西也知道朕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了吧? 朕心里吃醋是什么滋味,你知道了吧? 婉儿一怔,一时间忘了反应。 她很快就回复了,捕捉到了重点所在:那不一样 我从来就没对长孙仇动过心思,可你刚才回忆起长孙冲 婉儿心里发堵。 朕也没有。武曌得逞地朝婉儿眨眨眼。 她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朕逗你呢。 婉儿: 远处,长孙仇将武曌和婉儿的亲昵之态,俱看到了眼里。 她的太阳穴嘣嘣地跳。 杜素然有所觉察,忙按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师姐,你忘了我同你说过的话了吗?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93) 长孙仇抿紧嘴唇,没言语,目光已经转而落在了武曌的脸上,眼神玩味。 杜素然心里着急,生怕她脑子一热,再做出什么失仪的行径来。 之前在洛阳城外初见的时候,师姐的种种作为,太后能够不做计较,已属宽容。若是师姐再胡闹,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师姐!杜素然扯了扯长孙仇的衣袖,不为旁人,只为了伯母的心愿 长孙仇脸色变了变,终是冷哼道:她还真敢!也算不凡了! 虽然这话说的狠叨叨的,杜素然听到她竟然难得地夸起太后来,心里也略松了一口气。 师姐,同我去参见太后。杜素然又扯了扯长孙仇的衣袖。 这一次,长孙仇总算是没有执拗。 武曌就那样遥遥看着杜素然引着长孙仇走近了来。 她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更是平静如常。 太后,臣已经带着师姐来了。杜素然拽了拽长孙仇,示意她行礼。 长孙仇不肯跪拜,只朝着武曌拱了拱手,就算是行礼了。 武曌懒得和她计较。 长孙仇,朕听说你也会些骑射,敢不敢和朕比一比?武曌道。 谁也没想到,她连个托词都没有,比如朕听闻你想要效力军中,朕打算考较你一二的都没有哦,就这么直不隆冬地把问题丢给了长孙仇。 莫说旁人意外,连长孙仇都觉得意外。 她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后似的,上上下下打量着。 武曌昂着下巴,由着她打量。 还挑衅道:怎么?不敢? 怎么不敢?长孙仇眉毛挑起,也抬了抬下巴。 好!武曌似乎很认可她的利落。 转头向婉儿道:婉儿,你来做裁决! 婉儿顿觉头大:为什么偏偏是她? 第125章 从古至今,从动物界到人类社会,为了争夺配偶而发生的争斗,甚至战争,从来不曾停止过。 低等的动物界,雄性为了抢夺交.配权,大打出手。 高等的人类世界,男人们为了抢夺女人大打出手,还不忘了虚伪地冠以什么天下、什么苍生的名头。 特洛伊城因为位高权重的男人们贪图美女海伦而城灭,明末时候为了一个陈圆圆,几个掌控军权的男人打来打去。他们那时候,可曾想过,掀起一场战争,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 婉儿从来没料到过,她自己也会成为一个争夺的对象,从而挑起一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 其实,这场战争,是武曌单方面挑起的吧? 无论婉儿对长孙仇的态度如何,婉儿都得承认:自从当日在洛阳城外的那场胡闹之后,长孙仇并没再骚扰过她。 也许长孙仇心里有另一重顾忌吧?比如,她对武曌还是有所求的 不管怎么说,婉儿此刻都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婉儿微眯了眯眼睛:所以,要玩儿吗?陪你! 太后想要我如何?婉儿朝武曌扬了扬下巴。 这气场 武曌挑了挑眉。 她满以为婉儿会出言拒绝,就算是当着众人的面,也要委婉地表示不掺和你们的事。 不成想,婉儿竟回答得这么利索?倒是省得她多费口舌了? 武曌摸了摸下巴,眼底划过意味深长:这小东西这般淡定,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吧? 来人!武曌手一抬,立刻有侍者取了一张小弓来。 她遥遥一指远方,口中道:还记得朕教你怎么射箭吗?你竭力朝那里射出一箭。 此言一出,长孙仇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婉儿的脸上发热:这人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 想到武曌教自己习射的时候,在身后拥着自己,气息扑打在颈间耳畔,还手把着手教的情景,婉儿脸上的平静,都要绷不住了。 婉儿抿紧嘴唇,不使自己内心的情绪流露于外而丢人。 她并没有理会武曌的话头儿,干脆地从小内侍的手里取过那张小弓,以及一支箭矢。 弯弓搭箭 嗖! 一声劲响,那支箭向着目力不可及的远方激飞而去。 这么一手露出来,在场之人都觉诧异。 太后亲自教射箭也就罢了,在众人的想象之中。可在几乎所有人的眼中,婉儿都个斯文柔弱的女子,吟诗写字做文章是极好的,至于这射箭嘛都能想象得到,不过是为了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场春猎之上,能陪着太后,不至于连弓箭都不会拿罢了。 孰料,婉儿不仅弯弓搭箭得像模像样,还能将那支箭矢射出众人的视线之外去。 杜素然和长孙仇都不禁多看了婉儿几眼。 她们两个是擅长武艺的,看得出婉儿的确没有多大的力气,但是这份会借弓弦巧劲从而保证箭矢激飞更远的聪明劲儿,也很难得了。 武曌看到婉儿射出那一箭,心里面也啧了一声。 瞧这小东西的骄矜模样,莫不是,生我的气了? 感慨婉儿会借巧劲儿的聪明的同时,武曌的心里也添了两重忐忑。 不过,这种忐忑的心情,很快就被不高兴代替了 她的宝贝,正被长孙仇无所顾忌地打量着。 武曌心里冷哼一声,想要教训教训长孙仇的念头更甚了。 好箭法!不愧是朕亲自教导出来了。武曌没忘了顺势夸一夸自己的宝贝。 婉儿不提防她竟还记得夸夸自己,心口怦怦急跳两下,冷然的表情险些要解冻。 她抿了抿唇,强自抑制住了心尖儿上泛上的甜意。 这人,夸别人的时候,还不忘了给她自己脸上贴金! 婉儿在心里小小地腹诽了一下武曌。 武曌已经命人牵来了两匹马,扬手一指婉儿射出的那一箭消失的方向。 谁先取回那支箭,谁为胜者!这句话,是对长孙仇说的。 依旧是没有分毫的客套,直戳长孙仇的内心。 长孙仇既然知道那支箭是婉儿射出去的,便知道武曌的心思 不就是想借此证明,谁才是最有能耐赢得芳心的那一个吗? 长孙仇轻哼了一声,挺不屑。 要是比什么写文章批奏折,她自问不是武曌的对手,可是这弓马之事,呵!姓武的还真是自不量力! 眼见太后俨然下了战书,而师姐更是一副跃跃欲试、大胜特胜的架势,杜素然顿觉头大。 太后是什么人? 连新帝在她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的,是权倾天下的大唐第一人。 师姐若是输给了她,讨个饶认个错,太后奚落几句,也就不会认真处罚了。 可眼下的情形,明摆着太后选择了一项她根本就没有胜算的,来和师姐竞技。 师姐又是这样的性子 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杜素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尽力帮助长孙仇完成她娘亲的心愿,尽力想助长孙氏复起,才带着长孙仇来京中为朝廷效力。 她可不是带长孙仇入京送死的啊! 若是再不说点儿什么,恐怕真就晚了! 这般想着,杜素然硬着头皮上前,赔笑道:太后明鉴!师姐出身江湖,不过一介布衣。怎敢劳动太后 话未说完,就被武太后不耐烦地打断:你的性子,何时变得这般绵.软胆小了?你倒是该跟你师姐学学,什么叫做胆大包天。 杜素然被噎住。 长孙仇闻言,果然圆了眼睛,忘了分寸地盯过来:若我赢了呢? 武曌冷哼了一声:你先有能耐赢了朕,再说大话! 长孙仇不再废话,更像是没看到杜素然紧朝她使眼色,朝着两匹马走了过去。 这两匹马,太后不会做过什么手脚吧?长孙仇戒备道。 武曌不屑,唤赵应:去带她到马厩里挑,想挑哪匹随她! 赵应领旨,引着长孙仇去了。 杜素然眼看着这场比试在所难免,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觑着武曌没注意的当儿,杜素然小心地凑近了婉儿,压低了声音:上官娘子,该如何劝住太后? 婉儿绷着脸,半晌没言语。 直到杜素然已经等得以为婉儿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才听到从她嘴里溜达出来三个字:随她去。 杜素然头疼起来。 她知道上官娘子在生太后的气,可是,随她去真的成吗? 长孙仇此时已经选好了马,被赵应引了回来。 他们的后面,小内侍牵着一匹骏马,向太后行礼。 太后何不骑你那匹白马?长孙仇挑了好马,更觉志得意满,挑衅笑着。 武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口中仍不屑道:杀鸡焉用牛刀! 长孙仇嘴角抽抽。 武曌很满意能气到她,径自拉了之前那两匹之中的一匹,不紧不慢地上了马。 长孙仇则画风截然不同 她单手搭着马颈,双腿拔起,一飘身就落在了马背了,很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气派。 如此比较下来,旁人眼中,这场比试谁输谁赢,高下立现。 众人的心里,无不生出了一股子太后逞强的说不得的心思。 武曌坐在马上,已经将长孙仇如何上马看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连不屑的表情都懒得给予,而是目光飘向了婉儿 看到的,当然是婉儿淡漠的脸。 武曌撇撇嘴。 她双腿一夹马腹:走吧。 那马得令,四蹄甩开。 长孙仇还在等着由谁发令,两匹马一起出发呢。 谁想到,武曌已经一马当先冲出去了。 长孙仇被气歪了鼻子:姓武的果然狡诈!想借此拔得头筹吗? 她抬掌一拍马臀,那马吃痛,猛地蹿了出去。 球场上虽然洒扫干净,此时也因两匹疾驰的马,而腾起了烟尘。 婉儿不是不气武曌执拗左性,可是再气恼,眼看着那人纵马而去,她的一颗心还是禁不住提溜到了半空中。 对方可是武艺高强的长孙仇啊! 那人的马会不会被惊着? 那人会不会受伤? 婉儿咬住了嘴唇 她实在没法理解,武曌何必这么执拗于打败长孙仇? 无论怎样,长孙仇都得以她为君,不是吗? 两匹马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毕竟御马就是御马,速度绝非寻常马匹可比。 听到那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声,众人都抻着脖子张望起来 烟尘弥漫之下,一棕一黑两匹马上,两个身姿挺拔的女子各俱风采。 杜素然因为习武的缘故,在众人之中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 只遥遥看了一眼,她就呆住了 且不说那两匹马几乎是并驾齐驱的,最让人意外的是,两个人紧攥着马缰绳的手里,各扣着半截箭矢。 这、这是怎么个情况啊! 杜素然的脑袋里立刻出现了一幅,她师姐和太后同时抢到那支箭,然后各自攥住一边,往怀里挣的画面。 这画面也太美好了吧? 天知道,太后是怎么能和师姐角力,还不输给师姐的。 两匹马越驰越近。 因为看到太后居然没落下风,包括杜素然在内,所有人都雀跃起来。 他们或是想讨好太后,或是看不下去长孙仇的无礼,巴不得长孙仇被教训,或是杜素然这般,盼着长孙仇能输掉比试,以保住性命。 眼看着,只有十丈左右的距离就要逼近终点了。 突然毫无征兆的,其中一匹马竟然马失前蹄,整个身体陷进了坑里 ※※※※※※※※※※※※※※※※※※※※ 坐着菌的《女王攻略》,就要撒欢儿更新了,欢迎到作者专栏点击收藏~ 穿越到苦逼厂妹身上的曾经的御姐高管,和温柔不霸道总裁女王之间的爱情故事~ 画风轻松略沙雕向~ 第126章 往回疾驰的马突然马失前蹄,朝着前面不知何时出现的陷坑栽了下去! 这一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阿曌! 婉儿身躯猛晃,几乎就要失声喊出口。 师姐!旁边的杜素然眼神最好,已经看出来朝着陷坑栽下去的是长孙仇。 婉儿听到这一声,提溜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稍觉安定。 虽然婉儿也知道这样不大厚道,但是人之心都是有偏有向的。栽下去的不是武曌,这的确让她心神一松。 然而,接下来,又听到霍啦轰隆一阵乱响,远处腾起了比之前两马疾驰还要浓重的尘土 竟是另一匹马,也就是武曌所骑的那匹马的前面,也瞬间出现了一个陷坑! 太后!众人惊呼。 杜素然已经朝着出事的地方冲了过去。 而在她之前,意识到危险出现,心头划过异样的婉儿,早她一步,逆着马头的方向跑向了出事地点。 紧接着,灰黄色的烟尘之下,希律律的马啸声,以及噼里扑噜疑似挣扎的声音。 婉儿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忘记了周遭的所有人,忘记了这里是深宫之中,忘记了可能有无数双眼睛关注着她的一言一行 此刻,她心里眼里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她要确定那个人,安然无恙。 婉儿就这样没命地向前飞跑着。 这样大的运动量,还是她上辈子在学校的时候八百米达标时候的事。 百米的距离,几秒的时间,拼命地冲刺,婉儿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吐出来,呼吸这件事都要难以做到了。 烟尘消散,前路清晰起来。 婉儿惊觉一个黑黝黝的影子,就在自己的面前不远处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94) 黑色的马! 黑色的! 婉儿的眼底泛上了酸热:她清楚地记得,武曌骑的,是那匹黑色的骏马! 那个黑色的影子,在距离婉儿几步开外的地方猛然止步。 显然,马上之人看到了前面有人出现。 黑马猛地被扯紧了缰绳,希律律的又是一声咆叫,两只前蹄朝天翻起。 婉儿仰着脸,刚好看到马上之人,穿着那身红色的骑装。 仿佛正要策马狂奔,仿佛这天下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婉儿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顺颊而下。 武曌此时已经看清前面拦住去路的人是婉儿。 她皱了皱眉,赶紧再扯了扯缰绳,同时安抚地拍了拍马颈。 刚刚这马受了惊下,她很怕它冲出去,伤了婉儿。 太后!杜素然此时冲到了最前面。 惊恐地打量了一番武曌似乎安然,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她当然也发现了被太后打横放在鞍前的熟悉的身影。 师姐 这是被太后救了吗? 杜素然忖着。 后面,抢上来的众人第一反应就是纷纷跪地叩首请罪。 他们无不万幸太后无碍,否则他们谁都活不了。 一时之间,跪了一地的人。 杜素然也跪下请罪。 只剩下了婉儿唯一一个站着的人,还是唯一一个泪流满面的人。 武曌不看旁人,只是看着定定地凝着自己,被泪水模糊了双眼的婉儿。 她知道婉儿爱哭,她也许久没有看到婉儿哭了。 此时此刻,她才真切地感觉到:她是真的害怕婉儿哭。 不然,她的心脏为什么这样的疼? 婉儿那些夺眶而出的泪水,烫疼了武曌的心。 武曌抿紧了嘴唇。 她转头看杜素然:扶她去疗伤。 她说的,是横在她鞍前,因为伤口疼得冒冷汗,却咬紧牙关不肯痛哼出声的长孙仇。 是!杜素然连忙答应,和两名侍女一起上前搀着长孙仇下马。 好歹,太后似乎没有怪罪师姐的意思,师姐受的应该也是皮外伤。 杜素然这般想着,紧紧托住了长孙仇的腰,生怕下马的过程中再次受伤。 被忽的感觉到来自长孙仇的抗拒。 杜素然蹙眉:师姐还在执拗什么? 无论今日结果如何,能保住师姐的性命,才是至关重要的。 然后,杜素然便眼尖地看到长孙仇空着的右手,像是想要用力地攥住什么。 却最终抓了个空。 杜素然隐隐听到了来自长孙仇的轻轻的叹息。 右手 难道是杜素然的脑中灵光一闪。 长孙仇被搀下去疗伤。 武曌端坐在马上,没动弹。 你们都起来吧。她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下的众人。 众人无比心中瑟瑟:这明显是风雨将至的前兆出了这样的事! 谢天谢地,太后无恙! 接下来,他们唯一期盼的,就是太后彻查此事,不会牵连到自己的头上。 武曌还是坐在马上没动。 她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已经停止流泪,痴立在一旁的婉儿。 她忽的笑了笑,轻轻一抖马缰绳。 那马被她驯服得乖觉,就此朝前小小地跨了两步,就站定了。 如此,武曌便刚好停在了婉儿的前方。 她突然朝着婉儿俯身过去:脸都哭花了。 她坐在马上,倾向婉儿。 语气之中,不是居高临下的上位者的姿态,而更像是在情.人之间的调.笑,逗婉儿开心。 婉儿脸上一红,想擦一擦脸上的泪痕,又想到这样不是脸更花了。 于是,她只能更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飘红发烫,有些无措。 婉儿觉得眼前一晃,武太后朝她伸了手臂过来。 她不会是想要让自己同骑吧? 婉儿想到了之前在洛阳城外 于是一双眸子都张圆了。 岂料,武曌从来都是出乎她意料的。 她竟是在婉儿的眼前摊开手掌 白皙的掌心之中,躺着两截箭.矢! 婉儿的双眸再次张了张。 她的注意力无法再关注武曌的手掌多么白生生,手指看起来多么纤长有力。她的注意力全然被那两截断箭吸引了。 朕把它们取回来了,收好。武曌带笑的声音,飘在婉儿的耳边。 婉儿怔了怔。 她实在难以相信,这人竟然真的拿到了这支箭,这人竟然真的赢了长孙仇。 那可是,武艺高强的长孙仇啊! 婉儿呆怔的当儿,武曌又朝前倾了倾身。 这样大半个身子离开马鞍,亏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拉了婉儿的手,将那两截断箭合在婉儿的手心里。 临了,还不忘了在婉儿的耳边轻笑道:你是朕的! 婉儿抽气,整个耳朵到脖颈,都被熏红了。 她的心脏,则没出息地怦怦怦一下比一下跳得急。 这人,还能更撩吗? 武曌霸道宣誓了自己的主权之后,便闪身端坐回马上。 她哈哈一笑,似乎比什么都高兴似的。 轻磕马腹,那马吃力,乖觉地迈步,绕过婉儿和众人,竟是朝着终点线的方向缓缓行去。 婉儿攥着那两截断箭,久久没回过神来。 恰在此时,由远处急跑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锦袍少年,后面跟着一众从人。 锦袍少年跑得很急,头上的金冠都歪斜了几分。 他是奔着众人聚集的地方而来。 母亲!没等到跟前,他就应景地喊出了声,仿佛猝然惊变。 待得看清眼前的境况,他突然噤声,诧异地向着远处缓缓而行的那匹黑马望去。 母他的嗓子里像是被塞了一把棉絮,噎住了。 朕在这儿。武曌已经自顾自溜达回了终点,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锦袍少年顿觉尴尬不比,想努力挤出一个合适的表情,却一时之间想不出此刻什么样的表情是最合适的。 在场众人皆知道他的身份,又纷纷跪拜了下去。 婉儿也猜到了他的身份,朝他欠了欠身。 锦袍少年不在意旁人如何,只是深深地看了看婉儿,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只得硬着头皮,朝武曌所在的地方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儿来迟了!请母亲恕罪!锦袍少年来到武曌的马前,深深施礼。 武曌依旧在马上没有下来,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 这一回,可这就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锦袍少年被她看得不自在,更难以自控地轻咳一声。 皇帝来得很及时啊。武曌飘悠悠地道。 李旦听到皇帝两个字,浑身一哆嗦,慌忙跪拜下去:母亲还是如平常那般唤儿吧! 哦?武曌微一挑眉,旦儿不是马上就要做皇帝了吗? 李旦听得更觉得紧张,忙又拜道:儿尚未登基,不敢僭越。 武曌云淡风轻地一笑:旦儿素来最重规矩。 是!李旦赶紧应道。 李旦壮了壮胆子,忙为自己解释道:母亲明鉴!儿刚刚听听杜大娘子说,母亲在这里突逢意外,便不敢耽搁,才匆匆赶来的。 他急于的样子太过明显。 武曌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什么似的,只是淡淡地笑着。 李旦没得到她的回应,心里更觉得紧张。 回头看了看远处尘埃落尽之后,出现的两片连在一处的陷马坑,他的脑中灵光一闪。 母亲!这定然是有人想要害母亲的性命!李旦义正词严道。 哦?想来是这样。武曌像回事似的点点头。 李旦略松了一口气:儿请旨,彻查此事。请母亲允许! 你是皇帝,又是朕的儿子。这件事合该你来做。武曌微微一笑,真像个好母亲似的。 李旦听她说自己是皇帝,心里就紧张得要死。 儿扶母亲下马吧!他想要讨好自己强势的母亲。 不必了。朕还想骑一会儿。武曌拒绝。 她素来霸道惯了,她说想骑一会儿,谁敢说什么? 李旦也只能喏喏地应着。 此刻,别说只想骑一会儿,就算是武曌把马骑到了金銮殿上,李旦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李旦不说话,有人说话。 妾已经命人备了辇,请太后登辇。婉儿不知何时走来,恭请道。 武曌听到她的声音,脸上的威仪就挂不住了。 不必乘辇,朕可以 请太后登辇。婉儿突然固执起来。 武曌咧咧嘴,只好道:让他们抬辇过来。 妾扶太后过去。婉儿坚持道。 武曌无法,只得下了马:朕自己可以走。 她绷紧了脊背,想像平素一般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孰料,右脚刚一沾地,一阵钻心地疼。 腿一软,武曌的身体就栽歪了下去。 ※※※※※※※※※※※※※※※※※※※※ 帅不过三秒什么的~ 第127章 紫宸殿外。 婉儿亲自提了一只食盒,远远走来。 正迎上从殿内出来的太医令和紧随而来的赵应。 赵应看到婉儿,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他忙急急朝婉儿过来:怎么好让上官娘子做这种事? 说着,回头骂跟着婉儿的小内侍。 婉儿抬手止住了他。 太后的药,不亲眼瞧着,不放心。婉儿道。 赵应是个滑不溜手的,立刻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上官娘子说得极是!赵应朝婉儿竖起一个大拇指,要说太后最信任的、办事最妥当的,非上官娘子莫属啊! 婉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转向旁边的太医令。 这位老大人显然刚刚颇受了一番累,加上惊吓,此刻鬓角的汗水还没干呢。 大人辛苦了!婉儿和气地朝太医令欠了欠身。 太医令原是听着赵应的各种谄媚奉承话听得牙根儿泛酸的,这会儿忽见婉儿向自己而来,忙也欠了欠身道:不敢! 他之前便医治过婉儿,更得婉儿在武曌面前屡次说好话,是以他对婉儿的印象极好。 太后的伤势如何?婉儿并不迂回,直接问道。 因为涉及太后的凤体,兹事体大,太医令还是添了几分警觉。 他下意识地四外寻摸一圈,才刻意压低声音道:伤了右胻,需要将养些时日。 胻是小腿的意思。也就是说,武曌伤了右小腿,所以右脚一旦触地,就会痛得站不稳身体。 骨头没断吧?婉儿紧张地问。 那没有!太医令赶紧回答。 他没想到婉儿这样的斯文人,竟也问得这样直白。 嘿!宫里宫外这都要掀起滔天巨浪了,若是太后再断了骨头那可就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太医令医者父母心,想到可能要死人,不管那些人是不是有罪之人,都觉得唏嘘不已。 婉儿听太医令如此说,太后必定伤得不重。 她心里面忍不住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从来神鬼不信的婉儿,此时都不由得念起佛来。 然而,事情一旦过去了,回想当时种种,让人没法不后怕 万一,当时马失前蹄的,是太后的那匹马呢? 据说长孙仇虽然都是皮外伤,但也得在榻上躺些时日才行,这还是在太后赐了宫中的好药的前提下。 长孙仇是身负武功之人,筋骨结实,要是换做不会武功的太后,将会如何 婉儿的脸色发白。 她不敢设想那样的情况,那种可能都不允许存在。 不过,婉儿至今都有一个疑问 不会武功的武曌,是怎么赢得这场比赛的? 至于那个巨大的陷马坑是怎么出现在那儿的,婉儿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婉儿按捺住心中的情绪。 这是照着大人的方子熬的汤药。太后现在喝下,可妥当?她问太医令。 现在喝最好不过!太医令道。 他也觉得婉儿果然妥当得紧,没辜负了太后待她的好。 那我这便进去了。婉儿道。 上官娘子请!太医令闪身让出路。 眼看着婉儿被赵应引入了大殿,太医令仰脸看了看头顶上被云彩遮住的太阳,暗叹了一句:多事之秋啊! 因为右腿上的伤,武曌此刻不在紫宸殿正殿内,而是移驾到了寝殿之中。 婉儿提着装了药汤的食盒走近寝殿的时候,刚好看到李旦耷着眉、苦着脸侍立在武曌的榻前。 婉儿心内冷笑一声,面上的神色则不变分毫。 她向着倚靠在榻上,锦被覆着腿部的武曌走了去。 武曌原是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听李旦禀告什么,间或斥一句两句的。 忽听到寝殿外熟悉的脚步声,她蓦地抬眸,眼底现出了期待,以及一瞬的不自在。 婉儿一如往常,款步走到武曌的榻前,淡然道:太后,该喝药了。 武曌早就在她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绷紧了神经。 旁边的李旦见状,赶紧抢身过去,赔笑道:这种事,哪里用劳动上官娘子呢!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95) 他这副样子,哪里有半分将要为帝的气派? 就算是慑于他强势的母亲,其人未免也太软弱了些。 婉儿在心里都是不认同的,甚至想到,难怪阿曌对自己的儿子都不喜欢,没有一个像她的;论起文弱、懦弱、不堪任事,倒是个顶个的像足了他们的父亲。也只有李贤其身世现在都是一桩悬案。 不敢劳动陛下,我来吧。婉儿婉言拒绝了李旦想要插手的打算。 这是李旦第一次与她面对面,往日只听闻婉儿的才学和搅起后宫一潭水的名头,如今当真见到其人,李旦陡生一种难怪她让许多人为她动心的想法。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容貌,还有那早就被传扬在外的才名 李旦禁不住多看了婉儿几眼,却蓦地感觉到来自身后的冷冽的目光。 李旦被吓得一哆嗦,一只手差点儿失了分寸地搭在婉儿的手背上。 他慌张失措的模样,婉儿是不屑的,更没放在眼里。 只要李旦不干扰她做事,婉儿可以当他不存在。 可是,他刚才没来由的差点儿碰到自己的手,让婉儿心生抵触。 太后这里我侍奉就好。陛下请便吧!婉儿的声音冷了下去。 这就是干脆下了逐客令。 李旦的脸马上红了。他不觉得多么尴尬,而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是、是上官娘子在这里就、就好我走了。他被婉儿说得心头凌乱,以至于都忘了跟婉儿解释自己现在还未登基,不宜被称为陛下。 待得落荒而逃似的快步挪到门口,李旦才记起来礼数,忙刹住脚步,向武曌一躬到地:母亲好生将养,儿告退。 武曌有一声没一声地嗯了句。 李旦又觉得这样离开似乎也不大好,忙又道:母亲吩咐的事,儿一定办个明白。 这一次,武曌才肯给他一个回答:去吧。朕等你回复。 李旦如释重负地去了,武曌这里则紧张兮兮起来。 她眼睁睁看着婉儿打开食盒,将里面还冒着热气的药汤端了出来。 又取了一柄银匙,连着药丸一起递了过来:太后喝药吧。 武曌盯着那举到眼前的药碗,没接,而是拿眼神瞄婉儿的脸 生气了吧? 武曌拿眼神示意婉儿喂自己喝药未果,故意扁了扁嘴:朕受伤了 呵呵!还知道自己受伤了? 婉儿面上淡漠的神色不变:我已经问过太医令,太后伤在腿上,且没有骨折。拿手端这碗药,没问题的。 她特意把重音落在了拿手端三个字上。 武曌卖惨失败,登时苦了脸,变着法儿道:你都不心疼朕吗?朕可是为了你赢 是我求太后去比那一场的吗?是太后非要如此的,不是吗?婉儿不客气地打断了武曌的话。 武曌被噎住,张了张嘴,小小声道:你都不心疼朕 婉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听她这样说,又是那样的语调,再看到她覆着锦被的腿部,那股子后怕就又翻涌上来。 她心软了,眼圈泛红。 武曌哪看得下去她这样啊? 诶诶诶!你别哭啊!武曌慌张道。 朕喝药!自己喝还不成吗?说着,武曌便去够婉儿手里的药碗。 婉儿被她这么一闹,反被激出了几分意气,死死攥着药碗,不肯松手。 武曌抢了两下,没抢过来,生怕再用力挣翻了碗,倒可惜了婉儿的一番心血。 你到底要朕怎样啊?她无奈地看着婉儿。 婉儿被她闹得心里又是恼又是气,恼她执拗一番还来胡搅蛮缠,气自己面对这样的人还禁不住心软。 婉儿咬着牙在榻边坐下了,舀了一勺药汤,递到武曌的唇边:喝。 她垂着眼睛,语气不善,动作却温柔得紧,生怕烫着武曌似的。 武曌的嘴角勾起一个坏笑的弧度。 她张嘴咬住了婉儿手里的勺子,故意探出舌尖儿,舔着勺子里面的药汁 婉儿的脸瞬间红了,比她之前红了的眼睛,还要红。 那药汁熬的时候,飘出的气味都令人难以忍受,何况是亲口喝到? 可这人,竟然像是在品尝什么琼浆玉液。 而且还那样喝! 婉儿别扭地拧过脸去。 到底喝不喝?!她嗔恼道。 武曌知道她羞了,得逞地笑了笑:喝,自然喝。只是 只是什么?婉儿皱眉。 直觉这人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武曌像模像样地侧着头做思考状。 忖着婉儿快要等得不耐烦了,武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只是这药汁里缺了一味绝佳好药,疗效就差了许多。 婉儿古怪地看着她,等着她胡说些什么来。 卿卿都不好奇那味药是什么吗?武曌眨眨眼睛。 是什么?婉儿声音没什么起伏道。 她似乎不买账,武曌倒也能自得其乐,嘿嘿一笑:少了一味,美人唾。 婉儿初听时一愣,恍然就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恶心!她嫌弃地推了武曌一把,自然没用大力。 武曌也不怕她推,哈哈而笑:哪里就恶心了?当初你病了,朕替你尝药,也没见你说恶心。 婉儿大翻一个白眼儿:这人果然,不仅恶心,还厚脸皮! 武曌胡诌完,便大义凛然地从婉儿手里夺过那碗药。 朕都没舍得让你替朕尝药。朕对你,可是好得很呢!说罢,一扬脖,一碗药就吞下了肚。 婉儿看得呆住。 不苦吗?不难喝吗? 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武曌丢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比这更苦十倍的,朕都尝过。这话说的,似有所指。 婉儿蹙眉。 武曌却忽的正色道:那个坑,不是朕派人挖的。 ※※※※※※※※※※※※※※※※※※※※ 坐着菌的《女王攻略》更新更新了,作者专栏可收藏哦~ 第128章 武曌说陷马坑不是她派人挖的,婉儿信。 以武曌太后的身份,想要整治一个小小的长孙仇,明也罢暗也罢,都不用费吹灰之力。她完全没有必要,折腾出这么一大出来。 而且,若是武曌当真用了这种小人才用的手段,赢得了比赛,婉儿都会瞧她不起,她自己心里怕是都会瞧不起自己。 婉儿深信,自己喜欢的人,是胸怀天下之人,绝不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 可是,武曌现在的表情,显然是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清楚的 婉儿微微蹙了蹙眉。 过来坐。武曌拍了拍自己身侧。 那神情,明晃晃的就是,你过来陪朕坐,朕就什么都告诉你的架势。 婉儿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觉得这人卖乖得可以。 看在她受了伤,又赢得了比赛的分儿上,婉儿决定纵.容一下她。 于是,婉儿在榻边坐了。 紧接着,就被武曌一把搂入了怀中。 婉儿一惊,慌忙后撤,生怕碰到了她的伤处。 武曌则无所谓地眨眨眼:朕没那么脆现在要你都行! 婉儿花容失色,顿生这人不会想在此刻胡闹吧的念头。 她闪躲武曌的动作,更坚决了 时辰早晚倒也罢了,地点也罢了,反正昨夜就是在这里 婉儿的脸庞不自然地红了,赶紧制住自己不合时宜的思绪。 重点难道不是:这人伤了腿,还敢折腾,不怕牵动了伤处吗? 武曌对婉儿的一举一动都太熟悉了。 见状,赶紧开口,还特别应景儿地扁了扁嘴:朕玩笑的。 婉儿无奈地看着她变脸,心道你装什么委屈啊?刚才是谁,把新晋天子都要吓哭了的? 暗自摇了摇头,明知武曌佯装可怜,婉儿还是禁不住心软。 她就是吃这一套,可怎么办才好? 婉儿也只得认了命,挨着武曌倚榻坐了。 仍不忘了警告,道:太后若胡闹,我真恼了。 武曌闻言,不快活了:你说什么? 怎的,还真想胡闹啊? 婉儿睨她。 阿曌。之前说好了的。武曌纠正婉儿错误的称呼。 原来是为了这个。 婉儿无语。 阿曌。好吧,既然此时只有两个人独处,婉儿也就从善如流了。 和武曌倚靠在一处,让婉儿的心瞬间安稳了下来。 此时回想起之前变故突生时候的情景,婉儿咬了咬嘴唇,心有余悸。 武曌感知到她内心的恐惧,偏头在她鬓角上落在一吻:朕的身体好着呢!朕能长命百岁地陪着你,别怕 婉儿鼻腔泛酸。 她唯愿这人长命百岁,品尝过这世间所有美好的滋味:无论是爱情,还是权力。 那才是婉儿最想给予的东西。 婉儿自然而然地轻靠在武曌的肩头,同时小心地不去碰触到武曌的伤处。 她听到武曌平和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徐徐道来 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朕必定会输给长孙仇吧?其实你们都想错了。 确实所有人都想错了。 婉儿默默点头。 朕的父亲是大唐的开国功臣之一。他虽然是商贾出身,昔年也随着高祖皇帝征战南北。他虽然不是沙场上骁勇善战的猛将,经年追随高祖,以及后来在各地屡任要职,早就习惯了在马上驰骋。武曌道。 是了,她的父亲武士彠是最早追随唐高祖的功臣之中的一员,后来大唐立国,历任利州都督、荆州都督,后又入京为工部尚书,这样的人物,绝不是软绵无用的文弱书生。 朕承继了来自父亲的弓马骑射的天赋,自幼年时起,便随着父亲官职的变化辗转于大唐的版图。可以说,朕入宫之前,就已经走遍了大唐大半的河山。父亲格外的疼爱我,见母亲着意教我读书,却也不愿看到我长大之后只是囿于深闺之中,无论到何处任职,只要有机会,他都带着我到外面狩猎、跑马 武曌说着,笑吟吟地侧头看向婉儿:朕自会走路时起,便会骑马;会吃饭起,便品尝过野味的滋味。你说,朕的骑术,怎么会输给小小的长孙仇? 她说到小小的时候,眼底特别自然地流露出了自得的情绪。 婉儿心内一哂,心道你这真真是童.子功啊! 长孙仇的祖父是长孙无忌,可她是婢女所生。后来长孙氏又犯了事,她和她母亲流落江湖,纵有高人看出她根骨不俗,授以武功,她的马上功夫,比起家学渊源的武曌,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一想,武曌赢得这场比赛,简直就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众人包括婉儿在内,都不了解她的这些过往,想不到以太后之尊,竟也极擅马术。 脸颊上一阵温热 婉儿微诧,方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就那么怔怔地盯着武曌看。 武曌馥郁的气息刚好扑打在她的脸颊上 这么瞧着朕做什么? 说着又朝婉儿眨眨眼:是不是被朕的英武折服了? 婉儿愣了愣,接着就故意用力点点头:很是很是!妾折服于太后的英武,折服于太后的厚脸皮。 武曌初听爱人夸自己的时候,心里美得什么似的,待得听到后半句,鼓起了腮帮:敢说朕厚脸皮,嗯? 她忽然手中使力,扣住了婉儿的腰肢,作势脸就要压下来。 看着像是在说敢说朕脸皮厚,信不信朕咬你,其实根本不是那种惩罚。 婉儿心头大惊,慌忙推阻她:还说不说了? 武曌原本没打算如何她的,不过是吓吓她。 于是笑眯眯地坐直了身体,还饶有兴致地替婉儿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还想听什么?她问。 难道我问什么你才肯说什么吗? 婉儿轻啐这人卖关子,也只能好脾气地问道:那就请太后说说,您是怎么英姿勃发地抢到那截断箭的吧! 武曌听到断箭两个字,嗤声:要不是那丫头非要来抢,又岂会成了断箭? 从姓长孙的到那丫头,武曌对长孙仇的态度,不失为一种变化。 婉儿暗忖。 武曌睃向婉儿:那姓长孙的,倒是对你很上心啊! 好嘛,又从那丫头变成姓长孙的了。 她是她,我是我。婉儿回答得简捷。 倒也一句话,就打消了武曌的醋意。 其实,武曌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婉儿对于长孙仇,别说是逾矩之举了,就是正眼儿都不曾给过一个的。 反倒是武曌自己,受不了自己的宝贝被任何人觊觎,才生出了这场风波。 不过,凡事都是有弊有利 武曌唇角勾了勾。 婉儿便知道这里面还有内情。 她于是扯了扯武曌的手臂。 武曌心里受用,也大方起来,续道:那丫头有武艺傍身,力气也算不小,可她的骑术怎么比得了朕?嘿!到最后,还不是朕救了她?不然,她此刻还在坑里吃土呢! 这话说得不错。 当时尘埃落定,所有人都看到长孙仇横躺在武曌的马上。 长孙娘子当时坠马了?婉儿问道。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96) 是啊!武曌道,那陷马坑是在她那边塌下去的。她骑术又不精,自然就坠马了。朕当时刚好顺手,就把她提溜了上来。 也是因为她及时相助,长孙仇才在陷马坑全部塌陷之前得以逃脱,否则,此刻长孙仇就算不搭上性命,恐怕也会被摔个半死了。 当然,武曌救了人,也老实不客气地夺了长孙仇手里攥着的另外半截断箭。 如此便意味着,长孙仇彻底失败了。 婉儿都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景。 武曌猜到了她的心思,圆了眼睛道:朕可没抢她的!是她自己没了气力攥不住,掉落在朕的手里的。这可算不得朕抢的。 很是很是,不是太后你抢的,是长孙仇自己攥不住。 婉儿应景儿地点点头:太后您说得太对了。 武曌难得地朝她横嗔了一眼。 小东西越来越会敷衍她了,哼! 朕腿疼!武曌突然皱了眉。 婉儿果然紧张起来,慌忙掀了她腿上的锦被。 口中一边问着:哪里疼?要不要传太医? 她没有得到武曌的回应。 婉儿这才后知后觉起来:这人故意的! 她瞪武曌,恼她觑准自己对她心软,骗自己。 武曌的右腿被她按在掌下,不曾受伤的左腿,则得寸进尺地贴向了婉儿的腰 婉儿心头警铃大作。 这人要做什么? 之前不是还好好说话的吗? 婉儿于是决定好好煞一煞这股子歪风邪气 太后打算今夜一个人入眠吗?婉儿警告道。 武曌腿上使不上力,闻言不屑地哼声。 婉儿也知道自己平素在她面前绵软惯了,对她没什么威慑力。 若是平时,婉儿没准就纵容她、由着她了。可是这人受了伤,还不肯安分,若任由她胡闹,以后还不定要如何呢! 婉儿正色:太后再不说正事,我可真走了! 孰料,武曌听了,不仅不怕,还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瞧着婉儿。 婉儿顿觉哪里不对劲儿起来。 蓦地听到身后一声不自然地轻咳声,接着是太平不自然的声音:无意搅扰母亲,儿臣告退。 婉儿大窘 太平何时来的? 她、她一定是以为自己和武曌在在调、情吧? ※※※※※※※※※※※※※※※※※※※※ 太平:你们继续,打扰了~ 第129章 太平来了?武曌已经看到了门口的太平。 这么说话的时候,她的手还拉着婉儿的手。 婉儿微窘,只得向太平点了点头:殿下。 既然都被发现了,再直通通地要走,就显得太着痕迹了,太平硬着头皮进来,向武曌行礼:儿臣听闻母亲伤了腿。母亲觉得怎样? 从马球场比试,到后来出了事,再到后来回到紫宸殿,召太医令来看,已经很长时间过去了。 武曌无意特别遮掩这件事,莫说被太平知道,就是被朝臣们知道了,也属正常。 你有心了。武曌含笑道。 婉儿看得出,面对女儿的时候,她是真心实意地在笑着。 太医令怎么说?母亲可还疼?太平说着,凑近了来,想看看武曌的伤处。 不妨事,没伤筋骨。将养两日就好了。武曌平静地拒绝了女儿想要细看的动作。 她素性强硬,不喜欢将自己软弱的地方示之以人,哪怕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太平明白,便不再强求。 母亲有上官陪着,伤都能好得更快些。太平道。 这话说的,颇带了几分奉承之意。 想到武曌还想让自己那么陪着,刚刚还想胡闹来着,婉儿的脸上发热。 服侍太后,原就是妾的本分。婉儿道。 太平笑笑。 她忽的想起什么来,又向婉儿道:前日我得了一块好白玉。人说玉有五德,好比君子,我深觉那块白玉唯有送与上官,才不可惜。却又不知道上官喜欢什么样的饰物,不好妄测。上官就告诉我喜欢什么样式的,我让他们做去。 白玉 婉儿的脑中闪过了那枚上辈子上官昭容墓中,那枚白玉戒指的照片,心神一阵恍惚。 武曌却先她开口了:且不说喜欢什么,你先把那块白玉拿来我们瞧瞧,看其材质、形状适合做什么,再定。 这就是替婉儿做主收下那玉的意思。 太平乐见母亲如此的借花献佛,忙笑道:如此,那儿臣马上就让他们送入宫来。 武曌心里受用,看女儿怎么都比儿子好。 你从哪里来?她寻常聊家常般问道。 儿臣从公主府中来。太平答道。 她素日就是住在公主府中的,至于公主府中是否有驸马薛绍同住,那就另当别论了。 虎头可好?武曌竟然难得地关心起自己唯一的外孙来。 太平微诧,忙回道:是。多谢母后关心。 自家母女,客气什么? 武曌想了想,又道:燕王一直与你们同住在府里? 婉儿在旁边听着,心里咯噔一声:燕王,便是李隆基。 想到穿越来的历史上的上官婉儿与李隆基之间的纠葛,婉儿心里的这块大石头便落不了地。 儿臣在府中另辟了独院与他住,太平道,他到底是弘哥的独子,是燕王。 他是先太子唯一的骨血,是敕封的亲王,哪怕只有几岁,住在公主府中,恐怕在旁人看来,也委屈了他吧? 武曌听出了太平话中的意味。 其实,当初,先帝将太平嫁于薛绍就是错的,将燕王寄养在太平膝下,更是错的。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这个错还在继续着。 武曌不想看到这样局面了。 燕王如今,三四岁了吧?武曌实在不曾关心过自己的这个孙子,别说年纪,连他的存在都几乎忘却了。 将满四岁了。太平回道。 等他再长大些,由着他继续住在你府中,不合规矩。武曌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锦被,若有所思。 朕的意思,就把他过继给旦儿,兼祧两房,你觉得如何?旦儿无子,又是皇帝,如此也不委屈了他们。武曌道。 此言既出,婉儿和太平都惊怔住了。 新科皇帝李旦膝下只有两女,没有儿子,可是他还不及弱冠之年,身边正妃、侧妃好几房,将来总是会有儿子的。可武曌这么一说,倒成了李旦以后都不会有儿子的意思,那不就是意味着 婉儿的唇抿成了一条线,脸色瞬间白了:难道这就是不可逆转的结局?这个同样叫做李隆基的小儿,无论在哪个时空之中,都注定是未来大唐的皇帝?而这个叫做李隆基的小儿,将来是不是也会如她所熟悉的那段历史上一般,要了她的命? 和婉儿的关心则乱相比,太平想的是另一件事 母亲的决断自然是好的,可是旦会不会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武曌闻言,呵呵一笑。 她撑起身体,扯了太平,让她挨着自己坐着,搭了她的肩膀,俨然寻常人家的母女般亲昵。 你是朕的女儿,你倒是说说,朕有什么良苦用心?嗯?武曌笑眯眯地瞧着太平。 太平瞬间觉得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时候被母亲哄着睡觉的光景,母亲还当自己小孩儿一般。 她有些无奈,还有些不甘。 真让她说出什么良苦用心来,她却也只能掂对着措辞:母亲洞彻万事,运筹帷幄,儿臣难以企及。 武曌哈哈一笑:你这小东西这么乖只有你最贴阿娘的心! 她们母女两个亲昵地靠在一处,婉儿突生一种自己像是个外人的错觉。 尤其是,想到那个板上钉钉的成了李旦的继承人的李隆基,婉儿心里就堵得慌。 至多一死,她是不怕的。她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没有意义。 如果,她用她眼下对武曌的影响,去改变李隆基的命运,还有多大的可能性? 婉儿心忖。 只听武曌笑向太平道:阿娘的平儿这么乖,阿娘送你一场富贵好不好? 几乎就是一个做娘亲的,在哄着自己年幼的小女儿 如果不是提及送一场富贵这种成年人才会用的词儿的话。 婉儿听得心里酸溜溜的。 太平则更觉得窘了,她不是小孩子了。可难得母亲心情这般好,她不好违背。 阿娘给的,自然都是好的。太平也直接改了称呼,不叫母亲,直接叫阿娘了。 旦正在查今日之事,你去告诉他,你知道是谁挖的那坑,想要害死阿娘。武曌低声道。 哈?太平目瞪口呆。 阿娘是让我去 让你去夺这个首功,旦一定会感激你、重赏你的。 太平从母亲的手掌下暂时挣出身来,疑惑地看着母亲,眼中明晃晃地写着:阿娘你认真的? 朕像是在开玩笑吗?武曌也认真地看着她。 太平的眼底闪过困惑。 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做,总有一种母亲不是在害自己,却是在掌控着自己命运的感觉。 怎么?你觉得阿娘会诬陷什么人?还是觉得,阿娘会害你?武曌沉下脸色道。 当然不是!太平赶紧摇头,儿臣儿臣只是困惑 无妨。你现在困惑,将来才不会困惑。武曌又说了一句太平不懂的话。 太平于是更加困惑了。 去告诉旦,陷马坑是李湛挖的,你是从丘神勣那里知道的这件事。去吧!武曌轻推太平,已经开始撵人了。 太平不甘不愿又不得不离开了,武曌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忽觉身边空旷,抬眸,看到了一旁面色复杂的婉儿。 怎么了?武曌不解,伸手去轻扯婉儿的衣袖。 没扯动。 武曌于是明白了什么。 婉儿刚从之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嘴唇咬得发白。 诶?别咬啊!都咬破了武曌瞧得心疼。 婉儿轻轻抽气:太后什么都知道?和长孙仇比试之前,太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武曌愣了愣。 抑或,太后认定妾是个蠢笨之人,不配在此事之前,知道真相?婉儿措辞卑微,质问的语气却是真实的。 武曌于是意识到她动了真气 婉儿从来不喜欢被当作蠢笨之人的。 朕其实武曌张了张嘴,似有千头万绪,一时之间不知该从哪根线缕起。 太后觉得妾不堪提前知道,宁可以身犯险,也要比这一场,一举多得,对吗?婉儿想到武曌出事的时候自己的后怕,眼圈儿红了。 武曌见状,便有些慌了手脚,忙要去为她拭泪。 被婉儿别扭地侧头躲开。 武曌: 太后有太后的谋算,太后有太后的大局妾只要倚靠着太后,得太后的恩宠,就已经该感恩戴德了!妾又有什么资格,知道太后的布局?知道太后的打算?婉儿越发觉得心里委屈得紧,眼圈儿已经红了个通透。 你武曌感觉到情况不妙,顾不得腿上的伤,就要强行去抱婉儿。 冷不防,右腿一阵钻心地疼。 她嘶的一声哼,这一次,真不是伪装的。 婉儿瞧得确实,胸口又是酸.胀又是心疼。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 此刻,她合该冷静,而不是口出恶言,把两个人的关系,往危险的方向推。 婉儿紧紧地闭上嘴,不让那些不堪的猜测和恶语吐出分毫。 太后好生养伤吧我去请赵大人传人来侍候。婉儿说罢,不敢再看武曌,抬腿便走。 ※※※※※※※※※※※※※※※※※※※※ 阿曌:闺女才是亲生的,儿子孙子都是充话费送的~ 《女王攻略》持续更新了,小可爱们去看呀~ 第130章 夜已深。 婉儿枯坐在榻上,难以成眠。 这里是紫宸殿侧殿的一间卧房,平日里是给当值侍女们歇觉用的。 现在婉儿既然在这里安歇,便没有任何一个侍女敢来打扰她了。 没有旁人的打扰,终于能得到几个时辰独处的安静吧? 婉儿却心乱如麻。 距离这里百余米的地方,就是太后的寝殿,也是婉儿的一颗心的牵挂之处。 非要离开那里的是她,牵着挂着放不下那里的也是她 婉儿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一种叫做中二的病。 她现在的年纪,放在上辈子她穿越来的世界,可不就是刚刚上高中,正自以为是的年纪吗? 所以,今日的事,真的是她犯了中二病吗? 婉儿问自己。 没有答案。 她的脑海之中,盘盘绕绕的,都是武曌白日里险些陷落马坑的画面。 婉儿气武曌什么都不告诉自己的自以为是。 那个人,她就是自以为是! 不然是什么? 何止是自以为是? 她早就将整盘计划谋算得明明白白,她早就将包括婉儿在内的所有人都谋算了进去! 如今的结局,是她早早就计划好的。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97) 为了这个结局,她宁愿以自己为饵! 婉儿的胸口一痛。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怀疑,可是经历了白日里的那些事的此刻,婉儿不能不怀疑:她在武曌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是不是,在那个人的心里,她也同所有的其他人一样,是武曌手里的一枚 婉儿嘴唇抿得发白,没有点任何烛火的屋内,惨淡的月光透进窗棂,将她的脸也映得惨白。 她不想去提及那个词,那个代表着被利用的词。 哪怕只是想想。 此前,她们彼此剖白心意的时候,就说好的,过往种种不计较,只愿两个人今后的日子好好地在一起。 婉儿开始不确定起来,好好地在一起于武曌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许 婉儿的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为武曌、为这份感情竭力地辩解着 也许,那个人没有提前知会自己她的计划,只是因为怕自己担心? 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人,就只愿她无忧无虑,而不是让她时时刻刻为自己担心,不是吗? 然后呢? 婉儿问心里的那个声音。 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武曌只要将丰收的成果,捧到她的眼前 一面赢得了婉儿的芳心,一面成就了武曌自己的计划,那个婉儿到现在,都不知道要波及多大多广的计划。 听起来,真是,好极了! 婉儿的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冷笑。 所以,她只要乖乖地躲在武曌的庇护之下,等待着武曌将一切都处置好,就算是付出一点点代价,比如以身为饵,比如伤了一条腿,这么一点点的代价。 世间,有多少女人,都渴盼着这样的爱情和爱人吧? 她为你冲锋陷阵,只为博得你的芳心,满足你小小的虚荣心。 她为你安排好一切,你只要安心地享受,美其名曰做她坚实的后盾就好。 她内心强大,她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她生杀予夺,她美丽高贵而这样的她,只属于你一个人! 呵!真是美好得不能再美好的爱情! 世间的女子都喜欢的,为什么你,不喜欢? 你不仅不喜欢,还好像人家这么做就伤害了你似的,你这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又是什么? 婉儿苦笑。 笃,笃,笃 一顿一顿的声音,在这个宁静的暗夜里,格外清晰地传入耳中。 婉儿从滞郁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循声望去 屋门没关,冷风飕飕地灌进来,早就吹透了婉儿的身体。 她此刻才感觉到春寒料峭,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像是于昏暗之中看到了她在打哆嗦,从门的方向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还嫌上次烧得不厉害吗?声音冷冷的,满是不悦。 婉儿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抗拒地往床榻内挪了过去。 一片灯烛亮起 赵应在前面提着灯笼照着路,赵有福则快步进来,将一支紫宸殿寝殿之中用惯了的牛油大烛点亮。 登时,不大的卧房内,被照得宛若白昼。 铺了薄被的榻上,也被铺展开了一张华丽的锦褥,厚厚实实的,看着就很柔.软舒服。 婉儿沉着脸看着这一些系列变化,目光落在了那张锦褥上。 因为透骨的凉,她盯着那张锦褥的眼神,很有几分贪.恋,却倔强地不肯靠过去。 朕都不如一张褥子好看吗?武曌站在地上,冷哼。 婉儿于是不得不看向她。 武曌里面穿着日常燕居的裙裳,外面罩着裘氅,裘氅之外还披着大毛的披风。 她依旧身子挺拔地立在那里,哪怕是身处小小的侍女卧房之内,她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右手拄着一根楠木的拐杖,帮助行走的。 婉儿之前听到的笃笃声响,就是这根拐杖触地发出的。 这里,显然不是堂堂太后该来的地方。 婉儿很清楚,武曌已经为自己破例了。 其实,这个人为自己破例太多次了婉儿心尖儿上一阵酸.软。 拜见太后!太后大安!婉儿在榻上赌气跪下,行礼。 武曌皱着眉盯着她拜伏的身影,眼底有火气蹿动,但到底还是忍耐下了。 你还记得朕是太后啊!她又冷哼一声,在婉儿的榻边坐了。 当她拄着拐杖靠近过来的时候,婉儿的身体比她的思维还要快,本能地向前趋身,就像曾经无数次经历的那般,想要扶向她。 婉儿终究咬唇,忍住了,默默攥紧了拳头。 赵应忙也要上前搀扶,被武曌挥手撵开,更令他和赵有福都退下。 赵应于是带着赵有福退了出去,掩上门。 他又生恐这两位再有什么龃龉,便守在门外,以防万一。 婉儿见武曌挥退赵应的时候,心底就是一沉。 武曌性子硬气,越是身体有疾症的时候越是不肯示人以弱。 而且,她这般做,很有一种连婉儿都不来扶她,又要旁人扶何用的赌气意思。 这样硬气、骄傲的人,却屡屡为自己放下身段,这不是发自内心的在意,又是什么? 婉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她会突生一种,她或许真的无福消受来自武曌的爱的感觉。 那一声叹息,婉儿以为是默然无声的,却没有意料到,已经被武曌听了去。 你叹什么气?嗯?武曌审视着婉儿。 婉儿咬唇不语。 你丢下朕几个时辰,说走便走,你还对朕叹上气了,嗯?武曌说到最后,很有些控诉的意味。 婉儿无言以对。 武曌已经拧转身体,在锦褥上盘膝坐了。 过来!她轻轻拍了怕手底下的柔软,唤婉儿。 婉儿皱眉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眼睛,眉头皱得更深了。 朕就让你这么烦恶?宁可远远地躲着,话都不肯与朕说半句了?武曌语带质问。 婉儿知道,这件事武曌有武断和自以为是的成分在,但认真论起来,若说自己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却也不是。 至少,于情于理,话都不肯说,什么都不肯听武曌解释,就这么抬腿就走,一走就是几个时辰,确实说不过去。 武曌见婉儿还执拗着,心里压下去的火气也腾烧了起来。 你就宁肯在这受风寒,是打算再冻得半死,然后让朕不合眼守着你十七个时辰,才好受吗?武曌拔高了声音。 婉儿愕然抬头,对上的,是武曌泛红的眼睛。 她几乎没在武曌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登时被骇住了。 朕当时以为,你要死了武曌像是胸口突然被堵住了,猛吸一口气。 你还打算,让朕再经历一次吗?武曌冷笑。 婉儿心里酸酸涩涩的,不好受。 那十七个时辰之间发生的事,她后来没再同武曌提及过。 婉儿担心武曌会追根究底,武曌那么聪明,万一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之中,察觉到自己来历的不寻常呢? 她会如何对待自己? 她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吗?会觉得自己可怕吗? 婉儿不敢做那样的试探。 因为再不曾提起,婉儿也从没肖想过,那十七个时辰中,武曌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和痛苦。 原来,不止自己会为她而痛,她也会为自己而痛? 婉儿第一次生出了这样的感怀。 原来,一旦在意一个人,即便是神话般的武则天,也会有和常人一样的感情 婉儿被这个念头骇住了:她,就是让神话般的武则天,有了和常人一样的感情的,那个人。 婉儿的心中的冰块,在迅速地开裂,消融。 她听到自己无声的叹息,终于挨蹭到了那张锦褥的边缘。 接着惊呼一声,就被武曌用力扯入了怀中。 落入的,依旧是熟悉的怀抱;周围氤氲的,依旧是熟悉的气息。 就像一个迷路的小孩儿,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婉儿鼻腔泛酸,喉间发紧,想哭。 武曌单手禁锢着她的身体,不许她逃离半分,另一只手扯下身上的披风,裹住了婉儿。 冷吗?武曌说着,轻.吻婉儿的脸庞。 自然是冰凉的触感。 不待婉儿回答,武曌的脸色就沉了下去,搂婉儿搂得更紧。 你要是敢死,朕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武曌发狠地警告着,亲.吻的动作,则异常地轻柔。 ※※※※※※※※※※※※※※※※※※※※ 婉儿:谁能明白和大佬谈恋爱的苦? 第131章 还冷吗?武曌抱了婉儿一会儿,唇又贴到了她的脸颊上。 婉儿轻轻摇头,抽了抽鼻子,情绪渐趋平静。 武曌试了试,确定她的身体不似之前那般冰冷了,才稍觉安心。 婉儿也想到她现下拖着伤腿来寻自己,又是倒春寒的时候,这里远不如寝殿里暖和,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儿可怎么得了? 我们回寝殿吧。婉儿道。 武曌闻言,望着她,没言语。 婉儿被她盯得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睛。 武曌神色微动:不犟了? 婉儿更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武曌轻抬起她的下颌,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朕受伤了,你不照顾朕倒也罢了。这伤,原就是朕自找的。武曌幽幽地道。 婉儿听得心里不好受。 不论武曌因何而受伤,到底都是伤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赌气抛下她,是自己的不对。 想来,隔了这么久,武曌才来寻她,也是在生她的气吧? 婉儿无言以对,眼底已经染上了愧疚之色。 武曌心里的确有气,原本还想控诉一下自己当初怎么照顾病了的婉儿,而婉儿却在自己需要照顾的时候赌气离开的。可是见婉儿这副模样,武曌就心软了。 小东西心里已经不好受了,那些话就不必再说了吧? 武曌心道。 到底还是自己,该多照顾这小东西些吧? 无论年纪、阅历还是身份地位,武曌都觉得自己合该护着婉儿、罩着婉儿。 她于是道:那些倒也罢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她定定地看着婉儿,又道:你都不肯听朕解释这一点,才着实气人。 婉儿抬眸看她,仍是不语。 朕在你心里,就是这么独断专行的人吗?武曌无奈道。 独断专行嘛,很有些的。 婉儿在心里回答。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 武曌已经猜到婉儿在腹诽什么,轻嗤一声:若换做你是朕,你当如何? 婉儿眉毛一动,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朕的意思是说,若换做是你,你就愿意让自己的心爱之人,替自己担惊受怕吗?武曌道。 婉儿愣怔 心爱之人。 还是你同那起子俗人一般的想法?觉得朕在利用你?武曌冷哼。 那起子俗人 婉儿咀嚼着这个说法,觉得武曌气恼的样子,竟有些可爱。 是啊,那起子俗人何止觉得太后在利用他们?还因此而甘之如饴呢! 你当然同他们不一样!武曌对婉儿始终没言语这件事不高兴了。 她宣誓所有权一般再次搂紧了婉儿:和朕说话!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在紧张? 紧张于婉儿意识不到她对自己是何等的重要。 婉儿被她这一连串的言辞、动作,骇得半晌反应不及。 过往,她知道武曌爱惜她的才学,知道武曌贪.恋她的身体,或者说,她知道武曌在某种程度上是喜欢着她的。 可是,当这种喜欢变成了真实的、触手可及的,甚至唯一的,极有可能叫做爱的东西,婉儿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她仍是怔怔的,却已经抬起头来,看着武曌的脸,像是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这个人,她是太后,是可能成为千古一帝的人。 这个人,是她的枕边人,是和她有过许多次鱼.水之欢的人。 这个人的人设,难道不应该是心里唯有权力,唯有不顾一切地得到至尊之位的吗? 她本来应该是那样的,怎么就变成了一个非自己不可的情种? 婉儿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她有一种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的错觉。 这么看着朕做什么?意识到婉儿神色的异样,武曌也皱起了眉头。 婉儿一个恍神,眨眨眼睛,回到了现实世界。 真的?她问出口的,却是这两个字? 什么真的? 武曌初时不解,但马上就明白过来。 你不愿是真的?她冷哼道,还是,你想和那起子人一样? 和那起子人一样,只配被朕所驱使,不配做朕心里唯一的那个人? 当然不是! 婉儿在心里大声地回答,快速地回答。 回答朕!武曌要的从来都是这么地直接、明确。 不是。婉儿凝着她,声音柔了下去。 武曌心里受用了些,仍绷着脸冷嗤:那以后就不许再跟朕这样,记得了吗? 婉儿没有说话,而是偎进了她的怀里。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回到寝殿的时候,两个人都倦极了。 婉儿担心武曌的伤腿,武曌更不放心婉儿刚挨了冻。 武曌执意传了太医来,给婉儿诊了脉。 从太医的口中听到婉儿还是受了风寒,武曌气得发了一通脾气,吓得可怜的太医连连叩首称罪。 婉儿很清楚这通脾气其实该冲着自己来。 这副身体太弱了! 尤其是那次险些穿越回去之后,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将两个时空之中的两副身体由同一个灵魂牵连在了一块儿。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98) 婉儿都不确定,它们什么时候就会合二为一。 也许,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婉儿无声地叹息。 武曌此时已经发完脾气,打发走了太医了。 自然有妥当的侍者,照着太医给婉儿下的药方子熬好了药。 武曌气哼哼地盘膝坐在了寝宫的榻上,鼓着腮帮瞪婉儿。 室内只有她们两个人。 婉儿自知理亏,拉着武曌的手,轻轻扯了扯:好了,别气了都怪我。 你是想当个药罐子吗?武曌睨她,语声不悦。 婉儿被戳中心事,抿了抿唇。 理亏了?哼!武曌抱臂,你又无话可说了? 婉儿: 小风寒而已,不碍事的。她勾了勾武曌的手掌心。 武曌听她好似不拿自己的病当回事,心头就蹿火 这小东西以为她的身子骨也如自己这般健康吗? 从小到大几乎没得过病、没吃过药的武曌,才是真正的不碍事啊! 索性睡不下,阿曌与我说说白日里的事,可好?婉儿又勾了勾武曌的手指。 武曌被勾得心尖儿发痒没脾气: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只要是阿曌说的。婉儿道。 武曌哼了一声:就你会说话过来! 她轻拍自己的身边。 婉儿乖觉地挨近了来。 她喜欢属于武曌馥郁的气息,喜欢武曌的声音,喜欢武曌的一切 当今日重新刷新对这个人的认知之后,婉儿甚至生出了某种冲.动 想要更多地了解这个人,包括了解这个人的身体的,冲.动。 在床.榻间,婉儿从来都是被动的那个。作为一个好学生,她未曾实践过,却从武曌的种种手段里,学会了不少。 她靠在武曌的身前,听着武曌说话的时候胸腔发出的震动,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过武曌的襟口的刺绣 武曌并不知道婉儿心里正转着些与反.推有关的念头。 谈起政事的时候,她的语气总是势在必得的:李湛是李义府的儿子。李义府你知道吗? 知道。先帝时候,他曾为中书令。婉儿道。 婉儿何止知道李义府其人?连李义府的诨号都知道。 李义府当年没少构陷朝臣,因其人奸诈,被暗讽为李猫。 婉儿穿越来的那个时代的《旧唐书》里,就有这则故事。 当年,先帝与长孙无忌君臣不和的时候,李义府没少构陷长孙无忌。长孙氏不可能不记在心里。武曌道。 可是,长孙仇不一定知道这件事。 而且,以长孙仇的性子和身世,说不定长孙氏出了事,她心里还乐得看到呢! 婉儿心想。 武曌微微一笑:卿卿你也想到这一节了吧?世人大多迂腐,以为长孙仇身为长孙无忌的孙女,一旦得势,必然是要为祖上报仇的。因为有了这么一节,世人 世人就认定,李义府的儿子,害怕长孙氏的报复,最有可能陷害长孙仇!婉儿接口道。 武曌因为婉儿的聪慧,而欣慰地点点头。 既然世人都知道这一节,难道李湛想不到吗?而且,这样明晃晃地在宫内挖坑害人,还连累了阿曌你受伤不是太蠢了吗?婉儿仍有不解。 武曌哼了一声:所以说啊,那个挖坑的人,才是又蠢又坏!胆大包天! 婉儿怔了怔,恍然大悟:阿曌是说,那个挖坑之人,是丘神勣! 武曌冷哼,显然她说对了。 婉儿无语了。 她实在觉得这个丘神勣,怕不是疯了? 他以为如此就能讨好朕!他没想到,朕会亲自上场!武曌嘴角勾起一个冷厉的弧度。 这样的人,今日能做出这等事来,将来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吗?武曌冷道。 回想当时比试的场景,婉儿犹觉浑身冰冷。 若不是武曌精通马术,如今还不知是什么结果呢! 莫怕!朕这不是好好的吗?武曌宽慰道。 婉儿的眸光凝住在武曌的脸上,缓缓地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这个人留不得! 武曌眼含赞赏:朕也不打算留他! 婉儿心念一动,想起曾经的先太子李弘之死,和丘神勣不无关系。武曌的心里,其实是恨着丘神勣,更不放心丘神勣知道太多的宫闱秘事吧? 丘神勣正是因为知道了那么多武曌的秘事,才有恃无恐,以至于胆大包天。 丘神勣罪无可恕,可是为什么还要把李湛扯进来? 婉儿熟读唐史,对这个名字是知道的。 这个李湛,和后来的唐敬宗的名字一样。就是这个李湛,李义府的儿子,后来支持唐中宗李显,参与了神龙政变。 而神龙政变,是武则天人生中的转折点。就是在那场政变之后,武则天失去了大权,不得不让位与中宗李显。 所以 婉儿的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 李湛是废帝的人?婉儿猜测道。 聪明!武曌对她的敏慧满意极了,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 两个人在政治志趣上还是志同道合的~ 第132章 因为李湛是废帝李显的人,所以李湛究竟是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世人认为他会怎么想的,以及新晋皇帝李旦会怎么想。 深谙历史,且在真实的皇权漩涡中活了十几年的婉儿,太清楚那张龙椅,有着多大的诱.惑力了。 之前先帝驾崩的时候,留下遗诏令李显即位,李旦理所当然地没有了坐上那张龙椅的机会。 没有机会,倒也罢了。 可谁承想世事难料,后来李显竟是自己作死,狼狈被废呢? 作为先帝的嫡子,李旦也是理所当然地被推上了帝位。 哪怕,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有着一位怎样的母亲,以及眼下朝堂局势是怎样的前路难料。但是那张龙椅的诱.惑力太大了 恐怕在这个时代的所有人的眼里,对于武太后的看法,充其量也不过是作为太后专权、把持朝政,架空自己的身为皇帝的儿子,罢了。 或许,李旦还在肖想着,他还年轻得很,他一定会比他的母亲活得久。而且,他是男子,是先帝的嫡子,假以时日,朝臣们一定会倾向于他,太后还政与他,并非不可期待。 婉儿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不知从何时起,她偶尔的小动作,与武曌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因为有了这些个想头,李旦眼下尚未登基,就一定会竭力地讨好母亲,以求得掌控朝权的母亲的支持。 而他的那位哥哥,刚刚被废掉的李显,不像李弘和李贤,一个暴毙,一个没了下落疑似死亡。 李显现在还好端端地活在庐陵,万一朝堂风向有变呢?万一母亲的心稍稍有偏呢? 那样的话,同样为先帝嫡子,且为自己兄长的李显,是不是又能坐回到那张龙椅上了? 这些危机,怎么可能不让李旦心焦? 既然心焦,他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断掉李显再回京的后路。就算他下不去狠手杀死自己的亲哥哥,但是让自己那位已经落魄的庐陵王兄长背一背锅,想必李旦还是很乐意做的。 婉儿很快就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儿。 她更能想象得到,李旦此前在武曌这里寻得一点点关于陷马坑一事的蛛丝马迹,会如何地雀跃,然后大施作为起来。 丘神勣确实该死,倒也罢了。 但是李湛,以及被这件事牵连进来的官员们,包括他们的家眷、亲人何其无辜? 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便是一人犯事、全家遭殃的。 婉儿不能不幽幽一叹。 心软了?武曌握了婉儿的手,将属于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了婉儿。 婉儿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武曌轻拉了她的手,扣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婉儿心尖儿轻颤。 这才刚刚开始,便承受不住了?还和朕说什么宏图霸业啊?嗯?武曌道。 她说的话似有质问,但其实语气极其的温柔。 婉儿感觉到了她的怜惜。 不止这个,还有 阿曌是说婉儿微怔。 武曌轻笑,擎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她的手心。 你不是让朕日月凌空吗?怎么,忘了?她促狭地朝婉儿眨眨眼睛。 婉儿彻底呆住。 她全然没有想到:她当时的那些话,武曌竟这么快就想通了!且以这样一种方式,反馈给了她。 你婉儿张了张嘴,心底有激动,还有不可思议。 所以,她们终于要正八经儿地图谋起来了吗? 有些事,其实就是隔着一层窗纸武曌说着,右手的指尖点了点婉儿的掌心。 一捅就破。她笑得意味深长。 婉儿脸上一热,总觉得她好似在说着另一件言说不得隐晦之事。 而且,她轻戳她掌心的那根手指,就是平素她用惯的那根。 卿卿就是捅破朕心里这层心事的那个人啊!武曌感怀道。 作为太后把控朝权,和作为皇帝把控朝权,到底差在哪里? 说白了,不过就是差一个名分罢了。 世人不会承认,而史书上那些把控朝权的太后们,也想不到这一节。 若非有婉儿直指要害,促着武太后日月凌空,武太后怕是至少若干年内,是想不到这处的。 所以,她才说,婉儿是捅破这层心事的那个人。 其实,从婉儿所熟悉的那个时空的史实上,也可看出这一点。 那个时空之中的武则天先为太宗嫔,后来高宗妃、后,前前后后便蹉跎了几十年的光阴。 高宗皇帝驾崩之后许多年,武则天才有了称帝的实际行动,这不能不说,陷于历史局限性,她也是经过一些年月,才有勇气迈出这一步的。 这并不妨碍武则天成为千古一帝。但是她登时的时候,已经六十七岁高龄,纵然身体康健远胜寻常老人,然而她的精力不及年轻人,思想亦趋于保守了。如此,才给了张柬之等人机会,以至于最后武则天不得不逊位于李显,愤懑孤老于正阳宫。 但是,在这个时空之中,婉儿穿越来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如今的武曌,正值盛年。她成熟,她健康,她思维活跃,正是一个人最可能有所作为的年纪。 也是一个女人最美最好的年纪 婉儿定定地凝着武曌的脸,实在觉得她周身都散发着无穷的魅力,和吸引力。 这么傻看着朕做什么?武曌被婉儿盯得诧异,不由得微笑问道。 婉儿突然倾身向上,吻上了武曌的唇。 武曌被她这毫无征兆的动作骇住,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直到婉儿自己先把自己亲得没了力气,轻.喘着窝回武曌的怀中,武曌圆睁的双眸之中,还满是意外。 卿卿要做什么?武曌轻笑,抚着婉儿的后背。 那语气,分明在说:卿卿你觉得你有力气做什么吗? 婉儿羞愤,被激出了几分意气。 阿曌心里只有我一人?她问道。 那是自然!武曌毫无迟疑地回答,卿卿还在怀疑朕的心吗? 不是!婉儿咬.唇,心脏狂跳不止。 武曌挑眉,不解地看着她。 阿曌心里只有我一人,却不肯被我碰!婉儿面上热气蒸腾。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不自然地眼神转向一旁。 武曌初时像是没明白她在说什么,愣了愣神,恍然大悟。 继而,武曌便呵呵笑了起来。 婉儿更觉得羞愤,抓过她惯用的那根手指,咬了下去。 武曌疼得嘶了一声,便心热起来,禁不住扣紧了婉儿的腰肢。 婉儿: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武曌赶紧强自镇定。 别闹!她轻斥婉儿道。 婉儿明白自己刚才差点儿弄巧成拙,使得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也呆住了,盯着武曌指尖儿上的牙印,出神。 她想要的,是武曌被自己压制,可不是自己筋酥骨软地被武曌压制,那还攻个什么劲啊! 不过,显然,刚才她咬指尖的行为,激出了武曌的攻性。 而且,没出息的是,婉儿自己被武曌那么狠力一扣,双腿就用不上力气了。 这这就是受性使然? 婉儿愤愤地鼓了腮帮,气自己没出息。 就她这样,还攻什么攻啊! 武曌哈哈笑出了声:乖啊!等你病好了,朕躺平了由着你啊! 她安抚地摩挲着婉儿的脸,哄小孩儿似的语气。 婉儿更气了。 我没病!她双手去抓武曌的手臂。 被武曌躲开,按住了躁动的她:太医说你染了风寒,还说没病?嗯? 婉儿在力气上胜不过她,拧起了眉头:你说过的,做一做那种事,发散发散就好了。 武曌嘴角抽了抽,心道我那时候胡说八道的怎么算得了数? 她现在爱煞了婉儿,生恐婉儿的身体再出状况,让她禁了自己的欲都行,怎么还会允许婉儿胡来? 不许闹了!武曌故意板了脸。 再闹,朕生气了!武曌又道。 她拿出了太后的派头来压婉儿,婉儿又气又无法,拧过脸去不肯看她。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99) 武曌也觉挠头。 换做对待旁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女,她冷着脸早就吓死他们了。可是对婉儿,她可做不来。 武曌心念一动,忽的想到了什么。 乖,还记得之前那块白玉吗?太平早差人送来了。反正此刻也睡不着,我们赏玩赏玩,如何?武曌说着,还不忘了讨好地在婉儿的唇角上落下一吻。 婉儿无法,也只得依了她。 何况,前世因缘,那块白玉也着实让婉儿牵挂。 武曌吩咐下去,赵应马上亲自取了那块玉来。 这块玉块其实并不大,不过,通体细腻的这么大块的羊脂白玉,纵然婉儿见惯了好东西,也觉得实在难得。 只一眼,婉儿便被它吸引了目光 她分明记得,她穿越之前看到的那枚白玉戒指的玉质,和这块玉是一模一样的。 某种宿命感,让婉儿的心脏狂跳起来。 的确不错,武曌也感慨道,太平有心了。 她转头看向犹在怔忡的婉儿,以为婉儿是因为十分喜欢这块玉。 武曌于是微微一笑:朕之前就说过,要送你一样正经的好东西。卿卿既然喜欢这玉,就说个样子,朕让他们照着去做,可好? 婉儿恍然回神:做什么都可以吗? 自然。武曌道,宠溺的语气。 婉儿起身下地,取了纸笔,迅速地在纸上画出了一样物事。 武曌此时已经来到她身后,怕她冻着,拿了自己的裘氅,把婉儿紧紧地裹住。 因为裹着这人的衣衫,又被这人拢着肩膀,婉儿觉得周身都氤氲在这个人的味道之中,这让她觉得心里无比地踏实。 只迟疑了一瞬,婉儿便将那张纸递了出去。 这是什么?武曌盯着那纸上圈状的物事,奇怪。 戒指,婉儿道,我画的戒指。 戒指?武曌歪头做思考状,这模样倒是奇怪。 能不奇怪吗?这是现代的指环。 婉儿心说。 和旁人的不一样,不好吗?她问武曌。 武曌哈了一声:与众不同,自然是好的。 婉儿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我还想篆刻些字样。 她的手指点了点戒指内缘的地方:在这儿。 字?刻什么字?武曌对于这种新式的想法,似乎很感兴趣。 戒指做两枚一模一样的,你一枚,我一枚。婉儿道。 好。武曌含笑道。 这种代表着成双成对意味的对戒,让婉儿微红了脸。 然后呢?武曌期待下文。 我的这枚,内缘刻一个曌字。你的那枚婉儿抿了抿唇。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与平常没什么分别:刻两个贝字。 武曌想了想,便又笑了:你的那枚刻曌字,便意味着朕时时刻刻陪伴着你。可是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我的那枚,为什么要刻两个贝字? 因为因为我是你的宝贝。婉儿顺嘴胡诌道。 那,为什么不是宝宝?而是贝贝?武曌拿出了寻根究底的架势。 因为我不叫宝宝啊! 婉儿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 坐着菌的现代百合甜文《女王攻略》持续更新中,小可爱们关注收藏下呀~ 第133章 婉儿不得不承认,武曌的身体素质是真的好。 伤了腿之后的第五日,武曌就能丢开拐棍,顺利下地了;第七日,她就能穿着繁复的太后仪服,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了。 整个登基大典上,婉儿都随侍在武曌的身边。 于是婉儿得以有机会第一次见识这个时代的天子登基是怎样的场面。 别的天子登基什么样,有了这次的经历,婉儿大概能够肖想得到。 但是,那些登基大典一定与这一次不一样 因为就算是历史上登基时候年纪极小的幼皇帝,需要太后摄政者,那位摄政的太后,也不会端坐在比天子还要高贵的位置。 而且,没有任何的帘幕遮挡。 这样的举动,即便是在女子地位和历朝历代不大一样的大唐,也不能不引起众议沸然。 可是,婉儿看到了什么? 她立在端坐的武曌的身后,居高临下,几乎能看到丹陛之下每一个臣子的表情。 这就是上学的时候,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所说的你们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小动作,我在这儿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唐的这些高阶臣工们,当然不会像未成年的小孩儿一样在底下叽叽喳喳地搞小动作;相反,他们一个两个的,都太乖巧了,太.安静了。 安静如鸡。 婉儿的脑海中闪过这个词,险些被自己逗笑了。 这些人,他们都被武太后的雷霆手段,震慑住了。 之前,又是哪些人,蹦蹦哒哒地上蹿下跳来着? 婉儿端庄得体、面容肃然地站在那里,心内却在冷笑 一个个的,当真被威胁到性命和前程的时候,便都不是当初恨不能以身许国报效朝廷、拨乱反正的慷慨激昂了? 除了这些安静如鸡的乖觉臣子们,婉儿更注意到了坐在龙椅上的李旦。 相较于他的母亲,他现在是极不自在的那个。 婉儿甚至能感觉到他抑制不住的紧张情绪。 想来,这个刚刚借着周兴之手,开列了河间郡公李湛八大罪状,又将丘神勣下狱的新科皇帝,心里面的苦涩滋味,是言说不得的吧? 周兴,是人所共知的酷吏。 李义府与丘神勣,当年先帝朝的时候,没少构陷朝臣,为人所忌恨。 如今李义府早已死掉,他凭着构陷官员得来的河间郡公 的爵位,曾经被他的儿子承袭,现在他的儿子不得善终。 论理,丘神勣之流不得善终,是大快人心之事。可为什么,将其送入大牢的,偏偏是周兴这个更招人恨的? 而且,在臣子们的眼中,李湛是废帝的亲信。新帝登基,扫除异己,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何况,李湛还涉嫌谋害太后呢? 李湛的事,是新帝查出来,然后处置的。 丘神勣的种种告密行径,是太平长公主提供给新帝的 臣子们因此,大都看出了一点:无论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们的新皇帝都在有意打压废帝的势力,而极其信任太平长公主。 这不能不让众人在心里面,重新掂量掂量这位太后唯一的女儿的地位。 那么,在这场变故之中,武太后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每个人都不能不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婉儿站在高处,不仅看出了众臣子们的复杂心事,还有皇帝打落牙齿只能往肚子里咽的苦涩滋味,她还知道,李唐的宗室们,已经开始不安分了。 他们有的选择了讨好武太后,更加地讨好,比如那位明明是高祖皇帝女儿的千金公主,为了自保,已经厚颜无耻地要认武太后为母亲了。 听说,她还要送什么美人入宫 婉儿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怀疑千金公主是不是弄错了该讨好的对象 新帝无权无势,就是送了全天下的美人给他,也无济于事啊! 还有一些李唐宗室,他们想的是另一码事。 比如,博州的琅琊王李冲,还有扬州 婉儿想起了前日武曌给她看的骆宾王的诗集。 所以,武曌其实什么都知道吧? 婉儿微侧目光,投向了武曌的背影。 武曌坐在那里,脊背很直,周身的威仪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似乎她天生就该如此地尊贵,如此地高不可攀。 婉儿有一瞬的错乱之感:眼前这个人,和昨夜那个抱着自己,柔声哄着自己喝药,还不忘了用温热的手掌替自己摸着肚子,缓解月事痛苦的那个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每个月的那几日,于婉儿而言,都颇痛苦。 她的体质实在是差。 让她像武曌那般,来了月事,只要做些处置便一切如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月事的到来,加上之前赌气所受的风寒,一日之后春猎大典,武曌不允许婉儿参加。 婉儿自然是不愿的,可是架不住武曌的不答应。 这么一来,婉儿之前的骑射算是白练了,她很气,气得春猎前一夜都不肯和武曌说一句话。 武曌也是无法,只能好言好语地哄着婉儿。 武曌宁可婉儿和她发脾气,也不许婉儿的身体再出状况。 朕过两日就回来别气了!气坏了身子,朕心疼。武曌亲了亲婉儿的鬓角。 婉儿想推开她,想到两个人要连着两日不得见面,又很有些舍不得。 于是,她扭过脸去不肯武曌。 武曌抱着她,轻抚她的脊背。 那两枚戒指要做好了,你先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就让他们再改。她柔声道。 婉儿其实很是期待看到那枚对戒的。转念想到武曌在转移话题,就轻推开了武曌,背对着她躺在榻上,还裹紧了锦被。 武曌被她蚕宝宝的造型怄得无语,只能在她的身后也躺下来。 朕真是越发娇惯你了!武曌叹息。 也不知道是在怪自己太过纵容婉儿,还是怪婉儿恃宠而骄。 虽然这么说着,武曌还是手臂隔着锦被,轻搭在了婉儿的腰上。 过了一会儿,见婉儿仍不肯反应,武曌只好卖起惨来:这么冷的天,朕要被冻死了! 她说着,还应景儿地打了个哆嗦。 婉儿背对着她,秀气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 婉儿特别想说:那你让人再取一床被来啊!偌大的皇宫,连一条多余的被子都没有吗? 想是一回事,做事另一回事。 婉儿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软了下去。 她单手伸到后面,扯开被子的一角,抖了抖。 如此,武曌的眼前,就被敞开了一条可以钻进锦被里的缝儿。 武曌岂会看不明白? 会意地唇角勾起,她逮住那条缝儿,就合身钻了进去。 还特别自来熟地在锦被里环住了婉儿的身体。 !婉儿感觉到来自脊背的暖意,不由得绷了绷,便懒得和武曌计较了。 抱就抱吧,反正这人有分寸的。 武曌凑到婉儿的颈边,嗅了嗅来自婉儿身体的甜香。 卿卿好香。她低笑道。 婉儿皱眉,依旧不理她。 由着武曌不知絮叨些什么,婉儿渐渐脑子混沌起来。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一夜好梦。 连困扰婉儿的小腹坠痛,好似都不存在了。 可是却有另一种困扰纠缠不去 婉儿是被武曌吻醒的。 干吗啊婉儿轻推武曌,语声中带着半梦半醒的粘糯。 武曌因着她的声音,魂儿都被勾起来,真想现在就做些什么。 最好,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和这小东西痴.缠到天荒地老 意识到自己竟然冒出这么可怕的念头,武曌被骇住了。 强行从温柔乡中脱身而出,武曌的眼睛还是没法离开婉儿的脸。 喉间明显地滚了滚,下了极大的决心,武曌才勉强从婉儿的脸上移走了目光。 临行前,她还是舍不得多看了婉儿两眼。 最后,将一个吻,轻柔地落在了婉儿的唇边:乖,等朕回来 婉儿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春猎的队伍已经集结出发了。 因为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春猎,太后、皇帝、宗室、重臣都要去,随扈无数,使得整座皇宫,都一下子清冷下来。 婉儿怔怔地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 身后没有了那人的纠缠,不是闹着给画眉就是给抹胭脂的,寝殿之中空荡荡的。 婉儿咂摸出了几分凄冷的滋味。 已经不习惯身边没有那人的陪伴了吗? 婉儿对着镜中的自己,苦笑。 她唤进侍女来为自己梳妆。 其实,婉儿并不是那种颐指气使、要有下人侍奉来彰显自己地位的人。 她只是觉得,周围太空了。 小蓉照着婉儿的吩咐,为她简单挽了一个髻。 便如此吧。婉儿随意地扫了一眼镜中自己梳妆完的模样,淡淡道。 包括小蓉在内的众侍女,都看出上官娘子意兴阑珊,皆喏喏不敢多言。 婉儿更觉得无趣。 枯坐了一会儿,看书、写字都提不起兴致。 婉儿于是起身。 她要去室外转转,呼吸些新鲜空气也是好的。 慑于武太后的威严,众侍女谁也不敢阻止婉儿外出,只有小蓉想要劝谏婉儿几句小心身体,可是看婉儿心情不大好,也不忍开口了。 婉儿裹得严严实实的,从紫宸殿走出,信步而行。 紫宸殿外,整座皇宫,都安安静静的。 春风乍起,吹起婉儿的鬓发。 她用力地呼吸了几口,感觉心胸都为之开阔了。 正走着,忽然见到前面远处,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周围宫墙高耸,空寂而森严,那个小人儿站在那里,显得格外地突兀。 婉儿心念微动,不由得加紧了脚步,朝着那个小人儿走了去。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那是个小小的童子,穿着小小的锦裘袍,戴着包耳的帽子,雪团儿一般。 童子似是没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犹怔怔地盯着眼前。 婉儿不禁也随着看过去 那不过是一堵宫墙,因为年深日久,很有些斑驳模样。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00 婉儿觉得有趣,遂微笑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小小的童子闻言,恍然扭头。 似是诧异于婉儿出众的容貌和气质,他微微圆了嘴,连眼睛都睁圆了。 婉儿垂头看着他,也不觉莞尔。 这双眼睛,像极了武曌。 第134章 婉儿温和地朝眼前这个小小的童子笑了笑,已经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 小小童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当婉儿朝她微笑的时候,他垂下眼睛去,盯着自己脚上小小毡靴尖儿上的米珠。 婉儿没有继续盯着他,免得他窘迫,遂抬头看向他之前盯着的那扇墙。 你在看什么?婉儿问道。 小小童子初时只看到了婉儿一人,只觉得这个女子怎么看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温婉娉婷,眉目如画,举手投足之间又有一种不容小视的凛凛风姿。 而这么一位从画中走出来的女子,竟然这么平易近人地问他问题,不像他时常见惯了的人,不是对他陪尽小心地伺候,就是明面儿上不说、其实颇嫌弃他的麻烦。 只有三岁的小孩儿,已经具备了成年人的敏锐洞察力。 他张了张嘴,想回答婉儿的问题。 却忽地看到了婉儿随行的众人 因为婉儿不喜欢被侍从簇拥着,这些人便落了后。 小小童子的脸上现出了些羞窘和戒备,他再次垂下眼睛去,似是讷讷的。 婉儿微诧。 观这孩子的容貌打扮,尤其是年纪,她已经猜到了这是谁家的孩儿。 可是这孩子,似乎性子很腼腆。 这倒奇了! 老话儿不是说,做儿子的是最像母亲的吗? 婉儿向后摆手,挥退了一众随从。 小蓉和赵有福暗暗对视一眼,便引着众侍从向后退了两丈余远。 婉儿于是趋前半步,在童子的面前蹲下.身来。 这样的高度,使得她和这个童子的身高相若,视线近乎平视 儿童心理学上说,儿童面对比自己高的大人的时候,天然地有恐惧感。要消除这种恐惧感,大人就要耐心地蹲下来,和儿童的视线保持水平。 婉儿蹲下.身的当儿,分明看到这个小小童子诧异地张圆了嘴巴。 想必,从来没有人这般对他吧? 这个时代的人,要么就是以长辈的视角俯视他,要么就是以奴仆的身份跪拜他。 婉儿轻叹:大概是这个孩子的眼睛和武曌太像了,还有这容貌,明晃晃地就是他母亲的男版,都让婉儿打心眼儿里觉得熟悉。 这回,可以告诉我,你在看什么了吧?婉儿温和地问道。 小小童子的脸红了。 他嗯了一声,不大好意思直视婉儿似的。 他抬起一只小手指了指身旁的墙:那里,有一条龙。 声音干净清亮,还带着些属于幼儿的奶声奶气。 婉儿微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里是宫内的一处不起眼的廊墙,鲜少有人特意走到这里。那扇墙经年久了,风雨侵蚀,墙上便现出了些斑驳的花纹。 童子所指的地方,蜿蜒盘旋着的,可不就像是一条 这不是龙。婉儿纠正道。 童子皱了皱眉,做思考状:是龙,我认得的! 他极认真地看着婉儿,强调自己真的认识龙。 天家子孙,当然多得是机会看到龙这种图腾的存在。 他对自己的判断笃定极了。 这副皱眉、思考,又特别认真地肯定自己的判断的样子,让婉儿倍觉亲切。 是不是武曌在这样的年纪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模样? 龙是有角的。婉儿耐着性子解释。 她甚至挪步到墙边,手指在那条龙的头部描摹了两下:它没有角。 童子闻言,脸上现出几分困惑。 他也凑近了来,歪着头着实看了一会儿。 不是龙他很失落。 婉儿心中不忍 据说,富有想象力的小孩儿是聪明的小孩儿。而一个孩子的想象力如果被扼杀了,那么他的自信心和创造力就会被扼杀。 在这个封建时代的深宫里,能有这样一个没有被侵染成和所有人一样复杂颜色的孩童,是何等地难得? 婉儿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下子想了这么多。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比之前还要耐心了些:没有角的龙,叫做螭。 吃小小童子砸吧砸吧嘴。 婉儿失笑,一点儿都不怀疑他在想着什么好吃的。 不是吃东西的吃,婉儿笑,是这个字 她拉过童子的小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螭字。 童子盯着手心,表情呆呆的,又怔忡地抬头:螭 对,这个字念做螭。婉儿道。 我都没见过螭。他的脸上挂着遗憾。 婉儿想了想,道:其实这宫中就有很多的,螭。 啊?童子十分意外。 心里一高兴,就拉着婉儿的手,欢悦道:那姐姐带我去找螭吧! 姐姐 这个称呼,让婉儿既觉意外,又觉好笑:你叫我什么? 童子拉住婉儿的手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这和嬷嬷平素教给他的规矩是相悖的,惊得赶忙缩回手,垂手而立,一双眸子暗了下去。 婉儿不喜欢看到那双好看的眸子蒙尘,依旧蹲下.身,莞尔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带你去找螭。 童子闻言,眼睛一亮:我叫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又不懂规矩了,才敛容而立,双手相合朝着婉儿一揖:我叫薛崇文。 果然是太平的儿子,薛家的小郎君。 婉儿默默点头。 这样才几岁的孩子,就被教得这般守礼,也难为这孩子了。 太平的性子是那样的,和薛绍又没什么夫妻感情,这孩子这些年怕也吃了些苦头,还能长成这般,也不容易了! 我姓上官,叫上官婉儿。婉儿也告诉了薛崇文自己的名字。 她担心薛崇文不知道何为复姓,特意强调自己的姓氏。 薛崇文一定是听过这个名字,以及拥有这个名字的人的身份的不一般。因为婉儿马上就看到他圆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面对的就是上官婉儿似的。 下一瞬,这小郎君是不是要被吓得向自己再次行礼,口称上官娘子啊? 婉儿实在不喜欢那幅画面。 她在这个礼教森严的世界中已经见识了太多的规矩,难道还不允许她偷得浮生半日闲吗? 既然互通了姓名,我们便是朋友了。婉儿说着,向薛崇文伸出手。 薛崇文喜欢极了眼前这个好看的女子当自己是朋友,在他的心目中,婉儿又好看又博学。 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拉住了婉儿的手。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初春旷阔的皇宫中游.走,找螭。 行到一处大殿的前面,婉儿指着殿基角处石墙里伸出来的兽首,道:这是螭。 薛崇文好奇地跑过去看了又看,欢喜道:真的没有龙角! 婉儿笑:这是殿中排水的渠道,防止夏日里雨水过多,泡坏了殿基。 薛崇文忍不住摸了摸螭首,似懂非懂。 等到夏日的时候,我要来看看螭怎么排水!他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婉儿,很是崇拜的样子。 婉儿并不在意一个小小孩童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她只是觉得,这样地散心让她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还有那里!她指着远处高处的殿脊。 那里有好多兽头!薛崇文人小,眼神倒是好。 那叫做螭吻,是做殿脊装饰的。婉儿解释道。 薛崇文看向她的眼神,更崇拜了:你懂的真多! 他一时兴奋,连称呼都忘了。 婉儿不以为意:等你长大了,也会懂得很多的。 薛崇文陷入沉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到底是没说。 婉儿看得出来,这孩子聪明,却也心思重。 她便也忍耐下,不去多问。 两个人又携手走了一会儿。 姑姑累了吧?我们歇一歇吧。薛崇文忽道。 婉儿没想到他小小的人儿,竟还知道体贴旁人。 更让她诧异的,是薛崇文对她的称呼:你叫我什么? 薛崇文红了脸。 婉儿正想再问他,是否平时常听他母亲提起自己,忽觉得脚下的土地震动 马蹄子声哒哒哒急响,竟然由远而近冲过来一匹马! 还有一道凄厉的声音呼喊着:闪开!快闪开啊! 婉儿大惊,下意识地把薛崇文往自己的身后扯。 恰在此时,一道身影急飞来,在那匹疯了般的狂奔的马将要撞上婉儿之前,生生扯住了它。 被大力束缚着,那匹马没命地挣扎,马蹄子翻起,咆哮着。 最终还是慑于那人的力气,不得不停止了挣扎。 婉儿惊魂未定,才看清楚那是一匹栗色的马驹。 也幸亏只是一匹马驹,不然再大的力气,恐怕也拉扯不住它吧? 姑姑上官娘子你还好吧?同时两道声音,一个年幼一个年轻,关切地问婉儿。 年幼的是薛崇文。 他也被吓坏了,但是第一反应还是来关心婉儿。 年轻的是那名冲过来大力拦住惊马的人 宋大人?婉儿意外地看着眼前长身而立,一脸关心地紧盯着自己的宋之悌。 宋之悌身上的衣袍都被惊马扯烂了一条,脸上都是汗水。 见到婉儿无碍,还能顺畅地说话,才松了一口气:上官娘子无碍便好!不然,臣罪该万死 宋之悌话未说完,突然旁边蹿上来一个孩童,飞起一脚,踹在了宋之悌的腿上:哪儿来的狗奴才!敢拦本王的马! ※※※※※※※※※※※※※※※※※※※※ 坐着菌的现代百合文《女王攻略》持续更新中,借尸还魂的高管御姐VS不霸道总裁女王的甜蜜爱情~ 小可爱们收藏一下啊~ 第135章 哪来的狗奴才!敢拦本王的马!因为被宋之悌强行拦住了马驹,从马驹上跳下来的孩童气急败坏,一脚狠踹向宋之悌。 此情此景若是换做旁人,恐怕就要被他踹断腿骨了。 宋之悌武艺高强,反应神速,在那一脚差一点点就要挨身的当儿,迅速躲开。 那个孩童一脚没踹实,恼羞成怒,拉开拳架就要一拳头砸过来 哥哥!哥哥快别打了!被婉儿护在身后的薛崇文喊道。 那个孩童的动作一滞,一眼便瞄到了薛崇文,然后便看到了婉儿紧紧牵着他的手,很紧张他的样子。 孩童桀骜不驯地仰着脸,在婉儿的脸上和周身打量了一个来回,面上有一瞬的惊艳,继而就被更强烈的怒意占据了内心。 没有人护着他,也没有这样美丽的女人牵着他的手在意他,这让他的拳头攥得更紧。 谁许你乱跑的!过来!他朝薛崇文喝道。 薛崇文似乎有些怕他,下意识地朝婉儿的身后躲去。 婉儿搂住薛崇文的小肩膀,感觉到这孩子竟然哆嗦了一下。 婉儿的眉头蹙起,眼底划过幽深。 方才被突然闯来的马驹骇了一跳,婉儿平静下来之后,就把眼前这个跋扈的孩童探究了一番。 这样的年纪,这样华贵的穿戴,以及眉眼间似曾相识的容貌婉儿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这个孩童,就是和婉儿所熟悉的历史上有着同样的名字,和最初的封号的,燕王李隆基。 就是在那个历史上,李隆基带兵逼宫,杀死了那个时空之中的上官婉儿。 也是李隆基,诛韦后和安乐公主一党,拥李旦登基,窃取了武周革.命的最终果实。 亦是李隆基,刚愎自用,无视伦常,宠溺佞臣,害得煌煌大唐盛世毁在了他的手上;从那以后,乱世降临,豪强自立,五代几十年的动荡不安,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若说上官婉儿与李隆基有国仇,有私恨,亦不为过。 在这个时空之中,婉儿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和李隆基有着同样名字的人。 虽然他还只是个四岁的孩童,他的这副跋扈霸道、目中无人、不知敬畏为何物的作派,都可想见,他长大之后,会是何等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婉儿甚至思考着一件事:若她在武曌离京的这段日子里,将这个还是小小孩童的李隆基置于死地,将会如何? 武曌会惩罚她,会治她的罪吗? 一定不会的。 但是那样的话,武曌将会面临不堪的局面:她身边的人,杀死了先帝的嫡孙。宗室会如何?群臣会如何? 就算婉儿不亲自动手,而是用计谋借他人之手,也可能陷武曌于为难的境地。 那是婉儿绝不愿看到的。 而且 此人还只是一个孩子,并非十恶不赦,将来如何都是猜测。对一个四岁的孩子下死手 婉儿心里过不去那道槛儿。 李隆基攥着拳头怒视婉儿一行的时候,之前凄厉叫喊着快闪开的马奴,早就趴伏在地上,叩头不止了。 他今日在马监中当值,谁承想这祖宗来了,指明就要骑西域使者刚进贡的大宛马呢? 马奴要被吓死了,忙说使不得,这是西域使者新进贡的,还要等太后和陛下过目。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01 李隆基便恼了,吼道本王是陛下之子、太后亲孙,怎么就骑不得,接着便一脚踢开了马奴。 他好歹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身量小,成马骑不了,就抓了这匹尚未长成的小马驹,不管不顾地冲出了马监。 婉儿见那马奴额上已经磕出血来,心中不忍,忙止住了他,令他起身说话。 马奴知道婉儿的身份,总算心里有了底,赶紧起身,垂手而立。 薛崇文害怕地抱着婉儿的手臂,轻轻扯了扯婉儿的衣袖。 婉儿垂头,和他的一双眸子对上,会意地朝他笑了笑,示意他有自己在,不必害怕。 薛崇文心里踏实了,只瞪着一双熠熠的大眼,看着李隆基。 李隆基见一下小小的马奴都认得婉儿,而自己竟是头一次见到她,心头更气;再看到薛崇文竟然得了倚仗一般,被婉儿紧紧护着,更恼火了,眼看就要爆发。 宋之悌军伍中人,爱惜战马,眼看着这么一匹尚未长成的大宛马驹被李隆基这样糟蹋,胸中就有火气。 加之此前李隆基居然还一脚揣向了他,虽然没踹到,但是这么个小小的孩童,骂他为狗奴才,连太后都信重他,命他在宫中护卫上官娘子的安全,连皇帝都对他们宋家人很客气,这个小小的燕王竟然 殿下!此处为宫禁要地,不宜驰马!宋之悌忍着怒火,朝李隆基拱了拱手。 这话,其实已经算是客气恭敬了,却让李隆基心生不忿:此是我家朝堂,本王想如何便如何,关你何事! 婉儿眉心突地一跳 这话,不就是那个她所熟悉的历史上李隆基小时候说的话吗?还被后世传为佳话的。 有那么一刹那,婉儿双眼微眯:她对眼前这个小小孩童,真的起了杀意。 宋之悌被李隆基的话噎住,一股意气直撞顶门。 殿下这话不对!他大声道,殿下是天家子孙不错,然,就算是太后、陛下之尊,该遵守的规矩,也要遵守! 李隆基被大声吓了一跳,他终究是个小孩儿,面对宋之悌这么高大强壮的男子,还有婉儿这么一个美丽且气场迫人的在旁边,他本能地生出了害怕。 即便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他也不肯软弱下去,犹梗着脖子瞪着眼:敢和本王这么说话,你你叫什么名字?! 宋之悌!宋之悌扬声道,连臣都懒得自称。 好!你、你等着!本王要治你的罪!李隆基喊道。 此时,李隆基的侍从、侍女好几个寻到了这里,看到眼前的情景,他们都骇住了。 一个两个地冲上来,忙向婉儿叩首,又劝着李隆基回去。 婉儿敏锐地发现,其中有一个侍女,眼神在她与宋之悌之前转了两个来回。 婉儿心中冷笑。 李隆基见他们一个个的都那么恭敬婉儿,似乎还很害怕的样子,心里就有些没底了。 他自知惹不起眼前这个女人,便朝着薛崇文瞪眼睛:薛虎头,你给本王过来! 薛崇文小小的身体一抖。 婉儿心生疼惜,更对李隆基心生厌恶。 送你们殿下回宫!婉儿冷着声音,吩咐那一众侍从。 众人见婉儿没有怪罪的意思,忙不迭称是,簇拥着李隆基就要离开。 李隆基不肯就范,却挣扎不过众人。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惹不起眼前这个女人,最终狠狠地瞪了婉儿一眼,还不忘朝薛崇文挥了挥拳头。 一场风波暂时平复了下去,婉儿已经没有了继续散心的兴致。 她问了那马奴几句话,便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于是命马奴牵着那匹小马驹退下了。 多谢宋大人方才出手相救。婉儿朝宋之悌道谢。 宋之悌忙不迭摇手:不敢!这是在下的职责所在!上官娘子太客气了! 他本就敬婉儿如天人一般,此次又是被太后吩咐负责护卫婉儿安全的,当然是乐得为婉儿做一切事。 婉儿这时才知道,武曌特意留下心腹,保护她。 武曌为她考虑得太多,想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人在保护着她。 婉儿心尖儿上泛过酸酸甜甜的滋味。 她更加地想念那个人了。 婉儿领着薛崇文回到了紫宸殿。 这孩子是太平的儿子,如今受了惊吓,带他会紫宸殿暖和暖和,也不为过吧? 婉儿心忖。 最让她觉得古怪的是:薛崇文一个人在宫中逛了这么久,跟着他的随从竟然没有找来? 李隆基胡闹到那个份儿上,他的随从都能很快找到他,婉儿不信薛崇文的随从寻找小主人的能耐差在哪里。 要说差,恐怕就差在这孩子不被在意吧? 婉儿的目光落在跽坐在软毯上正在吃点心的薛崇文。 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刚刚走了那么久,又受了回惊吓,饿着他了吧? 婉儿吩咐紫宸殿的小厨房去做些饭食来,又命人准备热热的甜的浆饮给薛崇文喝。 薛崇文着实饿了,这里又暖和,他大口吃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想到婉儿还在身旁,脸上一红。 姑姑也吃!他把碟中模样最好看的点心捧给婉儿。 婉儿被他干净的眼睛认真地盯着,欣慰一笑。 我不饿,虎头吃吧。她摸了摸薛崇文的脑袋,按下了因为摘下帽子而支棱起来的几根呆毛。 姑姑知道我的小名儿?薛崇文诧异道。 刚才,燕王不是说了吗?婉儿道。 听到燕王,薛崇文脸上的表情低落了下去,愣了几息,才嗯了一声。 婉儿忖着,太平与驸马薛绍不和,也许不会喜欢这个身上流着薛家的血的孩子。 太平的性子又颇类武曌,想来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会多么细心地照料。 这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李隆基比他年纪大些,观今日的光景,恐怕也没少欺负他 若非这些缘故,跟着薛崇文的那些侍从,也不会这么久都不急着找他们的小主人。 也许是因为这孩子的容貌肖像武曌,也许是因为婉儿太清楚一个弱小的孩子,在这座深宫之中是何等的仓皇无助,对薛崇文,她生出了疼惜之心。 虎头的随从呢?婉儿问道。 不知道在哪里。薛崇文老实回答。 他们都不跟着你吗? 他们嗯,他们都是随我自己玩耍的。薛崇文的声音低落了下去。 可以想见,这孩子是何等地不被在乎。 那,虎头喜欢这里吗?婉儿又问。 薛崇文眨眨眼,似乎在反应这里是哪里。 我喜欢姑姑这里!他忽地笑了吗,表达了他对这里的理解。 第136章 春猎一结束,武曌便急不可待地移驾回京。 宗室与群臣,都当她是惦念着京中的政局,怕出状况,不敢耽搁,也都没说什么,一起回程了。 武曌自己却知道,她急切地回来,是太过想念婉儿。 结果呢,她兴冲冲地回来,还特意提前派快马报信,连婉儿迎接的影子都没看到。 武曌当时的脸色都变了。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宫中出了状况。 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冲入了紫宸殿,然后她看到了什么? 紫宸殿是空的。 在配殿里,她才寻到了婉儿正守着一个熟睡的小孩儿? 这是谁家的小孩儿?! 武曌的眼睛都瞪圆了。 有那么一瞬间,武曌的脑袋里,甚至不着边际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婉儿在她离开的几日里,和不知道什么人生下了这个小孩儿! 当然,这是绝无可能的。 好歹,武曌有她的城府,不至于当着从人的面失态。 她挥退从人,面沉似水,指着还在睡着的薛崇文,冷冷问道:他是谁? 此时殿内,除了薛崇文,只有婉儿和她两个人。 婉儿不是不盼着武曌回来,也不是不知道武曌已经入宫了。 因为天气乍暖,薛崇文小孩子家适应不及,感染了风寒。他再乖再懂事,也只是个那么丁点儿的孩子,病了难受,身边没有亲近的人照顾他,难免黏着婉儿。武曌入宫的时候,婉儿刚哄着他睡着了,于是便错过了迎接的机会。 婉儿怎么能看不出武曌在生气? 此刻,若是换做旁人,而不是自己在她面前,只怕她早就雷霆大怒,而不是引而不发了吧? 婉儿心忖。 你回来了?婉儿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婉了些。 她想念武曌,想念得紧,如今终于看到这个人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婉儿的第一反应,是想冲过去,扑到这人怀里的。 武曌听到她的语声,冰冷的脸上,有了几丝解冻。 嗯。武曌闷声应了一句。 她自己朝薛崇文酣睡的床.榻走了过去,站在榻前,低头看着薛崇文无知无觉熟睡的小脸儿。 虎头?武曌蹙了蹙眉,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还行,还认得自己唯一的外孙。 婉儿心道。 武曌岂会看不出她心中所想,轻嗤一声:他和太平小时候长得像,朕自然认得。 果然。 婉儿暗自点头。 武曌平日里懒得见儿孙们,请安能免则免。若非薛崇文与太平小时候长得像,恐怕也不会让她这么快就认出来。 他怎么跑这儿来了?武曌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已经透出些不耐烦来。 机缘巧合吧。婉儿轻声道,生怕吵醒了小孩子似的。 偏巧,薛崇文或许是做了噩梦,小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同时还哼唧了两声。 然后,武曌就看到了让她觉得极其诡异的一幕 婉儿竟抬起一只好看的手掌,动作轻柔地抚了抚薛崇文的额头。 薛崇文大概是感觉到了,眉头稍展,竟重新安然睡过去了。 这可让武曌心里十分地不舒服了。 在她的认知之中,婉儿的身心、婉儿的一切,都应该是属于她的,就算是薛崇文只是个那么点儿的小孩儿,婉儿摸摸他的脑袋也不许! 何况还是动作那么轻柔地摸摸? 所以,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武曌刚刚有所舒缓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想喊人,终是犹豫了 她不介意吓醒薛崇文,吓哭了他,她都不在乎。 但是婉儿这小东西,明显是不想薛崇文被吵醒的 武曌赌气地哼了一声,站起身就往外走。 婉儿察觉到她的势头不对劲儿,忙一把扯住她。 去哪里?婉儿压低了声音问。 武曌心里堵得慌,不得不也压低了声音:让他们把他抱走! 声音虽低,语声不善。 婉儿拉扯着她衣袖的动作一僵。 他还病着呢!婉儿道。 武曌一股火气直撞顶门:他病着就传太医,该瞧病瞧病,该喝药喝药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又低喝道:他有爹有娘管!让太平来,接他回去! 婉儿于是知道武曌是动了真气。 她隐约觉察到武曌因何而气,却又摸不切实。 如果真的是她猜测的那个原因,那也太幼稚了吧? 婉儿很有些哭笑不得。 暂时让他在这里睡着,别吵醒他,好不好?婉儿耐着性子,与武曌商量。 如此,武曌倒不好再继续发脾气了。 随你!她冷哼着,甩袖离开。 武曌离开之后,婉儿颇有些无语。 她知道这么着不是个事儿,她绝不想让武曌生气的。 这件事,还是解释清楚得好。 婉儿于是悄悄唤来小蓉,让她小心守着薛崇文,有什么情况就及时向自己禀报。 嘱咐了一番之后,婉儿来不及更衣,就去了紫宸殿的正殿。 不及更衣的不止婉儿一人。 武曌此时就端坐在紫宸殿正殿里,她惯常坐的那张书案的后面,依旧是回宫的时候,穿的那身衣衫。 而她面前的书案上,铺着一摞摞的奏折。 这是赌气坐着处理政事呢? 婉儿无语地暗自摇头。 婉儿在外远远地看了一圈,发现殿内不止武曌,下面还跪着两个人。 看身形,一个高壮的是宋之悌;另一个是一个女官打扮的人,看不到面目,应该是不认识。 婉儿皱眉,已经隐约猜到武曌在调查什么事了。 里面的对话,音声不高,婉儿听不真切。 正犹豫着要不要此刻进去的时候,婉儿忽觉身后有脚步声。 回头,看到赵应领着一个中年内监走了过来。 看那个中年内监的服色,品级不高不低。 赵应一眼瞧见了婉儿,马上赔了笑脸儿:给上官娘子问安! 婉儿谦声含笑,朝他点了点头。 赵应身后的那名中年内监,听到上官娘子四个字,吓得扑通跪了下去。 老奴糊涂!差点儿伤了上官娘子!请上官娘子恕罪!老奴回去就打杀了那小奴才,给上官娘子出气!中年内监叩头不止。 婉儿听得没头没脑,以目视赵应,这是怎么个意思? 赵应嘴角抽抽,一把把那名内监拎了起来,低声骂道:你老糊涂了!这是什么地方,也敢这么大呼小叫的! 中年内监于是瑟瑟不敢出声了。 婉儿听了赵应简单的几句解释,才知道这名中年内监是马监的管事,因为前日李隆基擅自动了马监里的马驹,马驹在宫中狂奔,险些撞了婉儿,这马监管事要被吓死了。 婉儿于是想到,一定是马监管事本想俏没声儿地息事宁人,毕竟涉事的双方一个是上官娘子,一个是燕王李隆基,他谁也惹不起。可谁承想太后回銮就问起此事,马监管事自然就明白太后最大的可能是偏向谁了。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02 一想到自己牵扯进了这种疑似后宫的事,婉儿就觉得头疼 从来宫斗复杂,何止复杂,还要牵连进许多人命。 那名马奴何在?婉儿问道。 马奴?马监管事愣了一下。 老奴这就抓了他来,任由上官娘子处置!他自以为领会了婉儿的意思。 婉儿无语,深觉宫中的风气还真是不可理喻。 他尽了职责所在,为什么要处置他?婉儿质问。 啊?马监管事懵了,这 还是赵应反应快:上官娘子问你话,你就如实回答! 诶诶!马监管事忙应声道,那小奴才就在马监里 婉儿定定地看着她:我的意思,任何人不许为难他,你可懂了? 马监管事不是纯然的傻子,呆了两息,忙一叠声道:懂!懂! 总算是没让那个无辜之人被牵连,婉儿稍松了一口气。 她很清楚,在这样的封建皇宫里,无辜的人被牵连,甚至丢掉性命,绝不是她一人之力能够挽回的。可那终究是一条生命,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改变,终究要有人去做,才行。 所谓盛世,所谓煌煌上国,从来都不是,也不该是,只有物质上的富足,和军事上的强大而已。 此时,殿内回太后话的宋之悌及那名女官垂手退了出来。 两人看到婉儿,忙行礼问好。 婉儿这才看到,那名女官打扮的,就是那日李隆基身边的侍女之一,也是多看了她和宋之悌两眼的那个。 婉儿朝他们点点头,没说什么。 两个人相继退下。 殿内又有小内监赶了出来,特意向婉儿太后懿旨 太后口谕,上官娘子回去吧,不必在这里候着了。 听着很平常的一句话。 接着小内监就引着那马监管事进去问话了。 婉儿于那平常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武曌现在,不想见她。 还是生气啊! 婉儿默叹。 婉儿没有离开,仍是候在殿外。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是武曌再传旁人来见,她也要等在这里,直到武曌肯见她为止。 婉儿不想让两个人之间出现嫌隙 这么多时日,相思都无处排解,怎么舍得再生罅隙? 或许,武曌也有着和婉儿同样的想法。 马监管事离开之后,婉儿便被召了进去。 婉儿暗自称幸,脚步已是迫不及待。 进入殿内,空旷旷的,不见旁人。 武曌仍维持着之前的坐姿,在案后擎着一本奏折,不肯分给婉儿一个眼神。 既然没有旁人在场,婉儿便放开了些。 她没有行礼,而是径自走向了武曌的身后,双手按在武曌的肩头,微微用力,为武曌舒缓筋骨。 双肩上鲜明的触感传来,武曌攥了攥手中的奏折。 早在婉儿进入殿内的时候,武曌的心思就没法专注于奏折之上了。 许久不曾亲.近的身体近在咫尺,武曌胸口间腾烧起一股子燥.热 她突然丢开奏折,拉扯着婉儿的手腕,把婉儿捉到了身前,禁锢在了自己和书案之间。 看到婉儿咬住了嘴唇,武曌心内划过不忍。 可是,那个问题她还是耐不住,想要问出口:你是想要一个孩儿吗? 第137章 你是想要一个孩儿吗?武曌问,质问的意味。 婉儿被她双臂用力,禁锢在她的身体和书案之间。 按理说,武曌质问的语气,还有她现在散发出来的冷凛的气场,婉儿应该害怕的。 也许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久了,彼此太过了解,婉儿看着这样的武曌,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 相反,婉儿于武曌的质问之中,捕捉到了旁人不易察觉的,委屈的意味。 婉儿觉得心疼起来。 婉儿听到来自心底的,幽幽的叹息。 她没有任何挣扎,而是身体向前倾,将武曌的脸搂靠在了自己的胸.口。 于是,两个人变成了相依相偎的姿势。 武曌听着婉儿的心跳,嗅着属于婉儿的气息,躁乱的心情,才觉得好受了些。 我对虎头好,不是因为想要一个孩子。婉儿柔声道。 武曌脸贴着她的心脏,没有作声。 婉儿只得又道:因为他长得很像你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便觉得像极了你 武曌闻言,心头划过异样的感觉,有些甜蜜,还有些苦涩。 若朕是男子,就能和你诞下孩儿武曌闷声道。 婉儿微诧,自怀中捧着武曌的脸。 武曌被她盯得心里别扭,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婉儿感觉到她在钻牛角尖儿,俯身过去,在她的唇边,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武曌: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说好不再提这件事的。 武曌被她说中心事,张了张嘴,终是道:那你与朕说实话,你想要一个孩儿吗? 婉儿诧异,轻轻一笑。 你笑什么?武曌蹙眉。 我笑阿曌像个孩子,我又何需孩儿?婉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朕哪里像小孩儿?武曌股了腮帮,别扭。 还说不像? 婉儿默默摇头。 好了,不纠结这件事了,好不好?她勾着武曌的手指,轻轻拉了拉。 武曌的心情好了许多:既然不纠结这件事了,就让他们传太平,把虎头接回去。 为什么这么急?虎头还病着,等他好了再议,如何?婉儿道。 武曌于是闭嘴不语了。 这让她怎么回答? 难道她一个做人家外祖母的,要说害怕那么丁点儿一个小孩儿,和她抢婉儿? 还是让她说出真实的心理,其实是在吃那小屁孩儿的醋? 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武曌于是又纠结了。 灵机一动,她正色道:虎头是外男,不方便、不适合长久在宫中。 这道理,似乎很说得过去。 可是,婉儿却摇了摇头:他才多大的小人儿?哪里就不方便了?而且 身为一个从现代社会穿越的人士,婉儿心里男女平等的理念,并没有因为十几年过去了,而有所削减 虎头与燕王,同为阿曌的孙辈。燕王能养在宫中,虎头又差什么呢? 武曌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不合礼法的话来,马上摇了摇头,道: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婉儿存心与她掰扯。 武曌皱眉,觉得婉儿怎么突然就胡搅蛮缠起来? 燕王是李氏子孙,如今又过继给皇帝,兼祧两房,是正八经儿的亲王。虎头是太平之子,太平是长公主,已尚驸马,又有自己的府邸,偶尔入宫倒也罢了,没有长久逗留的道理。武曌道。 若非和自己理论的不是婉儿,武曌才没有耐心细细掰扯。 长公主是阿曌的女儿,陛下是阿曌的儿子,一个是女儿之子,一个是儿子之子,又有何差别?婉儿不甘地追问道。 女儿和儿子当然是不同的!儿子承继宗祧,女儿武曌突地噤声。 以她之聪慧,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话矛盾在何处了。 婉儿含笑瞧着她。 这么瞧着朕做什么?武曌不自在了。 阿曌也知道儿子才能承继宗祧啊!婉儿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武曌哼了一声。 又道:朕和他们不一样! 阿曌是想说,你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人,你是震烁古今的唯一一人吗?婉儿仍是含笑道。 你在讽刺朕?武曌皱眉。 我怎么会讽刺你呢?婉儿轻轻摇头。 看着眼前人,婉儿忍不住倾身过去,又在武曌的另一边唇角,吻了一下。 这个吻,就像是一桶冰水浇在了烈火之上,让武曌的火气都消失殆尽。 你想说什么便说,不用绕弯子讽谏。武曌道。 是了!阿曌是明君,才不至于讽谏。婉儿又朝武曌眨眨眼。 武曌无奈地撇撇嘴:快说! 婉儿于是双臂环了她的脖颈,这一次,她再不想顾忌这里是紫宸殿,是处措朝政的所在了。 阿曌想过以后的事吗?婉儿问。 以后的事?武曌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朕正当盛年,而且大事未成,现在考虑那些,太早了些。武曌道。 她的意思,婉儿明白 如今她还是太后,登基大事未成,考虑百年之后继承人的问题,为时尚早。 婉儿则摇了摇头:既然大事迟早要成,不妨早做打算。 这句话,让武曌沉默了。 如今的皇帝,是她的儿子。将来就算是她成了古往今来唯一的女皇帝,百年之后,继承人不还是她的儿子? 而她的儿子姓李,她折腾了几十年,到头来还是不得不还位为李氏,不能不说是一场空。 这是武曌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第一次思考,就让她心里抑郁了 如果她是男子,那么她必定能与婉儿诞下孩儿,那么她们的孩儿,必定会承袭她的皇位。 可是,事实却是 武曌心中所想,婉儿能猜出个大概。 这些话其实她原本不想这么早就说出来的,但是武曌此刻惶然的表情让她心疼。 而且,如今李隆基是那样的,武氏子弟又狼子野心,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若这些人当真是帝王之才,哪怕只能守成也就罢了,偏偏他们一个两个的野心比谁都大,能为比谁都差。 婉儿又怎能看到几十年后,武曌呕心沥血创下的基业,毁在这些不肖子孙的手中? 幸好,现在着手准备,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于是向武曌侃侃而谈道:我昔年在书中读到海外有一个英吉利国,他们的皇帝就是女子。 武曌听得一怔:天下真有女皇帝? 她一直认定自己将来是唯一的一个,开天辟地第一个女皇帝。 婉儿暗暗吐了吐舌头:中国你当然是第一个,可是外国就不是了。 为了支撑自己的论点,婉儿只好继续诌道:其实上古时候,还有娲皇,也是女子之身。西方有一个叫埃及的国度,他们那里也出过女皇帝;极北之地,还有一个国家叫俄罗斯,他们那里女皇帝百年之后,就传位给了自己的女儿 娲皇氏是上古传说里的武曌突然住了口。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婉儿,足足看了几息:你刚才说什么埃什么?还有什么斯? 埃及,俄罗斯。婉儿答道,心中好笑。 埃及?俄罗斯?武曌有点儿咬舌头。 她狐疑地盯着婉儿:你别来唬朕!朕也读过许多书,怎么没听说过这些国? 你当然没听说过这些国家啊! 婉儿偷笑。 她的脸上却是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世上的书何其多?未必阿曌就都读过。 朕没读过的,难道你就读过?武曌挑眉,总觉得婉儿的话似乎哪里不对劲儿。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婉儿正色道。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从哪本书里读到的?武曌追根究底起来。 这一次,婉儿被问住了。 不过,她也有对付的法子:记不得了。 见武曌将要发作,婉儿忙扬着下巴道:阿曌读过的内容,难道都能记得出自哪本书吗? 这话倒也不错。 武曌疑惑地看着婉儿,脑中将婉儿刚才说过的话,又转了两个来回,脸色微沉:朕倒不知,太平还有这样的心思! 哪儿跟哪儿啊! 婉儿不解。 武曌的第一反应是太平生出了和自己一样的心思,太平自幼和婉儿交.好,难道是想借着婉儿,在自己这里走捷径? 但是观婉儿的反应,又着实不像;而且这样怀疑自己的爱人,也很说不过去。 朕以为武曌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婉儿明白了,脸色有些难看:阿曌以为,我在为长公主做说客? 武曌更尴尬了。 是朕误会你了。武曌觉得还是知错认错吧。 婉儿面色稍缓。 她从来不想做任何人的说客,她的心里眼里只有武曌一人。 可若论将来,武曌一旦成为女帝,谁有资格做她的继承人,遍观武曌所有的子侄,也唯有太平算得上是可塑之才。 两个人相对无言半晌,还是婉儿先开口:阿曌觉得长公主如何呢? 武曌明白婉儿在说什么,迅速地摇了摇头:她不行! 为什么? 这条路千难万险,朕只愿她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武曌道。 原来如此。 武曌的想法,大概就是全天下绝大多数母亲的想法吧? 对于女儿,她们总是希望平安顺遂,而不奢望女儿能有什么大的成就。 这样的想法,说是爱女心切,其实又何尝不是男.权之下,做母亲的无奈之举?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03 哪怕是如武曌这样的女人,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也难以摆脱这种想法。 阿曌觉得,一个女人,拥有无上的权力,这不算是好吗?婉儿问道。 武曌深深地看了婉儿一眼,平静道:无论是谁,拥有无上的权力,自然都是好的但是,做母亲的心就是如此,只盼着自己的女儿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那一眼大概的意思,无非是你不是做母亲的,你不会懂得做母亲的心情。 婉儿抿了抿唇 她不是做母亲的,但是她也是女人,她明白像她,或者说像武曌这样的女人,什么事才能让她们真正地快乐。 那么,阿曌想过,自己做的这些事,是杨老夫人希望你做的吗?婉儿认真地看着武曌。 这个角度堪称别致,武曌还真的被问住了。 婉儿没有停顿,紧接着又问道:还有,长公主想要的是什么,阿曌想过吗? ※※※※※※※※※※※※※※※※※※※※ 我在认真地架空,嗯~ 第138章 你的意思是,太平喜欢权力?武曌皱眉。 长公主究竟想要什么,我不知道,婉儿微微一笑,只是人人都说,长公主肖像太后。我想,这话不无道理。 他们是说太平长得像朕,又不是说别的。武曌仍不认同。 那阿曌也觉得,长公主除了容貌,别的地方就没有像你的了?婉儿追根究底起来。 武曌拧起的眉头始终没松开。 她听了婉儿的话,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婉儿便安静地等着她思考。 太平的性子太跳脱,还胆大!当着自己爱人的面,武曌并不回避对女儿性格的判断。 然后她就看到婉儿轻笑起来。 笑什么?嗯?武曌不解。 我笑阿曌的性子,难道不跳脱、不胆大吗?婉儿道。 若非跳脱胆大,又怎敢做天下人都不敢做的事?婉儿很为自己的爱人骄傲。 武曌喜欢听这话,嘿然一笑:话是这么说。可惜太平不是朕,她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自小就被朕宠坏了。她能担当什么大任? 阿曌没有给长公主机会,又怎知她不能担当大任?婉儿反问。 你倒是对朕的这个女儿,颇为看好?武曌觉得奇怪。 因为阿曌的儿孙子侄之中,唯独长公主有资质。唯独长公主有承继大统、不至于将大好江山毁掉的资质。 婉儿没有挑明,她相信武曌明白自己的意思。 未必吧?武曌似不认同,武氏子弟颇多,朕不信连一个像样的都挑不出来。 武氏一门只能出一个武曌,旁的人,守成都难,遑论其他?婉儿摇头。 诶?你对朕的评价颇高啊!武曌眨眨眼。 我说的可是实话。婉儿也朝她眨眨眼。 可你说服不了朕。武曌微笑。 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婉儿道。 打赌?如何赌? 赌我能为阿曌培养一个未来的帝王。婉儿端然道。 帝王?武曌来了兴致。 你是说太你是说虎头那小子?他不行!武曌摇头。 为何? 他身上流着薛氏的血。在武曌的心里,身体里一半的血统来自薛氏,这便是虎头的原罪。 我身上流着上官氏的血。婉儿针锋相对道。 既然武曌十分不认同太平与薛绍的婚事,那么婉儿这个爱人呢?这个和武曌有着灭族之恨的爱人呢? 武曌果然被婉儿问住了。 你和他怎能一样?武曌讷道。 皆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婉儿平静道。 武曌凝着婉儿,半晌没言语。 她总觉得此时的婉儿,和平时很不同。 可究竟是哪里不同,武曌又说不清楚。 也不知那小子怎么都合了你的眼缘!武曌最终叹道。 阿曌将来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婉儿的双眸中有星亮闪烁。 武曌暗叹,忖着莫不是婉儿这小东西对那小子生出了同命相怜之感? 就算是那样,也不至于动了这副心肠吧? 托付江山,不是闹着玩儿的。 武曌深觉这样决定一件大事疑似儿戏,可她又禁不住相信婉儿的眼光。 她想着等虎头那小子睡醒了,得好好考较考较他,嘴上又忍不住纵容自己的爱人 你是打算留虎头在宫中教养? 是。我想做他的老师,教他读书明理做人。婉儿直言不讳。 只教他一人? 对,只教他一人。 武曌于是迟疑了。 其实朕倒觉得,你可以连同朕的孙儿们和武氏的侄孙们一起教导。这样,将来无论谁都是你的门生。 将来无论谁坐了天下,都是你的门生,都会对你礼敬善待。 这就是武曌未曾说明的意思。 她如此说,又何尝不是借此为婉儿留一条后路? 就算是将来她功败垂成,甚至不得善终,婉儿有教导嗣君的恩情在,那个将来可能做皇帝的她的弟子,也会对她网开一面。 如同当年,因为做了高宗皇帝的老师,薛婕妤就算是被搅进上官仪之祸中,也没有人将她如何,后来她还能顺利地离开深宫,颐养天年。 婉儿又如何听不出武曌的打算? 她心中十分地感动,却也坚定地摇了摇头:无论将来如何,我绝不选择别人。 明面上,婉儿是在回答武曌绝不选择别的子弟做学生,其实是在表达自己的心 无论成败祸福,她都只选择武曌一人,生死相依。 你啊!武曌心疼地抱紧了她。 婉儿靠在武曌的怀里,感觉到她的体温,忍不住脸颊贴着武曌的脖颈,小猫儿似的蹭了蹭。 武曌被她蹭得心头躁动,微哑了嗓子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如今我们做些旁的事可好? 婉儿的心脏突突急跳 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曌还没沐浴婉儿呢喃。 我让她们准备着,我们一起洗武曌说着,就要抱了婉儿起身。 好 等到婉儿在寝殿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竟都这个时辰了?! 婉儿暗叹惭愧,忙挣扎着起身。 被身后武曌的手攀住,环在了腰间:急什么? 因为情.事和刚刚醒来的缘故,武曌还带着些鼻音。 婉儿哭笑不得。 怎么能不急呢? 之前在紫宸殿正殿里,是那么个情状,武曌刚见了人,问了事,两个人又说了那么正经的、重大的事,后来亲上了,就浑然忘我了。 她们都不是普通人,一举一动皆牵涉大局。如今不管不顾地昏天黑地,外面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 不用急,由着他们折腾去!武曌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在说梦话。 婉儿诧异地看着她:这决不是梦话! 武曌感觉到怀里人的僵硬,这才舍得睁开一只眼睛:跪的跪,请罪的请罪,由他们去 什么叫跪的跪,请罪的请罪? 婉儿更躺不住了。 轻挪开武曌禁锢在腰间的手臂,婉儿忍着羞意,从地上捡了一件件的内衫外衣穿了。 她们两个已经记不得做过多少次亲密之事,每次都激烈得让人没脸回忆。 婉儿刚套上中衣,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武曌坐起身来,无奈地瞧着她。 婉儿回头瞥一眼,就瞥见了武曌雪白的胸.口,吓得赶紧扭过头去。 不能看!不能看! 看了就又爬不起来了! 武曌半是惺忪的,这会儿被婉儿一瞥一扭脸,瞌睡虫都不见了踪影。 朕的样子很难看吗?她瞪婉儿,特别想抓了婉儿来,继续纠.缠个天荒地老。 婉儿则看都不再看她,从地上抓起一件衣衫丢给她:快穿衣服!还有正经事呢! 武曌气哼哼地接住衣服,刚想往身上套,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婉儿被她笑得莫名,不得不扭身看她。 武曌朝她扬了扬手里的那件亵.衣:穿错了! 婉儿大窘:怪不得她刚才匆忙套上衣服之后,就觉得身上哪里不得劲儿。 卿卿不觉得太松快儿了吗?武曌还在哈哈笑。 确实挺挺松快儿的 可怜她发育得实在不及武曌那么丰.满。 婉儿涨红了脸,冲过来,就要从武曌的手里抢回自己的亵.衣。 武曌手一抬,轻松躲开,然后猝然发力,扯住了婉儿的手腕,压向了床.榻:宝贝儿,我帮你换过来 宝贝儿 婉儿的脑袋里晕乎乎的,觉得四肢百骸都不属于自己了。 重新平静下来的时候,婉儿浑身上下都酸酸软.软的。 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她突然生出感慨。 接着就摇了摇头。 温柔乡英雄冢。她不是英雄,温柔乡也会消磨了她的意志。 得爬起来战斗啊! 凭着意志力,婉儿再次挣扎地坐了起来。 武曌在榻内支着下颌,挺无语地摇头。 朕让你不够累吗?她还挺感慨的。 婉儿丢给她一个不许再说了的眼神。 武曌没再闹婉儿。 两个人依旧没唤侍女,各自穿好了衣衫。 此时已经过了掌灯时分,外面的天都黑透了。 赵应在前面打着灯笼,武曌攥着婉儿的手,往紫宸殿正殿的方向走。 婉儿就知道,那里现在肯定有事情发生。 路过配殿的时候,武曌忽然停住脚步。 他怎么在这儿?武曌指着配殿里面的虎头。 被婉儿扯了扯衣袖,才恍然大悟,想起前情过往来。 婉儿嗔怪的眼神丢过来,武曌歉意地抬了抬手,那意思朕知道了,朕都记得呢。 婉儿于是懒得再与她计较。 武曌拉着婉儿又往前走。 刚走了几步,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扯着婉儿又折了回来。 这东西怎么在这儿的?武曌指着配殿里面的案上的一只金丝小笼子。 那里面,是她特意给婉儿准备的礼物。 那东西怎么跑这儿来了? 薛崇文正趴在小笼子前面,玩得不亦乐乎。 武曌的声音不低,薛崇文听到了,吓得惊骇地看过来。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和金丝小笼子里被打扰了啃果子的松鼠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很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第139章 薛崇文看到武曌,颠着小脚步跑了出来。 他跪伏在地向武曌行礼,奶声奶气地口称太后。 是太后,不是外祖母 武曌咂摸咂摸这滋味。 行吧,外祖母什么的,把她都叫老了。 你认得朕?武曌不动声色地开口。 印象之中,薛崇文记事之后,只见过她一次才对 就是前些日子,封他为长安县男的时候,太平后来带他入宫,谢恩来着。 薛崇文仰起脸,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武曌:认得。 武曌被那双纯澈的眼睛盯着,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 这孩子是太平唯一的孩儿,因为是薛绍的儿子,始终被武曌刻意疏远。 即便那次太平带他入宫谢恩,武曌都没召他近前来说话,只远远地叩了头就令他退下了。 如今这样近距离地面对着,武曌才第一次意识到:这孩子的容貌,是真的像太平。 一种叫做血缘牵连的东西,没征兆地在武曌的心头腾起。 她的眸子深了深:你如何认得朕的? 薛崇文看着武曌的同时,目光忍不住朝婉儿所在的方向瞥了瞥。 婉儿朝他温和地笑了笑,薛崇文心里面的那点儿紧张,也瞬间荡然无存了。 他依旧仰着脸,圆着大眼睛回道:臣见太后容貌,和阿娘很像。太后的衣服,又很好看。 他竟照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臣子奏对的样子回话。 武曌见他一副小大人模样,口中称臣,嗓音却奶声奶气的,不禁莞尔。 到底是小小的童子,武曌身上的裙裳的服制花纹,于他而言还是太过复杂了些,说到最后,他也只会用很好看来形容。 武曌令薛崇文起身说话。 然后,她耐着性子点指着衣衫上的花纹,解释给薛崇文听:这是凤纹,这是祥云只会说很好看,当心别人笑话你。 薛崇文咧嘴笑笑,便顺着武曌的手指,盯着那些好看的纹路。 很是向学的样子,更讨武曌的喜欢。 太后停步不走,旁人谁敢催促? 于是所有的随从都停在远处,静候太后教导薛小郎君。 婉儿乐见武曌喜爱薛崇文,自然也陪在旁边看着。 赵应是众随从中离得最近的。 他也是最有眼色的那个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04 他提着手里的灯笼,随着武曌的手指点指的位置随时照过去,生怕薛小郎君看不清楚那纹路。 薛崇文到底是个小孩子,再聪敏也不会像大人那般想得多。 他此刻的全副心思,都被武曌点指的花纹所吸引。 忽的,他眸子一亮:这是龙!不是螭! 他一时间忘记了尊卑长幼之别,忍不住小手按在了武曌襟侧的绣纹上。 赵应离得最近,闻言,赔笑的脸瞬间煞白。 他心脏突突,腿发软,差点儿丢开灯笼,去捂薛崇文的嘴。 武曌所有的衣衫上,都绣着龙纹和凤纹两种 龙纹是她成为太后称制之后,特意命令内工绣的。 而且,那条龙纹,还是以雌.伏的姿态,屈居于凤纹之下,俨然就是她那做皇帝的儿子,面对她的时候的瑟瑟发抖、如履薄冰。 武曌当初命内工照此缝制她所有的衣衫的时候,内工们都要被吓死了。 这是违制,掉脑袋的罪,谁都知道。 太后手握实权,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要了任何人的命,她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做;掌管内务的内监甚至连自己的后事都悄悄安排好了。 然而,若干时日下来,这样违制的大事,别说臣子们了,就是诸位宗室,就是皇帝本尊,都没人问津。 那么大喇喇的绣纹,不可能没人发现。 所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没人敢问。 于是,众内工也是放开胆子做了。 太后如此服制,便成了循例。 武曌曾经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婉儿听。 这么样的一群人,你说,朕怕他们做什么?武曌嗤笑,下了结论。 婉儿听了也觉得可笑。 臣子如此,宗室如此,皇帝更如此,的确是没什么可怕的了。 赵应是个内监,内监都擅长察言观色,脑瓜皮儿比谁都薄。 薛崇文童言无忌,无意中直指连朝中众位大人,甚至说句冒犯的话,直指连皇帝都不敢指出的要害,赵应怎能不怕? 武曌倒是浑不在意,她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你认得螭?她问薛崇文。 薛崇文眉眼弯弯:姑姑说,有角的是龙,没有角的叫螭。 姑姑?武曌挑眉。 姑姑还带我去找螭薛崇文忽的想起了什么,垂下头去。 都怪我不好,差点儿让姑姑被马儿撞到他说着,大眼睛里蓄了泪水。 婉儿在一旁看得心软。 武曌却已经明白他口中的姑姑是谁了。 她回头瞥一眼婉儿,那意思朕都不知道,你成了他姑姑了? 婉儿感知到她眼神中的无语,不禁好笑。 武曌很快就转过头来,像是根本就没看到薛崇文眼中的泪水。 以后不许叫姑姑。她肃着脸道。 薛崇文愕然地张大嘴,显然是对不许叫姑姑这件事,很是疑惑不解。 要叫师父。武曌又道。 薛崇文更诧异地眨眨眼:师父? 怎么?不愿意吗?武曌板起了面孔。 薛崇文赶紧使劲儿摇头。 他明白师父是什么意思,就像就像教李隆基武功的那些人。 所以,姑姑会武功? 不对,不许叫姑姑了 所以,师父会武功? 薛小郎君不明就里地看婉儿,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婉儿着实看不下去武曌板着面孔吓唬小孩儿,遂走了过来,蹲下.身,拉着薛崇文的小手。 以后,我做虎头的师父,教虎头读书,好不好?她温声道。 灯烛的柔光,映在婉儿的面庞上,像一幅画 薛崇文想都没想,使劲儿地点头:好! 接着,又不忘了新的称呼,他甜甜唤道:师父! 武曌站在那里,看着婉儿蹲下.身去对着薛崇文。 一大一小师徒两个,感情甚笃的样子。 武曌不耐烦地撇了撇唇。 她才不会承认,婉儿对一个小屁孩儿,还耐心地蹲下.身去对待,这让她唇齿之间有一种疑似酸溜溜的滋味。 慈母多败儿! 武曌心里暗哼了一声,已经在心里盘算着,以后得对这小子严格些。 不想再继续观摩这师徒两个相得的画面,武曌幽幽地开口了。 你逗弄那松鼠做什么?那是朕给你师父的礼物。 这个你指的,当然是薛崇文。 此言一出,婉儿和薛崇文都是一愣。 这人春猎几日,竟还记得给自己捉了只松鼠回来做宠物? 婉儿心忖,心底晕上暖意。 薛崇文则根本没想到这只松鼠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师父的,张了张嘴,还是如实道:我看它好像饿了,就拿了果子喂它。 婉儿怕武曌再绷起脸吓着小孩子,忙接过话头儿,朝薛崇文和声道:松鼠长在树林中,更喜欢吃坚果等物。 坚果?薛崇文好奇地问。 不错。婉儿点点头。 又转脸向武曌道:妾带着薛小郎君取些坚果类来喂松鼠。 眼看着属于自己的小东西,要领着这小崽子离开,武曌很想说不许。 可那样显然就是不讲理。而且,和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孩儿一般计较,也不像样。 好歹,她也是做人家师娘的咦?她不是这小崽子的外祖母吗? 这都什么辈分! 脑袋里萦绕着朕好气哦,却只能由着婉儿领着薛崇文去找吃的喂松鼠的武曌,很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她憋着一股气,大步流星地来到紫宸殿的正殿。 殿内果然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哼!很好!正好撒这口气! 武曌心道。 她在书案后面,自己专属的位置坐了,俯视着跪在下面时间不短的那个人。 皇帝怎么在这里?武曌明知故问。 从她的语气之中,隐隐有压迫之意,让早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说辞的李旦,禁不住又紧张起来。 不由自主地连续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李旦的心脏还是怦怦直跳。 他深深地拜伏下去:儿臣来向母亲请罪。 即便已经正式登基为帝,面对强势的母亲,他还是不敢自称朕。 哦?这话从何说起?武曌继续明知故问。 李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于私,儿臣教导无方,燕王纵马,险些伤到上官娘子;于公,儿臣身为天子,御下失措,以致险些酿成事端。 他说着,咚地叩头在地上:请母后治罪! 因为天寒,地上打了地龙,又铺了一层厚实的地毯,李旦这个头磕下去不觉得如何疼。 他倒宁可磕得狠一些,最好磕出血,这样也比好不容易说出这些话之后,面对母亲无声的俯视,更让他好受些。 殿内无声。 良久,武曌才像是忽然醒过神来,唇角勾起一个看不到笑纹的笑来。 好一个,于公于私!她望着李旦跪伏的方向。 李旦的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不过武曌慢条斯理地开口。 李旦最怕的就是不过两个字,赶紧又是一个头叩在了地上:母亲恕罪! 朕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什么?武曌微笑。 李旦要被你急什么吓死了 他的母亲身强体健,精力比他都旺盛,春猎的时候骑马射箭比他都厉害得多他不敢急了,再也不敢急了! ※※※※※※※※※※※※※※※※※※※※ 婉儿:看把孩子吓的。 阿曌李旦虎头: 坐着菌的百合现代甜文《女王攻略》勤奋更新中,小可爱们收藏支持一下哈~ 第140章 儿臣不急儿臣不敢急了!李旦吓得又使劲儿叩了一个头。 他是个文弱书生,前前后后三个头磕下来,脑子里已经出现了晕眩之感。 武曌居高临下,看着他这副不堪的模样,心里面已经很觉不屑了。 这么丁点儿的胆子,还是个做皇帝的呢! 连只有三岁的虎头,胆子都比他大! 武曌很是生出了一种,朕怎么会生出这样没骨气的儿子的感觉。 一个没骨气的软柿子,再捏下去,武曌都觉无趣得很。 你起来说话吧!她朝李旦摆摆手,不耐烦。 李旦哪敢起来? 母亲的气没消,儿臣不敢起。李旦俯身继续拜道。 你还真是孝顺啊! 武曌嘴角抽抽。 既然你这么孝顺 武曌心中冷笑。 那你倒是说说,险些冲撞了上官娘子,怎么就来向朕请罪呢?武曌飘悠悠地问道。 李旦闻言,直了直眼睛。 儿臣儿臣去向上官娘子赔罪?李旦小心翼翼地问,自以为明白了母亲话中的意思。 武曌更觉得无语了。 这个儿子,她真不想承认是她的。 你是皇帝。武曌沉声道。 儿臣是皇帝,但也是母亲的儿子!上官娘子是母亲身边人,是母亲最看重之人,儿臣自然该对她礼敬有加。李旦总算捕捉到了一点点武曌的话中深意。 连赔小心的话都说得这么没骨气,亏他还是个做皇帝的! 武曌暗自摇头。 罢了!她挥了挥手,到底是没伤到人,上官那里,朕替你去说。 多谢母亲!李旦慌忙道。 武曌哼了一声。 李旦忖着她的心思,想说点儿什么为自己争取,又有些不大敢。 皇帝还有话说?武曌挑眉瞧着他。 其实已经把他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李旦被这么一问,蠢蠢欲动起来:其实其实还有一件事 说来听听。 是!李旦恭敬道,燕王已经被儿臣罚跪在小佛堂中。母亲您看 他壮着胆子抬头,试图看出武曌心内所想。 罚跪?武曌呵笑。 是!燕王行止无状,儿臣身为父亲,合该教导他!李旦大声道。 燕王李隆基如今是过继给他做儿子的,他自称父亲,也说得通。 既然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已经罚了儿子了,那么做祖母的 李旦期待地看着武曌。 武曌怎么会看不透他的心? 无非就是担心燕王将来做大,甚至被指定为他的嗣子,使得他自己亲生的儿子,不能承继帝位。 这么算计自己亡兄的儿子,还真是兄弟情深啊! 武曌讽刺地冷笑。 可是,话说回来,她又何尝没算计过自己的儿子? 母子情深吗?不过如此! 天家凉薄,从来只有权力利益之争,何来的情深? 武曌的食指轻轻敲击着书案,像是和着脑子里的某个调子。 有节奏的敲击声飘入李旦的耳朵,使得他的心脏都不由得随着那个节奏跳动起来。 他的母亲,早已经掌控了,他所有的节奏。 李旦不敢说话,心里面反反复复盘算着,自己刚才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燕王身为亲王,这般行径,确实是不很妥当。武曌慢悠悠地道。 李旦连忙称是,目光期待地盯着武曌 他满心等着他的母亲,对李隆基下更大的惩罚。 比如褫夺亲王尊号,比如贬为庶民,比如赶出京城 李旦已经隐约看到值得期待的前景了。 武曌不急不慌地看着下面的自己的儿子。 这副表情,已经要忍不住眉飞色舞了吧? 她心里冷哼一声:这就是那些个臣子们看好的帝王!这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仁儒宽厚的陛下! 就算是她自己的儿子,她也只看到了虚伪做作,而不是什么饱学明礼! 武曌宁可看到她的儿子是胆敢与她分庭抗礼、胆敢忤逆她的,那样的话,就算她的儿子最终败给了她,至少还能收获她的敬意。 而不是如李旦这般,胆小懦弱、内心阴暗,还要强装出一副君子做派! 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武曌表面上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厌恶反感之色。 在李旦满目期待,恨不得她立刻下达对李隆基最重的惩罚的时候,武曌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慈祥的表情。 李旦心里咯噔一声 他听到自己的母亲说:几岁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来,虽说少了些考量,但其勇气、胆识可嘉! 李旦的脸都白了。 他有一种很不好、非常不好的预感。 武曌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几乎就要颓然下去的身体。 她缓缓又道:朕倒是觉得,大郎这般,有些昔年太宗皇帝的勇武之气!实在是难得啊! 太宗皇帝是先帝高宗之父,当年曾经辅助高祖皇帝冲锋陷阵、奋勇杀敌,为高祖皇帝开创大唐基业立下了不世之功。 把一个几岁的孩童无视宫规任性纵马的行径,同有开国之功的太宗皇帝相比,这心简直偏到了天边去。 有那么一瞬间,李旦突然就明白母亲为什么非要把李隆基过继到自己名下了 所以,母亲的心里,还是认定这大唐江山该属于兄长李弘的? 所以,即使李弘早逝,身后被追封为皇帝,母亲还是觉得不足,非得把李弘的儿子,也推上那个位置,才甘心吗?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05 李旦顿觉如坠冰窟,浑身从外冷到内。 霎时间,他想了很多。 他甚至想到了,自己好几个正室、侧室,何以没有一个妻妾能怀上儿子的。 她们未必没有怀上儿子的,而是因为,就算是怀上儿子,也没有机会生下来! 李旦身躯一抖,惊吓,恐惧,不甘,憎恨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了一起。 他怎么能允许一个非他亲生的儿子,将来承继了他的帝位? 他必须得有自己的儿子! 皇帝?皇帝! 李旦的耳边传来武曌的呼唤,由飘渺若天外之音,化作了切实的声音。 母亲!李旦哆嗦了一下,神魂才回体似的。 上面,武曌无奈地看着他:皇帝在想什么? 李旦被这个问题吓死了,惶然摇头:没!没有! 朕方才说什么,你可听见了?武曌又问道。 母、母亲刚才说说什么了? 武曌露出一个更加无奈的表情。 朕方才说,我大唐以武立国,可是到先帝的时候,便偏于文了。你们兄弟几个更是文弱了些武曌说到这里,还应景儿地叹了口气。 李旦面部肌肉抽搐,想说点儿什么,又不敢说。 武曌续道:天下如今虽已太平,但北有突厥诸部,西边和南边也都不大安生,朕每次收到边关战报,想到我大唐的皇帝竟然越来越不知兵,就觉心中不安,愧对列祖列宗! 母亲李旦越听越觉得这势头不祥。 武曌抬手止住他想说的话:朕知道你孝顺。可国祚安稳,也是帝王的职责。 李旦脑中轰然一声。 只听武曌又道:大郎朕瞧着不错,朕很喜欢。他小孩子家,做事少些分寸,你多教导他就是,责罚就免了吧! 武曌接下来的话,无疑将李旦最后的那点儿希望都抽空了 大郎现在的封地在燕地,到底远了些。朕的意思,便改封他为雍王吧。 李旦听了,浑身都凉透了。 雍王,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封地在雍州。 雍州在哪里? 他们脚下的这方土地,就属于雍州! 所以,做了雍王,便意味着,京畿都隶属于他了!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封为储君了? 他的母亲,大唐的太后,这是在为李隆基、李弘的儿子,铺路啊! 当年,李隆基出生的时候便被封为亲王。后来,被寄养在太平膝下的时候起,再到后来过继给自己、兼祧两房,再到如今由燕王而改封雍王 这一步步的,母亲早就盘算好了吧? 李旦嘴唇颤抖,脸色苍白得厉害。 他不甘心,极其地不甘心 比不起长兄李弘,他认了,谁让他出生得晚呢! 可是李隆基,才多大,凭什么就得了母亲的青眼呢? 李旦第一次,对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生出了强烈的杀心。 皇帝?皇帝旦儿!武曌唤了几句无果,改了称呼。 李旦惊觉回神,心中酸楚:母亲,就算是对我这般亲昵,有些事情也是绝无更改了! 李旦暗暗攥紧了拳头。 武曌在高处,冷眼瞧着李旦的一举一动,已经将其心里面的所有想法,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旦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武曌佯装关怀道。 李旦绷紧了神经,脑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勉强笑笑:是有些不舒服 回去让太医给你瞧瞧,武曌道,你从小身子骨儿就弱,肯定是前些日子春猎累着了。 到现在,还是在嫌弃他的文弱! 李旦咬牙发狠。 好!他文弱,他就文弱到底! 就算他文弱,他的儿子,也绝不会是文弱的! 李旦向武曌拱手一揖:儿臣身体弱,有些力不从心之处,还要请母亲操心。 你我母子,不必说这些。武曌道。 是。大郎改封的事,就按母亲说的,李旦顿了顿,又道,儿臣想精心调养些时日,朝事上,母亲做主就是。 你终究是皇帝 儿臣为皇帝,也是因为是母亲的儿子!李旦打断武曌的话。 武曌眯了眯眸,眼底划过微不可见的冷意。 她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你好生调养身体,将来才担得起这大唐的江山。 是!李旦大声回答。 将来,他不仅要担起大唐江山,大唐的未来,也是他的儿子的,亲生儿子的! 他就不信,他亲自看着盯着,还不能让妃嫔们为他生下一个儿子! 看着李旦离去时候势在必得的背影,武曌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这样的脑子,还想坐稳江山吗? 就是有资格坐,这江山也由不得他糟践! 沉吟半晌,武曌唤进赵应:去,传长公主来见朕! ※※※※※※※※※※※※※※※※※※※※ 圆蛋快乐~~~ 第141章 太平到杜府的时候,已经夜半。 杜府的管家早已经习惯了这位殿下的路数,眼睛都没眨一下,照旧行了礼,便引了太平入内,去见杜素然。 杜素然没睡,正披衣坐在案前读邸报。 听传话说长公主过府,杜素然没有丝毫意外,倒像是她此时未睡就是在等着长公主驾临似的。 只有在迎出来,看到太平孤身出现的时候,杜素然皱起了眉头。 太平神色淡然,自己家一般直接往屋内走。 有暗卫,不妨事。她扔给杜素然这么一句。 杜素然紧跟了上来,随手将屋门掩紧。 太平自来熟地在书案前坐下,随手抄起杜素然正在看的邸报:你也在看这个? 没有得到杜素然的回应,太平不禁抬头,对上杜素然皱着眉头的表情。 你还站在做什么?太平主人家一般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杜素然闷头坐下,依旧不说话。 太平斜睨着她:你有话便说。做什么闷葫芦样子? 杜素然咬牙道:深夜里跑到这里,你就不怕 我说了,有暗卫保护,太平抬手止住她,这点子事,我还是知道的。 就算是有暗卫,你屡次三番往我这儿跑,被人看到了,会如何作想?杜素然恼道。 太平脸色一沉,将邸报丢在一旁。 怎么?与本宫有牵连,让杜大娘子怕了?语气不善。 你!杜素然被噎住,你明知不是如此! 那是如何?太平横眉。 言官们的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你呢!还有周兴、来俊臣之徒,他们都眼巴巴等着抓你的把柄呢!杜素然胸口憋气。 你少说了一家。太平抬起食指,朝杜素然晃了晃。 杜素然被她有如儿戏的神情更气到了。 还有武家我那几位好表兄!太平冷笑。 你既然知道,还胡闹什么?杜素然低喝。 胡闹?呵!你觉得是胡闹,就是胡闹吧!反正我从小打大做的事,在你眼里,俱是胡闹。太平无所谓地摊手。 你这是什么态度!杜素然气得蹭地起身。 你急个什么?太平摇摇手,示意她坐下。 杜素然恨恨地只得坐下。 要怪,就怪你这府里好酒太多,太平微微一笑,我馋酒了还不行? 她明丽的面庞,因为那个笑容,而格外地灿耀起来。 她绝想不到,这样的她,在杜素然的眼中,是何等的美好 为了这样的人,这样的笑,就是现在让杜素然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捧上,杜素然都是乐意的。 自知挨扛不住这样的太平,更拗不过太平的性子,杜素然认命了。 她令人取了窖中的好酒来,与太平同饮。 当真是好酒!太平只是嗅了嗅那酒的气息,便不由得感叹。 听了这样的话,杜素然心底划过无比的满足。 也不知你背着我,从哪里弄来这些好酒。太平抿了一口那酒,眯着眼睛,似在回味绵长的滋味。 杜素然的脸,则因为那句你背着我,而浮上了热意。 她连忙也喝了两口酒,以遮掩心头的异样。 太平很快就几杯酒下肚,白皙的肌肤上,沁上了微汗的红晕。 灯烛之下,格外的魅惑。 杜素然眯了眯眼睛,实在觉得只是看着这张脸,便能让自己喝下十坛酒。 太平微醺,畅怀地放任脊背靠在椅背上。 唯有在你这里,我才觉得,是在做我自己。她轻笑道。 杜素然心脏怦怦急跳,酒意上头,太平和太平说的话更让她上头。 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这般对坐而饮,但是相比之前的两次,此时杜素然没有那么紧张忐忑了。 相反,接下来将发生的大事,让杜素然陡然存了无限的期待,更壮了她的胆子。 是,唯有你杜素然喃了一句。 什么?太平没听清。 没什么。杜素然轻咳一声,脑中回复了几分清明。 你来我这儿,不会就是为了喝酒吧?杜素然问道。 你觉得呢?太平饧眼含笑。 论起卖关子用心机,她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了。 杜素然再次被那双好看的眸子迷了眼睛,攥着酒杯的手不由得收紧,然后不自控地晃了晃,险些晃出了其中的酒液。 我觉得,自然不是。杜素然强自镇定道。 那便不是。太平道。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良久。 到底还是太平幽幽地开口:母亲前日夜里急召我入宫。 嗯。杜素然应道。 你都不好奇是为了什么吗? 太后急召,肯定有太后的道理。杜素然道。 就你忠心!太平切声。 母亲说,她要留虎头在宫中,由上官教导读书。太平忍不住续道。 杜素然眉心一跳。 母亲还说,皇帝已经下旨,改封燕王为雍王。皇帝暂居庆阳宫调理身体,朝政全交予母亲处置。太平一口气说完,又猛灌了一口酒。 杜素然听得眉头大皱。 太平不悦挑眉:你都没什么可说的吗? 有太后在,乱不了。杜素然道。 太平哼笑一声,埋头喝酒。 眼见一坛酒见了底,杜素然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纵是好酒,殿下也该适可而止。杜素然的手遮住了酒坛的口。 太平不耐烦,用手拨她的手。 没拨动,却让两个人双手相贴,属于对方的热意,窜了上来。 杜素然心中一荡,忍不住反手攥住了太平的手掌。 太平不解其意,皱着眉看她。 杜素然被她看得心里发虚,又舍不得丢开那柔荑。 遂清了清嗓子,继续正经话题:虎头自有太后和上官娘子照顾,是好事。殿下可以安心和狄公一起去豫州。 当然,还有我一同随行。 杜素然在心里加上一句。 之前便有旨意,待得春猎结束,狄仁杰赴豫州刺史任,太平加封豫国长公主,赴封地。 好事吗?太平缓缓摇头。 她在想虎头的事。 自然是好事。杜素然道。 若是好事,为什么又改封了李隆基?雍王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太平定定地看着杜素然。 杜素然抿紧了嘴唇:他们才几岁的孩子,不至于到那一步 不至于?你可知前一阵李隆基在宫中纵马差点儿伤了虎头?要不是上官也在,后果不堪设想!提到儿子,太平的语气急躁起来。 我以为杜素然张了张嘴,却又闭紧。 你以为什么?太平提高了声音,他是我的儿子,是我生生受了两个时辰的痛,才生下来的唯一的孩儿! 杜素然沉默。 他身上,也流着和你一样的血!太平忽道。 你说什杜素然愣怔住。 没什么!太平烦躁地一挥手。 他也是你的侄子,你知道的。她又道。 原来是说这个 杜素然心中叹息:我自然知道。 母亲如此在意李隆基,你觉得正常吗?太平忽问。 杜素然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在所有这些事之中,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是又说不清楚那个发现,到底是什么。 你也觉得所有这些事,都很奇怪吧?太平道。 是。杜素然如实应道。 而且,母亲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把我支去豫州,还让狄仁杰为豫州刺史?太平沉吟。 狄公最得太后信重,又是三朝老臣。太后此举,想必是为了让你远离朝堂纷争。杜素然道。 所以,朝堂纷争,究竟是什么?太平道。 除了母亲亲政,除了李隆基被重视,还有什么?太平目不转睛地盯着杜素然。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06 杜素然被她盯得颇不自在。 你还知道些别的,对吗?太平幽幽地问。 杜素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是薛家的事,你会如何?太平目光探究。 母亲已经不在了,薛家的人若自作孽,我亦无法。杜素然眼睛飘向一边。 自作孽太平冷笑。 笑得杜素然心里发毛,可是那个问题,她极其想知道答案的那个问题,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若薛家有事,你会如何? 你会陪着薛绍共渡难关、不离不弃吗? 你觉得呢?太平笑得意味深长。 自从李旦猫在庆阳宫里不肯出来,专心造儿子的时候起,武曌便开始了独自上朝面对群臣的日子。 当真是独自上朝,她连婉儿都不许跟着。 婉儿何尝不知道她这是在保护自己,不被朝臣、宗室陷害、诟病。 武曌越是在意她、疼惜她,婉儿便越觉得心里不好受。 婉儿想为武曌分担,而不是只做躲在她身后的女人。 又一日下了朝,婉儿重提这件事。 你急什么?将来多得是机会呢!武曌由着她替自己除了朝服,换了家常裙裳。 那些人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如何了我?婉儿道。 被武曌一把拉入怀中:他们不是洪水猛兽,却一个赛一个的诡计多端。朕可不想朕的宝贝,被他们觊觎了去! 说着,就在婉儿的颊边落下一吻。 婉儿羞骇,慌忙四顾。 武曌绷着脸哼了一声:小崽子不在,你紧张什么? 婉儿无语。 说起这件事,武曌就不快活:自从那小崽子住进宫里,你都多久没和朕亲近了?今日都赔给朕! 婉儿更觉无语:这人能不能出息点儿,别吃莫名的醋? 第142章 今日都赔给朕!武曌说着,就拉了婉儿,往寝殿的方向去。 婉儿大羞:青天白日的 青天白日如何了?老天爷也不能不让人恩爱啊!即便提及老天爷,武曌都丝毫不避讳。 婉儿被她牵着手,脚下步子不停。 也不知道忌讳!婉儿嗔道。 她是个不信神佛的,可是在这个封建时代待得时间长了,也不能不受沁染。 婉儿自己不在乎,然而因爱故生怖,大概就是她的心理写照吧? 紫宸殿中伺候的人都是宫中最有眼色的,早有侍女去准备沐浴的东西。 婉儿瞧着她们一派熟稔而不慌乱的忙碌,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人跟着武曌这样的主子,也学会随时往那种地方想了。 所以,在她们的眼中,自己与武曌的日常,一定是纵.情欢.爱什么的反正肯定是尽往下.三路折腾了。 天地良心,婉儿自问真不是那样的人! 她觉得好冤。 甭管婉儿是否觉得冤,武曌是老实不客气地把这些日子的相思,都尽情挥霍在了她的身上。 没用多久,婉儿就已经没有旁的心思去想这想那了。 她的全副身心,都被叫做武曌的这个人,以及属于这个人的一切,占据了。 又是腰.酸腿.软的结局 连着几程结束之后,婉儿盯着头顶帷帐上的花纹,动着浑身上下唯一有力气动弹的一对眼珠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肯定是太清晰,太幽怨了。 你叹什么气?武曌半趴在婉儿的头顶,循着婉儿的目光也看了看帐顶。 自然是什么特别的都没看到。 是朕让你不满足吗?嗯?武曌很认真地问。 婉儿吓得回了她一个惊悚的眼神 还不满足吗? 再满足下去,她可怜的腰都要折掉了。 武曌接收到她惊悸的眼神,笑了笑,那意思朕明白你很满足。 婉儿无语。 那你方才叹什么气?武曌是个追根究底的。 婉儿更觉无语,想都没想,道:我在想,我何时才能让你这般? 这是她的心里话。 这般? 武曌初时不解其意,愣了几息之后突然失笑出声:你想要朕? 婉儿下意识地往四周看。 当然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这人! 这种话也能这般不知羞地大声说出口吗? 武曌却不以为意。 她眨了眨眼睛,促狭道:这志向听起来挺不错。不过,朕怀疑的是,你会要吗? 她故意把那个要字抻长了音儿,像是在笑婉儿根本不会如何施为,更像是在笑婉儿每每被自己要得丢.盔卸甲。 婉儿登时涨红了脸,决定一刻钟之内不理这人了。 见婉儿羞窘地拧过身去背对着自己。 武曌心中更觉得好笑。 她忍不住凑上前去,手指在被子里轻轻捅了捅婉儿柔软的腰.肢。 婉儿立时绷紧了身体,脸上一副戒备的神色。 不如武曌故意卖着关子。 不如什么? 婉儿支棱着耳朵。 不如朕教你如何?武曌听起来特别好心地出主意。 教?你会那么好心? 婉儿默哼。 她知道有的人自诩天赋异禀,而且气势上就攻气十足,她比不了,也压不住。 可是这人能那么好心,教自己怎么攻陷她? 婉儿深表怀疑。 来嘛!试试嘛!武曌又捅了捅婉儿的腰。 彻底把婉儿的胃口掉了起来。 说不定,这人也想享受个一回两回什么的 婉儿暗忖着。 毕竟,大家都是女人,这也是互惠互利的事儿,不是吗? 这么想着,婉儿真就存着好奇心,以及虚心求教的心思转回身来,对着武曌。 怎么个教法儿?婉儿问。 她心里面其实是跃跃欲试的 教什么的,肯定得上手实践呀! 那样的话,她不就有机会了? 不是没看到婉儿双眸中的晶亮的光,武曌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怎么因材施教。 先从我的心得说起吧。武曌道。 婉儿忙做洗耳恭听状。 作为一个两辈子勤学善问的好学生,婉儿深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儿。可惜,那种事不能诉诸于笔端,不然书本经验方面她一定能学得很出色。 武曌在此时轻轻扣住了婉儿的手背。 ?婉儿低头看看那只指骨修长有力的手,蹙眉不解,隐有所觉。 武曌则一脸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表情:床.笫之事,彼此温存,心意相投是第一位的。所以至关重要的一点,就要先取得对方的信任,对彼此将要做的亲密之事的信任。 好像说得挺有道理的。 婉儿听着,不由得缓缓点了点头:所以,先拉了自己的手,是沟通彼此感情的第一步。 赶紧记在小本本上,嗯! 这么一副乖乖受教的样子,看得武曌心里痒痒的。 小东西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可爱得都不大忍心欺负她了 谁说朕欺负她了? 朕这是爱她,让她享受。 朕把自己累成这样,就为了让她享受,朕得多爱她?牺牲得多大啊! 如此一想,武曌深深觉得自己的形象陡然又高大了许多。 接下来要做的事,也特别的理由充分。 她于是凝住了婉儿的眼睛,刻意地将感情注入双眼。 看着朕。武曌的声音中,带着不容忤逆的温柔。 婉儿真就与她四目相对。 彼此亲密,便是身与心的互相托付。眼神的默契交融,比什么样的托付都更有力量。武曌说着,眸子中倾注了十分的专注。 婉儿登时便看住了。 眼前这人,让她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眼去。 只是寻常四目相对的时候,婉儿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何况此时武曌有意地用眼神勾着她。 婉儿已经忘记了什么记在小本本上、什么实践,她的眼中、心中、灵魂之中,唯有武曌深情无限的注视。 直到,她的身体某处感觉到了异样 喂!你往哪儿摸呢! 事实证明,胡说八道就是胡说八道,哪怕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已到掌灯时分,婉儿累得眼珠子都懒得转一下的时候,才后悔不迭于自己之前的幼稚。 信了武曌的鬼话,不是幼稚是什么?! 什么教,什么实践,骗鬼去吧! 都是些想把她骗上.床的烂招数! 武曌以实际行动向婉儿证明了:无论多烂的招数,只要管用,就是好招数。 婉儿愤愤不平于自己的遭遇,好不容易积攒起几分力气,张嘴一口咬在了武曌的肩膀上。 武曌嘶的一声,吃痛。 她自知理亏,也不好意思和婉儿计较。 胆子越发大了,敢咬朕?武曌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责怪,相反,却有几分纵容的意味。 婉儿皱眉,鄙视刚刚因为武曌纵容的语气而瞬间心动的自己。 武曌说着,搂了她入怀。 婉儿默不作声,由着她抱。 武曌偏过头,在她的鬓角落下一吻。 那个吻,混杂着婉儿自己的味道和武曌的气息,让婉儿联想到了刚刚武曌光顾的地方 婉儿的脸上烫得很,身子蜷了蜷。 武曌知道她羞,微微一笑,更紧地环住了她。 良久,两个人都没说话。 终是武曌先开了口:今日太平和狄公启程去了豫州。 婉儿乖乖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朕没去送。武曌轻声又道。 婉儿自她的怀中抬起头来,仰着脸看着她。 从武曌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婉儿察觉到了也许只有她才能察觉得到的落寞。 太平是武曌的女儿,唯一的疼爱的孩子,现在却有生以来第一次远离她的视野,到陌生的异地。 她一定很想念吧? 她又那么刚强,一定不肯表露出来那种属于母亲的想念吧? 婉儿心想。 我会陪着你。婉儿柔声道。 武曌歪头看了看她:永远陪着我吗? 婉儿怔了怔。 永远吗? 这个词,太过遥远了。 可是武曌的眼神,让婉儿舍不得说出别的答案来。 嗯,永远。婉儿轻轻地点头。 武曌忽然笑了。 笑得很轻,却格外地抒怀。 婉儿看得愣住了:记忆之中,她第一次看到武曌,这样地对着她笑。 她说永远陪着她,这一定让她发自内心地高兴吧? 婉儿的心情,也被这个特别好看的笑容感染了。 那你答应朕一件事,好不好?武曌又和声道。 好!你说!婉儿答应得特别痛快。 为了那个笑容,让她做什么,她都甘之如饴。 武曌眼底划过一丝狡黠:以后,不许怨朕那样 那样?哪样? 婉儿不解。 然而武曌的下一句话,就让婉儿瞬间想再咬她一口 就是换了几个新鲜姿势嘛,你看看你,跟要杀了朕似的!舒服得又不是朕,是你唔! 武曌的嘴,被婉儿死命地捂住了。 闭嘴!不许说了!婉儿使劲儿地瞪她。 这人还能不能正常地交流了? 武曌被捂了嘴,不怒反笑。 你还笑!婉儿朝她龇牙。 武曌抬起手,想要做点儿什么。 婉儿生怕她再起了那种性子,丢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武曌忍着笑,抬起的那只手朝她打了个手势。 那意思,朕有正经话要说,真的! 婉儿狐疑地盯着她,犹豫再三,才松开了她的嘴。 武曌无辜地眨眨眼睛:真的是正经话。 你说信你才怪。 朕想见见你母亲。武曌道。 ※※※※※※※※※※※※※※※※※※※※ 咦?我都写了些什么? 第143章 朕想见见你的母亲。武曌说。 婉儿诧异地看向她。 这样看着朕做什么?武曌怪道。 为何? 什么为何?武曌轻轻点了点婉儿的脑袋。 为何要见我阿娘啊!婉儿觉得她太奇怪了。 这很奇怪吗?武曌摊手。 自迁都以来,朕召见的命妇多了去了,都没见见她,礼数上本就算不上周到。何况她还是你的阿娘,你在朕的身边,朕总该见见她,让她宽心吧?武曌道。 婉儿闻言,更觉得古怪了 周到啊礼数啊宽心啊,这些词从武曌的嘴里说出来,简直就像就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婉儿于是半晌没言语。 武曌被婉儿瞧得心里发虚,丢给她一颗白眼儿:朕也是做母亲的,知道养育孩儿是何等的不容易。你们上官氏又经历过那种事,她拉扯你长大,又把你养得这样好,就更不容易了。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07 婉儿用见鬼了的眼神盯着武曌,越发觉得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 朕哪里说错了吗?做什么这种眼神?武曌挑眉。 婉儿抿唇,心里面那个隐约浮现的念头,越来越觉得像是真的。 她突然逼近了武曌,两个人几乎要脸贴上脸。 武曌紧紧地盯着她,因为距离太近,几乎要对眼儿了。 你是不是想对我阿娘婉儿突然闭上了嘴。 出柜两个字,差点儿从她的嘴里溜达出来。 对你阿娘如何?武曌追问道。 以婉儿对她的了解,武曌虽然看起来极其淡定,其实眼神有些闪躲。这让婉儿没法不往那种地方想。 你倒是说说,我会对你阿娘如何啊?武曌难得地纠.缠起来。 她一这样说,婉儿倒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 这人能对阿娘如何? 就是为了自己,这人都不可能害阿娘,也不可能寻机会治阿娘的罪 应该是自己多心了吧? 婉儿心想。 这么想着,婉儿心里还是不大托底。 我阿娘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你可别吓唬她!婉儿虎着脸,半真半假地冲武曌龇了龇牙。 武曌嗤声:她年纪大?她有我年纪大吗? 武曌说得没错,郑氏确实比她还年轻几岁。 婉儿颇为无语。 论性子之果断强势,论体力之精神旺健,武曌让婉儿常常忘记她其实比自己的母亲还要年长些。 像母亲那样,年轻的时候是大家闺秀,中年的时候颇有主母风范的女子,才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贵族女子的样子吧? 婉儿想。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武曌都是这个时代的异类。 而且还是个招人喜欢、惹人心动的异类。 婉儿不由得笑了笑。 武曌就倚在婉儿旁边,支着下颌看着她痴笑。 朕的年纪比你母亲还大,让你觉得很好笑吗?武曌幽幽道。 婉儿一怔,意识到她竟想到了那种奇怪的地方去,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还敢笑!武曌瞪她。 婉儿也不怕,大着胆子朝武曌眨眨眼:你哪里像比母亲年纪还大的? 哦?是吗?武曌感兴趣地撑起了身体。 锦被滑落,风光乍现。 婉儿立时看呆了眼。 朕的身体也不像吧?武曌故意道。 天晓得她这样的姿态说着这样的话,浑然天成的妩.媚之态与睥睨天下的王者之姿,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便奇异地融合在了一处。 婉儿抗拒不得,亦不想抗拒。 如果可以,她愿意与这样的武曌,痴缠到天荒地老。 哪怕天崩地裂,只要还能与这人缠.绵在一处,婉儿就什么都不怕。 求而不得、将得未得的当儿,婉儿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样的念头。 她被自己吓着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样歇斯底里的一面。 偏偏武曌还不肯让婉儿得到想要的 汗珠儿砸在婉儿的心口,烫疼了婉儿炽烈到极点的绮念。 武曌沙哑的嗓音也砸在了婉儿的耳边:你永远都不会不会骗朕,对不对? 婉儿被折磨得要疯了,不管不顾地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婉儿才惶然想起自己之前答应了什么。 武曌一定是故意的! 那种情况之下,试问谁能做得到理智? 只想得到想要得到的,不管不顾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婉儿心里一阵气恼,张嘴又在武曌另一侧的肩头上咬了一口。 这回好了,一边一口,不偏不倚。 武曌皱眉,瞄了瞄自己肩膀上的新伤,又瞟婉儿,眼神颇幽怨。 你后悔了?后悔对朕说你永远不会骗朕了。 婉儿心里一团乱麻,不想理她。 武曌忽觉无趣。 原本两个人尽享鱼.水之乐,何其得趣?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武曌绷着脸想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结论:爱得深了,就想求全;求而难全,必然互伤。 爱愈切,而伤愈深。 武曌也觉得心烦了。 她瞥了瞥婉儿。 一缕沾湿的细发,还贴在婉儿的鬓边。 这让武曌联想到了之前许多次软糯可口得不像话的婉儿。 爱不释手 武曌突然抱紧了婉儿,特别地用力。 婉儿显然被她毫无征兆的动作骇住了。 你婉儿想说点儿什么。 别说话!让朕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武曌不许她说。 感觉到怀中人乖巧如猫咪,武曌一颗躁动的心,也缓缓地平复下去。 就这一次,唯一一次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二日休沐。 武曌早早起榻,吩咐召婉儿的母亲郑氏入宫聊家常。 她特意让赵应去传旨,特意说只是聊家常,免得郑氏担心害怕,可以说考虑得极周到了。 婉儿把一切都听在了耳中,也觉欣慰。 可是,休沐日这人不似往常那样恨不能缠着自己腻在榻上腻到不得不起来,反而比往日上朝起的还早。虽然是召见自己的母亲显得颇为郑重,却还是让婉儿心里忐忑不安。 回想昨日到今日,武曌的举动言行,婉儿总觉得哪里很不寻常。 可惜她的心思远没有武曌深,自问认真用心机的话,绝非武曌的对手。 武曌已经自顾穿好了中衣,就要传侍女们服侍盛装打扮了。 她瞥了瞥侧躺在榻上,脸上是掩不住的思考神色的婉儿,慢条斯理道:大清早的,想什么呢?一会儿还要见你阿娘,快起来梳妆。 婉儿闻言怔住。 昨夜这人可没说要自己一同陪着见啊! 武曌看出婉儿心中所想,切了一声道:你不是不放心朕对你阿娘说什么吗?你自己看着朕,省得朕胡言乱语。 婉儿嘴角微抽。 武曌既这么说,自己要是再跟了去,反倒像是不信任她似的。 今日虎头还有功课婉儿道。 快去快去!你就只惦记着他!武曌哼道。 婉儿知道她虽然语气那样,并不是在闹脾气,便朝她笑了笑,也起身了。 武曌盛装打扮,婉儿却只穿了寻常裙裳。 两个人将分别的时候,婉儿站在武曌的面前,端详了好一会儿。 武曌瞧着她,不解其意。 很好看!婉儿由衷赞叹道。 说着,还忍着羞意,倾身在武曌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吻。 室内还有紫宸殿中贴身侍奉的两名侍女。 她们见状,慌忙低下头去。 这是婉儿第一次大着胆子、当着旁人的面和武曌亲昵。 她唇一触便离开,却把极烫的感觉,留给了呆立在原处的武曌。 凝着婉儿远去的背影,武曌听到了自己心底里的一声长叹。 这一日似乎过得格外的漫长。 整整一上午,婉儿都照着课业安排教虎头读书。 她的心却已经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这里,另一半则飘向了紫宸殿 此刻母亲应该和她见面了吧? 现在应该见过礼,聊起来了吧? 她们会聊些什么? 母亲会不会被留下用午膳? 婉儿思绪纷乱,几次给虎头讲解文章的时候都读错了。 虎头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他不是没听出婉儿读错了,但是他没有指出,而是唤来了侍者,让他们奉茶。 师父渴了吧?这是新茶,师父尝尝。虎头道。 婉儿自知险些教错了小孩子,心里有愧, 抿了两口茶,便听虎头道:我给师父读书听吧? 这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婉儿心中的烦乱稍解,点头说好。 直到将近正午时分,也不见紫宸殿中人来传话。 放在往日,武曌何曾舍得与婉儿分开一刻钟? 难道是留母亲用午膳了? 婉儿猜测着,一颗心则越揪越紧。 婉儿忍不住打发赵有福去看紫宸殿中的情况。 赵有福去了,很快就折回。 如何了?婉儿迫不及待地问。 老夫人听说已经回府了,是太后特意嘱咐禁卫好生送回去的。赵有福如实道。 婉儿稍松一口气:应该是一切如常。 可婉儿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太后此刻在做什么?婉儿又问。 既然母亲已经被送回府了,为什么武曌没有急着来见她,或者召她快去紫宸殿? 这可不像武曌平素的做派。 太后在见人。赵有福道。 见何人?婉儿的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听说,刚刚召了秦鸣鹤秦大人到紫宸殿问话。赵有福回道。 ※※※※※※※※※※※※※※※※※※※※ 不要问我求而不得和将得未得是什么意思~ 第144章 秦鸣鹤是当年给先帝医治风疾的太医,因为医术高超缓解了先帝的病症而得了赏赐,后来便一直留在太医院中。 他是大秦人。 婉儿这些年曾与他有过几次交流,因为婉儿好奇于这个时空之中的这个时代的外国是什么样子的。 婉儿确定这位鬈发深目、身形壮硕,以大秦为姓的斯文太医,来自东罗马帝国。 秦鸣鹤离开家乡已经很多年了,在大唐这个他既陌生又熟悉的国度,能有人和他谈起他的家乡,这让他心里很高兴,谈兴也很浓。 秦鸣鹤是太医,他的职责是给宫中的贵人们瞧病。 武曌显然未病,而且向来给武曌请脉的,都是太医令,何时轮到秦鸣鹤了? 那么,武曌为什么召见他? 还是在见了自己的母亲之后? 婉儿没法不把这件事,与自己联想在一处。 某种不安的感觉,强烈的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婉儿咬紧了嘴唇,脑海中倏忽划过武曌昨日问过她的问题:你永远都不会骗朕,对不对? 彼时,正是两个人在床.笫间行到最紧要的时刻,武曌的声音远没有这样流畅,婉儿的脑子也远没有此刻清醒。 那时候,武曌分明是强迫着婉儿给予她肯定的答案,否则她就不给予婉儿想要的极.致快乐。 婉儿不得不从了她,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之后便有了今日的变故。 而今回想起来,当时逼问她答案的武曌,除了无赖的强硬,是不是还有几分言说不得的惊恐? 唇齿间一股子甜腥的滋味漾开来。 婉儿才意识到,她竟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 血的滋味一点儿都不好,那种比流血还要可怕的预感,让婉儿也被感染了,武曌昨夜的惊恐。 是不是,昨夜武曌说着朕想见见你的母亲的时候起,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某种判断? 关于婉儿言说不得的秘密的,判断? 霎时间,婉儿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凉透了。 往日里所有的敏锐和灵慧,此刻都在脑袋里绞成了一团乱麻。 这种感觉,如何形容? 就像当年,她意识到自己竟然魂穿到了这具身体之上的,绝望。 所不同的是,当年的她,还想着凭着那具小小的身体求得一死以图解脱,重回穿越前的世界;而现在的她,却连一死的资格和勇气都没有。 她若死了,那个人该怎么办? 其实,婉儿的脑海里何尝没有一抹理智的声音在提醒着她 身为一个封建时代的土著,身为有着一颗真正帝王心的那个人,在知道了可能的真相之后,会如何处置她? 是的,处置。 那人连亲生儿子都能眼都不眨地处置了,遑论一个欺骗了她这么多年的外人? 婉儿的胸口尖锐一痛: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此时已经成了外人了吗? 婉儿其实没有时间理清脑中的纷乱头绪,外面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来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面目说不上熟悉的内监,后面跟着的两名小内监,各自提着一只包袱。 婉儿蓦地想到了某种可能,一阵天旋地转。 她强行稳住身体,没有表情地看着为首那名应该在紫宸殿中见过的内监单独进来,欠身向她一礼。 礼数是不差的,他说出口的话却让婉儿心惊肉跳:传太后口谕。 何时武曌要与她说些什么,需要旁人来传话了?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 请讲。婉儿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处没动,更没有像其他听到太后口谕四个字的人那般,跪下恭闻。 那是她的爱人,她为什么要跪? 婉儿倔强地想。 传口谕的内监撩眼皮看了看犹站在对面的婉儿,张了张嘴,到底也没敢对婉儿的大不敬做一评论。 他于是宣太后口谕道:太后说:朕对你很失望,再不想见你。你出宫去吧! 声音不高,却仿佛狠狠一棍砸在了婉儿的头顶。 婉儿狠咬牙关,才勉强维持住身形。 口腔中,甜腥的血味散开来,比之前还要浓些。 她知道,她的牙齿把嘴里都咬破了。 疼。 可那又能怎样? 及得上心如刀绞的万分之一吗? 这么美的人,谁承想竟就遭遇了这样的横祸? 传口谕的内监心想。 他往日也是在紫宸殿侍奉的,见多了太后如何对婉儿好,见多了婉儿如何得宠,也素闻婉儿善待下人的名声。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08 他对婉儿心有悲悯,可身上背着传口谕的责任,是不能不继续下去的。 太后说:上官婉儿即刻出宫,不准停留。内监硬下心肠又传口谕道。 说罢,扬手招来身后拎着包袱的两名小内监:送上官娘子出宫。 宫里的消息,说传得快也快。 不到两日的工夫,曾经一度风光无二的上官娘子被太后厌弃撵出宫去的消息,便散播开来。 有人说是真的,因为亲眼所见,上官娘子离开得颇为狼狈。 有人说是假的,因为上官娘子是最得太后宠的,绝无可能被撵出宫。 每个人偷偷讨论这件事的时候,眼底都流露着暧昧的光芒 所谓得宠究竟是怎么个得宠法儿,那是心照不宣、不言自明的。 更有人善于看风向的,听闻千金公主为了讨好太后,特意联络鸿胪寺,巴巴儿地送了几名绝色女子去。 这几名绝色女子都是西域诸国进献的,或善舞或善歌,各具技艺,据说甚至还有刻意培养的极擅风.月之术的。 她们原本是要被献给天子的,谁想天子如今不待见朝事,似乎也没什么实权。西域那些使臣也都是见风使舵的,知道千金公主如今在掌握实权的太后那里有几分脸面,便投了千金公主的门路。 千金公主最惯做这种事,马上就想到了婉儿的身上 既然太后能宠一个女子,又怎么会不喜欢多多益善? 在千金公主的认知里,太后在宫里养几个禁.脔根本不算个事儿。 而且,相比男子,女子大多更善于小意逢迎,也更好调.教,而且最大的优点,就是弄不出孩子来。 在这位以作风彪悍著名的大唐公主的眼中,这和大户人家的家主养几个小倌换换口味,没什么分别。 因着千金公主往宫里送美女这件事,宫里的人有些就动了别样的心思 既然太后好女.色,这何尝不是一条进身之路? 只要不图名分,有太后在一日,在宫里不就能如鱼得水? 撵走婉儿,却带起宫里这么一股子邪门之气,大概是这件事中的两个核心当事者谁也没有想到的。 武曌此时过得如何,婉儿不得而知。 她自从被撵出了宫,便在京郊的那所别院住了下来。 这里空旷阔大得很,每每让婉儿有一种偌大的世界,只剩她一个人的错觉。 离宫两日,婉儿不曾有半刻合眼。 这几十个时辰,足够让她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得清清楚楚了。 根本不必询问母亲郑氏,更不用询问秦鸣鹤,婉儿就能猜想到武曌都和他们谈了什么。 婉儿离宫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差人给母亲送去了一封信 幸好,武曌只是撵她出宫到这所别院中,并不禁止她做旁的事。 在信中,婉儿请母亲安心,不用担心自己。 她能想象得到,自己离宫不久,这个消息就会传到母亲的耳中。 而母亲必定是为她无比心焦,想要见一见她,确认她安然的。 婉儿并不觉得自己现在能打叠起心情,以常态去面对母亲。 所以,她选择了写信。 婉儿极尽安慰之语,想必这样虽然不能全然让母亲放心,也多少让她不至过于揪心吧? 她尽一个好女儿的责任,为母亲尽可能地解释。 可笑的是,最应该听她解释的那个人,却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几十个时辰,每次想到这一点,婉儿的心口便像是又被狠狠刺了一刀。 难道就这样忍耐了吗? 就像当年在静安宫中,每日里只是渴盼着那个人,渴盼着不知何时才能降临的悬殊的爱情吗? 要等多久? 能否等来? 就算等来了,来的又是什么? 婉儿经历过那种无望的等待。 现在的她,讨厌等待。 更讨厌那个人,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她要入宫,她要亲口问问那个人。 娘子您要做什么!小蓉急冲上来,挡住了婉儿的去路。 之前在宫中突生变故,小蓉已经被吓了个半死,小蓉以为她们会被下令杀死。这两日婉儿独自在窗边站立了几个时辰,最后虚脱得无法直立不得不暂时坐下,小蓉觉得自己这条命已经没了大半了。 娘子您先休息一会儿好不好?小蓉揪心地说。 这样不吃不喝不睡觉,铁打的人也抗不住啊。 婉儿瘦了整整一圈,脚下是虚飘的,双眸却燃着两团火。 我要入宫。她一字一顿地说。 小蓉骇得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娘子!奴婢求您了!您现在入宫,惹急了太后,万一真的可怎么办啊! 婉儿知道她说的万一是什么,无非就是囚禁、被贬甚至杀头。 所以,武曌会杀了她吗? 婉儿轻轻地,无谓地笑了。 小蓉看呆了。 在她的眼中,此时的婉儿,很有一种疑似疯癫的苗头。 婉儿却不想再和她废话纠缠,突然攒足了气力,向门外喝道:宋之悌! ※※※※※※※※※※※※※※※※※※※※ 婉儿:你完了。 阿曌: 第145章 婉儿喝出宋之悌的名字的时候,小蓉要被吓死了。 现在已经够乱的了,日子已经够艰难的了,娘子还要乱来?就不怕再被那起子小人攥了话柄拿捏住吗? 婉儿显然是不怕的。 在小蓉的眼里,婉儿简直歇斯底里得让她觉得陌生而可怕。 为什么不静待时机,等着太后回心转意呢? 之前不是一直这样的吗? 婉儿的喝声刚落,门外便响起了宋之悌中气十足的回音:在! 婉儿的嘴角浮起一抹转瞬即逝的浅笑。 她并不管小蓉惊掉下巴的反应,径自快步到门前,打开房门。 门外,宋之悌高壮的身形仍保持着躬身而揖的姿势。 即使之前在婉儿的视线之外,他对婉儿的恭敬礼数都不差分毫。 婉儿隔着一扇门,看着宋之悌。 我要入宫。你可愿为我开道?婉儿正色问道。 属下愿意!宋之悌大声回答,毫无犹豫。 婉儿暗自点头。 你要清楚,我现在是戴罪之身。婉儿又道。 属下甘愿为上官娘子驱驰!宋之悌决然应道。 婉儿微笑:宋之悌,你都不问问我入宫做什么吗? 不必问,只要上官娘子吩咐! 紫宸殿。 丝竹声声之中,胡琴、琵琶的音调掺杂其中,交织成一支格外缠.绵绮靡的曲子。 大殿当中,三名胡装打扮的艳美女子,轻舒手臂,高伸纤足,和着勾魂的曲子,曼扭腰肢,眼风睇转,无限的风情皆在举手投足之间。 她们的每一个动作,无不是为了迎合高坐在正位上的武曌。 武曌初时还正襟坐着,看着看着,神情便有些松懈,疏懒地倚靠在了椅圈内。 她的身后两侧,各有一名绝色女子。 年纪都很轻,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深目高鼻,肤白若雪,穿着的却是中原服饰。 她们极慑服于武曌的气势,低眉顺眼地跽坐两旁 当看到武曌的身体懒散地倚靠在椅圈上的时候,两个绝色女子忙跪步上前,分别在两边拿捏着力度,轻轻按摩武曌的肩膀、后背。 陌生的、过于浓郁的香味侵入鼻端,害得武曌皱了皱眉。 这两个女子,和下面跳舞的那三个,都是西域进献的,又特意被千金公主奉给太后的。 身为高祖皇帝最小的女儿,论辈分武曌还是她的侄媳妇,却腆着脸丝毫不觉羞耻地称武曌为阿娘,还说这几个知情识趣的西域女子,是她特意孝敬阿娘的。 武曌当时心内冷嗤一声 同样是宗室,相比起来,她倒更欣赏闹事的那起子人。 不过,千金公主自有千金公主的用处,比如可以用来笼络人心。 她乐意叫阿娘就叫去呗,反正被叫的人又不会少块肉。 宗室里的人,若多几个这样的,何愁李唐江山不早早易主? 这样想着,武曌便收了几个胡姬,更像模像样地和她们在紫宸殿里闹腾了起来。 外间传说几名胡姬成了太后驾前的新贵,千金公主在府里乐得拍手。 一纸檄文,则从遥远的扬州,飞到了京城。 既然那些事都能想出法子应对,眼下胡姬身上过于浓郁的粉香,又有什么忍耐不了的? 武曌心道。 可是,为什么,明明闻着那么香得冲鼻的气味,心里面更空落落了呢? 殿外突然传来分明的争执声,声音大得连殿内的丝竹声都压不下去。 武曌心生异样,刚要迫不及待地起身观望,突然喀啦啦 大殿的门被从外面打开来。 一抹纤细的、清丽的、无比熟悉的身影,逆着阳光,站在那里。 仿佛傲视天下一般,看着殿内的一切。 两名在武曌身后为她捶背捏肩的胡姬乍见变故,一时之间忘记了动作。 而大殿中间三名跳舞的胡姬,更没想到会有人胆敢这样大喇喇地推开紫宸殿的殿门。 上面坐着的那位大唐的太后,传闻中不是极厉害的吗? 她们当初被自家的使节叮嘱过多次,在这位大唐太后的面前,要恭顺到十二分,否则万一不小心得罪了她,别说她们的家人,就是她们的国都危矣。 可是现在,这个衣衫单薄、纤纤弱质的年轻女子是谁? 就算她姿容十分的出众,就算她气质十分的脱俗,又是谁给的她天大的胆子,这样无视紫宸殿是怎样的所在,径直横穿,将殿内的舞姬、两侧的乐工、侍立的宫人,甚至上面明显被骇住的大唐的太后,都视若无物? 婉儿突然的出现,突然一言不发地横穿大殿,震慑了所有人。 一时之间,弹琴的忘记了拨弦,弄箫的忘了鼓音,鸣钟的手里的钟锤迟迟忘了敲击。 伴奏的音乐断了、乱了,三名舞姬也乱了阵脚 婉儿的横冲,冲乱了她们的队形;婉儿周身散发着的迫人的气势,让她们甚至不敢直视她,遑论伸展双臂继续跳舞,以至于挡了婉儿的路了。 就这样,绮靡的场面变成了杂乱无章。 整个大殿里,除了昂首走自己的路的婉儿,所有人的章法都乱了,心也都乱了。 包括高高在上的武曌。 别人的心乱,是因为意外、诧异、震惊,武曌的心乱,却是无法言说清楚的滋味。 武曌怔怔地看着婉儿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 她的脸色变了几变,心情也变了几变。 直到最后,那种复杂的心情,竟奇异地在她的脸上凝固成了一抹似笑非笑。 婉儿没有笑脸,全程没有笑脸。 哪怕,从进入大殿的时刻起,她的双眼,就只盯着武曌。 她看到了武曌脸上的每一分变化,看到了武曌最后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婉儿眼底的冷意更甚。 婉儿在距离武曌一丈远的地方停下。 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张书案。 书案上摆着的,不是婉儿熟悉的笔墨奏折等物,而是满满当当的美酒佳肴。 这人竟已经开始习惯于奢靡享受了? 婉儿冷哼,眼睛扫过武曌身后的两名胡姬。 曾经武曌看奏折的时候,婉儿便陪坐在那里。偶尔,武曌会与她交流心得,还会把朝中的趣事和奏折里有意思的地方,分享给她听。 现在,那里却被别人占据了。 那两名胡姬,自婉儿徐徐走来的时候起,便紧张起来。 此时被婉儿的目光扫过,登时心生惊恐,自惭形秽,两具艳美的身体萎顿了下去,脸伏在地。 婉儿呵了一声,带着冷意,似乎在嗤笑不过如此。 武曌看着婉儿,眼神欣赏。 气势十足、俨然兴师问罪的婉儿,更让她着迷。 武曌于是赏脸地站起身来,手一挥,便挥退了殿内的所有闲杂人等。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袂响动之后,偌大的紫宸殿内只有她们两个人了。 婉儿明显睡眠不足的脸,以及似乎瘦了一圈的身体,让武曌蹙眉。 她还是忍不住绕过书案,走向婉儿。 武曌的手,惯性地伸向婉儿:怎 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婉儿不客气地闪躲开。 武曌手摸了个空,僵在半空中,脸上闪过微愠。 婉儿无惧无畏地迎上她的目光,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事不过三。 武曌怔住,想了想之后,方明白婉儿说的是什么意思 静安宫中是第一次,京郊别院是第二次,这次是第三次。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放逐婉儿。 第一次、第二次她事后缠着婉儿、半是粘半是哄的让婉儿不再纠结旧事,甚至还让两个人的感情更近了一步。 而这一次 武曌冷下脸去:你焉知这一次不是真的? 焉知这一次不是真的要处置你? 婉儿冷笑:扬州徐敬业之乱是真的?博州李冲矫诏造反是真的?还是骆宾王的那纸檄文是真的? 你说什么!武曌彻底被骇住了。 短短几日,短短几日! 连京中的朝臣们还都不尽知的事,婉儿一个被幽禁在京郊的人,是如何知道的?! 我说什么?我说什么,太后当真不明白吗?婉儿轻嗤。 武曌脸色泛白,像是不认识婉儿似的上下打量着她。 婉儿由着她看,自嘲道:太后知道的我知道,太后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这桩事,太后难道不该是在召见了我阿娘以及秦鸣鹤秦大人之后,便该知晓了吗? 武曌的脸色极难看起来,嘴唇微颤,见鬼了般的眼神紧盯着婉儿。 因为眼前人全然是婉儿的模样,她才强撑着没有出于本能地后退半步。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09 婉儿观她反应,心中苦涩。 我幼年的时候,太后不是有所怀疑吗?太后不是曾怀疑我不是上官婉儿吗?她问着武曌,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武曌抽气,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你是 我不是!婉儿抢白了她。 婉儿忽然朝武曌迈了两步,直逼过来。 武曌绷紧了身体,下颌微扬,喉间分明可见地滚动着。 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恐惧? 婉儿凄然地想。 但是她到底是没有后退 婉儿又想。 轻轻晃了晃脑袋,挥去突生的柔情。 婉儿已经站在了武曌的面前。 因为身高的原因,她需要稍稍仰视着武曌。 但这并不妨碍她,说出让武曌顿觉心惊的话 我不过就是一个借尸还魂的孤魂野鬼。太后难道不应该以邪祟恶鬼之由,处置了我吗? ※※※※※※※※※※※※※※※※※※※※ 婉儿:就问你怕不怕! 第146章 武曌突然召见郑氏,之后便又急着召见了秦鸣鹤,加上此前两个人缠.绵的时候武曌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聪慧如婉儿,在这两日的时间里,足以想通这其中的缘由。 武曌那样的心机、那样的身份,想要从郑氏的口中套出想要的答案,想要从秦鸣鹤那里查知真相,绝非难事。 加上这么些年来她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婉儿的种种,两相印证,婉儿的身份何其可疑,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太后是不是问了我阿娘我的乳名?太后是不是早就怀疑贝贝是我的乳名?婉儿轻笑。 武曌屏息。 太后疑得不错,贝贝就是我的乳名。不,我们那里,叫小名。婉儿像是在说着一件极轻松的事。 你们那里武曌沙哑开口。 对,我们那里。和这里隔着的不是千里万里之遥能够形容的,而是隔着无尽的时空 婉儿忽的歪头看着武曌:时空是什么意思?太后懂吗? 武曌面沉似水:不懂。 可是我懂!婉儿道,你们这里的人,不知道的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我都知道! 武曌没作声,她的呼吸沉重了些,昭显着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太后问了秦鸣鹤他家乡的事吧?问那些女皇帝、女太子的事太后可得到答案了?婉儿挑衅地看着武曌。 关于那些女皇帝的事,就是婉儿曾经对武曌说过的。 只是在说那些事的时候,婉儿是处于劝谏武曌早作打算以及选择最适合的继承人。彼时的婉儿,不曾想到它们会成为自己的把柄。 就像之前,她说她想在两枚玉戒上刻下两个人的名字,想刻的是贝贝,而不是上官婉儿。 只有贝贝才是真正的代表着婉儿的名字,而上官婉儿终究是别人的名字。 当初,两个人感情好得蜜里调油,婉儿在和武曌探讨这件事的时候,何曾想到又是一个把柄? 和一个帝王相爱,投入真正的感情,是不是原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想要一个帝王真正的爱,是不是也是自作多情? 太后怎么不回话?没有得到武曌的回答,婉儿追问。 武曌目光幽深,紧紧地盯着婉儿的脸:所以扬州徐敬业的事、博州李冲的事,你都知道?朕将来你也知道? 太后关心的,原来还是自己的江山权力!婉儿冷笑。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武曌不理会婉儿的冷笑,喝问道。 目的?婉儿眯眸。 手腕忽然被武曌捏住:你接近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手腕上是熟悉的、向往的属于这人的体温,耳中回荡的却是凉森森的质疑的话。 婉儿突然觉得好笑:所谓帝王心,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们心里首先想到的,是不是就是江山权力? 太后以为,我接近你,是有什么目的?婉儿由着武曌攥着她的手腕。 武曌被反问,手轻抖,却不由得越来越用力。 婉儿吃痛,而那种疼痛又让她心生一种异样的快意 大概她们此刻都不正常了吧? 婉儿心想。 我接近太后,就是为了得到太后的心,然后得到太后的江山!太后怎样从李氏手中得到的江山,我将来便怎样也从太后手中得到!婉儿故意道。 这个答案,太后可满意?婉儿露出两排整齐白牙,挑衅地看着武曌。 武曌听得呆住,攥着婉儿手腕的手,一时之间失了力气。 被婉儿扬手甩脱。 太后是不是该马上杀了我,以防万一啊?婉儿眼神魅惑张扬。 武曌看怔了,忘记了反应。 太后该清楚,我知道一切!夺你的江山,易如反掌!婉儿诱.惑着。 太后现在不杀了我,会后悔的!她诱.惑着武曌,给予她一死。 武曌胸口起伏着,内心似在经历着极大的波动。 眼前的婉儿,是她全然陌生的样子 明明还是那张脸,却仿佛随时可以夺人性命。何止能夺人性命?她她当真是为了仿效她,得到她的江山和权力? 太后怕了吗?婉儿哂笑。 突然迈步,向武曌逼迫而来。 武曌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婉儿脚下不停地紧逼。 武曌再退直到后半抵靠在殿柱上,退无可退。 婉儿因为缺少睡眠,而充血泛红的双眼,令武曌觉得妖艳慑人。 太后怕了,呵!太后竟也会怕!婉儿低笑。 那笑声勾着武曌的心,让她在恐惧和被吸引之间徘徊。 这样的婉儿,哪里是那几个搔首弄姿、毫无意趣的胡姬比得了的? 武曌在心里竟还这样想着。 武曌眼底漾上的浅笑,让婉儿心跳加速。 她挑衅着她,她又何尝不是在挑衅她? 如果说,婉儿的挑衅让武曌惊恐之下生出了激赏;那么武曌的挑衅,则让婉儿心中那头挣脱了牢笼的猛兽,想要更多地撕咬和吞噬。 那头猛兽,是欲.望,亦是毁灭。 欲.望与毁灭,从来都是相伴相生的存在。 婉儿用行动证明了这句话。 当那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侵占了武曌的周身的时候,她才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原来她的欲.望也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被满足。 不是身为女人被一个男人征服,不是身为妻子对自己丈夫的服从,更不是为了利益和权力不得不对一个拥有至高权力的男人雌.伏,而是作为女人被另一个女人,一个真正了解自己的身与心的女人,全然地、无所顾忌地,甚至失了分寸地取悦。 武曌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也有这样的时刻。 她一向以为,她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女人,是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生的女人,她合该征服一切,无论是人心,还是人身。 她一向以为,她加诸在婉儿身上的所有索取,就是欲.望本身,就是对自己而言的,极致的满足。 却想象不到,有朝一日,会在婉儿的纯然的入侵之下失控。 陌生而快意的感受,让人想要再次经历 最终还是婉儿浑身脱力地萎顿在武曌的怀里。 论及体力,婉儿比不得武曌,何况是现在已经连着两日不吃不喝不睡的她。 哪怕在整个过程之中,武曌其实才是更累的那个。 空旷的紫宸殿中,悄无声息。 只有两个人从急促难抑到渐渐平复而细微如常的呼吸声,交织在一处。 武曌衣.衫不整地环抱着裙裳齐整的婉儿。 因为做了某件事,婉儿的鬓发乱了些,有几缕不安分地贴在颊边;苍白的小脸儿上沾了汗水,和其他的不可言说的水状物,这使得她缺少血色的唇瓣,都显得水润光泽起来。 刚刚经历的一切,像是一个迷乱的、濒死的幻梦。 武曌痴迷地盯着婉儿水润的唇,禁不住倾身落下一吻。 如愿地触到了某种让人遐思联翩的味道,武曌笑得开怀。 你就是这么来掠夺朕的?武曌的语气是轻快的。 婉儿现在头晕得很。 武曌的怀抱太过舒服,她不想动弹。 偏偏武曌还要一个吻亲上来,还要说那种话。 婉儿皱眉,不得不睁开眼睛 入目处,正好是武曌衣襟半敞,内里的风景若隐若现。 婉儿顿觉口干舌燥,心里更燥得慌。 她抬起酸.软得不想动弹的手,拉了拉武曌的衣襟。 武曌挑眉:还想来? 假装误会婉儿的意思。 婉儿瞪她的力气都没有,索性耷下了手,放任自己的身体偎在武曌的怀里,听着那熟悉的心跳声。 耳鸣,头晕,心中却一片安详。 武曌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唇角快活地勾起。 像是根本就不在意上裳和下裙都大开着引人遐思的敞口。 婉儿的乖觉,让武曌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两日以来无从安放的那颗心,突然就有了安身之处。 武曌的心情一松快,满肚子的话便都溜达了出来 你说你这算不算是无师自通?嗯?还是,你在你们那儿有什么相好的,早练过了? 朕原来都不知道,这种事竟这么快活呵!又快活又像是要死了一般过往几十年倒像是白过了。 宋之悌那小子怎么那么听你的话呢?他可是朕安排的!敢对你有非分之想,朕灭他满门!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吗?朕觉得那个骆宾王文章写的真好,你给朕背来听听 朕 好烦!婉儿忽然出声。 耳边过分亢奋地絮絮叨叨,让婉儿耳鸣更鸣,头疼更疼。 武曌因为那一声明显不耐烦的嫌弃一愣,接着便笑了。 她甚至还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婉儿的唇:脾气这样大,朕都快不认识你了! 接着莞尔:这样也挺有趣的。 婉儿只觉得浑身累得狠了,就想睡觉,不想被絮叨搅得无法入梦。 她干脆在武曌的怀里拧了拧脑袋,把脸深埋在武曌的胸口,还顺手拉了武曌的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这样一番折腾,不免挂蹭到武曌的某处 武曌瞬间僵直了身体。 看着怀中人还不知惹了祸的拉了自己的手,按住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架势,武曌无奈又无声地笑了。 她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婉儿露在外面的脸颊,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喃 朕怎么舍得杀你?朕爱你还爱不够呢 ※※※※※※※※※※※※※※※※※※※※ 阿曌:怕了怕了!可以再来一次吗? 婉儿: 第147章 婉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日,两日,还是更久? 醒过来的时候,她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头不晕了,但是眼皮发沉,不想睁开,也不想动弹。 她于是闭着眼睛,通过嗅觉和听觉感受着周围的环境。 凭着对紫宸殿的熟悉,即使闭着眼睛,婉儿也能确定这里就是紫宸殿的寝殿。 也是平素她和武曌同榻的地方。 而她此刻所处,就是日常睡惯了的那张床。 睡 当这个字眼儿出现在婉儿脑中的时候,她的脸颊可耻地泛上了热意。 可不是睡了吗? 她不仅睡了,还睡了武曌 还是在紫宸殿的正殿之中! 哪怕当时只有她们两个人,也挺那什么的,咳! 之前不知多久,在紫宸殿中发生的一切,都一股脑地涌入婉儿的脑际。 她对武曌的质问。 她对武曌的刺激。 她意外地看到武曌也会露出那种与惊恐有关的神情,这让她觉得竟有几分窃喜和跃跃欲试。 婉儿从没想到,她会在那种情境之下、那种环境之中,碰了武曌 明明,两个人当时是针锋相对,生死立见的。 婉儿更没想到,那种时候的武曌,居然会是那样的。 和平时索求婉儿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那么隐忍,那么无助,却同时又是那么挑衅的,眼角眉梢都像是有钩子,勾着婉儿那颗被眼前光景刺激得快要跳飞了的小心脏,刺激着婉儿只想继续,继续无穷无尽地继续,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婉儿不知道自己在那种时候是怎样的,但一定不及武曌的妩媚撩人。 何止妩媚撩人,就算是被索取着,武曌还是那么高高在上的样子 婉儿清楚地记得自己一边强行着,一边仰着脸看着武曌反应的时候的光景。 真是奇异的感觉,奇异的经历。 要不是后来自己的体力不济,是不是就可以强行这样那样了?就像武曌平时对待自己那样。 如果能够实践那种事,是不是就有机会居高临下地看到武曌失控的样子了? 而不是自始至终只能仰视着她,哪怕是在她失控的时候? 婉儿的心底划过强烈的失落感。 但是本能的羞.耻心,又让她觉得这种想法真是太太不要脸了。 可她就是想压回去呀! 武曌是她的爱人,爱人之间做这种事,不是很正常的吗?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10 婉儿的心里,另一个声音,在大声地为自己越来越少的羞.耻之心辩白。 爱人这个词儿,让婉儿心尖儿泛甜。 脸上的热意,又让婉儿很想把脸深埋入锦被,没人看到才好。 真是太矛盾了! 额头上忽然被覆上了什么,那是婉儿熟悉的温润的手掌的触感。 那只手掌是常人的体温,和婉儿脸上的热意对比下来,让婉儿觉出了几分沁凉。 发热了?手掌的主人担心地自言自语。 婉儿于是嗅到了属于那人的馥郁的气息。 她当然知道这个正在摸她的额头,同时担心着她是不是发了高烧的人,就是武曌。 婉儿就是不想睁眼,就是想继续装睡 她和武曌之前的那笔账,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揭过去了! 这笔账还有的算呢! 婉儿心里默哼。 然后她听到武曌的声音再次响起:秦卿,你来瞧瞧,是不是发热了? 这句话不是对婉儿说的。 臣遵旨。一个汉话说得有些生硬,满朝找不出第二个人的声音响起。 接着,婉儿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小心地搭在了疑似小迎枕的东西上。 秦鸣鹤怎么来给我瞧病了? 婉儿心忖。 此前太后身边请脉的都是太医令,婉儿也跟着沾光,病了之后也都是太医令亲自诊脉开方子。 婉儿思忖的当儿,秦鸣鹤已经诊毕。 回太后,上官娘子并未高热。秦鸣鹤道。 脸这样红热是怎么回事?武曌疑道。 或许是肝火过旺?秦鸣鹤小心地回答道。 婉儿继续装睡听着,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什么肝火过旺?明明就是难为情的咳! 她怀疑这位秦大人已经察觉到自己醒过来了,但是又不好戳穿,只能言语支吾。 武曌闻言,则半晌没言语。 婉儿肖想着她锁眉沉思的样子。 朕记得当初先帝的脸色也是这样红要不,秦卿试试放血?武曌忽道。 放、放血! 婉儿吓得心脏突突直跳。 先帝那是高血压造成的好不好?和我这完全不是一个情况啊! 我不要放血啊! 婉儿心里哀嚎。 现在睁开眼睛,算不算晚啊? 幸好秦鸣鹤不是个没谱儿的大夫。 他听了武曌的建议之后,面有难色:这个上官娘子的情况,和先帝还是不一样的。 他说着,眼神往婉儿的脸上瞄。 武曌也瞄着婉儿渐渐回复了几分正常的脸色。 原来是这样啊!武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秦鸣鹤张了张嘴,还是道:依臣之见,还是请太医令来,妙手断症? 武曌沉吟几息,道:也好。卿辛苦了,且退下吧。 秦鸣鹤忙称不敢。 婉儿侧耳听着,脚步渐轻渐远,显然是退了出去。 又听到武曌唤赵应去请太医令来。 总算不用被放血了,婉儿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还闭着眼睛,却突觉异样,有什么人正凑近她的心口处。 婉儿骇然,屏住了呼吸。 那人的耳朵贴着婉儿的心口,意料之中地听到了婉儿一下紧似一下的心跳声。 那人听着那如被槌击的心跳声,扑哧失笑。 果然是武曌的声音。 婉儿大窘。 心跳得这样快,要不要紧啊?婉儿听到武曌自言自语着。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要不在心上凿个口子,放一放血,或可缓解?武曌又像是自顾自道。 婉儿才不信她能干出那种在自己的心脏上割一道口子的事儿。 这人就是故意的! 她早就知道自己醒过来了,还故意这么说! 婉儿羞.愤,更紧地闭着眼睛 不想理她!就是不想理她! 开始的时候,婉儿是闭着眼睛装睡的。 结果装着装着,就成了真的,不知何时,竟然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这一次,婉儿觉得睡得饱了,再睡下去,骨头都躺得痛了,眼睛都闭得酸了。 乖,饿了吧?婉儿刚要睁开眼睛,就听到了武曌的声音。 吓得婉儿又把眼睛闭紧了。 武曌应该端着粥类的吃食,坐在婉儿的榻边。 婉儿听她问道:王卿,朕还照那么样喂她吃粥,不会有问题吧? 那位在婉儿的印象中老成持重的太医令像是突然被呛到了似的,咳了两声,特别磕绊地回道:太后做主便好! 又接着道:若无旁的吩咐,老臣告退。 婉儿闻声,初时一愣,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这位太医令慌张成这样。 再一深想,婉儿的脸就红了 一定是武曌喂粥喂得太过彪悍,吓着这位老大人了! 还能怎么彪悍?不就是 婉儿觉得自己再继续装睡下去,就真的要在清醒的时候,被旁人观摩和武曌的亲密了。 偏偏武曌个脸皮厚的还像是浑然没察觉太医令的窘迫,慢条斯理道:卿且等朕喂完了粥,还得再诊一次脉。 婉儿都能想象得到,那位太医令此刻恨不能寻个地缝儿钻了的窘态了。 再任由武曌这样,婉儿觉得自己以后就没脸面对群臣了。 婉儿霍的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的,刚好是武曌含笑的眼睛 这人! 嘴上一直在同太医令说话,其实一双眸子始终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现在,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是一切都看得明白的了然。 婉儿脸色涨红,眼睛却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这样就使得她至少在气势上不输给武曌了。 武曌眼底的笑意更深,却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你醒了,贝贝! 我醒贝贝什么鬼! 作为什么鬼本尊的婉儿圆了眼睛,没想到武曌竟然一点儿都不避讳地把自己的小名儿挂在了嘴边。 紫宸殿正殿中,两个人纠.缠到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时候,武曌便屡次失控无助地唤出这个名字。 那么正正经经的小名儿,愣是被武曌喊出了绮靡的味道,以至于此刻婉儿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从武曌的口中说出的时候,没法儿不联想到彼时的种种 啊啊啊啊好羞.耻! 婉儿好想把脸埋到锦被里谁也看不见,此刻,现在,马上! 所谓输人不输阵,倒驴不倒架,说的就是婉儿的表现。 哪怕心里面已经很羞.耻很羞.耻,哪怕一张小脸儿已经红得快要滴血,婉儿仍面无表情地绷着面皮,听不出任何情绪地嗯了一声。 就算是回答了武曌的那句你醒了贝贝。 她瞄了瞄武曌端在手里的玉碗,里面是瞧着就很可口地粥,然后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响。 仿佛根本没听到肚子里因为饥饿的响声,仿佛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肚子,婉儿径直坐起身,顺手从武曌的手里接过了粥碗。 多谢。她对武曌道。 没有敬称,似乎只是感谢武曌替她端了一会儿粥碗。 武曌由着她夺走了粥碗,甚至还取了玉匙。 一切顺理成章的样子。 可是,就在婉儿刚拿着玉匙喝了一口粥,品咂着美好的滋味,尚未咽下的时候 武曌幽幽地开口了:你醒来就好。朕就不用亲自哺给你粥了。 婉儿听到那个哺字,一口粥噗地喷了出来。 ※※※※※※※※※※※※※※※※※※※※ 两个人开始了你脸皮厚我就要比你脸皮还厚看看谁更厚的友谊赛~ 第148章 婉儿一口粥喷到了武曌的身上,甚至还有几粒米喷到了武曌的脸上。 旁边,太医令和赵应的脸都吓绿了。 两个人几乎都要腿软地伏身跪下去了。 武曌却像是浑然不觉似的,犹抬手摸到颊边,指尖儿上黏了一粒米,还有一点点粥液。 接着,在婉儿惊诧的目光之下,武曌竟把指尖儿凑到唇边,尝了尝。 味道不错,赏!武曌道。 这一声赏是吩咐赵应的,赏的是烹粥的御厨。 那句味道不错,听着是在夸赞粥的味道好,可那粥粒不是来自碗中,而是来自 婉儿的脸庞,再次羞.耻地红了。 她不得不承认:论起脸皮厚,和武曌相比,她甘拜下风。 不过,心里承认归承认,婉儿表面上可没表现出分毫。 就像是之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婉儿从容擎着碗,持着匙,不着急不着慌地把剩下的粥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期间,武曌便似笑非笑地瞧着婉儿的一举一动,定格一般。 婉儿假作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眼中若有若无的痴迷,她乐意盯着看,就由着她去看。 终于将粥喝完,武曌殷勤接过空碗,殷勤得简直成了侍奉婉儿的小丫鬟。 婉儿心生古怪。 武曌浑若不知,唤太医令道:王卿诊脉吧。 太医令巴不得这一声呢,赶忙上前,为婉儿切脉毕,先暗自松了一口气。 上官娘子身子已无大碍。依臣之见,就不必用药了吧?太医令回道。 是药三分毒,这话不错。 婉儿本就不是病了,而是困饿兼劳累所致。 想到如何劳累的,婉儿眼神不自在地往榻内飘了飘。 真是一样米养两样人,她累成这样,武曌却还一切如常,好似根本就没经历过那番欲.生.欲.死似的,好气啊! 武曌听着太医令的回话,颔首:也好。 她难得极客气地对太医令说有劳,又吩咐赵应替朕送王卿。 太医令要被她吓死了,脑袋里的第一反应不是太后心情很好,而是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太后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然太后何以如此反常? 出宫的一路上,太医令心情忐忑地把自己在驾前的言行从头至尾想了两个来回,也没想出来到底哪儿不妥当。 也许太后是真的心情大好? 太医令的腹诽武曌不知道。 她此刻只知道守着婉儿,这种守着的心情,真是微妙极了 总之就是和好这种感觉,脱不开干系的心情。 武曌有种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的感觉。 赵应特别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说是去遵太后懿旨赏赐御厨,其实那种事还用去很久吗? 婉儿猜那老太监一定是赏赐完御厨,就躲起来不见人影儿了。 无非就是怕他自己杵在这儿碍眼,或者说怕武曌嫌他碍眼,想做点儿什么都放不开手脚。 想做做点儿什么? 还想做什么! 婉儿圆了圆眼睛,警惕地睨武曌。 武曌也眸子微张,颇为无辜地回看她。 两个人当真大眼儿瞪小眼儿起来 殿内空旷得只剩她们二人,然后就陡然安静下来,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婉儿抿了抿唇。 我睡了多久?她问道,眼睛从武曌的脸上离开。 武曌挑了挑眉: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 婉儿皱眉。 怎么突然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就这么没营养起来? 婉儿开始怀念两个人之间蜜里调油的曾经,以及不久之前经历过的烈火烹油 婉儿的小脸儿不争气地又浮上了热意。 若是久了,就不止太医令在此了。武曌幽幽地又道。 婉儿听她话里有话,斜眉看过来。 你若再昏睡十七个时辰,朕就只能再招一次魂。武曌语气平常,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 婉儿却被招魂两个字骇住了。 原来,当初她昏睡十七个时辰,灵魂差点儿穿回到原来那具身体上的时候,武曌真的招了她的魂? 也是因为武曌在这个时空之中的招魂之举,才使得她在另一个时空之中的身体无法苏醒过来,最终灵魂还是被拖拽了回来吗? 招魂,听着真是封建迷信得不能更封建迷信了。 可是,这世间科学无法解释的事太多太多,焉知它们就没有存在的可能与合理性? 不然,自己的灵魂被强拽回来,只是巧合吗? 婉儿在心里默默摇头。 我若再昏睡不醒,你真的会招我的魂吗?婉儿问道。 你不信?不信朕能做到?还是不信朕会招你的魂? 一句话含着两层的深意,只有她们二人能够明白。 一如此刻屋内若有第三人,听到两个人的对话,都得被吓个好歹。 婉儿被问得沉默良久。 我听到过 听到过? 武曌凝眸。 梵音袅袅,还有诵道经的声音。忆起那个如梦如幻的经历,婉儿不禁唏嘘。 你请高僧高道做了道场,招我的魂吧?婉儿定定地看着武曌。 武曌缓缓点头。 这一次,他们是不是也预备下了,一旦我出现状况,便再次招魂? 武曌眉头蹙了蹙,又点了点头。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11 婉儿又一次沉默了。 轻轻吐出一口气:还记得在紫宸殿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武曌眸子眯了眯,心有灵犀地马上明白婉儿所指为何:你是想说,我如何夺了李唐的江山,你便如何夺了我的江山吗? 婉儿闻言,心头一颤,但目光不肯松懈分毫:是。 武曌轻笑。 你不信?婉儿挑眉。 武曌轻轻摇头。 婉儿探究地看着她:你既信,就该知道,留着我就是个祸害。我知道所有、一切,我当然也知道如何能将权力尽攥在手里。 武曌眸光沉了沉:可是你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 朕还没得到李唐的江山呢,你又如何效仿朕,从朕的手里得到江山权力啊? 婉儿嘴角抽抽。 这人真是聪明,抓要害的能耐非比寻常。 婉儿心里却并不因此觉得失落,反而有一种这就是我爱的人的骄傲,油然而生。 她脸上的不屑表情未变分毫:焉知我不会直取近路? 直取近路?武曌感兴趣地歪了歪脑袋。 她忽的笑了:让朕来替你想一想,你要怎样直取近路? 说着,武曌还真就扳着手指替婉儿算了起来:你想绕过朕,得到江山权力,最便捷的方式嘛,就是先在后宫立足所以你是看中了朕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吗? 婉儿闻言,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武曌絮絮又道:朕那两个儿子,一个被废在外,一个躲在安乐窝里生儿子你倒是与朕说说,你看中的是他们两个之中的哪一个?或许,朕还能帮你牵个线搭个桥? 婉儿嘴角再次抽抽,这次是被武曌气的。 武曌微微一笑:不过啊,好歹咱们相识多年,你莫怪朕没有提醒你:朕那两个儿子,一个没心没肺没主心骨儿,一个假仁假义胆小如鼠。若是这样的,你都瞧得上,朕可要怀疑你的眼光了。 不止嘴角,婉儿的眼角都直抽抽。 这人到底是怎样的有恃无恐啊! 见婉儿胸口起伏,似乎动了真气,武曌心里已暗自慌了。 诶?你别气啊!她说着,伸着爪子想帮婉儿抚一抚胸口。 被婉儿无情拍开。 武曌讪讪地攥了攥刚被拍下的爪子。 她情知婉儿不可能看得上她那两个不堪的儿子,可还是忍不住言语试探。 皆因,当她知道婉儿从她不可知的遥远的时空而来,确知这个时代中的人与事的时候起,之前那种将婉儿的感情掌控得稳稳当当的自信,便开始动摇了。 哪怕强大如武曌,面对婉儿这种可怕的存在,也不能不自我怀疑 婉儿的这种强大,已经超出了武曌,以及这个时代中的所有人的认知。 武曌甚至开始相信:如果婉儿想,她就可以得到这个时代的一切,包括权力,包括感情。 还有什么能力,是比提前获知结果,更厉害的? 何况,如果想,婉儿随时可以杀死她自己,芳魂飘渺,重归来处,便与这个世界没有了牵连。 若婉儿真的杀死了她自己,武曌不敢肯定自己再次招魂,是否还能招回婉儿的魂魄。 这种不可把握、失去控制的感觉,让武曌心惊肉跳,亦让武曌无比地兴奋 因为害怕失去而心惊肉跳,因为面对不曾面对过的绝大挑战而无比地兴奋。 武曌就是被这种矛盾的情绪折磨着、撕扯着,却又兴奋着、期待着。 她感觉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段想要掌控一切,却又不知将来会面对什么的时光。 她的性格,就是个越挫越勇,越是面对强敌越让她兴奋的。 她用自己的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来挑衅婉儿,却气到了婉儿,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婉儿在意她啊! 只有在意才会生气啊! 这个结果,让武曌心里忍不住哈了一声。 脑子一热,她忽的把婉儿的身体压下,魅惑的嗓音飘悠悠道:朕教你个捷径,好不好? 武曌说着,便要倾身吻下。 第149章 武曌突然俯身压了下来,让婉儿心头大骇:你 我如何?武曌玩味的目光凝着婉儿流露出不安的脸。 婉儿这副熟悉的诧异表情,让武曌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个她可以任意对婉儿的身体跋扈张扬的日子。 她唇角含着笑:贝贝乖,朕就是想教你个法子,给你指条捷径而已。 婉儿因为贝贝两个字,脑海中重现紫宸殿中那些淫.靡凌乱的场景,不禁眼角飞红。 武曌看得心内火热,音声诱.惑道:你知道朕如何得到今日的权势吗? 婉儿疑惑地看着武曌,深觉她脸上的表情,很是欠揍。 朕做了先帝的女人,然后和他嗯,这样那样然后就有了他的儿子,皇帝的儿子。武曌的眼中绽放着邪恶的光。 这种话,若放在过去,足够让婉儿连吃几日醋的。 可是现在时间变了,婉儿的心境也变了,听了这些话,还是武曌故意说的这些话,婉儿奇异地一点儿都不觉得醋,甚至还觉得武曌故意这么说的时候,孩子气得很。 一个早已经不是孩子的人,说出了孩子气十足的话,就只能有一种解释:皮子紧!欠收拾! 婉儿于是冷哼一声,对自己此刻被武曌压着的情势,丝毫没表现出柔弱,更不要说屈从了。 太后应该知道,两个女人,可生不出孩子!婉儿一点儿面子都没给武曌留。 而且,太后就算想让我给你生孩子,先当上皇帝再说!婉儿又不客气地补上一刀,刻意把太后两个字音咬得格外地重。 武曌乍被婉儿戳上一刀,犹不适应地愣了愣神。 接着她便扑哧失笑出声,笑得手臂一时脱了力,身体直接将婉儿的身体合身压下。 婉儿整个身体被突然桎梏,惊呼抽气。 武曌的胸口被撞痛了,料想婉儿的胸口也好不到哪儿去,忙重新撑起身体。 身上的压力总算缓解,婉儿才松了一口气。 她愤愤地瞪了武曌一眼,对上的是武曌眼底克制不住的深情。 婉儿因之而屏息,蓦地就被武曌的眼神吸引住了。 以前,婉儿从来都是受不了武曌深情的目光的。 贝贝你好可爱啊!武曌看着看着,幽幽痴迷道。 婉儿看得听得心软、腿软、腰也软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被武曌欺上来,在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武曌仍觉不满足,趁着婉儿防范缺失的当儿,便想要径直入侵,继续深.吻下去。 她的目的便是让婉儿失控失措,然后由着自己为所欲为,这样那样。 不行! 场面失控的当儿,婉儿凭着脑中仅存的一点清明,突然推阻开了武曌。 武曌正沉迷于她的味道不可自拔,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开去。 自从掌控大权之后,几乎无人敢于忤逆武曌。这种猝然惊变,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心头火起。 待得意识到此时面对的她的不是旁人,而是婉儿,武曌的脸色才稍有和缓,眼中却是分明的欲.求不满的愤愤。 婉儿不自在地扭开脸。 她还没完全适应在武曌面前强势起来的角色转变。 武曌见婉儿不肯就范,遂抬手强扳婉儿的下颌,想迫着她面对自己,继续亲热 这是两个人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 按照往常的经验,接下来武曌就会强势到底,强势地将婉儿欺负到底,直到两个人纠.缠到不管不顾 这可不是现在的婉儿想要的相处模式。 是以,当武曌还照着曾经那样强扳过婉儿的下颌的时候,被婉儿拧脸挣脱开,一只手则撑住了武曌的肩膀,依旧推阻,不肯就范。 我说了,不行!婉儿的声音,带着属于清醒状态的不容商量。 看到她下颌上被自己强扳又被强行挣脱之后留下的一道红痕,武曌怔住了、 她停止了试图继续侵.占的动作,眼神锁定那道红痕。 武曌爱极了婉儿,怎么忍心看婉儿受伤? 尤其是,这伤还是自己造成的。 武曌的心沉了下去,胸口分明有一种叫做疼惜的东西满布开来。 她舒了一口气,换了更多是商量的口吻:如何才行? 如何才允许我碰你? 她其实问的,是这个问题。 婉儿明白她的意思。 正因为明白,才忍不住羞.赧。 如何都不行!婉儿绷紧了强势,这种她不曾实践过的强势。 武曌眉头拧起,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到了极点。 婉儿抬起了下颌,骄傲的,不羁的。 那道红痕随着她抬起的动作,而更清晰地昭现于武曌的面前,提醒着武曌,她刚刚伤了她。 武曌的气势,于是不由得弱了几分。 除非婉儿话锋一转。 除非什么?武曌紧紧抓住她的话尾,紧紧攀住。 除非你让我碰你!婉儿道。 武曌因为婉儿的回答,愣怔在那里。 滞了几息之后,武曌忽然爆发出失声大笑:贝贝,你处心积虑的,原来只是想碰朕啊! 说罢,武曌霍地放开了婉儿,身体向旁边一侧,便脊背向下,身体落在了榻上,接着躺平,连姿势都摆好了。 来吧!碰朕吧!武曌大喇喇地伸开双臂,一副任君采撷、绝不反抗的架势。 婉儿大窘,羞窘的。 这人的脸皮,还能更厚吗? 武曌斜眸看过来:怎么?不继续了?你不是想碰朕吗?朕都准备好了! 婉儿恼得磨牙:大家都是女人,谁碰谁其实到底有多大分别?因为心里爱着对方,才会因为索.取而获得快乐;也是因为爱着对方,才会因为被对方索.取,而感到更加地快乐。 可是,武曌这般看似等着自己去索取,其实依旧是一种强行,一种换了个角度的强行。 最终的结果,都是婉儿合了她的心意,两个人尽享鱼.水之欢,而已。 婉儿霍地坐起身来,背对着武曌。 又怎么了?武曌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 婉儿鼻腔中哼了一声:我现在不想! 说罢,起身下榻,穿了鞋子,便坐到了梳妆镜前。 武曌看着那个远去的窈窕身影,浑身的燥意无从宣泄,却又无可奈何。 只得也坐起身来,走到婉儿的身后,看着梳妆镜中婉儿的脸。 你到底想怎样啊?武曌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求而不得的折磨。 若此刻给予她折磨的不是婉儿,而是旁人,怕是她早就下旨将这人下狱了吧? 就算当年她不得不对先帝雌.伏的时候,那种怨意其实也在心头日积月累,酿化成了终有一日我要如何如何的宏大志向。 可是,一旦给予她这种折磨的人是婉儿,一切就都变了滋味。 强势如武曌,也不得不贡献出了几分于自己而言陌生得很的,耐性。 婉儿则自顾对镜梳妆,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镜中武曌无奈又躁.动的表情。 你不是说骆宾王的文章写得好吗?我想看看。婉儿淡淡道。 你想看看?武曌挑眉。 还有扬州的军报、博州的军报,我都想看看。婉儿又道。 武曌疾步转到婉儿身前,撑着桌面,逼视婉儿:你看它们做什么? 婉儿微微侧脸,与她四目相对:当然是为了夺你的江山权力。 你还真武曌听得脑子里蹭蹭冒火,忽然噤声。 婉儿平静的语气,和淡淡的表情,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使得武曌不能不探究起她言语之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怎么?太后怕了?婉儿梳妆完毕,故意挑衅地看着武曌。 此时的她,重又恢复了往日的端庄清丽模样。一场好睡更让她的脸色透着诱.人的薄粉色。 武曌登时被挑起了应战的心劲儿:哼!朕为何会怕? 只是武曌忽的话锋一转,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吗?骆宾王的文章,还用看吗? 太后觉得,我在狂骗你?婉儿挑眉。 武曌的眼中写着正是的意思。 婉儿了然一笑:太后在朝堂上,当着群臣的面,夸赞骆宾王的文章写得好,还斥责几位重臣错过为朝廷举荐这等人才我说的可对? 武曌的脸色果然变了变。 婉儿就知道,自己说的不错。 而武曌也不敢怀疑,她是否在诓骗她了。 婉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满意地轻笑:那么,我们此刻便去正殿吧。 说罢,自己先走在了前面。 武曌盯着婉儿的背影,发作不得,只能暗自磨牙。 这么被动可不是武曌喜欢的。 想看军报吗?想插手朝政吗? 呵!好啊! 武曌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等等!武曌唤住婉儿。 太后还想说什么?婉儿转头看她,好整以暇。 军报可不是谁人都能看的!武曌端起了当朝太后的架子。 太后的意思是 你想看军报,得先过朕这关。 太后这关如何过?婉儿隔着一丈远,与武曌针锋相对。 朕要知道,你们那里的事。武曌眸子微眯。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12 好!成交!婉儿答得干脆利落。 ※※※※※※※※※※※※※※※※※※※※ 话说这文也快接近尾声了~ 第150章 紫宸殿中。 婉儿坐在惯常坐的位置上,一份一份地看着军报。 武曌则靠在她的旁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她说话。 婉儿的目光顺着军报上一行行的字看下去,对武曌的所有问题,皆有问必答。 此番光景,让两个人均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你当真来自千年之后?武曌盯着婉儿的脸。 太后还不信?婉儿自军报上抬起头来。 准确地说,我是来自于平行时空的一千五百年后。婉儿又道。 什么叫平行时空?武曌听得一头雾水。 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婉儿微微一笑,太后只要记得,我若不是来自平行时空,如今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另一番光景是何意?武曌追问。 婉儿无语。 她实在觉得,武曌像是个活体的十万个问什么。 或许聪明人都好奇心重? 现下这些还说不清楚,婉儿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叛乱的事,太后可有应对的法子了? 武曌讪讪地撇了撇嘴,她对婉儿的来历,确实是充满了好奇。 其实她心里,更担心的是婉儿会不会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或者说,她想知道如何能够避免那种事发生。 听婉儿如此问,武曌觉得若是再继续什么平行什么时空的,倒显得自己在其位不谋其政了。 地方上军队已经开始剿叛,不过成效不大。如今逆匪祸乱人心,纠集人众,大有做强之势。朕的意思,还需朝廷发雄兵,方有成效。武曌道。 她说还需,那就意味着朝廷的雄兵还不曾发。 婉儿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太后担心京中的言论? 武曌听得拧眉:太后太后!朕又不叫太后! 她着实不喜婉儿这种疏离的称呼,心里别扭起来。 婉儿无奈地看着她。 两个人此刻是在探讨军国大事啊,用亲昵的称呼,真的好吗? 武曌不喜欢婉儿那种眼神,她强势惯了的,便倾身过去,便要拉婉儿的手。 婉儿心头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往回抽手。 现在紫宸殿中并无旁人,之前她们两个连那等事都在此处做过,要是武曌性起 这里不行!婉儿果断拒绝。 武曌嘴角抽了抽,用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清醒一点!的眼神睨着婉儿。 婉儿脸微红,意识到或许自己想多了。 武曌拉小手不成,鼻腔里哼了一声:朕就是想说,又不是朝堂上,别叫朕太后,听着怪怪的。 婉儿心里好笑,脸上表情郑重:那太咳阿曌不许动手动脚。 武曌听她终于肯用属于两个人的亲昵称呼唤自己了,面上神色和缓,仍端着架子嗤声:朕很乐意对你动手动脚吗? 你何止乐意?简直乐此不疲! 婉儿心中腹诽。 说正事!武曌点点婉儿手里的军报。 又嫌弃道:你看了这许久,倒是看出什么来了?可别告诉朕,你也不知如何应对! 婉儿闻言,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武曌这是激将法吧? 婉儿假作根本没听出武曌话中的意味,淡淡道:阿曌素来铁腕,难道还在意京中的言论? 你莫激朕,武曌斜眸道,朕再铁腕,也不能不顾忌天下人心。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身为帝王,知道顾忌天下人心,总不至于行差踏错的。 婉儿暗自点头。 阿曌最担心者,莫过于李唐宗室的态度。婉儿徐徐道。 武曌的眼中露出了知我者莫过卿卿的赞许。 婉儿脸颊微热,抿了抿唇,又道:反叛们先是说勤王救国,打的是当今天子的旗号;后又变成了迎立庐陵王还朝,就已经失了正统名声;现在又声称拥立废太子李贤,足见其内部便人心不齐,动摇不定。这样的一群人,纵然战力强大,没有统一的行动和指挥,比乌合之众也强不到哪里去。阿曌可曾想过,由一名德高望重的宗室带兵去剿叛? 武曌不知何时已经支着下颌,听着婉儿侃侃道来。她实在觉得,这样的婉儿,比床.笫之间,又有另一番动人之处。 听到婉儿说到这里,武曌眼中一亮 怎么没想过?! 由一名德高望重的宗室为统帅剿叛,天下人就都会看得明白:叛军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被李唐宗室所认同,更代表不了宗室的态度。如此一来,朝廷出兵便是正义之师,叛军据以做根基的存在理由也就不复存在,也就是名副其实的叛乱了。 那你说,朕用哪位宗室做统帅好?武曌眸中含笑,问道。 婉儿朝她眨眨眼:不如,你我各自写下? 武曌笑着说好。 于是两个人相背,各自在纸条上写下一个名字。 转回身来,面对面展开两张纸条,互看一眼,于是相视而笑 两张纸条上,不同的字迹,写着同一个名字:李孝逸。 武曌心情大好,轻捅婉儿:朕是不是很厉害? 婉儿由衷点头。 粱郡公李孝逸是高祖之侄,与太宗皇帝是同辈的堂兄弟,也是现在李唐宗室之中辈分最高的,其声名也一向上佳,又善兵事,是个各方势力都挑不出过错的人物。 由他领兵剿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李唐宗室根本就不认可叛军什么拥立啊什么迎回啊之类的起兵理由,更意味着李唐宗室是站在太后这边的。 如此一来,叛军也就真的是叛军了。 婉儿能看出这一点,是因为她是穿越者,她拥有后世人对于这段历史的了解。 而武曌则不然。 她是当局者,将来如何她并不知晓。她凭借的,是她的分析和洞察力,是她深远的不凡见识。 所以,婉儿由衷地赞服。 武曌这样的人,不做帝王,绝无可能。 剿叛军的统帅得以解决,武曌倒不觉得如何,她最在意的,是婉儿此刻发自内心的表情。 见婉儿点头,武曌嘻嘻而笑:朕这样厉害,卿卿是不是得奖励朕? 说着,她侧着脸凑了过去。 那意思,让婉儿亲她一下。 婉儿的目光不由得凝住在那张好看脸的上,嘴唇不觉动了动。 武曌的脸近在咫尺,只要婉儿稍稍探身,就能亲上一亲 待得意识到自己的脑子里正在想着什么,婉儿羞窘,抬手不客气地推开武曌的脸:这是阿曌措置朝政的本分,何来奖励之说? 武曌的脸被无情推开,她平生还没受过这种待遇呢,说心头不火是假的。 冷哼一声,武曌抱臂,拧过脸去。 婉儿不想与她计较,于是把话题往政事上引:扬州的事有了眉目,那么博州呢?琅琊王李冲起兵叛乱,其兵势虽然大不及徐敬业等人,但博州易守难攻,朝廷派兵恐怕粮草难继这是个大问题。 武曌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抱臂背对着婉儿,还特意应景儿地又哼了一声。 婉儿颇无语,也抱臂与武曌对峙。 终是武曌先没了耐性。 朕让你厌弃了吗?亲一下都不肯!她愤愤道。 婉儿心里其实很想发作,但她忍耐住了。 太后霸道惯了,何曾在意过旁人如何想?婉儿的语声中带了几分凉意。 武曌皱眉。 这话说的,哪里是在说旁人,分明就是在说她上官婉儿一向被自己霸道对待。 思及前情,婉儿抿紧了嘴唇,幽幽道:太后一向觉得,你做的事情就是对的,你做的决定也是对的。 你在怨朕?武曌挑眉。 不是怨而是在告诉太后,我并非无心之人,更不想做唯太后马首之瞻之人。婉儿眸中幽暗。 太后若当我只是一个下人,想遣我出宫便遣我出宫,想如何冷落我便如何冷落我。过后再多加赏赐,甚至多有恩宠,那我合该对太后感恩戴德。可是 婉儿顿了顿:可是,我不想做太后的下人,更不想靠太后的恩宠活着。我想做的,始终都是太后的爱人,唯一的爱人。 这些话,是婉儿一直想对武曌说的。 她三次被武曌自以为是地、冠以为她好的名头冷落,婉儿不想再经历第四次。 武曌对别人如何,婉儿不管。她要的,是武曌当她是爱人一般对待。 这要是婉儿第一次对武曌说,想做她的爱人。 武曌听得呆怔住。 她此刻的表情,真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张了张嘴,武曌祥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论说什么,自己似乎都不占理。 她原本以为之前的事已经揭过去的,却没料到,那件事在婉儿的心里刻下了这般深的印痕。 婉儿垂眸停了半晌,决定还是把这件事说透。 她抬眸,对上武曌犹来不及收起的诧异表情:前两次太后冷落我遣我,说是为我好,彼时你我之情未定,朝中局势不太平,倒也罢了。可是这次,太后撵我出宫,敢说没有怨怼我不曾将我的真实来历告知的成分在吗? 朕武曌说不下去了。 扪心自问,她对婉儿不是没有怨怼。 何人敢如此诓骗武曌? 还是被武曌如此在意、放在心尖儿上疼着爱着的人。 武曌不得不承认,知道了婉儿在欺骗她的时候,她心里不乏对婉儿真实来历的本能恐惧,但更多的是对婉儿隐瞒的怨怼。 太后怨我欺瞒,却连问都不肯问我,连半句解释都不想听我说,便这般安置了我 婉儿深吸一口气:太后是想过后再柔声软语宽慰我吗? 武曌被她说中了心事,神情极不自然。 可是,人心一旦伤了,再多的温存抚慰,伤也都伤了 武曌心疼地看着婉儿。 太后只是在知道真相的时候怨我,可曾想过我这些年不能将真相说出的苦楚?婉儿苦笑。 武曌蹙眉。 其实婉儿的情况,细思不难想象:一个在掖庭长大的犯官之后,每日游.走于至尊权贵之间,稍有差池就可能丢了性命。试问,这样的情境,婉儿如何敢将真实来历袒露? 武曌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是换做是她,恐怕只会比婉儿隐瞒得更厉害。 这么想着,武曌更觉得心疼了。 她很想抱抱婉儿,很想告诉婉儿,以后都不必再怕再担心什么。有她在,任谁也伤害不到婉儿。 婉儿却像是看透了武曌的心思,在武曌试图抱自己的时候,蓦地起身。 武曌抱了个空,仰头看着婉儿。 婉儿垂眸凝着武曌,眼底有隐隐的笑意:阿曌当我是什么人呢? 武曌眸子深了深,毫无犹豫道:当然是爱人。 婉儿眼中的笑意浓了,仿佛春水漾开来:爱人之间什么最重要,阿曌知道吗? 这种事武曌可不懂。 她想了几息,缓缓摇头。 婉儿早就猜到这个结果,莞尔道:爱人之间,尊重和信任最为重要。 武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属于婉儿那个时空的理论,她还有的学。 所以婉儿慢条斯理道,阿曌尊重我,也该尊重我独立的空间。 什么叫空间?武曌不解。 空间就是,从今日起,我想在宫外住就在宫外住。便是阿曌你,也强迫我不得。 第151章 婉儿说到做到,真就在京郊别院住了下去。 武曌心里自然是别扭气恼的,却也没办法。 起初几日,武曌还端着架子,硬挺着不肯去见婉儿,甚至于听到身边侍奉之人提及婉儿的名字,都要发火的。 武曌心里愤愤的,又隐隐期待着婉儿能够心软,回心转意什么的。然而和她期待的全然不同,婉儿再没有入过宫,甚至连一点点消息都不肯传给她。 可怜武曌只能靠着宋之悌每日将别院中的消息快马传入宫中,方能知道婉儿都做了什么。 偏偏婉儿只许宋之悌和他的手下在别院中做护卫等事,而决不许他们踏足内院一步;宋之悌是个耿直男子,又将婉儿敬若仙子一般。是以,武曌能获知的关于婉儿的消息,也都少得有限。 其实,以武曌的权势和能为,想要得到婉儿的所有消息,并非做不到。 最简单的办法,武曌可以潜密探渗透入别院婉儿的身边,甚至派得力的暗卫偷偷观察婉儿的一举一动。 武曌不是没想到。 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选择那些法子。 无论婉儿是否能发现那种事,武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那种事和婉儿口中的爱人之间的尊重不搭边儿。 武曌现在,首先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不管武曌是否肯承认,和婉儿倾心相爱,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了。 武曌的改变是真的,把个有志向有能力的大好女子生生逼成了望妻石,也是真的。 如此又过了几日,武曌绷不住了。 相思之苦倒也罢了,她一直害着相思之苦来着。 真正触动武曌,让她再也坐不稳金銮殿的,是她获知的关于婉儿最近的生活。 如今官军在扬州势头极盛,李孝逸率军着实打了几个胜仗,将之前的失地都一一收回了。博州那边,也频频有好消息传来。 恋耽美 [武则天同人]武陵春(GL)——沧海惊鸿(113 太平日子似乎又要回来了,京中的气氛也不像之前那么紧张,除了那些位被牵连进叛乱的李唐宗室每日里活得战战兢兢,民间寻常百姓的日子又照常过了起来,市肆等等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仕宦们也都如过去一般该聚饮的聚饮,该办诗会的办诗会。 这就是让武曌生气的地方 她驾临别院,甚至站在婉儿面前的时候,还在生着气。 婉儿看到武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挥退了向武曌行礼的小蓉等人,婉儿和武曌相对而立。 武曌虎着脸,一副问罪的架势。 婉儿心中猜了个大概,并不点破,而是犹笑吟吟地请武曌坐,还特别有主人自觉地取了吃食请武曌吃。 这是西市的点心,尝尝这是东市的干果,西域来的,可不便宜,你尝尝和宫里面他们供奉给你的相比如何。婉儿把盘中的吃食推向了武曌。 武曌瞄了瞄那干果子,鼻腔里哼了一声:你是想说,这果子远不及那些个胡姬秀色可餐吗? 婉儿抬眸,挑眉,知道武曌在闹别扭。 她才不信武曌会宠那些胡姬,倒是听说武曌把那些个胡姬都赏赐给了宗室们,宫里一个都没留。 武曌这么做,把进献胡姬试图讨好的千金公主吓了个半死,躲在府里不敢再造次了。 阿曌此行,不是来与我吵架的吧?婉儿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瞧着武曌。 武曌又气哼哼一声,霍的站起身,迈步到婉儿的面前,站定。 你日子过得不错啊!连朕长什么样,都忘了吧?武曌幽幽道。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这样说的时候,语气之中颇有几分春.闺怨意。 婉儿闻言心中暗笑。 我忘了什么,也忘不了阿曌风华绝代的英姿啊!婉儿仰着脸,眸底都是浅笑。 武曌因为她的话,还有她的眼神,心底发软,心道这小东西还算有良心! 至少婉儿没有见到她的面,又太后长太后短地惹她生气。 武曌的心情好了几分,扬了扬下巴道:既然还没忘了朕的样子,怎么朕瘦了,你都没看出来? 她此刻站在那里,俨然朕想你想的都瘦了,你快哄朕的样子,让婉儿险些失笑。 确实瘦了些。婉儿也站起身来,与武曌相对而立。 她还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武曌一番。 武曌闻到了属于婉儿的气息,眼前又是婉儿清丽的面容。这让她很想抱一抱婉儿,立刻,马上。 指尖儿刚抬了抬,武曌忽的想到了什么,脸色微沉:你倒是气色好得很! 她的潜台词是:朕为你害相思病,瘦成这样;你却唇红齿白的,一点儿都不像是思念朕的! 武曌于是想起了自己之前因何生气,此时更添了几分火气:时不时地逛一逛市肆,倒也罢了!朕听说你还频频举办诗会,集会文人?如今那些文学之士,恨不能唯你马首是瞻!你日子过得好得很啊! 婉儿由着她这般说,听到后面,甚至还向她发出了邀请:阿曌若喜欢,便也来参加啊! 武曌登时被她气歪了鼻子:朕才不参加!哼! 武曌说罢,甩袖便要走。 被婉儿在后面唤住:阿曌急着走什么?你不想我吗? 武曌初听她唤自己,脚步犹有迟疑,待得听到后一个问句,拧脾气上来,头都不回,嗤道:朕才没有想你! 可我想阿曌了婉儿在后面轻声道。 武曌脚下一滑,差一点儿就忍不住转回身去。 武曌再次踏足别院的时候,是在半个月之后。 这一次的她,与上一次相比,又是另一番心境。 春日里,万物复苏,别院中草色泛青,桃李初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致。 武曌的心也随之欢欣起来,怀中的物事,让她的心口发烫,另有一种别样的期待。 婉儿依旧是曾经的模样,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到来一般,迎在了门口。 武曌远远地走来,婉儿的姿容便在她的眼前清晰起来。 当行到近处的时候,武曌忍不住抬手拉住了婉儿的手。 婉儿垂眸看着两个人牵在一处的手:阿曌心情很好? 武曌拉着婉儿入内,嘴角含笑,算是回答了婉儿的问题。 心情很好,相当的好。 朕今日封太平为镇国公主。武曌忽道。 这话咋听,说的没头没脑,婉儿却已经意会。 这封号不错啊!婉儿并不点破。 武曌轻嗤一声,语气却颇含宠溺:你当真不知道朕为何封她? 说来听听。婉儿歪着头看武曌。 武曌拉着婉儿在椅上坐了。 何止坐下了,还是两个人坐了同一张椅子。 婉儿面皮儿泛红,试图挣脱。 被武曌用力抱住:不许动!朕想抱着你。 此时室内并未旁人,婉儿看了看紧闭了房门,便由着她去了。 武曌想抱抱她,她又何尝不想念武曌的怀抱? 朕都知道了!武曌的下颌搭在婉儿的肩头,在婉儿的耳边嗅了嗅,贪恋着婉儿的气息。 知道什么?婉儿被她抱着,便禁不住身体和心都柔软了下来。 博州的事,武曌道,是太平调动了豫州的军马粮草,又暗中派兵,才就近解了博州之围。这等军功,这等决断,自然值得朕封赏她。 婉儿轻笑:很是。 可是朕最想封赏的,是你。武曌凑近了些,在婉儿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婉儿微怔。 朕知道,是你联络太平,教导太平,为朕分忧。朕还知道,这段时日朝中风向变化,朝臣们指责皇帝不理朝政,对朕歌功颂德得厉害,对武三思他们献的祥瑞也颇有附和之辞,也都是你的功劳你的诗会,不是白办的。你为朕收拢了人心。武曌说着,脸埋在婉儿的脖颈间,温柔地蹭了蹭。 这些事都是婉儿做的,武曌今日说的这些话也都在婉儿的意料之中。 可是武曌这样的亲.昵举动,还是让婉儿手软脚软腰也软。 两个人那么久不曾亲近过了,不想是不可能的。 婉儿只能竭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在武曌的怀里挣了挣身体,暂时脱离开武曌将要失了章法的吮.吻。 那么阿曌想好怎么赏赐我了吗?婉儿双臂环着武曌的脖颈。 武曌痴迷地看着她的脸:朕想了许久,都想不出赏赐你什么。 其实阿曌为什么要赏赐我呢?婉儿眨眨眼,我做这些,全都是为了我自己啊! 嗯?武曌疑惑。 我唯有先助阿曌登上帝位,将来才好夺阿曌的江山啊! 你啊!武曌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叹息婉儿的嘴硬,还是叹息婉儿此情此景犹开玩笑。 武曌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玉盒,打开来。 里面,两枚一模一样的玉戒相伴而立。 婉儿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这个不是赏赐,而是朕想送给你的。武曌说着,从玉盒里取出一枚玉戒,看了看内里的刻字。 然后把它套在了婉儿的手指上。 婉儿眸光闪动,也取了另一枚玉戒,为武曌套在了手指上。 整个过程中,婉儿的手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两只戴着玉戒的手,若有吸引力一般十指相扣。。 朕有时想,到底什么才是朕最在意的?江山吗?权力吗?武曌轻声道。 朕这半生,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登上至高之位。可是自从和你在一起朕竟觉得,若没有你,江山啊权力啊,都没什么滋味了。武曌道。 婉儿吸气。 这样的表白,这样的来自武曌口中的表白,当真比什么样的山盟海誓,都难得。 武曌难得地剖白自己的情意,却没换来婉儿的回应。 你都不打算说点儿什么吗?她撇撇嘴,有点儿委屈。 婉儿轻笑: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 那婉儿的唇贴向武曌的耳朵,我想要.你。 武曌扑哧失笑,抱了她,没有分毫的犹豫,朝着床.榻走去 ※※※※※※※※※※※※※※※※※※※※ 今天除夕,祝我的小可爱们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吃嘛嘛香! 新的一年,别忘了继续支持坐着菌鸭~ 这篇文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 阿曌和婉儿的故事,以及一些未交待的故事,会在《非典型宠爱》里继续。戳坐着菌的专栏,可收藏《非典型宠爱》~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