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大佬穿成小可怜》 第1页 [穿越重生] 《满级大佬穿成小可怜》作者:八七零七【完结+番外】 文案: 爹瘫娘哑,哥哥痴傻,全家受欺负……:阿满:呵! 于是—— 某天,村人看见阿满娘跟一个男人在河边散步,就要把人沉溏。 阿满爹跑出来冷笑:哪个不长眼的敢沉老子媳妇! 阿满娘好心提醒:我闺女超能打,你们不要乱说话呀,会挨揍的! 村人石化,还没从瘫子能跑哑巴说话的震惊中回神,又惊闻阿满那个傻哥哥,竟成了仙门弟子! 内容标签: 强强 种田文 仙侠修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满、沈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满级大佬横走新手村 立意:努力致富奔小康 第1章 大阿满和小阿满 雨水一停,莲塘村村民就迎来了他们一年一度的首个农忙季——插秧。 田里的大人们忙,田埂上的小孩儿们也忙——他们忙着演大战虎妖兽。 事情是这样子的—— 一个月前,莲塘村忽然闯进来一只虎妖,连伤上百人,将个莲塘村祸害的天翻地覆。村民们吓得躲在地窖中不敢出,村长也连着发出了好几发信号弹向家族求救。 结果家族派出的除妖队还没到,虎妖的大脑袋就被人砍下来了。 于是那个人就成了小孩儿们眼中的大英雄。 他们现在演的就是这出戏。 这会儿扮演英雄的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墩,是个男娃子,但小揪揪上却插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小脸蛋和小嘴唇也用红果子汁液涂红了——因为除妖英雄是位美丽的姑娘。 此时,满头野花的小胖墩大喝一声,抡起小拳头,就朝头上插了几根鸡毛扮妖兽的小男孩身上打。 小男孩瘦的像根牙签,俩眼珠倒是很精神,滴溜溜直转。不等小胖墩拳头落下,他就机灵地倒下翻白眼装死。 还没演过瘾的小胖墩就不高兴了,拽他道:“你不能这么快就死呀,你得跟我打一会儿再死!起来,快起来!” 小男孩吸溜着鼻涕虫辩解:“晚吟姐姐很厉害的!晚吟姐姐不用动手就把妖怪吓死了!” 小胖墩道:“你胡说!不是吓死的,是打死的!” 小男孩道:“你才胡说!不是打死的,是吓死的!” “打死的打死的!” “吓死的吓死的!” ……谁也说服不了谁,正要武力解决,一个声音喏喏道:“妖怪……是打死的呀。” 说话的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娃,瘦瘦弱弱的小人儿,巴掌大的小脸上画了好几道红杠杆充当伤口,细长的小脖子上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圆圈——应该是想表达这里有个血窟窿。 小女娃睁着双大眼睛,认真道:“妖怪、我打死的……” 话还没说完,先前那小胖墩就掐腰道:“哈哈哈,阿满你脖子都快让妖怪咬断啦,你还怎么打妖怪呀?” 连刚才要跟小胖墩干架的小男孩也道:“就是就是!妖怪要是你打死的,那家主老爷为啥只带晚吟姐姐回家族去、却不带你回去呢?” “……” 小女娃被问住了。 小胖墩又道:“四凤你已经被妖怪咬伤啦,你快躺地上,你要是不听话,我们以后不带你玩了,就不让你扮阿满了。” 扭头对小男孩道:“刚才那场不算,我们重新玩。”怕小男孩不同意,又哄他道:“我不真打,我就做做样子,不疼的。” 于是一群小孩儿们就又高高兴兴的玩开了,扮阿满的小四凤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搓着小短指不解地想——阿满姐姐为什么说妖怪不是她杀的呢?那就是她杀的呀。 妖怪来的那天,她在村外的稻草垛里睡着了,醒来就看见阿满姐姐在跟一只妖怪打架,是阿满姐姐先把妖怪打趴下的,妖怪都不动好久好久了,晚吟姐姐才跑过去砍下妖怪脑袋的。 晚吟姐姐还打了阿满姐姐,还抢走了阿满姐姐的珠子,晚吟姐姐说,那珠子叫……叫灵珠!还说有了灵珠,她就可以跟前世的阿满姐姐一样厉害啦。 灵珠是什么呀? 前世的阿满姐姐是谁啊? 阿满姐姐怎么不告诉大家那妖怪是她杀的呢? 是因为怕晚吟姐姐再打她吗? 小四凤望着碧蓝的天空,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大大的不解。 她躺不住了,一咕噜爬起来,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一块稻田前,站在田埂上喊:“阿满姐姐,阿满姐姐——” 阿满正弯腰插秧,听见有人唤她,便加快速度将手中最后几棵秧苗插了。 然后直起身,捶捶有些酸痛的腰,又拭去滑落颈间的汗珠,这才摘下头上的斗笠,然后抬手在眼帘上方搭起一个凉棚,眯眼望向田埂。露出一张汗津津的小脸。 十六岁的少女,正是花一样绽放的年纪,汗珠覆盖下的小脸肌肤莹白如玉,又透出些许红润,很好看;杏眼里,一对水波包裹着的瞳仁黝黑透亮,像两颗极品黑曜石,也很好看;小鼻子挺而俏,樱唇也粉嫩如花蕊,更好看了;再往下……呃,再往下就不好看了。 因为那白皙欣长的脖颈上,有一个鸟蛋般大小的伤疤。 跟小四凤脖子上画的红圆圈在同一个位置。 时隔月余,伤口早已愈合的差不多了,就是长新肉期间还有些发痒。总忍不住想要去挠它。 -- 第2页 阿满习惯性地挠了挠,然后上田,一边坐在田埂上用杂草擦拭腿上的泥浆,一边笑着问小四凤:“怎么啦小四凤?” 小四凤蹲下.身,也扯了把杂草,乖巧地帮她擦另一条腿上的泥浆,然后道:“阿满姐姐,你是怕晚吟姐姐打你,所以才不敢告诉大家妖怪是你打死的吗?” 阿满手一顿,过了一会儿才摇头道:“不是。妖怪不是我打死的。” 小四凤道:“就是你打死的呀,我都看见啦。” 然后将她看见的都说给阿满听。 末了,又搓着小短指问:“阿满姐姐,晚吟姐姐为什么要打你呀……阿满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 阿满收起眼中的冷冽,揉了揉四凤的小脑袋,柔声问道:“小四凤,这些话你还跟别人说过吗?” 小四凤摇了摇头。 阿满放心了,夸奖她:“嗯,小四凤真乖。”解下挂在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摸出一把糖,问:“槐花糖。我做的。想吃吗?” 小四凤眼睛一下子亮了,大声道:“想吃!”伸着脖子盯着阿满掌心里的糖果,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阿满就剥开一颗糖塞进她嘴里,又把剩下的也给了她,然后认真地叮嘱道:“你看见的那些,以后就不要再告诉别人了,尤其是你晚吟姐姐。记住了吗?” 小四凤不解:“为什么呀?” 阿满:“……因为你要是说了的话,你晚吟姐姐就又要打我了。就跟前两天你哥哥抢了我给你的糖,你告诉了你爹爹,结果你哥哥就又偷偷揍你是一个道理。你也不想看见我挨揍的对不对?” 小四凤懂了。她挺起小胸膛,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阿满:“阿满姐姐,你别怕,我不说!谁问也不说哦!”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深渊直播间》,戳专栏收藏啦,文案 —— 欢迎来到深渊直播间,这是款全真模拟直播游戏 目前提供的剧本有:被诅咒的城堡、鬼王的新娘,古镇戏台、老林幽灵…… 穆清加入直播间第一天,网友们愤怒了—— 【说好的大咖云集呢!怎么有不知名新人乱入!】 【垃圾APP!虚假营销……呃!鬼王上线!新人要死啦】 直播间内,鬼王掐住穆清脖子:“玩什么游戏,留下来做本王的新娘不好吗?” 穆清叹息:“哥哥,这里有只鬼说想娶我呢。” 鬼王一怔:“什么?” 光速上线的哥哥朝他凉凉一笑:“我的女人,你也敢想?” 再标准不过的清朗男音 直播结束,号称玩家噩梦的鬼王,永久性下线 全程围观的网友们疯狂了—— 【哦豁!新人居然一体双魂!】 【要不再看看?反正一张票也才9.9】 于是一个9.9没了,两个9.9没了,三个9.9也没了…… 穆清:为你,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长空:丫头,你不要抢我台词啊 ★辣椒芥末馅蛋糕小仙女X冷漠强势偏执宠大魔王 ★灵异升级流,轻恐,主剧情,见缝插针式撒狗粮 ★女主是土生土长地球人 ★男主据说来自某个神秘时空(?),借宿在女主身上 第2章 以万物为刍狗 阿满捏捏她没几两肉的小脸颊,再次夸她:“嗯,小四凤最乖啦!”又打开装糖的荷包,摸了一颗出来自己留着,然后将剩下的糖连装糖的荷包一起,都给了小四凤。 槐花已开败,再想吃槐花味的糖,怕是得等到来年了。 小四凤一下子得了这许多糖,开心的大眼睛都笑成了月牙,捧着一包糖蹦蹦跳跳地走了,又钻进了村外的稻草垛里。 稻草垛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基地,谁都不知道,把糖藏在这里就不怕哥哥抢啦,她以后每天都可以过来吃一颗呢,真好。 小四凤开心地想。 这边,小四凤离开后,阿满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冷却了。 她将截留下来的最后一颗槐花糖丢进了嘴里。 槐花的清香混合着麦芽的甜香在口腔中爆开,让她糟糕的心情稍稍好上些许。 心情好了,就能想事情了。 阿满抬手摸上后脑勺上,精准地摸到了一处凹陷。 当初她接手这副躯壳时,这副躯壳上大伤小伤有很多,但都是些不足以致命的皮肉伤。 真正让这副躯壳原主人谢阿满丧命的,其实是后脑勺上这道伤——婴儿拳头大小的一个血洞,听诊治的大夫说,当时脑花子都流出来了,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简直闻所未闻。 她先前以为那伤是谢阿满跟妖兽打斗时弄出来的,可刚才小四凤说,阿满姐姐睡着了,晚吟姐姐就打了阿满姐姐,还用石头敲阿满姐姐脑袋。 谁会用石头敲人脑袋呢? 还把人脑花子都敲出来了。 所以说,谢阿满其实并不是死在妖兽爪牙下,而是谢晚吟趁她力竭昏迷之际,然后趁机朝她痛下杀手? 而且用的还是石头——谢阿满跟妖兽打斗过程中,脑袋撞在石头上,然后倒霉地撞死了。 在那样一种情况下,这样的死因解析简直完美到无懈可击,任谁也不会把谢阿满的死跟谢晚吟联系到一块去。 阿满刚刚被糖安抚好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偏眼下又拿不出第二颗糖,难免烦躁,便伸手扯了棵稻秧放进嘴里咬着。 -- 第3页 她现在可算明白了,那天她醒来时,谢晚吟为什么会忽然一下子变得面无血色浑身发颤了—— 那是害怕的! 明明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人了、结果拖回家后忽然又活了,谢晚吟她能不怕吗?! 可笑的是,她当时还安慰对方说,没关系,我们是一家人,功劳谁领都一样。 真是笨死了,谢晚吟怕的根本就不是冒领功劳的问题,谢晚吟怕的是她杀人行径要暴露了! 养女残害亲生闺女,谢明雨夫妻俩要是知道了事实真相,绝不可能轻饶了谢晚吟这个养女。 阿满越想越生气,忽然有种别人把她卖了,她还乐呵呵地帮别人数钱的郁闷。 她往后一倒,仰面躺在田埂上,双手枕在脑后,眯眼望着红霞密布的天空。 谢晚吟冒领功劳这事她可以不计较,毕竟妖兽的确不是她阿满杀死的,而是谢阿满杀死的。 但谢晚吟杀死谢阿满……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那她阿满就没法再假装不知道这事儿。 她阖上双眸,将眼中叫嚣的寒芒压下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救了全村人的的英雄含怨死去,杀了英雄的凶手却冒领功劳,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世人赠予她的鲜花和掌声。 而天地却冷眼旁观。 她没心情做什么替天行道的大事情,她就只想为死去的谢阿满讨回一个公道。 再过几天,族中晚辈就要接受一年一次的试炼考验,试炼地点就在莲塘村后面的独山内。 谢晚吟刚出了一次大风头,这次必然也在试炼名单内,届时少不得要回莲塘村,那就……翘首以待吧。 阿满抬了抬眉,唇边挑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这时—— “阿满——” 一道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眼帘上方出现少年人俊美的面孔。 阿满枕在脑后的手掌在地面轻轻一撑,跳起来,望着面前穿一袭青衫的俊美少年,回应道:“哥哥。” 俊美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原主谢阿满的哥哥,现在也是她阿满的哥哥了,叫谢阿沅 然后又看向谢阿元身旁的美丽妇人,道:“娘。” 虞知朝她含笑点头,爱怜地帮她拂去头发上的草屑,又比了几个手势,然后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因为曾经误食,伤了声带,虞知不能说话,是个哑巴。 阿满读懂了虞知意思,笑道:“没,没累着,伤口也早就不疼了,我就是觉得天边的晚霞挺漂亮的,昂着头看脖子又太累,所以我就躺下来看啦。” 虞知脸上的担忧这才退去,又佯装嗔怒地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似乎在说:姑娘家家的,就这样躺在田埂上,像什么样子? 阿满摸着鼻尖抿嘴笑,笑够了方道:“娘你先回家,我去莲塘里捉条鱼,晚上我们吃鱼。” 新家很穷,天天萝卜白菜,莲塘里的鱼是他们唯一能敞开肚皮吃的肉食。 虞知也清楚这点,眼中露出浓浓酸楚之色。 她朝谢阿沅比划了两下,谢阿沅便把扁担箩筐放到地上,过来牵了阿满,薄唇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欢喜道:“哥哥,捉鱼,妹妹!” 翻译过来就是:走,妹妹,哥哥帮你捉鱼去。 跟美丽而温柔的虞知不能说话一样,俊美的少年也有缺陷:智商不全。 嗯,对了,家里还有个不良于行的爹。 这就是阿满现在的情况——家中清贫,爹瘫娘哑,哥哥痴傻。 身为一名驱邪师,阿满以前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妖魔鬼怪;相对的,正常人因为忌讳她身边那些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也没谁会主动往她跟前凑。 每次干完活回来,她一个人在大而豪的别墅里走来走去,那时她就想—— 做什么驱邪师啊,名气再大又如何?挣得钱再多又怎样?要这不死不灭之身又有何用?还不是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存活与这世间?我不想做什么驱邪师了,我就想做个有父有母的普通人。哪怕做个乡下穷丫头也是好的。 结果眼一闭,再一睁,她就真的成了一个乡下穷丫头了。 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所以,阿满对眼下虽然清贫但却有家人相伴的新生活非常非常满意。 她暂且抛开谢晚吟不管,跟谢阿沅一块儿去莲塘捉鱼。 莲塘村除了水稻种的好,村头还有一片连绵数十里的大塘,用来种植莲藕。 六月赏荷花,七月掐藕尖,八月吃莲蓬,到了九十月,微甜清脆的莲藕就可以出塘了,是煲汤清炒卤制的好食材之一。 莲塘村的莲塘二字,就是由这片莲塘而得名。 说话间,兄妹二人已到了莲塘。 只要有谢阿沅这个哥哥在,下水抓鱼的活儿就轮不上阿满这个妹妹。 阿满就坐在乌篷船船头,两条白嫩嫩的小腿搅着水面,看赤果着上身的少年一跃跳进水中,像条灵巧的鱼儿,在莲塘里几个沉浮过后,铁叉上便串了两条肥硕的大鱼。 兄妹二人就在船上将鱼去鳞破肚,清洗干净了,这才划船上岸,拎着鱼朝家去。 远远就见家里的烟筒上方正炊烟滚滚。 第3章 娇俏的小美人 阿满望着那袅袅炊烟,只觉心头一阵温暖。 她拉着谢阿沅快步朝家跑去,距离家门口还有十来步远,就大声喊道:“爹,娘,我们回来啦!抓了两条大鱼呢!” -- 第4页 虞知正搁厨房忙活,抽不开身,又没法开口应答,就朝灶门口烧火的谢明雨打了个手势。 谢明雨了然,朝妻子笑笑,转着轮椅迎出去了。 阿满刚推开院门,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谢明雨,眼睛一亮,跑过来道:“爹,你这么快就把轮椅做好啦?” 谢明雨拍了拍轮椅把手,笑道:“图纸是你画的,材料也是你早就准备齐了的,我就组装一下,你还打算让我再装上十天半月啊?” 一边说,一边转着轮椅,又是前进又是倒退的显摆给一双儿女看,然后感慨道:“我谢明雨在床上瘫了十几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有不用再靠别人背着走的一天。” 阿满道:“这算什么,说不定哪天爹您就能像以前一样健步如飞了呢。” 谢明雨摇头:“健步如飞那是不敢想的了,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啦。” 阿满笑笑不接话,推着谢明雨往厨房去,边走边道:“为了庆祝爹您能够重新走路,所以我决定啦,今天由我下厨,为您,娘,还有哥哥,我给您们来一道村姑烤鱼!” 谢明雨好奇道:“为什么叫村姑烤鱼?” 阿满道:“因为这鱼是我这个村姑烤的呀,所以就叫村姑烤鱼了呗。” 谢明雨哈哈笑道:“你好像对你的村姑身份很满意么!” 阿满大声道:“必须满意啊!” 她望着虽然寒酸但却收拾的干净整齐的小厨房,又望向灶台前忙碌的虞知,还有正伸着手朝虞知讨吃的少年,眼底笑意荡开。 她心中默默补了一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意过自己的身份。真的,从来没有过。因为我有家人了。” …… 有了两条肥硕的大鱼垫底,晚饭一家四口吃的都非常满足,又闲话了几句家常,虞知便赶着一双儿女回房休息。 明天还要起早插秧,不休息好可不行。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亮,一家四口吃完早饭,虞知便又领着一双儿女下地干活了,谢明雨就继续搁家里扎纸人——他腿脚不便,无法下田耕作。 好在他早年间结识了一位习七门调的友人,友人得知他双腿皆废,便将一手扎纸匠活都传给了他。 就是靠着这手匠活,他才勉强没成为家里的累赘。 只是比起从前……其实也没有很久,就是十四年前,那时他谢明雨靠着驱邪除祟叱咤风云,是八大世家中排名前三的风云人物。 也是公认的谢氏家族下任家主继承人。 如今他谢明雨双腿俱废,修为尽失,栖居乡野无人识,靠服务阴间那些邪祟们吃饭。 谢明雨拿起地上扎了一半的纸人丫鬟,无声苦笑。 …… 时间在劳作中悄然流逝,当所有稻田都变得绿油油时,几位长者领着一群潮气蓬勃的少年少女们光临了莲塘村。 长者一律身着黑色宽袖长袍,金冠束发,看起来威压又庄重;少年少女们则是一身黑色束袖劲装装扮,显得干练而锐利;滚了红色云纹边的衣襟则减少了黑色的沉闷,添了些少年人的活力。 正是谢氏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及族中那些前来接受历练考验的公子小姐们。 莲塘村据说以前就是块荒地,方圆百里之内渺无人烟,后来是谢家把这块荒地买了下来,又派族人过来开荒种地。 如此以来,既可以为族中增加一些收入,又能安置族中那些注定在修为上不能有所成就的人。 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所以整个莲塘村中,一大半以上村民都是谢氏族人。 这些族人接受着来自家族的庇护,不受邪祟惊扰;作为回报,他们要为家族种地,挣钱。 当然,莲塘村也只是谢氏家族众多产业中的一处而已。 毕竟,所有的光鲜亮丽背后,都要靠大量金钱做支撑。 而莲塘村背后的独山,因为山势险峻,且山中老树颇多,是个天然的阴寒聚集之地,也是邪祟们安家的首先之地。 是以,族中长老们便在独山四周布下了令邪祟们有进无出的禁制,如此,既禁锢了邪祟无法下山祸害世人,又为族中晚辈们提供了历练的好场地。 也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身为莲塘村村长谢林,一个月前就开始为这场公子小姐们的历练做准备了,今天更是一大早就带领村民们等候在村头迎接。 阿满站在迎接队伍里,嘴巴里嚼着糖,视线还不忘在一众少年少女们中来回搜寻,最后终于停留在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身上。 正是谢晚吟。 谢晚吟不仅个子小巧,五官生也很小巧,就是一双眼略微狭长,眼尾处还微微上挑,属于世人常说的狐狸眼。 这会儿她已经脱下了粗布衣衫,换上了材质精良的谢氏族服。连束发的簪子都由木簪变成了金簪。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装扮,就成了一位娇俏的小美人。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不过才短短一个多月没见,谢晚吟的修为竟然已经到了筑基后期,只差一个契机就可以迈进灵动期了。 可一个多月前她离家时还只是一名刚刚筑基的小修士! 这段时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进步如此神速?! 阿满嘴里的糖嚼不动了,蹙眉望着谢晚吟。 -- 第5页 却在这时,衣角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阿满垂眸,就见小四凤不知何时挤到了她身边,此时正仰着小脑袋望她。 一副有话要跟她说的样子。 阿满略一思索,牵着小四凤离开了队伍。 果然,一到无人处,小四凤就迫不及待道:“阿满姐姐,晚吟姐姐回来啦,她把珠子还给你了吗?” 阿满蹙眉:“珠子?什么珠子?” 小四凤道:“就是这么大的一颗珠子呀。”她伸着小短指在空中画出一个小小的圆,忽然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哦,对了,那珠子一开始不是珠子,是……是……” 似乎想不起来该怎么描述了,急的直搓手指。 第4章 人心险恶胜鬼魅 阿满蹲下.身,鼓励她:“四凤,不着急,慢慢说。” 然后摸出一颗糖,动作娴熟地剥了糖衣,塞进了小四凤嘴里。 小四凤就一边砸吧着糖,一边搓着小短指回忆,最后终于两眼晶亮道:“阿满姐姐,我想起来啦!那珠子一开始不是珠子,是一只小老虎哦!晚吟姐姐先用石头把小老虎打碎了,然后就从小老虎肚子里拿出那颗珠子啦。” 阿满听糊涂了—— 谢阿满身上并没有什么小老虎挂件,倒是有一只红玉貔貅……等等,小四凤是不是错把貔貅当老虎了? 于是忙问道:“四凤,你还记得那只打碎的小老虎是什么颜色吗?是不是红色的?” 小四凤就又歪着脑袋开始回想,想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嗯,就是红色的!可漂亮了呢。” 这下阿满懂了—— 谢阿满身上的确有只红玉貔貅,是谢阿沅在莲塘抓鱼时从塘底淤泥里摸到的。 谢阿沅虽然智商不全,但知道疼妹妹,见红玉貔貅好看,就洗干净送给了谢阿满,谢阿满便用一根红绳系了戴在脖间。 阿满醒来后没见着那貔貅,只当是谢阿满在跟妖兽打斗过程中弄丢了,也没当回事。 没想到是被谢晚吟拿去了。 不过谢晚吟又是怎么知道貔貅肚子里藏着颗珠子的? 红玉本就不多见,且用红玉雕刻的貔貅又极为逼真,一般人拿去了只会好生收藏,没人会舍得去破坏。 可谢晚吟却把貔貅砸了,还是在谢阿满尸体旁,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可见她冲的根本就不是貔貅本身,而是貔貅肚子里的珠子。 所以谢晚吟到底是怎么知道貔貅肚子里藏着珠子的?! 阿满眉头紧蹙,习惯性地剥了颗糖丢进嘴里,又喂小四凤也吃一颗。 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就面对面地吃糖。 吃完了,小四凤才又道:“晚吟姐姐说,那颗珠子叫灵珠,有了灵珠后,她就可以跟前世的阿满姐姐一样厉害啦……阿满姐姐,灵珠是什么呀?前世的阿满姐姐又是谁呀?” 这个问题小四凤上次就想问了,但是上次她光顾着欢喜有糖吃,忘记问了。今天想起来了,小四凤就想问个清楚了。 阿满却已经听的目瞪口呆无法作答。 她喉头吞咽了,努力将翻滚的思绪收拢,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对小四凤道:“这些小四凤长大以后自然就会知道了,现在小四凤还小,不需要知道这些。” 说完,用力吐了口气,然后摆出一张特别严肃的面孔,再一次叮嘱道:“小四凤,你晚吟姐姐比阿满姐姐厉害很多很多,而且你晚吟姐姐脾气不好,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千万千万不要再跟别人说了,尤其是不能跟你晚吟姐姐说,不然阿满姐姐就又要挨揍了。四凤,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小四凤笑嘻嘻道:“嗯,记住啦,四凤很乖哦,四凤不说。” 阿满还是不放心,想要对小四凤下个禁言术,可望着一脸信任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娃,她到底还是没忍心下手—— 好好一个孩子突然不能说话了,到时家里大人急,小四凤自己也会害怕。 而且这次历练少说也得三天时间,也就是说谢晚吟最少要在莲塘村待上三天,她总不能将小四凤嘴巴封上三天吧? 只能作罢。 阿满将一荷包糖都送给小四凤作奖赏,又把刚才叮嘱的她的话再次强调了好几遍,这才让她回家去。 然后自己背靠墙壁整理思绪,越理眼神越冷,理到最后,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十指关节捏的一阵脆响。 小孩子不会说谎,而且即便说谎,也不可编得出“前世”这种词,所以阿满敢肯定,谢晚吟应该是名重生者无疑了。 这也是谢晚吟为什么会知道貔貅肚子里藏着灵珠的原因——来自重生的先知。 而且听谢晚吟话的意思,谢阿满若是没死的话,以后会靠着那颗灵珠变得很厉害。 这也就能解释通谢晚吟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内修为提升如此神速了——来自灵珠的帮助。 妖兽闯进莲塘村那天,所有村民都吓得躲进地窖,谢晚吟却不怕死地溜出地窖要去斩杀妖兽; 而谢阿满待谢晚吟一向宛如亲妹妹般疼爱,自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出去冒险,必然是要跟上去的。 如此以来,谢阿满和妖兽争斗,谢晚吟这个渔翁就好躲在后面等着得利了。 所以,谢晚吟杀谢阿满,压根不是为了夺功临时起意,而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谋杀——就为了得到貔貅肚子里那颗灵珠。 -- 第6页 阿满被这险恶人心弄的心头烦躁不已,习惯性地伸手朝腰间摸去,想要吃颗糖,结果摸了个空,这才想起糖刚才都给小四凤了。 没有糖吃心情就更糟糕了。 刚好这时,一群少年少女朝这边走来,正是族中那些前来历练的公子小姐们。 历练考验要明天才开始,一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闲来无事,便在莲塘村闲逛起来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莲塘村人,谢晚吟自然旁无责贷地当起了向导。 但众少年少女们显然没有真只把她当一个向导;相反,他们看她的眼神中没有鄙视,反而还带着敬意—— 这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谢晚吟现在离灵动期只差一步之遥,且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 十六岁就能有此修为的人,未来肉眼可见的辉煌。 对于一个可能会拥有辉煌未来的人,自然是要敬着点儿的。 便有人道:“在莲塘村这样一个穷山恶水之地,又没有家族助力,还能取得如此修为,实属不易。谢晚吟,你是怎么做到的?可否将经验与我等分享一番?” 说话的少年眉清目秀,气宇轩昂,穿的也是谢氏族服,但束袖区别与众人,不是普通的布条缠绕,而是一对蹭亮的银质护腕,上面雕刻着一把拉开的弓.弩,弓.弩.箭头所指的,是团燃烧的火焰。 组合起来看就像个“谢”字。 这是谢氏族徽。 八大世家中,唯有谢氏一族,将本族姓氏作为族徽。 只有最嫡系的族人,才有资格使用这种雕刻着族徽的护腕;再就是对家族有杰出贡献者,也会被赏赐这种带有族徽的银质护腕,。 但只有一边护腕有族徽。 眼前这少年双边护腕皆有族徽,可见是嫡系族人。而他一开口,众人皆都做出安静聆听状,可见身份不低。 谢晚吟心中则是一阵狂喜。 作为一名重生者,她自然知道眼前俊朗少年是谁——目前身份是现任家主嫡长子,未来会成为谢家唯一一位异姓家主。 名:谢天翎。 前世直到死的那一天,她都没资格与谢天翎说上半句话。 如今重生归来不过才几个月,她便入了谢天翎的眼,对方还主动与她搭话,眼神中甚至还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谢晚吟一颗心砰砰跳,面上却半点不显,淡淡道:“经验不敢说,不过就是勤修罢了。” 正要转身离开的阿满停住,狐疑地望着谢晚吟——谢晚吟以前可不是这作风,她以前说话都是细声细气,温柔的不行,何时有过这样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了? 而且这高冷范儿……看起来很眼熟啊。 第5章 东施效颦很可笑 莫非修为进阶了,人也跟着进阶变得高冷了? 阿满蹙眉望着谢晚吟,谢晚吟丝毫不知自己正被人窥视,说完那话后,一边唇角微微挑起,挑出一抹笑。 淡淡的,凉凉的,一闪即逝的,还带着一抹自嘲意味的笑。 阿满捕捉到那抹笑,抬了抬眉,瞬间了然了——谢晚吟这是在模仿谢阿满。 谢阿满作为家中唯一一个没有缺陷的人,打小就修炼出了一副坚韧而冷硬的性子,对待家人之外的人,永远都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样子。 那是她的保护色。 谢晚吟刚才那个挑唇一笑,包括现在正在进行中的举目远眺沉思状,都是谢阿满经常会有的神态。 杀人,夺功,抢宝,现在连人设都要模仿,看来谢阿满若是不死的话,以后真的会是位很厉害的存在,不然也不会引来谢晚吟不知不觉中的模仿了。 而谢晚吟正在做的,就是取代谢阿满。 可惜,谢晚吟大概还不懂,一个人的行为可以模仿,可是骨子里散发的那种气质却无法模仿——这种东施效颦行为,看起来别扭而可笑。 一群少年少女们已快到跟前了,阿满身形紧贴老树移动,避过众人视线。 谢晚吟还在为“勤修”做注解,黯然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孤女,虽然被收养了,只是……” 说到这停下,抬眸望着天空,愁肠百结。 刚才还一派天地万物不放与眼的高冷范,现在又开始炒起可怜人设求同情了。 前后矛盾,表演失败。 阿满啧了啧嘴。 那边,谢天翎蹙眉道:“只是什么?难道你的养父养母他们对你不好吗?” 谢晚吟道:“不是,他们对我很好,就是……总之,勤修总是没错的,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用看人脸色生存。” 这不还是在家中遭到不公待遇了吗! 有人就直接把这话喊了出来,谢晚吟忙解释说没有,然而每一句解释却又都模棱两可,让人忍不住浮想连绵。 最后解释来解释去,硬是将收养她的谢明雨夫妻俩解释成了十恶不赦的存在。 阿满听的心头火苗嗖嗖直蹿,手指几乎要在树上戳出洞来——谢明雨夫妻俩对待谢晚吟,一直都如亲生女儿般疼爱。哪怕他们后来知道了妖兽是谢阿满杀死的,也依旧没有出来说明真相。 就是怕谢晚吟会受到众人的指责。 结果谢晚吟却在背后如此诋毁他们! 阿满大概也能猜出谢晚吟这么做的目的—— 无非是想在众人心中树立起一个可怜孤女的形象。 -- 第7页 这样以来,就算谢明雨夫妻俩以后说出她冒领功劳一事,也没人会信了。 大家只会认为这是谢明雨夫妻俩在欺负谢晚吟这个养女,逼迫她把功劳让给他们的亲生女儿。 所谓的倒打一耙,也不过如此了。 阿满撕下一片树皮,闭上眸子,口中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心头依旧愤懑不已—— 她等了几百年才等来的家人,她自己都舍不得对他们大声说话,宝一样的宠着护着,现在却被谢晚吟如此诋毁…… 偏偏她还不能把谢晚吟杀了。 她如果把谢晚吟杀了,谢明雨夫妻俩必然会伤心不已。 一伤养女死了;二伤养女是被亲生女儿杀死的,他们会觉得亲生女儿冷血无情。 她总不能敲着谢明雨夫妻俩脑袋说:“醒醒吧,快醒醒吧!谢晚吟并不是你们看到的那么良善,她杀死了你们的亲生女儿!” 那怎么可能! 谢明雨夫妻俩会伤心死的! 既然明的不行,那就只能来暗的了。 阿满望向远处。 远处,独山就像个黑色巨人一样,阴森而沉默地俯瞰着众生。 听说每年历练,总会出点意外…… 历练就要开始了…… 阿满眼中寒芒微闪,心中有了计较,当即快步往家去。 虞知正伺弄院里的小菜园子,谢阿沅跟在她后面,一手拿个瓢给菜秧浇水,一手抱着根黄瓜咔擦咔擦的啃;小院另一边,谢明雨还在扎纸活,不远处,老母鸡领着一群刚出壳的小鸡崽,唧唧喳喳地叫着满院觅食。 如此静好岁月,如何不让人心生保护欲呢? 阿满眼中最后一丝戾气也褪去了。 她推开院门进来,跟家人一一打过招呼后,就屈膝在谢明雨面前蹲下。 然后拿起一个刚刚扎好的纸人丫鬟。 七门调有个说法:纸人画眼不点睛,若是不记阎王请。 眼前这个做的惟妙惟肖的纸人就是有眼无睛,只要把睛点上,再抽缕元魂注进去,那这纸人就能活了,且为她所用。 就选它吧。 脚大手大,看起来就很能打的样子。 阿满满意地看着手里的纸人丫鬟,开始琢磨怎么把纸人丫鬟顺走。 刚好这时一道惊雷炸响,阿满忙对谢明雨道:“爹,我帮你把这些做好的活都搬进屋里吧,要下雨了。” 屋里有很多扎好的纸活,少一个纸人丫鬟应该不容易被发现。 阿满心中打着算盘。 谢明雨抬头看了眼暗沉的天际,点头道:“嗯,是要下雨的样子。行,都搬进去屋吧,淋坏了又得重做。” 倒不是怕重做费时——他一个瘫子,最不缺的就是时时间; 他怕的是重做费料——料子用多了,利润就更薄了。 挣钱不容易啊,每一文钱都要计算着花,他谢明雨再不是当初那个风采逼人的谢家大公子了。 他现在是家族的耻辱。 想到家族,谢明雨问道:“对了阿满,家族的人都到了吧?你有没有看见晚吟?” 阿满手一顿,半晌闷闷道:“嗯,看见了。在历练队伍里。” 抬眼瞅了瞅满脸欣慰的谢明雨,阿满忍不住问道:“爹,你和娘当初为什么要收养她?” 谢明雨道:“当年刚到莲塘村时,你谢伯伯帮过我们,后来你谢伯伯去世了,你谢伯母也跟着病逝,家里就剩下晚吟这么一个孤女,我跟你娘一合计,就把她接到咱家,认她做了义女。” 忽又想到什么,谢明雨放下手里的活计,内疚道:“阿满,爹知道这次让你受委屈了。爹就是想着,晚吟她小小年纪没了父母,是个苦命孩子,若是能趁这次机会被接回家族培养的话,也算是报了你谢伯伯当年对咱们一家的恩情。” 他叹道:“是爹没用,委屈你了……” 阿满打断他:“不委屈,机会又不是只有这一次……爹,当年谢伯伯帮了我们家很多吗??” 谢明雨道:“是啊,当年初到莲塘村时,你谢伯伯可是给我们家送过一斗米的。” 阿满瞪大眼:“所以爹,我们这么些年,其实都是在还那一斗米的恩情……呀!” 话没说完,脑壳上就挨了一记,谢明雨板着脸道:“恩情不计多少,哪怕只是斗米之恩,也得记在心上!” “……” 阿满揉着脑壳,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却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大串急促的脚步声。 随后又听有人唏嘘道:“太可怜了,还什么都不懂呢,就这么淹死了。” 又有人道:“就是说啊,四凤她娘也是,孩子还这么小,也不知道好好看着,现在好了吧,孩子淹死了吧,这下有得哭了……” 阿满浑身一僵,嗤啦一声响,手中的纸人丫鬟裂为两半。 她一个箭步冲出院门,抓住一个妇人肩头,颤声道:“……谁死了?谁淹死了?!” 妇人道:“四凤啊。柳大隗家的小四凤……哎哟你轻点抓!肉都要抓烂啦……” 阿满松开她,喘.息道:“四凤现在在哪?” 妇人道:“还在莲塘那边,听说刚捞上来……阿满你怎么啦?哎你跑什么呀?” 阿满撒腿就往莲塘跑。 莲塘那里已经围了一大群人,哭嚎声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劝慰声不绝于耳。 -- 第8页 阿满喉头吞咽了下,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用力拨开人群挤进去。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待看清里面情形,她还是腿一软,险些跌倒。 眼前,小四凤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地上,头上的两个小揪揪也散开了,头发乱七八糟地糊在小脸上;肚皮像个充满气的皮球,高高鼓起;嘴唇青乌,双眼紧闭,眉宇皆是死气。 显然已经没了生机。 而在小四凤尸体旁边,另有一个半透明状的小四凤坐在地上,搓着小短指,眼神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待看见阿满,半透明状的小四凤小嘴一咧笑了,爬起来就朝阿满这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开心地叫道:“阿满姐姐,阿满姐姐——” 第6章 谢!晚!吟! 五岁的小孩儿跑的摇摇晃晃,仿佛这一步跑完、下一步就一定会摔倒似得,看得人一颗心都忍不住跟着提起。 可阿满知道,小四凤再也不会因为走不稳而摔倒了。 她怔怔地望着跑的飞快但脚掌并没有挨着地面的小女娃,只觉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沙粒,挤得五脏六腑一阵揪痛。 眼睛更是酸胀的厉害。 她狠狠抹掉快要涌出眼眶的液体,大步迎过去,下意识就要伸手抱住小四凤,可忽又顿住。 四凤现在属于生魂状态,也就是民间常说的鬼。 寻常人的眼睛是看不到鬼的。 她现在要是抱住小四凤,落在旁人眼里就是拥抱空气。在场这么多人,能看见四凤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好在小四凤也没有要抱的意思,跑到跟前就主动停下了,仰起小脸望着她,然后嘴巴一瘪,委屈道:“阿满姐姐,晚吟姐姐推我……” 阿满神色一凛,忙问道:“她为什么推你?你是不是跟她说什么了?” 先前还只是在心头徘徊的猜测,这会儿彻底跃出水面了。 果然,就听小四凤委屈道:“我也没说什么呀,我就说:晚吟姐姐,你以后不要再打阿满姐姐了好吗?” “我还说:晚吟姐姐,你把珠子还给阿满姐姐好不好,抢人家的东西是不好的事情……” “晚吟姐姐答应我了,她说回去后就把珠子还给你,然后我就给了她糖吃,然后我们就一块去莲塘里采藕尖,然后、然后她就把我从船上推下去了,还摁着我不让我上来……” 四凤搓着小短指,伤心道:“阿满姐姐,晚吟姐姐为什么要推我呀?莲塘里的水好深好深……”忽又语调一转,抬起小下巴道:“不过我还是爬上来啦。” 小脸上的伤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开心,还带着一抹小得意,眼巴巴地望着阿满,一副等夸的小模样。 阿满望着面前懵懂无知的小孩儿,心脏一阵阵抽痛——她错了!她后悔了!她不该心软的! 若她先前能狠下心肠对四凤下禁言术,又或者干脆让四凤病上一场,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不会遇上谢晚吟,也就不会……被杀! 谢!晚!吟!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惊喜道:“醒啦醒啦!谢晚吟醒啦!” 阿满眼眸陡然变得凌厉—— 不远处,谢晚吟缓缓睁开眼,视线茫然地环顾了四周一圈,旋即面色一变,忙挣扎着坐起,抓住身边人胳膊急道:“四凤呢?四凤救上来没?” 脸上又是担忧又是着急。 谢天翎看着那只抓着他胳膊的手,心头微微有些不舒服,但也没将那只手甩开,继续扶着谢晚吟肩膀,斟酌着用词道:“……上是上来了,但,人已经走了。” “……”谢晚吟嘴唇一阵哆嗦,泪珠顺着脸颊簌簌直滚,颤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我要是会泅水的话,四凤她也不会……早知道我就该好好学泅水。” 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谢天翎眼中闪过诧异,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泅水你还下去救人?你不知道这莲塘水有多深吗?你不要命了你?!” 谢晚吟抽噎道:“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啊,我一回头看见四凤落水了,我就急了,就不管不顾也跟着跳了下去……可我还是没能把她救上来,都是我没用……” 说完闭上眼,泪水流的更凶猛了,一副痛苦而自责的样子。 引得众人纷纷安慰她道:“这事不怨你,要说只能是四凤这孩子命苦,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你为了救四凤,自己都差点把命搭进去了。” 还有人道:“是啊,晚吟,这事哪能怨你呀。四凤这丫头也是,好好的玩什么水呀,现在可好,小命都玩丢了……”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但基本上都是夸赞谢晚吟舍身救人。 谢天翎望着哭的泣不成声的谢晚吟,心头那股不舒服不知不觉就淡了。 他动容道:“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去救别人,你傻不傻啊你。” 谢晚吟捂着脸哭的更伤心了。 小四凤在旁听的急的不行,用力扯着阿满衣角道:“不是这样的!阿满姐姐,不是这样的!是晚吟姐姐把我推下水的!她没救我!没救我!她还摁着我不让我上来……呜呜呜,阿满姐姐,我没说谎,我真的没说谎!” 越说越急,一着急,两颗黑眼珠子就开始不断扩大,很快便铺满了整个眼眶。 -- 第9页 指甲也开始疯狂生长,并渐渐变成青蓝色,散发着瘆人的光泽。 阿满心头咯噔一跳,一声不好尚未出口,正要伸手抓住四凤,四凤忽然松开她,倐地一下不见了。 而与此同时,一大群鸟儿从旁边的林间枝头飞出,拼命扑棱着翅膀四处逃窜。 谢天翎手中的佩剑更是发出一阵急促的嘶鸣,整个剑身也跟着疯狂抖动起来。 他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有邪祟靠近!布阵!” 说着拔剑。 跟他一道前来的少年少女们也纷纷拔剑,一个个严阵以待。 众人都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弄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妇人忽然惨叫着倒地,众人一看,顿时吓的发出一阵阵尖叫。 就见那妇人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血淋淋的抓痕,而且那抓痕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扩张,抓痕颜色也由鲜红变成了青黑。 不过几个喘息的功夫,妇人半边脸颊就整个都变成了青黑色。 而且面积还在不断蔓延。 这情形一看就不正常! 众人再顾不得安慰谢晚吟了,也顾不得管那妇人,当即也尖叫着做鸟兽状散。 谢晚吟也被这情形惊住,待看清妇人脸上的伤,脸色倏然一白,猛地扭头地望向旁边那俱小小的尸体。 旋即又扭头去看痛的满地打滚哀嚎连连的妇人——这妇人,正是刚才指责四凤不该玩水的那个! 那是不是说……谢晚吟想到那个可能,面皮一阵抽抽,忙爬起来,正要躲进谢天翎等人布下的阵中,忽听谢天翎狐疑道:“奇怪,怎么又没反应了?” 他手中那把刚才还狂躁不已的佩剑,这会儿安安静静的,连剑意都隐藏起来了。 这代表并没有邪祟靠近。 可妇人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那明明就是被邪祟所伤啊…… 第7章 出水芙蓉图 谢天翎所用的佩剑,名曰破影。 在别人看来这就是一把过分锋利、然后又恰巧长的比较漂亮的剑。 然而这只是“别人看来”。 只有谢天翎清楚破影的来历和厉害。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破影所在的方圆十里内,但凡出现携带煞气的邪祟,它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一旦擒下,立马吞噬。 邪祟就是破影的口粮。 迄今为止,还从未有邪祟能从破影嘴下逃生过。 可现在妇人脸上的伤明明为邪祟所伤、而破影却只在发出预警后便又安静下来了。 那只有一个解释:邪祟刚才确实出现了,但伤完人后又迅速逃走了。 从发出预警,到复归安静,前后还没一个喘息的功夫,这得多厉害的邪祟,才能在顷刻间伤人、然后又顷刻间退至十里开外躲藏起来? 谢天翎蹙眉,清隽的脸上浮现凝重之色。 其他少年们尚不知深浅,还在严阵以待,忽听咔擦一声—— 一条紫色苍龙从云层中探出头,瞬间连接了天地。 紧接着,天像捅了洞的水缸,照头就是一阵猛浇。 一众少年少女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打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又忌惮着刚才那妇人的惨状,愈加惶惶不安。 混乱中不知谁又喊了一嗓子:“天现异象!这是有大凶之物来袭,快发信号让长老们前来相助!” 在场的还都是一些稚嫩的半大孩子,经验阅历都不足,被这么一喊,愈发慌乱不安了,忙纷纷去摸信号弹。 勉强支撑起来的阵形瞬间溃不成形。 气的谢天翎恨不能一人揣上一脚,扯着嗓子喝道:“慌什么慌!都冷静点!打个雷就能把你们吓成这样!” 得亏那邪祟自己走了,不然就凭这些人,还斩邪呢,邪斩他们还差不多! 谢天翎将破影归鞘,扫了眼到处是缺口的阵形,没好气道:“那东西已经逃了。” 大家顿时长长松了口气,提着的气一松,忙纷纷想起来要躲雨,便都一窝蜂往村里跑去。 谢天翎也抹了把雨,正要和大家一块儿回村,余光瞥见一抹娇小的身影还伫立在雨中。 他一怔,遂走过去,蹙眉问:“这孩子的家长呢?怎么还没过来?” 这么大半天时间过去,家长就是爬也能爬过来了。 却听谢晚吟幽幽道:“四凤跟我一样,我们都是被领养的孤女。” “……”谢天翎望着面前神情落寞的少女,心中微动,语调也情不自禁变得柔和了,道:“晚吟……” 谢晚吟不等他说完,就淡淡道:“我没事。”弯腰将四凤抱起,扭身就走。 谢天翎忙追上去问:“你带她去哪儿?” “送她回家。” …… 另一边,村外的某个稻草垛里。 莲塘村的农业以水稻为主,因此,村里随处可见码的四四方方的稻草垛。 眼前这稻草垛中间被掏空了一个大洞,洞内铺了一层麻袋,可供人躺下来休息。旁边还零散地放着一些小孩子玩的小玩意儿。 正是四凤的秘密基地。 此时,一人一娃……呃,一人一鬼正相对而坐。 小四凤瞪着一双已经恢复正常的大眼,傻乎乎地问道:“阿满姐姐,死了是什么意思啊?” “……” 阿满垂下眼眸不忍看她,好半天,才道:“死了就是……你以后不可以在太阳底下玩耍了,也不怕疼了,也不怕饿了,力气也会变得很大很大……” -- 第10页 想起刚才四凤一抹生魂险些被吞掉,阿满还忍不住心有余悸——她刚才但凡再慢上半拍,小四凤就要被谢天翎手里的邪物吞噬掉,彻底沦为那邪物的养料,永世都再无超生的可能。 谢天翎手里牵着这样一只荤素不忌的牲口,难怪年纪轻轻便如此厉害。 阿满收回思绪,将小四凤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一边帮她重扎散开的发髻,一边继续给她科普何为“身死”。 最后四凤总算听明白了,然后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可怜兮兮道:“阿满姐姐,我可不可以明天再死啊?” 阿满:“……”这要她怎么回答? 不过作为一名驱邪师,帮亡灵完成生前夙愿,也是她前世的工作之一。 想到这,阿满问四凤:“明天……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小四凤哭道:“死了以后就不能吃糖了,可我的糖还没吃完呢,呜呜呜……” 一面哭,一面挣扎着从阿满腿上跳下来,爬到旁边掀开麻袋,挖出一只荷包,打开后让阿满看那荷包里面的糖,伤心道:“阿满姐姐,我想吃完糖再死……” 阿满 :“……” ……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更快,一通咆哮式发泄过后,天也就放晴了。 阿满从稻草垛里钻出来,大步往家去。 路过四凤家门口,她稍稍放慢了步子。 院门敞开着,院里的地面上摊着半面破草席,肚子滚圆的小四凤孤零零地躺在那半面破草席上。 没有哭声,只有妇人的咒骂声: ——一天到晚啥活不干,就知道在外面野,她要是听话帮着家里干活,能有时间往莲塘那里跑……淹死也活该。当初你就不该收养她,还说给咱儿子收个不要钱的媳妇呢,现在倒好,白搭进去两年口粮不说,还要再搭上一口棺材…… 阿满忙加快脚步离开。 才到家门口,就听里面一道男声道:“……事情就是这样子。晚吟为了救那孩子,自己也差点淹死了。” 是谢天翎。 他怎么过来了? 阿满正要推门的手顿住。 里面,谢明雨道:“原来如此。晚吟,这事你也尽力了,是四凤那孩子命苦……” 接着就听谢晚吟道:“以前姐姐教我泅水,我害怕水里有蛇一类的东西,一直不愿学……早知道我就该跟着姐姐学泅水,如果我会泅水的话,那四凤就不会淹死了……都怪我。” 谢天翎道:“这怎么能怪你?你明知自己不会泅水,却还冒死跳水相救……” 阿满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推开院门。 力度之大,险些没把个院门推散架了。 说话声顿时戛然而止。 满院子人都扭头朝门口看。 谢明雨也蹙眉道:“臭丫头,开门就开门,你那么用力做什么?毛手毛脚的像什么样子?” 阿满:“……”她也没想到家里有这么多人,而且还都是些半大小子。 扫了眼院子里一溜排十来张陌生脸孔,阿满喉头吞咽了下,道:“身上衣服被雨水打湿了,着急回来换衣服。” 夏□□服穿的本就单薄,这会儿又湿漉漉地裹在身上,少女玲珑身躯显现无遗。 一张小脸白皙中透着红晕,凤眸中亦是水光潋滟,往那一站,宛若一副出水芙蓉图。 谢天翎看痴了眼。 其他一众少年也是看的目光发直。 谢明雨这才看见闺女浑身都湿透了,又瞅见院里那十来个小子正不错眼地盯着自家闺女看,一张脸登时黑了,忙道:“赶紧进屋换衣服去!” 阿满哦了声,乖乖进屋换衣服。 一众少年目送她进屋,直到房门啪嗒一声关上,少年们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谢天翎也回过神来,问谢明雨道:“大伯父,刚才那姑娘是……” 谢明雨道:“哦,她就是阿满。” 竟是小堂妹。 谢天翎眼中闪过一抹遗憾。 一旁的谢晚吟将他神情看在眼中,恨得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想她费劲心机才赢来谢天翎的青睐,结果谢阿满一出现,立马就将谢天翎的目光全吸引过去了。 现在谢天翎还能顾忌着堂哥堂妹的身份不敢有非分之想,等再过两年,谢天翎身世揭晓了……想起前世种种,谢晚吟眼底暗芒一阵翻涌。 屋内,阿满一边用布巾擦头发,一边想怎样才能混进历练队伍中。 先前她还想着用纸人收拾谢晚吟,可是现在……只用纸人简单粗暴地绞杀,那样未免也太便宜谢晚吟了! 所以她改主意了。 她要亲自动手! 正想着,就听谢明雨在外面道:“阿满,衣服换好了没?换好了就赶紧出来,你天翎哥有事交待你。” 天翎哥?谢天翎吗?他要交待自己什么? 阿满蹙眉,简单收拾一番后打开房门。 院里的少年一看见她,眼神又是齐齐一亮—— 少女一身降红色劲装,周身上下无一件饰品,只在腰间束了一条深灰色腰封,显得那小腰盈盈不堪一握。 发式就更简单了,乌黑秀发高高拢起,只用一根金色发带固定,除此之外,再外任何饰品了,整个人看起来飒爽极了。 飒爽中又丝毫不缺小女儿家的娇俏。 -- 第11页 一众少年们再次看直了眼。 谢天翎眼神也是一阵发亮。 这次谢晚吟没再气得咬碎一口银牙,而是过来,亲昵地挽住了阿满胳膊。 阿满望着那只挽着她胳膊的手,想到这只手曾拿着石头砸死了谢阿满,又把四凤推进莲塘,心中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把这只手剁掉。 正要甩开,忽听谢晚吟道:“姐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天你也可以跟我们大家一块儿进山历练啦。” 阿满一怔,挑眉斜睨着她:“我?” 谢晚吟道:“对呀。” 谢明雨笑呵呵地解释道:“是晚吟求的你天翎哥说情,族里长老才同意破例让你跟大家伙一块进山历练的。” 阿满:“……”这还真是瞌睡碰上了热枕头。 不过谢晚吟这么好心帮她……只怕是另有所图吧? 独山凶险,历练中更是祸福难料,死人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谢阿满死了,四凤也死了,自己再一死……那谢晚吟杀人抢宝一事,就再无第五人知晓。 谢明雨正望着二女大发感慨:“看到你们姐妹俩能如此相互扶持,我也就放心了。” 又叮嘱阿满:“阿满,你是姐姐,到了山上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 阿满眨出满眼细碎的笑意,欢快地下保证道:“爹放心,到了山上,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晚吟妹妹的!” 第8章 为什么是堂妹呢 照顾是吗? 阿满眨了眨眼,眨出满眼细碎的笑意后,保证道:“爹放心,到了山上,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歪头看向谢晚吟,少女笑的如沐春风:“你也会好好照顾我的,对吧?” 谢晚吟:“……自然。”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谢阿满笑里面藏着森森寒意,只觉好冷。 而且这种冷还不是那种身处寒冬腊月中的油皮冷,而是骨头上的冷。 就感觉像是有根冰锥从脊椎刺入,然后又分化出无数根细小的触角,再一路游弋着缠上她全身每一寸骨骼、血液、肌肤……整个人都要被冰冻住了的感觉。 于是脸上那抹强行挤出来的笑,就像是画上去的一般虚假。虚假也就算了,偏偏还画功感人,将那笑画的又僵硬又狰狞。 好在大家注意力都没在她身上——一众少年人的视线都在阿满脸上,都被她脸上那抹仿若三月春.阳般温暖的笑容吸引的移不开眼。 心说:“这姐姐……还怪可爱的么,看来起也不像那种任性娇蛮喜欢欺负妹妹的的主啊。瞧她笑的多暖。看妹妹的眼神也很温柔。” 包括这家的两位大人,也都是一副和善可亲的模样。 若说是故意装给他们看的……可这家人的傻儿子刚才可是拉着谢晚吟手一个劲儿叫妹妹,那股欢喜劲儿是实打实的从眼底流出,装是装不出来的。 再说了,傻子也不会装呀。 谢天翎最先砸吧出味来。 这一路接触下来,谢晚吟传达给他的信息是这样的:我父母早逝,我是一个被收养的可怜孤女,我在养父养母家中备受欺凌。 再加上刚才谢晚吟为了救人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一事,更是深深打动了他,所以当谢晚吟请他帮忙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只是多带一个人进山而已经,对他来说并不难。 也正好借着这次历练的机会,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喜欢欺负妹妹的姐姐。 不但如此,他还坚持要送谢晚吟回家。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告诉大家谢晚吟现在有他谢天翎罩着,看谁还敢欺负。 哪曾想,所见与预期截然相反。 谢天翎忍不住狐疑地朝谢晚吟望去,然后就看见了谢晚吟脸上那抹僵硬而狰狞的笑意 谢天翎:“……” 似是有所感应,谢天翎目光一过来,谢晚吟立马也抬眸看他,待看见对方眼中的质疑,她心头咯噔一跳,暗暗后悔不该到家走这一遭。 她先前营造的可怜孤女形象,一旦摆到谢家人面前,立马分崩离析,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尤其是谢天翎,他那么聪明,这会儿心中一定已经存疑了。 谢晚吟心中慌乱,正想着该怎么补救,忽听阿满道:“晚吟,你比先前离家时好像又漂亮了一些,是修为提升了吗?” 谢晚吟一怔,旋即眼神大亮,慌乱的心瞬间就安定了——对呀,自己现在修为大涨,只差一步就可冲进灵动期了,而谢阿满才堪堪筑基初期,灭她就跟掐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等最后的隐患去除了,这个破家她也不会再回来了,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谢天翎……哼,到时人都死了,他还能追到地下去献殷勤不成? 想到这,谢晚吟脸上神情恢复自如,斗志也重新被点燃了。她微微抬起下巴,含笑淡然道:“嗯,提升了些许。” 阿满配合道:“哇,晚吟,你好厉害。” 然后功德圆满地退下了。 谢明雨不懂少年人心思,见两个闺女相处的如此融洽,大感欣慰; 加之两姐妹这次都能进山历练,他肩头上压着的那副为了养女委屈亲生闺女的担子也卸下了,一身轻松。 又想起往年历练都或多或少会出现些意外,他便不放心地叮嘱道:“阿满,你虽然是姐姐,不过晚吟最近修为大涨,到了山上,凡事还是要多听听晚吟的意见,不可托大。记住没?” -- 第12页 听的谢晚吟心中又是一阵得意。 阿满也乖巧点头,应道:“嗯,我记住了。”扭头看向谢天翎,道:“天翎哥,劳烦你帮我讲讲历练中需要注意哪些事项吧。” 突然就被点名了,尚还盯着谢晚吟琢磨的谢天翎,莫名有种做贼被发现的心虚感。 他忙把视线从谢晚吟身上移开,道:“……应、应该的。不劳烦。” 阿满笑着看他:“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谢天翎:“……好。” 他心中遗憾地想:“为什么是堂妹呢?要是表妹该多好。” 两人就在石桌前坐下,阿满托腮认真聆听,谢天翎认真地讲,偶尔会控制不住地偷看一眼阿满眼睛 ,然后就瞬间忘了下一句该讲什么了。 一众少年就在旁边嘻嘻哈哈地提醒,算是彻底忘了他们此行前来的目的了。 谢晚吟在旁看的眼睛都要冒红光了。 终于把所有注意事项都讲完了,谢天翎总结道:“大致上就是要注意这些。其实历练考验的还是临场应变能力。满儿……妹妹,你别害怕,我们大家会保护你的。” 阿满挑眉——满儿妹妹?有必要叫的这样亲昵吗?他叫谢晚吟好像都是直呼其名的吧? 不过,瞥了眼脸色难看的谢晚吟,阿满决定暂时不跟谢天翎计较这些。 谢晚吟削尖了脑袋想往谢天翎眼里钻,她就偏要将对方从谢天翎眼睛里拽出来。 如果一声满儿妹妹就能让谢晚吟心中不爽,她不介意谢天翎再多叫几声满儿妹妹。 不过这个愿望今天大抵是要落空了,该说的话说完后,谢天翎便领着一众少年告辞。谢晚吟也以跟姐妹有约为由,没在家留宿,而是去了村里为他们安排的住处歇息。 对此,阿满求之不得——两人共用一个房间,谢晚吟要是在家留宿,她夜里就不好起来干活了。 夜深人静之际,阿满爬起来,溜进了院子西南角的耳房。 这是谢明雨存放纸扎的库房,纸人纸马纸房子之类的东西,差不多塞满了整间屋子,看起来阴森森的诡异。 阿满将门小心掩上,猫着腰从岳王爷金枪下钻过,又跨过几个纸灯笼、跃过两匹纸马、翻过一座纸金山……终于在一屋子纸扎中翻到了谢明雨的工具箱,然后挪到窗户跟前坐下,开始干活。 正是月中,窗外月光明亮如灯,阿满一手执剪、一手拈着一摞纸皮,就着月色开夜工。 一把小剪刀在那只小巧白皙的手中舞的飞快,很快就剪了一叠巴掌大的人形纸皮。 将一叠剪好的纸人塞进怀里放好,她又重新找了张干净整洁的纸皮,闭目默想了一会儿,然后接着干活。 这次不像刚才那样,唰唰唰几剪刀完事。 这次剪的很慢很慢,每动一剪刀,都要经过再三思量琢磨和斟酌,于是半个小时后出来的成品就非常惊艳了。 剪的是个小女娃,五六岁的样子,粉琢玉雕的,圆脸圆眼小嘴巴,脑袋上扎着两个小揪揪,手里拽着一个荷包,荷包敞开着,露出里面满满一荷包的糖。 阿满满意地看着掌心里的小女孩,旋即咬破食指指尖,在小女娃空白的眼眶上点了睛,纸人女娃立马就从她掌心上翻了下去,摇身一变,表演了个大变活人。 变得正是四凤。 四凤过来,抱住阿满腿,仰起小脸甜甜地叫道:“阿满姐姐——” 阿满忙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道:“嘘——小点声,别把人吵醒了。” 四凤便也跟着竖起小短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用很轻很轻的小气音问:“阿满姐姐,这样别人就不会抓我了吗?” 阿满道:“对,藏在纸皮人,有我的血给你做遮掩,别人就找不到你了。不过四凤,你要记住,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变成人形。” 四凤忙用力点小脑袋:“阿满姐姐,我记住了。这次我一定听话。” 她已经吃过不听话的亏了。 阿满放心了,手掌摊开,小四凤立马又乖乖变回了纸皮人。 此时鸡鸣两遍,离天亮还有段时间,阿满揣着一怀手工活从耳房出来,原路溜回屋,钻进被窝补觉。 一觉睡到大天亮,谢阿沅将房门拍的咚咚咚,阿满才迷迷蒙蒙睁开眼。 吃完早饭后,阿满抱着几节竹筒钻进厨房,将厨房里做饭用的佐料每样都各装一半,最后拎着一串竹筒出来。 谢明雨瞅着她手里拎着的一串竹筒,不解道:“你拿这些做什么?” 阿满道:“驱邪用。” 谢明雨更狐疑了,转着轮椅过来拿过一节竹筒,掀开盖一看,见里面装的是半筒盐巴,哭笑不得道:“就这……盐巴,还能驱邪?” 自家女儿到底能不能行啊? 别说谢明雨不解,等到了村头,其他人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一个长眼少女更是不客气地问阿满:“你带这些东西做什么?你是打算住在山上不下来了吗?” 独山多邪祟,活人谁会住在那。 这话就等同于咒人死了。 昨天那几个去过谢家的少年们,顿时不悦地瞪着那长眼少女,有个年长点的少年道:“谢灵儿,你怎么这么说话?” 谢灵儿鼻子一哼,冷笑道:“那我该怎么说话?她一个被家族驱逐出来的罪人之女,低贱村姑,难不成我还要捧着她敬着她?” -- 第13页 这话一出,原本还想继续为阿满出头的少年闭嘴了。 其他少年们也都纷纷缄默不语。 一众女孩子们则望着阿满,面露鄙夷之色。 阿满扫了众女孩们一眼,再睨了睨旁边眼底暗藏冷意的谢晚吟,心中了然。 不用想了,指定是谢晚吟昨晚又给这些女孩们灌了什么汤,否则这些女孩们没道理上来就针对她一人,却对谢晚吟伸出了友谊的小手手。 要说是因为身份……那她跟谢晚吟明面上还是一家人呢。 至于罪人之女、低贱村姑……这个阿满还真有些无奈。 从睁开眼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两个月时间了,阿满大致理清了目前状况: 她现在所处的世界,有些类似与她前世看过的玄幻小说,既没有主.席,也没有皇帝,但有仙尊。 大约千年前,天地二界发生了一场动乱,灵力在人间界复苏的同时,一大批邪祟也趁乱逃出,流.窜人间祸害百姓,人间由此诞生了不少斩邪除祟的玄门世家。 这些世家各据一方,管辖着一方百姓的同时,也负责各自管辖地百姓们的安危。 另外还有些资质不够无法晋升为世家的小门小户,俗称:门派。 门派的日常工作跟世家一样,也是斩邪除祟保护百姓。但因能力所限,只能斩些小邪小祟,碰上大邪大祟之类的,还是得请玄门世家出手才行。 但,世家也好,门派也罢,又或是种田经商的普通百姓,皆都要受制与一人:仙尊。 仙尊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 阿满用自己比较熟悉的方式,给这个世界的人画了条等级链:仙尊是最顶端的大BOSS,BOSS下面是各大世家,世家下面是门派。 最下面一层,则是种田经商的普通百姓。 谢阿满所在的谢家,乃是有着深厚根基的百年世家。父亲谢明雨是谢家上任家主的长子,本来一家人应该处于等级链中的第二环。 然,十年前,谢明雨在一次行动中被邪祟伤了腿,从此瘫痪在床,虞知伤心之下病倒,后来又因药物出了差错,伤了声带,成了哑巴。 接着又过了不到小半年,兄长谢阿沅也出了意外,一夜之间硬是变成了个傻子。 谢老爷子急的团团转,四处寻找高人为大儿子一家人治病。 然,金银财宝大把大把往外掏,神医大师请来一波又送走一波,大儿子一家人的病始终不见好。 就这么耗了约莫两年,终于把谢老爷子的心神熬干了,一口老血喷出,撒手人寰。 临终前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二儿子,谢明疏。 自己瘫了,妻子哑了,连引以为傲的儿子也变成了傻子,谢明雨顿觉人生黯淡无光,整日酗酒,颓废渡日。 后来某一日,谢明雨酒醉,莫名其妙就捅死了三弟媳高氏。 谢三老爷痛失爱妻,怒不可歇地跑去找二哥谢明疏讨要说法。 当时已是谢家家主的谢明疏不得已,只能持家主令牌,将大哥谢明雨一家撵到了谢家的庄子上种田,以示惩罚。 所以,阿满一家,现在的确处于等级链的最低端。 这边,谢灵儿见大家都不吭声,气焰更狂了,直接对谢天翎道:“天翎哥,你把个废物弄进来不是拖我们后腿吗?你快把她赶走。” 一边说,一边拿眼睛斜阿满,神情语气中全是讥讽和不屑。 谢天翎揉了揉眉心——他也不知道满儿妹妹进山历练为什么不带兵器、反而净带些盐巴之类的东西。 第9章 堂哥身上宝贝多 独山上凶险重重,每一个进去历练的,都恨不能把所有保命法宝全带上去,谁会……咳,带盐巴啊。 自己昨天明明已经跟满儿妹妹再三强调了此事的。 这要换做旁人,谢天翎早把人踢出队伍了。可对象换成满儿妹妹……他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那个脚的。 谢天翎揉着眉心头疼不已,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道:“满儿妹妹,你是不是还没有武.器?没关系,我送你一件。” 一面说着,一面探手摸上腰带,往外一扯,就跟变戏法似得扯出一把软剑,往阿满跟前一送,爽快道:“满儿妹妹,这个你拿着用。” 满儿妹妹家境贫寒,家里肯定没多余的银钱给她置办武.器。 谢天翎如此以为。 这个便宜堂哥身上好东西不少啊,他拿出的软剑看着挺普通的,但剑柄里却藏着颗桃木珠,这可是宝物。 阿满这样想。 民间流传着一个传说:当初夸父追日,临死前将手中神木抛出,化成了一片桃林。所以桃木制品一向就有驱鬼辟邪的作用,比方说桃符、桃木剑。 但桃木珠却并非像桃符桃木剑那样削砍制成,而是有着数百年树龄的老桃树,在遇雷火焚烧后,整棵树的精气收拢压缩,在树身内凝聚成一颗珠子,这颗珠子就叫桃木珠。 当然,也不是所有老桃树都能凝聚出桃木珠来。有的烧完后就化成了一滩灰烬,只有那种吸足了天地精气的老桃树才有精气可聚。 阿满以前就有颗桃木珠。 有一次她遇到只强悍的千年老僵,久擒不下,反而耗的她力竭,紧要关头就是靠擎出桃木珠镇住了那老僵片刻,从而得以保命。 所以,对于一个驱邪者来说,桃木珠绝对是样顶好的防身利器。 -- 第14页 手里牵着只以邪祟为口粮的猛兽不说,腰里还缠着这样一件保命利器,所以她这个便宜堂哥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宝贝没拿出来? 阿满望着谢天翎递过来的软剑,神情复杂道:“谢谢。不过这剑……我不能要。” 谢天翎刚要说什么,忽听谢灵儿气咻咻道:“天翎哥!她都说看不上你这剑了,你干嘛还非要送她?” 阿满:“……”她有说看不上吗?她只是觉得这剑太贵重了好不好?这个谢灵儿,还真是……挑的一手烂拨。 她不想理谢灵儿,只望着谢天翎不语,心道:“如果这样你也能中计的话,那我也不介意将你的宝贝据为己有了。” 结果就见谢天翎蹙眉瞪了谢灵儿一眼,呵斥道:“胡说什么,满儿妹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又看向阿满,换了副柔和的语调:“满儿妹妹,这剑你拿着用,关键时刻可以用来保命。” 气得谢灵儿头顶都要冒青烟了。 同样气得头顶冒烟的还有谢晚吟——想她千般表演万般努力,也不过才换来谢天翎唤她一声“晚吟”而已。 结果对谢阿满却是一口一个满儿妹妹的叫着,还送她礼物……他果然还是跟前世一样宠爱小贱.人! 谢晚吟眼中嫉恨不已,正要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忽见谢阿满撸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戴着的一件物什。 谢晚吟一见那东西,一双眼睛瞬间红了。 那是龙吟! 谢明雨把龙吟给谢阿满了……凭什么?! 明明她才是家里最有出息的那个人! 果然!这就是养女和亲生女儿的区别待遇! 谢天翎也惊讶道:“这是……大伯的龙吟?!” 阿满点头:“嗯,我爹昨天已经让龙吟认我为主了,所以,我有武.器。” 龙吟是用上古神兽的筋脉炼化为丝,长短粗细都随心,且锋利无比,用的时候展开,不用的时候就盘在手腕上;又因使用时带出的气流很像龙在低吼,故叫龙吟。 当年谢明雨尚未出事时,就是带着龙吟横扫四方的,可谓是风头无两。而龙吟强悍的杀伤力,更是令玄门中人羡慕不已。 奈何龙吟认主,除非谢明雨心甘情愿的主动让出,否则旁人就算强行抢了去,不但无法令龙吟为其效力,反而还会被其反噬。 论战斗力,龙吟丝毫不比谢天翎手中的破影弱,甚至更强。 谢天翎放心了,将软剑收回,道:“如此就好。” 忽听一个声音尖利道:“谢明雨是家族罪人,他当年可是被清算出去的,按道理,他谢明雨的东西就该全部上缴回族中!” 又是谢灵儿。 阿满忍无可忍,斜睨着她,冷冷道:“我还是我爹女儿呢,我是不是也要被收回?” 谢灵儿道:“你是人,你又不是东西!” 阿满挑眉:“嗯,我不是,你也不是东西。” 谢灵儿抬起下巴:“我本来就不是东西……”忽又猛地顿住,一双长眼怒视着阿满,咬牙道:“谢!阿!满!” 阿满朱唇轻启,淡淡问道:“何事?” 谢灵儿:“……” 那漫不经心满含不屑的眼神是在看谁呢!她以为她是女王吗! 谢灵儿大怒,拔剑就要刺过去,谢天翎一把拽住她胳膊,制止道:“谢灵儿!你不要胡闹了!” 谢灵儿跺脚:“天翎哥,她欺负我……” 忽听有人道:“长老们来了!” 一众吵闹的少年少女们顿时安静下来,忙飞快站好队伍。谢灵儿也不敢再造次,恶狠狠瞪了阿满一眼,咬牙低声道:“谢阿满!你给本小姐等着!” 阿满懒得回应她,抬眸看向队伍前方。 负责此次历练考核的七位长老都悉数出场了,个个神情严肃地站在队伍正前方。 等众人都站好了,一个蓄着长胡的长老道:“此次考核规则与往年有所不同,你们须得在山中待足一日夜,这一日夜内不得出山,一旦出山,便视为主动放弃考核。” 话音一落,众人哗然,有人问:“那我们吃什么啊?” 长胡长老瞪眼:“一天不吃还能饿死你?再说了,山上还缺山鸡野兔让你吃?” 那人争辩道:“可就算山上有山鸡野兔,但我们也没有烹制猎物所需的盐巴等物啊,总不能生食吧??” 长胡长老冷笑:“出门在外不自备干粮,野外生存经验严重欠缺,怪谁?” “……”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目光一转,齐齐看向阿满……腰间挂着的一串竹筒。 一个个面色古怪。 阿满:“……”天地良心,绝对没有人提前给她透露消息。这真的就是个巧合。真的。 长胡长老继续道:“除此之外,其他一切照旧,狩猎多者胜……” …… 半个时辰后。 独山。 外面骄阳似火,山内却寒意逼人,阴风阵阵。 山路上的枯叶常年得不到日光照射,又被山间雨露浸泡,早已腐烂成泥,山风一吹,一股股难闻的气味直往鼻间钻。 烂泥下还藏着不少林中生灵,才入山不到一个时辰,已先后有五人被毒蛇等物咬伤。 谢灵儿更惨,被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蜈蚣亲了一口,整张脸顷刻间就肿成了猪头,凄惨退出。 -- 第15页 另有两女少女见状,吓得花容失色,生怕也惨遭毁容,直接就捏爆信号弹主动退出了。 进山不到一个时辰,队伍便已经消减了十来个人。 可众人却连邪祟毛都还没摸到一根。 一路上遇到的尽是些野兽毒虫等物了。 并且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 身为带队人的谢天翎脸色很不好看,不得不改变策略道:“老这样下去不行,我看大家还是各自组队分散狩猎吧。” 他已经连续三年进山历练了,然而像今年这种情况,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那些邪祟就好像一下子全都销声匿迹了一般。 谢天翎急,众人也急——要是进山一次一只邪祟都没狩到,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死。 分散开来也好,反正大家身上都带有信号弹,真要遇到性命危险的话,只要捏爆信号弹,外面的长老们自会前来相救。 众人当即开始组队。 作为本次队伍中实力最强的谢天翎,自然成了众人力邀的对象。 结果谢天翎却径直走向阿满,直言不讳道:“满儿妹妹,你跟我一队吧,我带你。” 阿满:“……”这怎么可以!她废了老鼻子力气吓得那些邪祟躲在老巢里不敢冒头,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从队伍里脱离出去吗! 正要婉拒,忽听谢晚吟道:“天翎哥,还是我跟姐姐一队吧。”说着过来,往阿满身边一站,认真道:“爹说了,让我们姐妹二人互相照顾。” 阿满点头表示赞同:“没错。正当如此。” 一面说着,一面朝谢晚吟勾唇一笑。 这次是真的笑,发自内心的笑、诚意十足的笑。 其他人便纷纷再次力邀谢天翎,谢天翎只得选了一位实力相对较弱的少年组成一队。 散开之前,众人打了一只野猪补充体力,阿满慷慨地贡献了佐料,但却拒绝亲手烹制。 一众人等吃饱后方各自散开,阿满也将手里啃得只剩骨头的肋排扔掉,望着油腻腻的手嘀咕道:“啧,好油。”扭头对谢晚吟道:“你等我下,我去洗个手。” 旁边不远处就有条溪流,众人刚才就是在那里清洗的食材。 可惜谢阿满会泅水。 谢晚吟掩去眼底暗芒,笑道:“好,我等你。” 阿满便抬步往溪流那边去,片刻后返回,哭丧着脸道:“真倒霉,我刚才洗手时信号弹不小心掉水里了。” 第10章 厉鬼邪神谢阿满 谢晚吟眼中瞬时浮现一抹喜色,又飞快掩去,担忧道:“山中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我们现在只剩一发信号弹了,姐姐,你可得跟紧我了。” 阿满道:“好。” “……”谢晚吟袖中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最后还是松开了。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阿满手腕,道:“姐姐,这外围似乎没什么东西,不如我们往里面去找找看吧。” 越往山林深处走,阴气越浓郁,邪祟越多,邪祟越多越危险。 只有生死关头,她才好找谢阿满“借”龙吟一用。 前世谢阿满就是靠着这两样宝物登上神女神坛的。 现在灵珠已到手,就差龙吟了。 可惜龙吟不像灵珠那样抢来就能用。龙吟认主,没法硬抢,只能“借”。 “借”之前,得先把自己身上的信号弹也弄坏了,两人都没了信号弹,就断了向外求助的退路,这样的话,才更容易“借”到龙吟。 谢晚吟紧跟在阿满身后,一边琢磨,一边心中纳闷:“不是说独山是邪祟的老窝吗?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邪祟出现?不遇到危险我怎么找谢阿满“借”龙吟?” 谢晚吟有些着急,目光在黑黝黝的山林里四处搜寻。 然而月色如霜,山林静默,就连先前的山风都变得温柔了,若不是偶尔能听到几声野兽的嘶吼……呃,野兽! 谢晚吟双眸噌地亮了,眼中迸射出压制不住的亢奋。 她道:“姐姐,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刚才吃坏肚子了,你等我下。” 说完,捂着肚子快步跑开了。 阿满望着她钻入丛林中的背影,凤眸微微眯起。她摸出一张小纸人,又咬破指尖给纸人点了睛,然后弹了弹纸人的扁平脑袋,道:“去吧。” 纸人眨了眨两颗红豆似得小眼珠,当即追着谢晚吟而去。 没一会儿折回,摊开一只纸手,伸到阿满鼻前让她闻。 那只纸手上有一股不属于纸人的淡淡异香。 纸人又摊开另一只手,露出一撮毛发。 棕黄色的,很粗,很硬,摸起来跟钢针似得。 纸人展示完了两样东西,开始挥舞着两条扁平的细胳膊叽里呱啦。 …… 谢晚吟也很快就回来了,就是形容有些狼狈,像是刚刚才打了一架似得。 对上阿满狐疑的目光,谢晚吟主动解释道:“我刚才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又沮丧道:“连信号弹都摔丢了……晚上的山路真难走,姐姐,你也小心点。” 一面说着,一面上前挽住阿满胳膊。 随着她过来,一股刚刚才闻过的淡淡异香钻入阿满鼻间。 等谢晚吟再松开手,阿满浑身都被那股异香包围了。 阿满眉头往下压了压,没理会,继续领着谢晚吟往山林深处钻。 -- 第16页 一直走一直走,吹在脸颊上的山风也越来越寒凉了,终于开始像冰刀子一样割人。 谢晚吟闻着被风裹挟着送入鼻间的腥臭,眼中寒芒开始蠢蠢欲动。 却在这时,忽听阿满道:“走累了,停下来歇会儿吧。” 正合了谢晚吟心意。 再往深了走她也害怕。 谢晚吟垂下眸子,道:“好,那我们就歇会儿。” 阿满就将火把插在地上,衣摆一撩,盘腿在一块山石上坐下了,然后抬眸望向谢晚吟。 目光不比月色暖。 于是正偷偷抬眼窥视她神情动作的谢晚吟就撞进了一双黑眸里。 黑眸里的瞳仁又圆又大,漆黑幽亮,好像两颗品质绝佳的极品黑曜石 又好像两口深潭,冒着森森寒气,其下漩涡暗藏,谢晚吟忽然就产生了一种窒息的感觉 仿佛她已经被吸进了那漩涡中似得。 她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领口要撕扯。 阿满眨了眨眼,狐疑道:“嗳你抓领口干嘛?” 谢晚吟:“……” 刚才被人掐住喉咙的那种窒息不知何时竟消失了。 她忙松开领口,惊魂未定道:“刚才……好像有蚊子咬我。” 阿满:“哦。” 哦完移开视线,将挂在腰间的竹筒解下来抛着玩儿,又闲话家常般的问道:“谢晚吟,你觉得我爹娘对你怎么样?” “……” 谢晚吟怔住,不明白她突然怎么就问起这个来了,好半天才笑道:“挺……挺好的啊。” 阿满蹙眉,很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追问道:“怎么个好法?” 谢晚吟:“……我自幼丧父又丧母,是他们收养了我,给了我一个家。” 见对方依旧蹙眉盯着她看,似乎还不满意,谢晚吟只得又更具体道:“我小时候不怎么爱吃饭,娘就变着法儿的给我做好吃的,爹就没日没夜的做纸扎换钱,每次城里寿衣铺的小哥过来拉货,他总会拿出一大半的工钱给那小哥,托他下次来的时候从城里带些好吃的点心给我……” 阿满笑道:“没错。还记得有次那小哥带过来一只酱肘子,哥哥在旁看的馋死了,可是爹说,你小,得先紧着你吃,要我们都让着你。” 谢晚吟扯了扯唇,牵出一抹笑,道:“你、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酱肘子没送来之前,娘给你熬了碗白粥,你说没胃口,不想吃;结果小哥把酱肘子送来了,你又胃口大开,那么大一只酱肘子,你一个人就吃完了,哥哥用刀在上面刮了半天,才在骨头缝里刮到一点肉沫,然后晚饭娘又用那骨头炖汤煮粥喝,一点儿都没浪费。还说这样全家人也算都占了荤腥了。” “……” 谢晚吟想起往事,面上浮现一抹愧疚,但这么愧疚转瞬间就被其他的东西冲淡了。 她抿唇不语。 阿满继续问:“那你知道爹娘为什么不让我戳穿你冒领功劳一事吗?你心里很清楚,那妖兽不是你杀死的。” 谢晚吟面容一僵。 阿满道:“爹娘说,如果我把这事说出来的话,你会被众人指责,嘲笑,他们不忍看到你受伤害。” 谢晚吟:“……” 阿满又问:“那你知道爹娘为什么会收养你吗?” 谢晚吟:“……” 她当然知道,前世谢明雨死前曾跟她说过。 只是…… 阿满似乎也没指望她能回答,自己自问自答道:“爹说,你爹当年给我们家送了一斗米。爹还说,恩情不分大小,斗米恩也是恩,是恩就得还,他们收养你,是为了还你爹当年那一斗米的恩情。你觉得他这么做对吗?” “……”谢晚吟喉头吞咽了下,面色难看道:“姐姐,你……” 阿满打断她:“我觉得爹这话说的没错,但他错在高估了人性上面。我以前读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人救了一只受伤的狼,结果那狼伤好后,反将那人给吃了……你看,有的东西就是不知道什么叫感恩。” 谢晚吟面色渐渐转白。 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臭。 谢晚吟眸光大亮,再顾不得琢磨谢阿满今天为什么变的奇奇怪怪的了,唰地一下抽.出佩剑,沉声道:“姐姐!有东西靠近!” 阿满点头道:“对,是有东西……还不少,听这声音起码得有百十来只的样子。” 百十……来只?怎么会有这么多?! 谢晚吟咕嘟咽下口口水,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就见漆黑的夜色中,忽然亮起数一大片红灯笼。 那是妖兽的眼睛! 但怎么会有这么多妖兽追过来?! “你是不是奇怪,怎么会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妖兽?”阿满指着眼睛最大最亮的那只妖兽,道:“这只妖兽体型壮硕,皮毛黝黑,而且其他妖兽都跟在它身后,我估计这位就是这群妖兽的头儿。” 她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群即将要将她撕成碎片的凶兽,而是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孩儿。 然后她在那里笑嘻嘻地指出哪个是孩子王。 谢晚吟震惊的说不出话,但这震惊很快就被欢喜取代了—— 就听阿满长长一叹,担忧道:“怎么办,一下子来这么多,我打不过呀。” -- 第17页 就是现在! 谢晚吟正要趁机“借”龙吟,却听阿满又道:“……只能搬救兵了。” 救兵? 谢晚吟还没反应过来救兵何来,忽见谢阿满从怀里掏出一摞东西,抬手一抛,空中纸人漫天飞,翻转腾拿喝声震天,气势汹汹地冲兽群冲去。 谢晚吟:“……” 谢晚吟惊得手中的剑差点没拿稳掉到地上。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阿满,涩声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阿满正兴致勃勃地看纸人大军与妖群厮杀,闻言,云淡风轻地回道:“哦,这个啊,我生来就会……啧,敌人战斗力好像不行啊。” 不远处,一群妖兽在纸人的围攻下损伤惨重,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只死兽。 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照这么下去,群兽很快就要全军覆没了。 阿满没了兴致,将视线从战场上收回,抬头望向夜空,叹道:“今天的月色真好啊,不来一场盛宴,可就太辜负这如霜月色了。” 忽又眉头一拧,望着谢晚吟蹙眉道:“你不要吃那么多糖,糖吃多了牙齿会长虫子的。” 糖?她什么时候吃糖了?她最讨厌吃糖了! 谢晚吟有些莫名。而且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后背有点沉,好像压了块重物似得。 她正要扭头朝身后看,阿满忽然朝她招手:“四凤,过来,别趴你晚吟姐姐背上……” “………………” 谢晚吟扭了一半的脖颈瞬间僵住,一张俏脸唰地变得煞白如纸。 心中一个劲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四凤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她娘将她用半块破草席裹着埋在村外坟地里了!她怎么可能会趴在自己背上!除非……” 那个念头一冒头,谢晚吟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再顾不得害怕了,猛地扭头往身后看。 身后……什么也没有! 谢阿满故意吓唬她? 仿佛是读懂了她心中的疑惑,阿满淡淡道:“别看了,你看不见的……嗯,你想看吗?我可以帮你。” 谢晚吟拼命摇头:“不,不看,我不想看……”她本能地觉得不能看。 奈何阿满压根无所谓她想还是不想,问完后,犹自咬破指尖,一言不发地抹在她眼帘上。 于是下一刻,风声骤起,黑雾弥漫,原本略显空旷的山谷里,忽然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 穿着囚衣抱头找脑袋的大汉、 一张脸上半边白骨半边肉的少女、坐在石头上一边哭着叫娘一边把心肝脾肺往肚里塞的孩童、被什么东西咬的稀碎但却拼命爬行着想要重组的碎肢…… 目之所及全是这些似人又非人物种…… 而距离她脸颊不足一指处,正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形瘦长,脸上密布着锡箔纸一般的褶皱,只有眼珠没有眼白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她,然后伸出一只长着青蓝色长指甲的手,摸摸摸上她脸颊…… 谢晚吟望着眼前这鬼畜画面,头皮滋啦啦直炸,史无前例的恐惧铺天盖地的袭来,她绝望的只想自戳双眼。 可还没等她戳瞎双眼,肩膀忽然被拍了拍,紧接着一个脆生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晚吟姐姐,你想吃糖吗?” 四凤站在她面前,手里捏着一颗糖,小脸上笑出两个深深的小梨涡,脆生生道:“晚吟姐姐,吃糖呀……”忽然想到什么,又把糖收了回去,小脸一板,瞪着谢晚吟,气呼呼道:“你是坏人!你杀了我!你是坏人!坏人没糖吃!” 谢晚吟腿一软,险些跌到。 她下意识地要拿信号弹求救,结果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为了逼真,她先前已经特意将信号弹扔了。 谢晚吟绝望了。 然而她到底不是真的十六岁少女了,最初的慌乱过后,她使命咬住双唇让自己冷静下来,伸手一把揪住四凤往地上狠狠一摔,又扭身持剑朝阿满刺去—— 身后响起四凤尖利的大叫声:“阿满姐姐!” 阿满抬眸,望着飞速逼近的长剑冷笑,正要偏身避开,一团毛茸茸的物什忽然径直飞来,猛地撞上谢晚吟胳膊。 这一撞,长剑偏了目标,谢晚吟手中的剑,扑哧一下,捅.进了旁边的大树上。 阿满扭头望去。 整个剑身都没进了树身,连剑柄都被树身吞了一小截,这要是捅在自己身上…… 阿满嘴角抽了抽,慢慢看向旁边那团毛茸茸。 这是只雪白色的小奶狗,看起来估计也就两三个月大的样子。 刚才就是这小奶狗撞偏了谢晚吟手中剑的轨迹。 所以算起来……小家伙也算是救了她吧? 虽说她自己也能躲过去,但……救了就是救了。 想到这,阿满朝小奶狗勾唇一笑,道:“谢谢你啦,小家伙。”抬手要揉揉狗头,结果小奶狗脑袋一偏,躲开了。 不但躲开了,还歪头斜眼地瞅着她,圆溜溜的黑眼睛里全是嫌弃。 阿满:“……”好吧,小家伙是条有脾气的狗。 而且还是条自认很有身份的狗。 瞧,都不屑让她摸摸头。 阿满啧嘴,暂且不管这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小奶狗,扭头望向谢晚吟。 下一刻,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一脚喘向谢晚吟。 -- 第18页 谢晚吟被踹的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上一棵老树,再次响起一串骨头断裂的咔擦声,听的人头皮一阵发麻。 然而谢晚吟听不到这声音。阿满刚才那一脚,就已经揣断了她全部肋骨。 锥心蚀骨而又铺天盖地的剧痛几乎让她失去听觉。 还没等她从剧痛中缓过神,眼睛看见有人正朝她走来。 不是谢阿满又是谁! 那个突然就化身为厉鬼邪神的谢阿满! 谢晚吟瞳孔剧增,整个人吓得瞬间回神,两掌撑地直往后退,边退边哆嗦道:“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一句完整话。 阿满体贴地帮她接上:“……是人,还是鬼?” “……”谢晚吟一句话也说不出,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她。 阿满自问自答:“我是人。” 谢晚吟面皮一阵抽搐,只觉有把冰刀从天灵刺入,一路下劈,直达脚板。 冷的连脚趾甲都结了冰。 阿满冷声道:“你刚才,是打算杀我的吧?” 谢晚吟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白着脸道:“姐、姐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阿满打断她:“嗯,你的确需要解释下,但不用跟我解释。你跟她解释。” “……”谢晚吟喉头吞咽了下,艰难道:“她?谁?!” 阿满蹲下,一双水波包裹着的黑瞳凝视着谢晚吟,一字一顿,道:“谢,阿,满。” 似乎怕她听不懂,又体贴地解释道:“作为一个重生者,你,谢晚吟,知道谢阿满身上有一样宝贝,灵珠。” “你重生归来后因为觊觎这颗灵珠,所以你就调制了一种特殊的香料。” “你在调这种香料的过程中,加入了谢阿满身上特有的气味——我猜应该是经血之物。” “你用此香激怒妖兽,妖兽便循着引发激怒它的气味追寻祸首,一路追到了莲塘村。” “然后你又假装要出去斩杀妖兽,趁机顺理成章地将谢阿满带出了地窖,妖兽闻到了谢阿满身上的气味,便开始死命攻击她一人,就像现在这样——” 阿满瞥了眼被纸人打的哀嚎连连的妖兽群:“这些也是你刚才假装肚子疼、特意去别处引来对付我的吧?” 谢晚吟:“……” 她自以为只有天知地知她知的重生秘密,竟然就这么轻易被人窥破了吗! 谢晚吟一张脸白的几乎没了血色。 阿满继续道:“那天谢阿满打败妖兽后,并没有死,只是受伤昏迷了而已,是你用石头砸死了她,然后抢走了属于她的灵珠。所以,你不用跟我解释,你下去跟谢阿满解释吧。” “……”谢晚吟觉得自己怕不是脑浆摔飞了,竟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好半天才嗓音艰涩道:“你不是谢阿满……那你是谁?你为什么跟谢阿满长的一模一样!” 阿满挑了挑眉,道:“我么,我是阿满,另一个时空的驱邪师,穿越过来的……嗯,穿越有点类似与你们这边所谓的夺舍。不过你别误会,我可没夺谢阿满的舍,我是在她死后才接管她身体的。” “……” 谢晚吟这下彻底被绕晕了。可还没等她再开口,眼眸倐地一扩,目呲欲裂地望着阿满,嘶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阿满笑:“你猜。” 谢晚吟惊恐地望着她:“你……你要杀我?!” 阿满摇头笑:“你再猜。” 说完,视线望向不远处的兽群。 上百只妖兽,现在被纸人杀的只剩十来只了。 谢晚吟顺着她视线望去,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瞪大瞳孔,嘶声道:“你!你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让那群畜生吃了我!” 她重生回来不是为了给畜生当口粮的! 若她没受伤,对付这样十来只低阶妖兽自然没问题。 然而她现在肋骨皆断,根本没有战斗力! 况且就算她侥幸将那十来只妖兽杀了,可还有那么多纸人怎么办! 谢晚吟脑子转的飞快,忽然眼睛一亮,急道:“我有重生的先知,我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只要你不杀我,我可以助你坐上仙尊之位!” 阿满挑了挑眉:“仙尊啊……” 谢晚吟拼命点头:“对!仙尊!万万人之上的仙尊!” 阿满站起身,沉吟道:“听起来好像很诱人的样子……不过,我听说你们的仙尊修为高深莫测,这整个天下都没人是他对手,想要夺了他的位置,那就得杀了他。可我不认为我能打得过他。” 垂眸斜睨着谢晚吟,似笑非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有能力杀了仙尊他老人家。” 谢晚吟摇头,又点头,道:“我是不能杀他,但我是重生的啊!而且不瞒你,你前世是……不对不对,是谢阿满!谢阿满前世就挑战了仙尊,还几次将仙尊打成重伤!我一直跟在谢阿满身后!我知道仙尊的死穴在哪!也知道用什么办法能对付他!” 一连串的急诉让她喘不过气来,胸口更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嘴边血沫直冒。 可她不敢停,忍着剧痛,讨好地望着阿满,道:“只要我们两个联手,这天下就一定是你我……嘶!死狗!滚开!你竟敢打我!” 第11章 送你下地狱 可谢晚吟不敢停。 生怕一停下就再也没机会开口了。 -- 第19页 这女人没立马杀她,说明已经被她说的动心了,她得趁热打铁一口气将人拿下! 忍着剧痛,讨好道:“只要我们两个联手,这天下就一定是我们的!” 阿满抬了抬眉:“哦?” 似乎兴趣更浓了的样子。 谢晚吟眸光大亮——她就说么!这世间哪有不喜欢权势的人! 说动对方跟自己合作,先暂且保住性命,只要命还在,以后再思计策不迟。 她就不信天地大发慈悲让她重活一次,就只是为了让她凄惨地再死一次! 想到这,谢晚吟抹掉唇边溢出的血沫,再下猛药:“不光是这天下,连仙尊也是你的!” 阿满蹙眉:“仙尊?我的?” 谢晚吟道:“对!我前世见过仙尊真容!那是一个风华无双宛若谪仙般俊美的男子!姑娘把这样一个美男收了放在身边,让他给姑娘您端茶倒水捶腿捏背……嘶!死狗!滚开!” 一团白影忽然倐地飞出,半空中一个漂亮的三百六十度大回旋后踹上谢晚吟脸颊,然后又跟只皮球似得倐地弹回落在阿满脚边,最后爪子一抬抓住阿满衣角,接着就听嗤啦一声响—— 阿满衣襟下摆少了一块。 阿满:“……”她表情震惊地朝小奶狗望去。 就见那只有脾气还不让她摸头的小奶狗,正用从她身上撕下来的衣襟使劲擦拭狗爪,爪子上那坨小肉.球都被它擦红了。 狗眼里全是嫌恶。 阿满:“……”继表情震惊后,瞳孔也措不及防地震了。 如果她刚才没看错的话,小家伙刚才踹谢晚吟脸,用的就是那条狗腿…… 所以小家伙这是……嫌弃谢晚吟的脸弄脏了它的爪?! 啧,还真是只骨骼清奇的狗。 阿满咽下口口水,同情地朝谢晚吟望去。 谢晚吟正哇哇吐血。 她身上肋骨碎裂,胸腔内早不知积了多少血。先前是一直强忍着没往外吐,方才让小奶狗那么一踹,就再也忍不住了。 好容易吐完了,谢晚吟连坐着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软踏踏地趴在地上。 心中将那只先坏她好事现在又踹她的野狗咒骂千百遍。 正骂的欢实,忽听一个声音凉凉道:“死啦?那就……直接扔进妖兽群吧。” 谢晚吟忙一个激.挺坐起。 阿满诧异:“咦,你还没死呢?” 谢晚吟“……”剧痛和悲愤让她说不出话,只能拼命转动眼珠子证明她没死,她还活着。 死了就要直接被扔进妖兽群当口粮了,她哪敢死! 这女人简直就是个恶魔! 谢晚吟喘了会儿,正要接上先前的话继续游说,可还没等她开口,就见阿满仰头望月,悠悠叹道:“卑鄙如你,恶毒如你,竟也能获得重生的机会……啧,还真特么没天理。” 声音寒凉的仿佛裹了一层冰。 谢晚吟心中咯噔一跳,一个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惊恐地望着阿满。 果然,就见那恶魔露出狰狞的笑容,阴森森道:“可惜,你遇上了我。我是最讲理的人了。我看不惯一切没道理的存在,并热衷铲除这些没道理的存在。” 说着,转动着手腕,一步一步朝谢晚吟逼近。 “……” 谢晚吟浑身汗毛根根竖起,史无前例的恐惧铺天盖地的袭来,她想跑,想逃,可双腿却像没了骨头一般,连支撑她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只能手掌撑着地面往后挪,语无伦次道:“你你你不能杀我……你不想当仙尊吗、我重生了,我有重生的先知,我能帮你……” 阿满朝她莞尔一笑,道:“我若想当仙尊,直接杀上无极宗就是了,何须你来帮?” 话说的狂妄极了。 小奶狗凉飕飕地瞥了眼阿满。 阿满撸起袖子,继续道:“至于重生的先知……生命的乐趣是什么?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提前剧透那就没意思了。” 这话听着就顺耳多了。 小奶狗难得用欣赏的眼光瞅了阿满一下。 谢晚吟脊背抵住了树身,再无可退,只能绝望地看着一只秀气的小拳头朝她心口砸来…… 下一刻,心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挖掉了。 恍惚中听见有个声音在她耳边道:“谢家夫妻二人好心收留你,让你这个孤女有家可归,有节可聚,可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还害死了他们疼若至宝的女儿。可见你是个没心的。既没心,那你就去地狱做只无心鬼吧。” 再下一刻,心口一凉,有风穿过…… 再再下一刻,身体忽然腾空而起,沿途撒下一片片猩红,再重重落进妖兽群中。 一只妖兽扑过来,咔擦一下,吞掉了她最后一声惊呼。 阿满将手中犹自跳动着的一坨也扔进了妖兽群,看着只妖兽一跃而起将那坨吞掉,她才扯了把青草将手上血迹擦拭干净。 遂抬眸望向虚空,无声道:“师傅教过我,说做人要知恩图报。这一世爹也告诉我,斗米恩也要报。我占用你的身体活了过来,那么属于你的仇,我就得替你报。放心去,爹娘和哥哥,我会好好照顾。另外……” 她冲虚空那抹淡淡的虚影挑了挑眉,道:“另外,我替你做场超度吧。免费的。不收钱。” -- 第20页 说完,盘膝坐下,掐了个诀就地超度。 世人只知独山阴气重,却不知独山为何会阴气重。 阿满先前也不知,还是入山前魂魄剧烈震荡了一下,她这才发觉独山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笼罩着。 就是这层屏障让独山成了极阴之地,吸引的附近的阴魂就像闻到腥味的猫,纷纷往这里钻。 而每一个钻进屏障内的阴魂,就像被关进铁笼的兽,既出不去,也无法入轮回道,就这么困在了这里。 除非有人超度,否则魂魄就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困在这里。 至于谢氏族老设的那层结界……那结界充其量就是铁门上挂了层纸帘子——纯属多此一举。 阿满刚到这世界时,不止一次寻找谢阿满魂魄,但一直无果,没想到竟是被困在这了。 随着一句句晦涩难懂的往生咒从唇畔飘出,空中漂浮着的那抹虚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到彻底成透明色,随风飘散。 阿满停下,睁开眼,视线从面前那一张张或呆滞、或凶狠、或畏惧、或麻木的脸上一一扫过,接着仿佛没看见一般垂下眸子,对乖巧地坐在她旁边的四凤道:“四凤,饿不饿?” 四凤荷包里的糖又吃完了,闻言,点了点小脑袋道:“嗯,饿啦。” 阿满扯了扯她脑袋上顶着的小揪揪,道:“好,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话说完,一群纸人也得胜归来了,在她面前排排站,准备接受新的命令。 阿满便点了两个纸人去捡柴火,又点了几个纸人去打猎,再点几个纸人搭灶台……一群纸人再次领命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8 12:15:55~2020-04-09 23:4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在冬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在线教育熊孩子 活儿分派完了,一回头不见了四凤。 阿满瞳孔一缩,腾地站起身。 四凤是溺水鬼,死后魂魄无法离开莲塘,只能留在莲塘那一块儿,直到找到替死鬼后方能离开。 可若那样就会沾染上杀孽,成了一只恶鬼。 恶鬼没资格入轮回道。 恶鬼的下场也只有一个:被逮住后绞杀毁灭,然后魂归大地。 四凤因她而死,她没道理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上不归路,所以那天将四凤的魂魄从谢天翎剑下抢走后,她便施了个术,将四凤魂魄一分为二:没有作恶能力的死魂留在莲塘那做掩体,然后把活魂带走。 并给四凤做了副纸身体,将那半缕活魂注入。 她还像个老妈子一样把四凤未来的路都给安排好了:做名鬼修。 待修有所成了就开始做好事赚功德,有了功德傍身,其他事就好办了。 这个她有经验。 可现在四凤不见了! 困在这里的死鬼恐怕都老成精怪了,一定瞧出四凤这个同类跟它们不一样了,说不定还动了要抢四凤的纸身体从这逃出去的念头。四凤这只刚破壳的小菜鸟,哪是这些老鬼们的对手。 果然,小孩子就是得看牢固了盯紧了,不然一个不留神就被拐了。 阿满像所有打个盹醒来发现孩子不见了的老母亲一样,焦急万分。但急归急,却也知不能乱了分寸,当即盘腿坐下入定。 四凤的睛是用她的血点的,顺着找就一定能找到。 除非魂飞魄散。 正要细细感应,眼睛忽然被一冰凉物什覆住。 紧接着听见女童脆生生的声音:“阿满姐姐,你不要睁开眼睛哦。” 是四凤! 阿满悬着的心落了地,拍了拍四凤的小手,柔声道:“好……四凤要做什么?” 四凤嘻嘻笑道;“四凤要送姐姐一个礼物呀!”说着把手移开,片刻后道:“好啦阿满姐姐,可以睁开眼睛啦。” 阿满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朵白色蘑菇,蘑菇的蒂挖掉了,里面填了颗冰蓝色的琉璃珠,通体晶莹剔透,可以清晰地看见珠子内有无数条像是裂纹一样的细丝。 阿满蹙眉,狐疑地望向四凤:“四凤……” 心里已经隐约有答案了。 四凤牵过她一只手,将那颗冰蓝色琉璃珠放在她掌心,握好了,道:“阿满姐姐,这是你的珠子。我帮你拿回来啦。” 果然是那颗被谢晚吟抢走的灵珠。 她并没怎么将灵珠的事放在心上,因此先前收拾谢晚吟时,也就忘了要把灵珠拿回来。 没想到四凤还记着这事。 还特意寻了朵蘑菇做盒子。 唉这孩子…… 阿满心头一动,将四凤揽进坏里,摸着她小脑瓜,柔声道:“好孩子,谢谢你帮我把珠子拿回来。但是……”语气一沉,严厉道:“四凤,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四凤歪头想了会儿,然后呀地一声叫,捂住了脸。 阿满将她小手拿开,板着脸道:“捂脸有用吗?四凤,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先前是怎么叮嘱你的?” “……” 四凤缩着脖子嗫嚅道:“姐姐说,四凤现在还很弱很弱,四凤还是一只菜鸟,四凤要是乱跑的话,别的大鸟就会把四凤抓去吃掉。要是撞上了巡逻的黑脸哥哥和白哥哥,两位哥哥就会把四凤抓住关起来,让四凤搬砖,还不给四凤糖吃……呜呜呜,阿满姐姐,我错了,我不该一个人跑去摘蘑菇的,我下次一定听话。” -- 第21页 下次下次,又是下次,上次也是说下次一定听话。 熊孩子嘴里的下次就不能信。 不理会四凤可怜巴巴的小眼神,阿满无情地没收了她装糖的小袋子,严厉道:“作为惩罚,你今天一天都没糖吃了。” 四凤瞪大眼:“啊?” 阿满:“啊什么啊,再啊明天也没糖吃。” 四凤:“……” 小四凤害怕地捂住了嘴巴,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糖袋子被没收了。 阿满毫无心理负担地当着小女娃的面吃糖,还嚼的嘎嘣咯嘣脆。 诱人的糖果香直往鼻子里钻,馋的小四凤拼命咽口水。 她搓着小短指想:“听话听话!我以后一定要听话!不听话的孩子没糖吃!” 没糖吃太可怕啦! 阿满连吃好几颗糖,吃的小四凤胸前衣襟都被口水打湿了,她这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然后在四凤包含期待的小眼神注视下,慢悠悠地将糖袋子揣进了自己怀里。 小四凤:“……” 收拾完了熊孩子,派出去干活的纸人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阿满就开始便又吩咐它们将打来的猎物收拾干净,再切成小块用树枝串了,全部收拾妥当,阿满上场。 将穿好的肉串在临时用石头垒起的烤炉上一溜排摆开,摆成两排肉串长龙,就地拉开了野外烧烤的帷幕。 空气中很快弥漫起浓浓的肉香。 小四凤刚刚擦干的口水又流出来了,才吸溜着口水凑到烤炉边,就被阿满提溜着衣领扔到了边上,严厉告诫道:“除了先前不许乱跑的规定外,现在我要再给你加两条规定:一,不能靠近火源;二,不能玩水。” 四凤不解道:“阿满姐姐,为什么不能呀?” “为什么?”阿满招来一个纸人,捏住纸人扁平的圆形脑袋,往火上一撩,嗤啦一下,纸人变火人,火人变灰烬…… 四凤:“啊!” 阿满又招来一个纸人,搁旁边水洼里涮了涮,然后再拎起来,轻轻一甩,纸人立马四分五裂。 四凤:“啊啊啊啊!” 阿满这才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让你靠近火源不让你玩水的原因。你的身体是我用纸给你做的,所以你也是一个纸人。你要是不听话,就会跟刚才那两个纸人一样。懂我说的意思了吗?” 四凤拼命点小脑袋:“嗯嗯嗯!懂了!记住了!”不听话不但没糖吃,还会烧成灰,碎成片,啊太可怕啦! 小女娃赶紧在阿满旁边坐下,小身板挺的笔直,小手放在膝头,双眼目视前方,又规矩又老实。 绝对是幼稚园里最听话的那个崽。 阿满满意了。 对付熊孩子就得这样,光口干舌燥地讲大道理是没用的。 秉着打个巴掌给颗糖吃的原则,阿满拿起两个烤好的肉串奖励给终于肯听话的小四凤,自己也拿起一串,正要吃,忽觉左边半边脸颊凉飕飕的。 下意识扭头一看,正对上一双蓝盈盈的狗眼。 阿满:“……嗨,你好啊,小家伙。”罪过罪过,她怎么把这只救命狗忘了呢。 就要把手里的肉串扔给小奶狗,忽又觉得就那么把肉串扔在地上似乎不妥,便摊开一片芭蕉叶,将肉串小心放在芭蕉叶上,挪到小奶狗跟前,然后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用餐。” 小奶狗垂下眸子,盯着芭蕉叶上的肉串望了会儿,然后跟个人似的坐下——当然,它并没成功。 小家伙一个后仰摔倒了。 四条毛茸茸的小短腿笔直地对着天。 阿满:“……”哈好想笑怎么办! 可是直觉告诉她不能笑,这位可是恩公呀……呃,它应该是公的吧? 阿满伸长脖子瞪大眼,正要查验下小奶狗属性,结果小家伙短暂呆滞后,立马短腿一蹬跳起。 起来后就斜睇了阿满一眼。 这次终于不再是凉飕飕的了,而是……沸腾的! 阿满:“……”呃,她刚才从小家伙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是羞愤吗? 阿满眨眨眼,再要细看,小奶狗又开始尝试着坐了。 这次还好,虽然依旧没成功,但终于不是四脚朝天了,而是侧翻,摔的比刚才好看一点。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终于在第五次时成功坐起。然后伸出左爪,拿起肉串,再用右爪取下一块肉,缓慢地,优雅地,塞进了……狗嘴里。 “……” 阿满觉得这只狗它大概是成精了。 四凤就直接多了,指着小奶狗道:“阿满姐姐你看你看,狗狗成精了!阿满姐姐我想养它!我要它做我的宠物狗!” 正优雅地吃着烤肉的小奶狗:“……”那女人说的对,这就是个熊孩子。 一人一鬼外加一只大概成精了的小奶狗,三种不同属性的生物排排坐,大快朵颐,四周无数双鬼眼艳羡围观。 面部腐烂了一半的女鬼哧溜一下做了个吸口水的动作,几个吊死鬼舌头吊的更长了,那个坐在地上一边叫疼一边把心肝脾肺往肚里塞的老头鬼正朝这边爬,肠子什么的拖了一地…… 阿满眼角余光扫过地上黏糊糊一滩东西,瞬间没了胃口,刚好石头后探出了一颗小脑袋。 是个小男孩鬼。 小男孩看起来大概七.八岁的样子,一张小脸倒是很完整,五官也都在,而且还颇为清秀。想来生前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 -- 第22页 此时小男孩睁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烤的滋滋作响的肉串。 阿满扫了眼四周越聚越多的客人们,觉得差不多够多了,便扬了扬手里的肉串,对小男孩道:“小朋友,想吃吗?” 小男孩嗖地一下缩到了石头后,过了好一会儿,又按耐不住地探出半颗小脑袋,望着阿满,怯生生道:“姐姐,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阿满笑道:“对。” 小男孩更惊讶了,道:“姐姐,你能看见我?!” 阿满:“……对。能看见,” 不等小男孩发出“哇姐姐你竟然能看见我”的幼稚感慨,阿满已经把肉串塞进了他手里,道:“吃吧。姐姐请客。” 小男孩望着还不断往外渗着油脂的肉串,馋的唇角流出黑乎乎的口水,片刻后,又沮丧道:“可是我吃不了啊。” 他死了,他是鬼,鬼又哪能吃得了人间食物呢。 阿满就再次充当起了教育者的角色,认真地对小男孩道:“你还没尝试,怎知就吃不了呢?孩子,凡事都要尝试了以后再下定论。” 四凤也在旁边道:“对呀对呀,小哥哥,你快吃吧,你看,我都能吃哦。” 一面说,一面亲自做示范。 小男孩看看面前这个能看见她的奇怪姐姐,又看看吃的嘴角流油的小四凤,再看看手里捏着的肉串,犹豫着咬了一小口。 下一刻,肉质经过柴火炙烤后的特有焦香在口腔内炸开,小男孩惊喜的一双眼瞪的滚圆,不敢相信懂道:“我能吃肉了?我真的能吃肉了哎!” 其他客人们一看,按耐不住了,纷纷过来求吃,阿满来者不拒,全都应下。 附近还在观望的客人们也都一窝蜂涌了上来。 同一时间,独山脚下,长胡子长老望着朝一个方向蜂拥而聚的小黑点,一双老眼慢慢瞪大瞪大再瞪大,眼看金色光幕彻底被小黑点霸占成了黑.幕,他再也无法维持淡定了,惊呼道:“不好!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9 23:46:08~2020-04-10 17:0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宝宝、爱在冬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虎落平阳被狗欺 声音尖锐,刺的人耳膜疼。 旁边也都各自守着一块光幕的长老们齐齐捂住耳朵。 一个体型矮胖的眯缝眼老子道:“老七,您又怎么了?都老大不小了,就不能沉稳点儿?还当自己是毛头小子呢。” 七长老不理会,指着眼前密密麻麻挤满了小黑点的光幕,哆嗦道:“你们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是!” 一把拉住眯缝眼老者,道:“四长老你看!这么多,这得有多少只邪祟!” 四长老探头一看,也是面色一变,惊道:“怎么全都聚一块了?!快看看被包围的有几名弟子!” 硬是把双眯缝眼瞪成了金鱼眼。 其他长老也纷纷探头过来,七.八颗脑袋挤成一堆,都睁大了眼睛寻,终于在一片黑中寻到了一点红。 小小一点红,不仔细看都能看不出来,孤零零地夹在一片黑中间。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有人沉痛道:“只有一名弟子……” 马上有人补充道:“距离太远了啊,支撑不住的,来不及救了……” “这都跑出规定范围圈了吧?唉,现在的小孩子啊,太不听话了,这就是典型的不知天高地厚!” 忽又听有人惊道:“哎你们看你们看!邪祟数量在减少!” 几位长老精神一振,忙又挤过去看,果然见代表着邪祟的小黑点正在减少,而且速度迅猛,没一会儿光幕上就空出一大块来。 众长老:“……”乖乖!这是割韭菜吗?一刀下去摞倒一大片! 七长老激动的一个劲儿捋胡子,指着那点红道:“是天翎!一定是天翎!除了他没人能有这能耐!” 太激动了,胡子都捋掉了好几根。这要换做往常,七长老还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呢,这会儿却是半点不心疼,大笑道:“哈哈哈!我就说嘛,我亲自带出的徒儿还能差了去!” 其余长老再次面面相觑。 有人呷酸道:“不一定就是天翎,我看晚吟那孩子也不错。只差一步就进入灵动期了。” 七长老胡子一吹,反驳:“进了灵动期又如何?啊?了不起啊?我家天翎一年前就进入灵动期了!” “哎老七你急什么急,我又没说天翎不好。” “你就是那意思!” “你!” “行啦行啦你们别吵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些邪祟为什么都往那一个地方聚?” 众长老:“……” 是啊,为什么都往一个方向聚?其他弟子那里的邪祟可都是稀稀拉拉两三只…… 七长老最先道:“还用问为什么吗,你们也不看看天翎现在在哪儿,山腹中心那!” 其余长老们略一思索,点头道:“没错,山腹中心阴气最是浓郁,阴气浓郁的地方,邪祟多点很正常。” 七长老捋着胡须得意道:“我看也不用再比了,把其他弟子们都召回吧,今年的第一非我徒儿天翎莫属了。” 其余长老们沉默了。 -- 第23页 这种孩子们之间的历练考核,像他们这种在族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长老,往年压根不会亲自过来监考。 今年之所以破天荒都过来了,皆因半个月前接到的一个消息—— 半个月前,已经有近百年不招收新弟子的无极宗,今年突然向各大世家下了听学邀请贴。 帖子大致内容是:每个世家可派出一名弟子前往无极宗听学,由仙尊沈醉亲自授课。 说是听学,但授课的老师却是沈醉,而且帖子中对听学者的年龄还有明确限制:十六到二十岁之间。 这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更何况沈醉迄今为止,连一个徒弟都没收过。 所以这听学,极有可能是沈醉选亲传弟子的前奏。 …… 山下吵的热闹,山上吃的更热闹。 由于客人们的加入,原本一人一鬼加一狗的聚餐,变成了一人一鬼一狗和群鬼们的聚餐。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分食者,那位有脾气的小奶狗就不乐意了。 它倒也不驱赶突然冒出来的抢食者,只冲阿满投来一记凉飕飕的眼风表示不满,然后狗爪一抬,指向一名壮汉鬼。 被狗爪子点到的那名壮汉鬼正捧着条兔腿啃的欢实呢,突然被点了,兔腿啪叽一下砸了脚,整只鬼瞬间抖成了小鸡崽子,吓得直往阿满身后躲。 阿满:“……” 她瞅了眼坐在石头上优雅地吃着烤肉的小奶狗,心情复杂极了。 民间的确有狗能看见鬼的说法,但她从未听说过鬼怕狗,而且还能怕成这样。 所有鬼魂们都自觉离小奶狗三尺远,以至于小奶狗所在之地三尺内空空荡荡,它一只狗独霸一块石,生生把块石头坐出了王位的感觉。 而它,一只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小奶狗,成了那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王。 论震慑力,想她堂堂驱邪师,居然还比不过一只狗?! 这可真是……虎落平阳被狗欺了。 阿满郁闷极了,还不得不认真揣摩了一番小奶狗的意思,然后给壮汉鬼翻译:“这位狗爷说:口多肉少,需得加肉。它让你去拖点肉过来烤。” 然后扭头问小奶狗:“这位狗爷,我翻译的对不对?” 小奶狗非要像人一样直立坐着,但又没有穿人一样穿上遮羞的衣物,于是某些部位就自然而就…… 阿满刚才偷看过,确定这是一只公狗无疑。 当然,现在那个部位已经被一片芭蕉叶盖住了。 一听是为这事,那壮汉鬼立马不抖了,朝小奶狗毕恭毕敬一礼后,撒开脚丫子就跑去拖肉。 阿满:“……”她更无语了。 一群大鬼小怪们不怕她,却对只小奶狗噤若寒蝉毕恭毕敬……请问到底谁才是驱邪师啊? 不过这次阿满没来得及郁闷太久,因为她很快又有了新的郁闷—— 被小奶狗派出去拖肉的那位,不但扛来了一整只大野猪,而且还特热心地为她招揽来了一大波新食客。 阿满望着身周一大堆嗷嗷待哺的孤魂野鬼,突然生出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悲凉感来——她这次会同意跟着进山历练,一是为了收拾谢晚吟,再就是想摆摊挣点钱。 新家太穷啦,天天萝卜白菜野菜粥,唯一的荤腥就是莲塘里的鱼。可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她现在一听见鱼这个字就本能性反胃。 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小原因:她有月信了。苏菲弹力贴身什么的就不奢望有了,关键是她连条像样的棉布月信带都没有。 在经历了几天夹着一麻袋草木灰遮羞的尬尴后,阿满惊觉自己不能再这样咸鱼躺——她得挣钱! 有钱了就可以买棉布做月信带,有钱了就可以带着爹娘哥哥天天吃肉! 只是没想第一次摆摊生意就这么好。 阿满瞅着那些眼巴巴望着她的孤魂野鬼们,到底是没忍心把它们赶走,只得问道:“我的条件你们都知道了吗?” 一个老者鬼忙道:“知道知道!”指着领它们过来的壮汉鬼,道:“刚才这位小伙子都告诉我们啦,吃完姑娘您做的饭,我们就要彻底从这世间消失了。” 另有一妇人鬼上前一步,将只翡翠玉镯递给阿满,道:“姑娘你收好了,这是我的饭钱。” 阿满拿起玉镯看了看,赞叹:“成色不错。大嫂,你等下,我给你找零。” 妇人鬼忙摆手道:“不不不,不用找零了,姑娘还要帮我们超度呢。” 妇人鬼感慨道:“不瞒姑娘,我早就想走了。可就是走不了啊。我都困在这山里不知多少年了,这里简直就是个大牢笼,我天天做梦都想离开。如果离开前还能再吃一口人间饭,我就是化成灰,那也是一捧心满意足的灰。” 老者鬼道:“对对对!就是这样!” 说着,伸手在嘴巴里抠啊抠啊的,最后扣出颗金牙,双手捧着递上去,道:“姑娘,这是我的饭钱。” “……” 阿满望着那两颗新鲜热乎的大金牙,好半天才道:“好。” 示意纸人过去收钱。 其他鬼们也都纷纷抢着付款,然后又都鬼眼晶亮地望着阿满。 阿满心下叹气,心说:“可怜见的。果然都是被关怕了的。” 当即道:“那好吧,你们先吃饭,吃完饭我再超度你们。” -- 第24页 一群鬼感激涕零。 虽然客人超出了预料,但好在鬼多力量大,群鬼们在阿满分工指挥下,拔毛的拔毛,切肉的切肉,烧火的烧火……忙而不乱,竟是诡异的热闹。 阿满则在七.八个烤炉前来回奔走,忙着翻肉,忙着撒盐巴,忙的满头大汗。 食材准备这些工作,她还可以借他人之手。然而食材烹饪这一块上,却必须得由她亲自来完成,半点懒都偷不得。 因为只有她亲手烹饪的食物,才能入得了这些亡灵们的口。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 也是她成为一名出色驱邪师的秘密武器之一。 驱邪师驱邪,向来都是简单粗暴的绞杀,阿满却是区别对待。 在她看来,鬼和人一样,有好也有坏。她从不会一杆子打翻一船子的鬼。 遇上那些死后又沾上人命的恶鬼凶邪,阿满会毫不手软的直接绞杀。 若碰上那些只是因为舍不得人间亲人、因而在人间徘徊不去,又或是因生前有未了夙愿、但对世人却并无恶意的亡灵,她则是耐心引导。偶尔还会助他们完成夙愿,让他们不带遗憾地踏上轮回路。 送亡灵上路之前,她还会亲自做上一桌美食为他们践行。 她对善鬼有多温柔,对厉鬼凶邪就有多狠辣无情。 厉鬼凶邪视她为洪水猛兽,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善鬼们则千里迢迢送上门求抓。 就这样,几单活干下来,阿满的名气就在鬼界传开了,都知道人间有位驱邪师,不但会干超度的活,还会慈悲地帮他们完成生前夙愿。 最重要是还烧的一手能入亡灵口的好菜。 于是便有那些在人间徘徊不去的亡灵们,故意在家中制造一些无关大雅的小动静,吓吓阳间的亲人,然后再托梦,各种暗示亲人们去请阿满前来做法超度。 有为请她相助了结夙愿的,也有单纯就是想上奈何桥前再吃一口人间饭。 毕竟谁也不知道,投完胎再回到人世间,自己是吃的那个,还是被吃的那个。 但,不管这些亡灵们是出于何种目的,反正阿满的名声是打开了。不但名声打开了,她还靠着自身人格魅力结识了不少鬼友。 这是阿满成为一名出色驱邪师的秘密武器之二:别的大师们驱邪除祟,都是俩眼一抹黑的单干硬干蛮干,她却有一群鬼友在阴间帮忙刺探敌情。 有如此强硬的后援团帮忙打援助,活岂有干不好的道理? 可惜这些后援团没能跟她一块穿过来。 阿满看看手中烤的焦黄喷香的肉串,再看看那些吃的欢畅的大鬼小怪们,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 随后忍不住就生出了一种感慨——穿越,真的是门技术活。 而她技术活一向做的很好。 所以,她是不是应该带着爹娘兄长摆脱眼下这种被人轻视践踏的糟糕局面,然后带领他们重新站上等级链的第二环呢? 第14章 家有饿狗,诚意收骨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停留了片刻,很快就被她一脚踢飞了。 但凡是大家族,最不缺的就是阴谋算计,今天你算计我,明天我算计你,每天都得绷紧了弦过日子,太累。 好不容易有了家,阿满只想过过有肉吃有酒喝的平凡小日子,一点儿都不想把日子搞复杂化。 她扫了眼旁边的营业款:小到首饰,大到玉瓶瓷器,其中也有字画孤本之类的,全堆在一起,看起来甚是养眼。 等回头下山了,把这些东西都送到城里的当铺当了,应该是笔不菲的收入。 阿满望着这一大堆可观的营业款,想象着以后天天有肉吃的日子,忍不住笑眯了眼。 生意一直做到天光大亮才收尾,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阿满呼了口气,抬手抹了把汗。 然后将还在睡梦中的小四凤抱起来,默念了一串咒语,四凤就又变回了纸人状态。 将纸人四凤小心揣进怀里,再将营业款悉数打包带上,阿满哼着小曲儿就往回走。 有钱使人快乐,一快乐就飘了,阿满走出老远,才听见身后有踢踢嗒嗒的声音跟随。 她猛地停下,扭头一看,面上露出一抹惊讶来。 就见那只狗小脾气大、还喜欢模仿人类动作的小奶狗,正亦步亦趋地紧跟在自己身后。 见阿满停下,小奶狗也停下了,瞪着一双幽蓝色的狗眼安静地望着她。 “……”阿满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无需再送,这位狗爷,您请回吧。” 小奶狗掀起眼帘朝天望。 阿满:“……”它是在翻白眼吗? 想了想,不确定道:“你……刚才是在翻白眼吗?” 小奶狗刚刚垂下的眼帘又翻上去了,一双幽蓝色的狗眼忧郁地望了会天,旋即抬起只狗爪往狗脖子上一抹,又狗嘴一扯,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狗牙。 然后用一副看白痴的眼神,冷飕飕地斜睇着阿满。 阿满自动翻译成人类语言:刚才要不是我,你已经被人捅个对穿了。我救了你,你难道不应该对我负责吗? 理解完狗意的阿满:“……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你救过我,我是得对你负责。我养你吧。” 正想着新一轮厮缠招数的小奶狗:“……” 又听阿满一本正经地保证道:“狗爷放心,我家虽穷,但念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尽量每天都给你准备一根骨头吧。” -- 第25页 小奶狗狗:“……”竟然敢让他吃骨头?还只给一根?岂有此理! 小奶狗当即汪汪大叫,又响亮又流畅。 阿满听的大感诧异。 小奶狗一直没叫过,阿满便以为这是一只哑巴狗。 当即便直言道:“你先前一直没叫过,我还以为你是只哑巴狗呢。会叫就好,至少能看个家什么的,那我以后再给你加根骨头吧,多出来的那根是你看门的工钱。” “……” 如果眼神有实质的话,阿满现在大概已经被扎成筛子了。 见终于在小奶狗这里占了上风,阿满心情更好了,乘胜追击道:“什么?两根还不够?啊,这就为难了呀,狗爷你有所不知,我家人口少,每天肉不能买太多了。可没有肉哪来的骨头给你啃呢……嗯,实在不行的话,那我就在家门口挂块牌子吧,上书:家有饿狗,诚意收骨。如何?” “…………” 小奶狗一个跃起扑向阿满,阿满像只灵巧的飞燕,嗖的一下跳上旁边一棵大树,又化身为灵猴,抓着枝条腾挪跳跃,转眼蹿出老远去。 不能像阿满一样飞身爬树的小奶狗:“……” 一人一狗追逐着往山下去。 此时山下已经沸成了一锅粥。 谢天翎一人一夜之间斩杀数百只邪祟的壮举,已经风一般传遍了整个莲塘村。 此时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山下。 一半是想围观谢天翎,另一半是冲着家主谢明疏来的。 身为谢家家主,谢明疏上一次光临莲塘村,还是十几年前亲自押送大哥谢明雨一家过来落户。 自那以后,他便再没来过莲塘村了。 所以村里人一听说家主亲临了,便都一窝蜂涌了过来围观看稀奇。 谢明疏身着一件玄色长袍,面皮白净,站在临时搭起的凉棚下,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来回盘着两颗琥铂色玉石圆珠。 若不是他眼中偶尔闪过一抹锐利的暗芒,那般温润儒雅与世无争的模样,丝毫无法让人将他跟传说中杀伐果断的谢家家住联系到一块儿去,看起来倒更像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此时,谢明疏正眺望独山。 他是昨夜得到消息后,连夜赶过来的。 半个月前接到无极宗听学邀请贴,那时他便决定将唯一一个名额给儿子谢天翎。 只是这名额过于宝贵,他虽然可以利用家主的身份为儿子开后门,将这名额抢了。但这样做难免被人诟病,所以他才让儿子跟一众孩子们一块来历练,届时拔得头筹用实力说话,便也不会落人口舌了。 还能服众。 只是没想到儿子竟然这么出色,一夜之间一人力战数百只邪祟……如此彪悍的战斗力,连他这个做爹的都望尘莫及。 看来以后认祖归宗有望了。 想到这,谢明疏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但转瞬间就压了下去,又恢复了他惯有的波澜不惊态。 他闭上眼,安静而耐心地等着儿子凯旋。 就是手里的玉石转的飞快,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比起谢明疏表面的沉着淡然,七长老就完全放飞自我了,兴奋的嘴巴差点没裂到耳后根上去——徒儿有出息,他这个做师傅的与有荣焉哈。 一双老眼更是没离开过光幕,熬到现在已是双目通红。 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疲倦,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光幕上的小红点,嘴里不断道:“天翎开始往山腹外走了……走出山腹了……哎怎么停了啊……” 老和尚念经似得叨叨不休,直到那孤零零一点红与另外一片红汇合了,七长老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宣布道:“好啦!天翎跟其他弟子们汇合了,应该马上就要出山了!” 一直闭目不语的谢明疏眼帘一颤,倏然起身。 …… 独山上,谢天翎一条胳膊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侧,衣服上满是泥泞和枯叶,后背衣襟被什么东西划开,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看起来很是狼狈。 连谢天翎都这样狼狈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都是你扶我我搀你。反倒是阿满…… 众人望着全身上下无一丝伤痕的阿满,一个个全都狐疑地蹙起了眉头——大家都受伤了,为何就她没受伤? 谢天翎却是一颗心终于落了地的模样,望着阿满咧嘴笑道:“满儿妹妹,你没事太好了。” 表情真诚,笑容满分,关心之意……也是满格的。 阿满正要回报一个善意的微笑,就听对方又道:“你修为是我们在场所有人中最低的,照说我就不该带你进来,我真怕你被邪祟灭了。” 阿满:“……” 这孩子长了一张欠抽的乌鸦嘴。 不过念在对方是真心关心她的份上,而且面对这样一张笑脸,阿满也实在无法漠视处之,想了想,问道:“你胳膊怎么了?” 一面说着,一面上前托起谢天翎那条一看就不正常的胳膊,下一刻就听咔擦一声响,谢天翎一张脸瞬时惨白如纸。 额头上也沁出一层薄汗。 阿满拍了拍手,对整个人都僵掉的谢天翎道:“别傻愣着啊,甩一下看看还好使不。” “……” 谢天翎木然地甩了下胳膊,旋即惊喜道:“嗳好了哎!不疼了!好使的很!满儿妹妹,你竟然会接骨?” -- 第26页 看阿满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阿满无语的很,淡淡嗯了声,心说:“一个小小的脱臼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忽听有人问道:“阿满,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妹妹谢晚吟呢?” 谢天翎这才发现谢晚吟没出来,心里隐约冒出一个念头,收起脸上的的笑意,小心求证道:“满儿妹妹,晚吟她是不是……” 阿满又嗯了声,然后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看在众人眼里就是伤心悲痛。 历练本来就吉凶难料,谢晚吟不是第一个死在历练中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除了谢晚吟外,还有两人也在这次历练中丧生了。 众人心头一阵黯然,缄默了片刻,谢天翎便招呼大家赶紧下山。 谢明疏与一众长老皆在山脚下等着。 乍一见到谢明疏,谢天翎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忙使劲眨了眨眼,确认没看花眼后,这才狐疑道:“爹?您怎么过来了?” 谢明疏望着儿子但笑不语。 七长老在旁急吼吼道:“哎呀出了这么大的事,家主他能不来吗?” 谢天翎神情一凛,忙问道:“爹,出什么事了?”忽又觉不对,既然出大事了,那爹怎么还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还没等他再问,七长老已经迫不及待地讲开了,谢天翎越听越糊涂,最后不得不打断道:“那个……师傅您是不是弄错了?我没杀那么多邪祟啊,我这次拢共也就杀了七十一只。” 七长老怔住:“什么?不是你杀的?!” 谢天翎道:“是啊,一之间夜斩杀数百只邪祟,我哪有那么大能耐。” 第15章 骤然出鞘的宝刀 一人一夜之间斩杀数百只邪祟,他谢天翎要是有这能耐,早就……总之是不可能的! 至少现在还不可能。 谢天翎心说。旋即又想到什么,看向谢明疏道:“爹,你就是为这个过来的?”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谢明疏铁青的脸和手中骤然捏爆的珠子就是答案。 作为家主的儿子,谢天翎知道的事情自然要比寻常人多一些,比方说半个月前收到的听学邀请帖这事他就知道。 当时谢明疏就把事情分析了一遍给他听。 末了更是直言道:“无极宗近百年都未曾招收过新弟子,如今突然向各大世家下了听学邀请帖,还对听学者的年龄有明确规定,且授课老师还是沈醉,为父推断,此次听学,极有可能是沈醉在选亲传弟子。所以这个名额必须得给你。” 能成为仙尊沈醉的弟子自然是好的,就算最后未能入选,哪怕只听沈醉讲几天学,那也是受益无穷。 谢天翎欣喜若狂,但理智尚存,又或是少年人傲气使然,他拒绝了谢明疏动用私权为他大开后.门的好意,而是提出要跟众人公平竞争这唯一一个名额。 他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既然有实力,委实没必要再走后.门让人诟病。 谢明疏虽觉得此举有些没必要,但他相信自己儿子的实力,便同意了。 所以这次历练,谢天翎比往年更认真,也更拼,连胳膊都折了一条。 好在付出与收获成正比——他今年斩杀的邪祟数量比往年都多。 他觉得第一肯定非自己莫属了。 结果下山后却被告知,有人一夜之间斩杀了数百只邪祟—— 数百的“数”尚不知是几,但一个“百”字就注定他输了。 想到这,谢天翎也不由攥紧拳头,目光不甘而戒备地在身后一众少年少女们身上来回梭巡。 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厉害,能一夜之间斩杀数百只邪祟。 众少年少女们也都震惊不已,唧唧喳喳讨论开了。 声音惊醒了谢明疏。 他蓦然回神,凛声喝道:“都闭嘴!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家规礼教都白学了吗?!” 再不复先前的温润如玉了。此时的谢明疏是把骤然出鞘的宝刀,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令人心颤的寒芒。 众人立马噤声。 谢明疏先狠狠瞪了谢天翎一眼,然后把脸一沉,目光犀利地望向一众少年少女,威严道:“把你们的玉简都拿出来。” 每一名历练弟子进山前都会领一块玉简,玉简与心意相连,每斩杀一只邪祟,玉简上面就会多出一个黑点。 众人忙把玉简捧在手里。 阿满不是正规弟子,是谢天翎临时加塞进去的,自然没玉简可掏。 她便抱着小奶狗退到了队伍最后面。 谢明疏朝几位长老微一颔首,几位长老便上前,挨个查看众人手中的玉简。查来查去,只有谢天翎玉简上的小黑点密集了些,再细细一数,正如谢天翎自己所言,他斩杀了七十一只邪祟。 其他弟子们手中玉简上的小黑点数量就更少了,大多都是个位数,其次便是十五六,最多的一个也不过才三十一,连谢天翎的七十一都没超过,更不要说超过数百了。 几位长老诧异了,茫然了。 谢天翎却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看向阿满,大声喊道:“满儿妹妹,那个人是你吗!” 所有人的玉简都查看过了,都对上不号,那就只剩满儿妹妹了。 他这一喊,大家这才想起被遗忘的阿满,都纷纷望向阿满。 谢明疏就像只发现猎物的老鹰,双眸愈发犀利起来,眼睛望着阿满,嘴里沉声问谢天翎:“天翎,她是谁?” -- 第27页 谢天翎忙道:“爹,她是大伯家的闺女,叫阿满。” 谢明疏:“……” 刚出了个天赋异禀的养女谢晚吟,现在又冒出个了不得的亲生女儿……谢明疏袖子里的手一点儿一点儿攥紧,直到掌心传来一阵阵刺疼,他这才缓缓吐了口气。 然后目光深深地望着那个被众人视线聚焦的少女。 这就是他那个大侄女吗? 谢明疏努力在记忆中搜寻,最后也只搜到张小女娃的脸。 那还是十几年前。 那天夜里他站在她的小床前。 小女娃睡着了,粉红被褥映衬下的小脸粉嫩嫩一团,像寿宴上摆的蟠桃,他一时忍住,便拿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然后小女娃就他戳醒了。 他心中大骇,生怕小女娃再哭起来,忙要伸手捂住小女娃嘴巴,小女娃忽然咧嘴朝他笑了,笑的露出两排珍珠似得小白牙,可爱极了。 小女娃还朝他伸出了两条胖乎乎的小胳膊,一副要抱抱的样子。 于是他那只已经快要蒙上小女娃嘴巴的手,就像被烙铁烫着了似得,飞快收回。 他落荒而逃…… 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 曾经的小女娃已经悄悄出落成俏丽的大姑娘了。 谢明疏收回思绪,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少女,似乎想将她跟记忆中的小女娃重叠到一块去。 起先阿满还能跟他礼貌对视,但见他总这么望着自己不说话,阿满便有些索然无味地率先移开视线了。 喜欢看就看吧,反正看看也不会少块肉什么的。 阿满自顾自地给小奶狗顺毛。 下山路上,因为她慷慨地借出了自己的肩膀让小奶狗坐,小奶狗便看她顺眼了些,允许她抱着它。 就是依旧不允许摸头。 阿满便用手指给它梳理脊背上的毛。小奶狗的毛又柔又软,像上好的冰绸缎子,摸起来手.感特别舒服。 而且身上不但没有任何异味,反而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有点像……像雨后的雏菊。 闻着很是舒服。 于是阿满便就一直这么抱着小奶狗。 谢明疏见自己被无视了,微微蹙眉,问道:“你就是大哥的女儿?你斩杀了多少只邪祟?” 阿满不是很想理他。 她看人一向凭直觉。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人不喜欢她。 都不喜欢她了,她干嘛还要上赶着赔笑? 可眼前这人是谢阿满二伯,而且还占着一个家主的位置。身为家族一分子的她,不理家主的问话又委实不好,于是便淡淡道:“嗯。一只。” 前身是对身份的确认,后者是对数量上的回答,简洁又明了。 谢明疏再次蹙眉,谢天翎迫不及待地问道:“满儿妹妹,你真就只杀了一只邪祟?” 谢天翎盼望着那个打败他的人不是满儿妹妹,倒不是嫉妒,就是觉得……要是满儿妹妹比他还厉害的话,那他这个哥哥岂不是很丢人? 心里这么想,眼中便情不自禁将这种情绪带了出来。 少年巴巴地望着阿满。 于是阿满只得又重复道:“嗯,就一只。” 这是实话。昨天有一只不守规矩的鬼,骗吃骗喝还敢调.戏人,鬼身上更是背着好几条人命,典型的厉鬼,阿满便将对方打了个魂飞魄散。 算是杀了只鬼。 至于其他那数百只亡魂——那都是主动送上门求超度的客人。 阿满这么想,便这么答了。 然后便敏锐地察觉到,谢明疏和谢天翎父子俩听到这个答案后,都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谢天翎还傻乎乎地笑道:“不是就好……”又醒悟这样说不对,忙又补救道:“满儿妹妹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你不可能斩杀那么多只邪祟……你能杀掉一只邪祟其实也已经很厉害了……你修为有限么。” 阿满:“……”嗯,有进步了,知道将低微换成有限。 可是听着依旧很欠揍啊。 阿满瞅着谢天翎没吱声,她怀里的小奶狗则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斜了谢天翎一眼,然后就将狗下巴搭在了阿满掌心上。 这女人掌心肉肉的,温温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实在是个好枕头。 小奶狗这么想。 接下来大家就开始讨论那个一夜之间斩杀数百只邪祟的高人到底是谁。 阿满见没自己什么事了,转身离开。 她都已经一天一夜没见着爹娘和兄长了,心里着实想他们的很。 一边走还一边琢磨:“昨天的营业款不少,自己现在也算有钱人了,明天就带爹娘和哥哥他们去城里下馆子去,再给他们做几身新衣服,给娘买点胭脂水粉,爹喜欢喝酒,就给爹多买几坛好酒,给哥哥……” 有钱人的美好生活在眼前一点点铺开,阿满越想越开心,步子迈的也就越来越来快了,丝毫没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谢天翎无奈,只得一把拽住了她背上背着的小包袱。 结果他拽的力气太大,阿满埋头往前走的力气也足,包袱又是用纸剪出来的,看着是块布,其实就是张纸,根本不结实,让谢天翎这么一扯,嗤啦一声,当场就裂开了。 一包袱的营业款哗啦啦撒落一地。 还有颗大金牙蹦蹦哒哒地跳到了谢天翎脚背上。 众人全都被这边噼里啪啦的响声惊动,纷纷朝这边看来。 -- 第28页 连已经走出几步远的谢明疏都好奇地回头,待看清地上那堆东西,他瞳孔骤然一缩,旋即目光跟刀子似得望向阿满,眼底寒光骤起。 再次成为众人视线焦点的阿满:“……”谢天翎这孩子太欠揍了!实在是太欠揍了!说话就说话,没事扯她包袱做什么! 阿满暗暗磨牙。 谢天翎还望着脚背上那颗大金牙发怔,直到阿满蹲下来将那颗大金牙拿走,他这才用力了咽了口口水,舌头打结道:“满儿妹妹,这些是……” 第16章 阎罗殿上演大戏 阿满控制住揍人的冲动,迎着众人先是呆若木鸡然后满含探究的目光,淡淡道:“哦,这些都是我从我杀的那只鬼老巢里缴获的。” 谢天翎狐疑道:“缴获的?!” 阿满道:“对。那只鬼是个财奴鬼,积攒下这些东西,被我一锅全端了……天翎哥,这些东西不用上缴吧?” 坦然又自若,谎话说的比真话还真,望着谢天翎的眸光都是平静无波……呃不对,还是有点波的。 担心战利品被没收的忐忑波。 谢天翎信了,忙给她喂定心丸,道:“不用不用,你凭实力缴获的就是你的。满儿妹妹,你运气真好,这些东西看起来应该能值不少钱呢。” 光是他脚背上那颗大金牙分量就很足的样子,刚才那一下都把他脚趾头砸疼了。 阿满迎着众人羡慕的目光,呵呵笑道:“是吧?我也觉得我运气还不错。” 然后望着一地散落的营业款犯愁——纸包袱破了,她没包袱可用了。 谢天翎这回难得可心了一次,一看就知阿满在发愁什么,忙将外袍脱掉,往地上一铺,道:“满儿妹妹,用这个包。” 又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刚才怪我,不该那么用力,都把你包袱扯坏了。满儿妹妹,你不会生气吧?” 阿满心说我当然生气!我都要气死啦!瞧瞧你爹那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她敢肯定,谢明疏肯定没完全相信她说的话,说不定已经开始怀疑她就是那个“一夜之间斩杀数百只邪祟”的人了。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她大概也能理解谢明疏的心情—— 本以为儿子创下了惊人之举,于是作为老父亲的他披星戴月连夜赶来,宴席摆开了,烟花也放了,正要敞开了怀的庆贺,结果却被告知那个创下惊人之举的并非他儿子。 而是另有其人。 那打击可想而知。 但理解归理解,阿满心中还是忍不住腹诽,心道:“我不就是比他儿子厉害么,至于用一副苦大仇深的眼神看我?心眼如此小,还做什么家主啊,干脆来莲塘村种田算了。” 阿满想象了儒雅俊逸的谢明疏赤脚挽袖跟村里那群大姑娘小媳妇一块儿撅着屁.股插秧的画面,莫名觉得画面喜感异常,忍不住噗呲笑了。 少女笑的眉眼弯弯,眼睛里像装了星河,亮晶晶的;唇角两侧还笑出了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看的谢天翎眼都直了,心也化了,心中小人振奋的原地转圈圈:“啊啊啊满儿妹妹对我笑了!她对我笑了哎!” 转而又控诉:“为什么是堂妹而不是表妹呢?满儿妹妹要是我表妹该多好!” 同样怔住的还有谢明疏。 少女刚才那一笑,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十几年前深夜那个对他笑找他要抱的小女娃,于是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就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就像十几年前的那个深夜,他无法将自己沾满血腥的手捂上小女娃粉嫩嫩的小嘴一样。 谢明疏望着笑的灿烂的少女,目色又深沉了几分。但到底没说什么,衣袖一甩,转身离去,一边走还一边跟身边人道:“三老爷喜欢吃藕尖,你让人掐些,回头带回去。” 现在的藕尖又鲜又嫩,清甜爽口,正是食用的好时节。 身边人应了声“是 ”,小跑着去找村长谢林,谢林忙安排几个妇人划着小船去莲塘掐藕尖,没一会儿功夫就掐了两篮送过来。 谢明疏望着两篮白白嫩嫩的藕尖,脸色终于稍稍好看了些许。 他对身边人道:“让人去请三老爷,就说我给他带了份大礼,让他来家里取。” 说完,唇角一勾,笑意森凉。 …… 谢家小院正沉浸在哀伤的气氛中。 虞知不能说话,就坐在小杌子抹泪,一直哭一直哭,哭的俩眼都肿成了核桃。 谢明雨倒是能说话,可这会儿也伤心的说不出话了,只垂着头默默做纸活。然而心思明显不在活计上,手更是抖的厉害,竹篾子都将手指戳出好几个口子了,血直流。 谢天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要向阿满求助,忽又想:“谢晚吟死了,满儿妹妹现在一定也难过的要命,我不能再残忍地往满儿妹妹伤口上撒盐了。” 于是只好贴心地硬着头皮上。 谢天翎绞尽脑汁地又想了一套安慰词,正要说,谢明雨忽然将手中扎了一半的纸灯笼往地上一扔,道:“天翎,你什么也别说了。大伯都懂。” 历练就等于上战场,战场上刀枪无眼,有伤亡很正常。 他也是从那个过程中走出来的。 谢明雨仰天重重一叹,沉痛道:“是晚吟这孩子命苦,打小没了爹娘,跟着我吃苦受累,眼看就要熬出头了,结果却……”眼中的泪水终于憋不住了。 -- 第29页 他涕泪横流,指天怒道:“老天爷啊你眼睛瞎了吗!天底下那么多坏人你不收,你怎么就盯上晚吟了呢!晚吟为了救人,她连自己性命都能不顾,她那么善良的一个好孩子,你怎么就能忍心收她……” 噼里啪啦一通指控,听的谢天翎梗着脖子目瞪口呆,好半天反应过来,忙劝道:“大伯你别这样……快别这样了……” 连老天都骂上了……大伯这血性,简直比他这个少年人还冲。 谢明雨骂完后就抱头痛哭,他一哭,虞知也跟着哭。 夫妻二人排排坐,伤心地哭他们死去的养女。 阿满坐在屋檐下凳子上,抱着小奶狗冷眼旁观。 不是她无情,而是她心里非常清楚,谢晚吟的死,对谢明雨夫妻二人而言,就像妇人生产中的阵痛,必须得由他们自己硬扛,躲是躲不过去的。 更没有要劝他们的意思——怎么劝?说爹娘你们别哭了晚吟妹妹那么善良她死后一定会荣登极乐天? 呵呵! 阿满眼中泛过一抹讥讽。 能忍着不撕掉谢晚吟伪善的面皮,已经是她最大的退让了。 但退让不代表心里没想法—此时她心里正锣鼓喧天地上演着一出大戏。 戏里,谢晚吟被黑白无常五花大绑带到了阎罗殿上,大胡子阎王惊堂木一拍,两边青面獠牙鬼齐唱威武,谢晚吟吓得肝胆欲裂,噗通跪下,当即一五一十交待生前所犯罪孽,结果交待完了才发现,堂上坐的根本不是什么阎王,而是被她害死的谢阿满…… 阎王两旁站的着黑白无常也都变了样,那是谢明雨夫妻俩…… 谢晚吟懵逼…… 看清谢晚吟真实面目的谢明雨夫妻俩愤怒不已…… 谢明雨啪啪啪几个大耳光打在谢晚吟脸上,打的谢晚吟满口白牙滚落一地;连虞知都能开口说话了,扯着谢晚吟头发展开泼妇骂街十八式,骂谢晚吟狼心狗肺,骂谢晚吟蛇蝎心肠…… 然后谢阿满冷笑着牵出一只猛兽…… 阿满正要鼓掌叫好,忽觉手背上一痛,垂眸一看,两排细细的小血洞映入眼帘。 阿满:“……”她茫然地盯着手背上那两排小血洞,好半天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望着怀里的小奶狗,震惊道:“你咬我?!” 小奶狗凉飕飕地斜了她一眼,然后抬爪拍了拍她右手,示意她看。 阿满狐疑地抬起右手,细细一看,这才发现指缝里夹了根毛。 细细软软的一根白毛,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 所以小奶狗突然咬自己就是因为自己没留神媷了它一根毛?! 阿满望着小奶狗一身茂密的白毛,再看看自己手指缝里那根孤零零的狗毛,默默陷入了反思—— 她错了,她高估了她和小奶狗的友谊,他们友谊的小船只能承载一根狗毛…… 因为谢晚吟的事情,谢明雨夫妻俩这一整天都是颓废的,并且一颓就是好几天。 又碰上下雨,阿满这几天便老老实实窝在家里陪爹娘,耐心地等爹娘渡过阵痛期。 期间谢天翎来了一次,跟阿满告别,说是他要去无极宗听学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走的时候一脸失落和不舍,还红了眼眶,弄的阿满一句“生离死别”差点没憋住。 又过了一天,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终于停了。 许是阵痛期过了,又或是见着了太阳,谢明雨和虞知终于没那么消沉了,阿满趁机提出一家人去城里散散心。 说完就可怜巴巴地望着爹娘。 又把谢阿沅也拉过来助阵。 望着兄妹二人可怜巴巴的小眼神,虞知最先软了心,冲谢明雨比划了长长一大串手势。 翻译过来就是:“晚吟虽然是我们的孩子,可阿沅和阿满也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得振作起来,不能再让兄妹俩为我们担心了。” 果然,虞知那串手势一比划完,谢明雨脸上就有些动容,想了想,道:“好,我们去城里逛逛!” 阿满暗暗打了个响指,心知爹娘心里这道坎总算是迈过去了,忙把怀里抱着的小奶狗往旁边桌上一放,起身就去房里搬她的营业款。 这些据说是从鬼巢里缴获的财物,谢明雨当天就知道了,只是他那时整个人都沉浸在养女身死的悲痛中,无心细看,如今一看,惊道:“怎么这么多?” 拿起一颗黄灿灿的大牙,问:“这是纯金的吧?” 说着就要咬咬以验真假。 阿满看见,忙急道:“哎爹爹爹!这个不能咬!这牙是从鬼嘴里抠出来的!” 恶心的谢明雨一阵干呕。 院门忽在这时被人拍的啪啪响。 谢阿沅正要跑去开门,门已经被人一脚大力踹开了,一个男子脚步生风地冲了进来。 阿满看清来人,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沉声问道:“三叔这是要做什么?” 来人扫了眼桌上一堆财物,瞳孔一缩,旋即冷笑道:“大侄女,见了长辈不问好不行礼,还敢质问长辈,你爹娘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第17章 强盗谢三爷(修改) 谢家上一任家主谢老爷子,房内妻妾虽多,但膝下子嗣并不兴旺,一生共育四子一女:老大谢明雨,嫡出;老二谢明疏,庶出;老三谢明风,庶出;老四谢明骤,还有一个女儿谢云柔。 -- 第30页 谢明骤和谢云柔乃双胎,也是庶出。兄妹二人皆都聪慧异常。尤其是谢明骤,比大哥谢明雨还要更加出色。 奈何天妒英才,谢明骤少年早逝。 现在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谢家三老爷,谢明风。 大概是同父不同母的原因,谢明风既没有大哥谢明雨的俊朗,也没有二哥谢明疏的儒雅,反而大腹便便,脸上也全是肥肉,挤得眼睛都只剩一条缝了,看起来丝毫不像修行之人,倒更像个沉迷酒色的富家翁 谢明风训完了阿满,又乜眼斜瞅着坐在轮椅上的谢明雨,讥讽道:“大哥,不是做弟弟的说你,大侄女这般粗鄙无礼,你这个当爹的怎么也不知道管管?” 打谢明风一进屋,谢明雨脸上就显出一抹不自在来,眼神更是躲闪着不敢跟他对视,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 然而听了这话,一双剑眉微微蹙起,不客气地反击道:“阿满是我女儿,她如何,就不劳三弟操心了。” 自打十几年前发生高氏那件事后,谢明雨还是头一次如此硬气地反击谢明风,听的谢明风都怔住了。 反应过来后,一双眯缝眼里恨意翻涌,冷笑道:“不操心哪能行?你可是我大哥,大哥一天不死,做弟弟的我这心就一天闲不下来,就要操心一天呐。” 说完,视线落在了桌上。 阿满警觉地嗅到了不妙的气息。 十几年前谢明雨酒醉,莫名其妙就捅死了三弟媳高氏,谢三老爷痛失爱妻,因此将凶手谢明雨恨进了骨髓里。 把人一家撵到莲塘村种地不算完,还时不时跑来欺辱一番。 每次过来不是砸东西就是言语奚落挤兑,谢阿满一家能落到如此境地,这位谢三老爷功不可没。 想到这,阿满忙要将桌上的财物扫拢抱走。 哪曾想她才刚动,就听谢明风喝道:“慢着!” 一面说一面过来,先一把推开阿满,然后旁若无人地抓住包袱四角,手脚麻溜地打包系好后,再当着阿满的面将包袱往肩上一挎,竟是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 阿满:“?” 她看的眼睛都直了,心说这不是强盗么!当即冲过去拦住谢明风,怒道:“三叔!这些东西是我的!你不能拿走!” 这可是她辛辛苦苦做了一夜饭挣来的钱! 谢阿沅也过来拽住了谢明风胳膊。 见被侄子侄女拦了去路,谢明风倒也不恼,迷楞着一双细长眼扫了谢阿沅一眼,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明显不屑于跟这个傻子说话。 他看向阿满,似笑非笑道:“大侄女,听说过一句话吗?” 阿满压着火气问:“什么话?” 谢明风:“父债子偿。你爹是瘫子,你娘是哑巴,你哥又是个傻子,他们都没有还债能力,所以你父亲欠下的债,自然就得由你这个女儿来还咯。” 阿满:“?” 谢明风不理她,扭头望向谢明雨,问:“大哥,还记得当年你成亲的时候,我送了你一瓶金风玉露丹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当年送你的共有五粒吧?” “……”谢明雨嗓音艰涩道:“是,五粒。” 他隐约已经能猜出他这个三弟此行前来的目的了。 阿满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这位谢三老爷—— 果然,就听谢明风道:“大哥承认就好。当年我与大哥交好,所以才会送此重礼,如今你我兄弟二人……” 他肥胖的脸上挤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大哥,这关系就不用我再明说了吧?” 谢明雨:“……”的确不用再明说了。 谢明风:“大哥是知道的,那金风玉露丹出自神医暮扶舟暮先生之手,一粒价值千金。我这次来,就是要收回当年送给大哥的贺礼。不过考虑到金风玉露丹早已被大哥服用,我这个做弟弟的也不能蛮不讲理的再让大哥吐出来不是?” 他拍了拍挎着的包袱,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我就吃点亏,勉强同意你用这个相抵吧。” “对了大哥,当年大嫂怀阿满那会儿,我媳妇送了棵老参给大嫂……当然,老参大嫂早就吃了,也是吐不出来的,所以也折算成银子吧。我也不讹你们,给五千两好了,我十天后过来拿。” 阿满听的瞠目结舌——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礼送出去后时隔多年又往回要的! 她盯着满脸肥肉的谢三老爷,差点没把无耻二字砸他脸上去。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也不跟他废话,冷着一张脸,伸手就去抢包袱。 谢明风忙放开嗓子喊道:“谢明雨!你害死我媳妇你还有什么资格收我的礼物!你今天要么将那瓶金风玉露丹吐出来还给我!要么就把这些东西抵给我!不然我就死在你这里!反正我媳妇被你捅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我早就想死了!” 说完,就见这位人前风光人后富贵的谢三老爷往地上一坐,抱着包袱不撒手了。 还张开嘴咬住了舌头,一副你敢抢我就真敢死的样子。 阿满望着那条伸出嘴外的半截舌头,彻底震惊了——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人! 简直活脱脱一个市井无赖! 只能求助地望向谢明雨:“爹——” 谢明雨脸上先是愤怒,随即又是无可奈何,过了好半天,才无力地挥手道:“阿满,给他吧。都给他吧。” -- 第31页 阿满:“……” 谢明风得了话,也不咬舌了,抱着包袱爬起来就往外跑。 跑到院中忽又停下,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玉佩塞给阿满,皮笑肉不笑道:“大侄女,这个是三叔赏你的,你拿到城里的当铺当了换钱花……你三叔我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可不像你爹……” 啪! 话还没说完,一声脆响。 于是谢明风剩下的半截话就硬生生堵在了嘴里。 他望着地上摔成碎渣的玉佩,嘴巴惊得半天合不上。 阿满看都不朝地上看一眼,抬手指向门的方向,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谢明风:“……” 谢明风脸颊上的肌肉一阵抽抽,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瞪了这个粗鄙无礼的大侄女一眼,调头就走。 结果才走出没几步,忽又听阿满道:“站住!” 才刚被人骂了滚,谢明风又岂肯听话地站住?不但不站住,反而跟只大肥鹅似得梗着脖子往前冲。 却在这时,一股凉风忽然贴着他头皮飞过。 紧接着就听哐当一声,五步开外的门板上,赫然多了把明晃晃的匕首。 以匕首把柄为起点拉出一条线,正中谢明风眉心。 谢明风一双眯缝眼终于撑开了,小眼睛盯着那匕首,艰难地吞下口口水。 阿满上前,望着眼前肥胖的男子。 一双水波包裹着的黑眸,像两汪深潭,寒意逼人。 被这样一双眼眸盯上,谢明风头一次觉得自己身上的肉还不够厚实,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 他佯装镇定地抬起下巴,不耐烦道:“你你你……你有话赶紧说!不说我走了啊!” 说完抬脚作势欲走。 阿满这才沉声道:“你还送过我们家什么?麻烦你一次性说完,我也好一次性还完。还完以后,你,谢三老爷,若再敢踏入我家半步,我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少女目光如刀,黑眸里散发出毫不掩饰的狠戾。 像一只正捍卫领土的凶兽。 谢明风望着面前少女,细长的眯缝眼里精光一闪而过,抱着包袱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一颗心咚咚咚狂跳不已。 他努力稳住情绪,道:“没了!就刚才我说的那么多!还完以后我们两家就算两清了!” 阿满:“五千两是不是?” 谢明风:“没错!就五千两!少一文都不行!” 阿满点头:“嗯,明白。你现在可以滚了。” “……” 第二次被骂滚,谢明风肥胖的脸紫涨成了猪肝色。 这次他没有像刚才那样掉头就走,而是一脸审视地盯着阿满看。片刻后,唇角一扯,冷笑道:“大侄女,长能耐了啊!既然这么有能耐,那三叔就好心给你指条来钱快的好路子吧。” “隔壁的乌游县,知道吗?乌游县出了只专门吞食尸体的邪祟,闹的整个县鸡犬不宁,因此几个富商便合资集了笔赏金,说谁要是能抓住那邪祟,赏金便归谁。”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道:“赏金一千两——是黄.金哟。” 说完哈哈一笑,甩袖离去。 出门前还踹飞了只小杌子。 阿满将小杌子截下,补了一脚,直接踹了个稀碎。 听着身后传来的咔擦声,一条腿已经跨过门槛的谢明风身形一顿——但也仅仅只是一顿。 他头也不回地抱着抢来的包袱出了门,钻进门外等着的马车,催命似的对车夫道:“走走走!快走!” 车夫当即驾车离去。 直到马车驶出去好远,一个身影才从大樟树后出来。 那大概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形销骨立,脸色惨白,若不是两颗黑眼珠转动了下,看起来都不大像个活人。 第18章 【第17章 做了修改,增加了些内容,发现剧情连不上的,拜托重刷下第17章哈】 体型也异与常人,薄薄一片,像被石磙碾压过的纸片人。 纸片男子木然地望着马车驶出视线,然后又木然地看了眼已经关上的院门,再木然地转身飘去。 像被风裹挟着的纸片那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再悄无声息地飘走。 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为了证明,他存在过。 …… 夏季的夜晚没了白天的燥热,吹在脸颊上的风也带上了丝丝凉意,还有淡淡的荷叶清香。 夜色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携手行路。 一个稚嫩的童声问:“阿满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呀?” “去乌游县。” “去乌游县干什么呀?” “……” 阿满驻足,回头望向身后的村庄,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我们去那里赚钱。” 仅仅才一天时间,她就从莲塘村最富的崽,沦落成了莲塘村最负的崽…… 负债的负。 阿满叹息——不赚钱不行啊。 得还债呢。 她收回视线,抬脚正要接着走,眼神忽然一凝。 就见前方铺满月光的小路上,一个白色小毛球正朝这边快速移动,阿满还没来得及惊讶,四凤就已经开心地叫道:“阿满姐姐你看,是醒醒!” 醒醒是阿满给小奶狗起的名字。 至于为什么叫醒醒……因为小家伙自打从山上下来后就一直睡觉睡觉睡觉,若不是鼻孔里呼出的气还是热的,阿满都要以为小奶狗变成小死狗了。 -- 第32页 所以就给小家伙起了个名字叫醒醒。 没想到真醒了。 还追了过来。 就这样,一人一鬼的行路,就变成了一人一鬼加一狗的行路。 谢明雨夫妻俩是早上醒来后才发现闺女不见了的,虞知垂头抹泪,口中发出细碎的抽噎声。 很轻很轻,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可谢明雨听见了。 他瞳孔一缩,忙把视线从字条上移开,放开嗓子喊道:“谢明风你个王八蛋!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当年是失手杀了你媳妇,可这些年你折磨我折磨的还少吗!现在你又逼我闺女去送死!谢明风你个王八羔子给老子听好了,老子闺女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就是死了化成厉鬼也要找你索命!” 声音吼的震天响,一下子就把虞知的哭声盖住了。 也惊醒了虞知。她仿佛大梦初醒般,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巴。 可哭声是捂住了,眼中的惊恐却一时半会褪不去。 她干脆一头扑了进谢明雨怀里。 谢明雨便一边轻拍她背部,一边放柔了声音道:“没事没事,咱闺女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 听起来像是宽慰妻子,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末了又伏下.身去,将下巴抵在妻子肩上,一字一顿,慢慢道:“父亲死了,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庇护我们一家的,别怕。” 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的少年身形微不可见的一颤,袖中的手骤然攥起。下一刻,他拔腿就往外跑,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大声喊道:“妹妹!妹妹!” 谢明雨似乎被儿子这突然的举动惊住,忙转着轮椅追出来,叫道:“阿沅!你去哪儿找妹妹!你快回来!快回来阿沅!” 可谢阿沅根本不听,只闷着头一个劲儿往前冲,谢明雨坐着轮椅哪追得上他,急的大喊大叫,很快就引的众村民纷纷出来瞧究竟,然后一出门就看见,谢老大家那个傻儿子,竟然一头撞在了大树上。 脑袋撞在树上发出的巨响,光是听着就让人脑瓜一阵生疼,众人吓得惊呼出声。 心中齐道:“完了完了完了!这傻小子这下非得撞死了不可!” 果然,就见谢老大家那个傻儿子直挺挺的往后倒仰,身体像个沙袋似得,重重砸在地面上,瞬间激起一片尘埃。 尘埃中,少年额头上的伤口鲜血狂涌,很快就糊满了少年那张俊美的面孔。 他躺在地上,瞪着一双漆黑的眸子,茫然地望着面前那一张张或焦急或震惊又或惋惜的脸孔,然后缓缓阖上了眸子。 …… 天水城。 天水城原名并非如此,之所以改名为天水城,据说是因为当年天地二界发生动.荡时,雷电交加,地动山摇,地面忽然裂开了一道大缝,一条龙进入其内,并招来了天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因此那个湖泊就叫天水湖。 又因天水湖内住了一条龙,所以城里的居民们为了表示对那条龙的尊敬,干脆就将城名改成了天水城。 水云涧就傍着天水湖而建。 有山又有湖,灵气充沛,每日晨间傍晚,山舞弥漫,宛若仙境,故取名水云涧。 正是谢氏主长居住的地方。 谢明风凝望着门头上的“水云涧”三个大字,本就不大的眼睛这会儿彻底眯成了一条线,让人看不清那眼睛里面装着的,到底是怎样一种情绪。 两个穿着谢氏族服的少年们迎面走来,经过谢明风身边时,都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三老爷。” 谢明风这才将视线收回,负手进了门。 两个少年等他走远了,方低声议论道:“三老爷看起来好像比上次又胖了一些。” 另外那个少年撇嘴道:“他天天就知道到处搜寻好吃的,不是下酒馆就是逛花楼,也不修行,不胖才怪呢。哎你说,咱们家这个三老爷要是再这么吃下去的话,哪天会不会胖的连路都走不动啊哈哈哈。” 先前那少年就嘻嘻笑道:“那肯定啊。不过咱们家主疼爱这个弟弟,三老爷就是胖成了猪,想来家主也不会嫌弃他的。” …… 说话声渐渐远去了,谢明风的步子也终于迈的大了一些。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了饭厅,一进去就吸着鼻子道:“好香啊。二哥,你又在吃什么好东西呢。” 谢明疏筷子刚刚拿起,见他进来,摇头无奈道:“你呀,我该怎么说你好呢,每次来都是掐着饭点来。” 话是这么说,脸上却是笑意盈盈,请掐着饭点而来的谢明风坐下,又对旁边的仆从道:“再加一副碗筷。” 仆人应了声是,忙去拿碗筷,谢明风却是一副等不及的样子,望着桌上的饭菜拼命咽口水。 谢明疏看的失笑,接自己的碗筷移到他面前,没好气道:“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活像个饿死鬼。喏,先用我的。” 谢明风就不客气地接过了筷子,先夹了红烧肉,下肚了,这才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大哥这里的饭菜做的好吃。尤其是这红烧肉,色泽鲜亮,酥儿不烂,肥而不腻……” 一边说一边直啧嘴,最后干脆道:“哎二哥,要不你把这个厨子也送给我?” 谢明疏当即一个白眼送给他,故意板着脸道:“还送?你自己掰着手指头好好数数,数数你前前后后从我这里要走了多少个厨子,你再这么要下去,我看我就得自己亲自下厨了,到时你是不是也要将我要了去给你做饭?” -- 第33页 说的谢明风忙摆手道:“那不能够。”放下筷子,得意道:“论修为,我不行,但是要说论厨艺,二哥你就不如弟弟我啦。所以说呢,如果真要说下厨,那也是我亲自下厨给二哥你做饭才对。” 谢明疏摇头,无奈道:“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你要是能把你钻研吃的精神头放在修行上,修为何至于到现在还是筑基期?” 谢明风撇嘴道:“修什么行,有二哥你护着我,就没人敢欺负,我作何还要苦兮兮的去修行?有那功夫我不如多吃几块肉呢。” 说话间,仆人已把碗筷拿上来了,兄弟二人就一边吃饭一边闲聊,气氛融洽,画面温馨。 却在这时,一个仆人上来道:“启禀家主,外面有位自称叫谢林的,说是有要事回禀三老爷。” 正狼吐虎咽的谢明风闻言,忙放下筷子道:“找我的找我的!快快快,快让他进来!” 谢明疏便朝那仆人点了点头,那仆人下去,片刻后带了位中年男子过来。 正是莲塘村村长,谢林。 谢林先给二人行了礼,然后方将谢明雨家今天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遍, 谢明风听的惊喜不已,忙问道:“你亲眼看见的?谢明雨那个傻儿子真死了?” 谢林道:“真死了!小的去探了鼻息,一点儿气都没了!” 谢明风这才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下去吧。” 谢林躬身告退。 等他一走,谢明风立马护掌大笑,谢明疏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劝道:“三弟,他到底是我们大哥,两个孩子又唤我们一声叔……” 话没说完,就被谢明风冷笑着打断道:“大哥?哼!他谢明雨也配的上大哥这个称呼!阿沅虽说是我们亲侄子,可他是个傻子呀,他这样活着就是我们家族的耻辱,还不如死了呢。至于阿满……” 谢明风重新拿起筷子,一边夹菜一边淡淡道:“是她自己见钱眼开,非要不要了命的去乌游县抓邪祟挣赏金,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没逼她去。” 说完,筷子往下一放,道:“哎呀这么好的日子,缺了佳人相伴怎么能行?二哥,你慢慢吃,我就不陪你啦,我去找我的娇娘去。” 当即起身走了。 谢明疏也起身离开了饭厅,急匆匆地进了书房。 书房内,形销骨立不似活人的纸片人男子早已在书房内等着了,见他进来,行了一礼后,也将谢明雨家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内容跟谢林所说的半点不差。 谢明疏犹自不放心,又问道:“人真死了?” 纸片人男子点了点头,道:“死了。属下亲自试探过。” 谢明疏犹自不信,追问道:“如何试探的?” 纸片人道:“属下将一枚阴钉刺入了他心脏。” 阴钉刺入心脏,就算没死也能给他刺死了。 谢明疏不说话了。 第19章 侄子死了,侄女正奔向送死的路上,自己那个大哥……这下应该彻底废了吧? 谢明疏扯了扯唇,笑出了一口森森白牙。 他挥退纸片人,自己也脚步轻快地出了书房,径直去往后院。 三弟说的对,如此美好的一天,怎可缺了佳人相伴呢? 想到佳人,谢明疏顿觉浑身一阵燥热,忙加快了步伐往后院去…… …… 乌游县。 老掌柜殷勤地推开房门,弯腰赔笑道:“就是这间了,前后两扇大窗,外加一个回廊,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一面说着,一面偷偷打量身边的客人,心中一个劲儿感叹:“老话说的对啊,满罐子不响,半罐子响当当,越是有钱人就越是低调。” 想起少女刚才豪爽地打赏给他的半个银锞子,老掌柜脸上笑容更真诚了,指着门头上贴着的黄符,道:“这间房不但是整个客栈环境最好的一间房,而且姑娘您看,这里还有尊守门神呢。” “守门神?” 少女不解,老掌柜忙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这门头上贴的符篆可是一真道长亲自画的!一张符就要十两银子呢!有它镇守,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这间屋子,姑娘夜里只管放宽了心睡!” 原来所谓的守门神就这张黄符。 少女挑了挑眉,质疑道:“哦?真有这么厉害?” 老掌柜自信道:“就有这么厉害!姑娘要是不信,大可亲自试试!” 话才说完就觉不妥。 符篆镇的是妖魔鬼怪,他让人家姑娘亲自试试,那岂不是说人家姑娘是妖魔鬼怪? 好不容易来了位客人,再让自己一张破嘴给得罪跑了,那可真是要悔死了。 自知说错了话的老掌柜心中忐忑,正想着要怎么补救好,却见那少女歪头瞅着那符篆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脚迈进了门槛,然后…… 然后就表情郑重地点头道:“嗯,的确很厉害!” 先不说这鬼画符有没有作用,至少那个什么一真道长骗人的本领就很厉害—— 随便拿张黄纸鬼画一通就敢卖十两银子一符,可不就是很厉害? 乌游县的钱看来是真的很好赚。 少女一手抱着小奶狗,一手入袖,将好奇地探出一个头张望的纸人摁了回去。 老掌柜听不出她话里隐藏的讥讽,也没注意到她袖袋里的纸人,见她没有因为自己的口误而生气,放下心来,忙道:“对对对,一真道长可是得道高人!他老人家的符可是一符难求……姑娘,您笑什么啊?” -- 第34页 少女收了笑,认真道:“我高兴的笑啊。掌柜的方才不是说了么,有了一真道长画的这道符,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那我夜里就可以睡个安心觉啦。” 老掌柜了然了,心道是这个理儿没错。又询问道:“姑娘,那这间客房……?” 少女道:“就住这间吧。” 老掌柜一听,眉开眼笑,连声道:“哎好嘞,姑娘稍等,小老儿这就让厨房为姑娘准备饭食。” 说着就要转身离去,少女叫住他道:“饭食就不必准备了,若是可以的话,掌柜的,我想借贵店厨房一用。” 一面说着,一面解下钱袋,从里面摸出一个银锭子塞给老掌柜,道:“这是厨房借用费。食材钱另算。” 老掌柜听的眼睛都亮了,忙连声应了。 乌游县因为邪祟作怪一事闹的沸沸扬扬,外乡人不敢进,本地人又自有住处住,因此客栈生意一落千丈,十天半月的也开不出一间房。 以至于他连小二都用不起了,他这个东家不得不亲自出马,一人兼数职,既当掌柜的又当店小二。 上一次有客人住店……好像已经是七天前的事情了吧? 今天不但来了客人,而且客人还出手豪爽,老掌柜岂有不喜的道理? 当下忙道:“厨房姑娘尽管用!需要什么食材给小老儿说,小老儿这就去为姑娘置办!” 少女想了想,笑道:“不用单独买,厨房有什么食材我就做什么吧,掌柜的照价卖给我就行了。” 这是给他处理库存呢。 老掌柜这下更喜了,越看这位客人越顺眼,忍不住就真心实意的叮嘱了一句:“姑娘是外地过来的吧?不瞒姑娘,咱们乌游县最近正闹邪祟呢,姑娘晚上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就尽量待在房间里不要外出,免得撞上邪祟累及性命。” 少女笑着说好,然后又摸出一锭银子塞给老掌柜,道:“谢谢掌柜的提醒。这是给掌柜的好心费。” 好心……费? 他随口说几句话就能得到好心费? 是银子太好赚还是小姑娘太好骗? 老掌柜振奋了!心动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试探性地问道:“姑娘,您还想听听其他消息不?不是小老儿吹牛,小老儿可是有着包打听的名号,这整个乌游县的奇闻异事啊 ,就没有小老儿我不知道的!” 说完满怀期待地望着少女……手里的钱袋子。 少女抿唇一笑,道:“好呀,那就劳烦掌柜的跟我说说这乌游县闹邪祟一事吧。” 老掌柜一怔:“啊?” 大概没想到少女感兴趣的竟是这事。 寻常姑娘家听见鬼呀怪呀什么的,都是闻之色变,眼前这位倒是与众不同,还主动求问。 不过诧异归诧异,老掌柜绝对不会跟钱过不去,当即摆开了架势,道:“姑娘,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约莫是去年三月份吧,乌游县下马刀村的王寡妇,有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她死去的男人坐在她床前抹泪,说他的身体被人偷了,请媳妇想办法帮他将身体找回来,不然他没法投胎。 起初王寡妇不以为然,只当是做了场荒诞的怪梦。 然而这个荒诞的怪梦一做就是三天,王寡妇觉得奇怪,就悄悄跟婆婆说了这事,结果王寡妇婆婆一听,老脸煞白,忙说自己也做了同样的梦。 婆媳俩这才重视起来,忙张罗着去坟地开馆看看,结果棺木打开一看,就见里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尸体。 王寡妇一家人哭的昏天暗地,前来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嘀咕了一句,说尸体莫名其妙失踪,别不是出了盗尸贼吧? 那人家中刚好也有新入土的故人,便趁着有道士在,也请道士帮忙做法开棺,结果开棺一看,也是空空如也不见尸体。 这下马刀村的村民们震惊了,忙纷纷请求道士帮忙作法开棺,那道士一天之内连开数棺,竟棺棺都是空的! 马刀村发生的怪事很快就传开了,其它村的村民听说此事,心中不安, 也都开棺查看已故亲人的尸体还在不在。 结果一查之下,竟都是空棺。 这下整个乌游县都沸腾了,到处都传乌游县地界出了个专门吞食尸体的邪祟。 大家变得惶惶不安起来,生怕哪天邪祟吃完了死人就开始吃活人了,便纷纷凑钱请能人术士前来驱邪。 然而直到现在为止那邪祟也没抓到。 而且不知是不是被邪祟入侵闹的,乌游县的人身体似乎变得比以往虚弱了不少,很容易生病。 且十病九死。 少女听到这,蹙眉打断道:“掌柜的,这种十病九死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掌柜道:“得有两个多月了吧。” 少女啧舌:“那死的人多吗?” 老掌柜道:“多!怎么不多!不多能花重金请能人术士前来相助!可恨那些请来的能人术士都是些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到现在都没能抓到那邪祟。” 老掌柜说的连连摇头,一副对那些骗吃骗喝的骗子很是不耻的样子。 少女指着门头上贴着的符篆问:“不是说这位一真道长很厉害吗?为何不请他去?” 老掌柜摆手道:“不行不行,道长画符行,捉鬼就不行了。道长他怕鬼!” “……” -- 第35页 一个怕鬼的道长却能糊弄的大家对他画的驱鬼符追捧不已……这个一真道长也算是厉害了。 少女问:“听说这次出重金的又是李卓然夫妻?” 一说到这个,老掌柜眼中露出浓浓的尊敬与感激,道:“没错,他们夫妻可是难得的大好人,大善人。” 当即把李卓然夫妻二人的情况也说了一遍。 李卓然所在的李家,乃是商贾之家,家族世代做的都是丝绸生意,李卓然正是李家现任家主。 妻子柳馨儿是其表妹。 两人定的是娃娃亲,结的是青梅竹马意,所以成亲后特别恩爱。 当初乌游县闹邪祟的事情一曝出来,夫妻二人立马带头出钱请能人术士前来相助。 不但如此,他们还特意收购了一家药铺,无偿为那些生病的百姓们提供药材;又设粥棚接济民众……诸如此类善举很多很多。 总之,正如老掌柜所言,这夫妻二人均是百年难出的大好人、大善人。 就是好人没好报,夫妻二人都成亲五载了,都现在还没能有一子半女。 少女好奇道:“他们一个孩子都没有吗?” 老掌柜道:“原本李夫人是怀上了的,可没生下来。而且那次难产后,李夫人身子骨好像就不大好了。上个月我在粥棚里见过她一次,那脸白的哟,都几乎没血色了,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第20章 老掌柜说完一阵唏嘘。 少女就陪着他唏嘘。 直说到夜色降临,老掌柜方收住话头道:“哎呦你看,这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姑娘,您现在……?” 少女瞅了眼不知何时挂上去的弯月,道:“哦,我先休息一会儿,等饿了再去厨房弄吃的。掌柜的只管先休息,不用管我。” 又摸出锭银子给老掌柜,笑道:“这是食材钱。多了不退,少了再补。” 老掌柜接过银子连连道谢,又告诉了少女厨房在哪,方欢欢喜喜地离去了。 等他走了,少女也抬脚进了客房,先前那个被她摁着脑袋摁回去的纸人又从袖袋里探出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少女。 少女好笑道:“行啦,出来吧。” 纸人立马迫不及待地从她袖袋里钻了出来,摇身一变,变成了个五六岁的小女娃。 小女娃抱着少女胳膊,仰起小脸望着她,叫道:“阿满姐姐。” 童声清脆,又糯又甜,叫的人心都化了。 正是小四凤。 阿满将小奶狗放下,弯腰扯了扯四凤肉乎乎的小脸,然后摸出颗糖喂她吃了,自己也摸了颗剥了糖衣塞进嘴里。 结果一扭头就对上一双蓝盈盈的狗眼。 阿满微怔,想了想,又摸出一颗,问小奶狗:“你要不要也来一颗?” 小奶狗盯着那糖看了会儿,然后不屑地撇开了目光。 阿满:“……”不吃拉倒。 先前她只以为小奶狗脾气大,贪睡,然后这一路相处下来才发现,小奶狗除了外形是条狗外,其他诸如朝主人讨好地摇尾巴等狗类特有的习好,它一概不具备。 不仅如此,这狗还不叫。 狗嘴唯一的作用就是进食。 而且还挑食,外面买的食品一概不吃,必须得是阿满亲手做的它才吃。 要不是小奶狗身上没有半点阴魂气息,阿满都要怀疑它是不是被死鬼附身了。 这也是阿满刚才为什么找老掌柜借厨房的原因——小奶狗饿了,要吃饭。 至于为什么那么大方地给老掌柜银子——自然是拿钱套话了。 事实证明她这个决策还不错。 她钱给的大方,老掌柜吐消息吐的也大方,不但吐出了邪祟起因的来龙去脉,还吐出了金主老板的消息。 消息打探清楚了,明天她才好去揭榜。 另外还有一个意外收获:一真道长。 一真道长那售价十两银子一张的符篆,虽然看起来跟鬼画符一般,而且对邪祟也没半点威慑力。 但这都是表面现象。 事实上是:那张售价十两银子一副的鬼画符非常非常厉害。 因为那是一张天雷符。 一张因为倒着画而不具备威力的天雷符。 在诸多符篆中,最难画成功的就是可以跟天借力的天雷符。 倘若将这符篆倒个个儿,别说十两银子一符了,就是千两银子一符也属于白菜价。 一个将天雷符倒着画的人,只有两种解释:第一,故意为之;第二,并非故意为之,而是在他的认知里,这道符就该是这样的。 阿满比较倾向与第一种解释。 所以顺着思路往下理,这个一真道长就很耐人寻味了。 阿满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自会会这位一真道长。 一种棋逢对手的迫不及待。 一夜无话。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过来,已是快下午了,阿满袖里揣着纸人四凤,怀里抱着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奶狗,径直去往祥云街。 祥云街是乌游县主街,若时间往后倒退一年,这里从早到晚到处都是攒动的人群。 然而现在却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偶尔路遇一人,也是形色惶惶,脚步匆匆。 两边的商铺也大都关着门。 乍一看起来恍若空城。 阿满站在街道上四顾,瞅着空荡荡的街道,心中竟生出一种凄荒感来。 -- 第36页 却在这时,衣摆忽然往下坠了坠。 垂眸一看,竟是一只黄鼠狼正肆无忌惮地扯她衣摆玩。 见她看过来,那黄鼠狼也不跑,而是身子直立而起,歪着小脑袋,漆黑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好奇地盯着她看。 一条又长又蓬松的大尾巴摇到飞起。 阿满:“……” 黄鼠狼因为喜欢祸害家禽,再加之又有黄仙姑的外号,因此在坊间一直都被视为不祥之物,跟过街老鼠一样,属于人人喊打的类型。 如今黄鼠狼却堂而皇之的上街了。 还敢肆无忌惮的扯人衣摆。 刚好又有一只黄鼠狼跑过来,先前扯她衣摆的那只黄鼠狼便扔下她这个异族不理了,跟着同伴往街道另一个方向跑去。 那里还聚集着好几只黄鼠狼。 阿满望着它们,心下忍不住一阵唏嘘,暗道:“这条街是得空了有多久了?以至于都成黄鼠狼的地盘了。” 当下又加快了步伐,又走了不多时,终于找到了老掌柜口中的德善堂。 德善堂正是李卓然夫妻俩收购的药铺,里面不但有药材,还有坐堂大夫。 但不管是药材,还是坐堂大夫,皆都免费,可以说绝对配得上“德善”二字了。 德善堂旁边的商铺也开着门,门前架起了一条长桌子,桌子上摆着两口巨大的木盆。 探头往商铺里一瞧,商铺里面没有摆放任何商品,而是架起了两个双灶台,这会儿四口大锅正热气腾腾地熬着粥。 正是李卓然夫妻俩设的施粥点。 这会儿还没到施粥时间,铺子前还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光头老儿抱着一个缺了口的大碗蹲在屋檐下。 大概是在等粥吃。 阿满视线没在光头老儿身上多留,径直走到德善堂前,望着墙上贴着的布告,抬手就撕了下来。 立马就有一个小厮兴冲冲地跑了出来,结果见是位抱着只小奶狗的小姑娘,小厮一张脸顿时垮了,瞅着阿满皱眉道:“小姑娘,你识字吗?你知道你刚才撕的是什么吗?” 阿满勾唇一笑,正要说知道,那小厮又道:“你刚才撕的可是招贤榜!招的是什么知道吗?” 阿满张嘴欲答,结果小厮又嘴快地叭叭道:“招的是能驱邪除祟的能人术士!你个姑娘家家的,不搁家里待着绣花,跑过来添什么乱?快走快走。” 说着上前来,夺过阿满手里的布告,啪叽一下又贴上墙了。 阿满:“……”小厮欠揍! 结果她还动手,那小厮一回头见她还站在那里不走,先不高兴了,呵斥道:“还不走?我警告你啊小姑娘,我家老爷人善没脾气,是个人上门揭榜都给钱的主儿,小爷我可没李老爷的善心和好脾气!小爷我最痛恨的就是你们这些江湖骗子!” 骂着骂着眼眶竟然红了。 阿满:“……”不是,她这个挨骂的都还没哭呢,这骂人的小厮怎么倒先哭上了? 正郁闷着,忽听一个声音道:“小六,怎么啦?” 嗓音温和,听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阿满回头朝身后看去。 就见身后几步开外,一年轻男子正负手而来。 一袭月白色宽袖长袍,身形修长,五官出色,属于那种即便丢在人堆中,也依旧能被一眼就注意到的类型。 是个温润如玉的美男子。 他往旁边一站,一股淡淡的药香就飘进了阿满鼻子里。 阿满看着面前俊逸的男子,再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药香,心中已经猜出来人是谁了。 果然,就见那个自己把自己骂哭了的小厮抹了把眼睛,先毕恭毕敬地唤了来人一声老爷,然后指着阿满控诉道:“老爷,这小姑娘捣乱!没事揭榜耍!” 阿满:“……”她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才千里迢迢跑来捣乱揭榜耍! 阿满也生气了。 她目光凉凉地瞅了小厮一眼,也不说话,从怀里摸出一张裁好的空符,咬破指尖后,以血带替朱砂,迅速画了一张符,然后啪叽一下拍在了小厮肩膀上。 那小厮立马像被抽了骨头似得,软踏踏地倒在了地上。 唯有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惊恐地望着阿满。 一旁的李卓然也是一怔,看看地上的小厮,再看看小厮肩膀上的符篆,瞬间明白过来,忙朝阿满拱手道:“姑娘勿怪,小六刚才言语冒犯,实在是因为他家中双亲和兄长的尸体皆被邪祟吞食,心中恨透了那邪祟,一心想要早些将那邪祟抓住挫骨扬灰。奈何上门揭榜的皆是些……” 李卓然面上浮现一抹无奈,唉道:“……总之,还请姑娘念在他事出有因的份上,饶恕他言语上的冒犯。李某代替他给您赔不是了。” 说着后退一步,拱手朝阿满深深一揖。 阿满偏身避开,没有受他那一礼,然后伸手撕掉小厮肩膀上的符篆,这才道:“无妨。”算是对小厮的无礼行为表示谅解了。 又郑重道:“李老板,我可以抓住这只吞尸怪。” 吞尸怪是乌游县百姓对那邪祟的称呼。 说完,一双黑眸静静地望着李卓然。 李卓然又是一怔,大概没料到她出言如此直率……直率到狂妄。 以至于竟没注意到阿满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和冷厉。 他好半天才找回情绪,求证道:“姑娘此话当真?姑娘当真能抓住那邪祟?” -- 第37页 阿满挑了挑眉,道:“别的邪祟我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抓住,但眼前这只吞尸怪么……” 她望着李卓然,朝他勾唇一笑,道:“……眼前这只吞尸怪,我是一定可以除掉的。” 明明是笑着说的,可嗓音却寒凉的像数九寒天的江水。 “……”李卓然嘴角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下,旋即也笑了,抚掌兴奋道:“那太好了!姑娘有所不知,乌游县的百姓被这邪祟闹的苦不堪言,姑娘若是能除了这邪祟,实乃是全城百姓的再生父母!” 那个恢复行动的小厮闻言更是一咕噜爬起,旋即想到什么,又噗通一声跪下,对阿满道:“小的刚才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小的给姑娘磕头赔罪了!” 正如李卓然所言,这小厮父母和兄长的尸体皆被吞尸怪吞食,恨不能立马将其抓住并将其挫骨扬灰。 加之刚才他已经领教过阿满所画符篆的厉害了。 就那么随随便便随手画就的一张符,竟然瞬间就他整个人都瘫痪掉了。 因此心中再不敢以貌取人小瞧了阿满,也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了阿满身上,所以这头就磕的格外真诚。 才一下就磕掉了一块皮。 阿满忙将人拉起来,道:“拿人钱财□□,我是要拿酬劳的,你不用这么感激我。” 转头看向李卓然,道:“只是我有个条件,还望李老板能同意。” 李卓然忙正色道:“姑娘请讲!只要姑娘能除了这邪祟,救乌游县百姓出水火,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百个条件,只要李某能做到,李某定当同意!” 说完,满含希望地望着阿满。 阿满也笑吟吟地望着他,伸出一根手指,道:“十个百个就算啦,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先付款。且是全款。” “……” 李卓然怔住。 连刚才还对阿满崇拜的不行的小厮也震惊不已。 显然两人谁也没想到阿满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事都还没做呢,就开始要拿钱了,这别不是个骗子吧? 可若是骗子……刚才那符篆又作何解释? 小厮一时竟是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阿满好了,捂着磕破了皮的脑门,傻乎乎地杵在那儿。 还是李卓然反应迅敏,怔神片刻后,忙笑道:“可以可以,这个完全没问题。不过,容李某多嘴问一句,请问姑娘师出何门?这行事风格……与旁人略显不同啊。” 阿满道:“家师有命,不得向外人道出他老人家名号,所以这点无可奉告,请李老板见谅。至于行事风格么……” 她笑意深深地望着李卓然,道:“钱拿在手里,我干活才有劲儿。也免去了万一抓住邪祟后无人付账的风险。李老板,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说完,视线盯着李卓然,一瞬不瞬。 李卓然似是受不了这眼神注视,脸上的表情龟裂开来,他有些尴尬地笑道:“先付款是没问题的,只是我身上没装那么多银票,姑娘您看……能否随我去家中取一下?” 阿满点点头,道:“行。” 见她同意了,李卓然眼神微亮,旋即又恢复从容道:“还请姑娘稍等片刻,待我施完粥后,便领姑娘去家中取银票。” 又邀请道:“今日煮的是肉粥,姑娘不防也坐下吃上一碗?” 阿满欣喜道:“可以呀,刚好我也饿了。那就多谢李老板啦。” 李老板道:“姑娘客气了。”吩咐那小厮:“小六,去搬张桌子出来摆上。” 桌子很快就搬出来摆上了,就摆在德善堂和粥铺间的过道上,于是等施粥时间一到,众人一眼就看见了低头吃粥的阿满,不免好奇地问道:“李老板,那小姑娘是谁呀?” 大家都站着吃,咋就她一人坐着吃呢? 李卓然正帮一个小少年盛粥,装了满满一大碗粥后,又叮嘱小少年端稳了小心别烫着了,这才笑着介绍道:“哦,她是新来的大师……” 不想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啐道:“呸,狗屁的大师,她就是个骗子!” 说话的正是那个抱着破碗蹲在屋檐下等粥吃的光头老儿。 第21章 许是刚喝了碗肉粥,肚里有货,光头老儿中气十足,一把嗓子吼的震天响,几乎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阿满也抬眸瞅了一眼。 光头老儿瞧着差不多五十多岁的样子,身形很是干瘦,以至于那件灰色长袍套在他身上晃晃悠悠的,活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童。 脑袋刮的油光蹭亮,寸毛不留,头顶上还点了几个戒疤,估计曾经是个和尚。 就叫他老和尚吧。 比起油光蹭亮寸毛不留的光脑袋,老和尚胡子却跟杂草似得长满了半张脸,中间还藏着一双狐狸眼。 这种狐狸眼若生在女子脸上,能让女子显得娇柔灵动,可生在这样一张胡子拉碴的又干瘪又瘦长的老脸上,别说娇柔灵动全无,反而尽显凶狠和狡诈。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跟李卓然一样,老和尚也属于那种扔在万千人群中,依旧能够被一眼注意到、并让人印象深刻的类型。 只不过,前者是英俊的让人过目不忘,否者则是……丑陋的让人过目不忘。 阿满收回视线,继续喝粥。 那边,有人问道:“一真道长,你为什么说那小姑娘是骗子啊?” -- 第38页 一真道长? 这就是那位能将天雷符倒着画的一真道长? 阿满惊的一呛,忙又抬眸望向老和尚,老和尚也正好朝她望来,四目一对上,阿满心中又是一震。 就见那双狐狸眼直愣愣地瞅着她,然而细细一看就不难发现,那双看似认真盯着她看的眼,其实瞳孔并无焦距。 竟是个瞎子。 一个将天雷符倒着画还能半笔都不错的瞎子…… 一个明明脑袋上顶着戒疤却被人唤为道长的和尚…… 而且这道长还怕鬼…… 阿满好奇了,就想听听对方为何要一口咬定她是骗子。 结果听完后就有些哭笑不得:老和尚断定她是骗子的依据,竟然是因为她先拿钱后干活的条件。 先拿钱后干活虽然听着有些令人不爽,但也不至于以此就断定她是骗子吧? 再说了,她刚才不是也小小地展示了一下本领么,老和尚刚才就搁屋檐下蹲着,又不是没看见……呃,好吧,的确没看见。 那是瞎子。 但李卓然和他家小厮看见了呀,那小厮还免费体验了一把呢,这俩人怎么也不出来管管这和尚? 都不需要出来澄清一下的吗? 阿满不满地抬眸四顾,这才发现李卓然和先前那小厮,不知何时都不见了。 她稍稍一想,很快便了然了,唇角一挑,挑出一抹冷笑。 当下粥也不喝了,一手托腮,一手习惯性地给小奶狗顺毛,兴致盈然地看自己的热闹。 老和尚用筷子将碗敲的哐哐响,愤怒道:“还没干活就要拿工钱,哪有这样的道理么。你们瞧着吧,李老板要是将钱给她了,她肯定立马就卷着银票开溜了!” 语气铿锵且有力,一副笃定了阿满就是骗子的样子。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是愤怒不已,扭过头七嘴八舌地就指责起了阿满。 起先众人还只是远远地望着阿满用眼神攻击,再不就是指桑骂槐啐上几口。 那个叫小六子的小厮被李卓然叫进去帮忙了,这会儿正拿着柄大铁勺搅粥,以免糊了锅底。 听见外面吵吵闹闹,他下意识地就竖起耳朵听了几句,结果就听出不对劲来,心道小姑娘虽然提出了先拿钱后干活的条件,但人家有“先拿钱后干活”的底气啊。 就冲小姑娘画的那张能让他瞬间成为活死人的符篆,就不能说小姑娘是骗子。 一真道长这么诋毁人家小姑娘,肯定是觉察出了小姑娘画的符篆比他画的符篆厉害,怕小姑娘将来会抢他生意,所以才先下手为强,故意挑起群愤好将小姑娘赶走。 怎么可以这样呢? 小六子心中着急起来,生怕阿满再真被众人赶走了,又或是一生气撒手不管了。 他看向李卓然,焦急道:“老爷,外面那些人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么说小大师呢?他们这样万一再把小大师气走了怎么办?小大师很厉害的!真的!” 当即将他刚才被符篆控制住时的感觉细细讲给李卓然听。 李卓然正挽着袖子将锅里的粥往木盆里舀,闻言,安慰他道:“别急别急,我这就出去跟大家伙解释清楚。”抬手抹了把汗,道:“小六,先把这盆粥搬出去分给大家伙。” 小六子哎了声。 李卓然站在他身后,叮嘱道:“小心点,这一大盆粥重量可不轻。” 小六子又哎了声,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道:“老爷放心,小的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好力气。” 说完,弯腰去搬木盆。 然而他双手才刚摸住木盆边沿,忽见一条蛇正盘在木盆旁边。 那蛇扁平的三角形蛇头高高昂起,正吐着蛇芯森冷地盯着他看,他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没站稳,一头扎进了装满热粥的木盆里。 李卓然正抬袖擦汗,听见动静,放下袖子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叫道:“小六!小六!”忙一把将小六子捞了出来,又放开嗓子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那!” 这一声喊震天响,外面的吵闹声一下子就静止了,众人纷纷探头往里瞧,待看清里面的情形,皆都吓得倒抽了口凉气。 就见小六子整张脸像被油炸过似得,红的吓人。 紧接着又鼓起一个又一个硕大的水晶泡,很快就密密麻麻挤满了整张脸。 李卓然架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小六子,冲吓傻了的众人吼道:“快叫张大夫过来!” 急的额上青筋直冒,再不复平日的优雅从容。 众人让他这么一吼,反应过来,忙去请张大夫。 张大夫就是隔壁德善堂的坐堂大夫,李卓然刚才那一嗓子才吼出去,他人已经起身往这边来了,见此情形脸色瞬时凝重起来,忙让人将昏死过去的小六子抬到隔壁德善堂救治。 然而小六子又是被毒蛇咬又是被滚粥烫的,哪还救得回来?抬过去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咽了气。 李卓然自责道:“都怪我,我刚才应该帮他一块儿抬的,这样他也不至于……唉!”双手抱住脑袋,一副懊恼不已的样子。 第22章 众人也都缄默不语。 有心软的妇人捂着嘴嘤嘤抽泣。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说死就死了,要说他们一点儿感触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人非草木,谁又能真无情? -- 第39页 李卓然更是自责不已。 唯有张大夫一脸平静淡然。 非他无情,实在是他身为一名大夫,这种生生死死的离别,他经历的太多多太多了。如果每死一个病人他都要哭天抹地伤心难过,恐怕他坟头草都半人高了。 哪还能活到现在儿孙满堂。 他像一块长年被雨水冲刷的顽石,最外面那层柔.软的石屑早被冲刷没了,只剩下又冷又硬的石芯。 老大夫木着脸抖开一件旧袍子,盖住了小六那张被烫的面目全非的脸,然后又安慰李卓然:“老爷别自责了,这事不能怨你。” 若不是突然冒出一条蛇,小六子不会吓的一头扎进装满热粥的木盆里;若没有一头扎进粥盆里,兴许就不会被蛇咬;若没被蛇咬……也就不会死了。 老大夫认为,真正要了小六性命的,不是那盆热粥外,而是那条毒蛇。 总之,这都是意外。 环环相扣下的意外。 李卓然道:“我也知道这是个意外,可是……我就是控制在不的很难过,小六他还那么年轻,他前两天还跟我他就要成亲了,让我给他两天假……” 李卓然眼眶发红,望着被旧衣服蒙住脸、再也无法睁开眼站起来掀新娘盖头的小六,喃喃道:“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呢?” 说完狠狠搓了把脸,对身边管家道:“……把他送回家去吧,好生安葬,一切开销由我负责。另外,再从账上支三百两银子送过去,不可亏待了他家人。” 老管家忙连声应是。 德善堂外的众人听着这些安排,少不得又要夸赞李卓然一番,夸他人善心慈,夸他对手下人尽职尽责。 一条人命,售价三百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这绝对属于高价了。 阿满站在人群外,心中冷笑:“一条人命,三百两……还真特么够贱的。” 她剥了颗糖塞进嘴里,一边嚼的嘎嘣响,一边静静望着人群中那个风姿卓越的男子。 李卓然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警觉地抬眸朝人群张望,一番梭巡后,视线落在了阿满身上。 阿满正做着她总也做不完似乎也做不厌的工作——帮小奶狗顺毛。 动作轻柔,眼神柔和,唇边还带着一抹暖暖的笑意。 李卓然疑惑了——刚才那种浑身被寒江水笼罩的感觉,莫非只是错觉? 他蹙眉思索,片刻后,过去对阿满道:“抱歉抱歉,出了点意外,让姑娘久等了,劳烦姑娘随我前往家中取酬金。姑娘,请。” 说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阿满趁机瞥了眼那只手。 指节分明,白皙欣长,非常漂亮。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只手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指腹上也有一圈圈细细的纹路。 无论是妖还是鬼,又或是妖魔鬼怪变幻出肉.身假扮活人,都不可能与真正的活人一般无二。 比如掌纹和指纹,这两样就是那些东西变不出来的。 莫非她弄错了? 先前李卓然往她跟前一站,她立马便从对方一身的药香中闻到了另外一种气息。 那是尸臭特有的气息。 一个身上携带着尸臭气息的人,又是在乌游县,再联想下乌游县最近发生的事情,就没法不将李卓然和吞尸怪联系在一块。 所以她才会提出先拿钱后干活的条件。 不然等李卓然被她抓住绞杀了,她找谁拿酬劳去? 可李卓然伸出的那只手上,不但有掌纹,而且还连指纹都具备了。 很明显,这样有掌纹也有指纹的李卓然不可能是邪祟。 可若是这样的话,那李卓然身上的尸臭气息怎么解释? 而且,假如李卓然不是邪祟所幻,那他又为什么要故意撩起大家对她的误解、然后又杀死了想要站出来要以亲身体验说明真相的小六? 没错,小六就是李卓然杀的。 因为李卓然印堂处有一道新鲜的黑印。 那是杀孽线,代表着他刚刚才杀了一个人。 而小六就是刚刚才死的。 他所有行为都在告诉阿满他就是那个吞尸怪,可偏偏他又是实实在在的大活人…… 阿满也疑惑了。 这一疑惑,盯着李卓然那只手看的时间就有点久,直到李卓然又唤了声姑娘,阿满这才回神。 两人同行离去。 等这二人都走出老远了,众人这才缓过神来,心道糟糕!李老爷怎么跟那女娃一块走了呢? 那可是骗子啊! 大家正要追上去阻拦,忽听一个声音道:“不用追了,那小姑娘不是骗子。她是个有真本事的!” 回头一看,竟是一真道长。 众人懵了。 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人小姑娘是骗子,现在转个头又说人不是骗子是个有真本事的……道长您到底要闹哪般呀? 有人便缠着老和尚给个解释。 老和尚不耐烦道:“解释个屁解释!本道长说的话就是解释!” 他伸出根枯瘦如干柴的手指一点,点向一个中年人脑门:“你!你今天早上摔了一跤摔飞了一颗下门牙!” 那人惊讶道:“咦道长!您咋知道这事嘞!” 一面说一面扯开嘴,给大家伙展示他今天早上才新鲜出炉的大豁牙。 老和尚不理他,又点向另一名汉子,道:“你!你昨夜被你媳妇挠了!伤口在左边肩膀上!” -- 第40页 立马便有人扒了那汉子上衣查看,果然在那汉子肩膀上找到了一条长长的、还没有结痂的抓痕。 这下众人震惊。 老和尚似乎还嫌刺激不够,又指着一名小伙道:“你!屁股上是不是长了一个脓疮?赶紧挖掉,再不挖你屁股就要烂没了!” 又指向五大三粗的李屠户:“你!银票丢了就赖媳妇偷的,还动手打媳妇,啧,瞧把你给能的!要不是念在你儿子曾分给我半个馒头吃的份上,我都不屑提点你!回去把你睡觉的床移开,床下有个耗子洞,你丢的银票就在那!” “你……” “你……” “还有你…… 老和尚一口气点了五六个人,竟是无一有说错。 他瞪着一双晦暗没有光泽的狐狸眼,冷笑问众人:“还需要我再解释吗?” 众人:“…………”不要了不要了!您老不但符篆画的好,您老一张嘴更是料事如神! 大家搓掌兴奋道:“那这么说,这次那只吞尸怪一定能被抓住咯?” 老和尚:“……” 老和尚垂下眼眸,两只手紧紧抱着他那只缺了口的饭碗,半天不开口。 众人也不敢催,就那么安静而又虔诚的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老和尚才抬头,“望”着黑云翻滚的天,然后在众人期盼的眼神注视下,坚定而有力的,缓慢的,道:“能。一定能的。” 话音才落,就听一道惊雷咔擦一声炸开,余音尚在回荡,雨珠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很快就将老和尚脸上不知积攒了多少天的泥垢冲刷干净,露出了一张还算白皙的老脸。 脸一白,于是印堂处那道代表着杀孽的黑印就格外的扎眼了。 这边,李卓然将一叠银票双手捧了递给阿满,又热情地挽留她:“外面雨正大,姑娘不如就住在李某家中好了,刚好我们也能商议一下如何抓住那只邪祟。” 听的阿满心中疑惑更浓了。 坦白说,她也的确想找个借口在李卓然家中住下,倒不是为了省下住店的钱,只是这样更利于她查清李卓然到底是人还是鬼。 没想到她还没开口,李卓然就先主动开口留她了。 是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是有恃无恐?又或是欲擒故纵? 管他呢,先住下再说。 阿满点头应了,并道谢,李卓然忙吩咐家仆去准备客房。 却在这时,一个小厮兴冲冲地跑进来道:“老爷老爷,夫人回来了!” 李卓然倐地站起,惊道:“夫人怎么回来了?”话说完才警觉不妥,忙又补了一句:“不是说后天才回的吗?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了?” 那小厮兴奋道:“夫人说她寻到了位厉害的玄士,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这下轮到阿满惊了——玄士是这个世界对驱邪师的另一种称呼。 也就是说,玄士跟她是同行。 她酬金才刚拿到手还没捂热乎呢,这就冒出一个同行跑上门来跟她抢生意……阿满转了转眼珠,忙麻溜地将银票塞进了袖袋里。 躲在袖袋里的纸人四凤伸出两条扁平的纸胳膊,一把就将银票搂在了怀里。 又用只有阿满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阿满姐姐,别担心哦,四凤帮你守着银子呢,谁也抢不走哦!” 阿满这下放心了,捏了捏四凤小脸,表扬她:“四凤真乖。等回家了,姐姐给你做巧克夹心糖吃!” 然后抬眸去看李卓然。 这一看就是一怔。 就见李卓然那双一直都如浅湖般平静温和的眼眸中,这会儿却像遭遇了风暴的深海,眼底好一番波涛汹涌。 阿满蹙眉,待要再细看,翻涌的深海又变成了平静的浅湖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深渊直播间》,戳专栏收藏啦,文案 —— 欢迎来到深渊直播间,这是款全真模拟直播游戏 目前提供的剧本有:被诅咒的城堡、鬼王的新娘,古镇戏台、老林幽灵…… 穆清加入直播间第一天,网友们愤怒了—— 【说好的大咖云集呢!怎么有不知名新人乱入!】 【垃圾APP!虚假营销……呃!鬼王上线!新人要死啦】 直播间内,鬼王掐住穆清脖子:“玩什么游戏,留下来做本王的新娘不好吗?” 穆清叹息:“哥哥,这里有只鬼说想娶我呢。” 鬼王一怔:“什么?” 光速上线的哥哥朝他凉凉一笑:“我的女人,你也敢想?” 再标准不过的清朗男音 直播结束,号称玩家噩梦的鬼王,永久性下线 全程围观的网友们疯狂了—— 【哦豁!新人居然一体双魂!】 【要不再看看?反正一张票也才9.9】 于是一个9.9没了,两个9.9没了,三个9.9也没了…… 穆清:为你,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长空:丫头,你不要抢我台词啊 ★辣椒芥末馅蛋糕小仙女X冷漠强势偏执宠大魔王 ★灵异升级流,轻恐,主剧情,见缝插针式撒狗粮 ★女主是土生土长地球人 ★男主据说来自某个神秘时空(?),借宿在女主身上 第23章 阿满蹙眉, 待要再细看,翻涌的深海又变成了平静的浅湖。 面前的男子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 -- 第41页 仿佛刚才看到的那个眼含惊慌和戾气的男子就只是一个幻觉。 他笑着对阿满道:“我妻子身子不大好,尤其是到了夏季,苦夏苦的厉害, 所以就去了月牙山避暑。原本商定好过几日才归家的, 不想今日竟提前回了。” 话才说完, 一高一矮两个人朝厅堂这边走来。 矮的那个身一身月白色长裙,行走间裙摆翻飞, 隐隐可以看见圆头绣花鞋鞋尖上绣着的大红色牡丹。 是个身形曼妙的女子。就是戴了遮住容颜的帷帽,看不清具体长什么模样。 高的那个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一袭黑色长袍裹身, 腰间束了一条同色系宽边蟒纹腰带,显得宽肩窄腰,身形修长。 再看容颜, 剑眉星目, 鼻梁高挺, 一张薄唇抿出了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把能割风断水的宝刀,引的人情不自禁想要多看他几眼,却又本能地畏惧着不敢与之对视。 与同样俊美异常的李卓然刚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如雨后青竹般青隽温雅, 一个如暴雨中骤然出鞘的利刃般冷冽。 这二人一进来,阿满和李卓然的视线皆都略过那白衣女子,落在了这位黑衣男子身上。 阿满觉得这黑衣男子好眼熟, 似乎在哪见过,可看容貌,却又是完完全全陌生的一张脸。 她忍不住眯眼打量男子。 就在这时,怀里一直呼呼大睡的小奶狗忽然也噌地睁开了眼, 狗眼先是冷冽地扫向白衣女子,静静盯着那白衣女子看了片刻,旋即又有些兴味索然了。 小奶狗移开视线,懒懒地望向白衣女子旁边的黑衣男子。 这一望,一双狗眼就微微眯了起来。 小家伙盯着那黑衣男子看了片刻,看着看着竟像个人似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来。当下觉也不睡了,下巴枕着阿满手背,就那么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望着黑衣男子。 就这样,二人一狗,视线全集中在了黑衣男子身上。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脚步声哒哒地叩着青砖地面。 男的英武,女的娇柔,又是一黑一白,两人并肩而行的样子,看起来莫名的和谐。 用坊间的话说就是很般配。 于是李卓然望着黑衣男子的眼神就更冷了,冷的像凛冬的寒江水。 最后还是一个小厮受不了这诡异氛围,提醒李卓然道:“老爷,夫人回来了。” 李卓然这才回神,忙把视线从黑衣男子身上移开,唤道:“馨儿。”大步迎上去搀住白衣女子,并顺势很自然地插在了白衣女子和黑衣男子中间。 成功用自己做隔板将两人隔开了,而且还隔的一点痕迹都不露。 黑衣男子从眼角余光瞥见李卓然动作,先是茫然,然后眼中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来。 他一张薄唇无辜地抽了抽,很自觉地又往边上移了移。 一旁的阿满看的憋笑不已——她现在可算明白李卓然为什么会对黑衣男子敌意满满了,感情是在拈酸吃醋。 白衣女子还毫无所觉,回应道:“哥哥。” 嗓音清脆悦耳的像林间黄鹂。 然后伸手取下帷帽,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 那脸一露出来,阿满立马便能理解李卓然刚才为什么会拈酸吃醋了。 因为这张脸生的实在太漂亮了,五官精致的像大师精雕细琢后的工笔画,再加上白皙细腻的皮肤,盈盈流转的眼波,整个人美的宛若梦幻中的人儿。 连同为女子的阿满,都被这张脸惊艳到移不开视线。 难怪要戴个帷帽遮住容颜,否则这么个绝色美人往街上一走,只怕大家都要集体眼瞎找不到路了。 正是李卓然妻子,柳馨儿。 阿满想起昨天那客栈老掌柜说的话: ——李夫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脸白的就跟张纸似得。 眼前的柳馨儿肤色红润,白里透红,鲜艳的像颗挂在枝头的水蜜桃。 也不像老掌柜说的那样: ——李夫人又瘦又虚弱,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眼前的柳馨儿虽然身形纤瘦,但半点病态不显,而且看起来精神还很不错的样子,绝不像老掌柜说的那样风一吹就倒。 阿满注视着柳馨儿心中犯嘀咕。 许是她看人的视线太毫无遮拦了,柳馨儿似有所觉地也朝她看来,这一看,脸色变了。 就见她杏眼一瞪,指着阿满,气呼呼地问李卓然:“哥哥!她是谁!” 不待李卓然开口,柳馨儿已然红了眼眶,控诉道:“不是说好了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人吗?不是说你的眼里心里都只能装我一人吗?可我才离开几天哥哥你就……哥哥你变了,你背着我养别的女人。呜呜呜……” 阿满:“!!!!” 阿满无语—— 李卓然更是哭笑不得,旁若无人地将柳馨儿揽进怀里柔声哄劝,又将阿满身份连着解释了好几遍,柳馨儿这才破涕为笑。 但看阿满的眼神依旧带着敌意,她一指旁边的黑衣男子,娇蛮道:“哥哥,我不要她,我要他!” 李卓然:“……” 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无辜极了,又悄悄往旁边移开了几步,然后抱着自己的剑目不斜视地凝视前方。 坚决不看柳馨儿。 李卓然看黑衣男子的眼神这才稍稍有温度了些。 -- 第42页 他继续耐心而又好脾气地跟柳馨儿讲道理。 夫妻俩就那么额头抵着脑门的说话,竟全然忘记了还有外人在场。 这大概就是“我的心里住着你、你的眼里只有我”的最高境界了吧。 阿满揉了揉眉心,真的是没眼再看这对都恨不能将对方吞了装进肚里才放心的夫妻俩了。 反倒是旁边小厮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看来那客栈老掌柜没说错,这夫妻二人当真是恩爱至极。 就这么被摁头硬灌了一通狗粮后,那夫妻俩终于达成了和解:阿满和黑衣男子都留下。 阿满对此无异议——只要不消减给她的酬金,李卓然就是再请一百个黑衣男子加入她都无所谓,反正工钱又不是她出。 不过…… 要不要提醒黑衣男子先拿工钱后干活呢? 虽说李卓然有掌纹也有指纹,并不符合邪祟的特征,但阿满还是觉得乌游县闹邪祟一事跟李卓然脱不了干系。 李卓然身上携带的尸气、故意挑起民众对她的误解、突然杀害小六的行径、以及他刚才听见柳馨儿提前归家时眼中骤然而起的惊恐……呃,等等,惊恐? 阿满蹙了蹙眉。 既然李卓然跟柳馨儿恩爱至极,那么当李卓然得知柳馨儿回来了不是应该很惊喜吗?为何他会不喜反恐? 莫非…… 阿满立马警觉地望向柳馨儿,结果却只看见了一个施施然离去的优雅背影 。 李卓然给出的解释是柳馨儿身体欠佳,需要休息。 解释完了又看向黑衣男子,道:“这位公子想必也累了,可需要休息一番?” 看起来还算客客气气的样子,可但凡不是个眼瘸的,都能看出他眼中满满的戒备和不喜。 大概还没从醋缸里爬出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阿满这个旁观者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黑衣男子对柳馨儿绝对半点漪念都无,全是李卓然一人搁那吃飞醋。 想到这,她忍不住就有点同情黑衣男子了,当即主动对黑衣男子道:“这位……兄台,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的样子,不如我们商议下怎样抓住那邪祟?” 他们现在也算是队友了。既是队友,上场之前的沟通了解还是很有必要的。 黑衣男子想都不想就同意了,李卓然似乎也很赞同阿满的提议,约定好晚饭在家吃后,便让小厮领二人去了书房商议。 待二人一离开,李卓然脸上堆积的笑容就像遇到烈火的积雪,转瞬间便消融的一干二净。 他没有立马回房,而是抬步去了后院厨房。 …… 小厮领二人到了书房后,又送上茶水果子点心,这才躬身退下。 阿满从袖袋里拎出纸人四凤,吩咐道:“去看看刚才那个穿白裙子的漂亮姐姐在干嘛。” 四凤点了点小脑袋,扁平的纸身体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阿满这才坐下,伸手在腰间挂着的小袋子里摸了又摸,结果摸了个空——从莲塘村到乌游县,光是赶路就花了三四天功夫,出门前装的一袋糖早就吃完了。 没了糖吃,心情莫名就有些烦躁。 阿满忍了会儿没忍住,便抻着脖子去瞅桌上的点心,正要看看里面可有糖果,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 掌心中赫然躺着一颗糖。 却是黑衣男子。 阿满望着那可颗糖,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一个大男人,竟然随身装着糖,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她惊讶道:“你也喜欢吃糖?” 黑衣男子道:“不是很喜欢。不过我妹妹喜欢吃糖,所以我就养成了随身装一袋糖的习惯。” 说着薄唇一扬,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抹笑。然后抬手解下腰间挂着的荷包,连同掌心里那颗糖,一股脑儿的都塞给了阿满,道:“都给你。” 阿满:“……这,不太好吧?都给我了,你妹妹吃什么呀?” 第24章 黑衣男子道:“没关系, 回家时我再买上一些就是了。” 说着,望着阿满又是一笑。 这一笑如春风拂面,笑的阿满心头暖意顿生。 当下也就不客气了,欣然接受了黑衣男子的好意, 又剥开一颗糖丢进嘴里。 然后就看见黑衣男子唇边的笑容更大更暖了。 先前第一眼的时候, 阿满就觉得黑衣男子给她的感觉很熟悉, 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一样。 偏偏一张脸却又是完完全全陌生的。 如今黑衣男子给她糖的动作,愈发让那份熟悉感又浓烈了几分。 在家里的时候, 谢阿沅也喜欢随身装着一袋糖。 因为她喜欢吃。那袋糖就是给她预备的。 没想到黑衣男子也有一个喜欢吃糖的妹妹。 而黑衣男子因为妹妹这个喜好,哪怕明明并不是很喜欢吃糖, 却也养成了随身装着一袋糖的习惯。 莫非这就是她看黑衣男子觉的熟悉的原因? 因为跟谢阿沅一样, 他们都是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想到谢阿沅,不免就要想到谢明雨和虞知,也不知他们在家怎么样了, 应该很生气吧? 生气也没办法, 如果明着跟他们说她要来乌游县的话, 那二人肯定不会同意, 说不得还要把她关起来守着呢。 所以先斩后奏是唯一的办法。 等解决掉乌游县这边的事情,回去后再跟他们好好认错,然后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在莲塘村过幸福小日子。 -- 第43页 莲塘村山清水秀, 还有片快有半个村子大的莲塘,六月掐尖七月赏荷八月摘莲蓬九月挖藕,怎么看都是个过小日子的好居所。 当然, 前提是那个胖的跟头猪似得谢三老爷别再有事没事跑来作妖撒晦气。 所以得赶紧把欠谢明风的贺礼钱还了先。 等这事了结了,谢明风要是还敢跑来作妖撒晦气,阿满不介意往他床上送小鬼,烂脸鬼长蛆鬼无头鬼吊死鬼……保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鬼样不带重的。 将未来的美好生活画卷合上, 阿满又剥了颗糖丢进嘴里,然后脚尖一勾勾过张椅子坐下,望向黑衣男子:“……” 这才想起还不知对方姓甚名谁,于是便主动自我介绍道:“我叫阿满。兄台……怎么称呼?” “我么……”黑衣男子将佩剑放到桌上,也拉了张椅子坐下,先倒了杯茶递给阿满,然后才笑道:“家里人都叫我九思。” 阿满:“…………” 她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去,瞪着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古怪地望着黑衣男子。 心中有个声音在叫:“不会吧,要不要这么巧哦!这人家里不但有一个跟我一样爱吃糖的妹妹,而且竟然连名字都跟哥哥一样!” 谢阿沅还有一个字,叫九思。但因为他痴傻的身份,九思这个名字并没有叫开,村里人称呼他一向都是用“谢家那个傻儿子”代指。 嘴里有德的也会唤他一声阿沅。 九思这个名字却是只有家里人才知道。 对面那个九思正低头品茶。 先用杯盖将浮在上面的茶叶往边上拨了拨,再轻吹一口气散热,然后浅酌慢品。 看起来优雅极了,跟家里那个每次喝茶都是仰头灌的九思完全是天壤之别。 再加上完完全全陌生的一张脸……或许真就只是个巧合吧。 阿满压下心头那个荒唐而又大胆的猜测,也低头喝茶。 这一低头,就错过了黑衣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小狡黠。 黑衣男子……呃,已经有名字了,该叫他九思了。 九思放下茶盏,单刀直入道:“阿满,你比我先来,可有什么发现没?” 两人现在属于队友关系,没什么好隐瞒的,阿满当即将李卓然身上携带尸气以及对方做出的种种怪异举动说了出来。 九思听后,思索片刻后才道:“应该不会是柳馨儿,她身上并无尸气。而且我跟她路上同行了两日,她若有异常,我不至于半点看不出。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见阿满蹙眉,九思又道:“李卓然不是说晚上要一块儿吃饭吗?到时候你找个机会看看柳馨儿可有掌纹。” 也只能先这样了。 阿满将这个问题抛下,问道:“对了九兄,你是怎么跟柳馨儿搭上的……哦,抱歉抱歉,口误!我的意思是说,你是怎么找上柳馨儿的?” 九思摇头苦笑:“你这个口误要是让李卓然听到了,他怕是要找我拼命的……我是在来乌游县途中偶遇上柳馨儿的。当时她乘坐的马车失控,我恰巧路过,便出手帮她制住了惊马。” 阿满“噢”了一声,打趣道:“原来是英雄救美啊。难怪柳馨儿方才那么坚持要留你。” 九思抿唇笑了笑,没接话。 却在这时,一个巴掌大的纸人从窗缝里钻了进来,阿满摊开掌心,那纸人便稳稳地站在了她掌心上。 九思瞅着那纸人,惊讶道:“你能驱使纸人?你也……呃,懂七门调?” 阿满道:“嗯,懂一些。不过这个不是单纯的纸人。”她戳了戳纸人脑袋,道:“出来吧。” 说着掌心一覆,纸人从她掌心翻落,并在落地前一刻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 正是小四凤。 四凤一现身,立马就手脚并用地爬到阿满膝头上坐着,抱着阿满胳膊,唧唧喳喳地说开了她探来的情报。 可惜全都是些柳馨儿洗漱换衣然后睡觉之类的,并没什么大发现。 但也不能打击小娃娃的积极性,该给的表扬还是要给的。阿满扯了扯她脑袋上顶着的小揪揪,夸道:“四凤真棒。等咱们回莲塘村了,我给你做大餐吃。” 四凤提醒她:“还有巧克力哦。”这是先前阿满姐姐答应她的。 阿满点着她鼻头笑道:“好,还有巧克力。都给你做。” 一抬眸对上九思圆瞪的双眸,阿满指着四凤介绍道:“她叫四凤,跟我是一个村的。” 顿了顿,又认真道:“四凤因为我被人害死。又因为是横死,所以魂魄困在了村里的莲塘中。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后还要再背上杀孽,从此再无法入轮回道,所以就用了些手段将她的魂魄从莲塘里偷了出来,日后再想法送她入轮回。” 阿满说完,睁着一双黑眸,静静而又警惕地望着九思。 驱邪师们大都对邪物深通恶绝,但凡遇上,都是毫不留情的绞杀。 她解释那么多,就是要主动告诉九思她并非是刻意豢养小鬼,而是事出有因。 与其被发现,倒不如先主动坦白。她接下来还要用到四凤,可不想九思误会什么。 当然,如果九思不留情面的话……她也会考虑下送这个队友出局。 不过阿满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因为九思并没有表现出对四凤有半点厌恶之情,眼中反而溢出浓浓的震惊之情来。 -- 第44页 阿满眼珠子滚了滚——用纸皮给鬼魂做副躯壳……应该不算什么很难的技能吧? 好在九思很快就回神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攥成了拳,嗓音艰涩地问道:“你是说……四凤是因为你才被人害死的?” 阿满“嗯”了一声,然后垂下眼帘,一副不想做详细解释的模样。 九思观察她神情,不死心地换了个问法:“那四凤是被谁害死的?” 这个问题阿满更不想回答了。 她一点儿都不想再提谢晚吟这个人。 可她忘了还有四凤在。就听四凤嘴快道:“是晚吟姐姐!” 第25章 九思腾地站起身, 一双星眸死死盯着四凤,那张从进了书房后就冰霜尽退的脸上,此时再次寒意凛人。 整个人又变成了那把能割风断水的利刃,盯着四凤, 沉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嗓音寒凉的像腊月的寒江水。 四凤被这样的他吓着, 害怕地将小身体往阿满怀里缩了缩, 抱住阿满一条胳膊后,这才委屈而固执地强调道:“就是晚吟姐姐杀了我呀。她抢了阿满姐姐的珠子, 还用石头砸阿满姐姐脑袋,我看见了, 她就把我推进了莲塘里……九思哥哥, 我没说谎呀,阿满姐姐说我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九思:“……” 四凤见他还是一副双眸圆瞪不肯相信的样子, 便着急地向阿满求助道:“阿满姐姐, 你快告诉九思哥哥我没说谎呀。” 九思目光便噌地一下又移到了阿满身上。 阿满蹙眉。 谢晚吟虽然是根梗在她喉头的刺, 但如今这根刺已经被剔除了, 也不是不能说。 她摸了摸四凤小脑袋,点头道:“好。”然后看向九思,表情凝重道:“四凤没说谎。她说的都是真的。不过……” 刚才四凤指证谢晚吟是杀人凶手时, 这人满脸震惊愤怒不可思议。 甚至还以大欺小妄图让四凤改口。 阿满都看见了。 想到这,阿满再看九思的眼神中就多了丝审视,笑道:“不过你干嘛这么激动?你认识谢晚吟?” 嘴里这样问, 脸上也在笑,眼眸中却隐隐带上了层寒意。 被这样一双眸子盯着看的九思:“……”他胸膛缓缓鼓起,又慢慢塌下,没有说话, 而是朝阿满缓缓摇了摇头。 然后又竖起手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下一刻,就见他先前放在桌上的剑忽然嗖地飞出,阿满只看见眼前一道寒芒掠过,紧接着就听见门外响起一串惊恐的尖叫声。 阿满眼中寒意更甚,沉着脸过去一把拉开房门,就见一个十三四的小厮跌坐在地,眼神发直地盯着寒光凛凛的剑刃。 那剑刃距离他鼻尖仅仅只有半寸之遥,只差一点点就要穿鼻入脑了。小厮吓得一张脸煞白如雪,身下亦是慢慢渗出一滩可疑的水渍。 阿满:“……” 好吧,刚才是她误会九思了,他刚才生气愤怒震惊,大概是发觉了门外有人偷听吧。 阿满不想看吓尿了的小厮,默默退开,将场面交给九思处理。 九思上前,冷着脸问小厮:“为何偷听?” 小厮:“……”偷听?他什么时候偷听了?他只是领了吩咐过来请人去前厅吃饭啊。 结果才刚到门前,还没来得及敲门呢,就差点被剑扎了个对穿。 小厮张嘴欲解释,九思却不肯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摸出张符篆,二话不说啪叽一下贴在了他脑门上。 又干脆又利落。 符篆一上头,就见小厮先前还因为受惊而瞪的老大的眼中迅速泛上一层迷惘,然后眼一翻,撅了过去。 九思伸手撕掉符篆。 就见那个被符篆压撅过去的小厮慢慢爬了起来,木木地望了眼站在书房门口的人,然后转身走开,走到距离书房五丈开外的月洞门前停,再转身,再走过来。 全程表情呆滞动作木呐,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直到走到九思跟前,木偶眼中才泛出生机,朝九思一弯腰,说明来意。 九思颔首表示知道了,小厮躬身退下,走到月洞门前,伴随着一阵夜风袭来,小厮忽觉□□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脸上表情瞬间惊恐无比——他竟然!尿裤子了!他什么时候尿裤子了! 一想到自己刚才就穿着这样一条裤子满院子乱窜,小厮羞愧的满脸通红,当下飞奔回屋换衣服去了。 九思转过身,对阿满解释道:“我刚才用术法抹去了那小厮刚才的记忆,不管他刚才听见了什么,又听见了多少,统统都不会再记得了……呃,你怎么了?” 阿满收回盯着他看的视线,莞尔一笑,道:“没事,就是觉得那小厮忒倒霉了些,怕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脸见人了。” 九思板着脸道:“他既敢偷听,就要做好接受惩罚的心理准备。我没取他性命已经很仁慈了。” 阿满:“……”呵呵,她看起来很傻很好骗吗? 当下也不想多说了,抱起床上那只走哪儿睡哪儿且似乎总也睡不够的小奶狗,淡淡道:“走吧,吃饭去。” 九思似乎也无心多说什么,闷闷地“嗯”了一声。 看起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李宅极大,两人跟在领路的小丫鬟后面,穿过两个月洞门走完三条长廊又跨过一条木桥,最后终于在一个院子里停下。 -- 第45页 院子内被一盏盏灯笼照的亮如白昼,且内姹紫嫣红繁花似锦,还配备了小桥流水,以及亭台楼阁。 尤其是面前这座亭子,或许是亭下的池塘藏着眼温泉,又或许是使用了其他什么法子,总之,亭台之下的流水白雾蒙蒙,流水之上的亭台若隐若现,乍一看去薄雾轻笼,飘渺的宛若仙境般。 很是漂亮。 头顶是浩瀚星辰,脚下是云雾缭绕,还有裹在风中的淡淡花香,在这样一个地方吃饭,哪怕碗里装的是野菜疙瘩也是满足的。 更何况桌上摆的并不是野菜疙瘩,而是珍馐佳肴。 李卓然夫妻俩估计已等候多时了。 换了一身藕荷色衣裙的柳馨儿这会儿正坐在秋千上,李卓然帮着推,还时不时弯腰帮她整一下被风吹乱的秀发,画面温馨极了。 两人看起来像新婚期的小夫妻。 阿满不禁看的失神,心中喟叹道:“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 坊间有句话叫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所以这一刻,她忍不住打心里希望,不管是李卓然,还是柳馨儿,最好都不要跟那吞尸怪有关系。 太过美好的事物,总能让人心生保护欲。 李卓然余光看见二人,面上浮现一抹厌恶,却又飞快收起,再转过脸时又是笑意盈然样。 夫妻俩热情地招呼二人落座。 柳馨儿似乎已经忘记了先前跟阿满之间闹的不愉快,甚至还亲自给阿满夹菜,热情的让阿满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菜中下毒了。 不过这个转变正合了阿满心意,她正琢磨要怎么看看柳馨儿手掌呢。 于是当柳馨儿第二次往她碗里夹菜时,她端着汤碗佯装客套,成功泼了柳馨儿一手汤。 阿满便借着帮她擦拭油渍的机会,顺理成章地查看了对方掌心。 这一看,心下微微松了松。 跟李卓然一样,柳馨儿也有掌纹和指纹。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惊慌失措地朝这边跑来,老远就喊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小六尸体不见了!” 第26章 李卓然脸色一肃, 忙下意识地看向阿满和九思。 二人也是面面相觑。 尸体没了,不用多想,肯定是那吞尸怪干的。 而这个时候最有嫌疑的李卓然就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那是不是说,尸体被盗这件事, 其实跟李卓然根本就没有关系? 可若是这样的话, 那李卓然身上携带的尸气又作何解释?还有, 他为何一边大张旗鼓地重金寻觅高人驱邪除祟、一边又将寻来的高人往外赶?甚至还不惜为此杀人。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浮上心头,阿满想的有些出神。 这一愣神, 手下就没了个轻重,一不小心就又扯掉了小奶狗身上几根毛。 上次因为不小心扯掉了一根狗毛结果就被狠狠咬了一口, 那这一次……阿满瞅着手中那一撮白晃晃的狗毛, 艰难地吞咽了下。 ……这一撮,少说也得有百十来根了吧? 那她岂不是要被这小祖宗咬成筛子了?! 阿满想到那画面,激灵灵地打了寒战, 心虚地瞥了眼小奶狗, 却见这小祖宗还在呼呼大睡。 毛茸茸的小脑袋枕在她腿上, 小鼻子里还发出了低低的鼾声。 阿满:“……”上次才扯掉一根毛, 这小祖宗就一副不得了了的样子,这次扯掉一撮毛竟然还没反应了?! 好奇怪。 阿满纳闷了,就在这时, 又一个老仆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上来就是膝盖一软噗通跪地,悲怆道:“老爷, 不好了!太夫人……太夫人不见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卓然一把揪住了衣襟。 李卓然脸上惯有的温润儒雅荡然无存。他像只被激怒的凶兽,双目中喷出赤红的火焰,揪着老仆衣襟,目呲欲裂地吼道:“什么叫太夫人不见了!太夫人怎么会不见了!你们那么多人连具尸体都守不住的吗!” 尸体? 意思是说李老夫人不是刚刚才死, 而是早就死了的? 不见的也不是人,而是李老夫人尸体。 阿满忙将手里一撮狗毛扔掉,抬眸望向那老仆。 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悲痛的,那老仆涕泪横流,哭喊道:“大家按照老爷吩咐,一直都守在石室外,就连换岗时也都是等下一班人都到齐了,上一班人才敢撤下……可太夫人她还是不见了啊……” 说着嚎啕大哭。 李卓然吼道:“什么时候发现太夫人不见了的?” 老仆道:“我每隔一个时辰进去查看一次,前一个时辰进去查看时,太夫人还好好地躺在冰棺里,结果刚才进去再看,太夫人就不见了……应该就是这一个时辰内的事情……” 李卓然一把推开他,又揪住先前那个来报信的小厮衣襟,咬牙道:“小六的尸首是什么时候没的?” 那小厮大概还从没见过一直和气示人的李卓然也会有如此暴怒的一面,受惊吓程度丝毫不比老仆轻,忙回道:“小六媳妇说她一直在灵柩前守灵,半个时辰前上了趟茅厕,再回来小六就没了!” 才一个时辰就连用两俱尸体……其中一俱尸体还是母亲的…… 李卓然猛地抬头望向一个方向,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 但这动作仅仅只维持了不到一个喘息的功夫。 -- 第46页 他松开小厮衣襟,颓然地跌坐在地。 柳馨儿扑过去,惊慌地抱住他。 若是换做以往,李卓然必然心疼不已,少不得又哄又劝,可这会儿他大概是被太夫人尸体失踪一事打击狠了,面对哭的梨花带雨的娇妻,他反常的没有去安慰,甚至还用满含怨怼的眼神看着柳馨儿。 柳馨儿被他这样的眼神惊住了,小脸雪白,颤声唤道:“哥哥……” 这声“哥哥”像道惊雷,砸在李卓然身上,李卓然瞬间惊醒了,再看看柳馨惊慌不已的样子,他彻底回神,忙轻抚柳馨儿脊背,连声道:“没事没事,馨儿别怕,没事的……” 柳馨儿哭的更凶了。 阿满心知一时半刻这两人是消停不了的,遂将视线从二人身上收回,看看老仆,再看看小厮,最后将视线落在了老仆身上。 她道:“老伯,太夫人她……是何时过世的?” 老仆还在抹泪,闻言,回道:“太夫人是两个月前没了的。” 两个月前就过世了,尸体却一直不下葬……也是,乌游县出了个吞尸怪,这种情形下,李卓然必然不敢将他母亲的尸首拉出去下葬。 果然,就听老仆道:“自打咱县出了那个吞尸怪后,很多家里有人过世的,都不敢拉出去下葬,就算下葬,也都是悄悄挖个坑埋了,连个坟头都不敢立,就怕被那吞尸怪发现了。” 老仆抹泪,道:“老爷不忍心让太夫人住在一个连坟头都没有的小土坑里,况且就算是住小土坑里,也不见得就能躲过一劫,所以老爷就建了个石室,又打造了口冰棺……” 在太夫人尸体没有被盗之前,这件事还算是秘密,如今太夫人尸体被盗了,也就不能再算秘密了。 再加上老仆又寄希望与阿满和九思两人身上,希望这两人能早点抓到那可恶的吞尸怪,因此也就没再保留,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末了,又道:“太老爷走的那会儿,老爷才十岁,同族的人见他们娘俩孤儿寡母没有依仗,就都涌上门来抢夺家产,连太夫人娘家人都找上门了,太夫人就带领家仆守在门口,谁来打谁,连娘家人都打,太夫人就是靠着这六亲不认的彪悍作风,这才震慑住了那帮心怀叵测的亲戚们。” “震慑住那些亲戚们后,太夫人就一边接手打理李家生意,一边教导小少爷。一个女人家,活的比男人还辛苦。好不容易熬到小少爷长大成人可以独挡一面了,可太夫人还没享到儿孙福,就染病走了,现在又出了这种事情……” 老仆说着说着,再次老泪横流。 他是太夫人娘家陪嫁过来的小厮,从一个毛头小子,到现在白发苍苍,与太夫人名为主仆,实际上却也跟家人无疑了。 如今比他年轻十来岁的太夫人先他一步走了不说,死后不但不能入土为安不说,如今更是连尸首都保不住……老仆越想越伤心,坐在地上放声恸哭。 这边,阿满与九思对视一眼,心中一个疑团终于破开了一个。 李卓然母亲去世后,他因为吞尸怪的原因,不敢将母亲下葬,所以就特意在家中为母亲建造了一个石室。 他又时常去石室中探望母亲,而且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时日久了,所以身上就难免会沾染上尸气。 刚好证明了吞尸怪跟李卓然没有关系。 虎毒不食子。同理,身为人子,还是相依为命的一对母子,李卓然不可能丧心病狂的对其母亲下手。否则其母一死,直接拉出去下葬就是了,又怎会费心费力的单独为其建造一间石室存放尸体。 然而关于李卓然身上携带尸气的疑团虽然解开了,可却又有更多的疑团浮了上来。 比如,李老夫人尸体被盗,李卓然却还没忘记去问小六的尸体是什么时辰不见的。 阿满并不认为李卓然能无私到把一个小厮看的比其母亲还重要。 又比如,在得知李老夫人尸体被盗时,李卓然下意识地朝西南方向望了一眼。 可刚才那老仆说了,存放李老夫人尸体的石室建在院子最底部的东跨院,所以李卓然下意识的一瞥应该是东方,而不是与之相反的西方。 再比如,一向宠妻入骨的李卓然,刚才却用满含怨怼的眼神望着柳馨儿。 那眼神让阿满觉得,李卓然好像将李老夫人尸体被盗一事怪罪在了柳馨儿身上。 还有柳馨儿,一个快三十岁的妇人,面容却还鲜嫩的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连心智都简单纯粹至极,丝毫没有这个年龄的妇人该有的成熟和稳重…… 一个疑团的破开换来的是更多疑团的成形,阿满揉了揉眉心,想了想,问李卓然:“李老爷,可不可以带我们去石室看一下?” 亲自到现场走一遍,或许能有什么发现。 李卓然闻言,没有立即作答,双眉拧成了两团黑疙瘩,反倒是柳馨儿连声道:“可以可以!”说着就要起身亲自领他们过去。 李卓然身躯一僵,忙下意识拽住她:“馨儿!”看着妻子的眼神中露出惊恐。 这反应落在阿满和九思眼中,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又添新疑团—— 李卓然在害怕什么? 柳馨儿一如既往的心思简单,握住李卓然,安慰道:“没事,我不怕的,那是母亲住的地方。母亲那么疼我,我早就该去看看她老人家的,可你却担心我吓着,一直不肯让我过去。” -- 第47页 柳馨儿说着,泪水滚滚而落,抽噎道:“九公子和阿满姑娘那么厉害,我们带他们过去看看,兴许他们能有什么发现,就能抓住那只吞尸怪了,说不定还能帮我们找回母亲。” 说的李卓然眼中也渐渐浮上一层水雾。 他伸手帮柳馨儿拭泪,又捧住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颤声道:“馨儿,你不怕吗?” 柳馨儿摇头:“不怕!有哥哥在,馨儿什么都不怕!” 李卓然眼角瞬间滚出两颗晶莹的泪珠。他将柳馨儿揽进怀里,附在她耳边,柔声道:“嗯,不怕。有哥哥在,馨儿什么都不用怕。” 声音低的轻若蚊蝇。 说完,吩咐先前那老仆:“你先带他们去石室。”又对阿满二人解释道:“馨儿体弱,石室内寒意又太重,我先送她回房,稍后就过去。” 第27章 柳馨儿体弱不是秘密, 存尸室又寒气冷硬,李卓然更是出了名的宠妻,再加上石室里毕竟住过死人……几个因素综合下来,李卓然会阻止柳馨儿过去, 阿满都可以理解。 可问题是——那句“谁也别想伤害馨儿”是怎么回事? 有人要对柳馨儿不利吗? 正想着, 老仆已经爬了起来, 恭声道:“二位请跟我来。” 说完前面带路。 阿满与九思对视一眼,抬脚跟上。 别看老仆已经老的头发发白了, 脊背也弯成了拱桥,可脚程却半点不显老态, 梗直了脖子往前冲, 还时不时停下来等等身后的二人。 李府的宅子除了面积大外,还有一个特点:九曲十八弯,简直像迷宫。 一会儿一个拐角, 一会儿又要钻一道门, 而几乎每扇门前又都分出了三四条路。 最过分的是他们刚刚过的那道门, 竟然丧心病狂地分出了五条通往不同方向的小路。 老仆解释道:“我家夫人体弱, 老爷不放心夫人出门,又担心夫人在家闷的慌,所以就特意把宅院扩建的大一些, 这样夫人平日里就可以逛逛园子了……” “老爷又担心夫人逛园子走路多了会累着,所以就多开了几条路,保证每个景与景之间的距离都是最短的, 这样夫人就可以少走一些路了,又有得玩,还不至于累着。” 阿满:“……” 阿满听的咋舌,心道:“柳馨儿绝对是揣着万千功德投胎的!再不就是上辈子拯救了万千苍生。而李卓然就是老天给她的最大奖赏。” 正感慨着, 老仆停了下来。 阿满抬眸一看,见又到了一门跟前。只是跟前面穿过的那些月洞门不同,眼前这个门虽然也是月洞形,但中间却不再是空心的,而是实打实的装上了两扇半月门。 合起来刚好是一轮完整的圆月。门上刷的也不是常见的朱漆色,而是淡淡的赤金色。 而且还上了锁。 此时,那老仆摸出一根钥匙,将那锁打开,又屈指笃笃笃敲了几下门,然后喊道:“开门,是我。” 不多时,门那边也响起一声锁被打开的啪嗒声,紧接着门打开了,一个魁梧的汉子在那边瓮声道:“李管家。” 李管家正是老仆。 他原是街头乞儿,当年太夫人收留他后,见他勤劳踏实,所以就许了他一个“李”姓。 这也是李管家一直忠诚与李家的原因。 李家人与他而言,既是主人,也是家人。 李管家朝那汉子微微颔首,然后打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对阿满二人道:“两位请。” 阿满和九思便先后跨过了月洞门。 才一出门,阿满就是一惊,险些又要撸掉小奶狗一撮毛。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如此防守甚严的门后面,藏的不是给李老夫人建造的石室,而是一条街道。 没错,就是街道。街道两边商铺林立,门前挑着各类布幌,什么绸缎铺胭脂铺酒肆茶楼……等等等等,一应俱全。 只是眼下这些铺子全都关着门,整条街道上也是空荡荡无一人,只有一盏盏灯笼孤寂地亮着。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条街道是被围起来的。也就是说,这条街道,依旧在李宅范围内。 一条建在家宅里的街道……阿满有些理解不了了。 再看九思,也是剑眉微蹙,显然也跟她一样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将街道圈进自家宅院里。 阿满按耐不住好奇,问老仆:“李管家,这街道……为何圈进了宅院里啊?” 老仆道:“我家夫人不是体弱嘛,偏偏又不是个安静的性子,就喜欢逛街。可最近外面又不安生,我家老爷就不敢让夫人出去,怕一不小心再被什么东西冲撞了。可又担心夫人在家无聊,所以就干脆在宅子里为夫人建了一条街,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开街。” 手指点着那些全都关着门的商铺,老仆道:“二位别看现在冷冷清清的,可一到初一和十五,这里可热闹了,整条街道上挤的全都是人……” 老仆滔滔不绝,阿满则是听的瞠目结舌——一个男人,就因为媳妇喜欢逛街,所以就不惜耗费巨资特意在宅院里打造出一条街……宠妻如此,这世上除了李卓然,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有夫如此,难怪柳馨儿一个明明三十多岁的妇人了,心性却还跟个十七.八的少女一般单纯。 阿满忍不住又是羡慕,又是咋舌,纤细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小奶狗脊背上的毛,结果顺着顺着,忽觉不对,垂眸一看,登时惊的一双杏眼瞪的溜圆滚圆—— -- 第48页 就见小奶狗脊背上红一块白一块的——红的是肌肤,白的是毛发。 而她手上衣服上,沾的全是雪白雪白的狗毛。 手里更是还握着一撮刚刚薅下来的毛。 所以……她竟不知不觉间把小奶狗撸秃了吗?! 阿满大惊,一旁的九思也发现了异样,皱眉道:“这狗毛怎么掉了这么多?” 阿满:“……”她也不知道呀! 还是九思沉着冷静,瞅着小奶狗看了一会儿,笃定道:“应该是太老了。老的掉毛了。就跟我们人一样,上了年纪也会掉头发的。” 阿满:“可是……它明明只有这么小一坨啊……” 九思笑道:“年纪跟体格大小没关系,我们人还有侏儒呢。那些犯了侏儒症的人,哪怕七老八十,个头也不过五岁小儿般高。” 阿满:“……” 九思又道:“而且你没发现这狗特别能睡吗?其实它这不是能睡,它是老的睁不动眼了,所以才一直睡觉。” “……” 小奶狗是挺能睡的。 而且小奶狗身上的毛让她薅掉了这么多,却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可见是不疼的;既然不疼,那就说明那些狗毛是自己脱落的,而非她薅掉的。 所以说,她怀里抱着的,其实是条老狗而非小奶狗了? 阿满望着怀里毛都掉光了却还在呼呼大睡的……狗,心情难言。 而这时,老仆领着他们从两间商铺的夹道里穿过,停在了一座假山前,道:“到了,老爷给太夫人建的石室就在这假山里。 说着过去,扳住一块凸起的石头,用力一转,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见原本是一个整体的的山石,忽然像门似得被推开了。 而在石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异常阴冷的寒意扑面而来。 老仆已经拿来了两件棉袍,道:“这石室内放了许多冰砖,冷的很,二位先将这棉袍穿了再进去,仔细冻着了。” 说着,将手里的棉袍递给阿满。 阿满望着那棉袍,没接。 鬼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哪是一件棉袍就能抵御住的。 第28章 寒意和阴气属于两种截然不同的物质, 寒意还可靠增加衣物驱退,而阴魂自带的那股寒意,哪怕你身上裹床棉被也无济于事。 阿满望着石室内不断往外蜂涌的白雾,面色渐渐变得冷凝。 按照老仆的说法, 李老夫人是两个月前过世的。 一个才死了两个月的人, 就算魂魄没有下去入轮回, 变成了一只滞留人间的鬼,那也是一只新鬼。 而一个仅有两个月鬼龄的新鬼, 身上不可能携带着如此浓郁的阴寒。 而且阿满能感觉的出,里面住着的那只为了隐藏行踪, 很明显有所收敛, 倘若全开的话,只怕这假山就要变冰山了。 一只知道隐藏行踪的鬼,可见其已经有了心智, 且智商还不低, 极有可能是只鬼修。 鬼修分两种, 一种是行善攒功德, 以鬼身问道;而另外一种则是不择手段地强大自身实力,妄图有一天能重塑肉身,重返阳世。 石室里面住着的那只, 很明显就是后面那一种。 看来李卓然单独为其母亲建造的石室,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阿满扭头看向九思。 月色下,男子俊朗的面上一派肃然, 一双星眸凛冽而戒备地望着石室入口。 很显然,他也发现异常了。 老仆尚不知深浅,见二人谁都不肯穿棉衣,先是疑惑, 随即一想,就又恍然了——眼前这二位都是修行之人,哪还会怕冷啊。不穿很正常,倘若穿了…… 兀自想象了一下二人裹着臃肿的棉衣捉鬼的样子,老仆自己都觉得那画面有些可笑。 当即不再坚持,干脆将两件棉衣都裹在了自个儿身上。 为了不让太夫人尸身腐烂生出异味,老爷除了为太夫人打造了一口冰棺外,还在石室内放了不少冰砖,所以石室内温度很低,这点老仆是清楚的 ,不然也不至于进去前先穿棉衣了。 可问题是:他这还没进石室呢,就感觉到冷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而且还不是油皮上的冷,而是那种往骨头上泼冰水的冷。 老仆忍不住就嘀咕了几句,又加了件棉衣在身上。 阿满瞧他裹成了球,蹙眉问道:“管家,你们每次进去都要穿这么多吗?” 刚才老仆可是只递给她一件棉衣。 老仆答道:“不用不用,这棉衣内层用的是加厚的棉布,外面用的是牛皮,中间塞的也都是新棉,暖和的很,平时穿一件就足够保暖了。” 他一边说,一边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狐疑道:“就是不知道今天为何这么冷。” 阿满和九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振奋——平时没那么冷,那是因为里面只躺着李老夫人。而今石室阴冷异常,说明里面多了位新客。 至于新客的身份……除了那位吞尸怪还能有谁? 这是偷了东西后还没来得及走,被他们堵个正着了。 想到这,阿满忙对那老仆道:“管家,你在外面等着就可,不用进去了。” 老仆犹豫:“可是……” 九思道:“那东西就在里面,你进去我们还要分心保护你。” 就差没说你进去是累赘了。 -- 第49页 一听那东西就在里面,老仆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就往后退开了好几步远—— 难怪他觉得今天石室格外冷,原来折腾的整个乌游县不得安宁的吞尸怪就躲在太夫人住的石室内! 虽说老仆也很想亲手将那吞尸怪抓住撕成碎片,但他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进去后不得帮不上半点忙,还要拖累别人分心保护他,纯属累赘。 想到这,老仆当即掐灭了要跟进去手刃仇敌的念头,自觉地退到了边上。 阿满吁了口气,咬破指尖,当空画了一道血符扔向假山顶。血符一落下,立马化成了无数根金丝,像从天撒下一张巨大的金丝网,将整个假山牢牢罩住。 而几乎就在金丝网罩住假山的瞬间,从石室内往外涌的白雾陡然变浓,疯狂的往外涌。可一碰到金丝,却又像被火舌燎到似的,噌地后退。 但又不甘心就这样被困住,大团大团的白雾在石室门口暴躁地翻滚着。 然而不管再怎么暴躁再怎么翻滚,始终就是挣脱不了金丝网的钳制。 可见那道血符有多厉害。 九思似乎没想到阿满随手画出来的一道符就能如此厉害,望着阿满的眼神中满是震惊。 他喉咙剧烈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嘴唇翕动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闭上了。 阿满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全部心神都在那些白雾上。 那白雾连着被金丝逼退几次后,大概也看出了硬闯闯不出,因此白雾越来越浓,并开始向一处聚拢,慢慢的凝聚出一个轮廓来。 虽然还只是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但阿满还是看出来了,那是一张脸。 一张男人的脸。 一旁的老仆见那些白雾突然变成了一张人脸,吓得老脸寡白,整了个人都失声了,一口气更是憋在喉间吐不出下不去,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竟生生自个把自个给憋晕了过去。 阿满正一瞬不瞬盯着那张脸看。她隐约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似乎在在哪儿见过,然而待要细看,却被老仆摔倒在地的声响惊扰,再回过头来,那张脸就像滴入水中的墨团,迅速晕染开来,只余下一双眼睛盯着她看。 森凉的,幽深的,锐利的,诧异的,以及……挑衅的?! 没错,就是挑衅的! 因为那一眼之后,那些白雾又开始向一处聚拢了。但这次凝聚出的不再是脸,而是一个负手离去的背影。 那背影当着她的面,就那么负着双手慢慢悠悠地走进了石室,闲庭信步的样子好像在遛自家后花园,又仿佛在说有本事进来拿我呀。 阿满抬抬眼皮,来兴致了——她还是头一次遇见敢在她面前如此嚣张的邪祟。 以往那些个但凡背负着杀孽的厉鬼凶邪,哪一个见了她不是跟跟老鼠见了猫似得瑟瑟发抖? 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界还没真正出过手,所以这些个东西才敢在她面前如此嚣张吗! 她啧了啧嘴,顿时觉得手痒难耐,道:“四凤,出来。” “哎——” 一道脆生生的童声响起。 袖袋里待着的纸人四凤跳了出来,并在落地的瞬间变成了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娃。 她仰起小脸望着阿满,脆生生地叫道:“阿满姐姐——” 阿满摸了摸她小脸,道:“里面那个跟你是同类,你就不要进去了,你们在外面等我。” 一面说,一面将怀里抱着的秃毛狗塞给了四凤抱着。 她对付厉鬼凶邪的手段向来狠辣至极,少儿不宜的很。 四凤抱着小奶狗乖乖地应了,一扭头看见坐在地上双眼圆瞪的老仆,小女娃忙过去,担心道:“老伯伯,你怎么坐在地上呀?是摔跤了吗?老伯伯,我扶你起来吧。” 一面说着,一面将小奶狗放在旁边的草地上趴着,伸手去扶老仆。 才一睁眼就目睹四凤从纸人变成人又恰巧听见那句“你们是同类”的老仆:“…………” 他惊恐地望着那只朝自己伸来的小胖手,吓得两眼一翻,又撅过去了—— 四凤一见,更加担心了,忙使劲拉老仆,可她细胳膊小手的,哪拉得动老仆呀。 况且她这小身板又是纸做的,也不敢太使力,免得人没扶起来,自己倒先扯断了胳膊。 正不知该怎么办间,忽听一个男声沉沉道:“用你的手掐他人中。人中在上嘴唇沟那个位置。” 四凤“哦”了一声,伸出小短指掐住了老仆人中,忽又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来——刚才跟她说话的是醒醒。可醒醒是只狗呀,狗怎么会说人话呢? 小女娃扭头去看小奶狗,好奇道:“咦,醒醒,你不是狗吗?你怎么会说人话呀?” 小奶狗:“……你叫我什么?” 四凤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道:“醒醒呀。阿满姐姐说你太能睡啦,所以就叫你醒醒,阿满姐姐说叫你醒醒,你就可以早点醒来不睡啦。” 小奶狗:“……”狗眼里飘过一抹□□的嫌弃。 不过四凤看不懂。她望着小奶狗,继续好奇道:“你是狗,可你会说人话,所以你跟我一样也是鬼对吗?” 小奶狗:“……” 四凤只当它默认了,安慰它:“没关系的,做鬼也挺好的呀。虽然我们都是鬼,但我们可以做鬼修呀。阿满姐姐说,只要我们好好做鬼修,做一只好的鬼修,黑无常和白无常两个哥哥,他们就不会抓我们啦。所以醒醒,你别难过。对了醒醒,你是哥哥还是弟弟呀?我今年六岁了,你这么小,肯定没我大,我做你姐姐好不好?” -- 第50页 小奶狗:“……” 小奶狗垂下眸子,又抬爪摁了摁眉心,好半天才道:“不巧,我比你大。大很多很多。” 说完,一道虚影从狗身里飘了出来。 竟是位俊美非凡的年轻男子。 被四凤鬼手掐醒又亲眼目睹此情此景的老仆:“………………” 老仆俩眼一翻,又撅过去了。 第29章 老仆俩眼一翻, 又要撅过去了。 倒地之前,他还下意识地瞥了眼那个从狗身里飘出来的男人——男人脖子以下都被浓雾罩住了,只能从浓雾长度上判断此人身量不低; 脖子以上倒是清晰可见,肌肤莹白如美玉, 五官刀刻般立体, 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 看一眼记一辈子, 俊美的惊心动魄,不似人, 活像妖孽。 这是老仆最后的想法。 想完后便眼睛一翻,彻底撅过去了。 正要为掐醒老仆而欢喜跳跃的四凤:“…………” 小女娃搓了搓小短指, 再接再厉, 继续努力,又掐住了老仆人中。 已然忘了刚才谁大谁小的话题。 沈醉松了口气——他还真害怕四凤当真过来跟他比大小。当然,真要比的话, 那肯定是他大的, 只是…… 垂眸瞥了眼自己白雾包裹中寸缕不着的身体, 沈醉耳尖肉眼可见的红了—— 现在这个样子, 怎么比? 幸好那鬼娃注意力被老仆吸引走了。不过沈醉并没有轻松多久,他很快又有了新的压力—— 没有衣服穿的压力,以及……没有躯壳的压力。 所以, 在元神没有恢复前,他得为自己找俱新躯壳借宿。 沈醉瞥了眼地上已经没了生机的秃毛狗,然后又瞥向还在卖力掐老仆人中的四凤, 眼中若有所思—— 他跟这鬼娃虽不属同类,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差不多算半个同类了,都是没有肉壳的主儿,那女人既然有本事给鬼娃做肉壳, 那应该也能给他做个肉壳吧? 想到这,沈醉抬眸望向重现合拢的石门—— 石室内。 阿满正打量新环境。 石室四四方方,除了石门外,其他三面石壁前都码了一堵高达壁顶的冰砖墙,中间摆着一口冰棺,冰棺前放着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可以说是一览无遗了,没有任何可藏身之处。 然而,阿满和九思两人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对手不是人,空气冰砖冰棺椅子乃至空气,都可以成为对方的藏身处。 换句话说,也就是无处不在。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和戒备。 九思尤其更甚,打走进石室那一刻,他几乎恨不能贴到阿满身上,起先阿满还以为他是胆怯了,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理解错了:九思寸步不离跟着她,并非害怕,倒更像是贴身保护她。 比方说现在:静谧的石室内,忽然响起一阵桀桀的怪笑声。几乎在第一声笑声响起的瞬间,九思立马展开双臂老鹰护小鸡似得将她护在了翅膀下。 阿满诧异,尚未琢磨明白队友此举何意,石门忽然哐当一声落下,紧接着整个上面出现无数道细密的黑丝。 那些黑丝一出现,阿满脸色便倏然一凛——跟她先前用血符化出的金丝一样,这些散发着邪恶气息的黑丝,也同样有禁锢作用。 只不过不同的是,金丝困住的是吞尸怪,黑丝困住的则是她和九思。 吞尸怪要想从石室内出去,就必须得先破了她的金丝,但吞尸怪先前已经试过了,根本就无法攻破那些金丝,所以就干脆将她引进石室内,然后再来个关门打狗……呸,关门击杀。 她都被击杀了,金丝没了她这个主人,自然也就没用了。 所以这吞尸怪到底哪来的自信认为一定可以杀了她? 就凭那些由无数只怨灵化成的黑丝吗? 阿满微微抬起下巴,眯眸望着那些黑丝,片刻后,莞尔一笑。 九思正要提醒她小心,刚一扭头就看见了她脸上那抹轻松而又带着嘲讽意味的笑。 全部神经绷到极限恨不能后脑勺上再多生出一双眼睛的九思:“…………” 他一怔,下意识问道:“你……笑什么?” 吞尸怪既然敢关起门来跟他们打,明显是抱了鱼死网破的决心,所以这种时候怎么还能笑呢?难道不应该高度戒备紧张准备迎敌吗! 九思不解。 阿满将视线从那些黑丝上收回,道:“没事。”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冰棺盖子,盖在冰棺上,然后摸出一摞黄纸,又摸出把剪刀,啪叽一下,都放在了冰棺上。 她自己则在冰棺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捏起几张黄纸,一边运剪如飞,一边对九思道:“咱俩分工,前半场你上,后半场我接力。” 九思:“……好。” 他本来就不想让她涉险,至于酬劳……都给她都没问题。 反正肥水也没流外人田。 不过……望着冰盖上摆着的那些剪纸,九思不解道:“你剪这个做什么?” 阿满:“解救无辜鬼啊。” 说着,瞥了眼那些散发着邪恶气息的黑丝。 九思愈发糊涂了,还要再问,一道阴冷的罡风骤然至背后袭来,他只得暂且压下心头疑问,拔剑迎上袭来的浓雾。 -- 第51页 然而那浓雾似乎并不想跟他对上,几次而是瞄准了阿满。 这个并不难理解,困住它的金丝是阿满布下的,杀了阿满,金丝也就不攻自破了。 在吞尸怪眼里,阿满才是它头号劲敌,至于九思……瞧它漫不经心的样子,大概只将九思当成了一个无关轻重的小喽啰吧。 九思也看出了这点,薄唇抿出一抹冷笑,手指在剑刃上一抹,一留血珠融入剑身后,当即就是一剑劈向浓雾。 雾本无实体,可当那把融了他血的剑劈下去时,那团浓雾骤然一顿,竟像个人似得抖了抖。 下一刻便放弃攻击阿满,猛地朝九思扑去。 竟是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九思身形往后急退,引着藏身在浓雾中的吞尸怪往石室另一边退去,远离阿满。 阿满观战了几眼后放心了,觉得自己这个队友独自撑上一阵问题不大,便收回视线,专心倒腾手里的黄纸。 待全部剪好后,她这才当空画了一道符,打在那些剪纸上,那些剪纸立马全都变成了实物:焦黄喷香的烤乳猪,香气扑鼻的瓦罐鸡汤,麻辣香锅,糖醋排骨,九转肥肠,红烧猪脚……满满当当摆满了整张棺材盖。 整间石室里弥漫起一股浓郁的饭菜香。 第30章 整间石室里弥漫起一股浓郁的饭菜香。 阿满望着这些美味佳肴, 肚子很没出息的咕咕了一下,然后遗憾地啧了啧嘴—— 这些菜虽然看着诱人,闻着也香,可惜都是纸做的, 活人不能吃, 只能入亡灵的口。 这些用黄纸幻化出的食物, 与亡灵而言,食用起来与真正的食物并无区别, 但活人吃在嘴里却是跟嚼纸片一样。 且这种方法特别消耗精力,所以不到万不得已, 阿满很少使用这种方法, 只偶尔应急时才会用用。 过过眼瘾闻闻香后,阿满望向九思那边。 九思正与吞尸怪激战。 吞尸怪已经被他逼的现出了身形,是个男子的体型, 只是脸被面具遮住了, 只露出一双阴森森的鹰眸, 血红的眼珠子散发着又亮又瘆人的光。 从其乌黑的头发上判断, 这吞尸怪死的时候年纪应该不大,估摸着也就二三十岁的样子。 阿满一边观察对手,一边将烤乳猪拖到跟前, 咔咔咔地剁成块,又掀开了瓦罐鸡的盖子,然后翻了下香锅……这么一搅动, 石室内的饭菜香更浓郁了。 吞尸怪闻到饭菜香,下意识地朝阿满这边瞥来,待看见那些摆满了整张棺材盖的美味佳肴,猩红的眸子骤然一亮。 阿满咧嘴一笑, 邀请它 :“打累了没?吃两口饭再打呗?这些可比尸体美味多了。我猜你应该已经很多很多年没闻到饭菜香了吧。” 吞尸怪眼中的红光闪了闪,很明显被阿满说中了心思,眼中露出一抹挣扎之色来。 九思趁机一剑横扫过去。 然而吞尸怪反应迅敏,九思动作刚起,它忙偏身避开,这才没有被对方一剑削下头颅。 但剑尖却擦着脖颈划过。 伴随着一串火舌燎到实物时发出的滋滋声,吞尸怪短促地惨呼一声。 它捂着黑烟滚滚的脖颈,畏惧而愤怒地盯着九思手里那把剑。 这把剑也不知是何来头,除非刺不中,但凡刺中,就绝对能在它身上留下伤。 虽说这些伤还不足以要它性命,但痛感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而且一处两处还没事,但多了就很麻烦了。 它现在浑身上下少说也被刺中十几处了。 先前以为是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如今却成了缠的它根本无法抽身的强敌。 吞尸怪不敢再掉以轻心,只得撇下阿满,全力迎战九思。 阿满看了会儿,放心了——照这势头,九思一个人完全能对付得了吞尸怪,无需她过去助阵。 她只管专心自己的事情就好。 想到这,阿满起身,又是一道血符扔出去,血符落地的瞬间,再次化成了一堵金丝网墙—— 墙的那边是酣战中的九思和吞尸怪,墙的这边是阿满。 吞尸怪对那金丝显然是畏惧的,外面的金丝网还没破,现在石室内又多了一堵金丝墙。而且有这样一堵墙横着,他根本就没办法过去杀了那女人,除非那女人自己到墙这边来。 吞尸怪暴躁起来。 不仅仅是为了这堵困住了他的金丝墙,还因为刚才闻到的饭菜香。 他做鬼这么多年,几乎都快要忘了人间饭食是何滋味了,可刚才却真真切切地闻到了久违的饭菜香。 他能闻到,那他收服的那些怨灵们岂不是也能闻到?这种时候倒腾一桌美味佳肴出来 ,那女人肯定有阴谋! 而且这阴谋还不是针对它,而是针对他收服的怨灵! 那女人是想策反那些怨灵?!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吞尸怪越发暴躁了,恨不能现在立马就能杀了缠的他无法脱身的九思,可对方手里那把剑却逼的他根本无法近身。 墙这边,阿满望向石门上那些黑丝,酝酿了下,放开嗓子吆喝道:“走过路过的不要错过啦,小店今日初开张,全场免费大酬宾!焦香烤乳猪,麻辣小香锅,满氏红烧肉,免费啦免费啦,统统都免费啦!全部都免费啦!” 几嗓子吆喝出去,那些贴在石门上散发着邪恶气息的黑丝忽然纷纷扭动一下。 -- 第52页 阿满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根根黑丝就像一双双眼睛,纷纷望向那些美味佳肴。 七情六欲中,口欲占大头,这些怨灵虽肉身已死,但灵魂还保留着为人时的本能,很容易就被生前最熟悉的饭菜香吸引。 果然,阿满吆喝到第二遍时,一根黑丝脱离队伍飘了过来,细细的一根,就那么绕着冰棺上的美食转了一圈,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美食的诱.惑,落地现出了身形。 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妇人。 胖妇人吞咽着根本不存在的口水,讨好地问阿满:“姑娘,这些……真的都不要钱吗?” 阿满笑道:“真的都不要钱,免费!大嫂,你尝尝我拿手绝活满氏红烧肉如何。” 说着,夹起一块油光红亮的红烧肉放进小碗里,递给了胖妇人。 浓郁的肉香扑鼻而入,得亏那胖妇人没有口水可流,不然只怕哈喇子都能要滴进碗里了。 连筷子都不用,直接上手抓起那块肉,一把塞进了嘴里。 下一刻,整只鬼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声,嘴里的肉还没咽下,手里又抓起了一只猪脚。 一只鬼独霸一大桌美食,吃的有滋有味。 于是又有一根黑丝飘了过来,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很快,整个冰棺前挤满了一只又一只狼吞虎咽的鬼。 可不管有多少新鬼加入其中,冰棺前总是有空位,因为随着新鬼的加入,先前已经吃过的同类,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净灵餐的作用。 阿满大费周章地弄出这些美食,可不仅仅只是为了让他们过过嘴瘾,而是要送他们入轮回。 阿满坐在一边,望着一个年轻小伙子抱着半边鸡撕扯,唇边泛起一抹笑意。 小伙子正是先前斥责她不该乱揭告示的小厮,德善堂的小伙计,小六子。 这些怨灵死后尸身被毁不说,连魂魄都被拘来囚禁,已经很可怜了。 送他们入轮回,至于到底要入哪个道,那就要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 那边,吞尸怪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他好不容易才拘来的怨灵全都一个个消散了,整只鬼彻底癫狂起来,当即咆哮一声,如铁钩般黝黑瘆人的五指不管不顾地抓住了九思刺过来的剑。 另一只鬼爪却猛地抓向九思咽喉,任由抓住剑的那只鬼爪上黑烟滚滚,一点点的融化掉。 吞尸怪绝望下的拼死反搏,九思抵抗不住了,眼看那只鬼爪就要掐住他咽喉了,处理完怨灵的阿满一扭头看见这一幕,神情一凛,正要过去营救,忽听一声巨响,石门碎开,一个身影冲了进来,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径直冲向那吞尸怪。 第31章 阿满瞳孔一增, 诧异地望着那抹一道掌风过去就斩断吞尸怪整条右臂的背影。 呃,说背影有点不确切,确切地说应该是后脑勺,因为那人脖子以下全被白雾包裹着, 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刚才出手的时候倒是露出了条胳膊。 阿满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那条胳膊——很白, 很长, 臂膀那里还有隆起的肌肉,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条胳膊,它光溜溜的! 所以这人该不会全身上下寸缕不着所以才用浓雾包裹住身体吧? 这个猜测一出来, 阿满瞳孔忍不住又扩了扩。 那边, 沈醉一个掌风斩断吞尸怪那条就要掐上九思咽喉的手臂后,片刻不停留,又是一道掌风斩断了吞尸怪另一条手臂。 两条手臂顷刻间齐齐被斩, 吞尸怪疼的哀嚎连连, 鹰眼中俩眼珠子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恶毒而愤怒地地瞪着沈醉。 可当他看清沈醉那张脸时, 瞳孔中忽然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恐惧,颤声道:“仙……” 剩下的字眼被烈焰吞噬了。 沈醉第三次出手,不再是掌风, 而是一星幽蓝色的火焰。 等阿满冲过来,吞尸怪已经被烈焰焚烧的连渣渣都不剩一粒了。 还想要揭开吞尸怪面具看看他长什么样的阿满:“………………” 她总觉得先前在外面时,吞尸怪那张一闪而逝的脸很是熟悉, 似乎在哪见过。她原本还想等把这妖孽制服后。再揭开他面具好好看看他那张脸,没想到却…… 刚才九思面临的情形确实很危险。坦白说,单凭她,也能将九思从鬼爪中解救出来, 但却没有十足十足的把握保证其毛发无伤。 所以她还真不能埋怨眼前这个突然冲进来将吞尸怪烧成渣的男人。 毕竟,人家刚才算是实打实地救了她队友。 阿满无语,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不说话,沈醉说话了,望着她,一字一顿,慢慢道:“你又欠了我一条命。” 阿满:“……啊?”什么意思?什么叫又欠了他一条命? 望着面前这个俊美的不似人活似妖孽的美男,阿满脑门上问号嗖嗖直冒。 却在这时,四凤迈着小短腿跑进来了,一进来就抱住阿满胳膊告状道:“阿满姐姐,醒醒不听话!他非要进来,我拉不住他呀!” “……醒醒?谁是醒醒?” 阿满不解。 四凤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指着那个妖孽美男道:“他呀。他就是醒醒呀。” 阿满:“……” 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面前这个妖孽美男。 -- 第53页 醒醒是只小奶狗……当然,醒醒也有可能是只得了侏儒症的老狼狗,毕竟都开始疯狂掉毛了。 可是……可是醒醒怎么可能是个男人呢?而且还是个美的活似妖孽的美男……呃,等等!妖孽?这位不会是只修炼成精的狗妖吧! 她心里这么想,嘴里也就诚实地问了出来。 一个不防就被人指证成狗妖的沈醉:“…………” 见他不说话,阿满就当他默认了。 一想到这么只大妖白天睡她怀里晚上睡她被窝,而且还是只公妖,阿满整个人都不淡定了,咬牙怒视对方:“你!” 想骂他卑鄙无耻,可这些字眼在舌尖滚了又滚,到底还是没蹦出来。 全都化成了愤怒的眼刀子,正要嗖嗖嗖射过去,忽听对方又道:“我肉.身被夺,元神受损,迫不得已下,方将元神借宿在其他物体身上。” 所以,请收起你那种荒诞的狗妖论。 他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如何如何一样,而不是在说生死大事。 说完后,目光别有深意地望着阿满,道:“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情况跟你一样。” 阿满心头一震,神情瞬时肃然起来。 元神这个东西她懂,是这个世界修行之人常用的术语,大概类似与灵魂。对方是元神借宿,她是借尸还魂,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情况确实一样。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元神借宿在小奶狗身上的男人是在她 收拾谢晚吟时出现的,当初她以为这就是只狗而已,所以压根没对他设防。 而且秉着让谢晚吟死也死个明白的原则,她还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并非谢阿满,而是一抹来自异世的灵魂。 包括杀了谢晚吟为谢阿满报仇,也都是当着这家伙的面进行的。 那岂不是说……这家伙手里攥着她不敢让人知道的小辫子?! 这个认知一冒头,阿满面色冷凝起来。 她先瞥了眼自己的队友——九思昏过去了,估摸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很好; 她又低头看四凤,小女娃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她。 阿满捏了捏她脸颊,柔声对她道:“四凤乖,该睡觉了。”说完,轻轻在四凤肩膀拍了下。 粉琢玉雕一般的小女娃,眨眼间变成了张薄薄的纸片人。 沈醉望着纸片人四凤,一直没什么波澜的眼眸中,微微荡起了层涟漪。 他眼神灼灼地望着阿满。 阿满目光凉凉地与他对视—— 她和他,打起来,谁更厉害一些? “别想了,你打不过我。”沉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寒凉的像冰雪滴落心间。 沈醉长眸微眯,好心提醒道。 阿满:“…………” 好吧,确实打不过的。 阿满垮下肩,小小颓废一下后又重新站直了,眯眸望着对方,问道:“所以呢?你想怎样?” 输人不输势。 沈醉也眯眸望她。 那女人像只闯入猎人陷阱中的小鹿一样,黑眼珠里全是警惕与戒备。 而他,就是那个拿着屠刀面容狰狞的猎人。 沈醉被自己这个脑补逗笑了,挑唇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先前在独山,我救了你。今天我又救了你家人,算起来你可是欠了我两条命呢。两条命的恩……” “等等!”阿满打断他,指着还在昏迷中的九思道:“纠正一下,是一条命。这位只是我队友,不是我家人。而且我跟他只有几个时辰的交情。不熟。” 这家伙惯会挟恩索报的很。 被贴上挟恩所报标签的沈醉“…………” 沈醉望了眼地上的九思,到底没擅自破去他脸上的伪装,只道:“熟不熟的,暂且先不说,以后再下定论。”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浓雾包裹着的身体,开始挟恩索报了:“帮我做副身体吧。” 阿满瞪大眼:“什么?” 沈醉:“帮我做副身体。”视线瞄向阿满袖口,道:“跟刚才那个小女孩一样。” 这下阿满听清楚了。也听懂了。 肉.身被夺,剩下一抹元神飘荡在人世间,而且瞧这情形……还是一抹寸缕不着光.溜溜逃出来的元神。 可怜见的。 阿满望着对方被浓雾包裹着的身体,忍不住就有些唏嘘。 第32章 如四凤那样的纸皮躯壳, 虽然做起来费力了一些,但精力这种东西是可以持续性再生的。 像太阳一样,今天落下了,休养一夜第二天早上再升起, 依旧是轮金光闪闪的好太阳。 所以对方的要求也不是就不能答应。 滴水之恩, 涌泉相报。 以前师傅是这么教她的。 现在爹也是这么教她。 想到这, 阿满豪爽道:“行吧,我帮你做。但这东西做起来有点麻烦, 不如你再……” “继续做几天狗”没敢大喇喇地说出来,但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沈醉不说话, 只盯着她看。 双眸幽深的像不管多少眼都看不到底的深渊, 寒意逼人。 阿满缩了缩脖子,心虚道:“你别误会,我没骗你, 那东西是真的有点难做……主要是吧, 我才送一批怨灵上路, 精力已经耗的差不多了。” 沈醉依旧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 第54页 这次眼中不光冒寒意了, 还射起了冰刀子。 阿满:“……”怕了怕了!谁让这祖宗是她恩公呢,打也打不过,骂……骂也骂不得。 她磨磨唧唧地摸出一张黄纸, 正要动剪,忽听那祖宗又道:“你就打算用这个?” 一面说,一面瞄向阿满手中捏着的薄薄一张纸, 嫌弃道:“这纸不行,怕水,一撕就破。” 这还挑拣上了。 阿满来气了,将剪刀啪叽一下拍在冰棺上, 冷笑:“你有更好的替代品吗?反正我是没有,你有的话就拿来。” 说着伸出手只抖了抖。 沈醉望着那只手,好半天,才道:“……没有。” 阿满:“没有就闭嘴。有得用就不错了,你还挑挑拣拣。实话跟你说,就连这你看不上眼的黄纸,我身上也只剩下最后一张了,所以你要是不想再继续做那啥,就最好闭嘴别说话,别影响我干活。” 沈醉:“…………” 半盏茶功夫后,沈醉望着那张摊开摆在冰棺上的纸片人,嘴唇一阵抽抽。 不怪他挑,实在是这纸人剪的太不堪入目了,边缘坑坑洼洼像狗啃过,别说精细,连平滑都谈不上;脸上也是简单几笔勾勒,神韵什么的全无,只能靠鼻子和嘴勉强辨认出这是张人脸而非什么阿猫阿狗脸。 沈醉抗议,他极度怀疑那女人是故意报复,正想说重剪,可眼睛看见那双微微发颤的手,已经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又吞了下去。 静默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地钻进了纸人里。 阿满盘腿坐在冰棺上等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化出人形,心下诧异——正如她先前所说,她才送一批怨灵上路,又弄了那么一桌大菜出来,精力早就耗的差不多了。 所以她该不会因为精力不济剪废了吧? 正琢磨着,就听那只在冰棺上横尸了半天的纸人幽幽道:“你这画工……真是感人的很。这个是暂时的,等你休养好了,再重新做。” 阿满一下子站直了,叫道:“不是,什么叫暂时的?为什么还要重新做?你知道我做这东西有多费……劲吗……” 后面两个字在看清纸人比例失调到近乎惊悚的五官后变得轻不可闻。 她不忍再看纸人那双死不瞑目状的眼,心虚道:“我先前就跟你说过了么,我现在精力不济,你还非要心急催我……” 沈醉:“……” 有身体又有衣服穿得人,怎能理解他的苦楚? 沈醉不想说话了,沉默地钻进了阿满袖袋里。 薄薄一小片纸飘过来,仿佛硬是承载了万千寂寥与委屈,看的阿满怪不好意思的,正要说点安慰的话,却见那纸人又爬了出来,掉头钻进了她另一个袖袋里。 阿满:“……?” 沈醉:“模样太清奇,我觉得我还是独自待着比较合适,吓坏里面的小孩子就不好了。” 阿满:“……”这是嫌弃她画工差吗!岂有此理! 她气恼地扎住了袖口。 视线瞬间陷入黑暗的沈醉:“…………”还不允许人说实话了吗?女人就是心眼小。 沈醉无言以对,索性闭上眼,继续睡。 沉睡就是他自我疗伤的过程。 外面,阿满犹自又生了会闷气,九思才终于悠悠醒转,一睁眼就赶紧爬起来,嘴里喊道:“阿满!” 语气中又是担忧又是惊慌。 阿满蹙眉——队友这么关心自己的吗?才几个时辰的交情而已啊,应该还不至于吧? 她这么想,九思已经扑了过来,先上上下下将她一扫,确认她没受伤,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松开了,方惊觉气氛有点不对,抬眸一看,果然见阿满正眼神古怪地望着他。 九思:“我……” “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吧?我们认识?” 阿满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就见对方眼中飘过一闪而逝的惊慌。 好吧,果然是认识的。 她耳边忽然响起了妖孽美男的话—— ——先前在独山,我救了你。今天我又救了你家人,算起来你可是欠了我两条命。 家人? 所以这个半路冒出来的队友是她家人? 都叫九思,家里也都有一个爱吃糖的妹妹,还都有随身装一袋糖的习惯……阿满眼眸微微瞪大,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队友,好半天才道:“哥……哥?是你吗?” “……” 九思默然片刻,终于点头了,道:“嗯。是我。” 阿满一下子从冰棺上跳下来,但两条腿盘的太久了,腿脚有些发麻不听使唤,九思忙扶住她:“你慢点,别崴了脚。” 阿满不管,将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反反复复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皱眉道:“不像啊。” 莫非是谢阿满另外一个流落在外的哥哥?可若是这样的话,那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吃糖? 谢阿满可没有吃糖的喜好。 九思揉了揉她脑袋,笑道:“是不是觉得我不像谢阿沅?当然不像了,我换躯壳了。” 说完,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皮人。 阿满:“…………” 九思又重新变回了人形。 阿满脸上的神情瞬间肃然起来,脖子像被人掐住了似得,堵的厉害。 她语塞道:“你……” -- 第55页 死那个字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反倒是九思,自若道:“死了吗对不对?” 阿满僵硬地点了点头。 九思点头:“嗯,死了。” 看见阿满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忙又道:“不过是诈死,不是真死,是暂时性的。” 正要解释清楚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九思收住话头,道:“回头再解释。” 阿满也听见那脚步声了,点头道:“好。”只要确认谢阿沅不是真死就好了,个中缘由不急于这一时。 两人刚收拾好情绪,李卓然便疾步奔进来,一见那口空空如也的冰棺,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第33章 两人刚收拾好情绪, 李卓然便疾步奔进来。 他好像刚大哭过一场,眼眶四周红的厉害,眼中也爬满了蛛网一样的红血丝。 总是一尘不染的衣袍上这会儿也粘满了泥泞草屑,活像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往日的温润儒雅早没了影, 狼狈的像街头流浪汉。 他一进来, 视线就直奔向冰棺,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口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的空棺。 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那儿, 一动不动。 过了好半天才膝盖一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什么话也不说, 就那么一连串响头重重磕在地上。 再抬起头时, 脑门上已经血糊糊一片了。血水混着泪水,在那张俊朗的脸上冲出一道道红色沟渠,再让他用手背胡乱一抹, 瞬间就变得可怖起来。 再配上他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 看起来就更可怖了。 老仆醒来后看见他这样子, 震惊之下脚底一滑, 眼看就要摔倒,阿满和谢阿沅两人眼疾手快,两人同时伸手, 一边一个各架住他一条胳膊。 这才避免了他一把老骨头当场摔散架的惨剧。 谢阿沅道:“老伯小心。” 老仆道:“哎——”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旁边的阿满,忽然一个激灵, 眼睛一翻,又撅了过去。 撅过去之前看向阿满的那一眼里,满是惊悚,仿佛他看见的不是人, 而是什么恶鬼凶邪。 阿满:“……” 撅过去也好,撅过去总比等会儿被气死的好。 她心想。 松开老仆胳膊,阿满示意谢阿沅先将人弄出去,自己则看向李卓然。 李卓然已经回神了,双目灼灼地望着阿满。 阿满知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道:“抱歉,你母亲的尸身,我还没找到。” 不但没找到尸身,连魂魄都没找到,刚才送走的那一批怨灵中,李卓然母亲并不在其中。 李卓然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忽听阿满又道:“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你母亲的尸身,并没有被那个吞尸怪偷走。” 李卓然黯淡下去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但很快又被一层迷惘覆盖,他疑惑道:“姑娘是说……除了那位以外,还有第二个吞尸怪?” 哪有人偷尸体的。 阿满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睁着一双黑眸静静地盯着李卓然看,看的李卓然浑身寒意直蹿,本能地就辩解道:“第二个跟我没关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只知道一个!我对天发誓我真的只知道一个……の!” 他突然顿住,似乎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身体上的颤抖以及额间簌簌直冒的冷汗。 阿满似笑非笑道:“怎么不说了?嗯,继续啊,我都听着呢。” “……” 李卓然苦笑一声,自嘲道:“还说什么呢,姑娘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也不跪了,就那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道:“姑娘还想知道什么就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招。只求姑娘能帮我找回我母亲的尸体。” 他说着,看向阿满,眼神中都是乞求。 阿满应下:“好。”直奔主题道:“那东西你是怎么招惹来的?” 李卓然:“我没招惹他,是他自己找上我的。当年馨儿小产后,身体就没再恢复过来,就这么拖了几年,眼看要油尽灯枯了,有一天他忽然找上我,说可以帮我留住馨儿,但他有个条件,要借我家老宅一用。” 阿满敏锐道:“为什么要借你家老宅一用?” 李卓然道:“因为老宅里有一棵快有百年树龄的老槐树。” 阿满了然了。 槐树属阴,阴气重,用来养魂最合适不过了,是鬼修们的安家首选之处。 当年她也在槐树里住过许多年。 在坊间,槐树因为有树中之鬼的说法,因此鲜少有人会在家中种槐树,李家为何要在老宅里种这种树? 她心里有疑问,嘴里也就问了出来,李卓然也不遮掩,道:“那树是我曾祖父生前种下的,说是为了布风水局。后来建了新宅,老宅就空了下来。” 既然空下来了,那东西直接住进去就是了,何必还要跑来找李卓然借? 李卓然道:“我祖父当年请玄士布局时,为避免招惹来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就在那槐树上设了禁。我当时就想,反正老宅也没人住了,那就借给他吧,只要他能帮我留住馨儿就好。” “可我没想到我这么一借,竟会给乌游县百姓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当初乌游县一爆出尸体被盗,我就怀疑这事跟那位脱不了干系。所以我就问他,他倒是承认的很爽快。” -- 第56页 “我心里有愧,知道是我连累了乌游县的百姓。可我又拿那位无可奈何,便只能重金求助外界……” 阿满打断他:“既然你都主动重金求助了,那又为何一边求助,一边又把前来帮你们的人往外撵?而且这种事情持续了得有快一年了吧?” 李卓然羞愧地低下头,道:“那位对尸体的需求越来越大,就算我不牵头,也会有别人出来牵头,压是压不住的,他便让我继续牵头做这事,然后再想办法挑起众怒,趁机把过来揭告示的人气走,就像……” “就像白天你对我那样。你今天白天已经在大家心里撒下了我是个骗子的种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东西之所以来你这里,应该就是要夜里趁我不备时跟你来个里应外合,要我性命,等第二天早上乌游县 的百姓们就会知道,我这个骗子领到酬金后连夜逃走了。” 就这么当面被揭开了面具,李卓然羞愧的无地自容,小声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我要是不按照他说的做,他……他就要断了给馨儿的药,没了药……馨儿会死的。” 阿满目光冷冷地瞥着这个乌游县百姓口中的大善人,忍了又忍,才问道:“你见过那东西面貌吗?” 她总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可惜被东西让妖孽男手快地烧成了渣渣,如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李卓然身上了。 好在李卓然也没让她失望,点头道:“见过!” 阿满忙起身道:“走,去书房,画出来!” 半个时辰后,书房里,李卓然搁下笔,正要说画好了,结果一抬眸,就看见了阿满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他抖了抖,小声道:“姑娘……” 阿满打断他:“你确定没画错?” 李卓然忙笃定道:“没错!” 阿满不说话了,狐疑地望向旁边的谢阿沅。 谢阿沅却一副淡然相,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看到阿满心头疑惑更重。 笃笃笃—— 敲门声忽然响起,惊得李卓然一抖,下意识地就朝阿满二人望去。 阿满给了他一个去开门的眼神,李卓然深吸一口气,过去开门,结果门才拉开,一个物体便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第34章 入怀就是一团寒凉, 冰的李卓然一个激灵,伸手就推。 身后,阿满忽然急声喝道:“那是你母亲!” 李卓然身躯瞬时一僵。 得亏他反应快,忙改推为捞, 然后定睛一看, 月色下那张哪怕惨白无血色可眉峰间依旧带着锐气的脸, 不是他母亲李老夫人又是谁。 李卓然又惊又喜,却在这时, 一个声音冷沉沉道:“现在知道亲人尸身被偷后的滋味了?” 话音才落,一个佝偻的身形从暗影中缓缓走出。 月色下一颗光头亮铮铮的晃人眼。 李卓然望着那颗光头, 惊道:“一真道长?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不是别人, 正是一真道长。 阿满也诧异地望向来人。 她记得这人。 一个将天雷符倒着画还能半笔都不错的瞎子。 一个明明脑袋上顶着戒疤却被人唤为道长的和尚。 而且听说这老和尚还特别怕鬼。 可就是这么一个特别怕鬼的老和尚,却干出了偷尸这种事情。 鬼敲门不是不存在,然而李老夫人不是鬼, 李老夫人就只是一具尸体。 尸体可不会敲门。 很显然, 李老夫人的尸体是这老和尚送过来的。 果不其然, 就听那老和尚:“我怎么在这?我是来送你母亲回家的!” 说完, 径直朝李卓然走去。 明明他双眼看不见,却还硬是走出了一条直线来,甚至还灵敏地避开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头, 然后准确地在距离李卓然三步之遥处停下,睁着一双狐狸眼,冷冷地“望着”他。 狐狸眼这种眼下型, 若生在女子脸上,能让女子显得娇柔灵动,可若生在一张胡子拉碴的又干瘪又瘦长的老脸上,别说娇柔灵动全无了, 反而尽显凶狠和狡诈。 尤其是对方还是个老和尚。 以往每次看见老和尚这张脸,李卓然心中总是会感慨一句可惜了这样一双好眼,却长在这样一张老脸上。 可现在再看见这张脸,他却半点其他心思也生不出了,耳边只不断地回响着老和尚那句话——我是来送你母亲回家的! 李卓然又惊又怒——惊的是原来偷走母亲尸体的不是吞尸怪,竟然是一真道长; 怒的是他虽然心中时常对一真道长那张脸进行腹诽调侃,但对他本人却还是很尊重。 别的不说,就说施粥这件事。他设的粥棚,本是面向街头乞丐以及家中贫困者,像一真道长这种一张符篆就能卖到十两银子的人,根本就不该出现在粥棚前。 可一真道长偏偏就出现在了粥棚前,天天抱着他那个破了个口的大海碗,一日不落地守着粥棚前,粥棚不关门他就不走。 李卓然怜他年纪大了,又瞎了眼,是以不但没撵他,而且每次遇见,还总会额外送他些什么,有时会是包糕点,有时会是些衣物…… 可没想到老和尚竟然会偷母亲尸体! 李卓然心中愤怒,自然是要质问对方。 老和尚冷笑道:“我要是不将你母亲尸体弄走,让你误以为是吞尸怪糟蹋了你母亲尸体,你又怎么可能会倒戈?而且我也不怕告诉你,那东西之所以会出现在石室内,也是我故意引过去的,至于原因么……” -- 第57页 他那双没有焦距没有光泽的狐狸眼在面前三人身上一过,最后准确地落在了阿满身上。 “原因自然是要这位姑娘除了那畜生!” 阿满瞪眼,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成了老和尚算计中的一环。 她这次来乌游县,本意虽说就是冲着吞尸怪而来,但却不想做别人手里的刀,被算计被利用。 阿满被气笑了,冷声道:“道长都能将天雷符倒着画了,可见并非等闲之辈。既如此,道长为何不亲自出手将那畜生除去?” 老和尚点了点自己那双瞎眼,道:“我就是一个瞎老头子,哪来的那么大能耐驱邪除祟?” 阿满冷笑:“那道长就这么看得起我?就没想过我跟那畜生在石室内正面撞上后,被除掉的不是那畜生,而是我?” 都不晓得是不是该感激对方这么看得起她了。 老和尚丝毫没有算计她后的愧疚感,抻着细长的脖子,道:“你要是连那种小畜生都除不掉,那你也白活这么久了!” 阿满:“……道长怕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今年也不过才二八年华,算不得活了很久吧?” 老和尚哼了一声,睁着一双狐狸眼瞅着她道:“啧啧啧,好一个二八年华啊!” 阿满:“……”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好的直觉来。 尤其被老和尚那双狐狸眼直愣愣地盯着看时,这丝不好的直觉愈发汹涌澎湃——直觉告诉她,最好还是别招惹这老和尚的好。 一个哪怕瞎了眼还能将天雷符倒着画的人……若非必须,她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更何况对方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了。没必要跟一个两只脚都踏进鬼门关的人论是非。 阿满望着老和尚头顶笼罩的死气,乖觉地闭上了嘴。 就当是关爱老人吧。 她心道。 没再听见她说话,老和尚果然也没再针对她了,甚至还后知后觉地良心发现了一样,从怀里摸出了一本书扔了过去。 阿满伸手接住,待垂眸看见封皮上那几个字,眼神不禁一亮,忙翻开看,只粗粗扫了一眼,她眼中的光就已经热的灼人了。 一旁的谢阿沅也好奇地瞅了一眼,跟着也目光大亮。 两人齐齐诧异地抬眸望向老和尚。 阿满语涩道:“道长……” 老和尚有些心急地打断她:“这本符篆录送你了。”又哼哼道:“要不是我就快要死了,一时半刻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总之,便宜你了!” 阿满:“……”虽然这话听着不怎么中听,但也是事实。 她跟老和尚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两个照面的交情而已。 两个照面的交情,就能得对方如此厚赠,可不就是便宜她了。 阿满抿唇一笑,旋即朝老和尚深深一礼,诚心诚意地向他表示感谢:“多谢道长馈赠。” 老和尚没避开,坦然地受了那一礼;也没哼哼,而是直直地盯着阿满。 一双原本没有光泽的狐狸眼,忽然慢慢变得清明,变得有焦距起来,待少女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孔映入眼帘后,那双才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才又再次变得黯淡无光。 老和尚干瘪的胸膛鼓起,旋即又缓缓落下。 似乎吐出了老大一口气一般。 而这一口气吐完,他也就没气了,干瘦的身躯像根枯木般,就那么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 第二天早上,乌游县的百姓们刚从睡梦中醒来,就惊闻他们县李大善人李卓然的媳妇儿柳馨儿病逝了。 大家还没从这噩耗中缓过神,李卓然的死讯又传了出来。 整个乌游县顿时沸腾了,全都潮水似的涌向李卓然家。 李宅门前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后来的人挤不进去,便拉住先来的人打探情况: ——到底怎么回事啊?李老爷夫妻俩那么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问的人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李夫人身子不是一直都不好吗?昨天夜里去了。李府的老管家说,李老爷悲痛的一眨眼的功夫头发就全白了,没撑过来,也跟着李夫人一块去了。唉! 答的人唏嘘不已。 听的人更是惊的张大了嘴,忙又拉住那人问东问西。 第35章 当天下午, 距离乌游县几十里外的一间茶肆里。 茶肆开在官道边,做的就是过路人生意,自然不会仅仅只卖茶水,还有吃食之类。 比如面前这碗香气扑鼻的臊子面。 可阿满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食不知味的塞了几口后, 便放下了筷子, 摸了颗糖丢进了嘴里。 心情不好就要吃糖。 倒不是因为李卓然夫妻二人的离世。 这种为了心爱之人甘愿死后下地狱的事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她以前绞杀过一对夫妻鬼, 女子生前因疾病缠绵病榻,眼看即将离世, 男子不愿跟女子阴阳相隔, 遂寻找了名术士,欲将他和女子练成活僵。 所谓的活僵,就是把活人练成僵尸, 从此不死不灭, 无痛无病, 如此两人便能天长地久的相守了。 但活僵炼制过程中出了意外, 他们灵智受损,均都变成了强大的杀戮之尸,为祸乡邻。 柳馨儿不是活僵, 也没有为祸乡邻,但乌游县的灾难却的的确确是因她而起。 -- 第58页 李卓然是最大帮凶。这种情形下,死, 对他们夫妻二人而言反而是种最好的解脱。 阿满心情不好,是因为李卓然死前留下的那张画像——那个祸害了乌游县一年之久的吞尸怪,竟然长了张跟谢明疏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这就是她为什么会觉得看吞尸怪眼熟的原因——谢明疏是谢阿满二叔,谢家现任家主, 虽说鲜少在莲塘村露面,但先前独山历练那次,谢明疏误以为儿子谢天翎一天之内斩杀数百名邪祟,激动的连夜赶到了莲塘村。 那天独山下一面,阿满跟谢明疏虽然仅有寥寥数语的交谈,但她记住了谢明疏那张脸——白白净净的一张面皮,看起来温文儒雅的很,可一双眼睛看人时却锐利的像刀锋。 那是一张很容易就让人记住的脸。 阿满原以为乌游县事情结束后,她就可以回莲塘村跟家人愉快地种田过小日子了,结果却发现原来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想想谢阿沅忍辱负重做了十几年的傻子,再想想那口在谢明风头上压了十几年的黑锅,阿满就觉得心里头一阵发堵。 两天后。 莲塘村。 一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进了莲塘村。 马车是那种不带棚子的,于是马车上装着的货物一览无遗,除了鸡鸭鱼肉之类的吃食外,还有好几大坛子的酒,以及几匹一看就不便宜的绸缎,满满当当装了一整车。 车子一进村,立马就吸引了村民的视线,待看见坐在马车上的少女,便有一妇人过来打招呼道:“是阿满呀。好几天没看见你了。”一面说,一面抻直了脖子往马车上看,“哟,咋买这么多东西嘞?” 阿满笑道:“我这几天不是去乌游县了么,帮他们驱了只邪祟,挣了些酬金,所以就给爹娘还有哥哥他们买了些东西带回来。” 那妇人一听,望着满满一车货物羡慕道:“你爹娘有你这么个孝顺的闺女,真是好福气……”话才说了一半,妇人忽然脸一变,叫道:“哎哟阿满呀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家里出事啦!你哥不行了!” 阿满一听,脸色倐地大变,一把摁住那妇人肩膀急道:“什么叫我哥哥不行了?我哥哥他怎么了?!” 一面说一面使劲摇晃那妇人。 那妇人道:“你哥前些天撞树上了,脑壳撞了老大一个洞……大夫都说救不回来了……让准备后事呢,可你娘不信,就守着你哥一步也不离……唉你快回去看看吧,劝劝你娘……” 不等那妇人说完,阿满已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拔腿就往家里跑。 一车货就这样被她扔在路上不管了。 看的那妇人唏嘘不已,心道:“爹瘫娘哑,兄长痴傻,可痴傻兄长好歹还是个壮劳力啊,现在倒好,唯一的兄长也没了,养活一家人的重担,以后怕不是就要压在满丫头一个人肩上了。” 又有路过的村民停下,问明缘由后也跟着唏嘘了会儿,然后围着阿满拉回的那车货东瞅瞅西瞄瞄,唧唧喳喳道: ——啧,买这么多东西,阿满这丫头看来没少挣钱啊。 ——那肯定啊,瞧见这酒没,这可是李记酒坊的酒!听说李记酒坊的酒可贵了,一坛酒就要好几十两银子呢。 ——她哪来这么多钱呀? ——说是搁乌游县挣的。 …… 于是没过多久,谢明雨家的闺女谢阿满去乌游县驱邪挣了大钱的事情,就跟风一样刮遍了整个莲塘村。 彼此村长谢林正躺在桃树下的摇椅上纳凉,听到消息后,一双老鼠眼骨碌碌一转,忙悄悄出了村。 谢林一路直奔天水城,进城后摆在他面前的是条T型路,一条朝东,一条往西,他本来该走朝东那条路的——因为谢明风住在东城区。 可没走两步,谢林忽又停下,扭头朝西边去了。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以往他每次来找谢明风汇报情况,谢明风几乎都不在家,都是在族长那里。 毫不意外,到了水云涧一问,谢明风果然又在这里。 水云涧的守门人认得谢林这张脸,知道这位是谢三老爷的人,当下便直接领他进去找谢明风。 谢明风和谢明疏兄弟俩正在下棋,听了谢林带来的消息,谢明风胖的都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微微撑开了些许,露出两颗黑亮的眼珠子,惊讶道:“什么?那丫头真回来了?” 谢林道:“哎真回来了!还买了一马车的东西拉回来呢!” 谢明风眉头挑了挑,旋即面色一沉,冷笑道:“哼,那丫头倒是有几分能耐,竟然还能活着回来,我还以为她会死在乌游县呢。” 他将手里的棋子啪嗒一下往棋盘上一拍,对谢明疏道:“二哥,这棋我们改天再下,我得先去趟莲塘村……二哥?二哥!二哥你怎么啦?” 谢明疏这才回神,笑道:“哦没事没事。”将棋子轻轻搁在棋盘上,道:“我刚才在想,阿满能平安归来,大哥大嫂他们也就能放心了。” 末了,又感慨道:“没想到阿满这孩子,竟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我们平时可都看走眼了呢。” 说完,他睨了谢明风一眼,笑道:“你呀,以后可不能再随心所欲的去大哥家里胡闹了,小心咱们那个侄女不饶你。” 第36章 谢明疏笑道:“听见没, 你以后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别有事没事就跑去大哥家里胡闹一通,再像以前那样胡闹,小心咱们那个侄女不饶你。” -- 第59页 这话说的极为随意, 似乎还带着一种调侃情绪在。 而且说完这话后, 谢明疏就将视线从谢明风脸上移开了, 伸手端起茶盏喝茶。 似乎没看见谢明风骤然阴沉下来的脸。 谢明风一张白白胖胖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咬牙道:“她不饶我?哼, 我还不饶她呢。” 说完,重重一掌拍在棋盘上。 满盘棋子被震的飞起大半, 黑黑白白在空中挤成一团, 又哗啦撒落一地。 一粒黑子儿蹦进了谢明疏手中的茶盏里。 棋子砸在陶瓷盏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与之而来的是茶汤飞起,溅了谢明疏一脸。 还有一片茶叶飞了出来, 黑黑的一片, 就搭在谢明疏挺直而白皙的鼻梁上, 看起来莫名的滑稽。 一旁垂手立着的谢林刚好抬头看见这一幕, 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长脸紫涨,忙又赶紧垂下头去。 一双老鼠眼滴溜溜直转, 心说:“也亏得是三老爷才敢在家主面前如此放肆。这但凡换一个人在家主面前如此放肆,怕不是皮都给他扒了。家主对三老爷可真好。” 果然,就见谢明疏将茶盏放在旁边的几子上, 抹掉鼻尖上搭着的茶叶 ,蹙眉道:“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得毛毛躁躁的?动不动就拍桌子瞪眼睛,成何体统?” 听着像是在斥责谢明风, 可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无半点呵斥之意。 谢明风也不惧他,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冷声道:“哼,但凡跟他谢明雨扯上关系,老子就冷静不了!” 这还连老子都带出来了。 谢明疏余光瞥了眼盛怒中的谢明风,眼底笑意一闪而逝。 他摆出一副沉肃脸,劝道:“明风,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心里那口恶气怎么还半点不见散?我知道,你跟弟妹,你们夫妻二人乃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弟妹出了那种事情,你心里难受在所难免,可是大哥他……” “狗屁的大哥!他谢明雨也配我唤他一声大哥!”谢明风又是一掌拍在桌子上,咬牙恨道:“这些年要不是二哥你一直拿家规拘着我,说什么我们谢家人不可手足相残,老子早宰了谢明雨那个狗东西了!” 谢明疏皱眉:“明风……” “二哥!”谢明风打断他,正色道:“二哥,弟弟想求你一件事情。” 见他突然正色起来,谢明疏忙也正襟危坐,肃容道:“你我兄弟二人,何必用求一字?有什么事你说。” 谢明风道:“我想让谢阿满回归家族。” 谢明疏脊背一绷,袖中的手忍不住攥紧了,惊喜道:“你这是……终于想通了?” 谢明风道:“是啊,想通了。谢明雨身为谢家人,而且还占着谢家长子的身份,可这些年却半点贡献都没为家族做过。他是个瘫子废物,这就不说了,现在他女儿不是有能耐了吗,那就让他女儿代替他为家族效力好了!” 他嘴巴一扯,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道:“让阿满回来,代表我们谢家,参加下个月各大世家公子小姐们的历练比试。” 谢明疏:“……”这哪里是想通了,这看起来更像是将人往死路上送。 谢明风口中的历练比试,可不是各个世家家族内部举行的那种历练,若是后悔了可以中途退出,遇到危险还可以发信号弹,自会由族中长老及时过去营救。 谢明风所说的历练比试,乃是由百家玄门之首的无极宗发起,内容也由身为仙尊的沈醉本人亲自拟定,每三年举行一次,胜出者除了本人可以得到沈醉的亲自指点外,还可以为家族挣得优渥的修炼资源。 所以与其说这是历练,倒不如说是各大世家间的资源抢夺战。既是抢夺战,自然竞争激烈,有时一场历练进去上百人,能活着出来的不过寥寥数人。 然而即便凶险如此,每次的历练比试,各大世家依旧争先恐后地将族中晚辈送来参加。 因为奖品太诱人了。与家族而言,胜出者可以为家族挣得优渥的修炼资源;与胜出者本人而言,他除了可以为家族挣得优渥的修炼资源外人,本人还可以得到沈醉的指点。 所以每次的试炼比试,各个世家的公子小姐们都是使出浑身解数去拼,去抢,不可谓不惨烈。 真正的九死一生。 想到这,谢明疏绷紧的脊背骤然放松了。 但面上却为难道:“这……怕是不好吧?太危险了,阿满又一直跟大哥大嫂他们生活在莲塘村,也没有得到族中长老们指点,我担心她……” 不等他说完,谢明风就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既是谢家人,就有义务为家族效力,这是每个谢家人义不容辞的责任与义务,族中其他子弟都可以为了家族利益拼死相争,他谢明雨的女儿怎么就不行了?有本事他们别姓谢啊!” 似乎拗不过谢明风的强势,谢明疏最后只能应下了,谢明风脸上这才露出笑意,起身道:“多谢二哥!我这就去莲塘村通知他们。”又牵起唇角阴测测一笑,道:“也顺便拿回我当年送给谢明雨的贺礼。” 说完起身离去。 一旁的谢林忙也向谢明疏施礼告退。 望着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谢明疏一直摆在脸上的温润渐渐凝固,整张脸上像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他起身就朝书房去。 -- 第60页 进了书房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阴影处出来。 那人形销骨立,脸色惨白,身子薄的像被石磙碾压过,若不是两颗黑眼珠转动了下,看起来都不大像个活人。 谢明疏一撩衣摆坐下,沉声问道:“谢明雨的女儿当真活着回来了?” 那男子垂眸应是,当即将阿满回村的情形复述了一遍,与谢林先前所说并无出入。 谢明疏又问:“那谢阿沅呢?还没埋掉?” 男子道:“没。”似乎觉得这回答太简短了,又补充道:“他母亲守 着尸体,不许人靠近。” 他特意加重了“尸体”二字。 谢明疏脸上的愠色这才淡去,转而换成一抹讥笑,淡淡道:“没埋也好,到时候两个孩子一道入土,黄泉路上,他们兄妹二人也好有个伴。” 说完,目光看向男子,皱眉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了?好好一个少年郎,看起来竟然比我还显老。” 男子:“……” 谢明疏道:“你这几天就不用再去监视他们了,把自己好好拾掇一下,准备下个月参加历练比试。” 男子一直都显得很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丝表情,眼中隐隐有光芒跳跃。 他恭声道:“是。” …… 莲塘村。 阿满飞奔着跑回家,一推开院门,就见曾经干净整齐的小院,此时一片凌乱,院子东南角那块菜田估计已经多日没浇水了,干死了一大半,枯黄的藤蔓无精打采地挂在架子上。 跟藤蔓一样无精打采的还有谢明雨。 不过才短短数日,谢明雨就好像老了十来岁,像个年迈的老者,坐在轮椅上慢吞吞地扎着只纸灯笼。 听见推门声,他反应迟钝地朝门口张望,紧接着黯淡的眼神骤然一亮,欣喜道:“阿满!” 阿满:“……”望着谢明雨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即便事先已经知道了,也做好了心理建设,可此时亲眼真实看见,还是忍不住觉得心头一阵堵塞的慌。 她过去,在谢明雨面前蹲下,下巴搁在他膝头上,愧疚道:“爹,对不起。” 谢明雨眼眶也有些红,布满了老茧的手掌摸着她头顶,哽咽道:“回来了就好……进去看看阿沅吧,劝劝你母亲……” 阿满闷闷道:“嗯。”起身进屋,就见虞知坐在床前的小杌子,见她进来,两眼骤然一亮,嘴唇一动似乎想说话,可忽又想到什么,忙又赶紧闭了嘴。 只双目晶亮地望着阿满。 阿满:“……” 阿满努力绷紧嘴角——啊,跟胡子拉碴满脸沧桑憔悴的父亲相比,母亲的演技……好烂啊。 幸亏这会儿没旁人。 阿满差点笑场,不过转眸看见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便又笑不出来了。 她犹自走过去,目光在少年身上来回一扫,最后停在了心脏处,不动了。 在旁人看来并无异常,可在阿满眼里,那里却凝聚着一束黑色的雾气,像根铁钉一样钉进了心脏。 幸亏这只是一副纸做的躯壳,这要是真的躯壳……哥哥就算没死,也要被这铁钉活生生钉死了。 阿满收起脸上的冷厉,过去抱住虞知,在她耳边低声道:“娘,我们回来了。” 她用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这天,莲塘村发生了件稀奇事,就是谢明雨家那个撞上树被大夫断言 没法救的傻儿子忽然醒过来了。 不但醒过来了,而且还因祸得福,把脑子撞好了。 这件事一传开,整个莲塘村都沸腾了,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有人说是虞知的慈母心感动了上天,毕竟当所有人都觉得谢阿沅救不活了时,虞知却不信,寸步不离的守在儿子床边。 这个说法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认可,都聚在一块儿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这件事。 热度一直持续了好几天都没退下去。 这天,大家又聚到了村里那棵歪脖子枣树下闲谈这事,正说的兴起处,忽听有人道:“嘘——三老爷来了!” 第37章 正说的兴起处, 忽听有人道:“嘘——三老爷来了!” 这一声嘘后,唧唧喳喳的人群就像被集体施了哑术般,瞬间安静下来。 安静的只剩下枝头的鸟鸣声以及车轮碾压地面的吱呀声。 众人瞪大眼睛,目光齐齐投向正朝他们这边驶来的马车。 谢明雨和谢明风两兄弟不和, 这件事在莲塘村乃至整个谢家都不是秘密, 就连各大世家也都有所耳闻。 当年谢明雨还没瘫痪之前, 因其出色的外形以及过人的修炼天赋,稳居各大世家公子排名榜首, 不知虏获了天下多少少女们的芳心。 也是各大世家家主们心中的最佳女婿人选,都争着抢着要把家中女儿许配与他, 结果谢明雨却看都不看这些如花似玉千娇百媚的世家小姐们, 全都拒之门外了,然后转头三媒六聘大张旗鼓地娶了馄饨铺掌柜家的女儿,虞知。 芳心碎了一地的少女们对谢明雨满腹哀怨, 想不通自己堂堂世家小姐, 最后竟然败给了一个煮馄饨的小厨娘。 简直是奇耻大辱。 于是便有不服气的找上了虞知, 对其各种刁难羞辱, 谢明雨知道这事后,二话不说,拎着龙吟就打到了那世家小姐的家中。 -- 第61页 之后更是撂下狠话——以后谁要是再敢欺负他媳妇, 那他就不是掀了对方家里房顶那么简单了,他会直接掀了对方天灵盖! 众少女听到这话后,又惊又妒, 一面震惊与他如此简单粗暴的护妻方式,一面又对虞知嫉妒的不行,嫉妒虞知嫁了这么好的一个男人。 于是好男人谢明雨哪怕已经娶妻生子了,依旧是众少女心中梦寐以求的夫婿良选。 直到后来一次除邪行动中, 谢明雨被邪物伤了双腿,成了瘫子,一众世家小姐们惋惜痛心一阵后,这才将谢明雨踢出了夫婿人选行列。 再后来又传出谢明雨酒后无德调戏弟媳结果还把弟媳杀了的丑闻。 再再后来……再再后来,一代天之骄子从云端跌落尘埃。 谢明雨被人遗忘了。 然而莲塘村的人却没将谢明雨遗忘。也没法遗忘,因为自打谢明雨住进他们莲塘村后,他们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一场大戏。 大戏的主角就是谢明雨……哦,对了,还有谢明风。 谢明风丧妻后,动不动就跑到莲塘村来找谢明雨晦气,每次来必要走完打砸骂全套流程才肯罢休离开。 所以每次谢明风乘坐的马车一进村,众人就知道今天又有好戏看了。 不过距离谢明风上一次过来好像没几天吧?今天怎么又过来了?这频率有点频繁啊,以前可是个把月才来一次的。 众人心中一边胡乱猜测着,一边目送马车从他们面前驶过,等马车跑出老远了,仿佛被施了哑术般的众人这才重新活跃起来,又唧唧喳喳地小声议论开了。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谢明风今天为何又来找谢明雨麻烦的声音。 便有人道: ——我知道我知道!三老爷这是过来讨要贺礼来了! 于是便将那天谢明风找谢明雨讨要贺礼的事情说了一遍,众人听后一阵无语,心说哪有贺礼送出后再往回要的道理么,而且还是送出去了一二十年的贺礼。 三老爷……有些赖皮啊。 此时,有些赖皮的三老爷正拖着他肥胖的身躯,跟只球似得从他的豪华大马车里滚了出来。 下车后整了整衣袍,双手往身后一背,然后抬脚哐当一声,霸气地踢开了面前紧闭的院门。 动静太大,惊动了里面的人。 一个青衫少年最先从厨房里奔出来,目光看见那扇被谢明风踢的几乎快要散架的院门,俊朗的面容上瞬间寒霜密布。 他大概是正在厨房切菜,就那么拿着一把黑黝黝的大菜刀冲了出来,再配上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看起来很是瘆人。 谢明风搜似乎被震住了,望着跑出的少年,整个人呆若木鸡。 他那双一年到头也难得彻底打开几次的眯缝眼,此时硬生生瞪成了溜溜眼,望着青衫少年,舌头打结道:“阿阿沅……你不是死了吗!” 莫非大白天撞上鬼了! 谢明风吓得整个人似乎都缩小了一圈。 青衫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一头撞上大树连着昏迷好几天结果不但没撞死反而还把脑子撞好了的“傻子”谢阿沅。 谢阿沅目光寒凉地望着谢明风,笑道:“小侄本来是已经死了的,但是去了阎罗殿后,阎罗说小侄阳寿未尽,所以便又送小侄回来了。” 说话条理清醒,眼神亦是清明无比,这哪是一个傻子该有的的表现! 谢明风表情更惊悚了,眼神撞上谢阿沅手里那把黑黝黝的大菜刀,更是吓得脖子一缩,再对上谢阿沅那双寒意逼人的眼眸,身子踉跄着直往后退。 可他太胖了,身躯不灵活,还没退上两步,便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一脸肥肉震的直晃。 不怪乎他胆小,实在是谢阿沅以前留给他的印象太太太深刻了! 他这个侄子,脑子坏掉的那年虽说还不满十岁,然而却是声名在外……哦,不对,不是声名在外,是凶名在外! 他这个侄子不但天资聪明,且手特别辣,别的小孩子还在吃糖玩泥巴,他就开始跟在大人身后驱邪除祟,且战斗力超群,但凡撞上他的邪物,天涯海角刨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挖出来便是魂飞魄散。 不但对邪祟狠,对他自己更是狠。 谢明风印象最深的是谢阿沅八岁那年,他被一只百年老僵咬伤了,尸毒几乎窜便了全身,需要泡药浴才能将尸毒逼出来。 那种药虽然对祛除尸毒有奇效,但其中过程却能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铮铮铁汉也未必能扛得住那种剥皮剔骨般的剧痛,可才八岁的小奶娃娃,就那么咬着块木板一声不吭地泡在药池里,硬是熬过了三天。 当然,一出药池,人就昏死过去了。 而那次磨难过后,他这个原本就天赋异禀的侄子愈发妖孽了,修为突飞猛进,一个还不满十岁的小孩子,硬是突破筑基进入灵动期了,而且还是中期。 简直妖孽的不像人。 倘若不是后来出了意外烧坏了脑子,照他那个修炼速度进展下去,只怕现在已经化出元婴了。 若不是他这个侄子烧坏脑子成了傻子,他这些年哪敢如此磋磨大哥一家。 当然,他这个侄子要是没有烧坏脑子,大哥一家也不会住进莲塘村,而是住在……水云涧! 谢家的家主也要换个人做了。 而现在……谢阿沅的傻病看起来好像已经恢复了,曾经的小妖孽又回来了! -- 第62页 这个认知一出来,谢明风脸色唰地白了。 那天谢林给他报完信后,并没有立马回莲塘村,而是拐道去看望出嫁的女儿了。 没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他自然也就不知道谢阿沅不但醒了,而且就连坏了多年的脑子也好了的事情。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的猜测,谢阿沅不知何时在他面前蹲下了,嗓音低沉道:“三叔,你怎么坐在地上了啊?你这样可不好,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侄儿我怎么着你了呢。” 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熟悉而又森亮的寒芒。 谢明风一抖,吓得整个人又缩小了一圈。 他哆嗦道:“阿阿沅啊,你……” 谢阿沅打断他道:“三叔啊,我听说这些年你对我们家颇为照顾,我先前脑子不清楚,都想不起来三叔是怎么照顾我们的了。三叔,要不你提醒提醒我?想起来了,我才好报答三叔的照顾之恩不是?” 谢明风:“我……” 谢阿沅蹙眉道:“怎么?三叔也不记得了?不记得算了,回头我去问问其他人。三叔的恩情,我是一定不会不报的。来,三叔,我拉你起来。” 说完,唇角一扬,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笑的如沐春风。 当然,这漂亮的白牙是旁人看到的,落在谢明风眼里,那不是漂亮惹人爱的白牙,那是魔鬼的獠牙。 那笑也不是如沐春风的笑,那是挟霜裹雪的笑。 谢明风抖的不行,偏偏这个时候,说是要拉他起来的谢阿沅,结果却将把黑黝黝的菜刀对准了他,吓得他瞳孔剧增,一声惨叫眼看就要冲出喉咙,谢阿沅忽然又嗖地一下将快要落在他手腕上的菜刀收回去了,歉意道:“哎对不住啊三叔,我忘了手里还拿着菜刀。” 出师未捷先吓破胆的谢明风:“…………”啊啊啊啊啊曾经的小妖孽不但回来了!而且还变成了更加凶残的大妖孽! 另一边,父女俩正搁门口看热闹。 谢明雨同情地望着吓得快要尿裤子的谢明风,摇头道:“阿沅这孩子……阿满,你过去劝劝你哥。” 阿满撇嘴:“我才不去。就许他欺负我们,还不许我们欺负回去了?再说了,哥哥也没怎么着他呀,不是还一直对他笑么。是他自己亏心事做多了。” 谢明雨心想你哥那是笑么……好吧,就算是笑,那也是裹着刀子的笑。 他心知是叫不动女儿了,只得自己转着轮椅过去。 第38章 谢明雨心知这是叫不动女儿了, 只好自己转着轮椅过去。 不过心里对女儿却并无半点责怪之意。 正如阿满所言,比起谢明风先前对他们家做下的那些事情,谢阿沅对谢明风的回应真的算是非常非常和煦了,一没骂他二没打他。 至于谢明雨说的笑里裹刀的恐吓……同样的表情看在不同人眼里, 效果自然也就不同。 阿满觉得, 哥哥的笑比三月春.光还温暖。 而落在谢明风眼里……大概也就真的如谢明雨所言, 笑里裹刀了吧。 这也就是看在谢明风跟他们一样都是受害人的份上,不然就以哥哥那魔王脾气, 哪还会费劲把刀裹在笑里,早就直接拎刀过去撬天灵盖了。 阿满不再理会院里的事情, 回到灶台前接过虞知手里的柴火把子, 道:“娘,我来烧火,你炒菜。” 虞知朝她抿唇一笑, 点了点头, 起身回到灶台前, 将谢阿沅先前剁好的鸡块拢进菜篮里, 淋水冲去血渍后,再转身回到灶台前,锅里的油也烧热了。 先放葱姜蒜爆香, 再挖一勺子女儿做的据说是叫剁椒的辣椒碎放进去,略一翻炒,厨房里便已经弥漫起一股诱人的浓香。 等把鸡块也倒进去一块儿翻炒, 小小一间厨房便再也关不住那浓郁的香味了,争先恐后地飘出了厨房,飘进了院子。 谢明风被这浓香唤醒,忙赶紧爬了起来—— 心里安慰自己:“怕什么怕呀, 有什么好怕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叔叔,阿沅这小子再混还敢打我不成?” 然而话虽如此说,可望着面前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大侄子,谢明风还是经不住两股战战。 以前谢阿沅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谢明风这个做叔叔的就对他颇为忌惮,从不敢真的将他当做一个孩子看。 后来谢阿沅脑子烧坏掉了,谢明风这才没那么惧他。 不但不惧了,甚至还端起了长辈的架子,斥责喝骂踢屁股什么的,这些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几年全都在谢阿沅身上痛痛快快体验了个遍。 没办法,大嫂虞知是个女人,不好打;侄女阿满是个娇滴滴的女娃,也不好揍;大哥谢明雨是个瘫子……更不好下手了。 排来排去,这个家里也就剩下谢阿沅这个大侄子可以拎出来让他泄泄愤了。 然而……谢明风曾经打谢阿沅时有多畅快,现在再看见谢阿沅时就有多畏惧。 报答他……呵!呵!就小崽子那脾气,没现在就剥了他层皮已经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秋后算账还差不多! 眼睛看见转着轮椅过来的的谢明雨,谢明风如见救星,激动的眼眶都红了,正要扑过去,忽听谢阿沅道:“站住!” 声音寒凉的能将人冻成冰雕。 谢明风一只脚已经跨出去了,让他这么一喝,吓的忙又缩了回去。 -- 第63页 好在这时谢明雨终于过来了,谢明风提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地。 而谢阿沅也转身回房去了。 谢明风如释重负。 抬手一抹,一脑门的汗水。可这时也无心理会这些了,谢明风问坐在轮椅上的谢明雨:“……阿沅怎么回事?他不是傻子吗?” “傻子”这个词让谢明风微微蹙眉,忍了会儿,这才道:“ 那是以前,现在阿沅好了。” 谢明风叫道:“我当然知道他好了!我问的是他是怎么好的!都傻十来年了,怎么一下子说好就好了!” 话音才落,就听一个声音道:“这还要感谢三叔你呀。” 阿满站在厨房门口,嘴唇一弯,笑道:“三叔上次不是过来逼债吗,我为了挣钱还三叔,就一个人悄悄去了隔壁乌游县,哥哥知道后为了追我,不小心撞在了门前那棵大树上。” 谢明风使劲儿瞪大眼睛听着。 就见他那个大侄女两片唇瓣上下翻飞,小嘴叭叭道:“不过我哥好人有好报呀,撞了那么一下,不但没撞死,反而还因祸得福,将脑子撞好了。所以三叔,我哥的病能好,我们一家人还真要好好感谢三叔你呢。” 谢明风:“……”他胖的都看不出喉结的脖子像鹅一样抻直了,眯缝眼也撑的溜圆,一副震惊不敢信的样子。 就在这时,刚才转身回屋的谢阿沅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大包袱出来,道:“喏,二十多年前你送给我爹的成亲贺礼,现在还给你了。只多不少。” 说着手一扬,那么大一个包袱,就那么直愣愣地砸进了谢明风怀里。 谢明风只觉胸口一疼,怀里一沉,险些没被砸趴下。 他掀开包袱一角一看,嘴角忍不住就是一阵抽抽—— 难怪包袱这么大这么沉,感情里面装的全是稀碎的银角子! 就不能换成银票子吗! 臭小子分明就是故意整他! 谢明风敢怒不敢言。 阿满已经开始往外赶人了:“上次我们说好了,贺礼还你,从此以后我们两家就再无瓜葛了,你要是再敢像以前那样在我家耍横胡闹……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说着,一双黑眸里寒意四射。 谢明风情不自禁抖了抖,结果一转头就见旁边的大侄子也朝他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谢明风:“……”今日出门不吉,应该改日再来。 他拖着装满银角子的大包袱往院门那边挪,挪到门口时才停下来,瞪着一双眯缝眼看看阿满,再望望谢阿沅,最后落在谢明风身上。 “……当年是我逼着家主将你撵进莲塘村的,现在恩怨两清,你想回去就回吧,我不管了。” 谢明雨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谢明风又道:“不过阿满必须回去,她要代表家族,参加下个月各大世家公子小姐们的历练比试” 又看向谢阿沅:“阿沅既然好了,那也跟他妹妹一块去,兄妹俩一块,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这话,赶紧麻溜地滚了。 院内,阿满和谢阿沅对视一眼,眼中皆露出喜色。 谢明风眼中也有亮光跳跃,可脸上的担忧却也很浓。 他望着一双儿女,表情又喜又忧,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好,阿满便道:“爹,我们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背了十来年的黑锅终于有松动迹象了,应该高兴! 谢阿沅也道:“爹您放心,我会保护好妹妹的,谁要是敢欺负她……哼!”他像恶狼一样咧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 谢明风望着自己这个儿子,眼中的担忧淡了些许,点头道:“好。走吧,回屋跟你们母亲说说这事。” 谢阿沅便过来推他。 当天晚上,阿满躺在床上来回翻了又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下床,爬到了屋顶上晒月亮。 快要入秋了,夜风吹在身上,已经带了丝丝凉意。 月亮像只镶嵌在黑幕中的白玉圆盘,偶有乌云飘来,圆盘就变得坑坑洼洼了,像被牙齿咬过的大饼,又像连绵起伏的山峰,再一眨眼乌云散去了,山峰又变成了圆盘…… 阿满瞪着眼睛,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月亮不停的变换着形态,可脑子里想的却是关于下个月的历练比试。 这种历练比试,乃是由百家玄门之首的无极宗发起,内容也由身为仙尊的沈醉本人亲自拟定,每三年举行一次,胜出者除了本人可以得到沈醉的亲自指点外,还可以为家族挣得优渥的修炼资源。 在这个修炼的世界里,不管是修炼资源,还是仙尊的亲自指点,都珍贵的值得人拿出性命去抢,去争。 所以每次比试尚未结束,各大世家就已经开始为三年后的下一次比试做准备了。 竞争激烈到惨烈。 但一旦胜出,那便成了家族功臣,也成了族中长老们着重培养的对象。 这就是白天当谢明风提出要阿满和谢阿沅兄妹二人参加比试时,兄妹二人眼中露出喜色的原因。 无极宗发起的历练比试,虽然竞争惨烈,但对参赛者年龄有限制,超过二十五岁便不可入赛。 这也就意味着,所有竞争对手中,就算是一打娘胎出来就开始修炼,也不过才二十五年的修为而已。 二十五年的修为,还不足为惧。 届时他们兄妹二人杀出重围站到人前,那人心中必定会忌惮不已,会想尽法子的打压甚至是除掉他们兄妹二人。 -- 第64页 一次两次三次,次数一多,总要露出马脚。就算那人谨慎至极不露出马脚,阿满也会想办法将那人藏了十几年的马脚拽出来。 然后一点一点撕碎那人伪善的面皮…… 至于说赢了后还能得到仙尊沈醉的亲自指点…… 阿满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想,那个站在等级链最顶端的大BOSS沈醉,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那晚在独山时,谢晚吟倒是透露过一点,说沈醉是一个风华无双谪仙一般俊美的男子。 还劝她将沈醉收了放在身边端茶倒水捶肩捏背……正想着,阿满忽然眉头一拧,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下一刻,一张黝黑蹭亮的皮朝来飘来。 黑皮上摊着两只薄薄的纸片人。 一个是个小女娃,五六岁的样子,粉琢玉雕的,圆脸圆眼睛小嘴巴,脑袋上扎着两个小揪揪,手里还拽着一个荷包,荷包敞开着,露出里面满满一荷包的糖,笑出两排贝壳似得小牙齿,可爱极了。 正是四凤。 至于另外一个纸片人……这个鼻歪嘴斜,眼大如盆……嗯,说眼大如盆夸张了,纸片人拢共也不过才一个巴掌大小。 所谓的眼大如盆,只是按照纸片人现有的身躯比例而言。 正是那位据说肉.身被夺,元神受损,迫不得已下只能将元神借宿在其他物体身上的……沈醉。 是的,这位也叫沈醉,跟那位百家玄门之首的仙尊同名。 然而同名不同命,一个富甲天下,一个穷的连衣服都么得穿;一个高高在上受世人敬仰,一个……被打的连肉.身都没了。 也是怪可怜的。 见是这二位回来了,阿满绷紧的神经这才重又放松下来,坐起身来,对上沈醉那双死不瞑目式大眼,招呼道:“回来啦?” 沈醉没理她,薄薄一片飘起,又落在旁边一块瓦片上,然后从腰腹处折起立着。 看起来就像一个人坐在那儿一样。 阿满:“……”情绪不对呀,这位人穷脾气臭的沈大爷虽然为人高冷了些。 但高冷不代表没修养。 相反,这位沈大爷不管是刚开始的小奶狗形态,还是现在的纸人形态,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优雅高贵范儿。 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四凤也飘了过来,落地的瞬间从纸片人变回了本体形态,小手抱住阿满胳膊,甜甜道:“阿满姐姐,我们回来啦。” 阿满随手扯了扯她脑袋上的小揪揪,笑道:“好。”然后扭头继续问沈醉:“四凤今天没调皮吧?” 语气中隐隐带上了丝担忧。 小四凤忙道:“四凤没调皮哦!四凤今天很乖很乖!” 阿满就又摸了摸她另外一只小揪揪,道:“哦。”然后扭头接着问沈醉:“你们今天去哪玩啦?” 一次又一次被阿满姐姐冷落的四凤:“……”小姑娘不气馁道:“阿满姐姐,我和沈叔叔今天去打妖怪啦。” 一次又一次被四凤截走话头的阿满:“……” 阿满摸出一颗糖塞进四凤嘴里,再摸出一颗,再塞进去……连着塞了好几颗进去,方问道:“四凤,糖甜吗?” 小四凤嘴巴里塞满了糖,说不出话,只把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 阿满这下放心了,然后伸手捏了捏那张托他们回来的黑色皮质,赞道:“嗯这皮.质量好。刀枪不入,水火不惧。沈醉,你从哪儿得的这好皮呀?” 沈醉依旧没吭声。 阿满脸色渐渐冷凝下来——沈醉今天状态完全不对,肯定是在外面受欺负了! 正想着,一旁吃完糖的小四凤又凑过来了:“这是从妖怪洞里抢来的皮哦。那妖怪好厉害的,嘴巴很大很大,一口气吹过来,一下子就吹走了沈叔叔身上的浓雾呢。” 阿满:“……”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沈醉浓雾包裹下的身体应该是没穿衣服的,或者说浓雾就是沈醉的衣服,妖怪吹走了沈醉身上的浓雾,那岂不是说……沈醉被妖怪扒了衣服?! 果然,就听四凤又脆生生道:“妖怪吹走了沈叔叔身上的浓雾,沈叔叔没穿衣服,沈叔叔屁股好白……唔!” 小四凤眼睛忽然一下瞪大,小腮帮子也高高鼓了起来,挣的小脸通红,可还是一句话也说不了,只不断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唔唔唔声。 她惊恐地望着阿满。 阿满瞥了眼眼观鼻鼻观心的沈醉,再同情地看一眼小姑娘,默默叹了口气,心说:“四凤啊,对不住啦,不是姐姐不帮你,实在是你沈叔叔下的禁言咒,姐姐我也解不了呀。” 而且就算能解……也是不能解的,万一解开后小姑娘再童言无忌地说出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来怎么办? 所以还是不要解的好。 阿满揉了揉四凤的小脑袋,安慰她道:“别怕,四凤这是累了,好好睡一觉,等明天起来就又能说话啦。” 四凤一听,忙变回了纸片人形态,哧溜一下钻进了阿满袖袋里睡觉。 阿满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同情地望向沈醉——就说怎么一回来就虎着张脸呢,感情是被人扒了衣服! 可怜见的。 得赶紧给他做副能见人的躯壳。 然后给他买身新衣服。 想到这,阿满也不看月亮了,捡起那张黑色兽皮道:“那个……沈醉,你别不好意思了,反正也没人看见不是?哎你别这么盯着我看呀……算了算了,我不说了,我这就去给你做副漂漂亮亮的躯壳。” -- 第65页 她扬了扬手里的兽皮,道:“就用这个。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再合适不过了。” “你要下去看着我做吗?不啊?那行,你一个人坐这冷静冷静吧。” 阿满说完,正要下去,一直缄口不言的沈醉忽然开口说话了。 沈醉:“这是巨灵兽的皮,世间仅有这一张。” 阿满:“……” 沈醉又道:“所以必须一次成型。” 阿满:“……好!”突然觉得压力好大。 本来没几分分量的兽皮……似乎也下子变得沉甸甸的了。 阿满抱着兽皮要下去,沈醉又叫住了她:“纸人要和我一个相貌。” 阿满:“……明白!”那天在乌游县李家石室内,她看见过沈醉真容—— 虽然脖子以下都被浓雾罩住了,但脖子以上倒是清晰可见:肌肤莹白如美玉,五官刀刻般立体,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 看一眼记一辈子,俊美的惊心动魄,不似人,活像妖孽。 胳膊很长,很白,臂膀那里还有隆起的肌肉,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 至于身量……有着那种长胳膊的人,估计身量也是不低的吧? 不过沈醉刚才说了,这是巨灵兽的皮,世间仅有这一张了,所以她还是先问清楚点比较妥帖,免得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这么想着,嘴巴里也就问了出来。 沈醉沉默片刻,方道:“八尺有余。” 八尺有余,那也就是一米八五再往上蹿一点点了。 嗯,果然是个大高条。 阿满心中对纸人躯壳身高比例有了数,当即抱着兽皮溜进了谢明雨存放纸扎的库房,又找出工具箱,将巨灵兽皮铺开,深吸一口气后,这才开始操作。 鸡叫头遍时,一大一小两个纸人出现在长条桌上。 阿满摸出袖袋里还在呼呼大睡的四凤,将她魂魄抽出来,注进去了刚刚做好的新躯壳上,揣进袖袋。 然后捧起另外一个纸人,飞身上了屋顶。 沈醉果然还在屋顶上坐着,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阿满将新纸人在他面前摊开,道:“做好啦,你看看像不像你。” 沈醉那双死不瞑目式大眼垂了垂,瞥了一眼摊开的纸人,颔首:“嗯。” 阿满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道:“不过没衣服啊,衣服要等天亮了,我才能去城里的成衣铺买。不然……我先拿套我哥哥的衣服给你应急?” 沈醉又颔首道:“好。” 痛快的很,半点犹豫都没有。估计是被扒衣服扒出阴影了。 阿满忍笑,很快就拿了套衣服上来,跟用巨灵兽做的新躯壳并排摆开放好,道:“衣服给你放这了哈。我先回房睡觉去了。你……” 望着沈醉欲言又止。 沈醉道:“你先睡,不用等我。窗户不要关,我换好衣服就过去。” 阿满:“……”哎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怪呢。 以前沈醉还是小奶狗形态时跟她一个被窝;后来在乌游县知道小奶狗不是小奶狗,而是一个大男人时,沈醉依旧还是睡在她房里。 那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现在……刚才她给沈醉做好躯壳后,一时没忍住好奇心,就悄悄将纸人变成真人形态。 虽然只是一具空乏的没有灵魂的空壳子,可是那惊鸿一现的绝美画面,还是惊的她差点瞎了眼。 视线都不敢往脖子以下放,赶紧又将那俱空壳子变回了纸人形态。 可还是留下了后遗症,比方说现在,哪怕现在沈醉还住在鼻歪嘴斜的旧纸人里,她眼前浮现的却是刚才惊鸿一现的绝美画面。 一想到刚才看见的那副禁制级画面,阿满顿觉脸颊像被架在了火上烤似得,烫的厉害。 一张小脸绯红绯红。 连两只小耳垂都红了,像两颗染了色的水滴,晶莹剔透。 她不敢再留,忙转身要下去,忽听沈醉道:“这俱躯壳有被用过的痕迹。你刚才对它做什么了?” 第39章 她不敢再留, 忙转身要下去,忽听沈醉道:“这俱躯壳有被用过的痕迹。你刚才对它做什么了?” 阿满:“……”不会吧?这他也能看得出来?! 虽说他看起来修为很高的样子,但修为高,不代表懂七门调, 真要懂的话他自己就给自己做躯壳了, 哪还用求她。 更不用屈身在一副丑到惊天地泣鬼神的躯壳里。 他肯定是在诈唬她! 想到这, 阿满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抬手抚上脸。 一阵久违的阴寒从掌心间悄无声息地流出, 包裹住了掌心下绯红的小脸。 脸颊上被炙烤般的滚烫感瞬间没了。 阿满这才转过身,对上沈醉双死不瞑目式大眼, 自若道:“嗯, 做过。” 沈醉:“你!” 他望着五步开外的少女,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可惜,这样爆发力超强的表情在他那样一张纸脸上不但传达不出来, 反而让整张脸充满了滑稽感。 活像大半夜撞上鬼吓到表情失控。 阿满好不容易才憋住笑, 故作不解道:“怎么啦?不是你让我帮你做副躯体的吗?” “……” 沈醉眼露怀疑:“我问的不是这个。” 阿满狐疑:“那你问什么?哦——”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你该不会怀疑我偷偷把纸人幻出实体了吧?嗐, 我哪有那能耐啊!光是给你做这副躯壳就已经耗尽我全部心神了。再说了,我是那种会偷看男人身子的人吗?你不要信口雌黄毁我清誉好不好!” -- 第66页 少女一脸愤懑。 沈醉微微松了口气——这么生气,想来刚才应该没做那种偷窥的事情, 是自己多疑了? 他歉意道:“我没有这么说……” 阿满蹬鼻子上脸:“可你刚才的表情告诉我你就是这么想的!” “……”沈醉:“真棒,竟然还能从我这副人鬼莫辨的脸上读出我内心情绪。” “……”阿满语噎,好半天才道:“知道自己丑还不赶紧换副躯壳。行啦行啦, 我不跟你计较了。我……我睡觉去啦?” “好。” 阿满脸不红心不乱地转身施施然下房,回到屋里门一关,这才拍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 她就说沈醉是在诈唬她嘛。 五花八门中,七门调看似简单, 实则极难。 七门调,调的是阴阳晦气,纸扎草编竹扎裱糊等都律属于七门,但很多门中人穷其一生也只能止步于形。 能做到化形为实者更是凤毛麟角。 就连她,也是沾了自身经历的光,这才能将调之一门运用的随心所欲。 沈醉他怎么可能看出端倪来。 不过话说,刚才还是好险啊,差点就被那家伙一身威压逼的招供了。 没有躯壳,单靠元神就能释放出这么大的威压……这么厉害的人是怎么将肉.身弄没了的? 啧,可惜了,那么完美的一副肉.身,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抢回来。 眼前又浮现出方才那惊鸿一现的绝美画面,阿满一颗心像摊在了战鼓上,疯狂跳动。 小脸也再次变得滚烫绯红。 她抬眸望向大开的窗户,纠结挣扎犹豫了好半天,到底还是没狠心过去将窗户关上。 家里爹娘一间屋,哥哥一间屋,她一间屋,剩下的就是做饭的厨房和爹放纸扎的小库房。 厨房和库房显然都是不能睡人的,连床都没一张。 但再像以前那样让沈醉睡在自己床上也是万万不行的。 那就……一人一半吧。 幸亏我的床够大。 阿满心想。 当即摸出一张黄纸,都不用动剪刀,直接下手撕,撕出帷幔的模样后,往床中间一挂。 楚汉分明,互不侵犯,很好。 于是等沈醉进来时,就看见床中间挂着一张四边参差不齐奇丑无比的红色帷幔。 帷幔上还画着几个狗爬式狂草:我的床分你一半 后面还跟着这样一个符号:(^▽^ ) 沈醉:“……?” 字写的虽不堪入目了,但好歹勉强能认,只是这符号……是符篆吗? 防止他掀开帷幔偷看她睡觉的符篆? 沈醉垂眸,视线落在一只小脚丫上。 很小巧漂亮的一只脚,胖乎乎的,白嫩嫩的,像刚出笼的松花糕。 像是感觉到有人窥视,那只小脚丫子忽然警惕地缩了回去。 沈醉摇头,正要收回视线,帷幔后忽然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估计是帷幔后的人在翻身。 紧接着,先前缩回去的那只小脚丫子又不安分地探了出来。 不但它自己出来了,它还把它小伙伴也拐了出来。 两只白白嫩嫩的脚丫子像两块松花糕,以一种最亲密无间的姿势,紧紧贴合在一起。 沈醉眼角忍不住微微抽了抽—— 他之前沉睡时,都是主动关闭了五识的,主要是这样疗伤效果事半功倍。 因此,这还是沈醉第一次看见阿满入睡时的状态,没想到这女人睡觉这么不老实。 男子将视线上从那块超大超厚号松花糕上移开,又落在了帷幔上那就几个狗爬式狂草上——我的床分你一半。 这女人怕不是不知道这几个字代表的含义。 沈醉望着那几个字,嘴角弯了弯,笑意在那张清冷的俊颜上铺开,让那张本就俊美的惊心动魄的脸,越发如真似幻。 月光窥见天颜,仿佛受到了惊吓般,哧溜一下躲进了云层。 这天夜里,阿满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又回到了她那个阔气的豪华大别墅里,身下的大床柔.软而又弹性十足。 枕头也舒适的恰到好处,隐约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就是被子薄了点儿,有点冷。 感觉旁边的被窝比较暖和,于是她便下意识地往那处拱,正拱的起劲呢,忽听哐当一声响—— 好像是瓷器落地后碎裂的声音。 阿满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就见虞知双目圆瞪,满脸震惊。 那样子活像大白天撞见了鬼。 阿满:“……”她忽然想到什么,心道糟糕!沈醉还睡在我床上呢! 虞知可不知道沈醉的存在! 阿满这一惊非同小可,整个人瞬间清醒了,忙急道:“娘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有时眼见不一定是真……” 第40章 话没说完, 轮椅碾压地面的声音传来。 听到动静的谢明雨也转着轮椅过来了,老远就叫道:“怎么啦怎么啦?什么东西打碎了?你娘怎么……呃!四凤?!” 四凤?! 阿满又是一个激灵,低头一看,床上哪有什么沈醉的影子, 就见四凤正盘着两条小短腿坐在她床上, 面前放着一堆糖, 手里捏着一颗糖,嘴巴里…… 一边小腮帮鼓起了一个圆溜溜的小包, 估计嘴巴里也含着一颗糖。 -- 第67页 这会儿一双葡萄眼瞪的圆溜溜的,视线在谢明雨夫妻俩和阿满身上来回打转, 忙的不行; 小脸上又是错愕又是惊慌, 最后干脆变回了纸人状态,哧溜一下钻进阿满怀里躲了起来。 吓得连糖都没敢收起来。 看情形,小妮子应该是又在财迷地盘点自己还剩下多少糖库存, 结果却被突然进来的虞知撞了个正着。 难怪虞知一副大白天撞见鬼了的模样——四凤已经死去好几个月了。已经死去的人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不就是大白天撞见了鬼。 最初的惊讶过后, 阿满很快镇静下来—— 先前在乌游县时, 她因为不知道九思就是谢阿沅,谢阿沅就是九思,所以就把四凤的情况告诉了谢阿沅。 谢阿沅既然都已经知道四凤的事情了, 依照他对谢阿满这个妹妹疼爱的程度来看,日后肯定会将谢晚吟伤害谢阿满并杀害四凤的事情告诉谢明雨夫妻俩。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今天撞见了,那就是天意。天意难为, 索性就今天撕开谢晚吟伪善的面皮好了。 想到这,阿满松了口气。 谢明雨也反应过来了,指着四凤留在床上的糖问阿满:“阿满,刚才床上那个吃糖的女娃娃……是四凤吗?!” 阿满:“……嗯, 是四凤。” “……”谢明雨咽了口口水,艰难道:“可是四凤她……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阿满:“……嗯,是死了。” 谢明雨这下不能淡定了,白着脸道:“那刚才那个……” “刚才那个是四凤的鬼魂。”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谢阿沅大步朝这边走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束袖装,腰间束着条同色滚边腰带,整个人气质冷厉至极,连行走间衣袍卷起的风,都带着一股凛然的迫人感。 眸间亦是森冷似寒潭。 这才是谢家长房嫡长孙的真正面貌。 谢阿沅进屋,径直走到阿满跟前,道:“阿满,让四凤出来吧。让四凤亲自告诉爹娘,她是怎么死的,又是被谁害死的。” 阿满:“……好。” 半个时辰后。 房间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住了一般,压抑的厉害,谢明雨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虞知低低的啜泣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谁也没有说话,全都缄默不语。 四凤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然后小心翼翼地牵住阿满一根手指头,用低低的小气音问她:“阿满姐姐,我……我又说错话了吗?” 过分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了惶恐和不安,仰着小下巴,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的阿满姐姐。 看的阿满鼻头一阵酸涩——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当初若非因为她,谢晚吟也不会丧心病狂地杀了小四凤。 哪怕后来她亲手杀了谢晚吟,为四凤报了仇,也为谢阿满报了仇,可阿满心口始终都堵着一口气下不去——谢晚吟虽已身死,可她脸上那张伪善的皮却没有撕下来。 在谢明雨夫妻俩心里,谢晚吟依旧还是那个懂事的好女儿,每次吃饭,饭桌上总要多摆一副碗筷。 村里人谈起谢晚吟,也都说:“晚吟啊?那是个上善良的好孩子,当初为了救四凤,她差点把命搭进去了……唉!” 没人知道谢晚吟那副“善良”的躯空里,住在怎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厉鬼。 大家说起谢晚吟,也都是一副惋惜痛心态。 这何其不公……尤其是对四凤。 阿满吸了吸鼻子,将四凤冷冰冰的小身体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膝头上,又剥了颗糖喂她吃了,这才道:“四凤没做错,四凤今天做的很对。” 一旁的谢阿沅也道:“四凤是个好孩子,我,还有你阿满姐姐,我们都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人欺负你了。” 终于消化完事实的谢明雨也冷静下来了。 他睁着一双血丝密布的红眼睛定定地望着四凤,好半天,才道:“好孩子,你没错,错的是叔叔,是叔叔对不起你……” 听见大家都表扬她,小鬼娃这才松了口气——尽管她并没有气可松。 早上吃饭时,那副属于谢晚吟的空碗筷没再摆上来。 吃完饭后,虞知将谢晚吟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犹自到门外寻了个土坑丢进去,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 天水城。 谢家。 咔擦——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骤然响起,碎裂的瓷片刺进掌心,鲜血泊泊而出,再从指缝里钻出来,啪嗒一下,砸在地上。 四分五裂。 谢明疏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得,怔怔地呆坐在椅子上。 还是谢明风听见响声朝他望来,见他一手的血,吓了一跳,当下也顾不得再抱怨愤怒了,忙放下茶盏急道:“二哥?二哥!二哥!” 一声比一声高,连着唤了好几声,谢明疏这才回魂般的眨了眨眼,嘴唇抽抽了好几下,终于扯出一抹笑,解释道:“我……我刚才被你带来的消息惊住了……阿沅这孩子……因祸得福了啊。太好了……” “好个屁!”谢明风见他没事,这才又重新捡起刚才的话头,愤愤道:“二哥,你当时不在场,你是没看见,那小兔崽子就那么拎着把菜刀朝我冲过来,要不是我躲的快,我脑袋就被他砍下来当球踢了!” -- 第68页 说完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一副到现在还后怕不已的样子。 谢明疏嘴角又是一抽,语调僵硬道:“不能吧?你可是他叔叔……” 谢明风梗着脖子瞪眼道:“怎么不能?那家伙从来都是六亲不认的,小时候就凶残的跟只狼崽子似得,眼下这长大了,心就更毒了!手也更狠了!一口白牙能把你嚼的渣渣都不剩!” 他胳膊肘撑在茶台上,朝谢明疏那边靠,哭丧着脸求助:“二哥,你是我亲二哥,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谢明疏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仰,强压下不悦,道:“我自然是要帮你的,只是,阿沅他……” 谢明风打断他:“他谢阿沅可是谢家长房嫡长孙!怎么就不能为家族出份力了?当年爹为了给他治病,金银财宝大把大把往外掏,神医大师请来一波又送走一波,不知耗费了家族多少财力,现在也该到了他回报家族的时候……” 望着喋喋不休的谢明风,谢明疏面上不动声色,可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儿子的傻病好了,女儿也是个不可小觑的,谢明雨,他到底想干什么?! 谢明雨想回天水城。 他今天没扎纸活,正跟虞知一块儿拾掇院里的那块小菜田。 进入八月后,田里的黄瓜番茄辣椒和豆角,就跟较上了劲似得,比着赛发着狠的长。 谢明雨便放下了手里的纸货,跟虞知一块儿摘菜。他坐着轮椅,不方便进菜田里面劳作,便绕着菜田边转,将熟透了的番茄和辣椒一个个揪下来,再放进菜篮里。 红红绿绿的,装了满满一篮子了。 谢明雨放下菜篮子,又望向了天水城的方向。 天水城是后来才改的名,据说是因为很多年以前,天地二界发生动.荡时,地面忽然裂开了一道大缝,一条龙进入其内,并招来了天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因此那个湖泊就叫天水湖。 又因天水湖内住了一条龙,所以城里的居民们为了表示对那条龙的尊敬,干脆就将城名改成了天水城。 只不过这种说法,现在在坊间已经很少听到有人说了,连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也很少再提起这茬。 毕竟都已经过去好几百年了。 连天水湖里住着的那条龙,恐怕也已经被世人遗忘掉了。 想起那条龙,谢明雨嘴角微微勾起,泛起一抹冷笑。 第41章 天水城, 谢家校场。 谢家的校场就建在天水湖边上。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天水湖就是谢家校场背靠的那棵大树—— 有这么大一个百年老湖在边上镇守着,哪怕现在秋老虎余威依旧,校场上也并没觉的有多热。 偶尔一阵风从湖面上刮过, 还能送来一阵阵的凉意。 但这种凉意放在白天还好, 到了晚间就有些寒了。尤其是湖水, 摸起来有一种被冰镇过的感觉。 阿满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秀眉微蹙。 太阳爆晒一整天的表层水都能如此, 湖底的水只怕会更加寒凉。 不过这样也好,她刚好可以趁此机会让龙吟认谢阿沅为主。 龙吟是谢明雨的武.器, 谢阿沅又是谢明雨唯一的儿子, 于情于理,都应该有谢阿沅来接手龙吟才最为合适。 想到这,阿满故意将秀眉蹙的更紧了。 小脸上还隐隐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一旁的谢阿沅见她这副表情, 果然开口问道:“怎么啦?” 阿满望着湖面, 皱眉道:“哥哥, 这湖水好凉啊……” 原来是为这事。 谢阿沅松了口气, 解释道:“天水湖里的水,当初引的本就是九天之上的水,所以湖水一向都比别处的略寒。尤其是湖底, 水更凉。” 湖里住着的那位眼光高的很,如果头一次见面就表现出惊慌或是怯弱的神态来,妹妹以后恐怕再难被那位接受了。 提前将情况说明, 也好让妹妹心里有个底,免得等下潜入湖底后再乱了阵脚。 他叮嘱道:“爹出门前交待你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待会儿下去后, 千万不能露怯,露弱,哪怕牙齿被打掉了你也要和血吞下去……” “哥——”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阿满苦着张小脸,为难道:“我恐怕不能下去了。” 谢阿沅皱眉:“……怎么了?” 阿满垂着眸子,期期艾艾道:“这水太凉了,我……不太方便。” 说完,脸颊上适时地浮起两团红晕。 谢阿沅:“……”他想到什么,俊脸也腾地红了,挠着鼻尖哼哼唧唧,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阿满趁机提议:“哥,不如我把龙吟给你,你下去跟那位龙前辈结契。我觉得比横耍狠,你比我更胜一筹,龙前辈应该会更喜欢你。” 谢阿沅:“……”这是在夸他吗? 阿满继续劝道:“而且龙吟遇强则强,但我又灵力有限,连其十分之一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这么好的东西给我用,纯属糟蹋了。” “无极宗发起的历练比试,不是咱们家族内部的历练考核,到时候各大世家都会派出家族中最优秀的子弟前来参赛,竞争激烈到惨烈。龙吟在哥哥手上,才能发挥出其真正的威力来。” “上次在乌游县时,一真道长不是送了我一本符篆录吗?我这段时间又学了不少新符,足够用了。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把符篆用好比较靠谱。” -- 第69页 “进了比试场就是上了修罗场。关键时刻你只要比对手强上那么一点点,就能活下来。相反,若是差了那么一点点,那活下来的就是对手了,所以哥哥,我们要抓住每一分保命的机会,要真正的做到物尽其用。” 最后一段话出口,谢阿沅终于点头了,道:“好!” 妹妹说的对,比试场就是修罗场,得抓住每一分活命的机会,要真正的做到物尽其用。 既然妹妹不方便下水,那就自己下去好了。 阿满似乎生怕谢阿沅再反悔似得,忙趁热打铁让龙吟认他为主,又紧锣密鼓地催促他赶紧潜入湖底找那位又傲娇又暴躁的龙前辈结契。 总之,坚决不给谢阿沅留反悔的时间就对了。 做完这一切后,她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然后摇头苦笑。 为了说服谢阿沅接受龙吟,她竟连那样的借口都搬了出来……嗐,几百年的脸皮算是白积攒了,一下子丢个精光。 方才脑子里想的全是怎样说服谢阿沅接手龙吟,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如今心头重担卸下了,再回想起刚才的事情,脸颊少不得一阵发烫。 阿满在湖岸边蹲下,正要洗把脸冷静冷静,湖面上忽然倒映出一抹身影。 她没理会,犹自捧水洗脸,感觉脸颊上的热度退下去了,这才直起身来,一面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水渍,一面转过身去。 正是月中,月亮又大又精神,亮的夺目。 然而比月亮更夺目的,是月光下站着的那人。 黑发如墨,白衣胜雪,肌肤莹白如美玉,五官精雕细琢出,看一眼记一辈子,俊美的惊心动魄,宛如高龄之花,九天神砥……不,都不是。 阿满眼神幽怨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这就是一个明明身无分无穷到连裤衩都买不起却还敢往高奢店里钻的……大爷。 视线落在男子穿的白衣上——就这破衣服,寡白的跟孝服似得,真不知道凭啥值五百两银子。 想想就让人心疼的不行。 更让人心疼的是这五百两银子还是真金白银地从她荷包里抠出去的。 于是被狠狠剥削了一笔的穷人阿满再看面前这位挥她钱财如粪土的沈大爷,小眼神就更加幽怨了。 沈醉:“……?”女人心,摸不透。 摸不透也就不摸了。 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沈醉将视线从阿满身上收回,投向湖面。 然后云淡风轻地挥了挥他那宽大的衣袖。 于是就见原本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了几道细细的涟漪,紧跟着涟漪越荡越大越荡越大,然后整个湖面就跟烧开了锅的沸水似得,咕嘟咕嘟翻起泡泡来。 每个泡泡都是浑浊的土黄色。 不用想也知道,湖底下这会儿肯定已经翻天了! 这个沈醉! 阿满恨不能一张天雷符拍沈醉脑门上,冲过去就揪住他衣襟,怒道:“沈醉!你特么发什么疯!我哥还在下面呢!” 第一次被人揪住衣襟的沈醉:“…………” 那双古井般无波的琉璃眸中,终于也跟湖面一样,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第42章 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堆叠起, 最终成为吞人与无形的漩涡……杀机渐露。 阿满瞳孔一缩,全身神经立马高度紧绷起来。 她可没忘记当初在乌游县时,沈醉是怎样仅仅只凭一招就制服了吞尸怪。 又是怎样弹一弹手指就将吞尸怪烧的鬼毛都没剩一根。 全程不过几个喘息的功夫,干脆又利落, 决绝且狠辣。 所以, 她从来就不曾质疑过沈醉的实力。 就是, 还未曾想过有一天,沈醉手里的剑, 会指向她。 而且这一天来的还这么快……好歹也“同床共枕”那么多天了,这么“翻脸无情原地成仇”真的好吗? 她忽然心头堵的慌, 明明面前站着一个随时准备动手取她性命的人, 她竟然还不合时宜地走神了。 直到手腕被某个温热物体覆盖住,阿满这才倏然回神。 沈醉眼中的杀机已经退去,整个人又是一副清清冷冷的矜贵相。 就是眼神看起来有些迷惘, 不如往日那般锐利。 顾不得去想他眼中的迷惘怎么回事, 阿满语气不善道:“沈醉……” “我在帮他。”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 不等她把话说完, 沈醉便打断她,一面说着,还一面将被她揪住的衣襟解救出来, 又扶住她肩头,轻轻一转,让她面向湖面, “你自己看。” 阿满:“……” 他高,她矮,俩人身高差不多有一个头的落差,他一说话, 呼出的气息喷在后脖颈间,那一处的肌肤就像被电流击过一般,酥酥麻麻…… 这该死的沈醉! 可眼下她根本没工夫理会这些,一双黑眸瞪得溜圆,紧张地注视着湖面。 湖面上翻滚的泡泡已经消退了,除了湖水还有些浑浊外,整个湖面平静的像一面巨大的水镜,看不出任何异常。 然而没异常,才更异常。 刚才湖面上翻腾起那么大的动静,眼下才不过片刻功夫,湖面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沉寂下来。 眼下湖面上接近死寂的平静,分明就是被某种力量锁死了。 看起来就像一个被贴了定身符的人。 -- 第70页 浑浊的水质是愤怒不甘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湖中蹿起,像把横空世的利刃,全身带着凌厉气息,一下子劈碎了湖面上的平静。 阿满眼睛一亮,忙飞奔着迎过去:“哥——怎么样?顺利吗?有没有受伤?” 嘴里说着话,视线还不耽误在谢阿沅身上飞快搜寻着,见他身上没外伤,也丝毫没放下心来—— 没外伤不代表没内伤。 对于他们修炼之人来说,内伤才是真正致命的伤。 果然,她话音才落,谢阿沅便噗地一口血喷出。 血泽深红,其间糅杂着不少凝固的块状物体,可见伤的不轻。 阿满一张小脸瞬间冷凝下来,正要回头怒视沈醉,吐完血的谢阿沅长长松了口气,有些后怕道:“刚才幸亏你出手搅动湖面,不然我现在恐怕已经被撑炸了!” 回想起刚才那种像洪水一样拼命往他身体内灌入的力量,那种五脏六腑全身血管肌肉都被挤压的可怕经历,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谢阿沅,此时也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阿满眼中露出狐疑:“哥,到底怎么回事?” 湖底的那位跟谢明雨有过一段交情,而且还是那种救命之恩的交情,也正因如此,所以那位才会慷慨地贡献出一缕龙魂,送给了谢明雨做武器。 而谢阿沅又是谢明雨之子,恩人的儿子,哪怕再不喜,也不至于痛下杀手才对啊。 阿满满心不解。 好在谢阿沅缓过一口气后,立马就给她解惑道:“龙前辈他太喜欢我了,说跟我一见如故,又说我很有他当年年轻时的风范,然后就一个劲儿往龙吟里注入力量……龙吟又与我相联,就我这修为,一下子那吃得了那么多啊,差一点就撑炸了。幸亏你刚才及时出手搅动了湖面……” 阿满:“……”所以说,沈醉刚才,不是捣乱,而是真的在帮忙? 可自己刚才还不问青红皂白地揪住他质问……被如此误解,难怪他会那么生气。 换做是她,好心却被人当成了驴肝肺,她也会生气的。 想到这,阿满看向沈醉,小鼻翼翕动了下,不好意思道:“那个……对不起啊,刚才是我误会你了。” 沈醉没说话,瞥了她一眼,然后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又伸出一根手指,再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阿满:“……” 三根手指,三个人情。 独山一次,乌游县一次,今天一次……计算的还真清楚,小气。 阿满嘴角抽了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望着面前这个外表超尘脱俗内里却一副小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的男人,无语道:“……记着呢。会还的。” 沈醉嘴角这才微微勾起。 看的一旁的谢阿沅直挠头:“你们……在说什么啊?”他怎么一点儿都看不懂呢。 阿满也没有冒领功劳的念头,便将刚才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接连两次被救,谢阿沅少不得要向沈醉致谢,结果却听对方淡淡道:“无需你还。”眼神落在阿满身上:“她还。” 被嫌弃的谢阿沅:“……”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一个眼神受伤,一个面露无奈,最后还是沈醉道:“有人来了。” 话音才落,一片明晃晃的火把就映入了眼帘。 兄妹二人神情一凛,当下也不再说话了,立马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三人离开不过片刻功夫,那群火把也逼近了,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个子很高,然而体型却异常消瘦单薄,活像被石磙碾压过似得 一张脸仿佛从来就没有晒过太阳般,白皙的过分。 就连唇色都是寡淡寡淡的。 整个人从头到脚从里至外都散发着一股阴冷气息,若不是两颗黑眼珠散发着犀利的光芒,看起来都不大像个活人。 这人也穿着谢氏族服,但束袖区别与众人,不是普通的布条缠绕,而是一对蹭亮的银质护腕,上面雕刻着一把拉开的弓.弩,弓.弩.箭头所指的,是团燃烧的火焰。 这是谢氏族徽。 谢氏一族中,只有最嫡系的族人,才有资格使用这种雕刻着族徽的护腕; 再就是对家族有杰出贡献者,也会被赏赐这种带有族徽的银质护腕。 但只有一边护腕有族徽。 眼前这少年正是一边护腕有族徽,可见非谢氏嫡系之弟,而是对家族有杰出贡献者。 不过很显然,大家对他并没有什么尊敬之情,反而还带着满满的鄙视感。 一个连银护腕都没资格佩戴的少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异常,顿时不耐烦道:“谢无名,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天水湖有异样吗?这湖面比你那张死人脸都平静,哪来的异样?” 大半夜的,都睡的正香呢,忽然就这么被折腾了出来,大家心里本来就都憋着一团火。 现在被人这么一拱,那火苗就再压不住了,纷纷指责嘲讽那个叫谢无名的少年。 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谢无名一张白皙的过分的脸上,依旧平静的仿佛一滩死水般,没有任何波动。 他好像压根就听不见那些夹枪带棒的嘲讽声,木着脸,睁着一双略显狭长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湖面。 直到一条鱼儿慢悠悠地冒出头来吐泡泡,那双长眸里才泛过一丝茫然。 -- 第71页 片刻后,他扭身,对身后一众人道:“回吧。” 轻飘飘两个字丢下,多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 这下大家彻底怒了。 先前那个最先向他发难的少年更是气得跳脚,指着他鼻子就是一通臭骂。 谢无名漠然听着,别说回应了,连丝表情都懒得给,仿佛挨骂的不是他。 直到那少年骂出“杂.种”两字,谢平静无波的脸上这才巨浪突起,猛地看向那少年。 眼神阴鸷的像地狱里爬出来找人索命的厉鬼。 那少年让他这么一瞪,顿觉咽喉一阵发凉,下意识地就想闭嘴躲到人后去。可眼下被这么多同伴围观着,若此刻认怂,实在丢脸的很。 只得咬牙硬上道:“谢无名!你瞪什么眼!我说错了吗!谁不知道你娘当年是青楼花魁?” “……” 谢无名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少年。 不但没有阻止反击,连眼中的阴鸷似乎也淡了些许。 他歪头望着那少年,嘴角甚至还微微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看的那少年心头一阵火起,愈发口无遮拦道:“你娘一双玉臂千人枕,一张朱唇万人尝,你就是你娘在青楼生下的,也不知道是哪位花客留下的孽种,你娘还抱着你不要脸地找上我们谢家,说是我们谢家人……啊呸!你就是个杂……啊!” “种”字尚未出口,那少年忽然一声惨叫,伴随着胸口传来的一阵巨疼,身子骤然腾空,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噗通一声砸入湖中。 众人还没从这突变中回过神来,又听噗通一声响,谢无名也跳入了湖中,抓住那少年头发往水下就是一摁。 紧跟着自己也跟那少年一块坠入湖底。 第43章 原本平滑如镜的湖面上, 迅速翻起了一串串水泡,由透明到鲜红再到深红。 不过短短几个喘息的功夫,两人身周那一块水域已经变了颜色。 岸边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吓得在湖边乱七八糟地叫嚷起来。 有几个修为还不错的少年相视一眼, 正要下去救人, 忽听哗啦啦一阵水声, 谢无名跳出了水面。 他手里还抓着那少年的发髻,扔死狗似得扔到了岸上。 立马有人过去扶住那少年肩膀:“谢轩宇!谢轩宇!” 被唤作谢轩宇的少年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被同伴这么一摇,这才勉强支愣起脑袋, 眼神茫然地望着同伴。 他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张嘴说道:“……” 结果一开口就是一串含糊不清的字眼,他同伴听的一头雾水,皱眉道:“你慢点说, 我没听清……唔!” 话没说完, 那同伴瞳孔骤然一缩, 表情惊悚道:“牙、牙……轩宇!你的牙呢!” “他的牙, 在这里。” 一道比冰渣子还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谢无名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侧。 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一张本就没几分血色的脸,此时再看, 愈发惨白如雪。 他嘴角一弯,跟只鬼魅似得两人阴测测一笑,旋即将握着的拳头一松, 一把白花花的牙齿从他掌心滚落。 还有一颗牙齿落在了谢轩宇掌心,待看清掌心里那颗还带着鲜红肉渣的牙齿,谢轩宇似是被唤醒了某种可怕的记忆一般,脸部肌肉顿时一阵抽抽。 他直愣愣地盯着那颗牙齿, 又抬头望向神情漠然的谢无名,竟一句话没说,直接撅了过去。 谢无名有些无趣地啧了啧嘴,然后转过身去,眼神阴鸷地环视了一圈众人,狞笑着问:“还有谁?” “……” 众人像群待宰的绵羊,瑟瑟发抖地往一块聚拢。 谢无名还望着众人,抱怨道:“牙齿太多,一颗一颗拔起来太费劲了,所以我决定拔舌头。谁先来?” “……” 众人缩头夹腚,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动作整齐划一的像先前已经训练了无数遍。 …… 第二天早上,阿满刚打开房门,就见几个穿着族服的少年急匆匆地从她门前跑过。 有一个停了下来,使劲拍打她隔壁房间的门。 一边拍还一边兴奋地喊道:“谢昀谢昀!快起来!家主动家法了!要打那个杂……呃!打人!” 家法? 阿满一怔。 家法轻易不出,一出必是为了惩治犯了重罪之人。 是谁这么一大清早就倒霉地领了家法? 心中正纳闷着,就见哥哥谢阿沅捧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大步走来,老远就朝她道:“阿满,你醒啦?我给你拿了两个刚出笼的肉包子,还热乎着呢,快趁热吃。” 虽说俩兄妹被允许回家族了,但谢明雨背上的黑锅却还没摘下来。 父过子偿。因此,兄妹俩在家族里的日子,也就比府里的下人们好上那么一点点。 就比如这吃饭,其他公子小姐们是几菜几汤的伺候着,他们则是到饭点了自己去厨房领吃的。 阿满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余光还不住瞥向隔壁。 隔壁房门已经打开了,两个少年正在门口交谈—— “怎么回事?谁领家法了?” “谢无名啊。他昨天夜里将谢轩宇一口牙全给拔了!” “啊?还有这事?他拔人牙干嘛?” “听说是谢无名昨天夜里发觉天水湖有动静,便把大家伙都折腾过去了,可跑过去一看,屁事没有。谢轩宇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话多么,就抱怨了几句,结果就惨遭拔牙了。” -- 第72页 说的人一脸唏嘘,听的人满脸不可思议:“就为这么点小事?长着嘴还不让人说话了?谢无名他至于吗?啧,也太狠了,比他娘当年也差不了多少。” “谁说不是呢,听说他母亲当年为了明志,硬是一把火自己把自己给烧了,你说狠不狠……” 交谈声伴渐渐远去了。 阿满听的瞠目结舌,扭头看向谢阿沅:“哥,那个谢无名,你认识吗?” 当年谢明雨一家离开家族时,原主谢阿满还是个两三岁的奶娃子,对家族里的事情并无记忆。 连原主都没有的记忆,她这个后来者,自然更是一无所知了。 不过谢阿沅面上倒是很平静,显然知道谢无名这号人。 果然,就听他道:“谢无名的母亲,叫唤陈娇娘,当年曾是青.楼花魁,还是名躁一城的那种。但再怎么名躁一城,也终究改变不了她青.楼出身的身份。后来她抱着一个孩子找上我们谢家,说那孩子是四叔的骨血……” 谢阿沅口中的“四叔”,就是谢家上一任家主谢老爷子的第四子,谢明骤。 谢家乃是百年世家。像这种世家,一向都把声誉看的比性命还重要,怎么可能接纳一个青楼出身的妓子? 更何况谢明骤还是谢老爷子最得意的两个儿子之一,与大儿子谢明雨一道,在当时被世人称为谢家双杰。 又恰逢谢明骤当时出门历练未归,于是毫无意外,陈娇娘母子俩被谢老家主拒之门外了。 陈娇娘倒也没怎么麻缠谢家,谢老爷子不接受她,她便又带着孩子离开了。 但陈娇娘也没走远,用积蓄自己给自己赎了身,又在城里买了一处民宅住下,一边独自一人抚养孩子,一边等谢明骤归家。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外出历练的谢明骤终于归家了。 然而归来的却不是活人,而是具尸体——谢明骤在历练途中染上了尸毒,不幸离世。 陈娇娘得知消息后,再次带着孩子找上了谢家。彼时谢老爷子刚刚痛失爱子,一看见陈娇娘就大怒,口不择言道:“你若能以死明志,我便相信孩子是我儿骨血。” 这本是谢老爷子悲愤下的气恼之词,哪知陈娇娘听后,却是舒心一笑,道:“我当初以清白之身跟了四郎,那时我便立下誓言,今生今世,除了四郎,我绝不再嫁二夫。” “如今四郎先走,我自然没有再留在这世间独自苟活的道理。只求家主能善待四郎的孩子。” 说完这话后,陈娇娘便用锦帕蒙住了儿子的眼睛,放在地上,自己退后,然后摸出了火折子,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自己。 火星一上身,陈娇娘整个人瞬间就变成了一团火球。 火油味扑鼻,救都救不及。 也是直到那时众人才惊觉,陈娇娘一身衣物竟是提前泡过火油。 她分明就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的。 然而即便如此,谢老爷子依旧没法接受自己的孙子出自青.楼女子之腹这一事实。 自然也就没法善待陈娇娘留下的孩子。 没过多久长子谢明雨又出事了,然后是长孙谢阿沅,长媳虞知……谢老爷子彻底忘了陈娇娘留下来的那个孩子。 后来谢老爷子离世,谢明疏坐上了家主之位,陈娇娘留下的孩子这才回到了世人跟前。 然而出身注定那孩子要被世人践踏。 踏着踏着,那孩子又淡出了世人视线,再出现就是十天前,而且还是强势回归,一回来就给家族贡献了上百件奇珍异宝。 就这样,谢无名的名字虽然无法出现在谢家族谱上,但他却以另外一种方式走进了谢家。 下个月更是要代表谢家,与阿满等人一道,一同奔赴无极宗参加历练比试…… 第44章 寥寥数百语, 却是谢无名艰难曲折的前半生。 就这,其中还有一半是关于他母亲陈娇娘的。 阿满听的秀眉蹙了又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谢无名早不回晚不回,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回。 而且下个月还要跟他们一块参加无极宗的历练。 一个一出手就能拿出上百件奇珍异宝的人, 要说没点真本事, 显然不可能。 而无极宗发起的历练,又是出了名的竞争惨烈。在那里, 任何一个生命的消逝都很正常。 谢无名要是在那里对她兄妹二人动手,没人会怀疑。 这就跟当初谢晚吟的死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一个道理。 想到这, 阿满脸色渐渐冷凝下来, 对谢阿沅道:“哥,我们也去看看吧。” 谢阿沅不置可否,颔首道:“好。” 兄妹二人夹在人潮中, 往祠堂方向奔去。 此时, 谢家祠堂广场上乌压压一大片站满了人。 然而人多归人多, 却安静的很。大家全都绷着张脸, 沉默地望着前方,现场听不到交谈声,唯有皮鞭落在人体上的噼啪声。 以及, 浓浓的血腥味。 阿满一过来,就看见一个被扒了外衣的年轻男子趴在地上 ,他身边左右两侧各站着一名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 每人手中挥舞着一根皮鞭,轮番往他脊背上抽打。 每一鞭子落下再挥起,都能带起一长串血珠,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一阵肉疼。 然而受刑的年轻男子不但没有发出半声哀嚎, 脸上甚至连丝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 第73页 就那么神情漠然地趴在地上,任由皮鞭一下下抽打在他脊背上。 好像那鞭子打的不是他。 阿满不用问也知道,这位看起来仿佛没有痛感的年轻男子,必然是谢无名无疑了。 最后一鞭子落下时,谢无名后背上仅剩的最后一缕衣服也被抽飞了。 整张背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全是血肉翻卷的狰狞伤口,看的人心惊肉跳。 可谢无名一张脸依旧平静的像张白纸般,一丝表情也无,朝高坐主位的谢明疏叩头一礼后,转身大步离去。 脊背挺直,步履稳健,要不是他皮肉下隐隐露出的白骨,众人几乎都要怀疑刚才那场刑罚只是做做样子的假打。 目送一声不吭的谢无名离去,再抬头望眼面色阴沉明显气得不轻的谢明疏,阿满心头疑虑又起。 明天他们就要奔赴无极宗了,倘若谢无名真是那人派去杀他们兄妹二人的人,难道不应该好好保存谢无名的实力吗?何至于将谢无名打的这么狠自堕实力? 而且,像这种要暗中下黑手的人,不应该像黑暗中的毒蛇那般潜伏着、然后好在关键时刻亮出毒牙给予他们致命一击吗? 如此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彰显存在感,是生怕他们生不起警觉心? 又或者是自己想多了? 阿满蹙眉,感觉先前走向还算明朗的线条,这会儿已经被一只无形大手搓成了一团乱麻。 她侧头去看身旁的谢阿沅。 谢阿沅抱臂站在她身侧,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一双眼睛却始终追随着谢无名,眼神晦暗难辨。 阿满收回视线,忍下心头疑惑,直到从祠堂离开,行到无人处后,她这才将心中的猜测说给谢阿沅听。 谢阿沅听后,面上非但没有惊讶,反而还露出欣慰之色来,笑道:“你能有这份警觉心,我就放心了,就怕你还像上次乌游县的事情那样,一个人偷偷行动。” “……” 阿满无语,心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跟爹娘,你们仨把真相瞒的太严实了?你们要是把计划说出来,我犯得着一个人行动吗?” 像是听见了她心中的腹诽似得,谢阿沅哈哈一笑,然后凑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阿满听后,眼睛一亮,脑中那团乱麻终于又明朗起来。 她抬头,望向坐在主座上的谢明疏,心中冷笑——如此煞费苦心,也是难为这位了。 …… 三天后,无极宗。 一般宗门都是依山傍水而建,还有甚者将宗门建立在峰峦之颠,恨不能直入云霄才好。 总之都是远离闹市就对了。 因为那种云遮雾罩的环境,才能彰显出他们与众不同的逼格。 比方说谢氏一族,大本营就是傍着天水湖而建。 偏偏百家玄门之首的无极宗是朵奇葩,既不依山,也不傍水,更没远离闹市,宗门就安在最富庶的云安城。 具体到最热闹的玄武大街。 看看四周正卖力吆喝的商贩们,再瞅眼面前朴素到连朱漆都未曾刷一层的原木色大门,阿满只觉脑门上的问号压都压不住,嗖嗖往外直飚。 要不是门头上挂了副牌匾,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无极宗”三个大字,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找错地儿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阿满第一次感觉到了迷惘。 这一眼看去满满人间烟火气息的玄武大街,这处处透着寒酸气息的原始木门……确定就是传说中的无极宗吗? 站在等级链条最顶端的大BOSSS…… 世人口中神圣不可侵犯据说俊美宛如神砥般的仙尊……住的房子,看起来居然还没有他们村村长家的房子气派。 阿满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四顾一看,毫无意外地看见了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 这些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处少年少女们,恐怕从踏入修炼之路的那一刻起,就在为今天做准备。 却不想梦中的圣地竟如此落魄! 梦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像一记闷棍,凶猛而无情地打在大家脑门上。 都被打懵了。 就连谢无名那张永远都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死人脸上,此时神情也像干涸已久的大地,寸寸龟裂开来。 “喂老伯,你是不是带错路了?这里怎么可能是无极宗!” 一个少年不悦地质问道。 被问的是一位脊背佝偻的灰袍老者,就在城门前等着,自称是仙尊派来迎接他们的人。 闻言,灰袍老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般,直到那少年第二次问出声,灰袍老者才反应迟钝地慢吞吞道:“没错没错,就是这里。各位小主们,请吧。”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手黝黑而枯瘦,指腹上布着一层厚厚的老茧,指甲缝里还塞着泥垢。 这哪是修行之人的手,这分明就是一只干农活的手。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上前推门。 第45章 灰袍老者见众人都不动, 似乎有些着急,催促道:“小主们,快进去吧。这天眼瞅着就要下雨啦。” 下雨? 阿满眯眸望了望天。 日头高悬,天空湛蓝一片, 干净的像是刚刚洗过一般, 别说乌云了, 连丝白云都看不见。 她虽不是很懂气象学,但也略通一二, 知道就目前这天象来看,除非天降异象, 否则太阳落山之前, 绝不可能会有雨落下来。 -- 第74页 而现在距离太阳落山,少说还有……呃!等等! 阿满身躯一下子绷直了,手搭在眉骨上, 支起了一个凉棚, 眯眼盯着太阳看。 旋即又伸出一根手指竖起。 细细一看, 那根竖起的手指就杵在太阳中间分割线上, 不偏不倚,刚好将太阳一分为二。 然而很快,分割线就变的偏斜起来, 西边的比重明显大于东边,而且比重的失调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加大。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 整轮太阳就都从她指尖溜走了。 阿满放下手指,脸色凝重起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心中的推测,肚子适时的咕噜噜叫起来。 这是饿了的讯号。 可就在半盏茶功夫之前,她才刚刚吃过一碗汤面…… 阿满抚了抚肚子, 原本还有些不确定的推测,此时在脑中迅速定型——这里的时间流逝速度被加倍了。 粗略估计,至少被加到了三倍速上以上。 可现实中时间的流逝速度,从来都是恒古不变的。 除非是在幻境中。 再想想他们此行的目的,阿满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能如此大手笔的让整座城都处于幻境中的,除了那位站在等级链最顶端的大BOSS,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换句话说,从他们踏进城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进入了试炼场。 阿满正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谢阿沅,一声冷笑忽然飘入耳中—— “下雨?哈!我说老伯,你当我们大家伙都是傻子吗?这么好的天怎么可能下雨??” 正是先前那最先开口的少年。 那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生的眉清目秀,一身金色麒麟袍,连束发的冠子都是金光闪闪,看起来很是富贵。 此时,富贵少年抱剑斜睨着灰袍老者,冷笑道:“我们虽然都没来过无极宗,但也知道无极宗乃天下第一大宗。堂堂天下第一宗,立于闹市也就罢了,还连个像样的山门都没有,老伯,你当我们大家出门都没带脑子吗?” 这话正好戳中了众人心坎,纷纷面色不善地盯着灰袍老者。 富贵少年更是睨了眼面前处处散发着寒酸气息的院门,沉着脸道:“老头儿,你把我们大家伙诓骗到这里来,到底意欲何为?” 好么,老伯变老头了。 灰袍老者长满褶子的老脸抽了抽,陪笑道:“公子说的哪里的话。小老儿我诓骗你们做甚?”他抬头瞄了眼天,又扫了眼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再次催促道:“小主们快进去吧,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 脸上的急切之情半点不加掩饰。 瞧那样子,似乎恨不能赶鸭子似得把众人全都赶进院子里去。 众人将他表情看在眼里,对他的不信任更甚了,自然也就不会细细分析他那句“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全都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阿满瞥了眼就这一会儿功夫又西斜了不少的太阳,不再犹豫,用胳膊肘顶了顶谢阿沅:“哥,我们进去吧。” 既然弄明白了他们现在身处幻境中,就没必要再怀疑灰袍老者的身份。 而且阿满有种预感,总觉得接下来大概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灰袍老者才会一个劲儿的催促他们赶紧进院。 进了院门就安全了。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直觉——自觉告诉她灰袍老者不是坏人。 谢阿沅正仰头望天。他似乎也发现了太阳下沉的有点快,闻言,点头道:“好。” 又扭头问身边另外几个穿着谢氏族服的少年:“我们进去。你们呢?” 都是一个家族出来的,出门在外,自然要相互照应些。 阿满对此并无异议。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一眼,正犹豫不定,一个暗哑的嗓音道:“进去。” 是谢无名。 谢家人虽然不耻谢无名的出身,但对其实力却还是认可的。 而现在,实力,就代表着性命。 所以拥有强大实力的谢无名就是他们的保护伞。 谢阿沅就不用说了,那更是一把超大号保护伞——毕竟这位可是谢氏一族唯一一个不满十岁就突破灵动后期的修炼奇才。 虽说中间傻了有十来年吧,然而人家傻病一好,修为立马就跟雨后春笋似得,往上噌噌直蹿。 真真是看的人眼红心热。 如今两大保护伞都点头了,其他两个谢家之弟自然也就没有再摇头的道理。 统一意见后,谢阿沅便要伸手去推门,结果却听谢无名大声道:“各位都别争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再说吧,外面恐怕不安全。” 他这一声用上了灵力,声儿虽不大,却震慑力十足,一下子就压住了嘈杂的人群,大家都纷纷朝他看来。 阿满也诧异地望向他。 倒不是诧异他也意识到了外面不安全。 谢无名能活到现在,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她诧异的是——这位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如今怎么突然善心大发了? 这可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阿满蹙眉,然而眼下也来不及想为什么了,直觉告诉她赶紧进门,不然可能真来不及了。 当即一把拉住谢阿沅,道:“哥,我们先进去!” “好!” 说着抬手就要推院门,谢无名却一把攥住他手腕,有些无奈道:“大公子,还是你来跟大家解释下为什么外面不安全吧。” -- 第75页 他话音才落,先前那个浑身金光闪闪的富贵少年就问道:“对啊,谢大公子,你说外面不安全,为什么就不安全了?为什么要进去?万一里面有埋伏怎么办?” 为什么为什么,哪来那么为什么!爱进不进!想死不奉陪! 阿满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人也跟着暴躁起来,指了指天,没好气道:“你们出门都不带眼睛的吗?没发现太阳都落山了!” 她一说,众人这才发现太阳果然已经落山了。 可他们明明刚刚才吃过午饭啊。 那富贵少年瞪大眼睛道:“怎么会这样?时间怎么会过的这么快??” 大家都还没从眼前的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原本还万里无云的晴空骤然黯淡下来,一团又一团的乌云仿佛一群冲出牢笼的困兽,转瞬间便挤满了整片天空,你挤我我推你,黑色波浪般翻滚着。 震耳欲聋的雷声是它们暴躁的嘶吼。 “要下雨了!”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这一喊,大家登时回过神来,当下也顾不得再嫌弃这破旧的小院子了,就要推门进去,忽听先前那再三邀请他们进去的灰袍老者在一旁叹息道:“现在想进去了?晚咯,进不去啦。” 第46章 阿满心中咯噔一跳, 几乎想也不想,抬脚就踹院门。 礼貌什么的在性命堪忧面前完全没有立足之地。 谢阿沅更是直愣愣地朝院门撞去。 然而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伴随着一阵骤然而起的狂风,面前那扇院门就像一抹浓烟似得,转瞬间就被吹的没了踪影。 别说门没了, 连整个院子都没了——伫立在他们面前的, 就是一片废墟! 断裂的房梁上菌菇肥硕, 砖缝间蹿出来的野草比人还高,蛇鼠虫蚁在其间悠然漫步……看这情形, 这宅院少说也荒废好几十年了! 阿满傻眼了。 其他人也全都一脸懵逼相。 直到又一声惊雷炸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那浑身金光闪闪的富贵少年一如既往的暴躁, 上前一步, 一把揪住灰袍老者衣襟,怒道:“好啊你竟敢用幻术骗我们入局!幸亏我们刚才没上当……嗳别扯!你扯我做什么!都别拦我,我今天非剥了这臭老头的皮不可, 连小爷都敢骗, 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谁!” 一面说着, 一面推开了过来拉他的同伴。 盛怒之下力道没个控制, 那同伴被他推的往后连连直退,脊背撞上身后的谢无名,原本可以借此稳住身型的, 可谢无名凉薄地勾了勾唇,脚跟一磨,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移了移。 于是那人哐当一声摔了个倒仰。 手掌刚好撑在一块碎石上。 碎石坚硬的棱角差点没将手掌扎个对穿。 那人也顾不得疼, 攥着一手血过去一把扯住富贵少年胳膊,急道:“闻乐!快住手!我们现在已经入局了!” 闻乐:“我当然知道我们入局……呃!入局?入什么局?!” 眼看就要落在灰袍老者脸上的拳头猛地顿住,闻乐扭过头去,下一刻, 整个人好像失了魂似得,喃喃道:“怎么……他们……” 已然说不出话来。 只双目圆瞪,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其实除了天色暗了下来外,面前的情形跟先前并无二样,街上,商贩们正手脚麻溜地收摊,一边拾掇货物,嘴里还一边抱怨这雨怎么说来就来。 行人们则要么往两边商铺里钻,要么脚步匆匆往家赶。 都忙着抢在大雨落下之前找到避雨点。 对面不远处,还有几个孩童正聚在一家商铺前玩耍,好心的小二探出头来提醒他们赶紧回家,马上就要下雨了。 街,还是那条充满了烟火气息的街。 然而人,却不再是刚才那群鲜活的人了。 不管是嘴里絮絮叨叨抱怨不休的商贩,还是脚步匆匆急着往家赶的行人,又或是商铺门前聚在一块儿玩耍的孩童,所有人的眼中,全都是一片死白。 这是一群死人。 就连潲水桶边觅食的狗都是一只死狗。 大到人,小到物,全是亡灵。 一城的亡灵…… 一座装满了亡灵的城…… 阿满缓缓吐了口气——她现在终于知道那灰袍老者为什么一个劲儿的催促他们赶紧进院了。 夜色降临,万鬼横行,院门是唯一能将他们与万鬼隔开的屏障。 果然,就听那灰袍老者叹息道:“唉,你们这群娃娃们啊,怎么就不听劝呢?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却硬要闯,怪谁哦!” 老者连连叹息,伸手抚了抚让闻乐扯皱了的衣襟,摇头道:“唉,前程险中拼,自求多福吧。” 说完这话,灰袍老者的身影也像先前那扇院门一样,晃了晃,没了踪影。 而与此同时,众人挂在腰间的玉简都是一热,捧起来一看,一行行红色的字迹在青翠色的玉简上缓缓浮现: 最先出现的是两个加粗体大字: ——【鬼城】 阿满瞥了眼那群眼中一片死白的城民——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整座城里,除了他们以为外,恐怕再找不出任何一只活物了。 鬼城这个名字用在这里,简直是再贴切不过了。 她收回视线,继续往下看。 -- 第76页 这回出现的是有关于鬼城的介绍: ——【鬼城曾经四季如春,住在这里的城民们勤劳善良,他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然而天降浩劫,数年前,一场天地两界间的战.乱殃及了这座城池,以至城中居民一夜之间全部身亡,无一幸存。】 看到这,阿满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这个世界的确曾发生过一场动乱,也正是因为那场声势浩大的动乱,这才导致了一大批妖魔邪祟趁乱逃出,流.窜人间祸害百姓,人间也才由此诞生了不少斩邪除祟的玄门世家。 然而那已经是约莫一千前的老历史了! 那岂不是说……这满城亡灵都已经存在千年了?! 千年时光,就是棵野草也能修炼成精了…… 将他们跟一群千年老鬼关在一处,难怪刚才那灰袍老者会说这里是地狱。 阿满抬眸环视了一圈四周,毫无意外,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还有几个已经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了。 阿满收回视线,接着往下看: ——【然而城民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们依旧像往常一样生活在这座城里。】 ——【你们的任务是:送他们的阴魂入轮回。】 ——【提示:不可触怒他们。】 就跟酒鬼从不会承认自己醉了一样,死鬼也听不得别人说他已死,可既然要送他们入轮回,那就必得先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已死,然而死鬼又听不得别人说他已死,不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就没法入轮回…… 除非直接点明。 然而那样势必要触怒他们。 招惹一城的千年老鬼……呵呵! 阿满只觉一阵牙疼。她以前曾经遇到过一只千年老僵,久擒不下,反而还耗的她力竭,最后还是靠擎出桃木珠才将那老僵擒住。 可那时她面对的仅仅只是一只老僵啊,而现在面对的却是整整一城老鬼。 想想被一城老鬼围攻的画面,饶是阿满这个从鬼堆里爬出来的……鬼修,也忍不住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几乎全都一副如丧考妣相。 众人放下玉简,望着面前一群死而却还不自知的阴魂,不自觉地往一处靠拢。 又是一声惊雷炸开,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落了下来。 明明左右两边都是商铺,可众人宁可淋成落汤鸡,也没谁愿意进去避避雨。 就那么站在雨中,一动不动。 正如玉简上所说,城里的居民是善良的,热情的,隔壁粮铺店里探出了一颗花白的脑袋。 老掌柜半个身子探出门外,热情地招呼他们:“嗳你们!下雨啦,快进来避避雨吧!” “……” 满是褶子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可一双没有瞳仁的眸子,让这原本和善的笑意变得诡异而狰狞。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 老掌柜见众人还傻站在那不动,干脆撑了把油纸伞哒哒哒跑过来,拽住一人胳膊就道:“你们都是从外地来的吧?哎呀这大雨天的,走走走,去我店里避避雨,都别客气!” 热情的让人都不好意思拒绝。 也没法拒绝,因为你拒绝了,热情的老掌柜必然还会再次邀请,推推拉拉之下,万一老掌柜急了,又或是你惊慌之下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话触怒了对方…… 那麻烦可就大了。 尤其是被老掌柜拽住胳膊的,还是一个看起来胆子不怎么大大的小少年。 阿满生怕那小少年受惊之下再一个没控制拔剑斩鬼,忙过去道:“如此,那就太谢谢老伯了,我们正愁没地方避雨呢。” 见说话的是个娇滴滴的女娃子,老掌柜忙道:“喔唷女娃娃可不能淋雨,这秋雨凉着呢。” 一面说着,一面松开那少年,将伞移到了阿满头上遮着。 随着老掌柜的靠近,一股阴寒气息顿时扑面过来,让原本还只有三分凉的秋雨,瞬间变成了十分的寒。 饶是阿满这种早就习惯了阴寒气息的鬼修,也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 老掌柜看见了,忙道:“你看你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冻着了吧?” 阿满:“……嗯,是冻着了。” 老掌柜担心道:“你跟我去铺子里,我给你寻套干净的衣服换上。” 又对众人道:“都别杵在这里淋着啦,都去我铺子里吧。” 阿满笑道:“好。谢谢老伯。” 一面说着,一面不动声色地朝谢阿沅使了个眼神。 谢阿沅了然,笑嘻嘻地对众人道:“都走吧,避雨去。” 说完,长腿一撩,率先钻进了旁边的米粮铺里。 阿满紧跟其后。 紧接着是谢无名。 剩下的两个谢家子弟一看自家两大保护伞都进去了,忙也跟着过去。 余下的则面面相觑,还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直到闻乐也跟了过去,大家这才纷纷跟着进去。 米粮铺子虽然够大,但一下子涌进来五六十号人,空间立马就变得拥挤起来,老掌柜便对众人道:“去后院吧,后院有间库房,那里地儿大。栓子,栓子!” “哎来啦!”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应声出来,睁着一双和老掌柜同款死人眼,咧嘴笑道:“掌柜的,您叫我?” -- 第77页 第47章 老掌柜吩咐道:“栓子啊, 你快去隔壁酒楼讨碗姜汤来,这位姑娘方才淋雨,受了些风寒,得赶紧喝碗热姜汤驱驱寒。” 一面说着, 一面从袖袋里摸出一角碎银, 递给那个叫栓子的少年:“再去李二嫂家的成衣铺里买套衣裙给这位姑娘。” 考虑的面面俱到, 善良的比人还更像人。 也正是因为这些,众人心中对他的恐惧稍稍减淡了些许, 但依旧满心戒备。 当即跟在他身后出了前铺,去往后院。 后院跟前埔仅有一门之隔, 出了门就是个空旷的大院子, 地面用砖石铺的平平整整,上面放着木耙子木锹,还有簸箕等之类的工具。 看情形, 这个大院子应该是个晒场, 平日里用来晾晒米粮等。 老掌柜说的库房就在晒场右侧, 长度跟晒场一致, 径深也够,哪怕里面立着八.九个快两人高的大仓子,余下的空间也足够再装下上百号人。 安置众人绰绰有余。 老掌柜又点了几盏油灯, 原本昏暗不明的视线,这才变得清明起来。 然而视线一清明,众人脸色皆是一白, 险些失控的当场惊叫出声来—— 就见这间库房里。除了那些粮仓外,竟然还藏着上百只肥猫! 清一色的黑毛,清一色的白瞳,或站在粮仓顶端俯视下方, 或趴在粮仓底部昏昏欲睡,总之都守卫在粮仓四周,像群尽职尽守的忠心守卫。 老掌柜吹灭手里的火折子,睁着双和黑猫一样的白瞳,笑呵呵地跟众人解释道:“一下子看见这么多猫,是不是很好奇啊?哈哈哈,不瞒你们,这些猫啊,都是我养的,养着它们帮我守粮仓。” 他抱起一只体型格外肥硕的黑毛,感慨道:“本来我一开始是没养这么多的,就养了这一只,后来它生了小猫,小猫又生小猫,生着生着,就变成现在这么多了。不过这样也好,由这些猫儿们帮我守着粮仓,那些个耗子啊黄鼠狼啊什么的馋嘴玩意儿,一个都不敢过来偷吃。” 老掌柜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是笑声,还是老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是生动的,和善的,温暖的……然而统统都败在了他一双白瞳里。 老掌柜还犹自不觉,继续热情道:“哎呀你们小娃娃们,应该也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吧?没关系,都别拘束,喜欢的话就抱抱。” 众人:“……” 望着面前数百只睁着双白瞳的死猫,众人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佩剑,气都不敢往重了喘,就怕活气喘多了,再一不小心惊扰了这里的死物。 哪还有撸猫的心思。 这样哪行啊,明摆着惹人生疑么。 老掌柜一看就很喜欢他养的这些猫。不但他自己喜欢,他还他还希望别人跟他一样喜欢。 这就像家长们都爱听别人夸自家娃一个道理。 你讨厌我家娃,我就跟你翻脸。 眼见老掌柜脸色有了变化,阿满默默吸了口气,正要过去打头阵,忽听一个声音道:“我们家大小姐向来就喜欢这些猫啊狗啊的小动物了。老伯,你可得把这些猫看好了。” 扭头一看,又是谢无名。 阿满一张脸瞬间就黑了——这个谢无名,还真是时刻不忘炒人设! 先前就是因为他故意拖延时间,这才让他们错失了离开鬼城的机会; 现在又推她出来做挡箭牌,还“向来”呢,啊呸,她跟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正儿八经说过一句话……谎话说的如此不用心,是生怕她看不出他是谁的人吗?! 阿满暗暗咬了咬牙,伸手拉住红了眼的谢阿沅,然后面无波澜地抱起了一只小黑猫。 她原就是鬼修出身,这一世,灵魂虽然宿在了人类的躯壳内,但属于阴魂的气息却还在。 果然,那只被她抱起的黑猫起初还有些炸毛,可一闻到她身上的气息,立马就安静了下来,小脑袋还乖巧地搭在了她手背上。 一副很喜欢她的样子。 事情没有往预想的方向发展,谢无名诧异地挑了挑眉。 旋即眼中露出一抹遗憾。 谢阿沅虽然也有些诧异,但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并且很快就为这一不合常理的行为找出了合理的解释—— 阿满袖子里装着四凤,四凤本就是一缕阴魂,那黑猫应该是被四凤的阴魂气息迷惑了,误以为阿满跟它是同类。 不过他还是不敢就此放松警惕,眼睛戒备地盯着阿满怀里抱着的小黑猫,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 那老掌柜见阿满跟自己一样喜欢猫,脸色这才好看了起来,阿满趁机问他:“老伯,您知道无极宗在哪吗?” 老掌柜皱眉:“无极宗?没听说过啊。” 阿满:“……”没听说过就对了。无极宗是在天地两界发生动后才建立的。 这些死在那场动乱中的人,自然不可能听说过无极宗。 阿满收敛心绪,一边撸着猫,一边解释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应邀去无极宗听学的,但因为是第一次去,不熟悉路,现在看来,应该是走错路了。” 老掌柜点头道:“嗯,你们肯定走错道了,我都在这里生活大半辈子了,还从来没听说过城里有个什么无极宗。这样,等明天天亮了,我帮你们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的。” 阿满忙道谢。 -- 第78页 老掌柜道:“距离我这粮铺不远处就有间客栈。你们先在我这里避会儿雨,等会儿雨停了,我再领你们过去投宿。” 阿满再次道谢,然后继续套话,等该打听的都打听的差不多了,先前被派出去讨要姜汤的小少年栓子也回来了。 却只端着一个大海碗。 栓子解释道:“李二嫂出城去她娘家走亲戚了,还没回来,成衣铺没开门。” 老掌柜道:“还没回来啊?这都回去多久了,铺子还要不要开了哦……” 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接过栓子手里的海碗,送到阿满跟前:“来姑娘,先把这碗姜汤喝了。” 姜汤还冒着热气。 热气后面,阿满一双眸子亮的像暗夜中的星辰,忙将怀里抱着的小黑猫小心放下,接过老掌柜递过来的大海碗,想也不想,仰头灌下。 吓得谢阿沅在一旁失声叫道:“阿满!” 其他人也都惊的怔住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死人做的东西,能吃吗! 其他地方死人做的东西,不能吃。 但幻境中死人做的东西,能吃,因为是虚幻的。 换句话说,看着老掌柜送过来的是满满一碗姜糖水,可实际上里面装的不过是一碗空气而已。 不过这个现在当着老掌柜的面,没法解释。 况且阿满现在也没功夫解释这些。 刚好雨也停了,她装满做样地擦了把嘴,将空碗还给栓子,道了声谢后,请老掌柜带他们去客栈投宿。 老掌柜爽快地应下了。 跟粮铺的老掌柜一样,客栈里上到掌柜下到小二,也全都睁着一双白瞳,所以尽管他们热情万分,众人却都紧绷着神情,入住时也都是三五人一间房。 阿满便也随大流,跟谢阿沅一间房。 谢无名则领着另外两名谢家之弟住在隔壁间房。 二人一进房,阿满便忙将自己刚才的发现低声讲给谢阿沅听,谢阿沅蹙眉道:“这办法……我倒是听说过。不过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些阴魂还能找到吗?” 阿满道:“肯定能找到。沈醉不可能一点儿活路都不给我们留。而且我觉得,李二嫂就是他故意透露给我们的线索。” 她双眼晶亮,道:“虽说倾巢之下无完卵,但如果倾巢时那颗卵刚好不在呢?那这样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了?” “城难发生时,李二嫂恰巧去了城外的娘家,躲过了这一劫,所以她家开的城衣铺子就一直关着门,因为她回不来了。” “而一个城这么大,像这种情况的,肯定不止李二嫂一人。我们把这些人,嗯,或者说是亡灵,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肯定都早就死了。” “我们把他们找出来,让他们来劝说城里这些滞留不去的亡灵。” “至于城里这些亡灵会不会因此而震怒……这些对我们影响不大,因为玉简上说的是:你们不可触怒这些亡灵。为什么要强调你们这个字眼?因为沈醉在提醒我们,我们不能做的事,可以借助他人之手来完成。” 阿满越说,眼神越清明:“城里的这些亡灵都老的成精了,别说我们这才几十号人,就是把全天下各大世家都聚集在一块儿进行围剿,也不一定干的过这一城老鬼们。” 玉简上可是说了,全城生灵,无一幸免。 全城生灵,自然也包括那些猫猫狗狗,甚至是家禽,相当于全城变异了。 潲水桶边觅食的白瞳狗,和粮仓里的白瞳猫,都是沈醉给他们的警示。 这么一算下来,那这整个城里的亡灵数量就实在大的可怕了。 除非再来道天劫,不然他们要么被困死在这里,要么被团灭掉。 但沈醉不可能让他们团灭掉。因为他们都是各大世家送过来的人,死一个两个还能接受,但要是全死了……呵呵。 哪怕沈醉他贵为仙尊,也不可能与天下各大世家为敌。 阿满最角一弯,道:“所以,他在跟我们玩文字游戏呢。” 第48章 阿满拎起暖壶, 倒了杯水进杯里,探手进去试了试水温后,冷笑道:“所以,仙尊在跟我们玩文字游戏呢。” 不然也不会费劲心思的各种提示了。 玉简上那句“你们不可触怒他们”是第一道提示;又生怕他们领悟不了, 然后放出了米粮铺的老掌柜, 再由老掌柜的口, 引出了李二嫂,从而释放出破局的关键线索…… 简直是用心良苦到了极致。 传说中, 无极宗的历练比试向来残酷而又惨烈,然而到底怎么个惨烈法, 比试内容又是什么, 至今还无人知晓。因为进去的人要么永远留在了那里,要么拼杀出重围后就被抹去记忆了。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阿满莞尔, 谢阿沅听完她一番分析后, 领悟过来, 也笑道:“如此说来, 那些说仙尊冷血无情的传言都是谣传了?” 阿满嗤道:“传言本来就是谣传,岂可信?哥哥,你怎么也信这些?” 最反感那些未知全貌单凭臆断便“我以为”的人。 被自家妹子嫌弃了, 谢阿沅英俊的面容上露出抹窘迫,挠了挠鼻尖,道:“也没信, 就是说说……” 阿满不客气道:“能说说就说明你信了,你要是不信的话就不会说说,说说什么的,都是心思被戳穿后的强词狡辩!” -- 第79页 谢阿沅:“……”他被这一连串的“说说”说糊涂了, 好半天才吭哧出一句:“阿满,你……干嘛这么维护仙尊啊??” 为了一个活在传说中面都没见过一次的人,如此不客气地怼自己的亲哥哥……实在可疑! 谢阿沅神情古怪地望着因为激动而小脸绯红的妹妹。 阿满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解释道:“我当然得维护他啊!他给了我们这么多线索,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肯定是最先走出这里的。” 她朝前探了探身子,手肘压在桌面上,挑眉笑道:“仙尊给我们出的这道题,看似无解,其实好解的很,关键是要找对方法。现在我们已经找到解决的方法了。换句话说,仙尊现在就是我们的金主爸爸……” 谢阿沅不解道:“金主爸爸?那是什么?” 阿满:“……就是给我们发奖品的人。” 这么解释谢阿沅就明白了,想想成功后代表的意义,他俊脸上的调侃之意退去,脸色冷凝下来。 他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开始依赖自己这个妹妹了。 阿满也正色道:“等。” 谢阿沅:“等?” 阿满:“对,等。等天亮后,我们去街头巷尾转转,看看有哪些人未归家,弄清楚了这些未归家人的信息,我才好下去找他们。” 谢阿沅颔首道:“正当如此……”忽又想到什么,瞳孔一缩,噌地站起来叫道:“什么?你要下去找他们?!” 一不小心又说瓢了嘴的阿满:“……”亲自下去找也不是不行,只是……她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去阴曹地府找那些亡灵呢?就算实力允许,现实也不允许啊。 余光悄悄瞥了眼满脸受到惊吓状的谢阿沅,阿满暗暗吸了口气,若无其事道:“我?我哪有那能耐啊。我让四凤去。” 四凤是阴魂,同类跟同类打交道,这个就计较靠谱了。谢阿沅放下心来,但很快又皱眉道:“可四凤还只是个孩子啊。会不会太小了点儿?” 四凤死的时候才丁点大,鬼龄就更小了,还处于婴儿期。 这么一想,谢阿沅又觉得这事有些不靠谱,阿满安慰他道:“四凤是小了点儿,不过不是还有沈兄么。” 谢阿沅惊道:“沈兄?莫非沈兄他也……”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凉凉的打断了:“我很好。” 潜台词:“我还活着。” 话音才落,一张手工精良的纸片人就从阿满袖袋里面飘了出来,然后在谢阿沅略显受惊的双眸注视下,施施然地飘向一张椅子,并在落椅的瞬间,再施施然地来了场大变活人。 看一眼记一辈子,俊美的惊心动魄,不似人,活像妖孽。 不是沈醉又是谁。 谢阿沅早就知道妹妹身边有一位住在纸皮躯壳里的神秘美男,且这位神秘美男还先后救过他两次,因此短暂的错愕过后,也没什么过激反应,只奇怪道:“沈兄既不是阴魂,如何能去……下面啊??” 沈醉:“生而知之。” 谢阿沅:“……哦。” 呆愣的模样像只傻鹅。 沈醉不再理他,视线掠过这只傻鹅,落在了傻鹅对面的阿满身上。 也不说话,就那么凉飕飕地望着她,看的阿满心虚不已,讪笑道:“那个……沈兄啊,你出来啦?” 沈醉:“不敢不出来。再不出来,怕是就要被你卖了。” 都开始驱使他干活了。 她也真敢用。 沈醉眸子比夜色还凉三分。 阿满心虚不已,视线躲闪着不跟他对视,呵呵笑道:“没有的事儿,卖谁也不敢卖沈兄你啊……” “……好吧,我就是觉得吧,沈兄你看起来还是挺喜欢四凤的,平时也喜欢带着她四处玩耍,就想着哪里耍不是耍啊,你干脆带她去下面耍耍好了,带着孩子增长点见识……顺便再帮忙打探点小消息……” 声儿越说越小,小到坐在她对面的谢阿沅都快听不见了。 也不知道沈醉有没有听见。 阿满抬起眼帘,偷偷去瞅沈醉,见他眸子里的温度升了些许,不似先前那么冷冰冰的冻人了,心道“听见了,而且看样子有谱。” 果然,就听沈醉淡淡道:“我可以帮你,但是有个条件。” 阿满忙坐直了身子:“ 嗯你说。” 摆出了一脸认真聆听状。 哪知沈醉却扫了她一眼,然后移开视线,看向谢阿沅:“你来。” 阿满:“……” 谢阿沅:“……啊?我??” 已经习惯了被无视被嫌弃的谢阿沅,头一次享受到沈醉的正眼相待,有些受宠若惊,忙乖巧坐直了身子,激动道:“沈兄你说,别说一个条件,十个条件都行……” “就一个。” 潜台词:“我不贪。” 谢阿沅:“……哦。那沈兄的条件是……” 沈醉:“现在尚未想妥。日后决定了再议。你,暂且先记在心里。” 说完,一双琉璃眸似有若无地瞥了眼阿满,复又收回。 不知为何,被沈醉那么一眼扫过,阿满忽然产生了一种“我是猎物”的感觉。 第49章 而沈醉, 就是那个狩猎人。 这种感觉来的奇怪而突然,阿满还来不及细想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一种荒谬感觉来,楼下蓦地响起一道声音:“掌柜的,请问还有客房吗?” -- 第80页 一听见这个声音, 阿满和谢阿沅神情皆是一凛。 两人对视一眼后, 都露出了个“果然来了”的眼神。 出来做完生意的沈醉都不用两人招呼, 拎着四凤身影一晃,下去找人了。 外面有房门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听见一个声音惊喜道:“二公子?是二公子!二公子来了!” 然后是哒哒下楼的脚步声,交谈声……再然后, 响起咚咚的叩门声。 谢阿沅眉眼中泛过一抹冷厉, 就要起身去开门,腰眼忽然被轻轻戳了一下,侧头一看, 就见自家妹妹正对他做口型:“我来。” 然后又抬手指了指他的脸:“你表情太凶啦, 会把人吓着的。” 谢阿沅:“……”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 房门已经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眉清目秀,气宇轩昂,穿着谢氏族服, 左右手腕上各戴着一只蹭亮的银质护腕,每只护腕上都雕刻着谢氏族徽。 不是别人,正是谢天翎。 阿满还记得谢天翎前去无极宗听学前一天, 还特意巴巴地跑到莲塘村跟自己告别。 走的时候一脸失落和不舍,还红了眼眶,弄的跟生离死别似得。 一口一句“满儿妹妹”的叫她。 少年心性,坦诚而率直, 像山间最清澈的溪流。 如今…… 阿满暗暗吐了口气,诸般情绪藏与眼底,睁着一双黑眸,安静而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然后就听到…… “满儿妹妹!”谢天翎眼睛亮的像是点了火把,两眼放光地望着阿满。 开心的嘴巴都快裂到耳后根上去了。 这……跟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啊?还是说他演技太好了 ? 望着谢天翎那双笑意盈眶的眸子,阿满愣怔片刻后,方迟疑道:“你……” 谢天翎急急道:“先前他们跟我说你也来了,我还不信呢……我还当他们诓我,心说好大的胆……没想到你真来了……你怎么就来这了?太危险了……不过满儿妹妹,你别怕,我保护你!” 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但意思却表达清楚了。 若换做以往,阿满可能又要道一句少年心性率直坦诚了,可是现在……她还是提着颗防人之心吧。 于是便也配合地表示了下感谢,谢天翎挠头嘿嘿笑道:“你是妹妹么,我是哥哥,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 话没说完,就听一个声音凉凉地插了进来 :“是堂哥。”调整好情绪的谢阿沅走过来,长臂一伸将阿满拉到身侧,宣示主权。 谢天翎眼神闪烁了几下,讪笑着没接话,视线在谢阿沅身上来来回回滚了好几遍,似乎确定这位傻病是真的好了,这才笑道:“大堂哥,恭喜你啊。” 谢阿沅淡淡地嗯了一声,谢天翎感觉出他态度上的敷衍,再看看旁边的小堂妹,虽然面上挂着抹淡笑,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应该是太紧张的缘故吧?毕竟这里可是试炼场呢。 想到这,谢天翎刚刚黯淡下去的眼神又亮了起来,压低声儿,道:“满儿妹妹,你别担心,我们不会有危险的。真的,信我。” 阿满:“……哦?这么自信啊。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走出幻境?” 谢天翎俊脸微红:“这个,我还没想出来。” 阿满:“……” 谢天翎忙保证道:“满儿妹妹,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想出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将手里的佩剑递到阿满跟前,道:“满儿妹妹,我这把剑……很厉害的。有它在,邪祟就不敢靠近你了。你拿着用。” 阿满:“……” 她当然知道这把剑的厉害,这可是一把以邪祟为口粮的剑。 只是……没了武.器,说是跟断了左膀右臂也没什么区别。 谢天翎……莫非真的不知情? 这么想着,阿满余光悄悄瞥向谢天翎身后的谢无名。 谢无名就站在谢天翎身后,一双狭长的眸子如毒蛇般,阴冷地盯着谢天翎的……后脖颈。 阿满:“……”哥哥好像……猜错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后半夜的时候,沈醉跟小四凤就回来了。 后面还跟着一串亡灵。 于是,等一众合衣而坐熬天明的世家子弟们好不容易熬到天光大亮日头升起,迫不及待地冲出客栈时,下一刻,忽然齐齐怔住了—— 客栈门前的大街不见了! 不但客栈门前的大街不见了,再回头一看,连身后的客栈也不见了! 目之所及,荒草萋萋。 而他们,就站在一块荒草地上! 众人傻眼了,好半天才有人大声喊道:“有人出.境了!” 这一喊,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然后齐齐陷入茫然中——他们剑都还没出鞘呢,怎么就结束了?说好的竞争惨烈呢?他们连油皮都还没伤一块! 片刻后,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暴躁的怒吼声。 回头一看,正是谢无名。 所有计划和准备,一夜之间全部泡汤,他如何不怒? 同一时间,无极宗,风华绝代的男子噌地坐起,满眼不可思信,喃喃道:“怎么可能?这才不到一夜的功夫!怎么会这么快?还一个伤亡都没有?” 他忽然想起什么,厉声喝道:“传肖长老!” -- 第81页 不多时,一名灰袍老者昂首进来。 正是先前领阿满等人入境的老者,身上穿的依旧是那身灰袍,然而脊背不佝偻了,一双发灰的眼睛也褪去了浑浊色,一派清明;胡须也不再是乱糟糟一团,打理的干干净净。 一派仙风道骨范儿。 他上前,微微附身,道:“仙尊。” 被唤作仙尊的男子一双长眸死死盯着他,嗓音森凉道:“肖长老,这一届的人,是你带进去的吧?” 肖长老道:“回仙尊的话,是。” 依旧垂眸,态度也一如既往的恭谨。 神色更是坦然自若。 男子没有在肖长老脸上找到预想中的慌乱,犹自不死心地盯着他看。 奖赏事小,关键是这事传出去后,各大世家必将笑话他。 想他费尽心思打造的幻境,竟然让一个小辈用仅仅不到一夜的功夫就破了! 这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男子越想,脸色越阴沉。过于阴鸷的表情,以至于让那张原本俊美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跪坐在他身侧为他捶腿的俏丽婢女一抬头看见这一幕,顿时吓得瑟瑟发抖起来,小拳头就跟两团飘花似得,轻飘飘地落在男子腿上。 男子看的心烦,就要一脚踢开那婢女,忽又想起什么,挥手斥道:“下去!” 婢女忙不迭地退下。 肖长老仿佛没看见那只明明已经抬起却又突然放下的脚,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而立。 男子从柔软舒适的锦座上起身,有些烦躁地来回踱步,旋又停下,问道:“肖长老,这一届的人是你接待的,你可有在他们那些人中,发现什么天赋出奇者??” 这一说,肖长老眼神闪了闪,回道:“还真有一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但天赋好,颜色也是极为出挑的。”略为斟酌了下,又补充了一句:“绝色倾城!” “女子?”男子一怔,复而嘴角一勾,低声喃喃道:“原来竟是个女子啊。” 这一句低语出口,男子神情瞬间阴转多云,冷笑道:“那本座还真得会会小美……小姑娘。” 肖长老脊背一僵,长袖下的手蓦地紧紧攥起。面上却是不解道:“仙尊的意思是……” 男子:“本座布下的幻境,刚才被人破了。估计破境者,应该就是肖长老方才说的那位天赋奇佳的小姑娘了。” 肖长老目露惊讶,叹道:“仙尊布下的那个幻阵,需得上穷碧落下黄泉,找到那些千年前逝去的亡灵,方可破镜而出。没想到小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大神通。” 说的男子心防又松动了不少,也好奇起来,便道:“那就打开宗门,迎她进来吧。” 肖长老长袖下紧攥的手终于松开了。 片刻后,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入殿中。 正是谢家兄妹二人。 男子视线在谢阿沅上一扫而过,径直落在了他旁边的少女身上,长眸中露出惊叹之色。 少女一身降红色劲装,周身上下无一件饰品,只在腰间束了一条深灰色腰封,显得那小腰盈盈不堪一握。 发式就更简单了,乌黑秀发高高拢起,只用一根金色发带固定,除此之外,再外任何饰品了,整个人看起来飒爽极了。 巴掌大的小脸肤白如玉脂,琼鼻樱唇,眸似秋水,飒爽中又丝毫不缺小女儿家的娇俏。 肖长老说的对,果然是人间绝色。 就是这修为……连灵动期都未到,未免也太差劲了点儿。 她旁边那少年修为倒是还行,容貌也出挑,可惜是个男儿身。 男子像挑货物一样打量着兄妹二人。 下面,谢阿沅和阿满望着面前男子,也是惊讶的眼睛瞪的溜圆。 就见锦座前的男子,黑发如墨,白衣胜雪,肌肤莹白如美玉,五官精雕细琢出,看一眼记一辈子,俊美的惊心动魄,宛如高龄之花,九天神砥…… 第50章 谪仙一般的美男。 就是周身气质差强人意了些, 总给人一油腻猥.琐感。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美男长了张和沈醉一模一样的脸! 甚至连高矮胖瘦也都分毫不差。 连右边唇下那颗小痣的位置都半厘不差。 哦对了,还有名字,名字也是一样的, 都叫沈醉。 沈醉, 沈醉……阿满耳边忽然响起了沈醉先前说过的话:遭奸人暗算, 元神被迫离体。 所以沈醉那俱没有了元神的躯壳……现在归谁掌管?! 莫非……一个念头猛地闯入脑间。 如果事情真如她猜测的那般,那就可以理解沈醉为何会如此卖力而又积极地助她过关了。 但这个猜测着实有些突兀且大胆, 以至于她有些夸张地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锦座之上的白衣男子。 鲜少有人敢这么大胆而直白地盯着他, 然而倘若对象换成一个娇俏的小姑娘……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如此风姿气度, 莫说小姑娘了,便是男子,也会为之倾倒的。 颜狗么, 古今都存在。 想到这, 男子唇边挑起一抹得意的笑, 然而那笑尚未成型, 忽听一个声音吃吃道:“沈沈兄……原来你就是仙尊啊。” 谢阿沅一个没忍住,叫出了声。 在他唤出“沈兄”的瞬间,阿满心中便是咯噔一跳, 暗道“糟糕”,然而已经晚了,说出口的话, 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塞回嘴里去的。 -- 第82页 就见锦座上的男子脸色骤变,虚影一晃,下一刻,人已经到了谢阿沅跟前:“你, 见过本座?” 一双长眸再不似方才那般平和,眼底巨浪翻涌,几乎令人窒息。 也亏得站在他面前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谢阿沅,但凡换个人试试,恐怕都已经被他眼中的威压吓趴下了。 再看看男子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饶是谢阿沅这个大线条的,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可一时又想不起哪里不对劲儿。 神情那么一恍惚的功夫,男子眼中的杀机更浓了,威压凝聚成一股,像只无形大手,猛地掐上谢阿沅咽喉。 谢阿沅呼吸一滞,就要祭出武.器,那只掐住他咽喉的手忽地又撤去了。 再定睛一看,他瞳孔蓦地瞪大了好几圈,整个人都懵圈了—— 就见殿中,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正相持而立,一个满脸惊慌,一个镇定自若。 谢阿沅:“这……怎么还有两个仙尊了?!” 阿满拉住他衣袖,将他扯到大殿边上,给殿上那二位腾出位置后,这才冷笑道:“一真一假呗。” 抬手指向那个满脸惊慌色的沈醉,道:“看见没,这个是假的。” 又指向另一边那个一脸镇定自若的沈醉,“喏,这个才是你的沈兄,也是真的仙尊。” 果然,她话音才落,沈醉衣袖一甩,一团灵球自他袖中飞出,带着雷霆之力,猛地击向男子。 然后一团虚影自男子体/内飘出。 那是灵魂! 这东西阿满再熟悉不过了。 只是这灵魂形态……大裤衩小背心,脚上还穿着一双脏兮兮的人字拖,再加上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浮肿的眼泡,无神的双目,这是宅男标配啊。 原来沈醉的身体是被一个穿越男霸占了吗? 几乎就在虚影出体的瞬间,沈醉身形一晃,没了踪影,地上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纸皮人。 阿满都还没来得及坐上吃瓜的小马扎,一场夺体大战便已落下了帷幕。 穿越男一见自己被逼了出来,脸上的惊慌之色更浓了,连三岁小儿都能看得出。 他只是一个每天宅在屋里打游戏看小说的宅男,不过就是一个打盹的功夫,再睁眼,就来到了这个奇怪而又未知的世界。 起初不是没有慌乱过,害怕过。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新身份带给他的好处:挥一挥衣袖,风起云涌;跺一跺脚,地动山摇;人人敬他如神明,天下一切予取予求,他指着一头驴说那是马,就没人敢说那是驴……这分明就是某点爽文小说中男主标配啊! 这躺赢的人生! 他迅速接受了这一切,并趁着原主灵魂处于虚弱状态时,将其驱赶了出去。只要他不打开宗门,原主的灵魂就永远无法进来,那么这俱身体也就将永远属于他。 就是偶尔会觉得无趣。因为害怕原主的灵魂还没彻底消散,所以他也不敢走出无极宗,只能像只乌龟一样躲在宗门里。 这就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找个乐子了。 试炼比试就是其一。 原主本是这个世界的首富,手里握着全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修炼资源。可原主那个蠢货,既然就把这些修炼资源每年按照需求白白的送给他们,简直是愚不可及! 看他们为这些修炼资源打的头破血流不好玩吗? 于是他就发起了试炼比试,谁赢了,谁就可以得到他送出的修炼资源。 果然,那些人立马就像群闻到肉香的狗似的,全都扑了过来。 然而,老头老太鸡皮鹤发,辣眼睛;大叔大婶们要么油腻腻、要么皮肤松弛,视觉享受不佳。 哪有看一群潮气蓬勃又鲜灵灵的年轻人打.架痛快啊,于是他就又加了个条件:每次的比试,只允许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参加。 而他,就像古罗马斗兽场上的王,坐在高高的观望台上,一边享受着美酒佳肴,一边看他们像群野兽一样厮杀。 至于会不会打死人……呵,想要收获就得付出,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么。 曾经他因为相貌平庸能力平庸而被世人看轻,谁都敢给他脸子看,骂他没用…… 如今一朝穿越,他什么都不用做,睁眼便是巅峰,他自然要好好享受这一切。 就是可惜的是,前世那些欺负他嘲笑他的人没有跟他一块儿穿过来,不然他就可以狠狠打一打他们脸了,看他们跪在他脚下痛哭流涕,听他们叫自己爸爸……想想就解气的很。 可是现在……一切都要被收回去了吗? 不! 不可以! 那俱身体已经是我的了!无极宗是我的!天下也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沈醉!你去死吧! 第51章 怨强太强, 原本还是半透明状的穿越男,灵体瞬间就凝实了,就跟只人体炸.弹似得,一头撞向沈醉。 气势十足, 杀气爆体, 嘴里还哇哇大叫, 然…… 脱离了沈醉身体的穿越男,弱的就像根枯草, 眼看就要当场魂飞魄散了,沈醉忽然又停了下来。 然后一把抓住哀嚎连连的穿越男, 骨节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 片刻后,一个灵魂体麻绳成型了。 被硬生生编成麻绳的穿越男:“…………” 还没等穿越男反应过来,一抹金光打了进去, 就要破口大骂的穿越男瞬间哑巴了。 -- 第83页 不但哑巴了, 那一抹金光进去后, 他连形态也发生了变化, 先前看着还是一条用人编成的麻绳,现在人形被隐去了,彻彻底底变成了条麻绳。 完成这一切后, 沈醉甩手将麻绳穿越男扔了出去。 尚未落地,就被肖长老手快地接住了。 沈醉朝他望去。 长眸微眯,目光如水, 仿佛用眼神在问:“知道该怎么做吗?” 没有解释,不说为什么,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肖长老却激动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忙道:“上次黎长老还跟我抱怨, 说归息桥有些松动,该维修一下了,仙尊编的这条麻绳,刚好可以拿来一用。” 归息桥,在无极宗最深处,连接了无极宗最高的两座山峰,桥下是万丈悬崖,崖底镇压着不少虽没作恶但因心有执念久久不肯散去的阴魂,因此方取名归息桥。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里因为聚集的阴魂太多,终年寒意刺骨不说,一到夜半,那些阴魂们就不甘寂寞地鬼哭狼嚎。 把这个不知从哪蹿出来胆敢暗算仙尊的东西放在那里,身心双磋磨,再合适不过了。 肖长老一面想,一面望着沈醉呵呵笑。 不怒自威,人狠话少,像仙山上的高岭花,神圣不可亵渎,这才是天下人当神一样敬仰的仙尊。 他瞅了眼手里通体黝黑的麻绳。 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肮脏玩意儿,摇头稾脑,妄自尊大,故作姿态,心毒手辣……还下帖子办起了什么听学。 听学?哼,就他那样子能教授人什么?教授别人如何像他一样摇头稾脑妄自尊大故作姿态心毒手辣吗? 以为霸占了仙尊的身体就是仙尊了? 殊不知有句话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坊间还有句话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说的就是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肮脏玩意儿。 可恨这肮脏玩意儿戒备心太重了,封了宗门,凡是入宗门者,必须得经过他许可后才可进入。 而他自己更是从不踏出宗门半步。 因此,尽管宗门里其他长老也看出了不对劲儿,奈何仙尊的躯体过于强大了,整个无极宗,便是倾全宗门之力,也未必能将其拿下。 况且他们也尚未寻到仙尊被逼出躯体的元神,便只能一边由着这肮脏玩意儿胡闹,一边想办法寻找仙尊元神。 今天的这场比试,就是他们合力想出的办法。 鬼城的破局点是寻找千年前的亡灵,普天之下能完成这件事的,也只有他们仙尊了。 没错,这次的比试设的,就是全体阵亡的结局。 因为这样,势必要引起天下各大玄门世家的愤怒,必定要上无极宗讨要个说法,届时这肮脏玩意儿就再不能安心躲在宗门内当缩头乌龟了。 届时宗门打开后,仙尊的元神就可以趁机进入宗门,就可以夺回身体的掌控权。 这是第一手设计。 第二手设计,就是鬼城的局被破。 能有能耐寻找到千年前的亡灵,要么是仙尊本人,要么是大能者。 前者直接是仙尊本人回归,后者则可助他们找回仙尊元神…… 如今可算是没有白费他们这些人的苦心筹谋了。 肖长老越想越乐呵,忍不住就捋着胡须呵呵笑出声来。 直到沈醉一记冷冷的眼风扫过来,他这才忙合了嘴,正色道“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说完就乐呵呵的下去了。 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一个不说,一个不问,看的谢阿沅目瞪口呆。 也不知是被这俩人彼此间超强的信任度惊住了,又或是被“沈兄就是沈醉”的大瓜给噎住了,他目光复杂而震惊地望着那个宛如谪仙般的俊美男子,嘴巴半天都合不上。 一只白皙的小手在他面前舞了舞,阿满在旁好笑道:“别看啦,你家沈兄已经走啦。” 定睛一看,沈醉果然已经不在殿内了。 谢阿沅喉头滚动了下,艰涩道:“阿满,他……刚才……” 阿满笑道:“刚才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沈兄就是沈醉。你也不是在做梦。” 谢阿沅:“那我们现在…………” 阿满:“沈醉去沐浴更衣了,说让我们自己先在无极宗内自由行走。” 身体被人霸占了这么久,依她这些日子对沈醉的了解,肯定不止沐浴更衣那么简单。 不然他也不会又拿走那副纸人躯壳了。 果然,两个时辰后,沈醉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用的依旧是那副纸人躯壳。 就是身上的衣服换了。 依旧是一身寡淡的白衣,然而剪裁更合体,款式也更好看。也不知那白衣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格外的飘逸。 再配合他一张明明俊美成妖偏又清冷如水的脸,看起来就非常非常符合他谪仙人设了。 瞅眼沈醉那身一看便知自己现在指定买不起的天价衣,阿满现在终于能理解,先前她掏出五百两银子给沈醉买衣服时,沈醉为啥要露出一抹勉为其难接受的神态了。 估计她以为的高奢衣,在沈醉这里,充其量就是街边地摊货吧。 能纡尊降贵地穿上,就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毕竟这位可是百家玄门之首的仙尊。 站在这个世界等级链最顶端的超级大BOSS。 -- 第84页 “看够了吗?” 一道凉凉的嗓音倏忽响起。 阿满一怔,忙略略收回视线,道:“嗯……呃,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什么叫看够了没?说的好像她是花痴似得。 沈醉也不说话,只一双长眸静静地望着她。 那眼神分明在说:“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 莫名其妙就总是能自动做出翻译的阿满:“…………” 少女挠了挠小鼻头,一时无语。 关键时刻还是谢阿沅出来解围。 他道:“请问仙尊,这次的比试……还作数吗?” 眼中带着期盼。 坦白说,这次的比试如果要分功劳的话,沈醉占一半,因为起着关键作用的千年亡灵是沈醉下黄泉找到的;妹妹也占一半,因为整座鬼城的亡灵都是妹妹渡化的。 而他……他就负责全程围观了。 谢阿沅有些没底气,但心里却又无比迫切地希望这次比试还能算数。 他们长房的人越出风头,十几年前算计他们的那个人心里就会越慌张,甚至会为了铲除后患不惜二次朝他们下杀手。 第一次遭暗算时他尚且年幼,还没那么深的心思,父亲也从来没有防备过那人,一家人这才遭了道。 为此他们一家人过了十几年受人欺辱的凄苦生活,如今,是时候反击回去了。 谢阿沅忐忑而期盼地望着沈醉。 阿满则轻松多了,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因为心中不揣希望,所以就无期盼可言。 先前是不知情,现在知道这比试非真正出自沈醉,沈醉自然不会认。 果然,就听沈醉淡淡道:“不算。” 谢阿沅眼中露过失望,但转瞬间那失望就被激昂的斗志压下去了。 不算就不算吧,没了无极宗这条路,也不过就是没了条捷径而已,复仇的路,无非就是曲折了些。 但再曲折,只要是路,就总有到尽头的时候。 想到这,谢阿沅吐了口气,朝沈醉抱拳施礼,道:“既如此,那我们兄妹二人就叨扰仙尊了,就此告辞。” 扭头看向阿满:“我们走吧。” 阿满朝他抿唇一笑,道:“哥哥,沈……仙尊话还没说完,我们岂可走?这不礼貌。” 谢阿沅狐疑地望向沈醉,沈醉则诧异地望着阿满。 仿佛在问:“你怎知本座话未说完?” 阿满也望着他。 少女杏眼莹润,漆黑的瞳仁像两颗上品黑曜石,散发着细碎的光芒。 此时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那眼睛在说:“因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呀哈哈哈。” 还眨了眨眼,眨出一眼的小得意。 沈醉看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 处理好穿越男的肖长老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惊的一个踉跄,险些没摔倒。 仙尊竟然笑了! 而且还是对着一个小姑娘!这怎么可能!他一定是老鸦昏花看错了! 肖长老忙用力揉了揉眼。 然后就惊悚地发现自己没看错,自家仙尊不但对着一个小姑娘笑了,而且那双不管何时何地总是淡漠疏离的眼睛里,此时柔情似水。 肖长老:“…………” 肖长老惊出了一身冷汗,什么话也不说,扭头就跑,才一出殿门便御剑腾空,直奔归息桥,直到看见那根通体黝黑的麻绳还老老实实绑在桥上,他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松完气后就迷惘了。 他捋着白胡,喃喃道:“仙尊莫非……情.动了??” 这边,肖长老的动静惊醒了沈醉,他敛笑移开视线,望向谢阿沅,颔首道:“嗯。本座有话问你。” 谢阿沅:“……哦,仙尊请问。” 沈醉略一沉吟,方道:“你,可愿拜本座为师?” 第52章 谢阿沅一直到夜幕降临时都还是迷迷蒙蒙的。 他跟阿满这次来无极宗, 原本只是想赢了比试,为家族挣一 些修炼资源,一来让族中众人注意到他们长房的存在,二来让背后那个算计暗害他们长房的人心生忌惮, 从而逼那人再次朝他们动手, 他们好趁机撕下那人伪善的人.皮。 可是现在, 修炼资源虽说没赢到,可他却为自己挣来了一个徒弟的身份。 ……这就好比他只打算吃碗粥, 结果别人却大方地端了碗十全大补汤给他。 百家玄门之首无极宗沈醉的首席大弟子,还是亲传的那种……这是天底下多少人做梦都不敢肖想的事! 要知道沈醉在此之前, 连一个徒弟都没收过, 他谢阿沅是第一个……而且目测极有可能也是最后一个。 也就是所谓的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是要继承师傅衣钵的,而沈醉又是百家玄门之首的仙尊,那岂不是说他将来极有可能……谢阿沅有些不太敢往下想了, 喉头滚动了下, 嗓音艰涩地问自家妹妹:“阿满, 你说沈兄……呃, 仙尊!仙尊他为何要收我为弟子啊?”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阿满瞥了他一眼,笑道:“还用问么,因为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呗。” 这是实话, 谢阿沅在修炼一途,的确天赋异禀,别人穷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境界, 他八岁那年就突破了。 之后虽然假扮了十来年傻子,然而勤修一途从未中止过。 -- 第85页 他现在的修为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阿沅一听,神情立刻凛然起来,肃容道:“我明白了!仙尊一定是觉得我堪当大用, 所以就把我收在门下亲自打磨,好让我这把绝世宝剑更锋利,以后好斩杀更多的妖魔邪祟,守护这天下太平!” 阿满:“……”是这么个打算没错的,只是……哥哥你这么自夸真的好吗? 说话间,前头领路的小童停了下来,指着一处对谢阿沅道:“仙尊吩咐,请公子今晚就在此处歇息。” 小童指的是一个石洞。 洞口大小仅容一人过,站在外面就能将里面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石洞不大,里面仅有的摆设就只有一张床。 可谓是简陋到了极致。 然而不管是阿满也好,还是谢阿沅,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惊喜、 阿满心下亦是忍不住感慨,心说做顶级大BOSS的徒弟,待遇果然就是好。 这石洞虽然看着又简陋又寒酸,然而站在洞外就能感觉到洞内的灵气有浓郁,对谢阿沅这种修炼之人来说,简直是洞天福地。 谢阿沅当即高高兴兴地进去了。 安排好了谢阿沅,小男童领着阿满继续往前走。 给阿满安排的住处是座独门大院子,四周竹林环绕,中间夹着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院子的围墙都是用竹子扎的,连门都是竹子门,放眼望去一团绿。 推开院门进去一看,里面就更绿了。 就见偌大一个院子被分成了好几个四四方方的小方块,每个小方块里都栽种着蔬菜,长的豆角扁的茄子,黄瓜青椒一应俱全,院子底部那个方块里还种了西瓜。 屋檐下放着一排诸如锄头铲子钉耙之类的农具。 若是再养上一群鸡鸭鹅,这妥妥就是一座农家小院啊。 阿满看傻眼了,差点以为自己又进入了另一个幻境。 她诧异地问带路的小童:“小朋友,请问这里是……” 小童道:“这是仙尊的院子。” 阿满:“……你是说,这是仙尊……住的地方?” 小童道:“嗯。” 阿满:“那这些菜……” 小童:“今年的这些菜是师兄们种的。” 阿满敏锐地抓住了“今年”俩字,愈发好奇道:“那往年的菜呢?” 小童瞥了她一眼,用一副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拧巴着两条小短眉道:“都说了这里是仙尊的院子么,那往年的菜,自然也是仙尊来种了。” 阿满:“……哦哦。” 看起来一副不沾人间烟火气息的沈醉,竟然还是个农业爱好者,若非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 想象了一身白衣若仙的沈醉挽着袖子锄地的样子,阿满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 小童两条短眉拧巴的更紧了,不高兴道:“你作何发笑?” 阿满:“我就是没想到沈……呃,仙尊,我没想到仙尊竟然还喜欢种田。” 小童一听,不乐意了,板着小脸教训她:“难道你每遇见一件你未曾想到过的事情都要发笑吗?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要知道,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想不到的事情多如牛毛,你应该保持一颗淡定的心。如此,方是修行之人的根本。” 阿满:“…………” 嗐,这小孩! 明明就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娃,说话都还带着浓浓的奶音,这说话口气怎么跟个小老头似得? 再看可小身板,也是挺的笔直,连神情都是一本正经的严肃古板。 阿满来兴趣了,正要逗弄他几句,那小童忽然小脸一凛,厉声喝道:“何方邪祟?竟敢擅闯我无极宗!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喝完,小手一摊,一把精致的小剑凭空出现,挽着舞出一朵凌厉的剑花后,直直刺向阿满袖口。 惊得偷偷打量她的小四凤咻地一下缩回小脑袋,顺着阿满袖子一路向上攀爬,再从领口钻出来,几下翻到阿满背上,然后哧溜一下滑落。 落地的瞬间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小女娃从阿满身后探出半张雪白的小脸,奶声奶气地解释道:“小哥哥你误会啦,我不是邪祟呀,我叫四凤。” 小童喝道:“胡说!你浑身上下死气萦绕,不是邪祟又是什么!休要狡辩!速速受死!” 说着再次举剑来刺。 阿满原本还想帮忙拦下,忽又想到什么,忙一边带着四凤后退了,一边问她:“四凤,你想不想跟这个小哥哥做朋友?想的话就过去跟他打一架,打赢了他,他就愿意跟你做朋友了。” 第53章 都说沈醉厉害牛掰, 四凤这段时间跟在他屁股后面混,也不知道学的怎么样了,刚好拿这小童练练手。 四凤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老不跟同龄孩子接触也不行。 而且阿满能感觉到, 四凤对眼前这小童很感兴趣, 既如此, 她不防撮合一下,说不定俩小家伙还真能成为朋友呢。 小四凤一听, 眼睛亮了,也招出了一把小短剑, 嘿呦一声, 迎了过去。 两个小身影顿时缠成一团。 阿满在一旁给小四凤加油助威:“四凤,别怕!放开了胆的跟他打!老话不是说了么,不打不相识!朋友都是打出来的!男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你凶他就怂!” 一来就听见这话的沈醉:“……” -- 第86页 世间竟然还有如此教导孩子的人…… 沈醉不禁为小四凤的未来感到了深深的担忧, 总觉得这孩子在阿满的教导下, 将来很有可能会长成一棵歪脖子树。 不过很快, 他又开始为小童感到担忧了。 小四凤修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她是阴魂,又由属性为阴的灵珠助力, 再加上沈醉又带着她去地府走了一遭,狠狠吸了一波黄泉下的阴寒之气,又时不时指点她一番, 因此修为进步神速。 此时竟跟小童打的不分上下,而且还隐隐有了反超的迹象。 果然,又打了数十回合,小童就被彪悍的小四凤拿剑抵住了咽喉。 小童虽败, 气势却不输人,凛声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别给我活着的机会,不然,哼!” 说完还梗起了小脖子,一副宁死不屈的小倔样。 四凤眨巴了下眼睛,看着他,认真地问道:“你是不服气吗?那我们明天再打一架好不好?” 说完,移开了剑。 小童诧异道:“你不杀我了??” 小四凤:“我为什么要杀你呀?你又没杀过我。阿满姐姐说,我只能杀一种人:坏人。你是坏人吗?” 小童:“我当然不是坏人!” 小四凤:“对呀,你看,你又不是坏人,我为什么要杀你呀?”把小短剑收起来,奶音糯糯道:“小哥哥,我喜欢你。” 小童:“…………” 小童羞恼道:“你!你一个女孩子,怎的如此不知羞!” 小脸好像摁在胭脂缸里滚了一遍又一遍,红的滴血。 小四凤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葡萄眼,奇怪道:“小哥哥,喜欢你是件羞耻的事情吗?” “……” 小童语结。 四凤道:“小哥哥,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一面说着,一面主动牵住了小童的手, 阴魂独有的阴寒之气瞬间沿着掌心席卷全身,刺的小童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甩开四凤。 可对上四凤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知怎的,他忽又不动了。好半天,才闷声道:“我是玄门之弟,如何能跟一只鬼做朋友……那个,你是怎么死的?” 这么小就死了,真可怜。 四凤一听,眼神黯淡下来,搓着小短指道:“是晚吟姐姐杀了我……” 两排浓密的睫毛盖在眼睑上,憋着小嘴的模样委屈又可怜。 看的小童有些不好受,可又不懂该怎么劝慰,便道:“她都杀了你了,你为何还要叫她姐姐?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晚吟是谁?你告诉我,我给你报仇。” 已然忘记了自己还是人家的手下败将呢。 四凤也记不起这茬了,双眼晶亮道:“真的吗?谢谢你小哥哥。不过不用你帮我报仇啦,晚吟姐姐已经死啦……” 小童:“哦。好吧。”语气里还有些小小的失落。转而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四凤:“我叫四凤。” 小童:“我叫沈秋沉,仙尊是我父亲。” 噗! 正坐在石凳上啃西瓜的阿满一惊,呛的直咳。 沈秋沉,沈醉的儿子……沈醉的儿子竟然都这么大了吗! 阿满忙抹了下嘴,正要过去问个究竟,眼帘才抬起,就见沈醉正直直地站在院门口。 依旧是白衣如雪,依旧是不染尘埃,依旧谪仙一般俊美飘逸…… 见阿满看见自己了,沈醉便负手朝她走来,阿满指着沈秋沉求证道:“那个……你儿子??” 沈秋沉:“嗯。”表情很淡。但该表达的意思全表达清楚了。 清楚的阿满一度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她才干笑道:“那个哈哈……没看出来啊,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笑声干涩,表情僵硬。 还捧着半边西瓜的手紧了又紧。 沈醉微微阖着眼帘,看鲜红的瓜汁从她白皙的指缝间流出,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 一双鲜少有波澜的眸中终于泛起了星星涟漪。他抬眸,补充道:“是义子。” 阿满:“啊?哦!” 嗐!原来是义子! 她就说么,沈醉这样的人物,娶妻生子这么大的事情,坊间怎么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阿满只觉心头的压抑感一扫而空,感觉连天上的月亮都又亮了不少。 她捧起另外半边西瓜,就要递给沈醉,忽又想起沈醉这种人,若跟她一样抱着半边西瓜啃的一嘴红的话,画面实在违和的很。 于是又将西瓜切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月牙。 然后邀请沈醉:“这西瓜还不错,很甜。你也尝尝?” 沈醉没拒绝,捏起一块月牙,吃。 举止优雅极了。 也终于多了丝人间烟火气息,像矜贵又温柔的王。 阿满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偷偷瞅他,都吃到瓜皮了还犹自不自知,还是沈秋沉和四凤俩跑过来,她这才回神,忙把瓜皮扔掉。 俩小只不打不相识,这会儿已经成为一对好朋友了。 跟两个大人打过招呼后,沈秋沉捧起一块西瓜送到四凤面前。道:“凤儿妹妹,你吃。” 小四凤望着送过来的西瓜,吞了吞口水,摇头道:“谢谢秋沉哥哥。不过我不能吃。秋沉哥哥吃。” 话是这么,眼神却可怜巴巴地盯着沈秋沉手里的西瓜。还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小嘴唇。 -- 第87页 沈秋沉见她这副想吃又不敢吃的样子,两条小短眉就又拧巴起来了,问:“为何就不能吃了?” 又想当然地问道:“是家里的大人不让你随便吃旁人给的东西吗?你能有这个意识很好。不过我是你的秋沉哥哥,我不是旁人。” 说着就把西瓜往四凤手里塞。 四凤忙道:“不是这样的秋沉哥哥你想错啦。我不能吃,是因为……因为我已经死了……” 说着垂下头,一下下的搓着小短指,难过伤心的小模样,连头上的小揪揪都跟着焉了下来。 沈秋沉一怔,这才想起凤儿妹妹已经死了,死人自然不能再吃活人吃的食物。 小脸上也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他瞅了瞅手里诱人的西瓜,小喉头也配合地吞咽了下,一副很想吃的样子。 可最终还是把西瓜又放了回去,对四凤道:“其实西瓜并不甜,不吃也罢。我陪着你,我也不吃了。” 丁点大的小娃娃,义气的不行。 小四凤感动地望着他,正要说话,阿满笑道:“小朋友正长身体,可不能不吃东西哦。” 一面说着,一面将放回去的西瓜重又递到了沈秋沉手上,然后起身去瓜田里重新又摘了个,洗吧洗吧后,手中的刀飞快地在上面雕刻着。 片刻之后,一只西瓜体火红小狐狸就新鲜出炉了。 阿满将西瓜狐狸递给四凤,道:“喏,四凤,你吃这块。” 四凤眼睛都亮了好几个度,咧嘴脆生生道:“哎!谢谢阿满姐姐!” 捧着活灵活现的小狐狸,爱不释手,都舍不得吃了。 可她到底还是孩子习性,忍了一会儿就受不住诱.惑了,大口大口吃起来。 沈秋沉在旁看的瞪大眼睛,不解道:“凤儿妹妹!你怎么吃上了!你不是不能吃的吗!” 小四凤朝他一笑,道:“我是不能吃的呀。不过阿满姐姐做的东西我就能吃。”她踮起脚尖趴在沈秋沉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沈秋沉本就瞪的溜圆的眼睛,这会儿瞪的更圆了,震惊道:“此话当真?世间竟还有如此奇人?!” 四凤用力点着小脑袋,认真道:“嗯!是真的!阿满姐姐很厉害的!” 一面说着,一面崇拜地望着阿满。 沈秋沉也望向阿满,他不信,可事实就摆在他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于是沈秋沉眼里也露出崇拜的光芒。 他抿了抿唇,踌躇了片刻,方道:“请问姑娘,要如何才能做出可以入亡灵之口的食物来?” 说完又觉这话似乎不妥。 能做出入亡灵之口的食物,怎么说都算是秘技了。 既是秘技,别人又怎会轻易宣之于众? 想到这,沈秋沉又一本正经的补充道:“当然,姑娘若觉为难,也可不说。” 阿满:“……”啧,这老气横秋范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七老八十而不是七八岁呢。 沈醉是怎么养孩子的?瞧都把娃养成啥样了。 再看看沈秋沉挺的笔直的小身板,还有那不见半点天真烂漫的小脸…… 阿满不禁为这孩子的未来感到了深深的担忧,总觉得这孩子在沈醉的教导下,将来很有可能会长成一棵歪脖子树。 于是再看沈秋沉的目光里,就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许同情。 她放柔了声音道:“为难倒是不为难的。不过作为交换,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学这个呀?” 第54章 交换条件吗? 这个容易。 沈秋沉两条小短眉舒开, 有一种登顶后的轻松感。 他认真道:“我想学会后,做饭给凤儿妹妹吃。”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头。 阿满倒没留意到这些,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说的话上, 诧异道:“你会做饭?” 一面说着, 一面细细打量他。 七.八岁的小童, 穿着一身浅蓝色长袍,腰间扎着条镶边滚金月白色腰带, 还挂了个铜钱状玉佩。 头发也不像同龄孩子那样梳苞苞头,而是在头顶用玉冠束了个发髻, 又从鬓边各挑出两缕发丝垂下, 衬的小脸雪白红润,双眸乌黑深邃。 已经能看出俊美少年的影子了。 神情也是那种睥睨生辉的气定神闲。 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风度,又具备暖男潜质……都不用怀疑, 假以时日, 必将又是一个俘获天下无数少女芳心的如玉公子。 她就这么总盯着人看, 也不说话, 也不表态,沈秋沉的两条小短眉就又习惯性拧巴起来了,提醒她:“姑娘?姑娘可是不愿?” 阿满回神, 忙道:“啊?哦,愿意愿意,就是……”看了眼沈秋沉还没灶台高的小身板, 担忧道:“你……够得着灶台吗?” 沈秋沉:“……”他抿了抿唇,道:“姑娘,请跟我来。” 一面说着,一面跟个小大人似得朝阿满做了个请的手势, 然后负手带路。 小小一个人儿,一派君子端庄范儿。 阿满看的失效,跟着去了,小四凤也哒哒哒地跑过去,只余沈醉一人坐在石桌前,继续优雅地吃着他的西瓜。 几人很快就出来了,然而神情各异:沈秋沉依旧还是板着一张小古板脸,被他牵着小手的四凤仰头望着他,满脸的崇拜和期待。 走最后面的阿满则是望着沈秋沉挺直的小背影,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和同情。 -- 第88页 想想那个特制的小灶台,再看看沈醉,阿满就忍不住想过去拍拍他心口问一句:“这里,疼吗?良心还在吗?” 造孽哦,这么小的娃,就得每天给他爹做饭吃。 难怪沈秋沉小小年纪便一副老成稳重样。 不稳重不行啊,生存的重担都压在他小肩膀上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呸!沈醉穷吗!他穷个屁呀!这位可是坐拥天下万千财富!他勾勾小指头,全天下手艺最好的厨娘都会抢破了头的跑过来为他做饭! 所以不用辩解,沈醉他就是一个狠心的渣爹!扔进黄河也洗不白了! 这么一想,阿满眼风就跟小刀子似得,嗖嗖嗖,直往沈醉身上扎。 沈醉莫名挨刀,略一思索便明白,朝沈秋沉看去,沈秋沉领悟,对四凤道:“凤儿妹妹,我带你去你房间看看吧。” 四凤没想到自己也有房间,开心坏了,用力点着小脑袋道:“嗯!谢谢秋沉哥哥!” 仰着小下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的秋沉哥哥。 沈秋沉:“……不客气。” 四凤:“嘿嘿。”她忽又踮起脚尖,道:“呀秋沉哥哥,你发髻上有片树叶哦……哎你往下蹲蹲呀。你长的太高啦,我够不着。” 第一次被说长的太高的沈秋沉:“…………” 作为整个无极宗中长的最矮的沈秋沉,一直都是他仰着头看别人,如今还是头一次有人对他说你长的太高啦,那感觉……小家伙平平的脸上终于起了丝波澜,连嘴唇都抑制不住的往上扬。 沈秋沉只觉今天的月亮真圆,真漂亮。 当然,比月亮更漂亮的还是凤儿妹妹。 小家伙往下矮了矮,让四凤帮他把发髻上的树叶摘掉,然后两小只手牵着手的回屋了。 围观全过程的阿满:“……”突然感觉有被伤害到。 她下意识地望向沈醉,不料沈醉也在看她,四目一对上,阿满还没说什么呢,沈醉的视线就跟被火苗烫着了似得,飞快从她身上移开。 然后捧起一块西瓜就吃。 吃相依旧是优雅的,但似乎有些饥不择食,连瓜皮都不放过。 阿满:“……”要不要提醒一下他啊?提醒了会不会很尴尬? 正纠结着,沈醉自己就先发现了不对劲儿,怔怔地看着手里的西瓜出神。 如玉肌肤上,慢慢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粉红。 须臾,他默默一叹,拿起边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再次看向阿满。 阿满朝他扯了扯唇,道:“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皆又是一怔,最后还是阿满道:“你先说。” 虽说坐在她面前的是世人奉若神明的仙尊,不过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加之两人又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连床都同过,自然也就不如世人那般敬畏沈醉了。 沈醉也习惯了她在自己面前的肆无忌惮,闻言,颔首道:“好。你是否觉得,我对秋沉太苛刻了一些?” 阿满立即道:“岂止是一些!而是非常!你也不看看他才多大一个娃娃。” 望着沈醉的眼中充满了谴责。 沈醉面色如常,淡淡道:“坊间有句话,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靠自己,才最是可靠。” 说完望着阿满不再说话,仿佛在问:你听懂了吗?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没错,听也听懂了,只是……阿满强词道:“就算你说的都对,可你也不用这么早就磨炼他吧,毕竟他还那么小……” 沈醉道:“住在你隔壁的那家人,他们家里有个小女孩儿,这么高……”他抬手比了一个跟石桌差不多的高度,比沈秋沉还要矮一些,道:“她每天要割两筐的猪草,要洗满满一盆的衣服,还要去田间捉蚂蚱捡草籽儿喂鸡鸭鹅……” 阿满:“……”她心说这能一样吗? 却听沈醉问:“你是想说他们不一样,对吗?” 阿满一惊,险些以为自己一个没忍住嘀咕出声了。 就听沈醉又继续道:“一样的。都是孩子。孩子的成长,就跟培育树苗是一个道理……” 堂堂一个百家玄门之首的仙尊,就这么一板一眼地讲起了育儿经。 阿满听的目瞪口呆,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沈醉不去做老师简直就是教育界的损失。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后,沈醉一瞬不瞬地望着阿满,认真道:“四凤心性纯良,你,要改变一下对四凤的教导方式。” 阿满:“…………”次奥!絮絮叨叨说这么多,原来是提醒她对四凤的教导方式不对! 阿满郁闷了——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她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孤孤单单地活了不知多少年月,连个家人都没有; 且因为她驱邪师的身份,一般人都不爱与她来往,只在有需求的时候才会找到她。 她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用完以后便不闻不问了。 这种明明身处闹市却又与世隔绝的情况下,她还能保持着人类的生活习性已经很难得了,如何晓得怎么养娃? 对四凤的引导,也完全是随着心性而来。 不过现在么……阿满望着沈醉,笑出两排贝壳似得小白牙。 现成的夫子,不用多浪费呀。 她往沈醉那边凑了凑,笑吟吟道:“好仙尊,跟你商量个事呗?” -- 第89页 沈醉:“……”一双琉璃眸里眸光微闪,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颔首淡淡道:“你说。” 阿满:“仙尊您看啊,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您看您能不能把四凤这只羊也一块放起来?” 生怕沈醉拒绝,忙又道:“而且您也看到啦,我是当真不会养孩子。四凤这么好的娃要是让我养的话……实不相瞒,将来十有八.九会被我养成一棵歪脖子树。且这普天之下,皆是您的子民,您也不希望看到自己好好的一个子民被我养废掉对不对?” 她也不想想这天下到底有多少子民,倘若每个子民沈醉都要顾及到的话,怕是把沈醉切成丝也不够用,就那么不讲道理地眼巴巴的望着沈醉。 沈醉没有立马答应,但也没有立马拒绝,就那么静静的与她对望着,久久不语。 久到阿满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请求有多无礼了。 非亲非故的,人家凭啥给你养娃啊。 却在这时,忽听沈醉道:“可以。但是有条件,你,陪同。” 阿满:“啊??”啥叫陪同?陪读吗? 沈醉解释:“我负责教导他们。你,负责给我们洗衣做饭。” 阿满:“……”哎哎,怎么感觉怪怪的呢? 沈醉:“住在这里,或是莲塘村,都可。随你喜好。” 阿满:“……”感觉更怪异了。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哈。反正沈醉说了,住哪儿随她喜好,也就是说她还是可以带沈醉父子俩一块儿回莲塘村居住的。 要是莲塘村住腻了,她还可以带爹娘到无极宗小住度假。 所以不管怎么看,都是她占劲了沈醉便宜,于是当即痛快应下了。 沈醉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翘起,然后在阿满看见之前又迅速压下,淡淡道:“夜已深,睡吧。” 说完,长身玉立而起。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笑意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嘴角。 一夜无话。 第二天谢阿沅没出来。 第三天谢阿沅还是没出来。 第四天、第五天……直到第七天,当阿满几乎快要把她拿手菜做了个遍时,谢阿沅终于从石洞里出来了。 七天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但没在他脸上留下半点疲惫的印记,反倒让他看起来更精神了。 像一把洗去铅尘的宝剑,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光芒。 所以他这是……又有突破了吗? …… 鬼城幻境破后,各大世家子弟们便被沈醉用传送符直接送回了本家。 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回去的时候还是什么样,一根头发丝都没让他们少。 跟随他们一块儿回去的,还有本次比试作废的通知。 而作为补偿,各个世家们都得到了一年所需的修炼资源。 一时间,各个世家皆都欢喜不已。 可有人欢喜便有人忧。 谢家。 此时,谢明疏正强撑着与诸位长老商讨要事。 所谓的要事,便是迎谢明雨一家归族。 这次的比试虽然取消了,然而谢天翎说了,鬼城的幻境是谢阿沅破掉的。 而谢阿沅到现在还留在无极宗未归。 几个长老都快活成人精了,想想谢阿沅未出事之前惊人的天赋,再看看谢家得到的明显优于其他世家的资源,他们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对于世家们来说,一个天赋异禀的族中子弟,跟修炼资源一样宝贵。 自然没有弃之不理的道理。 至于说谢阿沅父亲谢明雨做下的那些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长房一家也受了那么多年的磋磨,恩怨也该一笔抵消了。 因此,族中大小八.九个长老,一致同意迎谢明雨一家归族。 谢明疏忍怒忍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能一巴掌将这些老家伙们全都拍个稀碎。 让谢明雨一家归族?怎么可能!迎他们归族,那就等于给他谢明疏迎回一个大隐患! 还有谢阿沅,阴钉入体都没让他死成,反而连傻病都莫名其妙的好了。 而且傻病一好,他修为就跟雨后的春笋似得,噌噌往上直蹿。 仿佛那傻掉的十来年一刻也没虚渡掉,而是在蓄积力量,就等此刻的突然爆发。 这样的谢阿沅就像一把悬挂在他头顶上的利剑,随时都有可能取他性命。 本来他还想趁着这次无极宗发起的比试趁机除掉他们兄妹二人,谢天翎连破影都送出去了。 除了他以外,没人知道破影的神秘,包括破影的使用者谢天翎。 然而他算盘打的再好,到头来却还是功亏一篑。 谢明疏愤怒又烦躁,还不得不压着脾气摆出一副平和的样子来面对族中这几个老不死的。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道:“三老爷。” 谢明疏眼神骤然一亮——太好了!谢明风终于来了!谢明雨当年可是杀了谢明风媳妇! 只要谢明风强烈反对,他就有理由拒绝让谢明雨回来! 想到这,谢明疏振奋起来,忙坐直了身子,双目灼灼地望向那个肥胖的身影。 第55章 他拖着久久不肯松口, 就是为了等他这个三弟。 如果说谢阿沅是把悬在他头上的利剑,那么这个三弟就是可以纠集合族之力摧毁这把利剑的人! -- 第90页 当年高氏的死,可是震惊了整个谢氏一族,就连其他各大世家也都有所而闻, 还一度成为各大世家口中的笑谈。 而他这个三弟, 作为当年事件中的最大受害者, 有足够的理由将谢明雨拒之族外。 也绝不可能同意将谢明雨这个仇家引进门。 长老们不依?哼,那也要看看谢明风肯不肯才行。 谢明风要是闹腾起来, 看这些个老不死的长老们还敢不敢胡乱放屁! 要知道,声名和实力对世家而言, 缺一不可。有时声名甚至还要凌驾与实力之上。 只要谢明风揪住当年高氏的事不放, 他谢明疏就可以以家族声名为由,拒绝让谢明雨归族。 把人放在莲塘村,清理起来可比把人放在族中方便多了。 想到这, 谢明疏几日来积压的躁郁一扫而空, 双目灼灼地望着摇摇晃晃走进来的谢明风, 故作镇定道:“三弟。” 谢明风朝他施了家主礼, 扫了眼诸位长老,这才笑道:“哟,各位长老们都在啊?听说这次无极宗给了咱谢家不少修炼资源, 诸位长老今日齐聚一堂,是在商议怎么进行资源分配吧?” 一面说着,一面衣袍一撩, 坐在了属于他的位置上。 哪怕修为平平无甚建树,可作为谢家的三公子,谢明风在谢家的议事堂内,还是有独属于他的位置的。 只是那位置上已经十来年没坐人了。 几位长老们都是人精, 短暂的惊愕过后,迅速想到了谢明风今天破天荒来议事堂的原因 不用说了,肯定是过来阻拦大公子归族的。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最德高望重的大长老轻咳几声,正要顺着谢明风的话头说下去,好先把人打发了再说,却听谢明疏笑道:“资源分配的事情还是按照往年惯例来,各人各凭本事,有什么好商议的?” 话语随意,似是随口一言,几位长老们却听的暗暗皱眉,心道家主这是怎么了?不知道三公子是个难缠的混不吝吗?不赶紧三言两语把人打发了,这怎么还聊上了呢? 那么睿智的一人,今天怎得犯起糊涂来了? 果不其然,就听谢明风好奇道:“不是资源分配的事啊?那你们在商议什么?哎呀,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到议事堂来啦,每天吃吃喝喝的,都快忘记自己谢家三公子的身份啦。想起来就绝对愧对九泉之下的爹啊!” 听的几个长老暗自嗤笑不已,心道难为你还知道“愧对”二字。 老家主一生共有四子,大公子谢明雨,没出事之前,那可是惊艳了各大世家的风云人物;二公子谢明疏,现任家主,有勇有谋,睿智无双,无需多说;四公子谢明骤也是不错的,就可惜天妒英才,少年早逝。 三公子谢明风,虽说在修炼一途上天赋平平,在四个兄弟中是最不显眼的存在,然其风度翩翩,俊美无双,当年还有着如玉公子的美名。 且心思玲珑,尤其擅自与人打交道,也算是个人物了。 偏偏谢明风胸无大志,当年为了他媳妇高氏,硬是不顾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的,把整个谢家闹得鸡犬不宁。 结果是他如愿以偿将大公子赶出家族,为他媳妇高氏讨回了公道。 然而谢家也因此沦为各大世家的笑谈。 在这之后,谢明风更是彻底沦落了,每天不是吃吃喝喝,就是流窜与花楼间。 肥了身躯,废了斗志,彻底堕落成一个酒囊饭袋了。 这个时候他倒知道愧对九泉之下的老家主了?哼,笑话! 几个长老听后,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心里对谢明风的嘲讽与不屑,比外面的暴雨还要猛烈。 这是入秋以来下的最猛的一场雨,从清晨下到现在,几乎就没停歇过,仿佛要把一年的雨全部一次性下完似得。 下吧,使劲的下,雨水大了,才能将这世间的肮脏洗涤一净。 谢明风将视线从大雨中收回,挺了挺肥胖的身躯,笑呵呵道:“今天竟然赶上了,那我也坐下来听一听吧。” 看向谢明疏,问道:“二哥,你不会把我撵出去吧?” 谢明疏巴不得他留下呢。 就算他不留下,他也会想办法让他留下,又怎么可能将他往外撵? 他佯装怒道:“说的什么混账话。你是谢家三公子,本就有参与议事的权利,谁敢把你往外撵?” 谢明风忙道:“二哥,这话可是你说的。稍后我要是发表了与诸位长老们相左的言论,你可不能偏袒诸位长老、再叫人把我叉出去。” 谢明疏没好气道:“越说越混账了。”又感慨道:“爹要是还在的话,一定也希望看到你坐在这里。” 只一句话,一下子就堵死了几位长老们现在就想要把谢明风叉出议事堂的念头。 当年谢老家主接手谢家时,谢家在几大世家中排名最末,属于凑数的那种。 后来谢老家主接手谢家后,四处为族人们寻觅修炼资源,又对族中子弟们严加管束,督促他们勤修苦练,谢家这才有了现在的昌盛。 因此,对于已故的谢老家主,几位长老心中皆都揣着敬畏与尊重。 现在谢明疏搬出了老家主,几位长老就是心中再不乐意,也不得不同意让谢明风留下了。 然,一个个脑子转的飞快,开始搜肠刮肚地想等下该如何劝说谢明风放过其大哥谢明雨的说辞。 -- 第91页 心中也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备。 谢明疏岂能看不出他们心里的算盘?心中冷笑:“一群老不死的东西,想让长房一家归族?哼!做梦!” 谢明风瞪着他那一双被脸上肥肉挤成一线天的眯缝眼,视线似有若无的从谢明疏脸上扫过。 然后在对方有所警觉前,开口道:“所以二哥,你们刚才都在商议什么啊?” 一面说着,一面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看的堂中几位长老暗暗摇头不已。 谢明疏也暗暗摇头。倒不是笑谢明风,而是笑他自己。他这个三弟,本就胸无大志,这些年在又他的刻意纵容下,已经彻底变成废物了。 一个废物,怎么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是他过于杯弓蛇影了,刚才那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想来是错觉。 想到这,谢明疏收敛神色,道:“我正与诸位长老们商议迎大哥一家归族的事情……” “什么?”不等他把话说完,谢明风就跳起来道:“你们要让谢明雨回来?!” 许是过于震惊了,他那双终于半闭着的眯缝眼,此时竟是难得地撑开了,露出两颗乌黑而深邃的瞳仁。 像浸泡在寒潭中的黑玉石,散发着幽冷的寒光。 三弟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谢明疏心中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也跟着起身,还劝道:“三弟,你先激动,我知道你因为三弟妹的事情,心中怨恨大哥。可他始终都是我们大哥啊。再说了,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大哥一家也受到了惩罚,所有恩怨也该一笔抵消了。” 这是大长老刚才说过的话,他拿来用了。不是认可这句话,就是觉得这话用来煽风点火效果会更好。 所有恩怨一笔抵消?呵!要抵消早就抵消了,何至于拖这么些年? 谁不知道老三夫妻俩青梅竹马,感情浓的跟什么似得,撕都撕不开。 果然,他话才说完,谢明风就激动的一脸肥肉直晃,浑身直哆嗦。 很好!就要这样!赶紧爆发!赶紧闹起来吧!让那些个老东西们从此以后再不敢提要迎谢明雨归族的话! 谢明疏心中呐喊。 袖中的拳头也忍不住紧紧攥起,都要控制不住地钻出来谢明风摇旗助威了。 堂中几位长老见状,都暗暗叹息一声:“果然如此!” 想埋怨谢明疏不该就这么急急的将事情抖出来,可听听他刚才那番字字恳情的劝说,再看看他脸上的担忧……那些埋怨就再也无法留存了。 罢了罢了,早说晚说,终归都是要说的。 想到这,大长老率先开口劝谢明风放下仇恨,其他长老也纷纷符合,从兄弟情说到家族利益,再从家族利益说到了老家主。 大长老感慨道:“老家主呕心沥血一辈子,这才换来了谢家如今的昌盛。明风啊,你难道就忍心看着老家主的心血全都白费了吗?” 说着说着,眼窝子都红了。 谢明疏冷眼旁观,半点都不担心谢明风会被打动。 若问这个世上谁最了解谢明风,他谢明疏居第二,就没人敢站第一! 辱妻之恨杀妻之仇,岂是你们这帮老东西三言两语外加几滴眼泪就能化解的?愚蠢! 不过还是要适当表明一下态度的,免得这帮老东西再指责他不作为,不积极。 谢明疏酝酿了下情绪,扶住谢明风肩膀,道:“三弟,我知道你心里气愤,可是……” “二哥!”话没说完,就被谢明风打断了。 他也抬手扶住了谢明疏肩膀,涨红着脸道:“二哥,你可知,我今天为何要到议事堂来?” 为何?当然是因为我让人故意把谢明雨要归族的消息带给了你。 然谢明疏面上却做不解,故作不知道:“为何?” 谢明风道:“因为大哥呀!”说完,忽然抬手,猛地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声音又响又亮,养的白白胖胖的脸颊上,瞬间就鼓起了五道鲜红的指印。 这一出来的太突然,堂内众人都惊呆了,谢明疏更是错愕地瞪圆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谢明风道:“这一巴掌,是我替爹打的!爹曾无数次教导我,不可同时倒戈,不可手足相残,可我却全都忘了,还险些害死了大哥一家!” 谢明疏神情一僵,嗓音干涩道:“三弟,你这是……” 话没说完,又是一声脆响。 比先前那一巴掌更响,更狠,指印鼓起的同时,血也跟着涌出,转眼间就糊满了半张脸。 几位长老大惊。 谢明疏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就要后退。 可谢明风却不许他退。 谢明风用力扳住他肩膀,就那么顶着半边血糊糊的脸,一字一顿,慢慢的,有力的,道:“这一巴掌,是我自己打给我自己的。打自己自私自利,打自己懦弱无能,打自己不配做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我有一个冒险片APP》 以身殉道的郁青转生了,可跟她一同殉道的小徒弟却转生成了灵,住在她的识海里,没有实体。 为了让小徒弟重获肉身,郁青绑定了一个探险片APP 被APP选中的演员真身入戏,APP全程直播,演员完成任务后就能出戏,并获得相应奖励 -- 第92页 若演员任务失败,那就只能死在戏里了 第一部 片《古镇戏台》开播时,观众—— 【说好的大咖云集呢?怎么有不知名新人乱入?】 【垃圾APP!虚假营销!退钱退钱……卧槽!手撕厉鬼?新人武力值爆表哇!再看看?】 看着看着,就看完了《老林凶兽》、《沙漠幽灵》、《古宅琴音》……最后,观众—— 【啊啊啊郁青郁青郁青郁青!】 郁青:为你,上天入地,无所畏惧 巫九:师尊,请不要抢我的台词 夫妇联手升级虐渣爽文,主剧情,见缝插针式撒狗粮 ========================== 新文《心上人【娱乐圈】》 余清歌回到了身体被穿的那年 这年距离她的爱豆言慕野身亡还有五年 她要用这五年,为言慕野建一个超级大堡垒 可总有人出来捣乱 眼看言慕野身亡的日子就要到了,可害死言慕野的那家公司收购案还没谈妥 余清歌只得解下围裙,抹好大红唇踩上恨天高,亲自坐上了谈判席 余清歌:把公司卖给我,价格您开,我司旗下的艺人也随便您挑 不等对方老板表态,刚刚还气场强势的女强人,表情忽然变得凄怆,眼含热泪道:实不相瞒,贵公司与我心上人命中犯克,要想保住我心上人性命,需得买下贵公司赠予他 对方老板沉默不语,许久许久,才咬牙慢道:余清歌,背着我养小白脸的快感,可好? 说着,摘下口罩墨镜鸭舌帽,露出了言慕野那张帅出天际的脸 出门前还亲亲热热叫人宝贝的余清歌:………啊啊啊啊这要怎么解释才好! 第56章 句句戳心, 字字泣血,那双终年都是半闭着的眯缝眼,此时也终于肯睁开了,闪烁着犀利的光芒。 自打高氏悬链自戕后, 谢明风人虽还活着, 然而精气神却跟着高氏一道下了九幽黄泉, 整日里醉生梦死浑浑噩噩,活脱脱就是酒囊饭袋废物的典型代表。 可眼前的谢明风呢? 虽然依旧拖着一俱肥胖的身躯, 可他话语铿锵,眼神犀利, 全身散发出令人不可小觑的威严。 在座位的这些长老们, 曾经都是亲眼目睹过谢明风昔日风采的人。 那时的谢明风,喜形成欢穿一身玄色长衫,身姿挺立, 眉如远山, 眸似星辰, 是老家主四个儿子中容貌最出挑的一个。 若非他在修炼一途上修炼平平, 当年第一公子的名号,就跟他大哥谢明雨没关系了。 谢明风非常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在修炼一途上无法有所建树, 于是就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家族产业上。 都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谢明风虽无甚修炼天赋, 然而却极有经商头脑。 他经手打理生意的那些年,谢家各处商号营收呈现了双倍甚至是三倍的增长。 跟老大谢明雨一样,他也同样是谢家不可多得的人才。 只是后来其妻高氏悬梁自戕了,谢明风整个人一下子颓废起来, 人也一日日的跟着堕落。 可是现在呢?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叱咤商场的三公子! 诸位长老激动的一颗老心砰砰直跳。 谢明疏被谢明风强行摁住了肩膀不能后退,两人脸与脸之间的距离近到不足一个巴掌,所受到的震撼,自然也就比其他人更甚。 他清楚地看见了谢明风额头上隐隐蹦起青筋! 以及对方口中呼出的灼热的气息! 望着这样的谢明风,谢明疏心中大骇——第一反应就是当年的事情败露了。 然他当年能策划出那么大手笔的诛杀,心防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再说了,当年的事情他做的那么天衣无缝,怎么可能会被发现?要发现早就发现了。 想到这,谢明疏很快镇定下来,忙也反手扶住谢明风肩膀,冲他吼道:“明风!你怎么了!你疯了吗!你冷静点!好好的说这些话混账话做什么!” 身为家主的威压,作为兄长的关切,表现的淋漓尽致。 谢明风是被这样的他震慑住了,终于不再像刚才那般癫狂了。 他抹了把嘴边溢出的血渍,又重重吐了口气,这才道:“二哥,我没疯。我就是醒悟了。” 说完,咧嘴一笑。 一口白牙血迹森森,再配上一张血糊糊的脸,就那么咧嘴一笑,活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谢明疏瞳孔一缩,尚未反应,胸口忽然一痛,急步后退。 他被谢明风一掌推开了! 许是有意,又或是情绪尚且处在激昂中,谢明风那一推,竟将他推了一个踉跄。 好大的胆子!竟敢推他! 谢明疏刚刚压下去的念头又再次浮起了。 然而尚未等他攥紧拳头,就见谢明风忽然跑到议事堂中间。用力拍着胸脯,大声道:“我!谢明风!谢家三公子!当年也算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了,可我却为了一个女人,这些来把自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愧对谢这个姓氏,我更愧对我九泉之下的父母!” 他冲到大长老面前,道:“大长老说的对,我跟大哥什么仇什么怨啊?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媳妇死了再娶一个不就完了?多大点事儿!” -- 第93页 “天下女人何其多,我谢明风还愁娶不到媳妇?我何至于要因为一个女人就跟我嫡亲的大哥反目成仇?女人遍地都是,可嫡亲的大哥却只有一个。大长老,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大长老心说你这话自然是不妥的。然而若能让你从此放下仇恨,好好振兴谢家,那就必须是妥的! 因此便道:“明风啊,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其他几位长老都朝大长老看齐,自然也跟着连声应是。 谢明风唇边泛起一抹笑,又疾步走到谢明疏跟前,道:“二哥,这些年你一直都劝我,劝我放下仇恨,劝我不要再记恨大哥了。我听你的,我不记恨大哥了,我同意让大哥一家回来!二哥,你高兴了吗?” 谢明疏:“…………” 高兴了吗? 高兴个屁啊! 他原本是想利用谢明风对谢明雨的仇恨,从而好阻止谢明雨归族。 可现在倒好,谢明风竟然说要放下仇恨……这个蠢货! 谢明疏顿时有种搬起石头自砸自脚的感觉。 可那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能说不高兴吗?当然不能!他谢明疏又不是个傻子! 他强忍着撕碎谢明风的冲动,干笑道:“高兴,你能这么想,二哥……自然是高兴的。” 其他长老见状,老怀大慰,忙商议开了什么时候接大公子回族,且以什么样的方式迎大公子回族……唧唧喳喳聒噪不已,谢明疏强压着怒意陪同,等回了书房,再也忍不住了,一口淤血哇地喷出。 一道瘦长的身影推门而入。 是谢无名。 谢明疏头也不抬,厉声吩咐他:“去,查查老三那个废物为何突然就肯放过谢明雨了!” 谢无名领命,一言不发地退下。 这事不难查,因为谢明风的宅子里,一直都有谢明疏安插的眼线。 换句话说,谢明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谢明疏的监视中。 因此谢无名很快就回来了,将查来的消息说给与他听。 谢明疏听后,气怒之下又是一口淤血喷出。 他再也隐忍不下去了,嘶声咒骂道:“蠢货!蠢货!全都是一群蠢货!” 也不知是骂谢明风蠢,还是骂那些往谢明风耳边送消息的手下蠢。 昔日的温润儒雅荡然无存,谢明疏像只暴怒的野兽,露出锋利的獠牙。 谢无名却没有丝毫畏惧。 他依旧摆着一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淡淡道:“你让人故意往谢明风那边送消息,本意是想利用他来阻止谢明雨回来,然而他却会错了意,误以为你要接谢明雨回来了,以为你抛弃他,站在谢明雨那边了,他这才气恼之下砸了书房,然后冲到议事堂,违心地说他原谅谢明雨……” “闭嘴!”话没说完,就被谢明疏狂躁地打断了。 他亲手打磨的刀子,结果不但没有如愿刺进敌人心脏,反而却狠狠扎进了他自己的肉里! 还有比这更令人憋屈的事情吗! 可恨谢无名还故意跑来提醒他……可恶! 谢明梳猛地一掌拍在了书桌上。 结实的檀木书桌瞬间四分五裂,木屑和桌面上的毛笔砚台等物悉数震飞。 有一块木片擦着谢无名的脖颈飞过,哧溜一下,带起一串鲜红的血珠。 还有一只毛笔扎进了他胳膊里,整根笔杆穿臂而过,只余一小撮狼毫在外面轻颤。 谢无名垂眸望着那撮狼毫,一张平静无波的死人脸。像微风拂过的水面,终于起了层浅浅的涟漪。 然而涟漪只瞬间便退去了,那张脸又重新变成了一滩掀不起波澜的死水。 他木着一张脸,没有知觉似得将毛笔拔,出,道:“其实谢明风这么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一边唇角还难得地向上扯了扯。 谢明疏双眸一眯,沉声问道:“怎么说?” 谢无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谢明疏:“……” 似在嫌弃谢明疏愚钝,谢无名小小蹙了下眉,解释道:“很明显,从我们得到的消息来看,三老爷并没有放下对谢明雨的仇恨。他依旧视谢明雨为仇敌。把一对仇敌放在同一个决斗场上,家主以为会如何?” 会如何? 当然是彼此间斗个你死我活! 谢明疏神情一震,眼中迸射出兴奋的精光。 他衣袍一撩坐下,道:“继续说。” 谢明雨双腿皆废,又出族多年,当年属于他谢大公子的威风早散尽了,谢明风要捕他这只蝉,原本并不难。 然而现在却多了谢阿沅和谢阿满这两个变数。 尤其是谢阿沅,那是个狠起来六亲不认的主儿,谢明风奈何不了这小子。 果然,就听谢无名又道:“……自然是彼此间斗个你死我活。然而谢明雨虽然废了,但他养出了一对好儿女,所以谢明风不是他们对手。” “但谢明雨也不敢纵容一双儿女去伤害谢明风。因为谢明风妻子高氏是他杀死的。对谢明风,他心里有愧。” “如此,他们之间便会出现一种胶着状态:谢明风不断为难谢明雨,谢明雨却不得不再三忍让。到时候我们就可以……” 他靠近谢明疏,低声耳语,听的谢明疏神情一振,用力一拍扶手,喝了一声,道:“好!” -- 第94页 谢明雨可以忍,但谢阿沅却忍不了啊,毕竟他年轻气盛么,而且还有个六亲不认的诨号。 所以他能做出“侄子亲手杀死亲叔”的恶行来,一点儿都不奇怪。 如此,既能彻底解决了谢明雨,又能将谢阿沅这把悬在他头顶上的利刃折断。 而且连谢明风那个废物都顺带解决了。 从此以后,他谢明疏就是谢渊唯一的儿子了! 而谢氏一族,也必将彻底归他谢明疏所有! 哼,谢渊那个老东西,要是知道谢家断送在了他的手上,怕不是要气得把棺材板都给掀了吧哈哈哈! 谢明疏大笑起来,重重一拍谢无名肩膀,道:“你如此智慧,想必你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提起生母陈娇娘,谢无名平静无波的脸忽然像狂风暴雨下的海面,猛地掀起了滔天巨浪! 眼前也渐渐浮起了一副画面—— 简陋的屋舍中,单薄的被褥里,母亲将他搂在怀中,附在他耳边,仿佛睡梦人呓语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对他重复着同样的一段话…… 没过多久,母亲就抱着他去了一个住着大房子的人家。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大雪天,很冷很冷,他抱着母亲的脖子,小身子窝在母亲怀里,可还是冷的止不住的哆嗦。 可他不明白的是,天都这么冷了,母亲为什么还要让他坐在雪地上呢?还用绳子捆住了他的脚,又用锦帕蒙上了他的眼睛,母亲就不怕他冻病了吗?母亲不爱他了吗?家里那么穷,他们哪有钱抓药看大夫啊,家里剩下的最后十文钱,母亲刚才都给他买糖吃了…… 糖真好吃,真甜啊。 他砸吧了一下嘴,决定看在糖这么好吃的份上,不生母亲的气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紧接着,一股热浪忽然向他扑来,那么滚烫的热浪,好像就在他脸颊上燃烧似得! 他吓得嘴里一直不舍得咬碎的糖,嘎嘣一下咬的稀碎! 他忙扯下锦帕! 他看到了什么! 通红的火焰! 比母亲身上的红衣还要红的火焰! 母亲就站在那团火焰里,望着他! 他吓坏了! 那时他的嘴巴张的一定很大很大,火浪都灌进他喉咙了,他一边咳嗽,一边扯开嗓子大声喊道:母亲—— 可是母亲不理他,母亲唱起了小曲——一声一叹一娇娘,月下舞影曲断肠……郎去无归期,妾在黄泉望…… 他顿时不叫了,因为这是母亲哄他入睡前必唱的小曲儿! 而小曲唱完后,就是那段母亲每天晚上都要重复说给他听的话。 果然,像以前许多次一样,母亲唱完后,就又开始说起那段话了。 可这次没有声音,只有嘴唇在无声蠕动着…… 他就死死盯着母亲的嘴唇,一个字一个字的对…… 母亲倒下去的时候,那些字就跟融进了他血液里似得,再也挖不掉了…… 谢无名猛地攥紧了拳头,肌肉的绷紧扯动了胳膊上的伤口,血就跟破了堤的洪水似得,瞬间汹涌而出。 谢明疏看的皱眉,唤他道:“无名!” 谢无名喉头滚动了下,将口腔里那股腥甜吞下喉,这才淡淡道:“我没事。”顿了顿,又道:“谢阿沅修为不在我之下,所以我准备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种可以扰乱人心神的药物。” 谢明疏厉声道:“不可!如此难免会留下踪迹可寻!药的事你无需担心,我自有法子。” 谢无名眼眸微闪,垂首道:“好。”当即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才走出房门,他便腾身而起,瘦长的身影拧成了一股风,一个猛子扎入了天水湖。 然后冒出头来,像条吐着芯子的毒蛇,阴冷地盯着来时的方向。 那里,谢明疏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他正摩挲着手中的玉瓶冷笑不已。 若论起制毒,这天底下,还有谁人能比过他呢? 除非把那些死在他药下的阴魂挖出来,否则谁也休想指证他! 因为他的药,风过无痕,无迹可寻。 无极宗。 阿满打了个哆嗦,咋舌道:“啧,不愧是阴魂集中营,这阴寒气……”就连鬼修出身的她都有些扛不住了。 一面说着,一面探头往桥下的崖底望。 此时不过才傍晚,桥下的阴魂就们开始按耐不住了,不断地有黑雾自崖底蹿起。 然而那些黑雾一碰上归息桥,立马就跟被火苗烫着了似得,又嗷嗷叫着缩了回去。 阿满嗐了一声,赞道:“嗐!你这桥造的好,够坚固!古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这是一桥拦路,百鬼俱退!” 沈醉纠正她:“不是百鬼,是万鬼。” 阿满瞪圆了眼:“啧——这么多啊?那岂不是要把我累死在下面?!” 谢阿沅也急道:“对对对,下面有万鬼,阿满却只一人……师尊,还是让弟子跟她一块下去吧。” 沈醉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做的食物,能入亡灵口吗?” 谢阿沅:“……”不能。 沈醉:“你懂如何超度亡灵吗?” 谢阿沅:“…………”不懂。 沈醉:“既如此,那你下去做什么吗?” 谢阿沅:“………………”我下去打鬼! -- 第95页 第57章 不过这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 崖底住着的虽然是群鬼, 但都是些没犯下恶业的鬼,用世间的说法叫良民。 他要是敢乱棍打良民……师尊估计就得铁鞭子伺候他了。 但要是让妹妹一个人下去……又实在放心不下啊。 谢阿沅纠结的抓耳挠腮,沈醉就在一旁冷眼看他抓耳挠腮,然后移开视线, 淡淡道:“我也下去。” 谢阿沅眼睛一亮, 喜道:“真的吗?太好了?师尊, 那我可就把妹妹拜托给您了!请您一定要照顾好她!谢谢!” 晚风拂过桥面,两边的铁索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沈醉道:“风大, 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谢阿沅:“……啊?”他露出大梦未醒的茫然神情。 保守猜测,沈醉修为现在少说也是化神期了, 听力竟然还会受小小的风声干扰, 岂不奇哉怪贼! 最后一抹日光悄然而逝,视线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许是黑暗来临的缘故,归息桥下的亡灵们变得兴奋起来, 成群结队地从崖底飞上来, 疯狂撞击归息桥。 一时间黑雾弥漫, 鬼叫连天, 看的谢阿沅心惊不已,忙郑重其事地拜托沈醉:“师尊,我把阿满交给您了, 请您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脸上一派郑重和肃然。 反倒是沈醉,平日里总是跟冰山似的一个人儿,这会儿脸上神情竟是格外柔和, 就连嘴角都难得地上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道:“好。” 谢阿沅:“……”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 只是尚未等他想明白哪里不对劲儿,沈醉已经携着阿满跳下了归息桥。 二人一下桥,那些挤挤挨挨浓到几乎都快要形成实体的黑雾, 就像遇上了狂风冲击一般,唰的一下全都散开了。 所过之处,皆如此。 等二人到了崖底,别说黑雾了,连声鬼叫声都听不到。 不过阿满眼下已经没功夫感慨沈醉对这群亡灵们的震慑力有多牛掰了。 她所有的情绪全都用来震惊了,眼睛瞪得溜圆,一副诡异而鲜活的画面在她瞳仁中缓缓铺开。 这是一条长街。 很长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那种长。长街两侧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店铺。 铺门前彩招飞扬,红灯高悬;长街上“人”来“人”往,挨挨蹭蹭;商贩的吆喝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行人”的交谈嘻哈声……争先入耳。 阿满看呆了,宛如做梦似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她忍不住抬脚朝最近的一间铺子走去。 这是一间卖饺子的小吃摊,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妪,鸡皮鹤发,面色惨白,正低头包饺子。 老妪头也不抬地招呼道:“客官来碗饺子吗?我家的饺子皮薄馅多,一口咬下去能连汤带汁塞你满嘴……不是老婆子自吹,这整条街上啊,就再找不出比我家更好吃的饺子了!我家可是老字号了!” 阿满抬头一看,果然见门前的招子上写着“李氏饺子铺、百年老字号”几个大字。 “……” 都百年老字号了,那岂不是说这条诡异的长街已经存在了百年之久?! 所以沈醉这是把崖底打造成了鬼市?又或是……鬼世? 老妪已经包好了只饺子,热情地抬头招呼阿满道:“姑娘,来碗尝尝呗……咦,姑娘,你是刚死的吗?这身上咋还有这么浓的人味嘞?” 阿满:“……”她吸了吸鼻子,讪笑道:“呵,抱歉。我没死。还活着。” “啥?”老妪满脸的和善笑意顿时一扫而空,沉着脸道:“还活着?还活着你下来干啥?快走快走,这地儿住的可都是鬼!” 一面说,一面将两只瘦如鸡爪的手舞的飞起,驱赶阿满赶紧离开。 赶了半天见阿满还不走,老妪生气了,呵斥道:“嗐我说你这姑娘,你咋不听劝啊,你赶紧走啊,都说了这里是俺们鬼住的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是我带她来的。” 凉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老妪一怔,旋即又俩眼一瞪,惊道:“仙尊?哎呀妈呀真的是仙尊!仙尊来啦!仙尊下来看我们啦——” 话音才刚起,就呼啦啦围过来一大群鬼,一个个搓手咧嘴嘿嘿直笑。 看起来都很兴奋。 然而兴奋之外又守着显而易见的分寸,并没有出现推挤之类的混乱。 看起来可比人守秩序多了。 就在这时,又有声音喊道:“鬼长来啦!” 鬼长? 阿满嘴角抽了抽—— 群鬼们的长官吗? 过来的是位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姿清瘦挺拔,五官俊美,穿一身玄色长衫,腰间挂着一块半月形羊脂暖玉,芝兰玉树般清雅飘逸。 想来生前该是哪位大家公子。 那少年鬼长好像刚刚打过一场架,玄色衣衫有些皱,上面沾着零星草屑树叶什么的,左肩膀那块的衣衫也少了一块。 他先朝沈醉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然后这才道:“仙尊可是为那些不听话的来的?是我管束无方,请仙尊赎罪。” 说完,那少年鬼长手一抬,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起,一串鬼被铁链拴着带了过来。 -- 第96页 少年鬼长道:“这些都是妄图逃出去的。请仙尊处置。” 沈醉望向那一串十来只鬼。 都是些体型魁梧面相彪悍的男鬼,还有两个一看就是刺儿头的少年鬼,原本还凶神恶煞的,可被沈醉眼风这么一扫,立马都跟受了惊的小鸡崽子似得瑟瑟发抖。 不知从哪飞过来颗石子儿,啪嗒下砸在了个胡子鬼身上。 跟石子儿一道砸过来的还有指责声—— “李屠户你个莽货!你都成死鬼了你还往人间跑啥跑?你想被那些修士们抓住打你个魂飞魄散吗!” “就是就是!仙尊好心收留我们,还给我们这么好的地方住,你怎不知好歹啊!” 说的李屠户羞愧地勾下了头,小声辩解道:“我就想上去闻闻家里的饭菜香么……我也没想干别的。” 沈醉望向他,淡淡道:“若让你吃上一次人间饭,你可能放下心中执念?” 李屠户鬼眼一亮,然很快又黯淡了下去,闷闷道:“我都是死鬼了,咋还吃人间饭么,仙尊您快别逗我了……” 沈醉:“你只需答能,还是不能?” 李屠户:“……能!” 他死的时候儿子已经娶妻了,连孙子都给他生了俩,儿子儿媳两口子也都是孝顺的,他不愁自己死了媳妇没人照顾,所以他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要说执念么……他就是想再痛痛快快吃上一顿肉! 不过仙尊真的满足他的心愿吗?应该……不能的吧?要是能的话早满足了。 九幽城也不至于鬼满为患了。 这整个九幽城里面住着的,跟他有着相同心愿的鬼不在少数。 而且就算心愿不同,但李屠户觉得吧,只要能让他们吃上一口久违的人间饭,说不定心愿就能变的相同了。 要是一口不行那就两口。 毕竟人间饭的诱惑力对于他们这群死鬼来说,大概就相当于……钱对人的诱惑。 李屠户还在犹自琢磨着,得到答案的沈醉已经撇下他不管了,正向那少年鬼长介绍阿满:“她可以做出入亡灵口的人间饭。是我的……朋友。” 说着,眼神有些发虚地看向阿满。 阿满朝他咧嘴一笑,笑出了两排贝壳似得小白牙。 是朋友而不是厨娘,而且还是沈醉的朋友,沈醉这是在给她抬身份呢。 所以她当然要开心地笑出一口小白牙啦。 果然,那少年鬼长一听她是沈醉的朋友,态度立马亲切了不少,冲阿满一抱拳,道:“见过姑娘。” 阿满见样学样,也回抱了一拳,道:“我叫谢阿满,公子叫我阿满就好。” 那少年鬼长笑道:“姑娘姓谢?巧了,我也姓谢,说不定我们……呃!” 他忽然顿住,双眼直直地望着阿满。 阿满还在等他后面没说完的话,见他突然发怔,还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不免狐疑道:“公子?公子!” 连唤好几声,那少年鬼长这才悠悠回神,用力抹了把脸,道:“抱歉,冒犯阿满姑娘了。实不相瞒,姑娘跟我妹妹长的极为相似,所以在下方才才一时看失了神。” 阿满笑道:“没关系。蓦然看到一张跟自己亲人相似的脸,多看几眼很正常。公子也姓谢?那说不定我们祖上还是一家人呢。不知公子族家出自何处?” 少年鬼长略一犹豫,道:“天水城谢氏。” 阿满:“……”她乐道:“那我们还真是一家人呢,我也出自谢氏。” 少年鬼长眸光一亮,正欲开口,一旁被冷落良久的沈醉扫了他一眼,淡淡地打断道:“他叫谢明骤,上一任谢家家主第四子。” 谢明骤:“……正是。不知姑娘出自哪一支?” 阿满:“……” 谢明骤。 原主谢阿满的嫡亲叔叔。 据说其还有一个双胎妹妹。 而自古便有侄女像姑的说法。 难怪谢明骤刚才看到她时惊得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阿满吐了口气,定了定神,方道:“嫡支长房一脉,父亲谢明雨。” 她望着对方过分年轻的脸,心情复杂道:“四叔。” 突然就被人唤叔的谢明骤:“…………” …… 谢氏。 谢无名坐在自己房间的窗棂上,出神地看着掌心里的玉佩。 这是母亲留给的遗物。原本该是一个圆月的,另外一半母亲送给了父亲,所以现在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半月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一个声音在外面道:“谢无名,家主让你过去。快点,别磨叽。” 语气中带着不耐烦。 谢无名将玉佩小心贴身放好,拉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又恢复了他惯有的平静无波死人脸。 第58章 谢无名抹掉眼角的泪痕, 又将玉佩小心贴身放好,这才跳下窗棂 。 拉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又恢复了他惯有的平静无波死人脸。 没有情绪,没有温度, 仿佛刚才那个坐在窗棂上脆弱的像个瓷器娃娃的人不是他。 他眼神森冷地望着门外的人。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虽然穿着谢氏族服, 但束袖用的是黑色布带,可见非谢氏嫡系族人。 不过面对带着银护腕的谢无名, 年轻男子没有半点矮人一头的自觉,面上甚至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 第97页 一个风尘女子生下的小野种而已, 不挖个洞躲起来, 还跑到谢家妄想认祖归宗?呸,真是不要脸! 也就是家主太心善了,太顾念手足情了, 不然也不会让这野种回来。 年轻男子抬起下巴, 不耐烦地催促谢无名:“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说着率先转身, 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年轻男子回头,见谢无名还立在门口不动,顿时恼了, 骂骂咧咧道:“你是聋了还是傻了,没听见我说家主叫你……呃!” 话没说完,年轻男子瞳孔蓦地一扩, 眼珠子暴的几乎都要撑破眼眶了。 就见他脖颈上,一条通体银白的小蛇缠绕其上,还没指甲大的蛇头则顺着他因为窒息而下意识打开的嘴巴钻入。 年轻男子只觉舌尖一麻,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小银蛇已经钻了出来。 这会儿正温顺地盘在谢无名肩头,还没芝麻粒大的小眼睛跟它的主人一样,森冷地望着年轻男子。。 一切都只发生在须臾间,年轻男子正要破口大骂,眼神忽然一散,紧接着整个人就跟失了魂魄似得,神情木木地转身就走。 谢无名面无表情地跟上。 到了谢明疏书房门前,年轻男子木木道:“家主,谢无名到了。” “进来吧。” 书房内传出谢明疏的声音。 年轻男子道了声是,推开门请谢无名进去后,然后自己转身离去,一路游魂似得来到天水湖边,静静地望了湖面片刻,忽然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书房内。 谢明疏将一只黑色小匣子递给谢无名,道:“这是药引,等谢阿沅回来后,你想办法让它进入谢阿沅体内。” 既是药引,说明后面还需要配合其他的药才能产生功效。 麻烦。 跟他的小白蛇比起来差远了。 谢无名接过小匣子,道:“是。” 谢明疏道:“为了方便行事,从今天起,你就跟在三老爷身后吧。” 谢无名面无波澜道:“是。” “行了,去吧。” “是。” 谢无名转身离去,谢明疏一直目送他瘦长的身影消失,这才惋惜地叹了声气。 谢无名是把好剑。 可惜啊,这把剑姓谢。 所以,不能留! . 无极宗。 望着面前排排坐的老者,美丽妇人,以及俊美的少年,阿满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跟一锅大杂汤似得,五味陈杂。 见她端着茶盏半天不动,坐在最上首的老者吹了吹花白的胡子,然后威严地咳了一声。 阿满心里默默一叹,乖乖跪下,双手捧着茶盏举起,道:“祖父,请用茶。” 白胡子老者接过茶盏,先小小地嘬了口。 久违的茶叶清香顿时就在口腔中爆开了,喜的老头胡子都翘了起来,赞道:“不错!好茶!老夫好久没喝到有滋味的茶了!” 忙对还跪在地上的阿满抬手道:“好孩子,快起来!来来来,过来,到祖父这边来,让祖父好好看看我的乖孙女。” 阿满:“……哦。” 眼前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已过世的谢家上任家主谢渊;老者旁边的美丽妇人是高氏,谢明风已过世的妻子。 至于美丽夫人旁边的俊美少年,自然是少年鬼长谢明骤了。 三代人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地方认亲……阿满:呵呵。 谢渊下意识地想要拍阿满肩头,忽又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是个死鬼了,担心鬼身上的阴寒伤到宝贝孙女,便又缩回爪子,望着阿满,感慨道:“当初祖父走的时候,你才这么一丁点长……” 他伸手比了一长度,又道:“……一转眼现在都这么大啦。还学了这么一身好本领。不过你这修为有点浅啊。” 阿满:“……我以后会努力的。” 谢渊:“嗯,是要努力的。你父亲,你哥哥,你母亲,残的残,傻的傻,哑的哑,一家四口就你一个囫囵人,你三叔又是个糊涂的,被那畜生耍的团团转……” 说着就是一阵长吁短叹,高氏惭愧道:“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三叔也不会迁怒与你们……” 谢明骤冷笑道:“三嫂,这事如何能怪你?” 谢渊一拍桌子,道:“没错!老三媳妇,老四说的对,这事不怪你,也不怪老三,都是那畜生做下的孽!想我谢渊一生四子,竟然有三子都折在了那畜生手里……岂有此理!” 要不是他们受过安魂礼,死后无法化为厉鬼,只怕早就冲出去找那畜生索命了。 然心中也因此留下了执念,所以阴魂这才滞留不去。 就在这时,谢明骤冷声道:“那畜生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且先让他再得意这最后几日。” 阿满忙点头道:“四叔说的对!沈……仙尊答应我了,说我帮他缩减完鬼口数量后,就可以带你们上去了。” 想起沈醉刚才那副无奈的样子,阿满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用沈醉的话说,他原本就只是把一些因心中留有执念不肯离去的亡灵集中聚集在崖底,免得它们在外一个没控制住,再伤害到世人。 本以为时日久了,这些亡灵们心中的执念就能慢慢淡去放下,谁知这些亡灵们不但没放下心中的执念,反而在崖底安营扎寨住下不走了,盖房舍,开垦荒地,一点一点将荒芜的崖底,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 第98页 本就不肯走的亡灵们,这下就更不肯走了,沈醉又做不到将它们无情绞杀,而被拘来的亡灵又在不断增加。 天长日久下来,终于变成了现在鬼□□满的局面。 不过幸亏有这么一个地方在,不然她也不能找到谢渊他们。 阿满心说。 第59章 三天后, 莲塘村。 儿女平安归来,儿子还成了仙尊沈醉的大弟子,谢明雨夫妻俩兴奋的大晚上睡不着觉,便手拉手着的围着莲塘散起了步。 十六年了, 瘫了十六年的谢明雨, 终于再次体会到了双脚踏在土地上的踏实感。 他牵着虞氏的手, 走了一圈又一圈,仿佛要把这十几年拉下的路, 一次性全都走个够似得。 直到虞氏实在走不动了,夫妻俩这才手牵手的回家睡觉去。 第二天一大早, 虞氏就被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惊醒, 出去开门一看,就见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堆人。 村长谢林虎着脸对她道:“虞氏,有人看见你昨天半夜跟一个野男人手牵着手的在河边散步。” 虞氏:“……” 她瞪大眼, 一脸茫然。 谢林继续道:“你不守妇道, 无视族规, 你这种行径是要被沉溏的……” 话还没说完, 就被一道凶狠的声音打断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沉老子媳妇!” 一个身影从屋内大步而出,过来将虞氏拉到身后护住,冷笑道:“怎么, 我跟我媳妇牵手散步还犯族规了?族里何时多了这么一条狗屁规矩?嗯?!” 众人:“……!” 谢林更是眼睛瞪的老大,将谢明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震惊道:“你的腿……腿……” 他想说你的腿不是废了吗! 可对上谢明雨那双比刀锋还要凌厉的目光, 谢林那句话卡在喉咙里,硬是不敢往外吐。 还是虞氏从谢明雨身后探出头来,好心解释道:“昨天晚上跟我在河边散步的是我男人,不是野男人。你们不要乱说话呀。会挨揍的。” 她不解释还好, 她这一开口解释,才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村人又是惊得齐齐一抖,下巴噼里哗啦摔了一地。 虞氏继续好心为他们解惑道:“是仙尊治好了我家明雨的腿。哦,我的口疾也是仙尊治好的。” 众人:“…………” 谢林使劲咽了口口水,不敢相信道:“仙尊……” 虞氏:“村长是要问仙尊为什么会帮我们,对吗?嗯,是这样的,我家阿满不是帮了仙尊一个小忙么,我家阿沅也成了仙尊的弟子……” 接下来的话谢林已经震惊的都快要听不清了——仅仅只是一夜之间,瘫子能跑了,哑巴开口说话了,就连傻子都成了仙尊的弟子! 谢明雨一家这是要翻天啊! 他得赶紧把这消息告诉三老爷去!这可是个天大的大消息! 谢林压制着心中的激荡,胡乱恭喜了谢明雨几句后,便抬手挥退众人:“散了吧散了吧,都赶紧下田干活去!” 说完,他自己也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直奔谢明风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薄薄的纸片人,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袖子里。 屋内,谢渊望着谢林飞奔而去的背影,担忧道:“老三媳妇就这么跟了去,会不会有危险啊?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阿满安慰他:“放心吧祖父,我做的纸片人能遮掩住阴魂气息,暴露不了的。” 谢渊这才放下心来。 谢明雨这时也携着虞氏进屋了,夫妻二人行了礼后,谢明雨对谢渊道:“父亲,我已经按照计划把消息散出去了。” 说完,视线停在谢渊脸上。 轮廓还是那个轮廓,眉眼也依旧,唯有脸色过分的苍白……哪怕已经渡过了三天缓和期,可每次站在谢渊面前,谢明雨还是觉得仿如身处梦境般不真实。 已经去世十几年的父亲,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了…… 就在这时,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 谢明雨扭头,望着还没有自己儿子大的谢明骤,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翻涌的更厉害,戾气瞬间就在眼中成形。 老四被害时尚未及冠,可不就是没有阿沅大! 而这一切,全都被谢明疏所赐! 谢明雨攥紧的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望向窗外某个方向的眼神,又凶又狠,像只随时准备扑出去将人撕个稀碎的猛兽。 再看虞氏和谢阿沅,皆是如此。 一家人卧薪尝胆十来年,如今终于等来了反扑的那一刻,个中心情,言语难诉。 谢明雨站起来了,虞氏口疾也好了,谢阿沅更是拜在了沈醉门下,哪一个消息拎出来分量都不轻,如今三个消息一次性全扔出去,倒要看看谢明疏还能不能坐得住。 另一边,谢明疏噌地站起,视线盯着谢林,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眼神简直比厉鬼还凶狠。 谢林都能感觉到脸颊像被刀割似得,一阵阵生疼;脸色更是比看见厉鬼还恐怖,哪里还有再说一遍的勇气。 好在这时谢明风开口了:“行了。你先下去吧。” 谢林如获大赦,忙不迭地下去了,谢明风这才放下手中茶盏,起身唤道:“二哥?二哥!二哥你怎么了?” 连唤好几声,谢明疏这才从震惊中回神,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长吁一口气收敛情绪,道:“我……我太高兴了……没想到大哥的腿……竟然好了。” -- 第99页 还有谢阿沅,竟然成了仙尊沈醉的弟子! 早知他有此造化,当初他还是个傻子的时候就该想办法将他解决掉! 不行!必须得赶紧把他除掉!绝不能再任由他坐大! 谢明疏脸上的狰狞之色一晃而过,很快,他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镇定,说了些为谢明雨感到高兴的话后,末了,又忧心忡忡道:“……明风啊,不如你先出去游历一番?” 一面说,一面悄悄窥探谢明风脸色,果然见谢明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将茶盏往桌上一顿,冷笑道:“二哥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大哥一家现在个比个的有本事,所以二哥就决定舍弃弟弟我了?” 谢明疏忙板着脸喝道:“三弟,你胡说什么!你二哥我是那样的人吗?” 谢明风反问道:“那二哥好好的为何要撵我走?” 谢明疏:“二哥不是要撵你走,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了你好吗?至于原因……想必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 他叹了口气,道:“大哥或许还不会跟你计较,可我担心大哥的一双儿女……” “尤其是阿沅。阿沅这孩子,打小就有个狠起来六亲不认的名头,现在又拜在了仙尊门下……”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 有些话,点到即可,说透了反而不好。 他相信他这个三弟能明白他要说什么。 果然,就见谢明风眼中浮上一抹不屑,冷笑道:“那又如何?是他老子先杀了我媳妇!我都大度的不跟他们计较了,他谢阿沅还想怎样?” 一副谢阿沅应该对他的大度感激涕零的样子。 谢明疏道:“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谢明风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没有可是!这事二哥无需多管!” 眼神中的阴鸷毫不掩饰。 说完,当即拂袖而去。 谢明疏眯眸望着他肥胖的背影,良久,他扯唇一笑,像是卸下了胸口大石般,惬意地发出了一声喟叹。 两蚌相斗,渔翁得利。 他这个三弟,果然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呢。 谢明风从谢明疏那里出来后便直奔家去了,一回家就钻进了书房,把门窗全都关上后,这才迫不及待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纸片人,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 就见摊在床上的纸片人,慢慢立了起来,一个面色雪白的俏丽妇人渐渐现出了身形…… 无数次做梦都期盼着能再见一面的人,如今终于真真切切地站在了他面前,谢明风眼眶一热,压制了一路的情绪再也绷住,泪水顿时汹涌而出。 他一把将高氏紧紧抱住。 高氏亦是激动不已,然而她有任务在身,不敢多耽误,忙将自己的死因讲给谢明风听,末了,又道:“明风,我的死跟大哥没关系,都是谢明疏那个混蛋……” 话没说完,就又被谢明风拥入了怀中。 就听谢明风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当即就将当年他是怎么发现谢明疏嫁祸谢明雨一事说给高氏听。 未了,道:“当年四弟出事的时候,我就觉察到不对劲儿了,但那时我还没把怀疑的视线落在谢明疏身上,直到大哥一家也先后出事了,我这才怀疑上谢明疏,谁知还没等我找到证据,你就出事了……” 高氏听他说完后,也是百感交集,再看看谢明风肥胖的身躯,又心疼的不行,抽噎道:“明风,这些年,为了我和大哥一家,委屈你了……” 谢明风也垂眸看了眼自己不堪入目的肥胖身躯,苦笑道:“不这样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本来就打不过谢明疏,他又坐上了家主之位,我就更拿他没奈何了,所以我只能暗中蛰伏寻找时机。” “可谢明疏那种人,我要是还像以前那样锋芒逼人,他说不定也要对我下手了。倒不是我怕死,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谢明疏的罪行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不被人知道。” “所以我就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边颓废堕落,让谢明疏觉得我就是个废物,对他构不成威胁,从而觉得没有杀我的必要;再一边为难大哥一家,因为这是谢明疏乐见其成的,而且有我出面磋磨大哥一家,谢明疏也就不会再对大哥一家怎么样了……” 要是谢明疏出手的话,那就绝不仅仅是言语上的侮辱那么简单了。 所以,这也是他变相保护谢明雨的方式。 只是没想到,大哥一家也在暗中蛰伏寻找时机。 高氏道:“父亲要是知道你这么做是在保护大哥,想必一定很高兴……当时父亲听阿满说你这些年一直找他们家麻烦,气得不行,一个劲儿骂你糊涂,一上来就催我赶紧过来告诉你真相……” “等等!”谢明风忽然打断她,不敢相信道:“你是说……是父亲让你来的?你见到父亲了?!” 高氏道:“对啊……哦,我忘了告诉你,这些年我跟父亲,还有四弟,我们一直住在无极宗的归息桥下面……” 遂将个中详情简单讲了一遍给谢明风,听的谢明风一双眼睛瞪的老大,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却在这时,紧闭的窗户忽然被撞开,一道黑影风似得卷了进来。 谢明风登时回神,忙将高氏拉到自己怀里护住,满脸戒备地瞪着来人,沉声道:“是你?谢无名,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 第100页 谢无名不答,只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然后双手捧着,送到高氏面前。 虽然眼神依旧阴郁,然而细细看就能发现,那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谢明风和高氏对视一眼,谢明风皱眉问道:“谢无名,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无名不理他,只望着高氏,一字一顿,艰难道:“请你帮我,把这个玉佩,交给我父亲,谢明骤!” 高氏大惊,盯着谢无名看了好半天,方不敢相信地扭头问谢明风:“明风,他……他真是四弟的孩子?!” 谢明风望着谢无名,默默点了点头。 高氏:“……” …… 谢明雨一家要在三天后正式归族,为了以示重视,身为一家之主的谢明疏,提出了举办一个隆重的欢迎仪式。 这提议自然得到了族中几位长老的大力支持。而且这种支持不仅仅是口头上说说那么简单,还落实到了行动上——连夜翻修谢明雨曾经居住的院子。 已经荒废了十来年的院子,硬是只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就翻修一新。 这天晚饭时分,谢明风又像往常一样到谢明疏这边蹭饭吃,饭后,谢明疏提出到园中走一走。 谢明风自然应是。 于是二人便去了园中,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处新宅院前。 谢明风脚步猛地顿住,眯眼望着崭新的院门,眼神阴鸷而冷冽。 谢明疏冷眼看着,嘴里却笑着打趣道:“咱们族里那几个长老啊,做事效率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你看,大哥这座荒废了十几年的院子,硬是让他们用不到三天的时间就翻修一新了,我都没怎么帮上忙……哎明风!你砸门做什么!” 说着,一把拉住了谢明风胳膊。 然而动作却慢了一拍,就见才刚刚换上的新大门上面,赫然多了一个洞。 砸完门的谢明风一句话都不多说,扭头就走。 于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谢明风砸门的事情就在族里传开了,消息传到几位长老耳中,几位长老又气又急,都道谢明风出尔反尔,说好的已经放下仇恨了,结果现在又来这一出。 可门砸都砸了,又能奈何?只得又连夜给换了扇新门。 但心里却都产生了一认知,那就是:谢明风心里,其实并没有真的放下仇恨。 他依旧还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 几位长老心中又急又忧,生怕谢明风明天再当众闹出什么事来。 如今谢阿沅拜在了仙尊门下,也就是说,靠着谢阿沅这条线,他们谢氏以后就是有靠山的人了,而这个靠山还是沈醉! 几位长老都是些当年跟在谢渊身后做事的人,谢氏也是在他们手中兴起来的。 与这些个老人而言,谢氏就是他们的孩子。而长房的回归,可以给他们的孩子带来无限的庇护,以及数也数不清的修炼资源。 这会让他们的孩子变得更加强大。 所以长房一家,绝不能得罪了! 但愿谢明风那个混球,明天可千万别做出什么惹恼长房的事情才好。 大长老为此还跪在谢渊灵位前许了一夜的愿。 第60章 为此, 大长老还在谢渊灵位前许了一夜的愿。 可怜老人家,第二天走出宗祠时腿都是打颤的。 许是大长老的许愿起了作用,谢明风面对谢明雨时,虽然没什么好脸色, 但好在沉默着一句话没说。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谢明雨一家四口人的名字重新写进族谱里。 且直到这时为止, 谢明风依旧老老实实没起什么幺蛾子。 那嘴巴就像被人拿钱缝上了似得, 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激动的大长老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只觉自己昨夜没白跪, 肯定是老家主听到了他的祷告,显灵了。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大长老是如愿了, 可有人却坐不住了。这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谢明疏。 谢明风这个没用的废物,昨天还愤怒的砸门,今天真对上谢明雨了, 却又怂的连个屁都不敢放! 谢明疏在心里将谢明风翻来覆去骂了一遍又一遍。如果把咒骂比喻成火苗, 那谢明风大概已经被烤成焦炭了。 可不管谢明疏在心里怎么咒骂, 谢明风都始终安静如鸡, 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这让谢明疏心里一阵抓狂,偏偏面上还不能有任何表示,更别说用言语挑唆了——那几个老东西一个比一个精明, 为了防止谢明风跳出来闹事,这会儿全都眼睛瞪得老大,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谢明风。 这个时候任何一个人跟谢明风说话, 都将成为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所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也都会被拎出来逐字分析推敲。 不到迫不得已,谢明疏还不想冒险。 因为谢明风的老实乖巧,归族过程异常的顺利, 半点枝节都没有横生出来。 接着便是洗尘晚宴。 依旧顺利的很。 眼看连晚宴也要顺利落下帷幕了,谢明疏终于坐不住了,视线从杯沿上方飘出,阴冷地望着坐在下首的谢阿沅。 谢阿沅喝了酒,俊颜上泛出些许薄红。连眼神都没有刚才那么清明坚定了。 少年人,又喝了点酒,这个时候要是做出什么冲动之举,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么好的机会就要这么白白错过了吗! -- 第101页 不甘心的小人在谢明疏脑中暴跳不已,愤怒着,咆哮着,似乎马上就要脱离他的掌控! 不行! 这么好的机会绝不能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谢明风不出来挑衅谢阿沅,那就让谢阿沅主动过去挑衅谢明风好了……对呀!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主动挑衅可比被迫反击的效果好太多了! 谢明疏眼神瞬间大亮。 先前是他钻进了谢明风这条死胡同里,都忘了还有殊途同归这个词——他的最终目的是让谢阿沅和谢明风相杀,都要相杀了,那谁先出手谁后出手还有区别吗? 谢无名已经把蛊虫下在了谢阿沅身上,这点谢明疏一点儿都不怀疑,一方面是自信谢无名对他的忠诚度,再就是他也能感应到谢阿沅身上散发出的蛊虫气息。 现在,只要他催醒蛊虫,谢阿沅就必将发了疯的攻击谢明风! 他扫了眼下面。 能有资格坐在这里参加晚宴的,都是族里排的上号的人,谢阿沅要是这个时候发“酒疯”杀了谢明风,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持家主令牌,再次将他们一家人驱逐出族了! 想通这一点,谢明疏再不犹豫,手掌在桌下悄悄摊开。 无人可见处,就见那只摊开的手掌掌心上,温度渐渐升高,而随着掌心温度的升高,无数根肉眼看不见的黑色细丝从他掌心里探出头,拖曳摇摆,密密麻麻,乍一看像掌心中托着一团黑烟。 紧接着,那些黑色细丝纷纷从他掌心中脱离,半空中稍稍盘旋一阵后,一窝蜂的全都涌向了谢阿沅。 仿佛谢阿沅是团可口的美味。 而与此同时,一条细细的小白蛇吐着比蛛丝还要细的芯子,轻轻的吻上了谢明疏脚踝。 谢明疏全部心神都在操控蛊虫上了,对于脚踝处那轻微的瞬间刺痛,他并没有任何反应。 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谢阿沅。 谢阿沅眉头皱了起来,然后像是不胜酒力般,用手撑住了额头…… 谢明疏大喜,知道这是蛊虫苏醒了,只要再撑过半盏茶的功夫,蛊虫就将吞噬谢阿沅全部心神,到那时……呵! 谢明疏心中抑制不住的狂喜。 许是大脑过于兴奋了,他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恍惚,忙闭眼揉了揉眉心。 再睁开眼时,就见阿满朝他走来。 她过来干嘛?! 望着朝他盈盈走来的少女,谢明疏神经一紧,忙收敛心神,丝毫不敢有半点松懈。 当初他往谢明雨身上下毒时,由于紧张心虚,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小床上,那个才长出几颗乳牙的小女娃,正瞪着一双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他吓了一跳,几乎瞬间就产生了要把小女娃灭口的念头。 可当他朝小女娃伸出时,小女娃忽然又闭上眼睛了。 她睡着了。 粉红被褥映衬下的小脸粉嫩嫩一团,像寿宴上摆的蟠桃,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戳一戳,摸一摸。 他一时忍住,便拿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然后小女娃就他戳醒了。 他心中再次大骇,生怕小女娃再哭起来,忙要伸手捂住小女娃嘴巴。 可小女娃忽然咧嘴朝他笑了,笑的露出两排珍珠似得小白牙,可爱极了。 还朝他伸出了两条胖乎乎的小胳膊,一副要抱抱的样子。 于是他那只已经快要蒙上小女娃嘴巴的手,面对面前这个可爱的小生命,再也伸不下去了,手就像被烙铁烫着了似得,飞快收回。 他心说:不过就是一个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小奶娃而已,就算看见了又如何?还能看懂他在做什么不成? 再说了,好好的一个孩子突然无端端死了,说不定会引起谢明雨的警觉。 得不偿失。 就这样,那个唯一一个目睹他行径的小女娃活了下来。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当年他一时心软没忍下杀手的小女娃,悄无声息的就出落成了一个丝毫不比她哥哥逊色的存在,竟能在一夜之间猎杀数百只邪祟…… 独山那次历练,虽然阿满当时并没有承认她就是那个一夜之间送走数百只邪祟的高人。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背上的包袱被谢天翎扯破时,有一个手镯滚落到了谢明疏脚下。 谢明疏把那个手镯悄悄踩在了脚下。 也就是那个还带着浓浓阴魂气息的手镯,谢明疏判断出,独山上一夜之间被猎杀的数百只邪祟,正是死于她手! 而那一包袱的金银玉器就是战利品。 那个时候谢明疏便生了警觉之心,于是他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谢明风,又有意无意地说起了乌游县的事情。 谢明风果然把阿满逼去了乌游县。 而谢阿沅也因此一头撞在了树上,眼看就要命不久矣。 就在谢明疏为自己这个一箭双雕的计划感到沾沾自喜时,结果阿满却从乌游县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不但阿满回来了,连本该死掉的傻子谢阿沅也醒了过来,而且醒来后还很神奇地不傻了! 谢明疏心中的警铃瞬间开始疯狂鸣叫,于是,他再次怂恿谢明风,把兄妹二人逼去了无极宗,本来还想趁着无极宗的比试机会,悄悄把这二人除掉……他为此都不惜把儿子谢天翎拉出来用了。 结果比试却不战而终,他派去暗杀阿满和谢阿沅的人,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 第102页 再后来……再后来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而追本溯源,促成这一切的起因,就是当年那个他一时心软没忍心下杀手的小女娃! 想到这,谢明疏看向阿满的眼神,哪怕他再怎么掩饰,恨意依旧将暴雨后的江湖,瞬间决堤…… 他指着笑意盈盈的少女,表情狰狞道:“我当初就不该心软!我当初就该连你也一块儿杀掉!” 哐当~~ 酒杯落地的声音骤然响起。 谢天翎霍地站起,惊恐道:“爹!!!” 他脸上带着浓浓的惊恐,冲过来扳住谢明疏肩膀,一边用力摇晃,一边嘶声道:“爹你胡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喝多了!!” 大伯的腿是爹弄废掉的,大堂哥突然间变成傻子也是爹所为,连三婶娘的死都是爹一手所为然后再嫁祸给大伯……而就在前不久,爹甚至还打算利用自己杀了满儿妹妹和大堂哥…… 如果不是比试骤然中止,那满儿妹妹和大堂哥岂不是就要……谢天翎不敢再往下想,更不愿相信刚才耳朵听到的,他拼命摇晃着谢明疏,颤声道:“爹你喝多了对不对?你刚才说的都是醉话对不对?你快说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谢明疏仿佛癫狂了般,睁着一双猩红的眸子望着谢天翎,吼道:“假什么假!老子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他一把推开了谢天翎。 谢天翎被他推的跌倒在地,手掌撑在碎裂的酒盏上,鲜血瞬间涌出…… 可他丝毫感觉不到痛意,只望着谢明疏,绝望道:“为什么啊!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为什么?”谢明疏狞声道:“因为谢明雨他挡了我的路!他谢明雨要是不死,这谢家家主的位置又怎么可能会轮到我来坐……” 昔日温润如玉的谢明疏,此时表情狰狞,眼中猩红一片,像只暴怒的野兽。 当年谢明疏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一步棋:天水湖湖底住着的那位龙前辈。 就是有了那位龙前辈的相助,谢明雨和谢阿沅这才没有被毒死。 奈何谢明疏下的毒太过阴毒,便是有那位龙前辈相助,谢明雨和谢阿沅所中之毒也无法全部解除,所以他们只能一个装瘫,一个装傻,以此麻痹谢明疏,从而争取时日慢慢解毒。 当然,这些事情他们自己家人知道就行了,没必要再宣之于众。 阿满环视了圈呆若木鸡的众人,眼底寒意裂开,心中冷笑:“你们这就震惊了吗?还没到最激昂处呢。” 她瞥向一个角落。 那里,一身黑衣的谢无名像团阴影般,安静地站着。 接收到阿满投来的眼神,他不动声色地朝她点了点头。 第61章 谢明疏整个人都处于癫狂状态。 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现在不正常, 可却没有一个人过来阻止他,而唯一一个拼命想阻止他的谢天翎,这会儿还被他揪住了衣襟。 领口死死勒住了脖子,窒息感让谢天翎脸色紫涨, 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明疏发狂。 谢明疏双目赤红, 得意地对谢天翎道:“爹已经为你扫清了所有障碍,谢明雨, 谢明风,谢明骤, 还有谢渊那个狗东西, 所有拦在你路上的障碍,爹全都帮你除掉了!等爹死后,整个谢氏就都是你的了!” 这话一出, 在座诸位长老惊得手中酒杯再也握不住了, 霹雳哐当碎了一地。 大长老更是怒的眼珠子差点没撑破眼眶, 嘶声喝道:“竖子敢尔!” 喝完就是重重一掌拍在面前的几案上, 杯盏盘碟尽数飞起,酒水骨头渣菜叶子批头就朝谢明疏砸去! 谢明疏被这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了个满头满脸,瞬间的错愕过后, 眼中的疯狂之色像受到惊吓般,仓皇退去。 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众人全都眼神诡异地望着他。 几位长老更是一副恨不能将他活撕了的样子。 谢天翎则跌坐在地上, 满脸泪痕,眼中一片死灰式的绝望。 谢明疏:“……”大家这是怎么了?怎么全都这样看他? 他从鼻梁上扒拉下一片菜叶子,瞅了半天也没明白这菜叶子怎么就跑到自己鼻子上来了。 他茫然道:“我……你们……” “我们被你口里的真相吓到了。”阿满睨着他,冷笑道:“我本来是想过来给二叔敬杯酒的, 没想到二叔不但不接,反而怒气冲冲地打碎了我送上去的酒杯。” 说着,视线下垂。 她脚边果然有一只摔碎的琉璃盏。 谢明疏视线也随之下移,看清后,脸色登时大变! 他想起来了!刚才他这个侄女的确有过来给他敬酒,还亲热地唤他二叔,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眨啊眨的。 那双眼睛很漂亮,瞳仁亮的像被水波包裹着的黑曜石,本性使然,他当时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可他才与那双眼睛对视了不到片刻,身体忽然产生了一种失重感,就好像一脚踏空跌落山崖的那种感觉。 眼前也是一阵天旋地转。 再然后……再然后…… 谢明疏瞳孔倏然一缩,指着阿满,恨道:“你!” 他上当了! 他这个好侄女竟炼出了惑心邪术,幽瞳! 阿满大概能猜出谢明疏的意思:很显然,谢明疏把他刚才的失控,全都归责在了她身上。 -- 第103页 说不定还以为她对他使用了什么邪术呢。 不过阿满没有解释的打算,冷笑道:“在我爹和我哥哥身上下毒,害的他们一个变成瘫子,一个变成傻子,要不是我娘故意装哑,二叔应该也会对我娘下手的吧?” 她话音才落地,先前一直缄默不语的谢明风也冲了过来,眼神凶狠地盯着谢明疏,咬牙恨道:“杀了我的妻,嫁祸到大哥头上 ,再利用我将大哥一家挤兑出族,废了大哥的同时也废了我……二哥这招借刀杀人一箭双雕的伎俩,用的还真是溜啊!” 谢明疏:“……” 他视线从一张张满是震惊和愤怒的脸上扫过,旋即,忽然一笑,语气森凉道:“被发现了是吗?也好,发现就发现吧,做个了结也好。谢这个姓氏,我早就不想要了!你们!” 他一指众人,狞声道:“今天谁也别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阿满啧了啧嘴,好笑道:“有自信是件好事。可二叔未免自信的过头了吧?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你可以杀了我们所有人灭口?二叔莫不是在刚才的饭菜里下毒了?” 众人一听,顿时惊慌不已,忙纷纷自检自己可有中毒。 谢明疏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并不与阿满对视,冷笑道:“下毒?哼,大侄女想多了,我之前可没想过要杀你们,要不是你使用邪术蛊惑我,我也不会暴露,我若不暴露,自然也就不存在杀人灭口一说了。” 言下之意是你把众人送上了死路。 这是□□的挑唆。 不过没人上当就是了。 谢明疏似乎也没指望挑唆能起效果,继续道:“以我一人之力,自然不能将你全部灭口。但若是加上他呢!” 他忽然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待看见被指到的人是谢阿沅时,一个个眼中顿时露出惊慌之色来——正如谢明疏所言,以他一人之力,的确无法将他们全部灭口,可若是再加上一个谢阿沅……那就难说了! 就在这时,忽听阿满冷笑道:“二叔,你是不是糊涂啦?你可是我家头号仇敌呢,我哥不一刀割了你脑袋就不错了,你凭什么认为他会为你所用?” 众人一听,提着的心瞬间就落地了——是啊,谢明疏可是长房一家的头号仇敌,作为长房长子的谢阿沅,怎么可能会听命与谢明疏! 看来糊涂的不只有谢明疏,连他们也跟着被气糊涂了。 然还未等众人松口气,就听谢明疏冷笑道:“听不听话,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着,谢明疏立即催动蛊虫。 然而紧接着他便脸色大变,捂着心口踉跄后退几步,满眼震惊地望着谢阿沅。 谢阿沅还是先前那个单手撑额的姿势,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眼神清明的不见半丝浊乱。 哪有半点要发狂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 谢阿沅为什么没被蛊虫所惑?! 谢明疏不甘心,再次催动蛊虫,可直到他脸色变成了紫红色,谢阿沅也依旧还是那个单手撑额的姿势。 眼神清明之余,又添冷冽,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反倒是谢明疏,频频催动蛊虫无果,激的他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他震惊而又狐疑地望着谢阿沅。 蛊虫就在谢阿沅身上,这点他肯定没弄错,因为他能清晰地感应到蛊虫在□□内蠕动的气息。 可为什么谢阿沅竟不受他控制?! 第62章 蛊虫就在谢阿沅身上, 这点谢明疏敢肯定没弄错,因为他能清晰地感应到蛊虫在肉体内蠕动的气息。 可为什么谢阿沅竟不受他控制?! 谢明疏不是没怀疑过谢无名,怀疑谢无名根本就没把蛊虫下在谢阿沅身上。 可这股怀疑就像拂面的微风,转瞬即逝。 当年陈娇娘在谢氏门前当众自焚后, 是他收留了谢无名。 且, 因为亲娘目睹了生母被谢家逼到自焚, 谢无名对谢氏一族的恨,丝毫不比他谢明疏少, 甚至只会更多。 所以谢明疏自信,谢无名绝没有背叛他的理由与可能。 可若是这样的话, 那谢阿沅为什么会不受他控制? 谢明疏面色青白, 脑中飞快思索着原因。 今天的局面来的太突然了,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倘若谢阿沅这个大魔头不为他所控的话……那他将要付出的代价将远远超出他的预估。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走上那一步。 五步开外, 阿满冷眼斜睇着他, 淡淡道:“二叔是不是在奇怪, 为什么我哥没有被你的蛊虫所惑,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丧心病狂地杀了三叔?” “如此以来,二叔就又可以像当年一样,光明正大地把我们长房一家驱逐出族了, 且还能顺便解决掉三叔,从此以后,就再没人能跟你争夺谢氏了。” 她啧了啧嘴, 冷笑道:“二叔,这同样的伎俩呢,第一次用叫出其不意的小聪明,第二次用那就叫自以为是的大愚蠢了。二叔, 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还带着笑意的眸子里寒更是意翻滚。 她扭头望向谢阿沅,道:“哥哥,满足一下二叔的好奇心呗?” 谢阿沅终于放下了支额的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冰晶盒。 就见冰晶盒里,一只白色小仓鼠瞪着猩红的绿豆眼,正在笼子里发了疯似得横冲乱撞。 -- 第104页 谢明疏瞳孔一缩,蓦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道:“蛊虫在这 只小仓鼠体内?!” 阿满点头道:“对啊。因为二叔说了,你这只蛊虫要在血肉之躯里才能苏醒么。所以我跟哥哥商量了一下,就拜托仓鼠兄受累代劳了。” 人是血肉之躯。 仓鼠也一样是血肉之躯。 蛊虫要的只是血肉之躯,却无所谓这俱血肉之躯是人又或是其他。 谢阿沅不受控的原因有了解释,谢明疏的眼睛也彻底红了,嘶声吼道:“谢无名!!” 能把他的底牌翻的如此透彻的,只有一种解释:他身边有内鬼! 而知道他计划的只有谢无名一人! 纸片人一样消薄的谢无名从阴影中缓慢走出,神情木然,无波无澜。 与他面前表情狰狞的谢明疏刚好形成了鲜明对比。 谢明疏双目赤红地望着他 ,不敢置信道:“为什么要背叛我!谢无名!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 像是被他的话刺激到,谢无名一惯无波澜的脸上忽然巨浪翻涌,蓦地仰天大笑起来,直笑的眼中水光盈盈,这才双臂一振,衣衫迸裂开来,露出男子瘦瘠但却精壮的上身。 跟他面部肤色一样,他身上的肤色也白的吓人,仿佛没有血色般。 但也正因为太白了,所以那些伤疤才显得格外醒目瘆人。 密密麻麻的伤疤,纵横交错的伤疤,遍布了谢无名整个前胸,像副被拿笔乱画一通的画,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只能通过伤疤色泽的深浅来判断,这些伤疤并非一次形成,而是长年累月积攒而成。 众人都被这可怖的一幕惊的倒抽口凉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明明不忍看,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移不开。 一双又一双眼睛,全都盯着谢无名。 就连谢明疏瞳孔也忍不住缩了缩,戒备地望着他,喝问道:“你做什么?!” 谢无名朝他森然一笑,忽然用指尖对准自己胸口,一划。 薄薄一片指甲,像把锋利的刀子,所过之处,血水涌出。 本就伤痕累累的胸口,又添新伤一道。 众人再次惊的瞪圆了眼,一个个看怪物似得看着谢无名——原来那些令人看了头皮发麻的伤疤,竟是如此而来的吗! 谢无名似乎还显众人受到的刺激不够,手指探进划开的肌肤里,从血淋淋的肉里拽出了一根细细的管状物,然后拧开,从里面扯出了一条雪白的绢布。 抖开一看,绢布之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红色小字。 阿满眼力好,一眼就分辨出那绢布上的秀丽小字,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 她望着着那方绢布,若有所思。 谢无名说,当年他母亲自焚前,给他留了一样,而这样东西可以揭开谢明疏丑陋的嘴脸。 看来应该就是这块绢布了。 只是没想到谢无名所谓的“藏在最安全的地方”,竟然是藏在他自己的身体里——割肉藏物,还一割就是十几年! 果然,就见谢无名将绢布递给大长老,道:“ 这绢布上面的血字是我母亲所留,上面详诉了谢明疏诱导我母亲自焚、以及我母亲是如何发觉谢明疏杀害我父亲的全过程。请诸位长老过目。” 转目望向谢明疏,谢无名眼中的仇恨如烈火一般升起,咬牙恨道:“当年你为了家主之位,你杀了我父亲谢明骤;为了把我打造成一把你手里的杀人利器,你又逼死了我母亲陈娇娘。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背叛你?!” 从一个连走路都要小心绕开地上蚂蚁的至善孩童,到一个可以面无表情拧断人脖子的恶魔……天知道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在地狱中挣扎存活的! 而这一切,全都拜眼前人所赐! 几个长老已经看完了陈娇娘留下的血书。 若是一开始,陈娇娘留下的这封血书必然是要掀起轩然大波的。 可现在众人再听这话,就跟听到今天天气如何如何一样冷静——一个为了家主之位都敢弑父杀兄的畜生,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只全都愤怒地盯着谢明疏——一种被欺骗被戏耍后的愤怒。 大长老更是气得老脸紫涨,险些没背过气去——当年老家主本无意把家主之位传给谢明疏,而是想把家主之位传给四公子谢明骤的胞妹谢明柔,是他以“没有女子做家主的先例”为由强烈反对,又说动了其他几位长老,大家合力给老家主施压,这才将谢明疏送上了家主之位。 谁曾想谢明疏竟是这么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现在真相就像一记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大长老脸上,已经说不清是羞愧大于愤怒、还是愤怒重于羞愧了。 老头一双鹰眸里都能喷出火来,恨不能见将谢明疏扒皮抽筋,指着他怒声喝道:“谢明疏,你竟然连妇孺……” “闭嘴!”谢明疏暴躁地打断大长老了,明显不耐烦再听大长老的指责。 他目光阴狠地扫视了一圈众人。 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他连谢渊那个老东西都宰了,一个陈娇娘又算个屁! 毫无预兆地,谢明疏身形一晃,倐地不见了。 下一刻,女子短促的尖叫声响起。 阿满顺着声音望去,一张小脸瞬间变色! 紧接着就听谢明雨声嘶力竭地吼道:“谢明疏!你若胆敢伤虞氏半分,我必让你全身骨肉碎成齑粉!我发誓!” -- 第105页 谢阿沅也一扫先前的懒散,蓦地起身,像只被侵占了领土的的猛兽,凶狠地盯着谢明疏。 父子二人,乃至其余众人,谁也没料到谢明疏竟会毫无预兆地挟持了虞氏,一时之间皆都怔住。 满堂静默中,就听谢明疏冷笑着对谢明雨道:“啧,狠话谁不会说啊。能做到才算本事。大哥,我赌你做不到!” 说完,他手上微微一使力,虞氏白皙的脖颈上,瞬间就多了一血红色的项圈。 谢明雨一双眼睛比虞氏脖子上的红项圈还红,下意识就要冲过去,被阿满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低声道:“爹,不可!” 说着,目光凝在了虞氏脖颈上。 在那里,有一根细细的金丝系在虞氏喉间。 只要谢明雨又或是其他人敢冲过去,让谢明疏感觉到了危机,那么虞氏的脖子,就会在顷刻间被割断。 这个险阿满不敢冒。 冷静下来的谢明雨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见三人果然都不敢有所动作,谢明疏眼中露出得意,正欲开口,瞳孔倏然一扩,面上露出浓浓的痛苦之色,咬牙骂道:“贱人!你竟敢踢我!” 而且踢的还是他那种地方! 谢明疏又痛又怒,手上当下又是一使力,虞氏脖颈间的血水立马如泉水般涌出。 看的阿满等人又是一阵心惊,情急之下她厉声喊道:“谢明疏!我娘活着你尚可用她要挟我们!若她死了你就一点依仗都没有了!” 谢明疏被愤怒冲昏了的头脑瞬间变得清明,力道当即松了下来。 没错,虞氏活着,他就可以牢牢掐住谢阿沅的咽喉,倘若虞氏成了一具死尸,那他就彻底失去控制谢阿沅的机会了。 第63章 没了虞氏这个软肋, 谢阿沅等人必将会像脱了枷锁的野兽般再无顾忌。 甚至只会更疯狂。 突然而来的变故,谢无名的背叛,控制谢阿沅的计谋落空,以及秘密被揭露……尤其是最后一项。 谢氏是在谢渊手上强大起来的, 如果说仙尊沈醉是全天下人心中的神, 那么谢渊就是谢氏族人心中的神, 他杀了他们心中的神,他们绝不可能会放过他! 他谢明疏还没厉害到可以对抗合族之力的地步, 所以虞氏现在还不能死。 想到这,谢明疏操控金丝的力道瞬间变得谨慎起来, 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再真把虞氏脖子勒断了。 虞氏见自己求死的意愿落空, 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懊恼。 感动丈夫和儿女们对她的维护,懊恼自己在关键时刻不但没有使上半点力,反而还尽给他们拖后腿。 他们一家人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 岂能因为她而功亏一篑? 想到这, 虞氏横下心, 咬牙忍住皮肉被切割开的剧痛, 就要不管不顾地故技重施再踢一次,身体忽然一僵,竟是再无法动弹半分。 就听谢明疏在她耳边狞声道:“你闺女刚才还在说, 同样的伎俩使用一次叫出其不意的小聪明,再用那就叫自以为是的大愚蠢。大嫂,我劝你最好老实点, 或许我心情好了,还能留阿沅一命!” 这话一出,虞氏眼中瞬间涌出绝望之色,恨声道:“谢明疏, 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明疏视线落在面沉如水的谢阿沅身上,冷笑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想借你儿子一用罢了!” 阿满眼眸一缩,隐约知道了谢明疏要做什么,下意识地看向水晶盒中的小仓鼠。 果然,就见谢明疏看向谢阿沅,笑道:“大侄子,只要你乖乖把蛊虫种进你体内,我立马就放了你母亲。” 这话一出,众人皆都色变。 蛊虫一旦入体,谢阿沅必将成为谢明疏手中最锋利的杀人利器! 大长老急的老脸青白,正要开口阻止,就听咔擦一声响,谢阿沅手中的冰晶盒碎裂开。 一同碎裂的还有那只小小的仓鼠。 没了生机的小仓鼠立马就被厌弃了,一只黑色小虫从那滩血肉中钻出,众目睽睽之下,在谢阿沅掌心上烦躁地转着圈圈。 他摸出把匕首,在小虫旁边的掌心处划出一道伤口,闻到新鲜血液味的小虫顿时朝那伤口爬去,转瞬间便又融入了新的血肉中。 这一切看似漫长,实则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 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谁曾想竟如此顺利,谢明疏一时怔愣住,手一松,金丝从虞氏脖颈间滑落。 一直死死盯着他动作的阿满忙冲过去抢走虞氏,将人往谢明雨怀里一塞,转而又奔过去扶住谢阿沅,语涩道:“哥哥……” 一声“哥哥”才出口,眼眶就先红了。 从谢明疏提出那个要求的那一刻,兄妹二人便飞快地用眼神做了交流。 交流的结果便是现在这样。 好在虞氏被平安救出来了,只是谢阿沅…… 阿满吸了吸鼻子。 谢阿沅安慰她:“哭什么,我又不是真死了,还会活过来的。”又抬手揉了揉她脑袋,道:“动手吧,我感觉现在脑子已经有些混乱了。” 话才说完,眸底的血丝便如蛛网一般越聚越多。 他死守着最后一份清明,咬牙朝阿满低吼道:“阿满!快动手!” 阿满不再犹豫,当即咬破指尖,手指飞快在虚空中舞动。 以血为媒,以手画就,转瞬间便是一道抽魂血符浮在了半空中。 -- 第106页 紧接着被打入了谢阿沅体.内。 与此同时,谢无名过来,将二人牢牢护在身后。 众人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谢阿沅忽然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一道透明的身影从他身躯中飘出,然后又在第一时间被阿满收进了纸片人里。 将附着谢阿沅魂魄的纸片人小心揣进怀里,阿满目光如刀,一瞬不瞬地盯着谢阿沅掌心处的伤口。 谢明疏已经被眼前接连不断的变故惊住,旋即想到什么,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蛊虫要的是活的血肉之躯,没了魂魄的谢阿沅现在就是一俱死尸,先不说一俱死尸不具备任何杀伤力,且这俱死尸很快就会被蛊虫抛弃! 果然,他这个念头才出来,就见先前那只才融入谢阿沅血肉中的小黑虫又钻了出来。 又一次失去了宿体,这次小黑虫看起来比先前更暴躁了,且体积也跟气球似得迅速臌胀起来。 转瞬间便由先前黄豆大的一小只,臌胀成了脸盆大得一坨,浑身躯壳被撑的恍如蝉翼般透明,各色蠕动着的内脏一览无遗。 众人皆都瞪圆了眸子望着眼前这一幕,望着那犹自蠕动着的内脏,只觉胃中一阵翻涌。 等谢无名一记掌风将那透明的一坨拍个稀碎,刺鼻的恶臭味蔓延开,胃中的翻涌再也压不住了,堂内响起一阵哇哇的呕吐声。 这一切同样也是发生在须臾之间。 谢明疏双眼中冒出绝望的光芒,再没想到谢阿沅为了摆脱蛊虫控制,竟然狠绝到以身赴死! 他怎么敢! 却在这时,就听一声厉喝猛地响起:“孽子!” 一听这声音,大长老脊背就是一僵,他僵硬地转动脖颈朝身后望去,待看见一身黑衣的老者负手而来,大长老眼中瞬间涌出泪珠,颤声道:“家主……” 依然泣不成声。 其他几位长老以及堂内众人也皆都震惊地望着突然现身的谢渊。 谢渊扫了眼众人,朝众人微一颔首,又用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拍了拍大长老肩膀,然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径直走向谢明疏。 谢明疏一张脸早已成了死灰色,望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谢渊,嘴唇直哆嗦,下意识地往后退。 可没退上几步,脊背就撞在了一堵冷冰冰的物体上,紧接着后颈上阴风阵阵,一个声音凉嗖嗖道:“二哥,别来无恙啊。” 谢明疏:“…………” 他头皮嗤啦一下炸开,猛地扭过头去。 少年人苍白而英俊的脸撞入眼帘。 谢明疏只觉头皮一阵阵发麻,嗓音发颤道:“谢……谢明骤……” 谢明骤朝他森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是我,二哥。” 谢明疏张嘴欲言,然而出口的却是一声短促的闷哼声。 他瞳孔蓦地扩张,视线像年迈的老者般,缓缓垂下。 就见一只手从他心口处探出,而那只手中,赫然攥着一坨鲜红色的物体…… 那是……他的心! 谢明疏缓缓倒下了。 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圆瞪着双眼望着房梁,到死也没想明白,本来早就死了的谢渊和谢明骤,为何会突然又活了过来。 谢渊虽然出手狠辣决绝,可如今望着谢明疏那双死不瞑目的眼,一行血泪还是缓缓从眼角滑落。 阿满望着眼前这一幕,无声一叹——恨归恨,可谢明疏到底也是他儿子,血脉亲情,终是难断。 却在这时,一道清越的男声传入她耳中。 阿满黛眉一挑,不敢相信地望着已经没了生机的谢明疏。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走过去,对神情黯然的谢渊道:“祖父,这个人……不是二叔。” 谢渊还沉浸在亲手杀死儿子的悲痛中,闻言,蓦地瞪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阿满吐口气,又慢慢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旋即在谢明疏面前蹲下,按照沈醉刚才交给她的方法,化去了谢明疏脸上的伪装。 一张与谢明疏迥然不同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 面对满脸震惊的谢渊,阿满解释道:“这是一种邪术,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伪装成自己想要变成之人的相貌。” “……” 谢渊颤声道:“那你二叔他……他还活着吗?” 阿满默默摇了摇头。 真的谢明疏,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眼前这个伪装成谢明疏的人杀死了。 因为这种邪术,需要以被施术者的血液为媒。 且还不是一次性取足的那种,而是一天取一次,直到人血干而亡。 不过这种酷刑般的惨烈死法,阿满不打算让谢渊知道了。 人都死了,何苦还要再往老人家心口上捅刀子呢? 她视线落在地上那张完全陌生的脸上,心中一叹——没有预估中的血流成河,应该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却在这时,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阿满忙扭头朝身后望去,旋即怔住。 入目一片猩红,谢天翎躺在一地血泊中。 见她看来,谢天翎惨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他勾了勾唇,轻声唤道:“满儿……妹妹……” 阿满:“…………”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我有一个冒险片APP》 以身殉道的郁青转生了,可跟她一同殉道的小徒弟却转生成了灵,住在她的识海里,没有实体。 -- 第107页 为了让小徒弟重获肉身,郁青绑定了一个探险片APP 被APP选中的演员真身入戏,APP全程直播,演员完成任务后就能出戏,并获得相应奖励 若演员任务失败,那就只能死在戏里了 第一部 片《古镇戏台》开播时,观众—— 【说好的大咖云集呢?怎么有不知名新人乱入?】 【垃圾APP!虚假营销!退钱退钱……卧槽!手撕厉鬼?新人武力值爆表哇!再看看?】 看着看着,就看完了《老林凶兽》、《沙漠幽灵》、《古宅琴音》……最后,观众—— 【啊啊啊郁青郁青郁青郁青!】 郁青:为你,上天入地,无所畏惧 巫九:师尊,请不要抢我的台词 夫妇联手升级虐渣爽文,主剧情,见缝插针式撒狗粮 ========================== 新文《心上人【娱乐圈】》 余清歌回到了身体被穿的那年 这年距离她的爱豆言慕野身亡还有五年 她要用这五年,为言慕野建一个超级大堡垒 可总有人出来捣乱 眼看言慕野身亡的日子就要到了,可害死言慕野的那家公司收购案还没谈妥 余清歌只得解下围裙,抹好大红唇踩上恨天高,亲自坐上了谈判席 余清歌:把公司卖给我,价格您开,我司旗下的艺人也随便您挑 不等对方老板表态,刚刚还气场强势的女强人,表情忽然变得凄怆,眼含热泪道:实不相瞒,贵公司与我心上人命中犯克,要想保住我心上人性命,需得买下贵公司赠予他 对方老板沉默不语,许久许久,才咬牙慢道:余清歌,背着我养小白脸的快感,可好? 说着,摘下口罩墨镜鸭舌帽,露出了言慕野那张帅出天际的脸 出门前还亲亲热热叫人宝贝的余清歌:………啊啊啊啊这要怎么解释才好! 第64章 番外 无极宗。 七情六欲中, 口腹之欲向来都占大头。 而世人忙忙碌碌,大多也都是为这口腹之欲服务。 这点阿满理解的很透彻。 所以面对群鬼排队等吃的壮观场面,她神情淡然的很,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谢渊就不行了。 老头子出身世家, 打小接受的教育正统的很——用武力镇压碾碎一切妖魔邪祟。 如今自家孙女不费一兵一卒, 就那么守着口热气腾腾的炖肉锅, 一只鬼一碗肉,一碗肉解决一只鬼, 原本要拼尽全力甚至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解决的事情,就这么在一碗肉一句一路顺风中轻松解决。 被解决的鬼走之前甚至还会感激涕零的说一句多谢多谢。 没有腥风血雨惨烈厮杀, 画面温馨和谐的像是在走亲访友! 惊的谢渊嘴巴都没合上过, 搁旁边一个劲儿感慨:“好么!我现在可算知道‘好吃鬼’这个词是怎么来的了!” 感慨完,激动的直捋胡须——大儿子坐镇族中,还跟上古神龙是好友; 大孙子拜在仙尊门下, 虽然前些天抽魂时受了重创, 但那小子皮实的很, 又有各种灵丹妙药将养着, 估计不出半年就能养回来了; 大孙女手握如此玄术,还跟沈醉走的很近的样子,说不定以后还能给他拐个仙尊做孙女婿呢。 如此, 他谢氏一族,想不辉煌都难! 谢渊越想越振奋。 余光撇见老人家闪闪发亮的眸子,阿满勾了勾嘴角, 将最后一碗肉递给一个老婆子鬼后,起身道:“各位客官,小店今日份营业就到此结束啦。” 还在排队的鬼一听,齐齐发出沮丧的叹息声, 着急道:“阿满姑娘,明天什么时间营业啊?” 阿满摇头道:“抱歉哦,明天不营业呢。” 明天是谢天翎的头七,她想回趟莲塘村。 众鬼一听她明天不营业,更加沮丧了。 这地下城里虽然有酒楼也有茶肆,一切看起来都跟人间没啥两样,然而那都是空有其形,没有其味。 换句话说就是:中看不中吃。 而阿满姑娘做出来的食物就不一样啦,那香味,就跟长了眼睛似得,专挑鼻孔钻! 阿满见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笑着安抚道:“诸位别急,在小店下次营业之前,你们可以先到你们鬼长那里做个登记,报上你们最想吃的东西,然后我会根据诸位给出的菜单,以流水席的形式为诸位服务。” 以流水席的形式……那就是说他们可以同时吃到很多道菜咯? 群鬼一扫沮丧,兴奋的嗷嗷叫,一窝蜂地围住了他们的谢明骤,争着抢着报菜名。 九幽城井然有序的秩序,第一次被打破了。 这下别说谢渊了,连沈醉都意外地挑了挑眉。 意外自己头疼多年的问题,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解决,而且还这么轻松……呃,应该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吧? 瞥了眼少女明显变得苍白了许多的小脸,沈醉微微蹙眉,想了想,握住了她手腕。 醇厚的灵力从莹白的指尖涌出,源源不断地涌入阿满体内。 阿满诧异道:“好好的,突然给我灵力干嘛呀?” 沈醉:“……帮你恢复体力。” “……” 阿满了然,心知沈醉这是误会了。 世上任何事情,只要有所为,便有所消耗。 -- 第108页 同理,她为亡灵烹制美食时,也同样有消耗。 但她消耗的不是灵力,而是精神力。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人人为之疯狂的灵力,与她而言,无用。 不过…… 垂眸看看握住自己手腕的如玉葱指,阿满眨了眨眼,笑道:“那就……谢谢仙尊啦。” 说完,就跟发现了新世界似得,双眸晶亮地望着面前宛如神砥般俊美的男人—— 沈醉:“……” 对上少女闪闪发亮的小眼神,沈醉隐约觉得事情好像不对,但一时又找不到哪里不对。 阿满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捶了捶腰,道:“啊,感觉轻松多啦。”抬眸望着男人如梦似幻一般的俊颜,认真道:“对了仙尊,你的灵力有很多吗?给了我你会不会不够用啊?” 沈醉扫了她一眼,淡淡道:“给你足够。” 阿满:“哦哦。”咬了咬唇,她羡慕道:“我要是能有仙尊十分之一的灵力,那我每次干完活后也就不会这么累啦。” 沈醉皱眉:“很累吗?” 阿满猛点头:“嗯嗯!很累很累!不过用灵力一养就不累啦。” 沈醉眉头舒展开:“灵力我可以给你。只要你需要,随时都可。” 阿满:“嘿嘿~” 沈醉:“……笑什么?” 阿满:“开心呀。以后我终于可以多超度一些亡灵啦。”感觉全身都充满了干劲儿。 沈醉:“……”不对劲儿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然后他很快就明白哪里不对劲儿了——以前鲜少会累的人,忽然变得娇气起来,动不动就喊累,一累就找他借灵力,一借灵力就……牵他手。 还担心求娶会不会被拒绝的沈醉:“……” 他好像白担心了。 第二天。莲塘村。 给谢天翎烧完头七后,阿满去了莲塘。 走的时候还是荷花满塘,再回来就只剩一塘莲蓬了。 而她刚来的那会儿,塘里的荷叶都还没有巴掌大。 不知不觉间,竟已是大半年时间过去了。 阿满坐在船头,随手摘下一个莲蓬,扔给沈醉道:“这个叫莲蓬,很好吃的。喏,像这样,先剥皮,再去芯……这个绿芽就是莲子芯,不能吃,很苦的。” 说话间就已经剥好了一颗莲子,放进嘴里一嚼,独属于莲子的清香在口腔中爆开。 一尾游鱼恰在此时跃出水面,半空中划出一圈半弧后,又钻入水中,激起一片涟漪。 微醺的夕阳也在池面晃荡。 真美。 阿满吐了口气,低落的心情好上了些许。 她仰头望向沈醉:“沈醉,我又累了。借我点灵力好不好?” 沈醉静默半晌,忽然长臂一伸,将她拥入怀中,唇瓣咬上少女微凉的耳垂,低声细语:“想要我,就说。” 阿满:“………………” 又一尾游鱼跃出水面,看见船上相拥的男女,仿佛受到了惊吓般,都来不及看眼夕阳有多美,便又仓皇地钻进了水里。 晃荡的水面映出少女勾起的唇角。 就听她道:“沈醉,我们在无极宗也挖个塘好不好?这样就不会错过每一次荷花盛开的季节啦。” “好。都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