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舌呐喊的夜晚》 第1页 [侦探推理] 《百舌呐喊的夜晚》作者:[日]逢坂刚【完结】 E书信息 【制作信息】 图源:紫木听雨 OCRamp;校对:炽天之翼 【作者简介】 一九四三年生,本名中浩正,中央大学法学部毕业后一边从事广告工作一边创作。一九八○年以《刺客死于格拉那达》获得第十九届ALL读物推理小说新人奖,一九八七年以《卡迪斯红星》获得第九十六届直木奖、第四十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与第五届日本冒险小说大奖。一九九七年辞去广告公司职务,专职写作。曾任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理事长,作品风格惊险刺激、节奏紧凑,类型遍及心理悬疑、冒险、间谍与时代小说,著作甚丰。极度热爱西班牙、吉他与佛朗明哥舞,常将这些元素写入书中,被喻为日本最擅长描写西班牙的作家。 【内容简介】 新宿街头发生一起炸弹爆炸案件,被卷入的死者竟是警察之妻。 一名身负重伤的男子在能登半岛的海岬处被发现,清醒之后却丧失了记忆,然而黑道派来的追兵锲而不舍,势将男子杀人灭口。 失忆男子就是名为百舌的杀手吗?他与爆炸案又有何关连? 公安警察与刑警暗地里冲突不断的惊人内幕 黑白两道间尔虞我诈的心理战 波澜万丈以血洗血 适合在失眠之夜一口气读完 冷透骨髓、魄力十足的悬疑冒险小说 周刊文春杰作推理小说排行榜 1986年第二名、二十世纪总结第十一名 日本Amazon网站读者五颗星一致好评 从萌生构想到完稿,花了三年半完成的精采佳作让你一拿起就舍不得放下! 出版缘起 mdash;mdash;日本推理大师,永不坠落的熠熠星团 一九二三年,被誉为日本推理之父rdquo;的江户川乱步推出《二分铜币》之后,日本现代推理小说正式宣告成立。若包含乱步之前的黎明期,此一文类经过了将近百年的漫长演化,至今已发展出其独步全球的特殊风格与特色,使日本成为最有实力的推理小说生产国之一,甚至在同类型漫画、电影与计算机游戏的推波助澜之下,日本著名畅销作家如桐野夏生、宫部美幸等也已跻进亚洲、欧美市场,在国际文坛上展露光芒,声誉扶摇直上。 我们不禁要问,在新一代推理作家于日本本国以及台湾甚或全球取得绝大成功的背后,有哪些强大力量的支持、经过哪些营养素的吸取与转化,能够在竞争激烈的国际舞台上挣得一席之地?在这些作家之前,曾有哪些重要的作家精耕此一文类、独领当时风骚,无论在形式的创新或销售实绩上都睥睨群雄、立下典范、影响至巨?而他们的努力对此一文类长期发展的贡献为何?此外,日本推理小说的体系是如何建立的?为何这番历史传承得以一代一又一代地开发出一批批忠心耿耿的读者,并因此吸引无数优秀的创作者倾注心血,人才辈出? 为尝试回答这个问题,独步文化在经过缜密的筹备和规划之后,于二〇〇六年年初推出全新书系日本推理大师经典rdquo;系列,以曾经开创流派、对于后辈作家拥有莫大影响力的作家为中心,由本格推理大师、名侦探金田一耕助及由利麟太郎的创作者沟正史,以及社会派创始者、日本文坛巨匠松本清张领军,带领读者重新阅读并认识在日本推理史上留下重要足迹的作家,如森村诚一、阿刀田高、逢坂刚等不同创作风格的重量级巨星。 日本推理百年历史,从本格派到社会派,到新本格、新新本格的宣言及开创,众星云集,但跨越世代、拥有不朽魅力的巨匠们,永远宛如夜空中璀璨耀眼的星团熠熠发亮,炫目不坠。 独步文化编辑部期待能透过日本推理大师经典rdquo;系列的出版,让所有热爱或即将亲近日本推理小说的读者,亲炙大师风采,不仅对于日本推理小说的历史渊源有全盘而深入的理解,更能从经典中读出门道、读出无穷无尽的趣味。 导 读 mdash;mdash;不因时光流逝而褪色的超一流娱乐小说 这本小说有着一九八六年周刊文春推理小说BEST10rdquo;第二名、以及周刊文春推理小说BEST10mdash;二十世纪国内部门rdquo;第十一名,来自日本推理小说业界的强力背书。不过这样的背书以往都只是我脑中的排行榜数据而已。然而此次阖上书页后,本书竟成了近来最让我惊喜的阅读经验,大有相见恨晚的遗憾。我不禁开始怨恨过去的自己真是有眼无珠,竟会错过此等杰作,接着就是替往后的必读书单再加上百舌系列rdquo;。 一九四三年出生的逢坂刚,小学起便开始接触福尔摩斯、亚森罗苹,乃至于欧美的古典本格推理小说。国三时初次阅读达许middot;汉密特的《马耳他之鹰》,受到了足以颠覆他过往小说观的冲击。高中时他除了冷硬派小说之外,也看了大量的美国西部电影和法国黑色电影。在大学毕业进入广告公司博报堂之际,因为迷上了佛朗明哥舞蹈,前往西班牙旅行,并以研究西班牙现代史为兴趣,这也令逢坂的作品和当时的作家相比多了一份异国情趣。一九七七年逢坂写出长达一千三百张稿纸的《卡迪斯红星》前身作品。为了能让本作出版,逢坂开始参加各种新人奖,在一九八〇年以《暗杀者死于格拉那达》获得第十九届ALL读物推理小说新人奖rdquo;出道,之后在一九八六年七月终于成功出版了《卡迪斯红星》,一举获得第九十六届直木奖、第四十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第五届日本冒险小说协会大奖,真正成了大受欢迎的第一线娱乐小说作家。 -- 第2页 《百舌呐喊的夜晚》在一九八六年二月出版,到二〇〇五年的《鸳之巢》为止,百舌系列rdquo;共有五作。和《卡迪斯红星》以西班牙为背景不同,本作则选择了日本国内,描写公安警察追查发生在闹区的过激派份子造成的爆炸案,但在这场惨案的背后,似乎有着更大的阴影蠢蠢欲动。因为这场惨案失去妻子的仓木尚武,无视上司阻止只身追查事件真相,并挺身和那道庞大的阴影对峙。因为仓木的性格所致,本作从头到尾都有着非常冷峻、宛如锋利的手术刀一般的气氛。而以多重视角推展开来的故事内容,除了展现出逢坂自由自在控制剧情进行的能力之外,也让剧情一开始便维持着一股极为紧绷的紧张感,以及牵引着读者一页一页往下读的悬疑感。因为登场人物众多,剧情在登场人物之间不停切换,乍看之下略显复杂,但是逢坂的笔力却丝毫不让此成为问题。他毫不勉强地将所有支线收束到一个最主要的点上,使得表面上看来毫不相关的所有事件,无论是爆炸案的真相、乃至于那个格局宏大的最终谜底,全部都有所关连,一气呵成,读来令人大呼过瘾。 虽然《百舌》的剧情已经相当精彩,但若无独具魅力的人物和其搭配,仍旧会失色不少。本作的中心人物分别为,在爆炸案中丧妻的警视厅公安部特务一课警部仓木尚武、因为素行不良的女儿头痛不已的警视厅搜查一课警部补大杉良太、和公安第三课巡查部长明星美希,三人对事件各怀迥异的心思,他们之间的互相角力和争斗,替原本就复杂的剧情更添诡谲。而透过剧情的进行,也逐渐让三人的身影愈发清晰,更加立体。其中最值得注意的便是女警明星美希一角,以往的冷硬派小说,女性总是负责扮演楚楚可怜的被害者或是心怀不轨的蛇蝎美人。然而逢坂却赋予了美希一种完全不同的立场和性格,她性格剽悍、不让须眉,但偶尔又会流露出一些动摇和犹豫的模样,可以说是冷硬派小说中全新的女性形象。 逢坂曾表示在看电影时,比起主角,他更注意配角或是恶役。这或许能说明,这个以《百舌呐喊的夜晚》为首的公安警察系列作,为何会被称为百舌系列rdquo;。百舌虽然是个冷静、残酷的职业杀手,但逢坂却让其性格在邪恶中隐含着不谙世故的天真无邪,让人难以全然的反派视之。甚至百舌之所以成为百舌的原因,都会令人不禁油然生起一股怜爱之意。本作以百舌出场开始、也以百舌退场结束,抢眼程度远远凌驾其余三人。 不论各位是想要享受捏着冒汗的手心解谜的乐趣,或是想一尝和欧美不同风味的冷硬派作品,甚至只是打算看一本好看的小说,这本逢坂刚的代表作绝对不会让各位感到失望。唯一要先提醒各位的是,千万不要抱着睡前打发时间的心态翻开书页,因为接下来各位势必无法从这段惊心动魄的悬疑旅程抽身,进入梦乡。 二〇〇六年七月三十日 张筱森,推理小说爱好者 序 章 百舌咬紧臼齿。 握着尖锥的右手在外套中湿汗涔涔。不是因为恐惧或紧张,如果动不动便为了那种小事发汗,就别想干这一行了。一切,都只因烦躁。 接下工作后即将届满一周。笕俊三在这段期间可说是铜墙铁壁、无隙可乘,戒心之深只能用完美来形容。笕将公寓的门窗锁得滴水不漏,外出时绝不会犯下独自走在无人处或暗处的错误,搭地下铁时电车没有完全停妥之前绝不靠近月台边缘。百舌毫无下手的机会。 以百舌的本领要跟踪笕而不让对方发觉并非难事,但百舌不能莽撞动手。不只要让对方毙命,百舌还得事先计算如何安全脱逃。 被盆栽隔开的另一端座席,笕正和女人头碰头密谈。置身大型咖啡厅的喧嚣中,百舌无法听见他们在谈什么。 大约二十分钟前,笕和女人在那个位子碰面。女人穿着黑大衣还戴墨镜,长发遮住了脸,看不出相貌与年龄。 笕突然站起来了。百舌握紧锥柄,松开交迭的腿,依照咖啡账单算好零钱放在桌上以便随时可以离开店里。 此时笕正向经过的女服务生询问厕所在哪里。 百舌的肩膀一松。妈的,原来是要上厕所。 但下一瞬间,百舌起身离席。看着笕沿着走道朝里走去的背影,百舌突然再也憋不住了。如果有机会,干脆趁现在动手了事,否则这样下去实在无法安心。 百舌尾随着笕,从后门来到店外走廊,笕走入走廊尽头男厕的背影在眼前倏然一闪。百舌停了一步,才踮着脚匆匆行过走廊。 潜入男厕后,百舌并未看到人影。百舌得意地暗笑,目光瞥向后方墙壁,那儿虽有用来采光的小窗,但一个大男人不可能钻得出去。 百舌站在洗手台前,边假装整理头发边看着隔间厕所的门。两间之中有一间的门是关着的,门板上可见使用中的红色标志。 看样子笕似乎拉肚子了。百舌皱起鼻子,凝视关着的门。现在笕应该处于最无防备的状态,但若百舌翻门侵入,他不可能乖乖蹲着等死。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其不意地破门而入,一举打倒对方。门锁似乎很简陋,看得出来锁头已松。好,动手吧。 百舌右手抓紧尖锥,左肩朝着门,双脚岔开站稳。 这时外面走廊响起脚步声。百舌连忙把右手藏进大衣口袋,返身就走。百舌感到内脏发热。该死,差一点就能解决了。 -- 第3页 半路杀出程咬金这也无可奈何,做这一行,懂得适时抽手也很重要。虽然满腹不悦,百舌只好等待下次机会。 百舌和看似上班族的年轻男人错身而过,走出厕所。那名脸上带着狐疑神色的痘疤脸男人闪过百舌眼角,百舌别开脸,沿着走廊朝店里走去。 一回到店里就看到那个女人正小跑步朝收银台冲去。是笕俊三的女伴。她每走一步,外形姣好的小腿肚便浮现肌肉线条,带来一股奇妙的紧张感。 百舌倏地伸手往自己桌上抄起账单和零钱。 去追女人mdash;mdash;这个直觉驱使百舌行动。女人的样子似乎有些许异常,百舌预感到将能依此循线找出笕的弱点。反正百舌早已知道笕的窝身之处,如果查明这个女人的底细或许便能掌握契机,解开目前胶着的局面。 出乎意料地,墨镜女子出了咖啡厅后,在傍晚的烦嚣杂沓中匆匆走了不到一分钟便冲进后巷一栋小型综合大楼。那儿的门上挂着郡司大楼的牌子。 那栋大楼外观脏乱,连一个色情行业的招牌都没有。百舌检查楼梯下方的信箱,田边会计事务所、丸和广告公司、花菱金融公司、北新旅行社。 百舌在人行道的电话亭内,边假装打电话边等了十分钟。这段期间有数人从大楼走出,可是没看到笕的女伴。 看样子女人似乎撇下笕先行开溜了。但她潜逃的场所未免太近,抑或她的上班地点就在这栋大楼内? 百舌再也忍不住,掉头步出电话亭,走进郡司大楼看着小型电梯,楼层指示灯停在一楼不动。干脆回咖啡厅的念头霎时闪过百舌脑海,但再想想,笕不见得还留在店里,遂缓缓迈步上楼。 楼梯上污痕斑斑,带着陈年霉菌的气味,不仅狭仄兼且陡峭,非常难爬。 百舌一直走到最顶层都没遇到任何人。电梯未曾启动,各楼层的走廊也不见人影,各间办公室的毛玻璃门内一片漆黑。整栋大楼死气沉沉,甚至令人对楼梯和走廊还亮着灯感到不可思议。 回过神时,百舌已倒卧在路边停放的车辆间。百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脚步踉跄地站起,一看到人行道便不禁猛吞了一口口水。 猛烈的沙尘与硝烟四处弥漫,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人体,呻吟声此起彼落。面向人行道的大楼玻璃窗被震碎,路上不断传来玻璃砸落碎裂的声音。 百舌反射性地伸手摸头。好端端的,没事。虽然手肘有点痛,除此之外似乎没受伤,看来自己运气不错。 救护车的呼啸声传来。糟了,万一被送进医院,受到警方侦讯就麻烦了。总之现在得先逃离此处。 百舌拖着微跛的脚钻出车辆之间,推开逐渐聚集而来的围观人群离开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时看电视新闻就知道了。 乡间道路在黑暗中蜿蜒不断。 赤井秀也点燃香烟,瞄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新谷和彦。新谷果然面带疲色,不过看起来似乎并未感到特别不安。 车子的速度不快。路面是柏油路,所以颠簸不大。负责开车的是手下木谷。 直到最后的最后都不能让新谷起疑心,万一失败了,自己将性命不保,再怎么提高警觉也绝不为过。 赤井开口了。我说新谷,你就在这儿暂时避避风头,等你回到东京我打算让你接替我,把里维耶拉连锁企业全部交给你掌管。rdquo; 新谷兴味索然地靠着椅子说:我哪有资格接替赤井部长,现在这家店我已经很满足了。rdquo; 赤井刻意开朗一笑后说:不过,反正你还有别的工作,如果店务太繁忙也不方便就了。rdquo; 新谷没回答,却对着驾驶座的木谷那颗光头问话。木谷先生,好像要很久是吧。rdquo; 木谷扭头往后看,马上就到了。你累了吗?rdquo; 那当然,在火车上晃了十二个小时谁都会累。要是搭飞机,或是至少搭新干线,不是舒服多了。rdquo; 赤井插嘴道:事出突然买不到票。倒是你,这次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手法怎么那么粗糙,竟然用上了炸弹。rdquo; 那个是hellip;hellip;rdquo;新谷说到一半突然打住。赤井还在等他的下文,新谷却噤口不语。 赤井正想开口,车子突然剧烈弹跳。 妈的,路况变坏了。rdquo; 木谷唾骂。看来是开进了泥土路。赤井念头一转,就此闭口。 车子终于驶离道路,开进了杂草丛生的小路。车头灯的光圈中浮现阴森的树丛,小树枝打在车身上发出剌耳的声音。新谷坐立不安地换个姿势坐好。 过了一阵子,车子冲进砂地停下。 赤井对木谷说:喂,有手电筒吗?rdquo; 有,我向租车行买了。rdquo; 木谷关掉引擎,熄灭车灯,四周笼罩在黑暗中。赤井催促着新谷,打开车门走出车外。 新谷也下了车,狐疑问道:为什么不直接开车到别墅前面?rdquo; 赤井柔声回答:前头道路正在施工,车开不过去。走几步路马上就到了。rdquo;新谷闭口不语。虽然周遭一片黑暗看不清楚,但他似乎起了疑心。赤井感到自己紧张得膝盖僵硬,偷偷伸手抹去额头冷汗。 刚下车的木谷正好在这时打开手电筒,照亮树丛中的蜿蜒小径。耳边隐隐传来浪涛声。 -- 第4页 等木谷率先举步后,赤井推着新谷的背。 就是那条路。走吧。rdquo; 三人沿路拨开树枝走了一阵子,浪涛声变得高亢了。 新谷停步,不对吧,别墅怎会在这种地方hellip;hellip;rdquo; 话还没说完,木谷突然转身以手电筒的光线对着他。新谷惊愕之下脚下一停,赤井的手枪已迅速抵在他脖子上。 别动!否则轰掉你的脑袋。rdquo; 新谷措手不及,身体僵硬。赤井保持着这个姿势,目光迅速朝脚下一瞥。光线中,他看到地上有一块大小称手的石头。 赤井换个姿势牢牢握紧手枪,以脚尖将石头挪近,并压低声音说:好,慢慢举起双手放到头上。rdquo; 新谷听命行事。赤井趁这个时候弯身捡起石头。 新谷质问道:你把我带来这么远的地方,究竟有什么企图?rdquo; 闭嘴往前走!rdquo; 新谷不肯动。赤井紧张到几乎喘不过气。如果能够不用手枪最好。 新谷以自嘲的口吻说:如果打算杀我,选个近一点的地方不也一样。rdquo; 要杀你是很简单,但要是让人从尸体追查出身分可就麻烦了。在这动手就不怕警方循线找上我们。快,继续走!rdquo; 新谷往前走了一步,木谷也跟着退了一步。 如果我就这样消失了,里维耶拉的人会觉得奇怪。rdquo; 解决那种小问题的办法多得是。rdquo; 妹妹hellip;hellip;,如果我妹妹向警方报案寻人呢?rdquo; 那就去报啊。少说废话,赶快给我走。rdquo; 就在赤井不耐烦地回话之际,新谷将脚往上一踢,脚下的砂子以飞砂走石之势袭向木谷。灯光晃动,木谷往后倒退。 男人抽了一口气,死盯着电视画面。电视毫无声音,也听不见枪声,但画面的晃动已如实传达给观者。 镜头带到不知是第几个俘虏时,观看的男人不禁发出呻吟。画面上的俘虏和之前那几个男人不同,是个肤色黄白的东方人。那个男人流着泪,不知大声叫着什么。恐惧令那个男人的脸颊凹陷,只有嘴巴不停开合的模样致使室内的空气也为之悚然。 画面中突然出现一把手枪,抵着东方人的太阳穴。那个男人原本呐喊的嘴就这么大张着,仿佛静止画面般冻结,双眼陷入疯狂般暴睁,然后两眼一翻露出眼白。 下一瞬间画面剧烈晃动,硝烟蒙蔽了视野,摄影机仿佛发了狂,上下左右来回摇动。数秒后,摄影机映出刚刚遭到处刑的俘虏,从脖子以上几乎都被轰掉了,只剩身体兀自垂挂在木桩上。持枪行刑者转身面对镜头,浅黑色的脸上浮现得意又残忍的笑容。 那个笑容如水面投石般旋即破碎,变成只有噪音的画面。 男人闷声呻吟,止不住的泪水濡湿双颊。 男人咬紧牙关在心中发誓,这笔血债一定要讨回来hellip;hellip; 炸 死 1 ◇◇◇◇ 他无动于衷地回望着伫立眼前的女人。 女人还很年轻,很美;可是即使那样的美貌也无法打动他的感情。对他来说这女人只是个陌生人。 女人以可疑的戏剧化动作跪倒床边,拉起他的手。 哥哥,是我呀,我是由美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rdquo; 女人双目含泪。他感到浑身不自在,连忙把被握住的手抽回来藏在被单下。 哥哥,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你连自己妹妹的长相都不记得了吗?rdquo; 站在后方打扮体面的中年男人,双手不知该往哪放才好似地开口说:新谷,我是赤井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赤井部长,是你的上司。rdquo; 他看着男人的脸,男人不安地眨眼。什么上司不上司他不清楚,总之他毫无印象。 女人恨恨地往床上一拍。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自杀这种傻事!也不把原因告诉妹妹我。rdquo; 自杀。对了,我是自杀未遂,医生这么说过。 天底下没有人要自杀还解释那么多原因吧。rdquo; 他这么一说,女人惊讶得缩回身体。 站在一旁的主治医师插嘴说:你们不可以责怪他失忆。如果硬要他回想起来,病情有可能更加恶化。我看,也只能耐心地等他恢复记忆了。rdquo; 女人看着医师。 请问,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记忆吗?rdquo; 这种例子也有,因人而异吧。有些人一个月就治好了,也有人十年后才突然恢复记忆。总之最好慢慢治疗,不要焦急。rdquo; 医师看看手表,继续说:呃,在接令兄出院前,麻烦你先跟刑警先生谈一下好吗?我请他在会客室等着。趁这段时间我去帮你们办出院手续。rdquo; 剩下他一人后,他定睛凝视天花板的渍痕。我到底是谁?一对素未谋面的男女突然出现,自称是上司和妹妹就要把我带走,完全无视我的意愿。 如果我真的企图自杀,就该有让我那样做的理由。可是现在既然想不起来,纵使反抗也无济于事。 大约三周前,他在珠洲市(【注】:位于石川县,是能登半岛尖端的大城镇)中央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医师和刑警轮番前来询问事情经过。但发生在他身上的遭遇固然不用说,就连住址、姓名、年龄他都想不起来。医生说这是典型的逆行性健忘,是失忆症的症状。 -- 第5页 据说是当地的渔夫发现了他。三周多前,一个十月底的深夜,据说他在通往能登半岛顶端孤狼岬的泥土路上拖着斑斑血痕爬行。他的头部和脸颊受到重伤,小镇上的医生无法处理,只好转送到十几公里之外的珠洲市中央医院。 从珠洲分局的刑警口中,他得知以下的事件经过。 他被发现的翌晨,搜查员搜索现场附近,在孤狼岬断崖末端十几公尺下方的岩坡上发现触目惊心的血迹,岩坡上还散落着折断的松树枝。 岩坡的血迹与伤者的血型相同,显然他是基于某种理由从断崖坠落,幸亏有岩坡挡着才捡回一命。如果坠落一百公尺下方的海中,不仅毫无生还希望,恐怕就连尸体也找不到。除了后脑和右颊的严重挫伤,他只受到轻微的撞伤和擦伤,能够死里逃生几乎可说是奇迹。 知道他丧失记忆后警方就四处打听,试图查明他的身份。破掉的西装是随处可见的成衣,也没有写上名字。从他身上找不出任何月票、驾照、或信用卡之类足以证明身分的东西。从西装口袋里找出的只有装了五万三千圆的皮夹和一些零钱。 警方在当地调查过他的行踪,但是没有任何人看了伤痕累累的大头照后表示曾经见过他。同一时间警方也清查了通缉犯名单与离家、失踪人口名册,依然没有收获。此外,比对指纹后发现警察厅的计算机档案里也没有他的前科记录。一切调查都是徒劳。 既然没有犯罪迹象,站在警方的立场只能姑且当成一桩意外或自杀未遂事件处理。孤狼岬在当地是出了名的自杀、殉情地点,如此看来,当成自杀未遂看待应是妥当的结论。他大概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从崖上纵身一跳,却在半空中撞上茂密的松树丛弹了起来,再和折断的树枝一起落在岩坡上,然后在半昏迷的情况下爬回崖上。而岩坡上也确实留有往上爬的痕迹。 即使听到这样的经过,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清醒后的这三周,他脸颊上的伤几乎全好了,但后脑的挫伤却留下后遗症,即便伤口愈合了记忆终究还是没恢复。 大约一周前,石川县内某大报对这件事产生兴趣,慢半拍地刊出珠洲市特派员撰写的报导和照片。他把希望寄托在这篇报导上,但县内并未出现任何反应。 可是东京有对男女凑巧看到地方报纸的描述而得知此事,一起赶赴当地表明要接他回去。女人自称是新谷由美子,断言他绝对是她的哥哥和彦。男人拿出的名片上印着丰明企业企画部部长赤井秀也,确认他是部下新谷和彦。警方早已将破掉的西装扔掉,但显然已用不着给他们看那样的东西做确认。 根据两人的说法,这一年来他罹患原因不明的精神衰弱,已有三次突然消失两、三周的纪录。 警方与医院都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家属接走一个和犯罪无关的自杀未遂者。就在无关乎他个人意愿的情况下,他被交到这两人的手里。 车子已经持续行走了两个小时。赤井开车,由美子坐在副驾驶座。他一个人占据后座,一打瞌睡就做恶梦,然后惊醒,如此再三重复,每当他惊醒之际恶梦便从记忆中消失。他毛躁地换个姿势坐好。医院好意送他的旧西服不合身,总觉得很不自在。 新谷和彦。这个名字也无法唤起他任何情绪,甚至不如窗外闪过的招牌带给他的感慨。失去自己的过去虽有不安,但目前他毫无试图找回的气力,只想顺其自然。 初次看到镜子时感到的困惑至今仍残留不去。就一般标准来说算是俊美的脸上,丑陋的伤疤破坏了和谐。然而对此他既不悲伤也不愤怒,甚至不觉羞耻。仿佛在观看他人面孔的漠然视线从镜中回看着他。 主治医师做的种种测试,他都成绩优异。加法、减法、背诵五十音、如何看时钟、如何打电话、电视该如何转台、倒背数字、暗记对方提示的物品hellip;hellip;等等,一切都及格。失去的只有自己的历史。 他又做了一个恶梦,瞿然惊醒。这次他记得梦境内容。无数只小鸟无声地拍翅向他袭来,体型虽小却目光锐利,还有凶暴的尖喙。那些尖喙反复啄遍他全身。 你怎么了?rdquo; 女人的声音从副驾驶座传来。 没什么。rdquo;他回答,在位子上坐正。他发觉冷汗浸湿了身体。皮肤表面似乎隐隐剌痛。 刚才那是什么鸟呢?那样的大小应该是麻雀吧,不,麻雀应该还要小一点,目光也没有那么锐利。那么应该是hellip;hellip;,不行,想不起来。他似乎对那种鸟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鸟名。 车子在黑暗中晃动剧烈地奔驰着,看来是路况很差的乡间小路。 请问我们就这样一路开去东京吗?rdquo; 他问赤井。既然是他的上司,语气只好客气一点。 赤井没回答,又开了一分钟后停下车子,关掉引擎。 好了,已经到了。rdquo; 听到赤井这么说,他直起上半身。车头灯已熄,四下一片漆黑,隐约传来浪涛声。 这是哪里?rdquo; 话声方落,手电筒的光就朝他直射而来,他不由得后仰回避。 下车!慢慢来。rdquo;赤井的音调变了。光线中伸出一只手持枪对着他。他茫然凝视着那只手,思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体内深处似乎啪地燃起烈焰。 -- 第6页 你想杀我吗?rdquo; 只是请你重新自杀一次罢了。快,下车。rdquo; 他舔着唇。炽热的块垒一点一点地在心中膨胀。那既非不安亦非恐惧,纯粹是愤怒。 由美子,你对自己的哥哥见死不救吗?rdquo; 我才不是你妹妹。rdquo; 女人的声调也变了,连一丝亲密也不剩。 他缓缓下车,浊黑的怒火在腹中盘旋。 赤井绕到他背后命令道:走那边的小路。rdquo; 他往对方命令的方向举步。强风将树丛吹拂得哗哗作响,从某处下方传来浪涛拍岸的声音。 他一边拂开甩到脸上的细枝,一边走进小路。自己的影子在树丛掩映下宛如光头巨怪般晃动。 他深吸一口气。直觉告诉他,这里一定就是据说我企图在此自杀的孤狼岬。 ◇◇◇◇ 2 警察干久了还真是大开眼界啊。rdquo; 大杉良太说着,把警察手册丢还给女人。警视厅公安部(注一)第三课第六组,巡查部长(注二),明星美希。 我在搜查一课待了十六年,做梦也没想过樱田门(注三)居然有宝冢歌剧团(注四)出身的大明星。rdquo; 明星美希以那双眨眼次数少得极端的眼睛回看大杉,就像看墙上的时钟一样,眼神中不带丝毫感情。 大杉有点心虚地说:怎么了?我个人倒觉得我说的这个笑话还蛮好笑的,难不成公安警察连笑都得经过上级批准吗?rdquo; 对警部补来说我的名字或许很稀奇,但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因为已经有很多人开过同样的玩笑了。rdquo; 大杉脸色难看地点燃香烟。这女人真不可爱。他本来就看便服女刑警不顺眼,女警就该像个女警,乖乖在马路上用粉笔画线取缔违规车辆就行了。 看来你好像挺受欢迎的嘛,警察大人。对了,你的伤势怎么样?rdquo; 大杉突然将话题一转,似乎令美希有点狼狈。她反射性地碰触左手的绷带。 大杉不耐烦地搓指打响。 怎么了?以前从来没人跟你说过贴心的体己话吗?rdquo; 美希的嘴角微微放松。 只是一点小擦伤,已经好多了。我倒是想请教,警部补向来都是这样侦讯嫌犯吗?rdquo; 不行吗?我最爱看电视上播的刑警剧场了。rdquo; 新宿中央分局整栋建筑都被这场混乱撼动了,这桩继圣诞树炸弹案之后少见的大惨案令局内全员绷紧了脸。两人死亡二十一人受伤,在闹区发生爆炸案却只有这种程度的死伤,毋宁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注一:公安警察前身为战前的特别高等警察,俗称特高。以维持政治秩序安定为目的,专门侦查思想犯、恐怖份子、间谍与组织性犯罪等特殊对象,在东京都警视厅内独立成部,其余都道府县的公安警察则是隶属于警备部之下。与一般刑警相比,公安警察的地位较高。 注二:日本警察的位阶共分九等,分别是警视总监、警视监、警视长、警视正、警视、警部、警部补、巡查部长、巡查。前四等属于国家公务员一般职,由国家给付薪水。自警视之下,属于地方警察职员,由各都道府县地方政府给付薪水。 注三:昔日江户城的外门古迹,邻近东京都警视厅。日本人多以樱田门暗指警视厅。 注四:宝冢歌剧团(TakarazukaRevueCompany),只招收女牲成员的音乐剧团,由小林一三手创办,主要据点在兵库县宝冢市。前身为宝冢少女歌唱队,一九四六年改名为宝冢音乐学校。当年小林一三引进欧美的舞台秀风格,华丽的演出风靡一时,团中的女明星如越路吹雪、八千草熏等人退团后更是进入电影界成为重要的女演员。 根据现场搜证的结果,炸弹放在死亡男子的波士顿旅行袋中,分析应是在某种意外下引爆。炸弹是自制的小型定时炸弹,虽然无法确定是否设定了爆炸时间,但视为意外引爆应是适当的。 大杉将烟蒂往水泥地上一扔,用鞋跟踩熄。好了,也差不多该言归正传了吧。那个炸弹客到底是什么人?rdquo; 美希笔直回视大杉说:我不知道,也毫无头绪。rdquo; 大杉眯细了眼。 我看自家人就别打马虎眼了。就连菜鸟警察都猜得出来,那家伙八成是什么极左派炸弹狂,你当时正在跟踪他吧。怎么,难道你想说那家伙只是个卖闹钟的推销员,而你只是闲着无聊正在数那条步道上有几颗石子吗?rdquo; 就算那个男人真的是极左派份子也跟我无关。想必警部补也知道,公安三课负责监管的是右派组织【注】。rdquo; 那家伙是左是右都不重要,总之你是在跟踪他吧。如果跟踪当时你明知他带着炸弹,这将是你的重大过失。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rdquo; 我并非在跟踪那个男人。rdquo; 那你在跟踪谁?rdquo; 谁也没跟。我正要前往公安三课的分办公室。rdquo; 分办公室?在哪里?rdquo; 就在案发现场附近,具体地点恕我不能奉告,这是公安机密。rdquo; 大杉抿紧了唇,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刑警。真是个难缠的女人。脸蛋虽然长得不错却欠缺娇媚。即使不提长相,她根本连个表情都没有。她身穿印花衬衫、老气的米色裙子,缺乏女人味的程度简直跟毛被剃光的卷毛狮子狗有得比。 -- 第7页 大杉把手肘往桌上一撑,手背托腮。 原来如此。看来要打开你的嘴巴,需要警视总监亲笔下令才行啰?rdquo; 话声方落,他便将宛如滑雪手套般的巨掌往桌上用力一拍。 不能奉告?公安机密?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你听好,就算那个炸弹客是自作自受,可是还有一个无辜的女人被炸得手脚四分五裂而死。另外还有许多受害者,不是失明就是耳膜震破,甚至有人少了一条胳臂,你居然还好意思一脸悠哉坐在椅子上。我可以告你怠忽职守、违反义务或是有共犯嫌疑都行,总之开除你的理由多得是。rdquo; 【注】:警视厅公安部内依监视对象划分为公安与外事两类,公安总务课负责侦视日本共产党、奥姆真理教,公安一课侦视极左派暴力集团,公安二课侦视劳工团体、新左派团体革命马克思派,公安三课侦视右派组织,公安四课负责资料管理,外事一课侦视俄罗斯、东欧等国的间谍,外事二课侦视东亚各国间谍,外事三课侦视中东地区的间谍与跨国性的恐怖份子集团,另外尚有恐怖份子对策部队、公安机动搜查队、外事特别搜查队等特殊部队。 美希的反应只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对大杉的恫吓不为所动。 警部补既然对我不满意,那就请您自己看着办吧。rdquo; 大杉提脚往桌上一踩,从齿缝间挤出声音。我最讨厌女警和公安了,你偏偏两者兼俱。我真是倒霉透顶。rdquo; 不过对警方来说这两者都是必要的,不是吗?rdquo; 女警还好一点,至少还能去当铺查赃物之类的跑跑腿。可是公安根本不是警察。当我们这些办案人员自掏腰包吃拉面的时候,公安却举着机要费用的旗号拿公家的钱极尽奢华能事。警方预算有一大半都落到公安的口袋,我们只能捡筛子里漏出的一点零头小钱。而且公安在私底下鬼鬼祟祟的行动害得警察形象每下愈况。坦白说,公安的存在只会给警察带来麻烦,还不如趁这机会把刑警和公安在组织上清楚划分,公安最好改由目前歇业中的公安调查厅【注】来统合。rdquo; 美希微微缩起下颚,您的意见可真大胆。rdquo; 是啊。因为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判断,就算你再厉害也来不及在我这张桌子底下装隐藏式麦克风。rdquo; 美希的脸上微微泛红。 警部补既然有这等高见,何不写在升级考试的论文当中?rdquo; 就是因为写了才会这把年纪还蹲在这里当警部补。rdquo; 大杉大剌剌地放话。这是事实。仔细想想,反而该为他至今还能保住警部补的职位感到不可思议。 美希耸耸肩,在椅子上坐正。 总而言之,我对那个男人毫无所知。如果您指责我身为公安刑警有疏失,那我无话可说。rdquo; 大杉叹了口气,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他双臂交抱正要开口,突然响起仓皇敲门声,一个年轻刑警探头进来。 主任,请你来一下。rdquo; 大杉在十五分钟后回到侦讯室。刚才接获的消息令他大受打击,心情变得格外沉重。 他两手撑着桌子,一边凝视美希一边缓缓坐下。 死者的身分已经查明了。那个炸弹客是个名叫笕俊三的自由写作者,至少残余可辨识的名片上是这么印的。你对这个名字没印象吗?rdquo; 【注】:公安调查厅隶属法务省,基于破坏活动防止法rdquo;与无差别大量杀人集团相关法律rdquo;进行调查与情报收集、分析之后提供给相关机构。 很遗憾,没有。不过既然是过激派成员,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数据吧。虽说是自由写作者,如果他专写揭发政坛内幕的报导,或许会列名在四课的搜查名单上。rdquo; 真是谢谢你的宝贵意见喔。可惜有同样意见的人太多了,真是无趣的建议。rdquo;大杉这下子才甘心,再次交抱双臂。他暗忖,就算跟一个女人针锋相对也没用,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件事非问她不可。要提那件事令他有点忧郁,但又有几分好奇,想看看这女人会做何表情。 还有,另一名女性死者的身分也查明了。她和两名高中时代的女性朋友约在咖啡厅碰面,出了咖啡厅正打算去用餐就被游民缠上,正当她们惊惶失措想要逃走之际,一名男子跑过来替她们解围。没想到下一瞬间就轰然爆炸。三名女子之中只有一人死亡,不过另外二人的精神都陷入了半错乱状态。rdquo; 美希微微露出焦躁的神情。 那么,死亡的女性是什么人?rdquo; 据她朋友表示,她名叫仓木珠枝。她先生好像是警视厅的刑警。rdquo; 美希瞪大了眼。 您说仓木?rdquo; 没错。根据调查,本厅公安部一课有一名警部叫仓木尚武。看你这副表情,显然不用再问你认不认识了。rdquo; 3 ◇◇◇◇ 他听到浪涛声。 风吹得愈来愈狂乱。他凝视自己被手电筒照出的影子,默默走在小路上。 持枪尾随在后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自称是什么丰明企业公司的部长,那到底是做哪一行的公司?专门协助别人自杀吗? 总之目前的先决要务是如何逃出眼前的危机。此刻他依旧不觉得恐惧,只有一把静静的怒火在胃底闷烧,他可不想乖乖听从赤井的话重演一次自杀;即便他真的有非自杀不可的理由。 -- 第8页 小路前方的左手边可看到一片茂密的野生斑竹丛,他立刻下定决心。他在斑竹丛前伫足,旁边是棵直径约二十公分的树。 不准停!rdquo; 赤井尖声叫道。他毫不理会,缓缓转身,正对着强光令他眼花了一会儿。 他伸出右手遮眼,开口说:喂,你应该不会对我开枪吧?rdquo; 胡说,我刚才差点就要扣板机了。rdquo; 可是我的尸体上如果验出枪子儿,警方首先怀疑的就是把我带出医院的你们,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rdquo; 赤井发出剌耳的笑声。 那也得看你的尸体能否被找到。这次我一定会完美地送你上西天。rdquo; 他悄悄握紧拳头。怒火从胃底窜起,他感到喉头发热。 果然。我根本不是自杀未遂,是你杀人未遂。rdquo; 凝重的沉默流过。 为什么?你为何非杀我不可?告诉我理由。rdquo; 就是怕你想起那个理由才要杀你。快,面向前方继续走,或者你想就在这里挨枪子儿?rdquo; 他静静叹了一口气,突地指着赤井身旁暗处大吼。 那个女人正在看着呢!rdquo; 霎时灯光晃动。他没放过这个机会,用尽全力纵身跃入斑竹丛中。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响起两发枪声,接着是赤井的斥骂声。 他手脚并用,不断往斑竹丛更深处爬行。手电筒的光芒在他头上来回扫射。万一被照到就完了。只要能逃到光圈外,立场将反过来。敌明我暗,他便可以占上风。 有那么几分钟他一直埋头逃窜,手脸留下了无数道刮伤,但他几乎不觉得痛。他终于喘不过气无法再动弹,遂把脸埋在堆满腐烂叶片的地上。腐臭扑鼻而来,差点让他呕吐。 枪声只有两发就停了。看来赤井多少还有一点头脑,起码知道该避免无谓的滥射。斥骂声也已静止,他扭着脖子窥探背后那片黑暗,看不到光。 这样下去要趁黑逃走应该很简单,可是这么做无法解决事情。他们大概会继续四处寻找,想杀了自己吧。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地遭人追杀,一直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无论如何都得在这里做个了断。 他调整呼吸,静静直起身体。 女人浑身僵硬地凝望左手边那片黑暗。关得密不透风的车中,风声和浪涛声似乎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的;然而,刚才传入耳中的应该是枪声吧。 如果是赤井开枪射击那个男人,表示男人果然不肯乖乖任由赤井把他推下去。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天底下哪有人会听命行事,傻傻地从断崖跳下去。 反正怎样都无所谓。下手的是赤井,不是我。 不过话说回来,枪声响起至今已过了快五分钟,照理说赤井早该回来了,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差错吧。 改坐到驾驶座上的女人突感一阵窒闷,她叹了一口大气,将车窗稍微摇下来一点,穿过树林的风声随着带有潮水味的新鲜空气一起流淌进车内。四下一片漆黑,令人格外不安。 正当她摸索手提包想要抽支烟时,附近突然响起树枝折断的声音。女人吓得猛然挺直腰杆,连忙摇上车窗。车内虽然再次恢复寂静,女人的耳内却灌满自己心脏猛烈奏出的声响。 车外有个黑影在动,而且弯着身体朝驾驶座这一侧的窗口贴近。女人屏息把身体紧贴在椅背上。 ◇◇◇◇ 4 仓木怎么这么慢。rdquo; 松江光男这么一说,室井玄皱起眉头。 对公安部一课课长松江来说,公安部长室井露出这么苦恼的神色是很少见的事。正因为对他的心情感同身受,所以松江找不出适当的话语。 室井抬手抚着半白的头发,低声道:真希望可以干脆不要说。rdquo; 室井年约五十身材高挑,位居警视长,在号称专业的警政菁英官僚中,是被公认可望坐上警视总监宝座的厉害人物。 室井满脸苦涩的表情令松江无法正视。当他感到应该说点什么,正要开口时响起了敲门声。两人立刻挺直了背,室井轻咳一下,出声请对方进来。门一开,仓木尚武走了进来。 看到两人起身相迎,仓木向来不带表情的脸上浮现一丝困惑。松江不敢与他正视,自然而然垂下眼。 仓木面对室井,和松江并肩在沙发坐下。 对不起我来迟了,因为跑外务耽搁了一点时间。rdquo; 室井倾身向前,双手手指在嘴唇前迭握,一脸勉强地说:那倒是没关系,老实说,我想你大概已经听说六点左右在新宿发生的爆炸事件。rdquo; 对,是什么组织干的吗?rdquo;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不过这是一起误爆事件,一枚定时炸弹被放在随身携带的波士顿旅行袋里,在意外下不慎引爆。rdquo; 仓木眉头一挑。 那个闯祸的家伙是什么人?rdquo; 松江开口说:根据四课的报告,好像是个名叫笕俊三的自由写作者,有时会为新左派的杂志写稿,但是否隶属于特定组织还待确认。rdquo; 在傍晚的新宿街头爆炸,想必死伤惨重吧?rdquo; 松江取出手帕,抹去额头的汗。是的,很严重,有两人死亡。一个是笕自己hellip;hellip;rdquo; -- 第9页 说到这里,松江再也撑不住,将话又吞回肚子里。 室内流过一阵尴尬的沉默。在仓木略带不耐的目光逼视下,松江不由得垂下眼。室井咳了一声,双臂交抱。另一个是女性。rdquo; 仓木将目光转向室井,那又怎么样?rdquo; 室井挺直腰杆,仓木,到了这个节骨眼我就老实说吧。那位死亡的女性好像是你太太。rdquo; 仓木叼着烟找打火机的动作霎时停止。 室井和仓木互相凝视。室井咬紧牙关,脸颊微微抽搐。 仓木慢吞吞地将手从口袋抽出,摘下叼着的烟,失焦的双眼在下一瞬间发出异样的光芒。 室井松开手臂,用双手撑着膝盖。你先冷静听我说。在笕身旁遭受波及的人群中有三名结伴的家庭主妇,其中两人保住性命,一人却不幸受到炸弹直击当场死亡。幸存的那两名主妇恢复清醒后说出了那位不幸女性的名字,仓木珠枝,也就是你太太的名字。rdquo; 仓木的视线落到桌上,开始用指尖搓起香烟。她的随身物品都拿回来了吗?rdquo;这个问题是松江开口回答。不,还没整理完毕。别说是随身物品了,连遗体都还hellip;hellip;我是说,呃,还处于未确认的状态。rdquo; 话一说完,他又抹起额头的汗。 仓木直着眼凝视桌面,继续搓弄香烟。生还的主妇叫什么名字知道吗?rdquo; 松江连忙翻阅记事本,知道。池岛信子和中冢保代。你认识吗?rdquo; 仓木垂下头,两位都是内人的朋友。rdquo; 松江将目光避开仓木,瞥了室井一眼。 室井一直凝视着自己的手,事出突然,老实说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也很希望是弄错了,实在是令人同情。一想到你的心情,我也感到五脏俱焚般疼痛。什么人不好挑,偏偏是你的hellip;hellip;rdquo; 他说到这里,仓木突然仰起脸打断他的话。我要去监察医务院【注】一趟。rdquo;室井惊讶地抬起头。 这么突然?rdquo; 支离破碎的遗骸收集之后,应该会被送去那里吧?能够认尸的只有我。rdquo; 可是那也不急于一时hellip;hellip;rdquo; 【注】:日本依照尸体解剖保存法rdquo;在五大都市(东京都、大阪市、名古屋市、横滨市、神户市)实行监察医制度,被指定担任监察医的医师需协助对因传染病、中毒或不明原因死亡的尸体执行行政解剖,而涉及刑事案件的司法解剖则交由大学医学部的法医学者执行。但东京都监察医务院例外,行政解剖与司法解剖都可执行。 不,我要去。rdquo; 仓木斩钉截铁地说完,不等两人拦阻便走出房间。 两人同时肩膀一松,往后倒向椅背。室井叹了一口气,不经意地抬眼朝桌上一瞥,忍不住皱眉。 松江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仓木搓碎的香烟残屑散落桌面宛如不祥的污渍。 ◇◇◇◇ 5 疲劳重重压在肩上。 位于文京区大冢的东京都监察医务院的走廊上,大杉良太正将第九根烟燃成灰烬。离开新宿中央分局后,他匆忙灌下肚的立食拉面【注】积在胃底还没消化,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大杉之所以感到不舒服,或许是因为背负了麻烦的任务。如果误爆案的当事人是过激派份子,公安部必然也会插手这件案子,和搜查一课联合调查。大杉和公安一起工作过几次,每次都会大吵一架。他们只顾着从搜查一课这边挖情报,手上掌握的情报却从来都不肯露。搜查主导权总是在不知不觉间落到公安手里,破案时刑警们只能躲在角落发牢骚。 大杉将烟在烟灰缸捻熄,开始在走廊上走来走去。他把手反剪在身后,低头走啊走着,膝盖变形的松垮裤管与如实按照脚形撑大的鞋子,就算不想看也自动映入眼帘。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顾埋头打拼的二十几年刑警生涯,总在这种时刻令他蓦然感到空虚。 大杉想起今早发生的事,不禁叹了一口气。他被自家附近的成增分局少年队找去,就女儿的偷窃事件接受讯问,还被对方狠狠揶揄了一顿。 去你的!大杉抬脚踹墙。有谁喜欢任女儿偷窃坐视不管,女儿会变成这样,归根究柢还不是因为我干了这一行,你有意见的话去跟警视总监说。 这时大杉听见脚步声,倏然抬脸,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弯过走廊朝这边走来。 是个身材中等、年约三十五岁的男人。他穿着样式朴实但做工讲究的深蓝色素面三件西装,踩着很清楚自己正往哪走的人常见的稳定步伐,向大杉走来。这个男人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许是某位监察医吧。 大杉企图捕捉对方的视线,一直凝视着男人的脸。但男人的视线直视着走廊前方,看也不看大杉,就快要走过去了。 【注】:店内没有坐位,站着吃的面店。特点是便宜又快速。 大杉连忙松开手,出声招呼。等一下,喂!rdquo; 男人又走了两、三步才不太情愿地伫足,转头时头发自然甩落额上。 大杉看到对方苍白的脸色与晦暗的双眼,少有地感到惶恐。你不能再往前走了,监察医正在检体。rdquo; 男人转身以正面面对他问道:是新宿误爆事件的遗体吗?rdquo; -- 第10页 大杉惊讶地缩起下颚,是的。请问,你是新宿中央分局的人吗?rdquo; 不,我是公安部门的仓木。您是哪位?rdquo; 大杉又是一惊,频频眨眼。他重新审视对方的脸孔,如此说来,这个男人就是死亡女性的丈夫? 您是哪个单位的?rdquo; 在对方催促下,大杉急忙开口。抱歉,敝人是本厅搜查一课的大杉,负责侦办本案hellip;hellip;rdquo; 他记得仓木好像是警部。这样的话,对方年纪虽比自己轻,官阶却高出一级,说话时必须稍微客气一点;虽然这点令人极不愉快。 仓木定睛凝视大杉,我是来认尸的。rdquo; 这种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反而令大杉心惊胆战。他觉得默然杵在原地的自己简直像个木偶,不禁冒出冷汗。 那真是hellip;hellip;呃,抱歉,可是现在还不能看,遗体似乎也还没有整理好hellip;hellip;rdquo; 受到爆炸直接冲击的遗体就算再怎么整理恐怕也整不好吧?rdquo; 大杉咽下口水回视仓木。此人该不会疯了吧?自己的妻子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了,听他说话的语气却好似在处理别人的案件。 这样,说是没错,但我想您最好还是别看。至少现在先别看。rdquo; 你看过了吧?rdquo; 那当然,我去了现场。所以我才劝您最好别看。rdquo; 仓木抿紧了唇,直盯着大杉不放,那双眼睛隐约带着某种让被视者不安的光芒。大杉仓皇不安地搜寻口袋里的手帕,想着公安警察果然是自己的克星,全是一些想法叫人捉摸不透的怪家伙。 仓木看着大杉拿出手帕擦嘴,突然一个转身又朝走廊那头迈步走去。大杉慌了手脚本想叫住他,终究把话吞回肚里无力地垂下手臂。仓木的背影,显示出不接受任何人忠告或命令的强硬决心。 看到仓木毫不迟疑地推开走廊尽头亮着红灯的那扇门,大杉这才回过神来反弹似地追上去。监察医喝斥仓木怎可擅自闯入的声音连走廊上都听得见。 大杉从半开的门缝之间溜进解剖室,福尔马林的气味霎时窜入鼻腔。 解剖台上的强烈白光映入大杉眼中,背着光面向解剖台站立的仓木背部,看起来只是一团黑影。 监察医是个年过五十、头发花白的男人,和大杉常打照面,对自己的主张几乎从来不退让,警方向来对他敬而远之。 看到这名监察医现在居然成了闷葫芦,和助手并肩退到墙边,大杉不禁有点吃惊。若是平常的他,对于打扰工作的人可不会这么宽容,这名监察医的做法一向是纵使面对死者家属也绝不违反规定。 监察医看着仓木的眼中隐隐带着近似恐惧的不安,这必然是仓木让对方有如此反应。但从大杉站的位置看不见仓木的表情。 室内流淌着令人悚然的寂静。只见仓木的脑袋前倾,定睛凝视着解剖台上碎裂的遗体。 大杉冒出冷汗,猛然握紧手帕。仓木文风不动,依旧一径凝视。 然后大杉才发现仓木垂在两侧的双手正静静地时而握紧时而松开。当他握紧拳头时,两手手肘便微微颤抖,松开时手指则锐利地划破空气。仓木就这么不停重复着。 大杉仿佛被催眠般出神望着他的动作,这时仓木突然向前跨出一步,令大杉惊愕抬眼。 只见仓木从解剖台上拿起某样东西,高举着摆出对光审视的动作。监察医皱着眉头张开嘴,但最后只是咳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大杉从后方探头一看,仓木拿在手上的是遗体断裂的手腕。 良久,仓木终于把手腕归回原位,退后一步。 没错,是内人。rdquo;他以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对着空气说话之后,刹那间停了一下,便猛然转身笔直朝门口走去,穿过慌忙往一旁闪的大杉身边,就这么走出了解剖室。 大杉连忙对监察医行个礼,尾随仓木身后追去。 仓木站在长椅前凝望着墙壁。大杉骤然感到脚步沉重,不禁放慢步伐。 抱歉hellip;hellip;rdquo; 这次的事还请hellip;hellip;,大杉本想这样继续说下去,却又把话吞回去。他被仓木冷然的目光压倒,直觉自己如果说出节哀顺变rdquo;这种陈腔滥调一定会挨白眼。 仓木形式化地微微鞠个躬,立刻用强硬的语气主动开口。搜查的进展如何?rdquo; 还很难说。目前正在清查笕俊三mdash;mdash;也就是本案肇事者背后的关系与弄到炸弹的管道。我想迟早会借重公安的力量吧。rdquo; 两人不约而同地并肩在长椅坐下。仓木开口说:能否请你尽量详细告诉我案发前后的状况?rdquo; 大杉的指尖敲着膝头,警部你应该不会负责侦办本案吧?rdquo; 为什么?如果公安要派人侦办,我是最适当的人选。rdquo; 可是办案严禁私情,我想上级恐怕不会批准吧。rdquo; 仓木的眼中燃起烦躁的火焰,现在跟你争辩这个也没用,总之你快告诉我。rdquo;大杉迫于无奈,只好将案情经过巨细靡遗地说出。 听完之后,仓木取出记事本。请告诉我纠缠那几个女人的游民叫什么名字。rdquo; 他自称沼田要吉,居无定所,好像常在新宿西口那一带混。rdquo; -- 第11页 抄入记事本后,仓木眼也不抬地说:沼田现在在哪家医院?rdquo; 大杉不悦地瞪视仓木,这简直是在质问。 看大杉没回答,仓木抬眼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在问你是哪家医院。rdquo;那种霸道的语气虽然令大杉反感,但他还是不甘不愿地开口答道:跟尊夫人的朋友住同一家医院。rdquo; 她们在哪我也还没听说。rdquo; 大杉取出烟,慢条斯理地点燃。抬眼一看,仓木依旧保持着握笔的姿势,定睛看着大杉。 在新宿星和医院。但是请您千万不要擅自进行侦讯。因为我们现在是由本案的搜查本部长mdash;mdash;新宿中央分局局长负责指挥,lsquo;就算rsquo;警部真的被公安部派来侦办本案,在程序上也得照规矩来。rdquo; 在大杉看来,这已是他竭尽所能的讽剌了。然而仓木面不改色,抄下医院名称后立刻起身。大杉也慌忙跟着站起。 我明天就会去中央分局,到时还请将调查进展告诉我。我也会顺便检视内人的遗物。rdquo; 仓木说完举步就走,但旋即又伫足转过身来。 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很抱歉,谢谢你。rdquo; 哪里。rdquo; 大杉反射性地欠身鞠躬。等他再次抬眼时,仓木早已走至走廊远处。 大杉偏头张嘴呸地一声,又将烟往走廊一扔用鞋跟狠狠踩熄。都是因为仓木最后那句话的语气委婉,害他忍不住低头,这对过去的自己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举动。 那个警部身上存在某种威吓别人的气势,这点他不得不承认,那并非体型或官阶带来的压迫感。若比体型是大杉占上风,论官阶也只差一级而已。而且那和公安刑警常有的那股莫名阴湿傲慢的氛围也不一样。 总之,大杉从未遇过仓木这一型的警察。虽说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喜欢这样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确有某种吸引人的魅力。这也许是因为大杉在仓木离开时的背影中发现了与来时截然不同的暗影。 仓木面向解剖台站立时,执拗地不断握拳又松开的身影,如闪光灯的残影般深深烙印在大杉的眼底。 6 ◇◇◇◇ 他正在开往金泽【注】的列车上。 一想起前晚的事就头痛。虽说当时的情况不动手就会被干掉,但轻易杀死赤井还是太失策。如果是用刀还说得过去,但他做梦也没想到,树枝竟能那么轻易戳入人脖子上的要害。 那女人对详情毫无所悉。她既非他的妹妹也无任何关系,只是赤井花钱雇来的刚出道的小明星。她对他是否真有妹妹也不知情,除了赤井秀也是丰明企业企画部部长之外,没有别的情报可以告诉他。 他以额头抵着玻璃窗,凝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田野风景。当他问完之后,二话不说就将树枝戳入女人后颈时女人那暴睁的双眼倏然浮现脑海。对于杀死女人他并无罪恶感。他只是收拾掉一个试图杀害自己的敌人罢了。 令他烦躁的是失去了解自己过去的机会。尚未问出任何线索就杀了赤井,想来想去还是蛮可惜的。 杀死两人后,他从两人的皮夹内抽出现金,加起来不到十万圆。不过除此之外,他还在赤井的衣服内袋找到一个装有三十万圆的信封。 凭借手电筒的光芒,他将两人拖到崖边推落海中。回到车上后找了半天,始终找不到车钥匙。大概被赤井带在身边,一起沉落海底了吧。 他冷得直打哆嗦,只好将就着在车中挨过一晚。太阳升起后,他沿着小路往断崖的反方向走,最后来到一条大路上。于是他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信步走去,走了大约十分钟,便看到一个公车站牌。他漫不经心地在那站定,不久便来了一部公交车。他上了车,车上只有三名乘客。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公交车进入市区后在某个车站前停车。看到乘客全都下车了,他也跟着下车。车站建筑物上方挂着珠洲rdquo;两字,这里就是他之前被医院收容时的城市。 总之他非去东京不可。去买票时,站务员亲切地把换车方式替他写在便条纸上。也许是看到他脸上的伤痕和茫然的言行举止,对他心生同情吧。 他依旧将额头抵着玻璃窗,闭上眼。无论思索什么,脑中都像蒙着一层迷雾般不舒服。 【注】:石川县县政府所在地,具有传统日本风情,又被称为小京都。 珠洲车站的站务员指点他如何搭乘从金泽开往米原(注一)的上行(注二)新干线时,虽然他对站名毫无印象,新干线这个字眼倒是毫无抗拒地进入脑中,看来他的一般知识和判断力似乎没什么大碍。问题是,他失去了所有的个人历史。 他抵达东京车站时是当天下午六点。车站本身他好像曾经看过,令他有种亲切感,但并未强烈到足以动摇翻出他失去的记忆。 走进即使听到名称也毫无印象的车站内百货公司,他买了一个波士顿旅行袋和日用品、替换的内衣等物,顺便也买了东京都分区地图。在车站的服务中心请对方代为介绍步行即可抵达的商务旅馆,他登记入住核子旅馆rdquo;。 在柜台登记时,他毫不犹豫地于姓名栏填上新谷和彦。反正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名,他懒得再想其它名字。填写住址时虽有短暂迟疑,情急之下还是写了珠洲市,因为他想不出其他地名。接着随便写上中央町一之三之二,町名是从中央医院得来的灵感。 -- 第12页 他将行李放进房间后,走进附近一家中国餐馆,边吃拉面边看分区地图。他按照区名逐一看去,似乎每个都听过,却没有任何一个能直击他的心。 装了三十万圆的信封上面印刷着丰明企业的公司名称、地址与电话,那个地址位于丰岛区南池袋二丁目,但他对这个地名毫无印象。如果照赤井的说法,自己应该是在那里工作,但他却无法从其中感受到任何东西足以撼动情绪。 注一:滋贺县的大城镇,位于琵琶湖东侧。 注二:往东京方向的称为上行,驶离东京的则为下行。 回到旅馆,他买了报纸便上楼回房间。报纸也无法激起他的兴趣。他投入百圆铜板打开电视(注三),可是歌唱节目里的歌手他一个也不认识。转到别台的连续剧也一样。只能说,他对人的脸孔彻底失忆了。他发现自己在这世上连一个人也不认识,这滋味远比想象中更不好受。 注三:本作发表当时,日本的商务小旅馆房间内附设的电视多为投币式。 翌晨他只手拎着波士顿旅行袋走出旅馆。由于他已先付清一周的房钱,柜台人员对他殷勤备至。 在咖啡厅填饱肚子后,他找了一个电话亭走进去,取出信封确认丰明企业的电话号码。 他早已想好该怎么说。 他开始拨号,咳了一下。 喂?丰明企业您好。rdquo;是个纤细的女声应答。他以手掌包着话筒,扯开喉咙深处发出含糊的声音。 请找新谷和彦先生听电话。rdquo; 您说的新谷,是里维耶拉的新谷吗?rdquo; 女声没什么自信地反问。里维耶拉又是什么? 对,就是里维耶拉的新谷先生。rdquo; 新谷这阵子请假不在店里,请问您是哪位?rdquo; 呃,我是他的朋友hellip;hellip;中村。你说他请假,是生病了吗?rdquo; 不,只是有点事。rdquo; 女人吞吞吐吐,沉默了一会,突然插入一个沙哑的男声。 喂?请问是哪位?rdquo; 我是新谷的朋友。rdquo; 新谷目前正在旅行,等他一回来我就让他打电话给你。请你留个电话号码好吗?rdquo; 语气虽然客气,声音听起来却不似善类。 请问你是哪位?rdquo; 我姓野本,是专务。rdquo; 他舔舔唇,我改天再打电话好了。rdquo; 说完,不等对方回答他就挂上话筒,倚着玻璃门抹去太阳穴旁浮现的汗水。 看来的确有新谷和彦这号人物,任职于丰明企业也是事实。所谓的里维耶拉大概是丰明企业经营的,不知是做什么生意的店,新谷八成就在那里上班吧。自称野本的男人说新谷目前正在旅行,那我果真是那个新谷和彦吗?话说回来,他们又为何要杀我呢? 正当他为接二连三冒出的疑问皱起眉头之际,有人敲着玻璃说:打完了快点出来。rdquo; 他连忙拎起波士顿旅行袋,走出电话亭。一名中年男子用肩膀把他顶开,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他抹去汗水,匆匆离去。一旦专心在一件事上,对周遭的注意力难免会分散。他走进眼前出现的第一间咖啡厅,点了咖啡,埋头思考。 新谷应该是丰明企业的员工,但好像不是在公司内上班。他对里维耶拉这个名称没印象,但八成是咖啡厅或酒吧之类的场所吧。 收银柜台旁的电话台底下堆了不少东西,其中几本厚重的书映入他眼中,他注视了好一阵子才发觉那是电话簿。他反射性地起身离席,走向电话台。 他拿起刊载个人姓名的中卷,翻寻shi【注】的那部份页面。岛hellip;hellip;下hellip;hellip;白hellip;hellip;当找到新字时他不禁吞了一口口水。他知道自己指尖在颤抖。新海hellip;hellip;新开hellip;hellip;找到了,新谷。 最后他叹了口气,合起电话簿。新谷这个姓氏底下共列出十二个人,但是没有新谷和彦这个名字。 【注】:し(shi)。以下各字发音皆为し开头:岛(shima)、下(shida)、白(shiro)与新(shin) 接着他拿起公司行号那本。叫做里维耶拉的店有十几家,几乎都是咖啡厅或酒店。丰明企业所在地的池袋周边,只有一间里维耶拉,是位于西池袋一丁目的酒店。他把电话抄在信封背面,回到座位。 他一直睨视着已空的咖啡杯。不管自己是不是新谷和彦,都得好好回敬那些想杀我的家伙。如果他们以为这样就能了事那可是大错特错。 这时他的意识突然出现空白。他在白磁杯的表面看到褐色小鸟迅速掠过的幻影。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趴在桌上,不知正凝视何处,从手中滑落的杯子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砸碎了。 7 ◇◇◇◇ 不行。rdquo;室井公安部长斩钉截铁地说,你的心情我很清楚,但唯独这件事我无法批准。rdquo; 仓木定睛回视着室井,为什么?这十天来的调查已证明笕俊三是lsquo;黑牙rsquo;的干部,而lsquo;黑牙rsquo;是一课所负责的。我是一课十三组的组长,由我来负责本案究竟有何不妥?rdquo; lsquo;黑牙rsquo;是十一组负责的,高野的部下已采取行动。rdquo; -- 第13页 可是到目前为止,高野组长并未充分掌握黑牙。rdquo; 查明笕是lsquo;黑牙rsquo;干部之一的就是他的部下。rdquo; 那并非他的功劳,反而该说是过失。像笕这样的大角色,在本案发生前竟然一直没被注意到。rdquo; 室井垂下眼,皱起眉头。我们的工作不可能做到完美,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rdquo; 您的意思是说那是不可抗拒的外力吗?rdquo; 就某种意味而言,或许可以这么说吧。rdquo; 仓木的嘴角浮现嘲讽的笑容,从沙发起身。那我就这样去内人坟前报告。rdquo;室井的表情霎时一沉,但他立刻垂下脸,伸手指着沙发。你坐下。我还没说完。rdquo;仓木文风不动过了好一阵子,才不发一语地重新落坐。 他才刚坐下,室井立刻从沙发起身,走到窗边。两手背在身后,眺望窗外。 这个案子我交给高野了。rdquo; 他的确很能干,但是魄力不够。面对搜查一课那票老江湖,肯定只能被人家牵着鼻子走。rdquo; 所以我派了若松在后面坐镇。rdquo; 仓木凝视着室井的背影。 若松警视是公安三课的课长吧。怎么会派一个负责右派团体的课长来处理本案,这道派令实在是令人费解。rdquo; 室井猛然转身,睨视仓木。你是对我的指挥有异议吗?rdquo; 仓木毫不退缩地回视室井说:我只是认为,我比若松课长更适合处理这个案子。rdquo; 不行。办案严禁掺杂私情。看你以往的纪录,在调查和处理嫌犯的过程中曾有过明显的行为失当。如果再让你参与本案,万一你一时冲动发飙动粗那就无法挽回了rdquo; 我无意发飙,因为我想掐死的对象早已死了。rdquo; 二人定定地互相凝视。 最后室井皱起脸,坐回沙发上。起用若松或许的确是特例,但他压得住搜查一课,关于爆裂物的知识在专门的处理人员当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得力助手。我当然不是偏心啦,但也可说是为了你,我希望能尽快破案,所以才派他加入,这点我希望你能理解。rdquo; 仓木取出香烟,捏在指尖之间开始搓揉。您是要叫我离职吗?rdquo; 室井眉毛一挑,你胡说什么,多心也该有个限度,就算葬礼和纳骨仪式办完了,应该还有许多事得处理吧?况且我也担心你的身体,你就请个一周或十天的假吧,请假手续我会处理。rdquo; 我可不打算整天打扫供桌过日子。rdquo; 你也真是倔强。打高尔夫球也行,去旅行也可以,总之我是要让你好好去整理一下心情。rdquo; 仓木扔搓揉着香烟。 我已经整理好了。rdquo; 不,你还没有。rdquo; 如果现在没整理好,恐怕一辈子都理不好吧。rdquo; 室井双臂交抱,往后深陷进沙发。 你别这么顽固嘛。趁这机会我就直说吧,不管你休不休假,我都打算把你暂时改调内勤。你就暂调去四课吧。rdquo; 四课。是要叫我整理资料吗?rdquo; 没错,我认为这份工作最能够帮你转换心情。rdquo; 仓木捏断香烟。 我这种人不适合替资料拍灰尘。rdquo; 这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四课的工作虽然不出风头,但一样是重要的工作,等你将来回第一线时,在四课吸取的情报一定能派上用场。rdquo; 仓木缓缓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那我什么时候能回第一线?我是说如果还回得去的话。rdquo; 只是暂调又不是调职,我保证一定会让你回去。不过复职的明确时间要等我依你情绪调整的情况判断后再说。rdquo;室井直起身体,暗示谈话到此结束。 一直睨视着桌子某一点,最后终于起身。 我知道了。rdquo; 他在口中低声嘟嚷。正要转身背对室井,却又半途打住。 部长。既然您一番好意,那我就休十天假。rdquo; 室井的嘴角露出笑意。没问题。你有什么渡假计划吗?rdquo; 那倒没有。rdquo;仓木毫不客气地说完,就朝门走去。 正要伸手去抓门把之际,室井在他身后说道:还有,关于那份极秘资料hellip;hellip;rdquo;仓木转身说:妥善保管在我家里,不过我还没全部看完。rdquo; 下次你来本厅时带来。记得要亲自交给我。rdquo; 仓木微微翰个躬,走出部长室。 室井放松肩膀,叹了一口气望着桌子。仓木揉碎的香烟残骸,在桌上堆成一座肮脏的小山。 ◇◇◇◇ 8 冷风掀乱裙摆。 明星美希出了警视厅,朝地下铁樱田门车站的方向走去。正要走下阶梯时,被人从后面叫住。 转身一看,一名穿着深蓝色西装、身材中等的男人轻轻对她点了个头。 我是公安的仓木。rdquo; 美希也慌忙点头回礼。 您好。这次的事真的很令人同情。rdquo; 美希结结巴巴地说。仓木将话含在口中含糊不清地回礼,旋即改变话题。 -- 第14页 恕我冒昧,能否请你跟我去个地方?rdquo; 美希握紧手提包。有什么事吗?rdquo; 有点事情想请教你。不是公事,我们可以边吃边聊。rdquo; 美希莫名地心慌,暗自起了戒心。 是什么事?rdquo; 不会耽搁你太久的,巡查部长大人。我带你去一间不错的店。rdquo; 仓木的语气似乎是想让美希放松,但他的目光却造成完全相反的效果。她和仓木之前顶多只打过两、三次招呼,而现在他的身体周遭散发出一种之前感受不到的尖锐氛围。 好吧,小女子奉陪,警部大人。rdquo; 美希之所以配合仓木语带诙谐,纯粹是不希望让对方察觉自己的紧张。但仓木脸上浮现的浅笑显示出她的企图失败了。 美希假装看着脚边。她知道自己脸红了。正因为她很有把握在他人面前向来都能不动声色,因此这份狼狈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仓木倏地转身,走到马路上拦出租车。 仓木带她去的是在面向三番町的内堀路上,一间名叫阿肯色州的烤肋排餐厅。令人惊讶的是,这间店的女服务生都穿着短到膝上三十公分的褐色洋装,只要一弯腰就会露出白色内裤。而且墙面贴满镜子,无论从哪个位子都能饱览春光。 美希困惑的模样令仓木露出和刚才一样的浅笑。 其实只有刚进来的十分钟才会注意到那个喔。rdquo; 她交由仓木点菜。送来的是盛在方形餐器内的炸洋葱、海鲜色拉和堆积如山的烤肋排。 二人以黑啤酒干杯。 食物非常棒。洋葱美味极了,直接用手抓着啃的带骨肋排风味也别具一格。饭后他们从用餐区转移阵地到旁边的酒吧。那是个和店名扯不上关系,很安静的英式酒吧。客人除了坐在吧台的两、三人,就只有角落里两个看似夫妻的初老洋人,正静悄悄地玩飞镖。 酒送来了,两人举杯轻碰。 仓木喝了一口掺水威士忌,便以冷冷的目光看着美希。美希并未忽略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看来愉快的晚餐时光已经结束了。 说吧,你到底在跟踪谁?我要先提醒你,正要前往公安三课分办公室的那套解释对我可不管用喔。rdquo; 仓木果如她所预料,一开口就直攻要害。 美希无意识地将右手放在左手的伤痕上。虽然被衬衫袖子遮住看不见,但伤疤尚未完全结痂脱落。 警部,您也和大杉警部补一样,认为我在跟踪笕俊三吗?而且还干咽着口水袖手旁观,等着看炸弹什么时候爆炸?rdquo; 仓木瞥了一眼美希藏起的左手,旋即抽回视线,不发一语。 美希感到手心冒汗。 身为三课课员,凭什么我非得跟踪不归我侦视的极左派份子呢?rdquo; 仓木的眼睛发光。霎时美希觉得肌肤如遭针剌。 仓木定睛看着美希,缓缓含了一口掺水威士忌,吞下。 你在那时应该还不知道笕是极左派的人,因为就连我们课里的负责人员手边都没有那家伙的资料。不过,如果你是基于某种理由而早就知道,那就另当别论了。rdquo; 美希垂下眼,若无其事地拿起杯子。看来她最好别指望能像应付大杉警部补那样打发掉这个男人,他们的脑袋运作方式不同。 当然,当时我并不知情。rdquo; 虽然不知情,却跟踪对方。是这样吗?rdquo; 美希倏地暗自咬着唇内。仓木的语气变得盛气凌人,用餐时的亲密模样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美希深吸一口气,回视仓木。 恕我冒昧,请问警部是以什么样的立场审问我?rdquo; 仓木的表情不为所动。 我无意审问你,也知道自己没那个立场。rdquo; 在公安三课,一向把这种做法称为审问。rdquo; 美希这么一顶回去,仓木在桌下跷起二郎腿,露出浅笑。 我因为内人遇害而怒火中烧,所以不管对方是谁,见人就到处审问mdash;mdash;如果这样说能稍微博取一些同情吗?rdquo; 美希安静地将杯子放回杯垫上,太阳穴发热。 您这种说法,我相信往生的尊夫人听了也绝不会高兴。rdquo; 这倒是很意外,你怎么知道我老婆向来最讨厌我语带讽剌?rdquo; 美希缓缓摇头,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手提包并说:很遗憾,看来我帮不上警部的忙,恕我先告辞了。谢谢您今晚的招待。rdquo; 话还没说完仓木的手就已伸过来,拽住美希拿手提包的手臂。是那种肯定会留下指印,毫不犹豫的抓法,大胆的程度令美希身体为之一僵。 仓木凑近看进美希眼底。 明星巡查部长,我不会一一解释我的行动。以我现在的立场,就算解释也只会变成辩解和诉苦。我和大杉警部补不同,没有听到令我服气的理由前我是不会放手的。rdquo; 仓木压低的声音尖锐地剌进耳中,美希感到背上窜过一阵寒意,不禁在椅子上微微后退。 您是在威胁我吗?rdquo; 这得看情况。好了,你快说吧。rdquo; 美希试图挣脱仓木的手,但是没用,她知道某种强烈的决心正透过那只手的力道清晰传来。 -- 第15页 请你放手,别人都在看了。rdquo; 那你最好趁他们还没打电话报警前快说。rdquo; 我知道了,总之请你先放手。rdquo; 美希让步后,仓木又僵持了几秒才松手。美希的衬衫袖子被扯歪,变得皱巴巴了。 美希抹平衣上皱痕,重新端坐,但心跳还是很急促,刚才被抓住的手腕也仍是麻的。就算妻子惨遭杀害,仓木的质问方式也未免太异常。 她喝了一口掺水威士忌润喉。 做为公安刑警,即便对方是同事或前辈,也不可随便泄露职务内容,这点警部应该也很清楚吧?rdquo; 仓木的表情不变。 这么说,果然你不是凑巧经过现场,你承认你是在执行勤务啰?rdquo; hellip;hellip;对。rdquo; 老是被对方先发制人,美希一边点头一边暗自气闷。 那么,是什么样的勤务,我倒想听听看。rdquo; 美希发现仓木的右手食指正频频轻叩杯垫边缘,她察觉仓木的表情与语气虽然沉稳,其实内心焦虑难耐。美希反而找回了冷静。这是一个赌注。 首先请警部答应我,接下来谈的事,不仅不能说是从我这儿听来的,就连内容也完全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公安部长和若松课长。rdquo; 仓木敲杯垫的手停下,也包括三课课长?可是若松警视是你的上司,照理说也是协助本案调查的人员之一不是吗。rdquo; 所以我才这样拜托警部。我不希望上司知道我把职务内容泄漏给外人mdash;mdash;尤其是被排除在本案之外的仓木警部。rdquo; 仓木定睛凝视美希,以僵硬的声音说:我直到刚刚才被公安部长叫去,命我不得插手本案。你怎么会知道?rdquo; 不知道的只有警部您自己。rdquo; 霎时她感到自己说得太过分,涌起后悔的感觉。但仓木面不改色,只轻轻耸了耸肩。 我知道了。我保证绝不把你今天说的话抖出去。 ◇◇◇◇ 9 美希深深叹了口气,喝下一口威士忌,这才终于开口。 那天,我正在跟踪某位右派斗士。说得更正确一点,是大日本极诚会雇用的恐怖份子。rdquo; 你说的大日本极诚会,就是那个极右派团体吧?rdquo; 是的。在我们三课负责监视的组织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大集团。rdquo; 那么,你跟踪的恐怖份子是谁?rdquo; 极诚会的主要资金来源之一是一家丰明企业公司。说是公司,其实是以池袋附近为地盘的暴力帮派,表面上多方面经营脱衣舞场和色情沙龙、泰国浴这些行业,但是hellip;hellip;rdquo; 不用说这些开场白。rdquo;仓木突然说。 美希感到双颊唰地发烫,她狠狠睨视仓木。说话这么刺耳的男人,她还是头一次碰到。 那么我就无可奉告了。接下来我要说的,都只不过是那件案子的开场白。rdquo;她费尽力气才让声音不至于颤抖。 仓木两眼发光,定定回看着美希。他突然粗暴地抓起杯子,伸指一弹,杯垫往椅子上飞落,酒洒了一些出来。 看来他正在拼命压抑,不让体内的某种情绪发飙。最后他的嘴角又露出那抹浅笑。 不好意思。因为调查迟迟未有进展,我有点烦躁。你别介意,继续说。rdquo; 美希喝下威士忌,又叹了一口气。向来自认冷静的自己居然会如此仓皇失措,让她大受打击。 美希再次开口,那个丰明集团之中,有一间叫做里维耶拉的酒店算是比较正派经营,其实该店的店长就是大日本极诚会掌控的恐怖份子之一。rdquo; 仓木顿了一吐息,低声回应。酒店店长是恐怖份子吗,想必你们握有证据了吧?rdquo; 就是为了掌握证据,那天我才会跟踪他。那个男人名叫新谷和彦。新旧的新,山谷的谷。rdquo;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是在跟踪那个男人,经过新宿时偶然卷入爆炸事件?rdquo; 美希霎时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不是偶然。因为新谷也正在跟踪笕俊三。rdquo; 跟踪?这我就不明白了,能不能请你从头按顺序说清楚。rdquo; 美希露出就等这一刻般的笑容,您是说您想听开场白了吗?rdquo; 仓木看似无奈地晃晃肩膀,是的,我想听开场白。rdquo; 意外的是,我才追了笕没几步,就看到新谷从反方向走来。新谷发现笕时显得非常惊讶,露出一种本已跟丢的猎物竟然巧合地失而复得的表情,于是他又再次开始跟踪笕,我真的被搞胡涂了。就这样,我才刚开始依照原先的模式重新跟踪,爆炸案就发生了。rdquo; 仓木继续撕杯垫。新谷消失的期间会去做什么?rdquo; 不知道。rdquo; 新谷从咖啡厅出来时看起来怎样?比方说像是被笕察觉了很慌张,或是像追着别人出来的样子?rdquo; 美希凝视杯子。 他倒是未露慌张神色,不过现在被您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新谷的确像是追着某人出来,这样就可以解释他为何会消失了。rdquo; -- 第16页 那他是追着谁出来?rdquo; 比新谷早一步走出咖啡厅的好像是一名女子,但我已经不太记得了。rdquo; 仓木捏起撕碎的杯垫屑放入空杯子中,他不厌其烦地再三重复。 美希自嘲地吐出一口大气。 您一定觉得我不配身为公安刑警吧?这也难怪,连我都觉得自己太失职了。rdquo; 仓木若无其事地看着美希。 刚才这些话你向若松课长报告过吗?rdquo; 没有。rdquo; 为什么?大杉警部补也就算了,对课长你应该要如实报告才对吧?rdquo; 美希垂下眼,抿紧了唇。 因为我判断新谷与那起爆炸案无关hellip;hellip;,表面上是这样。老实说,我也不想报告自己的失策。如果能掌握新谷的下落那还另当别论,但正如我刚才所说,他就此失踪了,所以我才一直拖着没报告。rdquo; 新谷就此失踪,不就证明他和本案有关吗?rdquo; 美希没回答,只是一径凝视杯子,过了一会她终于抬起眼开口。警部打算把这件事向若松课长报告吗?rdquo; 仓木默默注视着美希,半晌后沉静地摇头。 不,我不打算失信,前提是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rdquo; 我自认,包含自己的失策在内,已把一切真话都告诉您了。rdquo; 仓木用调侃的目光看着美希说:你最大的失策,就是在爆炸后没有立刻逃离现场。rdquo; 美希露出微笑,这点我也想过。可是当时我手臂受伤了,况且如果没掩饰好反而会招来怀疑。rdquo; 仓木低声笑了,成为干练的公安刑警的条件,就是不要太过干练。你最好记住。rdquo; 是。rdquo;美希喝光了威士忌。 仓木是个莫测高深的男人。他虽惹人反感,却又有某种吸引人的特质。一言以蔽之,他是个令人无法不关心的男人。 可是这个和那个是两码事。总之今晚的事,非报告不可。 我还有两件事想请教你。rdquo; 听到仓木说话,美希这才回过神。 什么事?rdquo; 首先,是新谷之前住的公寓,和里维耶拉酒店的正确地址。rdquo; 美希心里虽感犹豫,但她没有理由拒绝。她取出记事本告诉他,仓木抄在自己的记事本后,抬起脸说:好,最后一个问题,这也是最要紧的事。rdquo; 什么要紧事?rdquo; 对公安部长和三课课长都不能报告的事,怎会告诉我这种人,这点你还没告诉我。是因为我抓着你的手臂不放吗?rdquo; 美希在桌子底下,死命抓住膝头。 那是因为,我对警部有好感mdash;mdash;我这样说算是回答了您的疑问吗?rdquo; 仓木定睛凝视美希。他那双眼睛,显示出美希的话丝毫没有动摇他的心。美希倏地咬紧嘴唇,这男人简直像穿了盔甲般刀枪不入。 但仓木并未继续追究,他抓起账单说:我送你回去。我想知道你住在哪里。rdquo; 讯 问 1 ◇◇◇◇ 他又走进早上那个电话亭。现在是晚上八点。 他一整天都在东京车站附近打转,玩玩小钢珠,在大型书店闲逛,又去电影院打发时间。 拿起话筒,投入十圆铜板。没问题。吃过饭了,心情也很沉稳,意识毫不混乱。拨通里维耶拉的号码后,几乎立刻便有人接起电话。 喂?里维耶拉您好。rdquo;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背后隐约传来钢琴声和嘈杂人声。 他使用假音。 我是在你们那边工作的新谷的朋友,我姓中村,能不能请哪位跟他比较熟的人来听电话?我有点事情想请教。rdquo; 对方回答之前停顿了一秒,请等一下。rdquo;应答声略显紧张。 杂音没了,响起电话保留的乐声。 最后终于传来接通的声音。 喂?抱歉让您久等了。rdquo; 是个声音比刚才那个男人还粗的男人。这次毫无背景杂音,电话似乎是被转到房间里了。 对不起,在百忙之中打扰您,敝姓中村。请问您知道新谷现在在哪里吗?我打去丰明企业,他们说他去旅行了。rdquo; 听说您是他的朋友,请问有什么事吗?rdquo;对方语气带着怀疑。 呃,其实,我跟新谷是同乡,今天难得来东京。rdquo; 同乡?那是从九州岛来啰?rdquo; 啊?对,没错。今早刚刚到。rdquo; 一阵沉默。 店长!新谷店长。rdquo;对方突然这么一喊,吓得他把话筒拿开耳边。 话筒中传来刺耳的声音。 你是新谷店长吧?请你说话。是我,我是里村啊。rdquo; 他把话筒停在半空中,竖耳倾听那频频呼唤的声音。对方怎么会知道?难道里村这个男人跟自己熟到连用假音都骗不过的地步吗? 他看着电话亭外面,没有任何人在等。 他无法下定决心挂电话。就算被识破身分,只要对方不知道他是从哪打去的,应该不会有危险。 考虑过后他把话筒重新贴到耳边。喉咙恢复正常的发声状态。 -- 第17页 喂?rdquo; 喂喂,果然是店长,就算改变声调我也听得出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现在在哪里?你什么都没交代就突然消失,大家都很担心呢。rdquo; 我有点事,不方便。rdquo; 才刚说完就冒出一身大汗,这是他第一次用新谷和彦的身分说话。 你也太见外了吧,至少跟我商量一声也好呀。我一直相信店长会打电话来,只是没想到比我预期的晚了很多。rdquo; 听里村的声音和说话方式似乎还是个年轻人。刚才他口口声声地喊着店长,看来新谷mdash;mdash;也就是我,好像是里维耶拉的店长。 里村似乎怕他挂断电话,连珠炮似地继续说:总之请你先露个面再说,你现在在哪里?rdquo; 在东京车站mdash;mdash;他差点不假思索地如此回答,但又打住。现在他还不想说出落脚处。 不过他倒是很想见见这个男人,此人似乎对自己抱有善意,况且只要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危险。 这个我不能说,倒是可以见个面。rdquo; 那,请你来店里。rdquo; 不,店里不行。我想跟你单独见面。rdquo; 不然去车站东口的卷毛狗你看怎样?rdquo; 卷毛狗?这是店名吗?他毫无印象。 不,我是说,呃,最好是我们以前没有一起去过的店。rdquo; 这样就算问地址也不会令对方起疑。 这样吗。再不然,我知道大冢有间店,你看怎样?是一家叫做秘道的小酒馆。rdquo; 大冢。他记得在地图上看过。对了,山手线【注】有一站就是叫这个名字,应该是在池袋的隔壁一站。 【注】:东京都内的铁路运输动脉,列车于环状的运行路线上循固定的方向回绕行进,为日本都市通勤铁路的代表。 大冢的哪里?rdquo; 出了车站北口,沿着铁轨朝角万的方向走几步路就到了。rdquo; 角万?rdquo; 你忘啦?就是那家喜宴会场呀。rdquo; 噢,那个啊。rdquo;他嘴上虽然这么回答,却已冒出冷汗,他对角万完全没印象。 那就约在那家秘道,一点碰面可以吗?rdquo; 一点?怎么这么晚?rdquo; 没办法,这一个月以来,都是我代理店长的职务,不能跷班,况且我也想等下班后好好跟店长多聊聊。rdquo; 我知道了。请你在一点整一个人来,可以吧?rdquo; 好,到时候见。rdquo; 他挂回话筒的手是僵硬的,感觉好沉重。他知道自己很紧张,但这并非坏兆头,紧张的时候最安全,不知怎地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先回到旅馆房间查阅地图,把大冢附近的地理环境牢记在脑海。接着他打开旅行袋翻寻,有某个冰冷的东西藏在底部。 他静静取出手枪,比乍看之下更重,散发出邪恶的氛围。那是他在孤狼岬从赤井秀也的尸身上取来的小型手枪,当时只要有一点差错,自己就会挨枪子儿,被送上西天了。 他把手枪又扔回袋子里。本以为拿着手枪会涌起安心感,但他感受到的只有嫌恶。不行,他不能依靠这玩意。 取而代之的,他取出路过文具店时买来的可替换式美工刀。这东西既轻又不占地方,而且锐利,只要把用钝的刀头一折,新的刀头就替补上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用起来比较顺手,似乎更可靠。 他留下三万圆,把剩下的钱塞进旅行袋里。起先他把三万圆都装进皮夹里,念头一转又抽出一张万圆大钞,脱下衬衫后把折得小小的钞票以药用胶带贴在左手上臂的内侧。美工刀则塞进左脚的袜子里。 他把房间钥匙交给柜台,空手走出旅馆。他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足以让人发现他住在这间旅馆,里村这个男人似乎值得信任,但还是小心为妙。 实际确认过秘道的位置后,他在咖啡厅和小钢珠店消磨时间,这些店打烊之后就到车站南口的酒吧打发时间。他任由酒保作主,喝了几杯掺水威士忌,却丝毫没有醉意。 距离午夜一点还有一刻钟时,他回到秘道。黑色的木门被橙色灯光照亮,他躲进高架铁轨下的阴影,从电线杆后面监视店门口。十公尺之外,店前通往车站的便道旁有盏路灯,如果有人走过他便能看清对方面孔。 不过路上没什么人,也许不仅是因为今天劳动节放假一天,而且就十一月下旬的天气来说冷得异样吧。 十五分钟当中只有两名客人结伴从秘道走出,并没有客人进去。快要一点时,一个从车站步行而来的年轻男子行经路灯下走进秘道。那是个身材高瘦的男人,穿着褐色双排扣大衣和格子长裤,头发烫卷,肤色白皙,鼻子下面蓄着短短的胡髭。 把男人的面孔烙印在眼底后,他又继续等了十分钟,期间只有一个客人出来,没有人进去。 他做个深呼吸,朝秘道走去。 2 ◇◇◇◇ 他和里村四目相对。 里村举起手的同时,他点头响应。对那张脸虽然没印象,但他暂时还不想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失去记忆。 吧台靠外侧处坐着两个烂醉如泥的客人,他经过两人背后,在最内侧的里村身旁坐下。他对里村一直盯在他脸上的视线视若无睹,一径回避着。他感到脸颊上的伤隐隐刺痛。 -- 第18页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看你身体似乎也不舒服,不要紧吗?rdquo; 对方压低的语调中带着温暖的关切,他有点被打动了,这个男人说不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站在吧台里面宛如假人的女子以细如蚊蝇的声音问他要喝什么。 把掺水威士忌放在他面前后,女人就缩回吧台后蹲下。 我发生意外,一直在住院。rdquo; 果然,我也是这么猜的。是车祸吗?rdquo; 算是吧。rdquo; 如果你早点通知我,我就去看你了。rdquo; 我不希望任何人来,尤其是丰明企业的人。rdquo; 他啜饮着威士忌,也分不清究竟好不好喝。他的酒量似乎很好,大概在失忆之前就是这样吧。 里村也喝着自己那杯威士忌。 公司那边怎么办?赤井部长和野本专务都很担心你。rdquo; 一听到赤井这个名字,他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他把差点从指间滑落的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吧台,赤井和那个女人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吗?不,应该不会,珠洲分局的刑警曾说过从孤狼岬坠落的尸体绝对浮不起来。 真的不要紧吗?你的脸色很糟喔。rdquo; 注意到里村凑近过来,他连忙挺直身体,下意识地紧抓着吧台。 我没事。是吗,他们这么担心啊?rdquo; 坦白讲,与其说他们是在担心,应该说是相当生气吧。这也难怪,谁叫你什么也没交代就放下店里工作一走了之,将近一个月都无声无息。rdquo; 也是啦。改天我会去打声招呼说明,你暂时先帮我瞒一下。rdquo; 这是为什么?我倒觉得要道歉就得趁早,我也可以帮你说情。rdquo; 不行!rdquo; 他以强硬的语气脱口说出后,不禁有点后悔。这个男人是出于好意才这么说,就对方的语气和态度看来,显然是真心替自己着想。 靠自己一个人不可能查明一切,该对里村说出真相吗?首先必须调查的是丰明企业那伙人,但他们正好整以暇地等着抓自己,如果知道赤井反而被干掉了,想必会追捕得更紧吧。 如果不借助别人的力量,绝不可能找回自己的过去。 里村叹了一口气。 如果拖太久,到时就真的来不及了,况且如果惹火他们,在这个圈子也别想再混下去。哎,你失踪了一个月,若有合情合理的解释当然另当别论,但你只说发生意外住院hellip;hellip;rdquo; 说是意外,其实还有很多复杂的隐情。rdquo; 他稍稍吐露了一点真心话,继续若无其事地啜饮威士忌。 不管是什么样的意外,没道理不通知任何人吧?不是我要啰唆hellip;hellip;rdquo; 当时的状况不能通知,所以才没通知。rdquo; 也没通知你妹妹吗?rdquo; 酒从嘴角溢出,他连忙把杯子放下,用手背抹拭下颚。 妹妹?rdquo; 他如鹦鹉学舌般复述,一边抓起纸巾擦拭吧台。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听人谈起他妹妹。他脑海中浮现被他杀死的那个女人。那个伪称是他妹妹的女人说并不知道他是否真有妹妹。 那场戏并非为了把自己从医院接走而瞎掰出来的?原来自己真的有妹妹? 里村露出苦笑。 你是怎么了,难道连你妹妹都忘了吗?rdquo; 不,不是这样。当然我连我妹妹也没通知,你跟我妹妹谈过吗?rdquo; 才没有,怎么可能谈过,我只瞄过她一眼,连她住哪里都不知道。rdquo; 噢,说得也是。rdquo; 他喝光威士忌。虽然遗憾,但要继续隐瞒已是不可能的事,看来除了老实说出真相请对方帮忙之外别无他法了。 走出店外,他背靠着关闭的店门伫立。 电线杆后面有一人。 竖立在路边的广告看板后面有一人。 往车站的便道旁的路灯那边有两人。 他被彻底包围了。他感到冷冽的怒意从胃部底层渗出,与以往一样,他还是不觉得害怕。 他静静吐出一口气,朝车站的反方向迈步。背后有鞋音逼近,如果这条路有横巷他便会立刻冲进去,可惜看来是无路可逃。 前方的黑暗处有人影晃动,他停下脚步,看来不战而逃已是不可能的事。 他把弯着的手肘一伸,冰锥从袖内滑落手中。要用这玩意以寡击众很困难,只好设法吓退对方,趁隙杀出一条血路。 他猛然朝柏油路面一蹬,往电线杆冲去,站在电线杆后面的男人慌忙试图迎击。他轻巧地躲开对方戳来的刀子,把冰锥往对方的上臂一插,对方顿时发出悲凄的哀叫声。 这时他一个转身,朝着攻来的人群中央一头冲去。听到同伙的哀嚎,那群人一瞬间脚步游移,反射性地往两边闪。他挥舞着冰锥穿过人群之间,成功了,他想。 霎时,站在稍远处的一个男人把路边的塑料垃圾桶朝他踢去,简直像是瞄准好似地撞上了他刚踏出的脚。他失去重心,身体歪斜,尽管勉强稳住没仆倒,但已失去平衡。还来不及重新站好,某人已扑上他的背,他被压倒在柏油路面上,手腕被人踩住,冰锥脱手而飞。 -- 第19页 他还来不及起身就被人按住四肢,一把拽起,身体浮到半空中,脑袋被套上类似袋子的东西,下一瞬间头部遭到重击,逐渐失去意识。在昏迷之前,短短几分之一秒的电光火石间,他觉得自己恢复了记忆。 然而记忆立刻又遁入暗黑的幽冥中。 ◇◇◇◇ 3 心脏几乎破裂。 从新宿中央分局到星和医院这五百公尺的距离,大杉良太只用了三分半钟就跑完。这个距离坐警车嫌太短,况且他判断在这拥塞街头还是靠自己的双脚比较快,但跑到最后五十公尺时终究已气喘吁吁。 搭电梯到四楼,大杉一走进大厅便有一名年轻的制服警员举手敬礼迎接。 对不起。我已尽力劝阻了hellip;hellip;rdquo;警员的鼻头冒汗。 大杉挥手打断他的话。 在哪间病房?rdquo; 啊?rdquo; 我是在问你,是池岛信子还是中冢保代?在谁的病房?rdquo; 是,在中冢保代的病房hellip;hellip;rdquo; 未等对方说完,大杉已迈步走向走廊。池岛信子和中冢保代两人就是那天和仓木珠枝一起受到炸弹直击,身负重伤的女人,调查已知三人是高中同学。 大杉笔直走向前方的中冢保代的病房,在房门前停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领结,然后握住门把,一边计算着力道一边猛然推开门。 中冢保代躺在床上,包着绷带的脑袋在惊讶之下从枕上稍稍抬起。 仓木尚武转过头来,缓缓从圆凳上起身,朝着大杉轻轻点头。 前几天谢谢你。rdquo; 他那慢条斯理的沉稳态度,令大杉的汹汹来势顿时碰了一鼻子灰。 你好。rdquo;大杉无奈之下只好回个礼,走进病房把门关上。仓木默然凝视着大杉,虽然面无表情,他的目光却如针剌。 大杉反剪双手,站在床脚边。 怎么样,好一点了吗?rdquo; 托您的福,已经舒服多了。rdquo; 保代露出孱弱的笑容。她受伤的主因是被爆风轰开时全身遭受撞击,虽是重伤但并无生命危险,而且脸部虽然泛黑,但奇迹式地并未伤及颜面。 相较之下,位于隔壁病房的池岛信子除了内脏破裂和骨盘骨折,还被玻璃碎片剌入左眼,勉强能捡回一命已是万幸。 大杉顿了一吐息,转身面对仓木。 警部,我想请你出去谈一下。rdquo; 仓木面不改色。 请再等五分钟,马上就说完了。rdquo; 大杉背后的双手紧握,他知道自己正微微冒汗。 方便的话lsquo;马上rsquo;出去好吗?rdquo; 我lsquo;马上rsquo;就说完了。rdquo; 仓木重述一次,不待大杉回答便重新在椅子上坐好,面对保代开口说:这么说是你第一个到那间咖啡厅,然后是内人,最后是池岛女士?rdquo; 是的。那天是我指定碰面的时间跟地点,要是我没有提议见个面讨论筹办同学会的事,珠枝她hellip;hellip;rdquo;保代语带哽咽,别开了脸。 我不是说过了,你不用内疚,当时只要稍有差池,死的或许就不是内人而是你了。rdquo; 可是hellip;hellip;rdquo; 完全遭到漠视的大杉感到脖子倏然发热。妈的,老子可不是在这站壁的实习小护士。 警部,你不能未经准许便擅自和本案的受害者交谈。rdquo; 仓木仰望大杉。 谁说我未经准许?医生已经爽快答应我,只要不让病人太累,说说话没关系。rdquo; 我所说的并不是医生,你应该也明白吧?rdquo; 不,我不明白。rdquo; 大杉的手握得更紧了。 未经特别搜查本部长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可和受害者交谈。警部你当然也不例外。rdquo; 仓木浮现冷笑。 那个lsquo;任何人rsquo;听起来指的好像是我一个人。rdquo; 大杉哑口无言。就某种层面而言,仓木说得没错,既然他本人已有自觉,自己再否认也是徒劳。 我知道警部已暂调四课,被排除在本案之外。还有,你现在正在休假。rdquo;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才利用假期来探病,之前太忙抽不出空来。rdquo; 可是在我听来,警部所言好像不是探病之词。rdquo; 仓木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大杉顿时心头一紧,这样的情绪对向来不知害怕的大杉来说算是很稀奇的。 但仓木立刻恢复回面无表情的样子,转身背对大杉。 中冢女士,如果你不愿跟我说话,可以请大杉警部补把我抓出去没关系。rdquo; 保代之前一直提心吊胆地旁观两人针锋相对,这时仿佛得救似地放松脸颊,把目光转向大杉。 呃,请让我跟仓木警部谈一谈,毕竟珠枝会遭遇到那种事,我也有责任。rdquo;根据保代之前向警方所说明的,案发当天是保代以讨论同学会筹备事项的名义邀了另外两人,三人约定傍晚六点在面向案发现场人行道的帕雷莫咖啡厅碰面。 三人到齐闲聊一阵子后决定先去吃饭,没想到才刚走出店外就被游民纠缠,因此卷入本案。保代身为筹备同学会的总干事,当天碰面的时间和地点都是她指定的,难怪她会钻牛角尖为了珠枝的死而自责。 -- 第20页 大杉呼地吐出一口气,保代这样说其实等于救了他,因为他根本不想拽着仓木的手臂把仓木拖出病房。 大杉刻意做出无奈的模样耸了耸肩膀后说:好吧,那就随便你们,不过我可要在这旁听。rdquo; 仓木点点头,继续发问。那么,我想请问你进咖啡厅之前的事。当你抵达时,那个游民已在店前的人行道上了吗?rdquo; 保代舔舐干涸的双唇,不,他不在。就算在,我也没有注意到。rdquo; 原来如此。那内人她第二个抵达时有没有提到什么游民?rdquo; 没有,完全没有,最后抵达的信子也完全没提到有这样的游民。rdquo; 是吗。这么说来,是你们三个一起走出店外时,才首次看到那个游民吗?rdquo; 对。rdquo; 那个叫沼田的男姓游民是怎么纠缠你们的?rdquo; 保代吞了一口口水,眼中闪过一丝畏怯。 当时我们三人站在店前,正在商量要去哪里用餐,我记得那个人好像原本是坐在隔开人行道和车道的护栏上,突然就跑到我们身边,嘴里还说着不干不净的话。rdquo; 他说了些什么?rdquo; 保代垂下眼,求救似地向大杉瞥了一眼。 大杉轻咳一下。 警部,那和本案应该没关系吧?rdquo; 不听听看怎么知道无关。rdquo; 如果你坚持要听,那就让我来说吧,中冢女士之前已经向警方说明过了。rdquo; 我想听的是中冢女士自己亲口说,大杉警部补。rdquo; 大杉咬紧牙根。仓木故意用大杉的职衔称呼他,摆明了是要让大杉想起自己的身分地位。 大杉还没发话,保代已察觉险恶的气氛连忙开口。 让我玩你的屄hellip;hellip;他是这么说的hellip;hellip;rdquo; 看到保代垂眼说出这句话,大杉气得浑身哆嗦,他突然有股冲动,巴不得用力朝仓木文风不动的背部狠狠踹去。这个该死的男人,难道一点也不懂得替别人着想吗? 但仓木仿佛只觉得保代在念顺口溜,毫不动摇地继续说:然后沼田怎样了?rdquo;保代没有抬起眼。 他不断重复起先那句话,一边绕着我们不停打转。rdquo; 他看起来像是盯上了你们之中的某人吗?rdquo; 不知道,他只是一直对珠枝说,让我玩你的屄。rdquo; 一阵尴尬的沉默笼罩病房。 最后仓木终于打开重如千斤的嘴巴。 结果,周遭都没有人愿意帮你们解围是吗?rdquo; 对,除了去世的那个笕俊三。可是一想到要是他没来帮忙,珠枝也不至于会死,我就觉得心里好矛盾。rdquo; 仓木微微耸肩,看起来似乎在克制烦躁。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笕的?rdquo; 我不太记得了,我想应该是爆炸前两、三秒吧。我听到某声怒吼,才刚朝声音的方向转身,就看到一个高个男人跑过来,下一瞬间我的身体已被轰开,接下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dquo; 笕当时吼了些什么?rdquo; 我想不起来了。应该是lsquo;喂!rsquo;或是lsquo;等一下!rsquo;之类的吧。rdquo; 原来如此。最后一个问题,那天你们三人要在那里碰面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吗?rdquo; 我跟我先生和婆婆说过才出门的,我想信子和珠枝应该也一样hellip;hellip;rdquo; 保代说到一半就吞吞吐吐,迅速朝仓木瞥了一眼。 仓木做出拂去膝头尘埃的动作。 我没听内人提起。那段时间我正好很忙,没什么机会跟她说话。rdquo; 对不起。rdquo; 你用不着道歉。rdquo; 看仓木突然站起,大杉慌忙挺直腰杆。 真是谢谢你,祝你早日康复出院。rdquo; 仓木略鞠个躬,然后一个转身,瞧也不瞧大杉便板着脸走出病房。 ◇◇◇◇ 4 大杉向保代道声歉,便急忙来到走廊。 仓木站在隔壁病房前,定定看着门上的名牌。 你应该不至于没看到谢绝会客的牌子吧。池岛信子暂时无法见人,和中冢保代比起来,她的伤势严重多了。rdquo; 仓木似乎这才首次发觉到对方的存在似地看着大杉。 我知道。倒是你,要不要一起去喝杯饮料?rdquo; 大杉反射性地看着手表,他倒是没有急事,只是不愿乖乖听从仓木提议的心理令他有此动作。 那就去医院餐厅吧。rdquo; 仓木不等大杉回话便率先朝电梯的方向走去。大杉有点犹豫,结果还是跟着迈步,他觉得仓木这个男人身上就是有种令人无法不关心的特质。 二人在地下餐厅隔着合成树脂制餐桌,喝着温温的咖啡。 善后处理和葬礼想必一定很麻烦吧?我可以理解。rdquo; 大杉这么一说,仓木的嘴角浮起浅笑。 葬礼很盛大,连警视总监都亲自出席了,只可惜过激派没有送花圈来。rdquo;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继续喝咖啡。邻桌显然是医生的那票男人正在闲聊,不知是否基于院内规定,每个人都脱下白袍,一脸认真地针对亨丁顿氏舞蹈症和风湿痛的并发症交换意见。 -- 第21页 仓木把咖啡杯连碟子一起推到旁边,探头凑近看着大杉。 后来搜查有什么进展吗?rdquo; 大杉不禁垂下眼,慢条斯理地把杯底残余的咖啡一口喝干。 很遗憾,几乎毫无进展。rdquo; 炸弹的来源呢?rdquo; 还不知道。过去笕俊三并没有涉及炸弹斗争的迹象,那家伙隶属的组织lsquo;黑牙rsquo;这几年从未搞过炸弹恐怖行动。rdquo; 根据炸弹类型,某种程度上应该可以判断出是哪个派系做的吧?rdquo; 公安派来特别搜查本部的若松警视和高野警部也毫无头绪,还亏若松警视号称对爆裂物特别精通咧。rdquo; 大杉打住话题,点燃香烟。 仓木定睛看着大杉。 顺便再多问你一、两件事,特别搜查本部有没有确认过笕是否被右派组织盯上了?rdquo; 被右派?rdquo;大杉惊愕地回视仓木。 对,右派恐怖份子。rdquo; 听到仓木又重述一次,大杉胡乱把烟尾往桌上弹。 那个可能性当然也充分列入考虑中。rdquo; 这是谎言。确实曾有人提出右派组织犯案的假说,但已经没人再支持这个主张了。 考虑到什么程度了呢?rdquo; 大杉再次掸落烟灰。 这点无法奉告。rdquo; 为什么?rdquo; 我没得到批准可以将这些事告诉警部。rdquo; 谁的批准?rdquo; 大杉把烟在烟灰缸捻熄。 你就饶了我吧。光是这样跟你说话,我就已经违反命令了。rdquo; 我是霍乱病菌吗?rdquo; 大杉在膝上握拳。 如果你坚持,那就请你去问公安部的若松警视,总之这件事不能从我口中说出。rdquo; 虽然不是值得隐瞒的大事,但若松的确交代过大杉,不管仓木来说什么都不能理会,况且仓木审问似的语气令他有点烦也是事实。不过,仓木为何会提起右派呢?警部掌握了什么情报足以令你怀疑是右派干得吗?rdquo; 仓木露出冷笑。 自己不回答反倒问对方,这是警察的坏毛病。rdquo; 大杉苦笑。 那我收回刚才的问题,不过像刚才那样独自询问案情的做法,能否请你克制一下?这样无法统驭搜查行动。rdquo; 我压根就看不出有什么所谓的统驭,反正搜查一课和公安不可能合作无间地共享功劳。rdquo; 就算如此,也不代表警部可以未经许可便擅自进行调查吧。rdquo; 我无意进行调查,我只是想知道内人死时的状况mdash;mdash;基于丈夫的立场。rdquo; 大杉叹了一口气。 难道警部认为那起爆炸案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有计划的犯行吗?rdquo; 至少没有任何决定性物证足以否定此点。rdquo; 那么沼田要吉大叫什么屄,就是某种暗号啰?rdquo; 坐在附近的医生惊讶地看着大杉,大杉急忙点燃香烟。 仓木对大杉的讽剌面不改色。 也许吧,假使笕下手的对象是三个女人之中的某人。rdquo; 那么他的对象应该是尊夫人啰?毕竟她是公安警察的妻子嘛。rdquo; 仓木定睛看着大杉。 对,我也先考虑过这点。可是笕的派系不归我管辖,他没有杀害内人的动机。rdquo; 如果这样说,那他更没有杀害另外两个女人的动机了。rdquo; 仓木抿紧嘴,指尖频频敲着桌面。 大杉继续说:到头来,那只是意外。问题在于笕是从哪里、怎么弄到那颗炸弹,原本打算拿来做什么。那件意外既非针对尊夫人,也与另外两人无关,他基于某种目的取得炸弹,在搬运的过程中不慎引爆,这应该是最妥切的解释,因此除了追查笕生前的行踪之外别无他法。rdquo; 可是,搜查行动却毫无进展。rdquo; 很遗憾,你说得没错。不过我认为侦办方向并没有错,你就算向中冢保代打听沼田也是白费力气。那男人只是个游民,和本案的唯一关系就只是成了案子的起点而已。rdquo; 仓木停下敲桌子的手。 说到这里,沼田既已出院,现在应该是被扣留在新宿中央分局内吧?rdquo; 大杉搔着嘴角。 沼田已经不在局里了。rdquo; 仓木下颚一缩,仔细地打量大杉。 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被转送到拘留所了?rdquo; 不。老实说,他被释放了。rdquo; 释放了?为什么?rdquo; 仓木尖声问道,指甲抓过桌面,凹陷的脸颊顿时一僵。 因为没有理由再继续扣留他。rdquo; 荒唐。他是本案的导火线,怎么可以就这样将他释放。rdquo; 大杉把咖啡碟挪到一旁,双手交握置于桌上。 警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是法律上的问题,沼田纠缠尊夫人等人的行为和笕误爆炸弹之间找不出任何法理上的因果关系。沼田的行为顶多只是触犯了轻犯罪法罢了。rdquo; 仓木瞪了大杉一会儿,倏然放松肩膀紧绷的力道。 -- 第22页 是谁保他出去的?rdquo; 一个名叫品川雄一的男人。rdquo; 是什么身分?rdquo; 他以新宿西口一带为地盘,是废弃物回收业者的头头。rdquo; 仓木露出浅笑,微微点头。 原来如此,我有点明白了。新宿中央分局是在那些废弃物回收业者的压力之下而屈服的。对方一定是威胁说,如果不释放沼田就要在新宿大闹一场,对吧?rdquo;大杉松开手,抓了抓耳后。 哎,其实严格说来,沼田也是爆炸案的受害者之一,我们哪有理由拒绝释放他。大家本来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如果再被人大闹一场谁受得了。为了维持秩序,多少需要一点让步。rdquo; 仓木突然起身说道:那我该告辞了。承蒙你抽空陪我,感激不尽。rdquo; 大杉也跟着起身,你该不会想对沼田怎样吧,警部?rdquo; 仓木没回答,猛然一个转身。 大杉对着他的背影呼唤,警部,今天的事我可得向若松警视报告喔。rdquo; 然而那天,关于仓木的事大杉一个字也没向特别搜查本部报告。 说来连他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但大杉对那个冷漠强硬的男人,的确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5 ◇◇◇◇ 他咬着唇。 真是的,就差那么一点点,只要再晚个三秒钟才昏过去,他一定能找回记忆。后脑受到的冲击确实使得遗失的记忆回路通上了电流mdash;mdash;即便只是一瞬间。 恢复清醒后,一度濒临复苏的记忆早已消失在遥远的暗冥彼端。 他微微睁眼,看着环绕着自己的男人。天花板的荧光灯很刺眼,他知道自己被扔在柔软的沙发上。 在他正对面的是个体格结实、头发稀少的男人,苍白的脸上挂着茶色眼镜,身穿橄榄绿的西装。 男人把头凑近仔细打量他的脸。 我是野本,你认得吗?rdquo; 这个沙哑的声音很熟悉。是白天在电话中交谈过的声音。但他对那张脸毫无印象。 不。rdquo;他简短地回答。 野本怀疑地皱起眉头,用大拇指指着两旁的男人。 这是宫内和木谷,你没印象吗?是你的伙伴。rdquo; 他默默摇头。 烫着卷发身材过瘦的男人探出身子。 我是宫内呀。喂,你真的不记得我的脸了吗?rdquo; 我忘了。rdquo; 另一个理着大光头,看起来就很粗野的男人一把拽起他的下颚。 喂,你可别说连我木谷都不记得。我看你是在故意装傻吧?rdquo; 他缓缓撇开下颚。 我才没装傻,我真的想不起来了。rdquo; 三人似乎束手无策,默默俯视着他,好似在考虑如果诉诸武力是否会比较有效。好一会儿之后,野本抬起下颚朝宫内和木谷一扬。 好吧,你们暂时先到外头等着,我跟他单独谈谈。rdquo; 可是专务hellip;hellip;rdquo; 木谷话还没说完,野本就用大拇指朝门外一指,示意他闭嘴。木谷虽然忿忿不平地撇着唇,还是在宫内的催促下不情愿地走向房门。 房内只剩他们两人后,野本一把抓起新谷的外套前襟,将他从沙发上拽起。 我说新谷,惹火那两个人会有什么下场,你该不会也忘了吧?rdquo; 野本的脸一凑近,刺鼻的廉价古龙水香味扑面而来。 那个我也忘了。rdquo; 听他这么回答,野本老大不高兴地缩回身体,露出极度不悦的表情俯视着他问道:我问你,你前天跟赤井见过面吧?rdquo; 他舔着唇。 野本不耐烦地朝沙发一踹,又说:你该不会说连那个也忘了吧!昨天我打过电话去医院,院方说赤井前天就接你出院了,那家伙怎么了?现在在哪里?rdquo; 赤井想杀我。rdquo; 野本一听可慌了,下唇噘起。 这件事八成是误会,是他搞错了。我会打电话去医院,也是为了提醒他无论如何千万不能对你动手,可惜晚了一步。rdquo; 那你可真好心,谢啦。rdquo; 野本又朝沙发踹了一脚。 少废话!你也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rdquo; 他露出浅笑应道:或许在你看来我是你的手下,但我可不认得你。对一个想杀我又揍我的人,凭什么我非得点头哈腰。rdquo; 野本顿时哑口无言,胀红了脸,稀薄的头发下头皮闪闪发亮。 你的嘴巴还真利。重点是赤井到哪去了?既然你还活着,就表示你没被赤井干掉。你是在哪逃出他的掌控的?rdquo; 他再次舔唇,赤井和女人从孤狼岬坠落的幻影倏然掠过脑海。 不知道。离开医院一个小时之后吧,我说我想小便,他让我下车,我就直接逃到草丛中了。rdquo; 他才没有那么笨。rdquo; 他就是太笨才会连着两次都没杀成。rdquo; 野本对着他的鞋子踢去。 少给我说这些废话!rdquo; 他揉着被踹的那只脚的脚踝,事先塞在袜子里的那把美工刀的触感骤然在腿部皮肤上复苏,他连忙把手放回膝上。 -- 第23页 可是赤井那家伙从此就无声无息地没消息了,当然也没回家。他究竟上哪去了?rdquo; 后来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也许觉得没脸见你,所以躲到哪去了吧。rdquo;说完,他突然想起被弃置在孤狼岬的车子。那辆车在被人起疑报警之前,还有多少日子可瞒呢?不知道那是赤井的车还是丰明企业的,一旦有人报了警,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入野本耳中。 不过只要赤井和女人的尸体没浮起来就不会有问题,谁也不能证明是他把两人干掉的。 野本挺出肚子,双臂交抱。好,赤井的事就算了,我还有几件事要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首先,你把照片藏到哪去了?rdquo; 他眨了两、三次眼。 什么照片?rdquo; 说是照片你就该懂了吧?还装什么胡涂!在我面前你就老实说出来。rdquo; 他缓缓摇头。 不知道,我想不起来。rdquo; 野本的脸颊猛地一抖。 那么你妹妹在哪里?就是你那个据说住在东中野的妹妹。rdquo; 他感到背上唰地窜过一阵寒意。又是妹妹,里村也提过妹妹,难道我真的有个妹妹? 野本不耐烦地扯高嗓门。 你说话呀!我知道你有个妹妹,虽然谁也没有清楚看过她,但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吗?rdquo; 就是里村惊鸿一瞥的那个女人吗?rdquo; 野本双眼一亮。 没错,就是那个女的,你想起来了吗?rdquo; 他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颓然摇头。不,我完全不记得有妹妹,里村看到的也许是别的女人吧,也许是当时情况不方便,所以我才谎称是妹妹。rdquo; 他对自己这种仿佛在谈论别人的口吻,产生一种奇妙的快感。 野本热切地说:不,绝对是妹妹,里村说她的五官跟你非常相像。rdquo; 他思绪陷入混乱,抬手撑着额头,冷汗濡湿了手心。在这世上竟然有个跟自己酷似的妹妹,这简直超乎想象。然而,看来这似乎是真的,赤井之所以会带个冒牌妹妹来医院,想必便是基于这样的背景。 如果能见到那个所谓的妹妹,他或许能恢复记忆。 喂,你说话呀!rdquo; 野本焦躁地抓起他的前襟,一阵乱摇。他任由脖子左右晃动,断断续续地回答。 不行。我也很想,想起来,可是,想不起来。rdquo; 野本把他往沙发一抛,耸着肩大口喘息。 该死!真是难缠的家伙。rdquo; 他保持被抛出的姿势,仰脸望着野本。 为什么要杀我?我会失去记忆也是你们行动失败造成的吧?如果你肯告诉我为何要杀我,或许我能想起什么。rdquo; 少啰唆!闭嘴!rdquo; 野本破口大骂,但眼中旋即流露出心境的挣扎变化。野本定睛凝视着他,最后嘴角一松,走向墙边的不锈钢大型办公桌,拉开抽屉,取出看似纸片的东西回到他身边。 你看看这玩意。rdquo; 他直起上半身,接下野本递给他的东西,那是一张篇幅相当大的新闻剪报。 傍晚的新宿炸弹爆炸案 路人共计两死二十一伤 疑为过激派误爆 二十六日傍晚六点左右,一名男子在行经东京新宿区歌舞伎町的靖国大道时,手上的波士顿旅行袋突然轰然爆炸,该名男子与在场的一名家庭主妇当场死亡,另有二十一人分受轻重伤,酿成一大惨剧。人潮汹涌的现场附近烟尘弥漫,伤者求救的呻吟声四起,周遭陷入一片混乱。 根据警视厅及新宿中央分局调查,死亡男子是住在中野区野方三丁目的文字工作者笕俊三(三十岁),已确定是其装在旅行袋内的小型定时炸弹引爆才造成这起惨剧。目前巳查明笕为左派过激组织黑牙rdquo;的地下干部,分析应为其基于某种目的制造炸弹,在运送过程中不慎引爆。 此外和笕同时受到炸弹直击不幸身亡的,是住在杉并区西荻四丁目的家庭主妇仓木珠枝女士(三十二岁),仓木女士凑巧在案发现场附近与友人交谈,因而遇难。hellip;hellip; 剩下的报导他草草浏览后,就把剪报还给野本。野本用那种不放过新谷丝毫表情变化的眼神,定睛注视着他。 这是十月二十六日,正好一个月之前发生的案子。怎样,想起什么了吗?rdquo; 没有。这篇报导跟我有什么关系吗?rdquo; 野本的眼中浮现失望之情,但他立刻恶意地变了嘴脸。 在那个男性死者的旅行袋里放炸弹的人,就是你。rdquo; 他迅速瞄了一眼剪报,舔舐嘴唇。野本的解释虽然出乎预料,但他并不讶异。现在的自己,听到什么都不会惊讶了。 看他面不改色,野本飒地挥舞着剪报。 听着,引起这场惨剧的人可是你喔,你忘了吗?rdquo; 忘了。rdquo; 真是的,亏你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只有杀人之后面不改色这一点,跟你以前一样完全没变。rdquo; 野本随口说出的这句话,猛地刺中他的心。不是疼痛,而是类似某种信号的感觉。杀人之后,面不改色,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 第24页 他仰望野本。 我曾经那么多次下手杀人吗?rdquo; 野本略显狼狈,一股作气地说:而且死掉的那个女人她老公叫做仓木尚武,虽然报上没提,其实是个条子,而且还是人见人怕的公安条子。如果你被逮到,大卸八块还算是便宜你呢。rdquo; 他并不惊讶。野本所言即便是真的,也和自己无关。撇开这个不谈,野本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的露骨态度勾起了他强烈的兴趣,这等于是肯定了他的质问。自己之前的确曾多次下手杀人。 野本察觉他一脸茫然,用鞋尖顶顶他的膝盖。那个条子正红着眼疯了似地四处找你,他也来过这里,我劝你最好不要在外头随便走动。rdquo; 你的意思是说,在这被你们拷打至少还好一点吗?rdquo; 没错。况且如果你想起了什么,我绝对不会把你交给条子,我打算让你跟以前一样在里维耶拉工作。rdquo; 他缓缓摇头,我的记忆回不来了。就算真的复原,我也不打算让你知道,因为那样做只会加速我的死期。rdquo; 野本的愤怒和憎恨沸腾,狠狠瞪着他,过了良久才转身面对房门大喊:喂!你们在吗?rdquo; 话声未落,房门已开,宫内和木谷冲了进来。此时两人才想起这样动作反应太快,不禁露出尴尬的表情。 浑蛋!居然在门外偷听!rdquo; 野本对两人破门大骂,之后嘀嘀咕咕地走向办公桌,把剪报收起来,然后抬起下颚指示两人。 他简直像坏掉的自动贩卖机,投钱进去也没东西掉出来,只好试着打一打踹一踹了,不过可别拆毁喔。至少目前还不行。rdquo; ◇◇◇◇ 6 里村良平趾高气昂地坐在沙发上,把咬下的雪茄滤嘴毫不在乎地往地上一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鞋也没脱就把脚跷到桌上。店长办公室很小,办公桌是随处可见的不锈钢便宜货,但光是这样里村就觉得自己仿佛已成了一流酒店的大老板。里村现在坐的这张沙发,在短短两周前尚属于店长新谷和彦。 新谷在两周前突然下落不明。 那是上个月下旬,就是新宿发生爆炸案的那天,过了上班时间大约晚间七点左右,新谷打电话进来,说身体微恙不来店里了。新谷请假并非罕见之事,然而第二天晚上新谷连电话也没打就无故旷职。到目前为止,新谷从来没有旷职过,里村担心之下打电话去新谷的住处,却没人接听。翌日晚上还是一样。 到了第三天,里村只好惶恐地把新谷失踪一事向总公司丰明企业报告。新谷平时待他不薄,他本想尽量替新谷掩饰,但擅自旷职两天毕竟非同小可。新谷曾带里村去过一次他位于北区泷野川的公寓,里村前去查看,同样无人应门。 掌管里维耶拉酒吧连锁店的丰明企业企画部长赤井,在众多流氓干部之中算是格外啰唆的男人,这样的赤井听说新谷失踪后竟然没有发怒,在里村看来是出乎意料之外。 当时赤井干脆地点个头说:那家伙本来就是个莫测高深的人,等他哪天心血来潮自然会回来。算了,你就随他去吧。rdquo; 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赤井竟然命里村代理店长的职务。里村虽然对赤井这样的态度感到可疑,但赤井随即又补上一句将来会找机会正式升他当店长,顿时令他把别的想法都抛到九霄云外。 骤然降临的好运令里村飘飘然如在云端,就算只是新谷现身前的短暂时光也好,他总算当上代理店长了。如果新谷没回来,那么他真如赤井所言而坐上店长宝座一事也不是幻梦。不,纵使新谷回来恐怕也没希望复职吧,因为本该管理部下的店长一直不假旷职啊。 里村现在虽然有点心虚,但他衷心期盼新谷最好永远不回来。新谷为何消失,赤井得知后为何没有勃然大怒,这些疑点确实令他耿耿于怀,但那是他们的问题,和自己无关。 敲门声突然响起,里村反射性地把脚从桌上抽回,手忙脚乱之下不慎踢翻烟灰缸,在廉价地毯上洒了满地烟灰。狼狈的样子连自己看了都生气,他不禁尖声回答:干嘛?rdquo; 门开了,一个楼面主任探头进来说:来了一个人说要见店长。rdquo; 里村刻意缓缓站起。 是谁?我可没跟人约好。rdquo; 对方脸上闪过一丝轻蔑表情。 那人要找的是新谷店长。是个自称姓仓木的男人。rdquo; 里村脸红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也还是个小小的楼面主任,对方彬彬有礼的口吻似乎隐约在嘲讽他。 这个名字好像没听过。rdquo; 说是什么警视厅的hellip;hellip;rdquo;那名主任话还没说完便突然打住,转身面向走道。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把主任往旁边一推,径自走了进来。 我是警视厅的仓木,你就是代理店长吗?rdquo; 男人的口吻如水泥砖般冷硬。 对,我就是代理店长里村。rdquo; 我想问你关于店长新谷和彦的事。rdquo; 对方不容分说的蛮横态度令里村不悦,他本想回嘴驳斥,但又突然感到不安而连忙闭嘴。他本能地在对方眼中读出某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气魄。 里村朝主任扬起下颚。 -- 第25页 你可以回店里了,店长我会招呼他。rdquo;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严肃的口吻自称,他觉得这是在这种情况下最适当的称呼,但才刚说出口就冒出一身冷汗。 那名主任走后,自称仓木的男人便关上门,自行往待客用的沙发坐下。里村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在他对面落座。 新谷依然下落不明吗?rdquo; 仓木劈头就切入正题,里村不禁结巴起来。新谷失踪一事,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但自己可以向对方承认这个事实吗?赤井的面孔倏然在脑海闪过。 呃,请问,你真的是警视厅的人吗?rdquo; 为了争取时间他故意这么问,但仓木只是冷冷地回视里村,不当一回事地掏出警察证件杵到他的鼻头前。里村想把长长的雪茄烟灰掸落,却找不到烟灰缸。原来先前掉在地毯上了。 里村捡起烟灰缸,放回桌上。 新谷店长只是暂时请假,如果有事我可以代为转达。rdquo; 仓木的眼神变得更冷了。 少跟我打哈哈。我知道上个月二十七日起新谷就失踪了,如果你刻意隐瞒,那我就得追究你为何要隐瞒,这样也没关系吗?rdquo; 里村按捺下内心的动摇,跷起了二郎腿。他曾为了店里的纪律问题和池袋分局的保安组刑警打过几次交道,所以就算面对警察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只要现在强硬地应付对方,日后传入赤井耳中一定能替他加分。 这应该是我们内部的问题吧,刑警先生。况且本店又没有报警寻人。rdquo; 你不知道新谷在哪里吗?rdquo; 眼看仓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里村再次怒火中烧。真是个霸道的讨厌刑警。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能答复,这样简直是在审问嫌犯嘛。rdquo; 仓木缩回下颚,定睛凝视里村。里村畏畏缩缩地重新坐好,仓木的视线中有某种令人坐立不安的东西。 这间店的下酒零食,好像是向本地的玉野食品行叫货的吧?rdquo; 对方的话题突然一转,里村不禁吓了一跳。 啊?对,是没错。rdquo; 打从开店以来就都由你负责采购吧?rdquo; 一丝不安在里村心头萌生。 那又怎么样?rdquo; 打从两年前你就向玉野食品收回扣,威胁对方不给就要改向别家采购。rdquo; 连里村也察觉自己的脸色大变。雪茄突然变重,他想放回烟灰缸,手一哆嗦,雪茄就桌上滚落。 怎样,你已经私吞了上百万吧?rdquo; 仓木的话毫不留情地刺来,里村汗涔涔的手紧握膝头,他感到自己虚脱无力,好不容易才能勉强坐稳。这个刑警究竟是从哪探听出来这件事? 要是你干的勾当被抖出来,丰明企业那些人不晓得会做何表情。rdquo; 里村搓着额头,他已经怕得快尿出来了。玉野食品行第一次包了五万圆送来时,他犹豫极了,然而一旦收下,从第二次起他几乎再无迟疑。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最近每个月的收款日只要迟了一天,他甚至还会主动打电话去催。这件事要瞒过新谷很容易,但万一传进赤井耳中可就麻烦大了。 事到如今里村才悚然一惊,朝着仓木倾身。 对不起,但店长消失到哪去了,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知道的全都会告诉你,这件事拜托你千万不要说出去。rdquo; 仓木怜悯地看着里村,旋即又变回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好吧,那你先把新谷失踪前后的情形告诉我。rdquo; 里村宛如着了火的油纸,把他所知道的毫不保留地全盘托出。但里村所知的,或是说他以为他知道的,似乎不太能满足仓木。仓木唯一稍感兴趣的是,丰明企业的干部接获新谷失踪的报告时不怎么惊讶这点。 你报告的对象是什么人?rdquo; 他姓赤井,是企画部长,掌管里维耶拉酒吧连锁店。rdquo; 他上面是谁?rdquo; 是专务,野本专务。像我这种小角色难得能见到他一面。rdquo; 仓木无动于衷的眼神一直望着里村。里村很紧张,仓皇不安地换个姿势跷起另一只脚,他知道流下的冷汗已让内衣紧贴在背上。 仓木换了个话题。 新谷没有亲近的朋友吗?rdquo; 没有,我算是跟他比较熟的了,但我们之间也没有私人往来。rdquo; 没有什么人常来店里找他吗?rdquo; 里村为了让仓木满意,拼命地搜寻记忆。 对了!虽然不是常常,但有个男人来找过店长三、四次。rdquo; 是什么样的人?rdquo; 是个肤色浅黑,眼神锐利的男人。身高普通但体格很棒,大约四十四、五岁。rdquo; 叫什么名字?rdquo; 我不知道。不知不觉中,他好像就获得特权可以直接进店长室了,我也问过同事,但是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来找店长做什么。rdquo; 如果再看到他,你认得出来吗?rdquo; 大概可以。rdquo; 仓木停了一会儿才问:新谷好像是一人独居,他没有亲人吗?rdquo; -- 第26页 应该有个妹妹。rdquo; 妹妹?rdquo; 仓木的表情首次产生变化,里村有种终于命中目标的感觉。 对,但他好像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有一晚我瞄到店长在后门口和一个年轻女人说话,之后我跟他开玩笑说小两口好亲热,他立刻板起脸来说那是他妹妹。这还是我头一次听说,我便问他们住在一起吗,但他突然红了脸否定,说他妹妹住在中野那边的公寓。rdquo; 那么也许不是妹妹啰?rdquo; 我也这么想过,但一瞥之下那张脸孔和店长好像,所以我还是相信了。rdquo; 你问过新谷她的名字吗?rdquo; 没有,后来就没再谈起这件事。rdquo; 是东中野的什么公寓?rdquo; 不知道。不,这是真的,我真的没听说。rdquo; 仓木站起身,像是在看路旁石头般俯视里村。我说不定还会再来,今晚的事你最好不要向丰明企业报告,这是为了我们彼此好。rdquo; 那当然,我还想主动拜托你呢。rdquo; 仓木走后,里村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瘫在沙发椅背上。他全身冒汗,力气尽失,仿佛再也站不起来。他抖着手摩挲嘴唇,这件事还是该知会赤井一声比较好吧?收回扣的事被发现固然不妙,但刑警来问过话却没报告更不妙,这种事万一被发现,那才真是剁掉小指头赔罪都无法了事的大错。 里村踉跄站起,朝桌上的电话伸手。 7 ◇◇◇◇ 他以反剪的手摸索裤脚。 捆东西用的麻绳毫不留情地勒进手腕,但还不至于无法忍耐。原因之一是因为疼痛已逐渐麻痹,再加上他锲而不舍地把双手手腕来回磨擦了两个小时,绳子已经松多了。 腰部狠狠遭到撞击,疼得他差点窒息。是两栋大楼之间堆积如山的空纸箱救了他,如果直接掉在水泥地上,下场恐怕是腰骨折断逃都逃不了了。刚才那一撞虽然令他暂时无法动弹,片刻后他总算爬出纸箱堆,解开挂在脖子上的鞋子穿好。抬头一看,他刚逃出的那扇窗子的灯光映入眼帘,从高度看来应该是三楼的窗户。他浑身哆嗦,迈步走出狭窄的大楼间夹缝,虽然举步虚浮身体无力,幸好似乎毫发无伤。 东方天空已泛白,街上洋溢着清晨的气息,翻倒塑料垃圾桶觅食的野狗用警戒的目光看着他,送报的脚踏车紧贴着他身旁一溜烟闪过。街头纷然杂陈,酒吧和小酒馆的招牌特别醒目,感觉上这里似乎是声色场所的后巷。他朝电线杆上贴的巷弄牌一看,这里是南池袋二丁目,果然自己是被带进丰明企业的事务所了mdash;mdash;他了然于心。对于池袋这个地名虽然有种亲切感,但他并无法确定那是因为自己的记忆稍有恢复,还是纯粹来自这几天的学习。 他拦下出租车回到东京车站的八重洲出口,此时天色已大亮,核子饭店的柜台人员面无表情地说声您回来了rdquo;就把钥匙给他,对他是否彻夜不归似乎丝毫不感兴趣。 他上楼回到房间,就这样直接往床上一倒,立刻烂睡如泥。 醒来时已是黄昏,他觉得全身的关节好像都僵固了,全身上下感到钝痛无比,连爬都爬不起来。他就保持那样的姿势开始思考。 昨晚和野本的对话令他明白了很多事。首先,过去他似乎曾多次下手杀人,从野本的样子看来,那些杀人行动好像是在他们那伙人指使下干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很有可能是为了封口才企图杀害他。 第二,虽然他们想杀他却暂时没动手,似乎是因为他们认为他藏有某张照片。就算这是真的,他既不知道那是什么照片,也想不起来藏在哪里。 第三,看样子他似乎真的有个妹妹。虽然野本提到东中野云云,但他对妹妹和东中野这个地名都毫无印象。野本似乎怀疑他把照片交给妹妹保管,无论如何,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妹妹尚未落在他们手中,目前还平安无事。 最后就是剪报上那桩爆炸案。根据野本的说法,那是他干的,被炸死的两名牺牲者中,女的据说是警察mdash;mdash;而且是公安警察mdash;mdash;的妻子,而那名公安现在正杀红了眼四处寻找凶手。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不禁抓紧床单,脑中某处有股妨碍思考的异样感流动。他闭上眼,好一会儿就这么动也不动,但那感觉依然未消失。最后他放弃了,忍痛起床去浴室洗把脸,从出院时就一直穿着的灰色西装已经泥痕斑斑变得皱巴巴了。 十分钟后他走出旅馆,先到之前光顾过的中国餐馆填饱肚子,然后去百货公司买了件黑毛衣和浅咖啡色夹克、灯芯绒长裤,并且当场等了一会儿,请店家替他把长裤的裤脚改短,接着买了几份晚报之后便回旅馆。 即使看了报纸,他对这个世界还是毫无感觉。陌生的人在陌生的地点发生陌生的事件,这是跟他毫无关系的世界。 他突然想起野本拿给他看的剪报,那篇报导中只提到死亡女性是家庭主妇仓木珠枝rdquo;,压根没提到是刑警之妻。 可是野本明明说那个女人是公安警察的妻子。如果是真的,为什么野本会知道连报纸都没写的事?这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扔开报纸,投入硬币打开电视,新闻播报时段已过,目前只有歌唱节目和猜谜节目。他随便转到一台歌唱节目,往床上一坐,电视上中森明菜穿着黑色礼服皱着八字眉正在唱歌。他毫无感触,难道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动自己吗?正当他漠然思索之际,背肌猛然打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那的确是中森明菜。 -- 第27页 他用颤抖的手摩娑嘴唇,前天看电视时他对电视上的歌手和演员毫无印象,可是现在,下意识中他显然很清楚地记得中森明菜的脸孔和名字。他扑向电视,一一转台,有几个艺人他虽然想不起名字,对脸孔却有印象。没错,自己的记忆正一点一滴地恢复。 他关上电视,抱头仆倒床上,拼命想让记忆之光照亮黑暗深处,但脑中浮现的只有中森明菜双唇不断地无声开阖的身影。 晚上十点时他爬了起来,在毛衣外套上夹克,把手枪插在裤腰上走出旅馆。 ◇◇◇◇ 8 中庭响起轻轻的鞋音。 多米尔【注】middot;泷野川公寓的管理员桑野泰男停下扫地的手,看着钻过逃生梯下方走来的西装男子。桑野感到胃部仿佛被勒紧般的不适,下意识地用力握紧扫帚柄。男人身材中等、服装整齐,但隐约散发出阴沉的氛围。八成又是丰明企业那家黑道公司的人吧。 男人走近后,几乎连嘴唇也没动地低声说:我是警视厅的仓木,你是这里的管理员吗?rdquo; 【注】:Dormir,法文的睡眠之意。 桑野回了个肯定的答复,稍微放松了一些。知道对方不是流氓令他松了一口气,但既然是刑警显然还不能大意。 我有点事想请教,不会耽搁你太久。rdquo; 自称仓木的刑警把目光瞥向管理室,看来似乎不是说两句话就能打发的,桑野无奈之下只好把扫帚靠在铁栏杆上,领着仓木前往管理室。小房间里只放了桌子和两把椅子,桑野素来通勤,自宅一样是在北区,在王子那一带。 仓木等桑野从热水瓶倒出茶之后,开口说:七〇二号室住的是新谷和彦这个男人吧?rdquo; 桑野吃了一惊,果然是为新谷来的。 对,可是新谷先生这两周好像都不在。rdquo; 这个我知道。rdquo; 啊?这么说来,是新谷先生出了什么事吗?rdquo; 仓木没有立刻回答,很谨慎地注视着桑野问道:有什么根据让你认为新谷也许出事了?rdquo; 桑野频频眨眼,他发觉对方不客气地直呼新谷姓名。 不,当然不是这样,只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hellip;hellip;,呃,现在回想起来,样子好像有点怪怪的。rdquo;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rdquo; 桑野先喝了口茶润喉。 上个月二十七日的早上吧。rdquo; 绝不会错吗?rdquo; 对方那种诘问的语气令桑野很不悦。 对,绝不会错。就是新宿爆炸案的隔天一早,所以我不可能记错。rdquo; 仓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等他继续说。 那天是大扫除的日子,早上七点半前我就抵达管理室,当时有三个男人从我面前经过上楼去了。过了大约十分钟,新谷先生和那三人一起下来,打开管理室的小窗跟我说他要出门几天,叫我帮他把订报停掉。我问新谷先生要去多久,他说大概十天左右,我就请他确实关好瓦斯总开关和电源再走,新谷先生表示他已经关好了,便和那三个男人一起离开,就这么一去不回。这就是大致经过。rdquo; 仓木望着墙壁好一阵子,似乎是在吟味桑野的说词,之后缓缓收回视线。 你觉得哪里怪怪的?rdquo; 这个嘛hellip;hellip;,因为他说要出门十天,却连一个小皮箱都没拿,空手就走了。这不像旅行,倒像是hellip;hellip;,呃,被人强行带去哪里似的。rdquo; 被那三个男人吗?rdquo; 对。rdquo; 是什么样的人?rdquo; 桑野垂下眼,如果让那些人知道他告诉刑警,八成不会放过他吧。他在一间小贸易公司干到课长后届龄退休,好不容易才找到现在这份工作,他可不想被一点小事搞砸。 这个嘛,我没看清楚,只记得他们穿着花俏的西装,看起来像是流氓。rdquo; 把守大门不让那种可疑人物进出,不就是管理员的工作吗?rdquo; 桑野推了推眼镜后说: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我总不能因为人家穿得花俏,就不准人家进去吧。rdquo; 仓木定睛注视桑野。桑野被这股视线压倒,下意识地把上半身往后缩。 那我想请教一下,新谷被带走的前一天是几点离开公寓、几点回来的?rdquo; 呃,我记得前一天新谷先生好像没出门。rdquo; 仓木眼睛一亮,不可能,他应该是下午出门,七、八点左右回来的才对。rdquo; 桑野顽固地摇头。 不,那天新谷先生一直在家里。他在池袋某间酒吧还是酒廊上班,因此通常都是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出门。我平常都是在这里待到七点,那天时间都过了还没看到他下楼来,我还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所以绝对不会错。rdquo; 仓木再次瞥向墙壁,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站起。 我要看看他的房间。rdquo; 桑野也跟着起身,不安地交握着双手。 那不太好吧,未经本人同意,我不能让你这么做。除非你有正式的许可令,那就另当别论了。rdquo; 仓木的嘴角露出笑意。 其实是他妹妹委托我的,她说哥哥十天来音信渺然,怕他出了什么意外,所以请我们调查。你见过他妹妹吧?她应该来过很多次才对。rdquo; -- 第28页 啊,对,是不是妹妹我不清楚啦,但的确有个长相酷似新谷先生的小姐来过两、三次。rdquo; 仓木满意地点点头,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备用钥匙。桑野想拦阻时,七〇二号室的备用钥匙早已落到仓木手中。 三十分钟后,桑野正坐立不安地填写业务日志之际,仓木表情阴沉的回来了,桑野提心吊胆地连忙起身。仓木把备用钥匙往桌上一扔,拿起业务日志,啪拉啪拉地往前翻阅,然后转过身来紧盯着桑野。 这上面好像什么也没记录,但我知道这十天之中,你曾让某人进过新谷家吧。rdquo; 桑野抓着桌边,背上冒出冷汗,双脚开始发抖。 为、为什么?rdquo; 房里乱七八糟,简直就像龙卷风过境。rdquo; 不会吧hellip;hellip;rdquo;桑野把话打住,猛搓额头。 你最好去亲眼确认,顺便请其它居民参观一下,到时这栋公寓究竟管理得如何便一目了然。rdquo; 可、可是那些人明明说他们只是要找个东西hellip;hellip;rdquo; 你说的那些人是谁?rdquo; 桑野连忙闭嘴,可惜太迟了,在仓木锐目逼视下他再也无法说谎。 就是那天把新谷先生带走的那些人。大概是两天后吧,他们又来了,说要找一样交给新谷先生保管的东西,硬是把备用钥匙给拿走了。rdquo; 仓木一边脸颊微微抽动着说:这么说,你把那些人看得很清楚嘛。rdquo; 桑野脖子一缩,垂下眼。对不起,找不到适当机会说出来hellip;hellip;rdquo; 你问了他们的姓名吗?rdquo; 较年长的粗壮男人留下了一张名片。rdquo; 他拉开桌子抽屉,把印有丰明企业企画部长赤井秀也等字的名片递给仓木,仓木瞧了几眼之后便塞进口袋。 他们在找什么?rdquo;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无论他们在找什么,似乎都没找到。rdquo; 你怎么知道?rdquo; 因为他们临走前还跑来找我,问我有没有替新谷先生保管东西,威胁了我老半天。rdquo; 仓木拿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冷茶。 那么新谷曾托你保管什么吗?rdquo; 怎么可能。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在这里搜到你满意为止,他们也这样干过,不过还是白费力气。rdquo; 说不定该去搜你家。rdquo; 桑野不由得握紧拳头,恨恨地看着仓木。 刑警先生,就连那些流氓都不会把话说到这种地步。rdquo;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比较绅士吗?rdquo; 桑野咬着唇,噤口不语。 仓木继续说:他们另外还说了什么?rdquo; 说什么啊hellip;hellip;,我想起来了,他们还问了新谷先生妹妹的事,问她住在那里,我只能老实回答他们不知道。rdquo; 就这样吗?rdquo; 最后,他们说如果有人来找新谷先生,叫我一定要问出对方的姓名和住址,通知刚才那张名片上的事务所。rdquo; 那么后来有谁来找过新谷吗?rdquo; 没有,至少我坐在这里的期间并没有。rdquo; 仓木缓缓抚摸下颚,然后伸出食指戳向桑野的喉头。 我再问一次。那天,也就是新谷被带走的前一天,新谷真的没有走出他家吗?rdquo; 桑野反射性地一边仰起上半身往后躲一边点头。 是真的。不过我并不是坐在新谷先生家前面一直盯着,所以我也不敢保证绝对不会错。rdquo; 幻 影 1 ◇◇◇◇ 他跑过走廊。 脚下的胶底鞋跑来悄无声息。他把正要关上的门一拉,冲入房内,手枪抵到正想大叫的里村鼻前。 不许叫。rdquo; 里村一屁股跌坐在门坎上,用畏怯的眼神仰望他。 店、店长,你这是干什么?rdquo; 他无言地挥动枪口,把里村往房内赶。里村瘫坐在玄关走道上,拖着屁股往后蹭直到撞到门,摸索着握把推开门,开灯后是间六张榻榻米大的客厅。里村跌坐进其中一张沙发。 他俯视里村嘴角因痉挛而抽动的胡髭,那幅光景看起来有点滑稽。他再把视线移到里村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左手,那只手掌除了手指全都裹着绷带。 里村用右手把双排扣大衣的前襟拢紧,浑身发抖。 店长你怎么知道这里?你应该没来过啊。rdquo; 跟踪,我一直等到店打烊。rdquo; 里村抬起右手手背摩娑嘴巴,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rdquo; 托你的福,昨晚我被整得很惨,光是用冰锥刺一下你的手,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rdquo; 里村下意识地按着绷带说:你就饶了我吧,店长!如果我不听命行事,到时倒霉的人是我。我早就得知店长今早逃出事务所,野本专务已经放话了,只要你一出现就得立刻通知他。rdquo; 他隔着桌子在里村对面的沙发坐下,握枪的手放在膝上。这间客厅简直像女人的闺房一样整理得干干净净,连一张纸屑都没有,漆成全白的书架上整齐排放着爱情罗曼史小说。 -- 第29页 我有话问你,只要你肯老实回答,我便二话不说离开这里。之后看你是要向野本通风报信还是想干嘛,全都随便你。rdquo; 我才不会通风报信。rdquo;里村气愤地说,但被他一瞥,顿时没什么自信地垂下眼。 他发出冷笑,重新坐正后问起第一个问题。到目前为止我杀过几个人?rdquo; 听到这句话,里村惊讶得挺直腰杆,一脸认真地注视他。 别、别傻了,那种事我怎么知道。rdquo; 你用不着顾忌我,看来我似乎是个被野本揪住了小辫子的杀手,不,种种迹象显示,我应该是在野本的指示下杀人。你老实告诉我。rdquo; 里村再次垂下眼,伸手去扯松开的绷带。 我什么也不知道,是真的。我只是觉得赤井部长好像命令店长做了什么,但我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杀人。更何况,店长你根本做不出杀人的勾当。rdquo; 为什么?rdquo;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hellip;hellip;,总之这种事,一起工作自然会知道。rdquo; 他用枪口挠着膝头,里村的话中带有某种令他觉得不对劲的东西,自己的人格变得分外模糊,意识如雾般汩汩流去。 店长,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rdquo; 里村试探性地凑近窥看他,他这才回过神轻咳一声。他对里村的提问置之不理,继续提出自己的疑问。他们正在找某张照片,好像认为是我藏起来了,这件事的始末你有印象吗?rdquo; 里村有点迟疑,这件事我曾听野本专务提过,他问我店长有没有把什么照片托我保管,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rdquo; 他定睛窥视里村,那神情看来不像在说谎。 我妹妹住在东中野哪里?rdquo; 里村迅速瞥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我问起时,店长不是只说是东中野那边的公寓吗?rdquo; 什么时候?rdquo; 就是我在店后门瞄到的那一次。rdquo; 他皱起眉头,暗自咬紧下唇。记忆依旧横亘着浓厚的雾霭,老在同一处打转的感觉令他焦灼不耐。 他吐出一口气,振作精神问道:那你总该知道我的住址吧?rdquo; 知道,是北区一栋叫做多米尔middot;泷野川的公寓,要不我帮你画张地图吧。rdquo; 里村伸出右手朝身后书架上拿来便条纸和原子笔,不等他回答便径自画起地图。他不发一语注视着里村的手,那与其说是地图其实更像在涂鸦,因为里村的手猛打哆嗦,无法好好画出直线。 对不起,画得很丑。你搭都电荒川线,在泷野川一丁目那一站下车hellip;hellip;rdquo;里村似乎想以喋喋不休来掩饰不安,他挥动枪口命其闭嘴。里村闭上嘴,仿佛害怕会有毒蛇伸颈噬人似地死盯着枪口。他从里村手上取过便条纸,塞进裤子口袋,起身俯视里村。 你没有完全说真话,应该还有事情瞒着我。rdquo; 里村从沙发上滑落,跪倒地上,两手在桌上交握,祈祷般仰望着他,嘴边的短髭看起来就像掉在白纸上的软弱毛毛虫。 饶了我吧,店长!我什么都没瞒你,真的!rdquo; 好,站起来到厨房去。rdquo; 他将枪口往邻间的厨房一指,尽管里村满心恐惧,还是慢吞吞地起身,抓着沙发和边桌,脚步踉跄地往厨房移动。 转身向后。rdquo; 你、你不要开枪。rdquo; 里村扭曲着脸恳求,他微微笑了。 我不会开枪的,只是让你稍微安静一下。在地上跪好。rdquo; 里村乖乖照做。 他把手枪插回腰上,抄起厨房桌上的水果刀猛地戳进里村后颈。 ◇◇◇◇ 2 他不由得差点呻吟出声。 丰明企业的专务野本辰雄把下颚埋进胸口,重重跌坐在沙发上。他不是在休息,这跟那种心情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两周来他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却又无处发泄,顶多只能把气出在无能的手下身上。 太阳尚高挂天空,瓶中的酒已喝掉三分之一。他一步也没出过专务室,只是小口小口地不停喝酒。他再次将杯中倒满威士忌,送到嘴边,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还来不及回答,门已打开,企画部长赤井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浑蛋!灰尘都被你掀起来了。rdquo; 为了掩饰惊慌他破口大骂,但赤井只是咻地缩缩脖子。 那个公安仓木找上门来了。rdquo; 野本反弹似地直起身子问道:你说仓木?rdquo; 对。前天他才刚找过里村麻烦,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了。rdquo; 赤井晒得黝黑的脸因紧张而绷紧,野本站起来,匆忙把酒瓶和杯子收进餐具柜。里村已报告过,在那起爆炸案中失去妻子的仓木,为了追查新谷的下落正在这附近打转。 不管怎样,还是先见对方一面探探口风,看他究竟知道多少内情。野本下定决心后,拉紧领带,重新在沙发上坐好,抬起下颚指示赤井。 好,请他进来。你也在场陪着。rdquo; 赤井舔舔唇,双手一边拽着外套下摆一边走出去。 仓木身穿深蓝色西装、身材中等,与其说是公安警察,看来更像个能平心静气将人开膛破肚的外科医生。 -- 第30页 野本还来不及点燃香烟,仓木已直接切入正题。 我在找新谷和彦。rdquo; 对方果然立刻出招了。野本一边将桌上型打火机摆回原位,一边快速地动脑筋。难道这个男人握有什么证据,足以证明新谷是那起爆炸案的真凶吗? 您说的新谷是hellip;hellip;rdquo; 野本才刚为了拖时间而开口,仓木立刻开门见山地打断他。 我看我们就别这样浪费时间了吧,我知道新谷担任贵公司里维耶拉连锁店的池袋分店店长,这两周来下落不明。rdquo; 野本咳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掸落烟灰。您为什么要找新谷?rdquo; 我只是有点事想问他。rdquo; 是什么事?rdquo; 那只能跟当事人说。rdquo; 野本厚颜无耻地笑着说:听起来这好像不是什么公平交易。rdquo; 我本来就不打算跟你谈交易。我只是在问话,如果你不想回答,直说无妨。rdquo; 野本收回笑意。这个男人和他过去认识的公安警察有点不同,那些人不是谄媚地摆出狎昵亲热的态度,就是气焰高涨地劈头便压迫人,只有这两种。但这个男人不属于任何一种,好像超然事外令人捉摸不定,唯有目光如野兽一般犀利,蕴藏着某种几近疯狂的东西。 野本畏缩地坐正,看来惹恼这个男人似乎没什么好处。 我可没说不想回答喔,刑警先生。其实我们也在找新谷,他一声不吭就突然消失,老实说我正在发愁呢。rdquo; 你对他会去哪里毫无头绪吗?rdquo; 对,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去找了。rdquo; 新谷是哪里人?rdquo; 谁晓得。您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很少做个人身家调查。rdquo; 有没有什么卷入犯罪事件的迹象?rdquo; 野本心头一震,连忙捻熄香烟。怎么可能,不会啦。rdquo; 为什么不可能?他失踪长达两周,做此考虑才是正常反应吧?还是他拿了你们什么东西,畏罪潜逃?rdquo; 野本意识到自己脸都僵了,眼角余光瞄向坐在一旁的赤井,他的双手正猛然抓紧膝头。 完全没有这回事。rdquo; 野本斩钉截铁地回答后,仓木的嘴角浮现若有似无的冷笑,冷然看着赤井。 上个月二十七日早上,新谷从多米尔middot;泷野川公寓的自宅被带走后,就此音信全无。你把新谷带到哪里去了,赤井先生?rdquo; 仓木的奇袭令野本霎时哑然。 矛头突然转向赤井,赤井连忙仓皇翻着口袋掏出手帕。 野本立刻恢复镇定,急忙在赤井假装擤鼻子时笑出来,用笑声引开仓木对赤井的注意力。 您这人也真坏耶,刑警先生。对,叫这家伙把新谷带来这里的就是我,因为我发现新谷那小子在店里帐簿上动手脚,私吞了大约三百万圆,就稍微给了他一点警告。后来他答应在三天之内全数归还,我就把他放了,从此就再也不见他的人影。唉,我还真倒霉,亏我这么相信他。rdquo; 野本不给仓木说话的机会,一口气说完后就大声吆喝年轻的职员,怒吼着:怎么也不送杯茶来!rdquo;接着用很无奈的口吻说:这年头的小伙子真是的。新谷也是,枉费我那么器重他,他居然忘恩负义扯我后腿。rdquo; 赤井一副深有同感似地跟着点头。茶一送来,野本率先举杯润喉。虽然演得很做作,但就临时掰出的故事而言已经算是不错了,如果交给赤井处理,谁知道他会抖出什么东西。 仓木开口说:如果真有其事,那已构成业务上的侵占罪,最好还是报警,我帮你办手续吧。rdquo; 野本慌忙摇手。 没那个必要。这种事,按照道上的规矩都是自己lsquo;解决rsquo;的。rdquo; 仓木扭曲着一边脸颊笑了,野本看了,这才憬悟仓木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解释,顿时感到身体一热。 您也差不多请回了吧,刑警先生,接下来我还有工作要忙呢。rdquo; 仓木毫无起身的意思,继续说:新谷如果出现了,麻烦通知我。他应该迟早会现身mdash;mdash;除非他已经被你们干掉了。rdquo; 野本把手上的茶杯放回桌上说道:拜托您别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了,我还有帐要跟他算呢。应该是我拜托刑警先生,若您找到他的话务必通知我一声。rdquo; 等我的事解决了,我会的。rdquo; 恕我唠叨再问一次,您到底找他有什么事?rdquo; 仓木定睛看着野本,谣传新谷是右派恐怖份子。rdquo; 你说什么?rdquo; 野本倒抽一口气。这句话从仓木口中冒出,令野本大吃一惊。 仓木看到野本被他反将一军后,这才继续说:新谷最新的任务,据说就是上个月的新宿爆炸案,至少,他涉嫌重大。如果那是真的,想必是有某人在后面主使。rdquo; 可不是我们喔。rdquo; 不然是谁?rdquo; 被仓木这么一追问,野本这才赫然噤口,惊觉自己差点中了仓木的计,吓得他背上冷汗直流。 那么荒唐的事我听都没听过,拜托别闹了好不好,真是的。rdquo; -- 第31页 仓木突然站起,野本和赤井都措手不及,人还坐着便不禁摆出防御架势。仓木来回看着两人,然后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出房间。 两人同时放松身体,面面相觑。 野本腹内涌起熊熊怒火,浑蛋!瞧你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还不快给我滚出去!rdquo;对着赤井怒吼藉以泄恨。 赤井缩头缩脑地走出去后,野本从餐具柜里取出威士忌,连灌了两杯。仓木已看穿新谷的真实身分,正在四处找人,这件事令野本大为震惊。不管野本愿不愿意,这件事都非报告不可。 野本把杯子往地上的绒氆一砸,走向桌上的电话。 3 ◇◇◇◇ 他静静地深呼吸两次。 晚秋冷冽的空气畅快地刺激喉咙。 他把里村死前画的地图揉成一团,扔进路旁的塑料垃圾桶里。搭乘都电荒川线在泷野川一丁目下车,照着地图走了五、六分钟后,便看到多米尔middot;泷野川公寓。现在他站在可以将公寓入口一览无遗的巷子角落,提高警觉扫视四周。 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可疑人影。虽然他让里村无法通知丰明企业,但说不定那些人一直都在这盯着。过了一会儿他转移阵地,从别的角度窥探周遭情况,还是没有发现疑似跟监的人物。反倒是他自己还比较像可疑人物,似乎已经引起白天出门买菜的家庭主妇注意,只好暂时先离开那里。 十分钟后,他确认四周杳无人迹,这才走进公寓的门厅。内侧左手边有扇门上挂着管理室的牌子,才刚看到旁边的玻璃隔板内闪过人影,一名初老的矮小男子已开门弓身跑了出来。 新谷先生,这不是新谷先生吗!rdquo; 被喊出名字后,他在门前伫足。他早就料到管理员会叫住他,甚至该说这是他刻意设计的。 你好。rdquo;他简短地回应,并点了点头。 哎,你先进来一下再说。rdquo; 管理员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进房里,门后挂的名牌上写着管理员桑野泰男rdquo;。 这些伤是怎么搞的?你说只去十天,结果将近一个月都没消息,害我担心死了,真是的。rdquo; 管理员的语气不像在担心,倒像是在逼问。 我出了一点意外,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让桑野先生这么担心,真是不好意思。rdquo; 他再次深深鞠躬。桑野拉来椅子劝坐,两人都坐了下来。 后来你到哪去了?rdquo; 后来?rdquo; 你忘啦?就是那个叫什么赤井的坏家伙,硬把你带走之后呀。rdquo; hellip;hellip;是赤井把我带走的?我懂了,那家伙果然想杀我,所以才把我从这儿带走。他抿紧双唇思索。 桑野看了赫然一惊,连忙举起手说:不,我之所以知道赤井的名字,是因为两天后那人又跑来,留下了一张名片。rdquo; 他干嘛留名片?rdquo; 桑野神经质地扯起开襟外套的袖子,抹了抹鼻子下方。那是因为hellip;hellip;,他说如果有人来找你,叫我问出联络地址后立刻通知他。rdquo; 他以为谁会来找我?rdquo;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你妹妹吧。rdquo; 他握紧拳头。又是妹妹。 那么我妹妹来过吗?rdquo; 没有。怎么,你没跟你妹妹见面吗?rdquo; 噢,因为我这阵子不在东京hellip;hellip;。还有其它人来过吗?rdquo; 桑野垂下眼,抓抓耳朵。只有一个人来过,在你离开两周后。rdquo; 是谁?rdquo; 是个自称姓仓木的刑警。rdquo; 他垂下眼努力不让对方发现他受到的震撼,但他没把握是否成功掩饰过去。 如果照野本所说,姓仓木的刑警一定就是死于爆炸案的那个女人的丈夫。自己被那个刑警视如仇敌四处追踪的说法果然是真的吗? 桑野往前凑近了些说道:新谷先生,我是不知道你拿了他们什么东西啦,但为了你好,我劝你还是赶紧归还吧,那些人可是流氓啊,不晓得会拿什么方法对付你。不,老实说我本来还以为你已经被他们干掉了。总之你平安无事就好,我劝你最好还是立刻搬家。rdquo;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桑野唠叨,不禁浑身焦躁,自己到底从他们那里抢了什么照片,又藏到哪去了? 桑野先生,不好意思请你把备用钥匙给我好吗?我发生意外时,不小心把钥匙弄丢了。rdquo; 桑野抓抓脖子,再次仔细打量他脸颊上的伤痕。你这段日子去哪做了什么,看来我最好别知道。我实在不想扯上别人的麻烦事,这份工作也是,我打算做到今年年底就辞掉。rdquo;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rdquo; 听到他老老实实地道歉,桑野慢吞吞地起身从挂在墙上的钥匙盒内取出钥匙。老实告诉你吧,赤井他们把你的屋子都翻遍了,这是仓木刑警后来告诉我的。我啊,两票人我都拦不住,都让他们把备用钥匙给拿走了,到头来我还是无法胜任管理员的工作。rdquo; 他接过钥匙,走出管理室。 屋内简直像被洪水侵袭过般,一塌糊涂。所有的家具都给东倒西歪地搬开,明显可看出连墙边都被仔细搜查过。眼前景物宛如在电影中看过的情景,抽屉全被拉出翻倒在地上,沙发也被割开了,书本都从架上被抽出,一本本按页搜寻过。 -- 第32页 他悄然在破损裸露的沙发上坐下,对于散落四周的破铜烂铁并未涌起任何不舍的情绪,当然也毫无印象。就算自己过去确实住在这里,放眼望去并没有任何东西令他感到熟悉安心,即便是在屋子井然有序的情况下想必也一样吧。 他再次体会到自己没有安身之处,突然感到一阵哆嗦,寂寞和无处发泄的愤怒令他紧紧握住沙发扶手到几乎捏碎的地步。 这个状态持续了好一阵子,他的紧张感逐渐一点一滴地解除。他把头靠在沙发椅背上轻轻阖眼,后脑的伤口接触到粗糙的布面,隐隐闪过一丝钝痛,这又激起了他的斗志。是的,他在这儿沮丧也于事无补,无论如何他必须接受现实。 如果要把照片或底片之类的东西藏在这个房间里,自己会藏在哪里呢?书架背后?抽屉背面?不,这些地方谁都猜得到。抬眼一看,四支荧光灯管裸露在天花板上,他不禁咬紧下唇,那些人连塑料灯罩都拆下搜过了。 搜得这么彻底还找不到,显然照片不是藏在这里。可是除此之外自己还有什么隐藏之处?难道真的是交给妹妹保管了? 他站起来。不管怎样先去东中野看看吧,说不定能凑巧发现些什么。 他把钥匙放进口袋,悄悄地从紧急逃生梯离开。不知不觉中,蒙蒙如雾的雨丝已濡湿路面。 午后二时许,他走出东中野车站靠新宿这头的剪票口,迟疑了一下之后,走向标示通往日本阁喜宴会场的出口。 他越过铁轨上方的天桥,正要走下阶梯之际,差点撞上两个一边发出欢声一边从底下冲上来的小学生。他情急之下身体往左一歪,企图闪开,然而书包撞上他的腰,鞋子的胶底在湿台阶的边缘一滑,他踩了个空。 他眼冒金星,一股脑地滚下阶梯。这时,贴有豆沙色磁砖的雅致建筑物、搭有三色遮阳棚的面包店和门上镶有鲜艳彩绘玻璃的咖啡厅,仿佛慢动作镜头般在脑海中缓缓浮现。下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恢复了记忆,同时,太阳穴狠狠撞上阶梯的铁架,他顿时昏了过去。 ◇◇◇◇ 4 眼前的白墙显得格外剌眼。 大杉良太手叉着腰,仰望小巧玲珑的时髦公寓,忍不住发出叹息声。竟然叫做西荻美景宫rdquo;,可恶。 这栋公寓距离国电西荻洼车站走路只需十分钟,具备与白色格外搭调的外观以及优越的地理条件。对于租住在号称是独门独院,其实只是成增区某间老旧平房的大杉来说,这公寓的居民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大杉察觉自己在下意识中将领带拉整,不禁忿忿咋舌。又不是去皇宫参拜,干嘛这么慎重其事。 走进门厅便看到玻璃门旁密密麻麻地并排着各住户的门铃键,大杉按下要拜访的那户人家的按键等待着,小小的对讲机里传来剌耳的声音。大杉一报上名字,门就平滑地开启了。 这种系统还真他妈的讨厌。用来赶走业务员或推销员或许很方便,但对正经客人未免太失礼了吧。 上了四楼,一按四〇一号室的门铃,门立刻开启,仓木尚武探出头来。自己并不受欢迎mdash;mdash;这点大杉从今早的电话对话中早已察觉,至少仓木并未露出翘首等待的表情。 大杉被带进客厅,屋内陈设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北欧风格,却依旧处在有点杂乱的氛围中,而且那种杂乱感欠缺了有幼童的家庭常见的活力,想必仓木在妻子死后几乎没有打扫过吧。 书架上排列的全是法律和思想方面的书,几乎看不到任何文学书籍,这似乎清楚表明了仓木的个性。 仓木用过滤式咖啡壶倒咖啡,递给大杉。 你是来查看我有没有照你的吩咐安分待着吧?rdquo; 不,没那回事。rdquo;正经地回答后,大杉才在仓木眼中发现调侃的神色,不禁苦笑着伸手去拿咖啡。咖啡出乎意料地好喝。 搜查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不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你该不会是来替鳏夫扫蛆吧?rdquo; 大杉抓抓脖子。对方这么性急地逼问来意,反而令他难以启齿。 他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据说就在上周六深夜,上次提到的那个沼田要吉半张脸鲜血淋漓、跌跌撞撞地闯入当地的夜间急诊中心,他本人死都不肯说出发生了什么事。rdquo; 噢?rdquo; 他的颚骨虽然没有骨折,但是断了两颗牙,嘴里好像也破得很严重。rdquo; 也许是他喝醉了跑去咬割草机吧。rdquo; 大杉差点笑出来,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意。不久之后,游民之间就传出奇怪的谣言,传说沼田是被条子狠扁了一顿。rdquo; 原来如此,所以你认为下手的人可能就是我。rdquo; 大杉抬起眼,不瞒你说,我的确这么想。rdquo; 仓木文风不动地回视大杉。如果真是我,你打算怎么办?rdquo; 不怎么办。反正不管是谁干了这件事,痛扁那种无力的小角色,想必都会觉得很痛快吧?rdquo; 大杉激烈的讽刺似乎刺痛了仓木,看得出来他脸颊肌肉簌簌抖动着。 仓木用僵硬的声音应酬似地回话。 对付那种人绝对不能手软。上次发生那起公交车纵火案后,新宿中央分局就制作了一份附有大头照和编号的游民名册。按照那份名册严格取缔不就好了。rdquo; -- 第33页 的确很像公安会有的想法。rdquo; 为了维护社会治安,我认为这是应有的措施。rdquo; 警部,我可要提醒一句,单就那起爆炸案而言,沼田可是无辜的第三者,不,是受害者。责怪沼田等于是拿他出气。rdquo; 仓木睨视大杉,伸手拿起杯子,一口饮尽咖啡。 撇开那件事不谈,搜查本部到底在干嘛?案发至今已经过了两周,调查居然毫无进展,这未免太奇怪了吧?rdquo; 大杉装做在看指甲。 这个请你去问若松警视,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他是否会答复。rdquo; 听你的口气好像跟他处得不太好。rdquo; 是处得不好。rdquo; 你讨厌他吗?rdquo; 老实说是很讨厌。rdquo; 仓木俯视着空杯子,含着笑意说:大杉先生,我很清楚你对我们公安不抱好感,不过既然要一起工作,还请你们好好相处。尤其是遇上这种棘手案件的时候。rdquo; 我们根本就没有一起工作。rdquo; 仓木抬起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dquo; 我们从笕位于野方的公寓收押的证物被若松警视独占了将近两周,我们连一根手指头也不能碰,直到两、三天前才赏了一部份给我们,而且全是烂到极点的破铜烂铁,连拿个放大镜检视都没必要。你说这样能称为lsquo;一起工作rsquo;吗?rdquo; 仓木露出苦涩的表情,他应该有他的盘算。我私下虽然不喜欢他,但他处理公事很干练。rdquo; 不见得吧。就连他号称最拿手的炸弹,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来源。在这样没头苍蝇似地乱闯之际,其它管道倒是有这方面的情报传来了。rdquo; 什么情报?rdquo; 今年年初去智利进修的爆裂物处理小组的同僚主动表示,这起爆炸案使用的爆裂物可能是中南美洲的反政府游击队使用的新型定时炸弹。据说那是一种体型极小、性能极高的炸弹。从现场采集到瑞士制的Magma这种旅行用钟表的碎片,据说使用Magma就是那种定时炸弹的特征。如果就目前没有任何派系使用过这点而言,我认为这个情报倒也不可小觑。rdquo; 中南美洲的游击队吗?这有点令人难以置信。那么若松警视怎么说?rdquo; 完全置之不理,因此我反而更想相信这个情报了。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调查看看笕和中南美洲的反政府组织是否有接触。rdquo; 仓木站起来又去倒了一杯咖啡。 大杉放松肩膀力气靠在沙发椅背上,他来找仓木并没有个明确的目的,也许是因为特别搜查本部被公安一手掌控,令他无法尽情发挥,才想找个对象发牢骚吧。对于被禁止介入搜查行动的仓木,他既感到同情,同时也期待对方是否能提供些情报成为查案契机。 端着咖啡回来的仓木脸上隐约出现变化。 大杉先生,听你刚才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南美的萨德尼亚共和国的艾切巴里亚总统预定于十二月十日来访,这件事你知道吗?rdquo; 嗯,听说过。rdquo; 萨德尼亚是约在十年前刚独立的新兴国家,之前已历经十余次政变,即便在纷乱不断的中南美洲各国之中,政情也是公认的不稳定。但在三年前,当时担任陆军上校的艾切巴里亚发起政变推翻左派政府,树立极右派军事政权之后,革命骚动就此告一段落。这是因为艾切巴里亚就任总统之后,不到半年就发现国内北部沙漠地带蕴藏了大量石油,使得国家财政结构一举好转。 原本对艾切巴里亚的恐怖独裁政权蹙眉反感的自由主义诸国,态度从此幡然改变。这次访日行程也是在日本政府抱着赤裸裸的目的,强力邀请之下促成的。日本政府向来对中东诸国的石油能否长期稳定供给深感不安,打算趁这次机会借机提出向萨德尼亚出口成套设备及工业技术协助等条件,开发新的石油供给管道。 仓木捏着下颚继续说:总厅警备部为了这次艾切巴里亚总统访日一事早已拟定缜密的警备计划。自从艾切巴里亚就任总统以来,已发生二十一起左派游击队策动的暗杀计划,这些行动最都以失败告终。所以趁着这次总统访日,那些左派份子正筹划在我国暗杀他。rdquo; 大杉挑起眉毛说:有那样的动向吗?rdquo; 不,还没出现具体的征兆,但极有可能。警备部也正藉助公安的力量,务求做好万全的警备体制。在我国主动邀请下,倘若发生意外,日本政府岂不面子扫地了。rdquo; 大杉失去镇定,不安地扭动身体。那么,警部你认为是萨德尼亚左派游击队使用的新型定时炸弹透过某种管道流入国内,落到笕的手里?rdquo; 不能否定这个可能性。rdquo; 大杉双臂交抱。若把爆裂物处理小组那名同僚的推论和仓木刚才的说法两相对照,一切的确就说得通了。至少,笕和萨德尼亚的反政府游击队是否有所牵连,这点似乎值得调查。 大杉松开交抱的双臂,我当然很想朝这个方向调查,但我根本做不到,因为关键人物若松警视对我的意见置若罔闻,公安方面的调查也不是我擅长的。不过如果警部肯助我一臂之力,那就另当别论了。rdquo; -- 第34页 仓木的嘴角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搜查本部的方针什么时候改变了?rdquo; 大杉一口气喝光第二杯咖啡,回视仓木。那倒是没变。说来实在奇怪,就不准实际接触本案这点而言,我和警部的立场可说是完全一样。我总觉得本案背后好像有什么政治上的古怪力量在运作,公安部不把刑事部放在眼里时总是这样。这种时候就算坚持搜查本部的方针也没用,我要照我自己的意思干,就在刚才我已经如此下定决心了。rdquo; ◇◇◇◇ 5 你这个决定可真大胆。rdquo; 仓木说着,定定看着大杉,眼中隐约有惊异之色。 大杉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肩膀,放弃回答。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还亲口表明,这样的举动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但这个决心在他今早决定不向搜查本部报备,擅自来找仓木时就已坚若盘石。 室内飘着沉默的空气。这样的沉默当然多少伴有几分尴尬,但不可思议的是,大杉倒也没那么不自在。这并非含有敌意的尴尬,而是突然察觉彼此之间竟存在互信互谅的情感,基于这样的困窘而产生的尴尬。 仓木缓缓喝光咖啡,没头没脑地说:就某种意味而言,我想我还是很迷恋内人。rdquo; 大杉惊愕地重新看着仓木,对方的表情丝毫没有炫耀鹣鲽情深的模样,反倒带着浓浓的苦涩。这句就眼下气氛来说完全出乎意料的话令大杉非常错愕。而且,就某种意味而言rdquo;是什么意思? 仓木露出自嘲的笑容,对不起,我说错话了。rdquo; 不会。要是我家那个现在死了,我一样会很震惊mdash;mdash;即使我们平时老是吵架。rdquo; 我不是那个意思。rdquo; 仓木当场否定,却不再多做解释。大杉也刻意不再追问。仓木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不断重复,那和仓木在大冢的监察医务院面对妻子遗体时做出的动作完全相同。大杉在下意识中抓紧膝头。 仓木换个姿势靠着沙发,珠枝在婚前是总厅总务部的部长秘书,我们认识半年就结婚了,基本上可以算是恋爱结婚。一年后生了女儿。rdquo; 大杉舔舔唇。仓木有小孩这事倒是头一次听说,重点是仓木怎么会忽然谈起,这点更令他好奇。 仓木继续说:我想,起先那四年还算是正常的幸福婚姻生活吧。没想到我女儿三岁那年,掉落的画框玻璃割破她的大腿动脉,造成大量出血性命垂危。幸好她的血型是最普遍的A型,输血很容易,虽然留下疤痕,起码捡回了一命。rdquo; 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rdquo; 大杉松了一口气说,仓木听了一边来回望着双手仿佛在左右比对一般,一边继续说:就在发生那桩意外的半年后,她这次是在浴室玩,跌入放满水的浴缸里。很遗憾地,没能把她救回来。rdquo; 你说什么?死掉了吗?rdquo; 是的。已经死了好几年。rdquo; 大杉张着嘴,呆然凝视仓木,心脏像被敲进钉子般疼痛。 仓木低声继续说:就在办完我女儿的丧礼隔天,内人企图割腕自杀。还好恰巧有朋友来看她mdash;mdash;就是目前正在住院的中冢保代女士,多亏被她及时发现内人才没死。rdquo; 大杉哑口无言,不禁垂下眼,想点烟,手指却使不上力,只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他放下烟,伸手摩娑脖子,仓木站在监察医务院的解剖台前定睛注视那只断手的身影又在眼底复苏,原来仓木那是在确认自杀的伤痕。 仓木双手垂落膝头,抬起脸来。也许内人那时死掉还好一点,这样的话,这次就不会死得这么惨了。rdquo; 你不该这样说。你太太当时是对女儿的意外死亡感到自责才会寻死,你应该体谅她的心情hellip;hellip;,你以前应该体谅。rdquo; 大杉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脸红了。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自己来解释别人亡妻的心境,而且还是在身为丈夫的面前。大杉感到自我厌恶,粗鲁地点燃香烟。桌上没有烟灰缸。 仓木起身,从柜子里取出烟灰缸放在大杉面前。抱歉怠慢了。内人死后我就戒烟了。rdquo; 大杉喷出两、三口烟,立刻把烟捻熄。 仓木一边看着一边继续说:内人很自责这我也知道,不管那究竟是不是意外。rdquo; 大杉愕然抬眼。 你的意思是说,你女儿也许不是意外死亡?rdquo; 当时是内人发现的,我并不在场。rdquo; 大杉感到微微的寒意,不禁哆嗦,对于说出这么可怕的想法还面不改色的仓木涌起嫌恶与恐惧感。同时,大杉也萌生出一种幼稚的残酷念头,想和这样的仓木抗衡。于是他用格外缓慢的语气说,尊夫人有什么理由非把令嫒沉入浴缸里杀死不可吗?rdquo; 仓木的眉毛如遭电击般猛然一动,内人大概认为我们夫妻感情失和是女儿造成的,进而觉得自己生下女儿必须负起全责吧。rdquo; 大杉叹了一口气。仓木的回答似乎答非所问,但他没有再继续追问,毕竟这终究是仓木的问题,不是外人该介入的事。 仓木抬起脸,露出腼腆的笑容,换个语气说:对了,大杉先生的小孩多大了?rdquo; -- 第35页 话题突然转到他身上,大杉不禁有点狼狈。 呃,没记错的话是十五岁。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女,正是最难管教的年纪。rdquo;大杉感到好像有某种苦涩之物突然从口中渗出,不禁皱起脸。 十五岁,那是国三啰?这个年纪最麻烦了,校园暴力和嗑药之类的问题很多。rdquo; 仓木随口说出的话刺痛了大杉的心。在一股令喉咙震颤的冲动驱使下,大杉不由得脱口说:我女儿是个不良少女,现在好像叫做什么古惑女。说来讽刺,现任刑警的女儿竟然是不良少女。rdquo; 我倒觉得这没什么稀奇,对孩子来说父母的职业根本无关紧要。rdquo; 大杉露出浅笑。 就我女儿的情况而言可就非常要紧了,就因为我是警察,我女儿才会不学好。不过因为她是独生女,她妈妈也太宠她就是了。rdquo; 到底是怎么回事?rdquo; 两年前,我女儿国一的时候,发生了一起某银行行员之妻不给智障的小女儿吃东西,让女儿活活饿死的事件。rdquo; 噢,那个案子我记得。当时轰动社会,那个母亲还被说是魔鬼。我记得应该在一年前已经判决有罪,缓刑定谳了。rdquo; 是的。结果那个母亲从法院回家的路上,从某报社顶楼跳楼自杀了。rdquo; 仓木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涩之情,对,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在报上看过。rdquo; 其实新闻媒体异口同声报导出来的lsquo;魔鬼般的母亲rsquo;形象,根本和事实完全相反。根据医生的鉴定和证词,死亡的女童患有厌食症,母亲一直努力想勉强她吃东西,可是女童说什么也不肯吃,就在母亲因为照顾她累得睡着之时,女童便悄悄断气了。rdquo; 为什么不送她住院呢?rdquo; 每家医院都束手无策,这样的情况除了留在家里自己照顾之外别无他法。换言之那个母亲并没有想害死女儿的念头mdash;mdash;不,连不确定故意【注】都谈不上。可是,虽说是缓刑,法院判她有罪这点还是令她难以承受,她为何寻死的心情我非常能够体会。rdquo; 【注】:行为人虽未积极促成犯罪事实,但多少预期到自己的行为可能导致某种事实发生的故意心态。 是什么原因造成错误报导?rdquo; 就是搜查本部最初发表的数据。调查员根据现场和遗体的状况,发表了母亲犯案这种先入为主的推论,大批记者立刻哗然一拥而上,把这段谈话加油添醋,一转眼就塑造出一个心如蛇蝎的母亲,那种行动力简直叫人叹为观止。rdquo; 应该做个订正声明才对。rdquo; 是做啦,只不过是隔了很久之后。但是之前把人写成魔鬼的报社可不会这么轻易道歉,承认当时言过其实。关于该案的报导就此消失,报上再次出现该案的消息时已是那个母亲自杀之时。rdquo; 仓木深深叹息,大杉先生也参与了那个案子吧?rdquo; 大杉也同样发出叹息,你说对了。我被总厅派去支援。好死不死,那个女童的姊姊就是我女儿的好朋友,换句话说,我必须侦讯我女儿好友的母亲。rdquo; 屋内的沉默空气凝重滞碍。 大杉继续说:我女儿那时哭着求我,说那个母亲绝非会杀害自己女儿的人,叫我放过她。我没多理会,因为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能改变什么。我女儿就是从那时开始变了。她再也不跟我说话,只要我稍微说她两句,她就咄咄逼人地回嘴叫我别欺负弱者。让事态再也无法挽回的是那个母亲的自杀。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杀人凶手!mdash;mdash;她居然对着自己的父亲大喊杀人凶手,眼中还射出憎恨的光芒。我忍不住打了我女儿。我是个警察,就算是我女儿朋友的母亲也不能有特别待遇mdash;mdash;我当时好像是这样吼着,我女儿就这样冲出家门,整整一周没回来。从此就不断重复父女吵架和离家出走这两种情况,简直就像推倒散落一地的积木般难以收拾。rdquo; 大杉啜饮杯底残存的冷咖啡,发出刻意的笑声。看来今天好像变成二个中年男人对家务事互发牢骚。rdquo; 仓木也无力地笑了,就是啊,不过我很羡慕大杉先生,至少嫂夫人和令嫒都还活在人世。rdquo; 你说的对极了。不过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要是没有妻女家累,不知该有多轻松。rdquo; 6 ◇◇◇◇ 他倚着墙,弓起身体。 头痛得像要裂开,昏沉沉的。 不好意思。我已经没事了。rdquo; 他向扶他起来的车站贩卖部女店员道谢。其实他本来想在路上再多躺一会儿,可是发现女店员拼命想把他抱起来,只好勉强站起。刚才似乎只昏迷了十秒钟左右。胖嘟嘟的女店员,忧心忡忡地把那张圆脸凑近看着他。 真的不要紧吗?rdquo; 对,不要紧。谢谢你。rdquo; 他走向下着小雨的道路。脚步有点踉跄,但勉强还能走。他斜过身来,对女店员投以一笑。弯过转角,推开第一间映入眼帘的咖啡厅店门。 用小毛巾,擦把脸,顺便拭去衣上污痕。太阳穴热热的,一摸才发现有点肿。此外左肘和臀部附近也闷闷作痛。该死的小学生。 -- 第36页 不过更令他烦躁的,是失忆症完全没起色。昏迷的前一秒,明明觉得好像恢复记忆了,可是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模糊的残影。两天前遭到野本的手下殴打脑袋时,也有过相同的经验。 他把端来的咖啡送到嘴边。晕眩逐渐消失,意识开始清醒,同时涌起一股焦灼感。他不禁觉得,如果继续撞击头部,应该可以恢复记忆。他突然有股冲动想用双手把自己的脑袋摘下,往桌面用力敲敲看。 走出咖啡厅,雨已倏然停止,湿漉漉的路面甚至闪着一丝阳光。冷空气透过夹克钻入,令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沿着略宽的道路走了一阵子,并没有看到任何线索足以刺激记忆,他对街景全然陌生。不过根据地图所示,东中野中间夹着中央线铁轨,从一丁目延伸到五丁目,本来就辽阔得不可能轻易走遍。 每看到一栋公寓,他就走近搜寻是否有足以触动记忆线索的东西。没看到管理员时,他甚至走进门厅仔细检阅信箱上排列的名字,但并未找到新谷这个姓氏。 穿过标有山手大道这个路牌的大马路,进入三丁目。和他刚走过的四丁目与五丁目相较之下,三丁目似乎位于相当高的台地上,还有一条名叫东中野银座的热闹商店街,比起山手大道另一头杂乱多了,相对的也较有活力,给人一种商业区的感觉。 他在这儿也同样地四处打转寻找熟悉的公寓,但还是一无所获。穿过学校旁边那条路,出了街区,他来到沿铁轨而建、可以俯瞰中央线的道路上,手持网球拍的男女学生正三五成群地朝车站走去。他看看手表,过了四点,太阳已大幅西斜。 就在他经过高中校门,隔着栅栏随意瞥向铁轨对面之际,那栋建筑突然映入眼帘。不,正确说法应该是他只看到那栋建筑的一部份mdash;mdash;最顶端的那部份,但映着夕阳光芒的豆沙色磁砖锐捷地闯进他的双眼中,刚才跌落阶梯时看到的幻影突然在眼皮里面复苏,全身窜过一阵颤抖。 他就像被追得走投无路的罪犯般,放眼环视道路四周。他必须尽快抵达那栋建筑,以免它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 他发现二、三十公尺之外有座跨越铁轨的陆桥,连忙倾身冲去,连身上的疼痛也不再在意。越过铁轨,他追着忽隐忽现的豆沙色磁砖冲下坡道,最后来到平坦的道路上时,那栋建筑却倏然从视野中消失,眼前又回复一片陌生的街景。 他停下脚,抹去汗水。焦急也没用,跌落阶梯时看到的是幻影,但刚才看到的却非海市蜃楼,如此说来,那栋建筑一定存在,用不着心急。不过暮色正逐渐逼近,唯有这点令人担心,天黑之后找起来想必很麻烦。 他一边仰望犹带乌云的天空一边随意往前走,以刚才在铁轨对面看到的感觉来说,距离应该不远。为了寻找那片豆沙色磁砖,他走过一条又一条道路。 走了一阵子后他停下脚步,这样没头苍蝇似地四处乱走只会迷路得更厉害,还是先回到高地上,冷静下来锁定那栋建筑的方位后再重新寻找吧。他的视线从空中回到路面,转向石板路上坡的方向。这时他看到坡道半途右侧搭着三色遮阳棚,不由得伫足,下一瞬间他已冲上坡道,站在流淌出明亮灯光的面包店门口。朝隔壁一看,是一间挂着翡冷翠rdquo;招牌的咖啡厅,门上镶嵌着色彩鲜丽的彩绘玻璃。 他把手汗往裤子上一抹。眼前所见景物绝对和之前看到的幻影相同,这间面包店和咖啡厅确实深藏在他的记忆中。他做个深呼吸,缓缓转身,仿佛躲在水泥大楼后面,正后方有栋建筑物从路边朝内缩进数公尺,贴满豆沙色磁砖的公寓门厅正放出淡淡光明。 认明东中野之家rdquo;这几个嵌在墙上的大字后,他走上台阶进入门厅。进门左手边就是成排信箱,他迅速以目光扫过。 一〇一号室管理员岩下定夫、一〇二号室金子久美子、一〇三号室吉田修hellip;hellip;。只有三十户的五层公寓,算是小规模,其中并未看到写有新谷的名牌。 他咬着唇,又重看了一次。女人的名字有五个,但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男人的名字也一样,勉强扯上点关系的只有三〇二号室的新山功二,但那除了纯属偶然之外似乎不可能有其它意义。 他垂落肩膀,发出叹息。幻影中出现的豆沙色建筑难道不是这栋公寓?不,从遗落的记忆底层浮起的公寓与面包店、咖啡厅这样特征明显的组合不可能有好几处。说不定妹妹用的是假名,如果真是如此,那只好挨家挨户敲门确认了。 正当他打算再次检视名牌之际,楼梯间后方尽头的那扇门开了,走出一名戴着黑框眼镜的白发男子。两人四目相对,他顿时直觉这个男人一定就是管理员,遂反射性地轻轻点头致意。男人手扶眼镜,弓身走近他身边。 Shingai先生!这不是Shingai小姐的哥哥吗!rdquo; 是的。平时承蒙您照顾,您是岩下先生吧?rdquo; 他一边回想在名牌上看到的名字,一边在情急之下回应。妹妹果然住在这里。对了,令妹究竟是怎么了?已经整整一个月不见人影,我担心死了。是出国吗?是的话那她起码也该跟我说一声再走嘛。rdquo; 真是不好意思,老实说我也去了外地一阵子,所以和舍妹未有联络。rdquo; -- 第37页 他语带含糊地一边顺着对方的话响应,一边急速运转脑袋。妹妹也和自己一样,打从一个月前就消失了吗?为什么?她到底去哪里了? 管理员望着他脸上的伤痕,皱起眉头。连你也不知道那就真的没辄了。你也不知道她可能会去哪儿吗?我身为管理员可不能漠不关心啊。rdquo; 岩下啪啪地拍着看似工作服的灰色罩衫。他不禁垂下头,以免管理员发现他对对方傲慢的态度产生的反感。 管理员把手伸向信箱,用手指笃笃地敲着其中一个名牌。 一整个月不在却连封信也没有,看样子也没有订报纸,令妹还真奇怪。rdquo; 他的眼睛被管理员的指尖吸去,那个名牌上写着二〇三号室深贝宏美rdquo;。深贝mdash;mdash;Shingai,原来如此,妹妹用的是同音异字的假名。管理员刚才喊的Shingai不是新谷,是深贝。【注】 【注】:深贝与新谷的日文同音,皆为Shingai。 如果令妹下落不明,还是赶紧报警比较好吧?rdquo; 被管理员这么一说他才回过神来。 是啊。不过我想先检查一下房间,可以借我备用钥匙吗?rdquo; 管理员的嘴角往下一撇说道:这里根本没有备用钥匙。万用钥匙是由建设业主笠井建设公司保管,每户已经各发了两把钥匙,另一把不在您身上吗?rdquo; 他一边强掩失望的情绪,一边故意按着口袋。 噢,我差点忘了,我妹妹给过我一把。那我上去了。rdquo; 管理员还没开口,他已往旁边一钻,走向位于后方的楼梯。他感到锐利的视线剌在背上,遂格外慢条斯理地走上楼梯。上了二楼,便看到内侧有个铺着碎石的小型中庭,他沿着面向中庭的走廊静静走过,走廊早已亮起灯光。 二〇三号室与玄关位于反方向,名牌上用签字笔之类的东西写着深贝宏美rdquo;。字迹不怎么漂亮。他定睛看着漆成铁灰色的门,试探性地转动握把,果然锁着。他用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闭上双眼。 妹妹究竟去哪了呢?现在只能确定她尚未落入丰明企业手中,或者她就是因为害怕才躲起来?不,归根究柢,他真的有妹妹吗?虽然别人在谈话中曾多次提及,但自己连一次也没见过她。就算再怎样丧失记忆,都来到妹妹住的房门前了,他怎么可能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感到晕眩,当场蹲了下来。铁门寒冷如冰,他倚着门微张双眼,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握把。门旁下方有一个和房门漆成同色的码表,握把就是嵌在那下面的小盒子上。 不知不觉中他已抓住握把,跪在地上伸手探进小盒子内侧。满是灰尘的塑料容器内散发出剌鼻的灯油气味,他抽出手,呆然凝视着自己指间捏着的钥匙。那是用胶带贴在盒内前方的上端。他吞了一口口水,这倒不是记忆恢复了,可是他因晕眩而朦胧的双眼一看到握把,下意识地手就自己动了起来,等他回过神时手指已在摸索小盒子内部了。 他站起来,把钥匙插入门上的钥匙孔。轻微的金属声传来,钥匙转动,他静静拉开门。饱含霉味的臭气扑鼻袭来,他不禁屏息。 他在那之中,隐隐嗅到了尸臭。 ◇◇◇◇ 7 门上响起敲门声。 公安三课课长若松忠久看着室井,室井赫然一惊,展开眉头,这才喊了一声:请进。rdquo; 门开了,仓木走进来。若松惊愕地直起上半身,室井也一脸意外地摸着一头平顺的花白发丝。 你怎么来了?不是休假十天吗?rdquo; 我有两、三件事想说。若松课长也在是再好不过,因为我也想请教爆炸案的搜查状况。rdquo; 若松听了虽然不悦,还是无奈地在长椅上挪出位置让仓木在他旁边坐下。这个毫不客气的男人向来令他难以应付,他深深庆幸还好此人不是自己的部下。 室井似乎要整理一下思绪,缓缓点燃香烟。其实刚才我也正和若松谈到这件事,炸弹的定时装置确实使用了Magma的旅行用钟表,虽然这的确是中南美洲反政府游击队惯用的手法,但如果只因为这点就立刻断定炸弹是他们制造的,未免太武断。那玩意没这么容易带进国内,笕和那伙恐怖份子之间也毫无勾结的迹象。rdquo; 若松接着说:Magma在我国确实是罕见的钟表品牌。以这种等级的产品而言,国产品远比它优秀,所以几乎没有代理店进口贩卖。但这并不表示国内完全没有。rdquo; 炸药的成分毫无特征吗?我听说爆裂物处理小组中有人年初刚去南美洲的智利进修过,何不请那位同僚查验一下成分表呢?rdquo; 若松夸张地叹了一口大气。仓木,关于炸弹,我还算有那么一点自信,用不着藉助他人。那个炸弹的成分包括了皮其林酸、黄色炸药等等,利用雷汞当引爆剂也不是什么新奇手法,虽然看得出刻意轻量化、小型化的用心,但国内绝对能做出这种炸弹。唯有用Magma来定时这点算是前所未见,因此还无法确定制造来源。rdquo; 笕常出没的地方与lsquo;黑牙rsquo;的大本营中都没发现Magma吗?rdquo; 别说是Magma了,根本找不出任何曾制造炸弹的迹象。至少最近六年以来,lsquo;黑牙rsquo;并未搞过炸弹斗争这档子事。rdquo; -- 第38页 仓木的目光移向室井,如果这样,那就更该清查中南美洲这条路子,看看笕和那伙人有没有接触。rdquo; 若松插嘴说: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rdquo; 但仓木置若罔闻,用手指敲着桌上那份警备计划书。部长,十二月十日预定来访的萨德尼亚共和国艾切巴里亚总统,自从夺得政权后,据说左派游击队已策画过二十一次暗杀行动。据这份计划书所示,其中就有三次是在萨德尼亚国外策动的,这表示可能有人会趁这次访日行程策动暗杀,正因如此我国才会拟出这份警备计划书。rdquo; 室井不发一语,把烟灰掸入烟灰缸。 仓木继续说:萨德尼亚的左派游击队为了暗杀总统,向lsquo;黑牙rsquo;或笕个人提出合作,送来炸弹mdash;mdash;这个假设不能成立吗?rdquo; 若松笑了出来,这怎么可能,就算是假设也该有个限度。rdquo; 仓木对若松投以冰冷的视线,那么,课长你有什么更好的假设吗?如果有的话我倒想洗耳恭听。rdquo; 这番极尽反讽的说辞果然令若松脸色大变,睨视仓木,但仓木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反而令若松狼狈不堪。若松在部下面前感到心虚是极为少见的事。 仿佛看穿了这一点,室井开口相助。仓木,问题就出在这里。艾切巴里亚总统来访一事对日本政府来说是国家盛事,这你应该也知道吧?因此艾切巴里亚总统的安全警备将是赌上我们警视厅威信的一大任务。眼看艾切巴里亚总统再过一个月就要来访,如果现在传出萨德尼亚的左派游击队要在日本暗杀他,甚至已走私炸弹进来,这要是让媒体知道了怎么得了。万一对方用这个当理由,取消来访行程怎么办?不仅我国面子扫地,新的石油供给管道开发计划必然也会大幅延宕,站在我们的立场一定要极力防止这种谣言外流。既然你已看过这份计划书,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rdquo; 正因如此,更该就我提出的方向彻底清查,在艾切巴里亚总统来访前斩断祸根,这才是最好的警备方式。rdquo; 那当然。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压下这个谣言。至少政治判断如此要求。rdquo; 政治的事情我不懂。rdquo;仓木强硬地回应,语气令若松暗自心惊,室井噤口不语,室内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若松为了打圆场而开口说:你或许不记得,三年前艾切巴里亚在萨德尼亚发动政变时,滞留当地洽商的丸忠物产公司职员大原义则被当时左派政府的武装警察误认为叛变共犯,不幸遭到枪杀。那个大原就是室井部长的女婿。rdquo; 仓木微微垂下眼。 那件事我知道。rdquo; 部长千金在震惊之下精神失常,从此一直住院。部长对萨德尼亚的左派游击队怀有多么强烈的怒火、对艾切巴里亚的警备措施是如何以命相搏,这些事不知道你是否想过?rdquo; 仓木看着若松,唇角露出轻蔑的笑容。当然有。正因如此,我才以为部长能体会一个男人失去妻子的心情。rdquo; 室井的脸微微泛红,我之所以参与艾切巴里亚的警备工作,是基于立场不得不做,况且这个情况下的主角是警备部,公安的工作毋宁是来访前的事前准备。就这个意味而言,或许确实有必要如你所说,清查笕与萨德尼亚左派份子的关联。那就请若松立刻安排吧。rdquo; 若松对室井的让步虽然不满,但他不发一语,只是晃了晃肩膀。 仓木起身无言地鞠躬,便想走向房门。 室井连忙叫住他。 仓木,从明天起你就照预定计划去四课上班吧。rdquo; 我的休假应该有十天,还剩两天。况且明天是周六,请让我从下周一开始上班。rdquo; 室井的表情显得有点僵硬,但还是不情愿地点点头。好吧。你已经决定工作内容了吗?rdquo; 是的,我打算彻底清查右派份子的数据。有传闻说笕被右派杀手盯上了,所以清查一下过去未结案的右派组织恐怖事件应该不会徒劳无功。rdquo; 若松强掩惊愕,再度盯着仓木。你到底是从哪听来这样的谣言?rdquo; 一旦被迫成了局外人,自然会有形形色色的谣言传入耳中。rdquo; 若松对他摇摇头,似乎觉得已没什么好说的。那起爆炸案是右派组织所做的可能性在之前的调查中已被否决,况且在初步调查的阶段时,四课即已指派中畑组长加入搜查本部,没你插手的份。rdquo; 仓木本想说什么,却又作罢。 室井用劝谕的口吻说:我想四课课长很快就会告诉你,你的职责应该是好好收集资料以保护艾切巴里亚总统。课内搜集来的萨德尼亚的报章杂志可说是堆积如山,你大概会被指派负责分析那些东西吧。那都是用西班牙文写的,会有点棘手喔。你就去找个懂西班牙文的人,好好工作吧,因为距离艾切巴里亚总统来访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rdquo; 仓木脸颊的肌肉猛然抽动,定睛回视室井。这份工作是您刚想到的吗?rdquo; 室井挑起眉毛。没那回事,我早就打算让你加入萨德尼亚警备计划了,所以才会把这份属于极秘件的警备计划书让你带回去看。rdquo; -- 第39页 8 ◇◇◇◇ 他咽下一口口水,俯视玄关前狭小的脱鞋处。 那里扔着一双仿佛才刚脱下的黑色低跟鞋。抬眼一看,正面墙上挂着一件黑色大衣。他按下左手在墙上摸到的开关,灯亮了之后关上门,脱鞋进屋,轻抚大衣,那是非常薄的轻便外套。他试着打开右手边的门,原来是洗手间。 左方延伸过去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尽头处有扇门,门后是个不太大的房间,综合了客厅、餐厅与厨房。厨房桌上放着吃剩的盘子,微微散发出馊味,刚才以为是尸臭的气味,也许就是这个味道。 客厅只放了一套四件式的廉价家具组,就像门可罗雀的诊所候诊室一样冷清。若说到书本或称得上有名称的东西,这里连一本杂志也看不到,唯一一样是放在小型柜子上的迷你电视。除了食物残渣之外,这里没有任何被人住过的迹象,就连电话也没看到,妹妹真的住在这里吗? 客厅后方有扇纸拉门,他绕到沙发后面,静静拉开纸门。客厅的灯光射入和室的同时,一股刺鼻的异臭扑鼻而来,他握紧了双手。那绝对是尸臭。虽然不知为什么,但他就是明白那是尸臭。即使脑袋忘记了,鼻子依然记得。 他按下墙上的开关,荧光灯闪烁了一下,房内变亮了。他在脑中想象着妹妹倒卧在榻榻米上已腐烂一半的尸体,可是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整片泛白的榻榻米。他叹口气,环顾周遭。 这间房间有六张榻榻米大,放了西式衣柜和小型置物柜,以及一个敞开没阖上的三面梳妆镜台。他踏入房内,置物柜上放着一个五十公分见方的蓝色铁丝笼。他走近窥看笼中,心情微感激昂。 那里有只身体一半探出巢外,动也不动的焦褐色小鸟。身形比麻雀大了两圈,鸟喙也很尖锐,睨视空中的双眼虽然宣告鸟儿早已死亡,不过活着时从中射出的想必是很可怕的光芒。 从笼外朝内固定住的铁签上穿剌过的是干瘪的青蛙与蜥蜴的残骸,尸臭原来是从这儿来的。他不厌烦地凝视着鸟笼,好像曾在哪看过这只鸟,他却想不起来它的名称。出院后他曾二度见到和鸟有关的梦境或幻影,那和这只鸟会有什么关联吗? 脑中深处突然闪过针锥剌入般的疼痛,他当场蹲下身子,脑中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交战。他爬回客厅,把身体重重地往双人沙发一抛。毫无征兆地,一个念头骤然浮现mdash;mdash;也许我根本就没有妹妹!有谁真的实际看过我和妹妹一起出现吗?里村?里村的确说他看过,那是真的吗?可惜已经没办法向他确认了。 随着疼痛一点一点地褪去,睡魔跟着袭来。他想起身,身体却不听使唤。虽然模糊意识到危机感,他还是就这样沉沉睡着了。 寒气透过夹克剌痛肌肤,他醒了,本能地直起上半身做出防御动作。确定屋内情况和他睡着时一样毫无变化后,才安心地放松肩膀。一看手表正指着七点半,这一觉睡得真熟。 遭到宫内和木谷殴打的肚子仍感到钝重的痛感,但那不是来自内脏,只是肌肉组织的疼痛,不用担心。说到肚子,饥饿感顿时涌起,仔细想想他还没吃晚餐。 从赤井他们身上取来的四十万现金还剩下一半以上,不过不知道能撑多久。在多米尔,泷野川公寓的自宅也没找到钱,他考虑干脆退掉旅馆房间把这里当成据点。既可省下住宿费,况且说不定妹妹什么时候会回来mdash;mdash;如果自己真有妹妹的话。 他从沙发站起,回到和室,他已不在意那股异臭了。他打开衣柜检查,里面整齐吊挂着一些严格说来算是朴素老气的套装和裙子、开襟外套等衣物。接着拉开置物柜抽屉,里面塞满了内裤、胸罩之类的女用内衣,看来可以确定,这里的确住了一个女人mdash;mdash;姑且不论那究竟是不是妹妹。 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时,他看到皱成一团的丝袜上面毫不掩饰地放了一迭万圆大钞。拿起来一数,共有五十张。他往夹克口袋一塞,抹去手汗。既然是妹妹的钱,借用一下应该没关系。 他站在梳妆台前,小小的台面上放满了口红和乳液等化妆品,但是看起来并不杂乱,每样东西似乎都规矩地放在固定位置。妹妹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吗? 他随意拉开梳妆台的柜门时,不禁吓得往后一跳。一团黑黑的东西啪地滚落榻榻米上,长长的黑发扭曲着盘成一团,他屏息俯视,战战兢兢地用指尖拎起一看,原来是一顶长长的假发。一拿起来,就看到底下还掉了一副墨镜。 假发与墨镜mdash;mdash;他闭上眼,用手指按着眉头眼角。狭窄的大楼阶梯hellip;hellip;肮脏的厕所hellip;hellip;盖子浮起的塑料垃圾桶hellip;hellip;塞在里面的假发。那幅光景掠过眼皮里侧,莫名的怒火窜起在身体内横冲直撞,火球突然划破黑暗轰然爆炸,尘埃弥漫hellip;hellip;如雨点般纷坠的玻璃碎片hellip;hellip;震耳欲聋的叫声hellip;hellip; 他赫然张开眼,耳中有声音响起。他全身大汗淋漓,是听错了吗?不,不是。是轻快的门铃声,有人在玄关外面。他急忙将假发和墨镜塞回原位。会是谁呢?不可能是野本那伙人,丰明企业的人应该不知道这个地方,八成是管理员又跑来多管闲事吧。 他抹去额上的汗水,把刚才看到的幻影牢牢烙印在脑海中。虽然不知道那些景象具有什么意义,但显然是助他找回记忆的契机。他穿过客厅来到玄关,还是先问问看是谁吧。他正这么想之际,才注意到门的内侧有窥视孔,于是悄悄把眼睛凑上去。 -- 第40页 妹妹。霎时闪过的念头把他吓了一跳。孔中映现的不是管理员,而是一个身穿米色大衣的女人。他移开眼睛摸着嘴唇,那是个陌生女子,但不可能是妹妹,妹妹应该不会按自家门铃吧。肯定是拉保险或是推销什么的。 他把门打开一条缝。有什么事吗?rdquo; 女人从门缝间把脸凑近。呃,我是一〇二号室的金子,请问你是深贝宏美小姐的哥哥吗?rdquo; 一〇二号室的金子,他想起名牌上确实有这个名字。 对,我就是。rdquo; 承蒙令妹向来不嫌弃,把我当成好朋友,我最近看她好像一直不在家,所以有点不放心。rdquo; 那真是谢谢你。rdquo; 我刚才从外面回来,听管理员说她哥哥来了,所以过来看一下。rdquo; 不瞒你说,我也正在找我妹妹。rdquo; 你的意思是?rdquo; 他有点迟疑,这个自称和妹妹交好的女人多少勾起了他的兴趣。他虽然觉得很烦,很想赶快把她打发走,但另一方面又有点想跟她谈谈。 他推开门说: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下?我也想跟你谈谈我妹妹。rdquo; 女人几乎毫不犹豫,立刻就走进屋里。她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里面穿的是橄榄绿套装,身材就女人的标准来说算是很高,几乎和他不相上下。这个女人的五官虽然清秀,但既未化妆又缺乏表情,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他把女人带进客厅,在沙发面对面坐下。 我好像没听舍妹提起过你,一时想不出你是哪位。rdquo; 他这么一试探,女人便下意识地把放在膝上的皮包肩带忽揉忽拉,一边说:其实我们也不是三天两头就聚在一起,只是偶尔在走廊碰到时会打招呼。rdquo; 他若无其事地撇开眼。就这点程度的来往,这个女人居然说她和妹妹是好朋友? 女人急忙继续说:不过,大约一个半月前我临时有急用,向令妹借了十万圆,还来不及归还,令妹就不见了。您也不知道令妹到哪去了吗?rdquo; 嗯,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也在找她。不过如果是为了钱,那你交给我就行了。rdquo; 女人稍稍垂下眼,可是我得把借据拿回来,因为我写了一张借据给她。rdquo; 这样吗。rdquo;他噤口不语。 看来自己果然有个妹妹,不可能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串通起来捏造出一个不存在的妹妹。但他还是无法想起妹妹的模样,即便勉强勾勒,脑中浮现的也只是个无脸女子,或是个戴着假发和墨镜、面目不清的女子。 他鼓起勇气问:我妹妹是个怎样的女孩?rdquo; 女人眨了两、三次眼,呆然地回看着他。这个出乎预料的问题,似乎令她答不上来。 他露出让对方安心的微笑。 老实说,十月底时我发生了意外,脸颊的伤也是那时留下的,由于脑部受到强力撞击,我失去了记忆,连妹妹也完全不记得了。rdquo; 女人上半身往后一缩,仔细打量着他。不记得?换言之,你的意思是说你得了失忆症吗?rdquo; 是的。你也许不相信,但这是真的。管理员倒是被我唬过去了。rdquo; 所以,你是说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rdquo; 对。虽然偶尔有片段画面闪过,可是凑不成完整的记忆,就连找到这个住处都费了我好长一段时间。你既然和我妹妹很熟,应该比目前的我更了解我妹妹的事,对于我妹妹去了哪里一事,我还想请教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呢。rdquo; 女人带着不安与疑惑的眼神,更加紧盯着他。 真是太意外了,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乍看之下,你和普通人根本没什么两样;只除了脸上有伤。rdquo; 撇开失去记忆一事,我全身上下都很正常,对日常生活方式也很清楚,只是对别人的长相和名字记不得,不过倒是慢慢想起两、三个电视上的艺人了。rdquo; 从发生意外到现在,你都待在哪里?rdquo; 他耸耸肩,我现在不想说。倒是想请你多谈谈我妹妹,拜托。rdquo; 女人怀疑地打量他,你该不会是基于某种原因在试探我吧?我是真的想还钱hellip;hellip;rdquo; 没那回事,我好端端的干嘛非要假装失忆。rdquo; 女人抿着唇,考虑了一会儿,最后不太情愿地开口说:老实说,我跟令妹也没那么熟,只是因为曾向她借钱,才那样跟你说。rdquo; 我妹妹是个连不太熟的人也愿意借钱给对方的好心肠女人吗?rdquo; 你非要这么说,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不过她确实是个善良温柔的人。因为我们俩都是独居,她偶尔会邀我来喝杯茶。当然她也去过我家。rdquo; 我妹妹有工作吗?rdquo; 女人的视线微微动摇,她从不肯透露,我猜她可能是从事夜生活的工作吧。rdquo; 你说夜生活的工作,是指在酒家或酒廊之类的地方陪酒吗?rdquo; 嗯,因为她晚上多半不在。不过我也不敢确定。rdquo; 那你们在什么时间一起喝茶?rdquo; 白天,通常是周六或周日的白天,因为平常时间我得上班。rdquo; -- 第41页 你们聊天的时候,包括我在内,我妹妹有提过什么亲友吗?我是指对我妹妹的下落可能有线索的人。rdquo; 女人稍作考虑,但立刻摇头。我只听她提过一次有哥哥的事,除此之外就不知道了。rdquo; 他咬着指关节,恕我问句奇怪的话,我之前应该常常来这里找我妹妹才对,你曾经看过我吗?我是指,看到我和我妹妹在一起。rdquo; 女人轻轻皱眉,盯着他的脸,似乎是在揣测他的真正用意。 我看过两次。rdquo;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把被唾液沾湿的指关节在裤子上来回摩擦。 女人凑近窥视他的脸,继续往下说:如果真的失去记忆,那你该去医院才对。至于令妹和你家的亲戚,我可以帮你找。rdquo; 不,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可不想再去医院,因为我好不容易才刚从那里出来。rdquo; 可是你总不能这样下去hellip;hellip;rdquo; 他举起手打断女人。 没关系,你用不着在意我,目前最重要的是我妹妹。她和你喝茶时都谈了些什么?rdquo; 只是随便闲聊。令妹算是比较沉默,话并不多。rdquo; 但她不是常常邀你来这个屋子吗?rdquo; 电 击 ◇◇◇◇ 1 喉咙渴求酒精。 引户进介松开握着吊环的手,摩挲嘴唇,干裂翻起的硬皮刺痛了自己的手。他重新握住吊环,做个深呼吸。他已经八个小时没碰过威士忌了,这是近几年来头一遭。已半陷入酒精中毒的身体正疯狂渴求着威士忌,但唯有今晚,他绝对不能喝。 引户转动脖子以舒解自己的情绪,一边偷看站在稍远处的那个男人,两人中间还夹着其他乘客,看不见男人全身。不过那人块头并不大,应该算是次中量级【注】吧,顶多是中量级。引户在现役时期属于轻量级,名列东洋头衔赛冠军,一个外行的中量级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虽然退出拳坛至今已快七年了,但他的拳头并未丧失威力,只要没喝酒,就算和职业拳手对打他也胜券在握。 酒精吗。引户再次深呼吸。他之所以会在还不算走下坡的二十六岁就引退,归根究底都是酒精害的。要是没被酒迷住,别说是东洋了,就连世界冠军的宝座他都有希望夺得。 【注】:拳击比赛依选手体重分级,由轻到重依序为轻蝇量级、蝇量级、雏量级、羽量级、次轻量级、轻量级、次中量级、中量级、次重量级、重量级。 可是现在呢?恐吓、诈欺、伤害、白吃白喝hellip;hellip;,他已被警方逮捕过十几次,没有固定工作,也没有家庭,靠双拳赚来的钱早已拿去买酒花光了,身边没剩半个女人。简而言之,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当作生存目标的东西。 偶尔会有黑道花钱雇用他,虽然顶多只是当保镖。这种时候他便会克制饮酒量,尽情发挥雇主赏识的拳脚功夫,不管对手是谁,一律毫不留情地出手痛殴;否则就接不到下一笔生意。当引户狠揍对手时,他发觉自己想打倒的其实是过去的自己,他是要透过现在的自己比过去的自己更强rdquo;的幻想,来确认现在这个自己的存在价值。但连他自己也很清楚,那只不过是幻想。 赫然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不觉电车已停止,车门正敞着。目标男子的脑袋正朝出口移动,引户慌忙拨开乘客,走向车门。下了月台,他一边尾随着那个男人,一边看柱子上的标示,原来已到了布田。起初他是从新宿上车,搭乘京王线的慢车。以前他曾来过布田好几次,出站步行二十分钟就可抵达日活电影公司的片厂,退出拳坛后他曾数次搭电车来片厂扮演小配角。一想到那时他已连自用车也没了,他就无端涌起怒火。 男人出了车站,走向那条通往片厂的路。那条路和甲州街道【注】反方向,通往多摩川。引户握紧拳头,时间已接近晚间九点,他从白天就一直跟踪那个男人,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不受任何干扰地动手了。 【注】:原本是指幕府时代东京到长野的连接驿道,现为国道二十号的俗称,全长二百二十五公里,起自东京都中央区,终点在长野县盐尻市。 男人穿着风衣,精神抖擞地大步走着,年纪看起来虽比引户大一点,步法倒是不赖。这样最好,如果对手太弱打起来就没意思了,光是揍一个迟钝的中年男人,有辱他曾为东洋轻量级冠军的名号。他觉得甚至可以让对方先打他两、三拳也无妨。 商店街终于走到底,路旁逐渐不见房舍,田地倒是多了起来。越过宽阔的十字路口,房舍分布更为稀疏,路上也几乎不见人迹。前方出现一群略高的建筑,正好是日活片厂那一带。引户皱起眉头,那不是公寓吗?这是怎么回事?片厂被拆掉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突然伫足,转过身来。自己正好来到路灯正下方,引户一惊,差点停不下来,连忙弓身站住。他知道自己的脸孔已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有什么事吗?看你好像一直跟着我。rdquo; 男人慢条斯理地说,简直像在问路似的,语气非常从容。引户顿时哑口无言。对方好整以暇的态度中,似乎带有某种逼人的气势。 那天上午,当雇主指着这个从西荻洼某栋公寓走出的男人命他下手时,其实引户有种莫名的抗拒感。那个男人带着某种阴影,就像看到脱鞘而出的武士刀一样令他毛骨悚然,他直觉对方是个狠角色。现在再次回想起当时的印象,引户不禁紧张起来:事情倒是没有,只是想扁你一顿。rdquo; -- 第42页 他努力虚张声势地回答,对方在路灯下迅速浮现一抹冷笑。 那你何不试试看。rdquo;男人轻蔑地说。 引户的自尊受损,不禁勃然大怒。这家伙也不想想看是在跟谁说话!好,老子马上就让你好好弄清楚。 那么,就到那儿试试吧。rdquo; 引户压抑着怒气说,抬起下颚朝路旁空地一撇,那似乎是一块田地整建而成的住宅用地。只见四处布满石头和杂草,是块平坦的空地。引户右手往围着有剌铁丝的栅栏一搭,就像飞过绳子跃上拳击擂台般,顺势一跃而过。 那个男人脱下大衣往栅栏的支柱一挂,也钻过铁丝缓缓朝空地走来。引户一边安抚亢奋的心情,一边逐渐后退,心想离道路和路灯越远越好。鞋子碰到的土比想象中硬,就立足点来说还不坏。 引户一直退到空地与道路反方向那头的底端,背后是裸露出岩层的山崖,路灯几乎完全照不到,这是最适合打架的场所。他脱下皮夹克,往远处一扔,做个深呼吸,双拳握紧在颚下摆好架势。 男人见状便说:你是被淘汰的拳击手?rdquo; 你应该说我是成功转型的拳击手。怎么,怕了吗?rdquo; 男人没回答,脱下格纹西装外套,对折之后静静放在地上。即便是黑夜,对方的衬衫在引户的视野中依然白得耀眼。男人把腰一抬,同样举拳摆出架势。在引户看来,男人的架势漏洞百出,别说是拳击了,对方显然连空手道都不会。 引户一边轻踩着拳击步法之一的侧边滑步,一边渐渐拉近距离。男人虽然配合着引户的动作晃动身体,却不打算移动双脚。引户微微皱眉,明知他打过拳击,这个男人不仅没吓跑,甚且连眉毛都没动过一下,这令他突然感到不安。对方身上该不会是有刀吧?如果真是那样他也不怕,在曾为拳击手的引户眼中,一个外行人挥刀的速度再快也快不到哪去。如果是枪那就另当别论了,可是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有枪。 引户轻轻挥出左拳,试探对方如何出招。男人没上当,只是轻抬左肘挡住。对于难得如此过分小心的自己,引户暗自忿忿咋舌。雇主向来不透露对象的底细,对此他既无不安也从不怀疑,自己只要好好教训雇主指定的对象就行了,其它的事用不着多管。然而这次雇主特地交代了两件事。其一,在不能把人打死的情况下,要让对方三、四周都下不了床,狠狠教训对方一顿。其二,记得要取走皮夹,假装成抢劫或是暴力扒窃。 引户挥除杂念,面向对方频频踩着垫步。只要先在对方脸上连挥个十拳,想必对方会意识不清脚步踉跄,接着再朝对方的肚子饱以铁拳,等到对方无力反抗后,再慢慢收拾就行了。如果打碎膝关节,应该会好一阵子没法走路吧。 引户正想逼近时,男人的左臂突然画个弧形朝他脸部袭来,虽然这拳出乎意料的快速,引户还是轻而易举地架住,同时挥出左拳,想给男人门户洞开的下颚一记反击。霎时,看似失去重心的男人右臂顺势一弹,和引户的左臂交叉击来。引户正觉得这拳有种不自然的手感之际,眼睛已受到莫名地冲击令他踉跄退后。尖锐的痛楚使引户不禁叫出声,被土块打中了mdash;mdash;当他醒悟时已然太迟。引户的肚子被狠狠踹中,整个人向后飞出去,宛如五脏六腑都被扯断的疼痛令他差点窒息,身体弓得像虾米一样满地打滚,遭受奇袭的惊愕和愤怒逼得他怒目欲狂。 还来不及喘口气,对方的鞋尖已陷入引户身体,这一脚简直就像葬仪社员工钉棺材般,既准又狠。引户弓起身体,好不容易才护住心窝和下体,仿佛坠落插满竹枪的陷阱似地激痛与恐惧袭来,他差点就要昏厥过去。正当他感到攻击停止而安心地放松身体之际,对方仿佛算准了似的,侧腹又挨了一记。他不顾羞耻地放声哀嚎,泪水汩汩而出,咬紧的牙缝之间流出带着血腥味的胃液。 引户趴在地上,后颈被男人狠狠踩住,这种屈辱,令引户回想起当年迫使自己引退的那个新人拳击手的强烈一击mdash;mdash;自己就是被那一拳打下擂台,就此沉入人生的泥沼。 但是此际令引户遭到这种下场的男人并非拳击手,虽说事出意外令他措手不及,但这还是他头一次被外行人打得这么惨。当男人把外套放在地上时,他早该料到对方会趁机抓起一把土。 是谁派你来的?rdquo;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引户没回答,悄悄睁开眼。余痛未消,但泥土已随着眼泪一起流出,远处的路灯光芒入眼朦胧,体内又热又痛。他试着轻轻扭动手脚关节处,看来并未骨折。 是丰明企业雇你来的?rdquo; 引户愣了一下还是没回答,就算撕了他的嘴也不能说出雇主名字,那不是颜面问题,而是他一旦说出肯定会危及性命。 皮夹拿出来给我看。rdquo; 男人以冷硬的语调继续说。引户的脖子仍被踩着,左手伸进裤子口袋,但他早知道里面什么也没装:他伸出空着的左手,接着又把右手伸进另一侧的口袋摸索,然后保持那个姿势说:在皮夹克的口袋里。rdquo; 皮夹里只有两万圆现金,没有任何足以暴露身分的东西。对方鞋子从脖子上一举起,引户便一骨碌翻身仰躺,在口袋里暗自将黄铜指套戴上。至今他对自己仍有莫名的自傲,所以很少用上这玩意儿,但在目前的状态下,赤手空拳他没把握能赢。第一拳就得重击对方,否则便会失去反击的机会。 -- 第43页 男人检查完他的夹克后又走回来,小心翼翼地站在引户的头旁。 你不回答,我就继续往你的头上踹。我可要提醒你,我念大学时是足球队的,到时你的脑袋分家我可不管喔。rdquo; 引户直觉感到男人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千万不要,我说就是了。rdquo;他故意紧憋着喉咙说话。 我听不见。你说清楚一点。rdquo; 我发不出声音。rdquo; 引户含泪的双眼微微睁开,仰望男人凑近的脸庞,远处路灯的灯光隐约映现。那张脸陡然逼近,引户身体一僵,他知道男人正弯腰俯身在自己上方。就在同时,引户将力量汇集右臂,朝着上方挥出套有黄铜指套的拳头。命中了,霎时间他这么认为,但手臂传来的并非命中的触感,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挡开的反作用力。看来对方比他预期的更难缠。 引户低吼,扭转身体企图再次出击。男人猛然抓住他的右腕,仿佛被皮鞭捆住似的,男人的力气大得吓人。引户叫出声来,左手在地面乱抓,其实他根本无暇冷静盘算要用同一招回敬对方,但却在下意识中把左手抓起的泥土掷向男人脸上。 命中了。男人仰身一躲,引户被抓住的手腕松开了。引户缩回右腕,猛力跳起,虽然全身上下到处都感到强烈的剧痛,但他已无暇顾及。男人捂着脸,正往后退。就是现在!错过现在就没机会了。引户双腿虽疼痛仍奋力举步上前,瞄准男人的太阳穴一拳把黄铜指套砸去。正忙着拍落眼中泥土的男人可能是察觉到动静吧,抬起左肘去挡引户的拳头,但坚硬的黄铜指套打碎了男人的手腕,力量扑了个空,男人不由得单膝跪倒,引户原本要打向对方身体的左勾拳遂击中了男人胸口。男人往后翻倒,但顺势翻个跟斗又站了起来。 引户又往前踏上一步,黄铜指套朝弓着腰的男人脸颊击去。正中目标。男人翻了个大跟斗滚倒地面,引户恢复从容,一边耸肩喘息一边俯视男人。以往被这种黄铜指套正中脸部的人,没有一个还站得起来。男人在地上像毛毛虫般挣扎,终于以俯趴的姿势一点一点地屈膝爬起。引户看了大惊失色,慌张之下本想朝男人的侧腹踢去,但他念头一转,定睛旁观男人的行动。他差点就要对自己的拳头失去自信了。 等到男人摇摇欲坠地站起,引户瞄准腹部挥拳将黄铜指套击去。男人猛地弓身倒地,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男人如此痛苦挣扎了好一会儿,过了三十秒后,他又俯身趴着,试图站起来。引户像见到鬼似地直着眼瞪视男人。这个男的连挨了两记前职业拳击手以黄铜指套挥出的硬拳,居然还想站起来,而且连哼都不哼一声。 男人终于步履蹒跚地以两条腿站起来时,引户突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驱使,拽起男人的领子,也不管是脸或肚子,抡起拳头就是一阵乱打。他的脑门充血,已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最后终于手酸,把男人一扔跌坐在地,全身喷汗,心脏就像帮浦一样扑通乱跳,简直像用尽全力打了十五回合似的。 等他突然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男人在距离引户两、三公尺之处像块破布一样蜷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引户缓缓起身窥探男人,倏然间怀疑自己失手打死人的念头闪过,不禁心惊肉跳,对于自己刚才在恐惧和愤怒驱使下失去分寸的行为,这时才慢半拍地萌生悔意。过去他从未杀过人,更何况这次雇主还特别吩咐过不可杀了对方。 引户被不安的情绪压倒,下意识地后退。正想擦汗之际,黄铜指套碰到额头,他才瞿然清醒过来,连忙张开僵硬的手指脱下指套,在一旁找到夹克穿上。正要回到路上时,引户注意到男人脱下来放在地上的外套。对了,必须伪装成是抢劫。他弯下腰,搜寻外套暗袋,手碰到一个像记事本的东西。他随意抽出,就着路灯的灯光一看,当场吓得差点心跳停止。金色的字体在黑暗中发光。 那是警用手册。 2 ◇◇◇◇ 他合起警用手册,放在桌上。 明星美希。警视厅公安部公安三课。巡查部长。 他对女人的名字没印象,脑中一片混乱说不出话来。出院后的这几天他遇过各式各样的人,却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和警察mdash;mdash;而且是一个便衣女警面对面。你真的是刑警吗?rdquo;他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个无聊问题,但他非问不可。 对。rdquo; 女人脸上突然失去表情,仿佛打从出生以来一次也没笑过似地板着脸,但那双眼中找不到不安与畏怯。对方被识破身分后仍临危不乱的态度反倒令他不安。 你认识我吗?rdquo; 对。rdquo; 说说看我叫什么名字。rdquo; 新谷。新谷和彦。我问你,你说失去记忆是真的吗?rdquo; 闭嘴,现在是我在问你。rdquo; 他不客气地这么说,女人虽然噤口,却一点也不慌张。他一边用手枪指着女人一边起身走进和室拿了双丝袜,命女人趴在沙发上,紧紧绑住她的手脚,然后让女人仰卧,再回到自己原本坐的沙发。不安感消失的同时怒火也平息了,他又恢复冷静。你一直在找我吗?rdquo; 女人点点头。大概是因为被绑着吧,她脸上失去了血色。 -- 第44页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rdquo; 我事先拜托过管理员,请他只要看到你妹妹回来,或是有谁来访,就立刻打电话通知我。rdquo; 他的嘴唇扭曲。该死,原来那个管理员也是串通好的。 你干嘛找我?我到底犯了什么法?rdquo; 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rdquo; 女人狐疑的问话方式令他勃然大怒,他用枪口敲着桌面说:不要再问我问题!我已经警告你第二次了。rdquo; 女人窥视着他的表情,然后保持双手被反绑在后的姿势耸耸肩说:好吧。你是个职业杀手,受某个组织所雇,杀人就是你的工作。rdquo; 他伸指搓着嘴唇。虽然他已有某种程度的觉悟,但被刑警这么当面一说还是大受刺激。 你说的某个组织,是丰明企业吗?rdquo; 女人眨了两、三次眼。 对呀。亏你还记得啊?啊,这可不是质问哟。rdquo; 女人的话令他感到烦躁,但他还是勉强克制。 大约个月前,新宿发生的什么爆炸案,是我干的吗?rdquo; 女人下意识地舔唇,过了很久才垂着眼回答。对。你在那个过激派成员笕姓男子的旅行袋里放了定时炸弹。你不愿想起的心情我能体会,那个事件的伤亡确实太惨了。rdquo; 他瞪着女人。这女人说话字字剌耳,到底是何居心。 听说死于那起事件的女人的先生跟你一样是公安刑警,叫什么仓木是吧?他好像正在找我。他现在人在哪里?他是你的搭档吧?rdquo; 才不是呢,我们单位不同。仓木警部在十天前发生了一点意外,现在在医院。rdquo; 他皱起眉头。发生了意外?这样至少能轻松点,追着自己跑的人就算只是少一个也求之不得。 他住哪家医院?rdquo; 你打算去探病吗?rdquo; 他缓缓站起走到女人身旁。看到女人眼中隐约浮现惧色,他有种莫名的快感。他把枪口抵在女人的下腹,用力一转。女人的嘴唇颤抖。 调布hellip;hellip;第一医院。rdquo; 几号房?rdquo; 五〇七号房。rdquo; 他观察女人的表情良久后,终于收回枪口。女人像拔掉塞子似地喘了一口大气后说:为了预防万一我可要提醒你,就算你想对他下手也没用,因为病房四周站了一整排警察。rdquo; 他坐回沙发。他根本不想对仓木出手,他只是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刑警搞清楚是谁在问问题。 你打算拿我怎么办?我是说,你本来打算逮捕我吗?rdquo; 要真是那样,你一开门我就会立刻扑上去了。rdquo; 那,你到底想怎样?rdquo; 我明知你是个杀手,却苦无证据。那起爆炸案也是如此。没有证据就不能逮捕,我想设法找到证据。rdquo; 所以就编造谎言接近我?rdquo; 是的。不过如果你真的丧失记忆了,那你应该去住院,早点接受治疗才对。rdquo; 然后等我的失忆症一治好,你就可以在我的双手铐上手铐了,是吗?这我可不干。我不想借助他人来查明我自己是谁。rdquo; 丰明企业的人好像正在找你,对吧?如果是那些人造成你丧失记忆,你最好还是向警方求助。他们为了让你永远无法恢复记忆,正打算封住你的嘴呢。rdquo; 他把枪口略微下垂,回应道:只要他们没找到照片,就不可能杀我。rdquo; 女人的表情微微一动,照片?什么照片?rdquo; 他定睛注视女人。女人脸上浮现的困惑表情似乎不是演戏,如此说来,连警方也不知道那些人正在找什么照片。 没什么,你不知道就算了。rdquo; 女人似乎想回话,但看到他的脸色又作罢。 他继续说:说说看我妹妹。就算刚才那些话是捏造的,你至少对她稍微有点认识吧?rdquo; 我几乎什么也不知道,只从远处看过她,我只是在四处追查你的过程中得知你妹妹住在这里。rdquo; 你说看过她跟我一起出现是真的吗?rdquo; 对。不过只有一次。rdquo; 我妹妹是什么样的女人?rdquo; 这个嘛hellip;hellip;,她个子还满高的,口红涂得很浓,一直戴着墨镜。rdquo; 头发呢?rdquo; 留得很长,浏海都盖到眉毛了。rdquo; 她看起来真的像是我妹妹吗?rdquo; 这话是什么意思?rdquo; 换句话说,你没看过我妹妹脂粉未施时的真面目吧?rdquo; 女人眨了两次眼,如果你是问五官长得像不像,那我无法明确告诉你。我是觉得蛮像的,但我并未站近细看过。我只是听管理员转述,你说那是你妹妹,我也就这么相信了。rdquo; 他重新握紧手枪,察觉到出现一个新的可能性。管理员、里村都只是基于他的说词才认定那女人是他妹妹,也许并不是。 除此之外,管理员还说过我妹妹什么?rdquo; 管理员别的什么也没说,只说她是个怪人,好像一次也没开过口,还说她该不会是个哑巴吧。rdquo; -- 第45页 这时门铃突然响起,他真的就像字面上所示地跳了起来。他绕到沙发后面,手枪瞄准着女人,女人抬起被绑着的上半身,眼睛炯炯发亮地说:我看你最好投降吧。我事先跟同事说好了,如果我过了三十分钟还没出去他就会来找我。rdquo; 你的同事?rdquo; 对呀。你真以为我会笨到单枪匹马地上门冒险吗?rdquo;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让女人进门后他便锁上了玄关的门,对方应该没这么容易就破门而入。 女人继续说:乖乖听我的吧。你去医院接受治疗,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妹妹。rdquo; 闭嘴!rdquo; 门铃又响了两次,三次,然后像疯了似地狂响不停。枪口继续对着女人,他陷入踌躇。要击毙女人很简单,但事后可就麻烦了。这跟解决里村不同,万一杀了这个女刑警,警方一定会气急败坏地四处追捕他,到时他连万分之一的逃生机会也不可能有。 他撇下女人冲入和室,打开玻璃窗来到阳台上,探头往下一看,夜色中隐约可见一个小院子,似乎是一楼住户的专用庭院。那边的窗子没透出灯光,显然没人在家。他翻越栏杆,悬空抓着支柱跳到院子里。多亏底下是草地,他几乎没造成任何声响也没受伤,而上方依旧隐隐传来门铃声响。 他把手枪往腰上一插,企图翻越一楼外墙的栏杆,这时突然被人从背后把他的肩膀往回一拽,遂跌坐在草地上。他在恐惧与愤怒的驱使下,拼命推开那个企图从上方扑来压制自己的男人。 我要以侵入民宅现行犯的罪名逮捕你,乖乖束手就缚吧。rdquo;一个男人压低了嗓音说。 可恶,没想到这种地方还埋伏了另一个同伙。他伸左臂把对方的胸部推开,右手在草地上摸索,找到一盆刚才瞥到的盆栽,抓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对准男人的脑袋用力砸下去。盆子发出钝重的声音破裂了,泥土四散纷飞。他知道男人的身体已颓软无力。 他推开男人跳起,冲向栏杆,下一瞬间他已冲下铺石小径。往左应该会绕到公寓正门口,他便往右手边猛然冲去。 狂奔了几十公尺,快到马路前他回头看了一下,没有任何人追来。好,没问题了。他不再用跑的以免遭人起疑,走到马路上,这里是个路灯亮晃晃的住宅区。他必须尽快离开现场。 他快步转过三个街角,背后传来车声,车灯把他照个正着。他冒出冷汗,侧身闪到路边让车子先过。是辆出租车。出租车老实不客气地对着他排出黑烟,往前开了五十公尺后在右手边的公寓前停下,他看到两名女客下车。 这时他小跑步冲出。只要拦到出租车就能安心了。他举起手,加快脚步,但出租车驾驶并未注意到他,响亮地把门关上后,闪过前方停靠的一辆黑车,绝尘而去。 他小声咒骂,停止奔跑,再次回头,后方空无一人,看来对方没追来。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来到距离那辆黑车仅剩数公尺处时,他发现两名男子从右边公寓的台阶走下。在他瞥见对方的同时,那两人也看到他了,霎时三人都冻结在原地。 他急忙把手往夹克里侧一伸,不由得愤恨咬唇。插在皮带上的手枪不见了,一定是刚才在庭园里搏斗时不慎掉落。 光头男人绕到呆然伫立的他背后说:这可真是意外啊。只能说是天助我也。rdquo;站在他前方的卷发男人点点头说: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只要挨家挨户在这一带的公寓打听,迟早会命中目标。rdquo; ◇◇◇◇ 3 时针指着十一点。 明星美希将目光从墙上的时钟移开,皱起眉头。干这行的,照理说她应该早已习惯等待,但唯独今晚不同。从接到电话至今已两个小时了,她一下子开电视一下子翻开书本,甚至试着拿起已有三个月没碰过的蕾丝编织,却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强烈的紧张感和微微的期待感令胃部变得沉甸甸的,身体窜过一阵恶寒,这是前所未有的现象。 不知是第几次仰望时钟发出叹息时,门铃突然响起。美希吓了一跳,蕾丝编织掉到地上,心跳立刻加速。 她尽量放慢脚步走向玄关,不假思索就想开锁,又突然打住。她隔着门先问是哪位。无人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门外传来某种摩擦声。 哪位?rdquo;她再问一次,这次的语气很强硬。 仓木。rdquo; 含糊的声音进入耳中,美希这才安心放松身体。谨慎起见,她先确认锁链仍挂着,这才转开门锁。只开了一条缝的门重得离奇,门链外的身体正在晃动。 美希咬着唇说:你喝酒了吗?警部。rdquo; 外面的人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不,只是受了一点伤。rdquo; 受了伤?美希正想反问,眼前突然从门缝之间伸进一只血手。美希小声尖叫,急忙把链子解下,用尽全力把门推开,好不容易才使劲把仓木顺势倒下的身体抱住。 将仓木抱到客厅,让他躺在长椅上后,美希站在原地呆愣了好一阵子。仓木的脸乌青瘀黑,肿得看不出原形,到处都皮开肉绽,沾满了鲜血和泥土。敞开的大衣和西装外套里露出的衬衫与长裤,也同样被鲜血和泥巴搞得一塌糊涂,简直像从水泥搅拌机中钻出来似的,惨不忍睹。美希很想吐,连忙交握双手。她心慌意乱,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 第46页 我马上叫救护车。rdquo; 美希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正要走向电话之际,仓木却以出乎意料的尖锐声音制止。 慢着我之所以来这里,正如电话中所说是有事跟你谈,不是为了让你叫救护车。rdquo; 美希听了气得回嘴,可是,如果让警部死在这里,我会很麻烦。rdquo; 仓木露出牙齿。她花了一点时间才醒悟,原来他那是在笑。 你放心。要死的时候我会先听你把话说完,再乖乖去外面死。rdquo; 美希有点犹豫,最后还是没打电话。她走进洗手间,带着毛巾和热水、消毒酒精回来,这时她已完全恢复冷静,心情就像是个家有调皮孩子的母亲。她利落地帮他脱下大衣和西装,把衬衫敞开。裸露的上半身伤痕累累,肌肤整片都变成暗红色,惨得只能怀疑他是不是撞上了云霄飞车。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rdquo; 对不起,现在没时间解释。我没说不去医院,但必须等我先跟你谈完。rdquo; 美希闭上嘴,把毛巾用热水浸湿后轻轻抹去仓木脸上的血迹和污泥。他的左脸颊裂开,鲜红色的肉都翻了出来,她看了不禁打个哆嗦。他的右眼皮肿得几乎看不见瞳孔,太阳穴一带就像熟透的石榴一样血肉斑斓。美希放下毛巾,在脱脂绵倒上大量的酒精,她突然萌生虐待他的念头,便抓着脱脂绵毫不犹豫地往仓木脸上一按。仓木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一把拽住美希手腕。虽然他的力气很大,但美希也不甘示弱地倾身向前,以全身之力把脱脂绵按压在伤口上,心情痛快得几乎想笑出来。 仓木突然松手,美希顿失重心。这时仓木的右臂环住她的腰,猛然将她拉近,她惊愕之下还来不及仰身向后躲,仓木的左手已隔着衬衫一把揪住美希的右乳。美希惊讶得要死,拼命挣扎推开仓木的肩膀。仓木发出痛苦的呻吟,放开了手。 美希远远退到对面那张沙发,下意识地环抱胸口,膝盖发抖着坐下。 你干什么!rdquo; 仓木把伤口上的脱脂绵,拿起,往地上一扔。以牙还牙向来是我的原则。rdquo;美希恨恨咬着唇内。匆匆拿起毛巾和脸盆,也不怕热水洒出来就这么跑出客厅。把热水倒进洗脸台,调整呼吸,美希看向镜子,镜中是个看似随时都会像瓦斯爆炸般发狂的女人。她做个深呼吸,梳理头发。现在不能失去冷静,她必须先确定仓木行动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美希回到客厅后,仓木以同样的姿势在长椅上伸展筋骨,并说道:之前你告诉我新谷住的公寓,老实说,四、五天前我去跟管理员谈过,据他表示,爆炸当天新谷好像一直待在家里,可是你却说跟踪他外出,到底哪个说法是真的?rdquo; 美希从餐具柜里取出威士忌,倒进杯中递给仓木。仓木虽然接下却没有立刻喝,仍在等美希的回答。 那只不过是管理员那么认为罢了。新谷没经过门厅,他是从逃生梯溜出去的,而我是站在两个出口都看得见的地方监视。rdquo; 她毫无窒碍地对答如流。仓木缓缓将酒饮尽,把杯子往桌上一放。 这百分之百是你设想好的回答吧?rdquo; 我只是说出事实,难道你认为我在说谎吗?rdquo; 你是个如有必要便不惜说谎的女人。rdquo; 对方如此挑明了讲,美希虽感狼狈,但立刻顶回去。这点我承认,但我不认为警部会相信有哪个女人不说谎。rdquo; 仓木露出牙齿,无声地笑了。虽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搞成这样遍体鳞伤却仍紧咬这个案子不放的执念,令美希与其说是佩服更感到背上发冷。是因为此人连骨子里都是警察?只是对亡妻依依不舍?抑或是基于完全不相干的其它理由?其实我今天去了新宿的马赛,见过那里的女服务生。rdquo; 美希抓紧膝头。马赛,就是爆炸之前笕俊三走进的那家咖啡厅。 然后呢?rdquo; 上次听你说过后,我就去马赛给全体员工看笕的照片,问他们记不记得在爆炸发生前这个男人是否来过店里,可惜没有任何人记得。不过有个女服务生在案发翌日就跟团去欧洲旅游了,只有那个女孩没问到,所以我等到她在两、三天前归国,今天终于去店里上班时去找她问话。rdquo; 仓木说到这里时,用手背轻触脸颊上的伤,齿间挤出叹息声。看来说话对他造成很大的负担。这样让他说下去真的没关系吗?就算不叫救护车,至少也该阻止他继续,先让他躺在床上比较好吧? 一想到床,美希感到心口一阵骚动,连忙忸怩不安地换个姿势坐好。寝室只有一张床,还没让男人睡过。 hellip;hellip;给我好吗?rdquo; 仓木的声音令她赫然回神。由于心有旁骛,没听清楚他起先说了什么,但她发觉仓木的手指着玻璃杯,这才明白他是在讨酒喝。 装满威士忌的杯子一递过去,仓木便再次一口气喝光。 那个女服务生还记得笕。是她去招呼的。她说笕唠唠叨叨的抱怨咖啡为何已加了奶精,所以她印象很深刻。rdquo; 美希坐回沙发上,然后呢?rdquo; 仓木一边用手指把玩玻璃杯,一边用肿得很丑的眼睛瞥向美希。根据她的证言,据说笕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正确说法应该是那个女人先到,然后笕与她会合。rdquo;美希惊讶得挺直了腰,你是说,笕和某个女人约好了碰面吗?rdquo; -- 第47页 是的、照你上次的说法,你跟踪新谷和笕时曾进入马赛咖啡厅,旋即又出来在店门口等。那时你没看到笕坐的位子有女人吗?rdquo; 美希感到脸颊发烫。 那是有上百个位子的大型咖啡厅,又被隔间的观叶植物挡住,无法将店内一览无遗。况且那时我跟踪的对象是新谷,并不是笕。rdquo; 但你就是猜到新谷可能接下了恐怖行动的任务,才开始跟踪新谷的吧?既然看到新谷在跟踪笕,正常反应应该会怀疑笕是恐怖行动的对象;至少一个拥有正常判断力的公安刑警会如此反应。无论处于任何恶劣条件下,视线应该都不会离开那两人才对。rdquo; 仓木的话尖锐地刺进美希胸口。被说中弱点令她的太阳穴附近发热,这个男人虽然身体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是脑袋依然非常清醒。 我当然会对这点提高警觉,可是我以为他再怎样也不可能在那样的咖啡厅里杀死笕,事实上在那间店里也的确没发生任何事。rdquo; 那只不过是结果凑巧如此罢了。还有一点,在那间店里是否真的没有发生任何事,我想应该没有人能够断言。rdquo; 美希在无意识中啃起大拇指指甲。仓木的话很有道理,她有种预感,自己如果再提出反驳恐怕只会被他逼得更窘。 和笕约好碰面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rdquo; 美希这么一问,仓木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用手指把玩着杯子。想到自己唐突改变话题的不自然神态,美希冒出一身冷汗。 据说是个穿着黑大衣、戴着墨镜的长发女子。rdquo; 美希拽紧裙摆,蓦地感到心跳加快。那个女人真的比笕早到吗?rdquo; 仓木肿得几乎看不见的眼睛倏然射出光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证据让你怀疑她应该比笕晚到吗?rdquo; 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上次我也说过,在新谷抢先离开马赛咖啡厅之前有一个女人走出来,现在想想那个女人好像的确戴了墨镜、穿着黑色大衣。rdquo; 原来如此。看来故事渐渐头尾连贯起来了。rdquo; 美希抿紧了唇,你的意思是说我在编故事吗?rdquo; 不。不过到目前为止,你告诉我的内容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己清楚。如果对你的说词心存怀疑,那么事情就会出现截然不同的局面了。rdquo; 比方说呢?rdquo; 比方说,那个神秘女子也可能是你自己伪装的。rdquo; ◇◇◇◇ 4 美希笑了出来。 就连她自己也很清楚,那是带刺的做作笑容。 仓木径自凝视美希。美希的笑容虚无地消失在空中,尴尬的沉默气氛笼罩四周。算了。差点忘了说,今天我去马赛时曾把新谷的照片拿给店里的人看,问他们是否有印象。rdquo; 美希把下颚往后一缩,新谷的照片?那种东西你是从哪拿到的?rdquo; 四、五天前我从他家摸来的。rdquo; 你去搜过他的住处?rdquo; 是的。不过丰明企业的人早把那里翻得乱七八糟了。他们好像正在找东西。rdquo; 找什么东西?rdquo; 他们嘴上是说要找新谷私吞的钱,但那当然是鬼扯。rdquo; 你和丰明企业也接触过了?rdquo; 仓木点点头。美希垂落视线,不自觉地伸手去抹平裙上皱痕。这个男人完全照我们的计划采取行动了,虽然这个赌注下得很冒险,目前也只能静观其变。 他们在找什么你心里有数吗?rdquo; 不,完全没有。rdquo; 这是真话。如果丰明企业确实在找东西,这显然有必要留意。 言归正传。包括那个女服务生在内,马赛咖啡厅的员工都说对新谷的照片没印象。这点你有什么看法?rdquo; 那不能怪他们,店里一天本来就有几百个非特定的客人进进出出。rdquo; 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反过来,也可以推论新谷根本没进店里。说得更进一步吧,在你和笕之间,或许原本就没有新谷夹在中间。rdquo; 美希垂下眼,看来警部好像认定我就是那个神秘女子了。rdquo; 我并没有什么先入为主的想法,我只是想说,这样推论合情合理。rdquo; 美希抬起眼,平静地答道:我倒不觉得这哪里合情合理了。rdquo; 那我们换个话题吧,你对新谷的妹妹了解多少?rdquo; 仓木尖锐的质问令美希措手不及。这个男人专挑我的语病,不断将矛头戳过来。该怎么回答才能避开追击,令她在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判断。 美希站起身,取来酒瓶在仓木的空杯中倒酒。手很奇迹地并未颤抖,没洒出一滴酒来。 她放下酒瓶,又回沙发上坐好。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新谷有妹妹,你是从哪听来的?rdquo; 这么回答后,她理直气壮地回看仓木。由于他眼皮肿胀而难以露出视线,这点令美希暗自庆幸。 仓木再次一口饮尽。 我是在里维耶拉从新谷的部下里村那里听来的,多米尔middot;泷野川公寓的管理员也说看到过两、三次。如果你连这点都没能从他们嘴里打听出来,你就更不配当个公安刑警了。我反而期盼你是在说谎mdash;mdash;这是为你个人着想。rdquo; -- 第48页 美希屈辱地咬着唇,却无话可说。如果回嘴就中了仓木的计,只会让自己的立场更窘迫。虽然闷不吭声也一样会陷于对自身不利的立场,至少用不着面对让人抓着话柄的窘境。目前除了尽量忍耐别无他法。 有那么一会儿仓木只是静静呼吸,最后终于振作精神似地吸了一口气。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津城警视正吧?rdquo; 这句话真的如晴天霹雳般打下,美希如遭棒击般背脊僵化了无法动弹。她知道自己脸上露出藏不住的仓皇惊愕,却已束手无策。 仓木肿起的唇丑陋地一歪,这次不用再替我倒酒了吗?rdquo; 美希汗涔涔的手心抓着膝头,我认识。你怎么会知道?rdquo;她的声音无力地颤抖。 就在前两天,我凑巧撞见你和津城警视正在浅草的牛肉火锅店用餐。rdquo; 美希的怒火熊熊燃起。 凑巧撞见?你何不老实说是在跟踪我呢?一个干练的公安刑警理当如此。rdquo;仓木凝视着乱了方寸的美希,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rdquo; 美希把下颚往前一抬,非常私人的关系。不过你这个问题,好像太多管闲事了吧?rdquo; 那可不见得,在你愤怒的假面具下藏的究竟是什么?rdquo; 美希狠狠回瞪仓木。憎恨感蓦然直冲脑门,那是她至今从未经历过的某种激烈情感。 警部到底想说什么?rdquo; 仓木痛苦地耸肩喘息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和警视正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陷入畸恋的样子。rdquo; 美希也耸起肩膀。仓木执拗的追查没完没了、毫不留情地攻向美希,明知再怎么辩解只会让自己窘迫不堪,但美希已别无选择。 为什么?我和警视正都是单身,也都是成年人了。rdquo; 如果你非要如此坚持,那就姑且当作是这样吧。不过我对他的职务极感兴趣。津城俊辅,隶属警察厅警务局的警视正,特别监察官。没错吧?rdquo; 对。rdquo; 特别监察官的工作是针对警界内部的舞弊或犯罪事项加以调查或举发,这你想必也知道吧?rdquo; 我是这么听说的。rdquo; 可是也有谣传说他们的工作其实是负责摆平这类警界丑闻,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私下解决,以免外人mdash;mdash;尤其是传播媒体发现。rdquo; 这我不知道。rdquo; 美希强硬地否认后,仓木略微缩起下颚。 几年前,在你还没加入公安之前,我有个同僚闯了祸,被当时还是警视的津城先生开枪射杀。这件事虽然被当做那名刑警的个人犯罪事件来处理,据说其实背后掺杂了相当复杂的政治问题。rdquo; 那起事件我听说过。rdquo; 在枕边细语时吗?rdquo; 美希握紧了拳头。明知仓木是故意惹自己发怒,她还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下这样的侮辱。 仓木继续说:事件发生后津城就被调到巴黎的国际刑警组织。当然是为了避开风头等事件平息。后来不知哪时候又回国了,现在已高升为警视正。rdquo;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rdquo; 美希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猜想他是否又钓到什么大鱼了。rdquo; 仓木若无其事地说完后,凝视着美希好一阵子,看来似乎不打算再进一步追问。谢谢。我要感谢你,来找你谈果然很值得。rdquo; 仓木没头没脑地自行做出结语,美希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仓木的语气听来不像有什么刻意讽剌的意味,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回敬一句。 不客气。不过警部应该不相信我的话吧?rdquo; 仓木露出浅笑,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你都说真话。rdquo;美希被这记回马枪打得愤恨咬唇,败北感令她连反驳的气力都失去了。 那我该告辞了。rdquo; 仓木的话令美希赫然回神。一看仓木,他正从长沙发上准备起身,但大概是真的没体力了吧,只勉强挣扎着动了一下。美希反射性地从沙发弹起,伸手去扶仓木。仓木抓着美希的肩,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可能是忍着痛吧,咬紧的牙关之间发出剌耳的喘息声,费了一番力气才穿上西装外套和大衣。 我帮你叫救护车。rdquo; 不,如果从你的公寓被抬出去,场面会很尴尬。一个才刚死了老婆的刑警,要是让别人发现待在共事的女刑警的闺房里,那才真的要劳动津城警视正出马了。rdquo;仓木朝着玄关迈步,美希慌忙以肩膀撑着他。 两人纠缠在一块来到通往玄关的走廊,美希蓦地察觉,虽然仓木倚着她的肩,却还是拼命张开双脚踩稳,尽量不把自身重量压在美希身上。她不禁一阵心痛。这个男人,其实也只是用逞强的盔甲包覆着那颗脆弱易感的心吧。 才走到一半仓木就重心不稳,单膝跪倒在走廊地板上。美希蹲下身,从下方往上顶起仓木的胸膛,仓木努力用肩膀抵着墙,总算勉强站起。美希再次扛起仓木的右臂,两人的脸出乎意料地接近,威士忌的气味猛然冲入鼻腔。 下一瞬间美希的嘴唇已被另一对唇瓣堵住,惊得她仰身向后躲。仓木肿起的双唇带着血腥味,仿佛吸饱鲜血的水蛭那种可怕的触感,仓木的右臂牢牢抱着美希肩膀,让她无处可逃。 -- 第49页 美希虽然用手去推仓木的胸膛,却无法像之前那样用尽全力,体内好像有某种东西正崩塌瓦解,手脚失去了抵抗的力气。美希闭上眼,接纳仓木的舌,寝室的床铺在眼皮内侧浮现,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 嘴唇终于分开,美希喘了一口大气,这才发现本该支撑仓木身体的自己,竟然变成反过来依偎着对方胸前。两人倚着墙,呼吸急促。里面的床正空着呢mdash;mdash;美希一边在心中如此呐喊,一边气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只能恨恨咬唇。但求仓木能主动稍做出这样的暗示就好。 仓木慢吞吞地推开美希,自行走到玄关后,当场蹲下来伸手去拿鞋子。美希追上去,一把抢过鞋子。那是一双令人恨不得丢进冰箱的该死的鞋子。 但是看到仓木默默伸出脚,她只好替他穿上鞋。说不定,仓木也在等我的一句话吧?这个念头倏然闪过脑海,然而就各种角度而言美希都说不出那句话。 仓木用双手撑着墙,缓缓站起,背对着她说:我只有一个请求。帮我转告大杉警部补,请他务必来医院探望我好吗?rdquo; 你打算去哪家医院?rdquo; 不知道,你自己看明天的报纸吧。rdquo; 美希还来不及开口,仓木已开了门踉跄走到室外的走廊上。铁门干脆地关上,独留美希伫立原地,无处发泄的焦躁令她不禁握紧双手。 如果让人知道她和仓木有来往确实不妥,但是把身负重伤的仓木这样独自赶出去真的没关系吗?至少把他送去附近医院,应该没有人会指责她。 美希反弹似地推开门,光着脚冲到外面的走廊上。 警部!rdquo; 然而仓木已不见踪影。 美希颓然倚着门,茫然目送空无一人的走廊。 5 ◇◇◇◇ 他发出惨叫,仰起身体。 全身窜过一股震撼和剧痛,捆绑手脚的皮带毫不留情地勒进皮肤,所有的毛细孔为之紧缩,全身寒毛倒立。逐渐模糊的意识并未完全消失,因此痛苦变得更强烈,久久折磨着他的身体。 好不容易终于可以放松僵硬的肌肉,不知不觉中两腿之间已是一片温湿。看来他似乎是失禁了。 头上传来声音。 怎么搞的啊,医生?他没有痉挛嘛。是不是电压太低了?rdquo;是野本的声音。他假装昏迷趁机竖耳倾听。 不,电压和通电时间都已到极限了,根据病患个人体质或当时的体能状态,偶尔也会发生这种情形。暂时先观望一下吧。rdquo;如此回答的是院长小山。 他被带进这间医院起码已过了十几个小时。地点他不清楚,但应该离东京不远。小山在野本的委托mdash;mdash;或者该说是命令下,对他试用电击疗法。小山起先大为反对,强调电疗主要是用来治疗精神分裂症,对失忆症不具效果,但最后还是屈服在野本的威胁下执行了。当时他听着眼前两人的对话,对电击疗法除了感到恐惧,倒也萌生某种期待感。如果真有可能治好失忆症,就算忍受几下电击也无妨。所以当他们把他绑在床上时,他才会毫不抵抗地任由他们摆布。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按照小山的说明,在脑袋装上电极,通电之后会立刻昏迷所以几乎毫无痛苦。通电后身体会产生痉挛,断断续续地持续一阵子,但当事人自己毫无所觉。没想到实际体验后,他既未昏迷也没痉挛,只感到剧痛和不舒服。即使把电压升到一百伏特以上、延长通电时间也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野本开口说:没办法,那就明天再试一次吧。这次要把电压再升个五十伏特,好好电他一下。rdquo; 那样太危险了。rdquo; 有什么危险的!被几千伏特的雷打到,还不是有人照样活着。rdquo; 他一边忍受痛苦,一边差点憋不住笑出来。野本那种单细胞脑袋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小山的声调变了。 你把我这里当成什么医院了!就算hellip;hellip;rdquo; 对啦,我清楚得很。你想说这里住了很多大人物的家人,是个很有来头的医院对吧?那又怎样。我也一样受大人物的关照,没什么好得意的。rdquo; 他微微睁开眼,正上方的荧光灯非常剌眼。他看到小山对负责操作机器的看护比了一个手势,看护走到床边,松开他手脚上的皮带。从短袖白制服里露出的手臂覆满了铁丝般的汗毛,此人的个头虽不高,胸膛却厚如岩板。 把他送回保护室去,记得替他换内衣。rdquo; 看护把粗壮的手臂伸入他身体下方,轻松将他抱起。他感到自己仿佛回到童年,一瞬间忘了痛苦,愉快的感觉包裹全身。 那名看护一次也没开过口,看来似乎听得见,不是聋哑人士。 保护室关着铁门,是间四周筑以水泥墙的单人房。门的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开口,三餐就从那里送进送出。室内有一张摇摇欲坠的床,马桶固定在墙角一隅,天花板一角装有监视器,他的一举一动都遭到监视。 看护让他躺在床上,替他脱掉睡衣和内裤,他像看到什么珍奇异物似地望着自己勃起的命根子。看护瞧也不瞧,手脚利落地替他换好了贴身衣物。 谢谢。rdquo;他试着出声,但看护严肃的脸上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径自默默走出。他扯下睡衣,把手伸进内裤里,这个坚挺的玩意一点也不像是自己的。握紧之后,轻轻搓弄,腰部立刻窜起一阵令人心痒难耐的快感。他对这种感觉虽感困惑与惊讶,同时却搓弄得更快。海啸般的波涛急速高扬,他忍不住便猛然在内裤里射精,括约肌感受到的敏锐战栗令他扭动着,同时眼底似乎看到无数画面如走马灯般一一掠过。他发出呻吟,想让那个画面静止,但终究徒劳。 -- 第50页 回过神时,他和原先一样躺在冰冷的床上,手上沾裹着湿暖的液体,黏糊糊的。他抽出手抹在床单上,抬眼一看,监视器正从天花板的角落盯着他,羞耻心隐约涌上,但旋即消失。他再次闭上眼。 刚才眼底掠过的景象肯定就是他失去的记忆断片,然而高潮一旦退去,要再回想已是不可能。 让我亢奋的到底是什么呢?他沉思良久。 ◇◇◇◇ 6 店前做为招牌的门帘挂得很低调。 这里是靠近九段上的里巷。如果没人指点,大杉八成会对这样小的店面视而不见。 大杉良太一报上名字,穿着浆挺和服的老板娘便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带他上二楼,拉开最后面的那扇拉门让大杉进去。崭新的榻榻米散发出好闻的气味扑鼻而来,是间四张半榻榻米的和室。 明星美希从座垫起身,让大杉背对壁龛而坐。大杉虽然有点困惑,还是在对方让出的上位落座。虽然是大杉主动要求见面,但这间店是美希指定的,还是姑且给对方一个面子吧。 上次不好意思。rdquo; 大杉公式化地打个招呼,立刻拿起湿毛巾擦拭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汗。 新宿中央分局一别至今吧。rdquo; 是啊。转眼已过了快四周,案情状况倒是一点也没变。rdquo; 美希身穿复古风格的灰色套装,手腕的绷带早已拆掉。大杉轻咳一下,把桌上的筷架和小碟换个位置。 为什么没有进展?rdquo; 关于这方面,你最好去问你的直属上司。不管怎么说,若松警视毕竟是本案的实际负责人。rdquo; 美希微微笑了,你好像不太喜欢若松课长。rdquo; 大杉也回以冷笑,不晓得有哪个家伙会喜欢他。rdquo; 女服务生送了酒来,话题中断。任由女服务生替自己斟酒,大杉注意到右边是扇对开的拉门,不禁愣了一下,心跳莫名加快。拉开纸门,里面可能已铺好被褥和两个枕头,或许还伴随着粉红色的一灯如豆,这样的妄想在脑中穿梭。 女服务生摆好菜,离去之后,大杉仿佛要摒除杂念般主动切入正题。 昨天我去探视仓木警部了。一接到你的电话我就想立刻去,可是公安那票人戒备太森严无法马上见到他。不过话说回来,我做梦也没想到,你和仓木警部之间居然有接触。rdquo; 不是我主动要求的。rdquo; 是谁先主动接近谁已经不重要。事情我都听说了。警部去盘问你,打听出新谷这个杀手的事情后,被丰明企业雇用的落魄拳击手打得半死闯到你家的经过,他全都说了。rdquo; 丰明企业?rdquo; 是啊,你该不会真的相信警方发布的新闻,说什么他是喝醉酒跟当地的小混混打架吧?rdquo; 那倒是。rdquo; 爆炸案发生那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话?关于新谷跟踪笕,你又尾随在后的事。这要是让上面知道可就麻烦了。rdquo; 美希的脸颊一僵,那个原因我也告诉仓木警部了。不过话说回来,警部明明答应我绝不说出去的,我真是看错他了。rdquo; 大杉的视线一直锁定在美希脸上,以免错失对方的任何表情变化。 那倒不见得。你是基于某种目的才把那件事告诉警部吧?你希望警部听了会采取行动。rdquo; 美希霎时垂下眼,警部这么说吗?rdquo; 没错。没想到警部还没达阵得分就遭到暗算,动弹不得,所以他才叫我接手。rdquo; 那么,你答应了?rdquo; 不行吗?rdquo; 美希的视线垂落膝上,把手帕揉成皱巴巴的一团。她保持那个姿势说:那是基于公事,还是私人性质?rdquo; 当然是私人性质。上级禁止仓木警部介入本案,要是知道我和警部有接触,若松警视八成会咬烂我的鞋子。昨天我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潜入病房。rdquo; 美希像松了一口气似地肩膀微晃,可是警部补也是特别搜查本部的一员吧?你应该没办法基于私人立场行动。rdquo; 我早就在行动了。只要有若松警视的指示,新宿中央分局的局长巴不得让我去扫水沟。在这种状况下我不可能好好工作,我甚至怀疑他们根本就寄望这个案子走入迷宫中。rdquo; 不只是寄望,也许还刻意这么引导。rdquo; 大杉持杯的手停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dquo; 没什么。不过案发至今都快一个月了,搜查却毫无进展,你不觉得很奇怪吗?rdquo; 大杉一边盯着美希一边饮尽杯中酒,你说的对。你也差不多该把真心话告诉我了吧?rdquo; 你所谓的真心话是指什么?rdquo; 少给我装傻了!rdquo; 说完,大杉才发觉自己声音太大连忙闭嘴。美希的脸颊微微泛红。 如果能让你消气,就算拍桌子也没关系。反正我已事先知会过老板娘了。rdquo;大杉握紧拳头,按捺怒火。每次跟这女人说话,不知为何自己总是变得特别没耐心。好吧,到时别说是拍桌了,就算要他把桌子砸成两半从窗口扔出去也没问题。 -- 第51页 你听着。我不像仓木警部,明知另有内幕还佯装不知地照对方安排走的本领我可学不来。那也许是公安惯用的手段,但不是我的喜好。我自有我的做法。为了让你说实话,就算抓着你头发往墙上撞也是小事一桩。我可不在乎你有没有知会老板娘。rdquo; 美希定睛回视大杉,然后垂眼举杯沾唇。你说仓木警部已经全都告诉你了?rdquo; 是的。rdquo; 我告诉警部的内容,只有一点是谎言。而且是重大谎言。rdquo; 大杉坐正身体,那是什么?rdquo; 美希挺直腰杆,我跟仓木警部说,担任里维耶拉池袋分店店长的新谷和彦是右派恐怖份子。rdquo; 好像是有这回事。那是骗他的吗?rdquo; 对。新谷只是承揽丰明企业委派的工作,恐怖行动另由别人执行。rdquo; 大杉在桌子底下握紧膝头,那个人是谁?rdquo; 新谷宏美。和彦的妹妹。rdquo; 虽然美希表面上说得若无其事,却窥探着大杉的表情试图看出这句话的效果。而大杉说不惊讶是骗人的,但他刻意眉也不挑地回看美希。 仓木警部问起新谷的妹妹时,你好像还装胡涂说是第一次听说。rdquo; 那时我别无选择。在我开始监视新谷的早期阶段就已发现他妹妹的存在了。rdquo; 就是那个叫宏美的妹妹负责执行吗?rdquo; 是的。新谷只负责从丰明企业那里接工作,杀人则交由妹妹执行。不过丰明企业好像以为是新谷自己动手。rdquo; 你怎么知道他妹妹才是执行者?rdquo; 因为新谷始终没什么动作,我把监视对象改为宏美后,至少有两次,她都是在我的监视下杀人。rdquo; 大杉瞪大了眼,在你的监视下?rdquo; 正确说法应该是在我跟踪时。一次还来不及确认她的目标是谁就已让她得手了,另一次是在赛马场的混乱中我无法接近她身边。两次都没有证据足以证明是她干的。虽然两名死者都是被人从身后以冰锥刺入脖子,一击毙命,但谁也没看到是她刺的。rdquo; 那两人是谁?rdquo; 表面上是平凡的公司职员,但事后发现两者都是新左派的干部,只是没向新闻媒体公布。rdquo; 为什么不逮捕宏美?rdquo; 我刚才也说了,没有证据。rdquo; 大杉目瞪口呆地摇头,眼睁睁地吃个措手不及,亏你能当巡查部长。rdquo; 美希脸泛红潮,我不会替自己辩解。rdquo; 这样最好。所以这次跟踪笕的也是妹妹?rdquo; 对。我那天从宏美位于东中野的公寓就开始跟踪她了。rdquo; 然后宏美就前往早稻田,从笕的事务所开始跟踪他?rdquo; 对。rdquo; 当时宏美看起来怎样?rdquo; 和平常一样穿着黑大衣,戴着墨镜。我只知道她一头长发身材苗条,但是没看过她的真面目。rdquo; 根据仓木警部从马赛的女服务生打听到的消息,笕好像也是和一名身穿黑大衣戴墨镜的长发女子同席。那就是宏美吧?rdquo; 我本来也想过这个可能性。可是据女服务生表示,那个女人比笕先到。这样的话,判断尾随笕进入店内的宏美是那个女人就不合理了。rdquo; 女服务生也有可能搞错了。如果推论是宏美和笕接触时趁机在旅行袋中装设炸弹,那就说得通了。rdquo; 美希勉强点头。大杉把生鱼片塞进嘴里,和酒一起吞下去。生鱼片虽然美味,但他没心情细细品尝。 案发之后听说新谷就失踪了,那他妹妹呢?rdquo; 她也在同一天离开公寓一去不回,就此失去下落。rdquo; 东中野的什么公寓?rdquo; 东中野之家。我已拜托管理员,如果宏美或和彦出现就立刻打电话通知我,不过到现在都还没消息。rdquo; 大杉靠着椅背,双臂交抱。如果是新谷兄妹炸死笕,他们是从哪儿用什么方法得到炸弹的?从丰明企业吗?如果真是这样,丰明企业又是从哪弄来的? 不过现在追究这点也没用。大杉松开手臂。那我就问你重点吧。你为什么不把新谷的事告诉特别搜查本部,只跟仓木警部一个人说?而且还捏造他妹妹的事。我只能说,你应该是另有目的。rdquo; 美希唰地舔了一下唇,眼中闪过犹豫。再加把劲就行了。如此判断的大杉趁胜追击,说道:据警部表示,你好像和警察厅警务局的特别监察官津城警视正有来往?rdquo; 对。rdquo; 津城监察官的流言我也听过。他专门摆平警界内部的丑闻,说穿了等于是负责扫厕所的。rdquo; 美希脸色大变,身体晃动,狼狈到十分不自然的地步。 你这话太过份了。rdquo; 你用不着这么激动。仓木警部说,你和那个警视正百分之百不可能是情侣。rdquo;美希仓皇的视线四下逡巡。 大杉继续说:据警部判断,这起爆炸案和公安内部的风纪问题有关,所以你奉了津城监察官大人之命偷偷调查,换言之你等于是他的卧底密探。而我也很赞同他这个推论。怎样,猜对了吧?rdquo; -- 第52页 的确猜对了。rdquo; 大杉吓得几乎弹起来。回答的不是美希,而是一个柔和的男人嗓音。 旁边的纸门缓缓拉开,露出那男人的脸。大杉半弓着身子,哑口无言地凝视男人。男人年过四十五,身材不高,上半身肌肉却异常发达。 男人取出名片,微微立正对大杉鞠躬。贸然插话,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名片。rdquo; 大杉进退两难地半跪着,愕然接过名片,一看之下,还来不及慌乱眨眼已先面无血色。 名片上面印刷着:警察厅警务局特别监察官警视正 津城俊辅 大杉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dquo;为了不让声音颤抖,大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开口说话。好久没被人这样攻个措手不及了。长年来的习惯使他意识到官阶高低立刻决定了在场者的人际关系。 很抱歉没有事先告知。不过问题毕竟是问题,站在我的立场必须先摸清大杉先生肚里的盘算。rdquo;津城往空位一坐,举手击掌。 仿佛就等这个,刚才的女服务生又送来一人份的菜色和新酒。 可恶,上当了。大杉按捺着怒火,睨视美希,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他早就觉得她的举止怪怪的,原来还藏了这么一手。难怪刚才他说津城坏话时,她会如此惊慌失措。 来,先喝一杯。rdquo; 津城拿起酒瓶要替他斟酒,大杉慌忙举杯。一边让对方倒酒,一边想到这样次序颠倒,不免又出了一身冷汗。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慌张也没用,他豁了出去,决定看着办。 我个人觉得,应该有权要个解释吧?rdquo; 他切入正题,津城的手指滑过五官之中唯一宛如希腊雕刻的高挺鼻梁。 您说的对。正如您推测的,这次我要清扫的就是公安的厕所。rdquo; 那也就是说hellip;hellip;rdquo; 大杉说到一半就打住,又想恶狠狠地瞪美希。美希似乎察觉了,假装在专心剔除红烧鱼的鱼剌。 津城夸张地用手制止大杉,好了,您先别冲动。今晚都是我安排的,不是明星的错。是我听说您表示想见面,才命她使用这个场地,还请您见谅。rdquo; 大杉怃然举杯就口。虽然还无法判断津城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显然和一般警察不同。他比大杉高了三阶,年纪看起来也大了几岁,但他客气的语调毫无官架子。那不是刻意施展的手段,应该是对方本性如此。大杉感到自己稍微卸除了心防。 明星巡查部长,事实上是替警视正卧hellip;hellip;协助办案吗?rdquo; 是卧底的没错,请不用顾忌。几个月前,我确认目标告诉明星后,她就成了我的助手。说得难听点,的确是卧底的密探,先头部队。rdquo; 津城毫无愧色地说完,又伸手抚了一下鼻梁。 7 ◇◇◇◇ 他仰起脖子。 铁门发出剌耳的声音打开了。野本推开壮硕的看护,径自走入。 起来!rdquo; 他直起上半身,坐在床上双脚着地。眼前矗立着野本,天花板的荧光灯灯光,透过野本稀薄的头发在头皮上反射。水泥地冰冷得令人发麻。 野本垂眼睨视他,眼中带着怒气,脸颊的肌肉抽搐。 里村死了。rdquo; 他的表情不变。野本手扶着茶色眼镜,凑近看着他。 你听见了吧,里村死了。rdquo; 听见了。rdquo; 他昨天和今天都没去店里,所以我派人去他的公寓。结果就看到他脖子上插了一把刀,想必是当场毙命。rdquo; 也就是说死得并不痛苦啰?rdquo; 话声方落,野本的右手已飞过来,将他击倒在床上。剧烈的冲击让他霎时眼前一黑。他感到嘴里流血了。他趴在床上,甩着头,下意识地试图想起过去。 野本揪着睡衣前襟把他拽起来。野本的脸一凑近,大蒜味就扑鼻而来。 少装胡涂了。是你干掉里村的!这点我起码还猜得到。rdquo; 他默然。野本又把他拽过去,他感到头晕目眩。 喂,你把赤井也做掉了吧?rdquo; 他默然。 否则赤井不可能一直不见踪影。打个电话回来又不会少块肉。rdquo; 弃置在孤狼岬的车子似乎还停放在那里。野本的双臂使劲,他感到几近窒息,不禁挣扎。野本瞪着眼,喷吐出带有蒜味的气息说:你给我听好。里村死了就算了,如果你敢动赤井我绝对饶不了你。rdquo; 你何不把我交给警察?rdquo; 野本歪着唇,你倒挺伶牙利齿的嘛。你比赤井伶俐多了,只有这点跟以前没两样。过去你接下的任务从没搞砸过,要是没发生这种事,我本来很乐意好好提拔你的。rdquo; 看他不发一语,野本又继续说:看你是要恢复记忆,还是脑浆喷出。反正没做个了断前我会继续敲你的头,你认命吧。rdquo; 他茫然听着野本的声音,一边偷看站在门边的看护。看护交抱着粗壮多毛的双臂,面无表情地回视。 这时走廊传来小跑步的脚步声,门口出现木谷那颗光头。 您的电话。对方说很急。rdquo; 是谁?rdquo;野本嘴上反问,却旋即把他往床上一推,制止正要回答的木谷。不用你说了,我去那边听。rdquo; -- 第53页 野本走向门口,却又一个转身,对着躺在床上的他伸出食指。 记住,你的性命只剩明天一天了。无论你会不会恢复记忆。rdquo; ◇◇◇◇ 8 野本辰雄把脚放在办公桌上,抽着雪茄。 好久没这么悠哉了。能把那个碍眼的公安条子按照计划打得站不起来送进医院真是痛快。不过听说雇用的那个落魄拳击手也一样卧床不起,可见那个条子也是个厉害的对手。 总之对于大人物的指示必须做出正确对应,绝不容许失败。失败会立刻让自己身败名裂。将新谷大老远带去能登半岛,而且是在那家伙收拾笕的隔天就做了断,这算是处理得很好。在那里解决的话绝对不用担心尸体会被发现。 令人费解的是,事后大人物突然命他搜索新谷的公寓和里维耶拉的店长室找出照片,又不告诉他是什么样的照片。真搞不懂这些大人物到底在想什么。 野本皱着眉头喷出一口烟时,外面走廊传来非比寻常的杂乱脚步声。野本连忙从桌上缩回脚,站了起来。门被粗鲁地打开。 搞什么!天才刚黑就吵什么。rdquo; 野本怒吼的嘴张到一半就僵住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堵在门口瞪着野本,对方身后虽有三、四名自己的手下紧紧包围他,但他们的眼中却带着惧色。野本也莫名地捏了把冷汗。霎时野本还以为是来踢馆的,但对方看起来不像黑道份子。 那是个体型矮壮的中年男子,不知是否学过柔道,两腿外八得很严重,穿着一看就知道是廉价成衣店卖的西装,鞋子虽然不脏,鞋尖却已磨损起毛。是条子,野本直觉这样认为。 男人把门狠狠关上,直视着野本,拿出警用手册。 我是总厅搜查一课的大杉。你就是野本吗?rdquo; 听到这粗厚的声音发话,野本的肩膀倏然一松。果然如他所料。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真是什么搜查一课的,但靠着臭脸唬人的条子他已看过成千上百个,知道该怎么对付。如果对方以为能吓到他那就大错特错了。 野本绕过办公桌,站到大杉面前,像打量身价似地上下瞄着对方,把雪茄的烟灰掸落地上。 我就是野本。不过,这位警察大人,你拜访别人好像少了那么一点礼貌。rdquo; 跟你们这种地痞无赖讲什么狗屁礼貌。rdquo; 野本下巴一缩。地痞无赖这种几乎早已没人使用的字眼,很伤他的自尊心。 你讲话最好小心点。我们可是正派的公司组织,还有右派的政治团体当靠山。rdquo; 大杉嘿嘿冷笑,地痞无赖少给我说大话。真正的右派至少还有思想和信念,哪像你们既不讲道义也没有骨气,比黑道还烂。顶多称得上暴力份子、地痞无赖。rdquo; 野本气得忘我。不管对方是谁,这还是他第一次当面受到这种侮辱。不过根据长年的验,他察觉对方是想故意激怒他,这才勉强压下怒火。这个男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这位大杉先生,有事就请你赶快说好吗?我手下这些小朋友可不管你是条子还是什么,一旦生气了我可不敢保证他们会做什么。rdquo; 他自以为已经尽力吓唬对方了,但大杉却不动如山。 那,就是他们干掉新谷的吗?rdquo; 野本一惊之下差点窒息,新谷?新谷怎么了?rdquo; 少装蒜乐了。新谷就是奉你们之命杀人的家伙,可是自从上个月新宿发生爆炸案后,他就突然下落不明。八成是你们杀人灭口吧?rdquo; 野本勉强试着挤出笑容,这真是天外飞来一笔。到底从何说起。什么杀人又爆炸的,我听都听不懂。你找错对象也该有个限度。rdquo; 嘴上虽然推得一干二净,但野本受不了大杉针剌般的视线,假装要找烟灰缸眼睛四下打转。这时大杉猛然伸手,从野本手中抢下雪茄,随手就往野本放在办公桌上的茶杯里一扔。 你干什么!rdquo;勃然大怒的野本好不容易才忍住冲动没把大杉推开。野本感到上臂颤抖,膝盖内侧狂喷出汗来。好险。万一碰了这个男人一根手指头,对方大概会立刻取出等候多时的手铐吧,理由随便怎么掰都行。 大杉的嘴角露出浅笑,怎么了?眼睛瞪得跟棋子一样大。想打我就打呀。rdquo;野本抬起手背抹去鼻翼的汗,新谷在本公司的帐簿上做手脚,我也正在找他。不过我是绝不会借助警方的力量,所以也不想帮你们。我说得很清楚了,你请回吧。rdquo; 可是既然有人投诉说新谷好像被杀了,希望我们调查,那我们搜查一课就不能放任不管。rdquo; 野本舔唇,是谁?谁这样投诉?rdquo; 总厅公安部的仓木警部。rdquo; 野本惊讶得倒退一步,你说仓木?rdquo; 是的。就是被你们雇用落魄拳击手揍个半死的,那个仓木警部。rdquo; 野本这下子完全失去镇定,他抬起哆嗦的手指扶了一下眼镜。 你不要血口喷人好吗。那个刑警的确来过,但就那么一次。我在报上看到了,他八成是喝醉了跟人打架吧。说是我们主使的?诬赖人也该有个限度。rdquo; 大杉伸出双臂,一把将野本的外套前襟拽过来。野本想甩开他的手,但对方文风不动。 -- 第54页 是喔是喔,不过这次的对手是我,我比仓木警部稍微壮一点,你要雇人可要仔细挑选。rdquo; 屈辱感哽在野本的喉头,可恶,我不会放过你的。看你是条子对你客气,结果你就得寸进尺。rdquo; 你以为这种老掉牙的恐吓能吓唬我吗?虽然我不知道你背后是谁当靠山,不过你去告诉他,我们已掌握了证据,算总帐的时候也差不多该到了。rdquo; 大杉对着野本的眼镜哈rdquo;地吐了一口气,这才轻轻推开他。野本踉跄退后,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眼镜被大杉哈出的雾气弄得白蒙蒙,只听见门发出关上的声音。等到眼镜的雾气擦净时,室内只剩野本一人。 浑蛋!rdquo; 野本大声怒吼,用力朝桌角踹去,激怒令他几乎窒息,身体像是要散开弹了出去。受到如此挑衅却没出手,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但那个原因并不是因为对方是警察、那只不过是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罢了。 在大杉的注视下,野本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恐惧。那和他对着仓木时感到的毛骨悚然不同,是纯粹生理上的恐惧。那是一双如假包换、恨不得杀了我的眼睛。 野本圯手帕拭汗时,门上响起戒慎恐惧的敲门声。野本把手帕收起,理平外套前襟,恐惧和愤怒都如潮水退去,只剩下奇妙的无力感。 进来。rdquo; 出声招呼后,门开了一条缝,赤井畏缩地探出脸窥视野本。 野本叹了一口气,干嘛扭扭捏捏的,又不是女学生。rdquo; 赤井走进来,关上门,手里紧捏着报纸。 我刚才回来时,跟一个家伙错身而过mdash;mdash;那应该是条子吧?rdquo; 野本从桌上拿起新的雪茄点燃。换做平常,这时他本来会拿赤井出气,但今天他连这个力气都没了。他觉得好像在探头看着一个无底黑洞。 对,是搜查一课一个叫大杉的家伙,看样子好像是那个仓木唆使他来的。拼命想套我的话,不过我当然没那么好骗。rdquo; 套什么话?rdquo; 把仓木揍个半死的是不是我们,还有我们是不是把新谷杀人灭口了,就这些。他还说什么已经掌握证据了,我看八成是唬人。如果真的掌握了证据,怎么可能放过我们。rdquo; 赤井缓缓在对面的沙发坐下,那个,其实我就是为了新谷的事来找您。rdquo; 野本察觉赤井的声音嘶哑得异样,这才重新打量他。赤井满头大汗,脸色也不太好。 怎么了?rdquo; 新谷那小子竟然还活着。rdquo; 野本震惊之下只觉沙发底下仿佛突然一空,连忙抓住扶手。 你说什么?rdquo; 赤井抬起手背抹嘴,我明明把他从崖上扔下去了,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死里逃生了。您看这个。rdquo; 赤井说着把折起的报纸在桌上递过去。野本将雪茄往烟灰缸一扔,拿起报纸。赤井继续说:这是一周前,也就是十一月十三日的能登新报。今天我在菅原议员的事务所凑巧看到,所以就偷偷拿回来。rdquo; 菅原哲市是石川县选出的民政党议员,和丰明企业算是老交情。现在等于是专门负责丰明企业对民政党捐赠政治献金的窗口。 首先跳入野本眼帘的,是新谷和彦身穿睡衣,拍得不甚清晰的照片。 我是谁 恢复了意识却恢复不了记忆mdash;mdash; 上个月二十八日在孤狼岬被人发现的头部重伤身分不明男子,在珠洲市中央医院接受了治疗,最近主治医师对他的恢复状况做了说明。 据该院的脑外科主任前野表示,这名男性在被发现两天后就恢复意识了,但却完全丧失之前的记忆,至今仍无好转。头部的挫伤本身虽不严重,但精神冲击的合并影响似乎引发了逆行性健忘症。 根据警方调查,这名男性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足以判明身分,年龄也不详。推定应为三十至三十五岁,身高中等,体型偏瘦,比对指纹后确定没有犯罪前科。根据现场情况分析极可能是意外或自杀未遂,警方接下来应会比对离家出走和失踪者的资料进行调查。 野本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呆然瞪视纸面。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这白痴!rdquo; 野本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骂赤井,但他太过震惊以致后继无力。赤井也面无血色,满头大汗。 野本慎重其事地压低嗓音说:这种报导要是给大人物看到了,你应该知道我们会有什么下场吧?rdquo; 赤井像从水槽蹦出的金鱼一样惊惶地说:那当然。可是那小子明明应该掉到崖底了,怎么还会被救起?rdquo; 一定是中途勾到什么树枝之类的。不谈那个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得赶快处理。要是拖久了,让新谷恢复记忆你试试看!那就真的玩完了。rdquo; 野本扔开报纸,双手抱头。不过又立刻恍然大悟地仰起问道:这篇报导应该没登上全国版吧?rdquo; 赤井急急点头,就我在菅原议员那边检查所见,全国性的报纸并没有刊登。没有大报社会在那种乡下设置分社啦。rdquo; 可是也许有特派通信员,又或许有哪个记者看了这篇报导会从金泽那一带的分社跑去采访。就算没这种情形,大人物也有他特殊的消息管道。rdquo; -- 第55页 赤井的喉节上下鼓动,怎么办?rdquo; 笨蛋。这还用说,你立刻去把新谷带出医院,然后尽快下手。这次一定要确实让他毙命。越快越好,一定要做得天衣无缝。rdquo; 那就再把他从孤狼岬丢下去好了,这次我会先把他大卸八块之后再扔。rdquo; 要怎么做随便你。这次如果失败了,那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rdquo; 赤井飞也似的跳起来,我知道。明天之内一定会搞定。rdquo; 一定喔。还有,去接那小子时不能用蛮力,要用头脑,让他乖乖跟你走。rdquo;赤井止要开门时又迟疑了一下,转过上半身说:专务,关于大人物要找的那个东西,新谷既然还活着,也许能从他那里问出来吧?不过当然要看他是否恢复记忆了。rdquo; 野本用力一拍沙发扶手。 用不着想那么多!我们哪,一开始接到的命令就是等那家伙干掉笕后立刻收拾他。叫我们找东西是后来才吩咐的,不管找不找得到都不关我们的事。总之我们一定要把新谷干掉,懂了吗?rdquo; 赤井冲出去后,野本颓然往沙发椅背一靠。新谷还活着的事要是让大人物知道了,他的信用会立刻破产。更别提万一被仓木或大杉打听到了,更是雪上加霜。一定得尽快送新谷上西天。 想到这里,野本突然想起赤井最后那句话。野本抓抓下巴。大人物要找的照片真的被新谷藏在某处吗?这样的话,等新谷恢复记忆后,好好拷问他也是一个好办法。如果告诉大人物,新谷还活着,不晓得会怎样?不,还是算了吧,何必主动报告自己搞砸的糗事。 不过,万一hellip;hellip; 野本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拿酒。还有一点时间,再仔细想想吧。 9 ◇◇◇◇ 他醒了。 是钥匙转动的声音。耳朵尖得连自己都讶异。天花板上一直亮着的荧光灯好刺眼,铁门吱呀作响,壮硕的看护进来了。默默走到他身边后,看护从白袍的口袋取出毛巾,放在毯子上。 他坐起上半身,拿起毛巾,仰脸朝看护一看。对方用手势比出叫他塞进嘴里的动作。 你是叫我塞进嘴里吗?rdquo; 他这么一问,看护默默点头。他摇头,想把毛巾扔掉。看护突然表情一变,藏在背后的手向前一伸。他反射性地仰身后退。那只手上握着锐利的手术刀。 他无可奈何地把毛巾揉成一团,塞进口中。干毛巾比想象中的体积更大,一半以上都从口中掉出。看护右手持刀,左手把毯子扯到地上,下意识地舔着唇,指着他的睡衣钮扣。 他不明白看护想做什么,本能地身体一僵,心跳立时加快。一种从未经验过的奇妙亢奋充斥全身。那既非恐惧也非期待,是种不可思议的情绪。不要mdash;mdash;他想说,但脱口而出的只是孱弱的呻吟。 看护把他的睡衣往下一扯,晃动着手术刀命他下床。他滑下床,跪在地上的毯子上,隔着毯子传来水泥地冰冷坚硬的触感,不禁令他打起哆嗦。看护抓着他肩膀,按住他要他趴下。他紧抓毯子,无谓地挣扎。看护不愧体格壮硕,果然有一身蛮力。 他感到身上冒出冷汗,隔着毛巾小声地呻吟。不知为什么,心跳异样急促,下腹部充血滚烫。几小时前弄脏内裤的情景,倏地掠过脑海。那条内裤正被看护的手粗鲁扯掉。 臀部曝露在冷空气中,令他不自觉地缩起膝盖。从未经验过的激情在脑中盘旋,自己几乎快支离破碎了。看护想做什么,他似乎已隐约明白,另一方面却又强烈地不想明白。 他感到看护绕到了身后。他抓紧毯子,凝视着眼前的墙壁污渍,胸口涨得快要爆裂。臀部突然感到某种冰凉的东西,令他屈膝挺起身子。那个东西滑溜溜的,感觉很可怕。他扭过脖子偷看,看护把手术刀叼在嘴上,右手被白色奶油状的东西弄得脏兮兮。那只手的下方,令人害怕的巨大阳具正狰狞昂首。 他隔着毛巾挤出叫声,试图逃开。这时看护像要捕捉猎物的老鹰,朝他的背部倏然扑来。他费力挣扎却被压得死死的,手肘抵着坚硬的地板,他知道那个宛如尖锐蛇头的东西正在臀部周围猛烈扭动。他把身体往上挺想逃往墙边,但终究徒劳。 臀部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他放声大叫,但声音被毛巾吸收,只有自己听得见悲鸣声。他痛得喘不过气,眼泪直流,仿佛有人把烧得火红的粗大铁棒,硬生生戳进他体内。那根棒子宛如活物,毫不留情地在他体内展开连番猛攻。 看护急促的喘息喷上他的脖子,粗壮的双臂用几乎捏碎他肩膀的强大力道抱住他。他被看护压着,只能任凭摆布。不可思议的是,起初的剧痛过去后,他的下半身变得麻痹,缓缓涨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感到看护的动作变得更激烈。看护发出呻吟后,眼前的毯子上冷光一闪掉下某个东西。 看护的双臂使劲用力,身体像虾子一样仰起。他被压垮的体内也有某种东西引爆,在眼前迸射出白热火花。他仿佛受到电击疗法般全身痉挛,坠落深深的地狱底层。 ※ ※ 百舌睁开眼。 百舌感到早晨的气息已悄悄潜入。扭转脖子想看枕旁的闹钟,身体各处的关节立刻窜过轻微的疼痛。昨天的爆炸案又在脑海中复苏。那时百舌无暇多想所以没注意,回到公寓查看后才发现全身上下到处都有撞伤和擦伤。只受到这点小伤毋宁可说是幸运。 -- 第56页 指针显示还不到六点。百舌立刻起床,去客厅打开电视。因为没订报,电视成了唯一的情报来源。昨晚的深夜新闻报导各有一男一女死亡,不过当时还没公布身分。 六点开始的晨间新闻,把爆炸案当做头条新闻。现场状况映现在电视上,路面突兀地开了一个黑洞,满地散落着玻璃和石块碎片。被铲倒的行道树、四分五裂的招牌、扭曲的护栏、路旁半边被炸掉的车子,看得出爆炸相当严重。这样竟然才死了两个人,简直可说是奇迹。 主播带着份外沉痛的表情报导这起事件。死亡的女性是住在杉并区的家庭主妇仓木珠枝,至于男性,据说从衣服内袋没烧毁的皮夹中找到的名片上印着自由写作者笕俊三。 百舌关掉电视,走进浴室仔细淋浴。昨晚收看新闻时,已查明是男人携带的波士顿旅行袋中的爆裂物引发爆炸。笕平时会带着炸弹到处走吗?按照惯例,百舌从来不问狙杀对象的底细,现在想想笕应该是过激派的抗争人士。但即便是这样,这样的人平日会抱着炸弹在街上走来走去吗?抑或hellip;hellip;在新宿那间大型咖啡厅,撇下笕先行离去的黑衣女子。以长发与墨镜盖住的脸孔浮现眼前。那个女人一冲进旁边的老旧大楼,立刻卸除伪装从百舌眼前开溜,逃逸无踪。想起女人扔在垃圾桶里的黑色大衣和长假发,假设那名女子和本案有关的话hellip;hellip; 总之,百舌还没下手笕就死了,虽然回想起来很不是滋味,但也省事不少。不过这件事最好立刻通知和彦。 百舌下定决心后,光着身子走出浴室回到卧室,打开衣柜。正想取出米色裙子之际突然停手。百舌想起小腿上有瘀青,穿裙子的话那块瘀青一定会很惹眼。百舌考虑了一会儿,决定改穿衣柜里唯一一套特别服装。偶尔吓吓和彦也不坏。 凑近鸟笼一看,百舌【注】从巢中射来锐利目光。百舌和百舌大眼瞪小眼。百舌不禁微笑。昨天喂的青蛙和蜥蜴,还有一大半留在铁签上。这种鸟真是太棒了。本来想替它取个名字,可是找不出比百舌更好的称呼。百舌当百舌就行了。就像自己只是自己。 【注】:百舌即伯劳鸟,体型较雀稍大,头部两侧为黑色,背部则为灰褐色,性情凶猛,善于啼叫。此鸟有种出名的习性,就是捕获昆虫后会将虫尸用树枝贯穿,如同献祭的供品。 把钥匙藏进码表下的盒子。知道这个秘密地点的,只有和彦。为了不让管理员发现,百舌避开玄关大厅,改走逃生梯离开公寓。没遇上任何人。 百舌一路走到环状六号线,才拦到出租车。虽是清晨,路上车子却相当多。不过三十几分钟后,百舌已抵达和彦公寓所在的北区泷野川。 正想在多米尔middot;泷野川公寓旁下车之际,百舌发现四名男子正从公寓玄关大厅走出,连忙缩回身子。四人之一正是和彦。和彦被三个穿着花俏的男人包围,百舌屏息窥视四人的情况。那几个男人对出租车瞧也不瞧,径自将和彦带往一旁的停车场。 百舌立刻从皮夹抽出一张万圆大钞,交给司机,拜托他跟踪那辆从停车场出来的车子。 司机恭敬地接过钞票,爽快地答应。百舌看过其中一个男人,那是掌管里维耶拉连锁店的男人,记得应该是叫赤井。以前和彦拿员工旅行的照片给自己看时,百舌记住了名字和脸孔。 出租车尾随着从停车场驶出来的黑车。 从刚才的情况看不出特别紧迫的氛围,和彦的脸上也没有紧张或恐惧的神色。可是百舌的本能告诉自己有某种危险。虽然不知道在这一大清早,他们打算去哪里,至少他直觉感到这绝非和彦的本意。 和彦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委托和彦杀人的肯定是赤井那伙人。而且赤井那伙人背后显然另有指使的幕后黑手。不过他们应该不知道,受委托的杀手其实是百舌。 二十五分钟后,赤井他们在上野车站前下车。跟和彦一起下车的只有赤井和光头男子,第三个人开车走了。两人把和彦夹在中间一起走向站内。难道是打算远行吗? 百舌趁三人在售票口排队的时候,在自动售票机买了月台票。反正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到车上再补票就行了。 赤井他们走上第十六号月台。百舌保持充分的距离,查看车次显示板。上面写的是九点发车开往金泽的特快车白山一号。到底打算去哪里呢? 过了八点半,列车进站,三人挤上了自由席车厢。虽然队伍很长,三人还是抢到了厕所旁的座位。百舌从另一头的车门挤上同一节车厢,看清他们的位置后,也跟着钻入车厢这端的座位。在同一节车厢中,百舌和三人形成遥长的对角线。这个位置可以监视三人不怕被发现,从百舌的位子能看到的虽然只有光头的左后脑,但是没有比那个更好认的标志了。 起先百舌本想偷偷通知和彦自己在这里,但还是决定作罢。在还没弄清楚赤井他们的目的前,还是先观望就好。如果和彦觉得有生命危险,应该会形诸于色,也许会企图逃出他们掌控,到时说不定还得靠百舌冲上去帮忙。如果轻举妄动反而让对方提高警戒那就糟了。总之先等等吧,等到最后关头为止hellip;hellip; 百舌下定决心,换个姿势深深埋进座位里。 下午快四点时,列车滑入终点站金泽的月台。百舌转动了两、三次僵硬的肩膀,按摩肌肉。中途查票时,百舌为了节省麻烦而直接买到金泽的票,没想到真的一路坐到终点站。和彦三人只有中午时去餐车吃饭,接下来除了上厕所就没离开过位子。百舌从餐车入口窥视过三人,但他们用餐时并无特别紧迫的气氛,至少赤井他们看起来不像要把和彦从这班列车推下去。 -- 第57页 三人走出剪票口,但百舌的利眼一眼就发现他们并未将车票交给站员,只是给站员看了一下。看来三人买的是到更远处的车票,打算从这里换车。正如百舌所料,赤井他们望着次显示板确认时间后,立刻走进旁边的小咖啡店。百舌看清后,又买了一张月台票等三人出来。 三人耗了一个小时后,再次进入剪票口,这次搭的是能登路十一号,这是开往轮岛的快车。百舌在查票时又直接买到终点站的票。 不过赤井他们没坐到轮岛,半路上在穴水就下车,改搭另一班各站停车的普通车。换车时间只有两、三分钟,百舌差一点就被撇下。 那班车是能登开往蛸岛的普通车,离开穴水时已过了晚间七点,从上野出发至今已过了十个小时,到了这里百舌总算猜出三人的目的地了。以前和彦给自己看的员工旅行照片,百舌记得就是在能登半岛尾端的某个海岬拍摄的。百舌记得和彦说过,那附近有一栋和丰明企业有来往的民政党议员的别墅,提供他们休闲之用。赤井应该就是要把和彦带去那栋别墅吧。 百舌又在车上补票,重买到蛸岛的车票。可是三人出乎意料地并未坐到终点站,在前两站的珠洲就下车了。由于这辆车行驶的是地方线,乘客很少,百舌不敢待在同一节车厢,差点坐过站,因此吓出一身冷汗。时间已过晚间九点,赤井他们走进站前的饭馆。百舌环顾冷清的站前广场,如果他们打算从这里前往那栋别墅,应该只能搭出租车吧。刚才从那班列车下来的客人把出租车都坐走了,现在候车处连一辆车也看不到。不过应该立刻就会绕回来吧。 过了十五分钟,光头男一个人从饭馆出来,走向广场角落。那里的租车店还没关门,他们要租车吗?百舌咬唇。糟了,百舌没有驾照。就算拿出再多钱,没有驾照还是租不到车。 光头办好手续,绕到后面的停车场,开了一辆灰色的中型车出来。百舌一边躲在广告牌后面,一边朝四下打量。还没有任何一辆出租车回来。焦躁感骤然窜上背部。 百舌的视线回到车子。光头倒车进饭馆和土产店之间的小巷,下了车,走回饭馆。百舌立刻做出决定,快步横越广场。土产店早已打烊,饭馆侧边的窗子垂着窗帘,停放车子的小巷几乎照不到光。百舌站在车旁,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在看。百舌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拉驾驶座车门,果然没锁。车内的小灯放出微光,百舌伸手摸索座椅旁边,用力把握把往上一拉,后面行李厢的盖子缓缓弹起。他关上门,绕到后面。 百舌再次环顾四周,迅速潜入行李厢,屈起膝盖侧卧,静静关上车盖。百舌没忘记用手帕夹在卡铧之间以免车盖完全关紧。行李厢内部比想象中还小,机油与生锈金属的气味很呛鼻。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挑剔了。万一在这被撇下,这一路追来的辛苦就化为泡影了。 百舌在黑暗中静静吐气,等待三人。 百舌觉得过了很久,不过实际上大概只有五分钟左右吧。脚步声响起,百舌感到车门开启,车体晃动。百舌把手指伸进行李厢卡铧之间,牢牢按住以免盖子弹起。车子缓缓起动。路很平坦,好像铺设了柏油路面,没有想象中颠簸。虽然有点感到窒息,但那应该不是缺氧,而是紧张造成的。 百舌把身体稍微扭转向上,手指仍按着卡铧,做了个深呼吸。鼻子也习惯了难闻的气味。百舌突然觉得饿。仔细想想,早上急着出门所以培根煎蛋也没吃完,后来只在车上买了一个难吃的三明治果腹,以后百舌就没吃过别的东西。 好像出市区了,从盖子缝隙间射入的微弱光线已消失。百舌闭上眼。十月下旬的能登夜晚,空气果然比东京冷多了。 百舌这才想起,幼时生长的长野县饭田市的偏远地区也是块寒冷之地,这样晃着晃着,就让他想起小时候与和彦偷偷钻进肥料卡车的往事。从偏远地区到市区他们大约偷渡rdquo;了五公里,到市区看电影、去书店站着翻漫画,就这么过了半天,然后走路回家。虽然以小孩的步伐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但那趟冒险之旅很快乐。 父亲的脸孔浮现眼前,百舌打了个哆嗦。一想起父亲,百舌到现在还会被奇妙的紧张感包覆。父亲总是柔声喊着宏美、宏美地宠爱自己的情景,依稀只是昨天的事。庙会时替他穿上夏季和服、轻抹胭脂的慈爱父亲露出看似幸福的笑容,可是百舌如果想学和彦爬树,父亲就会判若两人地大发雷霆,说女孩子不能做那种事。 百舌叹了一口气。年纪轻轻就失去妻子,独力养大两个小孩的父亲,一边制作手工雕刻的民艺家具,一边怀抱着作家的梦想,在广告单背面猛写一些看似小说的文章。记得父亲死后,成迭的纸张从壁橱如雪山崩落般跌出。为了讨那样的父亲欢心,百舌幼小的心灵不知吃了多少苦。从来不被强求做这种努力的哥哥和彦,曾经令自己何等羡慕。 百舌想起第一次在青蛙脖子上戳进尖锐的夹炭铁筷时,当时那种身心震动的恍惚感,至今难忘。老鼠、麻雀、蜥蜴,然后是猫、兔子、山羊,情况愈演愈烈,百舌逐渐将对象转移到更大的动物,这可说是想当然耳的结果。那大概就像多年后和彦分析给自己听的,百舌内在遭到压抑的东西,只能用那种形式加以升华吧。 -- 第58页 不过可以靠动物打发的时期还算是好的。真想拿跟自己一样的人类试试看mdash;mdash;当这种念头产生时,百舌的将来等于定论了。至少,当百舌拿第一个牺牲者血祭时,便就此决定了。每次想到这里,百舌总会手心冒汗,胸闷作呕。但是知道那个秘密的只有和彦。和彦发现时原谅了百舌,他选择和百舌一起活下去,主动沦为共犯。和彦容许了百舌那种不夺取生物mdash;mdash;尤其是人类mdash;mdash;的生命就活不下去的可怕癖好。不仅如此,和彦还主动寻找狙杀对象,下达指示,设法让百舌杀人又不致陷入遭到逮捕的危险。百舌知道和彦因此从某人mdash;mdash;八成是丰明企业mdash;mdash;那里收取金钱,那笔钱也是支撑百舌这样过着犹如隐花植物般秘密生活的经费来源。 百舌。这个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称呼也是和彦替自己取的。看到自己用铁筷剌穿青蛙和蜥蜴后,和彦就开始这么喊了。百舌很喜欢这个名字。比起宏美那样的名字,百舌要好上太多了。 身体猝然大幅晃动,百合被抛向底板,脑袋撞到行李厢盖子,不禁大叫。车子似乎开进了泥土路。他不安了好一会儿,担心刚才的声音被赤井他们听见。可是车子毫无停下的意思,继续颠簸着在崎岖路面上奔驰。不晓得走了多久了?在黑暗中一专心思考,就完全失去了时间感。也许是五分钟,又或许是一小时? 车子骤然拐了一个大弯,车体发出磨擦东西的沙沙声,还有撞击的咚咚声,好像正从草丛或树丛中驶过。看来终于接近目的地了。百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 车子又走了一会儿,在类似砂地的地方停下。引擎关掉,四周归于寂静。最后传来开门声。车体晃动,陆续有人走下车。 为什么不直接开车到别墅前面?rdquo; 是和彦的声音。百舌润唇。目的地果然是议员的别墅,不过没把车开到别墅前面,又是怎么回事? 前头道路正在施工,车开不过去。走几步路马上就到了。rdquo; 回答的八成是赤井吧。车门关上,车身停止晃动。 就是那条路。走吧。rdquo; 踩过砂地的低微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陷入死寂。百舌想把身体侧过来,赫然倒吸了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自已放在卡铧上的指头松开了。百舌连忙用双手试着推起车盖,文风不动。糟了,卡铧卡住了。伸手一摸索,指尖触及掉落腹上的手帕。百舌恨恨咬牙。刚才车子剧烈颠簸时,百舌只顾着担心叫出声音,完全没注意到手指已离开卡铧。 明知徒劳,百舌还是使出浑身力气去推车盖。当然不可能打开。汗如泉涌。百舌现在担心的不是自己被关在狭小的行李厢里,而是和彦。赤井他们是否真的打算将和彦带去别墅,百舌必须亲眼确认。万一不是的话hellip;hellip; 百舌拼命摸索卡铧四周,应该在哪里有弹起的机关可以从内侧打开才对。指尖忙碌地在四周逡巡,可是一焦急起来,机关好像就变复杂了。由于在不自然的姿势下聚精会神,身体各处都开始麻痹,满头大汗流入眼中。到底该怎么办?干耗的这段期间,说不定和彦已经有生命危险了。 百舌握紧拳头,猛敲盖子。万一光头男子还留在车上,就让那人打开行李厢吧。至于接下来会怎样,等出去了再说。可是百舌敲了又敲,还是没人来打开车盖。百舌绝望之下开始乱抓。 这时,指尖碰到类似电线的东西。百舌连忙将手指前后蠕动。那是驾驶座的把手控制行李厢开关的电线。希望之灯啪地亮起。百舌沿着塑料外皮一路摸索到卡铧部份,这时已没有塑料皮了,露出纤细的钢线。百舌用指尖捏起那个部份,猛力往反方向拉回来。 伴随着喀擦的金属声,卡铧弹开了。百舌猛地掀起车盖,下意识地大口吸气。夜晚的冷空气渗入肺脏每个角落。百舌滚落砂地,好一阵子无法站起。也许是因为身处一片漆黑,即便只剩黯淡月光也可大致窥见四周情形。车子停在树丛环绕的空地,不见人影。远远传来疑似浪涛的声音。 百舌毫不迟疑,朝着车头斜前方的小路冲去。百舌凭着本能嗅到危险气息。大事不妙。和彦会被杀。路旁伸出小路的细枝和藤蔓打在脸上,但百舌几乎完全不觉得痛。 毫无前兆地,狼嚎般的叫声拖着长长的尾音撞入百舌耳中。百舌不由得驻足静听。什么都听不见了、刚才那是什么?听错了吗?抑或是hellip;hellip;百舌再次加快脚步。月光被树遮住,杂草丛生的小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就跟闭着眼走路一样。 百舌反射性地低下身子,滚入一旁的草丛。前方隐约传来人声,光线闪过。百舌趴着紧贴地面,把所有的神经集中在眼睛和耳朵。看似手电筒的小小光圈,逐渐逼近树荫之间。百舌一边用嘴巴呼吸,一边竖耳倾听。 终于听见踩过草丛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圈逐渐变大。 不过话说回来,幸好没有人出现搅局。rdquo; 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说话方式带着奇特的亢奋。好像是赤井。 从东京花了十二个小时才到这里,总算没有白费力气。rdquo; 这好像是光头的声音。说话方式一样亢奋。这么说,刚才的叫声是和彦啰?两人的脚步声就从屏息的百舌身边经过。百舌指甲抓地,浑身颤抖。他们把和彦怎样了?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吗?不,对方有两个人,现在的情况对自己不利。最重要的是,百舌担心和彦。那两人的身分他早就知道了,将来还可以慢慢收拾他们。 -- 第59页 百舌从草丛爬出,太过焦急,以致脚下连滑了两次。月光照不进来,必须手脚并用摸索前进。远远的后方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百舌霎时愣了一下。但百舌的脚没有停。满脑子只有和彦。和彦应该没有遭到枪击。百舌没听到枪声,如果是被刀子刺中倒地,或许还有救,至少也许还有一口气hellip;hellip; 百舌的身体被断崖中间伸出的松枝拦了一下,坠落的方向略有改变,和折断的树枝一起奇迹地在半山腰的岩坡着地。他的后脑撞到岩块,意识逐渐模糊。不过双臂还是出于本能地紧抱住岩石,防止身体滚落。 过了良久,百舌的身体终于有了动作。 逃 出 ◇◇◇◇ 1 名片一角脏脏的。 大杉良太握紧拳头,睨视对方。《特报时报》编辑主笔,木场秀助。什么狗屁特报时报。像这极以勒索恐吓为业的八卦小报,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居然敢来威胁现职刑警,胆子倒是不小。 木场把墨镜往上一推,抬起下颚指着大杉身旁臭着脸的女儿小惠。 令嫒自己也承认扒窃。应该没有比这个更明确的证据了。rdquo; 大杉瞥了一眼小惠染成茶色的头发。松垮垮的水手服。黑袜子有一只滑落到脚踝,大杉忍下想骂女儿的冲动,开口说:那你的目的是什么?要我拿钱出来,你才不写这篇报导吗?rdquo; 木场夸张地把下颚一缩,抓了抓剃成小平头的脑袋。 我哪敢。那岂不成了恐吓,我在刑警先生面前可没有那种胆子。rdquo; 大杉恨不得掐死木场,好不容易才忍住冲动。 木场继续说:哎,我只是觉得,一个负责维护治安的刑警先生,连自己女儿当扒手都管不了,这好像有点矛盾。就算是我的社会正义感觉醒了吧,我认为一定要把这件事报导出来公告周知,这是我们身为社会木铎教化人心的义务嘛。rdquo; 你的高见我听够了。rdquo; 大杉打断木场的长舌,想从沙发站起。但小惠拉住他的手。 喂,你想想办法啦。万一被学校知道就惨了。万一被报导出来,就连你自己也会混不下去耶。rdquo; 大杉静静扯开女儿的手,重新坐好。他拼命按捺想揍小惠的冲动。唯一一个宝贝女儿,是从几时开始变得用喂rdquo;来称呼他? 不过话说回来,那件偷窃事件当时应该已经摆平了。怎么会让这种狗仔队打听到消息?而且这丫头居然还摆臭脸给自己看,真是窝囊到哭都哭不出来。 换做平常的大杉,早就掐着木场脖子把他轰出去了,可是关系到小惠的偷窃事件便另当别论。他本来就为了平时对女儿疏于照顾而心怀愧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女儿背上扒手的污名。这不是因为自己身为警察,而是因为他是小惠的父亲。 那你到底想怎样?rdquo;大杉从齿缝间挤出话。不用听对方回答也猜得到,铁定是为了搜查四课调查这男人涉嫌恐吓的案子,想叫大杉帮他解决。虽然他在四课有很多熟人,但只因如此就得替这种男人说情吗?光是想到就令他心情沉重。 大杉默默睨视木场。 如果想叫我帮你说情,就赶快说吧。不过你可要搞清楚,我也有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rdquo;光是说出这番话,已令他快吐血了。木场堆出满脸恶心的笑容,镜片后面的眼睛,像在夸耀胜利般炯炯发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大杉先生。我并不打算请你帮忙做什么,反而该说,是要请你什么也别做。rdquo; 这是什么意思?rdquo; 木场垂下眼,然后翻起眼谄媚地看着大杉。其实我啊,和池袋的丰明企业很熟。rdquo; 丰明企业?rdquo; 大杉心里砰地弹起某种东西。 对。你心里应该也有数了吧?他们很照顾我,所以我听说你无缘无故地找他们麻烦一事后,不能坐视不管。rdquo; 大杉把手汗往裤子上一抹。 是野本托你来的吗?rdquo; 木场做作地摇头,怎么会,没有任何人拜托我。我只是听到他们发牢骚,不忍心袖手旁观罢了。rdquo; 换句话说,你可以放过我女儿的偷窃案,条件就是我不能动丰明企业,是这样吗?rdquo; 木场得意洋洋地点头。 对。很简单吧?又不是叫你去做什么麻烦事。rdquo; 我女儿偷窃的事你是从哪听来的?rdquo; 木场猛眨眼。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似乎令他措手不及。 从哪?这个我可不能说。我有义务保护我的消息来源。rdquo; 那家超市只向成增分局的少年组报案,应该没通知学校和小区自治会。因为我女儿被逮到时,当场就威胁过店里的人说她老爹是刑警。超市为了以后着想,多少也会稍微考虑算计一下。rdquo; 消息来源我不能透露。rdquo;木场又说了一次后就闭上嘴。 大杉握紧拳头。如果不是超市,那就只剩警方这边了。 大杉突然伸出胳臂一把拽起木场前襟。桌子歪了,茶杯也倒了,小惠发出微弱的尖叫声向后躲。 如果你不想说,就保持沉默。我只要知道你是在丰明企业唆使下傻呼呼地跑来就够了。rdquo; -- 第60页 木场满脸通红地想挣开大杉的手,但那只手文风不动。 就算真是如此,你又能怎样!rdquo;木场的声音高亢颤抖,盛气凌人的态度早已消失无踪。 大杉龇牙咧嘴,算你倒霉吧,木场。要是换做别的事,我也许可以卖你个面子放你一马。rdquo; 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要求又不是什么大交易。我本来可以叫你处理更麻烦的问题。rdquo; 大杉嘿嘿冷笑,你应该那样做的。那样的话,你早已成功说服我。rdquo; 木场挑起眉毛,为了彼此着想你还是乖乖交易比较好hellip;hellip;rdquo; 闭嘴!你这个小瘪三!我已下定决心了。你想写就写吧,尽管去写在你那卑鄙的八卦小报上,我会叫女儿自己负起责任,因为那是她自己造成的。纵使学校知道了,也是无可奈何;就算我在警界混不下去,那也没办法。不过我可不打算从现在的工作抽手,唯有这点我要先声明。听懂了吗?瘪三!rdquo; 木场无力地抓着大杉的外套袖子,脸颊僵硬地说: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好了要卖个面子给我吗?rdquo; 那是我鬼迷心窍。rdquo; 那你女儿呢?你不管你女儿了吗?rdquo; 大杉再次拽起木场的外套前襟,拉近到双方几乎碰鼻。体内的暴烈怒火不断盘旋,狂乱地寻找出口。丰明企业的卑鄙手段令他作呕。看到木场眼中浮现刚才未见到的惧色,大杉这才勉强找回一点自制力。 我是个警察,先于我是个父亲。纵使是为了女儿,我也不打算妥协。听清楚了就快滚!rdquo; 大杉就这样把木场一路拖到走廊,往玄关一推。木场一头栽倒在狭小的脱鞋处,发出窝囊的哀嚎,然后慌乱地趴在地上,摸着自己的鞋子。 穿好鞋子起身,木场手扶着玄关玻璃门以便开溜,然后忿忿撂下临别赠言。 去你妈的!到时候你哭着求饶我可不管你!rdquo; 话还没说完木场身体已有一半逃到门外。仿佛为了泄愤,他还狠狠地甩上玻璃门。大杉握紧拳头,僵立在走廊上良久。虽然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了,却有一种无力感梗在心头,令他几乎站不住。 木场肯定是野本派来的,但究竟是谁把小惠偷窃的事透露给野本?成增分局的少年组当时曾故意剌激他,说要向总厅报告hellip;hellip; 老公。rdquo; 不知什么时候妻子梅子已来到身边,后面还站着小惠。梅子憔悴的脸恨恨地扭曲着,小惠的大眼睛闪着异样光芒,母女俩的不信任与责难,化为无言的压力几乎压垮大杉。 大杉不禁向后退。 我hellip;hellip;对不起,原谅我。rdquo; 挤出这句话后,他再也受不了,穿上木屐便往外冲,差点当场老泪纵横。他猛地咬紧嘴唇,穿过小巷走向商店街,虽然漫无目标,至少比待在家里好。没看到木场令他松了一口气,要是水场还在这附近打转,大杉一定会忍不住扭断他的脖子。 大杉闯入丰明企业逼问野本之后才过了三天,没想到那票人立刻像找落魄拳击手攻击仓木那样,开始对大杉展开攻势。这倒不是坏征兆。对方等于是主动招认,我们锁定的目标是正确的,既然这样一定要彻底紧咬不放。他甚至开始期待,对方还会怎么对付他。 大杉伫足。小钢珠店里溢出热闹的声光,繁华喧嚣得如同另一个世界。最前面那台机器前坐着一个身穿运动服的中年男人,男人的肩被一个看起来还在念国小的女童环抱着,似乎正在撒娇催男人回家。大杉朝那两人望了一阵子,这才颓然转身。他想起几年前,自己和小惠也曾有过那样的画面。 一弯进家门前的小巷,大杉察觉在角落的路灯背后站着人,一惊之下立刻提高戒备。由于刚才耽于沉思,反应慢了一拍。 不过那并非大杉害怕的人物。 是小惠。 大杉愣住了,肩膀蓦地放松。小惠瞪着大杉,令他心慌意乱,大杉把手插进长裤口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惠。我,那个hellip;hellip;rdquo;勉强挤出几个字后,大杉突然很气自己,索性闭上嘴。连女儿偷窃都管不住的刑警,确实不配当刑警。 小惠嘟起嘴,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肯袒护。rdquo; 大杉觉得好像有根尖锥在脊椎处又戳又捣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小惠继续说:那么,女儿好友的母亲,当然也不能有特别待遇啰。rdquo; 大杉察觉小惠说的是两年前那起杀女事件。一想到她还在为那件事记恨,心情顿时为之黯然。他的嘴角往下一扯,默默钻过女儿身旁。 爸爸。rdquo; 被小惠一喊,大杉停下脚,胸口如遭针刺。女儿已很久没喊他一声爸爸了。大杉缓缓转身面对她。 我也没办法。我hellip;hellip;rdquo; 仿佛要阻止他,小惠说:爸爸,你刚才很帅。rdquo; 大杉惊讶地打量着女儿,脑中一片混乱。 小惠的眼中流出泪水,脸皱成一团。 2 ◇◇◇◇ 百舌抹去手术刀上的血糊。 身体被冷空气冻得不停哆嗦,脑袋里却像汽锅般滚滚沸腾。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从断崖猛然滑落、被抛到空中的梦。可是现在,那个情景化为清晰的现实记忆在体内复苏。 -- 第61页 百舌感到冷汗涔涔冒出,和彦发出的凄厉长嚎在耳内深处回响。对了,和彦被那两人从崖上推落杀害了hellip;hellip;,不,不只那两人,和彦是被丰明企业和幕后黑手杀死的。百舌定定望着污秽的墙壁,和彦的死现在才震撼了百舌,唤起深痛的悲伤,胸口仿佛开了一个黑洞。 他茫然回想起在珠洲中央医院清醒后的种种,如今那反而和现实逆转,宛如梦境。抬手一摸后脑,伤痕仍未平复,脸颊上的伤也依然隆起着缝合的线痕。 回想起包括赤井在内丰明企业那些人看到自己的反应,他们显然是把百舌误认为和彦了。同时,他们还没发现,所谓的妹妹其实是百舌,而且百舌才是真正的杀手。 丰明企业的人在爆炸案翌日就把和彦带去遥远的能登半岛,从孤狼岬的断崖将他推落害死。他们在确认笕已死亡后,想要永远封住和彦的口。卑鄙小人!那时要是他没被锁在车子行李厢内就好了hellip;hellip; 百舌紧咬下唇。一定要替和彦报仇!有仇怎能不报。少了和彦的百舌,只不过是宏美。唯有和彦在,百舌才能成为百舌。 在那个阴暗的海岬,杀死赤井和同行女子的情景浮现百舌眼前。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等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替和彦报了仇。接着百舌又想起里村。百舌毫不后悔杀死里村。都是里村出卖自己,才会让丰明企业逮住,受到野本他们威胁,被整得那么惨。 百舌把看护壮硕的尸体抱到床上,罩上染血的毯子。百舌感到肛门处有股火热的疼痛,不禁皱起脸。看护出人意表的行为在极度亢奋下夺走了百舌的意识,同时也唤起遥远过往的禁忌回忆。父亲骑在他背上时的粗声喘息,仿佛喷在脖子上,霎时,体内的齿轮开始剧烈反转,百舌从幽黯的地狱底层跃上了现实世界。 看护从齿间掉落的手术刀,百舌几乎下意识地便握进手里。不溅一滴血地割开看护喉咙,这对百舌来说易如反掌。 如今百舌已完全恢复记忆,复仇的念头熊熊燃起。 百舌重新握紧手术刀,正要朝门口走去时,突然发现天花板角落的监视器对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那冰冷的镜头一直旁观着房间内发生的事。百舌仰望镜头。有点不对劲,监视器应该清楚拍到了刚才发生的意外事变,照理说早该有人跑来才是。难道监控室根本没人?或是已关掉电源? 不管怎样都不能再磨蹭下去。百舌打开铁门窥视外面的情况,长长的昏暗走廊并无人影。百舌轻步滑出单人房,沿着铺了磁砖的走廊往右走,左手边是光秃秃的水泥墙,而右边并列着许多相同的铁门。来到走廊转角,有一个房间的玻璃窗透出光线,百舌蹑足探头往里一看,里面并排陈列着多个显示黑白画面的屏幕,却不见人影。这一定是监视单人房用的监控室。标着九号的屏幕显示的似乎就是百舌的单人房,画面中清楚映出床上那条灰色毛毯上的黑渍,还看得到看护的白鞋。 那名看护大概常利用值夜的机会,强迫单人房的病人配合他的特殊癖好吧。看护必定是凭着直觉嗅到百舌特殊的气息,所以才找上他。 经过监控室,在走廊尽头右转。厕所、茶水间、餐具清洗处,漫长的走廊左侧,装了铁栏杆的窗子。右边有一个和监控室一样透出光亮的房间,入口没有常见的门板,而是镶着整片玻璃滑门。里面只见一名护士坐在椅子上,下巴埋在胸前,双脚慵懒地伸出正在打瞌睡,夹着护士帽的别针有一边松了,帽子几乎快掉下来了。 百舌重新握紧手术刀。就威胁这个护士,问出必要的情报吧。 百舌静静潜入房间。 ◇◇ 3 ◇◇ 前往新宿中央分局的路上,大杉良太好不容易才按捺住雀跃之情。 他确信刚才从老友日下茂那里听来的秘密情报,将使搜查行动出现大幅进展。大约在一个小时前,《Saturday》这本当红周刊的总编日下,打电话约大杉到附近的咖啡厅碰面。以前日下担任别本月刊的总编时,大杉拗不过他的苦苦哀求,曾向他透露关于政治献金案的情报。那篇独家新闻使得两名政治家下台,日下也因此身价大涨。 见面后日下说要还那次的人情,便马上切入正题。 这天早上有个匿名的年轻女人打电话给日下,说她想卖独家照片给《Saturday》。女人起先不肯说明是什么照片,但在日下穷追不舍的逼问下,终于招出那是死者笕俊三生前托她保管的照片。据说笕曾交代过女人,如果自己死了就把照片卖给《Saturday》以换点钱。从言谈中判断,那个女人应该是风尘女子,和笕有点交情。 日下直觉认为这会是条大新闻,同意照女人开的价码以三十万圆买下。交货的时间和地点在今天深夜零时,于新宿中央公园的陆桥上相认。辨认对方的方式是女人绑白丝巾,日下持白伞。 大杉边走边用手帕擦汗。当然,这或许只是唬人的。日下之所以提供情报,与其说是为了还人情,其实是怀疑内容的真实性吧。不过大杉凭着直觉感到,这应该是真的。之前去调布第一医院探望仓木时,仓木吐露的惊人内容中曾提到丰明企业的人马正在拼命找某个东西,那伙人似乎认为东西在新谷手上,才会在爆炸翌日将他带走。 可是后来那伙人再次前往新谷的住处,彻底搜过房间,这表示新谷如果不是死不肯说而惨遭杀害,就是半路逃走了。不管怎样,他有强烈的预感,今晚也许能够到手的照片八成就是对方在找的东西。 -- 第62页 回到位于新宿中央分局内的搜查本部,便接到留言命他一回来就去局长室报到。局长是一名靠着苦干出头的警视正,是个除了个性正直之外没其它长处的平凡警官。虽然在本案中担任特别搜查本部的负责人,但实际上的指挥权早就被总厅的公安部夺走,唯一剩下的工作就是在外界追究责任时出面当挡箭牌。 一进入局长室,等着大杉的不只是局长。总厅公安部公安三课课长若松警视也在。他感到脸颊不由自主地变僵硬。局长的眉间刻画着深深的皱纹。 局长示意他在会客用的沙发坐下。若松站在窗边,假装正在眺望窗外。 大杉一坐下,局长拿下眼镜,一边对着手上的报纸左瞧右看一边喃喃自语说:你真是替我惹了一个大麻烦。rdquo;然后把那份报纸对着大杉,在桌上摊开。 大杉一看就僵住了。《特报时报》毒辣的标题撞入眼中。 局长极为不悦地说:据说你女儿好像在住家附近的超市偷了东西。不,我确定,因为我已经向成增分局确认过了。rdquo; 大杉不发一语,只顾着盯着报纸。 红色的大标题写着: 现职刑警的女儿偷窃,父亲毫无反省之意! 继续往下看报导内容,屈辱和愤怒感令大杉的身体开始颤抖。 hellip;hellip;这个女孩在学校也是出了名的不良少女,据说是附近居民的眼中的头痛人物。女儿固然有问题,做父亲的也好不到哪去,本报记者彬彬有礼地前往采访,不仅遭到父亲破口大骂,甚至出手推打施加暴行。该刑警对女儿的犯行毫无自责,也看不出任何反省的态度,父女俩更联合起来,威胁记者不准报导,那样凶狠的气势连身经百战的记者都被吓到了。不过本报不怕威逼打压,还是挥起正义之笔hellip;hellip; 局长似乎怕报纸被大杉扯破,立刻抽回去折好。 大杉,你女儿偷窃的事还在其次,反正她好像是初犯,而且偷的也只是价值千圆的文具用品。可是这篇报导的后半段是真的吗?我是说,这上面写着你对记者动粗hellip;hellip;rdquo; 是真的。不仅动粗,甚至可以告我杀人未遂。rdquo; 局长惊愕地身体往后一缩。 这话是什么意思?rdquo; 意思就是说我气到恨不得杀了他。rdquo; 大杉悻悻然说道,局长坐立不安地在位子上动来动去。 你最好不要乱说话。不过如果这篇报导的内容是真的,那我们也无法补救了。rdquo; 无所谓,请局长不用管。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料到那个瘪三会写出来四处宣传。rdquo; 局长气得鼓起了脸,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还关系到警界全体的信用。这点你必须要有自觉。我不是你的直属上司或许不该说这些话,但你现在既然在我的指挥之下hellip;hellip;rdquo; 在贵局勤务期间发生这种事态我很抱歉,反正我迟早会自行负起责任。rdquo; 大杉欠身一鞠躬,局长尴尬地跷起二郎腿,对若松投以一瞥。 关于那个嘛,呃,我想若松警视应该有话跟你说。我现在还要去开局内会议,先失陪一下。rdquo;局长说完,就匆匆起身走出房间。 ◇◇ 4 ◇◇ 冷风掀起外套。 大杉倚着杳无人迹的人车共享陆桥的栏杆,不禁哆嗦起来。超高层大楼的灯光已熄,只有新宿中央公园的树丛上方微见光亮。 NS大楼西边的陆桥,中央公园这头的栏杆正中央。他再次反刍从日下那里听来的指定场所。应该就是这里没错。大杉把从新宿中央分局仓库里取出的白色塑料伞晃来晃去以引起目标人物的注意,一边环顾四周。眼前虽有车子来往,但几乎不见行人,只有两对情侣在僻静处相拥。 眼前又浮现若松那副复杂地难以形容的表情。一听到大杉那么说,若松脸色顿时变了样,但随即摆出不在意的样子,试图问出交易照片的地点与时间。于是大杉趁机要求若松撤消处分,把这件事交给他全权处理。若松脸颊抽搐,看起来很不甘愿,最后还是勉强露出冷笑,答应大杉。 不过那八成是假消息。我可不能为了那种假消息调派宝贵的调查人手。你一个人去处理吧。我倒要拭目以待,看你是能独占功劳,还是独揽失败的责任。rdquo;最后补上的这句话,大概是若松竭尽所能的反击了。大杉毫无异议。如果这真是假消息,他已有被踢出特别搜查本部的心理准备。 大杉把交易的详情告诉若松后,曾要求若松提供三十万圆。不过正如他所预料的遭到拒绝。大杉并不打算乖乖把钱给女人,但交易时有可能必须把钱亮给对方看一下,只好用手边的万圆大钞和报纸伪装成一迭三十万圆的钞票,装进信封,放进外套内袋里。 大杉对着光线看向手表。离约定的午夜零时已过了四分钟。他来回眺望陆桥南北两端,两对情侣不知何时已离开,四下一个人也没有。该不会真的是恶作剧电话吧?他突然感到不安。就在他又看了一次表,仰起脸时,北边的阶梯那头有人影晃动,好像有人从陆桥下那条呈直角交叉的道路走上来了。 大杉睁眼细看。距离约六、七十公尺,在路灯照耀下,白白的东西一闪而过,头上包着白丝巾的人影终于现身陆桥上。米色大衣下露出纤细双腿,是女人。大杉感到身体发热。果然不是假消息。 -- 第63页 谢了。rdquo; 大杉自言自语,把白伞伸出好让对方看清楚。女人握紧皮包肩带,定睛看着大杉这边,迟迟不肯走过来。大杉耐不住性子,半认真地考虑是否该当场撑开伞挥舞。 女人终于朝大杉这边迈步走来。大杉松了一口气,移动了两、三步。这时,突然响起引擎声,一辆黑车从大杉身旁驶过。当下大杉才想起,之前南边的确停着一辆关了灯的车子。车子驶过的瞬间,大杉感到胸口有股莫名骚动,小时候看的间谍电影中,这种节骨眼上肯定会有人出来搅局。 车子驶了大约四、五十公尺后,骤然在女人面前停车,差点冲上人行道。煞车声还未传入耳中,大杉已猛然冲出。别傻了,这又不是电影,怎么可能有人搅局。但仿佛是呼应大杉的预感,只见四扇车门同时打开,四名男子冲出。从驾驶座出来的男人,在车灯照耀下朝女人跑去。另外三人则朝大杉跑来。 你想干什么!rdquo; 女人尖锐的叫声划破夜晚的空气。黑衣男子扯断她的皮包,把女人用力推开。可恶!rdquo;简直是半路杀出程咬金,大杉完全气疯了。他像狂风般冲向飙车族装扮的三名男子蓄势以待的阵仗中。 我是警察!谁敢碍事我就宰了谁!rdquo;他怒吼着,身体朝正前方那个剃成鸡冠头的男人撞去,接着抬脚朝左边冲过来的皮衣男下体用力踹去,然后跑向车子。这时右边的金发年轻人扑到大杉脚边,抓住他的脚踝一掀。大杉顿时倒在人行道上,膝盖和手肘都受了伤。眼前数公尺外就是车门大敞的车子。 大杉情急之下翻身仰面,用力把手上的伞朝扑过来的鸡冠头侧脸打去,鸡冠头发出哀嚎,横向摔落车道。大杉把伞骨已经解体的伞随手一扔,抬腿踹开再度朝脚下袭来的金发男后,跳起来朝车子冲去。驾驶座的车门已关上。车子急速发动,其它三扇门也顺势砰地关上。大杉对准靠近自己的那扇后门,发狂似地扑去,右手好不容易才够到内侧握把。 这时他的脚踝又被拽住,大杉的身体被整个拉长,勉强踢开金发男的脑袋时,车子已加快速度正驶离人行道。大杉被拖下车道时顺势一弹,手就松开了握把,被狠狠摔在柏油路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大杉霎时喘不过气,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见关门声以及在一瞬间远去的排气声。大杉扭曲着脸,在柏油路上挣扎乱抓。至少能看清车牌也好mdash;mdash;但当他抬起眼时,对面来车的车灯直射而来令他骤然目盲。 该死!rdquo; 大杉被痛苦与愤怒气到忘我,抡拳猛敲柏油路面。真不敢相信。虽说他的确有些大意轻敌,但这件事应该不可能出现任何搅局的变量。除非是日下为了杂志,刻意安排这么复杂的陷阱。 大杉忍痛站起,回顾人行道。数十公尺外,三个人影正小跑步逃走,左右两人看起来似乎是搀扶着中间那个人。那个皮衣男的命根子恐怕有好一阵子都不能用了吧。大杉目送着三人消失在黑暗中,虽想过是否要追上去逼问出幕后主使,但他实在提不起那个劲。看那些飙车族的装扮,显然是临时花钱雇来的,要抓的话应该抓那个抢皮包的男人,否则无法循线追查出在背后操控的人。 大杉走上人行道,瞥向北边,不见人影。女人也察觉不妙,一溜烟跑了。刚才大杉大吼我是警察!rdquo;时那个女的也听见了,她肯定死也不会向警方报案说皮包遭抢。 大杉拍拍衣服,颓然迈步。 搜查本部内不见其它同仁,只有若松警视倚在长沙发上定睛仰视大杉。大杉没想到若松竟然正在等他,只好老老实实地报告。若松听完之后,嘴角浮现若有似无的嘲笑。 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人吗?rdquo; 没有。除了那几个男的和那个女的。rdquo; 那么,说不定这只是你自己在做梦。rdquo; 大杉很不悦,俯视自己的手。 我无话可说。rdquo; 归论为一场梦,是为了你好。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报告的,对你来说显然是致命的失职行为,光是退出特别搜查本部恐怕还无法了事喔。rdquo; 大杉抹去额头汗水。 我想也是吧mdash;mdash;要不是有人探听到今晚的事,拟定计划抢走照片的话。rdquo; 若松冷笑着说:死不认错太难看了吧。如果真有人搅局,唯一的可能就是笕的同伙,也就是lsquo;黑牙rsquo;的抗争人士。八成是从《Saturday》那边泄露的。反正不管怎样你都脱不了责任。rdquo; 大杉仰起脸,若松警视。我就直说了吧,知道今晚这件事的人,除了那个女的,就只有《Saturday》的日下总编和我,以及警视。日下和我是从小到大的死党,我们绝不会出卖彼此。结论只有一个。警视,是你命令某人把那个关键照片抢走了。rdquo; 若松粗硬的下颚肌肉扭曲,眼中燃起憎恶的火焰。 大杉,你没疯吧。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rdquo; 我清楚得很。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想要破案的意思。公安本来该和搜查一课连手办案,你却霸着证据不放,不透露任何情报给搜查一课,完全不把团队合作放在眼里。rdquo; 那是因为你们太无能。rdquo; 别开玩笑了。请你不要小看搜查一课。起码我早就看出这次的炸弹案背后有公安涉入的阴谋,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才袭击仓木让他住院,又用我女儿的偷窃当幌子想把我踢出搜查本部。你认识丰明企业吧?泄露情报给他们,在幕后操纵的就是你。我老早就觉得奇怪,今晚的事总算让我弄清楚了。rdquo; -- 第64页 若松一脸被打败的样子,边摇头边站起身。我看你真的疯了。这种故事是从谁那里听来的?仓木吗?rdquo; 就某种角度而言算是吧,不过结论是我自己归纳出来的。不只是我,警察厅的相关部门也正在私下调查与本案有关的阴谋。rdquo; 听到这里,若松的表情首次出现动摇。若松拿起桌上的茶壶,往杯中倒茶,缓缓喝光后才回视大杉。 大杉,你的目的是什么?你跟我说这种瞎掰的故事,到底想叫我怎样?rdquo; 若松微妙的语气变化,令大杉有种命中目标之感。虽然毫无证据,只不过是直觉,但吐露内心话的过程中,不可思议地他逐渐看清来龙去脉。若松是明星美希的直属上司。津城警视正如果叫美希当卧底密探,最可能的对象不就是若松吗? 警视,我并不认为你当下就会老实承认这件事,我也不打算逼你承认。不过包括今晚的事情在内,我会把我觉得可疑之处通通向警察厅报告。就算要递辞呈,也得等我报告完再说。rdquo; 大杉背对若松,走向门口。 大杉,你所谓的警察厅相关部门,具体而言究竟是指谁?rdquo; 对若松的呼唤,大杉脚下不停地答道:那个我不能说。告辞了。rdquo; 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rdquo; 若松迫切的声音令大杉在门口转身。他默默等着对方发话。若松把手上的茶杯放回桌上的托盘,茶杯倒了,残余的茶水洒出,若松对此置之不理,摩娑着嘴说道:大杉,看来我们之间似乎有误会。有话慢慢说嘛。rdquo; 大杉在内心窃笑。说到让嫌疑犯招供的技俩,他有自信不输任何人。到了这个地步只剩临门一脚了。 我倒是连一丁点的误会也没有,就算再谈下去也没用。rdquo; 这件事正如你所推测的,有很深的内情,简而言之,也就是政治背景。你现在陪我去个地方,如此你自然会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rdquo; 能让若松这么说已算是一大收获。大杉充分盘算之后,静静摇头。 就算你要去的是首相官邸,我也不想跟你去。告辞了。rdquo; 大杉毫不客气地撂下这句话,便走出供特别搜查本部使用的会议室,朝值夜的警员轻轻挥个手,走出玄关。 深夜的新宿依然灯火通明,没赶上最后一班电车的醉客挤满街头,车潮如流水。大杉穿过大马路,站在可以眺望玄关之处找出租车。今晚他打算紧跟着若松不放,看看若松到底要去哪里。 停在稍远处行道树下的车子车门打开了。大杉本能地做出戒备,凝视着从驾驶座出来的矮小男人。男人走上步道,朝大杉这边走近。 不嫌弃的话就坐我的车吧。rdquo; 是津城俊辅。 ◇◇ 5 ◇◇ 木谷猛抓自己的光头。 停车处通往正门的碎石路隐约可见,树林和灌木丛在黑暗中静谧无声。听不见车子的声音,他不耐烦地咋舌回到入口,走进警卫室。今晚警卫被支开派到后门,以免跑来碍事。正门敞着,车子应该可以直接开进正面玄关。 这间棱德会医院位于东京都稻城市,从新宿过来的话沿着甲州街道、鹤川街道【注】,几乎直走到底就到了。如果那份照片按照计划顺利抢到,宫内差不多应该抵达了。 【注】:东京都道,神奈川县道十九号町田调布线的俗称。 从野本接获紧急电话到下达抢照片的指令为止,中间究竟有什么样的过程,木谷和宫内都不清楚。那只要野本一个人知道就够了。木谷和宫内都没兴趣与大人物打交道。 以宫内的本领,对付一、两个蛮横的警察根本不算什么。不过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建议宫内使用赃车以免曝露身分,最好再临时雇几个小瘪三混淆目标,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时间安排。总之,大人物的命令总是既莫名其妙又来得突然,这点最令人头痛。 自称是笕俊三友人的女子企图卖给《Saturday》的照片,如果真是大人物命他们找的照片,那他们之前紧追新谷不放就等于是白费力气。纵使新谷恢复记忆,也不可能知道照片在哪。大人物的作为真是没个准儿,令人无从应付。明明命他们杀掉新谷,一旦发现赤井失手,新谷还活着,又叫他们令其恢复记忆吐露照片的下落。大概是笕死后在他身边找不到照片,所以才推断是被新谷夺走吧。总之只要宫内回来,就可知道答案了。虽然不清楚是什么照片,反正只要能从这场麻烦中脱身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宫内也太慢了。木谷走出警卫室,再次窥探停车处。没听到引擎声。说不定宫内打过电话给符在院长室的野本,想到这里,木谷便走向楼梯。先回院长室看看吧。 上了二楼后木谷伫足。到院长室还要再上一层楼,但他决定先去二楼的保护室看看情况。今晚得手的照片如果真是大人物在找的东西,那就用不着新谷了,这次一定要彻底把他干掉。 木谷经过大房间,朝着通往保护室的磁砖走廊迈步。左手边立刻出现监控室,他想出声招呼却发现里面没人,木谷不禁皱眉。这里应该有值夜班的看护在才对,是去上厕所吗?还是去巡房了呢? 他随意往十个画面并列的监视屏幕看去,毫无动静,大家似乎都睡着了。九号室也照规矩亮着灯。接着木谷愣了一下,将眼睛凑近画面。新谷从头蒙着毛毯在睡觉,可是那条毯子上有一大片奇怪的渍痕,而且,伸出来的脚上穿着白鞋。木谷记得那应该是hellip;hellip; -- 第65页 木谷冲出监控室,沿着走廊朝九号房飞奔而去,胶底鞋发出钝重的声响。可恶!不会吧。可是他知道不能小看新谷。新谷不只摆脱了赤井,也从木谷和宫内手中脱逃过一次。 冲到九号房,隔着小窗往里窥视,木谷不禁握紧拳头。罩在床上的染血毛毯和伸出的白鞋鞋底映入眼帘。他抓住铁门的握把,霎时有点迟疑,觉得新谷好像会突然蹦出来。再仔细想想,新谷不可能还在里面,木谷这才拉开门。果然不见人影。自从小时候半夜跑去坟场试胆量之后,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心惊胆战。 木谷想着到底要不要亲眼看那个可怕的场面,面对掀起毯子的诱惑挣扎了好久。可是毯子底下显然是看护,而且早已死亡。木谷虽然犹豫,最后还是没进房间直接折返走廊。他感到自己脸上已毫无血色。对新谷的恐惧,事到如今才泉涌而出。木谷自认也算经历过不少可怕的遭遇,但这次却是截然不同的恐惧。 新谷在野本的命令下,承揽大人物指示的暗杀行动,这点木谷也略有所闻。可是这次的事让他清楚明白,新谷并非另找杀手执行,而是自己动手。光是短短几天,新谷恐怕已杀了赤井、里村、看护等至少三个人了。这种毒辣作风,一点也不像平时看似斯文的里维耶拉池袋店店长。 总之他得赶紧通知院长和野本,立刻召集人手。木谷边跑边咋舌。这间医院的围墙很高,除了正门和后门没有其它出口。后门虽有警卫,正门却为了宫内门户大敞。木谷穿过监控室前,在走廊尽头右转。他打算叫值班的护士赶去院长室通知,自己则回玄关镇守。新谷不清楚院内格局,现在封锁出口应该还来得及。 木谷冲进护士值班室。 喂!九号房的病人逃走了。你快去告诉院长,叫他派人在院内搜索。rdquo; 他急忙对着背向他坐在椅子上的护士说。护士慌忙站起,手扶着帽子,用力点头。 顺便告诉野本专务,就说我会一边在正门盯着一边等宫内。rdquo; 木谷叮咛数语后,这才发现护士戴着大口罩。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护士将右手放在背后。 喂!你藏了什么?rdquo; 木谷怒冲冲地一把抓住护士的肩膀。白帽霎时掉落,露出短发。木谷目瞪口呆,反射性地想放开抓着的肩膀。可是护士的身体抢先一沉,朝木谷顶去。护士从他伸出的那只手下钻过的情景,宛如慢动作电影般缓缓掠过眼角。 某种物品冷光一闪。 失去重心的木谷跨出一步想稳住身体。木谷的脖子中央,深深插入一个细长、坚硬、尖锐的东西。 木谷在跌落地板前已失去意识,坠入永远的黑暗。 ◇◇ 6 ◇◇ 百舌静静拔出手术刀。 木谷的身体在地上不自然地扭曲,微微痉挛。百舌一直跪在地上,等着木谷断气。木谷的眼皮如飞蛾般恋恋不舍地震颤,看得出木谷的身体逐渐失去力量。这下子他等于亲手把直接害死和彦的两个男人送进地狱了。空虚的满足感缓缓渗透全身,就像落在沙漠的微雨,立刻消失无踪。 百舌捡起护士帽,牢牢别在头上。他很怀念长长的假发,至今仍无法习惯因伤剃短的头发。起身朝后方的帘幕里窥视。衣服剥光只剩衬裙的中年护士躺在行军床上,脖子被勒住,翻着白眼。这样下去她说不定再也不会醒来,不过也无妨。反正杀几个人都一样。 百舌已从护士口中问出院长室位于三楼,从木谷的话语之间判断,院长和野本应该都在那里。虽然想收拾野本,可是院长也在,万一闹大了就麻烦了。看来还是先悄悄逃出,等待下次机会比较好。据护士表示,这里是一间名叫棱德会的精神科医院,位于东京都稻城市的坂滨。以前百舌曾经收拾过住在稻城市的在野党议员,当时在这一带事先探勘过好几次,所以对地理环境稍有概念,他还记得当时曾沿着棱德会医院的外墙走过一次。先从这里回东中野的公寓,另找栖身之处搬家吧。 百舌悄悄走出护士值班室,寻找楼梯。姑且先到一楼,穿过杳无人迹的谈话室和游戏室旁,小心翼翼地沿着昏暗的走廊前进。护士的鞋子毕竟太小,走起来举步维艰。不过那个女人算是块头很大,所以百舌纤瘦的身体勉强挤得进制服里,白色裤袜也很合脚。 一穿过走廊就是玄关大厅,旁边有另一个上楼的阶梯。穿过玄关的玻璃门,左右各是鞋柜和警卫室,另有一扇玻璃外门。警卫室里没有半个人,玻璃门也没锁。百舌开了门正想出去时,车子引擎声传来,车头灯扫过正面灌木。 百舌迅速躲入警卫室。两张榻榻米大的小房间里,只有小桌和椅子,墙上挂着钥匙盒和紧急用手电筒、以及警棍、绳索等物。隔着玻璃偷偷一看,车子正溅起砂砾滑过来。煞车声响起,引擎关掉了,车灯熄灭。百舌用力握紧右手的手术刀,他想起刚才木谷说过要等宫内来。 车门关闭的声音只响起一次。跑上门廊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很好。百舌悄悄窥看,推开大门进来的果然是宫内。宫内穿得一身黑,右手抓着车钥匙左手拿着纸袋。百舌往警卫室门口一站,宫内惊愕地在鞋柜前止步。在背光的情况下宫内应该看不见百舌的脸。 一看是个护士,宫内的身体放松了。 -- 第66页 野本专务在哪?别栋吗?还是院长室?在哪一边?rdquo; 在院长室。rdquo; 百舌从口罩里自然发出假音。宫内点点头正要推开里侧玻璃门时,百舌伸出左手一把拽住宫内的卷发,猛然拉过来。就算是再怎么魁梧的男人,被拽住头发也一定会重心不稳。更何况是过瘦的宫内,他二话不说便立刻一歪,屈膝跪倒在磁砖上。干什么!rdquo; 宫内高叫的声音戛然而止。百舌的手术刀不失准头,噗嗤戳入夺走木谷性命的同样位置。宫内的身体一硬,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手脚乱动了几下。百舌放开刀子,拽着宫内的外套领口把他拖进警卫室。宫内的身体已经动也不动了。 百舌扯下宫内左手紧握不放的纸袋。从宫内慌慌张张赶来的样子判断,他预感里面一定装了什么重要东西。把纸袋倒过来一甩,里面滑落十几张六寸照片和几串冲洗过的底片。百舌对着昏暗的灯光侧过身体,一张一张地审视这些六寸照片。好像是翻拍自某份文件,前后顺序都乱了。有人名的名单、时间表、类似建筑物隔间图的画、标上箭头的道路地图,边上还拍到一个好像是用来压东西的笔尖型文镇。 不知翻到第几张时,出现一张看似封面的特写。他凑近眼睛辨别标题,是萨德尼亚共和国总统访日警备计划书rdquo;,左上角还盖着极秘rdquo;的戳印。百舌侧首不解,再继续翻阅照片。连着多张文件后,出现了三张截然不同的彩色照片。画面上是一对亲密并肩的男女,正从看似宾馆的建筑物走出。这好像是间隔数秒的三连拍,大概是用望远镜头在夜间偷拍的,粒子很粗糙,但还辨认得出人物长相。男的已经不年轻了,年约四、五十岁,百舌没见过。而女人大概三十几岁,应可归类为美女吧。百舌好像在哪见过她,但无法确定。 百舌迅速把照片放回纸袋。野本那伙人三番两次想从百舌口中问出的,肯定就是这些照片。宫内今晚大概是从某处弄来,准备要交给野本吧。虽然百舌不明白这些照片有何含意,但对那伙人来说显然极为重要。这下子拿到好东西了。应该能派上用场。 总之现在得先逃出这里。百舌拿起宫内右手握着的车钥匙,关掉警卫室的灯走出去。尽管没驾照,但百舌会开车。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座,百舌发动引擎静静将车开出。 出了医院正门,上了鹤川街道往东京走。百舌必须小心不能让警车盯上或是被拦下临检。光是护士深夜驾驶黑色私家轿车的模样,就已够惹人注目了。 不过那些照片对丰明企业来说究竟有何价值?那些照片中到底藏了什么,让他们气急败坏非找到不可?某国总统的访日警备计划书和丰明企业这种暴力集团,两者怎么想也扯不上关系。抑或是他们背后的靠山在找?和彦曾透露,丰明企业背后好像有什么假右派团体撑腰,在警界也很吃得开。当时百舌只是随便听听,现在想想其中似乎有些重要关系。 还有,在宾馆门前被偷拍的那对男女是什么人?当然不是夫妻。他们隐约散发出避人耳目的秘密气息。那个男的会是什么人?还有那个女的,百舌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突然间,方向盘差点脱手而出,百舌急踩煞车把车往左靠。才刚越过多摩川。他停下车,把脸埋在方向盘上,这才发觉头上还别着护士帽,连忙扯下。女人的影像唐突地在眼底复苏,扰乱了百舌的视野。是那个女的。照片拍到的就是那个女的。 新宿爆炸案发生前,在那间大型咖啡厅撇下笕先行开溜的女人。百舌跟踪那个女人来到附近的旧大楼,没想到女人在里面扔下大衣和假发,以别的装扮从百舌眼前溜走了。那时从大楼走出的数名女子之中,确实有那个女人。百舌清楚地想起女人的面孔,照片上的女人撩起耳际头发的小动作令他回想起来。从大楼走出的其中一名女子,做着相同动作快步离去的身影清晰浮现百舌眼前。就是那个女的不会错。 百舌用手背抹拭额头。假设是那个女人在笕的旅行袋里放炸弹,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笕起身去上厕所时,她应该有充分的机会。尾随笕去厕所的百舌,放弃狙杀回到位子时,正好看到女人忙离店。那种慌张的模样,不就说明了一切吗?如果把这件事说出来,那个女刑警,还有追着和彦不放的公安刑警仓木,应该会相信爆炸案的真凶另有其人。 百舌突兀地想起仓木。逼问那个女刑警时,记得她说仓木住进调布第一医院了。对了,是调布第一医院的五〇七号房。百舌记得那间医院,就在甲州街道沿线,是这一带最大的综合医院,而旦他也很清楚从这里开车过去要不了五分钟。 虽然不知道仓木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不过既然是公安刑警,对于翻拍警备计划书的照片究竟有何意义,或许可以做出说明。对方既然躺在病床上,想来应该不具任何危险性。就算有,光靠一把手术刀也足够解决。 百舌打亮方向灯,缓缓启动车子。 ◇◇ 7 ◇◇ 车子里很暖和,大杉知道外面温度非常低。 若松警视拦下的出租车钻出靖国大道的拥挤车流,上了甲州街道。 津城俊辅巧妙地驾驭方向盘,间隔两、三辆车子,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尾随若松。 警视正也在监视若松警视吗?rdquo; -- 第67页 大杉这么一说,津城左手放开方向盘比个作揖的手势。 拜托别喊我警视正。这年头,反应快的民间公司都已废止以头衔称呼了。请喊我的姓就好。rdquo; 可是,我毕竟当了多年警察,这样有点为难。rdquo; 为什么?您叫声津城先生试试看。rdquo; 大杉尴尬地在副驾驶座上扭来扭去地开口:津城先生。rdquo; 这不就好了吗。对了,在回答您刚才的问题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您为什么会想跟踪若松警视?rdquo; 大杉便将照片被抢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地加以说明。 所以,在知道照片交易一事的地点的数人当中,有可能通知第三者出面搅局的人只有若松警视。rdquo; 大杉斩钉截铁地这么说,津城深深点头。 我知道了。然后您就直接把心里的怀疑向若松提出了吧?rdquo; 大杉有点惊讶地偷窥津城的侧脸,您说对了。您怎么知道?rdquo; 我从第一印象就已知道您是这样的人了。而且您的直接不是出于莽撞,而是经过计算。您判断若松在那样的刺激下应该会出现某些反应,对吧?rdquo; 大杉搓搓鼻子,可以这么说吧。rdquo; 车子越过环状八号线。时值深夜,车流算是比较顺畅。 津城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该我回答您刚才的问题了,我的确是在监视若松。rdquo;大杉放松肩膀,果然没错。警视正hellip;hellip;,津城先生派明星巡查部长剌探的对象,就是若松警视吧?rdquo; 是的。rdquo; 您亲自出马监视,表示今晚若松警视身边出现了什么变化吧?rdquo; 可以这么说。更正确地说,是明星盯着丰明企业,发现那边突然仓皇行动,所以我才加强监视若松。rdquo; 您的意思是?rdquo; 津城轻轻咳嗽,还没机会告诉您,昨晚,失踪多日的新谷和彦突然现身了,出现在他妹妹位于东中野的公寓。rdquo; 真的吗?rdquo; 对,管理员事先已被知会过,便立刻打电话通知明星。我接到明星的通知,两人一起赶去公寓。可是,又不能在毫无罪证的情况下逮捕新谷。为了探听情况,明星便伪装成同一栋公寓的住户,去他妹妹那里拜访。rdquo; 这招很冒险耶。结果顺利吗?rdquo; 因为她过了三十分钟还没出来,我就请管理员去按门铃,为了预防万一我先到楼下的私人庭院埋伏。如果新谷沿着阳台跳下来,我就可以用侵入民宅的罪名逮捕他了。rdquo; 结果呢?rdquo; 果然,还不到一分钟,新谷就从阳台跳下来了。我立刻扑上去抱住他,但我太小看那个男人了。rdquo; 大杉焦躁不安地晃动肩膀,您的意思是,让他跑了吗?rdquo; 说来丢人,就是那样。我还被盆栽当头痛击。rdquo; 大杉咳了一下,勉强按捺下愤懑。这的确像是一个缺乏现场经验的菁英警官,和自以为是的女刑警会捅出的纰漏。 坐的出租车在甲州街道左转。已经过了调布。隔着一辆车,津城也跟着左转。 不过也因为这样,让我发现了几桩新事实。首先,根据明星的报告,新谷目前丧失了记忆。rdquo; 丧失记忆?rdquo; 是的。据说脸上和后脑还留有伤痕,可能是头部遭到重击,才会失去记忆吧。rdquo; 不是假装的吗?rdquo; 据明星的观察,好像是真的。即使明星指称新谷是个杀手,新宿的炸弹案就是他干的,他也毫无反应。不过,明星当然知道他妹妹才是真正的杀手,只是故意套他的话。rdquo; 既然不是他干的,他当然想不起来。rdquo; 津城用别有含意的眼神看着大杉,没想到并非如此。新谷跟我格斗之后逃走时,把他的手枪遗落在现场。为了慎重起见,今天我请科警研(警察厅科学警察研究所)从那把枪上验出指纹。自从我参与这个案子后,就命明星把相关者的指纹都采集了。结果手枪上采到的指纹虽然有两种,却都不是新谷和彦的。但新谷明明没有戴手套,是空手持枪。rdquo; 大杉对津城卖关子的语气感到不耐烦地说:请解释得清楚一点好吗?既然不是新谷的指纹,那是谁的?rdquo; 一种是丰明企业的赤井秀也这个男人。据明星说,赤井这几天都没在事务所露面。rdquo; 大杉不耐烦地抖腿,那另一种呢?rdquo; 新谷宏美。同样失踪多日的和彦妹妹的指纹。rdquo; 大杉停止抖腿,霎时愣住了。 请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新谷和彦与妹妹宏美,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rdquo; 那倒不是。除了明星之外,还有很多人看过和彦与宏美一起出现,而且指纹也明显不同。和彦不可能男扮女装化身为宏美。rdquo; 反过来说,宏美也不可能女扮男装化身为和彦啰?rdquo; 津城重重摇头,不可能,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rdquo; 大杉舔舔唇。津城的话归纳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么,和彦与宏美是长相酷似的手足,比方说双胞胎吗?rdquo; -- 第68页 一点也没错。几乎已可断定两人是男性同卵双胞胎。可是做弟弟的宏美可能是怕外界发现他是职业杀手吧,平常都男扮女装伪装成妹妹。rdquo; 大杉缓缓摇头,我这个缺乏想象力的脑袋,实在无法相信这种奇想天外的说法。rdquo; 可是,这是事实。rdquo; 先不说别的,难道明星和宏美周遭的人都没发觉宏美是男扮女装吗?rdquo; 明星由于工作性质,无法太接近宏美。宏美不和邻居来往,甚至不订报纸,公寓的管理员也说他起先还以为宏美是聋哑人士。rdquo; 就算是这样吧。像我,还是可以一眼辨认出人妖。rdquo; 那要看周遭的状况而定吧。我认为正因公寓生活向来互不干涉,才能让宏美伪装成功。rdquo; 大杉咬着大姆指指甲。 这么说,是宏美在某种情况下丧失记忆,恢复本来的男性身分出现吗?rdquo; 是的。所以周遭的人才会把宏美当成和彦,他自己想必也这么以为。rdquo; 那么,昨天逃走的男人就是宏美啰?这样的话新谷和彦又消失到哪去了?rdquo; 不知道。这纯粹是推测,但我觉得和彦早已被杀人灭口了mdash;mdash;被丰明企业。这时跟和彦一模一样的宏美出现,也难怪他们会大吃一惊。差点忘了说,宏美昨晚从我手中逃走不久后,似乎就落入丰明企业手中。rdquo; 大杉看着津城,他自认就算再听到什么也不会惊讶了。您的意思是?rdquo; 今天我去附近打听,附近公寓的居民作证指出,昨晚回家时,看到疑似宏美的男人在公寓前面,被附有丰字标志的黑车强行带走。rdquo; 真的是宏美吗?rdquo; 证人说脸上有伤痕,所以我想应该不会错。rdquo; 大杉歪着脖子,那未免太巧了吧?rdquo; 就某种意味而言的确是。不过丰明企业的人应该也探听到新谷和彦的妹妹可能住在东中野附近的公寓吧。如果他们在那附近布网搜索,应该不算是意外。rdquo; 这么说来宏美也有生命危险了。rdquo; 大概吧。所以我正派明星密切注意他们的行动,尤其是干部野本的动向。rdquo; 那个野本我认识。上次和您见面后的隔天,我就闯进丰明企业稍微逼问了他一下。rdquo; 我知道,明星告诉我了。rdquo; 大杉的嘴角往下抿。这么说来,明星美希当时也在丰明企业跟监。 津城轻拍座椅之间的车上行动电话。 据明星报告的最新消息,野本现在在棱德会这间医院里。很遗憾,他并非以病人的身分进去。rdquo; 棱德会?那间医院在哪里?rdquo; 大杉这么一问,津城露出浅笑扬起下巴。 东京都稻城市坂滨。我想若松现在就在替我们带路。rdquo; ◇◇ 8 ◇◇  百舌放眼朝昏暗的走廊望去。 远处可见疑似护士值班室的灯光,五〇七号房的位置约在走廊中央,四下不见人影。 趁着凑巧赶来的救护车掀起的骚动,百舌混入院内,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上了五楼。由于百舌伪装成护士,所以无人起疑。护士帽和制服的样式或许不同,不过深夜中应该没人会注意到这种事吧。 百舌站在五〇七号房前,竖耳倾听,悄无声息。他再次左右张望,便迅速进房关上门。 床头灯模糊映出病房内的情况。房间虽不宽敞,但有厕所和洗手台,也有电视。 一走近床,百舌先把呼叫护士的按钮移到病人手够不到的位置。一凑近窥看男人微微发出鼾声的脸,百舌不禁屏息,在口罩下舔舌润唇。据那个女刑警表示,仓木是因为某起意外住院。如果那是事实,肯定是相当严重的意外。 仓木的脸变成暗红色伤痕累累,几乎无法辨认出原本的长相。左颊有缝合的痕迹,虽然已拆线,伤口依然浮肿。右边太阳穴到眼皮之间有一整片可怕的伤痕,依然隆起。百舌想起自己受的伤和伤痕,感到体温倏然急速下降。 仿佛听到百舌体温下降的声音,鼾声骤然停止,仓木睁开眼。百舌慌忙举起右手握的手术刀,左手捂住仓木的嘴: 不准叫。rdquo; 百舌隔着口罩用模糊的声音一说,仓木反射性抬起的头在中途停住,缓缓放回枕上。 百舌继续说:你是公安仓木吧?rdquo; 是的。你是谁?rdquo; 仓木用低沉含糊的声音回答。百舌将左手从仓木嘴上移开,把手术刀往对方看得见的地方晃了晃,然后缓缓取下口罩。仓木眼中倏然一亮的模样并未逃过百舌的眼睛。 你认识我吗?rdquo; 回答之前,仓木定睛凝视百舌。 新谷和彦,或是他妹妹mdash;mdash;如果真有妹妹的话。rdquo; 百舌心慌意乱。虽是初次见面,这个男人却能敏锐地直捣核心。 你猜得很准,我是他弟弟。我跟和彦曾是双胞胎兄弟。rdquo; 仓木恍然大悟似地露出浅笑,原来如此。换言之,你平常是男扮女装,就像现在这样。rdquo; 是的。你说对了。rdquo; -- 第69页 仓木轻轻动着下颚,刚才你说曾是兄弟。和彦死了吗?rdquo; 仓木的注意力之敏锐令百舌为之咋舌。 是的,我哥死了。被丰明企业那伙人从能登的断崖推下去。rdquo; 能登?什么时候的事?rdquo; 一个月前,新宿炸弹案的翌日。他们以为那是我哥干的,为了封口所以杀了他。我本来差一点就能救我哥,但当时我也不慎失足滑下崖,差点进了鬼门关。我虽然没死只受了伤,却丧失记忆,直到刚才才恢复。rdquo; 你说你丧失记忆?rdquo; 是的。丰明企业那伙人看到我,以为是我哥死里逃生,急着想再次杀人灭口。我就是刚从他们下中逃出来。rdquo;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rdquo; 是一个叫什么明星的女刑警说的。rdquo; 仓木轻轻皱眉,你见过明星美希?rdquo; 听女刑警说,你是因为某起意外而住进这里,是怎么回事?rdquo; 是被丰明企业雇的人打的。rdquo; 百舌忍不住吃吃窃笑,原来你也吃了他们的亏啊。rdquo; 你本来是职业杀手吧?rdquo; 被这么一顶回来,百舌不笑了。下意识地重新握紧手术刀。如果野本说的没错,这个男人为了报杀妻之仇,正四处打听百舌的下落。 那起炸弹案既不是我哥干的,也不是我。rdquo; 是吗。rdquo; 仓木的冷淡反应,令百舌更加热切地说:我哥的确答应丰明企业暗杀笕,再把工作派给我。那天我也的确跟着笕,想找机会干掉他。可是在他的旅行袋中安装炸弹的绝对不是我。rdquo; 仓木依旧用无动于衷的眼神回视百舌。百舌感到很不自在,忍不住辩解似地补充说:换句话说,笕的死,还有你妻子的死,都跟我无关。rdquo; 你就是为了说这个,特地跑来吗?rdquo; 不行吗?我可不希望为了我没做的事被人到处追着跑。rdquo; 要否认这谁都会。rdquo; 不只如此。是谁在笕的旅行袋放炸弹,我也大致有数了。rdquo; 百舌一说,仓木眼中顿时射出令人悚然的光芒。百舌被那股气势压倒,下意识地缩回上半身。 你说的是真的吗?到底是谁?rdquo;仓木的声音因为刻意压抑而嘶哑。 我知道你把我当成杀妻仇人,正在到处找我。rdquo; 仓木的齿缝间,泄出咻然声息。到底谁是真凶?rdquo; 百舌感到喉头好像会被对方狠狠咬住,急忙说:是个女人。rdquo; 女人?rdquo; 没错。rdquo; 百舌将那天的经过详细说出。爆炸前不久,笕俊三在附近的咖啡厅和戴墨镜的女人相约碰面。趁着笕去上厕所时,女人从店里逃出,然后在附近的大楼里卸除伪装,从跟监的百舌眼前悠然脱身。 当时让她给顺利溜掉了,但我刚才已经想起那个女人的长相。rdquo; 那个女的到底是谁?rdquo; 眼看仓木焦躁难耐,百舌故意视而不见。 总之,如果真有人在笕的旅行袋里放炸弹,而且不是笕自己的话,那就一定是那个女的。rdquo; 拜托。请你告诉我。rdquo; 看到从枕上仰起的那张脸油汗涔涔,百舌很惊讶。看来这个男人真的很想替妻子报仇。 百舌把手伸进护士服内侧,取出从宫内那里抢来的纸袋。 ◇◇ 9 ◇◇ 津城俊辅把车停在高耸的围墙下。 关掉引擎,熄灭车灯,然后举手打开顶灯,低声数到五后再关掉。只有大门四周隐约见光,周遭笼罩在漆黑的幽冥中。右手边是杂树林,再过去好像是某间工厂的黑影耸立在泛着星光的夜空中。 过了一会儿,后面的车窗被扣扣敲响。大杉连忙扭过脖子一看,一张白脸模糊浮现在黑暗中。是明星美希。大杉伸手打开车门锁。美希钻进后座,用冷淡的声音向大杉问好,大杉在嘴里短哼了一声当作回答。 怎么样,请问里面情况如何?rdquo; 津城问美希,语气还是一样客气。 就我所见,丰明企业的野本、木谷、宫内三人都在里面。rdquo; 没有人进出吗?rdquo; 宫内晚间开车出去过一次,大约在一个小时前回来。rdquo; 津城看着大杉说:抢走您的照片的,也许就是宫内。rdquo; 是啊。若松警视听我说了之后,立刻打电话到这里下指令,宫内接获命令后就飞奔而去。情况极有可能就是这样。rdquo; 大杉说完瞥了美希一眼。两人这番对话美希应该听不懂,他以为美希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打听究竟。没想到他猜错了。美希不发一语。大杉期待落空,没趣地摸摸鼻子,认为她一定是在津城面前故作乖巧。 这时传来车子的引擎声,他们看到若松警视来时搭的那辆出租车驶出大门。尾灯远去后,津城看着美希问道,其它还有什么动静吗?rdquo; 宫内回来之后还不到十分钟,某人就开着同一辆车离开了。我只凭着门灯的光线惊鸿一瞥,不是很确定,开车的好像是个护士,最起码不是丰明企业的人。rdquo; -- 第70页 有谁坐在后座吗?rdquo; 没有,就护士一个人。rdquo; 大杉插嘴说:我不相信一个护士会在深夜自己开车出去兜风。你该不会是看漏了吧?rdquo; 如果有人贴在车顶上,那我或许的确看漏了。rdquo; 美希的回答令他勃然大怒,正想回嘴,津城却插进来打圆场。 明星。其实今晚大杉警部补差一点就能拿到笕俊三交给风尘女子保管的机密照片,可惜有人半路杀出抢走了照片。rdquo; 机密照片?我想起来了,仓木警部说过丰明企业正在拼命找东西,新谷昨晚也提过照片的事。说不定就是那个照片。之前他们好像以为被新谷藏起来了。rdquo; 大杉不情愿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他们一定以为新谷在暗杀笕之前先把照片抢走了。rdquo; 津城也同样点点头,既然从笕的遗物和住处没找到照片,对方当然会这么推断。rdquo; 有机会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若松警视。从笕的公寓收押的证物,他一个人霸着不放,整整二周都不让我们碰。那向来是公安在联合调查时的惯用手法,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不过现在想想,若松警视或许是为了找照片才这么做。rdquo; 有可能。rdquo; 若松警视是受丰明企业之托,找那批照片吗?rdquo; 津城撇开眼,凝视黑暗。 大杉继续说:或者相反,是若松警视利用他们,命他们找照片?rdquo; 现阶段我也不敢断定。总之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掌握任何证据,一切几乎都只是推测。其实新宿爆炸案也是如此。就算新谷宏美的确假扮女装跟踪笕,也不能证明是他放的炸弹。况且手法也不同,我倒觉得推论是别人干的还比较妥当。rdquo; 可是追查到这个地步,若松警视显然和笕的命案有很深的关系,而且是以搜查官之外的身份涉入。rdquo; 大杉鼓起勇气反驳,津城厚实的胸脯做了个深呼吸,过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这点今晚应该就会水落石出。明星,请你在这里待命,我和大杉警部补要潜入医院。rdquo; 大杉晃动肩膀。他当然不反对,只是自己正打算提议,让津城抢先说出不禁有点不满。 对了,请问您有带枪吗?rdquo; 被津城一问,大杉按着外套下摆。 没有。您认为有必要用到手枪吗?rdquo; 我也不敢断言,不过有枪至少能壮胆。rdquo; 我的借你吧,但是是点二二口径的。rdquo; 美希说,大杉又晃了晃肩膀。不用。点二二口径等于是玩水枪。rdquo; 两人下了车,朝大门走去,一边注意四周,一边进去。苍郁的树丛覆盖去路,树下被水银灯照亮的碎石路一路朝深处蜿延。两人蹑足,沿着小径和草丛的界线往里去。 走了大约三分钟,碎石路大幅向右迂回,来到了医院正面的下车处。玄关的灯已熄灭,只有里面的灯光微微射出。两人走上门廊,推了推玻璃门,门没有锁。再打开内侧的门,进入昏暗的大厅。大杉觉得好像嗅到某种腥味,但一进入大厅味道就消失了。 通往后方的走廊中段放出的灯光勉强掠过大厅入口。借着二楼楼梯转角处射下的光线,好不容易才看出那儿有个楼梯。而大厅本身,黑得就连睡了一头大象恐怕也看不见。 当他们面面相觑盘算该往哪走之际,车子的引擎声低沉响起,溅起沙子,车头灯扫过玻璃门。大杉借着那道光线,对津城紧张的脸投以一瞥。 现在被发现就糟了。先躲起来吧。rdquo;津城低声说,把大杉往走廊推。坚硬的水泥地上,鞋子的回音大得惊人。二人匆匆踮起脚跟,蹑足走向走廊最前面的那扇门。压下握把,潜入房中,一片漆黑看不清,一股混合了油与霉味的气味扑鼻而来。 把门关上只留一公分缝隙,两人的脑袋上下交迭从缝隙往外窥视。玄关门似乎被打开了,急促的脚步声在大厅回响。大杉屏息抬眼朝走廊灯光最远处看去,视野中倏然闪过黑黑的人影。可是脚步声的主人没走进走廊,而是轻快地走上了旁边的楼梯。 脚步声一消失,两人同时吐出一口气,直起身子。大杉抹着额头汗珠说:潜进来是很好啦,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就算当场撞见若松警视和丰明企业的人在一起,光是那样也无法定罪吧?rdquo; 就是啊。今晚您被抢走的照片,要是能在这里找回来,或许还能想个什么出路。rdquo; 大杉突然想起之前去调布第一医院探望仓木时,仓木对津城这个人的评论。连仓木提及时讽刺歪起的唇,这时都在眼底浮现mdash;mdash;津城的工作,与其说是纠举警界内部的不法,毋宁该说是负责擦屁股不让丑闻外泄hellip;hellip; 津城打开门,滑步上走廊,大杉也紧接在后。津城用大拇指比着走廊深处。 往这头走走看吧。从另一个楼梯上二楼。rdquo; 二人静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迈步走出。大杉一边跟在后面,一边不由自主地望着津城逐渐稀薄的头顶。这个身材矮小、目光锐利、客气得可笑的男人,到底打什么主意?不,不管他在打什么主意,都不关我的事。我只要照我看到的如实报告就行了。我才不会屈服在警察厅的压力之下。 -- 第71页 穿过谈话室和放有桌球台的大厅旁,尽头是个右转上楼的楼梯。津城率先往上走。转角处挂有各楼层的导览板,津城的手指滑过板上。 院长室在三楼。去看看。rdquo; 上了三楼,放眼环顾走廊左右,某个房间里隐约传来女人的啜泣声。 津城抚摸下颚,这里空荡荡地一览无遗。无论是谁从房间出来都能立刻发现我们。rdquo; 不晓得院长室在哪里。rdquo; 去楼顶看看吧。从上面一看,就知道哪个房间亮着灯了。rdquo; 大杉有点依依不舍地看着走廊。油毡地板上,四处散置着长椅和洗衣篮、推车,可是没有任何地方足以藏身。 大杉先生。rdquo; 听到呼唤转头一看,津城已经抬脚踩在通往楼顶的阶梯上了,右手不知几时已握着笔型手电筒。 大杉半带无奈地,默默跟在津城身后。 10 你说什么?rdquo; 百舌连眨眼都忘了,定睛看着仓木的侧脸。这个男人该不会是疯了吧?他刚才是怎么说的?百舌的确听见他说认识照片上的女人。而且他还说那个女人已经被她自己放的炸弹炸死了。 百舌觉得背上好像被人贴上一条冰冷的鱼,不禁打了个哆嗦。僵硬的嘴巴,好不容易才开口挤出话来。你该不会是说,这个女的,就是你太太吧?rdquo; 仓木的脸就像石膏模型一样毫无表情地说:那个女人就是内人。不会错。rdquo; 百舌抬起左手抹去额上的汗,这么说,在笕的旅行袋装设炸弹后逃走的,就是你太太吗?rdquo; 显然是这样。rdquo; 可是你太太不是正在别的地方跟朋友聚会吗?野本给我看的新闻剪报上,的确是这么写的。rdquo; 你让那女人溜掉的地方和爆炸现场相隔不到两、三百公尺。那天内人和学生时代的朋友约在爆炸现场前面的咖啡厅碰面,她一定是在那之前不久先跟笕在马赛见面,趁机在他的旅行袋装上定时炸弹。爆炸时间顶多设定在三、四十分钟后,因为如果时间隔太久,就会被笕发现了。rdquo; 看到仓木闭上嘴,百舌迫不及待地抢先接话说:然后你太太就逃进附近的旧大楼卸除伪装,再去见朋友吗?rdquo; 是的。没想到巧的是,内人与朋友才刚从咖啡店出来,就撞上了笕。当时内人与朋友被游民纠缠,正不知如何是好。笕叫着跑过去并不是为了吓阻游民,只是因为发现了撇下自己偷溜的女人。rdquo; 百舌握紧手术刀。由于握得太紧,手指都麻了。他放松肩膀,喘了一口气继续说:既然你坚持这个女的是你太太,那也无所谓。不过一个公安刑警的妻子怎么会跟笕那样的过激派人士有接触?还非得装了什么炸弹?况且装设之后逃得远远的也就算了,竟然就待在附近和朋友聊天?她明知极有可能被卷入,实际上也的确遭到波及不是吗。我实在想不透。rdquo; 仓木看着天花板,利用和朋友见面的机会,她大概是想当作不在场证明吧。万一在附近爆炸,可以有合理的理由说自己在那一带出现纯粹是偶然。rdquo; 就算真是这样,也无法解释笕和你太太的关系。他们两人到底有什么关系?rdquo; 仓木一个劲死盯着天花板不回答。 百舌焦躁地举起照片挥舞,还有,这照片上跟你太太在一起的男人又是谁?换言之,她在跟谁搞外遇?rdquo; 仓木还是看着天花板没回答,脸颊上唰地浮起青筋,微微扭动。百舌心头一寒,连忙闭嘴。 仓木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那些照片你是从哪弄来的?rdquo; 从丰明企业的宫内手上抢来的。rdquo; 我是在问地点。rdquo; 仓木的声音压抑得近乎恐怖,蕴含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压力,令百舌不甘不愿地回答。 稻城市的棱德会医院。rdquo; 精神科的?rdquo; 对。那里好像是他们的大本营,我就是从那里抢了一辆车逃出来,宫内也被我干掉了。rdquo; 百舌边说边窥探对方的反应,但仓木的表情文风不动,冰冷的眼睛看着百舌说:带我去那里好吗?开车去稻城的话应该不用十五分钟吧。rdquo; 百舌愤然一甩肩,少得寸进尺。连我的问题都还没回答,你凭什么用这样的口气说话。现在可以命令人的,应该是我。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rdquo; 带我去那间医院,新谷。你一定要这么做。rdquo; 仓木的话就像魔法箭般刺入百舌胸膛。百舌激励着快要被催眠的自己,倾身靠向床上,整个身体几乎覆盖在仓木身上,手术刀狠狠戳上仓木的喉头。 回答我的问题。你太太hellip;hellip;rdquo; 百舌突然无法说下去,身体一僵。因为百舌感到某种硬物正抵在他的肚脐附近。仓木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你可以试试看。我也会以牙还牙,把子弹打进你的下腹。rdquo; 百舌下意识地咽口水,别唬人了。rdquo; 这不是唬人。为了在丰明企业的人出现时可以随时杀掉他们,我在被褥里放了手枪,这点你早该预料到才对。rdquo; -- 第72页 百舌在仓木的眼中看到疯狂。虽然百舌几乎从不怕死,但那双眼睛的光芒却令他毛骨悚然。百舌发现世上居然有人能令自己感到害怕,不禁一惊。 仿佛看穿了百舌的心事,仓木继续说:把照片和手术刀放在边桌上。慢慢来。如果你以为抵在你下腹的东西只是个水龙头,不妨试试看。rdquo; 百舌和仓木瞪眼对峙了整整一分钟,最后终于醒悟是自己输了。想到自己居然败给一个卧床不起的重伤者,百舌懊恼得满头大汗,但还是勉强克制住自己。说来意外,仓木显示出来的自制力与执念之强,甚至令他开始萌生叹服之意。 百舌放松肩膀,缓缓直起上半身。垂眼一看,正如仓木所说,从床单下面凸起的枪口正瞄准他的小腹。百舌扭转上半身,把照片和手术刀都放在边桌上。 仓木朝房间角落的衣柜抬眼示意。 那里面有一套衣服和鞋子,替我拿出来放在床上。放好之后,在我穿上之前你先钻进衣柜里待着,我不希望有人碍事。rdquo; 十分钟后,百舌一出衣柜,只见仓木已穿上衬衫和成套深蓝色西装站在床边,没打领带。仓木有点弯腰驼背,可能是为了护着胸前或腹部的伤。 你走前面,不过走慢一点。rdquo; 察觉仓木的声音嘶哑,百舌认真地皱起眉问道:你伤成那样能走吗?rdquo; 我又没叫你背我。rdquo; 仓木用枪口指着门口。百舌下定决心,朝门走去。仓木打算去棱德会医院做什么,他很想亲眼见识。况且以仓木现在的情况,一旦有危险,百舌应该随时都溜得掉。 如果在笕的旅行袋放炸弹的神秘女子真是仓木的妻子,那百舌非得把来龙去脉搞清楚才行。都是那个女的,害自己被人当成爆炸案的凶手看待。 从逃生门溜出医院的两人钻进百舌停在附近路上的丰明企业的车。仓木坐在后座,身子深深沉进椅垫护着伤处。 过了深夜两点,甲州街道的车流很顺畅。一进入鹤州街道,车子的数量顿时骤减。不过百舌不敢开太快,还是小心地驾驶。他可不想被警察发现。 车子在十分钟后,抵达棱德会医院。百舌在仓木的命令下,直接驶过开敞的大门,驶向建筑物正而玄关。 正要开进下车处,百舌才发现玄关前停了一辆之前没见过的白车。百舌静静停车以免溅起沙子。熄灭车头灯,关掉引擎。仓木似乎把车窗摇下了一些,四下悄然无声,只听见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百舌扭过头说:好了,现在你打算怎样?rdquo; 没听见回答,只闻车门开启的声音。百舌急忙转身。 在亮起的车内灯光下,仓木鼻青脸肿的面孔诡异地晃动,双唇之间泄出声音。你已经自由了。就在这儿道别吧。rdquo; 仓木推开门,缓缓下车。 百舌对着那个背影喊道:院长室在三楼。rdquo; 仓木静静关上车门。百舌依旧握着方向盘,目送仓木的身影摇摇摆摆地朝玄关渐去渐远。玄关大厅微微反射出里面的光线,不过那里几乎一片漆黑,只有仓木身体的轮廓蓦然在黑暗中浮现。 直到仓木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里看不见了,百舌依然坐在驾驶座上。过了一分钟、两分钟。 过了三分钟,百舌推开驾驶座的车门,伫立在冷冽的夜中。 谋 略 ◇◇ 1 ◇◇ 现在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野本辰雄频频比对着墙上的电子钟和自己手腕上的手表,焦躁地喷吐出香烟烟雾。 宫内迟迟没回来,木谷也不知跑哪去了。说是要去等宫内,难道真是上山打虎反被虎吃吗? 野本从沙发上站起,抄起院长办公桌上的电话拨号回事务所。这已经是第五次了。接电话的小喽啰以其实不太想接电话的声音,重复同样的回答mdash;mdash;没有,宫内哥没有任何连络。 野本狠狠砸下话筒,抬眼一瞥对面的沙发,若松警视粗壮的下颚仿佛已到了忍耐极限似地猛然仰起。 宫内那家伙,该不会动起什么歪主意吧?rdquo; 野本急忙摇头,没的事,宫内绝不可能那样。rdquo;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明明确定抢到照片了,他还跑到哪去?抢到照片之后都已快过了三小时,难道他打算一路从新宿边踢石子边走回来吗?rdquo; 野本掏出手帕边擦汗边说:我也一头雾水hellip;hellip;,宫内该不会是超速或什么的,被条子拦下来了吧?rdquo; 看到若松脸色变差,野本连忙脖子一缩。仔细想想,若松也是警察,只因他在野本面前摆出老大的架子,一时不注意便把他当成同类了。 我到的时候还以为他早就回来了,你们却搞成这样!木谷又是怎么回事?你快派个人去叫他。rdquo; 可是今晚为了尽量不引人注目,我已经叫院长把人都支开了。rdquo; 那你去叫他。rdquo; 野本暗自松了一口气。能够逃出这间只有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院长室,他是求之不得。等如果院长他们回来了,想必会更加如坐针毡。 我知道了。我去看一下,说不定他在玄关附近打转。rdquo; 野本转身走向房门。当他拉起握把,正想走上走廊时,突然吓得愣在原地。 -- 第73页 眼前有个男人,悄无声息地站着。 你是什么人?rdquo;野本气得破口大骂,看到对方的脸才猛地打住。站在那儿的男人脸上,就像被熊撞过般伤痕累累。 下一瞬间野本立刻醒悟了对方的身分,这次他真的吓到不由得后退。 那个男人是仓木。 怎么了?rdquo;沙发那边传来若松的声音。 仓木走进院长室,反手把门关上。野本被他的气势压倒,一路退到沙发,臀部撞到扶手,重心不稳地跌坐在沙发上。 仓木hellip;hellip;你怎么会来这里?rdquo; 若松狼狈的模样着实值得一看。若松从沙发抬起腰,紧抓着扶手用力到指关节都发白了。他的脸色苍白,刚冒出的胡渣显得特别黑。野本旁观他那幅模样,这才稍微恢复镇定。 仓木变形的脸歪得更厉害,似乎在笑。 这个问题应该原封不动地反问你才对,若松警视。rdquo; 仓木沙哑的声音带着棘刺般的嘲讽,被喊出姓氏和职衔的若松尴尬地换了个姿势。仓木的视线移向野本,脚步沉重地往他走近。野本急忙站起,绕到若松坐的沙发那头。 野本起身后,仓木理所当然地坐下。野本不好在若松身旁坐下,只好站在沙发旁边盯着仓木。 那个落魄拳击手的确干得很漂亮。被揍成这样,换做是普通人恐怕一个月都爬不起来。眼前这个男人该不会是妖怪吧? 仓木瞧也不瞧野本,笔直望着若松说:既然已经被人看到你和丰明企业的干部聚在一起,最好不要再做拙劣辩解了,警视。你身居公安三课课长的要职,却和取缔对象的右派暴力团体勾结,到底有什么企图?rdquo; 若松往椅背一靠,深深吐出一口气。看来你好像误会了,仓木。你也是公安刑警,应该很清楚,我们为了收集情报有时必须和这类人来往。rdquo; 收集情报?请你别装蒜了。你把大日本极诚会和丰明企业当成隐身衣,派新谷这个职业杀手搞暗杀。rdquo; 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这样鬼扯?rdquo; 面对忿然否认的若松,仓木投以怜悯的眼光。 你是说你不认识新谷和彦吗?rdquo; 不认识。rdquo; 仓木就像看到狐狸掉入陷阱里的猎人般双眼发光,那么丰明企业经营的里维耶拉酒吧连锁店的池袋分店你也不知道在哪啰?rdquo; 若松的喉结微微耸动。也许是担心会让自己落居下风吧,他毫无回答之意。 仓木继续说:在该店工作的一名服务生里村说,有个四十几岁、目光锐利的壮硕男子不时会去店里找店长。店长指的就是新谷。如果见到你,里村铁定会想起那个男子是谁。rdquo; 野本做作地笑了,他忍不住要插嘴。遗憾的是里村谁也不能见,刑警先生。因为他已经死了。rdquo; 仓木的视线尖锐地射向野本,被你们收拾掉了?rdquo; 开玩笑,我们什么也没做。下手的是新谷。rdquo; 新谷?rdquo; 没错。那家伙是个杀人狂。跟我们毫无关系,是他自己擅自干的。rdquo; 若松似乎恢复了从容,开口说:此人说的没错,仓木。新谷的脑袋不正常。rdquo; 仓木浮现冷笑,用揶揄的口吻说:没想到您认识新谷啊。rdquo; 若松浅黑的脸上泛起红潮,原本我认为基于职务机密,没必要向你透露。rdquo; 职务机密吗?那倒也是。命新谷暗杀笕俊三一事确实无法公开。rdquo; 若松双眼暴睁,上半身一僵。你到底在说什么?rdquo; 笕在那起爆炸案身亡后,你们接着杀了新谷灭口。其实炸弹根本不是新谷放的。rdquo; 若松就像电池用光的机器人般动也不动,凝视着仓木。野本感到膝盖如棒子似僵硬的杵着,恨不得当场蹲下。 仓木继续说:容我再多说一句,你们以为是暗杀执行者的新谷,其实从来没有自己动过手。真正的杀手是和彦的双胞胎弟弟宏美。rdquo; 双胞胎?rdquo; 野本和若松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面面相觑。 对。虽然宏美男扮女装伪装成新谷和彦的妹妹,其实是弟弟。你们虽然顺利将和彦带到能登杀害,但是见到丧失记忆后现身的弟弟宏美时,似乎以为是和彦起死回生。rdquo; 野本目瞪口呆地张着嘴,那个你怎么会hellip;hellip;你不可能知道那件事hellip;hellip;rdquo; 住口!rdquo;若松怒吼,凌厉的目光狠狠瞪视野本。 野本连忙噤口,可惜为时已晚。仓木的眼睛异样发光。 若松像要泄恨似的下巴一抬,别在这说废话了,还不快去把木谷那个光头找来。rdquo; 野本反弹般挺起身子,急忙朝门口走去。这时仓木对着他的肩头说:要找那个光头男的话,他在二楼的护士值班室,跟值夜的护士在一起。不过两人都已经凉透了。rdquo; 野本停下脚,宛如被冻住般俯瞰仓木,心脏缩成一团。 你是说死了吗?rdquo; 没错。是新谷宏美干的。他原本应该是被你们关起来了。rdquo; 野本哑口无言,向若松抛去求救的眼神,而若松的脸色也变得像不新鲜的猪肝色。 -- 第74页 仓木来回望着两人。 看样子,或许还有一个人也被干掉了。rdquo; 野本不禁脚步踉跄,你是说宫内也被杀了?rdquo; 大概吧。你们在找的照片已从宫内转到新谷宏美的手上,就算你们再等下去宫内也不会来。rdquo; 若松紧抓着扶手,你怎么会连那个都知道?rdquo; 仓木置之不理。 若松警视。看样子你正拼命在找那批照片,既然你想看我就给你看。rdquo;仓木说着把手伸进内袋,抽出几张照片往桌上一扔。若松就像被人拿烙铁戳来似的,身体连忙向后仰,接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呆然凝望照片。 野本也同样惊讶。他做梦也没想到,若松那么急着要的照片,居然这么轻易,而且是透过仓木之手放到眼前。 若松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桌面,指尖颤抖,抓了两、三次都没抓起。好不容易捏起后,他双眼圆挣入神地盯着照片。 一直没被告知要找什么照片的野本压抑不住好奇心,越过若松的肩头凑近窥视。看起来好像是翻拍自某份以小字体印刷的文件。有一张似乎是封面,可以辨认出萨德尼亚共和国这几个字。其它照片上的字太小了看不清楚。 若松突然咳嗽,野本吓得连忙挺直身体。 若松的咳嗽声出乎意料地惊人,带有足以扳回劣势的力道。他的手指也不再颤抖了。 长久的沉默后,若松终于开口,语气似乎已恢复自信。如此说来,这些照片你是从新谷那里拿到的。rdquo; 是的。rdquo; 你知道这些照片起先在谁的手上吗?rdquo; 仓木迟疑了一下,但立刻回答:笕俊三吧?rdquo; 野本暗自为仓木的反应之快咋舌。若松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失望地晃了一下肩膀。但旋即射出第二支箭。既然你连这个都知道那就省事了。正如你指出的,笕指挥的lsquo;黑牙rsquo;,与萨德尼亚反政府游击队组织共谋,计划在艾切巴里亚总统来日访问时加以暗杀。像笕那样的人,怎么会持有总统访日警备计划书的复印件?这可是严重问题。rdquo; 仓木默然。 若松把拍出封面的那张照片放在最上面,将整迭照片往桌上一放,然后用粗肥的手指猛敲。你看清楚。这份计划书封面的左上角,打了编号吧,是09。01是给内阁总理大臣,02给国家公安委员长,03给警察厅长官hellip;hellip;。按照顺序排下来,你告诉我09应该在谁手上?rdquo; 仓木不动如山,只掀动嘴角答道:室井公安部长吗?rdquo;野本不禁倏地握拳。 若松的脸上恢复血色,眼角带着紧张的神色。你说对了。这份计划书放在公安部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只有极少数干部才能过目。笕不可能神通广大地潜入位于警视厅十一楼的公安部长办公室,打开保险柜取出计划书偷拍。这样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mdash;mdash;照片是在部长把计划书借给你的那几天,被人拍下的。rdquo; 野本缓缓抬起左手抹去人中冒出的汗珠。他突然觉得好渴。若松意外的反击令他感到讶异,但又还无法摸清状况。难道若松的意思,是指仓木翻拍计划书交给笕吗? 然而仓木的嘴角却浮现一抹令人费解的笑容,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说:你仔细看看照片。摊开计划书翻拍的左上角,放了一个形似钢笔的纸镇吧?那和放在我家书桌上的东西完全一样。连镀金剥落的地方都相同。rdquo; ◇◇ 2 ◇◇ 若松忠久感到全身冒汗。 刚以为已夺回优势,出现在眼前的新照片立刻让他受到致命打击。到目前为止,若松为了室井公安部长,有时奉命行事,也有时自作主张策划了各种行动。现在若松这番心血却将被室井亲手化为泡影。 虽然是半夜,室井依然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一头半白的厚发梳得整整齐齐,胡子看起来也像刚刚才刮过。 室井走进房间,目光冷静地瞥向仓木。 其实我女儿就住在这间医院。自从她丈夫在萨德尼亚横死,至今已快三年了。rdquo; 没有任何人吭气。屋内弥漫着窒闷的沉默。 室井再次开口:刚才我在我女儿病房。好一阵子没来了,所以我来看看她。rdquo;语气听起来仿佛这是他出现的唯一理由。 仓木用干硬的声音说:在这种时间吗?rdquo; 室井没回答,径自走近若松坐的长沙发。若松把身体往旁边挪,让出位子给室井。然后脖子一扭,看着退到墙边僵立如钟的野本辰雄。 你去看看木谷和宫内。就算真的出事了也不可引起骚动。找院长商量一下,尽快处理,别让任何人发现。rdquo; 野本缩起脖子点个头,踩着僵硬的步伐朝门走去。 野本一离开,室井就双臂交抱往沙发椅背一靠,眼睛悲凉地凝视着桌上的照片。对于向来敬佩的室井,若松突然萌生恶意作对的念头。 部长命我务必弄到手的照片,原来就是这些吗?rdquo; 室井的双眼在一瞬间失焦。 是的。你不仅没达成任务,还犯下大错,让我最不希望看到照片的人看到。为了谨慎起见我要先声明,我这可不是在责怪你。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rdquo; -- 第75页 若松垂下脸。室井这种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令他忿懑,要是室井一开始就把真相坦白告诉他,或许还有办法补救。 仓木用晦暗的声音说:珠枝跟我结婚前,就和你有一腿了吧?rdquo; 若松惊愕地看着室井。比起内容,这句话的语气更令他吃惊。仓木区区一介组长,居然对身为菁英的部长这样说话。 但室井只是微微动了一下眉毛。 事到如今看来否认也没用了。你说的没错,我和珠枝mdash;mdash;你太太,在她担任总厅总务部长的秘书那时就很熟了。rdquo; 用不着改口,直接喊她珠枝就行了。反正你好像比我更了解珠枝。rdquo; 室井老实点头,珠枝是最完美的女人。开朗,率真,又聪明。很善解人意,也很替别人着想。 而且口风还很紧。rdquo; 仓木的讽剌,室井充耳不闻。 那时,正好樱田门的新办公大楼即将落成,正忙着从西新桥的临时办公处搬过去。我当时担任公安部总务,因此经常去找总务部长,才会和珠枝逐渐熟稔。即使我们有了男女之情后,我仍有心理准备知道迟早得分手,因为我有妻子hellip;hellip;rdquo; 而且万一闹出绯闻,还会损及你的大好仕途。rdquo; 室井垂下眼,你说对了。况且像她那么好的女人,重新开始的机会多得是。只要她愿意,送上门的婚事想必多得数不清。我以为她可以找到一段好姻缘。rdquo; 仓木的嘴唇扭曲着说:结果她谁不好挑,偏偏跟我这样的男人结婚。rdquo; 室井定睛看着仓木,静静摇头。说来你或许不相信,当我听到珠枝说她正在和你交往时,我第一次下定分手的决心。当时我认识的你,是个认真优秀的公安刑警,我确信你一定能让珠枝幸福。所以,我甚至还劝她尽快结婚。rdquo; 你只不过是想早点甩掉包袱吧。rdquo; 室井的脸颊一僵,你错了。我爱珠枝。rdquo; 仓木的嘴唇扭曲,伤痕累累的脸上蓦然泛起暗红色泽。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在珠枝的婚礼前夕,让她珠胎暗结当作饯别礼物吗?rdquo; 若松不禁咕噜吞下一口口水。不仅被迫听到这样令人尴尬的对话,而且显然还会变得更加腥膻,这情况令他恨不得能钻到沙发底下。室井居然和仓木的妻子私通,无论怎么想都难以置信。 室井摊开手,垂眼俯视。关于这点我不打算辩解。rdquo; 仓木从牙缝间喷着气,呻吟着说:当我女儿小馨身受重伤需要输血时,我便发现血型不合。珠枝是O型,我是B型。这种组合,不可能生出A型。rdquo; 室井的脸第一次苦涩地扭曲。 没错。rdquo; 那么,你承认小馨是你的孩子?rdquo; 漫长的沉默后,室井哑声说:我承认。hellip;hellip;有一天珠枝打电话来说想见我,所以我们见面了。那是她婚后第一次。当时珠枝把女儿在一个月前在浴缸里溺毙,以及孩子其实是我的事都告诉我了。我很震惊。一方面是对事实本身,不过她一手安排的女人本性更让我惊讶。rdquo; 但也因为这样,你和珠枝又旧情复燃了吧?rdquo; 室井依旧凝视着自己的手,你说对了。珠枝说,自从女儿血型不合的事被你发现后,夫妻关系就降到冰点。女儿在浴缸溺毙一事,你好像也怀疑是她将女儿淹死的。rdquo; 当时那种情形下,我如果相信珠枝的话才有鬼。就算她假意自杀,也不可能打消我的疑心。rdquo; 室井看着仓木说:那是意外。珠枝没理由害死女儿。因为她深知,你明知女儿不是你的依然疼爱有加。rdquo; 也许她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才要杀死女儿吧。rdquo; 仓木的话令室井愕然僵住上半身,若松看到室井的眼中浮现怜悯之情。 室井用凝重的语气说:你真是个严厉的男人,仓木。rdquo; 如果有必要,叫我变得多严厉都可以,部长。但你最好不要因为这样,就把珠枝和你旧情复燃的原因推到我头上。rdquo; 我知道。可是珠枝当时需要依靠。如果没有人守护她,她一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割腕。你说什么假自杀,根本不是那样。rdquo; 于是你就任命自己当起珠枝的监护官了吗?rdquo; 室井又垂下眼,捏起长裤的膝盖。当时我女婿大原刚过世三个月,我女儿因此精神异常,住进这间医院,所以我和妻子之间也处得不太好。在这些因素下,我不得不坦承,我再次萌生了渴求珠枝的念头。rdquo; 若松取出手帕抹去脸上的汗。墙边的空气清净机吹出的暖风令人感觉格外窒闷,可是却又感到手脚尖都冷得发麻。 若松已无法分辨,把自己的人生赌在室井身上是否明智。但是走到这个地步,也只能豁出去拗到底了。室井的破灭,就意味着自己的破灭。 仓木对着桌上的照片点头示意,笕是什么时候发觉你们在幽会?rdquo; 室井看也不看照片说:今年春初。笕似乎从艾切巴里亚总统确定访日的一月起,便开始打探总厅公安部门干部的动静与私生活。我成了最好的猎物。笕把这张照片寄来我家时,我差点连站都站不住。rdquo; -- 第76页 笕用那个当把柄,要挟你给他艾切巴里亚访日警备计划书的复印件吗?rdquo; 还有其它的,不过那的确是笕最大的目的。rdquo; 你不自己影印,却叫不知情的我把计划书带回家,再让珠枝拍照。你利用珠枝当你和笕的连络人。rdquo; 就结果而言的确如此,不过当初主张这样做的可是珠枝。rdquo; 仓木凌厉的目光瞪视室井。那是若松至今从未见过,饱含憎恶的眼神。但室井却坦然迎向他的目光。或许室井自有信念。 仓木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说:把定时炸弹交给珠枝,命她炸死笕的也是你吗?rdquo; 室井立刻摇头,不是。我从来没叫她杀死笕,这点请你相信。rdquo; 但你承认把炸弹交给她吗?rdquo; 室井有点踌躇。 hellip;hellip;我承认。rdquo; 仓木露出明显地不耐,继续追问:那你为什么把炸弹给她?rdquo; 室井的目光先垂落膝上,然后才看向仓木。那颗炸弹是我交给珠枝,让她转交给笕的。rdquo; 交给笕做什么?rdquo; 室井耸耸肩说:当然是炸死艾切巴里亚。这还用说吗。rdquo; ◇◇ 3 ◇◇ 若松反射性地朝室井看去。 那张脸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若松再也无法保持缄默,开口说道:那是什么意思?部长。光是听到部长让笕知道警备计划书的内容一事我已经很震惊了,现在您居然还说您提供炸弹让他暗杀艾切巴里亚总统?rdquo; 室井冰冷的视线投向若松,并说道:你早就知道笕在纠缠我,想必也已隐约猜到我遭受威胁,所以你才会自作主张,命新谷那个职业杀手干掉笕。rdquo; 是没错,可是我以为外流的只是更琐碎的情报,因此认为最好趁笕还没提出更大的要求之前收拾他,所以我才会自作主张hellip;hellip;rdquo; 你应该先跟我商量的。那样就不会发生这次这种混乱。那我也就可以让你知道,在没有拿到这些照片前,不能送笕上西天了。rdquo; 我不希望让部长觉得,我握有您的把柄。那并非我的本意。rdquo; 可是就因为你的自作聪明,害我现在蒙上不必要的耻辱。rdquo; 如果您肯把刚才这些事至少全部告诉我一个人,事态也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rdquo; 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仓木,突然插嘴对室井说:原来如此,这下子我懂了。你怕笕突然死亡一事会让这些照片外流,所以立刻把若松警视送进特别搜查本部,检查笕周遭有无照片。大杉警部补抱怨若松警视迟迟不肯交出证物的理由,我总算明白了。rdquo; 看到两人噤口,仓木把目光移向若松继续说:你以为笕被炸死是新谷干的,立刻命丰明企业的野本把新谷带到偏远处,杀人灭口。不只是笕的案子,新谷之前多次替你们杀人,早已知道太多秘密。现在解决他正是时候。rdquo; 若松再次发觉,仓木对事态的掌握程度远超过他的预期。 你刚才说执行杀人任务的不是新谷,是他弟弟。rdquo; 没错。但他弟弟失去记忆,所以被你们当成哥哥紧追不舍。你们大概是抱着一线希望,猜想新谷或许在干掉笕之前就抢走了照片。rdquo; 若松咬唇。仓木没猜错。当若松从野本那里听说,本该遭到灭口的新谷居然活着回到东京时,之所以没有骂人而是立刻下令活逮新谷,正是因为有这层顾虑。 室井的眼睛瞥向若松,你还真是白费力气。rdquo; 那种冷酷的说词,令若松勃然大怒。也不想想看我白费力气都是为了谁!这才察觉室井其实并不像若松以为的那么赏识自己,若松不禁愕然。 部长,或许我不该说这些话,但这些年来我自认冒了不少风险替部长卖命,利用新谷收拾那些法律无法制裁的危险份子,也是因为我个人判断这样可以避免在您部长任内发生问题,有损您的仕途。rdquo; 我可不记得有这样拜托过你。rdquo; 可是您应该多次因此松了一口气。rdquo; 你到底想说什么?rdquo;室井皱眉。 若松侧过身,面对室井说: 我辛苦试图维护部长的前途,您却打算自己把它毁了。您谁不好挑偏偏把炸弹给笕,叫他去暗杀艾切巴里亚总统,我只能说您疯了。rdquo; 仓木插嘴说:没错,部长。就算笕威胁你给他炸弹,我也不相信你会乖乖听话。我认为利用珠枝杀死笕才是你的目的。rdquo; 室井来回看着两人,摇头说:不,我刚才说的句句实言。rdquo; 那么那颗炸弹,纯粹只是误爆吗?rdquo; 室井的脸上,掠过犹豫。那颗炸弹,正如你所推测的是南美产的高性能炸弹,尤其在定时装置方面更是出了名的值得信赖。因此,不可能是误爆。rdquo; 仓木的下颚紧张地绷紧。随着吐出憋住的那口气,他粗鲁地说:那你的意思是说,珠枝自作主张把你给的炸弹装进笕的旅行袋内?rdquo; 室井叹了一口气后说:很遗憾,我不得不这么下结论。珠枝曾说笕是破坏我们幸福的恶魔,她大概以为,只要笕一死,我们俩就能永远幸福吧。rdquo; -- 第77页 若松发现,每当室井提到幸福这个字眼,仓木的脸上就一阵痉挛。 但室井却毫无所觉地继续说:想必你也知道,珠枝的个性只要钻起牛角尖就会不顾一切。她一旦投入某件事,就再也看不到其它的。rdquo; 仓木不发一语,动也不动。 如果冷静想想,其实很容易就能想象出在笕的旅行袋里放炸弹将会造成多大的惨剧,可是珠枝却不明白这点。说来实在很难相信。所以,珠枝自己会遭到波及丧命,只能说是神的旨意。rdquo; 仓木浮现凄厉的笑容,用带刺的声音说:从你口中说出神的名讳,真是笑死人了。rdquo; 室井面红耳赤,俯视自己的手。 仓木定定睛着室井那模样,慢条斯理地开口。好了,言归正传。告诉我,你为何向笕的威胁屈服,不只是警备计划书,连炸弹都打算交给他。rdquo; 若松看着室井,他也和仓木抱着同样的疑问。室井沉默了一阵子,最后嘴角蓦然浮现一抹奇妙的笑意。 刚才我说我很久没来我女儿病房探视了。你们可曾想过一个神经纤细的女人,因为失去心爱的丈夫发狂时,会变成什么模样?rdquo; 若松听到发狂两字,莫名地心头一跳。那个字眼带着某种仿佛将窥见地狱的可怕意味。 仓木不耐烦地说:我既没想过,也懒得去想。快回答我的问题。rdquo; 室井却置之不理地继续说,我女儿对外界发生的事毫不关心,只活在和丈夫共有的回忆中。不,在我女儿的意识中,大原似乎还活着,她从早到晚都在重演那短短半年的幸福新婚生活,就她一个人。把丈夫叫醒、做早餐、送他去上班,到此为止都伴随着动作,这些事做完了她就往窗边一坐,直到天黑都不动,宛如石像,名符其实地连眼也不眨。说句不好听的,她连大小便都直接拉在身上。如果勉强移动她她就会发狂,不是用头去撞栏杆,就是乱抓墙壁,叫人束手无策。rdquo; 室井暂且打住。仓木沉默不语。 到了晚上,我女儿会兴冲冲地迎接丈夫回家,替他更衣、服侍他洗澡、替他擦背、准备晚餐端上桌,每天重复这些行动,任由身上沾满排泄物。为了替她清洁身体和补给营养,院方不得不每天打一次麻醉让她昏睡。可是我刚才去探望她时,你猜我女儿在干嘛?她裸体躺在榻榻米上成大字形,正在做爱。不是自慰,她是和丈夫交媾,而且照样能达到高潮。真是太厉害了。我都被感动了。rdquo; 若松感到嘴里渴得发干。仓木文风不动。 室井喘了一口气,再次开口。不过,请你想想看一个必须看到女儿那副模样的父亲心里有何感想。对于害我女儿变成这样的人,我有多么憎恨,你应该可以理解吧?rdquo; 这句话令若松赫然回神应道:我当然能理解,部长。正因如此,像笕这种与虐杀大原的萨德尼亚左派游击队共谋的人,你还想给他炸弹,这不是太奇怪了吗?rdquo;室井看着若松说:一点也不奇怪。大原并不是被左派游击队杀害的。rdquo; 可是根据新政府的官方调查,应该是这样。我记得还有好几个目击证人呢。rdquo; 要捏造那种东西容易得很。因为真凶已经当上了总统。rdquo; 若松如遭当头痛击,呆然凝视着室井。若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偷偷瞥向仓木,仓木不成人形的脸上也显露惊异之色。 若松的视线回到室井脸上,确认似地问:部长的意思,是艾切巴里亚总统叫人杀死大原吗?rdquo; 不是他叫人杀的。是艾切巴里亚亲手杀死大原。rdquo; 这种事您怎么知道?rdquo; 室井刻意缓缓取出烟,然后点燃。再慢慢收起打火机,深吸一口烟。 今年一月,艾切巴里亚的访日行程刚正式决定,我记得是个周日夜晚吧,一名自称萨德尼亚大使馆一等书记官的男人突然来到我家。此人名叫阿隆佐,日语很流利。阿隆佐说为了总统访日的事,大使馆的伊巴涅斯参事官想见我,请我务必跟他走一趟。我和史瓦雷斯大使曾有数面之缘,便问他这件事史瓦雷斯大使是否知情,结果阿隆佐的脸色大变。他说大使并不知情,他们也不打算让大使知道。rdquo; 室井把烟在烟灰缸中捻熄,继续说:我回绝说,以我目前的立场不便出席这种非官方的面谈。结果阿隆佐说,伊巴涅斯参事官要谈的,和大原义则的死亡真相有关。你们应该也想象得到,我没考虑太久就决定跟他走。rdquo; 若松咳着说:然后那个伊巴涅斯,就说真凶是总统hellip;hellip;rdquo; 先听他把话说完。rdquo; 说这话的是仓木。室井的眼神也像是这么说。若松脸皮涨红,连忙闭嘴。 室井再次开口,阿隆佐把我带到都内某间饭店,伊巴涅斯参事官正在其中一室等我。自我介绍后,伊巴涅斯命阿隆佐把房间的电视接上录放机。我在那儿看到的短短几分钟录影带,就是一切的开始mdash;mdash;那卷带子据说是三年前政变时,萨德尼亚国营电视台的新闻摄影记者拍下的部份内容。那名摄影记者最后好像被反叛军杀死了,但带子却辗转流传,幸免于难。rdquo; 若松蠢蠢欲动很想开口,看到室井的脸色才勉强克制。 -- 第78页 那段影像的粒子很粗糙,画面也晃得很厉害,但还不至于无法分辨人物面孔。那是偷拍自来不及逃走的政府军将领和支持政府的民间人士被捕后,艾切巴里亚亲自处刑的过程。虽然没收音,不,也许正因为没收音吧,那个行刑场面更令人悚然。我现在回想起来还会全身发毛。rdquo; 室井动着喉结,微微颤抖。室内流淌的沉默份外凝重。 仓木打破那股沉默开口了。在那些牺牲者中,就有大原义则吗?rdquo; 室井垂下眼,微微点头,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心。是的。艾切巴里亚把点四五口径的手枪枪口抵在哭着哀求的大原太阳穴上,一枪轰掉了他的头。霎时头颅碎裂四溅,就这么不见了。以那种距离,人类的脑袋和西瓜没两样。rdquo; 若松感到恶心反胃,不禁舔舌润唇。如果不说点什么,自己大概会当场把胃里的东西都喷出来。究竟为什么会变成那样?rdquo; 据伊巴涅斯说,发生政变时,大原好像正在首都曼萨那雷斯市内某间餐厅和经常进出政府的御用商人谈生意。同一张桌边,还坐着凑巧遇见的政府军情报部门将领,因为那个将军和御用商人有数面之缘。这时反叛军的士兵冲入,就把三人一起逮捕了。rdquo; 只因这样就遭到枪杀,这实在难以置信。日本大使馆当时干什么去了?rdquo; 我国在当地成立大使馆,是艾切巴里亚就任总统一年后的事。事件发生当时我国只设立了领事馆,大原被处死后过了一周领事馆才接获通知。对艾切巴里亚来说,遭到逮捕的人是否无辜、是不是外国人,这些都无关紧要。为了夸示自己的权力、令敌对者心生畏惧,就算是婴儿也照杀不误。艾切巴里亚就是这样的人。rdquo; 仓木开口了,这么说伊巴涅斯参事官和阿隆佐一等书记官与反政府组织有勾结啰?rdquo; 没错。史瓦雷斯大使虽是标准的艾切巴里亚派,但自伊巴涅斯以下,大半的大使馆员好像都是反政府派。rdquo; 仓木在沙发上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伊巴涅斯的目的是什么?rdquo; 室井听了,微微一笑。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伊巴涅斯拜托我暗杀来访的艾切巴里亚。rdquo; 这太荒唐了!rdquo; 若松不禁脱口而出,室井狠狠射去冰冷的目光。 有什么荒唐的。大原的遇害让我女儿变成什么模样、我和内人因此有多痛苦,这些他们都已调查得一清二楚。连我得知造成这些不幸的元凶还活着,而且近日即将来访后会有什么反应,他们都已充分计算过了。rdquo; 可是部长也有部长的立场。rdquo; 他们就是看上了我的立场。之前反政府派对艾切巴里亚发动过二十次以上的暗杀计划,之所以相继失败,据说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在警备部门内部找不到配合者。对他们来说,我正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最佳配合者。rdquo; 仓木说:那颗炸弹,是伊巴涅斯给你的吧?rdquo; 是的。他们把炸弹放在外交官行李里携入日本。他们组织里的其它人先和笕搭上线,再指示我把那颗炸弹交给笕。他们之所以不直接交给他,大概是不愿冒险让人发现两者的关系吧。rdquo; 就像你不直接把炸弹交给笕,却利用珠枝一样。rdquo; 这点我不否认。但珠枝不仅毫无不情愿之意,甚至还积极地接下任务。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珠枝必然就已下定决心要炸死笕了。rdquo; 仓木低声笑着,那可不见得。就算你再怎么否认,也无法证明你没命令过珠枝暗杀笕。rdquo; 可是,我的确没下过那种指令。rdquo; 连一点暗示也没有吗?rdquo; 没有。要是有必要杀笕,我早就自己动手了。rdquo; 你就别再自命清高地唱高调了。到头来你还是盘算过利害得失。珠枝如果能杀了笕固然很好,这样便可以除去你心头大患。再不然她若把炸弹顺利交给笕,让艾切巴里亚遭到暗杀也不错,因为这样等于替你女儿女婿报仇了。rdquo; 室井倒抽一口气,睨视仓木,却未再提出反驳。 若松趁这机会,插嘴替室井帮腔。可是就算把炸弹交给了笕,也不见得就能暗杀艾切巴里亚。严密的警戒网可不是光靠事前看过警备计划书就能轻易突破的。rdquo; 室井轻蔑地看着若松,迎宾馆,要让笕潜入艾切巴里亚住宿的赤坂迎宾馆根本是轻而易举mdash;mdash;如果有我帮忙的话。所谓的完美警备计划,根本就不存在,你懂吗?rdquo; 自以为是在帮忙的若松,气得一甩肩膀。 我还是无法理解。只为了替大原和令嫒报仇,部长甘愿毁了辛苦多年的大好前途,协助暗杀艾切巴里亚。应该有什么其它的理由吧?rdquo; 你说对了。还有别的理由。rdquo; 说这话的,既非室井也不是仓木。三人同样惊愕地看着面向阳台的窗子。那里从天花板到地板垂挂着厚重的绿色窗帘,声音就是从窗帘后面发出来的。 窗帘一晃,冷空气从脚边爬上来,若松身体僵硬地凝视窗帘。 ◇◇ 4 ◇◇ 明星美希紧抱自己的胸口。 -- 第79页 熄了火的车内和外面一样寒冷彻骨。胸中逐渐升高的焦躁,令美希恨不得放声大叫。 胃袋因空腹和紧张而骤然一缩,距离上次用餐不知已过了几小时。自从昨天晌午过后,她从丰明企业的事务所跟踪野本辰雄到这里,早已过了十二个小时,这中间她只有去附近面包店买简餐时,离开过岗位十分钟。 她借着路灯看表。深夜三点。津城和大杉潜入院内至今,已过了一小时,但美希并非为此感到焦虑。公安的工作本来就得待命守候,她早已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可是两人进去后没多久,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又驶来了两辆车。 第一辆是白色自用车,美希惊鸿一瞥,只知道车里是个白发男人,如此而已。另一辆车是那个护士开回来的,从她这里看去,看不出车上载有其它人。美希总觉得那名护士有点不对劲。正如大杉刚才所说,这么晚了一个护士自行驾车进出,怎么想都怪怪的。 想到这里,美希赫然一惊,背部从座椅弹起。那该不会是新谷吧?新谷前晚从津城与美希的手中逃脱后,似乎落入丰明企业手中。如果真是这样,那些人把新谷押来这里的可能性不能说完全没有。 根据津城的推测,丧失记忆的新谷并非和彦,而是弟弟宏美。新谷遗落的手枪上的指纹,也证明了此点。但她对于津城指出宏美并非妹妹,而是双胞胎弟弟的这个推论,多少还是有点无法同意。虽说只从远处见过几次,但宏美的体态与举止没有任何地方像男人。一个男人真能那么完美地化身成女人吗? 不,那大概是心理上先入为主的想法,令她产生如此错觉吧。如果之前有机会怀疑宏美是男是女,或许会出现截然不同的新局面。 同样地,一看到护士就在下意识中认定是女的,可是如果怀疑刚才的护士是男人hellip;hellip;,美希把皮包拉到膝头,挺直腰杆。津城吩咐美希在这儿待命,他的指示具有必须绝对服从的份量。但在事态紧急下,采取预定之外的行动应该情有可原吧? 美希隐约察觉自己正在编造进医院的借口。假设那个护士真是新谷宏美,他既然出去了就不可能再回来。他可不是那种好不容易逃出敌人巢穴,还傻傻地跑回来自投罗网的笨蛋。不过hellip;hellip; 美希开门下了车。不远处的马路对面,可以看见津城他们还没抵达前,自己在此埋伏的车影。她静静关上门,深吸一口气。为了预防万一她已查过此处辖区南多摩分局的电话号码。先连络一下说明状况吧。不,电话里说不清楚,而且津城再三严厉告诫过,要寻求警方支持前一定要先跟他商量。还是算了吧。 为了便于活动,她穿了较宽松的长裤和平底布鞋。美希把皮包拉到身边,朝院门走去。她快步穿过门灯下,沿着黝黑树丛下的碎石路朝里去。好像起风了,树梢的叶片诡异地刷过耳际。 抵达玄关下车处,只见刚才开进来的那两辆车以不自然的间隔停放。不见人影。走进昏暗的大厅,一股腥臭味弥漫,但她无暇注意。一旁就是楼梯,美希开始往上走,木制楼梯吸饱了难闻的油味。 来到二楼,写有保护室的牌子映入眼帘。精神病院的保护室,就等于监狱的惩罚室。美希顺着箭头朝走廊迈步。 转了两次弯,油毡地板变成铺磁砖的走廊。中途有铁栅栏区隔,但门上没有锁。保护室的门和监狱的极为相似,铁制的门看起来就很牢固。 美希停下脚。昏暗的走廊上,只有一扇门从门上小窗溢出光线。她蹑足走到门旁,小窗的位置比美希的眼睛高。正当她想踮起脚之际,人声与脚步声突然传入耳中。美希赫然一惊,连忙转身。区隔的铁栏杆彼端就是楼梯口,似乎有人下楼来了。 美希在磁砖上奔跑,沿着T字型走廊右转。然后立刻将身体贴在角落,用一只眼偷窥。千钧一发。穿白袍的初老男人和丰明企业的野本正穿过铁栏杆走来。幸好她及时躲开,否则极可能被看到背影。美希急忙转身,看着眼前延展而去的长廊咬唇。糟了。没地方可藏。 脚步声停止,传来开门声。美希再探头一看,两人已不见踪影,好像是进了那间亮着灯光的保护室。才刚松一口气,野本就亢奋地吼着从房间冲出。那个浑蛋!mdash;mdash;他好像是在这样骂人。白袍男人也随后追出,两人快步朝美希躲的走廊这头走来。 美希急忙缩回身子,绝望地环顾四周。她的眼中映入紧靠右手边那间整面玻璃的房间。里面微有灯光,好像是护士值班室。看清里面没有人影后,美希迅速从入口滑入,正想绕到中央的桌子后面时,差点就发出尖叫。那边的地上倒着人,四周一片血海。 美希在千钧一发之际忍住尖叫,缩回已一脚踩进血泊的步伐。光头正瞪着眼,倒着仰望她这边。是木谷!美希悟及这点时,野本两人的脚步声已弯过走廊。她毕竟还是没有那个胆量蹲藏在木谷的尸体旁边。美希不由自主地后退,手碰到帘幕,情急之下她反手拉开帘子,躲进里面。 帘子才刚拉上,脚步声已踏入值班室。美希屏息,定睛凝视着那块帘幕。发现布幕正在微微晃动,她吓得心都凉了。 是木谷。可恶,新谷这浑蛋。rdquo; 野本似乎发现了木谷的尸体,正在破口大骂。传来拖桌子的声音。好像有人蹲下。另一个男人低声说:没救了。死亡已超过两小时。rdquo; -- 第80页 新谷那家伙,我饶不了他。rdquo; 在我医院里居然发生这样骇人的命案,这全都是你们造成的。rdquo; 闭嘴!听着,你要以院长的职权好好处理,以免今晚的事走漏消息。别找护士,因为女人最管不住嘴巴。挑三个有力气口风又紧的看护,把这家伙和刚才的尸体好好处理,然后叫他们在院内仔细搜索,宫内可能也死在什么地方了。新谷也可能还在这附近打转。rdquo; 你以为一下子藏得了两、三具尸体吗!你到底hellip;hellip;rdquo; 少啰唆!如果你自己不想变成尸体,就赶快去安排。rdquo;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从何着手。rdquo; 总之先把尸体收拾掉,然后在院内进行搜索。先从这个房间动手。rdquo; 美希缩起身子,偷偷打开皮包。这时,她发现自己的布鞋鞋尖从地板和帘子之间的缝隙露出,吓得心脏一紧。虽然听到被称为院长的男人说了什么,也听到野本回嘴大骂,却已无暇细听。她缓缓先缩回左脚,再把重心移到左脚,接着把右脚往后拖。 脚尖缩回帘幕内,她才刚松了一口气,就感到有某种柔软物体碰触大腿内侧。美希反射性地转头看背后,吓得叫了一声。眼前的行军床上,躺着一名身着衬裙已翻白眼的中年女子。是她的左手伸出碰到美希的大腿。 美希醒悟到自己已叫出声,连忙把手伸进皮包想拿手枪。下一瞬间帘幕像爆炸般扑向美希,她被压倒在女人冰冷的身体上。皮包不晓得飞到哪里,手枪也从手中滑落,美希的身被人连帘子一起抱住,动弹不得。 野本逼近美希眼前的酱红色脸孔惊讶地扭曲。 你是谁?rdquo; 看来野本好像以为躲在这儿的是新谷,便二话不说就先发制人。趁着野本的力气放松,美希挥开帘子,直起身体。野本看到一旁女人的尸体瞪大了眼。 院长,护士在这里。rdquo; 院长捡起美希的手枪,交给野本。看到护士的尸体,院长呻吟说:那个男的,打算把医院的人通通杀光。真是可怕的家伙。rdquo; 野本检查手枪,睨视美希。 居然带着这种玩意!喂,你是什么人?在这做什么?rdquo; 美希把头发往后一甩,我是警视厅公安部的明星巡查部长。你是丰明企业的野本辰雄吧?rdquo; 野本愣愣地张开嘴,巡查部长?公安?rdquo; 没错。rdquo; 你认识我?rdquo; 对。rdquo; 野本一脸狐疑地凝视美希,用多疑的口吻说:既然是公安,那就是室井部长的部下啰?rdquo; 美希勉强藏住惊愕。这个男人竟然知道室井,这是怎么回事?对。rdquo; 看到美希点头,野本的表情趋向缓和。那,部长也一起来了吗?rdquo; 美希霎时之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禁张口结舌。但她立刻反射性地想起刚才开车进来时惊鸿一瞥的白发男人,这才赫然醒悟。对,没错。我本来在车上等,可是部长一直没回来,所以我才来看看情况,结果就迷路了。rdquo; 野本的脸又僵了起来。刚才那迟了一秒的反应,似乎勾起他的疑心。美希偷偷咬唇。 野本命院长捡起皮包,打开检查。翻开警用手册后困惑地看着美希。看来你的确是条子没错。但跟你一起来的该不会不是部长,而是仓木吧?rdquo; 美希一听到仓木的名字,就像热熨斗贴在背上一样大吃一惊,心跳急速加快。不仅是室井,连仓木也来这间医院了吗? 看美希没回答,院长拽着野本的袖子。 总之我看还是先把她带去室井部长那里吧。rdquo; 野本用怀疑的眼神瞪着美希,然后不情愿地点点头,把手枪塞进外套口袋,将警用手册和皮包一起扔还给美希。 好,跟我一起去院长室。rdquo; 在野本催促之下,美希率先走出值班室。背后传来野本命令院长的声音。 记住,要照我刚才说的,好好处理;如果你不希望这间医院关门的话。rdquo; 那根本不可能。既已被这么多外人发现,这非我一人之力能够应付。rdquo; 你放心吧,医生。我们还有公安部长撑腰,下面的小条子不敢出手的啦。rdquo; 美希被野本推着背,在走廊迈步跨出。得知室井和仓木都来到这儿,令她的脑袋异常混乱,但从野本和院长的片断对话,她终于看出来龙去脉了。 将近一年前,津城警视正极为隐密地征询美希,能否替他监视她的直属上司mdash;mdash;公安三课课长若松忠久。她曾在警大上过津城的教养课,很清楚他的为人。原本就对若松的言行举止和指挥方式隐约抱有疑问的美希,没花多久时间就决定答应津城的委托。 她立刻发现,若松不时出入里维耶拉,与新谷和彦有接触,也察觉新谷叫妹妹mdash;mdash;其实是弟弟mdash;mdash;宏美干的恐怖行动似乎是若松在丰明企业背后操纵。但她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她本想在暗杀现场逮捕宏美,逼他招出与若松的关系,结果也失败了。 她之所以利用新宿事件,把新谷的情报告诉仓木唆使他采取行动,也是想攻其不备地动摇若松,让对方露出马脚。这招倒是在某种程度上奏效了。 -- 第81页 从野本的语气推敲,若松背后还有室井公安部长在操控。美希终于明白,津城即便对若松的怀疑日渐加深却仍迟迟不采取行动的原因何在。津城的真正目标,是室井。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任由野本把她带去院长室没关系吗?院长室八成有室井和若松在,自己该如何解释立场呢?在那之前若能至少和津城商量一下就好了。津城与大杉究竟躲在这间医院的何处? 穿过铁栅栏,野本把美希推向左手边的狭小楼梯。美希率先走上三楼。她故意一边慢慢上楼,一边对野本说:仓木警部好像也来这里了是吧?rdquo; 那又怎样?rdquo; 警部应该正在调布医院疗养才对,怎么会在这里?rdquo; 你何不直接问他本人。rdquo; 野本毫不客气地说着,推了一下美希的背催她快点。来到三楼,又是漫长的走廊。隐约传来女人的哭声,美希停下脚步。野本小声笑了。 别管。这里住了各种病人。rdquo; 她按照野本的指示往右走,不久就走到尽头,然后左转弯过走廊,经过写有洗手间的门前时,身旁轻轻响起喀搭一声。美希反射性地看着洗手间的门。野本的眼睛也被吸过去。 野本不发一语地抓着美希手肘,把她拉到身边,伸出左手转动握把,推开门。昏暗的萤光灯下,只见污秽的磁砖上凌乱放置着木拖鞋。野本重新握住美希手肘,探出上半身想往里窥视。 刹那间磁砖上闪过一条白影,美希的手肘如遭电击。才刚听到如同摩擦玻璃般的剌耳声音,只见野本已脚步踉跄地倒入洗手间,右手仍然紧抓着美希左肘。美希失去重心,几乎和野本一起被拖进洗手间。这时美希的脑袋猛然撞上门口的木框,震惊和剧痛令她在一瞬间失去意识。 野本的手松开了。美希和野本并肩趴在磁砖上。野本的喉头咻咻作响,他的脖子哗然喷出鲜血,简直像泼出整桶红色油漆。美希吓得呆住,只是本能地在磁砖上打滚避开喷洒出的血滴,直到身体撞到小便池才停止。美希紧贴着墙,看着对面。 背对着洗手台的镜子前站着一个护士,右手拿着染红的手术刀。是那个护士mdash;mdash;美希拼命压抑反胃的冲动。 是新谷。别着护士帽的短发,颊上的伤痕,那分明是新谷和彦,不,是新谷宏美。 俯卧的野本身体突然一动,缓缓回转。野本压在身下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握着美希那把点二二口径的手枪。美希想叫,却发不出声音,那模样令新谷投以一瞥。野本的身体就像乌龟一样翻身仰卧,他的左耳下方到下颚开了一个暗红色的大口子。 新谷注意到野本的手枪,和枪口喷火几乎是同时。点二二口径手枪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像大炮般轰然作响。美希反射性地缩起身子。新谷的身体撞上洗手台,翻了一个跟斗跌落磁砖上。 看得出野本僵硬的身体正缓缓失去力气,喉头咕噜作响,下颚微微颤动。最后野本再也不动了。颈动脉都被割开了,还能举起手枪射出一击,真是令人惊愕的可怕执念。但更令美希惊讶的,是新谷摔落磁砖上的身体,正蠕动着试图爬起。等他直起上半身时,只见白袍侧腹已被染成鲜红。他们四目相对。 美希跳起来,扑向野本庞大的身体。她想抢下手枪,但血泊令她滑倒,指尖差了那么一点没够到。等她缓缓直起身子,碰到手枪时,手腕已被新谷一把拽住。 沾满血的手术刀,倏地压在美希脖子上。 ◇◇ 5 ◇◇ 大杉跟在津城后面掀开窗帘,走进院长室。 身体颤抖,不只是因为一直躲在冷飕飕的阳台上。而是因为院长室内聚集的各路人马,以及彼此交换的惊人对话内容,令他受到极大的冲击。 若松背后不仅有室井公安部长在主导,室井居然还与仓木的妻子有暧昧关系。而且仓木死掉的女儿,竟是室井的小孩hellip;hellip; 不过现在受到震撼的是室井与若松。看到两人连话都说不出来,大杉确信自己这边已占了上风。 仓木用镇定得不可思议的声音说:津城警视正,你总是用这么戏剧化的方式来医院吗?rdquo; 津城一脸惶恐地轻轻欠身鞠躬。 津城警视正!rdquo; 若松呆然脱口喊出。就在同一时间,某处响起一声好像在敲击东西的闷响。大杉霎时以为是枪声,但声音只有一响,谁也没有多加注意。 我和两位都有数面之缘,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会在这种地方重温旧交,真是做梦也没想到。rdquo; 津城依旧用客气得可笑的语气说话。室井端整的脸上,倏然掠过一丝夹杂着不快与烦躁的苦涩神情。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开始躲在那里的?rdquo; 起码三位的对话全都洗耳恭听了。rdquo; 若松气得铁青着脸,僵硬地对着大杉戳出食指。大杉,你们躲在阳台上偷听我们说话吗?这种手段未免太卑鄙了吧。rdquo; 大杉殷勤地回以一笑,我只是参考公安的做法而已。rdquo; 若松哑口无言,太阳穴暴起青筋。 室井以格外压抑的口吻对津城说:这么说来,今晚的事,是你给我们设下的陷阱吗?甚至还动员伤员hellip;hellip;rdquo; -- 第82页 不,至少和仓木警部毫无关系。我与大杉警部补两人,是跟踪若松警视来到这里的。我们从顶楼沿着逃生梯爬下阳台之前,根本不知道lsquo;阁下rsquo;会来这个房间。lsquo;阁下rsquo;和院长去看望令嫒后,仓木才出人意料地出现。rdquo; 当津城使用阁下rdquo;这个字眼时,室井眼中浮现不悦的模样并未逃过大杉的眼睛。阁下rdquo;虽然像是尊称,但不该这样用来称呼上级长官。室井公安部长的职位是警视长,津城不可能不知道室井比自己高了一阶。 室井的眼光从津城移向若松说:你知道津城的工作吧?他是警察厅的特别监察官。你居然让这号人物给盯上,你的行动未免太不谨慎了。rdquo; 大杉看到若松双颊的肌肉就像生物一样扭动。 津城用略带强硬的语气说:室井部长,我的确从很久以前就盯上了若松。因为我听到谣传,说他身为公安三课课长严格取缔正统的右派团体,同时却对黑道漂白的假右派团体手下留情。不过,我可没有好骗到连若松背后有阁下主使都没发现。我之所以紧盯若松,最终目的就是要把阁下逼出来。现在我们能在这碰面,既非幸运也不是偶然,我本来就打算这两天直接去拜访阁下。rdquo; 仓木插嘴说:津城警视正。刚才你在窗帘后面说,室井部长之所以答应协助暗杀艾切巴里亚,不只是为了替女儿报仇,还有其它的理由。能不能把你所谓的理由告诉我?rdquo; 津城的姿势不变,凝视着室井等待仓木说完后答道:当然可以。室井部长的后面,还有民政党的森原研吾撑腰。rdquo; 院长室被冰一般的沉默气氛覆盖。 听到这个想都没想过的名字,大杉还以为听错了。森原研吾现任法务大臣,是民政党的大佬,号称党内首屈一指的鹰派。自从就任现职后,他对于保安处分和代用监狱的问题都曾发表过违反人权运动的过激意见,招人物议,是个老奸巨猾的政治家。 森原居然是室井的幕后靠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杉看到室井的脸逐渐充血。津城若无其事的一句话,似乎对他造成强烈的打击。刚才即使看到二人从阳台闯入,室井也没露出预想中的动摇,不过这次好像真的戳中了他的要害。 悄然无声的室内,流淌着津城的声音。众所周知,森原在不久的将来将会出马竞选民政党总裁,目前在台面下也正加紧准备。等森原当上民政党总裁,掌握国政时,各位知道他首先会做什么吗?强化治安体制,增加耳目监视国民,以便长期维持政权。因此最重要的就是得强化警力。森原的企图就是解散现有的警察厅,成立新的治安组织mdash;mdash;公安省【注】。rdquo; 【注】:意指要把警察厅从内务省底下抽离,提高层级设立与内务省对等的部门。 公安省?rdquo; 大杉惊愕之下脱口而出。仓木和若松似乎也大吃一惊,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津城。室井涨红的脸上逐渐失去血色,最后变得苍白,脸颊好像突然凹陷下去。 津城重重地点头。 是的。各位也都知道,说到警察时一般人都会立刻想到刑事警察。杀人、抢劫、绑架,报纸和电视上喧腾一时的大案子,几乎都是委由刑事警察处理。可是实际上,警界是由公安警察的思想与组织彻底执其牛耳,这个事实包括我们在内,只要是警界中人我相信谁都知道。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rdquo; 大杉抿紧了唇。虽然不知道津城想说什么,但他觉得津城似乎道出了自己平日的心声。 可是森原企图将这股原本隐身幕后的公安势力一举推出表面,确立明确的公安优先体制。到时刑事警察恐怕会被编入公安省的下部组织,在侦办刑事之余成为公安的开路先锋。这个灵感来自德意志第三帝国的秘密警察。rdquo; 室井眉头一挑。 大杉说:想把我们当成盖世太保吗?时代错误莫此为甚!rdquo; 但这一旦实现了,可就不再是什么时代错误了。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好了,室井部长,阁下在森原的示意下,四处奔走为公安省的设立打基础。最近现职或退休警察的犯罪事件及丑闻急增,再加上轰动社会的凶恶犯罪迟迟未破案,警察mdash;mdash;尤其是对刑事警察mdash;mdash;的评价一落千丈,舆论风评变得极端不利。攻击刑事警察、宣传公安警察的大好机会已经来临。艾切巴里亚总统的暗杀计划,可说是这个趋势的延长。rdquo; 仓木肩膀一动,开口说:这番高论很有意思,可是最后的指摘我有点无法苟同。如果艾切巴里亚被暗杀了,公安警察也一样会遭到抨击,而且是以国际级的规模。rdquo; 这点大杉也有同感。他定睛凝视津城的侧脸,看他要怎么回答。 津城做了一个耸肩的小动作,表面上,或许暂时会如你所说。但是为了成立公安省,就得解散目前的警察厅和警视厅,尤其是得击垮反对势力。暗杀艾切巴里亚将是最好的导火线。换言之只要艾切巴里亚被杀了,第一个要归咎的就是警备部长。大家都知道高桑警备部长将是下一任警视总监,等于是室井部长最大的对手。当然,基于公安部长的立场,室井部长可能也会受到处分,但不会像警备部长那么致命。此外河村警视总监与大和田警察厅长官也必然会中箭落马,这样一来,室井部长的官运只受到一点小伤,就可以轻松干掉三个有力的警政官僚。森原政权诞生时,等于也确定了室井部长的警视总监之职。而且顺利的话,将来还可当上公安大臣。rdquo; -- 第83页 失魂似地倾听津城说话的若松,赫然回神摇晃身体,嘲笑着说:公安大臣?你未免想太多了吧,警视正。rdquo; 不,一点也不会。请你不妨回想一下刚才室井部长说的话。等艾切巴里亚一死,由反政府体制派接掌萨德尼亚的政权后,对他们来说室井部长等于是革命英雄。纵使表面上什么也没说,他们可以用石油交易当武器,在政治上要怎么支持室井部长都行。把大原义则死在艾切巴里亚手上的真相公开,还能让室井部长得到同情票,再加上森原的提拔,室井公安大臣的诞生绝非不可能mdash;mdash;至少在仓木警部的太太决心把室井部长托付的定时炸弹拿来杀死笕之前。rdquo; 可是就算这样hellip;hellip;rdquo; 室井部长如果当上公安大臣,你或许也能弄个秘书官干。真是可惜啊。rdquo; 津城激烈的讽剌令若松脸色通红,就此噤口不语。大杉差点笑出来。 静寂持续了一会儿后,室井轻咳一下开口说:好了,津城,你的盛大演说很有意思,连我都几乎感动了。不过你的话中似乎欠缺了一个到底要怎样的结论。能不能说来听听?rdquo; 津城的上半身稍微前倾,我想阁下自己应该很清楚。rdquo; 室井双手指尖交碰,定睛凝望着津城。 你在大和田长官的唆使下,一直在找机会把我送交惩处吧?rdquo; 谈不上唆使,只要我还隶属于警察厅,当然就得服从警察厅长官的命令。rdquo; 我指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应该知道吧。我的意思是,说穿了你自己也不过是别人争夺权力的工具。rdquo; 大杉侧目看津城。津城会如何回答室井尖锐的指摘,勾起了他的好奇。可是津城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请别拿自己的尺度判断别人。rdquo; 室井瞪视津城好一阵子,最后深深叹口气,俯视自己的双手。 看来好像是我输了,我明天就写辞呈。rdquo; 就请这么办吧。阁下去找森原法相商量或报告也没用,因为警察厅打算依法处理。rdquo; 大杉握紧拳头。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津城打算如何处理本案呢?大杉正想开口之际,若松突然站起,翻身绕到沙发后面。 朝前的那只手上,握着手枪。 ◇◇ 6 ◇◇ 枪口对着津城。 措手不及的大杉动弹不得。 若松的脸上冒出汗珠,眼睛像疯了一样闪着异常光芒。 部长,这里交给我,您先走吧。如果打算找森原法相商量,最好快去。rdquo; 室井在沙发上仰起上半身,一脸困惑地望着若松。 你想怎么样?干嘛拿出那种玩意。rdquo; 部长,您还不明白吗?这不是部长写个辞呈就能摆平的问题,就算新宿爆炸案可以勉强解决,根据仓木刚才说的,医院里还躺了两、三具尸体,这件事又要怎么收拾?rdquo; 室井的眼睛避开若松,看着津城。什么尸体我不知道,跟我毫不相干。rdquo; 若松的脸皮骤然泛红说道:部长,到了这个地步,您还打算把责任通通推到我头上吗?rdquo; 是你自作主张,凭什么我得负责?rdquo; 若松气得嘴唇直哆嗦,定睛睨视室井的侧脸。大杉一抬起左手抹去太阳穴的汗,若松吓得立刻把枪口对准大杉。看来他相当激动。 若松退后两、三步,压抑着声音说:那件事就以后再说吧。部长也许写份辞呈就没事了,我的下场可没那么好过。不管怎么说我毕竟处在弱势,要是没有部长撑腰,不可能摆脱这种困境。如果您不肯支持我,那我只好把之前的事通通都抖出来。rdquo; 你打算威胁我吗?rdquo; 部长和我是一体同命。我只是想强调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得救。就算叫我把在场的人全部收拾掉,我也要防止这件事外泄。rdquo; 听到这里,大杉感到下腹有团滚烫的块垒涌起。他上前一步,你的口气倒是不小嘛,若松。如果你真有这个胆量,就先从我射起。rdquo; 大杉的发飙令若松吃了一惊,又退了一步。但若松立刻回嘴,大杉,你这是对长官说话的语气吗!rdquo; 大杉嘿嘿冷笑道:到了这个地步还分什么警视或警部补,像你这种只知利用黑道分子和职业杀手以求自身安泰的人,你要是有种我还真想见识一下。来呀,看你是要脱裤子,还是拿出男子气概开枪打我,你自己做个决定吧。rdquo; 大杉如此一逼,若松变得畏畏缩缩的,一路退到墙边。枪口虽然朝着大杉腹部,扣扳机的食指却颓然萎缩无力。 怎么了?堂堂的公安菁英课长,面对搜查一课的警部补,居然手足无措吗?rdquo;大杉早就知道,一个没对人开过枪的警官没办法轻易扣下板机。更何况大杉赤手空拳。 若松果然把手枪一扔,咬牙朝大杉挥拳冲来。大杉不慌不忙地闪身一躲,凝聚全身的力气对准若松肥厚的肚子出拳。大杉平日对公安警察的恨意,以及对若松个人的愤怒,都在这一拳爆发。若松的身体弓起,往地上一倒,呻吟着吐了一地的胃液。垂头看着若松,大杉嫌恶得想吐口水。 大杉转身面对津城,津城先生。如果你打算让室并部长递个辞呈就了事,那我可不能坐视不管。如果不好好追究刑事责任,就连仓木警部的太太都会死不瞑目。rdquo; -- 第84页 就算判处室井部长死刑,仓木夫人也不可能起死回生。我个人认为只要能让室井部长退出警界,粉碎森原的野心就够了。警界内部的败类,没必要的话最好不要让外界知道。同样身为警察,你应该也能够理解吧?rdquo; 大杉先生,你千万别被这个人唬住。rdquo; 说这话的是一直保持沉默的仓木。大杉看着仓木,无言地催他往下说。 仓木继续说:你真以为室井部长会递辞呈吗?别傻了,那只不过是现在敷衍我们的应变手段。我敢拿脑袋跟你赌,只要一出了这扇门,他就会立刻去找森原商量善后对策,到我们就真的束手无策了。rdquo; 可是只要有我们三个当证人hellip;hellip;rdquo; 是两人。到那时候,津城警视正不会当证人。rdquo; 大杉瞥了津城一眼,表情僵硬。 就算只有两人,证人终究是证人。rdquo; 什么证人?今晚在这说的事没有任何物证,等于只听到嫌犯的自白,你我都只不过是传闻证人。如果室井部长全盘否认,我们根本没办法加以证明,那些照片也跟废纸没两样。rdquo; 大杉又看着津城。 津城终于开口了。 我的工作毕竟有局限。不过,仓木先生,我保证一定尽力而为,不让事态演变到你说的地步。rdquo; 不。几年前我有个同事桂田刑警,就是被你枪杀,背上了坏刑警的污名。rdquo; 但他的确是个坏刑警。rdquo; 仓木摇头,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但他却一个人背着污名去坟场。光看那时的处置,我就无法把这件事交给你。rdquo; 我有义务保护警察的组织和尊严,这点还请你谅解。rdquo; 你的义务不关我的事。rdquo; 仓木断然说完,手伸进西装内袋取出手枪。室内弥漫起紧张气氛。 仓木对着大杉浮现冷笑,大杉先生,为了预防万一我要先声明,你刚才那招对我可不管用喔。rdquo; 大杉冒出冷汗。他从眼角窥见津城的表情紧绷。 没想到仓木会取出手枪。不过他既然做,大杉立刻明白仓木不像若松那么好应付。仓木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决心。 最快发现这点的或许是室井。室井现在满头大汗,紧握拳头挡在胸前好像要保护自己,看起来就像个等待宣告死刑的被告。刚才那种毅然决然的态度早已消失,现在他只是一个怕死的初老男人。原本端整的脸孔扭曲,白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那副模样甚至令人感到可悲。 大杉先发制人地对仓木说:仓木警部,你最好别用那把手枪对付室井部长。他如果死了就没有活证人,也就无法阻止森原的阴谋了。请你把枪收起来,为了找出一个让你服气的解决方式,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rdquo; 仓木定睛凝视室井,摇了摇头。没用的。单靠我们的力量,要怎么对抗巨大的警察组织?rdquo; 大杉哑口无言。这点大杉自己不也很清楚吗? 但他不能让仓木射击室井。一旦开了枪,不只是室井,连仓木也完了。而且他痛彻心扉地明白,这正是仓木的期望。我想我还是很迷恋我老婆mdash;mdash;当时仓木所说的话,如今在大杉耳中深处回响。大杉稳稳张开双脚。 仓木抬起枪口。室井又哭又笑地嘴巴不停开合。 别这样,仓木。只要你能消气,叫我做什么都行。拜托你千万别开枪。我家里还有妻小。rdquo; 我可没有妻小。死到临头你就不能象样一点吗?rdquo; 室井的脸色如蜡,只见嘴唇微微震颤。大杉只觉嫌恶更胜怜悯,连忙伸手制止仓木。 别开枪。你看了应该也知道,室井部长已经死了,你就算开枪射一个空壳子也不能怎样。rdquo; 不,我要开枪。rdquo; 正当仓木像要激励自己似的宣告时,门突然开了。朝门口看去的大杉不禁怀疑自己眼花了。 应该在车上待命的明星美希,就站在眼前。 美希全身是血。 ◇◇ 7 ◇◇ 站在门口的不只是美希。 美希背后紧贴着一名白衣护士,护士右手握的手术刀正抵在美希喉头,而且从旁边伸出的左手甚至还握着小型手枪。 仓木的枪口方向一转,惊愕地脱口喊出:新谷!rdquo; 听到这一声,连大杉也瞪大了眼,连忙重新盯着护士。 短发、纤细的体型、清秀的五官,以及颊上的丑陋伤痕。这就是那个职业杀手,新谷宏美吗? 大杉悄悄吞了一口口水。不管怎么看,分明都是个女的。就算撇开护士制服不看,那样的美貌也绝对足以扮演女人,就算男扮女装掩人耳目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现在,那张脸蛋沾满汗水,只有双眼熠熠发亮。与其说他是用美希当挡箭牌,应该说是倚着美希的背比较贴切。美希的腰后可以看到染血的白袍,看来他好像受伤了。 津城的尖声扬起,怎么回事?明星。rdquo; 美希仰着脖子回答:我刚进院内观察情况就hellip;hellip;,对不起。这个人恢复记忆了。他杀了野本,他的侧腹也中枪了hellip;hellip;rdquo; 新谷猛然把手术刀用力一转,命美希闭嘴。废话少说。我带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说废话。我要找他。rdquo; -- 第85页 新谷把美希的身体一扭,枪口朝向室井。室井吓得蜷成一团,缩到沙发上。身为警界高官的面子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新谷喘息着继续说:我知道你就是命人杀死我哥的幕后主使,今天我一定要替我哥报仇。rdquo; 慢、慢着,不是我。rdquo; 仓木怒吼着打断室井的话:新谷,慢着!这个男人不能让你杀掉。rdquo; 这句话该我说才对。我已经没救了,你让我动手。rdquo; 不行。总之你先放开那女的。rdquo; 我不要。想开枪就开吧,如果你不怕打中这女人的话。rdquo; 滚倒在沙发后面的若松突然纵身跳起,只顾着听两人对话的大杉迟了一瞬间才发觉。 若松双手抓着捡起的手枪,对准门口毫不犹豫地开枪。美希的尖叫声划破空气,她与新谷两人的身体向后撞上门,然后迭在一起瘫落地上。 看到若松还想继续开枪,大杉不顾一切地扑向若松。若松立刻把枪口一转,瞄准大杉。认清那眼中的疯狂后,大杉霎时有了丧命的觉悟。 枪声轰然响起,大杉一头栽倒地上,在地毯上翻个跟斗,滚到若松脚边。可是若松已不在那里。 若松整个人横着飞出去,猛撞到墙壁后才如朽木般倒在大杉身上。若松的外套胸口破裂,溢出鲜血,眼睛迷茫地瞪着天花板,一看就知道在倒地前已经断气。 大杉推开若松,踉跄站起。想到自己刚捡回了一条命,不禁微微冒出冷汗。刚才真是好险。 他看向仓木。仓木右手握着的手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硝烟。他不知道仓木以前有没有开枪射过人,但他刚才断然射击若松的果断力和准确枪法确实不是盖的。 发觉仓木垂下枪口,大杉连忙望向室井。一看之下忍不住想对地上吐口水。 室井鞋也没脱就爬上沙发,抱着头缩成一团。这种男人,居然想坐上公安大臣的宝座?开什么玩笑。 认清仓木眺望室井的眼中只余怜悯与失望后,大杉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确信,仓木不会开枪射击室井了。杀这种男人,只会让自己感到窝囊。 绕到仓木背后走向门口的津城,俯身检视倒卧的美希。大杉也跨过若松的尸体走过去。新谷的胸口一片血红倒地不起。凑近一看,美希的眼皮微微颤动,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津城指着美希黑毛衣的侧边,子弹好像是擦过这里,再打中新谷胸口。她虽然全身是血,但好像没有别处受伤,应该不要紧。rdquo; 也来到她身边的仓木对大杉说:帮我把她抱到沙发上好吗?rdquo; 那种语气令大杉心头一震。那是他至今从未自仓木口中听过的沉稳语气。大杉点点头,把手臂伸到美希身体下面。这个女人真是从头到尾都在给我找麻烦。 一抱起来,才发觉她的体格远比外表看起来更丰腴。大杉有点站不稳,连忙往沙发走去。原本缩在沙发上的室井,被仓木毫不客气地推开。 室井滑落沙发与桌子之间,又慌忙爬起。 大杉把美希放倒在沙发上,在她脑袋下面塞了一个坐垫。仓木从院长的办公桌拿起水壶,用湿湿的手心轻拍美希脸颊。 津城也在一旁呼唤,明星、明星。rdquo; 美希皱起眉,微微睁眼,视线在空中游移,最后定着在仓木身上。 看到两人默默对视,大杉感到背上一阵发痒。为了掩饰害羞,他忙对美希说:你果然不适合当刑警,比较适合去宝冢演戏。rdquo; 美希浮现苦笑,对不起,老是拖累你们。rdquo; 看她难得这么软弱无助的样子,大杉正想说点温言软语安慰她,津城却在一旁尖声说:你要去哪里!rdquo; 大杉急忙转头。 正想偷偷摸摸往门口走去的室井,脖子一缩停下脚,畏畏缩缩地转身面对他们,拼命想挤出一个笑容。 我是想hellip;hellip;这里已经没我的事了。rdquo; 死了一个部下,还有一个受伤,你居然说没你的事了?rdquo; 津城和之前判若两人的严厉口吻令室井后退,像个老人一样软弱地眨着眼。 不,我是这个hellip;hellip;呃hellip;hellip;想去喊院长。我想叫他替明星先包扎一下。不快点的话hellip;hellip;rdquo; 话说到一半,室井便骨碌转身面对房门。才刚要跨出一步,脚就被新谷倒卧的身体绊倒,整个人趴在地上。想起身时又一个没站稳,踩到新谷的身体。 这时,事情发生了。 新谷染成血红的上半身突然唰地直起。室井吓得僵住了。 新谷!rdquo; 仓木大叫。 同时,新谷右手握的手术刀,就像百舌的尖喙般冷光一闪。 手术刀沿着趴在地上的室井耳下笔直划开一条线,血柱哗地往新谷污秽的白袍喷上。 大杉像做梦似的,呆然凝望着那副景象。 他本能地醒悟到,随着室井之死,所有的谜团也将消溶在黑暗彼端。 那就像彩虹一样,洒落在百舌身上。 mdash;(全文完)mdash; 作者后记 逢坂刚 我自认下笔还不算太慢,但每次要完成长篇总是旷日费时。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不喜欢一心二用,只要一有短篇邀稿,长篇便会就此中断。因此这个作品从萌生构想到完稿,大约花了三年半。 -- 第86页 顶多用个一两天就能浏览完毕的小说,是哪点有趣,值得花费三年半来书写?这个作业要说愚蠢的确很愚蠢,要说令人莞尔也的确令人莞尔。花了那么长时间,成果不见得就会比较好,所以若要说这是闲人的消遣,老实讲我也无话可说。 三年半之中,发生了很多事。包括职棒阪神虎队夺冠,很多事都令人大吃一惊。尤其是,在我悠哉写作这篇作品之际,发现竟有故事背景相同的海外推理小说的日译本推出,的确令我很错愕。 只要是写这一类的小说,就很难避免这种风险,但一想到三年半的岁月可能化为泡影,至今还会冒冷汗。我之所以没有掷笔放弃,是因为那篇翻译作品除了故事背景之外和我的小说截然不同,所以我判断我的作品能自成一家。 还有一点,是针对在书店店头,非要先看后记的性急又冷酷的读者。如果您要买这本书,我只有一点小小的请求。 各章开头的数字位置,请注意它的上下变动。这不见得代表观点的变化。而是显示时间的变化。 拜托各位千万不要性急地质疑死掉的人怎么又起死回生,然后就把书一扔。 这是作者对于读者的过分期待,一点小小的请求。 昭和六一年(一九八六年)一月 逢坂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