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夫君他权倾天下》 第1页 [穿越重生] 《未来夫君他权倾天下》作者:飞雨千汀【完结】 文案 春色弥望,野菊漫山,如此美好的一天,宋青妩跳崖了。 这辈子她活在一场盛大的谎言中,从名门贵女沦为见不得光的外室。 八年一梦,她驭风而去,原想两眼一闭,就此解脱。 谁知很快她又两眼一睁,重生了! 上辈子遭遇了最渣的渣男,这辈子又遇到了最暖的暖男,宋青妩觉得重活这一世无憾了。 不过,等等……好像有人不太同意…… 百姓A:新帝暴厉成性,暖个屁! 百姓B:暖的不是你而已。 百姓C挠挠头:SRDS,新帝登基后大周确实国富民丰,万国来朝…… ※ 貌美腹黑摄政王独子X爱算计也爱翻车小美人 ※ 背景架空 1V1会HE的甜爽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青妩、言闻璟 ┃ 配角:许多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治天下我治你 立意:任生活如何磋磨人心,仍相信世间真爱永存 第1章 初夏,高柳新蝉,轻絮舞风。 盛京北郊一处二进的院子里,宋青妩正懒怠的靠在躺椅上,一张如雪的小脸儿微仰着,腮边淡起两抹粉云,娇媠绮丽。桃花眸子因微醺而有些涣散,只在不时盯向对面黑晻晻的木门时,才有些聚焦。 今日他该来了。 他是赵栩,宋青妩的未婚夫婿。此人通文达艺,智远睿思,年纪轻轻便效忠于东宫,是太子眼前的不二红人。宋青妩虽未正式过门儿,却已与他有了八年的夫妻之实。这八年来她寸步不离此院,终日昏昏醉梦间,等着他一月一次的到来。 “姑娘,今儿院子里的紫薇花开了!” 小满一脸兴奋的从宋青妩身后走来,手中拿着一支玫粉色的花儿,步履轻盈。宋青妩懒懒的转头,才发现院中的紫薇树因着昨夜一场小雨,竟已悉数盛放。只怪她早起便饮了半杯骊姬醉,这才没留意。 小满将花枝递到她眼前,见她不接,又干脆将花比到她高高挽起的鬓发上:“姑娘真好看!”小满笑吟吟的看着宋青妩。 若说伺候着这样一位落魄主子有何乐趣,那便是每日可以看到她如花般的容颜。虽为丫鬟,小满却也见过不少贵女官眷,宋青妩这般的姿容,整个盛京城她未见过第二个。 “别闹。”宋青妩抬手轻轻一拍,用手中团扇将小满的手和花一并推开。扇风带香,丝丝侵入鼻息,紫薇花曾是她的最爱。她不由得阖上眼,意味深长的低喃了句:“又开了。” 小满顿时敛了面上雀跃,心跟着沉了下来。是啊,紫薇花又开了,一年一年,她们主仆便是数着这院里的花开花落过的。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哐哐琅琅的声响,显然是有人解了拴门的铁锁链。小满又重新高兴起来:“姑娘,定是大人来了!”边说着,她小雀似的迎了出去。宋青妩也跟着起身,双眼瞬时点亮般浮现出一抹期待,她并非期待赵栩,而是期待他将要带来的信。 八年前宋家蒙难,她那身为昭勇将军的父亲背上了刺杀摄政王的罪名,举家被流放西北绝境。唯有她被赵栩以假死药蒙混过关,半途救了出来,藏在这个京郊三面环山的隐蔽院子里,一藏便是八年。 原本宋青妩是不屑于一人独逃的,在她看来一家人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赵栩告诉她西北苦寒,人迹罕至,驻守营兵们常年见不到女人,故而发配到西北营地的犯人中但凡有年轻女子,便会直接被抓入军营充为营妓。 宋青妩怕了。苦她可以不在意,但若辱及宋家清晈,她是宁死也不会从的。权衡之下,的确赵栩为她安排的这条偷生路最为可行。 八年间,每月她都能看到一封来自西北都护府的信函,从中可知晓父亲母亲以及祖母安否。自然这信函也是凭着赵栩的关系。上次信里说她祖母的腿疾复发,她便求赵栩想法子安排个大夫去瞧瞧。如今她急于知道大夫去了没,祖母的病情有否好转,故而今日的她格外期待赵栩早些到来。 然而门打开了,进来的却是一位与她年纪相仿,二十五六,华服金瓒,面色冰冷的贵妇人。 小满迎面撞见来人,霎时脸色大变,结结巴巴的唤了声:“夫……夫人……”便一副犯了滔天大罪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将头低低的埋下不敢抬起。 这场面不禁令宋青妩眉心微蹙,起先她只是惊讶有不速之客到来,如今见小满这样,更是生出了不好的猜测。 小满是四年前才拨来院子伺候她的,之前一直在赵栩府上做活,小满既唤此人为‘夫人’,显然此人是赵府的贵眷。可是赵府人丁单薄,这辈儿也只有赵栩和一位兄长,然而那位兄长多年前便已成了家,夫人青妩也见过,并非眼前女子。 那眼前女子又是谁的夫人?宋青妩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猜想,但很快又被她按下。 “你是……”她怯生生的开口,却又哽了喉咙不知如何询问,只眼睁睁看着那女子一步步朝她走来,面色难堪,目露杀气。依那极端憎恶的神情,青妩想着她便是迎面给自己一巴掌也不稀奇。 面对明显的来者不善,宋青妩想要回避,双腿却似灌了冷铅般移不动。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那位夫人气势汹汹的走到她面前时并没有给她一巴掌,反而神色莫名的和缓了下来。 -- 第2页 面前的人一错不错盯着青妩的脸,青妩也惶恐不安的凝着她,二人对视良久后,那人才冷冷的开了口:“你就是赵栩的那个外室?” “外……外室?”宋青妩先是懵了下,很快便与先前脑中一恍而过的那个疯狂念头对上了。难不成赵栩将她藏在这院中的八年里,竟已瞒着她另娶了妻室? 可他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圣上日渐体弱,只待太子登基之时大赦天下,他便求新帝宽宥宋家,许宋家人回京团圆,届时他还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将她正式迎娶进门儿。 宋青妩等了八年都没等来太子登基,却先等来了赵栩的妻? “呵~”那位夫人嗤笑一声,从正失神的宋青妩手心里轻轻一抽,夺走她的团扇,在自己胸前轻轻扇动两下,倨傲的抬了抬下巴,自报起家门:“我是官舒兰,工部尚书官家的千金,也是赵栩六年前就明媒正娶的夫人。” 听了这话宋青妩虽无太明显的反应,但眸中神采迅速散去,两眼空洞洞的凝向前方不知何处。果然如她所料,只是更为残酷的是赵栩居然已成亲六年! 事实呈于眼前,她窘促的垂下了眼眸,不愿再与官舒兰平视。而官舒兰看她这副狼狈相,嘴角却勾起一丝讪笑,继而把玩起手中团扇,指腹在绣样上轻轻摩挲:“瞧,多精致的绣功呐,姑苏来的贡品果真是不一样。听闻太子只赐了两柄,一柄在婆母那儿,另一柄想不到竟在你手里。”说罢,官舒兰的视线移到青妩脸上,笑眼中裹挟着隐隐的妒恨。 即便未抬头与之对视,宋青妩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目光。可同样是被赵栩欺骗的女人,她并不想与官舒兰吵闹,她很想解释清楚自己也是被欺骗的,然而若要讲清来龙去脉,她的身世便难以瞒住。如此一来只怕因小失大,波及更广,毕竟当年宋家的案子由圣上钦定,诈死之事形同欺君。 心中正纠结着要如何平息此事之际,官舒兰又开了口:“宋青妩,你可知今日我为何来此?” 她竟知她的真实身份?宋青妩心中一惊,可接下来官舒兰的话才更是更令她目瞪口呆! “我是来告诉你一声,新皇登基了。” 宋青妩猛然抬头,脸色骤变,先前的窘态也烟消云散:“你说什么,新皇登基了!你没有骗我?” 她终于等到了这句她做梦都想听的话!尽管这话出自一个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人之口。不过谁来告诉她并不重要,比起宋家的开释来,儿女私情在她眼中早已不值一提。只要父亲母亲祖母他们能好好的回京与她团聚,即便她这八年都活在赵栩的虚假爱意中又如何? 只是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她有些不敢相信,双手情不自禁的就抓上了官舒兰的胳膊,双眼瞪得铜铃一般。 官舒兰微微笑着推开她的手,似有嫌弃的拿扇子在衣袖上掸了两下,慢悠悠道:“自然是真的,这种事我可不敢拿来开玩笑。” 得到再次确认后,宋青妩眼中的惊骇尽数转为狂喜,眼神四下里游荡,激动的没个落点,只嘴里反复念叨着:“太子登基了……太子终于登基了……” 谁知这时官舒兰却发出一声嗤笑打断了她:“呵,宋青妩你大约是听错了。我说的可是新帝登基了,又没说新帝是太子。” “不是太子?”青妩收敛了狂喜,神情陷入困惑,她从未想过新帝还能是太子之外的什么人。只顿了一瞬她便急着追问:“那新帝是何人?” “言闻璟。”官舒兰面无表情说出口的三个字,足足令宋青妩面色惨白的退了三步! 父亲当年因设伏行刺归京的摄政王入罪,而实际那场行刺中,归京队伍里根本没有摄政王,只有摄政王的独子言闻璟。言闻璟胸前中了一剑,据说险些因此丧命。如今他竟做了皇帝!那即便能大赦天下,也不会赦免她宋家。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若新帝是个记仇之人,只怕宋家人接下来的命运会比如今还要悲惨…… 宋青妩已不敢再深想下去,她紧张的咽了口,无法接受的摇着头:“怎么会是他?” 官舒兰笑答:“怎么不会是他?宋妹妹,我看你是在这荒郊野外的与世隔绝久了,早已不知盛京局势。” “二十年前先帝虽拟了太子诏,却驾崩的突然,未行正式册封。贤王以此为由阻挠年满十二的太子即位,却扶植了年尚七岁的小皇子登基,并自封摄政王。为平文官之怒,摄政王保留了太子之位,但新帝比太子尚幼,这太子位便形同虚设。” “二十年来皇帝的身体愈发不好,一年不比一年,大周江山就牢牢的掌在摄政王父子手中。直到上月皇帝驾崩,太子欲承大统,摄政王才将这些年太子在皇帝熏香下**的事揭发出来。”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皇帝与太子这两个绊脚石被双双除掉,摄政王再也没有顾虑,扶他亲儿子登基,这不是顺理成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双节愉快呀~虽然看到时可能迟到一天了,但我是按时发的哈,迟到的是你们不是我(≧▽≦)/ 本文是个小甜饼,特意拿出来限时免费,也是为给新文《重生之不想做皇后》打打广告~所以小天使们移步专栏关注下新文,就是对作者最好的回报+鼓励啦!铛铛铛~请看文案: 据说帝王大行后,能看到《功过簿》,上载自己生平善恶,轮回迁转。 -- 第3页 咸庆帝自认在位期间用人唯贤,爱民如子,算得上位明君,该当位列仙班。 然而……他还是入了轮回。 《功过簿》记载,他即位次年便叛了桩冤案!令贤良苏赫凭白受屈吃了二十载牢饭! 咸庆帝懊悔不已,决心此生好好弥补,加官进爵犹嫌不够。想到上辈子苏赫之女苏锦墨入宫为才人,未得宠幸便受父所累打入冷宫,他决心这辈子立苏氏为后,一生善待。 只是万万没想到,皇后册宝捧至面前,竟有人看都不屑看上一眼… 赵崇初时震惊,之后愤怒,最后恍悟心中那团火不是怒火而是爱火!熊熊燃烧,无休无止,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方意识到,原来立苏氏为后,不是为了弥补苏家,而是弥补他毕生所憾。 咸庆帝:皇后看看朕,朕可以不要后宫三千…… 苏锦墨:嫁昏君?呵,谁要陪你遗臭万年~ 第2章 是,这的确顺理成章,宋青妩听着这些心里越发绝望。 言闻璟她从未见过,却时常从旁人口中听闻。父亲说他年纪轻轻心机颇深,杀伐果断不输他的父王。赵栩说他腹黑狡诈,睚眦必报,每每与太子交锋总能占尽便宜。 这样一个人,她能指望他皇恩浩荡,不计前嫌? 宋青妩噙着泪花儿的双眼,像祈盼救命稻草似的望着官舒兰,顾不得廉耻的问:“赵大人如今在哪儿?” “赵大人?”官舒兰歪了歪脑袋咯咯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待情绪稍定,她抬手勾在宋青妩的下巴上,怪腔怪调的道:“宋家妹妹,你都伺候我夫君八年了,比我这个做正妻的还要尽心尽力,眼下又何必如此见外?” 宋青妩将下巴一扭逃开她的逼视,低垂着头,语气卑微:“赵夫人,您既已知我身世,便应懂我的无奈。之后您要如何处置青妩都可,只求您大人有大量莫在此事上刁难,求您让我见见赵栩。”她抬眼看着官舒兰,满眼的哀求。 官舒兰短叹一声,似有所动容,便直言:“宋家妹妹,你应知道赵栩效忠于东宫,属**。这些年他为帮太子夺权谋划诸多,如今压错了宝,言闻璟登基,你觉得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稍作停顿,官舒兰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太子如今已被废幽禁,赵栩和其它东宫幕僚也一并被下了死牢,三日后就要问斩了。” 旋即她又一扫面上落寞,颇有一丝侥幸意味:“得亏新帝开恩,免了我等一众女眷受其牵连。如今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 宋青妩愣愣的看着她,只觉脑中空白一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赵栩也倒了,她最后的一丁点儿希望便破灭了。 官舒兰见她并无话说,又恰巧听到隔墙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便转头扫了眼躲在花墙后偷听的婆子和护院,大声骂道:“你们也都自由了!还不快收拾东西卷铺盖滚?从今日起没有赵家了,也没人再给你们发月钱了!你们囚着她还有何用?!” 这话一落,那几个婆子护院便呈鸟兽散,纷纷回房去收拾包袱走人。 经官舒兰这一通吼,宋青妩也从一片混沌中挣扎出来,终于哭了,她双唇颤抖:“难道我们宋家……再无望团圆。” “团圆?”官舒兰一脸不解的皱了皱眉心,“宋妹妹你还要与谁团圆?据我所知你们宋家也没什么人了。你那祖母早在流放途中便已归西,好像就是被你的诈死所吓。你父亲也在六年前倭寇犯境时,被营兵抓去做了肉盾,万箭穿心。听说你母亲见到他的尸首后,当场自刎。” 宋青妩圆瞪着双眼,满布血丝。双瞳忽而暗淡,忽而燃亮,接着又是一片漆黑:“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重复这句时,她近乎是咆哮着,发出一种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声音。 官舒兰显然被她的性情突变吓到,但很快又觉得有些好笑:“宋家妹妹,这些年赵栩到底是拿什么把你骗的这么彻底?八年了,你竟还不知宋家除了你全都死光了?” ‘扑通’一声青妩瘫软的跪到地上,此时的她想撞墙、想捶地、想怒吼!可偏偏遍身筋骨好似被人抽光了一样,呆愣在那儿,甚至哭都哭不出声,只干巴巴的往外涌着滚烫的泪。 见她已彻底崩溃,官舒兰也不欲再刺激,只道:“罢了罢了,你也是个苦命人,我今日来并非为了与你拈酸或是气你。赵栩人都要死了,我还恨你做什么呢?只是自打我嫁入赵家没多久便知晓了你的存在,隐忍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想来看一眼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能让赵栩这种伪君子不惜赌上身家性命,也要将你金屋藏娇。” 话至此处,官舒兰居高临下睨着宋青妩,目光中有怜悯,也有嫉妒。眼前的人儿小小一团蜷缩在地上,狼狈不堪。饶是小脸儿已哭得涕泗滂沱,可那眉眼却还似海棠过雨般的动人,咬至充血的嘴唇也如红菱一样绮媚。 官舒兰转过身去,微握的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她一眼也不想多看下去了。 “宋青妩,你走吧。你的身世我不会说出去,你日后就改名换姓找个人远嫁,不要再出现在盛京。”丢下这话,官舒兰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院子,只余宋青妩一人孤零零的跪坐在院中。 也不知这样一动不动的跪了多久,她的身子终于晃动了下,手撑着地慢慢爬起。 -- 第4页 回首,满园紫薇簇粉堆云,艳如朝霞。而这个表面瑰丽内里肮脏的院子,是禁锢了她八年的囚笼。时至今日,所有谎言戳穿,所有祈盼落空,她反倒有种一身轻松的爽快。 这八年,她只是个外届均以为不在了的活死人。这八年,她本不应遭遇,也不应等待。 “呵~”宋青妩低头笑,笑的颤颤巍巍,凄婉无比,随后她踉踉跄跄朝着那扇黑晻晻的院门走去。 她提步,跨过脚下门槛,走出了这座囚笼。她一路跌跌撞撞,行尸走肉般的拖动着脚步,脑中走马灯般回溯自己这荒唐的一生。 也不知迷迷糊糊走了多久,直至她发现眼前再无去路,终在崖谷边停了下来。 无路可走了么?不,或许这才是她的归路。 清风骀荡,石榴红的芊纱裙摆随风猎猎飘扬,宋青妩微微仰起脸,阖上了双眼,任风拂干脸上的泪。 山间正是野菊尽开的时候,甜香甚浓,她唇角微微翘动,深吸了口这裹挟自由的馨烈。那张惨白的小脸儿瞬间燃亮了一般,托得绮美无比。 而后她将右脚虚空一迈,整个人便驭着风儿,飞花似的飘坠了下去…… * 正是凛冬雪明,西去无边的岑岭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冷阳照临下银光起伏,寒气摄人。 霰雪封裹在虬曲的枝桠上,远远看去雪白一片,层层疏叠,早已看不到树枝本来的颜色。 偷偷藏在一棵矮树后的小姑娘,此时正用两手掰着眼前的枝杈,从缝隙里窥觑远方缓行而来的一队车马。她敛容屏气,神色紧绷,似是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尽管披了貂绒斗篷,她的身子还是冻得发僵发麻,更莫说露在外头早已没了血色,苍白的茉莉堆雪似的脸蛋。 这小姑娘便是宋青妩,十六岁的宋青妩。 半个月前,她重生了,重生回了八年前。在经历错愕,难以置信的纠结后,她认清重生已为事实,唯一能做的便是改变宋家人的命运。 任谁也猜不出一个养尊处优的将门千金,为何会在折胶堕指的天气跑来西郊野山涧里遭这份罪。冷些倒也罢了,更让人生畏的是这荒山里不时出没的山匪,还有豺狼猛兽。 宋青妩显然也是怕这些的,她不时的分神左右顾上两眼,见无异动,视线才重新落回远处的车队上。 山路崎岖,覆了雪更是滑不可涉,车队行驶的还没有两条腿儿走路快。不过趁这个当口,宋青妩正好可以再将自己精心筹划的戏码在心里预演一遍。 待过会儿车队行至跟前,她便大步冲出去狂喊‘救命’!谎称自己去城外的寺庙上香,回来时路过此地被山贼追赶。如此便可顺理成章的求他们搭救,从而混入车队。 想到此处,宋青妩忽觉得哪里不妥,便往前探了探脑袋,将绾得光滑利落的垂花鬓在杂乱树枝上胡乱蹭了几把,钗横鬓乱了才满意的收回。嗯,落难就得有个落难的样子。 看着马车渐行渐近,她眉间深深锁起,暗暗下决心过会儿只可成功不可失败!因为上辈子,宋家厄运的开始便在今日。 她虽不知一直在北疆平寇的父亲,为何会突然折返京城行刺言闻璟,但她知道父亲设伏的时间便是今日。因为大雪封道,言闻璟一行弃官道改行山路,山路虽崎岖,穿行却可在天黑之前顺利入京。父亲就是选在前方最难行的一片老树林动手,故而她得在那之前混进言闻璟的队伍。因为她相信,只要躲在暗处的父亲发现她也在队伍里,便会放弃这场刺杀行动。 其实这半个月来,宋青妩已尝试了多种方法哄骗父亲提前回京,她想着只要父亲在自己身边,她总有法子拦住他。所以祖母抱恙、母亲摔伤这类的告急家书,她接连发了五封。可一切书信如石沉大海,等不到父亲归家,也等不到半点儿回音。 既然不能将父亲骗回身边拦阻,事到如今她只能身入虎穴。 宋青妩目光愈加笃定的凝视着前方,先前还仅能看出模糊轮廓的车队,如今已能看清阵型。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下勤奋小作者噢,给各位小天使鞠躬。 另外推一本基友的好文《我的相公是厂花》by水墨染 被退了两次婚,苏宓迎来了两朵烂桃花。 一个是对自己图谋不轨的姐夫,一个是心狠手辣的奸臣大宦官, 苏宓斟酌再三,战战兢兢地选了后者。 新婚头一晚,大奸臣擦了擦从刑房里沾染上手的血迹,朝躲在角落的苏宓轻笑一声:“过来。” 苏宓:╥﹏╥... 第3章 她攥了攥拳将手收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数十下便往外冲! 一,二,三……就在宋青妩将那口气吐的差不多时,忽然意识到耳边好似多了个喘息声……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袭来,她哆哆嗦嗦的睁开眼,果然见三步之外蹲着一条……狗? 不对,这荒郊野外哪里来的狗?况且那畜生身型健硕,目闪凶光,尾巴垂落于后股之间缓缓甩摆。 这不是狗,是一头狼! “啊——”极度惊慌之下宋青妩发出一声尖叫,不顾一切的从树后冲了出去!而那畜生原本还只是虎视眈眈的盯着她,见她这一跑便立时激发了捕猎的兽性!只见那头狼后腿儿怒蹬了下雪地,身子一个腾跃便朝着宋青妩的后背扑了上去! -- 第5页 正向外狂奔的宋青妩忽觉背上一沉,被生生砸了个趔趄,整个人失了重心向前倾去! 而前面恰逢一坡,她顺势滚落,与那畜生纠缠中甩出了十余米远!昏头转向的宋青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双手抱头护住要害,在滚了几圈后脸贴着雪地终于停了下来。 然而她还未缓过神儿,耳边便传来一声狼嚎,震得她全身哆嗦起来。便也在此时,“嗖”一声羽箭破空的声响划过耳畔!跟着便是那头狼哀凄的吟叫,和悲壮倒地的声音。 有人出手救她了?金甲军?宋青捂只在心里这般猜想,却依旧双手抱头不敢抬起,直到一个男人雄浑的声音响起:“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山里?!” 这人虽刚刚救了她,但声音却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宋青妩颤巍巍的将头抬起,果然见那头狼倒在她的眼前,要害处插着一支羽箭。腥红的血一股股窜出,吓得宋青妩扒着雪地向后缩了缩,而后抬起眼帘看着面前身披金甲的护卫军。 她未回话,但那金甲军面色却明显好看了很多,多疑的眼神也化出两分温柔。他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 “姑娘,你没事吧?”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雄浑的声音已不见,只余生怕自己的粗鲁吓到对方的小心翼翼。 “没……没事。”宋青妩小声嘟囔着,目光落在那人手中的箭弓上,这才问起:“是将军救了我?” “哎,嘿嘿~”那金甲军憨笑着挠挠后脑勺,脸上竟飞出了两片云彩,好似酒过三巡。 宋青妩手撑雪地坐了起来,就在她准备站起时,却恍然察觉到小腿腹传来的疼痛。低头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被那畜生咬了一口!伤口不深,却也破开了两个明晃晃的血洞,看起来有些可怖。 “好像有事……”宋青妩盯着那两个小血洞看了会儿,又抬眼可怜巴巴的望着那个金甲军:“你们能不能救救我?” 那人视线扫过她的腿,皱了下眉头没再说话,转身回到马车一侧,微躬着身子向里面的人禀明情况。令宋青妩略感意外的是,他所回禀的那辆马车,竟是先前看上去像承载物资的那辆简陋马车。 所以说,言闻璟是坐了这辆马车,却将奢糜的那辆黑檀马车用来堆东西?果然他这种人即便在这等事上也不马虎,处处显露小心机。 游思间,那金甲军业已返回:“我家大人要问你几句,姑娘请随我来。” 他伸手,欲搀扶宋青妩起身。当兵的素来大咧,鲜有男女之虑,可宋青妩出身名门,时刻谨记闺礼,故而绕开他的搀扶,自己咬牙撑着站起。倔强又不失礼的回道:“劳烦了。”之后,便跟在那金甲卫身后,去到马车旁。 “大人。”那名金甲军朝着窗牖恭敬回禀,又转头给宋青妩递了个眼神,低声提点:“姑娘,还不快来向我家大人说明情况。” 宋青妩上前隔车行了个礼,她虽明知里面坐的是世子言闻璟,但显然金甲军有意隐瞒他的身份,故而她也跟着唤了声:“大人。”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她便接着娓娓道来:“民女刚刚被一头山狼袭击,幸得大人手下相救才保得小命,奈何腿被那畜生咬了一口,还求大人出手搭救。” 她力求镇静的声音不时发出轻颤,着实是畏于车内的言闻璟。她至今未听他说话,也未见他的脸,可他的威压却似能溢出车外,将她震慑。所幸以她刚刚遭遇的这些情形,言语间张惶些倒也不至引来怀疑。 顿了须臾,车内才的传来一句诘问:“那你因何出现在山里?” 他的声音冷咧,犹如千年古井上的巨石突然移开,冒出一股子寒彻肌骨的阴寒之气。 这是宋青妩前世今生头一次听见言闻璟的声音,她紧张的咽了咽,将准备好的托词磕磕巴巴背了出来:“民女……今日一早去西郊外的寒山……啊不,是兰亭寺上香,回京时因大雪封道……便穿行了山间野路,谁知不幸遇上山贼打劫……逃命时又与家仆失散,故而一人流落荒山。” 总算说完,她习惯性的抬头看了眼车窗,孰料恰巧对上一道凌厉的目光!是言闻璟将帘幔撩起个边,在看她。他只露出一双狭长幽黑的眼,那双眼虽隐于阴影下,却说不出的清晰明亮,眶睫间泛着寒光,阴冷矜傲的迫人。 宋青妩痴痴的与那双眼对着,她感觉那双幽邃的眼能洞悉世间一切,她明明吓的想要逃开,却被勾了魂儿似的一丝也移不开。 活了两世,自以为占尽先知优势的她,已将与言闻璟斗智斗勇的场面在心里演练过数十遍。却不料眼下仅对视一眼,就有种败下阵来的感觉。 自知露了怯,宋青妩难以抑制的涨红了脸。却见帘幔下那双摄人的眼睛好似微微弯了下,露出个裹挟嘲讽的笑意:“看来兰亭寺那个破庙该拆了。跋山涉水的上了香,如此虔敬信徒竟也能一日连遭两劫。” 说罢这话,他的手放下,那帘幔也随之落下。没了那双眼睛盯着,宋青妩松了口气,只是言闻璟语气轻佻,带着明显的防备,最后还没个定论,到底是救她还是不救? 舔了舔嘴唇,宋青妩打算再开口化解下他的疑虑:“连遭两劫许是小女命中注定,但巧遇恩人一定是佛祖显灵!不然这荒山野岭哪里来这么巧的事?民女正被豺狼撕咬,大人一行便路过此地。一定是民女的虔诚之心感动了上苍,佛祖才会有此巧妙安排。” -- 第6页 “只是还求大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平安送民女出山。民女一家定为大人立个长生排位,日日焚香祈福,感念大人恩德!” 宋青妩故意先把感恩之辞说了,可等了一会儿车内还是没有什么回应,她又侧头看了看前面骑马的金甲军,说道:“大人,民女会骑马,只求您匀一匹马给民女,让民女跟着前面开路的那些将军就成!” 她想着自己这样说言闻璟定会安心一些,毕竟她不要求同乘马车,而是跟在打头的金甲军身边,这样离马车甚远,言闻璟便不会视她有别的心思。 果然,言闻璟只略显稀奇的揶揄了句:“呵,还会骑马。”随后便嘱了侍卫分一匹枣红马给她,并赏了些药品。 宋青妩洒了些药粉在伤处,又拿侍卫给的干净棉布简单扎了伤口。她利落的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便追着队列最前面的金甲军去了,一众人沿着崎岖山路继续往东行进。 雪路难行,山障又多,开路的金甲军们谨慎盯着地面,排查被雪掩盖的树根和坑洞。唯有宋青妩两眼极不安分的四处扫寻,她不知父亲会从哪个方向杀过来,但她已选了整个队伍最打眼的位置,相信父亲定能率先看到她。 如此龟行数百米后,便要穿过一片树林,林中白雪压着残绿密密层层,白茫茫一片蔓延到深处,看不见尽头。宋青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心想这里应当就是父亲动手的那片老林了。 林中古树众多,老根蜿蜒盘错,车队行进的速度再次放缓。宋青妩跟着金甲军打头开路,除了马蹄踏在积雪上的吱嘎声外,还能听到不知哪些角落里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奈何声音分散,找不清源头。 又走了一会儿,伴随着一声明显的异动,突然惊起了密林深处的群鸟!鸟群乌压压齐刷刷的自树林深处冲了过来,掠过车队上方,阵势惊人。 便是宋青妩这种小丫头都察觉到了危机,那些金甲军们更是早有警觉。她目光游移间,见金甲军已不约而同的拔出了腰间佩剑,日头映着雪光再反到明晃晃的剑刃上,折出一片骇人的寒光。紧接着那些骑卫快速向马车处聚拢,呈散射状保护着中心的两辆马车,严阵以待。 与其它人的谨慎不同,宋青妩轻轻踢了一下马腹故意出列,站在最为显眼的位置四下眺望。她撩起脸前的乱发,急切盼望父亲能看到她,认出她,从而放弃这场计划。 然而事态未能如她所愿,很快她便听到不知何处发起的一声喝令,她明白埋伏于此的杀手已准备进击!果然这声喝令落下没一息的时间,便有几十道黑影从四面八方的树上跳下,忽地就呈包围势列出了阵型!一个个手执大刀,眼含视死如归的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请问夫君您哪位》求个关注噢~ 不省人事多时的宋苾蓉,在被过路胡医救活前,刚刚咽下一口孟婆汤。 如今小命是救回来了,前尘却忘昧近半。记得有爹娘姐妹,却不记得住哪;记得嫁了人,也不记得嫁的谁… 不过当她见到捧着药碗前来的夫君后,觉得自己倒不算亏,纵是记不起来,看着那张俊朗无俦的脸她也不想抗拒。 打那后,宋苾蓉和郎君过上了恩爱幸福的小日子。 直到某日,她路过邻县一条老街,意外见到了夫君的画像。那可不是普通画像,而是官府缉拿恶徒的悬赏令,虽因年久而破旧,四个大字却依稀可辨:“采花大盗”! 宋苾蓉心情复杂的仔细看完案情,终于明白了: 她就是当年通缉令中那朵被采的“花” 第4章 宋青妩的双眼快速扫过一把把泛着冷光的大刀,她根本顾不上害怕,只急切的在这群黑衣人中辨认。虽然他们一个个都黑布蒙着脸,但仅凭露出的双眼和身型,宋青妩便相信自己能认出父亲。 然而她扫视了一圈,父亲却不在其中。 “大胆!”先前于狼口下救出宋青妩的那个金甲军,怒喝一声便骑着马儿追到宋青妩身边,横剑一挥将她护在身后。他昂首挺胸,眼神轻蔑的审视那些黑衣人,手中长剑指着他们从头扫到尾:“是何人派尔等前来送死的?!” 黑衣人中也有一头目站出,将手中大刀指向喊话的金甲军:“这山头是我们兄弟守的,你们既要打此路过,怎么也得留下些钱财孝敬山神!”说到这儿,他手中大刀的刀尖儿挥向马车方向,贼眼狠狠一眯:“快叫你们的人把马车里的宝贝给爷卸下来!” “呵呵。”那金甲军边笑着,剑指向黑衣人头目的脚:“头一次听说山贼还有穿军靴的!莫再装了,不管你们是何人派来的,今日敢打马车的主意我便叫你们有来无回!要是决心送死,你们就别再娘们唧唧的磨蹭了!” 这话音落下,那黑衣人便沉不住气了,大吼一声:“杀”!便高举着大刀,带着身后黑衣人围攻过来!好在宋青妩只是女流,黑衣人完全没将她放入眼中,只当路边花草一般的将她越过,径直杀向围拢着马车的金甲军。 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宋青妩还从未见过这等阵势!眼下形势已非她一人可以逆转,她此时想要做的,无非还是快些让父亲发现她。只要父亲能退出这场厮杀,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宋青妩仰头望着那些古树,心想父亲大约也如那些黑衣人一样藏身在这里面,可是她看了一圈儿,却没找到一点痕迹。 -- 第7页 身后是刀剑相搏的血腥场面,宋青妩纵是被吓得寒毛卓竖冷汗涔涔,还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骑着马儿在战场外围一圈圈的绕行,尽最大可能引起埋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父亲的注意。 对阵两方,黑衣人虽人数上处于劣势,却是各个训练有素,与百余名护卫缠斗在一起,竟一时难分高低。随着厮杀越演越烈,原本围拢在马车周边的骑卫阵型渐渐被冲散。 就在此时,宋青妩听到一声高扬的笛音划破长空,与此同时有人大喊:“保护大人!” 宋青妩双眼不由得惊恐圆瞪,同时急牵着缰绳调转马头,向着马车的方向急奔!刚刚那声笛音不是旁的,正是她父亲宋之尧独创的一种破坏性极大的武器——爆笛。 这意味着她父亲已经出手了! 然而她才冲出没几步,便亲眼看到一支不知从何处射过来的冷箭,拉着刺耳的笛声自窗户射进黑檀马车里!那支箭穿窗而入,撞击后便轰的一声炸裂,自内而外将整个车厢引爆,瞬时崩成无数碎片四溅开来!同时浓烟滚滚腾起,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弥漫。 所有人的目光被这声爆炸吸引,混乱中宋青妩隐约看到个黑影在炸裂的马车处好似在搜寻,接着便听到那黑影给什么人喊了句:“这车里没人!” 意识到偷袭失败的黑衣人立时陷入慌乱,特别是那个小头目手上的剑没了章法,对手趁机在他脖子上抹了一剑,送他归西。其它黑衣人见头目死了,愈加的乱了阵脚,接连被金甲军斩杀十数人,陷入被动局面。 待烟雾渐渐散去,宋青妩发现仍能厮斗的黑衣人已所剩无多。空出手来的金甲军也纷纷回撤,围了个大圈儿将言闻璟所乘的那辆马车护在正中。如今他们醒悟到打头阵的这些黑衣人不过是障眼法,真正行动的人尚埋伏在暗处。 黑衣人基本不剩几个了,眼看明面儿上的战斗已迎来收尾,宋青妩再次仰头环顾一圈古树,她盼着这场刺杀行动到此为止。现在放手还来得及,爆笛虽是父亲所创,只要抓不到本尊,就总有抵赖的法子。 然而就在她视线扫过一棵树时,恰巧见那树的树冠抖动了下,跟着便有一黑影降下!定睛看时,那身手了得的黑影已然凭借一条绳索,荡秋千似的冲破金甲军外围,神乎其神的跃至另一辆马车上! 而那张脸虽只模糊的打了一眼,却足令宋青妩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正是她的父亲,昭勇将军宋之尧! “爹……”这个字涌出口时,已被慌乱的情绪打得发颤。下一刻她便猛夹了下马腹,大喊一声“驾!”便朝着马车方向冲了过去。 金甲军们迅速回防,奈何却快不过那刺客!刺客甫一在驭位站定,便迅速自怀中掏出一枚**弹,掀开帘幔投掷进去,随后又抓着那绳索荡了回去,瞬间退至数丈外。而这黑影从出现到撤离,也不过眨眼之间的功夫! 接下来便是一声巨大的轰鸣!第二辆马车也随之四分五裂。 宋青妩所骑的马儿刚刚靠近马车,便被这波气浪震下马来。一片浓烟中宋青妩狼狈的趴在地上,就着炸飞的雪末子呛了数口。 那一瞬间她脑中只闪过一个问题,上天为何要让她重生? 上辈子宋之尧仅是将言闻璟刺伤,就全家被流放去了西北苦寒之地为奴。这辈子直接把言闻璟给炸飞了,宋家又会如何…… 正处于绝望中的宋青妩,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气急败坏的怒骂:“言嗣老儿果然狡诈!” 这次的**弹威力不如之前爆笛,掀起的烟雾也很快消散,宋青妩离着马车近,很快便发现地上除了横七竖八的金甲军外,好像没有其他身影。 言闻璟没死?宋青妩的眼中焕出一丝精光,抹了抹脸上糊的灰,更仔细的看了看,果真没有。同时她看到自己的父亲,就站在数步外。 刚刚围在此处的金甲军已全部阵亡,如今这正是求父亲快逃的好机会!然而这宋青妩的嘴才刚张了张,便见一抹青影闪过身边,还不待看清,那青影便出现在了她父亲的身后。 下一刻,她父亲便感觉到脖子一凉,身体直挺挺的僵在原地。是一把冷剑自他颈后架了过来。 趴在地上的宋青妩将这幕看了个真切,站在她父亲背后用剑抵着父亲脖颈的,是一个青衣玉冠,眸中裹挟傲桀之气的年轻男人。这个男人她从未见过,可这一双眼睛却让人记忆深刻。 言闻璟! 可他是何时从车里逃出的? 原本是螳螂眼中的蚱蝉,忽而一变竟成了螳螂背后的黄雀。 望着此时已沦为他人剑下鱼肉的父亲,宋青妩也顾不得佩服敌人,两行急泪夺眶而出。她恨自己重活一世还是化解不了这场悲剧,也恨父亲如此执拗!到底是何仇怨,让父亲宁可赌上身家性命。 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和着脸上灰尘在腮边拉出两道白线。宋青妩紧咬着嘴唇抬手将泪抹去,眼神重回镇定。事到如今再去埋怨这些已无用,若说当下还有一线生机,便是在言闻璟看到父亲的真容之前,设法将人给放走。 可想到这一点,宋青妩更是恨起自己来!早知有这一天,当初就应学点三脚猫的功夫,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要如何才能从言闻璟手中把父亲救走? “谁派你来的?”言闻璟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 第8页 “哼!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老夫只求你一件事,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连我族中一众老小!” “哦?听这话,倒似个老熟人。”言闻璟双眸微眯,透出的不屑中又夹带了几许猎奇。他手中长剑略微施力,在对方脖颈上迫了下,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双眼冷冷盯着那人的后脑勺,命道:“摘了蒙面。” 那人看似也不想做无畏抵抗,抬手一个利落动作便扯掉了蒙在脸上的黑布,缓缓转身。随着脚下的挪动,那人将身子转过了小半边。 此时的宋青妩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她拼死也得做点什么!她艰难的站了起来,右手动作飞快的从袖袋中取出一枚弹丸,毫不迟疑的朝着二人脚下扔去! 这是一枚烟丸,她今日出门前为自己准备的,虽没什么攻击性,却是关键时刻逃命的好宝贝。烟丸落地,周遭顿时腾起滚滚烟雾,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与此同时,宋青妩快步冲上前去! 只是浓烟遮蔽间,谁也没有留意到她父亲手中闪过的一星冷光,那是他藏在袖中的匕首,原本便打算转身之机刺杀言闻璟。 而此时宋青妩已然冲到二人身边,并借着这股冲劲儿,拼上所有力气在言闻璟的侧身猛撞一把!混乱间她也不知将言闻璟撞去何处,只是下一刻便感到胸口一痛…… 那把原本刺向言闻璟的匕首,刺入了取而代之的她的胸膛。 这一刻,宋青妩却好似个没有血肉不知疼痛的人偶,她直僵僵站在那儿,一点也顾不上正汩汩流血的刀口。她捂着伤口向前倾斜,将脸缓缓凑近父亲,并在他耳边轻吐出一个字: “走!”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完结文《穿成反派白月光》了解一下噢~ 看书时,苏鸾羡慕惨了那个让大反派痴念一生的白月光。谁料某日,她竟穿成了那个白月光! 高兴没两天,当亲耳听到号啕惨叫,亲身闻到刺鼻血腥,亲眼看到杀人如麻后……她怂了。 人权至上,人命大过天,再帅!再有钱!再有权!也不能视人命如草芥! 只是这时才掰正三观的苏鸾,发现有点迟了…… 第5章 父女二人离的如此之近,宋之尧这才看清自己刺错了人,先是短暂的懵了一下,接着便显露出对宋青妩这个坏他事的丫头的憎恨!借着浓烟遮蔽逃离前,他丢给宋青妩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和一记愤怒的掌推。 这一掌力道十足,伴着一声痛嘶,宋青妩踉踉跄跄的向后倒退几步,整个人陷入恍惚中。 平时父亲何等的宠溺于她,便是犯了再大的错事也从不许祖母和母亲训斥她半句。母亲常取笑他,一代枭雄整天活的似个女儿奴,捧在手心儿怕摔了,含在舌尖儿怕化了。 可刚刚那个恨不得要取她性命的眼神,究竟是为何? 不知是血流的太多,还是精神冲击太大,来不及缕清这些,便有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宋青妩只觉得腿脚好似被抽掉了筋骨般无力,整个身子越来越瘫软的向后倒去。 就在她以为脑袋会狠狠摔在地上之时,脑袋却倏然撞到一个硬实又温热的东西上。不疼,甚至还有些寻到依靠感的舒服。 宋青妩想睁开眼看看,可身子委实虚弱,努力了半天也只能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儿。她仰头,朦胧中好似看到一张俊朗无俦的脸,还有满载温情的双眼。 所以,她是跌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而这个男人是…… 未及再思,更强烈的眩晕感汹涌袭来!宋青妩终觉眼前彻底暗淡下去,捂在胸前的手也无力的垂落。 * 淡淡的檀香混着药草的香气,溢满整间屋子,很好的遮盖了银丝碳盆释出的烟火气。 几扇屏风将长长的屋子隔成了两间,里间婢女和大夫正忙来忙去,进进出出。外间言闻璟临窗而坐,看着窗外复又起舞的雪花,若有所思。 良久,大夫终于出来了,向他深行一礼,禀道:“世子,那姑娘并无大碍。虽流了不少血,但仅仅是皮外伤,养个半月便能痊愈。” 言闻璟的视线自窗外收回,落到大夫身上,不解的问:“当胸刺了一刀,竟无性命之忧?” 这时大夫将手里的一件软金属制品呈到他面前:“回世子,那姑娘身上穿了这个。” 言闻璟垂眸瞥了一眼,“金丝软甲?” “正是。” 言闻璟的眸中只复杂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抬了抬手示意退下。大夫退出后,他起身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几个正在忙和的婢女见世子进来,立马放下手里活计行礼,之后垂首恭立在床帐两侧。 轩窗微敞,使得药香味淡了许多。床头的二斗雕花小柜上摆着一盏灯台,烛火蹿动,在丁香色帐幔上晕出一圈儿迷人的光晕。见世子走近探望,两名婢女忙将床帐分头挑开。 帐内,宋青妩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衾,不知是屋里熏得太热,还是伤口作痛,小脸儿涨的红扑扑的,倒似新月生了霞晕。纵是她昏迷着也紧紧蹙起眉心,额角沁出一层薄汗。这张脸被抹干净后,与今日初见时大有不同。 言闻璟目光扫过她的脸颊,随意落在被衾的某处:“她可有醒来?” “回世子,不曾。”临近的婢女屈膝回话。 -- 第9页 “好好伺候着,夜里别让她受凉。”说罢这句,言闻璟转身欲走,才提步,却听到背后发出些断断续续又闷沉沉的声音。 “不……不要……” “你不能死……” 言闻璟回头看她,见人依旧是昏迷着的,好似被恶梦魇住了般锁着眉头,双手紧抓被头,急得脑袋在软枕上左右摇摆。 喃喃了几句后她便重归平静,头不再晃动,手也渐渐松开了被子。言闻璟倒是被她传染的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 夜里,宋青妩醒来,睁眼时正有一个婢女为她更换敷额头的帕子。见她眼睛睁开条缝儿,那婢女脸上显露出小惊喜:“姑娘,您醒了?” 眨了一下眼,宋青妩的目光从那婢女脸上移至丁香色的床帐,再到承尘,“这是什么地方?” 她声音虚弱无力,带着两分沙哑,这时她才意识到喉咙干涸已久,舔舔嘴唇,又空咽了两下。 那婢女颇有眼力见的去桌上取水,然后轻轻抬起她的头,喂了几口,并道:“这里是我们世子在西郊的一处别苑,姑娘今日为世子挡剑有功,世子收您在此处养伤。” “世子?”宋青妩稍稍意外了下,心想这么轻易就把言闻璟的身份告诉她了?原本她还以为大家会继续隐瞒下去。她撑着身子调了个舒适些的角度,靠在床围上坐着。 “是啊。”那婢女将一软枕垫在青妩的背后,然后一五一十将今日她被送来此处后的情形交待了一遍,同时也将病况依大夫所说,如实告之。 宋青妩点点头,心下窃喜,还好这一刀是捅在她身上了,只要没伤到言闻璟,这事便不至于闹太大。想了想,她问道:“那你们世子呢?” “世子在前院,姑娘如今是在西院。不过您既已醒来,奴婢是该及时去通报一声的,请姑娘在此稍歇,奴婢去去便回。”说罢,那婢女便笑吟吟退了下去。 宋青妩坐在床上,脑中一片混乱。 言文璟会来看她吗?她见了他又害怕怎么办?他要是问她那时为何冲过去为他挡剑,她该怎么回答?他要是再问她刺客长什么样子,她是说没看清好呢,还是乱编一通撇清父亲? 谎话好编,可能骗过言文璟的谎话不好编。 正胡乱琢磨着,那婢女回来了。说天色已晚世子不便过来,待天亮再来探望,一并有些话要问她。宋青妩心下慌乱,借口累了先让婢女退下,自己则坐在床上思来想去,久久不能平静。 她要不要趁夜逃呢?如今言闻璟不知她的身份,她若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逃了,便也无需现担心明日答话露馅。反正如今该做的事她都已做完了,说多错多,再继续与言闻璟周旋下去没什么必要。 想到这里,宋青妩摸了摸自己伤处,想感觉一下是否能撑住过会儿逃跑的折腾。她知自己挨那一刀时穿了金丝软甲,不会伤得太深,然而这一按,还是疼的她“嘶~”了一声。 平喘几口后她又掀开被子看小腿上的伤,发现被狼咬过的地方也被大夫重新包扎过了。 检查完自己所有伤势,宋青妩一咬牙将腿迈下了床,趿上鞋子,又随手取了件斗篷披上,打算先去院子里探查一圈。 * 夜色苍茫,月光如练。 兰亭中,言闻璟从莲花温碗里取出烫好的一壶酒,缓缓倒入青瓷杯中,满饮了一杯。浓香入喉,甚是愉爽,似是连带白日遭人暗算的那点晦气也一并扫去。 这时他的贴身侍卫魏友急步走过来,先行一礼,而后面色讪然道:“世子,最后一个刺客也……属下办事不利。” 今日带回的刺客他们逐一拷问,奈何一个个嘴巴严得要死,一但寻着机会便咬舌自尽,终日审下来竟是毫无收获。 属下一脸愧疚,言闻璟却是面色无波的又斟了一杯酒,端至鼻尖儿下细细品闻,随口说道:“罢了,那些都是死士,便是带回东厂也很难撬出什么,再从别处着手查吧。” “别处?”魏友疑惑的抬头请示。 言闻璟将杯中之物饮尽,放下青瓷杯,习惯性的抬手在玉冠一侧的垂缨捋了下。指间玉珠流走,发出湿润光泽,与扳指碰撞时有璁珑脆响。 他忽地目光一黯:“把军中所有懂爆笛的人名列出来。” “是!”魏友这才醍醐灌顶般清醒,是啊,这么重要的线索他是猪脑子么,居然还得靠世子提点! 他转身正要退下,忽地察觉游廊有个身影在晃悠,且鬼鬼祟祟的。魏友警觉的想要拔剑,却被世子抬手按下。 “退下吧。”言闻璟语气平静的吩咐。 魏友不解的望向世子。许是今晚月色太过皎洁,他竟好似在世子眼中看到一瞬的波动,不过待他眨了下眼后又发现什么都没有了,心说约莫是他看错了吧。扭头再盯着那黑影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竟是今日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于是低声应了句:“是。” 刚转过身,又听到言闻璟吩咐:“去将龙吟琴取来。” 魏有先是一怔,旋即领命去取。 外人皆知言家父子智远睿思,却不知但凡大才之士在思量问题时都有些小习惯。比如摄政王在拿不定国事之时,常常要独自坐在棋盘前摆弄那些棋子。而世子遇到捊不清的案子时,也爱弹琴,龙吟琴便是他的最爱。 很快魏友便将龙吟琴取来,摆放好后退下。言闻璟端起桌上的酒杯又满饮一杯后,双手抚上琴面,缓缓划动起细细的琴弦,悠扬的琴音自他指间流出,从轻缓至轩昂,再至松风怒吼。 -- 第10页 这厢正走迷了路的宋青妩,被这突然闯入的琴声所吸引,不知不觉就顺着廊道向前走了一段,心想找人打听下院门在哪个方向也是好的。 可她离那琴声越近,便越觉得不对劲儿。远远的,她好似看到一个男子的侧影,再走近些,便能看清他那棱角分明的清隽侧颜。 宋青妩驻下了步子,隔着雕花的坐凳楣子,两步远的兰亭中坐着弹琴的男子,竟是言闻璟。 言闻璟居然会弹琴?可他未来是要做皇帝的呀。怎么还这么多才多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完结重生文《嫁了个权臣》小天使们了解下噢~ 苏明堂,七品芝麻官,一本书惹上了文字狱,祸及全家。 女儿苏妁重生后,每日想的都是如何阻止这场悲剧,不能再让权倾朝野的谢首辅夺屠她满门! 奈何悲剧,还想保天下?事实证明她连自己都保不住… 谢首辅:“嗤~大齐江山都在我手心攥着,一小妞你还想逃哪儿去?” 第6章 他侧对着她,并未抬头,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节分明,看似不甚用心的信手弹拔,却张弛有度,抑扬顿挫。看着看着,宋青妩竟有些失神。 那双如潭的瑞凤,既淡漠又深不可测。剑眉斜飞,为之平添英气。双唇削薄,唇峰劲锐。棱角分明的面容似不染尘嚣,冷峻矜贵。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他要不是言闻璟该多好。那样她就…… 打住打住!宋青妩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将自己从不切实际的遐想中掐醒过来。在意识到自己竟痴痴盯着言闻璟看了半响后,她心跳都漏了一拍,直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才刚解了宋家的危局,她怎么就开始胡思乱想这些风月之事了?再说这人是能随意肖想的吗?这是未来大周的皇帝,三宫六院且不说,重要的是他阴狠腹黑,手段毒辣! 想清楚这点,宋青妩毫不留恋的转身准备离开,却也在这时,曲声戛然而止。 背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站住。” 宋青妩应声打了个激灵,她乖乖停下脚步,略显窘迫的缓缓转过身去,朝着言闻璟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言闻璟起身向她这边移了半步,他长身立于亭中,她满心惶恐的站在廊下。 “听完了就走,不点评一二?”他负手面向着她问道。 宋青妩抓着斗篷前襟的两手,在胸前小幅度的摆了摆:“不敢不敢……” “民女粗鄙,不通晓音律,不敢妄加点评世子琴艺。”说完这句,她又隐隐觉得不妥,便自作聪明的补充道:“但民女真心觉得世子刚刚所弹曲乐欢快,乐乐陶陶,堪比天籁!” 宋青妩一脸真诚的看着言闻璟,眼放光华,其实自小她最大的能耐便是嘴甜。她觉得自己的表述天衣无缝,面面俱到,可不知怎的,这些吹捧之辞用在言闻璟这里,却好似不怎么受用。 就见他唇畔勾起一抹淡淡的,不明所以的怪笑:“我刚刚所奏曲目名为《将军渡》,讲得是将士们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悲壮故事。” 宋青妩心下不由得一慌,原来她刚刚吹错方向了。不过好在她挽尊之术亦是炉火纯青,前一刻还笑得谄媚,这一刻便一脸哀伤的长吁一声:“哎,难怪连民女这种半点音律不通的人,竟也听完那曲子莫名哀伤起来。” 言闻璟:“……” 默了片晌,言闻璟淡着一丝笑意说道:“其实这曲子还有一层意思。” “啊?”青妩愣了一下,而后立马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愿闻其详。”她可不想再瞎猜出丑了。 “这曲子敬的不只是沙场英雄,还表达了人们对所有为守护他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大义之士的感念之情。”说这话时,言闻璟一错不错的盯着宋青妩,而宋青妩也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他是有意弹这首曲子给她听的? 细细一想,也是。她今日作为说轻了是护驾有功,说重了那也算他的救命恩人。言闻璟这么高傲的人自然不会开口对谁道谢,弯弯绕绕的借首曲子表意,对他而言实属不容易了。 宋青妩不敢揽功,但言闻璟既未点破了说,她便也只好借事表意:“世子有心,但民女觉得不论是守护一方百姓的将士,还是救助他人的义士,都是我大周所倡导的仁爱大义之风。上行下效,理所应当。” 言闻璟既是未来的君主,必定心怀百姓,在他面前颂扬国风总是不会出错。青妩这般想着,也就这般说着。 果然这话言闻璟极其受用,他竟笑了。虽是浅浅的,但冰块似的脸总算化开了一汪春水。 宋青妩突然想起上辈子赵栩说过,言闻璟这人最难相与的一点便是心机太过深沉,不苟言笑,很难从其脸上分辨他的喜怒。 这么说来,果然是她嘴太甜了,竟能哄得未来帝王心情愉悦。想到这儿,宋青妩也忍不住笑了,可一笑便扯动了伤口,她眉头一紧,抬手捂在胸前。 言闻璟敛了笑容,恢复沉眉肃目,“你的伤如何了?” 宋青妩移开手回道:“劳世子关怀,这点伤势无碍,只在动作大时才会痛。” “你不怕死吗?” 宋青妩一怔,旋即意识到他指的是为他挡下那剑,便老实答道:“民女怕。” -- 第11页 “那为何还要做?” “民女怕死,也怕别人死,那一瞬是来不及想那么多的。” 言闻璟看着她,眸色有些复杂。沉默了须臾后,终于问到正题:“姑娘为我挡那一剑时,与刺客对了正脸,当时可看清那人样貌?” 宋青妩心下一紧,按理说言闻璟该是没看到她父亲真容的,可她又怕瞎说一通后万一被拆穿,权衡之后,她答道:“民女冲过去时已被吓的三魂出窍,加上浓烟滚滚,一时也想不起来。” 说这话时她密切观察言闻璟的反应,生怕被他抓住话里漏洞,见他面色如常后,又大着胆子反问了句:“那世子当时可有看见?” 言闻璟微微扯动了下唇角,淡出个温和的表情:“未曾。” 听闻此言,宋青妩彻底安心下来,蹙眉佯作苦思,须臾后突然笑起:“禀世子,民女好像记起一点来了!那个刺客的左脸上有一道疤,很是明显。” “哦,这样。”言闻璟不改面上温和,语气却显得疏离。他抬眼看了下天色,便道:“郊地更深露重,姑娘还是回房歇着吧,明日我便送你回京。” “哦。”淡淡应了声,青妩行了个礼,转身紧了紧身上斗篷,沿着廊道回了自己房间。路上她总觉得言闻璟刚刚的反应不太对劲儿,但又不知问题出在哪儿。 * 翌日天明,宋青妩醒来时已有两名婢女在屋里候着。见她要起,其中一个立马上前去扶,另一个则去将熬好的药端来,递到青妩面前。 “姑娘,这药大夫一共开了六服,喝完这碗还有四服我给您包好带回府用。” “好,那就有劳了。”青妩接过药,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了半碗。缓了几口气她才问起:“你家世子可有说何时动身?” 那婢女端了蜜饯碟子给她,青妩吃下两颗才觉口中涩苦去了一些,听那婢女回道:“姑娘吃好了药便可更衣上路,奴婢已准备了食盒让您在路上用。” 待青妩将另外半碗药也服下,婢女便取来新的衣衫,这与青妩本身那件色泽相近,穿在身上不细看便看不出什么区别。好在斗篷没被刺破,昨晚下人拿去洗净烘干了送回来,眼下披上,乍一看倒与出门时没有两样。 上马车时,言闻璟已等在里面,青妩见过礼后寻了处角落的位子坐下。言闻璟从她上车总共只瞥了一眼,之后便将视线移回到手中书卷上,未有多余的情绪表达。 马儿两声短嘶后,马车驶出院子,奔腾于归京的官道上。 郊外大雪封路,行的慢些,可越是临近京城路便越是好走,马车自然也越行越快。只是车内气氛莫名尴尬,青妩也显得极为束厄,坐累了连想舒展下身子都不敢,只将手撑在背后偷偷按了两下腰。 便在此时,言闻璟突然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向宋青妩时眉眼间抹去了两分疏离感:“今早如何,可还疼得厉害?” 宋青妩立马将背后的手抽回来,紧张的抿了抿嘴唇,违心的回道:“世子府上的药都是好的,再说本也只是皮外伤,不那么痛的。” 言闻璟唇边淡出抹似有似无的笑,他该是能看出小丫头的逞强,可嘴上却只淡淡的回应了句:“那便好。” 呵~青妩心下无奈的笑笑,明明昨晚之初言文璟待她还算客气,后来就莫名的变了脸色,直至今日的问候也是半点不走心。 不过再一想,罢了,她何必管言闻璟待她如何呢?难道还真指望这个未来的皇帝拿她当救命恩人不成。只要父亲没被捉现形,宋家平安逃过这一劫,她的使命便算达成。 就在宋青妩心已看开时,言闻璟突然又问了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他认真看着对面这个小丫头,一边缓缓转动着套在拇指上的紫玉扳指。 宋青妩显然受宠若惊,慌忙挥着双手拒绝:“民女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是这话才说完,她又有些后悔起来,心想着万一昨日刺客的事最后还是查到父亲头上,那到时宋家还是有危险。 于是她立马改口挽救,怯生生的看着言闻璟:“不过若是世子定要赏赐,民女想求一个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言闻璟微微眯眼,流露莫名情绪:“那东西唯有皇上可赐。” 是啊,宋青妩这才转过弯来,自己怎么竟混淆了这点,这可是有僭越之嫌!就在她打算好好解释自己只是笨拙无知时,却见言闻璟又拿起了身边的书册,专心看了起来。 她不敢搅扰,只得将一肚子话咽下,乖乖闭了嘴。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顺利驶入京城。过城门时宋青妩见言闻璟的视线离开书册,便小心翼翼的提醒了句:“世子,民女家住书院街偏北头,到时您让马夫随便找个地儿停靠便可。” “嗯。”言闻璟的双眼始终盯在书卷上,除了这一声淡淡的应未再多说一字,更没有去吩咐自家马夫的意思。 宋青妩咬了咬唇,也只好识趣的闭嘴不再叨扰。 车窗上挂的羊绒织帘四角皆用金钩定着,显然是为了车内的保暖,宋青妩也不敢去掀起来看外面情形,就这样坐在车里分不清自己往哪个方向驶着。只心想回了盛京便好,京中繁华,随便将她扔在哪个角落都不难雇到马车。 不知这样行了多久,马车终于伴着一声马嘶停了下来。 “下去吧。”言闻璟抬眼错开手中书卷,觑向宋青妩。 -- 第12页 宋青妩呆呆的点头,嘴里应了声“哦”,人就迷迷糊糊的下了马车。 脚堪堪落地还没站定,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你身上那个令牌且先当免死金牌用着吧。” 宋青妩回头看时,马车已片刻不多停留的驶离。茫然中她摸了摸身上斗篷,果然在暗兜处摸到一块凸起。掏出来看,竟真是一枚令牌,世子府的通行令牌。 这不禁令青妩愈加迷惑起来,回想刚刚言闻璟丢下的那句话,难道意思是指日后遇到任何麻烦,便拿着这块令牌去世子府找他庇护? 不管怎样,这都是个关键时候救命的宝贝。宋青妩将它仔细收回衣兜里,好好揣着。之后她转过身,打算瞧瞧这是把她扔到什么地方来了。 然而抬头,在看到眼前熟悉的馏金铜钉朱漆大门后,她整个人呆若木鸡。 将军府? 第7章 将军府大门正巧从里头打开,走出来一个小丫鬟,看到宋青妩后立马惊讶的大声呼喊:“小姐!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宋青妩这才缓过神儿来,看着丫鬟兴冲冲的奔回院子里禀报她回家的消息,可她却并不急于上前。她凝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心想言闻璟居然早就识穿了她的身份,然而却只字未提,一路眼睁睁看着她撒谎。 可他到底是如何得知的?还有,他到底知道多少?他轻易便能看穿她的身份,那昨日与他交手过的她的父亲,他可有看穿? 在丫鬟的呼喊下,很快宋青妩的母亲余氏,还有一些府里杂七杂八的人都迎了出来。余氏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边哭边埋怨:“死丫头,这一夜你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你祖母都急病了?出门连个懂拳脚的丫头都不带,要是遇到坏人可怎么是好?” 一连串的训斥丢上脑门儿,青妩只得暂时先收起对言闻璟的揣度,专心安抚起眼前的母亲。待母亲怨叨几句后,她又捧起女儿苍白的小脸儿左看右看,满眼的心疼:“小妩你这是怎么了?怎的这般憔悴!” “夫人,这些不如还是回府再细问吧。”余氏身边最得力的郑嫲嫲附耳小声提醒道。 余氏立马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这么大的姑娘彻夜未归,这种事怎好在外头问来问去。于是慌忙抹了把脸上的泪,又帮女儿裹了裹身上斗篷,搂着女儿往府里去了。 一众婆子丫鬟的,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回了府,重新关上大门,街道便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世子府的马车驶出书院街后,向东转了个弯儿便停下。一个矫捷身影从墙头上跳下,快速进入马车后,马夫便又扬鞭起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车内,言闻璟已将手中书卷放下,看着魏友。 “世子,”魏友给言闻璟行了个礼,然后凑上去耳语几句,将打探来的要点先大致禀报一番。 今日天不亮魏友便先行一步,赶着城门开启的时辰第一波回了盛京,偷溜进将军府与线人求证了一些事。摄政王耳目众多,但凡四品以上官员的府上,基本都安插了收集情报的线人。 魏友禀报了几句后,言闻璟瞥了眼对面空座:“地方局促就莫拘着了,你也坐吧。” 魏友犹豫了下,但随着一个颠簸,只得听话的在主子对面位置坐了下来。他自衣内掏出一件金丝编织而成的护心软甲:“世子,不出您所料,这东西果然是昭勇将军给他小女儿防身用的。而且属下还打听到一件大事,昭勇将军于昨夜突然回府。” “宋之尧无诏返京?”言闻璟眸色倏尔变得深沉。身在边疆平叛的武将自行返京,这可是大忌。他又接着问道:“他可有会过什么人?” “未曾。”魏友笃信线人的消息。 “那他脖颈上可有新伤?”言闻璟昨日以剑抵着刺客时,曾有意在他脖颈上划了下。 “未见。”魏友万分确定。 言闻璟双眼微微波动了下,这么说不是宋之尧? 他伸手将那件软甲接过,薄而精巧的一件金丝衣在他修长的手中一把可握。这东西昨日大夫呈给他看时,他便觉得像宋之尧的手笔,也由此猜到那丫头是宋家的姑娘。只是宋家有三个姑娘,他只记得年长的那个在大周与盟国建交时,做为秦晋之好的象征,与盟国一位文官府上结了亲远嫁他国,另外两个年纪小的他就分不清了。 他视线停在那道被匕首刺破的口子上微微出神,想着这样力度的一刀刺下去,若是没这软甲,那小丫头命定然是要交待回去了。 见世子望着那件软甲出神,魏友心想八成世子念起那姑娘的挡剑之情,便主动说起:“属下打听到那姑娘真名叫宋青妩。” 言闻璟不满的觑了他一眼,本是嫌他这句多余,但突然眉头一皱,“宋青妩?”他复念了遍,是因为这名字好像不久前他才听谁提过,稍一思索便问:“可是不久前才与赵栩定亲的那个?” 他想起前些日子有安在赵府的眼线来报信儿,说赵家要有意与宋家结亲。一个是**羽,一个是哪边儿也不靠完全中立的将军府,这两家结亲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故而才留了两分印象。 魏友应道:“赵宋两家的确看好这桩亲事,只是听说赵家至今还没下聘。” “哦?为何。”言闻璟对此事倒颇有两分兴味。 魏友有些想不通的回道:“属下听来的消息是,赵家明面上虽意属宋家女儿,暗地里却又觉宋家难脱兵橹子气,因此最近与工部尚书官家也有些想攀亲的意思,只是赵栩不肯。” -- 第13页 言闻璟目光沉下,视线落在地板上陷入深思,他将这些点点线线的牵连一一捊清,嘴里低语着:“爆笛,宋之尧,宋青妩,赵栩,太子……” 这条脉络看似关联密切,却是越捊越令言闻璟糊涂。即便宋之尧已投靠了太子阵营,也犯不着这种事亲自动手,且以他的身份回京本就容易引起猜忌。抛开这些不说,他何苦还抛出自己的亲生女儿作饵?何况这个饵似乎也没起什么正面作用,反而还在最后关头倒戈替自己挨了一刀,破坏了整盘计划。 若说连这也是计策中的一环,那丫头接近他另有目的,那她这演技也委实拙劣了些。前一刻还说没看清刺客的面容,后一刻又改口说那人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意图择清自己的父亲。宋之尧再是个莽夫,也不至于蠢到派这么个心机不成熟的小丫头来探听虚实。 这可真是道难解的题,言闻璟鲜少觉得一场暗杀行动可以策划的这么古怪。既然自己想不明白,言闻璟便将视线一移,冰刀似的甩在魏友脸上:“你怎么看?” 得了世子问话,魏友便发表了下自己的看法:“依属下看,不管昨日刺客是否为宋将军,此事都可往利于摄政王和世子的方向发展。王爷早说过,宋之尧此人手握兵权过盛,又始终不肯为王爷所用,是未来大计落成的一颗绊脚石。即便他现在不加入太子阵营,待皇上……” 大逆不道的话他未敢明言,只稍一顿,言闻璟自然意会。魏友接着说道:“到那时,宋将军必然也会因着一腔自诩正义的愚衷,站到太子那边,与王爷为敌。” 这些虽是出自魏友之口,他却是顺着平日里摄政王与世子的处事态度分析的,话里话外透着不如借此事除掉这个大患的意思。魏友打小跟在世子身边,最清楚世子眼中凡有大才或拥重兵者,便是可用、可杀、不可留。 言闻璟阖眼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听完这些也只平淡的道了句:“再看看吧。”之后便不再说什么。只心里想着的确这是除掉宋之尧的大好机会,只爆笛和无诏回京两件事便可将他抓来好好审问一番。 可是眼下他并不想这么做。他想再等等,等幕后操纵这件事的那双黑手自露马脚。不管是为刺杀他,还是为借他手除掉宋之尧,这双黑手都该被斩断。 比起这条命被人惦记着,他更讨厌妄想利用他的人。 见世子小寐,魏友也不敢再多说下去,乖乖闭了嘴坐在一旁。只心下颇觉刺挠的盯着那件金丝软甲,它仍被世子拿在手里,且刺破的刀口周围皆是崩断的金丝。 魏友看着极不舒爽,满心纠结世子不嫌扎手吗? * 铜镜前,宋青妩披发坐着,透过镜子看穗香为她一缕一缕梳拢长发失神儿,惆怅的是过会儿如何面对父亲母亲以及祖母的训话。 刚刚回府后母亲便要拉她去祖母面前请罪,她借口回房梳洗更衣才拖了些时辰。穗香又告诉她将军回来了,其实这事不说她也知道,毕竟上辈子就是父亲昨夜突然归家,随后金甲军闯入。 想到这儿,青妩突然释怀许多。上辈子的这时候他们宋家都被抄家下狱了,如今一切有了转变,一家人好好的呆在家里,不管过会儿如果斥责她,那都只是毛毛雨。 梳整完毕,宋青妩便被郑嫲嫲带着往正厅去了,路上听说一大家子都已集聚到正厅等着“审问”她。青妩的心不禁揪起,一紧张忽又觉得伤口作痛,但她强打精神,极力掩饰身上有伤的事实。 进门,青妩便见祖母于主位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父亲和母亲则一左一右在祖母下手坐着,父亲沉眉肃目,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其实父亲这种严肃状态不常出现,青妩只在他听下属来府里禀报军务时见过,平日里的父亲时常对着她笑。这也是为何昨日她被父亲刺那一刀时如此震惊,她从父亲眼中看不出半分疼惜,只余愤恨。 这时余氏悄悄给女儿递了个眼神儿,似是提点她谨慎着些,少玩平日里那些撒娇打滚的花样,显然祖母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青妩深吸一口为自己默默打气,拖着病体尽量像个好人一样走到堂前,二话不说便跪了下去:“祖母~” 第8章 轻吞慢吐的两个字娇娇嗲嗲,让个爱孙女心切的老太君顿时气消了小半,不管怎么说至少是全胳膊全腿儿的回来了,这就让她欣慰不少。饶是心里这般感想,老太君表现出来的还是一派强硬,左手柱着龙头拐杖在地上敲了下,右手抬起指着宋青妩气的哆哆嗦嗦:“你可还记得宋氏家训?” “记得。” “背出来!” “凡宋氏儿女者,不得在外嚣张行事,不得……”宋青妩一条一条的背着,这些家规她从小背到大,早已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只是在背到第九条时,声量明显的压低含糊了许多:“不得晚归、不归。” “行了!”老太君强势打断,她等的便是这句。又重敲了一下拐杖,斥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昨夜究竟去了哪儿?” 这拐杖每往地上敲击一下,宋青妩的心都跟着猛跳一次,胸前的伤口也就吃痛一回。在开口解释昨夜去处前,她先抬头偷偷看了父亲一眼,心说父亲是知她去了哪儿,也知她身上负伤的,可是父亲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异常。难道是他不想在祖母和母亲面前露出破绽,所以装得格外沉稳? -- 第14页 罢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在祖母和母亲面前蒙混过去。抿了抿紧张的发干的嘴唇,宋青妩将昨日发生的事娓娓编来。 “祖母,父亲,母亲,你们先别急着生气,听小妩解释。昨日小妩是突然决定去西山的兰亭寺上香的,怎料上完香大雪封山,无法下山,这才在小师傅的安排下从寺庙寮房将就了一晚。” 显然这理由未能让见多识广的老太君尽信:“上香又不是什么不好说的事情,你既不给你母亲说,也不带半个丫鬟在身边,平日那么多天朗气清的好日子不去,却偏偏挑了个大雪封山的日子?” “祖母~小妩说的都是真的~”宋青妩双膝擦着地面往前挪了两步,一脸的委屈:“小妩是因为刚好那晚做了噩梦,才急于去上香拜佛的。不给母亲说也是知道她定会因天气不好,不准许我去……” “那你倒说说是什么样的噩梦,非要你一刻不待的去上这个香!” “是……”青妩又看了眼父亲,声量放低了许多:“是孙女儿梦到爹爹了。梦里爹爹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而是一个……一个双手沾着血的刺客……总之梦里爹爹异常可怕,小妩醒来久久不能平静,总觉得这梦不吉,惴惴难安,故而才急着去拜佛求平安的。” 编这种梦境,青妩自是带着点儿私心,她想借此观察父亲的反应。可让她更加迷惑的是,父亲听了这话就如听见说书先生说了段匪夷所思的故事一般,捊着薄须笑得一脸慈祥,并转过头去与老太君小声交流几句,似在求情。 宋青妩看着父亲的笑恍惚了,到底哪一面才是父亲真正的脸?今日大堂之上的父亲与昨日西郊荒山的父亲判若两人。一时间有个荒唐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父亲该不会有个同胞兄弟流落在外吧? 毕竟任如何她也不能想像昨日捅她一刀并恨恨离去的,与今日坐在堂上一脸慈爱笑容的是同一人。 正在这时,郑嫲嫲叩了两下门进来了。给老太君行了个礼,郑嫲嫲捧着手里的一把青竹油纸伞,说道:“老夫人,刚刚有位夫人送来这个,说是三姑娘今早离开兰亭寺时落下的,正巧那位夫人也是因昨日大雪留宿寺庙的香客,便顺道给捎了回来。” 堂内几人的视线都落在那把伞上,这确实是青妩惯用的那把,而且伞边还挂着一个平安符。 “拿过来给我看看。”老太君依旧作派严谨,接过那伞随便打了眼便放在一旁,倒是将那平安符放在手中反复端了端。 兰亭寺时常会在特殊的日子做些香袋赠予香客,里面裹着平安符和香料,袋口上还会绣些字样,诸如浴佛节、盂兰盆会,亦或是初一十五这类的字样。昨日恰逢十五,而这香袋上确实年月日也都对得上。 这么说是真的冤枉孙女儿了?老太君立马心软下来,拄着拐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亲手将青妩扶起来:“傻孩子,求佛是善事,以后真想去时就好好给你母亲说,带上家丁丫鬟大大方方的去,别总藏着掖着反倒令大家平白担心。” “是是是,知道了祖母~”青妩一脑袋歪道老太君的肩膀上,撒了个娇。 老太君将平安符塞进她手里,很是欣慰:“亏得这孩子一片孝心。” 一番嘘寒问暖过后,事情便这样过去了。出了堂屋,宋青妩看到焦急候在外头的阿乔,阿乔一见她出来立马迎上去,紧跟着她往自家小院儿方向走,悄声问道:“小姐,糊弄过去了吗?” 青妩赞许的点点头,蚊呐似的声量夸奖一句:“那人来的正是时候!”说着她又将那个香袋掏出来看了看,笑道:“别说穗香的女红是越发精进了,连祖母也能骗过。” 之前宋青妩有心拖了时辰,便是让穗香赶紧仿造香袋,又让阿乔拿出去用银子雇人来演了送伞的这一出。 如今主仆二人沉浸在瞒天过海的窃喜当中,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小声说着话,回了自己院子。 阿乔与穗香都是贴身服侍宋青妩多年的丫鬟,一等一心腹。故而在受伤这件事上,宋青妩不打算瞒着她俩。何况每日伺候在屋里的人,她想瞒也瞒不住。 晚饭毕,青妩的房里只留了阿乔和穗香,她在屏风后缓缓褪下外衫,直言道:“阿乔,穗香,你们是我身边最信赖的人,有件事我不想隐瞒你们,其实昨日我遇到了坏人,拼死抵抗时受了伤。”说罢,她将里衣也褪下了半边,把扎着白布的地方露出来。 布条上已有淡淡血迹渗出,两个丫鬟先是目瞪口呆,既而又急又心疼的哭了起来。可任凭她们怎么问细节,青妩也不肯多说,见小姐死活不愿说,她们只好将重点放回伤势上。 阿乔去小厨房里偷偷煎药,穗香则帮青妩换了身上的外敷伤药,待忙完这些,已是差不多戌时。 依照父亲以往的习惯,这个时辰多半会在书房研读兵书,也是宋青妩在家中唯一能避开祖母和母亲,单独与父亲交流的机会。 青妩决定去找父亲当面问清,劝他打消再次行刺的念头。不然她能阻拦一次,却不能次次阻拦,不与父亲挑明了说开,这事便会像一把悬在宋家人头上的剑,不知哪会儿就刺下来。 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宋青妩特意绕了人少的廊道来到西苑,远远看到书房的灯亮着,一阵紧张感跃上心头。她驻了下步,既而又无比笃定的走了过去。 -- 第15页 轻叩两下,门便开了,是宋之尧亲自所开。他先是有些意外宝贝闺女这么晚突然来书房找他,旋即又好似想明白了什么,将手搭在女儿肩上笑着的问道:“小妩,可是今日受了祖母的训斥觉得委屈,想找父亲来诉诉苦?” 宋之尧虽是一介武将,但在女儿面前的慈爱却不输任何一个当爹的。他温柔的将女儿带进书房,像哄小孩子似的将她安置在椅子里,又拿来一碟果子放她手边的角案上。 这一切自然的就像父女平日相处的任意一天。 坐在椅子里看着忙来忙去找东西哄自己的父亲,宋青妩越发的困惑了。明明眼下没有祖母和母亲在,父亲为何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爹,我有话想问你。”她郑重的挑起话头。 见女儿一脸认真,宋之尧笑笑也在她对面坐下,“小妩问。” 她张了张嘴,明明关于行刺的那句话就在嘴边,可看着父亲的脸,她莫名的失语一般说不出来。最后她咬了咬嘴唇,反问了句:“爹,您可有话要对小妩讲?” 宋之尧一怔,接着笑了:“小妩,今日之事你不可怪你祖母。从小到大你都是个乖孩子,没有如此荒唐的时候,所以你祖母这次是真的担心。不过事情既然说清楚了就……” “爹!”青妩急的皱眉,将父亲的话打断,“我不是说这个。” 捊了捊胡须,宋之尧有些猜不透女儿心思了,为难道:“那小妩是想问什么?” 叹了声气,可她还是做不到直截了当,于是迂回着问道:“爹,您昨日早上在哪儿?” “昨日早上?那时爹才刚到漳州,赶着关城门前最后一波才堪堪进了京。” 漳州?宋青妩默默的看着父亲,事到如今她有些明白了,父亲是不打算承认昨日的事了。一刹那她甚至有些恍惚,难道昨日只是一场梦?可是她很快便感受到胸前传来的一阵疼痛,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那么唯有一个解释,就是父亲昨日没看清她,一片烟雾中他根本不知为言闻璟挡那一刀的人是她。所以如今才能做到在她面前无比镇定,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往这个方向想,似乎一切就说得通了。既然父亲不知昨日坏他大局的人是她,那让她来捅破这一层还是蛮困难开口的。琢磨了下,宋青妩打算先旁敲侧击几句。 “父亲在北疆平叛,本要数月后才归京,为何突然回来?” 第9章 宋之尧犹豫了下,原本并不想对个小丫头说朝堂上的事。但眼见女儿担忧的额头甚至冒了冷汗,便向前凑了凑,用极低又极宠溺的语气说道:“小妩莫要担心,你爹我回来是奉了皇上密诏。” “皇上密诏?”宋青妩懵了。上辈子问罪时可没人提过是皇上召父亲回京的,父亲总不至于连皇帝的话也敢编,那不等同假传圣旨? 正懵着,一根手指挡在宋青妩的唇边,伴着父亲一声:“嘘~” “小妩不要乱说话,这事儿不可张扬。” 宋青妩茫然的点点头,她有很多不解,可知道关于密诏之事再问下去父亲也不会说。一时间她有些没了章法,眼神飘忽了下,转而又无比认真起来:“爹,咱家有没有仇家?” “仇家?”宋之尧被问的一头雾水,但转念一想又颇为得意的道:“你爹我久经沙场,斩敌无数,仇家应是结的不少。” “那些不算,大周的,盛京的有没有?特别是位高权重,恨不得咱们家破人亡的那种。”宋青妩暗示的越发明显,就差直接点出言闻璟的名字来。 宋之尧的眉间拧出个‘川’字,抬手在宋青妩的脑门儿上敲了下:“小丫头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些什么?” 眼下的宋青妩哪有心思和父亲闹,几番张开嘴却欲言又止,她阖上双眼似给自己鼓气,蓦地睁开:“爹,你跟言闻璟……” “吱嘎” 就在宋青妩终于下定决心开诚布公的当口,书房的门一下被人推开了,余氏走了进来。青妩呆呆的看着,将涌至喉咙口的话又默默给咽了回去。 余氏身后跟着个丫鬟,手里端着的木托上摆放着两碗银耳莲子羹,将羹放到桌上,丫鬟便退了出去。 余氏看到女儿出现在书房,也半点不觉稀奇,边拿瓷勺搅拌着羹汤,边笑道:“小妩快来,趁热吃。下人说看见你往你爹书房来了,娘便一并给你盛了一碗。” 宋青妩一脸木然的走过去,将羹汤快速吃完,与母亲交谈几句见她没有走的意思,便自己起了身:“娘,我困了,想回房睡了。 余氏跟着起身摸摸女儿的头,心疼道:“你打小认床,昨晚挪地儿定是睡不踏实的,快回去歇着吧。” 宋青妩行了礼,悻悻出屋。只是出了书房才走没几步,她突然又生出个主意来。 她提着裙摆踮起脚尖儿,蹑手蹑脚的又退回了门前,将耳朵贴在门扇上,打算听听父亲和母亲会说些什么。兴许能从中找出点儿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她偷偷的听着,头上来几句倒是没什么,不过是老夫老妻间的正常叙话,可接下来就听他们提到了她。 “婉娘,你可知小妩刚刚为何来书房找我?” “难道不是你在外带兵太久不见,女儿想你了?” “哎~”宋之尧一声短叹,以无比忧心的语气说道:“她吱吱唔唔顾左右而言他的怪话一通,直到最后才一本正经的给我提了个人。” -- 第16页 “谁?” “言闻璟!” 听到这里时,宋青妩清晰的听到母亲极惊讶的发了一声,问道:“小妩提那人做什么?” 接着便是父亲略带埋怨的语气:“她才提起这名你就进来了。” 书房内沉默须臾,才被余婉娘的一声笑打破,“老爷,咱家小妩可是与赵家公子定了亲的人,你该不会觉得她另有攀高枝儿的心思吧?” “小妩不是攀高谒贵的那种孩子!”宋之尧无比笃定,只是顿了下又表达出另一种担忧:“言世子面如冠玉,风流飒沓,我是担心小妩涉世未深,被其外表蒙蔽,不知其中凶险啊!” 听了这话,余氏也肉眼可见的慌了心神:“小妩,小妩她不会这么肤浅吧?她与那言世子根本没什么相识的机会,便是偶然撞见也不至于……”说到这儿,余氏越加的心虚起来。 她想起前些日子刚听来的一个笑话,说是李府上的千金有幸进宫参加了一回宫宴,结果对言闻璟一见钟情,回来后便茶饭不思,得了相思病。搞的李大人豁出老脸去求见摄政王,想着做个世子侧妃也好,结果第二日就被一道圣旨调去了宿州做刺史。 余氏虽没亲眼见过言世子,但平时从见过的人口中也能听出一二,加上想起青妩近半月来的反常举止,以及彻夜不归的事,瞬时也没了底气声音发蔫:“的确听说有不少京中名门都对世子倾慕有加,那咱们小妩可怎么办呐……” “摄政王府这种门槛儿,一般人攀附不起。就说那言闻璟,你当他那种人会有什么儿女情长弯弯绕绕的心思?他的心志高着呢,他有兴趣的东西,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这话虽没点透,但余氏和房外偷听的青妩都明白指的是什么。青妩暗暗感叹父亲果然看人极准的,这时便已看出言闻璟对江山的觊觎。的确,婚事于言闻璟而言,不过是他夺权路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沉了沉,宋之尧心生一计:“下个月工部尚书官大人的长子迎亲宴客,不是已经给咱们下了贴子?那时我多半已不在京城,你带着小妩去走一趟吧。” 寻常红白之事老爷从不会提议带上小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本就不太适合这等场合。眼下提到,余氏便有些明白:“可是赵家也去?” “赵家父子同在朝为官,这种场合自然是得去的。既然两家一直有意撮合这俩孩子,不如趁早定下。你这次去想法子再安排他俩相见相见,也多问问赵夫人的意思。” 余氏频频点头,想着小妩与赵栩虽同在京城,却不方便相见。特别是赵栩入仕后,两人更是一面都未见过,这些年也都是两家长辈在提定亲的事。的确该让两个孩子再见一见,增近些情分。 书房内老两口达成一致,可门外的宋青妩此时已气的听不下去了。她怕再多听一句就忍不住推开门,一口拒绝掉这门亲事。 然而理智告她,不可如此冒失。这亲得退,却不能让赵家挑出理儿来,毕竟她不能将上辈子的事搬出来当作声讨赵栩的名头。 她极不满的甩甩袖子,大步回了自己院子。 之后的几日,宋青妩始终没和父亲摊开了说那日的事,只是每晚都去父亲书房要他检查她背书。宋之尧不懂女儿为何突然背那么多史书,但女儿有心功课总是好事,他也乐得每晚检查。只是听来听去,宋青妩背的都是史上一些乱臣贼子的典故。他们或行刺皇室,或结党叛乱,最后的下场无一不是家破人亡。 宋之尧在京中停留了五日,期间秘密进宫面见过圣上,之后便又马不停蹄的回了北疆。 宋青妩觉得她给父亲打的边鼓足够多了,渐渐安心下来,父亲走后她就专心养伤。除了每日用饭的时间她都尽量呆在自己的闺房内,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这期间沐浴、更衣、煎药、换药等事都有阿乔和穗香悉心照料,伤势好转的很快,大约过了半月便已结痂。 到了官家办喜事的这日,宋青妩身体已大好,余氏特意嘱咐穗香给她梳了个极精致的发髻,又换了身格外体面的新衣裙。最后还将自己的红玉镯子给她戴到手上。 一手握着女儿的手,一手摸摸她的脸蛋儿,余氏眼中流露出不舍。若是可以,她真想将女儿在身边多留几年,可是不能再拖了。 早几年时,是赵家上赶着她们宋家,余氏不舍女儿这么早定亲,便将事情拖来拖去。拖到后来官家千金表露了对赵栩的心思,赵家一改之前的火急火燎,就再也不催着给宋家下聘的事了。明面儿上赵宋两家还是交好,但余氏心里清楚,赵家已是做了两手打算。 如今若再不上点心,指不定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赵家早早留了后手,可宋家却吃不起这亏。虽说未下过聘,但满盛京谁不知两家这桩亲事议了多年?最终一拍两散,与退亲也二样。被退过亲的姑娘,人人都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到时没有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敢要,只能不断落低门槛儿委屈下嫁。 马车出了将军府,一路驶往工部尚书官家。自官家西面的车马门径直入院后,官夫人亲自出来迎接宋家一行人。 官夫人握着余氏的手热络寒暄,只是一双透着精光的眼总故作不经意的扫到宋青妩身上。宋青妩心里明白,官家这是相中了赵栩做女婿,所以视她为拦路虎。 饶是心里明镜一般,青妩面上却不显,每次官夫人的视线扫过来她都笑笑,一脸不谙世事的娇憨。其实从官宋两家争夺赵栩这件事上来说,她与官夫人本就是天然盟友。这种男人有人来抢,宋青妩恨不得赔送点赠品快些将他送走。 -- 第17页 第10章 两位夫人对着又夸又捧的寒暄了一会儿,算是面儿上过场走完了。官夫人转身一脸慈祥的对宋青妩说道:“小妩,我和你母亲要去花厅与另外几位夫人招呼下,你必是不喜欢那等场合的。若不然我叫兰儿带你去园子里逛逛,这几日我府上冬梅开得正好。” 这话看似是询问,却根本不待宋青妩做出任何反应,官夫人便转向一旁指使安排起来:“小香,你先将宋姑娘引去东园的梅亭伺候热茶糕点,再去名兰苑请小姐。” “是。”那个叫小香的丫鬟领了命,恭敬的引着宋青妩和她带的两个丫鬟往东园去。待到了梅亭摆好茶点她便先行退下,去请自家小姐来。 宋青妩愀然不乐的瞅着那丫鬟离去的身影,心想官夫人口中的兰儿小姐,显然就是官淑兰。上辈子此时宋家早已落难,所以没机会见官淑兰,这辈子躲过劫难,想不到这么快就要碰面了。 见人走远了,阿乔终是忍不住“啧”了一声,跟身边的穗香抱怨道:“这官家可真不会待客,这么冷的天儿把咱们小姐晾在这四面通风的亭子里。” 经她一提醒,素来机敏的穗香也觉得不太对劲儿,转身对着宋青妩道:“小姐,奴婢怎么觉得这事儿蹊跷?哪有刚进门不歇歇脚就急着领人去逛园子的?” 先前只顾着烦心官淑兰的事宋青妩没多想,这会儿也想了过来,便给阿乔使了个眼色:“你跟去看看。” 阿乔立马沿着小香刚刚离开的那条小路快步追上去,很快也消失在拐角。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阿乔急急跑回来,喘着粗气有一句没一句的说道:“小姐!她根本没去什么名兰苑……请她家小姐……而是去请了她家公子!” “她家公子……肥头大耳的……还说什么来相亲……小姐咱快跑吧!” 断断续续的话,但意思很清楚了,宋青妩很快便明白过来这位官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看来是官夫人想让赵栩做自己的女婿,又担心因此得罪了她们宋家,于是两头打算着,一边撮合赵栩和自己女儿,一边又撮合她和自己儿子。两边取巧,两个亲家都想结。 虽然宋青妩对于官夫人抢赵栩这事很满意,但现在她也意识到自己与官夫人不可能成为盟友了。 “跑什么跑!”想通其中关系后,宋青妩很快淡定下来,看向穗香:“那东西带了吗?” 穗香先是一愣,旋即明白小姐指的是什么,“放心吧小姐。”说着,她伸到袖袋里掏了掏,将右手摊开,掌心里握着一支眉黛。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东西原是宋青妩为见赵栩准备的,想不到却用在了这人身上。 这厢小香正拉着自家二公子往梅亭的方向赶,官二公子早几日便从官夫人那儿得知了今日相亲之事,接连几日都在偷偷打探这位宋家三小姐的人品样貌,得知是个姱容修态风流旖旎的美人儿后,便日日期待。 小香在前头小碎步子走的利索,可官二公子身材肥硕,走几步便又跟不上了,“你等等我,走慢点儿!”小香只好又停下步子等。 先前便是因着一路这样,才让阿乔能快他们好些跑回去报信儿。 官二公子喘了两口,又有些忐忑的问小香:“刚刚你可仔细看了,那宋家三姑娘到底如何?” 为给自家公子打气走的快些,小香不吝夸赞,当然也皆是事实:“二公子您就放心吧!这位宋小姐朱唇榴齿,眉目如画,那脸蛋儿好看的就像雪树开花。是奴婢长这么大来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话于官二公子很是受用,他一下就觉得精气神儿满满,加快步子赶上小香,然后轻佻的抬手勾了下她的下巴,夸奖道:“这张小嘴儿倒是挺会说。” 小香将脸别过去,两朵红云飞上腮:“二公子都要说亲的人了,还这么逗弄奴婢。” “害~”官家二公子却不以为然,将她身子扳正回来,再次捏上她的小下巴晃了晃:“成亲归成亲,日后爷该疼你还是会继续疼你的,只要好好听话,把你收了房你也就成半个主子了。来,先让爷香一口……” “哎呀,二公子,今日府里头人多眼杂~” “咳——” 丫鬟正欲拒还迎的躲闪着,忽听到一个声音闯入,官家二公子也歇了调戏小丫鬟的雅兴,咬着牙循声看是什么人胆敢坏他好事。待看清树后走出来的是带着几个长随的言闻璟后,立马便傻了眼,随即换上一副谄媚表情拱手行礼:“言世子。” 言闻璟长身玉立数步外,却没回应他半句,官二公子依旧一副讨好的表情问:“世子这是要去往何处啊?可要在下为您引路?” “不必了,得知今日有位故交也来了府上,便过来打个招呼。”说罢,言闻璟便带着随从越过他二人继续往前去了。 待人走出二十余步后,官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丝不对,指着言闻璟的背身,锁着眉头看向身边小香:“他怎么也往梅亭去了?” 梅亭内,宋青妩端坐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背对着亭门前那条青石子小路。穗香则站在她身边,面朝小路仔细观察,时不时向她汇报一句“还没来。” 在接连汇报了几次后,穗香蓦地眉心一跳:“小姐,有人朝这边来了。” “哦。”青妩语气很是淡定,经历过那么多后,她觉得应付相亲这种小事很得心应手,根本无需过于紧张。 -- 第18页 随着人影越来越近,穗香渐渐看清来人的模样,眉心也渐渐蹙起,心说这人与阿乔形容的也不像啊。只是她来不及细细形容, 只小声嘟囔了句:“小姐,奴婢怕您会后悔……” 后悔?宋青妩悻悻的抬头瞥一眼穗香的侧脸,似在看一个叛徒,不服气道:“我要他后悔才是真的,保证这一次就吓得他至少三年不敢再提相亲!” 已然看直了眼的穗香,此时也没机会再细解释什么了,因为人已到了亭外。她只默默的摇了摇头,似能听到自己梦碎的声音。 她想起刚被拨到小姐院里时,高兴了整整三天!那时就在想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自家小姐?如今见了这位官家公子,她便觉得就该是这等样貌的。可眼下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别家小姐想都想不来的,自家小姐却宁可扮丑也要推去千里之外…… 太没天理了。 来人拾级而上,厚硬的皂靴底在铺着木板的地面上发出“吱嘎”的声响。他一步步走近,宋青妩仔细辨认着脚步声,算着他约在离自己三步的距离停下。 她唇边勾勒出个诡诈笑容,蓦然转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来人没有被吓到,宋青妩自己倒是被吓了一跳!她双眼圆瞪着,错愕得半天没反应过来。 言闻璟……可他怎么会在这儿?回了神儿的宋青妩第一时间又将脸转了回去,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冒失,就连双手都在不自觉的发抖。 为何每次见言闻璟她都如此狼狈,如此像个笑话。她画这一脸斑斑点点原是要吓官家那头肥猪的。 “小姐?”穗香见自家小姐的怪异反应,心下也慌了。想着莫不是真被她说中,小姐对官家二公子一见倾心,后悔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出了丑? 这般想着,穗香便掏出帕子试着帮青妩擦画在脸上的黑点。见青妩不拒绝,她更加认定了自己的猜想,着急的想快些把小姐的脸擦干净。直到擦得整块帕子都变了色,实在没有干净地方了,穗香才罢休。 “小姐,奴婢去洗洗帕子,不如您先跟官家公子聊着?”说罢,见青妩没拦,穗香便拿着脏帕子退下,梅亭中只剩了宋青妩和言闻璟二人。 宋青妩缓缓转过身,脸颊却飘了两片红云,不知是先前擦得太用力了,还是自觉窘迫羞于见人。 “见过世子。”她起身给言闻璟行礼,不解的问道:“世子怎会出现在此?”她说话时始终微颔着首,不愿将脸抬起。视线所及也仅仅是言闻璟那双干净又冷硬的皂靴,和一小片绣着金丝卷云纹的袍摆。 “工部尚书官大人府上有喜,我代父王来送份薄礼。”言闻璟半垂着眼帘看她,越是见她这样腼腆便越觉有趣。他低抑的声音自她头顶沉沉落下,仿佛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他的威压之下。 宋青妩其实还想问你出现在官大人府上没什么问题,但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面前啊?不过这话也就随便想想,她不敢问出口。 见她无话可说,言闻璟又问:“你的伤,如何了?” “已无碍了。”回这话时宋青妩终于抬了抬脸,好像莫名来了一丝底气。其实她也不知为何,一提起这伤,就好似她的一枚军功章,毕竟这一刀她是为了眼前这位未来君王所挨。 可宋青妩不知因何,言闻璟居然盯着她的脸笑了。下一刻她便看到他的手朝她伸来,她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可那只手更快一步的落在了她的鼻尖儿上,轻轻一刮,移开。他的动作轻缓随意,可宋青妩却如被雷电击穿了身子,原地僵住。 许是看出宋青妩的夸张反应,言闻璟将原本已落下的手复又抬起,摊开掌面给她看了看。心下正张惶无比的宋青妩,看到那根白皙的食指尖儿上蹭着一抹黑。 第11章 哦,原本他刚刚是笑她鼻尖儿顶着未擦尽的眉黛。知晓了这个因由,宋青妩的脸却涨的比先前更红了。 而此时不远处的一棵树后,官家二公子正探着一颗胖脑袋满脸惊骇的看着亭子里的这幕。他将脑袋收回,看了看身后的小香,脸上错愕不褪:“这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明明他只听母亲说过宋家三姑娘和赵栩有过一段。 “二公子,既然这样,依奴婢看您还是给夫人回句看不中吧。言世子身份贵重,总不好背后嚼他舌根,万一惹来麻烦……” 小香的话官二公子觉得有道理,只是他心有不甘啊。临走前他又转身偷看了两眼,不住的摇头。这般美的美人儿,明明差一点就是他夫人了,却连正脸儿还没瞧仔细,就打指缝儿给溜走了。 哎! 这边宋青妩正不知如何面对刚刚碰过她脸的言闻璟,恰巧阿乔和穗香就回来了。阿乔说官家夫人和自家夫人都已去了宴厅,叫青妩也赶紧过去。有了这理由青妩便理直气状向言闻璟告辞,往宴厅去了。 官家的宴厅分为两部分,正厅待男客,在离西墙三分之一处隔了一排屏风,屏风另头便是女眷的席了。青妩到时多数人已入席,她寻了母亲身边的位置坐下,一边听着敲金击石的奏乐,一边磕着边果等待正式开席。 余氏侧头同她小声叮嘱:“小妩,一会儿赵家夫人和官家小姐也来这边坐席,你可得时刻顾着咱们宋家的体面。” 宋青妩敷衍着笑了笑,等转过头便微微皱起眉心。她知道母亲这是在提醒她,莫要在赵夫人面前输给官舒兰。虽然她很想成全官舒兰和赵栩,却也不愿以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为代价,所以她打算今晚好好表现。 -- 第19页 没多会儿,官家的丫鬟便纷纷端着摆满佳肴的托盘自偏门鱼贯而入。很快各桌上排摆满了珍馐美馔,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无一不在。而此时赵夫人和官舒兰也来了,还是一同来的。 眼看着官舒兰亲女儿似的挽着赵夫人的胳膊入席,余氏心里慌极了,可面上她还是维持了一位将军夫人该有的风度。宴席上觥筹交错,寒暄恭维,这种气氛下大家都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看上去一片和乐。 宴席进行至一半,余氏作势在腰上摸了两下,然后扭头对青妩说:“小妩,我不爱闻这油腻味儿,上回你爹从北疆给我带回来一种提神醒脑的药草香囊,可惜落在马车里忘记带过来了,你帮我回去取一趟。” 青妩点头出了宴厅,心里明白母亲只是为了支开她,好同赵夫人商定她与赵栩的亲事。她与赵栩四五年未见,来之前她曾想着像先前那样扮丑吓退他,可现在却意识到这些小伎俩是多么幼稚。赵栩贪恋美色不假,可也不是傻子,她使小手段顶多平添些波折,却阻断不了两家的亲事。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一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宋青妩到了停放车马的院子。工部尚书权势大,看今日停放马车的排面便能看出来,足足四排。青妩绕了几圈才终于寻到自家的马车。爬上马车掀开幽帘准备取香囊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小妩。” 她趴在马车上扭头看,在看到那张脸的同时险些惊呼出来,手里的帘子也不由自主的放开。 正午的骄阳映在那人脸上,将发丝眉毛都染了一层金雾,托得那双清明的眸子愈加耀眼。若非对眼前人太过了解,宋青妩定会信了他是个端方君子。可如今带着重生记忆的她,知道眼前站着的,是个怎样龌龊不堪的伪君子,她知道他那看似干净的眼神里裹挟了多少肮脏的欲念。 见果然是她,赵栩便上前迎了几步,唇边挂着意外之喜的笑意:“小妩,这些年你过的可好?” 若单论这辈子,她与赵栩的确有四五年没见了,可若论起上辈子,其实上辈子的事就在眼前,他的鬼话连篇还都鲜活的印刻在她脑中。 不过那些自然是不能此时拿出来算账的,故而宋青妩开口时,语气极是和婉:“赵公子。” 赵栩闻声一怔,以往青妩喜欢叫他‘栩哥哥’,四五年不见,果然是生疏了。他苦笑:“小妩,自我入仕后无法像小时那样随着母亲过府见你,而你也不喜现身今日这种场合,你我自上次一别,已近五年。” 赵栩明明说的甚是动情,可宋青妩听的内心没一丝波动。她跳下车来,晃了晃手中的香囊,根本不接赵栩的茬:“我娘不喜堂内的酒肉荤腥,要我来帮她取醒神的香囊,我先回去了。”说罢,她便要离开。 可身后赵栩再次将她唤住:“小妩!听闻你前些日子自行出京上香,彻夜未归?” 宋青妩站定,用力抿了抿嘴唇显露出厌恶情绪。看来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赵栩表面上不与她见面,背地里却没少打听她的事。而且如今她当真看不得赵栩这副假模假样,明明自己是个吃着碗里霸着锅里的腌臜东西,难不成还反过来要说教她? 背对着赵栩,青妩阖眼深吸一口气,她觉得她真要忍不下去了!她可真想回头扇他一巴掌,问问他上辈子为何骗得她那么苦?!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又闯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赵大人。” “世子。” 宋青妩转身,发现来的人是言闻璟,他只带了一个随从,而赵栩已然在向他行礼。看着垂首躬身伏低做小的赵栩,宋青妩心下莫名舒爽,她是如此喜欢看赵栩矮人一头的样子。 “世子。”青妩也随之施了一礼。 面对两人一前一后的行礼,言闻璟却仿佛仅看得到宋青妩,朝着她说了句:“宋姑娘不必多礼。”不知是否存心,他语气格外温软,与先前那句“赵大人”时的冷硬对比鲜明。 二人同时直起身,就在赵栩想正要开口时,宋青妩却故意抢先一步问道:“世子这是要去哪儿?” 言闻璟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个转瞬即逝的浅笑,他瞟一眼斜对过的角门:“官大人刚刚于席间炫耀他家的骨红朱砂梅开的好,说是朱色满园,云蒸霞蔚,我便想去瞧瞧是否真如他说的这般壮丽。” 闻言,宋青妩饶有几分兴致:“骨红朱砂梅?那可是京中少有的名品。” “哦?看来宋姑娘也有兴趣。”言闻璟玩味的看着她,就好似在看一个踮着脚尖儿问那冰糖葫芦甜不甜的小丫头。 宋青妩隐约感觉出这话里意思,迟疑下便认真的点点头。言闻璟笑开了,带着随从大步走过赵栩身边,笑着道:“那便同路好了。” 听了这话,宋青妩连忙跟上他的步伐。 在感受到背后来自赵栩气愤的目光后,宋青妩笑的更加灿烂,甚至故意扭过头微微仰起小脸儿,笑眯眯的看着言闻璟的侧颜,甩给身后人一个恨的牙痒的背影。 短暂的热闹消失后,院子里重回平静,只余赵栩一人立在车前久久不动。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那两道身影消失的角门处。 随从应景识趣的走在前面给主子带路,这厢出了角门后,宋青妩立马敛了面上笑容,扭回有些发酸的脖子。她心里暗暗爽快,想着今日见面算是给赵栩的第一个下马威。以后他只要敢缠着她,她定让他不好过。 -- 第20页 正得意着,宋青妩听到身旁高处悠悠飘来三个字:“看够了?” 宋青妩抬起头对上言闻璟犀利的眸子,顿时又吓的低下头去。她刚刚是太快意了,竟忘了这世上真正可怕的人还在她身边。 “那个……那个……”宋青妩着急的绞着手里帕子,吱吱唔唔半天也想不出句合适的话来接。 倒是言闻璟接着说了下去:“看来宋姑娘和未婚夫君相处的不甚愉快啊。”他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也让人听不出这话是揶揄还是怜悯。 宋青妩心下暗自惊了一下,她没想到言闻璟连这种事都知道。也就是说刚刚她故意借他离开那个是非地,他心里是明白自己被利用的。想到这儿,宋青妩紧张的咬了咬嘴唇,不过开口时她还是倔强的解释了下:“没有下聘,算不得定亲的。” 她没抬头,却听到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呵笑,接着言闻璟又问:“那块令牌,可想好怎么用了?” 令牌?宋青妩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腰间摸了摸,还在。自从那日言闻璟给了她,她便一直将这宝贝贴身带着,虽然言闻璟没明确许诺过她什么的,但她自己心里有个默认,就是关键时刻她可以拿这令牌向言闻璟讨个人情。 这么重要的宝贝自然是留到生死关头才用,所以宋青妩摇摇头:“还没。”接着她又不放心的抬眼看向言闻璟,求证道:“难道这令牌有时效的吗?” “并无。” 得了这话,宋青妩安心许多,不自觉的笑了。心想着自己那一刀是真没白挨,日后若宋家还有劫难,这便是她全家的保命符。若父亲收了大逆不道的心思,她也可以凭着这令牌要些别的好处。总之带着它,她便无比踏实。 第12章 想到自己还未曾正式谢过恩,宋青妩突然停了脚下步子,侧过身行了一礼:“我还没来及谢世子的赏赐。” 言闻璟也跟着停下,侧眸看她认真的模样:“不必了,不过你若当真不喜赵家这门亲事,大可求我为你做主,许个更好的人家。” 宋青妩眼波转动了下,这条件当真有诱惑力。其实凭借上辈子的经验,她能极容易的分清当下年轻才俊们未来八年的前程是好是坏,因此让她从中选一位有前途的夫君的确很妙!可是她又想了想,宋家前路还摇摇欲坠,这机会不能轻易浪费,于是心道罢了罢了,忍痛拒绝。 内心经过一场复杂的盘算,开口时她却像个看淡世事的人:“谢世子好意,不过我更相信缘这个字,若是我的,不必强求也自会走到我的身边。” 颔首说完这话,宋青妩也不知言闻璟脸上是何表情,只见他转身继续朝前走去,她便也跟上。只是才起步便见言闻璟警觉的回了下头,目光盯向不远处的一个拐角。她跟着回头看,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又走了没多远便到了梅园的入口,园口处有梅花枝子扎成的花拱门,一簇簇烈红点缀着鸦褐的虬枝和这个残冬。这是这个冬日来,宋青妩看到的第一抹鲜活。 花门狭窄,宋青妩跟在言闻璟身后进去,身子蹭过那些纷乱的梅枝时言闻璟居然顺手帮她拨了下,这不禁令她心生惶恐。 园内有红梅百株,艳似朝霞,暗香隐逸,对于宋青妩这种两辈子没怎么出过门的大家闺秀,这景色蔚为壮观。而她偷偷观察言闻璟时,却发现他并无任何波动,想是在宫中早已见惯了这些。 既然别人并无多少兴趣,宋青妩便自顾自的走到一棵梅树前,细细观察起那梅花。“骨红朱砂梅。”她嘴里念叨着,又细数花瓣,好奇这种梅花与平日里的有何不同之处。 “十七,十八……二十二”她终于将一朵梅花的花瓣数完,便也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声扑通跪地的动静。 宋青妩转头看,见是言闻璟的那个随从带了个小丫鬟来,这会儿小丫鬟正瑟瑟缩缩的跪在地上,低低的埋着头,不住发抖。 “世子,就是这人一路鬼鬼祟祟尾随着您。”魏友说这话时狠狠瞪了那丫鬟一眼,尽管她头叩在地上肯定看不见,可宋青妩还是见她身子剧烈的抖了下。 “抬起头来。”言闻璟语气冰冷,好似自他口中哈出来的气,瞬间便能在他周围结成霜花。 那丫鬟抖着身子,极其害怕的将头抬起来,却不敢直视面前的言闻璟,始终低垂着眼睑。 “小满?”宋青妩脱口而出,便也在发声的同时她后悔起来,因为齐刷刷几道目光都投在了她的脸上。就连那丫鬟也讶异的忘记了尊卑,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她。显然那小丫鬟越看越迷糊,她完全不认得宋青妩。 宋青妩心虚的看了眼言闻璟,不自然的舔了舔嘴唇,暗骂自己冒失。上辈子小满在京郊的小院子里陪伴了她四年,这场主仆情谊比任何主仆更甚,因为那四年里她除了小满无一人可交谈。至于一月见一次从没有半句实话的赵栩,畜生而已,不提也罢。 为了圆过去,宋青妩便接着道:“若我没记错,你是赵栩府上的丫鬟吧?是不是叫小满?” “是……奴婢是。”小满虽一时想不起何时给宋青妩留下印象的,不过眼下显然这也不是重点。她朝宋青妩规规矩矩叩了个头,趁机求饶起来:“姑娘,求您帮奴婢向世子求求情,奴婢真的不是有意尾随,只是想来梅园开开眼,又怕冲撞世子,这才远远跟着的。” -- 第21页 见小满哭的可怜,宋青妩又想帮她求情,又怕言闻璟觉得自己越矩,于是忐忑的扭头看言闻璟的脸色,却见他面色极其平和,可她张了张嘴,没敢把求情的话说出来。许是言闻璟察觉到她在看他,转脸与她四目对上。 “你信她的话,想为她求情?” “不是……”宋青妩吓的慌忙否认。明明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被言闻璟一逼问,她又不敢完全站在小满那边了。同时也觉得那丫头话里漏洞百出,连她都骗不过,别说言闻璟了。想了想,她试探着问道:“世子,今日是官大人府上的喜宴,我是觉得您是不是该多少顾及点官大人的面子,大事化小,小惩大诫?” “有理。”言闻璟平静的道:“那这小惩就交由你处理了。”说罢他移步一旁,去到一棵梅树前抬手折下了一枝梅花,放在鼻尖前嗅闻一番。 宋青妩歪着脑袋看他,心说个子高了是好,先前她数花瓣时可是踮着脚数的。 不过这些不重要。她回过头看着小满犯愁,罚什么呢?不伤人体肤,还得能给言闻璟个交待。沉思了一番,宋青妩终于想到了! “小满,你去跑圈儿吧。” “什……什么?”小满诧异的抬头看她。 她便再将罚规说的细致一些,伸手指着梅园外围兜绕了一圈:“看了吗,就这个园子,罚你绕着它跑十圈儿。” 愣了片刻,小满便意识到这个安排已是格外开恩,立马又给宋青妩叩了个头,起身去跑圈儿了。 于是之后的梅园风景,便显得有些别致。 外围,是一个丫鬟绕着园子一圈一圈的疯跑,蓬头散发。边上,站着世子的贴身长随魏友,负责数圈。园内,宋青妩则跟在言闻璟的身后,亦步亦趋,手里还抱着一捧他认为长的不错所以折下来的梅枝。 走着走着,宋青妩一不小心将脸蹭在了梅花上,吸入花粉的瞬间她打了一声:“阿嚏!” 言闻璟停下,转身看她:“你冷?” 宋青妩连忙摇头,可言闻璟也没细管她到底是为什么打喷嚏,自顾自的解了系带,将身上的裘皮大氅丢给她。这不禁让宋青妩又是一番惶恐,追着解释:“我不冷,真的不冷,世子您快将大氅披回去……” 然而她哪里拗得过言闻璟,最后见大氅送不回去,只得老老实实的披到自己身上。 言闻璟只是觉得她那一刀是为自己挨的,一个为自己挡过刀的小姑娘在他面前受了冻,他于心不忍。可是宋青妩却看不透这点,只心下极为不解言闻璟为何突然待她这么好。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她正巧抬头看见跑圈儿路过的小满,顿时就有了条思路! 哦,言闻璟知道赵栩打算与将军府结亲,而赵栩是太子的人,太子又是言闻璟的眼中盯。再加上刚才言闻璟还主动提起帮她另择良缘的事,宋青妩越发意识到赵宋两家的亲事极度不符言闻璟的政治利益。 小满是赵栩派来打探消息的人,所以言闻璟故意摘花送给她,又脱衣裳给她穿,这些摆明了是让小满回去复命时气死赵栩,从而令赵栩打消与她结亲的念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想通了这点,宋青妩便也不再扭扭捏捏,毕竟在阻止赵宋两家联姻这件事上,言闻璟已取代官夫人成了她最合适的天然盟友。 宋青妩甚至觉得自己该配合着些,于是在路过一棵开得极盛的梅树时,她故意伸手指向很高的一处:“世子快看,最上面那枝开的多美啊!世子也把它摘给我好不好?” 言闻璟没去看宋青妩所指的那枝梅花,而是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她。他来梅园不过是因为得了对儿称心的白玉碧花瓶,想折些梅花装点下书房。 现在不过是让她抱了几步,她就以为这些花是送她的? 见言闻璟脸色有所变化,宋青妩没底气的将手收了回来,是她得寸进尺了?她窘迫的笑笑:“还……还是我自己摘吧。” 说罢她便逃开言闻璟的视线,盯着头顶那枝梅花使力。接着脚下用力一蹬,人便跃了起来,奈何这个腾空的幅度着实太小,手还没够到,人就落回了地面。 如此反复跳了四五回,一旁看着的言闻璟似乎看不过去了,他上前伸直胳膊随便一扯,便将宋青妩瞄准半天的那枝梅花折了下来。然后塞给她,“回去吧。” “哦。”茫然的应了声,她便跟在言闻璟身后出了园子。 因着被人自作了多情,那一捧梅花言闻璟也就没要回来。宋青妩抱着一大捧梅花回宴厅时,立马吸引了所有贵眷千金们的注意。 其它人眼中是艳羡,因为据说这梅树尚书大人宝贝得很,宋青妩却能摘那么一堆回来。可官家人眼里就是心疼了,尤其是宋青妩回坐时与她相邻而坐的官舒兰,看得眼都直了。 “宋妹妹,你这拿的是……”官舒兰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一大捧花,平日里她房里想插两枝都要被父亲训斥。 宋青妩浑然不觉的冲她笑笑,“梅花呀,你家后院儿的。” 若说先前官舒兰还碍于主人身份,端着几分体面,这会儿便是快要发作了,脸色变白许多。她自然知道这些花是她家的,所以才惊讶有人这么大的胆子说摘就摘,问都不问一声。 第13章 官舒兰的脸色赵夫人和余氏看在眼里,匆忙对视一眼,双双起身周旋,将这事儿打着哈哈过了。毕竟之前是余氏有意支出小妩去好给赵栩机会,如今小妩抱着一捧梅花回来,除了是赵栩送的还能是谁?自然赵夫人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怪儿子不懂规矩,在别人府上胡闹。 -- 第22页 摘花的事过去了,可官舒兰心里总觉得不痛快,特别一想到赵栩,她就更想找点儿宋青妩的错处。余光盯着宋青妩看了一阵后,她突然意识到一些不对。她之前可没见宋青妩穿着大氅出去,那她身上这件大氅是哪里来的?且看这毛色与大小,分明不是姑娘家的。 官舒兰这种身份的大家千金,自然不会太直白的去拆穿这种事,故而她放了筷子擦了手,然后笑吟吟的上手摸了摸那件裘皮大氅,佯装好奇:“宋妹妹,这是灰狐皮吧?据闻比一般的狐皮还要暖?” 宋青妩低头看了眼身上,心下不由得一慌。她大意了,回来时忘记将大氅还给世子了。抬头时视线又与赵夫人及余氏相撞,她知道今日这事必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不然大家都会胡思乱想。 余氏还当这大氅是赵栩的,心里满意,觉得这赵栩倒会疼人。可赵夫人今日同儿子一起过来,心里有数这不是赵栩的,所以盯着宋青妩的眼神也就更急切一些。 抿了抿唇,青妩将系带解开,把狐裘叠好,并吩咐穗香收起来。嘴上不慌不忙的说道:“父亲从北疆带回来的这件灰狐裘是极暖的,屋里穿都要冒汗了。平时也就放在车里,下雪时才穿一穿。” 听了这话赵夫人是放下心来了,余氏的心又提起来了,不解的看看正撒谎的女儿,随即又觉得女儿机灵。这事儿可不就得搪塞过去,毕竟她和赵栩还没成亲,让人说嘴总是不妥。 官舒兰失望的又拿起筷子,胡乱夹了些什么放在碗里,眼神飘忽不定,总觉得有气难舒。 宴席很快结束,回府的路上,马车里余氏明知故问的关心起女儿:“小妩,今日你与赵栩可见着了?” 宋青妩眼带嗔怪的看着母亲咂了咂嘴,示意母亲可以不必装了。余氏便不好意思的笑笑,握起女儿的手团在掌中:“小妩啊,赵栩是难得的良人,又与你自小青梅竹马着长大,哪里再去找这么好的缘分?” “娘,您可看到今晚官家小姐的言语针对?”宋青妩不满道。 余氏无奈的点点头,自然她都心里有数,可还是给女儿打气:“下个茶馆儿还得讲究先来后到,他官家一个工部尚书,就想欺压到咱们将军府头上来?”说着,余氏渐渐沉不住气,显露出一脸不满:“赵家早几年就提过下聘的事,当时是咱们家拖来拖去,要不能有他们官家什么事儿?” 眼看余氏还要愤愤不平下去,青妩连忙打断了她:“娘,您说的都对,可是赵家这么摇摆不定两面三刀的,您当真觉得是女儿的好归宿吗?” 余氏一下被问住了,原本还想继续声讨官家横插一杠子,这下又被拉回到了赵家。她承认女儿说的在理,却丝毫不动摇自己的坚持:“小妩啊,赵家虽然没正式下聘,但两家口头上都是定好了的。今日我特意又与赵夫人提及此事,她也觉得两家再碰个面正式商议商议为好,说是三日后便亲自登门。” “娘,您可知赵栩同官舒兰私下见过几回面了?”宋青妩说这话时甚至酝酿了几分哀伤在眼里,她虽不知那两人有无私会过,但她知道编造这种话最能掀起母亲对赵栩的厌恶来。毕竟哪个做母亲的愿意看到女儿还没过门儿,姑爷就明目张胆的脚踏两只船? 可是话说到这份儿上,余氏还是没有动摇的意思,反而拍拍女儿柔若无骨的手,哄她道:“傻丫头你别瞎想,娘相信赵栩心中最属意的还是你,官家那姑娘说白了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说到这儿余氏又难过的摇摇头,替赵栩开脱起来:“你和赵栩四五年不见,也怨不得他心里情分消减。等定了亲会好的,会好的。” 听到母亲说这些,宋青妩由心的难过,但她想起那晚偷听父亲母亲谈话时,母亲担忧她被退了亲名誉受损只能低嫁,便干脆问道:“娘,若您只是想小妩嫁个有前途的夫君,那小妩选个比赵栩还有能耐的可好?” 余氏情不自禁的撇了下嘴,觉得女儿在说傻话:“整个盛京城四品起步的官员,有几个像赵栩这般年轻的?便是有,又有哪个是没娶没纳由着你挑选的?更别提仪表能与他比肩。若真有那样的,也轮不到你了,宫里几位公主还等着呢!” “小妩,你也别整日想这些有的没的,就给娘争口气,好好守住赵栩!娘这辈子谁也不认,就认赵栩这一个姑爷!” 马车疾驰在长街上,车轮发出‘格拉’‘格拉’的声响,寂寥而单调。宋青妩的身子随着车身颠簸偶有起伏,她紧紧闭着嘴,不再同余氏争辩了。她彻底绝望,至少是死了从余氏这边着手的心。 三日后,赵栩的母亲果然登门。 宋青妩也早有准备,回房将早就写好的条子卷起,塞进一个生面团儿里,然后递给穗香:“去吧。” 穗香拿着东西去了小厨房,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便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交给宋青妩。宋青妩没揭盖子,只在外面看了看那个食盒,挑眉问:“弄好了?” 穗香信心十足的拍了拍那食盒:“小姐放心,都办妥了,在里面呢。” 之后宋青妩便亲自提着那食盒去了偏堂,到门口时见门已开了,几个丫鬟守在门外,母亲和赵夫人正边往外来,边握着手话别。看起来这回聊的不错。 出了门,赵夫人一抬眼便看见青妩,立马摆出一副慈祥笑脸:“小妩啊,前几日尚书府见你时人多噪杂,没什么机会叙话。”赵夫人转头看向余氏,手却指着青妩:“那日我便想说,这孩子是越长越出挑了!” -- 第23页 “哎~您看您把这孩子夸的……”余氏纵是满心欢喜,嘴上却也谦虚。 宋青妩上前几步去到赵夫人身前,规规矩矩行了个晚辈礼,而后将手中提盒双手托过去,嘴甜的说道:“赵伯母,那日在尚书府见到栩哥哥,他说很怀念过去来玩儿时穗香常做的一道点心,今日您正巧来了,我就让厨房做了一些。” 一听是两个孩子间的约定,赵夫人便也不客气,亲手接过后交到身边丫鬟手里,又与余氏道了几句才离去。 余氏带着青妩一直将人送出大门,关门回来时,青妩小声问母亲:“娘,您跟赵夫人商议的如何?” 女儿这一提,余氏立马高兴的拍了下手,又难掩心中激动,又刻意压低了声量说道:“定了定了!” 宋青妩脸色一白,“什么定了?” “我就说嘛赵栩这孩子是心里是有你的!那日从官家走后,他当晚便同父母提了定亲的事,自个儿催着他爹娘来下聘呢!赵大人说如今只等你爹归京,待你爹一归京,他二老立马便携聘礼上门!” 看着母亲脸上近乎是狂喜的表情,宋青妩气的嘴唇都发白了。父亲归京大约也就这两个月的事儿了,一但下了聘礼这门亲事便算彻底定下了,到时再想翻盘将难上加难。 听着母亲不住的说赵栩对她多么上心,宋青妩只心道看来那日对他的刺激不够,反倒成了激将法。她暗中攥紧了拳头,下定决心这回一定要下一剂猛药。 晚上赵栩回府,正值家中用晚饭的时候,上桌坐定,他便径直问起母亲今日去将军府的事。赵夫人边用着饭,边将今日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待晚饭用毕,她才想起那盒点心的事。 “对了栩儿,你是不是给你宋妹妹提馋她家丫鬟做的点心了?”赵夫人用湿面巾擦擦嘴,调侃起儿子。 赵栩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母亲转身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提盒,放到他面前:“这是你宋妹妹让我给你捎的。” 赵栩忙不迭的揭开盖子,见里面放着一盘码摆的很漂亮的小点心,立时笑了。他将盖子重新盖好,提着食盒起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父亲,母亲,孩儿先回书房处理公务了。” 说罢便在身后二老的笑声中出了屋。 这晚赵栩接连吃了三块点心,并将余下的三块留作明日茶点带去府衙。翌日中午赵栩享用剩余的三块点心,在吃到第二块时,突然察觉到不对。 他将手指探入口中,取出一个干巴巴的纸团儿,展开,上面还有一行小字:“己未日巳时,悠然茶居二楼,水月间。” 虽无落款,但赵栩一眼便识出这是宋青妩的字。原本这点心就是她所送,自然也不会有旁人。只是宋青妩主动邀他四日后茶肆碰面,着实令他意外,还有受宠若惊。 第14章 短短几个字,赵栩却一遍又一遍的推敲,总觉得这事不像是真的。就在他抱着字条反复看时,突然有小厮端着几叠文书进来,打断了赵栩的思索。 “大人,张主簿带着这月的统计目录来了,就在前厅等着您。”那小厮禀道。 赵栩随手将纸条在手心里一攥,攥成个废纸团后丢进脚边的纸篓中。并道:“知道了,下去吧。”吩咐完,赵栩自己也起身,正了正官服官帽,便去前厅见人了。 而就在赵栩刚离开一小会儿,先前退下的小厮又鬼鬼祟祟的折返回屋,蹲下在纸篓中翻找一通,最后拿着那个小纸团儿匆匆离了屋。 * 四日后的悠然茶居二楼,清风间里早早来了一波客人。这波贵客出手甚是大方,只要求小二不要随意进屋打扰,也不要向其它客人漏话这屋里有人。 小二沏了店里最上等的香茗,又备了茶点数样,一并端去清风间。可是包间的门仅打开一条缝儿,一个脸色冰冷侍卫模样的人冲他摆摆手,并嘱他不要再来送东西,他只好将东西怎么端来的又怎么端了回去。 重新关好门,那侍卫又站回原来的位置,与其它四人并排,而他们对面也同样站着一排五人。 除了把守在两侧的共计十名侍卫外,便是坐在茶案前的言闻璟,还有立在他身后的魏友。茶案原本在包间正中的位置,但被他们临时挪动了下,移到靠南墙的一侧。因此言闻璟所坐的位置,便是紧靠着南墙边儿。而墙那头的包间,便是水月间。 “什么时辰了?”言闻璟轻啜一口府中带来的太平贡茶,轻声询道。 “回世子,再有一刻钟便到巳时。”魏友微躬下身子以更低的声量回道。言闻璟眸光微落,停在桌上那张皱皱巴巴的字条上。巳时,便是赵栩与人约定好的时辰。 近来圣上身体越发的差,太医暗示若挺不过去很可能就这个冬天的事儿了。所以赵栩这阵子也四处奔走忙着帮太子拉拢人脉,私下密会了数位朝中大臣,甚至还去相府递贴子求见了左相两次。声称卧病的左相虽两次都拒而不见,但言闻璟却觉得难保不是表面上避嫌,内心却另有盘算。 四日前,安插在赵栩身边的细作送来这张条子,言闻璟极为重视,决定命人来看看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然而今日一早左相府的线人又报,说躲在府中养病近一个月的左相,今晨突然命下人准备马车说晌午要出趟门。 时机如此巧合,由不得言文璟不多想,故而他决定亲自走这一趟。 -- 第24页 包间内有十余人,却是一片死寂。只有言闻璟面前的茶盏端起落下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然而这点声响一墙之隔的水月间自是听不到的。 又等了一会儿,隔壁传来“吱嘎”开门声,约莫来人也就刚坐下的功夫,门又被开启了一次,言闻璟算着这次屋里应是至少有两人了。 不错,水月间这会儿确实已有两人。 先一步进屋的赵栩正坐在茶案旁,扭头看着刚刚进屋的宋青妩。他起身相迎时脸上还是挂着热切笑意的,可当他留意到宋青妩身上披的那件灰狐皮轻裘后,脸上笑意顿时僵住了。 他目光骤然变冷,在宋青妩身上扫量一番,然后退回了本欲上前迎接的脚步,选择重新坐回椅中为自己倒了杯茶,仰起头像痛饮苦酒一般将茶水一饮而尽。 赵栩放下茶杯时宋青妩已在他的对面坐下,并眼中噙着淡淡笑意望向他。 “赵大人,你脸色似乎不太好。”她语带揶揄,边说着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并不急着喝,而是捂在掌心里双手缓慢搓转着暖手。 外头天寒,身上有皮裘披着不冷,可露在外面的双手却冻得有些发僵。 赵栩不自觉的被她小动作吸引,目光落在那纤细白嫩的十指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对面这个比一月前还要陌生的女人,“你身上这件轻裘,可是言世子的?” 那日小满将世子送梅花又送衣裳的事禀报他后,他足足磨了一路的牙,回府后立马给父亲母亲表明急切心意,催着将亲事早些正式定下。 以前他为了专心仕途,愿意将婚事拖上几年,可那次见面后他却一刻也不想拖了。四年多未见,宋青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娇憨可爱的小丫头,而是出落得亭亭玉立,风流妩媚。这样一张脸,便是没有言世子的莫名关怀,他也会觉得留在娘家夜长梦多。 宋青妩懒得去管赵栩心里想什么,垂下眼看了看自己身上,故意高抬起臂肘,就像孔雀开屏似的将原本大她几圈儿的衣裳撑了起来,颇有几分炫耀的意思:“好看吗?上回在尚书大人府上逛园子时,我只说了一句冷,闻璟便二话不说将身上的轻裘脱下来送于了我。” 听了这话的赵栩错愕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将手中茶杯握得紧紧,缓了一瞬他才圆瞪着一双眼问:“你刚刚叫世子什么?!” 被赵栩这一问,宋青妩也仿佛也被自己的冒失吓到了,立马反手虚掩住了口,面露惊慌:“遭了,在外头我的确不该这么叫的,都怪私下里世子太纵着我,越发的没了规矩。”说到这儿她不好意思的朝赵栩笑笑,接着道:“让赵大人见笑了。” “咳——”隔壁清风间里,言闻璟才刚饮下一口茶水,就被这话呛的全给吐了出来。 魏友见状忙蹲下帮着去擦,话说他还没见自家世子这么失态过,所幸动静闹得不大不至于传到隔壁去。只是魏友心里默默为隔壁女子捏上一把汗,据他所知除了摄政王外还没有人这么唤过世子。 这厢赵栩难以置信的望着对面女子,这个从小同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小姑娘,如今他却越来越看不清,只觉对面身影似也模糊起来,他眉头深锁:“小妩,你与言世子到底是何关系?” 宋青妩放下暖手的杯盏,掏出一条帕子在嘴角擦了擦,也不知擦些什么东西,只垂首低眉作出一副羞涩的小模样:“其实我与言世子什么也没有。” “只是春色怡人时,他会带我去京郊游游湖。夏花灿烂时,他会带我去西山踏踏青。秋高气爽时,他会带我去麦田看百姓收获时的一脸喜悦。岁暮天寒时……” 说到这儿她抓着身上的轻裘紧了紧,一脸难掩的甜蜜:“他会亲手为我披衣。” 话语停下时,宋青妩能听到对面传来‘妒恨发狂’和‘理智压抑’两种矛盾情绪碰撞而生的剧烈喘息声,她知道赵栩已被她气的快要发疯了。 良久后,他应是自我调节了下,呼吸趋于平缓,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的问:“你们偷偷在一起多久了?” 偷偷?这两个字宋青妩不太喜欢,在她看来只有上辈子瞒着她娶了正妻的赵栩才配得上。不过她今日带着明确目的而来,便也懒得咬文嚼字,平静的答道:“也没多久,三四年吧。” “三四年?”赵栩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十二便学会了与男子私会?” “啊我记错了,”意识到上句牛吹大了些,宋青妩也慌忙改口,“两年吧。” 赵栩向来精明,只这一处破绽他便看出了端倪。他突然不似先前那般激动了,正了正前襟坐稳,倨傲的微抬着下巴,冷眼睨着对面这个没什么实话的小姑娘,以审问的语气问她: “言世子喜好何物?厌恶何物?膳食上偏爱甜口还是咸口?又忌口什么?平日里私服爱穿什么色,不爱穿什么色?” 一连串问题丢过来,宋青妩懵了,倔强的张了张口想乱答一通,可又一想赵栩因着要帮太子,所以对言闻璟的喜好研究颇深,她蒙混不过去。 屋内气氛迅速转至尴尬,一个低头不语,眼神飘忽。一个冷眼审视,咄咄逼人。 僵持良久后,赵栩收了逼人的气势,提起茶壶亲自给对面的杯子里添了些热茶,语气温软:“小妩,你今日约我来此,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宋青妩心说自然是让他放弃提亲啊!余氏那边她是说不通了,便只能在赵栩这头下功夫。有了上辈子的经历,她很明白赵栩这人劝是劝不住的,即便她跪下来求他他都不会放弃。所以她唯有恶心他,让他觉得她自轻自贱配不上他,就像上辈子宋家失势一样,他便比谁都现实的转头娶了官舒兰。 -- 第25页 可她终究还是太看轻赵栩了。她虽重活一世占了许多先知优势,可赵栩这种人年纪轻轻便混到太子跟前第一心腹,在助太子夺权的路上他几次惹毛摄政王父子,可他们也只能等到搬倒太子时,才将他一并法办。 他虽最终陪着太子输了,却也大才盘盘,非寻常人可比。 第15章 既然激将法已对赵栩无用,宋青妩便歇了继续编故事的心思。她望向赵栩的眼神开始变得认真,面色也无比平静:“赵大人,不如你我今日就敞开天窗说亮话。” 赵栩没答话,只眨了下眼示意她说下去。 宋青妩便直接切入主题:“我们的亲事我不赞成。” 有了之前的一通铺垫,眼下赵栩听到这话一点儿也不意外,他眼神变得玩味:“为何不赞成?” 宋青妩坐得笔直,只将眼帘垂下,躲开赵栩太过挑衅的目光:“我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谁?” “暂时还没遇到。”说这句时宋青妩将头倔强的扭向一旁。 “嗯,还没遇到就好。”赵栩心平气和的端起眼前茶杯小啜了口,放下时口中说道:“自古好姻缘都只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宋青妩暗暗咬了下嘴唇,赵栩的意思就是她的意见并不重要,只要家里长辈点了头,她喜欢不喜欢都得从命。她扭回头来看着赵栩,据理力争:“可这亲一但结了,未来过日子的是你我二人,我心中没有你,这日子如何过得有滋有味?” 之所以拿这话来争取,宋青妩也是有些计较的。上辈子赵栩骗她八年,还不是想让她心甘情愿的留在那个院子里?若只是留下她的人便满足,又何必一出接一出的作戏给她看,仅凭院里那些婆子和护院便足以将她牢牢困在那里。 然而这话说出来,却也没有打击到赵栩的决心,他笑笑:“小妩,世人都说女子的心是随着身子走的,何况你我还有幼年两小无猜的回忆。这些年的确是疏离了些,但等你我成了亲,我自会待你好,很快过去的感觉都会找回来。” 这种话委实听着恶心,宋青妩气得闭眼紧皱起眉心。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按在桌上的右手背一热,好似一团火包裹了过来! 她气的睁眼同时将手快速抽回,赵栩才刚握上那只近几日令他朝思暮想的小手,便落了个空。他略觉扫兴的摇摇头,可紧接着便是脸上一热,一杯茶水朝他迎面泼来! 赵栩瞪大眼睛感到万分惊骇!他一时难抑思慕之情调戏了宋青妩是有些不对,可哪有姑娘家这么泼辣的?小时她可不是这样,现在长大了不只脸变好看了,气性也大了。 “宋青妩!”他气愤的站起身,顺带抖落流到衣衫上的茶水。 可对面的女子似乎比他还要气愤,声量有过之无不及的大吼了声:“滚!” 赵栩停下擦身的动作,气得喘着粗气,只觉不可理喻!眼前这个女子他死都不会放手,可也不会无止境的惯着她。他猛得一甩袖摆,抬脚便出了屋。 屋内宋青妩一人坐在桌案前,桌上是歪倒的茶壶和茶碗,地上是刚刚泼洒的茶水和连带被碰翻的茶点,总之一片狼藉。宋青妩小声啜泣,她真的忍不住了。 重活一世,她反复提醒自己要坚强,不要像上辈子那样柔弱好骗。所以这辈子不管是面对言闻璟那等人物撒谎演戏,还是被父亲刺了一剑,又或是被祖母斥责,她一直都是稳稳的谋划,不许自己掉一滴泪。 即便在母亲那头用尽了办法都阻止不了这桩亲事,她也不曾哭过,只告诉自己还有别的办法。可如今,她觉得脑子一片混沌,再也想不出像样的办法了。 哭了好一会儿,宋青妩觉得自己宣泄得差不多了,便拿帕子抹抹脸,然后取了来时备好的幂蓠戴到头上。心情不佳,她习惯性的低着头开门,关门,然后向右转弯,然后就“咣”一下撞到一个东西上。 宋青妩这才惊讶的抬起头,却发现自己撞的是个人。不只是个人,还是一个她近来颇觉熟悉的人。 那人着一身浅蓝色直襟长袍,领口处镶了一圈毛边,雪白的狐狸毛随着周围气流飘飞浮动,趁得那张与凛冽寒冬完美融合的脸有了几分人间气息。 言闻璟。 宋青妩惊得连着倒退了数步,直至后背抵到门板上,身子才稳当停了下来。她急的差一点儿又哭出来,这是什么运气啊,怎么还能一出门就撞进言闻璟怀里! 随后她又慌慌张张的抬手摸了摸头,发现幂蓠好端端的戴在头上没掉,这才稍稍冷静一点。暗暗劝慰自己,幸好有幂蓠,言闻璟该是认不出她的。 这样想着,宋青妩就壮起胆子上前给言闻璟屈膝行了个礼,当作对此前莽撞的致歉。可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他那凌厉的双眼似能穿过她遮面的薄绢,精准的抓到她的视线。 宋青妩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之后又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往外走。言闻璟冰柱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眼波随着她的移动缓慢流转。待宋青妩与他擦肩而过时,她看到他的眼尾余光正瞥向她。这不禁吓得宋青妩立马摆正了视线,快步错过他去。 宋青妩暗暗庆幸这一幕可以无声的进行,也得亏言闻璟没带随从在身边,不然就刚刚撞那一下便是言闻璟不说什么,随从也会站出来拦她,而她只要一说话必然暴露身份,她可不想。 -- 第26页 就在宋青妩离开言闻璟三四步远,自以为安全过关的时候,突然一阵强劲的掌风自背后朝她袭来!下一刻她就觉得头顶忽地一凉,眼前视野骤变清晰。她眼珠子向上翻了翻,意识到帽子被人打掉了。 她突然打了个激灵,一种不祥的感觉笼上心头。她想撒腿跑,奈何不敢,她转了转眼珠子向右看去,发现言闻璟已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侧了。 “世……世子,好巧啊。”宋青妩笑的有点可怜,比哭还让人怜爱。然而言闻璟就冷冷的注视着她,没有与她寒暄两句的意思。 宋青妩紧张的抽了抽嘴,继续哆哆嗦嗦的赔着笑脸儿:“世子也来这里喝茶啊?” 可言闻璟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宋青妩一脸为难,满心盘算着该怎么化解这尴尬场面,这时突然又记起自己在包厢气赵栩时编的那些故事,不禁心下一凛。 “世子是……是什么时候来的?”宋青妩尽量装作淡定,小心翼翼的试探。可她睫羽不自然的频繁眨动出卖了她,每一下都暴露出她的心虚。 这回她终于看到言闻璟的脸上显露出情绪波动,他一侧唇角微微翘起,勾出个邪魅又惑人的弧度,他低抑克制的声音自口中缓缓流出:“就在姑娘说春色怡人时我带你去游湖,夏花灿烂时我带你去踏青,秋高气爽时一起感受收获的喜悦,岁暮天寒时为你亲手披衣时。” 说这话时言闻璟的视线盯在宋青妩的脸上,亲眼目睹着那张如雪堆砌的小脸儿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最后愣愣是在这寒冬腊月里额头上渗了层冷汗出来。 就在刚刚他还准备治这丫头口无遮拦利用他做毁亲道具的罪,可此时看着这幕,他心头的气竟消了大半。 他是好过了,宋青妩腿软了,若不是被右边的言闻璟逼靠在了墙边,她现在定要倒下去了。她慌乱的低头,又不安的抬起,用力咽了下,干脆拉着裙摆要给言闻璟跪下赔罪。 她是活过两世的人,深知这位大周未来的君主是何等痛恶被利用。因为在他眼里所有人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棋子怎么能有反抗精神呢? 宋青妩记得上辈子有一次赵栩来小院看她,让她陪着喝了一夜的酒。起初他什么也不说,他素来不喜与女人说道朝堂上的事。直到他彻底醉了,她套问,才得知是他安插在言闻璟身边的一个得力细作,因为想利用言闻璟酒醉时爬床上位,被言闻璟当场剑杀,并祸及了家人。 宋青妩知道自己所犯的这点事远不至那样离谱,但她知道言闻璟从不是善男信女,惹他生气的人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所以她打算服个软儿。 可是宋青妩膝还没落在地上,胳膊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抓住,言闻璟微俯着身拦下了她。她万分不解的抬眼看他,言闻璟却只保持着这姿势不语。 玉冠两侧分下来的两条垂缨上缀着玉珠,在二人之间晃来晃去,白的耀眼。一如近在咫尺的言闻璟的脸,皎洁如玉,没有半分瑕疵。 宋青妩一瞬不瞬的盯着这张脸,一时间忘记了害怕,陷入恍惚: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贪恋皇位?他本该恣意人间,倾倒众生。 这场转瞬即逝的意乱情迷最终被突然上楼的魏友打断,他贸贸然的唤了一声“世子”后,才察觉到自己出现的有些不是时候。言闻璟松了手,自然的将手负去身后,语气沉着冷静:“不必跪了,你走吧。” 得了这话宋青妩如蒙大赦,匆匆行了个礼,甚至不知朝的方向对不对,就转身下楼了。 魏友怯生生的看着自家世子,也不知这时该不该禀报,但想了下还是禀道:“世子,赵栩出了茶楼径直回府了,没再见任何人。左相那边也传来消息,原来只是会了位老友。看来咱们这次是白来了。” 言闻璟将负在身后的右手虚握成拳,掌心里余温仍在。 若在以往发生扑空这种事他想来是会动怒的,可是这次他心态出奇的平和,不甚多在意的呼了口气,淡声命道:“回府。” 第16章 马车里,宋青妩随着颠簸一起一伏,头上的攒珠玉步摇也随着节奏晃来晃去,珠子不时拍打在她的脸上,她气的一把将步摇扯下来。 素日里她也不爱戴这么招摇的首饰,可今日特别,她想扮出一副自带风流的样子,以使自己的话有说服力一些。然而一切还是没能如她所愿。她双眼无神的盯在手里的步摇上,那玉珠转来转去剔透的耀眼,她突然就想起刚刚在茶楼时言闻璟玉冠上的垂缨。 胡思乱想什么呢?宋青妩正了正身子,努力把自己从纷杂的思绪中拯救出来。然后她掀开帘子吩咐马夫,去京城店铺最多的府前街。其实她没什么想买的,只是今日见了赵栩,又见了言闻璟,两次都是这么的狼狈,她觉得此时不太适合回家。 马车停下后,宋青妩顺着沿街的商铺从北头一直走到南头,又从南头走了回来,这样逛了一个多时辰,却是一间店铺也没进过。抬头看看天色暗了下来,她才叫了马车回将军府。 宋青妩甫一进门,就看到阿乔坐在游廊的坐凳楣子上等着她。她一猜便是家中有事,果然阿乔一见她回,快步迎了过来,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道:“容小娘和二姑娘回来了。” 宋青妩先是一怔,然后默默算了算日子,是啊,容小娘带着二姐姐回儋州娘家两个多月了,是该回来了。于是宋青妩点点头,平静的说了句:“知道了。”便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 第27页 容小娘,宋之尧的妾,也是这将军府里唯一的偏房。其实说她是妾倒也有些不合礼制,大户人家纳妾也有纳妾的仪式,花轿自侧门抬入,过火盆,换新鞋,给正房夫人敬杯茶,夫人喝下这杯茶并赐还名贴,自此才能算家中的一员。 可是这些流程,容小娘都没有走过。因为她在进将军府之前,曾是宋之尧军中下属的妻,那人在一场战事中捐了躯,宋之尧便帮他赡养家眷。原本只是逢了年节过去看看,可谁知那次一去便是直到翌日天亮才回的家,身边还多跟了一人。 容小娘就这样进了将军府的门,起初不被余氏认可,次年生下二姑娘,便得了姨娘的礼遇。 原本宋青妩就不喜欢这人,直到上辈子宋家出事,她就更加看清了这人。那晚宋家上上下下从主到仆全部被下了狱,之后的几日开始盘查他们身份,主子留下,仆从全部放了。而在府里风风光光做了十几年姨娘的容小娘,居然在那时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被强占的可怜人,从来没有得过什么名份。最终她带着女儿同那些丫鬟婆子一并被放了出去。 若事情只是至此,宋青妩最多只觉得容小娘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可直到宋家的案子判完,青妩藏身赵栩在京郊的院子后,她才听赵栩说起,容小娘又带着女儿跟着儋州刺史回儋州做姨娘去了。 三十三岁的容小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再投人家宋青妩并不觉得意外。她所意外的是赵栩跟她对了听来的细节,不管是十多年前她的父亲那晚,还是儋州刺史那晚,都留宿留的极为蹊跷。最后赵栩给她说这都是些后院儿用烂了的邀宠手段,无非就是趁人不备在茶里下了点儿东西。 知道这些后,宋青妩更加的瞧不起容小娘。甚至越发觉得母亲可怜,被这么个手段下作的人横在夫妻之间,隔应了一辈子。 青妩回到自己的院子,才刚过月拱门,便听到一声热情的呼唤:“三妹妹!” 她遁声看去,见是二姐宋紫姝正趴在窗棂上,探出头来同她摆手。青妩脚下不自觉的放慢,她没料到二姐姐才刚一回来就急不可待的过来找她。若放之前她可以毫无心事的同她玩耍,可暂别的这两个月里她已经历了前世今生的心境转化。 在进屋前宋青妩快速调整了下情绪,进屋后宋紫姝拉着她的一双手说东道西,她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很快宋紫姝便察觉出青妩的反常,但也仅问了这么句,她又发现了青妩身上的皮裘,便拉着青妩的两条胳膊抬起,惊讶的扫量她的全身:“呀,三妹妹你什么时候得了这么好的皮子?是爹爹带回来的吗?” 担心宋紫姝攀比,宋青妩连忙解释:“不是爹爹带回来的,这是别人的。” “别人的?”宋紫姝将信将疑的转了转眼珠子,然后食指在妹妹鼻尖儿上轻轻一敲,笑道:“是赵栩哥哥给你的?” “不是!”青妩一脸认真的否认。 奈何她的否认宋紫姝根本不信,只当妹妹是害羞不愿承认,便气的将手伸进皮裘里哈她的痒,嘴上还犟道:“不是赵栩还能有谁?三妹妹你快别不好意思了~” “哎呀真的不是,”才说半句,青妩就被挠的哈哈直笑。 宋紫姝转着圈儿的追着她逼问,“还不肯认?还不肯认?” “哎呀二姐姐你别挠我了~” …… 两位姑娘在房里闹腾了好一会儿,宋紫姝才哈哈笑着出来,青妩院里的婆子丫鬟看了都真心实意的觉得这对儿姐妹感情好。可才出了月拱门的瞬间,宋紫姝脸上的傻笑就消失了,整张脸冰冻三尺一般。她扭头朝着宋青妩的院墙啐了一口,快步走开。 若是没见识过宋家二小姐这人前人后变脸的,此时定要拍案称奇,可跟在她身后的兰儿早已见怪不怪,一脸淡定的跟着自家小姐回了院子。 容小娘这厢也从余氏那边回来刚刚沐浴好,坐在房里发间还散着蒸蒸热气。见女儿回来,她一边对着铜镜通发,一边问道:“去过你三妹妹院儿里了?” “去过了。”宋紫姝脸上显露出一丝不耐烦,没好气的往藤椅上一坐。 容小娘透过铜镜全将女儿情绪看进眼里,放下梳子转身朝她笑笑:“姝儿,你别小瞧这些走动,如今你父亲不在府上,咱们便得多看那边的脸色。离家了两个月,回来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做的。” 宋紫姝自然清楚娘说的‘那边’是哪边,可她还是极为不满:“可是娘,天天演这些姐妹演情的戏码,难道大夫人就会像对待亲女儿那样给我找个好婆家么!” 听女儿这样沉不住气,容小娘撇了撇嘴,过了一会儿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女儿这话不是单纯的抱怨,倒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便问起:“这无端的怎么突然提到找婆家?可是你三妹妹刚刚对你说什么了?” “她能说什么?她连赵栩送她的狐裘都不承认。我是听她院儿里的丫鬟闲聊,说赵夫人前些日子来府上了,和那边已经口头定好,爹爹一回来就上门下聘!” “这么快?”容小娘也跟着皱起了眉头,要说她不急女儿的亲事是不可能的。 女儿比青妩还大一岁,如今都十七了却还没说到个靠谱的。将军府门第高,可庶出的姑娘身份尴尬,高不成低不就。以前赵家那边拖着她倒不觉什么,如今赵家突然定下来,她便犯了愁。妹妹比姐姐先出嫁,这说出去是要落笑话的,也难怪女儿气成这样。 -- 第28页 又想起刚刚才从余氏那边回来,却没听到半点风声,容小娘更加不满了,怨叨了句:“那边嘴可真严!”每到这种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在这将军府过了这十几年,还是活的像个外人一样。 母女二人对着叹气,屋内氛围急转直下。不过情形已然如此,容小娘只好坐去女儿身边拍着手劝她:“姝儿,要不你就眼光再放低一些?三个月前来说的那位王公子怎样?” “娘,那位王公子二十有六了,却还只是国子监里一个未入流的掌馔!”宋紫姝语气中尽是鄙夷。 容小娘寻思了下,又道:“那再上回那个姓刘的呢?” 宋紫姝无奈的叹气,“那个姓刘的倒是年纪好,样貌也好,还勉强挂了个九品。可他已被调去冀州做巡检,我若跟了他三年五载也回不了一次盛京。” 容小娘又低思索半天,其它就更没个合适的了,于是又抱怨起来:“都怨你父亲,他心里只有大夫人生的,根本不将你的亲事放在心上。不然哪会由着个郑嫲嫲去说,她一下人能认识什么像样的才俊!” 见娘都这般说了,宋紫姝就更绝望了,想想自己这辈子样样都憋屈,边说着就哭了起来:“凭什么打小什么好的都是三妹妹的?赵栩跟着赵夫人来府里玩儿,明明我和三妹妹一起认识的他,可后来赵栩知道我只是个庶女,就只跟三妹妹好,越来越远着我……” 容小娘忙拿帕子给女儿擦泪,心疼道:“好了好了,只要肯用心,凡事都可以有转机的,姝儿不哭了,娘会给你想法子的。” 抽泣两下,宋紫姝还真就渐渐止了哭,极认真的看着容小娘问:“娘,您是说赵栩和三妹妹的亲事还能有转机?您快说说有什么法子。” 容小娘脸上一怔,停了手里动作。原本她只是说些抱希望的话劝女儿想开些,未曾想女儿竟一语当了真。可这种事她能有什么法子? 打小她就看出女儿也喜欢跟赵栩玩儿,那时只当是小孩子心性,谁知这份好感竟一直埋到今天。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这么认真的问她,她知道女儿八成是对赵栩难以释怀了。 “娘,您倒是快说说呀,您有什么法子?”宋紫姝晃着容小娘的胳膊,破不急待的催问。 容小娘被她晃的烦了,一脸慌乱,可转眼看看女儿还未干透的泪痕,又不忍令她希望破灭。最后定了定神,心下细细思量一番,容小娘终于做出了个艰难的决定,如果女儿真的对赵栩真心,她便尽全力帮女儿争这一回! 她摸着宋紫姝的脸,满目慈爱:“姝儿,娘只问你这一回,你当真心慕赵栩?” 被逼到这份儿上,宋紫姝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矜持可端了,她用力点点头,眼神笃定。 容小娘长吁一口气,“那你首先得想法子把赵栩单独约出来。” “单独约出来?”宋紫姝皱眉,觉得这有点难。照以往经验莫说是单独约,就是众人在的场合赵栩都要对她避嫌。长大后赵栩唯一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是某次宴会上赵栩过来问她,小妩为何没同她一起来。 想到这些,宋紫姝惭愧的低下头,连将人约出来都做不到,她有什么资格和宋青妩争? 消沉良久后,宋紫姝再抬头,见容小娘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她突然觉得拼死也要为自己的前程争一争,便点点头,信誓旦旦:“娘,我一定有法子把赵栩单儿约出来!” 容小娘笑了,抬手帮女儿拢拢略凌乱的头发,然后将女儿揽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哄了一会儿,宋紫姝心情好多了,便回了自己闺房睡觉。容小娘将女儿送出门口,然后拖着缓慢的步子挪到她的梳妆柜前,她打开一个抽屉,在最里面摸出一个楠木匣子。 她左手托着木匣,右手指腹在上面轻轻抚过,然后从铜镜后面的小缝隙里取出一枚精致的小铜锁匙。她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葫芦型小瓷瓶。 将小瓷瓶取出,容小娘紧紧握在掌心里,口中自言自语的低喃道:“想不到十七年了,这东西要为姝儿再用一次。” 第17章 这日休沐,赵府书房内赵栩正伏案撰写着文书,家丁叩门进来,双手将一张贴子呈上,面色讪然:“大人……这已是第三封了。” 赵栩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根本未抬头,一听这话音儿他便知是什么人送来的。那家丁原地等了一会儿,见自家主子连理都懒得理了,只得有眼力见儿的退了出去,疾步走到赵府大门口,将那邀贴又原样还给了兰儿。 一柱香后兰儿回到了将军府,甫一迈进容小娘和二小姐所居的蔷薇院,便见自家小姐坐在当院的秋千上,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这么冷的天谁会荡秋千,显然是急着等消息才出来的,想到这,兰儿有些窘愧的低下头。 这时宋紫姝抬头看见兰儿已回来了,双眼立时瞪大,整个人亢奋的站起,急急问道:“他怎么说?” 兰儿低垂着脑袋缓慢的摇了摇头,宋紫姝眼中光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下去。她落寞的重新坐回到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双眼失神。 虽说早知赵栩对她无甚兴趣,也料到递邀贴等同碰灰,可一连被拒绝了三次,她还是极其失落的。 犹豫了下,兰儿往前走去,怯生生的说道:“小姐,其实奴婢倒有个主意。” -- 第29页 回来的路上兰儿想了许多协助自家小姐的法子,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做丫鬟的又何尝不是一样?各为其主,在谁眼前伺候便要一心为谁谋划,住在一个小院儿里便是一荣俱荣。 只是兰儿的话并未引起宋紫姝多少兴趣,她不觉得一个眼皮子浅的丫鬟能比她和她娘的点子还多,只眼皮子随便抬了下,懒懒道:“你能有什么主意。” 兰儿凑上前,极其神秘的附耳说了几句。听着听着很快宋紫姝的神情就变了,她眼中光华重新拾回,先是震惊,后是犹疑,最终无比认可,并暗暗感叹她居然还没个丫鬟脑子灵活。 兰儿说完直起身子,宋紫姝一脸赞许的看着她,阴了多日的脸终于有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持续了没多会儿,复又沉淀下来,化为一股复杂情绪。 这无疑是毁掉宋青妩与赵栩亲事最有效的法子,却也是一剂巨猛无比的药。一但这么做了,她自己也算破釜沉舟了。最起码,这段姐妹情算是彻底完了。 不过拿这段虚情假意的姐妹情,换自己下半辈子的一次转机,那可太划算了。 晚饭时,余氏和青妩紫姝同桌用饭,青妩夹菜时故作不解的看眼宋紫姝:“二姐姐今日怎么一起用饭了?”她这话听似仅为单纯好奇,特别配上那特有的懵懂神情,一双桃花美眸澄澈清亮,一点攻击力都没有。可这句看似随意的话,却偏偏像一把软刀子似的扎在宋紫姝的心口,精准刺伤了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自打容小娘进门儿,余氏便从不许她上桌一起用饭,要么她在自己院子里开小灶,要么就等余氏在花厅用完,再错开时辰过来用。这规矩并非趁着将军不在府上而私下苛待,将军在时亦是尊重余氏立下的后院规矩。 宋紫姝是容小娘所生,虽然余氏从未说过她不可以来,但亲娘上不得台面,她自然也不愿来看主母脸色。以往除了父亲在时,否则宋紫姝也不会过来同余氏母女同桌用饭。 这话说出来虽伤人,可宋紫姝也不会蠢到当着余氏的面儿显露出太多心思,故而她只作没多想的笑笑,“三妹妹,我是专程为了来找你商量件事的。” 原本菜都送到了嘴边,一听这话青妩手里的动作便止住了,顿了下将筷子放回。果然不出她所料,无事不登三宝殿。 “二姐姐有话大可直说。”饶是心下腹诽,对宋紫姝有所提防,但青妩脸上一点没表现出来。 先前一直没太在意两个小辈言语的余氏,这回也投来了关注的目光。宋紫姝便将事情娓娓道来:“再有半月便是赵莹十八岁的生辰,也是她出嫁前在赵府过的最后一次生辰了。我这几日思来想去不知送她什么好,所以想来问问你可已准备好了?” 说到这儿,宋紫姝停下了,转而观察起青妩的脸色。 赵莹是赵栩的亲妹妹,宋紫姝不知余氏与青妩是如何看待此事,因为青妩与赵栩即将正式定亲,所以两家反而可能会避免两个孩子的私下碰面,那么余氏便有可能不让青妩去。 然而青妩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态度,这不禁让宋紫姝颇觉意外。过去她这个三妹妹并没有很深的城府,不管大事小事她的态度透过脸色一眼便知,可这次她回来后却明显感觉三妹妹的心智成熟了许多,很难再从她的脸上窥探到她的真实想法。 明明才分开了不过两个月,宋紫姝百思不得其解。 青妩面上无波,心里去隐隐发愁此事。她是想要避免一切与赵家的牵扯,可是母亲昨日刚给了她一对镯子,说是让她作生日贺礼送给赵莹。因为要结亲家,所以母亲也开始重视起小辈间的礼尚往来,生怕青妩自己备的礼不够份量,被赵家看轻。 母亲如此重视,青妩便有些难以推脱,再者去年自己生辰时,赵莹也曾来将军府为她庆生的。 想到这儿,僵局难解。眼珠儿快速转了下,青妩突然掏出帕子掩在口上,“咳咳咳——”了三声。 余氏立马紧张起来,伸手搭在女儿肩上关切道:“小妩,你怎的了?” 青妩面色不太好的回头看看母亲,皱眉道:“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受寒了,从昨日起便总觉得喉咙干痒,时不时的咳嗽一两声。” 闻言余氏将手放在女儿额头上试了试,然后稍稍安了一点心:“好在还没发热,想是不重,过会儿让府医开两副药吃吃。” 青妩冲着母亲笑着点头,让她放心,又看看一边的宋紫姝,一脸为难:“也不知到时会不会好,若真发起病来,怕是三五日的去不了根儿,况且大夫说过病愈之时才更易传染到旁人。” 宋紫姝一言不发的看着宋青妩,心下却是看明白了。若说别的事宋青妩或许能骗过她,可装病这事她太在行了!从三岁初知世事,便看着容小娘装病装咳邀宠,明明前一刻还开着小灶吃好喝好,下一刻便命人去请父亲,说她病的一口汤都喝不进去。 嘴角翘了翘,宋紫姝明白她这位三妹妹没有半点不舒服,只是在使计拖延罢了。至于她想拖延的是什么,宋紫姝猜大约是宋青妩自己想去赵府,却不想带上她。 既然看破了这点,宋紫姝便决定陪她演下去。宋紫姝笑着伸手去搀宋青妩:“花厅有风,三妹妹你既不舒服我就扶你回房歇着,多生几个炭盆,喝上两碗药就好了。” 青妩想甩开那双手,奈何宋紫姝扶得认真实在,她甩不开。于是便想回房也好,反正饭用的差不多了,正好借着回房休息甩开宋紫姝。和母亲道别后,青妩被宋紫姝扶着一路回了清荷院,可谁知将她在床上安顿好后,宋紫姝在床畔坐了下来,没有要走的意思。 -- 第30页 即然宋紫姝自己不走,青妩只得下逐客令,“咳咳——”她拿帕子掩着口,“二姐姐快别在这里久待了,我怕过了病气给你。” “我让兰儿去请府医了,等会儿看过你没事我才走的踏实。”宋紫姝边一脸担忧的说着,边握上青妩的手。 见拗不过,青妩便也不再赶,只等着大夫快些来。 姐妹二人又随便闲聊了几句,府医很快来了,试过不发热也并无其它症状,大夫便只开了些清肺润喉的药让丫鬟去煎。大夫走后,青妩再次劝宋紫姝回去。 宋紫姝却假模假样的握着她手笑吟吟道:“三妹妹你别赶我了,我今日定要亲眼见你将药服下,才肯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耽搁了点时间,本来是想0点发的,结果码完2点了,想着这个时间发不太好,所以干脆定时在6点更了。以后会保持日更哒,每晚21点见噢~(今晚21点也有) 第18章 在宋紫姝死赖着不走的强势监督下,青妩只好将那碗清肺润喉的汤药喝了下去。出奇的是那药一点儿也不苦,还甘甜易入口。 青妩将空碗还给阿乔,扶了扶额头,暗示自己乏了。宋紫姝完成了监督的任务也无意久呆,只是走前笑嘻嘻的丢下句话:“三妹妹,待明日我再来看你,一定要督促你快些调好身子。” “呵呵。”青妩靠在床上娇憨的笑笑,也不多言。 打发走宋紫姝,青妩才看眼阿乔:“那药是怎么回事?”她以前不是没有喝过治咳的方子,苦的要死。 阿乔笑笑,附耳小声说道:“大夫煎了药送来,被穗香半道给换成雪梨水了,里面还调了点胖大海,所以看上去和闻起来都像那么回事儿。” 青妩笑笑,同时也意识到装病这法子是行不通了,不然宋紫姝每日都得过来监督她服药,烦都要烦死。故而翌日用饭时她也不再咳了,只说那药灵验,一服便将初症逼回去了。 日子一天天临近,宋青妩几次敲着边鼓试探余氏,余氏都未改劝说她去赵府的意思,最终她便也妥协了。说到底这毕竟只是赵莹的生辰,请的尽是手帕交,届时那么多名门贵女聚在一起,只要她不贸贸然离开人群,赵栩又能做什么? 转眼便到了这一天过午,青妩和宋紫姝同乘一辆马车到达赵府时,赵莹已在院子里迎接她们。这日共有七八位贵女来给赵莹庆生,大家年纪相仿,又都是打小相熟的,热热闹闹将个小院子填满。 这小院子是赵莹所居,故而青妩丝毫不担心有男客闯入。到快晚饭的时辰,赵夫人特意过来小院儿看了看,今日到来的姑娘们不少是她亲眼看着长大,身为长辈又是府里的当家主母,免不了一番吃好喝好玩好的劝言。 临走时赵夫人将女儿叫到一旁,小声叮嘱:“你爹在前厅待客,你们在这院子里想怎么闹便怎么闹,切勿疯出院外去,让人笑话。” 赵莹笑着保证:“母亲放心,女儿定看好了她们。”说罢这话才又一脸好奇的补问了句:“谁来了?” 赵夫人却敛了面上和蔼气色,摇摇头叹道:“不速之客。”之后便不再多说。 赵莹送母亲出了院子,一直在一旁盯着她的宋紫姝这时走了过来。赵莹回头看见她,奇道:“你怎的也出来了,不和她们玩叶子戏了?” 宋紫姝好容易才避开人群寻到这么个借步说话的机会,便熟稔的挽上赵莹,抬手虚掩着口低声唧哝:“我是想来问问你,你家哥哥今日可在府里?” 赵莹一听便领会了,调笑道:“可是你家三妹妹叫你来问的?” 宋紫姝默认的眨眼笑:“小妩脸皮薄不好意思,你就别拆穿她嘛~”预先说这话,宋紫姝也是防着赵莹嘴快在青妩面前说漏嘴。 赵莹了然,动了动心思后,细细安排道:“我哥这会儿应是陪着父亲在前厅待客,马上就到用饭的时辰了。不若这样,一会儿待他用完了饭,我让人偷偷请他来这边,就叫小妩和我哥在花厅里会上一面如何?” “如此甚好!”宋紫姝意味深长的笑笑,然后同赵莹有说有笑的回了内院儿,准备开饭。 因着日子特殊,长辈特许了姑娘们吃酒,自然给她们吃的都是甜果浆酒,浓度极低,数杯吃下去也不过是小脸儿微醺。七八个年轻姑娘就这么围在一张圆案前,推杯换盏嘻嘻笑笑的好不热闹。 待饭菜用至过半,赵府的丫鬟端来一碗寿面,这碗面便是整个生辰最有仪式感的场面。姑娘们也唤丫鬟将备好的生辰礼物取来,纷纷上前亲手交给小寿星,并说些祝福的话语。 也就在此时,宋紫姝右手偷偷探进左边的袖袋里,过了一会儿便攥着拳头取出。她的掌心里握着一个小瓷瓶,这是娘亲给她的。只是容小娘是让她将东西下给赵栩的,然而她几次三番约不出赵栩,眼下只得换个目标。 她转头看向正抱着礼物盒子起身的宋青妩,默默在心里对她说了句:‘对不起了,三妹妹。’ 青妩拿着礼物走到赵莹身边,唇边噙着笑意,亲手将东西交给她,并说了些体面祝福的话语。而就在她说些时,却没发觉不远处的宋紫姝已对她的酒杯动了手脚。 回到坐位后,青妩继续听其它小姐妹聊着近来京中的趣事,这时宋紫姝端着酒杯站起,颇有些感伤的说道:“莹姐姐,这怕是陪你在娘家庆的最后一回生了,我和我三妹妹一同敬你一杯。” -- 第31页 听了这话赵莹也立马端着杯子站起,今日高兴,属她饮的最多,虽说这酒轻易不醉人,却也经不住她一杯接一杯的。故而眼下站着,已是有些摇摇欲坠。身后丫鬟紧张上前欲扶,她却极不满的回头剜了一眼,直吓的那丫鬟又瑟瑟退了回去,由着她晃晃悠悠往宋家两姐妹中间走去。 赵莹站在青妩与宋紫姝中间,将杯子往桌上一镇,双臂一张,一条胳膊搭着一人肩头,如此这般倒是终于站稳了。 仰着小脸儿,赵莹裹挟醉气的笑道:“你们姐妹两个也别顾着笑我,今年我离不离开赵府还未可知,但明年小妩要来我们赵府可是八成准了!” 笑着,赵莹抽出搭在宋紫姝肩上的手,随便在桌上抓了只杯子便敬到青妩面前:“来小妩,敬咱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罢,便急急将酒杯送到嘴边。 青妩听着这话很是不喜,自然也不愿陪这一杯,只默默看着赵莹饮酒,自己却无动于衷。 宋紫姝不关心赵莹喝不喝,眼下她只关心青妩怎么还不肯端杯。她可是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差这临门一脚。 一会儿赵栩来了,只要亲眼看到宋青妩当众失态失德的样子,定会放弃定亲的打算。毕竟今晚众多千金在此,宋青妩的丑态很快会传遍京城,便是赵栩之前再如何钟意于她,也抗不住这满京城的吐沫星子。 到时赵宋两家因亲事生出罅隙,待父亲回京娘亲再吹吹枕边风,宋紫姝笃信父亲会考虑易嫁的提议。到时两府各退一步,将原本下给宋青妩的聘礼下给她,也算彼此有了个交待。 较之容小娘此前设计女儿与赵栩欢好再逼婚的法子来,宋紫姝的法子更明哲保身。当众出丑的人成了宋青妩,而她只管暗中看戏,坐收渔利。 想着这些,宋紫姝诡笑着低头看了眼桌上,意欲催促青妩端杯。可这一眼,她却发现了不对,青妩面前的杯子花纹变了!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抬头去看赵莹,果然见赵莹手里的那只杯子才是宋青妩的! “别喝!”情急之下宋紫姝大喊出声。这声音嘹亮刺耳,竟吓的赵莹手一抖,同时青妩与其它几位千金的目光,也齐刷刷投到宋紫姝这边来。 见赵莹动作顿住,宋紫姝立马上手夺下杯子,看了眼杯中,竟已少了小半。她双眼盯在那半满的酒杯上,隐隐觉得自己闯下了大祸,事态将要脱离她的掌控。 尚不知自己饮下半杯虎狼之药的赵莹,愣愣的歪头看宋紫姝:“你干麻呀?我又没有喝醉,干麻夺我杯子。”说着她便伸手又要去够杯子。 见状,宋紫姝动作麻溜的将两只杯子调换回来,把原本赵莹的那杯端给她,佯作镇定的调侃道:“你看你还说没醉,杯子都拿错了,你刚刚喝的是小妩的,这杯才是你的!” 赵莹接过杯子懵了下,然后看看其上花纹这才认出,无所谓的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我与小妩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不分你我。” 说着她另只手端起桌上仅剩的半杯,塞到青妩手中,娇憨的笑道:“小妩才不会嫌弃我,对不对?”说完这话便爽快的一仰头,将自己手中的满杯饮尽。然后亮了亮一滴不剩的空杯,又眼巴巴看着宋青妩。 青妩端着那半杯酒如烫手山芋,迟迟不下。上辈子囚于京郊小院的八年,她的确学会了饮酒,也迷上了饮酒,可是她并不想在赵府饮酒。 先前姐妹们一轮一轮的端杯,她便能躲就躲,拢共只饮了两杯。原本想好不再接着饮的她,如今被赵莹眼巴巴的望着,好似不饮下这半杯便是嫌弃于她。 迟疑了下,她还是将那半杯一饮而尽,然后空杯置于桌上,说道:“好了,今日虽高兴,但小醉怡情大醉伤身,谁也不许再饮了。” 可正饮至兴处的赵莹哪里肯听劝,端着杯子摇摇晃晃的走回自己位子坐下,命丫鬟又斟满,得意道:“今日我是寿星自是我说了算!接着喝!”说罢端起杯来作势又要饮。 嘴皮子上虽豪迈,可待杯子真举至嘴边,赵莹却突然皱着眉头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觉得头有些晕。可她清楚的知道这不是醉酒,而是另一种不同的眩晕感。眼前朦朦胧胧,如坠雾霭,又觉额头脸颊滚烫难忍,想找个东西蹭上一蹭。 既而这种烧灼感迅速蔓延至耳后,颈侧,脊背…… “唔——”随着低喃一声,赵莹头栽倒在桌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 说着21点更,结果。。。 要不雨雨给大家表演个胸口碎大石吧: 哐!哐!哐! 好啦。明天继续21点见,么么哒 第19章 赵莹栽倒,初初大家还只是笑她吃醉了,可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人有动静,宋青妩便警觉了。 “莹姐姐?”她先是唤了声,无反应,而后她便起身走到赵莹身后推了推她:“莹姐姐,醒醒。” 这酒她以前是吃过的,浆果所酿,甜爽中仅带微微辛辣。便是吃到腹撑也不过脚下踩踩棉花,根本不至失态,更遑论醉倒在地。、 故而如今赵莹这模样显然是不对劲儿了。 其它姑娘们也纷纷围上前来唤赵莹,还有帮她捏肩膀和按太阳穴的。 与众人的反应不同,宋紫姝虽也随着人群凑在赵莹身边嘘寒问暖,但袖中双拳紧握,额上冷汗涔涔。还不时的偷偷看青妩。观察她的反应,预测她何时也发作。 -- 第32页 这药是容小娘给的,宋紫姝头一回用,娘只告诉她这药会使男子性情大乱,欲念邪生,却没说用在女子身上会如何。宋紫姝也不过是根据猜测,想着这药大约会使女子人前无状,做出违背闺礼的丢脸举止。 可眼下赵莹昏睡,她便心慌了,猜测着这药难不成对阴阳作用不同?而且半份儿药会到什么程度,她心里也是没底的。 便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喊:“醒了醒了!” 原来是青妩端来一杯凉水,用手指沾着反复弹洒在赵莹的脸上,这才使那滚烫炙红的脸蛋儿消退下一些颜色,人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莹姐姐,你可好些了?”青妩紧张的问询,一边又掏了自己的帕子为赵莹擦拭脸上的水迹。 赵莹先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神态,接着便露出个笑脸儿,只是这笑容有些怪异,竟透着一股子与她淑闺名门出身极度不符的魅惑。 不待众人说些什么,她的右手便抚到自己的脖颈上。她妩媚的向一侧歪着脑袋,眼神迷离,染着朱色蔻丹的纤手缓缓划过裸露的细颈,推着外衫向外游走…… 姑娘们七嘴八舌的问着赵莹怎么了,青妩却皱起了眉头,隐隐发觉事态的不妙。 这堆姑娘里她虽是最年轻的一个,上辈子却是真正做过女人的。食髓知味,她自然看懂赵莹的神态动作是在幻想渴望着些什么。 可是如何会这样? 正万般不解着,宋青妩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心“突突突”的跳着,节奏变快了许多。可她仅仅是站在这里,没有做任何事情,却浑似围着院子跑了一圈儿的感受。心跳加速,心慌气短。 青妩已然顾不上去照看赵莹,不动声色的退到角落,摊开玉掌紧紧捂在心口,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她阖眼凝神半晌,却不见任何好转,甚至觉得头晕乎乎的开始站不稳步子。 就在她感觉自己摇摇欲坠快要失重时,蓦地睁眼伸手撑住墙。便也是在这一瞬,她竟一片烦乱中察觉到一缕目光。转头看去,是二姐姐宋紫姝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 若宋紫姝这眼神是关切倒也罢了,可青妩分明从这眼神里感觉到了险诈。不仅如此,宋紫姝在与她四目相对后,立马慌张的扭头逃开,心虚尽显。 如此,便不由得宋青妩不多想了。 面颊渐渐升温,不必照镜子宋青妩也知道此时自己的脸定是红的。她的手更紧的按在心口上,平衡着腔内莫名涌起的一股股热流。 她的视线移到自己座位前的那只空酒杯上,脑中浮现起先前赵莹端错酒杯,被宋紫姝急声喝止的一幕。嫩葱尖儿似的纤纤玉指僵硬蜷起,宋青妩的目光落回到宋紫姝身上。 事到如今,宋青妩大约明白发生什么了。 她眼中升腾起一片水雾,映着烛台幻化成五光十色,刺得她再次闭上眼睛。 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她不喜容小娘,不喜宋紫姝。便是这样,她至少以礼相待,从未生过坑她们的心思。可如今,她拼着命助宋家逃过一劫,却要被自家门里的人坑害…… 暖流不断侵袭,虚无的热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宋青妩觉得自己好难受! 可这时她听到有人喊:“赵莹你做什么?快下来!快下来!”紧接着便是踢哩硄啷瓷器接连碎地的声音。 循声看去,赵莹已高高站在了桌案之上,手脚并舞,将桌上碗碟不断踢落下来。不管是贵女们还是丫鬟,都围着桌子高举双手想要抓她,却是根本不及她动作灵活,忽而跳至这边,忽而又跳至那边。 青妩眉头深蹙,默默看着赵莹发癫,却比旁人更加的使不上力气。如今她虽已看透真相,却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她压抑着随时欲要爆发的喘息声,只觉气促难忍。 赵莹这样跳了没多会儿,更觉浑身燥热难耐,无处施放,于是动手开始撕扯衣衫。很快她便将外衫撕扯下来,随手丢到脚下,又要去撕扯中衣!直吓得众位姐妹和丫鬟恨不得跪地求她别闹了。 “快去请你们夫人!”有位千金终于乱中回神儿,急吼着吩咐。 那丫鬟才待遵命出屋,又听到另一位千金喊道:“直接去请你家大公子来!” 是啊,一屋子女子都治不住发了癫的赵莹,再请个赵夫人来也是无用。比起让家丁护院儿进来看到这幕,倒不若把赵莹的亲哥哥叫来稳妥。那丫鬟立马跑去院儿外照办。 看着眼前失控的局面,也感受着越来越要控不住的自己,宋青妩想到马上赵栩要来,便更加的慌乱起来。赵莹再怎么失态好歹是在自家,她若在赵府失态了,丢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脸面。 想到这些,青妩扶着墙,摇摇晃晃的趁乱逃出了屋子。 今日穗香和阿乔也是一并跟来的,主子们在南侧的暖阁里吃酒,丫鬟们则在北头的小屋里候着。青妩出了暖阁一路吹着凉风,强使自己保持清醒的遛墙根儿挪到北头的小屋,用力砸了两下门。 这已是她最后的法子。她想叫阿乔穗香架着她出院子,上马车驶离赵府,便是路上撑不住了药劲儿发作,起码是在自家马车里。两个丫鬟打小将军府长大,多少会点儿三脚猫功夫,治住她还是不难的。 可是顿了良久,没有人来开门。 宋青妩不甘的又用力砸了两下,门严严实实的关着,没有任何回应。 -- 第33页 绝望中她想明白了,既然宋紫姝把今晚的生辰宴变成鸿门宴,想必丫鬟上也是有所安排的。不然她这厢刚药性上来,阿乔穗香就把她打晕抬走了,那宋紫姝要她出丑的目的还怎么达到? 想通这点,青妩知道再指望别人已是不靠谱了。何况先前宋紫姝是碍于心虚才没看死了她,若这会儿发现她逃出屋了,免不得追出来假模假样的拉她回去,使她在众人面前失态。 是以眼下最为关键的是远离众人视线,她得找个偏僻角落熬过药劲儿去。以前赵栩给她闲话宫闱密事时,也曾提过这类媚药,据说不过作用一时,药效发作的快,散去的也快。 如此,宋青妩便继续迎头吹着冷风,强迫自己保持理智,扶着墙自侧门出了赵莹的小院儿,寻着曲径通幽处摸去。 再说那去前堂求救的丫鬟,一路疯跑着来了堂外,却被守在外面的两队金甲侍卫横刀拦住。 “我们世子在与你们大人商议要事,特意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搅扰。”那人眼神极凶,吓的小丫鬟退了回来。寻思了下,她只得转头往夫人的院子跑去,打算先将事情禀报给夫人再做定夺。 那金甲侍卫看着小丫鬟跑远了,又将目光投往另一条路上,焦急的锁了锁眉头。心说魏友去这么久了,怎个还不回来? 而堂内,言闻璟正与赵星文分坐两边,赵星文相隔不远处还坐着赵栩。只是眼下父亲正与世子绵里藏针的交锋,自然赵栩插不上什么话,只一旁听着,默默心中猜度世子此行的意图。 刮了刮茶碗儿上浮着的青绿嫩芽儿,言闻璟低头轻啜一口,细品之下回味无穷,抬头时嘴角淡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好茶啊,义阳的?” 赵星文兀自得意的挼了把胡子:“呵,义阳毛尖儿举世闻名,世子若喜欢走时不妨带上些。” 言闻璟意味不明的挑了下眉毛,一手端着那茶碗儿放回椅侧方几,沉声道:“年年义阳的新茶上市,除了宫里,便是只有赵大人府上才喝得到这顶级的义阳毛尖儿。看来赵大人与义阳王的私交属实是好。” 最后这句时,言闻璟刻意加重了两分语气,盯着赵星文的目光里也裹挟别样的深意。 义阳王乃太子的皇兄,母妃出身低微,是皇后殿内的女官,故而自小便一心追随太子,从无自立之心。及冠后封地义阳,很快便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如今也成了太子身后最有力的一股支撑。 赵星文怎会听不出这话中所指,在摄政王父子眼中,他们本就是抱团儿的太子/党,尽是他父子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既是早就明开的事,他便也不欲谦虚。 “义阳王还是皇子时,老夫便曾做过他的太傅,教习他诸多道理。呵呵,义阳王是个懂尊师重道之人。”赵星文捊着胡须,丝毫不掩饰心中骄傲。 听着这话,言闻璟嘴角便勾起个锐利的弧儿,指腹在茶碗盖子上一圈圈缓慢描摹,若有深思。 沉了片晌,他才问道:“据闻义阳王月前大量购置了兵器,不知赵大人可有听说啊?”他抬头看着赵星文,眼中含笑,只是这笑却夹带了些许凌厉锋芒,有些逼人。 赵星文却不甚紧张此事,漫不经心道:“当年先帝赐封地时便有明旨,义阳王可自行募兵万数,如今购置兵器也属自然,世子是否管得也太远了些?” 言闻璟嘴边的笑意冷了下来,眸中寒意更甚:“若那些兵器是留用义阳,我自然不会妄加约束。但有线报说那些兵器已分批运抵盛京,赵大人觉得我是否可以过问一二啊?” 这话一出,赵星文明显惊了一把,几欲从椅中弹起!就连一旁的赵栩也应时瞪大了双眼,急于看向父亲,担心父亲瞒着他与此事有关联。 要知这封地兵器偷偷运往京城,可是大罪一桩。一时间赵星文也分不清摄政王父子是当真收到了线报,还是欲扣莫须有的罪名给义阳王。 此事太过突然,赵星文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偏巧这时赵夫人闯了进来!她顾不得堂上有客,进屋便急呼:“莹儿出事了!快!快去!” 见此状,赵星文和赵栩俱是大惊,赵栩起身忙给言闻璟拱了拱手作辞,大步出了前堂。赵星文也起身道:“世子且先在此用茶,老夫去去就来。”说罢也跟着快步出屋。 赵家父子甫一离开,魏友便悄声进屋,走到言闻璟身边小声禀报:“世子,属下刚刚已将赵府探查一圈,除了东院儿假山外,并无可疑之处。” “假山。”言闻璟突然想起前朝也有起事之人将山体掏空,用于储藏兵器,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怪谲之举。 “那可有入内探查?” 魏友脸色讪然的回道:“属下智拙,只敲试出那假山内有洞天,却寻不到入口,始终不得其法。” 言闻璟瞟了魏友一眼,初是有些嫌他笨,转念一想藏兵器这么重要的地方,必是隐秘非常,也未必怪他。 想及此,言闻璟便一挥宽袖起身,负手背后,步下生风的向外走去。 第20章 今日赵府前堂后院儿都待了客,因此府内各处皆是华灯高挂,唯独没有人居的东院儿。 东院儿原是夏春之季观水赏花的园子,秋冬倒是萧条了。除着青石子路上隔好久才引亮一处的石灯笼外,没有旁的生气。 薄暮冥冥下,枯败的老树枝在小路上投出绰绰暗影。身着一袭鹅黄月裙的纤细身影,就这样踉踉跄跄的在凛冬寒风中缓慢拖行着。 -- 第34页 宋青妩一手抵在胸口上强撑,一手时不时扶一下路边趁手的东西。或是树干,或是石墩子。 她终于来到一座巨石堆砌的景观假山前,双手撑在山石上,费力的抬头仰望山顶。在看清最高处果然屹立着间凉亭后,她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希冀。于是沿着不甚规则的石梯,一步一歇的拾级而上。 上辈子青妩住在京郊小院时,赵栩与她闲聊曾提起京中大户人家多在府上修有密室。当时青妩觉得稀奇,他便带着几许炫耀心思说到自家也有,甚至连暗门也浑不设防的告诉给了青妩。 那时他自是笃定她一辈子都将与世隔绝,才对她没有半分戒备。 矮矮的小山头,青妩却登了半晌才到达最高处。她走到凉亭,依着赵栩所说的在地上仔细扒拉,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处板石松动处。 她又费了许多力气将那块石板移开,然后摸着黑小心翼翼的潜了进去。 初入时只觉洞内黯淡一片,待下到底部,却有许多微弱的光束从四面八方的石缝中透射进来,将山洞铺了个微亮。 青妩扶着石壁前行,往最亮处移动。待挪到那个最亮处,恰巧是一个较为开阔的空间。若论大小,足有她的闺房两倍之大。 洞内空空如也,宋青妩也不知这赵家这处密室是做甚之用,她只摸索发现有几处石壁的凸起,刚好可以用作天然的躺椅。 她寻了最平整宽大的一块石头,也顾不得脏净的就委身上去,双手抱在胸前蜷缩侧卧着。石头很凉,可她躺在上面并不觉得身冷,反倒有些中和体内涌出的股股燥热。 然而仅仅是这种缓解还远远不够,如今药效已渐渐挥发出来,她不只浑身滚烫,还似得了软骨病般不停的扭捏着变换姿势,借着石面的粗粝缓解身上的麻痒之感。 这感觉太难受了! 再说洞外,言闻璟正带着魏友入了东院儿,来到假山前。他先是绕着假山转了一圈,期间找磨敲试,确定了魏友的猜测,这山体确实有空洞,同时也确定了入口并不在山基处。 于是二人登高至山顶处,言闻璟一眼便瞧见了那块被移开的石板。 他眉头微皱着侧眸觑一眼身旁魏友,隐隐裹带申斥的意思。魏友却觉冤枉,明明他先前探查的仔细,上来看过了根本没发现这个入口。 魏友这厢正想开口解释,却见自家世子将食指竖了竖,示意他禁声。 言闻璟垂首睨着脚下这个洞口,双眸深邃,似能借着这黑漆漆的入口将洞内景致一眼看穿。 “你在外守着。”轻飘飘的丢下这句,言闻璟便一个纵跃,只身跳进了洞口里! 临跳前,他还拔了魏友的佩剑傍身。 洞口一段乱石堆砌,曲曲折折,只容一人直身而过,手臂尚不能尽情舒展。待走过最窄的五六步后便开阔许多,石壁缝隙间灌进嗖嗖阴风,让人脊背发凉。 然而这些阴森于言闻璟而言,似乎远不够看。黯淡的石洞,托得他瞳色越发幽深,他步子极轻的往前行去。 外面洞口的莫名开启,预示着或许有人先他一步来了,他倒要碰碰运气,看能否直接抓个现形。 约莫二十步后,有块巨石将山洞堵了一半,而越过这块石头便是一个更大的空间,犹如一间大屋。而一入这间大屋,言闻璟便被角落里一块凸起的石板吸引。 石板上躺着个人,光线黯淡他看不清是何人,但看这纤弱的体态,似是一名女子! 死的还是活的? 言闻璟双眼微眯,而后大步上前,临近时才听到那女子口中隐隐发出些动静,看来是活的。 “你是何人?”问这话时他眼带蔑疑,并着手中宝剑指向那女子。然那女子并不答话,声音却似在哭泣。 言闻璟可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见给了机会旁人不接,便径直上前一把将面壁呜咽的女子扯转过来。黯淡光线下,言闻璟一眼认出了这是宋青妩。他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这丫头如何会出现在赵府的密室里? 再细看那张小脸儿,红润干净,也没有半点泪痕。她并未在哭,却痛苦的紧闭双眼,口中呢喃不断,只是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宋姑娘?”他试着唤醒她,却仍是没有任何反应。然后他伸手去试她的额头,果然很烫。 眼前人已神志不清,他再问什么也是多余。且这山洞一眼便能看透,并非他想找的藏匿兵器之所。于是二话不说他将人打横抱起,边大步往外走边说道:“你病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可怀里的人此时却突然有了反应,她的两手抓上了他胸前的衣料,虽则虚弱,却也使出了最大的力气,甚至长甲隔衣挠痛了他一下。 她口中急切的喃着什么,情绪激动,却又那般的没有力量,言闻璟微微低头凑近,才分辨出她所说的是:“不要带我离开这……” 他再次皱眉,可她的双手继续使力,将他衣襟的布料死死抓在手心里,无声抗议着。 犹豫了下,言闻璟也不知自己为何竟被一病的神智不清的丫头说服,他将她送回了那块石头上,并解了自己外袍铺在她的身下。 他只着一袭白色中衣立在石头旁,半垂眼睑睨着宋青妩。 虽然他从不认为有刺客可以伤得到他,但这丫头当初确实实心实意的为他挡过一刀。如今她病成这样,又抗拒出去,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 第35页 想了想,他俯身将她的裙摆撕下一小块,拿去先前路过的地方浸了水,给她敷在额头上。 这水是头几日的积雪所融,经过山石缝隙里的泥沙层层滤净,滴到洞里已是干净澄澈,且清凉无比,用来降体温最合适不过。 就这样,言闻璟坐在石头上,挡着时而不老实滚来滚去的宋青妩,以防她掉落地上。他背对着她,忖量她身上发生了何事。 显然她不仅仅是得了热症,热症远不会迷糊至此,况且她如此抗拒离开山洞,难道是畏惧外面有人害她?想到这儿,言闻璟狐疑的转头看向宋青妩。 一个弱质纤纤的小丫头能开罪什么人?何况这里是赵府,赵栩还满心诚挚的要娶她过门儿,怎会害她? 不对。 言闻璟内心蓦地咯噔了下,眸色忽而更加深沉。他凝视着宋青妩痛苦的面目,还有看似压抑却不自主扭来扭去的身子。他伸出两指在她侧颈上试了脉动,又将手背触上她的脸颊测试体温,这下心中便有了数。 “居然有人给你下这种药。”他深眸细眯,透出股子厉色。 皇城根儿里天子脚下,对个未出阁的姑娘行这等下三路的招数,更遑论她还是当朝正三品昭勇将军府上的官眷。简直藐视王法亵渎朝堂。 心下正激起不忿,言闻璟却突然感觉到手上一热,低头看,是宋青妩水葱似的十指软软按在了他的大掌上。 此时宋青妩已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她只知道有个冰冰凉的东西蹭在了她滚烫的脸蛋儿上,好舒服。额头上虽敷着冰帕子,可那点儿布料也仅能缓解方寸之间。 额间的炙热缓解了,两颊便更是如炙如烤。故而方才言闻璟那被冰水浸过的手触过来时,她满心爽利,察觉他要抽离时,她便本能的要将它按住。 宋青妩两手上的那点儿力道,在言闻璟眼中自是算不得什么,他只需随意加些力便可轻松将手抽离她的指间,可是他不忍了。 看着浑浑沌沌的姑娘近乎贪婪的抱着他的手,急于摄取他掌间那丝冰凉,他心绪复杂的将头别过。 盛京恋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变着花样表露心迹的也不少,可他却从未与哪家姑娘有过这般接触。并非他矜持,而是心中压根不曾为风月所动。 在他看来,征服一个女子易如反掌,毫无乐趣可言。故而那些女子对他遐思妄想时,他只觉厌恶。 可是不知缘何,此时他的手被这丫头紧密的握着,他竟半点不排斥。 第21章 就这样抱着那只手握了一会儿,宋青妩开始不安于如此了。因为那只手已被她的脸蛋儿和手捂至温热,再不复先前的凉爽。 便是大约看出了她的心思,言闻璟左手推开她的手,右手趁机抽离出来。而恰恰也是这个动作又让青妩发现他的左手还是凉的,于是很快又缠了上来。 言闻璟万般无奈的勾了勾唇角苦笑,也只好维持现状,由着她去。 只是没多久后左手也被捂热,他以为她总该放手了,却不料她的小手顺着他的宽袖就探进了一块,得寸进尺的直接将脸倚在了他的小臂上! 言闻璟诧异的看着她一脸满意的样子,觉得这样确实逾矩了,于是便收敛了慈悲心,大袖一挥站起身子,将人给甩了下去。 原本他也没有使上几分力道,奈何小丫头身娇体软不受力,被这突然的一甩竟脑袋“哐”一声撞到了身后的石壁上!当即疼的捂着后脑勺皱起眉来,泫然欲泣。 言闻璟本能的伸手想去扶她,可手才伸出去便想起刚才她得寸进尺的贪婪模样,于是将掌收攥成拳,撤了回来。 不过这一下倒是也没白撞,疼痛的刺激让宋青妩稍稍清醒了一些。她张开一双眼儿,迷茫的眨巴眨巴,长长的睫羽上挂着几滴细碎的泪珠儿。 言闻璟看着她初睁眼的样子,谨慎试探道:“你醒了?” 宋青妩眼是睁开了,可双眼无神的盯着前方,毫无焦点,仿佛被勾了魂儿般只余一副空空的躯壳坐在这儿。 言闻璟将手掌举在她眼前,左右晃了晃,她的眼珠子却是毫无反应,像极了睁眼瞎。他将手收回负在身后,微微攥起了拳头。 这类药服后效果因人而易,有的是兴奋无比放浪迎合,有的是昏昏欲睡任由摆布。但不管是哪一种,药效顶多也就维持一两个时辰便会衰退,届时人便能彻底清醒过来。 看来他是要陪她在这耗下去了。 言闻璟转身出了洞去,对守在洞外的魏友吩咐几句。魏友先是惊讶于自家世子只着一袭白色中衣出来,却也不敢多问,便领命下山,几个轻跃落回到地面,身影迅速融进一片夜色中。过了不多会,魏友便抱着一件玄色的羽氅回来了。 “世子,都照您吩咐的安排好了。他们驾着空马车出了赵府,我也知会了赵家人说您有要事先行告辞。” 言闻璟接过羽氅,原想直接回洞里,却提步后又侧过头问了句:“赵家姑娘出何事了?” 想到先前赵星文和赵栩父子匆匆去后院儿至今未回,他觉得赵家怕是有大事发生。再想到宋青妩意外的出现在这山洞里,便隐隐觉得两件事情有关联。 魏友这趟回去知会赵府管家时,发现管家是个胆小怕事的,便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那管家只是个下人,并不懂得朝堂上的派别,只知这大周朝的摄政王能当皇帝老子的家,便怕自家大人因怠慢世子而惹得摄政王不悦。于是千般解释万般赔罪,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全都如实说了出来。 -- 第36页 魏友将赵姑娘吃酒后昏倒,又突然疯癫等怪异举止说完后,发现世子面色凝重许多。不及他好奇问上一句,世子便回了洞里,他只得继续守在洞口。 言闻璟往先前那间大的洞穴走着,心中思忖的是二者关联。如果未猜错,赵家小姐和宋青妩是同时被人下了媚药,可这样一来就与他之前的猜想有了出入。 之前他以为是赵栩几次表白遭拒,便想出用生米煮成熟饭的龌龊手段逼宋青妩就犯。可如今赵栩的亲妹妹也被下了这药,那显然此事并非赵栩所为。 正边走边分析着,前面突然传出几句娇娇糯糯的唱腔,并着凌乱踢踏的脚步。这里自无旁人,言闻璟加快步子迎了进去。 拐过石门,他便看见只着一拢鹅黄抹胸长裙的宋青妩,在洞中翩翩起舞!而外衫被她随意的丢在地上,不时还被踩在脚下。 说她是起舞,她的脚下却是没有半点章法的随意跳动,手上动作更是极不协调。只是在这黯淡萧森的山洞里,欺霜赛雪的一双纤纤细臂即便是凌空乱舞,那也足以照亮四周,惊艳看客。再并上那风风韵韵的小娇腔儿,便如林籁泉韵,涎玉沫珠。 初见这幕的言闻璟的确失神了一瞬,但很快他便清醒过来,大步上前,将怀里羽氅展开整个将她包裹住! 宋青妩先是被吓了一跳,止了口中吟唱,接而冲他妩媚的笑笑。他正容亢色,不予回应,她却不知收敛的在他怀中扭来扭去,意图挣脱。言离璟不肯随她,迫不得已将人更紧的环住。 他星目含威的瞪着她,她却一点儿也不似素日里见他时的胆怯,换了个人一般,在他面前无所顾忌的放肆笑着,又是推又是扭。 “宋青妩!”他终于忍无可忍,大声申斥。 可宋青妩闻声,依旧没有半分悔改的意思,嘴里“嗯哼”着,不断要将他推开。她只觉浑身臊动,她想跳舞,疯狂的想要跳舞,一刻也不想停! 若说寻常时候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少力气,可这会儿便是发狂了般的使力,纵是挣不脱,却也惹得言闻璟烦躁。他虽知她是药性催使,却也不能任由着她胡闹。且不说穿成这般定会受寒,单是她醒来得知自己做下的放浪行径,就足以令她追悔不及。 见她挣扎半晌还不肯放弃,言闻璟便干脆将她向后一推,把人欺在石壁上,两手分别锢着她的一双细腕儿。 这回,宋青妩终于安静了下来。 “世子~”她身上动不得,一双桃花眸子却如盈盈秋水般灵动,噙着水气,溢着星光。 言闻璟微微一怔,敛了面上怒色,疑道:“你记得我?” 宋青妩“噗哧”笑出声,染了桃粉的脸蛋儿往他面前凑了凑:“我胸前还有为你挡箭时留下的伤口,你化成灰我都记得~” 听闻这话,言闻璟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吐出…… 看来这种药有些类似于酒醉后的状态:留有意识,却兴奋异常,会做出与平素行为不相符的大胆举止。 他知道此时劝她未必能听得进去,但还是试着问道:“那你可还记得男女大防?” 宋青妩再笑,莫名娇差的将头侧垂,眼波流转而下:“只我记得有什么用?力气大不过世子,还不是被世子牢牢按在这儿。” “你!”言闻璟气的只吐出一字,后面的话便哽在喉中接续不上来了。一双眼怒等着眼前倒打一耙的丫头,大为光火!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早随父亲练就出一副隐喜隐恶,各种情绪深藏不露的老辣城府。可此刻他却被她气的平静不下来,哪怕明知这丫头为药所乱。 是啊,她中了毒,他何必跟个病人计较?心下这样默默劝说着,言闻璟面色微霁,复了老神在在之态。 他箍着宋青妩的两只手稍稍放松一些,并问她:“我放开你,但你不能再撕扯衣裳,可否?” 宋青妩不说话,只乖巧的点了点头,嘴边噙着惹人怜爱的讨巧笑意。也不知为何,言闻璟每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笑,心中便如过电般引起一阵不适。 他松手时,看到她雪白的腕子上留了圈儿红红的印记,蓦地就生出两分怜爱。他朝她伸手,复又收回,他不可置信的问自己,刚刚是打算替她揉揉吗? 他略显慌乱的转过眼神,然后揽着她的细肩将她送回那块石板上。见她软绵绵的坐在那儿,两眼一错不错的看着他,他叹气,说道:“你再睡一下吧,等再醒来就不会难受了。” 宋青妩耷拉着唇角摇摇头:“太吵。” 太吵?他先是不解,旋即又意识到这药还有致幻的功效。难怪不论是她是还赵家姑娘,都不停的想要唱歌,跳舞。 顿了顿,他便道:“那我帮你捂着双耳,你睡。” 这下宋青妩笑了,嘴角高高的扬起,使劲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倒了下去。 起先他以站立的姿势,俯身为平躺的宋青妩捂耳,可这姿势做一会儿便觉不雅,于是他又给她调换了其它姿势,只是几个姿势换下来都不甚自然。要么是他腰累胳膊累,要么便是她齁着身子极力配合,却怎样也放松不下身体。 最终言闻璟只得坐在石板上,让宋青妩枕在他的膝上。 一双大掌密实的遮在小姑娘薄巧的耳朵上,连同一对儿玛瑙坠子也一并捂在他的掌中,小姑娘终于安/定下来。 -- 第37页 而他一双凤眸半垂,看着怀里丫头安详的睡颜,感受她愈渐绵长的呼吸,他竟也莫名的心静如水。 第22章 宋青妩的脸确实生的美极,若只是美还不算什么,偏偏小小年纪就自带一股子流媚。加之欺霜赛雪的面皮上如今又飞了两片粉云,更似雪树开花般明媚的叫人移不开眼。 言闻璟从不觉自己是贪恋美色之徒,甚至对于此等事嗤之以鼻,男人的心性该是放得更高远些。可是此时垂眸细端着,他竟有一瞬间能共情那些惰于后宫无心前朝的昏君。 自然,他远不至如此。然他还是禁不住诱惑,鬼使神差的伸出右手,捂在宋青妩的脸蛋儿上,柔柔的摸了摸。 果然滑软。 而刚刚入眠的宋青妩似是被这动作冒犯到了,迷迷糊糊的抬手挥了挥。然而言闻璟的手早已移开,她什么也没碰着,之后便又陷入无意识里。 只是不知因何宋青妩的雪腮却微微鼓着,一副不服气的娇憨样子。像极了十五刚煮滚出锅的汤圆,白白胖胖浮在碗中。 言闻璟勾唇浅笑,不知因何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伸出食指在那吹弹可破的粉嫩脸蛋儿上戳了一下,那微鼓的雪腮顿时泄了气。 宋青妩不满的砸了砸嘴,这把言闻璟再次逗得勾起了唇角。 其实倒并非是他对这明艳的皮囊产生了什么遐想邪念,儿女情长的事他无心眷恋,趁人之危的事他更不屑做。他只是单纯觉得她的脸蛋儿特别舒服,又滑又软,一股莫名冲动使然,想摸摸是什么感觉。 许是就像贵眷们挑选料子时,不管是不是自己中意的花色,也总喜欢上手左摸摸右搓搓,享受丝绸落在掌心里的感觉。 说起来不过是些小小的恶俗趣味罢了。 况且她似乎也不是个喜欢避嫌的主儿。狐裘给她披一下便成了她的,梅花借她手拿几步也成了她的,她为气赵栩甚至自称与他是相好…… 想到这些,言闻璟的手不自觉就在那小脸蛋儿上轻扭了一把,然而这回宋青妩却没任何抗拒情绪。 许是见她这般好脾气,言闻璟也不忍心再欺负下去,收了手安静下来,倚靠在石洞壁上阖眼养神。 待言闻璟再睁眼时,夜已深了。 洞中本就微弱的光亮更加的黯淡,他垂眼看看枕在自己膝上的宋青妩,依旧睡得沉静。 “宋姑娘。”他边唤着,边推了推她的肩膀。 宋青妩先是蹙了蹙细眉,然后睁开眼。因着洞中昏暗,并无任何光线刺激,她很痛快的便将一双眼儿睁得很大,然后看看四周,茫然的问:“这是哪里?” “你清醒了?” 这一声询问才让宋青妩意识到身边有人,她转回头看到言闻璟不由得心中一凛! “世……子?”宋青妩结结巴巴的,正想开口问为何自己会和言闻璟同在一处时,忽地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还枕在人家大腿上! 这下就不是心中一凛的问题了,她吓的慌忙避开,可是石板拢共一人横躺的大小,她又能避到哪去?这一避便整个人顺着言闻璟的膝滚下了石台。 “唔——”宋青妩趴在地上痛吟了声,抬头见言闻璟的手已然伸了过来,吓得又是向外一缩。她可不敢劳他大驾搀扶。 言闻璟见她不肯接自己的示好,无奈的深看了她一眼,而后便起身转向一侧,负手背对着宋青妩。 见此宋青妩不解,却隐隐觉得身上发凉,低头看,原是先前滚落时披在身上的玄色羽氅掉了,而里面的她竟是只着了一条趁里的抹胸长裙。 她慌张的将手捂在胸前,随即意识到无用,又迅速拾回羽氅挡在身前。 这时宋青妩已适应了洞中光线,看到不远处的地上便是她的外衫,她想去捡来穿上,可身前的羽氅又不舍放弃,一时陷入纠结。 直到言闻璟主动说了句:“你别急,慢慢将衣裳穿好了再说。”她才稍稍放下顾虑,爬了几步将外衫拾回,穿好。 穿衣时宋青妩的思维也已渐渐恢复,她想起了今日来赵府为赵莹庆生,也记得赵莹与自己同样着了道,然后她偷偷跑来这洞里躲着,想把药劲儿熬过去。 只是之后的事她就完全不知了。 穿着妥当的宋青妩撑着石板站起,诺诺的问道:“不知世子为何会……会出现在这儿?” 这里是赵府的密室,她能进来全凭着上辈子的记忆,而言闻璟能摸到这里来她委实是想不通。只不过有一瞬宋青妩倒是暗自庆幸了下,得亏发现她的是言闻璟,若是赵栩,只怕她这辈子又要毁他手里了。 言闻璟缓缓转过身来,不急着去答她所问,却是以很郑重的神态和语气问道:“可知是何人给你下的药?” 媚药之流乃大周严禁药物,因着过去此药横行时不少良家女遭了歹人算计。事后要么顾着脸面不敢声张,认命做了大户人家的妾;要么被人牙子卖去青楼,自此踏上不归路;更有性子烈的,因此投湖轻生…… 故而此药再次为祸盛京,不管这次遭算计的是不是宋青妩,言闻璟都不打算放任这种歪风。 青妩低头先自己忖量了一番,觉得此事再难堪也不可隐瞒,她必须将实情说出才能绝了后患!让她咽下这口气她做不到,别说咽不下,就算她咽得下,身边继续留着这么个可怕的小人也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刃,这次害不死她还会有下一次。 -- 第38页 想明白这些,宋青妩便直言:“是我庶姐宋紫姝!” 说罢,她便干脆提着裙子跪在地上,头一次的给言闻璟行了大礼:“我也不知庶姐因何要这样害我,但求世子为我做主!” 宋青妩知道,若此事她只给母亲说,余氏虽会气愤不已去讨公道,但父亲远在北疆,母亲再恨再闹也无法自行做主将容小娘母女赶出将军府。 但言闻璟不同,虽他现在还只是世子身份,但宋青妩就是相信他想要做的事,自然有一百种法子可以达到目的。所以她跪下来求他,将今日入赵府以来的事情和盘托出。 言闻璟扶她起来,没应下什么,只是先带她离出了山洞。 洞外有魏友守着,三人离开赵府时自然无法再走大门,于是挑了东边的院墙打算翻墙出去。这在功夫极佳的魏友是家常便饭,对于有轻功底子的言闻璟来说也是无比轻松,却苦了三脚猫功夫都没有的宋青妩。 抓着魏友给她在墙头卡好的飞钩绳索,她好容易蹬着墙爬了几步,却一下踩空便摔了下来…… 拍拍身上泥土还想再爬的宋青妩,被实在看不过去的言闻璟一把搂住腰,一下就带着她飞上了墙头。 立在墙头上,宋青妩觉得接下来自己可以了,便想抓着绳索一点点滑下去。然而才刚的倔强脱离言闻璟的手臂,宋青妩便脚下站不稳,身子朝外侧失重倾倒! 惊恐万状下,言闻璟伸手扯住她!清癯冷白的大手紧紧攥着宋青妩的腕子,将倒了半落的身子又给拉了回来。继而他斜她一眼,似在怪责她自以为是的避嫌。 这回宋青妩不敢再逞能,乖乖让言闻璟揽着腰给送下了地面。 早就驾着空车出了赵府的马夫已在墙外等候多时,载上人便朝着书院街北头的将军府平稳驶去。 亥时近末,街上鸦默雀静,除了马蹄急踏的嘚嘚声,便只有车轮发出的吱呀声,寂寥又单调。因着没有白日的车马络绎行人阻路,只消半个时辰便到了将军府外。 青妩下车,依着言闻璟的话回府后先不声张今晚之事。余氏质问她为何晚归时,她也只解释说赵莹吃醉了酒闹得厉害,死活扯着她不让她走。 因着时辰已晚,余氏未再多问什么,申斥几句便让她回房休息了。 阿乔和穗香见小姐回来,后怕的哭了起来。今晚她们被宋紫姝支去别的院子,后来赵家小姐出事赵家乱作一锅粥,她们想先接了自家小姐离开,却发现人不见了。 而宋紫姝只说她吃酒吃得昏昏欲醉,未看见青妩是何时离开的。又说好似听青妩说要去席间一位贵女府中取绣样子,二人先行离开赵府了。 于是阿乔穗香只得随着宋紫姝先回将军府。 这晚宋青妩没怎么睡踏实,一边猜测世子会如何帮她主持公道,一边又在努力回想洞中时她都做了些什么,可惜什么也想不起来。 只是想到那脱掉的外衫,她便羞懊难当。她知那定是药劲儿发作时自己脱掉的,所幸言闻璟是正人君子,非但不曾欺辱或轻视,还为她取衣遮羞,免她犯下更大蠢行。 想着这些,宋青妩突然就对这位未来的大周帝王不那么畏惧了。 第23章 因着昨夜归府的晚,后半夜也没怎么睡着,直至晨曦微露时才沉沉睡去,故而宋青妩翌日惫懒至极,直至丫鬟来唤时,才迷迷糊糊睁了眼。 “小姐,快起吧!”阿乔俯身在床边,神色焦急的晃了晃宋青妩。 她们将军府从来没有太大的规矩,平日青妩懒怠些也没人会来管,如今阿乔急着来唤她,一听便是有事发生。 青妩眨巴了下大大的眼睛,以让自己神智清醒些:“可是出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阿乔用力的点点头:“蔷薇院那边捅大娄子了!” 其实具体情况阿乔也不知,只知一大早的赵家人便兴师动众找上门来,进了门便没好脸色,直嚷嚷着要余氏今日必须交出容小娘娘俩。 青妩匆匆换了衣裳梳拢头发,脂粉来不及施的就急急去往前堂。路上她隐约猜到应该与昨日宋紫姝下药的事有关,可是这事怎么泄的底儿她又一无所知。 青妩来到前堂时,见母亲余氏正陪着赵夫人站在门口处,赵夫人远眺着西北向眼射怒火,而那边正是蔷薇院的方向。 和母亲对了个眼色,青妩知道自己少说话为妙,于是无声的给赵夫人行了个晚辈礼便先行进屋去了。而屋内此时坐着大小两位赵大人:赵星文和赵栩。 赵星文沉眉肃目,一脸严肃,青妩上前行晚辈礼时他也没缓一下脸色。倒是赵栩见状立马解围了句:“宋妹妹不必多礼。” 宋青妩有意回避赵栩的眼神,去到离他最远的末位坐下。赵栩今日原也没有莺莺燕燕的那些心思,见青妩还是疏离着他,便也未再多言。 大堂内气氛冷到了冰点,青妩也越加笃定了先前的猜测,她看得出赵家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恶气,只等容小娘母女出现。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余氏派去请容小娘母女的郑嫲嫲终于回来了,这期间赵夫人已不知急的跺脚催促了多少回。 然而郑嫲嫲却是独自回来的,面色悻悻的急步走到余氏身旁,怨道:“夫人,老奴只说您请她们娘俩前厅问话,那容小娘就赖在床上拿被子捂了头脸硬说自己病了,死活不肯来!二小姐房里更是直接拴了门,怎么敲都不答话。” -- 第39页 “瞧瞧!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分明就是认了那腌臜行径!”赵夫人气的指着西北方向骂,手直哆嗦,眼下她也顾不上什么官眷的端雅,只一心要为女儿讨个说法。听闻那容小娘不肯来,立马就要撸了袖子亲自去揪! 余氏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拦住,大声吩咐郑嫲嫲再去一回!这回带着府里的婆子和护院儿去,不下床的从床上拽下来,不开门的将门直接撞烂!便是捆也要将两人给捆来。 有了余氏的通力配合,赵夫人心理多少好受一些,被余氏劝着回了厅堂落坐。过了不多会儿,郑嫲嫲等人果然带着容小娘娘俩过来了。 昨晚宋紫姝见赵莹发作,心里便知闯下大祸,回来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实情给容小娘说了。容小娘原本还抱有希望此事查不出来,可今日一早就听到下人们说赵家气势汹汹的上了门,心中立马有了数,于是躲在蔷薇院死活不肯出。最后见下人们动了真格要捆她,才打消了逃避的心思。自知躲不过,只得下床拢了拢头发,尽量体面的来了。 这等损人名节的龌龊事并非妇人间的寻常口角,赵夫人自是不能容忍,只见那娘俩一进屋,就立马从椅子里弹起,大步上前“啪”一巴掌扇在了宋紫姝的脸上! 宋紫姝一手捂着脸,只觉火辣辣的疼。不只被打的那一侧脸颊,身上被赵夫人眼刀子划过的每一寸都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赵栩,见他目似剑光冷冰冰的投过来,吓的立马将头垂下。 她知道这个自己打小爱慕的男人,此时已是恨透了她。 看出女儿缴械投降的态度,容小娘不甘,心想着哪怕赵家现在认定了事是紫姝做的,可这种事只要抓不到现形便不能算是定罪。容小娘上前抱住女儿,边心疼的帮她揉脸,边扭头对着赵夫人哭道:“夫人盛怒之下二话不说便直接动手,奴家虽不知小女在外做了何等错事,可即便是再大的罪过也要先问个来龙去脉不是?便是杀人放火的买卖,到了官府还要讲求个人证物证。何况赵宋两家还是要做姻亲的,如何连个辩白的机会也不给就行私刑?” “私刑?我不过才打你女儿一巴掌你就在这哭哭啼啼,可我女儿被她下了那种下九流的药,险些坏了名节!你如今倒会说两家是要结姻亲的,昨晚行那龌龊手段时怎的不想想这些?” 冲着容小娘骂了几句,赵夫人更加来气的转向宋紫姝,捏着帕子的手指点着她的脸,近乎点到鼻尖儿,大声斥问:“我家莹儿同你也算是从小玩儿到大的手帕交,到底是哪里结了这么大的怨,竟让你个未出阁的丫头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去糟践?!” 先前宋紫姝确实是被那进门的一巴掌打得怂了,可方才娘亲说的对,便是杀人的罪过也得拿出罪证来方可判定。虽然赵夫人心里认定了是她做的,但急成这样却也始终只是空口白话,只要拿不出证据她便可以咬死了不认。 想到这里,宋紫姝也不再心虚的垂着头,她强壮着胆子抬起头来,边流泪边狡辩:“赵伯母,姝儿到现在都不知您说的是什么,不如您先静下心来慢……” 还不待她的辩白之辞说完,“啪”一声响,一个瓶子被赵夫人丢在了地上。 宋紫姝低头看了看那瓶子,确实是她昨日用完随手弃的。可单有物证不算什么,谁又能证明那瓶子是她的呢? 这厢宋紫姝正待再开口,却见赵夫人神态笃定的挥了下手指,守在门外的一个丫鬟应势走了进来。 那丫鬟给几位主子行过礼后,便将昨晚看到的事一五一十说出。还解释看到宋紫姝下毒那幕时,万万没想到她混入杯中的是毒物,当时只以为是寻常兑入酒中的甜露,这才未加阻拦。 这丫鬟说的条理分明,余氏与赵家人自然都信她,就连容小娘也信实了。容小娘一边泣数行下的扮可怜,一边暗暗怪罪女儿的大意行事,被人抓了把柄惹来大祸。 人证物证俱在,便是上了公堂也是当入罪的。故而宋紫姝不敢再强行抵赖,学着娘亲泣血捶膺的样子,苦苦哀求赵夫人宥恕。 可一旁听着此事的宋青妩,却觉得事情有点蹊跷。 刚刚那丫鬟说宋紫姝是往赵莹的杯中下毒,可若那丫鬟当真看了那幕,该知是往她的杯中下毒,赵莹只是误服。虽有些想不通这点,青妩也只当是丫鬟看走了眼,没分清是两人的杯子。 面对跪在自己脚下的宋紫姝,赵夫人是一点儿怜悯心都掀不起。她脑中想的是昨夜女儿癫狂的可怜样子,最后硬是动用了两个护院儿,才配合着赵栩将她治服。然后整整两个时辰,女儿都被绳索捆在床上,她这个当母亲的就坐在床前,眼睁睁看着女儿撑过药劲儿去。 她莹儿做错了什么?要被人用这样下三路的伎俩污害! 容小娘娘俩哭,赵夫人也愤恨的落泪,不理她二人,只转身给余氏要人。 余氏本就不喜容小娘,这点容小娘也是清楚的,可余氏拿着宋紫姝倒还有些自家人的样子。于是容小娘便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余氏身上,跪着挪动几步抓住余氏的裙摆哭求道:“大夫人,那药其实是我给的姝儿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求您为姝儿求求情,赵夫人有什么火尽可全落在我身上……” 她若不说还好,这一说便是一个幕后主使,一个亲手下毒,双双有罪。 -- 第40页 余氏与赵夫人对了一眼,便妥帖的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容氏母女二人既是犯的大周律法,那就将两人一并交由官府发落吧。” 容小娘与宋紫姝顿时傻了眼,看出余氏不肯网开一面的决心,娘俩泪眼相望,终于认了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家人走时将这娘俩一并带走,要亲自扭送去官府。 青妩随母亲一并将赵家人送至将军府大门前,将出门时赵栩有意落了几步,走到青妩跟前小声道:“宋妹妹,可否借步说句话?” 青妩正想回绝他,却恰巧看到走在前头的赵夫人转头,愀然不乐的盯过来。青妩便不好回得太过冷硬,于是温声的回道:“若有话,便在此直言吧。” 赵栩迟疑了下,不好再过强求,便将之前想好的话减了几分热切,平淡说出。 这两日的事闹得两家不愉快,他虽心疼自己亲妹妹,却也不想因此僵了两家关系。尤其怕青妩因此事多想,所以才临走时决定说几句话来安抚。 青妩平静的听完,没回应他什么,只漫不经心的轻道了句:“慢走。” 赵宋两家的不愉快本就是错在宋家,故而身为受害一方的赵夫人看到青妩这般冷漠的对待自己儿子,更是无名火从生。 她粗喘了几下后努力克制住,转身朝着余氏道:“宋夫人,听说近来北疆战事再度吃紧,原定下月回京的宋将军又不知要为国戍守到几时了。既然如此,此前定下的下月送聘之事,不如先作罢吧。” 想着自己亲生女儿被宋家人这样糟践,赵夫人真的是不想结这门亲家了。再说她儿也不是没有备选,原本亲事便在宋家与官家间摇摆不定,如今宋家不仁,也别怪她赵家不义了。 赵栩一听这话两眼立时瞪大!来之前母亲并未提及此事,他也未料到宋紫姝犯下的罪过竟成了他与小妩间的阻碍。不过母亲话已出口,他也不是不懂事的孩童,朝中混迹多年他已练就沉稳性子,对此事的不满他不会在外与母亲争执,且待回府哄得母亲消了怒气,再重新劝说。 而这话的意思宋家人自然也都听得出,余氏愣在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眼睁睁看着赵夫人带了儿子登上马车,扬长而去。这才回过神儿来,扭头看向身边郑嫲嫲,“她……她该不是要退亲?” “这……”郑嫲嫲打了结巴,犹豫了下还是边纠正边劝道:“夫人,赵家还没下过聘,便是黄了也不能算作退亲。再说方才赵夫人的意思只是从长计议,并未将话说死。” 余氏眉头深锁,原是想再说些什么,可转头瞥一眼青妩,又心疼起来,不忍再出言刺激。只挥挥手:“外面儿风凉,先回屋吧。” 见母亲移步,青妩才终于不用憋的那么辛苦,她抿着唇由心的笑了起来。 原本昨夜她还在忧心,今日站出来还原实情时自己会多窘迫,母亲得知后又会多痛心。可偏偏她不是能吃哑巴亏的性子,要她为了护全名声而放过宋紫姝她做不到。 可她没想到今日竟是由赵家找上门来,既将容小娘和宋紫姝法办,又不需她赌上名节来指证。 最后该惩的惩了,该明哲保身的也明哲保身了,她真是万万没料到事情会解决得如此完善。特别想到方才在堂内羞恼难当泣涕如雨的赵夫人,她更是庆幸经历这一幕的不是自己母亲。 再者青妩虽不觉得父亲会在此事上包庇容小娘母女,但若亲手将她娘俩送去官府的是母亲余氏,难免外人不会闲言碎语妄加揣度。 到时若余氏实话实说了,定会给青妩招来轻视的目光。可若隐瞒下药的事,外人便不知事态恶劣,可能疑余氏是因后宅争斗扣的莫须有罪名。 但由赵家来将容小娘送官,便免除了许多麻烦,外人顶多看看热闹便散了。 想着事态能发展如此顺利,青妩只当是上天垂怜,怜她重活一世。 她兴奋的攥着拳头,直至母亲的背影转过弯去,她才抬起左胳膊将手摊开。掌心里有个小纸卷,她缓缓打开,看着看着便神色渐转凝重。 这是刚刚赵家人上马车时,那个作为人证的赵家丫鬟偷偷塞给她的。拆开前她以为是赵栩又指使丫鬟玩私相授受的把戏,可看完了才发现,这不是赵栩写的。 字条上仅书三字:“满意否” 右下角落款,是一个小小的“言”字。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本文下章就要入V啦~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关注,明晚24点会有大肥章+红包掉落噢~(入V首章,只要留评就发红包,不限量!) 第24章 仲冬晌午的冷阳高高悬于天上, 冷风嗖嗖的擦着青妩的脸庞而过,不免有些刺痛。 她呆呆的立在原地,直到穗香提醒院子里太冷请她回屋时, 她才将手中的字条团乱了匆匆塞进袖袋, 回屋去了。 穗香是个细心的丫鬟, 虽没看到自家小姐收的那张条子, 却隐隐察觉出小姐的不对劲儿。边取了汤婆子来给小姐暖手,边谨慎的劝起:“虽说赵夫人临了时那话说的有些下人面子, 但总归这亲事如小姐愿暂缓了。” 穗香阿乔贴身伺候着青妩,是以青妩也从未对她两隐瞒过自己想要拒这门亲事的心思。眼下好不容易亲事吹了,小姐却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穗香自然想着是赵夫人话说重了,惹得小姐不是滋味。 -- 第41页 青妩两手搓着怀里的汤婆子, 面色微霁,抬头看穗香时已是唇边挂了柔柔笑意:“我怎会计较那些?眼下没什么比退了这门亲事更让我舒心的。” 顿了顿, 见穗香神色放松下来,青妩才道:“你先下去吧,我想读会儿书。”说罢她随手从书案上取了一本书展开,卷握在手中, 像模像样的读起来。 待穗香和其它洒扫的丫鬟退下, 青妩才将书卷扔下,转头看向窗外。 才进屋这一会儿,外面已有白白的细絮飘洒下来。雪末子被冷风裹挟着旋转起舞,一次次拍在地上, 复又腾空而起。 不知为何, 只是看着这幕,青妩竟觉得眼框微微发酸, 不自觉就在眼前泛起一层水雾。 上辈子她被最信赖的男人欺骗了八年,原本已消磨了她对世间所有男子的信任,可原来这世上还有真正为人着想的好男儿。饶是言闻璟兴许只是随手帮她一把,却是用了最妥帖的方式。 既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又免了她的后顾之忧。此后不仅她不再担忧被宋紫姝害,被赵栩拿婚事相逼,就连母亲也逃脱了容小娘在这家中笼下的一片阴影。 总有种人,外表看似比这凛冬的雪还要寒气逼人,可一但靠近他,却又发现身上是暖的。 青妩伸手将窗关了,眸中噙起的水雾也渐渐消散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嘴边一抹甜笑。她掏出袖里那张字条捊平整了,看着上面简淡秀润的三个字,傻傻的点了点头。 盛京这场雪,时断时续的下了六日。不仅许多店铺和摊贩无法正常营生,还催病了许多城中百姓。 书院街的某处药铺,将军府府医陆先生的一个小徒弟,来正常采买些师父常用的草药。却不料队伍排了老长,一直延伸到了铺子外头。 排队时间颇长,他便索性与前后的人闲聊起来,这一聊不打紧,竟发现大家得的都是发热下泄的毛病。而且家里一但有一人患病,很快病气就会过给家人,故而病的人越来越多。 短短几日京中病了这么多百姓,小徒弟觉得此事有些新鲜,于是回府将药材交给师父时,也顺带提了一嘴外面情形。 陆先生做事素来严禁,生怕外面病气传进将军府来,当即便熬了些增强体魄的汤药分发下去,主主仆仆的都喝上一碗,预防生病。 * 清荷院,宋青妩在一把圈椅上当院坐着,手里拿着两个绣绷圈子,正在将一块丝帕绷好。 连着下了六日的雪,昨夜终于停了。虽然眼下正是冷的时候,可她还是让阿乔搬了椅子出来,身上又披了厚实的狐裘,来院里吸口新鲜空气。 今日她心情极佳,因着有人来送信儿,说容小娘和宋紫姝已经判了,要美美的待在府衙里吃上一年牢饭了。 青妩想着等一年过后即便她们出来,依着父亲正直的性子也不可能再留她们在将军府,到时多半是给上些傍身的银子,让她们独自去过活了。 想着这些,宋青妩极欢快的穿针引线,做起了许久都未碰过的女红。 只是大雪初霁的院子里委实太冷,才坐了没多会儿,青妩便不耐受了。她放下针线将手捧在嘴前哈了口热气,反复搓了几下。之后干脆起身往屋子里去。 一开门,青妩便被一股子扑鼻的酸味儿给顶了出来! 她皱眉捂着鼻子,瞧见外屋小炉旁阿乔正拿把扇子挥来挥去的扇,不解道:“阿乔,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乔这厢也是拿帕子系在耳上,遮了口鼻,扭过头来答:“小姐,陆生先说大雪刚过的这几日天不好,容易催生出恶疾来,所以让各屋里都熬煮些醋,祛除邪气。” 青妩实在是受不了外头的冷,强忍着这冲天的酸味儿进了屋。正在里屋忙和的穗香连忙取了新帕子给她系上,劝道:“小姐且忍上一忍,是阿乔太笨加多了炭火,我这就去调小些。” 委屈的看一眼穗香,青妩紧按着遮在鼻前的帕子快步进了里屋。 接下来的几日,每日晨起和睡前,将军府各院儿都是这般小心谨慎的防范着。而每日外出采买回来的下人,也总是说城中病的百姓越来越多了,许多铺子甚至直接上了门板歇业。因为只要老板一人染上,很快老板娘和其它伙计也就都跟着过了病气,整个铺子里再没一个能主事的人。 而令宋家人有些担忧的是,陆先生的小徒弟也染上了这病,今日已发展到躺在床上不能下地行走的地步。 这厢陆先生给徒弟诊了脉后便迅速出屋,走出十余步后才摘了遮在脸上的巾子,对等在院中的余管家摇摇头,极为痛心道:“他这病发展的太快了!起先我按热症的方子给他煎药,可症状没有半分减轻,反而越来越重。我行医二十载,至今竟是查不出他这是什么病症。” 陆先生颇觉惭愧的再次摇头。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这样……”余管家皱眉,右手握拳捶在左手掌心,看得出很是焦急。 他与将军夫人沾着远亲,算是一门摆不上台面儿的穷亲戚。家乡遇灾荒时承蒙夫人不嫌弃,将他留在府里做起了管事。既沾血亲,又有结草衔环的心理,故而这些年来处处不敢怠慢,矢忠不二。 如今外面怪病滋生,府内各种防范,却还是引了病源进来。深思了下,余管家当即做出决断,将陆先生的小徒弟移出府去。 -- 第42页 陆先生虽有些不忍,但眼下却也是最妥当的法子。再说移去别院也并非不管他,每日该送的汤药都不会短,与在府中确实无异。 如此,当日小徒弟便被将军府的小厮抬上了马车,送去仅隔数条街的一处别院。 * 三日后的一个过午,宋青妩懒懒的趴在桌上,两条胳膊无力的搭在眼前,拿着块帕子左绞两下,右绞两下,百无聊赖。 这些日子因着府外病患众多,母亲不让她出府去玩,所以每日只能缩在这个小院子里,闻着弥漫四下的醋味儿长吁短叹。 青妩在外屋靠窗坐着,是以当穗香急步子从外跑回院里时,她第一眼便看见了。不禁心下有些生疑,穗香不是阿乔那种毛躁货,向来办事沉稳,怎的也会这般火急火燎的撒丫子? 穗香跑进屋时,青妩已因好奇而坐直了身子,扭头看她。就见穗香一手扶在门框上,一手捂在心中粗喘,青妩更加意识到出事了,立马从椅子里弹起,主动走上前。 “可是出什么事?” 穗香紧锁着眉头,闻声重重的咽了下,急急言道:“小姐,您可记得前几日移去别院的陆先生的那个小徒弟?” “记得啊,他怎么了?”青妩一脸茫然,但隐隐猜出人是不好了。 “他昨夜里咽气了!” 听闻这话青妩不禁心下一刺。虽说只是府里没见过几回面的小学徒,可既然进了将军府大门,难免有种一家人的感觉。想不到仅仅是出门买趟药就被染了怪病,一命呜呼…… 看着自家小姐现在就表现出来的心痛,穗香用力的摇摇头,顾不得尊卑的上手抓住青妩的胳膊:“小姐,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不是最严重的?”青妩复念关这句,看着穗香的急切眼神,心下不解还有什么能严重过人命。 穗香点点头,一脸悲色:“小姐,刚刚外头已张贴了告示,近日来的这场怪病根本不是什么热症,而是瘟疫!” 宋青妩面色怔然,“瘟……疫……” 瘟疫这种事她只在史书上看过,却从未想过有一日阴影会照进现实。她虽从未经历,却也深知其中的可怕。 魏书中有记载,赤壁之战时曹军出师不利,初战就遭到痛击落于下风。然而这次的落败却也不至覆没,本有再战之机,却因一场猝不及防的大疫令得曹军死伤无数,远超兵戈之殇。自此曹军溃不成军,无奈败走,一代奸雄仰天恸哭。 而明史中也有典故。明末时多地旱灾,百姓困苦,又生鼠疫,直接削减了三成国民! 由此可见瘟疫的可骇,轻则可毁一支大军,重则可覆灭一个朝代。 想着这些,宋青妩身子也不禁晃了晃,扶住门框才又站稳。 穗香扶她坐下,虽也想劝慰,却又明白此事过于严重,已不是心平气和就能熬度过的,眼下该是想尽一切法子避免身陷其中。于是商量道:“不如小姐去同夫人说,从今日起府里任何人都不得再出府去,直到这场灾祸过去。所幸咱们府里有囤粮,俭省着吃应是能撑过月余。” 青妩满心慌乱的点点头:“是,自然不能再出了,我这便同母亲说去。”说罢她便起身往院外走去。 可才出了院子,宋青妩忽地脚下一顿。不对呀,上辈子她怎么没记得盛京发过瘟疫? 身后穗香见小姐止步,好奇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 上辈子的记忆犹如一团乱麻,青妩试图从中找出这场瘟疫相关的蛛丝马迹,却陷入一片混沌中追溯不到突破口。于是抿了下唇,缓缓摇头:“没什么,先去找母亲吧。”说罢,继续往余氏的院子快步行去。 待到了余氏的院子,青妩才知府里来了客,来人是她父亲一位八拜之交的妻室。 那位大人因着常去宫中走动,消息灵通许多。又知宋之尧不在京中,有心照拂宋家女眷,却顾忌着大家人不方便过来,才让自家夫人走这一趟,将话带给余氏。 青妩来的正是时候,便坐下来一并听了。因这位夫人的丈夫与宋之尧交情甚笃,故而言语间也没半点防备,将自己所知悉数相告。 听完她的话,青妩才知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竟是打北僵来的! 起初父亲在北僵平寇,以为敌方不过就是些骚扰边境不成气候的草寇。可后来随着交手久了,渐渐发现那些草寇背后有人支持。 每每将他们困入绝境,总有人给他们供粮供兵器甚至填充人头。最终那些敌寇总能逃过一劫,转危为安,待休养一阵很快又反扑回来。 与大周北境相接的,是盟国大梁,因此宋之尧一直怀疑是梁人在助这帮草寇一臂之力。奈何没有抓到实据,且两国表面仍是结盟关系,此事非同小可,是以宋之尧不敢乱报回京城,只得继续全力剿寇。 而贼子狡诈,为报复戍边将士,偷偷在边境城镇的几处取水源头大量投毒。水源被污染后不少百姓因此得病,病死的越来越多,甚至有的尸体来不及处理,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滋生了疠疫。 军中有不少将士也因染上疠疫而死,宋之尧知晓其中厉害,命人深挖掩埋。而偏有那不知轻重的军眷,偷偷将丈夫的遗体运回盛京,了那落叶归根的执念。 如此一来,疫情便顺理成章的带回了盛京,既而一传十,十传百。 这位夫人将自家夫君要捎的话捎到后,便急急用两层帕子遮了口鼻,坐着马车离开了。青妩与母亲余氏面面相觑,吓的说不出话来。 -- 第43页 后经传入的盛京尚且如此,身为疫情源头的北僵现在又当如何?即便疫疾没有伤害到宋之尧,待疫情过去之后,圣上追责又会如何? 她们不敢想下去。 沉了半晌,青妩才将过来的本意说了。余氏点点头,自然明白府内理应行门禁,当即吩咐下去阖府上上下下自今日起,谁也不得出府门半步。 之后母女二人相互宽慰上几句,青妩便出了母亲的院子。毕竟如今宋之尧身在北僵,她们妇道人家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先将宅院里的事处理明白。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宋青妩脑中一片空白,脚下如踩棉花一般轻一下重一下,全然没个章法。身后的穗香几次吓的搀扶上去,才将人给稳住。 青妩此时满脑子是,难道她们宋家注定不能安度一生?上辈子是担了行刺言闻璟的罪名,这辈子父亲又在北僵遇上了瘟疫肆虐。 她恨不得现在冲出府去,跑到赵府将赵栩抓出来问问,上辈子这场瘟疫到底是怎么解决的?为何她在京郊的小院子里什么也不知! 当夜,宋青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直到下半夜听到第一遍鸡啼了,她才睡了过去。 梦里,她被人灌了一碗又一碗难喝的药汁,而她明明想反抗,却四肢无力,头脑也不甚清明。那噩梦一直魇着她,直至清晨醒来时,她的舌下还微微泛着苦劲儿。 穗香见主子醒来仍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还一直难受的咂嘴,便去取了杯水给青妩喝。青妩僵僵的坐在床上,接过杯子一口一口麻木的咽着。 咽到第五口时她蓦地停下了吞咽的动作,一双桃花美目倏忽圆瞪。她想起来了! 之所以对那场瘟疫没有印象,是因为当时她自己就处于这场疫病中!她不知自己为何忽然晕倒,也不知那些日子大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日夜躺在床上发热昏睡,迷迷糊糊中记得每日有人来给她灌下汤药。 也不知这样躺了多久,忽地一日她就清醒过来,赵栩就坐在床畔。她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柔柔笑着对她说不过是得了一场热症。 她未起疑,可她清楚记得当晚赵栩没留在小院过夜。不仅如此,在接下来的几个月,赵栩都没有再来小院。 想来,那时她便是染上了疫症,只是赵栩怕她被吓到,便隐瞒着未说。而她病好后院子里的下人莫名替换了几个,当时未多想,现在她明白了,那些八成是将疫症带回来的人,在她发病后一并移出了院子。 几个月后赵栩再来,她嗔怪,他解释是北境起了小规模霍乱,他奉太子命前去安抚救治。 她问他不是太医,如何救治?他便说他寻了个有良方的世外高人,很快平息了这场霍乱,并因此升任正三品的东宫太子宾客。 记起这些,宋青妩立马趿上鞋子慌慌张张的走到铜镜前,一边糊弄着梳拢几下头发,一边嘟囔道:“我得出府。” 这话可把穗香和阿乔吓了一大跳,两人齐声疑了句:“出府?” 青妩慌张的点点头。她可不得出府么,她得去找那个世外高人啊!眼下不能去到北僵,至少也得先解了盛京的燃眉之急,不然每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惨死,而这一切罪孽的源头却是源自她父亲戍守的北僵! 若她能代父亲平息这场瘟疫,便算是将功补过,日后皇帝追责起来也好歹有所顾念。 见自家小姐神态张惶怪异,穗香疑她是被梦魇住了一时还未醒腔,便上前轻轻搀住她,温声提点:“小姐忘了如今京中邪疫肆虐,昨日小姐才给夫人申了,谁都不许出府门半步。” 阿乔也上前笨嘴拙舌的劝道:“是啊小姐,您就收收性子,别老想着出去玩儿了。就算您能出去,现在也没什么铺子开着了。整个盛京空城了一样,家家关门闭户,街上连只鸡都见不着。” 穗香扭头剜了阿乔一眼,阿乔便知自己又没尊没卑逾矩了,立马闭了嘴不再吭声。 青妩被她俩按在椅上一通说教,顿时冷静了不少。认真扫视过二人后,青妩觉得不能什么都瞒着她们,不然只怕自己连出这府门的本事也没有。 于是便将高人有良方的事告诉了她们,但提及自己是如何知道的,自然不能说上辈子云云,只说是早前听父亲提起过东山有这么位世外圣手,任何杂病邪疫手到擒来。 两个丫鬟虽不愿自家小姐出去冒险,但听到是能解救万民的大善之举,又不好拦着,便请命她二人代小姐去! 可青妩说只知那高人在东山,却不知具体何处,更不知姓谁名谁,去了少不得一路随机应便,她不放心她二人。 阿乔想了想也是,小姐确实比自己聪慧机敏许多,于是转头看穗香,拿不定主意。穗香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便道要去三人一起去,路上好歹有个照应。 青妩想着一路上也不知会有多少艰难险阻,古人常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想来应该是有几分道理的,便点头答应了。 东山在盛京以东,青州境内,与京城隔了数个散落村镇。骑快马五六个时辰可抵,马车则需十来个时辰。算起来若她们现在就起程,到达青州时已是入夜,城门已闭,还要在城郊找地儿落脚。倒不若未时出城,天亮时到达青州,一点儿也不耽搁。 定好出发时间,几人便分头开始准备。 -- 第44页 因着此行太多不确定因素,又正值疫情时期,所以需要准备东西也多。 穗香去小厨房蒸了几笼包子馒头,又做了些爽口的小菜带上。想着山上找人未必顺畅,还不定得耗费几日,到时充饥用。 阿乔则担心三个姑娘家一路凶险,万一再遇到个山贼什么的,总得备下几样趁手的家伙。反正将军府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明刀暗器,于是她找来可飞檐走壁的飞爪,可令敌人眼酸流泪失去攻击力的酸粉,还有缠在腰间不易被人发现的软剑,以及烟雾弹若干。 用午饭时,青妩怕自己只留书一封会令母亲难以接受,是以忍不住先铺垫几句。大意就是她如今长大了,诸多事已有了自己的主意和办法,让母亲遇事不必总为她担忧。 余氏只当是近来发生的事多,女儿怕她撑不住才故意将自己说的能谋善断些,好叫她宽心。自然也就点头笑笑。 看着母亲一脸慈笑,青妩面上陪笑,心下却隐隐泛苦。她又何尝愿害母亲担心,可是若不冒这次险,莫说多少百姓会耽搁了救治,就是日后问起罪来,她父亲也是第一罪将,到时母亲与她又能置身事外么? 饭后青妩回了自己院子,见穗香和阿乔已是收拾妥当,将所有物资归了三个包袱。原本是阿乔自己要绑两个,青妩硬是从她身上抢过一个绑了自己身上。 将提前写好的辞别信放在桌上,青妩心下苦楚的深看了眼,便转身出屋。 她所居的这处清荷院,正是贴着将军府的北墙,出去便是正好到了将军府的最后方。府里没有后门,是以她们需翻墙出去。 两个丫鬟打小将军府长大,多少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轻功虽不上乘,却也可借着飞爪的势轻松翻上墙头。待阿乔骑到墙头上,再将绳子甩下,青妩抓住绳子脚蹬墙面用力向上爬,却是才爬了没几步就给摔了下来! 揉着屁股,青妩想起上回在赵府时也是如此,不禁心下懊恼起小时没学点基本功傍身。 上前再欲爬时,墙头上传来穗香的小声提醒:“小姐,院里有天梯。” 青妩不禁抬头瞪着穗香,有些嗔怨,抱怨了句:“怎么不早说!”便转头麻溜去取梯子了。 待青妩爬梯子上墙后再瞪穗香一眼,穗香讪然的笑笑,与阿乔一并扶着她跳去墙外。 因着不能大摇大摆出府,自然也动用不了府里的马车,好在主仆三人走了两条街后终遇到一个待活的马夫。 青妩给那马夫一个高价将车买下,马夫高高兴兴的拿着钱银回家去了。这种时候若不是揭不开锅,谁又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出来等活儿呢! 如此便由阿乔驾车,一路疾驰着往东边城门去了。 临近城门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阿乔掀开棉帘说了句:“小姐,有点不对劲儿啊。” 闻声,青妩便将窗帘子撩开个角,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城门楼子。 百尺高楼雄立眼前,飞檐反宇,轩峻壮丽。只是那三洞黑瓮瓮的城门紧闭,门前还站了一排整整截截的城门官,满脸森然之气。 “先去问问。”青妩吩咐。心下猜测着这个时辰不应关门下钥,难不成是与这场瘟疫有关? 阿乔跳下马车,一路小跑着便上前去了,几句话后又小跑着回来,回道:“小姐,守门官说京中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城!” “这下糟了!”宋青妩心下焦急着,眼珠子滴溜溜的绕着那城门楼子扫来扫去,似是想找个薄弱些的突破口。可找来找去,没有一处像是能被她们拿下的样子。 不过既然来了,总要试上一试。于是青妩让阿乔先调转马车拐进巷口藏起来,等天黑。 三人躲在巷子里差不多等了三个时辰,才终于等到天色黯下来。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垂怜,偏巧今晚的月亮只有一个细钩,夜幕大黑。 摸着黑,主仆三人偷溜到城墙一角,然后阿乔开始试着甩飞爪。可惜连试了两回,那飞瓜长度都够不到高高的城楼,就在阿乔急的跳脚看时,终于惊动了城门兵。 三个姑娘被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城门兵堵在墙头前,拿马灯照着,直照得她们睁不开眼,拿手挡在脸前。 “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城门兵喝问道。其实这已算是他看到小姑娘后的网开一面了,若换作是男人胆敢鬼鬼祟祟的出现在这儿,他们早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一顿便宜再说! 穗香一紧张便吓得说不出话来,阿乔倒是不怕,赌了口气说道:“我们急着出城!” 那几个城门兵笑了,一人说道:“哎哟,脾气倒还不小。你知不知道朝廷已下明令,城中百姓一律禁止出城,你敢违背是不是想脑袋搬家啊!想出城,你有户部的手令吗?” “户部手令?”阿乔被他这一吓,也底气不足起来,吱吱唔唔道:“没……没有。” 然而此时一个声音将她的低声压盖过去,“我有!” 穗香和阿乔同时看向青妩,四眼迷惑,不懂小姐为何突然这么硬气。那城门兵也纷纷投向宋青妩,皱眉不信:“你有?拿出来看看。” 青妩强作镇定,从腰封里掏出一个令牌握在手里,举给他们看,底气十足道:“虽然不是户部的,但却是世子府的!你们可看清楚了,我家世子命我出门办趟急差,若是耽搁了小心你们的脑袋先搬家。” 那人皱着眉头将青妩手中的令牌接过去,对着灯光仔细研究一番,又与其它几人对了下眼神儿,然后将令牌还给青妩,说道:“就算你有令牌,一个令牌也只能放行一人。” -- 第45页 两丫鬟担忧的看向青妩,青妩也是有些犯难,迟疑片刻只能同意。两个丫鬟起先不肯让她一人去冒险,可被青妩又拿着人命关天的帽子给压了下来,最后只得乖乖听话。 于是她们卸了马车,也将身上包袱都托给青妩,然后青妩只骑一匹快马出了城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双节愉快呀~ 本文是枚小甜饼,特意拿出来限免,也是为给新文《重生之不想做皇后》打打广告~所以小天使们移步专栏关注下新文,就是对作者最好的回报+鼓励啦!铛铛铛~请看文案: 据说帝王大行后,能看到《功过簿》,上载自己生平善恶,轮回迁转。 咸庆帝自认在位期间用人唯贤,爱民如子,算得上位明君,该当位列仙班。 然而……他还是入了轮回。 《功过簿》记载,他即位次年便叛了桩冤案!令贤良苏赫凭白受屈吃了二十载牢饭! 咸庆帝懊悔不已,决心此生好好弥补,加官进爵犹嫌不够。想到上辈子苏赫之女苏锦墨入宫为才人,未得宠幸便受父所累打入冷宫,他决心这辈子立苏氏为后,一生善待。 只是万万没想到,皇后册宝捧至面前,竟有人看都不屑看上一眼… 赵崇初时震惊,之后愤怒,最后恍悟心中那团火不是怒火而是爱火!熊熊燃烧,无休无止,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方意识到,原来立苏氏为后,不是为了弥补苏家,而是弥补他毕生所憾。 咸庆帝:皇后看看朕,朕可以不要后宫三千…… 苏锦墨:嫁昏君?呵,谁要陪你遗臭万年~ 第25章 一个不会拳脚的姑娘单枪匹马上了路, 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再如原本筹划的那样连夜赶路。好在宋青妩善骑,赶在子时前抵达了出京后的第一个镇子。 青妩寻了间客栈投宿,又命小二去将马儿喂饱。 而此时的盛京虽已夜深, 却免不得一些人的小小忙碌。自打有人拿着世子府的令牌出了京, 便有两波人按耐不住了, 纷纷去给自家的幕后主子通风报信儿。 一边自然是世子府的人。 因为据他们知世子并未派什么人出城办差, 再说即便派也不可能派个姑娘去。故而求实的消息递回世子府后,魏友一听便意识到有问题。 只是他想去禀报世子时, 却发现世子已然睡了,故而只得抱着消息等待天明。 另一边则是太子的人。 消息自东城门楼一层一层递上来时,也到了快早朝的时辰。为东宫办事的人拿着令牌带着消息入了宫,求见太子,禀报了此事。 还未起身的太子言元烨在帐内听完禀述, 不禁眉毛一跳,蓦地坐起身来:“你说什么?昭勇将军宋之尧的女儿, 居然拿着世子府的令牌出了京?” 属下再次确认,太子并未听错。 言元烨光着膀子坐在帐内蹙眉深思,一旁的侍妾随之也柔柔坐起,提着被子想给他披上, 却被他烦躁的一把推了回去!那女子见太子动了肝火, 自不敢再扰他,乖乖的躺回被中不再发出一丝动静。 言元烨确实大为光火!如今他那身为大周帝王的皇弟身体欠安,连早朝都不露面了。摄政王干脆从幕后走到台前,每日代持早朝, 将朝政把持的明明白白, 省了傀儡的过场。 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哪日就算皇帝归天, 他言元烨的即位之路也难如登天。 好在皇兄义阳王这些年扩军屯兵,又是明确支持他的,只要不让摄政王再添羽翼,他到时还是有一线胜算。 如今大周的武将们大多阵营明确,唯有昭勇将军宋之尧奉行中庸之道,各不相谋。宁可领了北疆平寇的苦差事不回京,也不肯择一站队。 原本言元烨打算除了他换成自己人,奈何一箭双雕的离间计却中途破产。一计不成本想观望一阵,却未料世子府和宋家真的有了关联,甚至宋之尧的女儿还亲自出京为言闻璟办事! 想着这些,言元烨情不自禁攥起了拳头,重重的锤在了榻上!直震的身旁纤瘦的侍妾,身子也跟着那浮动颤了几下。心下虽怕,她却手捂着嘴愣是半点声音未敢发出。 沉了许久,言元烨伸手将帐幔撩开一条缝,露出一双饥鹰般的锐利黑眸。一字一顿的发号施令:“除-掉-她。” 言元烨的算盘是宋之尧的女儿为言闻璟办事,莫名丧命,那么宋家与言闻璟之间难免会生出罅隙。即便知道幕后另有黑手,可只要让他们抓不着这只黑手,宋家的一腔愤怒便无处可泄,唯有迁怒言闻璟。 虽然他们不敢对言闻璟做什么,但起码断了效忠的心思。 但那下属领了命正要退下时,言元烨突然又意识到这计划的不完美之处,“等等!” “别赶尽杀绝。去龙卫里挑个合适的人,依着上次计策如法炮制。”言元烨说罢,又不忘提醒一句:“这事儿,先别让赵栩知道。” 上次命人假扮宋之尧行刺言闻璟的计策,便是赵栩提出。那虽是个阴起来连未来老丈人都能下手的主儿,但言元烨觉得他对宋家姑娘还是有几分真诚的,这回既然要动的是宋家姑娘,还是不知会他的好。 下属听后立马明白了意思,退下后便去龙卫中挑选合适的人选。 这易容术虽传的神乎其神,却也不是随便什么底子都能偷天换日。须得两人身材、骨相有五六成以上的相似,再以精湛手艺细雕五官,方能达到一眼看去以假乱真的效果。 -- 第46页 那下属在近百龙卫中挑选了半个时辰,才终于选出一个身材紧实修劲,与目标人物有五成肖似的来。 * 鸡啼三遍后晨雾尚未散去,宋青妩便翻身上马,出了客栈一路向东狂奔而去。 依照计划她昨夜本该赶夜路,那样天明便能到达青州。奈何出师不利耽搁了不少时辰,好在骑马比乘车能快上不少,如今只盼着城门关阖前能入了青州,赶在日落前登上东山。 一路上青妩凭着手中世子府的令牌,在驿站换了三回快马,歇脚匆匆吃了一顿午饭,终于在未时下刻抵达青州,日落之前攀上了半山腰。 东山风光甚好,本是青州的一处赏景名胜,只是眼下时节,山寒水冷的没什么游人上来。是以青妩这上山许久,连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心下不禁有些胆怯。 特别如今天色渐黯,眼看是不能在天黑前爬到山顶了。想到自己一个人要在半山腰过夜,青妩望着前方一片凋零的枯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路是她自己选的,重活一世的先知优势,让她不得不将一些沉重的担子抗到肩上。想着这些,她将身上包袱卸下,强作镇定的从其中一个里面取出麻绳编就的吊床,系到两棵临近的树上。 冬日的山间最不缺的便是枯枝,青妩只在周边搜罗一圈儿便抱回了一大捧。她将枯枝架成一堆,火折子生火,然后坐在火堆旁烤着火,啃着从家里带来的已经干硬的馒头。 吃着吃着,不知不觉就感到腮边有两道湿漉漉的,被风一刮冰刀子划脸一样!青妩拿帕子擦,才发现不只有泪,还有许多脏灰。不必照镜她也知自己狼狈极了。 手里的干粮冷硬难咽,她硬塞也塞不进去许多。一日劳顿腰酸腿疼,青妩准备先不吃了,早些爬上床休息。可就在她起身拍着屁股上的灰准备转身时,倏忽看见一道寒光闪过! 青妩虽不懂剑法,却对刀剑再敏感不过,她出于本能的反应也是极快,几乎是在那道寒光闪动的同时,她的手就挥了出去! 两块冷硬如石头般的碎干粮,不偏不倚砸在了黑衣人的脑门子上!黑衣人一时没搞清袭来的东西是什么,还以为是某种暗器,躲闪不及便出于本能闭了一下眼,可再睁眼时却发现那丫头已撒腿朝着山上跑去。 黑衣人提腿便追! 依着体力他自是强过宋青妩,可偏偏青妩在选定这块地儿落脚时,曾四下巡望了一圈儿。对于哪边平坦哪边崎岖,哪边树多哪边树少,摸了个清楚。故而青妩迅速跑进了一片树林。 冬日凋零,林中没有枝叶可遮挡视野。可饶是如此,粗壮的树干对于纤细的姑娘来说,也算得上良好的藏身之所。青妩转到一棵粗树后,看着那黑衣人继续向前追去。她围着树干缓步轻移,谨慎避开黑衣人视线。 在她觉得较为安全后,扭头又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可黑衣人显然听力极佳,在宋青妩跑出几步后便很快意识到不对,调头又猛追回来! 两人起初数十步的间距,很快便缩短为十数步,哪怕眼看就要被追上了,在路过火堆时宋青妩还是减速俯身,在地上迅速捞了一把! 地上放着三个包袱,除去吃饭时已抖开的放食物的那个外,另两个她分不出哪个是阿乔放防身之物的那个。她也不可能将两个全带上,是以只能赌上一把随手捞起一个。 当宋青妩边没命的跑着,边伸手在包袱里摸索到一个刚好一手把攥的椭圆球时,她狂喜!这是阿乔准备的那个包袱,她手里握着的椭圆球应该就是**。 无疑此时**是能救她命的宝贝! 宋青妩将包袱随手一扔,手握着那个宝贝将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然而并没有爆出烟雾…… 她不甘心的扭头看了一眼,竟发现刚刚被她扔在地上的是一颗煮熟的鸡蛋。 宋青妩顿时傻了眼,一边在心下暗骂阿乔这个贪嘴的蠢货,一边脚下不敢怠慢,继续狂奔! 只是先前的一系列动作明显耽搁了她的步伐,黑衣人很快就将她追平,毫不手软的挥剑刺了过去,在宋青妩的手臂上划出了长长的一刀! 鲜红的血自那刺破口的袖子里流出,宋青妩也被这一刀袭扰得摔倒在地。她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背后无助的向后退缩。 显然逃是逃不掉了,她便哆哆嗦嗦的开口问道:“你……你是什么人?我们无怨无仇的……为什么杀我?” “你若是为财……我包袱里有现银……你若是为……”话说一半宋青妩突然住口了,她紧张的咽了下,意识到若是真为别的,她也给不了。 那黑衣人提着长剑步步逼近,待近到离宋青妩仅一臂的距离时他蹲了下来,同时抬手拉下了面上黑巾,露出一张清瘦冷峻的脸。 而此时宋青妩,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面上的惧意僵住:“是……你?” 她虽不记得此人名姓,但却对他的脸并不陌生,大多时候他总是跟在言闻璟的身后。她知道他是言闻璟的第一心腹。 宋青妩不由得心下一凛,怯生生问道:“是世子……命你来……杀我?” 她圆瞪着一双眼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魏友,回想自己一路打着为言闻璟办差的旗号贪寻方便。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激怒了言闻璟,所以他便要来杀她? 可明明此前他还温情款款的为她着想,为她解围。她差点都要信了他人美心善! -- 第47页 一时间宋青妩心底只涌出一句老话:伴君如伴虎。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请问夫君您哪位》求个关注噢~ 不省人事多时的宋苾蓉,在被过路胡医救活前,刚刚咽下一口孟婆汤。 如今小命是救回来了,前尘却忘昧近半。记得有爹娘姐妹,却不记得住哪;记得嫁了人,也不记得嫁的谁… 不过当她见到捧着药碗前来的夫君后,觉得自己倒不算亏,纵是记不起来,看着那张俊朗无俦的脸她也不想抗拒。 打那后,宋苾蓉和郎君过上了恩爱幸福的小日子。 直到某日,她路过邻县一条老街,意外见到了夫君的画像。那可不是普通画像,而是官府缉拿恶徒的悬赏令,虽因年久而破旧,四个大字却依稀可辨:“采花大盗”! 宋苾蓉心情复杂的仔细看完案情,终于明白了: 她就是当年通缉令中那朵被采的“花” 第26章 “我都要死了, 你就不能让我死个明白吗?” “言闻璟究竟为何要杀我?” …… 宋青妩一连抛了几个问题,然而魏友都没答她,面色毫无半分波动的站起, 然后将手中冷剑高高提起, 悬至她的头顶。 就在那剑瞄准她, 随时可能刺下来时, 青妩的双手在身后抓了几下,然后猛得朝前一扬!将两把土扬到了魏友的脸上, 魏友顿时被沙土迷了双眼,抬手去擦。 而此时青妩正好在他剑下逃脱,捂着受伤的左臂没命的往山上跑去。 魏友一边揉着眼,一边暗骂自己大意了。原来这臭丫头说那一堆废话并非真要他回答,而是有意拖时间, 寻机逃脱罢了。 可不知怎的,这些沙土他越擦眼睛就越难受, 难受的根本睁不开!很快他便意识到这可能不是寻常的沙土。他艰难的将眼眯开一条缝,忍着剧痛扫了眼地面。 果然,就在那丫头刚刚坐着的地方抖着一个包袱皮,这是她先前扔掉的那个包袱。难怪她刚刚受伤摔倒后, 一直撑着手往这个方向爬, 竟是要挪到这包袱前面找东西。 他将手抬到眼前,看到上面那些白色的粉末,凑到鼻尖前一闻便知道了。 酸粉。 若不及时清洗干净眼都是能瞎掉的。魏友忍着眼痛看了眼臭丫头逃跑的方向,虽已看不见人影了, 但这种傍着崖边的路多半是没有分叉的, 所以她跑不掉。 魏友气的粗哼一声,调头回先前宋青妩搭火堆的地方。找了水, 清洗好眼睛,继续沿着那条傍崖的小路追去。 而此时占了几步先机的宋青妩,已在崖路的尽头停了下来。她脚下所站,正是一座兀立的孤峰峰顶。下面有如巨斧劈峭过的直立峭壁,森森蹜蹜,黝黯一片。 她已无路可走了。 这时身后传来靴底碾在碎石上的声音,青妩缓缓回头,看到魏友已然提剑追了上来。在看到前面已是悬崖后,他步伐有意放慢,嘴边是邪佞阴冷的笑。 就像猛兽将猎物逼入绝境后,自知猎物无路可逃,反倒不急于拿下。开始绕着猎物缓慢游走,尽情享受最后扑食前的唯我独尊。 宋青妩的视线重新移向崖谷,突然就想起上辈子跳崖前的心情。那时的她急于寻求解脱,而此时的她却期盼着一线生机。 听着身后的脚步越发逼近,她重重的将眼一闭,跳了下去! 山谷间阴风猎猎,宋青妩的脑子却格外的清醒。她不知这崖有多深,可她知道若不跳便是一线生机也没有。 然而出乎宋青妩意料的是,这崖似乎并没有多深,只是她先前站在崖顶就着夜色看不分明,意感深不见底罢了。然而实际跳下来后,竟没多会儿就挂在了一棵树上。 青妩被摔的脑子昏昏沉沉,勉强睁了睁眼,却发现所处的这棵树很高。于是她试着活动了下胳膊想小心爬下去,孰料那枯枝不堪其重,在这时突然就断裂了! 她再次失重摔了下去,这回重重的落在泥地上。 终于彻底陷入了昏迷。 * 再说此时的盛京,正是金辉余洒,到了人们吃晚饭的时辰。 昭勇将军府的后墙外,停着一辆黑檀木紫绸装裹的马车。车身精雕细刻,鎏金嵌宝。就连驭位上的马夫,都穿了身上好皮料狐毛滚边的劲装。一看车内坐的人身份便非同一般。 车厢内薰着香,袅袅烟气自雕花铜炉中释出,溢得满车芬芳。这样的香气并非仅为好闻,更可除秽去邪,在当下疠疫横行的节骨眼上显得尤为重要。 清隽高贵的男子阖目倚在身后软靠上,不知是在小憩还是深思。香烟弥漫愈加趁得他轻云出岫,倒似那谪仙泽世。 显然他是在等着什么人。 没过多会儿,便有两道身影自院内翻出,一男一女,一并进了车厢里。 “世子,人带到了。”魏友将那姑娘留下,自己则行了个礼后匆匆退出,坐回了驭位旁。 而被带进车厢来的正是穗香,她一脸惶恐的给言闻璟行了个礼,然后被赐坐。起先她倒是不敢坐,可车内跪着过于局促,站着又直不起腰,最终她也只能大着胆子坐在了世子爷对面的厢椅上。 言闻璟知道青妩身边这两个贴身丫鬟,一个毛躁鲁莽,一个细心精明,是以直接让魏友潜进府中,将这个叫穗香的偷偷带了出来。 -- 第48页 今日一早他便得了消息,昨夜宋青妩拿着他的令牌出了京。当下局势险峻,宋青妩又是打着为他办事的旗号,他自然不能不过问此事。 只是那丫头素来胆大妄为,能做出这等事来九成九又是瞒了家人。是以他也不想拆穿她,这才没有传唤,而是亲自走这一趟,透过丫鬟先问明白。 言闻璟问什么,穗香便老实的答什么。其实昨夜小姐独自出城后,她和阿乔也是慌得不行,至今没敢阖眼。 而言世子之前是帮过自家小姐几回的,穗香便觉得自己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世子,指不定能得到他的助力,那样小姐也能多几分胜算。 故此对于言闻璟的询问,穗香知无不言,言无不实。将自家小姐要去青州寻访世外高人的前前后后,全部交待了出来。 待她将事情讲完,车内沉默了良久。 言世子凛若冰霜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让穗香察言观色的本事没了用武之地。她阒然无声的坐在车里,如坐针毡。只觉得周遭寒气逼袭,熏着暖炉的车内似乎比车外还要冷上几分。 也不知如此僵持多久,言闻璟突然抬手挥了下,穗香这才如蒙大赦的行了个礼告退出去。 之后便见马夫轻甩皮鞭,两匹油亮健壮的枣红骏马鼻中打了一个响啼,便拖着华丽的马车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巷子拐角。 穗香望着马车背影消失的地方长叹了一声,也不知世子问完这些会不会帮上一把忙。 她又转头看看将军府的院墙,再次叹了口气,然后凭着轻功翻上墙去,回了院子。 昨夜小姐出京后她和阿乔只得返回府中,却发现桌上的信还原样放在那,竟是整个晚上没人发现清荷院的异动。 两个丫鬟便觉得瞒得一时是一时,于是今日午饭时郑嫲嫲来问,她俩便佯装无事的说小姐多睡会儿,就不去花厅陪夫人用饭了。如此,便一直瞒到了现在。 只是眼下又到了用晚饭的时辰,穗香也不知今晚还能不能瞒过去…… * 云烟氤氲中,宋青妩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只感觉眼前混沌一片,如何挣扎也找不着个出口。 直到一丝冰凉划过她的脸庞,她才终于舒展了下眉心,像迎接内心曙光般昂了昂小脸儿。继而那凉意大肆袭来,她终于将眼睁开了一条细缝。 初初睁眼时,眼前还是一片血色朦胧。随着那雨水不断落在她脸上,将血污冲刷干净,她的视线终于恢复了清明。这时她才意识到额头上的疼痛,但是很快这种痛感从四肢百骸汇集而来! 宋青妩渐渐想起自己被言闻璟的属下威逼跳崖的一幕。 她手撑着地面,忍受带着剑伤与摔伤的两条胳膊传来的巨痛,将身子一点一点撑起。然后四肢撑在地上,缓慢的往一旁移动。 就这样一路爬着找寻,也不知找了多久,宋青妩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遮挡雨丝风片的小洞穴。 她藏身进去,靠着石壁而坐,绞了绞衣服上的水。奈何骨头皆似断了一般,手上没有多少力气,她只将湿衣的水大致去了去,便歪在一旁累的不行。 这山洞很小,只空空一个洞穴并无向里的延伸。洞外风雨晦暝,很快宋青妩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雨已停,蛮烟瘴雾也随之消散殆尽,这时青妩才发现已是到了白日。这么说她跳崖后熬过了漫长黑夜?想到这儿,腹中一阵叽咕响起。青妩摸着瘪瘪的肚子,这才想起昨晚她嫌那干粮太硬难以下咽,只随意塞了几小口。 为难了下,很快青妩的脸上又恢复了憧憬之色,毕竟她捡回了一条小命不是吗?她跳崖却能生还自是有上天垂怜,她一定要继续寻找那位世外高人。 这样想着,青妩出了洞穴,且尽量试着扶墙两腿走路。到了洞外,她仰头看天,发现日头已是悬中,这么说来差不多是中午时候了。 许是抬头木纳了太久,青妩竟被那金光刺了下。她抬手遮了下阳光,将头垂下,目光恰巧落在一小片积水上。 几块石头围起的缝隙里没什么泥土,是以积出的雨水也澄清没什么杂质。青妩已口渴太久,她用力干咽了下,然后上前鞠起一捧雨水,低头吸取。 解了口渴,她便寻了一根趁手的树枝作拐,蹒跚着步子在这条峡谷中探寻。庆幸的是这里风并不似山上那般刺骨,不然她这一身到处破口的衣裳哪里遮挡得了风寒。 顺着峡谷走了一段后发现前路不畅,而日头已逐渐偏西,看着不出半个时辰就会黯下来。青妩只得先返回之前落脚的那个崖洞,打算再在洞内熬上一夜,待明日一早再去探另一侧的路。 而就在青妩快走到洞口时,忽见前方峭壁上有什么东西顺藤而下! 她心内惊慌,顾不得去辨认落下的是什么活物,也顾不上四肢的疼痛,拔腿就蹿进洞里去!只进了洞还不能令她安心,她又使劲拨弄着洞前的几条垂藤,妄图将洞口掩住。 然而那藤蔓又细又枯,稀稀疏疏的几条挂在那儿,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就在宋青妩慌乱憨谬的忙和这些时,先前那落地的“活物”,已大步朝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下勤奋小作者噢,给各位小天使鞠躬。 完结文《穿成反派白月光》了解一下噢~ -- 第49页 看书时,苏鸾羡慕惨了那个让大反派痴念一生的白月光。谁料某日,她竟穿成了那个白月光! 高兴没两天,当亲耳听到号啕惨叫,亲身闻到刺鼻血腥,亲眼看到杀人如麻后……她怂了。 人权至上,人命大过天,再帅!再有钱!再有权!也不能视人命如草芥! 只是这时才掰正三观的苏鸾,发现有点迟了…… 第27章 被日头打亮的巨石上, 迅速漫过一抹黑影。 看着面前渐渐笼下阴影的石壁,宋青妩只觉得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只那一瞬,她额角就逼出了一层冷汗。 青妩骨颤肉惊瑟瑟发抖的缓慢转过身去, 本就魂惭色褫的一张脸, 待看清“来人”后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 言闻璟……怎么会是他? 那一刻青妩的心底只涌出一种猜测:定是魏友逼她跳崖后, 言闻璟那严谨周密的性子生怕有万一, 便亲自带人下来验看,若她不死, 好再补上一刀。 心中这般认定着,青妩战战兢兢的向后退去,很快就退到了那块巨大石壁上。她双眸惊恐万状的瞪着几步外的人,一手攥紧作拐的树棍,一手扒着身后的石缝, 指甲发出“咔呲吱嘎”刺耳的声音。 在下到涯底看见宋青妩的时候,言闻璟原本流露出一丝难见的喜出望外, 然而在看清宋青妩见到他惊惶的神色后,他的脸上便恢复了以往的淡定。 言闻璟带着一身寒气提步上前,宋青妩自觉无可退避,六神无主间她竟将手里那根棍子架到自己脖颈上, 没来由的作出一副自刎状。但很快她又意识到这应对招数的愚蠢, 立马调转棍头,指向了言闻璟。 “你别过来!” 这明显虚张声势的嗓音裹挟着的栗栗颤抖,言闻璟不知她为何怕成这样。他未动声色,眼中却流露出几不可察的悲色。接着他干脆大步上前, 抬手接住那棍子的一头。 棍子另端被那大掌一把抓住, 宋青妩心下更慌了,胳膊连带着右手都剧烈的抖瑟着…… 而眼前的人也将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他的大掌捊着那棍子缓缓逼近,最终裹在了她发抖的手上。宋青妩心下一凛,却无招数回应,只眼睁睁看着言闻璟掰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离那棍子,最后棍子脱手落在了地上。 青妩一时间不知他要做什么,眼中噙着水雾如只待宰的羔羊般望向他,瞬间冒出数十种他接下来置她于死地的画面。 而言闻璟却只与她十指相扣状,翻过她的掌心看了一眼,之后便拉着她的手去往洞里,寻了个平坦的角落坐下。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青花葫芦瓶,将里面的药粉小心翼翼洒在她的掌心。 今日整整一个下午青妩都凭着那根木棍走路,腿脚的不爽利促使她将半副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那根棍上,那木棍粗糙的断口将她的掌心磨砺出了数十道血口子。而她身上痛处太多,齐齐发难,竟是让她没有留意手上这点皮外伤。 待药上好了,言闻璟又解了腰间宽带缠绕在她的手上,最后打了个结,终于将她的手放开。 宋青妩余悸未消的将手快速收回,缩在心口位置藏着,怯生生的望着言闻璟:“你不是来杀我的?” 言闻璟闻言嗤笑出声,那张冷硬如玉的俊脸终是化开了一汪春水般,他唇畔微勾,深望着她的双眼:“我为何要杀你?” “因为……因为我谎借了你的名号出京……还在驿站换马……”这话说出来后,宋青妩也感觉到有些说不通。为了这么点事儿堂堂一个当下世子未来万岁爷亲自跨州追杀她,这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只是先前她被追杀的成了惊弓之鸟,早已没有了清楚逻辑。 那言闻璟到底为何命人来杀她呢?一时间青妩也迷惑了。 言闻璟心中莫名的看着这个草木都惊心的丫头,她的恐慌太没来由,难道是上山后遭遇了什么?他也不想再吓她,便直言道:“我是听闻你独自出京来找什么世外高人,料到必定艰险,特意来救你的。” 救她?青妩娥眉微蹙,觉得这事越来越玄乎了。她看着言闻璟不似在诓她,而且他确实也没有诓她的必要。他若真想杀她,先前夺了棍子一棍子便能敲死她。 蹊跷难解,脑中犹如一团乱麻,捊了捊还是没有头绪,青妩便试探问道:“你那个贴身随从呢?就是不管你做什么都会跟着你的那个高高瘦瘦的。” “魏友?” 青妩点点头,她虽叫不上来此人名字,但听人提起时还是有印象,能对上号的。 言闻璟敛眉肃目,语中生疑:“你突然问起他作什么?” 青妩抿了抿干白的嘴唇,她看出言闻璟确实是不知实情,想着那人可能是受谁指使自作主张,便直言道:“你以为我为何会从崖上落下?” 接着她便将昨晚被追杀的种种,详细描述给言闻璟听。她生怕比起自己来言闻璟更信自己的属下,所以不敢有半点遗漏和编撰,描述的绘声绘色,如君亲临。 言闻璟默默的听她说着,起先还有些惊疑,后来脸色就莫名的阴沉。 待她全部讲述完,言闻璟只平静的说了句:“昨晚整整一夜,魏友都在为我驾车从盛京赶往青州,不曾离开半刻。” 宋青妩怔住,接着又听他问了句:“会否是天色黯淡,你看错了?” -- 第50页 青妩笃定的摇摇头,她怎么会看错?她摔倒时,那个人可就提着利剑蹲在她半臂不到的位置,他狞笑,他脸上每个细节和神态都深深的烙进她的眼中。 “我绝对没有看错!那个人就是你身边的魏友,他的样貌我记得清清楚楚,便是天色再暗,那张脸我也绝对不会……”说着说着,青妩的语气就淡了下来,声音骤然止住。 因为她恍然意识到,这情形怎么和当初在西山一模一样? 那时她也明明确信刺她一刀的是父亲,可偏偏事后她与父亲暗中求证时,却怎么也对不上。 一时间青妩脑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想,难道是有人分别假扮自己的父亲还有魏友,为的是掀起摄政王一方和昭勇将军府的仇恨? 她的思路瞬时清晰起来,眸中精光闪溢,她抬头想与言闻璟比照这两件事的异曲同工之处,却只张了张嘴,在话至口边时又硬生生咽回去了。 当初言闻璟问她刺客长什么样时,她可是寻了私的一心撇开父亲,先说没看清,后又说那人脸上有道骇人的长疤。如今她若再提那事,岂不是自爆其短? 万一言闻璟不信她说的,岂不是凭白将她父亲本已蒙混过关的案子又招惹来了猜忌?她可忘不了上辈子宋家是如何覆没的。 于是宋青妩只能将自己捊出来的这条思路藏在心底,眼神飘忽的说了句:“兴许是昨晚受了惊吓,真的看错了吧。” 反正如今她大约摸到了真相,她觉得与其冒险告诉言闻璟,倒不如先告诉父亲有所防范的好。到时是揭发出来还是想法子对抗,总归该父亲作主。 宋青妩自以为又将言闻璟骗过去了,可言闻璟看着她闪烁其词的样子,便知她又撒了谎。倒是之前说的那些有几分真。 不过眼下也不是跟她掰扯这些的时候,还是先将她带离东山,平安送回将军府要紧。 想到这儿,言闻璟便翻了个身子挨着坐在了青妩的同侧,安抚她道:“再等一会儿吧,金甲卫很快就会找来这里。到时绑了担架抬你下山。” 可青妩却并未因这句话变得安然,她侧过身子直视着对方,倔强道:“我不会下山的。言闻璟你既然是知晓了我的来意,便该知道我不找到那位高人,不会回京。” 不知为何,言闻璟竟因她这句倔强的话嗤笑了起来…… 他是难得流露表情的人,更莫说笑出声来,这与平素在京城时大不相同。宋青妩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心想莫不是他下来时也摔了哪里? 言闻璟犹自笑够了便转过头来,与她茫然的眼神相接。心说这丫头倒是胆子越练越大了,在京中时再如何闹腾,礼数尚是不敢废的,就连中了媚药神智不清时,也没有直呼过他的大名。 ‘言闻璟’这三个字自从母亲去世后,便再也没有女人叫过,如今自个不知深浅的小丫头嘴里叫出,倒是颇觉有趣。 面对言闻璟刁钻玩味的眼神,青妩很快败下阵来,扭头错开,心虚的补了句:“还请世子成全。” “你不过只是听家中长辈提过,东山曾居着一位高人能医怪病。可如今这位高人还在不在东山,他又是否能解当前疫疾,你也一无所知。” 说话间,言闻璟习惯性的将手举在耳畔想去捊那条垂缨,这才意识到因为出京减了装束,只束了个寻常的金冠。于是扑空的左手百无聊赖的落下,接着神色一整,骤然含了惆怅之色:“连宫中精于岐黄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又岂是常年不在民间走动的闲云野鹤能治得了的?” 听了这话,宋青妩肉眼可辨的露出了不信服的神情。但她憋着话没说,只赌着气双手抱膝坐正,定定的看着前方的地面。 上辈子便是如此,赵栩说那个世外高人被他找到前,其实已经四处表达了自己能治此疫症的态度,然而从民到官没个信他的。他空有一手良方,却因常居山中钱银短缺,而无法大规模施展。 幸好他用仅有的银钱成功救活了几个百姓,这才慢慢将名声传了开来,赵栩听闻后便及时找寻到他,将他带去了北僵。 想到这儿,青妩扭头瞭了言闻璟一眼,心下腹诽这人怎么还不如赵栩善断? 原本以为把这小丫头教育明白了的言闻璟,在明显感觉到她眼神中的鄙夷情绪后,一团无名火噌的就升腾上来。她为什么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 而就在这时,“叽咕”一声响,将他的注意力牵至另一处。 见宋青妩两手捂在自己干瘪的小腹上,他顿时明白她这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完结重生文《嫁了个权臣》小天使们了解下噢~ 苏明堂,七品芝麻官,一本书惹上了文字狱,祸及全家。 女儿苏妁重生后,每日想的都是如何阻止这场悲剧,不能再让权倾朝野的谢首辅夺屠她满门! 奈何悲剧,还想保天下?事实证明她连自己都保不住… 谢首辅:“嗤~大齐江山都在我手心攥着,一小妞你还想逃哪儿去?” 第28章 言闻璟转头往洞外看了眼, 日已西坠,尚有余霞可映亮。 他便起身,半垂着眼帘叮嘱青妩:“你在这等着, 我出去看看能否找点吃的东西。”说罢他便转身兀自出了石洞。 他带人一路赶来时没做什么万全准备, 自然也没带上干粮, 即便一会儿金甲卫找来了这里, 一时也没有东西能供宋青妩充饥。 -- 第51页 宋青妩尚来不及客套拦阻下,就见他的背影已闪了出去。她看看天色, 好在天还没黑下来,她一个人呆着不至于太过害怕。 这样坐在地上干等了许久,青妩看了看自己被包扎的右手,忽然想起那根拐来。于是便将棍子找来,按在地上来回磋磨。 她的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虽然言闻璟说过会儿让人抬她,可她还是不想给人添麻烦的。若能行, 她更想拄着拐自己走。故而当下,她得先把那些木刺磨平。 青妩按着这根木棍专心磨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棍子不成。本就是枯腐的断枝,一磨不只木刺儿掉落, 连整根棍子的木质都变得疏松起来。 “不必费劲了。”言闻璟清越的声音先脚步一程, 传进青妩的耳朵里。她抬头,见言闻璟一手提着根干净的棍子,一手兜着前襟走了进来。 走到青妩面前,他蹲下身子, 将外衫前襟抖开, 瞬时十来枚紫红的果子咕噜噜滚落到地上。 青妩看着面前这些野果子不禁有些疑惑,抬头看向言闻璟, 奇道:“这个时节为何还会有野果?” 言闻璟没答她,只是嘴角撇了撇:“看来你还不饿。”说着便伸手要将果子往回拾。青妩慌忙拦住他,二话不说就支着胳膊将果子悉数揽到自己跟前! 见言闻璟无意再拿抢果子威胁,她便放心的拾起一枚果子,反过袖子擦了擦,然后送进嘴里。 不知是这东山灵气所致,还是她饿了太久饥不择食,竟觉得这野果子格外的美味,美味过她这辈子吃过的所有水果!果子在她齿间炸裂的瞬间,甘甜无比的浆汁溢了满口,又甜又香…… 连着吃了两个后,青妩才想起挖井人来。于是拾了一枚果子递到言闻璟跟前,大方道:“你也尝尝!” 言闻璟笑着接过,翻身坐在她的身边,开始一点点剥果皮。看着他精致讲究的样子,宋青妩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不在乎吃相的啃食着美味的野果。 因为言闻璟吃的啰嗦,到最后他总共就只吃了那一枚果子,而其它的全被宋青妩吃光了。 有了这些东西打底,青妩觉得腹中不再憋屈,如果现在下山,她也是能撑住的。这时她才想起,他们都在此等了这么久了,天色都渐渐黯下来了,怎么金甲卫还没有追上来? 她看着言闻璟,将他下来时的情形详细问了遍。这才知道他带着几十名金甲卫一起上的山,之后分了几路搜寻,几番岔路后他身边仅剩了两人。 而他们三人一路找到这座孤峰时,发现无路本想退回时,却蓦然发现了地上的包裹皮。之后三人一起下了崖,分了三个不同的方向找寻。 按言闻璟所说,确实那两人早该回来了。因为青妩今日已探过其中一个方向,她驻着拐走那么慢,也没用多久就走到了尽头折返。金甲卫断没有比她还慢的道理。 当青妩准备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提醒言闻璟时,发现他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他起身,淡淡的道:“你再等一会,我去另两个方向找一找。”说罢便要提步,然而才动就被什么给绊住了,他垂眸,见是宋青妩的手正紧紧抓着他的袍摆。 她瞪着一双亮亮的眼睛,没什么底气的问了句:“可不可以带上我……” “你的腿脚不方便。” “可是我害怕……”说着,青妩大大的眼睛往外瞟了瞟,洞外天色已明显暗了下来,算着再有一两刻就能彻底变黑。 昨晚她一人在这漆黑的山谷里过了一夜,那是因为昏迷了不知畏惧。如今清醒着,要她一人呆在黑黢黢的山洞里,想想便毛骨悚然。 言闻璟峻肃的脸,因着她怯生生的一句害怕,蓦然就温软了下来。 他微微俯身,将大掌包住她抓在袍摆上的小手,带着安抚意味的紧紧攥了下:“别怕,等着。”说完他还是放开她的手,大步出了山洞。 只是他出洞后并未走远,在她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弯身捡拾了些东西,很快便抱着那些东西回了洞里来。 青妩看着言闻璟将捡回的树枝又做了一番挑拣,将仍带着雨水湿气的丢掉,其它干松的架起一个小火堆。火堆将这小小的洞穴映亮,不仅带来令人心安的光明,也带来了融融暖意。 他问她:“现在可还怕?” 青妩本想说自己还是怕的,可是对着那朗星般明亮的一双眼,她突然就不想被他看低,不想成为拖他后腿的存在。于是她强作坚强的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催促了句:“你快些去吧。” 言闻璟笑笑,这回倒也不急着离开了,因为耽搁了这会儿时间天色已是再度暗下许多。若就这样出去,也是难以寻人的。 他将先前被宋青妩磨坏的那根旧拐杖取来,撕了块衣料缠裹在上面,随后又从贴身的香囊袋子里取出几块松脂塞进去。 这阵子盛京疫情遍地,哪里都不干净,是以他的香囊里也加了许多驱秽袪邪的药物。如松脂,白茯苓。而此时恰好派上了用场。 青妩呆呆的看着言闻璟做这些,只觉得新奇无比。他一个堂堂世子,她本以为他打小便是养尊处优着长大,却偏偏还懂得这些丛林技艺。 最后言闻璟将缠紧了布料的那头架在火堆上烤了一会,里面的松脂很快融化,浸出油脂。他这才将它引了明火,回头冲着青妩笑了笑,便举着火把出洞去了。 -- 第52页 不知为何,人都走了好一会儿了,宋青妩还呆呆的望着那堆火,眼前浮现着他举起火把朝她浅笑的样子。她突然觉得在这幽僻的山谷里,自己可以暂时舍开他世子的身份,只将他视作一位风流飒沓的皎皎君子。 正这般痴痴的沉醉着,远处传来的一声兽嚎打断了宋青妩的遐思。那声音虽遥远,却还是吓得她打了个激灵。 她突然意识到这山中有野兽。一时间比黑暗更折磨人的东西,威慑着她的心。 宋青妩将言闻璟带回来的那根新木拐拿在手里,紧紧握着,好似心里就多了股子支撑。待不那么害怕了,她仔细看了看那根拐,不论是棍体还是断口处,都被打磨了木刺。虽然算不上多精致,但这种条件下显然已是用了心思。 她将拐拄在地上试了试,起身走了几步,发现竟异常趁手。 而这厢言闻璟出了洞后,已是举着火把走了一段路。 这条陕谷两面皆是断崖绝壁,围就成一条整体细长的峡谷。而其中一个方向因着有分叉,整个峡谷便可分为三条路。他现在走的这条,正是下崖时指派金甲卫探索的那条。 依照时间他们二人早该回到约定处,可如今天色黑了还未归,言闻璟感觉到了事情不妙。 又顺着这条路向前走了一会儿,言闻璟突然停下来,莫名的他感觉到好似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他握紧手中火把,胳膊快速向身侧抡了半圈儿,火光瞬时将那侧照亮。 果然,他看到了他早已预料到的东西。 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言闻璟回头拿火把晃了下,见拄着拐朝自己跑来的竟是宋青妩。他想冲她喊千万不要过来,可转眼间那丫头已跑到了他的身边! 没有时间多作思索,他抬手按住宋青妩的脑袋将她的脸埋进了自己胸前…… 青妩正纳闷着想要挣扎,就听到自己头顶上方传来两个极有力的字:“别看!” 虽然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但她居然听话的就放弃了挣脱,哪怕脸贴在言闻璟的胸前已快不能呼吸。她想问句怎么了,却被捂着发不出声音。 过了半刻,言闻璟又道:“我放开你,你只管往回走,不要回头。” 青妩回答不了他,只在他怀里用力点了点头。接着言闻璟将手松开,青妩听话的没有特意去看,但是转回身子时余光还是不小心在一侧的地上瞥见了……一只脚。 旋即她面青唇白,寒毛卓竖,双腿抖着不能动弹。 最后她被一只有力有大手推着,也不知是怎么样走回的山洞。 坐回火堆旁后,言闻璟只看小丫头的脸色就知道她还是看见了。不过所幸她应是看的不全,不然若是将全貌看见,只怕就不是眼下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了。 该是惊叫一声就地昏倒才对。 那两个金甲兵的死状的确是过于残忍了,即便是对此类事司空见惯的他,先前也着实意外了一把。 看来是他连夜出京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引来了杀手。而这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的手法,显然也不是寻常杀手的招数。 倒像是…… 心中有了答案,言闻璟的双眼不自觉狠狠眯了下。 而当他察觉有另一双眼睛满是畏怯的望向他后,他便立马敛了眼底的狠厉,转身将之前丢在一旁带着些湿气的木枝抱过来。经过这阵子的烘烤,它们早已干透,现下一并丢进火堆里,那火堆瞬间燃得更旺。 他往宋青妩的身边挪了挪,胳膊极自然的一抬,搭落在她不停颤抖的细肩上,轻道一句:“别怕。”便用了丝力道,将人整个揽了过来。 第29章 若在寻常有男子这般举止轻浮, 宋青妩便是挥出一掌也不足为奇。可如今在这渺无人烟的遐方绝域,她没有半点儿抗拒的意思,甚至在言闻璟拥她入怀时, 她还猫儿似的主动在他胸前蹭了蹭。 要说苦, 青妩是吃过不少的。不管是上辈子的流放、跳崖, 还是这一世的刀刺、坠崖。可是像刚才那样惊悚的视觉刺激, 她却是头回经历。 得亏先前言闻璟及时拦住了她,没让她看全, 不然只怕那一幕是要终身印刻在脑子里了。 想到这里,不知是出于后怕还是感恩,青妩的两条胳膊竟极配合的环上了言闻璟紧实修劲的腰。在她看来此时的拥抱无关风月,更像是共经生死的难兄难弟。 只可惜宋青妩是这样想,有人却不是这样想。 言闻璟微微垂眸, 视线恰巧能落在小丫头的头顶上。想是为了行动方便,她没梳那些小姑娘喜爱的精巧发式, 而是像个小公子一样将墨发高高的拢在头顶,只簪着一支木兰花纹的碧玉长簪。 他抬手至她发间,稍稍用力一抽,便将那支簪子抽了出来。 青妩显然被言闻璟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惊了下, 手捂住正一缕缕散开滑落的发丝, 圆瞪着一双桃花眼儿看他。 “借你发簪一用。”言闻璟这才轻飘飘的补了句。 “做……做什么?”宋青妩一脸不解,澄澈的眼睛眨巴两下,继续专注的盯着言闻璟的脸。 这时她意外的发觉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惧他了,若在以前四目相接时, 她必是如火燎到一般的立即避开。 “路引。”边说着, 言闻璟边低头在火堆旁挑拣着木枝。 他挑起几根比较有韧性的掰弯试了试,最后留下满意的那根。然后又将香囊束口的牛筋子取下来, 在那枝子上缠了几圈儿,便做成一把粗糙的小型弓。 -- 第53页 宋青妩大约猜到他是要拿她的簪子当羽箭用,射去崖顶。只是虽说这山崖不多高,她也不觉得这么小的一把弓能将簪子送上去。她看着那弓,不由得撇了撇嘴。 这不信任的小动作落进言闻璟的眼里,他感觉这是对他极大的蔑视,是以原本没想带上宋青妩的他,站起身上也一并把宋青妩给拉了起来。 两人重又来到洞外。 夜幕已重,又有雾霭,言闻璟全凭记忆和感知将箭谢了出去,借着他的内力那根簪子一击命中崖顶。一旁的青妩看傻了眼,痴痴端望着他俊美的侧脸,感叹不只轻功好,内力也好。 以前她一直认为是这人先有了地位,才能做成许多旁人做不到的事。可如今她却大为改观,即便他不是世子,个人能力也已远超常人。 言闻璟转头看向她,她立马敛了失态的痕迹,这才问起:“你不是说我的包袱皮在上面,刚好给你指了路?” “夜里风大,一块布不定何时便刮走了,若不留下些别的记号,只怕金甲卫很难发现我们。” “哦~”呆呆的应了一声,青妩便跟着言闻璟回了火堆旁继续烤火取暖。 望着不断跳跃的火苗子,言闻璟的脸色较先生深沉了些许。 东宫养了一批先帝派给太子的龙卫,个个大内高手。他们有个私设的小衙门,专帮太子审一些关乎个人利益的私密案子。他们审案从不像西厂锦衣卫那样讲究十八般手艺,而是有自己直接又爽脆的‘问不过三’规矩。 一问不招,斩手。二问不招,斩脚。三问不招,斩头。 这倒与刚刚言闻璟看到的那两个金甲卫的死状很是相似。 言闻璟深锁了下眉心。效忠于他的金甲卫虽不曾与东宫龙卫正面交过手,但那些人的能耐他多少有点数,若论一对一,他们未必是金甲卫的对手。即便是二对一,金甲卫也不至于连逃生的余地都没有,死状这般凄惨。 也就是说,已找进这座峡谷的龙卫至少在四人以上。而如今夜色已深,他的金甲卫恐怕是难发现他留下作为记号的簪子了。 言闻璟眼波微转,略显担忧的瞥向身边的宋青妩。 漫漫长夜,若那些龙卫找到了这里,只他一人尚能有法子应对,可如今还要再护一人周全,他便没了把握。 青妩被他看的莫名心虚,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的问了句:“怎么了……” 言闻璟笑着摇摇头,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火堆里摆弄。告诉她既没有任何用,还徒惹她担心。 见他不打算说,青妩便只好收起这些好奇,开始四下找寻似的看了一圈儿。她想的是晚上要怎么睡,总不能坐在这里熬一夜,那即便天亮金甲卫们找来了,他们也没力气下山了。 可目光探寻了一圈儿,整个石洞却也只有一处平整的地方,还被言闻璟架了火堆。其它地方不是有凸起的锐利石头,就是草根子泥土太多。 “别找了。”言闻璟似是看出了她所想,主动说道:“待这些树枝燃完了,便将这些灰扫了,你在这里睡。这里的地已烤暖了。” 青妩伸手摸了摸地面,果真暖暖的。在这里睡一觉想是一夜都不会觉得冷,就像北方人睡的火炕。 “那你呢?”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言闻璟,唯一的一块平整地方让给她睡了,那他去哪里落脚。 言闻璟将手里枝子引燃,丢进火堆里,唇角微微勾起。他玩味的转看着宋青妩:“你是想我一夜不睡为你守床,还是挨着你将就一夜?” “言闻璟你!” 青妩这下真气急了,直接从地上弹起,眼圈红红的羞恼的看着言闻璟。言闻璟却扭过头去不再惹她,顾自往火堆里续着柴火。 很快最后几根柴也丢进去了,没有新燃料供给的火堆渐渐由旺转黯,走到最后快要熄灭前,两人合力将这块地整理了出来。 言闻璟将自己的外衫脱下,铺在地上,然后看眼宋青妩:“快睡吧。” 而宋青妩的心里隐隐还为先前的浑话犯个别扭,不想多答理他,迟疑了下便上前扯开那件外衫,直接躺在了地上。 见自己的好意被人薄了,言闻璟也不再坚持,俯身将衣衫拾起拍了拍上面的土。却正在此时,他面色突然一凛,感觉好似听到了脚步声! 山间的夜里格外的静,特别是熄了火堆后连根针落的声音都能听到,加之言闻璟习武感知力要强于一般人,故而宋青妩还没察觉,他却先察觉了。 只是离得远,听不分明,他便干脆趴下俯耳于地,仔细听了听。 此时的宋青妩才刚阖上眼,就感觉到身边有人也倒了下来,她心下一惊立马坐起,以为是言闻璟先前的话并非玩闹,真的要挨着她一起睡。 可她起来了,才发现言闻璟并未躺下。月色微微洒进洞来,借着一抹微亮,她看到言闻璟极怪异的趴在地上,一侧脸贴着地面好像在听什么。 “怎么了?”青妩也有警觉,声音小到不能再小。 言闻璟伸了一根食指示意她不要出动静,他又仔细听了听,这回那些人因为离的越来越近,所以声音听的分明。依着脚步判断起码有四人以上。 言闻璟蓦然起身,拉上宋青妩便往洞的洞处跑去! 这洞很小,并不开阔,便是最里面也没有什么延伸的路可走。言闻璟抬头看了顶洞顶,然后胳膊一揽将宋青妩的细腰揽入臂弯,踩着一块凸起的石头借了把力,人便跃上了洞顶。 -- 第54页 这个山洞若只看下面造型的确简单,没有可藏身的地方,可之前言闻璟拿着火把往洞顶晃了下,却发现洞顶的岩石造型奇特,在边角处形成了一个较大的凹陷夹层,可容下一人横躺。 宋青妩这厢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人就躺在了洞顶的凹穴里,而言闻璟就压在她的身上。好在他有臂力和腿脚撑着,身子整个虚悬,与她保持了一点间距。 她正想开口问,就听到洞口有脚步声步入,随之她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只屏气凝神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微微侧向洞口处。 随着那几人的步入,宋青妩可以模糊的看到几个身影,她能直接看到的便有四个,后面有没有人尚且不知。 身处这一幕,宋青妩拼命让自己安静,然而她的心却“突突突”跳的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快,都响。越是想去压抑,那声音便越突兀…… 那几个人里有两个来到洞的深处看了下,然后折回,其中一人道:“没人。” 而一直站在洞中间看着别人找寻的那个黑衣人,却突然蹲下身来探手摸了摸地面,又捻起一抹未扫拾干净的柴灰,立马确定道:“刚刚这里还有人!” 那几人面面相觑,这人命道:“去追!” 这声令下,其余黑衣人全出了洞。 这厢宋青妩刚待松一口气,却发现其它人是追出去了,发号施令的这人却留在洞里,不肯离开。她正过脸看向撑在自己身上的言闻璟,意带问询。 言闻璟看着那个黑衣人,心下暗暗盘算一番。若他现在下去,的确可以轻而易举干掉这人,只是他带着宋青妩逃出去后,其它人很快便会追来。 与其这样倒不若再忍忍,那些人近处找不到后很快会回来,他们自然会一同往更远的地方追。 而这处已被他们搜过的洞,反倒成了灯下黑的安全之所。 做好了决定,言闻璟便低下头去,嘴凑到宋青妩的耳畔,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量叮嘱道:“再忍一会儿。” 第30章 本是极简单的一句话, 可言闻璟偏偏离的这样近,那声音萦绕在耳畔,好似蚊子一样, 又低又痒, 青妩混身不自在的缩了下。 而正是她这一缩, 看在方闻璟的眼里, 却以为她是身子紧贴着石壁受不住凉。于是他身子渐渐放低,与她相贴, 解放出原本撑着的双手,垫去她的双肩下,将她的肩膀与石壁隔开一层。 这原本是值得感谢,可如此一来青妩也整个被他给环进了自己怀抱中,不仅令她更是不自在。奈何身处如此尴尬的地方, 她又不敢做出任何抗拒之举,不得不直僵僵的由着言闻璟。 忍了好一会儿, 见那些人还是不回来,宋青妩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忍下去了,于是她也学之前言闻璟那样,贴嘴近近的凑去他耳边, 低低的要求道:“你放开我。” 言闻璟看了她一眼, 莫名的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既而抽出手重又调整回原本的姿势。四肢撑着石壁,架空在她的上方。 可是经过这番小小的折腾,原本身下很平坦的宋青妩, 身子偏移了一块。而这一边的石壁又光滑, 又有个小小的坡度,也正因为这样, 她的身子开始不由自主的往外一点点滑去。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掉下去时,言闻璟突然抓着她的身子将她凭空兜转了一圈!再归位时已是言闻璟在下,宋青妩在他身上。 青妩圆瞪的双眼里有惊吓也有羞恼,可随着言闻璟的手在她袖子上滑滑的抚动了下,她才意识到她的一身绸缎确实易打滑,只得暂时收敛了气恼。 而这时传来一阵小跑的脚步声,那几个黑衣人又回到了洞里。他们给留守洞中的黑衣人汇报了下情况,说追出去一里未发现踪迹,只好先回来禀报。 留守洞中的那个人思量了下,便道:“继续往前追!他们跑不远!”说罢,这次他随着他们一并出了洞。 又过了一会儿,待那脚步声听不见了,言闻璟才伸手将宋青妩的细腰捞起,抱着她落回了地步。一站稳,青妩便推开了他,有些为他先前失了大防的动作急眼,可又不知如何申斥出口,只哑巴吃黄连一般成了个气鼓鼓的闷葫芦。 言闻璟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径自走到洞口看了看,然后回来道:“你继续睡吧,我守着,他们应当不会折返了。” 青妩将信将疑的看看他,然后惴惴不安的躺回之前歇着的地方休息下来。而这一夜也果真如言闻璟所说,那些人再没回来过。 翌日天亮,宋青妩醒来,看着坐在自己身边一夜未阖眼的言闻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道:“换我守着,你睡一会儿吧。” 而言闻璟岿然不动,只淡淡的道:“不必了,他们来了。” 听闻这话宋青妩心下一怔,一时没搞清他口们的‘他们’是指谁。然而很快那些身穿金甲的侍卫出现在了洞口,她才终于安下心来。 也就在她刚刚觉得安全的时候,金甲卫的后面走过来一人,正是魏友。 在看到魏友的脸后,宋青妩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是,她的确心中认定这个魏友是真的,那日要杀她的魏友是义容假扮,可即便如此,再看到这张脸,仍是心有余悸。 魏友进洞后先是因自己找寻不力向世子称罪,接着便发现了一旁投来的怪异眼神。他只疑惑不解的瞥了宋青妩一眼,便立马将眼神错开。 -- 第55页 跟在世子身边这阵他也看出来了,宋姑娘和世子交情甚是特殊,故而他不敢有所冒犯。 意识到魏友避嫌,宋青妩便也转移注意力,不再去想这张脸那晚是如何威迫于她。 金甲卫们都带了飞爪,再辅以轻功,一行人很轻松的就回到了崖顶。言闻璟在地上找了找,很快找回那支玉簪,所幸是直接落在泥地上,并未碎裂。 他将玉簪擦净,交还给宋青妩。 青妩也意识到于众人面前披头散发的不成样子,于是匆匆把长发挽起,将玉簪胡乱插了回去。 言闻璟命所有人下山,青妩虽仍想去寻那位高人,却也明白山上如今还有刺客在,不可一意孤行。于是只得放弃找人,决定先随言闻璟乖乖下山去。 路过之前挂吊床的地方时,青妩正好将自己留在那儿的包袱拾起。里面还有些干粮可用,虽说在山上风化了两日两夜已是快跟石头差不多了,可对她这个两日两夜没吃过粮食的人来说,这干硬的馒头也是好东西。 言闻璟让人抬着她,青妩却觉得这根拐趁手无比,自己走也不会比他们慢多少。队伍这样行着,在行至快到山脚时,突然与一批把守山基的黑衣人撞了个正着。 来找言闻璟的这一波金甲卫只是一支小分队,就十余人,而黑衣人也有十余人。若正面交手起来虽不至于落败,却也不是太好脱身,若缠斗中再引来其它黑衣人则更为麻烦。 正这般烦恼着,宋青妩却拉了拉他的袖子,轻道一句:“我有办法。” 言闻璟颇觉意外,但见她胸有成竹的向后退守,他便也给着金甲挥了下手发号施令,跟着宋青妩一并退守。黑衣人看不明白他们的战术,手提刀剑向前逼近时多少有些顾忌。 就在言闻璟一行人退至离黑衣人五六步远时,宋青妩的手从包袱里拿出,手里握着两枚圆球。她对着那些黑衣人用力一掷,两枚圆球触地便炸出两股子浓烟,顿时将一干人等的视线遮蔽! “快撤!”随着她一声高喊,所有金甲卫向着山下快速撤退。而言闻璟知她腿脚不好,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进怀里,一并退下山去。 只是想到方才的烟丸,言闻璟却觉得似曾相识。 西山他回京途中遇伏之时,当时他拿剑抵着那名刺客,便也是因着这样一枚烟丸而模糊了视线,才使得那刺客趁势逃走。 那时正值混斗,他又所有注意力都在刺客身上,故而没发现是谁放的那枚烟丸。现在想来,当时宋青妩的确就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 所以是她? 她不只为他挡了一刀,还有心助那刺客脱逃…… * 言闻璟带着金甲卫下山后,并未急着动身回京,而是选了间客栈先行整顿。 东山既然在春夏之季是名胜之地,山下客栈自是少了不,单是扎堆的这一片便有十来家。一般人若是被追杀,好容易逃下山来自然是逃得越远越好,谁会就在山脚下住店? 所以这反倒是杀手们想不到的。 饶是这样,言闻璟还是打赏了老板娘一锭金子,让她管好自己嘴巴。 回到房间后各自洗漱整理,待午饭时,言闻璟和宋青妩已是各自净了身梳拢了头发,衣裳虽一时没得换,却也掸灰除污收拾得干净了许多。 因着一楼大堂人多眼杂,故而言闻璟让小二将午饭送来二楼房里,他与宋青妩单独享用。 已是许多顿没吃到可口饭菜,宋青妩自顾自的扒了半碗饭充饥,而后才喝了些茶水说起自己的意思。 青妩先是半垂着眼眸有些愧疚道:“世子,这次是我连累你犯险。”说了个开头,她抬眼看看言闻璟,见他只是望着她,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便吞吞吐吐的道:“只是我接下来还有要事,所以……”她原是想让言闻璟先行回京,她在客栈小住几日等那些黑衣人离开了再上山去找高人。 却不料言闻璟一下便看穿了她的打算,打断她的话抢先道:“所以用过午饭后你便随我一同回京。” 青妩略显无奈的叹声气,又将在山上时说过的那些道理说了一遍,希望言闻璟能相信那位高人真的可以解救苍生。 然而得来的还是那句:“连御医都无解的疫症,你却宁愿相信个赤脚道士?” 青妩急的直蹙眉,恨不得将上辈子的事全告诉与他! 就在她正欲再争辩时,言闻璟却突然将话峰一转:“刚刚你使的那枚烟丸,可是你们宋家特制的?” 青妩一时未反应过来他是想做什么,只茫然的点点头。 就见言闻璟突然面色一整:“那之前有刺客在西郊行刺时,那枚烟丸也是你投的?” 闻言青妩面上蓦地一僵,意识到自己露了尾巴。可眼下再改口已是来不及了,便生硬的解释道:“当时我只看到世子和那刺客站在一起,却没看清你们世子已占了先机,这才冒失的出手……不想反倒拖了后腿。” 说完许是自己也觉这理由蹩脚,于是夹带私心的又卖了番恩义:“不然当时我也不会着急的只身扑上去……挨下那一剑。” 第31章 在开口重提西郊刺客案之前, 言闻璟心中便已笃定了宋青妩认得那刺客,故而才会放了烟丸救人。如今开口问过了,亲眼见她答话时的神色仓皇, 他越发有了一番猜想。 -- 第56页 言闻璟搁了筷子, 郑重的看着桌对面匆匆扒饭掩饰慌张的小丫头, “那个刺客, 可是宋之尧?” 听闻些言,宋青妩手中动作蓦然滞住, 低埋着头不敢抬眼,只感觉到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她不明白言闻璟为何仅凭一枚烟丸,就轻易将矛头指向了她父亲。 缓了半刻,青妩意识到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为父亲开脱,于是沉下心将碗筷放到桌上, 抬头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的看着言闻璟,带着种难以置信:“世子刚刚……说什么?” “那个刺客年纪极轻, 而且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啊,怎么可能会是我父亲。世子是在说笑吓唬我么?”青妩认真的看着对面人的脸色,似是企图从他的细微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言闻璟的脸色并不难看,比她以为的要温软许多, 看不出有动气的迹象。再开口时, 他甚至还似有似无的勾了下唇角。 “果然。” 听到这两个字,宋青妩更加的迷惑。不知为何言闻璟心中已认准了答案,倒好似她刻意脱责的说法使他更加笃信。 不过他也并不想吓这丫头,他唇畔回暖, 浮着丝笑意。她之前的说辞, 不论是“年轻”还是“脸上有疤”,都明显的在避嫌着什么人。于是顺着反方向推测, 她个未出阁的姑娘又能接触到多少这样的长辈? 爆笛是宋家自创的暗器,而宋之尧的同辈兄弟里,也没有第二个有这么好身手的。 其实事发之事他便疑心过宋之尧,只是随后又觉得若是宋之尧,何必安排自己女儿来插这一脚?画蛇添足。 可是今日那枚烟丸既然是她所放,一切便明了了。 言闻璟的目光笃定,却没有半分的凶狠。宋青妩心虚的盯着他眼睛对望了一会儿,便明白自己再撒谎下去也是无用,于是只好和盘托出。 除了拥有前世记忆,故而让她能提前知晓父亲行刺一事这点外,她将那日西郊所见全部老实交待了。 最后又说起魏友的事:“那晚提剑追杀我的,确实是个与魏友极度相似的人。可是后来世子说他从未离开过您的身边,如此便与那时我父亲的事如出一辙。西郊发生刺杀之事时,我父亲尚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着,当时人还在漳州,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西郊。” “所以你认为是有人分别易容成他们?”言闻璟平静的道。 宋青妩忙用力的点点头。言闻璟半垂着眼睑,一脸峻肃的陷入沉思。 却在这时,楼下传来一些动静,隔着门扇听不太清楚,只依稀听着好似是店小二在打发着什么人。 因着担忧是东山上的那些杀手,言闻璟便起身开门,悄声靠近围栏往楼下大堂看去。宋青妩自然也小心翼翼的跟了过去,不动声色的往下看。 冬日的客栈,大堂内并没有几位客人,小二正不耐烦的怨叨着店里没营生更没多余的闲钱,往外轰一位布帽道袍的姑子。 那尼姑被他推搡得眉心紧拧着,一脸悲壮,人都被轰到了门外,还不放弃的苦哀哀求道:“还请施主行行好施舍些钱财,贫尼真的有治疫的良方!” 小二气极反笑,揶揄道:“你有治疫的方子?那还不快拿了去官府邀赏去,官老爷指不定还推举你进太医院呢!” “贫尼早已去府衙试过了,奈何没有人肯信,守门的衙役们不给通禀……”那尼姑越说越悲,竟隐隐要哭出来。 奈何她也没得来那小二的半分同情,只更拿她当疯子般骂道:“行了,趁我们掌柜外出没回来你就快滚吧!我们掌柜可不是我这样好脾气的!你这样变着花儿行骗的我一月能见到好几个!” 说着,小二便要强行关门。那姑子也终于心灰意冷的转身打算再去找下一家。 却在这时,有个女子急切又欣喜的声音从二楼飘了下来:“大师等等!” 应声,小二的动作顿了顿,尼姑也转头透过半扇未关阖的门向二楼看去,只见凭栏立着一男一女,俊朗绰约,宛若一双碧人。 “这位施主……可是愿意行善?”尼姑望着宋青妩,眼里流露出期待,又有种怕破灭的胆怯。 自瘟疫爆发以来,她一直揣着良方四处奔走,希望有人能拿这方子去救人。可奈何大街小巷的奔走数日,有权有势的人她一个也见不到。 为了取得大家的信任,她便想着自己募集些善款,先救活几人,慢慢将口碑散播出去,引起官府的重视。可是她到处募捐,向大家说明原委,却没有一人肯信她。人人不是当她行骗,便是当她疯子。 莫说是出手相助,便是愿意驻下步子听她说两句的人都没几个。这会儿竟有人主动唤住她,她怎能不掀起一丝希望? 是以,她目光热切的看着那小姑娘一路从二楼跑下来,噔噔噔的下了木梯,来到她身前,并跨过门槛一把握住她的手:“大师可是传言中久居东山的世外高人?” 那尼姑怔了下,一时不知这位施主为何口些没来由的话,缓了一瞬,才双手合实颔首道:“贫尼久居东山,法号惠安,只是修为浅薄,并非施主口中的世外高人。” 宋青妩眼中狂喜不减:“不管是不是世外高人,大师刚刚说有治疫的良方可当真?” 惠安大师听她提到疫疾相关,莫名的眼中就模糊起来,当下激动的点头:“当真,当真,自然当真!” -- 第57页 “太好了!需要什么药材你例个方子,我这便去帮你买!”边说着,宋青妩就拉着惠安大师的手回了大堂,径直往一个桌案走去。 小二立在门边看傻了眼,虽然心里觉得这小丫头太天真,竟将骗子的话作真,但既然是客人将姑子请回来的,他也不好再轰。 拉着惠安大师坐下,青妩转头吩咐道:“小二,借纸笔一用。” 小二脸上讪了讪,迟疑片刻后还是乖乖从柜子里将文房四宝取了出来,恭敬送上桌去。 谁让这波客人昨日出手大方,赏了他许多钱银呢?凭良心讲他在这店里跑堂多年,客人赏铜板的不少,却是头次遇见有赏银锭子的。 宋青妩急急火火的将纸张铺摆好,又迅速研磨,心里的窃喜半分不遮掩的在脸上显露出来。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为了寻这位东山高人,她吃了多少苦历了多少险,却是没想到在将要放弃的时候撞上了!只是她此前先入为主的以为道人便是男道士,却不想是位道姑。 而惠安师太此时心中还是一片茫然,虽然终于遇到了愿意帮助她的贵人,却是想不通为何施主只问了她一句,就无比信任的愿意出钱出力。 不过眼下不是多作好奇的时候,惠安师太见墨磨好了,便提笔写下方子,并说照这方子服下,十日便可痊愈。 待拿到方子,青妩便跟小二沟通要他帮忙去最近的药铺的抓药,可小二却一脸的不情愿,只托词掌柜的不在,他得守着这店不能出门。其实心里想的却是,若这药抓来真送给得病的人吃,吃死了算谁的?他这亲力亲为跑腿抓药的,会不会也跟着被连带问罪? 因为他根本不信一个尼姑能治得了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疫症。 青妩见许了银子小二也不肯帮,手里举着那方子有些想急,可这时指间却突然一空,那张纸被人抽走了。她扭头,竟发现不知何时言闻璟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高她一头半,随便一抬手便轻易夺下了她举着的方子。青妩这才觉出一丝不安,言闻璟是不信任这道姑的人,而她也无法将上辈子经历的事去说给他听,现下只怕言闻璟要将这道姑视作江湖骗子…… 宋青妩生怕他会直接撕了那方子,然后命人将道姑抓起以行骗论处,踮起脚要去夺! 然而她跳了下没抢过来,言闻璟却转身将方子交给跟过来的魏友,吩咐道:“命人将这方子送去青州府衙,让他们集中十名疫疾重患试用此药。这十名患者分别取自‘老、中、幼、男、女’。” “是!”魏友领了方子迅速下去指派任务。 而在一旁看着这幕的宋青妩,檀口微张着,错愕不已。待言闻璟转身看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模样,立马抿上了嘴唇。 言闻璟便道:“我先命人送你回京,我要在青州等上十日。” 宋青妩原是很想说自己也留在青州等结果,可是想到母亲和祖母定已知晓了她的私自外出,此时怕是心焦难耐。既然高人已寻到,救命的方子也有了,她留不留下已是无关紧要。 这般想着,她便作了一半妥协,抬头问道:“我明日再走可行?” 虽然不能亲眼在青州看到结果,但她想至少想看看那些人服药后一晚会否有起色。 第32章 此时青州府衙大门前, 青州刺史刘大人与其夫人,连带着一众妾室子女,皆衣装齐整的立着, 恭迎世子殿下的大驾。 就在不久前, 世子的随从来府上知会过世子要来。若只是位无甚实权的世子, 他们原本也不必如此隆重。可对方偏偏是当朝摄政王的独子, 那便堪比皇子出巡,马虎不得。 刺史大人眺了眺远方, 见还没有车马的影子,便扭头朝着身后的家眷再嘱咐一遍:“你们过会儿行礼端正着些,盛京可是最讲究规矩。” “老爷放心!”不待刺史夫人回答,一位簪着大花的柳氏姨娘抢先应道。说完,她又扭头审视一番自己的闺女, 之后满意的笑了。 闺女与柳姨娘对视后,也了然于心的倩笑, 母女二人都透着一股子意味深长。 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光景,薄施粉黛便可清雅秀媚。柳姨娘打去年就在给闺女绸缪着亲事,可这青州地界能见的贵人有限,如言世子这般显贵的主儿可是轻易见不到的。 庶出的官家小姐, 若是能去世子府做个贵妾再好不过。这样荣耀的门楣里还管什么偏不偏房的, 待日后世子承了王爵,那女儿便是侧福晋了。 再说妾怎么了,柳姨娘自己也是妾,可老爷待她又哪里比正头娘子差了?青州地界上谁人不知, 她这个妾室可是做的比当家主母还风光。 这般盘算着, 柳姨娘心里美的不得了,拿帕子掩了掩口, 喜悦之情却从弯弯的眉眼里又流露出来。 一众人在门外等了半炷香的时辰,才终见一辆华盖马车徐徐驶来。 待马车停下,副驭位的魏友动作熟练的将马凳摆好,皎如玉树的年轻世子爷便从车上走了下来。 在门前看着这幕的柳姨娘还有她的女儿,皆目瞪口呆的看傻了眼。此先她们娘俩倒是听自家大人提起过,这位言世子风光霁月,名动京城,不少达官府上的千金仅一面便对其仰慕至极。 只是这般传说她们也只当茶余饭后的闲段子听听,没真信实,只当是大家敬畏摄政王,故而巴结其子罢了。可如今亲眼见了,方知那些所传非虚,甚至单凭传言还不足以彰显真人魅力的十之五六。 -- 第58页 前一刻柳姨娘和自家闺女还看得正痴,只觉得翩翩公子如同画中走来一般,可下一刻娘俩的脸便齐齐僵住了。 因为俊朗的世子爷脚才堪堪落地,便又转身朝着车内伸手,之后便有一位年轻姑娘从车里探出身来,只是她没去扶他殷切递过去的手,自己扶着车门下来了。 世子成亲了? 这疑问不只在柳姨娘娘俩脑中闪过,连刘大人也是心下一怔。他虽远在青州消息不甚灵通,可言世子迎娶世子妃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会不知?若是这份礼没送到,只怕他这乌纱帽要戴不久了。 刘大人一家遐思间,言闻璟已带着宋青妩来到了门口,行过礼后便举步进了府内。 府内女眷走完迎客的流程后,便各自回了自己小院儿,只余刘大人在前堂招待贵客。 言闻璟进门后首先看到了一桌子的菜肴,刘大人立马上前半步,面色讪然着解释:“还请世子见谅,只因下官收到世子大驾的消息太迟,故而没有多少时间准备,只得委屈世子将就一顿粗茶淡饭。” 言闻璟的视线在桌面上扫过,最后落回刘大人的脸上,嘴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鸡鸭俱全,烧烤烹蒸,何来刘大人口中的委屈?” 刘大人听着这话像是在夸他准备的不错,于是心下一宽,赔着笑道:“世子不嫌弃便好。” 可言闻璟的面色却倏忽一凛,冷冷的目光射过去如冰刀子一般:“各地因疫症蔓延而封城锁院,有百姓家中囤粮不足的也无处补买。如今人心惶惶,留言四起,你这一方父母官竟还有心在府里大吃大喝?” 这话听到一半时刘大人便吓的脸色铁青,待听完了只恨不得跪下来求世子宽宥。可想了想即便言闻璟身份再特殊,他一刺史跪世子也于礼不合,只得强撑着膝盖说起软话来:“世子所言极是,下官惭愧,下官惭愧……” 显然言闻璟也无意多纠缠这些琐事,只跳了前话径直问道:“我让你集中收治的十名重患可都安排妥当了?” 青妩在一旁默默看着言闻璟立威申斥,她倒真有些担心这刺史大人接到消息后,只顾着准备美味佳肴接待言闻璟,却将正事抛在脑后。依着言闻璟的脾气,若真如此,只怕这刘大人的官运是到头了。 不过好在这位刺史倒没这么昏聩。 在听到言闻璟的问询后,刘大人连忙点头:“世子放心,下官收到消息后立马便集中了十名疫疾重患,并按您给的那个方子配齐了草药,如今想是已然熬好送去给他们服用了。” “嗯。”听了这话言闻璟的脸色终是好看了些。还好这刘大人顶多是有些攀附讨巧的心思,倒还没荒唐到耽搁治病救人的正事。 言闻璟蓦然转头看向宋青妩,边说道:“不如先去看看他们。” 这话似是对宋青妩说的,又似对刘大人说的,青妩心下也不笃定,只无声的点了点头表示赞成。一旁刘大人也连连点头应道:“是,下官这便命人去备车。” 说罢,刘大人便下去准备,一行人很快便启程。 其实“安置”那些病人的地方,仅离青州府衙两条街。马车在快驶到地方时放慢了些速度,在车内隐约可听到外面百姓的噪杂声。 明明青州城百姓密集居住的主城区已家家关门闭户,没什么人在街上闲逛了,可此地却有百姓聚集。好奇之下,青妩将车帘撩开个缝,不动声色的往看窥探。 街上确实站着十几名百姓,妇人居多,个个脸上遮着巾帕,谨慎的交谈。青妩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但从她们凝重的表情可看出满是焦躁与不安。 待马车停下时,已是进了一处空旷的院子。下车后一行人都围上了巾帕,言闻璟和宋青妩随着刘大人的指引,进了座青石堆砌的大房子。 走了一会儿,青妩才意识到这是青州府衙设在衙门外面的大牢。 一般府衙内的牢房较小,主要关押一些在审案子的涉猎人员,方便随时提审。而一但判处完毕正式定罪,便将犯人移送至这处大牢长年拘押。 宋青妩此前以为刘大人会将那些病人妥善安置,却没想过他会将人安置在这种地方。不禁微微蹙起眉心,心说这种见不到阳光浊气混沌的地方,岂是适合养病之所? 她抬眼看了看刘大人,对其略觉失望,不过这情绪也只维持了一瞬,便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只是这小动作,还是尽数落在了言闻璟的眼里。 走了一条较长的甬道后,终于到了隔离疫症重患的地方。 青妩四下扫视一圈儿,发现这应是一间审讯犯人的屋子改的,因为还有一些没来及撤走的拷问刑具挂在墙上,看得人毛骨悚然。 屋子很空很大,分两排摆着十张堪堪容一人正躺的木板床,上面躺着收治的那十名病患。除了先一步过来的惠安师太外,还有一位大夫也在忙着给病人灌食汤药。 因着隔了十来米远,宋青妩看不出那些病人的精神状态是清醒还是昏迷,正想提步走近些,却被一只大手及时扯住。 转头看,是言闻璟,他只朝她摇摇头,没多作言语。青妩迟疑了下,又将迈出的半步退了回去。 的确,他们没有必要做无畏的冒险,毕竟她又不是大夫,便是勇于不避讳,也于那些病人无甚益处。 他们就站在这里,远远的看着师太和大夫忙和,直到将药喂完,二人才发现来了人,匆忙放下空碗过来行礼。行过礼后,二人将这十名重患的当下情形大致说了说。 -- 第59页 言闻璟和刘大人或许不太了解这病的过程,可宋青妩是清楚的。她们将军府府医陆先生的那个徒儿,便是较早一批染上这病走的。所以对这病发病期间的几个关键节点,她还是有一番研究。 一般来说发病初期,只会如寻常热症一般咳嗽,再加点腹泄,这时尚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可到了发病中期,便会缠绵卧榻许多事不能自理,但头脑尚且清醒,说话也依然有中气。再到后期,病人便陷入长时间的昏迷,喂药喂食也只能强灌。 看现在这十人的情形,无疑皆是发病的最后阶段,已是无法正常问话沟通了。 言闻璟拿他们来试药无疑是精明的。这些人若不救治本就无生还可能,所以即便他不尽信她寻来的药方,也可尽情拿这些重患死马当活马医。 喝死了,家眷也不会埋怨。喝活了,便应证这药的奇效,之后就可大范围的拿去给所有病人服。 看着言闻璟俊美又冷肃的侧脸,青妩不由自主的就浮起一抹甜笑,只是嘴唇被巾帕遮着,旁人看不到罢了。 待两位医者将所有可禀报的事事无巨细的禀报完,言闻璟的眼尾余光瞥向了刘大人,语气平静的问道:“这些人没有烧杀劫掳,刘大人为何将他们关押此处?” 刘大人闻言一慌,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又碍世子爷不快了,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回世子,当时此事决策的太急,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收容,便想到大牢里有的是空地,未来收治几百位也不在话下,这才做此决定……” “可是大人有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宋青妩这回终是没忍住,开口插了言。 第33章 刘大人的目光立时投到她的身上, 只是脸色不太好看。他对世子爷毕恭毕敬,可这来路不明的小丫头未免也太逾矩了,即便是世子带来的人, 也不该这么不给他这个青州刺史面子。 这时青妩已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沉不住气, 可是既然已经开了口, 她也不愿顾左右言它的半途而废, 干脆将自己的想法悉数道来。 “刘大人,这些百姓如今已是重患, 就连吃一粒米喝一口药都要别人强行灌喂。他们躺在榻上,只维持喘气都是消耗体力的负担。而您却让他们住在这暗无天日,没有阳光也没有新鲜空气的大牢内,便是再神的药,如此条件下也只能事倍功半。” 刘大人听了这话, 本是想开口解释些什么的,可宋青妩却没容他机会, 只稍作一顿立马又接着说了下去。 “再说城中百姓又会作何感想?大家惶惶已久,身边都有亲友或是相邻得此病症的,今日好容易等来官府的救治,却眼睁睁看着衙役们将奄奄一息的重患抬进了大牢。她们兴许不会觉得官府是在救人, 而会觉得官府怕这些人在外扩散病毒, 才打着治病的幌子将人收容到一处,集中阻隔,让他们挪个地儿等死。” “百姓们冒着染病的风险,聚在大牢外围观, 便是好奇官府会如何救治这些人。他们有的是今日送来的病人的亲人, 有的则是家中也有病人的,抱着观望的心态来的。而看到今日这幕, 她们还敢将自己家中的病人送来救治么?” “不会的,他们会一传十,十传百,之后官府再要求百姓将得病的家人送来集中救治时,他们会望而却步。到时官府纵然有神药,也得不到百姓的信赖,又如何能救助他们?” “这……”起初刘大人还想着辩解反驳,可听宋青妩头头是道的全部说完,便歇了狡辩的心思。 他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年纪虽轻,又是女流之辈,见识却不俗。她说的话确实有理。京中百姓都在观望府衙的作为,将这十人视作先遣兵。唯今之计更重要的是不能令百姓寒心,要赢得他们的绝对信赖。 认识到自己匆忙之下做出的决定已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刘大人一脸的惭愧与懊悔。低头思索片刻,便转身对言闻璟郑重承诺道:“世子放心,下官这便命人将府衙跨院儿整顿出来,一会儿便将这十名重患移过去!” 言闻璟一早便看出这刘大人虽有些为官人的世故,却也不是个真正坏心肠的贪官,既然他有心补救,他也乐得给他表现机会,于是朝他点点头表示赞成。 之后刘大人便去安排相关事宜,言闻璟则看着宋青妩略失了神,今日他对她是真的刮目相看。 此前他便知她胆大,心机也多。刚刚她质问刘大人时,他只当她是同情那些病患的治疗环境,可听到后面,却发现她的思路已不仅仅局限在眼前,而是放眼到了日后。 她的深思远虑令他惊叹。的确,比起这十人的生死而言,青州百姓对于父母官的信赖才是更为重要的。百姓胆怯,无助,时时观望着府衙的作为。他们想得到官府的救助,又怕沦为大战略下保帅的弃车。 而如今刘大人将这些病患接入自己府中,便是对民心最好的挽回。而这一切,还要归功于宋青妩的点拨。 这厢,刘大人先命了几名衙役先回自己府上支会,让家丁快些将跨院儿的厢房收拾妥当,然后又命人小心翼翼的将十名重患移出大牢。 这疫疾到了晚期尤怕见风,十名重患个个被厚实的被子从头到脚的包裹着,抬上三辆马车安置好,准备起程送往刘大人的府宅去。 而这一幕恰好被守在大牢外围观的百姓看了去,只是他们并不知前后因果,光看着这些人被蒙了头脸抬出来,一动不动的塞上马车。 -- 第60页 于是围观的人里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天啊,这才刚把人抬进去没多会儿,就全咽气了?” “便是咽气也不能十人都这会儿咽啊,怕不是里面用了手段?若真是救治为何会抬来大牢?作孽啊!” “你们瞧,我就说这事儿信不得!这么重的疫症哪会真有药治?不过是嫌他们在外死的慢,不断将病气过给活人罢了!” “我算看出来了,官府这哪里是救人,分明是杀人!我看咱们也别将亲人往这里送了,还不如留在自家让他们体体面面的走!” …… 一时间人群中义愤填膺。 原本衙役们是有自己的规矩,不随便与百姓打交道。可眼下听着这些话刺耳的狠,于是其中一人便忍不住了,上前告诉他们实情。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十名重患如今活的好好的,刚刚才喂了药移出来!之前是收容的急,没有将地方收拾妥当才临时在这过度下,如今我们大人已将自家府宅的跨院收拾出来,专门安置他们!” 说罢,那衙役便折返回去,跳上马车,驾车驶离。 围观的百姓望着几辆马车的后身,个个目瞪口呆。 这时言闻璟他们也从大牢出来,上了马车行出大院儿。路过那些围观的百姓时,宋青妩又撩开窗帘向外瞧了瞧,见她们已是与来时所见不同。 一个个脸上生机满溢,眼中重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放下帘子,宋青妩解下遮面的巾帕,会心的笑了。想来青州府的百姓,对他们的父母官又重拾了期待。 而对面静静坐着的言闻璟,视线则一直驻在她的脸上。看着她笑,他也不自觉的唇边跟着浮起一抹灿然。 很快马车便驶过两条街道,回到了先前的刺史府。而这次守在府外迎接的,却只有刺史夫人一人。 刘大人下车后有些不解的看着自己夫人,问道:“柳姨娘她们呢?” 原本世子折返算二次过府,依礼是可迎接也可不迎接的。可是既然当家主母出来迎了,其它姨娘小辈们便也应当陪同出来,可眼下却是除了夫人和贴身的妈妈外并无一人在。 刘夫人才张了张嘴,可悄悄看了眼自家老爷身边的世子和宋青妩,欲言又止,将头垂了下去。 倒是搀扶着她的妈妈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正好想趁着人多告上一状!于是直言道:“大人,先前衙役回来说您要将跨院儿收拾出来,要安置那些重患。” 刘大人微微皱眉,心说这两件事也没什么联系啊。 妈妈则眉飞色舞的继续说道:“柳姨娘她们一听说了这事,立马吓得慌了神儿!当下各回各院儿收拾了包裹行囊,说先回娘家避一避!” 这下刘大人脸色可就难看了,眉心拧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顿了片晌还是不可置信,转头看着自己夫人,又向她确认了一遍:“柳姨娘她们当真全走了?!” 刘夫人面色微窘的看看自家老爷,又看看一旁的世子爷,老实的点点头给予确认。 刘大人气的重重喘了几口,嘴巴张了几下都又强忍着闭了回去。若不是言闻璟这个世子爷就站在旁边,青妩觉得他此时是想骂娘的。 待缓了缓情绪,刘大人又迁怒似的问自己夫人:“那你怎么不干脆也回娘家避上一避?” 刘夫人虽软弱,可涉及到内心的原则,却毫不胆怯:“我是刘府的当家主母,便是人人都走了,我也不会走。” 刚刚才经历了众叛亲离的刘大人,在听了刘夫人这话后,心情显然舒畅了许多。他摆摆手示意家事先不提了,转身对着言闻璟道:“都是下官管教不严,今日让世子看笑话了。” 言闻璟笑笑,提步进了大门。宋青妩紧紧跟着,也由心的笑了笑,或许这对于刘府来说,不算一件坏事。 备晚饭时,刘大人本是有些为难的,若像中午时备的丰盛了,怕世子说他只管自己府上吃喝,不忧心百姓。可若太寒酸了,又觉得不是这么个事儿。好在言闻璟主动说,将中午的饭菜热热即可,即然备了,也不宜浪费。 用饭的时候刘大人夫妇陪着言闻璟和宋青妩,四人一桌。除了两个男人偶尔端杯,席间便显得有些单调。特别是两个女人也不怎么好意思夹远处的菜,只就着自己眼前最近的两道菜下饭。 言闻璟发现平时对美食颇为喜好的青妩筷子从头到尾没伸远过,便帮她夹了几个远处的荤菜放到她的碗里。 宋青妩一边感谢着说不必,一边吃着他不断夹过来的菜肴。 刘大人看看世子爷,再看看自家夫人,突然也夹了一筷子远处的菜,放进了自家夫人的碗里。刘夫人感动非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第34章 用完晚饭, 言闻璟与刘大人继续在桌上聊着治疫的事情。 刘夫人先是跟着听了一会儿,在刘大人给她递了个眼神后,她意识到妇道人家在此的多余, 于是起身道:“不如我先带宋姑娘去厢房安置一下。” 刘大人看了看言闻璟的脸色, 见世子并无反对的意思, 便摆摆手示意她们先去。如此青妩便也跟着起身, 随刘夫人退下。 二人走在廊道上,刘夫人一路热络的寒暄, 言语中也有意试探宋青妩的身份。只是畏着世子的关系,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青妩不上套,她也只得打消了继续刺探下去的念头。 -- 第61页 一时间气氛陷入微微的尴尬, 宋青妩便加快的了些脚步,带动的刘夫人也步子快了许多。 这次青州之行, 青妩与言闻璟同行本就于礼不和,若再让人知晓她是昭勇将军宋之尧的女儿,那岂不是将整个将军府的脸都丢尽了?所以尽管她对刘夫人并不反感,却也不敢自爆身份。 一路向东, 过月拱门, 进了一处装潢雅致的小院儿,刘夫人便驻步指着深处的一面粉墙,介绍道:“宋姑娘,这小院儿贴着府院东墙, 是整个府里离西边跨院最远的一处。” 青妩随即意识到刘夫人的良苦用心, 她这是怕她担心染上病疾。可是她并不怕,一边道谢一边反劝刘氏宽心:“夫人费心了, 不过无妨的,我并不担心那些病人。他们被安置在跨院儿里不会出来走动,照料他们的大夫也不会离开跨院儿,府中定是不会有危险的。” 刘夫人笑着点点头,又客气了几句,然后带青妩去看房间。在青妩表达对这安置极其满意与感谢后,刘夫人便不再多作打扰,留下两个丫鬟,兀自离开了。 算着时辰,这差不多又到了给那些重患喂药的时候。于是青妩借了件旧斗篷罩身,又用巾怕遮了面后,去西边跨院儿了。 为了阻隔病气,刺史大人下午便命人将跨院儿的月门堵了,只留旁边一道小铁门进出。 青妩一迈进跨院儿,便有一阵恶苦的药味迎面扑来,这药草配的很是刺鼻。且因跨院儿里的小厨房委实太小,如今却要同时煎煮十人的汤药,故而便在院子里临时架了一圈儿炉灶。 正拿着一把蒲扇轻扇药炉的惠安师太,瞧见青妩来了,便放下手中扇子相迎。微皱的眉头显露出一丝出家人原不该有的急切:“宋姑娘怎么来这边了?” 青妩眼儿弯了弯,说道:“师太莫担心我,我做了周全的防护,不会有事的。” 既而又略显惭愧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先行一步回京,所以不太放心他们,想来看看可有什么转好的迹象。之后的日子就要多多劳烦师太了。” 惠安师太缓缓摇头:“普渡众生本就是我等修行人的夙愿,何谈劳烦?倒是宋姑娘萍水相逢就愿意相信贫尼,大善之人定会有好报的。” 一脸慈悲的念叨着,师太回了炉灶前,重新拿起扇子慢慢煽动。一双清明的眼睛望着那熊熊的炉火,心平气和道:“只是这药见效倒也没这么快,需得连服五六日后才可见明显好转,之后便是一日强过一日了。” 青妩也看了眼那炉火,眸中跟着燃满希望,而后缓步轻移,走到大屋跟前,透过支着的窗缝向里看去。 长方的一间大屋,中间加了几道屏风做隔断,即便都是重患者,也依男女分别安置在了两间里。 虽只是临时搭置的十张简易木板床,但这里的条件较之大牢是好了太多。厚实的被子盖了两层,在开窗保持通风的情况下,病人也丝毫不会被寒气所伤。 那些病患已服过一次药,如今确实尚无起色,仍然全昏睡着。 正专注的朝里观察着,突然青妩感觉到一股暖意靠近,她扭头果然就看见刚刚来到她身后的一个高大身影。 “世子?” 然而她才张口,言闻璟的一双手便已绕至她的耳后,在那巾帕的结口处摆弄一番。原来是系的结有些松动了。 为了防止系帕松脱,言闻璟帮她系牢这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举止,可青妩却不知为何心跳加快,胸腔一股莫名的热流涌了上来。 然后那股子由内而来的热流,便顺着她的脸颊向脖颈一路烧灼了下去。 所幸她戴着遮面,不然只怕这会儿是要急着找地缝儿了。饶是如此,青妩还是心虚的右手摸上遮脸的怕子,又向上提了提。 可她的手还不待放下,那只大掌又递了过来!言闻璟反手以手背触在她的脸蛋儿上。 “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他语意略显急切。 宋青妩这才恍然,是她脸颊的滚烫变红,加上不安分的小动作,惹得言闻璟误会。便忙拨开他的手,急急解释道:“没有!我身体好好的,没有任何的不适,你不必多想。” 说罢她便深深的垂下了头,掩饰目中的慌张。 刚刚言闻璟之所以一时情急,是担心她与患者接触过密会过了病气。可下一刻便想过来即便是染上,也不是半日就能突显出症状的。是他关心则乱了。 可他刚刚摸到了她的脸,确实是滚烫的。既然不是病,难道是…… “你,害羞了?”他垂眸盯着眼前的姑娘,眼神玩味。心下饶有兴趣的猜测着是自己哪里惹她不好意思了?是因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还是因为帮她系了帕子 被人戏谑调侃,宋青妩先前的那点羞涩立时被羞恼取代,蓦地抬头瞪着言闻璟,不服的申辩道:“我为什么要害羞?你哪里看到我害羞了!” 说罢,还不待言闻璟再说什么,她便拔腿跑开。等言闻璟回神儿看她背影时,已是一溜烟的出了院子。 宋青妩这一口气就径直跑回了东头自己的那间小院儿。她一手扶着月门弯腰而站,一手抵在心口处抚平心跳。 待心跳渐渐归于正常了,她才暗暗质问自己:跑什么?这一跑不是显得更加心虚了么?言闻璟又没对她做什么过份的事,她为何这等羞恼? 还有她刚刚到底在脸红什么…… -- 第62页 一堆质问甩向自己,宋青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到底从何时起,她在言闻璟跟前变的这般古怪反常? “宋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正出神的胡思乱想着,青妩就听到有人唤自己,抬头看,见是刘夫人安排给她的一个小丫鬟迎了出来。醒了醒腔,在那丫头走近她还两步远的时候,她蓦然伸直胳膊,张着手掌推拒:“别过来。” 那小丫鬟意外的一怔,有些不解。接着就见宋青妩将身上裹着的旧披风解下,将里子反过来叠起,又将巾帕也一并解下,丢在地上。 “劳烦你将这些都扔了吧,尽量不要用手去碰。”说完,人便回了屋里。 翌日,青妩一早便起来了。 丫鬟将她带去饭厅,本以为会是像昨晚一样,和刺史大人与刺史夫人一同用饭,然而进了屋才发现只有言闻璟一人。他侧对着厅门而坐,身旁魏友俯着身子听他吩咐些什么,只是声量太小,旁人听不见。 宋青妩尽力掩饰心下的一点点小慌张,平静的走到饭桌前给言闻璟行了个常礼。言闻璟不经意的眨了下眼示意她无需多礼,青妩便兀自走到他对面的空座坐下。 言闻璟忙着交待事情,没拿筷子,她自然也不好失礼,于是也乖乖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魏友退下,言闻璟才正眼看她,奇道:“怎么还不吃?” 宋青妩心想这不明摆着的么,不过这种话她自然不会说,而是瞥了眼正出门的魏友背影,问道:“可是西边跨院儿有什么问题?” 算起来那些患者也服了三副药了,宋青妩觉得总该多少起点变化吧。 言闻璟边极自然的夹菜放去她面前的碟子里,边随口答道:“听说今早体热有些褪了。” “真的?”宋青妩登时双眼睁大,流露出意外的喜悦。 言闻璟点点头。 她又急切询问:“那再过几日,如果观察下药没有问题,是不是可以早些将方子送去盛京和北疆?” 其实盛京宋青妩倒是不急,毕竟只一夜的路程便可送到,施用到百姓也是极快的。她真正担心的是远隔千山万水的北疆。 便是十日后药效得到证实,立即上报盛京并派人将方子送去北疆,那也要再经**个日夜的快马加鞭。而这前后近二十个日夜,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因无解救之法而病死。 所以宋青妩想着哪怕早上两三日起程也好。 却不料言闻璟反过来问她:“那样你不觉得太迟了?” 觉得,她当然觉得。可是这药方需经十名重患验证后才可广泛施用,这话是言闻璟昨日自己说的呀。 她一双满是疑问的眼睛看着言闻璟,就见他说:“我昨日便已命人快马加鞭将药方送往北疆了。” 青妩愈加的不解,“可你不是说……” 然而很快她被言闻璟沉着持稳的声音打断:“我是说过那药需经这十人验证才可用于其它人身上,但这并不防碍先将药方送达北疆。药方送达时,这十人的病情也基本可见分晓了。” “到时只需让沿途驿站逐个以狼烟传递信号,不消半日便可将结果送到北疆。若结果是好的,那他们便可同步实施给百姓。” 宋青妩听着他说完,心下由衷钦佩。 言闻璟没有她重活一世的先知预见能力,所以对这药方自然不敢凭尼姑片面之词就尽信。他坚持他的论证方式,也想到不耽搁时效的办法,既求了‘稳’也求了‘快’。 宋青妩头一次觉得,这个人未来坐上龙椅,于国于民并不是件坏事。 第35章 与言闻璟这位未来的皇帝同桌而食, 总是令宋青妩内心有些不自在。毕竟已不是在山里相依为命的时候,如今他衣冠齐整,威严重塑, 青妩与他对视说话时虽不像过去那样胆怯, 但难免还是有些小小的拘谨。 故而青妩也没吃几口, 就匆匆起身想告辞, “世子,我一会儿便要起程回盛京了, 先回去收拾下东西。” 言闻璟也停了手里筷子的动作,微微抬眼看着她,“这个时辰起程?那你入京时应该刚好半夜。” 对于言闻璟的关心,青妩勉强挤出一个浅笑,解释道:“我想请刘府的下人帮着准备一些吃食, 这样我们路上便无需停下来用饭,两个马夫倒替着驾车, 沿途驿站再换几次快马,应该城门关闭前能抵京。” 才说完这话,她又马上意识到一丝不妥,立马赔了个尴尬笑脸儿补了句:“当然, 若是世子不许我打着世子府的名义, 拿令牌去驿站换马的化,我就再想他法……” 听她这句多余的补充,言闻璟似乎觉得有趣,唇边也勾起了一丝弧度:“无妨。” “昨日我便让刘夫人吩咐下去, 备了足够你和马夫在路上用的吃食。你路上大可不必如此赶, 安全要紧,既然图快便乘我的马车回去, 车内的暖炉可将就着温热吃食。且入京时即便城门关闭了,你也可以凭着世子府的马车和令牌,让城门官特例放行。” 这般安排完后,言闻璟便低头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自己面前的碟子里,继续用饭,不再多说什么。 他来前便听宋青妩的丫鬟说了,她是瞒着家人私自跑来青州的,想来即便丫鬟再机灵再会瞒,已然偷溜出府三夜了,也不可能继续瞒下去了。现在将军夫人定然知她溜出来的事,故而她急着回去,他也不再劝什么。 -- 第63页 青妩眼睛微微圆瞪,虽说在山谷时她就一路承蒙言闻璟的照拂保护,可如今被他这般细致周道的安排着,她还是有些诧异。 见她愣愣在站在原地良久,言闻璟才再次抬了抬眼皮,催促一句:“知道时辰赶,还站在这儿?” 原本他说完这句,青妩就已经醒腔过来准备带着感恩的心走了。可偏偏言闻璟又不怀好意的接了一句:“怎么,是想到要分开了,看不够?” “你……”顿时两抹粉云染上面颊,宋青妩只觉心底涌出一股子无名火,又羞又恼却不敢发泄。于是紧抿着嘴唇屈膝行了个简礼,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饭厅。 她不知道的是,盯在她后背上的那两束目光,从起先的戏谑调侃,渐渐转为了淡淡的忧伤。意识到这点时,言闻璟也是心下一凛。 起先他因着担忧宋青妩一人来青州,便当即下了决断命人驱车追来,那是因着事关人命,也是因着感念一个小丫头却心系百姓,做出如此冒险之举。 所以他追来的路上,一直以这两点说服自己,故而并不觉得自己举动有多荒唐。可是眼下,这丫头不过是离开青州离开他的视野,她并没有危险,可怎么他还是心里莫名的感伤? 难道他挂心的不单单是她的生死,还有她是否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察觉自己内心的微妙变化后,言闻璟肃着一张冰山似的脸,搁下了筷子,也起身大步出了饭厅,往刘大人那儿去了。 这厢宋青妩回了自己小院子,便简单的收拾了一点行囊。其实她自己的行囊都丢了,此时收拾的不过是几件向刘夫人借来的衣裳,毕竟行车时冷,不管是她自己还是马夫,都需要多备一些防寒的衣物。 因着言闻璟早早吩咐人备了食物,她便无需再请刘府的丫鬟帮忙,拿了一个小包袱便往停放马车的院子走去。两名马夫早已在院中等待,见宋青妩来了便放下马凳请她上车。 世子府的马车不仅看外观要比寻常马车奢靡许多,材质与马匹也是一等一的好。宋青妩上车坐定后,马夫便放下棉帘子回到驭位准备起程。 这马车的帘子是厚厚的织金呢材质,又用坠着各色宝石的金线滚边儿,故而一般的风便难以将它掀起。加上车内点着小暖炉,一片融融的暖意,一点不似在冬日。 随着马夫一皮鞭子挥下,两匹马儿长嘶一声,铁蹄踏动,得得得的便出了院子。 世子府的马车又快又稳,路上颠簸极轻,宋青妩坐在车里的几个时辰除了无聊一些,倒也没任何的不爽利。她时不时的掀开窗帘看看外头的风景,时不时又跟马夫闲聊上几句,其余时间便是在想回府以后如何面对祖母和母亲的斥责。 到了中午时候,青妩便将车内备好的食盒打开,把油纸包着的一些面点放在暖炉上温热,然后递出去给马夫吃。自己也就着小菜吃了一顿不冷不热的饭。 沿途驿站换马时,一看是世子府的马车和令牌,驿站的人都极为尽心尽力,挑选出来的马匹也都是可着最好的供应。 马车最终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盛京。如今的盛京也不似之前的繁华,长街上也是稀稀落落的没几间还敢顶着瘟疫流行开门的店铺。 待马夫依着宋青妩的吩咐,将车驾到将军府后墙的巷子里停下后,青妩便从车里跳出来。她打赏了马夫各自两锭银子,然后示意他们快些离去。 马车走后,安静的巷子里便只剩宋青妩一人。她跑到不远处一棵依着墙的老树后面,取出一个事先让阿乔偷藏好的梯子,然后架去墙边,提着裙摆爬上去。 先是谨慎的露了露头,见自己的院子里没人走动,青妩才翻过墙头,费力的抽着梯子架来内院,又踩着落回到府中。 三日没回来,青妩也不知如今家中是何形势,她蹑手蹑脚的走到自己闺房外,在开门的前一瞬心里还抱着一点希冀,她期望着精明的穗香能帮她瞒过去这三日,期望着母亲尚不知她私自出府的事。 可是在打开门的一瞬,这本就不切实际的希望便幻灭了。余氏就端坐在面门的玫瑰椅上,阿乔穗香则在一旁老实跪着。 初见这幕时宋青妩心下一凛,身子跟着打了个哆嗦。她甚至想后退出去,先将这三日的事态搞清楚再来与母亲告罪。可是自然是来不及的。 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宋青妩也不敢再头铁,于是低着头往前移了几步后,直接也跪了下来。 低着头,心里忐忑不安。她忐忑的是搞不清母亲知道了多久,是自她走的那日便知道了,所以每日都来她房里堵她归来?还是刚刚知道? 宋青妩心里没底儿,跪了一会儿见母亲不开口,便偷偷的抬了抬眼去看一旁同样跪着的阿乔和穗香。可是她两只冲着她摇头暗示,她也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最后青妩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直接观察母亲的反应。 余氏僵僵的端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冷漠的注视着她,却不主动开口。吓得青妩紧张的咽了两下,然后不得不率先打破僵局。 “母亲,小妩知道错了。”她低声喏喏的道。语气可怜至极。 又沉了一会儿,余氏终于有了回应,只是语气冰凉的比这寒冬还要胜几分:“错在哪儿?” 青妩不自觉的又咽了咽,继续低低的声音回道:“小妩不该在瘟疫流行的时候,只因在府里憋的烦闷,便偷溜出去玩儿……” -- 第64页 说这话时青妩心下还是带着一丝赌的,她赌的是余氏知道的时间不长。因为当初她虽留书出走,但在两个丫鬟走不成时,她叮嘱她俩回府后便先将那封信藏起来,每日到了饭时便各种借口拖延,能拖一刻是一刻,直至拖不到了再将书信交出来。毕竟眼下瘟疫横行,便是将军府内也不敢确保处处安排,母亲也早有明言各自可在自己的小院子开灶。 而且那信中她只说有事出府,又没有署具体的时间,拖到哪时纸包不了住火了,便声称是哪时刚离开的就好。 可是青妩显然是赌错了,因为余氏冷冷的语气里现出一丝戏谑:“呆得烦闷,便留书出走三日三夜?” 青妩这下彻底慌了。她没想到两个丫鬟竟是这般的蠢笨,连一日也没能瞒过去!如此,她便没有更合适的借口了,倒不若实话实说,还能换来母亲的一丝敬重。 于是青妩便抬头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得知青州有位世外高人,于是亲自跑去青州寻找这位高人,最终历尽磨难终于求来了方子交给青州刺史。 当然,为免母亲多想,这过程中她将言闻璟的部分全部剔除了。只说自己在山上走迷了路,绕了两日才将那高人找到。为了使母亲相信,她还撸起袖子展示了胳膊上的擦伤,以及头上簪着的刺史夫人的青玉簪子,以证明自己确实去过青州。 余氏平静的听完,也是将信将疑。可脸上的冷漠却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心疼。又问了一些细节,得知青妩从始至终没有给刺史府的人透漏自己的真实身份后,才放宽了心。又命穗香和阿乔先带小姐去沐浴更衣,好好处理身上的伤口。 之后她又拿着那支青玉簪子仔细端看,这确实是中年贵眷喜好之物,如此便越发笃信了青妩所言非假。 沐浴时,阿乔告诉青妩,当晚她们从城门回到府后,便见夫人已然坐在青妩的闺房里了,且已发现了那封留书。当下夫人便急着要派人去追,奈何追到城门处便被截住出不去了。 怕老太君受不了这惊吓,夫人便一直瞒着老太君那边,只日日来青妩房里坐着,罚两个丫鬟在她面前跪足五个时辰。而她们就看着夫人一直不住的哭,直到哭的眼睛干了,哭不出来了,就这么干巴巴的坐在屋里等着宋青妩回来。 青妩听完后心中愧意更甚,可是想到自己做的牺牲换来了无数人的安全,却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待她换洗完毕后,又随着母亲去给祖母请安。 三日未去祖母房里请安,若放寻常的确会引起祖母多想,但恰逢特殊时候,府里也是多方戒备各院之间少乱窜,故而老夫人这次并没多想。 青妩请安时,老太君还匆匆把她撵了,说非常时期就不要来请安了,待过了这时候再来。 祖母和母亲这边都交待完安抚好,宋青妩这才觉得身上的担子卸下了。之后便是每日等着青州的消息,猜测着言闻璟在青州的作为。 日子谨慎平淡一天天的过着,七日后的某个清晨,有官府的人来了将军府。 他们面上遮着巾帕,说是如今已有了能治疫的方子,故而要挨家挨户的统计有无得病的。将军府当初防范的及时,故而除了已出事的府医的小徒弟外,并无他人再染病。 送走官府的人后,府里人的脸上终是浮起了久久不见的轻松笑容。既然有了治疫的方子,事态便可迅速控制,他们也不必再时时提心吊胆,门儿都不敢出了。 余氏看着青妩开心的样子,眼中也不知不觉就浮起了一层水雾。她竟不知她的女儿早已成长至如此,越来越如她的父亲一样,有着一颗保家卫国的拳拳之心。只是她也再度叮嘱青妩,日后即便再有类似的事情,也不可一声不吭的就一个人去冒险。 青妩嘴上应着,哄着母亲放心,可心下却觉得即便重来一次,她从开始就将事情告诉母亲,母亲也必不会相信和支持她的,只会觉得她是小孩子瞎胡闹,根本不会信什么世外高人的说辞。 回到房里,青妩算着时日,距那些重患收治的时候已有八日了。惠安师太虽说要十日才能初步病愈,想来如今已是有了明显的好转,言闻璟才会提前两日将方子送达京城,并迅速给民间施用。 这么算起来,差不多北疆那边也要收到消息了。 她想的不假,当晚夜幕降临时,青州一处驿站的通信塔楼上,便有一名衙役将红色的狼烟弹射入高空。 很快那抹烟丸拉着赤红的长线升入高空,既而在夜幕中当空炸开,溢出一片耀眼的赤红! 而紧接着北边临近的驿站看到这个讯号,也将早已备好的赤色烟丸射入高空,将信号传递给下一驿站。 如此一站接一站的以狼烟丸快速传递着讯息,当夜北疆的驿站便收到了这信号。那衙役激动的跑下塔楼,满院子大呼着:“赤色的!赤色的!那药方能用!” 接着便有已备好马匹的士兵怀揣着方子,一脸喜悦的纵马狂奔往军营而去。 第36章 随着这场疫疾的渐渐收尾, 也迎来了大周朝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春节。 只是今年的春节,伴着许多百姓的噩梦而来,民间也没什么隆重庆祝的法子。尤其疫病才刚刚过去, 大家出街串巷仍是心有余悸, 许多人出门时面上的巾帕还是不敢取下, 更遑论串门做客了。 -- 第65页 亲友间少了走动, 这个年自然少了许多热闹,高门大户也好, 穷巷陋室也罢,大家都只一家几口窝在家中,备上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这晚,将军府也是,只是围桌而坐的, 只有余婉娘和宋青妩母女二人陪着老太君。 别家尚且欢乐踏实,可宋家不同。打从容小娘和宋紫姝被送去大牢后, 后宅恢复了清静,却也冷清了不少。加之宋之尧人还在北疆,一家人仍是放松不下来。 如今京城局势虽然变好了,可北疆作为此次疫疾的源地, 却是不知控制的如何。 青妩懂事的用公筷给祖母夹了一块鸡肉, 笑言道:“祖母,郑嫲嫲说这个鸡用了八种材料炖制,叫作吉祥八宝鸡,您快尝尝!” 老太君一听这名便有些高兴, 用自己的筷子接了过来, 仔细端了两眼,笑道:“好, 小妩有心了,冲着这名儿,祖母便也要吃上几块。” 说罢,便将炖煮入味的鸡送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仔细品味了一番,老太君然后脸上的笑容更开了,连声赞道:“嗯,好吃,好吃。你们快也尝尝!” 原本余氏心事重重,是没什么心情过这个年的。抛开夫君尚在北疆安危不知的事情,最近几月宋家也发生了太多的不顺心。 容小娘娘俩搭进去没什么,可偏偏作恶搅黄了赵宋两家的和睦,将原本很快就要定下来的亲事又拖成了没影儿。 原指望待赵莹出嫁后,赵夫人会慢慢消了气回了心思,可当初赵莹的丑态被太多人看到,不知怎的就传入了未婚夫家耳里,紧接着便是疫情全城封禁,对方便借故将这事顺延至年后。 如今也不知那桩亲事怎样了,赵夫人的气消了没有?余氏只盼着赵莹能顺顺利利的出嫁,只有这样赵夫人才能不那么恨宋家,青妩和赵栩的亲事才能再有转圜余地。 不过既然这会儿老太君开了口,青妩忙又起身给余氏也夹了一块,一脸甜笑的劝道:“母亲,您快尝尝啊!” 老夫人和女儿都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余氏也不好再绷着脸影响大家情绪,于是跟着笑笑,将那肉吃进嘴里,敷衍着赞美几句。 桌上三人或真或敷衍的笑着,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年味儿,这时郑嫲嫲却进来禀事打断了。不过从郑嫲嫲脸上的笑意,大家看得出应当是有什么喜事。 “老太君,夫人,刚刚赵府送来了请柬,说是想请您过几日一同去泸仙湖游船。”说着,郑嫲嫲双手将一张赤红烫金的贴子呈上。 听了这话桌上人表情可谓大相径庭。老太君和余氏面上皆显露出意外的惊喜,宋青妩脸上却是惊吓。 上次赵夫人那态度,她和赵栩不都黄了吗?怎么又来邀请一起游湖? 余氏近,故而先接过那贴子,转给老太君先行过目。老太君这年纪了其实眼神儿并不好,尤其看不清这请柬上的隽秀小楷,是以只打了一眼便推给余氏看。 余氏脸上挂着喜色仔仔细细将那请柬上的两行字看了三遍,才给老太君讲述道:“是今年春节,宫里免了大臣们携官眷进宫贺岁的习俗,改为将行宫的泸仙湖开放出来,供大家赏玩。赵夫人的意思是请咱们去同乘一船。” 老太君听完了然的点点头,带着笑意:“原来如此,之尧不在京中,这种活动宋府女眷便是可去可不去。赵夫人此举也是示好,看来上回的事,她的气算是顺过来了。” 余氏立马高兴的接言:“是,看样子那个心结是解开了。” 只是说完这话她又看看女儿,有些尴尬的道:“可是母亲如今还是心中惭愧,不太敢见赵夫人。不如小妩你自行去,你是晚辈,赵夫人不会说什么的。” 这事对余氏而言当真是一则喜,一则惧。容小娘母女干的那龌龊事,的确是让整个宋家面上无光,赵夫人上回生了那么大的气,她体面了一辈子,如今是真怕再看赵夫人的脸色。若是去了,想必在赵夫人的眼皮子前她是如坐针毡,话都不知如何说了。 故而想着青妩是小辈,去了可以先行探问下赵莹的情况。若是赵莹的亲事并未因那事受阻,赵夫人的心情自然会好,那么下次她也大可放宽了心与赵夫人相见。 可是青妩听这话更懵了,她自己去?她自己去面对赵家人?不不不,单是一个赵栩她就一辈子也不想见了。 于是连忙跟着推脱道:“我也不敢见赵夫人,不如咱们就推说父亲不在,不便去?” 谁料余氏立马绷起了脸,“那如何行?赵夫人那头才有缓和示好的意思,若是咱们一家子人都不去,岂不是薄了她的面子?那这两家日后还如何走动了。” 余氏可不想放弃这难得的缓和机会,再说这次是在皇家行宫内的官眷活动,那么多双眼睛注视下,赵夫人愿意带上青妩一船,这岂不是将两家结亲的事在众人面前做实了? 青妩刚刚张嘴想再说点什么,那头祖母也开口帮腔了:“是啊,小妩,这事儿确实你先打头阵好些。你一小姑娘在赵夫人面前嘴甜几句,这事儿便过去了。到时再说我近日犯嗑,你母亲不放心我才留下来照料便可。” 母亲与祖母二人一唱一喝,青妩知道自己这回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最后也没什么争辩的余地,只得接了贴子回房兀自烦闷。 不过想到上回赵夫人说狠话的样子,青妩总觉得赵夫人打心里是应当烦了她的。那么这次去了她若再故意装得不懂眼色一些,赵夫人岂不是更不想让她当儿媳了? -- 第66页 再说旁人不知道,青妩可是活过两世的人,最是清楚赵栩私心的。上辈子他苦心经营的缠磨她,显然这辈子也不可能因为宋紫姝对赵莹做下的事就对她罢休,她总得做点什么让他彻底死了心才好。 这么想来,宋青妩又觉得这一趟少不了。而且母亲不去,才正是她可以好好“表现”的最佳时机。 想通这些后,宋青妩也不再烦闷了,只开始用心盘算起五日后的事情。 转眼便到了这日。虽说如今已是入了春,可眼下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比前阵子隆冬也好不哪去。 青妩穿着一件丁香色妆花缎的小袄,外头又披件斗篷,乘着马车往京郊的别宫行去。 早春,虽还没迎来百卉千葩的齐齐盛放,却已有柳树抽了嫩枝,为这春日平添一抹充满生机的新绿。 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在行宫入口处出示了将军府的令牌,便进入了行宫里面。泸仙湖是行宫内的一部分,邀贴上定好碰头的地方,便是湖边的一处八角亭。 马车停好后,穗香和阿乔便跟着自家小姐往八角亭走去,只是远远的,看着那亭子里好似只站了一个身影。 “小姐,奴婢怎么看着亭子里好像只有赵公子一人?”穗香细眉微拧着说道。她眼力好,那个身影虽是背对着她们而立,但颀长修劲,身高个头一看便是赵栩。 阿乔也纳闷道:“可贴子里不明明说的是赵夫人邀请?” 青妩看着远处的亭子,自然也意识到不对劲儿,张望四周后,确实没有发现赵夫人和赵大人的身影。不过再往别处看时,又看到其它一些身着官服的大人带着自己家眷在湖边。 这里毕竟不是什么幽僻之所,赵栩定是不敢乱来的。青妩心里念着这点,脚下也没停顿,只说道:“无妨,兴许赵大人和赵夫人只是在同其它大人交际,我们先过去。” 青妩才走近八角亭,亭子里正观望着湖面的人就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果真是赵栩。 他淡定的笑笑,看着只青妩一人来,却好似一点也不奇怪,从容道:“小妩,你来了。” 青妩不想多做无必要的寒暄,便直接问道:“赵大人和赵夫人呢?”边问着边还往两旁看看。 赵栩微微颔首,脸上却浮现笑容,言语也不加掩饰:“他们跟宋将军宋夫人一样,没来。” “没来?”青妩两眼微瞪,直直的看着赵栩,有些气愤的质问道:“赵栩你在玩儿什么把戏?那贴子不是以赵大人赵夫人的名义邀约?” 赵栩笑起来,没有半心愧意的看着她,问道:“我爹娘没来就是我玩儿把戏?那小妩,你爹娘也没来,是谁玩儿的把戏呢?” 青妩被这句话问住了,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眼神飘忽了下,才解释道:“我父亲又不在盛京,祖母近日嗑疾犯了,母亲留在府中照顾她老人家,这才没来的。” 赵栩面上笑意未敛,这话他自然知道是托词。当初他下那张贴子时以父亲母亲的名义邀请宋家人,就是料定了宋家只有宋青妩会来。 余氏是个好面子的人,上次的事令她颜面扫地,今日必是不会出现在这里。莫说是为了避他母亲,便是京中其它的官眷,想来余氏也是避之不及的。说到底抓去官府的虽是余氏讨厌的妾室,可毕竟也是他们宋家人。 况且宋之尧如今不在京城,余氏一妇道人家赴人家夫妻二人的约,本就多有不便。 默了默,赵栩也道:“说来也巧,我父亲近日来也是身体不太好,母亲便留在府中陪他了,嘱我一人前来。” 第37章 宋青妩一听这话就知赵栩是学她的推脱之词, 于是生气的丢下句:“既然你我两府都有身体不适的长辈,我们定也无心思游玩了,不如=早些回府去尽孝吧。”便转身欲走。 可是赵栩大声唤住了她:“等等!” 青妩心下略觉意外, 他便是要唤住她, 近在眼前何需这么大的声音?她转头怪骇的看着赵栩, 赵栩却有些不知所谓的小声道:“小妩, 你看看两旁的人。” 青妩茫然的转头往两边分别看去,发现远远近近的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这边。显然这些人的目光是被赵栩刚刚那一声吸引过来的, 宋青妩突然心下就一紧,目光落回到赵栩脸上,咬着贝齿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赵栩轻轻凑近,拿折扇一挡,隔开阿乔和穗香那两个丫鬟的视线, 小声说道:“小妩,你今日若非要离开, 怕是会出丑。” 说罢,便将折扇放下。 “你!”这种要挟意味颇重的话,令宋青妩额角的青筋微微暴起。 阿乔和穗香虽然先前没听到赵栩说了什么,但看自家小姐这神情便知赵栩说了什么激怒她的话。于是两个丫鬟立马上前一步, 挡在宋青妩身前, 衷心护主状。 赵栩的视线在她二人脸上冷冰冰扫过,却也没有动气的意思,只落回到宋青妩的脸上,眼角噙笑的注视着她, 似在等她妥协。 过了最气的时候, 稍稍冷静下来的宋青妩,觉得既然已经把关系处到这份儿上了, 倒不如干脆摊开了说,把什么决绝的话都摆出来明言,彻底绝了赵栩的心思。 昨晚她酝酿了一肚子快刀斩乱麻的话,原本还有些觉得说出来可能会彻底得罪赵家,现在倒是没这顾虑了。 -- 第67页 她露出一个冷冷怪怪的表情,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阿乔和穗香。 赵栩知她是妥协了,便再加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行宫里这么多双眼睛,不过是游个船而已,有什么好担忧的。” “好。”宋青妩也不多作矫情,这回爽快的应下。 赵栩拿扇子指了指前路,示意请,她便抬脚沿着那方向往湖边走去。 画舫早已备好,赵栩伸出胳膊想要搀扶宋青妩,却被她无视掉。她只扶着自家丫鬟的胳膊上了船,顾自进到舫室内寻了坐子坐下。 赵栩也跟了进去,两个丫鬟正想跟,却被赵家守船的两人拦下。可将军府的丫鬟哪里是好拦的,阿乔二话不说就出拳打向拦她的人,欲强行登船。却不料赵家那下人也是懂拳脚的,轻易的便将这一拳躲开,反攻过来! 一见两人动了手脚,穗香虽向来沉稳,这下也按耐不住了,要去帮阿乔。可拦她的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几番出手阻拦,二人也纠打了起来。 然而就在四人切磋的当口,画舫已渐渐离岸而去…… 待阿乔和穗香反应过来后,立马去追那船,却已是追不上了。赵府的两个下人眼见得逞,也不再多作纠缠,抱拳给两个姑娘行了个满含歉意的礼,说道:“对不住了二位姑娘,各为其主。” 阿乔和穗香心中虽气,却也无力挽回。阿乔只气的朝那两人跺了跺脚,便一脸懊悔的望向湖面上渐行渐远的画舫,同身边的穗香一同叹气。 舫室内,宋青妩坐在蒲团上,明明感觉到船划动了,却还是不见两个丫鬟跟进来,巴巴望着门帘。 赵栩隔桌坐在她的对面,一边给她倒着热茶,一边淡定的说道:“她们会在岸边乖乖候着你回来。” 宋青妩这才意识到两个丫鬟压根没上船,回过头来气乎乎瞪着赵栩。不过很快又淡然下来,甚至还露出一抹笑容:“也好,那你我便不受搅扰的好好开诚布公一回。” 赵栩刚好将茶水倒好,亲手推送到她的面前,同时看着她一脸期待:“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青妩冷笑,端起那暖暖的杯子就微微仰头,将茶水如饮酒一般送入口中。刚刚来的路上她就冷的有些发抖,若不暖和一下平静下来,如何能把接下来的话说的流畅。 只是这杯热茶才入口,她突然反应过什么来,猛的将杯子移开,将饮进去的一大口茶水也一并吐了回去! 她可真是不记教训,上回在赵府可不就是饮了那酒中的药。虽说那是自家姐妹动的手脚,可在不安分的人面前,东西是不可乱用的。 还好这回她醒悟的及时。 没好气的将杯子镇在桌上,青妩放弃了这杯茶。 对面赵栩看着这情形,微微皱眉,关切道:“可是这茶不合口?我这便命人换来。” “不必了。”青妩冷冷的道,却也不多作说明。 赵栩只短暂的错愕了一瞬,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觉得好笑。端起那提梁壶来将同样的茶水倒在自己面前的杯中,然后端起放在鼻尖儿前认真的品闻了下,这才啜了一口,细细咽下。 这番作作的表现,在青妩看来除了向她自证这茶水无毒外,还隐隐有嘲讽她多疑的意思。 轻啜了两口后,赵栩放下杯子,笑着问她:“小妩,你打算如何开诚布公法?” 眼下宋青妩也懒得计较他那些举动,只转入正题,开门见山的问道:“赵大人,上回因为赵莹的事,赵夫人离开将军府时曾撂下狠话,你我亲事作罢。今日你这又是唱的哪出?” 赵栩脸上严肃了下,很快又笑着纠正道:“小妩,上回的事的确是你二姐不对,我母亲气愤也属人之常情。只是她从未说过你我亲事作罢的话,只说将亲事暂延。” 青妩冷嗤,“暂延?亲事从来都是两家共同商定,当时既已约好下聘,你母亲却私自作主,气乎乎的丢下一句亲事再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想你也不是傻子,怎会不懂?这会儿又轻描淡写的来唱什么双簧呢?” 赵栩一错不错的盯着宋青妩的脸,宋青妩怪他母亲当时的言语决绝,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有些高兴。 “所以,是我母亲那日的话让你伤心了?” 呵~青妩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怎么显露。她那样说不过是先在相方身上找出错误,以便自己接下来说什么都不显得突兀和绝情。他倒自作多情起来了。 许是官舒兰的不断倒贴给他的自信,让他觉得自己是众星捧月一般。 也罢,既然他愿意将错处都揽至自己身上,那便干脆成全他。自己站在道德高点才更可理直气壮。 想到这点,青妩便再借了一把东风,问他道:“赵大人,听闻你我两家自议亲以来,你母亲始终在宋家与官家之间摇摆不定?” 这话有些让赵栩面上难堪,虽说他喜欢看宋青妩为他捻酸吃醋的样子,可这种事事关仁义道德,他并不想真的在宋青妩心中留下逐势逐利的印象。于是急急要解释。 可是才欲开口,却被画舫的突然一下剧烈晃动,给堵了回去! 这下晃动可不轻,不仅桌上的提梁壶移位,茶杯颠翻,茶水洒了一桌。就连两个人都晃的左右摇摆。好在他重心足,只晃荡了一下立马撑住,可对面的青妩却身子跟着那晃动摇摆了好几下。 -- 第68页 “小妩!你没事吧?”他急忙上前扶人,宋青妩却刚刚坐定,就一脸嫌弃的将他手推开。 “外面怎么了?”她皱眉问道。 赵栩也顾不得计较她先前厌弃的表情,只匆忙起身快步走出舫室,去看情况。到了室外,才发现先前竟是与另一只船相撞了! 外面的声音隐隐传入进舫室,青妩听到“撞船”二字后便不能淡定,急着出去看看是与什么船相撞了。毕竟她所乘坐的这艘画舫个头不小,尚且能撞成这样,那对方若是小船,只怕还有颠覆的可能。 是以青妩也跟着出了舫室,果然顺着赵栩的方向看到了一只小船。而船上坐着的,竟然是被溅了半身水的官舒兰! 青妩懵懵的看着她,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官舒兰是一个人在船上,这样一只轻舟,连个帮她划桨的船夫也没有。再看湖面上,正有两只木桨漂浮着,随着水波荡漾越漂越远。 “官姑娘,你怎么会在这?”赵栩终于开口问道。 官舒兰放弃再够那木桨,见画舫上坐的是他们二人,竟也没有一丝的不高兴,只略显委屈的诉说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由。 据她所说,是今日同父亲母亲一起来行宫游玩,而父亲只顾着与其它大人议朝事,母亲又与官眷夫人们聊得热络,只她一人想游船却没有人陪。 之后她看到岸边拴着一只小船,便想着自己只在岸边划动几下过过瘾,可谁知却不得方向要领,硬是将这船稀里糊涂的划到了湖中心来!又莫名的与他们的画舫相撞。 这话不知赵栩信不信,反正宋青妩是不信的。 此时的官舒兰有多爱赵栩,她是看在眼里的。而官舒兰看到她与赵栩同乘一艘画舫,却一点惊讶和醋意不显露,这显然很奇怪。唯一的解释便是官舒兰早就知道画舫内是他二人。 那么刚刚那下撞击,八成也是官舒兰故意为之。 不过这倒正合宋青妩的意,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才想着借官舒兰终结她与赵栩的关系,这人就送上门儿来。 天意啊。 宋青妩往前走了两步,靠在画舫的沿上,故作关切的问道:“官姑娘,你的船桨都漂远了,可怎么回岸啊?” 第38章 这话可正合官舒兰的心意, 她假模假样的看看那漂远的船桨,委屈的喃道:“是啊,这可怎么是好……” “我这便让人帮你捞回。”说着, 赵栩就转头看向艄公, 示意他安排个船夫下去帮官舒兰捞桨。 那艄公随便指了个黑瘦精壮的年轻人, 命道:“小六, 你去。” 被唤作小六的男人立马扔下手中木桨,利索的捆了裤角, 扒了外衫,就准备下水。虽说现在天气寒冷,湖水冰凉,但水里的活计于他们这种人而言,是再寻常不过。 可是眼见他要跳, 官舒兰和宋青妩双双伸手虚空阻拦了下,异口同声道:“别!” 赵栩纳闷的看看青妩, 又看看官舒兰,有些不解。官舒兰也有些奇怪的看看宋青妩。 这两人自然不知,在让官舒兰上画舫这件事上,青妩早已视官舒兰为天然盟友。 “那个, 水这么冰凉, 不必费力去捞了。”官舒兰心虚的说着。若是船夫真帮她把木桨捞回来,她不就白撞了船,白故意丢了桨么。 赵栩已是察觉出她的反常,虽然他自认对这官家姑娘不多了解, 但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哪里会有这般怜悯下人的菩萨心肠? 青妩也从善如流的帮腔道:“是啊, 水这么凉,不必了吧。不如请官姑娘上画舫来, 随我们一同回岸?” 官舒兰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兜兜绕绕想说的话,竟被宋青妩代为说了出来!她心下窃喜的看向赵栩,等待着他点头同意。 可不知为何,赵栩意味不明的久久凝望宋青妩的侧颜,就是不在这事的点头。官舒兰默默皱起了眉头,原先她还当是宋家粘着赵栩不放,可看眼下的情形,怎么倒像是赵栩一心都扑在宋青妩身上? 越看越气的官舒兰暗暗咬牙,双手环在胸前,佯作瑟瑟不安状:“还是宋姑娘思虑周到,我衣衫湿透,如今确实不能再划着这小船回岸了。” 说完这话后,官舒兰听见一口略显无奈的长气自赵栩口中吐出,接着他便应道:“那官姑娘若不嫌弃,便上来一并回去吧。” 官舒兰抬头看他一眼,他虽然答应了让她上船,可他如此无奈的妥协,着实有些伤她的心。她一直欣赏赵栩的矜高倨傲,以为他是骨子里透出的贵气,所以不管他平时对她有多疏离,她都不曾往坏处想。 可今日亲眼见他是如何又痴又怨的凝望宋青妩的,她感觉这许久以来的心思,她是错付了。 可是情意不似旁的东西,发现错付便可即时收回止损。她的闺房里藏了多少幅她亲手所画的赵栩肖像…… 她知道自己的心,是收不回了。 既然如此,她不能再如过去那样干等了。她应该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拴住这个人也好。 带着这样的盘算,官舒兰手遮在胸前缓缓站起,小心翼翼的登画舫。就在她的一只脚踩到画舫的边沿上时,她多么希望赵栩能伸出一只手来,拉她过去。 可是他并没有。 反倒是宋青妩,伸直了一条细细的右臂,摊开手掌来接应她。 -- 第69页 迟疑了下,官舒兰移出一只遮在胸前的手,握上了宋青妩那只柔若无骨的手。也是在这时,她发现先前对自己视若无睹的赵栩,此时目光正灼热的盯在那只手,和那露出云袖的一小截玉腕上。 他盯着宋青妩的手,眼中竟有一丝隐隐欲喷薄的火焰。 官舒兰有些心灰意冷,原来他不是个天生就冷冰冰的人,他的目光贪婪的一寸一寸沿着那截白嫩的腕子燃过去。目光中有欲也有妒,他似是不太喜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触碰,哪怕同样身为女人的官舒兰。 官舒兰觉得自己若再不做点什么,将彻底输了这场争斗。于是她将心一横,蓦地撒手,同时脚下踩空,在两条船的夹缝里落了下去! 掉进了湖里。 湖水冰凉,从四面八方向她侵袭而来。她不识水性。 画舫上的人被这一幕吓到了,青妩虽然不喜官舒兰,却也并不想她死,真见到人在自己面前落水,她比谁都紧张。 “救命啊!快救她啊!”她转身抓着赵栩的衣衫使劲晃动。 赵栩也完全没想到会有这局面,虽然先前官舒兰过船时他的确有过担心,但因着好事被打断的不悦他没有伸手相扶,而且他也不想在宋青妩的面前去扶别的女子。 想不到却酿成这样的后果。 冲动之下他抬腿跨上船沿,却在一条腿刚刚迈过后突然意识到不妥,于是又放弃了跳水救人的打算,冲身边宋青妩解说了句:“我不会水。” 之后便急急朝着船夫吩咐,“快,有人落水了!” 宋青妩双眼微微眯起,上辈子赵栩明明就懂水性!他现在不肯跳,不过是怕一但这样救了官舒兰,便再也解脱不了了。 想到这儿,宋青妩也不知哪里攒来的力气,用力往下一推,便将骑在沿儿上的赵栩给整个推入了湖里! 刚巧这时那个叫小六的船夫已跑来她的身旁,被人看到自己亲手推人下水的一幕,宋青妩尴尬的笑笑,解释了句:“他……他会水的。” 可是小六听了宋青妩的话往湖面看去,却发现赵栩只两手死死抓着船底的一条绳索,根本没去救官家姑娘。看这样子好像又不会水的。 青妩也看着这幕,心里越发的来气。这赵栩为了避男女大防也太能装了,人都下去了,还是见死不救。 而此时的官舒兰已被水波推远了许多,双手挣扎着,脑袋在水面上一浮一沉的,看着很是可怜。 那个叫小六的见状不敢再稽延,一个起跳便光着膀子翻过船沿,跳入了水中! 因着赵栩有绳索可抓,一时并无什么危险,小六便越过他直冲着远处的官舒兰游去! 画舫上宋青妩两手紧紧的抓着船沿,指甲快要嵌入打磨圆滑的木头里。她亲眼看着官舒兰的脑袋这次沉下去,就再没露出水面。 看着仍在扑腾着水表演不识水性的赵栩,宋青妩心中越发气愤这等见死不救的小人。且不说拿言闻璟那等君子相比令他相形见绌,只说上辈子官舒兰是他的发妻,这辈子即便将人忘没了影儿,也不能这么绝情! 想到这儿,宋青妩突然意识到一丝怪异…… 言闻璟在她心中的形象什么时候成君子了? 难道是因为他上回在赵府密洞里救了被下药的她,这回又远赴青州救她于山谷之中,所以潜移默化,她已不像过去那样畏着他,而将他视作心中的君子范本? 舔了舔唇,她觉得这种思维有点危险,那是未来的皇帝,她不应对他过多臆想。 这些纷杂思维却也只发生在一瞬,很快青妩便回过神儿继续关切着湖中的局势。所幸小六还是捞到了官舒兰,将她抱回了船上。赵栩也装模作样的爬了回来。 可惜官舒兰救是救回了,却已不知呛了多少水,人已陷入了昏迷,怎么叫她推她都没有半点儿反应。 三人围着官舒兰想办法唤醒她,其它的船夫则因官舒兰的身份,加之如今浑身湿透的狼狈,不敢靠近。只远远的看着这边着急,人人都知这样下去官舒兰可能还是难逃一死。 艄公有经验,在一旁着急道:“这样下去只怕这姑娘要撑不到上岸了!得快些救她才行!” “这……这要如何救?”青妩茫然的看着艄公。 这时小六突然说了句:“俺有办法!” 说罢,便见他极其用力的吸了一口气,接着便俯下身去,嘴对嘴的亲上了官舒兰!之后见他鼓着的腮帮子渐渐瘪下去,显然是已将气度给了相方。 赵栩和宋青妩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宋青妩的眼睛都瞪圆了!赵栩虽不像她那般夸张,却也是惊骇非常。不过眼下为了救人命,似乎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可即便是小六这样做了,他直起身后,官舒兰依然是没有任何反应。小六只得再度吸气度给她,将这动作反复做了几回。可人仍是未醒。 宋青妩摇摇头:“这样没用,看来水已是呛进了她的肺腑,若不将水逼出来,只靠这样度气她是活不过来的。” 小六抬头看了看宋青妩,愣了片晌,旋即又露出一个既真诚又憨厚的笑容:“俺有办法!” 说罢,这回他抓起官舒兰的一侧手臂,将它反复屈伸,之后又换另一侧。最后还不见人有反应,便将双手叠按在她心口的位置,用力压按了数回。 他做这些动作时,众人满脑子想的只有救人性命,并无人多想。可当官舒兰渐渐有了反应,连着嗑出几口水后,气也顺了过来,人终于无性命之忧了,宋青妩才反应过来先前小六的所做所为,不由得皱起眉头…… -- 第70页 她不知官舒兰彻底清醒后,得知自己被一船夫所救,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清誉,会作何感想。凭着宋青妩对官舒兰的一点点了解,她隐隐觉得官舒兰有可能会再度寻死。 待船靠了岸,苦苦在岸边守着的阿乔和穗香立马迎了上来。当她们二人看到不知为何出现在画舫上的官舒兰时,也是一脸的懵。 青妩吩咐她们将官舒兰抬下船,又派人将情况告诉了官尚书和官夫人。待二老赶来看时,见女儿一身水污极其狼狈的被两个宋家的丫鬟搀着,立马质问宋青妩。 可这事宋青妩撇得清关系,毕竟是官舒兰自己撞了她所乘的船,又自己说湿了衣衫需要帮助。 只是赵栩就有些令官家气愤了。 虽说他也是被动,可官家二老自然知道女儿好端端的为何去撞他们的船,这一切还都是赵栩到处拈花惹草的错! 第39章 此时的官舒兰已有了些许意识, 对于先前被人又对口又按压的心里也有隐约有数,被宋家两丫鬟架着歪歪倒倒的她,不仅是身上的不适, 心也臊得难以面对。 见到爹娘便急急的喃道:“带……我回家……” 将哭的样子很是可怜, 宋青妩猜着她是什么都知道了。官大人与官夫人却还不知小六救自己女儿的细枝末节, 只气的剜了赵栩两眼后, 便叫自家丫鬟将小姐接过,仔细搀扶着上了马车, 火速赶回尚书府去。 看着马车的背影,赵栩心里明白,这回他算是将官家彻底得罪了。他低转过头看着仍目送马车离去的宋青妩,广袖内的手不知不觉就紧紧攥成了拳头。 为了她,便是得罪全天下, 他也甘愿。 觉察到那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宋青妩有些不自在的转过身去, 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便带着阿乔和穗香离开了。 只在心下默默叹惋着,原想成全自己的同时顺带成全一下官舒兰。毕竟上辈子是因着自己受了赵栩的欺骗,才横在他夫妻二人间, 成了两个女人的悲剧。而这辈子她不可能再被赵栩欺骗, 说不定成全他二人,大家都可轻心。 可想不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至于这事过去后,官家会如何对待小六,青妩不确定。但今日之事船上那么多人看见, 赵栩是不可能再娶官舒兰了。 宋青妩边想着这些边沿湖边走着, 越发觉得身上变冷。虽然先前她未下水,但一直围着官舒兰忙和, 身上自然也溅到了一些,此时被拂过水面的凉风迎面吹来,便觉一阵阵寒意刺骨。 “回府吧。”她吩咐一声,便调头准备回自家马车。可才一转身,便看到两队身披金甲的侍卫开路,浩浩荡荡的正往湖畔走来。路过的官眷纷纷避让,恭敬的颔首立在一边,不敢喧闹。 待金甲军列成两排站定后,便有几人自中间的夹道走来。走在最前头的三人,一位是身穿明黄衮龙袍,头戴嵌玉鎏金冠的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另一位是看上去同样威风凛凛,但气势上更胜一筹的略魁梧的黑须中年男人。 而比那中年男人略落一步的,由是宋青妩非常熟识的一张面孔。言闻璟。 三人身后跟着几个略显脂粉气的男子,头戴三山帽,怀里抱着浮尘,俨然是宫里的公公。 宋青妩还没来得及多作思考,便被身旁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只手用力扯了下,她便跟着那人一并跪了下去。转头看,拉扯她的是刚刚追上来的赵栩。 青妩心里正纳闷,却忽然发现视野所及的众人此时皆同他们一样,恭敬的跪在地上,然后山呼万岁!宋青妩这才醒魂过来,原来那个年轻人就是当今圣上! 意识到这点,她连忙更加恭肃的端跪好,低埋着头不敢再随意抬起直视那些人。可是莫名的,她却总觉得有道不太善意的目光投了过来。 她怯生生的将头抬起,偷偷再看那三人,果然见言闻璟边陪那二人往湖南走着,边一路穿过人墙凝神她……还有她身边的赵栩。 宋青妩这才隐隐明白了什么,她和赵栩此时的确是都很狼狈,赵栩从头到脚全湿透了不说,她身上也没干到哪去。她也不知此时的言闻璟心里会作何猜想,只是她自己很着急的蹙着眉心,偷偷与他对望着,只觉百口莫辩! 而这时走在言闻璟前面的那个中年男子似乎察觉到什么,蓦地回头发现言闻璟怪异的目光,然后循着他目光看去,便看到了宋青妩和赵栩。 宋青妩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个中年男人身上,心说这人好奇怪啊,既然旁边那个年轻人是皇帝,他为何身上也穿着相似的龙袍?可是盯着细看了会,青妩才发现二者的不同。 皇帝身上所穿的龙袍是五爪金龙,而这中年男人身上的龙袍却是四爪的玄龙。所以他身上的并不是龙袍,而是……蟒袍? 这时身旁传来赵栩小声提点的声音:“快低下头!” 宋青妩立马将头再度低下去,心中却有些明白了。那个中年男人想必就是摄政王了,也就是言闻璟的父亲。 明白了这点,宋青妩觉得自己先前简直是太大胆了!居然盯着摄政王看了那么多眼!那人可是上辈子掌整个宋家生死命运的人。 此时的她已是吓的不敢再将头抬起半分,一直低低的埋着,直到那三人上了画舫,其它人都起身了,她才被阿乔和穗香搀扶着起来。 -- 第71页 从两个丫鬟搀扶她的动作上,青妩便知她们也吓坏了。因为她二人搀她胳膊时,手竟是同样的颤抖着。若只是头一次见圣上还不算什么,可头一次见摄政王,这就太令人心生畏惧了。 果然言闻璟那一身的矜贵气质不是凭空而来,全是袭自他的亲生父亲。有摄政王在身边,就连那位身披龙袍的年轻皇帝,也明显气势被压了下去。 “小姐,起风了,还是快些回去吧?”穗香提醒道。 青妩点点头。 身边的赵栩立马殷勤道:“小妩,我送你。” 可是宋青妩看也没看他一眼,再次不留半分情面的带着两个丫鬟转身就离开,全当他是不存在。 默默注视着宋青妩离去的背影,赵栩的拳头再次紧紧攥起。随后他的视线便移到那艘将要起行的画舫,想到先前言闻璟与宋青妩穿过金甲兵围起的人墙,两两相望的一幕,他的牙齿也不由自主的紧紧咬合,发出咯吱的动静。 而此时画舫中,三人刚刚落座,言闻璟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盯向窗外。 摄政王先和皇帝闲聊了两句,然后又将目光移向自己儿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看着岸边的方向。 先前走路时他发现自己儿子一直盯着那边看,跟着看去发现是赵栩和一个姑娘,他素知自己儿子无心女色,于是便以为是看的赵栩。赵栩是太子身边的第一人,言闻璟视他为绊脚石这倒也不奇怪。 只是进了画舫了,还再透过窗子去看,这就有些不对劲儿了。如此,摄政王倒好似有些猜到了什么,他捊了把茂密的黑须,显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 “闻璟,你可是看上哪家姑娘呢?” 对于摄政王而言,如今他朝中大权在握,兵权也大部分由自己的心腹拿着,所以他倒不需自己这儿子再为权利将未来婚事作为交易筹码。 故而若是眼高于顶的儿子当真能看上哪家姑娘,他也乐得成全。 被父亲突然问这样的话,言闻璟迅速回过神儿来,转头看向父亲,笑答:“父亲多虑了。” 年轻皇帝听闻父子二人的对话,也有做顺水人情的心,毕竟眼下他活在摄政王父子的眼皮子底下,取悦他们已是他所擅长的技能。 于是也笑着帮摄政王打边鼓道:“摄政王思虑的是,闻璟还要长朕一岁,可朕的三宫六院都已填满,闻璟的后院儿却空无一人。这的确不妥,闻璟若是看上了谁家姑娘,可要及时与朕说说,朕圣旨赐婚定为你将那姑娘迎回府上!” “呵呵,”言闻璟轻笑,然后冷冷的道:“圣上也多虑了,臣一心为国效忠,并无心儿女私情。” 正说完这句,船夫就进来请示是否立马开船,圣上手势示意。可那人才要退下依旨办事,身后又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等下。” 这厢回到马车上的宋青妩,手里正抱着暖炉取暖,身上也披了留在车内的轻裘。身上一点点回暖,可她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想着先前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那三人,她再次明白到言闻璟的身边站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她委实不该因着他几次搭救,就觉得与他情分特殊。 直至刚刚她跪在地上,与一众人等恭送他们三人上船,她才再次明白,言闻璟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她可望不可及的未来将蔑视天下的帝王。 想清楚这点,宋青妩不由得嘲笑起自己来。先前跪在地上时,竟还莫名的担心言闻璟会因看到她与赵栩在一起,便多做猜想。 呵呵,她真的是想太多了。那样的人,心中只怀天下,不会只为一人停留的。这么想来,便是去青州救她,兴许也不过是听闻了她去找治疫的方子,想着万中之一的可能,而亲自去青州看看。 而那次在赵府则更不必多想,他只是在洞中发现她后觉得她可怜罢了,所以施以援手。 是啊,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乱想,可越是告诫自己,宋青妩却越觉得心里莫名的难受。不知为何就涌出一股子沮丧的情绪。 而恰恰就在这时,突然马车一晃,她身子歪了下,很快意识到是马车紧急刹停了。 顿时一阵惊慌涌上心头,她心想莫不是撞了人了? 然而下一刻,就隔着门帘听到车外有人叫道:“宋姑娘,我有要事相问,还请借一步说话。” 第40章 一听车外这叫嚷的声音, 宋青妩立马认出是言闻璟。她双眼微微圆瞪,不能理解他为何竟追了出来,还当街拦她。 阿乔和穗香陪着小姐一并坐在车里, 此时也是双双望着宋青妩, 不知如何是好。她们二人是青妩的心腹, 知道自家小姐与世子的牵扯并没什么, 可马夫是将军府的。而且马车这才刚出行宫,路上来往的很多达官显贵的家眷, 被人看到了总是不好。 迟疑了下,宋青妩才只将窗帘撩起一个角,这视角刚好能看到言闻璟骑在马上。她便语气疏离的对他说道:“世子若有何要说的,这样说便好。” 言闻璟调了下马头,轻夹马腹来到车窗跟前, 透过掀起的那一点帘角往里看她。虽说车内光线暗,但他也能清楚的看到宋青妩拒人千里的凝肃表情。 想起先前她还和赵栩湿着衣衫, 不惧众人目光的挨那么近跪着,言闻璟就觉心里窜出一股子无名火来!脸上也不禁显露出一丝不满:“怎么,宋姑娘此时又突然介意起男女大防来了?” -- 第72页 宋青妩倒没意识到他是拿先前一幕做对比,只觉得言闻璟这话里透着轻佻, 心下本就委屈的她此时又平添了慌乱。 暗暗绞缠着手里的帕子, 又看了看左右并没别的车马路过,于是表妩将脸贴近窗子,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量,并不算客气的质问一句:“言闻璟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她又唤自己大名, 言闻璟胸腔里的那股无名火突然就消散下去, 嘴角不由得勾起个浅弧,眼神玩味。 宋青妩见他没什么正形, 气的干脆将帘角放下,隔绝了言闻璟始终盯向她的目光。但很快车外又传来他的声音:“好了,出来再说。” 他语气理所应当,并带着两分哄的意味,青妩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他,又听他追补了句:“放心,旁人不会看见。” 这话却莫名逗的坐在青妩对面阿乔和穗香笑,青妩看着这两丫头既忍不住想笑,又紧闭着双唇强装镇定的样子,不满的眯了眯眼。 也不知她堵的哪门子气,越发的不想下去,坚持道:“我与世子殿下关系坦荡,并无见不光的私密,又何惧旁人眼光?世子有何话要说,这样说便是了。” “哦,你确定?” 宋青妩被这句略带威胁意味的话小小震慑了下,但还是端正了下坐姿,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窗外顿了片刻,接着便是缓缓释出口的一个开头:“在青州时……” 言闻璟这话还没说一半,便见马车的棉门帘子蓦然从里头掀开,宋青妩匆匆探出了身子。脸蛋儿憋得红扑扑的,像气极吓极的样子,跳下马车时也是不敢扭捏半分,仿佛生怕脚落地慢了,言闻璟的后半句就说出口来了。 宋青妩是怕,青州的事她好容易才糊弄过去,让母亲相信她是自己寻到的那位师太,而言闻璟去青州治疫的事与她无关。可若言闻璟说出来了,马夫听了去,难免不会传到母亲耳中。 因着宋青妩跳车太慌,双脚着地时险些崴脚,言闻璟及时出手扶了她肩膀一把。可是这一不甚用力的扶,却疼的宋青妩痛嘶了一声,五官都有些扭了型。 他意识到这并非自己的手劲儿所致,略显急切的问道:“你肩上的伤还未痊愈?” 在青州,宋青妩坠涯时的确身上多处受了伤。所幸那涯谷并不多深,她坠落时又被树挡了下,所以伤的没有多重,不至伤筋错骨。所以他以为她的伤早应好了。 青妩挥开他的手,自己揉了揉那一侧肩膀,颇难为情的摇了摇头。可是下一刻,言闻璟在马上伸出长臂一捞,就钳着她的细腰飞上了马背! 接着言闻璟便双腿用力夹了下马腹,风驰电掣般带着她转入不远处的一个巷子。 车上的阿乔和穗香原本偷偷撩开帘角看着外头,见自家小姐被世子爷就这么挟持走了,也慌了。 “世子带着小姐去哪儿了?”阿乔瞪大眼神转头望着穗香。 穗香也如她一般错愕,摇摇头:“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那不是你平时比我聪明吗!”阿乔嘟着嘴强调。 穗香叹了声气,抬手戳了她脑门子一下:“我再聪明也不是我驮着他俩啊!我怎么会知道那马跑去哪儿了?” …… 这边两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嚷起来,那边宋青妩已坐在马背上不知跑了多远! 她满脑子空空,只感受到用力夹护在自己身侧的言闻璟的臂膀。耳边风声猎猎,眼前景物快速后移,被风兜头惯着,她张口都显得有些吃力。 娥眉紧蹙着,她身不由己的往言闻璟的怀里缩,直至将脸贴在他的胸前,才终于避开那迎面劲风,能开口说话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费力的抬头仰视着言闻璟的脸,头一次这么迫不得已的紧贴着他。只是这角度看去,那棱角愈显分明,英俊非常,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为他所动,她竟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起来。 言闻璟无所顾忌的扯着唇角笑着,与寻常冰山似的冷肃判若两人,更与先前众人跪拜前兀自昂首阔步的矜高不同。 他迎着风开口,声音却不为所扰的雄浑清亮:“你想去哪儿?” 问罢,他微低下头,垂眸盯着她。 而此时因为受不得风缩在他怀中的宋青妩,在他看来是格外的小鸟依人。他越来越明确自己的内心,是如此喜欢这种感觉,掌控她,环护她。 宋青妩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试着将身子离开一些,可这马背拢共就这么大,她也无处可挪。马儿狂奔时惯性也足,她才向前挺一下身子,很快又被冲了回去,继续贴覆在言闻璟的身前。 她只好不再费力挣扎,只大声喊道:“我想回家!” 可言闻璟只昂起头来嘴角一勾,无赖道:“天色还早,回什么家。” 宋青妩无语又无奈,愣愣的看着他,之前言闻璟在她眼里虽可怕,可那是高冷倨傲遥不可及的可怕。现在的可怕,却是强盗似的不讲道理。 说掳就将人掳走,装模作样的问她去哪,又根本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自青州分别才不到半月,这人怎么变得这样?宋青妩想到这个问题时,脑中忽然闪现适才在泸仙湖畔,言闻璟看到她与赵栩湿着衣衫并紧挨着跪在一起时,那凌厉骇人的目光。 难道他当真因此不悦了? 宋青妩重新抬起眼皮看向言闻璟,心说难道言闻璟对她当真有几分意思? -- 第73页 眼前的这张脸确实俊朗,抛开他的尊贵身份不说,只说这气度,这模样,便只是个平民,想来也是要让邻里家的姑娘们打翻醋坛子哄抢的。 正觉心下泛起一丝说不清的甜意,青妩的脑袋蓦地轰鸣了下,瞬时又清醒过来了! 眼前这张脸是未来大周的君主,而且在通往至尊龙椅的这条路上,不知他算计了多少人,镇压了多少势力,又与多少阵营为敌。 她怎么敢搅进这样的乱局当中?她又没有言闻璟的天命所归护体。 想清这点后,宋青妩低下头去,不再胡思乱想。 也不知骑了多久,终于马速放缓下来,青妩觉得终于能正经吸一口气了。放眼四周,是低低的连绵不断的山丘,而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有一个小池塘? 暂且这么称呼,因为宋青妩也不明白为何这种时节下,池面会升腾着氤氲的雾气。看起来这池塘并不寻常。 低头见她看着池子生迷,言闻璟低语了句:“下来。”便毫不忌讳的抱着她翻下了马。 脚落地,宋青妩才抬头看向言闻璟:“这是什么地方?”若她感觉没错的话,刚刚他们骑的虽远,却好似在兜一个大的圈子,算起来这里离行宫应该并不多远。 言闻璟隔着衣袖拉上她的腕子,边带着她向池边走去,边道:“这里是行宫的后山。即便今日皇家开了大门,准官眷们自由在行宫赏玩,这后山却也没人能来。” “那你为何带我来?”宋青妩一脸不解的问着,脚下不由自主的跟上他。 走到离小池塘还有三五步时,言闻璟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关切的问道:“身上擦伤可都愈合了?” 说话时他并没有松开她的手,青妩抽了两下也未抽出,只得放弃,低着头老实答道:“都好了。” “那你将衣衫脱了。” 宋青妩蓦地抬头,一双大大的桃花眸子瞪成了铜铃!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听到了什么!言闻璟是这样的无赖?可在东山山谷时他怎么没显露出来呢? 稍稍冷静了下,宋青妩觉得莫不是自己听错了?言闻璟若真是见色起意之徒,东山时再方便不过,管叫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他那时没有,现在又何必? 想着这些,她怯生生的问了句:“世子刚刚说什么?” 言闻璟重复了一遍:“你在这儿将衣衫脱了。”说这话时他眼中没半分波动,仿佛只是劝人吃饭饮水一般寻常。 这次宋青妩确信自己不会听错了!她因羞愤难当而剧烈喘息,胸前频频起伏,之后强作镇定的咽了一口,转身就要走。 可才抬脚,就被身后的言闻璟一把扯住胳膊。她的纤弱身板儿在言闻璟的大掌下,如只兔子一般的好拿捏,轻易便又将她的身子扯转了回去。她面着他,愈加的愤慨。 可他却好似不知她因何动气的轻飘飘说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只说要你在此宽衣,又没说我要在这看着。” 第41章 这话一出, 宋青妩的羞恼便被迷惑取代,她纳闷的看着言闻璟:“我为何要在此宽衣?” 言闻璟转头看向那片池水,幽幽解说起来:“这所别宫又称冬宫, 在隆冬最冷时节, 皇家会从紫禁城迁入此处。之所以当年选定此地兴建, 一来是因着位处京郊, 迁宫不至劳师动众。二来便是因着此地依附火焰山,山脉蕴含温泉, 故而即便在岁暮天寒的十冬腊月,冬宫也可温暖如春。” “这是温泉?”宋青妩微微错愕。 温泉这种东西她听说过,却从未见识过。在大周的地貌环境中,这可是个稀缺资源。想不到紧挨着盛京就有这种神迹存在,因着皇家圈地设了行宫, 所以百姓无从得知。 言闻璟见她不再闹脾气了,舒缓的露出笑颜, 点点头,接着说道:“你在青州受得那些伤,因着有创口,所以不适合沐浴泉池。但如今创口已愈合, 便再适合不过了, 湿泉活血化瘀的功效要强过许多灵药。” 说罢,他终于松开青妩的胳膊,并君子气的转过身去,负手向前行了十几步, 在一块较大的山石后停下, 依旧背对着青妩的方向,轻道一句:“你宽衣下水吧, 我保证不会转身,且这里绝对不会有人来。” 宋青妩原是想拒绝,可张了张口终是没再固执下去。 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才缓缓解下衣带,将一层层衣衫搭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然后赤着脚小心翼翼的向泉池边走去。先是探出一只脚在水面上撩拨两下试了试水温,在发现那池水果然极暖后,便提着衬裙的裙摆,下了水中。 她一点点往泉池中间移去,水线从堪堪到她的脚踝,到没过小腿儿,再到达至腰线。她小心的蹲下来,最后舒服的坐在水里,只一颗脑袋浮在水面外,全身都被那暖意浸裹着。 好在如今天寒衣衫一层层穿的多,这样她只要保持其它衣衫干爽,只贴身的这件衬裙湿了倒也无碍,泡好弃了便是。 一边泡着,她一边望着言闻璟避身的那块石头的方向。石头堪堪一人高,而言闻璟身材高大,隐隐能露出半个后脑勺来,想来若是转过身来,稍一踮脚视线便能看到她这边。 可是也不知为何,宋青妩竟然并不担心他会突然转身。 又过了一会儿,那半个脑袋便矮了下去,显然是站的久了,便在石头后面坐下了。看不到言闻璟的后脑勺,宋青妩总觉得不如之前踏实,毕竟这里除了言闻璟再无活物。 -- 第74页 正在她这般想着时,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了她的脚踝。软软的,滑溜溜的,是鱼么? 可是当青妩低头在水下找时,却隐约看到一个细细长长的黑影。那一瞬她的脑袋顿时懵了,下一刻便意识到绝不是鱼儿,倒像是……蛇? “啊——”后知后觉的尖叫一声,宋青妩蓦地从水中站起身!此时她已顾不得脚下那常年被温泉水浸泡的石头滑不可涉,只连滚带爬的,呛着水往岸边逃去。 坐在巨石头后面的言闻璟自然也听到了这声惊叫,微侧着头声高且急切的询问道:“发生何事?” 只是他依旧守着君子之礼委身石后,非礼勿视。 宋青妩哪里还顾得上与他细细说明,只一边在水里扑腾着往岸边游走,一边栗栗危惧的没命喊着:“救我!快救我!” 话说到这份儿上,显然是出了大事,这下言闻璟便再顾不得那些男女大防,提起衣摆飞身转过山石,只一瞬的功夫便来到了池边。 他原本以为是闯入了刺客之类,却未想见到池中还是仅有宋青妩一人。只是她早已惊的花容失色,悲苦着一张小脸儿,不得章法的在池中瞎扑腾。水花折腾的倒是不小,奈何爬两步又滑一步摔一步,愣是离着岸边没靠近多少。 虽说一时没找到危险所在,但人已然吓成这样,言闻璟也顾不得许多,二话不说跳入池中,将正滑倒在水中呛着咳嗽的宋青妩一把捞起,扶着她的腰枝在水中立稳。 这才抽了一点空子再问询道:“出什么事了?” 正魂惭色褫的宋青妩,见身边突然有了依仗,便抓救命稻草似的双手紧紧抓住言闻璟。想到那蛇还在水中,随时会游来她的脚边咬一口,吓得她失了理智,只捡着最高处着手,双手将言闻璟的脖颈勾起。 言闻璟身材高大,勾着他的脖颈便可脱出水面好大一截,可仅仅是这样宋青妩的双脚还是处于危险之中,于是她也顾不得闺礼,干脆抬起两脚顺势盘在言闻璟的腰肝子上。 如此一来,她终于勉强将双脚也脱出了水面,整个人挂在言闻璟身上。想着自己再也不会碰到那滑溜溜的东西,宋青妩的心终于能稍稍安定一些。 这才抽了心思解释道:“蛇!水里有条蛇!” 说这话时她还只顾着自己害怕,说完却突然想起她是安全了,可言闻璟如今现在还站在池中呢,他岂不是置身于危险之中了?想到这儿,宋青妩低了低头看言闻璟的反应,发现他果然神情有些复杂,看起来应该是也慌乱了。 言闻璟是有点小慌乱不假,却不是因着什么没影儿的蛇,而是这个挂在他身上的姑娘。 也不知是真的经受不住她的无意撩拨,还是脚下股股上涌的温泉泉眼作祟,反正此刻他只觉体内血脉喷张,一腔热血蒸腾了一般,怒吼着要找个泄火的出口。 他强自按下胸中涌动,阖眼空咽了一口,再睁眼时终于双眸恢复了正常的清明态。他抬眼对上那双又惊又怕,小鹿似湿漉漉的双眸,微微锁着眉心,佯作淡定的告诉她:“蛇是冷血动物,不会出现在温泉里。” 初闻此言时,宋青妩先是不信,以为他哄骗于她,双手依旧牢牢的勾着他的脖颈。可僵持片刻后,她稍一寻思便意识到言闻璟的话浅显易懂,蛇喜寒凉,确实不可能在温水中存活。 想明白这个道理的宋青妩是想从言闻璟的身上跳下去的,因为平静了这一会儿她也明白这姿势极为不雅。可这仅仅是出于理智,然而脑子告诉她可以放手了,双手却有自己的主意,并不想服从。 “可是……可是我真的看见了!”她泫然欲泣的解释着,又怕言闻璟不信她说的,转头在水里找。 这会儿她的心绪也是极为复杂的。一边想找到那条蛇来佐证她所言非虚,好使得自己这荒唐举止有个合理由头。可一边又怕找到。 泉水虽清,但池内因着泉眼众多,温热的水不断从地下涌出,又升腾起浓重的雾气。故而周围氤氲一片,只能看见自己手臂所及的地方。青妩挂在言闻璟的身上,能找的地方也就有限,她并未找到那条蛇的踪影。 最终不甘心的抽出一只手来指向不远处:“刚刚就是在那儿!” 言闻璟虽笃信这泉池内不会有蛇,但也觉得宋青妩年纪轻轻不至于眼花看错,为解好奇也好,为去她心病也好,便这样抱着她往她所指的那处移了几步。 反正今日是美人自己投怀送抱,也怨不得他不君子。已然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该碰的不该碰的也都碰到了。已是失礼,那也不差多这一会儿了。 待二人移步到了宋青妩所指的那处,四只眼睛盯着水面仔细寻找。还别说,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疑似水蛇的黑影! 那东西细细长长的潜在水底,一动不动,言闻璟抬脚踢了下,送它浮上水面,然后微微俯身将那东西捡拾起来,拿在手中送到青妩的眼前由着她细细端看。 宋青妩这下傻眼了,居然是根被水泡胀浸软了的木枝! 她的视线呆呆的从那根木枝,移到言闻璟的脸上。见他正一脸无语且无奈的凝着她,顿觉羞愧难当,当下小脸儿涨得通红,急急撒了手脚。 然而她只顾着惊吓变笑话的心内窘迫,却忘了那水底的石头也是被泉水打磨得光滑唧溜,双脚踩着水花着底时,猝不及防的一个侧滑才提醒了她。 -- 第75页 随着宋青妩的身子歪斜倾倒,身边除了站着个人外,并没有其它趁手的东西可抓,自然而然的宋青妩这双手还是死死抓在了言闻璟的身上。 可池中雾霭迷蒙,她方才急火火的跳下去,现下又急火火的抓上他,言闻璟也是不设防的。若在陆地上尚且无事,偏偏是在脚下极滑的水里,被她这坠着全身重量的突然一扯,言闻璟也被扯着向前歪倒…… 下一刻,两人便一同跌进水里。 只是这一摔,也不知是角度碰巧了,还是言闻璟存心使坏,不偏不倚的他的唇就贴覆在宋青妩的嘴唇上,与她密切相贴着沉入水中。 泉池本就很浅,深处也不过只达言闻璟的腰线,这一沉不过是因着身子失衡扎了下去,可只挣扎了一下他便重新立稳双脚,脱出水面。 一片慌乱中,宋青妩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他用力啄了下。可这点不快立马又被两耳边咕咕的水声淹没,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再呛上几口水时,一双大掌已捞着她的腰,瞬时将她的上半身捞出了水面。 劫后余生的粗喘几下,宋青妩才想起刚刚入水前发生的事,本能驱使着抬手就要打人。可她的手才在半空抡起,就被对方的大掌扼了手腕儿。 她的手尴尬的杵在半空,落不下,缩不回。 第42章 刚刚出手时, 宋青妩仅是出于惯习了闺名礼数,本能所致,并无时间细思。可眼下被言闻璟制止住了, 她才有机会稍稍思量一下。 她忘了是谁呼唤言闻璟下水救她的, 也忘了对方的身份。 再气, 她也不该对着大周未来的帝王动手。毕竟很快整个大周都将是他的, 又遑论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可是发生这种事,她也不能反过来认错, 只低垂下头,不知如何面对。 而当她羞窘的低下头时,很快又发现自己早已浸湿的衬裙,此刻正皱皱巴巴的贴裹着肌肤,有一块没一块的隐隐透出纱料下的肉色。 发现这点, 宋青妩第一反应便是以手抱护在身前。可奈何她的一只手还被言闻璟钳着高高举在半空,故而只能靠着另一只手无力的遮挡着一点地方。 言闻璟似是发现了她的不自在, 立马释开她的手,然后眼神移往一处水面,口中问道:“为何想打我?” 宋青妩双手紧紧抱在自己身前,低着头, 红着脸。想埋怨他先前趁机亲吻她的逾礼之举, 可眼下也没了心思。要说逾礼,又何只亲了一下而已。 沉默片刻,她抬头,好在言闻璟目光避嫌的落在别处, 没特意看她的狼狈相。迟疑了下, 她绕过言闻璟兀自往岸边游挪去。 可她才堪堪绕开他,他便从背后偷袭似的一抱, 将她打横揽入怀中。然后抱着她大步走上了岸,在她放衣服的那块石头前停下,将她放回地面。 宋青妩匆匆抓了干衣服捂在胸前,眼神张惶,一时不知接下来说什么做什么好。 言闻璟却看着她窘迫的小脸儿,玩味的笑问她:“方才不过是我被你所累,不小心碰了不应碰的地方,你便要打我。那你谎我下水时,二话不说就骑上了我身,也碰了不应碰的地方,我是不是也应该先打你一顿?” “你!”宋青妩被他这话激的,一时撇了心中羞怯,只两眼窜着火苗瞪向他。嘴巴在没章法的开合了两下后,终于憋出一句:“男子与女子怎能一样?” 言闻璟却不以为意,懒懒的双臂抱在胸前,反将她道:“哦,男子与女子不一样,何着这男女大防是只给男子守的,女子便可为所欲为?既然如此还自小躲在闺房读什么女德,只写本男德发与天下男子诵读便可天下太平了。” “你……”这回,宋青妩就有些没底气了。 此前不管是在赵府东院的石洞里,还是后来在青州东山的涯谷里,她都感佩言闻璟骨子里的君子之风。非但没有趁人之危,还将她尽力照拂。 可眼前的言闻璟却好似突然变成了个不讲理的无赖,偏偏他的话还让她寻不出什么破绽,不得反驳的要领。 四目对峙之下,倒是言闻璟先破了僵局,别眼示意了下先前他藏身的那块巨大石头:“先去将湿衣换了。” 宋青妩心下委屈未消,可也知道与他僵持下去也是没什么结果,不甘的粗喘了几下后,便拿干衣遮护着身子欲退往石头处。 这会儿言闻璟却好似突然又捡起了他的君子风度,负手转身,背对着她,让她退的不那么狼狈。 听着脚步,他知道青妩已躲去石后换衣衫了,便回过身来扫了眼那石头,然后往池边走去。言闻璟在温泉池边寻了块平坦的石头,抻着袍摆平躺下来。 温泉畔的石头都被地气蒸得热腾腾的,躺在上面很是舒服,他蜷起双臂枕了头,阖上眼,闲适的在这假寐。 面上是岁月静好的平适,也只有言闻璟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正翻江倒海般汹涌澎湃着! 那池水里若有邪物也绝不是蛇,而是水鬼。定是那水鬼勾了他的魂魄,害他失了神智,才在沉入水中的瞬间对那姑娘做出那等子事来。 那一刻她张皇失措的抓住他,似在求救。可他对上她迷离的双眼时,却并不想出手搭救,反想与她一同沉沦…… 她的唇,柔软又香甜,是他品尝过的最佳美味。其实远在他尝到那味道前,就曾数次辗转于床榻,臆念肖想。 -- 第76页 此前他始终拿不准自己为何会生出这些遐想,只当是在赵府石洞里见过她迷于药效时,绮媚起舞的样子,便动了几分世间凡夫常有的邪念。 可直到上次听说她一人去了青州后,他急切追赴青州的心告诉他:他对她并非是一时起意,而是由心的在意。 只是如今圣上龙体一日不如一日,便是今日赶着年节来冬宫与诸大臣及官眷们同乐,也是让太医下了猛方子,方撑住一时的精气神儿。 内宫里的人都明白,待晚上皇帝回了宫药劲儿退下,便是在宫内走动也需得左右搀扶的。整个大周,朝内朝外只维系着表面的平和,实则是各怀心思,动荡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 这种关键时候自然不是谈风弄月,情思缠绵的恰当时机,故而言闻璟便将心事暂压心底,打算待大事告落后再计这些儿女情长。 可是方才,他被宋青妩无意间的行止引诱,使他硬破了心里的戒防,做出了冒失之举,实属不该。因为他很清楚,若是现在就将他的心思摆上明面儿,之后不论宋青妩作何反应,他都再也克制不住。 他言闻璟立志要的,不得到便誓不罢休,只是这一切不应在此时。 也正是怀揣着这样的追悔与心虚,他刚刚才无法郑重的面对宋青妩,只得将事情以嬉闹的方式蒙混而过。 想到这儿,言闻璟唇边微微勾起了个弧儿。那小丫头稀里糊涂的被人夺了初吻,想来此时定是恨他要死。 也好,恨着总比动不动就忘了强。待他…… 堪堪思至此处,言闻璟的思绪突然被逐月骢的两声嘶鸣打断。逐月骢是他的专属坐骑,**的甚有灵性,一般不会这样乱叫,只在除了主人之外的人靠近时才会显露不悦,发出这样的声响。 言闻璟睁开眼,果然发现有人在偷偷靠近他的逐月骢。这里自然没有旁人,是刚刚换好的衣衫的宋青妩。看样子,是想要不打招呼偷偷骑他的马儿跑掉。 宋青妩确实是要逃的,她刚刚吃了这么大亏,怎会再继续陪着言闻璟留下来?她也想过以言闻璟现在的无赖态度,有可能她换完衣服他也不会同意立马离开。 所以她换好衣服从藏身的石头后面出来,见到言闻璟躺在池边睡着了,便不打算冒险上前叫醒他,只想着自己趁机骑马逃走。自然她也不会断了他的出路,都说老马识途,所以她打算骑马出了行宫,便将马儿给他放回来。 可是谁知她刚摸上马背,这还没上呢,那不懂事的马儿就嘶叫了起来,吓得她险些摔了。 这会儿她一脸担忧的转头看言闻璟,见他果然醒了,睁着眼一错不错的看着她,不过也没有动怒的意思,更没有要来阻止她的意思。 其实马儿停放的地方离着言闻璟躺的地方不近,并非几步可达,所以即便是言闻璟现下醒了,如果宋青妩还是要强行上马,定然能赶在他追过来前驭着马儿跑开。 可是宋青妩不太敢这样无状,当面践踏他身为世子的威严。所以她为难的站在马旁,既不舍得撒开手中缰绳,也不敢再上一步。 言闻璟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幕,也不知心里作何感想,只将垫着脑袋的手立成拳头,将头撑起一点。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何时拔下的嫩草,眉梢轻挑,潇洒放逸。 盯了一会儿,见宋青妩没胆子逃,便嚼着嫩草口中念道:“过来,陪我躺会儿。” 原本还进退维谷内心纠结着的宋青妩,再听了这句话后立马如烧了屁股一般,不再犹豫的奋起一蹬,翻身上马!边不客气的夹了下马腹,边装模作样的告罪道:“还请世子赎罪,我突然想起家中有急务,先走一步!驾——” “马儿待我出了行宫便奉还!” 她的后半句还飘荡在风里,人已骑着逐月骢沿来时的路狂奔出了数十米。 这厢言闻璟却也未见半点儿的不爽,只将唇畔那抹笑意拉长,愈加显得意味不明。虽说打从 第一回 见这丫头,他便听说她是个善骑的,却从不知她可以把认主的逐月骢骑得这般骎骎飒爽。 看着宋青妩和逐月骢风驰而去的洒脱背影,言闻璟品味了一会儿。待那影子越远越模糊了,他舌尖儿轻轻一拨弄,将嘴里的嫩草打横过来。嘟起唇缘用巧劲儿吹了几下,那草儿便发出高亮的哨声。 这厢宋青妩正放飞着自我,纵马狂奔,忽然就见身上的逐月骢着了魔般,扭了几下身子,调转回头向着起程的地方疾速狂奔回去! “哎?你去哪儿?” “回来回来!” “不是那边……” 她的喝止声从低转高,可逐月骢似乎根本听不懂人话,专注的朝着泉池奔跑。若非这畜生奔跑的速度委实太快,宋青妩简直想从它的背上跳下去! 这坑人的货,转眼间就将她又送回了温泉池边。 宋青妩气得低头拍了那马屁股好几下,恨这畜生的不争气。之后她才怯生生的抬起头,看向言闻璟之前所躺的方向。 言闻璟依旧躺在那处,蜷着双臂枕在头下,姿势未变换半分,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他见宋青妩停定了,便扭过头去将口中的嫰草吐去一边。 之后他看着她,依旧一副懒怠的样子:“兜完一圈儿了?那过来吧,陪我躺会儿。” 第43章 面对此情此景, 宋青妩无话可说,眨巴眨巴眼,别无选择的翻身下了马。离开那马儿前, 她仍极度不满的回瞪了它一眼。 -- 第77页 逐月骢仿佛知道自己做了不好的事一般, 匆匆低下马头, 在地上找草儿吃。其实它所站的那块地皮并没有长草, 倒像是心虚躲避宋青妩丢过来的眼刀子。 剜了两眼宋青妩才气呼呼的抬脚往言闻璟那儿走去,走到人跟前时她的气也尽数收起。毕竟单说这事儿, 是她偷人马儿逃跑在先,所以即便是言闻璟使了什么法子将她重诓回来,她也没有立场兴师问罪。 言闻璟躺着,她立在他身边,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是以宋青妩便在他身侧的干净石头上坐了下来。抱着膝,侧头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走啊?” 这话没有半分不满的意思, 倒是裹挟着几分伏低做小,苦巴巴央浼的意味。 是以这种语气言闻璟分外受用,玩味的凝着她,柔声道:“先躺下。” 这话言闻璟已好声好气的说了三回, 宋青妩觉得若要保持面上和谐, 最好不要逼他说 第四回 了。于是她隔了一人的间距,顺着他的同向在石头上乖乖躺了下来。 站时和坐时并不觉得,如今平躺下才感受到这石头温热的力量,将她的背脊烤的甚是舒服。特别是那些淤伤处, 这样一烤可要比穗香给她的汤婆子管用多了。 在脸上显露出一瞬的松泛后, 宋青妩才又想起自己还身处敌营,懈怠不得。于是侧转过头, 看着与自己并排着的言闻璟,再次问道:“躺到何时?” “待衣衫干透。” 言闻璟说完,宋青妩才想起他也是下了水的。她有干爽的衣衫换,他可没有备。更何况他下水还是被她诓骗的,虽说她并非纯心,可声称水里有“蛇”,确实是她无中生有了。 带着一丝愧意,宋青妩老实的“噢”了一声,便正回头去。 二人这样相安无事的躺了许久,宋青妩觉得可能有半个时辰吧,因为她心里一直默默数着数,虽说数得未必准,便也大差不差了。 她再次转过头看身边的言闻璟,见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然后她就认真看了看他身上的衣衫是否干了。 可惜言闻璟今日所穿的是直裰朝服,面料厚重不易烘干,且颜色深重,只看也看不出干了几分。好奇端看着,宋青妩就缓缓伸出了一只手,摸在言闻璟的袖褶上。 两指才捻上那布料,她就被一个磁性低抑的声音打断。 “若再不老实,小心刚刚让你面红心切的事情,再来一次。” 这话吓得宋青妩的手立马收回!她知道言闻璟口中的“面红心切的事情”,指的大约就是刚刚沉入水中的那一吻。那样的事情,打死她也不要再来一次。 原本宋青妩是怀揣着忐忑的心绪躺在这石头上的,可谁知那石头将整个后背都烘烤得热乎乎,渐渐人也舒服的好似醉了一般,竟迷迷乎乎的进入了梦乡。 如今正是早春伊始,大地初初回绿,许是受了现实的左右,梦境里宋青妩也是身处一片春色之中。只是比现实还要暖上许多。 周遭是绿意盎然,百卉含英,她沿着山石拾级而上,便来到一片花海。花海中百卉千葩,可独独那熟悉的野菊香气来得格外浓郁,将其它花香悉数碾压了下去。 她在花海中随意的游走,徜徉,不知不觉就来到山谷的高处。她看到那涯边,站着一个姑娘。 山风猎猎,将那姑娘身上石榴红色的纱裙拂得乱舞,看起来美极了。可是宋青妩却觉得那姑娘站在涯边很是危险,她正想开口劝那姑娘,那姑娘却自己转过了头来。 在看清那张挂满泪迹的脸蛋儿后,宋青妩半张开了嘴顿时愕住了,只瞪大了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这姑娘和她好像啊…… “你是?”默了半晌,宋青妩堪堪开口,却忽地见那姑娘右脚一抬,踩着虚空便跳下了崖去! 宋青妩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她脑子一片混沌,眼前这场景既熟悉又陌生,可她一时间想不了那么许多,只撕扯着嗓子无力的喊道:“不要跳!” “不要跳——” 而此时,梦中的她也已然想起,那个姑娘就是前世的她。 痛苦和绝望的感觉自梦境蔓延至现实,宋青妩躺在泉池边的石头上,紧紧闭着眼,眼泪却成串儿的往下流淌。她眉间紧紧皱起,苦不堪言。 便在这时,有一双手推了推她,她终于从悲伤的梦境中抽离出来,睁开了眼。而睁眼的一瞬,言闻璟的脸映入了眼帘,不禁吓得宋青妩身子一凛。 稍稍缓了缓,才终于将梦境与现实分清,意识到失了态,便蓦然坐起,拿衣袖快速擦拭脸颊的泪。 言闻璟跟着她坐直了身子,依旧侧凝着她,视线始终没有移开。 先前他并未睡着,只是看那丫头不安分的闹来闹去,便唬了她一句,结果打那后她就彻底安静了。她安静不闹了,他反倒觉得少点儿什么,睁眼看她,却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安详乖巧,他忍不住就多盯了一会儿,最后干脆侧过身来一直看着她。可谁知看着看着,她竟开始躁动起来,五官焦躁,最后竟是哭了出来。 他知她定是被梦魇住了,所以便伸手推了推她,唤她醒来。 可是他依旧很是不解,一般人便是做了噩梦,情绪也很难蔓延至现实,更不至于痛哭出声。她一个未经多少世事的小丫头,内心又能有多大的愁苦映照,以至于做出如此悲凉的梦来? -- 第78页 见宋青妩情绪缓和了许多,言闻璟便起身将自己的帕子在泉池中打湿了下,绞至半干递给她,然后重新坐回她的身旁。 温热的棉帕子擦在脸上舒服极了,仿佛能将先前的愁苦一并扫离。宋青妩擦完脸,没好意思将用过的帕子再还给言闻璟,而是仔细收起来,说道:“下次还世子一条新的帕子。” 言闻璟倒也不多客气,直言道:“好。”有个再会的由头在他看来总是好的,她亲口许下的这个帕子,他定然是要向她讨还的。 顿了须臾,他终于问起:“刚刚梦到什么了?” 宋青妩的神色冷漠的抬头看他,明明双目与他相交,可双眼却是空洞无神,这是此前不管她如何恼他气他,也不曾出现过的神情。显然她的心情是被那梦境左右了。 他越加的想要知道她梦到了什么。 原本宋青妩不想再提前世的桥段,打算随便编个被猛兽或是坏人追赶的故事,可是她这会儿确实情绪低落,不似平时应对那般的敏捷。故而她还未开口时,先被言闻璟抢先一句堵断了之前的打算。 “你一直哭喊着‘不要跳’,可是梦到了在东山被刺客追杀至悬崖边的情景?” 既然言闻璟问了这个,宋青妩便也干脆顺着他这个思路敷衍着解释了下:“是,我在梦中看到自己站在悬崖边要往下跳,心里很是害怕,所以就想阻止。” 虽是编来骗他的,可言闻璟却很温柔且认真的追问下去:“那你最后跳了吗?” 沉默了下,宋青妩垂下眼帘点了点头。跟着又是两串不受控自己滑落下的泪珠子。 看她仍是心有余悸,言闻璟突然张开长臂将她揽入怀中。他记得在东山的崖谷时,她见了那两个被杀手虐杀的侍卫后,回洞里也是这样趴在他怀里。他觉得自己的怀抱足够温暖有力,可以帮她驱散恐怖与邪秽。 初初被揽进言闻璟的怀里时,宋青妩慌乱了下,可当脸贴在那厚实又强壮的胸膛前,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是以她也没再抗拒,静静的被言闻璟抱着,阖眼缓和情绪。 睡了这一觉,言闻璟身上的衣衫也早已干透。搂着美人安静的呆了一会儿后,抬眼看看天色已渐渐黯淡下来,怕入幕的凉风会令她不适,所以提议:“回去吧?” 毕竟过会儿还要骑好一会儿马儿才能出行宫,之后还要再换马车回京城,郊外风大,他也不忍她耽搁的太晚。 宋青妩低头眼眸挪开他的怀抱,梦里的恐惧早已驱散,只是眼下不好意思抬眼看他。与先前水里的一吻不同,这一抱是她心甘情愿配合的,那如今他俩又算是哪门子关系? 似是看出她的羞涩与不安,言闻璟轻舒一口气,抬手触了下她的脸蛋儿,果然滚烫。宋青妩也不明显的躲,只将头埋的更低,脸也更红了几分。 这倒是惹的言闻璟笑了起来,他双手按住她的肩角,有意逗她:“傻丫头别担心,既然抱过了也亲过了,我自然会对你负责的。” 说罢,还故意抬手擎了下她的小下巴。这动作轻佻至极,不像是诚心求偶的,倒似那狎玩嬉戏的不良之士!宋青妩眼中的羞涩瞬间转换成了羞恼,娥眉紧拧,不满道:“哪个要你负责?!” 说罢推了眼前人一把,兀自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马儿跟前,抓着马鞍抬脚就想上马。可还没踩上脚蹬,顿时又想起这逐月骢是认主的,之前可将她好一番戏耍。 于是将一腔恼火便转嫁到这畜生身上,用力拍了一把马屁股便扭过身去,那马儿气的嘶鸣,她也递了一记眼刀子催促言闻璟。 言闻璟原是兴味正浓的看她上马,见她催促,便起身拍拍袍襟上的干土,大步走了过去。一个利落的翻身便跃上马背,而后伸出一只手来递给宋青妩。 第44章 逐月骢驮着两人一路出了行宫, 言闻璟原是打算换自己的马车护送青妩回将军府的,却意外的发现都一个下午了,宋家的马车还原样等在路上。只得停了下来, 将人放下, 让人转乘自家的马车回府。 穗香和阿乔一直等在这里, 自家小姐被人带走, 她两如何敢空着车返回府去?只得干巴巴的停在这儿,等着人被送回。如今从车窗子看见自家小姐终于回来了, 激动的恨不得哭出来,迅速跳下马去来迎。 只是才往前走了几步,忽地看见骑于马背上一脸不高兴的世子爷,立马吓的又缩了回去。 言闻璟自然是不怎么开心,从行宫回京城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 原本他想着这一路上同乘,还能热乎上几句。眼下这个理想算是泡汤了。 他高高坐在马背上, 目送青妩回了自家马车,原是打算看她上车就走,结果却意外的看见惠安师太也从宋家的马车里出来。如此,他便多停了一会儿, 上前去给师太打招呼。 惠安师太于国于民都是有功的, 这次也是因着大周的疫情平息了,被皇帝召进京来受赏的。她虽是个出家人不重着私利,却一直也盼望着东山的庙庵能重建。 惠安师太手上挂着串念珠,双手合十于胸前, 诚心诚意的给宋青妩敬了个出家人的礼。宋青妩自不敢白受, 忙也学着师太的样子还礼回去。 惠安师太一脸慈祥的笑道:“圣上仁达,愿意由国库拨资, 在东山兴建庙庵。” “这是善事。何况此次治疫如此迅速,师太此次居功至伟。” -- 第79页 惠安师太却缓缓摇头,道:“治疫也好,兴建庙庵也罢,皆脱不了小师主的功劳。贫尼在此等候,便是要当面谢过小施主的凭信之恩。” 宋青妩谦逊的摆摆手,却见惠安师太低头从袖袋里取出一个锦囊,双手递给她,并道:“小施主与佛有缘,贫尼进京前特意求来一平安符,赠予施主。” 既然不是金银之类的俗物,宋青妩自然也不推却,将锦囊接过来,再三谢过,送师太离去。 之后转身看一眼言闻璟,没多说话便兀自上了马车。言闻璟盯着那窗帘,有些期盼在马车路过他时,帘子会被掀起。然而并没有。 他带着一丝失落的自嘲笑笑,便驾着马儿转身离去。 车内的宋青妩在听到逐月骢拉远的嘶鸣声后,才偷偷将帘角掀起一点,腆着脸往后看去,只看了个言闻璟的背影。待那背影也出了窗棂子,她才将帘角放下,低头端看起师太刚刚赠予她的那个锦囊。 锦囊小小的,金线绣制,袋口松开后,里面是一个打磨齐整光滑的小木牌。木牌的一面刻着宋青妩看不懂的符文,翻过来看另一面时,宋青妩却有些愕然。 这面篆刻的乃是两句词: “孤鸟囚笼兮,玉陨为魂。凤飞翱翔兮,两世轮回。” 拿着手里的这块小木牌,宋青妩细眉紧拧,双眼圆瞪,看着那两行字久久回不过神儿来。坐在对面的穗香和阿乔见状都有些生疑,关切的问道:“小姐,这上面写了什么了?” 两个丫鬟打小在将军府长大,拳脚是会一些,可字却没识得多少。尤其这块木牌上的字还是章草行文,她们就更难读顺了。是以青妩只将木牌塞回锦囊内收好了口,随便搪塞道:“没什么,不过是祈求平安顺遂之类的话。” 两个丫鬟嘴上没敢质疑什么,却是面面相觑,不怎么信自家小姐的搪塞之语。毕竟刚刚小姐看到那字的反应太过异常,绝无可能仅是祈福。不过既然小姐这样说了,显然是不愿给她们多言,那她们也不是多嘴的人,不问便是。 待回了府里,老太君和余氏早已在花厅等着青妩一起用饭。青妩也知长辈们聚这么齐想听的是什么,于是便随了她们的愿,将今日与赵栩从见面到登船的经过,简单说了说。 就在祖母和母亲听的正热切的时候,她便将今日的一场“大戏”当作重头说来!绘声绘色的讲了官舒兰是如何撞了她的船,又是如何坠的湖。 也不知是这事本身太有戏剧戏,还是宋青妩讲的格外动听,反正祖母和母亲听完后久久不能释怀。满嘴里叨念的皆是“官家姑娘这下算是毁了。”、“未出阁的姑娘家,众目睽睽下与个水手破了男女大防……”、“也不知官家打算如何安排后话?” 后宅的妇人们一但听说了这等子猛料,接下来一连几日的茶余饭后便都有了谈资。而赵不赵栩的早已被她们丢弃在了一旁,宋青妩也好落个耳根子清静。 这几日宋青妩一人处在闺房时,也时不时将那块小木牌取出,端看着上面的文字发呆。 若是有机会,她真想再见一见惠安师太,问问她为何要刻这样的两行字给她?字里行间无不透着洞悉一切的智慧。 可是她与这位师太仅仅两面之缘,此前从不认得,师太又是如何知晓她的前世今生? 若说那两行诗仅仅是凑巧,那也太巧了! “孤鸟”不正是上辈子失了所有亲人的她? “囚笼”不正是赵栩诓她住了八年的那座京郊小院儿? “玉陨为魂”便应了她上辈子的结局。 而那句“两世轮回”更是连她重生的命运都映了进去。 只是宋青妩有些拿不定那句“凤飞翱翔”的深意。又或者她窥到那么一丝,却又不敢深信。 然而不管这木牌上所说的是师太真的知道,还是仅仅凑巧,她都无可求证。因为师太自行宫那日便离京了。 而且穗香告诉青妩,那日在她回马车之前,师太已经等了许久。师太虽非多言多人,却也提了一嘴未来的打算。 原来惠安师太之所以久居东山,是因为幼时受过高人点化,自那皈依了佛门,与师傅二人共守着一尊药王菩萨。 只是她师傅仅有一间瓦房小院,没个像样的庙堂给菩萨遮风挡雨,久而久之,日晒雨淋,金身破败。 师傅圆寂时,惠安师太立誓此生定要筹建一座正式的庙庵来供奉这尊药王菩萨,不然绝不离开东山。 而因为这次治疫有功,皇帝答应为她在东山修建庙庵。惠安师太夙愿得了,终于可以离开东山,四海云游去了。 所以说,青妩即便是再去青州,也难再找到这位惠安师太寻求解惑了。 正坐在窗边握着那块小牌牌出神,青妩余光瞥见穗香和阿乔端着铜洗和药箱往自己这边来了。于是匆匆收回神来,将牌子收好,准备上药。 端坐在铜镜前,青妩褪下半边袖子,露出一侧肩膀来让穗香上药。可穗香拿着药膏正准备涂,却一怔,意外道:“小姐,您背后的淤青全都消失了……” 是啊,凝脂般白皙清亮的玉背,此时看不到一点痕迹。原本上回府医来看时还说,这些淤青起码要再过半月才能腿了,为了不留下黑印子,每隔一日便要涂一次药膏。 可如今才几日,淤青竟是全不见了。 -- 第80页 一边收拾床铺的阿乔,听闻了也立马好事的凑过来,待检查一遍后也是啧啧称奇。 宋青妩自己也侧过背去,透过铜镜检查,果然是一片完好,没了那些骇人的淤紫。 她自然明白这其中有温泉的功劳,只是她也不能给两个丫头提,于是只轻描淡写的说那些伤本就没有多重,不过是因着府医身为男子,不便亲自探看,只通过丫鬟的口述来衡量病情,这才有了出入。 将两个丫头糊弄过去,青妩久久盯着铜镜中自己的肩背,脑中不由得就浮现出那日在温泉池中的一幕。 她仅着一条衬裙浸在池中,却被一条假蛇吓飞了魂儿,哭求着言闻璟来救她。然而其实水中本没有任何危机,倒是言闻璟下了水,才真的有了危机。 他趁她滑倒,亲了她。他狡辩仅是失足无心,可她分明感觉到了他的那口轻嘬…… 想着这些,宋青妩突然就觉得脸蛋儿发烧一般滚烫,她匆匆将褪下的衣衫拢好,起身走开几步背过两个丫鬟,生怕她们看出什么端倪。 可那两个丫鬟鬼精,立马就察觉出了异样,阿乔口无遮拦道:“小姐,怎么自打那日从行宫回来,您就时不时的发发呆?再不然就无缘无故的脸蛋儿通红……”说着说着,阿乔好似自己也琢磨出了点儿什么。 青妩当然听出阿乔暗指什么,无非是她被言闻璟带走的那段,给了两个死丫头臆想的空间。她转过身来佯装嗔怒:“我不是那日便说过了,是刘尚书的夫人看上了我斗篷的式样,所以才托与我有几分交情的言世子顺口问下是哪个裁缝的手艺。言世子不过是嫌妇人的事传来传去麻烦,所以才拉了我直接去与尚书夫人对话。” 这话虽看似说的理直气壮,可宋青妩心底却是虚的不行。这种蹩脚的谎话,真是编得连她自己都臊得上,没有半点逻辑。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被一个世子突然拦了车,抓上马带走,这种荒诞的前提下,她能编出什么合逻辑的理由? 果然两个丫鬟似乎是不怎么信服的,听了这话便憋忍着笑,嘴是紫绷着抵死不张,可压抑到极致的笑意却从鼻腔里迸出来。 这下宋青妩真恼了,伸手指点着她们二人:“你们两个死丫头……” 阿乔心直口快,终是忍不住冤屈开口解释:“小姐,不怪我们不信,可您上回明明说的是张尚书的夫人,这回怎的又成了姓刘的……” 第45章 一个谎话需用一百个谎话去圆的道理, 是人皆知。如今宋青妩因着一时不严谨,被个丫鬟噎了回来,也是又窘又恼。 闺房内的气氛降至冰点, 顿了一会儿, 青妩才单手扶额, 给自己找了台阶:“我脑子有些乏, 一时记不太清了,你们先出去吧, 我休息一会儿。” 两个丫鬟相互递了个眼神,应景识趣的退下。其实她们心里清楚,这几日自己家小姐睡的早起的晚,身体那是将养的极好。今日起床才不足两个时辰,怎么就又乏了?不过这种以下犯上的质疑, 她们顶多也就心下腹诽,自不敢明说。 待两个丫鬟退下, 青妩放下扶额的手来,关了窗户,这才鬼鬼祟祟的在架子床下摸出她的针线笸箩。 这些针头线脑的她许久不用,都已落了灰。细细掸干净了, 她又去衣箱里翻出了一条崭新的棉帕。 那日泡温泉时她用了言闻璟的帕子, 并答应下回见面还他个新的。虽说她说时只是随口,并没有想那么多,但对方毕竟是位世子,她代表将军府也不能太寒酸, 拿着街市上买来的货色去糊弄。 因此她便想着拿块素帕, 依着原帕子的图样,给他绣个一模一样的还他。 如今材料都准备齐整了, 青妩便将藏在枕下的那条原帕子掏出来,依着上面的图样的色彩,在笸箩里选配绣线。 其实当初她作这样的打算,主要也是因着这条帕子图样看起来很简单,仅有两根秀挺的青竹。又简单又雅致,青妩觉得以她那半吊子的绣技,基本也可以胜任。 可是如今素帕打好了撑子,针也引好了线,她捏着细细的绣针比划来比划去,居然不知如何下手了。 “哎——”青妩颓然的叹了一声气,心说古人那句‘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不是没有道理的。看上去两下就完的活儿,真拿了手里却完全找不着章法。 这般边颓叹边研究,最终她还是下了针。只是这无比简约的两根青竹,她足足绣了十日才终于绣完。之所以这么慢,倒也不全是技艺问题,她还得躲着两个贴身丫鬟的视线,不想被她们发现。 而就在青妩绣好这方帕子的那日,将军府还来了一件大喜事!那就是她在背疆平寇的父亲,昭勇将军宋之尧终于回京了。 原本战事因疫情耽搁了一阵,可最终这场平寇竟比着圣上预先给出的日子,还提前了半个月。因此宋之尧进宫述职时,圣上给了诸多奖赏,好好嘉奖了一番他的功绩。 当日回府后,将军府也不复这半年来的冷清,门槛要被追上门贺喜的各府大人们踏破了。 这日将军府热热闹闹,直至晚饭的时辰才终于送走了众多同僚。原想着终该一家人关起门来好好吃个团圆饭了,却不料赵大人带着一众家眷此时登门。 既是拖家带口赶着饭点儿来的,目的显而易见。赵大人这是看着沉寂半年的将军府重回荣耀,特意来化干戈为玉帛修补下之前的罅隙。 -- 第81页 此前因着宋家小娘和庶女对赵莹行的暗味之事,造成了两家的反目。后来虽说宋家也交出了始作俑者,并将那对母女法办,可这破了口的关系却是难再回到从前。 原本回不去也便罢了,可偏偏官家那小姐又游湖时出了岔子,与个水手有了亲近,这下子与官家的姻缘是不能指望了,所以赵家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宋家身上。 人既然上门了,宋家自然也是好酒好菜的招待着。至于容小娘母女被下狱的事,宋之尧早已从家书中知悉,心里也并无怨怪。毕竟事是她们娘俩心黑做下的,承担恶果也是应当应份。 反倒是今日见面,宋之尧觉得有些对不住眼前的赵家姑娘。赵宋两家交好多年,赵莹也算是他们眼看着长大的,遭了那种腌臜手段属实恶心,所幸当晚是在自己府中,除了人前跌面儿倒也未造成太恶劣的后果。 两位大人皆是带着负疚的心思同席而坐,推杯换盏间将这些事一一说开,算是摒弃了两家的前嫌,重归于好。 今晚的赵夫人也一改之前的黑脸,对青妩是格外的热切,好好的嘘寒问暖了一番。毕竟官舒兰已做不成她的儿媳妇,宋青妩便基本定了。两家早便商定着待宋将军回京就下聘,如今宋将军回来了,这事也应重新拾起。 只是两家面儿上才堪堪缓和了关系,赵夫人倒觉得也不急于这一时,只殷切的给青妩夹了几筷子菜,不住的说她太瘦了需得多吃,颇有反客为主的意思。 大大的圆桌坐着赵宋两家七口,自然有些菜离得近些,有些菜离得远些。就在青妩咽下一颗素丸子时,坐在她对面离这煲青菜豆腐素丸子汤最远的赵莹,小声问了句:“小妩,那道丸子好不好吃呀?” 青妩笑着点点头,然后拿公筷夹了一颗,撩起云袖起身弯腰亲自递到赵莹碗里。赵莹尝了尝,果然不错,旋即给青妩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脸。 这幕落在赵莹身旁的赵栩眼中,他也指着那煲丸子,有意借机亲近宋青妩:“小妩,不如你帮我也夹一个尝尝?” 宋青妩白他一眼,然后招招手把阿乔叫过来,小声嘱咐了句,阿乔便端着那煲素丸子整个送去了赵栩眼前:“赵大人,您搁跟前儿慢慢尝吧。”说罢转身走人。 赵栩尴尬的笑笑,抬眼看宋青妩,却发现宋青妩根本没在意他。 赵大人只顾和宋将军说着话,自然没在意孩子间的这些小插曲,赵夫人和余氏却是看在眼里,不免有些不爽快。余氏觉得女儿不懂事,给赵夫人尴尬的赔了个笑。 余氏这边正想寻机给两个孩子制造点话题,却突然见青妩站起身,说自己起好了。因着先前多用了两块打糕,不好消化,打算告退去园子里走走。 青妩离席后,赵栩和赵夫人显然都面色转黑,余氏便出言化解说:“小孩子就是 ” 赵栩自然听出余氏的良苦用心,立马从善如流道:“正是正是,那小侄不如也去园子里走几圈。” 说罢,便大步流星的出了花厅,追着宋青妩往园子里去了。 初春的园子里,只稀落的开着几枝黄色的迎春花,青妩就贴墙站着,等着有人追来。她自然了解赵栩那死皮赖脸的性格。 若仅是赵栩缠着她,她还能不放在眼里,但如今显然赵大人和赵夫人也回心转意,有心重新撮合他二人,她便不能任由着两方长辈暗自敲定,需要主动打探下情报了。 很快赵栩便追了上来,在看到宋青妩后,他将急切的小跑改为了走,走到跟前沉着的笑了笑,一副意外偶遇的神情。 宋青妩看着他的脸,有些说不上的恶心,说起来言闻璟也常常这么不着调的糊弄人,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二人完全不一样。 她面色平和的开门见山:“赵大人,你们一家今日来将军府,不单单是为了上门为我父亲道贺吧?” 赵栩笑笑:“是,还为了亲自来送请柬。” “请柬?” “我妹赵莹与徐太尉之子的亲事,已正式定了日子,就在下月初八。届时还请宋伯伯宋伯母一同陪送。” 青妩微微怔了下,接着又由心的为赵莹感到高兴。原本徐家半年前就下了聘,只待赵莹过了十八的生辰就办喜事。可偏偏生辰那晚出了丑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徐家便拖着迟迟不定迎亲的日子。 大家都在猜测徐家何时退亲,却不料又突然定在了下月迎娶。 青妩抿了抿唇:“这是好事,相信我父亲母亲定会到场祝贺。” 大户人家嫁闺女讲究排场,成亲那日母族中得脸面的亲友长辈皆要一同送嫁,有给新娘撑腰作倚靠的意思。赵宋两家交情匪浅,赵莹又是宋之尧和余氏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姑娘,自然也少不了到场撑个场面。 只是说完赵莹的事,青妩又将话题转到了官家,问道:“官舒兰如今怎样?”自打那日行宫游湖回来,官家的消息就被有意封锁了,外面只传着当日发生的事,却听不到任何新的进展。想来官家与赵家走的近,是该有些所闻的。 提到官家,赵栩明明低头叹气,可宋青妩却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窃喜。 “官家姑娘那日回府后大病了一场,第二日救了她的那个水手便登门求见。官伯母原想用钱银答谢了,谁知那男子却是个有心负责任的,说愿拿着全部家当求娶官家姑娘。” -- 第82页 看着赵栩不经意露出看热闹般的笑意,宋青妩缓缓摇头。比起一个家徒四壁的水手求娶官舒兰来,青妩觉得官舒兰被上辈子的夫君这样没心没肺的看戏取笑,更加的讽刺。 可是赵栩显然看不透这点,看着青妩摇头感叹,只以为她为官舒兰的命运扼腕。便不失时机的点上一句:“时也命也,官家姑娘这辈子只怕是没什么指望了。可见这女子择亲,还是要门户相当才好。高攀了,一辈子伏低做小在婆家直不起腰来。低嫁了,搭上自己一辈子跟着个没出息的男人苦哈哈熬日。” 这话说的,就差直接点明,他才是宋青妩的此生唯一良配。 青妩觉得好笑,便问他道:“赵大人与官家小姐也是险些成就一段良缘的,如今这般收场,可觉可惜?” 赵栩当下信誓旦旦,说他对官舒兰从未动过半分心思,完全是官赵两家的长辈撮合,以及官家姑娘对他的一厢情愿,却一点不关他的事。并直言即便官家姑娘没有发生此事,他也绝不会妥协屈就。 听完这话宋青妩就笑了,也不转弯抹角,径直道:“赵大人与我当真是心属一处啊!” 赵栩正待开心,就听着宋青妩接着说出后面的话:“我对待大人的心思,便同大人对那官姑娘是一样一样的!你我从开始就仅是长辈撮合,我必不会妥协屈就。相信大人经历过这种事,此时也必能感同身受,了解我的决心。” 可怜赵栩唇角的笑意还没展开,便又给噎了回去,整张脸顿时难看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重生后依然是太后》求个关注哈~ 先帝英年早薨,新帝三岁即位。 两宫垂帘,亲王秉政的格局下,表面两宫并尊,实则鼎臣世将却多趋于新帝生母的西宫太后。东宫太后温梓童,觉得自已岌岌可危。 为免权力倾轧中献祭,温梓童早早放弃了角逐。开酒池、养面首,她极尽所能展现荒诞昏庸,懒操政柄的决志。 然而她并没有因此得以苟活,最终还是遭了西宫的毒手。不过令她快慰的是,弥留之际竟亲眼目睹了西宫那位,紧随她后遭了摄政王李玄愆的毒手! 本以为是场黑吃黑的戏码,可当李玄愆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近床榻,拥她尸身入怀,并缓缓流下两行泪的那刻,温梓童懵了…… 重活一世,温梓童决定不宫斗了,这辈子她要做个被夫君宠惜呵护的小女人。 大婚之日,她一脸恬适的枕在李玄愆肩头,赞佩道:“王爷威武。” 李玄愆偏过头来,擎起她的下巴,低抑魅惑的声音缓缓释出:“照比你养在东宫的那些面首,何如?” 温梓童:…… 第46章 就在宋青妩在园子里对赵栩说这些绝情话时, 屋子里,赵夫人也已将赵莹已过了定,很快将要出嫁的事情告诉了余氏。 余氏自然欢喜, 毕竟赵莹大好的姻缘, 当初可险些毁在宋家人手里。若是此事不得解, 赵莹因此被退婚, 莫说赵宋累世通好的关系将要瓦解,弄不好还能做了仇人。 如今赵莹的亲事并未受到影响, 余氏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老太君也跟着舒缓不少,宋之尧也终于有能开口邀着赵大人去茶室对弈几盘了。 过午赵家人离开时,赵家和宋家的长辈们都是一个个心情愉悦,可夹在其中的赵栩却面色不太好。他冷着一张脸辞出,上了马车后也一路无言。 余氏看出些许不对劲儿的地方, 目送马车出了府门,转身看着女儿:“小妩, 你可是对栩儿说了什么不适宜的话?” 宋青妩笃定的摇摇头,“赵莹要成亲了,大家都开心,女儿为何要说不适宜的话?”是了, 她自然是没说了, 毕竟那些话在她看来,可都是再适宜不过的话。 余氏觉得兴许自己多想,便收敛了心思,转身回房去了。 接下来了几日到是过的风平浪静, 言闻璟没来找她, 赵栩也没再烦她。只是想不到在赵莹成亲之前,却是官舒兰先嫁人了。 对方便是那个叫小六的船夫, 因着当日的事已然在京中传开,眼看官家的脸面是捡拾不起来了。官舒兰未来也难寻良人,与其未来另择一人下嫁,背上一辈子婚前不洁的污名,倒不若就跟了小六。穷是穷些,好在人长的精神,年轻力壮的,做个上门女婿也是不愁未来得个像样的前程。 官舒兰成过亲后的某日,赵夫人又单独邀了余氏喝茶。具体聊了些什么不知,但宋青妩从母亲回府后的表情看得出,定是聊了她与赵栩的事。而且母亲并未斥责她什么,显然赵栩并未将那日她说的绝情话回府说与赵夫人听。 转眼便到了赵莹大婚的前一日傍晚。将军府内,余氏正拉着青妩在自己房里试新做好的衣裳。明日赵家宾客众多,她们做为新妇府上的亲知把臂,不会跟着去新郎官府上。但赵府会在自家摆宴席,招待这些高朋故戚。 便是母女二人正拿着衣裳比来比去的时候,郑嫲嫲过来通禀,说是赵夫人突然登门。 余氏只当自己听岔了,又问一遍才确定自己没听错,真的是赵夫人大晚上的登门了! “奇怪,明日大婚今晚赵府怕是要忙死,怎的这会儿来了?”余氏边嘟囔着,边往外去。 宋青妩迟疑了下,也立马跟上。正如母亲所说,明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大晚上的赵夫人怎么可能突然光降?八成是有了什么差池。 -- 第83页 果不其然,待余氏和青妩到了偏堂,见赵夫人正搓着两手急得踱步呢。桌上奉的茶她没有心思看一眼,连椅子都好似种了针一遍,让她坐不下去。 一见余氏来了,赵夫人连声道着:“亲妹妹你可来了!”便锁着眉头急步迎了上来,紧紧握住余氏的手,似有一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余氏扶她坐下,细细问来,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朝官贵女子嫁人,大婚当日身旁除了喜娘和陪嫁丫鬟外,还需得有位“全合人”。这全合人当日要亲手搀扶着新妇送嫁,陪着新妇坐香车,过典仪。且这全合人可不是什么人都当得的,条件那是相当的严苛。 一来要年轻貌美,这代表着新妇家的脸面。二来还得是新妇未出阁的闺友,如此方能诚挚祝愿。三来还得有着体面的身份,若是小门小户的女子断然也是端不上台面。 单是这三条,便将身边人筛罗去了大半,还有这最为关键的第四条! 全合人的八字命格必须得好,不能与新妇或是新郎官的任何一方相克,最好是还能带来好运。 便是这样重要且难定的一个重要人物,却在今晚突然出了纰漏。之前说好了安定侯家的嫡小姐,所有条件皆附和,本以为这事便定下了。 结果谁知道今日过午,安定侯府的人突然递了消息来,他们家小姐不知怎的突然就病了!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夫看过后说是三两日的是没法痊愈了,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这下可急坏了赵家! 哪怕是大媒临时出纰漏,他们都有法子另请高明,可全合人委实太难定,便是身边还有这样合适的人,八字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合好的。 便在这时,赵栩突然提起宋青妩来。之前赵宋两家议亲时,早早的换了庚贴,赵夫人早拿着青妩的八字去给赵栩合过了。 宋青妩的日支那是“喜用神”!平安吉祥,富贵加身的一等一好命! 赵夫人焦灼的心里这才有了指望,于是巴巴的赶来将军府,连夜要将此事定好。 其实此前她没选宋青妩却舍近求远去请那侯府的小姐,便是因着赵宋两家之前失和。如今既然关系回暖,自然还是青妩这孩子当赵莹的全十人最妥贴。 眼见赵夫人急成这样,余氏也没多想便先点头应下来。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全十人可以占占新妇的喜气。只是这样突然的定下来,却是一切都没有准备。 钗钿尚可直接接手侯府小姐的,可是吉服就难了。两个姑娘的身量不同,自然也将就不得。而青妩平素里的衣裳多是素淡的,偶尔有几件艳丽的,也是水红,淡粉之类,没有一件正红的吉服。 青妩并不太想接手此事,便将这些难题提出。可赵夫人却一点不慌,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你放心,吉服伯母早就给你备好了!” 说罢给随来的下人招招手,便有丫鬟回了车里将一个长方的大锦盒抱来。赵夫人一手拉着青妩,一手指点着那盒子:“小妩你快来看看,试试这件可合身否?” 赵夫人将锦盒的盖子揭开,一片火一样热烈的红便映入了宋青妩的眼底。随着赵夫人将那件衣裙取出展开,她彻底怔住了! 这件裙子她再熟悉不过,便是上辈子她跳崖时穿的那件。至今她仍记得那日山顶的风,热烈的吹拂着她的裙摆,血一样的红纱迎风猎猎飞舞。 脑中浮现着上辈子的最后一幅画面,她的手不自觉就抚在了那条裙子上,在那柔软的面料上轻轻描摹。眼前升腾起一层雾气,将她视野模糊…… 上辈子,这条裙子是赵栩给她的。这辈子显然也是他备好,借着母亲的手转交给她的。 这妆花缎罩烟罗纱的料子,不是市面上能随意买到的。她尤记得赵栩送她这件裙子时,得意的给她说,这料子是皇后赐的,他找了最好的裁缝依着她的体态剪裁出来。 如今一模一样的裙子又到了她的手里,即便这辈子将军府没有覆没,她也没有沦为赵栩的外室…… “怎么了小妩?”赵夫人原本一脸堆笑的展示那裙子,满以为青妩会喜欢,却不料转头便看见她失神蹙眉的样子。又重新看了眼那裙子,不安道:“是你看不中?” 宋青惊醒,紧张的眨了几下眼,令自己从遥远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然后扔下手中面料,转头看着赵夫人笑笑:“很好看。” 赵夫人回惊作喜,“那就这么定了!”说罢又转身看眼余氏,总算一颗悬着的心安顿下来。 之后又将明日接亲的细则告知明白,赵夫人便急着回府了。据说赵府今晚忙得不可开交,夜里人都打定好彻夜不寐了。 赵家人可以不睡,宋家人还是要睡的。送走赵夫人后,余氏要她去试下裙子是否合身。虽说赵夫人再三保证这是可着之前量的尺寸做的,一分不差,但还是亲身试过了才好。 青妩嘴上应着,说回屋立马会试,若有不合适的地方马上派人去支会。然而回到房里她便让阿乔将那裙子丢在一边,不再多看一眼。 她自然知道这裙子是可着她身量做的,处处都是刚刚好。 熄了灯火,躺在榻上,青妩睁眼看着头顶的承尘久久的发呆。柔媚的月色透过窗纸淡淡的映入屋子,并着院中几道疏影。 其实她有些后悔接了这活儿,可是若她不接,难道要赵莹掉到地上么?抛开赵栩的关系,赵莹本就是她的手帕交,何况亲事的波折还与她们宋家有关。 -- 第84页 想想这活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给闺中好友送个嫁而已。再说若她只是去赵府坐席,那也是避不开赵栩的,而送嫁反倒不必留在赵府坐席了,和赵栩自然也没什么交集了。 这般想着,倒也有美的地方。想着想着,宋青妩便睡着了。 翌日,窗纸微白,余氏便来唤她起床,甚至这会儿阿乔和穗香还在会着周公。 不过今日的确是应当早起,去赵府路上就要半个时辰,到了赵府还得做全合人的妆扮,又要耗费许多时辰。脑中边过着昨晚赵夫人交待的几道流程,青妩边洗漱整理。因着过会到了赵府要重新换妆,故而这会儿出门穗香便只给她梳了个最简单的小髻,面上也没擦什么胭脂水粉。 匆匆捯饬完,便随着母亲上了马车,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往赵府。 好在晨起长街上还没什么人,赶着薄雾,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地方。 青妩上妆的地方与新妇并不在同一处,边由着四五个嬷嬷围着她捯饬,边听着一位喜婆讲述今日的流程。一时间倒有种今日是她要出嫁的错觉。 一切收拾妥当了,青妩便去新妇的闺房与之汇合,然后等待新郎官来接亲。 赵莹的这门亲事定的极好,良婿是正二品的太尉嫡长子。家世显赫不说,自己也是诗书礼乐经明行修,完全没有世家子弟的懈怠,很是难得的。难怪赵夫人此前格外重视这门亲。 第47章 赵府大门口, 朱漆大门虚开着一条缝。一众小厮婢子你挤我,我挤你,人压着人往外探头, 偷瞧着太尉府迎亲的车队入了巷子没有。 他们自然不敢敞开大门大咧咧的出去看, 因为新郎官想进新嫁娘的门, 那还得依礼制走章程。 天才大亮, 院子里的人忙得串来串去,赵栩倒是闲适得很, 负着手大步走到门口。下人们见主子亲自过来瞧了,立马识趣儿的让开,纷纷给赵栩行礼。 “来了吗?”赵栩边往这来,边沉着声音问了句。 几个小丫头摇摇头,“还没呢。” 可是这话才说完, 赵栩便已走至门外,打眼一瞧便瞧见那迎亲的车队, 穿红挂绿浩浩荡荡的转入了巷口,正吹拉弹唱的往这边行着。 队首离得不近不远,他依稀能看见打头的人。那公子骑着白马,一身喜庆的吉袍, 虽还看不清脸面, 却远远就透着喜悦感。 这人自然就是今日的新郎官,太尉之子——徐少,同时也算赵栩的一个旧交。昔日在国子监同窗读过两年书,虽然交情平平, 但也始终续着联络。加之两府自去岁就有结亲的意思, 走动就更显频繁熟络。 可是这样一个即将成为自己妹婿之人,赵栩却对他有些好感不起来。这事还得从两家议亲时说起。 那时赵莹与徐少已顺利的合了八字, 过了定,只在商议一些成亲时的琐碎细处。而当时赵宋两家也还没发生任何不快,只是赵夫人私心里拖着,在宋青妩与官舒兰两人间犹豫。 那日议题正说到请“全合人”和“御人”,赵栩便突生一计,想着若是赵莹与徐少结亲时,由他陪着徐少来接亲,小妩陪着赵莹送嫁,这意义自然非凡。届时官家也应当明白他的心意了。 这事他自然不好提,便将想法告知了赵莹,由赵莹去说。赵莹与青妩打小亲密,也乐得这样,便将这话说给了母亲和太尉夫人。当时两位长辈都是满口答应的,可这事拖着还没和宋家说,便碰上了赵莹那晚出事。 如此一来,他的“御人”是定了,小妩的“全合人”却易主了。母亲又定好了侯府的千金。 这事一直是赵栩心中的一结,可因着当时两家确实闹得不好看,他也不能再与母亲掰扯什么,只得由着。可偏偏昨日过午,侯夫人突然光降赵府,说自家姑娘不知是吃坏了什么,连着泻了两日!吃了几副药,是实在不见转好,这才万般无奈下登门说明情况,好让赵家另寻一人做全合人。 赵家乱作一团,这情急之下能去哪儿找?这时自然又想起此前已合过八字,一切都再合适不过的宋青妩。再说如今两家关系业已转缓,赵宋两家的亲事也重新放上台面来议,那么请宋青妩来送个嫁,自然也是没什么不妥。 于是昨晚待母亲从将军府回来,说一切都定好了时,赵栩便有种失而复得的激奋。 可是下一个转折却又无情的拍过来。他兴奋了才没半个时辰的功夫,太尉府的小厮便又来递了个消息,说徐少有位腹心之友愿做“御人”。 就这样,在大婚的前一夜,赵栩竟被退货了!这要他如何高兴得起来? 太尉府自然是世族大家,又得皇家倚仗,行事作风便是狂妄了些,也没人敢明着置喙什么。正如此前因着赵莹出事,他们不给准信儿就这样耗着,眼看着耗过了原定的日子,却也没给任何说辞,赵家人回回登门求见他们都是换着法儿的避而不见。那些日子赵家合府都如上了煎锅一般,日日熬度。 如此这般,赵栩如何能按下心中不满,给未来妹婿个好脸色? 赵栩飘回视线,默默转身,心中暗暗拿定着任他徐家再如高高在上,今日娶赵家女儿,也得叫徐少跌下脸来才进得了这府门! 他冷着一张脸,负着手迈回自家门槛,吩咐了句:“关好门,过会儿新郎官不将全套的章程做完,不可擅自开门。”便大步往内院走去。 -- 第85页 几个婢子面面相觑,心下暗道那新郎官叩门迎亲的章程,在民间倒是盛行,可高门大户的人家因着彼此都体面惯了,不好刁难的太过,所以一般就是作个样子,随意捡两样做做就好。整套做下来,怕是太苛刻了…… 不过既然自家主子这样吩咐了,她们这些守门的下人也只能依命行事。 这厢赵栩到了内院,他纵是娘家人,此时也不便进到家妹闺房,只在窗外驻了步。门口的人看见,立马报给屋里的喜娘,于是喜娘等人便出来了几位,行过礼后便问是否接亲的队伍来了。 赵栩如实相告,并嘱她们从待一会儿再出去。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却是一直观望着房门,企图从开着的闺房门缝往里看一眼。 他这会儿倒是不想看自家妹子,更想看的是宋青妩。 那件石榴红的吉服是贡品面料所裁,原是只有宫里的娘娘们才配穿的。可是面料分到东宫,太子却微微犯了难。太子妃面黑干瘦,趁不起太艳丽的颜色。而其它良娣之流,又不配着正红。是以便将这难得的料子,赏给了赵栩。 赵栩一见这面料便心中有了遐思,他委实想不出除了肤白赛雪的宋青妩,还有谁能更配这艳丽的颜色。是以,当即找了最好的裁缝,将面料仔细裁剪缝制,耗时月余,才终于做出了这条裙子。 当他终于透过门缝看见那抹热烈似火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时,他的双眼久久的呆滞住。风从门缝灌进闺房里,宋青妩身上的红纱被不断吹起,薄薄的轻纱随风猎猎起舞…… 这大约是他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是了,两日前侯府的千金随母亲来赵府,向授礼的嬷嬷请教大婚当日的一些细节。他着实觉得她占着那个位置碍眼,于是在厨房偷偷将她的茶点做了手脚。 果然,自打那日回去侯府千金就抱恙了。只可惜他安排了一切,却没料到太尉府会突然换掉他这个御人。 赵栩正呆呆看着,便有丫鬟边急急从外面跑进内院,将他的思绪牵扯回来。那丫鬟边跑边大声通报道:“来了来了!姑爷进门儿了!姑娘快出来吧!” 闻声屋内乱了片刻,之后便见喜娘和全合人一人一侧,搀扶着顶了盖头的新嫁娘迈出闺房。而赵栩的一双眼,只全程盯在青妩身上,完全忘记了今日出嫁的是他的亲妹妹。 一众人到了外院,看到新郎官当院站着,正满脸欢喜的迎接自己将过门儿的妻子。 这是宋青妩第一次做全合人,便也出于好奇抬眼看了眼新郎官。徐家公子虽算不上多俊朗,但清清爽爽身量修长,看上去很是有眼缘。正笑着,她的视线往新郎官身边带了下,却是瞬间怔住了。 不只宋青妩怔住,跟在一旁的赵栩也瞪圆了眼,似是看到极不能接受的一幕。 就在徐少的身边,同样披着一身喜庆赤袍的那位御人,竟是言闻璟!他可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他! 徐少的样貌至多算得上顺眼,而言闻璟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这样的御人一陪衬,怕是徐少自己也有种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之感。倒好似言闻璟才是今日的主角。 诚然,姑娘们诚实的目光也的确是被言闻璟给吸了去。然而言闻璟的视线却是穿过人群,只专注的落在了宋青妩的身上。 他自然知晓她是今日的全合人,不然他也不会站在这里,做徐少的御人。他臆想过宋青妩着一身大红吉服的样子,却是没想过这般艳丽逼人。 他唇角不自觉的勾了下,这样的日子里,他俩来做陪衬,的确是高调了。不过新郎新娘日后的幸福与否,也不在于新婚这日是否出尽风头。 便是四目不加掩饰的相对之际,突来的喜炮声打断了他们,言闻璟只是转了转眼波,宋青妩却被那炮声吓得身子一凛! 也不知为何,明明是大喜日子姑娘们听到喜炮声惯有的反应,可言闻璟的心却揪了一下,下意识的便伸出手去。那手抬起,他才恍然意识到大可不必如此。再说宋青妩与他隔着数人,他的手也护不到她。 青妩自己被吓了一跳后,立马想起赵莹,她蒙在盖头里什么也看不到,听到这些声响肯定比任何人都要紧张。所以她转头拍拍她的手,招抚道:“阿莹别怕,你扶好我。” 赵莹的手紧紧抓在宋青妩的手上,然后扶着她一路往外院走去。 喜炮从内院一直放到外院,又一路放到街上。青妩随着赵莹上了迎亲的八宝香车,言闻璟也同新郎官一同翻身上马。然后引着那辆八宝香车,浩浩荡荡往太尉府行去。 如此,便算是接到亲了。 太尉府离着赵府其实只隔四条街,但大喜的日子自然不能图快,图的是喜庆,与众同乐。因此迎亲的车队绕着盛京转了半圈儿,这才停在了太尉府大门前。 新郎下马,将踢门的礼数行完,新妇便又被青妩和喜娘搀扶着下了马车。然后接过新郎官手里的红绸,一人扯着一头,进了太尉府。 将一对新人送入正堂,接下去便是他们对族中长辈亲友的仪式了,青妩和言闻璟两人的任务便算光荣完成。 人群拥着新人们入正堂去,院子里只剩下他二人。 “为何会是你?”淡笑着问出此话时,宋青妩已转身盯住了言闻璟。 第48章 从昨晚到今晨, 她只顾着背熟喜娘教她的那些章程,完全未打听或是猜测过御人会是何人。言闻璟也笑着看她,反问道:“那为何会是你?” -- 第86页 青妩张了张口, 却是硬住。这种事越去解释, 倒似反证了冥冥之中他二人越有缘分一般。抿着唇, 她故作淡然的转过头去:“这有什么, 不过是顺手帮个忙罢了。” “那你可知全合人这种事,姑娘家仅能做一次?” 青妩略显意外, 虽然她也没打算再去做一回,但还是有些好奇,便问道:“为何?” 言闻璟负着手往一边的树下走去,漫不经心的说道:“因为据说全合人做多了,自己会嫁不出去。” “那不行!”因着上辈子始终未能嫁人的缘故, 她早早就打定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嫁人。故而在听到别人说她可能嫁不出去时,更想也不想, 下意识的说出这三个字。 可话出了口,才意识到这颇有恨嫁的意味。随即红了脸,贝齿咬了咬下唇。 言闻璟仰头看着正抽新芽的老树,不由得轻笑出声。盯着那片嫩绿看了一会儿, 便转扭过头去看着宋青妩。见她腮边飞着两团红云, 唇边那抹笑意便更荡漾开了,一双凤眸深沉下去,又似玩笑又似认真:“放心,若真嫁不出去, 我便收了你。” “呵~”听了这话青妩不自觉就轻哼出声, 在她听来‘收’这个字眼太过瞧不起人,是以也没什么羞涩, 脱口便怼道:“娶妇乃是人生大事,世子当是收破烂么?这般轻巧随意。” 言闻璟也不说什么,就一直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青妩被他看的有些发毛,这才意识到她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说他收破烂,这是骂他还是骂自己呢? 想到这些,她不由得皱了皱眉,气言闻璟也气自己。然后极其不悦的丢了句话,扭头便走了。“世子在这逛吧,我先告辞了!” 见她像是真恼了,言闻璟大步跟上。她气的将步子倒腾的飞快,如小跑一般,奈何步距太碎,只能与言闻璟的日常阔步并行。 他跳了先前不愉快的话题不说,只问起:“身上伤可好利索了?” 青妩只快步走着,自然不想承认因着上回泡的温泉,而大大加速了她身上淤伤的康复。只没好气的答复了句:“劳世子挂心,都好了。” “那便好。”言闻璟平静的应了句,然后又状似随意的问道:“你现在要去哪儿?” “回将军府。” “那你走错方向了,门在那边。”言闻是谁伸手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青妩这才驻下步子,不置信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又顺着他所指看去。太尉府的确太大,而且转来转去的太容易迷路,现在言闻璟指给她,她却也不能确定那就是正常的方向。 偏巧此时有个婢女路过,给二人行礼,青妩正好问她门在何方。那婢女所指,确与言闻璟相同。 宋青妩的眼神飘忽了下,面上升腾起一抹尴尬之色,然后又调转方向朝着正常的方向快步走去。言闻璟依然跟上。 “你有马车吗?”他问道。 青妩眼神闪了闪,是啊,她现在就回去的确没有马车。依照常理她是要在太尉府坐过席再走的,所以太尉府自然是饭后才备车送她。 想着这些她的步子就不自觉的放慢了。可身边言闻璟的步子却丝毫未受影响,依旧大步向外走着,“走吧,我有。” 这下青妩彻底停下来了,犹豫了下,便道:“那我还是用过了饭再走吧。” 言闻璟这次也跟着停下,转身有些不太高兴的看着她:“为何要避着我?” “我没有……”这话说的坚定,可说完便又心虚。她的确是回避的太过明显了。 言闻璟不置信的露出个怪笑,突然就伸出手扯上她的腕子,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去:“那就坐我的车。”也不知为何,他就是有意与她杠上。她越是躲着,他越是不给她机会。 甩了两下没能甩开,宋青妩只得妥协的跟着上了言闻璟的马车。然后寻了个离他最远的角度坐下。 言闻璟看着她,眼中流露不满:“还说没有避?” “我……”才开口,她便将那些明知只是嘴硬的话咽了回去。然后换了副态度,温声解释道:“世子是男子,自可率直任诞。可我是女子,许多时候便要顾忌些。” “哦,是这样?那为何上回在泉池旁,你说男女大防要由男子来守,女子即便粗手粗脚的越了矩,也不作数。” 一提这事,青妩的脸再次泛起赧色。言闻璟所指自然是上回她挂了他的身上时不计较,他碰到了她她却恼他不要脸。 车轮碾着地砖发出连续的声响,车内却是一片静默。宋青妩尴尬了许久后终于说道:“自然都应守的。” 然而她的退让也没换来言闻璟的息事宁人,他身子微微朝她倾下,挑着眉毛问道:“若是已然破了,又当如何?” 被他近距离的端着,青妩不自在的低下头去。他的言语极尽挑衅,句句提醒着她,他们已然有了旁人不可比的亲昵关系。 先是羞窘,后是羞恼,青妩一路无言,好在言闻璟也没再继续咄咄逼人。直到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前,她起身要下车时,他捡着她躬身掀帘子的空当,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本世子会负责。” 宋青妩羞红着脸跳下车去,甚至没等马夫将步梯送来。脚一落地,人便快步跑开,推门进入。 看着那开启又关阖的大门,和那转瞬消失在眼前的身影,言闻璟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落寞,接着又好似想到什么值得展望的事情,唇边漾起一丝笑意,吩咐马夫驭离。 -- 第87页 是夜,言闻璟将魏友叫进书房,一番吩咐。 魏友略显惊讶的抬头看着自家世子,“殿下之前不是说先不动那些人,待万岁……”那句大不敬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听的人自然明白,他顿了下接着说下去:“殿下不是说待那时,那些人自己便会跳出来?” 那些一直在暗处算计他谋害他的人,他原本的确是打算待皇帝身子撑不住时再动。毕竟那些人的目的明显,两次易容,都是冲着挑他与昭勇将军宋之尧对立来的。 第一回 扮作宋之尧行刺他,若成功了便除了他,若失败了也可露个脸,让他事后清算宋之尧。 第二回 扮作魏友刺杀宋青妩,无非也是打的相同主义,要么逼死她留下个指向性的线索,要么便她存一口气,将事情告诉父亲宋之尧。 既然他们的目的始终都一样,他不妨放个直饵,诱他们上钩。 “我是能等,可有人等不了了。”他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便吩咐魏友退下,依照他先前的吩咐行事。 若按原本的计划,他的确可以等着皇帝驾崩再惩治幕后黑手,可是那些人行动不断,若是再寻机下手,他身边有不断的金甲卫护身,宋青妩怎么办?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又不能时时将她拴在眼前。 他不能再让这种危险围绕着她。 翌日,十辆承载着满满赏赐的马车,出了世子府的大门,一路驶往将军府去了。而且这一路马车行的极缓,又捡了个街上最热闹的时辰,如此便如刻意招摇过市一般,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那马车各个红绸装裹,极富喜庆,如此便引来很多人七嘴八舌的猜测。其中猜测最多的一个是,世子府要给哪家姑娘下聘了! 是了,除了下聘,还能有什么事值得这样劳师动众,满载而往呢? 更有舌头长的妇人,一路跟着那车队步行,偷偷问那侍卫可是去下聘的?世子府的侍卫只神秘莫测的笑笑,给人一种隐约猜对了的即视感。 待到马车停到了将军府门口,众人便笃定了!世子果然是下聘,对方便是昨日徐赵两家办喜时,与世子一并送嫁的宋家姑娘。 很快这消息便如插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盛京城的每个角落。茶楼里,酒肆里,以及各种铺子前排的长长队伍里,人们都在讨论这件事。 言闻璟是摄政王的独子,比随便一位皇子成亲还要受人瞩目。民间如此,官家亦如此。 只是收到这十辆马车礼物的将军府,此时正懵着。刚刚那些人将东西卸下后便走了,只留一人善后给他们说,这是大将军征战多年,摄政王给的奖赏。 这理由委实太过牵强,便是要赏赐,那也应是宋之尧进宫时赏。哪有一张旨意没有,就拉着东西堆上门的道理? 就在大家或疑或懵的时候,言闻璟的这张网已经铺开了。当晚,数十名金甲卫着黑衣埋伏在将军府外。而世子府,也是每个角落里都藏着暗卫。只等来人落网。 过了子时,世子府的书房依然亮着灯。 言闻璟拿了一册书坐在案前,看似在读,却已是许久不曾翻动一页。如今他的兴致已然不在这书本之上。 既然看出了敌人的目的,那么想要钓出他们,最简单的一个办法便是让他们看到他与将军府的亲厚。越是亲厚了,暗中的人便越是抓心挠肝,定会急着下狠手,离间两方关系。 如今宋之尧已回了京城,他们极有可能再假扮成宋之尧来行刺他。因为这一招棋,成与败都可保计成。然而不管这次他们是真的扮成宋之尧,来行刺他。还是扮成他的人,去将军府行刺。都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已存稿完,请小天使们也关注下新开文《重生后依然是太后》哈~ 先帝茂年薨殞,新帝三岁即位。 两宫垂帘,亲王秉政的格局下,表面两宫并尊,实则鼎臣世将却多趋于新帝生母所在的西宫。 东宫太后温梓童,觉得自已岌岌可危。 为免权力倾轧中献祭,温梓童早早放弃了角逐。 开酒池、养面首,她极尽荒诞的展现自己昏庸无能,懒操政柄的决志。 然而…… 她还是没能因此苟活,终是遭了西宫的毒手。 不过令她快慰的是,弥留之际竟亲眼目睹了西宫那位,紧随她后遭了康王李玄愆的毒手! 本以为这是出黑吃黑的戏码,可当李玄愆迈着沉重的步子逼近,拥她尸身入怀,并缓缓流下两行泪的那刻,温梓童懵了…… 重活一世,温梓童决定不宫斗了。这辈子她谨守闺礼淑仪,立意做个被夫君宠惜呵护的小女人。 大婚当日,喜烛前她一脸恬适的凝着李玄愆。都说灯下观美人是一景,果不其然。她由衷赞叹:“王爷果真风光霁月。” 李玄愆却歪了歪脑袋,擎起她下巴,“照比你东宫那些面首,何如?” 温梓童恍觉一道晴天炸雷贯穿耳鼓…… 第49章 世子府的院中树木深深, 绿影重重,偶尔有习习夜风刮过,窗内便可闻窸窸窣窣的声响。 言闻璟始终临窗端坐, 挺拔的身姿借着烛光在明纸上映下一道清晰的剪影。 子夜之际, 蜡烛已燃去了不小的一截, 言闻璟微侧过脸看着明窗。树影不住摇曳, 可见屋外已是起了不小的风,之前不时传来的窸窣声也渐渐有些噪耳。 -- 第88页 就在他盯着那树影思量之时, 窗户上糊的明纸突然映入一团躁动的黑影,且那些黑影由远及近,由模糊渐渐转至清晰。 言闻璟双眼微眯了下,手中书卷丢下的同时右手已握住了书案上横放的宝剑!便也在这时机,那团黑影临窗, “赫兹”一声冲破窗棂上的细木与明纸,随即伸进来一条黑袖的胳膊! 那人手中剑刃的冷光闪过言闻璟的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言闻璟手中的宝剑也已出鞘,未曾有半刻犹豫的便朝着那条胳膊斩了下去! 随着一声惨叫,来人手中冷剑连带着他那条手臂都一并落在了地上。 他自是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旋即转身意欲撤退, 然而很快便知退无可退。就在他转过身的同时,两把利剑已然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不露露真面目就想逃?”魏友将手中利剑在刺客的脖颈上用力逼迫了下,那刺客便不得不踮起脚跟,将后背紧紧贴在窗棂上, 右边手臂切断处不断涌出献血, 形态极其狼狈,却是不肯开口求饶。 这时言闻璟已自书房的门走出, 院中只有玄月洒落的淡淡清辉,自然难以将人看得分明。不过他手中提着一盏灯,他有意将那灯往刺客的脸上照了照,随即唇角扯出一个弧度。 语带阴阳怪气的问道:“昭勇将军深夜造访鄙府,不知可是有何要事?” 刺客听着这略显怪异的口吻,一时分不清言闻璟是已然将他假冒宋之尧的身份识破,还是果真上了当?不过敌人既不拆穿,他自然也不能主动招了,于是强忍着手臂传来的剧痛,闷哼一声。 “哼!你们言氏父子挟持君上,坏事做绝,人人得而诛之!”他有意模仿着宋之尧的口吻,抱有最后一丝侥幸。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要么一剑取了言贼的性命,要么刺杀失败,那就只晃过脸庞立马撤逃,让言贼的矛头指向将军府,他们坐收渔利。 可如今显然这两个计划都失败了。 他们这种人自是不怕死的,只是如今被斩断了一条手臂,即便眼下不被识破,待言闻璟带人去抄将军府时,在看到两条胳膊安然健在的真宋之尧后,自然也就计败了。 因此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先唬住言闻璟,为同伙争取更多的时间去回去通报,在天亮前想出对策。那么也不枉他丢掉这一条胳膊,和接下来定然也保不住的这条命。 只是他心存的这一丝侥幸,很快便被彻底磨灭。 言闻璟轻笑着开口道:“既然恨我到这份上,何故还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便在他这话落下的同时,魏友伸手用力一扯,就撕掉了刺客脸上的**!露出那后面的真容。 宫中暗卫若仅看样貌,外人是难辨的,他们不常出现在人前。可言闻璟却知道他们的一个暗号,那便是将前额的碎发撩起后,能看到头皮上的太阳纹印记。 那是这些人自打入了宫,便剃度烙印上的符号,外人不易察觉,可一但出任务失败后,宫中来验视时却很容易能分辨出是不是宫中的暗卫。 言闻璟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魏友便手起刀落,一眨眼的功夫便在那刺客头顶削了一片头发!那刀法极妙,不曾伤及半分皮肉,将那烙印明明白白的显露了出来。 这一切早在言闻璟意料之中,故而此时他面色无波,只眸中暗流涌动,似在绸缪着接下来的一步如何走会更好。 那刺客眼见被拆穿的如此彻底,再也没有硬装下去的必要,干脆将头扭向一旁不再应付。横竖都是一死,他自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也只能求放风的同伙腿脚利落些,快些将消息送回东宫。 只是这最后的希冀才起,转瞬又是破灭。 月门外走来两个世子府的人,中间还羁押着他的同伙。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缘更噢宝贝 第50章 不仅如此, 还有庭中落下的一只大网。 就在刚刚他败露,忍着断臂之痛与人交手之际,跳入院中企图为他打掩护的同伴已然悉数被覆于网下。 看着眼前这幕, 先前还怀有一丝期冀的这位假“昭勇将军”, 面色彻底灰败下来。与此同时, 心下也明白此次计策彻底以失败告终。 他重重的阖上眼皮, 一副要杀要刮悉听尊便的视死如归样。 “可想活命?”言闻璟问这话时态度极其随意,显然对这种死士并不抱几丝期待, 不过是履行公事般的走个过场。 自是如他所料,那死士不屑的冷嘁一声:“呵,世子既已知晓小人身份,又何须再多费唇舌?劝世子也少拿诏狱那些玩意儿做文章,那些唬唬外行还成, 对我们……” “行了,给他个痛快吧。”不耐烦的撂下这句, 言闻璟转身便往书房里去。 便也就在他尚未步入门槛之际,身后已然传来一声闷闷的痛嘶,以及剑身刺穿皮肉宛如裂帛的声音。接着便是那刺客重重的倒地声。 言闻璟驻步回头看了一圈,困于网中的十数人皆视死如归。死士们受过特训, 这点场面不足以令他们兔死狐悲, 故而他也不对这些人抱有幻想,只如先前同样公事化的问了一句:“你们可有想活命的?” 夜幕低垂,那些死士们的脸隐在黑晻晻的网内,看不清表情。可只看他们一个个被困束在那儿却依旧昂首的样子, 便知没有一人是贪生之辈。 -- 第89页 言闻璟风轻云淡的笑笑:“很好, 那就送他们也上路吧。” 话毕,拉着束网的十来个暗卫便手起刀落, 先前还昂首天外的一群人,就这样一个个轰然倒塌,一时间庭中激扬起一层黄土,将他们浸没。 这回言闻璟皱了皱眉,就着夜色扫了眼院中景致,最后落回到那些横七竖八的死士身上。心道这血腥腌臜的院子,日后他是不会再住了,明日便需挪个地儿了。 就在这时他的眼珠稍往旁边一错,眉毛微微挑起,好似这才想起还有颗“沧海遗珠”。 他看着被两个侍卫押在中间的那个黑衣人,故作意外的哂谑道:“怎么还有一个?” 侍卫据实禀道:“回世子,这个是在外头放风的,刚刚一看形势不对立马调头想跑,被我们逮了个正着。” “哦,”听罢,言闻璟便一碗水端平的也问了一遍他:“你定也不想活命吧?” “我……”这放风的与先前那些决然赴死的同伴不同,居然应放时有了一瞬的迟疑。 言闻璟从不是能容人多思的主儿,便即一副了然的口吻:“行了,送他去见他那些兄弟吧。”说罢转身,负着手入了书房。 侍卫将刀高高的举起,如水的月光在刀锋上映出水波一般的纹路,接着那刀由高处劈下,直直砍在那人的后脖颈上。 就见那放风的不自觉的将脖子用力一缩,紧皱着眉头闭上眼,似是不敢亲眼见证自己头颅滚地的一幕。 然而那刀落在他的后脖颈上须臾,他才意识到这颗头颅还稳当的架在他的脖子上…… “大爷的!居然卷了刃!”他听到身后行刑的侍卫如是骂道,一时间竟不知是悲是喜。 接着那人将刀从他后颈的皮肉中抽出,顿时大股粘稠的鲜血顺着他的两腮流淌下来,瞬间浸湿前襟。 这一刀虽未能砍断他的脖子,却也是真刀真枪的砍进了他的皮肉里,真真实实的让他体验了一回斩首之刑的恐怖。 就在那侍卫骂骂咧咧去与旁人换一把快刀的功夫,他已由心的翻悔。 太子于他们这些苦命人而言,不过是昔日的一饭之恩。而他的誓死效忠在刚才那一刀落下时,也算是有了个交待。如今,他不想死了。 “世子莫要杀我!小的愿将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他朝着书房半敞着的门,大声疾呼着。 门内的言闻璟将手中明灯放书案上轻轻一放,垂眸淡出一抹意满的笑。 …… 中夜寂寂,整条长街没有半个人影。蓦地东侧墙亘闪过一道黑影,就这样踩着墙头,兔起鹘落,最终跳进了东宫高高的院墙里。 他按照叛降隐卫所供,从特别的暗门进入专门禀事的通道,然后直达太子寝宫外的暗阁。而太子身旁负责传话的黄门,彻夜等待在此。 那黄门一见他的身影自暗道中出来,立马抱着拂尘迎上前来,谨慎又小声的问道:“大事可成?” 他点点头,将世子交待的话说了一遍。随即便见黄门面上大喜,也顾不得眼下是何时辰,扭头便往太子殿下的寝宫去禀报了。 今晚这种关乎命数的特殊行动,太子其实也是睡不着的,今夜他连宠妃都未召幸,就合衣倒在床上,等着事成来报。 甫一听见门外的动静,他比任何人都更雀跃,猛一下就坐起身来,撩开锦帐。黄门一露头,太子便急不可待的问道:“可成了?” 黄门将头连点数下,急着将刚刚听来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复述。 “殿下,今夜行刺虽未能嫁祸宋之尧,但却一剑将世子解决也是大功一件啊!” “当真?言闻璟真的死了?”太子似乎仍不敢相信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比起挑拨摄政王府与昭勇将军府来,显然一剑刺死言闻璟更能于他有利。 黄门又满脸堆笑的连着点了数下头,这才将美中不足缓缓道来:“只是他们刺杀了言世子后,撤退未能及时,被府中侍卫包围,最终仅有一人厮杀出重围回来报讯。” 闻言,太子面上的激悦之情稍减,略有担忧道:“那些人可会……” “殿下大可放心,此次派去的隐卫各个是死士,一但落入敌人手中,便会自裁,绝不会泄漏半个字!” 太子释然的轻点着头,若有所思的低喃:“言闻璟不在了,摄政王无后了。” 黄门也立马意会:“是啊殿下,摄政王一但无后,以他这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来日后也淡了争权夺利的心思。” 太子低头沉思一会儿,又抬眼看他,“只要那老东西查不出言闻璟是为孤所杀,待当今驾鹤而去,想来他个无后的也不至于再阻孤即位了。” 黄门略想了想,点头认同道:“远了不敢说,至少当下摄政王只顾着沉浸于老来丧子之痛中,是没这功夫去管朝堂上的事了……” 说到这儿,他蓦地一抬头,对上太子狭长而微眯的双眼,一时竟忘记了主仆之礼。 “殿下这是……打算动手了?”说这话时,他额头不自觉的渗出一层冷汗来,同时一双老眼中却也显现出一丝按耐不住的期冀与兴奋。 太子起身自行更了衣,今夜注定无眠。 扣完最后一颗扣袢,他才吩咐道:“再派几个人去世子府外好好盯着,一有动静立即回报。” 第51章 寅牌时分, 世子府大门便已敞开,走出几个扎着白头巾的下人,前面的提着灯笼, 后面的扛两个木梯。走到府门外摆好, 上去两人将一串白色的灯笼高高挂起。 -- 第90页 对面不远处正掩身于树冠的两人互递了个眼神, 其中一人便动作轻敏的沿着树干落回了地面, 借着夜暮悄悄后退,准备回宫报信儿。 他一身夜行衣, 本并不易察觉,可扶梯的那个下人还是往他的后背瞥了一眼。只这一眼并不明显,藏身树冠上的人也未能注意。 待灯笼挂正了,几个下人回府,只是没再关府门。 先前扶梯那个人快步去往书房请示, 言闻璟对此似乎早有预料,擦剑的动作未停, 只吩咐道:“待报信儿那人走远,便将树上的人杀了。” 领了命退至门口,突然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句:“那些晦气的玩意儿也丢了吧。” 就这样,刚刚才高高挂起的白灯笼, 风都没吹着, 转眼便又被取了下来。而先前还藏于树上盯梢的黑衣人,也转眼就上了西天。 当报信的黑衣人将世子府外挂起白灯笼的消息送回东宫时,太子眼泛光华。他转眼看了看半掩的窗,“晓色已初分, 皇上也该起寝了, 药熬好了吗?” 这两年圣躬违和,圣上的药皆由太子亲自监管。 黄门低了低头回话:“殿下放心, 业已熬好,奴才这便命人给皇上送去。” 太子边摆摆手边大步往门外走去:“不必了,今日孤亲自伺候圣上服药。” 太子一路阔步疾行,辇也未叫。当他用最快的速度行至太极宫前时,突然驻足,抬眸扫量了眼宏丽的宫殿,仿佛头一次来般新鲜。 虽然太子只是喃喃自语,但身后紧跟着的黄门还是隐约分辨出殿下说了句:“这太极宫,是时候换个人来住了。” 说完这话,太子阔步迈入寝宫。 宫殿内两侧站着清晨候侍的宫女,见太子殿下赶早来请安,纷纷行礼。按理说太子应当走至寝房外驻足,而他今日却并未如此,径直走入了寝殿内室。 远远的,隔着螭龙立屏便可见烛光摇曳。点了蜡烛,证明圣上起寝了,是以太子走到屏风前,低声道:“臣来伺候皇上服药。” 隔了片刻,便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有劳了,进来吧。” 太子意气风发的绕过屏风,若说初初时面上如春风拂过般灿然,那待人绕至屏风后,便如春去冬来,顺时坠了冰窟一般僵冷…… “摄政王……也在?” 他断乎不会想到,这么早摄政王会出现在圣上的寝宫内。且二人不在明间,却在内室连榻而坐,大清早的品着茶,悠哉的好似在等什么人。 太子的表情先是僵了一瞬,随即又扯出个敷衍的笑意,心下却始终拿捏不准这老家伙是否已知世子遇害之事? 跟在他身后端着药的黄门也是一怔,完全不曾料到会在此处见到摄政王,按理说这时摄政王早该得知儿子的噩耗,该是老泪纵横,不该如眼下这般沉稳。 更令太子不解的是,圣上和摄政王看见他来,没有半分意外,竟似是三人约好明知在此相见一般自然。 摄政王轻啜一小口,将茶杯放下,明知故问道:“太子殿下这是来给圣上送药啊?” 听闻这话,太子心中一颤,随即回道:“正是。” 稍一顿,他话峰又立马一转,接着说道:“未料圣上起寝便吃了茶,太医特意嘱咐过,此药需与茶酒等物隔开至少半个时辰。既然如此,便先将汤药拿去小炉热着好了。” 说罢,转头看一眼端药的黄门。 今早形势不如他所料,看样子摄政王昨夜留宿宫中,尚不知儿子遇害。是以这药暂且缓缓,等天再大亮些,世子的噩耗就该传进宫里来了。 谁知那黄门刚得了意会转身想出内殿,榻椅上病歪歪的皇帝开了口:“无妨,近来天气和暖,放在那会半个时辰也不至凉透。” 太子原本再想说些什么,可皇上却好似看透他的心思一般,决意道:“就放在这儿吧。” 皇帝两次开口,黄门不敢再犹豫,只得遵命将药碗端去了圣上身边的榻案上。 太子往那碗药上瞟了一眼,仓促掩下心中惴惴,换了副笑脸与二位叙起了寒温及朝政。 天光逐渐大亮,宫人将内殿的窗幔打开,晴好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大片和暖。 只是太子的心情却不怎么美妙,宫门早已大开,而依旧无人来报。他越等心下越不安稳,心道难不成情报有误? 再一想,白灯笼都挂出来了,谁家好端端的挂这么晦气的东西?再说他的刺客也活着回来报信,怎会有误? 两种思绪在他心中打仗,最后为求安稳,他还是决定沉住气再等等。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差这几天么?断不能在最后关头落下什么把柄。 他的视线短暂的扫过圣上身边那药碗,眉头不易察觉的微皱了下,心道这药今日暂且算了。 “来人,将药拿下去热热,再伺候皇上服用。”太子终于做了决断。 而那黄门躬身上前端药,手刚碰上那药碗,却被第三只手按在碗沿上不许他拿。抬头一看,竟是圣上,不禁吓得那黄门打了个寒颤,立马跪地道冲撞。 皇上并不理会他一个小小内官,只一手按着碗,眼睛注视着太子,缓缓道:“不必了,这药越热越是苦口难咽。” 说罢看了眼一旁宫人,那人立马上前,取出帕子里的银针,插入碗中试毒。 太子不禁心下有些慌,往常来伺候圣上服药,但凡是他亲自送来的,圣上不会再令人特意试毒。而今日,圣上的举动样样反常。 -- 第91页 那宫人将银针取出,看了看针端并无异色,便将银针好生收起。 此过程太子面上并无波动,因为他很清楚这银针是试不出什么的。他动手,岂会选那么容易被试出的的毒?银器所能试出的毒物无非那么几种。 事到如今太子也明白已无退路,其实即便言闻璟的死讯不能及时传来,很快就到了早朝的时辰。皇上不去,摄政王可是要去的,届时皇上发作时,这殿内已无旁人,待摄政王闻讯赶来时,皇上早已升遐了。 这么想着,太子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妥。他目光落在皇帝身上,面上笑着,心中却暗道命运使然。原本自己中途已放弃计划,若不是皇帝坚持要服这药,原本是不用今日死的。 只是就在他想好一切后手之际,另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宫人抱着一只兔子上御前,将那药灌了兔子一口,很快那兔子就抽搐起来,不待大家反应过来,那兔子就四脚朝天,僵死了。 太子圆瞪着双眼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兔子,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没时间思考,待他有所反应抬头时,见内殿已冲入几十禁卫将他团团围住。 而皇上与摄政王,依旧一脸平静的连榻坐着,看向他的目光冷冷。 他们早知道他的计划了…… 事到如此太子方才醒悟到这点。 第52章 太子目瞪口呆的盯着皇帝, 原本病歪歪坐都坐不直腰的皇帝,这会儿竟好似精神抖擞了许多。 正在这时,屏风外走进来一人, 正是太子眼中本该眠于棺中的言闻璟。 看到言闻璟的一瞬, 太子突然就如醍醐灌顶, 顿时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原本是你设的局?”他愤愤的盯着言闻璟质问道。 言闻璟先是向皇上与自己父王行了礼, 随后懒懒的转身看着太子,冷笑道:“我只是将计就计, 想看看太子殿下命人假扮昭勇将军来刺杀我之后,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说到这儿,他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竟故作出两分惨态:“原本我只当是平素不羁,开罪了太子殿下, 才招来这杀身之祸。却不料太子心中还有大志,竟然意图弑君。” “你!”太子被他气的浑身哆嗦, 不自觉的想往前冲去抓他的衣领,却被围着他的禁卫擒住,动弹不得。只能无能狂怒道:“是你!是你设计了一切!” 似是被他的反复嘶吼磨得烦了,言闻璟干脆回他道:“那些白灯笼是为今日死于刺客之手, 护我有功的衷心侍卫所挂, 只是于礼不合,故而天未亮我便命人摘了下来,只聊表祭奠之心。再说就算这是我设计,那也得殿下确实有谋权篡位的心思才能成。殿下总不能说今日端这碗剧毒之药来的, 是我吧?” 太子被他反问的再无话说, 只粗喘着不忿的大气,身子剧烈颤抖。 坐在榻椅冷眼旁观的圣上, 终于抬了抬手,示意带下去。虽然摄政王连夜进宫已将所料详细说与他听,他也对今早发生的一切有所预料,可如今真实的面对了,心中难免寒意。 禁卫将太子带入牢中后,摄政王与言闻璟又在内殿停留许久,之后父子二人并行着出了太极宫。 “如此一来,太子就算不死,也必会被废了太子位。连带他东宫那些僚佐亲信都将被处死,便是之前与东宫走的近的那些大臣,这下也要受到排挤。” “太子一党从今日起便算彻底完了。” …… 去往大殿的一路上,摄政王说着这些,却发现儿子许久没有回应,便转头看他一眼,“闻璟,你怎么看?” 言闻璟明知父王问的是朝内局势,却淡然一笑,所答非所问道:“我的世子府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人,还挂了一晚丧幡白灯……如今是该冲冲喜才好。” 摄政王原本有些气他避而不答,但旋即又抓到一个重点,不由得皱眉问:“冲喜?” “是啊父王,儿子也及冠了,按理说早该娶妻生子了,却因着父王的诸多盘算而耽搁至今。如今太子也搬到了,这朝中再无能对父王构成威胁之人,儿子是时候该娶妻了。” 若说开头还有些像在开玩笑,可言闻璟后面越说越真诚,摄政王知他是当真来说的。不免心下一软,是啊,这些年来的确是他一门心思扑在朝政上,耽误了儿子的大事。 娶妻生子虽不能与朝政相比,但也是他们言家的大事,合该认真对待,精心操办。 如今既然儿子提起,做父亲的也只得暂时将国事抛至脑后,捊着胡子关切道:“你可是有中意的人了?说来听听,哪府的千金?” 言闻璟不急着说出名号,只先打趣一句:“父王,论权势我言家已是滔天,论富贵京中也无人可及,自然没有再寻门当户对的必要。儿子要娶的妻是出自朱门绣户也好,矮屋窄院也罢,并无不同。” 一听这说辞,摄政王便猜这姑娘出身未必理想,不过想着儿子说的也有几分理,于是耐着性子再询:“那到底是哪家姑娘?” 这回言闻璟没再卖关子,照实说了:“宋府昭勇将军的千金,宋紫姝。”说罢又驻步拱手,正式请求父王:“还求父王向圣上请旨赐婚。” “宋之尧的女儿?”摄政王也驻足思量了须臾,隐约记起点儿那宋家小姑娘的样貌。印象中是轻眉俊眼的出色长相,配他儿子倒不算辱没。 -- 第92页 若说依着他原本的心思,是不想儿子往武将门里找的,不过先前儿子一番铺垫,连矮屋窄院穷苦人家的民女都不介怀了,相较而言这将府千金自然是上上之选。 如此,摄政王也不打算再薄儿子的心头好,便开恩道:“罢了,你中意便好,下朝后父皇便去请旨。我言府娶妇,理当御赐。”说罢阔步行去,脸上浮现红光。 言闻璟落后几步跟上,嘴角已难掩美意。 朝堂上大家得知的太子弑君的罪行,纷纷谴责太子,并深深担忧圣上的安康。就连一众日常与太子来往密切的臣子,也深知此次太子彻底败落,赶忙向摄政王表达衷心,期望着不被此案牵连。 而赵栩这种众人心知肚明的太子幕僚,自然无从为自己开脱。惶惶的下了朝,他深知太子倒了,自己也难得善终,为今之计唯有趁摄政王还没倒出空来处置他,赶忙辞官离京保命方为上策! 想通此节,赵栩飞快的冲进马车,命马夫快马加鞭的回府嘱咐母亲收视细软行当,典卖家产,最好是明日就启程。 待赵栩将来龙去脉告知赵夫人后,赵夫人震惊片刻后,二话不说就去带人回屋收拾行装。她是官眷,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而赵栩眼见将事情交待清楚,却依旧对京城有所不舍,细想了想,他不舍的除了名利,还有一人。 是了,这一走不知此生还有否机会回京,若不试一试,难免终生落下遗憾。于是他回房换了便装,驱车往将军府行去。 时间紧急,分毫都关乎他的小命,是以到了将军府他也不再拘于虚礼,跃过将军与夫人,直接求见宋青妩。 青妩听到下人来通禀,虽略有好奇赵栩这时来找她做什么,但却一眼也不想再见,于是让下人去回绝了。赵栩自然不会就此罢休,转而求见将军和夫人,这回顺利被下人延入堂中奉茶。 宋之尧和夫人入正堂待客,因着近日未能进宫,故而宋之尧并不知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只当寻常待客,客套的与晚辈叙过寒温。 寒暄两句,赵栩已是没心思再耽搁下去,便直言想见一见宋青妩。 他想着有父母传讯,宋青妩断乎不会像对待门房下人递话那样决绝,畏着父母也会敷衍着来坐坐。 而夫人命人去请了,依然是丫鬟独自回来的:“回将军,夫人,小姐说今日起早时突感头痛,故而不便来见客。” “妹妹病了?”赵栩蓦地从椅上站起,一脸急切。 丫鬟又细细说了几项症状,皆是按着自家小姐的吩咐。 若依平时,纵是赵栩再大胆也不会继续纠缠,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是将离京之人,这一别兴许就是一生,故而他也抛开男女大防不顾,转而请示将军与夫人,准他前去探望。 将军与夫人对视一眼,两两作难,虽说他们二人皆满意两个孩子的亲事,可这样入闺房相见总是有些不妥。 正踌躇之际,突然门房下人疾跑过来,脚还没入堂,便大呼道:“将军,圣旨到了!您快去前院接旨吧!” 众人皆是意外,尤其赵栩,起先他心下大惊,以为是圣上终于想起他来,要来处置他了。可一转念才清醒过来,他现在不是在自己府中,是在将军府,就算圣上要处置他也不会将圣旨下到将军府来。旋即那惊惧转为不解,这时候下旨,是要封赏还是处置宋之尧? 第53章 不消半刻, 将军府老老少少皆来到前庭跪地接旨。 宋青妩跪在一众长辈之后,赵栩身为外人本可不必来聆听圣旨,但出于一点私心, 如今也跪在了宋青妩身后, 将头埋得低低的。 中贵人用尖细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宣读着旨意, 在跪所有人从起初的疑窦, 到中时的震惊,再到最后的彷徨。仿佛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双眼皆瞪得提溜圆。 圣上下旨赐婚?还是赐给言世子! 宋青妩委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随后她左觑觑右瞧瞧,在看清身旁人的脸色后,她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并非自己听力有误。 是以她也从刚刚的难以置信, 过度到当下的百思不得其解。 若说言闻璟对她的两分意思她一无所觉,倒也并非如此。只是她原以为那些不过是他浪荡不羁的一面, 并非足以论及婚嫁的真情。 言闻璟是什么样的人哪?他是人中龙凤,上辈子承过大统的人。这样一个人,这辈子竟然要迎娶她? 就在宋青妩还趴在地上想东想西的当口,宋之尧和宋夫人早已接受了中贵人的道喜, 并好生拿了金银角子打赏。待将中官送出大门, 宋夫人回来亲自将女儿搀扶起。 “小妩,中官都走了,起来吧。”看着双目空洞彷徨不已的女儿,宋夫人一时也是心绪不定, 神情复杂。 这门亲委实是宋家高攀了, 若非圣上下旨,想破脑门子她也给女儿说不来这么好的亲事。可是这个“好”, 也仅仅是门户上来权衡。 言世子可是摄政王的独子,这样的门第不该仅用门楣高低来思量,这里面牵扯更多的是朝堂上的纵横捭阖。因此在宋夫人眼里,嫁进这样的人家,倒也未必尽是喜事。 扶起女儿后,她又看了眼还趴在地上一脸懵怔的赵栩,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若依她的本心,她倒情愿女儿嫁入赵家这样简单的门楣。 -- 第93页 娘家势盛,起码女儿过门后婆母不敢苛待,两家又是世交,对方凡事都有个顾忌,女儿日子自然过得舒心。 可是如今圣旨已下,缘分便已注定,宋夫人也明白再想这些已是无谓。遂敛了那些繁冗心思,只平心静气的劝了句:“栩儿,你也起来吧。” 赵栩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晃悠了几下,最终站稳。他缓缓抬头看着宋青妩,随后又飘忽了下,蓦地转向宋夫人:“伯母,我有几句话想与宋妹妹讲,不知可否借一步?” 赐婚旨意已下,宋青妩便是待嫁的身份,原本再与外男单独相处是不妥的,可想着之前两家的议亲总得有个了结,宋夫人踌躇了下点点头,随后又吩咐两个丫鬟远远跟着,起码别闹出什么茬子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西园走去,宋青妩走在前头,原本彷徨无措的心这会儿已稍稍平定。她微微侧过头暗觑一眼落后几步的赵栩,知他此时定是颓丧至极。 见他霜打茄子的模样,她突然又生出两分快慰。起码她可以凭借这道圣旨名正言顺的甩掉这人了,也算美事一件,其它的且待打发走他后再说。 想通此结,青妩加快了些脚下步子,进到西园,远离开前厅的喧吵,她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开门见山道:“赵公子,刚刚的圣旨你也亲耳听见了,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栩深蹙起眉头,一脸急切:“小妩,你可知言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可知他手上沾着多少人的血?与那样的人同室而居无异于与狼共枕!” 宋青妩莞尔一笑,认真的看着他:“听起来,赵公子是打算代我宋家去请求皇帝收回成命了?” 赵栩怔了怔,随后有些无力的垂下头去。他自然不敢。 可是他也着实不甘! 沉默了片刻,他终于好似鼓起勇气的再次看向她,大义凛然道:“小妩,只要你一句话,我今夜便带你离京!” 信誓旦旦的说了这话,他的手也情不自禁的捉住青妩的一只手,想往怀中带,可半途就被青妩抽离了。 她想起上辈子全家流放之时,赵栩的确也曾冒着全家断头的危险,将她救走。饶是为了一己之私欲,可毕竟也曾豁出去过。这样的人,眼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倒应当是认真的。 若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宋青妩兴许真会被这豁出一切也要双宿双飞的痴念打动一二,可是想起他上辈子的作为,她只觉恶心。 “赵公子,我劝你莫要再说这些浑话。”她调转了方向,侧过身去不再看他。 赵栩却有些愤愤难平:“可你我二人打小青梅竹马,早就定好的亲事岂能说变就变?” 宋青妩自也不甘落下风:“是,赵宋两家的确曾议过亲事,可这亲事议了多年,你们赵家也是三心二意左右逢源。直至官家姑娘无奈下嫁,你们赵家才又摆出一副非我不可的姿态来。如今再说这种话倒好似我们宋家负了你们,大可不必!” 见她有些急了,赵栩只得缓和语气,懦懦的试问了句:“这么说,你是当真铁了心要嫁与言闻璟?” 宋青妩犹豫须臾,既不想违心的说甘愿,也不想让赵栩再寻到缝隙自以为有机可乘,故而只丢下一句:“这是我们宋家的事,不劳赵公子挂怀。”便要出园子。 可赵栩显然还未说完,不肯就这样目送她离去,又请求道:“宋妹妹请留步!” 提起这门亲事,宋青妩心里也是乱作一团,她烦躁的驻步,也只是不想赵栩在她家园子里大吼小叫引人遐想。原以为赵栩会再死缠烂打一番,她也于心中默默备好绝情话语,想着彻底让他死了这条心。 可谁知赵栩接下来说的,倒是另一番话了。 赵栩追上两步,却是未敢追至跟前,只朝着宋青妩的背身低声说道:“妹妹既已决心嫁入世子府,我也不会拦阻你的锦绣路,只是看在赵宋两府累世通家的份上,还求妹妹在世子面前美言一二……” 说到此处,他惭愧的低了低头,两手拱起作了一揖:“若妹妹能救我赵家于水火之中,赵某定当感激不尽。” 事到如今赵栩也想通了,以赵家当前的处境,即便没有今日这道圣旨,宋家也不会再将女儿嫁与他了。既然横竖得不到心爱之人,倒不如借这机会为自己搏一把前程。 打从入仕他便站入太子阵营,如今太子落难,他铁定将受牵连,却一时连个能去为他说项的居间人都找不着。今日这赐婚圣旨来的倒也算巧,以赵宋两家的关系,便是不看他的面子,也应当顾及他父亲的面子,不拉一把委实说不过去。 这生死攸关的请托,宋青妩听了却不禁暗哂:“连后宫都不可干政,我这小小贵眷,怕是让赵公子高看了。” 说罢,她毫不迟疑的快步出了园子,独留赵栩一人吹着冷风。 杵在原地许久,赵栩才悻悻离开。这条路既然行不通,还是只得照原本的打算,尽快偷偷离京了。 第54章 是夜,宋青妩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 打从白日接了圣指,阖府便谁也平静不下来了。父亲将她叫去偏堂仔细询问她与言闻璟的往来, 之后便与母亲反复商讨, 而她回了房里关上屋门兀自发呆。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 一点防备都没有, 她至今仍是懵的。 直至天快泛亮了,她才有些许困意, 也终于打定了主意:今日她要见一见言闻璟,当面问清楚。 -- 第94页 待宋青妩醒来时,已至晌午。丫鬟没来将床幔撩开,致使窗外的阳光洒不进来,她便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的一觉睡到眼看近午时。 趿上鞋子, 她一行自已穿衣,一行埋怨闻声进来伺候盥洗的丫头:“怎的这时辰了也不叫醒我?” 谁知那丫鬟怯生生的来了句:“是世子不让叫……” 正系着丝褵的宋青妩一怔, 停了手里动作抬头看着那丫鬟:“你说什么?世子?” 丫鬟连忙说清原由,原来是今日一早言闻璟便随摄政王亲自携聘光降,得知她还未醒后,言闻璟便特意叮嘱了不许扰她睡眠, 他在前厅等她便是。 宋青妩不免眉心一蹙, “这么说不只世子,就连摄政王这会儿也在府里?” 丫鬟边帮她抻抻衣袖,边道:“那倒没有,想来摄政王只是打个逛将礼数尽到, 将军命人奉了杯好茶, 摄政王喝了杯茶便称还有公务,先走了。如今将军只在前院陪着世子爷说话呢。” 青妩想着原本也是打算好今日要去找他的, 如今送上门来了,倒是省了她的麻烦,于是匆匆梳洗停当,吩咐丫鬟去前院通报,她随后就到。 当她走到前院时,却见言闻璟已在庭中的老桂树下站着。 那桂树旁搭着个秋千架,宋青妩幼起常坐在秋千上看书或是玩耍,可以说那个秋千承载着她的童年。而如今言闻璟的手就握着那空荡荡的秋千,有一下没一下的推着,看着它荡高,复又荡回来,也不知乐在何处。 “世子。”宋青妩潦草的见了个礼,见言闻璟转身,她不自觉的又后退了小半步。 言闻璟嘴角挂着笑,不知是方才推秋千时便起的愉悦,还是刚刚听闻她的声响才起的。将她温柔打量一番后,才道:“你醒了?” 宋青妩被这话骚的脸蛋儿飞上抹粉云,调开视线难为情道:“让世子见笑了。” 谁知言闻璟却好似来了劲头,定要把她羞到无地自容才餍意:“无妨,人逢喜事精神爽,想必昨日接了圣旨后你也是一夜难成眠。” “言闻璟你!”宋青妩被他这话激的抬眼怒视,一时也将礼数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言闻璟却也不恼,只那笑意染至眉眼,这恰恰是他乐见的。他笑着道:“都是赐过婚的准夫妻了,私下里还世子世子的叫,远不如直呼名讳来的亲切。” 他既横了心这样讲话,宋青妩便也不再拘着,敛了闺中女子娇羞,直截了当的问道:“言闻璟,你到底为何要娶我?” 言闻璟也不含蓄,径直答道:“自然是因为中意。” 宋青妩一时叫这句话堵的不知如何继续,顿了顿才接着问:“那你至少要问问我的意思吧?” 言闻璟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立马道:“好,那你可愿意嫁我?” “你……你现在问不觉太晚了么?”赐婚的圣旨都已下了。 可言闻璟却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若你不甘愿,大可上御前请圣上收回旨意便是了。” 见他如此不讲理,青妩一时无话,只气乎乎的斜觑着那终于静止不晃的秋千。 这情景落在言闻璟眼中,他便来了兴致,不由分说就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来,你坐上,我推你。” 青妩吓得连连后退,双手在身前不住摆晃:“不必了不必了,那是小时才玩儿的。” 言闻璟手上虽没再强迫,言语上却是不肯放过:“可你父亲刚刚还说,你昨夜在这秋千上坐了足有一个时辰。” 被自己亲生父亲拆穿,那还有什么话说?宋青妩只觉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半晌憋出一句:“那定是父亲看错了,兴许是哪个丫鬟躺懒。” 见她死鸭子嘴硬,言闻璟也不直接拆穿,只从袖袋里掏了掏,攥着拳头递到她面前后才将掌手摊开:“这么说来,这只成色上佳的翡翠耳铛,定也是那个躲懒丫鬟的?” 看着他掌心里那只宝葫芦状的耳铛,正好与她妆匣里的那只配成一对儿,宋青妩只巴望着眼前有条地缝儿才好!难怪今早找时不见了一只,原来是昨夜掉落在这里了。 不过这里显然不可能出现地缝,她逃不脱,贴身之物也不能任由旁人拿捏,于是小手以极敏捷之速在言闻璟手中抢回了那只耳铛,紧紧攥在手心里,依旧嘴硬道:“问了是谁掉的我还她便是。” 言闻璟但笑不语,转眼也瞟向那秋千,心中执拗依旧。他再次扯了扯她的袖子,近乎是以央浼的口吻:“只稍坐一下。” 经了先前被拆穿的那遭,青妩心下已是包羞,再没了之前决绝的主张,鬼使神差的就被言闻璟哄到秋千上坐好。待想翻悔时他已使上了力道,她身子随着那秋千猛地荡高,又迅疾回落,他再推,她便再次升起。 耳畔是“呼呼”的破风声,心也跟着悬起,跌落。 言闻璟可不像平时推她的那些小丫鬟,手上没什么劲儿,只悠哉游哉的哄她荡着玩儿。他只看她坐得平稳,手上便不肯饶力,两个来回后他轻喊一句:“抓好了!”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力道加诸到她的背上! 这回宋青妩再也矜持不住,连连呼出声音,之后又是急急的讨饶。而他不依,只继续使力,她气极反笑,眼里噙着泪花儿,口中却笑浪阵阵…… 稍稍支起一条细缝的窗子落下,屋里是宋之尧和他的夫人。 -- 第95页 夫妇二人原本忐忑了一夜,今早摄政王和世子登门造访时他二人还面上客气,心中却惶惶,生怕这门亲事并非良缘,世子求娶他家小妩是别有所图。可刚刚看到窗外这幕,他二老突然就释然了,提了一夜的两颗心,此时终于稳稳的放下。 二老相视一笑,四只眼里皆浸着餍意。 第55章 三日后的清晨, 青妩依约在自家府门外登上了世子府前来接她的马车。 言闻璟伸手拉她坐下,她却不习惯的将手往袖中一缩,避开了与他的接触。言闻璟淡笑不怪, 只扯着她的空袖头将她安置在了与自己正对的厢椅上。 “这个时辰叫你出来, 可是难为你了?” 他笑着说这话, 听起来像是关怀, 可宋青妩却听着有些刺耳。联想起那日他登门时她睡至正午方起,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揶揄。 见她赧着脸不答, 言闻璟接着道:“若没睡饱,就在车里睡会儿,还有近两个时辰的路程。” 这话倒是掀起宋青妩的一丝兴趣,水杏似的双眼略微睁圆了些,乌亮亮的望着他:“你贴子里不是说邀我去赏花?” 正因如此, 她一直以为是要去京中的哪所园子。 言闻璟边将自己身后的软靠抽出一并塞到青妩的背后,边道:“赏花不假, 只不过不是在京城的园林里,而是在京郊的山野里。眼下正是山花烂漫之时,理应去外头走走。” 接着他又细说了些山间的花种与奇景,本以为姑娘家喜欢这些, 会撩拨起些许兴趣, 谁知待他话音落,紧跟着就见宋青妩打了个哈欠…… 其实她昨夜睡的很好,原本也并不困,可被言闻璟软枕绸靠的一通乱塞, 靠在上面暖暖软软的, 比床榻还要舒服,情不自禁就又犯起了困。 可她听见言闻璟应着她那个哈欠戛然而止的话音, 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立马强抖擞起两分精神,假装听得入迷。 言闻璟又不是三岁孩童,整日朝堂上与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们斗心智,怎会看不透她这点儿小心思?不免被她逗乐,重又掖了掖给她盖在身上的斗篷边角,然后长指轻敲了下她的前额:“睡会儿吧。” 刚刚犯困那是不经意,如今被人按着头睡,宋青妩自然睡不下了,甚至生起防备之心来,生怕自己睡着了对方会做些什么。 她舔了舔略觉枯干的唇,“我不困,你继续说。” 见她不肯睡,言闻璟也不再勉强她,只是略过先前的话题,提起了旧事:“还记得京中发时疫时,你独自一人出京去往东山寻药,却坠落悬崖。” 他话说到此处,青妩忍不住插言一句:“若非世子那时舍命相救,只怕我这条小命是要交待在那个崖底了。” 言闻璟笑笑,心中暗道总算还记得点他的好。既而又道:“那你可曾想过,若那时爬不出来,余生都要在那崖谷里以野果野味度日,” 他顿了顿,“那你是希望自己一个人,还是有我相伴?” 原本自然垂落的眼帘,被这话又惊得立时掀起,她一抬眼便撞进那无尽深邃的黑瞳里,内里云雾涌动,令她心跳如鼓,不知如何作答。 良久后她败下阵似的垂下头去,其实答案早已有了,但她委实羞于启口。 崖底的那个晚上,她趴在他的怀里,头一次觉得一个男人的胸膛可以如垛城墙般辽阔,为她阻挡外界凶恶。素来胆小的她,那时却觉得哪怕就那样死在他怀里,她也不会颤抖畏怯。 她虽不说,可心中思及这些时,脸上却情不自抑的泛起了红云。言闻璟看在眼里,答案不言自明。 他趁热打铁,顺势握过她的手,如玉的柔荑此时有些温热,他将之轻轻握起,低头以唇轻触。 登时一股热流不知从何处涌来,宋青妩只觉身子打了个颤儿,却不是冷的。 因着紧张,她的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指节泛白。可他却并不容她,将她五指小心翼翼的一根一根掰开,轻佻的含在口中哈气。 “可是冷?”他明知故问,宋青妩自然不愿答理,只羞红着脸别过一边。 只这反应在男人眼里看来却是一种欲拒还迎的引诱,他趁机换了坐位坐去她的身边,又张开臂膀将人圈住搂在怀里,仿佛是真心的要为她取暖。 宋青妩想要反抗,可稍微扭捏了两下他却将她箍得更紧,于是她干脆放弃反抗,最后顺从的趴在他的肩头,就如在东山崖底那晚。 近两个时辰的路上,他就这样搂着她,在耳边轻轻讲述着。起初是些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后来便扩展至天文地理,再后来又捎带着提了几嘴朝堂之事。 当讲到两日前赵栩带着全家老小偷溜出京被抓会的事时,宋青妩突然有了些反应。 她将身子从他怀中移出,认真问:“你真的把赵栩一家都下牢了?” 言闻璟点了点头,“他即是言元烨的幕僚,理应并罚。” “你……会杀了他吗?”宋青妩小心翼翼的探问。 言闻璟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儿:“就冲他曾和你定过亲,也足够死个一万回了。” 宋青妩心下一凛,原本还指望他不知这些,那样的化还能以赵宋两家世交关系帮着讨回一命,这下却是更要避嫌,不好开口了。 言闻璟这种人,杀人于他而言不过抬抬手的事,她一时也分不清他的话是逗她还是认真。 -- 第96页 见她不言,言闻璟主动问道:“怎么,想替他求情?” “没……”青妩深深的低下头去。 可接着又听他大度道:“你若真想求情,我自然依你。” 宋青妩蓦然抬头,面带狐疑:“当真?” 言闻璟斩钉截铁:“当真。” “那,那我就求求你,饶他一命……”说这话时青妩还是有些颤颤巍巍,眼珠子盯着言闻璟的脸转来转去,似在分辨他有无动怒的苗头。 可言闻璟好似确实没有生气,当即决断:“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会奏请圣上留他一命,遣他去守皇陵。” “守皇陵?”青妩砸吧下嘴,琢磨了下,便问:“能不能改判发配往西北绝域?” 西北绝域?言闻璟寻思着这可不比守皇陵来的自在啊!西北绝域天寒人稀,寸草不生,连驻军都因着恶劣气候年年死伤无数。历朝来只有谋逆等十恶不赦的重罪才发配至此,去了便是最低等的奴隶,剥削至死不能翻身,可以说比死罪也强不到哪儿去,甚至于许多人而言生不如死。 她这到底是来求情的,还是来落井下石的? 心下腹诽,面上却是不显,言闻璟只笑笑应道:“好,依你。” 宋青妩这回满意了,舍得展露出个笑脸儿,不过笑了笑又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另求了个恩典:“可不可以只奴役他八年?待到八年后便放了他。” 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许多人到那里连两年都挺不过去,八年便是能撑下来,也已是腿了层皮的废人了。言闻璟自然没什么犹豫,满口应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双节愉快呀~ 本文是个小甜饼,特意拿出来限免,也是为给新文《重生之不想做皇后》打打广告~所以小天使们移步专栏关注下新文,就是对作者最好的回报+鼓励啦!铛铛铛~请看文案: 据说帝王大行后,能看到《功过簿》,上载自己生平善恶,轮回迁转。 咸庆帝自认在位期间用人唯贤,爱民如子,算得上位明君,该当位列仙班。 然而……他还是入了轮回。 《功过簿》记载,他即位次年便叛了桩冤案!令贤良苏赫凭白受屈吃了二十载牢饭! 咸庆帝懊悔不已,决心此生好好弥补,加官进爵犹嫌不够。想到上辈子苏赫之女苏锦墨入宫为才人,未得宠幸便受父所累打入冷宫,他决心这辈子立苏氏为后,一生善待。 只是万万没想到,皇后册宝捧至面前,竟有人看都不屑看上一眼… 赵崇初时震惊,之后愤怒,最后恍悟心中那团火不是怒火而是爱火!熊熊燃烧,无休无止,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方意识到,原来立苏氏为后,不是为了弥补苏家,而是弥补他毕生所憾。 咸庆帝:皇后看看朕,朕可以不要后宫三千…… 苏锦墨:嫁昏君?呵,谁要陪你遗臭万年~ 第56章 马车终于驻停, 人还尚未下车,便有阵阵花香破过幽帘,传入车内。这香气是山间野花独有的芬芳, 吸天地之灵气, 不沾染世俗, 格外的高洁, 格外的旷远。 宋青妩被言闻璟扶着,没借助马夫摆好的步梯, 而是被他轻轻一抱,便带到了地面。 马车在原地等候,言闻璟带着青妩往山脚走去,身后远远跟着一队扈从。一入山林,扈从们便分散开来, 彼此之间距离掌握的刚刚好,继不会搅扰到主子谈话, 又不会放任任何危险出现在主子身边。 宋青妩跟着言闻璟有说有笑的登山,一路上还采采野花,言闻璟还用边走边用那些野花编成一只五颜六色的花环,然后扣到她的头上。 人在开阔的郊外, 心也不比在城中时拘谨, 青妩一时将矜持留在京中,羞哒哒的问他:“好看么?” 言闻璟便驻下步来,认真的看她良久,如赏花一般细细将她品味, 最后才答:“美极。” 青妩有些不好意思, 低低的喃了句:“讨厌。” 可言闻璟将话意一转,逗弄她道:“本世子说的是我亲手所编的花环美极。” 一听这话, 青妩立时羞恼,取下头顶花环便往他身上砸去:“那你留着自己戴吧!”说罢人便快步往前跑去。 言闻璟一手抓着那花环,脚下也不停顿的大步跟上去。 起先一切都是那么的融洽,那么的美好,可当两人登山将至顶时,宋青妩突然在一块巨石跟前驻足,望着它发起了怔。 这块巨石一人多高,形似凸额的老寿星。她的手沿着石头的轮廓缓慢游走,心中大骇! 这石头她认得,正是上辈子她委身八年的那座京郊别院后的山头。认出这块石头后,青妩便开始扫量整座山头,从此处放眼望去,的确再熟悉不过。只是因着先前登山时所选的山脚恰在背面,才使得她一时未能识出。而此时已将至顶,与上辈子她常走的那条山路汇合至一处,此时再看,才发现一草一木皆是旧景。 言闻璟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儿来,却也没想成别的,只当是爬山累了,便道:“我背你。”说罢伸手去拉她。 宋青妩如座泥塑木雕一般怔在那儿,由着言闻璟将她拉上背,还未完全回过神儿来。待她思绪回来,已被言闻璟背着上了山顶。 他将她放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你且先在此好好歇歇。” -- 第97页 宋青妩心下五味杂陈的望着他,眼中不自觉就噙了泪,可她强忍着不想被识破,抬手佯作遮挡,为自己的狼狈遮掩:“山顶的风好大。” 此时言闻璟越发觉得不对劲儿,却也一时想不通,在她一旁坐下,高大的身形将风挡得严严实实。转头看她:“小妩,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宋青妩忙摇摇头,“没。” 否认完,她心下也虚,忙调开视线看向一旁。可这一看不打紧,正巧看到了上辈子她最后跳崖时所踩的那块地儿。 顿时她的心一阵揪痛!身子不自觉就往言闻璟身边缩。言闻璟立即将她环住,温柔抚慰。 可即便如此,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脑中不断闪过上辈子赴死前的种种。那些仓皇,那些绝望,仿佛一瞬间重拾回脑海,将她重又浸没在那种痛苦之中! 一时间她觉得全身的血皆往头顶涌去,登时头涨欲裂,她双手用力按住头的两侧! “小妩!小妩!” 言闻璟的声音不断在耳边传来,她感觉到他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不断的掰扯,仿佛怕她会伤害到自己。可她此刻已完全顾不上他,她只觉身体和思维已不受自己控制。 极致的痛苦下,朦胧的视野间,她好似看到一名红衣女子站在崖边,回过头来看着她。 那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她看着她,似在向她求救。她想要伸出手去拉她一把,可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那女子跳下了悬崖…… 之后,她便觉眼前阵阵发黑,既而眩晕感如巨浪袭来!将她彻底吞没…… * 醒来时,宋青妩发现自己已在闺房内。 她平躺在床上,目视着头顶的承尘发了会儿怔,当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手被什么人握着时,这才缓缓歪过头去,却惊讶的发现言闻璟守在她的床畔。 她不知他在此守了多久,显然是累了,此刻他正阖着眼,只身子还坐得板正。 许是她侧头时手也不自觉的抽了下,使得言闻璟有了察觉,不多时他便睁眼。只是他见她醒来,却似乎没有惊喜的感觉,反倒眼底流露出悲凄之色。 就这样四目相接着,宋青妩从他眼中看出了怜悯,疼惜,甚至还有一丝丝无措。只是这些情愫似乎又很遥远,恍若隔世的感觉。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病的糊涂错会了,就这样不错眼珠的盯着他那双眼睛,盯了良久。 “姑娘,您醒了?!”倒是守在另一旁的丫鬟率先出声,之后又立马将这好消息大声知会给外间,外间的下人朝床上看了眼,立马出屋去向将军和夫人禀报。 青妩在床上躺的久了,只觉后背被床板板得僵麻,便撑着手想起身。言闻璟立马将手抄过她的后背,扶着她坐起,又往她身后塞了几个软靠,令她可以舒服的倚在上面。 青妩有些奇怪,自她醒来他还没开口说一句话,于是自己主动朝丫鬟问道:“世子在此多久了?” 丫鬟正欲答,却被言闻璟的声音抢了先:“三四个时辰罢了。” “哦。”青妩应着声,初初听时倒觉得也不算太久,可又一细想,登至山顶时已至过午,她晕倒下山这个过程需要人抬,为了安全定不会比好腿好脚时自己走得快,想来下到山脚该是傍黑天了,再两个时辰车程,回到家里便得入夜了。 入夜后守三四个时辰,那岂不是…… 想至此处,青妩转头看了眼东窗,果然天刚蒙蒙亮。 “世子在此守了我一夜?”她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言闻璟。 言闻璟只当她多想,连忙安她的心:“你放心,内室一直有丫鬟在,外间也有下人候命,夜里大夫还不时过来看望。再说你我如今已被赐婚,坏不得你闺誉。” 青妩红了下脸,原本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觉得言闻璟守她一夜太过辛劳罢了。如今听他这样解释,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点点头略过不提。 之后言闻璟又对她进行了一番病症的询问,诸如头是否还晕,心田是否还有不适之感。再之后又亲自喂了她米粥,仔细交待下人一番,这才辞出。 看看天,将是早朝的时辰了,边登马车边吩咐道:“入宫吧。” 路上,他坐在车内两眼有些发直,这可是他脸上不常见的神情。他在回味着先前那个梦。 他在青妩床前守了一夜,直到下半夜她烧退去,他才敢阖眼稍稍养神。而握着她的手,不知怎么就入了她的梦。 梦里,也是山花烂漫的好时节,阵阵飘香。而她着一身红衣立于崖边,比野花还要艳丽的裙摆猎猎随风飞舞,她在绝望哭泣。她一句话没有说,可他却好似能洞穿她的内心,看透她的生死过往。 他想安慰她,却不知能为她做点什么,当她纵身一跃时,他急急伸手妄图抓住她,奈何他的手划过她的身体,她却如一缕烟一般,让他什么也抓不住。 他眼睁睁看着她坠落悬崖,无能为力。 当他醒来,看着眼前全须全尾的她时,又想去抱她,又畏去抱她。 想这些时,言闻璟的双手不自觉就紧握成拳,梦里那股无力感仿佛席卷重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请问夫君您哪位》求个关注噢~ 不省人事多时的宋苾蓉,在被过路胡医救活前,刚刚咽下一口孟婆汤。 如今小命是救回来了,前尘却忘昧近半。记得有爹娘姐妹,却不记得住哪;记得嫁了人,也不记得嫁的谁… -- 第98页 不过当她见到捧着药碗前来的夫君后,觉得自己倒不算亏,纵是记不起来,看着那张俊朗无俦的脸她也不想抗拒。 打那后,宋苾蓉和郎君过上了恩爱幸福的小日子。 直到某日,她路过邻县一条老街,意外见到了夫君的画像。那可不是普通画像,而是官府缉拿恶徒的悬赏令,虽因年久而破旧,四个大字却依稀可辨:“采花大盗”! 宋苾蓉心情复杂的仔细看完案情,终于明白了: 她就是当年通缉令中那朵被采的“花” 第57章 在刺客之前现身西山混入他的车队, 似得先知一般独身一人去东山寻药,又求他将赵栩发配西北绝域八载,昨日登上山顶突发急症…… 这一桩桩一件件令他迷惑不解的事情, 此时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倘若那个梦为真。 “世子爷, 到了。” 听到马夫提醒, 言闻璟才发觉不知何时马车已然驻停了。他长舒一口气, 下了马车。 接下来的日子,为了让宋青妩好好将养身子, 言闻璟未再邀她外出游玩见面。而定过亲的男女在大婚之前本也不便频频登门,落人笑话,于是他便隔三差五的命人送去些药材和新鲜玩意儿。 直至三月行清,离他们大婚之日仅剩月余,言闻璟算着她的身子早该调养得极好了, 便命人递了贴子,偷偷邀她郊外踏青。 路上青妩不时撩开车帘向外探看, 发现路程与上回相似,不免心忧的看向他:“可还是去北郊的山上?” 言闻璟拉过她的手,温言道:“不必担心,这回我不会带你登山, 我们只在山脚下一停, 之后便带你去北湖游船。” 听到不必登山,青妩面色稍霁,却还是有些不解的问道:“世子与那里可是有何渊源,为何一而再的要带我前去” 言闻璟低头浅笑, 笑中却流露一丝忆及往事的酸楚:“其实那里有我一位旧友, 上回赐婚后我便欲带你去见……” 上回没见成的话自不必再提,他只接着道:“如今还剩一个月便是你我大婚, 所以今日我想带你去见见。” “旧友?”青妩重复这话时语气淡淡,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丝酸意,错开眼神才低低的问出心中好奇:“是男子还是女子呀?” 上辈子她可从未听说言闻璟拿谁当过友人,能被他如此上心,自然是心里极为重视之人。这时宋青妩又想起他上辈子当上皇帝都未听闻立后封妃,难不成在北山养着一位红颜知己? 不察觉间她眉头已紧紧蹙起,被言闻璟握着的手也微微使力攥成了虚拳。 言闻璟自是看懂她的多思,不免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眉心,心中却是莫名甘甜。将她的窘态反复看了一会儿,才迟迟答道:“是一对夫妇。” 听了这话,宋青妩的手和眉头便都瞬时舒展开来,又仿佛从来不曾有过心结似的打趣:“想不到世子爷还有村生泊长的友人。” 言闻璟笑笑,没再续聊这些,只又将话题引去了别处。 待马车停下,他将她抱落地面,然后牵着她的手一直往山脚下走。走了不多时,在一处平坦又隐秘的地方停了下来。 青妩看看四周,并无农舍人烟,于是目光落回到他脸上,狐疑道:“世子的友人在何处?” 言闻璟左手始终没放开她,只抬着右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坟茔:“就在那儿。” 青妩这才意识到他所谓的旧友已成故人,想到今日正值清明,方明白他的苦心。可她一时也不知以何言相劝,只柔声道:“请世子节哀,人故有一死,所幸他们夫妇二人相伴天上人间,在那头也并不孤单。” 言闻璟盯着那坟茔看了一会儿,转头冲她笑笑,“是啊。” 为免他总盯着坟茔伤怀,青妩便试探问起:“他们生前定然很相爱吧?” 言闻璟但笑不答,只在心里默默回应:他们生前并不相识。 默了默,他转身去一旁采了些野花,合整成一小束,祭到坟前,低语了句:“听闻这女主人生前最喜野菊。” 青妩笑笑,心道这女主人倒与她的品味相近,于是也转身采了一小束祭至坟前,口中默念了几句祈词。 言闻璟依稀听出,她是在祝他们夫妇二人连枝共冢,生生世世形影相顾。这些话落入他耳,无异于最甜的蜜糖。 待行扫结束,二人回到马车,继续驱车向北,往北湖行去。路上言闻璟依旧未松开抓着她的那只手,不时看向她的侧脸,甜蜜非常。 心中暗暗道:合该他们生生世世都该有个圆满结局。 那座坟茔里,埋着他的龙吟琴,和她的红嫁衣。 第58章 四月既望,是个风和日暄,祥云瑞霭的大好日子。 京城百姓穿红着绿夹道欢迎,一路追随着由白马良驹和八宝香车组成的浩大迎亲队伍, 缓慢移动脚步, 哄闹着争抢不断抛洒向群众的喜钱和糖果。 这是他们太子爷的车队, 正去往昭勇将军府迎接太子妃。 本朝前太子言元烨, 因谋害圣躬于数月前被废打入大牢。而圣上常年体弱,令群臣担忧, 又无子嗣可承继大统。终在不久前纳谏,同意过继宗室之子言闻璟,就这样,言闻璟以旁支入继大统,成为当朝太子。 太子娶妇自然不同常人, 礼仪之繁琐令人膛目。 -- 第99页 清晨天尚未亮,言闻璟便焚香沐浴, 礼服加身,接受群臣拜谒。拜谒完后又要去觐见皇帝。 打从废太子谋害皇帝被下牢后,皇帝的饮食虽安全了,身子却是不见多少好转。太医虽言辞婉转, 却也隐约透出不妙之意。经年积毒, 圣上身体早已慢慢适应了那些慢性毒物的存在,如今突然停掉,非但不能立时转安,反倒更不如前。 就像久食五石散之人, 乍然戒断, 反倒有立时毙命之风险。 可是今日大婚觐见,言闻璟却瞧着圣上的气色好似强了许多, 面色微微泛着红光,看上去与康健之人也无什么不同。 一应仪程走完,言闻璟这才乘上车,往将军府去接自己的太子妃入东宫。 原本从宫中到将军府,路程并算不得多远,半个多时辰可至。可为了与民同庆,迎亲的车队硬是绕着整个京城主道行了一大圈,努力将皇家的喜气和喜钱散播到每一户人家。 待车队终于在将军府外驻停后,言闻璟便急不可待的下马去接他的太子妃。可大敞着的府门前立时齐整跪了一排:“恭贺太子殿下!” 这些凑趣的下人嘴上道着恭贺,却将大门堵得死死,不肯放过一隙让他过去。 言闻璟心知这是将军府的有意难为,原本他还当身为太子可以免受这些俗规,想不到还是难逃一劫。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被他们闹一下便闹一下好了。 “给赏!”他一下令,身边的中官立马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大红喜囊,分发给那些堵门的下人。 大家接过沉甸甸的喜囊,急不可待的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金灿灿的元宝!众人立马散开,让出宽宽的道路,容太子殿下阔步进去。 闺房里宋青妩正面镜而坐,衣着妆容一早便收拾停当,如今再细细检察一番,处处透着精致的完美。 母亲就站在她的身后,双手轻按着她的双肩,看着镜中女儿娇美的容颜,又是喜又是不舍。 青妩反手握上母亲的手,温言安抚,正在这时,全福人一脸喜气的推门进来,“来了来了!太子爷入门了!” 一听这话,屋里几位嬷嬷立时行动起来,将凤冠上的红玉珠帘落下,又扣下红纱,一左一右搀着太子妃出屋。 言闻璟就等在屋外,见一抹红影踱出门来,步履谨慎仿佛步步都怕出乖露丑。他立时就想上前搀扶,却被全福人小心翼翼的拦下,方才意识到于礼不合。 于是他抛过红绸,一人牵着这端,一人牵着那端,一前一后步子平稳的出了将军府,直至将她送上香车。 十里红妆,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入了东宫。 待所有礼毕,太子妃先被送入寝殿,太子则去继续接受东宫僚佐亲信的拜见道贺。 太子回寝殿时,已是入夜。远远听见打起帘拢的声响,坐在榻上的青妩便揪紧了手中帕子,待那轻快的脚步声转过屏风,她透过红玉面帘和一层纱纱,模糊看到个人影,手中帕子便已被她绞得快要断了丝。 那人影走至她跟前,却并不急于去掀揭她的喜帕,而是就着她身边坐下,随后挥挥手,殿内的宫人便识趣的行礼退下。端着酒托盘的宫人将盘子放到桌上,也自退下。 待下人都退去外殿候着,言闻璟才向下瞟一眼,目光落在太子妃的手上。 他将之捉过,捂在手心里认真的搓了搓。 “我不冷。”喜帕下青妩小声告诉他。 他却笑笑,“孤知道,孤是不想你太过紧张。” 青妩垂下头去,脸泛羞赧,倔强又心虚道:“我也……不紧张。” “当真?”他笑着侧头看她。 她依旧头垂的低低:“当真。” “好,那孤便来了。”撂下这话,言闻璟便抬手扯掉了她头上的红纱。 明明嘴里说着不紧张,脸却滚滚发烫,也埋得更低。凤冠上的红玉面帘晃来晃去,相互碰撞,发出杨琴般好听的声响。 他又将手凑近,帮她将珠帘分至两边,挂至凤首上。如此,新娘子的整张脸儿便算是完全露出来了。 只是宋青妩头垂得低低,他一时倒也看不分明,只得强捧着她的脸蛋托起。 “还说不紧张?”他轻声调侃,只这语气温柔至极,听不出半分讥诮之意。 宋青妩自然是紧张的,如今被他强行将脸捧起,更是心如擂鼓,跳个不停!四目对视了片刻,就在她感觉言闻璟的脸向她越凑越近之时,竟慌不择路的投进了他的怀里,以此避开呼之欲来的亲吻。 对于这个主动的投怀送抱,言闻璟是又喜又笑,连连拍着她的背安抚:“好了,你我既是夫妻,日后便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有何可紧张的?” 宋青妩也说不上来,只将下巴磕在他的肩头上,紧贴着不放,生怕一但离开便会掀起更大的风暴。 “可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这样趴在你怀里。”明明有些颤抖的声音,此时听来却像极了撒娇。 见哄她不动,言闻璟便转手取过小案上的合卺酒,两个杯子一碰,他一杯她一杯,她就这样趴在他的肩头将酒饮了下去。 酒壮怂人胆,一杯入胃已是全身有些热乎乎的。青妩自然明白,大婚之夜岂能只是两人这样合衣搂着? 鼓劲半天后,她终于离开他的肩膀,然后看着他嘴角噙着笑将两只空杯放回到案上,又将帐子放下。 -- 第100页 之后他平静的望着她,双眼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不怕了?” 迟疑一瞬,青妩坚定的摇摇头。 言闻璟唇角一瞥,露出个不怀好意的坏笑,既而道:“龙凤喜烛都燃了一半了,太子妃不如早些安置吧。”笑着说完这话,便揽着她的肩滚入了帐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