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娘娘上位记》 第1页 [古装迷情] 《城隍娘娘上位记》作者:子姮【完结】 文案: 曲朝露生的风流媚骨,可惜红颜薄命早早死了,成了京城里一只鬼。 不甘心做鬼怎么办?她决定花式勾引京城的城隍爷,当他老婆横行全京城! 城隍爷:“小妖精胆子不小,敢勾引我!” 曲朝露:“好累走不动了求抱抱。” 城隍爷:“小妖精又勾引我,来吧继续吧,看谁先动心,爷怕了你才怪!” 半年后—— 城隍爷:“夫人倾国倾城!” 城隍爷:“夫人让我抱抱!” 城隍爷:“夫人我错了我不说了QAQ……” 城隍爷:“汪!” (一句话:男女互撩,脸红心跳!我为你牵肠挂肚,你为我神魂颠倒。) PS: 1.双C,1V1,HE。 2.女主是冤死,中后期会查出陷害者并讨回公道;男主正直,耍流氓只针对女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朝露,严凉 ┃ 配角:刘亦贤 ┃ 其它:子姮坑品特别好 第1章 湖鬼 卫朝,咸祯年间,豫京。 铅云低垂,天色晦暗,燕子打着旋儿贴着湖水面上飞过去,似乎酿着一场大雨。 行人忙早早的各回各家去,一路上都是快步行走的人,不多会儿鸳鸯湖边就没了人迹。 这些赶着避雨的活人们哪知道,鸳鸯湖底的淹死鬼们,这会儿却是热闹的很。 许久没有新人淹死在鸳鸯湖里,这不,今儿,来了一个。 “看妹子年纪轻轻的,刚及笄吧,怎么就淹死了?”湖底最爱说话的婆娘婪春,带着一帮大姑婆小娘子,迎接刚刚淹死的新人。 别说,这新来的小娘子真嫩,本来就长的清瘦白皙,这一化成鬼,更是怯怯的让人心疼。再细着看,哟,她衣裳上还打着浅水绿银纹呢,看来还是个家境殷实的。 婪春笑得很是热情,不断打量小娘子,可眼底却忽然浮上些意味深长的猜疑。 “我说妹子,阳间这会儿大天白日的,你总不会是失足落水的吧?姐姐猜猜,莫不是为了什么男人伤了心,就一心寻死在鸳鸯湖里了?” “不、不是,没有没有。”还没从死亡的事实中完全回过神来的小娘子,显得怯然又迷茫,慌张的摆了摆手,“我、我确实是不小心掉进来的,湖边路滑。” “哎哟,真是可怜!”有个半老徐娘感叹着捂嘴说道,只是听她的口气,实在听不出半点可怜的成分。 反正大家都是死人,谁又可怜谁呢? 婪春热情的拉过小娘子,给她介绍在场的各位姑婆娘子们。这鸳鸯湖里的男鬼们也在不远处站着。小娘子一个个的看过去,不难看出众鬼生前都是市井小民的身份,偶有几个家境还可以的,大都嘴上笑着,眼底却噙着麻木。 “妹子,姐姐和你说,我们这湖里的生前都是良民。尤其我们十几个姐妹,各个都是良家女子。”婪春的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只是说到这里时,忽然斜眼望着一个方面,朝那边顶顶下巴,示意小娘子看过去,“只有那座房子里住着的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远着她点。” 小娘子诧异的顺着婪春的视线看过去,看见那边有座很不错的房子,独门独院的。湖底昏暗,那房子的主人好像走了出来,手中提着盏缀着绿色围帘的朱红纱灯,纤丽婀娜的身影在灯火的后面若隐若现。 隔着冰冷的没有阳光的湖水,那女子发髻上却有什么东西被纱灯的火光照出一抹炫目的透亮,随着湖水的波动,形成朦胧的涟漪。 小娘子定定的瞧着那处,原来,那是一把插在髻上的玉梳啊。 “哧,不过是家里有点钱,烧给她的首饰金贵些罢了。再金贵的东西,也挡不住她不守妇道的事迹。” 小娘子被婪春满是鄙夷的话唤得回神,发现在这里的女鬼们都和婪春一个脸色,十分看不上那个提灯的女子,尽管她们的腔调里还带着满满的嫉妒和酸味。而那些男鬼,脸上的轻蔑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各个眼底都噙着急色,望穿秋水似的。 女子步步如莲,不疾不徐,终于走到了小娘子的面前,轻声细语道:“姐姐来迟,妹妹一朝魂归地府,定是受惊了。姐姐那里地方宽敞,你要是不嫌弃就将就着住下来,待你家人给你烧了房子来,你再安顿回来。” 一语说罢,却是没有等到回答。小娘子呆呆的望着女子,甚至浑浑的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只觉得那声音如春日里山涧的泉水似的,触及耳边都带着温软和清丽。 不敢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小娘子的表情是那样的惊讶震撼。 纱灯橘红色的火光无尘无瑕的盈满这片天地,女子容颜剔透,螓首蛾眉,发若乌丹,云髻雾鬟。 她安静的像是鸳鸯湖浅水里生出的那些深蓝色的鸢尾,自有妍姿艳质的芬芳。她微笑着,唇边涟漪缓缓,双目中甚至浮升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小娘子僵立的不能动弹,和那些男鬼们一样,始终注目着女子。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这样风流媚骨的一张脸,静致而温艳的气度,小娘子想,自己若是个活生生的男儿郎,只怕会毫无反抗力的沦为眼前之人的裙下臣。 -- 第2页 “哧。”沉寂中,婪春不屑的声音,终是惊醒了众鬼。 同婪春交好的那些姑婆娘子们,也跟着出声说道:“瞧她这假惺惺的样儿,恶不恶心,不就是房子大点么?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住的地方,晦气!” 婪春忙拉过小娘子说:“妹子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偷汉子被夫家沉塘的!这种女人你离她远点,小心她把你带坏了!” 小娘子倒吸一口气,显然是没有想到这样仙姿玉貌的女子生前会是个荡.妇。她看看女子,再看看婪春,摇摆不定的不知该不该跟女子走。 这时她听见女子轻轻的说道:“姐姐那里的屋子,为妹妹空着。妹妹若是想住进去,直接来就是了。婪春她们还会带你熟悉整座鸳鸯湖,我先回去了。” 小娘子怔怔的看着女子离去,她的背影同样惊艳无比,在橘色的火光修饰中仙姿玉质,渐渐的朦胧远去。 小娘子忽的想到什么,扭头问婪春:“婪春姐姐,她是什么人?” “右正言刘老爷家的儿妇,姓曲,死了有三个月了。” “右正言……”小娘子想起这件事情自己听过的,三个月前闹了很大。说是右正言刘老爷家的庶长子公干外出回来,却发现自己的新妇和家中小厮勾搭成奸,还被他给捉奸在床。 刘家那是什么家世?右正言,那可是宰相的得力手下,岂能容忍这样的儿妇存在? 好像,那曲氏在次日就被沉塘处死了。她的家人在鸳鸯湖畔哭喊连连,惊动了她爹手下好些御医从宫里跑出来,将哭晕的她爹带走。 小娘子知道曲氏的爹爹,尚药局的典御,豫京名望深厚的百年医家传承人。因着女儿不守妇道,曲家御赐的“悬壶济世”牌匾都被撤走没收。世事无常,前一刻还在享受风光,后一刻便被世人唾弃。 曲氏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小娘子抿着唇。她想想,好像想到了。 浸朝露之清泫,晖华采之猗猗。 ——曲朝露。 曲朝露的宅院是整个鸳鸯湖众鬼里最好的。她爹娘给她烧了许多吃的穿的用的,生怕她在湖里过的凄凉。 回到住处,曲朝露将纱灯挂好,去收拾后院的偏房。她不确定新来的小娘子会不会来这里暂住,不过往日来的新鬼们就算再嫌弃她,也会来这里住上一阵子,只因婪春她们的房子根本没多余的地方。 化鬼三个月了,她是鸳鸯湖里被所有人戳脊梁骨的对象。男鬼们痴迷于她的颜色,鄙视她的人品;女鬼们则是将她当作公敌,每每见了面都要刻薄的讽刺她。 她早习惯了,任婪春她们说去。左不过大家都是死人,谁又能把谁怎么样。 叮叮叮—— 檐间的风铃忽而发出泠泠的轻响,清淡而悦耳。 曲朝露停下了手头的动作,重新提了纱灯,走出宅院。站在宅院的门口,可以听见整座鸳鸯湖底都响起了风铃声,层层叠叠的像是三月里婉转的莺啼。 这是在通知所有水鬼去集合,阴曹的官吏驾到了。 曲朝露赶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婪春她们也匆匆赶过来,拉着那新来的小娘子,恭谨的跪了一地,低着头,用讨好的眼神时不时的瞟向阴曹的官吏。 曲朝露跪在最后,将纱灯放在旁边,也瞄了那官吏一眼。这么一看,她吃了一惊,这人她分明在阳间见过的,难道是看错了? 她又看了那人一眼,没有错,确实是他,神策将军东平侯手下的得力副将,岑陌岑将军。 他……也死了? 岑陌是行伍中人,腰板挺直,气势刚硬。一张国字脸刚强不阿,听说他生前就是不畏强权的硬汉子,因着他上司东平侯下狱,他为了给东平侯讨公道,甚至一人单骑闯进当今宰相的府里。 曲朝露死的时候,东平侯还在狱中,岑陌还在为解救东平侯而奔走。这才三个月,怎么岑陌摇身一变成了阴曹的官吏?那东平侯呢,是否被无罪释放,重新披甲上阵护卫卫朝? “都到齐了吗?”这时岑陌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有着黄沙胡杨的沙哑狞厉,每个字却都说的中气十足。 “豫京的城隍功德圆满,已经在昨日调离,从今天起,豫京的阴曹地府由新的城隍爷统领。在下岑陌,有幸担任城隍爷手下的武判官。待会儿城隍庙里要为新任的城隍爷举办接风宴席,你们都可以去沾光,认一下城隍爷。”岑陌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锐利的鹰眼将所有人快速的扫视了一遍,“另外,你们里面可有出身官家、姿容气质俱佳的女子?站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照常保持好坑品,放心跳,欢迎大家收藏阅读! 第2章 城隍 这一问转的突然,让仍然沉浸在老城隍调离中的众鬼们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岑陌为什么问这个,但婪春等人下意识的就想自荐,觉得这不是坏事。 只是转念又想到岑陌说,还得是出身官家的女子,婪春一时打消了主意,心中讪讪。 却不想那新来的小娘子说道:“鸳鸯湖里最美的是曲氏的朝露姐姐,她爹是尚药局的典御。” 婪春脸色一变,暗恨着瞪了眼小娘子。小娘子没有察觉,而是回头寻找曲朝露,很轻易的就瞅到了曲朝露身边的纱灯。 “曲氏朝露?是谁,站出来。”岑陌负手在后说道。 -- 第3页 曲朝露提起纱灯,徐徐起身走向岑陌,对上对方的眼睛。两人的距离只有短短的十几步,可周遭却变得无比安静,几乎可以清楚的听见湖水微微涟漪的声音。岑陌在这片刻是震惊的,他从未见过这样得天独厚的美人。有那么一瞬,他忘记了呼吸,而他的沉默也造成了周遭所有人的安静。 “曲氏女朝露,见过武判官大人。”曲朝露屈膝行礼,轻轻的声音像是敲击薄磬的玎玲。 岑陌旋即回神,一脸喜色道:“就你了!准备一下跟我去城隍庙。待会儿就你给城隍爷陪酒,可得让他尽兴了!” 陪酒?曲朝露矍然一惊,这是将她当作优伶舞伎,于宴席上讨达官贵人的欢心? 这么一想,神色便凝了下来,曲朝露道:“武判官,我生前不做这样的事。” 有谁私底下冷哼了一声,窃窃私语的讽刺起曲朝露来。 岑陌没搭理他们,对曲朝露笑着解释:“露娘子误会了,我们只是想找个赏心悦目的娘子给城隍爷斟酒,算是共同迎接他上任。我们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他又殷切的道,“我在地府里找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你这样合适的。这事啊,非你莫属,赏金丰厚,不会让你白忙活的。你就别推脱,给我个面子好不?” 曲朝露是想推脱的,只是对方都这样说了,她一个小小的水鬼又怎能不从。且对于岑陌的人品,曲朝露还是有所耳闻的,眼下也只有答应的份儿。 她浅笑:“恭敬不如从命,我这就回房准备一下。” “好,我等你。” 婪春忽然刻薄的说道:“武判官,不是奴家多嘴,实在是这曲朝露品性恶劣,可不能污了城隍爷圣驾!这曲朝露可是偷汉子被沉塘的,您放心这种人坐在城隍爷身边吗?” 岑陌吃惊的张张嘴,不太相信的看了看曲朝露,默了默,对婪春说:“既已入阴曹地府,身死不问生前事,相信这位露娘子也有分寸。” 婪春被这话给噎住,恨恨的抽着嘴角。 曲朝露看了她一眼,没理她,又问岑陌:“不知新任的城隍爷是哪位?” 岑陌唇角的笑慢慢的灰败下去,他说出城隍爷的时候,没有任何开心的成分,反像是痛苦的叹息:“是东平侯啊。” 曲朝露惊住了,而此刻不光是她,所有人都惊住了。 东平侯,神策将军严凉,卫朝的武魂,国之栋梁。 正是他在数个月前被咸祯帝连发八道谕令召回豫京,以涉嫌谋反之罪,投入监狱。自此,没有严凉的战场上卫朝溃不成军,异族南下,奴役无数百姓。 卫朝的武魂啊,原来他也死了…… 曲朝露扯了扯唇角,笑容里尽是对世事无常的无奈。 对于死去的水鬼来说,他们可以通过鸳鸯湖抵达阳间,也可以走地府的道路。像现在,曲朝露和岑陌就走在地府的街道上,走向远处巍峨森严的城隍庙。 地府的城隍庙是阳间城隍庙的投影,阳间把城隍庙建成什么样,地府就给映射成什么样。曲朝露逢年过节都会和妹妹去城隍庙里上香祈福,一模一样的建筑群,一个在生机勃勃的阳光下,一个在暗无天日的地府里。曲朝露心中有些空落,她和岑陌从许多前来瞻仰新城隍的鬼魂身边走过,踏入了城隍庙。 “岑将军。”听见曲朝露忽然呼唤了自己生前的称谓,岑陌有一瞬的恍惚。 他停下脚步,拱了拱手,“露娘子怎么了,请说。” “岑将军,你和东平侯是怎么死的?” 岑陌脸上又升浮起悲痛,答道:“侯爷死在狱中,我得知侯爷的死讯后,愤懑不已,在第二天去街上点火自焚,追随侯爷而去。” 好惨烈的死法,倒真是忠烈义士。岑陌继续道:“我和侯爷在地府相会,像我们这样死于非命的人,是不能在头七轮回转世的。只没想到过了半月,咸祯帝下旨封了侯爷为豫京城隍,统辖豫京地府。天上的神仙们这便把上一任城隍爷升调走了,由侯爷上任。我和侯爷多年战友,情同兄弟,他任命我做武判官。这样我们两个就在阴曹里作伴,日后百年千年的守护豫京。” “我知道了。”曲朝露只能这样回答。 新城隍上任,地府的鬼魂们陆陆续续的全都来了。他们聚集在城隍庙前的宽阔场地上,远远看着身着官袍的城隍爷立在庙前。 昏暗黑沉的天空半是如滴了墨汁一般透出黑意,半是地府里幻紫幽绿的彩霞,如铺开了长长一条织锦。这样阴森迷蒙下殿宇重重的城隍庙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而立在那里的城隍爷高大挺拔,身姿如松,无法抹去的震慑之气扑面而来,让曲朝露不由印象深刻。 城隍爷的身边还有新任的文武判官、各司大神、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日夜游神。 岑陌举着城隍爷的上任书,向所有鬼魂们宣读。 这一任城隍爷的封号是“明灵”,享正一品王爵,敕封“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 不用说,这封号是咸祯帝赐的。城隍爷不但入了神籍,也是人间帝王派去地府镇守、保卫城池的封疆大吏。 上任的仪式按部就班的进行,曲朝露随着所有的鬼魂一起,俯首叩拜。 待仪式结束,阴曹摆上了流水席,供众鬼们享用。而曲朝露则被岑陌带进了城隍庙主殿,一眼就看见坐在神像下的城隍爷严凉。 -- 第4页 这会儿满殿的官吏们都朝曲朝露望来,黑白无常惨白的脸,牛头马面狰狞的样貌,日夜游神阴森的眼眸,齐刷刷的扑杀而来,令曲朝露忍不住心中一阵发毛。 身旁岑陌笑着给严凉拱手说道:“属下找来个娘子为城隍爷斟酒,露娘子,去城隍爷身边坐着吧。” “是。”曲朝露屈膝一福,却还没等膝盖完全直起来,就听上首严凉一手拍在桌案上。 这声巨响,惊得曲朝露微微战栗,在场的官吏们也被惊得失了颜色,一时鸦雀无声的望着严凉。 “岑陌,谁让你找来这么个女子,你不知道我的规矩?”严凉带着丝怒色冷然发问。 曲朝露只觉得浑身一冷,不愧是久经沙场之人,周身有股浸润在枪林箭雨中的狠戾之气。 岑陌忙道:“城隍爷误会了,属下知道您不喜欢歌舞丝乐,但今天既然是接风宴,总不能连个倒酒的娘子都没有吧。这位露娘子是官家出身,礼仪得体,城隍爷尽可安心。” 严凉冷冷道:“你随我征战疆场多年,可曾见过军中有女子陪酒的?” “城隍爷,今天是您在阴曹上任的日子,并非是在我们的军营中啊。” “够了。”严凉不耐烦的移开目光,“我素来治军严格,纵然那些都已是前尘过往,我也不允许毫无纪律之事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他看了曲朝露一眼,对岑陌道:“找个人把她送回去。” “这……” 四下无言,有一痕尴尬从曲朝露的眼底悄然漫过,只是她低着头的,完美的躲过所有窥视。 岑陌接不上话,曲朝露不动声色。好半天的寂静和僵持,终于还是白无常先笑起来。 “城隍爷息怒,这位娘子来都来了,就留下来为您倒酒吧。” 严凉锐利的视线扫至白无常脸上。 白无常心中一寒,仍笑着说:“不瞒您说,阴曹里的鬼差大都干了好多年,形象气质越发的渗人,让他们给您倒酒,这酒宴就没法喝了。所以请这位娘子来的主意,是属下们共同商议的,城隍爷就留下这位娘子吧,您看她都快哭了。” 曲朝露可没尴尬到要哭,比起鸳鸯湖里众鬼们日复一日的辱骂,严凉这点落面子的事算得了什么。只是她知道白无常有心给她和岑陌解围,便戚戚半抬眼眸,余光里感觉到严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人连目光都是含着戾气的,如料峭的春寒冻结在曲朝露的周围。 “罢了,来为我倒酒吧。” 听得严凉松口,包括曲朝露在内满殿的人都松了口气。 岑陌示意曲朝露坐过去,曲朝露从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差手里接过长颈白玉的酒壶,在严凉的身边静静坐下,为他斟酒。 殿中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岑陌入座后,揽过白无常的肩膀,低声笑道:“还是你厉害,我都劝不动我家侯爷。” 白无常呵呵直笑:“东平侯本来就是出了名的治军严格,连我们这些在阴曹呆了百年的小鬼们都知道,严格管束纪律是好事啊。” “是啊是啊。” 觥筹交错,严凉看了眼两人,由着他们议论他了。反倒是身边坐着这样一个绝世美人,令他不得不在意。生前从不让女人陪酒的,死后却摊上如此风流媚骨的一个,严凉下意识打量起曲朝露。 第3章 陪酒 曲朝露本是低着头的,察觉到严凉看她,她也对上他的眼睛。 主殿里灯火通明,曲朝露这一眼清澈澄静,如秋水生波。因是水中鬼的缘故,脸色比活人自是要白些,像一片薄薄的钧窑瓷色,极其的媚骨可怜。 严凉眉心一皱,下意识挪开目光。这张脸过于张扬,果然是需要些定力才能从容无谓的打量她。 “添些酒吧。”他将杯子递过去。 曲朝露依言,提壶倒酒,她的动作静致而得体,找不出丝毫的瑕疵。 严凉不由揣测道:“你像是生前常出入宫廷的。” “家父是尚药局典御,朝露在及笄前曾经跟着家父多次出入宫禁,为宫中的女官们送药,因此专程学习了礼仪。” “这么说你姓曲,叫朝露?” “是的。” 严凉举杯喝了口酒,吟了句:“浸朝露之清泫,晖华采之猗猗。你倒不负这个名字。” 世人都说东平侯严凉能文能武,既能杀敌于阵前,亦能出口成锦绣。听他忽然吟了这么首诗,曲朝露有点意外,回了他一个浅浅的笑容。 朝露,这个名字是爹给取的,曲朝露其实并不喜欢。 爹说,晨间的露水明澈纯净,他希望长女能拥有质朴澄澈的性子。可是,晨间的露水却如昙花一现,很快就会消散。她不就是这样的际遇吗?十五岁及笄,十七岁嫁人,不过数月就被沉塘处死。 她道:“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露。我十七岁而亡,的确不负这个名字。” 严凉看了眼曲朝露,没说话,兀自喝酒。曲朝露便也给他添酒,一时间好像都忘记了刚才那段不愉快的对话。 倒是曲朝露发现,这位东平侯虽然周身浸润着沙场的戾气,却英姿出众,流露出淡然的君子之态。他穿着城隍爷的官袍,就和他身后那尊城隍神像的袍子是差不多的,眉眼硬挺,双目烁烁有神,鼻若悬梁,容貌端良。坐在这满殿的牛鬼蛇神之中,俨然木秀于林,有着夺目的风采。 -- 第5页 时不时有属下来敬酒,他都笑着回应,待人接物气度高华,这么看来也并不是个凶煞的主儿。 曲朝露顺带着将这些属下也看了遍,发现黑白无常、日夜游神他们,都是新面孔,并不是上任城隍爷在位时手下的那帮人。这么看来,那些人应该是随着上任城隍爷升职走了,如今这些自然是从鬼吏里提拔补上的。 “你饿吗?”忽然听见严凉问她。 曲朝露答:“还好。” “来人,上一副器具给这位娘子。” 立刻有小鬼将餐具端上来,严凉对曲朝露道:“你吃些吧。” “多谢城隍爷。”曲朝露从善如流。 她拈着了点青菜,就着米饭垫了垫肚子,又为自己倒了杯果酒,勾起酒杯饮下。 这果酒不太好喝,曲朝露手上微顿。因这细微的动作,一滴金黄的酒液自她唇角滑下。严凉正好这会儿看过来,就见那滴酒液滑过美人的下颚、白.皙细.嫩的颈子,来到锁.骨,在她滑.腻的肌肤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暧.昧痕迹,最后没入领口。 严凉的视线也随着酒液一路向下,动也不动的停在曲朝露的领口,里面是软.白的春.光,若隐若现。 他猛地回神,调开目光,放下酒杯。 果然是考验定力,他怕是喝多了。 一片欢声笑语,曲朝露放下酒杯,怎么觉得忽而听见些奇怪的声音。叮铃桄榔,像是在打砸东西。声音越来越明显,而且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只听岑陌高呼:“侯爷小心!” 曲朝露还在愣神,身子突然就被严凉勾过去,被紧紧埋进他怀里,一阵天旋地转的从地上滚过。耳边是打砸破碎的声音,接着是轰然一声巨响,周围有各色土块四溅。 曲朝露终于停下滚动,这才发觉,城隍的神像居然整个崩塌!彩色的碎块溅了满殿! 她是被严凉抱着从上首滚下来的,这才没被砸到。此刻她还在严凉怀中,严凉一手搂着曲朝露,另一手挥开被扬起的泥土碎灰,喝道:“怎么回事!” 岑陌等人扑上来,“侯爷没事吧!” 白无常道:“稀奇!阳间的人怎么把神像给毁了?” 曲朝露这下听明白了,这神像倒塌的原因,是因为阳间城隍庙里有人把神像给砸了!谁这么大胆子? 接着就又听见叮铃桄榔的声音从神像原先的位置传来,随即一尊新的神像慢慢的出现在底座上,是个没上色的泥胚。 曲朝露看的有些呆,冷不丁白无常灵机一动。 “城隍爷,属下知道了!咱阴曹这不是换了您来就职吗?阳间的人就把神像也换了,给换成您的!” 严凉哼了声:“何必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白无常道:“您还别说,上任城隍在位几百年,神像也没说换一换,都只是修缮而已。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到直接砸了神像换新的这种事!城隍爷您看,这新像还没画上彩绘。接下来慢慢就会画好的,铁定就是您的样貌了!” 曲朝露渐渐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心中想的竟是,如严凉这般君子端方却戾气扑面的人物,若是被做成憨态可掬的神像,那该是怎样违和的模样。 她想象不出一个和蔼的、绽放着普度人世笑容的严凉。 严凉所想的却是和曲朝露所想大相径庭,他道:“阳间大修城隍庙神像,这一消息,地府居然不知。这豫京阴阳两界的消息传递,怎做的如此不好。” 白无常等人闻言讪讪,这都是上一位城隍爷留下的弊病。那位城隍爷生前是风雅之士,不擅长管理沟通和效率,对许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负责采集阳间消息报给阴曹地府的,都是什么人?”严凉再问。 白无常小心翼翼笑着答道:“是豫京坊间的土地公婆,总共八十七对。” “嗯。”严凉思考片刻,说道,“我稍后重新拟定一下地府的制度,务必保证效率,更要和阳间消息互通。你等各司其职,切不可疏忽草率,否则必将严惩不贷!” 官吏们皆是心中一寒,连忙答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东平侯是什么角色?那必定是雷厉风行,容不得一点玩忽职守。 严凉吩咐罢了,这才想起曲朝露还在自己怀里,不由惭愧,便放软了语调问她:“你怎么样?” “我没事,多谢城隍爷相救。” “让你受惊了。”严凉道,“岑陌,你带她去领赏钱,亲自送回去,让她早些休息。” 岑陌答是。 “谢城隍爷赏赐之恩。” 严凉松开曲朝露,一双女子的手臂伸过来将曲朝露扶起。 曲朝露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是新任的文判官,和岑陌平起平坐。因这位文判官原是个厉鬼,是以曲朝露在宴会上第一眼见到她时,还在心中暗吃了一惊,不想严凉竟然能将一个厉鬼收编。 “露娘子,随我去领赏钱吧。”岑陌说。 曲朝露和顺的应道:“好。” 阴曹给的赏钱很是可观,曲朝露拿到手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 岑陌直接将一个小木箱捧给她,木箱里全是金银珠宝和簪花首饰。 岑陌亲自将曲朝露送回了鸳鸯湖。 告别岑陌,曲朝露捧着沉甸甸的木箱,在水中游走。打开小木箱,修长的手指在里头翻搅挑拣,琳琅满目的珠宝为昏沉的湖底添了些瑰丽颜色。 -- 第6页 一对特别的耳环吸引了曲朝露的目光,她用小指把耳环勾出来。 这耳环是用上好的白珍珠做的,异常的纯粹雪白。珍珠上用红髓玛瑙镀上彼岸花的纹样,做工十分的精致。曲朝露晃了晃小指,一对珍珠耳环随着她动作晃如星辉,轻轻碰撞着彼此沥沥作响。 曲朝露喜欢上这对耳环,将之收进了衣兜里。 “哟,那是什么光?好像是珠宝反得光啊!”好奇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湖水传来,同来的还有水鬼们穿梭于水中的声音。 曲朝露神色一凝,又是婪春她们。 很快婪春和她的几个姑婆娘子死党渐渐清晰,瞧见曲朝露捧着装满宝贝的箱子,纷纷一怔。 婪春又是挖苦又是嫉妒的说道:“哟,你回来了?给城隍爷陪酒怎么样?有没有勾搭上人家?哟,你这捧的是什么?这么多好玩意儿!城隍爷可真大方啊,赏赐你这么多!” 曲朝露不想理她们,只当看不见,静静的从她们中间穿行而过。 被无视的婪春脸色一变,哧道:“姐妹们瞧瞧她这傲慢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脸皮比猪皮都厚!” “婪春姐姐说的可不就是嘛,刚嫁过去就偷汉子的女人,那脸皮当然不是我们这些良家子能比的。” 身后的这些奚落,几个月来不间断的上演,曲朝露仿佛没有听见,脚下的步子没有半分凌乱,只朝着自家走去。 几个女人见曲朝露毫无反应,不由索然无味,又思及她们过来迎接曲朝露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嘲笑她,便各个都换上讨好的笑容,跑过来又将曲朝露围住。 “朝露妹妹,你看你得了这么多宝贝,一个人也用不完,分给姐妹们一点可好?” “你能被选去给城隍爷陪酒,也是我们鸳鸯湖举荐的,大家都有功劳不是?” 婪春等人说着,纷纷将手伸进小木箱子里,竟是毫无顾忌的挑选起珠宝来。她们方才被珠宝的瑰丽所吸引,打的主意就是定要抢一些去。生活在地府,没有钱是不行的。曲朝露的赏赐在她们看来,分给她们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婪春等人万万没想到,曲朝露竟会突然松开手。 毫无预兆的,一箱子金银首饰随着木箱子脱手,四散着向湖底飞快的下沉。 第4章 同伴 婪春呆了,只听见自己和姐妹们发出纷纷的尖叫,她刚半握在手里的琉璃翠镯子也脱了手,待她意识到的时候,那一汪春水碧绿的上好镯子已经沉得看不见了。 “曲朝露,你……!” 曲朝露幽幽直视婪春,眸底猛地射出一抹冷凝,宛如裹挟一只看不见的冰箭,扎入婪春的心口。 婪春惊得一噤,脑中一白,竟把要说的话给忘了。 曲朝露移开目光,不言不语的离去,衣衫被波动的湖水拂到婪春脸上,这才令婪春飞散的神智聚了回来。 “赶紧捡宝贝啊!”婪春急的对女鬼们喊道。 大家如梦初醒,赶紧往湖底蹿,摸瞎子般的抓住一切能抓住的金银首饰,也不知自己抓住的到底是什么。 女鬼们杂乱的喊声不断回荡在湖底,一会儿忧一会儿喜。曲朝露充耳不闻,兀自回到宅院,却发现家门口外站着一个人,看样子已经等她好久了。 等着她的人正是湖里新来的小娘子。 小娘子约摸是接受了自己已死的事实,看着不再那么迷蒙怯怯,只是看向曲朝露时还有些拘谨。 她的双手无意识的掐着褙子的上缘,小心翼翼笑道:“曲、曲姐姐回来了。” 曲朝露微讶,旋即浅笑注目着小娘子,目中秋波流转,“让妹妹久等。我将门打开,妹妹进来坐一坐吧。” “好。” 带着小娘子进了家门,曲朝露引她到正厅,做了个请坐的姿势,“妹妹坐吧,先歇一歇,再说找我什么事。” “我、我不歇了。”小娘子坐下,紧张的问道,“曲姐姐,我可以住在你这里吗?” 曲朝露也坐下,盈盈笑答:“在你的房子到之前,安心住着就是,厢房我已经收拾出来了。” “啊……谢谢。”小娘子受宠若惊,小心看着曲朝露,为难的说,“曲姐姐,我的房子到不了了,怕是日后都没有栖身之处。” “这是为何?” “我爹不会惦记我的,他眼里只有我弟弟,我死就死了。至于我那个后娘,她巴不得我死,好眼不见为净。” 小娘子说到这里,满腹的委屈泛了上来。 “曲姐姐,我姓蒲,叫蒲葵。我娘死的早,后娘嫁过来后给我爹生了个弟弟,从此爹眼里就没有我了。我之所以淹死,是陪弟弟在湖边玩的时候被他给推下来的。我、我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年纪小不懂事。我掉进湖里后他一直在哭,直到我意识消散的时候,还能听见他的哭声……” 蒲葵瘦削的肩膀抖动着,孱弱的身子像极了无助的小鹿,眼角也有了泪痕。 “曲姐姐,我不喜欢婪春她们,相反觉得你有种让我很亲切的感觉。我、我说的是真的,我对天发誓!” 曲朝露心中微微的一震,自从她死后,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她亲切,不唾骂她的品性。这种被信任的感觉,如啜饮了满口甘露,很是清甜舒畅。 曲朝露微笑:“我平日里都是一个人,你能来和我作伴,我很高兴,你放心住下来吧。” -- 第7页 “谢谢曲姐姐!”蒲葵激动道,“我就知道婪春她们多半是诽谤你!曲姐姐的爹是个很好的人,我想曲姐姐也不会差的。” “你……见过我爹?”曲朝露的翦水秋瞳闪过一丝疑惑。 “那是我很小的时候了,曲姐姐的爹曾妙手回春,救过我爹的性命,却分文不取!” 爹…… 那一阕瘦削而坚定,早生华发的身影浮现在曲朝露的脑海,她蓦地有些想哭。 完美的抑制住情绪,依然是宁静的望着蒲葵,曲朝露问道:“你初来乍到,婪春她们应该也给你介绍了不少,鸳鸯湖里的法则你都知道了吧?” “我知道,婪春她们说,我们水鬼不能离水超过两个时辰,否则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还有什么?” “还有我们即使去阳间游荡,也不能见光,见光也会魂飞魄散。” “嗯。” “婪春还说,水鬼死于非命,不能转世,除非、除非拉替死鬼,把活人留在水里淹死替代我,我才能转世投胎。” 蒲葵苦笑,抹了抹眼角的湿润,“看来我注定要一直当水鬼了,我下不了手杀人。 这就是水鬼的悲哀,曲朝露如何不知道。或许不单是水鬼,所有死于非命的鬼魂都是这样濒临绝境。 只是曲朝露本也不想转世,她对这世间还有牵挂,有爱、有恨,即使她和那些人阴阳两隔,她也无法抛却一切。 她想起被沉塘的那天,整个人都处在极致的恐惧和不甘中。刘家在她身上绑了石头沉进鸳鸯湖,她的夫君刘亦贤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一遍遍的和看热闹的人群控诉自己被新妇背叛的可怜。 那时,她恨呐,在水中没命的挣扎,发了疯的想要冲破死亡的枷锁。 直到终于化成了鬼,她还在闹、还在喊叫,看着自己的尸体沉入湖底,看着湖岸上那些人和自己人鬼殊途。 她根本没有偷过人! 她嫁入刘家的时候,刘亦贤恰好在外公干。她勤劳心善,贤惠孝顺,即使是面对刘家十几个长辈和姨娘的苛责,她也毫无怨言。直到刘亦贤快回来了,她期待不已,却怎也想不到会衣冠不整的被一大家子人捉奸在床。 那天的事,现在想来仍是令人绝望窒息。她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府里的小厮会睡在她旁边。她只记得刘亦贤惊愕的、痛恨的、极度受伤的眼神,只记得他痛苦的指着她吼道:“曲朝露,你怎能如此对我!” 那段时间她生了病,面色发黄,脸上长了斑疮。或许这副样子在刘亦贤看来更令他感到侮辱,他拂袖而去。 和刘家的婚事,是曲父和刘老爷在年轻的时候定下的,指腹为婚。曲朝露只打算好好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在这死后的三个月里,她受尽了辱骂。支撑着她忍过来的那一股执念,便是对真相的执着和对爹娘妹妹的思念。 曲朝露想知道,究竟是谁陷害了自己。刘家的人太多,各怀鬼胎,她无法判断。所以她曾一次次的在晚上跑去阳间,想要进刘府弄个明白。 但是她没法进去,刘府里好像布设了辟邪之物,专门阻拦妖鬼之流。她只要越界,就会被法力所伤。 她只得暂且放弃刘家,去探望自己的爹娘妹妹。自己的死给这个四口之家带来的沉重打击难以想象,曲朝露放不下他们,便常常跟在他们周围看着。 水鬼离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是以她只有晚上的两个时辰可以逗留在家人身边。她看着爹娘回忆她时的痛苦,看着妹妹在房里擦拭她牌位时的缅怀,那种感觉,犹如心口被一刀刀的凌迟。曲朝露想着想着,终是不忍再想下去,轻轻叹息。 “蒲葵,你别难过。”曲朝露走到蒲葵的面前,手搭在蒲葵的肩膀上,和风细雨道,“我和你一样,同样无法下手溺死别人做我的替死鬼。所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两个同住,相依为伴。” 推心置腹的安抚,既是在安抚蒲葵,也是在安抚自己脆弱的心。 蒲葵仰脸对曲朝露一笑:“曲姐姐,我们作伴!还有,你可以叫我小葵的。” “小葵。” “嗯!” “小葵,你知不知道,鬼是可以修炼的。我们好好修炼,以后还可以上人身,在阳间行走。” “真的吗?”蒲葵绽开向往的笑,“好,我一定会费心的。曲姐姐带上我!即使是做鬼,我也要做出名堂来!” 曲朝露点点头,似是明月夜下的春柳依依,清妩动人。 就在曲朝露重复着去探望爹娘妹妹的时候,阴曹突然颁布新规,严禁鬼魂干扰阳间秩序。 显然新规是严凉颁布的,他自上任后,雷厉风行,用铁的手腕和纪律将整个豫京地府里里外外整治了一番。 就鬼魂不准干扰阳间秩序这一条,严凉的意思是,除了那些死于疾病和意外的鬼魂可以去阳间探视家眷,其余但凡死有恩怨的,一概不得踏出地府半步。 曲朝露恰恰就是死有恩怨的。 她不愿服从规定,便去了文书司,想要同鬼差们讨到通行的令牌。 严凉手下设有多司,譬如阴阳司、速报司、纠察司、提刑司等。其中文书司专管阴阳两界的文书流通,比如阳间烧给亡人的信,由文书司集中处理派给亡人。而此次文书司也负责给符合探视阳间条件的鬼魂们发放通行令牌,众鬼凭令牌才能去阳间,如果硬闯就会被定罪,抓入提刑司大牢。 -- 第8页 曲朝露匆匆忙忙的达到文书司,司里的鬼差们都忙的不可开交。有三只鬼在登记发放通行令牌的鬼差面前排队,鬼差打开记录了他们生平的卷簿,一一核对,确认他们和阳间并无恩怨,这才发放令牌。 三只鬼里,有两只都遭到了拒绝。 轮到曲朝露了,面前青面獠牙的鬼差飞快的翻着她的生平记录,问道:“你去阳间做什么?” “我放心不下我爹娘和妹妹,我家里没有男丁,妹妹才刚及笄。她是医女,每天傍晚要一个人往返于宫廷和家宅,我很担心她。” 鬼差挑起眼皮,瞧了曲朝露一眼。方才他忙着找资料,不知面前人竟是这般的好颜色,眼下看的痴了过去,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指着手中的卷簿,对曲朝露讪讪道:“这位娘子勿怪,你是被沉塘处死的,这种情况下我们判定你和处死你的家族有怨,所以不能再放任你去阳间。” 果然是这样,曲朝露的心如浸了冷水,一寸一寸冻了起来。她强忍着心头翻滚的恨意和屈辱说道:“鬼差郎君此言差矣,是我做错了事,背着丈夫偷人,怎能怨夫家处置我?我是罪有应得。” 一语落下,整个文书司都安静下来。那些忙碌的鬼差们都停下手中的活,从四面八方齐刷刷的望向曲朝露。 第5章 争执 一时间,曲朝露好像回到了被沉塘的那天,那些围观的人也是这样,从四面八方齐刷刷的望着她,用那些质疑的、鄙视的、嘲笑的目光…… 她强抑着万针戳心的感觉,道:“我早就知错了,如今心中仅仅是牵挂爹娘和妹妹,还请郎君能通融一下。” 鬼差讪讪:“小娘子你要清楚,如今这位城隍爷可不是从前那位。从前那位我们都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这位在头顶上,你让我徇私枉法,想都别想。你回家去吧。” “郎君不信我吗?” “就算我信你又能怎样?”鬼差摆摆手,好心劝道,“行了你走吧,大家伙都忙着呢。” “郎君!” 鬼差已然低下了头,投身繁忙的工作中。任凭曲朝露又喊了他好些次,他也只能报以赧颜的笑容。 他倒是想多欣赏这位美人的姿色,但手头的工作却万不能耽搁,他不想丢了这份差事。 其余打量曲朝露的鬼差们也纷纷收回目光,各忙各的。曲朝露站在这里,不愿走,而她身后一个同样被拒绝的女鬼幽幽笑道:“走吧走吧,没用的,羽衣侯已经离开地府了!” 羽衣侯,便是上一任的城隍。他是前朝开国年间被封赏在豫京府的节度使,对豫京百姓的教化做了不小的贡献。因他喜好在衣衫上添加羽毛的饰样,故被世人称为羽衣侯。 羽衣侯在任的时候,各司鬼差插科打诨,曲朝露想去阳间就去阳间,也没人管。 那时候她还觉得,这位羽衣侯真是在其位不谋其政,而此时此刻,她却无限怀念起羽衣侯来,念的牙痒痒。 曲朝露打定了主意不会轻易退去,遂快步到文书司司公的面前,求道:“司公大人,能不能……” “行啦!你别没完没了!”司公掌管全司,方才就注意到曲朝露难缠,此时便直接没给她好脸色,“你走吧,通行令牌文书司不能给你办!再不走我就赶人了!” “怎么回事?”一道声音从殿外传来,回荡在空阔殿堂里,激起些缥缈的回音。 曲朝露听出了这是严凉的声音,而文书司的司公已然快步走出,连同全司的鬼差给大步走进来的严凉行礼。 严凉一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干活。他目光烁烁,一个闪转间便停留在曲朝露身上,眯了眯眼,道:“你们方才在争执什么?” 司公忙凑近严凉,对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位城隍爷经常在各司巡视,有些他们不好打发的难缠鬼,倒是可以由严凉来打发。 严凉听罢,望着曲朝露,正色道:“规矩是我定的,羽衣侯留下的摊子我势必要整治有素,你当知道法不容情。” 曲朝露心里急,掌心指上已是腻腻的一层潮又一层湿。 “请城隍爷安。”她克制着情绪,依依施礼道,“虽然文书司判定我和夫家有怨,但我心里却半点怨恨也无。相反我愧对自己的丈夫,我不该那样伤害他。即使这样,我也不能去阳间探望我的爹娘小妹吗?” 严凉一字字的道:“口说无凭。” “那好,就算我真的怨恨夫家,那也得我能进得去刘府,才能害人是不是?”曲朝露屈一屈膝,“刘府里设了辟邪之物,我根本靠近不得,只好绕着走。我既然害不了人,城隍爷为何不能对我网开一面?” 严凉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说道:“你回去吧,此事不必再议。” “城隍爷……”曲朝露的掌心指上已经黏的湿透,心中一横,她朝严凉走去,提了声音喊道:“严将军!” 这声“严将军”令严凉颀长的身形有刹那的僵硬,接着猛然转头,直视曲朝露。地府里讲究“身死不问生前事”,但总会有人记挂着,也总会有人提起来。一旦被不熟之人提起,那些前尘旧事就犹如猛然苏醒的猛兽那般铺天盖地而来,挥动它的利爪,亮出它的尖牙,狠狠一口咬在心上。 一声“严将军”,让严凉仿佛又尝到了自己在监狱中最后的那段悲愤不甘的时光,他笑的有几分残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给你个机会!” -- 第9页 曲朝露道:“严将军于朝堂上素来与王相对立,您主战,王相主和。朝露虽是女子,却也知晓你二人是水火不容。您可知王相的儿子王耀祖对我妹妹心怀不轨,总想着对她下黑手。我妹妹每天从宫里回家的那段路,总是走得提心吊胆。我活着的时候那王耀祖顾忌刘家,尚不敢做的太过,而我死后他便愈加的没了顾忌。我爹娘各有公职,总有无法跟在我妹妹身边的时候。我这做姐姐的若是不能去阳间护着她,她要怎么办?” 严凉凝神片刻:“你已是鬼,要如何护着你妹妹?” “鬼可以上人身,关键时刻我就能护着她。” 严凉脸上一瞬间涌起怒容,“放肆!” 曲朝露被这突来的戾气吓得心中一凛。 “你身为鬼,随意上活人身。要是地府所有亡魂都和你一般,是要阳间乱了套吗?”严凉冷道,“你既然口出狂言,就更不能让你再到阳间去了。你且回去,好自为之。” 曲朝露不能接受的望着严凉,眼角已有浅红泪痕,“严将军,我妹妹要是出了事怎么办?要是我明明能保护她,却因为我的缺席而导致她出事,该怎么办?” “活人之事,那是活人的事,不该我们插手。”严凉一字字道,“你我都是死人。” 曲朝露不觉模糊了双眼,绝望使她的头皮都在发麻。 她就立在严凉面前,只到他的下巴那么高。他胸口稀疏的刺绣花样蹭在她下巴上有尖锐的刺痒。只见他目光清冽,直直的盯着自己,那一双瞳仁几乎黑得深不可测,唯独看见自己的身影和他身后迷蒙阴森的灯火和人影幢幢。 “死人……” 多么诛心的话语,多么残酷的现实! “曲朝露,回去吧,你妹妹若是福泽深厚,自能逢凶化吉。”严凉说着,正巧瞥到文书司门口循声而来的文判官,唤道:“容娘,你送曲朝露回去。” 一路上曲朝露木然的跟着容娘,像是个行尸走肉般的游魂。 容娘忽然幽幽说道:“你别太担心你妹妹,至少她还有爹娘护着。你与其担心她,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曲朝露微微蹙眉,“容娘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容娘乌黑的眸子刮了眼曲朝露,“要么你拖个替死鬼赶紧转世投胎了,什么都不用记得;要么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炼成厉鬼,说不定可以强闯出地府。” 曲朝露苦笑:“姐姐说笑了,姐姐几十年的厉鬼,却在城隍爷手下做了文判官,可见姐姐也知道无法与城隍爷抗衡。” “所以你还是早点转世吧,一了百了。” 曲朝露只能微笑,静静的掩下心头一派淋漓的苦楚。 一了百了吗? 对她来说,转世投胎才是最可怕的。像她现在这样,起码还能够再想办法争下去,而若是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就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回到鸳鸯湖,一股难言的疲惫席卷了曲朝露的全身。她忽然足下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蒲葵见曲朝露回来,是来迎接她的,却见曲朝露身子歪倒,吓得赶紧扶住了她。 “曲姐姐!” 曲朝露仿佛是在自语,带着迷蒙的笑色,轻轻道:“我没事,小葵,能麻烦你扶我回房吗?” 蒲葵看着曲朝露苍白如雪的容色,什么也不敢问,只道:“好,我这就扶姐姐进屋。” 曲朝露缓步走到内室,坐在梳妆台前,看见铜镜里自己的容颜映在天青色散珠梅花的锦帐之上,恍若堆雪,是那样的白的刺骨。 一滴眼泪溢出眼眶,她抬起手抚摸镜中人一双平静的眸子,脑海里回旋着严凉和容娘的话。 你当知道法不容情…… 你我都是死人…… 所以你还是早点转世吧,一了百了…… 那么,她被陷害至死的真相呢?她牵挂的妹妹呢?这些又有谁能帮她解决? 没有的,没有人能明白她的苦,没有人能负担她的痛。她只能靠自己走出一条路,再荆棘丛生,再崎岖难行,她也要披肝沥胆。 余光里看见象牙色妆台上静静摆放的黄历,那是家里烧给她的。黄历停留在六月初四的一页,提醒着曲朝露阳间的日子。 她死于三月初五,今天是六月初四。 明天是她的忌日,妹妹昙华会在晚上戌时到鸳鸯湖畔给她烧纸。 一想到王耀祖对昙华的虎视眈眈,曲朝露就担心起来。晚上鸳鸯湖边人少,昙华出门烧纸,会不安全吧? 第6章 绝路 曲朝露无法驱散心头的忧虑,她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去探望昙华的时候,瞧见王耀祖贼头贼脑的守在昙华出入宫殿的路上,只是碍于昙华和别的医女结伴,王耀祖便只是看看。不管王耀祖有没有色胆,曲朝露都信不过王家人。爹说过,王相不是什么好东西,王耀祖也绝不是昙华的良配。 曲朝露计算着时辰,在临近六月初五晚上戌时,走上鸳鸯湖往阳间的路。 不出所料,从前无人把守的路口现今守着两个鬼差。从这里已经可以隐隐看见水面上湖边的剪影,曲朝露想着躲开两个鬼差,然而失败了。 鬼差们将她拦住:“请出示通行令牌!” 曲朝露的心弦紧绷着,扯了扯唇角,尽量做出泰然自若的姿态:“两位郎君,我走得急,忘了带通行令牌了。我妹妹今晚在湖边为我烧纸,我不走远,只在湖里看着她。两位郎君若是不放心,盯着我就是了。” -- 第10页 在绝色的红颜面前,即便是活了许久的鬼差,也难逃一刹那的失神,尤其是这般不仗着姿色便恣意的安静女子。 曲朝露等着他们的回话,一边瞄向头顶上模糊的湖畔。隐约看见有女子的身影走到湖边,手中提着篮子,在湖畔坐下,点起一丛幽蓝而泛着暖橘的火,有纸灰茫茫飞散开。 是昙华来了! 曲朝露心随意动,不禁朝前走了几步。 两个鬼差忙将她拦下来,语调也拿出了严厉:“娘子别怪我们,没有通行令牌,不论是谁也不可以过界的。娘子要么回去取了令牌,要么改日再来,对不住!” 曲朝露忙指了指湖岸边那个模糊的纤影,“我妹妹就在那里,我只是想离她近一点!” “抱歉,真的不行。” 曲朝露一瞬不瞬盯着曲昙华,明明离她很近了,可却只能这样远远的看着她,始终不能看到妹妹清晰的脸孔。 曲朝露仿佛闻到焚烧纸钱的那股凄怆的窒息味道,她想,那味道和自己心里的滋味,约摸是一样的。 “昙娘子,真巧在这里遇见了,怎么就带了两个下人出门呢?” 这声音从湖畔上传来,有些缥缈,却令曲朝露浑身一凉,只觉毛骨悚然。 王耀祖! 她听见曲昙华客气而防范的回道:“家姊亡故三个月的忌日,我来为家姊烧些纸钱,与家姊之间说些体己话,没必要劳师动众。” “唉,昙娘子真是个好姑娘,羡慕你们姐妹情深呐。不像我的几个兄弟,总像是与我隔了层肚皮。”王耀祖笑道,“昙娘子待会儿要不要去我家里坐坐?我那儿新弄来些名贵糕点,想请昙娘子赏脸尝尝。” 曲昙华语意疏凉:“我明天还要早早进宫去给几位女官号脉,待烧完了纸,就该回去了,我爹安排了人在路口那儿接我。” 王耀祖接着又说了什么,曲朝露没能听清。两个鬼差拿着叉子在驱赶她,她一手捏住叉子,焦急望着湖畔。只见王耀祖好似拉扯起昙华来,昙华的贴身丫鬟扑上去护主,被王耀祖的小厮踹开。王耀祖的小厮恶狠狠吼了声:“姓曲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昙华! 曲朝露急了,湖畔上摇曳的剪影开始模糊不清,她听见曲昙华和王耀祖的人互相拉扯的嘶喊声,夹杂着下人们的尖叫,如同一个凶煞的鬼怪在撕扯她的耳朵。 曲朝露拼了命的想要抵达妹妹身边,她撞在鬼差们的叉子上,使劲用手掰、用身子顶,她发了疯的大喊:“昙华!昙华!” “可恶,你要干什么!”鬼差们恼怒,青色面皮被涨成了红色。 曲朝露声嘶力竭:“你们让开,让我过去!我要救昙华!那是我妹妹!” 鬼差们活得久了,见惯了悲欢离合,更觉得人鬼殊途,没什么比做好城隍交付的工作更重要。他们用叉子狠狠顶住曲朝露的身子,任凭她想从任何一个方向突破都不能。 湖里的水鬼们有好几个都被这里的声音所惊动,穿梭过湖水而来,看着曲朝露疯狂的想要硬闯关口,不禁面面相觑。 “昙华!昙华!” 已经快要听不见湖畔上的声音了,曲朝露的心如同坠入了深渊,害怕的瞪大眼睛,满眼泪水落下,几乎要哭成一个泪人。 她还红着眼睛拼命的想要越界,生怕昙华被王耀祖拖走,拖到哪个漆黑凌乱的树丛里。 她怒目向着鬼差,神色凄厉而狰狞,一张脸白的犹如纷飞的纸钱:“你们还有没有心!那是我妹妹啊,你们要眼睁睁看着她落入歹人手里吗?!” “够了!你有完没完!”一个鬼差耐性用尽,猛地挑起叉子,将曲朝露挑飞出去。 “是你不守规矩,妄图扰乱阳间秩序!还不快滚?是想被抓进提刑司吗?” 曲朝露在水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有个离她近的水鬼接了她一下,又嫌弃的将她推开。她无暇顾及这些人,踉踉跄跄的再度冲向鬼差。这次,两个鬼差直接将叉子对准了她。 “滚!不然现在就抓你去提刑司,你别不识抬举!” 尖利的岔子对准胸口,曲朝露低头,看着自己凌乱的发丝被水流卷起,绕在叉子锋利的尖头上。寒铁的青冷颜色残酷又萧瑟,曲朝露的一颗心也犹如这凄冷的寒铁,冷过数九寒天。 “昙华……” 湖畔上已经再也没有一点声音了,只剩下还未燃尽的火光和草木杂乱的影子。 她不知道昙华怎么样,是不是正在被王耀祖按在地上撕扯衣服,是不是在绝望的哭喊。 那些沾着火星的纸钱碎末被风扬起,在湖面上点开一朵一朵肮脏的灰屑。曲朝露哭着颤抖,几乎要跌落到湖底。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凶多吉少,却连接近她都不能!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好无力! 似乎有什么“喀嗒”响了一声,在场的所有人纷纷看去,原来是好几双折断了的染了绯红丹蔻的指甲从曲朝露掌心落下。 她猛然握住锋利的叉子,如一头凶猛的困兽,拼尽了全身力气吼道:“为什么!就为了所谓的阴阳秩序,就能置一个无辜少女于不顾吗?凭什么豫京地府是他严凉一家独大,凭什么他能漠视别人的生死安危!如果那是他妹妹呢?” 所有人闻言都变了脸色,说这大逆不道的话,是气疯了吗? -- 第11页 “你最好慎言!城隍爷是一方地府之主,你疯了竟想着忤逆他?”鬼差瞪着曲朝露,被她的神色凛到,忽然间觉得她有些可怜。 “小娘子,你要明白,我们不过是一群孤鬼,他却是神。除非你也能当上地府的神,否则,就要按照城隍爷制定的规矩来。城隍爷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当上地府的神……”曲朝露喃喃着,却什么也没法听进去。 她丢开鬼差的叉子,转身狂冲,冲上了鸳鸯湖通往地府的那条路,疯狂的顺着那条路奔走,跑进了鬼市。 地府的鬼市是交易的地方,像他们这些死于非命无法转世的鬼魂们,为了生活下去,会到鬼市买各种各样的东西。 曲朝露在鬼市的街上奔走,周遭来来往往的孤鬼们不由得驻足看着她。 她跑到了一个专门贩卖消息的摊子前,抓着摊主的手腕,狞厉的呼道:“你是死于疾病的不是吗?文书司给你发了可以通行阳间的令牌,你可以随时去阳间!” 摊主微微愣住:“你先放开……” “你现在就去阳间,找到一个叫曲昙华的人,她刚刚还在鸳鸯湖畔,你把她的情况告诉我!”曲朝露说着便扯下鬓上的串珠花翠,啪的一声扣在摊主的面前,“这个是你的报酬,我要你快去,现在就去!” 摊主愕然的瞪着曲朝露,下意识将串珠花翠摸到了手里,脑海里却还怔怔的绕不过来弯,不知这妍姿艳质的绝色女子是发哪门子疯,竟然这样激动。 “还不快去!”曲朝露含泪嘶吼。 摊主终于回过神来:“是、是。”丢了摊子飞快往阳间去了。 曲朝露等在原地,一双手紧紧的攒着,已经折断了蔻丹的指甲深深的陷进掌心。 鬼是没有血肉的,所以即便她的指甲抠着掌心,也不会受伤流血,只是会裂开一条缝,不断的溢出森然的鬼气。 她还在落泪,等待着摊主的归来,只觉得度日如年。众鬼从她的身边走过,无不用惊艳的、好奇的目光打量她。 她听着自己凌乱急促的喘息,胸口如潮汐般起伏着。望一眼来来往往的鬼魂,心中的焦急和害怕不断的攀升。 昙华,你可一定不要有事。 好半天后,那摊主终于回来了。 曲朝露见了他,眼底一亮,几乎是扑到他身前,再度抓住他的手腕问道:“怎么样?昙华她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撩了。 第7章 撩他 “你松开,先松开我……”摊主被曲朝露抓得难受,想把她挥开,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好放弃了。 他安慰道:“没事,我打听到了,那小娘子被人救了,正在送回家的路上。” 瞬间,曲朝露只觉得心口绷紧的弦断了,脚下一软,差点要滑倒在地。幸亏一只手还撑在摊位上,这才堪堪站稳。她嗓音嘶哑的问:“真的?” “这能骗你吗?救了那小娘子的,是个年轻官员。哦,另外有个叫王耀祖的男的,被那官员给吓唬走了。” 太好了,昙华没事。 曲朝露终于彻底放下心来,这才发觉身子软的不成样子,几乎所有的力气都泄尽了,疲惫的难以形容。 她谢过摊主,拖着疲软的身躯回到鸳鸯湖。当跨入家门的一刻,曲朝露撞在了门栓上,跌坐在地。 “啊!曲姐姐!”蒲葵又是来迎接曲朝露,见她这让人担心的样子,连忙跑过来,扶起曲朝露,“曲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又这样?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曲朝露缓缓喘过几口气,闭上眼,定了定神,这才绽开浅浅笑容,对蒲葵道:“我没事,小葵,你去歇着吧,我没事。” “好。”蒲葵不敢放心,嘴上说好,却还是小心翼翼把曲朝露扶回了房间里。 蒲葵把曲朝露放在梳妆台前,见曲朝露怔怔的盯着镜子发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曲姐姐,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 蒲葵皱眉抿嘴,看着镜中曲朝露如堆雪般苍白的脸,两个人都静默下来,一时间屋子里安静的有些诡异。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宅院的门,有声音传入:“此处可是曲氏朝露的家?我是文书司的邮差,有你的纸钱到了。” 曲朝露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曲昙华给自己烧了纸钱,文书司收到了,这便派邮差给送过来。 蒲葵去开门,从邮差手里接过厚厚的一包纸钱,帮曲朝露放好。曲朝露的视线随着纸钱移动,想着就是因为这沓纸钱,害得昙华差点遭了王耀祖的毒手,不由内疚不已。 都是她这做姐姐的不好,是她没用。 而昙华逃得过这次,下一次呢?昙华还能够每次都幸运的被人救下吗? 那一沓纸钱宛如毒火灼烧着曲朝露的眼睛,她挪开目光,不想再看了,茫茫然盯着镜中的自己,无力的说道:“小葵,你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蒲葵犹豫着答了好,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曲朝露,最终退出门外。 房间里只剩下曲朝露一人了,这深湖底的寂静,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可怕。 昏黄铜镜中萧条的容颜映在曲朝露的眼底,眼中的情绪都像是沉到了底处,像浪涛淘尽后的沉沙,波澜不起,太过安静和颓然。 她想起昨天从文书司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坐在镜子前,想着要靠自己弄明白沉塘殒命的真相;想着要靠自己保护爹娘和昙华。 -- 第12页 可是她能做什么? 踏不进阳间,又不可能拉替死鬼投胎转世,她还能做什么? 昙华的这件事,让曲朝露怕到了骨子里。她觉得自己被逼到了绝路,脑海中再度响起严凉和容娘对她说的那些话,一声一声的犹如魔音穿耳,震得她头痛欲裂。 你当知道法不容情…… 你我都是死人…… 所以你还是早点转世吧,一了百了…… 她该怎么办? ——你要明白,我们不过是一群孤鬼,他却是神! ——除非你也能当上地府的神,否则,就要按照城隍爷制定的规矩来。 方才鬼差说过的话,忽然之间在曲朝露的脑海中划过,犹如一道炫亮的霹雳,令她猛地坐直了身子。 冰冷的指尖摩挲着镜中人那异光乍现的眸子,她喃喃:“除非我也能当上地府的神……” 是了,这豫京地府里所有的生灵都是鬼,大到孟婆,小到鸳鸯湖里的一个亡灵,皆是。 唯有一人是神——城隍,坐镇豫京地府的神。 自古有阳就有阴,有阴就有阳。既然有城隍爷,便也可以有城隍娘娘,不是吗? 她要当这豫京地府的第二个神——城隍娘娘! 镜中人的眼底渐渐变得黑亮,仿佛是有了活人的生气,酿出一抹决心。曲朝露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起来,那一笑如同满园桃花都开了,风流倾尽天下,美的凄艳绝伦。 反正她已经没路可走了,那不如做一票大的,只要能成,便一劳永逸。 她要撩得严凉心甘情愿娶她,给她神的尊荣和便利! 曲朝露,只要你敢想,你就能做到。镜中人给了曲朝露一个灿烂的笑。 曲朝露,你可一定要成功! 休息了许久,再推开房门,昨天那个失神的曲朝露不见了,她重新变得静致清婉。 徐徐行走在湖底,满头玉片与银器被水流卷的如蝴蝶振动翅膀,白色的月华裙在昏黑湖水里独辟开一抹高洁颜色,越发衬得她冰清莹洁,不为尘泥所染 浅浅一笑,风姿绰绰,那个风流媚骨的曲朝露,又回来了。 她在思考该怎么对严凉迈出第一步。 对严凉此人,曲朝露了解的不多,只知严凉东平侯的爵位是承袭其兄,他的祖父父亲和兄长皆战死沙场,祖母和母亲也已离世,只留下严凉一个人支撑着侯府。 世人皆说严凉痴于武、痴于兵,享不来安稳和荣华。旁人劝他早日娶妻生子,别让严家后继无人,不想竟一语成谶。 他直到死也无妻无子,严家香火就这么断了,不免令人唏嘘。 曲朝露算起和严凉正对面的接触,也不过陪酒和在文书司那两次。这人究竟是个什么脾性,曲朝露说不好,亦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婪春生前曾做过青楼里的状元,对付男人手段极多,曲朝露却什么经验也没有。她自然不会去请教婪春,转念一想,严凉也未必喜欢婪春那种类型的女人。自己还是先小小的试他一下为好,免得过犹不及。 打定了主意,曲朝露立刻去准备。她打听到严凉每天午时会去忘川附近巡视,便等在路上。 她在路边作画。 她坐在一个藤凳上,面前支一张画板,手持画笔,在洁白宣纸上作画。 地府刮起的阴风扫过她的发,如墨青丝上珠玉闪烁。曲朝露衣衫单薄,盈然飘飘,一弯天水碧的裙角被扬起在宣纸的下角。 严凉远远就看见她,走得近了,便是瞧见那裙角接触了宣纸。视线顺着宣纸往上看去,她画的是一幅美人图。画中好像是鸳鸯湖在落雪之日的景色,雪花落入水中,绵绵无声,天地间空旷而冷清,画中的女子穿一件雪白的织锦皮毛斗篷,更似化在了雪中一般,荦荦孑立。 这画中似有风吹,吹起女子的斗篷,露出一弯天水碧的裙角。严凉又打眼扫到曲朝露的裙摆,和画中人一样,是天水碧色的。 “城隍爷?”曲朝露像是发现了有人在她身后看画,回眸冲他一笑。 回眸一笑百媚生,这话放在曲朝露身上,正是贴切。严凉压下心中油然而生的那一抹悸动,温言道:“你在画自己?” “是的。”曲朝露放下画笔,起身施礼,“请城隍爷安。” 严凉示意她免礼,“怎么在这儿作画?” “湖里昏暗,不及这里还亮堂那么一点,索性就出来了。”曲朝露柔声问,“城隍爷呢,这是赶着去哪里?” “去奈何桥忘川看看。”严凉道,“天下亡魂要投胎转世,皆要来豫京地府,好些人不愿意喝孟婆汤,时不时闹出乱子。孟婆那里人手不够,我抽空去看看。” 曲朝露不觉莞尔:“听说羽衣侯在任几百年,也没去奈何桥巡视过几次,倒是总带着一群女鬼们去忘川河边赏花赋诗。” 严凉垂眸笑道:“羽衣侯是风雅之人。” “城隍爷也是文武兼修,只不过更痴爱武。”曲朝露说到这里,执笔在画中女子露出的弓鞋鞋头上添了丝纹路,接着将画笔丢进涮笔筒,贝齿轻露,微微一笑:“城隍爷觉得朝露画的怎么样?” 严凉注目画作,澹然道:“我乃一介武夫,不懂作画,只觉得你画工精细,这画也是赏心悦目的。” “谢城隍爷赞赏。”曲朝露抚摸着画中女子那一弯天水碧的裙裾,对着严凉粲然一笑,“城隍爷说这画赏心悦目,那便是画里的人好看了。朝露想请城隍爷说句真心话,是画里的我好看呢,还是您面前的我好看些?” -- 第13页 严凉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就眸色转深。曲朝露的笑容在她本就张扬的容颜上显得过于吸引人,而她刚刚问出的话,又有些超出他们的交情。 不管他回答哪个她好看,总归都是在说她好看。她这问题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撒娇。严凉眯了眯眼,嗓音低哑,好似多了两分危险:“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曲朝露心里稍稍紧张,觉得好像被严凉给看穿了。 “画里的是你,我面前的也是你,不管我选哪一个,不都是正中你下怀?”严凉唇角勾起诡秘的笑色,“你不如直接让我品评你的相貌,想不想听?” 曲朝露心里的紧张猛地又添一层。 这个严凉,还真不按套路出牌啊! 第8章 入怀 曲朝露心中不禁打起了突突,但想着自己的目的,便依旧笑得面不改色。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眼底有刹那的迟疑和露怯,而这极其细微的表情却被严凉捕捉住。 严凉在心中轻笑:明明对他存有畏惧,却来博他的好感,显然是有很强的目的性。 不过,凭她这张脸,倒的确可以博得他的好感,这一点严凉不否认。 “城隍爷要品评我的相貌?”曲朝露浅浅一笑,“我当然想听了。”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充满渴求,却不想脚下无意识退了两步,绊倒了涮笔筒。 涮笔筒的水洒了出来,在地上迅速的蜿蜒开。曲朝露一惊,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灵光一现,竟是反应飞快的惊呼了一声,就着躲水的动作让自己的身体失去平衡,栽向严凉。 严凉只好抱住她。 玉容凑近,芳香袭人,她雪白的面庞上有那么点憔悴,纤细身子抱在怀里亦是有些单薄,但这不能抹去她分毫的美,却更能显示出她惹人沉迷的风采。 她的眸子似生波的秋水,望着严凉。 严凉心头又是一悸,略抬高目光从她发顶上看过去,沉声道:“你是水鬼,还需要躲水?” 曲朝露扒着他的肩膀道:“我一时忘了,还以为是活着的时候在家中作画。我不是第一次弄倒涮笔筒,让城隍爷见笑了。” 严凉将她推开,满地的水蜿蜒成一片迤逦。那支画笔半躺在倒了的涮笔筒里,一滴水从饱满的笔尖滴出来。严凉忽然就想到接风宴那天,曲朝露在他身旁饮酒,一滴金黄的酒液从她的唇角泄出,滑过她的下颚,颈子和锁骨,在她滑腻的肌肤留下了一道长长痕迹,最后没入领口若隐若现的春.色中。 他又听见自己心头的悸动,只能猛地压下。面前的当真是个绝顶尤物,连他这样定力出众的男子在她面前,都会无法控制的心猿意马。 严凉意味深长的一笑:“只怕你不是一时忘了,而是别有目的。” 曲朝露心中一紧,却茫然问道:“城隍爷何出此言?” 严凉笑道:“你做的太明显了。” 曲朝露一时语结,被这么直接拆穿的尴尬,令她低下头。 “时候不早,我要去孟婆那边。你离开水怕是也有一定时间了,早点回去,免得伤了魂体。”严凉又将曲朝露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似笑非笑的语调让人完全无法察觉他心头的惊艳:“曲朝露,类似今天这种事,你最好不要再弄出第二次。我做东平侯时,凡是怀着目的接近我的女人,在我这里都讨不到本分便宜,大多数也没什么好下场。” 曲朝露垂着眸子,紧张得一颗心被高高揪起,严凉的话仿佛化作数九寒天冰冻着她,寒意侵骨。 自己刚试着迈出一步,就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好了,严凉怕是厌上了她,接下来她还要怎么达成目的? 严凉轻声笑道:“不过你既然来这一趟,费了这么大工夫,我也不能太不给你面子。”他瞟了瞟那幅美人图,“你便将那幅画送给我吧。” 什、什么?曲朝露被严凉这一再的转折弄得不知所措,只好道:“这是朝露的荣幸。” 她将画取下,卷好之后双手呈给严凉,膝盖微屈,那礼仪像极了举案齐眉。 严凉接过画时,扫到了她好几双缺了蔻丹的手指,问道:“你什么时候将指甲都折断了?” 是自己想硬闯去阳间却被阻拦,眼睁睁看着曲昙华凶多吉少的时候,翻滚的情绪令她自残而不觉。 “不小心的罢了。”曲朝露浅笑,又福了福身,“恭送城隍爷。” 严凉大步离去,曲朝露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七上八下。 她直到回了鸳鸯湖,还停不下来的琢磨着:严凉到底是什么态度? 曲朝露不禁觉得这次小试很是失败。 本想试试严凉的性子,好调整自己的行动方略。可严凉却拆穿她,警告她,最后又安抚她,简直就犹如给她设下一个迷魂阵,让她晕头转向的不知道该怎么出招。 不禁拨弄起手腕上莹然生光的白玉手镯,淡淡在心里自嘲:严凉深谙兵家之道,在战场和朝堂上定也经历了多番阴谋阳谋。她想摸清他的底子、攻他心中最软的那处,怕是不自量力吧…… “哟,这不是朝露妹妹吗?不好好在湖里修炼,又上哪儿招蜂引蝶去了?” 闻及黑沉湖水里传来的这声音,曲朝露的面容在瞬间冷凝,又是婪春。 婪春她们将曲朝露团团围住,每个人都是笑着的,但那笑色里却藏着无数把割人的刀子。 -- 第14页 婪春如审视犯人那样打量着曲朝露,轻蔑道:“朝露妹妹刚回来吧,怎么脸这么红?是勾搭上哪位郎君了,和姐妹们说说,给大家伙解解闷呗。” 曲朝露凝眸于她,容色淡淡:“鸳鸯湖里都是一群死人,死人的脸会红吗?” 婪春被这直接的话语呛住,一时语结的干瞪眼。 一个娘子说道:“也就婪春姐姐还能好言好语的同你讲话,我们才懒得搭理你这行为不端的荡.妇呢。” “既然懒得搭理,你搭理我做什么?闲的没事只能倒贴?”曲朝露的神色冷若寒冰,亦闪过一丝嘲弄,“我没你们这么闲,就不奉陪了。” 说罢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留下婪春等人瞪着眼睛骂骂咧咧的望着她的背影。 难听的言语顺着湖水飘进曲朝露的耳中,她仿若未闻。对婪春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人,不必浪费时间,任她们说去。她们除了嘴上过瘾,根本讨不到半分便宜。 沿着湖底的小路徐徐走回家门口,曲朝露发现,在自己的宅院旁边,多了一座独院小屋。 曲朝露走近那独院小屋,院门是敞开的,她瞧见蒲葵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像是在整理屋中的陈设器具。 蒲葵瞧见曲朝露回来,粲然笑道:“曲姐姐。” 曲朝露浅笑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曲姐姐快进来!”蒲葵忙到门口迎接曲朝露,引了她的手。 曲朝露踏进院子里,四下看了看,又跟着蒲葵进屋,在不大的小屋里走了一圈,发觉这独门小院虽然不大,却是五脏俱全,恰好能给一个人安稳舒适的住下。 曲朝露问蒲葵:“这是你的房子?” 蒲葵点头:“是!曲姐姐我有地方住了,以后我和你做邻居。” 望着蒲葵发自内心的粲然笑容,曲朝露仿佛也感到心头有那么一丝暖意,像烛火似的跳跃起来。她问蒲葵:“是你爹烧给你的吗?” 蒲葵静了静,脸上的笑容落下,渐渐的像是堆起一个五味陈杂的表情:“我爹不在意我的,曲姐姐。这房子还有用的东西,都是我舅舅烧来的。文书司的邮差替我送到的时候,还带了我舅舅在我坟前说的话呢。”她停一停,笑得温暖又悲伤:“舅舅是除了我娘之外,待我最好的人,只是我平常不大能见到他。我爹瞒下了我的死,舅舅也是才知道的。他在我坟前对我说他来迟了,希望我去了下面能和我娘团圆,希望我们能含笑九泉。” 蒲葵说着说着红了眼睛,失笑道:“可惜我娘已经转世了,我、我被困在鸳鸯湖里,没办法含笑九泉啊。” “小葵……”曲朝露心疼的望着她。 蒲葵给了曲朝露一道令她安心的笑:“还好,我和曲姐姐作伴,日子也不会很难过的。曲姐姐,你、你不是还要带着我修炼吗?我随时都可以练起来的。” 曲朝露笑了,蒲葵真是个心中自有阳光和温暖的女子,就算受着大起大落痛彻心扉,也依旧纯然美好。她像是怨戾丛生的鸳鸯湖里生出的一株雪白莲花,花瓣迎着太阳。曲朝露微笑:“你收拾好了就可以来我这边,我们既然是邻居,你便随时来做客。” 告别蒲葵,曲朝露回到了家里。 她从衣兜里取出一只其貌不扬的布袋,解开系带往外倒,倒出了一个藤椅,一张画架,以及一套作画的工具。 这其貌不扬的布袋是个法器,能装很多东西进去。不知这等奇物是怎么流到地府的,总之曲朝露手里钱很多,便从鬼市买了它回来。 她一边收拾画架等物,一边寻思着下一次该怎么接近严凉。 对于严凉,曲朝露实在了解的太少,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多掌握些关于他的事。兵法里有句话是什么来着?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自己是在和兵家的常胜将军博弈,更该准备充足。 曲朝露决定去鬼市的消息通那里。 再度踏入鬼市,曲朝露兜头披着风帽。青黑色的风帽和地府的颜色溶溶不分,将她一张脸遮了一半,只露出瑶鼻琼口,红唇皓齿。 她站在贩卖消息的摊主面前,轻声道:“是我。” “你是……啊,是你啊。”摊主想起那天那个情绪失控的绝色女子抓着自己的手,逼着自己立刻去阳间打听一个叫曲昙华的人,“怎么,又要我现在去阳间吗?” “不,我想知道关于东平侯的事,越详细越好。” 摊主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东平侯就是城隍爷,不禁表情晦涩:“身死不问生前事,你问的还是城隍爷,你居的什么心?” 曲朝露拿出一沓纸钱,摆在他面前,“我想问你,东平侯一世忠良英名,却因涉嫌谋反,死在狱中。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摊主正要接下纸钱,闻言却双手一缩,仿佛纸钱是什么毒蛇猛兽,避之不及。 “这位娘子,这事啊,我劝你别问,你就是知道了也没用。” 曲朝露静静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摊主摆摆手:“这个磨我不推。”他指了指头顶,“有些事阳间的人议论会掉脑袋,你要我去阳间打听这事,是想让知情人都被抹了脖子下来,跟我们作伴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路十八般武艺的撩下去。。。 第9章 惊鸿 曲朝露凝眸,显然摊主的话里透着诡秘,严凉的死果然内情重重。 -- 第15页 就她所知的,东平侯府满门忠烈,严凉更是世人眼中精忠报国的义士,抵抗异族,铁骨铮铮。这样的人真会谋反吗? 那些朝堂上的事,曲朝露不懂,唯一令她感到奇怪的就是严凉被咸祯帝封为城隍这事。 咸祯帝的想法,到底不是世人能知道的,摊主对这些都讳莫如深。 “那便打扰了。”曲朝露给摊主留下一张纸钱,转身离开,谁想没走几步就和岑陌迎面遇上。 “露娘子?”岑陌迟疑的唤了声,怕自己认错人。 曲朝露兜下风帽,露出满头玉片与簪花的点缀,她欠身:“见过武判官。” 岑陌拱了拱手,视线越过她在后方那摊主身上掠了一番,问曲朝露:“露娘子打听侯爷做什么?” 曲朝露仔细避开来往的人群,往一座房子下靠了靠:“您都听见了?” “是啊,你怎么想着打听侯爷的事了。我们死都死了,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岑陌停一停,语调里多了丝悲伤,“侯爷做了城隍,我做了武判官,有些事就是再不甘再不平,也已成定局,再提起来只会徒惹悲愤,无济于事,不如好好投身我们的新身份。” 曲朝露微微凝眉:“不甘不平,徒惹悲愤……”莫非严凉和她一样,都是含冤惨死的? 她苦笑:“不论如何,至少你们的新身份不算太糟,城隍爷更是高高在上。我却被逼得无路可走,不甘不平和悲愤难过都只能自己吞下,还要被鸳鸯湖里那些人整日的嘲讽。” “嘲讽?”岑陌想问为什么她会被嘲讽,问出口后才想起好像看过曲朝露的档案卷,她是偷人被夫家沉塘的。 岑陌不免尴尬,想了想,道:“身死不问生前事,你们鸳鸯湖里,长舌妇真不少。” 曲朝露道:“我还以为,您会和那些人一样看不起我。” 岑陌笑道:“不会了,我自从追随侯爷起,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如今更是,哪还有时间忖度别人都是怎么死的。换句话说,就算我和你们湖里那些人一个态度,也顶多说你一句就得了,做什么成天揪着不放。那就太无事生非了,是吧?” 曲朝露不觉心暖:“多谢武判官。”欠一欠身,又听岑陌说道:“侯爷也是一样的,不会因为你生前的事而嫌恶你。” 曲朝露有些诧异的望着岑陌,这怎么突然提到严凉了呢? “我瞧见侯爷带回去的那幅画了,他说是你画的。”岑陌笑着赞道,“露娘子的画工真是一等一的好,说句掏心窝的话,你的画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也难怪侯爷向你讨要收藏起来。” 这样的赞许很能给人温暖和鼓励,曲朝露浅浅笑道:“您谬赞了,我的画工是我娘教的,可惜我不太用功,始终没学到我娘的真传。” 大约是起风了,黑漆漆的树枝敲在鬼市一盏盏绿色的风灯上,“笃笃”轻响,如催人回家的鼓点。一阵风把曲朝露的风帽吹起,兜头罩下。她扶住风帽,免得视线被遮挡。 岑陌仰头望着簌簌树枝,说道:“露娘子早些回去吧,我也得回城隍庙了,现在手头上总是事多的很,出来一趟也放松不了多久。” “好的,武判官慢走。”曲朝露双手交叠在腹前,恭送道,“多谢您开导朝露,愿您有过人的造化。” 和岑陌的这段对话,让曲朝露对于前路多艰的畏惧,戛然而止。 躺在床上静思的时候,她发觉自己不再担惊受怕于严凉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反倒是不能自主的想着那摊主讳莫如深的样子,以及岑陌的那句“不甘不平,已成定局,徒惹悲愤”。 或许因为自己也是死的不甘不平,她控制不住的对严凉的前尘好奇。抚着被角,在枕头上翻来覆去,不禁魂游天外,想到了关于严凉的一桩轶事。 豫京每逢上元佳节,全城的娘子都要投票选拔才貌双全的优秀郎君,冠以“豫京四公子”的名号。记得严凉连着几年都位居四公子的榜首,排第二的是他的好友凤翔节度使,第三第四倒是总在变化。 曲朝露素来不爱凑这热闹,不过今年却去投了票,投给了刘亦贤,自然是因为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后来刘亦贤中选为第四,曲朝露还为他高兴。 现在想来,那些事好似已过去许久,也是,都隔世了,能不久吗? 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索性坐起身来,望着梳妆台上的那本黄历,动了动手指,招来一阵风,吹得黄历哗啦啦的翻过十几页。曲朝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法术精进了些,可以使唤一两阵风了。 她准备再度接近严凉。上次她等在他去忘川的路上,这次,曲朝露直接等在了忘川河边。 忘川河边开满了彼岸花,曲朝露在花丛中缓缓步行。花海绵延辽阔,仿佛要延伸到天边去,怎么也走不完。 她特意穿着白衣,在血红的花海中形成雪白的一点,如满林红梅中乍然开出的一支白梅,更衬得她明净而澄澈。 严凉巡视完孟婆那边,走过彼岸花海,一眼就看见曲朝露盈然飘飘的背影。 严凉唇角轻翘,又来了,他倒想看看,她是不是又冲着他来的。 曲朝露通过风向感知到严凉朝她走近。她计算着两人间的距离,在距离恰到好处时,猛然转身看他,同时手指动了动,招来一阵风吹拂过自己。 四目相对,严凉立即就明白她的确是冲着他来的,但目之所及,仍旧惊艳的能让他失神。 -- 第16页 不同于之前她的精心打扮,这次,她只着轻盈白衣,鸦鬓只坠一枝红珊瑚的双结如意钗,钗头珍珠颤颤而动,楚楚动人。 风吹起她衣衫上的飘带,迤逦轻扬,灼烁生辉。她伫立在红海般的花丛里,像是被花丛捧出的一朵玉色晶莹的花朵,盈然招展,风姿眷眷。 若只是这般回眸也就罢了,偏她红唇间衔着一支彼岸花,花蕊绽放如一条条妖艳的小蛇,在她的唇边起舞。 严凉不免惊叹,原来满目繁华,只为衬得伊人遗世而在。 他停在距离曲朝露不近不远的位置,两相遥望,他竟也是穿着白衣的。 这些天曲朝露见严凉穿的都是一品王爵的官服,虽有昆仑巍峨之姿,却不免庄重刻板,不比眼下他穿着飘逸的白衫,有着风下松的青翠之姿,亦柔和了他通身戾气,显得无比俊秀高华。 曲朝露同样有瞬间的失神,暗想,常年稳居“豫京四公子”之首的人,又怎能没有如此风仪。 她取下唇边彼岸花,捏在手里,徐徐走向严凉。 “请城隍爷安。”曲朝露嗓音轻柔,缓缓抬起手中花枝,送到严凉的面前,“朝露撷花一支,送与城隍爷。” 严凉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意:“为何送我花?” “城隍爷以为呢?” “我只见过男人给女人送花,却是没见过你这样的。” 曲朝露微垂臻首,娇羞似不胜凉风:“郎君送花给心仪的娘子,是表达爱慕之情的;反之娘子送花给郎君,也是一样的心意。” 严凉哼笑,不接她的花,只笑着打量她。 他倒要看看,他不接茬,她怎么把这戏唱下去。 曲朝露心里的确是尴尬的,但好在心态比上一次有进步,便又问道:“城隍爷为什么不接朝露的花,是觉得朝露不好吗?” 严凉抱臂瞧着她。 “还是城隍爷觉得朝露除了这张脸便一无是处。” 严凉依旧不接茬。 曲朝露黯然道:“看来,您是觉得我虚情假意了吧。” 严凉终于接话了,似笑非笑:“你是不是虚情假意,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曲朝露,不久前我才提醒过你,不要再弄出这样的事,你却明知故犯。” 曲朝露定定道:“我是明知故犯,那是因为我真心倾慕您,从我活着的时候便是如此。” “你活着的时候,不是有夫君吗?何来的倾慕于我。” 曲朝露道:“城隍爷说的是,我有夫君,他是我的责任和归宿。但我的心我的感情却是不能控制的,我倾慕的是您,严将军。” 严凉不得不佩服曲朝露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功力,她这般绝伦的姿容,再加之“表白”时殷切含情的眼神,足以让多少儿郎被打动被欺骗。就连他,尽管心中好笑不已,却也越发觉得自己若稍不注意,就会沦为她的裙下臣。 严凉诡谲一笑:“口说无凭,你说你倾慕于我,可有凭据?” 曲朝露快速在心头思量,接着脉脉一笑,突地凑近严凉,在他脸上啄了下。 “这算不算凭据,城隍爷?”她笑得有几分得逞后的狡黠,“您没有躲开我,我心里很欢喜,这是否可以说明,在您心里,朝露也是不同于旁人的。”她将花枝再往前送了送,“那么朝露的心意,城隍爷愿意收下了吗?” 第10章 宣战 她突如其来的亲吻,让严凉脑海中出现刹那的空白。 蜻蜓点水,浅浅接触,他却能感觉到她柔软的唇和唇上滑.腻的纹路。一个弹指间她就撤了回去,身上的淡香却无孔不入的往他身体里钻,带着甜.腻而引人心动的气味,不依不饶的缠上来。 真是个厉害的对手,这是严凉心里闪过的一句话。他对自己生出的这道念头略有吃惊,眼中有深邃的火簇浮现。 他生前就遇到过不少想攀上他的女子,只不过他常年在外打仗,人又戾气十足,倒是因此吓退了不少,令她们只能崇拜而不敢靠近,余下的那些锲而不舍的就多半是歌舞伎之流了。 而像曲朝露这样明明出身官家,却敢这般撩他的,似乎是第一个。她俨然像是战场上横空出世的强大敌人,剑走偏锋,向他发起强势攻击。 严凉蓦然发觉,他因身死而沉寂的好胜心被曲朝露激起了,他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打败曲朝露,就如同他无数次的打败战场上的异族,一次次的捍卫领土和主权。 严凉猛然欺近曲朝露。 曲朝露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来不及退后,只好本能的身子向后弓起。手中的花贴着严凉的下颌,一簌簌细长的花瓣轻吻他下颌的皮肤,还有几缕丝蕊触在他唇上,给他两片薄唇添了几笔惊心魅.色。 “怕了?”严凉不冷不热笑问。 曲朝露定了定神,道:“不怕。” 严凉接过她手中彼岸花,另一手钳住她的手腕,宛如是捕捉猎物,轻笑一笑,将彼岸花缓缓簪入她发间。 花似美人,瑰丽如吐蕊的绢绡;美人如花,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严凉微眯了双眼,仿佛突见了阳光般不能适应。他打量曲朝露片刻,嘴角浮起一缕浮光掠影的笑:“眉如翠羽扫,肌如白雪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他清醇的嗓音兜头兜脑的罩着曲朝露,忽的口吻一冷:“曲朝露,你可知道,玩火易自焚!” -- 第17页 曲朝露心中一骇,下一刻,严凉竟猛然捏碎簪给她的彼岸花! 碎了的花瓣顿时化作一片红雨,如倾洒下的血珠子,染了曲朝露的视野满眼血腥。 好个辣手摧花!曲朝露心中大骇,忍不住想要后退,可却有一条有力的臂膀绕到她腰后,揽住她后弓的身子,将她往怀中一带。 曲朝露差点撞在严凉的胸口,她恐慌的瞪着他,被他眼中那充满征服欲的戾气吓得失语。 严凉欺近她:“怕了?这就是你所谓的倾慕于我?也不过如此。”他犹如凝视困兽般笑着:“你想表达心悦之情,至少也该像我这般。”说着竟飞快吻了曲朝露的红唇,同样是蜻蜓点水,却将曲朝露推到了惊慌的极致。 “严将军!”她花容失色,意欲挣脱。 严凉很配合的松手,曲朝露失了支撑,重心不稳,踉跄了两步。 这个严凉太是让她意想不到,原本她占据主动,却被逼得落了下风! 曲朝露深吸口气,缓了缓,直视严凉道:“既然被城隍爷看破,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我想做城隍娘娘,是妻,不是妾。城隍爷生前无妻无子,往后十年百年的做这城隍,难道都打算孑然一身?我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对城隍爷有什么坏处。” 严凉冷然道:“城隍娘娘之位与我等同,你费心思勾.引我,就是想摆脱水鬼的身份,当上地府的神?” “是。” 严凉淡淡讽刺:“虽然人死灯灭,前尘尽挥,但你被沉塘处死始终是个前科。如你这般,怕是坐不上城隍娘娘的位置。” 曲朝露的脸色霎时如覆雪般惨白。 是,她的前科!这是她无法辩白的事实。 从她被刘家下令沉塘的那天起,她就再也摘不掉“荡.妇”的标签。连妓子出身嫁了人的婪春都说,宁娶从良妓,不娶偷人.妻。何况是生在侯府本就高贵的严凉? 望着严凉将她撇在原地,已大步走远,曲朝露的泪水浮至眼眶,忍不住哭喊出声。 “我没有偷人!我没有背叛刘亦贤!我是冤死的,被他们活活溺死的!” 严凉停下脚步,猛地回头看她,她凄厉的喊叫缭绕耳畔,一阵狂猎的阴风吹得彼岸花海晃动起伏,宛如方圆百里尽成血泊。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没有人相信我是冤死的。反而按照您新定下的规章,我连阳间都去不了!六月初五那晚,我妹妹差点遭了王耀祖的毒手,我就在湖下,被看守出入口的鬼差阻拦,眼睁睁看着我妹妹被王耀祖拉扯!若不是恰巧有贵人撞见,救下她的话……” 曲朝露哽咽,她的倔强在那一刹那迸发出来,眸中泠泠有光:“容娘劝我早日转世,可我一放不下爹娘小妹,二无法下手害人做我的替死鬼。如今我既不能转世,也不能护着小妹,已是无路可走。我承认我想做城隍娘娘是源于私心,但假如我做的上,就定会做得称职。” 她眼泪滑落,苦涩笑道:“城隍爷说我费尽心思勾.引您,我认了。事已至此,我不怕将心中所想都告诉城隍爷。不论城隍爷眼下如何看待朝露,朝露都不会放弃的,还请城隍爷继续接招。” 严凉的神色有些深沉叵测,沉默良久,道:“你敢诱我,就别怕我反击,看看是谁先败给谁。曲朝露,小心别把自己的心搭进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曲朝露强行平息了脸色,道:“就算搭进了心又如何,只要能让城隍爷为我神魂颠倒,我不怕自己丢了心。” 严凉勾了勾唇:“口出狂言。” 曲朝露欠一欠身:“恭送城隍爷。” 严凉哼了声,唇角勾着莫测的笑意,挥袖便去。 曲朝露只觉得是打了场鏖战,力气用尽,几乎要软倒在地。视野里严凉白衣翻飞,仿佛走了很远很远,就像她脚下要走的路,那么远,远的看不到尽头。 严凉走出彼岸花海时,衣上还沾着些花瓣。 对面夜游神正巧路过,见了严凉,连忙施礼:“城隍爷。” 严凉正想着曲朝露的话,心念一起,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事问你。” “城隍爷请问。”夜游神忙跟在严凉身侧。 严凉问:“含冤而死之人,到了阴曹地府,是否能够洗刷冤情?” 夜游神略一思索,答:“若是此人伸冤的态度坚决,纠察司便会对他生前的种种事迹进行纠察,一旦认定是冤死,自然还他清白,并安排他转世投胎。不过……” “不过什么?” 夜游神露出些许尴尬道:“有一样例外的,就是水鬼。不管是否含冤而死,成了水鬼就都得拉了替死鬼才能转世,否则就只能永远待在死去的水域中。当然水鬼也是可以去阴曹伸冤的,只要冤情昭雪,阴曹多少会给予抚恤。只不过……” “又有什么?”严凉皱眉。 感受到一股严厉的冷冽之气,夜游神瑟缩了一下,乖觉道:“只不过这几年羽衣侯不爱管事,纠察司的官吏也常常应付。虽然您上任后就整顿了,但是,大约现在还有不少人在蒙冤受屈吧。” 严凉眸中火簇倏地一跳,奚落道:“白食香火却不作为,成何体统!” 夜游神脖子一缩,低着头不说话。 严凉一字字道:“豫京地府如今既归我统领,就必定要给所有含冤者一个交代。你回去告诉纠察司的人,这段时间哪怕加班加点,也要多处理几个伸冤的。处理过程严格记录,全部移交给我亲自审批。” -- 第18页 夜游神连连答是,道:“城隍爷圣明!” “嗯,还有一事。”严凉沉思片刻又道,“你是夜游神,近几个月你夜间在阳间巡视时,有没有去过右正言刘家?” 夜游神一怔,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彷如接触到什么禁忌话题。 “城隍爷,那刘家里头有东西!不单单是辟邪的,连小的这种鬼差也给辟了,小的进不去啊。” 严凉暗惊,问道:“是何种东西能将你们也拦住?” 夜游神思索再三,道:“依小的经验判断,不是特别厉害的歪门邪道,就是过于罡煞的佛门之法。总之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严凉神色严峻,略一点头,没再说话。 纠察司在得了严凉的令后,立刻忙活起来,加大力度的处理羽衣侯在任时积压的冤情案子。纠察司也向整个地府的鬼魂放话,有冤情者,尽可来伸冤,阴曹一定还尔等一个公道。 这话传到鸳鸯湖,曲朝露立刻动了伸冤的念头。只是,还没等她去纠察司,严凉便已用神力回溯过去,亲自去看曲朝露嫁到刘家后的那一段经历。 严凉身为阴间正神,自受封之日起,就被赐予城隍所拥有的法力。 因城隍代表公正严明,能判善恶,因此,严凉能够以神力开法眼,看到亡魂们生前所经历的事情。 他坐在城隍的神像下,双目紧闭,开始在脑海中回溯曲朝露死前发生的事。 当他看见曲朝露身披嫁衣,掀开盖头时,那羞涩而温暖的笑,竟仿佛是另一个人。 严凉下意识觉得,拥有这种笑容的女子,不该是个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鞠躬~ 第11章 赠衣 严凉在这段回溯里,见到了好几个截然不同的曲朝露。 出嫁时羞涩温暖的她,嫁人后贤惠勤劳的她,以及她生病后那失去了全部光彩的枯槁模样。 曲朝露在死前的半月,生了病。就严凉所回溯的画面来看,她病的很突然,病情也少见。给她瞧病的郎中说不出所以然,只道她是劳累罢了,养养便好。而曲朝露的病情却日益严重,首当其冲受影响的就是那张脸。 那段时间,她像是盛放的鲜花骤然遇到冰风冷雨,迅速的花叶凋零。素日里白皙生光的面容变得枯黄,嘴唇干裂,双眼的光泽黯去,脸上还生了一块块疮斑。 这样的曲朝露,让严凉惊讶,也感到可惜。 画面到了刘亦贤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曲朝露很兴奋,忙完了之后便回房歇下。严凉知道,等下他就会看见“偷人的真相”,一切呼之欲出。 可严凉并未料到,脑海中的画面忽然变作黑暗,极其突兀,就宛如被一只手强行掐断。 严凉微惊,凝神再看,却依旧是满目黑暗。 再接着画面就跳跃到了曲朝露被捉.奸在床的场景,后续的一切便是证据确凿,直到曲朝露被绑着石头沉入鸳鸯湖。 严凉狐疑,想要再回溯黑暗断片的那一段,却发现那一段始终缺失,他怎么也看不到。 主殿里安安静静,他就坐在这里,睁开幽深的眸,若有所思的望着殿外幽狭的墨色天空。地府阴森迷蒙的天顶上无月无星,城隍庙里重重的殿宇如一张张厚重的剪影重重堆叠。 不知哪里来的一只鬼鸦,发出粗噶刺耳的叫声,拍着乌沉沉的翅膀飞入主殿。 严凉望着鬼鸦,抬起手,任它盘旋的越来越低直到落在他手上,他眼中的幽深已渐渐诞出一缕清明。 如果说曲朝露的一面之词只令他相信三分,那么此刻回溯完她的经历,他对她信了十分。 那段宛如被掐断的诡异黑暗,应该就是夜游神口中“刘府里的东西”造成的。若不是刘府的人心里有鬼,怎么会弄这种东西阻挡一切阴间之物,包括他? 他们分明是想让曲朝露死也不得翻身。 “来人!”严凉喝道。 殿外值勤的鬼差立刻跑进来跪地:“城隍爷。” “去把容娘叫来。” 他已确定曲朝露是被害死的,这么的话,按照规矩,阴曹得为她正名,并给她丰厚的抚恤。 不多时,容娘提着灯,踏入主殿,一身深莲青镶金丝洒梅花朵儿的斗篷,暗沉沉的。 那只鬼鸦感受到她身上厉鬼的怨气,趋之若鹜般的飞至她肩头。 容娘屈膝行礼:“城隍爷。” 严凉道:“我这里有件事要交待你去做。” 这件事自然是给曲朝露正名的事,容娘需要亲自跑一趟鸳鸯湖,平息湖中鬼们对曲朝露的诋毁中伤。 至于给曲朝露的抚恤,鉴于她是水鬼,比别的鬼魂更凄惨,严凉权衡了下,认为不能只赏给她纸钱珠宝,便问容娘可有什么好点子。 容娘思考了会儿,眼皮也不抬,“羽衣侯留下的一套衣裙,适合赏给露娘子。”见严凉不语,正是默默等着她说明那衣裙的特别之处,便继续道:“那是羽衣侯生前好不容易搜寻到的上古华服——广袖留仙裙,已经绝世多年,华贵瑰丽无比,穿之如轻舞登仙。羽衣侯爱若珍宝,死了也带着那衣裙一起进的墓穴。可笑他前些日子升任时走得太急,居然落下了如此宝物。城隍爷不妨随我去看看吧,露娘子倾国倾城,若是穿上广袖留仙裙,必然相得益彰。” 严凉点点头,“好,你引我去瞧瞧。” -- 第19页 当年羽衣侯下葬时,随棺带了许多稀世珍品作为陪葬,与他同到地府。羽衣侯成了城隍后,那些陪葬品便作为收藏,被保存在城隍庙的一角。 容娘提灯在前,推开沉重的雕花绿漆门,屋子里立刻散发出古物的那种冰冷的黄土味。 屋中点着零星的烛火,一排排精美的陈列架已经空了,那都是被羽衣侯带走的东西。 容娘将灯挂在高处,于一个角落的柜子底层,捧出了妥帖折叠的广袖流仙裙。 时下娘子们喜穿褶裙或破裙,虽然裙上都带褶子,但比不上古时留仙裙好似水面纹纹波澜似的绉褶。 古人的许多技艺,今人无论如何追捧模仿,也做不出那股子风骨意韵。古时的留仙裙胜于今日,而广袖流仙裙更是上古宫廷中的至宝,华丽无比,望之心醉。 “城隍爷,请过目。”容娘呈递了衣裙给严凉。 若不是羽衣侯,严凉也见不到这传说中的盛品。 “就它吧。”他道,“你带几个人,走一趟鸳鸯湖。” 曲朝露正想去阴曹伸冤,特地写了状子,不想还没出湖,就迎来了容娘。 湖里家家户户的风铃齐齐作响,所有水鬼都忙去集合接驾。 容娘喊了曲朝露过来,当众宣读阴曹为她拟好的正名文书,并将文书交给她。 曲朝露恍如梦中,接过文书来,一眼就看到文书上城隍的朱红大印交叠严凉的签名。 大印庄重,他的字迹苍劲隽美,曲朝露觉得这一切好不真实。 “露娘子。”她听见容娘说道,“你死有冤屈,做鬼亦是不易,这是城隍爷给你的抚恤。”她挥一挥手,一个鬼差端着衣裙走上前,“此乃广袖流仙裙,露娘子请收下吧。” 一听“广袖流仙裙”几个字,水鬼们的脸色就跟被颜料泼了似的,五颜六色,精彩各异。 婪春等人更是又惊又怒,看向曲朝露的视线充满妒忌。 蒲葵脆生生道:“曲姐姐,我就知道你是冤枉的,以后再不会有人中伤你了。” “小葵,谢谢。”曲朝露容色和悦,又向容娘施礼,“谢过文判官姐姐。” 容娘表情淡淡:“你谢城隍爷就是,是他亲自纠察此事,遣我来还你公道。这套广袖流仙裙,也是他拍板赐你的抚恤。” 曲朝露更觉得不真实,依依道:“那就请姐姐回去后,能替我转达对城隍爷的谢意。改日朝露会亲自上门,拜谢城隍爷大恩。” 送走了容娘等人,蒲葵头一个冲到曲朝露面前,颇感新奇的打量广袖流仙裙。 裙装此刻是折叠的,看不到全貌,但那上古遗风和精细的走线,已足够撼人。 蒲葵道:“一会儿曲姐姐回去了,可不可以试穿,让我看看?” “好。” 蒲葵喜悦。 有好些男鬼听了这话,也想一睹风姿。只是曲朝露如今被正名,又受到阴曹的隆重对待,男鬼们自知理亏,便不敢冒犯她。 婪春等人更是尴尬不已,她们互相推搡,犹豫半天,厚着脸皮将曲朝露围住。 “朝露妹妹……” 婪春一开口,蒲葵就皱眉,给了她一记鄙薄的眼色。 婪春看了眼蒲葵,冲曲朝露堆笑道:“朝露妹妹,对不住,以往是姐妹们不明就里,不知道你是冤枉的。也都怪羽衣侯那时候不管事,害妹妹平白蒙冤。现在换了东平侯可就好了,妹妹沉冤昭雪,还领了丰厚的抚恤。姐妹们都是皆大欢喜!” 曲朝露语音清冷:“我还要静心修炼,就不陪姐姐们话家常了。婪春姐姐只要少来打扰我即可,欢喜就不必了。” 一语说的婪春等人脸色奇差无比,却又奈何不得曲朝露。 蒲葵嘟嘟嘴,挽了曲朝露,“曲姐姐,我们回去吧,我、我也不想理她们的。” 婪春脸上青白交加,讪讪的说不上话,只好被曲朝露和蒲葵甩在后头。 待两人走远,婪春忍不住呸了声:“不就是被正名了吗,摆这么大架子给谁看呢!依我瞧,她多半是勾搭上城隍爷了吧!果然是个狐媚子!” 一个男鬼小声道:“你别说了,当心这话传到城隍庙去。” “传到城隍庙又怎么了,她曲朝露就长着张勾人的脸,还怕人说吗?” “你这样说城隍爷,我看你是想进提刑司。”男鬼摇摇头,低低道:“不可理喻。” 曲朝露回家后就试穿了广袖流仙裙,蒲葵被惊艳得愣了许久,又连连惊呼,惊动了附近好些水鬼,伸着脖子想偷窥。 曲朝露淡笑,收好裙装,带着蒲葵修炼了一阵。 听说这几天严凉要集中处理众鬼的冤情,曲朝露便盘算着等他忙过这阵了,她亲自上门答谢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本文开始进入推荐期,更新模式切换为随榜,早V早日更。 所以大家踊跃收藏,评论区嗨起来~ 以上,V前不再另行通知,鞠躬~ 第12章 故事 修炼到疲累时,蒲葵趴在小桌上歇息。曲朝露捧了茶进来,两人对坐。 蒲葵笑容如春日新打的花苞,说道:“曲姐姐,外面都在说城隍爷的好话呢,说他兢兢业业、公正廉明。” 曲朝露道:“东平侯生前便是如此,不贪名利,不慕荣华。他治下的军队纪律严明,作战勇猛。若是他还在战场上,定能将凶悍的异族赶走,可他死了,只剩下凤翔节度使一人支撑战局,也不知卫朝又有多少江山沦陷。” -- 第20页 蒲葵点点头,“是啊,我也是一直盼着东平侯能保住卫朝。虽然我们在京城,远离战场,可历史上被异族铁骑逼得迁都的王朝,还少吗?”她面有愁容,叹道:“地府里那些死了好久的鬼魂们不晓得东平侯对于卫朝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们却知道的清楚啊。曲姐姐,你知道吗?东平侯死后那半月,也就是我留在人世的最后那半个月,豫京百姓群情激奋,打砸官署,联合好些朝臣联名上书,称坚决不相信东平侯有谋反之心。东平侯忠义之心,天日昭昭,百姓们要今上务必给个交代。” “有这事?”这事曲朝露隐约听过,只是前些日子去鬼市找那摊主询问,摊主讳莫如深,曲朝露也就没再问。 果然还是像蒲葵这样死的晚的人,知道的多。 曲朝露问:“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一点。”蒲葵喝了口茶,答:“东平侯死在狱中,今上一开始说是畏罪自杀,后来迫于朝野的压力,改口说是旧伤复发没能及时处理,这才遗憾殒命。紧接着就发生岑陌将军当街自焚的事,我当时不在场,听人说,岑陌将军在火中大骂今上软弱,还痛骂了王相一党的人。” 王相王呈继,卫朝的宰相,王耀祖的爹,是主和派的,和严凉一直政见相左、针锋相对。 王呈继总想对异族割地赔款,嫁个公主过去和亲,息事宁人。这在严凉看来,毫无羞耻心,毫无民族气节。 曲朝露想了想,记起严凉除了岑陌外,还有个叫岳麓的副将,三人情同兄弟,都是忠贞军士。 岑陌追随严凉而死,那岳麓呢?还在战场上吗,还是被夺权了? 她问蒲葵:“你可知道东平侯手下岳麓将军的近况?” “知道些。”蒲葵说,“今上体恤岳将军连失两位好友,给岳将军加官进爵,封了‘兴安侯’。不过……也把他的兵权收了。” 曲朝露不由感到一阵无力。纵然她已非活人,不用再面对国家被侵略的境况,可一想到自己根植的那片土地成了一块岌岌可危的挂在异族嘴边的肥肉,而那片土地的统治者还窝囊不已,她便感到失望愤怒,更为严凉不值。 他天之骄子,龙章凤姿,心怀大义,却为何是给咸祯帝这般庸碌之君当了臣子? 连着一个多月,曲朝露都没见到严凉。 严凉忙着给众鬼伸冤的事,足月没踏出城隍庙,将巡视忘川的任务交给了岑陌。 曲朝露想着去答谢严凉时不能空手,想弄些严凉喜欢的东西回赠给他,便去岑陌的必经之路上找他询问。 尽管曲朝露披着风帽,打扮得很低调,但依旧是鹤立鸡群,岑陌一眼就看见她了。 “露娘子。”岑陌笑出两排健康整齐的白牙,拱了拱手。 “武判官安好。”曲朝露欠一欠身。 两下问了礼,四周有行人幽幽而过,两人靠到街边房舍的屋檐下讲话。 曲朝露亭亭玉立,婉声问道:“不知城隍爷近来可好?自上次他为我正名,我还没去答谢他,想抽个时候去。” “哦,这样啊。”岑陌爽朗道,“侯爷就是忙,别的没什么。差不多再过五六天,手头的事就能告一段落,露娘子过来就是了。” “那就好。”曲朝露心定下,又试探着说,“城隍爷对朝露有大恩,朝露定不能只去说个谢字就完了,怎么也该带些回礼。武判官最了解城隍爷,可知他有什么喜欢的?” 岑陌是直来直往的粗汉,没什么心思,也没在意曲朝露是否有什么心思。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告诉曲朝露:“侯爷幼时喜欢练武,少时喜欢作战用兵,不像豫京很多公子哥喜好花天酒地。别看侯爷是行伍之人,他也不怎么喝酒,怕喝酒影响战事判断。至于那些风雅的行当……侯爷倒是对书画有些兴致。” 曲朝露不禁想起自己那幅被严凉要走的画。 她思索了会儿,换了个方向问道:“那城隍爷可有什么爱吃的菜色或是点心?” 岑陌眼中一亮,俨然是曲朝露的话令他灵光闪现,忍不住击掌,“还真有!侯爷的母亲是江浙人,每逢清明前后,做得一手青团特别好吃。我每年都能吃到,那味道就是宫里的御厨都未必及得上!” “青团?”曲朝露微讶,“老夫人做的青团,和寻常青团相比,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做饭的事啊,我不懂,就记得老夫人提过一次,说是加了蜂蜜和海棠花掺在青团里。” “只这两样东西吗?” 岑陌想了想,肯定道:“没错,就加了这两样。” 曲朝露点点头,她知道这些就够了,自己做点心的手艺也是极好的,相信能做出十分美味的青团,尽可能的去接近老夫人的青团滋味。 “多谢武判官相告。”曲朝露含笑,欠身施礼,黑色的连帽斗篷因着她屈膝的动作,在地上漾开一层涟漪般的褶子。 岑陌摆摆手,“露娘子客气了。”却又因着提到严凉的母亲,忍不住长声叹息:“老夫人贞静淑慎,与老侯爷也是伉俪情深。可怜老夫人走的时候,侯爷才十五岁。” 曲朝露被岑陌眼底的悲戚所感染,也跟着有些难过。 卫朝谁不知道东平侯一家满门忠烈,那老夫人向氏自嫁入侯府,和老侯爷聚少离多,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里默默等着在外征战的老侯爷归来,独自拉扯两个儿子。 -- 第21页 大儿子到了七岁,就跟着老侯爷去了军营;然后就是小儿子到了七岁,也去了,只留下向氏一个人守着侯府。 异族是十年前开始攻打卫朝的,那些人从雪山和草原上来,勇猛好战,锐不可当。 那一年,老侯爷力挫异族军队,却因身受重伤,没能熬到豫京见向氏最后一面。 随棺回来的两个儿子,抱着向氏,陪母亲痛哭达旦。 先帝下旨厚葬了老侯爷,抚恤严家,命大儿子袭爵。 两个儿子继续上战场,一走就是好些年,与向氏只能书信互通。 侯府的附近住了不少达官贵人,他们都知道,几乎每天傍晚都能看见向氏独自一人立在门口,遥望北边的方向,望穿秋水的等着儿子们回来。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了,等到了躺在棺材里的大儿子和浑身是伤的小儿子。 向氏悲痛欲绝,没过两个月就忧郁而死。 整个东平侯府只剩下刚满十五岁的小儿子,他袭了兄长的侯爵,被先帝封为神策将军,继续抗击异族。 他的封赏下来没多久,主战的先帝就驾崩了,继位的咸祯帝受王相等主和派的影响,渐渐暴露了骨子里那懦夫的原形。 曲朝露觉得严凉太是可怜,他父亲也好、兄长也罢,至少是不辱帝王下达的使命,为国捐躯,死的重如泰山。而严凉呢?独自一人,无亲无助,死在自己人的监狱里,背后的君王更是个软骨头! “露娘子?”岑陌轻唤了曲朝露两声,她都好像没听见,一双眸子出神的凝望一片空虚。 岑陌狐疑的打量曲朝露,发现她的眸底湿漉漉的发红,竟像是要哭了。 岑陌不禁诧异万分,忙又呼道:“露娘子!” 曲朝露蓦然回神,脑中一片激灵,收不住眼角残留的一丝迷蒙,仍旧显得略略怔忡。 抬头迎上岑陌充满疑问和探寻的眼神,曲朝露凄楚一笑,缓缓将凄楚的笑意变淡、淡到无迹可寻,垂眸道:“朝露失礼……” 岑陌道:“说什么失不失礼的,只是你忽然发呆,我还以为是怎么了。” “劳武判官挂心,我方才不过是想事情。”曲朝露恭敬笑道,“耽误您这么长的时间,朝露就不多打扰了,先行告退。” “好,你慢走。” 曲朝露施礼退去,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踩在云朵上,一颗心惴惴的,没有一点着落的感觉。 头顶是幽绿暗紫的天穹,绢红的挂灯在街角轻轻摇晃,衬着满街来往的鬼影,叫人心里寒浸浸的发凉。 整个地府都充斥着宛如是初春夜晚料峭的寒冷,那是亡灵的气息,那么的阴魂不散。 曲朝露用手指在眼角一抹,指尖沾上了泪。 不过是听了一个故事,回忆了故事的全部,她怎么就哭了呢? 大约是因为严凉的故事太惨,而听了这个故事的人,也大约都会情不自禁的难过吧。 第13章 青团 曲朝露的这份心情,没能随着她回家歇息而散去。 相反,夜里独自躺在床上,捏着被角,脑海里还在浮光掠影的过着这个故事的每一个片段,让曲朝露在纷杂的思绪里反倒越发清醒。 她想,她能切身处地的明白那些百姓了——那些因为严凉的死而群情激愤的百姓。 他们的悲痛、他们的不甘,还有那种仿佛是失去了顶梁柱的崩溃感,她全都体会到了。 反正也睡不着,她索性稍支起身子,双臂交叠在枕头上,撑着下巴,稍稍偏了头瞧着象牙色梳妆台上的黄历。 七月初九。 还有六天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子时鬼门关将大开,所有的鬼魂都可以去阳间了。 曲朝露虽然被正了名,不再含冤,但严凉依旧不许文书司给她发放通行令牌。理由也依然是她和刘家有怨,怕她扰乱阳间秩序,因此不许她去。 是以这个月她都没见到曲昙华,只能拿钱去鬼市雇人打听曲家的诸事。好在打听到的结果都是好的,爹娘都还好,昙华也没再被王耀祖骚扰。这还要归功给上次救了昙华的那人。 曲朝露记得,上次救了昙华的,是个年轻的官员,还呵斥走了王耀祖。 按说王耀祖仗着王相是他爹,在豫京素来横着走,没什么人敢惹他。可他却被一个年轻官员吓跑,这倒是奇哉怪也。 渐渐的曲朝露知道了那个年轻官员是谁。 ——凤翔节度使,连年位居“豫京四公子”第二的那位,也是严凉的好友。 记得严凉死前,两人的军队是联合作战的;严凉死后,凤翔节度使只能一人支撑,他在凤翔的兵力有限,撑不了多久。如今他跑来豫京,很可能是凤翔已经沦陷了。 但即便如此,凤翔节度使也是手握兵权的重臣,在朝堂上说话很有分量,也无怪王耀祖会怕他了。 七月十二日,曲朝露带着亲手做的青团,去城隍庙答谢严凉。 这些天她花钱调查了许多食谱,买了做青团的食材,又试做了好多次,才做出了令她最满意的青团。 总共十八个青团,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的躺在紫檀木食盒里。曲朝露提着食盒,身上搭着件长到脚踝的玄色单薄斗篷,走到城隍庙的主殿门前。 为她引路的鬼差退去,换上主殿前守着的鬼差靠过来,检查她的食盒。 鬼差瞄了眼她这通身的玄色,看见了斗篷缝隙中透出的绯红裙褶,疑惑的问道:“你里面的衣裙看着很美,为什么要包裹黑斗篷,还包裹得这么严实?” -- 第22页 曲朝露回道:“郎君有所不知,我今日是盛装前来,走在街道上未免太扎眼,这才将自己包起来的。” 鬼差“哦”了声,也没再细问,确认曲朝露身上没带危险物品后,就请她进主殿了。 主殿很宽敞,曲朝露一眼就看见了城隍神像下的严凉,披着件宽松的泼墨流水云纹白色绉纱袍,英姿飒飒。 他正在批阅公务,知道她进来了,也没抬眼皮。曲朝露走到一旁,解开斗篷系带,将斗篷挂好,这才提着食盒,走近严凉。 “城隍爷。”柔婉的嗓音如石下绵绵的山泉,潺潺流到严凉耳边。 严凉正好批完最后一本卷簿,随意抬了眸看她,却刹那倒吸口气,几乎是愣在原地。 广袖留仙裙! 他没有想到她会穿着广袖留仙裙前来,更想不到广袖留仙裙到了她的身上,会是如此艳绝的近乎夸张。 这套裙装是明丽的红色,裙上千百幅褶皱凹凸的盛了殿内不均匀的火光,显得那裙子有数不清的层次,随着她莲步姗姗,在她身后缠缠.绵绵的迤逦。 分明是静致如鸢尾的美人,却承担着这样艳丽繁杂的衣裙,仿是为她的温顺婉转又添了层淡淡的无法驯服的逼人。 严凉忽然就想到咸祯帝后宫里那以美貌著称的两位贵嫔,从无数红颜脂粉的队伍里脱颖而出,一路连连晋升,只因她们美的倾国倾城。 一位艳丽如盛夏的阳光,不留余地;一位素雅如朦胧的下弦月,沁人心脾。 所有见识过她们的人都说,她们的姝色世间无双。但严凉却觉得,在此刻的曲朝露面前,那两人毕生的美好鲜妍,都成了衬托珠玑的鱼目。 严凉想到自己回溯曲朝露过往的时候,看见的那个生病的、长了斑疮的曲朝露。 她若是没生那场病,若是始终明媚鲜妍,说不准会使得刘亦贤生出恻隐之心,保她一条性命。 “请城隍爷安。”曲朝露停在一个恰当的位置,缓缓的跪了下去。 严凉从这个角度看她,尽览她的乌发和优美的锁骨。她并没有刻意做出复杂的发髻,不过是轻绾云髻,簪几朵彼岸花,却是映着她如雪白皙的肌肤,红红白白的异常瑰丽夺目。 有风自殿外吹进来,吹过花瓣似丝丝彩帛飘飘欲仙,拂面生香,勾过她耳垂上缀着的一对雪白珍珠的耳环。 那耳环正是曲朝露陪酒那次得到的赏赐品,璀璨白珍珠上烙着彼岸花的纹样,和她一身装扮互相呼应。严凉不由得忆起那日,她站在彼岸花海里,红唇衔着花枝,袅娜生仙。 他的眼底沉下去,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在重重的悸动。 这种悸动,真是越来越无法控制了。 “起来吧。”严凉的语调仍是四平八稳的,“听说你是来答谢我的?” “是的,朝露谢城隍爷为我洗刷冤屈,大恩大德,铭感五内。” 严凉道:“客套话就不必了。” “并非是客套话,我确实很感激您。”曲朝露磕了个头,这才起身,“所以特地来答谢城隍爷,为城隍爷献上朝露亲手做的青团。” “青团?”严凉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青团,这两个字很微妙的触及到他心底的柔软回忆。 曲朝露走上前,打开食盒,将青团摆在了严凉的面前,“听武判官说,城隍爷喜欢吃青团,还请您赏脸尝尝。” 严凉唇角扯了个随意的笑,他并不是喜欢吃青团,而是喜欢他母亲做的青团。那是母亲留给他的最甜美、充满了追思的味道,并不只是一道点心那么简单。 他挑起一团青绿的、泛着柔和光泽的青团,送入口中,本是不在意的,却在尝到味道的那一瞬,整个人僵住了。 “你……”他几乎是瞠目结舌的望向曲朝露。 这也是曲朝露第一次瞧见严凉露出这样生动鲜活的表情,她心下喜悦,看来她成功做出老夫人的青团味道了。 曲朝露微笑道:“我听武判官说,老夫人制作青团会掺些蜂蜜和海棠花进去,我就试着做了做。看城隍爷的神色,想必朝露有幸学到了老夫人三五分手艺吧。” 岂止是三五分?严凉震惊于此刻蔓延在口齿中的滋味,竟和母亲的青团滋味如出一辙。有那么一瞬,他竟恍然觉得母亲还活着,仿佛还是许多年前的清明,他和大哥捧着青团相对而坐,笑得心满意足。 严凉的声音控制不住微微发颤:“你有心了。” 曲朝露依依问:“我可以坐在您旁边吗?” 严凉点点头,若是在平时,她一个小鬼要求坐在他旁边,他多半不会同意。但眼下,说不上为什么就想应允她。 曲朝露这便坐在了他旁边。 严凉没再说话,安静吃着青团。他的身影斜在朦胧的灯火里,寂寥的让人心疼。曲朝露知道他陷入了追忆里,没有出声,只静静看着四周。 这是她第二次踏进城隍庙主殿,上次来陪酒时,城隍神像被阳间毁掉,换了个新的。 曲朝露仰头看那新神像,神像打造得五彩灿烂,巍峨之身高耸,正襟危坐。它的五官确有几分像严凉,不过是做的圆润和蔼了些,但那一双黑曜石点缀出的眼眸,却颇有严凉的端方正气。 神像头顶上挂着张“护国庇民”的匾额,身前竖着他的牌位“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 -- 第23页 两侧还有新刷的楹联,题字“善恶到头终有报,是非结底自分明”。 曲朝露看罢,喃喃道:“一生肝胆,奉世人之安,予世人之欢。” “你在说什么?”严凉问,他的声音在空廓的大殿里有几分缥缈。 曲朝露心知他是明知故问,却还是笑吟吟回道:“城隍爷纲纪严明,重家国而轻自身,正气浩然。” 严凉扫了眼匾额和楹联,“你就是根据这些东西得出的结论?” “不,就算没有这些东西,我也知道城隍爷是怎样的。”曲朝露动容道,“您可是严将军呢……” 被她充满真心实意的眼波凝视,严凉无端觉得有些燥热,垂了目光将话题岔开:“你的青团,味道和家母做的很接近。只不过眼下并非清明时节,你送我青团,不觉得有些奇怪?” 曲朝露握了握滑溜溜的耳环,笑道:“现在虽然不是清明,但七月半快到了。这两个节日的主角,都是我们这些死人,我就提前来孝敬城隍爷了。” 还真是伶牙俐齿,严凉轻笑着道:“谢谢。” “城隍爷言重,朝露送青团来,既是为了答谢您的恩情,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一番心意。”曲朝露忙将话题拐到了暧.昧的范畴,徐徐起身,在严凉面前轻轻一旋,百褶千华的留仙裙裾如绽开无数红艳艳的繁星,逼得严凉想挪开目光也不能。 “城隍爷送我这件广袖留仙裙,足足令我激动了好些天。据说从前汉宫飞燕穿着此裙,被风一吹,像是要飞去天上做仙女。朝露虽不敢自比飞燕,但也想请城隍爷说说,这广袖留仙裙穿在朝露身上,可是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有还没收藏的宝宝请收藏一下哦,谢谢~ 第14章 亲吻 她又挑.逗他! 严凉眯起眼,就知道曲朝露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撩他的机会。 可他虽心知肚明,思绪还是被曲朝露的话牵动,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飞燕穿着留仙裙翩翩临风的画面。当然他未曾见过飞燕,那画面里穿着留仙裙的人是曲朝露。 严凉倏忽间想到了一句诗。 “回首当年汉舞,怕飞去漫皱,留仙裙褶。” 他只是在脑海中想着的,却不料诗句已脱口而出,回荡在宽阔的殿中。 意识到自己说了这么句话,严凉不禁皱眉,今儿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 他当然知道令自己魂不守舍的祸首是谁,果然太漂亮的女人有乱人心的魔力,他承认曲朝露的一次次撩.拨,对他不是全无影响。但他也不觉得她真能牢牢抓住他的心。想让他动真心?她还没够那个本事! 严凉深深的笑出来:“你自然好看,本就是国色天香,也胜过咸祯帝后宫里那些嫔御。” 曲朝露吃吃笑道:“城隍爷也真是的,怎将我与宫里的娘娘小主们作比?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说着又旋了旋,如一只优雅的小鹿,腰若束素,又徐徐坐回到严凉身边。 她看了严凉一眼,随后身子一趴,伏到了他腿上。 严凉眉心一跳,笑色更深,一切都是不着痕迹的。但曲朝露却感觉到他的双腿一时僵硬,她勾了勾唇,不信他心里没起波澜! “你这是做什么?”严凉问。 “朝露有些疲累,想稍微缓缓神,借城隍爷双.腿一用。”曲朝露柔声细语,“城隍爷不会拒绝朝露的吧?就一小会儿。” 严凉不冷不热道:“曲朝露,你别忘了我上次说的话。你引.诱我,就别怪我反击。看是我先向你投降,还是你先向我投降。” 曲朝露故作期待:“是吗?那城隍爷准备怎么反击我,快些来吧。” “这么迫不及待?”严凉玩味的一笑,猛地捞起曲朝露的身子,往怀里一搂,四目相对,“你想让我怎么做?” 曲朝露忍着砰砰慌乱的心跳,笑得粲然柔.媚:“城隍爷不如这么做。”说着搂住严凉的脖子,仰脸在他唇角一吻,退开又笑道,“上次在忘川河边,城隍爷就是这么吻朝露的,还对朝露说,如果您是我,那么表达倾慕之情至少就该这样做。” 严凉笑意不变,眼底莫测的光华一簇簇加深,“你的胆子变大了。” “谢城隍爷夸奖。”曲朝露笑得鲜妍,“我可还在等着城隍爷反击呢,怎么城隍爷还是无动于衷?” “曲朝露,真有你的!”严凉勒紧曲朝露的腰,一手在她后脑勺上一扣,将她扳到面前,低头吻上她的红唇。 不是吻唇角,不是蜻蜓点水,而是吻住她柔.嫩的两片唇,将她的唇包进去,品尝吸.吮,带着一股不服输的报复之力。 曲朝露在亲吻落下时,忍不住身子一抖,又连忙压抑住慌乱情绪,努力的维持住镇定。 她从没有被男人吻过,也没想过那是种什么滋味,只觉得严凉的气息裹着他的温度铺天盖地的覆盖下来,集中在她小小的两片唇上,几乎要流遍她的全身。 身子被禁锢住了,只能微微的扭.动。她动了动,却被严凉抱得更紧,直如要将她完全锁住,免得她拿到主动权就作妖。 曲朝露心念一起,故意亲昵的用手在严凉背后揪他头发。这一招果然让他不得不松开她。严凉被揪痛,沉声低吟:“怕了?想认输了?知难而退不是坏事。回家去吧,这样我也就不用抽出工务时间来应付你了。” -- 第24页 曲朝露用食指抚了抚自己的唇,媚.眼如丝朝着严凉一睇,笑如娇.蕊一般:“我没有怕,只是被城隍爷弄得喘不过气,想歇一歇。”她再度搂住严凉的脖子,“现在歇好了。”说罢先发制人,凑上红唇吻上去。 好个难缠的对手!严凉心里对曲朝露的评价又上了一层。这女人俨然就像是战场上最难对付的一类敌人——遇强则强的那种。你永远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潜力和手段,稍一低估她,就会落得下风。 很好,和这样的敌人博弈,才是最有意思的。 严凉由着曲朝露亲吻她,眼底划过一抹难辨意味的暗光。就在曲朝露大约是因心虚而稍有停顿时,他忽然箍.紧她的身子,舌头顶开她的贝.齿,侵.入了进去。 曲朝露浑身一抖,差点推开严凉叫出来。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能…… 曲朝露慌的不行,几乎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平复慌乱了,以至于在严凉的攻势下,逐渐成为被摆布的那个。 她置身在严凉怀里,只觉得周围都是一片昏黄,只余下自己和他。明明她没有体温,却觉得唇上的吻比烈火还要灼.热,攫.夺她的呼吸,焚.烧她的神智。 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在鼻尖萦.绕,口中漫进来的是霸道而不失温和的纠.缠。他的吻里攻城略地的意味昭然若揭,曲朝露知道,他在反攻她,要瓦解她的镇定,要让她落荒而逃…… “城隍爷……”曲朝露有种宛如活着的时候透不过气的那种感觉,她嘤咛着要说话。 严凉却吻得更深更烈,不给她任何调整时间。 曲朝露的眼底渐渐覆了层迷蒙,无措的心也仿佛像糖水般一点点化开。 糟糕,她控制不住局面了,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曲朝露深深的感觉到什么叫骑虎难下。都到了这个份上,她不想推开严凉逃跑,她还没撩.动他的心呢,怎能认怂?可眼下主动权已经被严凉占据了,她除了任由事态如此荒唐的发展下去,别的什么也做不成。 思及此,曲朝露索性定下神,放松自己的身子,任由自己软软的倚在严凉怀里。口中也不再不知所措的承受,而是调整成悦然的接.纳,主动用舌头去勾.缠严凉的,感受到他的迟疑和继续攻.略,她也就随着他的节奏,热.切的缠.绵起来。 她就不信,这般的亲密体验,还打不破严凉的心如止水! 彼此暗怀心思,却吻得宛如眷侣。严凉不由得佩服曲朝露果然是遇强则强,竟是越撩他越厉害,令他失去了往日的端方,此刻竟像个登徒子一般。 他承认自己和曲朝露互撩是存了好胜心,却也不得不承认,支配他的除了好胜心,还有征服欲和一股似乎是占.有欲的欲.望。 他似乎是想占有这个女人,占有她全部的美好,并且想要独自拥有。他心里竟有个念头痒痒的在说,这般风流媚.骨的宝贝,你若不要,被别人得了有你懊恼的。 严凉的心湖不断的泛着涟漪,他停不下来的亲吻曲朝露,不能从此刻的亲昵中自拔.出.来。 该死的美.色,真误人也! “我来找侯爷,他在殿中吧?”殿外忽然响起岑陌的声音。 曲朝露受了惊,从严凉怀里挣脱出来,忙挪开身子。两人的视线撞上,彼此眼中都流露出些微的尴尬之色。 严凉眉心轻皱,将视线投向主殿的大门。门外是岑陌在和守门的鬼差说话,鬼差告诉岑陌,曲朝露在殿中。 曲朝露偷偷觑了严凉一眼,心里却是暗喜的。她看到严凉方才眼底的那一痕尴尬了,这么看来,他多少有些中招。 翻了翻新涂上水红色蔻丹的手,静静的深呼吸平定心头的惊慌,果然,三十六计里最难过的,当属美人计。 心里这样窃喜,却发觉那股惊慌的情绪平定不下去。曲朝露感觉到耳根子发烫,用手轻抚过脸,脸颊也是烫的。 不太好,她的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陌生的情感在挣扎着破土而出,模模糊糊的辨不轻具体滋味,却很是牵动情绪。 曲朝露不禁瞟向严凉,她不会是对城隍爷产生什么非分之想了吧? 第15章 钦玉 岑陌“嗒嗒”两记叩门,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侯爷,属下有事禀报。” 严凉出声想喊他进来,声音刚出口时发觉过于喑哑磁性,便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 岑陌推门而入,看见严凉和曲朝露整齐的坐在桌案前。 岑陌惊艳的视线从曲朝露身上划过,接着就盯住了食盒里的青团。 严凉指了指青团,“岑陌,尝尝这个,露娘子做的,和我母亲的手艺极是相似。” “真的?露娘子真的做出来了?”岑陌不可思议的望向曲朝露,“前些天你问我老夫人的青团做法,我还想着肯定难做的很。露娘子好手艺啊!”说着就来到桌案前,抓了个青团送进嘴里,尝了味道后更加惊叹:“真像!简直就和老夫人做的是一个味道!青团入口的那一刻,我还以为是老夫人又回来了呢!” 曲朝露笑吟吟道:“武判官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岑陌沉浸在青团的滋味里,完全没去想曲朝露穿的这么漂亮,又和严凉独处一室是怎么回事。 严凉看了眼曲朝露,曲朝露也回看他。两人此刻莫名的心照不宣,就这么把岑陌给蒙混过去了。 -- 第25页 严凉温然问道:“你来找我是所为何事?” 岑陌忙吞下青团,拱手说道:“我来给侯爷送审批的卷簿的,只不过路过阴阳司的时候,听司公说,凤翔节度使在给您烧高香,对着您的神像说了好多话。侯爷您要看看吗?” “钦玉?”严凉一讶,略有些感伤之色,沉默了会儿道:“也好,我亲自看看吧。” 曲朝露便道:“我这就回避。” 严凉道:“无妨,你坐着看吧。” “是。”曲朝露恭敬不如从命。 严凉这便施法,在殿中幻化出一面悬在空中的镜子,镜子里正是阳间城隍庙主殿此刻的景象。 灿烂的阳光照进殿里,鲜花簇拥着高大的神像,香烟缭绕,有道士坐在主殿的角落里一下一下的拨弄着七弦琴,琴音悠悠的回荡在殿里。 殿里人来人往,有给城隍爷送贡品的,有上香祈福的,有求得宽恕的,唯有一人身穿绛纱平蛟单袍、白玉鱼龙扣带围,举着半人多高、婴儿手臂粗的三支香,对着严凉的神像喋喋不休。 曲朝露心想,这人就是凤翔节度使杉钦玉了。 曲朝露蓦然觉得此情此景有些滑稽也有些伤感,从前她也拜过城隍的,而如今她竟然和城隍坐在一起,从城隍的视角去看那些烧香的人。 时过境迁,阴阳两隔,不过如是。 其实城隍庙每天那么多人来烧香许愿,他们的话自然不会全传到严凉这里,而是由严凉手下的阴阳司来负责采集。 阴阳司采集了善男信女的心愿后,根据他们的善恶和福报,决定是置之不理还是给予福泽,基本不用严凉来操心。 只是这次这个杉钦玉,却是直接来找严凉的,给他烧了最粗最大的香,希望严凉在那个世界能听见自己的话。 也因此,阴阳司那边才让岑陌来告诉严凉,请严凉亲自处理。 杉钦玉喋喋不休,他满腹的怨气。 他说朝廷懦弱,一心向异族求和。他领着凤翔府的将士们英勇奋战,苦守阵线。谁想咸祯帝一道令下,居然把凤翔府直接割让给异族。 他这节度使气得差点没砍了送谕令的钦差,最后是一手提剑,一手接谕令,回头就把谕令给砍成碎片了。 严凉的神色微微恍惚,喃喃道:“钦玉,你怎么又砍谕令。当初咸祯帝将我急召回京的八道谕令,被你砍了七道……” 曲朝露看了眼严凉,大约能猜到他的心情是温暖又心酸的。杉钦玉能为严凉砍谕令,可见两人交情很深。而如今,凤翔府被割让给异族,作为凤翔节度使的杉钦玉,苦苦抗争那么久,心中的愤懑和不甘,可想而知。 杉钦玉给严凉的神像添了香,又在神像前摆上瓜果,遂在蒲团上跪下,继续一个劲儿的抱怨着。 他说凤翔府如今是异族的领土了,他带着凤翔的将士退回卫朝,安排将士们在边境戍守待命,而他自己则回到豫京,整合主战派的势力,想要和王相等主和派抗争到底。 杉钦玉对王相恨之入骨,对咸祯帝也极度不满。 曲朝露见他在公众场所这般大骂王相和咸祯帝,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你不用担心,咸祯帝不会杀钦玉的。”严凉看出了曲朝露的担心,随口安慰她一句。 曲朝露笑了笑,问他:“为什么?” 严凉解释道:“钦玉的父亲曾经为咸祯帝挡刀,不治身亡。那时咸祯帝还是太子,先帝赐给钦玉丹书铁券,下令只要卫朝不灭,杉家所有人就能永久免死。咸祯帝根本动不了钦玉,连夺他的兵权也会大损威望,否则钦玉何以这般嚣张。” 曲朝露“喔”了声,也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要是你也有丹书铁券就好了,那样就不会……”她猛然察觉到这话说的很不好,忙给严凉施礼赔罪:“朝露失言,请城隍爷责罚!” 严凉幽幽看着她,道:“无妨。” 杉钦玉又说了许多,殿内三人都一言不发。 严凉已示意曲朝露平身,曲朝露老老实实的跪坐着看杉钦玉,听着那些大骂君王奸相的话,亦觉得万分不甘。 这时候画面里出现一个女子,从殿外姗姗走进来,脸上带着探寻的表情,像是在透过杉钦玉的背影,探寻这个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 她走近杉钦玉,终于出声唤道:“杉郎君。” 而曲朝露也在女子出现的那一刻,激动的出声唤她:“昙华!” 严凉和岑陌都不禁看向曲朝露,又将视线落在曲昙华的身上。 姐妹到底是姐妹,不论是生的更像爹还是更像娘,彼此间总是相像的。 曲昙华刚过十五岁,一双婉转含烟的妙目,像是蕴着千言万语。比之曲朝露的静致清婉,曲昙华多了几分灵动,恰如灼灼耀眼的宝石,流光溢彩。 严凉不由得又看了看曲朝露,姐妹两个都是国色天香,扔进人堆里也能一眼就脱颖而出。曲昙华这样的好颜色,也难怪会被王耀祖惦记。 因杉钦玉曾从王耀祖手里救下曲昙华,两人结识,这次在城隍庙偶遇,自然站在一旁说起话来。 曲朝露痴痴的听着他们的话,一字一句如流水般从耳朵里过去,她只是一直盯着曲昙华,不肯挪开眼睛,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妹妹就消失不见。 “昙华……”她殷切唤着,多希望曲昙华能看见她,听见她的声音。 -- 第26页 曲昙华和杉钦玉说了会儿话,就来到严凉的神像前,点了三支香,跪在蒲团上。 她敬了香,双手合十仰望神像,容色虔诚道:“城隍爷在上,小女的姐姐生前嫁给刘家的大郎君,别人都说是高攀,姐姐要忍着许多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做人。姐姐吃了很多苦,还死的那样惨,小女愿折寿十年,只希望城隍爷能听见小女的心愿,在那边照拂姐姐……” 曲朝露不由伸出手,想要离昙华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扬着头,生生把眼眶中的泪水逼回去,指尖颤抖着仿佛能描摹到曲昙华那张肖似自己的脸,喃喃:“昙华,姐姐很好,姐姐很想你……” 曲昙华从蒲团上站起,和杉钦玉告别。杉钦玉让自己的随从送她回去,两个人都离开了城隍庙。 曲朝露蓦然就再也压不住眼泪,哭了出来。 严凉这方收回法术。 岑陌叹了口气,大概是惋惜和故人咫尺天涯,也大概是想到自己自焚而死的种种,低着头不再言语。 曲朝露抬着的指尖落了下来,周遭的一切都静静的,她连哭都是无声的。 良久,岑陌将送来的卷簿轻轻放在桌案上,给严凉拱了拱手,无声无息的告退,掩住了殿门。 主殿里再次只剩下曲朝露和严凉两个人,有凉风从窗缝中忽忽的吹进来,凉意宛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往人心口戳。 曲朝露忍不住抖了一下,有颤意在全身蔓延开来。她突然就拿过一枚青团,塞进口中,狠狠的咀嚼、吞咽,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悲哀和无力感,她拼命的从青团里汲取甜意。 “我和钦玉小时候就认识。”严凉忽然出声,眉眼间笼罩了回忆的神色。 曲朝露泪眼朦胧的看向他,他眸光如雾霭轻轻在曲朝露身上一转,投向了主殿里昏暗空阔的一角,慢慢被回忆的朦胧所浸透。 “钦玉的父亲和我父亲,师出同门,情谊深厚。年少的时候,钦玉常来我家,和我还有大哥一起,舞刀弄剑、鲜衣怒马。” “钦玉也喜欢我母亲做的青团,我们曾经围在一起,捧着青团边吃边笑。钦玉脾气有些乖戾,常说的我大哥火冒三丈,恨不得用筷子戳他。” “那都是母亲还在世时候的事了……” 严凉的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刚刚消融冰雪的春水:“打从我十五岁那年,大哥和母亲相继离世,钦玉也很少来了。他父亲同样战死沙场,他接了凤翔节度使的位置,和我一样要支撑门楣,支撑百姓们的信仰,用一战一战的胜利去安定他们的心。”他停一停,被回忆笼罩的双眼又泛起晶亮的光泽,“两年前我们打了场大胜仗,我回京面圣。那时候我还意气飞扬,咸祯帝还没有完全被王相那伙人牵着鼻子走。” 曲朝露注视严凉,静静说:“两年前我见过你。” 严凉挑眉,诧异的看她。 “就是你进宫面圣的那次,我去宫里给生病的宫人送药,在宫门口看见了你。” 第16章 美色 曲朝露想着那时候的事,十分无足轻重的一次擦肩,她是个没有品级的小官女儿,他是风采奕奕的常胜将军。本是云泥之别,本不会有任何交集,谁知道如今却成了这森森鬼域里并肩坐着、心怀同样愤懑不甘的一双人。 曲朝露这样想着,眸中不禁多了一份空灵与恬静。 “严将军,您知道朝露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吗?我那时想,保家卫国不分男女,反正我也不想当医女,说不定哪天,还能和那位将军一样,也为民族百姓做些大事呢。”她凄婉一笑,“不想,如今我和您坐在一起了。您虽然身死,却依旧在保一方平安,我也依旧一事无成。要是我能和您一起坐镇豫京地府,一起护国庇民,那就好了。” 严凉唇角的笑意渐渐变大,含着点好笑的情绪。她又暗示他自己想当城隍娘娘,明明刚才还为了曲昙华伤心落泪,怎么眼下又进入状态了?莫不是又被阴阳两隔的现实刺激了,更加的充满斗志? 曲朝露对上严凉的眼神,认真道:“严将军,我说的是真心话。” “是吗?”严凉挑了挑眉,冲着曲朝露勾了勾指头,“过来。” 曲朝露朝他身边蹭了蹭,挨到他身侧,两个人贴的很近。 严凉却看着她,眼眸如封镜,严肃无比:“曲朝露,你看看你头顶的匾额,看看那‘护国庇民’四个字。你可知,其实我恨极了这张牌匾。如今的我对于异族来犯无能为力,我根本无法护国庇民。” 曲朝露道:“但您至少是豫京的守护神。” “守护神?”严凉冷笑,语气里带了辛辣的讽刺,“我从来不想当这个城隍,我宁可和容娘一样,当个厉鬼!” 曲朝露被他通身溢出的戾气骇得心中一寒,用手捂了捂胸口,才略略控制住脸上的惧意。 “为什么?”她问。 严凉只低头注视着食盒里的青团。 “为什么宁可做一个厉鬼?”曲朝露抓住严凉的袍角,“严将军,为什么?” 严凉只是冷笑,不动声色。 曲朝露不知怎的,就是想问下去,却忽然察觉到自己离水时间有些长,魂体隐隐不舒服了。 时间快到了,她必须得回鸳鸯湖去,不禁略叹了口气,有些失落,道:“朝露僭越,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 第27页 严凉点点头,依旧没说话。 曲朝露默了默,露出和婉一笑:“这些青团留在这里,明天.朝露再来取回食盒,城隍爷可应允?” 严凉道:“你逮着机会就想凑来我身边?” “是的,我也想来同城隍爷说说话。”曲朝露柔声说,“您心情不大好,若是可以的话,朝露愿意做您倾诉的对象。女儿家心思细,或许能为您解忧一二,至少也能缓解您身在地府的孤单和无奈。” 严凉定定看着曲朝露,眼底黑蒙蒙的,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他以平静的口吻道:“你愿意来就来吧,别赶在我繁忙的时候。” “多谢城隍爷应允!”曲朝露欢喜道,“那么,就请城隍爷不要被忧思所困,朝露告退。”说罢还不忘给严凉留个记忆深刻的告别礼,曲朝露身子朝前一凑,在严凉脸上亲了下,又赶忙提着裙子站起,退开几步。 “朝露告退。” 严凉被她的偷袭弄得心中一乱,再定下神时,曲朝露已经打开了主殿的大门,走出去了,只留给他一道披上玄色斗篷的纤弱背影,和簪在乌黑青丝中轻轻摇曳的彼岸花。 脸上那被她亲过的地方,像是自己会发烫似的,竟然还残留着鲜明的感觉。不过他今天被亲的地方何止是脸?脑海中浮现出岑陌来之前自己和曲朝露拥吻的种种。 如果说那样荒唐的亲密,只是令他有些心浮气躁;那适才与她交心的几句话,还有她拉着他的袖袍询问他为什么宁可当厉鬼时那充满真实关切的眼神,却是令严凉感到心间微微颤抖,仿佛是被一股暖流撼动包围。 他的表情渐渐有些恍惚。 面前还摆着曲朝露亲手做的青团,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勾起他复杂无边的情绪。 严凉强迫自己停止遐思,将岑陌送来的卷簿摊开到面前,执了笔,一卷一卷的审查批阅。 可他发觉并不能平静内心,他的思绪似乎不受控制,不断的在他脑海里叫嚣,一会儿是自己死在狱中的最后时光,一会儿是曲朝露认真说着“护国庇民”的神情,一会儿又是杉钦玉悲愤的控诉,皆化作看不见的手,撕扯他的心。 严凉极其费劲的终于批完了卷簿,唤人喊岑陌过来取。 岑陌很快就来了,见严凉脸上带着疲态,便道:“侯爷这些天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一下。方才露娘子离开的时候碰上我了,她说她明天会做海棠酥过来,我能不能请侯爷到时候给我留几块?” 闻言,严凉脑中情不自禁的勾勒出曲朝露手持海棠酥喂给他的画面,这一幕来的突然,惹得严凉微微一惊。 严凉敛容:“知道了。”迅速将一沓卷簿递给岑陌,打发了岑陌走。 谁知岑陌才出去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捧着那沓卷簿道:“侯爷,拿错卷簿了。” 严凉这才察觉,他刚才递给岑陌的,是曲朝露来之前他批阅的那些卷簿。而岑陌送来的那些,都还在桌子上摆着。自己竟心不在焉的给错了。 严凉默默换过了卷簿,挥手让岑陌下去,不由摇头叹气,自嘲一笑。 美色误人呐! 曲朝露回到鸳鸯湖的时候,魂体已经很不舒服了,好在一入水,所有的不适都立刻退去。 她游走在水中,一路回家,在临近家门的时候,碰上了婪春等人。 经过正名一事,婪春和她的一干姑婆娘子死党都收敛了许多,不敢明着找曲朝露的麻烦了。 她们甚至想要讨好曲朝露,毕竟她是被城隍爷和容娘特别照顾过的人。 只是,曲朝露每每见了婪春等人,都是容色淡淡,不予理睬,就仿佛从未注意到她们的存在。这让婪春她们又是恼怒又是嫉妒,停不下来的在曲朝露背后说坏话,如今正面见了曲朝露,话语里也免不了透出丝丝的挖苦之意。 “朝露妹妹又去哪儿了?你不是提着个食盒出去的吗?”有娘子问道。 曲朝露口吻淡淡的:“我去答谢城隍爷的恩情了,姐姐知道谢恩是不能空手的。” 那娘子恍然“噢”了声,冲婪春挤了挤眼睛。 婪春横竖打量着曲朝露,存着怀疑的语调道:“朝露妹妹别怪我心直口快,我怎么觉得你今儿个的打扮有些招摇了。”她的视线停留在曲朝露斗篷缝隙里露出的绯红裙摆上,问道:“这不会就是广袖留仙裙吧?” “是。” 婪春惊讶捂嘴,“你这样确实太招摇了!在城隍爷跟前你就这么穿?当年我还没嫁人的时候,就是遇到重大的节日也不敢这么穿啊!” 这话挖苦的意味十足,谁不知道婪春嫁人前是秦楼楚馆的头牌,她所谓的重大节日,自然是花魁公开献艺一类的日子。婪春这分明是拿曲朝露和妓子隆重揽客时的装扮相比,曲朝露不禁眼底一寒,刺一样的目光射向婪春。 “婪春姐姐很羡慕我是不是?”曲朝露视线锋锐,语气却淡的如一缕幽风,“想必羡慕之余,更是心生嫉妒,恨不得扒下我的裙子好自己穿上。” “不是,你这话就……” 曲朝露打断她:“姐姐光盯着我有什么用,城隍爷那里有的是宝贝,你尽管去找他要。” 有姑婆抱肘哼道:“瞧你这话,说的跟你是城隍爷什么人似的,我们可没你那么不知羞。” 曲朝露笑得淡然和煦:“文判官宣布洗刷我的冤情,你们还来诋毁我,是想公然和文判官作对,还是想让我把你们告进提刑司?”她语调一寒,冷冷道:“信不信我一告一个准!” -- 第28页 那出言挑衅的姑婆不禁僵了下,婪春也跟着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 曲朝露扫了她们一圈,款款冷笑:“从前我无法伸冤之时,知道和你们辩解也是没用,由着你们侮辱我,我自承受着。但如今我此身已经分明,你们还出言不逊,那就别怪我不息事宁人了。” 这样的威胁下来,婪春她们面面相觑的不知怎么还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难看。 曲朝露不再理她们,径自回家去了。 婪春等人被如此落了脸面,其中几个渐渐恼羞成怒,有娘子直接叱骂了起来。 “她曲朝露算什么东西,啊?说到底还不是夫家都不要的!七月半马上到了,咱们的夫家都要给咱们烧东西来。哪像她?她夫家能理她?难道她还能指望城隍爷给她送东西不成?” 这话说在了婪春心窝上,婪春露出一脸骄傲之色,“我家那死鬼最疼我了,定要给我烧一堆东西来!” 几人说着就不约而同低笑,俨然是准备看曲朝露的笑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元节地府法定假日要来了,要去阳间咯,猜猜看会发生什么? 第17章 中元 然而很快,这些女鬼便遭遇了打脸的事。 七月十四那天,她们陆陆续续收到夫家所烧来的东西,比平日里丰厚,却也算不得太多。相比之下,曲家给曲朝露烧来的东西却是多的吓人,文书司为此足足出动了近二十个邮差,才将那一个一个大箱子运到了曲朝露门前。 曲朝露喊了蒲葵来帮忙归拢,归拢到快酉时了,才算结束。 等到子时鬼门关就将大开,一直到七月十五中元节的天亮,这段时间所有的鬼魂都可以出入阳间。曲朝露近来不能离开地府,自然倍加期盼这一年一度去探视家人的机会。 现在离子时还有些时间,她想去看看严凉。那天严凉的那句“宁可做厉鬼”,终究是让曲朝露记忆深刻。 她费尽心力的想要做地府的神,而他,为何宁可做鬼?难道是做了厉鬼就能肆意报复害自己死的人? 曲朝露不觉得原因有这么简单。 自打上次给严凉送了青团后,曲朝露在第二天依照承诺,又送了亲手做的海棠酥过去。 她依旧坐在严凉身边,陪他聊了会儿。严凉看起来有些忙,她便没多打扰,早早离去了。 随后她在城隍庙门口遇上了岑陌。 岑陌说,接下来几天严凉都将很忙,概因中元节的子时,他也要去阳间祭拜他大哥。 严凉的大哥死于六年前的中元节,严凉既然要去祭拜,必定要赶着将工作提前做好,才能不耽误正业。 遂之后几日曲朝露没去城隍庙,而是在望乡台下看着严凉。 严凉几乎不得闲,瞟到曲朝露了,便也只是淡淡望着她,而后继续忙。 曲朝露道别蒲葵后,又去了望乡台下。 望乡台伫立在彼岸花海中,望不到尽头的彼岸花开得遮天匝地,如大片大片的胭脂。 望乡台上许许多多的亡灵踟躇着不前,目光似穿透阴森红艳的天地,一瞬不瞬凝视着什么。 他们在凝视故乡。 望乡望乡,轮回前还能看一眼故土,也算不负落叶归根之意。只是,那都是寿终正寝和天灾造成的亡灵才有的权力,像曲朝露这样死于非命的,连登上望乡台都不能。 她抱膝坐在花海里,望着望乡台上正巡视的严凉。 严凉随意向下一瞥,就瞥到了曲朝露。隔得远,看不清她表情,只是那静静等待的殷切模样,令严凉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东平侯府门前等着他父亲得胜归来的母亲。 儿时,母亲常带着他和大哥,在府门口朝北遥望。每当父亲凯旋的时候,母亲总是早早就将自己打扮得隆重漂亮,带着全家下人等候在府门口的长街…… 而曲朝露这些天都在等他。 虽说知道曲朝露是个什么动机,但她坐在花丛里等待他的样子,映在眼底仍有些许的温暖感觉。 看了看望乡台上鬼差们各司其职,不需要他再多盯着了,严凉索性下了望乡台。 曲朝露见他朝自己走来,忙站起身。 她自花丛中盈盈走过,停在离严凉不远,恭敬的行礼,“请城隍爷安。” “平身吧。”严凉只穿了件填金刺绣的薄罗长袍,越发显得目如点漆,器宇轩昂。 曲朝露瞧着他,依依问道:“城隍爷这些天,心绪还好吗?” “能有什么不好?” 曲朝露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凤翔节度使那天那些话……这些天.朝露没见着您,担心您被他影响,郁塞在心。” 严凉道:“不是你被你妹妹的话影响了么?当时哭的也是你,我能有什么事。” 曲朝露一窒,略低了头说:“城隍爷没事就好。” “你倒是越来越入戏了。”严凉轻轻嗤笑。 曲朝露闻言身子略略一僵,接着又摇摇头,抬眸望着严凉的眸子,脸上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只静穆笑着:“我没有做戏,我是真的担心城隍爷。”她的笑容真诚而恳切,“您对无法再抵抗异族入侵耿耿于怀,我对不能陪在家人身边而悲愤。我们总归是相似的,推己及人,朝露当然会关心您。” 严凉澹然道:“走吧。” 他说罢已自顾自走了,曲朝露忙追了几步,跟在了严凉的后面。 -- 第29页 “城隍爷……” “嗯?” 曲朝露小声说:“您能不能走慢一点,我有些追不上。” 严凉没出声,却放慢了脚步。 曲朝露心中一喜,迈到和他平齐的位置,大着胆子将手伸向他的一只手,在他的手心轻挠了一下。 严凉的视线立刻斜向她,哼了一声,却没有什么排斥的举动。 曲朝露便又在他的手心挠了挠,眼底慢慢亮起来,正想去勾他的手指,不料严凉将手一翻,反倒在曲朝露的掌心挠了几下子,还捏了捏她的手。 曲朝露一怔,脸上顿时生了两团娇盖红云,虽然没有体温,却觉得脸上是发烫的。她心想,原来鬼也是会脸红的啊。 心里惊悸又凌乱,曲朝露依旧不忘自己撩城隍爷的大业,三度用修长细滑的手指去勾严凉的手指。 严凉猛然捏住她的手,将她五指都收在掌心,转头朝她,嘴角溢出一丝幽深浅笑,含着挑衅的意味,仿佛在说:小妖精来啊,爷不怕你。 曲朝露福至心灵,冲他眨了眨眼:爷,奴家的手段还没使完呢,望您随时能接招。 严凉哼了声:“曲朝露,有你的。” 曲朝露嫣然浅笑:“彼此呢,城隍爷。” 恰逢岑陌过来找严凉,是因着手头有一桩案子不知道如何审判,必须要请示严凉,就来寻了。结果远远瞧见严凉和一个娘子互相注视彼此,隐有顾盼神飞的姿态,两人袖子微微交错,各露出一半相互牵系的手。 岑陌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第二反应,便是看那娘子是谁。 其实只需一眼,岑陌就认出了那是曲朝露。她的侧脸似一块皎洁的玉块,莹白而剔透。她正轻柔的笑着,如三月初时沾衣欲湿的杏花雨,蒙胧而轻软。 整个地府的女鬼里,没有第二个人有她那样一顾倾人城的风姿。 她正婉婉看着严凉。 岑陌不禁瞪大眼,又眯起眼,越发觉得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还不等岑陌上前去打扰,曲朝露便将手抽了出来,给严凉行了万福礼,转身走了。 岑陌这才发现,鸳鸯湖就在附近,想来曲朝露是回湖底去了。 “侯爷!”岑陌这便快步走去严凉跟前。 严凉挪过视线,仿佛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淡然看着岑陌。但岑陌却觉得,侯爷在转眸的那一刹那,眸底隐现出失落和深重的哀伤。 岑陌试探着问道:“侯爷,没事吧?” 严凉抬了抬睫毛,负手在后,俊朗面庞似是染上些伤感,微微叹气道:“岑陌,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侯爷这是糊涂了?岑陌怔怔道:“七月十四。” “卫朝民间,七月十四、十五两天,摆道场迎接众鬼造访,家家户户祭奠亡人,声势浩大。” 岑陌听着严凉的话,多年袍泽情谊,他总归是有点了解严凉的,也大概猜到严凉为了什么而伤感。 “岑陌,你我生前都是孤家寡人,除去家中仆佣,又有何人会去我们的坟前祭奠?” “侯爷……”岑陌心中一酸,讷讷无言。 “真是可怕。”严凉仿佛戏谑似的说了句,旋即语调深深的沉入谷底,“真是……可悲!” 子时。 鬼门关大开。 曲朝露和蒲葵结伴,随着倾巢而出的地府众鬼,激动的涌入阳间。 豫京鬼门关的位置设置在阴气最重的乱葬岗附近,曲朝露和蒲葵一出来,便暂时道别,各自去探望挂念的人。 从乱葬岗去往曲家,会经过一片坟地。那片坟地所葬的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包括曲朝露的墓也在那里。 曲朝露从坟地上空飘过,眼尖的看见自己的坟前燃烧着幽蓝色的火,有纸钱打着旋翩翩飞舞,宛如一颗颗橘黄色的星子落入草丛中。 曲朝露连忙过去,看见曲昙华跪在她的坟前,打开一个黑雕漆长的抽匣,将里面折好的元宝彩纸一一取出,再度送进火盆里。 点燃的纸钱迅速照亮了曲昙华半边姣好的容颜,曲昙华抓了一把纸钱扬起,如漫天星屑。 “子时到了,姐姐是不是已经回到阳间了?”曲昙华抹去腮边的泪,痴痴一笑,“夜里天黑,姐姐别怕,我给你烧了这么多纸钱,你拿着钱可以坐车、坐船,很快就可以到家。爹娘已经在家门口点上了二十四盏灯,照亮了你回家的路,姐姐很快就能找到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宝宝们收藏一下哦!谢谢大家! 第18章 夜叉 “昙华……”曲朝露忍不住湿了眼眶,眼角的泪珠堪堪要坠落。 阴阳两隔,她看得见曲昙华,也听得见曲昙华的话。可是,昙华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就在身边。 昙华,好妹妹,可姐姐却窝囊的教人弄死了,连分辨都不能,留着你们承担姐姐的恶名,白教你们被连累。 曲朝露泪眼朦胧的看着曲昙华,飞舞的纸钱带着刺目的火光一遍遍的飞过她的眼,灼痛她的眼睛,痛连着心。 曲昙华身边跟着一个保镖和一个丫鬟,其中那丫鬟是曲朝露带去刘家的陪嫁,名为沁水。 沁水小声道:“二娘子早些回去吧,大娘子这会儿或许已经到家了。” “好。”曲昙华起身,那保镖收了炭火盆子,沁水帮着曲昙华整理衣裳。 -- 第30页 曲昙华道:“沁水,你也快回去刘家吧,别教他们发现你偷跑出来。” 沁水咬一咬唇:“被发现就被发现吧,顶多挨一顿打也就是了。不过二娘子也放心,今晚刘家大郎君要在鸳鸯湖主持赛船灯,刘府上下都去鸳鸯湖帮忙了,没人注意奴婢的。” 曲昙华抚了抚沁水的肩,“姐姐不在了,也没人能护着你,沁水……” “二娘子放心,奴婢在刘家能护着自己的,奴婢装聋作哑,他们也不会太找奴婢的麻烦。”沁水说着,忽然捏住拳头,眼底浮现一抹恨意,融着眼底的雾气,“奴婢说什么都不信大娘子会偷人,一定是有人陷害她的。奴婢一定要查出来真相,给大娘子讨回公道!” 曲朝露心里一暖,也不由得更伤心。原以为自己死了,作为陪嫁的沁水会被赶回曲家,谁想沁水一直待在刘府里。 曲朝露曾想着沁水为何不走,后来有一次来阳间,看见沁水做着粗活出了刘府的门,形容憔悴,这才知道沁水多半是为了她才留在刘府。 可是凭沁水一个小丫鬟,想查出真相,实在太难。曲朝露感动于沁水的忠心,也更担心她的安全。 曲昙华带着保镖和沁水回程,曲朝露一路跟随。鸳鸯湖是他们的必经之路,远远望着灯火辉煌的鸳鸯湖,没有一个人有好脸色。 每逢七月十四晚,豫京都会在鸳鸯湖举办赛船灯的活动。能捐船灯的自然是官宦富贾,三教九流都可以围观。今年负责活动主持的正是刘家大郎君刘亦贤,眼下活动已经结束,人群基本散了,但那些船灯还停留在鸳鸯湖里,照得湖水七彩斑斓。 刘家的下人也在岸边清场。 沁水给曲昙华欠一欠身,道:“二娘子,奴婢这就混进刘家的下人里了,二娘子回家路上小心些。” “去吧。” 沁水小心翼翼接近刘家忙碌的下人,假意也和他们一起在清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刘家。 曲昙华看了保镖一眼,道:“我们走吧。” 这时忽然响起一道兴奋的高呼:“这不是昙娘子吗?!” 曲朝露听到这声音时便觉得不好,再一看人,果然是王耀祖! 明明已如此晚,王耀祖该归家了,却不想他还在鸳鸯湖边游荡,身边还带着不少下人。从他身上发散出腻人的甜香,那是船娘们惯爱用的,和王耀祖一身的酒气掺在一起,直欲熏人。 曲昙华下意识加快步子,小声对保镖道:“走快些。” 王耀祖一挥手,他带来的家丁们迅速将曲昙华围住。 曲朝露急的面容如堆雪,失色道:“昙华!” 没有人知道曲朝露在这里,一如曲朝露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家家丁们拖住保镖,将曲昙华挟持。曲昙华想要呼救,却被死死捂住嘴。她张嘴咬那只堵她的手,却换得一人狠狠一掌劈在她脑后。 曲昙华被劈晕过去,像个麻袋似的被拖上了王耀祖的马车。 “昙华!”曲朝露惊急的喊叫,凄厉而狰狞。她扬起双臂,如恶鬼般的朝王耀祖扑过去。 她要上人身!要抢了王耀祖的躯壳好放了昙华! 就在绯红的指甲即将接触到王耀祖的那一刻,曲朝露被王耀祖身上弹出的一抹金光所击中,惨叫一声,跌落在地。 没人能看见那抹金光,也没人能看见曲朝露的惨状。对王耀祖来说,不过是觉得有一股冷风吹到了身边,接着又无迹可寻,他根本不会多想。 曲朝露剧痛无比,她倒在地上,仿佛一片随时会被阳光化去的春雪,连匍匐一下都是那样的困难。 为什么,为什么会无法接近王耀祖? 曲朝露拼了命的支起身子,竭尽全力的扑向他。而这一次,她再度被弹开,更甚于方才的一股力量随着金光打在她身上。曲朝露声嘶力竭的惨叫,这一瞬,她感觉到自己的魂体几乎要分崩离析! 王耀祖毫无所觉,兴奋的朝马车大步走去,而曲昙华就被安置在马车里。 曲朝露艰难的朝着马车的方向爬去,也是在这时候,她看见了王耀祖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绿莹莹的佛珠。 佛珠辟邪!怪不得她没法上王耀祖的身! 曲朝露近乎瞪红了眼睛,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令她三度从地上爬起来。这一次她没有扑向王耀祖,而是扑向驾马的车夫! 这是曲朝露第一次做鬼上身的事,以她做鬼的资历本不具备这个能耐,她硬是撑着口气做到了。 没时间熟悉这具躯体,曲朝露挥起马鞭,赶着马车狂奔出去,身后传来王耀祖等人连番的呼喊声。 回曲家!回曲家!这是曲朝露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这具躯体是粗壮的汉子,阳气太重,她并不能很好的控制,只能竭尽全力的做出一个个僵硬的动作,驱赶着马车朝曲家的方向狂奔。 马车跌跌撞撞的奔走,在空荡无人的街上疯了般的横冲直撞,撞倒了许多家门口为亡人照亮路途的灯烛。 车夫的魂魄和阳气在竭力逼迫曲朝露离开,像是挥舞着尖刀,一下一下的洞穿曲朝露的身体,让她眼底模糊,神思晃荡。她咬紧牙关,只能靠着那一缕坚定的决心抗衡车夫的魂魄。 连番的跌撞颠簸也弄醒了曲昙华,曲昙华迷迷糊糊的望着四周,差点撞在车厢壁上。她拉开帘子冲“车夫”惊呼:“你要带我去哪里?!” -- 第31页 这一声惊扰了曲朝露,只这瞬间的分心,曲朝露被车夫驱赶出身体。 她被抛飞在地,车夫也没能第一时间控制住马车。一下子人仰马翻,曲昙华从马车里掉下,摔在曲朝露身边。 “昙华……”曲朝露朝着曲昙华伸手,声音犹如嘶哑的呜咽。 指尖离曲昙华的脸越来越近,只剩下咫尺间的距离,可当她终于触摸上去时,却什么也摸不到。 自己是鬼啊!曲朝露潸然泪下,她嘶吼:“昙华!听得见姐姐的话吗?快站起来!快逃!” 曲昙华自是知道要逃的,她爬起身就跑,却被那车夫追上,狠狠抱住。 曲昙华在车夫手上咬出大大一个血洞,终于挣脱了,她继续疯跑。 四周一片漆黑,中元节的蜡烛点缀其中,似一只只凶兽炯炯贪婪的眼睛。曲昙华用尽全力狂奔,曲朝露在后面追着她,姐妹两个跑到了一处巷子口…… “哈!捉到啦!”乍然响起的男子声音,吓得曲朝露忍不住一颤。 曲昙华面如死灰,盯着巷子口的几个男人。他们都是王家的下人,簇拥着王耀祖。没想到始终没能避开他们,曲昙华甚至愤懑的想着,难道自己命该如此? 几个家丁冲上来困住曲昙华,曲朝露想上身,却发觉已经没有能力了。蓦然望到不远处一户高门大院,那不就是王相的府邸吗? 困顿之感如潮水汹涌奔腾,曲朝露双眼猩红,一股恨意直冲天灵盖,她尝到了一丝噬杀的渴望。 她突然想杀光这些人,像容娘一样的当个厉鬼,把所有欺负她和她家人的人都撕成碎片…… 曲昙华被王家家丁掳走,拖到了相府门前。 王耀祖揪过曲昙华,将她带入怀中,禁锢着她,得意笑道:“昙娘子,今夜花好月圆,你我共度良宵好不好?” “放开我!你这个无耻之徒!”曲昙华边喊边极力挣扎想要逃走。可相府打开的朱红大门离她越来越近,她像是个无力的羊羔般被丢进这张红色的血盆大口,只能徒然做无用的抗争。 “昙华!”曲朝露的脸孔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一双眸子红的如浸了血。她扑向那张朱红镶金的大门,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正在溢出黑色的凶煞之气! 仿佛有“铮”的一声在耳际崩裂,曲朝露被大门前无形的屏障阻拦,被重重的反弹回去。 这次反弹的力量更甚于王耀祖的佛珠,差点震碎了曲朝露的魂魄。她吐出一大摊鬼气,氤氲成深黑色的一团,宛如夜里暗红的鲜血。 曲朝露艰难的支起身子,这才发现,相府大门左右各画着一只夜叉。 夜叉镇宅,厉鬼不入。 两只夜叉狰狞的瞪着眼睛,阴风簌簌,一时间满街满巷招引亡人的铃铛都齐齐发出刺耳的嘲笑声,在曲朝露脑袋里叫嚣,令她绝望的哭成泪人。 重重大院里曲昙华不断呼喊,和着中元节众鬼的狂欢亦或是哭嚎声,宛如地狱。 曲朝露怒吼着扑向大门,再一次被弹得惨叫着跌出,浑身鬼气四散,泪水涟涟。 一次次的扑上去,一次次的被弹回来,她不知道自己试了多少次。也许只有一两次,也许已经七八次,她数不清,也没有力气再试一次。她只想冲进去,想杀人,想把相府化成血海地狱。 又一次的,她被夜叉的屏障弹开,似无力的浮萍倒飞出去。 她想,自己大概要灰飞烟灭了,却不料眼前会出现一阙男子的衣角。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告诉我们,法定假日出游要注意安全。 宝宝们还没收藏的请收藏下本文哦!鞠躬,谢谢大家! 第19章 前夫 曲朝露吃力的抬头——海水蓝蛟龙出海袍,绛色白玉鱼龙束腰,青玉金翅冠——是、是一品王爵的常服。严凉!是他! 那一瞬间曲朝露仿佛是堕入无尽的迷梦,绝望、挣扎、恐惧、企盼,辗转其中不得脱身。 严凉怎么会来?是他吧,是他在抱着她,那样惊异而愤慨的瞪着她?! “怨戾冲天,我在城郊都感觉到了!你是想万劫不复吗!”他在曲朝露耳边低吼,有种沙场征伐所积淀的气势汹涌的袭上曲朝露,令她稍稍找回点清明。 曲朝露死死揪住严凉的袖角,“城隍爷!救我妹妹!我妹妹被王耀祖……杀了王耀祖……”话尚未说完,就感觉到严凉的手覆在她头顶,一股清澄绵润的清气被送入她体内,将她从嗜杀的怨气中剥离了出来。 曲朝露终于找回了些镇定,这才发现方才的自己竟然一心想要杀了王家所有活人,那被焦急和绝望所激发出的怨戾之气,那样浓烈而诱惑,差点就控制了她。 要不是严凉感觉到此地的怨戾,急忙赶来,或许她会化为厉鬼,再被夜叉打得魂飞魄散,不复存在,留下一股怨戾之气为祸阳间。 “城隍爷,救我妹妹……” 严凉低头看她一眼,跟在他身后的白无常见严凉有帮她的意思,忙上前拦住严凉。 “城隍爷使不得!直接插手阳间之事超出城隍权限,会遭天罚!” 什么……曲朝露听言绝望的要昏死过去。 严凉注视她片刻,听着相府里曲昙华凄厉的呼喊声,薄薄双唇有坚毅的弧度,眼底一抹决绝之色,惹得白无常不觉一颤。 “城隍爷三思啊!天罚之狠厉,绝非闹着玩的!”白无常再不顾等级之别,伸手拉住严凉的袖管,“那小娘子命该如此,和您无关,您不要掺和进去!” -- 第32页 严凉犀利的视线扫至白无常脸上,“既被我撞见,能救却不救,良心当何安?”他干脆的抽出被白无常捏着的袖管,“我是豫京城隍又如何?我始终先是东平侯严凉,而后才是豫京城隍!”他将曲朝露推给白无常,“照顾好她!” 他大步踏向相府大门,衣袍被一阵烈风扬起锋利的形状。 严凉冷眼扫过镇宅的夜叉,厉声道:“吾乃豫京城隍,尔等见吾还不退下!” 那层保护相府的屏障立刻消失,严凉衣摆一扬,大步踏上台阶,冲入相府。 片刻后曲昙华的惨叫就戛然而止,曲朝露一瞬不瞬盯着大门,直到看见曲昙华被严凉带出来时,曲朝露所有的力气都没了,脚下一软,眼前堆积了白雪般模糊的水雾。 曲昙华的上衣被撕烂了好几块,严凉弄晕王耀祖院子里所有人后,扯了件小厮衣裳罩住曲昙华。 他带曲昙华走出相府,曲昙华犹觉得是一场噩梦醒来,几乎怀疑起真假。她愣愣跟着严凉走下台阶,踩在沁凉的青石板砖上,猛地一个激灵,揪住严凉一抹衣角。 “东平侯!您是东平侯!” 严凉略一皱眉,平和道:“是。” “您如今是豫京城隍……”曲昙华想到什么,惊呼道,“是不是我姐姐请你来救我的?我姐姐在哪儿,她回家了吗?”她说着就跪下来给严凉磕头,“求城隍爷让我见见我姐姐!” 昙华……曲朝露心酸如涌,吃力的前行几步,停在曲昙华身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黯然失色,知道昙华听不见。 白无常则连忙问:“城隍爷,相府里的人……” “不会有人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我消了他们的记忆。”严凉轻描淡写,却惹得白无常浑身一抖,不禁懊恼扶额。 这下惨了,城隍爷这么大动作,非得被天罚折磨死不可! 曲朝露从白无常的反应里也窥知一二,不禁愧疚的望着严凉,眼中盈盈含泪,咬唇不知该说什么好。一面又看着跪在地上的曲昙华,见严凉将曲昙华扶起来。 “你姐姐就在你身边。”严凉静静道。 曲朝露吃了一惊,曲昙华更是惊讶的倒吸一口气,连忙四下环顾。 “姐姐?姐姐你在哪儿?姐姐!” 曲朝露想应声,见曲昙华背过身朝别处寻去,曲朝露也不由追过去。这时忽然一道法术朝曲朝露罩下来,她一讶,见施法的人是严凉。法术的光晕将她笼罩,不过片刻便又消散如云。曲朝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曲昙华转身之际惊呼出“姐姐”二字时,曲朝露才惊觉,严凉让她在妹妹面前现形了! “姐姐!”曲昙华刹那间泪如雨下,扑向曲朝露。 曲朝露大脑一片空白,却激动的只知道张开双臂迎接妹妹,这刹那望眼欲穿。 可是,曲昙华并没有跌进久违的怀抱,曲朝露也并没有抱住刚刚经历一场噩梦的妹妹。两人在接触的那一刻,曲昙华从曲朝露的身上穿了过去,犹如穿梭于空气和水雾般,毫无感觉,也毫无痕迹。 “姐姐?”曲昙华踉跄着站稳,不能置信的盯着曲朝露。 曲朝露眼中也浮出失落,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望了望严凉,苦笑道:“昙华,姐姐是鬼。” 曲昙华的神色有刹那的失落和深重的哀伤,道:“总归是见到姐姐了,只是姐姐为什么这么狼狈?是阴间的日子很难过吗?” 狼狈是因着方才的翻覆,曲朝露不打算说。 “我没什么,不要担心我,你和爹娘烧给我的东西,我都收到了,一应用度都不愁。” “那姐姐还能还魂吗?”曲昙华含泪望向严凉,“城隍爷……” “昙华,人死不能复生。”曲朝露安慰道,“城隍爷能让我在你面前现形,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你好好孝顺爹娘,早日成为豫京第一医女,嫁个好郎君,姐姐便能含笑九泉了。” “姐姐……” “昙华,曲家的门楣被我拖累,御赐的牌匾都被没收。往后曲家再要振兴,只能靠你。”曲朝露喃喃,心下一暖复又一凉,“爹娘如今只有你一个女儿,你万不要认输。” “我不会认输的,我迟早要将那块牌匾再堂堂正正的挂回来!” “嗯。”曲朝露欣慰,旋即又担心道,“那王耀祖……” 要如何摆脱王耀祖,姐妹两个心里都没底,曲昙华恨恨的握紧拳头。 严凉道:“我会托梦给钦玉,往后钦玉全权给昙娘子撑腰,料王耀祖也不敢造次了。” 心中瞬间充盈了感动,泪盈于睫,曲朝露开口便带了哭腔:“城隍爷……” 这真是大恩大德了,她惊喜的看着严凉,缓了缓神色,徐徐跪下行大礼,“曲氏朝露,谢城隍爷大恩。” 曲昙华也忙要跪下。 严凉阻止了曲昙华,又对曲朝露道:“起来吧,总不能让你下次再被怨气支配,成了厉鬼害人。到时候阴曹还得费心收拾你,徒增麻烦。” 曲朝露依言起身,不管严凉怎么说,她都有种冲上去亲他一口的冲动。碍于白无常在此,曲朝露已恢复了静致姿态。 她道:“昙华,我送你回家去。” 严凉道一句:“你只能维持一刻钟的现形。” “知道了,谢城隍爷。” 严凉示意白无常准备离去,然而这时,街角走过来一伙人。 -- 第33页 这么晚了,又是中元子夜,按说行人多在家中待着,不会来和鬼抢路。像王耀祖那样还跑去船娘处寻欢作乐的已经是很少,怎么这会儿又来一伙人? 曲朝露看过去,那些人提着“诸鬼避让”的灯笼,除了抬着个辇子外,后面还拉着不少货物。圆月落下些清辉,使得曲朝露能看到那些货物是什么——正是船灯。 她忽然有个极度不好的念头,莫非这是刘亦贤从鸳鸯湖畔收了工,赶着将货物送去库房,并给他的上司汇报交差去的吧? 曲朝露的脸苍白下去,直如枝桠上透白的积雪一般。她就这么直直看着走近的辇子,曲昙华想喊她,却见曲朝露神色不对,也跟着望过去。 临得近了,月光将一切都半清半楚的照出来。那坐在辇子上微斜身子,眯着眼仿佛在养神的俊俏男子,果然是刘亦贤。 “什么人挡路?”抬辇的人喝了声。 曲昙华没忍住心口一股怒意,冷声道:“刘大郎君。” “你是……”刘亦贤略探出身子,刚看清曲昙华,身下就失去平衡。只听得抬辇的人极度惊恐的大喊:“鬼!鬼啊!见鬼了!”辇子几乎翻过去,刘亦贤也从上面跌下来。一时间人仰车翻,场面混乱,而几个认得曲朝露的家丁还在指着曲朝露发出恐惧的叫声:“鬼!大少夫人回来了!鬼啊!” 刘亦贤被摔得衣衫凌乱,狼狈不堪,被人搀着爬起来,抬手就给了叫鬼的人一巴掌,“鬼喊什么?想死吗!” “是大少夫人,她、她……”那人指着曲朝露,已吓得失了魂。 刘亦贤本还想骂他,却因看见了曲朝露,整个人如被一道霹雳击中,石化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期预告:男主虐前夫。 第20章 霸气 那个女人是曲朝露? 不可能,不可能。刘亦贤心里不断呼着不可能。 他不相信!记忆里曲朝露面黄肌瘦,脸上长着斑疮,他见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嫌恶,而那样的她还和一个卑贱的下人衣冠不整的缠在一张床上。 丑陋的恶妇,下贱的行为,直到曲朝露被沉塘处死,刘亦贤心中对她的印象也依然是这般。而眼前这风姿艳质的娘子,尽管面目苍白,有一种近乎支离破碎的脆弱感。 她正看着他,神色淡漠如在无人之境,却依旧不改她双眼与生俱来的秋水空蒙。 月色凄清,长街上烛火点点,铃声渐次,她静静立在相府艳红的灯笼下,清艳不可移目。 “你、你是谁?”刘亦贤脱口而出。 曲昙华悲怆低吼:“自己的妻子都不认得了吗?你亲眼看着我姐姐被沉塘处死,到头来你连她的相貌都不识!” 刘亦贤心中大震,这下信了面前是曲朝露的亡魂,一时惊恐,退了两步,却又忍不住道:“你怎么会生成这样?” 曲昙华苍凉道:“我姐姐本来就是如此相貌,我还想知道,为何她死的时候会那样狼狈!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刘亦贤哑然,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却发觉视线像是黏在曲朝露身上,整个人似乎坠入一个茫茫旋涡里,除了为她的美色惊叹和惋惜,竟忘了还该怎么样。 “朝露,你、你……原来你这么美,早知这样我……我不知道你有如此姿色……” 如此姿色,曲朝露唇角拉开一道冷冽的弧度,若刘亦贤早知晓她如此姿色,便会留她一命是不是? 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无声的碾成粉碎。曲朝露满目悲怆,好像在大雪中迷茫失去方向的孤狼,哀伤深入骨髓,心中空洞只剩下淡漠和绝望。 她和刘亦贤是近乎盲婚哑嫁,连拜堂时候都是他弟弟替的他,她也没指望刘亦贤能维护她。她甚至不怪他分毫,她只恨那个算计了自己的人。 从她死开始,刘亦贤往后如何,俱与她无关,他们缘分已尽。如今陌路相见,他说什么都好,哪怕是被她吓跑,她也不会多难受。 可他说了什么? 如此姿色! 她曾被他厌恶嫌弃,被他的家人判了死刑,成了亡魂一缕。如今相见,他却只盯着她的脸,说这近似调.戏的话! 曲朝露怒色尽现,心中戾气再度翻腾,她拼命的镇压。 严凉无声走到她身边,手在曲朝露背上一抵,送入一股清气化解了她的戾气。 “城隍爷……”曲朝露转眸望他,眸中泪光点点。 刘亦贤也注意到严凉,乍一看心中一震,再看瞬间变了脸色,惊恐失声:“你……!” 严凉面无表情,冷笑道:“刘亦贤,别来无恙。” “东、东平侯……” 严凉目光如剑,眼底有着冷焰跳跃,一字字道:“吾乃明灵王!” 刘亦贤浑身都在发抖,咸祯帝亲封的正一品“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他感受到浓烈的沙场狠戾之气从眼前人身上传来,同来的还有身为一城之神的威压。还活着时的严凉便总有着让人提心吊胆的杀伐之气,如今这种气势不减反增,刘亦贤得靠着下人搀扶才能站稳,口中嗫嚅:“城、城隍……” 他壮起胆子不看严凉,目光落在曲朝露身上,带着股殷切的口吻:“夫人,你和我回家吧,你是我刘家妇,哪怕是鬼也是我刘家的鬼……” “你住口!”曲昙华听言怒极,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拔掉头上尖利的金钗冲向刘亦贤! -- 第34页 严凉立刻握住曲昙华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她带到身后,自己上前两步,挡住身后姐妹两个。 “刘亦贤。”他毫不留情的奚落,“同是男人,我真是以你为耻!日后你下了地府,我定好生招待!” 刘亦贤被这话吓得差点晕过去:“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严凉吼道,“全豫京之人死后皆由我管,就是你爹刘志文,最后也要落到我手里!刘志文做过多少黑心事他心里清楚!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谁也跑不掉!” 曲朝露心中震动不已,刘家和王相是一党,与严凉从来都是对立的,她知道他恨极了他们,也知道他们手上必不干净。 只是严凉现在是站在她身前的,像风下松,为她和昙华遮蔽风雨,和刘亦贤的言语往来间占尽阵仗,不论是出于什么初衷,至少都帮着曲朝露和曲昙华狠狠出了一口气。 此刻即便有再多的委屈心酸,再多的羞辱和悲愤,能有个宽阔的身影霸气坚定的站在她前头,痛斥让她心伤的人,这种感动和温暖都不言而喻。 曲朝露不由伸出手,勾住严凉的手,任由感动的泪水潸潸落下。 严凉稍回眸看了看她,没有挣开她,只是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放柔了语气道:“不必再和他浪费时间,你送你妹妹回去吧。” “城隍爷……”曲朝露停了停,收回手,示意曲昙华离开这里。 但就在这时,曲昙华忽然惊叫一声,伸手要抓曲朝露,恐慌不已。曲朝露一怔,这才意识到一刻钟已过,昙华再度看不见她了。 “姐姐。”曲昙华看着曲朝露在眼前消失不见,紧张的唤她。 严凉回答了曲昙华:“她还在,只是你看不见了。”他说罢冷冷扫一眼刘亦贤,轻蔑的挪开目光。 严凉转过身,冲着相府门口那左右两个夜叉画像道:“你二人出来见我!” 只见两条青色的光从两张画上射出,划着弧线落在严凉面前。 “拜见城隍爷。” 两只夜叉现形了,且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形貌,青面獠牙,眼珠血红,极其吓人。 曲昙华不禁一哆嗦,好在身边站着严凉,她没有过于害怕。而刘亦贤等人却吓得跟丢了魂儿一样,刘府下人们几乎搀不住刘亦贤,腿软的想跑,刘亦贤就这么坐在了地上,惊恐狼狈不堪。 严凉对两只夜叉下令:“护送这位昙娘子回家,挡所有恶人恶鬼,完成之后,你二人再归位。” “是!”两只夜叉根本不敢忤逆城隍,答应下来后,便化作两团青气,跟在曲昙华身边。 曲昙华看了看两团青气,给严凉福身:“谢城隍爷。” “另外,”严凉继续对他两个道,“今晚相府发生的所有事,你们都给我忘得一干二净,否则后果自负!” “是!” 刘亦贤等人简直要懵了,颤抖的像是筛糠似的,惊恐的瞪着严凉。 严凉蔑视的扫了他一眼,让曲昙华回家去。曲昙华还想再见见姐姐,但想着这次能见到就一定还能有下次,便朝着曲朝露方才消失的方向挥了挥手道:“姐姐,我回去了,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说完她才走远,一步三回头,直到身影渐渐消失…… 白无常在旁看了好久了,这会儿出言道:“城隍爷,早点回地府吧,天罚要早做准备……” 曲朝露不禁忧心忡忡,她问:“无常大人,城隍爷他会怎样?” 白无常无奈的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严凉在曲朝露肩上拍了下,温声道:“回去吧,你离水的时间也够长了。” 曲朝露只能点点头,随严凉和白无常去鬼门关,回地府。 曲朝露没有再看刘亦贤,任他后半夜如何度过,都和她没有关系。 这个人,注定是她的一场充满屈辱和可悲的残梦。余光里瞟到他那惨白的不成人样的脸,曲朝露甚至感受到恶心,唇角衔起一缕冷漠。 严凉施展出一个法阵,瞬间将三人移动到了鬼门关附近的乱葬岗。 曲朝露静静的跟在严凉的身后。 就在快要抵达鬼门关的时候,曲朝露这一晚的所有气力都用尽了,精力也捱到了极限。 她忽然就轻飘飘的软下去,倒在了地上。 严凉回头看她,她身上层层银线绢罗的纱衣,身影单薄,有着一种水晶玻璃似的脆弱感,被乱葬岗的冷风一吹,就仿佛是钢刀一刀一刀刮着那纤弱身子,惹人心疼。 她像是秋夜的白露,不知会在何时被蒸发,冥冥间激起严凉一丝患得患失的情绪。 严凉抱起她,身上的衣服紧紧贴着她的。他抱着曲朝露走进鬼门关,亲自将她送回了鸳鸯湖她的宅院里。 蒲葵已经回来了,在看到严凉抱着曲朝露走进宅院的时候,蒲葵惊愕的仿佛要掉了下巴。 她连忙对着镜子飞快的整理好仪容,冲到隔壁曲朝露家里,小跑到严凉身后跪下来道:“城隍爷,我、我是曲姐姐的邻居,平时我们两个都在一起……她、她怎么了?” “消耗的厉害了,需要静养。”严凉把曲朝露放在床上,大步就走,在越过蒲葵身边时,落下一句:“你好好照顾她。” 曲朝露睡了很久,蒲葵时不时来看看,整整一天,曲朝露都没有要醒的迹象。 另一面,杉钦玉在梦里见到严凉。严凉穿着一品王爵的常服,郑重把曲昙华的安全交到他手里。 -- 第35页 杉钦玉从梦中惊醒,赫然发现枕边多了一块翡翠玉,这翡翠玉是严凉下葬时杉钦玉给他的陪葬。 看来方才的梦不是梦,是严凉找他来了!杉钦玉心头滋味复杂,激动不能自已,连夜就安排人去曲家帮忙。 于是第二天曲家多出了五六个武艺高强的保镖,还都佩戴凤翔节度使的亲卫纹章,对外宣称节度使大人被曲老爷所救,特来报恩为他的女儿保驾护航。 街坊邻居们瞬间意识到曲家寻到了厉害的靠山,王耀祖听说后,立马也怂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从今天起,更新模式切换为日更 时不时爆更!我会努力搞些粗长肥!一路不断到完结!此文不长,所以宝宝们可以每天来宰,追着不累! 以上,不再另行通知,鞠躬~ 第21章 天罚 曲朝露于七月十六的午时醒来,身上隐隐酸胀,手足都使不上力气。好不容易爬起来,看见镜中自己脸色太是青白,不觉痴痴怔住。 前夜的一切都犹如大梦一场,梦醒时分,恍惚的神智断断续续。也不知是怎么回到家的,曲朝露去找了蒲葵,这才知道,送自己回来的是严凉。 蒲葵扶着曲朝露道:“曲姐姐前天是怎么了,回来的时候虚弱的吓人,身上还在流失鬼气!” 曲朝露知她担心,便笑了笑:“不小心撞上夜叉了,也没什么。”说着又想起白无常说严凉会惹来天罚,忙问蒲葵:“我睡了这么久,这期间城隍庙那边有没有出什么事?” 蒲葵道:“曲姐姐没醒,我就没敢离开鸳鸯湖,但是有听人说,城隍爷不知道做了什么,惹了天怒了,天打雷劈,很是吓人……” 正说着,整个鸳鸯湖如同地震了似的晃动起来,急速流淌的水波拍打曲朝露的衣裙,她下意识仰头看去,湖面上好像忽然变得亮白,映得整个鸳鸯湖都出现刹那的光亮。 隐隐有轰隆的雷声延绵,或许就是从城隍庙的方向传来的。曲朝露心里紧紧一揪,慌忙道:“小葵,我去一趟城隍庙!” “诶!曲姐姐!” 曲朝露冲出了鸳鸯湖,冲上地府的道路。她的身子还很虚弱,头昏脑涨时被风一吹,顿觉得一股颤抖蔓延到心扉。 远处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劈落在城隍庙上,带来的闪电照得天际明亮如白昼。 长街上的鬼魂没有一个不在注视这异景,目瞪口呆,惶惶不安。曲朝露听见有老鬼直叹:“我在地府徘徊了几百年了,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情景!当年羽衣侯也曾遭过天罚,却远没这犀利!城隍爷别是凶多吉少啊!” 曲朝露担心不已,狂奔向城隍庙。 离城隍庙越近,越能感受到天雷的凶狠。天罚的威压如看不见的大石头在压着曲朝露,她觉得胸口震荡,呼吸困难,双肩犹如顶着重物,举步维艰! 她使劲的冲进城隍庙,一道响雷落下,整个地府微晃。这刹那曲朝露似乎从震耳欲聋中分辨出严凉压抑的低吼声,她冲向他的寝殿。 城隍庙的布局同于阳间官署,前院理事,后院居住。曲朝露跑进后院,又一道闪电划过,忽然有一人从侧后方斜斜出来,扼住曲朝露的手臂。 曲朝露被拽得后仰,一转头,那人煞白的脸被映在雪白的闪电里,鬼气森然,令曲朝露心里一阵发毛。 “文判官……” 容娘拦住曲朝露,她的脸因为格外突出的黑色长眉而显得阴森可怖,“别过去!” “城隍爷他……” 容娘打断曲朝露:“那雷电威力太大,靠近了会被打的灰飞烟灭。你从庙门口过来,一路上没发现没人吗?” 经容娘这么一说,曲朝露才察觉自己自从进了城隍庙后,就没看见一个鬼差,除了容娘。 容娘幽幽道:“天罚一至,各司鬼差均闭门不出,以免被波及。方才我从窗户里见你跑来,这才过来阻止。”她边说边拉着曲朝露迅速退远,“走吧,你待在这里也是毫无用处,躲着才是上策。” 曲朝露频频回头,被容娘拖进了前院主殿。 容娘告诉她,这雷罚是从每天午时初开始,持续到午时尽,连续十天,要不了城隍的命,只是会痛不欲生罢了。 曲朝露身子晃了晃,愧疚与担忧绞在她心口,拼命撕扯绞缠着,她难过道:“城隍爷是为了救我妹妹才……” “哦,知道。七月十五城隍爷去城郊为他大哥上坟,感受到你怨戾冲天,去救下你妹妹。” “……是。”曲朝露垂眸。 容娘漆黑的眸子刮了眼她,“他若真见死不救,便是连羽衣侯都不如。羽衣侯再玩忽职守,是非黑白也是分明。好了你不必自责。” 曲朝露苦涩笑了笑,她做不到不自责,更是担心严凉的很。 午时尽,最后一道雷电落下,天色恢复如常。 曲朝露忙飞奔过去。 推开寝殿大门,当即就看在严凉跪在殿中。一个时辰的雷罚,他已是站不起来,垂着头,微长的睫毛覆在憔悴的面颊上落了深重的阴影。海水蓝色的蛟龙出海袍多处破损,破损之处的布料卷成一块块焦黑,隐隐可见衣衫下焦黑又发红的皮肤。 他身上还有余电,闪着零星的网状的光,鬓发蓬乱,狼狈不堪。曲朝露直直盯着他,因着心中震荡,陡然乱了气息,不由捂嘴,片刻猛地冲过去。 -- 第36页 “城隍爷!” 严凉知是有人来,还以为是岑陌。听到曲朝露的声音,他一疑,抬眼看她,道:“你来做什么?” 他的嗓音嘶哑无力,犹如是被雷火烧尽了温润。见曲朝露要扶他,他道:“离远点,余电未消失!” 曲朝露伸出的手顿在半路,却没有走开,而是静静等待。 严凉吃力的挪动身子,打坐调息,半晌总算是缓过劲来,苍白的脸上支起摇摇欲坠的笑容:“怎么,被吓着了?” 曲朝露点点头,扶住严凉的手臂,“城隍爷可要去榻上休息,朝露扶你。” 严凉是真累了,想了想,道:“也好。” 曲朝露搀起严凉,小心挪步子,将他送到榻上。严凉靠在床头,侧了头眯眼歇息。曲朝露见状又拿了个靠枕放在他身后,让他靠着能舒服些。 她依依问:“城隍爷渴不渴?可要朝露为您倒水?” 严凉虚浮的视线在她脸上一瞟,“去吧。” 很快曲朝露端了水来,双手捧着杯子,见严凉抬手有些吃力,便改成单手持杯,另一手挽过严凉手臂,借了点力气给他,让他喝下水。 清凉的水入喉后极大的舒缓了周身的痛楚疲惫,严凉靠回枕头上,只是淡笑,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我醒来后询问了小葵,得知天罚已降,实在担心城隍爷,就过来了。”曲朝露和婉道,“我不知雷电轻重,直接跑进后院,被文判官姐姐给拉住了。” 严凉似笑非笑:“的确不知轻重。”见她还规规矩矩的立在那里,拍了拍身侧卧榻,“过来坐吧。” “是。”曲朝露坐在他身边,鸦青色的睫毛扇了扇,盈盈看着严凉道,“这些天我想留在城隍庙照顾您。” 严凉诡秘微笑:“哦?” 曲朝露柔声细语:“再怎么说,城隍爷也是为了救昙华才遭受天罚。是我连累了城隍爷,我该留下来的。” “曲朝露,你怎么随时不忘贴着我?”严凉审视的目光在曲朝露身上扫着,略含无奈,“我救你妹妹,是依着我的良心,你不必自责。且你这般殷勤,我都不知道你是愧疚自责,还是顺水推舟把戏演得淋漓尽致。” 闻言曲朝露眼底露出些黯然,唇角也扯了一缕苦笑,复又认真道:“我没有做戏,我是真的担心您。” “是吗?”严凉口吻讥诮。 曲朝露郑重的点点头。 严凉笑了笑,揭过这篇:“早些回去吧,不必留在这里,我还不至于那么不经罚。何况你是水鬼,你能在外头逗留多久?” 曲朝露说:“只要让我到您的浴池里泡上片刻,我就没事了,我可以留下的。” 严凉眉峰一挑,胸中压了一股笑意,真想爆发出来。 好个得寸进尺的女人,连用他的浴池这种主意都想出来了,还能说得这般有理有据。他想给她个严肃脸竟都给不出来,只能玩味的笑道:“曲朝露,真有你的。” “城隍爷是同意了?” 严凉道:“不同意。” 曲朝露显得失落下来,觑着严凉,见他闭上眼静静的,想是真的太累,便说:“城隍爷好好休息,朝露先告退了,明日再来。” 第二天曲朝露果然又来了,天罚一停,曲朝露就冲进严凉的寝殿,以至于当岑陌过来时,曲朝露已经坐在严凉床头,给严凉喂水。 岑陌在殿门口站了会儿,还是决定进去见严凉。 等到了第三天、第四天,曲朝露的行为更为让岑陌惊讶。岑陌过来的时候,瞧见曲朝露在床头摆了食盒,用竹筷夹起薄薄的奶糕,蘸上她自制的玫瑰酱料,喂给严凉。 严凉虽然哼了声,但还是乖乖吃了。 岑陌惊讶的伫立在殿门口,犹豫再三,到曲朝露快离开了,他才进去。 等到了第七天、第八天,岑陌不再进殿了。他看着曲朝露如同宫里的宫女那般给严凉揉着手臂和腿,安安静静毫无差错,他想,侯爷有露娘子照顾着,该是不必担心了。 等到第十天天罚结束时,严凉已近乎去了半条命。 他连走去床榻都不能,曲朝露一人也背不动他,只有铺开张羊羔皮毯子在严凉身边,垫了几个枕头,让他能斜斜躺下。她趴在他身边,替他揉捏痛麻的手臂和腿,揉捏了许久后,又用纱布裹了生姜挤出汁液,擦拭他的关节。 曲朝露的手法经过前几天的生涩,到今天已经是格外的熟练。她爹是御医之首,这样的手法言传身教,曲朝露自然也是会的。 她着重用姜汁擦着严凉的手腕和手肘关节,涂过姜汁的地方微微发热,驱散了留在严凉身上的冰冷雷电的寒气。 曲朝露沾了满手的姜汁,那气味多少有些刺鼻。严凉歪着头仔细看着她,她任劳任怨的样子没有一丝作假的成分,脸上带出些许温柔之色,专注而温静。 她说她没有做戏,是真的担心他,经过这十天,严凉是全信了。这十天她总是在雷罚结束后第一时间冲进他的寝殿,苍白如雪的脸上堆满了对他的担忧,美眸里的愧疚和自责一目了然。 然后她什么也不说的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这期间嫣然细语,妥帖温顺,乍看之下仿佛是一个合格的无可挑剔的婢女,但严凉知道,她的婉转和安静就像生在水中的深蓝色鸢尾,不能去掌控,只能由她主动的呈现。 -- 第37页 她骨子里实际上难以驯服的很,一急起来什么也不顾,就像中元那天她差点被怨戾之气控制,那样凄绝而凶狠的她,严凉现在想起来,还有些震撼。 看来,这个女人惹人注目的地方,并不只有皮相,还有很多。比如说她的温婉剔透,她的不卑不亢,她的遇强则强,她的不屈不挠。 这十天下来,她没有提任何一句想要成为城隍娘娘这类似的话。她做的最多的就是用秋水似的眸子望着他,用低柔的声调询问:“城隍爷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本书6月开文,链接已挂出,书名《神姬妙宠》(先叫这个,编辑让改再说),依旧是宫廷侯爵轻玄幻类,有兴趣的宝宝们请预收支持下。 文案如下: 国师阮璃死后的第三年,迷迷糊糊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三年世事变迁,她的故人们各个混的风生水起: 初恋找了个极品孔雀女; 前男友登基做了皇帝; 哥们儿位极人臣还总想造反。 阮璃:“我不在你们都玩得很嗨哦~” 芳华早逝,一朝莫名复活,她要将生前的烂摊子经营成好摊子,所有该是她的她都要拿回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一定要弄清楚——她、为、啥、能、复、活! 另:本书还没有加入书架(收藏)的宝宝,请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哦~~ 第22章 让步 第十一天,傍晚时分,曲朝露再度来到了城隍庙。 这个时间若是在以往,严凉必定在主殿忙碌。只是他刚受完天罚,体力和精力消耗过大,短时间内无法投入高强度的工作里,是以这个时间他在寝殿稍作休息。 城隍庙的鬼差们再度回归了忙碌而有序的日子,引路的鬼差把曲朝露带到了严凉的寝殿前,还特意对她说:“这段时间大家都看见露娘子跑得勤快,整个地府也不见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知道露娘子你对城隍爷有愧,不过我们也觉得你挺有勇气。” 曲朝露以谦逊的姿态道:“要不是城隍爷出手相救,我妹妹就沦为花花公子的侍妾了,更别说城隍爷还因此受了那样恐怖的折磨。”她顿了顿,又真诚道:“城隍爷忙于公务,却每次都愿意见我,我真的很欣慰。” “是啊,城隍爷虽然为人严厉,看着有点教人怕怕的,可事实上很讲人情。”鬼差夸赞道,“只要是来求见他的人,他都会抽空见的,从来不把自己摆得高高在上。”又小声嘀咕了句:“确实比羽衣侯靠谱的多……” 那最后一句的声音和蚊子似的,曲朝露没听清。她被带到了严凉的寝殿前,一树树黄蝉花开得正艳,如流波碎锦,别有绚烂。 鬼差敲了敲门,得到严凉应允的声音,便请曲朝露进去。 眼下严凉正靠坐在榻上,以手支着太阳穴,闭目养神。见曲朝露进来,他一理衣袍起身。曲朝露姗姗走来,跪在了他的脚下。 “昙华的事,我还没有向城隍爷谢恩,请城隍爷接受朝露的谢拜。”说着就要磕头。 “平身吧。”严凉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谢的,颔首为礼,看着曲朝露站起身来,娇颜有着初春时晨光熹微似的清浅温柔。 视线扫到她今日的装扮,竟选的枣红的配色。严凉眉心微动,其实他非常不喜欢枣红,总觉得老气,显得人肤色无□□质颓败。偶尔看到那些类似王耀祖般惹来满楼红袖招的郎君穿枣红色,严凉都会因不忍直视而挪开视线。 可是曲朝露,当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枣红色的缎衣,乳白色的柔绢曳地长裙,髻上只簪一朵彼岸花并一支白玉簪子,全身上下只有这红白两色,却是分外素雅清丽,不失端庄。 严凉心头像是有小刷子刷过,带起一阵酥痒,笑道:“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曲朝露微怔,吃吃笑道:“谢城隍爷谬赞,只是此诗最后一句‘一曲菱歌敌万金’可是难倒我了。朝露五音不全,不会唱歌。” 严凉轻笑:“说吧,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曲朝露仍是先问了句“城隍爷身子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这方将自己的来意说出来。 “我想请求城隍爷让文书司发给我通行阳间的令牌。” 严凉脸上的笑容尽散:“你知道不行。” “我不会和刘家的人起冲突的,请城隍爷信我。” 严凉锋锐的视线锁住她,“规矩是我定的,你的保证口说无凭,谁也不能预料你会不会情绪激动就出手伤人。”他定定道:“中元那晚就是最好的例子。” “城隍爷……” “不必再说,曲昙华的事你安心。有钦玉在明面上给她撑腰,不要说是王耀祖,就是他爹王呈继也不敢如何。”严凉说罢背过身。 曲朝露望着他,想了想,噗通跪了下去。 严凉转身看她,她仪态郑重,举起一手成掌,毅然道:“曲氏朝露对天发誓,若去阳间,绝不干涉任何人事,否则便将……”话没说完就被严凉揪住手腕,将她的手按下去。 严凉笑意中夹杂几分怒色:“毒誓能乱发吗?不知轻重!” 曲朝露委屈的仰头看他,不妨他又道:“不过,你这倒不失为一个方法。” 曲朝露眼底明亮起来。 -- 第38页 严凉的手仍握着她的手腕,顺势将她从地上带起。 “谢城隍爷。”曲朝露浅笑,望着严凉说道,“请城隍爷告知我是什么方法。” 严凉开口要说,冷不丁想到什么,眼神沉了沉,将话收了回去。 他也没料到,他在方才欲开口的刹那,竟然忆起了曲朝露百般撩他的目的——归根结底,就是想去阳间探望她的家人。 豫京地府的规矩是他定的,他自从军后,很少会在自己定下的规矩上妥协,眼下却因为曲朝露,想到了一个妥协的方法,令她可以去阳间探望她的家人。 严凉感到一丝丝的荒唐,他竟然为了曲朝露而做出了让步;而同时,另一种更加令他陌生的情绪,像是雪片似的落在他心头,无声无息的堆了一摊。他莫名的想要知道,如果他应允了曲朝露去阳间,那么曲朝露是不是就不再理他,任他继续做他的城隍,她也继续当她的水鬼,各走各的路。 这复杂的想法在心里交织,令严凉有些烦躁。 他生硬的笑了笑,回答曲朝露道:“你想去阳间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要承受不小的苦难,具体的我目前还未想好。”他目光沉郁的盯着曲朝露,“这般,你可能接受?” “我接受!”曲朝露瞬间欢喜不已,并不在意所谓的苦难。对她而言,只要能很快见到爹娘和昙华,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严凉肯这么说,在她心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多谢城隍爷!”曲朝露感动的行礼,眸底秋水盈盈的望着严凉。 严凉被她看得更加烦躁,又恼又想笑。她连具体内容都不知道是什么,就忙着答应下来,就不怕后悔? 他这般想着,忽然就想刁难刁难曲朝露,便道:“你就光是嘴上说谢?” 曲朝露想了想,笑道:“我除了会做青团、海棠酥和奶糕外,还会做几种点心。往后我常来给城隍爷送点心作为谢意,城隍爷觉得如何?” 严凉唇角勾了勾:“这个借口足够你经常凑到我面前。” “城隍爷不想再见朝露了吗?”曲朝露略显失落,眉心笼上阴翳,“那……朝露只能换个答谢方式了。” “你预备怎么谢我?”严凉好整以暇道。 曲朝露柔婉浅笑,姗姗朝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与严凉的距离,站定不动。严凉玩味的瞧着她,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见她如发起偷袭似的扑到他怀里,将红.唇印上了他的唇。 这样突来的强.吻对严凉来说,已算不得什么惊讶的事,曲朝露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他在片刻的僵立后迅速活络起来,似是低低的哼了一声,充满诡谲和硝烟的味道。他就势搂住曲朝露,把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包在怀里,不由分说用舌头顶上曲朝露的贝.齿,像极了在战场上勇猛的攻城略地。 曲朝露也猜到严凉会这么干,正合她意。她在他探过来时主动张开樱.桃小口,舌头像是灵活的小蛇那样同样向他挤过去。两个人瞬间就纠.缠在一起,曲朝露还有意无意的泄出软软一声叹息。 她感受到搂在她腰上的大手收了收,像是要囚禁她。 她不让严凉抢到上风,便使劲推他。 曲朝露推得很用力,严凉趔趄了两步,摔坐在榻上。 曲朝露本想趁机脱离严凉的怀抱,给他个媚眼如丝的笑容就走人的,不想他反应极其迅速,在坐下的同时就将曲朝露整个捞起来。 曲朝露低低的惊呼了一声,被严凉抱到了大腿上。他紧紧搂住曲朝露,唇角衔起一丝玩味而魅色的笑,近距离盯着曲朝露的眼睛,视线落在她红唇上,再度低头含住。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殿门口探进来几道身影,在瞧见殿内的情形后,全都如触电了似的将身子脑袋缩回去。 岑陌也没料到他过来找严凉会撞见这样一幕,更夸张的是,岑陌还是带着大家一起来的,准备和严凉做一下工作汇报。容娘、各司大神、黑白无常、日夜游神、牛头马面……基本上全部都看见了。 一干人赶紧互相拉扯着撤退了很远,远到谈话的声音不会被严凉听见,他们才敢谈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惊讶个什么啊,我早就看出露娘子对城隍爷有意思了!” “喂,我们不会被勒令全体拔.掉舌头吧?这事好像还不宜声张啊。” “我说岑陌,城隍爷和露娘子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知道吗?” 岑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为难的说:“不瞒各位,中元节前,我曾看见侯爷和露娘子在忘川附近……执手对望。” “嘿你个泼才!知道了不早说!害得大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岑陌自觉尴尬,只好摆摆手,不好意思的笑道:“是我疏忽。” 容娘正拨弄着肩头立着的一只鬼鸦,闻言望向寝殿,幽幽一笑,笑色如雪上的月光清寒:“露娘子和城隍爷,还挺般配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泪眼汪汪求收藏,并祝大家五一节假日快乐! 第23章 丢心 寝殿里的人浑然不知外面那些鬼差已经议论得热火朝天。 曲朝露被吻得趋于窒息,一双手在严凉背后胡乱抓了抓,像是撒娇似的也没用什么力。 “城隍爷……”此刻两人的姿势和她的处境,令她多少有些惊慌,但她很快就调整好情绪,继续投身在亲吻中,还故意在严凉怀里扭来扭去,显得娇软如水,柔弱而可怜。 -- 第39页 严凉的动作陡然停住,咝了一声离开她的唇,视线锁住曲朝露。 两人的额头相抵,严凉目光的光色沉沉一片,尽染了黑夜神秘之色,道:“曲朝露,你很是可以,都能摸清我的作风,跟我较量到这个地步了。” 曲朝露笑容甘芳,温温软软道:“朝露只是个女儿家,都没走出过豫京,哪里能和征战南北的城隍爷较量。城隍爷倒不如说,是我和您之间有默契,这才……等等!”她恍然惊觉,“城隍爷方才是不是给我渡了法力?” 不错,发现的还挺快,严凉道:“给你渡了些法力,顺便在你体内下了道禁制。以后你去阳间如果不规矩、干扰人事,禁制就会让你承受万箭穿心之苦,痛不欲生。考虑到你前些日子差点被怨戾之气控制,伤了元气,我给你些法力护体。” 曲朝露没有丝毫的惧意,反倒是眼底迸发出丝丝喜色。 她忽然就有种心悦诚服的感觉。 对严凉,她本就是尊敬佩服的,而此刻那种尊敬佩服仿佛得到了升华,和另一种悸动的感觉糅合在一起,发自内心。 “谢谢你,严将军。”她依依看着严凉道。 严凉不禁无奈:“你不害怕禁制?” 曲朝露神色郑重了些,道:“您毕竟是豫京城隍,处事自然公允不能偏颇。既然您允我去阳间,当然该给我加禁制。我心悦诚服。” 严凉打量着她,想说什么,却半晌没有出口。 曲朝露静静的看他,从他的眼底渐渐的看出些清冷而萧疏的意味。这样的目光就仿佛从一盆旺盛燃烧的炭火变作一捧冷凉的余灰,曲朝露不知道严凉是不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现在只能看出他心情不大好。 “城隍爷?”曲朝露试探的唤道,说话间香风细细。 她身上的香味如看不见的丝,严凉想无视,却发现那些丝会钻进他的身体里,让他觉得心里有种异样的鼓噪。 他肃着脸色,冷笑道:“如今你已然能去阳间探视亲人,你妹妹也有钦玉护着,你如愿以偿,以后也不必费心思勾引我了。” 曲朝露哑然。 他将曲朝露抱起放回地上:“你回去吧。” 曲朝露神色一黯,见他别过目光,这一刻她不能避免的生出尴尬。同时一股怪异的像是失落的感觉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如藤蔓似的在她的心上攀爬缠绕,一点点侵吞她呼吸的空间,令她产生窒息。 这样蓦然冷脸的严凉,甚至教曲朝露没法去回思方才她主动献吻的种种羞窘,她压了压心绪,静静道:“城隍爷误会我了,朝露并非那样的人。” “并非那样的人?”严凉哼了声,“所以你还会继续?不当上城隍娘娘就不罢休?” “我……” 严凉干脆的笑道:“没话说了吧!” 曲朝露情急之下忙道:“莫非在城隍爷眼里,我便是那等利用完了就弃如敝履的人吗?” 严凉视线刺着她,缓缓道:“那你待如何?” 时间好似停滞在他的尾音里,有风吹进寝殿,带进几朵庭前的黄蝉花,落地绵绵无声。在红墙围成的局促的四方天地里,曲朝露的心一寸寸发凉。 严凉默默看着她,用一种似怒非怒的诡谲目光。 曲朝露静静的站在那里,良久,终于望着严凉道:“城隍爷对我的恩情,我没齿难忘。朝露出来的久了,该回去了,还请城隍爷好好休养。”她退后三步,行大礼,“朝露告辞。” 周全的礼仪,完美的挑不出一丝错漏,只有这样,才能遮掩住心下的酸涩不安。 曲朝露低着头退后几步,转身出了寝殿。面对头顶幻紫幽绿的天空,她忽然就觉得恍惚,茫然的走着,一双眼藏着幽幽沉沉的心事起伏。 是的,她当初下决心撩拨严凉,是因为被逼到绝路,才想着干脆做一票大的,搏一搏。 她还记得当初的绝望处境:自己无法再去阳间,眼睁睁看着昙华在鸳鸯湖畔被王耀祖拉扯……而现在,她的绝路已不存在,她当初的目的都实现了。 严凉说的没错,她的确没必要再勾引他了。 可是,心中那仿佛是堵了团乱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看着严凉动怒,那样咄咄逼人的逼问她,她没有恼怒、没有不耐,却焦急于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话。到最后她甚至不敢直视他锐利的视线,只能告辞,让自己好好冷静思考。 阴风吹过身上不由得漫起一层难过,随风吹来的还有严凉寝殿前的黄蝉花,被吹到曲朝露身边,她下意识摊出手,花轻软落在掌心。 黄蝉没有花蕊,豫京的娘子们也称它“无心花”。 花无心,便是随风逐流,无拘无束;人若无心,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苦恼了吧。 曲朝露忽然就想起曾对严凉发出的宣言: ——就算搭进了心又如何,只要能让城隍爷为我神魂颠倒,我不怕自己丢了心。 眼中微蓄了一点幽光,她苦笑一声,不由自主摸了摸双唇,唇上还像还残留着什么触感,稍一回思就会面色通红,心中抓挠不已。 曲朝露,你可别是真丢了心了…… 八月初二的傍晚,曲朝露从文书司领到了通行阳间的令牌。 因着严凉对治下的鬼魂们一视同仁,因此那些和曲朝露同样死有恩怨的鬼魂,但凡是接受被下禁制的,也都领到了令牌。 -- 第40页 文书司的鬼差们因此忙的不可开交。 曲朝露在离开文书司时,遇到了容娘。容娘披着暗沉沉的深莲青镶金丝斗篷,怀里抱着一只漆黑的鬼猫。 那鬼猫原本是缩成一团的,大约是察觉到曲朝露的靠近,蓦然仰起头看过来。一声幽长绵软的猫叫无比清晰的落在耳中,听起来格外毛骨悚然。曲朝露不觉一怔,望着面前那一双幽深的碧油油的眼睛,身子蓦然就颤了一下。 “好看么?”容娘白如枯骨的手指从鬼猫的毛发里穿插而过,徐徐的抚摸,犹如在抚着自己心爱的孩子,“它是我的伴生,这段时间它也帮着阴曹做事,去搜查某些违法乱纪的厉鬼。” 曲朝露默默缓了恐惧,问道:“伴生?” 容娘露出痴痴的笑色:“它本是我的孩子。” 曲朝露心中震惊,对于容娘的话多少有些好奇,但礼貌让她选择不问。 她默然片刻,跟上容娘的步子,眼睑垂下时有温柔而隐忧的弧度:“容娘姐姐,这些天城隍爷的身子如何?” 容娘乌黑的眸子立刻撇向曲朝露,“他就在主殿,你担心就去看,没有人敢拦着你。” 没有人敢拦着她?为什么这么说?曲朝露略诧异。 容娘道:“我见城隍爷这几天戾气更甚,令不少鬼差心中惶恐。你与他可是有什么争执?怎么他前一刻还抱着你亲密无间,后一刻便如山雨欲来似的。” 曲朝露这下是听明白了,原来那天她和严凉在寝殿激吻的场景,被容娘看见了。听容娘的意思,怕是瞧见的人不止她一个,怕是好些人都知道了,要不容娘怎么说“没人敢拦着你”呢? 曲朝露后知后觉的泛起浓浓羞涩,她知道若非鬼魂有着张苍白的脸,那她的脸上定然是两团娇柔酡红。紧接着又想到那日离去前和严凉那不愉快的对话,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被劲风扑了的火苗,惘然的面容似在烟水缭绕之中。 曲朝露喃喃:“城隍爷怕是不想见我。” “我倒是多嘴问了他一句关于你的事。”容娘抚摸着鬼猫,幽深笑容中卷了一抹戏谑,“你猜他说什么?” “请姐姐告知。” 容娘戏谑道:“他说,美色误人不浅。” 曲朝露顿时又羞又酸,垂头不语。 容娘又道:“你去阳间的时候,记得多加小心。阳间总有些驱邪捉鬼的和尚道士,有些丧心病狂的,见了鬼就抓。”她幽幽盯住曲朝露,眉毛仿佛根根竖起,凌厉狰狞:“小心别栽在那些人手里……” “多谢容娘姐姐提点。”曲朝露婉顺的应下了,倒并不把容娘的恐吓放在心上,毕竟自己也去过阳间不少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两章合一肥更! 后天入v当天万更!宝宝们快来订阅! 大后天两章合一! 大大后天…… 总之!作者要发飙了,一路到完结不断更,能肥就肥! 第24章 回家+新妇(二合一) 当晚,曲朝露和蒲葵一起通过了鸳鸯湖通往阳间的关口,从湖水里上了岸。 蒲葵先前和曲朝露一样不被允许通行阳间。这次她去严凉面前接受了禁制,拿到了令牌,欢喜的立在湖岸边,感受着阳间的气息。 她们约定,两个时辰还差一刻钟时,在湖边的那棵歪脖子柳树下会合,同返地府。 两人分别后,曲朝露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曲家门口。 家门忽然被推开,有人托着一盏烛火走出来,暖黄色的光照着他的脸,清晰的照出他苍老了许多的面容和眼角那一道道皱纹。 曲朝露蓦然就僵在那里不会动了,泪水盈至眼睑,强忍着决堤的冲动呜咽道:“爹……” 曲典御是出来查看门闩的,他当然看不见曲朝露,只是认真的重复着每天晚上都会重复的事。 曲朝露的视线跟着爹的双手,爹因为她的离世精神上受了很大刺激,一双手已经有抖动的迹象。他在拨弄门闩的时候弄掉了烛台,哐当一声,火苗随着翻倒的蜡烛熄灭了,一时间整个天地都黑了下来,万籁俱寂。 接着曲昙华从屋里寻过来,“爹,怎么蜡烛掉了?”曲昙华也托着烛火,蹲下身小心捡起曲典御弄掉的烛台,“爹等我一下。”她将捡起的东西送回屋里,又回来挽了曲典御一起进屋。 父女两个的背影模糊在曲朝露湿润的视野里,眼泪慢慢淌下,心中凄楚非常。 曲朝露跟着进了屋子,看着曲昙华把曲典御扶到桌子旁坐下,又贴心的给曲典御倒了杯温水。 屋子里的陈设还和从前一样,任意一支花瓶,一个窗花,都能让曲朝露泪落的停不下来。 曲朝露走近了曲典御,尽管知道爹看不见她,但她还是痴痴的祈祷会有奇迹发生。 曲典御喝了口温水,柔声说道:“八月的夜里怎么也开始冷了,坐在屋子里都觉得有寒气。” 曲昙华忙四下望了望,“爹,门窗都已经关好了,要不我去给您拿件衣服来吧。” “不用了,喝点温水就好。” 曲昙华还是不放心,起身要去内室里取衣服,在经过曲典御身边时,忽然停住脚步,“嗯?”了一声。 “昙华,怎么了?”曲典御回头问她。 曲昙华此刻就站在曲朝露的位置,从曲朝露的身上穿过。曲朝露退开了些,曲昙华却站在原地不动,蓦地说道:“爹的身边好像有冷风……” -- 第41页 “你在说什么?”曲典御不是很懂曲昙华的意思。 曲昙华却忽然对着屋子喊道:“姐姐,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在屋里?” 曲朝露有些怔忡,和曲典御一样惊讶难耐的望着曲昙华,有些不相信她为什么这样说。 曲昙华又注视曲典御,说道:“爹,不是我莫名神叨,而是中元节那晚上姐姐在我身边走动时,我的确能感到轻微的冷风;而姐姐站在我身边不动时,我又能感觉到周身有些寒意。现在我也是这样的感觉!” 曲昙华说着更加的激动,面孔润出焦急的潮红,衬着面颊上胭脂柔丽如霞光的红晕,那样的灼灼鲜活:“姐姐!姐姐你在不在?如果你在,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们感觉到你?姐姐!” 曲朝露的惊讶随着曲昙华的这句话而消散,她咬了咬唇,努力的想着该怎么让爹和昙华感知到她。 她环顾四周,不论是器物还是衣物,都是阳间的东西,她触碰不得。身为鬼,便是和阳间的一切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唯一有联系的就是、就是…… 水! 曲朝露的双眼登时亮起来。 她是水鬼啊,死于水中,到了地府后依然是住在鸳鸯湖里。她每每从鸳鸯湖往来阳间,都是从湖里爬上来的。也就是说,阳间的水她也是可以接触的! 曲朝露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感谢自己是个水鬼,她飞快的在屋子里寻找水的踪迹,视线一转,赫然发觉爹的面前正是一杯喝了一半的温水。 曲朝露福至心灵,试着使出这段时间修炼的法力,集中心念,控制着杯子里的水化作一道细细的水线飞出来。 这一幕曲昙华和曲典御都看见了,曲典御惊讶的站起身来,曲昙华又惊又喜,拉着曲典御的手说道:“爹,是姐姐!真的是姐姐!” 他们的视线跟随着细细的水线,曲朝露控制着水线落到地上,以手作笔,以水为墨,隔空缓缓的写出字来。 我是朝露。 四个字,写起来有些吃力,得一直不停的运用法力。曲朝露本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住的,却不想体内有一股醇厚的清气在不断的支持着她,化为她的法力,源源不断的供她使用。 她恍然,这正是严凉渡给她的法力,不禁眼底痴了痴,胸臆涌上一股温暖和感激,在心里对严凉说着谢谢。 曲昙华和曲典御已然激动的热泪盈眶,曲典御这些日子的悲痛和憔悴仿佛在看见字迹的瞬间就消散了,脸上甚至生出久违的红光。 曲昙华忙道:“我去叫娘过来!” 曲夫人很快就来了,怀着惊喜和不可思议的心情,看向地上曲朝露写的字。 曲夫人霎时脚下一软,赶紧扶着桌子稳住身形,激动的呼道:“这是朝露的字!是朝露!”她抓着曲典御的手,眼中氤氲出了泪光,“老爷,朝露回来看咱们了!朝露!朝露!”曲夫人急切的问道:“朝露你在那边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你怎么从那边跑出来了?这样会不会危险?会有无常鬼抓你回去吗?” 曲夫人太激动了,一股气问了太多,最后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 曲昙华连忙拍着曲夫人的背,又给曲夫人倒了杯水,“娘你别急,让姐姐慢慢说。” “好、好。” 看着曲夫人的脸庞,曲朝露泪眼朦胧,她悲哀而温暖的笑着,操控着水线将曲夫人的问题一个一个的答了出来。 娘,我在阴间很好。 没有人欺负我,也没有鬼差会抓我回去。 城隍爷同意我出入阳间,以后每天晚上我都来看你们。 “太好了太好了,这样我们就放心了。”曲夫人欣喜不已,红着眼睛双手合十在身前,念念有词:“多谢城隍爷照拂我们家朝露,谢天谢地,谢过城隍爷……”连着说了好多遍感谢的话,又道:“老爷,我明天就带着昙华去城隍庙上香还愿。昙华,你跟我明天早点出门,多买些好的贡品给城隍爷。” “好、好,娘你坐下。”曲昙华抚着曲夫人,扶着她坐下,暂且安抚下她的情绪,接着又道:“中元那天我回家和您二老说见到了城隍爷护着姐姐,你们还将信将疑,现在信我了吧?” 曲典御和曲夫人连连点头,又注视着地面上慢慢干涸消退的水渍。曲昙华去取了好几个杯子过来,将壶里的水都倒出在杯子里给曲朝露使用。 曲朝露继续在地上写道: 我没有偷人,是被人陷害了。刘家人多,我不知道是谁害得我。刘家里有辟邪的东西,我是鬼,进不去。 写完她看着曲典御和曲夫人,两人显然是想到曲朝露的死,不禁悲从中来,又被这段话弄得情绪激动,悲愤交加,胸口不断的起伏着,呼吸一下下的粗重无比。 曲夫人急切道:“我和你爹想为你申冤,朝露,我们始终都是相信你的!都怪那个害你的人!我苦命的女儿啊,朝露!”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曲典御扶住她的身子,拍着她不断安慰。 望着爹娘的模样,曲朝露心酸无比,再写道: 好在城隍爷已经在地府为我公开正名,洗刷了我的冤屈,你们都不要担心我。 “你让我们如何不担心你啊,你一个人在那个黑漆漆冷冰冰的地方……”曲夫人渐渐的抽泣起来,身子颤抖着。 曲朝露不忍再说下去,便道: -- 第42页 不想这个了,娘,重要的是我以后每天晚上都能来探望你们。再说有城隍爷坐镇地府,他对我照顾颇多,我过得不差的,我很感激他。 倒是曲典御像是想到了什么,略略做了惋惜的神态,似叹息般的道:“我在尚药局待了那么多年,和东平侯也是有过照面的。” 他将话题转到了严凉身上,也免得一家人再难过伤悲,“东平侯其人君子高华,明月昭昭。最适合他的位置本应该是前线的统帅,是守护卫朝子民的武神。” 曲朝露何尝不是这样觉得?她也心酸,便写道: 我也惋惜他的陨落,他很想活着上阵杀敌的。 写罢,又觉得爹的神情倒像是知道些什么,曲朝露想了想,问了出来: 爹可知道东平侯因何而死?我知道大家都不信他有造反谋逆之心。 曲典御看着这敏感的字一字字的出现,心中也不由得发寒,让曲夫人去将门关好,确认接下来的话不会被外人听见,这才说道:“是今上担心主战派功高震主,便联合了主和派的王相等人,故意栽赃嫁祸东平侯!他们收买了东平侯手下的岳麓将军,制造伪证,令东平侯下狱!” 尽管隐隐猜到原因,但曲朝露也只是觉得严凉的死可能是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的党争,却没想到是咸祯帝直接做出来的。 她还记得小葵说过岳麓将军这个人,岳麓和岑陌一样,原本都是严凉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小葵说,严凉和岑陌死后,岳麓被加封为兴安侯,但被咸祯帝没收了兵权。 那时曲朝露还觉得,这岳麓像是一头被折断了獠牙和利爪关在富丽堂皇的笼子里的老虎。可现在看来,只怕、只怕这就是岳麓所求的!不用再打仗,安心享受荣华富贵,多半是这样!所以他才出卖了严凉! 曲朝露又是气愤又是凄楚,被自己效忠的君王用诡计拔除,被自己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捅上致命一刀,这样的感受令她这个局外人都觉得痛苦不甘。 她指尖有些颤抖,那条细细的水线也跟着波动起来。曲昙华连忙喊了声姐姐,曲朝露这才定下神,极力控制住水线所描摹的字迹,尽量平稳的写道: 爹,请继续。 曲典御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割让凤翔府的事同样是今上下的命令,凤翔府被割给异族,凤翔节度使的势力便被重创,今上这是在削弱杉家!而派去边境抵抗异族的将领,却是资质平庸不堪大用的,明明主战派还有能用的将士,今上却不用。” 曲朝露写道:帝王鸟尽弓藏乃是常事,然而鸟未尽,为何藏弓?异族明摆着想要吞并整个卫朝,今上怎会在这种时候自断臂膀、执迷不悟? 曲典御的脸色青暗起来,声音压的更低,含了一缕警告对所有人道:“今晚咱们家说的事都是能掉脑袋的,接下来我要说的,更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话。你们可都要仔细了,万不能透露一个字出去。” 曲夫人和曲昙华忙郑重的答应。 “嗯,朝露也是,接下来的话你听了就听了,在地府里不要说。”曲典御停一停,那语气忽的冷得像冰锥子一般,“你们是不是也觉得,今上的所作所为难以理解,更像是在帮着异族南下吞并卫朝?” 曲朝露写道:虽不尽然,但今上的行为的确怪异。 曲典御语气冷冽如冰:“那是因为今上他很可能不是皇家血脉,而是异族之子。” 什么?! 曲朝露惊讶的忘记了操控水线,水线落到地上,跌破成一地的水珠。 曲夫人和曲昙华俨然也吓到了,脸色白的如枝丫上的堆雪,瞪着眼睛不能相信的望着曲典御。 屋子里沉寂的好似深夜里城郊的荒野,而一家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更凸显了这份充满了惊异和惶恐的沉寂。 过了好久,才有新的水线从杯子里飞出来,划落在地上写下一行因着激动而歪歪扭扭的字: 这些爹是怎么知道的? 曲典御深吸了口气,稍微放平了语调说:“这种事本来就不该被知道,即便我是出入宫廷的御医之首,也不可能听见这些事。但就在前些日子,我去给伺候太后娘娘的姑姑看病,因要针灸,就点了安神香让那姑姑睡着就是了。我在她身边给她扎针。结果她梦呓出只言片语,我听着不对……也是我一时好奇想听个明白,就给她下针……” 后面的话不必说曲朝露也知道了,曲家的医术传承百年,相当精湛,更有些不外传的独门秘技,就比如可以通过针灸让人在睡梦中交待出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事,而这些人醒来后还不会记得分毫。 可想而知,爹从那姑姑的嘴里听到了足以诛九族的大事,爹心知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什么也不敢说,只当是没听见。 曲典御想着那天听到的话,心有余悸的同时,眼波却如碎冰一般:“我从那姑姑口中得知,今上极有可能是太后娘娘和异族皇帝的孩子。我记得异族皇帝在当皇子时的确来出使过卫朝,还在宫里居住过几天。而太后娘娘恰好是在那些天怀了今上的。” 他喘了口气,又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只怕异族皇帝已经知道今上是他的孩子了,那么如果今上消极抵抗异族,让他们吞并卫朝,异族皇帝定会善待今上和太后娘娘。反倒是如果卫朝浴血抵抗,要是最后赶走异族也就罢了,要是输了战争,哪怕太后娘娘求着异族皇帝对她们母子开恩,皇帝也未必肯。所以我猜测今上和太后娘娘商量的结果就是选择消极抵抗,这样最起码一定不会丢了荣华富贵,何况今上本是异族血脉,大概也自觉没有义务守护卫朝百姓。” -- 第43页 曲朝露不能形容自己有多么震惊,只是在震惊的同时她感受到深深的恐惧和寒意。 如果高高在上的君王真的是异族人的孩子,那么等待卫朝百姓的,除了国破家亡流离失所,还有其他吗? 那么等待着曲家的又是什么?是改朝换代为新君效力,还是沦为奴仆饱受欺凌? 不管是哪一个,建立在亡国之上的安定和荣华,都只是苍凉的苟且偷生罢了。 似乎一切的真相都明了起来,一切都能顺理成章的串起。但唯有一件事,曲朝露觉得很奇怪。 她问了出来:今上为何封东平侯做豫京城隍? “这……”曲典御沉默了会儿,说道,“这个恐怕就只有今上和东平侯才知道了。” 沉默再度降临在了这间屋子里,一时间只能听清彼此呼吸的悠长之声,仿佛连时光也就此凝滞不动,化成一层层看不见的凝胶,逼得每个人的心头都百感交集。 打破这片沉默的是曲昙华,但她用以打破这片沉默的话语内容,却是如巨石落水激起千层浪,令曲朝露想忽视都不能。 她说:“姐姐,有件事大概需要你知道。刘大郎君娶妻了,就定在今天,是今上赐的婚,新妇是常欢翁主。这会儿刘家正在吃喜宴吧……” 曲朝露僵住了,缓缓的凝视曲昙华,脑海里好像出现了短时间的空白,耳边还残留着曲昙华的回声。 刘亦贤娶妻了。 就是今天。 难过吗?不,没有任何难过的感觉,心下唯有空洞和荒凉的冷漠。 她难以想象她竟然对自己的夫君续娶毫无感觉,她满脑子都是咸祯帝的身世和严凉被害死的种种,而刘亦贤对她来说,竟像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本来刘亦贤就是会再娶的,早晚罢了。 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得到了今上的赐婚,赐得还是常欢翁主…… 想到常欢翁主,曲朝露不禁皱了皱眉,这个人的名声有些问题。 常欢翁主是大长公主的女儿,今上的表妹。那位大长公主是皇族里的另类,不爱华服美食,却喜欢钻研些符文诅咒,尤其喜欢钻研歪门邪道,连同她的驸马二人都是这般人物,据说和不少精通这方面的僧道有来往。 常欢翁主据说深得其父母的真传,被贵族娘子们私底下称为“妖姬翁主”,没有人敢惹到她,对她也是贬损大于褒扬。 今上竟然将这样一个人赐婚给了前途大好的刘亦贤…… 许久之后,曲朝露离开了曲府。 她一路走着,满脑子都是关于严凉和咸祯帝的事,心绪纷杂。 抬头望了望蓝紫色的天空,弦月如银钩子似的悬挂着。清冷幽光倾泻而下,流在家家户户的屋瓦上。头顶是闪着钻石般璀璨光芒的星子,和万家灯火交相辉映。 而她在浩瀚夜空下渺小的如同一粒尘芥,纵然怀揣着许许多多的心事,也渺小的对很多事都无能为力。 就比如曲家的未来,昙华的未来,她都没有办法再参与,只能一个劲的担心他们。 再比如自己被陷害的真相,她想,她连刘府都进不去,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这样神思恍惚的从街上走过,路边忽然出现一盏盏连绵成线的红灯笼。暖红化开了暗夜的沉寂与阴森,显得是那么透亮喜庆。 曲朝露惘然的望向路边缀满红灯笼的府邸,“刘府”两个鎏金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她停住脚步,略略怔住,视线穿过刘府敞开的大门,看见了里面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和双喜贴纸。视线的末端是刘府的正堂,正堂里许多宾客在把酒言欢,簇拥着一个穿着大红喜袍的年轻男人。他们说说笑笑的,仿佛这世间只有喜庆而没有忧愁。 对了,刘亦贤今天娶妻了,曲朝露怔怔的想着,不由得往刘府大门口走去。 她突然就想,今天是刘府大喜的日子,府里那辟邪的东西会不会被暂时撤掉呢?毕竟,没有一个主人愿意在大喜之日还被那种东西弹压喜气。 这么想着,曲朝露一步步走到大门前,抬腿跨了进去。 这一刹她不禁惊讶:她进来刘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V,万更,男主会上线。 求订阅,星星眼ing。 第25章 撕画+智取+别扭(三合一) 刘府里太过红艳和热闹, 每个人都在毫无保留的欢笑,宾主尽欢, 说不出的喜气洋洋。 这座宅邸里所有的热闹都集中在了正堂, 其他的地方便寂寥的犹如寒冬的冷夜, 曲朝露一路走过,连下人都少了许多, 全去正堂那边忙碌了。 刘府的长辈和姨娘很多,刘亦贤的母亲也是姨娘之一, 因为生育了刘亦贤这个庶长子,在府里的地位自然是所有姨娘中最高的,连刘夫人都得给她三分面子。 刘夫人膝下有两女一子,那儿子还有一年就要及冠,刘老爷刘志文给他在朝堂里谋了个差事。他能力也不比刘亦贤差,两个人目前官居同级。 曲朝露的时间有限,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她去缅怀。她在刘府的内宅查看了一番,有的长辈在休息, 有的在堂中吃酒, 还有的姨娘在房间里议论刘亦贤娶了常欢翁主的事,言语间酸溜溜的。曲朝露停下来听了会儿, 也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仔细想想,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自己如今进府里来看一看听一听的, 又能得知什么有用信息来?怕是很难。而当初那个被判定和她有染的小厮, 早在她沉塘之日就消失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些日子她的陪嫁丫鬟沁水一个人在刘府里也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 第44页 正想着沁水,曲朝露就看见了她,在厨房附近劈柴,干的是又脏又累的粗活。 厨房小院里也挂着大红灯笼,能看见沁水的双手干枯粗糙的像是年老的树皮。曲朝露不由得心中一酸,沁水从小给她做丫鬟,过的日子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但也是小家碧玉那般的,从来不会这般低声下去的给人劳苦作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这个不中用的主人…… 曲朝露不由握了握拳,转身离开。 时间宝贵,她还要再在刘府里找一找,就当是分担一丁点沁水的艰辛。 现在只剩下一个地方没去了,就是刘亦贤的住处,也是今晚他和常欢翁主的洞房。 那里曲朝露太熟悉了,自己嫁进来的那几个月,都是独自睡在那里夜夜盼着刘亦贤归家的。如今一步步的走近,看着那喜庆的红色像是海浪般的朝自己涌来,恍然间想起自己嫁进来的时候也是走得这条路。 物是人非,心境早就变了。 她走进了院子里,洞房的门是关着的,能看见一个女人安静坐在床头的身影被映照在窗纸上。 那应该就是常欢翁主了。 恰好有丫鬟进洞房去给常欢翁主倒水喝,曲朝露便跟着进去,走到了翁主的身边。 翁主穿着大红的喜袍,红的灼烈,烧着曲朝露的眼睛。曲朝露忽然发现,时至今日这样充满欢喜的颜色反倒给了自己一种恶心的感觉,她冷漠的别开视线,不想再看。 曲朝露转身走开,在屋子里四处看了起来,寄希望于能找到一些有用的讯息。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坐在床上的常欢翁主忽然自己揭下了盖头,站起身来。 曲朝露回头看到翁主的脸,略有沉吟。当真是个丽姝,似一滩月光破空照下,温温柔柔的包裹着人,极是妩媚婉约。只是,又过于的妩媚婉约了,倒显得那眉梢眼底藏了几分阴鸷,仿佛不是出身高贵的翁主,而是鬼狐志怪故事里用毛笔蘸着颜料在人皮上画出来了的美人。 常欢翁主大概是等的腻烦,便不顾规矩,随意的在洞房里走走,拨弄拨弄屋子里的器具。 曲朝露立在墙角,静静看着她,翁主将花瓶里的垂丝海棠拿出来一支把玩了会儿,又放回了海棠,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角扯开一抹笑意,显得整个人妩媚无骨,妖妖调调的。 翁主忽然发现,铜镜下有一幅画轴,想也不想就拿起画轴一点点展开。 随着画卷上出现的一个娘子,翁主好奇的眼神渐渐的变得阴暗如渊,而站在翁主身后的曲朝露,也为画里的人狠狠吃了一惊。 画里的人,竟是她! 她惊讶而一瞬不瞬的盯着画面:子夜、长街、满街点燃的为亡人指路的蜡烛和纱灯,画中的她姿容绝色难言,略微的苍白疲惫之态却如西子捧心那般不显得狼狈反显得惹人心疼怜惜。 画中人的眼睛清幽幽的藏着什么悲哀沉沉的心事,寂寞如中元的幽夜,凝睇之间刹那芳华,唇角噙一抹媚骨的风流。 曲朝露认出来画中这一幕了,是中元那晚她站在相府的门口,和刘亦贤目光交接时的情形! 心中隐隐的震惊,曲朝露看向画作的落款,真的是刘亦贤! 刘亦贤竟然在那晚之后对她念念不忘,画了这么一幅画珍藏在卧室中! “亡妻曲氏朝露……”常欢翁主的声音徐徐响起,回荡在洞房里,阴森可怖的宛如鬼魅的呢喃。 她正阅读着画作旁的批字,读罢之后,低低冷笑。铜镜里她的面目看起来有些扭曲狰狞,仿佛是美人皮下厉鬼的骨骼在活动着要暴起。 “贱人!”翁主蓦然双手一扯,将画撕成两半! 曲朝露不禁惊了惊,看着被撕成两半的画落到自己的脚下。卷轴还在滚动,从曲朝露的身子上穿过,滚到角柜处。 而就在此时,刘亦贤推门而入,看见了被常欢翁主撕毁的画卷。 “翁……”还不等刘亦贤开口询问,常欢翁主就先冷冷的笑起来:“怎么,这贱人原来生的是这副模样?你被鬼缠上了吗?” 刘亦贤半晌才反应过来,看着被撕毁的画卷又气又恼,涨红了面皮:“她没来缠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中元节那天晚上我撞见她了,竟然和东平侯在一起!” 常欢翁主微微一笑,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那种妖艳之光,如她小指上戴着的金壳镶珐琅护甲的尖端,纵然金光闪烁,只教人觉得冷:“那你什么意思?是想去下边找她,和她做一对鬼夫妻?”她边说边将护甲取下来,拿在手里晃了晃,“这个给你,尖利的很呢。你拿着刺在脖子经脉上,见血了就差不多可以上路了。” 刘亦贤语调窒了窒:“你开什么玩笑!” “怎么,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她拨弄了下耳垂上的虎睛石坠子,瞟了眼地上的画卷,厌恶道:“没见过哪家的新妇还得和一张画上的死人争宠的!更没见过哪家的郎君惦记着个女鬼神魂颠倒!你是觉得我常欢对付不了死人吗?我最喜欢的就是玩弄那些妖鬼狐狸了。” 她说罢,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面镜子和一张符咒,将符咒贴在了镜子上。 顿时看不见的力量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迅速的扩散,如爆炸似的瞬间就将整个刘府覆盖其中。而曲朝露则被这股力量掀飞出去,几乎惨叫着飞出窗户,被一路弹开到刘府之外。 -- 第45页 直到她跌落在地,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鬼气时,她仍旧无法置信的望着刘府的院墙。 就是这股力量!一直以来阻挠她进入刘府的,就是刚才翁主弄出的那股力量!错不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的死,难道和常欢翁主有关系吗? 曲朝露爬起身来,缓缓走近刘府,随即就感觉到前方仿佛出现一道看不见的墙,令她无法再靠近半步。 果然,此刻的刘府又和平时一样了,她无法进去。不禁万分奇怪,曲朝露想起刘亦贤和常欢翁主那几句对话,那两人似乎是先前就认识。而翁主那张过于妖冶的面皮下,又好似藏着什么阴恻恻的秘密。 曲朝露的心沉沉的往下坠,隐隐感知到迷雾深深后的森寒。 她有些艰涩的吸了几口气,定下神,估摸着今晚的时间用的差不多了,便朝鸳鸯湖而去。 眼下临近子时,鸳鸯湖边黑漆漆的吹着阴风。 曲朝露立在歪脖子柳树下等着蒲葵。 到时间了,曲朝露四下望了望,蒲葵没有来。 是耽搁了吗?她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蒲葵还是没有来。 曲朝露不禁担心起来,蒲葵离开水太久,要是再不回来魂体就会难受了。蒲葵不是拎不清轻重的人,难道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曲朝露立刻走进湖里,让自己被水打湿,稍微滋养了下魂体,接着便赶紧沿着蒲葵离去时的方向寻找蒲葵。 蒲葵来阳间是去探望她舅舅的,尽管曲朝露没跟着一道去过,但两个人曾互相告知了各自的地址,以免出现状况时对方能来寻找。 曲朝露这一路走的很快,她发觉自己并没有因为刘府那屏障的击打而大伤元气,她的修为似乎比中元节的时候要高多了。 这自然是严凉给她的法力所起到的护体作用,她知晓的,暗暗的感激。 一路来到了蒲葵舅舅家所在的街巷,曲朝露刚到岔路口,就听见了争执的声音。 心中一疑,忙拐过路口朝着声音传来的那户人家看去,结果看到的是令她惊恐的一幕。 只见一个穿着深灰色锦衣袈裟的老僧,手中高高举着支大约是收鬼的葫芦。蒲葵的舅舅就在他面前跪着,抱着他的腿求他不要伤害自己的外甥女。 曲朝露凝眸看向蒲葵,蒲葵被一道符咒贴在了手臂上,整个人都被禁锢在了原地,怎么挣扎也无法移动半步。 这情形显而易见!蒲葵遇见了捉鬼的僧侣,僧侣要抓走蒲葵!蒲葵的舅舅在一个劲的为她求情! “舅舅……”蒲葵素来胆怯,眼下呜咽不止,急的眼泪直往下落。她离水太久,已经受不住了,稍微动一动身体就引发手脚的痉挛,因着痛苦而哭泣哀嚎。 曲朝露恨恨的远望那老僧,她得救蒲葵,越是在这种危急时刻,越是不能慌。 她只有一次机会,不但要一次性突袭成功,还得能带着蒲葵一路返回鸳鸯湖。而那老僧必定会追击她们的,她们哪里能躲得过这样的能人? 她必须用些手段智取! 急中生智,曲朝露猛地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当机立断,冲向蒲葵,聚集起全身微薄的修为借用严凉的法力召唤出一缕鬼火,将火苗掠到蒲葵胳膊上,烧了那张定身符! 蒲葵惊得一时愣住。 “快走!”曲朝露抓过蒲葵的手,以近乎强硬的姿态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迅速飘起。 那老僧也是一惊,眼神一沉,喝道:“孽鬼!哪里走!”拔腿就要追,却被蒲葵的舅舅抱得紧紧的。 蒲葵的舅舅虽然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晓得要拦住老僧,不然蒲葵就会被他收去! 他使出浑身力气抱紧老僧,老僧呵斥了他几句,挣脱了片刻终于成功脱身。而此时曲朝露和蒲葵正好拐过街角。 “曲、曲姐姐……”蒲葵上气不接下气的唤着,腔调因着惊喜和浓浓的哭腔,杂糅成一种难以言说的口吻。 曲朝露一字字道:“小葵,你听好,那老僧定会追过来,我们这样跑怕是跑不过他。你我分头,你赶紧抄近路回鸳鸯湖,我去将他引开!” “引、引开?!”蒲葵一惊,悚然变色,慌忙咬下音节道,“不行的曲姐姐,要是你被他抓走怎么办?他身上一股邪气,不是那种会超度我们的善僧,落到他手里我们就惨了!” 曲朝露毅然道:“我有把握甩掉他,你赶紧回鸳鸯湖里。小葵,你信我一次。” “可是……不行的……可是……” “哪里逃!”身后猛地传来老僧的厉吼,犹如一口铜锣在不远的身后被重重的敲动,那股振聋发聩的威压强势而来,排山倒海,直激起两人心中浓浓的骇然。 老僧朝着两人追过来,即使她们不回头,也知道老僧的速度比她们更快,在一点点的离她们越来越近。 曲朝露眼底一抹决绝之意划过,在经过一条小巷口时,猛地将蒲葵推进去,“从这里回鸳鸯湖,快!”说罢便回眸冲着那老僧一笑,冷然如子时深蓝色夜空中的月光,“大师若有本事,便来追我,怕是您捉不住我!” 话音落下,她如一只灵活的兔子般飞进了另外的一条路。蒲葵泪眼朦胧的看着曲朝露的背影,慌乱的心里狠狠痛了下,下定决心一股脑的飞奔向鸳鸯湖。 她不能辜负曲姐姐的!不能辜负!曲姐姐你定要安全回来,千万别出事! -- 第46页 那老僧果然被曲朝露引去了另一条路,苍老而乌沉沉的眼里,绽放出某种狂热的惊喜之情。他的神情曲朝露都看不到,她同样不知道对于这老僧来说,在见到曲朝露的那一刻就想要放弃蒲葵而捕捉曲朝露了。他捉鬼是为了驱使为己用,相比于蒲葵那样嫩生生的新鬼,自然是曲朝露的外形和修为更加的有价值。 女鬼若是不美,便是少了一半的使用价值;而绝色的女鬼,无疑是最得心应手的仆从,她的美貌对敌人而言就是温柔的催命符。 老僧狂追着曲朝露,手中的葫芦在风里发出诡异的嗡鸣声,浑身那股狂热像大海中狂湃的浪涛,煞气起伏。 曲朝露专挑高的地方走,不断翻越房舍,高低纵横。她心知自己比起老僧唯一的优势就是能随意飘动,而老僧不断跳跃飞起却很消耗体力。 她看起来是在慌不择路,事实上是边利用地形边靠近刘府。 这就是她的策略。 还差最后一点,马上就要到刘府了!曲朝露看着前路,鼓足力气,猛地跳上一棵高大的老树,然后朝着刘府正堂的屋顶俯冲而下。 她的身后,穷追不舍的老僧从另一个较矮的屋顶飞向刘府…… 接下来发生了令老僧完全没想到的事。 他被某种看不见的屏障所阻拦,反弹力令他不得已退出去,重新回到了那座较矮的屋顶上。 而曲朝露却因着从高处猛力斜冲而下,被刘府的屏障反弹向相反的方向,远远的甩飞出去,片刻的功夫就被甩飞到老僧无法看见的地方了。 “这该死的孽鬼!”老僧失去了属意的猎物,不甘又眼馋的望着曲朝露消失的方向,眼中的狂热如火簇般的燃烧,在黑夜里绽放出瑰丽而慑人的光彩。 曲朝露这次挨得打击有些重,在摔落地面时,连着吐了三四口鬼气,眼前一片昏花眩晕。 她想,自己若是个活人的话,此刻的感觉不啻于五脏六腑皆碎了。也多亏了严凉给她的法力能够护体,不然的话,这次她怕是会被刘府的屏障打得灰飞烟灭。 暂时脱离了危险,曲朝露喘了几口气后就赶紧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奔向鸳鸯湖。 她不敢对老僧掉以轻心。 所幸方才她在坠向刘府前已经计算好了方向,眼下她离鸳鸯湖已经不远。跑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终于抵达鸳鸯湖,看见了焦急等候在路边的蒲葵。 “曲姐姐!”蒲葵见到曲朝露时,激动的总算将心搁回了肚子里。 蒲葵朝着曲朝露迎上来,曲朝露双手搭上蒲葵的手,紧绷已久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仿佛整个人骤然便失去了所有的凭依,脚下一软,差点栽进鸳鸯湖里。 蒲葵连忙扶好曲朝露,关切道:“曲姐姐,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小葵。”曲朝露勉强维持住平稳的语调,冲蒲葵微微笑道,“我们赶紧回地府吧。” 这一夜的心绪起落和惊魂的奔逃,终于在跨入地府的那一刻,尽数凝结。 难以想象,自己在鸳鸯湖里那孤零零的宅院,竟会成为她在覆劫之后觉得安心的来源。 抵达了这座地府的家,终于是彻彻底底的轻松了。尽管今晚遭遇的事情太多,曲朝露的思绪太杂乱,但此时此刻,她需要先休息,她太累了。 曲朝露这一觉睡了很久。 大约是最近地府的阴风太盛,素日死气沉沉的鸳鸯湖竟变得风雨潇潇,曲朝露在睡梦里都能感觉到那种不安稳。 风搅动湖水的声音像是无数马蹄在远远近近的作响,曲朝露的脸上微有挣扎的神色,抱着枕头皱了皱眉,似乎是梦见沙场上身披战甲的年轻将军在指挥一场作战,金戈铁马,黄沙残阳,转瞬间一道一道的谕令从咸祯帝的朝堂上发来,八百里加急的召回浴血奋战的将军……沙场之上,尸横遍野;宫廷之内,粉饰太平。将军如置身焚心的烈火,死不瞑目;君王如活在戏里,楼亭歌舞欢天…… 曲朝露挣扎着醒了过来,睡了太久,神思仿佛被冻住,好半晌才慢慢的解冻,缓了缓脸上迷蒙的神色。 腰酸背痛的穿衣下地,她去门口提了纱灯,出了宅院,敲响了蒲葵家的门。 待坐进了蒲葵家里,蒲葵急切的握着曲朝露的手,询问她是否好些了。 听蒲葵的意思,曲朝露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蒲葵想去叩门又怕吵醒她,只好就在家里等着,很是担心她的身体能不能恢复得过来。 仔细端详着曲朝露,见她的眼角虽还带着点大梦初醒的惺忪,但人还是精神的,蒲葵这才放下一半的心。 曲朝露婉婉笑着,帮她把另外一半心也放下:“我没事的,小葵,已经都休息好了,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 蒲葵点点头,接着又询问曲朝露昨晚上是怎么甩掉那个老僧的。 曲朝露这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蒲葵。 蒲葵不禁道:“真的好惊险啊。”她心有余悸的注目曲朝露,又问:“曲姐姐,刘府那个屏障……我听舅舅说,有不少大户人家会在家里摆放些辟邪的物件用来镇宅,防止阴气太重,影响运势。也有人家是防止鬼怪作祟的。可刘府的屏障为什么会挡住那个老僧?他不是个活人么……” 曲朝露笑意里含了冰凉之味,如覆盖在秋草之上的白霜,冷然道:“他是活人不假,只是他那葫芦是用来收鬼的,多少有些阴气。刘府的屏障其实拦得是他的葫芦,我便是猜到会如此才将他引到刘府,借着那屏障的反冲力将我和他反弹到两个相反的方向。只有这样我才能脱身。”她问道:“小葵,你又是怎么遇上那个老僧的?” -- 第47页 提到这个,蒲葵就心有余悸,忍不住怯怯的抽了抽鼻子。 她告诉曲朝露,遇上那老僧纯属是自己运气不好,从舅舅家出来准备走的,谁晓得那老僧正好就在附近,随着她的鬼气就追过来了,接着就冲她打了一道定身符。 再后面的种种,就是曲朝露亲眼看见亲身经历的了。也多亏曲朝露来的及时,不然的话,蒲葵的下场可想而知。 曲朝露轻轻抚过蒲葵的手,细嫩如水葱的手指在蒲葵的手背点了点,“没事就好,那会儿我很担心你。对了小葵,你去探望舅舅,有和他说上话吗?” “嗯,说上了。”蒲葵绽开些笑颜,“我用水写字给我舅舅看的,真的要谢谢曲姐姐这段时间带我修炼,这样我、我才能控制住水……虽然控制的不大好,写出来的字总不大像,我舅舅还猜了半天。”她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我还得再多修炼才行。” 曲朝露默了默,认真问道:“你还想再去阳间吗?” 发生了那么危险的事,昨夜的虎口逃生还历历在目,蒲葵一想到那老僧宛如猎人般冷酷而势在必得的眼神,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她又定下神,很坚决的说:“我还想去。” 她补充道:“我答应了舅舅要每天晚上都去看他,要是我今天没去,他会不会就以为我被那个老僧抓走了……我、我至少也要和他报个平安,让他安心。” 曲朝露有些讷讷,蒲葵昨夜的经历和心中想法,竟是和自己这般相像。自己也是用水和家人交流,也对家人承诺说每天晚上都去看他们。 既然承诺了,就必定要再去的,不然家人见不到她了,那得有多担心? 她淡淡叹道:“怕就怕那老僧继续在你家门口守株待兔,或者是我们再遇上别的捉鬼师。” “曲姐姐,我们该怎么办?”蒲葵定定的望着曲朝露,依赖她能拿个主意。 曲朝露默默片刻,一时也想不到好的法子,只能温然道:“离晚上还有些时间,我们都先想想吧,我也回家去了。” “喔,好,那曲姐姐慢走,注意休息。” “我会的。” 回到自己家中,曲朝露在铜镜前坐下来,抚过干净整洁的妆台。 铜镜中她的头发柔顺垂着,闪烁着一点莹润的光泽,有些许蜿蜒在象牙白的梳妆台上,显得黑的更黑白的更白,黑白分明。 她一个人坐在这里,这会儿又有大把的时间,便不由自主的想着昨夜经历的所有事情。 先是见到了爹娘,从爹的口中得知了咸祯帝害死严凉的事和疑似咸祯帝身世的惊天秘闻。 随后是被告知刘亦贤娶妻了,她进了刘府,见到了号称“妖姬翁主”的常欢,从常欢和刘亦贤的对话中生出了猜疑。 再就是遭遇那老僧的事了,现在想来真是令人惊惧交加。 她必定是还想去阳间的,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避开那些捉鬼师,将风险降到最低? 其实有个办法是可以的,那就是早去早回。天一黑就到阳间,和家人小聚片刻赶紧走。豫京城的宵禁是在亥时左右,捉鬼的僧道一般都是在宵禁后才活动的,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厉鬼们作恶的黄金时段。换言之,只要曲朝露能在宵禁前回到鸳鸯湖,就能有很高的几率避开那些僧道。 只是这样的话,她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就很短暂了,多少有些不甘。 那么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呢? 城隍爷会不会知道? 脑海中浮现出严凉的身影,曲朝露在片刻的沉吟后,矍然一怔,铜镜里映出她一张失神的脸。 她怎么总是想到严凉呢?受了爹所说的那些秘辛的影响,她满脑子都盘旋着关于严凉的种种,一旦她稍微放松下来时,这些思绪就化作铺天盖地的大雪将她掩埋,在她脑海里嗡嗡的演绎着,不给她喘息之刻。 连她昨晚睡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也是和严凉有关的,闹得她睡得不安稳,一整夜都在床上挣扎。 曲朝露觉得她有必要去见见严凉,自打上回两个人不欢而散,她已经有好些天都没见过严凉了,不知道他有没有从雷罚中彻底恢复过来。 容娘也有暗示过她担心严凉的话就去瞅瞅,只是她嘴上说着“城隍爷怕是不想见我”,心里也何尝不是藏着那么点尴尬,不肯巴巴的再凑到他面前去受他的冷脸? 这么一想,曲朝露对自己感到不齿。 严凉为了救昙华而遭受天罚,又给了她通行阳间的令牌,传给她的法力更是在昨夜护了她好几次。这些,都是她在撩拨他、勾引他的过程中一步一步得到的厚待和便利。而她不过是可能会受他的冷脸,算得了什么? 她还是该去城隍庙的!哪怕严凉向她发火赶她走人,她也得确定严凉的身子骨没事了,这样她才放心! 当曲朝露提着雕漆的食盒来到城隍庙前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她亲手制作了江浙那边的有名的藕粉桂花糖糕,清甜的香气随着她所到之处徜徉一路。 就如容娘所说,城隍庙里没人敢拦着曲朝露,从前还会有鬼差问询她几句并检查她的食盒的,这次却是没人这么干。守门的鬼差直接笑着道:“露娘子好久没来了,城隍爷在主殿呢,我为你引路。” 主殿里严凉正立在他的神像前,背对着殿门,注视神像,若有所思。 -- 第48页 听见推门声,他回过头去,眼底浮现出出乎意料的神色。 “城隍爷。”曲朝露轻轻道。 她已经更过衣了,蜜合色透纱闪银纹的束衣,月蓝色的藻纹绣裙,裙是由双层的云霏纱深深浅浅的叠成的,走起路来飘逸清雅。 严凉盯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你来做什么?” 冷漠的语调,和上次赶她走人时候一样。曲朝露平静的承受着,仔细打量严凉的气色和精神,关切问道:“城隍爷身子还好吗?” 严凉别过目光,眼皮也不抬的回道:“能有什么不好。” “朝露还是有些担心您。”曲朝露姗姗行到桌案旁,轻轻将雕漆食盒放在桌案的一角,“城隍爷,这是我做的藕粉桂花糖糕,也是依着江浙那边的口味。” 严凉的口吻有些冷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没有了就回去吧。”严凉道,“食盒放这儿,回头我遣人给你送回去。” 曲朝露低着眉眼,心中无疑是尴尬的,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委屈,反正就是酸酸的。 她双手交叠在腹前,毕恭毕敬的欠身,“城隍爷请保重身子,不要过于操劳。中秋快到了,朝露会做些月饼带来城隍庙的……朝露先退下了。” 抿一抿唇,正要走,忽然一声幽长绵软的猫叫入耳。 曲朝露在听到猫叫的一瞬感到毛骨悚然,只见殿外一道小小的黑影扑进了殿内,朝着她扑来。 曲朝露躲闪不及,看着这只绿眼睛的黑猫扑到了自己身上,带着一股与它的身量所不符的强大冲击力,将曲朝露狠狠的撞倒。 她惊呼着跌向身后高大的神像,严凉眼疾手快,连忙拉住曲朝露,一手拍在黑猫身上。 黑猫嘶叫着从曲朝露身上跳开,落在了随后进殿的容娘的怀里。而曲朝露被严凉拉到了身前,背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惊魂的一幕只在瞬息间结束,曲朝露怔怔的回过神,心有余悸的看着鬼猫在容娘怀里做出一个即将发起攻击的姿态。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她,不断叫着,弓着身子,身上的毛根根竖起。 不知怎的,曲朝露觉得在鬼猫的眼底看到了一股浓烈的怨恨,为何那怨恨是针对她的…… “怎么回事?”严凉沉然发问,低沉醇厚的声音在曲朝露耳边响起,她感受到背后他的胸膛起伏,心中的恐惧立刻就消散了不少。 “你没事吧?”他问。 曲朝露喃喃:“我没事……文判官,这猫……” 容娘盯着曲朝露,语调一沉:“你昨晚去阳间了?” “是。”曲朝露不知道容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容娘又道:“你在阳间是不是遇上了一个捉鬼的老僧?穿着锦衣袈裟,还拿着个葫芦。” 曲朝露讶然:“容娘姐姐怎么知道?” 严凉也神色微变。 容娘抚了抚鬼猫,一边安抚它的躁动一边道:“怪不得它一闻到你身上的气味就什么也不顾的扑过来,我们母子二人曾差点栽在那老僧手里!不过他早就离开京城了,为何突然回来?”她说着想到什么,语调戏谑起来:“差点忘了,他的徒孙大婚,他自然要回来祝贺一番。说起他那徒孙,你猜猜是谁?” 曲朝露有种不好的预感,“请容娘姐姐告知。” 容娘竟张狂的笑起来:“就是你夫君的新妇啊,那个常欢翁主!她娘大长公主可是那老僧的得意高徒呢!” 曲朝露顿时浑身一震寒意掠过。 第26章 怨夫+全灭(二合一) 刘亦贤娶妻的事容娘知道不奇怪, 自从严凉上任后整顿了阴阳两界的消息互通,驻扎在阳间的土地公婆们总能第一时间将各种讯息传递至阴曹。 那老僧竟然是常欢翁主的祖师爷……想到这里曲朝露便心下骇然,常欢在刘府的那一手多半是那老僧教的。如今自己是鬼, 那两人俨然就是她的天敌,她应该躲得远远的,但偏偏常欢又可能和她的死有关,她不甘心做个缩头乌龟不问真相…… 容娘抬了抬眼角, 道:“借一步说话吧。” 曲朝露点点头, “好。”她依依望向严凉。 此刻她还被严凉搂在怀里, 她的后背靠在严凉的胸膛上,腰间是他强有力的手臂。她偏过头凝视严凉, 他略低着头,这个角度使得他的面孔处于半明半暗之中,立体而深邃。 曲朝露在他的眼底看到了神色里蕴着一丝迷离的自己, 她微微动了动,颈后被严凉衣上的绣花针脚微微刺痛,她道:“谢城隍爷又救了我,我……去和容娘姐姐说几句话。” 严凉看了眼容娘,对曲朝露道:“你最好老实在鸳鸯湖待上十天半月再去阳间,否则若是落在那些僧道手里,怕是有你受的。” 他放开了曲朝露。 曲朝露转身给严凉施礼,随着容娘走出主殿。 那鬼猫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重新在容娘怀里蜷缩成毛茸茸的一团, 漆黑的毛色无一丝杂质。 容娘对曲朝露道:“你要是还想着去阳间, 我倒可以给你个办法。” “容娘姐姐请说。”曲朝露忙道。 “你晚上早些回家,第二天白天再回来,就碰不到那些家伙了。” 曲朝露皱眉道:“容娘姐姐说笑了,我们根本不能暴露在阳光下,那样不是会魂飞魄散吗?” -- 第49页 容娘斜了她一眼,幽幽冷笑着反问:“你不知道打伞吗?” “打伞……?” “让你妹妹打伞送你回鸳鸯湖,这事就解决了。”容娘道,“不过你夜里在家也找个浴桶躲在水底下去,免得有僧道路过你家门时察觉到你的鬼气,闯进来收你。” 曲朝露讷讷,细细一想,容娘的法子倒的确是可行的,只是有一点…… “我妹妹看不见我,打伞送我时,如何知道我是不是跟在伞下?她定是不放心的。” 容娘幽幽暗暗一笑,视线在曲朝露身上刮了一遍,定在了她耳垂上戴着的珍珠彼岸花耳环上。 这正是曲朝露陪酒那次得来的赏赐,她喜欢这对耳环,这段时间总是戴着。 容娘用细若白骨的手指在鬼猫头顶点了点,鬼猫睁开眼睛,碧绿眼底闪过一道暗紫色的光,它张口吐出一缕暗紫色的云雾。 容娘的手指勾住那云雾,指尖一引,就将那云雾引到了曲朝露的一只耳环上。云雾绕着曲朝露的耳环,很快就渗透进去,和耳环融为一体。 容娘解释道:“我们母子都是厉鬼,怨气堆积到一定程度便可以在人前现形了,所以当初我肆虐阳间时,旁人都是能看见我的。”她又让鬼猫吐出一团云雾,拈在指尖玩起来,“我在你耳环上种下点我们的怨气,你戴着这耳环,阳间的人就能看见你了。” “多谢容娘姐姐。”曲朝露感激的福了福身,又道,“那小葵她……” 容娘又握住曲朝露的手腕,将她的袖子往上撩起,露出手腕上莹然生光的白玉手镯。 容娘将指尖那缕云雾融入了这枚手镯里,道:“那小娘子要是想用,你就将这手镯借她吧。对了,还有个忠告给你,众鬼行走人间时如果遇到麻烦不好躲了,就往城隍庙跑。只要跑进城隍庙在阳间的地界,城隍爷就能现身去庇佑你们。” 曲朝露忙恭敬的行谢礼,蓦地又想起那老僧,便问道:“容娘姐姐方才说,曾差点栽在那老僧手里?” “是啊,那会儿我还在阳间当厉鬼,总想着杀了怨恨的人。正巧被那老僧碰见,我们母子险些就被他打得魂飞魄散了。” 曲朝露凝眸问道:“容娘姐姐选择在城隍爷手下当文判官,莫不是因为敌不过那些捉鬼人,便放弃了肆虐阳间?” “不。”容娘眼底蓦然刺出一抹幽冷,犀利如毒蛇,“是因为,城隍爷恨的人里恰好有我恨的人。虽然城隍不能插手阳间的事,但想绕开天罚暗地里做些手脚算计阳间时事走向,他还是做得到的。所以我跟着他。” 她说罢,见曲朝露满眼的疑虑而迟迟不敢问出,便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恨的人是谁?”她抚着怀里的鬼猫,咬牙切齿道:“王相王呈继,我曾经最爱如今却恨到骨子里的人……我苦命孩儿的爹!” 曲朝露心中一凛,垂眸低头,不再直视容娘的视线。 再回到严凉面前时,严凉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 容娘无谓道:“露娘子那么在意家人,我就告诉她一些避开捉鬼僧道的方法,你何必这么看着我?” 严凉眉毛动了动,敛容道:“罢了,退下吧。” 容娘屈膝退下。 曲朝露还立在那里,婉婉望着严凉,轻声道:“城隍爷。” “怎么,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回去吧。”严凉冷漠道。 见他别过目光不理自己了,曲朝露心里控制不住的酸楚委屈,只好道:“城隍爷保重,朝露告退。” 严凉长身立在神像下,曲朝露已经转身离去。他有些恍然,直到曲朝露的影子被光影移动到他的视线外时,他才发觉她走了。 “城隍爷。”已经离去的容娘又回来了。 严凉挑眸看她:“怎么?” 容娘抚抚袖子上被鬼猫压皱的繁复绣花,似笑非笑道:“怎么城隍爷见了露娘子,一言一行与我年轻时候那么像。” 严凉眼角微动,等着容娘讲下去。 容娘眸中带了讥诮的笑意:“那时我十五六岁,和王呈继青梅竹马,看着他日渐丰神俊逸,我看在眼里自然是千好万好。他靠近我的时候,我不知所措;他冷着我了,我又心里不高兴。”她戏弄道:“城隍爷是不是蹈我的覆辙了?你猜猜你现在的状态叫什么?” 严凉脸色不大好看。 容娘道:“这叫‘闺怨’。” 严凉生硬的斥道:“简直放肆。” “我比你母亲还早出生,怎么也算你的长辈,放肆一句又如何?”容娘苍白如莲的指甲染了鲜艳的绯红,出入在鬼猫的毛色间分外醒目,“你这些天别别扭扭的模样,看得我这做长辈的都着急。” 严凉无奈,容娘的确是长辈,他无法叱责,何况心中竟隐隐涌出一种被戳中了痛楚的窘迫感。若非他性子还算沉稳,怕是会恼羞成怒。 他无奈叹一声,摆摆手道:“多谢关怀……退下吧。” 容娘幽然离去。 大殿里只剩下严凉一人,对着高高的神像沉默。双手挪到背后时修长的手指触碰到腰间的绛色白玉鱼龙束腰,激起一阵清脆的响声,落在空阔的殿阁里,泛起清冷的余音袅袅。 他这段时间的确是魔障了,总在心里恼着曲朝露不登门,恼她撩完了他达成了目的就走人,都不把他放在心上。 -- 第50页 他也恼自己,恼自己当初明明放言让曲朝露小心别丢了心,到头来怎么觉得是自己的情绪在被她牵着走。如今见到曲朝露,难以控制心头翻腾的窃喜,想留她说说话,却又不想跟个“怨夫”似的在她面前认输。 容娘说他“闺怨”,倒真有几分贴切。他念着曲朝露登门时的心态,和咸祯帝后宫里那些失宠后盼着君恩的嫔御,有何区别? 美色误人! 曲朝露回到鸳鸯湖后,将容娘的建议转述给了蒲葵。 蒲葵大喜,想着只要能再去看舅舅就是好的,曲朝露这便将腕上的白玉手镯给她。 蒲葵戴上这手镯,就能在舅舅面前现形了。 “曲姐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蒲葵小心翼翼的问。 曲朝露望着蒲葵,笑道:“我没事,小葵,你别担心。” “可是曲姐姐总是皱眉,看着像有心事……” “没什么的。”曲朝露浅笑,此刻脑海中浮现的是严凉那张侧对她的冷脸,又是一股酸涩的情绪从喉咙里泛上来,她做出镇定的神态,“晚上快到了,我们准备准备就去阳间吧。” 有了容娘的办法,曲朝露和蒲葵与家人度过了好些天温暖的日子。 爹娘和昙华都能看见曲朝露,她和家人坐在一起聊天,分享每天的经历。那种温存让曲朝露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不曾死去,还是待字闺中的清婉少女,无忧也无虑。 曲家后院有个池塘,是曲典御为了养殖生在水中的草药而开辟的。曲朝露晚上就歇在池塘底。 池塘的深度只到人腰际,她卧在池底,望着头顶水天交融成的幻蓝色的天空,想到明天就是中秋了。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当然也要和家人聚在一起。但在那之前,她得将亲手做的月饼送去城隍庙,这是她答应了严凉的。 曲朝露做点心的手艺全是和娘学的,她娘早些年曾在王府里当过厨子,后来喜欢上作画,就用攒下来的钱购买画具,拜师学艺。曲夫人在作画上天赋极高,出师后离开王府,卖起了画作,后来与曲典御成婚后,也在宫里谋了个画师的职位。曲朝露的画技也是曲夫人教的。 中秋那天,曲昙华打着伞,将曲朝露送回鸳鸯湖。 曲朝露回到地府后,将做好的月饼仔仔细细的装好,送去了城隍庙。 她本想和严凉说几句佳节祝福的话,只是严凉不在,据说是去他的上司十殿阎罗之首的秦广王那里了,曲朝露这便将食盒留在了严凉寝殿的桌子上,想了想,又管鬼差要了纸笔,给严凉留下行字。 做完了这些,她才去到阳间。 如此重复着相似的轨迹,一个月过去了。 这日清晨,曲朝露从曲家的池塘里出来时,忽然忆起昨夜曲典御说,今天是严凉母亲的忌日,想来今晚严凉会去母亲的坟前祭拜。 曲昙华撑开了油纸伞,送曲朝露回鸳鸯湖。按照和蒲葵的约定,姐妹俩先去蒲葵家门口接了她,随后一起去往鸳鸯湖。 这些日子三个女子走的都是固定的路,路边的住户和摊贩也都看习惯了她们在大清早还撑着伞的怪异行为。曲昙华那把伞很大,能将三人都罩住,时不时的就有路过的人因为贪看姐妹俩的容颜而痴怔。这让蒲葵显得很是拘谨,怯生生的不敢抬头。 就在她们快要到达鸳鸯湖时,发现湖边围了许多人,不知在做什么。 三人交换了眼色,又走得近了些,曲朝露忽然认出了人群中一个人的背影,竟是那个老僧! “快停下!”曲朝露忙说。 蒲葵也认出那老僧了,霎时面色惊恐,打了个哆嗦。 她远远瞧着那老僧道:“曲姐姐,他、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不断有附近的人被那边的热闹吸引过去,曲朝露和蒲葵不敢靠近,曲昙华带着两人往一座屋子的檐下躲了躲,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老僧身边站着几个人。 那几个人里有两个是年轻僧人,应是老僧的弟子。还有两个,一男一女,竟然是刘亦贤和常欢翁主! 曲朝露顿时有种极不好的预感,还不等她说什么,就听蒲葵惊呼:“他、他们在杀鬼!” 曲朝露想,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幕。这终其一生都会成为她的枷锁和诅咒,埋藏在她的心底时不时的蹦出来,血淋淋的折磨着她。 她看见那老僧执起陌生的、散发着罡煞之气的法器,拨弄着念珠,念起了咒语。老僧的两个弟子在给老僧护法,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他们三人成三足鼎立的位置站着,面对着鸳鸯湖,缓缓的祭起一个巨大的万字佛印。那万字佛印是由无数句金光缭绕的咒语拼成的,最后组合成一个大的吓人的佛印,不断的扩散着金色的炫光。 尽管曲朝露和蒲葵离得很远,但那佛印给她们的威压犹如泰山压顶似的,令她们身体发软,窒息的无法挺直脊背。 蒲葵修为更差些,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鬼气:“曲姐姐,我、我难受……” 曲昙华焦急道:“你们怎么样?能不能动?要不我们快走!” 蒲葵焦虑的要哭了:“我走不动……好难受……” 曲朝露搀扶住蒲葵,强忍着痛苦:“小葵,坚持住,我扶着你先躲开。” 然而,在她们行动前,轰然如雷霆击落的声音便从鸳鸯湖畔传来,宛如是有雷劈打在曲朝露和蒲葵心中。她们看着湖边发生的一切,这瞬间因为过于惊惧而忘记动弹! -- 第51页 只见那老僧三人将硕大的万字佛印压进了鸳鸯湖。当佛印在湖面上不断发出刺眼金光时,湖底顿时响起无数惨叫的声音,有老人的、有孩子的、有男人的、有女人的,都是鸳鸯湖里水鬼们的惨叫。那些平日里曲朝露总能听到的声音,在这刹那尽数化作撕心裂肺的绝望哀嚎,一时间仿若炼狱般将曲朝露卷进去,她骇怕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头皮一阵阵麻。 他们在杀鬼! 他们在杀鬼! 他们这是要将鸳鸯湖里的所有水鬼全部毁掉,彻底抹杀! 为什么?! 鸳鸯湖边僧侣们不断大声的念咒,围观百姓们不明所以的起哄声,连带着常欢那尖利妖冶的笑声,一并朝着曲朝露扑杀而来。 常欢肆意的笑,笑声随着曲朝露内心无法言说的恐怖迅疾的弥漫在整个天地:“曲朝露!让你做鬼了还来勾引我夫君!我今天就让你彻底消散在世间!这就是你惹了我常欢的下场!” 曲朝露心中瞬间洞明,震惊的盯住常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常欢翁主恨极了刘亦贤对她曲朝露的恋恋不忘,便妒忌的请了她的祖师爷来鸳鸯湖畔“攘除凶秽”,将这湖中所有鬼都一起打得灰飞烟灭! 常欢,她怎能如此残忍无道?! 曲朝露两眼满是恨恨的光芒,剜向刘亦贤。 刘亦贤脸上呈现些不忍的神色,频频想要开口劝阻老僧,但一接触到常欢的目光,就选择了妥协。 他伤感道:“翁主,你为什么就不信我?那曲朝露美则美矣,我真爱的却是你啊!你为什么非要消灭这鸳鸯湖里的鬼?他们和你无冤无仇,你造这样的业,不怕损了福报吗?” “笑话!我常欢是什么人,会怕鬼吗?”翁主手腕上的银镯反射着冷冽的暗光,像游离的暗黄的小蛇,“谁叫你对那贱人念念不忘?睡梦里居然喊出她的名字!那贱人的鬼魂都还没来缠着你,你就一副鬼上身的模样。哪天她要真来找你了,你还不要跟她当一对鬼夫妻双宿双栖去?” “我……” “闭上你的嘴!男人就是下贱东西,看到谁好看就见异思迁!我非要灭了她曲朝露的三魂七魄,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 “可这鸳鸯湖里的鬼魂都是无辜的……”刘亦贤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 常欢轻蔑一哧,道:“妖鬼都是作孽的东西,无辜个什么?每年多少人淹死在鸳鸯湖里,可不都是被那些水鬼给拖下去的?我祖师爷灭了这帮水鬼,是在消灭邪祟,为民除害!” “你……”刘亦贤没有再说下去了,他接受了常欢翁主的为所欲为,只叹了口气。 他在叹曲朝露那样令人惊艳的一抹芳魂也将不复存在,多么的可惜。 曲朝露看在眼里,银牙紧咬,怒容尽现。 鸳鸯湖里的水鬼们平日待她多有龃龉,婪春等人自不必说,其余的水鬼对她也不怎么友好。 她与他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但她无法漠视他们被抹杀存在! 那些水鬼,到底都是她的同伴! 常欢又怎能抹杀了他们?! 怎能如此丧心病狂! 是自己连累了湖里的众鬼,可侥幸的却是自己! 听着鸳鸯湖里那些惨绝人寰的叫声,曲朝露多想阻止老僧和他的弟子继续杀戮。 可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在罡煞佛法的威压下,连离开这里都怕是走不稳路。 身边的蒲葵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了,曲朝露扶起她的身子,强忍住心中那如毒.药般腐蚀身体的情绪,道:“小葵,振作一些,我们得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 曲昙华也道:“蒲葵姐姐忍一忍,走远一点就好了。” 蒲葵望着两人,无力的摇头,泪眼汪汪:“不行,我好难受,我站不起来了……曲姐姐,对不起,我、我……” “师父,那儿有两个漏网之鱼!”湖畔忽然有人朝着她们这边喝道。 曲朝露心下一凛,扭头看去,只见是老僧的一个弟子发现了她和蒲葵的所在。 那弟子指着两人,对老僧道:“师父看!那两个水鬼居然能在人前现形!如此歪门邪道,此时不诛更待何时?!” 老僧打眼望向曲朝露,当看清她的样貌时,他苍老的眸子就如倏然点亮的烛火那般狂热的燃烧起来,仿佛能将白天也洞明到底。 他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孽鬼,自己送上门来了!” 接着是常欢翁主尖利的惊呼:“曲朝露!贱人!祖师爷,替我杀了她!她就是那个迷惑亦贤的贱人!” 第27章 见光+救我(二合一) 曲朝露感受到恐惧如蛛丝般的将她绞住,仿佛浸进了她的骨缝里, 令她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骇然的战栗。 她知道眼下任何的情绪都是多余的, 她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逃, 不遗余力的逃。 她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昙华,送我和小葵走, 城隍庙在这附近, 我们逃去城隍庙!” “好。”曲昙华连忙将伞撑好,鼓励蒲葵, “小葵姐姐快站起来,快呀!” 蒲葵终于在曲朝露的搀扶下,忍着恐惧和威压站了起来,她已经受了内伤, 吐出口鬼气。 三人连忙撤离。 她们因走得太急, 撞上不断而来的人群。有人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从曲朝露和蒲葵的身上穿过,片刻间人群全都乱套了, 开始有连番的呼声:“鬼啊!大白天见鬼了!” -- 第52页 刘亦贤透过重重人影,看见了曲朝露,脸上的表情顿时复杂而难看, 道:“她没在鸳鸯湖里?为什么她可以白天出来?” “呵,你还看不出来吗?”常欢的容颜肆意而狰狞,“大天白日都能出来的鬼, 不是邪祟是什么?说不定已经成了妖魔了!祖师爷, 您一定不能放过她!您要为常欢做主啊!” “这是当然, 我怎么会放过那么好的材料!”老僧对自己的两个弟子道:“随为师去收了那两只鬼!” “那这鸳鸯湖的法阵……” “需要三个人才能维持法阵啊, 要不就……撤了?” 常欢的目光陡得狠毒:“这法阵就交给常欢和两位师伯来维持吧,祖师爷请放心去!” “很好,老衲有翁主和大长公主这样的后继,老怀堪慰!”老僧说罢便掏出自己的葫芦,如一阵疾风般朝着曲朝露她们掠去,“孽鬼!哪里逃!” 听着老僧洪钟般的吼声从身后追来,伴随着越发逼近的凌厉杀气,曲朝露和蒲葵只能逃,纵使再腿软也不能慢下半拍。 曲昙华撑着油纸伞跑起来更要费力,她咬牙顶住,说什么也不能让姐姐和蒲葵落到那老僧手里! 一路奔向城隍庙,撞到了许许多多的百姓。 曲昙华故意撞倒几个摊贩,顺手丢他们一把银钱,借着他们的杂乱阻挡那老僧。 “那老和尚什么人,怎么追着几个小娘子不放?” “妈呀!那两个娘子怎么从我身上穿过去了呀?” 人群慌乱不已,好几次都撞得曲昙华的伞差点脱手。她们跑过半条街道,身后那老僧渐渐赶上。曲朝露越发感到绝望,视线焦急的投向远处城隍庙恢弘高耸的屋顶。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从街道边杀出,拔剑,一起拦住了老僧。 那两人正是凤翔节度使杉钦玉派给曲家的亲卫中的两个,总共五六个人,这两个是今天跟着曲昙华出门保护她的。他们总是远远的跟着曲昙华,免得离得近了让曲昙华不自在。这会儿瞧见有老僧在追着曲昙华,两人连忙拔剑会合过来,在街道的中段将老僧拦住。 一人喊道:“昙娘子快走,我们来对付他!”接着便传来老僧和他们争吵打斗的声音。 曲朝露她们趁机跑过这条街道,到了下一条。 尽管有厉害的护卫帮忙,曲朝露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曲昙华已然气喘吁吁,整张脸涨得红扑扑的,疲惫的快要不行了,她始终在坚持着不露出任何虚弱。 蒲葵却忽然吐出好几口鬼气,捂着胸口朝前栽去,口中嘤嘤:“曲姐姐……” “小葵!”曲朝露拽住了蒲葵,将她即将栽出伞外的身子拽回来,“小葵,坚持住,再过两条街就能到城隍庙了。到了那里自然有城隍爷照拂我们,你再撑一撑,万一那老僧等会儿追过来,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好……我一定不能……倒下……”蒲葵的脸苍白的吓人,硬是又再度跑起来。 跑过这条街道,只剩下最后一条,前方红墙斑驳的城隍庙越来越近。 蒲葵脸上刚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就听得身后再度响起那老僧的声音:“孽鬼!你们跑不掉了!” 这一声暴喝,让几人心中的恐惧骤然冰裂灌入,仿佛是即将迎来曙光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拉回到黑夜里,那样深重的崩溃和绝望铺天盖地罩下。 她们没有余力思考老僧是怎么冲破那两名护卫的,或许是他的两个弟子来支援他、牵制了两名护卫,或许是他本人太过厉害。她们能感受到他从上空飞来带来的风声如割,曲朝露不敢回头,抓紧了蒲葵的手。街上的行人们惊呼出声,只见那老僧冲到了三人的前方,从天而降,将她们的路拦住了! 蒲葵登时吓得哭了出来。 曲昙华强撑着冷道:“妖僧!你让开!不然我报官了!” 老僧张着双狂热的眼,“老衲只抓鬼,不伤人,自然不会为难女施主你。但你身边这两个女鬼,就恕老衲必须要为民除害,将她们收走了!” “你敢!”曲昙华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喊道,“各位父老乡亲都瞧瞧!我们姐妹三个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偏被这妖僧说是鬼!大家看看我们姐妹哪里像是鬼?” 曲朝露也咬一咬牙,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烟波在眼中流转,秋水伊人般:“这妖僧光天化日之下追着我们几个弱女子不放,当街行阻拦调.戏之事,这豫京府地都没有王法了吗?” 百姓里不乏血气方刚的男子,见不得妍姿艳质的娘子这般可怜的向他们求助,再加上还有不少嫉恶如仇的人,一下子就站出来好些人指责老僧。老僧不为所动,更加狂热的目光流连在曲朝露脸上,推开挡路的行人,准备祭起葫芦—— 曲朝露惊呼:“你们看他的眼神,分明是要吃了我们姐妹!” 曲昙华急的拔下髻上的钗子,朝着老僧掷去。 老僧没料到曲昙华的突然袭击,连忙闪躲。一个青年男子揪住老僧的手腕,哧道:“看你一把年纪还对着年轻娘子两眼放光,原来是个淫僧啊!” 曲朝露立刻揪着蒲葵,就趁这片刻时间,连同曲昙华一起从老僧旁边跑过,使劲奔向城隍庙。 老僧见曲朝露又跑了,骂道:“可恶的孽鬼!”他甩开青年男子,周身一股罡煞的修炼之气扩散开来,将众人震得纷纷后退。 -- 第53页 老僧道:“世人一叶障目,竟看不出那两个娘子是鬼!”说罢便冲向逃走的三人,高高飞起,袖子一挥,朝着曲昙华打出一道镰刀状的风刃! 曲昙华被那道风刃打到了手。她惨叫一声,手腕一下就没了力气,手中的油纸伞被风刃掠起,飞出去好远,重重的掉在路边。这瞬间,阳光照射在了曲朝露和蒲葵的身上,无法形容的巨大痛楚攫住了她们的全身。 痛,痛到极致,仿佛是置身在烈火之中,被熊熊大火焚烧着瘦弱的躯体! 鬼是不能晒太阳的,那温暖的、让万物都生出光辉的阳光,对她们来说,却是一场通向死亡的酷刑。 这刹那,曲朝露和蒲葵歇斯底里的惨叫响彻长街,曲昙华捂着手腕踉跄着站稳,红着眼睛呼喊:“姐姐!小葵!” 百姓们被惊呆了,眼前真实的场景提醒着他们,原来那两个娘子真的是鬼。 他们惊的鸦雀无声,张大嘴看着曲朝露和蒲葵相继栽倒在地上,蜷缩着、抽搐着。阳光像是鞭子般抽打着她们,在她们的身上烧出浅黄色的火苗。然后那火苗变成了绚目的金色,夹杂着蓝紫色的阴森颜色,将她们的身子渐渐烧出一块块透明,仿佛是烧出了一个个洞。有黑色的鬼气从洞里面溢出,曲朝露艰难的唤着蒲葵的名字,向城隍庙的方向爬着。她居然顶着一身的火苗猛地站起来,去拖拽蒲葵的身子。 “她们是鬼!” “真的是鬼呀!” “这……” 百姓们有谁发出了声音,接着有人害怕的离去,有人还留在原地想看热闹。 那老僧祭起葫芦,朝着曲朝露叩过去。曲朝露拖着蒲葵躲开了一击,硬是将蒲葵拽起来,声嘶力竭呼道:“小葵,不能倒!跑啊,快跑!” 曲昙华被慌乱的人群冲击得没有办法捡到伞,她心疼的看了眼曲朝露,双目赤红的冲向那老僧,踩着一个小摊跳起,伸手扯住老僧的裤脚。 老僧没有防备,被曲昙华从半空中扯了下来,摔到地上。 曲昙华什么也不顾了,一脚踢在老僧肚子上,接着扑上去把他整个压在身下,喊道:“姐姐快跑啊!” “你……”老僧挣扎着将曲昙华推开,还没站起身,曲昙华就又扑过来死死的抱住他的腿。 她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用来禁锢老僧,目眦尽裂道:“我绝不会让你收了我姐姐,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女施主不要执迷不悟!你当老衲不敢伤了你吗?”老僧挣扎,“放手!” “我不放!你敢伤我你就动手!”曲昙华嘴角衔起一抹狰狞,威胁道:“你不敢!我身后是凤翔节度使!我看你敢不敢惹上我这条人命!” “你……!” 曲朝露没有回看曲昙华,她拖着蒲葵,像是拖着重重的麻袋那样吃力。阳光始终在摧残着她们,就像是一点一点的将她们的血肉剜掉,千刀万剐,痛的连视野都变得模糊。 两个人艰难的靠近城隍庙,庙前人来人往,漆着彩绘铺着蓝色琉璃瓦的高大牌楼离她们越来越近。 那道牌楼就是整个城隍庙的大门,只要踏入那片地界,她们就再不是无助的鬼,城隍爷会保护她们! 就是这股信念以及求生的欲望,让曲朝露忍着浑身那被阳光灼出的伤口和裂纹,拖着蒲葵踉踉跄跄的奔向牌楼。 城隍庙前的百姓们看见了她们,无不发出惊叫的声音。在他们的眼里,这两个娘子已然是两个火人,带着一身的火焰扑过来。这一刻,甚至有人忆起了东平侯严凉死后的次日,在豫京的主街上,也有个人带着浑身燃着的烈焰,指天控诉咸祯帝残害忠良,呼喊着“侯爷”二字追随着东平侯自焚而去。 离牌楼只剩下十几步的距离了,曲朝露拼尽一切的跑着,感受到臂弯里的蒲葵快要失去气力,曲朝露狠狠的掐了她两下子,怒目向她,神色严峻而凄厉:“只剩下最后几步路了,难道你要交待在这里不成?振作些!等回了地府,咱们再重的伤也能被养回来!” 蒲葵奄奄一息的声调,细弱的犹如在地面匍匐:“曲姐姐,我撑不住了……我觉得自己快要被烧化了……我不想消散,呜呜……” “那就给我撑住啊!”曲朝露双手都用在蒲葵身上,使出了全部的蛮力,她的面容凄厉的吓人。 不远处,那老僧挣脱了曲昙华,朝着曲朝露和蒲葵飞过来。 蒲葵看见了那老僧,吓得眼睛瞪了好大。绝望在刹那间淹没了她的身心,她哭着摇起头来:“曲姐姐你走吧……就快要到城隍庙了,带着我只能是个拖累……我不能连累你……” “不许说这样的话,快,站起来,我们马上就可以安全了!”曲朝露用力吼着。 可是那老僧来得太快了,不过须臾的功夫,他已经杀到了几丈之外。周围的百姓们被他排开,纷纷避让起他们。老僧的那个葫芦正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威压,老僧嘴角翘起,眼底的狂热熊熊燃烧起来,他将葫芦高高扬起,朝着两个人叩下来。 曲朝露紧紧抓着蒲葵的手腕,仍旧想要将她救下。可蒲葵却做出了另外一番动作——她猛地转身在曲朝露身上用力一推,将曲朝露推向了牌楼! “小葵!”悲鸣声随着曲朝露被推飞出去的身影,响彻热闹的长街。 蒲葵在这一刻嘴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一如她在湖底时那温暖纯洁的模样,犹如一支柔弱却纯白的雪莲。 -- 第54页 她转而仰头看着朝自己叩下的葫芦,落下了绝望的眼泪,认命一般的再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曲朝露眼睁睁的看着蒲葵被收进了葫芦里,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恶梦,怎么会转眼的功夫,小葵就被收走了,鸳鸯湖里的众鬼也全都被抹杀了。 一下子就只剩下她一个,孤零零的在太阳底下接受人们光怪陆离的目光,承受着身躯被阳光一点一点晒化的痛楚。这样比炼狱还要恐怖的经历,是不是只是一场恶梦? 这怎么会是真的呢?怎么会? 老僧收了蒲葵后,双眼锁住曲朝露。他摆出了猎人即将狩猎到肥美猎物时的势在必得,朝着曲朝露扬起葫芦,放声喝道:“孽鬼,还不就范?!” 你休想!曲朝露在心中嘶吼。 她就着蒲葵推她的那一下,凝聚起全身力气,豁出一切的扑向牌楼! 头顶那葫芦飞了过来,曲朝露的半个身子落进了牌楼里的地界,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嘶声力竭呼喊:“严凉,救我!” 城隍庙主殿里霎时飞出一道金光,尚在主殿里敬香参拜的信众们纷纷惊呼。他们分明看见那金光是从神像上射出来的,像是耀目的流星,直直飞向大门口的牌楼。 再接着那葫芦被人挥袖扫了回去,砸到老僧身边。老僧连忙接住葫芦,牌楼之下,赫然立着严凉。他的脸色冰冷的不成样子,眉梢眼底皆是怒色染就的戾气和煞气,一下子就以他为中心快速的弥漫在这方天地里,直如将灿烂和煦的秋季逼作数九寒天。 他视线如剑般,钉在那老僧脸上,眼底火簇跳跃,语气森冷如冰雪:“何人闯我城隍庙,对我治下鬼魂动手?!”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包括那老僧也怔了怔。没有人想到严凉会乘光出现,驻足在此的百姓们愣愣的看着严凉,好似还在想着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然后陡然间有人终于反应过来,近乎狂喜的喊道:“东平侯!是东平侯!” 一语惊醒了所有人,百姓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城隍爷显灵了!” “终于又见到了东平侯啊!” “快、快跪下!还愣着做什么?” 百姓们呼喊着纷纷跪了一地,形成从内向外一层一层壮阔的圆圈,唯将严凉曲朝露和那老僧围在了中间。三个人分外的显眼,亦仿佛此刻这里只有他们,其余的一切都被过滤成了影影绰绰的背景。 曲朝露趴在地上,微微抬了头啜泣:“城隍爷……” 她的声音太过低迷而沙哑,弱小的几乎要消散似的。而严凉在对老僧吼出那句话的同时,就已经脱下外袍朝她一扬。袍子飞落在曲朝露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起来。 这件衣袍曲朝露再熟悉不过了,是严凉那正一品王爵的官袍。这衣服上带着城隍的法力,阻隔了晒在曲朝露身上的阳光。 她终于从痛苦中缓过些来。 严凉立在她的身前,她看着严凉高大笔直的身姿,看着他直面那老僧,忽然之间就觉得泪意不受控制,接着眼泪就落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眼前的人像是狂风中的一树坚定而茂盛的青翠苍松,独立丛中,能为她遮蔽风雨,无限的可靠。 她清楚的知道她安全了,可越是放心,她越是想哭,泪水如珠串似的往下落,她哭着哀道:“城隍爷,他们杀了鸳鸯湖的众鬼,还把小葵收进了葫芦里……” 严凉没有回答曲朝露,却是曲朝露的身边忽然出现一道法阵,容娘从法阵里走了出来,看着曲朝露沉默了一瞬,在她身边蹲下,对她说:“鬼魂被僧道收走便是入了阳间的秩序,城隍爷无权干涉阳间僧道行事。所以,那小娘子回不来了。” 曲朝露浑身僵住,她的脸庞上呈现一种行将崩溃的凄厉:“什么……?那鸳鸯湖的众鬼呢?” “他们啊……” “容娘。”严凉打断她的话,“她已是如此模样,你岂能雪上加霜?不要再说了!” 容娘幽幽笑着不再言语,缓缓将曲朝露扶起,扶着她坐好,并替她收拢了身上严凉的衣袍。 容娘是鬼差,已经不同于普通鬼魂,她是可以见光的。只是置身在阳光下仍旧令她不舒服,她也拢了拢自己的石青色斗篷,将头上的风帽又往下按了按,遮住了半张脸孔。 那老僧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视线在曲朝露身上打了个转,接着与严凉对视,说道:“老衲领佛门教化,斩妖除魔,攘除鬼邪,今天便是要收了那位娘子,即便城隍爷阻拦,老衲也一往无前。还请城隍爷不要怪罪。” 严凉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任你是什么得道高僧,到了我的地界便由不得你放肆!敢在我门前对我的人动手,当我这豫京城隍是个摆设?” 老僧脸色沉了沉,道:“老衲也曾在浙江府、陇右府捉拿恶鬼!那边那两位城隍何曾阻拦过老衲?城隍爷,老衲敬你是叱咤疆场的东平侯,但也请你不要滥用职权!” 严凉眸底透射出冷冷的光,厉声道:“被你收走的鬼魂,我奈何你不得!但我身后这个,既然入了我的地界,我便是滥用职权也要保下她!”他厉吼一声:“滚!” “你……”老僧脸上变幻出复杂的神色,犹豫又不甘,恼怒又气愤,竟还有那么一丝冷毒。 他所修炼的佛法本就不是普度众生的大乘佛法,而是剑走偏锋的罡煞之法,可以说是从佛法中走火入魔后产生的杀戮邪念,将他的心性也影响得极为阴鸷。 -- 第55页 他注视严凉,缓缓将葫芦收了起来,可是接着就从身后掏出一把剑,剑刃出鞘,他持剑飞身而上,朝着严凉刺出! 第28章 显灵+别走(二合一) 曲朝露忍不住惊呼:“城隍爷小心!” 周遭也是一片哗然。 严凉面色含雪, 手中乍然现出几缕寒锃的光, 幻化为他生前所用的佩剑,执在手中。 起剑、翻袖、挥剑, 排山倒海的力量和杀气组成了一城之神所不能被冒犯的威压。老僧撞上严凉这一招, 仅是这一招一式, 便如被踢开的蹴鞠那般被弹飞出去, 甚至在半空中吐出一口血,手中剑应声而断。 老僧重重的摔出去好远,断了的剑刃在空中划开一道狼狈的弧度,跌落在庙前一侧的黄土地里。 老僧咳嗽着, 吐出口血,不甘的瞪着严凉,“你……” 严凉岿然不动,口吻冷到极致:“我再说一次, 给我滚!” 老僧挣扎着站起来, 这时候他那两个弟子寻过来了, 见师父受了伤,忙一左一右的搀扶住老僧。 “师父!” “师父您怎么样?” 与此同时赶来的还有杉钦玉的那两名亲卫,他们一人开路,一人扶着曲昙华过来。 曲昙华见曲朝露已经安全了,终于抚着胸口长舒口气,视线四顾之下没瞧见蒲葵, 不由心头又是一紧, 朝着曲朝露冲过去, “姐姐!” 那两名亲卫原本拖住了老僧,只是老僧的两名弟子和常欢翁主完成了鸳鸯湖的法阵后,两名弟子赶了过来,反将两名亲卫拖住,令老僧得以脱身去追曲朝露和蒲葵。眼下亲卫和弟子们边打边挪的到了此处,惊诧的看着现身的严凉。两名亲卫也忙冲到曲昙华身边,并向严凉行了礼。 那老僧示意两名弟子自己没事,扔掉了断剑,双手合十唱一句“阿弥陀佛”,道:“不愧是镇守国门的东平侯,老衲自愧弗如。” 严凉冷笑:“废话少说,赶紧滚。” 老僧不甘的瞅了眼曲朝露,无奈的带着弟子给严凉行礼:“惊扰城隍爷了,老衲告退。” 前脚老僧等人刚走,后脚人群里就钻出一个人,清亮的嗓音裹挟着无比激动的语调,喊道:“严凉!” 是杉钦玉的声音,严凉心头微震,朝着杉钦玉看过去。 杉钦玉穿着金错绣绉的蜀锦,被街道边飞檐翘角斜挑来的阳光一照,通身都泛着清贵和剔透,在一众布衣百姓里分外的显眼。 他惊喜的注视严凉,双眼像是要喷出殷切的火来,万分激动:“严凉……严凉你可算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 他快步冲到严凉身前,一手扣住严凉的肩膀,手中真实的触感令他更加喜悦。他手上用了很大的力,仿佛要确定严凉正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好兄弟!我……”杉钦玉红了眼睛。 他方才在附近转悠,冷不丁见百姓们都朝着城隍庙的方向涌动,还有人说什么城隍爷显灵了,他心中一动立刻冲过来。没想到,真的见到了严凉! 杉钦玉因着太过激动而反不知该说什么,语无伦次之下便转脸看向那两名亲卫,叱责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让你们护着昙娘子,我怎么瞧着你们是把事情给半砸了?” 两名亲卫跪了下去,这事说来话长…… 曲昙华已经确认了曲朝露的情况,心疼不已,她仰头望向杉钦玉,道:“杉郎君,这两位大哥已经尽力了。” 杉钦玉看了眼曲昙华,摇头道:“罢了罢了。” “钦玉。”严凉终于开口,杉钦玉立刻瞧着他,等着他说些什么。 严凉却只是浅浅微笑:“我该回去了。” 杉钦玉面色一变:“什么?回哪里去?你刚见着我就要走吗?” 严凉笑色里有些无奈:“我身死后魂归地府,元神封神,受制于地府法则,除非人皇邀请或者地府批准,否则便不能以本来面貌在人前现身太长时间。” 杉钦玉语调窒了窒:“人皇邀请?”旋即脸上便挂起了深恶痛疾,“意思就是今上不请你出来,你就只能在地底下待着,出来晃悠一会儿都已经是极限?要么就是变成别人的相貌出来,非得不能暴露身份才行?” “是。” 几乎严凉话音刚落,晴朗的天空便陡然闪过一道霹雳,将所有人的脸孔映得雪白。这霹雳无声,不过是闪电一缕罢了,却明明白白的警告严凉——他若是继续以真身驻留于此,下面来的就不是无声的闪电,而是九重天雷了。 曲朝露亲眼见过雷罚的恐怖,一想到严凉曾经被那雷电摧残成何种模样,就心里慌张发涩。 她央道:“城隍爷……” 严凉看了眼曲朝露,一手在杉钦玉肩头用力拍了拍,“我走了,你务必珍重。” “严凉!”杉钦玉急的欲抓严凉的袖子,却被严凉干脆的躲过。 “钦玉,自你回京后在朝堂上的每件事,我都有关注。你心系国家百姓的命运,我也和你一样。” 杉钦玉红着眼道:“那你为何不来见我?既然你可以在人前现身,纵然时间有限,你也可以来见我的!何况你不是还能给我托梦吗?” 严凉歉意道:“你一力主战辛苦奔波,与王相他们抗衡,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并非故意不去找你,也并非因为身死便沮丧的不再理会阳间事。我不去找你,只是因为还不到时候。”他停一停,语调郑重起来,犹如做下一个可靠的保证:“时候到了,我自会去找你。我们的民族不会亡于异族之手,百姓也绝不沦为他们的奴仆!” -- 第56页 杉钦玉不由虚咽了咽,艰涩道:“我信你,只是……前线战况太糟,我们一直在丢失领土,不知道什么时候异族就会打进豫京,到时候一切就无力回天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严凉定定道,“相信我。” 杉钦玉沉默了,他愿意相信严凉,但也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未来感到惶恐和战栗。严凉死了,岑陌死了,岳麓叛了,剩下的手握重兵能够在朝堂上说上话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了。连自己也是举步维艰,杉钦玉太清楚王相等人苟且偷安的心思和咸祯帝那副被灌了迷魂汤的不争气模样。 每隔一段时间看着舆图上属于卫朝的领土变成了异族的,杉钦玉真的很焦虑悲痛,一度想着若是严凉能活过来该多好。 天空又闪过一道闪电,银蛇般的猖狂而过。这次的闪电不再只是无声的银光,而是带着电花咝咝的声音,宛如毒蛇在做出攻击的姿态。 曲朝露担心道:“城隍爷,天罚将至!” 容娘也道:“赶紧走吧,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被雷劈,你这城隍不能当成这样。” 严凉无声叹口气,冲杉钦玉一笑:“保重。”他来到曲朝露面前,低下身,要抱起她。 曲朝露却忽然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衣袍里,不看他。 严凉似乎明白了她的心理,她被阳光晒得体无完肤,大概是羞于将自己此刻“丑陋狼狈”的样子展现在他眼前。他没说什么,默默用衣袍把曲朝露裹好,抱起了她,而后召唤出一道法阵,与容娘一道走入法阵中。 “姐姐!”曲昙华依依不舍的望着曲朝露。 曲朝露虚弱的声音从衣袍下传来:“昙华,照顾好自己。” “姐姐,不要再来阳间了。”曲昙华道,“我们知道你在那边好好的就成,别再来了……” 曲朝露嗯了声,声音轻的仿佛一吹就散,疲惫的再说不出话来。 法阵发出刺眼的光芒,一道道光线如絮般,飞快的笼罩了阵中几人的身影。 “严凉……”杉钦玉悲喜交加的看着他。 “钦玉,保重,时候到了我自会去找你。”严凉说着,瞥了眼曲昙华,“昙娘子就麻烦你送回去了。” 话落,法阵的光芒大现,转瞬之间,已不见严凉三人的踪影。 跪拜于此的百姓们口中念着“恭送城隍爷”,久久,才陆陆续续的站起身来,议论着城隍显灵的种种。 杉钦玉苦笑的自言自语了几句,看向曲昙华。曲昙华仍盯着曲朝露消失的位置,眼角有泪意凝结的胭脂红色,喃喃道:“姐姐,别太难过……”她说着抹了抹眼角,揩去一滴晶莹的泪珠,转眸的时候和杉钦玉的视线对上。 杉钦玉敛了面上的表情,微微一笑,清贵如玉:“昙娘子,我本也是出来晃悠晃悠,暂且没什么事做。我送你回去吧。” 曲昙华点了点头,施礼道:“有劳杉郎君。” 严凉回到地府时,曲朝露已经昏迷过去,像是奄奄一息的小鹿般蜷缩在他的海水蓝衣袍里。 容娘问:“可需要我安排人送她回鸳鸯湖?” 严凉道:“还是暂且安置在城隍庙吧。” 鸳鸯湖出了那么大的事,将曲朝露一个人丢回去,谁也没法放心。 容娘笑道:“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既然这样,那就你自己辛苦照顾她吧。” 严凉眉峰微皱,意味深长的凝视容娘片刻,什么话也没说。他将曲朝露安置在自己的浴室里,她紧紧裹着他的衣袍,他怕弄醒她,也就没将衣袍取走。长时间的阳光暴晒让她看起来有些透明,那些被烧伤的地方袅袅朝外散着鬼气,脸色白似月光,十分惨然。 严凉哪曾见过这个样子的曲朝露,即使是中元那夜她被夜叉重伤,也不比眼下这仿佛随时会魂飞魄散的模样。 这让严凉只能坐在浴池旁,用法力替她稳定伤势。在确定她不会再恶化之前,他半步也不敢离开,只害怕他若是离开了,她什么时候如雪一般化去都不知道。 许久后,严凉离去,曲朝露沉沉的睡在浴池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周围的水温凉凉的,锁骨被海水蓝袍子上精密的绣花针脚摩擦得有些不适。外头阴风阵阵,敲打着树叶的声音哗啦哗啦作响,依稀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曲朝露!曲朝露! 这是谁,喊声这样的肆意而狠辣。曲朝露恍惚的捏着袍子看过去,窗扇吧嗒吧嗒的敲着,漏进冰凉的风,她迷迷糊糊的问:“谁?谁在喊我?” 有影子在浴池外摇曳,看不清脸孔,却见她手上三寸来长的护甲冰冷尖利。 她狞笑:“曲朝露,你怎么还没死干净!我恨你,我恨你恨得牙痒痒!你看看我是谁,看看我是谁啊?” 曲朝露身上涔涔的冒起冷汗,常欢! “曲朝露,你看看你祸害了多少人?我夫君刘亦贤睡梦里喊你的名字,鸳鸯湖里的那些无辜的鬼魂都是因你而灭的!啊,还有你身边那个小娘子,是叫蒲葵是不是?你看着她被我祖师爷收走,是不是很绝望?怎么到头来只有你一个获救了!凭什么最该消失的你反倒成了唯一幸存的那个?” 曲朝露怕的头发都要立起来了,一把抓起湿漉漉的枕头,朝着那影子用尽全力掷去,“是刘亦贤自己对你不忠,与我何干!我魂归地府与他已经没有瓜葛,你为何要将我赶尽杀绝?既然知道鸳鸯湖众鬼无辜,还造下恶果!常欢你今生必定英年早逝,死了连具全尸都留不住,下了地府有十八般酷刑等着你,把你折磨的后悔来这个世上!” -- 第57页 很快那飞出的枕头就被人接住,有人穿过珠帘走进来,随手挥出道法术,点亮浴池旁的灯烛。 “做恶梦了?”他把枕头放回曲朝露身后,温声问。 曲朝露愣住了,是严凉……她耳垂上白珍珠的耳环呖呖的响,提醒她方才不过是梦。 她忙用袍子遮了自己的脸,哽咽道:“城隍爷别看……” “你的伤我已替你治了,眼下你面容已经恢复。”严凉走近道,“你不必遮着。” 曲朝露不敢相信,在袍子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缓缓探出头来。 “做恶梦了?”严凉坐在了浴池旁,“你梦见了常欢翁主?” 曲朝露一阵恍惚,被他关切的看着,想着方才梦中常欢那狰狞的笑声和恶毒的言语,想着常欢三寸来长的护甲尖利利的直如戳她的心……曲朝露忽然就崩溃的一塌糊涂,种种情绪充斥在她的心里,她痛声道:“城隍爷!小葵她被收走了!还有鸳鸯湖的众鬼……都是我害的,是我害得他们!” 她不由抽泣,颤抖着肩膀的样子自责而无助。严凉瞧着,只觉得有剪子在剪自己的心,他道:“鸳鸯湖的水鬼们没有魂飞魄散。” 曲朝露立刻盯着他,用眼神要一个答案。 “我感应到鸳鸯湖出事,便立刻带人赶过去,总算是来得及用结界护住他们,保下了所有人的魂魄。我已将他们全数送入轮回,只是……” 曲朝露捏紧了袍子,一抿唇等着他的转折。 “只是,他们的三魂七魄都受损严重。其中生性良善之人,可凭借福泽抵消影响;那些为人刻薄不善的,却是无法转世为人,只能沦为畜生道。” 曲朝露身子晃了晃,心间的寒冷和难过呼啸而来,她哽咽:“那沦为畜生道的那些人,往后还有再世为人的机会吗?” “机会都是有的。”严凉平静道,“就看能不能为自己积德了。” 曲朝露的手紧紧掐着袍子,茫然不知她的用力太大,隔着布料都伤到了自己的手心,“终究是我害的他们,他们本不该受此无妄之灾。”她绝望又低迷的呢喃:“如果不是我执意总逗留在阳间,如果我躲开刘府和刘亦贤,他们也不会被我连累。” 严凉皱了皱眉,语调严肃了几分:“曲朝露,你分明知道此事是常欢翁主的嫉妒心所致,何必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曲朝露凄迷苦笑:“他们总归是因为我才……还有小葵……”她问严凉:“那个老僧会怎么对待小葵,小葵还能回来吗?” 这个问题严凉也无法回答,他纵然是豫京的守护神,却也受制于地府的法则,许多事情都是有心无力的。就比如蒲葵已经到了老僧的葫芦里,他便不能去硬夺回来,否则就是扰乱天道秩序,必会被严厉处罚。 老实说,严凉不怕那劳什子雷劈。只是,他一受天罚,这豫京地府的各项事务就会被推延耽搁。他也不能总是为了一两个鬼魂而耽搁整个地府的事务。 见严凉沉默不语,曲朝露万分绝望,心如同被腐蚀出一个空落的大洞,眼角流出泪来,一滴一滴的尽是苦涩。 她停不下来的想着鸳鸯湖的亡灵们,想着蒲葵将她推开的时候那温暖的、认命的笑。殿内正燃着什么香,好像是佛手柑的气味,曲朝露视线恍惚的看过去,只能看见错金螭兽的香炉在扩散着圈圈烟雾,随着扑入室的几缕阴风,袅娜如絮弥漫着纱帐。 当严凉起身要离去的时候,无与伦比的恐慌如陡然而来的黑暗,莫名的将曲朝露的心攫住。 她不愿承认自己已是孤零零的一人,像是要自欺欺人似的,她扯住严凉的手,求道:“城隍爷,别走,别丢下我。” 严凉微微一怔,知道曲朝露受了太大的惊吓和打击,此刻心智脆弱,害怕一个人被留在空阔的殿宇里。他回身朝她坐近了些,尽量放柔语气:“我不走。” “谢谢你。”曲朝露靠近严凉,攀上他的双腿,贴着他的身子。 她那样脆弱无力,有碎发散落如秋草寒烟的凄迷,看得严凉无法控制心底的那股疼惜,缓了缓呼吸,才克制住那股想要冲进浴池将她紧拥入怀的冲动。 他拍拍曲朝露的头,“放心吧,我不走。” 彼此静默了一刻钟,曲朝露却又抬起脸来,自责道:“对不起,城隍爷。” “有什么对不起的?” “昨晚我爹告诉我,今天是老夫人的忌日。您定是要去老夫人的坟前祭拜,可我却闹出这样大的事,还缠着您,不让您走。” 严凉沉默了一阵,由衷的笑了笑:“你有心了。” 曲朝露垂眸柔顺道:“是我耽误了城隍爷的时间。” “无妨,我稍后再去给母亲上坟。”严凉低语,“先陪你一会儿吧,你不必担心。” “嗯。”曲朝露的声音融化在她趴在严凉身上的动作里,她静静的靠着他,长长的睫毛投落下两片鸦青色的影子,显得那双眼如哀哀秋水,凄清而脆弱。 严凉越是盯着她看,越是不忍,却又难以将视线移开。只得矛盾的眯起眼睛,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的是哪里。 后来,曲朝露再度睡过去。 严凉在旁边坐了一会儿,便去准备为母亲上坟的事。他派了两个鬼差在殿外候着,要是曲朝露醒了有什么事,便让两个鬼差替她处理。 -- 第58页 曲朝露这一觉睡到了后半夜。 受损严重的魂体因着严凉用法力的治疗和睡眠的修复,终于不再那样的虚弱。曲朝露试着爬出浴池,扶着柜子站稳,走了几步,依稀有种头重脚轻、被风一吹就倒的虚浮感。 她去了严凉的寝殿里,试着走了这段路,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这寝殿里陈列的种种器物。 视线在器物上缓缓挪动着,停在了一把剑之上。 这剑就放在剑架上,乌黑色的剑鞘上镶着几枚黑曜石,大气而沉稳,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曲朝露忆起,城隍庙的牌楼前,严凉就是召出这把剑将那老僧一剑扫飞的。 若她没猜错的话,这把剑必然是严凉征战沙场的佩剑。他死后,这把剑作为陪葬与他共同入棺,自然也会被带来地府。 她隐约觉得好像听过这把剑的名字,是什么呢?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好像是叫……是叫…… “无定。”身后响起轻缓而温和的声音,在空阔的大殿里略显缥缈。 曲朝露不禁回头去看,看见严凉已经回来了,朝着她走来,脸上挂着柔和的表情。 因他的海水蓝官袍一直被曲朝露霸占着,是以他这会儿穿着件简单的银青色纱袍,薄如蝉翼的纱袍罩着内里的中衣,只在腰间系了一根苏锦带子,垂着一快海东青白玉佩,越发显得长身玉立,君子端方。 他看着那剑,徐徐道:“它是严家家传的佩剑,名为‘无定’。” “无定……”嗯,没错,是这个名字,但为什么总觉得这名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严凉道:“先祖为这把剑取名‘无定’,原是提醒严家男儿‘山河无定,须一生戎马,保家卫国’。但我却认为这名字不大吉利。” 曲朝露想了想,会意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可不就是不吉利么? 世人皆知,严凉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死在沙场的。而他们死的时候,家中夫人都还在府门口翘首以待,回忆着夫妻聚在一起时的甜蜜,却浑然不知枕边人已成了白骨亡魂。 严凉摩挲着陈旧却洁净的剑鞘,眼底深了深,又看着曲朝露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不久,身子还有些难受,就想走走舒展一番。”曲朝露如实说了。 接着她便道:“城隍爷,我想回鸳鸯湖去。小葵暂时回不来,她的屋子我需要替她打扫。”她眼底黯然,蕴着些感激,屈一屈膝,“朝露谢过城隍爷相救和收留之恩,我……该回去了。” 严凉并不意外,他道:“我送你回去。” 第29章 认输(加粗) 对于严凉的提议, 曲朝露在听到的瞬间,控制不住的在心里舒了口气。 她虽然想要回到鸳鸯湖, 但对于那个地方,她是害怕踏入的。因为一旦踏入了,那里的种种就会提醒她所有的水鬼都是被她连累的,提醒她小葵被锁在黑漆漆的葫芦里挣扎哭泣。 她的负罪感令她不敢踏入鸳鸯湖,但严凉愿意陪同, 这无疑令她多了一丝依靠。 两人行走在鸳鸯湖底, 无尽的黑暗浓重的装点着伤逝之悲。巨大的湖底像坟墓一样的安静, 带着噬骨的寒意, 是无数怨念积聚起来的寒意。连曲朝露宅院前那两盏宫灯也像是磷火一样,是鬼魂不瞑的眼睛。 曲朝露推门进了蒲葵家里, 看见绣架上只绣了一半的花样, 心口狠狠一痛。 “小葵……”她小心捧起半幅绣品, 落下泪来。 与蒲葵相伴这几个月, 她们算不上多么情深义重,但蒲葵却是鸳鸯湖里唯一一个真心将她当朋友的人。 曲朝露仔细将绣架和绣品收拾好, 又将蒲葵家里一些日常用不到的东西, 一一的归拢到位。 她定定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把你从那老僧手里抢回来,可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全部收拾妥当了, 见严凉仍旧立在那里看着她, 曲朝露姗姗到他跟前问:“城隍爷不回去吗?” “你很希望我回去?” “朝露不是这个意思。”曲朝露诚恳道, “是我已经没事了, 可以一个人在鸳鸯湖里住下来。而城隍爷刚从城郊上坟回来,心情也定然不好。朝露不愿您继续在这里对着我这么个低落的人,我没有办法给您带来些好的情绪,自然希望您早些回城隍庙了。” 严凉眸色幽深看着她:“曲朝露,你倒是挺为我着想。”他环顾了四周一番,似笑非笑道:“既然你已无事,就好生休养吧,我走了。” “是。”曲朝露欠一欠身,“恭送城隍爷。” 严凉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沉的湖水中。 曲朝露脸上得体的静致随着他的消失,渐渐的垮掉,最后形成了一个行将崩溃的表情。 只剩下她一个了。 这偌大的鸳鸯湖,那么多的房舍,那些鳞次栉比的剪影,全都成了空洞而苍凉的遗迹。 那些曾经朝夕相对的一张张脸孔,不论是多么讨厌的,往后却皆会变作陌生的身影,在轮回中茫茫的寻找各自的机缘。 曲朝露依稀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被沉塘处死的那天,那天的湖水也是这么冰冷,那天的她也是这样痛苦绝望。 她脚下一软,似是要滑落在地。 却不想,竟会被人接住,跌进一个怀抱里。 曲朝露哑然的看着去而复返的严凉,他素衣广袖在湖水中粼粼而动,萧萧肃肃如松下风。 -- 第59页 他眼底有些道不明的意味,沉声道:“明明无法一个人安然留在鸳鸯湖,何必要勉强自己?与我回城隍庙吧,我让容娘收拾间房子给你暂住。”他说罢,却见曲朝露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瞅着他,不禁问:“怎么?” 曲朝露痴痴反问:“城隍爷为什么又回来了?” 严凉神色一窒。 “城隍爷不是离开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 严凉沉默了一瞬,道:“走吧。” 都到了这个地步,曲朝露又怎能不明白严凉的心思?自从她得以去阳间起,她和严凉之间就变得不尴不尬。她上城隍庙送藕粉桂花糖糕,他冷脸让她放下食盒走人;她上城隍庙送月饼,他又去十殿阎罗那里与她完美错开。不管中秋节他是不是故意错开她的,总之,这段时间她和严凉之间的别扭,始终没有得到一个解决,就这么拖着。直到她遭受这场覆劫,半死不活的幸存下来,严凉才像是忘记了与她之间的别扭,不遗余力的照拂她。 其实,他怎么会忘记呢?他只是见她遭受大难,不忍心雪上加霜,才将两人间的不快暂时搁置罢了。 曲朝露能感觉到这段时间严凉是恼她的,但他却在她遭难时,坚定的立在城隍庙前的牌楼下保护她,又将她带回城隍庙,默默的给她些温暖,送她回鸳鸯湖。 而现在,他去而复返,若不是因为放心不下她,又怎会有这样的行为? 曲朝露想起她娘总是和她说,人长一张嘴,想说成什么样就说成什么样,不要听什么信什么。有些人嘴上说的关怀备至,不过只是说说;有些人看似对你不上心,却最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润物细无声。 言语上的动听,永远不及一个体贴的举动来的珍贵。 曲朝露眼睛有些发酸的想,严凉,大概就是娘说的后一种人了。 她含着泪道:“对不起,城隍爷,这段时间朝露惹您生气了。”她依依望着严凉,眸中的探究意味如渐次明朗的星光,“只是朝露仍旧想知道,您为什么又回来了。为什么,严将军?” 严凉脸色有些紧绷,看得出是不愿回答,但又难以承受曲朝露缠人的眼波。她盯着他,星眸欲醉,秋波流转,芬芳馥郁的体香萦萦绕绕,不需要惺惺作态,便勾魂摄魄。 严凉被她的视线缠得心悸不已,想和往常一样骂一句“美色误人”,却发现,骂不出来了。 在经历这次起落之前,他还能将自己被她牵着情绪这事,归咎为是他被色相所迷。但这次,他清清楚楚的体会到一些东西:在看见曲朝露被阳光晒得体无完肤时,他心中的抽痛,超乎他的想象;当他直面那老僧时,他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气,竟是不住的想着,要是曲朝露真的被老僧收走了,自己要如何能接受。 而将她带回地府后,看着她脆弱透明的睡颜,他不敢离开;去母亲的坟前祭拜时,还担心着她的创伤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 最后送她回鸳鸯湖了,她说她一个人能行,让他走,他竟然还是做不到干脆的走,甚至猜想她会不会在他走后就一个人躲在黑暗里哭泣。 正因他亲身体会了这种种,他便知道,自己不是被色相所迷,而是动了心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动心的,或许媚骨又柔顺的女子,本来就有让他轻易动心的魔力。他不知道,也追究不出所以然,只能是轻轻抱着她,接受情根已种的结果。 严凉叹了口气:“曲朝露,你很是可以。” “好,我告诉你为什么我去而复返。”严凉认命似的笑道,“因为我放心不下你。” 曲朝露神色变化:“严将军……” “我怕你自责难耐,怕你哭,怕你做恶梦醒来时身边没人,怕鸳鸯湖像个坟场一样让你心神不宁。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我回来了。”他低声道,“这样说,你可满意了?” 他一叹,有着坦诚后的释然和无奈:“曲朝露,我输了,我认输。” 曲朝露怔住了,这片刻像是置身在云层上,身子轻软的没有着力所在,脑中茫然又混乱的,理不清思绪。 严凉说他输了,这是个什么意思,曲朝露明白。 他在说,他的确被她迷住了,认栽了。 她想,若是此时自己还没拿到阳间的通行令牌,那么定然会欢喜、会得偿所愿。可是,她已如愿以偿了,又阴差阳错的惹来了鸳鸯湖的大祸,还失去了小葵……经历了这些,她要怎么面对严凉?她的心情和状态都不允许她去思考情爱之事,且,她觉得自己有罪,自己不配回应严凉的心意。 心中蓦地就无比酸涩,曲朝露靠在严凉的怀里,稍转身将脸贴在他胸口,双臂抱住他。 严凉因她的动作,身子微微僵硬。 曲朝露柔声细语:“城隍爷,您愿意再分一点时间给我,让我和您说说我生前的事吗?” 身死不问生前事,这是地府的讲究。只是,严凉莫名的想听,他语意温和:“你说吧。”停了停又道:“找个地方坐下,你慢慢说就是。” 曲朝露应了,严凉环顾四周,打眼就看着一架秋千。蒲葵这院子里零七杂八的东西还挺多,严凉垂眸看着曲朝露乌黑的发顶,揽了她的纤腰和膝窝,将她抱起,走过去放在了秋千上。 接着他坐在了曲朝露身边,曲朝露轻轻挽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 第60页 她说起了生前的事,有儿时的,有少时的,有家中的一些趣事,也有和刘亦贤有关的。 她的声音如春日里山涧的泉水似的,触及严凉耳边,带着温软和清丽,听她的声音是一种享受。只是,她频频提到刘亦贤,这让严凉无法自控的有些窝火,不由冷了语气道:“从前在朝堂上我就看他不顺眼,和他爹一般是伪君子的做派。你爹怎会将你嫁给他?” 曲朝露回忆道:“刘老爷年轻时候官职还不算很高,有一次他的杜姨娘,也就是刘亦贤的生母得病将死时,想请尚药局的御医们去救治,御医们却不愿意理他。当时我爹还是尚药局里一个年轻的小御医,爹说医者仁心,便去给杜姨娘医治,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事后杜姨娘和刘老爷就商量着与我爹定了亲事,我那时尚在我娘肚子里,所以是指腹为婚。” 她歇了歇,又道:“刘亦贤是高门庶子,我是小户嫡女,我爹娘觉得这样也算门当户对,也就不拘泥于嫡庶之别。只是后来刘老爷巴结着王相一路扶摇直上,坐到了右正言的位置。我爹娘开始担心我要是嫁入刘家,会不会受委屈,娘甚至萌生了去退婚的念头。只是刘老爷和杜姨娘都没有退婚的意思,我爹娘才放了心,将我风光的嫁了出去。” 说到这里曲朝露微微垂眸,叹气道:“后面的事谁也没预料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和那小厮躺在了一起,刘家长辈们直接将我沉塘,我在入水前看见我爹娘哭喊着被刘家的人死死拦住……” 严凉的身躯微微颤抖,眸色深沉如鸳鸯湖底不见天日的幽暗。 他眉峰微蹙,眼中蕴着一抹疼惜,说道:“我曾开法眼回溯过你被沉塘的前因后果,判定你是冤死。” 曲朝露略惊,她一直以为严凉给她洗刷冤屈是因为城隍和阴曹地府本身就能在人死之后拨乱反正,再加上一心想着撩他的大业,一时没想到他竟然有回溯过去的法力。 她忙问严凉:“城隍爷看见是何人陷害我了?” “不,这一段我看不见。”严凉道,“是刘府里设置的那东西搞的鬼。想必刘亦贤归家的前一晚,有人将那东西开启,挡住了一切来自阴间的窥视。故而那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回溯不到。我之所以判定你是冤死,便是认为刘家设置这种东西纯属心虚。何况在我的回溯里,你嫁入刘家后恪守妇道,贤惠孝顺,怎么也不会是偷汉子的人。” 被严凉这样信任,仿佛有股温暖洇在曲朝露的皮肤上,慢慢渗进肌理里去,那样温热的,连带着心里也暖和了许多。 曲朝露想了想,道:“我知道刘家设置的那东西是怎么回事,可能和常欢翁主有关。” 她将刘亦贤再婚那晚发生的事情,全都说给了严凉。 第30章 温柔(加粗) 与严凉聊了许久,曲朝露心情平和许多, 再看向昏黑如墨的远方, 已能够控制住情绪。 严凉见她没有大碍, 便要离去, 走之前对她道:“你对自己被陷害的真相耿耿于怀, 我自然理解,但无论如何保住自身要紧。地府虽能在人死之后对其进行审判,但始终是阳间的附庸, 各种法则也都是以阳间为大。” 曲朝露婉婉道:“我明白了,多谢城隍爷提点。” “你……”严凉还想说什么,终是眼底划过些黯然, “罢了,你好好休养吧。” 他正要走, 却听曲朝露喊住了他:“城隍爷!” 他侧身看着曲朝露。 她走近,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心, 目光炯炯如火:“城隍爷, 您方才对我说, 您认输了,我想,您定然很想知道我心里又是怎么想的。”见严凉的眼底亮了些, 又道:“我的确有很多话想告诉城隍爷, 只是经历了这场灾变, 我心里纷乱, 没有办法去理清楚想要说的话。” 曲朝露定定道:“请城隍爷给我些时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会尽快调整好的。到时候,我去城隍庙找您。” 严凉幽幽凝视曲朝露,浅淡的无奈从眼眸中似水流过,他轻吸一口气:“好,那我走了。不过在这之前,我想跟你讨点东西。” “城隍爷清说。” “过来。”严凉朝曲朝露勾了勾手指。 他眼神里含着疼惜,动作和口吻却显得有些鬼魅。 曲朝露依言来到他跟前,接着就被严凉拦腰一搂,撞进了他怀里。 亲吻随着他的气息罩下来,唇齿间的触感让曲朝露大脑轰的一下变得空白。有那么一瞬间,她忘了自己是在寒意蚀骨的鸳鸯湖,眼底迸发些震惊,又渐渐被温柔的亲吻所融化为秋水般的迷蒙。 这个吻很温柔,比起之前他们之间充满较量和攻防的热切亲吻,这个吻更像是在安抚她的内心,给她的心注入柔软的力量,像极了情人间的亲昵。 冰冷的身体像是慢慢变的烫起来,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吻越深越缠绵,仿佛呼吸全被他吞了下去。 曲朝露心中一暖,眼角已觉湿润,情不自禁的从喉间逸出一声嘤咛,抱住严凉。 “你好好休养,我会抽空来看你,也希望你早点来城隍庙找我。”他的话语裹在温柔的亲吻里,清凉如小雨。 严凉放开了曲朝露,眸色深深凝视她片刻,艰难抽身而去。 “恭送城隍爷。”曲朝露忙屈膝施礼,嗓音柔的像是暮春的湖水,沙哑的勾人魂魄。 -- 第61页 这回严凉没有去而复返,独留曲朝露一人在鸳鸯湖。 她轻捂胸口,酸楚的笑意里又有几分娇羞。 她真的没想到,严凉会说出认输的话,会那样担心在意她。 他是出身勋贵的东平侯,是战场上豪气干云的神策将军,自有一身傲骨,哪会轻易给人低头? 可他却对她说出“认输”两字,做到这一步,他一定无奈而不甘吧。 他定然是希望她能尽快回应的。 曲朝露不由抚摸起被吻得软红的嘴唇,不论如何,她也得尽全力整理好思绪,打起精神。不单单是为了严凉,也为了这鸳鸯湖里只有她一个,她必须撑住。 严凉出了鸳鸯湖后,回头望着沉寂的湖水,思虑片刻,用法力在湖水里设了一张保护结界。 那老僧被他一剑击飞,元气大损,又因其杀鬼的行为太过逆天,实际上一年之内是无法再向鸳鸯湖施展什么杀招了。但严凉不放心,怕常欢翁主再请些别的什么人来鸳鸯湖撒野,是以,他布下结界,保曲朝露无忧。 随后数日,曲朝露都在鸳鸯湖内休养,严凉时不时来看她。 曲朝露的状态在渐渐变好。 很快,鸳鸯湖就来了新鬼。 最先来的是个失足溺死的小男孩,不过十二三的年纪,看穿着是穷人家的孩子。 曲朝露把他安置在离自己较近的一座民房里,像个姐姐似的照顾他。 小男孩对曲朝露言听计从。 再接着陆陆续续又来了三四个新鬼,听说是近来秋雨连绵,鸳鸯湖水位上涨,造成了这几人的死亡。 他们也都是贫苦人家的,好在曲朝露钱多,便将他们一一安置好。 有他们的陪伴,曲朝露觉得湖中的寒冷被驱散了不少。 曲昙华又给她烧了东西来,还烧了封信给她。 信里说,那老僧因为伤势不轻,回山上养伤去了。刘府里近来也出了不少事情,刘亦贤和常欢翁主闹了矛盾,翁主甚至在街上当众鞭打刘亦贤,事情都闹到咸祯帝那里去了,很是损了刘老爷的颜面。 曲朝露怨恨常欢,看过了信也没什么好脸色;对刘亦贤,更是冷漠的连他的相貌都不愿想。 她想的人是严凉,她发现,自己总是想到他。 夜里入睡的时候,曲朝露抱着枕头想着那日严凉落在她唇上的亲吻,那样温柔,如糖块入水似的化开,她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娇羞。 不得不说,严凉的吻让她的情绪恢复的很快,如今她收拾好了心情,想着该去城隍庙见严凉了。 她想要告诉严凉,他没有输,他们两个之间没有输赢——她撩得他神魂颠倒,他也宠得她芳心跳动。 她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严凉,让他来决定怎么发落她,算是她先招惹他的赔罪。 至于她初时想要当上城隍娘娘的念头……现在想想,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悉心打扮了一番,曲朝露告别湖里的几只鬼,提着一盒翠玉豆糕,去了城隍庙。 她期待又紧张、心脏乱跳,撞见了岑陌,不想却被岑陌告知,严凉今天不在,他被十殿阎罗之首的秦广王叫去阎罗殿了。 曲朝露只得道:“既然如此,我改日再来拜会城隍爷。还请武判官能代为将这食盒给城隍爷,我做了些翠玉豆糕,是依着城隍爷的口味做的。” 岑陌接过雕漆食盒,笑道:“露娘子放心,我会把食盒亲手交到城隍爷手里的。露娘子制作糕点的手艺真厉害,上次那青团的味道,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你给城隍爷做的海棠糕我也尝过了,真的非常美味!” “多谢武判官谬赞,您这样说,朝露就放心了,还害怕做的点心哪里不合口呢。”曲朝露说着就从随身口袋里又取出一份翠玉豆糕,是用油纸整齐包裹好的,“武判官,这是您的一份。” 岑陌喜出望外:“你为我也做了一份?” “是的,我知道武判官也喜欢吃我做的糕点,之前城隍爷会留一些给您,我就想着多做几个,直接给您包上一份。” “太好了!”岑陌接过翠玉豆糕,笑得合不拢嘴,“露娘子,谢谢你啊。” “武判官不要客气,这是朝露该做的。”曲朝露停一停,又道,“待城隍爷回来了,还请武判官能转告他,就说朝露已经无碍了,这两天还会再来的。” “好的,我一定转达。” “还有,桂花初开的那会儿,朝露就酿了桂花酒。差不多再过些日子酒水就能开封了,我会送给城隍庙诸君们品尝,也希望能和城隍爷共酌两杯。” 露娘子竟然还会酿酒?岑陌佩服而惊喜的视线在曲朝露的脸上流连了好久,一边想着这下大家都能饱口福了,一边又暗暗觉得,露娘子本就生的风流媚骨让人无法抗拒,还能抓住侯爷的胃,侯爷看上露娘子也不是没道理。 告别岑陌后,曲朝露离开城隍庙。 眼下没什么事做,曲朝露一念兴起,就想去鬼市转一转,正好买些用度给湖里新来的那些水鬼们。 时下阳间已是深秋,回荡在地府的阴风跟随着阳间的寒冷,更显刮骨的凉。风吹起她斗篷上镶边的风毛,柔腻腻的拂着,她拢了拢斗篷,将风帽兜好,遮盖住自己华丽的衣裙和妆容。 途经鬼市贩卖消息的那人摊前,曲朝露不禁看了他一眼。 -- 第62页 当初她让这人去阳间帮她确认昙华的安危,还管这人询问严凉生前的事,彼此也混了个半生不熟。 眼下,这摊主正和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聊着,看起来聊得很热切。曲朝露也停下脚步看他们,乍看觉得在地府出现个道士有些好笑,明明道士们像是众鬼的天敌,但仔细一想,其实他们也可能英年早逝下地府的,到了地府大家还不是都一样。 “这不是露娘子吗?”那摊主瞄到了曲朝露,很快就认出了她,笑着和她招招手。 曲朝露这便靠过去,盈盈施礼:“曲氏朝露见过二位。” 摊主道:“露娘子你来的正好,这位天师手里有件宝贝想出手,正在寻财大气粗的买家,你看看有没有兴趣。”他说罢就请道士将手中的一面镜子和一把道符拿出来,镜子和道符双双有着诡异而鲜艳的花纹,泛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浓厚力量感。 曲朝露忽然觉得这镜子和符咒的样式,有些眼熟。 那道士既是被称作“天师”,曲朝露也大约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了。应该是豫京城里有名的法师,能掐会算,常常被达官贵人请回去给新生儿批命、为亡者做法事。 道士对曲朝露道:“这位娘子看看我这两样宝物,若是配合着用,能大幅度提高你的修为,用简单的话说,就是能一下子把你变得比几百年的厉鬼还厉害。而且……”他说到这里小心的环顾四周,确定不会被人听见,才压低了声音道:“还可以除去城隍爷给你们这些鬼魂所下的禁制。” 曲朝露心中一惊,谨慎问道:“你卖这种东西,不怕被人举报给城隍爷?” 道士摇摇头,笑得胸有成竹:“我知道你是谁,所以就知道你不会告诉城隍爷。因为你要是用了我的法宝,一下子变得比几百年的厉鬼都厉害,那你生前的仇人岂不是你想杀谁就杀谁?”他顿了顿,又沉声说:“鸳鸯湖的事闹得那么大,我们都听说了,知道是常欢翁主想置你于魂飞魄散之地。那常欢翁主欺人太甚,小娘子,你当真不想报仇吗?” 曲朝露顿时僵住,道士的话宛如一支箭射中了她的心,箭头扎入心窝里带出淋漓的鲜血,箭尾还在不断颤抖着提醒她,这一箭扎得正中痛处。 她当然恨常欢,恨的想要啖其血肉,想要常欢也尝尝被强者追杀、绝望到无法反抗的滋味。 她不可能忘记常欢对她做了什么,不可能释怀! 等等……常欢! 曲朝露猛然间反应过来一件事,那就是,常欢在刘府设置法阵所用的镜子和符咒,与眼前这道士想要出售的,分明相像! 曲朝露不觉打了个寒噤,又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嗜血的渴望在雀跃的跳动挣扎。 她抑了抑心绪,神情变得庄肃而冷然,朝对方道:“好,你说这两样东西多少钱。只要你不是骗我钱财,且这东西的确如你说的这般厉害,我就买下来。” “小娘子是爽快人。”道士击着镜子道,“一万银钱,不二价。” “那我怎知你这宝贝到底多厉害?” “想知道多厉害,小娘子试试就知道了,贫道生前既然顶着‘天师’的名号,怎么会是欺世盗名之徒。”道士笑着说,“你要是觉得东西不合心意,想退货就来找我。我的住址一并给你,我要是携款潜逃,你大可以去城隍庙提刑司举报我,如何?” 曲朝露面无表情的说:“成交。” 倒是那摊主这会儿脸色不大好,就如看着毒蛇猛兽般的看着那道士,铁青着脸半晌,不高兴的一哧:“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天师啊,你推销东西就推销东西,但不能为了赚钱就怂恿露娘子去杀人放火!你们这样搞胆子也太大了,会连累我的!” 他咬一咬牙,决绝道:“先说好,要是出了什么事别牵扯到我!我就是个做情报生意的,还想继续在豫京地府里混下去。记住你俩是私下交易的,你们没和我说过话,我也完全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 第31章 真相+痛快(二合一) 曲朝露买下了道士的宝物。 她在回鸳鸯湖的路上不断的摩挲着镜子上的诡异花纹, 面色平静。 她当然不会被那道士三言两语就挑唆的真去杀到常欢面前, 不论她多么的想报复常欢, 她都明白冲动会坏事这个道理。 她不能冲动, 严凉嘱咐过她,首要的就是保住自己。 因此曲朝露在回到鸳鸯湖后,利用买来的宝物辅助修炼。 这宝物果然和道士说的一样厉害,曲朝露拿着它修炼后, 短短一天的功夫修为就翻了一倍,且当真解除了严凉下在她身上的禁制。 她喜悦之下又连着修炼了几天, 修为突飞猛进, 竟是可以在整个鸳鸯湖里翻起水浪。这样超出常识的进步令她激动之余, 也略有些不安,害怕一蹴而就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她决定休息两天, 并去城隍庙送上酿好的桂花酒。 而就在她还没出发之前,鸳鸯湖, 出事了。 起先是那几个新鬼面色煞白的狂敲曲朝露的家门,她去开了门,他们一个个都宛如是遇见了毒蛇罗刹那般, 恐惧的瑟缩不已, 腿软的扑进曲朝露的家门,惊恐的上气不接下气。 曲朝露连忙扶住一个即将栽倒的人, 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说:“死人了……刚刚我们走上了鸳鸯湖通往人间的道路, 还没从湖里爬出来就……就看到一个娘子被放在铁笼子里, 沉进了鸳鸯湖……” -- 第63页 曲朝露心里一阵寒意如虫子爬过, 她想到了自己死的那天,是被绳子捆着丢进鸳鸯湖……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们眼睁睁看着她是如何被淹死的,那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曲朝露身子发软,咬了咬牙强撑住,宽慰道:“都别害怕,等那娘子的魂魄到了,也会是我们的同伴,大家把看到的忘掉就是了。” “可是露娘子,我们一路回来都没见到那娘子的魂魄。”一个新鬼瑟瑟发抖的说着,“是不是她死的太惨,直接变成厉鬼离开鸳鸯湖了?” “别害怕。”曲朝露给了他一记温暖的笑,静静道:“大家都镇定一些,我们在湖里找找,去将那娘子找到,带到我家里。”想了想又对一个新鬼道:“你胆子最大,你带我去看看那娘子的尸体。她的魂魄找不见,也可能是被缚魂之术捆缚在尸体上,保险起见我去确认一下。” 新鬼闻言,不由虚咽了咽:“露娘子,她的死状真的很恐怖的。” 曲朝露温声道:“没事,你带我去吧。” 一行人兵分两头,那几个新鬼去寻找娘子的魂魄,曲朝露则被引着接近了娘子的尸体。 远远的就能看到那漆黑冰冷的铁笼子和笼子里上下飘着的女尸,她和曲朝露一样被惨无人道的溺死,曲朝露最能感同身受。 她靠近笼子,渐渐的看见了女子的纤纤身形。 曲朝露忽然心中一凛,她怎么觉得,那娘子的身形很是熟悉,总不会是…… 不祥的预感急速的占满了胸臆,曲朝露不敢再接近她,直觉告诉曲朝露,那女子的脸会是她认识的人。 她在心惊胆战间来到了笼子的近前,看清了死去之人的容貌。这刹那铺天盖地的寒意攫住了曲朝露的心,她无法自控的哀嚎出来,瞪着眼睛浑身发颤,崩溃一般的扑在了笼子上,从黑漆漆的寒铁上穿了过去,栽倒在地。 沁水! 居然是沁水! 她的陪嫁丫鬟沁水,留在刘府里忍辱负重的只为查出她被陷害真相的沁水!居然、居然被锁在笼子里沉了鸳鸯湖! 谁做的?是谁做的!! 常欢翁主是不是?还是刘亦贤?亦或是别人,是那个在背后陷害了她的人?! 曲朝露痛哭出声,泪水融在湖水里,只显得那双眼睛通红而凄切:“沁水!!” 沁水的魂魄很快被找到了。 没有什么缚魂之术,沁水的魂魄在她死后就离开了躯壳,却没有懵懵懂懂的沿着既定的道路走到曲朝露他们面前,而是疯了般的在鸳鸯湖底四处奔走——她以为这样就能快些找到曲朝露,却不想反倒是与曲朝露错开了。 沁水的魂魄被别的水鬼找到,将她带到了曲朝露的宅院,接着,曲朝露便回来了,见到了沁水。 “大娘子!”化鬼的沁水面色惨白,如一块深埋在棺椁中太久不见天日的白玉,白的只剩下惨然。 曲朝露在见到沁水的一刻,无法生出半点久别重逢的喜悦,只能是悲痛和疑问。她看着沁水冲到自己的面前,看着沁水那蕴着千言万语的眸子……曲朝露啜泣着张开双臂,拥住了沁水。 “沁水,我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你。”曲朝露哀然落泪,“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我只能问你,是谁害死的你,你是怎么死的?”她松开沁水,口吻冰冷而含着恨意,“和刘府有关是不是?” “大娘子!”沁水歇斯底里喊一声,跪倒在地,她有太多的话想告诉曲朝露。 其余的鬼魂们见状纷纷离去,只留下曲朝露和沁水。 “起来。”曲朝露扶起了沁水,挽着沁水将她送到了椅子上坐下,“先镇定一下再说吧,我都听着,你不要慌。” “大娘子,我没事。”沁水咬牙注视曲朝露,握了握拳,道:“常欢翁主那贱人怀孕了!奴婢偷偷去看了郎中给开的安胎方子,抄了一份拿去外面的药铺里询问,竟发现那方子是给有孕三个月以上的妇人用的!” 曲朝露顿时如遭雷击,常欢嫁给刘亦贤明明才不过月余,那三个多月的身孕是哪来的?难道她和刘亦贤…… “那对狗男女早就勾搭在一起了!”沁水恨的眼睛暴红,“比刘亦贤娶大娘子你的时间还早!” 曲朝露震惊难当,眼中交杂着猜疑、恐惧和混乱。她惊疑不定的开口,未想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平静的像是冬日的子夜:“那么,当初诬陷我与小厮通.奸,促成我被沉塘的人,是刘亦贤和常欢翁主?” 沁水的指甲几乎要团进掌心里,她道:“是!还有刘亦贤他那狠毒的杜姨娘的份儿!” “沁水,你是因为查到了这件事,被他们发觉,所以就将你灭口了是吗?” “是!奴婢隐忍了那么久,终于逮到个机会,偷听到了他们的话!”沁水的眉眼被深深的阴鸷之气所笼罩,“刘亦贤和刘家嫡出的二郎君眼下在朝堂上官职等同,谁也不让谁。杜姨娘想要刘亦贤能挤掉嫡子,成为下一任刘家家主,可刘亦贤到底是庶出的,根本名不正言不顺。奈何杜姨娘心比天高,和刘亦贤两个攀上了常欢翁主,想借着翁主和大长公主的势力支持刘亦贤上位。刘亦贤做小伏低的讨好常欢翁主,又给翁主和大长公主承诺,若是帮助刘亦贤坐上刘家家主的位置,刘亦贤就率领刘家支持大长公主的同母弟溧阳王。那溧阳王多半有谋反的心思!对了,”沁水又道:“当初东平侯因涉嫌谋反而下狱这事,好像就牵扯了溧阳王进去。谁料溧阳王得以抽身,东平侯却死在狱中。奴婢现在想着,只怕是今上在拿着东平侯警告溧阳王呢!” -- 第64页 曲朝露不懂那些朝堂上的事,对溧阳王这个远在封地的皇叔,她也和众多百姓一样甚至忘了这么个人。 曲朝露脑子很乱,努力的从沁水的话里理清楚自己被害的前因后果。 然后她理清了: 杜姨娘和刘亦贤想要做家主,需要强大的姻亲支持,因此刘亦贤攀上了常欢翁主,两个人暗通款曲。刘亦贤给翁主和大长公主做了承诺。 为了能在刘老爷面前不露出破绽,刘亦贤不动声色,由着她曲朝露嫁进来,而他以外出公干为借口离开。 之后杜姨娘便安排了那个小厮,诬陷曲朝露,刘亦贤“恰好”回到刘府,将曲朝露和小厮捉奸在床。 最后曲朝露被刘家长辈们处死了,依得是刘家家法,刘亦贤半点错处捞不着还博了把同情。之后就是常欢翁主和大长公主想办法与刘府结亲了。 沁水仰起脸,将眼中的泪光以愤怒灼干,化作冷厉的口吻:“大娘子还记得嫁进刘府后得了病、长了疮斑的事吗?那也是杜姨娘和常欢翁主里应外合做的!她们在大娘子的饮水里烧了符,大娘子那段时间喝的都是阴损的符水!那两个贱人觉得大娘子太过美貌,怕刘亦贤归家后见了大娘子会生出恻隐之心,所以才将大娘子变成那副模样!她们还害怕做了坏事会惹得鬼敲门,故意在刘亦贤回来的前一个晚上在刘府里布下了法阵,挡住一切阴间的窥视。” 沁水凄厉的吼道:“奴婢真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 她喘了几口气,又道:“奴婢得知这些后想要逃出刘府,却没能做到,被府里的人察觉告诉了杜姨娘。杜姨娘要鸩死奴婢,常欢翁主却命人弄了个铁笼子把奴婢连夜淹死在鸳鸯湖里。那贱人说,让奴婢尽管将一切都告诉大娘子,让大娘子再愤怒再痛恨也一点办法没有。贱人!都是贱人!为什么地府不收了这些贱人,还冤死者一个公道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然呵! 曲朝露的手心里不断溢出鬼气,指甲上的蔻丹已经嵌入掌心,艳红色的蔻丹和黑色鬼气交织着袅袅散在湖水里。 她愤怒的颤抖,双眼猩红。她从没有这么恨过,杜姨娘和刘亦贤想向上爬与她退婚便是,可他们却为了颜面和遮掩常欢的事,草菅人命,连累得爹娘一把年纪还被人戳脊梁骨。 凭什么她就该死? 凭什么他们害了她还能扶摇直上? 杜姨娘、刘亦贤、常欢…… “我忍够了!”曲朝露身体里埋藏的嗜血渴望在一瞬间破土而出,暴涨的占据了她的身躯。 她凄厉吼道:“我杀了你们!” 曲朝露宛如箭一般的冲去了通往阳间的道路,所行之处赫然留下黑幽幽的鬼气,弥散在鸳鸯湖里。 她的愤怒和凄狂,搅动了湖水,湖里的水鬼们纷纷吓得不敢擅动,哆嗦着看着曲朝露冲去阳间。 没人见过这样的曲朝露,被仇恨所控制,凶残的仿佛能用那双纤纤玉手直接将人撕成碎片。 沁水想要拦住曲朝露,却根本跟不上曲朝露的速度。 湖水翻搅得更厉害,水鬼们甚至站不稳,有种鸳鸯湖要整个翻倒的感觉。 曲朝露留给他们的只是一个纤瘦却狰狞的背影。 她已经化作厉鬼了! 刘亦贤和常欢翁主不知道今晚对他们来说,会是有生以来最大的恶梦。 曲朝露在刘府前祭出镜子,狠狠将一张符咒贴到镜子上。一股狂猛的力量瞬间以她为中心,击打在刘府的屏障上。 只听一阵清脆的破裂声,刘府的屏障被整个击打成碎片。 屏障一破,睡梦中的常欢翁主感觉到恐怖的气息在靠近。她从床上爬起来,刚将刘亦贤推得半醒不醒,卧室的大门就被一阵狂风猛地冲开。 霎时冰冷的阴风簌簌灌进屋里,将刘亦贤冻得清醒无比。 夫妻两个从床上爬起来,看到了曲朝露立在门口,那厉鬼索命般的姿态和眼神。 刘亦贤忍不住惊叫一声,指着曲朝露:“你、你……朝露……” 常欢翁主也吓坏了,连忙从枕头下掏出她的镜子和符咒,拍了符咒吼道:“贱人,给我滚出刘家!” 然而这次常欢翁主所引以为傲的法器,未能撼动曲朝露分毫。 常欢开启了刘府的屏障,以为能将曲朝露远远的弹出去,却不料曲朝露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用仇恨的泛着红色的眼睛,咬死般的盯着他们。 她的身上隐隐溢出令人胆寒的黑气,墨发飞舞如张牙舞爪的枝叶,单薄的衣衫似缥缈的鬼影被风摇摆。 常欢见曲朝露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慌忙的再扯出符咒使劲往镜子上贴,打出一道又一道攻击。可曲朝露却迎着常欢的攻击一步步走过来,慑人的眼底是雪亮的恨意,杀气翻滚,带来犹如数九寒天的冰冻凛冽。 常欢吓得再也撑不起妖冶花容了,失色的惊呼:“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翁主不是清楚吗?”曲朝露声音极冷,似有无限怨恨,全凝在这一字一句上,“怎么,当初费尽心思陷害我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一天是不是?” 常欢一惊,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你、你都知道了?” “你淹死沁水,让我们主仆二人见面,不就是为了借她的口把真相都告诉我吗?怎么样,没把我气得崩溃,反将我激成了索命的厉鬼。常欢翁主觉得如何?” -- 第65页 秋末本就天寒,常欢翁主更是被曲朝露语气中的森冷骇得颤抖哆嗦。 刘亦贤甚至面色如堆雪,惨白着脸问常欢:“什么?你把沁水给淹死了?” 曲朝露的视线猛地刺向刘亦贤:“什么高门贵公子!从头到尾不过是个自私败坏的阴险小人!刘亦贤你放心,我杀了常欢下一个就是你,然后是你那心比天高的姨娘!”她收敛不住唇齿间冷毒的恨意,厉声道:“常欢,还我命来!” 眼看着曲朝露朝着自己扑来,常欢翁主只能尖叫。如今在她面前的这个曲朝露厉害的吓人,常欢翁主知道自己对付不了她,甚至在她的面前自己就是任人宰割的羊羔! 曲朝露逼到常欢面前,双手十指弯作狰狞的形状,指尖蓦地长出两寸来长的尖利指甲,那点点蔻丹如凄艳的血色。 她双手狠狠划过常欢的脸!只听“嘶啦”一声,伴随常欢痛彻心扉的惨叫,常欢那张美人皮上赫然印着几道爪痕,鲜血溢出,难看恐怖到极致。 常欢捂着脸跌坐在地上,她被毁容了!她的脸!她的脸! 曲朝露冷笑着看常欢,只觉得痛快!这样恃强凌弱快意恩仇的感觉,是有多酣畅淋漓?如今她不再是毫无反抗力的小小水鬼,她成了索命的厉鬼,她的胸口还有那宝镜的法力加持,即便是三五百年的老鬼也不见得有她厉害! 这样掌控别人生死,对仇人想杀就杀的感觉,真是无比的痛快! 心底压抑的所有冷毒瞬间迸发出来,从牙缝中挤出:“常欢,你以为就这么简简单单吗?我会一点一点折磨死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再度逼上去,近乎野蛮的虐杀常欢。 常欢的惨叫难听的犹如一颗颗毛栗子刮过嗓子,叫得惨绝人寰,痛苦到极点。可是整个刘府却仍旧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在睡觉,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曲朝露早已经在踏入这间屋子的时候,就用宝镜和符咒设置了结界,隔绝了屋子内外的所有声音。在外人看来,这间屋子依旧是漆黑安静的,屋中的男女主人也依旧在沉睡。 常欢倒在了地上。 她的腿被曲朝露打断了,骨头碎裂的声响,把刘亦贤吓得失禁,屁滚尿流的朝床底下爬。 常欢哭着在地上爬来爬去,一边怒火中烧的看着刘亦贤。这个没用的男人只知道躲着,居然忘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正在被人虐杀! 常欢扭头瞪着曲朝露,两眼像是要冒出血来,疯狂的叫道:“曲朝露你敢杀我……我……我是今上的表妹常欢翁主!我娘是今上的亲姑母!你敢杀我,我弄死你妹妹,我弄死你爹娘弄死你全家!” “那也得你有命活着才行!”曲朝露冷笑,“这间屋子被我下了结界,没人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到明天早上躺在这里的只会是你们两具尸体!你说有谁能替你做主?” “你……你……” “就算大长公主知道了你是被厉鬼所害,怎么还能查出是哪一只厉鬼吗?难不成大长公主还要找去地府兴师问罪?” 曲朝露狠狠打出去一道厉风,抽在常欢身上,“自作孽,不可活!” “啊!!”常欢惨叫至嗓子嘶哑,喘着粗气抱住身子求道:“别杀我,曲朝露我错了,我不该害你和沁水。是刘亦贤迷惑我的,都是刘亦贤和杜姨娘!”她指着半个身子缩进床底、裤子上一片濡湿的男人,失望又痛苦的吼道:“求求你放过我,求你了!我肚子里有孩子,你不能杀我的孩子!孩子没有做错任何事!” 鲜血糊了常欢满脸,脸上的一条条抓痕触目惊心,深浅交叠着还在渗出血来。 常欢遍体鳞伤,五脏六腑也被内伤搅动得受损衰竭,她爬过的地方蜿蜒出一道道红的扎眼的血痕。头发散乱,面色煞白,她哭着嚷道:“你杀我是一尸两命,你不能这么做!” 不能这么做,不能杀死无辜的孩子……这个声音在曲朝露的内心深处嘶喊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像是要冲破一个牢笼,拼命的提醒着曲朝露不要被戾气控制而成为一个杀人的魔头。 然而曲朝露对这个声音置若罔闻。 她浑身都是戾气,满脑子都是仇恨和酣畅。复仇的火焰将她焚焚燃烧着,烧没了她的理智。她被戾气控制着成了嗜杀的厉鬼,再也想不起“良知”是什么东西。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这几个人!虐杀!让他们生不如死! 随着常欢翁主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她的肩膀被曲朝露的手臂整个穿过。 曲朝露的右手戳进了常欢的肩膀里,抓着一团血肉从她后面刺.穿出来,一松手,手中常欢的血肉落了一地,刺鼻的血腥味将床底下的刘亦贤吓得抱住脑袋发抖。 常欢叫得嗓子已破,犹如破麻袋般的趴在地上呜咽:“曲朝露,你放过我……” 曲朝露将手抽出来,又带出常欢的血肉飞溅。 她舔了舔手臂上残存的鲜血,冷笑道:“我不会放过你,更不会让你痛快的死!常欢,这是你该受的!” 常欢捂住了下坠得厉害的小腹,已经感觉到隐隐的疼痛。她哭着颤抖,眼睁睁看着曲朝露再度扑来—— “露娘子住手!” 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屋子里,与此同时,曲朝露的结界被摧毁,仿佛是有四面高墙哗啦啦的坍塌下来,曲朝露甚至能听到结界碎裂的声音。 -- 第66页 紧接着虚空中飞出两条铁链子,将曲朝露缠了起来。她惊讶,衔着愤怒的眼神看向两条铁链的末端——是牛头和马面两位将军!他们用铁链捆绑住曲朝露,焦急喊道:“露娘子快住手,鬼魂杀人是重罪!再不收手便要下十八层地狱了!快随我等回地府去!” 第32章 安抚(加粗) 曲朝露恼怒的目光剜向牛头马面, 冰冷道:“别拦着我。” 从她身上散发出强烈的煞气, 太过令人震惊,牛头马面也不由心下胆寒。 “露娘子不要执迷不悟,快随我们回地府!” “我说了别拦着我!”曲朝露吼道,“我今天定要杀了仇人!” 眼见得曲朝露开始挣扎, 牛头马面已感受到他们锁万鬼的铁链快要被曲朝露挣断,情急之下喊道:“露娘子这样闹, 考虑到城隍爷了吗?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知不知道你再这么杀下去,他就是跪在十殿阎罗面前磕三天的头也保不住你?” 严凉……曲朝露被戾气包裹的神智里破出那么一丝清明,严凉的身影浮现在脑海, 这瞬间她的动作迟疑。 牛头马面趁着这片刻功夫, 赶紧打开回地府的法阵。法阵光芒大现,曲朝露陡然回神, 再想挣扎已经来不及了, 眨眼的功夫就见周围不再是刘亦贤的卧室,而是城隍庙的主殿! 常欢翁主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身下已经洇开了大块大块的血迹,身上斑驳的伤口齐齐剧痛,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啃食着她的身体。 她的小腹痛得厉害, 常欢翁主挣扎着喊着“来人”。 当下人们终于姗姗来迟时,常欢翁主只觉得小腹里的东西离开了她, 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而自己的裙底渐渐的染上了鲜血的红色。 常欢翁主悲痛的大哭起来:“孩子!孩子没有了!” “大少夫人!”下人们被屋中的情况吓得不知所措, 半晌才七手八脚的来搀扶常欢翁主和刘亦贤,一边喊着:“快找郎中!快去通知老爷和夫人!” 常欢翁主哭得太凄厉,愤怒的像是一条从血泊里游出的毒蛇,她左右挥开碍事的下人们,朝着刘亦贤大骂:“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窝囊废!刘亦贤你不是男人!” 刘亦贤根本没从恐惧中回过神来,被常欢这样一吼,对上常欢那满脸都是爪痕和鲜血的恐怖面容,回思起方才的一幕幕,竟是“啊”的一声叫出来,吓晕过去了。 曲朝露仍然被牛头马面的铁链捆着。 她像是草原上被猎捕的狮子那样,疯狂倔强的挣扎,单薄的身体里包裹着十足的力量和野性。城隍庙主殿内齐聚于此的鬼差们全都震惊的瞪着曲朝露,难以想象她怎会变得这样厉害。 咔擦一声,牛头马面的铁链被曲朝露挣断,两名将军也因此踉跄着摔出去。众人不由得惊呼,黑白无常、日夜游神四个连忙冲上去,从四个方向再度使出铁链,四条铁链叠加着缠在了曲朝露身上。 曲朝露狠命挣扎,粗大的铁链衬托她的身子更加的纤瘦单薄。她厉声吼叫:“放开我!不然我杀了你们!放开!” 岑陌痛声道:“露娘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看向上首处立着的严凉。 满殿的鬼神们都被曲朝露所震慑,脸色发青。唯有严凉震惊之余怒火中烧,那双眸子仿佛能喷出烈焰来,视线死死钉在曲朝露身上。 他这些天都在十殿阎罗之首的秦广王那里商讨些地府要务,那日回到城隍庙,收到曲朝露送来的翠玉豆糕还满心欢喜,期待着她送桂花酿过来共酌。谁知这才几天的功夫,她居然修为突飞猛进,还化作厉鬼去阳间杀人,似是连他下给她的禁制都被她破解了! 他从秦广王处回来时见城隍庙的阴阳司乱成一团,阴阳司公拉着岑陌慌张急切的说着曲朝露的事。而岑陌已经派了牛头马面去捉拿曲朝露回来,严凉在那片刻的心情复杂的难以言说。 眼下,黑白无常和日夜游神气喘吁吁的禁锢曲朝露,纷纷施展法力,试图镇压她的怨戾之气。 但曲朝露反倒挣扎的更凶猛,隐隐有撕裂铁链的架势,四位大神坚持不住了,白无常道:“你们快点搭把手啊!” 各司司公们也上了,一下子十几条铁链缠在曲朝露身上,将她缠成了一个冰冷的铁人。 她乌发飞扬,双目赤红,嚎叫着爆发出凌厉的煞气,硬是将周围这群鬼神压迫得跪下来好几个。 他们合力,竟然还是无法制服曲朝露。 容娘眼底一抹幽光闪现,怀中的鬼猫睁开眼睛,扑向曲朝露。容娘紧随其后,打算给曲朝露狠狠一击让她冷静。而曲朝露看着鬼猫和容娘一前一后攻来,也朝着他们发力。 只见鬼猫被曲朝露发出的戾气打得嘶叫一声,软在地上去了半条命,岑陌忙将鬼猫抱起来给它疗伤。 容娘勉强撑了半刻,最终也敌不过曲朝露,捂着胸口退回严凉身边,连着吐出好几口鬼气来。 “好厉害……”容娘眼中越过一道震惊的担忧,“露娘子不是单纯的化作厉鬼那么简单,她修为增加得离谱了,这里头必有原因。” 严凉眉眼间的怒气已化作决然与锋芒,犀利如剑光跃虹。 他一手拍在身旁桌案上,伴随着厚重的响声,厉声道:“都给我退开!” 众人闻言皆惊讶的看向严凉,他们没听错吧?城隍爷怎么下了这么一条命令? -- 第67页 “还愣着做什么?收了你们的铁链子闪开!” 这……众人心下齐齐一凛,面面相觑,一齐收回铁链向后猛退。 一下子主殿中心就只剩下曲朝露一人,没了束缚的曲朝露神色凄厉而狰狞,似凌乱在疾风中的一缕花魂。 她要杀了常欢!要杀了刘亦贤和杜姨娘!她当即就要飞出主殿! 可她却看见上首的那个男人朝着她飞掠而来,她居然快不过他的速度,只一瞬的功夫他的脸就到了自己近前。 曲朝露想要撞开他,但浑身的煞气都被他身上的威压和清气所压制。她在错乱间被严凉扑倒在地,被他精壮的身躯包裹,压在身下。 “放开我!”曲朝露拼命挥打起来,红着眼睛去掐严凉的脖子。 严凉握住她两只手腕,将她双手压在身体两侧,冲着她勃然怒吼:“曲朝露!你看清楚我是谁!” 曲朝露微微一怔,严凉的吼声振聋发聩,让她有瞬间的失神。再接着他的脸猛地欺近,严凉重重的强吻住曲朝露的双唇。 岑陌惊住,容娘顿住,在场的所有鬼神们都傻了眼。 主殿内蓦然就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严凉和曲朝露,愣神而惊讶的同时,也颇为担心严凉的安全。 曲朝露想要挣扎,却被身上的男人压得死死的;想要呼喊,却被吻得根本无法出声。 男人很凶,像是惩罚她似的冲撞进她的口中,不由分说卷起她的舌头,强行要求她跟着他的节奏来。 他粗重的呼吸落在她脸上,带着怒意和急切,仿佛漩涡似的吞噬着她沉进去,让她沉在其中不要去想那些杀戮和嗜血。 曲朝露有些恍惚,男人的吻对她来说是熟悉的,虽然霸道强硬,但没有弄疼她分毫。随即她感觉到口中被渡进延绵不绝的清气,至清至纯,随着交.缠的唇舌蔓延进她的身体深处,渐渐的像是化作清凉的水雾将她从内到外的洗涤包裹…… 曲朝露眸中的猩红色逐渐退去,神智也从怨戾之气的控制下慢慢挣脱出来。 她的反抗渐低,呈利爪状的双手十指也缓缓的松了下去。她感觉到吻她的男人放开了她的手腕,双手绕到她身下将她圈抱起来,缓缓的收紧,直到她被占有似的包裹在男人的怀中。唇上的吻也变得温柔舒缓,传达着安抚的意味。 曲朝露抬起双臂,也抱住男人,因着找回神智而有些恍惚不安。 唇上的温暖离去了,她对上严凉近在咫尺的脸。他目色黑沉沉的盯着她,略沙哑的问道:“清醒了吗?” 曲朝露怔住了,竟觉得他的注视和嗓音充满安定的力量。此前发生的一幕幕开始冲击进曲朝露的脑海,她全都记起来了,脸上现出一抹慌乱,她颤抖着搂紧严凉,埋头在他怀里啜泣:“对不起,城隍爷对不起,朝露太自私了,只顾着冲动的杀去刘府,都没有考虑到城隍爷。对不起,朝露不是个好人……” 严凉欲言又止,半晌,叹息似的喘了口气,拍着曲朝露的背:“罢了……” 主殿里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一幕既感到松了口气,也克制不住内心中的八卦和猎奇的思绪。 严凉抱着曲朝露侧身一翻,用力坐起。曲朝露靠在他的怀里像是一只迷惘的小鹿,柔弱的枕着他的胸膛,眼底噙着泪花,面容自责而哀戚。 “到底是怎么回事?”严凉尽量温和的询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 却就在此时,一个鬼差从外头跑进来,大惊失色道:“城隍爷,出事了!秦广王的亲随来请您立刻去阎罗殿,就是为着露娘子残害皇亲国戚这事!”他讶异的瞅着严凉和曲朝露抱作一团的场面,想到什么,惊疑不定道:“城隍爷,小的看阎罗殿那几个人的架势,秦广王怕是震怒了……小的担心露娘子会保不住了……” 曲朝露身子颤了颤,寒意袭上心头,恐惧间又为自己的冲动而自责难过不已。 直到现在,她依然想要弄死刘府那几个仇人,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行为让严凉难办,就又愧疚的觉得自己是在挥霍严凉对她的在乎,更是践踏了他对她的心意。 严凉平静道:“我这就去阎罗殿和秦广王说清楚。”他欲放开曲朝露,却被曲朝露抱着不放。 “城隍爷,我违反地府法则,若是秦广王执意要将我拿去阎罗殿定罪,还请城隍爷不要触怒秦广王,将我移交过去吧。”她抿一抿唇,道,“朝露只求将来刘亦贤夫妇和杜姨娘下了地府后,城隍爷能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严凉道:“事情尚未有定数,你先安心待在城隍庙。”又对容娘道:“在我回来之前,容娘你照顾她。” 他放开曲朝露,大步踏出殿外。 曲朝露望着他的背影远去,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容娘将她扶起,打发了殿内所有人离去,只留下岑陌一并陪同曲朝露。 岑陌抱着容娘的鬼猫站在旁边,容娘将曲朝露扶到神像下坐着,曲朝露凄然道:“我听说过犯下重罪的鬼魂会被直接移交到十殿阎罗那里受审,而后多半逃不过去十八层地狱经受酷刑的判决。可能会被掏心掏肠子、拔舌头、过火海、下油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容娘姐姐,岑陌将军,秦广王也会这样判决我吗?”她苦笑,心下一层一层的发凉:“对于地府的规章制度而言,我罪大恶极;对城隍爷而言,我对不起他,我辜负了他;可是……那样滔天的仇恨,我和沁水两条性命,曲家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仇人逍遥法外,我若连报仇都不做,又如何能甘心?” -- 第68页 她哀然一笑:“我终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佛陀啊!” 第33章 告白(加粗) 容娘凝视曲朝露片刻, 徐徐道:“城隍爷说了事情还没有定数,这话是有道理的, 秦广王不见得就会惩处你。” 曲朝露苦笑:“容娘姐姐是安慰我的吧?” “我安慰你做什么, 实话实说罢了。”容娘道, “各地城隍都是生前对百姓社稷有大功德之人,东平侯更不必说。有功德即有地位, 就算十殿阎罗统管普天城隍,对这些‘英灵’也都敬重有加。你放心, 只要城隍爷开口为你求情, 秦广王不会不给他面子的。” 曲朝露不禁攒紧了衣领上冰凉的珍珠, “是我太不好, 总给城隍爷添麻烦。” 容娘轻笑:“我倒觉得地府不许鬼魂报仇才是过分了,凭什么那些渣滓活得好好的,而我们这群死人还不能去动他们。说是要等着他们死后由地府审判,可这等待的日子何其难熬。许多人还没等到仇人下地狱,自己就先轮回转世走了。你说他们饮下孟婆汤的时候, 该有多不甘?” 岑陌皱皱眉,提点道:“容娘,你和露娘子说这些话不太好吧。” 容娘乌黑的眸子剐了岑陌一眼, 没理会他,继续对曲朝露道:“当年我做厉鬼的时候,百般想杀了王呈继那个渣滓。我的遭遇和你差不多, 把他虐到半死不活的时候, 地府来人把我捉拿回去了, 丢到了羽衣侯面前。羽衣侯不大爱管事,就在我身上下了道封印,让我永远不能离开地府,还将我关到一片树林里老实反省。那段时间,我真是恨呐,召来鬼火把树林都烧干净了,还是没法走出那片树林,只能由着第二年再有新的树长出来。” 她泠泠发笑,步摇上垂下的璎珞玎玲作响:“还好,城隍爷来接任的那天听说了我被关在这里,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替我解除封印,让我在阴曹当文判官将功折罪。露娘子,你看我如今当这个文判官表面上平静,其实心里还恨着呢,恨不能王呈继那个渣滓早日下地府来,我可等着亲自审判他!” 容娘和王相究竟有什么过节,曲朝露没有问下去。她看了眼岑陌怀里的鬼猫,心想着容娘的孩子会变成这样,恐怕和王相也脱不了关系,容娘定也因此更加的恨王相。 岑陌给鬼猫把伤势治好,抚了抚它漆黑柔软的猫毛,小心把鬼猫送回容娘怀中,问曲朝露道:“露娘子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曲朝露叹了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岑陌和容娘。 岑陌听罢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派人去将卖给曲朝露宝镜符咒的那个道士抓来城隍庙,送去提刑司审问他究竟是何居心。 提刑司后来送回来的审问结果表示,这整件事就是个意外。 ——那道士的法器只能给纯粹的鬼魂用,而像他这样修炼道法之人在死了之后反而不能用那法器了。那道士又手头拮据,便想着高价把东西卖出去,因此不惜胡言乱语的怂恿曲朝露。道士原本以为曲朝露不会真的立刻跑去杀常欢翁主,曲朝露也的确在买下宝物后保持了冷静,只是,谁也没想到沁水会在这个时候被淹死,还令曲朝露得知了自己死亡的真相。曲朝露一时仇恨,被怨戾之气所控制,化作厉鬼去杀常欢。那道士在知道这件事后委实吓得不轻,甚至动了来阴曹自首的念头。 后来提刑司将那道士关进监牢,惩罚他破坏豫京地府的秩序,关几个月就放出去了。 而岑陌的第二个反应则是盯着曲朝露问道:“露娘子家那个叫沁水的丫鬟,她姓什么,是哪里人?” 曲朝露一讶,想了想,道:“她是清河府的人,姓徐。” 岑陌顿时露出惊喜又难过的复杂表情,感叹道:“她是我的同乡,小时候我们认识的,我也是清河府的人。” 岑陌没再说下去了,他还有事务要处理,便离开了主殿。 容娘继续坐在这里陪着曲朝露,见曲朝露忧心忡忡的凝望着地砖,便问道:“你是不是心里还有事没和我们说的?” “没有,我只是担心城隍爷。”曲朝露笑了笑,她担心严凉是真,但她的确还有事没和岑陌容娘说。 她没说常欢的那个孩子。 她在被捉回地府的时候,常欢已经有小产的迹象,再加之受了重伤,那孩子十之八.九是保不住了。 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被怨戾之气控制时曲朝露意识不到,不在意连着孩子一起杀。但现在她清醒了,平静了,便是觉得愧对那个稚嫩的生命。 她愧疚的一叹,叹息融在乳白的宝鼎香烟中几乎难以辨清。 过了很久,严凉回来了。 有鬼差通知在浴池中的曲朝露快去主殿,她走出浴池,到了主殿中,严凉正望着她。 “城隍爷。”曲朝露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 容娘就站在严凉身侧,含着清浅的笑意道:“好了那我先告退了,城隍爷有事再叫我吧。” 曲朝露看着容娘走出主殿,略有心虚的拢一拢鬓边的珠花,问严凉:“城隍爷没事吧?” 严凉挑了挑眉:“我能有什么事,秦广王还能罢免我不成?” 曲朝露沉默须臾,仿佛是鼓起了勇气:“请城隍爷不要怪我自作多情,实在是我担心您会为了我而和秦广王起争执。这段时间我给城隍爷惹出了太多麻烦,我……” -- 第69页 “过来。”严凉又朝曲朝露勾勾手指,还是那般沉稳里透着点诡秘的样子,为他的端方气质添了丝若有若无的邪气。 曲朝露走上前,被严凉就着手一拽,拽到了身前,鼻子几乎贴在他胸膛上。 “事情的来龙去脉,容娘都和我说了,她说你心里还有事不告诉他们。”严凉定定问,“那你告诉我如何?” 曲朝露想到常欢的那个孩子,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愧疚,哽咽起来:“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想报复害我的人。可是常欢翁主有孕了,我还是对她下了重手,她的孩子只怕已经折在了我手上。我竟然会毫不迟疑的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 严凉却道:“你不必愧疚,常欢翁主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个人。” 什么?曲朝露抬眼,讶异的看着严凉。 严凉解释道:“我翻看过常欢翁主的卷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生死簿’,发现常欢翁主因为修习邪门歪道,不能生育。她的卷簿上记载的是终身不孕。” 曲朝露吃惊道:“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哪儿来的?不是刘亦贤的吗?” “大概是她用什么歪门邪道弄出来的假胎吧。为了顺利完成和刘亦贤母子的联盟,弄个假胎欺骗刘亦贤不足为奇。”严凉嘲讽的哼道:“这个胎她肯定生不下来,估计盘算着过些日子找个机会碰瓷刘府主母,让这胎‘顺理成章’的被落掉,不但能博得刘亦贤的心疼,还能顺带给主母安个谋害庶孙的罪名,一举三得。”他嘴角浮起一个幽凉的冷笑:“我是这样猜想的,不过,都不重要了。你只要知道你没有害死一个孩子就好,不必自责。” 曲朝露的愧疚因着严凉这番话消散了许多,但她也心惊于严凉所提到的大户人家的腌脏暗斗。 自己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自然没有经历过大宅子里的步步惊心。严凉他却是侯门嫡子,交际圈也都是那些大宅子里养出来的人…… 似是看出曲朝露若有所思,严凉在她的手上捏了捏,道:“大户人家总是有些龃龉,不过我没有遇到。我爹只有我娘一人,没有妾室通房。我和我大哥也怕军户之身会耽误姑娘家,故此不近女色。偌大的东平侯府不过我们几位主子,可以说和寻常的四口之家无异。” 曲朝露也不知怎么就问出来:“那如今你已是城隍爷,不怕再耽误什么姑娘家了,可有想过娶几个娇妻美妾?”话出口就暗骂自己失言,明明是在说秦广王和常欢翁主,怎么话题拐到这上头来了?更何况自己之前一直撩拨严凉,不就是为了当他的妻吗?那现在这么问他,他会怎么想? 严凉果然一挑眉,道:“我记得你之前曾信誓旦旦说,想当我的妻,不是妾。曲朝露,你这是又想来勾引我了?” 曲朝露不好意思的垂眸。 严凉也没再逗她,而是肃了脸色道:“秦广王让我转告你,这次的事,他恕你无罪。” 曲朝露不敢相信,抬头看入严凉的眼。 他道:“有什么好惊讶的?地府毕竟是维持公道之所。秦广王说,常欢翁主所残害的人鬼妖狐都不计其数,已耗尽了她身为皇亲国戚的气数,她此生必定要丧于厉鬼之手,这是她该受的死劫。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他勾了勾唇,“既然如此,你报复了她便是好的。我虽然是代表公正的城隍,但也想说一句,她活该。” 曲朝露一怔,忍不住“扑哧”一笑,以袖掩口道:“我没想到城隍爷会这么说,倒像是我做了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似的。” “你本就无错,有仇报仇,何错之有?只不过是我等都要受制于地府的法则罢了。” “只是,常欢翁主到底是没死,刘亦贤和杜姨娘也毫发无伤。”曲朝露的表情又沉郁下来,“朝露觉得不甘心。” 严凉摇摇头,定定道:“现在这样正好,生不如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若是都死了反而没意思。你想想,刘亦贤和常欢翁主勾搭成奸是为了什么?各取所需,一个想要成为刘府的下一任家主,另一个是为了拉拢刘府给大长公主和溧阳王当势力。那么现在呢?常欢翁主嫁进刘家没多久忽然在夜里遍体鳞伤,刘亦贤却什么事都没有。你对付常欢翁主的时候于屋子里下了结界,刘府里除了常欢翁主和刘亦贤两人,没人知道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刘亦贤和常欢翁主发生争执,伤害了常欢翁主,他二人婚后本来也因你而闹出不和,众人会这么联想全在情理之中。而以常欢翁主的气性,必然要迁怒刘亦贤的窝囊胆小,不但不会澄清事实,反而会和刘亦贤闹得更凶。此事一经传开,刘府要如何与大长公主和今上交待?刘亦贤母子开罪了当权者,别说日后想要接管刘家,怕是连眼下拥有的官位和权势都要保不住。” 曲朝露听着,见严凉嘴角凝了一丝冷笑,亦是从心底冷笑出来,倏然忆起自己和沁水被无助淹死的种种,只觉得痛快和伤痛,交杂着激上心来。同时还觉得有种温暖和心宁,因为严凉表达了内心里对她的支持,让她不久前还满腔满壁的自责尽数消散。 曲朝露舒畅了许多,却也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是给严凉添了麻烦的。 她依依看着严凉,双眼如笼了湿润的雾气一般,秋波涟涟:“对不起,严凉。”她唤出了他的名字,“还有,谢谢你。除了我的家人,再没有人对我这样关照了,而我却冲动的没能多考虑你一些。” -- 第70页 她从衣服里拿出了镇在她心口的宝镜和符咒,双手捧着交给严凉,“这两样东西我不会再用了,也不会再让自己走火入魔、被戾气控制。还请城隍爷替朝露保管着,还有此前城隍爷在我身体里下的禁制,已被我破解,也请您再补上一道吧。” 严凉目光微变,接下了宝镜和符咒,略含欣慰道:“禁制我就不补了,经此一事,谅你也不敢再犯。”说着又透出几分不满的意味,哼道:“只是你的确没能多考虑我一些,我对此不痛快。” 他的手就握在曲朝露手腕上,就势将她再朝着自己一拉,两人贴的更近,鼻子贴到了鼻子,身体近乎要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曲朝露不由得呼吸加快:“城隍爷……” “曲朝露,这段时间我真的很窝火,你明白吗?”他暗沉沉的盯着她。 曲朝露咬唇道:“我知道的。” “我留你在鸳鸯湖里休养,你说休养过后会来城隍庙见我,有许多话要和我说,结果到头来你给我闹出这么一出。” “我……”曲朝露觉得理亏,瓷白的脸好似泛起羞涩的红晕,她吸一口气,秋水盈盈的眼底凝聚起一抹决心。 曲朝露鼓起勇气道:“城隍爷,朝露……心悦您。” 严凉没想到她会忽然说这话,身子僵住,眼底却似有流星样的光芒划过,绽放出锁不住的欣喜:“你再说一遍?” 曲朝露的心怦怦直跳,不知怎的,竟是羞涩的支吾起来,半晌,道:“朝露失态,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这心慌意乱的模样,全然不同于从前怀着目的撩严凉时那放得开的样子,严凉想也知道这两者的区别,心中不禁有几分满足。又见她因为去阳间闹了一场而气色不佳,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先回鸳鸯湖休息,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就找个时间再过来,我等你几天便是。” 曲朝露心中一暖,道:“我酿的桂花酒还有十天就可以开封了,要是城隍爷不嫌弃,我想在十天后带着酒来城隍庙,与城隍爷共饮,把酒……把酒言欢……” 是“言欢”还是“言情”都好,严凉唇角一勾,低头在曲朝露额头上一吻,道:“一言为定,别再闹出幺蛾子来,否则我真要生气了。” 曲朝露红着脸道:“不会的。那……朝露就告辞了。” 第34章 共酌(加粗) 曲朝露被严凉安排的两个鬼差护送回鸳鸯湖。 两个鬼差一路上对她毕恭毕敬,见她稍微露出郁色便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现在全阴曹的鬼差们都看得出来, 露娘子将来很有可能成为豫京的城隍娘娘, 哪怕只是给城隍爷做妾, 那也是阴曹的小主子, 大家自然要多关照她。 还没到鸳鸯湖时, 沁水和几个新鬼就找来了。 沁水跑过来往曲朝露面前一跪,自责道:“都怪奴婢!大娘子没事吧?方才听说阴曹的鬼差们都去阳间抓大娘子了, 是奴婢鲁莽, 请大娘子责罚。” 曲朝露扶起了沁水,柔声道:“你别自责,我们先回湖里再说。”又对两个鬼差行礼,“多谢两位郎君送我回来,余下的路我随同伴们一起就是了,两位回去向城隍爷复命吧。” “好, 露娘子慢走啊,桂花酿的事我们都听武判官说了, 可都等着你的好酒呢。” “郎君们放心, 我答应了你们的事,定会做到。” 沁水这便挽了曲朝露,在几个新鬼的簇拥下, 回到了鸳鸯湖。 大家聚在曲朝露的大宅子里,听她将事情娓娓道来, 听罢后欷歔不断, 哗然不止。 沁水冷声笑道:“城隍爷说的不错, 刘亦贤母子这下子算是完了,自己苦苦追求的东西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接下来还得在夹缝中求生存,一定是生不如死!”她痛快的拍手,“天道好轮回,活着受苦受伤才是最难熬的,奴婢要看着那几个贱人还怎么得意!” 沁水性子冷冽,爱憎分明,曲朝露拍拍她的手说:“一起看着吧,常欢翁主被我的鬼气侵蚀得厉害,她那祖师爷又回山里休养了,眼下看看大长公主能找什么人救她。秦广王都说她此生必然丧于厉鬼之手,我看很快她就会下来陪我们了。” 沁水眼底阴鸷道:“谁要那贱人陪?等她来了奴婢先给她一耳刮子。” 曲朝露笑了笑,又道:“我从武判官那儿得知他是你的同乡,他说你们小时候认识。有时间你去同他叙叙旧吧。” 沁水笑答:“岑将军的确是奴婢小时候的邻家郎君,既然大娘子这样说,奴婢定会去的。” 很快鬼市上就传来刘府的事。 大长公主从刘府带走了常欢翁主,还闹到今上那里,今上直接向刘府发了难。 常欢翁主不肯澄清真相,把责任都推给刘亦贤。刘亦贤又被那晚上的事吓得有些精神恍惚,刘老爷为了家族利益,舍了刘亦贤,任由咸祯帝把刘亦贤罢黜。 刘亦贤的乌纱帽就这么没了。 大长公主恨极了刘家伤害她的宝贝女儿,开始频频找刘家的麻烦。刘老爷近来在朝堂举步维艰,要不是靠着王相在后头撑腰,早就被贬官了。 也亏刘老爷滑头,逼着刘亦贤脱光上衣背着荆条,去大长公主门前负荆请罪,把戏做得足足的。这才赚了点颜面回来。 刘亦贤更是怨极了常欢翁主:自己成了家族弃子,此生无望,要不是因为常欢翁主嫉妒曲朝露,自己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 第71页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听常欢翁主的话弄死曲朝露。比起常欢翁主,曲朝露不论是姿色还是脾气,都好了太多。刘亦贤现在还能听见有府里下人偷偷说,从前那位大少夫人嫁进来后贤惠和婉,孝顺长辈,一举一动也没有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只是可惜了。 刘亦贤不禁后悔非常,都怪常欢!这个女人毁了他一辈子!毁了他的前程还害得他失去曲朝露那样的美妻! 于是整个刘府的人都发现,刘亦贤遭受打击后成了个花天酒地的废物,成日流连秦楼楚馆,买了一堆花娘在家里淫乐,天天喝得不省人事。 他压根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利欲熏心、对曲朝露不仁不义,反倒全怪常欢翁主害了他。 杜姨娘见自己唯一的儿子成了这样,痛苦的仿佛苍老了十岁。失了刘老爷的宠爱,又被主母趁机修理,杜姨娘成了连府里丫鬟都敢欺负的人,没几天就病倒了。 十天后,曲朝露的桂花酿开封。 阴曹那边来了几十个鬼差帮着搬运,车马队伍浩浩荡荡的驶向城隍庙,一路酒香四溢,无数鬼魂都如痴如醉的凑过来。 曲朝露酿的桂花酿,香气和蜜汁似的。 那醉人的酒香弥漫在整个城隍庙,鬼差们不论好酒的还是不好酒的,都被香味吸引着过来饮上几杯,感叹已经好久没喝到这样美味的酒了。 容娘的鬼猫也跑去喝酒了,容娘指了指城隍庙东北角那座九层高塔,道:“露娘子去塔上吧,城隍爷在上面布了酒菜等你。” 曲朝露仰望那座塔,阴间的城隍庙是阳间城隍庙的投影,阳间城隍庙里自然也有那座塔,塔的每层飞檐翘角都拴着红色的铃铛,风一吹,如编钟扬琴,玲玲悦耳。 那塔叫“显灵塔”,是城隍庙里视野最好的地方。曲朝露小时候总想登上去远眺的,只是显灵塔很少对外开放,多半是皇亲国戚才能登上去。 高塔顶的露台上立着严凉,广袖被风带动,飘逸若回转的风。他身姿颀长,立在高塔上更显得顶天立地,风姿端朗。 曲朝露与他默默的凝视一会儿,唇角染了娇柔笑意,对容娘道:“多谢容娘姐姐,我这就去。” 她抱着酒坛走向显灵塔,雍容不失纤灵的绒毛领斗篷下,一阙绯红衣角如一团烈烈榴花。 容娘领着曲朝露前行,打量她装扮,笑道:“广袖流仙裙啊。” “嗯,让容娘姐姐见笑。我不知道穿什么好,人靠衣装,想来也只有广袖流仙裙最提气了。” 容娘淡淡一笑:“你过谦了,王呈继的几个妾室通房,各个都颜色不俗,我年轻时候还觉得世间的美人大抵如此了。现在再看看你,呵,她们那就是一帮粗制滥造的陶土花瓶。” 这话听着有些不伦不类,毕竟拿曲朝露和王相的姬妾做比,实在不合适。不过容娘讲话就是这般,曲朝露也不以为意。言谈间到了显灵塔下,曲朝露怀抱酒坛,脚下轻轻一点,沿着螺旋的楼梯飞上去,一层一层的到了塔顶。 地府的天空总是幻紫青蓝的忧郁颜色,纵然大家依旧按照阳间的时辰划分早晚,这地府看起来也像是个只有夜晚的地方。 但立在塔顶的曲朝露觉得,只有夜晚好像也没那么不好。 天阶夜色凉如水,无边无际泼洒下来暗色如瀑。严凉的身影笼在柔和的幻紫色天光下,更显得无波无尘,俊秀有致。 也许是曲朝露和他熟了,倒对他那如影随形的沙场戾气不那么敏感,只觉得那份戾气恰好赋予他一种能为人遮风挡雨的可靠感,让她总有被保护着的安心。 曲朝露携着酒坛施礼,“请城隍爷安。” 严凉将她的酒坛拿过来放在桌上,曲朝露跟过来,说话间香风细细:“城隍爷看我这酒坛上的桂花画得怎样?” 严凉早注意到那酒坛上画着一枝桂花,一看就是曲朝露的手笔。 他道:“活灵活现,赏心悦目。” 曲朝露羞涩笑了。 绛紫色的斗篷裹住她的身子,愈加显得她肌肤莹白似玉。斗篷领子上的茸毛长短恰好,她一启唇,那柔软纯白的毛就微微拂在她脸上,楚楚动人。 “过来这边看看。”严凉笑意柔和。 曲朝露被他引着走到栏杆前,从这里可以眺望整个豫京地府。曲朝露微微倒吸一口气,不曾想过鸟瞰的感觉是这般令人振奋,恢弘庄严的城隍庙被尽收眼底,向外是鳞次栉比的房舍,星罗棋布的街道,远处如镜面似的鸳鸯湖,还有那从遥远天际流下的忘川,以及延绵八百里的血红彼岸花海。 凉风拂面,提醒着曲朝露正居于豫京地府的制高点,她不禁神清气爽,道:“阳间城隍庙的显灵塔都不开放,我到死也没能登上去瞧瞧,不知在上面能看到什么。”她朝着严凉一笑:“不过都已经过去了,无所谓了。这里就很好,朝露觉得心旷神怡。城隍爷,谢谢您。” 严凉只是笑,半晌,道:“我尝尝你的桂花酿,下面那些家伙怕是都喝得疯了。要是醉成一片,耽误了阴曹的事务,看我不治你一个搅扰官府之罪。” “城隍爷别吓唬我,再说我这酒也没那么好喝。”曲朝露说着已走到桌案旁,开了坛子,为两人斟满,双手托起严凉的酒杯献上,“城隍爷请用。” 严凉接过酒杯,品尝起曲朝露的酒,只觉得清甜醇香,如鲜嫩的桂花瓣漫在口中似的,唇齿生香。 -- 第72页 他道:“你画技高超,又擅做糕点佳酿,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曲朝露柔婉低语:“也就这些了,我年少时候贪玩,其余的都没学会,还不及昙华至少继承了曲家的医术。” 严凉又问:“会弹琴吗?” “……会。” 严凉不由笑她:“你还真是谎话连篇。” 曲朝露面红如芙蓉。 “罢了,可愿为我抚琴几曲?” “这是朝露的荣幸。” 严凉手一翻,一张琴从虚空中现形,连着琴案一起摆在了曲朝露的面前。 曲朝露笑问:“这琴……也是城隍爷的陪葬吗?” 严凉点头,故作轻佻的“嗯”了一声。 曲朝露道:“我这就为城隍爷抚琴,待我净手焚香。” 净手焚香的器具,这塔顶的内室里都有。宝鼎香烟缓缓吐出的百合色烟雾包绕着曲朝露净好的双手,慢慢的洇上一层软红香味。 做完了这些,她脱下斗篷挂好,回到露台上,坐在了琴前。 严凉点了盏灯,有温柔的橘红色火光照着周围。曲朝露低眉抚琴,严凉坐在案前,缓缓品着桂花酿,端详她。 这是第二次见她穿广袖流仙裙,艳烈绯红的百褶裙面被风一吹,如一朵层层绽开的重瓣红蕊。严凉忽然就想到东平侯府后院里母亲手植的那一树海棠,夕阳西下的时候,母亲站在漫天翻卷的火烧云下拨弄着海棠。天是红的,花是红的,母亲的面颊和裙摆也被染作千丈软红,红的刻骨铭心。 一如此刻的曲朝露。 那每一朵鲜红饱满的海棠花瓣,每一片烈烈燃烧的黄昏彤云,都比不得她身着广袖流仙裙时的曼妙姿态。 桂花酿清甜入喉,本是清醇淡淡的清酒,严凉却觉得,他醉了。 第35章 相知+轻怜(二合一) 曲朝露抚了几曲,见严凉的酒杯空了, 便来为他倒酒。 他指了指桌上的菜色, “用些吧。” “好。” 他们身为鬼和神,用饭只是为了补些元气, 无关饿肚子之说。 严凉夹菜放进曲朝露碗里,与她围绕着琴曲说了不少。严凉虽不是羽衣侯那样的风雅儒士,却不缺这方面的修养气度。 聊到酒过三巡, 严凉说起别的。 “这些天鸳鸯湖里如何?” “没来新人,我们这些人相处的都很愉快。” “刘家的事, 阴曹地府都传开了, 刘亦贤丢官受辱,当真比死还令他难受百倍。” 曲朝露道:“沁水也是因此痛快的很,刘亦贤他们过得不好, 我和沁水就觉得高兴。” 严凉沉默半晌,嘴角提了提, 道:“做了厉鬼就可以快意恩仇, 我心中其实羡慕那些厉鬼。你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报仇, 我却只能忍着。” 曲朝露蓦然就想到上次她给严凉送青团的时候, 严凉把她拉到近前, 指着主殿神像头顶上那张“护国庇民”的牌匾,眼眸如封镜般对她道:“我从来不想当这个城隍, 我宁可和容娘一样, 当个厉鬼!” 那时她扯着严凉的袖子, 问他为什么这样想, 严凉不说。 但这件事却始终埋在曲朝露心里,像是根刺似的,每每她惦念严凉的时候都会被这根刺刺到心扉。 曲朝露忍不住问:“城隍爷想报复咸祯帝对吗?还有王相他们,以及……岳麓将军。” 严凉目光陡然犀利,落在曲朝露脸上:“你怎么知道岳麓的事?” “我爹告诉我的。”曲朝露说,“我爹也是偶然得知的,他不敢声张,还让我也别在地府里声张。” 严凉眼底透着回忆的色彩,冷笑道:“岳麓,他背后捅我的这一刀,真是令我永生都难忘。” 他放下筷子说道:“我和岑陌、岳麓情同兄弟,一起经历了无数场战役,不论是我还是岑陌都不曾怀疑过岳麓分毫。直到我被构陷下狱,在狱中听到岳麓亲口承认是他伪造了我谋反的证据时,我仍旧还想信任他。” “他说他不想再打了,他累了,他看着王相那些耍笔杆子的文人一个个高官厚禄,想着凭什么自己浴血拼杀却得不到那些。他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和王相他们一样安稳。所以他背叛了我们这群同袍兄弟,踩着我们的尸骨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严凉饮下口酒,冷笑道:“他如今是兴安侯了,与我生前平起平坐,想必心中自豪的很吧!” 曲朝露不禁愤怒,一个叛徒,有什么资格与卫朝的武魂平起平坐!她缓了缓神色,再问严凉:“那您……究竟是怎样死的?” 严凉眯起眼来,犀利的视线落在曲朝露脸上,看得她心口有些冰凉。 他道:“地府里还没有人敢议论这件事。” “但我想知道。”曲朝露坚决道,“我攒了许多话想和城隍爷说,也想要弄清楚城隍爷生前的事。” 严凉饮下几口酒,默然不语,曲朝露以为他不会说了,却听他嗓音缥缈的低语:“我是被酷刑折磨死的,审我的人是王相,还有……咸祯帝。” 咸祯帝!! 曲朝露震惊的瞪大眼睛,一道无比刺骨的寒意如电流般的流淌过她的全身,击打得她四肢百骸都在隐隐颤抖。 这句话带给她的不可思议的震慑,与得知咸祯帝可能是异族血统时的震慑感不相伯仲。 曲朝露忽然就心头一酸,差点哽咽出声,咬着唇看着严凉,多想问一句:被效忠的君主这样对待,你的心,该有多疼? -- 第73页 严凉自从死后再没有谈过这些事,那是他的恶梦,每每想起都觉得怒火滔天,不甘之情胀破胸臆,蚀骨灭身。 然而眼下不知为何,起了个话头后倒不觉得有那么难受了,大概是痛定思痛,也大概是因为有曲朝露陪在身边。 严凉也就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买通岳麓所伪造的证据,并不充分,他们只是想用酷刑逼我认罪而已。咸祯帝还盘算着逼我攀咬皇叔溧阳王,就是大长公主的同母弟。我拒不承认有谋逆之心,也不肯攀咬与我八竿子打不着的溧阳王。咸祯帝为了逼迫我,指挥着王相和他的手下对我用刑。” 曲朝露目光颤颤,忍不住伸出一只手覆盖在严凉的手背上,企图用这份抚触给严凉一些温暖。 严凉看了看她,又看向她的手,白皙冰冷的手滑腻的像是刚刚洗净的玉,指甲上水红色的蔻丹莹然生辉。这是一双翩跹而温柔的手,尽管冰凉没有活人的温度,却给他的手带来温暖的感觉。 严凉反握了握这只手,继续道:“我在牢里那些天,无论他们怎么审我,用什么酷刑,我都没说出一个他们想听的字。他们用鞭子蘸了辣椒水抽打我,在我的伤口涂上蜂蜜。牢里的蟑螂和老鼠都被吸引过来,每当我一入睡它们就会啃咬起我的伤口。” “王相说他的儿子王耀祖长的不好,便见不得我高大挺拔。于是他命人挑了我的手筋脚筋,让我再不能站着,然后又用锤子将我的腿骨一寸一寸的敲碎。更可笑的是,他居然连我这张脸也嫉妒,用刀给划花了。笑话!我一个男人要好看做什么!若是满脸伤痕丑陋骇人,还能在战场上吓到敌人,岂不更好!” 曲朝露的眸中已积了水雾,心疼喃喃:“严凉……” 他再道:“死牢里总共有三十六般酷刑,他们全都在我身上用了,我硬是不招。咸祯帝到后来已不来死牢,听说是被我吓得吃不消,后头还生了场大病。” “那些日子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就凭着口气强撑着,想着边关那些备受□□的百姓,想着我的将士们还有孤军奋战的钦玉。只是我终究是没有撑过最后一道酷刑。” “那最后一道酷刑,是在一件袍子里缝了上千根针。他们把那袍子给我穿上,霎时千根针一齐戳进我的身体里。因为疼痛我不由自主在地上打滚,动得越厉害,针扎得就越深。” 他站起身,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近乎狰狞的冷笑道:“我就是死在这件袍子里了,不知道下葬时候尸体是什么样的,怕是将钦玉他们吓得不轻。想来若我没死,王相也会命人直接杀了我。他们苦心孤诣想让我认罪,好对百姓解释,更想借着我弄倒溧阳王。既然我宁死都不肯,他们也只能让我死,再去想怎么面对百姓们的质问和怒火了。” 曲朝露的眼泪已经流下来,视野一片模糊,仿佛受着切肤之痛。 她看着严凉的背影,他负手走到栏边,凭栏远眺,身姿是那样的萧索,含着风吹不尽的悲哀和仇恨。 沉默只持续了半刻,严凉眯了眯眼,陡然间他的神情如被冰霜结住,冷然道:“我恨透了王相,和容娘一样恨不得这个人被千刀万剐。但我最恨的却是另外一人。” 曲朝露猜到了他的心思,她道:“是今上……” “是,咸祯帝。”严凉如梦呓般喃喃着,连连冷笑,兀的通身弥散出杀伐戾气,道:“我曾和你说过,我根本不想做这个城隍爷。”他道:“豫京府,城隍庙,他是要将我困在这座城里!用城隍的身份,把我囚禁在这座死牢!” 曲朝露站起身,脸上挂着震惊也迷茫的表情,朝严凉走了几步。 她问:“这是什么意思?” “城隍,一城之神,不能走出这座城,受制于地府和人皇。”严凉的笑声停不下来,望着塔下恢弘的建筑群,“咸祯帝是人皇,人皇死后,魂魄不入本地地府,而是由泰山东岳大帝座下的鬼差送去泰山审判功过。咸祯帝怕我死后会化为厉鬼报复他,他找来无数僧道法师为他护法,可他还是怕!” “最后他想出一个办法,他封我做城隍,用这座豫京地府把我困住,而他死后也不会见到我!” 严凉近乎狂笑,那声音凄厉如夜枭,听在曲朝露耳中,狠狠的刺在心头。 “咸祯帝,他这是有多心虚?连我死了都不放过我!他是要我永生永世都报不得此生之仇,要我永生永世都给他效忠,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曲朝露想要说话,却连吐出一个字都那样哽咽。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在衣襟上,淌出斑驳的泪痕,宛如夜来霜露,残忍的冰冻了绯红的衣衫。 她一步步朝着严凉走去,听着他那发狂的、悲戚而渐渐颓然无力的笑声,只觉得心口被刀绞着,仿佛能看见他受刑时候的铁骨铮铮和被不甘之火洞烧的眼眸。 她仿佛能看见外表懦弱心中却无限阴暗的咸祯帝,执着朱红大印盖在了册封豫京城隍的圣旨上,然后勾起那阴森的唇角,无声对严凉说:朕许你永生永世忠君爱国,你便在豫京地府里好好干吧,朕,高枕无忧。 严凉还在笑,急促的呼吸越来越沉重,那一呼一吸间的怨恨与自嘲,绝望的冲击在曲朝露的心间。 看不到他的眼神,但那背影像是受了伤的兽,因着笑声而绝望的颤抖。 -- 第74页 曲朝露再也忍不住了,她扑上去,从他的身后用力的环抱住他,把脸紧紧贴在他背后,啼呼道:“严凉,你是护国庇民的东平侯,是我从豆蔻之年就在闺阁里默默崇拜的年轻将军!在百姓的眼里你是忠骨英灵,而在众鬼的眼里,你是公正严明的城隍爷。你一直都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你向那些个自私小人认输做什么?你做不了厉鬼也没关系,我可以做厉鬼!我帮你去杀了那些小人,我把他们拖到地府来让你报仇!” 严凉身躯一震,笑声骤止。 曲朝露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抱紧他,用紧密的贴合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半晌,他道:“你要是真把那些人弄来地府,秦广王就要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曲朝露咬牙道:“不蒸馒头争口气,玉石俱焚也罢!” 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却令严凉倍感温暖,某种感动的情绪渐渐在心中排山倒海的翻腾。 他回过身,揽着曲朝露的身子,轻轻托起她的后脑勺,颔首与她的脸贴得很近,低笑:“曲朝露,你真是可以。” “我……城隍爷可还难过?您别难过。”曲朝露恳切劝着,想了想,决心将曲典御说的那件事告诉严凉。 “城隍爷,我从我爹那里得知一件事。今上可能根本不是皇家血脉,而是异族皇帝之子。” 严凉眼底飞快掠过一抹震惊,深邃的眸子里风起云涌,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十分的复杂。 曲朝露望着他,将曲典御说过的那些话都讲了出来。 严凉听得很认真,也很震惊。他久久没有说话,长久的沉默,尔后终于像是嘲讽一个小丑那样,冷冷的笑出来:“这样的话,咸祯帝就完了。”他对曲朝露说:“他现在居于人皇的位置,还能享有人皇的气数,但身为人皇不能庇佑百姓,又屡屡造孽,要不了多久就会耗尽气数。到时候,别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甚至等他的魂魄去到泰山东岳大帝那里,东岳大帝会用比我这里百倍千倍的惩罚制裁他!” 曲朝露喃喃:“就算如此,可你却不能亲手报仇……” “能与不能,还要看机会。”严凉认真的说,“等时候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始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不会错过自己要等的那个机会。” 曲朝露点一点头,她相信严凉的话,一如她从年少的时候就相信年轻的东平侯能够保住百姓们的平安。 她的双手此刻正搭在严凉肩头,身子松松垮垮的靠在他怀里,看上去像是一个被保护的姿势,仿佛是轻怜蜜爱似的教人羞涩而心安。 严凉忽的玩味的问道:“曲朝露,你刚才说,你从豆蔻之年就在闺阁里默默的崇拜我?” 曲朝露一怔,蓦然有种被抓包的局促感,脸上的泪痕也顾不上管,别开视线心虚道:“我说的是实话。” 严凉略一思忖,道:“你豆蔻之年,恰是我大哥过世,我袭爵的时候吧。” “嗯。” 严凉调笑:“这么说,你从那时候就心悦我了?” “不是,我……”曲朝露局促的红了脸,“我常听东平侯府的故事,一直很钦佩你们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浴血奋战在沙场。” 严凉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不远处暖橘色的灯光照得她眉目如画,顾盼生情,玉色的容颜如浸润在灯火中,澄澈柔软。鬼魂的脸色本都是薄薄的钧窑瓷色,可大约是因为曲朝露饮了酒,眼神有些迷离,烟水眸子里宛如泣露似的挂着水雾,在暖暖的灯光下身姿犹如一株艳丽的红杏,淡淡的酒晕染上细腻肌肤,惘然如照落在朱阁绮户的柔柔月光,那样的媚骨生香。 她眼含水雾的对上严凉的眼,红唇轻动,嫣然百媚:“城隍爷……” 严凉的嗓音有些低哑,细细听辨,竟含了几分酥骨的味道:“你不是有许多话要和我说吗?这段时间里可都想好了?” 曲朝露娇羞如不胜凉风,点点头。 严凉好整以暇道:“你说,我都听着。” 见他这般煞有介事,曲朝露反倒开不了口了。 她不由想到从前撩拨严凉的时候,那时的她一派驾轻就熟的模样,随时不忘千娇百媚的勾引,被他反击的时候也会遇强则强,再朝他反击回去。 在这充满暧.昧、激.情和征服的博弈中,她渐渐的了解了严凉,离他的心越来越近,也渐渐的丢了自己的心。 或许严凉也是如此吧。 曲朝露鲜明的感受到自己动情后的不同,就比如现在让她再说出那些表明心迹的话,她竟是双颊如火烧云般,娇羞的说不出来了。 她促狭的瞥一眼严凉,见他勾着唇角深深盯着她,那温柔又带着玩味的笑容更是令她的心怦怦直跳。曲朝露缓了半晌,才酝酿足了勇气,能够将每一个字都说的凝实而平静。 “城隍爷,朝露心悦您、倾慕您、喜欢您。” 她说着,声音如投石入水后的余音潺潺,清澄柔媚:“这段时间我都想明白了,您说您向我认输,其实我也要向您认输。朝露丢了心了,总是为城隍爷牵肠挂肚,一个人在鸳鸯湖里的时候,一想到城隍爷也会觉得温暖。” 她缓了缓,像是做好了受罚的心理准备,道:“我的心意,我都告诉城隍爷了。是我招惹您在先,城隍爷若是要治我的罪,朝露甘愿受罚。只求您不要再不甘不平,不要因为愤怒和仇恨而伤了自己的身子。朝露没法时时刻刻跟在城隍爷身边,看不到您的时候,想到您或许正在和方才那样痛苦的控诉,我心里很是牵挂。” -- 第75页 第36章 定情(加粗) 她话落时周遭是静静的, 凉风徐徐,吹得显灵塔层层翘角上的红铃铛叮铃作响,此起彼伏的, 像是谁在唱着首缠.绵的歌。 曲朝露平心静气的等着严凉的发落, 余光里瞥到塔下严凉的寝殿前那团团黄云似的黄蝉花, 满盈鲜艳明亮。目光微抬, 和严凉的视线对个正着,在他眼底竟看到了湿红的热.潮。 他的手在曲朝露背后用了力, 将她揽得更紧些。他无法表述此刻心中的感动, 只觉得在经历过种种悲苦后, 竟还能遇到一个人这样坚定的表达对他的心意,就仿佛是为了化解他的悲苦而来,全不在意他的落拓和残缺。 这样的心意有种奇迹般的力量, 竟让他感受到一种圆满, 像是在汪洋中寻到了浮木, 紧紧依偎着便能有朝一日跨越汪洋。 而诉说心意的这个人……严凉凝视着她,鼻中微酸,眼中的潮.热更盛, 波涛翻滚的感动之情在他的心底慢慢的聚集成一句话。 ——抓紧她, 不要放手, 不要丢了这样一块瑰丽的美玉。 这句话不断的在他心底回旋着,他好似听见他故去的亲人们和仍活着的友人们都在对他说这句话。他们的声音互相叠加着, 仿佛千千万万个人都在对他说着这样的话。 心底的念头更加坚决了, 严凉望着曲朝露, 含了几许认真的神色,道:“无论我如何发落你,你都没有异议?” 曲朝露道:“是。” 他道:“我发落你做豫京地府的城隍娘娘,和我一起被囚禁在这座城里,怎么样?” 曲朝露怔住了,脑海中似有一道烈雷轰然炸开,心口一阵小鹿乱跳,慌得她面如娇盖红云。瞬息之间,震惊、羞.涩、紧张、喜悦、满足,齐齐涌了上来,翻涌五内。 她痴痴的凝视严凉,只觉得口干舌燥,在他温柔炽.热的目光下越发眩晕。 她忘记了自己脸上还有泪痕,残留的泪水也似是被羞.涩灼.烧得烫人。 曲朝露控制着情绪问道:“城隍爷……说什么?” “我说,我发落你做豫京地府的城隍娘娘,和我一起被囚禁在这座城里,怎么样?”严凉眼中如燃着火苗,深刻而认真。 他道:“我自小就不喜欢那些繁华缥缈的东西,只喜欢简单的、长久的。我想要的女人也是如此,能够简单长久的与我相陪相携。一旦和我在一起了,便由不得离开。”他勾一勾唇,在曲朝露耳边低语:“你若是做了城隍娘娘,便会同我一般无法以真身在阳间现身太久,也就不能再像你之前那样整夜的陪在家人身边。所以我给你个选择的机会,要是想让我发落你别的,现在说还来得及。” 曲朝露心中的混乱如云.波起伏,她想,若是自己不曾动心,那么做上城隍娘娘时面对着事实上并不能和家人过多团聚,该是何种心情?曲朝露不知道,也想不出来。她只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没有纠.结难断,没有后悔挣扎,只有感动和喜悦,还有温暖、坚定、责任和幸福。 曲朝露将头紧紧的抵.在严凉胸口,听着他的呼吸声,仿佛是沉沉的承诺。良久,她婉然道:“朝露愿意一直陪着城隍爷走下去,简单长久也是朝露所喜欢的,就算被困在豫京地府也好。我爹娘和昙华我总是能见到的,只要彼此平安喜乐,我便不该再求那么多。之前是我太执念了,没能早些看透。” 她说着,凝视严凉欣喜的眼神,如誓言般认真道:“其实我最想当的已经不是城隍娘娘了。” “是什么?”严凉调.笑问她,“想给我做妾了?” 曲朝露摇摇头,道:“在我心里,您始终先是神策将军东平侯,而后才是豫京的城隍爷。”她脸上浮现娇美的颜色,嗓音轻软道:“所以我最想当的,是严夫人。” 严凉只觉得心被一股极甜的激动攫住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当真是让他怎样也放不下,栽在她手上真是必然。 他甘之如饴。 感动翻腾,他控制不住的想将她揉.进身体里,紧搂着曲朝露的腰,托着她的后脑勺,不容拒绝的落下亲吻。 不料曲朝露竟和灵敏的梅花鹿似的,也不知怎的就从严凉怀里躲开了。 严凉口吻一厉:“曲朝露,胆儿肥了你!现在见了我都想着逃跑了?” 曲朝露言笑晏晏的反问:“城隍爷难不成是真被朝露迷得神魂颠倒了?” “可不是么。”严凉伸手去搂曲朝露,“给我过来!” 曲朝露故意不听话,连躲带闪。严凉便追着她,她不停的躲闪,一跑一转时广袖流仙裙上的绉纱形成式样各异的褶皱,被暖橘色的灯火一照,如落满绮丽的云霞那般美好夺目。 严凉不知不觉脸上盛放了笑意,看着这躲躲闪闪的心上人宛如翩跹的仙子,风.流倾天下。 “哎呀!”曲朝露忽然不小心撞到了桌案,上头的酒坛子被撞得歪倒下来,桂花酿泼出,瞬间便染了醉.人甜香。 曲朝露忙不迭的蹲下来扶起酒坛子,“我的桂花酿!”因着很是在意这坛酒,动作显得有些忙乱,刚扶好的酒坛子又失去平衡要栽倒,她连忙再度扶好,扭头见严凉就立在她身边,故意嗔道:“都怪你,你看洒了好多酒水,这都是我一点一滴酿出来的。” 严凉温柔睇着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以后想酿什么,就给你种什么,把城隍庙后院种上一大排,你可以样样都酿成酒。”他说着提起只剩了三分之一桂花酿的酒坛,一阵醉.人的甜香扑鼻,如蜜.汁似的勾着人的魂魄,和酿酒的人一样都是绝世的佳肴。 -- 第76页 严凉笑道:“看来不只是塔下面那些家伙要喝得颠三倒四,怕是我也中招了。”他直接单手将酒坛往上轻抛,在酒坛落下的当口捏住了坛口,往口边一衔,对着酒坛将剩下的酒喝下去,道:“我的确中招了,得治你个扰乱官府之罪!” 曲朝露站起身来,道:“城隍爷方才不是才发落过我吗?怎么又要治我的罪。再说,我这桂花酿是专门做的清酿,喝起来不会那么容易醉,城隍爷怎么就中招了?” 严凉放下了酒坛,一滴酒液从唇边流下,一路弥落桂花的清甜气息,浸入到他领口下结实的胸.肌上,形成一小块暧.昧的水渍。 他展臂搂住曲朝露的腰,压低了脸,离她越来越近,低低的笑声充满魔.魅的气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当然中招了。” 曲朝露被他挑.逗得心里一砰,猝不及防间就被严凉吻住。 他的口中还带着未咽下的酒水,香香甜甜的,搀着江米酿出的酒水味道,一下子就顺着相.缠的舌尖过给了曲朝露。 桂花桂花,主“富贵”;桂花生于八月,又代表着遥思故里。 她的故里和严凉的故里,明明就是这座豫京,只是亡者与生者的相隔注定了再也回不去那个故里。但这又如何呢?这酒依然是那样甜,甜的没有一点苦涩。曲朝露神思恍惚的想着,她和严凉往后的日子,能不能也像是这桂花酿一样,清醇甘甜、令人沉醉呢? 她搂着严凉的肩颈,严凉搂着她的腰,唇齿接触间充满了热.切和坚定。 严凉用舌头舔过她的唇,尝到了她同样是桂花香味的口脂味道,甜美的不可思议。 曲朝露被吻得有些窒息,嗓音如莺啼似的娇.软:“严凉……” 大约是天色晚了,晚风也越来越大。风飒飒的吹起广袖留仙裙,百褶千华的裙裾如绽开无数红.艳.艳的繁星。曲朝露的心跳得那么急,风也好似变得更急,猛地扬起她的裙摆扑在严凉的身上,她宽大的袖子也被风灌得飞起。 曲朝露皱了皱眉,忽然察觉到一丝冷意,不由得露出畏寒的神色。 严凉当即就察觉到曲朝露有些冷,他的身体覆上来,用自己的身躯和宽大的广袖为曲朝露遮住了晚风,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 “起风了,回去吧。”严凉的眼底满是醉意,深觉得还没有尝够曲朝露的味道。无法餍.足的痛苦在他的身体里流.窜起来,带着股难以言说的热.气灼.烧着,直往下.腹的方向聚去。 他手上一翻,只见曲朝露挂在内室的斗篷便从内室飞了出来,落入严凉的手中。 他用斗篷裹住了曲朝露,将她拦腰一抱,抱着她飞跃过栏杆,直接从显灵塔顶飞了下来! 曲朝露不由得惊呼一声,抱紧了严凉,把自己缩在他的怀中。 她不是不会飞,可她当鬼后从来没有飞过像显灵塔这么高的位置,严凉就这么直接飞下来,带给她的新鲜和刺.激无法言表。 她依依望着严凉,眼波欲横未横,似宛转的流波:“严凉,你真的喝醉了。” 她髻边簪着一只硕大的红珊瑚薄翅蝴蝶,风动,细细的触角相碰有玲玲的响动,严凉宠溺的望着她,“我从前与钦玉饮酒,都是喝清酒而不是烈酒,你可知道为什么?” 曲朝露笑靥和鬓边蝴蝶一般明艳夺目:“为什么?” “因为烈酒辣上一时就淡了,跟过眼云烟似的,清酒却不然。”他停一停,“清酒入喉甘芳,后劲却大,惹人回味无穷。就像你酿的桂花酿一样,我怎么也忘不掉。”他压低了声线,喑.哑的感叹:“更放不下你。” 曲朝露眼波横了严凉一眼,双手在他颈后掐了几下子,“严凉,你真的醉了!” 是,他是醉了,红铃交错的显灵塔,风.流媚.骨的佳人,美酒入口,美人在怀,他焉能不醉? 他抱着曲朝露落进了寝殿,她的斗篷滑落在地,他的手掌下是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他的亲吻下是她柔.腻.腻的红.唇和脸颊。 鬓边的薄翅蝴蝶不知从什么时候掉了,一捋鬓发滑落下来,更添一抹柔顺风.情。 严凉抱着曲朝露倒在了厚绒绒的荔枝红滚金线锦毯上,她的衣裙是红的,身下毯子亦是红的,宛如是躺在了千丈软红中盈盈注目着他,潋滟的秋水横.陈在眼波。 她静静的躺在他身下,攀着他的肩膀,柔情而羞.涩的唤一声“阿凉”……这瞬间严凉浑身压抑的情.火被点燃成巨浪烈焰,曲朝露动人心魄的眼睛和亲切的呼唤,激起了严凉心底狂.猎的渴.望。 他想将她拆.吞.入腹,占有华美衣裙下那具勾.魂.摄.魄的身体;他想让她能安心躺在自己的臂弯里,往后所有的风雨都由他来遮挡。 他渴.望占有和保护,这是他恋上的女人,是他严凉的夫人。 热.吻落了下去,曲朝露撩.人的丁香小.舌滑入严凉火.热干燥的双唇,来势汹汹的亲吻让曲朝露的嘴唇酥.麻,一直酥.麻到心底。 桂花酿的酒劲儿不知怎的上来了,轰然发作的将两个人卷进去。曲朝露使不上力气,只得靠着两只手臂悬挂在严凉的身上。他粗.喘着,眼睛如着火般的望着她,殷殷切切道:“不许离开我,从今往后都要陪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朝露。” “我不离开。”曲朝露软.糯的呢喃,“我舍不得的。” 严凉心中温.热的一塌糊涂,他抱紧了曲朝露,用令她无比安心的口吻道:“交给我,朝露,往后让我保护你。” -- 第77页 “嗯……”曲朝露羞.涩的将头埋入他怀中。 严凉抱起她,目光里涌动着渴.切和爱意。 怀里的小东西柔弱无骨的贴着他,他将她放在了床上,大手轻轻一摆,床榻四面的层层纱帐纷纷扬扬的落下,似是一片片花瓣交叠着将里面的春.色遮挡起来,只能看见两条身影纠.缠在一起,浓烈的沉.沦。 严凉的吻顺着曲朝露的唇落到脸颊,再游.走到耳际,嫣红小巧的耳.垂被含.住吞.吐。 曲朝露从未受过这样的刺.激,脊背上像是爬过无数只蚂蚁,喘.息着扭.动.呻.吟。 第37章 蜜爱+审判(二合一) 灯火从烛台上倾.泻而下, 如开了满地暗金色的花。曲朝露的头发被散下来,暖橘灯光下似一匹上好的墨黑缎子,从纱.帐里流出来。 广袖留仙裙繁复而精致, 百褶千华的裙裾包.裹着曲朝露陷.在同样满是褶皱的床.褥里的躯.体。 严凉抬起头, 身.下, 曲朝露的领口已经凌.乱的散.开了, 露出半边缕金线的月白暗花抹.胸。抹.胸上绣着“蝶舞双菊”的纹样,两朵菊.花因着抹.胸下两团柔.软的支撑, 被火光照出明明暗暗的光泽。那绣蝴蝶的地方正好遮盖住柔.软胸.脯上的粉.红花.骨.朵, 那一点凸.起透过薄薄的布料若隐若现, 映在严凉的眼底教他口干舌燥,目光灼.热的宛如能融化这座森冷的地府。 地府是森冷的,幔.帐里大床.上却暖得春.意盎然。 曲朝露娇.柔的喘.息, 她的头正偏向一边, 清晰的锁.骨随着喘.息起.伏, 从脖颈到耳际是一道诱.惑至极的弧线,散乱的搭着几缕乌丝。 像是有晚霞晕.染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洒开迷.人的红.晕。双眼盛着迷.离的醉.意, 一开一合的娇.嫩.唇.瓣上, 荡.漾着红.润的魅.惑。 严凉压抑着浑身翻.腾的热.流, 耐心的将曲朝露的衣衫褪.尽。 广袖留仙裙滑落在地,窈窕有致的美丽身子像是小蛇般扭.动在被.褥里, 雪白的身子, 乌黑的发丝, 烈.焰般的红.唇……严凉不禁想着,原来她穿着华美衣裙时像是飞落尘俗的仙子;而脱去衣裙,便成了能诱得佛陀破戒的妖.魅。 他多年行军不近女色,自诩定力是不弱的,眼下瞧着怀里的小东西却是半分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落下缠.绵的细.吻,不放过曲朝露的每一分每一寸。带着茧子的粗糙大手时疾时徐的抚着身.下玉.体,拨.弄她玲珑的曲线,爬上了柔.软的饱.满之处,流连揉.捏。 曲朝露一阵眩晕,使不上力气,眼底的水雾涣散得一塌糊涂,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的侵.犯,无助的发出令人怦然心动的娇.吟。 严凉褪去衣物,贴上曲朝露的柔.软的身子。 她全身上下只剩下那对耳环,白珍珠的底子,彼岸花的绘纹,和她的肌.肤是同样的颜色。她喘.息着抚.摸上严凉的胸膛,珍珠般莹白的五指印在他麦色的健.硕胸.肌上,颜色分明,肌理亦是分明。 这具高大健.硕的身躯让曲朝露不由得生出一丝被占有的渴望,心紧张急切的跳动,嗓音软的不像自己的:“阿凉……” “朝露……”严凉吻着她,用爱.抚过她身体的手指握住她的耳环,勾了勾她的耳.垂肉。 他身体微沉,把火.热的那处凑到曲朝露的禁.地,轻撞她的蕊.心,摩.擦着、挑.逗着。 当他冲进去的时候,曲朝露像是受到巨大的折磨,哀声尖叫:“疼……疼!!” 这过分的狭.窄和紧.致,也超乎严凉的预想。尽管这里的狭.窄和柔.软消.魂得令他几乎发狂,他还是顾及着曲朝露的感受,忙不迭退出去些许,俯下上身用细.碎的吻抚.慰她,用充满宠溺的揉.搓放松她的娇.躯。 “朝露,乖。”严凉哑声哄着她。 他慢慢的开始移动,曲朝露也慢慢的接纳。两具身子渐渐的有了相同的频率,他的嵌.入越来越深,一.波比一.波激起曲朝露身体深处的激.荡。 她仿佛被捅穿了一样,后背摩.擦着针脚细.腻的褥子,均匀修.长的玉.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攀在严凉的腰上,脚趾上酒红色的蔻丹随着蜷曲的趾头形成暧.昧的线型。 随着她剧烈摇颤,那对珍珠耳环勾着她的耳.垂肉,水珠一样上下跳动,虚化出一片红红白白的幻影…… 当一切平息下来的时候,一阵风吹进寝殿,吹起了层层纱帐温柔的起.伏,露出窗外幻紫色的天阙。 曲朝露茫然的望着那里,她想,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抹瑰丽到惊心动魄的天光。 余韵中,曲朝露的双.唇微张,四肢还在轻微的颤动。 严凉温柔的抱着她,像是抱着一块稀世珍宝那样小心的温.存。 他听见曲朝露气若游丝的呢喃:“水……我要水……” 他脑海中不由得一震,暗自责怪自己被美.色迷得神魂颠倒,竟是忘了她是水鬼,离开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今天她在显灵塔上待了那么久,又被他抱到寝殿翻.云.覆.雨,加起来早就满两个时辰了。 她的身子怎能吃得消呢? 严凉不断的责怪自己,是他大意! 他连忙吻了吻曲朝露的脸颊:“我马上送你去浴池。”说着便捡起床下自己的衣袍,将曲朝露包裹起来,抱着她快速的去了浴池。 直到将曲朝露放进了浴池里,严凉才稍微放心了些。他也踏入浴池,把曲朝露揽进怀里,手替她轻轻的梳理了发丝,吻了吻她的额头和鼻子,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 第78页 “嗯,我很好,阿凉。”曲朝露脸上挂着柔美的笑,双臂轻轻搭在严凉腰上,闭上眼宛如在享受被呵护的感觉。 她没有再说话,想是太累了。严凉便抱着她,让她靠在他怀里休息。他望了望窗外幻紫色的天空,那流光溢彩的颜色宛如铺开了大片大片的浓烈织锦。 那么浓,就像是他此刻心中的满足和柔情一样。 良久后,曲朝露大约是快要睡着了,眼皮已经完全耷拉下来。 严凉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别怕。” “嗯……”曲朝露回应了他。 严凉小心的放开曲朝露,见她好好的靠在浴池里,这方离开浴室,走了出去。 他去了主殿。 推开主殿的门,他看着那颜色艳丽、笑容慈霭的神像,忽然觉得这笑容也没有那么讽刺难看了,大约是自己心情极好的缘故。 严凉走到桌案前,找出一卷溜银底纹的空白卷纸,铺纸研墨,提笔写了几行字,尔后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城隍的朱红大印。 他拿着卷纸去到一侧的配殿,将卷纸放在了配殿正中央一张供桌上。 这供桌前摆放了些花果还有一支青铜香炉鼎,供桌后供奉的牌位,乃是书写着“东方天尊化冥府一殿秦广大王”。 这里供奉的正是严凉的上司——十殿阎罗之一的秦广王。 各地城隍们在处理事务中如果遇到重大的难以裁决的案件,或者是有紧急事件、重大决议和申请,便要汇报给秦广王,由他批准裁决。 严凉点燃了三炷香,向秦广王的牌位三作揖,插香进香炉。 那放置在供桌上的卷纸立刻散开成金色的碎屑,飞注入秦广王的牌位里。与此同时,远在阎罗十殿的秦广王面前的桌子上,出现了无数的金屑,慢慢汇聚成那张卷纸。 秦广王一看是严凉给他传文件来了,忙打开卷纸阅览。 接着他就控制不住的笑起来,召唤出自己的大印盖了上去,说一句:“准了!” 他手下分立两侧的鬼神们都朝秦广王投去诧异的探究目光,秦广王将手中卷纸朝空中一扔,卷纸化作金屑回到了严凉面前的供桌上。 严凉拿起卷纸展开,看见了秦广王盖上的大印,露出欣喜的笑容。 秦广王也笑呵呵对自己的手下们道:“豫京府的城隍向本座请封城隍娘娘,你们赶紧准备册封的流程,去泰山东岳大帝那里报备一下,越快越好。”他耸耸肩道:“可别让东平侯等急了。” 严凉将秦广王批准的申请带回主殿,接下来就等着秦广王的鬼神们来册封朝露了。 他在申请卷纸里专门写道,请秦广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此事。早些让朝露摆脱水鬼的体质,她就能住在他家里、睡在他的床.上,不必再总是泡在水里不方便了。 严凉正准备喊容娘过来一并准备城隍娘娘入庙的事务,这时候听见殿外有娘子和鬼差对话的声音,接着那鬼差高声喊道“这位娘子不得无礼!”,但那娘子显然不听他的,几乎是撞开主殿的殿门,冲了进来。 严凉注视着这位冲进来的娘子:“何人擅闯城隍庙?”他认出了这娘子是个水鬼。 沁水怔了一怔,敛衽跪下,口吻却是冰冰冷冷的透着急切:“这位想必就是城隍爷了,奴婢沁水是露娘子的陪嫁丫鬟。露娘子出去这么久未归,奴婢就找来了。”她仰望着严凉问道:“露娘子在哪里?奴婢担心的很!” “你就是沁水。”严凉打量了沁水一番,道:“朝露没事,稍后我会送她回鸳鸯湖。”想了想又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先去岑陌那里坐坐,等我送朝露的时候你跟着一起回去。我命人带你去岑陌那里。” 沁水思考了片刻,应道:“有劳城隍爷。” 安置好了沁水,严凉回到浴室去,想着别让曲朝露等久了。却不想浴室里空无一人,曲朝露并不在浴池里,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严凉心下隐隐的有些微的慌张,虽然相信曲朝露应该只是随处走走,但她的魂体可恢复好了?她会去哪里? 严凉思索了一会儿,转道去自己的寝殿。 曲朝露在严凉离开后没多久就清醒了,有水的滋养,她很快就有了力气。不知怎的就是想去严凉的寝殿转转,她走出浴池,发觉腰.酸.腿.软的感觉依旧很鲜明,尤其是双.腿之间的秘.径更是有着难以启.齿的痛楚。 她试着走了几步,总算是适应了迈步子时那种撕裂的隐.痛。她走到了严凉的寝殿里,视线不由得落在那张他们刚刚欢.好过的大床上,心情又羞又幸福,柔.靡.靡的无法言说。 这时候她发现了不远处的书架上堆满了藏书和墨宝绘画。 曲朝露走过去,目光掠了一遍这些东西,想起岑陌说严凉对书画有些兴致。一个眼尖,又瞅见一幅画卷被特意盛放在红绸团五福纹样的锦盒里,看得出来这幅画很得严凉的重视,专程这样保存。 曲朝露凑近了看,忽然发现这副卷轴的底纹很眼熟。她想起来了,这好像就是自己第一次撩.拨严凉的时候在路边所做的那幅画啊。那幅画也的确被严凉要走了。 曲朝露想着就拿起画卷慢慢展开,随着画面的呈现,她的眼底绽放出明亮的莹润。 这真的是自己的那幅画呢。 -- 第79页 画里有冬天的鸳鸯湖,绵.绵的雪花落入水中,寂静无声。天地间空旷而冷清,画中的她披着一件雪白的织锦毛皮斗篷,斗篷下露出一弯天水碧的裙角。她像是化在了雪中一般,荦荦孑立……不,没有,没有荦荦孑立! 曲朝露吃惊的发现,画里的自己身边多出来一个英挺而风姿翩然的男子,披着青云缎的锦毛披风,手持着一把竹骨伞遮在她头顶,为她挡去冰凉的雪花。 他离她很近,眼里的温柔和专注就仿佛这世间只有一个女子值得他停住脚步。原本荦荦孑立的她,此刻因为他的呵护显得幸福无比。整幅画便再也没有清冷的感觉,全被恬淡和温馨所取代。 曲朝露不由得眼睛一湿,看着画中为自己打伞的严凉,也不知他是何时起意在画中添了他自己的。她只觉得感动而温暖,不由用指尖触及严凉的轮廓,轻轻流连。 她沉浸在画里,不知道严凉找来了寝殿,也没意识到他在朝她走过来。 当她察觉到严凉靠近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已经被严凉从身后宠溺的抱住。 她听见他醇厚温柔的声音:“夫人在看什么?” 一声夫人几乎融化了曲朝露的心,她回眸浅笑盈盈:“阿凉。”将手中的画抬了抬,给严凉看,“我看见你把自己画进去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严凉眼底似有那么些被抓包的害羞躲闪,却瞬息间淹没不见,满眼星光温柔:“是鸳鸯湖出事后我送你回去,你说要一个人留在鸳鸯湖里静一静,我始终不放心,正好看见了你的画,就心随意动把自己画进去了,这样也不会显得画里的你那么孤独无依。” 曲朝露吴侬软语:“城隍爷的画技原来这般出色。” 严凉略一挑眉,道:“怎么又喊我城隍爷了?如今你是我夫人,要么和岑陌一样唤我声侯爷。不过我更喜欢听你喊我阿凉。” “我……”曲朝露从善如流,娇怯怯的直视严凉的眼睛道,“阿凉。” 这一声太过绵.软如云,还含了分撒娇的味道。严凉忽然就回忆起她在床上被他压在身下时情不自禁的唤他的名字,身体里顿时冲入了热.流,轰然流.窜,严凉极力的自持着才没有再将她抱到床上去。 他还是忍不住咬起曲朝露的耳.垂,低低道:“我方才去向秦广王申请册封你为城隍娘娘,秦广王已经批准了。” 曲朝露心中顿时一热。 “我催了他那边弄快点,想来不出几日就能行册封令。你便也同我一样元神封神,享有城隍娘娘的法力。当然也会再也走不出这座豫京城,也无法以真身在阳间逗留太久。” 曲朝露点点头,眼里闪烁着明亮的璀璨,道:“这样很好,谢谢你,阿凉。” “谢什么?我的夫人当然是我来疼着。”严凉顺着曲朝露的耳.垂往下吻,吻在了她的唇上,喑.哑的嗓音伴随着吐气散开,“天色晚了,我送你回鸳鸯湖。我也在鸳鸯湖住一宿陪你,明早再来城隍庙。” 曲朝露甜甜的笑道:“好。” 严凉搂着她的腰,正要为她披上斗篷,这时候一个鬼差找过来,说有急事告知严凉。 严凉喊他进来,认出这鬼差是岑陌手下的。 鬼差跪在严凉面前,偷看了眼曲朝露,对严凉道:“是武判官大人让卑职来请城隍爷过去的,出了点急事,有位皇亲国戚殁了,重伤不治造成的,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常欢翁主!” 曲朝露闻言吃了一惊,常欢死了?她转而冷冷的一笑,有些唏嘘。 常欢终究还是死了,如秦广王说的一样,果真是死于厉鬼之手。 鬼差继续道:“常欢翁主的魂魄已经到了城隍庙,可是疯闹不止,跟个泼妇似的乱骂,特别是骂……骂露娘子。”他觑了眼严凉陡然厉色的眼神,被他身上的戾气吓得一缩,才道:“现在文武判官在审着她呢,她一个劲的闹,拒不接受审判。武判官大人就让卑职请您过去,文判官大人还说估计您挺有兴趣的。” 严凉冷哼一声:“是很有兴趣。”再朝曲朝露说话时,顿时语气温柔起来:“朝露,随我一起过去,常欢翁主我亲自来审,必为你讨回公道。” 曲朝露依偎进严凉的怀里:“嗯。” 鬼差有点发懵……城隍爷竟然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历来皇亲国戚死后下了地府,地府官差们都要慎重对待。 岑陌和容娘这次共同审理常欢翁主,两人坐在审判大殿内一左一右的位置。容娘一手翻着悬空在自己面前的常欢翁主的生死簿,另一手抚摸着桌上慵懒眯眼的鬼猫。岑陌试图与常欢翁主对话,但对方撒泼的厉害,根本不给岑陌问话的机会。 “谁让你们抓我过来的?我是今上亲自册封的常欢翁主,你们这些死人谁敢动我!”常欢翁主在不断嘶吼,发狂般的样子像是一条在人群中胡乱啃咬的疯狗。 她的魂魄是黑白无常专程带到地府的,碍于她大闹着不肯来地府,黑白无常只好用铁链子把她捆住,拖了过来。 结果常欢翁主闹了一路,被拖到文武判官的面前还在疯骂不止。岑陌手下的两个鬼差试图将她按住跪地,她直接一人甩了一巴掌,大骂道:“两个丑八怪东西,凭你们也敢碰本翁主?!” 两个鬼差都是青面獠牙的相貌,听了这样的话心中颇为厌弃,一人恨恨道:“你这疯妇,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猖狂。这里可是地府,你在城隍爷面前连只臭虫都不是!” -- 第80页 常欢使劲的泼闹:“滚!给我滚开!你们别想审我!我没罪!放我回阳间去!我要回阳间!” 岑陌皱了皱眉,沉下语气道:“常欢翁主,已死之人没有复生的道理。每个人死后都要接受审判,没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常欢两眼满是骇人的光芒,盯着岑陌看了片刻,破口大骂道:“我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坐在上头说要审判我,原来是岑陌将军!听说你是自己放火把自己烧死的,你可真行!为了东平侯连命都不要了,如今你在这地府里好生威风啊!” 岑陌神色一沉,一张国字脸因着脸色变黑而分外的阴郁。 容娘幽幽乜一眼常欢翁主,翻着手边生死簿道:“看你生前的罪行,罄竹难书。我劝你还是乖乖接受审判为好,再闹也没什么用。” “贱人闭嘴!”常欢翁主怒目向容娘,“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逞威风?” 容娘悠然抚摸着鬼猫的毛发,“容娘,豫京地府的文判官。” “容娘?”常欢翁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一脸十分阴森的颜色,冷笑起来,“我听我娘说,王相年轻的时候有个叫容娘的开.脸丫鬟,因为嫉妒王相要娶妻纳妾,就拉着王相跟她一起喝毒酒殉情。结果她自己死了,王相没喝那酒。哈哈,该不会那就是你吧?” 容娘抚摸着猫毛的手陡然一颤,脸色骤然可怖,如山雨欲来风满楼。 常欢翁主见岑陌和容娘都拿她没办法,笑得更是猖狂而狰狞,指着两人道:“不过两个死于非命的东西,还敢在这里装神弄鬼!曲朝露呢?那个贱人在哪儿?她害得我身死,我要掐死她!我一定要掐死她!” 岑陌拍案而起,手中的笔指着常欢翁主:“翁主,我警告你不要再大放厥词!老老实实配合审判!” 常欢翁主尖声嘲笑:“我可是翁主!你一个东平侯的副将算个什么东西!就是东平侯也得对我毕恭毕敬!” “你到了本侯的地盘,还想本侯对你毕恭毕敬?”严凉的声音陡然响起,回音有力的响彻整个殿宇。 听了这声音岑陌松了口气,暗想方才给手下使眼色去喊侯爷过来果然是明智之举,像常欢翁主这等泼妇,到了侯爷面前只能是个跳梁小丑。 容娘也收敛了乌沉的表情,幽幽的笑了起来。方才岑陌让那鬼差去请严凉时,她也对鬼差隔空传了句话,说严凉定然有兴趣来审判常欢翁主。 果然,严凉直接带着曲朝露过来了。 第38章 决心(加粗) 这是曲朝露第一次踏入审判的殿宇, 雕梁画栋上皆是眼睛圆瞪的小鬼浮雕,地砖是乌青色的,就像是刑场上砍头的闸刀刀刃在昏暗中反射出的那种颜色,极致的冰冷。殿宇空阔,四面墙壁和头顶的藻井都画着十八层地狱的各种刑具,整个大殿给人一种十分压抑肃杀的感觉。 曲朝露察觉到严凉紧了紧她的手, 知道他在安慰她不要被殿内的氛围所影响, 她冲着他柔和的笑了笑, 转眼看向常欢。 常欢懵了, 但只是一瞬就恢复了狰狞, 她衣衫破乱,披头散发, 面色骇人的瞪着曲朝露:“贱人!贱人你居然夺了我的性命!曲朝露我不会放过你!都是你这个贱人!” 严凉厉吼道:“给我闭嘴!” 这一声太过冷冽, 征伐沙场的戾气超出了常欢翁主的承受能力, 她忍不住一个瑟缩,脸色苍白如雪。 她猛地又找回胆子, 望向严凉和曲朝露牵系的双手, 而后猛地一怔, 更加的激动疯狂:“好哇!曲朝露你这个贱人!勾着刘亦贤的魂儿还不算,还勾搭上东平侯了!你这个以色侍人不知廉耻的贱人!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严凉眼中怒火跳跃, 冲常欢翁主身边那两个鬼差道:“还愣着做什么?让她跪下!” 两个鬼差急忙冲上来, 拿住常欢翁主的双臂, 不顾她激烈的扭动挣扎, 将她按在了地上。 常欢使劲呸了一口:“东平侯你这以下犯上的东西, 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能拿你怎么样?”严凉看似笑着的,从目光到笑容却冷到极致,“我想拿你怎么样就拿你怎么样!这豫京地府是我一人做主,你已身为砧板上的鱼肉,居然还不自知!可笑至极!” “你……”常欢翁主气的使劲磨牙,见严凉拉着曲朝露从容的走到上座主位上坐下,还将曲朝露轻轻环在臂弯里,常欢脸上的怒色继而被惊恐替代,厉声尖叫道:“严凉你是想公报私仇?为了曲朝露那个贱人处罚我?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东西,今上怎么会册封你当什么城隍爷?” 曲朝露一听这话,怒色上脸,娇喝道:“就凭你也敢说东平侯的不是?常欢你除了空有出身和爵位,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严凉搂一搂曲朝露,摸了摸她的小手,转脸对常欢冷笑:“不需我公报私仇,只凭你生平做过的恶事,就足够你死后去十八层地狱受刑!”他说着大手一挥,容娘面前悬空的生死簿立刻飞到他的手边,严凉快速的翻过生死簿,干净利落道:“接下来我便一桩桩一件件的帮你回忆,数罪并罚,绝不冤枉了你。你当我是公报私仇也好,我的地盘我说了算。我就是想公报私仇,你也只有受着的份儿!”说罢又冷冷一笑,“言语粗鲁无状,辱骂城隍娘娘,罪加一等!” 常欢不能置信,眼中的光芒像是熄灭了的烛火,渐渐黯淡下来,旋即又指着严凉和曲朝露又哭又叫起来。 -- 第81页 容娘皱着眉头,厌恶的瞧着常欢翁主,哼道:“什么东西,有胆子作恶没胆子受罚。”又对主位上的两人笑道:“恭喜城隍爷和城隍娘娘了,我看我还是去准备城隍娘娘入庙的事务吧。” 严凉含笑道:“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好,你去办吧,岑陌留在这里就行了。” “属下告退。”容娘起身施礼,毫不留情的刮了眼常欢翁主,抱着鬼猫离去了。 岑陌有些呆呆的看着严凉,再看看曲朝露,好半天才欢喜的笑出来:“恭喜侯爷!恭喜夫人!” 严凉冲他颔首示意,随后犀利的视线刺向常欢,一身煞气如将常欢包裹。 “常欢翁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听审吧!” 曲朝露轻轻靠着严凉,听他说出常欢翁主犯下的罪行。他每翻一页生死簿,常欢的罪行就多一条,罄竹累累,连曲朝露都没想到。 原来常欢祸害过的妖鬼真的不计其数,她修炼邪门歪道时用了不少小妖小鬼来练功,平日里仗着翁主的身份飞扬跋扈,欺辱过许多人,甚至手上的人命就有七八条!而这之中就有曲朝露和沁水的人命! 曲朝露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越发的动怒,当听到鸳鸯湖的众鬼和间接性被老僧收走的蒲葵这事,她气的眼角涌出泪水,厌恶道:“死有余辜!” 严凉安抚的捏着曲朝露的小手,拍案一声,那生死簿当即合上,化作轻烟遁去。 严凉道:“岑陌,拟判决书——常欢翁主田氏,残暴不仁,作恶多端,判处其收监十八层地狱,遍尝十八项酷刑。受刑期限一百年,百年期满方可重入轮回。此判决即日起执行,不必再议。”他下令道:“带她去吧。” 常欢失魂落魄的听着,听到那十八项酷刑和百年期限,忽的挣脱两个鬼差的钳制朝外冲去。两个鬼差也算手快,一把把她重新按住,她发疯般的摇头,叫嚷起来:“我不去!我不去!我是大长公主的女儿,我是翁主!你不能让我下十八层地狱!严凉你这个丧心病狂的人渣!”边喊边极力的挣扎着想要逃跑,殿内候着的其余鬼差见状全都冲上来用力的按住她。 曲朝露听到常欢辱骂严凉时便受不了了,站起身道:“常欢你要是再不伏法,就别怪各位郎君们动粗了!” “狗男女!我要杀了你们!”常欢尖利的叫骂,手上抓到一个鬼差腰间别着的令牌,一把拽下来朝着严凉掷去。 曲朝露忙要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那令牌,严凉快速起身将她搂住,将自己的身子暴露在外侧,手上一用力,将飞来的令牌稳稳抓住。 “阿凉。”曲朝露忙问,“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就她这点力气,我连放在眼里都不必。”严凉笑着对曲朝露说罢,厉声对常欢道:“翁主到了这个地步还不知悔改,受刑期限增加到两百年,立即执行!”他下令道:“把她给我拖出去!” “是!” 严凉再不看常欢翁主,牵着曲朝露离去了。身后传来常欢翁主凄厉的咒骂声:“严凉!曲朝露!狗男女!一定会有人了结你们的!你们必定不得好死!” 她的狂笑凄厉的刺耳,曲朝露稍微皱了皱眉,虽然知道常欢是死到临头的乱吠,却仍旧是被她话里的内容激得心中一刺。 严凉敏锐的察觉到曲朝露的心情,握紧了她的手,笑道:“我们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再让我们死一次。一个跳梁小丑伏法前的口不择言罢了,不用放在心上。这种人不管落到哪位城隍手里,都是个惨烈的下场。” 曲朝露心中平和了些,笑问:“那是不是她落在你手里,比落在别的城隍手里,下场要更为惨烈?” “这是自然。”严凉道,“我想要加重量刑,没有谁敢挑我的不是,十殿阎罗也不会插手。这是她自找的。” 曲朝露依依道:“阿凉,谢谢你为我出气。” “有什么好谢的?”严凉道,“我说过,我的夫人我来疼着。给常欢翁主定罪全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当然捡重的来。” 他又道:“我送你回鸳鸯湖,你那个叫沁水的丫鬟担心你,找来了城隍庙。岑陌忙着,估计也没有去接应她。我们叫上她一同回鸳鸯湖。” 曲朝露点点头:“好。” 这晚上的后半夜,严凉是宿在鸳鸯湖曲朝露的宅子里的。 曲朝露有些累,沾了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严凉倒是没有太多睡意,他轻轻搂着曲朝露,看着她安心的、恬静的睡颜,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反应有些难熬,但还是克制着想要她的欲.望,让她好好的休息。 严凉很希望秦广王那边的人动作快点,早些让朝露成神。这样的话,他也能早些将她养在家里了。 第二天早上严凉早早的醒了,城隍庙里毕竟堆积了不少事务,他还要尽快去处理。 他让曲朝露多歇会儿,不必管他,但曲朝露执意要出来送他。严凉只好允了,曲朝露挽着他的胳膊,将他送出了鸳鸯湖。 严凉替曲朝露拢了拢鬓边的珠花,用令她心安的口吻道:“委屈你再当几天的水鬼,这几天我会来看你。” “我不委屈。”曲朝露优雅和顺的笑着,也替严凉拢了拢厚重的披风,“其实鸳鸯湖这座宅子住起来还不错,我爹娘怕我在湖里过得不好,竟然给我烧过来那么大的房子,是不是都快赶上东平侯府了?” -- 第82页 听她倒是反过来安抚他心中的急切,严凉很高兴,他道:“东平侯府自然比你的宅子要大得多,只不过我一死,大概整个侯府人去楼空,只留下老管家一人。”他揉了揉曲朝露的头发,“既已阴阳两隔,也就不提了。毕竟如今我的宅子就是城隍庙,待你搬过来了,我们一起好好经营,阴曹的事务有些也会落在你身上。” 曲朝露说:“能为你分担些,我很开心。” 严凉又道:“沁水既然是你的贴身丫鬟,便也跟着来城隍庙陪伴你吧。我会将她收编为鬼差,就放在岑陌手下做活就是了。做鬼差辛苦劳累,比不得鬼魂自由,唯一的好处就是能积年累月的积攒功德,待时机到了能去投个好胎;也有极小的可能就是同羽衣侯麾下的那些鬼差似的,跟着羽衣侯升调,去阳间当个小神小仙。” 曲朝露微笑如秋水生波:“沁水会很乐意做鬼差的,也定会好好干,我先替她谢过阿凉。” 目送着严凉离开,曲朝露的心底充满了温暖的情意。温暖的感觉和即将成为城隍娘娘的责任感,不断的在她的心口盘旋,渐渐的形成一道无比坚决的念头。 她想,常欢翁主已经得到报应了,刘亦贤和杜姨娘也都不好过,往后这两人死后下了地府,也定然会罪有应得。 而她的爹娘和妹妹很快也会得知她成为城隍娘娘,在地底下被夫君宠爱着。 曲朝露想,她该释怀了,她也不会再只着眼于自己的那点事情,而是要做好豫京地府的城隍娘娘,和严凉互相扶持。严凉曾说,他在等一个机会,他说他虽然身死但还是要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未来而努力。 曲朝露决定要和他一起,她决定往后严凉所努力图谋的东西,就是她该努力图谋的东西。 她要和严凉共同进退,从此严凉的胸怀和志向就是她的胸怀和志向。 还有就是小葵……她一定会找到机会将小葵平安的带回地府。 这些都是她一定要做好的事,不论风雨艰辛,她都会做到。 曲朝露望着严凉远去的那一阕身影,握了握拳,抵在心口,默默道:严凉,请你相信我。你要走的路我和你一起走,我也相信我们一定能保住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让昏君和佞臣再也不能祸害社稷百姓! 第39章 册封 秦广王那边的效率倒是不低。 严凉本以为要等个三五天的, 没想到第二天,秦广王那边的人就到了, 还带来了泰山东岳大帝座下专门协助册封仪式的鬼神。 容娘不.辱使命, 效率也十分的高, 一天的时间就把城隍娘娘入庙的事宜都准备好了。 这天一早, 阴曹地府的鬼差们就向整个豫京地府放话,昭告了豫京地府迎来第二位正神——城隍娘娘曲氏。 鬼差们挨家挨户的通知鬼魂们, 就和上次严凉接任城隍爷时的种种一样,所有的鬼魂都被通知前来城隍庙前拜见城隍娘娘, 并共同品尝阴曹摆出的流水席。 豫京地府一下子变得分外的热闹。 而这次册封仪式的主角,却被容娘等一干女性鬼差拘在房间里, 为她描妆梳发、更衣带饰,那喜气欢腾的样子俨然就像是新嫁娘要出阁一样。 册封城隍娘娘的典礼一切都有成例, 各地城隍们不论是带着妻子上任还是任后选了妻子, 都由十殿阎罗和城隍庙的鬼差们全权主持, 繁文缛节不需要曲朝露过问。 她忽然想到自己嫁给刘亦贤的那天,爹娘请来许多人帮着她一一安排, 她只需要安安心心等着披上嫁衣即可。如今虽然仿佛也是这样, 但心情完全是不同的。 那时的她像是个木偶般被人装饰,不舍的辞别爹娘和昙华, 怀着复杂的心情准备出嫁;而今天她却觉得周遭的每个人都亲切而和乐融.融,她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去主殿前, 将手交到严凉的手里, 与他并肩而立。 时辰到了, 曲朝露将手搭在沁水手臂上,被容娘引到了主殿前。 主殿前开阔的空地上挤满了前来观礼的众鬼,见到曲朝露出现了,不禁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天空中幻紫幽蓝的颜色宛如在头顶铺开一条长长的织锦,严凉站在绚丽的天光下,朝着曲朝露伸出手,温柔笑望她。 他穿着那件海水蓝宝团纹的蛟龙出海袍,腰际束着绛色白玉鱼龙长青带子,头上戴着青玉金翅冠。正一品王爵的礼服穿在他身上,尽显昆仑巍峨之姿。他的眸色幽.深柔.和,似饱.染.了软.红万丈。曲朝露低低扫了眼自己身上和他花色纹样相同的命妇礼服,走到了严凉的身边。 这次的册封使是秦广王派来的,副使则是泰山东岳大帝麾下的鬼神。 册礼一项项的进行,曲朝露的礼服压在身上有些厚重不适,但她却全然感受不到似的。 豫京众鬼们不断的欢呼拍手,等到册封礼到了最后一个环节,严凉松开曲朝露的手,她走到两位册封使的面前。 册封使将册封的宝卷往空中一丢,那宝卷顿时金光四射,化作一道光束融.入曲朝露的身体里,将曲朝露的轮.廓勾.勒的宛如披了身金纱。 曲朝露屏息凝神,感觉到那宝卷在和自己的灵魂相融,将城隍娘娘的法力赋予她。她渐渐觉得身体在发生变化,不再是鬼魂的体质,而是慢慢塑造出了一具比生前的肉.身还要坚.韧的新的身体,包.纳着她的灵魂。 待到她的体质被完全改变时,那宝卷也完全和她融为一体了。 -- 第83页 至此,册礼成。 豫京众鬼们欢呼着开始涌入流水席,严凉搂住曲朝露,向着册封使们道谢。 严凉凑近曲朝露耳边,低低笑道:“头一次见你穿得这样端庄肃穆,不想风姿不减,反而让我移不开眼。” 曲朝露略有委屈的道:“阿凉,衣服好沉……” 严凉失笑:“快回去换下吧,这是仿照阳间亲王正妃们出席正式场合的吉服制作的,秦广王专程送来。先前我也掂了重量,委屈你这纤瘦身子了。” 曲朝露撒娇道:“能有这样的经历,就是衣服压垮了我,我也高兴。” 严凉笑得欢喜,揽着曲朝露去更衣,接着双双出席在主殿内的家宴,与阴曹的鬼神们把酒言欢。 酒席上的酒水,用的依旧是曲朝露的桂花酿。 整个主殿里弥漫着醉.人的甜.香味,各位鬼神们不断的举起酒杯,恭喜上座的严凉和曲朝露。 白无常性格圆.润健谈,拉着大家伙说了好些开怀的话,把容娘都逗得笑个不停。 岑陌连喝下好几杯桂花酒,咧开嘴,露出白白的两排牙齿,举杯向曲朝露道:“属下敬夫人一杯!” 曲朝露持着酒杯回敬,笑道:“多谢武判官了。” 岑陌是打心眼的高兴,生时严凉孑然一身的死了,断了严家的香火,不想死后竟会缔结这么一段姻缘。岑陌虽然遗憾严凉已死,但总归还有那么点欣慰,也由衷的希望曲朝露能够和严凉恩.爱到底。 天色晚了,酒席也散了。 不少鬼神都要加班加点的去处理各自的事务,待第二天报给严凉批复。 曲朝露饮下不少桂花酿,这会儿隐有些薄.醉。 方才严凉怕她着凉,逼着她多穿了一件狐皮大氅,现在饮了酒后不断的发热,额头上已经沾了湿.漉漉的汗珠。 她双眼迷.离含.情的望向严凉,脸蛋红.润.妩.媚,身子像是没了骨头似的靠在严凉的怀里。 她这副样子比桂花酿还要醉.人,严凉搂着她回寝殿,脑海里不断的回放着那日她在自己身.下边扭.动边喘的娇.柔之态。 这么想着,严凉的联想便越发的散开,忍不住冲曲朝露笑了笑,声音温柔无比:“热了?” 曲朝露点点头:“是觉得好热,想回房了换衣裳。” 严凉轻轻抹了一下她额角的薄.汗,心口一瞬间燥.热的难以把.持,他的嗓音哑了下去:“回房便脱了吧。” 曲朝露没有深思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于是等到她回到寝殿,脱下了狐皮大氅和大氅下的石.榴.裙后,就被严凉一把抱起,抱上了床。 这张黄花梨木大床周围的那好些层迤.逦的纱帐,轻轻的起伏着落了下来,将床上的人影遮盖得若.隐若.现,最是惹.人无限遐.想。 曲朝露剩下的衣服都被严凉脱了,玉色的身子一.丝.不.挂的躺在他的身下。 这具神力新塑造出来的身体比起之前的魂体,少了些雪白的钧窑瓷色,却是多了层粉.嫩.莹.润的光泽,比肉.身更加的坚.韧弹.性,更加的饱.满.鲜活。 严凉动作极其的温柔,亲.吻和爱.抚流.连在曲朝露的身上,刺.激得她娇.喘.连连,喘着喘着就湿.润起来。 她娇.吟着扭.动身体,秘.径那里不断的淌.水,水.渍在软软的床.褥上渐渐的洇开。严凉只觉得她湿.润的样子太是销.魂.媚.骨,她像是身体里有着挤不完的水分似的。 曲朝露的理智快要灭顶了,她帮着严凉把衣物除去,与他四.肢相.缠的搂.抱在一起,无意识的为他张.开双.腿。只是,当严凉开始抵.在她的入口轻轻的擦.弄时,曲朝露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这具身体是神力重新幻化出的新身体,那么待会儿等严凉进来,她不会还要再疼一次吧! 她忙想提醒严凉轻一点,却还来不及开口,对方就已经侵.占进来了。 一.入.到底。 曲朝露在这刹那心跳骤然加速,以为要承受撕.裂的剧痛,脸色有一刹的紧.绷和担忧。结果,并没有感受到那种痛苦,确切的说还是有些不适的,但远远比第一次要好多了。 她不禁松了口气,努力的适应着被严凉的巨大撑得满.满的感觉,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软.糯.糯道:“阿凉……” 这一晚严凉高兴,他名正言顺的妻子风.姿眷眷的躺在他身下,任由他拆.吞.入.腹。她的新身体更加的莹.润而敏.感,对他的反应是那么真实。尤其是那个地方,那样嫩,稍微刺.激一下就会滴.出.水来,吞.吞.吐吐的很快就弄出一片片水.痕。 曲朝露被他一下下的攻击敏.感处,一场又一场,连着几场下来,筋疲力尽的只能任他摆.弄。 那里太嫩了,严凉实在喜爱的不行。 外室的烛火还亮着,明明灭灭的透过层层纱幔散落在大床上。 严凉长了二十一年,方知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品尝着曲朝露去了衣衫后浑然天成的媚.态,那才是魂.飞.骨.酥,甘愿对她俯首称臣。 曲朝露再没有力气了,有些恼自己实在没有严凉那样从军所训练出的体力,只能软.糯.糯的.哼道:“阿凉,我不行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严凉哪里停的住,只是见曲朝露身形娇.弱、眼底楚楚可怜,不由得在心里埋怨起自己是个登.徒.浪.子,抚着曲朝露哄着她道:“快了,再忍忍好吗?” -- 第84页 “阿凉……”曲朝露委屈的嘤嘤哭泣,也不知是难受的还是舒服的。 她下面的小嘴还在滴水,她一动,下面就咬得严凉紧紧的,简直要把严凉逼疯。 他红着眼睛无奈叹道:“你真是有挤不完的水。” 曲朝露直哼.哼,听着又像是在可怜兮兮的哭着,乌发红唇,面若芙蓉,不断的唤着:“阿凉……阿凉……” 第40章 小婿+神像(二合一) 一夜颠鸾倒凤。 次日曲朝露醒来, 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严凉必定是去主殿批阅文件了,他在床头给曲朝露留了衣服,在外间给她留了早点。 沁水正在外间等着曲朝露,见她醒了,忙过来伺候她更衣梳洗,扶着曲朝露去外间用早点。 严凉说过要把沁水收编成鬼差,眼下相关的文书正在批复流程中, 大约明天沁水就可以上任了。 沁水本想着每天早上都来服侍曲朝露的,曲朝露倒是笑着婉拒了:“你既然做了鬼差,就跟着武判官好好干,为自己多积攒些功德, 不要再伺候我了, 我自己可以的。” 沁水不免惋惜道:“想奴婢和大娘子从小一起长大,除了大娘子身死后的那段时间,奴婢何曾离开过大娘子。若是往后离开了, 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曲朝露抚了抚沁水的手:“这有什么?你我都在城隍庙中, 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不用为了这样的事而伤感。” 沁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的确是奴婢矫情了。” 曲朝露用完了早点,就去了主殿找严凉。 如今她身为城隍娘娘,自然要帮严凉分担一些豫京地府的事务。严凉将分给她的事务一一的讲解给她,曲朝露上手很快。忙完了一阵后她跑去厨房, 亲手做了几块南瓜饼,端给严凉品尝, 柔顺的坐在他的桌案边含情脉脉看着他。岁月静好的氛围将两个人笼罩。 豫京地府多了位城隍娘娘这事, 阳间自然也得知道。 地府以地府的方式将讯息传递给阳间。 阳间的人得知了这个讯息后, 自然要采取行动,将此事传遍大街小巷,令百姓们都知道豫京的城隍爷娶妻了。 留在东平侯府里照看这座空荡宅院的老管家,听说了此事后,激动的热泪盈眶,跪在严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诉说着这件事,哭得停不下来。 而很快的,阳间的人就开始修整城隍庙——修整的重点就是在主殿里加上城隍娘娘的神像。 他们很快就塑出一尊新的神像泥胚,画得五颜六色的,放置在城隍爷的神像旁边,调整了两尊神像的位置,让这一男一女并肩而坐。 工匠们描画城隍娘娘神像的相貌时,参考了一张画像,这画像里的人是曲朝露。没有人知道城隍娘娘的形象是怎么从地府传来阳间的,反正他们拿到的画像就是这个样子,工匠们也不会深思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他们只是按照曲朝露的相貌,将她融入神像。 于是,这尊城隍娘娘神像的样貌,保留着曲朝露精致绝美的五官,并做的慈祥而憨态可掬。虽然也不是那么像曲朝露,可就是会让认识她的人乍看之下联想到她。 豫京百姓们争相来祭拜城隍娘娘,上香祈福,送上许多的花果贡品。 尤其是娘子们生来对女神更亲近,所以来得更勤快。 阳间城隍庙的种种也投影在了地府的主殿,曲朝露每天在这里和严凉一起处理事务,抬眼就能看到自己的神像慢慢的填满了五彩,最后成型,并且神像前还多了一张牌位,上书“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夫人”。 阳间百姓们的花果贡品也都到了曲朝露这里,她去洗了水果,和严凉一起吃,边吃边笑道:“不知道昙华看见我的神像时会是什么反应。” 严凉刮了刮曲朝露的鼻梁,玩味的笑道:“估计钦玉瞧见我娶妻了,也会惊讶的恨不得把我从坟里挖出来。” 两人互相打趣着,双双笑了出来。 严凉手一挥,用法力在半空中幻化出一面镜子,镜子里正是阳间城隍庙此刻的景象。 宝鼎香烟,鲜花簇拥,百姓们络绎不绝的带着香火和贡品踏进主殿,跪在两座神像的脚下念念有词的许愿,热闹的不行。 曲朝露忽然指了指跪在严凉神像前一个穿着蜀锦衣衫的男人背影,说道:“阿凉,你看那好像是凤翔节度使。” 严凉也一眼就看见了那人,笑道:“是钦玉。” 说来也巧,没多久后曲昙华就踏入了城隍庙。 曲昙华也听说了城隍爷娶妻的事情,她平日里每到休沐日就常常去城隍庙为曲朝露祈求城隍爷的庇护,今天同样提着一篮子花果过来祈福,并且在踏入主殿后很自然的将视线投向城隍娘娘的神像。 这一眼乍一看,曲昙华只觉得心里一紧,莫名的就觉得这尊神像和曲朝露的面孔有些相似。 曲昙华忙走到神像前,正好杉钦玉从蒲团上起来,两个人撞了个照面。 “昙娘子也来了?”杉钦玉笑容浅浅,清贵如玉。 曲昙华忙给杉钦玉施礼,视线却像是被磁石吸引那般,总是若有似无的瞥向城隍娘娘的神像。 杉钦玉自然察觉了她的异状,关切问道:“昙娘子在看什么?” 曲昙华道:“这位城隍娘娘……好像是我姐姐。” 杉钦玉讶然,他和曲朝露只有一面之缘,就是在城隍庙牌楼前的那次,当时他的注意力也基本在严凉身上,没有多看被裹在严凉那件袍子里的曲朝露。 -- 第85页 他仰望着城隍娘娘的神像,摸着下巴道:“倒是位国色天香的美人……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她也有三分像你了。” 曲昙华解释道:“我和家姊本来就生的像。” 杉钦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喃喃道:“我对你姐姐只有一丁点印象,感觉不像个活泼的人。” 曲昙华说:“家姊性子偏静,婉顺柔和。相比之下,我就淘气些,性子也烈一些,黑白分明一些。” 杉钦玉略低头望着曲昙华,清明的眼底像是闪烁了繁星,明亮透彻,烁烁生辉。 他道:“难怪严凉喜欢你姐姐,我就总觉得严凉那种人喜欢婉顺宁静的娘子,要是还会做点糕点吃的,就更是他喜欢的类型了。”他停一停,又道:“不过我喜欢的就不是这个类型的了。” 曲昙华眉眼弯弯的笑着,去给曲朝露上香添贡品,跪在蒲团前说了些话,末了,又和杉钦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曲朝露看着曲昙华,心中一片柔软,想和昙华见一面,但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是不能再随便去阳间现身了,于是也就打消这个念头,问严凉道:“阿凉,你不会是因为喜欢吃我做的点心,才喜欢我的吧?” 严凉略一皱眉,不善的目光剜了镜面里的杉钦玉一眼,心想这人胡言乱语个什么。 他揉着曲朝露的手道:“谁知道呢?”说着又故意捉弄她般的问她:“你又是怎么喜欢我的?” “我……”曲朝露语结,双颊迅速的染上了海棠红色,别过视线有些羞涩,半晌低低道:“城隍爷是豫京四公子榜首,风姿高贵,又屡屡对我施以援手,照拂我体贴我……”她又不是生来无情的石头,面对这样的男人如何能不动心? 严凉满意的欣赏曲朝露羞涩的娇态,想起昨晚她被折腾得筋疲力竭时,卧在他怀里蚊声抱怨,那会儿的娇态和此刻的很是相似。 这么一联想,严凉就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了,热流在体内不断的窜着,迫不及待的想要以最高的效率完成今天的事务,然后抱着曲朝露去浴池里一起沐浴降温。 曲朝露没察觉到严凉那仿佛能燃烧一切的目光,她又看向镜面里的杉钦玉和曲昙华,依依问道:“阿凉,节度使喜欢什么样的娘子,你可知道?” 严凉注视着曲朝露,揉着她的小手,嘴角衔起一抹意味深长,道:“他多半是喜欢你妹妹。” 他又将曲朝露拉进了怀里,施法将半空中那面镜子化去,柔声对曲朝露低语:“虽然如今你我不能在阳间以真身现身太久,但一刻钟的时间还是可以的。”见曲朝露眨着眼等待他继续说,他笑道:“我陪你回曲家探望吧。” 曲朝露对此真的非常欢喜,抱紧了严凉,觉得无比幸福和安心。 他们抽出一刻钟的时间,去了曲家。这会儿曲昙华正好从城隍庙回来,因是休沐日,曲典御和曲夫人也都在家里。 于是,当这一家人看见从金色的法阵里走出的严凉和曲朝露时,他们脸上震惊、喜悦又疑问的表情可想而知是多么的精彩鲜明。 曲夫人手中正绣花的绣棚都掉了,她怔怔的看着牵着手的一双人,站起身,痴痴然道:“朝露……朝露……” 曲朝露走上前去,握住了曲夫人的双手,嗓音有些湿润:“娘。” 两人的手是真实的握在一起的,在曲夫人看来就仿佛握着的是一具血肉之躯。 曲夫人震惊到极点,瞪着眼睛打量曲朝露,忽然就激动起来:“朝露你活过来了是不是?我苦命的女儿,你总算活过来了,朝露……朝露……” 曲典御也不能相信的走过来,曲朝露忙腾出一只手握住曲典御的手,彼此真实的触感让父女俩都红了眼眶。 曲典御毕竟是一家之主,不会像曲夫人那样一时激动的忘记严凉还在这里。 曲典御看向严凉,惊讶的倒吸一口气,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他将手从曲朝露的手里抽出来,上前给严凉行礼:“见过东平侯。” 严凉忙扶住曲典御,诚恳道:“岳父不必多礼,该是受我的礼才是。”说罢端端正正向曲典御和曲夫人行了礼,道:“女婿见过岳父岳母,还有小姨。” 曲典御惊讶万分,表情怔忡,愣愣的双手还有些微的颤抖。 曲夫人更是震惊到极致,连话都忘了说,僵硬的立在那里紧紧的瞅着严凉。 曲昙华却是笑了,笑容含着说不尽的喜悦,眼底波光粼粼:“那尊城隍娘娘的神像果然是姐姐!爹、娘,如今姐姐在地府有城隍爷照顾了,你们都可以放心了!” 曲朝露也含泪笑道:“爹、娘,昙华说的是,我在下面过得很好。”嫣然脉脉的看了眼严凉,“阿凉他……很宠我。” 严凉回以满是蜜意的目光,接着便将曲朝露的手握在手里,和曲家人解释起来。 因着两人时间不多,自然也就长话短说,让曲家人知道曲朝露在地府过得不错就行了。 阴阳两隔是无奈的事,然而曲典御和曲夫人为人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那边不受苦,也算是欣慰了不少。 待到严凉和曲朝露离去时,父母两个见女儿的手还被城隍爷紧紧牵着,更是感到欣慰和放心。 曲典御老泪纵横的望着女儿和女婿消失在金色的法阵里,不由得长声叹道:“没想到啊,事情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朝露啊……” -- 第86页 老两口们始终沉浸在这件悲喜交加的事里,一整天难以平静心绪,更是思念着离去的曲朝露。 到了夜里,曲典御和曲夫人躺在床上,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睡意,迟迟的无法入眠。 曲夫人忽然低低道:“老爷,我想起一件事来了。”她眼底透着回忆的光泽,在努力的回想着什么事,而后轻声对曲典御说:“老爷还记不记得,朝露六岁昙华四岁的时候,我们带着她们去江南游玩……在一条长满青苔的狭窄石板路上,遇到一个眼盲的算命先生?” 曲典御回忆着,慢慢的也想起了这件事来:“嗯,我记得,对他说的话也有印象。” 曲夫人道:“是啊,当时那个算命先生指着朝露说,朝露是个芳年早逝的命。我们两个立刻就生气了,你还差点砸了他的摊子。”她放慢了语速,一字字道:“但他不仅说了朝露会芳华早逝,还说……朝露虽然命短,却并非福薄……老爷,而今想想那人的话,我怎么觉得是被他给说中了?” 曲典御沉默半晌,叹道:“唉,这谁又能想得到。”他停了停,问道:“那个算命先生当时是怎么说昙华的,你还记得吗?” “老爷我记得。那人指着昙华说,昙华是个长寿有福的命,虽然会有劫数,但均有贵人能助她化险为夷。那人还说昙华会事业有成,能成大器,还会嫁给贵人!他说,这是昙华累积了好几世的福报换来的好命……” 曲典御叹道:“但愿如此吧,我们到底是只剩下昙华一个女儿了……” 地府多了位城隍娘娘的事,自然也传到了宫禁里。 咸祯帝作为帝王,也以帝王之尊给曲朝露下了一道敕封她为正一品命妇的圣旨,享亲王正妃的祭拜仪制,特意让豫京府尹为曲朝露烧了许多王侯夫人所用的东西。 严凉和曲朝露对此都不做理会。 然而咸祯帝所赐予的“恩惠”和“赏赐”还不止如此。 不过几天的功夫,曲朝露再踏入主殿时便发现,她和严凉的神像两侧又多出来六尊新的神像——六个年轻曼妙的娘子。 这六个娘子均是姿容上佳,各有千秋,左边三个,右边三个,神像的体量自然是比城隍和城隍娘娘要小了许多,看起来就像是给两人配了六位侍女。 但显然,这六个娘子并不是侍女,她们每人的面前都立了牌位,牌位的名字是诸如“送福夫人”“化吉夫人”“护子夫人”之类,皆是写了“夫人”二字。如此曲朝露又怎会看不明白? 咸祯帝真是给了严凉好大的赏赐,直接赏了他六个小妾来了! 怒气瞬间就烧了起来,曲朝露的脸却如冻住了似的,冷峻似冰峰,眉心有幽蓝怒火隐隐窜起。 严凉踏入城隍庙,见曲朝露背对着他隐隐抖动,刚想叫她一声,这时便看到那六尊新添的小妾神像。 严凉片刻间就明白了,眸色顿时阴沉下去,又忙快步向曲朝露走去,道:“朝露!” 他忽然有些不太敢将曲朝露拉到面前,害怕自己会看到一张充满怒火和质疑的破碎脸孔。 然而曲朝露却转过身,扑到严凉的怀里,嗓音被泪意浸润出一种沙哑,低低的啜泣声像是粗糙的沙砾磨着严凉最柔软的深心。 “阿凉……”曲朝露啜泣的靠在严凉怀里,紧紧抱着严凉。 这时候岑陌找了过来,看见两人相拥的场景,想了想还是开口唤了两人。 严凉将曲朝露揽在胸口安抚,一边看过去,见岑陌的身后跟着六个年轻的娘子,各个都怯生生的望着他。 这六个娘子每一个都有些姿色,能看得出就是那六尊小妾的神像所对应的人。 岑陌打了个抱拳,笑得有些苦恼:“侯爷、夫人,这六位娘子……” “我都知道了。”严凉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他视线在六个娘子身上一掠,犀利的仿佛是一根根钉子钻入她们的身体里,要刺到脑仁儿深处去。六个娘子怯意更甚,想不到东平侯的气势这般的戾气逼人,就仿佛眼睛里能飞出刀子似的。她们害怕的挤在了一起。 严凉轻抚着怀中的曲朝露,冷冷问六个娘子:“咸祯帝让你们来的?” “……是、是。”她们胆怯的回答。 严凉再问:“你们是自愿为我殉葬,还是被咸祯帝下令处死的?” 娘子们神色都变了,显然是严凉的话触及到她们心上的脆弱之处。她们本就骇然于严凉的气场,眼下更是怯怯的哽咽,眼角浸出了点点胭脂红色。 渐渐的她们开始哭泣,哽咽的声音由小变大,如诅咒似的飘荡在整个主殿里,揪得人耳朵发痛。 曲朝露在听到严凉说“殉葬”两字时,心头的寒意如雪崩般散开。她从严凉的怀里抬起头来,伤怀的看着六个哽咽的娘子,朝她们行了两步,道:“你们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 娘子们抬头望向曲朝露,有人脸色骤变,失声道:“曲昙华——”旋即又觉得是认错了人……这不是曲昙华,她们两个虽然相像,但她比之曲昙华要清雅婉约些,少了曲昙华的濯濯清气,多了些深蓝鸢尾般的剔透艳质。 她们想起这些日子关于城隍娘娘的传闻,便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了。 一个娘子哭着道:“我们是自愿为东平侯殉葬的。” 曲朝露的心如被针扎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 第87页 “回城隍娘娘的话,我们都是家门犯了事、被没入掖庭为婢的宫女,父兄叔伯们都被流放边境。今上挑选了我们六人,问我们愿不愿意为城隍爷殉葬。要是愿意的话,就能照拂我们的族人,而我们死后也会成为城隍爷的妾室,享受百姓香火……” “我们都同意了……” “我们做完了入葬前的仪式,由礼官捧着城隍爷的牌位按照纳妾之礼,替城隍爷纳了我们为妾。然后再用一根白绫让我们吊死……” “城隍爷,我们手里都有礼官代替您所写的纳妾书……” 随着她们一句句的诉说,仿佛有阵阵的阴风吹进来,冷的透彻刺骨。 曲朝露立在袅袅乳白色的香烟里,脸上不知呈现的是喜悦还是悲伤,亦或是淡淡的愤怒,并有寒意。 她在想,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自己的脖子放进缠绕成圈的白绫里的。 她在想,她们临死前的最后一刻究竟有多么的痛苦。 而咸祯帝……他简直狠心的无以复加!先不说他给严凉送来小妾是存的什么心思,就单说他能想到让宫女们自尽来严凉的面前,就已经足够的残忍变态。殉葬之事早在很多年前就被废止了,如今咸祯帝又弄出殉葬的事…… “真是笑话!”严凉语调冷冷的,含着讥诮,“礼官捧着我的牌位替我纳妾,还替我写了什么纳妾书!这等背着我干的事情,还以为我会承认?” 他不容否决的说着,每个字的字尾都断得十分干脆:“我不需要什么妾室,即便你们是咸祯帝赐下来的,到了我这里,我也想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你们以为咸祯帝能管得了我娶妻纳妾?” 几个娘子畏惧的颤抖着,瘦削可怜的姿态仿佛是几片浮萍,随时会被冲散。 严凉继续道:“地府规定,各地的城隍唯有其正妻是神籍;若有妾室,妾室不能封神,只能是鬼。城隍管辖的就是一城之鬼,你们身为豫京的鬼,自然是全权由我发落。咸祯帝能做的只有把你们送过来,后面的事,他就没法把手伸得那么长了。” 几个娘子越发的恐惧,虽然严凉的容貌气度是她们见过的极好的,但在这种氛围和场合下,她们所感受到的,是浓浓的被人支配、身不由己的恐慌。 一个娘子急了,流着眼泪嚷道:“城隍爷,求求您收下我们吧!我们也是为了家人才为您殉葬的,要是您不留下我们,我们成了孤魂野鬼可怎么办?” “求求城隍爷留下我们吧,阳间把我们的神像都做好了……” “求城隍爷怜悯我们这些罪臣之女吧,哪怕是给您和城隍娘娘当个干活的丫鬟,起码也是有个着落……” 娘子们纷纷乞求起来,低低的哭诉声回荡在大殿里,声音闷闷的盘旋在曲朝露耳边。 她闭上眼,难过的感觉一阵一阵的涌上来。 严凉轻轻走到她身边,握住曲朝露的手,将她揽到了怀中。 第41章 发威(加粗) “岑陌, 你现在去查一下阴曹中有多少鬼差即将功德圆满, 转世投胎。”严凉对岑陌道。 岑陌应下, 忙去了,不多时便带着鬼差的名册回到严凉的面前, 把即将攒够功德的鬼差报给了严凉。 一共五人,在这个月底就会去转世轮回。 严凉道:“让她们顶上这五个鬼差的位置,多出来的那个,你看着分配,放在容娘和孟婆那里都可。” 他说罢, 直视六个娘子, 又道:“我夫人心软, 纵然知道你们是要来给我做妾的, 仍旧不会狠下心将你们驱逐。所以我安排你们进城隍庙各司担任鬼差, 你们只要兢兢业业心无旁骛的做事,自然能积攒功德去投个好胎;要是敢给我弄出什么幺蛾子, 别怪我将你们赶出去自谋生路!” 他旋即又道:“特别是非公务期间少在我与夫人面前晃悠!若是惹了我夫人生气, 我一定不饶!” 六个娘子们纷纷打了个寒噤,恭谨道:“是……” 接着有个娘子欲言又止,忍了忍还是问出来:“可是今上那边……” “我说了,咸祯帝的手伸不到那么长。”严凉口吻笃定,立在那里气度高华而疏离,“豫京地府是我的地盘, 你们只需要牢记我说的话, 无差错的执行就够了。咸祯帝那边我自会解决, 你们都无需操心。” 娘子们这才放下心来,虽然对于没能当上城隍爷的妾室有些不甘,但城隍爷承诺了会解决今上那边,便不辜负她们为家族而死的初衷。 她们纷纷揩了脸上眼泪,恭谨道:“谨遵城隍爷之命。” 岑陌带走了这几个娘子,主殿里再次只剩下曲朝露和严凉二人。 曲朝露将头贴在严凉的胸膛上,而她在沉默之后依旧是悲凉的沉默,而殿内那六尊小妾的神像前已经有人贡上了秋季的绣球菊,以及一篮篮散发着清新香甜气味的橙子。 “朝露。”严凉以轻柔的声音耐心唤道。 曲朝露低垂着眼,细腻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片如月形的鸦色,她不说话,只紧紧抱住严凉。她的手绕到严凉的背后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服,像是要表达自己对他的依赖似的,愈发轻软服帖。 严凉大约能猜到曲朝露的心思,道:“我知道你对她们既抵触、又可怜,我这般安排,你也安心了吧。” 曲朝露闭上眼,痴痴道:“你这样体贴我,我……”她不知用什么辞藻形容被重视被宠爱的幸福,彼此依偎一会儿,她说起别的:“阿凉,咸祯帝这么做是存了什么居心?” -- 第88页 严凉语调骤寒,乌眸却依旧温情望着曲朝露:“咸祯帝素来就是这种作风。” 他道:“咸祯帝总以为大度施恩便能得到人心,却很少去想,他所施与的是否就是臣子想要的。” “那咸祯帝这次送妾室给你,只是为了施恩于你吗?” “或许吧,否则如何彰显他高高在上的君王地位和恢弘的手笔。”严凉唇角衔着缕冷笑,“我生前孑然一身,如今他听闻我娶妻,索性彰显慷慨的气度,赐美人于我。这样的赏赐若是给王相之流,他们想来还能欣然接受,但对我来说,心中只有厌恶。” 曲朝露喃喃:“你也说了她们六个是美人,你如今是城隍爷,不怕耽误姑娘家,娶上些娇妻美妾也不是不可以。” 严凉顿时绽开诡秘的笑色:“曲朝露,你这意思是说,想让我纳妾了?” “我当然不想。”曲朝露将脸在严凉胸口蹭了蹭,声音微弱却坚定,“我只想你是我一个人的。” “我也不想再有别人。”严凉轻捏住曲朝露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的目光对接,“朝露,你是不信我吗?” 曲朝露笑了:“我信你,阿凉。你说你喜欢简单长久的东西,我相信你。我只是在想,那六个娘子也算颇有姿色,你看了就当真不觉得有一丝丝心痒吗?” 严凉哼一声,道:“她们与夫人你相比,好比鱼目和珍珠。我已有珍珠在怀,又岂会对鱼目心痒?何况我从年少时就只以觅得唯一一颗珍珠为志向,不会再想要第二颗。” 曲朝露心中甜蜜,不知自己唇角的笑容宛如弥满花香的春风,教严凉为之神眩。 “阿凉。”她凑近严凉,在他唇上轻轻一啄,落下亲吻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伸出娇柔滑.腻的舌头轻舔严凉的唇瓣。 她作恶的小舌旋即被严凉用舌头缠住,将她的舌与唇.瓣齐齐含住。蜜.意涌动的亲吻里,严凉飒爽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热.切与缠.绵,让曲朝露的心跳得强烈激动,手脚发软,娇.喘连连。 她挂在严凉身上,被他搂在怀里,与严凉共同沉沦在销.魂酥.骨的亲密之中。 好不容易喘息之刻,曲朝露眸含春色,切切道:“阿凉,我真的好喜欢你。” 严凉低低的笑了,醇厚的声音因低哑而显得魅.惑勾人。他吻着曲朝露,感受她那秋水一样发了狂满涨的热情,忽的咬一咬她的唇,目不转睛欣赏红.肿水润的菱唇,又用唇擦着她唇瓣笑道:“得夫人此言,胜过打一场胜仗凯旋之喜。” 曲朝露眉梢眼角缓然生出一段妩.媚风情,柔到了极处,几乎要化了去,嘤咛一声道:“阿凉,我们该办公了……” 严凉舍不得放开怀中馨香无骨的身子,搂着曲朝露又亲昵片刻,带她去桌案旁。视线扫过那六尊小妾的神像,皱了皱眉,大好的心情又被这六尊神像给破坏了一大截。 严凉冷道:“咸祯帝这个净会给人添堵的!” 他接着意味深长一笑,凉凉的饱含算计:“天凉了,也是时候给咸祯帝添点堵了。” 严凉曾说过在等待一个机会,他说会抓住这个机会,让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不会覆灭。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会抓住这个机会,报仇雪恨。 他告诉曲朝露,这个机会快要来了,就在十一月初八。 曲朝露知道这个日子。 卫朝自建国后,每年十一月初八,在位帝王必驾临城隍庙,隆重祭祀坐镇京城的城隍,即使帝王重病也不得例外。 祭祀持续三日,第一日由帝王领文武百官于城隍庙前行祭拜大礼,请城隍现身;第二日城隍庙开放,由百姓们前来祭祀。第三日宫中举办隆重大宴,请城隍前来赴宴,城隍会在傍晚时分抵达皇宫,由神官及礼官接引。 而在这三日里,城隍可以以真身活动于豫京城的阳间,不受天罚。 严凉告诉曲朝露,十一月初八随他一同驾临阳间,先给咸祯帝添点堵。 这些日子里那六位娘子相继在各自岗位上上任,她们听了严凉的警告,不敢生什么异心,平日里不会出现在曲朝露和严凉的面前。 至于主殿内那碍眼的六尊神像,被严凉施法遮住,眼不见为净。 十一月初,豫京大雪。 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 曲朝露曾在城隍庙中择了一处种了梅花,命名“梅园”。 走向梅园,远远的便能闻到一阵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淡淡的引人靠近,越是靠近越是沁人肺腑。 梅园中的积雪并未有人扫除,刚停了雪,冻得还不严实。随着曲朝露踏雪而行的步伐,柔软兔皮的绣花暖靴踩在雪地上留下浅浅一行足印,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片梅园是曲朝露为了酿酒专程种的,她当初想要种绿梅,清雅宜人,不落凡骨。 然而绿梅是江南品种,即便在江南苏杭等地也鲜能见到,偶尔育出那么几株,也都是落到王侯世家的手里。 最后曲朝露种的是红梅,她和严凉一起手栽的,红梅在豫京初雪时候花开了。 满园的红梅开得极其盛意恣肆,红得似要燃烧起来。花瓣上还残留着点点雪花,晶莹剔透的,映着殷红宝石般的花朵,相得益彰,极致的凸显清丽的傲骨。 曲朝露情不自禁的在梅园穿梭,满园鲜红激起了她心头浓烈的成就感。阴森庄严的地府庙宇因着红梅与雪地的衬托,竟也平添一股子神仙境界的味道。 -- 第89页 清冽的梅香似乎要把曲朝露的骨髓都化入一片冰清玉洁中,她折下一枝梅花凑到鼻端,香味不依不饶的缠上来。 风吹落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在耳边飘过,还送来了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曲朝露回眸,看见石青色的灰鼠皮大羽斗篷拖在雪地上,她笑了:“容娘姐姐。” 黑色的猫儿不知从哪棵梅树上钻出来,扑进曲朝露怀中,映着雪地的颜色更显黑白分明。 容娘走近道:“娘娘好雅兴。” 曲朝露笑道:“这不是快到十一月初八的祭城隍典礼了吗?我和严凉能在阳间待上三天,我想着取梅花煮酒,带去给我爹娘妹妹、凤翔节度使,还有东平侯府的老管家。” 容娘淡淡赞许:“娘娘考虑的很周到,连东平侯府的管家也没落下。” “这是我该考虑的。”曲朝露向上挑起的唇勾勒出一朵和婉的笑纹,“容娘姐姐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容娘道:“十一月初十那天宫里有款待你们的宴席,娘娘能否将我当做侍女带去?” 容娘并非喜欢热闹奢华的人,她提这样的请求,必然有旁的原因。曲朝露略想了想就知道了:“容娘姐姐是想见王相?” 提到此人,容娘眼底就闪过一抹恨意:“是。” “是不是阿凉不同意带你去,你就来找我了?” 容娘道:“说实话,城隍爷专门让我跟着去,只是考虑到娘娘怕是要带着沁水当侍女,就让我来找娘娘说道。”她抬手折了两枝红梅,抚着鲜红欲滴的花骨朵,“就看娘娘允不允了。” 曲朝露抚摸着鬼猫的皮毛,鬼猫也无比温顺,懒洋洋“喵”地叫了一声,万般柔媚幽长。 她眼底浮现些了然的笑意:“阿凉专门让容娘姐姐跟去,想必是有他的考量安排。我知道这次祭祀是阿凉一直在等的机会,所以一切以阿凉为重。委屈容娘姐姐便扮作我的侍女,和沁水一同随我赴宴了。” 容娘福了福身,幽幽笑道:“多谢娘娘。” 曲朝露拍了拍鬼猫,鬼猫跳回到容娘怀中,容娘手里那两枝梅花被她顺手搭在了树杈上。曲朝露见状,将手里的梅花轻轻插.进容娘的发髻里,容娘素来衣着黯淡压抑,这一点艳红极其提气。 曲朝露婉婉看她,由衷道:“容娘姐姐这样很是好看。” 容娘幽然凝眸,墨灰色的忧伤从眸底流过:“我已经很久不曾披戴艳丽的装饰了……” 后来曲朝露去找了严凉,告诉他,关于这次的祭祀不论他有什么安排,都尽可部署,不要顾虑她,相反她会竭尽所能的帮衬他。 严凉听了甚是心暖。 十一月初八转眼间就到了。 曲朝露也提前准备好了精心煮就的梅花酿。 这日大雪初晴,咸祯帝身着祭祀的吉服,率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驾临城隍庙。 他们的车辇浩浩荡荡的走过长街,两侧密密麻麻的羽林侍卫将百姓们齐拦在道路两边,人们跪了一地,从城池上方往下看去乌压压的,极为壮观。 雪是昨天傍晚才停的,同时停了的还有从边关战场上送来的一封封战报。 天冷了,蛮族也不若之前那般势如破竹,两方人马都暂时进入了僵持期,各自维护作战物资。 咸祯帝到了城隍庙,所有参加祭祀的人按照次序伫立在主殿前开阔的空地上。 满庭冰雪映着庙墙的暗红辉泽,折出一地壮观的银白。巍峨主殿矗立在高台之上,琉璃砖瓦和白玉雕栏在晨曦映照下熠熠生辉,使不少敬神畏鬼之人生出一种敬慕之感,只觉得不敢逼视。 礼官和司仪们按照成熟的祭祀流程,一步一步的主持进行。 待到最后一个流程,便是咸祯帝带领王相、刘右正言等文武重臣,进去主殿,亲自邀请城隍爷现身。 第42章 恐吓(加粗) 咸祯帝在神像前停住, 司仪向他递来三炷香,他敬香、置入香炉, 看起来挑不出毛病的动作下是一颗心虚到极致的心。 他是万万不想见到严凉的。 但祭祀京城城隍的规矩是从卫朝太.祖之时传下的, 太.祖曾传诏给后人言:谁若不遵此规矩, 他便不认这个后嗣。 咸祯帝万万不敢把自己弄成千古不孝子, 那样的话他这帝位也不必坐了。 面前两尊神像上赫然发出金光, 绚丽夺目, 令在场的众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看着。 两尊神像上各自飞出一道金光, 交汇在众人面前, 化作严凉和曲朝露。 曲朝露头一次见咸祯帝和这么多重臣, 总归是紧张的。而严凉紧牵着她的手,他的温度和力度像是为曲朝露撑起一张安全的风帆,她脸上当即就呈现出静穆庄肃的神色, 浑然天成, 毫无破绽,仿佛自来便该如此。 刘右正言刘老爷一眼就认出曲朝露, 起先还当是看错了,片刻后脸上的恭敬之色便垮得分毫不剩,脸色如吞了苍蝇般的难看。 曲朝露?!! 早前就听人说,那城隍娘娘的神像面容有些肖似曲朝露,刘老爷没当回事, 觉得不可能。 眼下曲朝露和严凉携手现身, 事实摆在眼前, 刘老爷震惊之余忽然就生出一股浓烈寒意。 曲朝露是他们刘家处死的,常欢翁主临死前据说都在骂着曲朝露害她。如今曲朝露成了豫京城隍娘娘,若是对刘家发难,刘家好不容易攒下的富贵是不是就到头了…… -- 第90页 刘老爷不敢深思,如置身在冰窖中般,手脚都生了滑腻的冷汗。 咸祯帝和王相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强笑罢了。 咸祯帝强撑着笑意时,视线还不能自控的打量着曲朝露,盯得紧紧的,眼底挡也挡不住的露出惊艳和痴迷的神色。 是严凉那带着煞气的目光烫得咸祯帝心慌骇然,接触到严凉威胁的眼神,这才收回了放肆在曲朝露脸上的目光,强撑着笑意对严凉道:“有劳城隍爷护国庇民。” “不敢当。”严凉冷冷道,“皇上日理万机,才是真真正正的护国庇民。我不过管着些小鬼,岂能与皇上相提并论。” 咸祯帝勉强笑了笑:“城隍爷谦虚了。” “感谢皇上敕封内子爵位,赏赐我夫妻二人都收到了,皇上当真用心良苦。” “应该的、应该的。” 严凉陡然扬唇冷笑:“只是活人殉葬之事我厌恶的很!大好的日子送我六个女鬼,真是晦气!” 咸祯帝心中顿时一寒,还没等色变,就见严凉扬手朝身后一挥。 下一刻那六尊小妾的神像瞬间爆炸!轰然的声响裹挟着崩裂的彩色泥块,四溅的到处都是。连着她们的牌位也被炸得支离破碎,惊得在场的官吏们纷纷惊呼。 曲朝露被严凉紧紧握着手,在听见神像毁灭的声响时,唇角附上了一缕不易察觉的冷笑。 她和严凉此刻被严凉施展的神力笼罩着,宛如立在一个透明的、密封的厚玻璃球里,那些四散的泥块触碰到玻璃球的瞬间就被化去,丝毫沾不到两人的身。 而除了两人之外就属咸祯帝和王相离神像最近,这二人被泥块崩了一身,还有泥块重重打在他们脸上,脸立刻就浮出红肿来。 严凉闲闲的开口,通身却溢出极狞厉的戾气:“皇上好意,恕我不接受也不心领,我从无纳妾的心思,有妻即可。”又鄙夷的眯了眯眼,“皇上送来的那几个女鬼与我夫人是云泥之别,皇上品味也不过如此了。” 咸祯帝身后有个文官听不过去了,指着严凉尖声道:“侯爷莫要不识抬举!” “是谁不识抬举?”严凉冷道,“吾乃豫京城隍明灵王!你冒犯一方地祗,可知何罪?不识抬举的是你!” 文官脸色铁青,一时哽住,不知说什么好。他是王相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门生,王相转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竟当着众人的面扬手一个耳刮扇在他脸上。 王相怒色满面,斥道:“瞧瞧你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这一巴掌是本相替城隍爷打你的,你长个教训吧!”说罢给他使了个眼色,再不顾他难看的脸色和高肿的脸颊,又转脸冲严凉友好的笑道:“年轻人不懂事,城隍爷就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了。” 严凉神情冰冷看着王相,一瞬间目光已是犀利如鹰,仿若能冻结万物。 他的口吻冷冷的,带着讽刺的意思:“王相不必拐着弯子骂我,年轻人不懂事?你那位门生比我还长了两岁吧。” 王相道:“城隍爷知道老夫性子耿直,说的都是实话。这实话若是听在合心人的耳中,自然是舒服的。若听在心有别意的人耳中,那就怎么都不会舒服了。同一句话听的人不同,便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老夫也没法子让每个人都听着合心啊。” 严凉低低笑着,辛辣的嘲讽:“王相总是这样舌灿莲花!就是不知道心里是不是也这般坦然,怕是心虚着呢!” 王相听了此话,眼皮灼然一跳,似被火苗烫了一般,目光有意无意的避开严凉凌厉的视线。 冬季空阔的殿内本就冷,王相此刻更是感到冷汗涔涔。咸祯帝和他一样,冷汗沁在背上,仿佛什么虫子的触足,又痒又刺的在皮肤上划来划去,几乎要刺痛起来。 心虚到极点便是恐慌和畏惧,严凉活着的时候,咸祯帝和王相不怕他。而如今这个被两人害死的年轻侯爷以豫京守护神的身份,鲜活的立在他们的面前,眉宇间皆是冷然和怨戾……咸祯帝怕了,王相也怕了。 这时曲朝露那水云般轻软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然而她的语调和严凉是相似的,都是那样的冰寒犀利,听在耳中如同刺入脑仁儿,无端的教人觉得战栗。 “皇上,那六个娘子我和阿凉都见过了,当真是可怜。”她惋惜的说着,意有所指的盯着咸祯帝,“她们虽说是自愿为阿凉殉葬,却到底是殉葬的。朝露不才,但还记得早在前朝殉葬制度就被废除,卫朝自太.祖皇帝建国始,历代帝王都将殉葬制度当作惨无人道的糟粕习俗,三令五申的禁止。”她语调一转,质问道:“怎么到了皇上这里又叫人殉葬?传出去了不怕贻笑大方吗?” 咸祯帝面如土色,直想立刻喊人来将曲朝露带下去杖毙,可他没有这个权利,只能忍着。 更令咸祯帝心惊肉跳的是,曲朝露在说那最后一句话时,故意将声音说的很大。此处不单不少官员在此,还有各个礼官和司仪,亦有城隍庙内的道士和守在门外的羽林郎们。 这么多人都听见了曲朝露的话,那么殉葬之事就很难不被传出去。 咸祯帝忍着怒气看着曲朝露,她是故意的!想将这件事宣扬出去惹来民怨!可自己偏又奈何她不得! 咸祯帝忽然怀疑起自己当初敕封严凉为豫京城隍的决定,心里既后悔,却又知道当时没别的选择。若是当初让严凉化作厉鬼来朝他索命……似乎还是现在的严凉和曲朝露安全些。 -- 第91页 曲朝露朝前走了两步,盈盈欠一欠身,宛如为民请命的姿态:“皇上既然许了那六位娘子要照拂她们的家人,朝露相信君无戏言,先替那六位娘子谢过君恩。她们做不成阿凉的妾室无妨,在地府里当差就是。毕竟她们也好,在场的各位也好……”她说到这里故意将目光从咸祯帝、王相以及几个主和派的官员身上一一掠过,徐徐道:“在场的各位百年之后,都是会落到阿凉的手里,由他全权管辖的。当然,各位的下场以及该在地府里受多久多厉害的酷刑,也都是阿凉说了算。谁叫阿凉是豫京的正神呢?” 果不其然,王相等人的身体齐齐僵硬,有隐隐的颤抖。 咸祯帝虽然笃定自己死后不会落到严凉的手里,但在曲朝露这慢条斯理的威胁恐吓之下,也觉得愈发的受不住,仿佛内里的衣服已经全部被冷汗浸湿。 王相撑不住了,强笑着对咸祯帝道:“皇上,您看城隍爷和城隍娘娘都已经显灵了,这祭祀仪式便是全须全尾的完成了。您日理万机,身子疲累,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 咸祯帝感激的望了王相一眼,顺着王相给搭的台阶下去:“嗯,这些天各地奏折颇多,的确是耗费心神的很。城隍爷,接下来三日内你们尽可在阳间行走,朕就不耽误了,记得后天傍晚进宫赴宴。朕回宫去了。” 殿外的雪光清冷逼仄,那清冷也透在严凉的语气之中,森冷而凛冽:“慢走不送。” 曲朝露也不咸不淡的道:“慢走不送。” 咸祯帝转过身去,随着离去的脚步,脸色越来越难看,渐渐的直如要破裂一般,铁青的像是暴风骤雨前的酝酿。 然而曲朝露知道,咸祯帝已无法再为严凉带来暴风骤雨了。是咸祯帝亲自把严凉送到了城隍的位置上,君无戏言,他既然任命了严凉这个英灵坐镇豫京,就不能再罢免他。 现在的严凉对咸祯帝来说,就是卡在嗓子眼的鱼刺,拿不下来,只能任由严凉慢慢的扎破他的喉管。 至少,在这三日内是这样。 而这短短的三日,对于抓住那个“机会”来说,够了! 待其余人等都离开主殿后,曲朝露的表情和姿态便松弛下来,重新变成了和严凉单独在一起时,那安静柔顺、略带点媚骨撒娇的模样。 她今天并没有细心打扮,见咸祯帝和王相还有她从前的公公刘老爷等人,何必要容颜精致。 她只是随意挑选了一件厚实的大袖衫穿上,头发也简单梳着,只戴一对玳瑁制成的菊花簪,通身仿佛是中规中矩的寻常富家夫人,但依然不减盈然风姿,一顾倾人城。 她的缣丝繁叶衣袖很是宽广,微微举起便遮住了半边脸颊。曲朝露以袖子掩唇,轻轻笑了两声,明眸善睐,嗓音甘芳问着严凉:“我表现的怎么样?” 严凉满眼赞许的光色,拉过曲朝露的手把玩在手里,毫不吝啬的夸道:“好极了,不愧是我严凉的夫人。” 曲朝露玲玲而笑,又看向那被毁掉的六尊神像残留的破败底座、以及满地的碎片残骸场景,笑道:“我真没想到,你会直接将这六尊神像炸毁。” “不炸毁,难道留着过年?”严凉轻轻一哧,“看着就碍眼,可算是毁了!往后我们回了地府也不必瞧见,一劳永逸!” 第43章 携手(加粗) 阳间城隍庙这六尊神像被毁, 在地府的相应投影也就消失了。 咸祯帝等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城隍庙,庙里便只剩下平日里维持秩序的道士们。他们恭恭敬敬的避让严凉和曲朝露,并行跪礼。 严凉挥挥手,让他们自便去。这三日的时间里他和曲朝露可以自由在豫京阳间行走, 就仿若还活在这世上一般。 他们走出主殿,久违的阳光落在身上。 雪后的阳光虽然没有多少暖意, 但与雪光相映更加显得明亮。多日来的积雪更是将城隍庙映得白光夺目, 两个人牵着手踏雪走过, 似如行走在晶莹的琉璃之中。偶尔有树枝上的积雪坠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簌簌之声,越发衬得周遭一片寂静。 阳间的城隍庙里栽种有腊梅,腊梅的颜色像是蜜蜡, 金黄而灿烂,冷香透骨,清芳馥郁。 曲朝露深深哈了口气, 只觉得神清气爽:“阿凉, 我觉得这些日子的种种就好似做了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我又回到了人间,就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当真什么都没有改变?”严凉柔声笑道, “从前你我不认识, 经历一遭生死, 却是成为夫妻。” 曲朝露笑了笑, 笑容如馥郁的腊梅花般夺目迷人:“你说的是, 这段时间的一切都不是梦,反倒是这三天更像是一场梦。待梦醒了,我们又要回到阴森森的地府去。不过,一想到有阿凉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地府也有种家的温暖。” 严凉浅笑,又道:“我的旧部们明天都会抵京,明天我去见他们还有钦玉,后天就是咸祯帝的宫宴。算算只有今天下午和晚上时间自由,我陪你好好在阳间走走。”他指了指集市的方向:“走,我们去街上转转。” “嗯。”曲朝露找出一张准备好的面纱,遮盖住自己的容颜。 两个人都穿得寻常朴实,再加上严凉自十五岁后便很少在豫京城里出现,而曲朝露又蒙了面,是以他们走在街道上时,不会被认出来。只不过他们的气质惹人注目,倒是吸引了不少人探究的目光。 -- 第92页 曲朝露从前很喜欢在豫京的东市闲逛,东市这边有不少贩卖胭脂水粉、首饰簪花的店铺,还有卖布料的、成衣的,最适合娘子们前来采买。 严凉晓得曲朝露的心思,直接带了她往东市去。 曲朝露开心不已,倚到严凉怀中,被他搂着进了一家绸布店。 几个鬼差跟在两人的后面,阳间人都看不见他们。他们瞅着城隍爷和城隍娘娘在那里十分认真的挑选起了布料,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绸布店的料子也分三六九等,低等的多是给小家碧玉们买去的,好一点的自然给殷实的官宦之家和商户,再上好的,便是大户人家的主母和娘子们青睐的了。 严凉翻起一匹江南的绿地五色锦,上头的花纹细腻,布料很显肤白。他稍微提起布料,对着曲朝露比了比,笑道:“这个衬你不错。” 曲朝露正在看一匹纱质的料子,这料子朴素,布面上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银线绣了疏疏的莲花,轻灵雅致。她闻言戏谑道:“阿凉是要用冥币买布吗?” 旁边离他们较近正挑选布料的两个娘子,听言身子一僵。 严凉刮了刮曲朝露的鼻子,“用冥币做什么,我又不是没钱。” “你哪里来的钱?” 严凉故作神秘道:“你不知道当初我下葬时,老管家为我随棺陪葬了多少钱。” 那两个娘子脸色雪白,丢下手里的布料赶紧走得远远的。 其中一个娘子暗暗骂道:“哪里来的疯子!” 曲朝露瞥了眼那两个娘子,娇嗔道:“阿凉,你把人家都吓走了。” “管他呢。”严凉笑得十分宠溺,“你别看手头那纱料了,隆冬将至,夫人还想着穿纱衣不成?”他又选了一匹厚实的大毛料子,在曲朝露身上比了比,“何不买些冬天用的料子。” “我觉得这纱布很美,想买下来开春的时候为你裁衣。”曲朝露婉婉道。 “是为我选的?”严凉叹道,“我错怪夫人了。” 曲朝露也拿着手里的料子对着严凉比了比,觉得不太满意,于是换了匹轻容方孔纱,感觉这个衬严凉才是相得益彰,便果断决定买下来。 接着两人又挑选了各色彩绣的云锦蜀缎共十八匹,如意虎头和西番莲等花色的连壁锦缎二十匹,算是给岑陌、容娘、沁水他们都选了合适的布料。 严凉去付账,竟然真的拿出了活人的货币。 曲朝露看着莫名觉得好笑。 待买好了布料,严凉施法将布料化为地府之物,由跟班的鬼差送回地府去。 夫妇两个继续逛街。 又采买了许多东西后,严凉带着曲朝露进了一家成衣店。 这家成衣店据说有着强硬的后台,衣衫的图案和绣线的设计,都是追捧着咸祯帝后宫里那两位以美貌著称的贵嫔。 那两位贵嫔堪称倾国倾城,也时常在穿衣打扮上别出心裁,因而在后宫中长盛不衰。 这家成衣店靠着追捧两位贵嫔,成为日进斗金的红火店铺。 只要进了店里,就不可避免的会听见前来选衣的娘子们议论那两位贵嫔究竟是何等的颜色,她们谈及贵嫔,眼底都如亮着光似的。 严凉听言却轻轻一笑,眉梢眼底不着痕迹的流出一痕不以为意。 那两位贵嫔他是见过的,的确称得上倾城倾城,但见识过立在鲜红彼岸花海中盈然招展、唇边衔着支彼岸花的曲朝露时,严凉就已知道,什么才是倾国倾城中的佼佼者了。 因此他不理会娘子们的话,只专心和曲朝露挑选衣裳。 曲朝露为严凉挑选了几件,知晓他穿什么都好看,就直接付钱买下了。 严凉趁着曲朝露付钱时,选出了一套色彩素净的衣裙。 这家店因着是追捧宫中嫔御的,而宫中女子面圣,为求皇上欢喜,总将自己打扮得极尽艳丽。因而这店里的艳妆丽服多,素雅的反倒是少之又少,也得不到娘子们的青睐。 严凉将选好的衣衫递给曲朝露时,正好老板娘走到旁边,看了看,甚至还试探的说道:“这位郎君眼光顶好,只是这衣裙未免素淡些,不如还是看看奢丽的,这样尊夫人穿着才更是绮艳。” 严凉只笑着:“多谢店家提醒。” 老板娘见他没别的话说,也就知趣的不多言了。 曲朝露自然不会管衣衫是奢艳的还是素雅的,奢艳如广袖留仙裙她都穿过,这店里最奢艳的衣裙她也未必放在眼里。 只要是严凉选给她的,她就喜欢。 曲朝露这便去更衣试穿,严凉耐心等在外头。旁边有个娘子见他长身玉立、君子端方,心中暗暗生了些好感,便主动和严凉搭话,含羞带怯,一边试探又一边扭扭捏捏的样子。 严凉出身勋贵,见识的人又多,自然一下子就能看出这娘子对他存了套近乎的心思。 他忽然想起从前曲朝露撩他时,做得比这娘子还要明显,然而他不觉得反感,甚至如今回想起来,还会尝到无限甜蜜。至于这位娘子…… 严凉嘴角还是挂着淡淡笑意,十分温和的样子,眼中却殊无笑色,口中道:“我看娘子性情和顺,想必是宽容之人。” “啊?”娘子被这无头无尾的一句话怔住了。 严凉又道:“不瞒娘子,我夫人便是宽容之人,明明知晓我有在棺中睡觉的毛病,却还义无反顾的嫁给我,与我每夜同睡一口棺椁之中。” -- 第93页 娘子心头一凉,膝盖都软了,脸上呈现出酱菜般的表情,更差点没站住。 她费了大劲,才讪讪挤出一句:“尊夫人当真贤惠。”说罢就赶紧拿着手中的衣衫假意去结账,忙与严凉拉开距离。 跟在严凉旁边的几个鬼差再度面面相觑,忍不住偷笑起来。 曲朝露换好了衣衫,走了出来。 严凉瞧见了,快速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过去,拉过曲朝露的手,仔细打量她。 她穿着浅绿色银纹百蝶穿花花式的上衣,只袖子做的比一般的广袖要窄小些,既保留了宽衣博带的迎风飒飒,穿着起来也便利许多。 衣裙的腰身收得很紧,恰恰勾勒出曲朝露无一丝赘肉的柳腰,下面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 她在试衣的时候,顺手改了发髻,绾了简单的桃心髻,将之前买的几颗璎珞戴上,再斜斜簪一支流苏的翡翠簪子,映衬得发丝乌黑亮泽。 这般的素雅,在满店争奇斗艳的娘子们之中,如清水出芙蓉,反倒教人耳目一新,一下子就脱颖而出。 不少娘子们都朝着曲朝露看过来,暗暗猜想她面纱下的容颜该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她们注定是无福观赏了。 夫妻两个直接付了钱,双双执手而去。 又买了些东西后,严凉陪着曲朝露去了曲家,探望曲家二老和曲昙华。 曲家人喜不自胜。 难得这次曲朝露和严凉能够在家多坐一阵子,便陪着家人说了许多话,还被曲夫人留着用了晚饭。 严凉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和一家人一同其乐融融的吃晚饭了。 夜幕降临,两人告别曲家人。 曲家二老带着曲昙华站在门外,依依不舍的目送两人走远。 为了防止街坊邻居的骚扰,严凉特意对整条街施了障眼法,让除去曲家以外的人看不到他们造访。 他们走后,在渐渐宁静下来的街巷里漫步。 晚风阵阵,星斗满天。曲朝露挽着严凉,晚风吹起她新买的裙子,心中充盈着甜蜜。 她的笑从心底里溢出来,溢至每一寸身体发肤。 两人一边漫步一边对话,严凉的衣袍仿佛被月光染就了莹润通透的色泽,他的周身就这样如月一般生辉,衣袍灌了风,飘飘若举。 他们并未刻意去管脚下的路通向哪里,聊着聊着,似走到了陌生的街道。耳畔终于不再是那些被他们自动过滤掉的声音,而是哭声阵阵,哀乐缭绕,似是从前方的一座大宅子里传出来的。 两人停止了谈话,朝那大宅子望去。相当富贵的一座宅子了,却装点着雪白的挽布,沿墙的灯笼也都换成了白色的,犹如一颗颗鬼魂不瞑的眼睛,惨白的吞噬了所有的生机。 哭声和哀乐就是从这座宅子里传出来的,宅子里一座高楼上立着的几个下人,也尽是披麻戴孝,有一搭没一搭的抹着眼泪。 接着宅子里走出几个人,撒着纸钱,门口的雪白灵幡飞扑飘舞,大概这宅子里的丧事已经持续了有好些天了,远远的就能闻到宅子里散出的熏人的香烛气味。整个宅子都灯火通明,然而只能凸显阴森之气。 曲朝露忽然瞅到宅子门口的街道上跪着一个人,那人也是披麻戴孝的,低着头面对府门,浑浑噩噩的十分萎靡。 曲朝露挽着严凉走近了两步,看清了那个人是谁,眉心立刻凝聚了怒气,似乌云一般。 她听见严凉带着杀气的声音:“刘亦贤!” 曲朝露明白了什么:“阿凉,这难道是大长公主的府邸?” 严凉看了片刻,道:“是。”他冷笑:“看来是常欢翁主出殡的日子快要到了,刘亦贤作为常欢翁主的夫君,自然来送她一程。” 然而刘亦贤却没有进府,而是跪在这里……曲朝露不觉得刘亦贤是愧疚的不忍心进府,毕竟常欢翁主死去多日,怎么之前不曾听说刘亦贤有来探视翁主的灵柩? 眼下刘亦贤多半是迫于大长公主的怒火,被大长公主喊过来为常欢跪着,并且,刘老爷也定然顺从大长公主的意思,不许刘亦贤擅自离去。 刘亦贤隐约听到有人在议论他,瞪着双充满落魄的眼睛望过去,当场惊呆了。 东、东平侯!!刘亦贤不敢相信,心口一道寒意如雷滚过。 还有、还有那个挽着东平侯的女人是…… 严凉目露鄙视,冷笑道:“刘亦贤,别来无恙。” 第44章 出气(加粗) 上次严凉见到刘亦贤时, 也是这般冷淡而戾然的与之对话。 那时的曲朝露被相府的夜叉所伤,筋疲力竭,被严凉护在身后,恨恨的望着刘亦贤。 而如今, 似乎一切都反过来了。 严凉改为将曲朝露搂在怀里,一手揉着她的手, 像是展开浓密树冠的风下松, 将曲朝露遮蔽在他的羽翼之下。 刘亦贤却成了恨恨的那个, 跪在那里仰视严凉高大的身躯和玉树般的英姿,再不甘心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知道严凉娶妻了,豫京地府多了位城隍娘娘的事,谁不知道。 他听刘府里的下人说, 那城隍娘娘的神像容貌,很像从前那位被沉塘处死的大少夫人。而得知这件事后,刘亦贤的心情是既害怕又嫉妒的。 他怕严凉, 从中元节那晚上被严凉吓唬开始, 就害怕自己有朝一日死后, 会落到严凉的手里任由他磋磨。 -- 第94页 刘亦贤还怕曲朝露,他永远忘不了曲朝露化作厉鬼的那晚,乌发飞舞, 神情狰狞, 用尖长的指甲毁了常欢翁主的容貌, 还一手穿过常欢的肩膀, 弄掉了常欢的孩子, 甚至舔舐常欢的血。 那一幕幕对刘亦贤而言,宛若噩梦。从那之后噩梦就一直缠绕着他,如蟒蛇般将他紧紧纠缠。 即便他服下安神汤药,沉沦在花天酒地里,一旦昏黑悠长的暗夜降临,他都会害怕的连睡觉都睡不着。 内心的惊动和官场的失意,已经把刘亦贤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大长公主还不断的向他发难,一副恨不得剐了他给常欢陪葬的架势,这几天还让他连夜连夜的跪在公主府门口为常欢诚心忏悔。 诚心? 诚心个屁! 刘亦贤恨不得常欢再活过来,他好一纸休书甩她脸上,和这个疯妇彻底断绝关系! 他落到如今的地步,全是那个疯妇害的! 还有曲朝露……曲朝露也害了他!曲朝露这个不念旧情的毒妇! 刘亦贤面目狼狈,因着连日纵.欲贪欢,眼底的两片乌青色分外鲜明。 他看着严凉,兀自幽冷的笑:“东平侯,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视线缓缓挪到曲朝露的身上,唇角笑容更加幽冷,“朝露,是你,是不是?” 严凉语调陡然狠戾:“刘亦贤,是谁允许你这般与我夫人讲话的?!” 刘亦贤渐渐止了低笑,神色趋向怨愤:“东平侯不要忘了,朝露曾经是我的夫人,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我家的!” 曲朝露身子微微一颤,心口发凉。严凉搂紧了她,冷声笑道:“刘亦贤,你这是死到临头就索性豁出去了?怎么从前没见你有这样的胆子!历来你不都是怂的不像个男人吗?” 这话一针见血,只见刘亦贤脸上浮起一抹苍白,怨恨道:“朝露,我是你夫君,你怎能害我至此……”他咒骂起来:“你这个毒妇……毒妇……” 严凉瞬间雷霆震怒,额上的青筋累累暴动,眼底猛然现出雷电的电花,那是要施法攻击的前兆。 下一刻只见一道雷电似银蛇般划过严凉怒极的黑眸,刘亦贤惨叫一声,宛如是被看不见的手重重抽了一耳光,抽得他左颊高高肿起,两耳嗡鸣,嘴角破裂,血丝渗了出来。身子更是跌倒在地,狼狈扭曲的像是一张破布袋子。 刘亦贤的恐惧再度被激起,又怒又怕的盯着严凉:“你……你……” 严凉居高临下,一字字冰冷有力的砸在刘亦贤的耳边:“你夫人早就被你害死了,她的尸骨躺在冷冰冰的坟墓里,你连一次祭拜也不曾!你不珍惜的人,自有旁人珍惜。像你这种人,活该失意落拓,你有什么资格再喊出朝露的名字?” 他怒极反笑:“朝露是豫京的城隍娘娘,你辱骂她,就是藐视地府!你知道前一个辱骂朝露的人是何种下场?”他一字字道:“常欢翁主,已被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刘亦贤那由怨恨和不甘所聚集起的一点胆量,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就如地基猛然裂开,地基上的房子岌岌可危。 他身子颤抖的嗫嚅:“你……” 严凉森森冷笑,那声音如清碎的冷冰,划破了刘亦贤的心肝肠肺:“常欢翁主死后,魂魄被铁链子拴着带到我的审判大殿,我亲自审的她。她作恶多端,身上背着人命,还对朝露出言不逊。我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遍受十八项酷刑,夜以继日,年复一年,加起来一共是七万三千零五十个日夜!” 他看着刘亦贤绷不住了,开始狂猎的颤抖,心中一阵快意,笑得更是冷冽森然:“你和常欢翁主狼狈为奸,不比她好到哪里去!朝露和沁水的性命,鸳鸯湖众鬼的劫难,你同样有份!还有你手上总共有多少条人命你自己清楚!到了地府千万不要吓得哭出来。” 他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又道:“不过你也不需着急,你爹刘志文多半比你早下地狱,将来你父子二人也能在刑具上相见。”他冷哼一声:“倒也未必!没准你死在你爹前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不是多了去了!” 刘亦贤啊的一声叫出来:“你别说了!” “怎么,这就怕了?好不容易有点胆子敢冒犯我,原来果然是强撑出来的!”严凉鄙视的瞅着刘亦贤,双臂将曲朝露全部纳入怀里,温柔捂住她的耳朵,显然是不想让她听到自己接下来的话。 曲朝露很配合的埋头在严凉怀里,任由他隔绝了她的听觉。 “刘亦贤,常欢翁主当日可是被我手下的鬼差硬扔进十八层地狱的,她就是再沸反盈天,也得把那些酷刑循环往复的尝遍。”严凉眼底有火簇跳跃,竟是以如数家珍的姿态,说着令刘亦贤恐惧到极点的话。 “第一层地狱是拔舌头,用铁钳夹住你的舌头,慢慢拉长,生生拔.下。” “第二层地狱是用剪刀剪断你十根手指,一根一根的剪,剪到你鲜血淋漓。” “第三层地狱是把你绑在铁树之上,树上全是粗.长锋利的铁钉子,你就被吊在那里。” “第四层地狱……” 刘亦贤抱头惨叫,惊恐万分:“别说了!你别说了!” “第六层地狱,你可听说过商纣时期鼎鼎大名的炮烙之刑?这第六层地狱的铜柱刑便是照着炮烙来的!” “第七层地狱,赤.身裸.体爬过刀山,罪孽深重的鬼魂还要常驻于此。” -- 第95页 刘亦贤吓得面无人色,捂着耳朵想逃,然而严凉的声音如魔音灌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出现,无孔不入。 “第八第九层地狱,是过冰山下油锅,小鬼们扒光你的衣服让你在冰山里走得够了,再放进油锅里暖和暖和,直到把你炸熟了,拿出来冷却了再炸,炸上百遍千遍!” “第十层地狱往上,便更为精彩了!把你丢进牛坑里,让数头野牛牛角顶,牛蹄踩;用吊绳在你头顶上悬挂和你一般大小的巨石,然后剪断吊绳!” “还有把你扔进血池里淹死、火山里烧死,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 “啊啊啊!”刘亦贤躲不开也逃不掉脑海里不断讲述的声音,只能疯狂喊叫。府门口几个撒纸钱的人冷笑着远远欣赏他的惨状,大把大把的纸钱被风吹过来,落了刘亦贤一身。他宛如处在恶鬼环绕的阿鼻地狱,被满眼白色刺得双眼发痛,脑仁儿剧痛,他疯狂的在地上打滚起来。 “别说了!求求你放过我!我是被逼的,都是被逼的!啊啊啊!” 严凉右手猛地向头顶一指,手腕上曲朝露为他戴的碧玺相互碰触发出“哗啦”一声脆响,话音一重,厉声道:“你敢对天发誓吗?!” 刘亦贤瑟瑟发抖,眼睛里含着恐惧的血丝。 曲朝露因着被严凉松开一只耳朵,听到了严凉这句话,她眯着眼望着刘亦贤,下意识也问了句:“你敢对天发誓吗?” 刘亦贤举起一手作发誓状,张开嘴后却又难以说出话,那纠结的样子凄厉又可憎。 严凉放声笑道:“你不敢!”他一针见血:“你若品行贵重、心志坚定,谁又能拉着你为非作歹?” “我没有,我是被逼的,我没有……” “刘亦贤,十八层地狱里最后两层是最精彩的,我说给你听听。”严凉再度捂住曲朝露的耳朵,毫不理会刘亦贤越发疯魔的求饶声,冷笑着道:“第十七层,石磨地狱,将你放在石墨上磨成肉酱,再重塑为人身,然后再磨,周而复始!第十八层,刀锯地狱,把你的衣服脱光了,敞开四肢,捆绑在四根木桩之上,由裆部开始锯你的身子,一直锯到头部。” “别说了,求求你放过我,闭嘴,闭嘴啊……” “刘亦贤,你觉得如何?将来十八层地狱皆欢迎你和你爹入住,我定会用最好的刑具招待你们!” “啊——!!!” 刘亦贤嘶叫出口,蜷缩在地上,头发散乱,面色煞白,两眼睁的如铜铃一般大,直要冒出血来,一声接一声的疯狂尖叫,完全失去了理智。 那些撒纸钱的人远远的见刘亦贤发疯,纷纷交换了嫌恶的神色,还有人幸灾乐祸般的朝着他啐了一口。 刘亦贤双手胡乱挥舞,嘴里含糊喊着:“闭嘴,闭嘴!我是被逼的,贱妇该死,我不去地狱,姨娘救我啊!” 严凉冷漠看着他,摇摇头道:“这样就失心疯了,真不中用。”他揽着曲朝露转身就走,轻轻松开她的耳朵,柔声道:“为夫为你出了口气,只可惜刘亦贤太不禁吓,成了那副模样,夫人不怪我下手太重吧?” 曲朝露回头看了眼刘亦贤,很快就扭回头来,含情睇视严凉,依依道:“夫君不介意我二嫁之身,还宠我、维护我,我怎么会抱怨夫君。” 严凉挑眉道:“若你们真圆房过起了日子,他还能狠心置你于死地,我便连废话都不与他说,直接弄死!” 曲朝露如跌进蜜罐,浑身都浸泡在甜味里,接着又想起一事,担心道:“只是你这样做,会不会等同于直接插手阳间之事?万一又遭到天罚……” “这次不会。”严凉道,“他方才辱骂你,是为对神不敬。此乃大罪,我有权当场惩他,所以隔空给了他一巴掌。至于后面的,我只是为他介绍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是他自己不禁吓,怪不到我头上去。” 曲朝露忍不住好笑:“怪不得容娘姐姐说,她之所以愿意跟着你,是因为你能做到绕过天罚、算计阳间的时事走向,果真是这样。原来天道也有漏子可钻。”她想了想,莞尔一笑:“我是不是也能钻天道的空子,明面上没插手阳间的事,实际上却左右了事情的走向?” “是。”严凉隔着曲朝露的面纱,刮了下她的鼻子,“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 “好。” “夫人,我有个提议。” “是什么?” “待会儿回去了,我想和夫人共洗鸳鸯浴,夫人批准吗?” 曲朝露又羞又娇嗔:“阿凉~” “夫人不愿意?” 曲朝露红着脸说:“洗就洗。” 第45章 沐浴 严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搂着曲朝露召唤出金色的法阵, 双.双回去地府城隍庙之中。 他们身后, 刘亦贤还在疯了般的喊叫、嗫.嚅,一会儿缩成一团, 一会儿又手脚胡乱挥舞,活见鬼了似的, 被严凉打得破裂的嘴角还在滴血, 掺.杂他的口水。 大长公主府门口那几个撒纸钱的家丁,望着严凉和曲朝露双双消失, 脸上纷纷呈现出莫名的神色。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道:“方才听他叱骂刘亦贤,我就觉得是城隍爷显灵了,还真是啊。” “是啊是啊, 你是忘了这三天, 今上请了城隍爷出来!城隍爷可不就能随处转悠吗?” 家丁们又看了刘亦贤, 想着这人谋害前妻,又对常欢翁主见死不救的事,心里就忍不住的鄙夷。虽说常欢翁主品行不好, 他们都知道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刘亦贤的冷漠和鄙视。 -- 第96页 他们都是大长公主的家丁,蒙受大长公主多年的恩惠, 与大长公主和驸马爷是一条心。 害大长公主和驸马爷如此生气伤心的人, 他们看不上, 也巴不得另有人折磨刘亦贤!活该! 夜深了。 地府城隍庙笼在淡淡幻紫青蓝的光华之中, 连绵的楼台殿宇如山峦重叠,起伏不绝。 灯火通明,尤以高高的显灵塔最是明亮,像是整个豫京地府的北辰星。 浴.池里,烧着温.滑.软.腻的水。如今曲朝露已不再是水鬼的体质,便能享受美美的热水浴。 她把整个身体浸在温.热的水里,暖.暖的温度浸.入每一个毛孔,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懒懒靠在严凉怀里。无瑕美.玉铸成的浴池盛着盈盈珠.汤,水气缭绕氤氲,夹杂着香料的味道和严凉温.热的呼吸,拂在曲朝露的瑶鼻和红.唇。 她掬了些水,轻轻拍在严凉肩头,替他揉.捏肩膀,手法熟练,专注而耐心,她的静致和贤惠在这一刻表露无遗。 严凉也掬了水,替曲朝露梳理头发。浴池的水里加了豆蔻花和熬煮熟了的佛手柑汁液,醇厚中不失清新之气,香气甜.美随着热水留在了曲朝露的发中,在严凉的鼻翼盈.盈.绕绕。 他本就被曲朝露按.摩得妥.帖又心.痒,再闻着周遭的香味,欣赏她红.润脸颊上认真的表情…… 他根本把.持不住。 本来也没想把.持,严凉眼底幽.深,如燃了火.花般的直欲.吞人,声音染了情.欲的喑.哑,道:“朝露,换个地方揉.揉。” 曲朝露婉转道:“哪里不舒服?” “这里。”严凉握住曲朝露的手,引着小手向下探.入水中,落在了他欲.望的中心处。 曲朝露脸上顿时如洒了浓.厚的胭脂:“阿凉~” 严凉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娇.态,唇角一勾,朝前倾身,埋.头在曲朝露耳边,道:“我想让夫人用小嘴替我按.摩……下面的那张小嘴。” 曲朝露不是没见识过严凉邪.魅的一面,只是这次觉得他太过流.氓,不由羞.涩的咬.住唇.瓣,将唇.瓣咬得充.血,脸红的能滴出水来。 不单脸红了,甚至四.肢玉.体都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粉霞,如一具粉.嫩.剔.透的玉.人似的,美的媚.骨.销.魂,勾得严凉的心使劲砰砰砰的砸在胸腔里。 她被池水里甜美的豆蔻花味兜头兜脑的熏着,那味道本是能够让人清醒的,可曲朝露却更觉得混沌了。 更令她感到羞.耻的是,严凉不过挑.逗她一句,她的感.官就似集中到腿.心那里,且瘙.痒起来,教她更为脸.红。 她想,此刻若不是身子浸在热.水里,怕是会被严凉笑话怎么什么都没做就湿了。 严凉继续在曲朝露耳边吹气,含.情道:“夫人?” 曲朝露柔声细语:“夫君好坏。”嘴上这么说着,双.臂却如灵.蛇似的绕上严凉的脖子,跨.坐在了他身上。 严凉忽然就将食指和中指并.拢戳.了进去,惊得曲朝露身子一颤。 她水眸含怨,盯着严凉呜.咽道:“你偷袭……” 严凉咬着她的耳垂说:“兵不厌诈。” 曲朝露瞪他一眼,忽然就被他激得想要和他斗一斗。 心一横,她扬手握住严凉的手腕,把他的手拔.出.去,而后对着他那处将身子一沉,直接令他一.入.到.底。 她一笑,嫣然百.媚:“城隍爷觉得朝露这么做如何?” 严凉舒服的低.吼一声,却因曲朝露的反偷袭而身子一僵,忙握.住她的腰,帮她稳住身子,又因她一动,她下面蓦地收.缩,绞.得严凉差点崩.溃。 他炯炯盯着曲朝露,粗.喘的笑道:“曲朝露,真有你的!都敢对我突然袭击了?” “是城隍爷自己说的兵不厌诈,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曲朝露说着,故意又扭动了几下子,狠狠一收.缩,道:“妾身不服。” “咝——”严凉被绞.得魂.飞.骨.酥,嗤道:“夫人越发的得寸进尺,还敢咬人了?!” 曲朝露努力压抑住心中的羞.耻,笑得鲜妍妩.媚:“城隍爷想让朝露用这里替你按.摩,这不就开始按.摩了么?” 严凉笑一声,握着曲朝露的腰开始顶她,“来吧!看我不把你弄得求饶!” 曲朝露被顶.撞得娇.喘.连连,手在严凉背后挠着他结.实的后肩膀,嘤.咛道:“夫君好坏,妾身……妾身不服……” “不服就反击回来!”严凉动作愈加猛.烈,爱死了曲朝露红.唇微.张、沉.浸在情.欲中的姿态,他咬着曲朝露的唇.瓣说道:“从前与夫人互相撩.拨,夫人遇强则强,委实让我不好招架,最后竟然神.魂.颠倒的向夫人认输了。不过如今,怕是夫人再不能向从前那般取胜。”他舔着曲朝露的椒.乳,咬上凸.起的桃.尖,满意的听见她甜.腻的啼.叫,“因为如今,夫人已是我名正言顺的女人,我想怎么要你就怎么要你,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他笑一笑:“夫人也对我说声认输吧!” 曲朝露柔.腻的声音带着一串颤.音:“我都决定陪你一直走下去了,你心里还有什么好不平衡的?”她瞪着严凉,那眼.波却欲横未横,仿佛猫爪子轻轻挠在严凉心上,酥.痒不堪。 严凉咬着她肌.肤叹道:“小妖.精胆子不小,都被我制服了还敢勾.引我。” “我没有……” “你又勾.引我。” -- 第97页 “我……”曲朝露忍不住夹了严凉一下。 严凉顿时出了层汗,嗤道:“曲朝露!你真够可以的!” 曲朝露瞧见自己扳回一局,露出得意的神色,娇.喘.吁.吁道:“夫君说什么制服我……还不是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成了我的裙.下.臣了。” 她边说边动,绞.得严凉大呼受不了,简直要爆.体而亡。 他猛地腾出一手按住曲朝露的肩膀,另一手手臂环住她的腰,收到最紧,彷如化身麻绳般将她缠得密不透风再不能作妖,一边歇斯底里吼道:“该死的,我投降!小妖.精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曲朝露就势送上双.唇,与严凉热.烈亲.吻,抒.发爱意,心中柔情满满,低低叫出他的名字:“阿凉……” 她沉.浸在漫天卷地的激.情和甜蜜里,销.魂.蚀.骨,身心皆如化成了水,充满了香甜醉.人的感觉。 夜深了,浴室里还是粗.喘娇.啼,彼此缠.绕,活.色.生.香。 曲朝露有些累了,半阖眼眸靠在严凉肩头,与他紧紧拥抱着彼此,共同分享激.情过后的余.韵。 她听见严凉柔声对她说:“等会儿我去把你酿的梅花酿给岳父岳母他们送去,明天陪我回一趟东平侯府,探望老管家……还有钦玉,他一直在等我见他,时候到了,我该去了……” 曲朝露所酿的酒是地府之物,阳间之物能化为地府的,一般烧了就可以,但地府之物却无法化为阳间的。也即是说,这梅花酿是没法被活人真正喝到肚子里去的。 严凉和曲朝露所采用的送酒方式,是入梦送酒。 于是当夜,曲典御、曲夫人和曲昙华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他们在梦里穿.梭进一片盛放的梅林,梅林里落着雪,并未有人扫除。梅林深处有张石桌却是干干净净的,曲朝露和严凉等在这里,为三人斟了梅花酿,大家坐在一起品尝,酒水甘甜清冽,梅花动人,晴雪清朗。 待第二天曲家人醒来了,房中似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他们的口中也留着甘.芳的味觉,意犹未尽,弥久不散,令他们几乎分不清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曲家二老和曲昙华为此聊了起来,发觉一家三口人都做了同一个梦。 曲昙华心下了然,说道:“应该是姐姐和姐夫入了我们的梦,为我们送来姐姐酿的梅花酒。爹娘还记不记得,去岁梅花开的时候,姐姐也酿了梅花酒的?” 曲家二老听言,又是喜悦又是伤怀。三个人心绪起伏,酸喜交加。 而这一天,严凉和曲朝露同样出现在阳间。 他们出现在东平侯府的门前。 曾经钟鸣鼎食之家的侯府,如今空荡荡的让人心生寂寥。 曲朝露挽着严凉走进去,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紧.绷。近乡情怯,这种感情,曲朝露不是不知道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凝结着严凉二十一年的回忆。 或许哪一棵树下,是他曾经手执兵法,琅琅念读的地方。 或许哪一片屋檐下,他的母亲将棉衣搭在他身上,告诉他说,天气冷,别光顾着在屋外头疯。 亦或许哪一块石砖上曾滴落过他的血、他大哥的血、他父亲的血,甚至严家列祖列宗的血。 这一代代叱咤沙场,护国庇民的英雄们,终是肉.体化为尘土,成了侯府祠堂里那一张张牌位。 而到了严凉这里,连香火都断了…… 曲朝露这样想着,心里生出滚滚悲凉,如冬日晨起时弥蒙的雾气,裹住心思,脸上也现出愁容。 再接着她猛然想到什么,低头把视线落在自己的小.腹上,一只手缓缓抚上小.腹,一下下的抚.摸着。 她……可以为严家添个后人吗? 第46章 又逢+蒲葵(二合一) “在想什么?”严凉注意到曲朝露的失神, 笑吟吟温柔询问。 曲朝露默了默,凝视严凉, 认真道:“我们以后……能有孩子吗?” 严凉心中微讶,感到好笑的同时又感到温情脉脉, 望向曲朝露的目光也更加温柔, 灼然璀璨。 他道:“有是能有, 不过不会像活人那样,动不动就三年抱两个。看机缘了, 或许百年才能抱上一个。” 曲朝露却松了口气, 抚着小腹道:“有就好,这样严家的列祖列宗也能放心了。” 她竟然这样为他着想,严凉不能不极致的感动, 展臂将曲朝露搂紧,在她的额角烙下轻柔的一吻。 这一幕,恰巧落在回廊拐角的老管家眼中。 老管家傻眼了,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狠狠的揉了揉昏花的双眼。再定睛看去, 真的是严凉! 老管家霎时热泪盈眶,苍老干枯的声音, 浸润着一股激荡的泪意:“小侯爷!” 闻及喊声, 严凉和曲朝露看过去,见老管家拄着拐杖拼命的想要疾走过来, 夫妻两个连忙快步跑过去, 一左一右的扶住老管家。 “徐叔。”严凉唤道。 徐叔老泪纵横, 身子激动的颤抖,手也抖的厉害,拐杖颤颤的磕在地上发出咯哒咯哒的响声。 严凉从曲朝露手中接过徐叔的另一只手臂,双手托着徐叔,微微躬身,恳切道:“我回来看您了,徐叔可好?” “小侯爷,小侯爷啊……”徐叔泣不成声,眼睛通红。 接着他又看向曲朝露,露出怔怔而震惊的神色,呢喃道:“这位难道是夫人……” -- 第98页 曲朝露道:“徐叔,我是曲朝露,常听阿凉提起您。这些日子您还好吗?” 徐叔喜极而泣:“好,我好啊,我就知道我还能再见到小侯爷……”他抹了抹眼泪,“小侯爷成家了,多好啊,老侯爷和夫人还有大侯爷的在天之灵,这下都能欣慰了。”他欣赏的注目曲朝露:“夫人比神像的样子还要貌美温柔,小侯爷有人陪伴了,太好了,太好了……” 严凉轻拍徐叔的脊背安抚,道:“外头风大,我们上屋里坐着吧。稍后我去看看爹娘和大哥。” “哎、哎。”徐叔忙要去为两人泡茶,被两人阻止了。 严凉和曲朝露扶着徐叔,进了屋去。 与徐叔叙话了许久,严凉带着曲朝露去严家的祠堂,祭拜父母兄长和列祖列宗。 曲朝露净手焚香,跪在牌位前,虔诚的敬了香,以儿媳和弟媳的姿态,向着严凉的爹娘和兄长的牌位磕了三个头。 香烟缭绕,曲朝露神思清明,却又恍惚的觉得祠堂里仿佛有许多双温柔慈爱的眼睛在看着她,她虔诚的感觉那些已经消逝的人似乎真的能看见她、听见她。 她双手合十,温静如玉,清泉般的嗓音潺潺流在静静的祠堂:“朝露和阿凉虽然已入冥府,但阿凉始终是严家的阿凉。我们会以新的身份好好的‘活’下去,严家没有绝后,朝露一定会替严家延续血脉的。” 严凉立在祠堂门口,凝视曲朝露的背影,只觉心被填得满满的,熨帖不已。 这时候徐叔拄着拐杖走过来,严凉回头看去,竟然见到了杉钦玉扶着徐叔,一步步的走近。 杉钦玉脸上绽开激动的笑,喊道:“严凉!我来探望徐叔,就知道多半能遇到你!这回你可不会匆匆离开了吧?” 严凉嘴角轻翘:“钦玉。”他迎过去,蒲团上的曲朝露正好也站起来,姗姗走出,跟着严凉一起迎向杉钦玉。 杉钦玉一身淡青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看起来身量颀长,神清气爽,濯濯如春月照柳,外披一件纯白的狐皮斗篷,露出腰间质地明翠的祖母绿宫绦。 他放开徐叔,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严凉面前,激动的满面都是红色。 严凉笑着与杉钦玉相拥。 杉钦玉一手握成拳,连连敲打在严凉后背上,如发泄这段时间的种种煎熬和不满般,近乎咬牙切齿道:“昨天今上他们去城隍庙请你,我听说你把主殿里的妾室们都砸了,干得漂亮!今上居然让那些娘子给你殉葬,这事今早已经有百姓们议论了,非骂死今上不可!” 严凉拍了拍杉钦玉的背,温声道:“这些日子你诸多不易,辛苦你了。”他松开杉钦玉,认真道:“我说过时候到了,自会来找你。正好今天下午我的旧部们也全都能抵达豫京,我准备一起见你们所有人。既然你提前来了,我便先和你说。钦玉,随我借一步说话,能不能挽救国家百姓的命运,就看这次我们所有人的配合了。” 杉钦玉一听便来了劲儿,笑意盎然:“好、好,我等好久了!成天受王相那伙人的气,简直想在金銮殿上直接拔剑砍了他们!还有王相那个叫王耀祖的儿子,这几天总在街上碰到,脑满肥肠左拥右抱的,看着就讨厌!” 严凉道:“走吧,去凉亭那里说话。”又对曲朝露温柔一笑:“我去了,你先陪陪徐叔。” “好。”曲朝露浅笑颔首。 杉钦玉笑眯眯端详曲朝露,冲她作揖施礼,温润道:“那么嫂夫人,我们就先失陪了,抱歉。” 曲朝露笑道:“节度使言重了,反是我应该谢你护着昙华。”说罢盈盈欠一欠身,眸中蕴着感激。 杉钦玉大方笑道:“应该的。”言罢,和严凉交换了眼神,两个人去往那边的凉亭。 曲朝露来搀扶了徐叔,小心随着徐叔的步伐,缓缓走着,耐心而婉顺。 “徐叔小心脚下。”她提醒着徐叔,送徐叔去了侯府的花圃。 徐叔要在花圃里整理一段时间。 他不让曲朝露插手,曲朝露也就没有添乱,索性在侯府里随处走起来。 侯府被徐叔照看得很好,虽然人去楼空,萧索寂寥,但并不杂乱颓败,至少还保留着它的气度和尊严。 曲朝露分花拂柳,随意走着,走着走着就到了侯府的侧门。红墙上爬着的茂密五叶地锦因着隆冬的枯萎,显得过于斑驳,仿佛将高高长长的红墙分割成无数个裂块,拼接成安静冷寂的图案。 院墙外有吹奏乐曲的声音,由远及近。 曲朝露随意听了一听,奏得是哀乐,应该是有亡人出殡,送葬的队伍即将走到侯府侧面这条街。 她忽的心生一念,该不会是常欢翁主出殡吧? 与常欢翁主的仇怨,已经随着常欢翁主落入十八层地狱而终结,曲朝露已经释怀了,只是偶尔想起那些去轮回转世的鸳鸯湖水鬼们,还是有淡淡的伤怀。 这会儿索性也无事,她便隐了身,轻轻飞起,坐在了高高的红墙上,望着那送葬的队伍。 那队伍还真是给常欢翁主送葬的,黑色的棺材,白色的挽布,一行人持着猎猎白幡,一路吹奏哀乐,飞撒纸钱,浩浩荡荡的走入侯府侧面的街道。 棺材两侧跟着些侍女,都在悲伤的哭泣。大长公主和驸马爷也跟在棺椁旁,脸上尽是泪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扶棺之人……曲朝露看向这人,瞬间倒吸一口气,震惊激动的宛如浑身的肌骨都在巨颤。 -- 第99页 老僧!那个老僧! 曲朝露眼中如燃起了两团火簇,焦灼在老僧的身上,死死盯着他。 常欢翁主是老僧的徒孙,怕是徒孙出殡,做祖师爷的怎么也要来送上一程。所以这老僧再度出山,回到豫京。 曲朝露盯着他,视线飞快的在他身上掠过,尔后落在了他腰间的葫芦上。 就是那个葫芦……她不会忘记那葫芦带给她的噩梦,不会忘记小葵是如何消失在那道葫芦的佛光里。 纵观老僧全身上下,只有这一个法器是装鬼的。只要小葵没有魂飞魄散,就一定还寄生在这个葫芦里,日日被老僧炼化、洗脑,好将小葵炼化成一个效忠于他的傀儡厉鬼。 小葵,小葵……她要救她! 曲朝露狠狠一咬牙。 她也好,严凉也好,他们都无法踏出豫京城半步,所以只能等着老僧自己进来这座城。 这个机会终于被她等到了,既然老僧来了,那她说什么也会把蒲葵抢回来,决不让老僧再离开这座城! 那老僧忽然抬起头,看向曲朝露所在的位置。 曲朝露隐身了,他并不能看见,却是直觉感到那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存在,就仿佛自己被一双冥冥之中的眼睛盯住了。那是一种充满寒意和杀气的眼神,他甚至察觉到空气里细微的冰冷。 曲朝露双眸眯住,眸底有冷然如冰雪的神情。她站起身立在红墙之上,暗暗计算着时机,找准机会,猛地朝老僧冲过去! 老僧只觉得一股迫人的威压袭来,夹杂寒意,如数九寒天扑面而来的冷风,煞是犀利。 他心中大骇,忙凭借身手朝旁掠去,试图躲开曲朝露这一击。 老僧的反应令大长公主等人诧异,大长公主惊呼道:“师父怎么了?!” 老僧喘着粗气,落地站定,一手竖在胸前,沉默片刻,慌忙低下头注视自己的腰间。 他看见,腰间的葫芦,没了。 老僧不免大惊,却不知方才袭击自己之人去了哪里,他高声向周围问道:“尊驾乃何方神圣?老衲与你无冤无仇,光天化日之下,你为何抢夺老衲的法器?” 没有人回答他,而方才还徘徊于此的寒意,现下已散得无迹可寻。 老僧不甘的咬着牙齿,眼中闪过一丝愤慨而心痛的光芒,掺杂极致的不甘。方才那来者无影无踪,他试着施展追踪术,却完全追踪不到那人和葫芦的去向。 眼下,只能先送他的徒孙去下葬了,再好好的用些法子,寻找那个夺走他葫芦之人。 那葫芦可是他宝贵的法器,葫芦里积攒了他多年来炼化的一个个傀儡。那都是他的财富,他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法器落入他人之手。 老僧的眼波划过周遭四面,含了深深的决绝和冷厉。他必定要找回他的葫芦!掘地三尺,翻遍豫京,他也要找回来! 曲朝露抢到了老僧的葫芦。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在众人的面前现形,也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在夺得葫芦的瞬间,她便施法盖住了葫芦的气息,让老僧无法探寻。 严凉为她讲解过地府的法则,她知道佛道门人的特殊性。 这类人,他们捉鬼炼鬼之事虽然不义,却也会斩妖除魔、捉走些为祸地方的厉鬼,因此有功也有过。 功大于过者,自然是为自己积攒了功德;过大于功者,也迟早会有报应加身。 因这类人受到佛门和道门的庇护,针对他们,地府多采取不予干预、任其造化的原则,因此城隍和城隍娘娘不被允许主动攻击这些人、抢夺他们收走的妖鬼。 但法则也有空子可钻。 就像这三天,曲朝露和严凉被批准公开行走在阳间,不可能不与阳间人沟通,因而地府对他们的行为可以适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方才一没有伤害到老僧,二没有和老僧冲突,三没有现出真面目,如此偷走了老僧的法器,正是钻了法则的空子。 曲朝露跑到凉亭那里,正好严凉和杉钦玉说完了话,从凉亭里出来。 严凉远远看见曲朝露行色匆匆,便也加快脚步,迎了过来:“朝露,怎么了?”他问道,视线在她身上一打量,就看到了她手中紧握的葫芦。 严凉一惊,了悟道:“你夺了那个老僧的葫芦?” 曲朝露道:“是。”接着便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了严凉。 事出突然,严凉决定立刻带着曲朝露回地府,想办法将葫芦里的鬼放出来净化。 和杉钦玉、徐叔打了招呼,两人回到了地府城隍庙的主殿。 主殿里的香炉正燃着,龙涎香散发袅娜的白烟,如丝如缕的四散着,将曲朝露严沉静穆的神色氤氲在一片雾色中。 她缓缓的举起葫芦,平复了喘息,准备将葫芦打开。 因不确定里面到底有多少鬼魂,鬼魂们又是否会胡乱攻击他们,因而,严凉喊来了阴曹所有官职较高的鬼神,候在曲朝露周围。并且他亲自在主殿设下结界,将整个主殿封死在结界里,以防葫芦里出来的鬼魂逃散。 “诸君可都准备好了?”曲朝露环顾众人,问道。 众人答是,一个个脸上都升浮起严阵以待的表情。 严凉站定在曲朝露的身边,用鼓励的眼神安抚她,一面不忘做好随时护着她的准备,道:“可以了,朝露。” “嗯。”曲朝露点点头,打开了葫芦,用法力驱使葫芦将鬼魂们吐出。 -- 第100页 这瞬间所有人的心弦都是紧的,主殿里寂静一片,静得就如同没有一个人在一般。 曲朝露做了很多个心理准备,她想,或许鬼魂们会呆呆滞滞的飘出来,一个接一个的落满地面;或许会猛然冲出几个凶神恶煞的厉鬼,朝着她亮出青面獠牙;亦或许…… 她设想了很多,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一个鬼魂从葫芦里出来,曲朝露有些讶然,继续以法力驱动,却依旧没有看到有鬼魂出来。 严凉道:“朝露,我来试试。”他从曲朝露手中拿过葫芦,尽力以法力驱动,葫芦始终无动于衷。 严凉不由皱眉,神色严峻,加大了驱动的法力,蓦然间感觉到手中的葫芦在发烫,滚烫的像是一块烧红的铜,令他几乎要握不住。 这葫芦在反抗他了!手心里传来火焚般的灼痛,如绵绵密密的针刺.入掌纹,直蔓延到严凉的全身。 他眯眼冷冷看着葫芦,勾唇一笑,松了手,将葫芦抛向半空。 这整座主殿都在他的结界禁锢之下,他倒是要看看,这葫芦想怎样! 只见葫芦在半空中不断的旋转、变大,旋转带起烈烈的风,吹散了殿内龙涎香的百合色烟雾。它转的越来越快,在鬼神们的哗然之声中,亦发出低低的嗡鸣声。每个人都能听出来,这嗡鸣声含满了抗议的情绪,极其的不友好。 有几个鬼神想要使出铁链子缠绕住葫芦,严凉却立刻竖手阻止了他们,让所有人静观其变。 终于,葫芦长大到一个庞然大物,几乎要头顶藻井、底压地面,这时它也停止了旋转。它的葫芦肚子此刻通红如炭盆里的火焰,葫芦壁渐渐透明,露出了肚子里面的场景。 曲朝露惊讶的看见,葫芦肚子里有不下十五个鬼魂,皆双目空洞,如同木偶般傻傻的立在那里,似乎外界发生的一切他们都感知不到。 曲朝露一个眼尖,看到了蒲葵的身影,不禁喊道:“小葵!” 蒲葵无动于衷,就仿佛一座石雕。 曲朝露急的上前两步,严凉连忙搂住她,与她一同接近了葫芦。 葫芦庞大身躯散发着滚滚热浪,越是凑近越是觉得热气扑面,曲朝露的额头已经起了汗意。 她不断喊道:“小葵!小葵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朝露啊,小葵你快醒醒!” 曲朝露喊了许久,蒲葵都毫无所觉,其余的那些鬼魂也是一样。 葫芦纹丝不动的矗立在眼前,就仿佛是要绝了曲朝露的希望似的,专程让她看见葫芦肚子里的鬼魂们,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喊着,却无能为力。 容娘粗长的眉毛都似根根竖起,凌然道:“没用了,他们已经被炼制成傀儡了。” 岑陌有些义愤填膺,压抑着怒色道:“如果能将他们从葫芦里弄出来,或许还有办法唤回他们的神智。”他忙问众人:“你们有谁见过这种葫芦?” “唉,不曾见啊!”白无常叹气道:“依我看,这葫芦像是剑走偏锋后的佛法融合了邪门歪道炼制而成的,太是古怪。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万一伤到里头的鬼魂,那可就造孽了!” 曲朝露听着他们的对话,心痛如绞,她握紧严凉的手,不断暗示自己不要乱了阵脚。 在焦急和无措中保持冷静,是件极难的事,曲朝露保持住了,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让自己好好的思考一阵,睁开眼,道:“地府里可有生前入了佛门之人?最好是有些修为根基的。若是能找到这样的人,询问一二,说不定能够给我们些启发。” 白无常无奈的耸耸肩:“娘娘啊,最近倒是的确死了两个和尚,却都是平日里只吃斋念佛的那种,没有什么修炼根基,对法器之事更不会有了解。” “那道门中人呢,可有?” 白无常略一沉吟:“请容属下等想想。” 还未等众人想出来,就听严凉缓缓道:“提刑司司公何在。” 被点到名的提刑司司公不由得心下微紧,走出来几步,给严凉躬身施礼:“城隍爷,属下在。” 严凉道:“我问你话,数个月前,被提刑司关进牢里的那个道士,还有多久刑满释放?” 众人不由得全都看向严凉,曲朝露也看着他,稍微一怔,就明白了严凉说的那个道士是谁。 数个月前,正是那道士高价卖给她一面宝镜和一沓道符,助她修为大增。接着就发生了沁水被常欢翁主淹死的事情,曲朝露从沁水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死亡真相,新仇旧恨瞬间爆发,她没能控制住戾气,化为厉鬼,冲去阳间,重伤了常欢…… 记得那之后,岑陌便命人去将那道士抓到了阴曹,交给阴阳司审问量刑。 阴阳司在审问那道士后,得知这一连串事情都是阴差阳错,并非谁有意为之,于是便判了那道士几个月的牢狱之刑。 阴阳司司公一挥手,召唤出一本卷簿,飘在他的手边。他翻看了卷簿,确认了道士的情况后,对严凉说道:“回禀城隍爷,那名道士还有十天就可以出狱了。” 严凉道:“我记得那人对法器之事有些研究,去将他带来主殿,让他看看这葫芦。若他能说出一二,帮到阴曹,剩余那十天的刑罚就免了他吧。” “是。” 阴阳司司公立刻安排了鬼差去将那道士提出来。 不多时,那道士就来了。显然是鬼差们已经告诉他眼下有个能够提前出狱的机会,因此道士显得很跃跃欲试,双眼中犹自带着亮光,来到严凉和曲朝露的面前。 -- 第101页 他给严凉行了道家的揖礼,又瞧见曲朝露浑身的气息已经变化为地府之神的气息,不禁吃了一惊,紧接着就反应过来这几个月里阴曹多了位城隍娘娘,于是他又恭谨的给曲朝露行礼:“贫道参见城隍娘娘,数月不见,娘娘已经脱胎换骨,风姿更胜往日了。恭喜、恭喜……” 严凉没给他废话的时间,直接打断了他:“知道什么就说吧。” “明白、明白。”道士在方才进殿时,就已经注意到这古怪的大葫芦。他走近葫芦,一阵热浪袭来,他不禁皱眉,又观察了半晌,眼底闪过丝肃穆,开口道:“这支葫芦并非一般的法器,而是持有者以自己的精血为媒,夜以继日炼制出来的。” 他停了停,面孔覆上一层浅浅的阴翳:“这种法器,没什么厉害之处,却有个特点——认主。除了主人,谁也驱使不了它。” 曲朝露见他口气虽然平静,但底下的森冷意味,如汹涌在河流底下的尖冰,绝不是说着玩的。她只能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道士说:“贫道方才也说了,这种法器没什么厉害之处。城隍爷或是娘娘想要毁了它,易如反掌。” 严凉冷冷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哼了声:“毁了它,里头那些鬼魂岂不要魂飞魄散?” 道士一窒,不免讪讪:“当贫道没说。” 几人对话的功夫里,也许是那葫芦察觉到几人投鼠忌器、不会试图毁掉它或者是再尝试驱使它,它的温度又变得正常起来,肚子也凝实起来,同时体量慢慢的缩小,很快就变回了一开始的模样,落在地上。 曲朝露将这重新变小的葫芦捡起来,摩挲着葫芦光滑的表皮,心中焦躁又觉得发冷,手指扣在葫芦上有沉闷的笃笃声。 她喃喃:“这样说来,若想让葫芦里的鬼魂出来,必须是那老僧亲手驱使葫芦,并下命令,是不是?” 道士点头应道:“娘娘说的极是,就贫道所知的,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曲朝露沉默不语,她站在空阔的大殿中央,外头幻紫青蓝色的天光镂在长窗上的印花如同淡淡的水墨痕迹,为她的面孔罩上浅浅的一层疏影,愈发显得她思虑重重。 曲朝露的口吻陡地凌厉:“既然这样,那我就邀那老僧相见,好好会一会他,非让他召唤出所有的鬼魂不可!” 她说罢,毫不意外的接触到严凉变化的神色,她软下神色,认真注视严凉,恳切并庄肃道:“阿凉,请将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一定要亲手救出小葵,救出这所有的魂魄。我会做到的,阿凉。” 第47章 约战(加粗) 严凉面色微沉:“朝露, 我同你一起解决。难道你又要和从前那样,背着我弄些幺蛾子?” 曲朝露摇摇头, 道:“不是的,阿凉, 如果是在平时, 我不会请求你将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只是这两天对你来说是最关键的机会, 你不是已经定好了稍后去见你的旧部吗?他们好不容易才齐聚豫京,你机不可失。”见严凉还想说什么, 她握住严凉的手, “阿凉,假设你我素不相识,面对现在这种情况, 你也会以大局为重,而将葫芦的事交给武判官他们处理。如今我是城隍娘娘,我该负责这件事,好让你能够安心做你更该做的事。” 曲朝露一字字道:“阿凉, 相信我。有你在我身后, 我不会任性冒进,定是要谋定而后动的。” 被她恳切又坚定的眼神缠绕, 严凉心中既感动又担心她, 想要拒绝,却不忍拒绝。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曲朝露芊芊十指扣着他的手, 白皙的指头被她一根根勒得发白, 关节处呈现轻微的紫色。 她在表达自己的坚定,无声的向他做着承诺,要他安心,恳求他的信任。 严凉的眉心紧蹙成“川”字,似有无法抉择的重量在眉心纠结。四下沉默,无人挑在这个时候出声,连那道士都乖觉的低头不语。 终于,严凉轻轻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好,你放手去做吧。” 曲朝露渐渐笑开,笑容如一轮皎月从云雾后忽然探出,映照满地清辉,这是种因被信任而发自内心的喜悦。 “谢谢你,阿凉。” 严凉无奈叹口气,又道:“牛头马面日夜游神,你们各带十二名负责缉拿的鬼差,听从娘娘的调遣!” “是!”被点到名的四位鬼神立刻出列,接下命令。 曲朝露柔声对严凉道:“不要担心我这边,快些安排时间去见你的旧部吧,等着我把小葵他们平安的带回来。” 严凉嘱咐道:“而今你已是城隍娘娘,那老僧伤不了你,我只担心你不要触动到天罚,务必要小心。” “阿凉你放心,我会记住的。” 半晌后,严凉离开地府,去阳间见他的旧部们。 而曲朝露则找到那老僧的所在地,偷偷给他送了封信,以葫芦为诱饵,约他酉时二刻在豫京鬼门关所在的坟地相见,若敢不来,就毁了他的葫芦。 冬季天黑的早,酉时二刻,豫京已经被黑夜笼罩。 夜色黑沉沉的,月色惨淡,青釉色的月光下只见一座座坟头墓碑伏在杂草中,阴风簌簌,仿佛鬼魂怨戾的悲号声。 曲朝露的坟墓也在这里,她到的时候,老僧已经焦急的等在这里,手中提着剑,浑身散发出罡煞凛冽的气息。 感觉到有人接近,老僧猛地转向一座坟墓所在的方向,曲朝露就从坟墓后走了出来,姗姗莲步,身姿沉静,宛如是晚间散步般的姿态,与坟地黑暗阴冷的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 第102页 曲朝露并不是以自己本来的相貌出现的。 她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娘子,同样年轻漂亮,身材极好,穿着一件杜鹃红色的千花百蝶裙,包裹着凹凸有致的娇嫩身体。 她的裙上共有一百二十道裙幅,锦丝皱的料子上绣着无数繁花蝴蝶,皆是浓艳逼人的色彩,有着最为强烈的冲击力。 这样浓烈的红衣,却翩跹在夜晚森冷无人的坟地,这等反差无疑会给人一种惘若见到厉鬼的恐惧感。 曲朝露变化的这个娘子脸上涂着厚重的水粉,唇上胭脂细密如血。她朝着老僧姗姗靠近,老僧也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是厉鬼的气息! 曲朝露身为地府正神,有法力用地府的鬼气伪装自己。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绝艳的红衣厉鬼。果然,她从老僧的眼底看到了一股狂热。老僧看中她了,想要将她收走,他眸中满涨的狂热熊熊燃烧起来。 老僧道:“是你抢走了老衲的葫芦?”他又如赞叹又如自语:“能在大白天出没并抢走老衲的法器,果然是厉鬼中的厉鬼……” “是我,那又如何?”曲朝露慢悠悠道,以不屑的口吻,将背在身后的葫芦拿出来,“还以为是什么好宝贝,原来派不上用场,所以就还给你了。” 她作势要将葫芦扔给老僧,却又忽的收回动作,就如同戏耍老僧一般。曲朝露莞尔一笑:“看起来你很在意这个葫芦,那就拿别的东西换吧,给我一件我能用得到的法器。” 老僧想了想,道:“你先将葫芦还给老衲。” “这可不行。葫芦在我手里,你得听我的。先把交换的东西拿出来!” 老僧沉默下来,狂热的眼底又掺杂出丝丝阴沉的黑雾。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葫芦里所有的鬼加起来,也比不过眼前的这个有价值。 眼前的这个女鬼,不但修为高深,且是如此的尤物,比之从前的曲朝露还要肥美诱人。他若是能将这个女鬼收服并炼化,她无疑将成为他最具有杀伤力的傀儡。 这样百年罕见的猎物,老僧不想放过。 但他也清楚自己眼下的实力并不一定能赢得过眼前的鬼,自打几个月前他帮助常欢翁主在鸳鸯湖设下杀阵、又被城隍庙牌楼前的城隍爷一剑击飞后,他就回山上养伤去了。眼下伤势还没有完全愈合,修为也没能完全恢复,老僧不敢直接和曲朝露动手。 他思索着该如何拿下曲朝露,旋即他的目光落在了曲朝露手中的葫芦上。 老僧灵机一动,嘴角不着痕迹的衔起一丝得意的笑。他假意答应曲朝露的条件,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一块造型奇特的玉佩,道:“这个给你吧,能助你事半功倍的修炼。” “哦?你没诓我?”曲朝露笑得冰冷艳丽。 “阿弥陀佛。”老僧双手合十,“出家人不打诳语。” 曲朝露眼中划过一抹雪亮:“好,我数到三,你我同时将东西抛给对方!” 她数道:“一!” “二!” “三!” 两个人同时将东西抛向对方。 曲朝露接住了玉佩,做出一副查看玉佩的样子。 老僧接住了葫芦,这片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葫芦,催动葫芦吐出里头的鬼魂来,向他们下令道:“拿下她!” 他召唤出了五只鬼魂来,其中就有蒲葵。鬼魂们在涌出葫芦的瞬间,空洞浑浊的眼底宛如倏然划过电闪雷鸣,刹那间通身裹上了浓烈的煞气,变得灵活无比,形貌凶残,朝着曲朝露张牙舞爪的攻击而来! 曲朝露看了眼蒲葵,飞快将眼中那一丝沉重的痛苦和急切压抑住,眼底光芒如流星般转瞬即逝,重新变得冰冷而傲慢,嘴角噙着不屑。 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轻轻一发力,在身前形成一道气流涌动组成的墙壁,阻挡了鬼魂们的靠近。 老僧见曲朝露有这样的实力,面色一变,略有急切,眼中的狂热更加的盛猛起来。 曲朝露闲闲抚着鬓角簪着的一朵丹红珠兰,漫然道:“才这么几个小鬼就想抓我?妖僧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老僧神色一狠,立刻又祭起葫芦,再度召唤出五只鬼魂,控制这十个鬼魂企图捉住曲朝露。 曲朝露也略略变了面色,似是多了一丝严峻,举手投足间戒备的姿态清晰可见。她冷着脸继续阻挡鬼魂们的靠近,但这次,她显得有些支撑不住面前那道气流墙壁,墙壁陡然发出嘎啦嘎啦的几声刺响,有裂纹渐渐的出现。 曲朝露连忙加持了一道法力,又将墙壁修补好。 这一幕看在老僧的眼中,他暗暗得意,心想这女鬼快要坚持不住了,只要再加一把火,定能够拿下她! 这么想着,老僧再度祭起了葫芦,他将葫芦里剩下的所有鬼魂全部召唤出来。他不信这所有傀儡加在一起还拿不下曲朝露! 果然,这次曲朝露撑不住了,她面前的气流墙壁嘎啦嘎啦的不断裂开,片刻的功夫已是纵横交错的裂纹,千沟万壑,整面墙壁摇摇欲坠。 老僧从曲朝露的脸上看见了宛如雪崩似的慌乱和绝望,这一刻,老僧勾起的嘴角近乎要翘到耳根的位置,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着曲朝露败于众鬼魂之手的场面。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气流的墙壁终于倒塌,碎散的气流错乱的流窜向整片坟地,不知吹起了谁家坟头前压着的纸钱和纸花。刹那间冥纸飞舞,仿佛千百只惨白的蝴蝶惶惶然振翅齐飞,落了满地。鬼魂们张牙舞爪的向着曲朝露扑杀而来,曲朝露则倒飞出去躲避着他们的攻击。鬼魂们配合起来,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阵势追击曲朝露,曲朝露越飞越远,直到与老僧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 第103页 她猛然间停住在半空中,放声喝道:“动手!” 声音响起的同时,只见周围幽光闪烁,牛头马面日夜游神的身影从虚空中现身出来,手中持着粗大的铁链子,将企图靠近曲朝露的鬼魂们缠住。 四位鬼神手下各自带了十二名擅长缉拿的鬼差,他们所有人都在现身的瞬间甩出铁链子,一下子就将在场所有的鬼魂牢牢锁住。 什么?!老僧大惊。 而就在老僧来不及反应之时,曲朝露突然就瞬间移动到他的面前,如闪电似的夺走了他的葫芦,捏在手里狠狠一用法力,将葫芦炸得粉碎。 老僧心中一咯噔,大是惊恐,这女鬼竟然毁了他的葫芦! “娘娘!”夜游神喊了曲朝露一声。 曲朝露头也不回,只盯着老僧,口中镇静的对夜游神等人下令:“速带他们回地府,这妖僧交给我。” “可是娘娘……” “这是命令!”曲朝露说着,已用最快的速度施法打开了位于这座坟地的豫京鬼门关,“还不快走!” 众人不敢违背曲朝露的命令,只得带着捉住的鬼魂们快速的退入鬼门关。老僧的葫芦已经被曲朝露毁了,想收回那些鬼魂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辛辛苦苦炼化的鬼魂们全都回去了地府。 老僧怒不可遏,额角的青筋已是暴突,如蜈蚣似的盘根错节在枯老的脸上。 他提着剑,强忍着怒火道一声“阿弥陀佛”,质问曲朝露:“女施主居然能号令地府的鬼神,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老衲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故意算计老衲?” 他算是看出来自己被曲朝露摆了一道了,原来曲朝露方才的种种言行,都只是为了算计他把葫芦里的鬼魂都召出来,为此她假意露出败相,让他以为只要召唤出全部的鬼魂就能将她拿下。 待到所有鬼魂都被召唤出,她便故意败走,将鬼魂们引得远远的,然后命令等在暗处的地府鬼差们出来逮人。 老僧咬牙切齿道:“女施主如此算计人,还毁了老衲最重要的法器,还请务必给我一个解释!” 曲朝露眼下心中已经安定了一大半,她注目老僧,缓缓笑开:“你想要解释,是吗?”她的眼眸如秋末清凛的风,“我跟你之间的冤仇,深着呢。” 话落,她现出了自己的真身形态。 第48章 算计(加粗) 老僧大吃一惊, 一股恶寒的感觉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惊讶道:“是你!”老僧惊讶连连:“你身上的气息也变了……”不再是方才那极度充盈的鬼气, 而是变成了另外一种具有强势威压的清气……这分明是地祗们身上的气息! 老僧这下反应过来了, 脸上的表情精彩万分:“城隍娘娘?!” 曲朝露雪色的裙抉翩然如烟,像一株雪莲,清澈纯然, 绽放在黑夜笼罩的雪山之巅。月光透过远处一棵孤老的树木横绝而来, 而曲朝露就在这昏暗梦寐的光影里静静立着,冷冷看着老僧。 她的微笑如冬日湖上冷冷薄冰,映衬得月光更为寒凉,她缓缓道:“是啊, 数月不见, 你还是那个丧尽天良的恶僧, 我却是豫京的城隍娘娘了。” 老僧又怒又恼,又不得不忍着。曲朝露的出现提醒他不能不回忆起从前对她的垂涎和追杀,回忆起自己对鸳鸯湖的众鬼做过的事,更回忆起城隍庙的牌楼前严凉给他的那一剑。 那一剑几乎打没了他半条命。 他明白, 即便城隍娘娘这样的地祗受制于地府,但神就是神, 凡人若是挑衅便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的伤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好。 老僧强忍着翻腾的情绪,给曲朝露施礼:“城隍娘娘,请恕老衲冒犯之罪, 老衲这就告辞。” “想走?”曲朝露一字字冷道, “我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老僧脊背一震:“城隍娘娘这是何意?” “你残害鸳鸯湖众鬼, 若不是阿凉救得及时, 他们便都要魂飞魄散。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你也做得出来?”曲朝露脸上浮现些怒色,“就算撇开你我的私人恩怨,你做的伤天害理的事也远不止这些吧!” 脑海里似幻化出鸳鸯湖里往日的景象,尖酸刻薄如婪春也好,冷漠麻木如那些男鬼也罢,终究都是落拓而死后被共同困在湖底的同伴。曲朝露和他们没有感情,但他们离开后她一个人独守鸳鸯湖的孤寂和害怕是真的,仇恨也是真的!还有小葵,这老僧将小葵折磨成了那样一个空洞的傀儡…… 那些刻在心上的仇恨在这一瞬变得雪亮无比,曲朝露决绝道:“妖僧,你走不了的!” 老僧察觉到曲朝露对他起了杀心,心下大骇,他如今的法力如何能与城隍娘娘相比。 老僧转身就逃。 曲朝露立刻追上,同时向老僧发起了攻击! 老僧刚离地而起,就被曲朝露从他身后打来的一道法力击中后心。老僧只觉得浑身一阵剧烈闷痛,一口血窜出喉咙,他没能维持住飞行,落下地踉跄了好几步,对上曲朝露冰冷的脸。 老僧捂着胸口又惊又怒的大吼:“城隍娘娘这是想杀人吗?怕是地府法则不会同意的!” 几乎应着他话音落下,当空一道银蛇般的闪电划过,那是天罚的前兆,是法则在警告曲朝露了。 然而曲朝露像是根本不在意似的,继续攻击起老僧来。 -- 第104页 老僧见状只能逃跑,曲朝露穷追不舍,不断打出法力,老僧一路逃得踉踉跄跄,天上的闪电也越来越厉害,乌云聚起,颇有即将落下厉雷的架势! 老僧从没有这样恐慌过,想他这么多年斩妖除魔,自恃法力高强,什么时候被一个娘子追杀得如此命悬一线! 他不顾一切的逃,气得牙痒痒,猛然间又意识到一件事——城隍和城隍娘娘到了阳间便不能踏出豫京城半步!眼下他们本来就在城郊,他只要继续逃,逃出豫京辖区,就可以彻底摆脱曲朝露了! 就在这时,曲朝露忽然惊呼一声,老僧感受到身后的风声和杀气凝滞住了。 他回头望去,只见曲朝露像是被看不见的围墙拦住了似的,无法再向前半步。她急切恼怒的敲在面前那看不见的墙上,却不管怎么敲也无法再朝前走了。 老僧见状大松一口气,自己走出豫京辖区了,这下总算安全了! 为免夜长梦多,老僧忙要逃走,谁想曲朝露忽然用法术凝结成一道金色的光鞭,狠狠朝着老僧抽上去! 老僧完全没料到,身体被抽得飞起。他这才意识到曲朝露无法再向前一步并不意味着她不能远程攻击,至少现在自己还在她的攻击范围内! 然而不过顷刻间,电闪雷鸣,头顶上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沉闷而震耳欲聋的声音宛如法则被藐视后发出的怒吼。曲朝露刚才那一鞭子重伤了老僧,神主动去伤害凡人,这在地府的法则里是重罪,她的屡次袭击终于触动了天罚。 雷电聚集而成,一道霹雳从天而下,直朝着曲朝露劈来。 这一刻,那被鞭子高高抽起的老僧,嘴角翘起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知道,只要这雷罚劈下来,曲朝露就无法再攻击他了。 雷电劈落的时间只在一刹那,而曲朝露接下来的动作也只在这一刹那。 她用光鞭卷着老僧,将老僧稳稳的送到地面,与自己不过一步之遥的距离。她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放过了老僧,可是,此刻两人间的距离很近,而滚滚天雷劈落至头顶—— 这瞬间,老僧意识到了什么,死灰般的面庞上唯有一双惊恐到极致的眸子,被曲朝露静致而带着冷笑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 他想要说什么,却大脑一片空白,一开口,那听不出是什么的字节也因雷罚的落下而化作一声万般凄厉的惨叫。 天罚何等威力,比普通的闪电还要厉害百倍!响雷劈落在曲朝露身上,也将近在咫尺的老僧吞入其中! 一道雷过,以曲朝露为中心向外十丈地,皆成黑色的焦土。 而那老僧,也跟着被电成一具黑色的人干了。 “你……”他还没死透,发出一声寒鸦般粗嘎沙哑的呻.吟,身子重重的倒在焦土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愤怒和不甘,是老僧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了。 至此,曲朝露笑了。 被雷劈了那么一下子,她的痛苦无法言说,也不由得想到当初严凉被雷劈了连续十天,每天一个时辰。如今她亲身体会到雷罚的威力之大,越发的心疼严凉,恨不能时光倒流穿梭回过去,替严凉挨下天罚。 天穹上,乌云在以极快的速度飞散,彷如一个晃神间,乌云雷电都不见了,天空重新变得苍蓝深邃。皎月没了云层的遮掩,寒凉而明亮的清辉洒满这片荒野土地。曲朝露沐浴在月色里,朝着天空勾了勾嘴唇。 她成功了。 老僧的魂魄从尸体中冉冉升起,一张惨白的脸因仇恨和不甘而扭曲的无法直视。他吼道:“你……你居然……你身为地府正神,居然打杀凡人性命,你会神位不保的!” 曲朝露喘过几口气,忍着身体上的痛苦,泰然笑道:“你弄错了,我何曾打杀了你的性命?你是运气不好被天罚的雷电波及,死于天打雷劈的。” 他微微一怔,旋即不可遏制的狂猎颤抖。 他怒不可遏,两眼喷射出冷厉的光芒,直欲弑人:“城隍娘娘这是什么样的心思,连地府的法则都敢算计!以身为饵触动天罚,在落雷的瞬间将老衲拖到你面前,跟着你一起被雷劈。城隍娘娘原来是都算准了啊!” 曲朝露望着他,从容道:“那就要怪你自己了,你若潜心修佛向善,又怎会落到如此结局?”她一字字冷厉道:“都说佛门可度一切不度之人!可你造孽太多,连佛法都护不住你了!妖僧,我说过,你走不了的!” 老僧身子颤抖的厉害,他朝后退去,退了一步又一步,见曲朝露始终站在原地没有挪动步伐,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和曲朝露之间隔着的是豫京府的边界线。 自己在豫京外,曲朝露在豫京内。老僧怔然片刻,渐渐的脸上又出现一抹难看的冷笑,他道:“只可惜老衲是死在豫京之外的,就算是下地府,也不下豫京的地府。城隍娘娘今夜算计了这么多,终有一处失算的。” 曲朝露玲玲而笑:“是么,你真的这么以为么?”她抬手指了指老僧的身后,“你看那是什么?” 老僧回头看去,霎时整张脸惨白到深渊谷底。 就在他身后不到七尺开外的黑色焦土里,斜躺着一块石板。因着雷电烧毁了这里没膝的野草,将这块石板露了出来。 这石板、这石板是……界碑!! 他居然是死在豫京界内的! -- 第105页 老僧大惊,不能置信道:“豫京界不是在你面前吗?!” 曲朝露淡然一笑,抬脚就朝前走来,毫无任何屏障的阻挡,越过老僧走到界碑的旁边。 她回眸冲着老僧一笑:“我刚才是装的,你上当了。” “你!”老僧气得急喘起来,恨不能杀了曲朝露泄愤,但此刻的他已然成了脆弱的新鬼,就算心底盘桓一股怨气,也敌不过掌管众鬼的城隍娘娘。 老僧的面庞上逐渐露出惊恐的神色,惊怒交加的想要逃走。可是曲朝露根本没给他逃走的时间,她手中的金色光鞭瞬间缠绕上老僧的魂体,化为了漆黑粗重的铁链! 老僧彻底失去了冷静,近乎疯狂叫起来:“老衲并非豫京人士,纵然客死他乡,也轮不到豫京府来收老衲的魂魄!” 曲朝露含着一缕冷笑道:“只可惜你死的突然,你家乡的鬼差就算赶到这里也得一炷香之后了。此刻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豫京地府秉承效率优先的准则,就先带你下去了。”她紧一紧铁链子,道:“事从权宜,地府也讲究这个,懂么?” 她召唤出金色的法阵,金光大现,千丝万缕的围绕着她的身姿舞动着,也照亮了老僧脸上极度惊恐绝望的表情。 曲朝露再不和他废话,铁链子一收,带着老僧的魂魄回到了地府城隍庙中。 牛头马面日夜游神他们等了曲朝露许久,都有些不安,尤其是感知到有天罚落下时,更是担心的恨不得全体再出动一次。 只是那天罚就落了一道雷就停下了,可见曲朝露犯的错并不大,大约也就是打伤了那老僧而已。 谁也没想到,曲朝露竟然亲自将老僧的鬼魂绑来了。 众人委实惊讶了半晌,才接受这个事实。曲朝露走到夜游神面前,问他道:“小葵他们呢?” 夜游神答:“暂且用法术禁锢住了,都关在结界里。属下等试着净化他们,却办不到,怕是只能等着城隍爷回来了亲自用神力拯救他们才是。” 曲朝露点点头,又看向老僧,冽然问道:“那些被你炼成傀儡的鬼魂,要怎么才能恢复常态?” 老僧恼怒的将脸别向一边。 牛头马面立刻甩着手中的铁锤,恐吓道:“大胆妖僧!娘娘问你话呢,还不照实说来!” 老僧将嘴闭得严严实实。 曲朝露面不改色,冷冷道:“把他丢去提刑司,让司公狠狠审他,一定要让他把话吐出来。要是咬死了不说,即刻丢进十八层地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 这一招恐吓着实有效,没过多久,提刑司就传来消息,说那老僧禁不住提刑司鬼差们的连番恐吓,招了。 他招供说,那些被他炼成傀儡的鬼,均是从额心位置灌入了他的摄魂法术。而破解的方法,就是以城隍神的清气注入他们的额心,解了摄魂的术法便是。 曲朝露当即就要去救那些鬼魂。 只是她这一抬脚,身子忽然有些不稳,晃了晃,头脑发昏,身子斜斜的要倒下。 离她最近的夜游神连忙搀了她一把,“娘娘,没事吧?” 曲朝露想说“我没事”的,只是,雷罚那一下子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后遗症,她忽然觉得使不上力气,身子沉沉的几乎要垮下。她只能无奈笑了笑:“我先调息一下,再去帮小葵他们脱离控制。” 曲朝露本是想着稍微调息一下就马上去的,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身子会那么不争气,竟然在打坐调息的过程中睡着了。 这一睡也不知多久,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周围层层叠叠的幔帐都落了下来,显得床上的空间既私闭又朦胧。 曲朝露还没有完全找回神智,浑浑的,动了动,只觉得有温暖的身体贴着她。 她听见严凉的声音在耳边柔柔响起:“朝露,醒了?” 曲朝露蓦然就清醒了,对上严凉的眼,朝着他怀里拱了拱:“阿凉,你回来了。” 严凉搂着曲朝露躺在床上,口吻带着些怨怼的薄斥:“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借着天罚杀了那老僧,为此不惜自己挨雷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让自己受伤吗?” 第49章 话别+艳绝(二合一) 曲朝露贴紧在严凉怀里, 放任自己像一只小猫般,把所有的柔情都交给在他的怀中。 她喃喃:“阿凉, 我只是被雷劈了一下, 没怎么受伤的,你看我睡一觉就好了。我能将小葵他们全都救回来, 又消灭了那个作恶多端的妖僧, 这一道雷劈不过是很小的代价了,划得来。” 严凉当然知道这是以最小的代价办成件大事, 说实话,在从夜游神他们口中得知了全过程后,他甚至为曲朝露骄傲不已。 只是,雷罚的滋味他再清楚不过,一想到那毁天灭地般的雷电击打在曲朝露纤瘦的身体上,严凉就觉得心痛如涌。 他抱紧了曲朝露, 叹道:“你要我放心你,现在这个结果我怎么放心?” 曲朝露撒娇般的哼道:“阿凉, 我真的没事了,睡了一觉已经养好精神了。”她稍微撑起身子,乌黑的发丝痒痒的落满严凉的胸膛, 如凉凉的秋水,香气宜人, “阿凉, 你和你的旧部们之间的计划, 都部署好了吗?” “都好了。” 曲朝露道:“那就好, 我这就去看看小葵他们,得把他们从那老僧的术法里解救出来。” 她要动,却被严凉按住了身子,他道:“我已经将他们都净化了。” -- 第106页 曲朝露一讶,又惊又喜,这么说来,小葵也恢复正常了? 严凉道:“那些鬼魂有的被老僧磋磨好几年了,魂体受损严重,实属不易,我已用法力替他们修补一二,安排鬼差送他们去轮回。蒲葵也因为被老僧炼化过,失去了水鬼的体质,魂体同样损伤了不少。” 曲朝露有些不敢问出口:“阿凉,你的意思是,小葵也必须被尽快送走才好?” 严凉抚了抚曲朝露的头,轻轻的安抚她:“是。” 她心中一酸,想起了鸳鸯湖的那些被匆匆送入轮回的众鬼,其中部分为人不善的,竟是连转世为人都不能,只能沦为畜.生道。 曲朝露下意识的问:“小葵她……可以转世为人的吧?” “放心吧。”严凉一下下拍着曲朝露的后脑勺,“我翻看了蒲葵的生死簿了,她这一生为人和顺,没有造孽,又是死于意外,故而来世必定是个顺遂有福的命,也必定能寿终正寝。” 曲朝露轻轻的嗯了一声,酸酸的心底又生出浅浅的喜悦,慢慢在心底盈盈绕绕的形成了悲喜交加的情绪。 虽然她和小葵没法再相伴下去了,但小葵能够有个好的来世,就是个好结局吧? 她婉婉道:“阿凉打算什么时候送走小葵?” “为了她的魂体着想,今晚子时前必须送走了。”严凉停了停,又道,“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只剩下一个时辰了啊,曲朝露酸酸的笑了。 她还记得蒲葵被抓走的那次,小葵为了不拖累她,将她推开,自己却被老僧的葫芦收走。 曲朝露眼睁睁的看着蒲葵挂着绝望的笑,被吸进葫芦中。从此便是天各一方,断了音讯。她成了豫京的城隍娘娘,被严凉捧在手心里宠爱着;可小葵却在那葫芦里头受苦,被老僧洗脑、炼化,成为老僧和别人斗法打架的工具,过着行尸走肉忘却自我的傀儡生活。 如今好不容易把小葵救回来了,曲朝露还以为能够留下蒲葵,就像留下沁水那样,看看蒲葵是否愿意进阴曹当鬼差。 却没想到,只剩下一个时辰的时间,她便要和蒲葵告别了。 永远的告别。 曲朝露的手在严凉肩头抓了抓,他衣衫的布料是滑溜溜的珠光纱,那样滑,几乎要握不住。 曲朝露颤抖的用指尖捏住一角珠光纱,求道:“阿凉,我想见小葵。” 严凉柔声道:“我这就喊人去将她带来。” 曲朝露听言连忙爬起身,下床去对着铜镜整理仪容。 严凉也下床,让殿门口的鬼差去将蒲葵带来。 他转身回到内室,立在曲朝露身边,为她拢了拢发丝,从妆奁里挑选一朵冰蓝色的珠花为她戴上,看着能够精神些。 两人静候了一会儿,听见外间有鬼差禀报说蒲葵到了。 曲朝露忙敛衽起身,去到外间。 蒲葵还是初见时那般怯生生的样子,纯然无垢,像是一株新生的翠绿的嫩苗。 她听见了内室里珠帘挽起的轻晃声,如同细雨潺潺。隔着一挂碎玉珠帘,曲朝露透澈如水的声音传来,仿佛也沾染了碎玉的玲珑温香,带着激动的口吻。 “小葵!” 珠帘被曲朝露掀起,她从内室走了出来,快步迎向蒲葵。 蒲葵忽然就哭了,啜泣着和曲朝露拥抱彼此,哭道:“曲姐姐,呜呜,没想到我真的还能见到你,呜呜呜……” 曲朝露也有些想哭,她维持着笑容拍拍蒲葵的背,和风细雨的安抚她:“让你受苦了,怪我没能早些解救你。” “没有,没有的!我要谢谢曲姐姐救我回来,至少我回来了不是吗?”蒲葵松开曲朝露,绽开一道灿烂的笑,“城隍爷说子时前送我去轮回转世,说我下辈子能投个不错的胎。我再也不用遇到视我为眼中钉的继母了,也再不用遇到不疼我的爹爹了!”她恳切的求道:“就是我舅舅那边……曲姐姐可不可以告诉我舅舅,就说我转世去了一户好人家,叫我舅舅不用再给我烧纸钱了……” 曲朝露抑住哭腔浅笑:“你放心,我会安排到的。” 蒲葵笑靥如花,或许是勉强撑住的笑容,却依旧灿烂的不惧凋谢。 她认真打量曲朝露,赞道:“曲姐姐真好看。” 她停一停,又说:“希望曲姐姐能在地府过得好。” 严凉听言挑了挑眉,负手走到曲朝露身边,眼底含情望着曲朝露,对蒲葵道:“这个你放心就是,我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夫人受委屈。” 曲朝露也朝严凉一笑,对蒲葵说:“阿凉很宠我的,谢谢你,小葵,我相信你下辈子也能遇到一个宠你爱你的郎君,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蒲葵讷讷问:“我……可以吗?这辈子我连议亲都不曾。” 曲朝露笑了笑:“一定可以的。” 一个时辰的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曲朝露和蒲葵聊了这些日子的种种,说着说着,时间就到了。 曲朝露和严凉亲自将蒲葵送到忘川。 隆冬的地府积了白茫茫的雪,彼岸花海也成红红白白的一片,绚烂的让人记忆深刻。 孟婆和手下的鬼差们正在奈何桥前忙碌着,看见严凉和曲朝露来了,不由得望来这边。那几个鬼差里就有先前那六个小妾中的两个,她们恭谨的不多观望,继续做手头的事。 -- 第107页 蒲葵停在桥前,冲曲朝露一笑:“曲姐姐,剩下的路我得自己走了,曲姐姐能送我一程,我很开心的。” 她仰头看了看幻紫青蓝的天空,雪地映射着她满身的晶莹珠光,如从冰雪中破出一般,那种纯然温暖之姿,深深的刻印在曲朝露的脑海。 曲朝露上前执了蒲葵的手,青葱手指在蒲葵手背上用了力:“小葵,来生你不知会托生在哪座城镇哪户人家,只记得定要做个心善的人,多多保重。” “我会的曲姐姐,你们也多多保重!”蒲葵唇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而她的眼角已经被泪意催成了淡淡红色。 “还有城隍爷,谢谢城隍爷的照拂,我祝福你们……” 蒲葵欠一欠身,转身走到奈何桥头,她在转身的瞬间泪水如潮水般的泛滥在脸上。 她从孟婆手中接过了孟婆汤,一饮而尽,然后再不回头的走入轮回之中。 至此,蒲葵这个人永远的消失了,在人间的某处会出生一个新的人。那个人从冥冥中来,懵懂而无所知,是个全新的人,是另外一个人。 阴阳两界,都再没有蒲葵了。 起风了,覆雪的彼岸花在风中簌簌摇曳成壮阔的海浪,红红白白的起伏成万顷波涛般的景色,那样动人心魄。 严凉揽紧了曲朝露,她斗篷上的毛领子被风吹得飞舞,刮过他的脸颊和下颌,软软的、凉凉的。 他柔声道:“朝露,回去吧。” “好。”曲朝露婉婉一笑,可开口的刹那就觉得一股无边酸意涌上喉间,眼中倏然模糊成一团,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 她哭倒在严凉怀里,不知为何哭个不停。泪水潸潸而落,只用力抓着他的衣襟,哽咽不能言语。 “朝露……”严凉心疼不已。 曲朝露勉强在哽咽中拼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没事的,阿凉,我们回去吧,明天还得出席宫里的盛宴,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她扬一扬头,生生把泪水逼回眼眶中去,终于做出一个充满决心的笑容:“阿凉,我不哭,就算是为了明天那几场‘硬仗’,我也必定要打起精神!” 严凉抱了抱她,在她眼角细细亲吻,道:“好。” 这一晚曲朝露歇的很好。到底是体质与从前不同,第二天清早神清气爽,和严凉一起处理完阴曹的事务后,便开始准备着去咸祯帝那里赴宴。 昨夜提刑司连夜审判了那老僧,按照他的罪行给他制定了量刑,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下场不比常欢翁主好多少。 而严凉也告诉曲朝露,刘亦贤是真的疯了,且并非完全疯魔,而是一会儿疯癫一会儿正常。这样的疯病或许是最残酷的,在残酷的现实和虚无的幻想中间徘徊来去,无法完全放逐自我,仍旧要在清醒的时间段里承受来自现实种种不如意的折磨。 严凉本是不愿在曲朝露面前提刘亦贤的,心里膈应,但想想毕竟是自己把刘亦贤吓唬成疯子,总也该让曲朝露知道。 曲朝露听了只是浅笑,依偎进严凉怀里,抚着他胸口说:“刘亦贤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杜姨娘也再无指望……阿凉,我现在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我只想陪你走好未来的每一步。”她摸了摸小腹,露出婉转希冀的笑容,“我还要给你添个孩子呢……” 严凉感动,忍俊不禁:“当初爹娘催我大哥娶妻生子,也不似你这么急。” 曲朝露眼波横了严凉一样,又扭头继续对着镜子描妆。 她描画得极其精细,连根根睫毛都不曾落下,在睫毛上穿了细细小小的金珠,密密闪烁累累光芒,耀目分明,灵动奢华。严凉记得就连她册封城隍娘娘的那天,也没有将妆面刻画得如此精致无瑕。那次她隆重而奢美,而这次却是将骨子里的风流媚骨一点不漏的全部展现出来。 严凉看着镜子里的曲朝露,不觉含情不语,只认真凝视着她。 曲朝露却是通过镜子看出了严凉若有所思,她说道:“我虽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但也听我爹讲过,你们王侯将相皇亲国戚们凑在一起时不仅比身份地位、比钱财权势,还要比妻室的美貌出身和才气。出身和才气我怕是不成了,只有在美貌上给你长脸,所以定要不遗余力的拿出来。” 她想了想,又担忧道:“只是先不说王公贵族家的夫人,就说今上的后宫里就有两位贵嫔娘娘,据说沉鱼落雁,有世间唯二的绝好颜色。” “那要看跟谁比。”严凉勾了勾唇,手搭上曲朝露的肩,“夫人若不嫌弃,让为夫替你描眉如何?” 曲朝露娇羞道:“那你要画得好看些。” “听夫人的。” 傍晚时分,严凉和曲朝露准备好了,相携着来到皇宫里供奉城隍的一间殿宇。 负责迎接两人的礼官和祭官们早已等待多时,恭恭敬敬的看着两人乘金光从神像上出来,落在殿宇的中央。 有年轻的小礼官偷偷瞄了两人一眼,顿时被这双璧人颠倒众生的风仪所震惊,几乎忘了这是在恭敬的引神过程中,半晌都没能回复静穆的表情。 严凉身后跟着容娘,曲朝露身后跟着沁水。容娘怀里抱着的鬼猫忽然睁开碧油油的眼睛,发出幽长软魅的一声叫唤,将殿内所有正惊叹于严凉和曲朝露风姿之人的神智从九霄云外扯了回来。 礼官和祭官们跪了一地,以静穆虔诚的语调齐声道:“恭迎城隍爷与城隍娘娘驾临,请随我等入崇明殿。” -- 第108页 严凉面无表情,淡淡道:“有劳。” 曲朝露从前也曾到过皇宫,但只是在皇宫的几处宫人聚集的角落里行走过,不曾领略真正的楼台玉宇的壮阔恢宏。 富丽堂皇和金堆玉砌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目之所见的一切都如同繁花拱锦绣,无一不华美炫目。 夕阳笼罩了整座皇宫,因着积雪未化,整座宫殿像是个热闹震撼的琉璃世界。雪色将原本朱红色的宫墙漫成威严的深红,给金碧辉煌的宫殿修饰了一层清冷的浮光。 从这里到崇明殿并不远,但曲朝露却觉得脚下的汉白玉砖一块又一块,铺延了很长很长。 崇明殿高高的矗立在近十丈高的高台上,是整座宫苑的最高点,两侧重重配殿烘托它威严而高高在上的气势,这是足以令来访者们感到敬畏和威压的气势。曲朝露心中也感到些许威压,只是手上严凉传递给她的触感,紧紧的、温热的握着她的手,让她心安而镇定。 她随着严凉走上崇明殿前的台阶,一级一级拾阶而上,走进了崇明殿。 崇明殿里所有该到场的人都到场了,包括想见严凉的杉钦玉等人,以及不敢面对严凉的岳麓。 咸祯帝心情如去上坟般沉重,只强撑笑意。他后宫中受宠的佳丽们都坐在下首处,皇后之下依次是两名国色天香的贵嫔,一个璀璨明媚如不留余地的阳光,一个素雅无尘若绮丽的月色。两人平分秋色,几乎吸引了在场所有郎君们的目光。 她们是咸祯帝的骄傲,咸祯帝总是用她们来标榜自己享有这世间最美的颜色。 然而,当严凉牵着曲朝露走进来时,崇明殿所有的姣好颜色都因她而变得苍白无力。 一瞬之间,好似再现了前朝“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场景。整座皇宫都仿佛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那两位贵嫔失去了脸上恰到好处的美丽笑容,只震惊看着曲朝露。她们从来都在吹捧和夸耀中度日,自诩为卫朝不可多得的珍珠。可是在这个横空出世的女人面前,她们感到自己成了赝品,只为凸显真正的珍珠是何等美丽璨然。 她们赛过了走入这宫墙之中的所有红颜脂粉,可却被这位城隍娘娘的姿容逼进了尘埃。 而转瞬间她们又生出无比的庆幸,因为谁都明白,这样的女子如果先入得是咸祯帝的眼,整座后宫便再没有能与她分庭抗礼之人了。 两位贵嫔不由得看向咸祯帝,尽管咸祯帝已经在前日见过曲朝露了,可那种攫住心神的惊艳在她今天精心的装扮之下,更加咄咄逼人。 瞠目结舌,是咸祯帝此刻唯一的神态。喉结鼓动,昭示着他狂热而绝对的欲.望。 严凉凌厉刺骨的视线也落在咸祯帝脸上,如一盆冰水兜头而下,将咸祯帝心头的炭火浇得倏然冰冷,只剩下火星还在发出不甘的滋滋啦啦的跳跃声。 曲朝露冷笑着看了咸祯帝一眼,伴着严凉走至上位入座,轻轻靠近严凉怀里,被他占有性的搂着。 这一刻,曲朝露似乎听见了咸祯帝心中那无比懊恼不甘的叹息。 她的视线在嫔御席位上掠过,看见了她们脸上妒忌、艳羡与自惭的复杂神情。 至于在场的未婚女眷们神色就更复杂了,一会儿看曲朝露,一会儿看严凉,在艳羡和嫉妒曲朝露的同时,也频频有钦佩、尊敬亦或是仰慕的目光投向严凉。 在场多得是钦慕东平侯铁骨与英姿之人,尤其是杉钦玉和他坐席附近的一群武官及女眷,更是眼底含笑,振奋不已。 咸祯帝勉强撑起大度的笑容,友好道:“城隍爷和城隍娘娘来了。” 严凉瞥他一眼,哼了声表示已回应,低头在曲朝露耳边说:“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嗯?”曲朝露眨眨眼,穿了金珠的睫毛扑扇起来,精美如金丝雀欲飞的翅膀。 严凉道:“我想把咸祯帝的眼珠子挖出来。” 曲朝露忙道:“这样会引来雷罚的。” “比起自己的夫人被他这样垂涎,被雷劈还算什么事。” 曲朝露知道严凉不会真冲上去挖了咸祯帝的眼珠,她当众亲了他的脸,私语道:“等他死了,你挖个够。”说罢又想到咸祯帝是人皇,死后不下豫京地府,而是被移交泰山东岳大帝处亲自审判……为此她还问过严凉,有什么办法能让咸祯帝落到豫京地府来。 当时严凉回答她说,只要把咸祯帝从人皇的位置上拉下来就行了。咸祯帝本就气数将近,而严凉也计划在这三天里做些事情,动摇咸祯帝的皇位。 严凉停一停,决然道:“该提前部署的,我和钦玉他们都部署了,剩下的就看今晚。朝露,今晚的几场硬仗,我们一起打下来。” 曲朝露一笑,如春柳依依,妩媚动人:“朝露定要竭尽所能,将那些对不住你的人都弄进豫京地府去,好给夫君出气。” 第50章 好色+青梅(二合一) 许是因曲朝露坐在这里, 这场宴会的歌舞显得媚俗不堪,连舞姬的每个动作,都如木偶般一丝不苟的僵硬而死板。 咸祯帝一直在维持属于君王的笑容,后背早已滑了一道道汗水。 刘右正言不敢接触严凉时而投来的视线, 曲朝露坐在那里,提醒着他刘家对她做的亏心事。而更令他心神不宁的是,曲朝露身后站着沁水,面目冰冷, 连辉煌灯火都照不暖她脸上的惨白。 -- 第109页 刘右正言知道沁水是怎么死的,他每一刻都害怕沁水会突然扑上来, 亮出一双尖利的白骨爪,扼住他的喉咙…… 刘右正言不慎撞到王相的酒杯,见王相双手抖得厉害,眼看着就要握不住酒杯。 王相在看到容娘的瞬间, 心中已是无限骇然。他感觉到容娘在幽幽看他, 他一惊, 忍不住颤抖,终于摔掉了手中杯子,打湿了刘右正言的衣袍。 他们对面坐着被封“兴安侯”的岳麓, 如坐针毡, 酒菜分毫未动, 连喘气声都低得犹如不存在, 仿佛生怕严凉会循声看向他。 明明是喜迎城隍降临的大宴, 却不知几多人食不下咽, 快被严凉的冷笑和戾气折磨疯了。 中途咸祯帝实在受不住了,找个借口离席,去后殿透气。一摸脖颈后,全是冰凉滑腻的汗水。 随行的大太监低眉顺眼的递上块方布,给咸祯帝擦汗:“皇上可要注意龙体。” “那可恶的严凉……”咸祯帝又怒又怕,骂了严凉几句,犹然不解气。 他喘过几口气,脑海里又浮现出曲朝露的面容。世间竟有如此风流媚骨的女子,满后宫嫔御的春光乍泄,竟都比不上她倾城一笑。 这样的女子,怎么就到了严凉手里去? 咸祯帝又是不甘又是心痒,问大太监道:“那城隍娘娘是什么来历?” 大太监答:“回皇上,奴才听人说,她是尚药局曲典御的大娘子,名唤曲朝露,也就是……刘右正言的儿妇。” 咸祯帝面色一诧:“她是刘志文的儿妇?难道是刘亦贤的前妻,偷人被沉塘的那个?” “回皇上,是她。” 咸祯帝连连咋舌:“那样绝色的美女,怎么刘亦贤也舍得淹死!” 大太监做赔笑状,察言观色了半晌,进言道:“皇上,听说曲典御家还有个小娘子,年方及笄,名为曲昙华,颇有倾城之色,似是不在其姊之下……” “嗯?”咸祯帝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道,“等今儿这事完了,你找个由头去把曲昙华传进宫来,朕要好好看看。” 大太监笑得合不拢嘴:“是、是,若是天赐良缘,奴才就先一步恭喜皇上了。” 咸祯帝在他头上敲了下,“油嘴滑舌!” 一回到宴席上,咸祯帝就再次紧张畏惧不已,假笑着应付严凉。 严凉也不怎么理他,只专心为曲朝露挑选她喜欢的菜色夹给她,与她顾盼耳语,旁若无人。 咸祯帝尴尬也不是,难熬也不是,看着曲朝露笑得那般婉顺绮丽,心中更是嫉妒。 不多时,严凉说了句话,在此刻的咸祯帝听来,简直如逢大赦。 “地府还有许多事务尚待处理,我与内子就不多留了,皇上,告辞。” 众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见严凉牵着曲朝露从上座走下来,走到崇明殿中的红毯上,召唤出一道金色法阵,双双消失。 一阵寂静,接着一阵哗然,之前铸就的各种气氛全都瓦解。 本以为要持续许久的宴会,就这般戛然而止。 咸祯帝只好宣布散席。 “皇上。”他的两位贵嫔在散席后企图来向他讨宠,她们饮过酒后都是粉面含春,眸眼秋水飞扬。 从前咸祯帝只要见到这两张脸,无不心猿意马,可眼下他望过去,却觉得这两张脸就像是方才歌舞的那些死板的舞女一般,沾染了宫墙殿阙沉闷的气息,死气沉沉。一时更懊恼为何曲朝露那样的尤物,会被严凉所得。 两位贵嫔还在吴侬软语的唤着咸祯帝,轻轻拿住他的衣袖,试图讨得眷顾。 咸祯帝却倍感烦闷,没好气道:“滚!” 这一声吓得两位贵嫔僵在了那里,也同样吓得六宫粉黛们花容失色,大气也不敢出。 她们不禁在心里发出悲鸣般的呜咽,咸祯帝看也不看她们,黑着脸走了。 看过倾城国色,便觉得原先所赏识的,都是足下尘泥。 好在没了曲朝露,还有个曲昙华。咸祯帝这么一想,才又宽慰一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曲昙华了。 严凉和曲朝露根本没回地府。 此刻,他们正双双坐在崇明殿的屋顶上,从这里俯瞰陆续离开崇明殿的人。 这里是皇宫的制高点,所有人的行迹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夜色浓郁,也没人会注意到他们在屋顶上。 严凉搂着曲朝露,揉着她小手,想到方才席间咸祯帝的神态举止,不禁唇边溢出一丝冷冷笑纹。 他对曲朝露道:“咸祯帝多半会打小姨的主意。” 曲朝露心里一紧,下意识握紧严凉的手:“那昙华她怎么办?” 严凉轻笑:“放心,朝露,我派人去给钦玉带个话,让他盯好小姨。杉家在卫朝情况特殊,有钦玉在,咸祯帝别想把小姨弄进宫。” 曲朝露这才放心了些,望向崇明殿下那些陆续离去的宾客们,许多宾客都已经抵达皇宫后门,准备乘坐马车离开了。 视线落定在某辆马车前的人影上,曲朝露指了指那里,道:“阿凉,你看,王相上马车了。” 严凉勾了勾唇:“我和容娘也该去会会他了。” “那我也去做你交代我的事。”曲朝露浅笑,“我们分头行动,回头见。” “夫人辛苦。” 月色极明,如水银般倾泄下来,整个豫京城都笼在淡淡水华之中。 -- 第110页 从皇宫后门驶向各个方向的马车渐渐走上了各自的路,变得稀疏起来。 王相王呈继坐在马车里,马车嘎吱嘎吱的声音从他的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他身体发沉,手足皆冷,脑海里容娘幽怨的脸仿佛仍在眼前,和他睡梦里时不时梦到的那张满是眼泪的容颜、以及几十年前那张如花笑靥渐渐的重叠,提醒着他和容娘之间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美好的、幸福的、绝望的、破灭的…… 然后他想到了容娘的死,想到容娘含笑喝下毒酒后还如风箱般大口大口的喘息道:“少爷!奴婢先走一步了,在那边为少爷掌灯,这样少爷就不怕黄泉路上孤冷昏黑!” 接着她失去了呼吸,手中的酒杯无力的坠落在地,瓷片破碎的声音是那样刺耳。 她去了那个世界等他,等他去找她,这样他们就能永远的在一起,再也不怕家族施与他的压力。 然而,他没有去。 他将她一个人抛在了黄泉路,而她在醒悟过来后恨极了他,化作厉鬼来找他。 王相还记得几十年前,化作厉鬼的容娘差点要了他的命。是他父母请来了德高望重的法师,才将容娘打得半死不活,从那之后再也没见到容娘,听法师说,是被豫京地府捉走关起来了。 王相本以为他再也不会见到容娘,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也会一辈子怅然若失的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 可谁想……谁想严凉做了豫京城隍后,竟然会将容娘带来宴席! 几十年不见,容娘还是昔日的容颜,王相记得最深刻的就是她的眉毛长得很特别,细长锋利,笑时像柳叶,不笑时像两把未开刃的刀。他从前每每见到容娘,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她的眉毛。 却从没有像这次这般,看一眼就遍体生凉。 对了,容娘还抱着一只黑色的猫。王相隐隐觉得见过那只猫…… 记忆里似乎从前的厉鬼容娘曾说,那猫是她苦命的孩儿…… “喵——” 这声音骤然在车外响起,惊得王相倒抽一口气,心跳都仿佛失了一拍。 外头的随从有谁连连哗然,“刺啦”一声,是窗纸被撕破的声音。车里昏暗没有灯烛,王相也来不及点上火折子,借着月光扭过头去看,却见窗纸上豁然撕了一个大口子,一双碧幽幽的眼睛在毛茸茸的黑色脑袋上格外幽深可怖,“喵——”的一声向他扑来。 它壮硕的身体猛扑过来时有森然的腥气,王相本能的伸手去挡,几乎是在同时,尖锐的呼喊起来: “猫!哪里来的野猫!” “快!保护王相!”这样骤然出现的黑猫,也吓得马车外的文弱跟班失了颜色,只能兜头兜脑的喊叫。 那猫钻进车厢,带着腥气的尾巴扫过王相的下巴。王相胡乱挥手去挡,马车停了下来,随行的侍卫们掀开车帘子探进身子想要抓猫,又唯恐伤到王相。 “快打!把它赶出去!”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王相失了腔调的声音。侍卫们手里的棍子跟着打进了车厢,却一下一下仿佛都是打空了,只看见那一抹黑色蹿来跳去,把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有谁惊叫,是被黑猫抓破了皮,还好未见血。 王相却在慌乱间被猫爪子挠在了脸上,捂着脸惨叫出来,另一手胡乱挥舞将靠近的侍卫也给推下了车。 王相如栽倒般的从车厢里斜出来,忙有人搀扶住他。 借着月光,只看见这是条临近相府的小巷,又黑又窄又长,没有一个人影,还被两侧高大而稀疏的树木包围着,投出斑驳的犹如鬼怪张牙舞爪般的影子。 感觉到有一道犀利视线在看他,王相本能的仰头望去,当即吓得腿都软了。 只见前方一棵狰狞扭曲的树上,容娘坐在枝头,怀中抱着方才攻击他的黑猫,宛若抱着孩子那样温柔的抚摸着,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 苍白如莲的五指穿梭在黑色皮毛里,被月光映照出一种白骨森然样的质感,黑白分明,如撕裂了光与暗。 她口中唱着“宝贝乖”“快快入睡”的童谣,沙哑的声音恍若撕裂的绸缎,更显得诡异可怖。 王相盯着她,瑟瑟发抖的说不出话来。他的文弱跟班们也抖动着双腿,牙齿打颤。 唯有侍卫们还能提起些胆子,纷纷拔剑将王相保护在中间,指着容娘道:“你是何人?是你放猫袭击王相?” 容娘抱着鬼猫缓缓站起来,夜风寂寂,吹得枝头残叶簌簌发颤,寒意袭人。 她的笑似苍白浮云,极淡却幽冷入骨,如控诉般呼道:“王呈继,你不认识它了吗?”她将鬼猫抱起些给王相看,“它是我们的孩子啊!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你说过它会得到你无上的疼爱……” 容娘话落时忽然从枝头消失,王相一怔,紧接着就看到容娘放大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一刻他惊得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容娘将鬼猫送到王相面前,“王呈继,你看看它小不小,可不可爱?”她幽幽说着,乜了眼王呈继因过于惊魂而僵愣的样子,语调陡然阴沉的恐怖:“王呈继,你害我们母子成了这副模样,我看不如让这孩子把你的心掏出来,吃掉好了……” 王相猛然一个激灵,吓得连连后退。他的侍卫们连忙攻击起容娘来,口中喊着“大胆妖女别碰王相”,一时刀剑纵横,气氛恐慌紧迫。 -- 第111页 容娘却如影子似的躲过侍卫们,王相一回头,见她站在了马车顶上冷冷看他,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王相的眼底满是恐惧所结织而成的血红丝网,他呼喊道:“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纠缠我?!” 容娘面容阴冷,伸出长长的指甲指着王相面颊道:“不杀了你,我怨气难消!王呈继你可还记得当初与我约定的什么?我一个被分到你房里的开脸丫鬟,拎得清自己有几斤几两。虽与你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但你要听从家族安排娶妻纳妾,我也没话说!” “我求的不多,只求你别忘了与我的青梅竹马之谊!可你呢?你竟然哄骗我说:生无可恋惟愿与卿相伴,哄骗我和你一起喝毒酒殉情!” “王呈继,我多么相信你啊,我怕你先到黄泉被不知所措,我便先走一步,去黄泉替你掌灯,就像是我们从小到大你每一次天黑时回家那样!可是我到了黄泉后,怎么也等不到你。我的魂魄冒险回到相府,我们的院子里,这才知道你根本没打算和我一起殉情!你只是为了骗我自杀!好解决我这个麻烦!” 王相脸色铁青,慌忙辩解:“容娘你怎么不信我,当初你化为厉鬼来找我时,我就和你说过,我没有骗你自杀,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殉情!我只是、只是最终没有去死的勇气!你怎么就不信我?” 容娘哧一声笑道:“你不要忘了我是鬼!你娶妻的那天我就在相府看着你,亲耳听见你和你大舅子说,幸亏我蠢,被你一哄就自杀殉情,不然的话你还得思考怎么能让我不明不白的消失。” 王呈继脸色青到极致,颤抖道:“容娘,你误会我了!我若不这么和大舅子说,他那边会闹得我家宅不宁!我只是骗他而已的,你不知道当时我心有多痛,真恨不得当日随你一起死了算了!” 容娘宛如听到天大的笑话,咯咯笑起来,怀中的鬼猫也睁开眼睛,发出尖利扭曲的叫声,“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没有任何意义了吗?”容娘阴恻恻笑道,“不论当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将我一个人丢在黄泉路是真!你辜负了我的感情也是真!还有我苦命的孩子……”她喃喃,蓦然咬牙切齿吼道:“我死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怪我不知道,竟连累孩子和我一道死了!我为此后悔不已,而我的孩子受我怨气的影响,竟在我体内生长为鬼婴!当我知道它会出生陪伴我时,我欣喜若狂,觉得这是我还存在于世的唯一意义。可是!可是!” 容娘越说越激动,眉毛几乎全都竖起,怒不可遏:“可是你们连我的魂魄逗留在相府都不许,找来那老僧,非要收了我不可!那老僧将我打得几乎魂飞魄散,我的孩子也被打得只剩下一丝鬼气,即将消散!我无计可施,幸好路边死了只野猫,我将孩子的鬼气引入野猫体内,这才勉强保住它。”她泪如雨下道:“可怜我苦命的孩子,只能当一只猫了!王呈继你说我恨是不恨?所以那之后我发了疯的想杀你,甚至将你虐到半死不活!” 容娘目眦尽裂,直欲弑人:“然而地府的鬼差就在这时赶到,将我捉拿回地府,至此遥遥几十年,我和孩子身陷囹圄,过着黑暗凄惨的日子。而你!”她长长的指甲指着王呈继,“你娶妻纳妾,生儿育女,还一路做到了宰相!王呈继你凭什么!” 她忽的又想到什么,讽刺的笑起来,漫然道:“不过你这辈子就算位极人臣又怎么样,再大的家业也不知道传给谁。你看你的兄弟膝下都有数个儿子,唯独你,满屋子的女人都生不出个儿子来,好不容易有个王耀祖,却是个人皆笑话的酒色之徒!真是报应!” 王相脸色难看到极点,容娘戳中了他最大的痛处。他膝下十几个女儿,儿子竟只有王耀祖一个,还被他娘给养成了那副模样。慈母多败儿,王耀祖性子已成型,王相拿他一点办法没有,这儿子每次闯祸,还得他去给帮忙收拾。 为此他常常怨天尤人,为何膝下再不能生出别的儿子来。 此刻听着容娘挖苦的笑声,真像个讽刺的诅咒,让王相惊恐交加。 王相瞪着眼长久说不出话来:“你……你……” 容娘脸色陡然转厉,两只眼睛如能喷薄出森森鬼火,杀气凛然:“王呈继,还我母子的性命!”她朝着王相飞掠而下,怀中鬼猫也跳出来,亮出黑色的尖尖的爪子,与容娘一同扑杀仇人。 侍卫们早就惊恐的失去了分寸,面对容娘和鬼猫的突然袭击,险些招架不过来。有的人被容娘的鬼气掀翻,有的人被鬼猫的戾气挠伤了手和脖子。 容娘身影如梭,杀到了王相面前,双手猛地掐住王相的脖子,像提鸭子般,把他拎到了树上,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凌空吊在那里。 王相吓坏了,死亡的恐惧感迅速攫住他。他双脚沾不到地,不断胡乱踢着,双手握住容娘的手腕想要挣脱,可容娘冰冷的手腕却力气极大的掐着他,他怎么也挣脱不开。 “放开……我……”喉咙间气若游丝的求饶,沙哑无力,濒临窒息。 月光清冷如一口狰狞的利齿,咬住王相的身躯。他像是前朝被逼上吊殉葬的嫔妃一般,脖子快要被勒断,只能做抵死的挣扎。 他近乎卑微的乞求能有路过的人看见这一幕,救下他,不管是谁都好,只要能救他。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 第112页 “容娘住手!”寂静中猛然响起的吼声,令容娘动作僵住,微一松手。 王相得以在窒息前偷得一丝空气,涨红着脸使劲喘息。 他听见了刚才的声音,是严凉的声音,是他做梦都恐惧听见的声音。然而此刻这声“容娘住手”,对王相而言,却胜似在泥梨地狱里听见《大悲咒》。 王相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东平侯救我!” 第51章 挑拨(加粗) “容娘。”严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树下, 仰头望着容娘, 厉声道:“还不放人!” 容娘幽幽哼一声, 两手一松, 王相惨叫着跌下地,重重摔在地上,痛得半天都爬不起来。 他在侍卫们的搀扶下,勉强坐在地上喘气,对严凉道:“谢……谢谢……”目光瞥到容娘, 见她还立在枝头静静的抚摸鬼猫,他心中又是一阵发毛。 严凉静立在王相面前,月光从他身后照下,光晕丝丝渗过严凉斗篷上的毛领,仿佛镀上一层清冷的白晕,愈发显得他身姿如松,顶天立地。 王相狼狈的样子就落在严凉的影子里, 严凉俯视王相,道:“要不是我来得及时, 你刚才就死了。你死后, 容娘更不会放过你。我手下的鬼差还会把你弄进提刑司审判。依你生前做的那些恶事, 必定逃不掉下十八层地狱的结局。”他停一停,唇角勾起, 如冷漠的上弦月:“还记得当初在豫京死牢里, 你用在我身上的三十六般酷刑吗?” 王相莫名有些寒噤。 “比之十八层地狱里的刑罚, 那三十六般酷刑, 算不得什么。”严凉道,“等你到了十八层地狱,就会知道,那儿多得是你这辈子都看不到也想不到的恐怖刑罚。”他口吻带着恐吓,一字字道:“早死早超生,王相是想早点去受刑,还是想长命百岁?” 王相心中一寒,这瞬间有种难言的恐惧在心中滋长。梢头容娘还在沉沉的笑着,一声一声,夹杂月色的冰冷,连同严凉脸上充满讽刺的目光,几乎要摧毁王相心中最后的防线。 王相感受到脖子后面有汗水流下来,像是蜈蚣的百足凉凉的搔过,冰冷而刺痛,同时他口中已脱口而出:“你是在吓老夫?” 严凉呵一声笑道:“不信我说的?好,那我就给你看看。”说罢便在面前画出一道镜面,镜面里缓缓呈现出十八层地狱里的场景。 沸腾的火山,冰天雪地的冰山,青面獠牙的鬼差们卖力的行刑,受刑的鬼魂们声嘶力竭的惨叫…… 血池、牛坑、油锅、铁树…… 业火冲天,怨戾魂断,这是王相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地狱场景,惨绝人寰,足以将人逼疯…… 王相不能控制的颤抖,试图别开眼不要再看,身边搀扶他的跟班已经两眼一直,吓晕过去了。而这时候,画面里出现一个女鬼,王相突觉得眼熟,他定睛一看,直吓得丧胆亡魂。常欢翁主! 翁主穿着被染成红色的囚衣,被驱赶进刀山,从山的这一侧爬到那一侧。 刀山上无数的利刃划破了她的身体,贯穿了她的四肢。她眼泪已流干,麻木的爬啊爬,衣衫渐渐染得再没有原本的颜色,像是在做着一件司空见惯的事那样麻木而熟练。 王相无法动弹的看着这一幕,身体冷到极致,仿佛那些尖刀就出现在他的身下,会随着他的颤抖而刺.入体内。 接着他发现自己身边真的有刀光,是自己的侍卫手中的刀剑……王相忽然疯魔一般的将侍卫推开,挥手把他们的刀剑撞飞出去,嘶喊道:“滚!给我滚!” 他兀的扭头瞪着严凉,惊恐的双眼宛如烧开两个火洞:“严凉,你别想吓唬我!你已经死了,我不怕你,老夫堂堂宰相怎么会怕你……” 严凉淡淡一笑:“好啊,就知道王相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容娘,送他上路!” 在被容娘差点掐死、见识了十八层地狱的恐怖后再听到严凉这句宣判死刑的话,王相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垮了。 他从没这般失态过,近乎扯着严凉的袍角呼道:“你不能杀我!我是卫朝宰相!我不能死!你也不能抓我去十八层地狱受刑!” 严凉嫌恶的扫了王相一眼,微俯身看着他道:“可是你死后就会去,落到和常欢翁主一样的境地。除非……” “除非什么?”王相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追问。 严凉却不急着说,而是看了眼王相身边的众人,道:“你让他们退开,我再告诉你。” 王相略有迟疑,偏头看了眼容娘。 严凉嘲笑:“怎么还怕容娘杀你不成?有我在这里,她不会动手。” 王相这才松开严凉的袍角,让众人搀扶他艰难的站起身,摆摆手,挥退他们,忍着心头叫嚣的恐惧,咬牙道:“你说吧。” 严凉的袍角被王相抓出一手褶皱,他厌恶的瞥了眼,眼中含雪,唇角却含笑,无形中一股压迫的气势让王相难以招架。 严凉贴近王相耳边,低声道:“地府讲究功可抵过,王相若能立功,自然过错可消。我以豫京城隍的名义,给你两条路选择。”他徐徐道:“第一条路,你可以不听我的,继续我行我素,将来等着你的多半是死于非命,再和常欢翁主于十八层地狱相会。常欢翁主要在那里受两百年酷刑,自然等得到你。” 王相不禁打了个寒噤。 -- 第113页 严凉继续道:“第二条路,想办法将淮南府与浙江府的二十万驻军交给杉钦玉指挥,助他领兵抗击异族。” 王相瞪眼道:“这不可能!” 严凉冷笑:“既然如此,那你就走第一条路吧。” 王相瞠目结舌,脸色灰白。 严凉从容说道:“让你这主和派的领袖去主战,似乎的确为难你了。不过,想要调动那二十万驻军,对你这一手遮天的宰相来说,却并非难事。”他顿了顿,含了一缕郑重的警告道:“王相,咸祯帝封我做城隍,就是为了死后不落在我手里。可惜他不会考虑你,你死后却是会落到我手里的。我想怎么折磨你就怎么折磨你,你怕是想都不敢想吧。”他冷哼一声,道:“趁现在还有命活,赶紧自救吧!照我说的做,给国家百姓立下功劳了,来日就是到了我手里,我也不能公报私仇!” 话落,严凉转身而去。黑色的斗篷融化在漆黑的夜色里,背影像是一座无比沉重的山峦,仍旧压在王相的胸口处,令他宛若窒息,大脑空白,惊恐交加的不知该怎么做好。 容娘阴恻恻笑了起来,对上王相惊恐的目光,幽幽沉沉道:“城隍爷统领豫京众鬼,我不能忤逆他,所以今晚先放过你。”她的身影慢慢化为一团黑雾,在消失的前一刻,声音轻轻散开,如咒语般回荡在王相的耳边:“真是可笑,是今上自己容不下城隍爷,却要你给他当刽子手,沾了一手罪孽。王呈继,连我都替你感到不值……” 容娘消失了。 严凉也不见了。 小巷里重新安静的像是没有一个人。 深夜无尽的黑暗是那么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样,要吞没巷子里正恐惧的人。 不知哪里有猫头鹰发出仓惶嘶哑的声音,如磨在沙砾上似的粗嘎难听,睁着一双捕猎者所拥有的泛着绿光的眼睛,从头顶的一棵棵树上掠过,直勾勾盯着树下的王相。 王相怔怔许久,蓦然力气尽失,瘫软在地。 他的侍卫们连忙扑过来搀扶他,这才发现他的衣领全都汗湿了,被冷汗湿得透透的,风一吹,黏腻的粘在脖子上,如容娘那双鬼手在掐着他、勒着他…… 严凉已走远,不过一瞬的功夫,便出现在阳间城隍庙的显灵塔上。 高处不胜寒,冷风尤其的大,掀得严凉厚重的斗篷猎猎翻飞。他端立在塔顶,望着某一处方向出神片刻,忽然躬身,一手将自己的袍角撕下来,丢下显灵塔。 那阙袍角,正是方才被王相揪着的地方。 容娘抱着鬼猫立在严凉身后,指甲上红莲色的蔻丹红红的,如染了十指鲜血。 她道:“也不知道王呈继会不会按照您说的去做。” 严凉镇静道:“你我合力吓唬他这一场,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足以将他逼急。若是还不行,我便入他的梦再吓唬他几天。是人都有恐惧之处,我不信击破不了他。” 他眼底划过深重的决心,身姿挺立,目光镇定,一如生前面对千军万马,仍面不改色。 接着他的视线在塔下无数的建筑群上搜寻而过,定定落在大长公主府的位置——那是曲朝露所去的地方。 对于曲朝露出现在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在片刻的惊讶后,就恢复了惯常的高傲冷静。 这个咸祯帝的姑母的确不同于一般的皇家女子,她身上有种当权者才有的霸气。这让曲朝露不由猜测,若是卫朝可以出女帝,而女帝又恰好是这位大长公主的话,说不准,她会比咸祯帝做得好得多,也说不准会坚定的抗击异族侵略。 大长公主也不愧是常欢翁主的生母,母女两个都有种多年浸淫在歪门邪道中的妖调之气,连手指上的护甲都比旁的贵族女子要更尖、更长,缀满金碧饰物。 大长公主邀曲朝露坐下,好好的谈,茶水和点心都给曲朝露摆出来了,还屏退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曲朝露也不是没料到大长公主会是这个态度,因而也不惊讶,只从容的走到客座上坐下,脸上挂着淡淡的和婉的笑,仪态矜贵,看似温柔,气场上却不输大长公主半分。 严凉说大长公主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因而曲朝露也就直接抛出了来意——请大长公主联合刘家从王相手里夺权,架空咸祯帝,助溧阳王名正言顺荣登大宝。 大长公主眯了眯眼,她的眼睛本就生的像是月牙,一眯起来更是深不可测,她道:“想来你身在地府,知道本宫的这些秘密也不奇怪。只是,你方才的话里用了‘名正言顺’四字。你倒是说说,让溧阳王篡位怎么能篡得名正言顺?” 曲朝露握了握耳垂上晶莹剔透的宝珠耳环,道:“今上名不正言不顺,忝居帝位已是对卫氏的亵渎。溧阳王乃先帝慧妃所出的皇子,血脉分明,自然能名正言顺的取而代之。” 大长公主听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城隍娘娘这意思,怎么本宫听着倒像是在暗示本宫,今上他血统有问题?”她眼中射出两抹厉色,“城隍娘娘可要仔细!有些话说不得!别连累了本宫和府里这些活人!” 曲朝露面不改色的笑了笑,道:“朝露当然知道有些话没有证据是不能说的,不过比起朝露拿出证据,还是由大长公主亲自去发现证据更合适,这样大长公主就知道朝露是不是胡说了。”她莞尔一笑,笑容里带着怂恿的成分:“证据要怎么取得,我可以为大长公主提供一条线索。这可是扳倒今上、扶溧阳王上位的好机会。如何?大长公主想不想听?” -- 第114页 第52章 调戏(加粗) 大长公主沉默的盯着曲朝露, 就这么看着她。曲朝露也依旧那么从容, 眸中含笑, 无波无澜的回望大长公主, 坦然的仿佛心中没有任何弯弯道道。 徐徐的,大长公主笑了,赤金翡翠点珠的护甲敲在桌案上玎玲作响,稍微晃一晃,尖尖护甲波动的光泽恍如尖刀。 “有趣。”她妩媚的笑出来,“可否先请城隍娘娘告诉本宫, 你的目的?换句话说, 地府的清闲你不享, 掺和这些阳间的事做什么?” 曲朝露默了默,眼底有浓浓的怨恨溢出, 不加掩饰,分外鲜明:“我恨今上,是他害死了阿凉。” “哦?”大长公主露出怪异的笑色, 眉梢眼底皆是一股子妖媚的冷漠。 曲朝露用力的咬着字句:“我到底只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娘子,没什么大建树,只一门心思的扑在夫君身上, 不然的话,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着了刘亦贤他们的道,被沉塘而死。”说到这里又添上一句:“常欢翁主和杜姨娘只是略施小计, 就算计得我身败名裂冤死鸳鸯湖, 大长公主觉得我心中能有多少丘壑?” 提及常欢翁主, 大长公主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但多年的皇族修养和沉淀让她很快就控制住表情,隐忍不发,只淡淡道:“继续。” 曲朝露诚恳道:“实不相瞒,我就是想替我夫君出气,而我又恰好知道今上的血统很可能有问题,大长公主又一直想拥戴溧阳王上位。”她和颐浅笑,抚了抚腰间宫绦上细长的流苏,“这么的话,我提供线索给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助溧阳王上位,也是替我报复了今上。这是双赢的事,我为何不做?”她长长叹道:“我能当上这个城隍娘娘,全赖夫君的宠爱提携,我说什么都要给夫君出气。” 见曲朝露这样一种女儿家的执着姿态,大长公主倒是辨不清她究竟说的是肺腑之言,还是演出来的。若说是演出来的,还真是入木三分;若说是肺腑之言,大长公主又不相信曲朝露的动机会这么单纯。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曲朝露所说的那条“线索”。 大长公主闭目一瞬,很快笑道:“那就请城隍娘娘为本宫指一条线索吧。” “乐意之至。”曲朝露也敛了姿态,正襟危坐道,“当今太后身边的梅姑姑,就是线索。” 当初曲典御告诉曲朝露,他曾为太后身边的姑姑针灸,而阴差阳错的得知了这个天大的秘密。那名姑姑便是梅姑姑。 “大长公主若能将她弄来,撬开她的嘴,就能知道朝露所言非虚了。” “梅姑姑?”大长公主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曲朝露颔首,“是了,就是她,太后知道的所有事情她都知道,说不定她知道的比太后还多。至于怎么撬开她的嘴,相信大长公主修炼多年,有的是摄心夺魂、教人开口说真话的办法。”她又善意的笑着叮咛:“只有一点还望大长公主留意,不要伤人性命,否则待您百年之后,这些可都会算在您的罪孽里,是要被地府量刑的。” 大长公主的脸色再次变得不好看,她隐忍的望着曲朝露,双眼眯成了深如渊海的黑月。 曲朝露见她不语,继续说道:“如今朝堂上一家独大的是王相,今上也要受制于他。只有引起王相等主和派的内讧,才能大幅削弱王相的势力。刘家的家世和地位仅次于王相,刘亦贤又毕竟是您的女婿。用刘家来引起主和派的内讧,夺取王相的权力,再合适不过。” 大长公主脸色晦暗,只眉梢眼底还留着妩媚的像是含着毒.药的笑容,看得出她的内心已经波澜起伏,被曲朝露说动了不少,可是,却也因曲朝露屡屡提及常欢翁主,使得大长公主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抽了一鞭又一鞭子,疼的不行。 大长公主噙着丝冷毒的杀气,笑道:“你是让本宫和害死本宫爱女的人联手?” 曲朝露的容色春和景明,认真道:“我虽不才,却也知道王公贵族们多半不讲朋友,只讲利益。只要能达成目的,与谁联手又有何妨?大不了事成之后过河拆桥,再清算旧账也不迟。反正那时已是溧阳王和大长公主您的天下,他刘家一介文官,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大长公主冷笑:“这些话是东平侯教你说的吧。” 曲朝露滟然说道:“朝露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大长公主显然也是认可朝露说的这个事实。不然的话,难道大长公主愿意看到今上继续消极抗敌、苟且偷安,最后让卫朝沦为异族的殖民地吗?”她稍作停顿,以极其认真的口吻道:“给大长公主一个小小的提醒,即便卫朝灭亡,今上也有恃无恐,当然有恃无恐的怕是只有今上和太后。至于他们‘恃’的是什么,就看大长公主能不能从梅姑姑那里得到真相了。” 曲朝露说罢,徐徐起身,长长睫毛上累累细密的金珠绮丽闪烁。 “朝露言尽于此,希望能帮到大长公主。如今时局已是刻不容缓,相信大长公主会做出正确的判断。”曲朝露欠一欠身,“多谢大长公主的茶,齐云瓜片,好茶中的好茶呢。”她姗姗离去,脚下很快出现了一个金光汇成的法阵,金色如絮在曲朝露周围舞动,慢慢的将她的身影淡化。 大长公主猛然站起身,朝着曲朝露冲了几步,喊道:“常欢现在究竟怎么样!她转世了吗?还是被你们扣在手里?你告诉本宫!” -- 第115页 曲朝露身影已虚化了大半,她偏过头,侧脸对着大长公主,淡然道:“常欢翁主自然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大长公主不必想得太多。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是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的宿命结局。” 最后的尾音随着曲朝露的消失,亦消散在屋子里。只是恍若余音绕梁,还在大长公主的脑海中回荡,令她思绪混乱如一池浑水,久久不能平静。 大长公主沉默半晌,怅然若失的跌坐回椅子上,不禁握住了拳头,直到尖长护甲划破了皮肤,才猛地冷冷一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当初曲典御通过梅姑姑,怀疑咸祯帝是异族皇帝的血脉,这事情曲朝露在成了城隍娘娘后,专程去做了求证。 求证的方法自然是开法眼回溯二十多年前太后怀咸祯帝时的前后经过,这是曲朝露和严凉共同回溯的,也果不其然的看到,咸祯帝的确是太后和异族皇帝偷.情生下的孽子。而知道这件事的第三个人,就是太后的贴身丫鬟梅姑姑。 如今这件事被曲朝露透露给大长公主,她相信大长公主定会去查证的,也定然能查出来。 比起直接将事实告诉大长公主,当然是给她个疑影,让她自己去查更加有影响力。当大长公主亲手握住咸祯帝和太后的把柄时,咸祯帝就凶多吉少了。只要大长公主能联合刘家,牵制住王相,就能重挫主和派,令主战派占上风。 届时咸祯帝和王相光是应付大长公主和刘家就颇费心力,更别说去管战场的事。只要王相将浙江府和淮南府的二十万驻军指挥权交给杉钦玉,严凉的旧部们再群起联合——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那时的咸祯帝自身难保,管不了抗击异族的大军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好儿郎,定会驱逐异族,光复卫朝。 这就是严凉所计划的一切。 他和曲朝露利用这三天可以行走阳间的机会,分头行动,各自部署,以引导时事向着他们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曲朝露深吸一口气,望着中天明月,微微笑了笑。 现在该做的都做的差不多了,她也该去和严凉会合,拜访一下那位背叛严凉的兴安侯岳麓了。 曲朝露和严凉所约定的会合地点,是阳间城隍庙的显灵塔。 曲朝露隐了身,从空中飞过,一路飞向显灵塔,却不料在从一条小巷上飞过时,听见了女子的求救声。 “救命啊!来人啊,谁能救救我!” 那女子凄惨的叫着,接着就像是被人捂住嘴,只能发出极低的闷闷的呜声。她身边还有男人,在嘲笑她,听语调就能听出不正经。 曲朝露猜到了什么,低头朝下一看,果然看见有纨绔子弟带着随从在街上调戏小娘子。 那纨绔子弟这会儿是背对曲朝露的,伸手要去摸小娘子的脸。曲朝露眼神一沉,正想出手制止,冷不丁想起自己不能胡乱攻击凡人,便立刻落地化作一名美貌娘子,提了嗓门唤道:“你们在做什么?” 她的喊声成功阻止了纨绔子弟的进一步动作,那纨绔子弟转身看向曲朝露,借着月光,曲朝露看到了一张令她极度憎恶的脸。 王耀祖! 曲朝露心底的恨意顿时燃烧起来,这王耀祖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还曾经想强占昙华! 一想到昙华曾经经历的噩梦,想到中元节那晚上自己一遍遍的想要冲进相府,却被镇宅的夜叉打成重伤,曲朝露的眼底越来越深,越深便越是蓄满了恨意和怒气。 她看向那个被逼到墙角的小娘子,对方正恐惧的颤抖着,可怜巴巴的望着她,眼神是无法言喻的乞求和绝望。 曲朝露看着这张脸,半晌,唇角勾出冷冷的笑,朝着王耀祖走近。 她决定了,她要狠狠收拾这个王耀祖,让他万劫不复! 王耀祖自然又是从青楼里出来的,身上沾染了浓烈刺鼻的脂粉香。他本来就长得脑满肥肠,又总是穿着亮闪闪的绫罗绸缎,更加显得有碍观瞻。 而最不堪入目的是,王耀祖脸上居然大辣辣的印着个红红的唇印,他居然就这么招摇过市! 王耀祖眯眼注视曲朝露,随着她的容颜慢慢清晰,王耀祖惊呼:“好美!”旋即他便看得呆了去,连口水流出来都不知道,双眼直勾勾盯着曲朝露,边发呆边喃喃:“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被王耀祖淫.邪下.流的目光注视着,曲朝露心中厌恶,脸上却保持着温婉微笑,似月色般清妩动人。 她的视线在王耀祖和他那些同样直勾勾盯着她的家丁们脸上掠过,疑道:“郎君是在说我吗?” 王耀祖现在脑中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了,幻想着和这个大美人春.宵一度的种种,恨不能用视线剥.光她的衣服,就地享用她的活.色生.香。 王耀祖色眯眯道:“这位娘子不会是月宫来的仙子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美丽的娘子。娘子若不介意,我可以称呼你为仙子吗?” 曲朝露笑了笑:“好啊。” 王耀祖心中一喜,笑得更是露.骨:“仙子你看月色正好,你我相遇是缘分。我是当朝宰相家中唯一的儿子,仙子愿不愿意和我做对恩爱夫妻?” 曲朝露指了指王耀祖身后那个小娘子,道:“那你先把她放走,瞧她那受气的样子,她在这里碍眼的很。” 王耀祖忙对手下们道:“没听见仙子的话吗?都松手都松手!”又对那小娘子道:“你可以走了,滚吧!” -- 第116页 小娘子如逢大赦,感激又担心的看了曲朝露一眼,捂着胸口衣衫,低头跑走了。 见那小娘子走远,曲朝露放心下来,又见王耀祖已经急色的朝着她靠来,曲朝露忽然神色一厉,呵斥道:“王耀祖,你这欺男霸女的败类,我今天就好好教训你!” 王耀祖一愣,呆然片刻,哈哈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啊?不过世间竟有这样美的娘子,连动怒的模样都是这么迷人……” 曲朝露不等他说完,忽然拔腿就跑,朝着热闹的街巷跑去。 王耀祖等人一惊,连忙喊道:“别跑!”一群男人朝着曲朝露追过去。 第53章 献吻(加粗) 若单说男女之别, 女子定是跑不过相府这些身强力壮的家丁们。但是曲朝露已非凡人, 稍微动用点神力让自己跑得飞快, 易如反掌。 那些家丁们发现怎么也追不上曲朝露,可她又偏偏离他们不远,仿佛唾手可得。家丁们只好继续追赶, 而王耀祖肥胖跑得慢,落在最后, 被两个家丁搀扶着追向曲朝露。 曲朝露果断跑到了一处热闹的街巷, 巧合的是, 这里正好就是王耀祖方才造访的花柳街,秦楼楚馆林立, 寻芳客和花娘们聚集在各家青楼的大堂和门前。曲朝露这么飞跑过来,众人自然都瞧见了。顿时无数双眼睛都看向曲朝露和追她的人。 曲朝露就这么停在路中间, 一个最显眼的位置。她转身,静静立在那里, 看着相府的家丁们将她围住, 随后是气喘吁吁跑过来的王耀祖。 王耀祖跑得累坏了, 撑着两名家丁的肩膀歇息了好一阵子,才能说上句话:“仙……仙子别跑, 仙子跑什么?” 曲朝露提高嗓音怒道:“我不跑,难道任由你轻薄吗?”她环顾四周,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陡然狠狠喊道:“王耀祖!亏你还是王相的儿子, 成日里做些强抢民女的事, 不怕丢了王相的脸面吗?” 王耀祖脸色一变,忙拍着胸脯道:“仙子,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家里锦衣玉食,你和我回家好不好?” 曲朝露厉声骂道:“无耻之徒,当心天打雷劈!” 家丁们听了纷纷变了脸色,一个家丁指着曲朝露恐吓:“我家少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啊,主子无耻,下人也蛮不讲理。”曲朝露冷冷笑道,蓦然盯着王耀祖,呵斥道,“你曾对我妹妹下了毒手,如今又要强掳我!老天爷若是长眼,定会一道天雷劈死你!我跟你拼了!” 王耀祖诧异于曲朝露口中的妹妹是谁,曲朝露眼下变化的这个美貌女子,王耀祖自然没见过,根本不知道她的来路。 他还没来得及深思,就见曲朝露朝他扑了过来,竟然是朝他做出攻击的姿态。 王耀祖没料到这样的美人会忽然动粗,愣了一愣。家丁们连忙冲上来,想要捉住曲朝露。可是不知为何,他们在即将碰到曲朝露的前一刻,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开来。而曲朝露则杀到王耀祖的面前,扬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立刻啪地一声脆响,打得王耀祖两耳嗡鸣,嘴角出血,差点惊呆过去。 围观人群发出震惊的声音,有人跃跃欲试的想要当回护花使者去帮曲朝露。可是王耀祖的身份已经清晰,谁又敢惹到他。 众人只好围观。 曲朝露打了一巴掌后自然不解恨,又连着抽了王耀祖几巴掌,打得他脸颊高高肿起,形象难看到极点。 家丁们屡次试图架住曲朝露,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靠近不了她,每次就快要抓住曲朝露时,就像是被看不见的墙壁所阻拦,令他们无法抓到曲朝露。王耀祖也试图制住曲朝露,同样的徒劳无功。他惊讶于曲朝露为什么会有比男人还大的力气,竟然压倒性的给了他好几巴掌。而这一幕幕在围观人群看来,只觉得曲朝露是拼了命了,怕是也有些功夫在身,所以这么多男人都制不住她。 曲朝露忽然退开些许,手在袖子里幻化出一支匕首。匕首滑出袖子时,带起一片青蓝冷光,映照着她精致眉眼都如笼罩了森然杀气。 曲朝露朝天空掠了一眼,接着对王耀祖喊道:“你害了多少良家妇女,你定然会天打雷劈!”她握着匕首,冲到王耀祖面前,狠狠朝他胳膊上送了一刀! 随着王耀祖的惨叫,他的胳膊见血了。周遭围观的花娘们有人惊叫出来,纷纷缩进寻芳客的怀中,惊讶的瞪着曲朝露。 而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银亮的闪电,将每个人的脸孔照得雪白。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破空的雷声。 有人惊呼出声,指着天空道:“天、天打雷劈!真的天打雷劈了!” 王耀祖也一时被唬住,捂着流血的胳膊龇牙咧嘴的痛呼,惊秫的看着曲朝露。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这雷电不是老天爷要对王耀祖天打雷劈,而是曲朝露踩进了地府法则的禁区,触动了天罚! 地府法则是不允许城隍神擅自打杀凡人的,而曲朝露此刻气势汹汹的姿态,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要和王耀祖同归于尽似的。地府法则自然要阻止她,不能让她再下手。 曲朝露看了眼天雷,嘴角轻勾,指着王耀祖道:“苍天有眼,你这样的恶棍,就该死无葬身之地!”她说着再度向王耀祖发起攻击,这回一刀划在王耀祖的腿上。 王耀祖惨叫一声,捂着腿跌倒在地。家丁们连忙将王耀祖围起来,看向曲朝露的眼神也不由带了些恐惧和无法置信。 -- 第117页 这回,头顶上的闪电劈得更厉害了,铅云低垂,遮住了月光,一股强烈的威压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不断的钻入曲朝露的脑海。 曲朝露知道,这是地府法则在严重警告她了。她没有畏惧,却是仰起头望着天空,屏气凝神,让自己的神识能够抵达虚无缥缈的冥冥化境,与无形中存在的地府法则交流起来。 她轻轻笑着对法则说:你不敢劈我的,我打赌,你不敢落下这道雷。 她在打定主意收拾王耀祖时,就已经想好了收拾王耀祖还能不被天罚的对策——那就是把王耀祖引来热闹的街巷。 天罚的威力巨大,即使眼下是在城里,天罚会自己控制力度,但一道雷劈下来,还是会波及曲朝露周围的围观者们。 围观者们无罪,天罚又怎能连着他们一起劈? 所以,曲朝露断定头顶的雷电不会真的落下来,但若是她继续打杀下去,怕是天罚会换成另外一种形式惩罚她,比如说直接将她石化。这么的话,就不是她想要看到的了。 于是,她赶在地府法则还没有放弃对她的警告前,主动用神识联络上地府法则,与法则谈判。 曲朝露向法则提出,王耀祖作恶多端,惩罚他也是替天行道,若是法则执意阻拦她,她就是鱼死网破也要讨个公道。所以,双方不妨折中一下:她施法把王耀祖阉了,便不再打杀王耀祖;相应的,法则也得默许她动手这最后一次。 双方各退一步,这事也就到此为止。 如曲朝露所想的,地府法则妥协了,允许曲朝露把王耀祖阉掉。 曲朝露手中立刻变出一枚长长的针,朝着王耀祖投去。长针没入王耀祖的衣服,就这么废掉了王耀祖,疼得他双眼爆红,险些晕过去。他发出一串极其惨烈难听的叫唤,疼的脸孔扭曲。 而头顶的乌云散去了,明月又现,曲朝露冷冷看了王耀祖一眼,转身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在远离了花街柳巷后,变化为自己的真身,现出本来的面貌。 她深深笑了笑,王耀祖的子孙.根被她废了,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残害女人。而王相年事已高,这么多年都没生出第二个儿子,想必以后也不会生出来了。 王相这条血脉,十之八.九会断在王耀祖这儿。 虽然没能将王耀祖再弄得惨一点,但方才天打雷劈的场景那么多人看见,众口铄金,会将王相的名声连累的一败涂地。 曲朝露尝到了痛快的滋味,她望着远方高高耸立的显灵塔,唇角衔起一丝报复的冷笑。 王相,你害严家没了香火,我便要你断子绝孙! “朝露!”严凉忽然出现在曲朝露的面前。 曲朝露微微一怔,还以为严凉在显灵塔上等她,不想竟然一路找她来了。她动动唇,刚唤出“阿凉”二字,就被严凉如捕猎般的扑在了旁边一座民宅的外墙上,被他紧紧的抱住。 “阿凉。”曲朝露被埋在了严凉的怀里,她的低唤声也因此显得娇软而闷闷的,从严凉的怀中悄然散出。 严凉紧紧抱着曲朝露,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头贴在她耳边,粗重的喘息环绕在曲朝露的耳边,将轻而焦灼的话语送入她的耳中:“朝露,你可真是……” 后面的话严凉没说,但曲朝露也意识到,严凉定是已经知道她方才都做了什么了。 曲朝露抬起双臂回抱严凉,眉梢眼底宛然生出几许春水般婉漫的柔情,亦有几丝沉沉的自责:“阿凉,对不起,我又擅自行动了。” “我都看见了。”严凉道,“我在你触动天罚的时候就赶了过去,却正好看见你调用神识和地府法则谈判。”他缓缓别过脸,低头垂眼看着曲朝露,用那样柔和的眼神凝视她,仿若眼底凝了一池鸳鸯湖春水,清晰的倒映出月下曲朝露的影子。 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细细的,似乎要透进曲朝露的肌理血液中去。 他用温柔的、带着骄傲和赞许的语调说道:“你不用道歉,朝露,这件事你做得很好。都敢跟约束所有地府正神的法则谈判了,还取得了效果,我都想赞你一句佩服了。” 曲朝露被夸得心里甜甜的,脸上挂了两团娇羞的红晕,道:“这只是女儿家的小心思小算盘罢了,不值一提。王耀祖对昙华做的事我都记着,一看见他调戏妇女,就忍不住想要收拾他。而且在和他交锋的时候,我也想到了他爹曾是怎么对你的。我这么想着,就更不会轻饶王耀祖了。”她说到这里语调便染上些赌气的成分:“果然做城隍娘娘没有做厉鬼痛快,收拾个人还得瞻前顾后的!我怎么觉得光是把王耀祖阉了,还不是很解气呢?” 严凉柔肠缱绻,温柔至极道:“那就等他死了,我把他交到夫人手里,夫人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曲朝露不禁噗嗤一声笑了,伏在严凉怀里,静静享受了会儿恬静,然后又说:“大长公主那边,该对她说的话我都说了,后面就看事态的发展了。” 严凉微笑道:“我与容娘在王相面前做的那场戏,也算是做的不错。后续的事情我想应当能按照计划发展。”他揉了揉曲朝露的头发,慰道:“夫人辛苦了。” “我不辛苦,这是我该做的,能够和夫君同进同退,共同护国庇民,是我莫大的荣幸,更是我身为严家人的责任。”曲朝露声音越发绵软,停了停,又莞尔道:“不过我还是想跟你讨个赏。” -- 第118页 “你想要我赏你什么?”严凉玩味的笑问。 曲朝露婉婉一笑:“就请夫君纡尊降贵,赏我一吻如何?” “小妖精!”严凉并不答她,却是托起曲朝露的下巴,声音轻得只有曲朝露能听见,“对夫人,我岂能纡尊降贵?”他低头覆上曲朝露的红.唇,咬着她唇.瓣喃喃:“是俯首称臣。” 仿佛是有谁洒了糖罐子,曲朝露觉得心里那么甜,像是连空气中都充满了令人沉醉的甜意。 她心中陶陶然,脸上红红的薄晕像是饮了酒后的微醺,从身到心皆是迷醉,投身在严凉宠溺而温柔的吻里。 她甚至尝到了这个亲吻里含有的褒奖味道,就好像严凉在告诉她,如今她是他的骄傲。她帮了他许多,又做出了让他赞叹的事情。他用这个吻表达对曲朝露的爱意和珍惜,同样也温柔的奖励她,鼓舞她继续与他携手走下去。 容娘跟随严凉而来,远远的立在一棵树的梢头上,背过身不去看那对眷侣,只幽幽沉沉的抚摸着鬼猫的长毛,默默等待严凉和曲朝露与她会合。 良久,严凉才放开曲朝露,仍旧轻轻搂着她,吻过她的睫毛和眼睛,低低道:“走吧,随我去见今晚的最后一个人,岳麓。” 第54章 轻舞(加粗) 岳麓是叛徒, 这是曲朝露心中对他的定位。 她从来就厌恨这个人,他想和王相那些耍笔杆子的文臣一样享有荣华富贵,便做出陷害同袍挚友的事。岳麓断送了严凉,也断送了岑陌, 更害了边境无数的百姓失去王师的庇护,沦为异族的奴仆。 这样的背叛者已经不能用“小人”来形容,而是“罪人”。 见这样的人, 曲朝露甚至不需要用礼节和修养将尖锐的恨意隐忍下去, 她尽可露出来,给岳麓看看。 终于她站在了岳麓的面前, 眼中有幽幽的恨意,如两团火焰在燃烧,雪亮而凄厉的洞明了岳麓府中的昏暗。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岳麓家里过于昏暗, 整个府里都没点几盏灯, 活像一座规制奢华的陵寝。连严凉俊美无俦的面容也被昏暗的光线所修饰,宛若重重朽木中赫然独立的苍翠青松。 他牵着曲朝露的手, 望着坐在胡床上面色颓废的岳麓, 淡淡道:“什么时候养成这不点灯的习惯了?” 岳麓好半天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声音没有一点力度, 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令曲朝露不免吃惊:“侯爷来了。” 严凉冷笑:“难道你认为我不会来?” 岳麓沉默半晌, 道:“逃不掉的, 从宫宴见到侯爷开始, 我就知道, 我逃不掉的……” 曲朝露只觉得心中一阵膈应,忍不住道:“自己做下的孽,迟早是要还的,摆出这么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是给谁看的?” “朝露,别生气。”严凉紧了紧曲朝露的手,又松开她,抚过她的双臂,“我和岳麓叙叙旧,你等我一会儿。” 曲朝露颐和点点头,“你去吧。”又叮嘱道:“你也别动气。”她凑上前,在严凉脸颊上蜻蜓点水的一吻,退开些道:“那我出去了。” 她离开房间,替严凉关上了门,走出十几步回望关闭的门,眼底藏着许多的担心情绪,幽幽叹了口气。 既然眼下没别的事做,曲朝露索性在这座府邸晃悠起来。 这座兴安侯府不及东平侯府大,却也是雕梁画栋,颇具奢华之风。 只是,府里的下人们都不怎么靠近岳麓的屋子,整座侯府也点灯极少,越发显得空阔而阴森荒凉。 曲朝露沿着一条曲曲折折的长廊走着,头顶上盈月如钩,钩得屋脊上的鸱吻线条严峻而明澈。 子时已过,周遭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曲朝露走着走着,闻到了香火的气味,她循着气息走过去,走进了岳麓的祠堂。 这祠堂里供奉着岳麓的父母双亲,牌位被擦拭得一丝尘埃也无,供果都是新鲜的。曲朝露环顾了祠堂一遍,忽然发现在隔壁小室里还供着一张牌位,竟然是严凉的! 严凉的牌位同样干净无尘,供果新鲜,香炉里的檀香才烧了一半左右,可见刚刚有人来敬过香。 不想岳麓竟然把严凉的牌位和自家父母的牌位都供在祠堂,一样的重视,曲朝露微微讶然,接着便觉得胸中哽住了一团灼烧的怨恨,烧得她不由自主的冷笑起来。 岳麓这算什么?鳄鱼的眼泪吗? 明明是他害死了严凉,却做出这样一副缅怀悼念死者的样子。 他是心虚了,还是后悔了? 然而心虚和后悔又有什么用?他背叛严凉和岑陌,害严凉死的那样惨,令蛮族一路南下奴役卫朝的百姓……在这些无法挽回的惨痛面前,那一点心虚和后悔算什么东西! 曲朝露急痛攻心,又萌生出一层怒意,面对牌位小手都在发颤,就这么立在这里,浑然不知道时间在飞速的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寒露重的感觉愈发明显,这时候曲朝露隐约听见了严凉的喊声。 “朝露!朝露你在哪儿?朝露!” 曲朝露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祠堂里站了太久,严凉那边结束了,找她找不到。她忙跑出祠堂,循声而去,飞到了严凉的面前。 “阿凉,我在这里。” 严凉见到曲朝露,眸底的担忧之色褪去,拉过她的手,“朝露,你跑到哪里去了?” -- 第119页 “我……”曲朝露迟疑着不答,下意识的往岳麓身上看去。她看见岳麓立在门口,颓唐而疲惫的靠着门框,岳麓也在看着他们,用一种复杂的、令人难以数清其中滋味的眼神看着他们。 曲朝露咬牙凝眉,肃声道:“岳麓,我方才走进你家的祠堂了。” 岳麓眼底如流星般的划过一道惊愕,这是今晚曲朝露在他脸上所见到的第一个鲜活的表情。 严凉也望着曲朝露,没有插嘴,默默由着她面对岳麓。 她肃然再道:“我不知道你把阿凉的牌位供在小室是什么意思,你该清楚,你对不起的不只是阿凉,你更对不起那些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的百姓!当他们因为你的背叛而过着水生火热的日子时,你在当你的兴安侯。当异族屠戮你的同胞时,你在享受山珍海味和荣华富贵。” 她停一停,胸口有剧烈的气息如海潮起伏,厉声吼道:“在你选择成为一名武将时,就该明白自己的责任在哪里!阿凉是卫朝的武魂,难道你就没有武魂吗?每一个为了国家民族而奋勇作战的人,都是值得骄傲的武魂!”她凄声道:“你最不该丢掉的就是这份精神!” 岳麓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什么声音也不曾发出来。 他望着曲朝露,眼神依旧那样复杂,犹如两团幽深的黑洞,藏着无数纠.缠凌.乱的心事。 严凉轻柔从曲朝露身后搂住她,温柔道:“朝露,我们回家吧。” 回家这一路上,曲朝露都没有询问严凉他究竟和岳麓谈了些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严凉心情不好,低落而痛苦。 他一直在隐忍着情绪。 夜已经很深了,还有两个时辰太阳就会出来。太阳出来的一刻,就是曲朝露和严凉必须回到地府的最后时限。再想来人间以真身自由行走,便要等明年的祭祀城隍日了。 容娘和沁水已经先一步回到豫京地府。 曲朝露和严凉回来的时候,岑陌来迎接他们。严凉和岑陌随意说了几句话,就想去主殿加班批阅公文。 岑陌感受到严凉心情沉闷,和曲朝露交换了眼色,用眼神请求曲朝露好好劝慰严凉。 曲朝露朝岑陌点点头,微笑以对,旋即便挽住严凉的手臂,依依道:“阿凉,先别去办公了,那些文书先让武判官代为批阅。你陪我走走好吗?” 严凉凝视曲朝露。 她道:“陪我去梅园走走吧,我想看看梅花了。” 严凉颔首:“好,我陪你去。” 曲朝露当即绽放出甜美笑容,挽着严凉,与他一同往梅园而去。 梅园那里寂静无人,雪还未化,仍旧堆积厚厚的一层,两个人的鞋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偶尔有积雪压得梅枝折断的声音,接着是梢头的雪花大捧大捧的落下来,险些落在了曲朝露的发顶。 严凉眼尖的注意到即将折断的梅枝,提前展开斗篷替曲朝露挡了一下,将那些落雪都接在了斗篷上。 暗.香浮动,红梅簇簇,曲朝露似是心驰神往,脸上飞起了粲然的笑意,松开严凉,直朝着前面跑去,提着裙子转了两圈,面对着严凉而笑。 严凉立在原地含笑注视她,只觉得这梅园纵有明.媚风姿,却也只能更衬得曲朝露芳华遗世。 风吹起严凉厚重的斗篷,露出苍色蜀锦云纹袍子的下摆,沾了几片雪花。 曲朝露也笑吟吟打量他,本就英姿不群的他在雪夜和红梅的背景中更显得玉树临风,有着夺目的光华。她恍然觉得严凉就像是一块放在匣子里的浑厚玉石,那抹沉稳的沙场戾气里夹带着摄人心魂的冰洁之姿。 他也曾居身在浮华的官场,出入宫廷的奢.靡风.流之中,但却不受浸.淫。 她爱的人,正是这样的出众呢。 曲朝露忽的莞尔一笑,转身走去红梅树下,折了一枝红梅。她手持红梅姗姗来到严凉跟前,缓缓抬起手中花枝,娇声道:“朝露撷花一支,送与夫君。” 严凉不禁轻笑两声,这一幕似曾相识,从前曲朝露撩他的时候就曾在彼岸花丛里举着一支彼岸花,将花送给他,口中说着以假乱真的“表白”的话。 那时候她胡说八道的声称自己倾慕他,如今却是真真正正的爱慕他了。 严凉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这支梅花,将红梅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一股甘冽的香味芬芳沁入心脾。他神情添了丝迷.醉,赞道:“很香,不过比不上夫人更要芬芳。” “夫君谬赞。”曲朝露眸中一闪,盈然笑道,“阿凉,我见你从方才就心情不好,所以拉着你来梅园走走,放松一番。” “我猜到了。”严凉温柔道,“谢谢你,朝露。” 曲朝露摇摇头,道:“你心情不好,我也挂心的紧,想着怎么能让你开心些。”她想了想,提议道:“我给夫君跳支舞可好?” 严凉微讶,眼底有无限动.情的光华:“好。” 曲朝露退后几步,给严凉欠了欠身:“请夫君指教。” 她如轻烟般轻轻的投入清澄明媚的背景中,踩着积雪舞动起来。旋身转了几个圈时顺手将斗篷和外衣卸下,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卷着外衣落在地上,同时落下的还有曲朝露拆掉的珠花步摇。 没有了头饰和华服,曲朝露白衣胜雪,冰肌玉骨,更胜瑶台仙子。 她的舞技并不高超,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精湛技艺可言,却是以纯然的意境取胜,心随意动,随意舞蹈,更是脱离了技艺的条条框框而显得极具灵魂。 -- 第120页 她就这么随心所欲的舞动,枝上的红梅与雪花纷纷扬扬拂过她的青丝,落上她的衣袖与裙摆,漫成芳香的云,仿佛红花与白雪都是出自她的呵气如云。旋转舞动的她仿佛能散发出浓郁的芬芳,压过了满园梅花的香气,无可拒绝的缠绕上严凉的心。 伊人芳华夺目,遗世独立,严凉一瞬不瞬盯着她,望向她的眼神有着深不见底的情意。 曲朝露一舞终了,秋水含烟的眸子灿灿如星斗,凝睇着严凉,婉婉道:“朝露的舞,夫君可还能看得入眼么?” 她说话的同时严凉就已经朝她走来,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朝怀里一带,将她整个人带进了自己的斗篷里,以温暖宽大的斗篷把两个人都包裹在里头。 他揽着曲朝露在怀,嗓音低低的充满温柔怜爱:“浸朝露之清泫,晖华采之猗猗。你真不负这个名字。”他停一停,又戏谑道:“不过夫人的谎话不少,当初你我在显灵塔上定情时,你不是说你除了作画就再不会别的吗?怎么又会抚琴,又会跳舞。朝露,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真没有了。”曲朝露贴在严凉胸膛上娇滴滴道:“其实我也不会跳舞的,刚才你也看到了,不过是随便舞动,难登大雅之堂。” 严凉笑道:“登什么大雅之堂,只要跳给我一个人看就好了,不许跳给别人。”说着解下自己的斗篷包裹住曲朝露,抱着她离开梅园,回到了寝殿。 他将曲朝露放在了大床上,她柔软的身躯陷进了厚厚的温暖的床褥里。 严凉轻轻覆在曲朝露身上,吻着她的脸颊和嘴唇,带着无比珍视的神色,魅.惑似的道:“与夫人同游梅园,我开心多了。夫人这样取.悦我,我也要好好报答。”他沙哑的低喃:“朝露,现在该我来取.悦你了。” 曲朝露一努嘴,小女儿家的娇态尽现。 灯火下她串了金珠的长长睫毛烁砾生辉,在眼眶覆盖下两片半月形的影子。 严凉正欲解开她衣服,不妨曲朝露从他的怀里滚了出去,滚到了大床另一侧。 严凉玩味的轻笑:“夫人躲什么?” 第55章 反击 曲朝露徐徐撑起身体跪坐在那里,背对严凉, 扭头冲着他笑而不语。 严凉抱臂, 好整以暇望着曲朝露。 有轻缓的风从半阖的窗户吹进来,轻轻扬起四周层层.叠叠的纱.帐, 将光影分割成无数片。 曲朝露就在光影中背对着严凉,轻轻解开衣.衫的系.带,滑.溜溜的布料从一边肩上滑.下, 露出一角白.皙圆.润的肩膀,搭着几缕馨香的青丝。 严凉瞬间就觉得喉咙一梗, 不禁滚动喉.结。 接着曲朝露另一侧肩头的衣衫滑.下, 松.垮垮的滑到了腰间, 大片无瑕的肌.肤呈现在灯火晕.染下,青丝如瀑垂坠在床上, 两条玉.臂像是细.嫩的莲藕轻轻动着。 衣衫停在她腰.窝的位置,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严凉眼中堆叠起情.动的狂.热, 不禁思及那漂亮柔.软的腰.肢是如何在自己的怀里扭.动迎.合, 暖.乎乎的挥.洒香.汗.淋.漓。 曲朝露撩.起下裳, 露出一双小.巧玲珑的玉.足, 脚趾上涂着紫棠色的蔻丹, 如绽开一朵一朵的小花, 更显得肌.肤洁白胜雪。 再往上一点点的露出修.长匀.称的双.腿,宛如玉雕成似的全无一丝瑕疵。随着她更进一步撩.起下裳, 严凉的喉.结滚动的更厉害, 视线追随着她慢慢露出的腿, 直抵腿.根处那若隐若现的黑色花.丛。 曲朝露便在此时回眸一笑,百媚.嫣然,抬起的手臂恰好半盖住一侧挺.立的玉.桃,那盈.然生.姿的销.魂劲儿,让严凉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跳脱缰狂奔的声音。 这样风.流.媚.骨的尤物,怕是每个男人心底梦寐以求的伴侣。可她被他得到了,只是他一个人的。严凉心中欢喜不已,几乎要忘光了先前的烦闷,他调.笑道:“夫人也替我宽.衣可好?” “妾身领命。”曲朝露将自己褪.下的衣衫推到床下,半跪半爬的来到严凉面前,一双玉手替他宽.衣.解.带。 她就这样一.丝.不.挂的在他的面前,脸上挂着绝美的笑,神情认真而贤淑,看得严凉脑海充.血,浑身燥.热的如置身在炭火盆里,热.流滚.滚朝下面某一处冲去。 他的反应那样鲜.明而热.烈,濒临决堤。曲朝露抚到他衣下滚.烫的躯.体,脸上飞过两抹俏.红,低声唤他:“阿凉……” 她替严凉褪.下衣物,看着他高大健.硕的身体一点点暴.露在眼前,结实的肌肉,毫无一丝赘肉的体.魄,完美的身材……她脸上越发的红.艳,眉梢眼角却也兼染了甜.蜜柔情。 两人间最后的一件遮掩也被曲朝露褪掉,严凉将她压倒在床上,绵.绵.密密的亲吻落下来,虽渴.切却也温柔无比。 她的每一丝每一寸严凉都没放过,曲朝露不禁发出嘤.咛的声音,所有敏.感的部位都被严凉撩.拨着、揉.捻着,弄得她难.耐的叫.唤。 曲朝露的身子很快就笼罩上粉粉.嫩.嫩的颜色,玉.姿盈.然。 两情缱.绻时,严凉咬着曲朝露的耳.垂,在她耳边暧.昧问道:“夫人想要我如何取.悦?重的、轻的、快的、慢的,喜欢哪个?” 曲朝露咬着唇.瓣道:“慢的……还有重的……” 如她所愿,严凉身体力行的满足她,用缓慢和鲜.明刺.激她的内.壁,用猛.烈的冲.击虏.获她的心灵。 -- 第121页 这番攻势所营造出的美妙感觉更超出曲朝露的想象,她不禁啼.叫,娇.声.喘.息,在严凉精.壮的身躯下更显得纤.细.柔.软。 “阿凉……你……夫君下手真重!”她犹如抗议又犹如赞叹。 严凉抱着曲朝露,叹息不已:“小妖.精,真是让人爱死你了!” 曲朝露不断娇.吟:“阿凉……夫君……” 精疲力竭时,曲朝露还缠.绕在严凉怀里,像是被喂.饱后懒.洋洋的乖顺小猫,轻轻颤.动着四肢平复喘.息。 严凉用褪下的素锦衣物给曲朝露擦拭身体,素锦的料子最是柔.软亲肤,在贵族人家里都是给婴孩和幼童使用的。而自从曲朝露做了城隍娘娘,严凉便把她的亵.衣都换成了素锦中最名贵的一款料子。 他仔细把曲朝露擦得干干净净的,吻着她有些潮.湿的头发,含.情道:“夫人满意吗?” “嗯。”曲朝露羞.涩的承认了,又回吻了严凉,柔声问道:“阿凉,你现在心情是不是好了许多?” 严凉知道曲朝露还在挂心他之前心情不好的事,不由觉得温暖又感动。他揉着曲朝露瘦削而不失圆.润的肩膀,道:“你费心了。” 曲朝露试探的问:“阿凉,你和岳麓……究竟都说了什么?” 严凉深深望着她,有片刻的默然。重重红绡罗帏轻轻起伏,弥漫开一室的旖.旎温馨。他一下下抚着曲朝露的身子,道:“我让岳麓重返战场,代替我和岑陌,与钦玉联合共抗异族。” 曲朝露不由震惊:“岳麓……重返战场?”她不解道:“他害了你,还如何代替你和岑将军上战场?” 严凉道:“军中并不知晓岳麓害我一事,包括钦玉也以为岳麓是被咸祯帝夺走了兵权,给他个‘兴安侯’的虚名。从前岑陌和岳麓作为我的副将,在军中威望都颇高。若是岳麓能够重返战场接管我的旧部们和军中将士,他们都会大受鼓舞。” 曲朝露顿时觉得心酸无比,喃喃道:“原来你并没有告诉你的旧部们还有凤翔节度使是岳麓背叛了你……你就是为了让岳麓能够重回战场吗?你不揭穿他害你的罪行,还把立大功的机会交给他……” “因为国家需要他,百姓也需要他。”严凉闭目一瞬,很快睁开眼睛,笑着答。 “可是,岳麓背叛你不就是因为不想再打仗了吗?他想和王相他们一样享受荣华富贵!这样的人真的还会回到战场吗?” 严凉吻着曲朝露的唇.瓣,低低的声音随着粗.重的喘.息扩散开来:“他会的。”他顿一顿:“这是我给岳麓的选择,若他能够成功赶走异族,便是立下了护国庇民的大功德,足以将他犯过的罪孽都一笔勾销。我告诉他,如果还记得自己曾经歃血立下的军魂,就该修正自己犯下的错误,不要让千千万万的百姓因为他而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 曲朝露紧紧抱住严凉,问道:“那你呢?你让岳麓去立大功德勾销罪孽,那他害你的这笔账呢?就清没了吗?” 严凉笑色里有些无奈,但眼底的光华却明澈而坚定:“朝露,我和他的个人恩怨在民族存亡的面前不值一提。我虽含冤惨死,却惟愿家国长久、百姓泰安、豫京永盛。” 曲朝露心中益发的酸涩,却也因严凉的话而感到一种仿如洪钟在心头响彻的震撼。 严凉不愧为卫朝的武魂,他做这样的选择是为了那些活着的人。但他也会因此而难受,从阳间回来这一路才会心情那么不好。 所以就让她来陪伴严凉,给他温暖和喜悦吧。 她要忧他之忧,乐他之乐,做他心底最柔软温暖的源泉,一起将这座城、这个国守护下去…… 这三天终于是过去了。 曲朝露回忆起这三天的种种,只觉得犹如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了,她和严凉又回到阴森森的地府里,每天一起处理地府的工作,也时刻关注着阳间的时事走向。 主和派里真的起内讧了。 被王相一手提携上来的刘右正言,忽然就开始明里暗里的和王相争权夺利,掀起了党.争波澜。 王相身居宰相之位许多年,积累的势力非同小可,但刘右正言却因为有大长公主在背后的支持,渐渐和王相斗成了分庭抗礼的局势,极大的削减了王相手中的势力。 而咸祯帝也受到大长公主和溧阳王势力的逼迫,每天疲惫的招架,不但不得已将刘右正言提为了“参知政事”,形同副相,还因此而顾不上抗击异族的事。 严凉那日对王相的威胁警告也起了作用,王相调来了淮南府和浙江府两地的二十万驻军,将虎符交给了杉钦玉。 杉钦玉趁着咸祯帝和太后王相正跟大长公主一派斗得凶,带领主战派共同对咸祯帝施压,最后终于从咸祯帝的手里拿到了此前岳麓被没收的兵权。 杉钦玉在武将里积攒的人脉也极深,又因掌管有凤翔府的精锐驻军,再加上岳麓的回归,最终两人接管了抗击异族的大军指挥权,带领凤翔府、浙江府、淮南府总计三十万军队以及原本就在战场上的十五万大军,重新组成了一支新的队伍,朝异族发起了猛.烈的反击。 这场反击就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开始了,冬天过去,草长莺飞的春季也适合休整了一个冬天的双方大军开启新一轮的较量。 没有了咸祯帝和太后消极抗敌的皇权压迫,杉钦玉和岳麓带领严凉的旧部们放手一搏,整个军队的士气变得焕然一新。 -- 第122页 不断有战报从边境线传到豫京,咸祯帝和太后无暇顾及,王相也无暇顾及。 远在封地的溧阳王以手中的兵权不断威胁咸祯帝,而咸祯帝所能调动的驻军几乎都去抗击异族了,他连发调令让杉钦玉带兵回京,却不想杉钦玉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将调令全部斩毁,完全不理会咸祯帝的命令。 对于当初咸祯帝召严凉回京问罪的事,杉钦玉始终恨之入骨。那时东平侯府的一干下人都在豫京,咸祯帝让严凉回京,严凉不能不回;而杉钦玉不同,他的根基在凤翔府,如今任凭咸祯帝怎么发召令他都当听不见。 而岳麓也已将兴安侯府的人安全送到了杉钦玉这里,同样不怕咸祯帝的调令。 咸祯帝已经无法再掌管战场的事了。 第56章 结局(上) 随着反击战的白热化, 杉钦玉带兵将割让给异族的凤翔府夺了回来。 卫朝将士们气势如虹, 异族在入侵卫朝十几年后,终于在卫朝将士的反击战中开始呈现出劣势,一点点的被向外驱逐。 众志成城,河山染血。 这一年的春天, 就是这般激烈的鲜红色, 所有的消息都被送到严凉的面前,一点一点涂染了深红色的干涸而安静的城隍庙。 卫朝对异族的战事节节胜利,使得曲朝露都不由得异常振奋,每天除了和严凉一起处理事务,还会迫切的等待着战场上的消息传来。 那些好的消息自然平添了整个阴曹地府的笑语, 但偶尔也会有将士们失利的消息漏进来, 这时候的阴曹地府便犹如被一场暴风骤雨肆虐而过, 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的浮现被摧折了的表情。 记得有一天,曲朝露和严凉快要睡下的时候,岑陌送了紧急的消息过来, 说杉钦玉在身先士卒时被异族捉了去,只怕是要砍了脑袋挂在辕门上。 严凉当场睡意全无, 披上衣衫就冲出寝殿, 恨不得要去求秦广王为他打开特权, 好让他亲自去敌营中救出杉钦玉。 曲朝露知道她拦不住严凉的,便也随着他一同去找秦广王, 事情的结局自然是两个人都被秦广王教训了一顿, 打发回了豫京地府。 那几日, 严凉食不下咽,精神极度紧张,彻夜彻夜的无法入眠。 偏偏初夏的日子又惹人燥热,严凉整个人都如点着的火般焦躁无比。曲朝露心疼他,便总是柔柔的抚着他胸口劝着他,一边坐在他身边执着一把蒲扇,一下一下的为他扇风。 好在后来终于传来了令人安心的消息,杉钦玉成功从异族营地里逃脱,回到己方阵营。严凉得知此事,高悬多日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处。 曲朝露后来翻阅日历时,发现这一年的夏季严凉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焦虑担忧。 她知道,不论他是生是死,是城隍神还是东平侯,他都那样心系国家百姓的命运,一生肝胆奉予世人,肩负孤月河山。而她所能做的便是坚定的支持他,在他陷入忧虑之时温柔耐心的劝慰他,为他做一盏冰镇的蜂蜜樱桃羹,或是焙一壶参草凉茶。 暑往寒来,这场反击战伴随着朝堂上咸祯帝与溧阳王的斗争,已从春季持续到了冬季。 又一年冬雪覆盖了豫京城,地府里也因此成为白茫茫的一片。 新年快到了,整个豫京都日渐透露出喜庆的氛围。 曲朝露回家探望了爹娘,爹娘正忙着把曲府打扫一新,悬挂五福吉祥灯,张贴“福”字。 曲昙华不在家中,早在杉钦玉出征之际就带走了曲昙华,免得咸祯帝打曲昙华的主意。 曲昙华在军营中住下,作为军医为军中负责伙食和缝补衣裳的妇女们治病。 虽说曲昙华只在大营里待着,但是异族军队也时有偷袭大营的行为,因而曲家二老都十分担心曲昙华的安危。 曲朝露这些日子同样为曲昙华挂心不已,不过既然这是昙华的选择,她便支持。且她相信杉钦玉和他的亲卫们定会护住昙华的。 大雪落了许多日,寒意越发浓重。 曲朝露忙完了一天的事务,笼着暖手炉站在主殿的屋檐下,看着漫天的雪花簌簌飘落,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 城隍庙里也依循阳间的惯例,小小的营造些过年氛围。 容娘和沁水捧来一摞摞色纸和一叠叠金银箔,带着剪刀工具来到曲朝露的寝殿里,一同围在暖榻下剪起了窗花。 曲朝露生前每逢节庆时也常常和曲昙华、沁水一起剪纸玩,要论对此道的擅长,曲朝露当仁不让。 活着的时候她喜欢剪些喜庆的诸如“孔雀开屏”“年年有余”“三阳开泰”“麻姑献寿”之类的图案。如今却是剪起了别的,梅兰竹菊、岁寒三友、兔子狐狸、甚至连人像都剪了。 不多会儿下来,桌上便多了一堆色彩鲜艳的剪纸,三个人的成果都不少,剪的类别也囊括的很广。 容娘咂摸着刚刚剪好的一只小猫,满意笑道:“看着比我的孩子要可爱些。”接着就从曲朝露的面前和沁水的面前拎起两张人物小像,戏谑起来:“这不是城隍爷和岑陌吗?娘娘和沁水的手很巧啊,栩栩如生。不过剪纸这活儿也只能我们这些娘子来做了,怕是不能指望城隍爷和岑陌能剪出娘娘和沁水来。” 沁水素来冷冽而黑白分明,从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憨之态,可听了容娘的话却略略一怔,脸皮胀出了可疑的红色。 -- 第123页 沁水道:“谢文判官夸奖,大娘子花容月貌,怕是不单城隍爷和武判官剪不出大娘子,我也手拙剪不出来。” 曲朝露笑道:“这不是在说岑将军剪不出你么,全往我身上扯做什么?沁水怎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沁水的脸涨得通红,小声说:“大娘子放过奴婢吧,别和文判官合起来欺负奴婢这个小小鬼差。” 曲朝露和容娘相视一笑,对沁水道:“好,不说你了。我想再剪点五福临门的图案张贴在城隍庙各处,还请容娘姐姐和沁水帮忙分担。” 两人自然答应了,剪子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和她们的说笑声一起回荡在寝殿中。 而半晌后,忽然就见一个鬼差眉飞色舞的冲进来,脸上挂着无比开怀的笑容,跪在了曲朝露的面前……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将忘川河畔的八百里彼岸花染成了红红白白的连绵画卷。 严凉穿着品蓝色遍底银滚白风毛的锦袍,披着水獭皮的斗篷,从望乡台上走下来。 他巡视过望乡台,孟婆和她手下的鬼差将一切打理得井然有序,不需他过多操心。 他从彼岸花海中走过,修长的身姿带着淡淡龙涎香味,如独立花丛的风下松,挺拔颀长。 岑陌跟在严凉身旁,能感受到严凉周身那股在沙场中浸润的狠戾之气似乎日复一日的淡了不少,大概是因为有曲朝露的缘故,让严凉的眉眼轮廓都似柔和些许,变得更加内敛而稳持。 严凉叹道:“也不知冬天到来我军是否会因气候原因而受挫,毕竟比起从雪山上发源的异族,我军到底在耐寒上不占优势。” 岑陌正欲说什么,忽然瞧见远远的有个鬼差正狂奔过来,相隔甚远的距离都挡不住鬼差脸上过分的欢喜。 “城隍爷,武判官!捷报!大捷报啊!” 闻及捷报二字,两个人的目中都瞬间有了神采,眸若星辉,不觉交换了眼色。 那鬼差气喘吁吁冲到两人的面前,跪地迫切的呼喊:“城隍爷!凤翔节度使和岳麓将军他们、他们赢了!刚刚传来消息,前线收复了所有失地!异族损失惨重,被赶回了雪山草原!”他声泪俱下道:“城隍爷,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激动之情在这一瞬排山倒海的涌上来,仿佛大江大河波涛汹涌的吞没了严凉和岑陌,他们眉眼间近乎奔腾起浪涛般的狂喜,犹然不能置信,灼灼盯着鬼差。 严凉的口吻焦灼而急切:“你再说一遍。” 鬼差抹着眼泪仰头看两人,狂喜道:“千真万确的消息!我们赢了,真的赢了!凤翔节度使和岳麓将军他们不日就将班师回朝!这么多年了,总算是赶走了那些畜生,呜呜……” 严凉止不住的身躯轻颤,心中的激动如黄昏时候燃烧在天边的红云滚滚。 这一瞬他的思绪被各种回忆充斥填满,他想到了小时候和大哥一起勤练武功,就为了随父亲上战场去对抗异族的军队。 后来他去了战场,见过了流血牺牲,见过了马革裹尸,胜过、败过,一颗心不断的坚硬,不断的成长,渐渐成了独当一面的少年将军。 爹战死那天,弥留着最后一口气将严家祖传宝剑“无定”托付给大哥,揪着大哥的手呼道:“家国一日无定,我等誓不还朝!来日赶走了侵略者,你们记得来我坟前告诉我!” 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严凉已细数不清自己在荒山戈壁和古道黄沙间驻守抗敌了多久,一如算不出母亲在东平侯府度过了多少冰凉长夜。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当最终的胜利终于到来时,严家一门早已俱灭,成了坟冢中的白骨了。 猛然就有想哭的感觉奔腾到心间,泪意涌上眼眶,将视野模糊成白雾般的虚影。 严凉喉间溢出一丝隐忍的笑声,似有无限情绪得不到发泄,唯有转眸向岑陌道:“陪我比划一场,如何?” 岑陌热泪盈眶,注视严凉半晌,红着眼睛重重点头:“来吧!请侯爷赐教!” 严凉抬手,召唤出佩剑“无定”,拔剑出鞘。 岑陌也手持佩剑,和严凉斗在了一起。 那鬼差眼见着严凉和岑陌骤然便打了起来,一时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两个人生前都是沙场宿将,久经历练,不论气势还是剑术都堪称一流,不过是刚斗上三四个来回就已经让鬼差看得目不转睛。有剑气不断波及到他所在的位置,带来飒爽的劲道和凛凛魄力。剑招扬起无数彼岸花飞舞起来,夹带四散的雪片,如红白相间的狂澜暴雨,飞散了一天一地。 鬼差从不曾见到这样的场面,仿佛他不是立在彼岸花丛中,而是立在了遥远北地的战场,看着两位意气昂扬的将军剑挑河山,斩碎白雪黄沙,剑刃迎着阳光绽开炫目的金色! 鬼差看得移不开眼睛,又因剑风太过猛烈而不能不连连后退。 他退得足够远了,发现有好多鬼魂都被这里的场面吸引而来,无不激动的沉浸在战争胜利的喜悦里,诚服而感动的望着严凉和岑陌。 这时候人群末端传来了骚动,众人下意识往两侧让开,让出一条路来,只见是曲朝露带着沁水找了过来,两个人奔跑着冲向严凉和岑陌。 方才战胜的消息传到寝殿时,曲朝露激动的差点被剪刀剪到手,几乎是扔了剪刀和剪纸就冲出寝殿,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剪纸飞落一地,五光十色。 -- 第124页 她拉着沁水来找严凉,迫不及待的要和他分享这份无比激动。 她高喊着“阿凉”二字,冲进了彼岸花丛。而此时严凉和岑陌的较量也到达尾声,宝剑无定闪着湛蓝冷光的剑锋直指岳麓的咽喉,停在了距离岳麓喉结毫厘的位置。而岳麓手中的剑直指严凉的肩头。 胜负已分。 “属下输了。”岑陌收回剑,抱拳给严凉施礼。 严凉笑着,如浮光霭霭,眼底被泪水催成了激荡的红色。他和岑陌看向飞奔而来的曲朝露和沁水,严凉忽觉得曲朝露仿佛身披了绮丽的霞光,那样的温暖惹人欲醉,令他无比渴望和她分享狂喜和悲伤。 他将跑到他面前、正要开口和他说话的曲朝露抱住,把她举了起来,在她的惊呼声中举着她转圈,看着她墨发飞舞时飘逸如瑶台仙子的姿容,看着她百褶月华的大摆裙飞开流光溢彩。 无数晶莹的雪花溅开在周围,宛如碎成千百飞尘的琉璃屑,红色的花瓣似轻红的雨雾那样如梦似幻,围着两个人打转。 曲朝露不禁笑出声,泪水从眼角滴落,喜极而泣:“阿凉!我们赢了!山河已定,多难兴邦。这么多年我们终于赢了!” 严凉把曲朝露放下来,抬手要为她擦拭脸上的眼泪。曲朝露却猛然将严凉扑倒在地,两个人倒进艳红的彼岸花丛里,曲朝露趴在严凉的身上,彼此眼对着眼,鼻尖贴着鼻尖,温热的呼吸缠绕彼此。 曲朝露低头吻住严凉的嘴唇,紧紧抱着他激烈狂吻。 严凉也激烈的回应她,情不自禁在花丛中滚过,泪水在拥吻间相融,不知划过谁的皮肤,洇出滚烫如烙印的情绪。 家国已定,民族不灭! 豫京永盛,百姓永宁! 远处伫立的鬼魂们已经成了密密麻麻的好几排剪影,全都痴痴的望着他们的城隍爷和城隍娘娘拥吻在彼岸花海中。 他们所感受到的是发自内心的狂喜,是身为卫朝子民的骄傲。 大家陆续哭了出来,这是头一次,地府里众鬼的泪水仿佛全都是温热的,连同眼前一双璧人绝美的画面刻印在心底。 沁水立在岑陌身边,与他相视而笑,眼里也都噙着热泪。 在曲朝露快要呼吸不过来时,严凉放开了她,搂着她站了起来。 曲朝露脸上两团玫瑰色的潮红,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靠在严凉怀里,抬眼想和他说什么,忽然神色窒了窒,皱着眉头再度放低了视线。 严凉见她似乎有些不适,忙问:“朝露,怎么了?” 曲朝露笑了笑:“没什么,大概是过于激动了,觉得有些头晕无力,不是很舒服。”她喘过口气,又有些为难道:“我想喝梅子汤……” “那我们回去。”严凉将曲朝露打横抱起,召出一道金光法阵,瞬间离开了此地。 岑陌和沁水也忙跟着乘法阵离开,花丛中只余下那些哗然讶异的众鬼。 严凉抱着曲朝露直接出现在城隍庙寝殿中。 容娘没有离开寝殿,还留在这里整理曲朝露和沁水扔下的剪纸以及工具,将一切都整理好放进了木匣子里,就见寝殿中金光乍现,地上浮现出一道阵法,接着严凉抱着曲朝露出现,随后跟着岑陌和沁水。 严凉一见到容娘就道:“容娘,赶紧找人去弄一碗梅子汤来,要新鲜解腻的,给娘娘喝。” 容娘略疑惑,回道:“眼下是隆冬时节,怕是弄不来新鲜的梅子汤。城隍庙的冰窖里有娘娘存下的柚子汤,酸甜可口,可以替代梅子汤用来解腻。”她说到这里停一停,探究的视线落在曲朝露脸上,“只是娘娘怎么突然就想喝梅子汤了?” 曲朝露如实道:“的确是想喝点酸的,有点头晕无力,不太舒服。” 沁水主动说:“不必劳烦文判官安排人去了,就奴婢去吧。柚子汤微苦,得加点蜂蜜为好。奴婢晓得大娘子的口味,蜂蜜的多少还是奴婢来加会比较合大娘子的口。” 严凉浅笑道:“好,有劳你了。” 沁水忙去冰窖。 容娘却依旧注目曲朝露,眼底疑色渐渐加深,似是想到什么。严凉将曲朝露放在小榻上,曲朝露正在看被容娘收容进木匣子里的各色剪纸,又见容娘走到她面前,含着淡如轻云的幽幽笑意打量她。 曲朝露不由疑惑,问道:“容娘姐姐怎么这么看我?” 容娘抬起一根手指,指尖浮现出一缕鬼气。她控制着鬼气缭绕起曲朝露的身子,鬼气忽然钻进曲朝露身体里去。 曲朝露一讶,严凉也皱眉盯着容娘。不到片刻就见容娘收回了那缕鬼气,唇角笑意已从浅淡变得十分鲜明。 容娘转身对严凉道:“恭喜城隍爷,娘娘这是有孕了。” 这话宛如平地里乍然一声惊雷,令严凉懵然怔住。 曲朝露又惊又喜,不禁从榻上站起来,不能置信的拉住容娘的袖子道:“容娘姐姐所言为真?” 容娘又给曲朝露福了福身,“娘娘毕竟已经是地祗,体质与凡人不同,也不会如阳间娘子那样害喜的时候症状明显。但我确定娘娘的确有了身孕,大约两个月左右。”她的喜悦从心底漫出来,“恭喜娘娘。” 岑陌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恭喜侯爷,恭喜夫人!” 曲朝露喜不自胜,再也难以掩抑,朝着严凉走了几步就被他拉进怀里。她紧紧握着严凉的手,欢喜的要沁出泪来。 -- 第125页 殿内明灼摇曳的烛火映在曲朝露脸上,她雪白美好的脸颊微染轻红,洋溢着浓浓的幸福柔和的光晕,容色极致娇艳。 严凉一手轻搭着曲朝露的后腰,一手紧紧拉着她的手,激动的看了又看,目光渐渐停留在曲朝露的小腹。 他这样怔怔看了曲朝露半天,也没管容娘和岑陌还在旁边,猛地一把搂住曲朝露道:“太好了朝露!朝露我们有孩子了!朝露!” 曲朝露连连点头,哭个不停,严凉怎么给她抹泪都没有用。本来十几年抗敌战争终于获得全胜之事就让两人兴奋不已,紧接着又是一个弥天的喜悦降临,这种冲击对两个人来说宛如置身在美梦中,欢喜的不知所措,唯有相拥着一起分享那股沸沸腾腾的狂喜。 曲朝露不停的哭,抚着小腹笑着啜泣:“我说过要给夫君生个孩子,要给严家生个后人的,现在终于有了。太好了,我的孩子,只盼着他能顺利出生,快快长大……”后面的话被泪水所吞没,曲朝露哽咽着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严凉欢喜爱怜的搂着她,将她送回到小榻上去,扭头对容娘道:“别人我不放心,沁水又未曾生养,娘娘这胎我交给你来照应。娘娘生产前让岑陌替你分担些审判工作吧。” 容娘福了福身,道:“义不容辞。”她想了想,又道:“这件喜事也该昭告豫京地府,我先去安排相应的事宜。” 严凉颔首:“辛苦了。” 适逢容娘刚离开寝殿,沁水就端着一碗蜂蜜柚子汤过来了。 沁水一踏入寝殿,就感觉到寝殿的氛围与她离去时差别极大,充满了喜悦和甜蜜。再看曲朝露和严凉,也是激动而含情的模样,一举一动皆仿佛眼底只有彼此,那是种令所有人都会艳羡的幸福感。 沁水唤了声:“大娘子。”接着就被岑陌用手势制止。 沁水不明所以,清冽目光望着岑陌,像是在问:怎么? 严凉这时别过头看沁水,笑道:“蜂蜜柚子汤放这儿吧,还要麻烦你去准备些安胎的补药,朝露有孕了。” 沁水喜不自胜,素来少笑的脸上如开了朵花,粲然无比。 这一天是整个豫京地府最沸腾的日子。 王师打了胜仗,众鬼在阳间的家人不用再受被侵略的威胁,不会去过受人奴役的日子。 紧接着他们的城隍娘娘就怀孕了,正神孕育子嗣是要看机缘的,着实不易。城隍娘娘在这个时候被发现怀孕,简直就像是上苍在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再度降下一道福泽,众鬼们无不欣喜若狂。 鸳鸯湖的水鬼们甚至全体出动来城隍庙探望曲朝露,曲朝露热情的接待了他们,一聊就是大半个时辰。 严凉特别挂心曲朝露的身子,也不让她继续处理城隍娘娘的事务了,几乎要把她养成个米虫,更恨不得每时每刻把她捧在手心里小心托着。 寝殿的配殿里供有严凉父母双亲和大哥的牌位,曲朝露孕中无事,每天都会去牌位前上香,跪在蒲团上对三张牌位说说话。 那天得知她有孕后,初为人父的严凉抱着她来到这里,两人一起跪在蒲团上,给父母和大哥上香告慰。 严凉说:山河已定,父母与大哥尽可安心。自己从此将一心一意坐镇豫京地府,护国庇民,惩恶扬善。 曲朝露说:严家有后,香火未断,她腹中的孩子会将严家的血脉传承下去。有自己和孩子在严凉身边,父母和大哥便放心吧。 养胎的日子就这么过去,曲朝露被严凉养得太闲,慢慢的开始做起了针线活,想着为他们的孩子裁制各色各样的衣物。 秦广王那边时不时就差人送来各种礼物,以表祝贺的心思,也善意的送来了各色布料和丝线供曲朝露打发时间。 曲朝露很感激秦广王,她没事的时候会拉着容娘一起做绣活。 沉溺在丝线翻飞的日子过得沉静而迅疾,而阳间的事也宛如从针孔中漏下的水滴,一件一件滴落在曲朝露心头。 自卫朝打了胜仗后,咸祯帝召杉钦玉和岳麓等人班师回朝。 武将手握重权又功高震主绝非好事,早在去年严凉与杉钦玉在祭祀城隍日商量合谋时,严凉就提醒了杉钦玉若是战胜,定要警惕咸祯帝鸟尽弓藏。 杉钦玉时刻记着严凉的话,他和岳麓整顿好边境的事,便班师回朝,却在回朝的路上万分拖延,暗地里和大长公主、溧阳王等人搭上了线。 如今大长公主和溧阳王一党已经将咸祯帝逼到了劣势,王相在这个冬天因心力憔悴,病倒了下去,咸祯帝已是孤立无援。 溧阳王率领封地的驻军浩浩荡荡涌向豫京,大长公主也在这个时候放出了咸祯帝血统不正的消息,一下子就在全国掀起轩然大波,给了咸祯帝致命的一击。 咸祯帝被百姓声讨着下台,多坐一天的皇位都是那样艰难吃力。他想召杉钦玉和岳麓快些带兵回朝护驾,但杉钦玉和岳麓却公然发声要支持溧阳王上位,带领大军与溧阳王的军队对豫京展开两面夹击。 咸祯帝手中的兵力多被杉钦玉带去抗击异族,眼下已是再也调不来足以保护豫京的军队了,再加之民意沸反盈天,已无百姓再支持咸祯帝。最终溧阳王和杉钦玉岳麓兵不血刃的将咸祯帝赶下台去,溧阳王登基为帝,昭告了咸祯帝与太后的种种罪状,将两人收监入狱,春末问斩;又收拾了王相一派,罢免了刘右正言,肃清朝堂;雷厉风行拨乱反正,写诏书为严凉正名表彰,并扩建城隍庙,将城隍庙修得更加富丽堂皇。 -- 第126页 于是曲朝露每天在地府里养胎,就看着地府城隍庙随着阳间的投影,越来越精美奢华。刻画雕彩,锦幔珠帘,穷极纨丽,如坠了云山幻海一般。 尤其是她和严凉的寝殿,寝殿里的地砖被全部翻新,竟然换上了蓝田暖玉。 地砖的莲花花纹细腻无比,赤足踩上去也能感觉到温润,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从足心一路暖到身体里。 严凉在感谢新帝心意的同时,也会忧虑的叹道:“战乱刚刚结束,这般劳民伤财委实有些太过了。” 曲朝露晓得他忧国忧民的性子是改不了的,只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让他感受她的胎动,柔声笑道:“今上与咸祯帝不同,前些日子凤翔节度使不是去城隍庙给你上香了吗?我听见他跪在你的神像前说今上的好话呢。今上能得凤翔节度使赞誉,你也不用再担心了。” 言及杉钦玉,严凉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曲朝露也因提到杉钦玉而不由想到些别的。 这次杉钦玉帮助溧阳王上位,可以说是功臣中的功臣。 然而帝王鸟尽弓藏是常事,杉钦玉懂得进退,十分干脆的上交了兵权,只留下自己在凤翔府的驻军指挥权,各种加官进爵的封赏一律拒绝,事了拂衣去,打道回凤翔去了。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赏赐都不要,他亲口管新帝要了一个人,就是曲昙华。 杉钦玉要新帝把曲昙华赐给他当夫人。 新帝也知道曲昙华这个人,一则是因为她是城隍娘娘的妹妹,一般人不敢打她的主意;二则此次曲昙华作为军医随军出征,对战事有功,她的事迹也在宫里流传开来。 新帝顺了杉钦玉的意思,将曲昙华赐婚给杉钦玉。杉钦玉这厢便带着未婚妻子和准岳父岳母一同去了凤翔,走得十分潇洒,红光满面。 而因曲昙华此次作为唯一一个去了战场的年轻医女,新帝也给予她极大的褒奖。从前因曲朝露“偷人”之事,曲家被没收的那块“悬壶济世”的牌匾被新帝重新赐予了曲典御。除此之外,新帝还给曲昙华赐下一块新的牌匾——天下第一医女。 这样直白的头衔令曲昙华瞬间名声大噪,人都还没抵达凤翔府,就已有无数凤翔百姓翘首以待她的到来,想要一睹这位天下第一医女的芳容。 曲家人此去凤翔府,曲朝露便再也无法见到他们了,只有每年祭祀城隍的那三日可以共同在豫京里聚一聚。 好在姐妹俩如今都是幸福美满的,如此各自安好,便也是好的。 地府的日子依旧波平如镜,在幸福甜蜜之中任由时间如流沙从指间流过。 雪渐渐化了,天气是隐隐躁动的春意盎然。曲朝露细数着惊蛰、春分,按着花时候着桃花、棠棣、梨花、木兰,抚摸着城隍庙长长的红色高墙。 日复一日,愈加醉心于这种日子,直到,三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第57章 结局(下) 到来的三个人是被新帝处死的咸祯帝和太后, 以及在同一天病逝的王相。 咸祯帝是在闹市区被公然问斩的, 太后是被白绫吊死的,而王相则在死前经历了几个月的重病期,死的时候瘦成了一把皮包骨。 严凉和岑陌共同审理这三人,曲朝露怀着胎儿就不去凑热闹了, 她和容娘在寝殿里吃着她做的桃花糕, 心中都能想到咸祯帝和王相在严凉面前是怎样一副歇斯底里的求饶模样。 咸祯帝千算万算着把严凉封为豫京城隍,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是自掘坟墓,最终葬送了自己。 天道好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咸祯帝就是后悔也没用了。 后来曲朝露吃饱喝足, 和容娘一同在城隍庙里散步, 听说严凉和岑陌已经审完了咸祯帝他们。 王相和太后生前在前朝后宫的罪孽被严凉细数, 判处他们下十八层地狱受三百年酷刑。 至于咸祯帝,为帝者不能守护国土百姓,只顾私欲, 残害忠良,此乃重罪中的重罪。他在位时多煊赫, 如今处刑就多严苛。 严凉下令将咸祯帝打入十八层地狱, 非千年不得轮回。 不远处, 六个鬼差正押送咸祯帝太后王相赴十八层地狱,太后麻木颓然, 仿佛行尸走肉似的走着;王相试图和鬼差们再说些好话, 鬼差们根本不理他;而咸祯帝一直在骂骂咧咧。 他们从曲朝露和容娘面前走过, 惊讶的停住脚步。 咸祯帝眼底闪过无数的嫉恨,眼神如刀,恨不能割破曲朝露的衣衫皮肤。想他从九五之尊变成溧阳王的阶下囚,受尽唾骂被处斩后,还要落到严凉手里任严凉宰割。 他睨着曲朝露,凭什么他得不到这个绝色女子不说,还被严凉弄成了这等下场。 十八层地狱,千年酷刑!该死的,老天爷凭什么要这么对他? 咸祯帝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朕是天子!凭什么严凉敢骑到朕的头上!”他赤.裸裸的目光盯着曲朝露,“要是早一步将你收进后宫就好了,你这样的美人就该是朕的!你们夫妻竟敢这么对朕!” 曲朝露唇角平静的牵起冷然的弧度,抚着小腹道:“一个民心尽失的废帝也敢这么猖狂,怕是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吧?”她面上波澜不惊,只抬了抬眼皮看了咸祯帝一眼,“十八层地狱可比当初你们施加在阿凉身上的酷刑恐怖的多,那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慢慢在里头享受吧,几位走好。” -- 第127页 “你!” 容娘打断咸祯帝的话,冲那几个鬼差道:“你们是怎么当值的,连这样的货色都看不住,赶紧带走。” 鬼差们拿住咸祯帝,他头发蓬乱,破口大骂,像困兽般胡乱挥舞着四肢,“朕是天子!你们敢这么对朕!严凉这个以下犯上的乱党!乱党!” 曲朝露本就怨烦咸祯帝,闻言动了怒,冷冷道:“押走!先押到牢里去,让他把阿凉当初受过的三十六道酷刑一一受完了,再移到十八层地狱!”她厉声道:“特别是给他备好千针袍子,让他穿着别脱下来。先穿个一百天!反正他要在十八层地狱待上千年,加上这一百天也和没加一样,无伤大雅。” 容娘对鬼差们道:“还不按照娘娘的命令执行?把人带下去吧。” 咸祯帝一怔,发疯似的咆哮起来,转瞬就全盘崩溃,惘然般低低的骂骂咧咧,像个冷宫里因过分渴望君恩而陷入魔障神志不清的女子。 王相也恐惧的盯着容娘,蓦然心一横,朝容娘冲来,口中嚷着:“容娘你帮我和城隍爷说说话吧,一夜夫妻百日恩啊,你难道真的将我们年少时的幸福时光都忘了吗?” 容娘乌黑的眸子刮一眼王相,幽冷一笑:“是啊,都忘了。”她讽刺道:“王呈继,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你儿子王耀祖已经成了个阉人了,你看这家业崩塌断子绝孙的滋味如何?” 这话犹如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王相的心头肉上,抽了一鞭又一鞭,痛的他几乎要辨不清究竟何为痛楚。一颗心痛的仿佛不再是自己的,王相颓然颤抖,忽然“啊”的一声叫出来,便再也没了力气,直要瘫倒在地。 他想到自己生前病倒之时,他的兄弟们眼见得大势已去,拖家带口的离开豫京,还趁他无暇治家,卷走了他不少钱财,将他这一房抛弃在了豫京。 他那满屋子的女人只知道哭哭啼啼,半点用处帮不上他,吵得他的病情每况愈下。 而他的儿子王耀祖,自从去年被一个陌上娘子废了子孙.根后,变得更是不可救药一塌糊涂,在父亲卧床养病之时还和狐朋狗友们跑出去喝花酒,成天流连在秦楼楚馆里,变着法子折腾女人。 后来新帝登基,罢了王相的官职,将他抄家。他在女眷们哭哭啼啼的闹腾中悲愤绝望的合上眼睛。偌大的家业败光了,临闭眼前还被告知王耀祖正在青楼里和花娘寻欢作乐。更甚者,就王耀祖那德性,以后能不能活下来都还难说。 容娘的一席话不啻于致命一击,摧毁了王相所剩无几的精神,他在咸祯帝不断回荡的咒骂声中,颓然麻木的被鬼差们押走了。 容娘冷冷哼一声,收回落在王相背后的视线,幽幽道:“作孽的时候自信满满,偿还的时候就成了这副嘴脸,什么东西!” 她长长叹一口气,看着王相的下场,心底的怨恨也渐渐尘埃落定,不由得露出轻松释怀的笑容,笑道:“行了这事总算了了,我记挂这么多年,王呈继得到如此结局,我也满意了。” 她眼角慢慢淌下几滴浑浊的泪,脸上却带着希冀。憧憬的笑,仿佛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往后日子还长着,我看我还是得好好跟着城隍爷做事,好好积攒功德,或许来日功德够了就能请秦广王助我的孩子化为人形。”容娘喃喃,仿佛有无限的满足,“王呈继要在十八层地狱孤家寡人的受三百年的苦,我却和孩子陪在一起,我比他可过得好多了……” 曲朝露神色柔顺如一匹软滑的丝缎:“容娘姐姐心里不再痛苦就是好的,你说的是,往后日子长着呢。大家在一起不断向未来努力,总是不孤单的,也定会有希望。我们有无法预测的造化在前头等着我们,咸祯帝他们却是被判了千百年之刑。千百年啊,慢慢受着去吧。” 容娘冷冷笑了笑,弹一弹指甲道:“活该。” 咸祯帝和王相被丢进十八层地狱后,曲朝露能察觉到严凉心头压着的怨戾淡了不少。 他比从前多了许多笑容,像是从内到外都轻松了起来,也更加的将自己投身在城隍的事务和宠爱曲朝露中,和曲朝露一起照顾着她的肚子,等待他们的孩子降生。 在这期间,曲朝露做主将沁水嫁给了岑陌。 沁水和岑陌原本就是清河府同乡,小时候还是邻家的青梅竹马。连容娘都感叹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两个同乡经过了那么多辗转奔波后,竟然在地府相遇,一个追随城隍爷,一个追随城隍娘娘。 眼下岑陌和沁水结为夫妻,都死心塌地的跟着严凉和曲朝露在豫京地府里处理事务,百年也好千年也好,反正就是追随定了。 数个月后,曲朝露隆起的肚子已然十分明显。 肚子一大,就显得曲朝露身量更是纤小,尤其是依偎在严凉怀中时,仿佛娇小可人,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城隍庙的鬼差们但凡有遇上曲朝露的,她都会盈.盈含笑与他们打招呼,所有人都说在城隍娘娘的身上,看到了初为人母的圆.润美满,那种发自内心的美好真是让人羡慕。 然而当刘亦贤和杜姨娘看见曲朝露的样子时,两个人的神色是那般复杂难言,他们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这两个人也都死于非命了,死因十分的讽刺可笑。刘家也被新帝抄了家,刘亦贤这个半疯癫的人在清醒的时间段里被刘老爷谩骂,刘老爷说都怪刘亦贤得罪了常欢翁主,才害刘家沦落至此。 -- 第128页 杜姨娘气不过,和刘老爷理论起来,被刘老爷扇了一巴掌,脑袋磕在了桌子角,就这么磕死了。 刘亦贤当场被杜姨娘的死相吓得疯病发作,胡乱呼喊着冲出去,结果跌进了院子里新挖的一个用来种树的大坑,被坑里堆积的石头撞在脑袋上,给撞死了。 母子二人的魂魄被鬼差们带来地府,丢到了提刑司去审问。 提刑司司公知道这两位是害死城隍娘娘的元凶,便把城隍爷请过来审理他们。 严凉当然秉承着审理常欢翁主时的原则,加重量刑,毫不留情的把两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去和常欢翁主共同受刑。 他还冷笑着对两人道:“豫京地府就是本侯一家独大,本侯让你们不能翻身,你们就当真别想翻身!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杜姨娘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看着曲朝露小腹隆起的幸福模样,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她和刘亦贤、常欢共同害死了曲朝露,如今她自食恶果,什么都失去了,她就算是把曲朝露碎尸万段了又能怎样? 何况她还动得了曲朝露分毫吗? 杜姨娘忽然就懊悔的想,若是她不曾害死曲朝露,那么是不是刘家不会倒,刘亦贤和曲朝露能和和美美,她还能抱上孙子?是不是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曲朝露身边的沁水正扶着曲朝露,似是看出杜姨娘的悔恨念头,沁水冷冷奚落:“别妄想了!你心术不正,不知满足,像你这样的人最终只有害人害己这一个下场。赶紧滚吧!” 鬼差们拿住杜姨娘,赶紧将她押走了。刘亦贤也后悔的看着曲朝露,几乎要哭出来。他强忍着泪意哽咽道:“朝露,我错了,如果一切还能重来,我——” “一切不能重来。”曲朝露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淡漠的移开视线,再不理会刘亦贤,“从我被沉塘开始,你我缘分就尽了。严凉才是我夫君,我是他的城隍娘娘,也即将为他诞育子嗣。” 刘亦贤心中不是滋味到极点,忍不住道:“你真以为嫁给别人就能高枕无忧吗?男人都是一样的!他如今是对你还新鲜,往后时日长了对你生腻,照样三妻四妾的。朝露,你得他宠爱也就是眼下的日子,将来你会后悔的!” 曲朝露心中厌恶,正要说话,就感觉到严凉出现在自己身后,将她轻柔抱住。 严凉的声音也在她身后响起:“什么叫男人都是一样的。刘亦贤,别拿本侯和你这种懦夫相提并论!” 刘亦贤如被踩到痛脚,满脸苍白:“你说我是懦夫……” “你是不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自己也有数。”严凉冷笑如冰,亦含了丝讥诮和膈应,“别以朝露的前夫自居,你不配!你的妻子只有常欢翁主一人,她跟你才是配极。朝露有我疼着宠着,哪轮得到你这等宵小来过问。反倒是常欢翁主在十八层地狱等你许久了,去跟她有难同当吧!”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 平静如水的日子惬意而甘甜,连时光的飞逝也带给人心安的恬静。 夏天里曲朝露在城隍庙择了一处空地,开辟了葡萄架,种上葡萄。没多久葡萄就荫荫如盖,翠色生生,垂下无数串饱满如珠的葡萄,姹紫嫣红。 严凉亲自去摘葡萄洗了,一颗一颗的剥皮喂给曲朝露。 她红.润小嘴含着晶莹葡萄上下轻动的时候,他总是用着迷的眼神盯着她,然后又看向她越来越大的腹部。 曲朝露临盆的日子快到了。 而就在这天,兴安侯府的岳麓在持续已久的抑郁成疾后,于府内祠堂里严凉的牌位前吐血病逝,来到了严凉的面前。 自从新帝登基后,岳麓也仿效杉钦玉上交了全部的兵权,成为一个闲职的军侯,回到兴安侯府度日。 新帝给了他许多金银珠宝的赏赐,在外人看来,他风光无两,但其中的空虚和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被恶梦折磨醒来,看着漫长而漆黑的黑夜像是怪物般的包裹他,提醒着他是他出卖了严凉,让严凉在那黑漆漆的死牢里受尽酷刑而死。 他总是在梦中见到严凉被酷刑加身时痛苦的姿态,梦见严凉下葬时那漫天漫地的纸钱和白幡。 荣华富贵,岳麓已经得到了;安逸日子,他也已经得到了。 然而得到后呢?开心吗,满足吗,喜悦吗? 没有,他只是感到空虚颓然,感到白天和黑夜都像是吞噬灵魂的恶魔般令他战栗惶恐。他为此而害了病,总是虚弱的吐血,渐渐的甚至连走出侯府都没有力气。 所以他得到的那些都有什么用?他所失去的,却是一辈子都弥补不回的了! 审判大殿内,严凉面对跪在他面前等待判决的岳麓,心情复杂。 曾经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曾经宣誓要与子同袍的战友,终成陌路,再无话可说。 严凉安静翻着手边岳麓的生死簿,岳麓也不说话,一殿之中只闻纸张哗啦啦的轻响声,安静的像是兴安侯府里每个不点灯的颓废幽暗的夜晚。 终于,严凉语调无波,缓缓道:“你从军多年,为国家百姓立下不少功劳,后虽陷害我惨死,间接害得多少百姓被南下的异族欺凌奴役,但你也未曾泯灭良心,重返战场再操戈矛,最终赶走异族立下莫大功德。”他口吻淡淡的,泄露出那么一丝认命后的无奈落寞:“你这一生功过相抵,算是无功也无过。身死不问生前事,切记来生多行善积德,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 第129页 岳麓忽然抬头正视严凉,像是有许多话叫嚣着等不及冲出口,他凄声道:“侯爷,属下对不住您!” 严凉一怔,心刹那间被刺痛,勾起了心底深处隐伏的心酸怨恨。不过是两年前,他们还是战场上戮力同心的武将,扭头间便是最绝望痛苦的背叛,最不能被原谅。 严凉惨淡笑起来:“只因我在报复你和家国大局之间选择了后者,今日才能任你功过相抵,我亦不会再追究你我的个人恩怨。但是——”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对我的背叛,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也不必再自称‘属下’。你我恩断义绝,各走各的路吧!” “侯爷……” 严凉叹了口气,冲殿中鬼差摆摆手,道:“送兴安侯去轮回。” 容娘坐在严凉下首的位置,正温柔抚摸鬼猫,这会儿眼皮抬了抬,看了眼岳麓被送走时那颓废的模样,再看严凉心事沉重的神情,便慰道:“城隍爷想开点,娘娘即将临盆,别被这些即将去转世的人影响了心情,不值得。” 严凉点点头,感激的目光投向容娘。 便在此时,一个鬼差跌跌撞撞的冲进审判大殿,脸上急切之色飞扬,简直快要飞起来似的,往地上一跪,呼道:“城隍爷!娘娘她提前临盆了,城隍爷快过去吧!” “朝露!”严凉脸色骤变,几乎是从位置上跳起来,火烧眉毛似的冲出审判大殿,乘金光飞去了寝殿。 曲朝露毕竟已经不是人世间的娇弱娘子,生孩子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凶险的事。 相反,她这一胎生的很顺利。 当严凉抵达寝殿时,一声婴儿的哭声令他脚步顿住,怔怔的立在原地,一时间如同坠入美梦之中,怔怔的半晌没能反应过来,紧接着猛然欣喜若狂,抬脚冲向曲朝露。 曲朝露生了个男孩。 严凉眼中泛起了晶莹,有泪珠在眼角凝结,欲落不落,勾动心底喷.薄而出的感动。 他将曲朝露和孩子拥抱在怀中,紧紧抱着他们,仿佛用尽了一生一世的力气,要和他们相拥到地老天荒去。 原来他还可以这样幸福,方才审判岳麓时难以释怀的怨恨随着他的孩子出生,竟然全都烟消云散,再无迹可寻。 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想和他的妻儿在一起,共同沉浸在巨大如汪洋恣肆的幸福与欣喜之中。 有风缓缓拂来,帘影姗姗。 寝殿里欢喜温馨,唯余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身影在灯烛的照耀下温暖如梦,缱.绻绵长…… 很快,城隍娘娘诞下子嗣的消息就从阴曹传出来,传遍了整个豫京地府。 众鬼闻之无不欢腾,城隍庙里的阴曹鬼差们更是高兴,难得这些青面獠牙的鬼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 接着阴曹按照老规矩,于孩子出生的第三天大摆流水席,昭告地府众鬼来白吃白喝,共同庆贺。 这日主殿前的开阔场地上,众鬼们觥筹交错;主殿内,严凉和曲朝露坐在主位,与下首的文武判官、黑白无常、日夜游神、牛头马面、各司大神们一同宴饮。 曲朝露地祗的体质令她产后立刻就恢复了元气,不用和阳间娘子们似的坐月子养生。 她抱着撒金红软缎的襁褓,襁褓锦被里露出孩子粉嫩的脸,分外可爱。孩子小小脸上挂着丝满足的笑容,身体在襁褓里蠕动,半睡半醒的发出几声细细浅浅的呼噜声。 曲朝露看得爱怜无比,连饭菜都顾不上动,只一个劲儿的轻拍襁褓,仿是将所有的关注和耐心都赋给他的宝宝。 这让严凉在满足欢喜之余,又莫名的生出一丝吃味。 他知道自己这样吃味很无趣,哪有吃味自己刚出生三天的儿子抢走妻子关注的?这么想着便不免在心中自嘲:真是被美人迷得神.魂颠倒…… 他从曲朝露怀中抱过孩子,小心哄着,柔声对曲朝露道:“这么半天也没见你吃什么,孩子我抱会儿,你吃点东西。” 曲朝露嫣然道:“阿凉你真好。” 严凉顿觉心中陶陶然,一下子就不再吃味了。 倒是他们的孩子还未取名,严凉和曲朝露商量着给孩子拟定名字,却又不知定什么好。 两人低低的议论声被各位鬼神们听了去,正好夜游神喝了杯曲朝露酿的葡萄酒,因着美味而心下大动,笑着张口就来:“城隍爷,有句诗叫‘露从今夜凉,月是故乡明’,这把城隍爷和娘娘的名字都涵进去了,那么,你们看‘明’字配小公子如何?” 严凉温和道:“日月为明,遍照天下。这明字的确是个好字。” 容娘却嗤一声轻笑,她怀里的鬼猫也跟着发出柔.媚幽长的一声“喵”:“我说夜游神,那句诗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没有什么‘凉’字。可别欺负我这识字不多的妇人。” 夜游神不禁尴尬,只得哈哈一笑,敬了容娘一杯:“见笑见笑,我可不敢欺负文判官大人。” 白无常也笑哈哈道:“文判官也太谦虚,真要识字不多哪里还能对着生死簿审判犯人?”他拍拍旁边夜游神的肩膀,接着端起酒杯起身,冲上座的两人一躬身,“属下敬城隍爷和娘娘!” 严凉和曲朝露笑着回礼,气氛和乐融融。各位鬼神们也不拘于上下级之别,各个活跃的给严凉和曲朝露提供建议,帮着给小公子取名。 讨论了良久也没什么结果,倒是大家越来越兴致高昂,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得欢实。 -- 第130页 聊着聊着,白无常便问:“如今异族已除,今上又励精图治,堪为一国之君,城隍爷心头最重的忧虑也可以放下了。不知以后有什么志向愿望?” 严凉静静看着所有人,语出认真:“时至今日,我已无大志。除了和家人共同坐镇好地府外,我惟愿家国长久、百姓泰安、豫京永盛。” 四下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严凉身上。他的话音虽然不重,却无比清晰坚决;他的神情虽然浅静,却蕴含钢铁般的意志。 没有人会怀疑严凉的话,谁都确信他就是这样披肝沥胆、重家国而轻己身之人。他愿将日月河山都担在肩头,奉予世人安居乐业。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为了战事大局而舍掉和岳麓的深仇大恨。这样的人让众人敬佩,也不免让人心疼。 曲朝露这时启唇道:“阿凉,我们给孩子取个‘惟’字吧。” 严凉扭头看她。 她向严凉一笑,浓情蜜意,眼底含了婉转流波:“你说惟愿家国长久、百姓泰安、豫京永盛,你所愿的就是我所愿的,你的惟愿亦是我的惟愿。我们的孩子就叫‘严惟’好吗?” 严凉静默片刻,将曲朝露揽到怀里,轻笑:“好,就叫严惟。” 当夜,宴席散后,严凉搂着妻儿回到寝殿安寝。 小严惟很乖,已经在襁褓里熟睡起来,睡得很是香甜。 严凉把孩子放在了一道屏风相隔的小室里,都安置好了,方回到卧室,搂着曲朝露倒在了床上。 卧室里燃着淡淡的香芬,味道靡.靡的让人柔肠百结。烛影摇红,重重的红罗绣帐春.意深深。风像只无形的大手,一路无声的穿过帘子,撩.起纱帐轻动。 曲朝露见严凉要解她衣服,眼波微横,扒开他的手娇嗔道:“夫君做什么?” 严凉玩味低笑:“你说呢?” 曲朝露委屈道:“我才生下孩子就要受你折腾,明明产后身子虚,要是恢复不好怎么再为你开枝散叶?” 严凉揉着她的头发温柔道:“多谢夫人这样为我着想,只是,夫人如今的体质连雷劈都没事,还会承受不住我么?”他低头吻住曲朝露,这双令他着迷的红.唇似是越来越诱.人,他忍不住舔.咬起来,“朝露……儿子睡下了,也分点时间给我,让我好好疼你……” 曲朝露被吻得身心酥.软,内里早就化成一摊春.水,含情脉脉抱着严凉,嘴上却撒娇道:“一身肝胆护国庇民的城隍爷,也不过是个登徒子罢了。” 严凉喘道:“要不怎么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你这样销.魂媚.骨,教我如何消受?” “阿凉,你……”他流氓起来的时候,真的流氓的很有文化,曲朝露半怨半痴的瞪着他。 而显然严凉还能更有文化一些,他隔着曲朝露的衣衫抚.弄起她的身体,在她的喘息声中低低笑道:“方才宴席上夜游神不是说‘露从今夜凉’么,虽然诗是背错了,但将错就错反倒更有意境。把‘今夜’两个字提到诗句最前头,夫人念念看。” 唔……今夜……露从凉……曲朝露恍然一怔,推搡着严凉抱怨道:“夫君好坏!” 严凉得意一笑,复又温柔无比,贴着曲朝露耳边诱.惑道:“所以,夫人今夜就从了我吧。” “夫君好坏!唔……嗯……夫君……” 鸳鸯交.颈,一室春.意浓融,缱.绻入骨。 漫天匝地的层层纱帐里,只余她和他,身心相契,缠.绵不休。 *** 后记: 三百年后,末帝横征暴敛。 百姓揭竿而起,战火烧遍全国。 陇西节度使于混乱中一统天下,改朝换代,定国号“靖”,年号“光熹”。 光熹帝登基后,敕封新任豫京城隍,镇守豫京地府。 原豫京城隍严凉功德圆满,携妻儿与一众部属升任而去,于阳间为地祗,重见光明。 ----全文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