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请自重》 第1页 [穿越重生] 《戏精请自重》作者:懒小五【完结】 文案: 秦府大爷想闹革命, 穿越小妾被迫卷入, 白莲花,小绿茶,日常围绕, 腹黑男,自恋狂,一个不少, 比心机,比城府,比演技, 她左躲右闪,再装傻充愣, 为求自保,只做无良女配, 管好娃,栓好狗,锁好门。 可日防夜防, 却没能防住身边的戏精本精。 故事背景略重口味,在意者慎入。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穿越时空 女配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辛,秦商 ┃ 配角:秦家一家人 ┃ 其它:宅斗,穿越 一句话简介:看戏斗渣,死守活寡! ☆、001 京郊有个无名小村庄,因三面环山,通往邻城的大道又横在这村庄的开口处,外头过路人常称其为山中村,便有了这名儿。这条往来大道让原本闭塞的村子多了几丝纷扰,部分村民常有挑着瓜果时蔬摆在路边叫卖的。 虽大多是原样挑回,但若运气好碰上哪家老夫人去附近千佛山上香,会有因怜悯农户疾苦停下车来采买些的。 京里的大商户秦家,有处小别院正坐落于这山中村。 别院邻山,甚是幽静,前后三进,圈进了一块不小的良田,有专人栽种打理,长期供应五六种鲜蔬与鸡鸭,每月送往秦家主宅四次。 梁辛百无聊赖地瘫在紫藤架下的躺椅里啃青瓜,和煦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暖洋洋地落在她扬起的脸庞,倒是舒适惬意。 这冷热适宜的温度,这清新怡人的空气,还有幽静鲜明的风景、绿色无污染的可口果蔬……倘若是专程来避暑度假或旅游出差,她一定不吝啬给个五星好评。 但事实很悲催。 她,是来穿越的,还是有运气穿来没技术穿回去的那种。 思及此处,怒从中来。 咔嚓一声,她利落地咬下大口脆甜青瓜,恨不得用生命去咀嚼,愤然闭上双目继续怨天尤人和自怜自哀。 她打小就运气不差,一路鸿运当头的呀! 这天雷滚滚的言情桥段,怎么就砸她头上了? 两个月前…… 昏睡的她像是沉浸在窒息感中,努力呼吸仍是极度缺氧,胸前的胀痛让她多了丝焦躁,迷糊中本以为是这月的姨妈驾到,紧接着却被一阵尖锐刺耳的“魔音”吓到,反射性地抬手掀开了闷在头上令她憋得快断气的被子。 睁眼后,她发现胸口趴着个会动的。 卧靠! 什么东西?! 她霍地清醒,惊诧骇然地瞪着那一边奋力拉扯她领口,一边嘶吼嚎啕的黑瘦娃娃。这饿疯了的倒霉孩子,怎么随便扯着个人就要奶吃? 她可是个洁身自好的新时代十大杰出(略大龄的)美少女,身边正有三四个帅哥型男花心思追捧,最是臭美得瑟的时刻,有哪点子像黄脸婆奶妈子? 当时…… 她的确曾这样抱怨,好好的少女被认成妇女,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她很快就得知了一些堪比烂剧情节般的狗血事实。 比如,她穿越了。 比如,她穿成了一位刚生娃半年的妙龄妇人。嗯,加上“妙龄”很有必要,否则她至今难以接受“妇人”二字。 再比如,她借用的这具因疲劳过度被自己闷死的尸体,是个失宠小妾。没错,是个妾!还是失宠的!被发配乡下自生自灭的那种! 还比如—— “姨娘,您睡了吗?小姐又饿了。” 一个急切中带着几分怯弱的声音打断了梁辛的魂游。 她长叹了口气,浑身满是无力感,连眼皮都懒得抬。 没见她嘴里还嚼着呢吗?情不自禁再度感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了穿越这种烂事? 怎么就穿来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 怎么一穿来就是个要亲自奶娃的妇女? 怎么就养了这憨傻愚笨的丫头,不厌其烦地提醒她是个姨娘!! 姨娘?姨娘! 不就是个妾咯! 凭什么让她一个快乐单身狗瞬间开了挂做了妾生了娃,还要一直奶着她! “怎么这么能吃?不是才八个月吗?成人的食量都没她大吧。我这都没躺热,怎么又要喂了?就不能消停会儿吗?”梁辛泄愤地丢开半截瓜坐起身,嘴里虽不停吐槽抱怨,却仍是对丫鬟小毛使了个眼色,让其将五十步外另一张躺椅中正哼唧撒娇的小吃货抱回屋里去。 尽管已喂了俩月的母乳,她仍是不能适应这尴尬的身份,难以接受主动撩衣露出胸脯捧着个娃让她凑上去吸。 这让一个没开过荤的姑娘家情何以堪? 但堪不堪都没人管,尚且不说地位低下困在院中无人搭理,若不及时喂食,这娃都能把房顶哭塌。 再则,这白嫩的小胸原本也不是她私有的,怎狠得下心占用人家的皮囊却不管人家生的娃? 她是有良心的美少女。 虽然内心偶尔有点小刻薄。 “姨娘您——” “姨什么娘?都说了让你叫姐。” 姨就是姨,娘就是娘,搭在一块儿算怎么回事? 小毛正打算开口催促,梁辛不情不愿地起身跟上,不耐烦地打断,继续道:“行了行了,饿不着你家小姐,我这不是来了吗?把小猴子给我,你去端盆热水给我擦身,一时半会儿哪饿得坏?” -- 第2页 她主动接过孩子,随意掂了掂,重量似乎没怎么增加,倒是逗得孩子咯咯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你个吃货,一天十几次地要奶吃,可都吃到哪儿去了?怎么一两肉都不长?跟只拔了毛的猴崽子似的,难看死了。”她凑近怀中小娃娃的脸蛋,故作凶狠一番质问,却越发惹出一串天籁般的笑声。 莫名地,心头那浮躁就瞬间消失了。 或许潜意识里早已接受这个孩子。 这是她的,女儿。 算她认怂吧。 毕竟拧不过上天的作弄,与被人那啥无力反抗是一个道理,除了换个心态被迫享受,还能怎样? 砰地一声,铜盆摔在门槛上,流了一地水。 “怎么回事?都吓到宝宝了。” 梁辛见是小毛没端好盆子,顾不上擦洗就扯开衣襟先喂食,轻拍着去哄受惊的孩子,还不忘奚落道:“真要给你改个名儿才好,叫了小毛就毛毛躁躁的,赶紧收拾吧,小猴子没哭你倒是吓得脸色煞白。” 她自问并不凶悍严厉,小丫头怎么就一副她会吃人的惊恐嘴脸? 尽管平时话多了点,可也是因为无聊找话聊呐!要不然这坐牢似的日子,她若不懂调节发泄,心理素质再强也会被逼成疯子。 “姨……姨娘……” 小毛傻愣地杵在门槛处,慌乱地瞪着主子,深吸了一口气,汇报道:“姨娘您回京的机会来了!方才奴婢打水时听见他们说,大爷似要路过这山中村,说不定还会在别院里过夜呢!” “谁大爷?我……大爷?” 梁辛黑亮的双眼浮现一层疑惑,“你不是说我出身卑贱,京中只有瘸腿表舅一个亲戚?哪里又冒出个大爷?是大老远的远房亲戚吧。管他大爷、二大爷,我既然是个失宠的妾,我的亲戚应该没法蹦跶了,别管闲事,门房不会放他进来的。” 她帮着养个女儿已经心力交瘁,哪有闲工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填坑。 ☆、002 两个月的朝夕相处,梁辛早已习惯丫鬟小毛的一惊一乍,完全没把“认亲”当回事,也不打算靠这身体原主的破烂亲戚回京。 毕竟不是去繁华京都免费五星三包旅游,而是回将“她”赶到乡下生娃养娃关禁闭的秦家……那个让丫头小厮们挤破脑袋想钻进去的金窟窿,是她从未涉足的陌生领域,才没兴趣去探险。 何况见生人太容易露馅,没准扯出一堆麻烦事,她还是悠着点在别院里待着吧。好歹有吃有喝不缺人伺候,还有只小猴子可以消遣解闷,目前刚刚适应,懒得挪地方。 再则,她是因一场地震来的,说不定哪天再震一次就能回家呢?穿越生活如此枯燥乏味,做做白日梦也是一种调剂呐。 “您在说什么呀?” 小毛眨巴几下眼睛,明白自家主子理解错误后都快急哭了,不禁跺着脚低吼道:“奴婢说的是大爷!府里的大爷!是您的夫君小姐的父亲呀!姨娘您到底是怎么了?怎将大爷也忘了呀?” 她急得面红耳赤,如此重要机会一旦错过,主子和小姐可怎么回府里去? “啥——” 梁辛当即一怔险些摔了手里的娃,哆嗦着手抱紧女儿,像是抱根救命木头,不安地边踱步边说道:“你说的这大爷不是我大爷,而是我……夫君?他来了?!他来做什么?我不是早就失宠了吗?你说秦家老太婆把我弄到这儿是要关一辈子的!这……这才几天啊?我大爷他——我夫君他不是在京里大鱼大肉左拥右抱过得滋润惬意吗?来这乡下地方凑什么热闹?想法子去传个话,说我是重病恶病传染病都行,得绝了秦家让我回去的念头!” 乖乖她大娘的! 这俩月她早已摸清了“自己”的底细,是个地位低下的小妾不说,关键还心机深沉惹人厌,在主宅被主母们瞧不上不算,连侍妾奴婢也没一个交好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换了秦家给侍妾的汤药,竟怀上了秦家长子的骨肉。 据说这意外在秦家算是台风级的,还是能掀屋顶的那种……至于小妾们为啥不能下崽,她暂且还没问出个一二三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秦家这狼窝虎穴去不得! 即便是这身体原主回了那个秦家主宅,不去半条命势必也得脱层皮,这还是托生女儿的福。 若生个儿子,只怕生产那刻就去母留子了。 “姨娘您怎么……不想回去了?” 小毛无比震惊,瞪着铜铃般的大眼望着眼前的主子,哽咽道:“奴婢知道姨娘您在这别院里受苦了,一年多来主宅只派了个嬷嬷来瞧过小姐一眼……可姨娘您先前不是日日念着要回去吗?小姐虽是庶出,但也是大爷的长女,若长在这别院里将来可怎么嫁个好夫婿?若小姐嫁得不好,您将来可倚靠谁……” 这丫头说着说着,倒哭上了。 原本那双大眼用见鬼般的眼神望人,令梁辛心里瘆得慌,这没说几句就已开哭,那热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看得她越发心虚内疚了。 这丫头非但没怨主子连累她发配乡下拘禁,离开富贵窝秦府,还处处为主子母女着想,深怕主子老死在别院无依无靠。而她这冒牌主子只为自己考虑,丝毫没想过自己的决定也影响丫鬟的一生。 不过让她为一个丫鬟勇闯敌营……抱歉,做不到。 -- 第3页 “扯远了扯远了啊,你别急,我领你的好意,快把眼泪擦擦,让人看见还以为我刻薄你了。”梁辛抱着孩子上前,腾出一只手去搂哭得伤心的丫鬟,安抚道:“我从未……呃,至少最近俩月没把你当下人,也不觉得小妾比丫鬟高贵,自然不能私自决定你的人生。这么说吧,如果你在那个秦府的工资奖金福利待遇比在这边好,你可以跳槽的,真的,不用顾虑我。” 她自认不是个好老板,至少没钱发奖金,不能占着员工的死忠厚道就强留人家做一辈子白工。 这点B数她得有。 “工资奖金?跳……槽?” 小毛擦了擦泪痕,眼里还含着晶莹泪光,一脸懵逼地盯着主子。显然,她还是没适应主子最近的变化,一时间没弄懂话意。 “有句古话不知你听过没,良禽择木而栖。不管在哪个岗位,人都要有上进心嘛!粗浅一点地说,我不想离开别院,也不打算见什么大爷二爷的,如果你有办法给自己换个更好的主子,不用跟着我窝在这儿关禁闭。” 梁辛将话挑明,诚意满满地望着眼前的丫头,还不忘让嘴角四十五度上扬,以免对方又以为她是刻薄反讽,动不动下跪认错。 作为一个现代人,被人下跪叩拜当真难以接受。 “姨娘……” 小毛的双眼又如开闸的堤坝,瞬间泪流满面。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是有多爱哭啊!抱小猴子去外头玩去吧。” 梁辛将手里的娃一塞,转身瘫在宽大的美人榻上,无奈扶额。这丫头哭起来虽然没声音,但比小猴子还难哄,按以往惯例,不干点活这是停不了的。 “可小姐还没吃饱呢,您再喂喂吧。” 小毛杵在跟前不走,熟练地抖着娃还不耽误哭,用哭腔替小主子讨饭吃。在她的世界里,天大地大,不如小姐饿肚子事大。 梁辛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懒得再起身,只扯开未扣上的衣襟露出小猴子那白花花的“饭碗”。 “姨娘,奴婢不走,您和小姐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小毛将等不及扑上去的小姐塞到主子身边,蹲在一旁伺候着进食,可怜兮兮地表衷心:“奴婢就是再蠢笨也不敢忘您的恩,姨娘喜欢这别院,那奴婢就在别院伺候您一辈子。” 先前在四爷院子做粗使时,人人欺凌不说,仅因二爷路过瞥了她一下,在夫人跟前赞了句她的眼睛,夫人就记恨在心。若非姨娘那时在大爷那里说得上话,她早已是个瞎子。 人人都说姨娘是显摆得宠与夫人较劲,但她只需明白姨娘的恩德就好。 梁辛不喜伤感。 刚来时伤够感够了,起不了任何作用。忧不忧哭不哭没区别,地球照样转,她也照样回不去。 所以,她努力乐观,哪怕只是假象。 “小毛啊,我其实是希望你能留下的,多个熟人陪着总能说说话解解闷。你换个主子福利虽然提高了,说不准比我还刻薄呢?而且你这么纯真可爱,要是被府里哪个恶心家伙盯上了,岂不沦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梁辛察觉到小丫头的伤感,便收敛了严肃换了语气,压低嗓音道:“你要真愿意留下,咱们设法打发了那个大爷,等我找到机会就带你一起三人游。” 被困是暂时的,她不可能甘愿被拘谨一辈子。 世界那么大,怎么也得逃出来去看看吧。 “可大爷还不一定会来呢,即便是来了别院也不一定过夜,即便过夜也是住前边那进的厢房,没大爷传唤……您还不能过去伺候的……”话到此处,小毛发现主子的笑容已经僵硬,这才察觉自己似乎当真毛躁了些,讪讪道:“奴婢听了一耳朵就急着来报,还没想到如何让您见上大爷一面。” “原来要避开那厮如此省心,得了,这事过去了。” 梁辛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侧目扫过窗外,见天色微暗便催促道:“快到点了,赶紧去准备,藤椅花茶果子瓜子都去摆好,可不能错过《每日音乐会》。” 这可是唯一的消遣,还是包场般的贵宾感受,值得付出对待乡村演唱会般的尊重。 “还是摆在后院西边的墙角吗?” “对,那里音效最好,别忘了给小猴子准备蚊帐,墙角草木旺盛蚊虫太多。” 培养音乐细胞,胎教来不及,也要从娃娃抓起。 ☆、003 山中村因临近京都,又有奇山怪石,可谓处处是景,便有不少京中大户在此建造别院庄子,也算给家眷备个休闲去处。 秦家这别院侧面临山,占地不大,地理位置不算村中最佳,没设后门不符合消防安全条例,也未建造二层阁楼,想在高处赏个外景是不可能的。好在园子里植被丰富,造景奇特,小桥流水假山睡莲都不缺,还有个九曲小长廊,点缀着两座小亭子,比起现代的小别墅已是极度奢华。 梁辛本是个孤家寡人,儿时在亲戚家蹭住,因算命的批她命硬克人,一到初中就被打发到住校,直到就业后租了个蜗居才有了自己的小窝。来时发现蜗居免费升级到园林古风豪宅,掉几滴眼泪后也忍不住偷笑了半会儿。 每日所听的“音乐会”便是从后院相邻的那户人家传来的,本以为是个共用一道院墙的风雅邻居,却不知那边的户主也姓秦。 “小毛,在藤椅旁熏些橘皮,你也坐下来听听吧。” -- 第4页 梁辛抱着喂饱的娃到了后院,石桌上已摆好瓜果点心,连茶水都已煮上,她让人特制的高围栏小床也挂好了蚊帐。 小丫头不是机灵刁钻型又如何?做起事来这细心用心衷心比什么都强,只要不遇事,倒不大会毛躁胆怯。 “姨娘您躺着吧,奴婢粗人一个,听久了和小姐一样会犯困。这会子先去给小姐拿布偶,她玩着东西兴许能多听几曲。”小毛动作利索地点了熏蚊虫的橘皮,脚步飞快地给小主子取玩具去了。 但还得寻个借口才好,陪主子听那什么音乐会可真催人困,还不如在厨房给小主子烧些热水备着,待会儿一准是听睡着的。 “那就去屋里躺着歇歇,或去找林妈绣绣花聊聊天,别像个陀螺似的转不停,你才多大年纪?怎么就长了颗老妈子的心?我有手有脚不脑残,力所能及的事不用你代劳,待会儿不会忘了把你家小姐抱回去的。”梁辛也不强人所难,毕竟大家各有所好。 不过小猴子与小毛不同。 为人父母总得有几分教育诚意,可惜这里缺钢琴缺大师,培养出个朗朗是不可能了,就先灌输音乐理念吧。 她不知在哪本书上读到的育儿经验,学英语与音乐都得在孩子不知反抗时培养习惯,婴儿期就很不错。可这娃不知遗传了谁的基因,一听乐曲就打瞌睡,撑不到一刻钟就歪在小床里睡着了。 也罢,拿来当个哄睡神曲总好过被视为噪音污染。 啪地一声,刚叼了个梨的梁辛被动静吸引,扭头一看,是小床里的娃正扒着围栏想站起来,那声响就是她手里抓着那把圆润木锤子敲出来的。见亲娘看过来便咿咿呀呀地比划,小嘴一张笑得讨好味十足。 “笑也没用,你看你笑得跟老太婆似的,连颗牙都没有,就别指望瓜分我的零食了。”她伸手掐了掐孩子柔嫩的小脸,凑近重重亲了一口,径自躺下了,嚼着多汁的梨肉继续道:“小猴子你还小不懂事,不知道妈妈吃所有东西都只是个加工过程,最终的精髓营养都化为母乳流入你的肚子了。” 她充其量也就是个母乳加工厂,这俩月是毫无节制地狂吃豪饮,非但没长半两肉还越来越瘦,还不是因为有个同样不节制的娃要喂养? 许是见她吃得津津有味,小床里的娃敲击得更激烈了。 “哎呀小姐可别敲了,当心砸到手!” 急匆匆赶来的小毛紧张得大步跨上前,连忙用柔软的布偶换了那把木锤子,还不忘吐槽:“姨娘您看,这木栅栏多危险呀,奴婢说要包上吧您还非不让!” 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叽叽喳喳将未知危险说了一大通。 梁辛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果真是个夸不得的,别说大事,就是件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能让这个丫头聒噪个没完,简直跟哭不停的小猴子一个德性。 “撞就撞,砸就砸,痛多了她自然知道什么东西不能碰,什么事情不能做。我好歹比你大,懂的知识技术多些,怎么养孩子得听我的。你看看你们俩,吵闹个没完,今天的音乐会都听不成了。”她语速不快,甚至带着丝慵懒,窝在躺椅里啃着个梨细嚼慢咽。 从明白自己母女俩的处境开始,她就不准备娇养女儿。虽说不是她生的娃,但明面上还是骨肉血亲,又奶了俩月,伟大母性都培养出来了,哪能轻视教育?如果给了不了公主命,就别把人惯出公主病。 “奴婢去给小姐做小衣。” 小毛顺着西墙望了一眼,也甚是狐疑,今日那弹奏之人怎地迟了呢?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叮嘱:“姨娘,兴许今日那人病了?摔了?您别等太久,天晚了会有些凉,您可看着点小姐,若睡了——” “你到底是我的丫头还是我的娘?要不你爬墙过去问问怎地不奏乐了?去弄弄清楚是病死了还是摔残了,也省得我在此白等。”梁辛不耐烦地打断,一个冷眼过去,对方已蔫了。 “那……那应是还……不会死……吧?”小毛带着一分困窘望了望被诅咒的邻居,察觉到自己一时嘴快说得恶毒了。 这边主仆二人日常抬杠,院墙后方已有人忍不住笑出声,不过才一开口已被塞入一块糕点堵住了动静。 “四哥,你嫉妒我的美貌,竟想噎死我!” 费劲将糕点吐出的秦小五已被两位兄长拽离了院子,拍了拍嘴边的碎渣开始挣扎,“我觉着那姨娘不像府里传的,小侄女也一副机灵相,小丫头也有趣,我要再去听听!” “再闹就自己回府跟爹解释出京的事。” 秦商只淡淡瞥了幼弟一眼便松了手。他的嗓音低沉,明明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情绪,却威严十足。 “小五,你不过听了一耳朵就看得清人心?那女人能怀上大哥的长女已是不简单,本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却耐得住日子困在这小别院,你怎知她不是有意在一墙之外做戏给我们看?”秦老四冷眼扫过墙角,言语中不难察觉怒意。 他自幼是个病秧子,一年中有大半日子在养病,这院子亦是家中长辈为他个人所置,又性喜独处,休养时便无人上门打扰。 只因平生最厌旁人拿他当个半死之人相待。 偏生那对主仆还大言不惭咒他病死摔残! “她知道大哥今日在四哥这儿?” 秦小五蹙了蹙眉,已打消了再看的念头。四哥说的有理,那姨娘若当真良善乖巧,哪能怀上孩子? -- 第5页 “未必清楚这墙后住的是秦家人,小五,老四喜静,备车回府。” 秦商留下一句话,已率先迈步离去。他不认为那女人有能耐查清老四养病的院子,毕竟那别院里无一人得知此事。 不过这与他有何干系? “啊?这就走?大哥,咱们不能留一宿吗?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且四哥都没请我吃顿饭,这山里的鲜货都没尝过呢……”秦小五快步追上长兄,又频频回头去望身后的兄长,希望能听到一句挽留。 不过,要走的人很利落,不留人的也很干脆。 ☆、004 夜幕如一匹墨色锦帛,笼罩在别院上空。 第一次在江边当面接下那封情书时,夜空与今夜相似,无星闪烁,仅圆月独明。 梁辛不是文艺青年,除了应付作业写过的周记日记,没写过代表青春期疼痛与忧伤的随笔散文,连句座右铭都没往记事本上抄过。 不爱诗词歌赋,不读名著古籍,即便是小学生必背的百首唐诗也记不住多少,但这一晚她独坐廊中赏夜景,脑中居然浮现了点小文艺。 江天一色无纤尘,皓皓空中孤月轮。 虽然那封情书中引用了三次《春江花月夜》中的这诗句,她能记熟却多半是因那男生皮相绝佳。 当时认为夜色撩人,今晚只觉得这轮孤月照得她原形毕露。 这日子实在有点难捱啊…… 未知的一切与陌生的世界令她惶恐不安。 她可以自欺欺人扮演一个古人母亲角色,假装穿越那回事不过是黄粱一梦,也努力将自己融入新角色去适应这个独特的生活圈。 但只要独处,三秒破功不带夸的。 这套自我催眠实在假得令人忧伤,而装傻充愣也是个技术活。 骗人容易骗己难,谁没事骗着自己玩? 可整整两月未曾有过一丝回去的希望…… “真的回不去了?” 趁着夜深人静,梁辛望着那轮明月掬一把辛酸泪,喃喃低泣:“地个小震而已,树都没倒一棵,我就只那么一颠摔进坑里,怎么就免费搭乘了时空列车?这不是坑人嘛?我这种一无特长二没志向的人压根不适合玩穿越与逆袭啊!从小到大我都只求自由和活着,现在活倒是活了,可堪比坐牢连门都出不去,把我弄来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生活不易,她二十好几才刚挣脱桎梏,可没自由几天就给地震关这时空里了。 就算给她免费赠送吃货宝宝与死忠丫鬟,但这身份太尴了尬了,与人为妾?她从那几个追求者中随便抓一个也比劳什子的二大爷三大爷强好吧。 至少两人维持名份的期间,她的男人算是她的私人用品,不必共享。还有最关键的,婚内强、暴是可以送他吃牢饭的。 而小猴子的爹…… 不知她穿的这皮囊有没有体力撩得倒?反正奶娃已经是极限,要开车也是开私家车,共享的她很嫌弃呀! “嫌弃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正沉浸在自爱自怜的梁辛只觉得后颈一凉,魔音穿耳,吓得瞬间弹起蹦出了回廊,落地同时撒腿就跑。 “你跑什么?” 不过迈了几步,她的后领已被人拎住,跟只小鸡仔似的双脚离了地。 领口勒住脖子,窒息感顿时袭来,梁辛恐惧中不忘竭尽全力喊出最后一嗓子:“救命抓小偷快报……警……” 可惜声音沙得开了好几道叉,音量还低如蚊蝇,别说院中他人,就是身后的“歹徒”也没能听明白。 “你这女人发什么疯?已是被弃的姨娘,再闹出动静失了清白与你有何好处?”来者一撒手让其摔至地上,语气中难掩怒气。 梁辛又吓又摔有点懵圈了,屁股落地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尼妈妈滴! 她抬头一看,对方立在廊柱前,许是由下而上的视觉效果,这体型分分钟秒杀她啊! 好在对方不准备弄死她,否则再多拎两分钟她一准得断气。 “来人呐——抓贼啊——” 在咽了几下口水后,喉部得到缓和的梁辛再度发出求救嘶吼。 “你这死女人……” 对方被她吼得措手不及,这音量在夜间又足够惊动整个别院,便愤愤瞪了她一眼,只能咬咬牙先逃窜了。 梁辛松了口气,一下子瘫软在地,像只被捞上岸的鱼,张口竭力呼吸。 闹出动静失了清白?真是笑话,她不闹出动静才更容易失去清白好么?当她穿次越就智商欠费没处充值? 警察叔叔的宣传肯定靠谱,遇见歹徒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和叫,不闹出动静难不成要她保持缄默任人为所欲为? “姨娘!姨娘您是伤到哪儿了吗?林妈——林妈快来呀……院里进贼了……”小毛无比惊恐的嗓音比她主子高出了好几个调,高得把怀中熟睡的小主子给惊醒了,于是又一个尖锐哭声加入这场嘈杂。 梁辛都被气笑了。 “我没事,快哄孩子。” 她扶着廊柱坐起,只觉得四肢无力,仍十分后怕:“我喊的是抓贼,想吓退那人,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出来做什么?还把小猴子抱出来!要是遇上贼人,也就是多送几个人头。” 这偏僻乡村小院,建在山前远离村民,别说杀个把人不成问题,就是屠光了也不见得会被人发现。 -- 第6页 这治安太没保障。 没巡警没监控没保安没红外线安保系统……这豪华古风小院看来也不豪华。 人家土豪的别墅可是鸽子都飞不进去,哪像她这里,小偷串门比走亲戚还自然,悄无声息站她背后都没发觉。 “奴婢听到姨娘的声音就冲出来了,但怕小姐一个人在屋里被偷就回头去抱小姐了……”小毛轻拍着被惊吓的孩子,捋了捋主子说的话,也吓得一声冷汗。 幸好贼人已跑,否则小姐若有个好歹,她可是死几次都不够赎罪。 “小毛你记住,以后再遇这种事,要是没逃走的把握,就锁好门窗抱好孩子,准备个自保的武器躲起来,千万不要冒失冲出来。有救人之心固然高尚,但凡事要量力而为,命只有一条,出来送死就太愚蠢了。”梁辛被那人吓得半死,此时想想这最后一进只有她们主仆这三个弱女子,真有人起了杀心还不跟碾死几只蚂蚁这么简单? 于是更加惊魂未定。 “姨娘……” 小毛眼眶泛红,望着自家主子只淌泪。主子这话里的意思她听得明白,岂能不感动感恩? 此时小猴子挣扎着要扑向母亲,哭声含糊不清地夹杂着类似“妈妈”的无意识称谓。 梁辛起身拍了拍衣襟,伸手接过了哭得小脸颤栗的娃,叹声道:“别哭了,也不用等林妈林叔,今晚他们打了酒的,应该正醉着。去帮我烧点水来,得冲个澡换身衣服。” 这一事让她醍醐灌顶。 这两月的悠闲太平给了她一个假象,忽略了这个身份和处境带来的潜在风险。 她居然还有空闲在这伤春悲秋,没准想要她命的敌人都已杀进来了! 不过,被惊吓的梁辛当真想多了。 秦家若有谁不想留她,哪里能悠闲到现在?她们母女对秦家的影响力委实微乎其微。 后院西墙的另一边,狼狈□□的某人因挂到荆棘栽在了月季堆里,被扎得弹起又坐到了旁边那株老仙人掌上…… 扭到脚不说,还扎了一屁股刺,比起梁辛的受惊,他这一身外伤更不光彩。 “你压坏了一片月季,坐断了半株仙人掌。念你今晚是好心替我办事,虽然你这模样必然没办成,但我仍记你几分苦劳,明日让人送两盆娇容三变赔我便算了。”他惦记那两盆三色牡丹已有时日,正巧借机让这小子送上门来。 秦周轻咳了一声,云淡风轻地将敲诈说出了口。 “什么?娇容三变!” 魏子秋不顾疼痛,犹如炸毛的野猫从花丛中蹿了出来,斜着半边的身子指着眼前这家伙痛斥:“好你个秦老四,我怎么觉得你这落井下石有点猫腻?你说你是不是下了套有意引我来?我看你跟隔壁那女人定是一伙的!” 识人不清,交友不慎呐! 他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一腔热血来助这别扭鬼查那心怀不轨的姨娘……怎么就没听爹娘告诫少搀和秦府的腌脏事?! “我为了两盆破花给你下套?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我大哥那侍妾虽心机深沉歹意百出,但家丑不可外扬,我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拿大哥屋里人给你做消遣!别忘了是你追着我问,求了我半日后自告奋勇去□□的。”秦周冷眼一扫,盛气凌人地转身离开了。 有心无心只一线之隔,魏小子这么蠢,便是大哥追究起来他也说得清。 “我原只是问你隔壁的知音……” 魏子秋皱着一张黑脸委屈极了,明知被坑了,自己却也理亏辩驳不过,只得灰溜溜跟上,蔫拉吧唧地道:“你大哥弃了那姨娘是对的,我看她虽在身段皮肉上有几分过人,可心肠定是毒辣的。” 他还没来得及探话就已认识到她的厉害了! “你若要拔刺,可命串子领你去李大夫的厢房,不过留宿得再加一盆绿玉。”秦周招手叫来小厮串子,使了个眼色丢下一句话回屋歇着去了。已是白等了半宿,此时也问不出他要的结果,待天明再细问经过吧。 “我这刺拔到天亮也拔不完啊!” 魏子秋哀嚎了一声,头疼得无以复加。秦老四最是别扭,可琴艺高超,若此次不处理好今后就别指望请他出去充门面了。 绿玉好说,小妹那里就有一盆,哄一哄便能骗来,可娇容三变是一毛不拔的老爹养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成天宅在家中的秦老四怎如此清楚他魏府的花花草草? ☆、005 “你觉得我在秦家得罪得最厉害的人是谁?有权力有手段的那种,她有没有可能想弄死我?” “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惊天大秘密?走漏风声会死人的那种。” “你们这儿的网红强盗有哪些?会入室作案的那种,比如窃贼采花贼或收订金买人头的那种?” “依你多年的工作经验来判断,你觉得林妈林叔是谁的人?会不会是秦家某人的间谍或双面间谍?” “你觉得咱们如果离开这个别院,能不能留下条命换个地方生活?你们这儿的律法和治安怎么样?靠谱吗?” “你知道我有多少财产吗?放在哪儿……” 天色微亮,被娃哭醒的梁辛就再无睡意。平时能睡个回笼觉到林妈把早饭送来才磨蹭着起床洗漱。 这过程眼睛还是闭着的。 今天喂饱小猴子后,上下眼皮跟撑了支牙签似的,合都合不上,干脆拖住要去干活的小毛,机关枪般将腹中所疑一股脑问了出来。 -- 第7页 但也仅此而已。 小毛若是能回答,这俩月她的旁敲侧击就能将这些答案挖掘得干干净净了。 “姨娘,奴婢——” “别奴婢,我!从今往后你不改也得改,还有对我的称呼,叫不出姐就叫名字。”再度绕到这个问题上,这次梁辛神情严肃,目光凌厉。 若离开这个别院,最好就当姐妹相处,免得这些称谓给她们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再说做姨娘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志气的丫鬟都不屑。 “奴婢……我……我不知道姨娘您的名字啊。”小毛十分别扭地尝试新的称呼方式。 她是半路卖身为奴,进秦家已八岁,自然不比家生子懂礼数,那一年真被打怕了,大概快将这卑微身份刻入骨血。 “啥?你不是跟了我挺长时间吗?还是我的闺名比较难记?”这倒令梁辛诧异,按理她的贴身丫头应该熟知她的底细。 因仔细观察过,这皮囊的外貌与她只是近似,就怕未必同名,她就不敢轻易自报姓名。 “在秦府,姨娘只有姓,便是丫头被哪个主子招进屋也要废了名儿,三爷屋里的邹姨娘原先就是做针线的香雪,只是再无人叫过此名。您是大爷纳进府的,奴……我只知道您姓梁。”小毛微锁眉头努力回忆,却似乎从未听人提过主子闺名。 秦府规矩多,惩罚太重,想来无人敢藐视府规背地嚼主子舌根。 “那就叫我小梁吧,暂时这么决定,一定要改口,方便以后在外面生活。来,现在接着回答我的问题。”梁辛欣慰地松了口气,好歹借穿的皮囊是个同宗,不然更名换姓真有些别扭。 “回答……什么啊?” 小毛见主子双眼明亮,泛着好奇的神采,一副坐等听戏的姿态,便觉脑中一片空白。 这可把梁辛急坏了。 “你这死孩子,我问了这么多问题,你一个都没记住?这些都很重要,人命关天呐!弄不清楚后果会很严重,结局会很凄惨!”她越来越觉得这丫头和稀泥的技术挺高超。 这俩月她几乎每天都会刺探,东拉西扯地问上一句,不是得不到答案就是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没用的说一堆,有用的一字不提。 “姨娘——” “嗯?” 随着梁辛一个警告的鼻音和一道犀利的目光,小毛下意识地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那声响还脆的挺吓人。 “哎呀你打什么?可不能惯你这毛病,动不动就自虐。叫习惯了是需要时间纠正,只要你这次有心改,总能改过来的。”她说得略有些语重心长,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等级观念,也就不能理解他们根深蒂固的奴性。 终归是环境塑造人,她明白的。 “小……梁,” 小毛似是在开口前将这两个字在舌尖绕了几圈才缓缓出声,“我是秦府的丫鬟,先前是最低等的粗使,得了您的恩典才进了屋子,其实才不到两个月就随您……来了别院。” 她一脸愧疚,不敢对上主子的视线,微垂着脑袋不知如何安抚。 昨晚的窃贼着实可恨!当真吓到姨娘了。 “你的意思是进我屋子时间短,关于我的秘密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八岁进府总该认全秦家的主子吧?帮我理理人物关系,分析分析人物性格,再说说你们本地……就是京都和附近城市的风土人情,热门通缉犯总该听说过吧?我们住在这京郊野外,总得防范一些未知的危险。”梁辛极力克制内心涌动的焦虑,尽可能轻柔舒缓地诱导性提问。 但这只是她个人认知,在小毛眼里,此时的她已急躁到濒临爆发状态。 “您别急,也请放心,这别院不太有贼的,咱们来了快一年半也只昨晚进了贼。”小毛握住主子的手,尝试地扯了扯嘴角:“府里有三、四太老爷两位,大老爷辈的三位男主子,大爷辈的五位男主子,再往下就只有大少爷了,他今年才两岁。秦家的生意原本是大老爷掌管,好像这两年慢慢转给大爷主掌,二爷三爷为辅。后院的事是太太主管,她老人家常年吃斋念佛很是心善,不会加害您和小姐的!再说秦家素来只有男丁,小姐是近几代的第一位小姐呢!小梁……我太蠢笨,府里没有玩作一处的小姐妹,知道的不太多。” 梁辛听得有点晕。 这是典型的四代同堂啊! 但怎么不分家喜欢扎堆住的?什么婆媳不和妯娌不睦岂不是常事?好吧,这么大的家族,他们自己尚且斗不过来,哪有时间管她这个被撵出去的妾? “行吧,你连我的事都知之甚少,何况其他主子。” 这何止不太多?她想挖的重量级全都没点到,几代男人除了那个大爷,其他跟她都没几毛钱关系。 主要是那一群女人。 大宅院里的女人是很恐怖滴!古装电视剧都把那些人面蛇心的桥段给演烂了。可惜当初不知自己会有穿越的命,不然也认真揣摩几部,好存点常识。 “你们大爷,我女儿的爹你总该稍微了解过吧?平时有什么恶毒残忍事件发生过?他品性如何?喜欢嫖吗?爱醉酒吗?嗜赌吗?跟兄弟堂兄弟的关系怎么样?比如勾心斗角、笑里藏刀争夺家产之类的,都说给我听听。”梁辛挑了挑眉,第一次正面关注那个跟她稍微有点孽缘的男人。 若将来避免不了要打交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 第8页 “大爷?” 小毛双眼一亮,像吃了兴奋剂般,脸上那抹阴郁顿时烟消云散:“姨……小梁,您终于愿听大爷的事啦!大爷是秦家的下任家主,最是威严正直,十二岁就随大老爷做生意了,虽与另几位爷不甚常住,但从来都是兄友弟恭十分和睦的。大爷今年二十六,魁梧健硕,仪表堂堂,虽不是几位爷里最好看,却是最尊贵的!您当真想不起大爷的样子?您往日都说自己很是迷恋——” “停停停!别浪费口舌,一会儿小猴子又该饿醒了,快说缺点和女人。” 梁辛听得头皮发麻只得打断,再接着便是“她”以前多么花痴的丰功伟绩,但这不是她的所作所为,她不背这个锅。 这小毛该不是那个大爷派来的? “大爷他没有缺点啊。” 小毛很无辜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已尽全力;“大爷的姨娘先前只您一个,但您来了别院后……” 老太太定然是要给的,夫人为表贤惠大度也会挑选,先前二爷三爷都是遵循此例,且大爷自己常年在外经商巡分号,带一个两个回来也是合理的。 听到这里,梁辛果断放弃,挥了挥手结束这次谈话。 她无力地瘫在床上,侧头望着女儿稚嫩的脸颊沉思。孩子这么标致可爱,她岂能不知那个男人不丑,但没有缺点? 骗鬼去吧。 看来这个秦府是有很多死性家规。 她不会相信一个在府里就职多年的员工会一点隐私都不触及,有规矩就有奖罚,打杀发卖配人什么的,不该是常有的事? 小毛却压根不敢提及,绕着弯子说了些人物皮毛。 就是绯闻也得一年听几个吧。 那群关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这么耐得住寂寞空虚冷? 还有小毛…… 她暂且保留疑问。 ☆、006 某人在别院哀声惆怅自己的穷光蛋身份时,秦商正在府中与各商号账房对账。那一箱箱黄白之物搬入库房,由十位专门负责清点入账的家丁逐一码放整齐。 “大爷,已到掌灯时辰,夫人差人来问可是要去后边儿用饭?”李正微俯上身来请示。 虽在大爷院中伺候多年,也颇得信任与重用,但仍摸不透这位的心思,故不敢贸然应下夫人那边的传话。按理大爷此次巡商号数月不在京,归来后总是要抽时间先与夫人相聚,叙叙夫妻之情。 可这位主子看着是循规蹈矩最重体统礼数,令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实际上…… “爷,大老爷也留过话让您忙完去一趟书房。” 李勇正迈进库房,自然听了一耳朵,丝毫未将李正的话当回事。 他们是秦家家生子,保了原姓在府里当差,本是堂兄弟,又同归一位主子,很受器重,感情也甚好。只一个随主天南地北形影不离,一个留府掌管主子私产私宅,各司其职,各尽心力。 “大老爷怕是也在太太那边用饭呢。” 李正瞪了一眼堂弟,恨其不懂为主子夫妻着想,成天尽是钻进商号出不来。外头的事再重要,也不能一味地忽视后院,两者兼顾主子过得才美满。 “爷今晚在醉仙阁还有个酒局,不然先给夫人送句话?” 李勇毕竟是主子贴身之人,哪里会推敲不到这种事的核心?便是去了后院用饭也停留不到一刻钟,何必让主子费力跑这一趟? 马不停蹄地劳累几月,这回家后还没好好坐下来歇过,夫人不心疼他还心疼呢!再则,哪回夫人会因爷陪着用饭而给好脸色了? 不过他再得用也不敢替爷回了这秦家的未来女主子。 “让人做碗面送去书房。” 秦商合上账本,嘱咐账房继续入账,给李勇留了句话便自行前往书房了。他的语气极淡,神色平静,像是未闻李正所言。 华灯初上,夜空已有零星点缀,丝丝凉风拂面而来,吹不散他心头的焦躁。于是步伐变得沉重,连头脑都些许混沌,莫名地疲累。 每每踏入这个家,总悔为何不在外多停留片刻。 “爷您回小书房躺会儿,等梅香做好面给您送去。” 李勇拉高了嗓音恭送主子身影,侧头对堂兄扬了扬下巴,拽着他的胳膊迈出库房低声怨道:“你操哪门子的心?贴哪门子的乱?没见爷今日眉头不展甚是烦躁?不过是一顿饭,少了爷夫人还不能下咽不成?” 何况后院那位也不缺人陪。 “你这死小子跟大爷出去几年真是越来越狗胆包天了!你算什么狗东西敢言语主子的里外?小心叫人拔了舌头打断筋骨!”李正愤愤地捶了堂弟一拳,恨不得立即给这兔崽子几个大耳刮子,但怕惹人注目也只得咬牙切齿地咒骂几句。 “我又不说给别个听。” 李勇满眼的不服,语气端着不改,却也自动将音量降到了最低。 “真是叫大爷给你惯坏了!” 李正瞪了瞪堂弟,见他还懂得收敛也略宽了宽心,不过仍怅然叹道:“大爷常年在外辛苦劳累,若有夫人贴心关怀也能宽慰些,你从不离大爷前后,当劝着点才是,怎如此不懂事?” 主子夫妻虽是相敬如宾,可哪一个女子不盼着丈夫疼宠关爱?偏大爷性子淡漠又只懂经商,他这做下人的再怎么使力也无用。 “爷哪回不给夫人带珍贵物件?大丈夫自当以立业为重,待年前空闲了自然有时间与夫人你侬我侬,咱们就别替主子操心了。你在府中不知爷的辛苦,我是真不舍让爷在家中也不得歇息……” -- 第9页 自家主子顶天立地,十几年来撑起了大半个秦家,哪有闲工夫在后院哄妻逗儿? “你呀,真是榆木疙瘩!” 李正懒得与死脑筋的堂弟多言,吩咐他去寻梅香做面,自己准备亲自去夫人那里送上大爷此次带回的珍品,解释忙碌之事。 这秦府各主间的奇妙关系……他没资格没胆量窥探,也不能左右主子的心思,也只好随之任之了。 秦商回了小书房,命人送了热水简单沐浴,才换上衣物便见梅香端了海碗过来伺候用饭。他此时倦意正浓,懒得开口应付,只挥了手打发人下去,匆匆几筷子就填饱肚子了事。 见了父亲还要外出应酬,只这会儿的清静独属自己,怎愿平白浪费? 他靠在那张黄花梨木的卧榻,连平常的读本都懒得去拿,合上眼皮静息养神。于是,越是静谧越觉得倦怠,不知他人在家中也是此种心态? 别院里的那个女人,只怕并非如此。 秦商迷糊间忽地想起了乡间那聒噪的主仆三人。 许是未曾用过什么心思,他极力搜寻那姨娘的印象,也未能收获些许信息。从前便是那副性子么? 她倒是能在村角旮旯里自得其乐,枉费他听了小五的哀求以探望养病的老四多走了一趟。 “大爷是歇下了吗……” 一道温软轻柔的嗓音打断了秦商的思绪,他睁眼望去,正对上盛装打扮盈盈而来的妻子。 那面容依旧娇俏婉柔,那身段愈发玲珑有致,他只需一眼已将其上下的一丝不苟打量完毕,只引不起内心一丝波澜。 这是他的妻,亦非他妻。 是有多久未见娇妻了?他已记不清时日。 何其讽刺? “李正将你唤来了?” 他略正了正身子,并未坐起,随手取了雕花矮几上的一本册子翻着,“稍后等父亲用完饭有事商议,还要去吃顿酒。” 语气寡淡而疏远,即便是他的解释。 赵如凝脚步一滞,面上柔情已僵了半分,不自觉地自怜自叹起来。她满心憧憬地来见丈夫,盼着得他一分一毫的关切,哪知仍然如旧。 早知如此的,是她不甘心。 “我自是知你忙碌的,可也要当心身体,这些年只一个不知冷热的李勇跟着伺候,母亲也甚是挂念……”赵如凝克制内心的翻涌举步靠近,将手中的托盘搁在矮几上,柔声劝道:“你一贯是风餐露宿或酒食入肠,在家总得好好将养脾胃,便是忙得不能好好用饭,炖盅还是应该吃上一些。” 想着自己亲自备下的那一桌热菜如今还摆在桌上无人理会,心中又酸涩了几分。他是多久未曾在她房中陪她用餐了? “你用心了。” 秦商一脸正色地道谢,坐起身端了那盅参汤,只略抿了一口,“这几年我周旋各个新商号,家中琐事只能劳你费心。母亲年岁渐大,幸得你与诸弟在跟前尽孝。来年若是能得空,携了一家老小寻处庄子清养些时日吧。” 他素来不多话,不善表达,今日能说这一通肺腑已极为感人。 至少在赵如凝眼里,已算是破天荒的柔情。 她不自觉地红了眼眶,欣喜点头。 “出不出去清养倒不打紧,咱们在府里头也是清闲得很,只盼着你能得空亲近亲近母亲,也好叫浩儿亲近亲近他父亲,不用老缠着我问父亲何时归家。”提起儿子,她满眼柔光绽放,后悔未曾将他一同带来拜见。 秦商端着瓷盅的指尖一僵,本就不带暖色的俊容显得苍白严谨。 “听说……大爷回来时去探望了四爷?他可好些了?” 赵如凝见丈夫没开口回复便当他是往常的内敛寡言,并未放在心上,因今日气氛稍缓便想将心中疑虑问出。 不过话未出口她已怯了半分。 秦商抬眼望去,暗自一阵冷笑。 老四不过是个苦夏,年年如此,她这是无话找话?只怕意不在此。 “小五闹着要去瞧一眼罢了。” 他微微勾唇,似笑非笑,深邃眸光落在妻子精致的面容,似刀光剑影般犀利伤人,懒得掩饰半分。 “五爷孩子心性,想来是觉得四爷的院子新奇……” 赵如凝被盯得背脊发凉,那萦绕舌尖的问话怎么都不敢再提,只得故作无知吞咽下腹。 “忙你的去吧。” 秦商搁下参茶,再度瞌上双眼,没了任何兴致。 轻微的脚步声在片刻后响起,吹进窗内的夜风带走那丝扰人的香气,他的周边终于又归于平静。 他不过途径那个村落,连别院的大门都未踏进,妻子却已得到消息,防备十足地来书房察言观色,未免过头了些。 如此一来倒引得他对那母女俩上了心。 ☆、007 两世为人,梁辛第一次深刻理解“穷困”二字。 曾经虽父母早逝,也有微薄遗产可继承,得亲戚拉扯抚养长大不算难事,受点冷眼经点挫折而已,不至于穷得身无分文。 可目前当真是穷得被困于别院,连贿赂门房放个行都拿不出像样的东西。 “我有小猴子说明陪过睡得过宠吧?不是连你这大活人都随便送我了吗?秦家不是富得流油么?你那什么抠门大爷就没送我些值钱的首饰物件?文房珍宝也行啊?田地铺子庄子啥的?”电视里可不是这么演的,得宠小妾见天地收些金钗银钗花步摇,珍珠玛瑙各宝石…… -- 第10页 她再不济也得有一两样名贵的玉牌玉簪玉如意吧? 梁辛捧着个空空如也的小方盒一脸不可置信。 她不惯被人伺候,故这俩月小毛帮她梳头次数不多,每回只用根竹簪固定,衣物也多是素净棉料,屋内摆设更不见奢华耀眼物件,她还当原主是个清新淡雅不爱俗物的妹子。 敢情是没资本俗气呐? “大爷送没送只有您知道……” 小毛蹙着眉头一脸纠结,几番欲言又止自我折磨,终是抵不过主子炙热眸光开了口:“姨娘……小梁……您是被……被……” 被什么? “不就是被赶出秦府?这事我知道,可我当时肚子里有秦家的骨肉,不至于让我光屁股滚蛋啊,我就没点私房钱?还是……我其实比我知道的更凄惨?”梁辛狐疑地盯着小毛,直觉这丫头藏着什么要点没说。 大门大户里滚打过的丫头,没一个是简单的,能上位者心机过人,装糊涂者岂止聪慧睿智?小毛的衷心她无疑虑,但保留的那部分未尝比付出的少。 “秦府从未有过庶子女,奴婢是在大爷保下您之后来的别院。” 小毛噗通一声跪下了,一句话便将能表达的与不能表达的都概括其中。秦府的规矩早已根深蒂固,只能辜负姨娘的心意。 “起来去忙吧,你不疼我听着这声响都替你疼。” 梁辛扯了扯嘴角,眼里透着丝无力感,情绪莫名地低落。敛了轻快的神情,她转身步入内室照看刚刚睡醒的孩子。 她不强人所难,何况强了也是同样结局。 “小梁……” 小毛怔怔地望着那抹纤瘦背影,只觉得那瞬间散发的孤寂感令她内疚不已。这一次,她未能听到对方的回复,哪怕是玩笑的,嫌弃的,责备的…… “还愣着做什么?要把地跪出个坑来不成?快去给你家小姐冲碗迷糊来,这货几口就把我吸空了!”伴随着咿咿呀呀的抗议声,终是等来了主子的指令。小毛霍地一下就蹦得老高,急速领命去了。 主子还是那个主子,她们之间的某种东西却似乎不同了。 秦府的某间院落,另一对主仆正在夜色中品茶。 李勇本是柜上的伙计,因识得几个字,算得几本帐被秦府大爷挑中,跟在身边做了个贴身小厮。除却一年难得归家团圆,其余待遇算有了质的飞跃,吃穿用度上调几个档次外,跟着主子几乎踏遍了这片山河。 品茶这高雅之举,他也学了个六七分,故而能陪主子忙里偷闲煮上一壶。 “张仲家的已领了奖赏回去,爷可是要听?” 李勇给主子斟了七分杯,满是疑惑的双目直愣愣地盯着身旁这张平静无波的脸,想不透这位怎突然对别院里那对母女有了关注? 凭秦府以往的惯例…… 不对,此事无例可循。 秦商满身酒气,只觉胃里一股灼烧感,头脑越发昏沉,夜色里他的目光逐渐迷茫飘渺,一副酒醉模样。 别人或许看不透,李勇却是熟知主子的。 这一位在应酬上看似毫无顾忌,喝起酒来不遗余力,往往宾主尽欢后总能退却醉意独自清醒。 “给府里供应的是张仲?” 半响,以温茶润喉的男人幽幽开口,清朗的嗓音中果然不带一丝醉意。 李勇心下明白,这是倾听之意。 “原是张仲的兄长,去年因急病更换,至今那别院里的良田奇珍都由他们夫妻主管照看,一月进府四次。”话到此处,他微有停顿,再度给主子添了茶水才继续道:“他每回进府后,大厨房的管事都会去一趟太太那里。” 这是堂兄递来的消息。 “是孙嬷嬷去瞧过?” 秦商闻着茶香,将身体里的酒意渐渐压下,心中有股难言的酸涩。母亲到底还是未曾真正放开手,莫不是还要夺了他女儿的小命不成。 便是庶出,也是他的骨血。 “正是孙嬷嬷去过一次,送了个银项圈,至此府中再无人问津。照看梁姨娘的是林氏夫妇,除了好酒倒也算服侍得当,且那丫头甚是衷心,原就是做惯粗活的,如今只主仆三个,便粗细一人全揽也游刃有余,是个能干的。倒是梁姨娘……”李勇瞥了一眼主子,想窥探神色再思量如何回话,却不知是夜色太浓难以看清,还是他城府不够看不穿。 秦商连给个眼色都吝啬,自顾自地品茶赏月,仿若丝毫不在意李勇的刻意停顿。只安静片刻,便听闻耳畔已继续叙述。 “张仲家的听林氏夫妇说过几回,梁姨娘这几月有些诡异,非但性情大变不再伤春悲秋,连口味都完全不同。更怪的是,她竟卸了姨娘的架子,不让丫头服侍凡事亲力亲为不说,有时还在院中抢丫头的活儿,赶丫头去休息歇觉……听说前几日别院里还遭了贼。” 遭贼? 秦商眸光一闪,已侧头对上李勇狐疑的脸色,“老四的把戏?” 当初听到消息得知那女人成了老四的知音,虽有一墙之隔却日日不缺席,他确实怀疑过回府无望的她将主意打到了别处。 本就是处心积虑的女人。 “已确定是魏府公子,他那性子,真不好说是否与四爷相关。” 李勇哪敢言主子的不是?自然将魏子秋拖出来当挡箭牌,那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劣迹斑斑,出格的事哪样没做过。 -- 第11页 忽地一声冷笑,惊得他浑身一颤。 主子鲜少动怒,不代表没有气性,梁姨娘再不堪,也是为主子生下长女的屋里人,哪容得了外男践踏? “也不知梁姨娘怎生吓着了魏公子,他非但未得逞还摔得屁股开花,被四爷讹了几盆牡丹不说,拔刺就拔了一天一夜。”李勇说到此事憋不住笑意,也算有意缓解主子的情绪,“听说把四爷移栽过去的那株老仙人掌给坐秃了。” 幸好没出什么事,否则魏府面上极其难堪。 “这事先记下。” 秦商听似平静实则冷然地说了一句。 “经遭贼一事后,梁姨娘就鲜少出房门,再也未去听过四爷抚琴,连小姐都没抱出房去。”李勇面露忧心,忍不住劝道:“爷虽未去过别院,可暗里已是关照过吃穿用度,太太又是那个态度……您还是不要过度费心了。” 那原本该是个死人的。 主子因她与太太有了间隙,生的又是个庶女,何必再多生枝节? “明日去一趟吧。” “啥?!爷——这……您这是何必呢?” 李勇吓得面色煞白,怕自己已是闯了大祸。爷叫人来盘问恐怕已惹太太不快,怎地还越劝越生猛了? “去我的私库挑套物件来,以大少爷的标准来办,明日一早巡了铺子直接过去,此时太晚,待你起了便差人送消息过去。”秦商不理会急得跳脚的李勇,丢下这句话便起身回房休息去了。 规矩是死的,他终究是活的。 一个活人还能被死物桎梏不成?饶是那女人不安分,那滴骨血总是连着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西藏一行高反严重,回家两天还晕晕乎乎,暂定隔日更新。 有向往西藏的朋友,去之前一定要做好攻略,暂停运动,游玩过程切勿逞强,知难而退,不要拿生命开玩笑。在拉萨输液几天的我,深有感触。 不过,那片净土值得一去。 ☆、008 别院最后一进,过了月亮门就相当于禁地,除去照看的林氏夫妇,等闲不允他人靠近。当然,里头的主仆三人也不太能外出。 丫鬟小毛倒是偶能出门,寻人要个物件或传句主子的需求。 毕竟不是拘禁关押的名义,又是秦家大爷的屋里人,有了庶长女在手,难保他日有机会回府,再生个庶子一飞冲天。 故而别院里的一干人,在面上从不为难这主仆仨,大小要求也竭力满足。大爷虽未明着放话,当初却是提人去“问”过的。 做下人的哪一个眼睛不尖心里不明? 这不,李勇差人送了口信后,院里十几号人都要崩断神经了,停下手头所有事先投入到恭候大爷莅临的准备工作中。 阴雨了几天,这日放晴。 闷在房中消沉一段时间的梁辛再度认清现实,和小毛把小床抬到院子的石榴树下,架起几个大盆趁着日光大洗大晒。 别说被褥湿气太重,感觉她自己都快发霉了。 一口吃不成胖子,急着逃走赚不了大钱不说,可能吃顿饱饭都困难,何况带不带小猴子还没纠结清楚。 想不出来先不想,毕竟好吃好睡才更助于开发智力……这是她的一贯作风。 “小姐您就坐着吧啊,当心跌倒碰到脑袋,奴婢去给您拿吃的来。”小毛不知是第几次放下手中的活,去哄小床里扶着栅栏站立摇晃的小主子坐下,玩具换了好几样,改换吃的了。 梁辛愁得直叹气,没见过这么爱操心的小姑娘,活像个小老太婆。 “别给她吃了,你看那小肚子鼓的,人到中年的啤酒肚也就这样吧?你去把咱们仨的衣服都抱出来晒晒,一会儿我喊你出来打水。”她自问家务活不在话下,但打水真不如小毛。 “不然您和小姐还是去廊下坐着吧,一会儿日头大了会晒坏的。”小毛瞅着干活的主子一脸不情愿,望了望天核算多久会晒到小主子,张嘴想劝点有用的,发现每回都说不过,只得在主子老神在在的注视下,跺跺脚干活去了。 没迈几步,她又不放心地回去给主子脑袋上披了条红绸巾,再次叮嘱,“那您别只顾着看话本,晒到小姐就喊我……” 虽未酷暑,主子皮肤娇嫩哪里能晒得? 梁辛点头安抚,倒没反对披块防晒巾,抬手裹了两下只露出半张脸,便悠然自得地一心四用起来。 一手摇着手鼓去逗站在跟前咿咿呀呀的娃,一手捧着话本读得津津有味,裤腿卷到膝盖上,双脚正有节奏地踩踏着盆里的床单。 干活的过程又降温,踩在凉凉的井水里,对抗不太强烈的阳光最舒服不过。 当然免不了被小毛啰嗦一堆寒从脚入的大道理,好在辩赢了。 秦商靠近月亮门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大的那个摇着手鼓,嘴里哼着怪异小调,视线落在右手的小本上,裸着白皙纤细的双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踩踏;小的那个站一会儿坐一会儿,闭眼哼唧撒娇几句又睁眼去瞄成效,发现依然没人理会便一屁股坐下扯着布老虎啃,啃两下又站起重复撒娇。 “爷,梁姨娘这……” 秦勇摸了摸脑袋一头雾水,不过才一开口就被主子示意闭嘴。 这是啥手段来着?苦肉计?可瞧她的表情挺享受。莫非是新式勾魂术?可为啥遮了半张脸只露两条小腿? -- 第12页 这技俩闻所未闻呐! “呀呀呐呐嘛嘛……” 求关注的某娃没耐心了,摸来了小木棰开始敲着栅栏咒骂抗议。 语气还挺凶。 看得正入迷的某位老娘也不是完全忽略孩子,大步往前一跨跳进了井边的另一个大盆,将手中的玩具塞到抗议的某娃手中,继续干活。 “小猴子乖乖玩会儿啊,等苗小姐和探花朗入了洞房就抱你出来哦。”她摸了摸孩子晒温的发顶,翻页加快阅读速度。 殊不知这边话音落下,那边已有人皱紧了眉头,显然不能接受她在孩子面前说这些粗鄙不堪的话。 嗯,对秦家大爷来说,“洞房”的确是府里的禁词,李勇已险些惊掉了下巴。 “爷……” 他神色慌张地瞥了主子一眼,恨不得脚底抹油立即开溜。 看了姨娘的小腿已是罪过,此时再见了姨娘庸俗的“真面目”,主子若追究起来他哪有好果子吃? “你几时派人来传话的?” 秦商很怀疑院里那女人压根不知他今日要来,虽看得出她在做什么,但完全不能理解。 这岂止是性情大变,简直已是疯魔。他不禁猜想是将她关出病来了。 这女人虽有城府够胆使计怀上孩子,不安心不假,却也不该是这幅……不三不四的浪荡模样。 “呃……” 李勇被问得一愣,脑中瞬间明白了什么,压低嗓音回道:“本以为要将铺子巡遍才来,就没急着送信来,也就比您早一步出门。” 他倒忘了今日主子只去粮铺走了几脚,方才进大门时还瞧见两个拿着掸子退下的婆子,想来是急着准备迎接主子,来不及通知院子最深处的这主仆仨。 “没用的东西!” 秦商腹中有股说不出的怒气,不知是气秦勇传话没到位导致让他见着那女人的歪风邪气,还是气自己的到来没得到应有的重视。 总之气得莫名其妙,本就没表情的脸顿时阴沉,话音一落便大步跨进月亮门。 他这一声责备没控制情绪与音量,惊得母女俩浑身一颤。 梁辛下意识地扔掉话本,抱起发愣的女儿箭一般蹿出老远,才满脸防备地盯着进院的两个男人。 男人?! 她这院子除了林妈什么时候来过外人?只有半夜□□的那小贼! 不过这光天化日之下……哪个贼敢这么光明正大地闯进来? “小……小毛!” 梁辛颤着声音喊了一嗓子,视线迅速扫描迎面走来的二人,发现只后面那人端了托盘不见明显凶器,又是从月亮门进来的,可以大致排除劫匪类的可能。 你谁啊这是?! 走路带风一脸凶相,凭什么吓唬人啊! 她憋住了即将出口的质问,随着距离的拉近不自觉地后退,汗液已爬满了后背。 面对这架势怎么感觉自己有点怂,吓得不轻。 “呀呀呀!呀呀!” 小猴子大概觉得事不关己,不满地抗议两句安心地窝在她娘怀里继续啃咬沾满口水的摇鼓。 “小毛快出来!嘶……” 她不认识人不好开口啊! 梁辛忽地感觉右脚脚底一阵刺痛,反射性地缩起脚来,只是忽略手里抱了个娃,重心不稳险些摔倒,为平衡又迅速踩了下去,这下扎得更酸爽,痛得蹲下身子。 大概手上力度没掌控好,蹲下那刻脑袋还被娃手中的摇鼓敲了一下。 “来了来了,可是小姐饿了?早说了小姐光吃奶是熬不过一个时辰的,待我晒了这最后一箱就去泡米糊来,您先进屋给小姐喂几口垫垫肚子——”小毛抱着一堆比她还高的衣物跨出房门,边走边说朝南边的晾衣杆走去,余光斜到空空如也的小床,不自觉地转身去寻主子。 还没看见蹲在地上的大小主子,倒是另二人先入了她的视线。 “大爷?!” 小毛的惊吓程度不比梁辛小,炸毛的猫般呆立原地,瞪大双目抱着那大捧衣物僵直身体,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当然也无法顾及地上那扎脚的主子。 大爷! 啊啊啊!是原主她大爷! 呸,是原主她姘头! 梁辛眸光一闪,顿时原地蹦起,直愣愣地盯着那停住脚步正饶有兴味打量她的男人,脑中飞速搜索各种反应,生气?娇羞?意外?感动?冷漠?奉承?来得这么突然,她来不及想该拿出什么态度去应付啊! 饶是她这边百转千回捉摸不定,也不过才眨眼的功夫。 “李勇,愣着做什么!” 秦商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那满身防备的女人,裤腿已在逃窜中掉落一只,堪堪盖住脚板,露出痛得缩起的脚趾。 不论是否做戏,从石面上的殷红来看,这脚显然已扎穿。 他伸手接了那口水直流的孩子,先一步进屋去了。 “你这笨丫头发什么怵?爷会吃人不成?快扶姨娘进屋,还愣着做什么!” 李勇单手接过小毛手中的衣物,催促着呆愣的主仆二人。 前头那一位已是气得不轻,哪有这样被下过面子? 瞧着大小姐是十分伶俐可爱的,他手里还端着主子昨儿个突然要赏下来的八大件,可别一会儿怒得要带回去。 ☆、009 半个时辰后。 梳洗装扮并包扎完毕的梁辛,被迫靠坐在床头扮柔弱,受伤那只脚就架在被子堆上。 -- 第13页 小毛那死丫头怎么说来着? 伤得及时,扎得够深,正好在大爷跟前撒娇装可怜求疼爱,还难得强势地给她换了身乳白裙衫,解开了她绑的丸子头…… 这丫头当时比她还呆楞迟钝,回过神来行动竟然这么利索。 不过,要她跟个陌生男人撒娇?为屁点儿大的伤口装可怜?还要摇尾乞怜求疼爱?! 原谅她段数不够,也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你这是在怨我?” 秦商端坐在铁梨木太师椅中,浓眉微蹙,微眯着双目凝视床上那披散着长发一脸幽怨的女人。 她已打量他一刻有余,还不曾吭过一声。 啥?!她哪怨了? 梁辛被打断思绪,视线再度移到对面这男人脸上。 这厮绝不是帅到惊艳的那种,可五官立体轮廓清晰,大概常年在外经商,皮肤晒成了健康麦色,又因性子带了丝漠然,黑亮双眸隐晦而抗拒,便浑身散发着酷酷的生人莫近之味。 要从这不显山水的面瘫上判断她该不该“怨”有点难度。她都不知道他今天出现的目的,得悠着点摸摸方向再决定怎么应付。 “……” 斟酌再三,她丢过去一个故作复杂的眼神,此时无声胜有声嘛! 怨不怨你,还是你自己琢磨着选一种体会吧。 秦商对上那道视线,并不见对方退缩,先前的防备惊恐一扫而光,只剩他读不懂的莫名意味。何时养成了这幅令人生厌的脾性? 他难得来此,她非但没有使尽浑身解数笼络,竟是连话都不愿答。 “真不需要大夫?” 他扬着声调用下巴指了指翘高的那只脚,因扎在脚底心,清洗后上了金创药只用窄纱布包了几圈,露出大半个白皙清瘦的脚板和圆润的五趾。 他一时有些发怔,倒是忘了她未裹过足,难怪行动敏捷蹿得比兔子都快。 “要什么大夫?扎破点皮又不是穿孔……”因再度提到兴师动众请大夫上门,在小毛那里推却数次的梁辛下意识地就接了话。 才开口就后悔自己嘴快,语气似乎太随意了。 可她哪知道一个毫无地位的小妾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娃她爹。 秦商探究的眼神诠释着他的疑惑。 女子何等脆弱? 家中那几位怕是绣花针扎个血窟窿都要请府里的孙大夫去瞧瞧。 不过她素来抗拒就医,否则从前哪能逃得过孙大夫的眼。 “今日送了孩子的满月八件过来,但凡你安分守己,这别院可放心住着。”他不如几个弟弟会哄人,也做不惯娇宠女人的把戏,只能冷着脸话中有话地给她暗示。 长子女才有八件贺喜,他破格抬孩子的身价亦是在抬举她。 不过梁辛与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一听对方没把她弄走的打算,提起的心总算落了回去。 “这院里别说是男人,公的都不见一只,我这个连月亮门都出不去的囚犯还能怎么个不安分?”她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语气虽差,音量却不敢放肆高扬。 当然,足以让对方听清,不然她岂不是白费唇舌?对待一个三妻四妾爽完就扔且女儿出生大半年没瞧一眼的渣男,她可没法给好脸色。 “姨娘——” 一直侯在外屋的小毛连忙抢在大爷暴怒前闯了进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主子一眼,才僵笑着把怀里的娃塞了过去,低声道:“小姐饿了。” 怪她没来得及和主子说明白,大爷瞧着不好亲近,实际上有过之无不及,连夫人都轻易不敢使小性子。 主子可不能在大爷跟前暴露这两月里的诡异言行举止。 “呀呀呀……” 像是听懂小毛的话,小猴子将啃了半天的玩具一扔,咧着小嘴露出稚嫩牙床,扑上去就扒她娘的胸口。 不管饿不饿,有奶吃是来者不拒。 “别扯别扯!你个小坏蛋,跟小毛吃米糊去。”梁辛眼疾手快地握住扒衣襟的小手,所幸来得及阻止,不禁吁了口气。 平时的着装通常有一排斜盘扣,几个月大的娃是没法扯开的,但刚才小毛找的这么件交颈白衫只凭一根腰带固定,小猴子能分分钟得逞。 这时候塞娃让她喂? 梁辛心头咯噔一下,眼中染了几分怒意。她明白丫头的心思,却不能理解也不赞同这种做法。 “姨娘您看小姐已饿……得慌……了……” 小毛本想再劝几句,从前听过几句嬷嬷老妈子的低俗话,说男人最是受不得妖女们坦胸露背地勾魂……可目光一对上就吓得闭嘴了。 主子明明还在冲她笑,那眼神却莫名地令人胆怯。 “想来小毛很是挂念府里,不如求你们大爷把你带回去,伺候更需要伺候的主子。我手脚不残尚能自理,一日三餐又有人专供,不过是休闲度日,再养只猴子也不在话下。”梁辛勾着唇角,若有所思地瞥了那二人一眼,单手在腋下夹了个娃就下床一瘸一拐地往小床去了。 本就怀疑小毛的身份与这男人有关,怨不得她此时拒人于千里之外。早先口口声声说陪她留在别院,哪知男人一来就魂不守舍。 她不拦着丫头攀高枝,好比不挡人财路,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身后咚地一下,紧接着是磕头在地的动静。 梁辛不禁被气笑了。 -- 第14页 她望向跪地一动不动的丫头,再看看那不动如山的男人,对方一副耐着性子看好戏的态度真挑战她的修养。 好吧,get不到这主仆的点,她走还不行? “这段时日让你在此反省思过,你就思出了这幅性子?”秦商眸光阴冷,呵住了即将光脚出门的女人,对着地上的丫头更没好语气:“还不扶你主子坐下!这鬼样子也敢出房门,成何体统!” 他不明白,她怎豁得出去那双脚! 梁辛本被那不阴不阳的语调唬住,但对方一开口就各种鄙夷嫌弃,有点气性的人都不爱听。故而她拂开了冲上来的小毛,把娃往小床上一搁脾气就上来了。 “我反省?我思过?就因为替你生了个娃?”她瘸着脚一步步靠近,不理会亦步亦趋想阻止的小毛,提起裙子将伤脚踩在了凳子上,“不想女人怀孕你倒是别播种啊!播了种不负责任白得一个娃你还有脸让别人反省思过?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我长发飘逸肌肤莹润唇红齿白体态轻盈气质高雅,我怎么就不敢出房门?我怎么就鬼样子?你见过什么鬼长我这样?春梦里的艳鬼也少我一分清纯吧!” 她倒霉穿成产妇就已经很憋屈,偏这产妇的男人还敢无下限地诋毁讽刺她,想想这俩月悉心照料的是这厮的种,哪能忍得住?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多关几年,她何必去捧古代这种大男子主义的渣男? 咳咳…… 一阵压抑的笑声后,来了两句咳嗽掩饰。 “爷,前头来问您在何处用饭。” 李勇低下憋得通红的脸,余光控制不住打量长篇大论夸赞自己的主儿。 小毛见外男出现,顾不得僵硬的气氛就跑上前帮主子整理裙摆遮住了踩在凳子上的那只脚,用身体挡住了李勇的任何余光角度。 大爷已是动怒,可不敢再叫人瞧见主子的随性模样。 “送过来。” 简简单单三个字,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梁辛不禁泄了气,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010 与陌生人拼桌吃饭,梁辛已是别扭看不惯,何况还要拼菜,更加影响胃口。 此时的她自然不懂这于秦家的妾侍而言,算是殊荣与疼宠。 她斜眼扫向身旁这安静而快速进食的男人,略有疑惑:富贵窝里喂大的公子哥,来一趟别院不该是轰动全员竭诚服务吗? 伙食至少得米其林几星以上吧?可今天的午餐仍旧是一荤两素加一个汤,与她同个级别。 “不合胃口?” 秦商这些年吃过的饭局比家中用餐次数更多,能游刃有余地应付各种场面。 但被这道探究得不掩饰的目光锁定着,也会有些食不知味。 “这都是按我的标准上菜,长期白吃白喝的人哪有资格挑三拣四?我还不饿,你要真喜欢可以慢点吃,还有什么好东西是你没吃过不成?吃这么快小心不消化。”她又不会抢! 梁辛的语气略显慵懒,听得出些许嘲讽,还夹着一丝不快。 她能说自己嫌弃不卫生么?! 来了个不受欢迎的陌生人分食,没个公筷公勺,哪能下得了嘴? 但这厮好歹是她的“衣食父母”,还是认怂卖乖吧。 不过她得坦然承认,这算是她见过把狼吞虎咽演绎得最有教养最有姿态的男人。 速度虽快,吃相不难看。 秦商听出她的话意,手中筷子顿了顿,也没了胃口。 他非但不讲究进食这过程,因应酬繁多便心生厌恶,通常选择便捷饱腹的食物快速解决。 所幸多半时日游历各地,可随心而为。饶是在家也不喜陪女子用饭,每每惹她们费心打破食不言规矩,还浪费时间。 看着累,吃得也不尽兴。 “为何不请乳母?” 因不喜这诡异氛围,他再三克制起身离开之念,只望提问迫使对方转移注意力。 他想查清的某些事,都未完善。 “我哪知道……” 梁辛嘴比脑子快,反应过来才设法补救:“好不容易生个娃,当然要自己喂养促进亲子关系,抱多喂久了小猴子才会跟我更亲。” 她是真不清楚原主为啥没请奶娘,小毛没说全,她也没处问。不是穷得没钱吗? 看来这里头有些猫腻。 “小猴子?” 这称呼已不是一次两次听见,秦商很希望自己是猜错了。 他秦家长房长女的乳名…… “当初又黑又瘦一小只,不是猴子是什么?她命不好,”话到此处,梁辛把那句“有娘生没爹养”硬生生吞了下去,“叫个贱名好养活。” 她来时这娃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只吃不长,后背一排皮包骨,连个小名都没取。 秦府再不待见她们娘俩,她总得疼自己亲生的娃吧。 “听说院里遭过贼,今日遣了两名婆子给你们做粗使,便是夜里要个热水抬个重物尽可使唤她们。只那些有失体统的事别再出现,丫头就是伺候主子的,不需你抢着做活。” 秦商本不愿多说,对个不会再用的侍妾哪有要求可言?但毕竟还养着他的女儿,亲眼所见这女人的歪风邪气毫无规矩,岂能视而不见? 这样的娘会教坏孩子。 便是如今带不走,总有机会接女儿认祖归宗的。 “不知你说的有失体统……具体指什么?我有手有脚不是残废,不认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会触犯你们秦家什么规矩。不过既然你坚持,我也没必要唱反调,享受别人伺候又没技术含量,谁都会。” -- 第15页 老板一定要给她升级服务标准,她要是再反对就装B了。人的骨子里都有惰性,偷懒还不会么? 梁辛挑了挑眉侧开了脸。 这院子本就严密无缝,不会多此一举再派俩婆子监视,又提及遭贼一事,这货真的是好心增强安保? 不过不论是重活还是安保,不应该是壮汉猛男更合适? “把腿放下。” 秦商忍无可忍,说出这话已嘴角微抽。曾几何时她也曾温婉柔顺,贤淑守礼,即使是做戏也该做到底。 如今是豁出去的这幅坐无坐相,站无站姿,如何能教导孩子? 他势必得费一番周折,尽快将女儿接走。 “不盘腿我坐着别扭,这也碍着你了?”梁辛悻悻地把不知何时收上来的腿放了下去,心中怨念更深。 要不是为了应酬他,这会儿她已填饱肚子睡午觉了! 许是她脸上那副送客的急迫太明显,也可能因为话不投机令他觉得浪费时间……总之,他起身准备离开之时,他们各自都松了口气。 “今夜我会留宿——” “什么?!” 走至门前的秦商忽地补了句话,只还未说全已惊得梁辛一个机灵瞬间站起,却被脚底钻心的痛反射得一屁股坐下。 她也顾不上脚痛,脑中回旋的都是小毛那句用心叮嘱:“设法留大爷在房中过夜”。 她对这种手段自是嗤之以鼻,一星半点儿都没表现出热情邀请之意,更特意挺直腰杆略显嚣张,用以杜绝这男人会错意。 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你这是何意?” 秦商不眼瞎,看得出这女人并非因他留宿而欣喜若狂,那瞬间泛白的脸色与慌乱的眼神……说明吓到了。 “嗯……呃……是这样的……” 其实是哪样的梁辛还没想明白,可对方似笑非笑的唇角与冷峻犀利的目光不打算给她胡诌的机会。 “不知你听没听过产后抑郁症?孕妇在孕期及产后没有获得足够的包容爱护理解和心疼,长期疲劳之后,心理上就可能出现一些病态,轻者失眠焦躁悲观,重者虐童或自残,甚至自尽……” 见对方越听越蹙眉,活像见鬼般盯着她,梁辛才缓了脸色继续道:“很不幸,我抑郁着呢,虽不虐童自残,但存在不可小觑的危险性,很有可能失控攻击导致我抑郁的问题根源,总而言之我更适合独居……你懂我意思不?” 虽不知道这原身有没有抑郁,反正秦家怎么对待孕产期的她,他心里应该最清楚。 “你似乎理解错了。” 秦商满是嘲讽地望了望浑身抗拒的女人,懒得与她废话疾步离开。 疯言疯语扯出一堆用来以退为进? “大爷,此时日头正晒,您可要午歇?西厢最是凉爽通风——”门外哄娃的小毛还想为主子再抢救一下。 “把孩子留下,到前院来回话!”一声呵斥堵了小丫头的嘴。 这对主仆的把戏他没兴趣再看,观察试探果然不及开诚布公地审问。 ☆、011 秦家大院。 赵如凝端坐在婆婆身旁,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成竹在胸。 这个大宅子里最懂她的,就是她这位婆婆,别个或许会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掌管这后院的这位绝对能感同身受。 当初那件事亦是婆婆出面处理,保全了她这正妻的脸面。 柳香还在向上座的太太逐一汇报京郊的事。饶是赵如凝听过一次,这会儿仍纠结于心。 隐隐地还有丝忐忑。 大爷与她的夫妻情分不浓,若真有心捧一个两个房里伺候的,她在他眼里又算什么呢? “是叫张仲来问的话?” 秦王氏手上动作一滞,指尖掐住了一颗佛珠。小叶紫檀的串珠已包了浆,颗颗莹润光亮,称得那双保养得当的富贵手更加白皙。 只那双略显浑色的眼眸泄露了她的年龄。 “是,夫人说不必瞒着大爷,便是如实请示了大爷才叫了张仲来。”柳香望了主子一眼,恭敬回话。 秦府的正经主子不必耍心机,她们下人便好做许多。 “你倒是了解老大,怕惹他不快不瞒他,可他前脚去了那里你后脚就叫人来问话,不是刺老大的眼么?”秦王氏瞥了媳妇一眼,轻叹了口气。 一个做得很直接,一个查得不隐晦,不知是好是坏。 “母亲,您不知我是日夜盼着他回的,但他回京已有数日,不是忙柜上巡查就是应酬各酒楼,要么索性躲书房读书账房算帐……我每每备好饭菜差人去请,也叫浩儿备好功课等着他父亲……可大爷至今未来过后院。” 赵如凝满腹委屈,自然开口就带了哭腔,越想越心酸,不免替儿子可怜起来,就红了眼眶。 亲自送八件过去……那不过是个不该出生的庶女。他待长子都未有这份心,她如何不在意? “老大肩上压着整个秦家呢,哪里有不忙的?自他十二岁随他父亲跑生意始,我这做母亲的都一年见不得他几次。你也知他要去各处应酬,这些年他父亲又逐渐放手,自是不能同老二老三相比,便是忙些也要多体谅。” 秦王氏替儿子辩了一番,自己怀胎十月的长子,哪能不心疼?不过媳妇的苦楚她也能体会。 秦家的媳妇难做,这都是命。 -- 第16页 “你也别急着哭,老大性子凉薄些,但是个有心的,哪回出去都惦记着你们的。这几日想是累得狠了,连我这娘都未来拜见过,待明后日缓过神了就会来的。且张仲说了,老大歇在前院,只叫了那丫头去问了一会子的话,午后就没去过后头。” 怕媳妇上心,记恨儿子影响夫妻感情,她这婆婆少不得一番安慰。何况老大本就没做出什么惹人妒忌的行为,倒没必要吃味。 “母亲,媳妇不敢怪大爷,他要是瞧上那丫头也没什么,要过来放屋里伺候便可。但浩儿天天盼着见他爹爹,长到两岁多了,怕是都记不住他爹的脸……” 赵如凝用帕子压了压眼角,拭去一滴热泪。 每每想起那丫头也是一阵恨,四爷院子里待得好好的,硬用那勾人的大眼去魅惑二爷,如今与那梁姨娘搭在一块儿,难保不会使什么阴德的招儿。 莫非那个产后蔫了没个样子,竟想用光鲜的那个勾住大爷么? “老大眼皮子没那么浅。” 秦王氏有些不高兴了,她那长子怎会打小丫头的主意? “母亲,媳妇也不是善妒的,梁姨娘后也给大爷物色了个好的,媳妇只望大爷不要轻视我们娘俩……”赵如凝听出婆婆的怒意,也不克制情绪干脆哭开了。 “我知你是个大度的,可你也要瞧瞧老大,你寻的那个加我给的那个,他是摆屋里了,可至今没有收用,只当个丫头使着呢。”秦王氏瞥了一眼媳妇,隐隐闪过一丝鄙夷,“我的儿子我清楚着,他这是愧疚那未曾谋面的女儿,到底是他的骨肉,去瞧一眼罢了。你尽管放心,便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嫡女也威胁不到浩儿,何况是个托生在姨娘肚子里的。” 老大送的满月八件的确不合规矩,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秦家不缺那点东西。 至于那个梁姨娘,应是翻不出什么大浪。 “母亲,您疼媳妇疼浩儿,媳妇万分感恩,只大爷的性子……媳妇在他面前连句话都不敢说……”赵如凝双眼含泪望着婆婆,满是乞求之意。 有婆婆站在自己这边,她就不怕那主仆出幺蛾子。 “行了,我知道了,老大那里交给我去说。小五前一刻刚出府门,应该奔着他大哥去的,这经还有几遍没念完,你就放心照顾浩儿去吧,明儿让老大去给你赔罪。”语音落下,秦王氏微微闭目,指尖跟着拨动。 同在一个屋檐下,她自然知道老大不太乐意亲近这媳妇,不过夫妻讲究缘分,这强求不来。 老大那冷然性格,恐怕这媳妇是暖不了的。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那母亲您先念着。” 见婆婆摆出送客姿态,赵如凝立刻起了身,只临走前又轻声道:“还请母亲不要责备大爷,只叫他来瞧瞧浩儿……与媳妇就是了。” 大爷的性子她最摸不着,婆婆要是态度强硬了,搞不好会弄巧成拙。 秦王氏未接话,只抬手示意她退下。 “夫人,奴婢瞧着太太并不上心啊,可要再探些什么消息?张仲是个男的,进不了那院子,定然不清楚大爷与那位的细节。”柳香扶着自家主子低声说道。 “还没出太太院子呢!” 赵如凝瞪了瞪随身丫头,禁不住加快了步子,眼中泛起一丝冷蔑,“我这位婆婆哪是你瞧得透的?她面上如常,心里在意着呢。” 当初压着那位不让找奶娘便是想废了那身子,闹出庶女之事本是婆婆失责,眼里自然容不下。 “可大爷那边……” “有五爷过去胡闹我倒不怕了,什么花前月下的氛围都能破坏得一干二净。” 她的丈夫天生心冷,她绞尽脑汁都笼络不住,那毫无情趣的姨娘能有什么把戏? 况且,回不了住宅便翻不出花样。 ☆、012 秦家小五现年十五。 秦王氏在怀秦家老四秦周时大病了一场,导致孩子自幼体弱,连她自己都卧床两年。 后经几年多年将养进补,才有了个健康的秦小五。不过她当时年纪不小,身子到底亏损厉害,至此绝了妊娠能力。 故而,不只秦王氏格外疼幼子,便是家中所有人都视其如珍宝,包括性子淡漠的秦家大爷。 赵如凝每每见丈夫对幼弟无条件纵容,心中难免替儿子酸涩。若换了别家,哪有儿子不如兄弟的? 宠归宠,秦商与其父二人,是家中最讲教条礼数的,对秦小五的管教从不失原则,因此在他的成长路上起了威慑作用。 好比此时的别院中,面对幼弟一再地恳求撒娇,秦商没有一丝松懈。 “大哥,父亲难得放我出来一趟,你就让我住几日吧,我还带了一箱子书呢,绝不会落下功课的。”秦小五见兄长低头看书,边说边给小书童使眼色。 小书童虽只十一,却也跟了这主子三年,对秦家各主脾性皆有了解,自然不敢在大爷跟前造次。 于是,接受到主子递来的求助信号,他那皱成一团的小脸满是拒绝,摇着脑袋就往门外退。 拒绝后顶多被五爷唠叨一阵,要是掺和着胡闹,大爷可是会罚他棍棒的。 何况他就是替主子求情卖惨也毫无作用呐! “用过早饭就随我回去。” 秦商连眼皮都没抬,就着一缕晨光径自看书。 “我不走!” -- 第17页 秦小五恨恨地瞪了一眼躲去门外的书童,扭捏着压低嗓音:“大哥,我还不想走……府里一点意思都没有,二哥三哥白日见不着人,四哥更在这乡里躲清闲,母亲不是整日拨那佛珠就是问我吃得如何睡得如何书读得如何,父亲更不愿搭理我,同嫂嫂根本说不上一句话,浩儿只会胡闹……大哥,我就想跟你多待一会儿,谁知道你能留京几日?一走又是几个月!我在府里当真不开心,咱家明明那么多人,就没一个愿意用心听我说话,我……我心里不如意就读不进书,读不进就学问做得不好,做不好学问将来就没出息,没出息就——” “我看你的出息就是在我这儿耍这套无赖。”温和的语气透着丝严厉。 被打断的秦小五忽地住嘴不说了,听这话的意思,留下有望啊!他狐疑地盯着自家长兄猛瞧,方才是说过话吧? 怎地丁点儿瞧不出来? “我要去京中谈事,会让人送口信给母亲,你回府陪她吃晚斋。”秦商合上手中的书,望着幼弟略有无奈。 虽然那番言辞有装可怜的嫌疑,却勾动他内心的脆弱。曾几何时,他亦十分抗拒与抵触那个氛围。 不过那毕竟是他们的家。 “啊?这是……我还是得回去的意思啊?”秦小五相当失望,小心思搞半天结局仍然没变。 “大爷的意思是您可以待到天黑前,到时再回府陪太太用斋!”小书童探出一个小脑袋,机灵地安抚主子。 至少不用吃完早饭就走,大爷松口可不容易。 “我用你跟我解释!” 秦小五疾步追上走出书房的长兄,还不忘用力拍了下不讲义气的小书童,“可大哥你不留下啊?什么要紧事非得今日谈啊?” 他都是打着要跟长兄多相处的旗号死皮赖脸留下来的,若长兄不在别院里…… “不是太要紧,你要想跟着,可以随我一道去。”秦商斜眼一扫,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角。 “那不用,那不用!我又不懂生意,跟着岂不是添乱?”秦小五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牵强地笑了笑,故作自然地说:“那我用过饭就瞧瞧四哥去,待母亲问起我也好答。” 开玩笑! 好不容易留下来,怎能为谈生意浪费这个机会? 秦商心中自是清楚幼弟的把戏,昨日确实积了些事要去处理,也无心再逗他,领着用早饭去了。 许是别院环境清雅,气候怡人,难得一觉睡得特别踏实,被窗外悦耳的鸟鸣声叫醒,便倍感精力充沛。 故而有了多住几日的念头。本就是京郊,赶个来回不算难事,图这好眠也值得折腾。 不过此事暂不能让幼弟得知,他懒得听那软磨硬泡。 主子在别院的三餐都归林氏夫妇打理,口味是符合孕产妇的清淡,因为已经做惯了。 秦小五送了长兄出门,见马车消失在小道上,立即快步入内。 “五爷,听说这院里头没有后门,咱是不是得走外边儿?”小书童小跑着追在主子身旁,不敢动手去拦,只能边跑边提醒。 四爷的院子他跟主子去过一回,上次就已得知两院相邻,却无门相通。 主子怕是急忘了吧。 “你个蠢材!” 秦小五懒得解释,脚步飞快,直奔后院而去。 四哥有什么好看?不过是个苦夏,天还没真正热起来,能有什么事儿?没准躲那院约那班损友正玩乐呢! “你先去瞧瞧,院里可有人起来了,就在院里看看,别唐突了人。”临进月亮门,他倒是停住脚步不敢贸然去闯。 这里面住的都是女子,他若乱闯惹婆子去长兄那告状,绝没好果子吃。 “这不好吧?” 小书童都快愁哭了,但主子用眼神威逼他也只能迈脚,不过走了十余步就回头道:“像是听见孩子笑声了,定是有人起了。” 这会儿天虽未全亮,可大爷在此住着呢。大爷都用过早饭出门了,哪个还敢睡懒觉不成。 秦小五一听,确实有人在院子里逗弄孩子,便大摇大摆进了月亮门。昨晚就想来,无奈被长兄制止,可是熬了一整晚呐! 他这堂堂五叔来瞧自己侄女,合情合理不是?再说了,他是带了见面礼来的。 谁敢挑他的毛病! ☆、013 这院中还真有秦小五主仆揣测不透的人,此刻正卷着薄被睡得昏沉。 对梁辛来说,秦家老大几点起床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只要不吵到她的美梦,那货睡不睡醒不醒的,她完全没意见。 秦小五领着书童靠近,先发现他们的是新来的两个婆子。 她两个是李勇特意从外头买的,只见过秦家大爷这一个主子,昨夜才多认了梁姨娘与大小姐。这会儿冷不丁地见两个少年闯入后院,又不识来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小毛正抱着小主子逗弄,见婆子愣住才注意到身后来了人。因先前也未曾见过这位小五爷,此时也不敢贸然称呼。 “你可是梁姨娘的丫头?” 秦小五上前靠近,语气不太愉快。 他对这院中呆楞的几人甚是不满,见人怎地不知道行礼? 都说那梁姨娘恃宠而骄,看来被拘在这别院里还不曾思过,连她身边的奴才都如此傲慢无礼,这德行要放在府里,母亲定然要通通发卖了。 -- 第18页 “奴婢小毛,是姨娘屋里的丫头,您可是五爷?”小毛半蹲着身子,因怀中抱了个孩子无法行礼,姿势也十分别扭。 她见这位与大爷有几分相似,又只十四五岁,便能猜到身份。毕竟这别院不是哪个都能来的,更别提进后院。 两个婆子一听,顿时慌得下跪磕头。 “还不是太蠢。” 秦小五冷哼一声,四处扫视一番不见那梁姨娘,又不好意思直说自己是来瞧新鲜的,只得伸手去接小侄女:“把孩子给我抱抱,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五爷,您哪会抱孩子?” 小书童拧了拧眉,看那精雕细琢的娃娃,略有担心。 大少爷都被主子气哭多少回了…… 方才好不容易求了大爷留在这别院,可别因为贪玩惹急了大爷。 “不就是抱孩子,但凡有手的人哪个不会?”秦小五一把挥开欲阻止的书童,“我抱我自己侄女还得经你恩准不成?” 小毛见状,急得收紧手臂不敢放。 主子昨夜仔细嘱咐过,不能让外人亲近大小姐,所以她都没让婆子碰过一下。 “五爷,小姐认生……” 她抬头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但对方显然选择无视她的话,伸手就拢住了小主子的双肩,她的手不松也得松。 “我是她五叔,又不是生人,啊——” 秦小五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觉得左脸一阵刺痛,刚搂进怀里的女娃正瞪着大眼看他。 “五爷!” “哎呀!破皮了,流血了!” “五爷,您别碰,快!快叫大夫啊……” “先把她抱走!她掐我脖子呢,啊,疼——混账东西,你们怎么养孩子的?快松手啊!”秦小五捏着在他颈部作恶的小拳头,又不敢用力捏坏了长兄的骨肉,只能疼得呲牙咧嘴。 若是掐他一把还不会有感觉,几个月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力道?偏偏这娃的指甲够长,拎住他的丁点皮肉不放,钻心地疼。 小毛赶紧接过小主子,怕这位爷发怒伤到孩子,一个转身飞快冲进屋里。 “姨娘!姨娘快醒醒……” 梁辛本就被院中的一阵嘈杂吵得迷糊,困意正浓便倍感烦躁,这会儿小毛又在耳旁如苍蝇般念叨,火气蹭蹭地就上来了。 不过发脾气会赶走瞌睡虫,她选择耐着性子翻了个身,拉起被子裹住脑袋继续睡。 “哎呀,姨娘——” 小毛不敢太大声,又心焦得很,只能狠了狠心把小主子往床里头一塞,跑出去了。 五爷可是秦家的宝贝疙瘩,在众主子那里比大少爷还受宠,今日在她们这儿伤着了,还伤在脸上,若太太爷们怪罪下来…… 小毛越想越慌,尽管吓得腿软,还是箭一般冲出了院子,直奔月亮门而去。 她得让林叔尽快找个大夫来。 小猴子被扔进床里后就跟被子较起劲来,以为她娘跟她玩躲猫猫。不过她娘压得严实,凭她的力道还拽不下来,于是咿咿呀呀开始发表意见。 饶是梁辛再困,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吵,也睡不下去了。好在听出噪音制造者是她家小猴子,不然这通起床气就有得发了。 “坏宝宝干什么呢?一晚喂了你六次,还能不能让我愉快地睡觉了?这么不体贴怎么做小棉袄?该罚!”她掀开被子伸手将坐在脑袋旁的孩子拖进被窝,睡眼朦胧地数落后,故作凶悍地去啃那稚嫩的小脸蛋。 秦小五脸上火辣辣地疼,两个婆子打了热水拿了干净的帕子,只无人敢上前处理伤口。小书童也只能干着急,频频望着小毛消失的方向,希望大夫尽快赶到。 “五爷,要不咱们去四爷那儿吧。” 这院子里无人得知四爷在隔壁,京城又远,定是在村里请大夫,还不知要多久呢。 况且医术如何也无法保证。 秦府众人皆知,四爷身边常年跟着个大夫,还不如直接去寻那随诊大夫看伤。 秦小五一想,正觉有理,偏偏此时屋子里传来小猴子的咯咯笑声。 “不去!” 伤了他还笑得这么畅快,他若再灰溜溜地自行离开,那个梁姨娘还不得越发猖狂? 再说他伤在脸上,为防母亲得知而迁怒屋里的母女,没准长兄会让他留下来养伤。 这么一想,倒觉得伤口不那么痛了。 “怎么回事?” 梁辛抱着女儿出来时,一脸的阴郁,见院子里不见丫头的踪影就来气:“小毛人呢?这俩是谁啊?你们都没点觉悟吗?一大早吵人睡觉很缺德的!” 自打她来了这鬼地方,没睡过一个整觉,一夜五六次地奶娃,就盼着小猴子起床后喂了米糊可以让她睡个回笼觉。 眼下天都没大亮,这几人就差敲锣打鼓哭天喊地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来给她哭丧的! “姨娘,这位小爷是……秦家的五爷。” 其中一个婆子见主子这副态度,顿觉不妙,反应倒不慢,先把身份点了出来。 这位不知是不是大爷偷养的外室,凭小毛的态度可知这主子多半与她们一样,认不得秦家的其他爷。 “五爷?” 梁辛双眉紧蹙,把这称呼在还未完全清醒的大脑里绕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这孩子大概是那什么大爷的五弟。 小毛好像是说过这一代有五个爷。 -- 第19页 她这边还没吭声,婆子已凑上来低声汇报,告知小主子把五爷的脸抓伤之事,小毛则是去寻林叔请大夫了。 哦,婆子还非常热心,顺便提醒主子注意衣着妆容,院子里站的人虽未成年,可也是男子。 梁辛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着,嫩绿色的长袖长裤包得严实,不觉得有哪处不得体。 不就是抓破点皮,请大夫太夸张了吧。 “既然受伤了,怎么不找你大哥?我这儿可没有什么好药。”她盯着那冒血珠的伤痕嘴角略僵,应该是他自己这皮肉太嫩了,怪不了小猴子。 心里这般想着,她已抓起女儿的指甲查看,嗯……似乎挺长挺尖的。 “呀呀!啊啊!啊!” 小猴子得意地挥舞着小拳头,炫耀般地吆喝着,转瞬便抓起脖子上昨晚才挂上的大金锁啃起来。 这倒霉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惹了事。 “大哥去京里谈事了。” 秦小五盯着不远处那个面色复杂的女人,先前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听着自己被赶竟不敢义正言辞地赖着。 连音量都低了下来。 “那……先进来坐着等吧。” 梁辛原本一心想赶人,但自家小坏蛋惹了祸令她没了睡意,这半大的孩子又可怜兮兮地望着她,送客的话就难以出口。 怎么说也是他们秦家的别院,她这被拘禁的人哪有主人资格? 于是,秦小五乐呵呵地进屋坐着了,两个婆子与书童守在外面等大夫。 “多大了?” 梁辛将披散的长发往一侧一撩,给来客倒了杯凉白开,细细打量起这位比大爷更精致帅气的小正太。 这莹白水嫩的皮肤,这黑亮有神的大眼,这红润饱满的唇瓣,让她觉得愧对自己的女人身份。 一个男孩子,有必要长成这样鄙视女性吗? “我十五了,你……不知道?” 秦小五很意外这句问话,大哥这女人确实没见过他,可不该连他的年岁都不清楚吧。 “我应该知道吗?” 梁辛没什么心情陪人聊天,语气甚是慵懒,她其实想问:你都多大了,怎么会被八个月大的娃娃抓伤? 被安置在小床里的小猴子很是不满,抓着栏杆一直哼唧,时不时敲上几锤子,发起脾气也咬两口布玩偶。 “她像是哭了,你不管吗?” 秦小五指了指墙角的小床,忍耐不住好意提醒。 他觉得这屋子里的氛围有点怪,盼着快些来个什么人缓和一下。 “不用管,她戏多着呢,没闹个一刻钟不会停的,何况这是做错事的惩罚。”梁辛连个眼角都不丢过去,只要不去对视,假哭也会累,累了自然就不折腾了。 “其实……也不用罚她的,我原是只想抱抱她,没想到她这么认生,才接过来就一把抓……动作可敏捷了,我都没反应过来。”秦小五见对方神情严肃,小床里那个就显得娇弱可怜,便讪笑着替侄女说话。 “哦,她出生后除了我和小毛,没怎么见过外人,别说是你,昨天对她爹也照样攻击。”只不过那货眼疾手快,小猴子没得逞。 “啊?连我大哥都抓?” 秦小五一听这话,顿时心情大好,连忙扯出颈上挂着的平安扣,取下递了过去:“这是我自幼戴着的,母亲请千佛山的方丈大师开过光的,送给小侄女做见面礼吧。” 那平安扣是块白玉,已养得油光发亮,便是不懂货色的梁辛也能看得出这是块值钱的东西,单看包浆已是极品。 怕得是块年份不低的老玉。 “你的心意我领了,但送这见面礼可经人同意了?既然是你的随身之物,留着自己戴吧。” 虽不至于像宝玉一样视同生命,但毕竟是秦家太太去山里开光让他从小戴着的,总不能随手送人的。 昨天猴子爹送来的八件里也有玉如意和玉佩,反正她看着是没有这平安扣好。 “我的东西我送人还须经谁同意?” 被推辞的秦小五不高兴了,当即起身就给闹腾的侄女挂上了,“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我爱给谁就给谁。” 得,到底是个孩子。 梁辛不吭声了,你是少爷,你高兴就好。 况且,她这一心等待机会离开的人,对这种值钱东西本来就该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的态度。 大不了等那秦大爷回来再没收呗,送出去的礼物再要回去,丢脸的又不是她。 ☆、014 梁辛在寄人篱下的几年惯于独处,虽练就了较高的自理能力,也因此塑造了略为孤僻的性格。 她不抗拒交际,却习惯保持距离,也抵触与他人分享。 尤其是心情与美食。 昨日秦家大爷一副施恩模样留下陪梁辛共进午餐,打算弥补他这两年的缺席,不料她压根就没碰筷子,嫌弃得要命。 不过,面对一位毫不掩饰食欲又释放渴求目光的吃货少年,她还是犹豫了一下。 “你哥没给你饭吃?” 她的早餐通常是睡醒后由林妈现做的,按这本地习俗,这别院恐怕只有她晚起。 这家伙不会因为小猴子挠花了他的脸,而特意赖她一顿吃食,好让她饿肚子? 应该不至于这么幼稚,平安扣都舍得给。 “我陪大哥一起用过早饭,只是……” -- 第20页 秦小五自打小毛把早饭送进来后就被那缕香气勾起了馋虫,轻咽了下口水,“没吃饱。” 那会儿哪有什么心思吃东西?他急着送走大哥想到这后院一探究竟,连往嘴里塞了什么都记不清楚。 且没吃两口,怎能不饿? “看来你们兄弟俩都挺讲究,很在意外在形象嘛,连早餐都控制饮食瘦身,够自律啊。”明明听上去是一句赞扬的话,配上梁辛戏谑的嘴角与诡异的眸光,就多了丝意味不明。 她自然看得出来这小五爷大多是觉得新奇,毕竟从未见过这种早点式样,原本就是半大的孩子,会跃跃欲试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改良版的披萨仅此一小份。 为了制造小猴子的口粮,她的午饭晚饭都是各种汤水,也就早餐能随她心意。 不想与人分享。 “你吃的这是什么?” 秦小五的食指难以自控地戳了过去,在碰到食物前一寸停了下来,“可是我大哥寻来的新厨子做的新玩意儿?闻着挺香,味道如何?” 兄弟果然是比不过女人的。 自家长兄从外头带回来的,都没往秦府里送过,连他吃早饭时也捞着尝鲜。 就只让这小小的姨娘吃独食! “呵呵……” 简单俩字,是把天聊死的那种语气。 梁辛一口咬下黑椒牛肉味的披萨,决定无视旁人的目光,吃自己的美食,让他人尽情地流口水。 她跟林妈讲解了一星期,前前后后研究琢磨无数遍,又是改良厨具,又是变更配料,好不容易才做出色香味俱全的披萨。 怎么就成他大哥的功劳了? “诶?你怎么咬这么大口?把嘴闭上再嚼,女子进食不可如此蛮劲粗鲁,我大哥最不喜无教养没规矩的人。”秦小五眼看着那东西被梁姨娘徒手抓着,跟汉子吃大饼般大快朵颐,不禁有些遗憾。 美味值得更优雅地品尝。 你大哥喜不喜与我无关! 他但凡有一丝喜爱,小猴子母女也不会被困在这小小后院,也许就没我什么事了。 梁辛暗自腹诽,迅速咽了那点披萨,又灌了大口新煮的桃子罐头,寻思着开始赶人:“你的脸大夫看过也上过药了,我吃完早饭还得带孩子喂孩子,真没空招呼你这金贵的小爷,要不然……你先请回吧?” 赖她房里够久,就是别人不说闲话,她还不乐意伺候了。 开口三句不离他大哥,表现兄友弟恭也犯不着拉她当观众。 她对那面瘫大爷的事完全没兴趣。 “我还不能走,我得等大哥回来,还得听他安排是不是要回府里去。我担心母亲见了会生小侄女的气,没准连你一起怪罪。”秦小五点出抓脸事件核心,一副悠哉地等待巴结祈求模样。 若她态度好些,没准他可在母亲那里编个借口糊弄过去。 不过最好能养好伤口再回家。 “那就说吧,你来我这儿究竟什么目的?”梁辛收起故作的客套,不愿浪费力气多做一丝表情,开始淡漠而慵懒地享受早餐时光。 这种大户人家里没有简单的孩子。即便都是嫡出,兄弟堂兄弟之间的无形竞争也必然存在,哪有不早熟的? 何况这位已十五周岁,在这个世界绝不会如同初中生般稚嫩。 她懒得兜圈子。 “我……” 秦小五忽地凝神,身旁这女人不过换了副神情就令人莫名心虚。 她旁若无人地用餐,浑身透出的冷漠与排斥让他难以再度启口,只因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提问会有怎样的回答。 或许,她也不在乎有无回应。 “五爷,大爷送口信回来,让您收拾一下搬去四爷那儿住几日。”书童恰在此时将林妈送来的话传到。 见自家主子呆楞半会儿,傻傻盯着梁姨娘碟中的东西看,他都觉着面皮发烫。明明是秦家众星捧月般的一位爷,要什么没有? 别说那点子吃食,就是要整座别院改成主子的书房,太太一准是惯着的。 “你们谁这么嘴快?大哥都去京里了,这点小事还心急火燎地赶去知会他!”秦小五蹭地一下站起,冲着门口就发了通脾气:“我在这儿就这么碍你们的眼?才多会儿就明里暗里撵人,活像我待着的不是秦家的院子!” 他正有情绪无处发泄,可赶上好时机了。 “五爷,四爷那儿更清静,适合您读书。又住着大夫,可随时替您上药检查伤口。大爷说他忙完了尽快赶回来,看了伤口再决定是否通知府里或请个太医。” 门外一干人等,包括小猴子在内,被秦小五一通脾气吼得噤若寒蝉,只书童硬着头皮将意思表达完整。 一听“太医”这词,梁辛无法淡定了。 她知道有些退休或请辞的太医会在京里开个医馆,凭之前的身份与名气不缺病患。秦家据说是大商户,请得起也无可厚非。 但请个太医来看婴儿指甲的一道抓痕?这会不会尴了尬了? “四哥最烦有人打扰,我才不要送上门给他奚落,等大哥回来再说。”吼过之后的秦小五如泄气的皮球,瘫坐下来去摸左脸的伤,呢喃道:“若是留了疤,也没什么不好,跟着哥哥们做生意就是。” 他幼时并不爱读书,但考取功名是父母的期望,亦是秦家的翻身之望,他不愿兄长们因商户之身各处遭受冷眼。 -- 第21页 故而他为此逼自己走上十年苦读之路。但若毁在一条小伤疤上,也是命里的定数。 “有……这么严重吗?” 梁辛瞪大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直到此时才清楚外头那些人为何大惊小怪。 原谅她脑洞不大,没想这么远,毕竟高考同个考场上还遇见过脸上有巨大红色胎记的女孩,无法将伤疤与考试资格挂钩。 这地方这么严格么? 她疑惑的目光转向门外的小毛,这次难得有默契,那丫头读懂她的意思并点了头。 好吧,书生可真是脆弱。 难怪这脸保养得比女人更谨慎。 “外面那个小书童,你叫什么?” 梁辛招了招手,把秦小五的小书童叫进了屋里,看这孩子一脑门的汗,该是五味杂陈。 主子受了伤,担事的必是他首当其冲。 “梁姨娘,五爷就叫小的为书童,说名不名的不重要,反正五爷的书童就只一个。”书童进来回话,提起这名儿笑得略僵。 虽在府里被人笑了三年,但每回外出都少不得经人取笑打趣,他也没法子。 “嗯……” 拉了半天音,被书童那道简单直白的目光盯着,梁辛总算想到句不伤人的评价:“这是我听过最符合身份的名字,不过这也掩盖不了你的主子有多懒。” 家仆的名字大多是主子给的,还有可能换一次主子改一次名。 “小毛又不见得有多诗情画意,没听出哪里富含神韵,取这名好到哪里去了?”秦小五斜眼扫过躺枪的小毛,不满意某人的评价。 梁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比起红楼里的丫头名,小毛确实不上档次,但……Who care ?又不是她起的。 “书童小朋友,有些事是无需主子下令的,就好比收拾东西。不论是搬到你们四爷那儿住还是回秦家,都得先做好准备工作不是?”与其站她门外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做事。 打发走小跟班,估计这个大的也没脸强留。 “不行!大哥还没回来呢!” 秦小五一把抓住听得点头的书童,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急什么?大哥若让我住下岂不白忙活了一场?” 长兄素来最疼他,还不知见了他的伤口会何等忧心,到时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的要求便可轻易达到了。 “要等你大哥也可以,出了月亮门多的是厅房供你等候,还不缺吃喝与下人伺候。我说这位小五爷,你总不能一直在我屋里坐着,我好歹也……曾是你大哥的……女人,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传出去了也不好听吧?” 这几小时里,梁辛好话劝过了,臭脸也摆上了,遇见个油盐不进的倔孩子也没辙了,只得拿坏名誉做威胁。 胸前有点涨痛,得让小猴子吸几口了,送客之事刻不容缓。 “在府里都没人敢说我嫂嫂一个不是,哥哥们留宿屋里也从不觉得要避嫌,你不过是个姨娘,屋里我还坐不得了?既怕人说闲话,我向大哥要了你便是!”砰地一声,秦小五拍案而起怒目而视,白润脸颊泛起一阵红潮。 “等会儿等会儿,你先别气,让我先捋捋。” 梁辛听得快炸,这暴怒少年的一番话听似没什么大问题,但她隐隐觉得话中信息量惊人,还是惊雷滚滚的那种…… 小毛与书童两个早已应声跪下,只差把头都埋进地下,庆幸婆子们刚被使唤去小厨房烧热水,离得够远应当听不见。 她惊的不是对方能轻易要走她,姨娘嘛,毫不值钱的失宠小妾,被人当个礼物送来送去也能理解。 但…… 嫂嫂? 哪个嫂?秦老大的老婆?或是另一位人妻? 哥哥——们? 还不只是一个哥哥?!留宿……谁屋里来着? “小五爷,从你的话中我好像,联想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不会……被灭口吧?”梁辛准备干笑两声掩盖自己的惊愕,张了嘴却笑不出声。 其实那通话刚出口秦小五便已后悔,此时见丫头小子吓得胆颤,梁姨娘又是一副不知情而被惊到的神态,恨不得自己能将话收回。 “你自己问大哥!” 匆匆丢下一句话,他这会儿倒是走得干脆利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有一个惊雷设定,但对男女主影响不大,男主奋力改革型,女主基本属看好戏型。如果无法接受可以等懒作者的下个文,谢谢。 ☆、015 秦商忙完京中之事,已是夜幕降临时分。 他对着灰暗夜空凝视片刻,只觉得自己仿若那细碎微弱的星光,在浩瀚无垠的幕布上,寻不到自己的正确位置。 无尽的疲倦一阵阵袭来,令人莫名孤寂。 “爷,不若就回府里歇息吧。” 李勇看着主子静立的背影,心中很是酸涩,放低了嗓音柔声相劝。 众人皆知这位是秦家未来的家主,会是家财万贯权益盖天的秦氏族长,亦是整个秦家赖以生存的顶梁柱。 可谁人得知他的辛劳与苦楚? 主子在外头受的冷眼讥讽与嘲笑奚落,怕是大老爷都未必清楚。 秦商闭着双目深呼吸,驱散些胃中的酒气,才拉回思绪走向马车。 “那几位可都送上车了?” 今晚喝得太多,他已起不了身送客,也记不得方才是如何结束。 -- 第22页 李勇上前扶着身子微晃的主子,叹道:“爷就不必担心他们了,哪个都带了不少仆从,我也跟着看他们一个个上车的。” 那起子蝗虫不过占着几分官职,一个劲儿地给主子灌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连东西都不让吃几口。主子非但得赔笑谢礼,散场后还要附赠贵重物件。 这会儿自己都站不稳,还为那些个费心,怎不令人气愤心疼? “小五怕是还等在别院,路上别耽搁,早些赶回去。”秦商被扶进车厢,一坐下就卸了浑身力气般,靠在里侧问道:“家里可有说什么?” 李勇一听,又是无奈。 这还是舍近求远要出城去,所幸早一步打好招呼,否则这天色哪里回得去? 五爷在秦家是个特殊的存在,别人只当大爷对幼弟格外疼宠,谁人能知五爷其实是主子的希望? 所以,与五爷相关的事,他从不敢多嘴。 “午饭前就送了口信回去,太太只说五爷性子贪玩,让您与四爷督促着些,别玩开了就误了读书。”李勇翻出条薄被,夜里起风微凉,主子又有些醉,便替他盖上,“您靠着睡会儿吧,天暗看不清路走不快,费时呢。” 白日加快些倒可以,此时凭几盏马灯断不能赶路,且行车安稳些也好让主子入睡。 秦商没有接话,似乎连调整被子的力气都流失,竟也靠着小木几迷糊起来。毕竟是在马车上,走得再慢也颠簸,就这么半睡半醒到了别院。 虽说有意放慢速度,李勇却不敢走太慢,还有个五爷的麻烦事等着主子处理,想到那伤疤,他又禁不住再叹。 没一个省心的。 马车只能停在别院大门。 秦商下车时见张仲领着几人等在门外,不禁皱了皱眉,最不喜劳师动众。 “等着做什么?都散了,歇着去。” 想是路上颠得久了,此时酒意翻涌,怕露醉态,自是尽快驱散下人。 秦家大爷如今是秦氏的招牌,不能倒。 张仲见没有什么特别的吩咐,一挥手让大伙儿睡去了,自己仍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五爷可在?” 当着外人的面,李勇不敢去扶,便替主子开了口:“把后院两位嬷嬷叫来问几句话,别吵着姨娘。” 虽说传了口信,但他也不信五爷会乖乖听话搬去四爷那边。 “怕是在屋里生闷气呢。” 张仲压低了嗓音靠近李勇,将大致情况阐述了一遍,“从后院出来就在屋里待着了,午饭也不叫送进去,一直到了夜里,小书童急得不行,去后院寻姨娘问了什么。后来说是姨娘叫林妈特意为五爷做的,才敲开了门。你领着大爷先去,我叫林妈去后院找婆子们。” 大概是饿得狠了,五爷将两人份的晚饭都吃干净了,但这就不提了吧。 “能吃得下说明没什么大问题,是他们过虑了。”尽管秦商觉得今晚的酒有些上头,此时脑袋又疼又晕,仍竖着耳朵去关注幼弟的情况。 眼下折腾不动,明日势必要将这小子送去老四院里,至少他不在时可拘着些少惹事。 主仆二人直奔秦小五的卧房而去,见果然亮着灯,想是如张仲所言,正生着闷气。 秦商暗自怅然,家中所有人将小五当个宝贝宠着,才惯得十五岁仍是孩子气。他打发李勇安排两个婆子去书房侯着,自己则推门找弟弟看伤谈心。 “大哥,你怎么才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秦小五听见动静,终见自己苦等一日的长兄回来,立即起身相迎。 “在读什么书?” 秦商对上幼弟的瞬间,酒意自动驱散,除了些许酒气竟是不见一丝醉态,连步子都落得极其稳健。 书案上摊着本书,泛黄的灯光映在纸上,看得出一道深深折痕。平日爱书如命的小子,今夜的心思定不在书上。 “读诗词,随便翻翻。” 秦小五目光闪烁,瞥开视线不敢面对长兄,轻声道:“我正等着你呢,反正哪里也去不得,闲着也是闲着。” 说了那样的话,后院他是没脸去了,心里又闷得很,正儿八经的也读不进去,也只能坐屋里发呆。 “我看看。” 秦商不去拆穿幼弟的掩饰,扳过他的脸仔细检查伤口,“还好,只伤了点薄皮肉,这几日不要沾水,明早搬去老四那边,饮食听大夫安排,养好了再回家去。” 伤口虽长,但只在浅表,也已上药结痂,不算什么事。原本也不该大惊小怪,只是孩子的指甲刮到,严重不了。 “脖子上还抓破了一个口子。” 秦小五扯开领口给长兄看指甲掐出来的小破皮,“小猴子跟只螃蟹似的,掐住了死活不肯松手,嘴里还咿呀不停地骂人,比浩儿可凶多了。” 还特会做戏!假哭求关注最拿手。 梁姨娘好像是这么评价的。 “你没事招惹个孩子做什么?她是丢这乡下地方野长的,能一样吗?往后别往后院凑,你如今是读书最关键的时候,旁的事少用心。天晚了,先睡下吧,明早我送你过去。” 秦商替幼弟拉好衣领,强忍着胃中不适,一番温柔训斥后打算离开。 “大哥,” 秦小五叫住长兄,但一对上那故作精神的倦容又欲言又止,几番自我矛盾后才徐徐道来:“大哥,我十五了,有些事你们都想避着我护着我,可总是有时限的。你别把我当孩子,家里的事我不问是因为知道你们不想与我多说,但梁姨娘……她爱睡懒觉脾气不好也不懂礼数,说话奇怪思想也与常人有异,没有嫂嫂漂亮端庄识大体,教的孩子也不如浩儿温顺懂事,似乎没有哪点比得上嫂嫂,但很奇怪,我觉着她挺真实,小猴子也天真活泼,当初府里传她——” -- 第23页 “就因她让人给你送了点吃的,就能换得你这样用心的评价?”秦商忽地打断幼弟的话,勾了勾唇角嘲讽,“还说你不是个孩子?你不过见她一次就如此轻易下结论,不觉得太武断了些?小五,看人永远是最复杂最困难的,慢慢学着吧。” 说完,他并不给人接话的机会。 秦小五楞楞地盯着长兄的背影,空气里还留着酒味,他像闻醉了般绕进了这番话里。 看人很难吗? 大哥总是对的,或许有些人的确难以看透,但他觉得那女子与小猴子一样直白,喜怒哀乐全在脸上。 母亲与大哥对她的惩罚是否太重了? 这边,秦小五带着满腹困扰与疑惑入睡,那边刚喂饱女儿正迷糊了的梁辛被小毛推醒,屋子里点了灯,她任性地不愿清醒。 其实在另一个世界的她有轻微失眠症,入睡是个大难题。但自从做了奶娃的母亲一职,什么级别的失眠都能给你分分钟治愈。 简直是沾枕秒睡,有时娃还没吃好,她已困得睡死过去。 “哎呀姨娘,您有没有听到?” 小毛再度推了推不愿睁眼的主子,想大声点劝说,又怕吵着小主子,只得低声求道:“您快起来吧,大爷就要过来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主子怎么就不急不担心? “哎呀小毛,你能不能不要哎呀了?我想睡个觉怎么就这么难?”梁辛无奈地抱被坐起,耐着性子反劝:“虎毒不食子你懂不?就因为我家八个月大的小猴子不小心抓破了他弟弟的脸,他这亲爹还能来找女儿兴师问罪?但凡他是个人,做不出这种事,你放心吧。” 虽说那渣夫把母女俩丢这破地方几年不闻不问,但每每她想要什么,林叔总能想尽法子弄到,林妈也是尽心伺候她的口味。 这夫妻背后若无人嘱咐,她是不信的。 “可大爷对五爷——” 小毛的话没说完,身后吱嘎一声,她口中的人已推门而入,吓得她立即逃窜到相连的耳房中。 梁辛也浑身一个激灵,睡意被赶跑了。 秦商进门后,在拔步床前看到孩子的小床,高高的木质围栏里,他的女儿睡得正香,稚嫩的脸蛋似比昨日漂亮可爱些。 孩子果然还是安分的时候比较入眼。也不知随了谁的脾气,或是取错了小名,这孩子的脾性…… “喂,你皱什么眉?” 梁辛见对方从原本的面无表情突然变得愠怒阴沉,伸手将装了轮子的小床拽离,像只护崽的母鸡挡在了跟前:“你不会真生猴子的气吧?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怕生很正常,再说也是你们这里技术太烂,我要一把安全小剪刀十天都做不好!而且你弟弟那脸根本没什么事,没准涂点珍珠粉三天就好,犯不着怪罪宝宝吧?再宠弟弟,也别忘了她是你亲生的,亲生的,亲生的!” 重要的事要说三次。 这怪得了她女儿吗? 指甲太长是因为没经验的她不敢随便下手,小猴子也不配合,还没称手工具。 真要怪,也只能怪她这当妈的咯。 “你这是怕我掐死她?” 秦商忽地大步上前,猛地凑近那张惊恐慌张还不忘以放肆来掩盖的脸,怒极逼问:“你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 她这副防备架势是否太过了些? 难道在她眼中,他就是这样一个因宠弟而罔顾骨肉情并不分是非的糟糕父亲? 不过目前确实是够糟糕,他尚无资格否认。 ☆、016 随着一张扑克脸的靠近,一股浓郁酒气扑鼻而来,梁辛奋力将人一把推开,下意识地转身抱起女儿往耳房疾走。 “你先在这儿哄你家小姐睡觉,不叫你别出来,要是我让你跑,记得带上小姐。”她还算平静地丢下一句话,又返身回房去了。 古代男人的大男子主义程度她不清楚,但自己的地位有多低已差不多了解。万一这男人发起酒疯来,她还不如一只小鸡仔般脆弱? 秦商被推得踉跄,后背撞上桌角,磕得一阵刺痛,幸好力道不够,否则怕是几天起不了床。 回头见那女人慌张地抱孩子逃跑,又不禁被气笑。即便他顶着秦家人的身份,在他人眼中或有不堪,但再不济也不会对女人与孩子动手。 “跑了还敢回来?” 他索性摸着把椅子坐下,缓和后腰的疼痛,见她杵在不远处便使唤道:“倒杯水来。” 此时胃中翻涌,时有呕吐之欲,又饿又渴,不过想来看看抓伤小五的孩子,倒被推得撞了一记。 不到两年,她是胆肥了。 “水壶就在窗旁炉子上温着,你眼前就有杯子,你自己没手吗?”梁辛说话间四处打量,想找点趁手的防身工具。 不过念头一转又不敢行动,万一被夺岂不给对手送上便利? 遭殃的还是自己。 “你认为我还站得起来?若推得再重一点,这会儿可以叫人来抬了。”秦商本无心与她多周旋,但这次回京后听到的见到的,皆令他起疑,更有小五的态度梗在眼前。 他势必得弄清楚这女人的心思。 “你这是掉酒缸里了吧,离这么远都觉得熏!别占着几分醉就想碰瓷,我刚才也就用了三分力,能把你怎么着?”梁辛面上虽装作淡然,实则紧盯着对方不敢懈怠。 -- 第24页 从角度来看,她那一推是有可能让他撞到桌角,但她的全力也就相当于对方的三分力……这也不算推卸责任吧? “喂,你,真撞到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虚,她觉得这男人低垂的脸越来越惨白,似乎连背都挺不直,那紧蹙的眉头把痛觉演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给我倒杯水。” 秦商抬眸瞥了一眼,见其绕着桌子走了几步,与他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也没了兴致:“这时候知道怕了?没能如你愿,撞不出什么大问题,只是胃里烧得难受。” 这种醉酒滋味,十次赴宴有八次要经历,今日大概喝得超量,捱到处理完小五的事,此时竟有些扛不住。 梁辛听他放软了语调,似乎有意解释宽她的心,才暗暗放松了点防备。 刚才动手时没考虑后果,忽略对方是个走路都飘忽的醉鬼。万一撞到后脑闹出人命,她这杀了秦家未来家主的凶手…… 还不知怎么死呢。 “既然难受,赶紧回去找人伺候,该吃药就吃药,该休息就休息。”赖在她这里又算怎么回事?她真做不来那些伺候人的事。 可念在这货包她吃住的份上,就算是同情可怜他,一杯温水还是能给他倒的。怎么说也算来者是客,这点礼数她可以有。 回去? 秦商讷讷地接过那杯小心翼翼递来的水,满腹皆是无尽的惆怅与伤感。 这些年总有人叫他回去。 可他该回哪里去?秦家有屋宅无数,却无一是他想回的。 “小五与你说了多少?他应是未将府里的情况都告知你。妾在秦府属各自私有,小五孩子心性,今日说过的话明日就忘,你不必放在心上。”若她有意想通过小五翻身,也不会有好下场。 别个来要人,他或许会考虑,但幼弟的前程关系到整个秦家,那些龌蹉、有悖人伦的东西,不该沾上一星半点儿。 他按了按钝痛的额角,微哑的嗓音透露他的不适。 从书童与婆子们的话中,他听出太多破绽,以至于熬不到明日就寻了看孩子的借口,实则不过是想来亲自查证。 这女人若当真不安分…… 他确实还未想过如何处理。 “他没和我说什么,你们秦府的事我也一点都不想知道!什么私有共有?我是个人,不是个物件,你秦府的妻子也是个人,你们秦家懂不懂人权与尊重?真是仓——” “仓了天了?” 梁辛的感慨惊叹还没说完,被秦商冷不丁地打断,“你这是从哪学得乱七八糟的话?” 他记得清楚,两个婆子说她们离得远,只听见姨娘在屋里一连惊叹了三次“仓了天了”,像是被什么吓到。 她的言行举止、脾性喜好甚至口味都有翻天的变化,却从未踏出月亮门一步,叫人如何不疑虑? “你知道那么多,还需问吗?” 即将说出来的口头禅被别人补上,梁辛唯有冷笑相对,自己果然是在他人的监视之中。 就算没那两个婆子,林叔林妈也能掌握她的基本情况,反馈给主子是理所应当。 谁叫她们母女只是两只笼中鸟。 “你想回府吗?” 秦商灼灼目光锁住那张似陌生又熟悉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不只惊到秦商自己,更吓得梁辛恨不得一蹦三尺高,直接蹦出院墙逃之夭夭。 “回你个头啊!” 她顾不得防备窜到桌前,正面迎上他的视线,严肃严谨地说道:“我不知道你现在有几分醉意几分清醒,但请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比起去你们那个富可敌国的秦家,我宁可带着孩子在这院子里把牢底坐穿!你可以不在意恶性风评,置他人的异样眼光不顾,但我有我的道德底线,也不希望我女儿因为有那样不堪的家庭背景而被人看不起!” 小毛曾担心孩子在乡下长大嫁得不好,在昨晚得知秦家的畸形家族链后,她庆幸小猴子她娘被扫地出门。 这秦家真是仓了天了! 她曾经以为,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外加光明正大夜宿妓院,这种自大自私让人难以接受。 但她没料到自己竟会碰到一个更爆炸性的重口味!兄弟共妻什么概念?这不是小H文的框架主线吗?! 虽然她顶多算是这种文里的小女配,但一个变态可以绕着走,秦家却有一窝……她还是珍爱生命努力远离变态吧。 “你真不愿回去?就这么不喜秦府?” 秦商半支着脑袋,迷离的双眸看似醉意浓郁,他却十分清楚此时内心的震撼。 她早该清楚秦家的一切,为何时至今日才显露这份极端的惊诧与……厌恶? “你真想听实话?” 梁辛拉开一张椅子,大刀阔斧地坐下,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会儿,清了清喉咙,道:“其实你们秦家这种变……这种特殊的婚姻关系我也是听说过的,在文化普及很弱的偏远地区,也存在一些思想落后的家族为了杜绝经济分化而想出共妻之法……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太习惯,简单地说,但凡有文化讲文明懂经济的人,是做不出这种愚不可及的丢人事。让他人笑话不说,还祸延子孙,而且容易得病!会满盘皆输的病。” 说到“得病”二字,她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惹得秦商不悦皱眉。 -- 第25页 她的嫌弃已都在脸上,没必要再补一刀。 “你们医学不发达,或许不清楚这病的可怕。我给你举个例,曾有一位年轻女教书先生,体检查出了艾滋,吓得全校二十多个男女教书先生都跑去体检,甚至还有他们的上级部门领导也凑了热闹。你,懂我的意思吗?”梁辛说得有点渴,希望这些话能有些效用。 “艾滋是何病?” 秦商这会儿真有点被陌生的言词绕晕,但对方想表达的基本意思他能猜得到。 “就是……两性关系杂乱不堪的人很容易得的病,无药可医,必死无疑的那种。比方说你们兄弟其中一个去妓院染了这种病,就会传给你们共有的妻子,妻子再传给你们,你们再传给各自的妾——” 话到此处,梁辛忽地住嘴。 她惊恐地瞪着身前的男人,再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吓出一身冷汗来。 昨晚只忙着惊叹,忘了自己也曾参与到那条变态“食物链”。 “收起你那见鬼的表情,除洞房夜我并未进过她的房,那之后也只你一个女人。”秦商愤然出口,显然很不满对方的反应。 梁辛闻言,不管他说得真假,此时也被他的态度稍稍安慰。 他表明和那妻子只过了新婚之夜,之后也只猴子她娘一个侍妾,万一谁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他也不在传染之列。 “事已至此,这个问题不要再谈了,反正我已经被赶了出来,再回去也没面子不是?我在这儿挺好,有吃有喝有娃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真的没有半点心思想去趟秦家的浑水,你们就任我在此自生自灭吧。当然,如果每月给点钱就……更好了。”梁辛挥了挥手想扇走刚才的尴尬,打定主意不再和男人谈过界的内容。 她一个没开荤的少女,装妇女奶娃已突破底线,再以小妾身份谈床事……没法淡定。 “干净清白么?” 秦商呢喃着这简单的四字,无力地靠在桌上,合上沉重的眼皮。 他何尝不想秦家在外面眼中,也是这简简单单的四字评价。 “喂,你是不是困了?已经很晚了,就算有话也以后再说,赶紧回去休息吧?”梁辛起身倒了杯水,发现某人已趴桌上不动了,顿觉不妙,连忙叫出小毛:“快去把李勇找来,把他主子搀回去。” 早上小弟扰人清梦,晚上大哥鸠占鹊巢,这兄弟俩是成心不让她睡觉吧。 小毛在耳房将一切动静听在耳中,虽不如秦商明白得多,也已不敢再劝,当下领命就奔了出去。 不过带回来的消息却不如人意。 “什么?要留在我这儿过夜?” 梁辛看了看瘫死的男人,再瞅瞅自己那顶多一米二的拔步床,“我肯定是不愿与人分享这张小床,且夜里还要多次喂那小吃货会吵着别人。不如你的大爷你伺候,让婆子来把他挪你床上将就一下?” 李勇不敢随便做主子的主意,那么今晚这货要留宿是早就做了决定的。虽然她自己不愿伺候,也不能一口否决小毛的意愿。 故而有了这个试探。 “不行不行,奴婢可不敢招惹大爷,奴婢的床还没您的大呢。”小毛急得忙摇手,一副推辞模样不像作假。 从前在秦府就觉得大爷一脸凶相,从未有个好脸色,不只她,谁有那胆量爬床?她能伺候姨娘小姐已是福分,旁的从未想过。 “那就把院子里的躺椅搬进来,咱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会让他趴在桌上过夜。”梁辛勾了勾唇,很欣慰小毛的觉悟。 “让大爷睡躺椅?这……似乎不太好吧。” “明日酒醒说他自己非要睡的就好了,和咱们没关系。” “可大爷平时话少,只怕酒醒对您不满也不会说出来,憋着怒气您更不知怎么哄。” “凭什么要我哄?为了换口饭吃,我今晚哄得还不够么?” …… 秦商只觉得耳旁聒噪得很,趁房中这主仆二人商量着如何处置他时,已先摸上床一个翻身,闻着那淡淡皂角味畅快入睡了。 既然已“醉”,索性醉得霸道任性些。 作者有话要说:  “共妻”是懒作者多年前在东藏地区旅行时听说的,据说当地仍有少数民族家庭实行共妻的婚姻形式,真假无法考究,只当故事听而已。 如有无法接受的读者,感谢您看到这里,请选择喜欢的故事愉悦地阅读。如果能接受,就请看秦老大如何努力改革吧。 ☆、017 翌日清晨。 秦商醒得比平日晚了一个时辰,饶是如此,他坐起身时无人上前伺候,显然这屋子的那对主仆还睡得昏沉。 一夜酣睡,脑中那些记忆片段似梦非梦。环顾四周,不见昨夜准备安置他的躺椅,连小猴子的小床也没了踪影。 夜里他隐约听闻孩子哭闹与女子轻柔的安抚声,便放轻了脚步往相通的耳房走去。果不其然,主仆三人皆在梦中。 不愿与他同床,甚至不愿同处一室?他越发看不懂这女人了。 最早得知她的异样情况,原以为只是装疯卖傻博关注,后经一步步试探,他又将自己的猜测定论逐一推翻。 以至于此时望着那本该熟悉的脸,竟觉十分陌生,俨然是另一人的错觉。 就在秦商发怔时,小床里那位睁眼开始咿咿呀呀,见有人在旁,并不怕生地顺着栏杆站起,露出讨好的笑容。 -- 第26页 “大爷——” 听到小主子的动静,小毛惯性苏醒,睁眼瞬间便要惊呼认错,主子已起,她这下人却还睡得舒坦! 秦商一个眼神制止了她的行为。 见小床中的孩子站了坐,坐了又站,小手扒着栏杆不放,嘴里还咿呀个没完,而躺椅上那位已皱起眉头有被吵醒的征兆。 “她这是要出来?” 尽管有先前的抓人事件,他仍是一把抱起女儿往外走,只下意识地握住一只小手检查。 小毛理了理衣襟追了出去。 她十分懊恼昨夜未坚持让姨娘睡到床上,不知大爷会如何作想。 “小姐睡醒就要去院子里吃米糊,大爷稍后再抱吧,奴婢先给小姐换……”她的话比不上小姐的动作快,她已瞧见大爷的袖子湿了一块,而坐那手臂上的小姐正笑得开心。 秦商自是知道抱的这只猴子做了什么,可当他怒目而视时,小小人儿仍对他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如一瓢沁凉的雪水瞬间浇灭了他的怒火。 “我去更衣,早饭摆在屋里侯着,按你主子的喜好准备。”他将孩子塞给小毛,抖了抖衣袖,补充道:“不必吵她。” 他的一应用具与衣物皆在前院,只得阴沉着脸去前边儿洗漱更衣。 “昨夜张仲邀了林氏夫妇吃酒,倒真是好酒量,三人两斤下去才迷糊了,东拼西凑地也将这些日子的事说清楚了。”李勇一边伺候着主子套上家居长衫,一边汇报消息。 张仲是个脑子灵的,农活上不含糊,套话本事也一流,且整理总结也不错。若非灌下那些酒,哪个敢把肚子掏空? 林氏夫妇有些年岁,该说的与不该说的,自能分得清,即便是主子问话,谁还不会求个自保而装傻充愣留个几分? “与那丫头可对得上?” 秦商扣着盘扣,心思转自那对看似其乐融融的主仆,明着不缺信赖,他倒觉得未必全然交付真心。 也怪从前未曾留意过她们的相处方式,如今才会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细节方面林妈知道的不如小毛多,但二者所言不冲突。两个多月前,梁姨娘曾有几日抗拒与人相处,包括小姐与小毛,整日干坐房中。最初有异相那日,若非小姐饿得哭哑嗓子,她甚至不愿喂养。日常起居不再让丫头伺候也是从那日开始,小毛急得不行寻了林妈商量。那之后的梁姨娘就不同于先前的性子,言行举止变化极大,口味从清淡到嗜辣,可为了小姐又很能克制,对菜式也颇有研究。她说的话奇奇怪怪,要的东西也都是市面上没有的,带轮子的栅栏床、带坐位的沐浴桶、式样奇特的婴儿服,还有院子的秋千,都是她画了草图林叔去订制的……”说起那诡异的梁姨娘,李勇莫名地兴奋,“还有这把小剪子,爷你看这尖儿给磨得圆平,是不是远比咱们的安全许多?给孩子剪挺合适的。” 秦商接过那把比他手指更短的小剪子,记起昨夜她似乎抱怨过。 “确定她从未出过月亮门?” 不是他多疑,种种迹象皆指了一个方向:院子里的梁姨娘除了外形相似,其余方面的差异有如换人。 “确定啊,统共只有一个月亮门可以出去,哪有守不好的?且小姐也离不了梁姨娘,一日要吃十余次呢。人虽有相似,但要找个一模一样还同时期生过娃娃的,不简单呐!”李勇微垂着眼,边说边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脑子在“别院换人大案”上飞速运转。 啪地一声,秦商一掌拍上他的脑门。 “你以为秦家是深宫大院还是皇亲贵胄?秦家只是无足轻重的商户,也没有能掀起腥风血雨的宝藏,谁有闲工夫费那心思换我一个关在乡下的小妾?”他看着一脸委屈的李勇叹了口气,“你近日别去听书了,也别翻乱弹琴的话本子,尽做白日梦想当断案神探。” 他可不认为自己的一个妾能令人大费周章,且生的还是个女儿。秦家虽是大商户,产业遍地,但商场上诚信互利,树敌不多。 即便有眼红秦家者,也玩不出这种说书人口中的手段。 “那爷为何要确定梁姨娘是否出过月亮门?并非怀疑这姨娘是假的么?”李勇满脸疑惑,只能追着主子将不解问出。 他觉得事事都令人怀疑梁姨娘是假的啊! “我只怀疑她曾遭受惊吓而性情大变。” 迈出门槛,秦商敛了多余情绪,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 “有这可能么?” “让小五用过早饭收拾好东西等我。” 秦商打发走李勇,快步赶回后院。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如今的她才是梁家孤女的真正面目? 总会慢慢看透,他不急着要答案。 小毛伺候小主子沐浴更衣并喂了一顿米糊,才匆匆忙忙收拾自己,本还犹豫是否叫醒主子陪大爷用早饭,但那一句嘱咐又让她歇了这心思。 也罢,如主子所言,以自己的角度好意为他人做决定,未必正确。主子的心思她琢磨不懂,大爷则更难看透,她还是做个安分的丫头吧。 她看着一份被主子称为“三明治”的多层杂食馅饼与一杯蔬菜水果混合汁,被大爷皱着眉头勉强塞入腹中,不禁有些惶恐。 太太若得知他们敢拿这么奇怪的东西招待大爷,会不会又想将她发卖了? 秦商说不出那种饼皮夹着熟肉与生菜的怪异滋味,委实难以理解小五的喜好。他大灌了几口茶水压下那股味道,清了清喉咙。 -- 第27页 “我如何能与她……和睦相处?” 他指着坐于小床中啃锤子的孩子向丫头虚心请教。 虽然他没被抓伤,但这孩子对他出过手。 “啊?大爷的意思是……” 小毛因频频关注耳房中熟睡的主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大爷的用意。 “若带她出去,如何能使她不哭闹不抓人?她总不能一直排斥我这个父亲。”秦商准备带女儿去老四那边给大夫查查体质,又恐这娃如猴子般发难,令他难堪。 若得其法使其乖巧安静,再好不过。 “小姐爱吃呀,只要您有好吃的,小姐定不会再抓您的,而且抓伤五爷后姨娘就梏着小姐剪了指甲。昨日刚做了烤鸡蛋片,又香又脆小姐很爱吃,还能磨牙,大爷带上点哄着小姐就是了。”小毛从矮柜中取出一个广口小瓷罐,打开递了过去,“不过姨娘不让多吃,一次不能超过五片,这零嘴又干,别忘了喂温水,否则会咳嗽。” 随着盖子的打开,一股香味飘散出来。 秦商凑近一看,罐中装满铜钱大小的黄色圆形烤面点,闻着似还有股乳香味。这么小的五片东西,能撑多久? “这蛋片闻着香,却未加糖,姨娘说小姐未满周岁前不叫吃调味之物,只能吃淡食。请大爷仔细着点,小姐贪吃,又惯会讨好,您可千万不要心软由着她,姨娘对此是非常严格严肃的。”小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叮嘱,“这是备用尿片,您要带小姐出去多会儿呢?小姐一个时辰后定会馋乳要回来找姨娘的,您不妨就先带五片换洗吧。” 她将叠得整齐的尿片与衣物装入一只大布袋,另有擦拭口水的棉帕子两条,清洗的长纱巾两条,还有小主子喝水专用的窄口小瓷瓶,七七八八地塞满袋子。 秦商望着那只式样难看的布袋,脸色微僵。这与乞儿的装米袋太过相似,他不过抱孩子去趟隔壁,怎如此麻烦? 这丫头收拾东西看着这般利索熟练,像是出惯了远门。这对母女往常都不出月亮门,只在院子里活动,有必要如此折腾? “你先跟着,把这东西送去给李勇。”反正他是不会碰的。 “大爷……” 小毛望了一眼耳房,轻跺了一下脚,只得提着包快步追上,几番欲言又止,最终狠了狠心开了口:“奴婢想问问您……您……会把小姐带回来的吧?姨娘不能没有小姐的……” 大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抱走小姐,不叫姨娘知道,她不得不怀疑啊! 秦商被问得脚步一顿,视线扫过小毛那满是忧虑的脸,不禁暗自叹息。回想她们这两年的无人问津,若换成他,怕也是会多想。 “你多虑了。” 他本是个失职父亲,岂能再让孩子年幼失母?何况秦家不会善待她。 ☆、018 数着日子过时,总觉得时间有意盘旋不走,每分每秒都显得漫长。但将目光投在孩子身上,梁辛又觉得光阴如梭,眨眼即逝。 小猴子抓人事件,已是半年多前,从炎炎夏日到寒冬腊月,小家伙已到了蹒跚学步的阶段。 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刚能走稳几步就急着要跑。小胳膊小腿因此又摔又撞,常青一块紫一块,把小毛心疼得不行,一边擦药一边掉眼泪。 反倒显得淡定的梁辛像个无情后妈。 那次秦商把女儿抱去隔壁院子,让秦周的随身大夫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这丢在小别院的女儿出奇地结实,比府里精养的秦浩健康得多。 因此他也歇了急着带孩子回秦家的念头,与其回去处处顾虑,不如让她在这院子里疯着野着长大。 梁辛本担心要日日面对扑克脸,不料外地商号一批库存货物出了问题。秦大爷把猴子送回来后,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匆匆回京去与秦大老爷商量解决办法。 据说回秦家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收拾行囊离京了,惹秦太太心酸心疼落泪,秦夫人则满腹怨气。 梁辛这些“据说”是从张仲口中得知的。他一月进四次秦府送东西,总能带点新鲜的事件回来,零零碎碎地说给大爷重视的姨娘听。 嗯,这别院里的人怕是都这么认为。 “蛋!蛋!爷爷,蛋……” 小猴子是个一岁多点的孩子,因个子矮小又被裹得严严实实,如同一个火红的小球站在鸡舍前,指着一群鸡对张仲比划。 她如今能说几个单字,也叫得了几个称呼。 “哎哟我的大小姐,您可不能再这样叫小的,小的担不起啊!”张仲正在整理鸡舍添干草,听见小主子的声音立刻迎了上前,蹲在小小身子跟前,柔声解释:“天冷了鸡不下蛋,等明年开春再叫它们下蛋给小姐吃。” 梁辛有点受不了这日复一日来要鸡蛋的小家伙,偏偏张仲有耐心次次都会解释。 “张叔你尽管忙你的,今日出太阳,我带她随处晃晃。”她牵了女儿的手,决定去看看别院另一角的那片腊梅。 “近日少见姨娘走动,可是畏寒?是小姐吵着您要出来玩吧。稍后要宰只羊送去府里,给您留块羊排,叫老林炖了您多吃几口,暖身子的。” 张仲笑着寒暄,打从心里觉得被拘在小院的这母女俩可怜。 眼下已进入腊月,秦府张灯结彩年意浓郁,她两个却只能冷冷清清。且不说这个,别院原只是秦家用来避暑小住,主子房中连个炕都未打过,单靠几盆炉火过冬也难为她们这娇贵的主儿了。 -- 第28页 “有劳张叔惦记,那就先谢了。” 梁辛出了月亮门便是温婉随和的样子,姨娘该有的她一分不敢少表现,这也是猴子爹肯放她出来的条件。 其实不必他要求,令她放开胆子做自己的安全区域,也只那个小院而已。 秦大爷走之前,大概是良心发现,扩大了她们母女俩的活动范围,只要不出大门就不再有人盯守。 与她而言,也算升级了牢狱待遇。 不过出了月亮门才知这别院的精致绿化景观都圈在她的小院,那未知领域虽占地大了几倍,别说假山荷花池六角亭,连像样的长廊都没有。 这别院除去她居住的后院与前院的几间房,其余面积被分成四块,分别是果蔬花草种植区、家禽家畜养殖区、竹林与腊梅林子。 小猴子最喜欢来家禽区,第一次接过张仲给的鸡蛋后,像是知道有便宜可占,每天都来小毛抱她过来报到,决不空手回去。 会走几步后,有些个小鸡小鸭可以让她追赶胡闹,比关在院子里玩布偶自在得多,便更热衷于跑出月亮门。 “鸟,鸟……” 母女俩正散着步,小猴子忽地对着一株腊梅上的黑团子叫,“鸟,吃,宝宝,吃!” 她拍了拍胸口,又努力将手指从袖子里探出,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 梁辛斜了一眼那团黑,估计是只缩着脑袋晒太阳的八哥,“那不是鸽子,不好吃,又黑不溜秋,宝宝吃了就不白不漂亮了。” 两个婆子曾为了逗小主子开心,抓了只野鸽子系着腿给猴子玩,让小猴子踉跄地拽着满院子拖,画面不太和谐友善。 她看不过去就偷偷给放了。 这一放可引得小猴子差点把院子哭淹了,小毛急得要去寻张仲讨只鸽子补上,碍于她的威严不敢行动。 不过婆子到底是做祖母的人,经验丰富,端出一碗鸡汤,指了指汤里的鸡块,边喂边解释,那鸽子已做成汤给猴子吃了。 “迂腐!无趣!” 梁辛这边正拦着要扑上去抓鸟的孩子,一个尖锐的嗓音突然响起,惊得她浑身一震。 这腊梅林子明明空无一人。 “叫花子!叫花子!” “东边一阵雨,淋湿一丑女!” “好诗好诗!好一个白痴!” 像是向母女俩证明自己的存在,腊梅上那团黑奋力卖弄般,一开口就说个没完。 嘿!这死鸟……这是在骂人么? “白痴!吃!” 小猴子如同发现新大陆,一看是那黑鸟在说话,就抬起手指装出凶相,语气凌厉。 这是要对骂的节奏? 梁辛不禁替女儿汗颜,真不好意思告知,那鸟说话的确比较顺溜,词汇量也太惊人,若是对骂起来,必定完胜。 “小猴子去给娘折花花吧,不要理这坏鸟。” 她抱起瞪大双眼一本正经要掐架的女儿,没兴趣搭理口没遮拦的禽类。 八哥鹩哥鹦鹉都会说话,没什么稀奇,何况这鸟一开口就暴露了投喂者的素质。听说这附近几座别院庄子的主人皆非富即贵,远离是非是她的生存原则。 “公子你好坏!”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姑娘手好白,胸好大……” 梁辛听得呆若木鸡之前,还不忘捂了女儿的耳朵。看着那只一副悠然自得姿态的黑鸟,她只觉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敢情是养在妓院里的鸟?! “鸟,鸟,娘要……” 小猴子被抱起狂走,眼睁睁地看着那鸟离得越来越远,便挣扎着反抗。 “娘不要,猴子不许闹哦,那鸟会咬人,不能离太近。”梁辛素来不养宠物,没那个空闲,也没泛滥的爱心,绝不会因孩子而妥协。 她唯一花时间花耐心与爱心养过的,就是这只小猴子,这么个“宠物”已占用她八成心思,运气不好回不去的话,还要她烦个几十年。 梁辛听见扑腾的翅膀声近在咫尺,正欲回头去看,头顶却盖上一个重物,那死鸟竟敢落在她的脑袋上。 “啊——” 她尖叫着一把抓了上去,堪堪掐住黑鸟的脖子迅速拽了下来。 “死亦为鬼雄!” “你这死鬼……” 吼两嗓子后,黑鸟两眼一翻装起死来。 小猴子见母亲抓到了鸟,也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把,随着两根黑色羽毛的离身,装死的鸟睁开眼吓得瑟瑟发抖。 “你这色鸟,叫你当着孩子的面鬼叫,看我不拔光你的毛把你炖了吃了!”梁辛放下孩子,略微松了松掐住鸟脖子的手,作势掂了掂分量,轻吁了口气。 小猴子抱着母亲的腿,发出胜利的咯咯大笑。 “你这鸟成精了是吧,又翻白眼装死?我还没刚才掐得重呢。”她的智商不至于低到被一只鸟忽悠,甩了甩这胖乎乎的鸟身子,见其仍是一动不动,不禁被逗乐了。 她曾看过一只鸡倒浮在水上装死的视频,那演技简直炸裂,手中这只鸟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九宫鸟应是附近人家逃出来的,腿上还拴着纯金扣子,又费了一番功夫教养,手上仔细着些,掐死了难免与人生嫌隙。”秦商语气淡然地出声,提醒因鸟忽略他的母女二人。 他来时正听见那鸟大放淫词艳语,本想上前解围,却见这女人捂起孩子的耳朵满脸羞愤,随后竟暴躁而走。 -- 第29页 挺……有意思。 “你是谁?可是有人上门来找这东西?” 梁辛正欲弄“醒”那鸟,忽地见个陌生人出现,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这别院的人她大多都熟,大半年来从未见生人进来,故有此一问。 不过,对方的脸色因她这一问瞬间僵硬,那深黑的双眸从原本的平静无波,逐渐泛起莫名的涟漪…… 似乎是怒意? “你……” 梁辛发觉不对,拧着眉头盯着对方猛瞧,这胡子拉碴的脸她是没见过,但那人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 “你能记得这院子里做农活的任何人,唯独不记得我,倒是能耐。”听上去依旧是毫无起伏的语气,可给人的温度降低了不少。 至少梁辛感觉到了。 呵呵…… 干笑两声,尴了尬了,还真是衣食父母,她大爷(轻声)! 梁辛调整好心态,无视对方的不良情绪,将厚脸皮扯了出来遮盖:“大爷(二声)一走大半年,又顶着一脸络腮胡回来,这沧桑岁月感与先前判若两人,也难怪小猴子……与我都认不出来。就是回秦家,你妈——你母亲也未必认得出你。” 二十六岁的小伙子模样她就没见过几次,消失期间也没照片没视频,连幅画像都没得看,这会儿冷不丁地换了个苍老十余岁的形象,怪她认不出? 抱歉,他还没帅到令人过目不忘的程度。 不过也怪日子过得太自在,她压根忘了这号人物随时可能出现。 不知他此次出现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过渡,略枯燥,请见谅。 ☆、019 待梁辛再度见到秦商时,这货已刮干净胡子换了那幅风尘仆仆的形象。 尽管多了丝熟悉感,仍旧是陌生人。 “姨娘,林叔送了个鸟笼过来,可小姐还拽着那鸟在院子里遛呢。”小毛在门外探进了个脑袋,压着嗓子汇报。 回想那鸽子曾被石板路擦掉的毛……她略有些同情那只被捆上嘴的黑鸟。 “谁让你们给她的?” 梁辛将倒好的半杯水往秦商跟前一搁,便起身冲到门口,果不其然,裹着红棉袄的小猴子正拽着被封口的黑鸟遛得欢快。 可以拖拽的木汽车果然已经玩腻了。 “是小姐非要的……” 小毛回答的声音越来越低,多少有点心虚,不过可不能只怪她一人。 两个婆子比她更没用,对上小姐压根没原则,别说哭闹,就是瘪了瘪嘴立马投降。许是因为摸清了姨娘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性,宠起小姐更加不管不顾了。 “赶紧去抱回来,已掉不少羽毛,再遛下去真要变死鸟了。”梁辛推了推缩在一旁的丫头,回头瞄了一眼静坐的男人,打发道:“趁着阳光大好,你们带猴子去泡个澡。” 小毛耷拉着眉眼,很是不情愿。 “姨娘又让我做坏人,小姐如今气性可大了,好几天都记仇呢……”抱怨归抱怨,但她仍是朝院中那小身影走去。 这样老坏小姐的事也不是办法。 小姐这么爱遛活物,看来得想法子让姨娘松口,好在院里养只遛不死的猫狗什么的。 秦商很讶异小毛的态度。 这个从前有些畏首畏尾的小丫头,如今面对主子的心态已全然不同。 看上去比过去娇纵无礼,实则更真实了。 秦府出来的丫头,哪一个敢如此对待主子?那规矩定得死,回话语气略有不敬便要罚。 罚得有多重,他们个个都清楚。 “那九宫鸟被养得娇气,你拿笼子关着它或许就绝食了,为何不放了?”不等梁辛回身,他已上前关门。 “大白天的你关门做什么?快打开!” 梁辛不解对方的举动,防备十足地去拉门栓,“我不觉得有什么事非得关上门。”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刚支开人他就急着锁门,不是明摆着让人误会吗? “这院里只有你的人。” 秦商用不明的目光打量这突然慌乱的女人,嗓门大并未能掩盖住她的抗拒惶恐。 她也会怕他? “我的人就不会——” 想歪? 梁辛忽地将未出口的话吞了下去,对上那道如同看傻子般的目光,只得悻悻作罢。 这别院里除了她们母女,人人都不必想歪,因为在他们看来本来就是“歪”的。 “屋子里没烧地龙,不过两个炉子,窗子开道缝足矣。”秦商面色淡然,语气也听不出情绪波动。 一进大门便听张仲叨叨,若非因着她畏寒怕风,何须关门? “你见多识广又有人脉,可能查到那鸟的主人是谁?我要抓它回来不是给猴子玩的。它腿上戴着金扣子,还留了一截金链子,难保有人拿了金子烤了它,万一有人见过它飞进院子,岂不要赖上咱们?” 为掩饰自己想太多的尴尬,梁辛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桌前坐下,一边在炉子上烤手,一边回答先前的问题。 没有供暖没有空调的冬天,确实挺难捱。好在这京都不是最北部,便是腊月的白日气温也只低到零度左右。 户外的水缸只结了层薄冰,也一直没下过雪,不至于非要睡炕才能活。 但她思念羽绒服与鸭绒被的心,一日强过一日。被沉重的棉絮厚被压得喘不过气,手脚却仍然冻得冰冷…… -- 第30页 这滋味,谁受谁知道。 “再稀有也不过是只鸟,不必费什么心思,想玩就先留着玩,待人寻上门再还。烦它就丢给张仲,养鸟与养鸡鸭无甚不同。”秦商将脚边的炉子往对面推了过去,“我匆忙赶来,为的是母亲不知为何突然要接孙女回家过年。” 这大半年里,他回过京都两次,停留三五日又因商号各种状况四处奔走,未曾有时间与家人好好相聚。 母亲怎会无端地要见孩子? “什么?” 这是要接小猴子进狼窝! 梁辛被这消息吓得险些一掌拍在碳火上,被秦商眼疾手快地一把挥开。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乱了节奏的心跳,灼灼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故作镇定地问道:“如果我反对,有权利留下孩子吗?” 她说得很慢,脑中却飞速运转,只因答案肯定不是她想要的,只能另寻他法。 不出所料,秦商摇了摇头。 早已清楚自己的身份,梁辛不禁怅然若失。 “你是从外地赶来的吧,谁给你送的消息?既然你会赶在回秦家前告知我,必定是有什么想法,那就不用卖关子了。”冷静下来,她还是能抓住问题的重点。 这货那形象说好听是不修边幅,实则该是赶路顾不上打理,说明他的心急程度不一定比她弱。 “初次接触便觉你不同以往,只无奈查不出诡异的原因。我会如何决定,取决于你的诚意,毕竟孩子的确是我的,而你……”秦商慢条斯理地抿着茶水,只拿余光锁定那惊愕的脸。 今年是他最忙碌的一年,新商号市场不稳,频频出乱,实难抽空与一个姨娘做计较。可疑惑再深,在确保女儿为亲生骨血后,他又略为放心了。 母亲的刁难在即,他迫切地想要弄清她的变化原因。若要接孩子回去,必须要有一个信得过且时刻不离孩子左右的人。 回秦家认祖归宗是他的计划,只这计划尚未完全拟定就被迫提前,难免乱了阵脚。 “我怎么?女儿是我怀胎十月生的,没日没夜喂养的,你倒是说说你怀疑什么?我是你的妾,又困在你的地盘,还能在你面前耍心眼不成?”梁辛讽刺十足地勾了勾唇角,继续道:“我只是不愿继续装模作样,你的所见所闻都是我的真面目。” 初来乍到时,她伪装过,退缩过,也纠结过,最终在摸清这别院的安全性后,放弃了假装。 装一时不难,难的是一直装。 况且她当初还带有自暴自弃的念头,万一哪天能回去呢,被发现被怀疑又怎样?她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万一回不去了…… 那更需自在做自己,装一世岂不更悲催? “我并不怀疑孩子是你生的。” 秦商见她一脸嘲讽,明明是一副豁出去的姿态,他又抓不到半点可用的信息,不禁暗自恼火。 他怀疑的是什么,自己都未必清楚。 “那你想要什么诚意?” 梁辛一听这话就有些纳闷。 她唯独可以挺直腰杆据理力争的,就是“她”的身份。 虽说内里换了个魂,皮囊终究是原装的,周围那么多眼线,正好可为她作证。 秦商只冷眼望着对坐的女人。 他确切地想要什么诚意,自己尚且不知,又如何描述?他只知此时接孩子回府是在计划之外,故而所有关键人物都必须可控。 当然也可轻易拒绝此次提议,他是孩子的父亲,有这个权利。 可始终不舍得错过这个机会。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梁辛等得极不耐烦,对方老神在在地不动如山,只给她一个复杂的眼神体会。 人在心虚的时候,最容易揣测错误。 “行,既然不想谈,就随你。你是猴子亲爹,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反正我这份位低贱的妾没阻拦的资格。想带走就带走吧,我让小毛过来收拾东西。”她索性不再多想,猴子终究姓秦,没准她奶奶没有恶意,这事本就没有强求的必要。 何况,她求了也是白求。 这男人若是有情,她就没机会进入这趟说来就来,再也回不去的旅行。 “你舍得?” 秦商一把扣住那纤弱的手腕,将正要前倾的梁辛拽得一个踉跄,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他轻轻蹙眉,心中隐隐不悦。 若非她下意识地抗拒与他贴近,这一拽本该是摔在他怀里。 “女儿被接回去认祖归宗,养在富得流油的秦家,不用再陪我坐牢,作为母亲的我该高兴不是么?” 舍不舍得,有何意义? 她虽没经历过孕育生产,毕竟奶了这么久,又细心照料与教育,感情投入不会比谁少。 可毕竟不是亲生的,确实没资格剥夺孩子回到家人的怀抱……尽管这怀抱不知冷热。 “算我白来一趟。” 秦商霍地站起,望着那嘴硬的女人眯了眯双眼,嘴角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来人,把小姐的所有东西都收拾了!” 他这一嗓子,比方才梁辛踌躇时作势去叫人要真切得多,话音才落下,李勇与双手湿漉的小毛已急匆匆地推开房门。 那家伙竟然没锁上? 梁辛飞速站起,一个箭步冲了上前,一手一个将人推离,再砰地一下用力甩上门,更利落地上了锁。 -- 第31页 “姓秦的,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焦虑,你装个什么劲儿?你要是真愿意这么接走猴子,何必赶路赶得跟个乞丐似的来找我们?你们秦家是个什么环境我上次就明确发表过意见,还要我再说得难听点吗?你们一家子心理变态,凭什么要污我女儿的眼?有种你现在放我出去,我保证带猴子走得远远的,再也不沾秦家的边儿。” 最可恨的,就是她依然没有半毛钱! 不然凭她混熟了这院子的所有人,想走总能找到机会。 “那是我女儿。” 秦商怒不可遏,不为她出言不逊辱骂秦家,而是她胆敢生出带孩子离开的念头。 他从未松懈过防范,果真是对的,这女人看着无害,实则很不安分。 “你有什么资格当父亲?你除了一夜贪欢后贡献过一颗种子,还为女儿做过什么?”梁辛贴近面色冷硬的男人,微扬着脸继续嘲讽:“你和你的秦家,不是爱剥夺女人的生育权利吗?那就当我没生过好了,你们不欢迎,猴子也不见得要认你们。” “姨娘——唔……” “呃——臭丫头,你敢踩我!” “谁让你用臭手捂我的嘴!” “主子的事,你个丫头插什么嘴?” “那你又算个什么敢在这偷听!” …… 屋子里正弩拔剑张,差点就刀光剑影对杀一阵,谁料门外两个已先动起手来,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都给我滚。” 秦商被屋里屋外吵得头脑昏胀,虽是简单四个字,谁都听出了压抑的情绪。 门外两个脚底抹油,分分钟逃之夭夭,只剩屋里这个逞一时之能过了嘴瘾的,想溜不敢溜,想战……已气馁。 “我若不想要,她没有出生的机会。” 僵硬的气氛中,响起这么一句话。虽是平静的语气,已刺中梁辛的命门。 她自然明白这道理。 小猴子之所以得以出生,就是这秦大爷拦下了秦太太的处置。 当然还有个前提条件,当时请了几个太医诊脉,确定怀的不是儿子。 “要我感激你留了女儿一命?这话太违心,我可说不出来。既然你不肯放手,又不愿在回秦家的事上轻易妥协,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要是为了孩子,我……会考虑。”梁辛坐回碳炉边,情绪爆发过后愈加觉得冷。 她见摊在碳火上的双手微微颤栗,不知是冷还是怕。 或许还是怕。 这二十几年她无助过多次,可从未觉得自己这般弱小,像被人捏住的飞虫,脱不了身,随时会丧命。 初来时就沉浸在这种悲戚的感觉中,若非那个鲜活的小生命,她怎轻易走得出?这虽不是她的孩子,可已是她的精神支柱。 他说得对,她不舍,她怎舍得? “哦,只是考虑?你做出这副这发了狠想要我命的样子,让我以为你可以为了女儿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秦商斜了她一眼,此时的心情难以言表。这女人容易被激怒,情绪难自控,虽能装得出几分样子,其实不堪一击。 他不知该高兴她的心无城府,还是叹息她缺乏护住孩子的能耐。 “做人不能没底线,我有我的原则。谋财害命的缺德事别指望我沾手,还有……”梁辛整了整衣襟,坐正了身子,道:“我姿色平平没有特长,又是个邋遢奶妈子,你应该不会让我做那种,有损道德的事……吧。” 她可不管这原身是个什么职位,既然现在属于她,她就有责任守护。 “你既是如此差劲,为何还担心我差你做什么违背你意愿之事?”听到这里,秦商不知该不该笑她的自作多情。 “你是不想接女儿回去的,没错吧?你心里也厌弃秦家的畸形婚姻,恨兄弟们瓜分了你的爱妻,是吧?这种情况,你是不是想让我做出什么倒了老太太胃口的事,好让秦家因为我恨屋及乌,放弃小猴子。”梁辛越想越觉得思路清晰,“你走前就有这计划吧,你准备安排我的什么丑闻?” 这别院男人比女人多,他之所以放她出来,不会就想制作个她与某某人通……那啥的丑闻?然后秦家因此怀疑她先前的忠贞,接着怀疑猴子的身世! 不对啊,这样安排,她和猴子还有命吗? “你认为,我应该再给自己弄顶绿帽用以阻止女儿回去认祖归宗?”这回是真气笑了,秦商恨不得掐死这脑子里长草的女人,“我确实太高看你了。” 他不得不重新估量,将这女人加入计划的可能。 “别怪我思路清奇,是你们家太重口味,不能按正常人的思维推断。”被人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盯着,梁辛也无地自容,不过不影响她辩驳。 连十几岁的熊孩子都能梗着脖子喊话,要接手她这个二手货……她怎可能把秦家人当正常人看? “好了,我稍后就得回府,没时间听你耍嘴皮子。我从未在你面前掩饰对秦家陈旧祖制的厌弃,也势必要瓦解他们的执念。自你进这别院的大门后,我未发现你的一丝恶意,故而放心把孩子留在你身边。不过如今形势所迫又机会难得,我只问你一句,我需要你时,你是否靠得住?”秦商收敛了任何情绪,恢复一脸的严肃。 听她撒泼耍赖抖狠,是他人生中不曾经历的,确实新鲜,难免好奇,偶尔觉得有趣,也免不了被她触怒。 -- 第32页 不过他时间不多。 “这个……” 梁辛见对方摆出一本正经的态度,不自觉地跟着言归正传,忐忑答道:“我必须坦诚我怕疼,让我受刑是绝对挺不住的。可涉及小猴子的安危,我还是有最根本的信念能撑一会儿,不知你说的靠得住是指什么方面。” 听这货的意思,是要实行家庭改革啊! 他怕是缺人支持缺狠了,才会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吧。 不过,他敢冒险不代表她愿意无偿奉献。她靠不靠得住,取决于能从中获得什么。 付出不求回报?她又不是来做慈善的。 “倘若是我,你可有信念?” 秦商忽地冒出这一句,还没来得及自嘲,对方已毫不犹豫地摇头。 也罢,只要能确定她对孩子的用心别无它念,不拿孩子作饵利用,他就敢用她。 “若秦家传话或来人,设法留住孩子,我会找时间亲自来接。”他轻呼了一口气,结束了对她的最后试探。 “啊?” 怎么还是要接走猴子? 梁辛急得跟着追问:“搞了半天你还没说怎么决定,还没告诉我该做什么,我刚才这么含蓄还没谈到酬劳呢!” 该谈的重点一点都没谈,这就要走啦? “我明日再来。” 秦商扔下一句话,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温馨提醒:如不接受本文背景设定,请自行离开,不必浪费时间留下批判,作者是为喜欢本文的亲码字,无缘者下个文再会。 ☆、020 秦商这一去就杳无音信。 梁辛觉得此时差不多能体会到望穿秋水的迫切,从睁眼到入睡,竟很难不在意那货是否到来。 于是吃饭不香,睡眠不深,做事无趣,闲着又无聊,只频频关注秦家的消息。 不用上称,她也看得出自己瘦了几斤。 “姨娘,送东西去府里的车回来了,不过张叔说他探不到什么消息。”小毛气喘吁吁脚步匆忙,跨进门槛时还险些绊倒。 这才刚过午时,已是今日第三趟跑去等张叔的消息,可惜仍一无所获。 “那也没你大爷的消息?他死哪去了!” 又耗费了一上午一无所获,连续白等三天,梁辛很是气愤,语气就冲:“众人言:男人的话要是靠得住,站街女就都是处。枉我这么认真考虑琢磨斟酌决断,哪知他是过来随便扔句话逗我玩呢,真浪费感情!” 明明说好第二天就来商讨的,总不会是她把“明日再来”给会错意了。 “姨娘,您很急着见大爷吗?” 小毛扶着门框喘息,歇了一会儿才进了屋找水喝。 从前无论她如何劝说,主子总是一副不愿提及大爷的态度,大小事件都不乐意听,便是上次小姐被抱走,主子得知也没追问。 怎地这次大爷来过一趟,主子非但茶饭不思惦记上了,还不计面子频频差人去打听? 莫非与上次的吵架相关? 那个李勇可是说过,俩主子并非发怒吵嘴,而是男女间的闺房之乐…… 当时是不信的。 主子骂人的嗓门院外都可听闻,大爷沉着脸的凶狠煞气她也亲眼所见,谁家两口子在闺房中拿斗狠当乐趣? 可眼下,似乎有些怀疑了。 梁辛坐在床上,盘着双腿裹着棉被,发着楞不愿多说一句废话。 她不着急何必天天盼着等? 她怕秦家老太婆比那货早一步来。万一她留不住小猴子怎么办?她势单力薄,说白了就一蹲号的,真跟秦家明着对上还不是只有被吊打的份。 “姨娘,那日您和大爷究竟怎么了?” 小毛缓过气后,搬了椅子坐到床跟前帮主子拨碳火。 虽知不该过问,但仍抵不过心中的好奇,便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没怎么。” 梁辛整个人有点蔫,懒懒地开了口。 八字没一撇的事她不准备拿出来说,万一真是那男人耍她的呢。毕竟秦家从来没有任何消息说要把孙女接回去。 她这几天想得透彻,就凭出生到现在,猴子奶奶一次也没来看过,就不应该是心疼孩子在这边挨冻。 前一个年猴子才出生没多久,还不是在这儿挨冻着过的? “那您为何担心得睡不着?听李勇说,大爷在外边时也惦记着您和小姐,给小姐买了好多玩物呢。您放宽心先歇个午觉吧。”小毛怕主子冷,将炉子往前推了推。 离除夕只有十日了,这天儿越来越冷,想是快要落雪了。 “炉子别靠太近,我闻不了那味道。” 梁辛示意丫头将碳炉挪开,动了动微麻的双腿,胸口又有点湿,只得打发道:“猴子去哪野了?你快去把她找来,我这会儿有点胀,都溢出来了。” 相通的耳房也没打炕,倒是小厨房那边的屋子里打过,供人值夜时休息。婆子们住的大间也是个可烧柴的大通铺,够暖和。 孩子大了不吃夜奶,一夜能睡到天亮,偶尔醒一次她也能自己照看,就把小毛赶出去住,没必要陪她们抗寒。 碳火这东西有危险,也就白天取暖用一下,晚上她可不敢闷屋子里烘炉子,还是关紧门窗裹紧被子比较可靠。 “姨娘,您真不准备和大爷说请奶娘的事?”小毛望着主子十分忧心。 -- 第33页 小姐如今能正常用饭,一日吃不了几次奶,主子便经常胀得难受,还因此发过热。大爷若是心中疼爱小姐,就该想得到要另请奶娘才是。 “出生那会儿都没请,现在更没必要。” 梁辛懒得再说,挥挥手将人赶了出去。 她都喂了大半年了,这时候断不断奶已无所谓了。 以前曾听说六个月后的母乳营养不够,孩子添加辅食后可以安排断奶。但小猴子有点奶瘾,晨起与睡前都要吃一顿,就当是给她的营养饮料吧。 这地方又没配方奶粉,吃总比不吃好。 何况现在请奶娘都未必用得着,孩子认生,哪里肯吃别人的。 脑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梁辛困意上来便睡了。 几天的睡眠不足导致她头脑昏沉,迷迷糊糊听小毛抱孩子塞进她的被窝,帮她解了扣子说了什么,之后就没有印象了。 这一觉睡得沉,一直不停做梦,像经历一场小电影。 梦中似乎回到另一个世界,她暗恋学校乐队的吉他手,狠心买了把吉他报了网络上的一对一教学。可当她练得指尖破皮流血,还没能为其弹奏一曲那男生就毕业了。 她痛着痛着就从手指痛到了胸口,时而刺刺的,时而钝钝的,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心痛?十指连心嘛。 转瞬又觉得浑身湿漉,原来是下雨了,从淅沥小雨到倾盆大雨,她很快就被淹了。不过幸好她会游泳,奋力游啊游,却怎么都游不到边际,于是越来越冷…… 秦商进门时,梁辛还在梦里游着呢。 他靠近床缘,见女子沉浸梦中,紧蹙双眉,面容苍白,丝毫无往日的精神与活力,眼下还印着一片青。 他的视线往下,厚重的冬被滑至胸下,她竟是领口大敞。正疑惑着,一颗黑乎乎的小脑袋钻了出来,眨巴着大眼望着他。 也正因这举动,那被小脑袋挡住的胸口就这般露在了他的视线中。 她虽是朝里侧卧,但衣领被孩子扯得太开,又无被子遮盖……他目光一闪,盯着那泛着水泽的樱红移不开眼。 可也仅一个瞬间。 探头的孩子发现没什么新奇之事,又低头玩起专属玩具,吸两口,磨一磨,咬一咬,再吸两口,玩得不亦乐乎。 “救命!” 小猴子突然又抽空凶巴巴地朝床边的人扔了一句向坏鸟学的话。 秦商面色狐疑,要他救……谁的命? 这孩子的表情并非是求救,她这是想提醒她母亲? 梁辛正在梦里冻得游不动,像是泰坦尼克号里的男主角,扒着块木板喊救命,偏偏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把她急得不行。 旁边忽地有人替她喊了出来,她感慨着正要寻找声音来源,胸口又忽地一阵刺痛,梦境一散而空,醒了过来。 “臭猴子你又咬我。” 她哑着嗓子嘟囔一句,抬手想去推胸口的脑袋,发现“游”累的手臂已麻得使不上劲,“再不松口以后都别吃了。” 她费力将孩子一推,才发现自己衣襟大开,被子不知滑到哪去,胸口也已冻得冰凉。她整了整衣服伸个懒腰,还没伸展完全便觉得身下的不对劲,又湿又冷,惊得她猛地睁眼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秦小宝你又尿床——” 梁辛从被窝里拖出孩子,裹好她的身子才装出怒意对她低吼。 敢情这就是她的噩梦原因。 “娘,抱抱,抱抱。” 小猴子一脸的讨好笑容,被裹住的双手伸不出来,扭着想挣脱束缚。 “抱你个头!” 梁辛没好脸色瞪了一眼撒娇的女儿,转身要开口叫小毛时才看见床边杵了个人,吓得她差点把手里的孩子丢掉。 秦商眼疾手快捂了上去,阻止了那句惊叫。 “是我,别吓着孩子。” 待她眼中的惊恐退却只剩羞涩尴尬,他才松了手,“你收拾一下,我去叫你的丫头。” 她这被吓到的防备表现,令他略微不适,活像登徒子般进了不该进的房。 可尽管不准备再用,这也是他的女人。 他堂堂正正心无旁骛,不过是寻她谈事。 “救命,救命……” 小猴子挣扎着要出被窝,显然不喜欢被困着失去自由,若是换个人她早骂人了。 “救什么命?想叫你爹救命?你这么点儿大知道看人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别得了几个玩具就被人收买,胳膊肘往哪拐呢!”梁辛彻底清醒过来,本纠结那货是否看到了她睡着的囧样,被孩子一闹倒放在一边儿了。 她松了松被子,让孩子将两只胳膊伸了出来。 “救命,鸟啊,救命……” 这下小猴子边比划比说,尽管舌头打结也没什么新词汇,可指着窗边总算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愿。 梁辛挑了挑眉,又想去玩鸟? 那只叫做九宫鸟的,其实就是鹩哥,体型稍大,据说还能唱曲。 不知是不是被猴子在院子里拖怕了,见到她就在笼子里炸毛,给它松嘴喂食时也鲜少再开口说淫词艳语。 也不知从谁那听了一句“救命”,便翻来覆去只说这个,把小猴子也带坏了。 小毛领了命慌张进来,忙着准备两个主子的换洗衣物,婆子们在后面抬着热水,灌了大半个浴桶。 “姨娘,一会儿快掌灯了,您就穿睡衣再披这鹿皮氅子吧,小姐我抱去厨房那儿洗,炕已热上了,不会冻着。”小毛将一应物品摆放整齐,与婆子抬了屏风搁好炭盆,“您快去泡着吧,灶上煮了姜汤,稍后给您端来。” -- 第34页 小毛伺候主子下了尿湿的床,才将小主子裹好让一位婆子先抱去厨房那边,自己与另一婆子赶着更换被褥,好请人进屋。 那位可还在院子里站着呢。 “把鸟拎去陪猴子,她正闹着要看,不见到不肯好好洗。天晚了温度太低,别让她玩水,洗干净就拎出来。”梁辛不知自己竟一觉睡到了天黑,担心孩子受凉,先一番嘱咐再哆嗦着绕去屏风后脱掉湿衣。 衣服整个侧面差不多湿透,胸前因被吃空已恢复柔软,可想而知,小皮猴憋了一下午全贡献给她的衣服和床单了。 泡进温度略高的热水,梁辛才觉得冻僵的四肢活了过来,无比舒畅。 小毛两个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不忘煮上一壶热茶,就赶紧把人请进屋了。 这院子只这间屋子能够招待贵客,就顾不上在沐浴的姨娘了。否则为个姨娘叫大爷在门外寒风里等,传到太太耳里,那她们是不要命了。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 小毛好歹已摸清了主子喜好与脾性,出门前特意进屏风先轻声汇报了这情况。 她方才征求过大爷的意见,委婉告知过主子得在屋里沐浴,但人家一言不出只诡异莫测地瞪了她一眼。 总不好再开口赶人去前院吧。 她没那胆量。 “请姨娘体谅,我们实在不敢把大爷晾在院子里受冻。姨娘放心,门外会留一人侯着,大爷若是……您尽管喊我,我会带小姐进来救场的!且林妈已快备好晚饭,稍后就会送来了。”她压低嗓音迅速说完,不给主子骂人的机会,脚底抹油般溜了。 相处时间不短,她早已看出主子是当真不再愿邀宠,那么作为下人自是要尊重主子的意愿。 随着关门声的响起,梁辛只得匆忙搓洗。前后不过一分钟,她就已跨出浴桶擦干穿衣,充分体会了一场所谓的战斗澡。 “你急什么?怕爷会如何你不成?” 秦商才一入座,视线便落在角落的屏风上,见隐约的人影忙着穿衣,不禁暗自腹诽,他这会儿就算有心也无力为之。 此时的他并未发现,每当面对这女子,平静无波的内心便泛起涟漪,连情绪都丰富了。 梁辛披好厚重的大氅步出屏风,斜眼一扫,对上某人的视线立刻摆出满脸的傲慢与鄙夷。 说话不算话,就别怪她瞧不起。 “只是不习惯做私事时有外人在旁,无关男女,大爷无须自责,我没怪你打扰的意思。”连扇门都没隔,只一块屏风挡着,哪个还有心情慢慢泡? “牙尖嘴利。” 秦商忍不住冷哼,手却无意识地去拨炭盆。 他何曾自责? 倒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你那日不是说会来?怎么出尔反尔?你是商人,不应该最讲究重诺诚信与守时?看来你已经把事情解决了?不管怎样,涉及到我女儿的去留,难道你不该让人给我送个口信?突然跑来吓唬我说要带走孩子,接着又几天听不到消息,你是成心要耍我吗?害我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满脑子都是秦家来抢孩子的画面,不知大爷你可满意?” 梁辛见到日夜期盼的人,装不了多久平静就情绪爆发,就这么走到这货身边居高临下地质问。 她的恐惧是真切的。 偏偏又是常人不能理解的,谁懂她的苦涩? 秦商面不改色,只应了个单音就一本正经打量起她,从头到脚细看了一遍,轻声道:“如此说来,确是清减了些。” 先前没留意,此时特意关注才觉她的脸部轮廓更鲜明,是瘦了。 “你装个鬼哦,我裹成这样你能看出什么花来?别顾左右而言他,快说猴子的事,你是不是已经解决了,不用接回去了?”梁辛急于要一个肯定答案,在他身边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倒了杯热茶捧着暖手。 与她而言,当然最好不要进秦府。 这男人虽看着冷冰冰不好相处,但应该也是在意猴子的。 只要有他真心护着,不管将来她会何去何从,孩子也能平安喜乐地长大。 “此事饭后再说。” 秦商有意吊人胃口,见她越急,脸上越不露声色,反倒岔开话题:“小五送的那块平安扣可还在?” 虽早知此事,却并未在女儿身上见到过。 “小毛收着呢,小猴子不爱往身上挂东西,那白玉看着挺名贵,万一被扯下来摔着玩岂不糟蹋了?”梁辛说着说着忽然有了个大胆猜测,问:“你母亲突然要接孩子,不会和那玉有关吧?” 当时她是推拒过的,不只秦小五,还把这事上报给这秦老大了,是他们没收回东西,而不是她处心积虑贪财。 “不是个什么上好的东西,却是母亲费心让住持寻机会开过光的。她信佛,自当奇宝,不过就是求个心安。孩子不愿意戴说明与这玉没缘分,你让丫头找出来给我,送还小五,我再找找有无让孩子看得上眼的。”秦商说到收回那玉,略有尴尬。 当初他有过考虑,可念小五一心要赠,又确实不太名贵,便没有推辞。哪知过了大半年被人捅到母亲跟前,母亲十分在意,他也别无他法。 “早料到会这样,是你们自己不收回去。猴子还小,没到爱美的阶段,这些东西就不必费心了。”梁辛勾着唇角讽笑,后悔当时没有强势退回。 -- 第35页 被人追回与自己退回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是我与小五考虑不周,忽略了这平安扣在母亲那里的重要性。小五也为此十分抱歉,托我带话给你,他日会补上特意为璃儿寻来的珍物以表歉意。” 秦商只觉得那笑容刺眼。 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只能出面来讨要小五那块送出大半年的平安扣。 枉母亲是秦家当家主母,逼儿子要回送给孙女的见面礼……会开这样的口确实不合礼数。 “你刚才说谁?是小猴子?” 梁辛抓到他话中重点,至于秦小五抱不抱歉她真是半分都不在意。 “秦璃,父亲取的名,已在官府那边落了户,乳名是按府里惯常的这般叫法,你要想叫别的也可。” 原本打算稍后再详谈,既已提到便先解了她的疑问。 秦商自怀中掏出一块莹润玉牌,正面是雕工精致的凤穿牡丹,反面一个“璃”字下首刻着生辰八字。 “这是父亲早年收的,老玉半新雕,远比小五那平安扣难得,你仔细收着,将来说婆家要用的信物。”他将手一摊递了过去。 梁辛诧然。 小猴子才一岁几个月,秦家给取个名怎么就顺带着把将来相亲用的信物都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有2万字任务,晚上继续码字,不知道凌晨能不能更,明天会更新。 ☆、021 夜幕降临,院子里一片宁静。 秦商很难形容此时的心情,一家三口围着一张小圆桌共进晚餐,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回家的感觉。 虽然…… 这女人是妾而非妻,并不因他的到来欣喜若狂,甚至看得出不太欢迎他,而牙牙学语的女儿只是庶出,此时正徒手抓食饭菜,吃得一片狼藉。 尽管如此,与多年漂泊的他而言,这微薄短暂的温馨足以撼动他的心。 “把串子放下,先吃饭。” 他轻咳了一声,尽量放柔了嗓音对着一脸懵懂的女儿劝道。 方才让李勇将他的珠宝盒拿来,为引得孩子的注意,特意抱了来让其亲自挑选,这个法子果然奏效。 号称对任何饰物毫无兴趣的小娃娃,在将盒子翻得乱七八糟后,终于扯了条品相上佳的碧玺长串,至此不曾松手。 不得不说母子连心,为自己选好后,小猴子一串无人能懂的词汇呵住了准备收拾盒子的李勇,招着小手唤她娘过去,露出讨好的笑容。 这借花献佛把梁辛逗乐,总算没白疼。不过某人说了一句,那些东西将来可以是她的,暂时还不能给。 意料之中,一个铜板都没给过,她还敢指望这些么? “你不管么?她吃成这样,桌上地上衣服上没一处干净,为何不让人喂?她不过一岁多,秦家规矩再多,也不会对三岁内的孩子有所要求。”秦商在被女儿无视多次后,将着重点放在了孩子娘身上。 这吃相…… 若遇府里的家宴,他能想象那群长辈的脸色。 梁辛瞥了瞥神情丰富的男人,不以为意。今天不过是掉几粒米饭撒了点汤水,小猴子已是进步神速了。 “她自己有手也知道饿,能把食物送入口中,为什么要人喂?我不管你们秦家什么规矩,给孩子的最基本教育难道不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孩子有兴趣时就该鼓励着学会做力所能及的事,不就是多洗一件罩衣多收拾一下桌椅,能让孩子锻炼自理能力很值得。 “你让她用手抓还不如喂,若有他人同桌而食,女儿这般吃相作为母亲你不觉得惭愧?” 秦商在此事上很有分歧。 有这举止随性又特立独行的娘,怎能教出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闺秀? 不过世家大族的闺秀不是一个姨娘可以教养的。 “惭愧是什么鬼?我是骄傲,你看我家猴子多棒啊!吃饭喝水是原生技能,依赖别人才应该感到惭愧。其实猴子还会用筷子呢,不过不太熟练影响吃饭速度,每天的点心时间都有在练习。”梁辛朝女儿竖了竖大拇指,换来一个灿烂笑容。 三天前猴子就能用筷子戳起糕点,所谓熟能生巧,她相信孩子的学习能力。 不过跟一个仆从围绕的古人是说不通的。 秦商蹙眉扶额,极力克制着不将视线移至孩子那沾满菜汁饭粒的小脸。 他不知秦浩在府中的进食情况如何,总之不会这般解放天性,毫无章法。 “娘吃……” 小猴子颤栗着小手,小心翼翼将一块酱汁排骨递给母亲,满满的讨好。 梁辛一脸欣慰,笑容与目光中皆是满足,小家伙懂分享知感恩,大概就是她费心养娃的最美收获。 不过这排骨不同于平常的水果。 “谢谢小猴子,不过你爹送了你这么漂亮项链,是不是应该感谢与回礼?你看,你爹好想好想吃,咱们就把排骨给他吧。”她指了指饭桌上的另一人,挑了挑眉,一副坐等看好戏的姿态。 “胡闹!” 秦商压着脾气与嗓音,显然不打算配合这场恶作剧。 他不知娘俩会冷不丁地来这一出,目光落在那油腻滴着汤汁的小手与被握在掌心微露的排骨,当真说不出的抗拒。 “呐,呐,吃。” 小猴子努力伸长胳膊想把手中的美食送入这个叫做“爹”的人口中。 -- 第36页 “你常年奔波在外,不是太有机会感受这种来自家人的关心,多可怜。看看你女儿,还不到一岁半就知道孝敬你,这份纯粹的心意你不会拒绝吧?”梁辛送了上这份半激半逼的安利,干脆搁下筷子托脸当观众。 她觉得这地方的人,在情感表达方面普遍含蓄,尤其大家族里横竖都是规矩,估计吃顿饭比开大会还严肃。 听小毛讲过一次“餐桌礼仪”,西餐与之一比简直是小儿科了。 秦商面色僵硬,见孩子一片热忱又不忍拒绝,便掏出一块手帕去接了那块排骨,一本正经地道谢:“多谢璃儿。” 吃不下也不妨碍接受这心意。 “她已开始玩菜了,让人带下去洗洗。” 为防女儿第二次的孝心,他只得先把这顿饭结束。 “我不急,望眼欲穿地等到你这贵客,难得小猴子今晚坐得住,氛围又这么温馨,何不多享受享受?”梁辛皮笑肉不笑,几乎说得咬牙切齿。 她见猴子专注地玩菜,“忽略”了要感恩的人,就敲了敲桌面提醒:“小猴子,你爹还没吃你给的肉肉呢,看,你爹把它丢掉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多好的一块排骨,就这么凄惨——” “谁在外面?进来收拾桌子!” 梁辛的表现欲没来得及施展,秦商已没耐心看她的反击,反讽道:“你为块肉伤春悲秋,那这寻常百姓花一年吃用的银两才能买得起的手帕又该享何等待遇?” 他明白,她这是在气他有意拖延谈论正事。可她怎能体会,他出了秦府来到这小小别院,也想先撇开那些繁杂,静享这份难得的自在。 “洗洗接着用咯,还能是什么待遇?别在孩子面前炫富。”梁辛带着鄙夷目光打量了那块手帕,目测是接近真丝的料子,想过不便宜,倒没料到这么贵。 不过可以理解。 这货相当于秦氏集团的执行总裁,一身行头都代表企业形象,哪有低档的? 秦商虽不解她的教育方式,但又无力反驳。他自然无意炫富,也素来节俭,便是府里的吃穿用度也不会铺张浪费。 可隐约记得,她曾是个追求奢贵的女子,无一不是在与秦家夫人攀比,也占着他去她屋里几次,提出许多有违身份的要求。 众人言她恃宠而骄,实则不过是他懒得与女子计较,她想要他又给得起,仅此而已。 再看她如今的改变,他不禁再度加深疑惑。 “你真不愿回去?” 婆子们刚把菜撤下去,他便如她所愿将正事提了上来。 当初哭着求他赏一块栖身之处,孕期也曾闹出不少动静,直至孩子出生仍盼不到他才肯死了心吧。 如今谈及进府,她非但不再向往,还唯恐避之不及。 “秦大爷,莫非我以前很爱逞强说反话?以至于你始终不肯相信我的表态。”梁辛裹好了大氅,起身在屋子里踱步消食,边走边说:“开诚布公地说吧,我们母女俩是指着你过活的,不敢有过多的追求,吃住在这小别院足矣。” 如果能再给点钱,配辆马车,出入自由……就再好不过。 “坐下说话。这般无规矩,倒真是回去也不见得能有好日子过。”秦商追着来回晃动的身影,只觉得眼酸。 “你说得对,我真是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在外面自由散漫惯了,进你们家肯定遭殃。我一遭殃小猴子就只能落你妻子手里,那么庶女的悲惨人生就此开始,你忍心吗?”梁辛没有停下脚步,为表现“焦急”的情绪,反而将步子迈得更快。 听说在那个秦府,几位爷的侍妾都在一个大院里合住,都不是省油的灯,跟猴子娘又没半点交情…… 她若回去,别说秦太太秦夫人,就是那几个吃瓜群众都能扔她一地瓜皮了。 “秦家的主母不会接管庶子女。” 秦商干坐在桌前,收回目光暗自叹息。 因不曾有过先例,他也无法保证孩子进府后的生活。 赵氏如今还对这个庶女的出生耿耿于怀,怎会如别家的主母般用心抚养? 故而,他的女儿离不了生母。 “说得好听,是从来没有庶子女让秦家主母接管吧。”梁辛走了几趟,便觉双脚冻僵,只得再度靠近碳炉,“我们别兜圈子了,秦家既然认下了猴子,说明还是要接走吧。” 她不傻,单是那块秦大老爷给的老玉牌,足以说明此事已落了定锤。 “不只孩子,还有你。” 秦商亲自倒了杯热水,递给立在身旁的女子,徐徐说道:“我会在此多住几日,但年前必须带你们回去。这事已无商量的余地,你上次想要谈的报酬,今晚可以谈谈。” 摆在他们眼前的,已不是去不去的问题。 “年前?”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切听到时她仍想再挣扎抢救一番:“你是猴子亲爹,你会好好守护她的,对吧。若我没有跟过去……” “我无法给你任何保证。” 秦商抬眼望去,高深莫测的双眸锁定她的视线,“你要明白,我将站在秦家的对立面。” 不只是孩子需要一个安全依靠,他也有疲倦软弱之时。 她是唯一一个敢明着鄙视秦家老旧祖训的秦家人,他像是在她身上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志同道合的错觉。 -- 第37页 若需要有人一同前行,舍她其谁? “你想做什么?你是下任家主,要怎么站在秦家的对立面?你以为是太子干趴皇帝与一干皇子抢皇位啊,不就是个商户,何必闹得跟逼宫一样紧张兮兮?” 梁辛气得想打人,明知自己前路艰辛,又何必拉她们娘俩受罪?就不能革命成功了再叫她们有福同享吗? “你真是狗胆包天了!” 秦商瞪着怒目,简直要掐死这口无遮拦的女人,“此处虽是偏僻山村,却也算皇城脚根,附近都是达官贵人的庄子,你是想死还要拉着秦家一同陪葬!” 隔墙有耳,这等诛九族的话她也敢拿来随口说着玩! 见他忽地脸色大变,音量降到最低,神情严肃且严厉,梁辛才知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在这个时代会引起多大的重视。 后悔得想假装没说过,可毕竟覆水难收,说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来。 “真有……这么严重吗?我一时疏忽忘了你们这儿还有皇……帝……”她压低最后俩字的发音,谨慎四处张望,发现几扇窗子皆因饭后要散味都开着。 自己院里的婆子与小毛该在厨房那边用饭与带猴子,无事不敢靠太近,就是不知隔壁的邻居是否听得见。 秦商无声地凝视,心中如同被扔了个惊雷,暗自琢磨起她无意间说出口的话。 他在商海浮沉多年,可算阅人无数,她此时的悔意与懊恼并非有假。 不过……忘了你们这儿有皇帝? “不必看了,坐下。” 秦商拽了她坐在身旁,神色依然严谨,“秦家虽是商户,祖籍并非京都,在这满是皇亲国戚之地实在不起眼,但秦家商号遍地,家财可观,若有心之人听了你这番顽话,能给秦家按上一份灭族大罪,还可借此扯上政敌又没收一笔大财。出了这间屋子,你当真需要谨言慎行,就算不在意牵累秦家,女儿你总该是放在心上的。” 对她的疑惑真是越来越多了。 “我没有恶意,你应该也认为我这个打比方比较贴切吧。我只想知道你说的对立,具体是什么目标与计划。” 见对方软了态度,梁辛才轻声辩解。 不管他信不信,她真是随口一个比喻。 “我问过是否可以信任你的问题,你也给了我满意的回答。那么你此时关心我的计划,说明已确定了会与我共进退,不屈服任何威逼利诱,护住女儿,守住我们的约定。”秦商收敛了方才的情绪,牵引话题。 这女人看着凶狠,气势逼人,其实不过是只纸老虎。从前忧心她的不可控,眼下越熟悉越觉容易。 这或许也说明了她的坦然。 “你别自说自话欺负人,我怎么就答应了与你共进退?你不能占着自己的言论技巧把我往沟里带。我要根据危险程度与任务难度程度以及酬劳丰沃程度来衡量,到底要不要为小猴子踏进秦家大门。” 因谈及要事,对手又是个纵横商场多年的奸商,谈判技巧与思维的灵活都远比她这刚入社会的菜鸟强太多,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防备。 否则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就是她这傻子了。 “你是我的女人,欺负你算什么本事?” 秦商牵了那因神经紧张而握紧的拳头,换了种语气:“我能找你自是信你能胜任,任何危险我都6会尽量挡在你身前,至于酬劳……若真到了我期望的那天,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你知道我想要——” “包括你要的自由。”他的补充打断了她的话。 梁辛讷讷地望着这一句话戳穿她的男人。 其实她明白的,如他这般精明之人怎会看不出她这冒牌货的问题? 他的双眼黯黑深沉,时常透着狡黠之光,如同一只诡异莫测的老狐狸。她这种白兔等级的新手,哪里玩得过? 他如此笃定她最想要的是什么,还不够说明早已将她看透? “好吧,既然你心知肚明就不用再演,本来你和她也没什么感情,就不用在我面前装温情。”她挣了挣被握住的拳头,用眼神示意对方松手,“明人不说暗话,我无法解释自己的状况,只能说我已不再是你们记忆中的梁姨娘,也不了解她的任何事,她的过去对我来说就是一片空白。即便如此,你也敢放心与我合作?” 谁都不是傻子,她再忽视身世问题在他面前瞎掰,岂不是跳梁小丑? “你从不打算隐瞒,也可装得很好,至少月亮门外的人看不出什么。”秦商没有松手,反而用劲将她拽得更近,压下心中的震撼,继续道:“我不问,你也可不说,只要你能让我放心托付孩子,我们的合作便可以开始。” 她若想瞒,就不会轻易暴露真实面目,性情、喜好、谈吐,在他面前她都不曾刻意伪装。 不论是能力有限不敢装,或是顾虑他是孩子父亲不愿装,只要她对孩子是真心诚意,他可以暂时不追究。 至于将来—— 会有她甘愿且主动解释的那一天。 咳咳咳…… 梁辛故意咳了几声,尴尬地清了清喉咙,似笑非笑地点明:“我说句实话你别介意,与我曾经那些追求者相比,你秦大爷并非是最有魅力的。一旦合作,我可以保证自己的职业操守与诚信原则,美男计什么的,真没必要的。” 她没谈过恋爱不假,但见过绝佳男色,不会轻易被个陌生男人用几句话几个眼神蛊惑。 -- 第38页 这么拉着她的手温柔说话,吓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明明是个出自变态家族还带着拖油瓶且妻妾成群的已婚渣男,咋这么自恋呢? “哦?你这么认为?” 秦商蹙眉松了手,轻叹道:“我只是向你表达合作诚意,替你捂热冻僵的手。当然,还要劳你相助替我上药,因擦药只需一只手,我方才忽略了另一只,抱歉。” 他从袖袋中掏出一只小巧玉瓶,塞入浑身僵化的女子手中,老神在在地补道:“为了争取把你连带着接回去,我前几日都在祠堂罚跪,膝盖疼痛会影响这几日的坐立,背上也挨了一顿不轻的棍子,还望梁姨娘看在合作份上帮个忙。” 见对方震惊中透着羞愧,尴尬中夹着明了,秦商的唇角徐徐上扬。 这顿罚不会白受。 一切都会朝着最好的方向改变,不论是他们,还是秦家。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了,明天继续努力码字。 ☆、022 腊月二十四。 天色一暗,秦府里便忙着祭灶王爷。 鲜果、干果、糕点与七彩捏面,几十样东西用大红的高脚礼盘装着,将四锅大灶台摆得满满当当。 婆子们将香烛点上,由秦夫人领着众人俯首拜祭,感恩这年的保佑与赐予,也祈祷来年的富足安康。 院子里,两串火红的鞭炮从厨房外的青石台阶铺到了垂花门,火星子一点就噼里啪啦闹翻了天。 “母亲,浩儿想要小龙小马。” 秦浩扯了扯母亲秦赵氏的裙子轻声祈求,渴求的双眼巴巴地望着灶台上的精致十二生肖。 他的生辰与庶妹相近,都在九月末,刚满三周岁不久。可年后就虚四岁,已有不少规矩约束他,生辰一过便开了蒙,没收玩物已有两三月。 故而尤为眼馋上过色彩的捏面。 院里鞭炮正冲天响,赵如凝没能听见儿子所言,不过知子莫若母,依着他的视线也能明白。 可她身旁跟着的不只自己院中的丫头媳妇子,还有婆婆那边遣了人来大厨房祭灶,且外边看热闹等着散糖果的丫头小子们有四五十个,人多口杂。 见母亲没作回应,秦浩不甘心地又扯了扯她那垂直膝盖的宽袖,用眼神哀求。 “二爷回来了,在大老爷那儿问大爷的事呢。” 正在此时,秦赵氏的大丫头雪珠来了,借着嘈杂掩饰,凑近主子耳畔急着汇报刚得来的消息。 “大爷”二字一入赵如凝的耳,原本疏懒的身子顿时绷紧,情绪也吊了起来。 年节当前,她的丈夫却正窝在那个贱人的怀中养伤。他宁愿与个侍妾庶女别居京郊,不给她脸面,把这一家子都撂下不顾了。 他待浩儿若有待那庶女一半用心,她也不会这般日夜难安,心如刀割。 秦赵氏越想越替儿子觉得不甘,胸口闷闷地痛着。 她低头抚了抚孩子的头顶,朗声道:“待散果时将那对龙凤捏面送过来,也好取个彩头叫府里来年添对小淘气。” 丈夫能为那母女大逆不道违背祖训,她的儿子要玩几个捏面为何还要看人脸色? “夫人这胎孕相极佳,怕是生对龙凤胎也十有八九,待会儿定亲自给您送去。”大厨房管事笑得谄媚,大着嗓门将吉利话送上。 原本这十二生肖得送去太太那边的佛堂,不过既是夫人讨要,他们哪个敢不给?回头如实报给太太就是。 “借你吉言。” 赵如凝作势扶了扶平坦的肚子,唇边的笑意不达眼部,牵着儿子转身时仅剩一脸的嘲讽与冷漠。 她这胎不过月余,尚未坐稳,哪里看得出什么孕相?若非想阻止那荒唐之事,本该满了三月再报喜讯。 她那计划终究是落了空。 “二爷几时回府的?一直在大老爷那边?” 赵如凝许诺儿子会送去龙凤捏面,打发丫头带他下去,就迫不及待地关注事情进展。 “进府才两刻钟,换了身衣裳就去大老爷书房了,听今日跟着的小子说,晚上仍要出去应酬的。”雪珠一边回着主子,一边频频回头去看大少爷,忧心道:“夫人,少爷似是不高兴呢,今日是小年夜,为何不留他在您房里玩一会儿?” 大少爷这几年跟惯了主子,突然间要他独个儿僻院另居,哪里能适应?每每睡前都要哭闹一阵,别说主子,她们瞧着都心疼。 “浩儿正是闹腾的年纪,我如今身子不便,怕有个闪失,不能离他太近。待会儿你将那对捏面拿去哄他玩,到时辰了就送他去太太那边过夜。” 赵如凝一心等着秦二爷去她屋里,哪能叫个孩子搅和了?不过此时得知他仍有应酬,不禁生起闷气。 不知他寻公公讨论是否有结果…… 万一不行,便让三爷四爷再去一趟吧。 只要她们母女还未踏进秦家大门,就还有机会阻止。秦家男丁一个接一个地去讲道理摆家规,总有希望的。 毕竟公公应当明白,这个先例一开,往后秦家的家规就无法再那么严谨严厉公正。 一行人回到秦赵氏的院子,便见秦三爷的小厮守在门前。众人见状,心知肚明,皆笑着各自忙去了。 整理年货的,打扫各处的,烧热水给主子沐浴的,还有准备剃头剪发的,个人都领了事做,不靠近主屋,给主子们腾出私密空间。 -- 第39页 赵如凝望着被灯光映黄的窗子,静立了片刻才迈了步子走上前去。 “可算回来了,祭个灶也要你待这许久,旁的人没一个可用了?大冷天出去冻着,还不若在屋里等着我。”秦三爷一把拥住推门进来的女人,凑近她的颈项轻声细语。 他熬了几宿才能提前结束年前盘点与逐个巡柜,为的就是尽早回来享受这份温存。 “我哪知三爷今夜能回,等在屋里也不过是我自个儿待着,自是去外头凑热闹有意思。可是与二爷遇上了?”赵如凝不去推拒缠上来的秦武,就这般贴着身子挪步到床前坐下。 她这一胎尚未害喜,只腰背酸胀怕累,先前主持祭灶站立太久,此时恨不得卧床不起。 “我不知二哥几时回来的,你闻不见我已沐浴过?今日大伙儿都要大洗,我一赶到家就先洗了,以免凑在一块儿热水短缺,你说我体贴否?”他手臂一个用劲已将人推倒在床,趁势覆了上去,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她娇嫩的唇瓣。 “这次出去可还顺?累么?” 赵如凝有些疲倦,又怕惹这位脾气最燥的爷不痛快,只得打起精神应付。 “自然是累的,毕竟秦家几十家商号,尽管有二哥分担,仍费了我不少心力,可想而知大哥从前独自承担是有多辛苦。好在他只伤个皮肉,若要我今后一直代大哥管着,还不得一年半载地回不来?那可会把我的心肝都想疼了。” 秦武提及此事,心中虽略有微辞,对长兄的佩服却真心实意,那经商手段与管理能力真不是他们几兄弟可比的。 “三爷,先别闹。” 赵如凝在对方将手探入她衣领时及时阻止,软了嗓子道:“你一路舟车劳顿,咱们好好说会话吧。” “我辛苦熬几夜赶回来可不是只陪你说话的。” 秦武任性惯了,一口含在她细嫩的脖子,印下自己的霸道痕迹,双手皆不规矩,“凝儿,我是赶着来疼你的,你可曾感觉到?” 他不悦她的抗拒,手上力道也加重了些,不过三两下已扯开了她裙子的腰带。 “三爷……” 赵如凝吓得浑身僵硬,死死拽住腰间的大掌,目含泪光娇弱地徐徐吐字:“请三爷怜惜,我此次月事延期,母亲请了大夫来诊脉,像是……有孕了。” 最怕惹怒这说风就是雨的三爷,偏怀的又不是他的。 “什么像是?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秦武一时顿住,听得有些郁闷。这月本该轮到他,于是在外也算着她月事结束的日子,本想年前这几日多努力些…… 还是输给二哥了么? “大夫说了是喜脉,可延的时日不长,过段时间再来诊过才敢给准信。”赵如凝伸长双手主动拥着男人精瘦的腰身,呢喃道:“凝儿也念着三爷,可只怕此时不宜……” 那时她担心丈夫跪完祠堂仍不反省,月事不过迟一日,她也想赌上一赌,万一有了,公婆看在孩子份上定会站在她这边。 即便没怀,也可提醒公婆嫡庶易分,于秦家不利。 “也罢,我们兄弟不分彼此,怀谁的又有何分别?不过我真想你想得慌……”秦武压下心中不快,软了态度诱着:“不管你有没有怀上,同你怀浩儿那时一样,我尽量轻些,绝不会伤了你。” 她本就是他们兄弟共有的妻子,不能单单只做二哥的女人。 大哥因生意忙碌,四弟因病体冷淡,五弟尚未成年,该他与二哥一起承担延续子嗣的重任。 且怀没怀大夫还没下定论。 其实有孕也不打紧,他自诩技艺高超有分寸。眼下又腻了外头那些,便故作不知偷一偷怀着二哥骨肉的妻子,也别有一番风味。 “三爷不可胡闹,叫母亲知道该如何是好?”赵如凝今日心情低落,实无兴趣,又累得腰酸,怕婆婆得知怪她不知羞耻,也恐伤及腹中孩子。 “母亲哪有功夫管咱们?她房里比你这热闹,否则父亲怎一直留在书房不愿回去?”秦武没心没肺地嬉笑着,手上动作却不耽误,“好凝儿,就算让我替大哥疼疼你吧。” 提及秦商,原本踌躇为难的赵如凝一时间呆楞,如根玉米棒被剥了个干净,终让秦武如了愿。 对比他们兄弟四哥,也只这三爷的手段高超,花样繁多,性情又难摸,每每让半惶恐半欢愉的她节节败退。 “若日后三爷腻了我,会不会弃了我?”她抚上男人布满细密汗珠的脸,哀怜地问道。 “说什么傻话?你是咱们秦家唯一的秦夫人,谁舍得弃?我只怕你敬仰大哥的稳重,爱慕二哥的儒雅,喜欢四弟的才华五弟的年轻活力,唯独不好我这一口……” 秦武此时虽无心谈论,但一番情话仍张口即来,哄得身下的女人心花怒放,才能让□□更如鱼得水。 赵如凝顾不上回答,索性闭目沉浸这片刻的痛快中。 如今他们兄弟还念着她这妻子,只望丈夫那个先例不能存在。否则一个两个都心仪侍妾,庶子女也一个接一个出生,那么他们又会将她置于何地? 她已没有后路,绝不能纵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过了凌晨才有时间写…… 这更是必要的过渡,以后很少会写到赵与诸男的亲密,今天你们忍忍就过去了。 多谢体谅与支持! -- 第40页 ☆、023 腊月二十五。 离除夕越近,年味越重,饶是偏僻乡村,一日里也是鞭炮声不绝于耳。 梁辛因被迫被人瓜分地盘,生活不便,心情不顺,对着那一背的触目伤痕又说不出狠绝的话,只能勉强自我调节。 但仍是过得度日如年。 她斜眼扫向床旁的躺椅,每天临睡前一上药就疼得死去活来的男人,此时正闭目静卧,胸口露着个小脑袋,是那被珠宝箱和玩具收买的小没良心,此时趴她父亲身上睡得正香。 父女俩盖着那床李勇送来的特制新被,据说里头缝的是桑蚕丝,轻便服帖又暖和。 说是特制,当然不是为了她这盖不惯厚重棉被的人,而是背部受伤无法承受重物的那个。 白天怎么半点看不出? 别说仰卧,他都能抱个娃在身上逗着玩,何必故作脆弱霸占那条被子? 她都眼馋好几天了。 “姨娘,府里来人了,要找大爷。” 小毛放轻脚步进门,凑到主子身边压着嗓门汇报,“像是李勇的堂兄,府里的管事,他一般不会离开秦府,急着求见定是府里出了事。姨娘要不要先去探探情况?” 她一边解释一边盯着躺椅上的男人,生怕自己的多嘴会引起主子们的不快。 在秦府,下人们再衷心主子也对比颇为忌讳,毕竟言多必失。 “是他的人吗?” 梁辛斜眼指了指秦商,轻声问道。 李勇是秦大爷的心腹无疑,他的堂兄能找到这儿来求见,会不会也关系匪浅?还是秦家突发了什么大事,某位长辈派了人来? 来干什么呢? 那家伙伤都没养好。 不过最好是阻止她们母女进府的,这几天日思夜想,总觉得这一去前景难料。猴子爹势单力薄,革命道路太艰难。 无奈小毛对此不敢轻易下定论,只得歉疚地摇了摇头。 秦府里非但主子们关系复杂,连普通丫头小厮们都难以看透,谁的背后是哪位主子,不是三言两语能分析得清的。 如她这般明摆着忠于主子的,多是房里的大丫头,而秦府前院的管事,该是只有爷们自己清楚。 “他刚睡着,你去把猴子抱走就会醒了。既然来的人挺重要,我又不懂这些弯弯道道,也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麻烦事当然让他自己处理。”梁辛对小毛使了个眼色,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就算免不了要搅进秦家的浑水,现在能干净几天就先干净几天。 “惊扰主子休息,我不敢呐……” 小毛双手合十,耷拉着眉眼求道:“姨娘帮着通传一下吧,大爷的脸色太可怕了。” 秦府里可出过丫头因爬床被发卖去花楼的,据说是一位不在屋里伺候的针线丫头,抢了哪个的通传机会,进屋叫醒了睡着的主子。 大丫头的报复与夫人的严厉,便促成了意欲爬床的罪行。 虽不是大爷的事,但那次后秦府各房各院的下人们安分了许多,各司其职,再无人胆敢逾越。 偶有献媚的,也只敢在衣着打扮上出挑些,惹了主子眼再得机会殷勤伺候。 “你以前可不是这心态啊!” 梁辛狐疑地扫视一脸愁容的丫头,“不会又偷偷打什么主意吧?快去,我保证他没可怕的起床气,吃不了你。” 想当初要给她找邀宠机会,这丫头可费尽了心机,在秦商面前的积极表现甚至让她误会动机。 那会儿不见一丝惶恐,如今再说怕她就不信了。何况这几天她没少挑战这男人的底线,他长了张凶脸,脾气却好得很。 “姨娘是我的主子,我知会姨娘就行,天阴了,我得去收被子了。”小毛狠了狠心,丢下一句话跑了。 怕大爷是原因之一,也不想让他人有所误会而杜绝接近男主子的机会,更是为了督促主子与大爷多些接触,多点交流。 自大爷住进来后,当着他们几个的面,主子没给过一个笑脸,不说亲近讨好,连话都尽量不说。 不知私下是否换个样儿。 他们即将要进秦府,大爷就是姨娘小姐的唯一倚靠,若不先争取拉拢,万一被夫人或太太借机打罚,大爷就不会太上心。 府里谁人不知大爷最不喜管后院这些琐事?那她又该去求哪个才能救得下? “臭丫头。” 梁辛低骂了已无人影的小毛,铺好小床的被褥后才上前去抱女儿。她刚掀开被子一角,手腕已被握住,那人睁开的双眼并无一丝睡意。 又装睡,真是闲的。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床,示意抱孩子过去午睡。 “我来。” 秦商松了手,捏了捏眉心,近日连着不能安眠导致头脑胀痛。原本准备小憩略作缓解,却被丫头的嘀咕打断。 虽没听清她们说了什么,基本可断定与他有关,否则她哪愿来招惹他? “怎么了?” 将熟睡的女儿塞入被窝,他没再躺下,背部的伤口又痒又痛,有些难熬。 “小毛说李勇的堂兄来见你,正在前院等着。隔壁收拾出来的库房只摆了一套旧桌椅,因为太寒酸,他们不知该不该把人请进来。”梁辛站在躺椅边没走,垂在左侧的手捏住一只被角偷偷检测,便心不在焉地说着。 手感挺滑,轻薄是轻薄,不知够不够暖。 -- 第41页 秦商将她的动作看在眼中,不禁觉得好笑,这种对喜爱之物的纯粹与执拗,与女儿一般无二。 他几步靠近,伸手搂住正出神的她,一个巧劲已让她倒在了躺椅里。 “干什么动手动脚?你答应会尊重我的!”梁辛吓得要起身,可这人的双手撑在躺椅两侧,又只得屈居他的注视之下。 这种被人居高临下盯住的压迫感太强烈了,以至于她此时心跳如擂鼓,气得怒目以对。 最讨厌男人自以为是的玩暧昧! “念你将床让出的份上,我这躺暖的被窝可以留给你午休。顺便替我试试这被子的舒适度及实用度,若可行,来年可大肆生产。”秦商温声细语地将这话说完,便收了逗弄之心,“我去隔壁见人,你陪璃儿睡会儿。” 走前还替她掖了掖被子。 那不知是因怒或羞而泛红的脸颊,颇有几分可爱,想捏的念头一出现,他自己都惊着了。 戏做多了,连自己也骗过了。 一刻钟后。 秦商静坐在圈椅中懒得动弹,尽管此屋未置碳炉没半点暖气,冻得他通体发寒。 人已打发回去,心却沉到了谷底。 昨夜秦府的确出了不少事。 秦太太的佛堂有烛火燎了一块垂挂的黄帛,从而烧到了香案,走了水。 幸而火势不大就被扑灭,损失很小。 但秦太太受惊躺下了,让人查看时发现本该供到新年初一的十二生肖少了一对龙凤。 大厨房的管事被提去问话,吓得抖如筛糠,便事无巨细将祭灶前后都说个清楚,心中十分后悔当时因主子已睡下而没将此事先告知那边的婆子丫头。 后又在大少爷房中找到了被放在灯上烤得焦黄的那对捏面龙凤,将十分迷信的秦太太气得更甚。 原本打算连夜质问,媳妇院里又闹出半夜请大夫的事。下人探后来回,说是处于孕早期的秦赵氏与三爷折腾没个分寸,动了胎气有小产预兆。 秦太太怒不可遏,身子越发沉重,因夜里的一惊一怒病得不轻。 “大爷,请移步回房吧,仔细着凉。” 刘婆子端着炭盆进来,只觉这屋子像是透风,刺骨冰冷,就开口劝说。 “可习惯伺候梁主子?” 秦商拉回思绪后打量了眼前这位红光满面的婆子,觉得比新买时精神多了。 这气色,倒像是来养老的。 那牙尖嘴利的女人只针对他一个,待这别院的任何人都极其和善。 “哪有不习惯的?姨娘对我两个老姊妹都亲如长辈,不叫这个不许那个的,吃穿住都顾得齐全,比在家下地和伺候一家子舒坦太多。我是个有福的,得大爷看中又有个体恤下人的主子,可不是来享福的,都长了十几斤肉了。”婆子难有机会见主子,一腔感恩憋了大半年,此时得此良机便用心表达。 说实话,她是不知这大爷如何,但梁姨娘是真真儿的好主子。 “上了年纪不好太肉实,于身体不利。” 秦商面色平静地点出这么一句。往常他寡言少语,不会说这种让他人误会的话,定是受那女人影响。 这婆子会误以为他暗指好吃懒做吧。 可既已出口,也懒得多管了。 “正是如此,姨娘也是这般说的,天气好时就逼着咱们在院子活动,还立了饭后必须遛弯的规矩,连小姐也得遵守呢。”刘婆子笑呵呵地说着,全然没有半点误会。 谁人不是夸赞吃得好长得好就是有福气?偏姨娘和她们解释半天这“福”是弊不是利,让她们尽量清减些。 先前不信,可身子一天天轻松,精神气也一日好过一日,哪还会怀疑?况且姨娘连孩子也一视同仁,怎会有假。 此时听大爷这么说,想来是见多识广的大爷教主子的养生之道。 “你们合得来也算缘分,过几日就随你们梁主子进府吧,得空可先收拾东西。不过秦府规矩多,这几日问问小毛,先了解清楚。” 府里不是没人,可要与这两个相比,已有过先主的,分派过去伺候时,衷心自然是比不上的。 且多为家生,关系太复杂。 她那个性情怕是懒得去梳理防备。 婆子一时有些发怔,直到秦商出了门才回过神来,惊得半天合不上嘴。 原本她们的猜测不是被留在这小院,便要被发卖或派往别处伺候,毕竟主子只是个姨娘,听说还是被赶出府的,这次能回去都要费不少劲…… 竟还能带上她们。 秦商回到主房中,本以为事事爱与他较劲的女人定然不会乖乖躺着,未料她还安分地裹在蚕丝被里。 “怎么不睡?” 他拖了条雕荷花纹圆凳,坐在躺椅旁静望着她睡眼朦胧的脸。 她这几日带着小床窝在耳房里,夜里听着频频翻身,该是没能睡好,此时眼底泛红正说明她困意浓郁。 “这么快谈完了?” 梁辛伸出手揉了揉眼,又觉温差太大冻得缩了回去,哑着嗓子问:“不是来慰问你的吧,到底什么事要特意派个人来?我们是不是不用去了?” 就因为挂着这事,她困得睁不开眼也睡不着,对进秦府之举本就带着惶恐,如果能有变数,最好不过。 “我以为你已下定决心了。” 秦商听得好笑,又觉她迷糊时少了一分尖锐与防备,难得显露出娇弱来,便自然而然地柔声道:“最晚年三十要回去,我已让人收拾好新僻的小院,屋子里有铺地龙,比这更适宜过冬。” -- 第42页 尤其是孩子,成天被裹成个球,行动不便利,还容易冻病。 “那你呢?住哪?” 梁辛得知不会与那群侍妾同住,稍稍安了心,至少在自己地盘能更自在,更安全。。 猴子这么点儿大的孩子,万一被哪个存坏心的恶毒女人盯上,岂不是防不胜防?还是有个私有的小地盘比较妥当。 惹不起还可以躲。 可万一这货在秦府里也为各种要求霸占她的床,就太不厚道了。 后院如战场,她得确保吃好睡好才能打起精神投入。不然白天绷紧神经防女人,夜里还要全副武装防男人,日子怎么过? “那个小院不可与这儿相比,无小桥流水飞亭,也未设长廊花园荷塘,统共两株老樟树种在四方的石板院里,只屋子多了几间,有独立书房厅房小厨房。除小毛外,我会再给你一个大丫头,分别住于你隔壁,内里虽不相通,一呼也能响应。这两个婆子跟着过去伺候,你既不要奶娘就让小毛带着孩子住,其他人就不安排进去了……包括我。” 这事是今日才确定的。 想来昨夜发生的事让父亲有了更多的感触,才允了他先前的要求。 秦商心中酸涩,浑身笼罩着一种莫名的无力感,便觉自己魄力与能耐不够,没能在婚前就斩断某些源头。 那时他只能一拖再拖,大胆进言也被冠了个忤逆不孝的帽子,更有叔父怪他野心勃勃想独占秦家家业。 如今回想,若当初豁出一切拒绝娶妻,今日会否有所不同?大概是不能的,老二几个照样能屈服在陈旧族规下,甚至乐在其中。 “听起来那院子似乎更无趣啊。” 梁辛撇了撇嘴,将这番描述在脑中一想象,就觉得那没半点风景的小院子很难关得住好动的猴子。 不是不能出去,但作为一个违背秦家家规偷生子嗣曾被赶出去的妾,她认为更适合夹起尾巴做人。 还是尽量不要踏出安全地盘。 “是,京里寸土寸金,整个秦府比这别院大不了多少。府里以各类屋子为主,毕竟不曾分家,家族人口众多,管事仆从皆要安排屋子,能有个活动的院子已是难得。”秦商轻叹了口气,这也是他不喜大家族久居一处的原因。 那样的家庭环境,太过逼仄。 “可猴子在这儿晃荡惯了,这块地里拔颗菜,那个窝里摸个蛋,还能泛个小舟摘莲蓬,突然关在那么小的院子,只怕会待不住。”这是梁辛目前最愁的。 对孩子来说,自然是乡下这种散养的模式更合适。 “我方才已让人去抱只狗崽来,喂养在院子里。她不是喜欢拖着东西满院子遛吗?我想她会满意的。”秦商也想到了这问题,暂时不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不过也不必考虑太过久远。 若能如愿,他们不会在秦府住太久,长子是老二的子嗣,那么分家后他们几个势必都要搬出主宅的。 “不行不行,孩子还小不能养狗。你们这儿没有狂犬疫苗,万一被咬到抓到怎么办?而且院子本来就小,养了宠物不就臭烘烘的?动物不卫生,还有寄生虫。”梁辛一骨碌坐起,语速飞快,显然很反对。 养猫狗这事,小毛与婆子提议多次了,她实在不放心让孩子与宠物亲密接触。 而且养宠物与养孩子没有多大区别,养了就是一辈子,耐心爱心细心一样都不可少,这些东西她养个猴子都已耗尽了。 “你放心,我会差个小厮过去打理,怕脏洗勤一些,自己喂养大的不太会有病,吊院子里还能给你看门。这事就这么定了,先听我把府里近况简单说一说,也不至于回家后遇人遇事一头雾水。”秦商将被子一绕把她裹得严实,手上稍一用力推她躺了回去。 女儿的事他有权利做任何决定,不想听她发表不同意见就得让她无暇顾及。 “还说啊?不是已经说了几天吗?” 梁辛一听又要讲秦家几位爷的风流史,无奈地打了个哈欠,没有半点兴趣。 这几天一入夜,洗漱完后这位秦大爷就变身说书先生,将秦家从进京那年开始的家族发展史说给她听。 许是见她态度不够积极,还能当睡前故事听睡着,就强迫她听时做些笔记,将人物关系和大小事件一一记录,方便查询与加深记忆。 可现在天不还亮着呢吗。 “昨夜府里出了事,母亲院里的佛堂走水,打罚了几个奴才,她仍气病了。我有伤未愈,且四五日就回,便不特意去探病了。不过还有另一不小的麻烦……” 言及此处,秦商不禁叹了口气,对着她这双直白无掩饰的双眼,有些难以启齿。 “你母亲都病了你还不回去?” 梁辛突然又来了劲,睁大眼睛摆出一副说教姿态:“你是家中长子,父母最重视的孩子,怎么能不回去表示孝心?我看你背上的伤没那么严重了,好歹回去问候一声端个药碗,不用顾忌我和小猴子,时间到了再来接我们就行。” 同居什么的,她真是忍够了。 “家中已有四位弟弟在床前尽孝,不缺我一个,你不必操心了。”秦商送了她一记白眼,已习惯她的打岔能力,理了理思绪继续讲,“我出府前日,赵氏放出了有孕的消息,大夫也已号过脉,不过昨夜被老三缠着……动了胎气,还不知是否保得住,老二与老三的关系也因此事僵化。” -- 第43页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机缘。 倘若不是共妻,这种意外完全可以避免。 “什么意思?” 梁辛听得有点糊涂,这番话表达得实在不够清楚,“你是说你二弟与三弟因为赵氏动了胎气而闹僵?是因为他最爱赵氏,气你三弟欺负了有孕的她?我怎么觉得你看着挺高兴?” 明明头顶一片深绿,这心情不科学啊! “虽不道德,我确实乐见此事。老二是不是真心我不确定,不过赵氏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被老三缠着胡闹自是有怨气。”秦商面无表情,丝毫不觉自己残忍。 这样的情形诞下子嗣,难保将来的身世会惹出闲言碎语。 “他怎么确定孩子是他的呢?” 指认未出世的孩子?这是个技术活吧。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秦商曲指弹了弹这女人的额头,弹散她的一脸探索欲,“我告知你此事,是希望你尽量避着情绪不稳的老二老三,也防着母亲与赵氏寻机派人去查你,别乱吃任何东西,别让大夫靠近,这节骨眼上守好孩子,切勿让她离开你的视线。” 那个孩子应当是保不住。 故而老二老三多少会迁怒累及他们忙着处理商号各事的他。 而她与孩子是他受罚休养的“始作俑者”,又柔弱可欺,势必会成为厌憎的对象。 作者有话要说:  如有错请提醒一下,一般只有夜里有时间写,困意上来就容易糊涂出错,偏还发现不了。谢谢支持,请多担待,勉强看看吧。 ☆、024 年三十转眼即到。 因秦商有令,回府要轻车从简,只带衣裳被褥与私有物,大件盥洗用具、厨具类不必搬运,小毛几个便早早收拾完了行李。 可等李正派人来接时,几个大物件就占了两个车子。 “这是怎么回事?” 秦商指着车上的两只浴桶一张小床一张餐椅两辆小车一架秋千与一个吊椅,脸色阴沉地看向一旁的小毛与刘、胡两个婆子。 早就告知不必收拾这些物什,竟还是塞上了车,显然未将他的话听在耳里。 如今府里正病着两个主子,搬进去的则是她们未能阻拦的姨娘庶女,若折腾动静太大就有特意刺眼之意。 于她们不是好事。 “回大爷,这些物件是姨娘指定要的。” 小毛一见男主子阴沉的脸色,吓得瞬间将前因后果倒了出来:“每一样都是林叔找人特制的,费了不少时间,姨娘小姐都用惯了,府里的定没有这些好用。姨娘说那边院子小会无趣,小姐的车子又是新打的,搁这儿浪费还不如带去,在院子里也待得住些。” 若不是大爷脸色太可怕,她很想照搬姨娘的原话,怎么想都是句句在理。 那个要搬的院子她虽不曾去过,但秦府的宅院风格她很了解,与景色怡人的别院压根没法比。 小姐正是贪新鲜困不住的阶段,若是没点儿她喜欢的东西,还不睁眼就要出去玩? 秦商自然明白那些用具皆是定制的,不只费时间,更费银两,材质、做工和上漆都十分考究,但搬去秦府……确实招摇了些。 “那秋千与吊椅小姐能玩好几年呢,姨娘为了画草图都熬了两个通宵。小车子更是姨娘费了不小心思,单是车轱辘就令人绞尽脑汁,小姐很快就能骑了!” 见主子一脸深沉,揣测不透的小毛深怕他一个下令将东西扔在这别院不要了。 “小的留下,稍大的先搁着,用到再来取。浴桶只需带上小的,秋千挂回原处,吊椅可带,小床与餐椅——”秦商上前重新分派,剔除了一部分后,见婆子与丫头具是愁眉苦脸,只得说了句,“带上吧。” 女儿正稚龄好动,这张带轮子的小床夜里可做睡床,白日可供玩耍,摔出不来也爬不出去,便捷又安全,可带。 至于餐椅…… 回想那女人为吃得一塌糊涂的孩子而傲娇自豪的脸 ,也可顺她的意。 “可姨娘也说了,这辆大些的车子或可赠给大少爷,四五岁的年纪正合适。”小毛扯了扯绷紧的嘴角,补充:“只要您到时候再给小姐做更好的来就行。” 秦商闻言,浓眉一挑。 “这意思是,你们姨娘若送人东西,是要我补更好的回去才可?”这是个什么理?她这算盘倒是打得精。 刘婆子比小毛镇定多了,一把年纪不是白活的,看得出这位爷非但无责怪之意,对姨娘也颇忍让。 若不是身份明摆着,她瞧着倒像恩爱夫妻,有哪个姨娘敢天天甩脸子还冷嘲热讽的?偏大爷是那听惯了般的云淡风轻样儿。 “姨娘讨好大少爷还不是因为想让大爷高兴?她把给闺女特制的东西都让了出去,大爷这么疼小姐还会不做个新的来么?”刘婆子帮着抬卸下的浴桶,笑呵呵地接了嘴。 秦商嗤之以鼻。 那女人并无讨好他的意思,该是嫌东西太多怕那边放不下,又不忍将那些用心特制的弃在此处,故想做个顺水人情送出去。 她脑子里的弯弯道道,他尚且不能完全理透,这几个岂能看得明白? “姨娘说这车子式样新奇,当初就是让林叔找秦家商号订制的,大爷是精明商人,若看到肯定会大肆生产,到时小姐自是不愁没车子骑了。”小毛歪着脑袋满眼的崇敬。 -- 第44页 她是当真佩服自家主子,把大爷的反应猜得丝毫不差。 “那这鸟又是怎么回事?” 秦商暗自冷哼,发现另一车上竟装着只鸟笼,里头困的正是那只被绑了嘴的“救命”。 那女人对他的事了解得多了,倒更懒得掩藏性子,会跟个丫头说这些话,说明她是笃定他会看见商机。 脑子是活络的,只性情差了些。 “这是小姐一定要带上的,咱们哄了半天都不管用,姨娘就说先带去府里,待小姐新鲜劲儿过了再送回来,反正还无人上门找。”孙婆子将鸟笼拎了出来,故作困惑等着主子下令看是否要带。 她不过是表面做个态度,早已看穿大爷对小姐的宠爱。 不远处廊下的下猴子见鸟笼被提下车,挣扎着要从李勇怀中下去,闹得李勇赶紧裹好小毯子,把她抱了过去。 “救命,我的!” 一到车旁,小猴子就气势汹汹,先宣示所有权,小胳膊从毯子里探出伸向鸟笼,把那黑鸟惊得一阵扑腾。 秦商觉得今日就没有顺畅过,此时对这鸟笼又不得不妥协,一张脸绷得更紧了。 “爷,眼看着要落雪了,咱们早点回府吧,天太冷,怕路上冻着小姐。”李勇手忙脚乱地将孩子的手塞进毯子,轻吁了口气,感觉快出汗了。 这小主子的脾气,可比大少爷厉害多了,哪有半刻安静的? “她人呢?” 秦商挥了挥手,让婆子把鸟笼塞回去,四处扫视不见那女人的身影。 一早就赖着不起,直到他威胁上榻陪她睡个够才满脸幽怨地下了床,后又不肯好好穿衣,嫌这件丑嫌那件薄,折腾的花样比女儿还多。 “姨娘许在屋里,先前喊头疼呢。” 小毛正指挥着将被褥往车里搬,抽空回了这么一句。 秦商不以为意,转身就朝后院去了。 她哪里是头疼?明明是临阵退缩,出尔反尔不想出去了。 一阵疾走,穿过月亮门直奔屋子,碳炉还旺着,却空无一人。今日已是除夕,他不能再拖,只得满院子去寻。 “兴致不小,在这儿坐着乘凉?” 绕过一片灌木丛,他便瞧见院墙边的石凳子上坐着她消瘦的背影。 他微微皱了皱眉,她吃得不少,穿得也多,怎看着还一日比一日清减? 她体质不强,平日就畏寒怕冻,暗中觊觎他的被子氅子,这会儿坐风中却不喊冷了。 梁辛木木地回头,目光幽暗地瞥了他一眼。 早就发现这货的假面,看着冷冷冰冰应该惜字如金,可想噎死人时,冷嘲热讽也是张口既来。 “反正你们没收拾完,闲着也是闲着,就来碰碰运气,看隔壁这邻居今日有无兴致在院子里弹奏一曲给我送个别。”她意兴阑珊地说着,心头有股难以抑制的伤感。 她来这个陌生的世界多久,就在这小院住了多久,一步都未踏出过大门。此时要离开,也并非重获自由,而是进另一牢笼。 当初是信心满满,要与大boss打好交情,捞点经费伺机逃亡的,后来怎么就稀里糊涂,被他一步步牵到坑里去了? 秦府那是什么地方?! 她低头翻了翻最近做的笔记,真是越看心越凉,越想胆越颤。 “送别就不用奢想了,隔壁只剩一对看守庄子的老夫妻,今日祭祀要煮不少东西,砍柴声说不定能等到。”秦商冷嗤一声,莫名地不悦。 老四入秋就回京了,隔壁已安静了几月,她这会儿竟还惦记着。 “原来你认识?” 梁辛没在意这点程度的讽刺,反而双眼一亮站起身来,“隔壁住的是哪家小姐?以前听她喜欢定点定时弹琴,是不是想通过琴声表什么爱意哦?” 既然认识,就不能怪她想歪。 秦商有些怀疑先前的决定。 就她这副听风就是雨的性子,像是整日里都等着瞧哪个人的好戏……她的日子就真这般无趣? “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我全年走南闯北,鲜少在一处停留,便是隔壁有哪家小姐惦记什么人,也不会是我。”他颇为无力地感叹,替她正了正被风吹歪的帽子,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你这么喜欢听琴,从前不懂音律,也未见你碰过一下。” 有些事他查不明白,想不透彻,而她也解释不清,便只能先自欺欺人,权当是他不曾了解过她,如今才识得真面目。 “我不会弹,无聊随便听听,要不然还能干什么呢?”梁辛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保持必要的安全距离。 “今日要祭祖,我不可缺席。早点走吧,若舍不得这里,他日可找机会回来小住,又不是不回了。”秦商见其抗拒亲密,不再勉强,背着双手侧开了身。 若非女儿还未断奶,他都不信这女人替他生过孩子,说是避他如蛇蝎也不为过。 “说得好听罢了,机会哪有这么好找?” 梁辛轻声嘀咕着,只觉胸口闷闷的,怕这次去秦家就肉包子打狗了。 她要地位没地位,要靠山没靠山,姿色不太过人,头脑不算太灵,脾气不是太好,耐心也很缺乏……就这些条件,革命道路会一片漆黑啊! 真的要慎重再慎重。 “何时回来我不能确定,但机会总会有的。不过回府后让老四过去给你弹琴是不难,他性子虽怪,还能听得进我的话。先走吧,路上再与你细说。”秦商又忍不住伸手去拽,回府已不能再拖。 -- 第45页 “老四?” 梁辛不知为何扯到他四弟,但一想那是秦夫人的老公之一,就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不用不用,我不是非听不可,你那些兄弟能躲远点还是远点吧。” 不是她鄙视轻视蔑视,秦家几兄弟的雷人行径,当个故事听她能接受,但若要太接近,心理素质还不够强。 尽量把他们当成狗血情节中的人物吧。 “老四自幼体弱,并未……” 秦商看她一副见鬼的表情,顿时明白态度由来,想为老四解释又觉此事并不宜拿到明面上谈论,又将那半未出口的话吞了下去。 罢了,随她吧。 “喂,秦冷面,” 梁辛被拖着被迫前行,浑身力气作用于腿上,恨不得把自己粘在地上,哀求的目光飘向身旁的男人,“我觉得我和小猴子还是留在这里过年比较合适。你们一家人开开心心过个新年多和谐,何必非要我们去搅和……你能不能年后再来接我们?” 秦商手上加重力道,拽她是轻而易举,又恐闹得众人皆知有事体统,想了想只得停下脚步。 “听说你将□□的采花贼都吓跑了,怎么关你几年就连个门都不敢出了?”他握着她冰凉的手掌,能清楚地感到她的恐惧。 “我真的害怕啊!” 突如其来奋力吼了出来,梁辛才泄了气,“这几天你老说老说,逼我背这个背那个,我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你们家很不靠谱,怕一不小心就被毒死害死了……” 虽然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来的,也想过万一断气撞上大运,没准还能回去。 可真要面对危险,哪个能不怕死? “我只想让你防范于未然。” 秦商不禁再度叹气,深沉目光闪过一丝怜惜,看多了她的张牙舞爪,此时有些不习惯她的脆弱。 “我在一日,定能护你们一日。倘若哪天……我撑不住了,会安排好你们娘俩的去处,不会将你们留在秦家。” 若真到了那一日,他怎舍得这好不容易留下的孩子被秦家如同下人般打发? 那精雕细琢般可人的孩子,在失去护佑她的父母后,会被随意婚配,或送回老家。而这般被送回去的,哪个不看轻? 他绝不允许。 若护不了,宁愿她长在安全之地,哪怕不识他这个父亲。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会死啊?” 梁辛眨巴着双眼,忽觉这货有点伤感与无助,大概想起了苦逼的身世,而自己似乎就是那罪魁祸首,便有意缓解气氛,“你死了我可不守寡啊,要死可以,得先给我找个长得好脾气好家世好家风更好的男人,还得是忠贞不二的那种。” 她本来就是个妾,守寡表贞洁的一般都是大老婆。不过秦家的女人要是守了寡,另外几个男人咋办? 想想都欢乐,绝对会比戏剧精彩。 “如此说来,我怕是今生都死不成了。” 秦商斜眼瞪她,这女人总有本事把他气笑。明目张胆地跟他索要下一个男人,这具皮肉里大概除了一个大胆再无其他了。 是他太克制了,以至于敢骑到他头上撒野。 “先别急着生气,看在你是猴子爹的份上,我免费给你讲个道理。自古以来革命这件事,成功了才算是伟人。我建议你不成功就算了,牵扯祖训的大事,不是非得你独自完成这个使命的。你不成功也会有下一个看不惯的人继续革命之路。逞强的结果往往都不会好,你要是认真豁出命去干,别人不就没成为伟人的机会了?也多少给后人留条路,咱们努力努力就可以了。” 梁辛自认有点眼色,对方的情绪虽然内敛,还能装能演,但眼睛最骗不了人。他生气了就插科打诨呗。 好在他一贯高冷,不会浪费时间与精力与她计较。 “你这嘴皮子不去说书可惜了。” 秦商面上依旧是那幅表情,实则内心已有不小的触动。 她想表达时,总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懒得开口就单字应付或一声不吭,甚至偶尔会连个眼神都吝啬。 他看得出来,掩藏在这番胡话里的好意。 “你有茶楼的话我不介意可以去试试啊。好像越来越冷了,走吧走吧,我的脚趾头都没知觉了。”梁辛缩了缩脖子,想躲开那刺骨的寒风。 都要过年了,还不知道待会儿要经历什么,怎么连老天也欺负人? “这会儿知道冷了?女子多体寒,今后不要再坐冰冷的石凳,寒气入宫就有的你受。”秦商见其主动要走,目光一闪,大掌裹紧了她的手快步离开。 费这番劲可不算简单。 他勾了勾唇角,漾开一抹她不知的笑。 “诶?你……” 被人牵着的梁辛,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这尴尬的模式,除了小时候春游牵过男同学的手,这是第一次与异性这么诡异的亲密。 不过男人的体温大概天生比女人高,这家伙的掌心那么暖,冻得发抖时真有点不舍得甩开呐! 算了算了,反正这冻僵的手是他女人的,牵一下也没什么损失,矜持与自重在寒冷面前还是暂且往后退一退吧。 “路上大约要一个时辰,车中已备了炉子与热茶,璃儿等你许久一直闹着李勇,也不肯进屋,非要站檐下等着。”秦商感觉掌中挣扎的力道逐渐消失,愉悦地挑了挑眉,还算满意她突然的乖巧。 -- 第46页 他周旋过的人,比她见过的不知多了几倍,但凡用了心,该是没有他应付不了的。而她一个简简单单的女人,更不能与商场上的老狐狸们相比。 “少来这套!就是个话都说不清的小姑娘,哪能难得住你这奸商。”梁辛被拖着脚步飞快,几乎小跑着才追得上他的速度,不免听不得他话中有话催她。 不是已经在走了么! 祭祖是晌午,明明还早得很,猴子也裹暖和了,又是户外跑惯了的,站一下哪能冻坏? 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活像怕她反悔似的……嗯?似乎哪里有点怪。 “奸商从不应付孩子。” 秦商嫌她磨蹭,手臂一伸自后方揽住了她的腰,将厚重氅子裹了上前,半抱半拖地逼她加快速度,嘴上还义正辞严:“冻坏了吧,往后吃一堑长一智,不可再胡闹了,女子真比不得爷们,挨冻受寒影响一生。” 多少妇人因寒体而难以受孕,她这不懂事的还敢寒冬腊月坐石凳等琴声。 “哎,你别扰乱我思绪,我警告你别趁机揩油啊,男女授受不亲,我们有约法三章的,现在又没做戏的必要!”梁辛正觉有什么事快要理顺,这么一闹顿时分心。 “跟你说话呢!” “你别推了,把我推摔了有你好看!” “姓秦的,我言而有信不会逃,你快给我松手……” 一路上,梁辛忙于挣扎脱身与言语攻击,无奈这些硬拳和软剑都攻在了棉花上,对方我行我素,沉默地将霸道进行了到底。 直到车子上了路,她才慢半拍地理清,自己原本是要求年后动身,怎被他装点可怜就主动催他一起走了呢? 套路啊套路,可恨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位亲戚在家中小住,忙得晕头转向,半夜才能写点字,如果有错请告知,现在头脑已经不清醒。 谢谢支持,爱你们! ☆、025 秦府的外观,出乎意料的低调。 许是听人说得多了,秦家富可敌国的印象就深深刻在了梁辛的脑中,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勾勒出一座气派奢华的府邸。 可掀帘一看,却是令人跌破眼睛的惊诧度。 这哪有半点富贵样儿? 街面上的围墙不长,灰漆斑驳脱落,马车走不了多久就抵达角门。 角门恰能容一辆马车穿过,门框与墙体色彩不一,略新一成,就开在大门旁,像是后来特意凿开的。 她稍一探头,看见大门前的一对老旧青石门当,普普通通,毫不惹眼。本该朱红的大门经历风吹雨淋和日晒,早已脱了色。 电视剧中的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都有比这气派的房子。 “放帘子,会冻着璃儿。” 秦商拢了拢怀中熟睡的孩子,对某人的好奇打量略有不满,压低音量提醒,“已到了府门口,把不该有的都收起来。” 今日三十,府里上下定是忙成一团,他们需得尽快低调地搬进去,能不引人注目就再好不过。 “我饿了,午饭晚饭什么的,我有的吃么?” 梁辛放了帘子就一本正经地端坐,以免有人突袭挑她的错处。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这种大户人家的年夜饭没有她这小妾的份儿,但饭总要给吃的吧,就是个丫头小厮也不会饿着肚子过年。 他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应是这段时日为了要给她“考前恶补”耽误了太多事情,待会儿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又不与她住一个院子,哪顾得上她? 此时不问,怕是要见他也不容易了。 秦商见她细声细语,蛾眉微锁,一脸的忧愁不免显得有几丝可怜。 “院里不是有小厨房?自己做着吃,包括婆子丫头一干人等皆在院中解决,免得大厨房的人一日三餐地去探头探脑。”他斜眼一扫,面上自是冷然平静。 当初要这院子就已定下从公中独立分出,任何事务皆在院中分派承担。 “那也得有食材啊。” 梁辛悻悻地驳了一句。这又不是在别院,食材随处可取,那小院子别说种菜的土地,连花盆都没一个吧。 “有李正在,今日的年货定然已在厨房中,地龙也该是烧了,搬进去后让婆子先别忙着收拾屋子,把午饭做了,吃饱再干活。” 秦商丝毫不担心。 不用去看也知李正表面上会事无巨细安排妥当,她们主仆的日常生活与在别院并无不同,开支又是他的私账上划,府里便是有人想苛刻也难有机会。 “那进门后我要不要去给谁……请安?” 吃饭之事得到解决后,梁辛宽慰不了一分钟又心惊胆战另一事:“你母亲与妻子病还没好吧?其实这过年过节的,心情好兆头才好,我觉得我没必要去碍她们眼。” 宅斗剧里那种请安刁难层出不穷,不是视若空气就是冷嘲热讽,没有热茶泼面就会果盘砸身,还有跪到地老天荒…… 想想都生气,她就不是白莲花的料,不会故作柔弱憋屈到底。 秦商望着怕音量太高而凑近的脸,她黑亮的眼中闪烁的光泽太过耀眼,将原本不惊艳的面容衬得令人移不开眼。 在他面前,她的惶恐与小聪明皆未掩饰,时常释放天性撒泼耍赖,似乎也算是对他的一种信赖与亲近。 “发什么呆呢?快回答我,马上就要到了!”梁辛见其仍是面无表情不吭一声,而车外环境已是愈发嘈杂,自然紧张到不行。 -- 第47页 相处十来天,她刚觉得这原来是个有正常神经能怒能笑的家伙,怎一回秦家又变面瘫了? “别学李勇看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秦家的妻妾相处之道与别的大户不同。因不曾有过先例,我无法给你肯定的回答,暂且闭门不出吧。若有人去传,设法拖一拖先打发了,再去请教李正。”秦商一掌将眼前的脑门推开,低头望两眼孩子,便连人带被塞了过去,“下车时裹好璃儿,进屋也别太急着脱衣,院里的活儿你看着分派,有什么需要都可去寻李正,我得闲会过去看看。” 他已听到老二与李正谈论的声音,车子要绕过前堂进后院了。 “你现在就要走?” 梁辛一把拽住正要起身的人,忐忑问道:“不能送我们去院子里吗?反正秦府不大,应该不差这点路吧?我没什么特别意思,就是……随便问问。” 说不慌是骗人的。 自进了角门后,她便觉得遍体生寒,冻得四肢僵硬没有知觉。 早知自己会这么没用,当初就该主动与他分享半个院子,哪怕成为众人的眼中钉,只要他在身旁,也好过独立面对。 “今日除夕,我既已回家,自该先去给长辈们磕头。这两日较忙,你顾好院子过个好年,只要无人上门,就权当在别院里。”秦商拍了拍她的脑袋当做安抚,随即稍稍使力扯开了她的手。 年前这段时日的缺席,已引起诸位长辈的不满,且接她们母女回府之事还有关键后续,他确实有些应顾不暇。 所幸,她看着虽有怯意,实则并非无用之人,逼得急了也能揽下不少事。 “哦……” 随着马车的停下,梁辛闷闷不乐地应了声,心中无奈至极。 什么“既来之则安之”的自我安慰没丁点儿作用,她就是不自控地持续不安,若老实,扛不了揍,若反抗,又没有嚣张的资本。 自己原本是如此纯净的一张白纸,掉进秦家这个大染缸,却不是怕被染得污秽不堪,而是担心被直接撕得粉碎。 靠不了他,就只能先看看情况了。 “我让李正送你们过去。” 秦商无声长叹,收回目光径自下了车。 年后他便二十七了,不管是成家或立业都不算早,有些事不能再拖。 “爷,您和小姐一到家就落雪了,这才刚飘几朵都大得吓人,若一直这样下,不多久就得积上一层。多好的兆头,来年必定大丰收!” 李勇打着油纸伞迎主子进屋,边走边用手掌去接飞舞的雪花。 京都不比北方,一年里下不了几场雪,鹅毛般的更是少见。而今日这雪活像是主子带来的,车子刚入视线,雪花就粉粉飘落,他怎能不兴奋? 今年刚在北部扩大了粮食种植地,主子的眼光素来不一般,来年必定是丰收年。 “去年还没玩够?我不介意明年把你派去荆北的商号常驻,也可让你在积雪里埋几天。”秦商接过另一人递上的热茶,捂了捂冰冷的双手。 天气太寒,那女人一早在院子里冻半天,得差人去通知她喝碗姜汤才行,不能让她因一点伤寒失去战斗力。 不过她心思细腻会照顾人,都会催着婆子们饭后消食,定然忘不了给自己驱寒。 “荆北是荆北,下的又不是咱京都的雪。我去哪里无所谓,只要是跟在主子身边,去边南与西境都行!”李勇完全没在怕的,拍了拍肩头的落雪,亦步亦趋地跟上主子。 “那边安排得如何?” 秦商一路疾走,拐进自己的院子,进屋更衣时便轻声询问。 “应该都妥当了,小厨房里码好了各类食材,米缸里装着下半年的新米,是咱们铺子里最上等的精米。屋子也收拾过了,劈好柴挑好水,连狗都喂过了,堂兄认真严谨,他做事爷就放心吧。” 李勇回答不耽误做事,话音落下时已将先前备下的账簿请柬礼单逐一拿出,搁在主子的书桌上。 “先不急着看这些,府里可有动静?” 换下厚重里衣,秦商只着单薄春秋衫,外面再罩了件夹皮子的外衫,方便随室内外温差脱衣穿衣。 李正虽是心腹,为人却比李勇传统刚正,因他脑中一直装着要劝主子夫妻和睦的大事,故怀疑他对梁辛母女不够诚心。 某些方面,李正这家生子深受秦家家风影响,不如李勇活络一根筋,唯主子是从。 “前天夜里,夫人那边请过大夫。” 说起此事,李勇凑近主子身旁,轻声道:“说是可能保不住了。太太原本已大有好转,精力恢复得差不多,把年节之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得知夫人那边的状况,又倒下了。不过爷放心,太太只是忧虑过甚,没有大碍。” 出了这种事,几个知情的也是吓得夜不能寐,守紧嘴巴还是怕牵扯到自己。 “老二老三呢?” 秦商一双浓眉皱得死紧,想着母亲几番气倒又是心疼又是惆怅。 赵氏生下秦浩后一直难以再孕,这次好不容易有了喜讯老三又生出这事端,让母亲有了希望再落空,必定更加失望。 大夫早已告知是房事过于频繁使赵氏底子亏损,才引起的受孕困难,可他们也只换汤不换药地排个期,始终不肯回头。 “据说在夫人院里打了一架,让老爷鞭了一顿罚去跪祠堂了,这会儿该是回去梳洗了,祭祖缺不了人。”李勇笑得幸灾乐祸,被主子瞪了一眼才收敛,继续道:“二爷三爷哪有您老实?太太派了个嬷嬷去守门,他们在里头照吃照睡,不过是换了个房而已。” -- 第48页 想想自家这主子,跪祠堂时滴水未进,膝盖都没离开过蒲团,直被太太骂死脑筋! “我去见长辈,你先去东苑看着,待她们能生火做饭了再回来。”秦商合好衣襟,脑中几次闪过那女人可怜兮兮的模样,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便派过她熟悉些的过去壮壮胆吧。 “啊?我还有的忙呢,这会儿去偷闲堂兄非得骂死我……”话说一半就被主子的眼神警告,李勇换上愁容望着主子离开的背影嘀咕,“我看爷你并不像做戏,那个性情大变的梁姨娘当真玄乎得很……” 东苑今早就已万事具备,只欠姨娘,这会儿哪有什么可操心的。 ☆、026 东苑,是秦府最东边的一个角院。 围墙外面不是山林或道路,而是另一户人家的后院。 京郊别院那道与邻居共用的墙,隔在两个大花院内,平日若非靠近院墙,生活上基本互不打扰。 但如秦商所言,京都寸土寸金,除王公大臣皇亲国戚,百姓能在贫民窟外有方寸之地已是难得。 秦家算是大商户,东苑也不过有个四方的小院子,大小不足两间房屋,故与那道外墙隔不了多远。 从飘进耳朵的清晰谈论声来判断,这邻居家应该也住得紧凑,仔细听上一会儿,已知那户人家的妻妾因祭祀的一个猪头闹了口角。 希望待会儿动起手来不要往这边丢砖头。 不知这算不算是听墙角。 虽比不上别院听琴的高雅,但也能听点八卦丰富娱乐一下无趣的生活。 “姨娘,主屋里什么都有,连热水都在炉子上温着,您先与小姐进屋稍作休息,我与刘嬷嬷去厨房看看。”小毛语气轻快,水润大眼中难掩喜悦与满足。 能回到秦府,她总归是高兴的。 再则,大爷如今对主子的宠爱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家哪个姨娘能有个独院? 就只她主子一个! “先把猴子的小床安置好,被褥铺一铺,再各自把床收拾好,按林妈说的时辰铺床,今后也睡得安稳些。”梁辛叫住走得快要蹦跳的小毛,抱着刚叫醒正迷糊着的女儿进屋了。 到底是秦府的丫头,规矩都是根深蒂固的,这么快就改口叫刘嬷嬷了。不像她,刚才一个不留神还是叫了刘婶。 称呼长者为“婶”,怎么就不可以? “是,姨娘,那我去通知大家。” 小毛微微屈膝行了个有点陌生了的礼,兴高采烈地蹦开了。 主屋不大,不带相通的耳房,只开了正面一道门,前后都有窗子。屋内一角摆了张雕着“青云直上”图案的拔步床,脚踏像是特制,加高加宽,大概便于伺候的丫头值夜。 除了那床,还有一张不足一米宽的卧榻,铺的锦垫上摆着红木小方几,几两侧另有松软蒲团。 小猴子就是被扒了衣裳扔这榻上的。 从清醒那刻就闹着要她的串串,但因搬家收拾的细软压在箱底,暂时没功夫取出那条碧玺,于是就哭开了。 这一哭不知为何如此歇斯底里,平常的做戏劲儿都没了,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把梁辛心疼坏了。 这果然不是个好地方,孩子不喜欢。 她边哄边翻箱倒柜,好在行李不多,很快就把那包金银玉器都摊在了女儿面前,任其抓着把玩。 “姨娘,小姐怎么了?” 小毛听到哭声匆匆赶来,李勇跟在她身后也跨步入了屋子。 他的视线扫过半瘫在榻上的梁姨娘,心中暗自叹息起来,最是注重规矩礼仪的主子,究竟是如何忍受的? “要么路上没睡够,要么不喜欢这地方,撒娇要串串玩呢。床我来铺,你先哄她吧,不然隔壁还以为咱们虐待孩子。”只不过是翻个箱子,梁辛就累得筋疲力尽,背上都出汗了。 刚听过隔壁的动静,她可不敢让这小魔音去回馈邻居的戏剧。 “姨娘没事吧?是受了寒吗?可要请大夫来瞧瞧?您的脸色不好。”细心的小毛发现主子情绪与状态皆是不对,十分忧心,便用手肘捅了捅李勇的腹部。 她们初来乍到的,正需要他的关照。 “若姨娘身子不适,我去回过大爷,再请四爷的大夫先过来看看,他那里不缺药材。这大过年的,外头医馆都闭了门,怕是不好请。” 李勇瞪了瞪气焰嚣张的丫头,态度恭敬地表了态。 “不用不用,我就是昨晚没睡好,缺觉而已,待会儿铺好床睡一觉就没事。你怎么来了?” 梁辛一骨碌坐起,整了整躺乱的衣物颇为尴尬。 昨晚几乎整夜未睡,早饭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大概是低血糖犯了,躺下就晕乎乎的不想起。 “爷不放心你们,差我来看看有何需要。既是累着了,姨娘就歇着吧,我来哄小姐,其他什么活儿让丫头去做。”李勇说完这话,转身出门去拎那黑鸟去了。 他觉得有那只“救命”在手,小姐的心情瞬间就能雨止转晴。 小毛眼疾手快地将那生辰玉牌从小主子手中夺下,并收走这堆物件中的所有玉器,叨叨着:“姨娘怎把这些易碎的也给小姐玩?小姐这一阵子正好摔东西呢。” 万一摔坏了,可不只大爷会怪罪。 “都是她爹惯出的毛病,真砸了倒好,让他感受感受溺爱孩子的后果。”梁辛掐了掐孩子柔嫩的脸,稍微定了定心。 -- 第49页 那家伙会派李勇来,还是记挂她们的。 “刚才来了个丫头传话,说是李管家嘱咐,分给咱们院里的大丫头与小丫头们明日才搬过来,给小姐的狗也明日再送过来。”小毛见小主子止了泪,李勇又已走开,动作利落地边收拾床铺边汇报这怪异的事。 按理,大爷给的那些人应比她们更早住进来才是,毕竟是伺候主子的,哪有收拾妥当了才来的。 “今日除夕,该是让她们留在原处与亲友过年的意思吧。”梁辛微微蹙眉,料想那男人大致是考虑到,只让她们这个熟悉小团体一起过年会更自在。 她的紧张与不安,朝夕相处的他最是清楚,算他有点良心。 “梁姨娘,五爷来了。” 李勇引五爷进屋后,单手抱起小主子,另一手拎着鸟笼子,自觉避到外面去了。 小毛见状,拿了件厚重披风也追了出去,不敢轻易关注主子间的事。 梁辛望向那杵在门槛处不敢靠近的少年,见他双手僵在两侧,面色泛红,神情尴尬得极不自然,怎还有点羞涩? 什么鬼? 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呢?怎么看怎么怪。 她强打精神换了个位置,将靠近门的那边让给来客,才招呼道:“来坐吧,我又不吃人,不过你也看得见,暂时没东西招待你。” 秦小五扭扭捏捏地挪步,视线一直落在她身旁的方几上。 “我……我是来寻大哥的……” 好不容易挪到榻前,他挺直腰背坐了半个屁股,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女人,搓着拳头后悔自己找了个蹩脚借口。 梁辛实在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天生男生女相是没办法,但把儿子的性子养得比个姑娘还娇羞别扭,就不太乐观了。 换条裙子就比她更像女孩了。 “那你可来错地方了,今日你们家不是要祭祖吗?大家都忙着,你怎么有空来串门?既然来了就大方点,直接说目的,男孩就要有男孩的阳刚之气,普通拜访而已,搞这么阴柔诡异做什么?你若一直是这样的性情表现,将来殿试时皇帝第一个刷掉的就是你!” 原本长得挺像模像样,若加强些运动,晒退那白润,举手投足拿出爷们的气概,出去就能迷倒大片姑娘。 不像现在,怎么看都是一副小受模样,浪费皮肉资源。 “你……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你如何得知皇上的喜好!”被人鄙视的秦小五略有怒气,可对着她又气不起来,“我是来道歉的,见面礼的事……” 是他有愧在先,刚刚强硬起来的态度,又渐渐弱了下去。 “原来是这事,你哥替你传达过歉意,不用放在心上,赶紧回去吧。”梁辛扯出自认最宽容大度且温柔的笑容,挥挥手赶人。 那小书童在门外探头探脑又紧张焦虑,必定是偷跑着来的。若是被秦太太得知,可不得牵累她吗? 才来第一天,她不想替任何人的行为背锅。 “我知你不会计较,当初就不肯收的,可我费心补了一件礼,大哥也不准我送,说等将来侄女出嫁再给添妆就行。”秦小五见其果真态度依旧也放了心,粗粗环顾四周后又一脸为难:“其实我今日来还有另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的疑虑曾问过长兄,可没问出个结果,疑惑就更深了。 这女人如此大肚能容,今日是否要算作谢礼说与她听?这关系到她们母女的生活,她必定是想知道的。 这般想着,望着她的眼中就满是期待。 “不知就不讲,日后非讲不可再来讲。是溜出来的吧,赶紧回去,你看书童快急哭了。”梁辛觉得嘴角有点僵,笑累了。 想不明白那些询问“当讲不当讲”的人。 你若有顾虑,说明还是不宜讲,而且自己都不知能不能讲,问一头雾水的对方有什么意义? 内容不讲出来人家又不知道怎么判断。 “可我觉得大哥一定不曾告知与你,咱们全府都知道呢,怎能就瞒着你们?”秦小五没等到如愿的答案,一时有些着急。 “那换个说法,你要想说我就听听,不想说就不要说。”梁辛收敛了笑意,掐着脸颊揉了揉,恢复面无表情。 她应付这么个不能得罪但不必恭维的人都累得很,秦商那家伙为了生意天天巴结应酬那些达官贵人,怎么会不累? 就这样还有心搞大改革,真是够了。 “我是觉得大哥不该瞒你,又对小侄女有所亏欠我才勉强告诉你的……”话都在喉咙里等许久了,哪能不说?秦小五给自己找好借口后,神秘兮兮地说道:“大哥当初要这个东苑给侄女住,家里是很反对的。” 梁辛挑了挑眉。 秦家不反对难道要欢喜?从秦商背上的伤口就知道这反对的力度有多大。 “就这点事你犹豫半天?” 看他那踌躇的姿态,最起码也得是一级绝密才符合吧,比如谁和谁私下有染下了个私生崽之类的。 毕竟是秦家,有重口味的家风。 “你当他们为何反对?” 秦小五不满对方的平淡,音调一转试图勾起对方的求知欲。 “凭我们母女这身份,还需要问么?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也明白我们母女是全府的眼中钉,我们能住这院子是你大哥费尽心机又受了皮肉之苦才换来的,我们会关好院门夹起尾巴做人的,你快回去吧。”她懒得再描述一遍“自己”是怎么大胆违背家规怀上子嗣。 -- 第50页 人人知道得比她详细的事,费什么唇舌? “不是因为你是个姨娘!” 秦小五急得大了嗓门,随即又蔫了下去,“自然也因你只是个颇有心机与野心的姨娘,但主要还是因这东苑曾住过我祖母,据说她老人家得病后在此休养,也……在这屋里去世。” 叔祖父最是顽固,说长兄要一个姨娘与庶女住进东苑,玷污秦家当家主母的屋子,叔父们也极力反对。 那夜的祠堂烛火通明。 不知长兄是如何说服长辈的,只晓得他们一个个出来时满面怒意,而跪在蒲团上的长兄却面露笑意。 “接着说!” 直觉告诉她,这小子的话没说完。 梁辛早已背过秦家人物关系,知道秦商的祖母在他六岁时去世,她非常疼爱这位长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家伙的着重点都在府里的这几个,已经不在世的只稍稍提及。 在这屋里去世……在这屋里去世……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的无限循环。她可以致电前台说明意见,想退房或换间房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祖母去后,这屋子曾……曾发生了点……匪夷所思的事。”秦小五打量对方阴沉的脸色,不免有些后悔,可不说又憋不住,于是狠了心道:“咱们秦府人多屋少,你先前就与哥哥们的其他姨娘挤在一处,但这院子……却是一直空着的。” 即便长兄要怪罪他多嘴,他也无可厚非,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骗个胆怯女子住人人不敢靠近的院子。 反正他对这特立独行的姨娘挺有好感,比一板一眼的嫂嫂有趣多了,单是她弄的那些吃食都能让他馋好一阵子。 “你是说这屋子闹鬼?” 梁辛吓得浑身汗毛紧竖,表面却还是故作镇定,教育道:“鬼这东西就是拿来吓唬做过亏心事的人和你们这种胆怯孩子,半点都不科学。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听人说了也不能信,自己还到处宣扬,你可是要参与科举的,成什么体统?我这忙着收拾东西,就不留你做客了,走时帮我叫李勇进来。” “哦……” 秦小五愣了好半天,应了一声就乖乖起身走了,可心中的惊诧简直难以言表。 竟有女子得知屋子闹鬼还能一本正经与人说理的,这不是长兄的行径么?方才她那副严厉神情都与长兄如出一辙。 莫怪如此得宠,她确有他人不及的长处。 梁辛一见秦晋出了视线范围,顿时一蹦三尺高地跳往门口,差点撞上正要进门的李勇。 “五爷说您叫我,梁姨娘这是怎么了?” 李勇疑惑地望着见鬼般的女子,视线落在她的赤足上时又立即移开,“便是烧了地龙也有地气,你怎连鞋袜都不穿?” 这脚真够大的,脚趾跟爷们一样根根都伸出来,难怪当初被其他姨娘耻笑她是个大脚农妇。 大爷怎看得惯? 莫不是被夫人恶心坏了,以至于饥不择食? “这院子是你修葺与收拾的?” 梁辛一双大眼咄咄逼人,揪着对方的衣襟就将他拖了进来,“这屋子里的东西有哪些是原来留下的?尤其是那张床,一看就知道不是新的,是谁用过的?” 她虽被科普过多年,也曾挑战过几部著名恐怖片,觉得胆量不比男生差。 可经过莫名其妙的一次地震,她也算是当过“鬼”,并且让猴子娘“鬼上身”,还霸占了这躯壳。 她能不信鬼么?! 如秦晋所言,秦家都挤成那样还空着这么个院子,那么当初发生的闹鬼事件必定异常恐怖。 想想都该是真切到令人心惊胆颤……不然有必要荒废掉一处不小的院子? “院子是我堂兄安排修葺打理的,他做事严谨从不马虎,您有何不满可说与咱们,爷嘱咐过可随你心意。这屋子里的东西都不是原来留下的,但确实也不是新打的。” 李勇只当她恃宠而骄,为这些旧物件发脾气,心中不免替主子冤屈,语气就差了些:“给您用的这些床、桌、椅都是大爷屋里搬来的,他是秦家长子长孙,所用之物皆用了上等材料,哪个能比得上?而那几个衣柜,是和别院里那两个同一时间打的,爷常年不在家,根本没用过几次,还新着呢!” 为了让出这些家具,爷都多挨了几鞭子,一个小小的姨娘还敢嫌弃? 早知如此,就该听堂兄的,劝爷随便打些新的给她。偏爷说小姐尚小,新打的有气味不说,还不够顺滑,会刮到孩子细嫩的皮肉。 谁料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不是他奶奶的就好。” 梁辛松了口气,完全没注意到身旁这位衷心的随从已变了态度,接着追问:“那你知道秦太夫人是怎么去世的吗?” 秦府没多余的空房容纳她们这伙人,换地方住是不大可能的。那么,只要不是凶宅,她还能硬着头皮逼自己住下。 大不了和小毛住一间。 “啊?” 陷入情绪的李勇有些懵,起先尚不能理解“奶奶”一词,直到提及“秦太夫人”才恍然大悟。 怎么突然转了个话题? “啊什么啊?你这么迟钝你主子知道么?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跟着你主子做生意的?问你秦家太夫人是怎么去世的?病入膏肓么”梁辛的语气与目光满是嫌弃,不理解奸商主子居然会带出个愣子随从。 -- 第51页 这不符合科学。 “太夫人是自缢的,就在那根梁上,众人皆知的事,大爷没告诉您吗?”李勇被贬得心中不快,指着房中央的一根横梁说道。 他怎么就迟钝了? 是她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谁能跟得上她的脑子?就不信她跟主子也是这般说话。 不过主子睿智不凡,再刁钻也难不倒。 “吊……吊死……的呀?” 梁辛心跳如鼓,连声音都哆嗦了,下意识地再退一步,撞到了门板上,“那……闹鬼事件又是怎么回事?闹过几次?都……什么情况?” 虽然是□□,可在鬼宅聊鬼故事,心里也瘆得慌呐。 “大爷既不跟您说,自有他的用意,我一个下人哪敢多嘴?”李勇忽然发现这女子面色惨白,眸中具是恐色,才明白她先前的行为并非为旧物生怒。 是自己会错意了。 “你反正都多了好几嘴了,再多一嘴有什么区别?”梁辛又急又怕,在别院待得好好的,被骗来住个鬼宅,心情自然不好。 “区别大了!不慎被您套话,爷会罚我月钱抄话本,若明知爷想瞒还是被您套话,爷罚完还会将我扫地出门!” 想着自己即将被罚的下场,李勇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近来似乎读了不下十本话本,该是无法好好过年了。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您当我傻啊,您吓成这样,知道后必定转身就找爷的麻烦。爷让我来瞧瞧厨房是否可以正常开伙,刚才瞧见婆子在洗菜了,我先去给爷回话!” 李勇忽觉不妙,担心自己再度泄密,便脚底抹油,先溜之大吉了。 “小毛!小毛——” 梁辛无可奈何,只得把主意打到小毛身上,知道一半猜一半,会自己把自己吓死。 早知道就把秦小五那死小子留下来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迷迷糊糊写了点,今天干脆更个大章。 ☆、027 秦府的大年夜不如往常喜庆热闹。 保胎数日汤药不断的秦夫人赵氏,终在年夜饭前小产。 望孙心切的秦太太伤心欲绝卧床不起;秦家两位太爷因看到家族人丁单薄而郁郁寡欢;几位老爷则因此事联系秦商在祠堂的一番言论,心绪不宁面目沮丧;几位爷们也似被黑云罩顶,黯然神伤。 家中没一个主子高兴的,下人们也将嘴闭得死紧,连眉毛都不敢往上挑,做事时个个故作哀愁与主同忧,深怕没控制好表情被误会偷着乐。 也就回到自己房中才敢松懈片刻。 这种情形,年夜饭已没有任何意义。由于两位女主子缠绵病榻,男主子们也只聚在一块儿坐于席上,象征性地动一动筷子。 席毕人散,各自回房,冷冷清清。 倒是废弃多年的东苑略有些年节气氛。 因消息闭塞,秦夫人落胎一事并未影响院中的主仆们,除去胆小姨娘非要抢占小丫头们的下人房外,院中未曾有何突兀之事,一切如同在京郊的别院。 由于餐桌气氛凝重,秦商在那边仅夹了两筷子,撤席时并不觉饿,到了东苑门外闻到那股子香味,才闻腹中擂鼓。 细听便知门内欢声笑语,该是不敢招摇刻意压低了些,倒是过年应有的祥和喜乐。只不知那女人又搞什么名堂,听动静怎像是聚在院子里吃年夜饭? 大雪方止,竟不知怕冷。 秦商上前扣了扣门,静待片刻后无人来开,显而易见,是吃得太欢没能听见。他不禁皱了皱眉,面上已有不悦,加重力道再敲。 听话是听话,让她别随便出去刺赵氏的眼,干脆锁上门不管不顾了。 “像是有人在拍门?” 小毛曾做过粗使,多是在院中洒扫,顺便留意院里院外的来往走动。习惯使然,她是第一个从嘈杂中听见拍门声的。 她这一开口,围着圆桌的几人顿时安静下来,个个竖耳去听。 “应该听错了,这会儿谁有闲心来咱们这儿?都忙着一家团圆吃年夜饭,快吃吧。”梁辛夹了一筷子白菜下去烫,一脸平静。 小毛在幼时卖入秦家,未与亲戚在一处,只与几个同院丫头是泛泛之交,今日才低调回府,那几个不至于丢下主子不伺候来串门。 两位婆子是李勇买的外乡人,入了秦府更不会有人来寻。而她……那家伙已算事无巨细安排周到,又言明这几天很忙,自然不会来。 “呀,真有人敲门。” 胡婆子惊了一声,这下大家都听见那带着脾气的扣门声。 “是谁啊?” 小毛下意识地搂住坐于她与主子间的孩子,大眼中浮起一丝恐慌,“会是来抱小姐的吗?今日是除夕,长辈似是……要分压岁钱。” 明明担心小姐,又怕吓着姨娘,她只好强行将话题转了个弯。 “轻点过去,往门缝里看看,若不认识就当没听见,反正你们大爷让我能拖就拖。”梁辛自顾自地吃东西,不准备理会门外来客。 得知屋里的房梁有长辈荡过秋千,她这小心脏还没平复呢,哪有闲情应付大宅门里的小心眼。 谁都别想找借口带走她女儿。 小毛惶恐不安地望了一眼满脸事不关己的主子,犹豫片刻便放下手中的孩子出去了。这里只她有相识之人,她不去谁去? -- 第52页 但凡换个人,便只有置之不理的结果。万一真是太太或夫人派人来,总要拒绝得圆滑委婉些,能不得罪最好。 她蹑手蹑脚,竭力让自己不弄出动静,无奈地上积了层雪,虽不深,一踩也有轻微的吱嘎声。 “大爷?是您……来了。” 小毛从门缝里只稍稍瞥一眼,就吓得立即拉开院门跪了下去。 这位怎在这个时辰来找主子? 秦商本就心情不佳,又被关在门外冻了一会儿,更没好脸色。院中无人,他阴沉着脸扫向开着两扇屋门的厨房,记得命李正置了张圆桌,想来是聚在那处了。 昏黄的光亮倾泻在雪地上,一片暖意,屋内的香气也阵阵飘出,勾人食欲。虽停止了欢声笑语,他也感受得到那群人的喜悦。 可惜这份喜悦,不属于他。 “把你主子叫来。” 既敞着门不畏寒,他便懒得再迈一步。尽管此处是他有心设立,依然毫无归属感。 “是。” 小毛迅速起身,无暇顾及冻僵的双膝,踉踉跄跄地奔向厨房。 秦商立在原地不动,双手背在身后,望着漆黑的主屋,满心的怀念与哀伤。 祖母在时,他几乎日日都来一趟东苑,缠着祖母教他吟诗作画,不待上两个时辰不肯离开,每每惹得主母含泪哄他,许诺次日所教内容才罢休。 后来祖母去了,祖父将长孙的责任义务逐一压在他稚嫩的肩膀,诗词歌赋被换成了账本与经商论,提笔学的亦是算术,没能再有任何机会作画。 再后来,他越来越觉得困在府中令他透不过气,便早早挑起重任出了远门。可虽自在,也失了当年舞文弄墨的兴致。 “怎么不进来?” 梁辛一脸狐疑地出现,尚未仔细打量已察觉这货周身的气压极低,否则来都来了,还摆什么派头叫她出来? 看小毛紧张得话都说不清,她还是将后悔的念头先压一压,今晚不是提要求的好时机。 “你吃过了吗?我们在吃火锅呢,要不要……再吃点?”见对方凝望主屋不接话,冻得发抖的她交替跺脚蹦跳,假客气做了个邀请。 出来得太急,忘了裹披风。 秦商拉回视线,目光极其冷淡地望着眼前这张脸,心中的沉闷与疲惫没有半分缓和。 她的敷衍毫不掩饰,情绪全显在脸上,分明从不考虑他的感受。 她曾说她已不再是她……那么她究竟是谁?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听李勇说你走南闯北大多在路上解决三餐,随便对付着填饱肚子,应该没吃过火锅吧?去尝尝呗,多个人多份热闹,我们几个太冷清了。”梁辛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继续蹦哒。 不过这会儿是掩饰作用,这货的眼神怪吓人的。 “你也怕冷清?我以为你打算充耳不闻,连苍蝇都不想放进一只。笑得这般刻意不累?我若吃了你们的东西,岂不要你饿肚子?”摆明了未曾准备他的份儿,何必做戏。 秦商勾唇冷笑,戳破她的假面。 “冬天又没苍蝇……是你说了这几天忙不能过来,又让我防这防那,我不是怕有人上门刁难么?你都肯来陪小猴子吃年夜饭了,我当然是诚心邀请,就算饿肚子也甘愿,何况食材多的是。走吧走吧,说不定你喜欢火锅,看到了商机,可以在秦家酒楼里增设。” 虽穿了冬衣,梁辛还是冻得不行,主动挽了这货的手臂想将他先拖进厨房再说。吃不吃随他便,她不想再挨冻。 “你属兔子的吗?不会好好站着!” 秦商忍无可忍,着实看不惯她的言行举止,语气更为严厉。 不过终是为她的一番话,泄了怒气。即使她自己未必诚心,他却信她会因孩子放低姿态付出诚意。 这姿态虽假,何尝不是一种真? 梁辛使出吃奶的劲儿,对方仍纹丝不动,不禁有些泄气,这壳子的体力比她差太多,轻微的散步运动不起作用。 “我都冷死了,哪顾得上站姿?你要是不进去,我就先去穿件——”她哆嗦着正要放弃拉拽,忽地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被人反拽着双手才堪堪站稳。 非要唱反调? 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这么别扭?请他不理,拖他不动,要松手了反倒迈脚了。 “若纳入酒楼,给你分红。” 秦商见其冻得发抖仍不敢轻易丢下他进屋,女儿又是他心头唯一的温暖,便遂了她的意去瞧瞧商机。 他从商多年,早在她初次索要订制品时发现她的天赋异禀,也在偏远作坊暗自投入批量生产,收益匪浅。 明年他将着重发展自己名下的酒楼茶肆,不妨看一看这十里飘香的火锅。 “那是现分还是暂押呢?” 梁辛一听“分红”瞬间双眼泛光,死揪着那只温暖大掌仰脸追问。 这货给她的东西不少,只是没一样能到她手里,都说暂时替她保管,先押在他那里,都不问问她的意见! “你说呢?” 短短仨字,灭了梁辛眼中的光亮。得,怎么忘了他是老狐狸奸商。 他们走向厨房时,躲在缝隙偷看的三大一小顿时做鸟兽散,奔回自己的位置后却发现已没胆量坐下。 故只得僵硬地杵在椅子旁侯着。 方才姨娘可是说了要请大爷进屋吃,她们这卑微的下人哪有资格与秦家大爷在一个锅里吃东西? -- 第53页 “都站着干嘛?锅都沸了,快下筷子,想吃什么烫什么。”梁辛敛财梦想破灭,悻悻地进屋,招呼了一声拘谨的几个,才用眼神示意奸商观摩这饮食方式。 她在别院第一次让人打干锅套件时就了解过,这地方并不盛行吃火锅。 或者,该说是闻所未闻。 “就是这东西?” 秦商扫过圆桌中心那只加碳火的奇怪铜锅,第一时间便否决了这所谓的商机。 别说纳入酒楼的菜单,便是他自己也无品尝的兴趣,想来更适合乡下村民的餐桌。 “别急着皱眉,深怕别人看不出你的嫌弃。这食材与蘸料的花样众多,可依照喜好自己调配,还可给锅做隔断,一边红汤一边清汤,点一份鸳鸯锅底就可满足嗜辣的同伴。”梁辛是火锅爱好者,当初与林叔沟通了几天才将图纸与功能对上,做出了这第一个锅。 这会儿好心请人同吃,自然反感被嫌弃。 小猴子经过几天的培养,已被成功收买,见父亲到来就急着从儿童椅中爬出,无奈被安全杆困住,急得伸手向父亲索抱。 “我的酒楼多做达官显贵的生意,不合适。” 秦商言简意赅地下结论,接过女儿退开一步。 饶是香味再诱人,他也无法下筷。 只不过,她愿与婆子丫头们同食,是何时改的习惯?记得最初与他同桌时,她都不曾碰过筷子,之后避无可避才勉强接受。 但也仅限于各自使用各自的餐盘。 不似此时,她的什么“洁癖”已不治而愈?还是她认为这些婆子丫头比他干净? “有钱有权讲排场的人就更合适了,他们吃的不是东西,他们吃的是稀有,是新鲜!别觉得同一个锅里吃饭不卫生,咱们使的都是公筷公勺,再配两个手脚伶俐的小二在旁伺候,怎么会不合适?” 解释完,梁辛不禁有些鄙夷,这货当面是嫌弃诋毁,可没准转身又偷偷去生产了。从李勇的话中可得知,他们没少私自剽窃她的设计。 虽然这设计也是她非法挪用的。 “这事稍后再谈,你们先吃,我在主屋等你。” 秦商眼中有几分了然,已被这番解说动摇了决定,本有意再问几句,但见另几个还杵在一旁,识趣地先走人。 “去抬个屏风竖在门前,既能挡风也不影响散味。”抱着女儿跨出门槛,他又回头补了一句。 进了厨房他才明白这女人为何要开着门吃饭,原来并非为赏雪赏月,而是因屋内味道浓郁烟气缭绕略熏人。 可大开门户导致冷风灌入,她们便多生了碳炉置于桌下桌旁取暖。倒不如竖块屏风,否则,放了碳炉怕烫着好动的女儿,不放又会被冻着,岂不只苦了孩子? “诶,你等会儿——” 不愿进主屋的梁辛,急急地叫住刚出门的男人,疾步追了上去:“我吃饱了,要谈事咱们去我屋里吧,猴子的小床也在。你百忙之中抽得半刻闲,必是有要事想谈,抱着孩子总归不太方便……你说,是吧?” 她指了指厨房隔壁的一间下人房,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小毛因为回了秦家不敢“造次”,死活不愿与她同住一间,她只好先抢占尚未到岗的两个小丫头的寝室。 当然,为了壮胆她还留了女儿在自己房中,孩子虽小,聊胜于无嘛! “你倒大度,这是要将主屋让给小丫头住?” 秦商真不知该夸她还是骂她,只能气得咬牙。他还当李勇夸大其词,不料那番形容还算客气了。 她哪里是胆怯?分明没有胆! “不过是个住处,我……不在意的……” 梁辛不敢直视,低着头弱弱反驳。她明白他定是有意安排,毕竟主屋住过的是他最亲的祖母,可吊死的…… 她是真的介意。 也怕得厉害。 “你若不稀罕这院子,今晚即可收拾东西搬去与那几个姨娘同住!”秦商愤愤地丢下一句话,抱着女儿进了主屋。 留梁辛眨巴着双眼在风中颤栗,委屈得想揍人。 什么人嘛! 哪有逼合作伙伴住鬼屋的?那是他祖母又不是她的。 与其担惊受怕噩梦连连,她自然宁愿收拾东西滚蛋。可这话一旦出口…… 那阴晴不定的家伙会不会撕了她? “姨娘,还不快追上去哄哄?” 小毛窜出来推了一把发愣的主子,急躁得恨不得亲自押送,“大爷平常轻易不发火,但府里其他几位爷都怕他怕得很,连夫人都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您就别惹他生气了!” 婆子们只当这位爷是面冷心热,瞧着严肃冷淡,实则宠孩子疼姨娘,毫无杀伤力。哪知大爷素来说一不二,下了决定便是老爷太太也奈何不得。 倘若真让姨娘搬去与那几位爷的姨娘同住,处境会比从前更艰难。 单是由大厨房分派的三餐就是个大问题,还有四季衣物,日常用物等等,哪里都能被人为难刁难。 哪比得上如今全权有李勇两兄弟直接负责。 “你哪知眼睛看到我惹他了?” 梁辛红着眼眶,怒视着前方的主屋,心中很是不平。 怕鬼很正常不是么? 他不怕那是因为梁上吊的是宠他疼他的嫡亲奶奶,但跟她没半毛钱关系啊! “可大爷方才为何突然发怒?” -- 第54页 小毛轻声呢喃,想指出主子的不得体行为,又似乎寻不着? 怎么大爷每每对上主子就格外易怒? “我看他是大姨妈来了心情不痛快!” 梁辛气呼呼地吼了一句,抓下头顶的木簪,任由青丝滑落,“给我拿去厨房削尖了,我要防身!” 看把她可怜的。 束发的皮筋都没一根,长久一来只用这廉价木簪,那边说要做戏母凭子贵,爱屋及乌,这边浑身上下就没一样能入眼的行头。 “姨娘要冷静呐!” 小毛被塞了那根簪子,惶恐下跪劝道:“主子您万不可对大爷动手,他可是秦家的下任家主,万一伤了他,不只是秦府,您要给秦家所有宗亲一个交代啊!且秦家从未有过姨表亲堂表亲,想来大爷只是因久侯院外心有微怒,您将他当成小姐哄几句就该消气了。” 姨娘是越发冲动了,言语顶撞不算,今日还要出兵器了!这要真搬去与那几个同住,如何控制得住场面? “我哪有动手的意思?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爱给自己加内心戏了?我就是想弄死他,也得等平安出府了找人在巷子里套他麻袋,就这样正面冲上去哪是他的对手?我惜命着呢。”梁辛一把拽起跪在脚边的丫头,无奈叹道:“别一回来就动不动下跪,跪脏了还得换洗,你不嫌累吗?快去给我削簪子,削锋利点儿。” 她是顽强冒牌货,能屈能伸,是可以找他说道说道。但若是拖延久了,里头那个别扭鬼能不能消气,她就真不能保证了。 “可是姨娘您这一解释,奴婢未能心宽一分反而更为担忧……”主子竟是构思过如何在府外取大爷性命,这如何是好啊! “那你且在这儿慢慢忧,我自己来。” 梁辛被小毛的无厘头一闹,气消了大半,恢复理智,去厨房削簪嗖嗖向秦商了。 没个趁手的防身工具,她不敢随便进那屋子,万一谈不妥动起手来……京郊村中可流传过一句话,说京中大户规矩众多,便是娶来的媳妇也如同买来的牛马,任你打任你杀。 何况她只是个妾。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太困没写完,今日修改,然后这个点继续码新章节。 ☆、028 护送主子进了主屋,小毛顺手带上房门后,逃得脚底生风。 其实不怪主子胆小,她也心中发毛。 先前主子将她喊去问话,让只知此院封闭不知闹鬼事件的她得知了半吊子恐怖信息,面上故作平静一问三不知,实则是背脊发凉地安慰主子。 当初闭塞在二爷院中,东苑废弃之事只无意间听了一耳朵,不知便无畏。哪知李勇这“长舌妇”会在她们搬迁之日来多嘴。 不过做下人并无胆怯的权利。 府里但凡死个人闹个鬼,皆是下人们在前头处理,没听哪个怕血腥怕阴司敢推拒的。 再细想,二进的南天井处置过那么多丫头小厮,丧命的不在少数,是分派三餐者的必经之路,还不照常人来人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小毛在袖中窸窸窣窣地摸着腕上的木串珠,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才回了神。 “小毛姑娘,你怎地回来了?姨娘那簪子削得溜尖儿,不守着不怕出事么?”孙婆子一脸褶子都透着忧色。 “这可如何是好?劝也劝不住。” 胡婆子已开始抹着眼泪,不知有无做戏成分,哭得很是无措。 嘴皮子无用,又不敢夺刀,她们便眼睁睁地看着梁姨娘蹲在灶前削了簪子,又几口喝光了锡壶里的糯米酒,怒气冲冲地去见大爷。 这才进来第一日,大过年的,饶是斗嘴怄气也不能失了分寸。 “姨娘若真想刺大爷,我守在门外有何用?听见动静冲进去也来不及救大爷。何况你们又不是初识姨娘,她对咱们几个都是不说一句重话,怎会伤大爷?” 小毛捧腮苦恼,不知如何才能帮上主子。 “谁让你救大爷?咱们是怕大爷夺了姨娘的簪子伤了姨娘!小姐年幼,小毛姑娘要劝着姨娘多顾孩子,男人嘛,哪个不喜低眉顺眼柔情似水的?”胡婆子与孙婆子对视一眼,做了代表说了这通话。 姨娘对她们虽好,对自个儿男人是真不好。 “我瞧大爷便是气姨娘不肯住主屋,小毛姑娘,主屋居中,前后通透又方便使唤奴才,姨娘这是为何啊?”孙婆子一万个想不通,她只瞥一眼便觉那屋内用具摆设比别院考究,且收拾得干净清爽,姨娘是有哪点不满意? 厨房边只两间下人房,姨娘霸占的那间还不如分给她们两个婆子的,可不戳痛了大爷的眼? “主子的事咱们如何得知?今后也少问少听,此处不比别院,规矩多着呢。”小毛对着两张疑惑满满的脸,牵强转了话题,“方才姨娘让咱们继续吃,别浪费这一桌的吃食,好歹是在府里的第一个除夕,要讨个好兆头。” 秦家的事,不是她一个丫头能掰扯的。 “那我先给姨娘和小姐熬个八宝粥,再煨个骨头汤,都没吃两口呢。”提及秦府的规矩,孙婆子被迫放下不该操心的,起身为主子忙活夜宵去了。 胡婆子与小毛对视一眼,互见了对方眼中的担忧,齐叹一声,没滋没味地继续年夜饭。 这边厨房里气氛低沉,那边主屋却是诡异地和谐。 -- 第55页 梁辛壮起胆子进屋时,正在床上穿珍珠的小猴子一脸兴奋,爬向床沿招她过去,手中挥着一条串珠,满脸讨好。 而秦商正横卧在床沿,堪堪拦住孩子以免摔落。 她原本还在犹豫,身后房门吱嘎一声被小毛带上,便条件反射箭一般冲向角落的大床,一骨碌翻过外躺那人,爬到了里侧,靠着有同伴搏点安全感。 哪怕那人刚对她发过火,算不上同伴。 “未脱鞋就上来,还不如两岁孩童。” 秦商猛地握住那只尚未来得及缩进去的腿,手指微微一用力褪了那只鞋,冰凉的脚掌便落入他的掌心,“怎连袜子都不穿?” 这双脚不同于赵氏的莲花小足,虽为诸多大户不齿,托起来比他的大掌还长,却是洁白光滑,五趾圆润。 他不明这世间怎会崇尚女子裹足? 犹记当年祖母那双走不快站不稳的三寸金莲,四趾折断弯曲在脚掌,畸形得极其丑陋,不忍直视。 “当初,也是因这双脚……” 他不禁忆起当年偶见这双鲜血淋淋的赤足,起了恻隐之心,后见她无家可归又纳了她。 “啊——” 只一瞬间,秦商出神梁辛恍惚间,一旁的小猴子已凑上去一口咬住了那只脚背,痛得她娘哀嚎出声,反惹得她咯咯大笑。 “笨猴子,怎么碰什么啃什么,都不知道脏。”梁辛故作怒意掐了一把女儿的小脸蛋,丢了个白眼给一旁的男人。 父女俩一个德行,盯上她的脚做什么?她愤愤地脱下另一只鞋丢下床去,乖乖把脚藏在了裙摆中。 要不是屋中都烧了地龙,她一时间难以适应室内外温差,不至于脱得这么清凉。 “祖母是长辈,在世对我们疼宠照料,呵护关怀,过了世便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便是她老人家在天有灵,亦会护佑子孙,你又何须怕她?” 秦商仰卧在床,视线落在房顶那根横梁,语气哀凉。 祖母是何等的和蔼慈祥。 “那是您家祖母,她,她又不认识我。” 突然谈论这个话题,梁辛没有心理准备,背脊一凉,伸手将女儿抱在了怀中。 既然以前不认识,今后可千万别来认识! “我以为,你与别人不同。” 秦商没移回视线,目光游离暗淡,言语中满是失落。 这座府邸,只东苑这一处是他守护多年且能坚持至今的。他踌躇不决,终是五味陈杂地将此处过了明路,安排了她们母女住进来,不料却遭到了她的抵触与排斥。 梁辛无力地想哭。 听听这语气,活像对她期望很大似的,以至于她的表现令他颜面尽失。 她是曾说过自己与众不同?还是夸下海口说自己不怕鬼?他用得着拿这副痛心姿态假装跟她很熟吗? 不过是合作关系。 “说好听点,我就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渺小平凡毫不起眼;说直白点,我只是个庸俗肤浅懦弱胆怯还十分贫穷的普通妇人。”梁辛扯了扯嘴角,满是讽刺,“还请大爷您看仔细点,千万不要高看了我。” 不管这原身在他面前塑造了什么形象,现在穿这皮囊的是她,有必要趁早交代清楚。 “你究竟怕什么?” 她的这番负气言论,秦商仿若未闻,这才侧头将目光望向缩在床角的母女,“这院子离他们够远,胆小的又轻易不敢进,总比你带着孩子挤在祸堆里强。” 祖母曾说,秦家家产万贯,她这半生都是穿金戴银仆人成群,泼天富贵怕是堪比宫墙中的后妃。 她没有寻常正室的庶子女问题,不必与侍妾通房争宠献媚,倒被几个男人争先恐后地宠着抢着。 但她生前一直未曾得到她最想要的。 可如今,对这诞下庶女的妾室,他给予了祖母渴望的尊重,也未见她领情。 大概如祖母所言,女子皆贪心难以满足。 “我知道事到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也清楚秦府无第二个小院可安排我们母女,但我想换个房间住不过分吧。” 胆小的不敢进? 谁能不能在乎一下她这胆小的也不敢住呐! “小五与李勇所言——” “停停停,猴子还在呢,我也害怕,求你别重复他们说的了。尤其是这在屋子里……惊扰了你祖母……也不敬是不?”梁辛急切地打断,惊恐地扫了一圈光线不够强烈的空间,颤声道:“我知道人死如灯灭,也明白有些传言是子虚乌有,但理论联系实践,我说服不了自己。” 说明这灯虽灭,未必不会亮在其他地方。 她是经过多年科学教育的,理论足够扎实吧,但扯上她换皮囊的实践……二者根本无法合并啊。 “你如何认为别院就是干净的?” 秦商见她是当真恐惧,坐起身靠近了她们母女,尝试语重心长:“世间万物皆是轮回,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你怎能摸得清?这每一处宅院,每一寸土地,往下刨个几尺几寸,都曾埋过枯骨,你莫非还要上天不成?即便泉下真有知,他们与咱们不过如同楼上楼下的邻居,互不干涉便好。” “停停停,别再说了!” 梁辛吓得满脸煞白,右手死死拽住他的手腕不放,红着眼眶说道:“你明明知道这东苑为何荒废,还要再说这番言论吓人,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 第56页 说着说着,再也克制不住她的委屈与恐惧,眼泪如决堤般涌出,还是哭出了声。 因从未听过这种说法,她的脑子又失控地被他左右,紧随他的言论,上演家中一挖一具白骨与阴阳两层邻居的诡异画面。 小猴子因母亲突如其来的哭声怔住,呆楞几秒就跟着哭上了,哭得还更加歇斯底里。 秦商只觉得脑壳疼。 他揉着太阳穴听了一会儿母女的高低音,无奈道:“我自然明白这院子为何荒废,祖母去后我为留住这份安宁,命人在此吓过几次人而已,你不必理会小五与李勇的胡言。快哄哄孩子,今日年节不兴悲伤,不可落泪。” 明明是安慰,到了她这就成欺负了。 梁辛一把甩开那正欲安抚的手掌,拿泪眼半信半疑地盯着他,边哄孩子边抽噎着问:“那房梁呢?” 装神弄鬼她不是没猜过,但脑中经常浮现李勇指着横梁的片段,令她的幻想画面感十足,真切得可怕。 “来了京城,见得多听得多了,祖母心中积压多年的情绪爆发,对祖父叔祖父他们发了一次怒,说了让他们觉得大逆不道的话,就被送至此院了。那时,府中人人都传祖母得了失心疯,连伺候的下人也不敢太过靠近,祖母却很享受这份难得的清静。” 秦商只觉眼眶酸涩湿润,便侧过身闭上了双目。祖母是秦家第一个以死抵抗的,只因那群人又替他们兄弟物色了妻子人选。 可祖母的死,犹如一片鸿毛落在一滩死水之上,别说水花,便是涟漪也未曾有过。 那时他们被京中的花花世界迷了心窍,买美妾逛花楼,连叔父们也不例外,整日里泡在酒肆茶楼。 梁辛没有接话,哪怕这段话中并未提及她关注的横梁之事。他一改平时的高冷寡言,一副敞开心扉讲故事的模样,她总不好打断。 虽然又有点考前恶补的感觉。 “我自幼便知叔父们也来往于母亲房中,偶然一次还目睹了他们之间的亲厚,很是不解,认为有悖于祖母所教的礼义廉耻论,便来东苑问祖母……那次,祖母倒像真的疯了,又哭又笑,我明明心中恐惧,却无法忽视她眼中的绝望,抱住祖母想安抚,又不知她痛在何处……那天夜里,她终是为了离开这污浊之地,彻底解脱了。”说到此处,他睁开双眼,视线落在中央那根梁上,“祖母个子不高,是踩到床顶才将床单扔上去的,我被母亲拦住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她的灵柩在次日便被送往祖籍,直至我独自外出巡号才得以祭拜她老人家,而这府中的她的丈夫儿子们,不过是装模作样在祠堂上柱香……” 每逢清明冬至,除父亲会伤感落几滴泪,叔父几个与叔祖父们,已如唱戏般哀嚎两句,转瞬便笑逐颜开,大概眼眶都不曾热过吧。 “想是你们祖籍比较远,不便赶回去祭拜……” 梁辛吸了吸鼻子,嗓音中还带着哭腔。先前确实不觉得这厮可怜,故能无动于衷,但此时听到这儿就十分同情他祖母。 他一个家族地位不低的男人,都难以革命成功,何况是那弱小的女人。想想她当时想死的情景,怕是要上吊都费了不少劲。 她不是猴子亲娘,才养了不到一年时间就难以割舍,视如己出。那么,能让一个女人丢下儿子孙子决然赴死,得是何等的绝望与无助。 “是不近,来回走陆路需得四个月,可这又算什么借口?不过是心冷无情。”秦商思及那一张张推却的脸,不禁冷嗤一声,“秦家娶的媳妇,比签了死契的奴才更惨,断了娘家的往来,出不了门交际,一辈子困在几个男人身边繁衍子嗣,连死后也只落得凄惨孤寂。” 祖母坟头的草枯了又长,长了又枯,他前往祭拜时,连领路的族人都险些寻它不着。若非是按着辈分定的牌位,扒开旺盛的草木也未必识得出那简陋坟包。 “怎会断了娘家往来?会把女儿嫁进你们秦家这样的金银窝,就是冲着钱去的,应该三五不时上门打个秋风,借一点,要一点,再赏一点什么……”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再说秦家人的皮囊都不错,一个比一个标致,娶的老婆还要当家,没能力没长相的肯定不会要。 这样的女儿,娘家舍得再不往来? “我以为你会问,为何会有人愿把自幼悉心教导的嫡女嫁进狼窝。”秦商凝视身旁之人,越发觉得她难以看透。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们家除了富贵还有其他可图的么?总不能是看上一妻多夫制的变态祖规,送女儿进来享艳福的。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会把女儿嫁过来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梁辛万分鄙夷,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感慨道:“我宁可猴子嫁个专情一生洁身自好的穷小子,谁敢让她受半点委屈我都恨不得灭了他,何况是这种奇耻大辱。” 如果真有那一天,她能亲眼目睹猴子长大嫁人,想必又是另一番感慨。 “你倒是看得远。” 秦商望着在她怀中迷糊的女儿,心中是难得的柔软,“此事不急,将来分家后再慢慢物色女婿人选。” 若等不到分家,他也会竭力安排好她们母女的将来,不会真叫女儿沦落到嫁个穷小子的地步。 若她当真喜欢,他这父亲也有资本让他们不穷。 “这床我已特意让人挪过位置,离那根梁很远,屋子里的摆设用具皆是我自幼用到大的,门窗也通透,你怕什么?”秦商原本就是来解释安抚的,到了此时怒意已消,自然软了态度。 -- 第57页 他弄出动静吓人,不过是那时年幼稚嫩,不愿祖母厌恶之人踏入这院子。后来是叔父想将他的三个姨娘塞进来,他不忍此地被荒唐叔父玷污,才又故技重施。 “别人怕什么我就怕什么呗……” 梁辛嘀咕着翻了个白眼,哪里能说得清怕什么?住在吊死过人的屋子,谁不怕? 但具体是怕鬼出现还是就怕这事件的本身,她也不清楚。 “你……是否是希望我陪你住?” 秦商眉梢一挑,盯住她那巴掌大小的脸,有了这猜测。 “我去——” 梁辛这会儿真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究竟是谁给他自信敢这么猜想。不过念头一转,她克制了冲动,“如果是你睡脚踏猴子睡外面的话……我可以这么希望的。” 她摸出那把削尖的簪子,尴尬笑了两句:“桃木的,辟邪……如果你能再帮我求几道灵符,请个有能耐的道士,给你祖母超度恭送一下……我应该就不会太害怕。” 如果这些条件都具备了,还有一大一小陪着睡,晚上再开个小夜灯,她就敢住这屋子,毕竟本来不是太胆小的人嘛! “你可真是——” “别激动别出声,小猴子快睡着了。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很容易,不用特意夸我懂事体贴,我进府本就是为了帮你嘛。”梁辛抢先堵了对方的嘴,对其展开笑颜,讨好时不忘夸赞自己。 “可不是在‘帮’我?” 秦商冷哼一声,瞪着这嬉皮笑脸跟女儿一个德行的女人,正欲再说几句,听闻院中似有动静,便催道:“把孩子放下,先去给她们发压岁钱,李正应是送来了。” “又不是给我的……” 她没份就算了,给别人的还非得经她的手。 ☆、029 新年第一天,梁辛是被李勇魔性的笑声吵醒的。 睁眼瞬间,就见帐顶贴着张黄底朱字符咒,惊得她瞌睡全无,豁然清醒。除顶上那张外,床两侧还各贴了一张,门窗背后无一落空,最多的是那根横梁,一气贴了五张。 梁辛不见屋中有他人,利落翻身下床直奔大门。虽开着窗子,阳光倾泻而入,但入眼这么多张符咒,诡异气氛仍然浓重。 昨晚听他与李正嘱咐了一句,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人送了一叠黄符过来,跟跑了趟批发市场似的。 于是,她入住秦家第一晚,就是在这些符咒的保护之下入睡的,并且睡得不错。 可见自我安慰与自欺欺人的功能强大。 管他灵不灵,先贴了再说。 当然,昨晚的脚踏上还是睡了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听说阳气旺盛也可辟邪,除此外,怀里再搂个孩子当抱枕,她困极了自然也就睡着了。 “你们干什么呢?” 她拢好衣襟拉开房门,正疑惑什么事惹得李勇如此夸张狂笑,便见身穿红袄的小猴子追着一团黄球在院中跑圈。 哦,黄球前还有一个小黑影,一路喊着救命与强盗。 这算娃遛狗还是狗遛娃?或者,鸟遛那俩? “梁姨娘,新年好!小的给您拜年了。” 李勇满面喜庆,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双手作揖躬身行礼。 “祝姨娘新年事事如意。” 小毛从厨房中端出热水,顽皮地边走边贺了新年。 两位婆子听到动静便领着两个小丫头出来,在檐下跪了一溜也拜了年,正儿八经地磕了头。 “奴婢紫云,给姨娘拜年,恭贺姨娘新年事事顺遂,康健平安。”主屋一侧的房间里走出个身条玲珑有致的少女,盈盈拜下。 梁辛刚被厨房出来的陌生面孔怔住,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又来了一个更吓人的,思及自己此时衣裳凌乱披头散发毫无形象可言,无措地回了句:“新年好新年好,大家都新年好。” 话音没落就已蹿回了房间,她快速摸了一把脸,不知眼角有无尴尬之物,后悔太过随意给新来的留下不好的形象。 好在她是上司,那几个只是下属。 “姨娘,来梳洗吧,大爷吩咐了让您起来后给咱们发红包呢。”小毛端着热水过来,压低音量凑近主子,“紫云是太太给大爷的,原本是预备在房里用的,却被大爷拨来伺候您,心里定有所不甘,您要防着点。” 她一副操心防备的模样,进了屋就收起笑脸拧紧眉头。 “防什么?” 梁辛从水盆中抬脸,见她苦大仇深的表情不禁有些乐,“人家才刚来,你怎么就讨厌上了?我穷得很,资产统共只有一只猴子,有一半还是你们家大爷的,哪有什么可防的?” 再说了,那家伙能放心把人安排进来,自然不会是随便往她们吃食里下毒的。 “她年轻漂亮又能读书识字,还是太太存了那心思送的,您又留大爷在这边住,这日来夜往机会随时有,您当然要防她,得把大爷看紧了!”小毛急得连着跺脚,见自家主子愚钝成这样,满心的恨铁不成钢。 怎么就没一点儿眼力劲儿? 梁辛放下手中的梳子,听小毛说出这番话,颇为震惊。当初这丫头的确曾千方百计想为她邀宠,但不至于如眼下这般……急躁。 “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她拧了拧小毛未施脂粉的脸,“是不是那两位又仗着自己是长辈的过来人经验出什么馊主意?别针对人家,你们把猴子的衣食住行看好了就行。” -- 第58页 她又不是秦商的正经老婆,哪有闲工夫替他防丫头献媚? “不只是嬷嬷说,连李勇都让我私下替姨娘防着点,说您性子大不如从前,不懂专营,容易被人钻了空子。”小毛接过梳子,对着镜中主子平静的脸劝道:“主子您就上点心吧,您可是瞧见了她的,那脸蛋那身段……” 太太就是奔这方面去的,在挑人时自然格外符合男子的喜好。 听说当初三爷还向太太讨要过紫云紫烟,那位可是非美女不入眼的,可见这姐妹俩的出众姿色。 若非当初姨娘有孕,兹事体大闹开了,这事也该成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让秦商把她调回去,还有厨房那两个小的,有十岁了吗?感觉跟非法用了童工似的,一起送回去得了,我们四个大的又不是照顾不了一只猴子。”梁辛疏懒地套上外衣,打不起什么精神。 不知那男人几个意思,明明知道她生活能够自理,带娃也不喜太依赖别人,以免亲子关系疏离……为什么非要再塞几个人进来? 原本一院子自己人,多自在。 “不是奴婢喜不喜欢的问题,大爷这是抬举您的地位,哪有才送来就要打发走的?小的那一对反正就跟着嬷嬷,帮着做饭洗衣陪小姐玩,大的这个要给您和小姐做针线和领四季用物和月供,还有一个小厮每日会来一个时辰,给咱们院里劈柴挑水饲养小狗。这些大爷都嘱咐过了的,姨娘您忘了吗?” 见主子要打发人,小毛又急了。 她是不喜欢紫云,可她若不是占着早跟了主子一段时日,地位远比紫云低,哪有资格对主子的大丫头挑三拣四? “我忘了不还有你吗?” 梁辛拍了拍小毛的肩,思索片刻后道:“防是不必防的,但你与嬷嬷们私下交代一下,看好主屋的门,不让她进去就行。” 院子热闹些可壮胆,不能不收就却之不恭吧。 “李勇也交代了不让另几个进的,待会儿李管家会命人搬些大爷的东西进来,自然不能让人随意出入。” “你什么时候与李勇这么融洽了?” 梁辛意味深长地盯着小毛,直看得她面色绯红才故作顿悟地“哦”了个长音,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便拉开了房门:“快去发了红包吃早饭,饿死了。” “哎呀姨娘,今日大年初一,不兴提这些不好的字眼。”小毛跟在后头急切提醒,“红包都备好了,您发了后要先给灶爷上炷香。” “大年初一也不兴这么啰嗦,你的红包给你留着,先去把猴子抱房里擦汗换套里衣,追这么起劲肯定出汗了。”梁辛看着院中被李勇带着玩疯了的女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那狗虽小,到底是牲畜,可得看紧了不能让猴子独个儿去玩,万一掐疼拽疼了被咬上一口…… “姨娘,昨日的积雪尚未融化,奴婢扶您吧。” 紫云一路尾随,等主子下了台阶小毛又走开才上前一步搀扶。 “不用不用,我皮糙肉厚就是摔了也没事,你自己当心着点。”梁辛下意识地避开了陌生人的肢体接触,又恐别人察觉自己反应过度,讪笑掩饰:“我就是个姨娘,你不必拘谨,咱们其实差不多,差不多的,等你们大爷在,你服侍他就行……” 说着说着才发觉说偏了,小毛方才劝她什么来着?前后不过两分钟,她已主动给这丫头点明机会了。 “谢姨娘体恤,可大爷就是差奴婢来伺候姨娘的。”紫云确实有点纳闷,不过面上不动声色,仍是巧笑倩兮。 这梁姨娘……似乎不一样了。 “真不用扶,你是新来的,还不太了解我。一般小事我都喜欢亲力亲为,连小毛都不太用得着。至于你们大爷,可能是借这名义让你来休假的,你尽管歇着。”梁辛牵了牵嘴角,扯开了紫云搭在她臂上的手。 主屋下了台阶,几步路就能进厨房,还得找个人扶着?她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身体。 再说了,这丫头妆容精致,发型精美,衣着鲜丽出挑,比她更像主子。尤其是那幅软声细语的娇滴滴模样,她见了都要心疼,还是赶紧保持距离为好。 万一摔了碰了,可不得怪她苛刻欺负人? 见梁辛很是抗拒,紫云只好默默跟在她身后,一同进了厨房。 发红包的过程很短,速度很快,人手一个,连李勇都有。给灶王爷上了香后,梁辛正要填饱肚子,两个小丫头又来请主子赐名。 她见一个穿红一个穿绿,想不出什么诗情画意的字,干脆就给了“南红”与“碧玉”二名,小丫头才欣然谢礼退下。 一碗清淡的蔬菜热汤先下了肚,梁辛满足地抬了头,才发现两位嬷嬷正挺直背脊站于对面,神色极其不自然,防贼似的紧张,目光还时不时往她身后瞟。 她转头一看,那紫云正低眉顺眼的,还没走呢。 “紫云你还没吃吗?” 梁辛压下心头的怪异,换上自认最亲切随和的笑容,“若没吃就一起坐下等吧,让嬷嬷给你下碗面。” 人果然逃不开先入为主,被小毛那样一嘀咕,她都觉得这紫云有点烦了,赶不走算怎么回事? 她又不是正室,一旦姿态摆得太高,传出去丢脸的还是她。 “谢姨娘关怀,奴婢不饿,自是要先伺候主子用饭。”紫云屈膝谢礼,抬眸对主子勾唇一笑,站在原地不动。 -- 第59页 在梁辛看来,对方这笑可比她的假笑动人勾人多了。可她又不是男人,不但没好感,还有点起鸡皮疙瘩。 “不必客气。” 梁辛回了身,脾气有些克制不住了,“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大爷差你来伺候我,我又唤不动你,那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不过我的院子有我的规矩,你既然不是以主子身份进来的,还是遵守一下。我吃饭不用人作陪,三餐也不必他人空着肚子等我,若信不过嬷嬷们,就有空找你们大爷了解一下。” 刚才问过南红碧玉,两个小丫头明明都回答与嬷嬷们一同用过早饭,显然是这位紫云拒绝了厨房的进餐邀请。 至于是初来乍到不敢逾越,还是想特立独行以表服侍诚心,她没兴趣猜测。 “姨娘误会了,奴婢是昨夜贪多有些不克化,今早没有胃口才谢了嬷嬷们的好意。是奴婢错了,稍后定会向嬷嬷们仔细请教。”紫云一脸惊吓地跪下,甚至砰砰地磕起头来。 活像那额头是塑料做的不会疼一样。 梁辛惊诧不已,转头见到这情景就呆若木鸡,心有隐隐有种疑惑与愧疚……这个,她说的那些话很过分吗? 不过,这纠结情绪下一瞬就烟消云散了。 “还嫌府里不够晦气么!把血给我擦了!” 随着一声呵斥,一大早不见人影的正主出现了,“怎么回事?都忘了是什么日子吗?” 秦商黑沉着脸,将视线落在正在讽笑的女人脸上,浓眉越发紧蹙。 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败下阵了? “你问怎么回事?这不明摆着呢吗?” 梁辛莞尔一笑,手中的力度却不弱,啪地一下把筷子一扔,“当然是我这一朝得势的姨娘嚣张跋扈嫉妒愤恨,欺负这千娇百媚的新丫头呢。瞧瞧这费时费力精心装扮的小脸,都被我折磨成这样了,大爷心疼不?是不是后悔调她来东苑了?我这人记仇得很,初次印象不好就再也改观不了,留下来也不会给她好脸色,不然您还是把她送回去吧。” “姨娘可未曾——” “嬷嬷别多话,你们都是我的人,说什么都是浪费唇舌。把碗收了吧,被人坏了胃口,不吃了!”梁辛一个眼神丢过去,阻止了婆子维护的话,起身大摇大摆走了。 “今日初一,闹什么脾气?不过是个下人,与她计较什么?昨夜就喊饿,真舍得不吃?乖乖吃完给你新年红包。”秦商一把搂住要出门的女人,耐着性子半哄半劝。 明知他是做戏,梁辛还是被红包二字吸引,挑了挑眉继续挣扎,就是不愿配合。 “不押,给你自己收着。” 秦商明白她的意思,俯首凑近说了句耳语,营造了特需的气氛。 “那我就为猴子的口粮再吃点。” 果然,这见钱眼开的女人顿时心花怒放,回了一句耳语也是嘴硬得不行。 好在她演戏在行,够真切。 ☆、030 尽管年节气氛不高,秦府也是挂满各式精美灯笼,处处系着大红绸缎,入眼皆是喜庆之色。 各处伺候的都领了差事。 除了派出去送贺礼的,留在府中的皆尽力低调行事,深怕一句喧哗一个笑脸触怒主子。 故而,行走在府中小道,不见什么人影。 用过早饭,秦商亲自抱女儿去给长辈磕头拜年,一路边玩边走,摸摸灯笼,扯扯绸缎,再丢几个雪球,父女俩倒也越发亲近。 梁辛不愿在主屋待着,便搬了椅子坐廊下赏雪景;小毛忙着昨日未完成的收拾归置;两位婆子带着南红碧玉做新年发糕;小厮豆子做完了一日差事不敢逗留,回前院伺候了。 只一个紫云闲着,非杵在梁辛身后。 其实哪有什么景可赏? 统共一个四方小院,中间的平坦地一早就扫了雪烘干地面,供小猴子牵狗遛鸟。只剩两株积了白雪的寻常老樟树,毫无奇特之处。 梁辛目光缥缈地落在树下的吊椅上,思绪不知游到了何处,混混沌沌,半梦半醒般沉浸在一片空白中。 她最近老发呆走神,旁人轻声叫唤两声还充耳不闻,不知是不是痴呆的前兆。直被紫云拽了衣袖,她才见一位道袍加身的少年领着几位年纪略长的同道中人进了院门。 那领头的少年顶多十七八岁,清秀俊逸,面色肃静。 随行的李正上前来解释,说是大爷吩咐请的清水观的道长来超度太夫人。这名主持法事的修道之士年纪虽轻,却是三岁入观修道,冠有真人称号,在京都颇有名气。 梁辛没有在对方的高中生年龄上多做纠结,招呼小毛与婆子们配合道士设台,自己躲一旁唏嘘。 她昨夜开口要请道士超度时,不过是随意提及,心中明白此时正处年节,谁家正月初一会在家办这种事? 怎料当时一脸冷漠的家伙竟真当回事了。 “姨娘可是惊着了?” 紫云悄然无息地靠近,见梁辛裹着小毯子缩在吊椅里,明着安抚暗里嘲笑:“府里规矩众多,太太夫人治家又严,您这样的身份从前大概是不能得知,主子们素有在元月初一给故去先祖拜年的惯例。大爷最是孝顺守礼,近来心中诸多委屈,定是思念太夫人了。” 这话乍一听还不算太尖锐,细细一回味,就有点意思了。 梁辛虽不爱动这些脑子,不习惯她们的思维方式,却也不是个蠢人,对方有意刺她还是能感觉到的。 -- 第60页 可不就讽刺她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姨娘,不知秦家惯例。但除此外,这丫头还展现了对男主子的了解度算怎么回事? 莫非想让她演个吃醋? 还是算了,这么突兀的情敌戏会令人起鸡皮疙瘩的。 “我还真不知秦家有这习俗,不过拜年祖宗为先也合理,还以为祠堂上炷香即可,怎么会这么隆重?往年也请道士上门?”梁辛淡笑不耻下问,给了对方开口的机会。 人家写了一脸炫耀的“快问我”,她这做主子的自然要成全一下。 “姨娘说笑了,真人哪有这般好请?是昨日夫人……”紫云有意将话在嘴里绕了一圈,又故作歉意:“此事大爷未告知姨娘么?即是如此,奴婢不敢妄加议论。” 她屈膝行礼,微垂面容,敛了嘴角的笑容静待这主子的反应。 “哦。” 梁辛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不想关注主屋的进展,便侧耳听起邻居家正室对妾室的管教日常。 真是不和睦的一家,大小老婆连着闹两天,那个男人不头疼么?女人多未必是好事,这儿的男人真想不开。 紫云很是疑惑,徐徐起身望向这神色平静无波的姨娘,退至一旁闭嘴了。 “梁姨娘,待法事结束,小的会差人搬些大爷的日常用具过来,您看着安排一下梅香的住处。大爷说东苑不大,前头伺候的其余人就不必过来了,若不够使唤,再另行安排。”李正来禀过后,下去安排了。 主子要搬院之事,还未去回过太太,便是不特意去打扰,怕也瞒不了多久。可主子应付老太爷已是不易,他得先想个合适的由头。 梁辛在吊椅中缩得有些四肢麻痹,又冻得发僵,那道场才算结束。 “姨娘,这是真人赐你的护身符。” 小毛捧着个小托盘过来,红布上搁着个小锦袋,只两指宽半指长,正面绣有八卦。 梁辛拎着那颈绳细看,反面是她看不懂的符文,锦袋还挺沉。 “姨娘不要打开了,里头是一对铜钱,刻着乾坤什么的,真人说可随身佩戴,屋里那些符咒不用贴了。”小毛拦住了主子的好奇心,怕对这护身符不敬失了效用。 “就只一个吗?小猴子没有?” 梁辛收了那护身符,当即就挂于胸前,觉得款式挺精致,合眼缘。 就是猴子爹太小气,竟不给孩子求一个。 “姑娘无需忧心,此院甚是清净,并无他物逗留,方才做的道场也只为祈福,并非度亡。” 那少年真人从主屋出来,一句话解了疑惑也安了人心。 “有劳道长。” 梁辛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目送那少年离开。也不知是不是太敏感,只觉得那孩子看她的眼神有些诡异的复杂,便萌生了一丝防备。 碍于紫云在旁,暂且忍住没说。 待那群道士都出了院门,她便迅速取下护身符,用帕子包了塞进袖袋。 大宅门里的弯弯道道她不熟,但凡事多留个心眼总没错,这种随身携带的东西要是被人下个毒什么的…… 不是她疑神疑鬼,只是以防万一。 收买和尚道士巫师——那可是宫斗宅斗的经典陷害手段。 “姨娘怎么又取下来了?这里头有真人方才亲自所画的符箓,让您贴身戴着呢。”小毛不明主子所为,伸手就要去掏那锦袋,不让主子任性。 昨日都吓得削了桃木簪防身,有了这千金难求的护身符还要那劳什子做甚? “等会儿要收拾你们大爷的东西,挂着甩来甩去不方便,收袖子里也是一样。”梁辛给小毛递了个眼神,对紫云道:“有小毛在,你去屋里待着吧,我看着都替你冷。” 她这穿了厚重冬衣裹了毛毯的都冻得发僵,不知这紫云是什么体质,看着体态婀娜曲线玲珑,必是衣着单薄。 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谢姨娘关怀,奴婢自幼穿得少,习惯了倒不觉得冷,且穿多了不便伺候。”紫云浅笑盈盈地扫了一眼套着棉袄的小毛,“小毛姐姐还未适应这室内外温差吧,看你额头还冒着汗,却又是一副畏寒模样,还是进屋去吧,当心着凉,姨娘这儿有我呢。” 小毛一听这话就不太乐意了,当即冷哼一声就反驳道:“紫云,我还没你大呢,这声姐姐就不用叫了,咱们姨娘不喜欢虚的。” 这要换作以前,她定是没胆量接话。 毕竟与梁辛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脾性自然会受其影响,又有秦商一番嘱咐,自然敢挺起腰杆。 “外头冷,小毛随我进屋吧。” 梁辛暗自挑了挑眉,对紫云的表现视而不见,抱着毛毯先走了。 这才第一天,她就有点受不了紫云的刻意,也不知还要熬多久。请不动赶不走,小毛又是个横不起来的,撂狠话也就皱个眉头没半分威信。 还是躲回外人不得踏进的主屋吧。 “姨娘,李管家说的事——” 紫云一个箭步追上,柔声道:“奴婢瞧着大爷与小姐快要回来了,您是不是先安排好梅香姐姐的住处?” “梅香?” 不知情的小毛显然被名字气到了,这个紫云还没看明白,怎么又要来一个? “梅香姐姐是夫人为大爷选的,已是房里伺候的了。”紫云好意提醒,扬着唇等着看好戏。 -- 第61页 梅香的身份,她与紫烟虽比上,却也不比这梁姨娘低多少。府里谁人不知,自梁姨娘被赶出府后,大爷只让梅香贴身伺候。 “房里伺候?” 梁辛一时间没回味过来,瞄见小毛铁青的脸色才悟了个半懂。 丫头们在房里伺候,字面上该是打扫整理或伺候洗漱之意,但紫云深怕她不懂,特意咬字清晰突出这几字,敢情是睡过同张床共同做过某种运动的意思? “是的姨娘,这些年您不在府中时,都是梅香姐姐伺候大爷的。可东苑正房不连耳房,怕是不好安排梅香姐姐的住处……且大爷若住进来,这小院是否会太挤了些?”紫云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斟酌如何继续劝说。 无奈这位的脸上不太有表情,万事皆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态度。 “我不嫌挤,人多热闹嘛。” 梁辛大方回了个笑脸,意味深长地打量了眼前的丫头,看得对方一头雾水才继续道:“紫云,我安排你住左耳房时不知还有个梅香,你看这院子,除了正房这一排三间,就东厢厨房旁的两间小屋,已分别住了南红碧玉和两位嬷嬷,小毛的右耳房则得为你们小姐留着,南面是库房,西边只有一道墙……啧……” 这么排算着,确实不宽敞。 “姨娘的意思是……” 紫云被这一声为难的“啧”闹得有点心慌,只觉接下来的话会冲着她去。 “既然你说的梅香如此重要,你们大爷也习惯她的服侍,我呢,有小毛一人足矣,岂不将你干撂在一旁?且房间有限,梅香总不能再往我房里塞,不若就把你的腾出来——” “奴婢怎敢独占一屋?” 紫云听着势头似乎不对,急急打断道:“姨娘若是为梅香姐姐的住处忧心,不妨安排奴婢与其同宿,好一起做个伴,也便于夜里轮流照料大爷……和姨娘。” 今日大爷叫真人来此做法事,又让李管家搬东西,势必要留在东苑。那她回了宽敞舒适的前院又有何用? 难道要守着紫烟过吗? 大爷是下任家主,掌全族要脉,又是几位爷中最有魄力者,还会为个姨娘与家族抗衡,允许姨娘生下子嗣。 与其荒在前院虚度年华周旋那几位,不如留在东苑伺候,大爷身边尚有一搏之机。 “可真要把你们二位娇艳柔弱的丫头挤在一间小耳房里,我也于心不忍,待大爷回来问过他喜欢哪个伺候再决定留谁吧。” 梁辛瞥过神色复杂的紫云,径自进屋了。还想夜里伺候? 是想陪秦商睡脚踏吗? “大爷有我家主子伺候,用不着你!” 小毛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着衣着打扮言行举止无一不为蛊惑大爷的紫云,不禁讽刺道:“冬日穿这么单薄是想博谁的怜惜呢?你若能入大爷的眼,何须等到今日?我劝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想想自家这位裹得跟只熊的主子,小毛咬了咬牙,恨铁不成钢。凭她对主子的了解,定然没将紫云梅香放在眼里。 可东苑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谁能保证大爷的目光不会落在美艳娇俏的丫头身上? 真是急死人,别说弄走一个,最好两个都不留,连南红碧玉也打发走更好! “不会说狠话就不要说了,奶凶奶凶的,跟猴子骂人一样,完全没力度。”见小毛气鼓鼓地进来,梁辛忍不住打趣,“我什么时候伺候你家大爷了?赶走了紫云可是要你伺候哦。” 她是真不觉得有必要跟个丫头置气。 那秦商一不是她男人,没必要争宠防偷吃,二不受她控制,不是她指东就不打西,她费劲也起不了作用。 所以,只要不危及她的人,不霸占她的地盘,不论是紫云还是梅香,他爱找哪个就找哪个。 “姨娘,您还有闲心笑?” 小毛拽着主子在榻上坐下,替她脱了冬衣才解着自己身上的长袄抱怨道:“怎么在别院待久了,我也觉得这东苑多有不便,进门脱衣出门穿衣,麻烦死了。” 方才为配合道长做法事,取经书摆贡品,一趟趟地跑进跑出,索性不脱外衣便闷出了一身汗,谁料在院子里待上一会儿被风一吹又刺骨的冷。 “你先把汗擦了,去厨房让嬷嬷烧点水给你泡个热汤浴。”梁辛抽了条猴子的汗巾递了过去,“室内外温差太大,增减衣物可不能偷懒,你要是病了,谁替我照看猴子?紫云梅香的事咱们都不用管,看好咱们的东西,守好该守的门,别让小姐离了你的视线,其余的一律随她们闹腾。” 秦商一门心思闹革命,家中几个老顽固已难倒他,估计是没多少精力浪费在女人身上。 “可梅香是……” 小毛欲言又止,见主子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也只好忍下不说了。 “你别操心这些事,你家大爷的品味不至于这么低下,紫云外形是漂亮妩媚,但俗气做作得很。我觉得小毛你比她可爱有趣多了,又天真直爽,若——” “姨娘!您几时变成这副天塌下来也不管的性子了?不管了不管了,都随您了行吗?”小毛被打趣得又气又羞,跺跺脚跑出去了。 梁辛莞尔,对着大开的房门摊了摊手。 天真塌下来也有那么多高个儿顶着,她一个小矮子不用身先士卒。 婢女通房若一门心思钻研爬床术,该急的也是秦商的老婆,她一个冒牌姨娘急个什么劲儿? -- 第62页 那家伙整天冷着张脸,又克扣工资,长得还没今天的小道士好看,更曾是个抛弃猴子母女的渣男,她才没兴趣参与这些破事。 一个紫云只能唱独角戏,来个梅香凑热闹,应该可以勉强搭几出解闷的戏码。 只是,初一似乎有点忙。 李正还未将秦商的用具送到,已有另一人来东苑认门。 “姨娘,太太命人送了东西来。” 紫云瞅着小毛在房中沐浴,占着婆子不敢顶撞她,直接将人领进了正房,给梁辛介绍:“这是太太身边的王妈妈。” 显而易见,这回她是推门直入,扬眉斜眼,嚣张至极。 梁辛不禁深思,秦太太身边来个人就让这丫头气焰猛涨,她不得不怀疑那位在背地里的动作。 “王妈妈新年好。” 她扯出一抹不热不冷的笑容,下了榻立直了身躯逢迎,“我昨日匆匆进府,本该去给太太请安,无奈大爷说太太抱恙在床,不许我前去叨扰,又禁了我的足,才劳烦王妈妈大过年的还要跑这一趟。” 虽不知来者何意,先留了后路总没错。眼下秦商尚未归来,她可不敢出这院门。 “梁姨娘还是如过去般能言善道。” 王妈妈不痛不痒地点了这一句,也不打算浪费唇舌,从食盒中取出一碗汤药搁在小方几上,“大爷素来孝顺,心疼太太在病中不能为些破烂事耗费心神。不过太太怜你独自在别院产下小姐,特意赏了你这碗参汤,望你今后安分守己,切勿行事放荡!” 梁辛眼皮子一跳,脑中嗡地一下响,绷紧了全身神经。她的视线从讥笑的紫云脸上移开,落在那碗浅棕色的汤水上。 参汤会是这颜色? 骗鬼吧,看这俩人恨不得立刻给她灌下去的阴狠脸色,怕是□□吧。 这……想杀个人就给碗□□……有钱人家这么了不起?她能不能临时退出这个可怕的游戏? “梁姨娘,快趁热喝吧,王妈妈送一趟不容易,您得领情啊。”紫云上前一步端了那碗塞入梁辛手中。 “情自然要领,不过再好的东西我现在也喝不下,先搁着吧,待我饿了再尝尝?”她将那烫手的瓷碗一搁,退开几步做好防备。 灌药是有难度的,至少要三人以上才能压制得住她,这俩人一个不到二十,一个已年过五十,别想掐开她的嘴灌下那碗东西。 “梁姨娘,府里的规矩你应该懂,别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心机,我不跟你废话,你不喝也得喝,这可是大爷也默许的!”王妈妈耐心欠缺,还没说几句便怒得直冒青筋。 “姨娘就识相点,万一惹太太气坏身子,大爷那里也落不着好,好歹您已有小姐这个倚靠了,何必如此野心勃勃?”紫云假意相劝,眼中的鄙夷却不加掩饰。 但这二位这么一说倒让梁辛明白了这碗“参汤”的功效。 应该不是毒死人那种。 但绝育也不行,这原身可不是她的。 “既然大爷也是默许的,王妈妈就更不用着急了,难不成我一个姨娘还敢忤逆大爷不成?参汤我收下了,你只管去回太太。至于我喝不喝,自有大爷定夺。”梁辛勾了勾唇角再退了几步,索性慵懒地靠坐在后方的太师椅上,“王妈妈忙去吧,外头太冷我就不送了。” 她忽地收了那故作的平和,眸光冷漠语气森然,懒得应付。 “梁姨娘可别不识抬举。” 王妈妈满面暴躁,很不满对方敢明着抗拒,撩了撩袖子冷哼道:“便是大爷再宠你,也不会不顾秦府的规矩。你最好立刻喝了汤药,若等太太腾出手来,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太太言明此次定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岂能三言两语被打发走? 她不介意掐着这贱婢的脖子灌下去。 “姨娘这是何苦?不为自己也要为小姐着想,不过一碗汤水,几口就能下肚,何须为这点小事麻烦大爷?奴婢伺候您服用吧。”紫云再次端了瓷碗靠近,见对方露出怯意,眼中更掩不住雀跃。 “紫云,你倒是殷勤得很。” 梁辛这会儿是真的怒了,不等紫云靠近,她已抢先一步站起身,手臂一伸便挥开了那个瓷碗。 砰地一声,瓷碗四分五裂,汤汁溅了一地。 “你……你敢!” 王妈妈似是不可置信,陡然瞪大双目,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指着梁辛颤栗着半天说不出话。 敢不敢还用说? 碗都已经摔碎了。 “这事不劳妈妈费心了,大爷若不愿我生,我又何来的机会再有孕?紫云,送客!”梁辛冷眼盯着气懵的紫云,后悔对她太和气了。 对那些给脸不要脸的人,还是吝啬些吧。 “梁姨娘好气魄,希望你在太太跟前也能硬气到底。”王妈妈没了用武之地,嗤笑一声,疾步离去。 今日未曾想到这贱婢如此胆大,以至于没办成差事,不过目睹了这一幕,她有的是法子让太太不责备。 “紫云,” 梁辛对滞留原处的丫头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你若再随意迈进这间屋子的门槛,我让秦商把你配了马房的栓子,他一脸的痦子与你这无暇的脸简直是绝配。现在,滚出去。” 心情真不痛快。 大年初一还未过半,她就惹了大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这几天大姨妈在,肚子疼…… -- 第63页 要不下章让猴子娘也痛一下。 ☆、031 王妈妈回秦太太处,添油加醋地回了东苑那位打翻汤药之事,本有心借此痛踩梁辛,却加重了秦太太的病情。 许是与梁辛命里犯冲。 这位在秦太太跟前十分得用的妈妈,因不顾主母病情肆意挑拨渲染,被前来探病的大老爷撞见,怒不可遏,当即命人将其遣送回祖籍看守祖屋。 若非念她衷心伺候多年,这位知悉秦家秘辛的妈妈怕是留命不易。 也是王妈妈命中有此一劫。 秦大老爷正被长子一番言论激得满腹怒意无处发泄,正巧她刺入了眼。 秦太太本就因赵氏失子一事愤怒心伤过甚,导致气血瘀滞,气短胸闷。今日会派王妈妈去送药,是想以此暂缓儿子要与侍妾同宿之怒,哪知这怒意非但未消,更变本加厉。 “老爷,该处置的是那野心勃勃的贱婢!”秦太太捂着胸口缓过一阵绞痛,趴在床沿声嘶力竭,“老大已搬去东苑,那贱婢却仍不肯喝药断念,莫不是还要生几个庶子出来不成!” 话音刚落,接着便是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丫头们瞬间涌了上去揉背顺气,劝慰安抚。 “你看看家中哪里还有半分年节的样子,一个两个卧病不起,东苑西苑超度亡灵,服侍的也个个胆战心惊不敢出屋。若非挂的是大红灯笼,叫谁见了不疑秦家是在办丧礼!” 秦大老爷满面心酸。 早些年,长子便已将秦家要面临的问题逐一摊在他们面前,可谁愿信? 如今事情虽一件件应证,但执迷不悟的绝不肯清醒,他这被黄土埋了半截之人,又有何能耐撼动这根深蒂固的观念。 他只望有生之年,秦家能一如往昔的繁荣昌盛,子孙和睦共济,家宅安宁和谐。 “老爷是怪我管教不力吗?” 秦太太被丫头们扶起,顺了气蓄了些力,哑着嗓子哭道:“老三幼时聪慧乖巧,性情本同老大一般稳妥,是你们带他出去沾了外头的荒唐,他又不知赵氏有孕,才闹出了这事。是赵氏贪淫不知节制……” 她的儿子她清楚,若非被媳妇引诱,不会不顾孕身惹出祸端。秦家子嗣越发单薄,他们年纪不小,怎会不顾孩子而胡闹? 且老三屋里有美婢侍妾,姿色身段不亚于赵氏,哪会一心吊在赵氏身上? “你还有脸提此事?” 秦大老爷怒视妻子,见其面色苍白两眼布满血丝,俨然一副重病模样,又顾及众多下人在场,终是忍下没有发作。 三子自幼聪明伶俐,因一张甜嘴常受妻子纵容溺爱,出格之事不知做过多少,每每都有妻子帮他兜着瞒着。 次子倒规矩些,只生性狭隘……只望他能顾念手足之情,不因此事与兄弟存了嫌隙。 “老爷扪心自问,赵氏不顾孕身纵着老三胡闹而失子,能怪我吗?我便是掌着这内宅,也管不到她屋里去,当初就劝过你们这赵家嫡女不过是继室所出,比不得寻常大户费心教养的嫡长女,偏你们被她那模样勾了魂。” 秦太太王氏见了丈夫的灰暗脸色,心中只觉冤屈与痛恨。他们不说她也明白,一个两个都怪她管教不力,致使这悲剧丑闻发生。 可媳妇不是她挑的,儿子不是她教的。换了寻常人家,她这婆婆还能训斥媳妇行事不得体,拘了儿子晾她几日,可在秦家…… 几个儿子本就被迫按月轮循,她又该拘哪个纵哪个? “此事哪容得你多言?” 秦大老爷愤然起身,不愿再见妻子这副阴私尖锐模样,“你若有心就应当知道该做什么,老大的事无需你插手,他虽寡言却素来有主见有担当,在外多年从未出过差错。你有余力当管管老二老三,别叫他二人为个女子兄弟阋墙。” 多年相处,他早看透妻子的性子,此时懒得与她多言,一刻都不愿多留。 “老爷——” 秦王氏望着丈夫毅然离去的背影,纵然心头酸涩面上也只讽刺一笑。 这丈夫比长子能好得了多少? 也是十余年不曾留她房中过夜,总借口生意与个通房你侬我侬,眼里哪容得下她? 长子的性子,多半是遗传自他。 “太太息怒,老爷向着大爷您又不是不知。大夫可是嘱咐过千万不能再叫您生气,要保重身体啊!几位爷都离不开您,尤其是五爷,近来已无心读书,一日几趟地来探望,脸都瘦了一圈。” 紫蓉抚着主子的背脊,柔声相劝。 她是太太房里仅剩的大丫头,几年前送走个紫云填补大爷的空缺,前阵子为防梁姨娘专宠,又给大爷添了个紫烟,还有个紫蔷,被太太拨给了挨罚的三爷。 四人中紫云最美艳,紫烟性子温顺,紫蔷心思活络,只留她这方方面面都比不过的,如无根的浮萍,不知将来会飘在何处。 二爷满腔情丝皆在夫人身上,也被夫人看得最紧;三爷流连花丛阅女无数,闺房花样从不忌讳,还有丫头服侍后血流不止一病而终的;四爷孤僻怪异,体弱多病不近女色;五爷未及弱冠,日夜只知苦读…… 她已到了年纪,再不为自己寻个出路,只怕要落入几位老爷手里。 “他心里只一个商儿,自是无心过问老二老三的事,可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岂能如他那般偏心?”秦王氏顺过去,翻身仰卧,无力地合上眼皮,“英儿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跟了我这么多年,到老却被遣送了回去……” -- 第64页 自她出了娘家的门,便再无机会回去,带的两个丫头如今是一个都不剩了。 今后,再无人能与她谈论王家了。 “太太别伤心,王妈妈身强力壮定不怕这长途跋涉,且她是带着丈夫儿子一起去的,非但不会吃苦,只怕日子过得更逍遥呢。”紫蓉浅笑安抚,为主子掖好被子才打发小丫头去请大夫与煎药。 “老四今日可有来过?若小五再来,就回他我已大好了,让他安心读书。”秦王氏念及体弱的四子与乖巧幼子,心情稍稍平缓。 她能在秦家站住脚,正是托几个儿子的福。 至于那些男人,新鲜个几年还有哪个是真心待她? 无非为个子嗣。 “李大夫一早替四爷走了一趟,见您睡着就没叨扰,替您改了方子调了几味药。他说四爷昨夜吹了风,被他勒令卧床一日,明日再来给您拜年问安。”紫蓉端了参汤过来,小心翼翼地伺候主子服用,“再过一个时辰,五爷一准会来,奴婢知道如何劝说。” 若要从几位爷中选一个伺候,她是属意大爷的,只大爷已从太太这儿得了两个大丫头,她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 既是如此,她愿跟着小五爷,不管这位是否高中,总是府中最得宠的。 连大爷都视其为心头肉,关照胜过大少爷。 “太太安心养身体,老爷既是放心大爷,东苑便暂时不会有事。二爷三爷受过罚,如今也都乖乖在前院思过;四爷更有李大夫寸步不离守着,只剩小五爷……”紫蓉故作不经意地顿了一顿,并未往下说。 “是啊,小五正处临考关键阶段,我该对他上点心。只这孩子粘他长兄,我说什么他面上是应得好,实则只听商儿的。”秦王氏推拒了递到唇边的汤匙,轻叹了口气。 她对这幼子倾注了多少心血,还不如老三贴心。 “奴婢听说小五爷近来无心读书,猜他想是惦记您在病中,不料今日才得知还有一因。”紫蓉掩嘴一笑,眼中露出一丝羞怯。 “小五怎么了?” 秦王氏毕竟掌家多年,身边跟过多个丫头,又清楚女子心中的弯弯绕绕,即便此时浑身乏力头昏目眩,也瞧出了紫蓉的心机。 这丫头几次将话题引到了小五身上。 “今早琴儿来回,说是昨夜……又梦遗了。”紫蓉压低音量回了话,坐等主子的安排。 如今太太身边已无人可派,怎么轮也该轮到她了。 “是么?” 秦王氏一听便心中了然,瞥了一眼跟前的丫头,道:“小五新年已有十六,是时候在屋里添个人了。这要不疏解,哪里有心思读书,只他新入此道,只怕会贪恋新鲜不懂节制。” 若非幼子走了苦读之路,此事也不会延至今日,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能叫这事给憋坏了。 “太太顾虑得是,小五爷还当是以读书为上,万不可叫个娇艳小丫头给迷住了。”紫蓉立即附和,以表忠心。 谁人不知小五爷那边都是小厮伺候,只一个琴儿收拾床铺,轻易不与他碰面,生怕丫头们花红柳绿影响了他读书。 这会儿给他找通房,太太不会要出挑的。 “你去东苑走一趟,叫老大马上过来,他最看重这幼弟,先听听他怎么说。”秦王氏这话一出,紫蓉的心已凉了半截。 她这么活生生的好人选就坐在跟前,太太竟会略过了她去。 放眼秦家,还有比她更懂太太心更听太太话的丫头吗? ☆、032 秦商抱女儿绕了秦府一圈,挨个儿拜了年,收获满满地回东苑。 “爷,真不去太太与夫人那儿?” 李勇抱着今日“收刮”来的各色见面礼,有些摸不懂主子的心思。 秦府为这庶女入族谱之事闹得天翻地覆,自家主子也受了不少皮肉之苦,这才好不容易进了府门。 不过仅一夜,主子就忍不住嘚瑟,抱小姐到处炫耀,还亲自带着去拜年,可不明摆着是替小姐撑腰,告知全府他对小姐的重视? “病中不宜打扰,璃儿太小,容易过了病气。” 李勇尚在腹诽主子带小姐去各处“明抢”。 秦家大爷可是即将上任的家主,哪个敢吝啬不出血?便是两位抠门的老太爷也不得不掏出个上等物件。 可即便要为小姐缓和大家的轻视,最要紧的两位主子那儿怎可漏掉? 听听这说的,还不宜打扰? 作为晚辈,小姐不是更应去给病中的嫡母与祖母请安么? “是爷不舍得小姐受冷眼吧。” 李勇斜了一眼被主子塞入斗篷的孩子,刚落点小雪花,就连个脑袋都没舍得露,“小姐年幼,哪里看得懂?小的认为您还是得带小姐去一趟,否则太太夫人知道了岂不更不喜?” 也就走个过场,怎会过了病气? 且梁姨娘不知怎么养的,小姐真跟只野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精力旺盛,壮实得很。 “去了仍是不喜,日后再说吧。” 秦家扯开点斗篷,见女儿的小脸贴在胸前,眼皮子已撑不住打架,迷迷糊糊煞是可爱,不禁勾了唇角,柔声道:“璃儿出来玩累了,这会儿正犯困,她娘交待不可在外睡着。” 那女人说话时有尖酸刻薄,实则不过是张图自保的假面,各方面还算愿听他的安排。 -- 第65页 只对孩子有严格要求,不轻易妥协。 “小姐才这么点儿大,您就什么都依着她,整个府里新奇的都要摸一摸看一看,还是自己跑着跳着的,自然会玩累。”李勇不敢实力吐槽,只稍稍提及意思一下。 照这势头,小姐要上房揭瓦,主子没准还给她搭□□。 “你把东西送去给小毛,帮着清点登记入库。” 东苑门前,秦商给李勇使了个眼色,才抱着女儿直往主屋走去。 主屋房门大开,外头檐下跪着个瑟瑟发抖的紫云。 “怎么回事?” 秦商进了屋才见尚未收拾的碎片汤渍,昨日刚整理出来的四季衣物,此刻又被归整到了樟木箱中。 他借着赵氏要请道长超度婴灵,特意托人请动清水观的清玄真人,说是来东苑超度,不过是让她安个心。 事事已如她意,这是又要闹哪出? “拜个年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各处都蹭了顿饭才肯回来?”梁辛见久等之人出现,顾不上穿鞋就从床上冲了下来,更少不了一顿埋怨。 “站住!” 秦商压低音量一声呵斥,怒目瞪着那莽撞愚笨的女人,单手托住胸前的孩子,“先回床上去,没见这一地的狼藉?丫头都死哪去了?怎不收拾干净!” 他扯开斗篷,迈过那堆碎渣,将睡着的孩子抱至床前。 “收了干嘛?特意留着给你看的。” 梁辛嘀咕着接过女儿,直脱得只剩一套轻薄里衣才塞入被窝。 她忙完孩子,转头见脱去外衣的猴子爹正在角落悠然自得地梳洗,显是没将她的话听在耳中。 “那是我的脸盆。” 梁辛趿了鞋快步走上前,一把夺了男人手中的棉帕,“你还有这闲心?” 敌人都已杀上门来了! “李正没将东西搬来吗?” 秦商皱了皱眉,抬眼环视四周,任由脸上的水珠顺着轮廓滴落。 他明明已嘱咐了将私人用具搬至东苑,不只她不喜与人分享,他亦不惯与人共用。 “我都要回别院了,你还搬来做什么?我寻了清扫的借口让人知会李管家晌午再搬。”梁辛将帕子往男人脸上一扔,气急败坏地道:“你就不问问地上碎的是什么紫云为何跪在门外我怎么又收拾行李?” 她都急得抓心挠肝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瘫,半点反应都无。 “顺口气把话说清楚。” 秦商胡乱抹了把脸,将帕子扔进脸盆,继续解着扣子吩咐:“派人去传话,让李正先送套衣物过来。” 方才怀里揣了个小暖炉,又担心冻坏了她,一路裹得严严实实,他倒闷出了一身汗。 “你老娘都要毒死我了,你还老神在在地洗脸擦身换衣?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打翻了那碗东西,你那个美艳丫头就打算按着我强灌了!” 话到此处,梁辛气得咬牙切齿,几步跑至门前,气势汹汹地白了一眼故作可怜打定主意卖惨的紫云,喊了李勇去前院拿衣服,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你这是……还打算睡个午觉不成?” 她一回头,那光着膀子的男人已上了床。该说他心大,还是该认清自己的地位? 他曾花言巧语威逼利诱,迫使她卷入秦家这场革命,还以为有多重视她这同伙,敢情也是可有可无的。 “过来,坐下说。” 秦商靠坐在床头,被子拉至胸口,才对气呼呼的女人招了招手,轻声安抚道:“紫云不是你的对手,便是加上王妈妈,也灌不了药。这是在东苑,满院子都是你的人,随便喊一声就能聚上来,你怕什么?” 他与李勇在半道上听说了王妈妈被遣之事,想来正是这由头。 “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这般成竹在胸?我就是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梁辛扯了个笑来应对,却是满满的讽刺,“马后炮,你哪知道我当时吓得魂都快散了。” 眼下一地的碗碎药洒,帮凶也跪在门外,谁都看得出是她暂时占了上风。 她唯恐秦太太会有别的手段稍后即到,脚步倒乖巧地步步挪近,踢了鞋子也缩上了床。 “王妈妈送来的是绝子汤,虽不是危及性命的□□,于女子而言亦极为伤身,你从前既已避开,今后更没必要再喝。此事我已回过父亲,母亲那里会再去沟通,你不必担心。” 这段时日,他的确没闲情逸致造人,也不愿生出庶子。她喝不喝药不打紧,既与他划分了楚河汉界,如何有孕? “你怎么不早说?出门前也不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冷不丁地被人逼着喝药,我心再大也不敢碰。不过你确定母亲……”梁辛踢了踢他裹在被窝里的腿,冷眼放狠话:“听说你们这种人家常常会有去母留子的手段,丑话先说在前头,一旦触及我的底线,我可不会给谁留面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话说得很溜,表情虽狠,由于音量太低便少了威慑力。 在秦商看来,这女人就跟只炸毛的奶猫般,亮了亮爪子喷了几口气,并无凶相。 “哪来这许多的‘听说’?璃儿是庶女,养大后也只陪副丰厚嫁妆,并不影响秦家嫡子的资产继承,你的小命不会这么快被人盯上。”他将腿一抬,搁在了她团在一处的双膝,“洒了碗药就要卷铺盖走人,你就这点胆量?待会儿把东西归位,别动不动就想溜,惹人笑话。” -- 第66页 今早他曾猜想母亲大概会因他昨晚的留宿而心生防备,且嘱咐李正搬东西又告知众人他会在东苑长住,本就有意试探她的反应。 当初她是心思灵巧换了汤药,今日却直接打翻瓷碗……是占着有他这靠山才霸道,还是本性暴露不屑掩饰? “还有这个!” 梁辛推开压在膝上的重腿,掏出包好的精致锦袋递了上去,“漂亮小道士给的,让我贴身佩戴,神神秘秘还不让人打开查看,谁知道里面会不会藏有对身体有害的东西。” 香味是未曾闻到,可难保不会有带辐射的东西,还是谨慎为上。 “清玄真人亲口言明送你的?” 秦商挑了挑眉接过锦袋,面上满是疑惑,“我是请了真人来东苑做道场,并未讨要过任何符咒类的东西,他怎么说?” 别说他不信鬼神之说,便是真有那凡人不可明见之物,清玄真人出过手,哪还需要符箓镇宅驱邪? 清水观在京都可不是徒有虚名。 “我没在屋里看他做法,是小毛亲眼见他当场画了符包了这个锦袋,说是还放了乾坤铜钱让我贴身佩戴。”梁辛与之相反,捧有敬畏之心,但也怕小道士被秦家哪位收买。 “我不懂这些东西,即是让你戴,那便戴着,想来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挺别致。”秦商不以为然,忽然发现这女人进府后像只时时防备的刺猬,怀疑一切新的人、物、事。 全心警戒也行,虽过了头,好歹多分安全。 “你不检查?” 梁辛拎着那跟红绳,逐一环顾被撕去符咒的四周,“小道士说这里没有旧物停留,只是做个祈福道场,说明这屋子很干净,为何还要送我这个护身符?” 已明着告诉她没有鬼,再赠符岂不多此一举? “清玄真人虽年幼,修道却已有十数年,他所画符箓需耗损修为,故极为灵验。可京都人人皆知他不轻易画符,便是重金去求也不能如愿获赠。我不知他为何会送你这护身符,但可保证既出自他手,必不会有肮脏之物,尽管放心佩戴。”秦商接了那锦袋往她脖子上一套,“我不信这些,你若想问个明白,他日得了闲再托人去一趟清水观。” 在他看来,修道修佛皆是一种生活形式,与他经商无异。无知妇孺与胆怯心虚之人,才会奉之如神佛,日夜祈愿以慰心安。 他尊重,但不迷信。 “你这么肯定他不会被收买?” 梁辛回想当时小道士望着她的复杂目光,思索良久也得不出一个所以然,只得放弃:“那我先戴着,门外那个怎么办?” 敢给她灌药的丫头,说实话她不想继续留在身边。 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 “你容不下她?” 秦商意味深长地望着身前的女子,越发笃定了某个认知,也因此疑虑更深。 她没说出口的身世之谜,已彻底勾起他的探知欲,饶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也想将其抽丝剥茧,一探究竟。 “我是不怕她使坏,不是还有个梅香要来?安排她们挤在一间屋子可相互制衡。但因为猴子我不想冒险,厨房虽有嬷嬷们把持,白日也有大家盯着,可万一她成心做坏事,在井水或食材上动个手脚也不难。”梁辛扭头望向紧锁的房门,“我输不起。” 自己出事可自认倒霉,防不好一个丫头是活该。 但小猴子何其无辜? 她不愿冒险。 “我何尝不是输不起?” 秦家抚着孩子柔软的发顶,怜爱目光落在那熟睡的小脸,“一个丫头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要你看清她的目标,便无需畏惧。” 嗓音轻柔,语气温和,那话听在耳中却带着冷气。 他今年二十有七,这年纪放在寻常人家,生了三男两女也不在少数,而他仅有此幼女,如何不珍视? 怕输就要掌控周遭一切可掌控的。 “紫云……她要的,应该是你吧。” 梁辛狐疑的眯了眯眼,将面前的男人细细打量一番,分析道:“我觉得你并非是俊逸不凡惹人尖叫的那类,也不是甜言蜜语勾人心动的那种,名义上有个将来掌控后院的妻子,还犯了家规让小妾生了庶女……跟你其他兄弟相比,你似乎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她自认说得头头是道,猴子爹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盯着她的双眼如黑潭般深不见底,令人莫名心生恐惧。 “当然,你在秦家的至高地位可以碾压所有兄弟,这才是丫头挤破脑袋想送上门的动力。” 话锋一转,她识时务地捧了一句,附带一抹讨好的笑容。 “我该谢你挤出这句赞扬吗?” 秦商禁不住反讽,细细一想,又觉她看得透彻。兄弟五人中,只他相貌端正,性子无趣又有庶出子嗣,其余各是温润、清俊、善言、才华横溢,谁不是在他之上? 他不过多一个家主之位。 “不客气不客气,我只费了点口舌,没说违心的奉承话,不必谢了。”梁辛呵呵一笑,邪邪地眨了眨眼,丢过去一个了然的眼神,“你若拿实物以表谢意,我可以昧着良心好好夸赞一番的。” 自早饭后拿了“好处”,摸到了实实在在的雪花银子,她就被这可爱元宝迷住了。 “我最不缺恭维,你还是留着去别处换谢礼吧。”秦商简直要被这女人蠢笑了,见过贪财的,没见过贪得这么直白爽快理所当然的。 -- 第67页 他瞥了瞥眼,示意她去处理门外的紫云。那丫头穿得单薄,又落了飞雪,总不能正月初一就罚出大事来。 传出去有碍她的名声。 “你最不缺的是银子吧,‘穷得只剩下钱’说得就是你们这种人。”梁辛顶了一句嘴,不甘不愿地下了床,犹豫再三,压低音量道:“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不要面子的啊!” 那丫头估摸着是算到他快回来,跪在那儿还没多久呢。 “那你还想怎样?” 秦商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等着她的反应。 “我想怎样?又不是我罚她跪的,人家本来就是跪来让你心疼的,要去你去。”她若这么出去免了丫头的罚,还不是助纣为虐? 只怕紫云会以为有大爷撑腰,之后变本加厉地趋炎附势,但凡院里来个秦夫人或秦太太的人,她就会是得力的助手。 “你该明白我为何让你去。” 秦商双手抱胸,相信不必他点明,她亦能看懂他的用意,“再不出去该是要撞上母亲派来的人了。” 王妈妈就此回了祖籍,汤药却未送成功,母亲不会善罢甘休。 “还要派人来?我是坚决不会喝任何药物的。你若没能力解决,再送来的药我会逼着紫云喝掉,然后把你五花大绑送到她床上!”梁辛凑近那厮的耳廓,瞪着眼威胁。 知子莫若母,这话也可反过来说。 被秦商料中,她刚拉开房门,就见一个浅紫色裙装的丫头进了东苑。 “大爷嫌你跪在这儿碍眼,说既然你知错自罚这么想跪,就该跪到院中的雪地里去。”梁辛只开了道门缝,探出个脑袋,“装可怜在我这儿行不通,要么赶紧换个雪厚的地儿,要么回屋面壁去。” 她有意拉高了嗓音,说给来者听。 “大爷,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惹姨娘生气,您让姨娘绕了奴婢吧。”紫云像是浑然未闻,对着那道门缝疯狂磕起头来,热泪滚滚而落,哭得凄惨苦楚。 这标致秀丽的脸庞,配上弱不禁风与梨花带雨,当真惹人怜爱。 挺会给自己加戏啊! 梁辛暗自感叹,她何必费劲编那话,人家压根不理会。 “紫云是犯了什么错么?梁姨娘可否网开一面,毕竟是太太房里出来的大丫头,在这大雪天当着大伙儿的面被罚跪,怕是有损太太的脸面。”紫蓉笑脸迎人,嗓音清脆悦耳,若换些字眼倒可称妙语如珠。 梁辛面色沉静,尽管不知来者何人,也能淡然处之。她听闻身后的下床动静,索性迈出门槛带上了房门。 好在她嘴不笨,能辩上几句,先不用他出面帮忙。 “别说开一面,我这网可压根没关过。不过你这话是不是想提醒我,罚了太太房里出来的人就会让太太损了脸面,那紫云在这儿自罚必是不愿伺候大爷,想回太太那边伺候的意思?” 她俯首扫向冻得嘴唇发紫的丫头,温言细语道:“你可是听闻太太卧病在床,故记挂在心并归心似箭?你大可直说嘛,何必整出这苦肉计?东苑本就不缺人伺候,大爷少了你也还有体贴入微的梅香,还是照顾太太要紧。” “姨娘,奴婢并非此意——” “梁姨娘误会了——” 紫云紫蓉异口同声,都急着辩解,对视一眼又同时静声。 “太太既已将紫云给了大爷,自不会缺她一个伺候。梁姨娘即是没有罚跪之意,紫云你快起来吧,跪坏了身子伺候不了大爷,岂不枉费了太太一番心意?”紫蓉的脑子到底转得快些,上前扶起紫云,暗自递了个眼神,急急对着房门点明前来的目的:“奴婢紫蓉,是来替太太传话请大爷的,请大爷随奴婢去一趟吧,太太正等着呢。” 太太那里有她足矣,紫云回不回去她不管,但不能在关键时刻坏了她的好事。 谁人皆知紫云未曾被大爷收用,一旦送回太太身边,可能转身就塞给了正需通晓人事的小五爷。 “看来是很急了?” 梁辛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中,自是不点破,她勾了勾唇角,“紫云,先请你这昔日姐妹在你屋里坐会儿,待你们大爷换了衣裳一起去太太那边吧。紫蓉既已表明太太的意思,罚不得的人我也供不起。” 她有意将最后一句话说得响亮,揪住不放。 “不过一个丫头,值得你费什么心思?” 秦商阴沉着脸拉开房门,将厚重的披风挂在梁辛的肩上,视线扫过两位丫头,吓得她们当即跪了下去。 “请姨娘宽恕奴婢失言,奴婢只是想替紫云求个饶……”紫蓉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当,后悔惹了一身腥。 “大爷,您的衣物送来了。” 小毛抢了李勇的托盘走上前,恨不得踩几脚紫云撑在地面的手掌。她极力忍住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完美演绎了一个嗤之以鼻。 敢趁她沐浴无法相护,就伙同王妈妈欺负主子,实在可恨! 秦商恢复寡言,单手接过了托盘,另一手臂往梁辛腰间一捞,已将她带入房中。 下一瞬,小毛已机灵地拉上房门,一脸傲娇地杵在门前俯视跪地二人,嘴角越扬越高。 正愁没机会弄走紫云,紫蓉就巴巴地送了来,可不是一件喜事。 ☆、033 过了初一,雪止放晴。 连日里阳光普照,寒气渐散。东苑中的主仆稍稍适应了新环境,衣食住行皆井然有序。 -- 第68页 用过晚饭,院中掌了灯。 梁辛带着小猴子在院子里玩了两刻钟的羊皮球,待消了食才与小毛一起伺候着娃沐浴。 一番折腾,倒忙出一身汗。 等她惬意地泡完热水澡,便见秦商带着一身酒气进了门。 “给我找身衣服。” 秦商脸颊微红,眉头紧蹙,脚步虽不太稳健却足够快,几步绕至尚未撤去的屏风后。 “诶?你……” 反应不及的梁辛疾步去追,没料到对方边走边脱的飞快手速,待她追到时竟已裸了上身,才猛地一个刹车转身,“你要洗的话先等会儿,我让嬷嬷给你烧点热水!” 得,她话还没说完,屏风后已传来下水声。 这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原来也可这般不挑剔。 她泡过的水自认不脏,是可二次作于他用,但若是给他人洗澡……先不说嫌不嫌弃,但凡有个什么小病是会传染的。 这也是为小猴子打制私人浴桶的原因。 讲究点儿的泳池都是大人与孩子分开,何况是小小的浴桶。 “你要出去穿的衣物?” 梁辛压下共用洗澡水的别扭,径自走向外衣衣柜,避开了居家风格的舒适春装。 虽同居一室,他们的私人用具极为分明,今夜他会用她的洗澡水,可见他此时的急迫,必是赶着出门。 “去趟父亲那儿。” 秦商动作很快,借着这用过的半桶温水洗了个战斗澡,眼中醉意退了大半,彻底冷静下来才多了丝慵懒。 故而理智分析起今晚获知的消息。 或许他不必这般急切,应先理清事件缘由与结果,想好整套措辞。 此事于小五而言是个难关,于他,却是个好时机。 “大晚上去找你爹会不会太无礼?没准人家正忙着呢?”梁辛将翻出的长衫长裤挂在屏风上,擦身的大棉巾与里裤搭在最上边儿,才红着脸逃去卧榻边梳头。 帮个非亲非故的半熟男人准备换洗衣物……幸亏这地方没有紧身或丁字款,否则她还真没法从容淡定。 猴子爹的内裤都是胡同老大爷同款,四角宽松版,捏在手中不至于太尴尬。 “父亲大多歇在书房。府里有李正,也难有唐突的时候。”秦商将略微昏沉的脑袋靠在浴桶边缘,倦意上来就不想动弹。 母亲常说他这性子与父亲相似,每每谈及总无奈心酸,暗自叹息。 想来父亲多年的清心寡欲,让她心有怨恨。可纵然他能理解父亲,也得不到他的支持。 “那就早去早回,你昨夜答应了会陪猴子玩,今天却不见人影,她刚才还在问呢。”梁辛瞥了一眼屏风,不见有任何动静,便抬了抬音量,“对待孩子如同你们做生意,要讲诚信。” 小猴子记性好,轻易忽悠不得。 秦商应了声,思及昨夜借着女儿的缘由从脚踏睡上了床,嘴角不禁徐徐上扬。 “紫云今日可有烦你?” 他这几日晨起外出,天黑才抽身回来,无暇顾及爱作妖的那丫头。 自初一罚跪事件后,他似乎再没见过。 “她进不了这间屋子,甭管是闹什么动静,我把门一关不去理会,自然就觉得无趣了。”说起紫云,梁辛对着屏风冷笑一声,话就说得阴阳怪气:“几天没见想她了吧,要不要我叫她来给你擦背啊?” 被小毛念得多了,她也赞同起那个观念。 既然一定要打发走一个丫头,怎不把紫云这种不安分的弄出去? 据说先前被留在前院的紫烟要老实得多。 “多谢体恤,我心领了。” 秦商听出她话中的情绪,甚是无奈。什么主子教出什么奴才,那个原本胆怯懦弱的小丫头,如今都敢给他脸色瞧了。 确实太过纵容了。 见他态度良好,温和隐忍,又连日辛劳,梁辛不与其计较,起身去厨房为他要了小半桶热水,兑好凉水后让嬷嬷送进了屋里。 “这水原本就不够热,你要是洗好了就别磨蹭,冲洗的温水搁在屏风旁,你自己拎,洗好记得叫嬷嬷来收拾干净。”随着话音落下,房门被人从外头合上。 显然,一番嘱咐后,这女人又开溜了。 秦商神色淡然,眸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最初,她避他如蛇蝎,凡事皆留安全距离,不同桌共食,不一壶共饮,宁可吓得蒙在被中哆嗦也不许他靠近一寸。 可回府不过短短几日,他已能占用她的不少东西,今夜连共用浴桶都未听闻她的抗议。 收获不小。 “大爷?您可在?” 静谧中,忽地一道柔软嗓音响起。 秦商只稍一走神便没留意到推门声,此时回神才知又有人无视规矩,擅闯主屋。 不过来人是梅香倒令他意外。 “这里不用伺候,出去吧。” 他对待梅香不同于紫云,虽惯用冷淡语气,多少谦和些。 毕竟是赵氏安排的通房,不用会有碍于她的面子,不利她于府中立足。故而他留了几分情面,允梅香在房中伺候。 不过他与父亲都爱宿在书房,床铺衣物也多有小厮打理,梅香近乎是他院中的摆设。 “大爷可是吃了酒才回?” 梅香没敢再往前,战战兢兢地盯着屏风,回想紫云那番话,鼓足勇气道:“奴婢见您像是吃了不少酒,应酬桌上定是没能好好用饭,不若还是同以往一样给您做碗面?” -- 第69页 今时不同往日。 在梁姨娘回府之前,大爷虽走南闯北鲜少在京,但每次归家总有几日会宿在自己院中,屋里收拾、沐浴准备甚至简单吃食,全由她一人服侍。 即便未被收用,可也是在耳房值夜的,又有夫人撑腰,旁人哪个会低看她?她以为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大爷纳她是早晚的事。 可自打年前大爷因这庶小姐与府中众主子闹僵,便再未住过他的院子,不是留在书房过夜,就是去了京郊别院。 眼下,梁姨娘母女回了府,她便更无机会接近大爷。好不容易被调来了东苑,仍旧是四五日都见不上一面…… 哪怕只有一墙之隔。 她若再不主动,想从梁姨娘手里分差事,即便领到也定是与大爷相隔十万八千里。 “我还要出去,你歇着去吧。” 秦商没了再泡的心情,起身去提了那小桶温水,立于一旁的空浴桶中开始冲洗。 梅香素来安分,与紫云更无情分,不料同住一室倒能轻易影响。 他得给那笨女人提个醒儿,该防的,还需提高警惕严防死守。 孩子尚小,他不放心。 “那奴婢为大爷寻件厚实的大氅吧,雪化不久,夜里风大,当心着凉。”梅香是趁这屋子的女主子走开,才壮胆闯入的,如今连主子的面都未见着,自是不甘就此离开。 “梅香。” 秦商胡乱冲洗一番,拽了屏风上的衣物迅速套上,来不及系好一带便走了出来,阻止道:“别碰那衣柜。你不知这屋里的物件存放,她也不喜有外人翻箱倒柜,便是小毛都极少触碰这些东西。出去,往后不经允许不可再进来。” 他的神色微冷,言尽于此。 东苑的规矩,在这些丫头进院的第一日已详细告知,有胆敢违逆者,他不会袒护。 “她……大爷……” 梅香怯怯地望着前方的主子,几年悉心伺候与默默守候在这瞬间近乎毁于一旦。 这位主子眼里显然只有一个“她”。 “她就在隔壁,你以为她不知你所为?这是东苑,府中人人皆知是梁姨娘的院子,你既愿意来,便要讲她的规矩,若不愿留下,我可将你送回原主处。”秦商无视眼眶泛红满面委屈的女子,拧紧的双眉泄露了他的厌恶。 他为秦家族规费尽心机尚且忙不过来,当真没闲心看这些女人为争宠做戏。 便算他无福消受吧。 “大爷,您是知道的,夫人打发奴婢来伺候您时就赐了汤药……”梅香忽地重重跪地,扬着小脸任由热泪滚落,泣道:“奴婢来的这几日皆是与紫云一同被晾在房中,实是闲得无事可做,才想着姨娘因忙着照料小姐顾不上伺候您,许是能有奴婢能做的差事……才胆敢前来瞧瞧。” 她已有通房的名分,虽未坐实却也喝过那绝子汤药,否则夫人不放心,也入不得大爷的屋子。 若此时被打发回去,她还有何颜面? “东苑不大,你们梁姨娘又喜事事亲力亲为,本就不用多少人伺候,你若想领差事,明日便让李正给你安排。至于汤药一事……”秦商不禁勾动唇角,蓦地一阵阴冷,“如此原封未动地送回去,你那夫人自可给你安排新主子。” 按秦府的规矩,丫头们只在收用后才会被要求服药,好比紫云紫烟,若未被主子收入房便可婚配于府中管事,生儿育女。 梅香会先行服药,该是赵氏防心过重,她自己亦有急于表衷心之念。 怨不得人。 “请大爷别送走奴婢,奴婢别无所求,只望能随侍大爷左右,伺候您一辈子……”梅香惶恐至极,毕竟从未见主子对她冷过脸,吓得连连磕头。 “梅香,你该知我不喜麻烦。” 秦商只觉耐性全无,上前拉开房门,忍住怒意赶人:“出去,安分地待着,或另择他主。” 一辈子这词他都不轻易用。 人生在世,颇多变数,谁能一直操控人生确保顺遂安宁? 梅香听出那语气中的无情,一刻不敢多留,捂唇奔了出去。 “看够了便进来。” 秦商瞥了一眼檐下藏于柱后的青影,见她探出了脑袋才继续道:“你先哄着璃儿,我去寻父亲谈小五的事。” 虽早知这女人不愿掺和他的事,但见她躲在一旁开怀欣赏又不禁恼怒。明明她一句狠话便可约束紫云梅香,偏要故作和气温良甩手看戏。 他何来的精力与这些难缠的丫头们上演戏码供她消遣? “还哭着呢,你不去哄哄?” 梁辛咧嘴一笑,指了指那边传出嘤嘤哭泣的耳房,轻声打趣。 不是她有意偷看窃听,实在是这东苑太小,她就算留在小毛房中也能听见他的呵斥。 即是如此,何不出来听个真切?闲着也是闲着。 “我不指望你能帮多大的忙,” 秦商大步跨近,一把将柱子后的女人拽出,顺势往怀里一带便拖进了屋,继而凑近她耳廓道,“小五赴考资格被取消,这几日我当真不得闲,你不愿分担就算,看好孩子乖乖待在东苑,我暂时顾不上你们。” 不与她明说,这女人怕是不会当回事。 “我哪有不乖?至今没呼吸过东苑外的空气!” 梁辛不满地反驳,见其一脸倦意日渐消瘦又良心不安,只好应道:“只要院外的不来找麻烦,院内必然出不了什么事。” -- 第70页 她既是以合作伙伴的身份进来,也享了薪资待遇,便勉强替他管管女人吧。 “母亲的身体已大致康复,但小五一出事她便没空理会你,赵氏小产需卧床两月,短期不会有人来东苑惹事。”秦商松开怀中女子,低头整理着身上衣物,准备出门。 最近为应酬送礼该是要忙上几日,府里长辈那儿更要有一套有力说辞,最好让他们参与此事的周旋,好熟知秦家被外人厌弃程度。 “这事很麻烦?真会剥夺你弟弟的考试资格?” 梁辛见其神色严肃,愁眉不展,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不免又替那自幼苦读的孩子惋惜感叹。 不会辛苦这许多年,到头来连赴考机会都没有吧?这比大学苦修四五年,校方一直扣留毕业证还苦逼。 这时代的读书人可只有考取功名一条出路。 “不清楚,目前尚未公布,还有希望。” 他今日是从朋友那儿得了这个内部消息,不论结果如何,眼下总是要不计付出为小五奔走的。 哪怕他也会利用此事去撼动家中的老顽固。 “是因为秦家家风吧,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要知道这政审不过关,一切都免谈。”梁辛轻叹了口气,挥挥手道:“赶紧商量去吧,负责的官员那里,越早疏通越好。” 她觉得那小五爷并不十分在意,也愿意跟着兄长们做生意,倒是这猴子爹把这事看得比什么都重。 别到时候只他一人伤心失望。 秦商虽觉她说话奇怪,可没时间多问,嘱咐她半个时辰后煮碗面侯着,便去了秦大老爷的书房。 有人想做不让做,凭什么要她做? 梁辛瞪着那远去的背影,咬唇腹诽。 除了土灶难控制,她的确善于烹饪。可她一向只为自己下厨,猴子可沾光让她费心做点辅食,猴子爹可没这待遇。 “小毛,把小姐抱过来!顺便让孙嬷嬷先和点儿面,你家大爷待会儿要吃宵夜。”梁辛对隔壁喊了一嗓子,悠哉地趴榻上学打络子了。 秦家多的是下人抢着伺候未来家主,她可没兴趣凑热闹。 ☆、034 天色微亮,秦府的各位主子已聚集在前院诚信堂,等着商议家中要事。 其实只是关乎小五爷秦晋未来仕途的问题,但秦家一心想摘下商户的帽子,悉心栽培这位小爷,期望他能中举得个官身。 眼下十年苦读临下场时却闹出了事,因家族背景有悖人伦,道德认知被全盘否定,极有可能取消其科考资格。 一石激起千层浪,秦家立即炸了锅。 秦商连夜将消息告知父亲,自己回东苑睡了个好觉,一心想着利用此事扭转长辈们的顽固观念,自是要蓄足力气。 倒苦了秦大老爷,为幼子科考之事在书房辗转反侧大半夜,不等天亮便派了小厮去各院通知,聚集家人共同商议。 十年心血不能白费,总希望能有解决之法。 “我看这消息未必真切。商儿不过是听朋友说了一嘴,不定是缺钱花,就送他些银子,咱家又不缺这些个俗物。”三老太爷从翟老姨娘屋里被叫醒,还迷糊着,没当回事。 “我瞧着也是忧虑过甚,咱家上京已有不少年数,并未听闻律法里有说咱们违逆,怎会不让考呢?把那些官员都喂饱了,还有何可愁的?”二老太爷认可三弟的看法。 他习惯早起,平日此时应在遛鸟逛园子,故惦记着那几只雀儿,便盼着早些结束好回去伺候。 他们兄弟已是一只脚踏进棺材,不知能再活几年,脱不脱商籍对生活并无影响,能不愁吃穿玩乐地安度晚年,便心满意足。 “二叔三叔,若要等官府公示出来,便是无路可走,送金子银子也是白忙一场。”秦四老爷正值中年,想法自然与上辈不同。 他名下虽有私人商铺与庄子,大多交于他人打理,自己虽不通多少文墨,往常也喜好附庸风雅,结交些有才之人。 若家中出个举子,他就不必被那群自视甚高的破落秀才明嘲暗讽。若非他慷慨大方,时常送些名贵笔墨纸砚,那群人怕是都不屑与他交往。 “为了五弟读书,咱家这些年耗费了多少银两与物件,光是父亲与二叔为了打听个好夫子便花了不少精力,大哥更是为五弟绞尽脑汁找学堂,单是托关系陪酒应酬送礼,这些门道都不比做生意少……”秦家三爷秦武也起身发言,因上顿挨的揍还没好全,背脊微弯。 家中人人疼爱幼弟他不反对,但大家付出如此心血不是为了一场空。 今日若不能想出解决的法子,小五这十年书算是白读,花费的小堆银子也打水漂了,最可怜长兄那番望弟成龙的心…… 比对儿子更上心,比对妻子更用心。 “你觉着小五读书花用得多了?再多也不如你花天酒地眠花宿柳挥霍得多!”秦家二爷秦文还记恨赵氏小产之事,见老三开口,自然忍不住要驳他。 如两位叔祖父所言,秦家最不缺钱,他并不心疼各院各人的花费,毕竟赚钱本就不为带进棺材。 “二哥你每月的开销难道小么?” 秦武冷笑一声,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他很清楚这位兄长爱收稀罕物件,每笔支出皆不是小数目。 他那点儿花在女人身上的银子,哪及得上。 “够了!你们若还没打够就去院子里再干一仗!今日叫你们来是为小五的事出主意,不想听的,不想说的,尽管离开便是!”秦大老爷气极怒骂。 -- 第71页 两位长辈那话不入耳,他是晚辈不能明着驳回,但对儿子可就没什么顾虑,恨不得再挥鞭抽一顿发泄怒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得就是这对兄弟。 “老二老三安分点,胡闹也不看时候。” 秦二老爷适时接了话,不轻不重责备了一句,才接着道:“临时出了这事,想法子才是迫在眉睫,大家先不说旁的东西,都想想该怎么办吧。老大,你常在外跑,人脉也广,既有门路得到消息,就有解决的办法,不若你先说说?” 早些年就瞧得出老二老三在长兄那儿不受宠,猜他大概是知道这二子并非他出。故其余的兄弟对这两个冤家才多有维护。 不管是不是亲生子,在除长兄外的他们看来都是一样,不过是得句“叔父”的称谓。 可人心是肉长的,正因不知孩子生父是谁,他便瞧哪个都像亲生,自然百般疼爱。 “二叔,你们还有谁不知解决此事最有利最直接的法子?不过是你们不愿违背祖训,非要强撑着那层不光明的联系。多年前我便提出过,小五要走仕途势必要有个身家清白的背景,你们并不信。”秦商揉了揉太阳穴,故作疲倦无力之态。 其实昨夜除了因女儿尿床,被那女人使唤了片刻,睡得还算安稳。 “我就不信只有分家一条路可以走。” 秦四老爷望了望一脸深沉的长兄,深怕其受长子影响,轻易改口。 纵然再期望晚辈高中做官,他也不赞同秦家因此事分崩离析。 “四弟言之有理,分家一事不必再谈,年前老大已为忤逆长辈与违背祖训受了皮肉之苦,何必再旧事重提?不若多去打探打探负责这届科举的大人,设法投其所好买个通融。”秦二老爷自是惧怕分家者之一,便殷勤应对。 两位叔父年迈,分个宅院安家落户,养群伺候的下人不费几个钱,且已活不了几年,自然没压力。 几位小辈如今正掌着家业,有经验老道的老大带领,也差不到哪去。 只他们这辈尴尬,没了拼的劲头,又不甘就此终老,家业一旦分割,又无人为他们赚取进益,总有坐吃山空的那日。 “昨日得知时便打听了,但咱们这样的白身哪能直接送到那大人手中?一层层送上去,抽筋剥皮般出血,即便不出差错,最上头那位也未必能通融。”秦商拧着眉头满脸愁容,是真的忧心此事不成。 今年的科举可不只是礼部尚书一人之权,听说圣上还特意点了两位内阁辅臣监办。秦家不过是个商户,哪里走得通这些关节? “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只要消息准确,下些功夫打听问询,总能找到对方的弱点。大哥你素来善钻此道,怎地遇上小五的大事就怯弱了?”秦文有些针对长兄,语气便强硬尖锐些。 分家是何等的荒唐! 他们兄弟几个已共娶一妻多年,且生育了子嗣,不说家产,单看女人孩子该如何分? “是这个理儿,在咱们老家,买官的还大有人在呢,晋儿可是实打实读了十年书,正儿八经地参加科考,又不要他们舞弊,只要个参考资格,不算什么难事的。”二老太爷一字一点头,自认这番话很在理。 被小辈们伺候孝顺惯了,怎舍得就此分府单过?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自有遵从的道理。 秦家百年兴旺正因不分不隔,不离不散。 “二叔祖父有所不知,听说朝廷很紧张今年的科举,上头那位还治了几个杀鸡儆猴,礼部如今人人自危,就怕一个不慎脑袋不保,大哥一个小商人,哪能如此神通广大?这事一旦有差池,可危及家族。相对而论,及时分家更安全可靠。”秦四爷勾着唇角发了言。 他虽自有体弱多在别院养病,不懂经商不走仕途,只爱音律通点儿诗棋,却是除长兄外最不怕分家的一个。 这些年他占着琴技结交不少贵胄子弟,消息比长兄还灵通些,只不爱拉下脸面替家中奔走,一贯的冷漠自私。 可长兄明知他有人脉,从不对他有半点要求,反而事事顾及面面俱到,对他关怀爱护大度诚心。 他是个明事理之人,故心中愧疚。 倘若有他能为长兄而为的,自当竭尽全力。何况支持分家于他而言,是力所能及。 这些年,他虽可进赵氏的房行夫妻之实,却一直拖病避让。 不是不近女色不尊祖训,而是想留一分力助长兄达成所愿。妻子,分家后他想娶就能娶,何必急在一时与兄弟争抢? 且赵氏那女人,不顾长兄所求迎合了老二老三,他可瞧不上。 “分家没必要吧,咱们家这些年不是一直过得挺好?比那些个面上亲戚背后仇敌的大户和谐安乐多了。要是不能考就不考呗,小五最是聪慧机灵,我带他两年便能在商界混出个名堂,不是说行行出状元么?不一定非得做官啊!”秦三爷听闻老四也建议分家,心尖一颤就多了丝急躁。 年前才闹过,怎么又提分家! 分家是容易,可赵氏该归谁?他还没让赵氏生个儿子出来,怎么甘心? 他不能事事都输二哥一分。 且目前生活顺遂,又有长兄一力挑起家族重任,他们不过相辅助力,最是轻松自在。 若真让他独个儿养家立业……岂不累得慌? “父亲,大哥,” -- 第72页 秦小五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跪在了父亲脚边,红着眼眶诉道:“我觉得三哥说得对,不能考就不考了吧。大哥定是不遗余力地为我奔走,今日会求助到各位必是想不出法子来了。科举本就是遵严制度,不同于经商可走后门送钱送礼买人情,就是让大哥喝死在酒桌上,给那些人点头哈腰阿谀奉承也无济于事!你们就别为难大哥了,大哥只是个普通商人,并非是万能的。” 说完这番话,秦小五已是泪流满面。 伤心难过有之,怕多年苦读不能一展抱负;惶恐不安有之,怕亲人分离不能阖家团圆。 可归根结底,与四哥一样,他对大哥既心疼又感恩,不想大哥为了他在外看人脸色求人办事。 但又与四哥不同,他不想分家,至少目前还不想,他喜欢家中这亲切安宁的气氛。 谁家兄弟能有他们毫无芥蒂不争不抢? 虽读书多年,家人也觉得他尚年幼而三缄其口,但他心中明白,秦家之所以兄友弟恭格外亲厚,多少是因这有悖人伦的祖训家规。 凡事有利有弊,总有两面性。 “说什么胡话?你母亲还躺在床上为你忧心,你就这么容易放弃?”秦四老爷两眉一竖,不太乐意见此结果。 若小五不考,就只能指望刚三岁的秦浩。可身家背景的事不解决,秦浩一样考不了。 这是个死结啊。 要么一剪子下去,要么缠绕不休。 “你稍安勿躁,这事暂且不能妄下定论。” 秦大老爷拽起幼子,安抚之余连连叹气,嘴角已急得冒出燎泡。 个人期望之余,他还是一家家主,责任重大。 “父亲以为如何?” 秦二爷亦是一脸不安,觉得幼弟的话不无道理,与其为个科举分家,不若一直从商。 谁规定家家都要出个举人或状元?做个衣食无忧自得其乐的商人也没什么不好。 “我拿不定主意才叫你们来商议。” 秦大老爷又叹一声,似是瞬间老化,嗓音中透着沧桑。 除两位女眷,他们三代人已齐聚一堂,无奈仍是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时间,堂内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不若今日先到这儿吧,大家回去再好好思量思量,一旦想出什么法子或有何见解再行讨论,总坐这儿唉声叹气也无用,外头天都大亮了。”半晌,有人失了耐性。 秦二老太爷原本等着他那迷糊三弟开口告辞,不想对方索性坐在椅子里打起瞌睡,他实在熬不住,便打破僵局。 他赞同老三与小五的意见,大不了不考,又不是做不了生意,兴师动众去考那科举做什么? 还不一定中得了举。 他这话一出,秦三老太爷一个激灵清醒了,正了正背脊,装作忧心忡忡勉强附和,一心也盼着回屋吃早点去了。 肚里空城计都唱了好几出了。 “你们且回去思量,务必要给出个意见,此事拖延不得,咱们明日再议。”秦大老爷挥挥手,叫散了此次议会。 再拖一日,他便要多一日不眠不休。 他年岁渐大,体力精力皆日益减弱,每每有大事要事也都由长子解决,这家主当得勉强而乏力,是时候让位了。 “父亲,我……” 秦小五见长辈们神色不一地离开,杵在父亲跟前不愿走,才刚开口已被长兄一个眼神制止。 “你别多想,考或不考都不该影响读书,过几日夫子假满就该回来了,去陪母亲说说话就回去温习功课吧。”秦商上前拍了拍幼弟瘦弱的肩膀,温声劝慰:“便是不考,这些年的书也不会白读,读进脑中藏于腹中的皆是收获,比经商盈利可贵得多。” 被人轻视多年,他是真心希望兄弟们能脱离这畸形家族,出人头地。 尤其是尚未牵扯入共妻之举的四弟五弟。 世代相传的,未必都合理。 “那父亲回去歇歇吧。” 秦小五心中饶是有千言万语想一吐为快,见长兄疼惜至此父亲疲累至极,也只得暂时压下。 今日商议无果,明日呢? 只怕亦是如此。 ☆、035 秦家西苑。 砰地一声乍响,惊到了院中洒扫的两个小丫头。她们好奇地扫向声音来源处,又惶恐地瞬间低头,故作未闻。 是正房里传出的动静,绝非她们能牵扯的闲事趣事或难事。 故而,那两个心明脑清的丫头,已不知不觉扫到了院角,远远拉开了与那黛蓝色门帘的距离。 知,不若不知。 的确是秦赵氏动怒在房中砸了个药碗,四个丫头一气地跪在床前,两位妈妈占着伺候的年岁长,主子凡事会多留分情面,便只退到了一旁侯着。 柳香平日最得主子重用,比雪珠、青儿、橙儿有脸面,虽领等同月例,得的赏赐是丰盛得多。 可即便她往日常伴主子左右,听主子诉说肺腑之言,这会儿也没胆量冒险上前安抚。 自家这位素来讲究体面,进了房中也不轻易暴露真性情,如眼下这种怒极摔碗之举,从未有过。 冷冷淡淡已能威慑院中一干人等,何况是火冒三丈。 “青儿,去把二爷请来!不论他拿什么做推脱缘由,我一概不管,若请不来,你也不必回来了!”赵氏喘着气说得又快又急,只是身子虚弱音量较低。 -- 第73页 也幸得如此,她语气中的气势也随之弱了几分,不至于把丫头吓得腿软出不了房。 青儿领命,慌慌张张磕了个头,连句应声都出不了口,起身退出了房,直奔秦二爷的院子而去。 大老爷虽禁了二爷三爷的足,不许他们来西苑扰了夫人清静,可夫人想见二爷,二爷哪里还管得了那禁令。 出了西苑的门,青儿才呼了口长气。今日这差事虽难,要比起在夫人跟前伺候,还是较容易些。 五位爷中,就数二爷对夫人最好,她只需替夫人落几滴眼泪道几声苦楚,应该就能换得二爷的怜惜。 “夫人,您还在小月里,哭不得呀!” 雪珠到底天真些,比柳香早开口,急着安慰热泪狂涌而出的主子。 青儿一走,夫人又打发橙儿出去,让其晚半个时辰去请三爷。 本以为夫人这会儿可算稍稍安心,哪知她竟死咬嘴唇泪如雨下,但倔强得不肯有一句哭声示弱。 夫人惯是如此,只在爷们跟前柔弱。 “小月?他们秦家有哪个顾忌我在坐小月?都是些龌蹉下作的男人,何曾拿我当过人看?” 赵氏气急反笑,越笑越是颤栗,脸颊被那热泪淌过,是刺骨的冷。 心痛心伤已不是一回两回,谁又真的在意? “夫人……” 柳香暗自扯了扯雪珠的袖子,怯怯地开口,然而未能想出什么可安抚主子的话。 别人或许不知,她这陪嫁丫头却是知情的。当初夫人若能与大爷一条心,守住身心只做秦家大少奶奶……也不会有今日的伤痛。 她亲耳听见大爷的恳求。 是夫人太过懦弱,屈服在这桩婚事里,不敢违逆秦家祖训。 如今连大爷一起怪罪,太不公平。 “你们说,一旦秦家真要分家,我这个妻子该分去谁屋里?一直喊大爷为父亲的浩儿,又该归为谁的儿子?”赵氏连哭带笑,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可悲。 大爷记恨她新婚第二日就委身二爷,再不肯进她的房,自是不会要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三爷房中不缺美人,还喜新厌旧,床事不知分寸,饶是对她恩宠有加,柔情蜜语,不过是占有心作祟。 四爷五爷更不会要她这个不洁之人。 唯有二爷是真心爱她,与她的相处最像寻常夫妻,温情脉脉,牵挂连连。 可即便二爷要了她这个妻子,一年两年能恩爱,三年四年呢?五年十年呢…… 一旦分府别居,秦家几位爷各自娶妻,皆是冰清玉洁的好女子。只二爷的正室被她勉强占据。 她终究是有过三个男人,二爷岂会不刻骨铭心?这根刺就插在他的心口,对比其余兄弟的生活,他早晚会想拔刺。 “不,不可以!” 赵氏不敢再往下想,她抱紧怀中的枕头,发了狠地咬住,暗暗发誓:绝不能分家! 事已至此,她早已没有回头路。 “夫人别担心,分家哪是想分就能分的?别个府里分次家都要拖上几十年再去掉半条命,咱们府里,”柳香跪着上前,握住了主子冰冷的拳头,镇定自若地道:“大爷想分家怕是只能做梦了。” 赵氏闻言,讷讷地松了口,抬眼看向柳香。 “正是这个理儿,要分早分了,哪里会拖到现在?今早也没见大老爷有松口的迹象,只是大爷自个儿想想罢了。” “夫人别忘了,就是不考虑两位老太爷,您上头还有太太与三位老爷呢,他们岂不是更难分?” 两位妈妈找准时机表了衷心。 真不是嘴上说说,她们委实不看好这分家的可能。 早就乱成一团的线,还能解得出来? “可大爷是铁了心想分家的。” 赵氏方才停顿的泪水再度涌出,心中略有悔意,苦涩便在心头漫开。 他那般疼爱幼弟,这些年心中记挂的只那一个弟弟,定会费尽心机扫除幼弟仕途上的一切障碍。 她如今看得透彻,可已是晚了。 “但府里并无别个主子有大爷那样的念头。您又不是不知老太爷与老爷们的反对力度,大爷整日忙于生意,哪有精力顽抗到底?”柳香是个明白人,知道主子爱听什么话。 见主子情绪微稳,递了个眼神给雪珠,示意其去重新熬药。不论秦府将来如何,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不过随波逐流。 管不得将来的方向,便要确保今时的安危。分家前与后,她们都得将悉心照料主子为要事,不让任何人抓住把柄。 “待会儿二爷必定是要来的,夫人要不要再在脸上擦点粉?”妈妈们年纪大,自能看透小一辈的心思。 “不必了,叫他闻出来反而不好。” 赵氏没气昏头,扮惨装可怜是能将男人的心抓得更紧,但若太过刻意,物极必反。 秦文本就心系于她,这苦肉计原来就足以真切。 此时秦家还有比她更苦的吗? “你们出去忙吧,二爷来了知会一声,把碎碗收拾了,房里不用人伺候。”她打发人出去,要在那男人来之前冷静冷静。 那婆婆已与她生了嫌隙,能指望的便只是二爷与三爷了。 “夫人,方才梅香也来过一趟,说是梁姨娘管得严,不许她们出东苑大门,她今日是借着领东西的由头出来的。”柳香捡着碎瓷,忽地想起此事。 -- 第74页 怪今日那家会太重要,险些把梅香给忘了。 “说了什么?” 提及梅香,赵氏态度冷淡,眼中浮现满满的蔑视。 那丫头一早盯上了大爷,甘心先灌了汤药去前院服侍,哪怕未必会被收用。这般有了二心的丫头她自不会再留。 若非如此,当初她会考虑将更细心灵动的柳香送过去。 “说是进了东苑还不若从前,见大爷的面数是多了些,但也只能干巴巴地看几眼,什么事都做不成。那梁姨娘瞧着好相处也上不了台面,可不动声色地就杜绝了她与紫云靠近正房的机会,不是省油的灯……” 柳香谈及东苑,语气便没了恭敬。那梁氏母女进府不足十日,夫人虽未招她拜见,心中却是厌恶憎恨至极。 所以,她才刻意贬低迎合。 “又不是没打过照明,她是何种货色,有几两重量,我很清楚。”赵氏情不自禁地一阵阴笑,左嘴角扬了扬嘱咐道:“稍后你寻个小丫头给梅香送个绣囊,提醒提醒她,谁才是她的主子。” 梁氏若省油,她早把那盏灯给灭了。 她想过梅香无用,可竟无用至此。 没摆平秦商就算,进个东苑日日挨着男人,还被个破落姨娘管住了。 “不知能不能把东西递过去呢。” 柳香见妈妈们都已出去,说话便大胆多:“夫人有所不知,听说大爷快将梁姨娘宠上天了,东苑所有事都是内部解决,从外边伸只手进去都难……您说大爷急着要分家,是不是想着要将梁姨娘扶正?” 这番话字字珠玑。 她这是给主子提个醒儿,还可在梁姨娘身上做文章,用以阻拦分家。 太太最恨梁姨娘避开汤药有了身孕,如此心机之人,如何能做她的媳妇?只要太太一力反对,便算是替夫人办了事。 大爷是孝子,想来不敢明着忤逆太太的。 “就凭那贱婢?” 赵氏这会儿是当真收了眼泪,嘲讽道,“我尚且不管她有无那资格,如今病中抽不得空,待我出了月子再收拾她!设法将你这话传至紫蓉耳里,让我那婆婆好好审核东苑里的新儿媳人选。” 这秦府中,也只那婆婆可与她同一阵线反对分家。听说已是大好了,何必闲着? 只要笼络好二爷三爷的心,再让婆婆去给大爷使绊子,她就不信这家能分得成! “等等,” 赵氏忽地叫住即将出门的柳香,待其转身侯着,才继续道:“叫雪珠开了库房,将去年从珍宝阁买的那架古琴送去四爷那里,就说是我这妻子替大爷送的。” 她并未忽略四爷今日的态度。 ☆、036 因诚信堂一聚,秦家各院人心惶惶。 东苑自是例外的。 秦晋遵从长兄所言,去母亲屋里待了片刻,粗略地将家会商议之事告知,尚未听得几句唠叨便如坐针毡,愁肠百结地匆忙离开。 历经十年苦读,岂能说不考就不考?他面上咬定主意不再参与科举,为的是一家和谐相处不分离,但若当真就此放弃,怎不遗憾? 可斟酌再三,也不过自寻烦恼,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从家人对此事的态度可知,分家绝无可能。 与其让长兄为这事辗转难安,苦思蹊径,还不如他去表明态度,就此了结。 秦晋如此想着,一出屋子便走路带风直奔东苑,丝毫不知自己已往母亲心里扔了个雷。 临近正午,东苑大门难得敞开。 他猜想是因长兄难得在家,那女人不怕有人上门刁难才一反常态。前几日他曾特意“路过”几次,所见的皆是大门紧闭,离得不远也未听闻里头有动静。 简直安分得令他起疑。 “汪,汪汪吃。” 进了院门便听见小侄女软糯的嗓音,秦晋侧头一望,果然见树下吊椅里探出只小手臂,掌心似是抓着个什么东西。 “狗狗不吃,猴子自己吃。” 是那女人轻柔中带着疏懒的嗓音,不过这开口便是狗与猴的,她也不嫌丢人。明明已有父亲亲取的大名,还叫什么猴儿? 把好好的女孩都叫凶狠了,猴一般地爱挠人。 “救命吃。” 小猴子见母亲拒绝,小拳头转向前方那挂在屋檐下的鸟笼,小短腿使劲要跳下吊椅去喂鸟。 梁辛干脆伸手抱起女儿,拉开胸前的披风将其裹了进去,只留个扎着冲天小短撮的脑袋露在外,与她面对面。 “猴子你看,汪汪是所有狗狗的统称,你和这只小狗又是好朋友,不如给它取个好听的名怎么样?”她点了点女儿冻红的小鼻头,语气温软地哄着,引导孩子参与喂养宠物的每件事。 养都养了,就培养责任感吧。 不过每次听女儿叫“汪汪”,总觉得是在学狗叫,十分别扭。况且这会儿小猴子一心想把她好不容易做出来的鸡蛋牛乳酥脆饼干分享给这两只动物,她得用转移注意力之法来阻止。 于她这毫无经验的“后妈”而言,婴儿辅食太有难度,能折腾这么点儿出来已属不易,怎舍得喂鸟喂狗? 今早失败了N多次才得了一小碟。 隐在门旁的秦晋听到此处,禁不住在心中叹息。 这女子跟个两岁的孩子啰嗦这么多,还真以为她能听懂不成?他有时被浩儿缠着,解释大半天都不管用。 -- 第75页 长兄竟让这样的女子生育子嗣,太不明智了。 他连连感叹惋惜着,那小侄女听后却一阵欢呼,看似异常兴奋。 “救命,救命!” 小猴子用力点着小脑袋,积极发表意见。其实哪需事无巨细都明白?孩子惯会抓句尾,能听懂要给小狗取名那几个字便足以沟通。 “不好不好,不能什么都叫救命,你那只黑鸟已叫了救命,得换一个别的。”梁辛一本正经地摇头,否决这个提议。 她本想逗逗女儿,倒先被逗笑了。 那只运气欠佳的黑鸟真够可怜,原是腿上栓着金链的富贵出身,又有吟诗作对撩姑娘的好口才,一朝落在猴子手里,成了仅会叫“救命”的逃命鸟。幸亏这只奶狗能凌驾猴子之上,待遇自是从优。 “糖,糖……” 小猴子在裤兜里掏啊掏,掏出一颗粽子糖来,从披风的缝隙里递了出来,眨巴着期盼的双眼盯着母亲。 这是什么套路? “你想叫它糖?它浑身上下毛茸茸的哪里像糖?再换一个。” 梁辛微微松开披风,一边敷衍着孩子,一边朝院门那瞥了过去。余光似是扫到个人影,害她以为秦家哪位派来的探子,岂料是秦小五。 躲躲藏藏,鬼鬼祟祟,这孩子即便有副好皮囊,性子真不讨喜。 “我是来寻我大哥的!” 秦晋被抓个正着,扯着嗓子掩饰尴尬,就大步迈进院子,趾高气扬地往正房去了。 走了两步他念头一转,对自己甚是不解,这是在他们秦府,他何须用这般窥探之势?真是见了鬼了。 “你大哥还在算账,先过来坐着晒会儿太阳。” 梁辛及时叫住了正要上台阶的秦小五,随便应了女儿的要求取了个“糖果”的名字,打发小毛带着玩狗去了。 还没到初十,长兄怎这个时候算起账来? 秦晋虽然纳闷,却听话乖巧地走向吊椅,在一张老藤椅上坐下,神情极不自在地道:“我觉着你还是别叫璃儿那小名,她是秦家大小姐,传出去不好听。” 也不知长兄为何如此宠这姨娘,关系到侄女出身与名声之事,竟也毫不上心。秦府虽财力雄厚,资产遍及全国,不愁女儿嫁不得好郎君,但这养在这么个姨娘膝下且有这么个庸俗土气的小名,总归有影响。 婆家挑媳妇可是百般挑刺,从他们家就可瞧出这里头的辛酸。 “小猴子很机灵活泼可爱,怎么不好听?” 梁辛扬了扬下巴不赞同,不过今日她没兴趣谈论这事,猴子爹都赞同的事,没必要听小叔子的意见。 她将一旁的果脯碟子往前一推,试探道:“听说你母亲,给了你一个丫头?”话音一落,她便扯出一抹温软笑意,双手抱胸往前一探,摆出了听八卦的标准姿态。 这几天日子太过无聊,这孩子性子虽不够阳光,能打发时间也不错。 “你打听这事做什么?!” 秦晋一听这话,当即刷地一下站起,语气很是强硬。他那白润的脸颊瞬间泛红,艳丽颜色直延到了耳后根去。 本想一走了之不予理会,又不甘被个女子一句话气走,便瞪着浅笑盈盈的僵在原地,微微无措。 “别激动,别激动,我这院子小,你音量一高容易被所有人听见,快坐下,坐下轻声说。”梁辛抬手招了招,压低音量故作谨慎,继续柔声安抚,“你都长到让家人觉得可以安排通房的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孩子般一惊一乍?放轻松点,我就是随口闲话家常,没有别的意思。” 她起先不知那次秦商被紫蓉叫去与其母谈了什么话,后因紫云与梅香闹的幺蛾子才知把他娘原本塞给他的丫头还了回去,这么一推测,就知悉得七七八八了。 但秦商脸臭,也问不出什么有趣的八卦,正好这秦小五亲自撞了上来,当然不能放过。 “你不过是大哥的一个姨娘,怎这般不知好歹?爷的事……也是你能过问的?”秦晋一对上那泛着异样光泽的双眸,便觉脸上的滚烫有加重的势头。可如她所言,东苑的院子一眼能看全,声音一大确实怕人听见,只得愤然坐下,别扭地瞥过头,低声斥责。 他好歹是秦家的小五爷! “好好好,你别生气,别生气了啊,我不知好歹多管闲事还不行?也就你这傻小子不识好人心,我这是关心你呐!你瞧瞧你们家这些人,一个个被烦事缠身,哪个正经关心过此事?”梁辛先是顺着对方的语气自我检讨,但说着说着话头又转了回去。 女人天生有八卦精神,费点儿脑力与耐心她还是愿意的。 秦晋听着似乎真是那么回事。 打从年前长兄忤逆之事起,家中就不得安宁,后又有二哥三哥闹出的荒唐事,一直到新年母亲与大嫂双双病倒……当真没人将注意力落在他的身上。 可这女人的语气,怎么听着很耳熟? “不知母亲听了哪个多嘴,瞎折腾!” 他恨恨地嘀咕了一句,显是对此事颇为不满。嘴上虽这么说,他岂会不明白此事由谁人而起? 定是房里伺候铺床的那丫头。 “这么说,你并不欢喜?” 梁辛见缝插针,故意微微拧了拧眉,做出与他一般的心情,顺着他的话探道:“你母亲还真是瞎折腾,没见府里气氛低沉么?也不是办喜事的时候,你才多大呀,十五岁在我看来就是个孩子。” -- 第76页 这孩子羞愤至此,是真不喜欢,还是暗自窃喜? “我十六!” 秦晋顺口驳道,可迎上那倾听的脸又瞬间转头避开,低声辩着:“你懂什么叫办喜事?不过是在屋里放个伺候的丫头,算什么喜事?大哥十四就有个丫头,只后来被大嫂卖了,二哥三哥更早,十三就有,只四哥身子不好,便是母亲安排了也被他赶了出去,至今都是小厮随身伺候。” 他今年已是十六,比起哥哥们都已晚了几年,怎么在她嘴里说出来,就好像他迫不及待要丫头似的。 这事是母亲找长兄商议的,他可一个字都没说过。 “哦——” 梁辛拉了恍然大悟的长音,憋着笑意问道:“这么说倒是委屈小五爷了,显然这些年你母亲只顾着你几个哥哥,倒是忽略你的需求了?好在你大哥觉得那紫烟温柔恬静美丽贴心,放前院也是白白耗费青春……” “哪个说委屈了?我整日里读书的时间都嫌不够,谁要什么丫头伺候?我正要找大哥说此事,那紫烟本就是母亲给大哥的,我……我就是来还紫烟的!”秦晋被逗得气急败坏,蹭地一下又站了起来。 这回儿不打算再待着,话都已经放出口,自是要找长兄兑现的。 “别急别急,是我说错了。” 梁辛迅速出手拽住了秦小五的手臂,换了语气安抚道:“我就说嘛,小五爷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小君子,哪有闲功夫理会聒噪的丫头们?这事的确是你大哥办得不妥,没问问你的意思擅自做主,但……还就不必还了,你看我这儿,不还有紫云梅香呢吗?” 她真是觉得这日子闲得寡淡,才找点谈资。 不过没想到猴子爹这么早熟?十四岁就有了第一个女人,还凄惨得被正室给卖了,都说男人对第一个女人特别难忘,这悲剧结尾岂不更刻骨铭心? 可怜呐可怜,可恨啊可恨,十四还没上高中吧?就摧残祸害姑娘家家了。 “你走什么神?我大哥瞪你呢,定是听到咱们说的话了!” 秦小五轻喊了两声不见反应,索性推了一下神游的女人,用眼角指了指正房门前不知何时出现的长兄,呢喃道:“叫我们进屋呢。” 这下定会被训个半天,他怎么就跟个姨娘谈起这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手机码字,今晚赶时间突然换了电脑,有些不习惯触屏操作,粘贴错了。 呜呜呜……字数还弄少了,这下糟糕了! ☆、037 当秦商的身影进入视线时,被抓包的梁辛情绪复杂,有羞涩,有尴尬,也有心虚。 因好奇青少年的十八禁内容而向异性套话,且这异性可算是她的“小叔子”,还被她名义上的男人抓个正着……换谁都不自在。 故而借着给猴子喂奶,躲去屏风后了。 不过这院子是真的太挤。 你看,但凡来个客人就得领进主屋招待,即便她要哺乳也只是避至屏风后的床上。 没有一丝安全感。 梁辛背朝外坐于床沿,一心二用地竖着耳朵听那对兄弟的谈话。他们正讲到秦王氏听闻家会后的态度,她忽地嘶了一声,到抽了一口气。 “松口,不准咬!” 她用两指掐着孩子的两颊,迫使其松开牙关,那痛感才稍稍缓解。 尚未来得及批评,怀里的猴崽子倒咯咯地笑开,清澈纯净的双眼直直地望着她,用灿烂开怀的笑容讨好与致歉。 闹得她不知该笑还是该骂。 许是见她缓和了脸色,小猴子再度凑近打算继续进食,却被推住了脑袋,敞开的衣襟已瞬间合拢。 “我警告过你的,再咬就没有了。” 梁辛将卧于腿上的孩子扶起,往脚踏上一放就铁面无私地扣起扣子。 这动作急得小猴子直跺脚,扑在母亲腿上开始一场无泪假哭。 戏瘾上来了,又开演。 “哭也没用,去找小毛姐姐喝米汤。” 梁辛的语气里有故作的怒意,快速整理好衣物便撇开了脸。 坚持喂到现在,已是尽心尽责,猴子咬的虽是骨肉血亲的娘,但疼的人是她! 不能再惯这坏毛病。 “又咬了?” 因孩子哭闹,秦商在幼弟满是不解的注视下,不得不起身“闯”了屏风问询,以示关怀。 以他的了解,对孩子说一不二的女人定然已收拾妥当,才敢贸然靠近。 否则她那防贼防狼的目光会锁定他一整晚。 “许是又要冒牙了。” 梁辛神情蔫蔫地接话。她虽被突然闯入的男人吓了一跳,念着屋里还有另一人在场,只得压下情绪送他一个白眼。 她都借口要回屋奶娃,他还是将人往里带,就算要防着隔壁两个丫头,前院不还有大片谈天说地讲秘密的地方?屏风里一副哺乳画面,外头坐了两兄弟……这算什么风格? 也不知何时能多点尊重,懂一下回避。 不过到底是重口味的秦家,她只脑补了几个更不可思议的画面,心里的埋怨吐槽就偃旗息鼓了。 这鬼地方,她与乳娘无甚区别,不叫她当面奶娃已算万幸。 “让小毛给她块老硬的肉干啃啃,昨夜已在我胳膊上磨了好几口牙,是得好好训一顿。”秦商俯身抱起趴她娘腿上假哭的女儿,回想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战绩,便同情地忘了一眼微微拧眉的女人。 -- 第77页 这疼自是轻不了。 孩子已能吃粥吃面,便是就此断奶也无碍,她又何必倔强死撑? 再不济亦是可请乳娘的。 “那肉干太咸,口味过重哪能给孩子吃?让她啃块淡面干就行。”梁辛见那父女已绕出了屏风,忍不住揉了揉刺痛的左胸。 倒霉孩子,今日咬得重了。 她索性把腿一收躺了下去,反正有“外人”在,侍妾是可以避嫌的。 她正悠哉地躺着,听猴子止了哭声,父女俩出了门槛。 忽地想起小毛应在浣洗猴子的衣物,打算看看那男人会如何处理,他的吩咐声已响起。 应声的是梅香与紫云。 还真是抓住了一切露脸的机会。 梁辛一个鲤鱼打挺,趿了鞋就追出去,夺了紫云手里的小棉袄,打断她服侍小猴子穿衣。她忍不住送了秦商一个白眼,语气却温软柔和:“不必穿了,里外温差大,进进出出容易风寒,就让她在榻上玩会儿珠串。” 竟不问她的意见,随意把娃丢给这两个心不在东苑的丫头,当真欠骂。 梅香也许一心争宠,想粘着男主子博个份位,但紫云就更需防范了。从上次辅助王妈妈给她灌药来看,难保不会对猴子下手。 害人之心她是不会有,但防人之心也从不缺。 “大爷,小姐都哭红眼了,就让奴婢带她在院子里玩会儿吧。” 紫云两道细眉扭成了蚯蚓,倒装出了一副怜爱之态,只不过那想传情的眉目会令人跳戏。 你这是想带小姐出去? 应是想勾男人上榻吧。 梁辛很不厚道地直接露出鄙夷之色,那目光连带着瞥向猴子爹,鼻尖轻哼了一声直接抱起女儿往那软榻上一搁,抽出左侧立柜里的一只雕刻精致的小木箱,翻开箱盖露出里头五彩斑斓的珠串。 “要不要玩串串?” 她敛了表情故作严肃,对挂着泪痕的女儿作出一副撒娇无用的姿态,继续道:“要玩就不许哭了,你今天哭得毫无道理,再哭我可把这些都送给救命了。” 因不想惯着孩子拿珠玉当玩物,平常基本不让碰,连小猴子最喜欢的碧玺串也只可戴半个时辰。 但孩子似乎天生有逆反心理,越不给便越想要。 小猴子一听要把自己心爱的串子送给那黑鸟戴,一阵委屈涌上来,可她娘脸上没半点笑意,令她想哭又不敢哭,只得瘪着嘴噙着眼泪,巴巴地望着那些串珠。 “快用午饭了,璃儿想玩串子便不出去了。” 秦商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女人,暗自挑了挑眉,这都是他笼络女儿特意寻来的东西,她一个姨娘有何资格定夺?且孩子年幼,这沟通方式欠佳。 这般想着,他便径自上前挑出了那串碧玺塞入女儿手中,打发两个别有居心的丫头道:“小姐这儿用不着伺候,出去吧。” 方才有五弟在场,他不好特意撇开这两个,才勉强应下。 当时也曾犹豫,又觉自己眼皮底下的东苑应算安全,这两个再不安好心也不敢明着对秦家大小姐不利。 再则,外头还有两个婆子与小毛,她何至于防备如此? 倒显得他不是亲爹。 “姨娘要照顾小姐,奴婢还是留下伺候吧,哪怕是给大爷与五爷添茶倒水,总好过一直闲在屋里。”梅香占着自己比他人多一丝情分,打定主意赖着不走,不等主子发话就抢着去提茶壶。 秦晋正觉长兄与那侍妾的相处有些许诡异,还未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见那通房梅香靠近,欲为他斟茶。他急忙抬手盖住了茶碗,瞪道:“你们赶紧出去,没听见主子的话吗?谁教出的丫头这般不懂规矩!” 他最烦丫头们的粘人劲儿,嘴上说伺候茶水,谁知是想上哪里伺候?那紫烟瞧着老实,眼神也与这几个无甚不同。 难得避到长兄这儿来,还不得清静。 “大爷,奴婢……错了……么?” 梅香被喝住,受惊的小眼神瞥向男主子,只微微眨一眨眼,已目含晶莹楚楚可怜,再一低头,抬脸时已将委屈苦楚表演得入木三分。 妙啊! 梁辛心中忍不住为这演技惊叹,那些用眼药水的娱乐圈小花简直弱爆了。她捏了捏女儿的脸,暗道:猴子啊猴子,跟人家一比,你的表演拙劣多了。 不过,猴子爹不是说自己从未给丫头们一个好脸么? 这一个两个跟苍蝇似的围绕上来,赶不跑,打不散,她很难不怀疑这男人的冷脸其实只摆给她看。 “哎,大爷五爷就算不解风情也该怜香惜玉,梅香哭得这么梨花带雨肝肠寸断,一出门就会落入大家眼中,还当是我不知好歹狂傲妄为地欺压了大爷的女人。真是冤死了,我可是半点活儿都不敢让她们做,只差把这两位通房美婢当姑奶奶供着了。”梁辛牵了牵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那神色迥异的兄弟俩,“不如二位爷移驾去隔壁屋吧,你们在这又凶又哭的,确实不是什么好榜样。” 在她看来,这是她的私人卧室,早就表明外人不得随意进出。 他要招待兄弟她无法抗议,但放紫云梅香进来又算怎么回事?还不如把这几个招蜂引蝶的请出去。 “你无端的发什么脾气?吓着孩子。” 秦商瞪了一眼幼弟,视线掠过那坐于榻上甩脚丫子的女人,强忍着撕破她那假面的冲动,对两个丫头的语气就强硬了许多:“你们在秦府的日子不短,皆知我吝于启口,去留自便。但若再有不守规矩的,直接出府吧。” -- 第78页 他不知是谁给了丫头们胆量,近来越发不像样了。 “大哥,我瞧着你还是将那些个不听话的打发掉算了,搁身边只会给徒惹憎恶,见了就心烦!”秦晋见梅香她们急急退出,心头仍不痛快,抱怨道:“你自己也知女人多了麻烦多,怎么还来祸害我?” 这东苑虽有女主子,可身份卑微,连个丫头都压不住,更不提梅香这侍候几年的通房了。 他很担心长兄不在时,那姨娘能不能护得住孩子。 “我何曾祸害你?” 秦商斜眼一瞥,已心知肚明,淡然道:“你是说紫烟的事?那是母亲讨的,她手下只一个紫蓉,性子过于油滑,与其另择他院的陌生丫头,倒不如让闲在前院的紫烟过去伺候,你屋里总归是要有个人的。” 但凡是二弟三弟那边缺人,他定会大方地将身边几个全塞过去,可小五心性过于单纯,看不透那些心眼。 “谁说我屋里一定要有人?我……我……” 秦晋面对长兄这理所当然的说辞,想驳又词穷,毕竟前头有几位兄长,皆是遵循惯例。可又实在不甘心这事都要被人安排,又怒又臊便不知如何辩解,一抬眸就对上那道鼓励目光,急得指向她:“你说!” 他如今满脑皆是科考之事,哪有闲功夫应付女子? “我?” 一旁看戏的梁辛指了指自己,疑惑地扫向那涨红脸颊的少年,见他扬了扬下巴一副赋予发言权的姿态,猴子爹则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用目光交流的他们,那眉头越蹙越紧,眼神亦越来越冷。 呃……这个…… 怎么感觉这气氛有点诡异? “小五爷,这是您的私事,我说……也不合适吧。” 她扯了扯嘴角,尴尬一笑,被猴子爹那高深莫测的眼神盯得莫名心虚。 “说,我倒不知你们何时熟稔至此,连小五房里放个人都要经你同意。”秦商也随她勾了勾唇,不过那弧度依然冷,紧拽的拳头泄露了他的怒意。 或许,还有失望,一如那年的新婚。 他的侍妾,与他的幼弟? “你胡说什么?我和你们秦家都不熟!” 梁辛狠狠瞪了一眼瞬间弱势的秦小五,察觉猴子爹的情绪变化,她也心慌不已,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打探,只觉得他年纪小尚未发育完全,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一旦沉溺此道,会影响身心健康,也影响学业。不过显然急的是你们不是他,凭什么你们认为他该有女人就塞个女人过去?尤其是那个紫烟,又不是你闲置的笔墨纸砚,怕搁着浪费就送去给需要的弟弟使用……可恶,也可耻!你瞪什么瞪?这可是你逼我说的。” 她原本想保留意见,谁愿意多管闲事? “言之有理,大哥,就是她说的那样。” 秦晋听了这番话,忽觉脑中思路清晰,软了嗓子央求道:“我不要什么紫烟紫蓉,大哥你把她弄回去吧。也别因我闹分家了,我不考就是了。只要大哥不提分家,四哥就不会胡乱跟风,父亲不用为难,母亲不用伤心,叔叔哥哥们也不必忧心惶恐……大哥,我真不考了,反正也未必能中举。” 这话越说越顺,来时他还犹豫不决,此时已是下定决心。 “科考不只是为你的个人前途,别胡闹。” 秦商黑沉的脸没半点缓解,搭上幼弟的肩膀将他往房门带,“此事要听父亲定夺,你安心温习功课,紫烟那边……我会请母亲另作安排。我还有账本没核算完,你先回去,还有,明日诚信堂你不必去。” 不给幼弟再开口的机会,他已招来院中的小毛来送客。 这节骨眼上,他不愿多说。 但愿一切顺利,他能得偿心愿,也不伤及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因为黏贴出错,少了一百字,导致进了小黑屋,~~~~(gt_lt)~~~ 缓了几天,心情还是不好。 但还是要振作,谢谢你们的支持! ☆、038 匆匆用过午饭,秦商随李勇去了前院书房,走得很急,连小猴子使出抱腿求抱都拦他不住。 不过走前没忘了给梁辛留一个诡异莫测的眼神,以至于她整日忐忑,尽是琢磨着自己的言行举止有何不妥。 “姨娘,您近日气色越发红润了,夜里也未闻您这边的动静,睡得还好吧。”小毛一边为主子梳理长发,一边打量镜中她那白里透红的容颜。 虽是每日皆有梳理三百下的头皮按摩任务,但也瞧得出主子一日比一日精神焕发的状态。 “是么?” 梁辛拍了拍富有弹性的脸颊,觉得在别院减下来的肉又长回去了,“可能因为最近小猴子断了夜奶,几乎都是一觉睡到天亮,胃口也好了许多,你看我是不是胖了?” 以前占着没胃口,又有时间折腾各种锻炼,成功瘦了一圈,才进秦家几天怎么就有了反弹征兆? “哪能胖?您被隔壁那两个膈应着,饭都吃不下了,不瘦都阿弥陀佛了。”提及隔壁两位介于主仆之间的丫头,小毛忍不住嗤之以鼻。 那两个见着大爷就跟苍蝇见着……那什么似的,压根不将主子放在眼里。 不过主子性子弱,连句重话都不说。 她这段时日又是忧又是愁,还得时刻守好小姐,得闲还要监管在厨房里做差事的南红碧玉,忙得都没时间伺候主子。 -- 第79页 幸好那两个凑不上来,主子心里仍只她一个贴心的。 “管她们做什么?我又不觉得膈应,只要心不坏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触碰我的底线,她们爱怎么加戏随她们去。”梁辛压低音量,对镜中的小毛俏皮地眨眨眼,以自己的好心情宽慰过度紧张的丫头。 要说在意,也就是房子的隔音。 猴子爹跟他同住一屋,不知两边耳房的几人会不会竖起耳朵偷听。 “您的底线不是大爷么?奴婢见她们可是逮着机会就往上粘,您真不着急啊?”小毛嘟着嘴意难平,也不赞成主子的放松戒备。 虽说紫云与梅香没机会替大爷生个子嗣,不能母凭子贵,但一朝得宠,也能纳为侍妾,与主子就平起平坐了。 但凡坏了心眼,欺压主子也不无可能。 “别皱眉了,你瞧瞧你才回来几天?眉心都有川字痕了。我的底线是小猴子,至于你们大爷……他没多余精力可花在女人身上,你就别瞎操心了。小毛你真觉着我没胖么?怎么掐着很有肉呢?”梁辛没兴趣讨论隔壁那俩争奇斗艳吸引男人目光的丫头,干脆岔开了话题。 抢来抢去不过一根火腿肠,又不是她个人私有的,她也没打算要,自然不关心所属权。 她捏着右脸紧实的皮肉,推算着猴子娘的年龄,不至于还有婴儿肥,定是胖了。 这几日伙食太好难以克制,猴子跟着他们吃饭吃面对母乳需求又少,她得悠着点了。 “姨娘快别掐了,会把脸掐歪的。” 小毛急急地拽开主子的手,替她拉了拉腰侧的衣物,道:“您看这春季常服,上个月穿还没这么宽松呢,就是气色好了显精神,最近连发呆走神都没见着呢。” 这秦府大抵是旺主子的。 进来没几日,院子里不说鸡飞狗跳,好歹也不安宁,主子却是日日精神奕奕,似蔫坏的花朵吸取了日月精华,又艳丽绽放了。 看来这鬼宅也没什么可怕的。 “是不是小道士的护身符起效了?” 梁辛呢喃着从领口里拽出那个小锦袋,左右细细打量,疑惑重重。 因挂在颈上不重,除沐浴就没离身,倒真从那日起就能吃能睡能折腾。 连小猴子跟着她睡都没觉得累。 “李管家说那位真人很难请,定是法力高强的,他亲自为您画的符箓定然是有用的,没准还能让您再生一位小少爷!” 梁辛被这话给逗乐了。 这丫头脑子里不想别的,成天都是围绕着这件大事,也难为她了。 “你当那道士是妖怪还是神仙,还法力高强,就是个修道之人而已。你去看看嬷嬷们晚饭准备什么,顺便传句话,从今日起我不喝了什么鸡汤猪脚汤了,午饭备个荤菜,早晚吃素。”她接过梳子自己梳理已至臀下的长发,琢磨着该剪短一些。 她发量太多,养到这个长度清洗已是一个麻烦,晾干更不容易,不知会不会湿气入侵。 每回洗发就十分想念可冷可热的吹风机。 “您不喝汤小姐吃什么?” 小毛一脸的不赞同,连上挑的眉毛都透着不理解与反对,“姨娘,您真的不胖,嬷嬷们说了女子得有些许丰腴,还让奴婢劝着您多用些饭菜呢。” 姨娘与大爷同桌共食,顿顿都只吃个五六分饱,表现得像食难下咽,难保会惹出误会。 “你就希望看我吃得像嬷嬷她们那样?小猴子只过个嘴瘾,根本吃不了多少,这一天三顿地喝汤,都要涨死我了……”梁辛揉着有些发麻的左胸,里头垫的那块帕子又湿了。 这几日夜里睡得沉,醒来才发现前襟湿透,散发着一股子淡淡奶腥味,多有不适。关键是脚踏上还睡着个男人。 尴了尬了。 “姨娘,太太让您立刻去一趟。” 南红敲了敲门,一句话惊到了镜前的主仆二人。 “怎么大爷前脚刚走,太太就要找姨娘?是谁来传话的?现在人呢?”小毛疾步奔至门前,环视院中并无发现。 “是紫蓉姐姐来传话的,说完就回了。” 南红年纪小,不懂这些门道,只觉着太太不过是派人来请姨娘去,怎地这般着急担忧? “大爷走前可有留话说去了何处?” 小毛又追问。 “你去忙吧。” 随后而来的梁辛打发了一脸蒙圈的南红,侧头对小毛道:“他走得急,定是李勇得了什么重要消息,许是在前院书房,也可能出府去了,你可知太太的院子在哪?” 她来的这许多天,院门都没出过,南红碧玉尚小,带着不牢靠,万一有个紧急情况别说护她,怕是跑去报信都难。 紫云原是秦太太那边的,自是熟门熟路,但灌药的前车之鉴已将她第一个排除。 梅香是秦夫人送的,不知她们的婆媳关系如何…… “未曾去过,只知大概方向。” 小毛紧张得思路打结,此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 “紫蓉一刻都不敢停留,就明着不让我寻借口拖延或回绝,更是盯准了在你们大爷离开后才行动。可南红碧玉连句话都传不明白,也不敢随意在府里走动,看来只能你去找人搬救兵了。”梁辛将房门一关,在榻前来回踱起步来。 到底是紫蓉太狡诈,还是秦商那个妈厉害,摆出了不容拒绝的姿态。 -- 第80页 不过一瞬,她又抬头问发懵的丫头,“若我就是不去,等你们大爷回来他自己去解释……你认为可行么?” 说不怕只是自欺欺人。 她弄不明白对方的意图,不知敌方目的,自然更加慌乱。 “不行的姨娘,这后院都归太太管呢,她若发了话,别说是夫人不敢违逆与忽视,连几位爷亦不敢不从。去必是要去的,即便您此时不去,奴婢也担心太太派人来强行带走您,倒时更说不清了。”小毛跟着一块儿前后往返疾走,低着个脑袋已面露惊恐。 太太虽吃斋念佛看着和善,一旦处置起人,可比夫人狠多了。 “她这么有威信?” 梁辛不禁抖了三抖,暗想这老太太怎么不病几天? 她觉得脚步越走越急,手心后背皆冒了汗,顾忌着隔壁还有两个听墙角的,只得在榻上坐下,强行逼自己冷静。 对方强,那她就弱呗。 秦商说这府邸也只别院大小,她只要周旋拖延到救兵赶到,应该不难。 今日一早还在为秦小五的科考闹分家,老太太不至于有闲情逸致跟她算老账。 “你去前院找大爷,要是运气不好他已出了府,你就去叫秦小五帮忙……”她拽住连连捶拳的小毛,“若秦小五也被绊住,就去秦老四那儿,据说你们这四爷也是支持他大哥的。” 貌似曾听那男人提过,这个四弟比较听他的话,临时可借他救个急。 “让南红她们……还是让嬷嬷……” 小毛认为自己无论如何得先守在主子身边,但一想那俩孩子,的确难以成事,而婆子们衷心虽不缺,却是在府中寸步难行的。 本就是初次进府,规矩尚且摸不清,哪里能横冲直撞找人帮忙? “你快去吧,我换身衣服再磨蹭会儿,让梅香领我过去。”梁辛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咱们都出去了,嬷嬷们要守着小猴子,我不放心别的人。也许只是问句话,先别自己吓自己。” 她想过了,尽可能再拖延一时半会儿,就算秦太太怪罪,她也能推到梅香身上。 缺德是缺德了点儿,但若把猴子爹卖了,梅香或许会愿意受这委屈吧。 “那姨娘记得千万别与太太顶嘴,您可得把对大爷的态度藏好了,奴婢这就去前院——”小毛嘱咐完便如负重任地一阵风般刮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因这两周没有榜单任务,懒作者就没压力,容易懈怠偷懒,亲们可以鞭笞督促! ☆、039 梅香被迫领着梁辛去了秦太太的院子,只不肯进院门,说是秦府的规矩,分属哪个院子的必须各司其职,不可在府中随意走动。 更不能串门。 嗯,是个好借口。 她须得孤军奋战。 好在梅香不是她的心腹,不认她这个主子,别说助她护她,没准还会倒戈。 又不能把秦商打包送给梅香做好处,拉拢不了倒不如不带。 免得给秦太太增添个欺负她的人手。 不过看着梅香远处的背影,梁辛还是忍不住嘲讽。 这可不是她们来时的方向。 这丫头心里打什么主意她无意探究,只要不危及她们母女,她可以视而不见。 “梁姨娘,还在这儿愣着呢,太太等许久了。” 这腔调,生怕别人听不出阴阳怪气,末了多加了声讥笑,还是带鼻音的。 梁辛提了提精神回头去看,自然是个陌生脸孔,大概是院里领差事的媳妇子,正吊着两根比牙签粗不了多少的淡眉瞅她。 小毛说这儿流行的不是柳叶眉吗?这分明是比着松针修的。 “是梅香那丫头,说惧怕太太的规矩,不敢轻易进院,又着急去看什么人,让我不必寻她自行回去,被她缠了片刻才耽误了。”她收敛了多余神情,温温和和地仔细说明,毫不芥蒂地回以和煦笑容。 咧嘴讨好是和小猴子学的。 “在东苑再放肆,也得守府里的规矩。梅香不是小丫头了,竟还敢在府里乱窜,想是仗着夫人的势呢。”那媳妇子冷冷地瞥过梅香远去的方向,复又拉回视线将笑脸迎人的梁辛打量了一番,道:“进去吧。” 这语气活像赦免了她的大罪般,高高在上,一副等着千恩万谢的姿态。 也罢,江湖不易,该低头时就低头。 “我在别院病了大段日子,脑袋比往日混沌蠢笨,记忆也不大好了,劳您带个路。”梁辛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往对方手里塞了玛瑙把玩串子过去,软软地说着。 这是临出门在女儿的小箱子里顺的,虽是秦商弄完的玩意儿,应该算是最不值钱的。 那人收了下巴略微一瞄,凭这水泽和手感也不是普通物件,不免又望向梁辛。 这是几个意思?嫌太差? 她虽有几锭银子,但那是出了门可以直接交易的货币,又是好不容易得来的,秦商奸得很,想捞钱不容易,只能抠门点儿。 “我素来过得清苦,也没个体己钱,这串玛瑙是我仅有的,还望别嫌弃。”梁辛替她合拢手指,露出怯怯地目光。 装弱扮可怜不难,只要有效,她也可以演技精湛的。 “进去吧,太太今日原就因诚信堂的事情绪不佳,一听五爷从这儿离开就去了东苑,难免有些顾虑,想是传你问话的。我也只听紫蓉叨了一嘴,你别多问,快些进去才是。” -- 第81页 这人将手一缩,玛瑙串已落入袖袋,觉得自己说得够多,已对得起这份心意,便不给梁辛接话的机会,领着她进去了。 该推的责任,却也是不忘推卸的。 经过垂花门,入眼的是个小园子。虽说是园子,也不过一条短短廊道,种得几株已落叶的紫藤,养了几盆花草,再有两排灌木丛,隐约可见一条通往正房的小径,弯弯曲曲,倒是别有深意。 据说商户最讲究风水,估计怕这直冲冲的路坏了正房主子的命数,才设计这曲径通幽。 “花大姐,太太是喊你去领做春装的布匹吧,怎地还回来一趟领银子去买啊?”紫蓉正在门口侯着,打她们一转弯就入了眼。 本就是有意为难,见太太院里还有人坏她的事,自是脸色不好看。 “到底是小姑娘家家的,小嘴儿这般厉害,我就等着你许了人家大变样儿。我是瞧见梅香甩了梁姨娘自行串门去了,才陪着一道走来聊聊问问,无甚要事,不同你说了,这就上库房领东西去。”这花大姐与紫蓉很是熟稔,情谊匪浅,听那打趣全然未曾在意。 不过有旁人在场,便未与梁辛打招呼就调头走人了。 紫蓉朝花大姐瞪了瞪眼,也不往心里去。 “梁姨娘不是有个衷心傻丫头吗?怎地带个压不住的来,也难为你被梅香撇下,她可是大爷这两年唯一收用的,与紫云不同。”紫蓉再刁钻傲慢,也不敢在主子跟前放肆。 故而,她是压低嗓音嘲讽的,毕竟秦太太就在她身后的屋子里。 “大爷可不是对梅香另眼相待?有出院子的机会另几个哪抢得过她。”梁辛小声回了一句,便扬了嗓子,故作关心道:“紫蓉你可是有急事?去东苑路上没发生什么吧?小丫头只说你在院门外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跑了,其余人都未曾见着你。方才你若能进院知会我一声,便可与你同来了。太太在么?我可方便进去见太太?” 不论里面那个会不会怪罪她的晚到,能拖下水的她都不放过,推卸责任谁不会? “梁姨娘您这话说的——” “紫蓉。” 一声温和中透着威慑的嗓音,打断了紫蓉的争辩,气得她只能瞪着梁辛无声斥骂。 她是走得干脆,有意不听东苑的敷衍借口,但也是进了院子和那小丫头说的。若非正房关着门,该是能见着她。 “是,太太,梁姨娘来了。” 紫蓉应了一声,打帘子带了人进去,并不打算解释。 前些日子,她为了成为五爷的屋里人,没少在太太跟前表现,可最终太太仍听了大爷的意思要了紫烟。 并非是因紫烟闲在前院,而是太太看破她的殷勤觉着她不配在五爷那儿伺候,才特意说为她在府里寻个好的配了。 若不能留在主子屋里,她可不愿继续给家风诡异家规无数的秦家为奴为婢。 “给太太请安。” 梁辛尽力将小毛教的问安礼做得自然,只粗略扫了一眼上座的中年妇人,低眉顺眼地站一旁不动了。 身后响起紫蓉行礼退出的声音,大概是那位给了指令眼神。 什么情况?房中只剩她俩。 这秦太太看着五十上下,虽病了几日脸色却不差,因体态发福脸盘微圆,以至于有种慈祥的假象。 可到底是有了年纪,已显出老态,面色再红润有光泽,若想动粗的话,也未必能稳赢。 她这瘦胳膊瘦腿也是有力度的。 “小五去了东苑?” 果不其然,秦太太一出口就先提了这事,想来是因秦商郑重提了分家而焦虑。 梁辛拉回思绪,琢磨着对方的意图,将几个答案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安分柔顺地回了话,“是,小五爷在午饭前来过东苑寻大爷说话,只待了片刻便离开了。” 秦小五在她那儿待了前后不到半小时,估计从这院子离开就有人跟着,且之后一直有人盯着。 所以,说些真实的废话没准能显得她老实。 “他们说了什么?” 秦太太王氏极力维持冷静,只是捏紧茶盏而泛白的指尖泄露了她的情绪。 “没说什么……” 呃……似乎回答得太快了。 梁辛急急地抬头,猝不及防地迎上对方那泛着森冷的眸光,内心不自觉地颤了颤,再细看已只是张普通的严肃脸。 “那会儿孩子喊饿,我正忙着喂奶没注意大爷与小五爷谈了什么,只隐约听闻小五爷说他不欲参与科考,便被大爷劝回去了。” 她很识时务,及时补充了答案。 许是秦晋的决定触动了这位秦王氏,发出了声如蚊蝇般的叹息。 若不是竖着耳朵细听,她未必能听到。 这会儿情绪该缓和点了。 “你抬起头来。” 秦王氏未如梁辛所料,反而忽地加重语气,迫使她抬头对视,才继续道:“商儿如此宠溺你们母女,你可知他闹着要分家的目的?” 这…… 这凌厉的目光分明是在指责,秦老大要分家是因为她! 这锅背不得呐。 “没有没有,从未宠过!大爷或许是有几分在意女儿,但他平日里是连话都懒得与我多说一句的,总是绷着一张脸,不怒自威,我都不敢……看他,更不知他为何要……分家。” 梁辛越说越小声,恐惧的眼神中还多了丝失落,呆立在原处装可怜。 -- 第82页 这段戏不难,何况她所言大多真实,秦商对猴子娘的最大恩宠应该是撒了颗种子,又保全了这棵新苗。 至于她,仅仅只有合作关系。 他许的报酬都没领到,可不能因这层薄弱的关系先遭了殃。 “年前就因你去了别院,留至除夕才肯回来,打你进了府,他更是搬进东苑与你同住。”秦王氏冷笑着扫向跟前这唯唯诺诺的女子,实在厌恶地撇开头,道:“你竟说他从未宠过你,真是不知廉耻。你还想如何受宠?” 这话有多重,梁辛感觉得出来。 但她毕竟不是猴子她娘,虽知此人在后院颇有威望,不至于吓个半死。 甚至有些装不下去了。 “太太只知大爷与我同住,却不知我是夜夜睡在脚踏上,连大爷的衣袖都沾不得。隔壁屋子就住着紫云梅香几个,有无动静哪能说得了谎?我虽是个妾,可在别院这两年,大爷的不闻不问足以令我清醒,如今又是孩子的乳娘,大爷怎会放着娇俏可爱的紫云与温柔贴心的梅香不要,却来宠我这个……一身奶腥味的邋遢妇人?” 梁辛越说越溜,动情之处还拿袖子擦了擦眼角,让抹在袖口的葱味熏了熏眼,使尽浑身解数让双眼泛红,才哽咽道:“太太可还在气我不肯喝那药……实是大爷怜我生产时坏了身子,又无良药医治,怕那汤药太过强劲要了我这条破命,亦恐夫人无暇顾及小姐,才免了这项家规。可太太尽管放心,别说是再有孕,就是伺候大爷……也不会再有了……” 该落泪时,她绝不能吝啬眼泪。 她眨巴眨巴着,倒真挤出了眼泪来,可惜葱白没有洋葱好使,不能泪如雨下。 哭这本事,真不如梅香,那梨花带雨的境界她是达不了的。 好在自幼学会看人脸色说话,撒谎编故事也不在话下。相信这段半真半假的言辞多少能冲进这位太太心里。 紫云梅香的确是青春可人的小姑娘,她也真的是奶着娃的妇人之躯,猴子娘生产时落下病根也是铁打的事实…… 至于其他内容虽是编的,但假得挺真实。 谁会信大爷秦商会睡脚踏,她一个小妾却霸占他的大床? “坏了身子?” 秦王氏半眯着双眼,仅仅锁定正拭泪的女子试图找出她的破绽。 但念头一转,别院里的情况皆在她的掌握之中。生产那日只在附近寻了个稳婆,即便她命大母女平安,委实也难保不留病根。 至于乳娘,她压制着不请,便是奶了几年也能耗她大半元气。 东苑正房的动静,有紫云那丫头睡在耳房,自不能撒得了谎。 如此说来,老大只拿此女弄个障眼法? “多谢太太关心,坏是坏了,却还是能苟活几年,若能熬到小姐出嫁……我亦无憾了。”梁辛一副感极涕零的模样瞅了瞅上座那人,又生怕自己戏太过,立即收了眼泪,吸了吸鼻子扯出一抹淡笑,忐忑道:“太太若觉大爷住东苑不合规矩,我便斗胆劝一劝大爷,让他带着紫云梅香回前院去。但大爷他一贯敬父重母,想是会听从大老爷与太太的。” 反正她已不怕那鬼屋,撵走那些有心眼儿的还能耳根清净,自在悠闲。 “这倒不必了。” 秦王氏冷哼一声,自家儿子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他们做父母的若能管得住,又何来如今这些烦心事? 且长子常年奔波,在家待不了几日。 “是……”要多顺从,就有多顺从。 “你既是明理自知,便收起那些下贱念头安分地伺候好小姐。念璃儿年幼,我暂且留你在府中,但可不是让你母凭子贵来享福的!既是脑子糊涂忘了,便好好学学府里的规矩,今后日日来此回话,告知你的听闻,直到大爷出远门为止。”秦王氏不可抑地勾了勾唇角,很满意对方吓得一颤的反应。 “回……什么话?” 梁辛满面疑惑,心中腹诽,这是让她做眼线做探子? 哎呀,这秦太太是自信过头还是脑子蠢笨,竟然想将她收为己用? 她自己都不信自己。 “你明白我想听什么。” 秦王氏不阴不阳地说了这么一句便起身进去了,只留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给梁辛自行意会,连赶人都懒得开口。 无非是分家之事,还能是什么? 梁辛当然清楚,只默默替要与生母过招的秦商可悲了几毛钱。 不过今日不动干戈就安全过关已是万幸,其余的烦心事留给猴子爹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偷懒没开网页,一上来看到催更,立刻乖乖码字。谢谢亲的支持! ☆、040 出了南苑的垂花门,梁辛才觉沉重的双肩稍有缓解。 大概是太过紧张,全程绷紧神经导致肩脊酸痛,疾步奔出院子才卸下防备,先前未察觉什么,此时倒甚是疲累,不禁悠悠地舒了口气。 按这老太太意思…… 只要秦商留在东苑,她就得来一趟汇报“军情”,岂不累死? 她回头望向空无一人的院子,幽静得有些森冷,一如秦太太内里阴冷的性子。 若换成府中其余侍妾,得了日日向太太请安的机会,只怕会欣喜若狂吧,毕竟也算是一种抬举。 但她不认为此事有半点儿值得兴奋。 与她而言,却是件烦累惶恐的难事。 -- 第83页 正思索着,忽地后颈一凉,似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掐住了颈项,惊得梁辛高呼一声。嗓音流泻的同时,右臂已反射性地朝后用力一挥,倒是击中了敌方。 “呃——” 随着一声痛呼,颈上的力道撤去,她立即一蹦三尺远,眨眼已在前方宽阔的道中央,才猛然回头去瞧。 是个捂着胸口微微弯腰作满面痛苦状的陌生男子,二十上下,身形颀长削瘦,一头青丝放肆飞扬,面貌……没看清! “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 那人徐徐直起身子,俊秀白润的脸庞才得已看清,只见他双目愤恨,食指微颤地朝着梁辛的方向,咬牙切齿道:“若非看在大哥的情面,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他明知这女人什么货色,仍是因长兄心软前来,本以为会见到她吓破胆的狼狈模样,岂料这手劲大得……他觉着去山里擒只猛虎都绰绰有余! 梁辛听闻那“大哥”一词便定睛一看,可不与猴子爹有几分相像? 但这话里的意思,敢情是因秦商来江湖救急的?她方才还寻思着小毛这丫头办事不利,去了大半天儿都没搬来个救兵。 可这张陌生面孔,莫非是秦老四? “您是……四爷?” 她仍浑身戒备不敢轻易靠近,略微上前一步,保持着一个方便逃窜的安全距离,对那面色僵硬的男子行了个半蹲问安礼,“因在院中与丫头有些不快,方才只当被恶婢偷袭,不知是四爷,多有得罪……” 话虽如此,她内心却不以为然。 冷不丁地掐人后颈,谁都不会认为是个善茬儿,她没来个后踢让他蛋疼已算他走运。当年未能选修那门女子防身术,真是悔青了肠子。 “你防贼呢?在家中用得着如此警觉?尖嘴猴腮贼眉鼠眼,一看就知你那满腹龌龊心思,真不明白大哥是哪只眼睛被烂泥糊住了,竟将你这么个东西当成宝。” 这人正是秦老四秦周,因胸口被击打得一阵闷痛,他恨不得将对方丢进荷花池里淹死,当初在别院就已恶毒诅咒过他,今日更是放肆出手,怎能不气? 自己当真是鬼迷了心窍,竟丢下那孤本琴谱前来救她,临了只换来一个重击。 “呃……” 梁辛那抹假笑再也挂不住,索性也不装了,敛了情绪木着一张脸,微微一屈膝算是告辞别过,转身就快步离开。 想过这家伙被误伤会有小脾气,但没料到他言语如此恶毒,不过是被她这弱女子挥了一拳,就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毫无气度!毫无素质! 若非这是在秦太太的南苑大门前,她才不受这气。 “谁让你走了?你给我站住!” 许是因病轻声细语惯了,后方那人猛地拉高嗓音想飙出威严,却飙到破音了。 梁辛又气又想笑,还得维持面无表情,脸色就有些“好看”了。 所幸背面瞧不出她抽搐的五官。 据说秦商对这四弟也颇多照顾,且是唯一支持他分家的秦家人,便是看在这份心意与助力上,她也该再忍忍心头的小火苗。 “四爷有何吩咐?” 她站定身,确保面上不露任何神色才缓缓转身,甚是乖巧地立在不远处等候对方给出指示。 无奈自己的侍妾身份太低,就算傍上这府里的下任家主,在其余主子跟前也还是个低下的奴才。 “母亲为何传你过来?” 秦周眼角上斜,嗓音不似男子粗犷,神色清冷,半邪半媚地道:“既已出了院门,为何还一副留恋模样?自诚信堂散后,各院人心惶惶,大哥因小五的事出去应酬,你更应在东苑管好仆人,叫他们安分守己恪守本分,万不可在此关键时刻拖大哥后腿。” 长兄苦心积虑筹备至今,甚至借了五弟科考之势,他亦准备鼎力相助,容不得任何人从中作梗。 梁辛见这家伙一副义正辞言的说教模样,恨不得拿鞋底敲他脑袋。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他不知身后院内的母亲是秦商需跨越的最大障碍之一?竟敢在此大言不惭地替他哥管闲事。 “四爷慎言,太太并不赞同大爷的建议,因甚是忧心分家之事,才叫我过来查问大爷的明暗举动。若无他事,我先回去带孩子了。”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见对方半蹙眉头陷入深思,便举步离开。 秦府虽不大,但院落繁杂,左一处阁楼,右一道院墙,七拐八弯的,她只跟梅香走了一趟,凭模糊记忆一路疾走,生怕因忘道而错入不该入之地。 在岔道刚欲拐进一条小径,右臂忽地被人拽住,一个踉跄险些往后栽倒,堪堪被人从后托住了腰身。 这还了得? 与猴子爹同床都未曾有过如此亲密接触,若不是重心在后使不上力,她的拳头又要往后送了。 “这是去西苑的路,赵氏视你为眼中钉,正思量着要抽空收拾你,才从母亲那儿逃出便迫不及待要送上门给她祸害?知你愚笨,倒不知你如此慷慨就义地犯蠢。”秦周将手奋力一抬,托起了倒在他胸前的女人。 语气仍是一贯的奚落嘲讽。 听出声音的梁辛深深呼了口气,忍了即将出口的脏话。 “四爷走路无声,可真吓人。” 她作势笑了一声,自己也知这笑声掩藏不了情绪,假得很。 佛都有几分脾性,何况是她? -- 第84页 一个大男人鬼鬼祟祟又爱动手动脚,还是出自这么个秦府,可不让她浑身汗毛紧竖?悄然无息地跟了她一路,不怪她满眼都写着防范变态。 “你这般专心地乱钻乱窜,便是在你身后放串鞭炮也听不见吧。”秦周冷嗤了一声,丢下这么句话就作出一副懒得理会的嘴脸,率先走在了前头。 许是不见身后有动静,才又酷酷地补充了一句:“我去东苑等大哥。” 言下之意,他是主动给这蠢女人带路了。 好在这话梁辛也听懂了,顾不得其他,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会收下这分好意不代表就觉得他是好人。 二人前后相距十步,因步伐不慢,先前又走了大半路,只片刻功夫,东苑的大门已出现在视线中。 梁辛提了一路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不知不觉,这个住了短短几日的院子,已让她有了安全感。 “姨娘——” 在院门翘首以盼的小毛激动地冲了出来,泛红着眼眶,正要扑向主子时才瞧见有人挡了视线,一抬头就对上了仅仅见过一次的秦四爷。 她略一呆愣,将几位爷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来者身份后,惊得立即蹲下行礼。 不过,下一瞬那人已从她身旁跨过。 “起来进屋去,大冷天在外头待着做什么?都能把你的鼻子冻没了。” 见秦周丝毫没理会小毛,不吭一声就进了院子,梁辛立即上前拽起那一脸悔恨自责欲哭不哭的倒霉丫头。 “姨娘……幸好您回来了,奴婢没用,没能寻着大爷反被二爷的小厮拦住了。”小毛紧紧挽住了主子的胳膊,拖着不让进,“奴婢毫不容易脱身,李管家却说大爷出门去了,让我回东苑等,勿在府里走动……” 这说的过程,话还没眼泪快,眨眼就哭成泪人了。 “你先别哭,当心招惹附近什么人。” 梁辛抽出别在衣襟的帕子,替小毛擦着泪安抚道:“傻丫头,李管家打发你走自然会有所安排,他在秦家权利大,真要办什么事比你有效率,又是你大爷的心腹,你担心什么?” 如此说来,是李管家寻人通知了秦老四。 “可他一直瞧您不顺眼啊!每次被大爷差遣来听使唤,总不情不愿的,对您的敬意远远比不上李勇……”小毛仍心有余悸,死死拽住主子衣袖不肯松手 ,“我迫不得已回了东苑,却见梅香一脸幸灾乐祸,实在是怕极了。” 说到此处,才止住的泪又决堤般涌出来了。 梁辛委实忍不住,轻笑出声。 “平日老说自己笨,怎地也能看出李管家瞧我不顺眼?原来我家小毛聪明着呢!”她如对待小猴子般扯了扯丫头的脸颊,柔声道:“先别说了,总是在外头不太方便。” 眼下里面还有个瘟神般的爷等着招待呢。 “可院里有梅香紫云,屋里有四爷,里头说话更不方便。”小毛回头瞅一眼院门,拧着两根眉毛踌躇着不知何事该先。 她还有极重要的事要告知主子。 “四爷也是太太的心头肉,怠慢不得,把眼泪擦擦进去泡茶,送走客人咱们再详说今日之事。”梁辛是东苑的主心骨,很快稳定了小毛的情绪。 主仆二人打起精神拿出态度,这才进了东苑大门。 ☆、041 京西一处不起眼的三进家宅,秦商与罗续正送走贵客。 这位贵客不是他人,正是初一前往秦府为赵氏超度婴灵的真人,亦是为东苑做法事祈福被梁辛称为小道士的清玄。 清水观这位小真人一心向道,甚少涉世,因幼时得过罗续相助,结下机缘,如今偶能走动。 秦家与罗续是挚交,便是借了他的面子请动了这位真人。 “你素来不信这些,眼下听了这说法,又作何想?”罗续盯着面无表情的好友,实在不喜这张看不透的脸。 随意换个人,他这老江湖都能轻易看破。不是秦商会装,而是藏得太深,是越熟悉越摸不清的诡异。 这位的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隐形屏障,让任何人都难以贴近。 当初那位赵氏,大概就觉得贴不近丈夫的心才放弃信任依赖他。 “我是不信,却也从未否定过。” 秦家推开好友搭在肩头的手,使了个眼色给不远处的李勇,见他快步行来便道别:“我还有事,你自便。” 今日在此已浪费不少时间,还有要事在身,停留不得。 “好你个老秦,我特意为了你豁出老脸把清玄请来小聚,你真只听他说几句话就要走?我还糊涂着呢!李勇,给我去把你家爷的应酬推了,今日他走不了!”罗续双手抱住了秦商的右臂,最好了死皮赖脸的准备就先打发一旁等候的李勇。 真是笑话,哪有看好戏看一半的!这不是吊着他胃口不让吃喝睡么? “罗爷,这……这使不得吧……我家爷是要去跑小五爷的事……”李勇尴尬强笑,僵硬里透着为难。 这是主子的事,他又决定不了。 “科考还早,急什么?我下酒菜都炖上了,顶级的高山羊肉,京都吃不到的!”罗续将手紧了又紧,决心不放人,“老秦,做人要厚道,你最清楚我的性子,可不能吊着我,否则你前脚一走,我后脚就上秦府东苑拜年去。” 他为这事前后操了不少心,跟着秦商暗里调查,反复推测,加上清玄今日赠言,明明已感觉有个意识即将呼之欲出。 -- 第85页 断不能嘎嘣一声,到此结束。 “罗爷您这好奇心比我还重呐。” 李勇开启瞎说实话的吐槽模式,打量着眼前这位如胡闹孩童般的男人。 可不是这好奇心作祟? 否则他吃饱了撑得慌,要参与秦家的这些破烂小事? “你不能有点长进?” 秦商一脸嫌弃,又不想明着与一个男子拉拉扯扯,若较真,对方会越来越起劲,若不阻止,这家伙定会扯到问明白才放。 于是,他选择口舌之击。 “你不能痛快爽利点儿?咱们多少年的交情,又为你出这许多力,还无权得知你一个侍妾的身份?你就当哄女儿睡觉,把这当个故事给说了,不耽误多少功夫。”罗续脸皮够厚,又熟得不能再熟,自然不在乎形象。 可李勇有些听不下去,弯了弯嘴角偷偷侧过了头。 这罗爷因好奇梁姨娘竟愿自降身份给爷当子女!他一个下人不能妄加评论,只能说,哎,真是……不羁? “你如此信奉清玄真人,便如你所想的那般,她已不是我那侍妾。具体原因与细节,连道长都不知,我一个庸俗生意人,岂能看得透?”秦商试着抽走手臂,但行不通。 罗续是习武之人,臂力远在他之上。 “清玄说的自然不会有假,我可是亲眼见过他捉鬼度化的!但你是她男人,怎会不知这个中缘由?你究竟当不当我是兄弟?” 据说是在东苑同床共枕的,怎会不知? “你没听清玄真人一直称她为姑娘?” 秦商长叹一声满是无奈,又实在没功夫耗在这里,只得劝道:“你别胡搅蛮缠,我亦满腹疑惑,待忙完应酬便要回去问她。你若有兴趣,至少待我知悉明细再告知你。” 不是他不说,确实未曾有机会与那女人详谈此事。 “对啊,她不是喂着孩子呢么?怎能还是个姑娘……”罗续这么一疑惑发愣,秦商便趁机使力挣脱束缚,李勇又迅速蹿上来掩护,顺利拦住了他的二次攻击。 “秦老呆!使个新招你会死啊,下回别指望我再帮你。”他对着马车放狠话,视线一触及谄媚的李勇更是气得不轻,“浑小子,我教你的那点儿三脚猫功夫都用来对付我了吧?” 这主仆委实可恨,将他用完就丢,从不满足他的探知欲…… “别酝酿了,你哪有什么委屈?秦家还有什么是你不清楚的?那批货到京城时,记得安排妥当。”秦商掀开车帘扫了一眼五官扭曲正努力装可怜的好友,一针见血地戳破。 秦家内里的阴暗难堪早已被他挖了个一干二净,还有何事会瞒他? 不过是嫌他啰嗦烦人,今日没时间理会。 “罗爷,小的下次来陪您吃酒请罪。”李勇见状,悉知主子着急那饭局,与罗续打过招呼就扬鞭驾车离开。 常言只道礼多人不怪,在罗爷这儿却是会怪的,反而直来直往随性些倒能入他眼。 主子多年在外,素来礼数周到,也只在这位罗爷跟前不作那些讲究,未有嫌隙怪罪,反而自在轻松。 “回府。” 李勇正准备赶往昨日订下的飞扬酒楼,身后突然响起主子的指令,疑惑道:“翟大人那边不去了?” 没让他延期或取消啊? “父亲带老二去,咱们回去。” 秦商低沉的嗓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清清淡淡的,像是退却了所有情感。 身心疲惫的滋味,他尝够了,也从未贪恋过秦家的荣华富贵。 是时候放手为自己而活了。 “二爷先还在夫人那儿呢……” 李勇嘟囔了一声,虽不觉得二爷会丢下夫人出去替小五爷应酬,但主子开口,也不得不掉转马头。 哎,期盼早些分家,主子才有好日子过。 主仆二人驾车回府,顺道还在酒楼带了份香辣酱鸭。不过待他们回东苑时秦老四早已离去。 他本就是引个道起护送之责,饮上几杯茶水静坐片刻,实在不愿与梁辛大眼瞪小眼,酷酷地起身就走。 都没一句告辞之语。 秦商将酱鸭搁在卧榻的小几上,耐着性子听小毛粗略汇报了她主子今日的惊险,便打发她去找遛狗的母女俩。 梁辛耐不住女儿的含泪撒娇,只得牵她出了东苑在附近较偏的小道上撒欢。 所幸府里规矩多,下人不可擅离职守也禁止串门,东苑附近又没有其他院子,她才放心出来溜达。 小毛出了院门只拐个弯就见到那红扑扑的两个人影。 “什么东西这么香?” 梁辛刚跨进门槛,鼻子就被那香气吊住了,满屋子环视一周,朝坐于榻上的那男人走去,“你买什么了?” 他拿账册的手边,搁着个荷叶包。 “去过母亲那儿就胆肥了?不是让你安分待着别出去么?”秦家自是没理会她那幅馋猫样儿,板着脸先质问一番。 “可我之前让你别带猴子出去你不听啊,她在整个府里跑过,小小的东苑哪能关得住?”嘴上这么严丝合缝地将责任丢了回去,梁辛将手探向了那荷叶包,“我们就在拐角那条小道上走走,反正没什么人经过。” 啪地一声,她的手掌被账册拍开了。 “不热么?脱了衣裳去洗手。” 秦商抬了抬下巴,扫过她那身赤红棉衣,一脸的严肃如同她指使小猴子饭前洗手时的表情。 -- 第86页 屋里烧着地龙,往常属她进屋脱得最快。 “老四去接你了?” 见梁辛返身去屏风处脱衣洗手,他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谁知你这四弟是不是想去落井下石,在南苑门外掐我脖子偷袭,又半道跟踪吓人,来屋里喝了三杯茶,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人,真是个怪胎,全程没给我好脸,也不知哪儿得罪他了……” 吐槽起那个连发型都懒得搭理的公子哥,她有一箩筐的话,不过人在屋檐下,她暂且先留着吧。 秦商狐疑地皱了皱眉。 掐脖子,跟踪,吓唬人……这并非是老四的行径,这女人又是心直口快防心极重,必是有误会。 “你今日心情不错吧,竟会给我带吃的,不是你们饭桌上吃剩的吧?”梁辛边擦手边回至榻边,动手拆起那荷叶包,香味更是浓郁,引得人食指大动。 这货别看是秦家大爷,平常对她最是抠门,不说那些名贵之物,想从他那敲点碎银都不容易。 天天出门应酬,第一次带美食回来,不怪她心思狭隘。不过也就是随口胡怼,他在外得维持形象,是不可能打包剩菜的。 这儿可没流行光盘行动,反而推行排场与铺张浪费。 “酱板鸭!” 梁辛双眼一亮,嘴角就跟着上翘,“你这木头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这板鸭自是完整的,黑棕色的鸭皮上泛着光泽,散发着阵阵香气。 “你五次梦话有四次喊它,怕是整个东苑都听得见吧。”秦商轻哼了一声,见她已徒手去扯鸭翅,嘴角抽了抽,忍住即将要脱口的饮食规矩,斜眼揶揄道。 真是粗鲁,难看至极。 不过自然不是从梦话中得知,她睡觉一向安稳乖巧。 “怎么是辣的?” 梁辛一口扯下连皮带肉的鸭块,只嚼两下便知是先烤后卤,带汁无油不腻,酱香扑鼻,辣味柔和,嚼劲十足。 可惜,她尚在哺乳期,不能食辣。 但嘴里嚼着块干香鸭肉,越嚼越香,想咽不敢咽,想吐不舍得,一时很是为难。 她已记不得多久没吃辣了。 刚来那会儿,是死是活都没想明白,能吃几口吊条命就不错,哪管辣不辣合不合胃口?后来顾及嗷嗷待哺的娃,饮食禁忌极为严格,自然不敢碰辣。 就过过嘴瘾,嚼嚼吐了吧。 “京都这家徐记酒楼,据说有传了百年的秘密配方,板鸭是以香辣口味为首,我以为你能吃辣……”秦商的低音似带着魔力,不疾不徐的语速加上字正腔圆的口音,说得梁辛更加欲罢不能。 她本就是个无辣不欢的嗜辣者。 “我是能吃,可小猴子不行,大夫说她年纪小内火大,我得清淡饮食,否则会影响她。”许久未碰辣,梁辛只觉得这辣味直冲脑门,嘴唇四周都辣得发麻。 这才是个微辣的等级,她怎么扛不住了?不过还是辣得很爽。 “断了吧。” 就在她不知不觉下咽时,对坐的秦商再度开了口,“璃儿夜里已不需哺乳,白日也能吃得米面粥食,我让李正寻了个可靠的乳娘。” 她这身体越来越瘦,尽管鸡汤猪脚燕窝汤日日不断,仍抵不住因喂养孩子而耗费元气。 “现在断?” 梁辛回过神来,嘴里已没了鸭肉踪影,不禁有一丝悔意,可耐不住又心动,“她已会说会叫会认人,哪啃吃别人的?” 这事她已纠结好几个月,最近频频想下决心,又心疼孩子哭闹而放弃。 “只要你不喂,她又想得狠了,奶瘾上来自然肯吃乳娘的。”秦商不以为然,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 那小家伙非但能说会叫,还会咬人。 她被咬得惨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不行,没法确保乳娘的身体状况,不能随便喂奶,我还是自己再喂段时间吧。”梁辛将手里的鸭翅一放,将视线强行移开。 记得小时候隔壁有个护士阿姨,似乎就因自己是乙肝患者,不给孩子喂奶还遭婆婆埋怨在奶粉上浪费钱,甚至遭受打骂。 但她仍坚持不喂母乳。 乳娘什么的,她真信不过,万一有什么病传给了小猴子,她没法向猴子娘交代。 也过不了良心这关。 “那就煮牛乳吧,别院里养了两只乳牛,每日清晨挤了送过来,你让厨房的婆子煮开了给璃儿吃,达官显贵常有的,够可靠。”秦商暗自叹了口气,早知她不会同意,才未直接将人带过来。 虽不知她的心是否会向着他,但对女儿的真心疼爱与悉心关怀却是能肯定的。这也是他愿尝试赋予她信任的原因。 “牛乳可以,我勉强同意。不过你怎么忽然这么坚决让我断奶?”梁辛目光如炬地盯着跟前看不出蛛丝马迹的猴子爹,“你不是忙着闹革命要分家么?还有功夫操心孩子的口粮?” 怀疑归怀疑,一点儿也不影响她再度伸向酱鸭的爪子,话音刚落,已大肆开啃。 她某些时候是有犹豫不决的毛病,既然他愿意妥当安排,就交给他决定吧。 他是亲爹,总不会害闺女。 “吃完这块去洗手,我有事要问。” 既已解决这个问题,便可进入下个议程。秦商嫌弃地往后靠了靠,觉得那吃相不忍直视。 哦,他还招了小毛进来,把酱鸭撤了下去。 -- 第87页 “诶?我还没吃好呢——” 梁辛挥着裸着骨头的鸭翅出声阻止,这两口鸭肉哪够解馋?她好不容易放下顾忌准备开吃,仅一只翅膀怎能满足? “过犹不及,当是循序渐进。” 某人悠哉说教,撤菜之意十分坚定。 渐你妹啊渐进! 梁辛叼着跟骨头将人往死里瞪,对方只无声地递上一杯冷茶与甜腻果脯,以备解辣。 他记得梁氏从不碰辣,与她相反,嗜甜。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亲们催更,刚才没写完就发上来,现在已做了调整,完成这个章节,明日再更新章。 晚安,谢谢你们的支持! ☆、042 原本想谈正事,遇上小猴子强行闯入房中日常撒娇打岔。 见女儿闹着闹着便要去扯她母亲的衣襟,秦商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抱起,哄去逛前院了。因此缓和了他想剖析她底细的冲动。 断奶之事并非无关紧要。 反而是她,从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倒不必急。 许是赵氏太过心慌意乱,在见过秦二爷秦三爷后,得到这两位信誓旦旦的许诺,仍不能安心,梳洗装扮一番又差人去请丈夫。 丫头们不敢违逆,只得去前院碰运气。 谁人皆知,这几年里大爷进西苑的次数一只手掌便能数得过来。 若当真怜惜夫人,落胎那日便会来瞧了。 李勇在书房外拦了西苑来请人的丫头,他与堂兄不同,不赞成主子与夫人故作恩爱,强颜欢笑。 主子正在书房里教小姐认字,他虽也觉得过早启蒙,小姐连爹都叫不清楚,哪能认什么字?纯属浪费时间与精力。 但主子与小姐相处时眉宇间不见一丝阴霾,那么所做的任何事便都有了意义。 “李勇,你有何资格替大爷回绝?夫人身子虚弱受不得气,不过是差我来求大爷去瞧一瞧她,你至少要通报一下吧!” 青儿虽是二等丫头,却是个嘴利的,见李勇一副懒得理睬的高傲态度,心中甚是憋屈。 大爷去不去她左右不得,但若连面都见不上,她也不必回去了。 便是跪,亦要跪到见着为止。 “你先回吧,待爷忙完我自会转达夫人的话,可爷何时闲过?抽不抽得空,不好说。”李勇微微一笑,眼中不乏讥讽。 这位夫人的身子可真虚,今日都见过两位爷了,还贪心地连主子都不想放过。 这哪是才落胎的人? 体力分明不比红楼的那些个……弱。 “李勇,你占着大爷重用如此嚣张,今日的肆意阻拦你担得起后果吗?”青儿气得额角的青筋都暴胀,恨不得用眼神剐下他几块肉来。 其实,她对李勇的恨意源自去年的拒婚。 夫人曾有心将她许了跟随大爷多年的李勇。 她知是夫人为杜绝二爷瞧上姿色不俗的她,才打算在府里找个人配了。李勇既是大爷的心腹,一来可向大爷表态示好,二来拉拢李勇掌控大爷行踪。 原本她瞧不上在府中并无实权的李勇,但又贪恋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还有个当管家的堂兄,又有可能出得秦府跟随大爷游历各处,她才被迫应允。 谁知……早已过了婚配的李勇还瞧不上她! “青儿姑娘不必替我担心,我担不担得起是我自个儿的事,不劳你费心。”李勇冷笑一声,不留丝毫余地。 夫人院里的女人,他学大爷避之如蛇蝎,什么主子教出什么奴才,他宁愿要梁姨娘带出来的那个笨丫头。 至少没什么城府心计。 “大爷!大爷——求您去见见夫人吧……” 青儿气急败坏地扯开嗓子喊了起来,猛地在书房门口跪下,泣道:“求大爷抽出一刻钟去一趟西苑,夫人已两日未曾用饭了……” 晃过神来的李勇,有些不知所措。 上前赶人,他不愿触碰,以免被讹,若不碰却是任何言辞都赶不走的,这个青儿明摆着要用死皮赖脸的招儿。 “西苑的人都这般无视规矩?” 早将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的秦商拉开了房门,丢给李勇一个办事不利的眼神。 这也能怪他? 李勇摊手,表示无辜。 “大爷息怒,奴婢实是没法子了呀,夫人对大爷惦念过甚,茶饭不思,只盼大爷能去瞧上一眼……可日等也等也不见大爷的身影,只得差奴婢来请,此时也已强打精神梳妆打扮恭候着大爷,大爷您就去一趟吧……” 青儿眼含晶莹热泪,泛着盈盈水泽,搭上那柔媚哭腔,颇有楚楚可怜的感觉。 她倒不是衷心赵氏,而是不敢办砸了赵氏交代的差事。本就是主子提防的那个,若再无能,会被随意拉个小厮配了。 她自是不甘心的。 “大,大!好吗?” 此时,书房里踉踉跄跄跑出个小身影,手中扬着张纸,纸上满是涂鸦与墨渍,脸上手上以及衣裙上,无一幸免。 秦商微楞,他只出来说了一句,顺道听了丫头一番话,还没来得及打发……前后只这么点功夫,她就能把自己画成这样? “小姐您这是在……画什么呢?” 李勇看得有趣,本想问她是在哪儿作画,碍于他人在旁,及时改口。 “大!大……” 头两个字能听得清楚,后边的一串激动解说自然无人能懂。 -- 第88页 “是个大么?” 李勇上前凑近,便是将纸看穿也没看出个笔画来,连条清洗的弧线都没能找出来,却点着头煞有其事地赞扬道:“小姐一出手,画功就是好,愚笨者是瞧不出来的。” 果然人人都觉得自家孩子聪慧过人,堪当神童,连冷面主子都逃不过这种虚荣。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会识能读都不大可能,还教写字?! 秦商瞪了一眼胡说八道的李勇,避开女儿正要拽上他裤腿的脏手,将她抱了起来,柔声夸着:“璃儿写得挺好,日后再慢慢练习。” 难怪那女人平日盯得紧,说孩子的破坏力往往是不可小觑的,但凡突然安静乖巧,定是在使坏…… 似乎有那么点儿道理。 “你先回去,稍后我会去一趟西苑。” 他匆匆打发了青儿,让李勇弄来热水,抱孩子进屋清洗。 “爷,小姐的脸和手是好洗,衣裳怎么办?赶紧送回东苑交给小毛吧。”李勇笨手笨脚地服侍小主子擦手,不说他们大男人的手笨重,怕弄疼柔嫩的孩子,就是前院也无小主子的换洗衣物。 何况小主子对那盆清洗的温水甚感兴趣,还未将她洗净,他们反被她击打的水花溅湿。 “总不能每回带出来都这样送回去。” 秦商皱了皱眉,略有丝不自在。 上次玩闹得浑身是汗,那女人数落他放纵孩子没个度,也不知女儿后背的汗液湿透里衣容易风寒,照顾不周。 上上次是玩过头累倒,睡着抱回去,又是一顿说教……他陪孩子机会不多,可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你去自家估衣行找找,看有没合适璃儿的新衣,先不回东苑。”思虑再三,他选择此次保个好印象。 既然要去看赵氏请他去的原因,不妨带着璃儿,也好有借口随时离开。 “咱们估衣行都是订制,临时去找哪能有干净合适的新衣?”李勇显然不敢苟同,觉得自家主子碰上内宅的事,那睿智的脑瓜就不翼而飞了。 还不若他潜入东苑买通小毛那丫头,偷偷顺件小主子的衣裳过来。 “此时是新年,各户走亲戚串门的日子,总有谁家孩子订制的。若有合适的,先拿一套过来,让他们赶赶工重新再制,这么点儿大的衣服费不了多少功夫。” 他秦家最不缺各种商号,临时调件童衣自是轻而易举。 “那您真要带小姐去夫人那儿?” 李勇心下了然,没准备再问,适时扭转了话题。 当初太太要调估衣行绣娘给府里各主加急赶制新衣,大爷怎么推的?哦,说商人以诚信为本,当以先完工所订货物,此前一个绣娘都不得离职。 后来府里各主子穿的是成衣,大少爷没有合适的成衣,穿的是夫人逼丫头连夜赶制的衣物。 遇上亲生闺女,那原则就要靠边站了。 “如今还是母亲,璃儿能讨个见面礼,再过得几日,说不定璃儿该称呼她为婶婶了。”秦商深不可测的双眸闪过一丝狡黠,用厚重斗篷裹了女儿便出门去了。 西苑离得不太远,他步子迈得大,只同斗篷里的孩子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 赵氏不能见风,却早已让雪珠候在院门处,远远地见秦商过去,对等在廊里的丫头们打了个手势。 于是,父女俩进了西苑正房会客小厅时,茶水果点以及两套崭新的童衣皆已备妥。 “这便是会写字的璃儿吧。” 赵氏一身橘红新衣,挽了个简易发髻,插了支红缟珠花,脸上未施脂粉,还透着血气亏损的苍白。 此时见丈夫当真抱了那贱人的庶女过来,心中愤恨不已,面上却一派温和慈爱,配上那丝虚弱病气,倒显得有种异样柔美。 可惜秦商不是他那对怜香惜玉的兄弟。 “这等胡话你也当真?” 对方一力讨好,他也不可过于冷硬,将斗篷一解轻声细语哄女儿道:“璃儿是个懂礼数的好孩子,这是璃儿的嫡母,问个好吧。” 那女人对孩子很有一套,常说好孩子是夸出来的,每次给戴一顶高帽便能事半功倍。 今日他正好试试。 小猴子对陌生的西苑满是好奇,正甩着腿要挣脱怀抱下地奔走,无奈力气不够。这会儿只听到一句“问好”,小胖手就胡乱叠在一处,点头划手行了个有五分样子的礼。 还不忘又娇又软地说了个:“好。” 小猴子虽在父亲怀中,但这份乖巧聪慧还是惊到了赵氏。 她牵强地扯开了看僵的脸,对丈夫柔声夸道:“璃儿真是聪慧机灵,还不到两岁就能行礼了。只新年穿这脏衣不得体,大爷怎不让人给换了?去年得知大爷有心接回女儿,我便备下几套新衣,让雪珠领下去换上吧。” 不必她使眼色,一旁的雪珠已主动上前。 “你费心了,换衣就算了,璃儿认生,轻易不让生人靠近。你急着寻我可有要事?”秦商抬了抬手,阻止伸出手臂欲抱孩子的雪珠。 这话不假,当初小五险些被璃儿抓破相。 但他拒绝的真正原因,想必赵氏心知肚明,不过是不信,不亲。 赵氏见丈夫防备至此,心寒透顶。 若当年她当真有错,未能全心全意信任他,可事已至此,早已无法挽回,他就不能对她心存怜惜么? -- 第89页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终究是他的妻子。 丫头们熟知主子的性情与规矩,一波人已鱼贯而出,有爷们在时,屋里不需伺候。 “大爷,凝儿心里苦,您可曾看见?” 赵氏一改往日刻意的端庄贤惠,往丈夫跟前扑通一跪,还未出声泪已先流,好不凄楚。 秦商下意识地扳过女儿的脸,剑眉一拧,掩不住的反感厌恶。 “你我一年虽见不得几次面,却也该知我的脾气,起来说话,别吓着孩子。”这招我见犹怜适合用于他二弟。 “您待凝儿为何如此冷漠?夫君……” 赵氏这次决定忤逆,扑在丈夫膝头痛哭,且首次不顾秦家规矩,称其为夫。 作者有话要说:  稍作修改,半夜有点迷糊,也许有错字。 ☆、043 面对赵氏突发奇想的策略,秦商顿觉自己亦是虚伪之人,平素那些淡然处之皆是伪装。否则今日怎忽地没了耐性,欲拂袖而去? 夫君?她叫得出口,他却不敢应。 “走,走……” 小猴子想是被突然扑上来哭诉的女人吓到,一手紧紧搂着她爹的脖子,一手指着房门,腰部一拱一拱地往那处使力。 干脆利落地做了她爹想做的事。 “璃儿不怕,待会儿就走。” 秦商调整好抱孩子的姿势,护着她的小脑袋窝进自己的颈项,膝盖一个挣力摆脱了赵氏的亲近,投去的目光便不再平和,压低嗓子冷蔑道:“你病糊涂了,秦家可没这称呼。” 她这么一出口,应声的怕是得有一片。 赵氏瘫坐在地,一双泪眸凝视着高高在上的丈夫,他此刻散发的冷意不同往日,让她彻底凉进了骨子里。 宽袖中她紧拽着拳头,指甲已陷入掌心的皮肉之中。恨意滋生,无限蔓延,扩散至四肢百骸。 他有何资格嫌她? 与她洞房花烛的人,明明是他! “大爷,您真要如此绝情吗?” 赵氏满面凄楚,哀哀地问道:“您是秦家下任家主,老爷随时可卸了重任交付与您,便是再气我也不该置秦家于分崩离析之地……我错了,错在当时太过软弱无能,错在惶恐不安不够信任您……您是秦家说一不二的大爷,可我呢?我不过是个被娘家拿来换钱的物件,是人人可以欺凌揉捏的弱女子,二爷……二爷要怜惜我,我如何能拒……” 边流泪边哽咽,哭得美不说,口齿还清晰,关键语速合适,语气凄楚,听着瞧着很难不动容,感染力极强。 可惜梁辛错过了赵氏这番精彩表演,不然她不会为自己在秦太太跟前的戏骄傲,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但观众却是这么一对父女,一个只会冷眼视之,一个只能懵懂发呆,get不到要为其鼓掌的点。 “你今日这是唱的哪一出?” 秦商压下心头的厌恶,收敛了情绪,俯视于地上的女人。 她这番哭诉有些莫名其妙,明日家会都不一定有结果,她是否闹得太早? “您……” 赵氏抬眸凝视故作疑惑的丈夫,被他不按常理地方式打乱,一时不知如何说起,可他闹分家之事,如鲠在喉。 他是何许人也? 几年前她错看了,时至今日还能看错?他欲为之事,必定费尽心机。 但凡他存有分家之念,便有极大风险。 “是老二老三今日来逼问你,若是分家,你欲跟谁?”秦商勾动唇角,泄露他的讽刺,“此事你不必为难,若怕伤及他们的手足情,我可代你出面,你只管选了便是。” 他是鲜少在家,这不代表府里的明暗动静能瞒过他。尤其是今日,他那两个沉迷共妻的弟弟先后在赵氏处留了半个时辰。 如此直接地从丈夫口中听到“分家”一词,饶是有过心理准备,赵氏仍如遭雷劈。 “大爷以为我能跟谁?!” 她耿着脖子激愤地回了一句,可话一出口又悔意上涌,哀切地哭道:“大爷为何执意要分家?即便我这妻子未能有机会替你生下一儿半女,可我尚在盛年,将来只要您给我服侍的机会……” 三爷一直眼红二爷有了后,为长的大爷怎会不想要儿子? 她曾见丈夫将无处释放的父爱转嫁于幼弟身上,如今对庶女又是万般怜爱疼宠,他是传统迂腐的大男子,岂能不奢望子嗣? 但此事她一人如何努力也无果。 “你,欲为我生子?你可知生的是谁人之子?” 秦商几乎要笑出声来,庆幸女儿年幼,听不懂这些露骨之语。 他再注重礼仪传统,不喜嫡庶纷争,也不会叫这么个女人繁衍子息。 赵氏对上那满是嘲讽的笑眼,也觉尴尬羞愧到无地自容。 但这是他们秦家的家风祖训,不是么? “大爷明明知道,太太已让我按月服侍,又怎会不明生父?便是您要保违了家规的梁姨娘我也从未说过一句;您要将她们接回家,老爷太太们极力阻止,我却是不曾开过口的。若您当真偏爱于她,我亦只当看不见,求大爷看在夫妻情分上,还请勿提分家之事!” 他可以看低她,可以抬举侍妾,可以从此不再近她的身……但绝不能分家。 “赵氏,你心中清楚得很,你我的夫妻情分,在你甘愿服侍老二那夜便已了断。此事与他人无关,你无需顾左右而言他,便是允你为我生子又如何?于我而言,侄儿与子并无不同,我能将侄儿视如己出,疼如亲子……”说到此处,秦商轻声叹息,无奈苦笑一声,继续道:“但不可挂着儿子的头衔,这对我将来的子嗣不公平。” -- 第90页 故而,他不受秦浩的那声“父亲”。 他不是,也不愿是。 赵氏的脸色越发惨白,瘫在地上已顾及不上形容得体。 这一记重锤是敲在她心上的。 “可秦家代代如此,连你们兄弟几个……不也只认大老爷为父?秦家世代子孙皆能接受,大老爷能接受,二爷三爷能接受,你为何就不能?” 她不懂,这明明是生养他的家,他怎就不如她通透? “只因我是祖母教养的长孙,懂礼义廉耻,知人伦纲常,并非是一叶障目的他们。” 秦商微有失落,这墨黑的秦家,人人顺应祖归祖制在泥潭里越陷越深,只有祖母一人苦苦挣扎,最终却靠自缢得以解脱。 若早几辈便有人提出异议,坚定分裂…… “那么大爷只是一己私欲要分家,并非因小五爷的科考之事。”赵氏不愿看丈夫的冷眼,撑着地直起身缓缓站起,维持最后的尊严。 对方已将话挑明,软硬兼施都未必有用。那她就该认命么? “我以为这府里,你是最清楚的那个。” 秦商瞥向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并无一丝的心软,“若无他事,便安心养着吧。” 她若是单纯无害,他那二弟三弟便不会被玩弄于股掌之间,非但甘于共妻,更是明争暗斗在此中较劲。 从而导致痛失子嗣的家丑。 “大爷——” 赵氏急切出声,叫住即将迈步的男子,悲泣道:“若大爷还记得洞房之喜,可否放我一条生路?” 他怎会不知,分家的那日,便是她的死期。 婆婆年岁已大,老爷们也无壮志豪举,婆婆大可选择感情颇深的那位共度余生。 可她伺候过的这几位爷…… 大爷自是瞧不上她;三爷倒是不吝啬宠爱,但也只图个新鲜与二爷斗气;二爷,或许是真心待她,可一旦分家单过,他会另择可相互借力扶持的人家联姻。 今日他们二人皆许了诺不会弃她不顾,却无一涉及那个正妻之位。 难道她这堂堂秦家家主的夫人,要沦落到做一个看正室脸色讨口饭吃的妾么? 她如何甘心! “分家,是我自幼所求,与你无关。” 秦商站住了脚,但不愿再回头。小猴子懒懒地趴在父亲肩头打起瞌睡。 “如此说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赵氏呵呵一笑,苦涩自嘲倾泻而出,“求大爷看在这几年浩儿诚心视你为父的份上,分一丝怜惜与我们母子。” 她当然记得这男人当初说过的那些话。 可那时她刚被娘家舍弃,满心哀痛绝望地被送来秦府与未来几位丈夫培养感情,本是抗拒这有违人伦道德的秦家。 他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是娶她之人,亦会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本就该依赖于他。 后来他寻机私下请求,若愿意嫁他便只嫁他一人,她须得与他同心同德,对抗家族、分府单过……那时她是感动的,且毫不犹豫地应下承诺。 只不过当时她并不清楚,这位秦家大爷一直是拒婚态度,直到她开口才应承下来。 这原本该是最好的结局…… 为何后来有了变数? 是她在秦府的这些日子让富贵迷了眼,被风度翩翩的二爷宠上了天,又陷入三爷的柔情蜜语。 也是他太木讷不解风情,是他太忙碌忽视冷落了她,以至于她脆弱的心在婚前就被悄然撼动,背弃了对他的诺言。 “你无需忧心日后生活,分家之事明日未必有说法。不论分不分,秦家皆会确保你们母子的荣华富贵,若是分不成——”秦商怅然的语气略微一顿,不再说了。 分不成,他或许会考虑脱籍而出吧。 “大爷还不知情吧,小五爷已去请求撤了科考名单,他求着三爷陪同前往,已全无考举之心。即便如此,您,仍要坚持么?”赵氏对着那背影幽幽说道。 她曾以为,她可驾驭这看似呆板、迟钝又不善言表之人。只因那看似远比他精明、老练的二爷三爷都为她着迷。 而这一位,最年长却最不晓男女之事,一旦尝过滋味便会食髓知味,沉迷不拔……来秦府前父亲是这样教她的。 哪知她轻看了她的丈夫。 他是年仅十二便涉足商场之人,多年游历经商,形形色色之辈皆打过交道,亦能独挑大梁扛下整个秦家商号的家主人选。 这样的男子,岂会是浅薄愚钝之人? “大爷慢走。” 赵氏失魂落魄地目送那连道别之语都吝啬的丈夫,心尖上隐隐作痛。 今后,怕是再也请不来他了吧。 悔么? 此刻她是有悔恨之意的,且这几年在他那里屡战屡败时也曾悔过的,但她以为那只是不甘,故而征服之欲从不肯息。 他不是兄弟中最惹眼的,甚至算是外表最平庸的,胜在一副健硕的身躯,贵在一个长子长孙的身份。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这位若一旦倾心,便是长久专一。 她悔了,悔得心痛,痛得发麻…… 可又能如何? 她不会任由他搅散这堆烂泥,要脏,就一起脏吧。 “夫人,大爷抱着小姐出西苑了,这些东西要收起来吗?”柳香端着个红木雕花托盘,进来请示主子。 -- 第91页 原本是匆忙从库房中翻出的物件,若当是嫡母送庶女的见面礼,有的过于贵重,有的又太低廉。 反正大爷未能及时带走,干脆重新费心挑选。 “他走得太急,我倒忘了。” 赵氏莞尔一笑,那泪痕与红眼便不明显了,她上前抚过盘中的小六件,思绪再度飘远。 若她与他并肩而战,他会对他们的孩子比那庶女更好吧。 不满两岁的庶女,他便亲自教导开蒙,不似二爷三爷,嘴上说爱子,闲暇宁愿与侍妾纠缠也不过问浩儿的学业。 “许是小姐不惯在陌生之地久待吧,孩子多认生,又无熟稔的丫头奶娘跟着,大爷只得先送小姐回去。”柳香接了话,说得战战兢兢,生怕触及主子的心防。 她便是有心安慰,也不知大爷与主子发生了什么。 “是啊,那孩子刚进来就闹着要走……” 赵氏呢喃地说着,回忆方才的父女,又是一阵苦涩。 相比他认为自己已完算是仁至义尽,未在孩子吵闹时便决然离去。 不过,当真替浩儿羡慕那贱婢生的庶女啊。 这些柔情父爱,原本该属于浩儿的。 “夫人?夫人……” 柳香意识到主子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敢肆意揣测,盼着能早些得个指令好退下去。 以免主子发作,殃及池鱼。 “哦,撤下去再挑好的出来,让人去领了大少爷过来,着雪珠带着他与我赏那孩子的礼,送去东苑。”赵氏的嗓音清清淡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但谁又知她侧过身时,眼角滑落的那行泪。 “是,大少爷今日正好新学了几句三字经,去让大爷考校一下功课。”柳香得令,暗自吁了口气,即便心有疑惑,仍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 安抚主子是爷们的事,她们这些下人说得再多也比不上爷们的一句话,一个眼神。 “夫人,奴婢伺候您梳洗吧。大夫说您身子太虚,需卧床好生休养,今早大少爷还想闯进来看望您,叫雪珠姐姐拦住了。您可得快些养好才是,大少爷可惦记了。”橙儿端着热水进来,轻轻柔柔地说道。 看柳香姐姐一副逃难表情,她也明白主子情绪不佳,可毕竟为人奴仆,当尽心尽责。 “方才出了些汗,你去叫厨房送水过来伺候我沐浴吧。”赵氏解着衣扣,有些急于清洗这具身子。 “可您恶露未尽,不可坐浴——” “去吧,便是冲一冲也好过日日擦洗。”她打断了橙儿,迫使对方领命。 这几年,时有厌恶自己。 可也只能冲刷皮囊,洗不净心灵。 ☆、044 雪珠领着大少爷秦浩,心怀忐忑地去了东苑给庶小姐送礼。 “雪珠姐姐,父亲会见我么?” 二人中,秦浩更为紧张慌乱,眼中有浓浓的期盼,亦有淡淡的畏惧。 父亲应是不喜欢他的。 “会的,大少爷,夫人让奴婢带您一起来,便是让您给大爷请安的。”雪珠定了定神,扯出一抹笑来安抚小主子。 至于大爷会不会见大少爷,她也无法断定。 早前,大少爷也曾跑去前院书房欲见大爷,可从未如愿过。便是夫人提出请求,大爷也是十有一二才抽空去看望。 “她们都说父亲很宠那妹妹……” 秦浩垂着小脑袋,亦步亦趋地跟在雪珠的身旁,神情越发失落,不安。 万一只喜欢那个妹妹呢? 可父亲为何只喜欢妹妹? 此时,他幼小的心灵懂得了嫉妒。 “大爷也很宠您啊,每次回京都只给您带各种玩物与零嘴。”雪珠昧着良心讲话,只因无法如实告知而伤了小主子。 彼时,府里只大少爷一个孩子,可今后,大爷的重心应当会偏向东苑那位庶小姐吧。 她暗自叹了口气,放慢脚步照顾着身旁这位小主子的速度。 大爷对大少爷的态度,真是…… 罢了,他们下人哪有资格评头论足。 “可惜母亲都不让我碰父亲送的玩意儿,连零嘴也没吃上几口。”秦浩回想起那些被没收的东西,更委屈难受了。 他那么用功读书了,母亲仍未还他,只说祖父祖母规定了,男儿不该玩物丧志,若被发现会伤了他们的心,令他们失望。 可他也伤心啊。 他为何要做秦家长孙? 若不是长孙,是否能像那个妹妹一般得父亲青睐,得母亲宠爱? 雪珠听着这声音不对,回头一看,小主子果真红了眼眶。 这可使不得,待会儿见了大爷还不得怪罪到她的头上来? “大少爷,您是小男子汉,将来是要继承大爷的责任义务,要养这么一大家子的,定是要比他人辛苦些。不信您问大爷,他幼时不定比您还苦呢!” 这话没错,秦商幼时若非有个祖母疼护,必是比不过如今的秦府大少爷。 至少他这名义上的“父亲”未曾施加任何压力。 秦浩情绪低落地哦了一声,继续跟着,心中构想:母亲常说父亲是榜样,可他要用功读多久的书才能像父亲那样呢? 此时,东苑的正房中正上演震天哭戏,雪珠二人远远就听到了。 小猴子被小毛抱在怀里边摇边哄,但仍哭得声嘶力竭。 “你就让她一直哭?你看她脸都哭紫了……” -- 第92页 梁辛心疼得不行,虽不是亲生的娃,但好歹是她悉心照料喂养的,冲上去就要抢娃,“我决定不断了,她爱吃多久就吃多久!” 才一周半的孩子,想吃几口奶怎么了?非要闹得生死分离般凄惨。 说这话的她,俨然忘了早上决定断奶的种种理性与决心。 秦商是亲爹,这段时日与女儿又格外亲近,哪能不心疼?可他是严谨内敛的男人,再心疼也得自己憋着。 “你平日说起教育孩子,滔滔不绝地一套接一套,怎此时又说完即悔?你明知璃儿最会看人脸色,但凡你有丁点儿犹豫松动,她只会闹得更起劲。” 他不能情绪外露,还得狠下心拦住这容易心软的女人。 难怪她屡断不成,才哭几句便想妥协? 他有些怀疑,那口口声声数落他将孩子惯得拿哭做武器的人不是她。 “这是两码事,小猴子是想吃奶,又不是要不该要的东西。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为点儿口粮哭这么伤心?”梁辛被握住肩膀,前进不得。 当妈的总怕孩子挨饿是本能,哪里忍心见这种场面? 恕她没经验,没辙,完败。 “你看着她今晚吃了多少,她不饿。” 秦商极力绷着一张脸,不敢多看一眼哭闹的孩子,暗自绞尽脑汁试图解决这难题。 可惜他初为人父,亦是毫无经验。 “姨娘,大爷,不若奴婢带小姐出去遛一遛糖果,或是喂一喂救命?只要小姐不见着姨娘,说不定就想不到这瘾头了。” 小毛一边出主意,一边还得担心挣扎的小主子摔落,已是满头大汗。 虽不明白大爷为何突然参与了小主子断奶之事,可主子今日是没可能心软了。 只因决定权已在大爷手中。 这表明小主子今晚注定撒娇失败。 既然结果不能改变,还让小主子哭什么呢?哭坏了嗓子不说,还哭得主子心疼,也哭得她心焦忧虑。 还不若带出去哄着。 “出去也没用,东苑就这么点儿大,天色已黑,她转一圈就该回来了……”梁辛蔫蔫地,不让喂的后果不只是孩子哭闹,她也胀得疼。 婆子们说了,就算孩子在外玩得再入迷,天黑也得认娘归家。 “大爷,西苑的雪珠姐姐带着大少爷来了,说是给小姐送夫人的赠礼,就在院门处侯着。” 碧玉敲门回道。 这话让屋里人颇为惊讶。 已至掌灯时,眼看就要落锁了,怎会此时带大少爷来访? “收下东西,打发他们回去。” “先等等。” 梁辛见他直接赶人,觉得未免太过冷漠。 “这是我住的院子,你老婆……我是说你那正妻遣了亲生的嫡子来给我这庶出的女儿送礼,院门都没进就被打发了,传出去多难听。” 她不要名声面子啊! 想冷漠你倒是去你自己地盘随便冷漠啊! “你想放他们进来?” 秦商挑了挑眉,被女儿哭得心烦,懒得与她辩论,便示意碧玉去请人。 赵氏心里的算盘,他不糊涂。 可秦浩终究不是他的骨血。 不论她如何利用孩子软化他的心态,也撼动不了他坚定多年的心。 不过这女人说得在理,那便见一面吧。 “小猴子别哭了,快看看外面是谁来了?呀,原来是个小哥哥来找你玩哦……”梁辛瞅见机会赶紧蹿上来哄孩子。 转移注意力虽不能解决根本,但少吼几声也好过一直扯嗓子哭喊。 小猴子见终于哭来了母亲,顾不上她说了什么,刷地一下扑了过去,牢牢搂住脖子后,空出的那只小手就自然而然地去袭胸了。 梁辛痛得到抽了一口气,眼疾手快阻止了拉扯衣襟的小胖手。 她这“后妈”容易么? 别人当后妈能图个男色或金钱,她什么都图不到手,来时就莫名其妙需亲自上阵体验奶娘一职,甚至体验至今还得忍受断奶之苦。 本就胀痛得厉害,这一抱娃一拉扯,简直酸爽透顶呐! “儿子问父亲好。” 这时一个软糯洪亮的嗓音响起,梁辛顺势望去,只见一三四岁的男童已驾轻就熟地跪地行拜见大礼。 若忽视嗓音里的微颤,真有一丝超越年龄的沉稳,像个稚龄的正经小老头。 “起来吧。” 秦商没忽视梁辛那丝抽气声,见女儿正因房中有陌生人出现而暂时歇了哭喊,便顺势抱了她过来,继续道:“你母亲此时差你来可是有事?” 言下之意,送过礼,见过人,问过安,若无他事便可退下了。 秦浩听不出来,雪珠却明白的。 “回大爷,夫人说她近来需静养,且房中亦污秽不宜走动,太太那边不好叨扰,几位爷……也似各有各的忙处,只可怜大少爷小小年纪独居院落,无人照拂……夫人遣奴婢代问一句,可否让大少爷常来东苑,只求每日能在大爷身边伴上片刻功夫。” 雪珠一头磕到底,跪趴在地上不起。 她只是被迫来替主子办事,丝毫不明主子的用意。 用这等强势之法,不怕适得其反么? “无人照拂?” 秦商兴味十足地重复这词,音量虽低,却足以清晰冲入雪珠耳中。 -- 第93页 “秦家又不缺家仆,怎会无人照拂?她不是这意思。” 梁辛见地上那丫头吓得微微颤栗,便开口缓和气氛,柔着嗓子对呆立的秦浩招手道:“小朋友,快过来跟妹妹认识一下。” 深沉严肃也得看场合。 这会儿还有俩孩子在呢。 “我替璃儿谢过你家主子,让她安心静养。夜色不早了,东苑人多院小太吵闹,领大少爷回去歇着吧。” 秦商斜眼扫过朝他瞪来的女子,无视她眼中的责怪,仍冷淡送客。 “是……” 雪珠不敢多留,拉起望着父亲恋恋不舍的小主子,准备强行将他带离。 “我带璃儿送送浩儿,你先沐浴梳洗。” 秦商亦不忍伤了侄儿的心,可这孩子的出生无时不在刺他的心。 女儿好不容易平静,他打算趁此机会抱出去走走逛逛,哄睡了再回来。 “可外面冷……” 梁辛琢磨着如何开口,但碍于旁人在场多有不便,欲言又止。 何必非要出去? 那小孩眼巴巴地望着他,跟被抛弃的可怜虫似的,留人家玩一会儿会怎样? “不会冻着她,放心。” 秦商用厚重大氅裹了孩子,递给梁辛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迈出门去。 雪珠见状,牵了小主子疾步跟上。 “小毛,你说那孩子会是秦家哪位爷的啊?白白嫩嫩的,一副彬彬有礼的小公子模样,那种装大人的劲儿,软萌软萌的……你见过二爷三爷么?这娃比较像谁啊?” 不用秦商解释,她也肯定不是他的种。他顶多算是五官端正,完全凭着一股子威严冷酷与一副不差的身板加分。 生不出这么精致漂亮的儿子。 就是可爱机灵如小猴子,算上她的亲情分,也略逊一筹。 “姨娘,您怎么尽是好奇这些禁言的事儿?奴婢不敢说啊,您还是等大爷回来问他吧。”小毛虽颇为愧疚,但秦府家规太严,自不敢违逆。 不过,今日大爷对主子…… 似乎有些不同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得网站都没开过,谢谢亲们的支持鼓励。尤其是乐宝、福来到和余生,有你们鞭笞,会努力抽空更文的。 ☆、045 沐浴过后,梁辛觉得有些冷,精神状态也不佳,胸又胀得发痛。 打发了小毛去铺床,自今晚起,小猴子要正式搬去隔壁了。虽说断奶最好暂时隔离,她仍想见见女儿,确定换房后是否能安睡。 可干坐久等,那父女俩仍不见归来,她索性坐进了被窝,不知不觉地迷糊了过去。 先前冻得发抖,睡梦中又似被架在火上燎烤,才片刻功夫又如坠入冰窖,如此反复在这水深火热中煎熬,她难受得紧蹙眉头。 “醒醒,可是哪儿疼?” 耳畔有人在念叨,低沉温暖的嗓音,忽远忽近,让她捉摸不住,更添恐慌。 于是,煎熬加剧,四肢百骸亦酸痛无力。 她大概是病了…… 即使意识不清,她仍有这个认知。 似过得半会儿,又像许久之后,周围出现扰人的噪音,不知有些谁进了房间,压低音量讨论着。 幸好不太长久。 耳边终于恢复了安静。 秦商命南红碧玉送走他从老四院子里拽起来的大夫,独坐床边,凝视着那张因发热而烧红的脸。 这是为他孕育过子嗣的女人,本该熟悉,此刻却越看越陌生。 她浓密的双眉微蹙,粉白的唇瓣干得起皮,呼吸极轻,即便难受至此也未辗转反侧,甚至连脑袋也没动过一下。 他不惯女儿不在身旁,久久难以入睡,因此嫉恨她没心没肺不惦念孩子。 若非他有意叫醒她嘲讽一番,还不能发现她正在病中。 难怪不等他回来便独自睡下了。 他从不知女子胀乳会发热到神志不清,只因先前哺乳皆有乳娘负责,谁又会在意这些乳娘在卸职后是否发热生病? “大爷,热水来了,让奴婢给姨娘擦身吧。” 小毛端了盆热水进来,谨慎的目光扫过两位主子,只剩满腹的踌躇。 大夫嘱咐之事,不知大爷会如何解决,万一他欲亲自上阵,她该不该替主子拦一拦?主子可是连手都不轻易让人碰触的。 便是大爷,主子亦用防贼态度。 可这…… 她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呐! 主子是大爷的姨娘,而她只是个姨娘屋里的小小丫头,哪够分量去拦? 即使大爷要“怎么”姨娘,也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我来,你去照看小姐,若醒来身旁无人,又该闹个大半夜了。”秦商并无任何犹豫,接过热水直接打发人。 他目光直直地锁定一脸纠结的小毛,逼得她胆战心惊不敢说个不字。 罢了罢了,大爷并非登徒子,是主子名正言顺的男人,主子会谅解她的。 这么一想,小毛狠了心退出主屋,才刚体贴地带上门,咔地一声,立即被上了栓。 这……这…… “怎么大半夜一副见鬼模样?姨娘怎么了?” 一道凉嗖嗖地声音响起,她侧头望去,正是被热闹引出房的紫云与梅香。 “可不是见鬼了么!我还要问你两个为何大半夜装鬼吓人不睡觉?我家主子好着呢,不劳两位姑娘费心。”小毛定了定神,一脸傲娇地回屋了。 -- 第94页 主子正病得糊涂,大爷又是冷冷的冰块,应当不会趁虚而入。 她这边忐忑不安甚是矛盾,实则屋里的秦商也神思复杂。 望着床上这推不醒叫不应的女人,回想平日她的分餐讲究与安全距离,有些难以压制心中的唐突与羞愧。 清玄称其为“姑娘”。 除却哺乳之举,任何无意的碰触会令她脸红退让羞涩难堪…… 早前的梁姨娘因混世过早,虽也矜持,行夫妻之事时却熟知闺房之礼,并不十分青涩。 可眼前这明明仍是梁家孤女之躯。 “你若不醒,便当你应允了。” 秦家深吸了口气,将棉帕丢进热水中,自欺欺人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自是不会回应。 他动作利落地解开她胸前的扣子,不慎碰触到那硬如顽石的部位,心头闪过一丝意味隐晦的酸疼。 当即加快速度,力道略重地扒开衣襟,粗鲁地擦洗了被汗液湿透的肌肤。 接着…… 遵医嘱,排空引起发热的乳汁。 梁辛半梦半醒,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她正烧得难受,有人掀开了压在她身上的被子,燥热一时得到了缓解。 可尚未舒适一会儿,衣襟似被解开,一股凉意如冰水灌下,冻得她哆嗦。想抗议,却是怎么都醒不过来。 片刻后,是暖暖的帕子驱赶了这股寒意…… 再接着,是小猴子馋了么?定是不饿的,吃得这样不专心,停停顿顿,又是吸着玩吧。 可被女儿这样闹着,那股子胀痛得到缓解,轻微的舒适自胸前传来,便无力去制止她的胡闹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覆上“孩子”的后脑,轻柔地抚过那不如往日柔软的发丝,未察觉对方突然的僵滞,安心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 连被人喂了小碗汤药都不知情。 翌日,艳阳高照。 梁辛被院中的嘈杂吵醒,小猴子清脆悦耳的笑声,糖果欢快激动的叫声,夹杂着黑鸟扑腾翅膀所喊的“救命”声。 “小毛……” 刚开了口,发现嗓子有些哑,嘴里一股清苦的药味。 她掀了被子准备下床,发现不只床单与昨夜不同,连上衣也被换了。 “姨娘,您终于睡醒了!吓死奴婢了。” 小毛推门进来,见安坐于床头的主子,终是放了心。 因担忧主子昏睡不醒,她几度想进屋去叫,无奈大爷嘱咐不许打扰,便只得竖着耳朵在门外侯着。 “什么时辰了?猴子昨夜闹了么?” 梁辛揉了揉略胀的太阳穴,只觉浑身乏力,胸前倒松快许多,痛感不那么明显。 “都晌午了,大爷已领着小姐用过午饭,她这会儿正玩得开心着呢。昨夜睡得也好,一觉到天亮的。” 小毛本是个聒噪的,此时见主子醒来尚有精神,一颗石头落了地,兴奋劲就藏不住了。 “你乐什么?嘴都咧到耳后根了。” 梁辛推开上来摸她额头的丫头,径自趿着拖鞋去盆架前,“怎么不叫我起来?都睡到晌午了,如何向太太交代?” 她还有任务在身。 昨晚太困,竟等不及秦商回来,还没问过他的意思,不知是否真要每日去南苑报到。 何况今日诚信堂还有重头戏。 怎一觉睡了这么久? “大爷已去了太太那边,待会儿就能回来了。奴婢也担心您是发热反复了才昏睡,可大爷确定您已退了热度,不准咱们进屋吵您。”小毛赶紧上前,边伺候梳洗边解释。 要不是她提议让小姐先在院子里遛狗逗鸟消消食,指不定还吵不醒主子呢。 发烧了? 梁辛后知后觉,才明白自己昨晚大概烧糊涂了,否则不会精神不济撑不到小猴子回来。 “半夜给我找大夫了?” 她狐疑地扫向喜上眉梢的丫头,双眼一瞪便逼问道:“昨晚我迷糊着没印象,你说说怎么回事。” 直觉告诉她,这丫头心里藏着事。 “昨夜大爷将小姐哄睡抱回来时,您已睡得沉了。后来大约过得一个时辰,咱们都已睡下了,大爷却又叫了嬷嬷来房里守着,他则去四爷那把那大夫给揪过来了。” 当时她也被这动静闹醒,只能在门外向嬷嬷打听,后得住主子发热,急得不行才喊来碧玉陪着小姐,自己去屋里伺候。 姨娘在别院也发过热,反反复复退不下来,昏沉了几日,好转后性情都变了。 可不能再那样病了。 “他是少见多怪,这应是胀奶引起的发热。你给我喂药了?”梁辛倒没料到那男人会在大半夜亲自去请大夫。 她早听两个婆子说过,断奶时处理不妥当十有八九要发热。 “是开了一剂药,不过大爷打发我去陪小姐,这屋里都是他照料的,奴婢去给您端麦芽汤和午饭来。”小毛见话锋不对,匆忙逃窜。 只不过刚迈一步,已被人扯住了衣角。 “你跑什么?” 梁辛可气地拍了这丫头一掌,但没用什么力道,“先别露一副背叛我的神情,这会儿没功夫审你。我还不饿,你说说诚信堂的事怎么样了?是取消了还是谈完了?大爷去过么?回来脸色如何?可有说过什么?” 这事比什么都重要。 -- 第95页 他期盼已久,今日该是有个结论的,他们也得依这结论而制订今后的计划。 “大爷一早就去诚信堂了呀!午饭前回来的,并未说过什么,也瞧不出有何异样脸色,还哄着小姐吃了小半碗面……” 分家计划小毛并不知情,自然不懂主子此时的紧张与急迫。 “他自己呢?胃口如何?” 那家伙几乎是个面瘫,丫头婆子们本就不敢盯着主子细看,察觉不出神色也正常。 “奴婢只记得盯小姐,忘了留意大爷……” “我方才没什么胃口,可陪你再吃点。” 秦商单手端着托盘进来,将一碗炒麦芽煎的汤水搁在桌上,使了个眼色给那笨丫头,“去吩咐厨房,多添碗粥一块儿送过来。” 这丫头在她跟前不堪一击。 在与小毛达成共识对过昨夜细节前,他势必得减少这主仆共处才行。 “没成功?” 梁辛领会了他的话,见小毛已领命退下,仍不甘地问了一句。 “毕竟是百年祖训,谈何容易?” 秦商苦涩地轻笑一声,心头的酸楚无限蔓延,无力道:“昨日父亲与二弟出去为科考之事周旋应酬时,小五拉了三弟去退了名帖,秦家已暂时不用为此事犯愁。” “他真不考啦……” 梁辛惊诧不已,忽然替眼前这男人感到痛心与失望。 据说他在教育幼弟之事上可算使尽浑身解数,四处打听名仕与学堂,不惜花费人力物力财力,还费尽心机托人求得名师举荐,才买了个直考机会。 可那孩子一冲动任性,一切努力与希冀都打了水漂。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假期愉快,出行注意安全。 ☆、046 秦商的情绪很低落。 大中午能在东苑喝醉,霸占了床就躺到了半夜,连小猴子趴他身上咿呀乱唱都没把他折腾醒。 梁辛很清楚这种不愿醒来的苦涩滋味。 所以,因为几分怜悯与同情,这晚她再次让出床铺睡到了脚踏上。 尚且不管秦家往后能不能走上正道,摒弃那些有违人伦的腐朽,唯愿秦商这一心改革的榆木疙瘩,能从秦家这浑水里淌出来。 他是猴子爹,为了猴子的将来,他也得努力脱身成为正常人。 在这溃烂的环境中,被扭曲的人性包围,他自幼未被同化感染,甚至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洁净。 得归功于他那位祖母吧。 梁辛望着隐在黑暗中的那根横梁,心头涌上的早已不是恐惧与忌讳,而是敬服。 那位一心抗衡的祖母,能带出这么一个意志坚定、富有魄力与智力的长孙,应是秦家老太爷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能娶她回来。 时代变迁,秦家若再不及时拨乱反正,在京都便无立足之地。 他们龟缩在自我世界不愿看清这事实,扛起秦家的秦商却避无可避,在贵胄跟前阿谀奉承,卑躬屈膝,成为他人调笑的焦点…… 秦家谁人能看到他的寸步难行? 希望,他能达成所愿吧。 那夜过去,一连几日,秦小五上门总被拒。次次忐忑不安地来,又回回垂头丧气地归。 最疼他的长兄,生他气了。 秦王氏那边,因丈夫的决定松了口气。 暂不提分家,总好过当即执行,令这长久拧成一股绳的家族分崩离析。 她不必再思量何去何从,亦有时间布局计划阻拦此事。 但赵氏不如她这婆母松懈。 她深知秦小五只是一时被兄长蛊惑而冲动,才会放下十年的苦读。 这届不考,下届呢? 她势必得想个万全之策,确保这秦家家主夫人的地位稳固。 而秦家的几位太爷老爷们,素来悠闲惯了,安了心便没再为此事犯愁,只一个四老爷的侄儿中举梦破碎,沉闷了几日。 秦商则窝在东苑,闭门不出。 往日所担的职责与商务,已全数交于其父重新分配,并强行退让了下任家主之位。 秦大老爷瞬间苍老,举棋不定。 倒是二爷三爷积极性高,主动承担长兄卸下之责,撑起了秦家之梁。 秦四爷虽一心跟随长兄,但对其推卸家主之职的决定也一头雾水。 分不成家,难道不是更该揽权? 只有站在秦家顶峰,掌最高权利,才能图有所成。 长兄…… 不至于就此一蹶不振。 “四哥,你究竟在不在听?” 秦小五啪地一声,将手中的茶盏拍在几上,顿时四分五裂。 惊醒了正魂游的秦老四。 “二十两,你让书童去取。” 这一回神就心疼那套青花瓷茶碗,板起脸先算账。 谁都不能拿他的宝贝出气。 “都什么时候了,四哥你还在计较这些俗物!” 秦小五气急败坏,脸色涨红。 “你不计较你倒是赔我啊。” 秦老四仍是那幅任何事都高高挂起的态度,一双清冷眼眸只盯着几上的碎瓷片。 都不让丫头们收拾,摆着做证据。 “四哥你这么缺钱么?” 秦小五只有浑身的无力感,也不知自己怎会觉得找四哥商议会有法子进得了东苑大门。 秦家不说人人挥金如土,但绝不该有囊肿羞涩与吝啬钱财之事。 -- 第96页 怎么他的四哥就如此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自然是缺的。” 秦老四扬了扬嘴角,满是嘲讽,“家中人人名下都有不少商号经营,盈利分红丰盛,不将钱财放在眼中。你四哥我可不同,我自幼体弱,父母想是怕我无力拨算盘查账本,更不提巡商号谈生意了。” 他可是身无长物的病患,即便出自大商户秦家,也不懂商经的皮毛。 “那也有庄子与月例……” 秦小五这么一听,顿觉心酸。 确实如此,绕是他这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老幺也掌管了几家书局与文房四宝铺子,盈利分红除去公中那份,其余全入他的私库。 可四哥…… 当真无甚私银来源。 “是啊,京郊的小庄子是我私有的,每月亦有公中拨的月例花销。但那点银子,想买盆好花都要存上几月吧。” 秦老四越笑越灿烂,活像他此刻甚是愉悦。 除长兄外,谁知他这秦家四爷有多寒酸? 哪次喜欢什么,无一不纠结矛盾,决定不下该不该狠心收入囊中。 三哥讨好那些女子的花用都是他的几倍。 “四哥喜欢什么只管报公中的帐,母亲从未禁过你开销啊,咱们家又不会分,四哥不用分府独立,何愁无钱可用?” 秦府的公中库房,对家中各人皆有较为宽裕的支取限额,不过需记账清晰,年终家会参与自我检阅。 不过通常只是虚设,鲜少有人从账上划银。 一为秦家祖辈有立勤俭秦家规,传至这代虽不如先辈苛刻,也不会如寻常纨绔那般奢侈浪费。 二则各人私产颇丰,小库房充沛,平常花销大些也不至于要走公账划银。 秦小五一心读书,无甚收藏爱好,时有一个月花不出一两银子,便是以往的花用亦多在打赏下人之上。 “这府里的主子,也就我每月从公中拨款用于采买各类名贵药材吧。”秦老四继续讽笑,为实不喜幼弟的无知,“秦家已独独为我养了个大夫,且每年花在汤药上已是大笔费用,一个从未为秦家做过任何贡献的废人,有何资格大肆挥霍?” 不用夹起尾巴做人已是万幸,该知足了。 “四哥……你……怎会如此低看自己?父亲母亲只是不愿你操劳,担心你的身子,待你养好了,定是不能同如今这般清闲的。” 秦小五尴尬得无地自容,方才的话欠思量。 原本一心用在去东苑求长兄原谅,此时才觉察到四哥敏感的情绪。 是家人忽略了这位常年养病的兄长。 “行了,你整日里读书哪能知道什么?赔我个杯子便算了,还是言归正传吧。”秦老四不愿多说,起身坐于琴架前,随意拨弄。 这家中除了长兄,有谁在意他的生活?久病床前无孝子,想来是这个理儿,看惯了他生病养病,便都当他是个活死人了。 秦小五这下干脆利落地招来随侍的小厮,吩咐打发了回去取钱。 秦老四见状,不禁莞尔。 不是他非得要那二十两,实在不愿长兄辛苦为他挣的私银被他人糟蹋。 长兄顶着祖制家规与莫大压力,私下为他设立酒楼添置宅院,为他四处收罗名琴古琴,为他带回各地稀有花种等等。 这份心意他不容任何人践踏,哪怕是长兄捧在手心的幼弟。 “四哥,大哥往日很疼你,每每出门只挂念你冻着热着,回京亦是先去瞧了你才回家……你能不能替我求个情?” 秦小五此时万分愧疚。 他不该过于冲动私自决定罢考,应当与长兄商议,听取意见。 “毫无必要,大哥不会怪你。” 秦老四说得云淡风轻,娴熟地弹奏着清风明月般的新曲,希望能拨开听众心头聚集的愁绪浓雾。 他对长兄甚是了解。 那个为家族而活的男人,满心装的是大义大爱,何来的闲情与个孩子置气? 小五本就是个人人疼宠的孩子,便是做错什么也在情理之中。 “可大哥不愿见我……四哥,难道你也想分家吗?咱们一同生活多年,早已习惯这份热闹与亲近,一旦分家……岂不人人都冷清孤独?” 秦小五心中仍不是滋味,他明白问题所在,但无力解决。 “我瞧你是读书读傻了。” 秦老四没了弹奏心情,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这糊涂幼弟,“暂且不说分家,我们谈谈三哥,你以为三哥为何如此着急带你去撤名?他可是从赵氏那边出来,直接去找了你。” 他话中有话,希望点醒愚弟。 “你怀疑是大嫂让三哥……” 秦小五一脸茫然,即便大嫂反对,他也不认为这有何不对。 家中有哪个当真愿意分家? “好笑的来了,你称赵氏为大嫂?” 秦老四勾了勾唇角,邪肆笑道:“分了家她也未必是大嫂。你不愿分家……意味着弱冠后也要以她为妻,她长了你不少年岁,你可心甘?便是你将来有属意的女子想纳入房中,亦得灌了绝子汤,你可舍得?” 不管小五愿不愿,他是不愿的。 赵氏虽美艳有身段,可他与长兄观点一致,可共食共居共花用,但不可共妻共子。 “可幼时是母亲让我喊大嫂……” 秦小五被这一连串的提问闹得心慌,不知所措地呢喃道:“便是兄弟们不共妻,也可不分家吧……” -- 第97页 他在意的是分家,而非妻子之说。 “虽说父母尚在不宜分家,但不适用于秦家。你房中已有了人,也该明白此中缘由。回去琢磨吧,想清楚了再去见大哥,这段时日别去添堵。” 别说父母及祖父母之辈已共妻共子,便是他们这一辈也混乱不堪,若给他与小五令择妻子人选,所出子嗣又如何看待? 这有悖祖训祖规,到头来仍是会分化家族,不分家的结果,不外乎是为家产明争暗夺。 “五爷——” 被差遣去取银子的书童正慌张归来。 “把银子留下,领你主子回去,别在这儿扰我拨弦的兴致。”秦老四率先开口,对小厮使了个眼色,命其去接赔银。 亲兄弟,明算账。 “四爷,五爷,出事了!” 书童摊开空空两手,带回来的是半道上听闻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陪孩子玩了几天,现在回归。 ☆、047 出事的是北苑。 诸妾集聚的院子,秦二爷新纳的小妾今日血崩而亡,据说血迹蔓延了半屋子。 因秦四爷有随侍大夫,书童半道上遇见来传话的小厮,便先一步跑回来报信。 “大夫只会治病,已断了气的该去衙门请仵作来验尸。”秦老四极不赞同,直问那小厮,“谁让你来的?” 他住秦府的时日还没庄子多,觉得这小厮面生,无从判断是何处当差。 “是太太差小的来请大夫去查验,怕朱姨娘是饮食被人动了手脚,又不宜惊动官府,想报个病逝处置。” 小厮弯着腰答得毕恭毕敬。 这种晦气之地,大夫去了沾染上再回四爷身边,会忌讳也在情理之中。 难怪太太吩咐要讲明白。 “既是如此,四爷就让我去一趟吧。” 大夫姓李,与李勇同宗,单名翰字。他与秦四爷相处多年,自是明白这位心中不快。 但老太太的意思很明了,不只是要查死因,还得有个能报给官府的合理病诉,他不得不去。 “明日收拾收拾回庄子里去,这乌烟瘴气之地一刻都不得清闲。”秦老四罢了罢手,无奈应允。 本是给他调养身子的大夫,在府中却是今日这个风寒发热去号个脉,明日那位腹痛去开个方,夜里被抓去看个女人断奶,如今连尸体都要瞧上一瞧。 这哪是他的私人大夫? 真不如京郊清静自在。 “你受不得寒,至少出了二月再走。” 李翰淡笑安抚,对秦小五行了个礼,串子已提来了他的医药箱,“不若四爷先去大爷那儿坐坐吧,我忙完过去寻你。” “家里出了事,大哥定不会置之不理,四哥,我陪你去东苑吧,听听大哥有何见解。”秦小五抓住机会,接过话头。 家中出了人命,母亲要请大夫细查作假,此事必然不简单。 长兄心系家族,绝不会再闭门谢客。 “无知小儿别凑热闹,没你什么事。回去温书,即便此次不考,下届科举你总还是要考的。” 秦老四让串子盯着书童护送幼弟回去,自己只得跑一趟请教长兄。 府里出的人命不多,但那些个犯错被逐出去的是个什么下场,他们皆心知肚明。今日不过死了个侍妾…… 为何母亲会下意识地作了他想? 一路推敲,秦老四只身来到东苑,倒未被拦在门外。 见两个小丫头笑迎他进门,不禁替连吃了几日闭门羹的幼弟心酸。 这教训够小五悔青肠子了。 “糖果,咬!” 不料,才进了院门,就听闻一道奶音自侧身响起,话还说不太清楚。 他寻声望去,只见那裹了一身红的小不点牵着只比猫还小的狗崽,“凶悍”地朝他……瞪? 若没理解错,那水润黑亮的大眼应该是瞪的意思,只是并无半点威慑力,反而十分天真可爱。 “小姐不可无礼,这是四爷。” 小毛迅速挡在小主子前,先对来者行了个礼才回身教育。 不过对象是个一岁半的娃,显然听不懂她的话,倒激得叽里呱啦又说了一堆无人能懂的“童语”。 不过,扯着狗绳奋力往秦老四那儿使劲之举,众人皆知其意。 “还有完没完?秦小猴我警告你,再胡闹我可真把糖果卖掉了!”梁辛听到动静,冲出房间一顿批,后瞪了一眼着急上火的小毛:“往后让李勇离她远一点,才几天的功夫……” 这哪是训狗? 训“猴”比较成功,逮着一个凶一个。 “是是是,奴婢记着了,姨娘切勿动怒,小姐年幼不懂事,四爷不会计较的!”小毛赶紧应下缓和气氛。 为了成功断奶,这几日大爷不让主子在小姐面前多出现,又忧心小姐哭闹伤身,多为宠溺纵容。 她家主子老早憋坏了。 “我以为大哥能清静几日,早知如此热闹,也不必拘着不敢来打扰。”秦老四与房门口的长兄相视而笑。 他的余光掠过兄长身旁的女人,压下了那丝讶异与顾虑。 似乎很是得宠啊。 这脾性才贴合在别院时给他的印象,上回显然是装的。 “外面冷,进来坐吧。” 秦商对四弟点了下头,顾及他体虚畏寒,示意他进屋。 -- 第98页 “你们谈事,我领猴子出门走走,总不能一直跟只狗玩在一起。”梁辛木着张脸,瞥了一下来得不是时候的“客人”,自觉让出空间。 这几天快抑郁了。 大的不忍心去惹,小的舍不得去管,院门又不能随意跨出,困在这小圈子里还得尽量躲着孩子…… 苦不堪言。 与坐牢已无甚差别 “别出去。” 秦商皱眉叫住想开溜的女人,低声道:“就在院子里,外头不安生。” 李勇送来的消息尚未来得及告知她。 “大哥已知北苑之事?今日府里确实乱得很,方才母亲还差人请走了李翰,倒是挺有趣,要把大夫当仵作使。” 秦老四的余光总不经意锁定那面露疑惑的女人,不知不觉地就解释了起来。 他自己也未发觉这分刻意。 梁辛听得有点凌乱,呆楞地见那兄弟俩进屋并带上了门。 仵作这个词是用在死人身上的,李勇那家伙又是一脸沉重地走的。先前还纳闷他是否接了什么艰难的任务。 敢情是府里死了什么人? 丫头们不敢马虎,哄着小主子放过那只可怜的小奶狗,抱进屋子手忙脚乱地一番清洗,换了衣物又带出来玩推车。 地方太小,屋里是关不住的,能拘在院子里疯已是不错了。 梁辛窝在铺了软垫与虎皮的吊椅中,正盖着毯子魂游,视线无意游走到院门时,被吓得险些栽下来。 妈妈呀! 府里刚死了个人,这还忙着惊悚呢,就见门缝里露出张人脸。 可这股子惊吓还没压下去,她已看清了躲在门后的那人是谁。 “小毛,快去门口把大少爷领进来,不知有没穿披风,别冻着了。” 可不就是那个刚来就被秦商赶回去的倒霉孩子?他敢躲在门缝偷看,说明没有奶妈丫头们跟着,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不出所料,秦浩果然穿得单薄。 别说披风,就是冬衣都没穿对,被领到梁辛跟前时已冻得唇色发紫。身上套的那件外袍是薄棉款,大概是他胡乱从柜中拿的。 幸好还知道加件衣服。 “姨娘,大少爷怎么这副模样跑咱们院子来了?外头没见乳娘她们,可如何送回去?”小毛也急得不行,脱了自己身上的厚衣裹住微微颤栗的小主子。 万一冻出问题来,可别冤到她家姨娘身上! “你陪猴子玩得正冒汗,脱了衣服一冷一热容易风寒,快穿回去。” 梁辛动作迅速地将那孩子抱到胸前,拢进毯子里,吩咐道:“这会儿带他进屋温差太大,我先抱着捂捂,你去看看上回大爷给小猴子买的那些成衣,有没有这孩子合身的。” 还好秦浩该是出过门,里头倒穿了厚实的中衣,否则大正月的站外边挨冻,一个三四岁的娃哪里顶得住? “大爷那边……” 小毛回头瞥了瞥关着门的正房,犹豫不决该不该去知会一声。 毕竟大爷说过不许大少爷过来。 “他们正谈事,先别去打扰,你顺便去库房再拿辆小车出来,三轮的那辆,让他先和猴子在院子里玩,再让厨房煮碗姜汤。” 梁辛只觉搂着块冰似的,边说边在毯子中揉搓孩子冰凉的小手,略为宽心。秦四爷来时还无人发现,应该没冻多久。 小猴子坐在小四轮的木车上,使唤碧玉推她到了吊椅前,瞪大水汪汪的双眼,好奇又吃味,瘪着嘴有大哭征兆。 “哥哥冻坏了,我就抱一小会儿。” 梁辛不愧是她娘,一眼就读懂她的意思,立即柔声安慰:“猴子乖,等哥哥穿好衣服就陪你一起玩。” 这几天很少亲近女儿,不怪她吃醋。 “妹妹,给。” 秦浩将手探出毯子,白嫩的掌心里躺着只精致小巧的白玉猴子雕件,配有红绳。 不知是不是他这赠礼的态度讨好了猴子,俩娃终是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待李翰赶来了东苑,秦商才发现秦浩趁北苑事发下人们正慌乱疏忽时偷跑出来,竟一路未被发现径自来了东苑。 许是因自幼严格教养的缘由,即便玩得兴致勃勃也未曾发出多大动静,不似女儿那般活泼开朗,兴头上撒欢地又笑又叫。 他打发梅香去跑一趟西苑。 不管赵氏是否得知儿子失踪,那群失职的下人应由她处置。 “这孩子……” 梁辛迟疑片刻,有“外人”在场,不知该不该开口。 “让老四送去交由母亲暂管。西苑突然没了个姨娘,平日未见报病却是血崩而亡,定然非病故,查起来必是人心惶惶,你看好璃儿不要出院门。” 秦商眉宇间弥漫着散不去的愁绪,嘱咐的语气格外郑重。 “你这是要出去?” 梁辛闻言便心头一紧,顾不得有他人在场已脱口而出,“我是说,你要出去办事的话就早点回来……我的意思是……小猴子习惯了让你哄睡……” 似乎越描越黑。 她不过是习惯他全天都在东苑,忽闻命案他却要离开,难免不安。 “别慌,天黑前我会回来。你安排着盯好东苑的人,但凡有谁私自走出院门的,一概视凶手而论。”秦商投了个安抚的眼神,带着李翰去往前院书房。 他早已猜到有人会动手脚,可不懂那人弄死老二的一个侍妾有何用? -- 第99页 秦家这潭死水被“分家”搅动,是越来越浑了。 ☆、048 秦家虽出了人命,但除了“外来人口”梁辛真正把它当回事,其余人并不十分在意。 当然秦浩秦璃俩不懂事的娃例外。 查案追凶这件事,搁刑侦发达的现代都不容易,何况是这世界的一户人家内部调查。 秦家没查出真凶,关这个问那个,想顺藤摸瓜来着,倒摸得又跳井了一个。 于是线索断了,算畏罪自尽,不了了之。 秦商让梁辛看着东苑的人,自然不是怀疑哪个敢与北苑那姨娘的死扯上关系,只怕有人趁乱做些手脚,拖人下水。 但跳井一事着实吓坏了梁辛。 她围着东苑角落那口六角井绕了半天,一干人的吃用之水都来源于此,若有想不开的跳进去洗人生最后一次澡……实在太膈应。 秦商厌烦她那张愁容,在她断水断粮半日后才冷哼着告知,东苑这口井是祖母住进来后新挖的,没用多久就连同院子一起废弃。 别说人,老鼠都没跳进去过一只。 梁辛渴得喉咙冒烟,才灌了几口水就让秦商去打个沉重石板井盖,预防小猴子哪天趁人不注意靠近水井。 还是自来水安全可靠又轻松呐! 一连几日,梁辛按一日三餐地教育女儿水井的危险,唠叨得小猴子都会说几个相关的新词了。 正月过满,进入二月。 赵氏终于养好小月子,下了病床。 东苑这边还在惊悚跳井案,府里又出事了。 “那什么……你们大哥一早就出去了,这事都已板上钉钉也不急于一时,要不……你们晚上再来?” 梁辛扫了一眼秦小五,又瞥一眼秦老四,弱弱地开口赶人。 这兄弟俩明知秦老大不在,仍一头扎进了东苑,这节骨眼上若让有心人盯上,还不坏她名声? 幸好天气转暖,可以房门大开。 “你就让我在这儿等大哥,行吗?” 秦小五怯怯地抬头望了一眼离他几尺远的女人,一张脸集齐羞愧、尴尬、悔恨与无助,几番启唇,又悻悻闭上。 脑袋越垂越低,再垂下去,都快掉地上了。 “收起你的低姿态,这是秦家的院子,想待便待着,谁敢赶你出去?”秦老四很看不上幼弟这副乞怜的样子,这女人充其量就是长兄的一个玩意儿。 他们目前仍是堂堂的秦府爷们,何处去不得留不得? “四爷说的是,我一个小小姨娘,在你们家相当于打酱油的,哪敢犯上?你们想留便留,茶水已煮上,请自便,容我告退去伺候娃。” 自从秦商戳破这位四爷的“邻居”身份,让她不必拘谨后,他就更不愿给她好脸色了。 以至于她与小毛关起门来狠狠回忆,发现仅有一次在后院墙角嘀咕过那缺席的琴师,其余时间都老老实实当忠实听众。 上班打卡她都没这么积极。 难道不该将她引为知音么? “璃儿有一院子人看着,你一个四体不勤不稼不穑的不必去凑热闹。去将门合上,过来斟茶伺候。” 秦老四僵着一张脸,无一丝表情。 嗯,语气也拽得很。 你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阔少爷,你四体勤过么?你个多年来只知卧床养病不闻世事的病秧子,你稼过穑过? 别说播种收谷,怕是地里的粮食都认不全,你有何资格评判他人? 好歹她是从小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到步入社会,找了正经工作养活自己的。 梁辛越想越气,在内心将人怼了个痛快,咬紧后槽牙,默念了三次“这是衣食父母的亲弟,不能计较,不能计较……” 最终用意念把秦老四那梗在脖子上脑袋按到桌面上教育了一番,气顺了。 秦家出变态,有个爱用鼻孔看人的死犟孩子也不难理解。 听说心眼大小和某个部位成正比,小到这程度,和女人也没什么区别,她何必跟个小家子气的“女人”计较? 看看这十六岁的秦小五都破了戒,他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居然还是童子鸡。 肯定有问题! “你发什么楞?大哥不在使唤不动你不成?” 秦老四只觉被那女人盯得脸上火辣辣,背后凉嗖嗖,莫名瘆得慌。 明明只字未语,怎阴嗖嗖的? “四哥……” 秦小五拽了拽兄长的袖子,递过去一个哀求的眼神,“家里还乱着呢……” 大哥一心护着宠着的姨娘,又产下侄女,自然非北苑里那些个能比,想是与“大嫂”也相差无几,不能闹僵。 这一思及“大嫂”,他又崩溃地垂头揪头发。 “门就不必关了,梅香紫云都被赶去了厨房,南红碧玉还小,正陪小猴子玩着,四爷五爷若要谈什么事只管开口,不扯着嗓子喊外人是听不见的。” 梁辛嘴角一用力扯出了一个僵笑,上前斟茶时用余光瞄了一眼门外。傻丫头小毛正故作无意全面关注着屋里的情况,深怕她主子受欺负。 还好,安心了些。 “四哥你就别为难她了,大哥院里的人,当是有规矩的……”秦小五又及时跳出来做和事佬,今日他这边已是又愁又急,等不得了。 再不说清楚,他怕没机会了。 “你急什么?昨夜还没吃够猴急的亏?大哥不在你便是说了有何用?她一个心怀叵测的姨娘能替你解决什么?” -- 第100页 秦老四语气不善,腹中隐隐生怒。 自她不装模作样本性全露后,他在这女人面前便再也无法冷静自持。 当初鬼使神差般定点去院中抚琴,只因墙的另一边有人等候欣赏,虽知她并不知情自己那时的心境,但总是莫名心虚。 他琴艺精湛,门房日日要挡多少慕名而来的听众,哪会缺她一个痴音者?应是顾念她从不缺席的诚意…… 本以为她擅于拨弄,可谁知她竟全然不懂! 得知真相的他,深感被玩弄欺骗。 “四爷是吃了□□来的吧?府里府外,我自认随和识礼又守规矩,不知何处得罪过四爷,让您记恨至此?” 梁辛忍无可忍,嘲讽十足地回了句嘴。 砰地一声,茶壶重重搁在炉上,再加一份力便要散架。 见过难相处的,没见过难相处到这等级的。 没个好脸色大不了不看,没句好话大不了不听,可强迫她留下伺候还摆脸色刻薄她…… 大男人至于这么记仇么? “四哥一贯脾性如此,并非是针对你的。” 秦小五心焦忧虑,抢在兄长前开口解释,软着嗓子央求道:“咱家不是遵循和气生财吗?你们别斗嘴了,先想想法子啊……” 没见他已双眼通红快哭啦! “来不及了。” 秦老四幽幽地说了一句,倒是没再针对那炸毛的女人。 他这话在秦小五听来有些落井下石,眨了眨泛红的双眼,凄楚的目光飘向了梁辛,害她禁不住颤了颤小心肝。 呃…… 这操蛋的雷人情节,她能怎么说?要是能说实话,她嘴里出来的比秦老四的难听多了。 “小五爷,您若实在想听听我的意见……” 她清了清喉咙,见那倒霉孩子已拼命点头,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你看,虽已命人去寻你大哥,但府里该不该知道的已都知道了,确实有些来不及阻止事情的扩散。” 咋这么单“蠢”呢? 偷偷喝酒还被个小丫头灌醉,醉死倒也罢,死鱼一条也不必防什么,可他偏要醉里带丝清醒,被有心女人一撩一拨,着了! 这女人若是老太太给的通房丫头,在秦家人看来也算成全一件好事,小五爷终于识得闺房之礼。 可…… 那人却是刚下了病榻的赵氏。 梁辛听闻这“喜讯”时正抱着猴子笑闹,小毛冲进来汇报时,惊得她险些摔掉了孩子。 这个……那个…… 秦家的部分人觉得这是喜事,走的是传统路线,可她这外来人架不住这刺激啊!她能说这算叔嫂……乱……伦么? 平常都是小H文的人设呐! “大哥定会对我失望至极……” 秦小五垂头丧气地咕囔了一句,豆大的泪珠就止不住往外冒。 他真不知昨夜那女子是大嫂,否则哪敢趁酒意放纵?酒醒后见身旁躺着的人,他也吓得半死又悔青肠子。 但他真是弄不明白大嫂为何会出现在他的床上。 “大哥不会怪你。” 秦老四干巴巴的挤出几个字,丝毫没有安抚之意。 自作孽,不可活。 老二老三或许心中有些许介意,长兄平日再严厉却也管不到小五屋里去。 不过,失望么? 只怕长兄难以说清那是何种滋味。 “其实五爷用不着落泪,” 梁辛轻叹了口气,微微一顿,想说既然生米已煮成熟饭,又觉赵氏早已不是“生米”了,话头拐了个弯换成:“反正您私自撤名帖是不赞成分家的,昨夜之事不过是提前了四年,本就是您期盼的结果,您又何必委屈到哭?” 你这死孩子明知你大哥为了保你有个光明前途与正常家庭而急白了头发,你倒是恣意妄为借酒乱情睡了你嫂子…… 还好意思上门哭诉求原谅? 给你大哥添堵还差不多! 梁辛暗自腹诽不已,眼下委实不喜这十六岁的少年,她当初的提醒和敲打都落了空,秦商的多年付出也喂了狗。 哪怕是赵氏有心使计,你秦小五也该拽紧裤腰带不是? 秦府这样接二连三出事,叫秦商还怎么坚持得下去? 革命尚未成功,心已死了一半。 “你胡说!我是不愿分家,但我也不愿……不愿……”秦小五低吼着辩驳,可他如何也说不出口腹中那委屈。 他不愿吗? 可他已做了。 “这会儿长辈们皆已得知,你急也无用,安心等大哥回来再忏悔吧。”秦老四亦是无奈叹息,对幼弟有些厌弃。 这个家有太多人要与长兄对抗,阻挡长兄努力之路,但他不能。 小五更不行! ☆、049 秦家两兄弟在东苑等到天黑,悻悻而去。 梁辛虽是个份位低下的姨娘,到底是东苑名义上的主子,借口两位爷心焦急躁没胃口,连碗米饭都没招待。 这院子的一谷一叶,都是走秦商的私账,她不愿投喂不懂事专坑他哥的娃。 给秦小五那蠢呆子吃,还不如喂了小糖果。 夜色笼罩,出奇地静。 梁辛靠坐在桌前望着摆放整齐的两份晚餐,昏黄的光线营造出一份虚假的温暖。 那家伙是真的太忙还是逃避现实? 不会不回来吧? -- 第101页 小毛劝过几次,让她不要再等。 那丫头看着处处敬秦大爷为主,实则更向着她吧。 “把饭菜撤了,你家大爷今晚不一定能回,不等他了。”虽是分餐制,但没了进食的餐友,她都懒得动筷。 情势愈加严峻了,秦商的革命道路还未到遇上泥石流的难度,但秦小五的“失足”已相当于让他“失明”,看不到前进的路。 还有动力走下去么? 这么费尽心机呵护的弟弟,无意中插了他一刀,又不慎拐去了对立面。 她越想越替猴子爹心寒。 前阵儿醉生梦死一场,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今日一早又事发…… 他不是铜墙铁壁,如何承受? “姨娘,您总要吃点东西,您断奶后又清减不少,脸颊都凹进去了!旁的人都燕窝桃胶驴胶不离口,补得水嫩莹润又丰腴,偏您这个不吃那个不要,不是要点菜直接清汤水煮就是重麻重辣,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 看这府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费尽心机把自己养得珠圆玉润惹人怜爱?就她家主子自不喂养小姐后就放开了吃。 越吃越瘦不说,脸还起痘。 “谁爱养就养,我好不容易能按自己喜好吃东西,在意那些外在干什么?”梁辛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的痘痘,情绪有几分无奈:“为这两颗小红点点你都念了我几天了……” 她这是青春痘吧? 穿的这件“肉衣”年纪还小呢。 “您要是再这么放肆地吃辣,冒了一脸痘的话小姐都要认不出您了。这菜冷了,奴婢撤去厨房,让嬷嬷给您炖盅燕窝来。”小毛数落一番,收拾东西准备出去。 她不放心主子,又惦记隔壁由南红碧玉陪着的小主子,两道眉毛拧一块儿长久没松开。 “燕窝空腹吃最好,明早再炖,让厨房送热水来吧,我洗洗睡了,你也去陪小猴子吧。”梁辛没精打采地起身翻睡衣去了。 心里头沉甸甸的,像是被压了块重物,怪难受的。 也不知猴子爹躲在哪个角落借酒浇愁,大概醉死了才不知回家。 算了,只要他能痛快些,醉就醉吧。 沐浴更衣后,仍无睡意。 见小毛屋里已熄了大灯,只角落里透出一点烛火,梁辛琢磨着她该伺候猴子睡下了,才蹑手蹑脚地抱着薄被,窝在了院子里的吊椅中。 黑夜静得有些压抑。 隔壁那户人家今晚竟然不吵了?平时每日一小吵,三日一大吵,都吵得她听顺耳了。 冷不丁地和谐一次,她倒觉着不习惯了。 梅香与紫云屋里还亮着灯。 不过倒是半丝动静都没传出来,没准正在被窝里交头接耳。 毕竟赵氏与秦五爷的事是一大谈资。 稍后,婆子们屋里开始响起了鼾声。 夜色更浓了。 虽进了二月,已是春暖花开,深夜仍凉意透骨。不知坐了多久,梁辛蜷缩在吊椅里望天数星,数着数着有些迷糊了。 隐约可闻巷子里的打更声。 秦商在院外犹豫不决。 东苑素有天黑上栓的习惯,平时纵然晚归也会提前嘱咐留门,不似今日…… 已过子时,再想缩回这方温暖之地,也不该吵醒一院子老少。那女人还有些许她所谓的“起床气”。 他本打算转去前院,又鬼使神差地轻推了一下院门,竟吱嘎一声,开了。 饶是夜凉如水,秦商心中此刻有丝热乎。 抬脚进去,刚栓好门他便发觉了异样。 院中无人等门,各房皆已熄灯,连女儿的糖果也在窝里睡得正香。 那女人日日防贼般警戒十足,怎会—— 哦,她不会。 他正纳闷着,视线落在树下的吊椅,已有了答案。她必定是背着丫头们偷溜出来,院门亦是她私自打开。 她这是在等他回来。 笨女人…… 他呢喃一声放轻脚步靠近,轻触那露在薄被外的小脸,已冻得冰凉。 不知死活。 又忍不住轻责了一句。 “你回来了?” 正将她连被抱起,她倒撑开眼皮望他,哑着嗓子问:“是喝酒去了吗?” 见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要挣扎,秦商抱着她大步迈进了正房,直接将她安置在床上,扯了被子裹住她。 “睡吧,有事明日再说。” 他放柔了语气,拿出了哄女儿的耐心,忍着没骂她行事欠妥。 才出正月就敢露天睡在树下,不要命了。 借着屋里的冷水,秦商快速洗漱更衣,绕至屏风后准备铺床,却见方才困顿的人已拥被而坐。 “我不是真的困,刚才数数太投入,把自己数睡着了。”梁辛揉了揉泛酸的眼睛,仔细闻了闻,未发现有酒味残留,“你还好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床前的男人,先前安慰的鸡汤几大锅,这会儿一对上他,脑中又一片空白了。 此时此刻,想必什么安慰对他来说都讽刺。 秦商的确有难以言表的悲观情绪,但此刻仍微微动容。这个看似粗枝大叶、喜欢歪理狡辩的女人,也有贴心之时。 “确实不太好。” 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掀开她的被子跨上了床 ,“你若不困,就说些什么吧。” -- 第102页 今夜便不睡脚踏了。 梁辛原想阻止,但终究默许了他霸占地盘的行为。他有苦难言到这种地步,连饮酒放纵都没力气,她还怎忍心赶他? 大不了待会儿她睡脚踏。 可他不想开口,她又该说什么呢? “老四小五等了你半天,晚饭前被我轰走了,太太那里也来了人问询,被我打发走了……” 她踌躇半天也只说了这些,貌似不合时机,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 尬聊不怕,只怕戳他伤口。 “呃……” 她绞尽脑汁,没什么与异性独处的经验,“你去哪了?猴子睡前还哭闹着找你呢……” 他们最好的共同话题就是女儿。 秦商侧头望去,微弱的光线下,她眉眼中的愁绪浓郁,不知怎地就暖了他寒透的心。 “哪都没去,听到消息后就在酒楼里坐着,不知不觉就坐到了打烊……回过神来的滋味更不好受,连秦家大门都不想进了……” 可她们母女还在这里。 故而,再苦再痛再难,他仍愿归来。 “我不是你,无法体会你此刻的心情,但我明白你的失望与挫败,小五就是个被宠坏的单纯小孩,但凡赵氏有点城府,就能……”轻易拿下那傻小子! 梁辛顾念他是宠弟狂魔,只在心里补充。 “你也觉得小五是无辜的?” 秦商只是笑,嘴角的弧度保持上扬,却越笑越僵,越笑越涩。 “他怎么会无辜?他都睡了你老婆——嗯,我是说,这种事男人绝不会无辜!自己禁不住诱惑没管好裤腰带里关着的兄弟,一夜风流畅快了就把罪过推在酒精或女人身上,最无耻(银)荡!就算女人霸王硬上弓,也可以反抗可以没状态不是?可话又说回来,你弟弟虽做了蠢事但也知道反省愧疚悔过……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童子鸡,长久不疏解难免憋……坏了嘛……” 怎么越说越觉得诡异了呢? 她这安慰人的话是不是不太妥当? “所以,你认为他情有可原?” 秦商压抑着那股子情绪波动,维持原有的低落颓然,想引她滔滔不绝。 她每每激动便容易暴露本性,这些话有哪位姑娘能随口扯出? 也只她一个能说得如此坦然正气。 “当然不是!我最瞧不起随随便便的男人,都替你骂过他了,老四也没给他好脸色看……我之所以替他解释并非是替他找借口。”说到此处,梁辛幽幽地吐息,望着目光深沉复杂的男人道:“还不是怕你太在意,怕你从失望到绝望,从此一蹶不振不闹革命了……” 上次撤个名帖都伤心成那样。 这次秦小五直接步入共妻队伍,不是在打他的脸么? “你说得不错,我这心……” 秦商笑着抚上胸口,眼中尽显沧桑与凄凉,语气也无力至极:“已疼得没知觉了。” 他多年的付出被幼弟踩在了脚下,怎能不疼? “你别笑了。” 梁辛抱着被子挪向他,抬手捂住了他苦涩的笑容,急切地道:“不是还有老四与你同一阵营吗?他对赵氏避之千里,也不沾滴酒,信誓旦旦坦白瞧不上赵氏,坚决要分家的!他性子是坏了点,又傲娇又毒舌,但我觉得他宁愿娶李大夫也不会让赵氏有机可乘的!” 他笑得令她心尖颤颤的,还不如发疯地吼一顿咒几句灌点酒,哪怕流点泪也好过哀莫大于心死地一直强颜欢笑。 “倘若我说我累了,斗不动了……” 秦商抓下嘴上冰凉的手掌,紧紧握在掌心,敛了笑意凝视她:“你待如何?” 他心中太乱,当真有些无力折腾了。 “累就歇会儿,是个人就会累。你若真不想斗了,我也信你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你是祖母赋予期望的长孙,即便无法改变秦家的命运,她老人家也希望你能改变自己的未来。你还有宝贝女儿要养,好好休息一阵,再打起精神来从长计议吧。” 不知为何,梁辛觉得越熟知这男人,她的心就越柔软。 “陪我躺会儿吧。” “可这——你先……” 她挣扎着想让他松开,却瞥见他眼底的软弱与水光,一时心软不忍拒绝,乖乖躺进了他的臂弯,被他重重桎梏。 他大概也缺乏安全感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更新都没脸回复大家的留言,捂脸(?_?) 换季了,换掉席子盖上秋被,要注意季节转换的温差哦!谢谢各位可爱热心的亲们支持督促懒作者! ☆、050 在男人怀里睡一夜是什么概念? 梁辛觉得很惊悚。 因为她发现昨夜竟睡得格外踏实,像抱了个恒温暖炉。 不过当她睁眼发现自己手脚并用扒着个活人时,委实吓得不轻,若非这人的另一只手臂还躺着只猴子,她会惊吼出声。 脖子有些酸痛。 可见男人的手臂确实不如柔软的枕头,她今后不会再憧憬这样的睡眠姿势。 梁辛怀着忐忑之心,轻手轻脚地翻过外侧的男人,顾不上穿衣就溜出了屏风,蹿去了隔壁小毛的房间。 “姨娘您怎么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便是今早日头好,也该披了衣服再出门。”小毛满怀疑惑地打了热水伺候主子梳洗。 怎跑到她这边来洗? -- 第103页 “我……我就是……” 梁辛支吾着逃避小毛的目光,边洗边答:“我见小猴子在睡回笼觉,来问问你她昨晚是不是睡得不好……” 嗯,是这样没错。 她并非是逃跑!她又没做亏心事,怎会心虚惶恐到要逃? 她惴惴地自我洗脑。 “小姐昨夜睡得挺好啊,只一大早要寻大爷,大爷又担心她会吵到您,这才哄着小姐在外侧睡下的。”小毛拧开滋养膏,递给主子。 梁辛虽动作从容,心里已炸开了花。 这番解释太有画面感,那家伙必定认为她睡得太香,贪恋他的臂弯,才自作主张让小猴子睡回笼觉。 她不过是昨晚心思重,睡太迟,以至于今早醒得也迟。 “那俩歪筋的没来吧?” 梁辛轻拍着擦了滋养膏的脸颊,故作镇定地道:“大爷没说见之前,谁来都拦着,没事可以把糖果吊门口去。” 那狗养了一月稍长了点儿个,叫声比起当初的奶音,略有威力。 “听说小五爷一早被太太叫去了,四爷昨日受了点寒,卧床了。”小毛警戒地瞥过门窗,凑近主子压低了嗓音。 那俩今日必然是不会出现在东苑了。 “一个来不了,一个不想来,倒也行,但愿东苑能真正清静会儿。”梁辛不去细想南苑那对母子会有何种对话。 只要不来火上浇油,她才懒得管那自以为是的臭小子。 见此刻已比平日用早饭时间晚了许多,嘱咐小毛去厨房让婆子们准备好配料及面团,她想亲自下厨给那挫败的男人做早饭。 听他的意思,昨日是呆坐了一天,连酒都没顾上喝一口,必然不会吃什么东西。 忙碌期间,赶了小毛去伺候那爷俩起床梳洗。 梁辛自幼独立,自理能力比常人都强些,除土灶使用弱,其余厨具也能驾轻就熟了。准备工作已有人做好,早餐便更不费时。 婆子将大盆拉面端进房时,秦商才觉腹中空乏,几顿未进食。 “这拉面与平时的口感略有不同,是照顾小猴子的喜好,你将就吃点吧。”梁辛的脚步随后就到,视线一触及猴子爹立即移开。 这分不自然可把她尴尬死了。 “哪能是将就?姨娘亲自下厨做的,大爷定然会细细品尝吧。”婆子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笑意退出了房。 还不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厨房少去,那油烟不是你能熏的。” 秦商语气淡然,神色也瞧不出丝毫动容,噎得梁辛无话可说。 她进秦府还是第一次下厨,他还不领情?她是不想殷勤得太刻意,但也不该是这态度呀! 一句谢都吝啬。 幸好他只面上冷,行动还算给面子,混合着多种蔬菜丁和肉沫的拉面,她与小猴子吃了一小碗,其余全进了他的肚子。 不过…… 大概吃撑了,否则会一大早牵着娃在院子里遛狗。 “姨娘,您说大爷把面吃哪儿去了?” 小毛一边收拾一边疑惑,视线老往院中瞟。 梁辛笑而不答。 他身材好藏得住胃呗。只要他胃口不差,说明心情就不差,也不枉费她冒着油烟下厨。 昨天就提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落下。 她趴在前窗的台子上,欣然地望着院中的父女,正被那最萌身高差引得勾动唇角,一抹靓丽橙黄撞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 见秦商脚步一顿,在原地站定,她从僵硬的背影便判断得出他此时的脸色,怕是淡得疏冷,或许还透着丝厌烦。 梁辛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对小毛打了个手势,打算无声地招她上前。 哪知发现来者的小毛一个飞速闪躲,避到了她身旁,缩着身子蹲了下去。 什么情况?! “那女人谁啊?” 她拿指尖捅了捅瑟瑟发抖的丫头,压低音量问道。 这丫头是恐惧吗? 小毛顺势一把抓住了主子的手掌,十指紧紧扣牢,满眼的不安与慌乱,答“姨娘您怎连夫人也忘了?我不敢见她不想见她啊!姨娘怎么办,怎么办啊?” 瞧,把自己回府后强改的自称都吓没了。 但她的求助倒让梁辛直起了背脊。 秦夫人…… 不就是买通丫头灌醉秦小五并成功睡了他的那女人嘛! “怕什么?这是在东苑,你家主子的地盘,就算我腰杆不硬,不还有你大爷在么?”她一把扯起小毛,鼓励道:“我应该比以前得宠,你只管起来回厨房去。” 据说秦二爷当年“色眯眯”地盯着这丫头看,称赞了她自带媚意的双眸,害她险些被下令挖了眼珠子。 就是那次,猴子娘趁机借秦商的手救了她。不过,赵氏显然已成小毛的阴影。 “奴婢怕腿软手抖……砸了碗筷。” 小毛脸色煞白,定了定神,诚恳示弱突显了对主子的依赖性。 回府后她尽可能地不出东苑,便是唯恐遇见西苑的主仆,引发那位的旧恨。 梁辛见她实在吓得够呛,又偷瞄一眼外头那女人,却因角度问题已看不到正脸,只听得见娇柔软弱的嗓音。 有这么夸张吗? 不就是位被数个男人当玩物的可怜女人?连娘家都失去了,在夫家还强硬得起来? -- 第104页 “你尽管去,有谁敢动你我一定冲出去救你,放心,你如今即便要勾人也是勾大爷,她再跋扈也管不到大爷头上,且咱们还养着会吠会追的糖果呢!” 她自然会护着小毛的,至于秦商会不会护着她暂且不知,可小猴子会护老娘呐!那么猴子爹就必定会护崽。 是这个理儿,没毛病。 “奴婢觉着夫人来者不善,她一贯会装,哄得几位爷都护着她,您收收脾气,可别与她较劲,奴婢去了厨房可就轻易不出来了!”小毛咬了咬牙,端起托盘深吸了口气,迈着又快又稳的步子避去了厨房。 那脑袋低得,原来是要对来者视而不见。 梁辛不禁莞尔。 “给璃儿收拾两套衣物,带她去街上走走。” “啊?” 她还在感叹小毛的矛盾心理,秦商已察觉她躲藏的位置,几步到了窗边乍地抛出句话。 这是…… 要出府的节奏?! “去收拾。” 秦家抱着女儿,见她傻愣呆滞又满脸疑惑,耐着性子,叹道:“也带你去。” 语气略有无奈,亦带一丝宠溺。 尤其在被无视的赵氏听来更是如此。 “哦——” 梁辛讷讷地应声,双眼却是一亮,已藏不住那份喜悦与激动,恨不得嗓门一扯喊他几句万岁。 她极力克制这难得的亢奋,像只忙碌的小蜜蜂在几个柜子间来回,从里衣中衣外衣到洗脸沐浴擦汗的各种帕子棉巾,只片刻皆已备妥。 正当她准备去拿洗漱用具时,秦商虽惊叹她的行动力,却及时出声制止:“不外宿,只需带衣物。” “大爷,您想带梁姨娘出府……这似乎不合规矩。”赵氏跟着踱步窗前,先前的致歉与祈求被无情忽视,便打算从此事切入话题。 她今日来此目的尚未达到,不能罢休。 梁辛迫不得已向赵氏行了个半蹲礼,目光对上秦商的视线,瞬间了然。 他想出府的迫切不亚于她。 但不外宿带什么换洗衣服?说走就走啊!害她为此白兴奋一场。 “大爷,如今府里乱成一团,怎可少了您?没规矩不成方圆,梁氏只是个妾,一旦她迈出秦府大门,叫北苑那些个又如何作想?只怕会给的太太带来治家的麻烦!” “大爷,老爷今日不在,您可是一家之主!” 梁辛一边把衣物往回放,一边听着赵氏的独角戏,听听这嗓音,明明是又柔又酥,偏让人感到中气十足。 她大概用了半分钟时间,打包了小猴子一套里衣和三人各一件外衣,利索地出了房门,没给赵氏太多时间啰嗦。 有钱人规矩多,出门逛个街还要带什么换洗衣服,白白浪费时间听这几耳朵的台词。 “大爷,您当真要对秦家不管不顾了吗?”赵氏眼眶泛红,余光瞥过一脸喜色的梁辛心中越发嫉恨,只一瞬间已凄楚凝视丈夫。 梁辛已在撒欢边缘,自然不理会那些暗藏的眼刀,径自招小毛提着包袱去找李勇安排车驾,自己还拎出了女儿吵着要带的大黑鸟,摆足了等候架势。 隐晦地表明可以摆脱缠人的赵氏了。 平时来烦她可以视而不见,但眼下不能怪她心肠冷硬,坐了太久“牢房”,好不容易能出去放风,谁都拦不住她雀跃的心。 “走……吧?” 她眨巴两下亮闪闪的双眼,半催半请地朝那面无表情的男人投去一个问号。 “大爷——” 赵氏声音凄厉,热泪跟着滚落,还揪住了秦商的衣袖。 吓得小猴子缩进父亲脖颈不敢抬头。 独角戏唱这么久都不嫌累。 梁辛暗叹口气,只好装作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静待女一号的精彩大戏。 “赵氏,该给的颜面已尽数给了你,我忍你最后一次,今后若再踏进这东苑大门一步,我会将你退回赵家。 ” 秦商顾念女儿在怀,将一番在赵氏听来冰冷犀利的话,说出了情话般的语调。 得,女一号懵了呆了吓傻了,男一号也表演完毕,她要抓紧时间出牢咯! 呃……出游。 作者有话要说:  厚着脸皮做个说明,文不申榜写得慢,基本原因是作者懒。有时对着茶盘坐一天,喝一天的茶也懒得开文档……确实愧对支持懒作者的可爱的亲们,所以本文就这么更新到完结,完结后再倒V,并郑重承诺,下个文一定先存稿,好好更新。 ☆、051 逛街这件事,有人热衷,有人抵触。 在另一个世界时,梁辛属于后者。 但被“关”了几年后,她对自由的迫切向往已超越一切,哪怕只是出门呼吸一下府外不同的空气,也能治愈部分抑郁。 自马车出了秦府角门,梁辛的脑袋便一直探在帘子外,兴奋得比小猴子更像个孩子。 直到秦商怕她被风吹得头疼,强行阻止。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梁辛欢脱的目光一对上猴子爹沉静无波的眼神,顿时晃过神来,稍稍控制飞扬的心情,正襟危坐,摆出乖巧安分姿态。 明明一早还在下厨安抚这家伙,这会儿太兴奋就忘了他那些见鬼般经历。 这种时刻表现出欢乐似乎有些不厚道。 “对京都可熟?” 秦商故作无意作了试探,且借用抱回挂在窗帘的女儿做掩饰。 -- 第105页 那不受控的眉角略微一挑,泄露些许心机。 “除了别院与东苑两个院子,我对哪儿都不熟呐——”梁辛下意识地回答时便琢磨到对方跳动眉角的隐晦。 这厮话里有话。 “这儿又没外人,你有话直说,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自然不熟悉外面的世界,把你关几年再放出来也会觉得陌生。” 别说之前没接触过,即便如他常年游历,若多年闭门不出,亦会恍如隔世。 “出来倒胆子见长,遇上她就成了畏猫的一对弱鼠,没出息。”秦商给了个戏谑的表情,心情已不似先前在家时沉重。 这女人有种神奇能力,时常和稀泥,却能莫名地扫除他心头的阴暗。 “呵……呵……” 很敷衍很官方的尴尬回应。 梁辛听着前方叽叽喳喳与李勇谈笑风生的那个丫头,明白“一对弱鼠”指的是她们主仆,但竟无言以对。 小毛是当真惧怕赵氏。 “今日府里太闹腾,我要去京西的友人处赴个约,你领着璃儿在旁待会儿,日后再带你们出来走动。”秦商语气淡然地解释。 她满心欢喜地出来,其实不过从一个院转至另一院,仍是墙内一方小天地,他恐她失落而略微愧疚。 故而轻言许诺。 这是要开始与秦家规矩抗衡了。 梁辛正严密关注他的情绪,此时一听缘由才明了他的初衷。是怕自己出门后她们母女要遭池鱼之殃吧? 不说已上门的赵氏,还有难缠的秦太太又会传她过去“汇报”,确实有点麻烦。 “只要能出门,其实在车上等你也行。你赴约带着我们应该不太方便吧?” 她是成年人,不盲目任性消费他人的心意。 家里已有蠢蛋小弟与心机“前妻”磨砺他的脾性与品性,这节骨眼上她就不给他添堵了。 赵氏对她能出门秉持那样尖锐的态度,可想而知这在秦府应算忤逆家规的大事。一个侍妾被带出门招摇,为妻的怎能不嫉妒? 她能理解赵氏当时的心情。 秦商拖着女儿任她滑下膝头拿点心逗鸟,只觉那番细心谨慎听着令他心酸。 不过出个门,她却如待恩赐……真是拘怕了。 哪能真让她们侯在车中? “是个借住的挚友,没那些虚假客套,你领着璃儿在宅子里随意玩闹,不必拘束。”他不自知地放柔嗓音,一如平日对待爱女。 罗旭并非外人。 别说不会在意他领侍妾赴约,只怕还会因此来劲。 他可没忘那货的好奇心。 “借住?是你的私宅?” 梁辛的嘴与脑子同速,刚有这疑虑已脱口而出,显然是在这人跟前太过放松的缘由。 心中难免有丝懊恼。 接触时间并不长,怎么就不知不觉与猴子爹处到如此熟稔程度? 秦商接过她略显怯意的目光,倒没介意她直冲冲的话。周边并无他人在场,她释放些本性无关紧要。 只瞧着不聪慧,实则鬼得很。 “你别这样看我,是个正常人都会有这样的猜测。不说你手中操控着巨额资金,因你品行高尚不挪不用,但私钱总能自由安排。钱滚钱的道理你这奸商比我懂,置办私产私房与土地这种投资我还是能想得到的。但你千万放心,我对这些身外物不眼红不追求的。” 梁辛不喜对方那深不可测的眸光,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能急切替自己辩解,深怕被怀疑她的贪财意图。 “不追求?” 秦商斜眼望去,兴味十足。 确实不见她对珠宝首饰房契地契有所追求,但一见现银两眼冒光……敢情银子不归类于身外之物? “属于我的酬劳当然不在此列,我可不是无欲无求的小仙女,我食人间烟火。”她靠付出获得酬劳,光明正大。 梁辛义正辞严,一副小傲娇模样。 她从他那得的银两都是通过正当途径,驳起来完全理直气壮。 “酒楼分红之事并非逗趣,待今日事毕,我带你去酒楼走走,研发菜品你应是不在话下,下次再听听你的经营策略吧。” 此话一出,说明秦商心中已有决断。 一听“走走”,蹲在“救命”跟前的小猴子猛地转过头望望父母,一边拍着小胸脯,一边嚷着“走走”。 真是闲事管得牢,哪哪都少不得她。 梁辛被她逗乐,强行压下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欲念,抱起孩子许诺安抚。 今日他有正事要忙,他们的合作事宜来日方长。 “倘若……” 秦商听着她对孩子的许诺,心中一动,“有朝一日我放弃了与秦家祖训家规抗衡,独自脱离家族自立门户,你……如何打算?” 此时此刻,他迫不及待地想效仿女儿要她一句承诺。 哪怕是出自哄骗安抚之心。 “有这个……可能?” 梁辛很是吃惊,可那道炽热灼然的目光却不似有假。 他萌生退意,是被接二连三的状况击垮了? “谁也不是刀枪不入,我不过区区肉体凡胎,撞南墙的次数多了,头破血流支撑不住了,自会另谋出路。” 秦商半玩笑半自嘲地回应她的疑惑。 这是他当初设定的退路。 “你都自立门户了,还用得着问吗?留着小猴子给他们欺压奴役折磨?女儿是必须要跟着你的。至于我——” -- 第106页 她一个冒牌货,来处说不清,去处不可定。有立场有必要做这种假设么? “你如何?” 秦商紧追不舍,牢牢锁住眼前这张脸,不敢错过任何细微波动。 “若不出意外……我必定是跟着猴子的,难不成留在秦府,等你那几兄弟谁发善心收了我,然后挤在北苑枯等到老?” 梁辛故作轻松地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失落。 其实已许久未曾回味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了。 是不是再过段时日,她就将那段人生如看过的电影般淡忘? 但那二十几年是真实经历,不是黄粱一梦。 “秦家虽家风不正,子孙却是个个俊朗风流,你们姑娘家……”哪个不倾慕? 言及此处,秦商不禁勾动唇角,漾开一抹苦涩。他也是会嫉妒的凡夫俗子,会被赵氏的背叛刺伤,会因兄弟的荒唐受挫。 更会被她的选择左右情绪…… “以貌取人是人之常情,毕竟形象是最直面的刺激,但成家立室必须有一致的三观,否则不能长久。这就是媒妁之言的悲哀,你与赵氏就是典型的三观不合,早分早解脱。” 梁辛一副说教姿态,希望对坐的家伙别执迷不悟地在不该自卑的地方自卑。 以前觉得他内敛难测,如今已越来越能摸透他的假面。 看似平稳如镜,暗地里也许波涛汹涌。 “何为三观?” 变化总是无声无息,秦商已从私下摘记新词过度为直接虚心求教。 “所谓的三观就是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简单地说,你与赵氏看待人、事、物的态度及思想都存在差异,甚至相背而行,你们的灵魂永远不在一个节奏,即便牵强相伴,也等同孤独终老……呃,虽然我这么说有点太鸡汤,但你真不用再纠结赵氏的背叛……” “这怎么又跟鸡汤扯上关系了?” “是啊姨娘,您说的太难懂,到底是让大爷跟夫人分开还是要劝和啊?” “都孤独终老了,自然是劝分!” “你少在这儿不懂装懂。” “……” 梁辛因突然加入对话的两人怔住,她还没接茬那俩已互怼互掐。 秦商轻咳了几句,车中顿时一片沉寂。 是他听得太入神,竟被这两个蠢仆围观,略为丢分。 “李勇,你是打算吵够了再上路?既然喜欢与小毛斗嘴,不如娶回去慢慢斗,斗个一辈子总能明白何为三观。” 平静淡然的语气中暗藏犀利。 “不行不行!爷可别害我啊,这种连主子话都听不明白的笨丫头如何能娶?”李勇吓得立马缩回了脑袋,尽量与小毛保持距离。 “你这种一把年纪娶不到媳妇的小厮,一猜就知身有隐疾!我这辈子就只伺候我家姨娘,谁都不嫁!”当面被嫌弃的小毛,气得两颊通红,怒目而视。 “谁有隐疾?我身体好着呢!” “好了好了,不娶不嫁,你们别急着嘴仗,停在半路耽误事,赶紧走吧。”回过神的梁辛跳出来做和事佬,完全不将这俩的胡闹放在心上。 平时虽喜欢抬杠,却常把对方挂嘴边,他们自己愚钝不灵,旁人早已看透。 “爷,姨娘,咱们早就到了啊。” 李勇略微委屈地挠挠头,瞥一眼身旁怒气冲冲的小毛,低声道:“小姐都窝毯子里睡着了,你们若是不谈了,我这就去敲门。” 尴尬了吧?怪他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赶得及更新,明天缓口气,谢谢大家的纵容,你们会把懒作者宠坏的~ ☆、052 西郊宅院。 午后,云雾散尽,暖阳普照。 许是饱暖瞌睡重,梁辛在后院的梨花木卧椅上窝着睡了。 不远处的廊下,秦商与一女子对弈,罗旭在旁聒噪不停。 “毛毛,毛毛,打!” 小猴子不满玩伴的分心,手中的枝条奋力抽在地面示意。 小毛盯远处的男女盯得入神,没注意到小主子的情绪,正磨牙霍霍一副吃人模样。 她间歇性地扬了扬枝条空抽一下,敷衍意味十足。刚暗暗琢磨那媚笑讨好的女子身份,就被人冷不丁一个肘击,身体失了平衡险些栽倒。 所幸那人及时抓住了她。 “李勇!你找踹是不是?” 她一掌撑在李勇胸口用力一推,将心中那股子怒气趁机发泄了出去,倒把个魁梧健壮的男子推得连退几步。 力气挺大,说明怨气不小。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没一下抽在石子儿上,连小姐都看不过去叫你好几次回了,我好心提醒你还冲我发脾气!”李勇也是满腹冤屈。 他就车上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这丫头就一直甩脸子给他瞧,不让他靠近不说,还教小姐往他这边抽石子儿! 就那一句话,至于吗? “你的好心坏心都自己留着吧!” 小毛冷嗤一声,眼角都懒得丢过去,丢了枝条抱起小主子,哄道:“小姐乖,咱不玩这个没趣的游戏,去玩棋子好不好?” 她指着不远处的三人,一边夸那棋子滑溜溜圆乎乎还有黑白两色煞是好看,一边怂恿小主子找亲爹陪着玩…… 是做足了功夫打算拆散那场没完没了的对弈。 这不明摆着欺负她家姨娘不懂棋!都把人看无聊得睡着了。 -- 第107页 “爷谈事呢,你有点数!” 李勇看出名堂来了,立即拦在她们身前,压低音量提醒。 梁姨娘带出来的丫头太鲁莽冲动不懂规矩。 “我这种嫁不出去的人是半点数都没的,你给我让开!”小毛一手抱娃,一手推人,还不忘怼他两句。 但因单手使不上劲儿,被李勇轻易拦住,一时三人抱作一团推搡,惹得不知所以的小猴子咯咯大笑,以为玩游戏呢。 “你别胡闹,爷当真在谈事!” 李勇见对方执拗不让,略有些心急,主子看着冷淡不爱发作,他却是见过手段的。 这小毛充其量就是个姨娘的丫头,惹怒主子是可以一句话打发的。 “我有眼睛,用不着你帮着看!大爷是谈事还是谈别的,我一个奴婢哪有资格管?是小姐闹着要找大爷呢。” 谈事? 饭前谈饭后还谈,没完没了地谈,把她家姨娘晾在一边儿算怎么回事? 依她看,是借机谈情吧。 谈便谈,何必带主子出来看着? “小姐玩得正起劲,哪有半点找爷的意思?算我错了,我把那话收回,你别因为跟我犟要去打扰爷谈事,爷发起火来可是没声没息地就把人烧没了!” 李勇神色紧张,语气严肃,并非危言耸听。 爷出府不难,避开耳目来此一趟却不易,昨日缺席已有所愧疚,才会耐着性子略带歉意地对弈谈事。 姨娘多聪慧,避到院中酣睡,也就这笨丫头为她家主子操这无用的闲心。 “跟你犟?你算我什么人?离我远点!” 小毛不为所动,推开李勇就往前冲,只把先前借小主子的行动替换成为她家熟睡的主子要条薄被。 虽说进了二月春暖花开,又有骄阳沐浴,但露天之下岂是贪睡之地? 她没阻止主子便是想测测大爷的态度。 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她大着胆子上前问这宅子主人借东西。 “你们只管继续,我去请人进屋休息。” 罗旭见秦商听闻后作势要起身,抢先一步按住了他的肩膀,欢快地奔向卧椅方向。 总算逮着机会接近了。 小毛恨得想跺脚,心中将这不识趣的莽汉骂了个来回还不解气。 要他多什么事! “你主子近来可曾劳累?” 秦商搁了棋子,已无心应付,瞥了一眼面目纠结的小毛,视线又移向那贪睡之人。 昨夜在吊椅中睡着,今日又在院中迷糊,似是比平时少了股精神气。 “诶?” 小毛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难住,“劳累?姨娘是否劳累,您……不清楚么?” 小姐已搬出主屋,白日亦有一群下人伺候,主子若有劳累也是在夜里。 至于夜里是否“劳累”…… 她如何得知? 秦商蹙眉不语。 远处被罗旭叫醒的女人,全然一副恍惚迷蒙的神情,那故作的客套透着疏冷。 “爷,该您了。” 明霜意味深长地扫过那未曾打过照面的女人,柔声催促。 当真只是个妾么? “从明日起,那批货一件不留地放出去,你辅助罗旭找买家,你名下的产业兑成现银后,便择一处好地,不必拘在京都了。”秦商被迫拉回思绪,快速决断。 “还是秦家优先么?” 明霜心中一滞,略微失落,只语气仍平静淡然。 “先考虑秦家,但我二弟素来优柔寡断,怕是得先放几家给外人,尽量在七日内脱手。”秦商没了再谈兴致,叫来李勇去准备车驾,接过女儿朝那两人走去。 前一刻还冷淡客套着,这会儿就已相谈甚欢了? “你真不介意?老秦连饭都没陪你吃。咱们明霜可是默默无闻跟了他五年……”罗旭双手抱胸,不怕事大地继续挑拨离间。 他就不信这女人真如表面这般淡定。 确有故作大度的妻,哪有不吃味的妾?何况从她的形式做派来看,老秦没少纵着宠着,晾了她一天,岂能不怨? “你把我吵醒就为了问这些无聊问题?不如你告诉我想听什么答案,我再回答你?”梁辛很是无奈,揉了揉沉重的眼皮伸了个懒腰。 这一天过得虽无聊,但出了秦府那牢笼,总好过许多。 “你瞧咱们明霜可比你漂亮!你是装的吧,老秦那个人这么无趣,成天板着脸,是个人都惧他三分,你也是怕的吧。”罗旭看不得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加大力度蛊惑人心。 “是啊是啊,明霜姑娘温柔大度贤惠聪明,非但用心伺候我们家老秦还亲自下厨给我这小妾做饭,你看我这么明白事理还怎么会捻酸吃醋?感激她都来不及,不过……”梁辛话头一转,故意一顿,直吊足了对方胃口才道:“你是不是一把年纪了还娶不到贤妻?”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是不想娶……” 女子心眼比针尖还小,他可不想惹麻烦。 “你完全是凭实力单身啊兄弟!既然爱慕明霜姑娘,就得在她身上下功夫,你在我这儿鼓吹有什么用?” 梁辛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嘲讽意味十足。 啰嗦半天都没离开一个明霜,哪里是看热闹心态? 真够幼稚。 “你——” “够了罗旭,你这音量明霜听得见。” -- 第108页 秦商及时阻止了扯开嗓门的罗旭,不管他如何反驳,这话落入明霜耳中,总是伤人。 “老秦,依我看你这小妾很有问题,你还藏宝似的一问三不知,改日我得把清玄叫过来好好问问,别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对你下了什么蛊……” 罗旭不甘心地瞥了一眼神情自得的梁辛,心中满是疑惑。 凭他们多年的交情,自是十分清楚秦大爷的脾性,他不信那番说辞。 怎可能会信任这看不清摸不透的女人? “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若还有何疑问,今日亲自问个痛快吧。”秦商挑了挑眉,牵起嘴角一副请便姿态。 既然他把人带来了,就不会拦着明霜与罗旭的各种试探。 “我还不是为你好!这么多年除了我们,你何曾信过谁?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诡异,这一日里藏得滴水不漏,还真宽心得睡得着,哪有半分常人姿态?她越是这样伪装越是有问题啊!” 罗旭吼了一嗓子便嘀嘀咕咕说个没完,认为自己一腔热血扑在这身份离奇的女人身上,正是因为关心兄弟。 “即是要叫清玄,就赶明日吧,顺便让他再画个符过来,我命李勇来取。”秦商将视线落在她空落落的脖颈,问道:“那护身符被璃儿丢进鱼盆后是否就没戴过?” 近来她精神萎靡,他不得不推翻不信鬼神的那番言论。 护身符? 梁辛蓦地一愣。 那日秦小五送了一个画着花开富贵的大瓷鱼盆,小猴子祸害那对小锦鲤时把她搁在几上的护身符当钓鱼竿玩。 后来似乎被她拿去挂在院中晾晒。 再后来…… 当然没有后来。 “我挂吊椅上忘收了,似乎……丢了。” 这么一捋,她顿时一个惊颤,是她太粗心大意,那护身符怎么能丢? “明日再求一个,别一味惯着孩子,这哪是她可以玩乐的?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府。”秦商脸色阴沉,语气满是责怪。 她已是整日昏沉不振,他若不问,她竟还不知丢了那护身符。 “知道了……” 梁辛闷闷地应了一声,心中腹诽不已。 她因洗澡摘下而已,又不是特意拿给猴子玩的。怎么不骂女儿只骂她?说她惯孩子?平时做严母的可是她! 自家院子无缘无故丢了东西,应是与紫云梅香脱不了干系。 “我说你们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被忽略的罗旭不干了,拦在前头不挪地。 “是是是,我吃醋,我伪装,我诡异,我是妖魔鬼怪,我浑身都是问题,尤其嫉恨您爱慕的明霜姑娘。您罗爷怎么想就是怎么回事,只要您开心就好,您看这样可行?” 梁辛嗤笑一声,念及这货是秦商信赖的伙伴,懒得与他计较,绕过挡在身前的障碍,摸着光溜溜的脖子快步离开。 突然发现少了那符,莫名心慌。 “啧啧啧,原形毕露了吧?老秦,你满脑子只知经商,不懂女人的弯弯绕绕,这个小姨娘你驾驭不住。” “若清玄明日有道场来不了,你亲自去一趟清水观,就说先前的符咒丢了。”秦商也懒得看罗旭一脸得逞的蠢样,丢下一句话前去与明霜道别。 “诶?你怎么牛头不对马嘴,我是说这事么?老秦你给我站住……”罗旭大步追上,见那主仆尚未走远,压低音量道:“你真放心将京外的产业置于她名下?挂明霜那儿不是挺好……” “放心,你们的新婚贺礼我已备妥。” “老秦!你学那娘们挖苦我,有意思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重感冒,太难受,所以下章我得让猴子娘也感冒~各位亲注意身体,多喝水,留意温差变化。 ☆、053 梁辛受凉了。 饶是她平日注重保健,但几次露天贪睡,总要付出代价。 所谓病来如山倒,她这次的病来势汹汹。 秦商十分焦虑,连着几夜不曾安睡,双眼熬出了血丝,除女儿央求陪玩外,几乎不出房门一步。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梁辛接过递来的温水润了喉,哑着嗓子问道:“她们怎么样?没饿坏吧?” 她问的是隔壁那俩倒霉丫头。 原因是李勇去取护身符时扑了空,带回消息说是罗旭没请到清玄真人,清水观受邀去哪户人家做道场。 因对方身份显赫,观中无人得知去处。 梁辛是从罗旭那儿回府的次日清晨开始发热的,伴随头疼头晕等一系列感冒症状。 故而李勇的空手而回让秦商狂躁不安。 虽有罗旭在清水观等候,但病情的加重更抓人心,才紧急审问紫云与梅香两个。 那两个先是拒不承认,逼急了秦商要将她们一同发卖,才吓得梅香将紫云供了出来。紫云抖抖索索地坦言,那符咒早已剪得稀碎烧了个干净。 于是,秦大爷一怒之下将两人关在柴房准备饿她们两日,还是梁辛听小毛念叨了后替她们求了情。 “就你这副鬼样子,还替她们求饶。” 秦商虽冷着脸睨视,语气也不佳,却是给她添了温水,逼她喝完三杯才止。 “别再瞪了,我又不是烂好人,确实是我自己粗心大意忘记收了,你就是饿死她们符也回不来。况且我就是重感冒,自己作的,跟护身符没多大关系。” -- 第109页 梁辛无力地靠在床头,烧得头昏脑涨,喉咙痛如刀割,咳一声都是折磨。 内火太重了,前段日子不该无辣不欢。 “你歇着吧,休要多话。” 秦商听她边说边咳,嗓音哑如老妪,听上去格外沧桑凄凉,心中更不是滋味。 这药一顿不落地吃,不见好转反而加重,怎能不担心? “我没事,这病就是需要过程,时间到了自然就康复了。你要么去忙你的,要么去睡一会儿,眼睛都比兔子红了……” 都说日久生情,梁辛承认自己对猴子爹早没了当初的怨念,毕竟他冷漠对待的是原身猴子娘,而非她。 如今的秦家大爷,都快成女儿奴了,对她……也算诚心实意,感个冒都熬得他满面倦意,倒让她心有愧疚。 他算她什么人呢? 这般悉心对待,她拿什么还? “哪里听来的胡话,我看你是烧糊涂了。” 秦商见她执意如此,便径自掀了被子在外侧躺下,合上眼道:“最迟明日,罗旭会等到清玄,倘若能起身,便带你去见他。” 双眼很是酸涩,可再累却难以入睡。 少顷,他又侧过身去摸她的额头,触及的依然是高于他的热度,便是又一阵揪心。 持续发热,还不将人烧傻? “你不是不信这些?别说起身,我上山打虎都没问题,是你们大惊小怪不让下床的。”梁辛本想阻止这厮躺在一旁,见他累成这样还担心她的体温,便忍下不说了。 小毛不让她出房门,坚决不让她再吹半点冷风;猴子爹干脆不让她轻易下床,丢下事务亲自在旁监督。 即便这俩都同意了开窗通风,床前却是竖着两道屏风的。 “你,可清醒?” 秦商忽地睁眼凝视她,满是疑惑。上次发热的她可是昏睡不醒,以至于未曾察觉他的……所为。 这次虽也烧,似乎未曾迷糊。 “你从哪儿看出我不清醒?” 梁辛刚哑着嗓子呛他一句,便转开头一阵急咳,得他在背后帮着顺气才稍稍缓和,接着说道:“放心,我有感觉,这是低热,并不伤身。你回前院去睡吧,这病虽不可怕,但容易过人,染上了也有的难受。” 虽然脆弱时更需温暖与关怀,但秦大爷这般对待让她颇为心虚。 这份心意原本不该属于她。 “怕过人便少开口,含口枇杷膏躺下休息,汤药煎好了会叫你。”秦商不为所动,又递过去小罐枇杷膏,用眼神压制她无声的反抗。 不看着她,或许又跑院子里嘚瑟,他已恨不得拆除那张吊椅了。 “你不走就睡吧,我靠着看会儿书,睡太多了也对健康不利。”梁辛乖巧地吃了口粘稠的怪味枇杷膏,还特意替身旁这人掖了掖被子,露出一抹温和笑意。 又在讨好他。 她这副神情与璃儿如出一辙,为了某种目的而刻意讨好。 偏偏很是受用。 秦商心中微微叹息,索性闭上眼。 对女儿难以拒绝,对她……更是如此。 罢了,她说起那些养生道理一套套,比起大夫也不差,又惯会约束女儿与下人,更是个自律的。 想来不会放肆。 这般想着,秦商便安了心,沉沉睡去,直从晚饭前睡到了翌日清晨。 这一觉补足了精气神。 一眼睁开,床头趴着个黑脸娃娃,掌心里抓着支细笔,在装订的本子上潜心创作。她那份恬静乖巧显在玲珑精致的面容上,十分讨喜。 秦商每每烦躁疲惫,多看看女儿这张脸,便觉能疏解心头的一切杂乱情绪。 “璃儿画什么呢?” 他压着嗓子轻问,心有暖流倾涌,目光更是如水般柔软。 “画一个大,看。” 小猴子抬起蹭了一脸墨汁的脸,对父亲露出一抹灿烂笑意,十余颗糯米小牙格外洁白。 她将本子转向里侧,展现出疏密有致的墨团与剑拔弩张的线条,满是期待夸奖的目光。 “璃儿当真聪慧过人,还记得爹爹教过的字,写得不错。”秦商轻抚着孩子柔软的细发,视线瞥向屏风,“可是娘让你在待在这儿的?” 昨夜还病得如蔫坏的花朵,一早竟不见人影。 “辛辛……毛毛……猴纸……陪爹爹!” 小猴子边解释边拍着小胸脯,虽说了一连串,让人听懂的也就那几个字。 秦商无奈苦笑。 饶是他努力多抽时间陪同孩子,理解与沟通能力仍远不如那女人。 不过璃儿这一声“辛辛”要叫到何时? 虽说庶子女只能称呼妾室为姨娘,他何曾提过一句规矩? 她为何不敢担孩子的一句“娘”? “睡醒了?” 屏风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果真是梁辛忙罢归来,抱起女儿道:“哇哦,抓到了一只小脏猴子!是本子不够画才画脸上的吗?” 她的声音仍带着微哑,脸色已稍稍恢复,长发简单束起,略显精神。 小猴子见母亲回来,献宝低的将大作贡上,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宝宝语便等着夸赞。 “嗯……” 梁辛接过本子,故作认真地欣赏一番,“猴子画的是只大苍蝇吧!瞧瞧这脑袋,圆溜溜的还有眼睛,还有这刚劲有力的苍蝇腿,画得很逼真。咱们猴子将来一定能成为画风清奇的大画家!” -- 第110页 这一通毫无保留的夸奖,听得小猴子双眼发亮,连连点头,很是满意。 虽未听懂。 秦商被这对活宝母女逗笑,觉得即便此刻身在这污秽畸形的家庭,也并不太煎熬。 “去找毛毛姐姐洗手,洗干净了有糖吃。” 梁辛打发了女儿出去,这才收敛神情严肃地告知:“今早有两件事,先说好的,清玄真人提前回了清水观,罗旭已将护身符送来了,但似乎挺贵重的。” 她从颈间掏出一条白玉细珠串,带出一个沁红玉香囊,镂空的精致雕刻中收着张符咒。 “戴着吧,自家东西。” 秦商淡然回道,贵了她才舍不得乱丢。 久提之心终是放了下来,依她的状况,他不得不信这些玄乎之论。 “至于另一件事……” 梁辛一听是自家东西,安心收下了,只神色一变紧紧凝视面前这张平静的脸:“太太请了人来选日子,要给小五和……赵氏,办喜事。” 但愿他能表里如一,淡视此事。 天要下雨,弟要娶嫂……他也拦不住不是? “知道了,你今日如何?可还头疼?” 秦商坐起身来,探手去扶她光洁的额头,未有滚烫之温才问:“吃药了么?” 依往日惯例,但凡有点好转,她是绝不肯再吃药的。 “诶?” 梁辛被这一波操作惊得傻愣,咋就真这么轻描淡写地翻篇了? 他最疼爱的弟弟要娶他老婆啦! 必要时刻他能这么心大?那颓废喝醉消沉又是为哪般? “放心,此事不会成,小五不会同意。” 秦商微微勾唇,搁在她额间的手掌下移至脸颊,情不自禁地掐了一把。 这柔嫩滑腻的手感,确实不错,难怪她总爱掐捏璃儿的小脸。 梁辛啪地一下拍开作祟的手掌。 “日子都选了,你们这种家风哪能容许晚辈反抗?小五又不是你,没那胆量吧,都已经那个啥了……他也不像……吃了不认账的。”她支吾着表达个人观点,认为形势不太乐观。 “小五读了多年书,自有一份清高,即便做了糊涂事,也不会愿娶年长许多的赵氏为妻,他对未来有更好的憧憬。且他虽年幼,却是集万般宠爱与一身,不缺任性。” 秦商的语气毫无涟漪。 或许有一丝惊叹母亲与赵氏的速度,但他甚为了解幼弟脾性。 此事成不了。 父亲与叔父们怎舍得放弃这十年培养?不过是妇人之见,何须挂心? “你能这么肯定我就放心了。” 梁辛松了一口气,叹息道:“一早得知这消息我还纠结半天,虽说你弟弟多大个人办了这么无脑之事,是挺可恨的,但让他加入共妻行列又觉得你悉心培育出的一棵好白菜被猪给拱了……” “咳咳咳……” 屏风外传来一阵尴尬的咳嗽,接着是怯懦无力的嗓音:“大哥,您起了么?” 嗯,来的正是那棵白菜。 背后说别人坏话果然容易被抓现行。 ☆、054 白菜秦小五的到来,算在秦商的意料之中。 故而他面色平静地将这皮球踢给了梁辛,并摆出一副催她尽快完事的态度。 不该是委以重任么? 梁辛被那道无声的目光推着走出屏风,迷糊着把任务接下,将人带到了院中。 因为里头那厮非但不愿搭理蠢小弟,连听都不愿听。 且隔壁两朵带刺的娇花已被迫“永久借住”北苑,新搬进来一个心腹李勇,院子便是个相对安全的谈事场地。 梁辛与秦小五在大樟树下尬坐。 然后…… 就只有尬坐。 秦小五伤心长兄拒之于千里的态度,也踌躇满腔困惑焦虑如何与兄长之妾倾吐,苦恼得垂着脑袋怅然若失。 至于梁辛,被迫参与他人的家庭琐事,要分析利弊指点迷津,已是违背了她以往的原则习惯,主动积极性就欠缺了些。 做个吃瓜群众与键盘侠,是没难度也不用担责任的,可秦大爷是让她做人生导师啊! 自己人生都导不好,怎么导人家? 猴子爹这是情商告急了么?谁给他的自信让他认定她能胜任? “你也认为我罪不可赦么?” 秦小五总算开了口,扭过头巴巴地望着身旁这一脸漠然的女人。 长兄……认为如今的他只配由侍妾招待吧。 “可不是么。” 梁辛听他幽幽地问这一句,便带着情绪应了声。 没见过比他更缺心眼更实力坑兄的。 “但我心里烦,吃醉了,哪晓得是她……四哥说我蠢被她摆了一道,可我怎知她会放着四哥不算计……却要来算计我这个才……” 才什么? 秦小五又气又羞又恨,“才”不出来了。 他明白这事若搁别家,会是翻天覆地般的重大事件,惊世骇俗的难堪。 他是堂堂男子,不该将一切责任推给一个弱女子。 “你想说,赵氏放着成年的老四不勾搭,去算计你这才十五六的童子鸡?是啊,这是为什么你自己没点数?” 梁辛冷笑一声,对他的抱怨嗤之以鼻:“你大哥告诫过你不要碰酒吧!你当他为生意天天陪酒醉醺醺地回家很尽兴畅快?你当他心里不苦不烦?你当一醉真能解千愁?那你解了么?你非但未解,还干出戳你大哥心窝的蠢事。再说,你当真醉死了?男人醉死行得了那事?你没醉死还抵抗不了诱惑,凭什么来你大哥这儿装无辜装可怜?” -- 第111页 站在秦商的角度替他发言,话匣子一打开,她就连绵不绝地给予对方一连串的重击。 见过不少任性无知,秦小五是个中之最。凭什么在做出这种事后还理所当然地来秦家大爷处找庇护? 只因知其为他掏心掏肺么? “我明白大哥的苦,才不愿遂了母亲的意……” 秦小五听得脸色惨白,行尸走肉般枯坐,目光呆滞地落在前方的那扇门。 他知错了。 亦知没有回头路了。 “我看你是心中不甘愿屈就赵氏。” 梁辛追加了一刀,要伤就伤个彻底,让这无知小儿清楚自己的所言所行究竟出自何因。 这一句比较扎心,秦小五彻底蔫了。 静默一刻钟,她见紧闭的房门仍未打开,而沉浸在懊恼自责的倒霉孩子也不准备离开,小猴子不知何事被阻正支哇乱叫要找“辛辛”。 她捋了捋杂乱的情绪,置身事外,才勉强调整到温和语气:“这些日子你大哥反复自省,觉得对你过多约束,干涉了你的人生方向。于他而言,你是弟而非子,你对将来的生活方式有绝对的选择权,他不会再左右你的任何决定。回去吧,凡事顺心而为便可。” 那家伙的原话虽不好听,经她的润色,这番话的意思也八九不离十了。 “大哥这是不再管我了……” 秦小五忽地凄惨一笑,柔嫩的小脸滚落两行热量,眼中满是惶恐无助。 这哪是青春叛逆期重获自由的反应?倒像离家出走被人贩子拐了的绝望。 “他管了这些年你又做了什么呢?你放心,他仍是关心你的大哥,不过如今你已不是年幼无知的孩子,遇事先在脑中过几遍再定夺。婚礼之事,你若同意,他会衷心祝福,你若反对而抗之,他亦支持……总而言之,你的人生你自己负责,你的决定你自己承担,小猴子做错了决定也是自己承担后果,何况你?” 梁辛拍了拍少年微含的肩膀,指了指不远处因偷吃香辣肉粒而哭喊的小猴子。 秦小五望着身旁这位对女儿嚎啕大哭却淡然视之的女子,虽仍觉得糊涂不懂,又似明白了什么。 四哥总说这女子不简单。 想来正是如此才得大哥重视,她教出的孩子当是比他有担当吧。 “请替我与大哥道个歉。” 秦小五缓缓起身,对着梁辛恭敬地行了礼,望了一眼前方难以靠近的两扇门,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东苑。 那最后一眼,留恋至极。 以至于梁辛略微不安。 她疾步奔向前方,推门而入。 “你的话我传达了,还尽量委婉了,可那孩子走前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啊。”她焦急地绕至榻前,一把推开那人手中的书册,因太急促而边说边咳。 秦商皱了皱眉,目光深沉。 “你既已用过早饭,把桌上温着的药吃了。”方才可未听闻在院中有咳过半句。 他探手在她后背顺气,靠着手劲将她带至桌前,动作熟练地倒了碗温热的汤药出来,搁在她手中。 “谁煎的药?我已经好了,再喝都要染色了。” 梁辛十分惊诧,扫了一眼掌心的药碗,寻思着刚才有哪个不听话的进过房。 早上明明嘱咐厨房不必熬药了,她说的话果然没有秦大爷的好是吧! “昨日尚在发热,今日还有咳嗽症状,谁允许你不吃药?你是打算将病气过给璃儿?”秦商神色严肃,视线直直锁定,满是逼迫之意。 “你们不懂发热的好处,这是身体自愈能力的表现,而且谁说急了都会咳两句——不对啊,我正跟你谈秦小五那孩子的事呢,先别扯药不药的。”梁辛回过神来正准备放下药碗,可对方岂是容易忽悠的? 手腕被轻轻一握已阻止了她的动作。 “先吃药。” 秦商拿出对待女儿的耐性。 这女人比小五长不了几岁,听她一口一个孩子地占口头便宜,真不顺耳。 “得,他是你弟又不是我弟,我还懒得管了。” 梁辛先是叹了口气,无奈地做了个深呼吸,拿出大碗喝酒的豪爽迅速干掉了那碗药。 他说得对,为了不传染女儿,不能任性。 况且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说不过也打不过,不浪费力气折腾了。 秦商往她嘴里塞了颗糖,道了句谢。 听得梁辛一愣,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这谢意并非针对她的乖乖吃药。 “经一事长一智,不必担心小五,他沉静过后听能摸索出他要走的路。”他目光灼灼地凝视身前的女子,满腔柔情无处安放。 看清了她的好,愈发难以自控。 “青春期的孩子容易走极端……” 梁辛本想再驳两句,但双眼一触及对方立即秒怂地逃开。 这眼神有点可怕啊! 她问心无愧都被盯得心慌慌。 “我有个小茶楼最近生意惨淡,稍后带你去瞧瞧,看能不能想几个挽救的经营策略。”秦商见其面露羞意,收敛了思绪坐下进食。 那神色隐藏得干干净净,仿佛前一刻的如水眸光只是错觉。 “你还留了间茶楼?” 梁辛的注意力被引至新话题,在一旁坐下追问道:“上次你不是说名下的京都私产都让罗旭与明霜姑娘转让了么?” -- 第112页 他既有心远走高飞,怎又特意留个麻烦?虽只略知一二,她也断定那些脱手的产业皆盈利稳定,否则罗旭不会替他不舍。 要留也该留个好的。 “这是五岁时祖母送的生辰礼,在秦家无人不知,不便转卖。且还需在京都待上几月半载的,咱们不能太过游手好闲。” 呃…… 五岁小屁孩收的生日礼物竟是个茶楼?! 你们秦家有钱任性,没毛病。 梁辛皮笑肉不笑地接受了这番不刻意炫富却极其炫富的解释。 虽然他们的世界也不乏送孩子直升机、海岛与林地的有钱人,但遥远的新闻与身边的事实仍有区别。 好吧,她可以稍微期待一下这男人给小猴子的五岁生辰礼。 “你母亲与赵氏那边,真不用管么?” 她总觉得这位秦大爷目前的冷处理做法有逃避的意思。 有些事一时避开不代表不存在,终将有面对的那刻。 “对付无底线的难缠客户,我通常先晾着他们,待他们等不及亮出底线再谈判或商榷。别担心,我有高姿态的资本。”秦商微微勾动唇角,已明白她的忧心。 “我哪有闲工夫担心这个……” 梁辛下意识地撇清,拧着眉打量这慢条斯理进食的男人,细细回味他刚才那抹笑意…… 是邪肆还是猖狂? 怎么相处越久,她越觉得猴子爹深不可测?他最初的凉薄淡然与木讷面瘫形象早已被颠覆。 倒是她蠢钝了。 怎能忽略他是个生意场上游刃有余的奸商? “发什么愣?让李勇去备车马,你们多收拾些衣物,今晚不回府。”秦商的筷子轻轻敲在她光洁的额头,成功打岔。 他已能轻易掌控她的情绪,这令他欣慰。 不回府?! 梁辛瞪大双眼无声询问,兴奋得只差一蹦三尺高。 “去别院住几日让你养养病,不过药还得带过去继续吃。” “吃吃吃!生病当然要吃药!那你快点吃,我先去找李勇和小毛——”话音未落,她已奔出房门外,一个闪身不见人影。 秦商挑了挑眉,不禁莞尔。 真是将她憋坏了。 ☆、055 秦商离家五日后。 趁着日光大好,秦老四携随侍大夫出了秦府直往京郊别院而去。 除被秦太太派婆子强留了两刻钟,倒也顺利出行。 “太太勿要伤心,四爷自幼身子弱,素来只在别院静养,从未离过京都。想是在家中过了个冬待得有些无趣,才想出去走走。婆子也回了话,他只小住两日便回的。” 赵如凝正襟危坐,轻声细语地安抚婆母,捏着条帕子压了压眼角,故作强忍柔弱失落。 她自然熟知上座那位的眼眶泛红不是为秦四爷,但她可不做捅破之人。 她们这对婆媳异于常人,哪有什么真心? 好比此刻,她瞧不上那位却要装恭谦贤良,那位恨死她也不会撕破脸面。 比贞洁,她们不分胜负。 “这个家是愈发冷清了。” 秦王氏虽连个眼皮都未抬,满脸的不屑与厌恶却未曾掩饰。 前些时候长子卸了肩上的担子,让最贴心的次子接了任务奔赴各处处理商务,连嘴甜的三子都忙着京都各商号。 这便算了,秦家子嗣有扛起家族的责任。可前几日,长子携妾带女搬出了府,除私下那家茶楼便撒手不顾秦家所有家业,做足了分家之态。 她虽与长子接触甚少,母子情谊不深,也看得出他是铁了心抗衡祖训祖制。一个不听也罢,还牵扯到老四小五…… 她的心头肉幼子——竟在长兄搬走后孤身离家游学,至今不知去向! “太太……” 见秦王氏忽地热泪狂涌,一副崩溃模样,赵如凝哽咽着唤了一声。 也仅此这一声。 那位必定是思念担忧离家的秦五爷,并将她视为罪魁祸首,自是听不进她的劝告。 她又何必废话招人嫌? “太太,思伤脾,忧伤肺,您还吃着药呢,可不能忘了大夫的话。二爷此次去得不远,没几日就能回来,三爷更是忙完手中之事就回府,便是五爷,老爷亦派了人去追,大爷四爷都在京郊,离得近,您一句话就招回来了,可不要再忧思过甚伤了身体。” 到底是伺候多年的妈妈,熟知主子的心病,安慰起来能点中主题。 不过此事哪能如此容易开解? 秦王氏无力地抬手阻止,并不想再听这些说烂了的话语,她心中的苦痛,不是轻飘飘几句言语能抚慰的。 “你们都下去。” 她支开了房中的下人,仅留了儿媳一人,死死瞪着,久久不语一句。 这紧张诡异的气氛令赵如凝汗毛直竖。 “太太……可是有何吩咐?” 思绪在心中百转千回,她自问并无错处揪在婆母手中,故挺直背脊将疑问抛出。 即便如今家中几位爷接连外出,却还有三爷是每夜能回的。 纵然这位不乏年轻貌美的侍妾,目前还能视她为重,盼她能在这段二爷外出时期孕育一个子嗣。 “吩咐?你如此有主意,浪到连未及冠的小五都不放过,还能听谁的吩咐?”秦王氏满脸的不屑,目光鄙夷,真真是厌恶至极。 -- 第113页 对幼子的出走,她委实无法释怀。 如珍如宝养大的儿子,被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糟蹋而被逼得浪迹天涯…… 是何等的恨! “太太便是不喜我、迁怒我,媳妇也不敢有何怨言,但您怎可诬蔑媳妇的名声?”赵如凝眼眶一红已挤出泪滴,哽咽道:“是五爷醉酒错把媳妇当丫头,媳妇也曾推拒求助过的,可进了秦家您便告知爷们是主子……” 都是秦家的女人,谁都不比谁高贵,她的名声不好,难道秦太太就好么? 赵如凝以帕拭面,如泣如诉,心中则讥讽嘲笑上座的婆母。 一丘之貉,谈何高低? “你倒敢用诬蔑二字,真当我的儿子们被你迷昏了头?你与那些妾室的区别也不过多个生育机会,才出月子就如此迫不及待……你以为坏了此项能耐还能老死在秦家?” 秦王氏冷眼瞧着这故作柔弱的女人,暗叹自己对付男人的手段的确弱了些,好在肚子争气连生五子。 “多谢太太关心,媳妇会好生休养,努力替秦家开枝散叶的。”赵如凝乖巧应下,权当这番恶语为厚爱。 但心底那一阵激灵,骗不了自己。 秦家确实未曾出现休妻再娶之例,可她嫁进来几年只育有一子,倘若迟迟不能再孕,难保秦家不会出手段。 会让她“病逝”再娶吧。 婆母的五胎已让长辈颇有微辞,倘若她仅一胎…… 今日这番话便不是威胁。 “我不与你废话,自今日起,老三不会再进你的院子,大夫明早上门替你诊脉,安安分分地吃几月的汤药调理身子吧。”秦王氏牵动唇角,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让她痛苦的人,她不会轻易放过。 对付秦家人或许不易,但拿捏一个低贱的生子器具不费吹灰之力。 毕竟她还拥有秦家主母的身份。 “太太!媳妇已养了整月,也看过大夫身子并无任何不妥!”赵如凝急了,当即激动地起身辩道:“是药三分毒,岂能连吃数月?” 如今府中只一个三爷,若连这个男人都拢不住,她在秦家还有何用处? “不过吃几贴汤药,你怕什么?老四自幼吃过的药比吃过的饭多,不也越养越结实了?你尚在壮年,何须急于一时?”秦王氏半眯着眸子,饶是语气温软,却透着冷气。 寻回幼子之前,她不会给这女人出路! “可是太太……” 赵如凝跪在婆母跟前啼哭求饶道:“媳妇这几日未曾停过伺候,肚子里许是有了三爷五爷的骨肉,万万不可胡乱吃药啊!” 自出了月子,一夜都未曾空过,她补了一月补肥了良田,这几日的播种极有可能会发芽生根呐! 她苦心积虑努力良久,费尽心机破了五爷之身,又夜夜取悦三爷,怎能因婆母一句话便抹煞这一切? “你放心,翟大夫是杏林高手,便是悬丝诊脉也能诊得出你是否有孕。我再厌弃你也不会轻视秦家的骨肉,回去歇着吧。” 秦王氏很满意媳妇的狼狈样,便招来丫头送人出门。该给的体面,她不吝啬,该下的惩罚自然也少不得。 搅乱秦家她不反对,但千不该万不该对小五那孩子下手。 “太太,你我处境相同,媳妇以为只有您最懂媳妇的苦楚……”赵如凝失魂落魄地被扶出了门,恐慌忐忑得迈不动步子。 婆母要报复她,该如何应对? 这个秦府后院,秦太太的权利远在她之上,而宠她爱她的二爷短期回不了京。 “夫人,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去请大夫——” “不用!” 一听“大夫”二字,赵如凝瞬间惊诧,打起精神道,“我很好,快回西苑去,派人去各个商号寻一下三爷,定要在他回府前找到他。” 至少,她还能在三爷身上搏一搏。 “大爷一直在别院吗?” 丫头才应了声,她思绪一转想为自己多争一条活路,秦商对她虽冷淡薄情,却是个不失公允的正人君子。 “大爷……” 丫头们满心疑惑,均是摇头,“咱们平日关注的多是二爷三爷,倒不知大爷的近况。” 西苑是有几个丫头被夫人打发在各处结交,用以搜集府里各位爷的情况。但因大爷常年不在京,并无专人注意他的行踪。 即便大爷此次在京时长已超过以往,但夫人处卧床阶段并不往来,那位又是个宠姨娘疼庶女的…… 便是在府里,也不出东苑一步。 “去打听一下。” 赵如凝想起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携妾带女避去了别院快活自在,心中恨意滋长。 若不是那个男人不肯正视她的地位,非要闹着分家废除祖制,让她这些年的努力全部归零,她如何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主仆几人步履沉重地赶回西苑,各路打听的丫头也分别派了出去,包括去北苑留意秦三爷几位妾室的动静,还不忘嘱咐几个人出府去查问翟大夫与秦家的关系。 一时间,西苑走了个干净。 在赵如凝忙碌在恐惧中时,梁辛正在别院悠闲度假,十分惬意自在。 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病态瞬间消散,她上蹿下跳蹦跶得与小猴子不相上下,第一时间访遍院中“老友”,踏遍院中土地。 -- 第114页 也正因她们母子这撒欢的状态,秦商便将原定的小住无限延长。 “你主子呢?” 秦商从京中回来,遇见井边洗菜的小毛,下意识地收了收腹,有几分饿意。 “姨娘在屋里写话本呢,过两日茶楼那说书的该讲完了,得有新章节。”小毛掰洗着新鲜的蔬菜瓜果,都没起身回话。 一出秦府,放肆的还包括她与李勇。 “璃儿呢?” 秦商略一蹙眉。 天色已不早,她一旦沉浸在书写中没两个时辰不肯起身,这晚饭何时有着落? “小姐去羊圈看羊去了,姨娘说小姐好歹吃着羊妈妈的奶水,让她去感谢一下。”虽不理解这说法,但小毛也原话传达。 秦商听后沉着脸进屋。 这女人总有层出不穷的怪异理论,他女儿吃几口羊奶竟还得亲自上羊圈道谢。 房门未关,案上摆着纸笔,却不见人影。 他不自控地放轻脚步朝拔步床走去,掀了帘子却空无一人,转瞬又望向耳房,微叹了口气。 这别院的床虽不如东苑里他订制的宽敞,睡他们二人倒也不拥挤,但她的抗拒不肯有一丝松懈。 “你回来了?今日茶楼生意可有好转?” 梁辛正在闭目养神,顺便回忆着唐僧师徒的取经历难,听脚步声便知是谁进屋。 她坐起身,只从耳房探出个脑袋。 “你即是关心生意,为何又不愿随我出去?怎么又犯困?可有何不适?”秦商边走边问,直至看到她颈间挂的白玉香囊才松了口气。 “不困,就是陪猴子玩累了才躺一会儿。茶楼有你亲自打理已是用牛刀杀鸡,我这把小匕首就不凑热闹了。” 男主人下班回来,说明到时候做晚饭了。梁辛掀了被子下床,心中暗叹:为了能多住几日这曾被她视为牢房的院子,她甘愿做起了煮妇。 “昨夜又没睡好?” 秦商替她披上外衣,发现她眼下那片青色。 “还……行吧,挺好。你换身衣服喝杯热茶,隔壁老四说过来蹭饭,我先去做饭。”梁辛言不由衷地应付,转身出去了。 被个男人整夜地搂着睡,能睡得好么? 说了不习惯睡不好又有什么用?他依然不同意分床! 他只拿她胸口的痣说事,已让她无言辩驳。是她占用了他女人的身体,又得了他“盖棉被纯睡觉”的承诺,怎还拒绝得了? “不急,今日的汤药吃了吗?” 秦商追至门口拽住了人,神色严肃,“你是璃儿的榜样,应了便要做到。” 他一早出门,屋里又毫无药味,不得不怀疑她又耍心眼不吃药。 “早上忙着带猴子去地里拔菜……忘了,待会儿饭后我喝两碗就是了!”梁辛皮笑肉不笑地表了态,一头扎进了厨房。 他是不是在给她下慢性毒药? 明明早就康复了,却一顿不落地逼她继续喝药,味道还与先前的不同,安的什么心? 今晚是否得找机会买通秦老四的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周没有码字,因为家中有个把人逼疯的小学生,懒作者是个得天天辅导作业的苦逼的亲妈,几乎天天上演母子对战,吼得嗓子疼…… 很抱歉没有更新,收拾情绪准备做个后妈了,只要母慈子孝,努力把作业成绩老师批评都看成浮云……浮云…… 再熬一年,熊孩子小学毕业就解脱了…… 感谢各位不离不弃的亲,你们比家里的娃可爱可亲多了,呜呜~懒作者打起精神,从小学作业中解脱出来! ☆、056 掌厨这件事,梁辛有些许后悔。 虽曾一日三餐下厨喂饱自己,空闲时刻还会钻研几道硬菜,练就了不弱厨艺。但在这别院里,得管着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五口人的三餐,工作量增加好几倍。 今晚又多俩人蹭饭。 从厨房出来,她带着一身油烟味泡进了浴桶懒得动弹。 要不是小毛在屏风外催得急,没了胃口的她都不想上桌。 不管大小,不分主仆,七人围着圆桌各怀心事地吃了顿饱饭。梁辛趁着兄弟俩在房中会谈,对闲在一旁的李大夫使了个眼色。 不愧是在秦家混了多年,这李大夫早已是个人精,收到信号就找了个借口出门。梁辛顺势留下李勇给兄弟俩煮茶,自己与小毛抱猴子一起出去散步消食。 “别走远了,厨房的炉子上温着汤药,一刻钟后回来。”才跨出门,背后响起柔声嘱咐,她回头望去,正对上那人意味深长的目光。 “知道了,就在院子里走走。” 她闷闷地嘟囔着回应。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耍赖,何况也赖不掉。 绕开了方门,梁辛招手将那李大夫叫进了厨房,直接掀了盖子问:“我风寒后吃的药是你开的吧,最近是换方子了吗?这药味道不同了。” 她自问做人挺厚道,不太招人嫌,对猴子爹来说也算半个战友。 即便是换了方子也不应该是恶意。 李大夫挑了挑眉未吭声,只拿一双狡黠的狐狸眼盯着这满面疑惑的梁姨娘。 他以为秦大爷算是高调宠妾,她竟不知么? “发什么愣啊?回答这个问题又不会违反你的职业道德,我亲自下厨请你吃了顿晚饭,总能告诉我这是什么药吧。”梁辛察觉他目中饱含“秘密”,心中更急。 -- 第115页 若是连大夫都有意打点过,这喝药背后的目的多半不乐观。 “每个大夫皆会依病患康复情况而调整药方,姨娘以为这是什么?”李大夫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子,笑得很荡漾。 以至于梁辛觉得他很欠揍,没个大夫样儿。 “不说算了,反正不会是毒药。今后拘着点你家四爷,再来蹭饭我可要上一桌辣得怀疑人生的蜀菜,让你们无从下筷。” 这对“饭客”她可以不招待的。 一个从不给好脸色,比她还尖酸刻薄,一个滑头滑脑忽悠着滴水不漏。 今晚带辣味的菜,这两人从未碰过,尽是与小猴子抢那几道清淡的吃,可算让她逮住机会了。 “梁姨娘请留步。” 李大夫当机立断叫住了人,一改闷骚态度故作坦诚:“四爷出府便是奔着大爷来的,经方才一顿饭,我断定他非但还会再来,还可能顿顿不落,还请您再辛苦两日,给我们加两双筷子。” 在秦家十来年,他最懂的就是秦四爷,这位不顾母亲阻拦来了城郊,又是个坏脾气的,不会轻易被打发。 况且,能让四爷开胃的家常菜不多见,医者父母心,他岂能不心疼自幼被汤药坏了肠胃而挑嘴的孩子? 便替他讨几顿便饭吃吧。 “这别院的一砖一瓦,一汤一饭,无一是我一个姨娘私有的,堂堂秦四爷想来吃饭哪用得着跟我打招呼?自明日起,林妈一定会使尽浑身厨艺招待你们的。” 梁辛顺杆子上爬,这会儿倒不急了。 秦家的儿子个个都被当成宝来宠着护着,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她早看出秦老四的轻微厌食症了。 不像被当成草的猴子爹,不挑食,不贪嘴,一碗盐水面都能打发,想在饮食上威逼利诱他是半分胜算都无。 病秧子可不同了。 条条大路通罗马,此路不通,她没必要非要撞墙。 于是,敛了好奇心的梁辛,丢下一脸无奈的李大夫出门消食去了。 他就是吊人胃口,怎能这般不经逗? “您怎么在这儿窝着?您这是……亲自给姨娘熬药?咳,连您也知道咱们姨娘满肚子都是那些如何不吃药的小算计?” 李勇被主子打发出来端药,见到靠在炉子旁若有所思的李大夫,也拖了条小板凳坐下了。 “大爷知道梁姨娘怕吃药,为何不告诉她这是什么药?”李大夫递过去一颗烫手的板栗,“刚烤好的,挺香。” 药炉上摆了一圈栗子,地上也扔了一堆壳,他靠这东西垫饱了肚子,若能再来壶热茶,会更惬意。 “这是小毛的栗子,您都给烤了?那丫头脾气比她主子还硬呢,当心她给您脸色看。”李勇瞅了几眼还是接了过来,“今早要不是梁姨娘说这烤栗子上火,准被吃光了。” 他不过说了句不好听的话,被记恨至今,别说好吃好喝的没他份,连话都懒得同他说。 可不能叫小毛瞧见他分赃。 “几颗栗子,至于吗?” 李大夫见他侧过身狼吞虎咽,背对着门口,不禁哭笑不得,又递了几颗过去。 “东苑的人在衣食住行方面特定的规矩,据说都是梁姨娘定的,她懂医?”他不只一次纳闷那个特别的女子是否为杏林同行。 可若真懂,不该不识药材。 “哪有女子会医的?我家爷早问过了,姨娘说自幼听长辈们说得多了,也翻过不少杂书,懂些养生之道而已。”李勇不以为意,医术这么高深,女子岂能懂得了? 单是要认那些花花草草就够头疼了,何况还要挨个去记功效与禁忌。 “倒不是没有女子习医,但凡有几丝兴致,哪里学不得?女子心细谨慎,未必不如男。”李大夫扯了扯嘴角,不认同这话。 师妹的天赋高于他,不过是师父不教。 “李大夫,你空有一身医术,留在秦家却无处施展,大爷劝你进宫你说怕同僚玩弄权术,给你开医馆药铺你又推辞不懂经营,难道要耗在秦家一辈子?”李勇难得严肃,问出他们主仆的疑惑。 秦府这么腌脏的地方都能游刃有余,想必御医院也难不倒他;明明拿不懂经商当借口,私下又替四爷打理产业…… 骗人还是骗己? “我受恩于大爷,他在秦家一日我便留一日,去留之事待往后各位爷分了家再做打算。”李大夫仍是那套话。 “四爷是铁了心支持大爷,将来必定不会留在京都,近来府里已有分裂征兆,您还是早做准备吧。”李勇记着主子的吩咐,话中有意无意带着试探。 该不会真如梁姨娘所言? 那不是句顽笑话么?主子竟也当真。 “多谢。” 李大夫笑得云淡风轻,话题一转又回到那女子身上,“我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讲,李兄弟是大爷心腹,这话便由你做个定夺是否要秉报大爷。前几日我出府去置办药材……” “何事要问我?您不是逗我的吧。若真有关于大爷的事,这就去秉大爷啊!”李勇性子急,见对方不似玩笑,便准备起身。 奈何臀部才离了小板凳,便被一把拽住,重新落座。 “李兄弟勿急,先听听。” 李大夫按住了李勇,自己反而起身去关了厨房的门,踱步回去压低音量道:“那日秦夫人院里的一个丫头在我前脚出了府,因正巧同路,我便一直尾随其后——” -- 第116页 “哎呀,跟踪就跟踪,您还在意这些个表面的东西,赶紧说要事!”主子的事正处于紧要关头,不容半点差错。 咳咳咳。 李大夫面颊微热,咳了几声掩饰羞愧,才徐徐道来:“那丫头在一家布庄后门见了个魁梧的汉子,提起了梁姨娘的身世,似是……秦夫人暗中使了人查她的娘家人,还提到了她的一个表舅,要寻他去一趟秦府,证明……她的真假。” 这事回过四爷,但他们皆认为有挑拨之嫌,且大爷对梁姨娘宠护得无微不至,该是清楚她的底细。 若秦夫人翻不出大浪,他们不用多事。可近来越是观察那女子,越觉得此事真有蹊跷。 万一是大爷的计谋,也算提个醒早做防备。 “什么表舅?!” 砰地一声,李勇站得太急勾倒了板凳,听闻院子里传来小姐的嬉笑声,他才稳了稳情绪招呼道:“这事您应当早些秉报大爷的……天色已晚,夜风太凉,您先带四爷回去歇着吧。” 那梁姨娘的身世,主子虽没跟他说多少,可他是知道其中有隐情的。 可不能叫夫人查到什么。 “李兄弟不必急,据说那表舅是个瘸腿,自梁姨娘被打发来了庄子养胎,无处可打秋风,又嗜赌成性,早落魄得不知去何处乞讨了。还有传言说他欠赌债被打断了一只手,是死是活暂不能论。” 李大夫的这番话让李勇彻底静下了心。 “看来您知道的还不少啊。” 他也学对方一脸淡然扯了个假笑,无奈不符他的性情,自己先别扭起来。 “一般一般,正巧问对了个人,听了一耳朵。” 李大夫拍了拍李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有劳李兄弟与大爷传一下话,我这就催四爷回去,不耽误梁姨娘吃药。对了,明日给你送几副药来去去火吧。” 被个小丫头挤兑得心焦火躁,果然还是年轻气盛。 作者有话要说:  近来带父母跑医院做各项体检,无心码字,对等更的亲们说声抱歉。 望各位亲提醒父母一年一次体检,饮食清淡,少量运动,早睡早起。 ☆、057 夜幕垂挂,别院里只剩主屋亮着昏黄的灯光,让清冷的夜色中透着一丝暖意。 习惯了这边的夜晚来得早,刚在小毛那儿哄完孩子的梁辛打着哈欠推门进去,见床上那人还就着盏灯夜读。 秦家大概无人会信,他们这昔日忙得吃住在马车上的大爷,也会沉迷小说虚度光阴。 “别看了,抄的时候不是可以过一遍吗?这光线不够明亮,会看坏眼睛,近视老花都没得医。”她一边栓门一边说道,自己都未发现语气中的关心。 眼镜那东西她可没能耐制造。 秦商执书的手一顿,终是放下,目视她翻过他的腿进了里侧,才道:“直接睡过来吧,刻意分被不过是多此一举。” 他往外挪了挪,掀了自己捂热被子将她扯了进来,一副“刻意不嫌弃”的神情。 “我……睡相不好。” 梁辛心里挣扎得厉害,但身体被桎梏,又羞于反抗。 因为每晚坚持分被而眠,醒来却都躺在人家的被窝。 “嗯。” 秦商不动声色,发了个单音扭头去吹灯。 他绝不会承认她的睡相其实好得令他心虚。 “你们家老四明儿还来蹭饭么?要来的话还是请林妈做吧,由奢入俭难,我都被伺候成富贵病了,做点饭都觉着累。”梁辛的尴尬掩进了黑暗,便顺势躺了下去。 与男人同床这事不能细想,否则没经历过眼缘、心动、约会、牵手等,她直接跳到最后流程……很吓人。 这个身体的责任与义务,在能力范围之内的,她觉得可以承担。 好比——陪睡。 当然只能盖棉被纯睡。 “入不了俭便奢着,我奢得起。此事已让人知会过,你只管操心璃儿的吃食,也安心不了几日了。” 回府的日子近了。 “要去秦府了?” 梁辛侧过身,本想吐槽他的土豪气,但假期结束却带来阴郁,心里夹杂着百般滋味。 她自是不想回去的,也知不得不回。 何况这几日的悠闲惬意已是难得。 “老四说了什么?他那贴身大夫也让我传话,说秦夫人派人四处打听——”她顿了顿,把自己强行套入身份,继续道:“好像要找我那瘸腿表舅来揭穿我。” 她可以算是货真价实,就是放现代验DNA都不怕,还怕来个远亲来认? 就说别院里一场大病烧糊涂了脑子不大记事了,谁还能找证据指证不成? “这倒不必在意,她找不着。” 微弱的光线里,秦商勾起了唇角,嗓音一如既往地清冷,“想必已无精力寻我的麻烦,小五出走之事,母亲对她记恨至深。” 该做的与不该做的准备,他早在接她们母女之前都做了。 “你已打点过了?” 梁辛暗自惊叹,不得不佩服这人缜密的行事风格。 秦家的哪一个都不简单,幸好她不是谁的对手,即便有人想拿捏她这软柿子,也有猴子爹罩着。 “若离开京都,你可有想去的?” 秦商语气平静地转移了话题,有些灰暗之事他去做便够,她没必要清楚。 -- 第117页 混迹商场多年,他早已不是最初那个黑白分明的少年。 “真要离开的话,找一个不那么繁华,不那么拥挤,出门不用躲车里,可以牵着小猴子的放肆游荡的地方……”梁辛打着哈欠,微微瞌着眼,意识开始涣散。 不知不觉中,她已习惯了这里的作息。 腰上探来一只手臂,有点沉,有点暖,她下意识地想扯开,却抵不过对方的劲道与漫天袭来的困意。 算了,反正现在推开也是矫情,一会儿睡着她又自动粘上去了。 “还想回府吗?” 耳边传来低沉而轻柔的嗓音。 “当然不想……” 她呢喃了一句,心中很是鄙夷,秦府那鬼地方有什么好回?这可是他自己问的,她原本憋住不提了的。 思绪就这么转着,再也没听闻他开口,或许他接了什么话,但她已睡深。 一觉到天明。 自这日起,秦商变得忙碌,天未亮已出门,华灯初上才归来。 梁辛从未在天亮时见过他,自然也没能与他共桌用餐,林妈包揽了一日三餐,连带烧水与浆洗衣物也被婆子接手。 忽然空闲的主仆俩挨坐在院中感叹。 “姨娘,这要说先前的什么活儿都咱们自己干吧,累是累,忙是忙,可不会像这几日,闲得打瞌睡,也不像在东苑,人多热闹。”小毛懒懒地靠在主子身旁,没精打采地望着小主子牵着只黑鸟满院子疯跑。 “在东苑你也没这么忙。” 梁辛百无聊赖地抿着话梅,心里那股莫名的落寞难以忽视。 原本她们三人在这院子生活一年多,适应得极其好,哪怕不出院门都能自得其乐。 不过去了秦府一段时间,怎就不适应了? “可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小毛嘀咕了一声,环视这一如往昔的景色,心情已然不同。 “那是因为没李勇碍你的眼,没人让你怼着解闷,也没人围着你转了。你个死心眼的小丫头,往后就别刺他了,真刺伤了可就都冷冷清清的了。” 梁辛一针见血,点出了小毛颓然症状的“病因”。 那她呢? 莫不是因为挂念着猴子爹? 这可真够惊悚的! “梁姨娘,小毛姑娘,原来你们在这儿坐着呢,来人了!”林妈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外头来了马车,说是来接你们的,让你们不必收拾太多东西,只带些必须的换洗衣物,马上动身。” “去哪儿啊?” 小毛被林妈急匆匆的态度闹懵了,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梁辛倒冷静多了。 这几天秦商虽没详说,却是提过可能会要她们随时离开。 但他不在,她怎敢随意跟人走? 林妈自然是不知她们的目的地,她只是来送消息的,只能一问三不知。 “林妈,你看孩子玩得满头大汗,大爷也尚未归来,不若待清洗完了慢慢收拾,与大爷一同离开吧。”她淡淡地扬起唇角,柔声推拒。 秦商办事细致周全,来人却连林妈都不认识,她岂能不警惕? “可外边催得急……” 林妈很是为难,思及大爷与姨娘往日的为人又咬了咬牙道:“不若姨娘先收拾着,让老婆子先去试试,实在推不过,再想他法。” 府里的阴暗勾当,他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自然听说过,既受了大爷的恩惠,便勉力替他们跑一趟。 “有劳林妈了。” 梁辛主仆目送林妈背影离开,才恍惚着进屋去收拾。 但此事不清不楚,实难心安。 不过一刻钟,二人尚未开始整理,林妈又已领着人匆忙跑来。 梁辛一看,提起的心顿时一松。 来接之人竟是罗旭,尽管他特意戴了帽子,贴了络腮胡。 这装扮技巧没什么技术含量。 “怎么是你?” 念头一转又颇为担心,她拧着眉望向神色凝重的罗旭,已有无数个可能在脑中闪过。 “看来梁姨娘真识得这位孙爷。” 林妈见他们认识,便知趣地退下了。只仍有些许疑惑,回了两次头。 大爷竟让外男来接姨娘? 且先前还是见过面的!可真是破了秦家不少规矩。 “他今日回府了,派人送了口信让我来接你们,想来是临时决定,事出突然,没来得及通知你。也是怕你疑心谨慎,才嘱咐我亲自来接的。”罗旭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态度,浓眉紧锁,微显愁绪。 “他的意思是……我们不回秦府?” 梁辛一琢磨,察觉出事态的严重性。 秦商今日依然出门很早,起床时她曾迷迷糊糊地醒过,却未听闻他留话。 怎么会突然回去? 而且让这罗旭换了形象来接她们,必定另有打算。 “是,先去我那边住。” 罗旭压低了嗓音,用眼神示意呆楞的小毛动手收拾,“只带必须带走的东西,今后不会再回来这别院了。” 计划一旦启动,没准下一步就是先送她们离京了。 “小毛,你去收拾细软,另加猴子舍不掉的东西,我们的一概不带。”梁辛收到指令,心跳忽地加速,下一瞬已先一步收拾换洗内衣物。 看来是要大动干戈了。 “那救命和糖果要不要带?” -- 第118页 小毛领命后很是纠结,小主子的东西,她是哪一样都舍不掉的。 可听这对话像是要私逃,那一鸟一狗随身携带太吵闹,只怕不方便。 “要要要——救命要——糖果要——” 梁辛尚未回答,被忽略的小猴子拍着胸脯跺着小脚,拼命发表意见。 尽管听不懂大人的意思,但那句“要不要”她还是能理解的。 “好,小猴子的东西,咱们都要。” 不加犹豫,她便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安抚孩子也指示小毛。 不过片刻功夫,几个轻便包裹已打包完毕,罗旭带着主仆三人与两只动物上了马车,扬鞭驭马加速离开。 用逃难的心态,果然事倍功半。 “我们要在你那儿住多久?” 梁辛挑开帘子问向前方的男人,总觉得胸口压着些东西,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 “等他消息。” 若秦商递不出话来,他不敢擅作主张,唯有静候。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要不要锁了文慢慢更新,更完再解开? ☆、058 秦商的消息,至此石沉大海。 从最初的迷惘,疑惑到后来的忧虑,惶恐,梁辛觉得自己急需一个突破口,将膨胀的负面情绪发泄出去。 已连续一周未与秦商联系。 为了确保隐蔽性,罗旭素来不在秦家人跟前走动,连秦商的人也只识得一个李勇。 因此,只能等消息送上门的他,也是急出一嘴的燎泡。每日带着期盼,早早出门侯在货物中转站,皆是垂头丧气回了家。 再这么杳无音信,他要忍不住去秦府要人了。 “梁姨娘,您能不能管管秦小姐?她把我家姑娘的花都拔掉了!”罗旭一进门就听见明霜的丫头蓝鸢的大嗓门。 这语气,早已不能维持第一日的刻意疏冷,便是他此刻不见那丫头都能想到那鄙夷的目光。 不过,姓梁的确实与常人不同。 “哦,她每次去拔都被你家姑娘温柔以待,那笑容太具鼓励性,她都不介意几株花花草草,你也大方点吧。”梁辛的语气平静无波,甚至连视线都维持不动。 不知为何,没有那个人的消息,她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那是我家姑娘心地善良又温柔慈爱,不好劝阻秦小姐!您说得轻松,花花草草,随便一盆兰花都要花您好几年的月例!”蓝鸢越说越气愤,吃了爆竹般,很想炸出个雷声。 最瞧不上这种给人做小的狐媚子! 若不是肚子争气生了个秦大爷喜爱的小姐,哪轮得到她这种人与姑娘同住? 连带的丫头都拽得鼻孔朝天,不搭理人。 “你这账怕是算错了,我压根没月例。不过蓝鸢你也不用急,我是很穷,但秦小姐她爹有钱,甭管那什么花有多贵,让你家姑娘找秦商索赔,他穷得只剩钱。” 瞧不起她穷? 她从不会因穷抬不起头。 “你……你怎如此蛮横无理?” 听听,直接用“你”字,装不下去了。 梁辛这会儿再不转过头去,怕这丫头要给她戴更夸张的帽子了。 她扯了扯嘴角,露了个牵强的微笑,道:“蓝鸢,你家小姐因为仰慕秦大爷爱屋及乌,不舍得怪罪我女儿,而你只是个丫头,没资格管教秦小姐,就来指使我?你难道不清楚我在秦家只是个姨娘?我认为我也没什么资格管教秦小姐这个正经主子。” 不是喜欢拿她身份说事么?那就正儿八经来说一说这个身份。 “你……你……” 蓝鸢瞠目结舌,没料到对方突然认怂,一时不该如何继续找茬。 “我烦得很,想清静地待一会儿,劳烦你去找别个闲话吧。”梁辛收敛了面上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连语气都似蒙上一层冰霜。 她将她的不高兴显了出来。 没道理非要她一个劲儿地退让和善,她便是秦商的一个姨娘,也不必看这丫头的脸色。 “你家姑娘知道你这副架势对待客人么?” 罗旭见二人再说下去必然不悦,便上前训斥任性跋扈的蓝鸢,“你虽不同府门里的丫头,带有几分江湖气,但严格论起来,我与你家姑娘才是客,这宅子是人家梁姨娘的!你以何身份在这儿颐指气使?” 倒不是他偏向老秦这女人,实是瞧不惯这丫头的态度,平日对他总没好脸,巴巴地替主子往老秦跟前凑。 看不上人家做姨娘的,自己倒可着劲儿替主子求一个姨娘名分! “罗爷,您吃了□□回来的?瞎说什么,当我不知道实情,别说这宅子,便是秦大爷在外头的所有房契地契,我家姑娘都清楚!”她斜了斜眼角,得意洋洋。 怎能不得意? 那可都是秦大爷的私产,全由她家姑娘打理,秦家人都蒙在鼓里,何况这个小姨娘。 “蓝鸢!” 明霜不知何时站在了拐角处,这话听得她一阵心虚。 罗旭冷哼一声,视线扫过明霜主仆,不阴不阳地笑开了,“明霜,你这丫头知道的有些多啊,老秦是什么性子,这么多年你还不清楚?既然她知道了这么多,不妨再与她说说,这宅子如今……究竟是谁的。” 这边闹得有点僵,梁辛没提起多少兴趣,仍懒洋洋地歪着神游。 房子是谁的她不关心。 -- 第119页 “这宅子的确在前段时日已过了户,属梁姨娘所有。是蓝鸢没规矩太过放肆了,若惹您不快,可代我教训一二。”明霜看似柔柔弱弱,嗓音轻缓舒适,甚是悦耳。 但梁辛可没听出或看出什么善意来。 不过眼下她对秦商以外的事兴趣不大。 “明霜姑娘说笑了,我连自己的笨丫头都教不过来,无能替你分忧。”她淡然一笑,不痛不痒地回应,将那句刺耳的“教训”改为教。 府门规矩这东西,她会的这点,大多是小毛教她的,哪有能耐管别人会不会? 再则,蓝鸢又不是她的人,教得好又没工钱可领,有时间还不如陪猴子逗狗遛鸟。 “还不谢过梁姨娘大度?” 明霜用眼神示意蓝鸢,藏起心底隐隐的厌恶与不甘,上前贴近柔声安抚道:“秦爷是秦家下一任家主,若非他推辞,早早已接过掌家重任。秦家这些年的发展离不了秦爷,如今是他不便传回音讯而已,妹妹不必担忧。” 方才还是“姨娘”,这会儿已姐妹相称。 梁辛浑身闪过一个激灵,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不好意思,明霜姑娘,我不太习惯与人太过亲热。我倒不是担心秦商,他回自己家而已,能出什么事?我只是不惯与太多生人相处,有点别扭。”她讪笑两句,便收敛了。 假笑太累,也浪费感情。 虽然这明霜比猴子娘大一两岁,但她的实际年龄可不同。 姐妹什么的,弄这么虚,她不适应。 这几日同在一个屋檐下,虽未与这姑娘有过丁点儿的不快,甚至女儿还颇受宠爱,但蓝鸢的态度说明一切。 二十出头还不嫁,跟着个有家室的男人天南海北地经商,图什么? 别跟她说是想做什么女强人。 “那是我多虑了。” 明霜丝毫不尴尬,笑容依旧艳丽摄人,语气仍然轻柔亲切,“妹妹若得闲,不妨去我那儿品茶,上回秦爷带来的新茶还不错,我都没舍得拿出来待客,我们一道尝尝鲜吧。” 咳咳…… 罗旭虽是粗人,听着这两位你来我往地“交锋”,神情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 梁辛面上功夫虽不如人,但也能淡然处之,“多谢明霜姑娘。上回是去年了吧,他倒拿回来些龙井,不过仔细算起来已是上一年的陈茶了,我更喜欢煮十年以上的白牡丹,怕是与你喝不到一起去。你们聊着,猴子快醒了,我去瞧瞧。” 有人爱绿茶,有人爱白茶,口感差异太大,何必强做茶友? “梁姨娘是个有趣的人。” 明霜望着那背影,不咸不淡地评道。 这话自然是说给罗旭听的。 “不只是有趣,还是老秦心里至关重要的人,危急关头他还设法让我亲自去接,且住的是他的厢房……”罗旭牵动嘴角,有轻微的嘲讽之意,“那可是你我都不能接近的。” 那厢房里放着老秦很多私人物件,平常有专人打理上锁。 “也未必是因她,秦爷多年只得一女,许是看重这个聪慧的孩子。”明霜挂着浅浅的笑意,心中的不安只她自己品味。 那样的男子,岂会儿女情长? 定然不会的。 “想要子嗣,老秦会找不到人生?他常年在外不着家,便是在外生他个一打两打又有何不可?秦家谁人会知?谁人管得着?你就自欺欺人吧。”罗旭懒得多嘴,丢下明霜主仆去找梁辛去了。 这女人的来历,明霜不知,他却是清楚的。 “姑娘,这个罗旭近来好奇怪,怎么越来越向着外人了!?”蓝鸢气愤嘟囔,目光狠狠地剐着前方那个变脸的男子。 明明仰慕的是她家姑娘,居然帮着秦大爷的一个妾说话!长得还不及她家姑娘一半的美貌呢。 “外人?咱们何尝不是他的外人?你素来不给他好脸色,这会儿又怪上他了?”明霜笑着睨了丫头一眼,胸口隐隐不适。 那女子,对秦爷惯是直呼其名…… 当真如此受宠么?可又是凭何赢过她的?明明处处不如她的…… “姑娘,那兰花咱们还要不要搬进屋里?”蓝鸢出声拉回了明霜的思绪。 兰花啊,那是他爱的花。 “别搬了,秦小姐不像是没规矩的,你别挑着她便不会无故去扯花。蓝鸢,你要看清一个事实,她是秦爷的心头肉,别说是几盆花,便是拆了这屋顶烧了房子,秦爷也只会夸她有气势。别去找她们母子的麻烦,你不是对手。”越是沉不住气便越蠢。 只怪她没个有用的丫头。 见主子也冷下脸离开,蓝鸢委屈地跺脚。那孩子话都说不明白便唤狗来咬她,如何能憋得下这口气? 还不都是梁姨娘和那个小毛的主意! 她正义愤填膺,便见罗旭将人请出了门外,一道往长廊走去。当下双眼一亮,立即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她要替她家柔弱的姑娘防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二宝在肚子里不太稳当,出血过两次,一直卧床养胎中。 且天气实在阴冷,手伸出被窝都会冻僵。羡慕供暖的北方,也羡慕自然温暖的南方。 可我在不南不北的江浙沪…… 待宝宝稳定了,会加快把文完结。 目前受家人“监控”中,请见谅! -- 第120页 ☆、059 罗旭将人请至廊下,急匆匆地向其表明自己的来意。 因绞尽脑汁也未能想到探听秦府消息的法子,他连清水观都去过。但道行高深的清玄真人也不过是个弱冠少年,哪里懂什么内宅阴司? 他只点明秦宅往生者众,阴气过重,若长居必影响子嗣与寿元。尤其是八字过轻的梁姨娘,能避则避。 这些话罗旭并未悉数告知。 “茶楼我虽去过两次,但与掌柜仅见过一面,他未必会记得我。”梁辛虽也急于获得秦商的消息,但让她去茶楼打听,略觉不妥。 她对经营茶楼做过策划,写过说书宝典,但平日皆由猴子爹出面,与楼中诸位员工连照面都没打过。 况且她顶多算个清秀妇人,哪能令人过目不忘? “你是老秦的女人,即是去过,茶楼掌柜与管事定然会识得你。”罗旭搓着拳头,狠了狠心决定怂恿这女人出击。 秦家这回将消息捂得太严实,府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能不急么? “你确定?” 梁辛狐疑地挑了挑眉角,不认为这话靠谱。这里的员工哪敢盯着老板的女人猛瞧? 当时秦商介绍那掌柜时,他那老脸始终对着地面,充其量……应只拿余光瞄过她一眼。 “老秦回去已好几日了,咱们耗在这宅子里干等,大伙儿都急不是?不过是让你随意打听打听,便是问不到也不要紧。我不便露面,让小毛与蓝鸢陪你去。”罗旭当真又急又燥,盯着梁辛的双眸满含请求。 豁出去之前,再试最后一次。 “好,我可以去试试。但小毛得留下来照顾小猴子,至于蓝鸢……”她忽地侧过身扫向不远处,正见那惊慌失措的背影急忙逃窜,“你叫个车送我过去,不用人陪同了。” 她可不敢劳驾蓝鸢陪她。 先不说齐心,难保不会在背后扎她一刀。 “那我随车一同前去,路上有个照应,若当真遇上什么人,也能护着你。”罗旭暗自叹息,听到对方的应允,不知是该松口气,或是更为紧张。 老秦托付的女人,他哪敢随意冒险?原就没打算置身事外。 事有轻重缓急,在他心里,老秦的分量本就重,自然比这女子的安危要急一些。 何况未必会扯上“安危”。 不过是去茶楼吃茶时顺口打听打听。 一番心理建设后,罗旭安了心,立即乔装打扮成车夫,套了车去往秦商的茶楼。 可这一去,非但没听到丝毫有用信息,反而又折进去一个人。 老秦交待他的女人,犹如肉包子打了狗,让人瓮中捉鳖了。 他关心则乱,竟入了如此粗浅的局。 梁辛自被“请”回秦府后,住的自然不是东苑,而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或者,也可称之“地牢”。 想当初再落魄也是有点小钱,租的房子是精心挑选的安全地带,那中等小区交通便利又人车分流,物业安保都不缺…… 即便是被逐出秦家囚在别院,也是度假山庄般的水准。 哪住过这种这“单身公寓”? “水,给我水……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贱奴才,谁给你们胆子敢如此苛待秦家的女主人!我要见二爷,我要见三爷——” 隔壁一阵沙哑嘶吼,打断了梁辛的神游。好吧,这是又要开始折腾了。 不嫌浪费力气,像她就乖巧安分多了,一声都不带多吭。 “夫人,您倒是安静些,喊坏嗓子可没人给您请大夫。再则,打梁姨娘进来后,被您吵得一直没能合眼吧?二爷三爷是必不会来的,可大爷咱就说不准,若见到梁姨娘瘦了病了被您吓坏了……您的日子更不会好过了。” 不知此时换了谁当值,一番奚落脱口而出,更夹带些讥讽笑声。 梁辛的小心肝颤了颤,连忙退至隔墙的死角,避开两监室的窗口。 她可不敢再看那女人惨白怨恨的脸。 果不其然,对那男仆一阵谩骂后,秦夫人将怒气移出去到了她身上,趴在那窗口连绵不绝地咒骂她。 哦,所幸不忘搭上秦商,不然只骂她一个多冤?她不过是个躺枪的。 “夫人还是省些力气吧,咱们给您备的可是府里上好的茶水,亦有糕点果子相配,姨娘那只不过一壶冷水,您还不知足?”那男仆一阵嗤笑后,说了这一番话。 梁辛在心中叹了口气。 幸亏是壶清水,靠这点水分她能干熬三天。不像隔壁这位曾养尊处优的秦夫人…… 茶的确是上好的,但送来时已放馊,点心果子当然也是霉的烂的。 自被关入秦家的私牢,她就一直是懵逼状态,不明白这即将要有大动作的秦夫人,怎地战斗力如此之弱? 她被关是受秦商牵连,哪曾想这女人的地位竟还不如她。 这几日,秦府发生了什么? 隔壁那位又在放狠话,无非是等她出去后如何如何,势必将其如何如何…… 可形势还能逆转吗? 只怕已是秦家的弃子。 秦家历代女主人,看似地位崇高,独占偌大的后院,可实则亦是贱如淤泥,一旦威胁到秦氏一脉的传承与发展,说弃便能弃。 秦商的祖母便是如此。 梁辛靠着冰冷的墙蹲下,扫过前方用草帘遮着的角落,暗自庆幸秦商的地位不低,以至于这些人给她留了脸面。 -- 第121页 不像隔壁那位的恭桶,无任何遮蔽之物。 她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唇瓣,尽管条件稍佳,水还是少喝吧。 也不知外头是昼是夜…… 梁辛浑浑噩噩地合上沉重的眼皮,觉得腹痛有些加剧,身子也更冷了。 该不会被冻死在这地牢吧。 但愿小毛能哄得住闹腾的小猴子,不要哭坏了嗓子。 “浩儿!浩儿快救救母亲——” 一声哭喊将迷糊的梁辛惊醒,懒得睁眼,只听女子声嘶力竭道:“你去寻你二叔三叔,或是父亲,你去哭去求去跪,母亲在这鬼地方挨冻挨饿又病着,你怎能忍心?你不是常说要孝顺母亲吗?你快去啊浩儿,你是母亲的命根子,如何能见死不救啊……” 真佩服哭着还不耽误说话的,声音虽哑,语气虽急,口齿却仍清楚。 梁辛听明白后,狐疑地睁眼,起身走向前侧的栏门。赵氏病糊涂了吧,这种地方哪是秦浩能来的。 但那孩子却真来了。 “二叔三叔都病着……父亲……不知在何处……”秦浩像是被母亲伸出栏门的手吓到,退后一步进入梁辛的视线,颤悠悠地答道。 他稚嫩的小脸满是惶恐、惧怕、担忧与无助,没料到自己偷见母亲会是此种境况。 “病着?怎会都病了?他们唬你呢!母亲关在这地方才是真病了,你快去求二叔来救母亲呀!”赵氏恨不得能伸手拖到儿子,瞪着双目死死锁住眼前唯一的希望。 儿子是秦家长孙,素来受宠,秦家那些人注重血脉,定能看在儿子哭求的份上放她出来的。 她还年轻,又得宠,能为秦家开枝散叶……她还有利用价值,不会死在牢中的! “祖母不让我见的……” 秦浩被疯魔状态的母亲吓到,豆大的泪珠滚落,却是连连后退。 “大少爷莫怕,咱们快回去吧,别叫太太知道您来了这肮脏之地。”乳母拥着小主子也是一脸惧色,心中无比悔恨不该心软冒险。 赵氏一听这话,便是对乳母一阵厉声斥骂,对儿子软弱无能的表现也相当不满。 “浩儿……” 梁辛见那孩子被骂得直哭,又不肯听乳母劝说离开,便轻声开了口。 她这一声是插在缝隙中,倒未被忽略。 秦浩小脑袋一转,这才发现她,立即小跑上来,如同寻求庇护的幼崽。 “姨娘,姨娘……” 他哀哀地叫了两声,虽急,却不知该说什么。 “好孩子别怕,是不是又偷偷出来的?这地牢阴冷肮脏,小孩子受不住来不得,快听乳母的话回去吧。”梁辛抚了抚孩子的脑袋,又怕手过于冰冷冻着他,及时缩回了手。 这地牢又冷又臭,若换了是小猴子,她是一秒都不愿孩子待的。 赵氏在旁见状,更是变本加厉地言语攻击,可毕竟出身不错颇有教养,翻来覆去的也就是那些难听话。 “大少爷快听姨娘的,咱们回吧,明日再来瞧夫人与姨娘。”乳母急得团团转,见小主子倒愿与大爷的妾室亲密,便抓住机会劝说。 明日可得守好咯! 赵氏已在骂梁辛狐媚黑心夺子,那男仆也上前帮忙劝离秦家大少爷。 三人齐心,倒真把孩子哄出去了。 “夫人何必浪费力气?现如今有祖上的秘药治着二爷三爷,待他们病情稳定,不用您折腾哭闹,太太也自会提您问责,毕竟搭进去了两位爷,老爷太爷们都震怒呢。倘若哪位的病情……” 话到此处,结束于一声冷哼,涵盖多种意思让赵氏自行体会。 “他们的病……与我何干……” 赵氏看似恍惚,却是心如明镜,她岂会真想不通自己的处境? 可真是那种病么? 这段时日,三爷身上是有可疑,若当真染上什么—— “不,这不可能!不会的……” 梁辛透过窗子望去,只见平日盛气凌人的秦夫人瘫坐在地,微垂着脸:“这不公平!凭什么?凭什么要害我……凭什么害了我还要赖在我头上……我只是伤风,我没病!我没染病——你们凭什么关我?给我药……给我请大夫……来人啊……” 她绝望地哭出声,音量比任何一次谩骂都轻,听着却令人觉得无比悲戚。 是巧合么? 秦家两兄弟齐齐病了?那这赵氏的病与他们又有什么联系? 梁辛寻思着,身体已先一步行动,远远地避开两监隔墙。 妈呀!不会是什么可怕的传染病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拜个年!恭祝新年万事顺意! 这个假期在坐月子中度过,心情杂乱没有码字。刚出关,为了孩子的游记作业,今天在上海游玩,上来更新一章。 ☆、060 梁辛越发浑噩迷糊。 不知是发热还是低血糖,状态越来越差,已不能估算时间。 待她得知秦太太亲自前来时,那对婆媳已过招几回。 但她缩在角落半睡半醒错过了。 “你可想清楚了?” 被叫醒后,梁辛只见栏门外秦太太趾高气扬地朝她丢了句话。 眼神语气满是不屑。 这是来提审了? 她脑中咯噔一声,一时摸不着头脑。好歹说说让她想清楚什么吧。 自她被“请”来后,似乎只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给她送了壶清水,并无他人与她搭过话吧? -- 第122页 “她这贱婢算什么东西?能左右得了冷血无情的秦商?太可笑了……你们秦家都是些腌脏龌龊的无耻之辈!悖礼数乱人伦,早晚都是要下地狱的——” 赵氏扒着隔墙的窗子,疯癫地咒骂,夹杂着狂狞大笑。 她这副歇斯底里在他人看来却有些可怜。 终归是没了活路的人,难免绝望崩溃。 梁辛听着她这番话,倒隐约想起些模糊片段,那恨不得将赵氏踩在脚底的男仆似是带过话。 可当时头脑混沌,真是毫无印象。 “贱妾一直谨记祖训,未敢遗忘片刻。对秦家对太太的衷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但凭太太吩咐,妾定竭力以赴,不敢有违。”她使尽力气上前跪在栏门处,红着眼眶凝神望向外头那妇人。 所幸这套台词前不久刚写过,熟得很。 这算是她演技炸裂的状态,如果还看不出她的“诚意”,就没辙了。 此时能撑着清醒演戏已不容易,哪想得明白先前让她做了什么思想活动? 无非秦商的事。 “璃儿在何处?” 秦太太不动声色,犀利双眸锁住面前惨白的小脸,微微眯了眯,冷冽且鄙夷。 这眼神的含义,与其四目相对的梁辛怎会看不懂?但好女不吃眼前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能屈能伸卧薪尝胆…… 脑中一番自我建设,再开口时,梁辛自觉是影后上身,眼眶一酸已热泪滚滚,嘤嘤泣道:“说起大小姐……我已是几日未曾见到她,才迫不及待找回府来,只望能得见她乖巧健康……请太太怜我母女情深,许我一见吧……哪怕今后要将大小姐归于夫人名下,哪怕再也不能见着大爷……只要能在府里看着大小姐康健长大,便是只做些洒扫洗晒或厨下的活儿,也感恩在怀……” 她虽哭得真切,心里对那自称却膈应得很,本就冷得发抖,为“贱妾”二字字更是竖起一身汗毛。 你才贱,你才妾,你全家都又贱又妾! “看来你还不准备说实话。” 秦太太王氏一脸怒容,语气森冷,“老大是独自回府,派去别院的人也称你母女二人被一道接走,他定是将你们妥善安置在某处。不交回璃儿……看来你是打算在此给她作伴了?” 若非长子重视那个庶女,他们秦家可以毫不在意。 不论这女人能否对长子起些作用,如能再寻回那孩子便多一份筹码,才更有把握掐灭分家的火苗。 “太太明鉴,若我真是受了大爷嘱托,有孩子在旁照顾,又怎会设法找回府里?我怎敢丢下孩子违逆大爷到处乱窜?您是知道的,即使无人问津,我也是在别院安分多年的……”梁辛哭得更投入,倒也演出了胆怯懦弱。 此时正腹痛如绞,头晕脑胀,又浑身发冷,太难受了。 借机痛哭发泄出来,也可转移注意力。 真是被罗续害惨了。 若非那家伙无能,推她出来投石问路,她们主仆三人应该正逍遥自在。 此时却因为落入陷阱受罪,没准还会被猴子爹责怪没带好孩子。等不到男人来救,只好自己努力抓住这机会了。 好在对王氏表过几次忠心,有些许经验。 “不过是颗废子啊……” 赵氏冷嗖嗖地接了一句,阴笑阵阵。 她早已见识过丈夫冰冷绝狠的心,对庶女或许有一丝真心,但会突然与这囚禁别院的贱妾走近,自然只是利用。 他自命清高,誓不与秦家人同流合污,苦苦挣扎在祖制与道德底线上,除一个幼弟,这府里哪有人入他眼? 不过他心尖上的弟弟也已不干净了…… “太太,谅她没那胆量糊弄您。” 秦太太身边的一个妈妈忽地凑近轻声道,“这些年倒确实安分,不像是个有主见的,何况咱们大爷是什么性子?由得了她出来兴风作浪?必是丢了孩子急昏头了才闯了茶楼跟回了府。” 秦家大爷虽鲜少在京,威慑力却是不输当家大老爷,性情又格外疏冷不近女色,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把孩子托付给低贱妾侍的。 “若真如此,倒白忙一场。” 王氏不悦蹙眉,眸光一凛盯住下跪女子,揣测她的真假。 都说知子莫若父,她这长子却令他们做父母的无法参透。 “那倒未必。” 那婆子瞥了一眼赤目白脸的赵氏,将目光移回失魂落魄的梁辛身上,压低音量:“大爷这些年在外头都未曾沾过荤腥,但与这梁姨娘却夜夜同榻而眠,回府前又差人将她接走另外安置,该是有护佑之意……” 倘若不放心上,何须费心安排? 王氏沉默,并未开口。 婆子见状也不再多言。 梁辛听不见这主仆的对话,一颗心揪得抽痛,等待宣判的滋味实在难熬,只可惜自己没那破牢而出的本事。 这秦家真是个惊险深坑,她怎就稀里糊涂地被秦商这货给哄进来了? “老大是个薄情的,她未必有用。” 思虑良久,秦太太无声叹息,心中尽是挫败无力感。 长子藏得太深,弱点太少,多年来母子本就不亲厚,又聚少离多,她对其知之甚少。除那小庶女有点分量或可一试,其余人或物她已不抱希望。 “聊胜于无。大爷人脉众多,怕是再拖下去,即便关着也无济于事,只怕消息会从外头传开,老爷不也担心大爷留了后手?”见主子开口,那婆子才敢继续劝说,“拿大小姐威胁大爷必不能成,不见着孩子,大爷不会信。” -- 第123页 这话不假。 秦家大爷是什么人物?既有能耐送走孩子,自是有把握遮过秦家的眼线。 横行商场多年,不是几句谎言能唬住的。 王氏也清楚儿子的能耐,故而在寻回孩子前未盲目开口。 “你可知老大要分家的动作?” 她忽地开口,却是对着栏门问的。梁氏不如赵氏美艳夺目,看着寡淡许多,倒有可能符合长子喜好。 “分家?大爷是提过想分家,可是……” 梁辛放慢语速,脑中飞快思索救命答案。本就是奔着分家来的,哪能不知道? 这显然是个让她牢底坐穿命丧黄泉的回答。 “太太……这是为何呀?如此庞大的家业,是秦家世代的爷们拧成一股绳才赚下来的,我觉着……几位爷素来兄友弟恭,可共享这富贵荣华,不必……不必分呐……”她思来想去,只能抖抖索索和稀泥。 王氏比谁都想弄清楚,长子到底为何非要分家。故而,这番哭诉非但没解疑虑,还更增烦躁。 怒意上涌,她正准备开口,身旁的婆子已暗中扯住了她的袖子,凑近低语:“大爷何等谨慎?分家之事定不会与个侍妾言语。” 心中了然,话题一转,秦太太睨着牢中之人问:“前些时日老大在你屋里,可用过你?” 用过? 这词刚过脑,梁辛还听不出来,略琢磨一下便觉得一股诡异情绪噌地上冲至大脑。 她是个物件还是咋地? 若非身体不在状况,这会儿再克制都藏不住怒气与羞恼。 但事实上,她这皮囊对猴子爹来说,也当真只是个用心机下了崽的物件。 “大爷血气方刚,在外又常年……憋屈,即是在我屋里住下了……怎敢再叫他……忍着……”此时装高洁不是往死门钻? 饶是她音量再低,隔壁监舍那位必定竖耳在听,已是气急败坏用冷哼冷笑回应。 “你只有一日时间,要么说服老大将分家之念作罢,要么问出孩子的下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得明白,秦家若分崩离析,不会留你这条贱命多副口舌。” 王氏姿态冷然,丢下一番话便迈步离开,只身旁那婆子意味不明地望了一眼呆楞在地的梁辛,似是松了口气。 赵氏很不甘心,疯狂咒骂王氏,诅咒秦家,连带着将得到机会的梁辛骂得狗血淋头。 不出片刻,已有人上前开锁。 梁辛扶着栏门站起,回望窗那边的赵氏,这位没了大家气度如同泼妇的女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不同情。 “大爷在祠堂,外头有人给你领路。” 梁辛被人拽出栏门,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所幸对方尚有人性,伸手扶住了她。 这便听到了最感人肺腑的话。 终于可以去见猴子爹了吗…… 尽管头晕,腹痛,双腿无力,也要坚持到祠堂啊。 待会儿见到那害她吃苦的家伙,若没力踢几脚气捶几拳出气,怎么也该狠狠臭骂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新文存稿,更新会慢,亲们见谅! ☆、061 秦府不大,占地面积与别院不相上下。 梁辛平日闲不住,常以散步健走为固定消遣项目,也算遛娃运动。 但此时跟在健步如飞的老妈子身后,险些没把自己走断气。 这肥硕健壮的体格,提个身轻如燕的她也是如履平地吧。既然是得令带她去祠堂,她若走不动,这婆子会否把她弄过去? 要不……试试? 实在觉得双腿灌铅般沉重,脑袋也昏沉得厉害,耳中嗡嗡直叫。 梁辛踉跄着,机械迈步。 她半眯着双眼,直愣愣地望着那婆子稳步前行的背影,又息了那念头。 她这阶下囚还是别太看得起自己。 若连这次机会也失去,她可真没辙了。 “梁姨娘有那力气日夜伺候爷们,走几步路怎就如此费劲?听说还是未曾裹足的……”婆子冷不丁地转头鄙夷一番,视线扫过梁辛的裙脚。 见那裙下露出肮脏的寻常绣鞋,便冷嗤一声继续疾速迈步。 梁辛咬紧牙关没回嘴。 本就是提着最后一口气坚持,哪有精神跟个老婆子耍嘴皮子? 裹足这事听小毛提过,猴子爹偶尔也会地捉起她的脚板打量半天,似是从未露丝毫嫌恶之意。 她当然也不认为自己这双正常的脚板比不上裹得畸形的“三寸金莲”。 不过也不必浪费力气吵架,拐个弯已见祠堂的屋檐。 “大爷在里头思过,姨娘进去吧。” 随着婆子一声尚算客气的招呼,梁辛被推入祠堂,还未站稳,身后的大门已被人关上。 随即落了锁。 内堂虽点了灯,昏黄暗淡,刚从日光下进入的梁辛一时不适应,除油灯旁的祖宗牌位看不清任何东西。 人呢? “过来。” 秦商正坐在蒲团上,因许久未言语,嗓音略为沙哑,却难掩复杂情绪。 光线昏暗,他同样看不清她的脸,却凭开门的刹那准确捕捉了她的疲态。 “秦商……” 梁辛顺着声音方向望去,隐约看到牌位桌前有一个黑团,忐忑地开了口。 不是不肯迈步,委实是感知到他的存在,泄了最后的力气,径直瘫软在地。 -- 第124页 “我在,跪得腿麻,乖,自己过来。” 这熟悉的嗓音再入耳,她便如释重负地卸下所有防备,放任自己的软弱。 总算来到了他身边。 “让我缓缓,撑不住了……” 梁辛只觉浑身发颤,意识涣散,疼得四肢冰冷,连睁眼都无力。 哪怕身下的大理石寒气逼人,她也懒得再挪动分毫。 有他在,就放肆躺一会儿吧。 “怎么?老四未派人接应么?可有人伤了你?伤在何处?”秦商见她这副虚弱模样,顾不得腿部不适,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自她回府那刻,他便得到消息,故而带话给老四托他照应。 此时看来,是低估了母亲的手段。 “没伤,头晕,肚子疼……” 强打起精神回应冲上来的男人,虽贪恋他掌心的温暖,但梁辛还有最后一丝坚持,抗拒这过于亲近的距离,低喃道:“我现在又脏又臭,又冷又饿,难受,也害怕……再也不想来这个令人讨厌的鬼地方了……” 困在地牢太久,熏得她浑身透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自己都嫌弃。 秦商无视她那等同虚无的力道,将瘫在地上的人径自捞入怀中,“地上凉,先别睡,告诉我怎会突然腹痛?可曾食用谁人送的东西?” 见她这副半昏厥模样,如何能不担心? “我身上脏……” 梁辛的手掌软软地撑在他的胸口,想推拒又实在无力,再则,冷得发抖时更贪恋这怀抱里的温暖,自己内心亦在挣扎。 不是她矫情,委实是知悉这位大爷平素喜净的程度不亚于她。 “我也干净不到哪去。” 秦商叹息着,搂紧怀中之人挪到蒲团之上,伸长双腿缓解酸麻症状,轻抚她的脸颊柔声问:“可能清醒片刻?除腹痛还有何处不适?” 每日来祠堂接应的仆从,还需半个时辰才会出现,他须在此之前摸透她的情况。 “没受伤,可浑身难受。” 梁辛睁开沉重的眼皮,缩在这温暖的怀中越发疲懒,有气无力地道:“能有壶清水吊命就万幸了,哪有东西吃……放心,我是个安分乖巧的牢犯,不至于让他们动手……” 只是腹痛已磨走她半条命,不敢想象秦太太对她用刑。 “哦?那怎么不在外头安分乖巧,倒是跑这地牢里表现了?”秦商被她那撒娇式的抱怨逗笑,捏了捏她的脸揶揄道。 他面上轻松,心头却担忧,掌心覆在她平坦的小腹轻揉。 她这腹痛来得不是时候,如何放心? “是你所托非人……” 梁辛似耗尽了最后一丝精气神,只觉小腹如刀绞般疼痛,连紧蹙眉头都用不上劲,软软地哼了一声疼,终是抵不过脑中的混沌。 尽管这节骨眼上,他们迫切地需要沟通、合计与执行,她潜意识里却是很放心地将问题丢给了秦家大爷。 若有他在旁还无安全保障,那凭她自己更蹦跶不出这个惊险深坑。 在意识散尽前,梁辛似觉体内有一股温热涌出,但体力透支的她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这一合眼就睡得昏天暗地,直到那娇弱肠胃因过度饥饿而痉挛,才使得她痛醒,一醒又被浑身的不适笼罩。 “秦商——” 梁辛下意识地开口喊道,防备地快速扫视四周,得知已是身处东苑,这才稍稍安心。 未来得及掀被子,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转瞬已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正是秦家大爷。 “醒了?感觉如何?肚子还疼么?” 他边走边问,语气略急,面上虽不露什么神情,眸中那丝关切却藏不住。 这女人可是将他吓坏了。 当时以为她只是体力不支昏睡,叫不应掐不醒已叫他心焦急躁,哪曾想裙下竟染了大滩血迹…… “不是很疼。” 被他这么一问,梁辛才发现腹部绑了沉沉的布袋,温温热热挺舒服,“这是什么?” 虽然清醒后最想问怎么还在秦府,但碍于人家一顿关切的心意,若表现出太明显的厌恶与离开意图,不太厚道。 这里好歹是他的家。 “用药材炒热的砂石,驱寒。” 秦商伸手将半坐的人按回床上,严肃道:“你出血太多,身子虚,这院里没你什么事,躺着养养。” 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因她的突发状况,他在家中更有话语权,便不必在祠堂硬熬了。 “出血?” 梁辛有点懵,思绪一转有了几分猜测:“我晕过去之后……被‘怎么’了吗?” 这家伙城府巨深,逮着机会定要利用。 秦商睨着那双清透的大眼,而后挑了挑眉,清了清喉咙,道:“你在地牢喝了不该喝的东西,又寒气入体,不幸……小产了。” 他的语气虽平稳,仔细琢磨还是能听出一丝不自在来。 从前未曾察觉她这分灵动,如今与之相处甚合,自是十分欣赏她的聪慧果敢。 梁辛毫不讶异地“哦”了一声。 在秦家人眼里,她是秦大爷独宠的姨娘,已育有一女,先开了花就等着结果。 岂料被秦老太太一顿牢饭喂得流了产…… 嗯,这么一来,要倚仗秦商支撑家族而反对分家的这些秦家人,就得让出些谈判筹码。 -- 第125页 罗旭这家伙,倒是歪打正着帮了哥们一把。 只她倒了血霉吃尽苦头。 “小产可不好演,你们家个个都是人精,他们能信么?”她暗自腹诽完便正色道:“我在牢中时浩儿去过,听他说你二弟三弟都病了?还有你那个夫人……也像是难逃此劫,吓得我缩在墙角不敢靠近,大气都没敢喘一口,就怕抵抗力太差被她传染。” 这事太玄,不弄清楚心里难安。 如果是呼吸道传染病,她得先隔离一段时间观察情况,不能过早接触小猴子。 秦商凝着她一脸的不安神色,心中漾起丝丝愧疚。 早年最初的谋划,并非有她,若不是孤寂太久对她们母女有了恻隐之心……她们或许还在别院安稳度日。 但他仍想纵着自己这分贪欲,有个人相伴,便不惧那无数个冰冷之夜。 “放心,那是闺房之症,过不到你身上。至于小产,你那出血足以乱真,且府里有的是大夫,让他们说该说的话并非难事。” 连他这知情者都被当时的突发状况唬住,一时反应不及,应付他们自是轻松。 闺房之症? 这词令梁辛微愣,这传播途径用膝盖想都明白是怎么回事,那风流三爷莫不是在外带了一身花柳病回窝里疯传? 不过这事先压下,她挪了挪臀部,细细一想已了然出血问题。自她来时便没拜访过,以至于她都忘了有位“女性亲戚”。 “我们晚点再谈,你先让南红碧玉进来,我想梳洗。”梁辛心中苦恼,扯不出一丝假笑。 小毛不在,不知尚未到发育年龄的红绿两个小丫头懂不懂怎么处理这事。 “这院中暂无丫头婆子伺候,我已让李勇提前备了热水,你若想沐浴,我竖个屏风再抬水进来。”秦商不动声色,起身去搬墙角的丝绵刺绣屏风。 “怎么没有丫头婆子?她们人呢?” 梁辛急得坐起身,视线紧随男人背影,语气急切地追问:“她们老的老,小的小,什么核心问题都未涉及,你们秦家不会将她们——” 处理了……吧? 虽知这地方有极强的阶层观念,但若罔顾仆从性命,太没人性。 “虽被母亲一怒之下发卖了,寻回不易,但并未犯什么错处,也不知秦家秘事,想来还能卖进好人家。” 竖好屏风,秦商坐回原处,耐心安抚道:“你身子不利索,照看自己为先,其余事日后再做打算。罗旭那儿我已托人带话,你别担心璃儿,她一切都好。” “你还信得过罗旭?那院里有个替主子敌视我的丫头,牙尖嘴利,笨小毛弄不过她,你让我怎把心往哪放?既然能送消息出去,一定也能把我送出去,你去安排,这秦府我一刻都不想多待。” 她自问脾性算得上温和,但这节骨眼上对着猴子爹莫名来气,胸口上窜的邪火如何都压不住,祠堂见到他那刻的安心踏实也散了个干净。 一时间,气氛有点僵。 “爷,肉糜粥熬好了!姨娘醒了吗?” 秦商刚稳下情绪,正预备一番安抚,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 “先温着,去老四那儿叫人,把门带上。” 打发了愣头青李勇,他才调整了心态对闷着脾气的女人解释道:“府里出了事,老三染了病,极有可能已通过赵氏传给老二,或许小五也逃不掉……祖上虽有阻断的虎狼之药,伤身不说,仍存有风险,同时折进几个儿子,父亲与叔父们悲痛悔恨,这危急时刻别说是分家,哪怕是想出个府都不易。辛辛,你要明白,我们暂时走不了。” 不愿送她走,也送不走。 “只是暂时……么?” 梁辛越听越觉得背脊发寒,这厮第一次语气棉柔地学小猴子这么叫她,太不习惯,总觉得这背后藏着他的动机。 瞧,被窝里的四肢都起了鸡皮疙瘩。 “或许是不短的一段日子,不好说。” 秦商没有隐瞒,这突发事件在他意料之外,他还未能做出妥帖的决定。 在祠堂静思几日,越发地狠不下心。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有可能永远不走了?你不是送过消息给罗旭?你若走不了,可以安排我和小猴子在哪座小城等你,三年五年都没关系的!实在不行,十年也可以的!”梁辛紧抓着男人的手臂,情绪略有失控。 他那番话太有信息量。 秦家这辈一共才五个男丁,老四病秧子甚至都算不上一整个,除了老大,若其余三个都染了治不了的花柳病…… 秦家怎么可能会对他这挑大梁的长子放手? 比起在这阴司后宅里耗着,她自然更愿带着小毛和娃在外逍遥自在。 只要,他肯放手。 秦商默默凝视面前那张急切的小脸,只觉胸口酸涩,但依旧能不显山水。 她果然是想走的。 “消息能送出去,是因老四院里能出府采买药材,待这几日商讨与定论后,我再遣人去接璃儿回来。我给你擦过身换过衣物,若不急着沐浴先吃点粥吧。” 一个人太苦,尝过有伴同行的滋味,恕他不能再放手。 “诶?我早饿过头了不想吃!你先别走,我在说出府的事,要不然你让老四院里的人想办法把我弄出去——秦商!”梁辛见其起身,死拽着他的手臂挂了上去,哀声道:“这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最清楚,你舍得把天真浪漫的小猴子拘在这里吗?还有我……我其实……” -- 第126页 我压根不是猴子娘,就不能当我是个丫头赏点银子好心放出府吗? 秦商复杂的眸光对上她愁苦的双眼,轻叹了口气,拽起薄被将她裹住,再连同被子拥她在怀,轻声呢喃道:“你可以放下我,五年、十年甚至至此不再相见……但我受了几十年的孤寂,还不够么?” 他已不愿戒掉有她们母女相伴的满足感。 作者有话要说:  让大家久等了,鞠躬,感恩有你们。 ☆、062 睡前原谅一切,醒后不问过往。 梁辛已在心里默念千百遍,但她也就是个俗人,没法立地成佛。 辗转反侧,求不了内心的片刻宁静。 困在秦府这座暗黑牢笼已令她不甘,昏睡期还被个男人上下其手……擦身?她又不是他瘫痪在床的老娘,要他尽什么孝? 他一个自己都要下人伺候的大爷,就算下得去手给她清理血污,凭什么不先征求她的意见? 就算‘她’是他的女人,但她不是! “梁姨娘还要睡多久?” 屏风外响起幽幽的男声,“虽说你我是医患关系,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太久,难免惹人闲话,影响我的名声与前途。” “你怎么还没走?” 梁辛拉回思绪,侧头望去,透白的屏风隐约可见端坐的身影,不禁剐他一眼,语态疲懒地道:“见过脾气怪不轻易给人看诊的,你这积极得请不走的大夫倒是少见。” 怕坏名声咋粘她屋里不动? “讳疾忌医可要不得,姨娘的身子素来是在下号脉调理,最熟病史,临时更换岂不舍近求远多此一举?羞几分便收了吧,您也装不了那性子。” 李大夫性温,自不计较对方的小性子,挂着抹浅笑耗在屏风前,不疾不徐地说道。 “你不会是与四爷吵架了没地儿待吧?” 梁辛越想越不对,她心绪杂乱又烦躁,连秦商这男主子都能一句话打发出去,一个家庭医生怎么赖着跟她较劲? 当前这尴尬困境,她就想在床上装会儿死,碍着谁了? “我受大爷所托,来替脾胃不调气血两虚的您看诊。姨娘勿使性子,别说两日不进食,便是一餐不吃亦会使脏腑紊乱,若当真不知饥饿,可吃几贴汤药调理。” 在这秦府,四爷为主他为从,谈何争论?他不过是寻个清净,躲避二爷三爷罢了。 闺房之症他不碰。 与其费劲搪塞秦府之人,不如在东苑饮茶打坐,耳根清净。 自然也需给东苑之主几句回馈,权当谢礼。 “我可不敢再喝你的汤药,搞不好下次直接大出血,捡不回这条小命。”她语气中带着情绪,显然没那么大度。 再则,她只是饿过头没有食欲,李勇做的东西看着闻着都倒胃口。 “药虽下猛了,但好歹顺畅不堵塞了,再稍加调理便可孕育。大爷正值壮年,您这暖好宫胞后要个长子不是难事。”催得急,他亦是无奈加重剂量。 秦家大爷从未对他隐瞒过这心思,尽管庶长子的存在对普通大家族有极大影响,更何况是以共妻稳固家族的秦氏。 那位爷不是常人能看通透的。 梁辛回了两声呵呵,干笑回应。 把六个月的小猴子养到这么大已费尽她的精力,再生一个? 谁都别做梦。 这躯壳她用熟了,也不能随时脱身,即便常理上她应该伺候猴子爹,也该能为他延续子嗣而倍感荣幸…… 但抱歉,她是个有思想的赝品。 不存在陪床生娃的服务项目,业务不熟不说,心理那关过不了。 “你不食饭菜不饮汤药,只靠清水度日,是想惹大爷心疼送你出去吧。四爷说你真绝了五谷杂粮也不像个要修仙的。” 李大夫慢条斯理地含了口茶水,感受一股清香萦绕在口腔,徐徐下咽才接着打趣,语气少了恭敬却多了一分熟稔。 这个时辰,二爷的人必是等不住往外私请太医名医了,三爷那边就难缠了些,怕是还留守几个要抓他过去。 还是东苑好,茶香,人静,半天不搭理他。 “承蒙你家四爷看得起,我连人都没做明白,怎敢指望升仙?”梁辛懒得多费唇舌,挪开腹部褪温的药包,披了袍子下床。 想明白了,也算被点醒。 她何德何能闹这情绪给猴子爹看?占着他的宠爱和包容? 她很清楚这受宠背后的本质,是急糊涂了。 “可是要吃热茶?” 李大夫见人忽地出来,下意识地拎了炉上温着的茶壶,“这是早春新茶,不宜在小日子里饮用,使人煮杯红糖姜茶来吧。” 并非他不舍得四爷特意采买的新茶,让她牛饮糟蹋,而是她体寒不得多吃生茶。 “使人?这东苑还有人可使么?我一个粗鄙妇人,自不如你们爷们金贵。”她从小就明白自力更生不求人的道理。 解决饥渴不算事。 “那梁姨娘你是准备亲自下厨?” 李大夫将茶水一搁,脚步就跟了出去,“大爷不到日落是回不来的,四爷吃不得重口,这院里就你我二人,少做些便是。” 坐这许久,他腹中也唱起了空城计。 梁辛回头送他一个白眼,她这几日的身体状态,没人比他这专职大夫清楚,还好意思干坐着等她伺候。 -- 第127页 想在她心情抑郁时不劳而获?别说门,窗都没! 于是,为填饱肚子的某大夫暂时兼职了东苑烧火丫头。 为图方便快捷,一盆热乎的青菜疙瘩汤端上了桌,秦家四爷来得正巧,顺走了李大夫刚装的瓷碗,吃得很急。 “不知算不算是大哥成事,父亲松了口,赵氏也被送走,只余母亲与叔父们死咬不放,眼下正在祠堂僵持,府里已是两顿未传饭。”秦周稍垫了肚子,慢悠悠地将长兄让他传递的消息说出口。 众人皆知他体弱,不如他们那般耗得起,才得了这提前退场的机会。 “松了口是字面上的意思?你老爹同意分家?” 梁辛送到嘴边的勺子顿了顿,不认为革命如此顺遂。赵氏不该是个王者吗?怎稀里糊涂地就被灭了? 猴子爹忙活了这么多年,又是隐忍又是部署,前一阵被磋磨得险些放弃,已做好最坏打算弃家独立,怎突然就柳暗花明了? “大爷应允了什么条件?” 李大夫挑了挑眉,也觉事态不会如此简单。他执起勺子给自己重装一碗疙瘩,慢条斯理地品着。 吃腻了大户人家的精细膳食,来一顿乡野粗食别有一番滋味。不过到底没了这女人要讨好的大爷在,汤里连肉沫子都瞧不见了。 “分家不分府,不动家业,不散家财。但满府皆知,秦家的百年祖规,不会在朝夕间崩塌,此时乐观还太早。”秦周皮笑肉不笑,轻飘飘地吐了一句,满是嘲讽。如此分家非长兄所望,但也算治得了本,至少不必共妻共子。 “分家的具体条例还未谈妥吧。” 梁辛食不知味,只为缓解饥饿机械地进食。 这是标志性的胜利,她觉得值得乐观。 若能废除共妻共子,秦家各位小爷有了明确的子嗣人脉,分裂只是时间问题。何况家业与钱财本不是秦商的目标。 眼下只看祠堂的僵持结果。 只要不推翻秦老爷的妥协,就表明猴子爹凭这突如其来的隐疾轻松达到目的。 “你不必笑得太早,即便当真可以分家,我们兄弟亦会几日内各自娶妻,落实新家规。而你……作为一个侍妾,哪怕生了庶长女,也无资格扶正,这点在父亲松口前已被提出。”秦周最见不得这女人小人得志的模样,毫不吝啬地打击。 当时长兄并未否定,可想而知,她是没希望了。 李大夫瞥了一眼对坐的女子,轻咳一声,眼观鼻,鼻观心。 作为秦家的府医,这事轮不到他发表言论。 “劳四爷费心,不管是分家还是分府,只要能确保我女儿的身份地位,我自是没有非分之想,谁来做秦家大夫人,与我无关。”梁辛勾了勾唇,丢给这两位一个深明大义的笑容,“既然府里有好消息,二位吃完赶紧走吧,该相看就相看,该挑选就挑选,别窝在我这儿浪费时间,忙你们的去。” 她可没肖想过什么身份。 此事虽有些不战而胜的侥幸与意外,但能达到目的便不必追求途径。只要那男人能履行承诺,将她应得的那份奉上…… 没准她能放心把女儿留给他。 “你何必装豁达?女人有那心思不奇怪,便是大哥娶了妻,看在璃儿的面上也不会亏待你。”秦周见不得这女人的故作大度,恐自己实话伤了她心,面色僵硬地转了个弯安抚。 毕竟她若闹起来,只会给长兄徒增烦恼。 “呵呵,多谢理解,四爷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 梁辛冷哼般笑出声,搁了碗筷出房门,有胃口才怪。 亏待不亏待,在她看来只凭劳务费衡量。 “不知好歹。” “四爷可是一日未吃?再来一碗?” “若非担心她给大哥添堵,我何须费这口舌?” “这青菜够嫩——” “你觉着我是在与你讨论这毫无油腥的面汤?” “……” 李大夫叹了口气,无奈失笑。 想来,大爷让四爷在定论之前带话的初衷,是为了尽早安梁姨娘的心,但结果确实不够理想。 他望了望静坐在吊椅中的女子,还是如她愿还她一院的清静吧。 有些事,从大爷口中说出来,胜过任何传话者。 那位准家主,让他耗尽名贵药材,以求尽快调理这姨娘的体质,以便她能轻易有孕生下长子,又岂会在分家后当个妾室对待? 四爷当真多虑了。 笼罩在秦府上空的阴霾,是时候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虽说清水到底,但这文的背景让小五心虚,所以赶紧锁文,躲起来颤抖…… 目前看似乎没大问题了? 如果亲们觉得哪里不妥,有开车嫌疑,请留言告知,必定飞速修改! ☆、063 在秦商回东苑前,一批新入府的婆子丫头先被送了过去,趁着天光未暗,利索地烧水打扫炖汤铺床,全然不用主子分派事项,悄然无息地各自掌了职。 众人神情皆紧张谨慎,干活却踊跃积极,以求初次伺候主子能博个好印象。 梁辛望着跟前这些目光灼灼的仆从,只觉一阵莫名烦闷。 “你们出去吧,或做事或休息,我这里不需伺候。”她神色黯淡,打发人出屋,独坐桌前。 李勇是匆忙领了人过来的,只说是秦家今日新买入,由他堂兄亲自挑捡,让她看着随意安排,可放心先使唤着。 -- 第128页 还不等她发问,他已不见踪影。 这是要大换血的节奏。 能说明革命的胜利就在前方吧。 东苑很小,但进来了几个婆子与七八个丫头,也不知是谁的意思,几个略年长的姑娘都相貌平平,长得毫无攻击性,倒是十来岁的小丫头挺伶俐标致。 可惜她做不来正经主子,身边搁了陌生人伺候,除不自在还更惦念那憨傻聒噪的小毛。 夜幕降临,正房大门未闭,小丫头却敲了门不敢入内,只敢探了个头轻声询问屋内是否要掌灯。 梁辛哗然,这一脸忐忑的婢女竟错呼她为夫人。 到底是新来的,尚未摸清主家情况,认不全府中各主,难免出错。 她懒得纠正,要了盏油灯,歪在罗汉床上翻着杂书等人。 过得许久,门外隐约有细碎交谈,听得出是刻意压低了音量,其中那道低沉暗哑的嗓音,正是秦商。 “可用过饭了?” 他大步跨进门,视线直往那慵懒绵软的女人扫去,上前抽了她手中的册子,“入夜不要读书,伤眼睛。外头的几个可会伺候人?今日要的急,先凑合用着,过几日得闲了再买好的来。” 劳累一日,又饥又渴,顾不上在前院用饭他便先过来看她了。 “你们府里原来的人呢?都卖了?” 梁辛轻轻7拧眉,盯着眼前这张淡然无波的脸,看不透他的内心。虽是环境制度因素,但买人跟买萝卜似的,她听着仍不舒服。 秦家的仆从至少五六十人,若全部贱卖,守得住这府里腌脏的秘闻吗? “自是不能卖的。少数送去了庄子,贴身伺候的明日送回祖籍,府里留了些不相干的继续伺候。我知你不喜生人近侍,再等两日,会让罗旭将小毛送回来。”秦商脱了外袍,在她身旁坐下,此刻才显露一丝松懈。 如今家中事态出乎意料,他不知究竟该是何心态,欣喜自然有,但亦感伤,无奈与心痛。 有可能折进去的三兄弟,是骨肉血亲。 “我自己出不去还要把她搭进来?现在你在秦家有绝对话语权,就别让她回来了,没有谁是非谁不可,没了她我也死不了。”梁辛神情木然,回了这好意。 在秦府她算个什么东西?没道理有人伺候还挑三拣四。 何况,只要有一丝机会,这鬼地方她绝不会久留。 “此事明日再议。” 秦商明白她此时无心琐事,即将出口的话又咽回去在心头转了几圈,这才艰难开口道:“还是想走?” 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应知处境已变。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当初似乎没必要卷进来,毕竟你家老三眠花宿柳就能轻松替你解决……”早知今日,她们仨还不如在别院舒服地窝着。 不是她心肠冷硬说风凉话,这种复杂男女关系最容易全军覆没,会从内里溃烂蔓延,再无耻的祖制也可以不攻自破。 他作为秦家人怎会不清楚?何必苦心积虑隐忍纠结多年。 “秦家虽历代经商,少不得逢场作戏,但最苛刻的家规便是不能沾染风尘女……是这京中繁花迷了老三的眼。” 秦商唇边的笑意透着苦涩。 家中谁人不知这花柳病能将全族毁灭?故而严谨告诫与约束的同时,还备下了那虎狼之药以防万一。 老三本是喜新厌旧的性子,又惯会追求新鲜刺激,结交京中纨绔后,终是将平日耳提面命的家规抛之脑后。 父亲忙于京中各大商号,母亲对老三溺爱纵容过度,疏于约束,而他这长兄常年奔波在外,倒也像有意忽视隐患。 说到底,此事对秦家是一记重击,影响之大不亚于分家分产。 “男人嘛,信得过才有鬼……” 梁辛琢磨着这厮阴晴不定的脸,忍不住轻声吐槽一句。 不同于另一个时代,这地方非但可以三妻四妾,逛窑子还不犯法,家里又富得流油,秦老三这个自诩风流的热血青年,哪是死板家规禁锢得住的? “你男人可信。” 秦商眸光热辣,锁住眼前满面嘲讽的女人。 “……你还真是……” 该说他什么好?这是表态他那洁身自好的品性? 可他算她哪门子的男人? 明显表错态了。 “多年在外,我周旋的客户没有一万也有几千,饭局茶会谈判会几乎每日都有,免不了请歌姬舞姬琴师助兴,或是直接安排在花楼勾栏之地。”秦商捉住那只因尴尬无处安放的手,凝视她:“许是恶心了赵氏的背叛,我对逢迎女子极度反感,你大可放心。” 正因对此道太过冷淡,以至于家中长辈提了多次让他寻医问药。 “呵呵……” 梁辛僵笑着抽了抽手掌,没能成功,“我有什么不放心……” 你得病也传不到我身上! 碍于他的眼神太过逼仄,她只能在心里默默补充。 “你不愿久留,我亦想尽早离开。但如今家中大乱,老二老三便是有幸康复也得修养一年半载,而小五尚不能断定是否染病,且还有几场婚礼要办。”言至于此,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我若能狠得下心……” 天地广阔,四海升平,离了京都的他如鱼得水,畅快自在。若能狠心弃家不顾,早已一走了之。 “秦商,我明白你的难处与责任,但以你的能力,留下来处理秦家危机绰绰有余。我只是个吃白饭不干活的……我可以和猴子在外面等你,你名下定有其他房产吧,可择一处宁静太平的山水小镇——” -- 第129页 “你会安分地等着?” “……” 梁辛一心盼着猴子爹能松口放她走,岂料这家伙一针见血地打断了她的话。 “无话可说?” 秦商扯了扯嘴角,笑却不达心,“哪里都不如我身边可靠。一旦纵你自由,你还会再等从烂泥堆里走出来的我?秦家商号做得多响,我这腐臭背景就有多响,你心里早厌透了吧。可纵使再想离开,仍连谎言都不屑,这样的你,我不想放。” 这几日她的冷淡疏远越发无意掩饰,他不问不代表不知。 与其逃避问题禁锢她,不如开诚布公留下她。 “大爷不必妄自菲薄,我不过是你可有可无的妾,哪有资格厌恶你……”梁辛强行抽回手掌,端坐起身,正色道:“为了生存,我其实没什么骨气自尊,扯个谎也能张口即来,不对你说是因为你看得透。如今咱们也算成事,那就谈谈以后的安排。府里要给几位小爷娶夫人吧,你身为一家之主自是首当其冲要娶个正室管理后宅的,但有你在,我不怕猴子吃亏。至于我……就和西苑那些不受宠的侍妾通房一样打发出去吧,今后生死各不相干。你秦家反正不差钱,如果能给我点傍身的银两……那就更好了……” 他对她的好,已超出合作伙伴的标准,能真心诚意沟通的话,她不想欺瞒。 “你竟连璃儿都可放弃?” 秦商越听越怒,一股邪火窜过后又一阵失落,这并非他想探到的态度。 “你是一个好父亲,会给小猴子最安定富贵的生活,让她天真无邪地长大,甚至已制定选择未来女婿的条件。你努力这么多年,不就是想改变下一代的命运与前程?我信得过你,我也……不如你。” 这番话梁辛说得动容,也惭愧心虚。 她再怎么疼爱孩子,终究不是她所出,肯定不如他这连着骨血的生父。 况且这个年代并不容忍她做个单身母亲。 若非逼不得已,她不会耽误小猴子的终身。 秦商望着她沉默片刻,大掌忽地裹住她的白嫩小手,轻声问:“有何感觉?” 她是他的女人,已为他生养子嗣,便是出了秦府离了他,亦无娘家可回,且无产业傍身,如何生存? 她不乏刁钻,能屈能伸,一张嘴险些能将死的说成活的,方才那番言论大多是想感化他而达到目的。 任她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会放手。 “……啊?” 这突如其来的碰硬触让梁辛摸不着思路,她紧了紧与之相握的手掌,除了温热并无他感,便直言道:“我们能和平相处已是不易,当真没有男女间的那种感觉,我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什么?” 他这跳脱思维是想打感情牌? 心跳加速,小鹿乱撞什么的,她真没有。 尽管他们曾亲密到同睡一张床,但第一印象就已否定他的人品,日子又是水深火热惊险无比,她哪来的闲功夫春心荡漾? “那我对你可有越矩行为?我陪你过夜只因你胆怯怕黑不敢睡,即便同床,亦是你对我动手动脚……”秦商松了手,挑了挑眉,阴测测地道:“即是如此,你还有何不放心?留在我身边白吃白喝恣意自在,还有何缘由离开?” 这段时日,他自认过得如同和尚,并无把柄可抓。 “诶?我哪有……” 没有么?似乎她每次醒来都在他的被窝,自己那条可怜的被子早蹬到旮旯轴里去了。 仔细回想,当初刚入东苑,他确实没打算住进来,且最早为了给她壮胆睡在脚踏。 “留下陪璃儿长大送她出嫁吧,你是做娘的,相看女婿是你的责任。待京都事了,我们另择居所,届时定无人拘着你。”秦商敛了眸中光芒,移开视线,语气淡然。 只是侧影难掩那丝落寞。 梁辛心里乱成一锅粥,想故作轻松应下,又不忍虚伪,答不上话。 这厮许她不少,但无一兑现,每次都是给她画饼充饥吊她胃口,无奸不商。 “你不愿之事我自当尊重,永不逼迫,宠你纵你,仆从任用,银子任花……这般条件的,在我身边还会觉着苦闷无趣吗?”秦商再度抛出重利,“京都几月可换来一生肆意,很值当不是么?” 她总嚷着自由何等高贵,早生了远离的心,难道不说他便不知么? “我一个姿色平庸的小姨娘何德何能得大爷你如此青睐?这些话你说得不虚我听着都假,你个一家之主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府里别说那些美貌小妾通房,就是连漂亮丫头都一抓一大把,小毛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就比我好看多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她貌不惊人,不善琴棋书画,不懂女红女则……思来想去,梁辛是真弄不懂他为啥抓着她不放。 “你过谦了,不说其他,你毕竟生育了——” “别拿猴子当借口,她不过是个庶女,你再娶个年轻貌美贤惠大度的女人,想要几个生几个,还个个都是嫡出。” 她冷嗤一声打断他的话。 忽悠她需要点技术含量,这个鬼地方的大男人,哪个不看重嫡子? 听她这么一堵,秦商心中一宽,倒笑了。 他侧回身,深邃双眼对上她那戏谑黑眸,笑道:“早知瞒不了你,与你直说也无妨。我清心寡欲多年,不好此道,你这般聪慧睿智,不用多言也能明白。我留你一为璃儿,二则因习惯。待分了家离了京,我堂堂一户之主孤身一人太过高调,家家皆有的后院我也得有。可赵氏令我膈应过头,好不容易能在身边放个看惯了的你,自是懒得换的。” -- 第130页 梁辛冷笑两声,目光渐冷。 “原来我是个看惯了能让你容忍的摆件。” 还不好此道? 是生理毛病?指不定是好了哪条道呢! “摆件可生不出璃儿,也花不了银子。” 秦商丝毫不在意她的恼意,这远比她冷冷淡淡平平静静要好,便添火继续道:“你真想走也不是不可。” 见她双眼一亮又满面怀疑,隐约透着期望,他不禁抬手掐了掐小了一圈的脸颊,卖够了关子才道:“我无心再娶妻抬妾,又如你所言万不能无子延续香火,你若再辛苦怀一胎给我生个儿子,就允你狮子大开口。” 爱财好,他唯一比得过几位兄弟的,便是生财有道。说句大话,能让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生……生你个大头鬼!才天黑就开始做梦。” 梁辛万万想不到等来的是这么个无耻大坑,又羞又恼恨不能将这找踹的男人一脚踢出院门。 “生一个与生两个无甚区别。” 轻飘飘的一句,添柴加火。 “那可区别大了去了!小猴子又不是我——”她急急地吼了出去,又戛然而止,硬生生地将话头一转,“你不是已经恶心坏了好不了此道吗?这辈子别妄想了,有个女儿就知足吧!” 生娃又不是生蛋,这事她做不来,也不愿!他们只是合作伙伴,是能随便谈论生娃的关系吗? 不要脸。 “若你非要走,我或可勉力一试成全你,也当是给璃儿留个伴,以弥补她被母亲残忍抛弃的伤痛。”秦商两眉微拧,似是为自己勉强又为女儿心痛。 今晚的话题虽偏得不着边,但气氛尚佳,他自是不会与情绪不稳的小女人计较。 挺好,瞧着比前几日生动活泼多了。 梁辛气得舌头快打结,怒火攻心答不上话,已停歇的痛经像是又卷土重来,小腹隐隐作痛,低喊:“你大爷的秦奸商,你给我把嘴闭严实了,安分地装酷到底!” 好好的面瘫酷男,改什么人设? “生气了?使小性子可以,气坏自己不划算。此事日后再谈,我一天未食,又累又饿,陪我用些饭早点歇了吧。” 某人很识相,果真一秒回到原状态,瞧不出一丝情绪。 仿佛不曾说过那番可笑可气的言论。 “……” 梁辛只觉浑身乏力,往后一仰扯了被子盖过头顶,眼不见为净。 她以前一定是瞎了。 能生出这么古灵精怪的小猴子,她爹能老实正经到哪去? ☆、064 翌日清醒,双眼干涩刺痛。 梁辛又一次失眠,两眼下的青色愈发浓重,能与国宝攀亲戚了。 “夫人可是醒了?厨房备了热水,是否要送进来?”帐外冷不丁地响起一道陌生嗓音,轻柔恭谨。 她侧头望去,透过纱帐只见一道朦胧身影立于五步开外,微垂着脸。帐子掀开一条缝,脚踏上隔着叠放整齐的被褥。 前半夜就着月光把酣睡之人险些瞪出个窟窿来,他说了那番话两眼一闭照睡不误,全然不顾内心汹涌澎湃的她。 还是因缺乏经验,若曾谈过七八个男友,她不至于躲被窝装鸵鸟,没准还能反击撩得他退避三舍。 “夫人?” 那婢女等不到回应,忐忑地再度低呼。 “院子里谁在跑腿?去请个府里说得上话的过来。热水送进来,屋里伺候的都有谁?叫进来。”这丫头站床前侯着,想必已有人替她分派了差使。 话音一落,便见那身影屈了屈膝应声,转身轻手轻脚地出门,打发了跑腿,又带着另三人,铜盆棉帕竹盐热茶,鱼贯而入。 梁辛腰背酸痛,抻了抻便翻身坐起,不动声色地等人上前伺候。 他难得翻身做主,费了心思要把她这姨娘的地位往高了捧,若仍一再推拒会显得她不识时务故作姿态。 生活不能自理这要求够低,她能做到。 罢了,权当演一回宅门太太。 “夫人,今早大爷出门前留过话,说您身上虽干净了,可有体寒旧疾,每日的暖宫汤还得继续喝着。” 梁辛刚梳洗完正被伺候着穿衣,就有丫头端了碗褐色汤药上前了。 她闻言一愣,回过神来,颊边不禁染了层淡粉。 秦老四那破大夫开的暖宫汤,她已经快喝到吐,正准备今天就名正言顺地断了药,他怎么知道? 还有……他是怎么知道她的亲戚已经走了? “先搁着,药都是饭后吃,不急。” 近期,那家伙一直以不同名义让她喝药,仿佛有种要她把这辈子的中药一次性喝完的趋势,是嫌她太白给染个色? “夫人误会了,这是补汤不是药,饭前用更好吸收呢,快趁热喝吧。”端药的丫头言语轻柔,笑意盈盈,不急不缓地说道。 得,这令她有股哄猴子的熟悉感。 “补汤虽好也不能乱吃,何况我虚不受补,留着给你们大爷喝,他日夜操劳更合适。”梁辛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摆出了一副誓死不从的姿态。 “可这是……” 专为女子调配的暖宫汤,大爷喝得么? “摆饭吧,饿了。” 到底是升了个高级别“职位”,她一句轻飘飘的话听在这群人耳中亦铿锵有力。 梁辛淡然落座,制止丫头的布菜之举,自己端了饭碗悠然享用。 -- 第131页 若填饱肚子这事也要他人代劳,她没脸再见周岁前就用爪子辅助进食的小猴子。 心里膈应,她还要以身作则给娃当榜样的。 “夫人,前院遣了余管事来。” 她吃了六分饱,门外有婆子来回,带了位生面孔的青年进来。 余管事? 梁辛面露狐疑,似乎没听过秦商有这么一个可信任的管事。 眼下不该是李家兄弟揽权的时候吗?这换血的节骨眼还能随意出入东苑的人 ,自是不需她多防备。 “问夫人安。” 余管事微微欠身,视线只落在桌前几尺的地面,规矩得不多瞟一眼。 “你一直在前院?” 新来的丫头婆子乱称呼也只局限在这小院,怎么前边的管事也跟着乱叫? 妾不得扶正,猴子爹明明没有这心思。 “在下本是商号里的账房先生,昨日进的府,暂领了前院管事的差,供大爷差遣,过几日便要接下管家之职。” 余管事微微抬了脸,目光只扫过桌前那女子白皙削尖的下巴,言语自如不失恭谨。 “也是新入府的,” 梁辛打量着跟前这位二十七八的清秀青年,心里有了猜测,敛了神色问:“大爷对东苑如何安排?” 一个账房不会突然进府当管家。 秦商前段时间让罗旭他们几乎变卖了所有私产,得用的人才必然会有新的规划。 她本以为会安插到公中的产业,没料到他将人提到了秦府管家的位置上。 “大爷是一家之主,夫人便是后院之主,自是没有什么条例规矩束缚夫人的自由。”余管事这才正了身,对着女主子浅笑作答。 她话中有话,明明满面疑惑,转瞬眸光又似是了然,是个聪慧的。 怪乎大爷得知是她要找人,便唤了他过来。 “哦,那你去忙吧。” 梁辛嘴角一僵,直接打发人。 后院之主? 真是……呵呵了。 即便赵氏被秦家放弃,还有位秦太太在上头压着,她一个姨娘…… 这番追捧的姿态令人不适,活像她很稀罕这夫人的名头一样。 不过,总算有了人身自由不用坐牢。 “夫人可在侧花园走走,比起府中其他院落,那儿的景色尚可,待日头出来赏赏春花池景也别有一番意境。大爷这几天委实有诸多事务要忙,夫人可随意差遣余某。” 这位是被拘怕了的,如今大爷得势,她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困不住了吧。 别说出这东苑,就是要出府闲逛也未尝不可。 毕竟还是得宠的。 梁辛目送余管事离开,环视一圈围着她的丫头们,便示意要出门。 虽说那侧花园是秦家最大的休闲去处,可也只多了些花草与小池,不及别院三分。不过聊胜于无,总好过光秃秃的东苑。 那池边有个八角亭,若要赏个什么也只能在那小坐。丫头们便带上一应用具吃食便拥着她出了院门。 前院里,秦商在会面厅见了京中几位媒婆。因着秦家是商户,家风名声又差,请的自然是私媒。 所幸他要替弟弟们寻的不过是宜室宜家的小家碧玉,不算难事。 媒婆了各自领了丰厚的跑腿费,翻了几本花名册,见这年轻家主迅速又不失谨慎地定了几位人选,心中暗暗佩服。 这本是当家主母的事,他堂堂的家主却不畏人言……父母还健在,哪有兄长给弟弟们娶媳的? “秦大爷,若是女方有意,不知这婚事宜早或宜迟?聘礼如何?”媒婆甲合上手中的名册,她这边只选了两家,是为秦二爷物色的。 因都不是官宦贵胄,说成这段姻缘当真不难,两家里总有一家能成。 那秦二爷年轻俊美,家底丰厚,便是商户也不会叫人看轻。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人活着谁离得了银子? 她暗自掂了掂袖袋中沉甸甸的银锭,唏嘘着 这秦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 “此事你们都听着,若相看得宜,弟弟们的婚事宜早,需得在这两月相继过门,聘礼可由女方来定。”秦商淡漠的脸上现了一丝浮躁。 明知家中短期连娶三媳会惹人非议,他却顾不上这些。 不只她想走,他也不愿多留。 “这敢情好,秦家这是要三喜临门啊!” “可不是吗?三位爷要真的一起娶了媳妇,明年你们秦府可要热闹了,小少爷们怕是要闹成一团了。” 媒婆们七嘴八舌地恭维,一应地说着吉祥话,活像这几桩婚事已敲定一样。 “听说府中的大夫人已不幸病逝,不知大爷可有续弦之想?秦四爷也未婚配吧?我这里有个好的,是个六品官员家的嫡女,年芳十六,相貌秀美,也是家里娇宠着养大的,不过你清官家中财薄了些——” 媒婆们最懂察言观色,试探到此处,见对方浓眉深锁目露不耐便霍地住了口,退到一旁讪笑。 惹急了这位,恐怕不只姻缘封红拿不到,连得手的定金都要丢。 秦商冷着脸瞥了眼那群媒婆,不言一语便径自起身离开。李勇当即上前送客,赶鸭子般将几位媒婆送出府。 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贪得无厌的。 他家主子一气预定了三桩亲事,竟还不知足想再加两桩。 -- 第132页 这姻缘又不是白菜,能五颗也能十颗地买回家存着慢慢吃。 “李勇,大爷真是铁了心要给二爷三爷重新娶妻?还有五爷,他科考之事尚未解决,又未及弱冠……”李正在大门前揪住了堂弟,将他拖到角落轻声问询。 不知大爷因何疑心了他,渐渐分了他的权,这几日只让他忙于婚礼筹备,其他要事一概不得过问。 他这傻堂弟依旧受其重用。 “家都要分了,当然要各自娶妻,这是头等大事啊。五爷小不小咱们都清楚,已是能行人事的,早点娶妻有什么不好。你也不用背后怨主子,咱们府即将迎来三场婚礼,日子又紧,这里头该准备的事有多少你自己清楚。你如今是掌库房的,流水般的银子都要过你的手,不就说明主子十分信任你吗?” 李勇知悉兄长因管家权限分散出去,难免失落担忧而有所怨念,可他却是明白主子此举的内里寓意。 “怕是爷只信那余管事吧。” 李正黯然地叹了口气,心中微微发涩。他不如堂弟事事顺应主子,但也真是一心为秦家着想的,故而常有逆耳忠言。 大爷该是厌烦了他。 “糊涂!” 李勇恨不得一拳捶倒自家的蠢堂兄,瞪大双眸怒道:“你别以为爷将你从管家位置拉下来便是疑你弃你!他之所以这般安排,是要带你一同离开这泥潭般的秦府。” 说到此处,见堂兄面露惊诧,他才压低嗓音解释道:“待妥善安排了府里的事,爷怕是不会轻易回京了,咱们是要另择他处定居的。” 府里这些个长者都被京都奢华迷了心不愿回老家,更不用说几个混账小的,能如他家主子看得通透的又有几个? 还是远离了他们眼不见为净好。 “这……是为了东苑的那个?难怪要让新入府的用夫人的称呼……” 李正睁大了略为混浊的双眼,不可置信。 大爷不是赢了么? 怎还是要走? “你在府里待得太久,是时候跟爷出去走走。便是没有那一位,爷也不会久留。”李勇拍了拍兄长微缩的肩膀,“爷还有急事要我去办,夜里我寻你吃酒再细说。” 他家主子自太夫人过世后,对这府邸就再无归属感了,怎会久留? ☆、065 酬劳丰厚,效率自然高。 秦家找的几位私媒,因着封红各自奔向几家府邸,口若悬河夸赞秦家爷们,滔滔不绝列举秦家资产。 那几户虽不破落,却都是急需银子的。 为儒雅斯文的秦二爷寻的嫡次女姓殷,同样是商户,学过经营铺面核对账簿,一手的算盘打得飞速精准。 殷家近期因货物质量问题,积压大量次品库存,还要赔款若干。 秦三爷生性风流,脑子活络,秦商便挑了个品级虽低但阖家习武的杨府。这户有个不让须眉的庶长女,自幼便攻那刀枪棍棒,颇有成就。 压制老三拘得他安分守己不在话下。 杨家小姐的父兄正在为升职奔走,无奈囊中羞涩,疏通有碍。 最终为秦小五定的那家姓钱,门户最小,三子一女皆是嫡出。家中虽不富,那姑娘却学过些琴棋书画,身姿容貌都算上等。 只因订过亲的未婚夫意外身亡,有了八字硬刻的流言缠身,以至于十七了还待字闺中。 这不是人家刚瞌睡,秦家就巴巴地送枕头? 梁辛听说了这几段即将成就的姻缘,斜眼瞅了瞅那面上不显山水的男人。 他这是做过“功课”的吧! 她可不信媒婆能这么火眼金睛给秦家三位小爷找了如此“相配”的姑娘。 “浩儿先跟奶娘去泡个热水澡,洗干净了再过来吃点心。”她揉了揉孩子的头顶,语气软得一塌糊涂。 若小猴子在场,恐怕要醋劲大发了。 “今日……还能讲故事么?” 秦浩望着这温柔和蔼的女子小心翼翼问道。她为何只是妹妹的母亲? 这几日在东苑,他是最快活的。 “只要浩儿想听,辛姨脑子里的故事可以说到地老天荒,你快去吧。”梁辛给孩子吃了颗定心丸,才招来奶娘领他下去。 望着那一步三回头离开的孩子,她才淡了笑意现了原形。 浩儿虽乖巧懂事,也可怜惹人爱,但她家话都说不利索的小猴子,此时此刻也没有父母在旁呵护。 也不知哭过多少次了。 “又想璃儿了?” 秦商放下手中的聘礼单子,抬眼将她的愁绪思念收在眼底,“明日交换庚贴后,我抽空去接回来。” 他看得出来,自她在八角亭遇上秦浩后,便将无处安放的母爱转移到了那孩子身上。 “还不如你派人跟着,我去罗旭那儿看她。”梁辛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他,往罗汉床上一躺,连连叹气。 这乌烟瘴气的秦家,反正迟早要走,能不接回来最好,少得折腾。 “小五的婚期在五月初,这之前走不了,你既放不下,还是接回来自己带着。”秦家从桌前站起,步至她身前,伸手将瘫软无力的她拉了起来,正色道:“我想与你谈谈秦浩。” 这几日,他忙得晕头转向,时常在前院书房将就歇下,今日得了媒婆确信才缓了缓,故而回来与她商讨。 “浩儿这奶娘是新来的,太胆小怕事,府里正乱着,会护他不住。我没太把自己当回事,看你们都忙得顾不上他,才带了他几天,你若有什么安排只管领走,我没意见。” -- 第133页 见他摆出一本正经的态度,梁辛猜想她私自带着秦浩住东苑大有不妥。 这孩子既不是他的骨肉,又不是她所出,跟着她一个姨娘确实没道理。 何况这孩子的存在与他而言,甚是微妙。 她看得出来,在他心里,十个秦浩都不如一只皮猴子。 “你别急,我不是这意思。” 秦商见她急着撇清,轻笑出声,还趁机掐了掐她的脸颊,凑近了问道:“猴子娘,你可愿多养一个孩子?” 他嗓音低沉,磁中带哑,双目又炙热深邃,莫名地多了丝蛊惑。 梁辛只觉心尖一颤,诡异地加速了心跳,连忙一掌推开眼前的祸害,急着避开视线。 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是要充电咋地? 莫名其妙! “你……你什么意思?” 她捋了捋思绪,皱眉道:“你不是要送走?反而是想把孩子留下?为什么啊?你明知浩儿的身世……他是你二弟的儿子吧。就算老二即将娶妻,这长子还是亲生的呐!老三之前不是很宠赵氏?没准他也要浩儿呢……” 秦浩是在赵氏成亲的次月有的,而他这新郎官只占了洞房花烛夜,摆明不是他的。 他对秦浩素来疏远,这也是原因之一。 “赵氏不会再出现,老三的病不太乐观,没有精力顾及秦浩。何况他很清楚孩子不是他的血脉,否则不会与老二较劲费尽心思纠缠赵氏。而老二……” 秦商谈及两位弟弟,难以忽视压在胸口的自责,语气便更黯了些:“他今日叫了我过去,说了孩子的事,这儿子……他不要了。” 若当初能强硬果断些,不顾宗族家人拼尽全力去行事,哪怕最终一无所有,也有可能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此时悔恨歉疚的他,已忘了凭他一己之力是不能轻易撼动全族的。 “不要了?” 梁辛忽地拔高嗓音,猛地想起那孩子正在厨房旁的澡房,唯恐被敏感脆弱的他听到只言片语,复又减了音量:“老三不要说得过去,老二怎么也这么狠心?你要想养我当然没意见,可孩子跟着生父总会好一些吧……” 赵氏周旋在兄弟之间,本就没多少精力关注儿子,几个男人也只顾着争先恐后与她努力造人。 这会儿要各自另娶成家就都抛弃了娃? 秦浩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小小年纪就得承受这些后果? “只要你同意,他可以是我们亲生的。” 秦商听得出她的恼怒与急躁,不禁再度握住那逃脱的手,拢在掌心轻揉,“浩儿只知我这父亲,老二老三不过是叔父。待我们南下时携了他一同离开,有你悉心教导,有璃儿时刻作伴,好过跟着老二与后母百倍千倍。” 他很清楚,她若真收了这孩子在膝下,必定视如己出。 那会是秦浩的福分。 “我可没能耐有这么个聪慧乖巧的亲生儿子,浩儿不比没心没肺的猴子,又年长些,哪有这么好忽悠?” 关键是她一个娃都没把握养好教好,凭空又多出一个,责任忒大,压力更山大!他是哪来的自信断定她会比后妈强? “老二怎么回事?听说以前很看重儿子,他的病情不是能控制吗?不用托孤吧!”梁辛思来想去仍是不能理解秦二爷放弃儿子的行为。 秦浩天资聪颖,将来必有出息,又是深爱的女人为他生的长子,在庶子女扎堆的世界,没理由拒绝抚养。 “正因病情得以控制,痊愈不过是时间问题,待新人进了门,想要几个孩子不难。”秦商勾双眼一冷,满是讽刺:“他对赵氏的情意都毁在了这一病中,受了此次无妄之灾难免心生怨恨,与其把孩子放身边刺目,不如远远地打发了。” 老二从不在外沾花惹草,哪知因自家女人染上这花柳病,怎能不恨? 他恨老三,恨赵氏,也可能连赵氏生的秦浩都恨上了。 “你这解释倒说得通……” 梁辛暗自叹息,视线转往澡房方向,替那小小的人儿悲伤。 待他成年后得知真相,又该如何接受? “我尊重你的意见,若你有他想,也可让罗旭安排一个师门送秦浩过去。不论是学文或习武,胜过困在秦府蹉跎半生。”秦商抛出第二选择,面容淡然,不见分毫情绪。 他不是满腹大爱的圣人,本就凉薄不亲近那孩子,又是铁定偏心亲生女儿,留不留全凭她一句话。 若她真心想留,他才有信心给秦浩一个温暖的家。 “哪有这么小就送去师门的?俗话说,师傅领进门,打骂不避人。难报一饭恩,唯有卖自身!哪有你这么冷酷无情的大伯?你穷得只剩下钱,十个八个侄儿都养得起,用得着东拉西扯地逼我心软?我挺喜欢浩儿,你想养就养,反正也做了他几年父亲占了便宜。” 梁辛瞪了瞪笑意渐浓的男人,感觉自己似乎进了他的圈套。 前不久还在讨论养不养猴子,今天怎么直接晋升到是否再养一个儿子的问题? 她还莫名地答应了! “不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吗?敢情这俗话是你说的?不过夫人有点小才,打油诗做得挺公正,朗朗上口。”秦商被她那不伦不类的诗句逗笑,心底的阴霾瞬间退散。 小五说得不错,她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东西,却是个令人轻易开怀的妙人。 -- 第134页 “谁是你夫人?你好意思对着冷落多年被关禁闭的姨娘叫夫人?别入戏太深!”梁辛羞怒,颊边泛起一层红润,气得想掐人。 让下人们捧她就算了,还在她跟前做起戏来!听着刺耳。 “恼了?” 秦商见她真动了怒也不以为意,挑了挑眉转移话题,“你陪孩子先睡,我去一趟母亲那儿,送聘礼单子给她过目。” 语罢,兀自起身离开。 “你忙就住前院不必过来,我这有浩儿在不用你陪。”她对着那背影喊了一句,语气不善。 秦商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记得当初带你回来时,并未有过抬妾的小宴……别等太晚,我忙好会来陪你。” 他扔下这么一句话,别有深意地勾着唇,潇洒离开。 剩一个呆愣的梁辛原地定住。 谁说了要等他?! 他那话到底几个意思? 是提醒她连个姨娘都算不上? 还是…… ☆、066 秦商二人最终决定亲自抚养秦浩,梁辛便将他留在了房中亲自照料,一为院中人员复杂,无一可信,二为…… 防狼。 自那次诡异谈话后,她那双眼跟探照灯似的防着秦家大爷,总觉着这厮故作正经的面具下藏着祸心。 所幸他够忙,家里几桩婚事的各个流程皆要他拍板,能回东苑时她已熟睡。 虽然梁辛防范姿态十足,但全是无用功。 秦商一句男女有别,拒绝秦浩与她同床,便将他安置在女儿先前的小床中,远远地推至了墙角。 每每入夜,她总莫名“滚入”他怀中。 某次梦醒迷糊之际,望了望小床中孤零零的孩子,突然惊觉某人的套路。 秦浩不能睡在他们中间是与她男女有别,但猴子与她爹难道没别? 区别大概就在于亲生与否。 这天,秦商比往日更早起,开门时惊醒了梦中的梁辛,她下意识地先望向墙角,这才轻声问道:“又有什么事要你摸黑去办?为这婚事你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新郎官呢。” 没见过这么积极为弟弟娶妻的。 门外一点光亮未透,怕是家中管水的厨娘都没起,他这么早出去也办不了什么事吧。 “不是家中琐事。” 秦商见吵醒了她,便索性返至床前,俯首轻声解释:“江州有批货物运上京,被扣在了邻城码头,我此去怕是一两日回不来,你带着浩儿乖乖待在东苑,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许出去。可记住了?” 秦家遭此大劫,父亲身体欠安,叔父们在京更无人脉,再长一辈的更不用说。以前京中生意有老二老三打理帮衬,周旋商圈,如今自是全然落他一人肩上了。 老四志不在此,小五不过是个年幼读书郎,他是真忙得脱不开身。 秦商凝视跟前睡眼惺忪的女子,想着还托付在罗旭那儿的闺女,心中不禁一阵怅然。还不知要忙到几时…… “待忙过这阵,就带你们离京,睡吧。” 温热的掌心贴上她那微凉的脸颊,他终是藏不住那丝因歉疚而起的柔情。 比起令李正转告,他更愿亲自道别。 “是突然发生的事?昨晚怎没听你说?既然要在外留宿,行李都收拾了吗?”梁辛这会儿还没完全清醒,故未因他这刻的亲近而觉尴尬,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家里下人换了个透彻,早没了专门伺候秦大爷的丫鬟们,她才会想到没人收拾行李。 “李勇方才来报的,他已先一步去外书房收拾了,我们常年在外行走无甚讲究,不过带一两套衣物。”秦商边说边拽起锦被,将她包得严实只露个脑袋,“你聪慧良善,又是个细心的,长嫂如母,若小五赖在你这儿,好生劝说安抚。”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幼崇敬自己的幼弟,在她面前有种难以言语的乖顺。 这孩子在紧要关头闹脾气,难保不会临阵逃婚。 “不用给我戴高帽,比起你们,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不过我一直是个优秀员工,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尽管吩咐,我会努力办事,你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她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斤两。 若不是这个家没有他可信任之人,哪用得着对她托付重任。 梁辛伸出一只手来撩开遮挡视线的长发,坐了一会儿已完全清醒。 与他们这些古人相比,她受的多年教育并不占多大优势,反而在生活适应能力与人际关系的处理上显得弱势。 毕竟是根深蒂固的思维,很难改变。 “什么父母?又说胡话,我是你男人。” 秦商被她这这么一闹,临走前的一丝愁绪也消散了,替她理了理睡乱的一头青丝,“我前脚刚出家门,小五必定有所行动,我在他身边放的人会引他来东苑寻你,能劝最好,劝不动也无碍,左右他出不了这宅子的前后门。” 与那批货物相比,幼弟的任性是轻的那头。 “你关他做什么?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上回已吃够苦头,哪敢再离家出走?”梁辛不以为意,随性往后一趟又合上眼皮,“小五的思想工作交给我,你赶紧去处理生意吧。” 不过是不想娶妻,她能理解。 “你比他长得了多少?” 秦商只觉她好笑,虽为长嫂,也只这点年纪,却常摆出一副长者之姿。 -- 第135页 但她身上又散发着令人格外心安的特质。 “小五下聘的日子不远,你若得闲也看看有无缺失与不妥之处。”他记得前两日她瞧见聘礼单时那发亮的双眸。 近来他细想,身边这女子与别院初见时已大不相同,像是被秦府困得没了生气。 也只财与子能撼动她的沉寂。 “我哪懂你们这些风俗规矩,爱莫能助。”梁辛嘀咕着翻了个身,幽幽双目漾着无尽的脆弱与无助。 人非草木,他的用心她能感觉,但她从未在这个家里找到一丝归属感,也无法消除内心那种格格不入的排斥。 她怕离开孩子太久,连最初留下来努力适应的心理支柱也要倒塌了。 “不想懂就不必懂,等我回来。” 秦商不再多言,起身步出房门。若非察觉她的异常,他不会挑衅她的底线步步紧逼。 这紧要关头,他更该留在前院处理事务。 望着那身影隐入门缝中的黑暗直至消失,梁辛思绪万千。 他们从全然陌生到习惯共枕,原本该是跨度过大,难以接受……然而彼此的适应阶段却如此短暂。 不只是习惯,她竟还有点不舍。 怕没了这男人在旁,她更缺安全感。 “娘亲……” 角落里传来一声含糊梦语。 梁辛下意识地望向那张小床,只觉胸口闷得难受,说不出是痛是悔。她的小猴子不像浩儿这般乖巧,即便是梦里想她娘,也该会是声嘶力竭哭得小毛抓心挠肝再心疼落泪。 而此刻,无声叹息后她还能将浩儿揽入怀中安抚,可小猴子…… 迫切地想抱着那奶香的孩子,日夜不离她的视线,什么规矩原则全都可以废弃。 牵肠挂肚的滋味,太难熬。 “姨娘。” 小床里坐起身的秦浩满眼疑惑,见平日总笑颜以对的人满面泪痕,轻轻喊了一声,音量弱如蚊蝇,透着缕缕忐忑与担忧。 他是常听母亲哭诉的,却知姨娘的哀伤与母亲是不同的。 许是感知到了什么,梁辛回过神来,抬手迅速擦了擦脸,下床边走边说:“是关门声吵到了吗?外头黑得很,继续睡吧,天亮了再叫你起来晨读。” 这几天正努力纠正这孩子的“早起”习惯,可不能半途而废。 她不懂他们这套“闻鸡起舞”论,只认定豆丁般的孩子最需睡眠,刚上幼儿园的年纪,做什么非得天黑就起来早读? 就着昏黄的灯光,盯着那印刷质量都没法与盗版书籍相比的东西,委实坏眼睛。 “父亲不让我睡这床……” 见自己被抱到大床,秦浩搂紧梁辛的脖子不敢松手。 大眼骨碌一转,四周不见全年板着脸的父亲,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出门了,这两天回不来,我正害怕要一个人睡呢,浩儿愿不愿意陪我?”梁辛对孩子的小心思故作不见,只装出一副柔弱样。 她从没见过这么畏惧父亲的孩子。 尤其有那“恃宠而骄”敢挠她爹脸的小猴子做对比,秦浩这小心翼翼地想亲近又胆怯不安的样子太令人心疼。 虽然秦商每次回京都不忘带些物件给他或玩或学,但也从未把他当儿子。 “原来姨娘方才是害怕才哭的吗?” 秦浩双眼一亮,似是恍然大悟,主动挣扎着跳到床上将里侧的被子掀开,“姨娘不怕,姨娘睡里面,打雷时奶娘都是睡在外侧守着我的,父亲回来前我都守着姨娘。” 能被需要,让这个敏感脆弱的孩子多了几分踏实与满足。 “是吗?浩儿说话可要算话哦……” 梁辛看他嫩白的小脸散发着难以掩盖的兴奋与羞涩,不禁一阵心酸,拥住了他单薄的小身子,低叹道:“幸好有浩儿在啊。” 她对女儿的期望从不是懂事早慧,哪怕有些小小的娇纵任性,只要不越底线,自当以健康快乐成长为重。 可秦家这个人人口中的尊贵小少爷,谁人能看透他正处于爹不疼娘不爱的幼年期? “可父亲若知道了……” 秦浩虽高兴自己又进一步亲近了一直想亲近的人,能同妹妹一样腻在这个温柔体贴的“娘亲”怀里,但父亲在他脑中的多年刻板印象又跳出来阻拦。 他注意过,这几日连姨娘抱他都会使父亲不悦皱眉…… “你爹若知道你小小年纪就替他担负起守护我的职责,定然要夸赞你的。”梁辛钻进被窝,把孩子往外头一塞,故作困意十足地劝道:“快睡吧,一会儿你五叔铁定要来抢食,睡足了才有力气抢得过他。” 得先搞定这个小的,稍后还有一个青春期的大麻烦等着她处理。 “五叔真这么馋我的吃食?我还小,不用吃太多,晨食也可以分一半给五叔的。”小人儿思绪一转,一本正经地点头自问自答。 母亲常说父亲最疼五叔,他这个儿子是比不过的,且家中谁人都将五叔当宝,他还是多让着些五叔吧。 似乎只有姨娘会背着五叔让他吃“独食”,只知道宠着妹妹一个人……如今也疼他,不若其他人看重五叔。 见梁辛只勾了勾唇没有再说之意,他这才歇了再言之心,轻轻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若姨娘也是他的娘该多好啊…… ☆、067 这二人的回笼觉,直睡到天色大亮被门前的喧闹声吵醒。 -- 第136页 梁辛原先的起床气,早被这府邸死水般的气氛浸没了,只略烦躁地细听了会儿,得知是新来的丫头领了秦家大爷的令,不敢叫人扰了女主子的觉。 是以,壮胆拦了要进门的秦小五。 “五叔果真来了。” 秦浩也听出这宝贝长辈的声儿,一骨碌坐起来穿衣,动作虽不熟练态度却很是认真。 自己穿衣洗漱与倒茶进食,是他进东苑后姨娘唯一要求他做到的事。 “梁一,打水进来。” 梁辛朝门外喊了一声,见孩子穿得辛苦也不上前帮忙,自顾下了床披衣套鞋袜。 因她未给新来的丫头们起名,秦商图个方便给她们按了梁姓,从一开始,挨个排列,算是新主赐名。 她只记熟了屋里伺候的两张面孔,正是一与二,门外那略粗的嗓音就是身材壮实的丫头梁一。 许是秦商认为拦门是个体力活,索性挑了个最敦实的大丫头搁她身边照看,以防家中他人冲撞了她。 “夫人,奴婢叫梁二将五爷拦在院门处了,大爷临走吩咐过,待您起了才放人进来。”梁一领着三和四,端了热水与洗漱用具鱼贯而入,嘴上还不忘解释。 倒不如表象那般实诚,是个机灵的。 “听他那咋呼劲儿,你们也不敢久拦的,请进来吧,大爷许他过来的。”梁辛帮孩子整了整系歪的腰带,自己才正经穿上衣服外套去洗漱。 阖府都在传秦商宠她。 哪怕没有大爷的心肝宝贝秦府大小姐在跟前,甭管多晚,也是夜夜陪着她挤在东苑,不舍搁她独守空房。 宠?她平时真没多少感觉。 以这个字引发的行为与他们实际关系不符。但不能否认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好比她的日常用具与饮食,包括衣物鞋袜,皆是想尽办法令她舒适满意。尽管忙得脚不沾地,他仍托人订做了她惯常穿戴的款式。 这外套就是她在别院时让人做过现代款式,素色面料,内里夹了丝绵,半臀长度,缝了几个纯银打制的光板圆扣。 不那么好看,穿着保暖舒适且方便。 梁辛擦干了脸,深思秦商近来越发奢侈地养她,似有几分养废她的意思。 “姨娘,擦香膏。” 秦浩嫩白的手掌上托着一盒开了盖的乳白香膏,小脸堆着纯净笑容。 举止如常,已没了初来时那份特意的讨好。 梁辛用指尖沾了软膏,点在孩子稚嫩的脸颊和额头,轻缓揉开后才接过盒子给自己涂上这昂贵却不大好用的润肤膏。 虽是纯天然无添加,但腻了些。 若以后有机会,倒可以研究研究如何改良配方,以取代市面上的膏霜。 一旦成功,秦商那奸商必定又要大赚,不知能给她多少提成分红? “大哥都出门了,你打扮给谁看?” 秦小五急匆匆地撩开前摆跨入房门,就见镜前端坐的女子细细涂抹脸颊。 想着屡屡在她这吃瘪,忍不住又怼她一句。 “擦个脸也叫打扮?想我如此天生丽质,不必描眉画唇梳头整装也能惊艳小五爷。”梁辛看他没话找话不禁好笑,也起了逗弄心思。 “你这女人好不知羞,爷何时觉着惊艳——” 秦小五脸色一红,恼羞成怒,转眼间身旁站着个小豆丁,才冷哼道:“大哥太纵着你了,浩儿还在呢,就敢放肆胡言,没的教坏孩子。” 他怎么都想不通长兄会把孩子塞给这个不着调的女人养着。 “五叔早安。” 秦浩规规矩矩行了个子侄礼,乖巧地退至桌旁坐下,小口喝着梁一递上的温水。 晨起必喝一杯温水,是东苑的习惯。 “你这是才起?” 秦小五虽急,见丫头们还在屋里伺候只得拿侄子打发,“你父亲才出家门就敢疲懒,当心他回来得知后要训斥你。” 这屋里,能让摆架子的也只这么个孩子。 “他老爹就是在家,浩儿也是天亮才起。”梁辛喝过水命丫头准备早饭,不忘招呼多加一副碗筷,“一大早扰人清梦,有急事?” 这急躁心切的神情,频频欲言又止,不像是来吐苦水的。 “待她们送了饭菜。” 秦小五斜眼扫过出了门的丫头群,神秘兮兮地压低音量。 嗯? 梁辛挑了挑眉,不管这厮是故作神秘勾她好奇还是真有不可明说的要事,她只平心静气地看孩子摆碗筷,等早饭上桌。 不多时,一盆热粥与几屉素小笼送了进来。 “这粥怕是昨儿的剩饭做的吧?” 秦小五用汤勺捞起夹着青菜丝与姜丝米粥,十分嫌弃地皱了皱眉,放下了。再叼了个小笼包,嚼了几下不见肉味,悻悻搁筷。 还当她这儿有新鲜好吃的,早知如此,就不空着肚子赶来东苑了。 “浩儿还小,你就给他吃这些?” 虽说不是亲生的,但侄子是秦家大少爷,正儿八经嫡出长子,她怎敢如此怠慢? “五叔,姨娘这儿的吃食都是顶好的,我很爱吃的。”秦浩紧张地瞥一眼沉默的女子,瞪大双眼辩了一句便埋头猛吃,似要用行动证明他所言不虚。 “若吃不下,自己出门去吩咐,想要什么看看厨房里有无备着。”梁辛给自己装了碗菜粥,慢条斯理地喝着。 -- 第137页 她跟猴子的早饭都是以素为主,不觉有什么不妥,今天不过是少了水煮蛋……或许对孩子来说是太素了些。 得了空得请教一下老四的庸医,她的饮食习惯未必适合孩子。 “算了,好不容易等到清静了,可别招那些烦人的东西进来。”秦小五利落地舀了碗粥,三五口喝个干净,再塞两三个小笼敷衍了事。 端了温茶水漱口,擦嘴,完事了才一本正经地快速说道:“我是来安排你离京的。” 吧嗒一声,梁辛的勺子没拿稳,掉落碗中。 “大清早说什么梦话?” 她扫过一旁满脸疑惑的孩子,暗自腹诽:这秦大爷给她的开导任务有些特别啊! “我知道你厌恶这府邸,也不愿守着大哥,脑中不知勾勒过几次逃跑路线,若非寻不到机会,才不会在这逼仄的小院窝着。” 呵……呵…… 梁辛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冷笑出声,“秦五爷是凭的什么才如此笃定?你大哥这前脚才刚走,你就迫不及待进他的地盘捞他的妾……这是几个意思?我竟不明白了。” 厌恶是自然的,逃跑念头也是有的,找不到机会才被困亦是对的——但她愿不愿守着秦商她自己尚未理清。 至少,离开猴子爹之前,她得确保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你不必装,我在四哥别院的墙头就看出了你的不甘心。且这家我是离开过的,能体会你被困的心境……” 呃—— 她当初究竟哪个行为举止表现出不甘心了?那个好吃懒做只管奶娃的阶段,她几乎安分守己到享受生活了。 “秦小五,你认为你出得去这府门?” 这小子鼓吹她离京,该不是是想利用她达到他的目的吧。 “我自是出不去的,大哥防我防得紧,今早才走到前院就被拦回来——” “所以你认为你大哥会放我出去,而你则扮成丫头混着一起出去?明着是帮我,实是为了自己的逃婚?”梁辛不耐地打断对方的话,一副洞悉一切的眼神。 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她再蠢也不至于被轻易忽悠糊弄。 秦小五那番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这套言论堵住了,一时不知如何继续。 利用她逃婚,这念头不是没有,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我不会再走了。” 他愧疚低喃,垂着脑袋道,“我自幼爱粘着大哥,怎不知他对我的期望?再不懂事也不该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添乱、拖他后腿了。” 长兄这二十年都在努力将困在畸形轨迹的秦家拉回正路,辛苦奔走,赚钱养家,费劲心机助他拜师求学,如今又亲自张罗为他们几兄弟娶妻…… 母亲与两位兄长还在病中,父亲与叔父们也表明撒手不管家门生死,四哥只一心置身事外,言明他日早晚要分府别居…… 他再不愿,也不能任性了。 “你知道是添乱就好。” 梁辛松了口气,这孩子已有觉悟,倒用不着她苦口婆心劝说,随意顺着这气氛道:“你大哥不容易,你和老四不帮忙可以,添乱就真不应该了。你大哥也知你不愿娶妻,但该走的流程都差不多走完了,这时候悔婚不是坏人家姑娘的名声?先娶回来,毕竟是你大哥亲自挑选的,人品相貌性格肯定不会差,就当个朋友相处一段时间,若以后你们实在不喜欢,可以再想办法和离嘛。” “我会娶的。” 他又不曾心仪哪位女子,娶谁都一样,只要不成怨偶,做到夫妻相敬如宾不难。 “我今日来,真是帮你的。” 梁辛这才松了口气,他话头一转又惊到了她:“我去往前院时刚巧遇上管家吩咐人出府,是大哥今早临走前留的话,天亮后去接璃儿回府。” “怎么可能?他走前没说啊。” 梁辛炽热双目盯着少年的脸,努力分辨他所言真假。 她是想女儿,可他每次都驳回她的请求,不让她出府,也不同意接女儿进来。 “知你放不下侄女,我出不去却也是有几个能派出去的人,早早已守在回府的两个路口,若你想走,我能助你们离京。”秦小五的语气略微激动,视线紧紧锁住眼前人。 她与这府里的人不同。 他和四哥都这样认为。 他们总觉得,她今日不走,来日也总会走的。 彼时,长兄与她再有了子嗣,情意更深,会更离不得她。 该会与她一道离开吧…… 梁辛手上一凉,是一旁的孩子握住了她的手,她侧头对上的是一双困惑与不安的清澈大眼。 心头一松,已没了那丝抓心挠肝的紧张。 “你该不是你大哥派来试探我的吧。” 她扬唇一笑,回握孩子冰凉的小手,“我不是作奸犯科的囚犯,你大哥待我专一柔情,又有了小猴子跟浩儿,我这腰缠万贯被郎君专宠又儿女双全的幸福女人,为什么要逃?” 说句公道话,她这个“妾”能得秦家大爷如此对待,梦里都该偷笑了,逃什么逃?逃跑线路都没规划,路费生活费都没保障,民风民俗还没摸透,甚至确保不了自身安全。 这种前提下头脑一热,稀里糊涂地“逃”了,岂不是自讨苦吃?她还是甘愿做个没骨气的,在猴子爹手底下讨生计更可靠些。 毕竟他人品不错,三观又正,能力更不可限量。 -- 第138页 “你……你……” 秦小五实在没料到他认为有血性有个性的女子突然换了一副嘴脸。 “我怎么?我是你大哥的女人,又为他生儿育女,被他娇养着不应该吗?”梁辛凑近一些,眸中满是戏谑,“你不是说他派人去接女儿了吗?他时刻想着我宠着我,就算我想离京换一个地方生活,他也会应允,何须自己跌跌撞撞人生地不熟地乱闯吃苦?” 那个男人已许诺秦家事了便带他们离开。 她是信他的。 梁辛越说越觉得这位小爷目的不纯,来意不善。 看这脸色,很失望她不肯走? “可大哥总会娶妻的……” 秦小五心中挣扎,仍是输给劝说欲,他得让她走。 “哦,这我比你清楚,甚至劝他凑热闹跟你们一起娶,是他暂时没看得上的。”梁辛不以为意,语气极为淡然。 她确实是劝过的,但有几分真心她自己也不清楚,当时是随口一提。那个男人推托暂无心思,不会浪费精力。 甚至,他说他已有夫人。 梁辛忽地脸颊一热,梁一她们可不是受了他的意,一口一句夫人地称呼她? “不曾想,这短短数日便能磨了你的心性!原来你也与她们一样,不过如此肤浅!”秦小五愤恨地丢下话,红着眼眶一脸痛苦地冲出去了。 我真—— 梁辛诧然,甚至想骂几句泄愤,凭什么做出一副她背叛了他的神情? 什么鬼? 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个肤浅的俗人,他心痛个毛! “姨娘,五叔怎么了?” 秦浩似懂非懂,又半懂不懂,只看得出自家五叔快气哭了。 “他便秘!别管他,走,前院散步去!” 梁辛长长地舒了口气调整心情,原本打算听话窝在东苑,可秦小五说的话钉在她心尖,她要去问问管家,接猴子回来是否属实。 ☆、068 秦小五也不是纯属忽悠。 梁辛牵着秦浩直奔前院,半天寻不着管家,门房又一问三不知。 她难得执拗一次,决定在廊下死守,怎么也得等到个问得出话的人。左右回去也记挂此事,不如弄个清楚明白再回去伤心。 就本以为得失落而回,却叫她直接等来了接人的马车。 那车夫在门前一勒马,梁辛就焦急地牵着孩子过去,正巧对上掀帘子的小毛,可把主仆二人激动坏了。 绕是淡然如她,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虽分开不久,可当时她们都未曾想过她会一去不回。 不过那时顾不上与小毛对视感慨,车里还有个心肝呢。梁辛冲上前去,被恼人的泪水模糊的视线,胡乱抬起手背擦拭。 “主子,大小姐昨夜又没睡好,方才在车里颠簸睡着了。”小毛抱着小主子钻出来,压抑着不敢释放情绪,往常明亮的双眸泛着血丝,异常红肿。 梁辛愧疚不已,本伸出去要接女儿的手落在了丫头脸上,故作轻松的语气也掩盖不了哽咽:“哎,我家小毛都成巴掌小脸了……对不住,让你担心了,这段时间猴子一定很闹腾吧,辛苦了。” 她的突然离开,定然给这丫头带来不轻的负担,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 小毛对小猴子的呵护疼爱绝不少于她这老娘,对她这主子的关心维护也绝非寻常仆从可比。 她这冒牌货是何德何能啊! “奴婢不辛苦,主子……主子可好?” 小毛拼命摇头,又哭又笑又不敢大声吵到小主子,恨不能一头扎进主子怀里哭个痛快。 这些日子,虽多次听罗公子说过主子近况,也得知未曾吃过太多苦,可她跟小主子一样,日夜都想主子,想到只能哭。 她们从未离开主子这般久啊! “不好,实在太想我家傻丫头和小猴子了。” 梁辛揉了揉小毛的脑袋,动作轻柔地接过将熟睡的女儿,低头亲上那小了一圈的脸蛋。 好不容易养出的几两肉,又瘦没了。 心尖颤颤地发疼,怎么就这么难受? “主子,你是没睡好没吃好吗?还是谁欺负你为难你了?大爷……大爷他不曾看顾你吗?”小毛双手一空就扯上主子的袖子,大眼扑朔着掉泪,巴巴地望着,哭腔问询。 主子的憔悴黯淡,她如何看不出? “你家主子这么跋扈,谁敢欺负?都好着呢,你看外面风大,小猴子还睡着,咱们先回东苑,进屋再说。”梁辛腾不出手安抚丫头,怀里又揣了个宝贝疙瘩,只恨不得一脚跨进房里,将女儿好好看个够。 门房上演这么一出,自是闹出不少动静,但这位是家主冠以夫人称呼的主子,不论她是妻是妾,他们丝毫不敢怠慢。 于是一窝蜂地涌上,抢着从马车上卸行李,跟着一路送去了东苑。 众人的恭谨令小毛惊诧,不过得知主子如今的地位,她悬着的心总算踏实。 小主子这些时日吃的苦,有了一分的值。 与女儿的小别重聚虽感慨万千,并未让梁辛忽视了敏感脆弱的秦浩,还记得嘱咐小毛领了他一同回院。 只是,在打开裹着小猴子的包被后,她眼里便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这瘦瘦小小的东西,早已深入她的骨血,今生怕再不能随意割舍了。 “大小姐自那日醒来便哭着找主子,不肯吃不肯睡,谁哄都不听,哭到嗓子哑,哭到累了坚持不住,才抱着主子的衣物睡了。”小毛擦了擦涌出的热泪,上前给主子解释:“大小姐睡不踏实,还是让她抱着吧,一牵扯就会醒的。” -- 第139页 “这睡衣……她就一直抱着?”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抑住翻腾的情绪,拉过被子将孩子裹住,自己在外侧躺了下来,目光一刻不移。 心酸,心疼,也自责。 小猴子才多大,她怎么能听罗旭几句话就被怂恿着丢下了她? “早先大小姐情绪不稳是日夜抱着的,后来等主子等得久了,想是不抱希望了,我们也不敢在她跟前提起,便慢慢地能叫她松一松手。只是但凡有困意,大小姐定要寻这件睡衣的。” 这件淡青色睡衣是主子离开那日换下的,搁在床头未来得及收去清洗。后来被小主子抢在怀里,她也不敢随意碰触。 “傻猴子……” 梁辛呢喃着将脑袋拱到孩子脸旁,忍不住一次次轻吻,这股奶香味太久没闻到了。 不管是不是她生的,这孩子她铁定霸占了。 “主子,你眼下也青着,陪大小姐睡会儿吧。”小毛见她们母女相聚,笑着去放床幔。她们虽几经周折又回到了东苑,好歹还好好在一处。 只要她们主仆不分开,身在何处又何必计较?与其名义上受那罗旭保护将小主子养在外头,受母女分离之苦,不如大家抱在一处贵贱同受。 “小毛——” 梁辛猛地醒悟还未安排这丫头的住处,匆匆环视四周,“隔壁都住了新来的丫头,晚点再唤她们进来见你,行李都搬进来,今日起咱们住一间。” 东苑本就拥挤,又派了不少下人伺候,哪怕隔壁打了通铺都已住满了人。 “这可使不得,大爷他……” 小毛闻言惊得连连摇头,先前她住耳房大爷都有意见,哪会允她住这主屋? “他不在京中,便是回来还有偌大的前院,反正这些时日浩儿也睡在这屋,让人送张床过来,咱们四个先挤挤。”梁辛说一不二,这东苑她有的是决策权。 她叫来梁一去库房传话,不过片刻就在靠近小床的角落搭了张月洞床。所幸院虽小,这卧房却足够宽敞,铺了几张床外,衣柜睡榻屏风餐桌与客椅都不缺。 这也是秦商妥协让秦浩住进来的原因。 “主子,大少爷怎会在东苑?” 小毛坐在床边叠衣服,扫一眼案前端坐习字的小身影,满脑子疑惑。 她正在打包的行李逐一归拢到柜中,方便拿取。 “你歇会儿,让一二她们收拾吧。” 梁辛侧躺着将女儿揽在怀中轻拍安抚,见小毛连收拾行李都要挪到她身旁,便干脆让她将衣物堆在床上整理。 这粘人劲儿不比猴子弱。 “大小姐的衣物哪能让别个来碰?我不放心。我既回来了,主子可以让那些个一二做别的去了,这屋里有我伺候呢。” 小毛可不打算将地位让给外面那串一二三,两位主子的东西今后只能过她的手。 且不说信不信得过,单是承主子的姓就刺耳。 她都可怜巴巴地被叫着“小毛”没个姓氏,她们一群新来的凭什么就姓了梁? “最近府里发生了太多事,空了再慢慢说给你听。浩儿今后会由我养着,他身世凄楚,咱们对他和猴子要一视同仁。”虽知自己一碗水绝对端不平,谁都比不上猴子,但她会尽力做到问心无愧。 她就是个俗人,自己奶大的娃怎能一样? 思及此处,梁辛再次低头亲了亲女儿。 真是孽缘,当初嫌吵嫌闹嫌娇纵,几日不见她就恨不得拴在身上不放了。 “主子放心,奴婢会像伺候大小姐一般悉心照看大少爷的!”小毛俏皮地眨眨眼,开心道:“大小姐今日睡得真好,果真是主子身上的味道好闻,能安神呢!那个罗旭给大小姐找的什么安神香一点儿都不管用,还有那对讨人厌的主仆,明着说帮忙哄孩子,谁知暗里起什么坏心思,好在我家大小姐根本不屑睬她们。” 往常半个时辰能醒两次,今日可自入了秦府至此时已两个时辰,大小姐除松了怀中所抱的衣物改抓主子胸口,竟一直未醒。 “夫人,前院送了大爷的信过来,说是让人急递的,要速速送至您手中。” 她们二人尚未叙完,梁一敲响了房门。 送信? 这倒令梁辛意外。猴子爹凌晨才走,这会儿恐怕还没到目的地吧,怎么突然送信回来? 听上去还是个加急件。 小毛接到主子的眼神,搁下衣服去开门拿信,连案前的秦浩也停笔注目。信尚未被拆封过,里头只一张薄纸。 梁辛狐疑地撕开信封快速浏览,脸上的神色愈发深沉。 “小毛,你认得出你家大爷的字迹吗?” 信上寥寥无几的字合成震惊的信息,她委实有些怀疑这信的来源。 莫不是秦小五还不死心,假借名义诓骗她? 小毛晃了晃脑袋,自然认不得。她先前不过是个粗使丫头,又不是大爷院里的,哪能识得大爷的字迹? “姨娘,后边还有字。” 不知何时凑上来的秦浩指了指信纸背面,那边缘似有一列小字,粗看像墨渍。 梁辛闻言,翻转信纸凑近一看,果真是串细微小楷,那语气……真是猴子爹。 “小毛,最里侧的衣柜里有秦商留下的一包现银和票号,浩儿,你去把钥匙取来,咱们动作快点,拿了值钱的东西就走。”顾不上会不会弄醒女儿,梁辛将信封塞入袖袋,连被带人捞起孩子,趿上鞋就准备往外冲。 -- 第140页 “诶?走?去哪儿啊?我行李还没……” 小毛一头雾水,这才刚回秦府,衣服都没整进柜子,怎地又要收拾细软? 这节奏有点熟啊! 秦浩倒机灵,半刻不疑地奔至案前,抓起拿紫檀雕花笔筒倾倒,顺利找出他藏好的钥匙递给了发愣的小毛。 “秦家好像摊上麻烦了,动作快点,只需拿上钱财。今早接你们回来的马车该是已等候在侧门,李勇也在临城接应,咱们,离京!”梁辛目光炯炯,闪烁着异样兴奋的光芒。 早上刚拒了秦小五的蛊惑,打定主意不走,不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秦商又突然决定提前送走她们。 这次,是真要走了! 还是光明正大,公家护送的公费旅行加移民! 至于秦家的麻烦,那不是她的能力范围,不需她浪费精力。猴子爹既能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有他的用意和理由。 离开这牢笼,她乐意遵从。 “主子,这真是大爷给您的信吗?可靠吗?”小毛到底有多次外出经验,回过神来便能眼疾手快地打包盘缠。 只是遇事太多难免心中惶恐,总觉得这突然的信件与离家的打算有些反常。 若大爷当真要他们离京,何须劳师动众先接她们回府? “放心,错不了。” 梁辛故作淡然莞尔一笑,暗自压下了心头那丝恼羞。 反面那列小字,是他宣誓重聚那日会让她兑现为他生子延嗣之诺…… 她诺过什么? 是他厚颜无耻自说自话会错意罢了。想让她确保这信的真假多的是法子,用得着在文字上讨好处? 有这调侃心情,又命舍李勇去护送她们,说明他并非处境堪忧。 她自然能走得安心。 岐南山高水远,重聚遥遥无期,且让他占占口头便宜吧。 ☆、069 落花居是岐阳城顶有名的酒楼,便是在整个岐南也能名列前茅,妇孺皆知。 说是酒楼,却并非可打尖住宿一条龙服务,单纯只卖酒,且只有两种酒。落花居能风靡岐南,正因此缘由。 两种酒水酿造工序相近,原料也只差一味,皆是香飘十里,令闻着垂涎欲滴。但售价十分悬殊,一高一低令人咋舌。 贵者,可慰权贵追求,酒水口感上佳,包装档次慑人,又每月限量出售,引岐南贵胄四方奔走交涉,托关系提前预定,用来招待家中宾客与随礼。 另者,醇香不输,品质也佳,口感稍逊,只是少一味名贵药材在内,无强健功效,故售价合理,全民皆可品饮。 这落花居售酒已有十余年,家主姓杨,据说他们家祖上的酿造工艺只可内传,偏偏出了几代专情男丁,子嗣越发单薄,到了当下这代,更要面临失传之难。 只因杨家主爱妻如命,但其妻未能生育。这个说法是两月前在流传出去的,落花居的特殊营销方式也是那时开始的 故而,囤酒也成了岐南各乡镇近来的风俗,甭管贫富,总会设法在财力范围内囤上些落花居的酒。 以防日后酿酒工艺失传买不到美酒畅饮,也有想趁兴大量囤积用来日后盈利的饭馆客栈及各大酒商。 不过,商场上的品牌背景史有多少为真?不过是为了产品更好的销售而服务。 “主子,该吃饭了。大少爷?” 小毛掀开帘子进来,桌前凑到一块儿的两个脑袋正盯着账本,手中各自拨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算了,没比完是没人理会她的。 “这母子俩又在比算账?” 杨夫人紧跟在后头,抱着小脸白嫩精致的女娃娃,劝道:“小毛姑娘,别管他们,这七日的酒虽卖得好,单子却少,大多是大户人家预定的存酒,没多会儿就算完了,小猴子出去玩两个时辰了,肯定饿了,咱们先去厅里摆饭。” 这杨氏便是落花居的老板娘,今年已四十出头。他们夫妇确如传言不曾生育,两月前接待了梁辛主仆四人,喜不自胜。 落花居占地面积很大,比京都秦府大了几倍,上工日会有一批帮忙酿酒的工人进来,晚间只他们夫妻两个清冷寂寞。 这会儿多了这两大两小住下,不只是家中热闹多了,连心里头都充实了。本亲自料理庭院打发时间的杨夫人,在次日便雇了几位妇人进来,白日做活,晚间不留宿。 她的时间,大概都腾出来与杨老爷抢猴子带了。是以,自住进来那日起,这娃儿的腿几乎不落地,走哪都有人抱着。 “杨叔不是出去了吗?主子可不许我们先动筷的,先给小姐拿点饼干垫垫,让厨房先热着菜等杨叔回来再摆饭。”小毛发愁地望了望沉迷练习珠算的主子,便跟着杨夫人出去,准备给小主子拿点心。 “管他做什么?你杨叔带着猴子去陈家园子玩了半天不知道回,压根没把迎宾楼的单子当回事,见我将孩子抱走了才悻悻地去赴约,都赶上饭点了,没准是要被拉住吃酒的。”杨夫人一边逗着孩子一边吐槽丈夫。 自从落花居只保留两种酒后,她家这位就成天闲得只知道跟她抢孩子。在家逗逗她还能见着,偏要抱着到处窜。 幸好梁辛大度,没计较他们抢占孩子太多时间,也不怪他们将孩子带野了。 “主子算完账还要跟杨叔对账的,他怎会在外头吃?您放心,在岐南谁人不知你们恩爱,那酒楼掌柜定会放杨叔回来陪您的!”小毛挽着杨夫人的手臂打趣,同歪着脑袋的小主子做个鬼脸逗她笑。 -- 第141页 “奶奶,奶奶……” 小猴子抱着杨夫人的脖子,小脸在她侧脸上蹭着,撒娇道:“等爷爷,回家。”她拍了拍胸口态度坚定,“我要等。” 被这两口子宠着,越发任性娇纵。若梁辛听到她这语气,又忍不住要训她。 “好好好,知道小猴子跟爷爷好,咱们等他回来再开饭。”杨夫人哪有不依的?赶紧招了个落花居里帮工,去那酒楼催人去了。 若不是秦浩那孩子太粘梁辛,性子又过于沉静早慧,不爱与妹妹玩闹,便是一起带出去也只在旁看着妹妹玩耍,偶尔递一下汗巾茶水,回了家又一头扎进梁辛的书房,与她学算术,也练珠算。 他们不忍让孩子太累,也不再强迫他跟着出来,要不然一人牵一个娃,他们夫妻用不着抢。 毕竟连梁辛这做母亲的都拿他没辙,不再逼他做个“孩子”,他们就更没法子了。 果然,不出一刻钟,梁辛带着小尾巴秦浩到了饭厅,才摆完饭,步履匆匆的杨老爷已赶了回来,当即就将坐等开饭的小猴子抱了起来。 “杨叔,她沉得很,别老是抱她,最近活动少都长胖了。”梁辛见他们爷俩互搂着一股子亲热劲儿心里都泛酸了。 当初刚离京时,这臭丫头跟她闹了好久的别扭,见她就哭,在身边陪着又不愿理她,但她一走开就哭得更凶,都不知道怎么哄。 这气呕了好多天才歇。 那阵子她们娘俩吃不好睡不好,导致李勇小毛也跟着愁。等猴子气够了又像个挂件挂在她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闹得太过,接着便病了一场。虽是伤风感冒,因为没有特效药,在小镇上折腾了半个月才重新启程。 后来怕两个孩子劳累生病,他们这伙人就走得更慢了,拖来拖去走了四个月才到岐南。 “哪有胖?这小脸瘦得跟猴子似的,一两肉都没有。再说了,咱猴子去陈家园子是摘果子的,那可是体力活,大人都嫌累,这几步路不走也不打紧的。”杨叔对小猴子眨眨眼,将她稳稳地放在椅子上。 相处两个月,他们夫妻早摸透了梁辛的脾性,知她不会当真计较,也放开了去宠这小宝贝。 再则,这是秦商唯一的嫡女,可不得当成亲孙女来待? “那肯定没少祸害果子。” 梁辛斜眼扫向一本正经端坐的女儿,故作严肃的脸没几秒就绷不住了,叹息道:“算了,杨叔你没忘了给钱吧?一会儿我去看看都有些什么,明日得空折腾点果脯罐头给大家尝尝吧。” 自从上次分开过,她教育的原则都快是“没原则”了,所幸猴子本性很正,该懂的规矩礼数也都能懂,顽就顽些吧。 还是让秦商做严父,毕竟这么多人争着去宠她女儿,为了维持亲密母女关系,她还是做个能给猴子收拾残局的慈母吧。 至于秦浩,这孩子简直是秦商翻版,根本不用她往正道上引导。 半年相处下来,她倒成了他恪守严规的绊脚石:不让他起太早睡不够,不让他读太久伤眼睛,不让他学太多费精力。 童年不可追。 本该天真烂漫的珍贵阶段,不能让他和猴子像她一样……追溯那段回忆发现毫无色彩。 “主子,果脯蜜饯的事明日再想,快趁热吃肉,这红烧肉可真香。”小毛用公筷给主子夹了块肉,拉回她的思绪。 她虽蠢笨,但已与主子日夜不离近身相处几年,怎不知如今的主子早已不是当初别院里的那位姨娘。 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你近来似乎很爱吃肉?” 梁辛挡了那块泛着油光的五花肉,接过筷子反手送进了小毛的碗里,“落花居的风水真好,把你们之前掉的肉都养回来了,不过晚饭应以素食为主,别吃太多荤腥。” 这丫头和小猴子一样,小脸圆润多了。 “你这年纪怎地这般讲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什么好忌讳?像小毛小猴子这样才好,就你们母子连饭都不好好吃。”杨老爷一口闷了杯种的新酒,继续道,“待念哥过来见到,会以为落花居亏待了你们。” 这个梁辛一开口,那三个就不敢不听,且她连他们夫妻的作息饮食都管了。 “杨叔,可别当我没看见,这已是今晚的第一杯了。”梁辛夹了一筷子清炒芹菜搁在这位长辈的碟中,面色从容:“这落花居他都已经给了我,这些小事就让我说了算吧。看看您的肚子,都比隔壁张家媳妇的大了。” 念哥是秦商的小名,据说是他祖母起的。这杨氏夫妇是他祖母那边的亲戚,具体亲属关系人家不说,她也没问。 来落花居的第三天,她已看出这夫妻俩的饮食习惯不太健康。 杨老爷贪酒好肉,杨夫人做得一手好菜,因惯着丈夫,几乎顿顿荤腥为主。长此以往,厨艺日渐精进,便越发重口腹之欲。 这是个恶性循环。 梁辛吃了两天就明白他们并非是因为要“待客”才顿顿不落“大菜”,故而提了……建议。 明面上是建议,相当于管束。 “这是刚起出来的新酒,淡得很——” “再淡也是酒,正因不是烈酒才能喝两杯。杨叔若不嫌弃,我上回酿的葡萄酒倒能再给你加一杯,不过得饭后喝。”她为杨老爷斟满酒便顺势将酒瓶搁在自己跟前。 -- 第142页 听李勇说,这两位很受猴子爹看重,虽是瞒着秦家相认的远亲,所受尊重不比父母少。 何况,冲这二位的品性她也会诚心相待。 “你那点技术,明明是鼓捣给娃娃喝的……”杨老师长长地叹口气,瞥向用了俩月的小号酒杯,不舍得一口直闷。 可不能再当水喝了,省着点吧。 “辛辛啊,明日是中秋了,咱们不是要在家做月饼置办赏月宴吗?定是忙不停的。今晚长街上已很是热闹,饭后出去走走吗?”杨夫人面带微笑,也不藏语气里的讨好之意。 活了半辈子,他们自然看得出是非好歹。这姑娘是念哥的人,不同于秦府的那些女人,且在生意上极有主见,怕日后会是念哥的强硬支柱。 待念哥好,待猴子好,待秦家小公子好,待他们也好,甚至连个伺候的小丫头都被她当姊妹相待…… 是个值得托付的。 “婶婶是想带猴子出去疯吧。” 梁辛一语道破,无奈妥协,“我得去一趟南城的铺子,长街离得不远,你们带孩子走着去消消食,叫上两个护院,夜里不宜吃甜食,别惯着猴子。” 既然准了孩子出门,她便对小毛一番仔细嘱咐,毕竟是带了两个幼童,备用的零碎东西不少带。 “娘,我陪您去铺子。” 临出门,秦浩蹙紧纠结的眉头,一把拽住正要跨上马车的梁辛,改变了主意。 梁辛微微一顿,还是不习惯被这孩子这样称呼。怕自己的反应刺激到极度敏感的孩子,伤了他的心,只一瞬她已回头笑道:“可妹妹太顽劣,出门会乱跑,浩儿今晚先替我看顾妹妹,下回我们再一起去找亮哥好吗?” 岐阳城南,有一家杂货铺,也是秦商在一年前就挂在她名下的,里面的货物,大多是她曾在别院让人定制的。 难怪当初在别院她能随心所欲,原来有人在背后一个不落地将她所有“设计品”变成了暴利的商品。 铺子掌柜是位性子豪爽的少妇,二十出头,带着个五六岁的儿子。秦浩与那位小哥儿很是投缘。 “那明日能请亮哥来吗?” 秦浩自然想亲近妹妹,听话看顾妹妹,可也惦记好友,甚是为难。 这一问倒点醒了梁辛。 铺子的余掌柜似是只有儿子不见丈夫,既是中秋佳节,不好叫他们母子冷清。 随即,她应下会邀请掌柜母子才坐车离开。 岐阳城不小,城南是贸易中心,离落花居有些路程。 梁辛在车里颠簸着,思绪逐渐飘远。 自离京时与李勇碰面,便觉他一天都没放下心过,沉默寡言到不是必要的话他绝不开口,整日不知不觉地走神。 幸好后来又雇了车夫,她真怕李勇把车赶到水沟里去。他担心成那样,又领命不能对她坦言,心里定然煎熬。 孩子太小,路途又远,等送他们到岐南,京都的事早应该了结了。但李勇一天都不愿耽搁就返程回京了。 猴子爹是个腹黑奸商,十二岁出来混商场,周旋官吏贵胄多年,连根深蒂固的族规都能掀翻,应该……不会有事吧。 他那种要事事掌控的人,怎会放心她带着俩娃在岐南潇洒? 那日他走前说是一批货物的问题,大不了丢一批货赔几个钱吧!他们秦家最不缺钱,李勇跟着他多年,什么风险没经历过? 怎会如此不安? 半年了,如果秦家那几个爷身体健康,这会儿新妇都该大了肚子了,猴子爹还留在京里是等着吃满月酒么? 究竟有什么事得拖这么久? 夜风吹起马车的帘子,梁辛只觉得一阵凉意袭来,她紧了紧外衫,扣上窗板,挡住了车外的热闹与寒凉。 入秋已久,他若再不来,路上就不好走了。 ☆、070 岐阳城南。 一辆毫不起眼的半旧马车进了城门,没入熙攘喧闹的大街。 “爷,咱们当真在中秋前赶到了!” 胡子拉碴的李勇兴奋喊道,虽是一脸倦容难掩憔悴,语气却很是激动。 他们主仆这一路的辛苦,谁也不比谁少,心底可都存有远离京都奔赴自由的亢奋,故不自觉地想加快行程。 中秋团圆夜,是奔这好兆头来的。 “已经入夜,先去明远坊歇脚,明早再回落花居吧。”秦商低哑的嗓音透着虚弱,声调倒也藏不住那丝轻松。 离京都越远,心眼便越开阔。 “此时快点赶也耽搁不了多久,杨叔没准还在吃宵夜酒呢。爷,我不累!”李勇双眼锃亮,满是期待。 他在半道上的商号遇上主子,当天便启程返回岐南,虽只在白日赶路,可毕竟是既当车夫又做小厮,这俩月都没能睡个好觉。 累自然是累的。 可落花居里有好酒好菜! “敢情才喊腰酸的是爷。” 秦商递过去一个眼神,不再多言。 这会子赶去落花居的确不算太晚,杨叔是个一日五顿的主儿,夜里从不早睡。但那女人素来严以律己,早该带着璃儿睡下。 他若赶到,免不了伺候沐浴洗漱与吃喝,何必劳师动众吵醒她? 还不如就近在明远坊休整一晚。 未回时迫不及待,前前后后拖了半年,也不在这一夜。 再则,舟车劳顿委实狼狈。 -- 第143页 “爷,明远坊那位本就惹人非议,您先前不刻意远着吗?不避嫌了?”李勇一边驾车一边轻声道出疑惑。 那位女掌柜来历不明,做得一手好生意,独身带着个孩子……到底嫁没嫁过都未可知。自家主子虽信她用她,却素来保持距离。 像是在明远坊留宿之事从未有过。 尽管那里空着的屋子可堪比京都秦府所有间数。 毕竟掌柜母子俩安家在那。 “清者自清。” 他已累到极致,顾不上旁的。 何况脱离了秦家一身轻松,不在乎偶尔一次无伤大雅的闲言碎语。 倒也能看看那女人是否在意。 “好吧……反正每回出岐南都要在明远坊整装半日,衣物用具都不缺,待会儿伺候爷洗去这一路风尘,我就去买几个南帮菜下酒,可想死这岐南风味了。” 酒楼饭菜虽不如杨婶做的,但要那下一次厨房能点着屋子的掌柜给他们做宵夜,他是不敢吃的。 也不知是怎么养活儿子的。 这边秦商想着自己一身尘土与病容,打算休整一夜再去见那母女,怎知在明远坊就撞了个正着。 梁辛会在夜里赶着到明远坊,是因为今天有了新想法,特意来改昨日的图纸,再顺道邀请掌柜母子来落花居过中秋。 她很欣赏这位在世人看来性格怪异思维另类的单亲妈妈,两人又算投缘,便诚心结交。 “这有改动吗?没看出来。其实你用不着这么急 ,大晚上丢下两个小萝卜头不管,赶大老远的车来改这看不出的细微变动。昨日才送来的图纸哪有这么快安排开工的?反正秦爷不在,那群能工巧匠得找你详谈,到时再与他们说也不迟嘛。” 掌柜姓宗,明媚靓丽,即便衣着朴素也难以忽略那肆意散发的女性魅力。她单手支着脑袋,守在梁辛身旁,全程陪同更改图纸。 她佩服的女子不多,眼前这位算一个,还位居榜首。 “这版有安全隐患,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得考虑得面面俱到,想到了就先记录,讨论时再听取建议做修改。”梁辛搁了碳笔,收了旧版图纸,把新绘的交给宗掌柜。 她是准备在院子里给猴子和秦浩建个儿童游乐区,要关别的孩子容易,上蹿下跳的猴子很难拴得住。 得费尽脑汁增加新鲜感,让她可以在家过得充实,想不到出去野。 “我看你满心满脑只有孩子。打秦爷要做第一件奇怪用具时,我就好奇是谁想的主意,后来越来越多的物件皆与孩子相关,还以为是个特孩子的了不起匠人,怎知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啊。”宗掌柜是由衷地佩服。 “当不得你的夸奖,说好听点,才可称之为借鉴。”梁辛讪笑,面上是坦然的羞愧。 说难听点,她就是剽窃,哪有脸收下别人的惊叹与夸赞。 “不谈别的,就你这精湛画技与清晰思路就足够惊人,咱们这的妇人有多少能识文断字琴棋书画?谦虚什么?”宗掌柜亲密不以为意,追问道:“你上次说想研发的那物件……” 不为生意,纯粹是她个人的心急。 “什么物件?” 对方说得隐晦,梁辛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一看掌柜的神情,略一想就明白了,答:“没想法了,不打算投入生产,等我空了在家制上一些,给你送过来私用,不卖。” “怎么突然没想法了?” 宗掌柜一急,拽上她的手臂,眼睛都瞪大了些,“你可知这物件做出来就是顶好的新颖货色,岐南乃至世上所有女子都用得上,你脑子一转弯就能听见银子的响儿!” 作为生意人,自是懂得商机。 梁辛当然也清楚。 不过,了解岐南的百姓生活后,她就放弃了研制卫生棉。 “岐南产棉,确实是个生产的好地儿,其他原料我或许也能找到好的替代,但宗姐姐你经营多年,接待的客户都是什么消费水平?”这卫生棉是她因月事极不便出行才迫不及待想改良的。 从京都到岐南,每月那几天可折腾死了。 “消费水平?” 宗掌柜正一头雾水,本想追问,余光瞄到了刚进屋的身影。收到对方的眼神示意,她挑了挑眉,敛了讶异。 “这明远坊往来的顾客在岐南都算家底厚实吧,一般人家可不会光顾。”同样的家具用具,普通人家怎舍得花钱买新颖买便捷? “倒是,多以官吏贵胄为主。咱们岐南产棉,秦爷也多的是庄子田地,不说自家种植生产生产,便是收购别家的也只会倍受欢迎,你担心什么?”宗掌柜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那男子,笑问:“怕秦爷不赞同?放心,你这些年的哪一个点子没被他拿来赚钱?我想,他定会大力支持的。” 别人不晓得,她还能不知道这男人的心思? “他是个奸商,当然懂得抓住商机。” 毫不知情的梁辛,想不到正主正在她身后偷听,“这些都不是问题,只是我不想折腾了。产棉又如何?岐南有多少户人家每年能弹上一床厚实棉被?入冬有多少人舍得花钱做一身新棉衣?连日常用棉都是问题,他们怎舍得花钱在这物件?” 岐南富户虽多,但普通百姓也只顾得上吃喝,在她们看来廉价的卫生棉,大多数姑娘妇人都消费不起。 “你担心销路?” -- 第144页 “销路不愁,就像落花居的酒,我有的是策略让商品进入贵胄圈,不用说盈利,只怕会供不应求。”梁辛语气淡然,“宗姐姐,这东西与酒不同,不是爱喝就买,不喝可以不买。每位女子必经月事,且大半生断不了,我不希望在这方面,贫苦人家也要低人一等。富人用棉,她们用布……” 那些棉是一次废弃,破旧的布衾却要一次次浆洗,甚至,有部分百姓用的是草木灰。 “你呀,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若都如你这般考虑,咱们明远坊还开不开?”宗掌柜有些明白这姑娘吸引她的原因了。 “我明白贫富悬殊,但赚钱的法子多的是,我暂时不想从这方面下手。以后我还是会生产的,等人人用得起棉,或等我找到廉价的替代品,反正现在也没钻透消毒这回事,搞不好容易得病。还是怀念奶猴子的时候,没有这烦人的月事,多自在。”梁辛轻叹,当时压根想不起大姨妈这回事。 得怪秦老四的庸医,给她吃了什么虎狼之药,招来大姨妈那次差点痛掉半条命。现在虽不痛经,但物资缺乏的年代当真不方便。 “这还不简单,再怀一个呗。” 宗掌柜面带笑意,眼中泛着精光。她翘了二郎腿,斜眼扫向面色诡异的男人。 还沉得住气? “怀孕……也很折腾很辛苦吧?” 梁辛虽觉得宗掌柜神情不对,只当她是揶揄之意。 “你都两个娃了,还不知道折不折腾?我家明远倒是个乖的,没叫我吃一点苦头。”宗掌柜豪不像闺房女子,性子豪放直爽,哪怕有外男在场,说话也不忌讳。 “我那两个都不是……” 下意识的话突然卡住,梁辛舌头打了个转,无奈道:“都不是好几年了嘛,忘了。” 都不是她怀的,她哪知道折不折腾。 何况来时听了李勇提议,秦浩也积极改口,她都做了决定对大家瞒了他的身世,她就只能是怀他生他的“亲妈”。 “忘了就再体验一回,明远老惦记着浩儿,总不能叫小猴子没伴儿,不若你再给她生个妹妹玩?” “生什么生?你以为下蛋呢,两个都够我忙活了。”梁辛瞪了一眼,总觉得对方的怂恿打趣太刻意了些,疑惑道,“你怎么突然性情大变成催生婆了?你老看那边……” 她正准备回头,宗掌柜便识趣地起了身,借着拍她的肩膀阻了她的回头,“我去叫婆子烧热水,省得某人一激动糊你一身灰。” 她眼神不差,那位大爷面色不善已是在赶人。也不知先来后到,明明这辛妹妹是来寻她说话的,她还没怪他突兀闯进来呢。 算了,可怜他久逢娇妻。 毕竟吃着他赏的饭,偌大的铺子还挂着她儿子的名儿,他就是得供着的爷。 屋里闹这么一出,梁辛若再不知就蠢钝了。 尽管想了无数遍他日相逢该如何寒暄叙旧……在她下意识转头看见那暴瘦狼狈的男人时,先前铺垫的任何客套都用不上了。 “你这是……逃难了么?” 这男人平日虽不像秦家另几位爷那般在意衣着外表,至少也不会如此不修边幅不计形象,他可是秦家商号的脸面。 秦商没开口,只静望着眼前的女人,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他想要的答案。 眉宇间那丝萦绕的愁绪该是不在了,她果然适合放养的。只为何不见两颊有丝毫丰润?她这种丢别院都能自得其乐的人,犹如在石缝争春的杂草,不会适应不了岐南的气候。 “怎么突然到了……都没……收到消息。” 梁辛有些莫名的尴尬,对方一声不吭地站如松,她也不好意思热忱。 先前对他的归期暗自念了多次,这会儿真见着活人了,看到他安然无恙,也算舒了口气,总算踏实了。 猴子不用做单亲娃了—— 她只是替猴子担心忧虑,嗯,没错。 “来西院,待我梳洗过一起回。” 梁辛僵在原地做心理建设,秦商目光灼灼地狠看一眼,不急不缓地转了身离开。 半年不见,她连句寻常问候都没有,毫无妻子的觉悟。 是个没良心的,他早该知道。 所幸他心如明镜,未曾期待她热泪盈眶欣喜若狂地扑过来。 依她与宗掌柜的关系,必是常来明远坊的,岂会不知他会在近日抵达岐阳?枉他不顾自身一路急赶。 听着身后细碎的脚步声,秦商耐着性子放慢速度,憋着那股要回身去拽的劲儿,一直到进了他在明远坊西院的起居室。 梁辛觉得自己像个牵线木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还没从震惊中缓神是其一,再则便是时隔太久,她忘了该如何跟猴子爹相处。 这男人在自己危急时派了他最信任的李勇送她离开,知道她贪钱没安全感,就给了她在岐南的多家私产与田地,安排了心善和蔼的杨氏夫妻照顾她们母女…… 哦,最主要的是,他还让她带走了猴子,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此时想到的都是他的好,是该道谢的,可一句谢能当得了什么? 他也不缺她一句感谢。 脑子一片混沌不停自我交战的梁辛,不知不觉跨过最后一个门槛进了屋。砰地一声,房门忽地甩上,她未及反应只觉腰身一紧被拽入了怀抱。 一个充斥着药味的怀抱。 -- 第145页 “嫌我像逃难?” 秦商单手紧楼怀中瘦弱的女子,腾出手来迫使她抬脸相望,意味深长地道:“当初在祠堂抱你时,可没嫌你浑身酸臭糊我一身血腥。” 他好歹夜夜投诉在客栈,沐浴擦洗不曾落下,只衣物换得不勤罢了。 “没……没嫌。” 梁辛挣了挣,极度不适应这近距离接触,侧开烧烫的脸颊,轻声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没那个意思,你先放开我……” 这,这有必要,非像久别重逢的夫妻或情侣吗?其实他们……不算吧? 太尴尬太难为情了! “放开?放开你半年还不够久?” 秦商松开她的脸,双手将她往怀里一按,恨不得直接揉进身体里,叹道:“本以为你是特意在此等我的,果然贪心了。” 刚到明远坊,见到落花居的马车,得知她在场,内心便不能平静了。 “我不知道你要来……” 梁辛讷讷答话,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 若提前得知,她或许,可能,大概……是会来等他的吧。 他是猴子爹,她是猴子娘,受了他那么多的好,应该等的。 “罢了,与你说这些不过多费唇舌。” 秦商随即释然,淡淡一笑,松了松勒紧的人再度拥住,“女人,这是我二十多年最舒心最痛快的时刻,你懂吗?” 歇下肩负的重任,他终于获得重生般的自在。不管她懂不懂,他想告诉她。 梁辛闻言,心头浮现一丝酸楚。 是啊,摒弃秦府的糟粕,将兄弟们扶上正途不走歪路,他总该为自己活了。 哪怕代价够大也不悔。 “那你就舒心这么一小会儿吧,猴子被杨叔杨婶宠得更调皮任性了,你这种一板一眼讲究规矩礼节体统的人,估计是看不惯的。教育的漫漫长路,你是没法很舒心的。” 她用故作轻松的语气与他谈及共有的宝贝闺女,曾经的熟络回归,似乎拉近了彼此的一丝距离。 她不懂安慰,就以她的方式宽解吧。 “就没其他的话么?” 秦商扬了扬唇,略显无力,他选的这女人怎么如此不解风情? “其他的?” 梁辛转了转大眼,思路跟着打转搜寻,“哦,秦浩的事我按你的要求隐瞒了身世,他很配合叫我娘呢……就是杨叔杨婶,可能是知情的,他们更偏爱小猴子一些,不过我陪浩儿的时间反而更多些——” “除了孩子。” 秦商忍不住打断,泛着血丝的双眼已不见疲惫,锁住她的视线大有咄咄逼人之意。 砰砰砰地。 心跳声响在胸口,冲入耳中,回应在大脑。梁辛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别扭,难受。 却已不急着挣脱这个怀抱。 她大概是想着这个男人的,也盼着他尽快回到她身边。 此刻的心安足以说明,他本人带给她的安全感不是那些物质能替代的。 可他想听她说什么? 想他吗? 太刻意,她说不出口,可这不代表不惦念。 “你身上,有药味……是病了吗?” 沉淀下来,连嗓音都低了,她的喉咙有些发涩,艰难却坚定地问出她的担忧,“李勇不肯说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拖这么久才来?你身体还……好吗?为什么突然暴瘦?赶路很辛苦吗?路上没人伺候吗?李勇才到岐南就匆忙回京找你,他可有遇见你?” 一旦启口,剩下的话就好说多了。她正一股脑问出心中所疑,发现他眸中带笑连嘴角都藏不住喜色,才止了话头。 “我是觉得……你好不容易和猴子处熟了,又拖了这么大半年不见……她指不定不认识你了……你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最没记性。”坑坑巴巴地解释,简直多此一举。 梁辛自己都为这行为感到羞愧。 大方承认怎么了?她何必畏畏缩缩躲躲藏藏?她就是挺关心她女儿的爹。 “骨肉至亲,璃儿怎会不记得我?” 秦商拖了人坐进一旁的椅子,将她按在腿上仍旧半搂在怀中,“李勇随我一道来的,他离京时只略知一二便不想惹你乱猜忌空担心。是秦家财运不济,京里的生意碍了皇商的眼,牵扯了某些惹不起的人,最后赔了大半家底平息风波,阖府都平安。我么……遭了次牢狱之灾,断了两根肋骨,已无大碍。” 了了几句,概括了那场惊变。 梁辛不是不震惊的。 虽想过有些麻烦,有些危险,否则不会临时改主意送走她们。 但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秦家赔多少钱她不关心,可牢狱之灾……断了肋骨……他在狱中吃了多少苦才会如此暴瘦憔悴? 就这种情况他还急着赶路来岐南? “你……” 她欲言又止,眼眶酸胀,真不知该说他些什么。怪他不顾伤重赶路?方才她还责怪他拖延太久。 至于那场灾难,他不想多言,她就不问吧。于是,强行换了语气:“那你可得好好养,否则打起来我可专戳你的断骨之处,疼死你。” “放心,断骨早已接好,只是路上颠簸有些复疼才贴了镇痛的膏药。”秦商自能感受她的关心,不若别家妻子泪水涟涟哭他受苦,但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就够了,他要的不多。 -- 第146页 “还准备日后与我开打?你那点力气就留着生孩子吧。”见她红着脸正要反驳,他忽地心情大好,仿佛扫去了一路艰辛,凑近低语:“不是忘了怀孕的反应?不是怀念哺乳的滋味?我来了,我们有的是时间精力多要几个儿子让你好好感受。” “秦商——” 这都哪跟哪?话风突变让她怎么接? “嘘……”” 秦商两指压上她的唇,将她的羞脑悉数收入眼中,藏在心尖,“李勇已在门外侯着,有些话我们回去再说,有些事……回去再做。” “做你的白日梦!” 梁辛又气又急,被人揽在怀里调戏,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只羞得两手往他两侧胸下一掐,不管哪边断骨都逃不掉她的魔爪! “嘶——” 趁着他吃痛抽气,她一个反身退离多步,眼疾手快地开门奔走。 若不是看在他猴子的面上,她可不留力道!这还是先前那个冷酷面瘫渣男吗?怎么坐了次牢,性子都变油滑了? 梁辛一路疾走,心里抱怨不停,浑不知脸上却春色盎然,唇角上扬。偶一抬头,只见圆月皎洁,群星闪耀。 岐南的夜空真美。 令人心安,静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结了,特别感谢大家的支持。文很清水,甚至情感也不够深厚,但猴子爹妈的未来一定是充满自由与阳光的。大家新文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