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虚拟世界》 第1页 [BL同人] 《(综武侠同人)虚拟世界》作者:柏杨以南【完结+番外】 重生到游戏世界怎么办? 仗着自己是个bug,告诉npc你是假的。npc虎躯一震醒了,飞鸽传书拉伙伴。盗帅与四条眉毛,小鱼儿与无缺公子,大家一起觉醒了…… “最后怎么样了?npc有没有崛起,反侵略到现实世界?” 容蛟:“唔。我只知道玩家都不能下线了。” 容蛟:“神奇的装备都变成废铁了。” 容蛟:“玩家只有一次生命了。嘻嘻,他们和我一样了!” 内容标签: 武侠 江湖恩怨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蛟 ┃ 配角:一、红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到游戏世界怎么办? 立意:亲眼所见,亦非真实 ================== ☆、兰州风云 关于怎么死的记不清,死之前见过什么人也不知道。 容蛟再次睁眼,脖子被一只粗糙的臂膀困住,身后的人声音惊惶无比:“他娘的!你再过来……小心老子……” “嗤——” 一支像箭矢又像毛笔的杆子擦过容蛟的颈侧,尖锐一端没入身后人的咽喉,慢慢渗出一点红。 容蛟不知道那是谁,只知道他再也没法把一句话说完整。 他死了。 第一次见到活人秒变尸体,容蛟却出奇的镇定,可能他死过一次便不觉得一具尸体有什么好怕的。 他把脖子上的手挪开,这人立马倒在草地上,因背部受到冲击,嘴巴张大,喷出一口血来。 猩红液体溅到容蛟的鞋面,他立刻把脚往裤腿里缩,察觉不对,又伸了出来。 容蛟一愣。 脚上穿的是缎面古鞋,他只在博物馆看过实物,再一伸手,宽大的袖子映入眼帘。 来不及深思,身后有什么人踩着草丛慢步过来,按这情形,应当是救了容蛟。 他小心翼翼偏过头。 来人一身青灰劲装,身姿笔挺犹如一棵古松,他的脸庞棱角突出,长得并不如何英俊,但他一双眼睛锐利得像鸷鹰。懒惰、迟钝、犹豫不决是大多数人的毛病,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谁也找不出他眼里的一丝疲惫和懒惰。 这就是他带给容蛟的感觉。 容蛟心里一松,这样的人,不管他是好是坏,一定是个有本领的、做大事的大人物。 大人物往往不屑为难小人物。 容蛟虽有一张好脸,二十年来也没做过令人惊叹的大事,所以自诩为小人物。 大人物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眼神刮着他的脸,好像过了很久,缓慢道:“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般。 容蛟仰着脸,不明所以。 他又道:“在下姬冰雁。” 容蛟的眼神倏地起了漪澜,他恍惚地盯着自称姬冰雁的男人,脑海里的记忆瞬间翻滚而上。 半个月前,联邦发布一款全息游戏《江湖》,古时代背景,号称百分百真实。官方原话——就连死亡也是百分百的痛苦。 每个公民的基因信息只能注册一个账号,进入游戏有两种方式,随机出生和固定出生。 前者进入游戏会随机分配一个角色,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小丫鬟、学堂的书生、门派里的弟子等等。后者则直接降落在新手村,老老实实当一名村民,再勤恳练级出村。 大概是非酋都有当欧皇的愿望,容蛟选择了随机模式,然后……成了一名青楼小倌。 当时他一进入游戏就坐在马车里,车里还有两个戴面具的姑娘,这样的马车一共十几辆。剧情解释,兰州城的大富豪姬冰雁与其他富商联手建造兰州历来最大最豪华的一座青楼,他们这一批人有男有女,都是各地买来送往兰州的。 容蛟后悔,可游戏里只能有一个账号,就算账号自杀也不能重建,只能退游。 正当他心里纠结,车队遭遇山匪,他所在的马车被人一刀劈开,同坐的两个姑娘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容蛟立即下线。 本打算做好心理准备再上线,没想到过了十多天就死于非命,至今回想死去的记忆还是一片朦胧。 容蛟喘了口气,实在没想到能够重生,更加想不到活在游戏角色身上。但活着是种幸事,尽管活在虚拟的游戏世界。这般想着,他对姬冰雁露出一个大难不死的浅笑。 姬冰雁避开他的视线,把尸体喉咙上的判官笔取出。 冒出的血水“咕噜咕噜”。 容蛟忽的想起被抹了脖颈放血的公鸡,血水“咕噜”装满一个碗。腥臭的味道变得浓重,容蛟感觉自己刚从血水池里爬出来。 他现在很饿,胃里不断翻腾,于是轻轻伸出两指掩住嘴唇。 姬冰雁朝他瞥过来,似乎笑了一下,说:“那么多人,就你被掳走了。” 他的话向来不多,却在容蛟面前忍不住多说几句。他的笑容也很难得,但亲自救下容蛟,似乎令他有些自得。 说着吹了下口哨,一匹马慢悠悠穿过草丛,姬冰雁伸出手抱住容蛟的肩膀,手一提,脚一跨,容蛟便两眼昏花坐在马背上,后背贴在他温热的胸膛。 待容蛟反应过来,马儿在男人的牵引下甩着蹄子奔出了丛林。 他虽没再玩《江湖》,但听哥哥说起游戏里的种种,下线后角色不会消失,而是陷入睡眠状态。 -- 第2页 山贼只把他这个昏睡的人掳走,说明他们的武力不出众,至少敌不过护送他们的护卫。 容蛟回头,身后的一地尸体渐行渐远。姬冰雁单挑匹马干翻了一窝山贼,想不通他的武力值在江湖里面是何种程度的厉害。 容蛟被掳走的地方距离兰州城只有一座山头,兰州又距离关外不远,风中裹着黄沙,坐在马背上嘴一张就吃了一口黄沙。 姬冰雁投资的青楼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九重香”。还当真有九层高的阁楼,就算是在江南水乡里也是道迷人的风景线。 现下是白天,九重香的红木大门紧紧闭合,左右悬挂的两只大红灯笼轻轻荡漾,马儿没有停下,从大门掠过,绕过一条小道,停在小门前。 “姬大老板!” 开门的小厮立刻把姬冰雁迎进去,目光停在容蛟身上,“这……这位……” 初来乍到,见到的全是陌生面孔,容蛟有点紧张地对他笑笑,他的脸立马红得像猴屁股。 妓院的白日与黑夜是两个极端,白天安安静静,小厮那声姬大老板被人听了去,有人把管事的女人叫了过来。女人三十多岁,皮肤看着略粗,但眉梢、眼睛、嘴角都流转着甜蜜的笑意,是个有魅力的女人。 她拍着小厮的肩膀,笑道:“去,把姬老板的马牵去马厩,当你家里的大爷照料着,否则仔细你的皮!” 小厮回神,笑呵呵:“得令!马大爷走好!”说着去牵马,一步一回头走远了。 女人甜笑着把目光放在容蛟身上,眼中含着打量,却不令人反感。她来到容蛟面前,围着他蝴蝶般地转了个圈,拍手叫好:“好好好,真是个神仙人物……姬老板,这真是前些日子被青罗山那批不长眼的小贼偷走的?” 容蛟偷偷看向姬冰雁,看他要回些什么。当日一批美人乘着马车到兰州,脸上都带着白色面具,服装也是统一。容蛟睁眼时,脸上的面具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想起这事儿,他不由摸摸胸口,也不知这具身体昏睡时,山匪有没有做些什么? 姬冰雁打了个手势,几人在女人的带领下进入一楼的大厅。 他没有对她作任何解释,显然认为她在开玩笑话,只有容蛟不时偷看姬冰雁,等着他说话。姬冰雁乃学武之人,在他偷看的第一眼就已发觉,只觉得容蛟时不时瞥过来的小眼神好玩得紧。 大厅里的下人被女人挥退,她拉着容蛟坐下,然后慢悠悠倒了三杯茶。 一杯推到容蛟面前。 她手部的肌肤与脸庞同样粗糙,但白,像从没见过太阳,指甲染成紫红色,轻轻敲击白瓷杯。 容蛟两手捧过,抬眸瞅她,此时姬冰雁也坐了下来,她又露出那种吃了糖的甜蜜笑容,对他说:“我姓钱,金银财宝的钱,你就叫我钱姐。这位是姬老板,九重香能够建立多亏了他。” 被呼叫的姬冰雁很阔绰地坐着,一只手拿着茶杯嗅着茶香,很有大老板的姿态。 “不应该叫妈妈么?”容蛟轻声问。 姬冰雁的眼睫向上抬。 钱姐笑得眼角挤出三道纹路,娇笑说:“我哪有那么老,我最多能接受十几岁的美少年叫我阿姨!” 容蛟抚摸着温热的茶杯,心里想:她应该是个玩家。 他站起身问候:“钱姐姐,姬老板。” 姐姐比姐好像更年轻些,于是钱姐笑着点头:“真乖。” “你是男人。”姬冰雁的声音冰冷,眉眼间带出些遗憾之色。 “是男是女有什么要紧?到了他这种地步,任何人见了他都不会在第一时间去想他是男还是女。”钱姐抢道。 不是自夸也不是自恋,容蛟的样貌在人群中就是鹤立鸡群的那只鹤,听着各种彩虹屁长大。 姬冰雁回想第一眼见到容蛟时的想法,确有其事地点头,“对他,你有什么安排?” 钱姐看了眼安静听话的容蛟,说:“已经有了四个头牌,就不需要再多一个。依我看,这样的人物该金屋藏娇、束之高阁……” 容蛟睫羽轻颤。 姬冰雁:“看来你心里已有主意。” 她点头,问容蛟:“你有什么才艺?” 容蛟有什么才艺?他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孩子不会有钱去学才艺。 容蛟想了想,回答:“千杯不醉。” 他说的四个字充满自信,两个做主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姬冰雁拍了三下手掌,立刻进来一个娃娃脸随从,姬冰雁只说了两个字:“拿酒!” 三壶酒很快摆上桌,又拿来一套银质的酒具。有了酒绝不能少下酒菜,厨房立刻切了一大盘酱牛肉、一碟子盐水花生。 清冽的酒液静静躺在银杯的怀里,钱姐端着一杯酒首先一口干了,笑着说要陪他们一起。 她都干了,容蛟自然不能无动于衷,跟着喝下满满一杯,随之把目光放在姬冰雁身上。 姬冰雁本是小口啄饮,看样子是在享受静谧的时光,两人都看着他,他轻轻叹气,举了举杯一口闷了。 江湖人好像离不开酒,姬冰雁喝下一杯后,一杯接着一杯,他好像忘了容蛟才是这座席上该被他们考验酒量的人。 钱姐用公筷给容蛟和姬冰雁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酱牛肉,托着下巴说:“肚里垫点东西,喝醉后就不会太难受了。” 她好像低估了容蛟的酒量,大概以为千杯不醉就差不多一两壶的酒量。不过容蛟接受了她的好意,吃了一块牛肉,上面的酱料粘稠得像山贼脖子喷出的血液。 -- 第3页 他也弄不明白,不久前像面试和面试官的三人怎么就坐在一张桌上,饮着同一坛酒? 好像是许久不见的朋友在一起叙旧。 没有热血朝天的高声劝酒和行酒令,每个人默不作声,姬冰雁偶尔停下来朝容蛟瞥一眼,不知不觉两人较劲比赛起来。 钱姐的眼里荡漾着捉摸不透的情绪,微笑着给他们夹菜。 九重香不是酒楼,装酒的壶精致小巧,大概能装七八两。 三个酒壶光秃秃倒在地上,姬冰雁比了个手势,娃娃脸随从笑眯眯又拿来七壶酒。 容蛟来到九重香时阳光正盛,慢慢地,太阳朝着西边降落,姬冰雁精明的眼睛上已蒙上一层模糊的雾气。 容蛟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一大盘牛肉大概二三斤的样子,被他干了一半。 钱姐只在开始喝了几杯,随后笑眯眯地撑着下巴左看右看。 容蛟饮下最后一杯酒,手腕一转,给她看杯底,问:“还要喝吗?”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细,姬冰雁闭上了眼,钱姐微笑道:“不用了。你想用原名还是艺名?” 容蛟想了想,“皎。” 钱姐:“好。你以后便是九重香最神秘的皎。第九层阁楼是你的地盘,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只要……” 她说着端起银杯,一字一句道:“端着!”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快穿之画皮新郎】聊斋+微克苏鲁元素 人类把高等维度的生命称作神明,神明孤独许久,把无数触手化成位面之子。 伏耳作为一只新生的画皮鬼,被神明绑架了,投入到各个位面中。 第一个位面的触手占有欲极强,伏耳离开他后,其执念深深影响到其他位面的触手。 一个是附身死人随时掉皮的画皮鬼,一个是在特殊日子会现出原型的触手系。两货完全不知自己多恐怖,偏偏爱在晚上出来约会,把别人吓得屁滚尿流,还没点自觉。 “听说有人在小树林里看见一只恶鬼和一只触手怪对月修炼,你昨晚出门了,看见了没?” 伏耳仔细回想,耿直道:“我只看见了一只触手怪。” ☆、兰州风云 九重香建成已有半月,凭借不同于兰州风情的各色美人打下招牌。楼内美人的闺房分布在第二层到第七层楼,第七层住着四个头牌——冰清玉洁。 钱姐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小厮,说负责容蛟以后的生活起居。小厮姓江,领着容蛟去神秘的第九层楼。 容蛟问他:“第八层住着什么人?” 小江说第八层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九重香并非空中阁楼,要去第九层楼定要经过一到八层。 这个时日,天色朦胧,以往的九重香早把大门敞开,点亮门口的两只大红灯笼。 楼内起了喧闹声,因为钱姐为了“皎”的神秘性,吩咐楼里的兄弟姐妹待在房里不要出来,倒是没有对四大头牌吩咐什么。 容蛟在小厮的带领下,穿过第二层、第三层……来到第七层。 他刚在楼梯口冒了头,便见着一双绣花鞋,粉色鞋面绣着荷花。视线再往上,一个美少女悄然立在房门前。 小江立马弯腰:“洁洁姐姐安好!” 原来这便是冰清玉洁中的洁洁。 洁洁娇笑着掩嘴,袖口绣着雅淡的白荷,她说:“都说了多少遍叫我洁洁便好,你叫洁洁姐姐真是绕口又难听。” 小江点头称是,像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但只要在第七层楼伺候过的小厮丫环都清楚,如果真按她说的叫别人哥哥姐姐,单单只叫她名字,她立刻觉得自己低人一头,变了脸色。 洁洁打量着容蛟,眼里是女人都熟知的嫉妒:“你取了什么名?” 容蛟轻轻道:“皎。” 洁洁:“皎洁的皎?” 容蛟点头,她立马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人,进了楼道靠右最里一间房。 七楼有四间主卧,左右两侧各两间,容蛟按了按眼角,提步准备上楼,左边第一间门忽然开了。 “吱呀——” 容蛟侧过眼珠,瞥见半张笑嘻嘻的脸。 他转过头,红衣少女倚在房门口,容蛟看清了她面颊的酒窝。少女不说话,笑着看他,她的裙摆很长,容蛟看不见她的鞋面绣了什么花样。 容蛟继续上楼,拐角时悄悄往下一瞥,红衣少女依旧笑嘻嘻地看他——她在一瞬间精准捕捉到容蛟的视线。 感觉有些怪异,容蛟按了按眼睑。 他问小江那是哪位,小江说是冰清玉洁的玉。 经过八楼,果然如小江所说,空荡荡的,说一句话能回响四五句回音。 第九层楼同样冷清,容蛟进了一间很大的房,点亮灯烛,里面高床软枕,绫罗绸缎,应有尽有。他在梳妆台坐下,看着铜镜里的小江,“你住哪儿?” “劳哥哥关心,托哥哥的福,小江在九楼也有一间专属的房间。”少年完全不提下人房是怎样的狭窄。 容蛟说要洗澡,他立马出了房。 黄橙橙的铜镜照得整张脸加了一层岁月的滤镜,镜中人眉眼柔和,眼睑下的红色胎记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 容蛟伸出手抚摸铜镜边框,木头做的框架厚重而精致,花纹古朴让他一看就欢喜。 推开窗,月光扑了满怀。 -- 第4页 灯架上的烛火摇曳身姿,容蛟探出头,街道并不寂寥漆黑,九重香门口悬挂的两只大红灯笼照耀着客人的脸。 夜空挂着一轮暗淡的弯月,周边的星星夺走它的光芒,对着容蛟一闪一闪地眨眼。楼下嬉笑声、划拳声、杯盏碰撞声声声入耳,第九层楼仿佛在另一空间,这里冷清极了。 容蛟捂住了小腹,他喝了很多酒,肚子胀得仿佛吞下五碗米饭。 他喜欢喝酒吗? 不喜欢! 九重香的经营开始运转,小江从小门进入后院,差遣龟公烧水的间隙偷偷溜到大堂。大堂除了九张桌子外,另有一个舞台,钱姐踩着轻快步伐上了台子,这一刻,她活像个要与人分享生日蛋糕的小姑娘。 “肃静!”她拍了拍手掌,高声道。 在妓院里说肃静,就好似在学堂里说放屁。台下的客人们感到反差的好笑,纷纷看向钱姐。 钱姐微笑道:“我有个好消息要悄悄告诉你们!” “你要怎么悄悄告诉我们啊?”吃着姑娘亲手剥的橘子,客人很捧场。 钱姐道:“九重香新来了一位美人,他叫皎,住在第九层楼。” 美人没什么稀奇,九重香随处可见美人,但住在第九层楼便让人的骨头变软了。钱姐曾放话:只有绝世的美人才能住在第九层楼。 众所周知,九重香的四大头牌住在第七层,住在九楼的皎该有多么美丽啊!客人们用天仙去凭空想象,但天仙长什么样他们也不知。 钱姐又拍了拍手掌,把客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她道:“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这位皎其实很容易见到,他酒量大得很,所以也见酒量大的人。你们其中有想见的人只要喝下在座全部人敬的一杯酒,眼神清明者可上八楼,这时皎会偷偷看你一眼,合了眼缘自然可以相见。” 她说最后两句话时声音轻轻的,在座人全陷入幻想,恍若看见两个偷偷相会的有情人。 紧接着,钱姐冷酷打断他们的幻象,告诉他们今夜的皎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一晚。 这时柴火烧好了,小江又悄悄溜回后院,叫人把水抬上去。 他把在大堂听来的、看来的告诉了容蛟,容蛟摆摆手毫不在意的模样,并让他离开。 关于接客,容蛟并不担心,从钱姐的行为上看,无疑是在为容蛟树立一个高高在上的传家宝形象——就是店铺里人人都知道,却极少有人看到、摸到,更甚买不到的传家宝。 钱姐之前对他说:“端着。” 更是在暗示他,如果有客人通过了她小小的考验,上了八楼,最后要不要见面也是容蛟说了算,而且要少见,十个取一个的那种。 况且也只是见面,容蛟可以拒绝客人的任何要求。 他想了想,这份工作其实可以很顺心。 容蛟脱了衣物,在镜中观察自己的身体。 全息游戏建造一个角色,经过扫描复制玩家的身体数据,建出的一具在游戏世界可自由支配的克隆人。 所谓的自由支配是指玩家的脑电波进入克隆人的身体,做出各种行为语言,当然只有原主才能支配——所以玩家下线,游戏角色陷入深度睡眠。 铜镜中的躯体像淋了一层蜂蜜色的糖浆,容蛟浸泡在浴桶里,两眼望着灯架上的烛火出神。 他想着:复生在游戏里,他现在是玩家还是NPC? 他可以下线吗? 下线后他会回到他原本的身体里吗?他死去的身体腐烂了吗?哥哥知道他死了吗? 容蛟长叹一口气,心中有股放声大哭的冲动。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想查探游戏面板,但心中如何默念,都没有任何反应,这具身体好似从玩家变成了NPC。 他在心中默念“下线”,果然也毫无反应。 容蛟没有泄气,终于在洗澡水凉透之前,有一个游戏功能在他的意识呼换中出现了——论坛。 论坛就是个普通的游戏论坛,公测半个月,论坛内对玩家很有用的信息被管理者分配到精华一栏,也就是俗称的“加精”。 关于人物属性、职业、装备等等玩家必看的指南一一掠过,毕竟他已经不能算一个玩家。 除却这些,他按照顺序点开帖子。 第一个点开的帖子名——《那些年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的知名人士》。 容蛟第一时间留意到楼主的名字——万事通。 【楼主】万事通:大家好,我是万事通,内测三个月,小通不畏艰辛,收集到各大江湖知名人士的八卦(呸呸呸,顺嘴了)。有兴趣的可以戳我加好友,咱们可以进行一场不为人知的py交易嗨嗨嗨…… 【1楼】秦皇:小说还能免费看七万字呢(抠鼻)。 【楼主】万事通:众所周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必有排名…… 【2楼】马面儿:踏马的,说重点! 【楼主】万事通:知名人士太多,楼主没亲眼见识他们的本事,就不一一为他们排名,只是把打听来的消息整理一下,按照地区排序: 北方: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白云城城主叶孤城;黑虎堂飞天玉虎;华山派枯梅大师;恶人谷十大恶人…… 南方: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武当派木道人;莆田少林寺妙僧无花;薛家庄薛衣人…… -- 第5页 以上的知名人士都有各自所属的势力,有些组织实在找不到在哪所以没写,比如移花宫、神水宫(这两个宫里都是美女哦!) 当然还有一些侠士叫做浪子,四海为家,比如盗帅楚留香,听说住在一艘船上,他与好友胡铁花、姬冰雁被称为“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胡铁花也是行踪不定,但听说姬冰雁好像扎根在兰州了。 又比如四条眉毛陆小凤,其人朋友多多,爱管闲事,以上知名人士有一半以上是他的朋友,请不要在他出没的地方犯罪,因为他是个侠探——楼主就是被他抓住丢给官府的啊!!!楼主在大牢里编写的帖子啊!大哭。 【3楼】我才是楼主:只有我想知道楼主犯了什么事吗? 【4楼】天霸:加一。 …… 【178楼】嗷呜:小通通还在吗?知不知道金鹏王朝? 姬冰雁的出现吸引住容蛟,连带着楚留香和胡铁花也被他深深放在心里。因为姬冰雁没对他造成威胁,容蛟没有急着去搜索他的资料。 帖子翻到最后,金鹏王朝引起他的注意。 进入论坛时他一眼扫过,绝大多数的帖子都带有金鹏王朝的字词。他随便进入一个帖子,才发现这原来是公测半月后的第一个副本。 副本的地址在南方,身在西北的容蛟扯不上关系,左右在论坛上看个热闹。 副本的主角是陆小凤,万事通所说的朋友遍布江湖的“四条眉毛”陆小凤。 容蛟想着脸上长着四条眉毛该有多丑时,忽然打了个喷嚏。 ☆、兰州风云 水论坛的时间足够一桶热水变凉,容蛟裹着毛巾钻到屏风后,叫了一声“小江”。 小江立马进来,身后两个低着头的大汉一齐把大桶抬走。 屏风绣着山水图,半点不沾脂粉气,透过屏风,小江绰绰约约瞧见一条纤瘦的影子在穿衣,他垂下脑袋,眼睛却不断往旁边瞥,一声不吭端着吃食放到桌上。 容蛟洗澡时很安静,地面没有一丝水迹。 他披着湿发从屏风后走出,小江的手里已拿着一块干毛巾,容蛟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小江步履轻盈来到他身后为他擦拭头发。 容蛟看着镜中的少年,他的肤色姜黄,嘴唇泛白,透着一股病气,但指甲是粉嫩的很健康的颜色。 容蛟:“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小江继续为他擦拭头发,头埋得更低,轻声道:“天生如此。” “你抬起头来。” “为……为什么?” 容蛟对着镜子说:“我想仔细看看你。” 镜中的小江停止了擦发的举动,左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搓,他的脸一点点向上抬,容蛟却忽然道:“算了,你再怎样都不关我的事,对不对?我又不好管闲事。” “对极了,”小江手腕一抖,指间暗芒消失不见,他抬起脸,眼睛对上镜中的容蛟,轻轻说:“好管闲事的人通常活得不太长,哥哥是个聪明人。” 容蛟咬咬唇,闭上眼,小江在身后为他整理头发。 他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很热——练武之人胃口很大,经常要吃大量的肉食,他们的身体一般比寻常人热。 他垂着眼皮盯着露出温驯姿态的容蛟,心中感叹:这般模样简直就像一只驯鹿躺在锋利的獠牙下。 黑暗中的五感放大,容蛟感觉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一个湿润的触感印在上面。 “可惜你是个男人!” 等他再次睁眼,小江已经不在房里。 容蛟呆呆坐在铜镜前,镜中的人眼里泛着惊惶的水光——他刚刚面临了一次危险。 小江两指间露出的是一根针,通体青黑的针。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容蛟看见。 小江应该是易容的。容蛟不确定,他的武功有多高,如果告诉了钱姐,小江又会不会易容成其他人。而且钱姐让皎经营神秘人设,恐怕不会随便让他下楼。 左右不是对着容蛟来的,当作今晚的事没发生过便可。 铜镜中的美人微微一笑,恢复到以往温柔如水的模样,他拿袖子去擦脖子。 大开的房门正中,小江又忽然出现在那儿。 容蛟瞪着他。 小江大摇大摆走进来,清秀的脸上竟透出令人可怕的杀意,笑着说:“你的舌头好好长在嘴里,你的腿可以到处走,你的手可以在纸上写字……所以,我还是很不放心。” 容蛟吓得僵在原地,第九层楼的隔音效果很好,就算他大声喊救命,也不一定有人听到,就算有人听到,也不一定能赶过来救他。 他余光瞥了一眼窗外,随后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少年,声音放得又轻又柔,“那么,你想我怎么做呢?” 小江叹了口气,来到桌前,“如果你是个女人,我一定不舍得这样对你。”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抖了抖,白色粉末飘飘洒洒落在盘里的点心上。 他拿起一块笑着递给了容蛟。 容蛟沉默接过,点心的模样是一朵盛开的花,花瓣是两层酥皮,中间是莲蓉馅料。 “这是什么点心?” “你倒很老实,这是荷花酥。” 容蛟咬下一大口,像在咬某人的血肉,来不及吞咽又两三口下去,他鼓着脸颊咀嚼,眼角划着泪水,口齿不清说:“很好吃。” -- 第6页 小江一时沉默下去,这是个能对自己狠,能委曲求全的人,这样的人报复心一定也很强——他从自己的角度看,因为他也是这么一个人。 他摸着脸上的易容,悄悄退了出去,关上门。 容蛟喝下一碗茶,凝视着紧闭的房门,渐渐露出一个笑容,脸颊的泪痕还未干。 做得越多,说得越多,也便错得越多。小江的一连串行为无疑在告诉容蛟他在九重香有忌惮的人。 这人是谁? 无疑是九重香的幕后大老板——姬冰雁! 转眼间就是第二天晚上,九重香门口的两只大红灯笼重新点亮。 今夜比以往热闹,身为玩家的钱姐比古时代的人懂得营销。 今夜,容蛟迎来第一位客人。 小江跑过来告诉他客人到了八楼时,着重瞧瞧容蛟的神情,发觉他对待他的态度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不热情也不冷漠,像在看一个无关要紧的路人。 小江莫名不顺,口气自然就不好:“身为一个男人还去接客,你好像一点也不难受。” 容蛟已经发现对方是个直男,而且很讨厌男男关系。 发展到现在,联邦的性取向观念很平等,男男女女虽然大多数是双性恋,也不会歧视他人性取向。 昨夜的经历让容蛟不能够忽视小江,便答:“是呀。但接客的是我,为什么难受的是你?” 小江不答,阴恻恻地看着他。 容蛟悟出一点苗头,笑问:“你想要我用什么态度对你,你告诉我,我照做好不好?” “那你可真听话!”小江这会倒不知道该如何说,蒙头在前方带路。 若要求容蛟态度热情,他会觉得对方不怀好意,若要他态度冷漠,他又觉得对方是不是看不起他,这般不知好歹。 想着想着,小江觉得自己有点矫情。 到八楼没有走楼梯,而是到了一间暗门,门内什么也没有,直到小江在地上摸索,打开一道一臂大小的门。 说门不是门,它太小,纵然是小孩也钻不过去。 小江竖起食指指向它,容蛟垂头去看。 下面本是一间很空旷的屋子,现在多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上摆放着果盘和茶水,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只黑猫。 容蛟眯起眼睛去看,这个男人竟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他能看出来,别人自然也能看出来,只是出了钱谁就是大爷,别人也就当做不知道。 虽然钱姐说过要不要见面取决于他,碍于第一次的关系,容蛟决定邀请她上来。 诸无瑕是个生活玩家,她在现实生活中对猫毛过敏,于是把主意打到虚拟世界上,在游戏中过起养猫弄草的闲散生活。 兰州的天气不适合养花草,在她决定去往江南时,兰州城最大、最豪华的妓院-九重香又出了一个新的噱头。 她自然是认识钱姐的,钱姐游戏名钱倩——因为《江湖》是古时代游戏,进入游戏时取的名字有特殊规定,一定得符合那个年代的特色。 钱倩的大名高居玩家富豪榜第一位。 诸无暇在现实中是个独立自主的大学生,以往的暑假都会打工赚取生活费,现在她在游戏内不亦乐乎,不想再去工作,荷包自然囊中羞涩。 她来九重香,一方面看看偶像钱倩是如何生财有道的,另一方面来自好友的请求。 好友忙着做金鹏王朝的副本任务,本该到兰州看美人的她只能请求诸无暇拍张照片。 她的酒量不大,但她无意中得到一枚特殊丹药,喝再多的酒都像在喝雪碧。 玩家之间是有感应的,钱倩笑意盈盈目视诸无暇的作弊举动,当做没有发觉。 她很顺利来到第九层楼。 容蛟坐在她对面,她的脸一寸寸变红,容蛟微笑问:“你的狸奴叫什么名字?” 诸无暇回神,一只手拍着热气腾腾的脸,忙道:“将军。” 将军听到自己的名字,扭头看了眼铲屎官,轻巧落在地上,尾巴轻轻扫过地板,金色的眼瞳紧紧盯住容蛟。 这是只很健壮、很帅气的猫,它足有小豹子般大小,黑色的被毛仿佛是它的黑色铠甲。也是有它在的原因,看破诸无暇女人身份的客人没有为难她。 容蛟慢慢伸出手,他今日穿着红色里衣,外罩柔软的白色衣袍,一伸手,衣袖拉上,露出一段洁白的手臂。 掌心朝下,虚握拳头放在黑猫的眼前。 将军垂头嗅嗅,胡须轻轻抖动,它抬起爪子,把柔软的肉垫按在容蛟的手背上。 这一刻,诸无暇恍若看到一位披着黑袍的金瞳男人握住了白衣黑发的美青年的手,她下意识打开拍照功能。下一刻,黑猫轻转身子,跃到诸无暇的肩膀上。 沉重的分量打破她的幻象,猫还是那只猫,美青年还是那样美,柔情似水地凝视着她。 不好! 她的脸颊又开始热起来了! 诸无暇脸上带着梦幻的笑容离开了,大堂内的客人都在等着她,一见她便问了好几个问题,她只会傻傻笑着。 黑猫呲着牙,男人们不敢上前,眼睁睁瞧着她离开九重香,只好把目光移向钱倩。 钱倩捂着嘴,甜甜地笑:“皎一夜最多只见一位客人,大人们明晚再来也不迟!” 第一只螃蟹被诸无暇吃到了,鲜甜肥美,回味无穷。 -- 第7页 她回到客栈,打开了相册,相册的主角都是黑猫,有它歪着脑袋一脸疑惑的表情包,有它杀气腾腾扑向蝴蝶的照片。 最新一张,皎垂着眼睫与黑猫对视,嘴边挂着浅浅的宠溺,月光照在绸缎般的黑发上,映着一层温柔的光泽。 诸无暇倒在床头,一边兴奋地想与好友分享,一边又占有欲发作的只想自己收藏。她纠结许久,手一颤抖,照片传了过去。 她怅然地长吁一口气。 好友列表里,好友的头像剧烈颤动,一点开,无数的惊叹号布满视野。 诸无暇想平止不安分的心脏,主动询问对方的任务做得怎么样了? 【诸白壁:我最初能接到这个副本任务,是结识了一位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所以我被分配到以她的立场为阵营。但这个小姑娘说的话,我真的分不出真假。】 【诸无暇:她说什么了?】 【诸白壁:她说她的姐姐被她的表姐杀了,埋在花园底下,我一个下午都在陪她挖土……】 【诸无暇:不是,你得体谅一下听众。小姑娘是谁?她的姐姐是谁她的表姐又是谁?】 【诸白壁:你都不看论坛的吗?小姑娘叫上官雪儿,她的姐姐叫上官飞燕,她的表姐叫上官丹凤,她们都是金鹏王朝的后人。】 【诸无暇:我在论坛看过一点,是有个丹凤公主来着。所以,你们在花园里究竟有没有挖出尸体?】 【诸白壁:没有找到尸体,但在花丛中找到一只纯金打造的金燕子,这是她父亲留给她姐姐的。所以,她认定上官飞燕死了,而且是被上官丹凤杀害的。但今天死的却是上官丹凤。】 【诸无暇:……】 【诸白壁:她死在珠光宝气阁,中毒而死。我推测,有玩家分配到她的敌对阵营,把她杀了,因为她是这个副本的重要人物!】 诸无暇看得头大,索性去看论坛,没想到最火的帖子是一张男人的图片。 长身直立,白衣胜雪,背后斜背一把造型奇古的乌鞘长剑。 男人站在树荫下,黑夜模糊了半张脸,诸无暇竟有些不敢直视,如果说容蛟是一块通体无暇的暖玉,那他便是一道寒冽的剑气。 帖子里还有其他人的图片,白衣控·诸无暇却只怔怔地看着这一张。 许久,她找到了他的名字。 西门吹雪! ☆、兰州风云 容蛟这几日其实睡得不好,他一直在想小江。 小江是什么人? 他在九重香有什么目的? 他在荷花酥下的什么药?有什么作用? 不知是心理问题还是药效起了作用,容蛟的肚子疼了起来,辗转反侧,他下了床,看见外面的桌子上摆着水果点心。 其中白瓷里装着的就是荷花酥,小江每天端来的点心都是荷花酥。 那晚过后,钱倩问小江:“皎喜欢什么点心?” 小江便答:“荷花酥!” 这座阁楼里除了容蛟的房间和下人房,还有一间茅厕,茅厕里有一只木桶。 他感受到了古时代的痛苦之处,洗身子是木桶,排解体内秽物的也是木桶。听说连皇宫里的皇帝娘娘用的也是桶,所以这其中的痛苦只有容蛟这些外来人才能感受到——《江湖》真的极致还原真实,玩家也在游戏里有三急,憋得痛苦了还有负面状态。 茅厕的旁边是下人房,小江住的地方。 白日里他经常见不到小江,这不奇怪,妓院从不在白天接客,她们在晚上闹腾了,白天就要补觉。 他推测小江会在白天做他想做的事,晚上就会好好睡一觉。 毕竟他现在侧耳倾听,隔壁的房间在夜里安静极了。 又或许他已经醒了,也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容蛟的动静。 容蛟出了茅厕,回到房间。 他精神旺盛起来,睡不着。关了门,点了灯,一根红色的蜡烛只照亮了外间吃饭的地方,里间黑糊糊一片。 他坐在桌前,拿起一块荷花酥吃起来。他要好好记住这个味道,要好好记住那个夜晚——如果不是他非要点破小江,小江就不会在他面前原形毕露。 他总感觉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容蛟小口抿着糕点,不断朝黑糊糊的里间看。 他才刚从床上下来,里面有没有人他最清楚才对。 可心里的声音不断呢喃:有人在看你!有人在看你! 容蛟慢慢咀嚼,眼睛盯着那里。 他陡然发现,完全可以趁他上厕所时钻进来! 容蛟细细问:“是小江吗?” 黑暗中没有人回应他,他像是在跟不存在的东西说话。 容蛟缄默下来,就见一张白白的脸慢慢浮现在黑暗中。 笑嘻嘻的。 第一天来九重香见到的红衣少女就这样坐在他的床上,掀开帷帐,伸出一个头。 容蛟呼出一口气,拿起蜡烛朝她走过去,看见床边摆着一双鞋尖朝里的红色绣花鞋,他脑袋微微一转,终于看清了鞋面的花样——一只双眼发绿的猫头鹰。 周围女子都穿绣着花草的鞋,这双鞋便显得奇特。 容蛟没有放在心上。 游戏论坛内有的是人大秀服饰的花样,有玩家在鞋面上绣蛇、绣骷髅、绣糖果。还有人穿着龙袍,最后被抓进了大牢,连带着那人的亲朋好友全在牢里相见,一家人整整齐齐。 -- 第8页 嗯,穿龙袍的人在随机模式下的身份是武将的儿子。 公测不到一个月,玩家们的功夫水平实在有限,在江湖里就是一个个小虾米。 武力值排行榜第一的听说入了峨眉派,当了内门弟子,前途无量。 万事通扒出来,他是从新手村一路杀出来的。 随机模式和固定模式各有利弊。 就在容蛟胡思乱想的片刻,红衣少女把帷帐全部掀开,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看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眼下的胎记真好看,像你这样好看的胎记多不多?” 容蛟感到无厘头。 她又继续说:“姐妹聚会总喜欢攀比,姐姐们拿出的东西总让我惭愧不如。每次要聚会我都不知道要带什么……” 她忽然停下,悠悠看着容蛟,悠悠道:“现在我知道该带什么了。” 少女哈哈笑着,显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容蛟真希望她下一句话不是要他的头。 这般胆大包天的少女,说不定,她武功很高。 但少女笑完就走了,她步子很快,容蛟完全追不上她。 隔壁的下人房始终没传出动静,可能少女的功夫比小江高,所以小江不敢出声。 本以为这个世界很危险,宁愿缩在一座楼里,也不想出去。但是没有本事,到哪里都是危险的。 怀着这个念头睡下,天一早,小江来敲门,他的神色不对劲,一言不发拉开床铺的帷帐。 他越来越放肆了。 容蛟习惯裸睡,对上小江瞪大的双眼,忍着起床气,问他有什么事? 清秀的少年瞬间不自在地舔唇:“我要到外面一趟,你……阿嚏……你有没有想要的?” 这是打了棍子给个甜枣吃? 容蛟拢着被子,探起身子把天青色的帷帐弄到两端的挂钩上,初生的日光穿破窗户。这样的天气很难感冒,莫非小江昨晚被打晕了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你给我一只风筝吧。” 他在九重香的第九层阁楼,为了保持他的神秘人设,没有钱倩的话,他根本不能下去,更不能出去。 本来为了安全,他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但…… 容蛟有一个哥哥,他在四岁时被这个哥哥捡回了福利院,他们的关系比亲生兄弟还好。他之前出海游玩,哥哥不一定知道他的死讯,容蛟准备找到他——他哥哥很喜欢《江湖》,平常就在他的耳朵念叨。 他的游戏名叫飞歌。 容蛟曾尝试在论坛内发帖,这是他唯一能远距离和玩家沟通的地方,但失败了。 他现在的身体就像一道没清干净病毒的程序,游戏功能一部分数据残留在身体里,让他得以登上论坛,却不能有一个ID发帖。 他得想办法与飞歌汇合,然后……找出害他的凶手! 来到外间,把窗开得彻底。 向下望,第七层楼的窗户紧闭。 清晨是九重香最安全的时间,所以小江很顺利地出了门,容蛟俯视少年单薄的身影。这时,他又看见另外一个熟悉的影子——带着黑猫的客人。 她还是男装的打扮,背负一个包袱,肩膀上蹲着一只健壮的黑猫,怀里抱着一盆花。一副即将远行的模样。 容蛟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黑猫的金眼珠在阳光下褶褶发光。 诸无暇注意到将军看的方向,旋即抬头,高高的窗台上,那人就像一位等待王子拯救的长发公主。 她并不知道容蛟曾经也是玩家,容蛟也不准备告诉她。 他今日又穿了轻而柔软的白袍,宽大的袖角在风中轻荡,诸无暇看不清他的面庞,却总觉得他在笑。 她喜欢美人穿白衣,白色的衣角仿佛抚在她脸上,她情不自禁走近九重香,站在窗户下,仰头望着他。 容蛟从窗户边消失了一会儿,回来后手里捏着一个东西,用力投掷出去。 纸飞机在空中转了个圈,撞到诸无暇的怀里。 街道上有人看到这一幕,以为是妓子背着九重香与穷书生偷情,暧昧又轻荡地看着诸无暇。她的脸终于红了起来。 她打开纸飞机,见到纸上的字,脸又慢慢白了。 【展信安好,见字如面: 听闻公子即将远行,皎不能亲自送行,深感伤怀,只因又一故人离去。皎未到兰州时,曾误入毒草,幸得一公子赐药,入口见效。皎对此无以为报,但想知晓恩人如今身在何处,盼诸公子……】 诸无暇看完嘴唇抖了抖,特么的,失恋了! 还好,她还有另一个墙头,此行便是去墙头的山庄当花匠。 她又读了一遍信,信中说药一入口立马生效,这根本就是玩家之间流通的丹药才有的效果! 皎心中的公子是一个玩家! 瞧瞧信上说的名字——飞歌,如此装逼,玩家无疑! 诸无暇抬头看了看容蛟,怎么只知道对方在哪里就心满意足了呢?怎能如此卑微!她要上论坛,把这个飞歌挂出来让大家一起找,然后让他亲手把皎救出来! 诸无瑕走了。容蛟成功在论坛上看到找人的帖子。 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江湖中向来以海量著称的武林人士途径兰州,听说九重香有人自称千杯不醉,热意上头,上门挑战,扬言输了叫容蛟三声爷爷! -- 第9页 后来,此人在九重香大门口冲着九楼的位置,大声嚎道:“皎爷爷!皎爷爷!!皎爷爷!!!” 对了,这人专修狮吼功。 听说,城中无数人被吓得掉下床铺。 今此一事,容蛟美名远播,吸引了粉燕子的注意。 ‘万里踏花’粉燕子在江湖上的名声很是妖邪,因为他极爱美人,特别是美男子,只要看上的就要想方设法得到。 江湖传言,他当年骚扰天下第一美男子-玉郎江枫,险些被江枫的结拜大哥燕南天劈断一条胳膊。他受了重伤慢慢在江湖中沉寂下去,近几年才开始活跃。 粉燕子对容蛟产生想法的时候,他正在山脚一座小县城上,刚从一个少年身上下来。 这座县城虽小却繁荣,对来往行人很是热情,江湖人很少在县里惹事,因为山上是万梅山庄。粉燕子不知情,强上了县令之子,大摇大摆走了。 近些年来,武林与官府之间的关系像一条蛛丝,摇摇欲坠又紧紧相黏。 县令因为万梅山庄的庇佑,不对江湖人有什么意见,出了此事,抹着泪找上了万梅山庄的管家。 而万梅山庄的庄主西门吹雪因陆小凤的求助出门,正在归来的途中。 ☆、兰州风云 丹凤公主死后,随着朝堂介入,金鹏大王被皇帝召见,去往京城途中被暗杀,至此金鹏王朝的后人只剩上官雪儿。 诸无暇去往目的地的途中,点开好友头像,问及后续,好友说:“花园真的有尸体,挖出来我们都吃了一惊,那竟是上官丹凤!” 诸无暇有点不明白了,“死在珠光宝气阁的那位是?” 好友告诉她,那是上官飞燕假扮的。所以,真正的丹凤公主只能是被她杀了。 诸无暇:“那,你说的古怪精灵的小姑娘呢?” 诸白壁:“有人要收养她,她说想跟着我。真是的,我虽然偏爱女性,但不喜欢幼齿啊!” 整个副本的剧情是这样的:金鹏王朝的后人找到陆小凤,请求他找出三位叛臣,拿回王朝的复国宝藏。 三位携带钱财的大臣来到中原各自分道扬镳,改名换姓,经过多年发展,都已成为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人物。他们分别是珠光宝气阁总管闫铁珊、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和青衣楼总瓢把子霍休。 而现在他们都已死了。 青衣楼是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共有一百零八楼,共有一百零八位杀手。随着金鹏王朝这一副本的展开,它第一次在玩家眼里浮出水面,而随着霍休的死亡,青衣楼的掌控权不知流落到谁的手中。 副本的落幕有点虎头蛇尾,接到任务的玩家都只得到了基本任务奖励,而最大的宝藏无非是复国财宝的下落和青衣楼的掌控权。 它们到底落在谁的手里? 阳光看不见的地方,无数只手把水搅浑了。 至此,论坛上阴谋论纷纷,有位玩家爆料,他就是暗杀假公主的人,有人交给他沾了剧毒的暗器,他事后拿去鉴定,竟是紫色的精品武器【暴雨梨花针】。 【暴雨梨花针】共有六发,他拿到暗器时,只剩最后一发。 【9楼】钱钱钱:话不多说,图呢!快给我舔一下,欧吃矛! 【10楼】陆小凤给我端洗脚水:紫装!!! …… 【23楼】诸白壁:他是什么人?你在哪儿认识的? 【24楼】秋色无边:他穿着很贵气,白袍玉冠,腰上坠了两块玉,一块白玉环,一块青玉佩,颜色极其透亮,我敢肯定市价绝对贵得要死! 【25楼】万事通:哥们,重点!!! 【26楼】说重点:财迷属性点透了! 【27楼】秋色无边:咳咳,我是在一片小树林认识他的,他好像是路痴,我逮兔子呢,看他路过好几回。 副本结束后,玩家开始意识到,他们成了NPC手里的工具人,被利用个彻底。 那些数据组成的人比他们聪明了一丢丢! 江南,正午,百花楼。 “所以,霍休的财宝都不见了?”花满楼给花草浇完水,无神的眼睛对上陆小凤。 “是啊,他可是天下第一富豪,那么大一笔巨款……不仅如此,青衣楼又隐去了踪迹。” 陆小凤斜坐在栏杆上,眉间带着忧愁。 他有三大爱好,喝酒、交朋友、好管闲事。 而霍休正好有一个癖好,他喜欢收藏美酒,所以他当然是陆小凤的朋友。但这个朋友的另一面却是邪恶的,还死在陆小凤的好管闲事下。 花满楼抚摸着花瓣,娇嫩的花瓣好比女孩子的皮肤,令他同样想起了一个死人。 花满楼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只金子打造的燕子,陆小凤见了立马跳下来,惊讶道:“上官飞燕的金燕子?怎么在你这儿?” 花满楼道:“雪儿交给我的。我在想要不要放到她的墓里。” 陆小凤的眼神一瞬间复杂,说:“你不了解女人。” 花满楼:“哦?” 陆小凤叹气道:“上官飞燕一定希望你记住她,最好是一看到燕子就想起她。女人了解女人,更何况雪儿是她的表妹。” 闻言,花满楼捧着金燕子,一手指向屋檐,微笑道:“那我便在这儿给它搭一个窝罢。” 屋檐下正对着一盆盆精心养育的花草,有名贵的花种,也有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日出,花满楼会给它们浇水捉虫,日落,花满楼会把它们一一搬进楼里。 -- 第10页 有时,他会与它们诉说,它们仿佛是他的朋友。 陆小凤更想叹气了,他一边不忍拂了死人的意愿,一边又希望花满楼能尽快忘却这段短暂的感情。 他转移话题:“西门吹雪回他的山庄去了,下次再见面不知是何时?” 花满楼蹙眉,“可我却听闻峨眉四秀带领门下弟子到处找他,要为师报仇。” 峨眉派掌门正是西门吹雪所杀,杀师之仇不弱于杀父之仇。 陆小凤关注的重点有点歪,“到处?全江湖人都知道西门吹雪一年只出四次门,其余时间都在庄里,要找他报仇,直接在万梅山庄等候不就行了?” 花满楼摇摇头:“他如今在江湖上的名望更大了。我听说,街道上的少侠大都穿着白衣,佩戴长剑,有的自称是西门吹雪。四秀走了不少弯路。” 陆小凤一愣,金鹏王朝一事了结后,他就钻进了妓院里大睡一觉,醒来后就进了百花楼,一时真没注意到这件事。 他快步走了出去,在二楼俯视,街道往来的行人越来越多。 花满楼的声音轻轻传过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突然之间好像多了很多人。” 陆小凤凝视着楼外:“好像是。” 最近一个月,江湖里的年轻后辈一个接一个入世,且都是些勇敢的少年,仿佛有九条命似的一个劲地往前冲,天不怕地不怕。 两人站立在二楼。 斜对面的成衣店出来一行身着白衣,背负长剑的少年,他们装扮整齐像是来自同一个门派,其中一人嘴上笑哈哈:“我看我们都取了西门的姓氏吧?来个西门f4!” “得了吧,取名卡太贵了!” 西门吹雪其实见过了峨眉四秀,独孤一鹤的死讯正是他告诉姑娘们的。 四个女孩气得发抖,可惜武功比不过西门吹雪,轻功也没他快。 他回到万梅山庄,待洗去几天的疲惫,又吃下晚餐,管家立刻把山脚下发生的事告知他。 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弄上了床。 西门吹雪马上蹙起眉:“是什么人做的?” 管家:“一个花贼,江湖人称粉燕子,目前正往西北去,看方向是去兰州。应该是冲着九重香去的。” 西门吹雪缄默不言,眉心隆起的褶皱深深的。 他宁愿面对两个独孤一鹤,也不想看见粉燕子这类人。 察觉到自己的抗拒,西门吹雪心念一动,冷冷道:“我要沐浴斋戒!” 西门吹雪一年只出四次门,出门只为杀人,杀的都是该死的人,他杀人前通常要沐浴斋戒。作出严谨的仪式,正因为他尊敬死亡。 他喜欢血花在剑下绽放的那一瞬的灿烂,那是任何事物都比不上的美。 他沐浴的方式有点惊奇,妓院最美的四个姑娘为他沐浴。 斋戒三天后他出门了。 燕北距离西北并不远,粉燕子擅长轻功和暗器,如果用轻功赶路,那么西门吹雪出门那一刻,他应已到兰州。 可惜,他不知道后面有一个死神冷冷注视他。 粉燕子抢了一辆马车,很享受很舒适地朝兰州去。 三天后的夜晚,他摸进了九重香。 与此同时,城门的墙上飞速掠过一条白色的身影。 ☆、兰州风云 小江全名为江玉郎,隐藏在九重香的目的是为了把丢失的藏宝图拿回来,这天深夜,他终于在钱倩的屋子找到了。 夜晚,他便要离开,但对于要不要给容蛟解药有些犹豫不决。 就在他徘徊不定时,粉燕子闯进来了。 九重香虽然有九楼,也不过是正常的建筑物,楼与楼之间的落脚点有很多,只要是轻功不错的人都能攀爬到九楼。 粉燕子从小江的下人房的窗口翻进来,江玉郎立马吓了一跳,他心思再阴沉,也不过才十四五岁,武功根本比不过粉燕子这个□□湖。 江玉郎:“你是谁?” 紧张惶恐之余,他摸了摸头上的发髻。 粉燕子没有杀他,飞出一把粉末将他迷昏,但他之前下意识的动作引起粉燕子的怀疑。江玉郎晕倒在地,粉燕子拆开他的发髻,取出了一张卷成小条的羊皮纸。 看着藏宝图,意外之喜让粉燕子笑开了声。 容蛟并没有睡下,他今夜胸膛有点闷,心头酝酿着不安。 这不,他就听到了隔壁的动静,没有遗漏江玉郎的那声“你是谁?” 声音惊慌无比,容蛟知道有人闯进来了! 按耐住心头不断跳动的心脏,容蛟蹑手蹑脚开窗,小心翼翼爬到窗外。窗台下有一横梁,仅一寸之宽,放个盆栽都会掉下去,他踮起脚尖,一只手把窗户关上,而后两只手攀住墙体凸出来的木料,身体往旁边挪。 等到把房间的蜡烛点亮,也照不到窗外的影子时,他停下了。 夜里的风很刺,打着脊背,穿进衣缝,钻进骨髓。 这时,“吱呀——” 房间的门开了,他听不见脚步声,可以说有内力的人刻意放轻脚步,猫狗有时都听不到。 容蛟咬紧牙关,屋内传出细微拉帷帐的声音,轻轻的,细细的,暗藏着不怀好意。 夜晚太凉,他全身发冷,小腿绷紧,指甲插进墙缝中,艰辛的动作使他快撑不住了。 屋内的声音陡然放大,粉燕子是故意的,他早察觉了窗外的呼吸声,在身怀内力的粉燕子耳中,这道呼吸声犹如沙堆上的一粒珍珠,一眼便可望见。 -- 第11页 他像猫捉老鼠般,戏谑靠近窗户,脚步故意放沉。 容蛟紧绷的肌肉在发抖。 忽然,他在树枝上望见一点白色的身影,白色在夜里还是那样显眼,容蛟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窥见了一点希望之光——一把剑,对方手里的剑刃闪着寒光! 粉燕子含笑开窗,剑光飒飒,一闪而逝,如流星般掠过。 血花在空中滑过的那一刹那,果真是任何事物比不上的美。 粉燕子微笑的面容凝固住,随之缓缓垂在窗台上,身体慢慢滑落委地。 西门吹雪破窗入房,把容蛟一并拉进温暖的房间。 房间的烛火欢呼雀跃,橙黄色的光芒淡淡摇曳。 容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周身的肌肉放松,他也像粉燕子一般缓缓滑落在地,白色的衣袍沾上血液。 西门吹雪轻轻吹落剑上的血花。 容蛟目不转睛地看着西门吹雪,伫立在窗边的人,背朝月光,发丝轻轻随风飞舞,他的衣摆有一点血花,犹如雪地上的一支梅花。 容蛟的心中生出从来未有的冲动,促使他去接近眼前这位孤高冷漠的剑客,“谢谢你,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连礼貌的书面语都已忘却,只急着要吸引剑客的注意。 剑客的目光剑一般的冷,只在容蛟身上停留了一刻,并不准备回应他的问话。 他转身将要走。 容蛟急忙拉住他的衣摆,激动之下,江玉郎下的毒终于发作,一口血喷洒在西门吹雪的脚边。 他的脸一霎白了。 西门吹雪回首垂下头。 容蛟的手指松开他的衣摆,捂住喉咙,瞪着地上的血迹,似乎不敢相信这血是他喷出来的。 随后,他想到了留下剑客的方法。 “救我——” 很多人说西门吹雪是个格外冷漠的人,也确实,他杀人从不眨眼,死在他剑下的人很少能令他动容。 但他毕竟是人,不是神。 他会为了苏少英的死亡而感叹二十年后少了一个对手,他会因为自负而问能知道他到来的花满楼是否真是个瞎子,他有朋友,他的朋友好酒,他会在树下埋下一坛坛的梅花酿。 西门吹雪有血有肉。 况且容蛟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天神,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难以拒绝这种眼神。 于是,西门吹雪停下将走的脚步,捏住容蛟的手腕把脉,而后盘腿坐下,握住容蛟的肩膀,将他掉转方向,蕴含内力的一掌轻轻拍在他的后背,逼出毒血。 容蛟虚弱着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依旧不答,也许认为没这个必要。 容蛟最后也阻拦不住他离开,他的背影在月光下鬼魅般的消失了,如同一场幻象。 容蛟撑着身体,趴在窗上,绽放笑容,呢喃道:“今晚月色真美!” 夜里的冷风忽然变得温柔,轻轻抚摸着容蛟的脸庞。 一炷香后,容蛟恢复了力气,才意识到身旁还躺着一个粉衣粉鞋的粉燕子,他的面上依然笑着,他到最后也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为什么会死? 粉燕子的怀里鼓囊囊的,容蛟从里面摸出一张羊皮卷轴,展开看是弯弯曲曲的线条,还有一些山脉的形状,其中一个地方用红笔点了一个红点。 “藏宝图吗?” 容蛟又去把他腰间的粉色包裹取下。 里面数十枚暗器,并几个纸包。暗器的尖角泛着青黑,显然带毒,纸包一捏,摸出了粉末状的东西,也逃不出是毒药的可能。 看着青黑的暗器,容蛟想到了小江,进入下人房,江玉郎正倒在地上。捏着暗器在对方的手指上划下一道小口,毒素立马进入身体,容蛟轻轻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很公平的,对吧?” 他捧着江玉郎的脑袋上下摇晃,好像在说:“很对!” 回到房间,思考着怎么解决尸体,就见粉燕子的手指忽然动了。 还没有死?! 容蛟立马奔到他身边,用力按住他脖子上的伤口,本来不再流淌的伤口又溅出红色的腥稠液体。 粉燕子微笑的面庞顿时变得扭曲,口中溢出一声卡在喉咙里的惨叫,终于断了气。 容蛟的胸膛不断起伏。 颤抖着移开双手,血液喷在手心的感觉一瞬间让他回到小时候,光脚穿鞋,碾死蜗居在鞋底的青蛙,那一刻肉-体崩裂的热度瞬间温暖了脚心。 突然,一把金钥匙从粉燕子的伤口挤了出来,顺着血液滑落在地。 “叮——” 在《江湖》里,玩家击败NPC,掉落一把金钥匙,用它开启任意带钥匙孔的盒子,可获得一定几率的材料、金钱、装备、制作图等等。 容蛟恢复镇定,微微一笑,眼睑下的蝴蝶状的红痕宛如在舞动翅膀。 捞起床边的衣物披在身上,容蛟捡起金钥匙,又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首饰盒,把里面的饰物全部倒出,再把空盒子上锁。 容蛟一手拿钥匙,一手拿盒子。 金色钥匙上端圆形,下端直直,与首饰盒的钥匙孔一点都不匹配,可它就是插进去了,首饰盒真的就被打开了。 夜色昏沉,月亮高高挂在枝头,一点紫色的萤光首先漫不经心地飘了出来,两点,三点……无数点萤光穿过窗户,飞舞在夜色中,像极了萤火虫的夏日舞会。 -- 第12页 房间内,点点紫光飘在空中,细碎微光不断从盒子内飞出。 容蛟的面庞在光芒下柔和了轮廓。 他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泽。 紫色的光点逐渐消散,容蛟久久不能回神,伸进盒子,里面一个银手镯。 手镯目测拇指宽,正中间点缀一颗紫水晶,水晶打磨得很圆润,将两人的身影装了进去。 这是一件紫色装备。 装备名称:【木头人】 装备简介:悄悄的不被你发现,我们都是木头人。 使用者按下紫水晶,气息暂无,使用时间一日一刻钟,零点一过,重新计算。 ☆、兰州风云 容蛟夜半才入睡,窗边的尸体没有移动,灯架上的红烛也没有吹灭。第一线阳光破云而出,驱散屋内阴暗,容蛟转醒,整理床榻,伪装成夜里昏迷、天亮才醒的假象。 实在因为他从粉燕子身上得到了藏宝图,容蛟的鼻子很灵,他在羊皮纸上嗅到一种奇特又熟悉的香味。 钱倩身上便有这样的香味,似果香似花香又似草叶芬芳。 联想到小江被迷晕,事实已经很清楚,小江从钱倩屋子偷出了藏宝图,还没捂热,又被粉燕子得手,最后落在容蛟手中。 白得的东西没有交出去的道理,容蛟不准备还给钱倩,藏宝图几经转手才到了容蛟手里,钱清得到它也不知经过几道手。 最初的主人肯定是找不到了,而他是藏宝图新的主人。 昨夜,他的心情几番回转之下,一时忘了告诉九重香,有人死了。所以,他要伪装成天亮后发现了尸体。 清晨,江玉郎是被嘈杂的声音惊醒的,他隐约听到:“姬大老板来了!” 唬得他从地上跳起,踮脚偷听隔壁的动静,原来是有具尸体在容蛟的房里,他一下子想到昨晚发生的事。 原本那并不是梦! 想到这儿,他脸色大变,一摸脑袋,结果摸到满头散发,他的发髻不知何时被解开了。 他藏在头发里的藏宝图呢? 来不及多想,就听见有人领着姬冰雁正在上楼,如果被他看到,一定能发现江玉郎身怀武功的事。进而联想到江玉郎进入九重香有什么目的? 被江玉郎从他爹爹房中偷出来的藏宝图,几经人手,最终还是没能牢牢握在手心。 ‘幸好,我吸取教训,已经将地图上的路线记下来了!’江玉郎如此想。 该离开九重香了。江玉郎走了几步,有些踉跄,胸口闷闷的。他没多想,以为是昨晚吸进的迷烟的后遗症,并不知晓容蛟记仇的也给他下了毒。 趁着尸体惹出来的喧闹,江玉郎不敢与姬冰雁照面,逃窗离开九重香。 与此同时,姬冰雁进入容蛟的房间,他似有所感的瞥向窗外。 房中死人了。除了当事人容蛟,其余人都姬冰雁关在门外,钱倩想要进去,被随从阻拦。 容蛟面色苍白的半躺在床榻上,脑袋瞥向一边,好似看也不敢看窗边的尸体。姬冰雁蹲在尸体旁检查,发现用剑的人是个天下仅有的高手。 姬冰雁一边用手指按压尸体的伤口,一边问:“说一说昨晚的情形。” 房间里只有两个活人,他问的自然是容蛟。 容蛟的声音轻轻颤抖,“昨晚,我还未睡下便发现隔壁有了动静,躲了起来还是被他找到。幸好……幸好……” “幸好有人救了你?”姬冰雁接道,他的手探向粉燕子腰间的包裹。 容蛟的眼神小心探了过去,说了声“是。” “那人是谁?” “我也不知。他穿着白衣,面色冷峻,但心地出乎意料的好。” “他拿着剑。” “是。” “他有没有把剑上的血吹落?” “……有。”看来姬冰雁已知道对方是谁。 姬冰雁已把粉燕子的包裹打开,容蛟昨夜只拿了一只暗器和藏宝图,其余物归原主。姬冰雁不敢把纸包打开,那里面可能是引人情欲的药粉。 “原来是万里踏花粉燕子,”姬冰雁忽的笑了,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讥诮,回头看向容蛟道:“你说那名剑客心地很好?” 容蛟反问:“他救了我,我难道要说他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 姬冰雁无声看着他。 随之指向另一滩血迹,“这是谁的血?” “你看不到我的面色很苍白,身体很虚弱?” “我以为你被吓晕过去。”姬冰雁开了个不好笑的笑话,一点也不关切地问:“这血的颜色有点深,你中毒了?他把你的毒血逼出来了?” 容蛟点头。他便感叹般道:“真看不出来,他竟是这般心底好的剑客!” 容蛟的手悄悄捂住心口,悄声问:“他到底是谁?” 姬冰雁:“万梅山庄的庄主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容蛟把这个名字咬在唇齿间,反复呢喃。忽然听他说:“我想他还在兰州。早已听说西门吹雪之名,却一直闻名不见人,我这个东道主该好好招待他一番才是。” “他还在兰州?”容蛟简直又惊又喜。 姬冰雁似笑非笑瞅着他:“西门庄主杀人前通常要斋戒三天,所以,他杀人后总会肚子饿。” 饿着肚子赶路可不是个聪明事。 姬冰雁负手来到容蛟面前,刚才摸过尸体的手,捏住他的下颚,冷冷道:“怎么?你很喜欢他?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西门庄主可没有断袖之癖,听闻他连女色也不近,一心扑在剑道上。” -- 第13页 在姬冰雁一身气势面前,容蛟低眉垂眼,简直成了小可怜。他眼睫轻颤时,眼睑下的红痕仿佛要化成蝴蝶飞走。 姬冰雁锐利的眼睛直直盯住容蛟美好的面容,蓦然长叹:“你好像真的动心了?千万忘了他,他可不是个好对象。” 早知道以古时代为蓝本的游戏,对同性相恋的包容性很低,容蛟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低落,随后眼波流转,挑衅地笑:“难道你就是个好对象?或许我们可以一试,我想请你帮忙。” 姬冰雁皱眉,想起什么,语气变冷变硬:“你想我带你去见西门吹雪?” 容蛟忽的大笑,忙忙摇头,“我脑袋里装的又不只是男人。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江湖的了解而已。” 他这么一说,姬冰雁懂了,容蛟是在为离开九重香做准备。 按平常对商人的理解,容蛟不应该对姬冰雁说的,他毕竟是九重香的大老板,他现在是商人,商人重利,怎会把摇钱树放走。 但姬冰雁同时是一名江湖人,重情重义。 容蛟半躺在床上,身下的被单洁白无瑕,柔顺浓墨的乌发既长且厚,铺散在床上,像一匹光泽流动的锦缎。红色里衣衣襟松散,露出一小片皮肤,白腻得令人心慌,他的眼神热烈得像在看初恋情人。 姬冰雁怔了怔。 容蛟平时常常微笑,内含的疏离难以窥见,他此刻仿佛把全部热情鲜花般绽放出来,娇嫩的花心直直对着姬冰雁。 姬冰雁伸出手。 伸到他的胸膛,手指没有接触到一片肌肤,轻柔的为容蛟整理好衣襟。 容蛟的眼神瞬息变幻,面上神情宛若是一个小女孩举着冰淇淋要换棉花糖,却被无情拒绝。 他沉默几息,又挂上了平常的微笑,捡起外袍穿上,向姬冰雁道歉。 姬冰雁摇头,说:“等你找到自己的价值,再与我交易,我会把我知道的江湖情报告诉你。” 他竟也没想把容蛟一直困在九重香。 只是,自己的价值…… 两次铩羽而归,容蛟未免感到挫败,转移话题:“你不是要去当东道主,不怕人走了?” 姬冰雁笑了,他的面容、眼神和性格一直都是冷硬的,这一笑却如同一只狐狸。他道:“收到消息,我便遣人查探有什么外人入了兰州。随从查到西门吹雪的落脚处时,他已经离开了。” 容蛟:“……” 之前问来问去,一语堪破谁是凶手,还以为很厉害,原来是已经知道了。 ☆、兰州风云 粉燕子的尸体被姬冰雁送去官府,幸好死的是一个通缉榜的花贼,官府没有追究他是如何死的,也没有问话容蛟,只取了赏银交给他。 无人敢觊觎一百两的赏银,只因是姬冰雁亲手转交。 这些银子被容蛟当做以后行走江湖的盘缠,很细心地锁进柜子里。 正午时分,钱倩终于发现自己的房间进了贼,丢失的还是重要的藏宝图,她召集全员集合,姬冰雁也在场,他留在楼里用了午膳。 容蛟出门,有人交给他一张白色面具,这是钱倩交代的,要让他时刻保持神秘性,他接过戴上,并听人抱怨:“小江去哪儿了?真是的,钱姐要大家都到大堂呢!” 容蛟才明白,小江不见了。 全楼的少男少女聚集一起,四大招牌“冰清玉洁”齐齐露面,玉玉和洁洁,容蛟都已见过,其中的清清出乎意料的是名眉眼忧郁的少年,更是注意到一身白衣的冰冰时不时朝姬冰雁偷偷瞥去。 姬冰雁老神在在端坐椅上,手里捧着一只茶杯。 钱倩的面容充满怒气,眼眶涨得有点发红,她不断拍着桌子“砰砰”响,大呼道:“人到齐了?还有没有谁落了?” 众人左右看看,之前交面具给容蛟的人说小江不见了。 钱倩想了想,忆起小江是贴身伺候容蛟的小厮。 她立马看向容蛟,双眼接触到面具下温和的眼睛,语气立马软了三分,“他是伺候你的,他怎么没来?” 无数双眼睛直直盯着他。 姬冰雁放下茶杯。 容蛟还未组织语言,钱倩忽然想到什么,回首看向姬冰雁,冷声道:“之前死的是个贼吧?他身上有没有我的东西?” 姬冰雁神色不变,“我不知你丢了什么,但他的身上绝对没有你的东西。” 他又捧起茶杯,掀开茶盖,滚烫的白烟模糊他的眉眼,眼中的锐利也变得柔软。他慢条斯理道:“况且,那是个花贼。” 花贼只偷人,不走钱财。 对青楼的人来说,白嫖最可恶了。 对姬冰雁的话,钱倩信了十分,藏宝图是个异常显眼的存在,没有便是没有,她信任他的为人,不觉得他会欺骗她。 她又看向容蛟,“那个小江?” “小江逃了。”他用了“逃”这个字。 钱倩立马高高挑眉,拉长声音:“逃?他就是那个贼?” “我不知他是不是贼,但他很害怕见姬老板,所以逃了。”身怀藏宝图的容蛟,声音轻柔无波,白色面具下的神色如何,众人也不清楚。 被叫到名字的姬冰雁抿了一口茶,挥挥手,让其余人各归各位,众人只好离开,冰冰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 姬冰雁:“我从未见过他,他怎会怕我?” -- 第14页 容蛟:“因为他的武功远远不如你,更因为他心有目的,所以心虚。” 听闻,钱倩把怒火转移到容蛟身上,“你早知道他有武功,知道他另有目的,为什么不与我们说?” 话音一落,陷入沉默。 姬冰雁和钱倩都等着他的回答,他却垂着头一言不发,就在钱倩的怒火再次爆发之前,容蛟说:“他给我下了毒……” 他抬眼,凝神注视钱倩:“我只能待在九楼,我找不到人帮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话语中的委屈和心酸却叫钱倩别过脑袋,不忍去看容蛟的眼神。她期期艾艾说:“那你……你的毒……我去叫大夫……” “不用了,”说话的是姬冰雁,“他的毒已解!” 容蛟的毒正是西门吹雪所解。 把人一直困在九楼,钱倩心虚下,不再追究盗窃一事。 橙黄色的光线穿破窗户纸,容蛟转身上楼,一半身体沐浴阳光,衣袂飘飘下,洁白手腕上的银镯子在袖中若隐若现,紫色的水晶闪着动人光泽。 镯子是紫色的精品装备,但容蛟却不担心被身为玩家的钱倩发现。 《江湖》无限贴近真实生活,玩家没有异次元包裹装载东西,也没有一眼看穿装备品质的能力。 想知道一件装备的介绍,需要亲自触碰到,容蛟不会给她机会的。 —— 飞歌刚挥剑一百次,坐在青石板,打开包裹取出热喷喷的牛肉包,咬下一口,眯起眼睛,就见竹林深处的雾气中出现一条影子。 地上许多落叶,那人踩在竹叶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右手持剑,红色液体滴答滴答。 “咕噜——” 飞歌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来人站立在他三步之远。 “你用剑。”他说,声音嘶哑低沉,有股奇特的魔力。 飞歌精神一震,立马起身,目光炯炯看着对面的人。他放低声音:“是,我用剑。你也用剑?” 话音刚落,他立马后悔这句话说得不够好。 “很好。” “很好?” “我刚完成了一笔生意,刀绢不够了。”他的双手自然下垂,剑刃上的血迹又在滴滴答答,“没有人出钱,我并不想杀人。” 飞歌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看了看对方脚边,竹叶已变成红色。 对方说的话不难懂。飞歌取出一个匣子,从磨刀石下面抽出一叠绢布和一竹筒水递了过去。 趁人擦拭剑,飞歌赶紧上论坛:啊啊啊啊!我刚刚和npc完成了一场剑客之间的装逼对话! 【1楼】:是剑神吗?? 【楼主】:啊哈,不是。没有穿白衣服。 【2楼】:不是啊个屁,无名小卒,大惊小怪。 飞歌:…… 飞歌为论坛里的现实惊到,一抬头,黑衣剑客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日不上论坛,飞歌又蹲在青石板上,一边啃包子,一边吃瓜。然而不想,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论坛上的一张帖子深深刺痛他的双眼。 《八一八玩弄感情的渣男玩家——飞歌》 揉着眼睛,他“哈”一声:“乖乖,这个渣男说的不会是我吧?不不不,肯定是重名!” 口中虽然这般说,但他十分清楚,玩家是不可能重名的。 他伸了伸腿,两三口吞下包子,免得看了帖子内容噎住。 【楼主】无暇又白壁:在下刚从兰州出来,之前去过一次九重香,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个九重香。不好意思,帖子起这么个名字,是为了让你们点进来看,飞歌是不是渣男不太清楚。事情是这样的…… 飞歌只看了主楼,看到“皎”,虎躯一震,连忙打开好友列表。 他的好友列表自然不会有容蛟的名字,容蛟玩游戏时进去几分钟就出来,没来得及加好友。 飞歌记得容蛟说过他的游戏名便是“皎”。 点开搜索,输入“皎”,结果显示查无此人。 飞歌懵住——难道不是小虫又来玩游戏了? 他急忙又去看帖子主楼,这次看得十分仔细,“兰州,九重香……” 飞歌与容蛟都是萤火虫福利院长大,他把容蛟当弟弟一样,一个多月前的暑假,容蛟结伴同学出海游玩,至今未归。隔一个星期,飞歌就会收到容蛟的短信,告诉他又到哪里玩。 “怎么回事?为什么搜不到小虫的游戏名,还是他改名了?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我,为什么编造故事拜托别人发帖子?” 飞歌心下不安,带着重重忧虑,回到城镇,买了一张地图,一匹马,快马加鞭赶往兰州。 ☆、兰州风云 飞歌把全身家当抵了一匹马,只留了一把剑随身,路上吃的是野味,喝的是山泉,途径城镇,便只得饿着肚子,有时受不了就讨点水喝。 赶到兰州,风尘仆仆,陀螺似的往九重香里面闯。 进入城门要交钱,他没钱,骑着一匹马往城里钻,从士兵的枪下钻了进去,士兵们赶紧派了几人去抓捕他。 他身上很臭,几日赶路,只在一天前洗过一把脸,九重香的门卫不让他进,当他是乞丐往外赶。 飞歌拉着马绳,一个劲地说:“我把马抵了,把马抵了,你们让我进去!” 马儿掉转脑袋,朝他喷了一鼻子气。 就在他拔剑那一刻,士兵们赶到,围住他。飞歌看了看他们发亮的枪尖,又垂头瞄了眼自己的长剑,寻思着持剑去砍,剑刃会不会卷了? -- 第15页 这么一想,他放弃了抵抗。左右只是蹲一天大牢。 他现在已是一名剑客,已有剑客具备的意识——剑在人在。 士兵们上一步缩紧包围圈,看他真不抵抗,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江湖人若是厮杀起来,士兵们大多不是对手,然后对方找个旮旯地方藏起来,通缉也没多大用。 飞歌默念“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时,几名士兵扭着他的手押住,一名士兵接受了他的剑。 他们扭着他往官府去,飞歌大喊:“我的剑,我的剑!” 然后他想起什么,艰难扭过头,朝九重香大呼:“小虫,小虫!哥哥来找你来了!等着啊!” 声音嘹亮,抱剑的士兵一只手捂住耳朵。 九重香的两个门卫相互看看: “有这么个人吗?” “也许是个小丫鬟。” 容蛟新换了个小厮,小厮端着清淡的饮食进来时,把这当成笑话说给容蛟听。 九楼过于高,飞歌的叫声没能传上去,一听小厮的话,容蛟连忙按住他放菜的手,急促道:“那人真的叫了小虫?” 小厮红着脸,呐呐说:“真……真的,比珍珠还真!” 容蛟高兴得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小厮回过味来,惊道:“那小虫说的是您呐?” 容蛟点头承认。 他叫小厮先不要走,转身进了隔间,出来后把一个银锭子塞到小厮手里,小厮眼睛都直了。 “你去通融通融,让官府尽早把人放了,”容蛟变魔术般拿出一个碎银,在小厮面前摇晃,“这个是你的跑腿费。” 小厮的脖子涨红了,连连点头。 容蛟坐镇第九层阁楼,十天半月见一次客人,有时会接到别人的礼物,都是些珠宝画扇什么的。 给小厮去通融的银两,是花贼的赏银,一共一百两,十个银元宝,其中五个与钱倩换成碎银子。 小厮避人耳目出了去,牢头拿到银两,立马把人放了,不过飞歌还是一瘸一拐的,小厮问他怎么了,飞歌说:“纵马行街,打了三下屁股。” 衙门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老实的江湖人,本来要十大板,最后只打了三板子。这样也够呛,飞歌扶着腰,撅着屁股,根本不敢走太快。 小厮苦了脸,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置他。 只好拿出容蛟给他的跑腿费,找了间客栈,开了房。 回到九重香,容蛟明白了事情经过,又给他一两银子,吩咐他去找大夫给飞歌看看。 小厮找的客栈,一天五十文钱,又得了一两银子,心里暗暗计算看大夫、抓药的钱,最后归于他的还有一两多,顿时喜得乐开花。 下午,楼里的大部分人起了床,小厮的一来一回被钱倩看到,问:“去做了什么?急匆匆的?” 平常丫鬟小厮出去一趟,钱倩从不过问,只他是伺候容蛟的,便起了心。 在她面前,小厮没了机灵样,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钱倩眯起眼睛,厉声呵斥:“你身上怎么有药味?皎生病了?” 小厮受惊,一一交代。 容蛟也没想能在钱倩眼皮底下偷渡暗河,钱倩上来问话时,他便说飞歌是从前认的兄长,专门过来看望他。 钱倩:“既然如此,就把你兄长请过来!” 与飞歌相见是在半个时辰后,飞歌抓着栏杆上楼十分吃力,进了房间已是满头大汗,他顾不得擦,一脸雀跃朝容蛟奔去:“小虫!” 动作过大,屁股一抽一抽地疼,他哎呦哎呦地叫。 容蛟赶忙扶住,关切问:“有没有伤药?赶快服下!” 凳子上铺设一张软垫,飞歌却不敢坐,站着伸手把容蛟抱个满怀,“别说了,我除了一把剑,其它东西全典当,换了一匹马。马是真的贵,怪不得那么多玩家,开服那么久,还呆在一个区域。” 把人带到里间的床上,容蛟拿出事先买的药,撸着袖子,居高临下说:“裤子脱了,屁股撅起来。” 飞歌:“……” 他满脸不好意思,古铜色的皮肤泛着粉红色,捂住脸,努力忽视屁屁上的又爽又疼的触感,发出憋在心里的疑问:“小虫,我怎么搜不到你的游戏名?你改成什么了,我加你。” 容蛟合上药瓶,淡淡说:“我没改名,我只是死了。” 飞歌拉上裤子,“哦哦,你自杀重建号啦……不对,重新建号怎么还在青楼里?不是,这游戏不能重建号!!” 他咋咋呼呼,十分不理解地望着容蛟,紧皱着眉头好似遇见了难解的题。 “我是说,我在现实里死了,然后复活在游戏里。” “不是,你知道的,我语文的阅读理解只能得三四分,”飞歌眨着眼,艰难消化容蛟的意思,“你说,你死了,然后复活了!” 他从床上蹦起来,大叫:“你不是还每个星期给我发短信了吗?!” 一支手机就能伪造一个人还活着的虚假事实,飞歌对容蛟的死亡不肯接受,知道容蛟死过一次后,拼了命要时刻把他带在身边。 屁股上的疼一下子感受不到了,他扯着容蛟的手,把他往楼下带。 还有一刻,九重香就要迎客,钱倩正在大堂活动,玩家之间的雷达使得他们一照面就认出对方的身份。 大堂里还有不少人,钱清的目光一接触到容蛟,晃了晃神,接着一脸怒容:“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 第16页 问的自然是飞歌。 还有不少人好奇地支着耳朵,钱倩一眼横扫过去,他们立刻背过身,擦桌,洒水,摆花果。 飞歌对着钱倩哼了一口气,抬高下巴,义正言辞道:“他是我弟弟,我要带他走!” 钱倩挤出笑容,“那可不行,皎已是九重香的人。” 飞歌:“我就要!” 钱倩:“……” 悬挂在腰间的长剑已出鞘,飞歌威胁地瞪着她。 准备出去点燃门口的两只红灯笼的人进退两难,小声告诉钱倩该开门了。 钱倩冷酷道:“延迟。” 作为一名生活玩家,钱清是没有多少武力值的。因为九重香由姬冰雁出资,在兰州,没人敢为难九重香,所以请的打手都是便宜的只会一点拳脚功夫的。 擒贼先擒王,钱清把目标对向一言不发的容蛟,冷冷道:“你真的要跟他走?我可是有你的卖身契。” 随机模式的弊端就是,如果你降生成囚犯,那么你的故事背景是真的有犯罪行为,如果有隐情存在,将会触发个人主线任务。 容蛟的故事背景简单来说:你从小家破人亡,经过一段流浪,自愿签下卖身契,投入青楼。 所以,卖身契作不了假,容蛟就这么逃了,钱倩大可拿着卖身契去官府,到时,容蛟的处境就为难了。 飞歌蠢蠢欲动,似乎想威胁钱倩让她把卖身契交出来。 他不是欺负弱小的人,只是涉及到容蛟身上,脑袋便只有芝麻大小,分毫不想得罪了玩家财富榜第一的人有什么下场。 “哎——” 气氛凝滞间,姬冰雁缓缓从楼梯口出来,他身后跟随着一位白衣温婉女子,赫然是冰冰。 这几日,他经常留在九重香,原来为的是美人。 其余人等悄悄退出,留下一大片空间,姬冰雁负手走向容蛟,飞歌立刻紧张得把剑抽出一截,又被容蛟按住。 姬冰雁无视剑光,询问:“外面可不太平,方圆十里出现了一个喜欢剥皮的人。” 他的开场话唬得众人寒毛直竖,又说:“对方尤其喜欢剥男人的皮。” 钱倩和冰冰皆松了一口气。 “那人只剥皮肤上的一块皮,”姬冰雁继续说道:“留有胎记的一块皮。” 他看着容蛟眼睑下的红痕,似有所指。 飞歌很无措地也看了看容蛟的胎记,握剑的手便有些不稳。 容蛟忽然笑了,“我想我知道谁是凶手。” 姬冰雁愕然。 容蛟附耳悄声说:“七楼的小玉姑娘曾经深夜出现在我房间,她说,我眼下的胎记很漂亮,知道该拿什么去参加姐妹的宴会了。” “……外面不太平,楼里也不太平呀!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外面的风景很不错。”姬冰雁感叹着,忽然对钱倩伸出手,说:“卖身契给我。” 大老板的话不能不听,她很快取来卖身契。姬冰雁在众人惊愕的目光将其撕碎,对容蛟道:“你自由了!” 钱倩微微皱眉,就见姬冰雁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容蛟,“你想要的情报。你的同伴太弱,希望你了解江湖的种种,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容蛟微微动容。 连飞歌都被自己的补脑感动得眼眶微红。 “那么作为交易,我告诉你一个好大的秘密。”容蛟踮着脚尖,再次附耳,他的声音轻柔得像云,黎明时沐浴朝阳的丛云。 秘密有多大,总归没有世界那么大。 姬冰雁生出这句想法时,容蛟已在他耳边轻轻说完最后一个字,霎时,他面容凝固住。 一粒种子开在心底见不到太阳的地方,突然探出枝叶。 ☆、神水无情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钱倩还没从皎离开的变故回神,就听姬冰雁说要把冰冰带回府中作妾,取名伴冰。 钱倩眼前一黑,姬冰雁却独自上了七楼,与红衣少女小玉交手一番,下来对钱倩说:“小玉留不得,她已逃了。” “逃……”钱倩对这个字有些敏感,抖着唇重复。 “她是近日剥皮事件的凶手……” 女人已站不稳,娇媚的脸庞煞白一片,有一小厮过来问她,还开不开门? “开个屁!”她头也不回进了房,木门甩得框框响。 先是皎走了,“冰清玉洁”又去了两个,再联想到前日丢夫的藏宝图,钱倩感觉心脏隐隐作痛,她伏在梳妆台上,肩膀一抽一抽。 越想越是不甘,越想越是愤怒,对容蛟的离开愤怒,对冰冰作妾愤怒,对姬冰雁的随性愤怒。 内测三个月,再加公测两个月,她付出了全部的心血,结果姬冰雁却给她拆台! 其实最开始,他们便有不同的意见。 姬冰雁作为兰州城巨富,若说城里每天有十两的收益,其中就有七两是他的。他什么能赚钱的买卖都插一手,唯独青楼妓院没有碰一分。钱倩与他合作后,他原本是不同意召小倌的…… 平静下来后,她猛一抬头。 黄澄澄的镜子里有一女人弯着眉,笑着对她说:“那人太不听话了,你要请那天下索价最高,出手最狠,最有信用的杀手……” 钱倩对着镜中女人轻柔柔地笑,“是啊,我要请中原一点红,让他去把皎捉回来!” 容蛟只带了赏银、藏宝图、水晶银镯,还有姬冰雁临走时交给他的一本薄薄的本子。 -- 第17页 飞歌把马牵来,因他伤势尴尬,坐不了马,容蛟买了辆简朴的马车,飞歌卧在车厢,他骑马把本子通读,看过三遍,容蛟已记得大部分内容,便把本子交给飞歌保管,又把藏宝图夹在里面。 飞歌翻阅到藏宝图,惊讶的声音自车帘里传出:“我见过类似的纸张!” 难道藏宝图不止一份? 高头马背上,容蛟按了按瓷白面具,又听飞歌道:“我见过十多个玩家围攻一个土著,就是为了抢这么一张纸!” “既然你见过,别人也可能见过。既然我得了一份,你见别人得了一份,其他人手里也可能有很多份。” “所以呢,这代表什么?”飞歌从不否认自己的笨,掀开帘子一角询问。他们已出了城,正行走在黄土小道上,两边树木枝叶茂盛,容蛟全身藏在树荫中。 小道上只有他们一辆马车,微风带着树叶的清香,金黄的光线穿过树叶,点点细碎的光映在容蛟的白色面具上,眼睫好似在闪闪发光。 容蛟的笑声远远传开:“傻!说明这有可能是下一个副本。你都拿着,我已经记下了。” 容蛟接不了任务,但也想去凑凑热闹。 飞歌连忙收好,忽然想起容蛟对姬冰雁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奇心发作,疑惑问:“你之前跟那个男人说了什么悄悄话?” 容蛟逗他:“哪个男人,我身边的男人就只有你。” “不不,就那个像吃了鸡血一样,整张脸都在发精光的男人。你们叫他鸡老板。” “秘密!”容蛟忍不住大笑,一抽马绳,马儿前蹄一升,炮弹般弹射出去,两人在黄土道上一骑绝尘。 途中经过小县,容蛟换了一部分银票,一半给了飞歌。 飞歌感动得无语凝噎,半响,他一拍脑袋,清秀的脸上写满惊喜,“对了,我得了一种蛊,说不定对你有用!” 两人交换过情报,他已知晓容蛟能上论坛,却不能发言的情况。 “这是我在开服时候得到的。”飞歌选择的游戏模式是固定模式,出生在新手村,每一个城镇有三个新手村,他所在的新手村在云南一带。蛊虫名叫【千里一线牵】,本是虫师种给远行的爱人。 “我已种下母蛊,等你种下子蛊,如果我们失散了,在千里之外,我能感受到你……是否还活着。” 飞歌的患失患得,容蛟感同身受,他们早已历经一次同伴的失踪。 蛊虫米粒大,白得透明,像一颗蠕动的小水晶。并不需要吞服,用剑在食指上轻轻一点,立马冒出一颗怪好看的“樱桃”,蛊虫得了血,瞬时缩小拉伸,变成一条红线钻进伤口。 葱白的指腹上显出一条红痕。 “这是一种最无害的蛊,”飞歌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说:“只要我一弯食指,你的食指也会跟着弯起。” 他说着弯了弯手指,容蛟的食指立刻也跟着动。 “那你可别总随便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的手有疾。”容蛟开玩笑道。 两人又开始上路,他们走路没有目的地,只依着一匹马,它往哪儿走,他们便懒懒的不多干涉一分。 飞歌的伤势好转,轮到他赶车。 一天紧贴一天,两人一马一车来到一座小镇。 说是小镇其实是山城,只规模小气了些。临近大片茂盛树林,背靠绵延不绝大山,坐落点翠之间,令人眼前一亮,心旷神怡。 容蛟掀开马车帘子,远远眺望,有点喜欢这座山中小城。 于是,马蹄又“噔噔”响起来。 小道蜿蜒曲折犹如一条长蛇游荡在林间,要去山城需经过这片林子,要过林子需走这条小道。 进了树林,周身暗下来,清新木叶芳香中时有时无地混合一股令人胆颤的杀气。 感受到这股杀气,飞歌眼神凝重。 他勒住马匹,马儿也感到不安,跺着马蹄,在原地打转。容蛟在车内感到气氛的不寻常,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飞歌的目光一寸寸搜寻在林间密叶中,并不将声音放大,“哪位道上的朋友,要与我捉迷藏哩!” 话音刚落,隐隐约约的杀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条黑色的人影悄然立在枝头上。 飞歌仰望过去,眼神在他手中长剑打了个转。 这人高高在上,树枝绿叶的阴影打在他眉眼上,使得面目看得不甚清晰。但飞歌能感到他刀子般的目光生疼地割在身上,寒气飒飒。 半响,他惊呼:“原来是你!” 原来是前些日子,在竹林里与他借刀绢的剑客。 容蛟悄悄弄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树上的人静静盯着树下的人,劲瘦的身体密不透风地裹在一袭黑袍里,他两手自然下垂,两腿微微分开,这是个自然、闲适的姿势,但无论容蛟怎么看,他都能在一瞬间化作一头凶猛的野豹。 空气早已凝住,他身上忽又迸发出杀气。 这杀气竟似活的,无孔不入地流窜进身体。 只听他冷冷道:“承刀绢之情,给你们半炷香逃命。” 这声音听来奇异而独特,冷酷、低沉、嘶哑、短促,竟不像自人类喉咙中发出的,却莫名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魔力,使人久久不能忘却。 本是及其危险的时刻,容蛟的眼神歪了一下——这看起来十分高傲的剑客居然带着书生的执拗。 -- 第18页 飞歌傻傻地“啊”了一声,随即抽紧马绳,直往山脊上掠去。 男人合眼数息,只听得耳边蹄声响动,渐行渐远。再一睁眼,一人一马一车不知奔到哪里去了。 微风和畅,旬日当头。 当第一百零八片叶子落在泥上,“唰”的一下,枝头的人不见踪影。 “唰唰——” 远处的树叶动了,更远处的树叶动了,风止了。 青天白日下,黑袍客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丛林尽头。蜿蜒小道上,一匹红棕色的马儿低头嚼着草籽,长长的马尾悠悠甩动,露出屁股上两道白印。身后套着一脸马车。 黑袍客就立在马儿的后方,两只眼睛发出碧绿的狠光,狼一样的眼睛不动声色刮着每一寸土地。 小道曲折向上,一路延展至山腰,黄土上印着一个个浅显脚印。 男人脸上无甚表情,握紧手中长剑,径直走在道上。他姿态不徐不疾,像在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是猫。 容蛟和飞歌是那两只老鼠。 猫离开了,老鼠居然从暗处钻出来,偷笑着拍拍马背,一跃而上,劈断套索,一拉缰绳,马儿前蹄一升,身体后仰,两人一马像炮仗般炸出去。 然而,马蹄只踏了两下,一条黑影闪现,凌空跃在他们面前。 同时,一点寒光在面前放大。 ☆、神水无情 剑尖,烈日下,青青寒光。 黑袍客只刺出一剑,剑势迅猛,毒辣,不离飞歌咽喉。 剑尖已离他不过一尺,一息之后,他就要死在剑下了。 飞歌的剑出鞘,一点红的剑尖触及到他的剑刃,一瞬间断成两截,飞歌呆住,剑势在眼中忽然慢得像电影中的慢镜头。 容蛟惊骇抱紧他,旋转方向,猛地向后一仰,腰身弯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一柄剑贴着他的胸膛刺出。 飞歌的腰没能弯下去,从马背跌落。 剑尖挑断容蛟的衣襟,冰凉的剑刃贴着他的皮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一道血光出现在锁骨处,容蛟深深吸了口气。 一点红却停止了进攻,注视着容蛟的面具,冷冷道:“跟我走。” 只要不杀他,什么都好说,容蛟拖延时间:“为什么?” 一点红:“有人买你的命……” “命”字没有说完整,他神色已变得古怪,这次接的单,雇主要的是活人而不是死人,然而他已经说顺口了。 他前言不着后语,容蛟也察觉不对劲,“你既要我跟你走,又要我的命?尸体可是不会走路的。” 一点红窘迫不语。 “你是杀手?”飞歌站起身,忽略一点红前一句话,不顾虎口断裂的右手,挡在容蛟的身后。容蛟坐在马背上,他挡住的只是一匹马,“是谁要买我们的命?!” 又道:“他奶奶的,是不是姓钱那个臭婆娘干的?” 一点红缄默掠上马背,单手提起容蛟,脚尖在马背上一点,身体朝远处飞去。飞歌焦急运转轻功,然而他的功法下品,怎么也比不上一点红鬼魅的身法。 “草你祖宗,你个缩头乌龟给老子站住!” 污言秽语也没能让一点红回身。 飞歌挫败得快要哭出来了,只得顺着树叶落下的痕迹去追。 容蛟在空中飞行,疾风刀子般割在脸上,腰身被紧紧揽住,一点红的手像一块坚硬的铁,锢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定了定神,按下手腕银镯子上的水晶体,技能即刻生效。 一点红突然发现容蛟的气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树木气息。 一惊之下,低头看去。 此刻,他们来到山腰的半空,一道瀑布从高处降下,流入泉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一点红的眼神狼一般可怕。 容蛟打了个抖,眼睛一厉,咬了咬唇,竟顺势往一点红身上靠,整个人贴上去,两只微凉的胳膊锢住他的脖颈,两条纤长的腿圈住他的腰。 一点红刚见过他把腰弯得像一把弓,心知他的身体定很柔韧,等他全身缠上来,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和柔软,脑里“轰鸣”一声,呐呐僵住,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岔了气,破了功,跌落在地,长剑脱落。 容蛟背朝下落到地面,受到挤压,胸腔仿佛有一口淤血停留。 咽下喉中翻涌而上的腥气,容蛟的胳膊和腿缠着他愈来愈紧,一点红已觉得难以呼吸,身上的人像一条蟒蛇快要把他的骨头缠碎,又像一根坚韧的蒲草,任他无法挣脱。 “打打杀杀有什么好,不如我们就此停下来,到小城里去,找一家最大的酒馆,我请你喝最好的酒。我知道好几种果酒,甜甜的很爽口,多喝几杯也不会腻,更不会醉!” 一点红细细的眼睛闭了闭,不作声。 容蛟虽然笑着,笑声很甜,说出的话也很可口,但他的身子却缠得越来越紧。蟒蛇不把猎物吃到口中是不会放手的,他的话就像是毒液在麻痹一点红的神经。 如果一点红全身内力往外一震,容蛟必定五脏俱裂,死得不能再死。 然而雇主要的是活人,杀手一行讲究的就是信誉。 一点红狼一样的目光搜寻这片地方,视线停在十步之外的瀑布上,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紧接着,他往地上一滚,带着容蛟往瀑布下的水潭滚去。 -- 第19页 容蛟被挤压着脑袋发晕,余光瞅见离水面不远,吓得连忙松手,只是为时已晚,轮到一点红不让他离开。 “扑通——” 在瀑布的强压下,两人落水的动静就像一颗石子落水的动静。 强压之下,面具脱落,一点红看清容蛟的面靥,口中惊呼,竟叫出他的真名:“容蛟!” 水四面八方包围住两人。 容蛟慌了,他对水有一种惧怕,因此漏掉一点红的称呼,更不会去想,他在游戏里从没透露真名,对方是如何认识他的? 容蛟一慌,搂着一点红的手脚更紧,丝毫不肯放开,他怕一放开就爬不上岸了。 于是,作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一点红被容蛟缠得更紧,更是在受惊之下没有保留一丝力气。一点红这下可吃苦头了,想推开,只觉这人肌肤滑溜溜像一条泥鳅,他一身力气没地方使。 认出容蛟,一点红更不可能把他杀了。 在水里待得久,肺里的空气尽数被夺去,容蛟在窒息中看到死亡的召唤,再忍不住去追寻一点红的嘴唇。 一点红摇头避开,容蛟一时亲到他的脖颈,又亲到他的面颊。 最后叼着他的下唇拼命汲取氧气。 唇上的柔软忽视不能,一点红的脑子猛然被火山炸开,空白白一片。怀里的身躯像烙铁一样滚烫,他猛地一推,竟真的把容蛟推了出去。 推到瀑布下,一阵激流过后,没了人影。 片刻,从水下钻出一颗脑袋,一点红湿漉漉的头发粘在青白的脸上,在水面巡视一周,怔了怔。 容蛟被瀑布冲到山腰再冲到山脚,脑里的轰鸣声从未停止,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子凌空一瞬,“扑通”掉进一个湖里。 他的意识已很不清晰,朦胧中窥见湖心竖着几块大白石头,湖心中央的石头上盘腿坐着一白衣人。 容蛟落湖那一刻,白衣人已睁眼,当他望过去,白衣人站起来。 他陷入黑暗中时只依稀记得那白衣人的身量有些高大,却似乎是女子的骨架。 容蛟昏迷后,湖中几块大石头“轰隆”移开,露出中间一条供人行走的通道,从里面走出一女子,全身素白,腰上一根银丝带,身姿妙曼,秀丽姿容。 她见到他时吃了一惊,“她这是如何进来的?” 石上的白衣人道:“无论她是如何进来的,既然未窥见宫中全貌,便送她出去罢。” 女子道了声“是”,接着缓缓向容蛟游过去,待揽住他,细细看他湿透的薄衣紧贴皮肤,面上又是一惊,迟疑着去触碰他胸膛。 “又怎么了?”白衣人重新盘腿坐在石头上。 “她好像是名男子。” “男……男子?如此漂亮的男子?”白衣人似是陷入回忆中,喃喃道。 见此,女子眼睛眯了眯,道:“宫中不准男子踏入半步,既是如此,我该杀了他!” “留下他。” “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念着他,忘不了他,所以才留下这人?我……我难道不够好吗?” 白衣人合上眼眸,不作声。 宫南燕虽气得要命,却不得不听从命令,将容蛟抱住,步入湖中的通道中。 两边大石“咔咔”合拢,密道消失,白衣人轻轻叹气。 ☆、神水无情 翌日,容蛟从床上醒来,发现身上换了套白衣,质地柔软轻薄,腰上仅系一根银丝带,垂顺至小腿。 他扫视质朴的屋舍,眼睛在桌上的一束娇嫩鲜花留了片刻。打开木门,金黄的阳光盛满整双眼睛,容蛟眨眨眼,才没叫这刺目的阳光晃出泪珠来。 这是个小院子,门外两三步围着一道篱笆墙,墙内是鲜花,墙外也是鲜花,整座山谷繁花似锦,鲜花中点缀许许多多的亭台阁楼。 容蛟没被阳光晃到,却被这满眼的红花绿叶晃出神。 空旷的幽谷不见一个人影,只有虫鸟的鸣叫。他游荡了不知多久,树丛中忽然飞出一群鸟,上百来只,从这一头飞到山谷另一头,有的小鸟不怕人,飞到容蛟的肩头“叽叽”直叫。 这真的不是桃源?——他这样想。 虫鸟鸣叫中隐约夹杂出木鱼的敲击声,容蛟眼睛一亮,竖着耳朵寻声探去。 往前十几步,木鱼的声音清晰明了,同时传出的还有流水声和佛音。 前面是一面断壁,瀑布一泻而下流入谭中,水潭中央有一块大青石头,石头上盘腿坐着一人,素衣白袜,眉眼出尘。 容蛟停在不远处的湖边,眼睛闪过迟疑——他见过这副画面,不过,白衣人有一头黑发,而这人头顶一片程亮,显然是个和尚。 容蛟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倏忽睁眼,望了过来。木鱼声和佛音没有停止,这貌若好女的和尚只看他一眼复阖眸,清淡淡的,仿佛容蛟只是一片落叶,只是听他经文中的众生一员。 附近除了容蛟没有一人,他可是说给花草树木听的? 容蛟觉得有些诡异,这片地方陌生得紧。他想了想盘腿坐在湖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湖水,好像能一眼望见湖底似的。 他在湖心昏迷,记得见过一个高大的白衣人,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告诉他,所有的一切秘密都在湖底。 这和尚念了多久的经,容蛟便在这儿待了多久,一边聆听和尚敲木鱼的频率,一边蹲在地上望着湖面发呆。 -- 第20页 这干净清澈的活水,居然连一条鱼也没有。 他见过的白衣人是不是此刻就在这湖底的石头上,和尚的经文是不是给对方听的? 白衣人是在练功吗? 湖里没有鱼虾,是对方的功法导致的? 一连串的问题徘徊在脑海中,容蛟不敢再盯着湖水看了,若白衣人真的在湖底练功,对他的视线一定很敏感。 两个时辰后,木鱼声和佛音都停住,石头上的素衣和尚站起来,足尖点在水面横渡水潭,姿态优雅,面带微笑,恍若神仙下凡。 他轻飘飘落在何秋色面前,面上无悲无喜,明明是俯视的姿态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不悦。 容蛟仍然蹲在地上,柔顺乌黑的发散落在胸前,肩头,后背,长长的,委顿在地。 他仰着脸,笑靥如花,眼里的光泽宛如鎏金,清脆道:“你在看谁?” 没有问和尚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在给谁念经? 在陌生地方,容蛟并不想处于被动之地,这样含糊不清,宛若废话的开场白是他瞬间能想到的话题。 和尚只静静地,看着容蛟身上的神水宫弟子服饰,微笑道:“贫僧看的是姑娘。” 姑娘? 容蛟垂头迅速瞟一眼身上的装扮,中性风的白衣,披散的长发遮住平坦的胸膛与喉结,清亮柔软的嗓音雌雄莫辨。 果然,不要太冲动能得到不少信息——既然以为是姑娘,身为一个和尚,为什么要主动来勾搭? 他的两只眼睛亮堂堂的,晶莹的五指梳理着胸前的乌发,笑容似有深意:“大师莫非是假和尚?” “贫僧来自莆田少林寺。” “哦——” 少林的名声在江湖中十分显著,容蛟一下子想到出自莆田少林的“七绝妙僧”无花。 据说无花貌若好女,眼前这人不正符合吗? “我当然知道无花大师出自少林,便是我孤陋寡闻,也听说过妙僧的名头。只是和尚念完经就当回寺庙才对,哪有跑来勾搭姑娘家的?” “贫僧正是要回寺庙了,”无花没有因为容蛟的话而生气,他的眼睛很清澈,比这面湖水来得透明,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他是个不正经的和尚。他声音清朗道:“贫僧几日讲经,都不见听众,一时见了姑娘,忍不住多看几眼,还望姑娘原谅。” 无花的说辞正当得不得了,容蛟来的时候,这里确实没有一个人。 看样子,无花应该是个涵养极高的人才对。 大概是先入为主,容蛟却总觉得他另有目的。 他观此处风景甚美,亭台楼阁点缀谷中,应是江湖一处势力,但绝不是和尚住的地方,应是此间主人邀请这和尚来说法讲经。 他看和尚好像把他当成这里的一名人员,想必是身上的服饰原因,又言之凿凿唤他姑娘,想来这山谷是女子们的组织。且规矩森严,不得见外男——和尚讲经,都不许人观看。 想来想去,唯有神水宫进入名额。 但是,容蛟为什么能被允许留在神水宫?连无花也要准备出去了,更何况在一些人眼里,和尚是算不了男人的。 他的衣物都换了,不可能没发现他是男人! 想到这,容蛟的脸色变了,双手不由攒紧衣襟。 神水宫向来不允许男子进入,他能留在这,必然要经过此间主人的首肯,也就是宫主水母阴姬。 所以留他在宫中的原因是什么? 昏迷前见的白衣人……白衣人…… 他倏地盯向湖面,使劲盯着湖中一个点,似乎就能看清湖底面貌,似乎就能看到湖中心竖起的白石头,似乎就能看到盘腿练功的水母阴姬。 他已经很确定了。无花讲经必定是给水母阴姬听的,所以水母阴姬此刻就在湖底,此刻就听着容蛟和无花的对话。 说不定正睁着眼,穿过碧绿湖水,冷冷地看着他们。 姬冰雁给的情报中,水母阴姬正是在不能得罪的第一列名单之中。她的武功之高,令天下人闻之变色。就连姬冰雁听了脸色发白的沙漠石观音,在听到水母阴姬的名字,手指都会发抖。 容蛟心下一骇,深知水母阴姬一旦有什么目的,他难以抵挡。武力强到一定地步,便不惧阴谋,况且能修炼高深的武功,其智力也不缺乏。 他眼一转,压低声音,妥协般对无花说:“我便先回去了。” 容蛟相信,“七绝妙僧”一定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一定也发现了,听经人就在他讲经的不远处。 所以,与容蛟的对话中,他没有一丝漏洞。 这让容蛟深信,无花在水母阴姬眼皮下,在以为容蛟是神水宫弟子情况下,还来勾搭,心中必有算计。 容蛟还没有回到小木屋去,一转头便远远看见四名美丽的白衣女弟子衣袂飘飘走向岸边的素衣和尚,她们的服饰正与容蛟一般。 四名女弟子围绕在无花身边,分别封锁四个方位,一步一步带他出谷,期间女子们皆神色冷漠,一言不发,宛如四座冰雕。 有些明白这俊俏和尚为什么找上容蛟了,容蛟比她们会笑,有问有答,比她们像活人。 ☆、神水无情 回到小木屋,没多久,进来一娇美小姑娘。 他刚回来,就有人上门,容蛟也不惊讶,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 第21页 小姑娘甜甜地笑着端来饭菜,眉眼间保留十五六岁的天真,实在是一副好套话的脸庞。容蛟一套甜言蜜语下去,直把小姑娘逗得满脸红晕,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透露几分。 原来,是神水宫的使者将他抱来,也是她亲自换的衣物。听说使者的脸色冷冷的,好像很不待见他。 小木屋,是属于小姑娘的弟子房。容蛟住在这里,她便与师姐妹挤去了。 谷中也有很多间弟子房,有些也是木屋,有些是阁楼,有些是竹楼,反正都是合了弟子自个的心意。 分布在谷中各处地方。 再有,那来讲经的无花的确是水母阴姬邀请的,她是个神秘可怕的人,同时也是虔诚的居士。 这就有意思了。 晚上很快来临,夜晚很长,容蛟想起联系兄长飞歌,摇了摇种下蛊虫的左手食指,一共摇三下,是之前定下的暗号,代表平安的意思。 屋里没有使人打发时间的闲书,他合衣躺在床上,出神盯着屋顶。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透过窗纸柔和了脸庞,一条人影忽然静悄悄地映在窗上。 容蛟心头一凛,翻身坐在床头。 白衣人就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 令人胆颤的凉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他敢发誓,如果不是白衣人故意让他发觉,直到天亮,他都不能发现桌边竟然坐了一个人。 这种感觉十分恐怖,就算从床下爬出一个鬼头,也比不上她带出的威压。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容蛟半点不知,可一旦看见她,便会发现这人的存在感异常强烈,通身的气势瞬间把容蛟笼罩进去,他感到很压抑。 空气中透着一股湖水的咸湿,容蛟曾见过她在水中练功,现在回想起来,脑海中的纸片一样的印象顿时有了变化——她练功时,双掌笔划间,周身的湖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如果有人与她比试,恐怕会陷入进退不得的境地,正如投身在洪流之中。 容蛟很明白,这般可怕的人,万万不能招惹。 她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水母阴姬指风一扫,桌上红烛不点自燃。 容蛟呼吸不畅,撑着身体去观察。她长得英俊,冷漠,眉眼刻着一道上位者独有的威严。她的身材很高大,坐在那儿,像一座山,一座无法翻越的山。 他撑着笑容,温柔唤了一声:“宫主?” 水母阴姬并不作声,目光落在他身上,又仿佛没看他。 良久,她缓缓开口:“把衣服脱了。” 容蛟顿了一下,反问:“全脱?” “全部。” 容蛟很温驯乖顺地,不问缘由三两下除去全部衣裳。他脱衣服的速度很快,怕慢了一点,她会不满,转眼间,容蛟赤/裸盘腿在床上。 水母阴姬没眨眼,视线停在他的身体上。 容蛟有些羞窘地拨了拨头发,脚趾头害羞地蜷缩。但很快,他战胜了羞耻心,甚至觉得没必要。 因为她看着容蛟就像在看另一个人,她的眼波似乎已到了远方,远方中出现一条人影,她眼中的冷硬皆这人的出现忽然就融化了。 像冻了草莓汁的冰块融化成了甜滋滋的糖水。 水母阴姬变得不再神秘,也不再那么可怕。 因为容蛟再清楚不过这种眼神,曾在很多痴男怨女的眼中瞧见过。 他摸了摸脸庞,心想:原来令世人惧怕不已的水母阴姬也逃不过爱情的魔爪,她有爱慕的人,还是个男人,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 一个人有了弱点,便不再可怕了。 只不过,为何一定要让他脱衣服? 容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天一亮,小木屋只剩他一人,随手披件衣服在屋内徘徊观察,他终于找到一处暗道开启的痕迹。他试了试,发现这条暗道只进不出,只能别人从暗道出来,不能进去。 能在神水宫里建暗道的当然是宫主。 问题来了,为什么在弟子房里建造暗道?每个弟子房都有这么一个暗道么?水母阴姬通过暗道进入弟子房是要做什么,像昨日一样变态地盯着人入睡? 人都有劣根性,越秘密的事情越能引起好奇心,容蛟不由得激起秘密即将揭晓的兴奋感。 水母阴姬邀请无花讲经,不多不少,持续半月,每日两个时辰,无论是进谷还是出谷都由四名弟子护送,途中为无花遮住双眼,绝不让他知晓神水宫的入口。 神水宫不准男人进来,但因为无花是出家人,就能自欺欺人他不是真正的男人。 纵是如此,神水宫使者吩咐护送他的四名女弟子绝不能向无花透露宫中半分,不能与他说话,更不能向他笑。 使者的话就是宫主的话,弟子们不敢违背。 因此,无花心中虽另有目的,在谷里却也只能见到这四名弟子,怎么打探,她们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当他灰心泄气时突然见到了容蛟,可知是多么惊讶,多么欢喜。 首次见到一个特例,他还以为容蛟是神水宫特殊的存在。 确是特殊,他本不是神水宫的人。 连续几日,容蛟刻意打扮得像个女子,喉咙上戴丝带遮掩,不会挽发,全靠木屋主人殷情。他没有往小姑娘喜欢他的方向想,她的眼神实在单纯,满脸的好奇抑制不住,总好奇地偷偷问容蛟外面有什么?有不有趣? -- 第22页 容蛟才了解到,神水宫人很少有出去的机会。 很多弟子面上冰冷,心地却比花瓣柔软。 容蛟每日都会前往无花念经的地方,无花讲经结束,等待弟子们将他送出谷时,容蛟会悄悄询问他少林寺的生活,他举止有礼,温和对答。 容蛟看起来已沉迷在无花的魅力里。 这几日,水母阴姬每在夜晚光临他的房间。倒没有再让他脱衣服,而让他作出女子的娇柔姿态,不是不能作,只是让一个女人强迫地看,未免感觉奇怪。 每当这时,他都要冒出好多鸡皮疙瘩。有个问题深深盘旋在脑海——她喜欢的究竟是不是男人? 无花出谷的空档有半柱香。半柱香时间足够无花与容蛟扯扯皮,互相装模作样地试探。 可惜无花很是警惕,深知在神水宫的地盘有眼线,并不将他的目的透露出来。 无花第三天便要结束讲经,再不回来,容蛟知道时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压字数,一章2000+,趁机存稿。 感谢老陈的地雷! ☆、神水无情 “说来,我在江湖中早已慕名神水宫宫主的强大,可惜多日都未见她一面。” 无花手中转动的佛珠一停,“你不是神水宫弟子?” 容蛟笑着道:“当然不是,我何时说过自己是神水宫的一员。我只不过同你一样是客人。” 他打得好算盘,无花在他身上花了好几天时间,得来“不是神水宫弟子”的结果。即使修养好,也会对目的没有进展而烦躁,烦躁之下难免作出冲动的事,说不定趁着最后几天去接触真正的神水宫弟子。 他能接触到的也只有护送他的四名弟子,至于她们不敢与他交谈,事在人为嘛。 无花面上的笑容完美,一点多余的神色都没泄露。不愧能在江湖中得一‘妙僧’的名头,行事滴水不漏,演技高超。 容蛟有点佩服他了。 他的目光巡视在无花的脸上,两眼一弯,像含了一汪春水,柔情地笑道:“我虽不是神水宫弟子,却不像她们面上冷冰冰的,其实心里纯情得很。她们大多没出过谷,所以才不懂男人的好。” 容蛟说着抚摸上无花的脸庞,莹白的手指恍若冰雕刻成,没有一丝不完美的,就连温度都恰到好处。 “大师,你认为我如何?” 不得不说,无花这张面皮生得实在好,他忍不住就调戏起来。想必无花的娘也生得如花似玉。容蛟转念一想,心道:我这般好看,我娘肯定也顶顶好看,比无花的娘亲还好看! 无花对他诱惑不为所动,双手合十,念珠不断转动,淡然道:“施主说笑了,出家人不破戒。” 他虽说着不破色戒,心里却在想容蛟的话——神水宫弟子面上冷冰冰,心里纯情,大多没出过谷,不识男人。 他阖下眼眸,仔细回想接触过的四名女弟子。初来乍到时,她们虽不理会他,但偶尔会偷偷地打量他。 刚想着,那四名白衣女子便出现了。 无花温声道别容蛟。这就是无花的高超之处,即使容蛟欺骗他,他面上也如从前一般。 四名女弟子护送无花离开,走了一段路,其中一名弟子微微偏头,悄悄往容蛟的方向看一眼,又迅速回过头。 宫中人很少出去,很少见到生面孔,容蛟这样视宫中规则如无物的陌生人,自然轻易引起她人好奇。 只是别人能忍住这份好奇,有人忍不住。 容蛟站在原地,目送五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轻轻笑了。如他没有料错,无花的下一个突破对象就是那个忍不住好奇心的女弟子。 无花忍住不去看那名女弟子,他微敛目,小心的用余光观察四名弟子,果然发现她们有时会把目光悄悄地放在他身上,又迅速抽离。 神水宫人很少见生人,更从未见过男人。 和尚,到底性别为男,何况是美貌、气度堪称无双的和尚。 无花又发现,看他最频繁的是先前忍不住好奇去看容蛟的弟子。他细细观察,这名弟子面相显小,看着不过十六七岁,长得也很清秀,一双眸子清澈透明。 无花敛了敛心神,一弟子拿着黑色布带作势要系到他眼上。拿着带子的正是清秀女弟子,眼睛被蒙上时,他对她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第二日午时,无花再次被四名女弟子接送进谷,送达后,四人离开,不敢停留。无花踏上石头时,脚一滑,身体后仰,就要掉入潭中。只见他接连变换几种身法,想要稳住身体,但最终还是落入水中。 容蛟隐藏在树丛中,仔细一瞧,才发现无花鞋底沾了青苔,青苔滑脚,掉入谭中,谁也不能肯定他是故意的。 何况,他接连变换的身法更显得一系列落水动作无比自然。 无花是被邀请讲经的,自是客人,自然不能放任他湿着衣裳,这不符待客之道。这样一来,他要求生火将衣裳烘干岂不合理,谁又能拒绝,纵是水母阴姬亦不好拒绝。 他从水中出来,大声告罪后,用不了多久,先前四名女弟子返回,前面带领的还有一名弟子,同样白衣银带,黑发白肤,神色冰冷。 正是听从水母阴姬安排,不得不将容蛟安置在谷里的神水宫使者。 四名弟子叫了声使者,老老实实听从安排,乖乖的把无花带到山脚的一间小庙里。 -- 第23页 五人走后,使者留在原地,冷漠地望着容蛟。 她有意地看了看静谧的湖面,紧接着,眼神变得狠辣,死死盯住容蛟,冷冷一笑。 容蛟感到玩味,这种眼神通常是看情敌的嫉妒眼神。 他想到水母阴姬每晚到他房间的事,莫非他抢了这位使者的宠幸?他忍不住一笑,这神水宫原来一点都不神秘。 这全是女人的势力居然是一个人的后宫。 容蛟深思着:水母阴姬透过我在怀念她的情人,又要我作出女子姿态。她原来应是喜欢女子的,只是不知怎么忽然爱上一个男人! 或许是因为那个男人很漂亮,装扮成女子更漂亮,水母阴姬宠幸他之前根本不知道他竟是男子。 容蛟笑了,很大声地笑。 “你笑什么!”使者的声音比她的眼神更冷酷。 “失礼了。”他收敛笑容,恢复温柔的一面。 容蛟状似不好意思地摸着发辫,昨日木屋的小姑娘把他的头发扎成大辫子,又施了薄薄的粉黛,完全的女子装扮。夜晚,水母阴姬送他一枚蛇形银夹。 他的指腹正抚摸着发尾的银蛇扣上的两颗黄宝石眼睛。 使者的脸色已变得如她手中的剑一样森白,她紧紧抓住剑,像在忌惮什么,又忽然放松。她盯住他,一字字道:“宫南燕。记住我的名字!” 容蛟有理由相信,她还有半句话没从口中吐出——杀你人的名字。 嫉妒中的人通常不讲逻辑的。 “容蛟。你不用记住我的名字,因为我也记不住你的。” 记不住的理由很多,宫南燕最痛恨‘没必要’,因为这在对方眼里,她是无关紧要的,这怎么能忍! 她又抓紧手中的剑,手背青筋鼓起。 容蛟轻飘飘瞥了眼湖面,笑得让人牙痛,“你想杀我?” 宫南燕也确实牙痛,她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 她深深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的音容笑貌刻在骨子里,便转身离开了。 容蛟状似遗憾的摇摇头,背上却出了一身冷汗,他实在是拿命在赌。他盯着湖面,看来水母阴姬确实很喜欢那名男子,作为短暂替身的他如此挑衅宫中使者,宫南燕也不敢杀他。 他轻轻叹了口气,本警告过自己,千万不能去惹怒水母阴姬,却偏偏要伸出脚试探,这是不是就叫恃宠而骄? 事实上,容蛟没来之前,宫南燕才是真正的替身,她的容貌与水母阴姬爱慕的雄娘子长得有八分像,唯有性格一分不像。 容蛟拍拍脸,冷静冷冷静。旋即想到了正事,朝山脚小庙掠去。 ☆、神水无情 山脚有一间小庙,庙里供着一尊佛像,烟火缭绕。烟气的来源不是案桌上的香炉,是地上的一堆火。 庙里只有无花一人,四名女弟子把他送到这儿,又生了火,离开了。 门窗紧闭,室内一片幽暗。无花没有急着把湿衣褪下,先在佛像面前叩首,跪在蒲团上念了一首经文,才将念珠放下,衣裳褪下。 他脱衣服的速度很慢,他在等人。 机会已经制造了,如有心,那名女弟子会来的。 无花刚把湿衣服架在火堆旁,倏地传来一声细微的石头摩擦声,暗道开启,一条白色人影至佛像后面缓缓而来。 她每走一步,衣裳褪去一分。 腰带掉在地上,白色衣纱盘旋在地,露出一双皎洁、柔嫩的双腿。 无花心中震撼,他虽想着用美色/诱人,却没想到这神水宫弟子居然如此放荡,竟迫不及待要委身于人。 女子清秀的面庞染上一线朝霞,轻咬嘴唇,道:“大师,奴……奴家……司徒静。” 她说得磕磕绊绊,好似要被心中的羞耻给吃了。 无花淡淡看着她,旋即微笑。 佛像的眼波无悲无喜,庙里火光似要把一切燃烧了。 半个时辰后,无花穿戴整齐烘干的衣物,戴上念珠,出了庙门,他又是“妙僧”无花。 庙内,正当司徒静要从佛像后面的暗道出去时,房门忽然开了,从外面闪进一个人。 “我都看到了。” 司徒静身体一顿,僵硬转头,看到来人不是同门弟子后,眼中火光不断闪烁,明明灭灭,阴晴不定。 她这是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然而,她突地感到来人身上的气息近似于无,站在她面前的恍若不是人,而是一棵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树木。 可容蛟也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人。 便是从未习武的普通人都有气息,没有气息的人只能称为死人。 司徒静抖了抖唇,忌惮地瞪着容蛟,她全身的勇气已经在献身后消失了,她还没有杀过人,一旦放弃杀人之心,便再提不起杀意了。 这么胆子小的女孩为什么要献身给无花? 容蛟的声音轻轻细细,抚慰她道:“你不要害怕,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 “你想怎样?”他这样说,司徒静显得更害怕,咽了咽唾沫,冷硬道:“你想告诉师父?” 容蛟还来不及应声,她又哀泣道:“你不要告诉师父,好不好?” 司徒静看出来了,容蛟在她师父心里好像不太一样,自从无花来讲经,其余师姐妹被严令闭关修行,唯有“她”能自由行走在谷中。 她不敢想:杀了“她”,会不会有人查到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 第24页 她的胆子实在只有米粒小,却又能做出胆大妄为的事,容蛟更好奇了,背着手绕在她周围,叹气道:“你明明是个尊敬师傅的好孩子,为什么要背着她,与无花行鱼水之欢?你不担心她为你难过?” 他一再逼问,司徒静的底线仿佛已到尽头,好像再逼她,她就要哭出来了。 司徒静咬着下唇,气恼地瞪着他,眼眶红红的。忍不住怒道:“她才不会为我难过,我也不会去尊敬她!” 容蛟:“怎么会?你的年纪还这般小,她对你就应该像对子女般宽容。” 他的话精确戳到她的伤口,她的眼泪再忍不住喷涌而出,“她才不会这么对我!因为她就是我的杀母仇人,我一定要报仇!” 她说出这话时好似解开了身上的枷锁,终日压抑在心头的悲哀在外人面前怒放:“我杀不了她,只能让别人来杀她。无花在江湖享有盛名,他一定结识很多高手。” “如果水母阴姬杀了你母亲,又怎会收你为弟子?”容蛟从中闻出了秘密的气息。 “是的,肯定是她杀的。我有一个父亲,每年都会来看望我,唯独不见母亲,我曾问过他,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司徒静说着狠狠地咬牙,“但我发现,我父亲来时,师父也会出现。他们俩的气氛简直……简直……肯定是她爱慕我父亲,所以杀了我母亲!” 凭借一点主观猜测就能狠下心为了从未见过的母亲,向抚养她长大的师父报仇。 她这朵温室之花在单纯的生活环境中枯萎了。 水母阴姬喜欢女人,有一个男性情人。在司徒静口中,又好像与她的父亲关系不同寻常。 容蛟灵光一闪,想到了关键点——司徒静的父亲竟然能每年来神水宫探望她。 莫非…… 他一下子想通了全部事,醍醐灌顶,精神奕奕。容蛟问:“你的房间是不是有一条暗道?” 司徒静点头。 “你师父会不会通过这条暗道来你房间?” 她再次点头。 “那么,她会与你……欢好吗?” 司徒静惊恐地看着他,拼命摇头。 “这就对了,阴姬绝不是你的杀母仇人,因为她便是你的——” 一句话没有说完整,容蛟话题一转,却问:“明天是无花说法的最后一天,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司徒静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转变话题,心里对他未完之语感到好奇。 这种好奇奇异的劲烈,犹如心脏被猫爪直挠。她咬咬嘴唇,不甘极了,追问:“你刚刚要说什么?师父为什么不能是我的仇人?她…是我的什么?” 容蛟微笑:“你告诉我,你答应了无花什么条件?” 她只好期期艾艾说:“他……好像想见识一下天一神水。” “天一神水?那是什么?” “宫中把它称为重水,是师父练功时从水中提炼出来的。有什么效用我也不知,只知道不能把它吞入口中,否则会死。” 容蛟听罢,摸了摸下巴,“这样啊。我明天也要出去,你把天一神水给我,我替你转交给无花。” “你要走?可是没有师父的命令,你走不了的。” 容蛟笑得意味深长,盯着她:“不是有你嘛。” 司徒静脸色一白,两只手搅弄衣摆,心里不情不愿,却又受制他人。 “水母阴姬是你的杀母仇人——这只是你的猜测。那么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推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明日送我出去,我一一告诉你,你不会后悔的。” “我答应……我答应了!但你一定要把重水交给无花大师!我答应过他的,不能失信于人。否则……否则我不应你!” 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放弃向水母阴姬报仇,但她的一颗赤子之心很令容蛟动容,人性之中总有一种特质在闪闪发光。 不过看她蠢得天真,容蛟为自己的无耻愧疚一息。 就一息。 ☆、神水无情 司徒静惴惴不安,害怕容蛟会多嘴,将她妄图弑师的事宣扬出去。容蛟也确实多嘴了,准备在夜里水母阴姬通过暗道来到他的房间时,告诉她。 他一直没有合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暗道。 水母阴姬从暗道出来,正好对上他的双眼,吃了一惊,他的眼神竟然含着期待。往日她让容蛟脱衣,他虽然把抗拒隐藏在心底,但他的动作显得三分僵硬。她也清楚她的行为不妥,没对容蛟有什么不满。 桌上一壶酒,两只杯子。 地上新摆了一盏落地灯架,橙黄的火焰温暖了外罩的红色灯纱,朦胧的红光映在容蛟的一边脸上,像抹了一层胭脂。 水母阴姬的眼神一下暗了,英俊得不像话的一张脸上,温和了三分。 在这之前,容蛟一直侧身躺在床上,一边脸枕着枕头,她一来,他立刻起身,枕巾上的牡丹绣花慵懒地睡在他的脸颊上,灯光一照,仿佛活了。 容蛟的行为好像在欢迎她上他的床。 水母阴姬从小就知自己与别人不一样,青春豆蔻间,别家女孩对着少年羞红脸,她却认为红着脸的女孩可爱极了。所以,她努力修炼,直到她能把女孩抱在怀里,对方也不能反抗。 一日,神水宫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娇俏美丽。 水母阴姬把她拉上榻,女子不仅不惊慌愤怒,还笑意盈盈地主动脱去她的衣裳。等到她发现女子其实是名男子后,已经来不及了。 -- 第25页 这男子在江湖上的名字是雄娘子,他是采花贼,常常作女子打扮去接近女子。雄娘子兼备女性的温柔与男性的魅力,水母阴姬爱上了他,他却不甘“雌伏”阴姬的裙下,以阴姬喜欢女色的秘密要挟她,从而离开神水宫。 只在每年易容成普通男子去看望女儿司徒静。 水母阴姬忘不了雄娘子的原因,是因为她认为像雄娘子这种一身兼具男女两性优点的人,世上恐怕还没有第二个。 但今晚,她发现她好像错了。 有些女人坐着的模样像一条板凳,容蛟坐着的身体却像一条柔软的丝绸。 他在桌前拿着酒壶将两个杯子倒满,酒液比瀑布还清澈得灌满透明的琉璃杯——他说想喝酒,一直很照顾他的小姑娘立马说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酒,又翻箱倒柜找出她的私藏,一只琉璃杯。 透明的琉璃杯最适合倒入浓郁的葡萄酒,在月光下,紫红色的酒液芬香扑鼻,杯子外凝结了一颗颗小水珠。 今晚没有月光,月亮藏在厚厚的云中。 容蛟把琉璃杯推向桌子的另一端,柔情地看着她,水母阴姬情不自禁在他对面坐下。 推杯就盏间,气氛将好,她把手附在容蛟的手背上。 容蛟惊讶发现,就连手掌,她都和男子差不多宽厚。 他抽出手,面对她微微疑惑的神色,弯着眼睛说:“其实,我喜欢的是男子。” 水母阴姬一直处于强势地位,连性别为男的雄娘子也只能老实躺在她身下,所以她从不觉得她的性别不好,纵然长得像个男人,他也一直作女子打扮。 容蛟才因此不会陷入她的示好中。 她微微倾斜了下脑袋,倾斜的角度很微妙,不会让她有天真可爱的感觉,只能把她的困惑尽致淋漓的展现出来。 她好像在疑惑地说:为什么你能这么正大光明的说喜欢男人? 容蛟笑着弯腰抢过她的琉璃杯,杯中还剩一小半酒,他摇摇晃晃起身,对着窗外,对着夜色,手里的酒杯举出去,像在和另一个自己干杯。一口饮尽,他哈哈一笑,对着外面大喊一声:“我是容蛟,我是男人,我也喜欢男人!” 水母阴姬震惊地看着他。 谷中都是习武之人,他这么一叫,会传进很多人的耳朵。 容蛟回过头,问她:“你是女人,你也喜欢女人?” 水母阴姬顾不得秘密暴露的怒气,她此刻失去了生气的能力,很久,她缓慢地点头。 “那么你敢么?像我这样?”容蛟问。 水母阴姬久久不言语。 很明显,她不敢,就算很多弟子都已清楚她们的师父有着不寻常的嗜好。她也不敢,否则怎么还会建造暗道? 她输得一塌糊涂,恍惚间在容蛟的眼光中,发现了自己心中一个名叫自卑的自己。 “你应该多出去走走,你会发现很多女子也有很多男子非常喜欢你这种类型。”容蛟说着提起酒壶摇了摇,发现不多,干脆丢却酒杯,抱着酒壶。 “你喝醉了。”水母阴姬冷淡地说,她不是没闯过江湖。 “今日的江湖已不同往日了,”容蛟意味深长地笑:“你多多接触一些人,会发现一些惊喜,就如同司徒静发现你是她母亲那般惊喜。” 水母阴姬蓦地抬眼。 容蛟举起酒壶,张着嘴,伸着舌尖将酒壶边缘几滴酒珠舔走。 “你放心,她现在还不知道你是她母亲,她是你女儿。我准备明日才告诉她。”他说。 水母阴姬还是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容蛟的指腹抹着嘴角,轻轻笑:“毕竟她现在还以为你是她的杀母仇人。” 水母阴姬终于忍不住:“胡言乱语!” “因为她的父亲从不肯告诉母亲是谁,又见了你们亲热的画面,一厢情愿认为你爱慕他父亲,所以杀了她母亲。” 水母阴姬蹙眉,却生不出怒火,她明明很高大,却在容蛟面前很矮小,在他面前,她变得自卑。 她虽然不生气,容蛟却不敢告诉她,司徒静与无花的事,他不敢挑战一个母亲。 容蛟:“要我一个外人挑破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如你亲口告诉她。她现在一定睡不着,你不如去瞧一瞧她。” 他这样说,却知道水母阴姬必然不会真的去告诉司徒静事实,只会悄悄地瞧她一眼睡容。十几年都藏着掖着,哪是容蛟三两句就能主动去挑破,更何况容蛟还准备白天去告诉司徒静真相,她更加有了逃避的借口。 她已经习惯隐藏,正如同她喜欢女人的事在她心里是一个秘密,外界根本无从知晓。 水母阴姬从暗道走了,走之前,容蛟在后面说:“明天我要走了!” 她的步伐没有一丝停顿,道:“想走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日,水母阴姬想起容蛟的话,出了神水宫。 她一身白袍,头带银冠,高大英俊,气质威严。走在街道上,回头率百分百。 一个粉衣女孩在她面前脚一崴,跌入她的怀里,娇声娇气道:“公子,我的脚好痛。” 阴姬冷淡道:“我不是男人。” 女孩眼一转,两手抱住她的腰不放,红着脸茶里茶气:“女公子,我的脚真的好痛,麻烦你带我去医馆。公主抱就行!” “……”看着她的拙劣演技,水母阴姬震惊迷茫jpg。 -- 第26页 ☆、神水无情 今日是无花说法的最后一日,来之前,他自信满满,待临走时却等不到司徒静的到来。今日护送他的只有三名弟子,唯独少了司徒静。 眼见着要被送走,无花终于忍不住问其他三名弟子,“今日怎么少了一人?” 看他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来神水宫,有一弟子放下冰冷的面容,淡淡笑着:“她今日身子不爽,在房中休息。大师还有其它疑问?” 没有就该利落走人! 无花还能说什么,再多关心一句,恐引起他人的误会。他只好任人蒙住双眼,迷迷糊糊的出了神水宫。 察觉到身边的人消失无影,他立马摘下眼带。此时,他身处一间小庙,同之前与司徒静来往的小庙一般别致,庙里同样立着一尊佛,佛像前跪坐着一枯萎老人。 无花待说什么,老人一挥袖,一股莫大的压力将他逼出庙。 “砰!” 庙门紧闭。 无花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握了握拳,甩袖走人。 另一边,本该卧病在床的司徒静出现在神水宫里的山脚小庙,重新站立在这儿,昨日与男人做的事顿时浮现在眼前,叫她羞红了脸。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她的浮想,轻纱白袍的容蛟踱步进门,笑着道:“东西拿来了吗?” 他的笑容实在漂亮,像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遍,无论谁面对他的笑容都舍不得生他的气。 司徒静自己气自己,闷声道:“拿了!” 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两指宽的瓷瓶,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无花大师刚从这里出去,你一定要追上他,一定要给他!” 她顿了顿:“要不,我还是自己给他?” 容蛟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出得去呀?” 司徒静憋得满脸通红,拿着瓷瓶的手不住地颤抖。 容蛟伸出手指,迅速把瓷瓶拿到手,笑道:“你对自家宫中的宝物就这么不放在心中,可要小心把它摔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交给无花,就是追到少林寺,也要亲手给他!” 听罢,她的脸色才好转,天真的言语从她嗓子里抠出来:“还要……要提起我的名字。我担心他生气。” 到底是养在单纯环境下的天真女孩,她好像对夺取了她初次的无花有了不一样的情感。 容蛟把瓷瓶收在怀里,斜斜地勾着唇:“好。” 司徒静听到他说好才走去佛像后面开启暗道,暗道很黑很长,他们走了很长时间才到头。 尽头的暗门没有开启,司徒静示意稍安勿躁,拉住暗门上的铁链来回摇晃。 并抬头大声说道:“大师姐,师父命我将一位客人送出谷,劳烦您开一下暗门!” “这里说话能把声音传出去?”容蛟望着头顶由玄铁铸造的暗门,问道。 司徒静摇头,“原是听得见的。” “哦?” “现在的大师姐又聋又瞎,是听不见了。”司徒静黯然道。 “那你大呼小叫?” “师姐听不见是她的事,尊不尊重她是我的事!” 容蛟挑挑眉,语气温和:“既是大师姐,怎么在这里守门?” “她触犯了门规,惹恼了师父,师父才将她放逐到这儿,独守一座小庙。”司徒静说着说着落下泪来,似乎想到自己的行为也触犯了门规,甚至想向师父报仇,如果被发现,可没有大师姐这么好下场。 “轰隆——” 很快,暗门开启。 司徒静拿袖子抹了抹脸,她道:“行了,你走吧。有一点你要记住,不能向别人透露出神水宫的入口。” 容蛟不是冷血之人,看着她一张清秀小脸成了大花猫,湿润的眼睛里填满对未来迷茫的恐惧,不由无奈一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 “什么秘密?” “你现在是不是很怕你师父?” 司徒静抿唇不答。 “你师父平时待你如何?” “很……好。” “很好的标准是什么?” 司徒静沉默半响,道:“比很多弟子好,比宫南燕好。”如果她不受宠,也不能轻易把天一神水偷出来。 她落寞道:“待我好又如何,她可能是杀我母亲的凶手。” “如她不是呢?” “什……什么?” 容蛟淡淡一笑:“如果她……才是你母亲呢。” 他的话像一道雷不偏不倚打在她头上,司徒静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的脑袋里已成了一片浆糊,之前认为师父是她的杀母仇人,可一旦把师父放在母亲的位置,一切便合理起来。 至于水母阴姬为什么不认她,她也能脑补出众多不得已。 司徒静想着想着,转身便跑。 容蛟笑了笑,钻出头顶暗门,发现又是一间小庙,庙里一尊佛像,佛像前三个蒲团,蒲团上跪着头发花白的女人。 她闭着眼不言不语,自成一个世界。 她的双脚上戴着镣铐,铁链没入神像下的案桌。原来司徒静摇晃的铁链就锁在她身上,所以即便她又聋又哑,也能晓得暗道有人,及时开启。 暗门开在蒲团下。等何秋色离开这间小庙,暗门闭合,一只苍老的手拿着蒲团轻轻盖在上面。 神水宫的入口就在城外山腰,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 第27页 容蛟更想不到的是,当他穿过山林,走上林间蜿蜒的小道,他居然看见一匹红棕色的马在低头吃路边草,马屁股上两道白印异常显眼。 ——这不是我的马吗! 当他这样说出口时,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忽然从树上传来:“不,这是我的马。” 冷酷、低沉、嘶哑、短促,只要听过他的声音从来不会忘记。 容蛟当然忘不了,勉强笑道:“你胡说,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你叫它一声看它应不应。” 一点红沉默跃下树,马儿立刻朝他靠近,喷了个响鼻。 容蛟:“……” 他深吸一口气,“你怎么还追着我?杀手都是这么持久的吗?在床上也这么厉害?” 一点红抿紧唇,两只眼睛恍若带了点野兽的光芒。 他本是个杀手,杀手从来都是擅长躲在黑暗的好手,当一点红收敛全息气息,远远望去,他便和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了,只两只眼睛看着就不寻常。 看得出他没有动坏心思,容蛟倒愿意跟他多说说话。 他蹲下薅一把草,凑到马嘴旁边,“好马儿,看这草鲜嫩多汁,嚼起来口感滑嫩,乖,来试试。” 然后又问一点红:“你不要我跟你走了么?” 一点红:“我已将定金退了回去。” 稀奇。容蛟以为杀手都是用钱讲信誉的,没想到他还能半途甩手不干了。“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一边背着一点红抚摸着马儿的背,一边上了游戏论坛,搜索到飞歌留下的信息:他下了游戏,在现实世界调查容蛟的死因。 令容蛟想不到的是,一点红居然说:“因为我要带你走。” 自从见到了容蛟的真容,一点红顺着水流找到了神水宫外,他想把人找回来,却遭到水下的宫南燕的偷袭。 水母阴姬不允许有人在神水宫方圆百里内动手杀人,谁犯了她的禁忌,她就要谁的命。一点红到底还没有杀人,所以只派了宫南燕给他一个教训,她想不到宫南燕根本不是一点红的对手。 一点红挥剑的姿态非常奇特,自手肘以下的部位都像没有动,单凭只以手腕的力量把剑刺出来。 宫南燕因此得知了他是中原一点红。 一点红是个杀手,她以为他想要容蛟的命,于是没有禀告水母阴姬。 当一点红说要带容蛟走,容蛟笑了,“你之前追杀我们,因为承了一点刀绢之情,就放我们先走半柱香时间。你记不记得?” 一点红沉沉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的意图,慢慢点头。 “那时我便觉得你这人居然迂腐得有点可爱,”容蛟说得很慢很慢,最后两个字拉长了声调,一点红不自然地移开眼睛,容蛟继续道:“所以,你是不是因为我亲过你,你就要我负责,要我跟你走了?” 树下的黑衣青年僵住了身体,他其实早忘了这回事,被容蛟翻出来,一下子就回想到那种温软的触感。 他愣愣地摸摸了唇瓣,苍白的脸上慢慢溢出粉粉的色彩。 一点红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他只能再次摇头。 良久,他组织好语言:“我是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挂念了你二十多年。” 容蛟一瞬间觉得荒唐,他本身就二十岁,哪里来的人可以挂念他二十多年? 但他没有戳穿,眼波流转间,突然扶住额头,“头好痛啊,在水里泡了好几天,我这里不舒服,那里也不舒服。恐怕是不能跟你走了。” 一点红抱臂淡淡看着他。 “我最近没有单。”他道。 意思明了,他有很多时间。 容蛟立刻站直身,斜靠在马身上,嘴角勾起,“我可以跟你走,在这之前,你先护送我去少林寺。” 话毕,他跨马上背,两腿一夹,马儿踢着蹄子飞扬而去。 一点红站在原地,听到容蛟懒洋洋教训马的声音:“风吹两边倒,以后叫你墙头草。” 随后,他的身影移魂一般掠到了马儿的背上。 容蛟恼怒的声音传到很远:“谁让你坐上来的,你不是有轻功,很会飞吗?” 等了很久,一点红嘶哑的声音响起:“饿。” 一个字,显出几分懒意。 ☆、神水无情 容蛟有了一个免费保镖,他之前的行李全部不见了,幸亏落水后的衣服还在,他没有钱,但一点红有。 他一路来过得还算快活。 容蛟在成衣铺买了一身女装,又买首饰,一点红付了钱问他为什么扮作女子。 他说:“因为我要做一件得罪人的事。” 一点红抱着剑靠在换衣间外面的柱子,成衣铺老板不敢靠近,容蛟在里面换完衣饰,掀开帘子走出来,对他微笑:“我好看么?” 黄衫白裤的美人,乌云般厚重的黑发编成一条大辫子,歪歪地垂在胸前,五色丝带穿插辫子间,辫子末尾别着一只银质的蛇形夹子,上面两只黄宝石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一点红。 一点红垂下眼帘,又看见容蛟玉白的脚腕上也缠着彩色丝带,上打一结,至下连着脚下一双露背白布鞋,浑圆的脚背白腻得令人心慌。 容蛟低头打量自己,自言自语道:“我该给女号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一点红冷硬着声音:“你究竟想去少林寺做什么?” -- 第28页 “听说少林寺有个宝贝,我很想要。” 无花于神水宫一行无功而返,回少林寺后闭门不出。不过六日,忽有门下师弟敲门,说是寺外有一小乞丐点名要找他。 原以为丐帮的南宫灵有事找他,见了小乞丐,才知是个人之事。 小乞丐收了别人的银钱,托他转交给无花一张信筏,上面写着:神水。 无花心中一凛,信筏团成一团窝在手心。他说不清心中是何情绪,兴奋激动有,警惕亦有,任谁无药可救时却有人送来一方良剂,说不高兴是假,随之而来的是高度的警惕心。 送信的人是谁? 如何得知他想要的东西? 有什么目的? 他有想过是司徒静,又立马被他否决。那日司徒静迟迟未现身,大有可能被人发现,神水宫人又对他的态度如一,所以发现事情的不是神水宫人。 无花定定神色,弯腰温声寻问小乞儿:“差你送信的可是一姑娘?她可还留下口信?” 小乞儿见面前的和尚平易见人,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是姑娘,好漂亮的姑娘!你怎么知道她还说了其它的?” 无花耐心十足,微笑问:“她说了什么?” “她……她说明日午时在城里的天香酒馆等你。” 无花点点头,温和地摸摸他的脑袋,笑着道:“多谢小施主。” 小乞儿咧开嘴,露出缺俩大门牙的黑洞,突然道:“她还有一封信给你。” 无花一顿,看着他。 他黝黑的小脸浮出两朵红云,扭扭捏捏地低下头搓着手上的污泥,说:“她说……说要你先……付银子,才能给你。” 小乞儿说完埋下脸。 世上有两种职业买东西不要钱,一是乞丐二是和尚,乞丐向人乞讨,和尚向人化缘。 无花沉默一瞬,捏捏缠在手腕的念珠,温声道:“用其它东西替代可好。贫僧与丐帮的少帮主有一点下棋之情——” “好好好!”小乞儿本想说不好,一听到有关丐帮的事,顿时一拍胸脯,小小的年纪倒生出一种豪放的气度,高声道:“少帮主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这信你快快拿去,什么也不用给!” 无花微微一笑,接过信筏,上面比第一张多了两字:易物,金丝甲。 他的笑容一凝。 打发了小乞丐,他迈着慢悠悠的步伐进入寺庙,穿过练武场,步入自己的房间。一进房,立马关门,无花盘腿坐在桌前,双手合一,转动念珠,双眼阖眸,嘴里轻轻念着什么。 室内,烟气缭绕。 烧完一炷香,他凝视着香炉里的残物,又合上眸。 时间拉长得很慢很慢,无花转动念珠的速度愈来愈快。夜晚降临,他倏地睁眼,起身出门。 金丝甲是何物呢? 是防身至宝,穿在身上刀枪不入、水火不伤,昔年为争夺金丝甲,无数江湖人为之喋血。 这件金丝甲后来落到小李探花手上,他则转交给少林寺保管,并希望它不要再落入江湖中。 然而无花以为少林寺也身在江湖。 现在江湖上,人人讨论的是藏宝图,容蛟坐在天香酒馆二楼包间里,耳边的高声争论不断涌入。 “我在三日前见过几批人一起抢夺藏宝图,好家伙,杀得眼都红了!” “那真是藏宝图?不会是假的吧?” 容蛟搬张椅子对着窗户,人斜躺在椅子上,双腿架在窗沿上,悠悠地饮着杯中酒。果酒有几分甜意,酒液呈绯色,几瓣桃花浮在面上,初升的阳光折射进去,煞是好看。 一点红躺在房檐上,闻了闻酒壶里的味,桃子香的香甜味让他皱了皱眉,迟疑着抿了一小口,眉头皱得更深。 杯中酒液殆尽,素衣白袜的和尚从窗户进来。 容蛟架到窗沿上的两条长腿差点把人绊倒,他忍俊不禁:“我以为只有贼才会不走正道。东西带来了?” 他曾用这句话问过司徒静,现在用来问无花。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土匪,在这一夜夫妻的两人间来回敲诈。 他想着想着闷声笑了起来。 无花默默看着他,“还没请教过阁下的名号。” “容飞,无名小辈。”容蛟说着,把酒杯往无花的方向一伸,笑得眼弯弯:“和尚要破戒吗?” 无花静静地站在那儿,周身空灵的气度与酒馆的表面浮华格格不入。再认真去看时,就会发现他好像已融入酒气中,不留心根本察觉不到房里还有他的存在。 容蛟伸胳膊伸得累了,撇撇嘴自己干了,笑着往他的下三路看,“我忘了,和尚已破过戒了。” 无花微微垂眼,姣好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容蛟警惕地直起腰身。 无花抬起眼,眼里不见多余情绪。他道:“东西带来了?” “嗯。”容蛟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目光往他周身巡视,“你呢?” “很好。” “很好?” 无花的眼眸忽然变得幽暗,放在念珠上的手蠢蠢欲动。 容蛟感到了一丝杀气。杀气不是从无花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从楼下传来的。 楼下的争论一直没停,一点红步入酒馆,他的脸色依旧惨白如死人,细长的眼睛里发出猛兽般的冷光,他看酒馆大堂里的人的眼神像在看一条条菜板上的死鱼。 -- 第29页 在这种目光下,其他人再不敢出声,目送他上了二楼。 一点红在门外敲门,无花的目光阴晴不定。他忽的从怀里掏出一件薄如蝉翼的事物,实在令人不敢相信,金丝甲居然如此轻薄。 看他变得爽快,容蛟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他对门外的一点红道了声:“稍等。” 也从掏出一样东西,一个玉白的瓷瓶。 无花拿过瓷瓶,打开塞子,从中取出半滴。而后又拿出一条小蛇,捏着蛇头,将半滴天一神水灌入蛇喉中。 小蛇挣扎,一息过后,蛇身一直,“砰”的一声,血肉四溅,掉落成泥。 容蛟肩头一耸,脸色苍白。 无花对他微微一笑,温声道:“你的脸脏了。”随即从窗户飘飘离去。 ☆、藏宝图 一点红进来时,容蛟正在发呆,地上有一团血肉,他的脸上也溅了几滴猩红液体,眼睑下的胎记更鲜艳了。 他其实还留下几滴天一神水,就装在一个指甲大小的瓶子里,他们出了城,容蛟拜托一点红找一只牛来。 农户人家不买牛,一点红抗来一只牛犊大小的野兽。 容蛟拿大片树叶装了泉水,天一神水滴在里面,无色亦无味,他给野兽喝下,默默数了三下,它挣扎着倒在地上,蹬了蹬腿,喉中溢出绝望的嘶叫,然后咽气了。 小溪一般的血水从它的口鼻流淌在他脚边。 一点红一直沉默着观察容蛟的行为,检查野兽尸体后,说:“五脏六腑俱裂。” 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此刻却忍不住多话:“你刚才见的是无花,你与他交易的就是天一神水?” 容蛟蹲下身,沾湿了手,一下一下抹着鞋尖的血痕。低低的应了一声。 “想不到人人歌颂的妙僧无花会需要天一神水,他想做什么?”一点红额角边长长的碎发落下,遮住了神色,容蛟听他耐人寻味的说:“如果他想用天一神水做些什么,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这个知情人。” “你已经上了他的死亡名单。”他冷冷道。 容蛟背着他,单薄的肩膀随着他低沉嘶哑的话,抖了抖。 “原来你怕了。”他又道:“想不到,你这么会闯祸。” “我以前也是个很老实的人,连稍微打扮一下也不敢,但我……”但我已经死过一次,不想再受到那么束缚,我死过一次了,还不能随心所欲做些以前不敢做的事么? 容蛟暗自想,却不知为何心里浸满了悲伤。 随心所欲的心原来是由死亡换来的。 他转过头看一眼一点红,忽然问:“你是杀手,杀手怎么才能自由?” 他好像被容蛟戳到痛处,神色一下狠厉起来,他的眼神很可怕,被他一看,容蛟感觉眼皮像被咬了一口。 他偏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一点红握剑的手攒得很紧,剑鞘发出负重的“咯咯”声,他的手背青筋凸起。狠狠瞪了容蛟一眼后,泄了气,他说:“杀手只有死了才是自由的。”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短促、嘶哑,容蛟却听出了无力感。 天空是蓝的,飞过去的鸟是白,它张开的翅膀比云朵还要洁白,它发出的鸣叫比清泉流水还要动人。 俩人沉默了很久,容蛟忽然笑了:“现在说死还很早,但我饿了。” 死去的野兽是不能吃了,一点红打下一只鸽子,容蛟捧着野果从林间出来,见他从鸽子脚上取下什么东西。 原来这是一只信鸽。 一点红看了信中内容脸色大变,对他说道:“我不能带你去见人了,我得走了。” 容蛟窥着他难看的脸色,揣测能钳制住他的唯有‘只能死才能自由的杀手组织’,便小心道:“你要回到组织里去?” 一点红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要打探!” 又多说一句警告的话:“如果想安稳的活着,最好做个聋子,做个瞎子。” 容蛟实在很想多嘴的说一句:“我不想做聋子也不想做瞎子。”但看着他的脸,闭上了嘴。 如果一点红就这么离去,说不定下一刻,无花就找上来。 于是骑上马,两人快马加鞭离开这片地方。 一路前往南方。 南方一座小城里,容蛟默默跟着一点红在胡同里绕来绕去,被他取名为墙头草的马慢悠悠踱着蹄子,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停在一座小吃摊边,大锅冒着白色烟气,白色水汤里沉浮着白白胖胖的水饺。 一点红对老板道:“点单。” 老板头也不抬,大勺在锅里搅,“几人?” 一点红:“一人。” 老板:“男人女人?” 一点红的余光朝容蛟一点:“男人,普通点。” 老板摘下帽子朝靠近摊子的木屋叫了声:“司空,听到了吧?” 木屋的窗子打开,里面露出一个脑袋,瘦瘦的脸颊,一双眼睛尤其灵动。司空摘星抬着眼朝他们打量,招招手,示意两人进屋。 门已打开,一点红掀开帘子,容蛟把马套在一边的梁柱上,一起进了木屋。 外面是白天,里面却显得几分阴暗。 司空摘星把屋子里的蜡烛全部点上,容蛟终于能看清屋子内部,空间不大,一只椅子,一间大木柜,柜子里有什么不清楚。 -- 第30页 司空摘星瘦小,长得分外不起眼,是那种一丢在人群中立马找不出来的长相。容蛟觉得这种长相才适合当一名杀手,就如一滴水落在了大海里,踪迹难寻。 对方的眼睛,像两颗星星在闪闪发光。 他与一点红好像相识,像是知道一点红的性格,很默契的没有寒暄。 司空摘星:“就是他了?” 他指的是容蛟,容蛟正被他按在唯一一张椅子上,一点红站在一旁抱臂说:“是。越不起眼越好。” “哦,这样啊。我这张脸行不行?” 一点红颔首。 司空摘星道了声好,对容蛟说:“那我这张脸就给你了。” 容蛟本来不知道他们的葫芦里装了什么药,慢慢地,他们的对话往惊悚的方向走。但他知道一点红不是幼稚的人,他听明白了,他们要给他易容,容蛟抬起手,对司空摘星道:“换张干净的好不好?” “干净,保证干净!”他说着,反手揭下□□,露出一张同样平凡不起眼的面容。 容蛟瞪着眼,仔细地瞧着他的脸。 司空摘星笑呵呵:“你看出什么名堂了?” 容蛟:“你这张也是假的?” 司空摘星眨眨眼,“是。” 原来他揭下一张面具还有一张面具,就是不知再揭一张,露出的是不是真容。 容蛟忍不住去摸□□,薄薄的软软的又黏黏的,像一层豆腐皮。 一点红交代几句,转身离开了。 容蛟看着他孤冷的背影,司空摘星的话缠绕在耳边:“闭眼。” 他闭上双眼,想起一点红说不能带他去见人,原以为他之前是在说谎,毕竟容蛟才二十岁,在游戏里也才待了几个月,怎么会有他认识的人记了容蛟二十多年? 但和他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知道一点红是个不怎么会撒谎的人。 容蛟翻找论坛的帖子,搜索关键词,龙袍。 很久之前,那个穿龙袍结果全家被关进大牢的玩家,现在依然不少人在唾骂他,因为私造龙袍是谋逆之罪,诛九族的,连同平日接触的好友也不会放过。 不少玩家受到牵连,现今被通缉在榜。 穿龙袍的将军一家被砍了脑袋,那名玩家则能复活。有人在论坛猜测他穿的龙袍是将军一家早就备好,准备谋反。不少人推测那名玩家的个人主线任务就是复仇,也就是谋反。 一点红说要带容蛟见一个人,会不会是关乎于这具身体在游戏里的个人主线任务? ☆、藏宝图 【系统通知:峨眉宝藏副本于三日后正式开启,请持有藏宝图的玩家在规定时间内到达峨眉派,领取基本奖励:无限制内功心法一本。】 持有藏宝图的玩家随即收到任务发布。 世界频道霎时陷入轰动,领取任务的玩家只要到达峨眉派,就有基本奖励可领取,还是无限制的内功心法! 什么叫无限制呢? 平常玩家千辛万苦得到一本心法秘籍,迫不及待修炼,却得到警告通知:智慧过低,你无法看懂;或者,悟性不够,你无法参悟。 智慧和悟性属性都是修炼秘籍必不可缺的,每本秘籍要求的两样属性也不同。而且智慧属性是固定的,任何方式都不能提高,你有多聪明,你的属性就有多少点。 而悟性,只有清心套装才能加属性点。 普通的武功秘籍只要智慧和悟性不要太低都能修炼,而内功心法,要求的悟性及其变态。 很多玩家甚至没修炼内功心法,导致内力稀少,打几掌就没了。没有学过内功心法,拥有再好的武技都没用! 江湖上大多数玩家至今的功夫都是不入流的。因此一听到基本奖励是无限制内功心法,顿时疯魔了。 这个游戏虽名为《江湖》,却不只有江湖,有些玩家混迹朝堂,从不学武,对秘籍漠不关心,但从中嗅出了可以运转的味道。 身处朝堂的玩家很清楚,朝堂对江湖的态度。 这是一个机会,让江湖人相互厮杀的好机会,系统的通知藏着一个陷阱,这好像不能说藏,它太明显了,三日后才开启副本,规定时间内到达?那么,去往峨眉的路恐怕是一条血路。 无论持有藏宝图的NPC武功有多高,只要有血条,玩家们就能堆沙包一样堆死他! 运转的好,说不定峨眉派就没了。 升官的好机会!该玩家默默地想。 峨眉派,内门弟子房。 武力值排行榜第一的玩家陈冲子正盘腿运转内力,系统通知的声音凭空乍现,他猛然睁眼,眼中赫然两个瞳仁。 这位五官邪气的男人竟然是重瞳! 系统机械的声音虽只响了一次再没动静,但他依旧睁着眼在等,既然这次副本开在峨眉,必然有对立的两方。持有藏宝图的人是一方,身为峨眉派的人便是另一方。 果不其然,系统的声音响在耳边:【江湖传言峨眉藏有宝藏,身为峨眉派弟子,你奋起反抗,誓死保卫峨眉尊严。】 【隐藏任务触发:身为峨眉派唯一的玩家,破解峨眉困境。】 【任务奖励:成为古松长老座下弟子,峨眉派掌门人继承人选之一。】 玩家心中一片火热的时候,容蛟拿着木炭正把记忆中的藏宝图默写出来。 不是玩家也不是NPC的容蛟就好像一个病毒,系统的通知当然不会通报给他。 -- 第31页 他至今不知地点就在峨眉,拿着白色麻布,左看右看,难以明白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代表着哪些地方,容蛟甚至不知道地图的东南西北方向。 迷路和自身安全,他都需要操心,如果有一个人是他的保障,容蛟也不会那么担忧。 他想到了飞歌,难道回了现实就忘记游戏里的他了吗? 容蛟怔怔看着左手食指上红线,至今,他仍然没能感受到飞歌的气息,对方当然没死,只是没有回到游戏里。 他有些挫败,决定把藏宝图分享出去。 容蛟原路返回,找到了司空摘星暂住的小木屋。 司空摘星就躺在屋檐上睡觉,容蛟踩着落叶过来,他的耳尖动了动。翻起身俯视青年,懒洋洋地问:“面具出什么问题了?” 容蛟朝他挥了挥手,做了个口型。 他挑挑眉,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容蛟,双臂一展,像只鸽子轻灵地落在他面前。 “进屋说。”他道。 司空摘星还是那副平凡无奇的模样,他削瘦的身体像根竹竿,一侧身,穿过巴掌大的门缝。 室内唯一的椅子他坐着,容蛟站着。 司空摘星比他厉害,不需要对他卑躬屈膝。容蛟经过易容,现在的模样和他一般平凡,他也不会礼让容蛟。 果然,在江湖中生活还是要拳头硬,他默默地叹气。 “有兴趣去寻宝吗?” “我看看。” 他朝容蛟一伸手,容蛟便知道掌控权已在他手里,暗暗吸了口气,心底想变强的念头强烈起来。 司空摘星接过藏宝图,抚摸着纸张,他的手并不大,骨节却很粗,“这质感不对呀。我摸过一张真的,纸质很轻、很薄,带着韧性,很特殊的一种纸。” 他朝容蛟眨眨眼,笑嘻嘻地。 容蛟也笑,笑容变得有点冷:“既然你摸过,难道就没有见过?” “如果我说没有见过,你会怎么样?” “那便说明你功夫很低,所以曾经有一张藏宝图在你面前,你却得不到。我也没有理由与你同道。” “我并非得不到,只是不想要。那藏宝图在我朋友手里,如非必要,我不会去偷朋友的东西。”司空摘星把画着地图的麻布卷起,递还给他,说:“你的地图是错的。” “这确实是错的,真的还在我脑袋里。”容蛟笑着接过,在蜡烛上将它点燃。问他:“你姓司空,你刚才说了偷,你就是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大笑,拍着腿站起来,笑道:“不错,我就是司空摘星。” “所以,你那位朋友便是陆小凤?”容蛟又道。 司空摘星忽然叹气:“实在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 “我一说朋友,你便想到是陆小凤。陆小凤一说朋友,谁能猜得出他在说哪位朋友呢?” “你把我当朋友,下一次,提到朋友,别人说不定也会问:‘是哪位朋友?’” “哈哈!有趣有趣,我总算明白陆小鸡为什么喜欢到处交朋友了!不过……”他收敛笑容,话音一转:“你想当我朋友,得先玩一场游戏。成了朋友,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奉陪。” 容蛟转了转眼珠,“什么游戏?” “找到我!” 话音一落,冷风掠过,烛火一闪,司空摘星的身影已消失不见,窗户咯吱咯吱响。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里面只有剧情线,cp随缘。 ☆、藏宝图 司空摘星离开后,容蛟把他屋子的烛剪了,又替他关上窗,锁上门。 他没有急着去找司空摘星,完成那个小游戏。司空摘星的所作所为虽然出乎他的意料,却也在接受范围内,容蛟拿出绘制正确的地图看了几眼,再次收回,司空摘星见过藏宝图,知道它的路线,所以没有必与容蛟同行。 但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他没有明确拒绝,而是提出玩一个小游戏:找到他就能成为他的朋友,是朋友就奉陪到底。 唔,容蛟捂住下唇,深思着出了胡同。 明面上,容蛟处于下方,实际上,司空摘星提出那个游戏后,方向已经转变了。 小城的南市人流量最大,是最热闹的,容蛟典当了水母阴姬送的蛇形夹扣,然后找了个馄饨摊子,很悠闲地等着一碗香喷喷的热气腾腾的馄饨。 他坐下的方向正对繁华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馄饨上来了,他捧着碗,小心地喝了一口汤,味道鲜美,汤中加了虾米葱花。 端馄饨上来的帮工眼巴巴地问:“客人,好吃吗?” 容蛟微笑看着他,点点头。 他深深地看了眼容蛟,走了。 容蛟很享受地咬着馄饨里紧实弹牙的肉馅,一位窈窕的女子坐在了他对面,清秀的脸上一双眸子明亮无比,她撑着下巴说:“真有这么好吃,公子能否请我一碗?” 容蛟不理人,姑娘很生气地离开。 碗中还剩一个馄饨时,容蛟眼前一花,司空摘星忽然就坐在对面,手指很不老实得敲敲桌子,上来就说:“这个游戏你输了。” 容蛟不急不缓把最后一个馄饨吞进肚,摊子老板又端上一碗,碗里的热气不断升腾,容蛟一只手拿筷子敲敲了碗,温声道:“好吃。真有这么好吃,可以请你一碗。所以我没有输。” 司空摘星的脸色瞬间变了。 -- 第32页 前一句好吃,回答的是帮工,中间一句好吃回答的是女子,最后一句回答的是司空摘星。 容蛟伸着筷子把碗里的小虾米捞上来,抿进嘴里,舔了舔嘴唇后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和普通人玩这样的游戏,普通人注定是输的。你出了去,我连你的影子都见不到,这样的游戏怎么会有趣,既然无趣,怎么能叫游戏?” 新上来的大碗馄饨无人搭理,热气腾腾的白烟像一道瀑布拦住了对面的人,容蛟看不清司空摘星的脸,而他的面容在热气的氤氲下,仿佛也模糊了。 司空摘星很努力地睁着双眼。 容蛟又接着道:“所以我找不到你,你却一定会来找我。你跟我,见我很闲得在这里吃馄饨,半分不将你放在眼里似的,心里肯定不爽快,因为你是真心实意的想跟我玩游戏。” 说到这儿,他抬眼望过去,司空摘星正微笑地看着他,!眼里的光像夜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 “所以,你是想跟我做朋友的?对不对?”容蛟睁着双眼,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司空摘星拍拍手,表明他是对的。 “如此,你扮作帮工的模样接近,又给我机会似的跟我说话,我没认出你,你心里有点得意,又有点失落。于是你扮作女子,第二次接近我。” 容蛟抚了抚耳边的碎发,轻轻道:“这个游戏不是找到你,而是认出你。” 司空摘星埋下头,肩头一耸一耸的,哈哈笑着:“不错不错,这个游戏一开始就是让你认出我,所以你只需要观察身边出现的人。我与朋友便经常玩这个游戏。” 这个游戏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重要的是结合自身情况,再审题,配合思维能力和观察力。 容蛟把温热的汤喝尽,闻言取笑道:“你的朋友也经常能认出你来?” 司空摘星:“对极!” 馄饨的热气消散了许多,但依然香气扑鼻,司空摘星摸了摸肚皮,容蛟在筷子筒取了两支木纹一样、高矮一致的筷子,在茶水里搅了搅,递给他。 他虽然嘟囔了一声“吃馄饨要什么筷子?”但面上很高兴得接过筷子,在碗中那么一搅,惊奇的“咦”了一声。 原来是碗馄饨面。 容蛟曾在上学时遇见一对双胞胎,他们形影不离,对外高傲不屑一顾,当容蛟能分出他们两人谁是谁,双胞胎立马对容蛟称呼为知己。 司空摘星的情况与双胞胎有点相似。 他在江湖中名号‘偷王之王’,对自己的轻功、神偷术和易容术及其自负,能与他交朋友,要么在其他方面打败他,要么在他自负的三面得到他的认可。 作为不通武术,踮着脚走路都能惊动黄犬的容蛟来说,在司空摘星易容的情况下,认出他已得到他的认可。 既然是朋友,相互之间不斤斤计较,两碗馄饨的钱都是容蛟付的。 作为新晋朋友,司空摘星吃得心安理得,一边叫道:“真希望你与陆小凤见见面,最好再吵吵架,把他气得噎死。” 陆小凤虽然交友无数,人缘极好,但作为他的朋友,不知为何总喜欢看他吃瘪。连只对剑执着,对其他事淡漠的西门吹雪,在陆小凤请他出手,他也会带着调侃的心情让他剃下两条胡子作为报酬。 听起来是位让人爱得牙痒痒的奇妙人物。 容蛟感叹:“我也希望能见他一面。所有人都称赞的好人不一定是好的,但人人都想与他交朋友的人一定是个有趣的人。” “你很快也能见到他。” 也是,陆小凤是个好管闲事的人,拿了藏宝图岂能不去凑凑热闹? 新交的朋友已把碗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他的肚子任是平的,叫嚣着:“不够劲!走,请你吃酒去!” 江湖人高兴了喜欢吃酒,不高兴了也要吃酒,心情烦闷更要借酒消愁,酒这个东西简直是江湖侠客的代言品。 在容蛟把司空摘星喝趴下之后,他的心情涨得像火山爆发似的,“我一定把你带到陆小鸡面前,喝趴他——” 高昂的声音戛然而止,司空摘星“啪”的一下,面朝下,倒在桌上。 容蛟盯着他的面容,叹气,“若不是朋友,我此刻就能看看偷王之王的真容了。” 话音一落,他捂住嘴,找了个空酒坛“哇哇”大吐。 心想:为什么不上班,还要接受桌上的酒文化,江湖人就不能喜欢温和一点的东西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5 17:38:09~2020-09-26 16:1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edescover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藏宝图 一般人得了藏宝图,恨不得藏着掖着,希望这个秘密只有他一人知晓,希望这些宝藏全部归于他才好。然而有玩家得了藏宝图,便放肆招呼大批兄弟去打副本,他们闹得轰轰烈烈,藏宝图的事便再也藏不住了。 恐怕幕后之人也想不到吧! 一些人合计,一份宝藏多份藏宝秘图,其中蹊跷,阴谋论瞬间浮在心头。 就在这时,又传言那是燕南天留下的宝藏,他在十四年前进恶人谷后再无音讯,事先把珍贵的东西留在一个隐秘之地,那里面有天下无双的剑法秘籍。 -- 第33页 这下好了,无论是不是阴谋,都要去瞧上一瞧。 移花宫。 移花宫是个百花齐放,宛若仙境的地方,开派以来宫里都是些漂亮女子,但因门派的氛围与冷峻的教养方式,使得宫里人少了常人应有的生气和情感。 这一代的宫主有两位,大宫主邀月,二宫主怜星。且这一代的继承人分外特殊,名为花无缺,是名美少年,移花宫里唯一的男人。 一日,大宫主并二宫主叫来花无缺。花无缺先前正在练剑,收剑后脸上、身上仍然干净整洁,一滴汗也找不出。 大殿内,高台坐着两位绝色美人,神色冷艳的是大宫主,眉间轻灵透着天真懵懂的是二宫主。 殿内两排侍女垂着头,脸上肃然全无表情。花无缺从殿外飘飘移步进来,恭敬行礼道:“大师父,二师父。” 大宫主冷冷道:“无缺,你如今修炼有成,是时候出门历练。” 花无缺自然说是,却听邀月冷冰冰的声音说:“我要你取一个人的性命,他叫江小鱼。” 小鱼儿从小在恶人谷长大,他是没有姓的,还小的时候,有人问他姓什么,他便说小鱼儿出生没有爹娘,名字是六位叔叔伯伯取的,一月姓杜、二月姓笑、三月姓阴…… 他长在恶人谷,他的叔叔伯伯也在恶人谷,杜杀、笑哈哈、阴九幽、李大嘴、屠娇娇,这五人正是“十大恶人”的五位。 当年,重伤的燕南天抱着孩子闯入恶人谷,中了他们的算计,已变成了不会动、不会说话、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活死人,五位恶人却把孩子留了下来,因他是漏网之鱼,便取名小鱼儿。 他们被困在恶人谷,就想教出一个比十大恶人还恶的小鱼儿去为祸江湖。 小鱼儿从前只把燕南天当做一个普通的燕叔叔,在五大恶人的非人教育下,熬得辛苦就会偷偷溜进万春流的屋子,对着坐在药浴桶中的燕南天抱怨一通。 鬼医万春流从不告诉小鱼儿,他与燕南天有关系。直到三年前,小鱼儿睡觉时忽然被人掳走,那人告诉了他的身世。 小鱼儿有姓了,他姓江,他的爹爹是江枫,燕南天是江枫的结拜大哥,是他的燕叔叔。 他长到十四岁,终于出了恶人谷。结识了女扮男装的铁心兰,她的手中正有一张藏宝图,被众多玩家追打着,小鱼儿带着铁心兰把一众玩家好一通戏耍。随后偷偷看了藏宝图,把睡梦中的铁心兰丢下,一人前往峨眉。 峨眉山是座大山,峨眉派是座大派,峨眉山脚下的小镇是座繁荣的城镇。 镇上一家最大的客栈,容蛟和司空摘星正在大堂靠近楼梯口的一张桌子上填饱肚子,司空摘星是个神偷,请他出手价钱可不低,是位不差钱的主。 客栈人很多,上菜很慢,桌上只有一盘菜,容蛟才夹了三口,司空摘星几筷子下去,盘子的鸡块一下子消失了一半,他伸筷子的动作快得已有残影。 本来正往他们这桌来的人立马转了个方向,停在隔壁桌,刀背砍在桌上砰砰响,客栈全部人把眼睛扫视过来,等得心烦索性看戏。之前有人等菜等得不耐烦,找过老板和小二的麻烦,大堂里已不见他们的踪影。 同福客栈是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三日下来,镇上的客流量愈发大,价钱也上去了,不是玩家能随便点菜的。 找麻烦的人正是找上了四位玩家,他们合计着这里打听消息更方便,才忍痛凑了钱在客栈里点了两样小菜。 提刀的人高头大马,肌肉虬结,舞着大刀虎虎生威。 四位玩家长着一模一样的脸,赫然是四胞胎,他们白着脸求助,其余人却是看好戏的眼神。 容蛟瞥了一眼,司空摘星捡着盘里的配菜吃,青椒鸡丁里只剩青椒,他吃了一块,辣得脸通红,不断灌水,轻声说:“不是要命的事,没必要多管闲事。” 司空摘星到底不是陆小凤,不会大发好心地解围。 刀客提着刀,指着四位玩家,大声道:“这个位子老子要坐,你们快快走!” 大堂里只有十二张桌子,都坐着人,不差钱的干脆订间房,在房间用餐,差钱的就在大堂里找软柿子捏。 司空摘星订了两间房,他们之所以留在大堂,是为了好收集讯息。 四位玩家再次扫视大堂,客栈里的人都无动于衷。 刀客哈哈一笑,“别看了,几个没长齐毛的黄毛小子,指望谁来帮你们,不如回家躲在妈妈的怀里吃奶。” 令人惊奇的是,四个玩家本来白着的脸慢慢恢复红润,一人甚至微笑着说:“没人帮你真是太好了。” 话音一落,四人齐齐拔剑,他们挥剑的姿势一模一样,四炳剑就好像结成一道奇妙的阵法,不一会刀客就落了下风,急急逃了。 四名少年身着白衣,一齐把剑上的血花吹落,脸上显出孤寂的神情。 唯有西门吹雪的脑残粉玩家才会穿得跟他一模一样,容蛟因此多看了几眼。 “噗——”司空摘星捂着嘴笑个不停,“我还以为陆小鸡夸大事实呢!噗嗤噗嗤——” 容蛟:“……你再笑,他们就要在你身上戳四个洞了。” 四个白衣少年果然很愤恨地盯过来。 经过两个月游戏时间,大部分玩家都已知晓没有老师带着很难学得高深武功。他们很努力去各大势力拜师学艺,成功的人很少。四名少年一开始就找上万梅山庄,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感动了西门吹雪的……管家,将他们留在山庄打杂。 -- 第34页 管家也通武艺,经常指点他们,偶尔西门吹雪指点一下,他们就高兴地捧着脸仿佛要晕过去。 陆小凤去山庄做客,瞧见了哈哈大笑,差点被西门吹雪的剑气削下墙头。 司空摘星忍笑对容蛟小声说:“听陆小鸡说,管家是被他们的眼神打动的。” 容蛟正要问是什么样的眼神,就见那四胞胎突然望向门口,脸上充满梦幻的表情,就连眼神也仿佛浸泡在春水之中。 门口的男人信步而行,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赶紧闭上了嘴,容蛟怔怔望着西门吹雪一步步走近,他好像带来一股天山上的寒气,已经有人忍不住瑟瑟发抖。世上比西门吹雪更英俊的男人多的是,但他一身气势却是任何人都模仿不出的,那四名打扮得与他一样的少年在他身边宛如丑小鸭一般。 容蛟终于知道司空摘星说的是什么样的眼神,因为他看西门吹雪的眼神也令司空摘星惊讶不已,看看四胞胎,又回头看看他。 四名少年激动地破了音,齐齐行礼:“庄主!” 庄主,世上还有哪个庄主能有这样的气势,客栈里的江湖人具猜出他的身份,纷纷伸长脖子一探究竟,更加不敢说话了。 寂静无比,西门吹雪的视线向容蛟飞了过来,容蛟已感觉自己的呼吸声变得沉重。 他的视线离开,又对上司空摘星,缓缓道:“司空摘星。” 容蛟忽然明白过来,司空摘星从不在人前显露真实面容,他以往都是顶着易/容面具见人,但这张面具现在到了容蛟的脸上。 他摸了摸脸上平凡的面具,撇开脑袋。 司空摘星站起身,拱了拱手:“是我。” 西门吹雪冷淡道:“陆小凤把藏宝图给了我。” 司空摘星一怔,其余人也是怔怔地看着他。客栈的人一直偷偷竖着耳朵,听到此消息忍不住呼吸急促,但转念一想,放弃了心中的想法。 西门吹雪很强,所以难免自负,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无数人争夺的藏宝图就在身上。 但没有人敢去抢他的东西。 司空摘星蹙眉:“那陆小凤?” 西门吹雪道:“有人给他一封信,他已去往兰州。” 容蛟霍然抬头,他从兰州出来,对兰州有些敏感。 司空摘星想得更深,意味深长道:“传言这是“天下第一神剑”燕南天燕大侠留下的宝藏,里面有他的剑谱,所以他把藏宝图给你,而你来了?” 西门吹雪颔首。 “但陆小凤却没有来,去往了兰州,说明兰州的事比宝藏还要重要。”容蛟接道。 西门吹雪的目光刺了过来,“你好像知道一些事情。” 他并没有认出他,容蛟失落轻叹:“或许是因为有人想告诉他一个秘密。” 容蛟离开九重香时曾经告诉了姬冰雁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他当时说:“在某些人眼里,这个世界是假的。” 不管姬冰雁相不相信,容蛟只是答谢他而给出的报酬,这是他能想到的,他的价值。 这个世界实在太真实了,让他觉得自己也是真实的,不是什么死人重生到游戏世界里。容蛟定定看着西门吹雪,他绝对不想相信他是NPC,一个数据组成的人,一个一生被几行字定住的人。 看,看看那四个玩家,一个假人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大的魅力。 容蛟当时沉寂很久,压抑很久做出的有些疯狂的举动。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NPC会对玩家的各种异常视为不见,玩家说这个世界是假的,他们也听不到。那么,只能由容蛟这个处于玩家与NPC之间的异人,这个病毒,这个bug,来冲击他们的世界观。 他之前想好了,无非两个结局。 姬冰雁不信,一切如常。 姬冰雁信了,数据异常,被GM重组数据。 但现在好像出现了另一种结果,姬冰雁信了,但没有被重组数据,而是意识觉醒了! 会吗? 真的觉醒了吗? 真是他想的这样吗?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只有少数人知道,几人明白大堂都不是说话的地方,缄默着,四胞胎坐回原位,司空摘星请西门吹雪坐到一桌。 躲到后厨的老板十分有眼色,知道客栈里谁的武力最出众后,立马让厨师先把他们一桌的菜肴先上了,其余人敢怒不敢言。 西门吹雪不是好奇心强烈的人,并没有追问容蛟是什么秘密,目光在桌上的菜色一晃,夹着清淡的素菜。 练武之人耗费的能量大,应该多吃肉食才对,容蛟轻轻瞥着他。 他夹着桌上的素菜一尝,味道寡淡得像是直接用白水煮的,刚刚瞧见了四胞胎其中的一人去了后厨又回来,想来不是厨师不尽心,而是事先吩咐过。 艰难下咽,容蛟忽然感到桌下不知是谁在踢他。不疼。 桌上总共三人,容蛟抬眼,目光飘向西门吹雪,而后瞪着司空摘星。对方笑嘻嘻的无声说了句:“是什么秘密?” 容蛟装作看不见他的口型,任由他好奇心发作,抓耳挠腮。 来小镇的生人很多,客栈都住满了人,司空摘星分了一间客房给西门吹雪,他们虽然不是朋友,却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之间也没有什么不合。 容蛟跟着司空住,余下四胞胎只好去人家家里借宿,他们象征着多子多福,主人家的夫人怀了孕,很乐意他们借宿,并免了费用。 -- 第35页 在房间里,司空摘星才放开了声音,缠着容蛟:“是什么秘密?是什么秘密?到底是什么让陆小鸡丢下这么明显的阴谋?” 阴谋? 他说到了关键词,让容蛟为之一愣,“你说的是藏宝图这件事?” 司空摘星挑挑眉:“不明显吗?” “那么多份藏宝图确实很奇怪,如果这真是燕南天留下的宝藏,那里面真有他的剑谱,那便不奇怪,这相当于一份传承,就应该百里挑一。”容蛟辩解道。 司空摘星把窗户关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斜着眼睛看他:“你了解过燕大侠吗?” 一开口就是燕大侠,看得出他很尊敬燕南天,所以一定会收集燕南天平生的事迹。容蛟微笑着摇摇头,洗耳恭听。 “江湖上大多不知燕大侠为何要入恶人谷,”司空摘星的眼睛陷入了一片回忆,显得几分柔软,“我当年初入江湖,就是个毛头小子,对燕大侠极为尊崇。那时我见着燕大侠,他身上流着很多血,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婴儿饿了一直哭,我在附近的农户家采了羊奶来,他让我不要再跟着他,说要去恶人谷找一个人。” 容蛟在记忆里扣扣索索,记起恶人谷是一个十分凶煞的地方,之所以叫恶人谷正因为里面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大恶人。 燕南天抱着一个婴孩去恶人谷做什么?那个婴孩是谁的骨肉? 抱着这样的难题,容蛟很认真的去看司空摘星。 “昆仑山,恶人谷,那正是天下恶人聚集之地。燕大侠找的人叫江琴,江琴是江枫的书童,你有没有听过江枫的名字?” 江枫? 容蛟默默呢喃着这个名字,他本应该从未听过,却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甚至觉得应该见过他一面。 容蛟摇摇头,挥退这种想法。 姬冰雁交给他的情报本子里并没有江枫的名字,单看燕南天要找江枫的一个书童,就知江枫不是无名之辈。所以…… “他是不是不在世上了?” 司空摘星面色微变,长叹:“他在十四年前就已逝去。” 又是十四年前。 容蛟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推向司空摘星:“所以燕大侠是要为江枫报仇,那江琴便是让江枫死亡的元凶?” “不错,所以我不信这藏宝图是燕大侠留下的,他们说燕大侠自知去恶人谷恐怕性命不保,便把最珍贵的东西留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但是……” “但是他最珍贵的并非一本秘籍,而是那个婴孩。”容蛟叹了口气,说道。 “不错。况且他是名很爽快的汉子,曾因没钱买酒把剑都抵了出去,藏宝做藏宝图怎么可能?” 司空摘星嗤笑,一口饮下茶水。茶不是好茶,水也已凉透,浇在喉咙上,却浇不熄他心头燃烧的怒火。 看他般模样,容蛟没说半分安慰的话,只是留给他沉默的时间。突然,他想到了那个婴孩,忙道:“莫非那个婴孩就是江枫的孩子?” “是了,他跟我说那是他义弟的孩子,要叫他叔叔。”司空摘星的眼神忽然凝住在容蛟的脸上,“那江枫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只要他一笑,天下女子为之心碎。真不知是谁给他生下骨肉?” 容蛟不由抚摸着脸庞,轻轻呢喃道:“可惜见不了他一面。不知道他的孩子是否还活着,燕大侠活着吗?” 聊到最后,司空摘星已忘了追寻容蛟的秘密。 夜深,月亮隐在厚厚的云层中,凉风扰得树叶吱吱作响。 司空摘星换上夜行衣,又换了一张新面容。他此行是要去探一探峨眉。 峨眉派毕竟是大派,人脉广大,早早知晓了燕南天宝藏的藏宝地点就在峨眉山。此时他们的掌门逝去一月之久,却还未新立掌门。 峨眉出色的年轻一代只有“三英四秀”,二师兄苏少英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小师妹石秀雪因卷入金鹏王朝的阴谋也逝去,便剩“二英三秀”。 其中,孙秀青与叶秀珠都无意掌门之位,她们只支持大师姐马秀真,而大师兄与二师兄的背后有三大长老支持,长老们认为掌门之位还是由男子继承为好,唯一的女长老持中立态度。 不过目前还是以度过困境为主,峨眉派的人早已把峨眉山视为他们的地盘,绝对不允许有人在峨眉山上肆意妄为。事关峨眉的尊严,四大长老发话只有在这件事表现优秀的人,才有资格继承掌门之位。 峨眉派的人已经封山,各个方位都有人把守、巡视。 司空摘星曾与陆小凤、花满楼讨论过藏宝图一事,都认为里面的水很/深,花满楼有兄长在朝堂,传话不要让他涉入其中,所以朝堂的人也会来插一脚。 陆小凤去了兰州,花满楼不擅长在阴谋中周旋,西门吹雪更加对此不屑一顾,出于朋友之间的感应,就算没有陆小凤的拜托,司空摘星也决定在其中献出一份力量。 夜空中静悄悄的,司空摘星伫立在窗前,倏地回首向容蛟看去,房间只有一点火光,他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突听他平静问:“你也想取得秘籍?” 容蛟窥着他的脸色,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他眨眨眼,也很平静的说:“我确实想变得和你一样。”但宝藏可能是一场阴谋。 司空摘星顿了顿,音色混沌:“花满楼目盲独自生活,陆小凤担心,便把他的绝学之一“流云飞袖”教予了花满楼……” -- 第36页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已滑出窗,在夜幕中化为一道黑影。 烛火很细地发出“啪吱”声,容蛟久久凝视着那扇窗,很久很久,脚步很迟钝的去到窗边,手慢吞吞地合上窗,只小心地留了一道细缝。 半响,他忽然蹲下捂住脸,脸上全然笑开了。 他交到了好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6 16:19:16~2020-09-28 20:5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垃圾人:D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藏宝图 藏宝图虽然指明最终地点在峨眉山,但峨眉那么大,总不能把整座山都翻一遍过去,于是某些人认为具体的地点就藏在秘图上。 司空摘星出去后,容蛟犹自发呆中,过了一会儿,他又开了窗,把头伸出去,一眼望去就是一座黑漆漆的山,山上有许多火光,那是峨眉派的巡逻队。 今夜有些热闹,像司空摘星那样打算的人不少,有轻功稍逊的则被峨眉弟子逮个正着。 容蛟往旁边看去,隔壁就是西门吹雪的房间,房里没有光,难道他也出去了,或者早早地睡下了? 就在他如此想时,身后的木门“咯吱”一声打开。他心下一颤,怕是歹人,迅速往后一转,同时曲膝抽出靴中的匕首。 看见来人他一楞,匕首差点握不住。 门口的人径直关门,忽视容蛟手中威胁力低下的武器。 “西门吹雪。”容蛟忍不住出声,喊出他的名字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这么轻,对方好像听不见似的,沉默着坐在桌边。 烛台就放置在桌上的一角,他漆黑的长发染上一层朦朦的暖光。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司空摘星才出去一会儿,容蛟有些担心从西门吹雪口中得知一些不好的消息。 “无事。他不放心你。”西门吹雪道。 容蛟毕竟是个不通武功的人,在江湖中极为危险,更何况这座小镇已隐藏了无数的冲突,司空摘星请西门吹雪照看一下,他做好了一个朋友该做的事。容蛟心下有些暖,也有些对自身的无力,若一直拖后腿,他心中过意不去。 他把匕首放回靴中,忍着异样感向桌子走去。西门吹雪端正身体,闭眼养神,今夜的冲突只对着峨眉,大多人知晓藏宝地点后就觉得那张藏宝图已是无用,他今夜可以安心睡上一觉,这番姿态或许是不想与容蛟交流过多。 只是容蛟想向他请教,不得不麻烦他,“西门庄主,以我这个年纪从头开始练武,还晚吗?” 他终于睁开眼,冷冽的眸子沉沉盯住容蛟。容蛟对他露出在镜中练习过很多次的微笑。 可他忘了,他脸上披着的易/容面具是张很普通的脸,配合微笑,带着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容蛟后知后觉,然后恢复本音。 西门吹雪的眉锋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目光变得审视,刮在他的身上,从头到脚,然后对上了容蛟的眼神。他眼睫抬了抬,冷淡的声音中带着恍然:“你之前提过兰州,我见过你?” 他的话很短,前言不对后语,常人难以理解。容蛟却知道他在说什么——你之前提过兰州,是去过兰州,我也去过兰州,我们或许见过?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容蛟笑着点点头,“我叫容蛟。” 西门吹雪没有多深究,面色仍是很平常,也不知他记不记得曾经救下过容蛟。他忽然伸出手,手心翻上,说:“手伸过来。” 容蛟的肢体快过大脑,不假思索就把手伸过去。 西门吹雪微凉的指腹轻轻按压他的手腕,他的目光贪婪地看着男人的面容,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他的眉间拢着,眉锋一跳,用一种意外的眼神看着容蛟。 容蛟敛息,悄悄问:“我的身体不能练武?” 西门吹雪摇头,道:“很适合,也不晚。” 容蛟:“那——” 西门吹雪收回手,淡淡说:“你身体里面有一股内力,被封住了。” 容蛟的大脑当机,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弄得懂,唯独连贯在一起的含义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不可思议道:“我这具身体本身就有内力?” 西门吹雪抬抬下颚,打量着他:“你说话的方式很有意思。” 平常人不会说“我这具身体……” 容蛟装作听不懂,执拗地问着上一个有关的问题。西门吹雪纠正道:“你的经脉并没有打通,这股内力不属于你。” 容蛟深吸一口气,不住跺着脚,艰难消化这个出乎意料的讯息。 如果这不是游戏世界,凭着一点红和西门吹雪的话,他就要脑补出他不为人知的身世秘密了。 所以,这其实是关于他的个人主线任务么?找出身世的秘密? 踌躇了一会儿,容蛟再次询问:“这股内力可以为我所用么?” 西门吹雪道:“有一定几率,只要打通你的经脉,但也可能落得经脉具废的下场。若是不通经脉,你便一辈子练不了武。” 容蛟笑了一下,“好像前者更有利一些。” 说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西门吹雪。 司空摘星说是去探查峨眉,却是没有进入峨眉山,只是不断在周围的树木上停留数息后去往一个方位,最后他停在山的北面。很多人想悄悄溜进峨眉山,被峨眉弟子捉住后杀鸡儆猴,当即要处死,一些人哭泣喊救命,肉眼可见的年轻。 -- 第37页 “不要啊!百分百痛的!我不要砍头!” “死一次掉一级啊!!” 司空摘星无声一叹,这些人看着都很年轻,好像是初入江湖的模样。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就这样剥夺他们的生命实在太残忍。 他从树干上剥下几块树皮,手腕一抖,树皮争先恐后地打在峨眉弟子的穴道上,十几名峨眉弟子一一倒下,司空摘星也离开这片地方。他回程时遇到一名相熟的人,表明身份后,对方告诉他,南方到四川峨眉的几条官道上,死了几十个江湖人。 触及到官道这个词,司空摘星心下一颤,追问:“确定是江湖人?既然是江湖人怎么会去走官道?江湖中只有走镖的人才会选择安全的官道!” 那人便冷笑道:“反正是不是江湖人都是他们说了算。连在街上卖大饼,在酒楼卖唱的人都能自称江湖人,除了紫禁城,谁不是身处江湖?” 司空摘星知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便是紫禁城中的人。 他急匆匆回程,返到客栈房间后,见着容蛟满面笑容迎上来,一时脑子转不过来,以为面前的人是谁假扮的,一出手便是杀招。 容蛟惊得往后一弯,腰身弯得像把弓。 一柄剑刺过来,挡住了司空摘星的手刀,撞见西门吹雪淡漠的眼睛,司空摘星总算冷静下来——西门吹雪在,容蛟不可能被谁假扮了去! 所以… “你……你怎么有内力了??!” 三人坐在一张桌子,互相交互情报,当然只有司空摘星和容蛟在说话。司空听到容蛟的体内封印着内力,而他一点都不知情,心中顿时闪现两个词:秘密,麻烦。 而容蛟听到官道的尸体,朝堂可能会来找麻烦,第一反应是:妨碍交通罪。 ☆、藏宝图 第三日。峨眉弟子虽神经紧绷,但面上还算和平,西门吹雪安然稳坐客栈中,他本不在意宝藏,只是拜陆小凤所托。幸好峨眉派还不知他就在山脚小镇上,西门吹雪杀峨眉掌门杀峨眉弟子,有着不同戴天之仇。 一开始,所有蠢蠢欲动隐藏在湖底,直到有人发现藏宝图背面另有蹊跷。图纸柔韧特殊,将它浸泡水中,图纸背面浮现峨眉山的地形,其中一个红色圆形划在峨眉山的山顶。 具体藏宝点出现,所有杀机瞬间浮出水面。 一座山那么广,峨眉派武艺出众的人毕竟不多,一个人突破封锁,两个人突破封锁……十个人突破封锁…… 西门吹雪仍然稳坐高台,他就像一根定海神针,身后四名白衣持剑少年面色浮躁起来,频频望向窗口,窗门紧闭,他们望了个寂寞。 突听西门吹雪冷冷道:“炼心!剑心不稳有如废物。” 四人相似的脸蛋立马涨得像红鸡蛋。 容蛟也在他的房里,正自得其乐捧着茶杯,小心控制内力。闻言,心神凝滞,手上力道加重,茶杯底部瞬息裂开,清澈的冷白水挤出裂缝,“滴答”在白裤上。 西门吹雪的眼神就这么飘了过来。 他的眼神自带温度,烧得容蛟脸蛋红红的,幸好面上有一层伪装,不然房间里就有第五个红鸡蛋。 容蛟胡乱想着,内力控制不住,本就裂开的茶杯火上浇油,“卡兹”,又多了条缝。 “闭眼。” 耳畔冷冷的声音很有质感,容蛟想到了夏日一口咬碎的糖水冰棒,听话地照做。 “敛息凝神,感受身体内部的变化,那是你的生命气息,被你困在体内焦躁不安,你需要疏导它。” 容蛟渐渐平和,溢出茶杯的水“滴答滴答。”渐渐的,它成了分外美妙的韵律,随着呼吸的律动,一呼一滴,一吸一答。 四胞胎慢慢地也闭上眼。 茶杯裂缝下的水珠慢慢升空,旋转在容蛟的手部周围。 “吱呀”一声,当他睁开眼,白衣乌发的男人伫立窗前,窗外喧闹声一齐传了进来,男人背负的乌鞘长剑在天光下,仿佛蒙上一层冷冽的杀气。 峨眉山势险峻,抬头望去,只觉万丈危崖倾斜着似要压下来,令人神魄具飞。 居然想不到峨眉山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淡淡的白烟更显得阴气森森,这里站着两拨人。 一拨人穿着统一,手持长剑,面带愤怒。另一拨人散散地站着,眼神闪烁不定。 就在不久前,一批又一批的江湖人手握藏宝图闯入峨眉禁地,历代掌门人厝灵之所,先在墓穴里互相厮杀,伤亡过半,峨眉长老赶到击退他们。他们又口口声声说燕南天宝藏就在已逝掌门人的棺材里,逼迫峨眉弟子开馆验证。 众弟子那受得了这种侮辱,纷纷现出长剑。 为首的是峨眉‘二英三秀’,男的俊俏,女的瑰丽,手握武器挡在自家先辈的埋骨处,眉间坚韧不拔。 “尔敢上前一步,休怪手上宝剑不长眼!” “妄动师父遗体,先踏过我等尸骨!” 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不过逝去一月,尸骨未寒,更增添弟子们的悲愤,心中力量仿佛无穷无尽。 头发半黑半白,肤色青黑的中年人玩弄着手中毒蛇,冷笑道:“小娃娃,劝你们乖乖让开,老夫的小可爱也是不长眼的!” “呸!老不羞!”脾气尤为火爆的石秀雪怒骂道:“若我师父在此,你们岂敢放肆,贪生怕死之辈休提!” -- 第38页 “哎——”自山崖边传来低沉的叹息,一位白衣公子手执折扇缓缓而来,身后跟随两名侍女。 白衣少年穿着不过是普通的白麻衣衫,但他华贵的气质已非任何锦衣玉带的公子所能及。江湖人马不由朝两边分散,供出一条通道来,想要看看这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有何话可说。 玩弄毒蛇的中年人冷冷瞧着他,“移花宫的人不是自居世外,向来不屑于我们这些江湖人吗?怎么,花无缺,你们也想得到宝藏?” 花无缺又是轻轻一叹,温声道:“移花宫身在江湖,无缺自然是江湖人,又何来不屑之说。只是……” “只是这藏宝图你们人手一张,聚集在此,闹得伤亡惨重,还看不出来是阴谋?” 花无缺的未尽之言被一人抢先,众人齐齐望去,却是在禁地内浴血奋战的峨眉弟子,此人一头白发,半身血液,左臂不自然垂落,看样子已是断了一条胳膊,却执着地握着一把剑。 他一抬头,血液之下,两只重瞳诡异无比,盯着众人心中发寒,让他们回想起此人不要命的疯子打法,心中漏怯。 花无缺收扇,伸手扶住他。 重瞳子又冷冷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这是燕南天宝藏,却也不动脑子,这是什么时候传出的话?” “是江湖中出现很多张藏宝图,人人有了怀疑后传出的。”司空摘星坐在一颗树上,朝他摆了摆手:“兄弟,还未请教姓名?” “陈冲子。”重瞳子道。 山峰上一时沉寂,许多人其实早明白这其中道理,只不肯点明,因心中存留着一点希翼。这点希翼一并让他们毫不留情戳破。 峨眉后山已不见了热闹声,安静,一片安静。 气氛凝滞中,一人款款而来,白衣,乌发,长剑。 “西门吹雪!”有人认出他,惊讶叫出声。 其实藏宝图一事只波及到南方一带,不想西门吹雪居然来了。他莫非是为了燕南天的剑法秘籍而来?这并不是阴谋而是真的? 一些人眼中燃起希望。 然而,西门吹雪给他们重重一锤,“燕南天并没有死。” 西门吹雪今年二十有五,他剑法小成时,燕南天已经是天下第一神剑,他初入江湖,曾被看作是第二个燕南天,好事者甚至称他“小神剑”。 如何能忍? 如西门吹雪般高傲自负的人,怎能允许有人把他当做第二个燕南天? 于是他沐浴斋戒,要找燕南天一战,对方却早已消失在江湖中。听闻燕南天入恶人谷后音讯全无,西门吹雪为此闯入恶人谷,却发现他已成活死人。 没有人觉得西门吹雪会说谎,既然燕南天还活着,就不会有什么传承。这般想,峨眉迎来一个外援,武当木道人,如今两个天下绝顶的高手在此,谁敢放肆? 这下,众人再不甘也只能暂退了。 另一边,容蛟努力让内力运用自如,左手指上的一线牵忽然出现感应。他能感觉到飞歌距离他不远。 他迟疑看着窗外,只出去一会儿应该不要紧吧? ☆、藏宝图 容蛟循着感应出了小镇,往峨眉山去,却在东面后山的山脚处见着一群人,其中一个人的面容赫然是现实中的熟人,容蛟不愿见这些人,悄悄绕道,绕远了却迷着路,四面八方高高的藤蔓遮住视线,挡住脚步。 那些人的嬉笑声已远去,容蛟却找不着出去的路,轻功也没学过,东转西转,脚下一滑,整个人竟往一个洞下倒。 心下骇得不敢睁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的人已摔到平面,却不感觉疼,容蛟悄悄睁眼,视野所见之处居然是一棵巨大的树冠,他就倒在这像极一朵云的树冠上,密密麻麻的树叶像一张毯子。 容蛟爬下树,又被眼前的风景迷得出神。 这里是一个像水瓶底部的崖底,抬头望去,高高的山壁直破云霄,四面山壁直直矗立着,容蛟像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鸟,飞也飞不出去。 心下有些惊慌,转眼被脚下的触感惊到,柔软平整的草地仿佛一张天然的毛毡子,踩在上面仿佛要醉倒。容蛟却警惕得不敢出声,这片恍若仙境的地方不见虫鸣,竟没有一点生气。 最让他害怕的是,这片草地平整得像被人修剪过。这里有人?这里住着人?一定是有人定期修剪草坪才会让它像毡子一样。 这般想着,忽然“咔吱”一声,容蛟吓得跳了一下,脸也有些白,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棵巨大的树干,中间一大块方形的树皮朝旁边滑出,露出一个门户,里面一个绿裙少妇惊讶地看着他。 绿裙少妇手上挎着竹篮,从门户出来,上下打量他:“你……你是怎么来的?” 少妇看着不过二十五六,面容娇媚,声音也仿佛浸泡着蜜糖水。容蛟更加警惕,一个人迹罕见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人,纵然她看着很无害,也说不定会在背后露出毒牙。 容蛟:“我不过是无意踩空掉了下来,等一下就会走。” 绿裙少妇盈盈笑道:“你恐怕是走不了,你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能飞出去也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容蛟往后退了一步,心脏狂跳,面上装作很平静:“你……你要杀我,为什么?” 绿裙少妇窈窕着走过来,仍然笑着:“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着,你若是走了,岂不是多个人知道我在这儿。何况你实在生得丑,丑得我眼睛疼了。” -- 第39页 容蛟一时说不出话,他并不是被她的杀意镇住,只是从没有人说过他丑,他一时接受不住,既有点稀奇,有点恼怒。 少妇的爪子已经伸到容蛟的面前,突然上方传出一声惊喊:“啊——” 紧接着,一把匕首砸到少妇的脑袋上,直把她脑袋砸了个窟窿,鲜血不停往外流。“嘶——”她嘶着气,双手停留在伤口处,一副想捂又不敢捂的模样。 又是东西掉下来的破空声。 容蛟一时忘却杀机,呆呆抬头,一点黑影穿过云雾,直直往崖底坠落,张牙舞爪间,此人幸运地落在云朵一样的树冠上。 绿裙少妇和容蛟齐齐望着树冠上的人,他们都想知道,那么高的山崖,一个大活人掉下去,是不是立马断气了? 出乎意料,树冠上的人还在喘气,气息传到两人耳畔,先是似有似无,仿佛要断气了似的,慢慢的,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平稳,又活了过来。 “哎呦,哎呦……疼……” 他还在叫疼,听着声音是个少年,带着点死里逃生的活泼气。 “这样还活着?内力也不深厚的样子……”绿裙少妇呢喃道,忘了还要把容蛟杀了,好奇心发作地起身掠到庞大的树冠上,把少年捡起又回到草坪上。 那少年疼得睁不开眼,躺在柔软的草垫子上,翻了个身,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那眼角留着一道长长的疤,长得要到嘴角。可这道长长的疤痕非但没有让他变丑,更是让这少年仿佛有了几分别样的魔力。 “乖乖……好孩子,你疼不疼?”绿裙少妇恍若见到了稀世珍宝,蹲下声摸着他的脸,嗓音甜腻得让人发颤。 少年打了个寒噤,睁开眼,看看她又瞧瞧远远躲在一旁的容蛟,眼睛咕噜噜转,哎呦叫道:“疼,好疼!好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救了我么?” 绿裙少妇柔声道:“这里是我的家,你莫要怕,你叫什么,是什么人把你打落下来了?” 少年道:“我……我叫江小鱼,上面是我的仇人,好姐姐,能在你家里躲躲么?” 少妇忙道没问题。容蛟本来趁着机会躲得远远的,快要躲到树冠上,可那可恨的小鱼儿好像在短短时间内明白这片地方很危险,眼前的少妇也很危险,竟把主意打到容蛟身上,要拿他当一个垫背的。 “姐姐,那个人是做什么的?我现在走不动,不好让姐姐这么娇嫩的人背着,不如让他背着我。” 少妇的目光转个方向已变得杀机凛然,声音依然娇媚:“那样的丑人不配到我的宫里去。” 听到“宫里”二字,小鱼儿的目光游移了一下。 容蛟只好叹息着走出来:“我的真容并不丑,”瞥一眼小鱼儿,继续说:“至少没有他丑。” 江小鱼瞪着眼,旋即又嘻嘻笑。 绿裙少妇狐疑地瞧他一眼,瞥见他手腕上的肌肤细腻无比,相信了他的话。让容蛟背起江小鱼,自己先进了树干的门户内。容蛟微笑着向小鱼儿走去,那姿容瞬间让小鱼儿想到崖顶上奉师命要杀他的无缺公子,花无缺,好一个花无缺。 他讨厌这种风光霁月,风度翩翩的公子! 小鱼儿带着恶意,气呼呼地用力压在容蛟的肩膀上。容蛟笑着,手上用力拧他的屁股肉,两指一旋转,小鱼儿痛得要跳起来,就是这酸爽的痛感让他彻底区分容蛟和花无缺的区别。 他嚷嚷道:“哎呦好痛,好痛……捏我屁股,你一定是个臭流氓!姐姐可别信他长得有多好看!” 猝不及防的,容蛟还以为像他这般俊美的少年一定是个心高气傲的,一定会闷在心里不好开口的,没想到原来是个顽皮的小滑头。 少妇娇嗔一声:“都别闹,快点过来。” 门户内是一个树干掏空的小片空间,三个人在里面,肉紧贴着肉,小鱼儿的呼吸不断喷到容蛟的脖颈上,敏感地起了小片疙瘩。小鱼儿得了乐趣,使劲对着那片肌肤吹,容蛟忍无可忍,脑袋一扬,后脑勺磕在小鱼儿的脑门,磕得他两眼冒星星。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后,小鱼儿总算安分下来。 他们站立的地方突地一震,往下缩去,就像水井里的木桶不断往下面降落,容蛟和小鱼儿看在眼里,心里都各自打算。 下面的出口居然是条地道,两旁是雕刻精致的石壁,石壁上镶嵌着铜灯,铜灯发着暖色的光芒。 很显而易见,这里是地下,但没有土壤的湿气和腥味,反而干燥得很。 穿过长长的地道,豁然开朗,眼前是一间宽阔的屋子,壁上同样嵌着发光的铜灯,屋子里有一张长形石桌,七八张石凳,另有一张石榻,榻上铺设一张黄白条纹的虎皮,虎头张着獠牙正对着容蛟和小鱼儿。 两人已经看呆了,万万想不到峨眉后山的地下竟然有人偷偷住着! 绿裙少妇这时忽然拍掌,笑道:“欢迎两位来到我的王宫!” 王宫? 小鱼儿早从容蛟背上下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心想:这里若是王宫,那他们两人是什么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30 21:07:24~2020-10-02 18:1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12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40页 ☆、藏宝图 这间石屋再往前有左右两条通道,左边的通道出了七位青衫少年,他们中最大的年纪不过二十,面色消瘦,身体十分削弱,衬得身上的袍子宽大而柔软。 绿裙少妇“咯咯”笑着,一一拉过他们的手,介绍道:“他们都是我的妃子。” 小鱼儿的唇瓣颤动,指着自己道:“那我?” 少妇笑:“你以后就是我的皇后了!” 容蛟对小鱼儿报以同情的眼色,他看桌上摆着丰富的吃食,说明这里并不缺少食物,所以七位少年并不是饿成这样,而是吃不消绿裙少妇的“福气”。 小鱼儿坏笑地瞧着他,容蛟心里便生出不好,绿裙少妇也注意到容蛟,娇美的双手伸过来,快得无法抵挡。 面具被强力撕下,容蛟的脸蛋立马泛红,橙黄色的灯光那么一照,小鱼儿几乎看呆了。绿裙少妇拍手叫好:“好好,你就是我的东宫娘娘。江小鱼,你就是西宫娘娘了,你们俩可要好好相处。” 小鱼儿本来很勉强的脸立马变得笑嘻嘻,“好说好说。东宫娘娘与西宫娘娘在此,你们这些妃子还不快快行礼?” 七位少年相互看看,诡异地看着小鱼儿,像在打量怪物,还真的向小鱼儿和容蛟行礼。 容蛟脸蛋生疼,不想说话,一双喷火的眸子怼向小鱼儿。 小鱼儿摆着大款道:“行了,两宫娘娘要伺候萧女王,你们快快退下!” 七人听话退出去,绿裙少妇的脸色微变:“我何时跟你说过,我姓萧?” 小鱼儿眯着眼,坐在石榻上,道:“我从岛上出来,我的叔叔伯伯都教导我,千万要小心十大恶人的‘迷死人不偿命’的萧咪咪,我怎能不听话?” 萧咪咪惊愕道:“岛?恶人岛!” 容蛟这时已走到屋子右边的通道,长长通道的拐角处,刚才有个少年探头探脑,一双眼睛分外熟悉。 江玉郎又探出脑袋,正好撞上容蛟,惊讶之下,又快速垂下脑袋。 容蛟回头看向萧咪咪,柔声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吃点酒助助兴吧?” “如果你想把我灌醉,那可千万别产生这种想法,我可是千杯不倒。”萧咪咪同意了他的主意,立马拍拍手,江玉郎急急走了进来,垂着脑袋很温顺的模样,眼睛却在萧咪咪的胸脯上瞟来瞟去。 萧咪咪立马甩了他一巴掌,“江玉郎,去,拿酒来!” 江玉郎捂着脸,眼里狠辣之色一闪而逝,嗫嗫道:“您可别相信他,他……酒量大得很。” 容蛟淡笑着:“没错,我也是千杯不倒。” 萧咪咪:“让你去就去,我还能喝不过他?”小鱼儿从榻上跳起,盯着容蛟看,容蛟也看他一眼。 酒已摆在桌上,另有一只肥得流油的烧鸡,一大串奶葡萄。萧咪咪一开始还是自信满满的样子,想要把两人灌醉在榻上,到了最后小鱼儿和容蛟面带微笑,她却躺在了榻上,搂着老虎皮。 小鱼儿弯腰“哇哇”地吐了一地发酸的酒水。 容蛟起身顺手在他后脑勺一拍,进了右边的通道,没见着江玉郎的面,倒是闻到臭味,打开木门一瞧,原来是间茅厕。 小鱼儿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探着脑袋说:“这里原来是大小便的地方啊,他们好像是睡在左边的通道。我们分工合作,到处搜寻一下有没有出口?” 容蛟温声说:“江玉郎一定在这边。” 小鱼儿抱臂:“你说得是刚才那小子?他好像是个很记仇的人。” 容蛟:“他之前在这里一定不是上茅厕那么简单。” 小鱼儿捏着鼻子,忍受难闻的臭气,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咦,这粪坑的土怎么有点松,我们不如掀开盖子瞧一瞧?” 他虽这样对容蛟说,两人却动也未动。 容蛟:“算啦,他肯定也要逃走的,等他千方百计找到出去的路,我们再享福好了。” 小鱼儿:“哦,你就这么肯定?” 容蛟:“他得到过一张藏宝图,要去寻宝的。” 小鱼儿眼睛一闪,“哦,是峨眉那个宝藏么,这几日来那么多人,他恐怕没机会喽!” 两人一唱一和,躲在粪坑下面挖地道的江玉郎再也忍不住,掀开盖子,钻出一个头来:“宝藏……宝藏,峨眉来了很多人……都已经找到了么?” “你好臭哇!”小鱼儿捂住鼻子,一面嫌弃一面作出幸灾乐祸的模样,道:“我只远远瞧了一眼,现在还没找到,再过几天就不知道哩!” 江玉郎焦急得扣手,突然瞪向容蛟,厉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得到过一张藏宝图?” 他一个多月前就已来到峨眉寻宝,然而中途身体毒发,卸下易容的江玉郎亦然是个美少年,身体虚弱时被萧咪咪掳到这地下。那毒居然是淫毒,发作起来差点让江玉郎精尽而亡,现在他想知道,这毒是不是容蛟下的。 他从粪坑里爬了出去,容蛟像是受不了臭气,急急后退,口鼻遮掩得严严实实,见江玉郎一身脏污向他走去,一张脸慌得发白:“你……你离我远一点。现在外面峨眉弟子都在巡山,我诈一诈你怎么了?” 他又道:“你可别碰我,我现在体内有一股内力,可不太听话。” 江玉郎才发觉容蛟的异常,双脚踩在地上轻飘飘的。怔在原地,他从小就炼武,一朝一夕练就的内力居然没有容蛟的多。 -- 第41页 容蛟的样子实在不像撒谎,但小鱼儿从小在恶人谷长大,坑蒙拐骗用的招数何其多,看出点苗头,却没有点破。只因江玉郎刚刚的眼神,连他看了后背都在发寒。 他看了看江玉郎爬出来的地方,竟然挖出了两三米的地道,惊讶道:“你还真想挖地道挖出去?这要挖多久?” 江玉郎的声音木然:“挖了一个多月。” “月”字刚说完,他人就倒下了,容蛟与小鱼儿很没有人情味的争相躲开。 小鱼儿查探一番,说:“好像是饿昏了。”他跳下地道,说:“里面好多吃的。”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玉郎这一个多月过得着实辛苦,他要挖地道出去,为了不惹人怀疑,只能选择在大便的时候去挖。可是人一天能有几次大便?他大便的时候怎么去挖地道?于是他只能每天大便的时候,一边大便一边挖地道,为了储存足够的食物,为了减少大便次数,他只能勒紧腰带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本来,被容蛟和小鱼儿发现他在想法子逃跑,心里是慌的,但随即想:他们不是也要想法子逃走么?那便让他们一起过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 人的情绪实在千变万化。江玉郎一人挖着地道,本来心情都快抑郁了,但来了两个同伴,他便瞬间治愈,幸灾乐祸起来。 他饿昏过去了,脑袋里好像出现了容蛟和小鱼儿苦着脸,趴在地上,一边大便一边挖着土的景象。面上缓缓笑开了花。 小鱼儿拖着江玉郎走,“奇了,他怎么笑了?” 容蛟:“可能梦到大鱼大肉了。” ☆、藏宝图 这里的房间并不多,容蛟和小鱼儿被安排着与江玉郎同一间房,三个心思深沉的家伙默不作声。 半响,江玉郎问容蛟:“你认出我了?” 小鱼儿倒在床上看戏,容蛟整理着床铺,头也不抬道:“一个人易容,他的脸可以变,身高可以变,声音可以变,但有一点是变不了的。” “是什么?”江玉郎沉声问。 “你的眼神,你双眼之间的距离。” “咚咚咚——” 三人的目光齐齐转过去。 门开了,门外站着其中一个“妃子”,说话的声音很虚弱:“女王要你们其中一人去侍寝。” “你们”指的自然是容蛟和小鱼儿,同住一室的江玉郎不包含在内。 容蛟反应很快的,在他刚说完,就把离门近的小鱼儿一脚踢了出去,“啪”的一下关上门。 小鱼儿摸着屁股,瞪着这扇门。 “妃子”捂嘴笑了笑,伸手:“请。” 小鱼儿被召去侍寝后,沉寂许久的室内,江玉郎处于变声期有些嘶哑难听的声音传到容蛟耳里,他说:“你很想出去吧?你是喜欢男人的,我知道,你没有本事讨好萧咪咪。” 容蛟裹着宽大的衣衫和衣而睡,闻言道:“你想表达什么?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不喜欢和聪明人互相绕来绕去。” 黑暗中,江玉郎的眼睛仿佛在发光:“你们一起跟我去挖地道!” 想到那个粪坑,想到粪坑里的地道,容蛟好像已经闻到了那股臭味,很果断的拒绝:“不要。” 随后想到什么,“这地下不止你一个妃子,为什么不威逼利诱他们?他们也想离开的吧?” 江玉郎的声音已变得恼怒:“他们怕萧咪咪怕得要命,怎么可能答应!” “只要是个活人,威逼利诱四个法子总能用上一个。”容蛟闭上眼,昏昏欲睡,声音也轻飘飘的。 他好像已沉睡,江玉郎撑起上半身,目光阴恻恻地盯住容蛟的方位,这里没有月光照进来,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容蛟突地起身,江玉郎吓一跳,战术后仰。只听他道:“机会正好,现在就去!” 他说着下了床,穿了鞋,回头对呆愣住的江玉郎说:“还要你配合才行。” 江玉郎毒发的神态演得栩栩如生,把七个少年郎吓得连连点头,捂住自己的喉咙被带到茅厕。等两人一走,他们立马伸出手指扣喉咙,想把吃下去的“毒丸”呕出来。 “毒丸”的提供者来自于江玉郎,这地下没有经过水源,沐浴的机会就少,他已有七天没有清洗身体,身上积攒了一层污垢,把污垢搓成丸子,就是“毒丸”了。 萧咪咪很贪心,也不知夜晚小鱼儿是如何运营的,反正是没有被她得手。等到了白日,又打起容蛟的心思。 她正把人压在老虎榻上。突然自上方传进一声嘶吼,那声音大得像装了个喇叭,萧咪咪被震得不轻,左脚绊着右脚,差点跌落在地,是容蛟牵住了她。 那声音在喊:“臭婆娘,还不快快出来送死!” 萧咪咪的嘴唇慢慢变青,两眼发出惶恐的水光,抓着容蛟的手不由自主收紧,她的指甲实在长,指甲陷进了肉里。容蛟把这疼痛当做醒神的良药,冷静而轻柔地问:“外面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我们继续吧?” 萧咪咪抖着指甲:“你绝对不会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就是轩辕三光!” 容蛟作迟疑状:“我好像有点印象,但具体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好像也是十大恶人的一位……” “对,是他。他最好赌,见人就赌,赌得人家破人亡、断手断脚,从没有过败仗的。” -- 第42页 容蛟暗自忖度,萧咪咪一定也输给了轩辕三光,她先说家破人亡再说断手断脚,说的一定就是她在意的赌注,她单身一人看不出什么家庭,那么萧咪咪定是输了手脚。 “不要理会他,这里的入口如此隐秘,他不会发现的。”他柔声安慰。 萧咪咪被他提醒,忙问:“真的很隐秘?” 容蛟咬着下唇有些迟疑,她厉声道:“你想到了什么,说!” “我现在回想起来,你开启那树洞的门户,那片树干表面比较光滑,好像有人经常抚摸它。”容蛟窥见她的脸发白又发青,再加一把火:“别担心,我听他声音粗狂无比,定然是个粗心的汉子。” “你懂什么?”萧咪咪一巴掌扇过去,骂道:“他是个百战百胜的赌徒!” 这样的赌徒一定是个细心的人。 她这一掌担惊受怕下,用了十成十的气力,容蛟被他一巴掌扇在左脸颊,立马肿胀了,口腔被牙齿磕破,血丝从嘴角溢出。他垂着头,额角的发丝散落下来,难以窥见他的神色,容蛟缓缓抬头,慢条斯理舔去唇边的血渍。 他一瞬间流露出的眼神竟令萧咪咪脊背有些发凉,来不及多想,她要立刻去把入口的机关关闭。 萧咪咪红色的背影已然不见,小鱼儿来寻人,却见容蛟气息紊乱,周身内力竟不受控制。 容蛟动了杀意,内力爆发,痛苦得扭曲面颊,再忍不得,抬掌轰向上面的石壁。 轰隆声震耳欲聋,小鱼儿不由抬头期盼,石壁只裂了几道缝。 他失望不过几息,上面传来一个男人粗狂的大笑声,轩辕三光抬掌朝发出动静的地面数十掌,“哈哈——臭娘们!输了不认账,快快把你的一手一脚给老子交上来,还没有人敢在老子面前耍账!” 地动山摇间,上面的石壁塌了,混合着泥土不断下落。小鱼儿迅速扯着容蛟奔到左边通道。 远远间听到萧咪咪惊恐地叫声:“轩辕三光!我跟你拼了!” 小鱼儿忽然怔住,跺脚道:“哎呀,那上面塌了,我们应该从那边出去的!” 容蛟已然冷静下来:“不行,萧咪咪和轩辕三光就在那里打起来了,很危险。而且出了去也是在山崖底下,那里四面环山,飞也飞不出去。” 小鱼儿喘着气:“那还是要挖地道挖到别的地界么?”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茅厕,却被里面血腥惊住了,七具尸体歪歪斜斜地躺在泥土上,有的还沾上了粪便。 江玉郎正把匕首从一个少年的尸体上抽出来,红红的匕首发着渗人的光。 小鱼儿倒吸一口气,“你……你竟然把他们都杀了!” 江玉郎极为冷静又冷漠道:“他们已经没用了。” 小鱼儿:“地道挖好了?” 江玉郎:“没有那么快。” 地道才挖了一夜,自然没那么容易挖出去,容蛟为他的狠毒感到手腕发软:“你是不是知道萧咪咪的仇人找过来了,就杀了他们?” 江玉郎没说话,看样子是的。他捏着尸体的衣角慢慢把匕首擦拭干净后,才微笑说:“萧咪咪在睡梦中提过一次轩辕三光的名字,她非常害怕他,她不是他的对手。” “那你也没必要杀了他们,他们也是受害者。”小鱼儿叹息着为地上的尸体合上眼眸。 江玉郎的声音变得凄厉:“他们侮辱过我,就要死!” 小鱼儿慢慢站起身,与容蛟站在了一起,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年。狠毒、隐忍、记仇,这毒蛇一样的少年真是可怕得很。 容蛟突然道:“好安静。” 三人才意识到,萧咪咪和轩辕三光突然没了声音,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容蛟与小鱼儿对视一眼,不理会江玉郎,往回走,江玉郎静静跟在他们身后。 “你刚才不是忌惮他,怎么还敢让他走在你背后?”容蛟的声音并不小,至少身后的人听得明明白白。 小鱼儿笑得:“因为我只会比他更可怕。”他虽这样说,全身肌肉防备地紧绷着。 江玉郎抬头又迅速低头。 到了先前的地方,上面破了一个大洞,耀眼的日光撒了下来,江玉郎痴痴看着,忍不住扑进日光里,抬着头,眼里的泪竟落了下来。 他迫不及待要出去了,一转头,却见另外两人蹲在不远处,江玉郎想了想跟上去。 地下同样破了个洞,萧咪咪和轩辕三光正生死不明躺在洞里。 ☆、藏宝图 小鱼儿伸长了脖子:“下面好像是一间屋子。” “屋子里有八个不同颜色的绞盘。”容蛟接道。 “好奇怪,”两人同时道:“要不下去瞧瞧?” 江玉郎听到两人对话凑了上来,容蛟与小鱼儿却同时避开,反手一推,竟把他推下洞去。江玉郎就滚在萧咪咪柔软的身体上,他吓了一跳,手肘撑地连连后退,又撞上轩辕三光坚硬的胸膛。 萧咪咪青白的脸对着江玉郎的脸,两只眼睛充血地瞪大,这个女人在床事上折磨他已久,江玉郎一个哆嗦,后知后觉发现她没有呼吸了。 “喂——” 上面小鱼儿在喊,双手放在嘴边:“他们怎么样了?” 听到他的声音,江玉郎回想推他下去的两只手,他抬着头看看小鱼儿,又看看容蛟温和的眼睛,快速垂下头,掩饰眼中神色。 -- 第43页 乱糟糟的碎发下,脸部肌肉抖了抖,又很快恢复平静。江玉郎仰着脸,挤出笑容,“死了,都死了!” “哎,你怎么看?”小鱼儿青蛙蹲,两只手掌撑在洞边,轻声问。 “你把他得罪惨了,不想以后被他暗算,就找机会杀了吧。”容蛟平淡道。 “果然,长得越好看,心就越黑。他也恨死你了,你想他死,却让我出手,我到现在还没亲手杀死过一个人呢。”小鱼儿看着洞里,江玉郎早早垂下头,他只看到对方的发旋,他叹气道:“要把一个大活人当狗看,当狼看,当老虎看,都不简单。” 看他说的话,是经常杀狗杀狼杀老虎了。 萧咪咪虽然没气了,但轩辕三光的呼吸还是平缓的,对于萧咪咪惧怕的人,江玉郎心中也发憷,这间房的地板离洞口有一段距离,江玉郎爬不上去,就想把上面两人骗下来。 然而两人迟迟不下来,江玉郎心中气狠了,决定先把轩辕三光这个隐藏威胁解决了。 蕴含内力的一掌朝他的头顶死穴拍下,轩辕三光涌出来的气劲把江玉郎掀翻在地,他惊异不定,上方两人看得精彩,但轩辕三光依然是昏迷状态。 江玉郎不敢再打对方的主意,而他正好倒在一面金子做的墙壁边上。 “金……子,好大……” 他倒的地方刚好是死角,容蛟和小鱼儿是看不见的,只等了一会儿,听见绞盘转动的“咯吱”声,接着是门户开启的轰隆摩擦声。 又听到江玉郎兴奋到颤抖的声音:“好多……好多……” 一个绞盘竟然开启了一个暗门,下面有八个绞盘,那还有七个暗门…… 小鱼儿简直被好奇心折磨死了,三两下除了自己的外衫,撕扯开一条条,拧成一条绳索,长度不够便让容蛟也把外边的衣服脱了。容蛟好奇心也不小,立即行动起来。 下了来,两人立刻被金碧辉煌的光芒闪耀到,这间屋子是间八角屋,共有八面墙壁,一面是金子墙,已经被江玉郎打开了,他正站在门户的珠宝堆上欣喜若狂地捧起一串龙眼大小的珠串。 两人都没有笑话他,他们心中也激荡不已。 江玉郎哈哈笑道:“纵然那些人找上峨眉,宝藏还不是被我找到了。” 容蛟和小鱼儿具是愕然,心中一动。 容蛟却道:“宝藏确实是宝藏,但不是燕南天宝藏。燕大侠从前喝酒都要抵了剑,没用那么多金银珠宝。” 小鱼儿心中一颤,竭力压制内心的冲动,装作很平静地问:“你认识他?” 容蛟摇摇头,“听朋友说的。”走到箫咪咪面前,仔细瞧瞧,发现她是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口鼻流出暗红的血迹。他凝神注视她青白死气的面孔,抚了抚自己胀疼的脸颊,高高抬手。 “啪——” 小鱼儿一个激灵,转眼过来,见箫咪咪的左脸映着五个手指印,立时神色复杂。他本来觉得自己与江玉郎有一部分相似,现在看来,容蛟与江玉郎也有一部分相似。 所以,容蛟与江小鱼也是相似的。 他们三人都像狐狸一样狡猾,能见风转舵、能屈能伸,更记仇。 小鱼儿忖度:都说不同山水养不同人,我自小在恶人岛长大,他们的生长环境是什么样的? 轩辕三光还活着,萧咪咪没有把他杀死,江玉郎也没得把他杀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敌人已经死了,朋友不一定是朋友。容蛟不知该对他如何。 小鱼儿转了转眼珠,“好办!”他一指满是珠宝的暗门,说:“先暂时把他关在里面再说。” 江玉郎怕两人也把他关进去,连忙抓了两手珠宝塞在衣服,快步跑出来。撞见小鱼儿似笑非笑的笑容里,他勉强笑:“这珠宝虽是小弟发现的,但大哥……” 小鱼儿打断他的话,“你不必强调是你发现的,也不必叫我大哥,我知道你很聪明,不必再装模作样。” 他果然没再装模作样,脸上不见笑容,不再垂头,大大方方露出阴沉的脸。他的手指不断摩擦,看样子想与小鱼儿较量一番,容蛟拖着轩辕三光的腿,路过两人顺口说:“我知道你身上没有毒暗器,你在萧咪咪身边一个多月,不至于窝囊的让你□□。你只有杀那七人的匕首吧!” 江玉郎呼吸急促,握紧拳头又松开,几个来回下来,重新垂下脑袋。 三人把威胁关在金屋里。然后目光看向另外七个绞盘。八角屋子共有八面墙,只有一面是土砌成的,其余七面除了石墙和木壁之外,还有金、银、铜、铁、锡。 金墙已经开过了,里面是财宝,其它的门会有什么? 江玉郎得了一肚子财宝,心里的高兴忍都忍不住,同时也对另两人防备,生怕他们杀人夺宝。“这里还有七面墙,你们想开哪一个?” 容蛟看了眼金墙,说:“我们有三人,自己各选一门。都不知道轩辕三光什么时候醒,那面墙挡不挡得住他?” “轩辕三光有个外号叫‘见人就赌’,他喜欢赌你身上有的东西,包括手脚。” 听小鱼儿这么一说,江玉郎摸了摸怀中的财宝,说:“既然这样,抓紧时间。我们先抛弃各自恩怨,各自选一扇门,自己优先取宝藏。” 这个意见获得赞同,可是哪面墙后得到的利益大些?三人都在想。 -- 第44页 除开金,土墙和木墙一看就感觉里面的宝藏若于银铜铁锡石。 银,听起来也是关于财宝的,但三人知晓已有一面是财宝,另一面绝对不相同,意外性太大不好选择。 铜和铁让人一下子便想到武器,在三人面和心不和情况下,威力大的武器极有利。 小鱼儿和江玉郎齐声道:“我选铁!” 两人一愣,对视着,小鱼儿笑了笑说:“那我铜吧。” 他退让了,江玉郎反而狐疑,微笑:“既然是大哥想要铁,小弟还是要铜吧?” 小鱼儿笑眯眯:“也行。” 可他利落答应了,江玉郎又后悔了。 容蛟不管他们,那小鱼儿仿佛就是江玉郎的克星。他想了想,走向银绞盘。 ☆、藏宝图 容蛟开启银墙后,心神便集中在一处,银墙后是条甬道,甬道两旁共有六扇门,门上挂着珠帘,地上铺设厚重柔软的地毡,容蛟一脚踩上去,仿佛踩在云上,像醉酒般摇摇晃晃。 他轻轻的,一边忍不住去聆听另两人的动静,自开启门后,小鱼儿和江玉郎再没发出动静,总不会他们的墙后也铺着厚厚的地毡? 银墙后是个奇妙的天地,与萧咪咪的行宫比,这才是真正的底下宫阙。 容蛟踮着脚走近了第一间屋子,暖色的床帐,精致的梳妆台,桌上一把牡丹花纹的木梳,这竟是个女子闺房。他掀开鹅黄帐子,床上直直躺着具骷髅,身上的粉色衣物破破烂烂,他一进来,衣物倏地化作灰尘,露出骷髅手指下的一角薄绢。 白色的骨头,那本黑色的薄绢分外显眼,颠在掌上,轻飘飘的。 薄绢的外封干干净净、没有一个字,翻了一页,黑色的绢布上用银色丝线绣成五个字:如玉兰花指。 这好像是本秘籍,容蛟免不了一怔,然后一喜,迫不及待翻开来看,上面的内容以他现在的水平都有好些字艰难辨别,更别说理解其含义,他准备找司空摘星教教他。 仔细妥帖私密地藏好,走出去,第二间又是女子闺房,再没有秘籍,第三间还是女子闺房……第六间依然是女子闺房,不同的是,桌上坐着一个男人,一个死了的男人。 一番找寻,终于找到一本淡黄的绢册。 前面几页是躺在床上的漂亮女人的自传,但容蛟没心思去听她的故事,因为外面传来不同寻常的声音。 匆匆放好,走出银墙,就见外间站着两人,互相对峙。 小鱼儿虽面上带笑,额角的汗却依稀可见。 江玉郎也笑着,得意地笑着,他腰间围着一条蛇鳞遍布的金黄色软鞭子,左手拎着一副手铐,右手握着一个圆筒,看不清具体模样,小鱼儿忌惮的眼神便是对着它,额角的汗也是因为它流的。 江玉郎背对着容蛟,小鱼儿的位置却能一眼望见,但他好像真的没瞧见,眼神凝视着江玉郎一动不动,没有分出半个眼神给容蛟。 银墙后的甬道铺着厚软的地毡,所有脚步声像被吸水海绵吸得一干二净,容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江玉郎身后,对方犹自沾沾自喜。 江玉郎:“你若出自恶人岛,应该识得这是什么。” 小鱼儿苦笑道:“我如何不认得,天下第一暗器‘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 容蛟抬起的腿慢慢收了回去。 江玉郎笑眯眯说:“我在铜门里见着一具死于这暗器的尸骨,里面的银针细如牛毛,能直接穿透皮肉钉入骨头里。识相的话,就把它戴上。”说着甩下手铐,又黑又重的手铐掷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呛得小鱼儿直咳嗽。 他咳得满脸通红,咳得弯起了腰,弯腰一瞬悄咪咪向银墙投去余光,两人宽的门户却没有一个人影,容蛟在江玉郎介绍暗器的时候就已退回门内,冷静读起那本淡黄的绢册。 小鱼儿只好单兵作战:“要是只有你我二人,你对我再如何戒备也不过分。实际上,这里还有一个敌我不分的人,你还记得吗?” 那个敌我不分的人自然就是被三人关在金门的轩辕三光,金子是软的,它做的墙也没那么结实,轩辕三光想要打通它实属不难。 但江玉郎仍然很执着地盯着他,并且通过他的话想起这片空间其实有四人,他挪着步伐,转动方向,背对铁门,他很难忍得住好奇心,不住拿余光去瞧。一边催促小鱼儿把手铐戴上。 两只手铐,小鱼儿慢慢戴上一只,忽然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里面有什么?”他选的正是铁墙,江玉郎问了。 小鱼儿微笑道:“里面有两具尸骨。” 江玉郎:“还有呢?” 小鱼儿转了转眼珠,又道:“里面还有五张矮几,矮几上有五本柔绢订成的书册,记录着五种高深的武功。”他摊开手,“而我一点都没拿。” “高深的武功!”江玉郎惊道,随即又不住地去瞥身后的暗门,忽然意识到什么:“两具尸体为什么会留下五种高深武功,常人会一样就已了不起了,就已是绝顶高手!” “因为当初有人召集了江湖的五位绝顶高手,说服他们要他们创造一套惊天动地、空前绝后的武功——” 容蛟的声音那么轻柔、缥缈,却让两人浑身一震,江玉郎条件反射把‘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对准了他。同时,小鱼儿一个飞扑,只听“咔哒”一声,另一只手铐牢牢地拷在江玉郎的手腕上。 -- 第45页 冰冰凉凉的触感一下子浸透他的心。 小鱼儿也觉得他的心好像浸泡在冰水里,“咔哒”声堙没的是‘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的开启声。他愣了愣,头颅机械般转动,缓缓把目光投射在容蛟身上。 容蛟已不在门户后,很迅速地跳了一大段,躲避了大半银针,依然有十二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插在胸膛上。 出乎意料的发展,江玉郎也吃了一惊,空空的圆筒掉落在地。 乌云笼罩蓝天,天光穿过上方两层破败的石壁,冷色的光映在容蛟的面上已很黯淡。小鱼儿的眼睛向来很尖,这会儿却看得有些模糊。 “你……你怎么样了?” 容蛟抬起脸,精美的脸面无表情,仿佛是没有生气的陶瓷娃娃。他的眼珠下垂,渐渐的,神情变得奇异,就好像从酒心巧克力吃到了草莓果肉。 “我……好像有点疼……” 小鱼儿破了音,“只是……有点疼?” 容蛟轻轻歪头感受:“好像……还有点痒……” 小鱼儿压抑着声音,生怕吵醒了容蛟的疼痛开关:“只是有点痒?”他慢慢回过味来——有些暗器带着麻药,射到身上根本感受不到存在。 他以为容蛟的生命到头了,容蛟却在这时捻着银针一根根抽出。 小鱼儿:“……” 江玉郎:“这……这……” 容蛟背过身,轻轻解开外衫,又扯开内衫的结绳,领口顿时露出一角金黄的甲衣。 是金丝甲起了效用! 从无花手中交易过来的金丝甲穿着太过轻薄,以致于容蛟忽视了它的存在,现下恍然大悟。他快速合拢衣物,一本淡黄的绢册“啪”的一声掉在地面上。 江玉郎和小鱼儿回过神,静静盯住它。 是什么? 好像是容蛟贴身带着的东西。 里面写了些什么,被他看得那么重要? 容蛟若无其事捡起塞到衣衫里,江玉郎蓦地想起对方说过的话——‘因为当初有人召集了江湖的五位绝顶高手,说服他们要他们创造一套惊天动地、空前绝后的武功。’ 小鱼儿看到的功法就是五位高手独有,而五位高手的武功结晶…… 江玉郎初生的喉结上下滚动,不由往前踏出一步,耳边噼里啪啦的噪音惹得他眉头一皱,回首看去,神情一僵——他竟忘了,小鱼儿把手铐的另一只拷在他手上! 他瞪着眼,像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左手既拷着,便右手反去摸腰间。然而摸到一空,抬眼一瞧,小鱼儿那张嬉皮的笑脸顿时映入整个视线范围,对方正把他在铜门里找到的金龙鞭拿在手上一甩一甩。 小鱼儿左手甩着鞭子,在地上“啪啪啪”,每耍一下,都差点鞭到江玉郎的鼻尖。江玉郎偷鸡不成蚀把米,快要气晕过去,勉强撑起笑容,讨好道:“大哥一定有法子把手铐解开吧?否则你我以后岂不成了连体人?” 小鱼儿耍鞭子耍出乐趣,轻快道:“没有呀!” 他的鞭子虎虎生威,逼得容蛟退避三舍,小鱼儿若有所思瞟了一眼容蛟的胸口,继续对着江玉郎说:“你又拿了鞭子,又拿了暗器,好不威风。那铁墙后面还要什么好东西,你拿一样出来砍断这手铐的链子,你岂不自由了?” 江玉郎苦着脸,“这手铐是玄铁所制,非削铁如泥的宝剑不可。” “真遗憾,看来我们要绑在一起一生一世了。” 听到小鱼儿的玩笑话,江玉郎气得脸一会青一会黑,一根筋认为对方主动跟他绑在一起,肯定有手段解开。于是动上脑筋:“我们一时半会僵在这,就怕轩辕三光立时醒来,到时候这里的宝物都是他的,包括我们的命!” 江玉郎扪心自问,如此庞大的宝藏,是个人都会起独占的心思。 “那把他铐起来罢!”容蛟插了话进来,从铜门里出来,手里拎着又黑又重的一条手铐,笑道:“看!我又找到了一根!” 江玉郎见到这条一模一样的手铐,瞪着眼睛快要跳起来了,他其实认得手铐,它有一个非常缠绵的名字‘情意绵绵’,全天下只有两条。如今他短短时间内见到了第二条!就在他找到‘情意绵绵’手铐的地方! 金绞盘转动,金壁移开,再见一次,里面的金碧辉煌依旧快闪瞎他们的眼! 轩辕三光庞大的身躯就躺在金银珠宝堆上,毛毛的手臂无意识抓着一条祖母绿宝石项链。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梦啊! 三人感叹一番,凑上前。容蛟拿手铐,两手拨弄,将一只手铐打开,低头靠近,越靠越近。 倏地,眼前一黑,一只毛茸茸的臂膀进入视野。 容蛟寒毛炸起,手铐被大力扯走,留下掌心火辣辣的疼。 “咔哒!” 手腕一沉,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容蛟肩膀一斜,撞在小鱼儿单薄精实的胸膛上。 轩辕三光的洪亮嗓门刺得耳蜗生疼:“哈哈哈——小子们,居然有胆量算计本大爷!” 第二条手铐,一只拷在容蛟的右手上,一只出现在小鱼儿的左手上。 作为连接容蛟和江玉郎的“中间商”小鱼儿,瞪着两只手腕上的手铐,居然还能说玩笑话:“好了,如果还有第三条手铐把你们铐起来,我们就能形成一个稳固的圈了。” 容蛟和江玉郎面面相觑。 -- 第46页 ☆、藏宝图 无论是容蛟还是小鱼儿,或是江玉郎都以为要遭毒手,没人会对宝藏秘籍不动心,动心之后不会不占有。 出乎他们的认知,轩辕三光像是个瞎子,对满室的珠光宝气视而不见,龙眼大的珍珠、瑰丽的宝石、精致的玉雕在他眼里仿佛是一地随处可见的石子。 “可惜,可惜……”他嘟哝。 江玉郎吭哧道:“这么多的宝物,你可惜什么?” 轩辕三光瞅他一眼,蒲扇般的大掌大力拍着肚皮,“可惜没有酒!”他的声音洪亮,在不大的屋内一点点扩大,走出装满宝物的室内,走到外面的八角屋,停在萧咪咪的尸首前,自言自语道:“你虽然把命丢了,大爷还是要你的一手一脚。记住了投胎时千万记得不要和恶赌鬼耍无赖!” 一只手掌和一只脚掌已被切下,容蛟等人惊骇不已,对方回首一笑:“你们有没有听过恶赌鬼?” 不等他们答,他抢着说:“遇见恶赌鬼,不赌也点赌,非赌个天光、人光、钱也光才收手。” 他的两只眼睛发出渗人的光。 容蛟强力压制想要捂住怀里秘籍和金丝甲的冲动。江玉郎白了脸,他的怀里鼓囊囊,是之前装的珠宝。小鱼儿的两只手都被拷住,金龙鞭再也耍不动。 轩辕三光背着手观察这八角屋,看了看颜色不同的绞盘,又去已开的门户瞧了瞧,居然说:“这宝藏是你们发现的,合该就是你们的。” 三人怔住,不敢相信。 容蛟呼出一口气,“所以这便是我们的赌注?” 对方抚掌大笑,“没错,这就是你们的赌注。”笑罢,揉着肚子道:“饿了,快点赌完罢!你们有三个人,就来个三局两胜。” 小鱼儿出奇的镇定,笑笑:“那你的赌注是?” 轩辕三光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奇怪反问:“我怎么会输?” 狂妄自大、理所当然,本该是令人讨厌的态度,容蛟却不觉得讨厌。江玉郎本来白着的脸渐渐恢复红润,舔着唇上的死皮,说:“我们若是赢了,这宝藏是不是就是我们的了……” 贪婪无厌的家伙。 轩辕三光眼神奇异地看着他,“我若输了,当然是放你们活泼乱跳的出去。” 江玉郎还要再说什么,他牛眼一蹬,江玉郎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忽然看对方指着他说:“歪歪唧唧的,就从你开始。说,你要赌什么?” 容蛟和小鱼儿瞥向他。 三双眼珠赤/裸裸盯着他,江玉郎心开始慌起来,抬眼看看轩辕三光,时间太短容不得他思考,他闭眼道:“我……我要你猜……我实际多少岁?”也就是不算上虚岁。 “他奶奶的!”轩辕三光骂道,想不到江玉郎如此滑头,让人猜他的年龄,这还算赌吗? 但他说出的话从不改口,便敷衍道:“十二岁。” 江玉郎立马洋洋得意,大声说:“我今有十四!” 他的身体因被萧咪咪索取一月之久,极为瘦小,又因挖地道存食物,脸颊已凹陷,说是十一二岁不为过。 轩辕三光立马嘲讽,“洒家十四岁已有八尺。” 江玉郎涨红脸。 此时轩辕三光已把目光对向小鱼儿。小鱼儿的衣服经过一番动作,衣襟松垮,露出的皮肤上有几道疤。他盯着这些疤,眼睛眯起:“你把衣服脱了。” 小鱼儿倒是潇洒脱去上衣,他的手拷着,衣物挂在两边的铁链上。容蛟一瞧吃了一惊,这顽皮的少年不仅脸上有一道疤,身上更是满身疤,背上、腰上、胸上,数不胜数。 他的疤痕多数是在小时候留下,在恶人岛被恶人们训练时留下的。 轩辕三光:“我就赌你绝不会知道你身上有多少道疤痕。”[注] 小鱼儿眼睛一亮,笑说:“你真要这个赌法?好,那我赌我身上共有一百道疤!” 江玉郎心神一紧,既希望他输丢了脸,又想他赢。容蛟忍不住暗自去数他身上的疤痕。一、二、三……八十九、九十、九十一…… “哈,一共九十一道疤,你输了!” “却也未必,”小鱼儿神秘一笑,借用江玉郎的匕首,竟在自个身上划了九道疤,对怔怔的轩辕三光道:“你可没说是新疤还是旧疤,我应该是赢了,你说的三局两胜?” “当然还要最后一场,见过我的人都要跟我赌!” 他看向容蛟,容蛟凝神注视着土墙,轩辕三光顺势看过去,“你要跟我赌里面是什么?” 其余墙壁都是绞盘开启,唯独土墙上面有一个吊环。 “独特往往代表着两个极端方向,不是很好,就是很坏。我正是要跟你赌土墙后面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果。” 轩辕三光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沉吟道:“嗯,那我就选坏的!” 吊环一拉,土墙瞬间崩坏,洪水涛涛涌出,“轰隆隆”一连串大震,仿佛山崩地裂,八面墙完全崩溃,水流直把人冲得往上飘,上方的石壁窟窿正好让人爬上去。 容蛟在水流涌入时,恐水症爆发昏迷过去,脑里还在想:墙后居然是一条河,这是坏的。水流把宝藏毁坏了,这也是坏的。 他输了。 但他们赢了。 容蛟虽然昏迷,但江玉郎和小鱼儿都没有放弃他,实在因为手铐的关系,他们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两人联手拦住容蛟时,江玉郎趁机把手往他怀里掏,捞出一本淡黄的绢册。 -- 第47页 容蛟意识清醒后,睁眼有点费劲,脑袋昏昏沉沉,感知到身下的床垫柔软。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只手正在解他的衣裳。 另一只手忽地“啪”在这只手上,小鱼儿的声音显得低沉:“你要干什么?” 容蛟装睡,侧耳聆听。 江玉郎处在变声期的鸭嗓说:“你不好奇?‘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都穿不破的宝物,那可是天下第一的暗器!” 小鱼儿很小声,生怕吵醒容蛟:“你已经拿了结合五位高手心血的武功秘籍,还这么贪心?” 容蛟蓦地想起那本淡黄绢册。 他已有了一本黑色绢册的武功“如玉兰花指”,藏在最底层,贴在胸口处。那本淡黄绢册却只是放在外衫里面,本是钓鱼执法,江玉郎取到它绝不会想到他还有另一本。 高深的武功一种就够用,只精不多。 练功太过贪心,只会弄得四不像。 再说了,小鱼儿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江玉郎修炼那本功法,就让他们两人相争吧!只是金丝甲绝不能落入他手! 容蛟这般想着,缓缓睁开眼。 手铐捂在被里已变得暖烘烘,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因离不开他,搬着小板凳,坐在榻边,一只手抬起,身体斜斜的。 最先发现容蛟睁开眼的是小鱼儿,他正伸着手把他的衣领拉好,撞见他圆睁的双眼,霍然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双手这么一拉,委屈缩在板凳上的江玉郎措不及防,一个屁股蹲摔在冷硬的木板上。 容蛟坐起身,脸色一变,伸手摸索怀中,做足了宝物失窃的神情。 他们果然没有怀疑,江玉郎本想瞒着他,让他以为绢册遗失在洪水中,但小鱼儿砍断了他的妄想,主动提起:“我们捡到了你掉的绢册,原来那就是结合了五大高手的顶级武功……” 他提议三人一起看。 江玉郎想着,三个人被锁在一起,根本不能干偷偷摸摸的事。 地下宝藏告一段落,虽然三人提起被洪水冲塌的地下宫阙,至今还是心疼不已。但那片地方本就在峨眉山底,惊动了峨眉山附近的人,轩辕三光没有为难他们,带人离开了峨眉山。 深怕有人瞧见他们从山底出来,江玉郎和小鱼儿迫不及待要离开峨眉境内。 现在他们正坐在一辆宽大舒适的马车上。 三人连接的手铐太过引人注目,又很不方便,小鱼儿雇了一位又聋又哑的人赶马车。 容蛟:“所以我们已离开了峨眉?” 小鱼儿说是,容蛟欲言又止,最终蠕动嘴唇:“可我想返回去找我的朋友。”想当然,两人是不可能跟着他返回的。 容蛟想着司空摘星,又想到飞歌,深深叹气。 而被他思念的两个人却意外撞到一起。 那时,官府派兵声称捉拿在官道肆意行凶的盗匪,行到峨眉派,飞歌赶着点刚到峨眉山,领取了任务奖励,就不得已退到镇上,因为寻人被司空摘星发现。那时西门吹雪早已启程回万梅山庄,剩下司空摘星在寻容蛟。 这次地下宫阙的倒塌,水流冲出了一些珠宝,官府的人已驻守在峨眉山底,无关人士都被遣出山。 飞歌与司空摘星于是相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赌疤痕出自原文 ☆、碎片世界 峨眉山顶,弟子们寻到山脚,留下陈冲子养伤。他矗立山崖,神色冷淡地俯视白雾缭绕的崖下,突然问:“情况如何?”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男人:“少将,这块位面碎片与星际的融合进度停止了。” 陈冲子不惊不燥,淡淡“唔”了声,听不出喜怒。 男人皱眉道:“还有,智脑检测到这个古代武侠位面的世界意识快要苏醒了。” 陈冲子缓缓回首,白发在风中狂舞,发间露出一双邪恶诡异的重瞳,他静静看着男人:“什么时候的事?有检测到源头么?” “三天前,源头在兰州。我联系了在兰州建立九重香的钱倩,她说兰州没有发生突兀变化,只是来了两位江湖有名的人物,楚留香和陆小凤。” “看来他们就是位面之子,他们已经觉醒了么,很快呀。” “世界意识觉醒程度接近三分之二,我们一致认为这个碎片世界有三个位面之子。” 按常理说,一个位面只能有一个位面之子,出现了三个,说明三个位面之子应是处于不同时代——前辈举起大旗,退休后,由后辈扛起。 一个时代的波澜壮阔只能形成一个新的位面。 然而…… “楚留香和陆小凤的年纪相差并不大,不构成两个时代,”白发重瞳男子眯起他的眼睛,意味深长道:“你们既然认为有三个位面之子,为什么不认为有三个世界碎片融合在一起?” 男人:“……那么我们要找到第三个位面之子么?” “让智脑发布任务,让那些公民玩家骚扰得他们找不到第三人。再有联系朝堂的人,加快脚步让武林消失,”陈冲子抚掌笑,嘴角的弧度很冷:“没有武林,它就不能是武侠位面。” 世界碎片与星际的融合进度停止后,智脑就不能从中汲取能量,也就不能给出奖励。之后发布任务给不知情的玩家,奖励是一张空头支票。 在这之前,智脑给予了陈冲子便利,让他成功当上峨眉长老的关门弟子,有了继任掌门的资格。 -- 第48页 “要争取时间呢。不然世界意识完全觉醒,我们都要困在这个位面。”男人叹气道:“如果可以技术引进,还能把它变成科技位面呢!可惜受到的限制太多,不然扛着一个火箭炮……啧啧……” “等等,楚留香和陆小凤意识觉醒的契机是什么?”陈冲子意识到什么,立马问。 “钱倩没有查到,只不过他们都见了一个人,姬冰雁。” “查他过往接触了什么人。” 峨眉派的掌门逝去后群龙无首,官府派兵驻守山脚,一直隐忍不发的峨眉众人爆发,与官兵起了冲突。而随着地下宝藏的挖掘现世更让事态进一步发展,不肯离去的江湖众人击杀了众多官兵。 朝堂不愿让江湖人得到宝藏加强实力,以武犯禁。江湖人迫切想提升实力,逍遥自在。 朝堂与江湖的矛盾不断加深。 一触即发。 后续的发展,容蛟、小鱼儿、江玉郎离开四川,在一家客栈落脚后听身边人讨论:官府后来派出六扇门名捕金九龄和解,他是少林名宿苦瓜大师的俗家师弟,在江湖上,很多人也卖他面子。 后来的后来,少林寺来了,武当派来了,陆小凤和楚留香都来了…… 江玉郎不由压低声线:“虽然宝藏很诱人,也不至于都挤到峨眉吧?” 小鱼儿叹气,他已经闻到硝烟:“武林势力过大,朝堂不遑多让,两方不能平衡的话,不亚于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夹在两头,吃苦的还不是平民百姓。” 三人在一张桌子埋着头,脑袋抵着脑袋,容蛟悄悄的细细的说:“如果有人看见了我们从地下宫阙出来会怎样?毕竟我们的特征真的很明显。” 他示意地捞起连接手铐的链子。 小鱼儿转了转眼珠,其实,天下就没有他不能开的锁,只是解开的话,又要因着秘籍和江玉郎斗智斗勇。 小鱼儿:“不然,我们变装?” 三人顶着众人看奇葩的目光,进了成衣店,再出来,小鱼儿满面春风,一边一只手紧紧挎着两位丽装女子。 江玉郎硬着头皮挺了挺高耸的胸脯,很不岔的对小鱼儿说道:“凭什么你就可以不穿女子服饰?” 小鱼儿笑嘻嘻:“谁叫我在中间呢?三个女孩紧紧贴在一起实在太过奇怪了。” 江玉郎指着前方一高一矮的两个女子:“他们都可以,两个和三个也没有区别!” 容蛟倒是施施然的模样,随性朝前看去,一手一根冰糖葫芦的娇俏女孩一个劲地依偎在高挑女子的身旁,甜甜说:“无暇姐姐,你背我嘛!” 高挑女子一身野性的古铜色肌肤,容蛟路过才发现对方竟然比他高一个头,一米九的个子,眼睛是瑰丽迷人的祖母绿色,就像一头黑豹子。 只听她说:“上官雪儿,你知道什么叫独立自主吗?” 上官雪儿嘻嘻笑,有几分小鱼儿的顽皮模样:“不知道!雪儿身娇体弱,需要姐姐细心呵护。” 这位名为无暇的女子个头实在太高,小鱼儿和江玉郎在她旁边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江玉郎暗自踮着脚尖。 渐行渐远,他捂胸感叹:“天啊,那女子究竟吃什么长大的?” 容蛟依稀听上官雪儿问无暇要去哪? 无暇说:“万梅山庄,找我表妹去。” 容蛟的眼波起了一片涟漪,正出神着,身体忽被人一扯,一柄细长轻薄的剑刃贴肤而过。 稳住身形,抬眸望去。 那柄剑诡异的九十度转弯,再次朝向他的脖颈抹去。 情急间,江玉郎趋利避害要登楼逃跑,忘了手铐连着,三人顿时跌坐在地,那柄剑就这般戏剧性空了。 小鱼儿忍着屁股痛,甩出金龙鞭缠住再次刺来的剑,龇牙咧嘴:“不是吧,这么快就有人找上来了!” 持剑人三次不能得手,急速后退,平平无奇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就像一滴水隐藏在大海中。 江玉郎跌得最厉害,凌空了一瞬,而后屁股着地,哎呦哎呦好半天才起身,静静捂住尾脊骨。 此处不能多留,连客栈的包袱也不管了,把之前的马车驾出来,急速出城。 之前用来安置昏迷的容蛟的矮榻,如今躺上了江玉郎。他面朝下趴着,将厚实的被子压在胯下,臀部翘起。自由的右手想放上去又不敢放上去,停在半空中,有些滑稽。小鱼儿坐在小板凳上,小小的凳子衬得他身体很高大,容蛟在外面赶车,因着手铐限制距离,一半身体斜斜地靠在里间的璧上。 他生疏地拉着缰绳,马车在黄土路上跌跌撞撞。 他的目光注视着路边的树荫,听到江玉郎的声音变得和他的臀部一样脆弱,听到小鱼儿说:“那个人是杀手吧。” 江玉郎停止了呻吟,答道:“我听家父提起,只有身世清白的人才有资格做杀手。他们隐于人潮,明处甚至有正经工作,有的还要养育一大家子。接到单后才会出击,三次不能得手就会换下一人。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名杀手长什么样?” 容蛟回忆不起来,那张脸好像蒙上了一层白纱。小鱼儿果然也说不记得。 江玉郎才道:“他们大多长得平平无奇,很难有人会去注意他,就像店小二一样。这就是青衣一百零八楼的特色。还会有人来刺杀我们的,只要雇主不取消订单,他们就像一群嗅到腐肉的秃鹫。” -- 第49页 帘子高高挂起,灿烂的阳光一大片扑了进来。 金黄的光点跃进小鱼儿玻璃珠似的眼珠,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拨弄铁链子,铃铃铃的声音弄得其他两人都有点烦躁。 只听他突问:“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江玉郎怔了怔,把头提起,顿时望见一片日光,浓烈的光芒让他看不清小鱼儿的面容。 铁链的铃铃铃还在响,他的眼睛一下亮了,激动道:“我们去江南,我父亲便是江南大侠江别鹤。他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定能砍断这该死的手铐!” 面临生死考验,他已经放弃小鱼儿能开锁的想法。 “对极了。你姓江,你父亲自然也姓江,我正是要找姓江的人!”小鱼儿说道。 “你找的谁?他叫什么?家父交友广泛,或许认得。” “江琴。你有没有听说过?” 江玉郎摇头:“从未听说。” 容蛟微微侧头,目光偏移过去。心想:原来他就是燕南天抱到恶人岛的孩子。 车厢里一时安静了下来,马车颠颠簸簸,一路急行。 容蛟此刻极为平静,小鱼儿和江玉郎都以为那名杀手是看见他们从地下宫阙出来的人找的。 但他很清楚,杀手的剑只朝着他的脖颈,三次对毫不胜防的心口忽视。那是因为对方清楚容蛟的胸膛有一层保护甲,而知情的人除了小鱼儿与江玉郎,就只有无花。 这是无花请的杀手。 ☆、下江南 江南路途遥远,他们行了一天路,赶不到下一座城镇,只好在林间休憩一晚。容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去江南的,但江玉郎异常坚持,而小鱼儿似乎对江玉郎的父亲很感兴趣。 他听说过江南大侠的名声,对这位人人称赞的大好人极为好奇。 江玉郎身上有从地下宫阙中带出的珍宝,很小气地扣下珍珠串上的一粒换成了银两,在这荒郊野外却没有可用之处。 他们逃得急,只准备了一天的口粮和水源。 江玉郎像个废人一样躺着,泄愤地撕了身上的女装,他手劲很大,一边自言自语说:“只不过摔了一下……” 他把淡蓝的绣着山茶花的外衫撕成一条条的,又蠕动着屁股把绣裙脱下,从车厢的窗口甩出去。他每动一下,屁股那块骨头就疼得厉害,终于把代表女子身份的东西脱干净,只着白色里衣感觉清清爽爽。 他撑着身体,看到容蛟依旧一身黄杉白裤,两手抱着膝盖背靠车厢坐在地上,一张干净细腻的脸抬起,出神地望着西边山体之间渐渐下沉的血红色的夕阳。他的头发织得厚厚软软,朴素得只剩纯黑,让江玉郎分外想插一根缀着红宝石的簪子上去,刚好与他眼睑下的红痕交辉相应。 容蛟看了夕阳有多久,江玉郎便看他有多久。直到天边只剩赤红的余晖,江玉郎才发觉屁股更加痛了。 “只不过摔了一下。”他又说。 容蛟终于把眼睛转过去,盯了他半响,平静道:“你需要看大夫。” “只不过摔了一下,有什么好看的。”他觉得有些丢脸。 小鱼儿在车厢里翻找食物,江玉郎睡的地方下面是几个抽屉,食物和水都装在里面。 “你应该摔到尾脊骨了,正正骨就行了。我以前也摔过一次。”容蛟道。 “怎么治?” 容蛟示范地伸出两根手指,说:“擦点膏药,插进去,按摩那块骨头。” “插……插哪儿?!”江玉郎脸都绿了。 容蛟想了想,换了个文雅的用词:“你的五谷轮回之处。” “噗哈哈哈——咳咳咳!”小鱼儿吃着冷硬的大饼幸灾乐祸,不料乐极生悲,呛得脖子涨红,忙大喝几口水才缓过来。 “你省着点。”江玉郎长臂一伸,把一袋子饼抢走了,打开油纸,数了数还有几个。 小鱼儿一个白眼过去,“你活该。” 江玉郎选择性遗忘了容蛟的治疗方法,整个人提着被子把自个包裹住,小鱼儿在一旁冷言冷语:“喂,你不会是想偷偷看秘籍吧?” “怎么可能?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江玉郎又掀开了被子,说道。一旁的女装大佬冷冷瞧他一眼。他把手往里衣一探,摸出淡黄的绢册,翻开书页摆在众人面前。说:“当然是大家一起看,多摸索摸索,也就不用怕那青衣楼杀手杀过来了。” 小鱼儿摸着绢册忍不住叹气:“我以前总以为头脑聪明便不惧怕武功高的人,可遇上杀手,上来就是一剑,多说一句话又是一剑,真是防不胜防啊!” 容蛟踮着脚蹲了过去。看着这本秘籍,三人禁不住屏住呼吸。 车厢内寂静下来,外面的脚步声便清晰起来。 江玉郎喉结上下滚动:“马在外面吃草剁蹄子呢。” “哪家的马也不是这么跺的呀!” 这脚步声的主人仿佛就在马车附近,听到车内的谈话声,才刻意加重。随后,三人都听到一道温润的嗓音:“江公子,可否出马车一叙?” 小鱼儿听罢,立刻把绢册卷吧卷吧往怀里一塞,同时推搡回不过神的江玉郎,语音快速:“江公子,找你的!” 江玉郎脑袋涨疼,屁股更疼,高声道:“我……我不在!” 外面的人沉默一瞬,而后低低笑了一声,说:“在下找另一位江公子。” -- 第50页 江玉郎因此回过神来,哦,小鱼儿也姓江来着! 他转过眼,看到小鱼儿似有些崩溃地抓着头发,声音也带着崩溃:“怎么阴魂不散啊——”注意到他的眼光,小鱼儿立马变得若无其事,其变脸速度让他叹为观止。 因不是找他,所以江玉郎很没有同理心的朝外边喊:“另一位姓江的公子就在这儿,你快快进来罢,他不敢出去的。” 再阻止也无济于事,小鱼儿自暴自弃往身后一仰,懒懒地把脑袋往江玉郎的腹部撞,直把他偷偷摸摸伸的爪子撞回去。 接着朝外面高声喊一声:“花无缺,两位江公子都在这了,进来买一送一敢不敢要呀!” 容蛟坐在最外面,已掀开帘子。天色变暗,月光变得黄黄的,照亮一地歪歪曲曲的树木。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好看的手,再然后一张脸出现了。容蛟看着他,总算知道面如冠玉形容的就是这位年轻的白衣公子。 花无缺对容蛟看了看,点头道谢,一进车厢拱手行礼道:“在下花无缺。” 花无缺首先看向他要找的人,正是不肯与他一战,自寻堕入深崖的江小鱼。看清他身上完好,只眉间带着一点惰意,一双眼睛还是晶晶亮的,禁不住笑起来:“无缺还以为江公子掉下悬崖已经……幸好你还活着。无缺既奉了师命,还是希望江小鱼能死在花无缺手中的。” 他此次出移花宫,是奉了移花宫大宫主命令,击杀江小鱼。他不问缘由,大师傅让他杀,他便杀了。只是江小鱼跳崖生死未卜,到底不是他亲自出手,心中自是耿耿于怀。 现下知道江小鱼未死,心中自然欢喜,更是莫名其妙涌现出一股磅礴的庆幸,这倒让他摸不着头脑。 奇怪于只是见过一面,将来必定死在他手下的人,为什么能让他的心思上下起伏。 他说出前面一句话,小鱼儿的心便不自觉有点发软,待他加上后一句,柔化的心又重新硬起来。冷笑睥睨他:“你过来,我就在这儿,要杀就赶紧杀!” 表面上他已经自暴自弃,实际上他的两根手指隐在袖中,已捏住一根铁丝。如果花无缺真的走过来,他就要用这根铁丝快速地把一只手铐解开,再把手铐送到花无缺的手腕上。 气氛一时紧张,花无缺的功力比在场众人加起来的还要多,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江玉郎心中有些欢喜有些遗憾,无论如何,小鱼儿到底是与他共过生死患难的朋友。 这一想法出来,江玉郎一怔,心想:我已经把他当朋友了么? 马车很大很豪华,江玉郎已不缺钱。花无缺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他的身姿挺拔,白衣飘飘,腰间一柄折扇,端得一副名士之姿。 容蛟坐了许久,小腿有点发麻,撑着墙壁站了起来。他就站在花无缺身侧,离他不过一臂之长。起身时,铁链哗啦啦作响,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容蛟问:“他欠你钱了?” 花无缺怔了怔,答:“没有。” “他抢你女人了?” “……并无。” “他杀了你的亲朋好友了?” “并没有。” “所以你们并没有仇,为什么要杀他?”容蛟侧头,严肃面对花无缺,道:“难道你是看他不顺眼?我看你们的面相挺合得来。” 花无缺很认真凝视容蛟,能为朋友出头的人,他向来很欣赏,皱眉叹气道:“无缺实在不愿取任何人的性命,但大师父的命令不能不执行。” “不用再说了,”小鱼儿因为容蛟为他说话,心中很是高兴,“我跟他没仇,跟他的大师父也没仇,有仇的是我的父辈和移花宫。现在他们来斩草除根了。” 花无缺听了,心中异样的难受。于是道:“我现在不会杀你,你现在不便。我要你堂堂正正与我决斗!” 小鱼儿抱臂,铁链子哐哐响,不咸不淡道:“真是位君子。” 又是江琴又是移花宫,容蛟免不了一叹:“江枫的仇人可真多,死了也不放过他的孩子。” 小鱼儿怔怔望着他:“你怎知我爹便是江枫?” “江……江枫!”一直作壁上观的江玉郎此刻高声呐喊一声,三人齐齐看向他。 容蛟“唔”了一声,说:“我记得江枫有个美名叫“玉郎”,江湖中用来形容他是个美男子。你父亲为你取名江玉郎,说不定正是认识江枫,对他有些执念,才给你取这个名字。” 江玉郎低头不语。 小鱼儿更想去见见江别鹤了。 夜晚,又有青衣楼杀手找上来,这次他不能全身而退,花无缺并没有下死手,杀手重伤而逃。作为要被花无缺杀死的小鱼儿看在眼里,心情分外复杂。 ‘凭什么你对别人手下留情,却要对我痛下杀手?什么狗屁师命,你若不想做,不会拒绝吗?’ 他暗自把花无缺骂了个狗血淋头:‘你就是个懦夫!’ 江南。江府。 江玉郎一入江府立刻变得神气起来,他的父亲果然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两三剑便把玄铁手铐一把砍断。他立马招呼家仆把大夫请来,就舒舒服服地卧在房间里。他许久没归家,远香近臭,他的父亲对他关怀备至。 江别鹤是个令人惊讶的清秀文士,穿着青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白净,眼神清澈柔和,看着年纪不过三十。 -- 第51页 他是位人人称赞的大好人,却没有一副老好人相貌。 他一见小鱼儿便说小鱼儿长得像他故人,小鱼儿激动起来,然后就听见江别鹤说花无缺也长得像他故人。 小鱼儿:“……” 咬牙切齿把容蛟推出去,他故意问:“你看他长得像不像你的故人啊?” 谁知江别鹤“咦”了一声,仔仔细细看了又看,说:“像,真像。这位小兄弟长得与我另一位故人真像啊!”——容蛟早换回了男装。 小鱼儿忍了又忍,皮笑肉不笑:“您究竟有多少位故人?又有多少位长得和我们像的?” 花无缺摇头笑。并不把江玉郎的话放在心上。 小鱼儿身上已重获自由,本该要堂堂正正和花无缺决斗,他却推脱说舟车劳顿,要多休息,把身体状态调整到最好。 花无缺应得很快,心中想法说不清道不明,但他真的希望小鱼儿能多活一点时间。 三人获得自由自然不用睡在一间房。江府居然很清贫,只有两间客房,容蛟与小鱼儿住在一间,花无缺一间。 夜风呼呼响,年久失修的窗户咯吱咯吱,容蛟一翻身,床脚也咯吱咯吱。 他睁着眼望着床顶的蛛丝,半响,眼神飘到一边,小鱼儿也睁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注意到容蛟看过来,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名字?” “听一个人提起过,他说燕南天十四年前抱着江枫的孩子进恶人岛找一个叫江琴的人报仇。” 小鱼儿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手指不自觉扣着墙壁:“江别鹤是十四年前才名声鹊起,从那之前,从没有江别鹤这个名字。” “你认为他就是江琴?” “你觉得他是个好人么?”小鱼儿反问。 “他的名声不是一日就能经营出来的,但还是那句话,一件事做到极致便是两个极端。” 夜色中,黄黄的月光从破了的窗纸透进来。小鱼儿侧过身,眼睛异常的亮:“他要么真是一个绝世大好人,要么是好人皮下的大恶人。” 说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下来,摸索着穿上外衣,边说:“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今晚就要试试他是不是第二种人,探探这座府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说着往外走,忽然感到衣襟被扯了一下,回头看到容蛟也穿戴整齐,不禁一愣:“你也要一起?他说你也长得像他的故人,你也想知道你的身世?” “不,我不想。我只是要去花无缺的房间借宿。” “为什么?”小鱼儿听到他的话感到被背叛了,很不快。 然后听到他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相信江别鹤的本性和江玉郎的本性差不多。江玉郎说不定会把你身上的秘籍告诉他父亲,说不定也会夜探这间房。” 小鱼儿似乎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不开心地抿嘴。 他打开房门,后面传来一句话:“你若真要留在这几日,若真的很宝贵那本秘籍,便暂且交由花无缺保管罢!他是位真正的正人君子。” 小鱼儿早已察觉容蛟对那本秘籍并不在意,或许他也藏着另一本。 小鱼儿抓着门框的手背凸起几条青经。他心中也觉得花无缺是个正人君子,但容蛟这么说,他越不想承认。 他回过头时,脸上已无任何表情,声音也变得冷硬,说:“我以为我们已是朋友。” 他看见对面那张美好的脸似乎有些无措,然后点点头。 “你说的正人君子想要我的命,我也要给他吗?” 然后他又看到容蛟的眼里忽然露出水光,朦朦胧胧的,让那张脸显得更加无害。 他强迫自己冷下心肠,“不要用这种模样迷惑我。” “我的东西我自己会保护好,同理,我的命我也会保护好!”小鱼儿脸上的刀疤似乎因为这句话变得无情。他刚转身,后面贴上来一具温暖柔韧的身体,又听到一句温柔的话:“我相信你。” 前几日,在峨眉山的时候。小鱼儿从悬崖上跳下去,然后用匕首插在山壁上,悬挂在半空中。他藏身的地方刚好是凹进去的,从崖顶上望,根本看不见小鱼儿就挂在那儿。 他能感到花无缺向下探了探,又喊了一声。小鱼儿当然不会出声。 正当小鱼儿为此感到沾沾自喜,一只毛手拍拍他的肩膀,原来一大群野猴子在山壁中生活,见着他没毛的样子,惊奇去嬉闹。 他因此掉下悬崖。花无缺也因此听到小鱼儿迟来的惊叫声,这才确认他掉下去了。 花无缺立马去峨眉山脚寻尸首,没有找到,经验告诉他:小鱼儿没有死,他已经跑了。 但冥冥之中,他不肯离开峨眉山。于是在小镇上租了一间屋子,每日都到山上去逛一逛。 终于见到几个人影从地下蹦出,远远掠走。 然后他不紧不慢地上路了。 现在他与小鱼儿都来到江府,活蹦乱跳的小鱼儿过不了几日就会变成一条死鱼。花无缺静静坐在桌前,蜡烛的火焰一下一下地跳跃,他把它想象成小鱼儿的心脏。 “砰—砰—砰——” 慢慢地,他伸出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并拢,掐住灯芯,捻熄了那朵火焰。 然后小鱼儿的心脏不跳了。 花无缺叹气道:“你死了。” 不知为何,一想到小鱼儿死透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模样,仿佛自己也变成了那样。火焰熄灭,不再跳动,他的心脏好像也停止跳动了。 -- 第52页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就这般懦弱,见不得他死么?”花无缺自言自语道。然后摇摇头,不想一个人死不应该是懦弱。 “不对!我就是懦弱!” 他不敢违背大师父的命令,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这不是懦弱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不加掩饰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他已经听到门外的呼吸声了。 “咚咚咚——” 这么晚了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3 20:25:11~2020-10-14 14:0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凉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下江南 两间客房离得并不远,在同一条走廊上。容蛟去的时候就发现里面的灯是亮的,虽然不一会儿就熄灭了,但能肯定花无缺是没有入睡的。所以他径直去敲门。 门很快打开,年轻的公子哥衣冠整齐,面容没有白天精神。 容蛟笑笑:“打扰了。” 花无缺似乎有点意外,但什么都没说,轻轻关上门,又重新点亮烛火。然后请他坐下,再为他倒杯茶,而后好整以暇看着他。 容蛟不急着开口,手摸向茶杯,听到一声“小心烫。” 他摸了摸杯壁,又看了看花无缺。他已经能想象能到对方是如何枯坐在桌前,等茶冷却后去再重新将它温热的。 “小鱼儿睡不着,我很理解,任谁知道不远处住着一个要杀他的人也难以安眠。但你孤枕难眠,又是因为什么?”容蛟问道。 他静静看着花无缺,对方年轻的脸庞上神色微妙,就像是陷入迷宫找不到出口也回不到入口一样。 仿佛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对方说:“我变得不想杀他了。一条在水里活蹦乱跳的鱼为什么一定要让它躺在菜板上,被残忍地开膛破肚。”他停顿一下,注视烛上雀跃颤抖的火苗,继续道:“为什么……举刀的人一定是我呢?” 到最后,他的声音已变得与这朵活泼的火苗一样颤抖着。 容蛟听闻他的诉说,问:“如果你不杀他,你会怎么样?” 他似乎听不太懂这句话,英挺的眉毛困惑地皱着。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然后说起小时候的事:“我以前觉得练功很苦,大师父闭关时说出关后要看到我练到哪层哪层境界,我偷了懒,没达到她的要求。” “然后呢?她怎么对你了?” 花无缺陷入了回忆,似乎看到了童年的自己。“他把我关了起来,在一间黑屋子里面。那里面很黑,很大,说一句‘我错了’就能听到很多句‘我错了’。” 他陷入那片黑暗的记忆里出不去,然后听到有人在耳边小小声的问:“你在里面待了多久?” “我忘了,二师父把我放出来,说我在里面有一天一夜。但我并不觉得时间很难熬。” 他宛如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间黑漆漆的屋子。他没有再大喊大叫,而是选择了躺下睡觉,于是进入了梦中。 梦里有光,出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少年,与他一样的年纪,却是满身伤痕,其中几道血淋淋的,像是刚添上去的。对方躺在大石头上,上下抛着一把匕首玩,匕首也是血淋淋的,于是握它的手也变得血淋淋。 “你是谁?”他听到自己这般问。 那少年反问:“你又是谁?”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梦里?” “我还想问你呢,你又为什么出现在我梦里?” 他一时沉默下来,忽然也躺在了那块大石头上,四肢舒展开来,他在移花宫从未有过这种举动,感觉有些新奇。他侧头问:“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那小少年说:“我的叔叔伯伯们把我关进铁笼子里,要我跟饿肚子的野狗、野狼、老虎打架,赢了才放我出去。” 他惊讶道:“你的叔叔伯伯太狠了。” 小少年好像不高兴了:“那你为什么苦着脸?” 他叹气道:“我偷懒没练功,被我大师父关起来了,不给我饭吃。” 小少年立马找到反击点:“你的大师父太狠了!” 他刚想反驳,耳边忽然传来“啪啪”声,一声又一声,花无缺一下子惊醒。额头出了不少汗,抬头一看,容蛟正拍着手掌,他看过来就收回来手。 “不好意思,我想起了一点事。”花无缺的手掌捂住脑门。 此时,外面传来喧闹声。两人立刻起身,赶到声音的源头,就见江别鹤和江玉郎、小鱼儿在一间院子的空地上互相对峙。 小鱼儿笑眯眯的,江别鹤也笑眯眯的,唯独江玉郎好像跟他们不在同一纬度,满眼迷茫。 见着两人来了,江别鹤无奈地说:“你们来得正好,鄙人屋舍家徒四壁,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在请他们离开。 小鱼儿不禁道:“你做贼心虚了?” 江别鹤摇着头苦笑,像是对小鱼儿的无理取闹而感到无可奈何。他说:“大半夜不睡觉进我书房的是你。” 他这话在说小鱼儿贼喊捉贼。 小鱼儿失却了以往的机灵模样,没有再反驳,转过身,对容蛟道:“我们走。”说着已朝大门的方向走。 容蛟看了看花无缺,也转身走。身后多了一双脚步声,花无缺跟了上来。 -- 第53页 宽阔的大街无一人,胖胖圆圆的月亮高高挂在夜幕上,月光淋了一地青石板。 “哒哒哒~” 三个人前后踏上这条青石路。 小鱼儿解释道:“我在他的书房发现了暗门,里面有一沓纸,与藏宝图的纸张材质是一致的。” 燕南天宝藏从头到尾都是阴谋,意外见入的地下宫阙也只是意外收获。 花无缺却是望着头顶的月亮,久久才道:“我们之间该有个了结了。” 小鱼儿怔住,笑笑:“也是。人有三急,容我先解决一下。” 花无缺:“好,我不急。天黑,你可以慢点走。” 小鱼儿随后走到容蛟,解开腰间缠着的软鞭,举起来,很郑重地举在他面前说:“你先拿着,我等会来拿。” 容蛟感知到自己与小鱼儿的分离之期已经到了,他接过长长软软的鞭子,也很郑重地说:“好啊,我等你哇!” 于是,他看着小鱼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身旁的花无缺没有挪动一丝脚步,甚至看也没看小鱼儿离开的方向。 “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容蛟摸着鞭子,试探地甩了甩,差点甩到自己的肩膀上。 花无缺“嗯”了一声。 “所以你也不必等了,你可以直接追上他。我有鞭子防身。” 花无缺还是:“嗯。” 他还是看着那轮皎洁的月亮,脚步依然没有挪动。于是,容蛟知道他终究违背了他大师父的命令。“下一次见到他,你还会不会杀他?” “不知道。”他实话实说:“希望他不会再遇见我。” “你在移花宫长大,有没有听过江枫这个名字?” “并无。” “但你的大师父却要杀江枫的孩子。江枫活着时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听人说少女们见过他的笑容都会情不自禁爱上他。” “你的意思我懂了。”花无缺终于垂下了脑袋,负手而立,凝视容蛟:“你想说,我大师父对江枫因爱生恨,所以不能容忍有女人为江枫生下孩子,所以要杀了江小鱼?” 容蛟却没有再说话,抬起了头。他发现月亮居然这么圆,明天晚上它就是一个完整的圆了。他不禁喃喃自语:“已经到了团圆的日子吗?我想吃月饼了。” 四周突然起了雾,一条影子穿过这层雾。容蛟以为是小鱼儿返回来了,但身形不对。再细看,是一个弯着腰的老婆婆,挎着一个竹篮子慢吞吞地走,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她一边走一边喊:“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只要十文钱一斤!” 栗子果然很香,浓烈的香甜味一个劲地随着风呛进鼻腔。 花无缺询问他:“吃不吃糖炒栗子?” 容蛟:“我想吃月饼。” 花无缺:“没有月饼,只有栗子。” 容蛟:“我想吃月饼。”他的目中忽然落下一行泪来。 花无缺心中一惊,面上无措起来,又看见那轮圆圆的月亮,忽然就明白了——容蛟并非真的想吃月饼,他是想与家人团圆。 于是从袖中掏出一方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手帕,轻轻拭去他的眼泪,柔声安慰:“你家在哪,无论多远,我送你回去。” 容蛟一点一点把面孔转过去,鼻尖有点泛红,只听他细细说:“找不到了。” 这时,挎着篮子的老婆婆已经来到他们身旁,又说:“糖炒栗子,香喷喷的糖炒栗子。” 花无缺拿出荷包,拿出一个碎银子给她:“劳烦婆婆给我拿一斤。” 老婆婆忙忙摆手:“找不了,找不了,只要十文钱。” 花无缺耐心道:“不用找了。” 油纸包好的糖炒栗子,香味暂时散发不出来,花无缺对容蛟说道:“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他们在哪,你的家就在哪。” 容蛟盯着老婆婆的背影,轻轻说:“我找我哥哥。” “你哥哥在哪儿?” 容蛟愣了愣,想起多日不用的游戏论坛,在上面搜索飞歌留下的帖子,在最新一个贴子,对方留下了地址。 “他就在江南。一个叫百花楼的地方。” “那么天亮后我就带你去找他。” 如果是其他男子,既没受伤也没意识不清,花无缺不会那么矫情地护送到底。谁让容蛟长得太犯罪,神色也很温驯,好像谁过来摸一摸他也不会被拒绝。无论是谁都不忍心把他丢在夜里无人的街头。这也是小鱼儿把防身武器交给他的原因罢! 花无缺如此想。 容蛟对强势起来的男性没有多少抵抗力,轻轻说好。 花无缺已经剥掉了栗子壳,露出的栗子肉颜色黄黄的,比月饼的外皮还黄。 老婆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浓雾中,容蛟看看浓雾,又看看花无缺手中的栗子。忽的,一把拍掉栗子。 栗子滚落一地,惹上尘埃。花无缺居然还没有生气,只是拿一双温和包容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只听容蛟说:“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鞋子…她穿着一双红绣鞋,上面有只猫头鹰……它瞪着我…” “红鞋子!” 红鞋子是个神秘的组织,没有人知道里面的成员是什么人,长什么模样。 百花楼最近几日来往的客人多了起来。先是陆小凤给花满楼带来一个惊悚的秘密,再者司空摘星这位稀客,居然会带着一张陌生面孔进来。然后,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又马不停蹄地离开,留下了一位不知所措,只会挠头傻笑的客人。 -- 第54页 这位客人说要等人。 花满楼问他等什么人,他说等弟弟,还说弟弟看到他留的信息会来找他的,因为弟弟每年都会在中秋一起吃饭。 花满楼才想起,快要到中秋,前天家里来传话,中秋那天记得回家吃团圆饭。 他不禁觉得欣慰,中秋他回家团聚,这位客人也不会孤孤单单了。 十四的夜晚,花满楼发现客人开着窗,问:“你在瞧什么?” 他听到客人的笑声:“月亮。” “很圆吗?” “我弟弟还没到,所以还不太圆。” 明明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位客人却说月亮会等家人团聚才会圆。花满楼忍不住笑出声:“等它比月饼还圆,你弟弟就跟你团聚了。” ☆、下江南 花满楼向来睡得早,起得也早。他要赶在太阳初升时,把夜晚收进屋里的花再摆到外面去晒晒日光。 这一天有些不同寻常。 他是被喧闹声吵醒的,穿戴好衣物,整座楼静悄悄地。客人睡得很香,向来等到阳光吻到他的脸上才会眯着眼睛起床。花满楼出了门,当他闻到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就知道出事了。 花满楼在这一条街道上很受百姓尊重。他们不知他是江南花家的幼子,只是因为见他目盲却能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心地良善,与人为乐。他在菜贩子那里买菜,通常能得到大婶多给的一把小青菜,又常常关心他这个月有没有成婚的打算。 他出了百花楼,大家见到他虽知道他走得很平稳,还是忍不出为他指路。 “出了什么事?” 菜贩子大婶扔下摊子,也跑来关心关心,听到她最喜欢的后生询问,忙告诉他:“昨晚死人啦!五个呢!” 花满楼的面上顿时浮现心痛的神色,有一个死去的人倒下的位置距离百花楼并不算太远,而他居然没能听到动静。这时,一列官兵出现,他拦住一名捕快询问。 “哎!是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她每年月圆之夜前后都会去贩卖有毒的糖炒栗子。今年来了这里,晦气!”他往地上呸了一声,捕快恨铁不成钢:“都宵禁了,还往外面跑什么!” 花满楼沉默站在街上,耳边是捕快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在骂“该死的江湖人”“残害百姓算什么好汉”之类的。 又突然听到一声高昂的凄厉得变了调的哭声,哭的是个妇人,她好像扑到了一具尸首上。周围人议论纷纷,于是他便是知道了她是死去的人的新妇,因为怀孕想吃酱鸭舌想得睡不着,她的男人便夜里去找开酱鸭舌店的表叔。 这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呜呜咽咽”最后不成调。 花满楼站立许久而后返回花家一趟。 最后是花家做了一桩善事,安置好家中失去顶梁柱的受害者家庭。 容蛟与花无缺是在天亮才知道,昨晚有五个人吃了有毒的糖炒栗子而死去。花无缺郑重向容蛟道谢。 经过热心百姓的指点,容蛟找到了百花楼,而花无缺也在这时提出告辞,他要回移花宫复命,并接受惩罚。 百花楼的大门敞开,热心百姓告诉他:“花公子的百花楼从不会关上,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为什么,晚上不招贼么?”容蛟觉得或许百姓民风淳朴,白天不关门也没事。 “花公子说了,做小贼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可以成为良民,谁又会想做偷鸡摸狗的事?左右不过求个温饱,他在厨房留些吃食专门给那些饿肚子的人。” 容蛟笑了,“那大贼呢?” “花公子又说,他家中并无金银财宝,他宝贵的只有几盆花,大贼又怎会看上几盆花?” “他实在是位很……”容蛟咬唇想了想,居然找不到一个精准的词去形容,“有趣。” 他最后只能说有趣,因为他确实对花满楼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有趣到想立马见到这个人。可百花楼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热心百姓又说:“这个时间,他们去市集买菜去了,等等就会回来。你先进去等吧。花公子绝对很欢迎你的。” 容蛟:“他们?是不是还有一个皮肤黑黑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看起来傻傻的。” “对对对。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一个人,跟着花公子学厨艺,把铁锅炸个窟窿不说。去市集砍价,一刀就砍了九成,气得菜贩子要把他轰走。” 听着人吐槽他哥,容蛟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笑容。 吐槽完后,他爽了,“对了,你找他,是认识他吗?” 容蛟微笑:“他是我哥。” 对方的笑容渐渐消失,尴尬油然而生,摸着脑袋:“啊哈哈,我要去给媳妇买只鸡炖汤……哈哈哈,我先走了。” 容蛟面带笑容看着他跑得飞快,转身进了百花楼。忽然就闻到一股花香,形容不出来是什么花,好像是数十种不同的花香混合在一起,异常好闻。一楼正中央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置一壶茶水,他摸了摸,尚有余温。 等了一会儿,门口传出飞歌的响亮声线:“我们今天吃什么鸡?” 容蛟听到一道如沐春风的声音,对方带着笑意说:“是白切鸡。” “我可以有一只鸡腿吗?” “可以。” “我还可以再加一只鸡翅吗?” “也可以。” “那鸡屁股?” -- 第55页 “你想吃哪里都可以。” 像这种幼儿发言,容蛟一般会微笑着对他说:“鸡毛做成掸子,也给你。” 飞歌一踏进门,容蛟对他挥挥手,他眼睛一亮,像得到了某种信号的金毛犬,疯狗加速,一个飞扑过去。 “你知道吗,我见到你前男友了。” 容蛟的笑容僵在脸上。就不能给一个缓冲的时间吗? 厨房里煲着鸡汤,本来说要做成白切鸡,但因为飞歌捧着容蛟,哀切地说:“虫虫,你瘦了,我要给你煲个鸡汤补补身体。” 容蛟说:“你的称呼真是越来越有营养,富含多量蛋白质。” 说要给容蛟煲鸡汤的飞歌被花满楼温言劝了出去,他实在不想再去买锅,再被人打趣。 容蛟不同意,花满楼毕竟看不见,瞎子做饭实在是件过于危险的事。 花满楼却道:“你能信任一个瞎子给你做饭,就已是照顾一个瞎子的自尊心。” 他说话仍是温声细语的,看不出一点愤世嫉俗。 他从家里搬出来,本来是有个小厮的,但他坚持让他回去。一个人摸索着,从走路时常撞到障碍物,做饭时常割到手指,如今已能到处行走自如。 容蛟便说:“你值得更大的信任。” 于是,形成花满楼在厨房,容蛟和飞歌在外面叙旧的局面。 飞歌又提起了容蛟的前男友:“我是在峨眉见到他的,他现在正竞争峨眉掌门的位置。原来啊,容晨就是玩家榜第一的陈冲子。” 容晨这个名字像一个机关,开启了容蛟的回忆。 他们共同的家叫“萤火虫福利院”,宗旨是——做一个在夜晚也有自己光芒的人。 院里的孩子都跟随容妈妈姓,容晨是在一个万籁寂静的早上被丢在福利院门口,因此取了晨字。 准确来说,他并不是容蛟的前男友。在少年青涩期,他们之间有一层暧昧的薄膜,还未打破,容晨便被亲生父亲接走了,从此失了联系。直到一天在光屏上,看见他成了少将威风凛凛的模样。 容飞,也就是飞歌,一直以为容晨辜负了容蛟,一直耿耿于怀。 “他不是我前男友,我们根本没谈过,你不要再提了!” 容蛟语气有点重,飞歌讪讪一笑。忽然他意识到什么,惊呼:“你原来还是个魔法师?!” 魔法师,某个年代用来形容处子的称呼,后来在网上火了。 容蛟:“……你不也是?” 飞歌:“……” 互相伤害一波,飞歌突然拍着脑袋,神神秘秘瞅了眼厨房的位置,凑到容蛟耳边:“我的玩家身份已经被曝光了。他好像一夜之间就出现自我意识了,你说这算不算bug,我还准备下线去跟游戏公司反应……” “还有,他对我的好感度越来越高,他是不是看上我了?可是我喜欢大波妹子啊,我该怎么拒绝才好呢?”他喋喋不休,开始还小声着,说到激动的点,根本控制不住音量。 容蛟看到花满楼站在飞歌身后,无神的眼睛对准他,笑了笑。 ‘傻子,他对你好感越来越高,是因为你的保密意识太差了呀!’ ☆、下江南 太阳还没落山时,花满楼已回到花家。这一天是八月十五,容蛟往热锅里浇油,飞歌在另一边的案板上切猪肉,容蛟让他切块,他切成了丁。 容蛟:“你不回大院吃啦?” 飞歌眼神盯着那块肉,头也不回说:“先吃这顿,再回去吃一顿。” 于是,容蛟让他把丁切成沫,做了面条。飞歌大口吃面,瞥见容蛟一筷子只夹两三根面,“我上次回去不是去查你那事吗?” 容蛟夹面的动作一顿,“我的尸体应该很难看吧?在海里泡了那么久,各种鱼类啃食,细菌繁殖得很快。见不得人吧?” 飞歌听他的声音很平淡,禁不住悄悄观察他的反应。看见他把头埋得更低,很专心地在吃面。不再夹着两三根慢慢吸,他这次夹了满满一筷子,全往嘴里塞,酱色的汤汁粘稠得沾在嘴角。 “沾上了,我给你擦擦!” 他正要伸手,容蛟已经先他一步,拿袖子用力擦嘴。飞歌盯着他袖子上的脏污,容蛟平常是很爱干净的。 “没有。”飞歌放下筷子,挺直脊背目视容蛟:“没有啃食,没有细菌,没有腐烂,也没有巨人观。” 他一口气说完,就见容蛟抬起了头,果然眼眶是发红的。正怔怔看着他,脸上少见的迷茫。 于是飞歌告诉他:“我并没有找到你的尸体。应该这么说——你的尸体不在海里。” 容蛟眨了眨眼。 “你之前跟同学出海玩,掉下海后,他们便立马打搜救电话,足足打捞半个月。从你掉下去的位置,再根据海流的方向一路打捞,都找不到。警察那里已经报了失踪状态。” 容蛟张了张嘴,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于是又闭上了。 飞歌的脑子居然灵光起来:“你有没有看过穿越小说?” 于是容蛟就忽然想起,他当初断定灵魂重生在游戏角色上,以为这具身体是由数据组成的,是因为他潜意识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如果这具尸体就是原生的,就是他自己的。那么身体莫名出现的被封印的内力,还有江别鹤那句话——“像,真像。这位小兄弟长得与我另一位故人真像啊!” -- 第56页 他感觉二十年的认知都快崩塌了,抓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用力,“啪”的一声断成两截。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陌生,问飞歌:“你当初捡到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打扮?” 飞歌看容蛟整个肩膀都紧绷起来,看起来简直要哭了,心里着急,磕磕磕绊绊回想道:“我……你穿着…穿着和现在差不多的衣服,头顶上两个小揪揪!那时我想,穿这种特殊制定的衣服,家里肯定不缺钱,你肯定很快就被带走……” 虽是十六年前的事,飞歌至今印象深刻。 十岁的飞歌捡到了四岁的容蛟,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天气。他找小猫时听到微弱的嘤嘤声,那声音被雨声、雷声遮盖住,如果不是他很仔细地听,绝对会错过。他本以为那就是他的小猫,没想到却是一个小孩。 小孩白白胖胖,穿着鲜红长衫,脖子上挂着金项圈。苍白的脸上,睫毛冷得颤抖。 “我把你带回院里,然后你发了烧,当时院里资金紧张,容妈妈就把你的金项圈卖了。”飞歌有点不敢看容蛟的眼睛,侧过头,盯着他后面的窗户,外面一轮月亮高高挂起,“你烧好就忘了一切,妈妈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不知道,又问你家在哪,你还是不知道……” 碗里的面已经有点坨了,容蛟用力搅拌,才使面条与面条分离。 “我一直不敢跟你说,怕那金项圈就是找到你身世的关键物,我怕你怨我。有了那笔钱,我那一批的人才能上得了学,后来,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不想再改变……” 飞歌是真的不敢抬头,甚至想捂住耳朵,他怕容蛟骂他无耻自私。以往的十六年,容蛟骂他无数次“傻子”“傻瓜”,他都不会生气,觉得这是在向他撒娇。 他等了很久,像受刑一般。终于等不住,抬起了头,却傻眼了。 对面的座位空荡荡,哪还有人影? 桌上的两碗面不见了! 本来飞歌还担心容蛟想不开,毕竟谁要知道自己原来是游戏里的人,穿到了现实,又穿回去,肯定会崩溃的。但他拿着面,总不可能用面条去上吊或者把自己噎死。 他舒了一口气,看向了厨房,里面果然传出开火的动静,容蛟只是把冷却的面热一下再吃。 还有心情吃热面条,那更加不用怕了! 飞歌凝视着容蛟的侧脸,暗道:“怪不得这么好看,原来是游戏人物。” 容蛟听着柴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啪吱”声,火焰像运动员一样跳跃翻滚,颜色一时黄一时橙一时红,他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迎着飞歌眼巴巴的目光,他再次坐在位置上。 当听到飞歌的判断,容蛟一笑:“为什么我一定是游戏人物?” 这时的飞歌不太理解他的意思,直到第二天,他让他不断对着花满楼的街坊邻居说:“你其实是个假人,这个世界是假的。” 飞歌照做,对着隔壁小孩说了。 小孩回答:“中秋已经过去,我吃到了一半的一半的月饼。” 飞歌:“这个世界是假的,这是个游戏。” 大婶:“说了多少次,不能这么砍价,你这后生怎么听不懂呢?” 飞歌:“你其实不是真实的。” 大叔:“你说我媳妇啊,她还有七个月才生呢!” 飞歌不由望向容蛟,低声道:“没有毛病,游戏都是这样的。一旦问些没有录入的话,就会回答最近的状况。” 容蛟:“你在这里待了也有两个多月,说实话,你真的认为他们像假的?” “可是……” 容蛟找上刚才问过的大叔:“这个世界是假的。” 大叔“哈”了一声:“别开玩笑了,这个世界怎么会是假的?我还要去工作,先走了。” 飞歌当场愣住。 容蛟告诉他,他曾经说给一个叫姬冰雁的人听,那时他的神情就像亲眼看见了天崩地裂的场景。 “他意识觉醒了?”飞歌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抠出来的。 “我的设想是这样的:这个世界的人都感染了一种病毒,而我去过另一个世界,身上便携带了抗病毒免疫。这个是能够传染的,当我接触一个有病毒的人,他身上也有了免疫系统。他便好了。” “可是……可是刚刚的大叔不相信你的话。” 容蛟忍不住笑:“因为每个病人的状态都不一样,有的人病重,有的人病轻;有的人身体强壮,有的人体质虚弱;有的人意志力强,有的人意志力弱。就是这么个道理。” 容蛟:“听完我的设想,你脑海第一个跳出来的问题是什么?” 飞歌看起来已经快崩溃了,本来以为世界观重建的是容蛟,没想到居然是他自己:“呃……病毒是从哪里来的?” 容蛟意味深长:“你已经知道了,我已经告诉你了。” “从……你携带了免疫能力的世界……从我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4 23:38:39~2020-10-15 21:3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梅仙森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神水有情 花满楼提着月饼回到百花楼,二楼上的花已经全部都沐浴着阳光,围栏上有一个人像大型动物一样趴着也在晒太阳,不时长吁短叹。 -- 第57页 “他怎么了?”花满楼把包装精美的月饼准确递到容蛟手上,一边问道。 “唔,他在把脑子里的水晒干呢。不用管他,一会儿就好了。”容蛟说着,挑断包月饼的绳子,打开包装纸,里面共有四个月饼。“花满楼,都有什么味?我想吃蛋黄的。” 花满楼“嗯”了一声,想到飞歌在知道他看清了这个世界,也有过这么段迷茫的时间。于是微笑说:“有三只是蛋黄,分别是莲蓉馅、细沙馅、枣泥馅。还有一只云腿月饼。” 他一面转飞歌:“飞少侠,你对哪种口味感兴趣?” 飞歌的耳朵动了动,“可不可以,你们吃的每种月饼都分我一口?” 花满楼笑说:“我已吃不下,你问你弟弟罢!” 说罢,本是欢声笑语的场面,忽然飞进来一把剑,接着跳进来一个黑衣人,剑刃穿过花植娇嫩的花瓣,直往容蛟后心飞去。 花满楼只是伸出了两根手指,就这么把它夹住。 黑衣人变了脸色:“陆小凤的灵犀一指!” 他松开握剑的手,就要转身逃离,花满楼使出流云飞袖,将他卷倒在地,并点了他的穴道。 飞歌堪堪回神,问:“他刚刚是要把剑刺到谁身上?”没人回答,他跳过来,脚板踩在黑衣人的手背上,又问一句:“你刚刚要把剑刺到哪里?” 黑衣人一声未吭。 他捡起那柄剑,竖起抵在黑衣人的后心,又问:“你刚刚要把剑刺到哪里?” 花满楼听着动静,嘴唇轻启,似有话要说。 容蛟这时拍了拍手掌,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道:“我竟忘了,有人要杀我!” “这你也能忘?我看你才是傻子!”飞歌的面容好似被人砍了一刀,狰狞道:“谁要杀你?” 容蛟心虚避开他的视线,走过去蹲下,那杀手果然长着一张看了就忘的脸。他轻声:“是不是无花呀?” 杀手眼神微动。 飞歌立即将要把剑从他的心口刺下去,忽然停顿,转头问花满楼:“我可以把剑刺下去吗?” 花满楼看不见他要往哪里刺,但知道询问,可想而知是要人死。他叹气道:“如果你一定要征求我的意见,那我只有‘不好’这一回答。” 飞歌抿抿嘴,忽然提起动弹不得的杀手,朝外面走去。 容蛟问他去哪,他说去一个花满楼闻不到也听不到的地方。 于是,花满楼只能再次叹气,他虽不愿见到死亡,却也不会剥夺他人的选择,强迫他人与他一致。何况那柄剑是对着亲人去的,花满楼站在他的角度能理解他。 “想杀你的真是无花?”他问。 “你知道天一神水吗?”容蛟反问。 花满楼蓦然抬眸,无神的眼珠紧紧盯住容蛟。 容蛟明知他看不见,也忍不住严肃着脸,说:“我曾去过神水宫,亲自把天一神水交易给无花。” 花满楼静静盯了一会儿,缓缓道:“你知不知道,已经有人死在天一神水下了。” “怪不得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杀我,怕我告诉别人他有天一神水吧。可是神水宫也有人知道呀!” “楚留香已经去调查了,我们去找陆小凤,他就在万梅山庄。” 就在容蛟、花无缺、江玉郎、小鱼儿四人往江南赶的时候,江湖上就出现了一种风声——武林禁地神水宫失窃,天一神水被偷了。 三天前,楚留香经过多日奔波,回到海上的大船,与船上的三个女孩度过中秋。 吃着月饼,赏着月,这时海上飘来一具尸体。 大船甲板上躺着三具尸体,旁边站立一女,红衣娇俏的女孩指着海面,惊道:“看,还有尸体飘过来了!楚大哥,快!” 话音未落,海里钻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楚留香赤着上身将两具尸体搬到船上。 “呼呼——” 楚留香喘出一口气,凑近查探这两具尸首。李红袖‘呀’了一声,前面三具尸体她还敢瞧上一瞧,这两具是看都不敢看一眼。 一具女尸,一具男尸。 女尸全身素白,腰上缠着一根银丝带。她静静的闭着眼,面容恬静,宛如陷入沉睡。 男尸则全身浮肿,面目腐烂,眼珠突出,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恶心的暗赤色。楚留香只看了他一眼,连忙捡起衣裳在上身胡乱擦拭,一根手指也不想沾了。 李红袖颤声道:“好厉害的毒!” 楚留香道:“算不上毒,这是神水宫的天一神水。据说只一滴的分量,已比三百桶水重,常人服下一滴,立刻爆裂而亡。” “没错,这便是我宫中的神水!”忽然,一道缥缈而冷酷的声音传出,一条素白的人影出现在船尾。 来人是神水宫使者宫南燕。 看着她全身素白,腰上仅仅一根银腰带,楚留香恍然一指地上的女尸,“她也是你们宫中的人?” 宫南燕飘然飞下,面上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绪道:“她不是。” 楚留香吃惊道:“不是?我还以为神水是你们宫中人偷出来的。” 宫南燕道:“神水失窃,江湖人都以为楚留香才有这个本事。” 楚留香苦笑着摸摸鼻子,本事太大,有时也是一种烦恼。难道他要否决,说世上还有其他人也有这个本事? 他道:“所以,你才找上我?我可对你们的神水丝毫不感兴趣。” -- 第58页 宫南燕一直冷冷的神色忽的变了,她面上带着一丝恶意的微笑,道:“神水自然不是你偷的。但我要你把神水偷回来,否则,阴姬娘娘只好把你当成小偷对待了。” 这是一桩飞来横祸,因为楚留香有这个本事。 李红袖怒道:“这怎么使得,你们神水宫讲不讲理?!” “理?江湖不是一向用拳头说话的?”宫南燕冷酷道。 “你……你……无耻!” 楚留香安抚住李红袖,扫视一眼甲板上的五具尸首,凝视着宫南燕:“好,我正好对天一神水杀人的事感兴趣。你要我把神水取回来,总得告诉我是什么人,人在哪儿?否则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凭空取回一瓶神水来。” “他叫容蛟!” 宫南燕给了楚留香十日期限,离开这条船时,她立马往少林寺的方向去。 她回想水母阴姬冷酷地说:“既然他是孩子的父亲,纵然是和尚,也把他带回来,无论生死。” 容蛟离开的一段时日,神水宫的宁静不复以往。先是司徒静哭啼啼地质问阴姬是不是她的母亲?阴姬百般回避,挨不过她的死缠乱打,终究回了声‘是’。 司徒静是阴姬的女儿,宫中无人知晓,宫南燕也一并蒙在鼓里,眼睁睁着司徒静和阴姬陡然亲密起来,心里像吃了一百个酸果,酸得要命。 后来,司徒静忽然喜欢吃酸的,一检查,居然有了身孕。 算算日子,宫里只有两个男人来过。 正巧,神水失窃的事爆出来,司徒静一并交代孩子是无花的,神水被容蛟拿走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没有告诉水母阴姬——天一神水其实是无花想要的。 并且,她感念容蛟告诉了她真相,免于她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手,报那不存在的仇。为此,向阴姬求情,不要杀他。 阴姬不杀他,有人想杀他。 宫南燕的嫉恨心及其强烈,三分仇在她心里存着就发酵成了七分。阴姬在她面前都对容蛟和司徒静特殊对待过,她不好向司徒静下手,只好把全部嫉恨转移到容蛟身上。 正好,江湖传出了神水失窃的风声。 更妙的是,去找楚留香时,五具尸体从海上飘来,其中一具死于天一神水,另有一具假扮神水宫弟子。 这分明是一个局,针对天一神水的局。 谁有天一神水,谁就是众矢之的。 就算容蛟手中已经没有天一神水,她也要把它变成真的。有些谎言说着说着,一人相信了,三人相信了,百人相信了,全天下的人都相信了。 ☆、神水有情 他们已来到万梅山庄脚下,花满楼在小镇上便已停了下来,他仍是不愿意进入万梅山庄。 容蛟问他为什么。 他说他与西门吹雪本是两个理念对立的人。 花满楼热爱生命,西门吹雪却享受生命迈入死亡的那一刹那。就这一点,他便已觉得万梅山庄都是杀气重重的。 “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好了。”他说道。 容蛟于是点点头,和飞歌一起站了起来,准备出客栈房门,这时花满楼又说:“你也别去罢!” 容蛟回头。 花满楼说:“西门吹雪见剑心喜,你别着一把剑,他会问你是否练剑…” 容蛟便知道了他是对着飞歌说的。 飞歌抽了抽剑,问:“我练剑,然后会怎样?” “你若小成,他便要与你比试比试,他的剑一出鞘,必伤人命。你若不成,他连看都不会看你。他若是半分眼神都不分给你,你心中会不会难受?” 飞歌莫名其妙道:“他不看我,我有什么好难受的?我又不喜欢他!” 花满楼笑:“那你也去吧。” 于是,他们这下真的出了房门。从二楼下来,出客栈门时,一位青衣女子抢先一步踏了出去。 女子往南面走,他们也往南面走。 女子看见一条上山的小路,便朝上走。他们也朝上山的小路走。 女子不走了。 她反手抽出一柄长剑,抵在身前,一双美目瞪着容蛟和飞歌,冷冷道:“二位若是劫财,我可舍几枚铜币。二位若是劫色,休怪剑下不留情!” 飞歌吃惊,立时也抽出剑来,说:“谁劫财劫色啦!别空口污蔑人!” 容蛟从他身后探出一张脸来,女子见了不免一愣,“那为何一直跟着我?” 说完,她忽然想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你们也去万梅山庄?” 容蛟点点头。 “在下峨眉孙秀青,”她收了剑,低头告罪一声,飞歌见此也收了剑。孙秀青的目光直视着容蛟,那瑰丽的面容让身为女子的她有种异样的紧迫感。她沉声道:“你也找西门吹雪?” 容蛟没急着回答,他看着孙秀青提到西门吹雪时复杂的神情,而后斟酌道:“我不找西门吹雪。” “那你找谁?” “我找陆小凤。” 陆小凤是个浪子,常年漂泊各地。有很多朋友,但他经常会光临花满楼的百花楼和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 光临前者是因为花满楼是他最好的朋友,在百花楼他有一种浪子回到家的感觉。 光临后者是因为西门吹雪的朋友简直少得可怜,又经常闷在山庄里,陆小凤怕他闷坏咯!况且,把一个冷冰冰的男人逗得露出其他神情,是种乐趣——这是他经常偷偷潜入万梅山庄酒窖的理由之一。 -- 第59页 容蛟、飞歌并孙秀青来到山庄门口时,天色还很早。花满楼说,西门吹雪天黑就不见客。 飞歌附耳悄悄告诉容蛟:“系统刚刚发布一个绑架花满楼和西门吹雪的任务。你说它是不是智障了?” 容蛟:“……应该是。” 自从飞歌知道容蛟的猜测后,心里感觉越来越不真实,都不敢下线,生怕下线后再不能上线,生怕再也见不到容蛟。 他一直想:若这是个真实世界,那么玩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会不会是病原体? 当这个世界免疫能力达到一定程度,会不会把他彻底排斥出去? 开门的是小厮,待客的是管家,西门吹雪并未出现。孙秀青显而易见的有点失落。 管家问她是什么人,来这干什么? 她自我介绍后,管家的脸色立刻有了变化:“孙姑娘,如果你是来报仇的,恕老身招待不周,只能送客。” 她白着脸,咬了咬唇,坐着未动。 于是管家转身问起容蛟和飞歌的来意。 容皎还不及开口,就被孙秀青抢答:“他是来找陆小凤的。” 容蛟敛眉,迎着管家的视线,默默点头。却听他遗憾道:“陆大侠前些日确实就在万梅山庄,只不过,前天喝完酒窖里的酒,就急匆匆地走了。” “什么事很急?” 管家摇头说不知道。 “那他还会来这里吗?” 管家笑了笑,“大概等庄主埋下的酒收获了,他就会回来吧!” 他没说可以住下,于是容蛟准备离开了,起身后看了一眼孙秀青,见她依旧坐着,心里有些道不明的滋味。 他刚转身,一个急匆匆的随从赶进来,大声道:“三位客人,庄主有请!” 于是,他便看到孙秀青的眼睛一瞬间亮了。 西门吹雪就坐在梅林中空的石凳上,石桌上摆着一只小木箱,西门吹雪正从里面拿出一块磨刀石。 梅花开在冬春季节,容蛟也就不能看到万梅山庄的梅花是白的还是红的。 一看到那个冷冰冰的白衣男子,他就觉得是白的。 一想到他杀人时蹦出的血花,他就觉得是红的。 西门吹雪很专注地磨着剑刃,他好像刚练完剑,消耗了很大能量,饱满的额头上、挺直的鼻梁上、乌黑的睫毛上便好像染上一层湿气。 他有着一身与生俱来的气场。三人不敢打扰他,站着不是,坐着也不是。 幸好,他没有沉浸在自身氛围里,淡淡说了个“坐”字。 容蛟与飞歌便在石凳上坐下。 孙秀青仍站在原地。 容蛟又发现她的神色变了,她在管家面前好似一位情愫难忍的姑娘,管家便心软没有赶她走。但在西门吹雪面前,她就忽然变成了一个为师报仇的峨眉弟子。 他实在有些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孙秀青抽出了剑,剑仿佛有灵,能听到她悲愤交加的内心,发出一声悦耳轻吟。 这是一柄好剑。 西门吹雪感兴趣地侧头。 随之他发现这柄剑好像见过。 峨眉剑法以轻灵变化见长,门派内的剑大多锋利窄长。 “独孤一鹤的剑。”他缓缓道。独孤一鹤自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至今让他记忆犹新。所以他认出这柄曾在他身上留下血花的剑。 “不错。”孙秀青的声音颤抖。 “你是来报仇的?” “不错。”她的声音渐渐稳住。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的剑一离鞘,必伤人命,你一定要逼我拔剑吗?” “不错。”她的声音虽已平静,握剑的手腕却在轻颤。 于是西门吹雪不再看她,放下磨刀石,拿起刀绢沾了清水,细细擦拭光亮的剑刃。 “你找陆小凤何事?”他忽略掉以剑相逼的孙秀青,问起了容蛟。 “有关于天一神水。” 西门吹雪抬起眸,终于正视了容蛟的面容,待要说什么。这时,孙秀青忍不住,提剑刺了过来。 西门吹雪只不过是放下刀绢,他的剑只不过在阳光下发亮,亮光只不过刺到了她的双眼… 然后,她丢了那把剑,缓缓跪倒在地,缓缓捂住脸,哭泣起来。 容蛟看了看她,对西门吹雪道:“她好像喜欢你。” 孙秀青立马跳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容蛟恍若未闻,轻轻问西门吹雪:“她喜欢你,你喜欢她么?” ☆、神水有情 在容蛟问出那句话,场面一时陷入沉默。 飞歌很诧异地盯住容蛟,忍不住瞧了又瞧。 他右晃脑袋,去看西门吹雪的反应,对方面上好像也带着惊讶,却不是对着孙秀青而是对着容蛟。于是他又左晃脑袋,又去看坐在地上的孙秀青,发现她低着头,手撑着膝盖,缓缓站直了,脊背挺直得像旁边的梅花树干。 西门吹雪和孙秀青只不过见过两面,一次在她师兄苏少英死后,一次在她师父独孤一鹤死后。苏少英和独孤一鹤全死在他的剑下。 孙秀青对西门吹雪的情感大抵是一见钟情的。 她的师兄死后,她只有淡淡的遗憾。因为苏少英十分自大,认为自己是个不得了的男人,以为四秀都应该爱慕他才对。 因此,四秀对他只有同门之宜。 -- 第60页 因此,见了杀害苏少英的西门吹雪,她并没有非报仇不可。 第二次见面便不同,四姐妹一同探讨自己有意的人,刚好被西门吹雪一行人听见,他更是冷漠告诉孙秀青:独孤一鹤死在他手里。 杀师之仇完全不同。 当容蛟对西门吹雪说:“她喜欢你,你喜欢她吗?” 她的心蓦地一紧,忍不住抬头去看他们的反应——喜欢上有杀师之仇的人,他们会怎么看待她? 她最先看到两个最陌生的人,飞歌没有看她,眼睛一直盯着容蛟;容蛟看着西门吹雪,好像在等他的答案。然后她把目光转向她在意的人,西门吹雪也没有看她,看着容蛟,好像在奇怪他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于是,孙秀青感到荒诞,内心有无数道声音在批判她。 于是她站了起来,捡起那柄剑,细细用袖子擦去尘土。在阳光底下,在梅枝底下,光亮的剑刃上跳跃着十几颗闪耀的金黄色光点。 她看着光点,瞳孔里便也跳跃着金黄的光点。 好像连空落落的胸腔也落下了无数颗活泼雀跃的金黄色的光点。 剑身发出悦耳的清吟,众人看过去,发现她已把剑收回到剑鞘。 容蛟没能等到西门吹雪的答案,孙秀青却是不需要他的答案了。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微微一笑:“为爱不可自拔的不是平常人,而我终究是个凡人。我想了想,我的师父、我的师姐、我的师门终究是比我的一厢情愿重要的……” 她毕竟没有和西门吹雪相处过,当初的一见钟情初来浓烈,后来便渐渐淡了。 就像小师妹石秀雪从山下带来的梅花头油,初闻芬香扑鼻,时间久了没有再添补,那股香味越发暗淡。 她对着西门吹雪道:“我还是想报仇的,但我奈何不了你。不过我至少比你年轻许多,我会好好活着,比你活着长。” 她的大师姐过来找她回去,马秀真争夺掌门之位已到紧要关头,孙秀青不想为她增加负担。 她们出了万梅山庄,马秀真问她:“你能忘吗?” 孙秀青没有回头看一眼山庄,径直道:“能。” 便如同那盒梅花头油,孙秀青后来更喜欢马秀真带回的茉莉味头油。 孙秀青解开了心结,留下三个大男人,气氛更加僵硬。 飞歌看着容蛟,神情越发古怪。容蛟看着西门吹雪,笑容愈加漂亮。西门吹雪只是静静地目视容蛟,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放在石桌上的剑,放在石桌上的刀绢,放在石桌上的一双冷冰冰的手,手拿着刀绢拿着剑,一点一点慢慢擦拭。 幸好容蛟停止了追问,转移话题:“天一神水如今不在我这儿。” 西门吹雪颔首示意明白。随之看了眼天色道:“天黑之前你还来得及离开。” 接着又道:“你马上就要见到想见的人。” 容蛟已经见到了,就在西门吹雪的身后,梅林的后面,围墙上面。 年轻男人不知在白白的围墙上呆了多久,容蛟的视线穿过梅林,望见他的大红披风,还以为有一颗梅树开花了。 陆小凤哈哈大笑,跃了下来,大步朝他们走来。 一边走一边大声道:“西门呀西门,对姑娘家这么狠的也只有你啦!你的心到底是被封印在冰山还是封在剑里头了?” 容蛟注意到西门吹雪此时的神情柔和了些,显然不明显。 一张石桌,四张石凳,陆小凤一屁股坐下来,夹在容蛟和西门吹雪的中间。 容蛟才发现他的手上还提着一壶酒。 他把酒放在桌上,扫视一圈,“吃酒不?” 西门吹雪不理会,他手上的工作已到了最后关头。飞歌正在游神。容蛟迟疑地摇摇头。 陆小凤才露齿一笑:“太好了,那我全喝了!” 他喝了一口,对容蛟微微笑道:“实在久仰大名,想见你很久了。” 容蛟凝神看过去。 问:“是听姬冰雁提起,还是司空摘星?” 陆小凤道:“两者皆有。” 于是容蛟“哦”了一声,他明白对方想提什么,却偏偏不主动提起。 当陆小凤说出“玩家”两字,飞歌已经不能再神游,这个词像他的禁忌,像他某个地方的开关。于是他抬起头,站了起来,挤在容蛟和陆小凤的中间,用他以为凶恶的眼神瞪着陆小凤。 俯首说:“你想干什么?” 陆小凤眨了眨眼,上半身朝后仰,否则飞歌的鼻尖就要碰着他的鼻尖。 “别激动,我没想对你们如何。” 两个石凳是固定的,中间的空隙只容得下一个人笔直地站着。 但飞歌弯着腰,屁股翘着。 陆小凤后仰躲他的脸时,容蛟也在躲他的屁股。 终于,陆小凤后仰的脑袋磕在了西门吹雪的剑柄上。 西门吹雪把剑收到剑鞘里,他没有急着走,依然坐在原位,然后把目光投向容蛟。 容蛟便知道他也觉醒了,正等着答案。 果然,便听西门吹雪说道:“很奇怪,他们死后总会有人把尸体运到义庄,然后又有气息了。” 陆小凤笑着接道:“是呀。他们昏睡后无论怎么弄好像都不会疼。” 飞歌:“!” 游戏中,是真正有一种系统建造的npc,统称为守尸人。他们就像地府阴差,只有玩家死亡后才会出现,负责把尸体运到最近的义庄。 -- 第61页 而义庄就是复活点。 至于陆小凤说的昏睡,则是玩家下线,意识离开,留下一具躯壳。躯壳当然不会感知到疼痛,而下线期间留下的伤痕也会自动修复。 意识觉醒前,无论玩家的举动如何出乎常理,都会被无视到底。 意识觉醒后,玩家的反常也就一一被人看在眼里。 飞歌无声站在了容蛟身后。 陆小凤的手肘撑在桌上,懒懒地看着容蛟的眼睛,说:“你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你们能过来呢?” “我们能过去吗?” 他的眼珠子很亮,容蛟感觉自己的眼皮好像被蛰了一口。 他也学着陆小凤的模样,轻轻笑说:“可以呢。” 只需要一个条件不明的意外。 “只要你们有本事查清我四岁时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你的条件?不对…”陆小凤愕然瞪着容蛟:“你四岁去了另一个世界?” 容蛟微微笑着,把他的设想分享给他们:“所以,我帮了很大的忙,要好好保护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8 17:01:20~2020-10-20 16:5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光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神水有情 容蛟希望借陆小凤之手查清他的身世之谜,只是当下要紧的是天一神水之案。他把来龙去脉一一告知,陆小凤听后实在不可思议,他摆摆手:“停一停,让我梳理一番。” 他说着,指骨不断敲击桌面,眼睛虚虚地望着容蛟,似乎在打量他。一手捏着酒壶,放在唇边将喝不喝的模样。 西门吹雪因练剑出了一身汗,转而去了沐浴。石桌上光秃秃的,刀绢、磨刀石一一被收走。 管家悄无声息地端来一壶茶,两只杯子。 他好像知道陆小凤饮酒不喝茶,所以没有多拿一只杯子。飞歌沏了茶,推到容貌面前。 茶水的热气升腾,白色雾气切不断陆小凤的眼神。他的眼睛在雾中亮晶晶地盯着容蛟,让容蛟有一种身为犯人的感觉。 “你……能不能不要再看我?”容蛟禁不住问。 陆小凤“唔”了声,视线转移,落到飞歌身上。飞歌被他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陆小凤忽然站起来,伸着懒腰,“好了,我梳理完了。”又转过脸看着容蛟:“你说,你用天一神水与无花做了交易?” 容蛟口中没有作声,而是选择稍微拉开一点衣襟,让陆小凤看清里面的金丝甲。陆小凤神色凝重:“想不到昔年让无数人为之喋血的金丝甲,如今就穿在你身上。倒也合适,只不过莫要再给发现了。” 想到七绝妙僧的名头,他轻轻一叹:“真不知,他做恶事的目的是什么?” “对了,”众人沉默间,陆小凤一拍手掌,“楚兄恐怕已将此界真相告知了无花,希望不会造成影响。” “他觉醒了,会有什么影响?” “照你描述,无花性情实为冷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实在担心,他对外乡人做出什么,从而打草惊蛇。”他说着眼睛一厉,凝视容蛟与飞歌:“他们可会对此界做出什么?” 陆小凤担心的是,既然外乡人能当游戏一般入侵他人世界,会不会有其它厉害的手段。 容蛟在他的目光中实话实说:“我从前也不知,原来全息游戏,是真的进入了其它世界。这事普通民众不知晓,但高层肯定清楚真相。” 飞歌一脸木然,随之想到在峨嵋派当弟子的陈冲之,他猛然看向容姣,他不相信既然容姣能说出这话,却想不到陈冲子在现实中是位少将,很明显,对方定然是这场侵占游戏的冲锋人。但看容姣没有点明,飞歌不由舒了一口气,容姣并非一味站在原住民的立场中。 交谈告一段落,陆小凤在前几日一直遭受系统的针对性攻击,攻击手段无非是利用玩家,发布一些必须陆小凤出场的任务。比如飞歌收到的绑架花满楼的随机任务,因为花满楼是陆小凤的好友,他当时与花满楼有了交情,对方不会防备他。 系统对于其他玩家,大多发布的鸡皮小事,只是聚集得太多,以往爱管闲事的陆小凤也变得不爱管了。 他想解决天一神水的事,事先得把那些烦人的事丢得一干二净,于是他丢给了花满楼和飞歌。 飞歌是自己主动要求的。 他离开时,悄悄问容蛟是不是对西门吹雪有情谊。他问出这话,眉间隐有忧色,西门性情冷,实在不是爱人优选。容蛟清楚他在担心什么,很直白地说:“你放心。” 容蛟与陆小凤皆暂住在万梅山庄,从那天起,容蛟没有再见过西门吹雪,听管家说,他在剑道心有所感,闭关去了。 这一日,陆小凤提起了楚留香。 他说:“天一神水失窃,江湖人以为只有楚留香有这个本领。神水宫的人恐怕会找上他。” 容蛟了解过楚留香其人。 是姬冰雁的至交好友,在江湖中有雅盗之称,江湖人一提起他,口中脱出的是“盗帅楚留香”,盗帅已经与他紧密不可分。 现下陆小凤提起他来,容蛟的好奇心根本保持不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楚留香与天一神水半分联系也没有。 -- 第62页 “神水宫中有人知晓是我把天一神水带走,关楚留香什么事?” 容蛟不觉得司徒静能保住秘密,看她单纯的行事,容蛟能断定水母阴姬已从她口中知道真相。 经常有闲人好奇谁是江湖第一高手。 有人觉得是武当派木道人或者薛家庄薛衣人,也有人认为是移花宫大宫主邀月,有人反驳水母阴姬才是当世第一高手…… 总之,水母阴姬是当世绝顶高手,她的弟子绝不会怕了万梅山庄,可是,这些日子居然神水宫人找来。 陆小凤闲坐软椅,喝着小酒,日子太过舒适,他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楚兄与我都有很多麻烦事自动找上来。” 他给容蛟举了个例子:“司空那家伙有次受人委托偷一件东西,被人以为是楚兄干的,找上了他。楚兄当然不会承认,苦主便求他把东西偷回来。” “楚留香会过来?”容蛟总算知道陆小凤为什么还很悠闲地呆在万梅山庄。 随之,他好奇问:“所以司空摘星和楚留香,到底在那方面谁更胜一筹?” 陆小凤舔着嘴角的酒渍,露出男人都懂的神色,坏笑道:“那方面?当然是楚兄更胜一筹,也不知司空有没有摸过女人的手呢。” 容蛟:“……” “好你个陆小鸡,躲在这儿编排我!” 说司空,司空到。 陆小凤唬得从椅上跳下来,扑在桌上,伸出双臂护住自己的酒。容蛟只觉眼前一花,一条削瘦的身影已停驻在桌前,一只手呈铁爪样抓住了陆小凤护酒的胳膊。 陆小凤嘻嘻一笑,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俏皮地一跳。 “司空,当心,这酒可稀罕得很。” “怎么个稀罕法?”司空摘星身体一转,转进了空出的软椅,向对面的容蛟笑了笑,权当打了招呼。 容蛟也笑,司空摘星坐的椅子正是陆小凤的,只见陆小凤两只手抓着三个酒瓶,一屁股坐到了桌上。幸好西门吹雪不在这儿,也幸好这桌子并非用来吃饭的。 “这酒可是西门吹雪去岁酿下的,你说稀罕不稀罕?” “确是稀罕。所以,”司空摘星早就听陆小凤炫耀过,西门吹雪酿的酒,那酒可就大大升值了。司空摘星嘴馋,长臂一伸,手指轻摇,道:“好朋友要学会分享,我就不怪你说我坏话。” 陆小凤护酒的模样像只母鸡,闻言轻哼:“不怪我?我在花楼喝酒,是谁把薛冰引过来的?我还怪着你呢?” 薛冰是陆小凤的红颜,众所周知,陆小凤是为大众情人。薛冰没有亲眼见着就算了,一旦见着,就会对陆小凤使出她的绝招——咬耳朵。 陆小凤摸了摸右耳垂,当初的牙印已经不在了,那份酸爽的疼痛感依然留在心中。 “我们不是好友。” 他们只是损友。 陆小凤丢下一瓶酒,丢进容蛟的怀里,容蛟怔住时,他已从桌上跳下来,跃出了门,他的大红披风从容蛟脸上拂过。 陆小凤哈哈笑:“司空,使出你的绝活,抢到就是你的。这可是最后一批酒了。” 司空摘星不是好酒之人,但从好酒的陆小凤手中抢酒,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好玩的游戏。 容蛟打开酒塞时,司空摘星已从室内消失。 他从桌上拿了一只杯子,幸好陆小凤的屁股不够大,杯盏和茶壶都没有被他挤下去。容蛟拿手指沿着杯沿轻轻一擦,倾斜酒瓶,清冽的酒水从瓶口慢慢注入杯中,一入口脑中就映出雪地里的一枝梅花的景象。 据管家所言,酿酒的水采用冬日梅花枝头的雪水,清冽透明,就像西门吹雪这个人。 容蛟酒量大,却也不是好酒之人,无人作陪,他也就浅尝了一口。 淡笑着放下了。 ☆、神水有情 万梅山庄的后花园就是一座梅林,梅林中有石桌石凳,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却没有坐在凳子上。他们坐在围墙上。 高高白白的墙上,两人慢悠悠地吃酒,吃一口,暂停一下聊天。 陆小凤看着梅林,枝丫上长着新叶,于是空气也带着树叶的清香。“如果梅花开了,也就更有情境。说不定我还能诗性大发,作出一首惊天动地的诗。” 司空摘星嗤笑:“我现在就能作出一首诗:梅花开了,雪也下了;别人穿冬衣,我们穿春衣;两个大傻蛋,冻死在墙头。” “你越来越幽默了。” “彼此。” 陆小凤:“……我现在歌性大发,想高歌一首。” 司空摘星捂耳:“可别。” 陆小凤的歌声真真切切的惊天动地,司空摘星连忙转移话题,问他:“你一直呆在万梅山庄作甚么?” 陆小凤答:“守株待兔。” 他也问司空摘星来万梅山庄作甚么? 司空摘星望着客房的位置,答:“我来实现一个诺言。” 这时,他看到容蛟从客房走出来,关上门,似在找他们。然后下巴扬了起来,眼睛对上了他。容蛟手里提着一瓶酒,向着他轻轻晃动,仿佛在说:我这里还有酒,都给你吃。 陆小凤低头看见了他,于是说:“我的酒喝完了。” 司空摘星应和:“我也是。” 两人从墙头飞跃下来,像燕子般落在容蛟面前。 容蛟眼里带着惊羡,好像在羡慕他们的身体像只燕子。于是司空摘星笑着指了指他手中的梅花酿说:“我来教你轻功来了,不用拜师,我只要你手里的报酬。” -- 第63页 陆小凤:“……” 司空摘星抱着酒,胜利一般得意洋洋起来。 陆小凤与司空摘星较上了劲,容蛟面无表情夹中他们中间宛如是个工具人。 司空摘星说自己的轻功举世无双,陆小凤便在旁状似不屑的“哼”。陆小凤说自己的轻功使出来像一只凤凰,江湖流传‘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上半句就是这么来,司空摘星记仇的在旁“呸”一声,“像只小鸡。” 总而言之,他们都没想教容蛟多么高深的武功,只教保命神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速度就是一切。 原因很简单,容蛟毕竟不是孩童,他的基础已经摆在那里。 况且,司空摘星提出容蛟体内的不明内力:“你体内的内力毕竟不是你的,即便多加练习,也不可能控制如水流般顺畅。” 陆小凤:“遇到强敌,逃就是了。” “没错没错。” 他们都不是自尊心强烈到认为逃跑就是懦弱,“在江湖里,最重要的无非保住自己的性命,最大的名声也是虚的。” 容蛟左看看右看看,从怀里掏出一本绢册。“我想试试练这个。” “哦,我瞧瞧。”两人异口同声。 这下两人倒是没有争抢看的顺序,陆小凤先看完,交给司空摘星,司空摘星一边翻看,一边皱眉。 司空摘星:“这功法是不是有些熟悉?” 陆小凤:“如玉兰花指。昔年如意仙子所创作的功法,早已绝迹江湖。你是如何得到的?”后一句问容蛟。 容蛟怀着分享的心情告诉了他们关于峨眉山下的地下宝藏,果不其然看到陆小凤惊诧至极的神情。 没人能想到假宝藏之下还真有宝藏。 事情的发展就是如此充满意外。 最后,在容蛟的坚持下,司空摘星与陆小凤一致认为,此等功法可以一试。这门江湖失传的武功秘笈不练太过可惜。只不过创办此功法的如意仙子的女儿用了整整三十年都未得其法,生生郁猝。如果容蛟五年内还未入门,便可放弃了。 当然如此难学的功法一旦大成及其恐怖。 白天,司空摘星问陆小凤在干什么?陆小凤说在守株待兔。 夜晚,他等的兔子出现了。 这里毕竟是万梅山庄,毕竟是西门吹雪的住所,他的剑让无数人为之胆寒。所以,楚留香并没有在白日里留下郁金香味的信筏,这可能会让西门吹雪视作挑战,而楚留香不想与一名剑客挑战。 他已经在中原一点红身上明白,被剑客缠着是种什么样的体验,用剑之人的执着实在让他佩服又头疼。 以往他都在夜里着白衣,这是他的自信,这一次同样没有打破习惯。 容蛟是在熄灯躺在床上后,发现了风穿过窗户的声音,可他分明记得他在熄灯前检查过窗户。窗户没有破洞,也同样关紧了。 他明白,他该起身检查一下。 他心里这么想,可他的身体仍然直直地躺在被子下。 就在刚才,他感到胸前有什么东西轻轻抚摸过去,然后他就动弹不得了。容蛟的眼睛蓦地睁开,眼睛能睁开就不是鬼压床,于是他意识到——他被点穴了,房里进人了。 房里虽没有灯,却有淡淡的月光洒进来。容蛟用余光看见一个成人的轮廓,正坐在桌前,肩膀很宽。他轻易想到了水母阴姬潜进他房中的回忆。 这当然不是水母阴姬,这是一个男人,容蛟已经想到陆小凤等的那只兔子。 “你穿着白衣。”容蛟问。 楚留香不免愣住,实在想不到容蛟发现他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他感到有趣。“是,我着白衣。” “你走的窗户?”容蛟听到了他的声音,想到了融化的热巧克力滑在唇齿间的感觉。 “不错。” “走窗户的是贼。” “不错。”楚留香的声音中已带着微不可见的笑意。 “你偷什么?” “我偷人。” 容蛟本以为楚留香会回答天一神水,他就会告诉对方,天一神水并不在他身上。对方的回答略带调戏,但楚留香红颜无数,钢铁直男石锤,容蛟转移角度去想。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我身上没有天一神水,你把我带到神水宫也无用。”容蛟说完,没有再听到楚留香的声音。 但他看到了一点火光。桌上的灯点亮了,容蛟看到了洁白的衣摆,视线往上,成熟英俊的男人嘴边挂着淡淡的温暖的微笑。 蜡烛上的火焰是橙红色的,他的笑容也便是橙红色的。 楚留香的额头很光整,漆黑的长发整齐地竖在玉冠里,修长宽阔的手捏着一柄合起来的折扇。他明亮的眼睛正凝视着容蛟。 此刻,容蛟免不了想起花无缺。 同样的白衣折扇,同样英俊的男人,免不了比较一番。 楚留香比花无缺年长,眼里是掠尽千帆的成熟包容,已是一瓶陈年美酒;花无缺初出茅庐,没有经过雕刻,只是一颗露出些许光彩的原石,他还受制于移花宫,别人怕的也是他背后的移花宫。 “你认出我了?” 容蛟颔首,叫出了他的名字。 “别人在黑暗中认出我,是因为闻到了郁金花的香味。但我鼻子有恙,从来就闻不出。你闻到了吗?” -- 第64页 正如楚留香想不到,容蛟亦想不到见面第一次,他会问闻到郁金香味没有。 容蛟轻轻扬起下巴,抽了抽鼻子,还真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神水有情 陆小凤在茶中嗅到了淡淡的郁金香,好酒之人通常有一个灵巧的鼻子,他刚刚吃过梅花酒,夹杂着梅花的酒香还未散去,郁金香便在其中显得突兀。 于是他走出了房门,路过容蛟的客房,继续往前走,来到一片梅林,找到一棵标着印记的梅树。 梅树下藏着一瓶酒,他把它挖了出来。 这里是万梅山庄,庄里的下人都知晓长着四条眉毛、披着大红披风的年轻人就是庄主的朋友,所以巡夜的人对陆小凤视而不见。 陆小凤骗了司空摘星,白日里喝的并不是最后一批酒,只不过说得越珍惜,好引对方抢,抢来抢去的酒岂不更美味? 陆小凤路过容蛟的房间时,脚步和呼吸都未作遮掩,房间里的两人都知道门口有人经过。楚留香没有一丝做贼心虚,面上含笑问容蛟:“你刚才不呼救?我并没有点你哑穴。” 容蛟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快要睡过去了,楚留香不提,他差点忘了身上被点了穴。他打了个哈欠,眼睛半合不合地说:“听说楚留香从未杀过人,我为什么要呼救?” 楚留香左手执扇,扇子缓缓敲着右手掌心,桌上的灯火不仅照亮了他的面容,也照亮了他的眼睛。 他看见床榻上的人陷在柔软的被子里,长而柔顺的黑发像一匹锦缎闪着微光,露出一张脸白腻得令人心慌。 他的目光从容蛟脸上滑到脖颈,那里长着一颗初生的细巧的喉结。 楚留香心里闪过可惜两个字样。 看容蛟有恃无恐,他没有上前搜身,实际上,他在点穴时,便以巧妙的手法摸清了天一神水确实不在容蛟的身上。 只不过……他好像摸到了一层细甲,穿细甲睡觉,好像是一个怕死之人。 怕死之人确实不用怕他楚留香的。 身边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容蛟本不该安心睡下,但那股淡淡的郁金香萦绕在鼻间,恍若是安眠的香薰,再加上被点了穴,周身动弹不得,他便快要沉睡了。 这时,房门忽然被一把推开,夜凉如水,容蛟冻了个激灵,又精神起来。 门外正是陆小凤,他一只手提着酒,目光在室内环绕一圈,落在桌前的楚留香身上,笑道:“楚兄,可把你等来了。” 江湖人聚集在一起,好像特别喜欢喝酒,而且人越多越好,喝得便越痛快。 容蛟被解了穴,被揪下床,被按着坐下,被塞了酒杯…… 司空摘星没有在万梅山庄住下,尽管管家邀请了他。万梅山庄是个行事严谨的地方,下人也不会对客人多说一句话,像极了他们的主人,他不乐意住下,在山下寻了住处,白日才到山庄去,指引容蛟练武一事。 所以这桌酒宴缺了司空摘星。 楚留香并没有被酒衣炮弹侵蚀,虽然意外在万梅山庄见到陆小凤而不是西门吹雪,但他还记得自己的来意。 他说起了神水宫人找上他的事。 陆小凤眼中没有意外,楚留香与他常常有麻烦自动找上门。 容蛟坐在楚留香的对面,迎着他的目光很镇定地夹着花生米。慢慢说起往事。 说起无花,楚留香镇定的脸色也终于变了,他不可能相信外人的一言之堂,而去怀疑朋友,所以他得亲自出马。陆小凤也正是相信朋友才会去相信容蛟,因为容蛟是司空摘星所承认的朋友。 天刚亮的时候,楚留香和陆小凤已离去,他们要一同去找无花。 两天前,无花在福建的莆田义庄里。自从知晓这个世界的秘密,他言语诱惑了一名玩家,明白了他们死而复生的过程。 义庄里有十三具尸体,其中八具尸体是原住民,是真正的不会动也不会复生的尸体。其中五具是玩家死亡后被收尸人搬来的。 收尸人搬尸体的时候,无花就在他身旁,微笑着循着他的脚步慢慢走上义庄。 没觉醒时的无花是不可能看到收尸人这位NPC,当然也会对玩家死而复活的场景视而不见,但他现在觉醒了。 在义庄附近暗杀了一名玩家,然后眼睁睁看见一位衣着破烂的男性慢慢出现在尸体面前。 是真的慢慢出现那种,先是脚出现在地面上,然后是身躯,然后四肢……这位NPC好像卡了一下,脑袋好久都没有刷新出来。 于是无花看着无头男人扛起玩家尸体慢悠悠地走,他愣了好久连眼睛都忘记眨。 若是寻常人见着无头人到处跑,不说会吓跑,至少也会脸色发白。而无花很感兴趣地跟在收尸人身后。进了义庄,收尸人的脑袋忽然刷新出来,无花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面容,他便已消失在原地。 而地上的玩家也慢慢睁开眼睛…… 无花藏在暗处,等玩家远离义庄,一个暗器飞过去扎进玩家的脖子。 玩家只来得及留下一个“草”字。 收尸人又刷新出来了,无花终于看清对方的脸。完美无缺的五官,组合起来却只能算清秀,面无表情的脸上很苍白,眼里没有一丝生气。 无花试着去攻击他,对方身上好像有一层空气墙,所有攻击都被反弹开来。 收尸人任劳任怨搬着玩家进了义庄,玩家悠悠转醒,再次迎来一击。 -- 第65页 玩家这次一个字没来得及喊,暗骂一声变态,下线了。 本就身在义庄,收尸人没有出现,无花拿匕首戳着玩家身体,看着伤口出现又快速消失,眼里笑得眯起来。 宫南燕是这时候出现的。 无花心知神水宫一行,虽真正得到天一神水,其中漏洞太多难以填补。先是神水宫弟子司徒静得知他的目的,再是容蛟,后是寺中的金丝甲交易亦是隐患。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事情真相爆发的准备。甚至没有做多隐藏,光明正大联系青衣楼去杀容蛟,这一行为纯属泄愤。 当他知晓世界的真相,他就没有打算去填补漏洞。天一神水失窃、死于天一神水的江湖名人?在世界真相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 他心中此种想法,建立在容蛟不是关键人物身上。 无花并不知,楚留香也没告诉他,姬冰雁还提起过容蛟这一关键人物。 他以为楚留香会忙于联系江湖民宿,过不了多久就会一起商讨如何驱赶外乡人。他本来已经决定稍后去往大沙漠见他的母亲石观音,外面那么广阔的世界,何必拘泥于一片小小的沙漠。 宫南燕冷冷站在他面前,无花不惧她的冷脸,微笑着与她对视。 “天一神水是在你这儿吧。”她口中并非疑问。 无花脸上保持着微笑,目中含着轻微困惑。 “我早觉得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那日摔下水潭本就是一场阴谋。”她骂着男人,无花仍然好笑看着她,仿佛她口中的男人并不包含他在内。然而宫南燕下一句话让他变了脸色。 她一字一句道:“司徒静已有身孕。” 无花眼睫轻颤,一只手不由摸上胸膛的串珠。 宫南燕的视线落在那散发着檀香的串珠上,冷漠似冰的眼神有了一点轻微的变化,唇边掀起嘲讽的微笑:“你应该庆幸我不是在少林寺找到你,不然无花大师让妙龄少女怀孕的事迹就要传遍整个寺庙,连寺里的佛祖也能听到呢。” 义庄内泛着腐朽的气息,收尸人又搬进一具尸体,扔在宫南燕身后。 宫南燕转身,只看见地上一具尸体。 玩家的眼皮轻轻颤动,似乎下一秒就要睁开,突然一颗檀木珠子飞来,击穿他的额骨,他再次陷入死亡。等待复活的间隙,无花大步出了庄门。 他脖子上的串珠被他用力间扯断,圆滚的珠子随着他的走动一颗颗掉落在地。 玩家只要不下线就会一直复活,无花并不想让人听到他与宫南燕的对话。宫南燕跟在他身后,并未询问无花为何针对一具尸体,只当他在无能狂怒。 无花不停朝前走,步伐稳稳当当,似乎没有受到宫南燕的影响。 他的目的是少林寺,宫南燕看出了端倪,冷笑着刺激他:“不愧是大师,问心无愧,还有脸面去面对佛祖。” 话音未落,无花停住,回首抓去。宫南燕的瞳孔一缩,提手抵挡,却依然被一只大手牢牢捏住脖颈。 无花的笑容近在眼前。 轻柔的嗓音就在耳畔:“宫施主,千万不要惹怒一个犯戒的和尚。他既然犯了色戒,也会犯杀戒。” ☆、神水有情 宫南燕失却先机,命门被人威胁,喉咙上的那只手仿佛是一只巨大无穷的烙铁,她的喉咙仿佛要被捏碎。她嘶哑着声音,目中射出寒光,咯咯笑:“你……不敢杀我!” 无花静静凝视她,他已经捏着她脖子,把她举在半空中,看着她的脚尖在草地上滑,她的脸色虽已涨红,目中的倔强却分毫不退让。 无花突然松开手,宫南燕跌落在地,从口中爆发出胜利的笑声:“你若不跟我回神水宫成婚,阴姬娘娘……” 无花蹲下来,直视宫南燕,微笑着抢白道:“我正是要先回少林寺还俗,好去做阴姬娘娘的女婿。” “你……你说什么?女婿?”宫南燕愕然道。 “神水宫弟子怀孕,水母阴姬却没有把犯禁的弟子杀了,也没有让你把我杀了,只让我回神水宫成婚。”无花的声音又变得轻柔无比,一字一句回荡在宫南燕耳边:“我实在禁不住去想司徒静在水母阴姬心中是什么位置。” 宫南燕瞪大眼。 无花道:“你不要激动,这只是我一番猜测而已。” 水母阴姬确实要她捉拿无花返宫成婚,宫南燕之前记恨司徒静在水母阴姬心中的地位,犯禁还有此待遇。这一下,经由无花的话,她也忍不住去猜测司徒静是不是水母阴姬的女儿。 无花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襟,凝视了一下手掌中的一颗檀木珠子,叹息道:“贫僧回少林寺还俗,宫施主还要跟过来吗?” 这恐怕是无花最后一次自称贫僧,唤人施主了。 楚留香与陆小凤进入少林寺,正目睹无花还俗,拜别方丈。 宫南燕并没有将无花破色戒宣扬出去,这事关神水宫的颜面,她不可能把自家颜面放在地上让人践踏。 无花身着普通长衫,头上戴了一顶帽子。 楚留香与陆小凤面面相觑。楚留香问无花:“你戴的串珠呢?” 无花道:“已经断裂了,一百零八颗珠子都拾好还给了方丈大师。” 楚留香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再问:“你还俗了?” 无花微笑:“是,我已还俗,准备成家。” -- 第66页 楚留香和陆小凤皆想到容蛟故事中神水宫的女弟子。陆小凤神色复杂,江湖上有个不成名的规定,金盆洗手后,从前与现在就是两个人,一切的恩恩怨怨都烟消云散。而少林寺还俗堪比金盆洗手。 况且,他们又怎能忍心把无花在神水宫的事告知天下,让天下人耻笑那名女弟子?她本就要作人妇了。 连水母阴姬都默不发作,他们又能说些什么? 但这件事总要结束,总要给死于天一神水的家属一个交代。 楚留香想起了容蛟,正是宫南燕说天一神水在容蛟身上,宫南燕想让容蛟当替罪羊! 他蓦地看向无花身后的静默不语的宫南燕。 “宫姑娘,天一神水之事,神水宫总要给江湖一个交代罢?” 宫南燕:“我不是说过,天一神水被一个叫容蛟的人骗去,怎么,你没有拿到手吗?” 楚留香面上隐有怒容,他的嘴唇很薄,不笑时便显得冷漠。 陆小凤忽的一笑,背着手慢慢踱步到宫南燕面前。 他比她高了许多,俯视着她,轻轻道:“若是如此,那我只好向天下人好好宣扬神水宫弟子的不检点。” 无花轻轻抬了一下眼皮,显得几分无所谓。 “你……”宫南燕怒视陆小凤,随后收敛怒容,缓缓道:“神水失窃是宫中管教不严,阴姬娘娘已惩处犯事弟子。来日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是司徒静求水母阴姬不杀无花、不杀容蛟后的妥协结果,她本就如此吩咐宫南燕。 水母阴姬武功高强,纵然有人不满,她也不惧。 宫南燕巡视着楚留香与陆小凤的面容,缓慢道:“阴姬娘娘不希望有人知道神水宫里发生的事,望两位高抬贵手。” 别人是先礼后兵,她是先兵后礼。 陆小凤摇头嗤笑。 目送两人离去,楚留香忽然一拍陆小凤的肩膀,面无表情道:“她只说请两位高抬贵手。” 陆小凤应和道:“知情者可不止两位。” 楚留香:“她也并未提起无花。” 陆小凤:“无花作为凶手,该给受害者家属交代才是。” 楚留香:“可他已还俗,尘归尘,土归土。” 陆小凤:“但他与神水宫弟子成婚便是神水宫之人,神水宫身在江湖,他便又在江湖。” 一唱一和间,两人相视一笑。 楚留香心中那识人不清的愤恨、痛心随着笑容渐渐淡去。 不管怎样,如果有受害者的家属要报仇,找无花便是。 同样是不成文的规定,便是金盆洗手,要报仇的依然可以报仇,只不过风评没那么好。 江湖上无非是谁拳头硬谁就有道理! 人就是这么复杂,既要遵循规则,又要一边想办法钻空子。 黄昏时分,容蛟漫步在梅林中,有下人穿梭其中勾头寻找着什么。 容蛟上前帮忙。 下人说猫不见了,一只名为将军的黑猫,长得跟小豹子一般大。 容蛟瞬间忆起在兰州曾帮他传信的玩家无暇,她当时就带着一只黑猫,也是叫将军。 下人叹道:“无暇当了一段时间的花匠,就请假归家,托我们照看她的猫。庄主喜静,我们平日将它留在庄外的一间山神庙里,它偶尔抓老鼠,我们也偶尔带点心给它吃。但近日找不着它了。” 黑猫喜欢在梅林休憩,他以为它躲进了山庄里。 同一时间,花满楼与飞歌身心疲倦地来到万梅山庄脚下。因着系统作怪,给广大玩家发布一些能给陆小凤带来麻烦的任务,两人一齐去解决,经常在路上过夜,实在疲惫。 花满楼问飞歌到哪里了。 飞歌看了看说:“到山腰了,这里有一座破庙。” 花满楼的脸上顿时惆怅无比,他曾在山庄外听到了上官飞燕的歌声,在破庙里发现了她留下的痕迹。 再想到这个名字,他发现心脏还是有些触动。死亡到底是件很残忍的事。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猫叫。 飞歌也问:“你有没有听到猫叫声?” 声音的来源就在山神庙内,花满楼感受到第三个人的呼吸。庙门从里打开,出来一位面容精致的黑衣少年,手上牵着一匹马,怀里抱着一只黑猫。 那猫足足有小豹子一般大,黄澄澄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住飞歌,飞歌吓了一跳。 那少年见了飞歌就问:“你认不认得楚留香?” 飞歌摇头。 少年又问花满楼:“你认不认得楚留香?” 花满楼点头。 “那你可知道他见了谁?” 花满楼从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反问:“你找楚留香做什么?” 少年盯了他半响,才道:“我父亲死于天一神水,听说神水宫的人见了楚留香一面,他就往这边来了。我一路打听他的踪迹来,他轻功着实厉害,我跟丢了好几次。你知不知道,他来这里见了谁?” 飞歌听出了苗头。这人是来报仇的,找拥有神水的人报仇,他怕对方牵扯出容蛟。 所以他抢先花满楼说:“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年:“什么地方?” 飞歌说:“这里是万梅山庄,庄主是西门吹雪。楚留香来万梅山庄自然是来见西门吹雪。”他希望能把少年吓跑。 -- 第67页 花满楼敛了敛眉,却未作声。 岂料少年问:“西门吹雪是谁?不认得。” 他脸上的疑惑不作伪。 飞歌:“……这位大兄弟,你来自哪里?” 听到大兄弟,少年不适地皱眉:“与你何干,不要妨碍我。”他推开飞歌,牵着马往山上走,看样子是去万梅山庄。 他以为楚留香要找的人就是凶手,现在他要去报仇了。 ☆、神水有情 “你找谁?” 容蛟先一步见到了黑衣少年,当然也看见了对方肩头上的猫。 猫看着他,少年也看着他。 “西门吹雪。”他话中的杀意隐约将黄昏染红了,门人急匆匆而去,容蛟猜测他去找管家。 “西门吹雪在哪儿?”少年再一次重复。停在山庄门前,他牵着的马儿低头啃地上的草皮,容蛟想起了那匹被他取名墙头草的马。 庄里出来一个中年人,正是管家,管家身后跟着四名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他们都穿着白衣,手上都有一把剑。 是那四胞胎玩家,被管家留在万梅山庄,西门吹雪偶尔会指点剑法的四个玩家。 容蛟来到这里没见过他们,原以为他们被逼供一番,吓得不敢上线。但他瞧了论坛,里面并没有人吐槽NPC的不对劲。 只要杀了人的,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西门吹雪杀了人,自然也有人想杀他。一年免不了有人杀气重重找上门,大多被管家所带领的下人干翻。 黑衣少年扫视一眼四胞胎,冷笑着抽出腰间长鞭。 那条鞭子比普通鞭子来得长,鞭尾拖在地上像一条黑色的蛇。 黑猫“喵”了一声,吸引住众人目光,只见它信步一跃,落到地上,昂首阔步无视众人视线,慢悠悠进了庄门。它已准备去梅林休憩。 管家平时很喜欢它,只要它不去打扰庄主,便对它很宽容。 黑衣少年恼怒,他在破庙喂了它肉包子吃,岂料黑猫只把他当做顺风车。 花满楼和飞歌终于赶上,花满楼心思灵通,知晓对方误会了什么,张口便解释道:“少侠这是找错地方了,万梅山庄没有人是你的杀父仇人。” 少年眼睛一厉,手腕一扬,长鞭肆虐着地面,“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所有人看着花满楼。 花满楼静默一会儿,说出了无花的名字。 容蛟心中一动,想到了死于天一神水的人。 “好!”少年翻身上马,“你若说得对,我黑珍珠欠你一个人情。你若敢骗我,天涯海角也要让你知晓我的厉害!” 后面一句话随着他的离去远远荡开。 一场硝烟无息散去,管家向花满楼道谢,容蛟走向持剑的四胞胎给了他们一个玩家间的暗示,四胞胎的警惕放下来,见着管家与花满楼交谈,顿时悄声倾诉苦水。 原来,他们的游戏面板出现错误,不仅不能下线,其余面板全都是灰色,包括论坛也不能打开。 他们想找到其他玩家向上面反馈。 但万梅山庄里的诸无暇因为上学许久不上线,他们想去外面,这时发现陆小凤来了一趟山庄,西门吹雪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然后……他们被关小黑屋了。 西门吹雪闭关前交代管家可以把他们放出来,但不能出庄。现下正大光明见到容蛟,苍白的脸红润起来。 容蛟听完后,眨眨眼,轻轻道:“这样啊!我也不能下线了。” 四胞胎面面相觑,纷纷望向听到动静走过来的飞歌,自从面板被锁,他们也不能感知到飞歌是不是玩家。 飞歌摸着下巴,看了眼登出的游戏界面,接受到容蛟的眼色,也说:“巧了,我也是。” 四胞胎虽然失落,也没有绝望。因为从众心理,隐隐松了口气:“说不定有很多玩家也是这样,上面迟早会发现这个bug的。” “那么这种情况,死了还能复活吗?”容蛟问。 “能的。” 西门吹雪觉醒后,用陪练的理由,通通将四胞胎杀了一遍,然后见到刷新的收尸人。甚至因为方圆十里没有义庄,收尸人直接在他们死亡的范围内插了一快义庄的牌子。 四胞胎悠悠转醒,接着被关进杂货房。 他们与容蛟、飞歌交谈间,管家投来轻飘飘的视线,但没有在意。 值得一提的是,陆小凤告知西门吹雪的世界真相,也一起告诉了管家,但管家还是那副样子。管家在江湖上也是名一流高手,其意志力远超其他人,却没有跟着觉醒,这又是怎么回事? 两日后,花满楼接到陆小凤的飞鸽传书,得知事情的结果,就把容蛟和飞歌带回了百花楼,同时接手了教导容蛟练武的后续工作。 没有生命威胁,容蛟把无花带来的影响抛到脑后,因为不能及时得到练武的反馈,在这一事上有了懈怠。 因为在百花楼白吃白住,最近容蛟练起了厨艺。 花满楼问他:“真的不练了?” 容蛟在锅里洒油,一边说:“火候的把握,调料的精准,这也是一门武艺啊。” 夕阳如血。 百花楼的花朵吸收了一天日光的精光,重新被花满楼端进了楼内。他路过大厅,听见清浅的呼吸声,笑了。 “他好像睡着了。” “坐了两个时辰,坐在软毛垫子上,当然很容易睡着。” -- 第68页 答话的青年也坐着,他屁股下的椅子硬邦邦的,所以他仍然很精神,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也显得很精神。 他旁边的椅子上的软垫是兔毛坐的,容蛟就坐在上面。原本很端正的脊背慢慢靠在椅背上,原本睁着的眼睛现在已合上。 两张宽大的椅子对面站着一个人,他已经站了两个时辰,却容光焕发不显疲惫。他面前有张桌子,桌上铺设一张白纸,白纸上印着容蛟的画像。 他收了毛笔,笑说:“好了。” 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像就这么好了。 按理说,如今最大的事就是此界的真相,但陆小凤把他的朋友通知了一遍,能觉醒的却也是少数。 不懂其中有什么道理,索性先去查容蛟的身世,找画师画了他的画像。 容蛟告诉他,中原一点红曾经对他说有一个人等了他许多年,江别鹤说他长得像一个故人。 一点红是一名杀手,杀手是不可能让人查到他住在哪儿,闻的是北方还是南方的空气,喝的是北方的雪水还是南方的雨水。 陆小凤虽然有一个人人称赞的狗鼻子,到底不是真的狗鼻子,嗅不出一点红如今的踪迹。 所以他首先要找的人是江别鹤。 江别鹤就在江南,容蛟也在江南,所以去江府不需要拿着画像。 百花楼在江南的西边,江府在江南的东边,陆小凤带着容蛟来到江府门口时,天边还残留着一点红霞。 陆小凤把人叫醒的不是好时候,容蛟的脑袋有些昏沉,他牵着陆小凤的衣角跟着他走的。后半段,陆小凤忍不住,捞着人使出了轻功。 江府的大门许久未修缮的模样,内里也是一片清贫。 江别鹤并不在,接客的是他的儿子江玉郎。 江玉郎并不知容蛟近日在江南,住在只离他一座桥、两条街、七八条胡同的百花楼。 “陆大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他认出了陆小凤。只要陆小凤不脱去他的大红披风,不剃去他那两撇胡子,在江湖上混的没有不认识他的。 江玉郎很客气请他们坐下,布上好酒,江湖人没有人不知道陆小凤好酒。 陆小凤没有说明来意,自然而然提起江别鹤。 来江府自然不可能是来见江玉郎的,江玉郎对此心知肚明,没有再去问找他父亲做什么。 江玉郎:“实在不巧,家父今日接了一封信函,半个时辰前就已出远门了。” “哦?前脚接到信,后脚就出门了,看来是一件急事。” “算不上急事,但肯定是件大事!” 陆小凤抬眼,便看江玉郎露出一种非常神秘的表情:“是神水宫的邀请函,邀请家父前去参加一场婚礼。” “嘶。”容蛟抽了口气,脑袋彻底清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定时没定成功!!! ☆、神水有情 回到百花楼,一楼宴客厅的红木桌上已摆好了酒菜,只有陆小凤在,花满楼总是会准备酒水的,可是陆小凤却看都没看那壶酒。 要说江湖上最神秘的武林禁地是哪里?无疑是神水宫。 神水宫在哪?大多人只能摇头说不知。 现下神水宫居然真的举办了一场婚礼,居然邀请江别鹤前去观礼? “实在不可思议。”陆小凤喃喃自语,“江别鹤,江南大侠……” 他忽然抬眸,眼中射出精光,急切看着花满楼:“我们出去的时候,有没有人送来信函?” “有。” 说话的是飞歌,他拿出一个信封。 白色的信封没有姓名,挑开蜜蜡,一封红色的信函掉在掌心。在三人注视下,陆小凤小心翼翼展开。 “说的什么?” “无花与神水宫弟子成婚,邀请我和你去观礼。”陆小凤看着花满楼说道。于是容蛟和飞歌就知道只能他们去。 “点名了我们的名字?”花满楼问。 “不错。” “上面写了观礼的地址?” “没有。”陆小凤撇头看向容蛟,“但你知道。” “我想,我不需给你们带路。江别鹤不知道地址也走了,况且走得急,说不定正是有人领着他去。”容蛟说道:“我只好奇,神水宫的用意。” 花满楼无神的眼神望着陆小凤,说:“神水宫邀请的不只是江南大侠、四条眉毛陆小凤,说不定还有武当木道人、华山枯梅大师、盗帅楚留香……” 他说的无一不是江湖成名已久的人。 陆小凤心神一动,闭了闭眼,两指一动,合上信函。 他已明白水母阴姬的用意了。 陆小凤再睁开眼,凝视着纯粹的异乡人飞歌,飞歌挺直了背,瞪了回去。 容蛟的眼神在三人间流转,忽的一拍掌:“我懂了。她是在绝对隔绝玩家出现在神水宫。” 他已记起,无花觉醒之事。 无花告诉了水母阴姬,水母阴姬便借着婚礼将一众江湖名人汇集在一起宣告此事。 第一线光线穿破云层,百花楼的大门被人敲响。 一条白色的窈窕的身影悄然立在门外。 清晨的雾还没散去,空气泛着冷意,她的眉梢仿佛带着露珠。 休息的房间都在二楼,容蛟摇晃着脑袋散去睡意,从窗户的指缝间看到陆小凤和花满楼与那神水宫弟子一齐走远的背影。 -- 第69页 “我在想,我到底有没有做错?” 容蛟惊诧回头。 飞歌看起来一夜未睡,神情憔悴,眼神纠结。他来到窗边,眺望着快要消失在雾中的背影,再问:“他们应该是要去商讨怎么对付我们这些玩家吧?” 容蛟没有说话。 飞歌苦笑一声,“而我们在帮他们的忙。他们会对玩家做什么呢?” 容蛟还是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窗外,时间还早,起床的人只是少数,外边很安静,天空有一只鸟飞过。 “我昨晚下线了。”飞歌忽然道。 容蛟终于忍不住问:“你跟上面反应了?” “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我在论坛上简单说明了一下,让他们不要再玩这个游戏,不过没什么人信。” “那你下线去做什么?” “我去福利院看了一下,跟他们道个别。” “道……别。” “不管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变故,我都想留在这个世界,陪着你。”飞歌虽然说着深情的话,却始终没有看着容蛟的眼睛,他怕他哭。 别看容蛟现在有几个朋友,仔细深思一下,他是孤孤单单,无依无靠的。排除飞歌这个不稳定的异乡人,他没有背景,没有亲人,甚至没有一条狗。 况且寄人篱下。颠簸几番,身上没有半分钱财。 容蛟红着眼,强忍着泪意,尖锐的一面朝着飞歌发泄:“算什么,你说能陪就能陪!你拿什么保证!你以为你能一直留在这里!” 谁都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全部觉醒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这不是飞歌能保证的。 “那你为什么要开这个头?如果没有你说的话,这还是一个游戏,只要它不关闭,我就时时与你见面?!” “一个游戏。一面是玩家,一面是NPC,那我岂不是更加格格不入。”容蛟望着窗外喃喃道。 外面早起的老人一边包馄饨,一边烧着滚烫的骨头汤,升腾的大量白色的热气遮住了老人的笑容。 光线一束束穿破云层,轻轻落在容蛟面容上,长长的睫羽上凝结出一颗晶莹的露珠。 神水宫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汇集了四面八方的人,蜀中的唐门、四川的峨眉派、荆楚的武当派、姑苏的拥翠山庄、陕西的华山派、绣玉谷移花宫…… 陆小凤看来看去,终于发现少了福建的莆田少林寺。 想来他们是不会出席还俗弟子的婚礼。 虽然这不仅仅是婚礼。 万众瞩目间,水母阴姬终于宣布此界的秘密。 百多位武林人士,居然只有二十多位觉醒了,而这也在陆小凤的意料之中。 在此事的冲击下,本来有几人是对着无花来的,本是要报神水之仇,也暂时放下的仇恨。 “你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到底所为何事?” 觉醒了的人神色复杂看着尤不知情的人,场面一时安静不下来。他们静静地看着摸不着头脑的人。 水母阴姬说完就已离开,留下无花待客。 蓄发的无花穿着鲜艳的红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陆小凤来到楚留香身边,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无花,“以前我根本想象不到和尚蓄发后的模样。” 楚留香静默不发,许久才说出一句话,确实牛头不对马嘴,“这就是神水宫给江湖的交代。承了莫大的情,再不能抓着无花不放。” 陆小凤:“算是一石三鸟,姜还是老的辣,古语果然不错。”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又道:“你看出了什么名堂?” 他问的当然不是无花了。 “那是巴山剑派的掌门,那是唐门长老,”陆小凤指点了几个老人,“你觉得怎样?” “名声斐然,功力深厚,毅力非凡。” “然而他们都没有觉醒。这其中的条件我实在参不透。” 神水宫中的宴会持续了三日。 移花宫的花草上凝结了许多露珠。 露珠将花无缺的衣裳和发鬓都浸湿了,一夜未睡、勤奋练武的他终于得到大宫主的首肯,准备回房休息。 二宫主怜星慢慢进入练功房,对着邀月摇头。 移花宫上下几百号人,能够觉醒的居然只有一个花无缺的小丫鬟荷露。 “无缺,你站住。” 花无缺回首,微垂着脑袋。 怜星说了几句话,就见花无缺慢慢睁大了双眼。 与此同时,峨眉山的陈冲子又收到信息——世界意识苏醒程度已达六分之五。 虽然奇怪三分之二怎么变成了六分之五,但总是个坏消息。 陈冲子当即飞鸽传书。 洁白的鸽子穿过山谷、穿过平原、穿过大海,落在一座小岛上,停在一名白衣青年手上。 ☆、美人图 花满楼先一步回到江南,容蛟以为江别鹤也应该回了江南,但去见他,却发现不止江别鹤,连江玉郎都不见了。 江府只剩一个年老的仆人。 容蛟问他,他们去哪儿? 那人不理会容蛟,勾着腰,垂着脑袋打扫着院子。 容蛟抢走他的扫把,他抬头看着容蛟,他发现他不仅是哑巴还是个聋子,甚至不认得字,容蛟放弃离开江府,心里想:江别鹤与江玉郎何为突然不见了? -- 第70页 主人家离开了,仆人不紧不慢打扫,所以他们是主动来离开的。 只有两件事发生在他们离开前,一件是陆小凤携他找上门,一件是江别鹤受邀去神水宫。 容蛟在心中思量着,走在街上,迎面来了一匹红枣马,它的眼睛很大很亮,毛发及其顺滑。它好像认得容蛟,额头蹭了蹭他的肩膀,在他身边转了个圈。 容蛟也就看见它屁股上的两条白印。 他眼睛一亮,试探叫了声:“墙头草?” 它好像对这个名字很不满意,朝容蛟喷了个鼻息。 容蛟笑着摸摸它的脑袋,记起它是被一点红骑走的,顺着街道笔直地望去,却见不到那个削瘦沉默的身影。 杀手习惯隐藏在黑暗中。于是容蛟顺着这条思路,果然看见了拐角胡同边上刻意露出的一角衣摆。 见到熟人总忍不住心喜。 他步伐带着欢快,牵着马走近了胡同,这个削瘦沉默的身影背靠墙,酷酷地挽着双臂。 一点红还是那身打扮,黑色的劲装,手上拿着一把剑,尽管是武林中很低调的打扮,但还是融入不到百姓之中。 “你是来找我的?”容蛟笑眯眯地问。 他默默点头。 “那真是巧,我也念着你。” “有兴趣了?”一点红终于开口说话,嗓音还是那般嘶哑低促,容蛟怀疑他小时候嗓子受了伤。 有兴趣了? 问的正是当初一点红说的那个等容蛟很多年的人。 容蛟对此心知肚明。 他已知道自己原本就出生在这个世界,所以对那个等他很多年的人感到好奇。 “你怎么认出我的?怎么认出我就是你朋友等了很多年的人?” 一点红道:“他有你的画像。不是朋友。” 容蛟摸了摸脸,心想:说不定我长得很像双亲,那人说不定认得我双亲,所以那张画像说不定是我父亲或母亲,而一点红误以为是我。 一点红静静凝视了容蛟一会儿,忽然问:“你去了江别鹤的家?” “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他这么说,突然抽出了剑,拿剑的手缓缓上移,剑刃停在容蛟的肩上,锋利的寒芒快要刺穿他的皮肤,“不躲?” 容蛟感受不到胆颤的杀气,所以他的脚站得很稳,他的手依然牵着马,他的嘴巴甚至在开玩笑:“你的剑挥得太慢了,我实在躲不开。” 与一个沉默寡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人开玩笑话,实在是一个有趣的事——此等发言来自于陆小凤。 这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但一点红笑了,浅浅的,淡淡的,转瞬即逝。等容蛟认真盯着他的嘴角,他的嘴角还是平直的,抿得紧紧的。 但容蛟知道,那个微妙的变化是有的,于是他也笑了。 一点红收了剑,剑身收进剑鞘里,发出清越的一声。 他略过容蛟,把马绳夺过来牵住,转身就走。那般直接了当,好像认定容蛟一定会跟着他走。 容蛟跟在他身后,实在很想说一句——这匹马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 “我又接了杀你的单。” 他冷不丁这么一说。 容蛟不自觉脚步一顿,联系上文,追上去发出疑问:“是江别鹤?” 容蛟看到他的后脑勺点了点。 “他为什么要杀我?” “杀手接单不问缘由。” “那你为什么要接?” “杀手接单同样不需要理由。” 容蛟笑了,快步走在他前头,背着走,面朝一点红,看着他眼睛:“最后一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一点红这次没有立马回答,他的前面就是容蛟,他也只好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嘴巴一张:“你踩上狗屎了。” 容蛟身体一僵,但脚上根本没有那种奇特的触感,低头一看,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嘛! 这时一点红路过他,红枣马欢快甩着尾巴,长长的毛发抚在容蛟肩上,好像被湖边的柳枝抚了一脸似的。 容蛟呆呆望着走上桥的一点红。 会说玩笑话的一点红,果真稀奇! 先不想江别鹤为何要杀容蛟,光是一点红接了单又不杀他,已表明这是另类的保护。 他问一点红:“你跟江别鹤打过交道没,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点红说:“没有,不知道。” 大多数请杀手的人都藏头露尾、遮遮掩掩的,恨不得把自己包得一丝风都不露,但大多数是无用功。做这一行,得到的秘辛太多太多,明面上雇主是匿名的,实际上在杀手眼中是透明的。 但一点红确实没和江别鹤打交道,与雇主商谈从不在他责任上。 杀手组织里,各个杀手有一条便利,把一个人指定在名下,将来无论谁要杀那人,都会自动将任务归到这个杀手名下。 这本是一个为了杀手能亲自解决仇人的便利,被一点红利用成保护。 自从见到容蛟,他就把容蛟挂到名下,自然接到了江别鹤这一单。 一点红忽然停住脚步。 容蛟一看,发现已走到百花楼门前。 他看向一点红,听到对方说:“我要带你去见他,你跟人拜别了罢。” “我还不清楚,那人叫什么名字?” “容暇光。” -- 第71页 容蛟茫然望着他的眼睛,“你说谁?我没听清。” 一点红回望着他,平淡道:“代号四十九,本名容暇光。” 容蛟感到鼻子有点酸,揉了揉,又看向他,努力提起笑容问:“我好像还是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一点红仍看着容蛟,看见他的鼻头、眼角,甚至眉梢带着一抹殷红,声音中带着点说不清的情绪:“容暇光。” 他说完看见容蛟的嘴角往下一撇,心下一提,这是个要哭的趋势。他平生最讨厌人哭哭啼啼的,就在一点红思考着要不要提剑抵在人脖子上让他别哭时,容蛟已经把眼泪憋回去。 一点红提剑的手一点点放松。 抚育容蛟长大的福利院,里面的孩子个个姓容。比容蛟大的孩子全都要喊哥哥姐姐,容蛟认了一个哥,一个姐。 哥哥是容飞,也就是飞歌。 姐姐是容暇光,本名容光,因为觉得不像女生的名字,遂改名容暇光。 容暇光比容蛟和飞歌都大,容蛟念书时,她已进入社会,容蛟十八岁生日,她赶回来时车祸身亡。 “原来,她不是去了天堂,是先我们一步来了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43章之前在存稿箱里没发出去,现在补了 ☆、美人图 两人一马站在大开的百花楼门前,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花满楼在二楼侍弄花草,不知不觉慢下动作。 杀手的脚步、呼吸对于花满楼都是很特别的。 “不太寻常的客人。”他轻轻呢喃。 飞歌练剑归来,满身大汗地快步奔来,他穿在容蛟和一点红的中间,眼光上上下下在一点红身上移动。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他的语气有点凶。 容蛟无可奈何地拍拍他的肩膀,心中激荡的情绪因他的出现平复了一半。 一点红松开马绳,腰部倾斜,两只手臂交换叠在胸前。这个姿势有三种解释,一种是缺乏安全感,一种是表达不屑,一种是纯粹耍酷。 无论如何,他不会是第一种就是了。 飞歌的目光移到红枣马上,摸着下巴嘀咕:“这马我好像也见过。” 马的大眼睛半眯着,朝他打了个哈欠。他立马看向一点红,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粘板上的任人宰割的鱼。 一点红的半长头发扎得松散,两鬓垂下的发丝微微遮住面颊,显得更加削瘦。 容蛟对他说:“他也认得,能一起去吗?” 一点红冷峻的眼神从飞歌身上移开,缓缓道:“我能护住你,却不想保护他。” 容蛟正是担心他这么说,就没有说开是去见容暇光。事实上,他有点不好的预感,为什么是他去见容暇光,而不是容暇光来见他,她出什么事了? 飞歌虽是一脸糊涂,但倔强脸色不变:“谁要你保护!” 这时,花满楼出现在二楼围栏上,伸手招呼各位都进来。 一点红一怔,却是摇了摇头,于是花满楼从二楼消失,他走下楼,走出了大门,走近三人的视野。 容蛟不知他们有没有互相认识,将一点红和花满楼的身份互相介绍一遍,飞歌总算记得自己也见过一点红,立马问:“你要跟他们,跟他去哪里,我也去。” 一点红默默摇头。 他对飞歌没有交情,也早已忘记见过他。 他对容蛟点了点头,率先跨上马,眼神示意着。容蛟为他做事的效率惊了一下,来不及对飞歌和花满楼解释什么,踩着马镫,身体一转也坐在马背上。 飞歌瞪着眼,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路上,容蛟问一点红:“他的实力在你看来弱不禁风,所以你不让他跟着。这一趟是不是有危险。” “是,”一点红的声音飘在风里,显得没那么无情,“容暇光两年前判出组织,被组织追杀,现今昏迷不醒。我把他藏在一个地方,但好像被组织察出一点苗头,我甩开了那些跟踪的人才找到你。” 容蛟呼吸一颤,万万想不到是这番局面。 一点红接着说:“我需要把他转移,转移到一个组织的人想不到的地方。” 他毕竟在组织里长大,那些杀手都是与他从小厮杀长大的,未免对他有些了解,他需要你想一个组织绝不会想到的去处。 想不到容暇光已是植物人状态,容蛟头脑一片空白,嘴巴张合几下都说不出声,一点红的冷淡低哑的声音飘在耳边:“我已在江南显露踪迹,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你最好尽早想一个去处。” “你……也是要判出组织了?”他发现自己说出口的声音变得颤抖。 他的呼吸变得滚烫,尽数喷到一点红背上。他的声音变得隐忍:“是。” 容蛟记得他曾说过判出组织只有死路一条,杀手想要自由只能一死。 “你不想当杀手了?” “是。” “为什么?” “无趣。”或者说,他的人生一直这么无趣。 有人说,练剑练到极致的人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剑。一点红算是一个剑客,但剑客之外还是个杀手,他先是杀手再是剑客,当了杀手才有机会拿到剑。 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杀手工具,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工具拥有信念。 但人活着总要有信念。有的人想成家,有的人想把家族发扬光大,有的人想名扬天下…… -- 第72页 一点红从被组织收养,就是为杀人而生。 他,亦然是一个工具。 “你不怕死?”黄土路上,两边绿色的树木一闪而过,天空是蓝蓝的,一点红听见后面的声音飘在空中。 “从没有怕过。”他们杀手的第一课不是怎么杀人,而是学会不怕死。 “那你……是为容暇光而死。”身后的声音渐渐低了。 “我欠他一条命。”一点红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身后再没有声音,一点红只听得见马儿的蹄声,呼啸的风声,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良久,容蛟轻轻道:“我怕死。如果你组织的杀手找上来,请你保护我。” “好。” “还有,马跑得太快,我可以抱住你的腰吗?” “……可以。” 一匹马“噔噔”跃上官道。 杀手都喜欢藏在黑暗中,一条人迹罕见的小道和一条官道,他们会选择前一条。一点红就是在利用这种思维。 这匹马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到了驿站。 一点红居然有官府的身份证明,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马吃了草料,人也填了肚子,又开始骑上马。 一天一夜后,他们来到目的地。 这里青山绿水,莺飞草长。他们进了一座山,爬上山腰,一点红牵着马走上了一处悬崖,容蛟沉默跟在身后。 眼看着他取出绳索,绳索一端系着金属钩。一点红手腕一抖,把钩子甩了出去,容蛟立马发现身旁一颗大树的树干上忽然趴着一只钩子。 他顺着绳索下去。 距离上面两人高的地方,容蛟发现山壁上有一个石洞。石洞里有一座石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他慢慢走过去,久久地凝视。 “……如果我没看错,他好像是个男人。” “他本来就是个男人。” “……他长得很像容暇光。” “他就是容暇光。” …… 床上的男人有着削瘦的身材、削瘦的脸,如果一点红是一只矫健的豹子,那么他就是一只饿得只剩皮包骨的豹子。 不奇怪,任谁躺了两年,都会变成一只皮包骨豹子。 容暇光身负内力,才没有彻底失了呼吸。 容蛟轻轻在石床边坐下,轻轻抚摸他的脸,抚摸他的胸…… 一点红挑了挑眉:“你为什么一直把手放在他胸膛上?” “我想看看他是不是女扮男装。”容蛟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嘶哑,可能是受到一点红传染。 “你看看我像不像女扮男装?” 一点红靠在石壁上,语气不祥。 “……不太像。”一点红的腰身过细,腿太长,所以在容蛟看来,他很削瘦也很像一只黑豹子,其实肩膀很宽(男人的肩膀都很宽)。女人没有那么宽的肩膀。 “哦?”语气不愉。 容蛟立马道:“一点都不像,非常男子汉!” 一点红眼睛瞥着石床上的人,说:“他也是个男子汉。” 容蛟看着床上的男子汉,忍不住苦笑:“可我认识的容暇光是个女子汉!” 一点红:“……我一直很好奇,他小时候就已经拿出了你现在的画像,可你们的年龄根本对不上。” 容蛟已经能接受事实了,容暇光出事时的尸首已经被火化了,现在床上躺着的大概是灵魂穿越,穿成男的了。 能接受——他对自己这般说。 听到一点红的问话,他没有感受到一丝紧张,看着对方点了点石壁,露出一个中空小洞,拿出一张卷起的画像递过来。 画像有些年头,纸张有点泛黄,容蛟小心翼翼卷开。 在这之前,容蛟在百花楼也被人画了一张画像,那张画是用线条表达轮廓的。而手上这一张是用色彩块面描绘出活灵活现的人像。 容蛟想到车祸现场的那一幅油画,那是容暇光要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送到他手中时已被火烧了一半。 容蛟看着画,不小心笑了出来。 “画画的材料是从哪找的?”他知道这个世界颜料少得稀奇。 “大多是矿石,还有特殊处理过的草汁、花汁,”一点红淡淡道:“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容蛟收起画,看着一点红。 这并不是个难答的题,已经有好多知道了基础的。他回答了他。 ☆、美人图 “你想到将他转移在哪儿么?” 容蛟目不转睛地看着石床上的人,轻轻摇头:“抱歉,我没想到。” 事实上,他的头脑仍然处于空白之中,无论是得知容暇光的事,还是发现对方变成男人,都让他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容暇光是女人的时候,有着御姐的身材和萝莉的面孔。现在她变成了男人,脸上的轮廓硬朗了一些,因多日未进食,眼窝深陷,脸庞上的稚气感消失殆尽。 他的身量很高,石床装不下他。 容蛟怀着歉意回首向一点红看去,却发现他站在洞边,耳朵贴在石壁上,不知在听什么动静。 容蛟问他,他头也不回,无声笔划了一下。 稍后才说:“马绑在上面。” 马确实绑在上面,牵引绳绑着树,就是绳索钩住的那棵树。不然把它运下来么? 一点红:“你的马没取错名字,墙头草取得好。感到危险就会挣脱绳子跑路。” -- 第73页 容蛟呆了一下,刚才好像是有马蹄声。 一点红握着洞口的绳索,大力挥动几下,钩子挣脱那棵树,掉了下去,他把绳索收拾进洞。 容蛟想到了跟踪一点红的组织杀手。 他们追上来了? 他侧耳倾听,听不出什么。但是马能感到危险,那些人一定是进了山,惊动了不少飞鸟动物。 “那棵树上的痕迹会暴露我们在悬崖下吧!” 那条绳索上的金属钩那般锋利,一定在树上留下了划痕。 一点红没作答,在石壁上点动,拿出一套奇怪的工具和一个包袱。他一边把容暇光绑到他背上,一边作出解释:“所以上面来不及走,只能走下面。” 容蛟根本不敢去到洞边,不敢往下看,不敢去想地面离他有多少距离。 “真的从下面走,我轻功不太行,脑浆会摔出来的。” 一点红居然笑了,虽然容蛟说的根本就不是玩笑话。 他说:“纵使天下第一的轻功,跳下悬崖,说不定也会摔出脑浆。” “嘶——”容蛟吸了一口气。 然后听到一点红说:“不必担心,下面有一座湖泊。” 容蛟正想抗议,却忽然听到上面有动静,正打算仔细听听,腰身忽然被人一揽。 一点红抱着他跃下悬崖。 这时候容蛟居然谨记着不能露出声音,死死捂住嘴巴,眼睛也紧张闭起来。呼啸的风声仿佛穿破了他的衣服,仿佛穿过了他的肉/体,仿佛穿进了他的骨缝。 他心里知道这是错觉,但大脑一直在跟他说:会死,会死,你会死。 你的身体将摔在湖面上,高速降落的你摔在湖面上宛若摔在冰面上,你的内脏将会四分五裂,水流会从你的口鼻进入身体,继续挤压本就破碎的内脏…… 他脑海中不断循环播放自己凄惨的死相,却忽的感到一丝不对劲。 他听到了一声“啵”。 这个声音在他耳中无限放大。 接着容蛟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躺在棉花糖上,周遭的风变得温柔,温柔得像远山吹动池水的微风。 他听到一道冷酷、低沉、嘶哑、急促的声音,在高空中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你可以睁眼了。” 他睁开了眼。 他们下落的速度变得缓慢,容蛟猛然抬头,一点红的背上背着容暇光,而他的肩膀上生出了一颗巨大的“热气球”。 容蛟忍不住笑了。 容暇光曾说要坐古老的热气球旅行一番,现在她的梦实现了。 两人悠悠地下落。 悬崖下是一座森林,森林偏僻处有一座湖,有湖的地方四周便空旷许多,在湖边点火做些熟食也不怕引起火灾。 江小鱼正努力烧着火。 他的行头全在逃亡中用作暗器用得一干二净,连火折子都丢出去了。他不得不效仿古法——钻木取火。 他已经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是他估算出来的,钻木取火的法子太过无聊,他觉得已钻了许多年。 幸好他从小皮实,掌心只掉了皮,没有摩擦出泡。 木头上有了火星,他瞬间精神了,精力集中到一起,没能注意到上面的“气球”。 火苗出现了! 江小鱼激动地笑了。 突然,不知是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直直落入湖中,巨大的水花“哗”的一声浇了他满身。 江小鱼抹去眼上的水,呆呆看着熄灭的火苗。 忽的,他跳了起来,凶神恶煞地瞪着湖心。 容蛟怕水的毛病怕是治不好了,落入湖泊的那一刻就呛得不断咳嗽,让更多水有机可乘进入肺部。 忽的,容蛟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捞了起来。 “咳咳咳——” 缓了一会儿,他发现脸部刺痛,想用手去摸。这只手中途就被拦住,听见一点红说:“别碰,有道伤口。”被树枝划的。 “严重吗?” 听了容蛟的话,一点红认真端详着他的脸,右边的脸上一道半指长的伤口,因泡了水,边缘泛白,却不再流血。 “不严重。” “跟我的脸有得一拼啊。”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忽然探过来,赫然是小鱼儿,他指着脸颊上的伤疤说。 容蛟呆了呆,居然没有去问他怎么在这里?而是盯着他湿漉漉的脑袋,问:“小鱼儿,你也去湖里洗了个澡?” “洗了个屁!” 一提起这个,他立马跳起来,控诉他们:“我在这好好生着火,你们倒好,来个一泻千里,大水冲了龙王庙,把我这小庙都冲倒了!” 容蛟也看到了岸边的木柴堆,湿淋淋的不能用了。 他们说话的间隙,一点红抱着一堆干木柴走了过来,仔细叠成一个避风的火堆,又拿了一个厚厚的包袱。 包袱进了水,里面的火折子却是放在最中间,用了好几层布包裹着。小鱼儿见了火折子两眼放光。 来不及叙旧,火烧起来的时候,容蛟和一点红就已把湿透的衣物脱下来架在火边烘烤。 小鱼儿拿三支木棍串了三只鱼,一边翻烤一边感叹:“我肚子饿得只剩一层皮了,可算能吃点热乎的。” 容蛟光着身子就看不顺眼衣着整齐的人。 “你不把衣服脱下来烤一烤吗?” 小鱼儿奇怪道:“我只是湿了一层外衣,坐在火边,一会儿功夫就干了。” -- 第74页 他发出恍然大悟的一声,将串鱼的木棍往地下一戳,空着手站起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容蛟与一点红。 容蛟默默把下巴抵到膝盖上,散落的黑发遮住大半身体。 一点红冷峻的眼神直接飞过去,小鱼儿接触到他的眼神,咳了一声避开他。 “哎呀,都说人穿着衣服才高贵,我现在比你们高人一等了。就算我把你们的包袱顺走,你们也不好光着身体来追我。” 一点红报以冷笑。 容蛟直接不理会他,盯着面前的火光,盯着地上一串烤鱼,心想不知它不知什么时候才熟。 没人听冷笑话,小鱼儿耸肩一笑,再次坐在地上。 风轻轻吹过,火苗不断跳跃,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是暖红色的。 ☆、恶人谷 小鱼儿问容蛟是怎么从上面掉下来的。 火堆边的鱼熟了一半,正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容蛟半合着眼轻轻嗅这股食物的香味。听到小鱼儿的话,瞄了一眼一点红的方向,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 小鱼儿听闻,高高挑起一边眉毛,说:“巧了。” 容蛟便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这段日子我其实就在江南,”听到这句话,容蛟心里一怔,小鱼儿窥着他的神色,继续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我为了避开花无缺离开江南,竟然回过头返回江南?” “确实没想到,我就想不到你还在江南,”容蛟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说:“那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花无缺是刻意放你离开,不过下次再见面,他就不会留情了。” 小鱼儿听了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垂下眼帘盯着橙红色的火焰像心脏一样跃动。 “我一直在留意江府,亲眼看见江别鹤带着江玉郎离开。江别鹤之前也离开江南两回,怕他发现,并没有跟踪。” 容蛟想到江别鹤离开江南的两回,一回是去神水宫,一回便是联系杀手罢。 “这么说,他们离开的时候,你去跟踪了?” “是,不过我被发现了,只好躲入树林中,躲避他们的追击。全身的家当都丢了。” 小鱼儿嘟囔着,捡了根木枝,一下一下无聊地在土壤上笔划。 一点红沉默着照顾火堆,当火变小就添几根木柴。 “你不是说江别鹤请了杀手干掉你,他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了他什么秘密?”小鱼儿好奇的眼睛水灵灵的,容蛟埋在膝盖上的面孔,露出两只同样泛着水光的眼眸。 这双眼睛弯了弯:“其实这个秘密,我们一起听到过。” “难道是藏宝图一事?” 这提点到了小鱼儿,他狠狠一咬牙:“可恶!我竟忘了把他干的事宣扬出去,他头顶上的大侠帽子戴得稳当当的呢!” 这时,容蛟摇头:“不是藏宝图。你还记得他说我长得像他故人?” 小鱼儿点头。 “我猜测,他当时是无心的。当他想明白我像是谁时,想到那位故人正是被他所害,所以他心虚了,迫不及待要杀了我,尽管我并没有儿时的记忆。”容蛟叹气道。 小鱼儿恍然大悟说:“既然他能认出来,当然也有其他人认出来。” 他端详着容蛟,可容蛟的一半脸都藏了起来,“他要毙掉这个可能,最好毁了你的脸。” “鱼好了。”一点红突然道。 他取下两串烤鱼,一手一串,同时递给小鱼儿和容蛟。 两人皆是一怔,随后互相对视一眼,眼神奇异地凝视一点红。 容蛟接过烤鱼,小声说了谢谢,往鱼上吹了吹,在鱼肚上小小地咬一口,慢慢咀嚼。他做的一系列动作,眼睛一直留在一点红身上。 小鱼儿欲言又止,忽然听一点红道:“我接到的任务,没有毁容,没有埋尸,只有一个交代——死。”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你觉得我不聪明?”一点红看也不看他,径直取下自己的那份烤鱼,也不怕烫一口咬下一半鱼肉。 小鱼儿仿佛觉得他就是那条可伶的鱼,忙笑说:“聪明,跟我小鱼儿一样聪明。” 夸人也要把自己拉上。 一点红两三口把鱼吃光,剩下一条完整的骨刺躺在湿润的黑色土壤上。 “江别鹤只求灭口,并不要求将你的脸毁去,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容蛟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沉默许久,连小鱼儿都忍不住将目光放过来。 他沉默的时间并非用来思考,而是将庞杂的情绪压下去。 “第一,不毁脸,因为能通过我的脸认出我双亲的,站在我这一方的,已经不在人世。第二,他灭口,是怕我的记忆复苏,说明我当年是知道真相的,很有可能是亲眼目睹,导致记忆缺失。” 他说得很慢很慢,小鱼儿和一点红听得很认真,仿佛生怕漏了一个字。 他们都已知道,那必定是一桩灭门惨案,连带着亲朋好友一起绝杀。 风中带着凉意,容蛟的身体有点发抖。 火边架着的衣服已干了,暖洋洋的,一点红拿起容蛟的衣物甩过去,把容蛟整个人笼罩进去。 容蛟慢吞吞钻出脑袋,仔细穿戴。他的手很稳,系带子系得又快又扎实。 穿戴好后,抬头一看,对面两人都在看他。一点红也已穿戴整齐。 -- 第75页 容蛟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我心中没有你们想的沉痛。我天性凉薄,没有那些亲人的记忆,我对他们就没有那么大的情感。” 他此刻更像一个旁观者,在推测一件悬案。 “要实现一个彻底的灭口,牵连不能过多。所以,我以前的家不是在武林也不是在朝堂,更不是商户,只能是一户普通人家,甚至是山中孤零零的猎户。” 容蛟一边轻轻说,一边去咬鱼肉。 小鱼儿惊诧地捧着鱼,如果容蛟不点出来,他是不会发现他骨子里带着凉薄。 转眼想:没发现不就代表他在容蛟眼里就是大熟人嘛? 容蛟给小鱼儿说明事情经过的时候,并没有提起容暇光的身份,现下,小鱼儿为了转移气氛,问起了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人是谁?。 容蛟告诉他,容暇光是一个活死人。 小鱼儿听了一叹:“岂不是跟我燕伯伯一样,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容蛟忽的眼前一亮,对一点红道:“我想到把他藏在哪儿了。” 恶人谷岂不是个好去处,更有鬼医万春流诊治。 一点红却是轻轻敛眉。 容蛟已问小鱼儿接下来要去哪?去做什么? 小鱼儿狐疑地看着他,倒是很老实地说:“提起燕伯伯,我就想回恶人谷看望他。” 看着容蛟亮晶晶的眼神,他建议道:“不如你们把他也带到恶人谷?万叔叔天天面对我燕伯伯,接诊活死人都诊出经验了。有些对燕伯伯不起作用的法子说不得对他有用。” 话音一落,容蛟露出大大的笑容:“就等你这句话!” 小鱼儿一转眼,一点红不知不觉已经把容暇光捆在背上,火堆也已熄灭。 小鱼儿:“……” “好啊,你们就等我这条鱼落网呢” ☆、恶人谷 昆仑山,恶人谷。昆仑山势险绝,恶人谷便在群山围绕的谷底。 走过崎岖的山路,前面豁然开朗,一方石碑静静立在道旁。 “入谷入谷, 永不为奴。” 前方一点灯光,再往前便是万千点灯光,这光亮正是从一栋栋房屋上的窗子映照出来的。四周寂静,静得像一处桃花源里的山村。 “这真的是恶人谷?”容蛟忍不住问。 一点红看来也对此感兴趣,把头颅转向小鱼儿。 小鱼儿哼笑道:“没错,没错,这就是恶人谷。做下恶事的人躲进谷中,本就是为了避免别人的追杀,自然要把恶人谷打扮得不像恶人谷。” 三人一入谷,有人见着小鱼儿这个小魔星,立马返身而逃。 小鱼儿翻了个跟头,立在那人逃亡的路线前,回首笑问:“你为什么见了我就逃啊?” 美少年笑起来分外灿烂,可那人一见他的笑容,腿就有点软,哎呦哎呦求饶:“鱼大爷,我看鱼大爷难得回来了,正是要去禀告杜大爷、哈大爷、阴大爷、李大爷、屠姑娘。”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错怪你了,我还以为你不高兴我回来。”小鱼儿笑眯眯道。 “哈哈——”那人干笑。 小鱼儿看他笑得一脸褶子,努努嘴,“去吧。” 看那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容蛟取笑道:“看他那模样,我还以为你才是恶人,他才是刚入谷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扫视前边一栋栋房屋,“看来,这恶人谷不仅不荒凉,还能吃上好菜好酒。那些传信也都不正确。” 空气中的菜香味夹杂着酒香。 “传言本就不可信,恶人谷虽有恶人,但也是怕人杀上门的胆小鬼。” 小鱼儿笑得摸摸鼻子,大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个圈,面向容蛟和一点红,一副东道主的模样,大声道:“欢迎来到恶人谷!” 谷字刚落,“唰唰”两三破空声,小鱼儿耳朵动了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弯下腰,一把杀猪刀擦着他的衣服穿过。 接着他又侧过身,一根细巧的绣花针擦着耳朵的轮廓而过。 “呜呜呜呜————” 话声飘飘渺渺,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像是在耳边说话,但仔细听来又好像远在天边。 一点红拉着容蛟退后,小声解释:“是阴九幽。” “小鱼儿,让姑姑看看你有没有在外面学好——” 五条身影眨眼间围在小鱼儿身边一圈,娇美的声音正是从一名少女口中发出的。 屠娇娇趴在小鱼儿肩头,抚摸着他的肩膀,“小鱼儿,你变得更强壮了。” “再强壮也没有姑姑壮啊。” “哼,你还是这么坏。” 李大嘴抽动着鼻子朝容蛟和一点红走来,边道:“好香好香,好美味的肉香。” 一点红抽出了剑。 容蛟突地一抖,脖子好像被一块冰黏住了,冷得他直打颤。 李大嘴呵道:“阴老九,拿开你的鬼手,被你一碰,肉还能吃么?” 于是容蛟便看到一条白色的身影飘走了。 “各位叔叔伯伯,这两人都是我带进来,不能动。”小鱼儿终于挣脱屠娇娇摸来摸去的手。 屠娇娇嫌弃道:“小鱼儿,你怎么不带个姑娘,好生个孩子让我玩呀!” “哈哈哈,笑得我喘不过气了哈哈,”笑哈哈一直在笑哈哈,“小鱼儿的孩子一定又是只小鱼儿,这么可恶的小鱼儿一条就够了哈哈哈。” -- 第76页 一阵群魔乱舞,容蛟只感觉天旋地转,渐渐的所有的声音都已远去了。 小鱼儿看着他倒下,摸着额头无奈道:“不是说一起来的,干嘛还要下药?” 又看着一点红握剑的手,忙道:“别冲动,别冲动,误会。” 杜杀捡起杀猪刀,“药是小屠洒的。” “你又不早说。”屠娇娇用着委屈的眼神瞪着小鱼儿。“小鱼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回来看看各位叔叔伯伯还有姑姑。”他可不敢说来探望燕南天。 屠娇娇一指头点了点小鱼儿的心口,软着语气:“算你还有良心。” 夜晚,小鱼儿消受不了各位长辈的“热情”,偷偷摸摸跑到万春流的住所。 容蛟和一点红都在这儿,还有躺在床上的容暇光。 万春流在诊治他。 小鱼儿悄悄地走了进去,走进药香弥漫的大屋子后还要往后走,后面一排三间小房子就是万春流的“病房”。 突听一声“小鱼儿”,他一激灵道:“万伯伯好,万伯伯好久不见,万伯伯还是这么风华正茂。” 万春流摸着灰白胡子呵呵笑。 他探出一个脑袋,“万伯伯,我去看看燕伯伯。” 提到燕南天,他一叹,挥手道:“去吧。” 然后又看向床上的人,“他经脉尽断。” 容蛟愕然看向一点红,一点红说是。 万春流:“但这不是他昏迷不醒的缘由。经脉断了,练不了武还能当个普通人,虽然身子会虚弱。” “那么?” 万春流:“他后脑受了重击,凝结了血块,压迫到脑子才会昏迷不醒。这种情况醒不醒得来全凭天命。” 容蛟沉默。 “但是……老夫可以试试针灸之法,以毒攻毒之法……凡是在燕南天身上用过,老夫都会试试。” 容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直道谢。 万春流摆摆手:“人还没醒,谢什么?有一个不同案列的活死人,对老夫也有帮助,说不定就能找到让他醒来的方法。” 这个“他”显然是燕南天。 万春流长长叹了一口气,燕南天十多年未醒一直是他的心病,他都快对自己的医术失去信心了。“你们明日去山上采药,怎么走,采什么药,药长什么样,小鱼儿会告诉你们。” 两人点头应是。 “还有,砍些木头做一张病床,送去后面的屋子,让这小子去给里面的病人作个伴,”万春流回过头,眼神在两人身上扫动,“至于你们,爱谁哪儿睡哪。” “谷上有很多空房子的,我带你们去。”小鱼儿从里间走出来,眼角有点红。 一栋栋房屋发出耀眼的光芒,夜色下,居然是那么平静、安宁。无论是谁来瞧一瞧,都不敢相信。 小鱼儿为他们找的空屋子,就离万春流的住所不远,走十几步就到了。 推开门,里面是木墙、木桌子、木凳子,还有一张木床,唯一不是木头做的只有木桌上的一只陶杯子,杯里还有半杯浑浊的水。 看了这半杯水,容蛟问:“这屋子是怎么空出来的?” “还能怎样?屋主人死了才空出来呗。”小鱼儿一屁股坐在石桌上,翘着腿,漫不经心道:“他或许在我李叔叔的肚子里罢。” “肚……肚子里?” 小鱼儿一叹:“你们要记住,这里毕竟是恶人谷。” 又道:“怎么样?两位都不是贵公子出身,可以住吧?” 没人出声,只是点头。 没人提出一人住一间房,如小鱼儿所说,这里是恶人谷,不是山村。 “早点睡,”小鱼儿伸了个懒腰,跳下桌,出了门,忽的回头,扔给容蛟一个小瓶子,笑嘻嘻道:“从万伯伯那儿顺过来的,药效可好了,记得是外敷,不要吃了。” 他点点脸上一条别有魅力的伤疤,“小心别留了疤。” 作者有话要说:  改,屠娇娇等人这时候不知道小鱼儿报仇之事。感谢在2020-12-16 18:35:59~2020-12-17 19:0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酱 15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恶人谷 他一走,容蛟和一点红木立在不大的屋里,屋内太过简朴,一扫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容蛟不想看完桌子看凳子,只能去看一点红。 一点红凭窗而立,双手抱剑,望着外面并不昏暗的天地,淡淡说了句:“睡吧,我守夜。” 他必须得守夜,便是走三步就能碰到猛虎饿狼的野外,也万万不及恶人谷危险,燕南天折在恶人谷,天下皆知。 容蛟于是合衣躺在不大的床上,这张床硬邦邦的泛着一股馊味,于是他也觉得自己馊了。 他闭着眼,闭了一会儿又睁开。 睁开眼看见窗边那条孤独的身影,心下稍稍安定,又闭起了眼。 不过一炷香,他又睁开眼。 这一睁便不想闭了。 窗边的人迎着淡淡的月光一动不动,恍如一尊沉眠的石像。他说的话也冷硬得像被冻结了,“睡吧。” “睡不着。” 一点红不再勉强,要一个细皮嫩肉的人安心睡在恶人谷里,是一件多么为难的事。 “我在谷外露了点踪迹,他们不久就要找上来了。” -- 第77页 容蛟自然知道“他们”是谁,稍微想一想他的用意,恍然大悟:“你想利用恶人们解决那些杀手?” 一点红答是。 “他们哪一方更厉害?” “这个问题我也很感兴趣。”一方是杀人为生,每一招都只为杀人的杀手团。一方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用各种狡猾、残忍、狠毒的层出不穷的计谋放倒燕南天的恶人们。 容蛟不禁犹疑,并非对两方人抱有怜意,只是十大恶人抚养小鱼儿长大,小鱼儿叫他们叔叔伯伯,那些叔叔伯伯死了一两个,小鱼儿难免伤心,也不会跟他做朋友了。 容蛟思忖间,突听一点红道:“我还准备一个月后离开。” 容蛟呆了一下:“把容暇光也带走么?” “是,悄悄地走,让他们还以为我怕了,还躲在恶人谷。”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他得到长期的治疗?”容蛟一时激动,但仍然很小声说。外间静悄悄的,反常得让他不敢大声说话。 “我不相信万春流。” 要让一个前职业为杀手的人去相信一个曾害死开封城九十七人的鬼医,确实挺难。 容蛟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被臭得皱鼻子。 他离开这张臭床,走到墙角边,打开了木柜,该死的竟一滴干净的水都没有,只有一块风干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 细碎的动静惹得一点红终于转过了身。 “你在干什么?” 却见容蛟提起凳子大步走过来,走到窗边,走到一点红身边,把凳子往地上一摆,一屁股坐上去,团起了身体。幸好这房子的原主人对屁股很好,把凳子打造得很舒适,不仅左右有扶手,后面也能让背好好靠一下。 “那床太臭了,臭得我想立马跳进湖里。左右睡不着,我宁愿陪着你晒月光浴。” 一点红的身体是转过来的,也就背对着月光,他的面孔在容蛟眼里也就不太清晰,但依稀能看见他的嘴角轻轻上挑。 一点红:“好。” 他说完这声好,竟大步朝床铺走去,干脆躺了上去。 容蛟简直傻眼了:“你……怎么能这样?” 一点红舒舒服服地用手枕着后脑,他的语气淡得让人牙疼:“反正床是臭的,反正你也臭了,反正要闻着你的臭味,所以,为什么不躺着闻?” “你胡说!” 容蛟炸毛似的一叫,随即意识到什么,瞄了眼窗外,捂住了嘴巴。 又用力闻了闻袖子,鼻子一皱,跳下凳子,朝床走去,自言自语:“反正已经臭了……” 一点红不可置否,往旁边挪一挪。 他躺在床上,手上依然握着一把剑,容蛟一翻身,就能碰到这把坚硬的剑。 容蛟不知道一点红到底有没有睡过,反正他闭上眼时,一点红的呼吸是平稳的,等他再睁开眼,天已大亮,身旁的位置早已冷透。 淡淡的金黄色的光线铺满了一条街道。 恶人谷很少能在清晨见到阳光,应该说只有正午浓烈的光才能勉强照进山谷。 容蛟打开房,外面站着的不仅有一点红,还有小鱼儿。 这条俊俏的鱼一手一只野苹果,其中一只已被咬了一口,见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的人一步步进入阳光里,白得好似那光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不禁眯了眯眼,甩过去一只完整的苹果。 容蛟问:“洗了没?” 小鱼儿回:“穷讲究。” 身为一只穷人却没有一点穷人的气志,容蛟吃着嗟来之食,还不说谢谢。 小鱼儿是“逃难”来的,屠娇娇因为他回来高兴得一大早为他准备丰盛早餐,小鱼儿“感动”得把他的早餐孝敬到其他四位叔叔伯伯的早餐里。现在叔叔伯伯们已在茅厕里蹲了半个时辰。 屠娇娇下的不是药,而是巴豆,巴豆可没有解药。 唬得她跑了,她的易容术变幻莫测,时男时女,时老时少。等四位恶人恢复精力找不到屠娇娇,就会找小鱼儿的麻烦。 “走走走,我带你们去找药!” 小鱼儿自从知道万春流病房中的“药罐子”和他是什么关系,燕南天需要的药材都包在他身上,因此逛遍整座山谷并几座山崖。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懂得路线。 识别一些草药后,小鱼儿就和容蛟、一点红分别。 燕南天的治病方子一但改变就需要新的药材,因此不在一起,只约定在谷外小道上的石碑处见面。 采药归来,小鱼儿背着药篓先一步来到石碑处。 那行字仍然冷冷地躺在石碑上。 “入谷入谷,终生为奴。”念了出来。 小鱼儿脸色一变,往旁边一闪,那行字并不是他念的,而他居然没有感受到任何人的气息。 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小鱼儿回首看去。 一道长长的黑影悄然立在石碑前,也就是先前小鱼儿的背后,吓得小鱼儿出了一身冷汗。再一细瞧,那人脸上带着一张铜面具,可不就是几年前告诉他——移花宫是他仇人的人。 他还记得这是个女人,于是用打量的眼光看着她。 铜面人冷冷道:“江小鱼,你为何不勤加练武,向移花宫报仇?” 兴师问罪的语气。 ☆、恶人谷 容蛟和一点红并没有落后多久,在铜面人向小鱼儿问出那句话后,他们就已远远见到石碑处的两人。 -- 第78页 石碑有一人之高,那行字刚好与铜面人平视。 铜面人说话也没有看着小鱼儿,这是一种十分高傲的姿态。 来者不善! “待着别动。”一点红敛紧眉头,一只手摸上了腰间的剑,然后走了出去。快得容蛟来不及拦住他,容蛟迟疑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去看小道上的铜面人和小鱼儿,最终慢慢蹲下身,隐藏在树丛间。 他下蹲的动作小心翼翼,免得身上挂的两竹筒水倾倒。 见到铜面人那一刻,他脊背一僵,脚底乍生寒气。 这种感觉,他曾在杀人的西门吹雪和水母阴姬倏然出现时感受过,那一刻他条件反射启动了许久未用的紫色道具,无声隐匿了气息。 现下最好不要让铜面人看到他,注意到他奇怪的反差。 小鱼儿摸着肩上的药篓背带,草药没有经过炮制,只有木叶的清香,嗅着清香,大脑越加清晰。 “练武就像找媳妇,找不到合适怎么过日子?”他这会儿居然还能嬉皮笑脸。 一点红已经走出来,走到小鱼儿身旁。 小鱼儿低声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一点红冷声道:“看你有麻烦。你没事吧?” 小鱼儿动容道:“想不到你这冷冰冰的剑客,居然还会关心人?” 一点红没有看他,眼睛一直放在前面那道身影,闻言道:“你助我们平安进入恶人谷,我便不能放你不管。” 铜面人突的侧过身,彻底与小鱼儿和一点红面对面。 这神秘人笼罩着一身宽松的黑袍,黑袍很长,长到拖在地上,长到笼罩到头顶。小鱼儿知道她是女人,是因为小时候被她掳出谷,注意到对方小心地不让他的手碰到她的胸膛。 不然一个人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实在难以区分性别,况且那一双眼睛冷若冰霜,常人看它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但小鱼儿岂非常人,他是个面对死亡都要笑出来的人,不仅要看第二眼,还要看第三眼、第四眼……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 铜面人也看着小鱼儿,她这一双眼睛只看着小鱼儿,其他人其它事物皆进不了她的眼。 她又道:“朽木不可雕,你不就得了一本绝世秘籍?” 绝世秘籍四个字,无疑是江湖人为之心乱的字。但一点红的呼吸没有发生一丝变化。 小鱼儿一惊,暗自忖度:“她怎么知道我有一本秘籍?” 面上神色不变,口中道:“我已说过,练武就像在找媳妇,这本秘籍不适合我,我干嘛还要费心去练?” 其实是因为自身懒散,又觉得自己的聪明才智足以把武功高的人耍得团团转,不以为武功很重要。 铜面人不言不语,静静看着小鱼儿。 谁都看得出来,她此刻很不愉。 正当容蛟为小鱼儿提了一口气时,小鱼儿忽然叹了一口气,“你总催着我报仇,可我连个真相都不知道,谈何报仇?” 铜面人:“你只需知道移花宫是你的仇人,而移花宫也要对你斩草除根,碍于前辈不好出手,特地派了门下弟子花无缺对付你,所以你只需要对付他。” 小鱼儿笑笑,他不喜欢被人牵着走,而且也很不听话。她让他去对付移花宫,他偏偏不去,偏偏去调查江琴。 “哎——”他长长叹气:“花无缺的武功比我可高多了,我为什么要自不量力对上他?不然,你教我?” “好。” 她一说好,不仅容蛟、一点红愣住了,连小鱼儿都愣住了。 突听脚步匆匆,树叶沙沙作响,山谷小道上四周的树丛中忽的闪出六条黑色的身影。 阳光照不进的丛林中,黑衣人手中的兵器泛着阴森森的寒光。 他们脸上蒙着黑巾,全身只露出眉眼和一双手。他们团团围住一点红,但因一点红与小鱼儿距离过近,便把小鱼儿也算在包围圈里。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容蛟,但他知道此刻能做的只有保持安静。 黑衣人没有动,因为一点红也没动。 小鱼儿忽然笑了,笑对铜面人:“我还不知道你的武功怎么样,就拿他们当靶子如何?” 黑衣人听闻率先刺向小鱼儿。 小鱼儿动也未动,他知道铜面人一定会出手。 铜面人的手指动了,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容蛟只不过眨了一下眼,那些黑衣人便横七竖八倒在地面人,掀起一片尘土。 铜面人依旧静静站在原地。 “今夜子时,在这里等着。” 她留下一句话,就此消失在谷里。 容蛟这时才出来,听到小鱼儿问一点红:“你能看出来,她使的是什么门派的手法么?” 一点红检查完尸体后摇摇头,说:“皆不是各大武学的痕迹,若不是已绝迹的武功,便是对方刻意隐藏了。” 他一说完忽然挨了小鱼儿一拳头。 容蛟惊愕,停顿一下,又小跑上前,两只手抱住了小鱼儿攻击的那只手。 小鱼儿任由他抱住,好像已没了再打一拳的打算。 他冷笑道:“我一向谨慎,知晓有人追杀你们,一路都抹掉了踪迹,现在他们追进了谷是因为什么?” 一点红轻轻抹去嘴边一点血渍,抬起头直视小鱼儿的眼睛:“因为我显露了痕迹。” 小鱼儿压低声音:“你引他们来是打着我叔叔伯伯的主意?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第79页 一点红神色不变,他待人只有直接没有间接,十大恶人要通过小鱼儿才能和他扯上关系,他就不会正眼去看。 所以面对小鱼儿的质问,他丝毫没有愧疚。 况且,说句不客气的,恶人谷的人死了,江湖上只会拍手叫好。 容蛟因为知情所以心虚地松开了两只手,却不知小鱼儿感受到胳膊离开束缚,倏然把战火引到他身上。 “还有你!”他两只胳膊紧紧抱住了容蛟,咬牙切齿道:“你也知情吧?不怕我怨你?” 容蛟轻声道:“对不起——啊——” 他的耳垂猛地被小鱼儿一口叼住,哀哀切切地喊痛:“松开……好痛……快松开……” 等小鱼儿住了嘴,容蛟已两眼泪汪汪。 “不见血不知道好歹,”小鱼儿抹抹嘴,背着药篓往谷中走,一边高高摆手:“好哩。打一拳,咬一口,我们两清了。” 容蛟两只手虚虚捂着耳朵,碰都不敢碰,他刚才见到小鱼儿嘴唇有血丝,可想耳垂被对方咬得见血了。 一点红这时皱着眉把容蛟背上的药篓取下,一只手单拎着,另一只手以保护的姿态搂住他的肩膀,把人往前面带。 眼神意味不明地看着前面小鱼儿略显雀跃的背影。 ☆、恶人谷 把药材放在万春流那间充满药香的大屋子里,小鱼儿和万春流小声聊着铜面人让他午夜子时去学艺的事。 一点红这时走进来,沉默放下药材,从药篓里拎出他打来的猎物,也是两人的午饭,还有一小段竹子。他将将转身要走,万春流却喊住他:“还有一人呢?” “外头站着。”一点红瞥了眼懒洋洋坐着的小鱼儿,淡淡回答。 “怎么不进来?”万春流嘟囔一句,“听小鱼儿说他伤到了?上个山也能伤着,细皮嫩肉的,叫他今后白天在老夫屋子帮忙炮制药材。” 顿了顿又说:“今儿也来,草药太多,老夫忙不过来。” 一点红又看了眼小鱼儿,小鱼儿已闭着眼好似睡着了,他点了点头,分出一只猎物放到地上,转身出了门。 万春流提起猎物,捏了捏它身上紧实的肉,道了声:“还算懂事。” 回到那间不大的屋子,容蛟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床,下意识地闻了闻身上,发现身上只剩下淡淡的木叶清香。 外头的阳光仍然逗留,一点红丢下猎物,扛着床上的被单扔出去晒太阳去了。 容蛟捂着耳朵坐在凳子上,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眼前忽然现出一道阴影,遮住他的阳光。他扬起下巴,沉默的男人手中拿着一个瓷瓶站在他面前。 这个瓷瓶就是小鱼儿昨晚给的外敷伤药,出自鬼医之手,效用果然极好,不过一晚,他脸上的伤口已开始结疤。 容蛟伸手就要接,被一点红躲了过去。 “你自己看得见?我来罢。” 容蛟“哦”了一声,倒很乖巧地坐着不动,确未见一点红有任何动作,很快听见他说:“有血痕,得先清洗一下,我去拿水。” 采药的同时他们不仅打了猎物,容蛟还让一点红削了一段竹子,做成竹筒,装满了山泉水。 拿来泉水,容蛟拿指尖沾湿了细细擦拭,碰到伤口就小小“嘶”一声。 一点红大概是嫌他磨蹭,拿开他的手,自己上手去擦。 他一擦,容蛟便一抖。 他便皱眉问:“我碰到你伤口了?” 容蛟不说话。 等上药时,一点红把药粉小心倒在指腹上,轻轻去抹。 容蛟又是一抖。 一点红停顿一下,眼睛瞟到他泛红的后颈,便没再问碰没碰到的话。 万春流的药不同于其它伤药,敷在伤口上非但没有清凉感,反而是火烧般灼热。 容蛟为了转移注意力,打上了那只猎物的主意,开始制作午饭。 而一点红拿剑把带回来的小段竹子削成了两只方正的竹碗,竹子也是木头的一种,放在木屋里面,木桌上面,与木凳相衬,一点也不违和。 容蛟的午饭无功无过,一上午便这样过去。 一点红提起万春流的交代,容蛟便在午饭过后去报到,而他则又钻进大山,再弄些竹子做病床等等。 夜里,小鱼儿悄悄去谷外的石碑处。 容蛟在万春流的指挥下渐渐上手,万春流提起容蛟的住处在不远处,这片地方是没什么人来骚扰的,晚上安心睡。 万春流是恶人谷内唯一的医者,用药用毒皆高深莫测,旁人不敢得罪,也不让别人得罪。 “你们背着药篓被不少人看见,他们就知晓你们是我这个老头子的采药人,也不会随意来招惹。”他说着,在药材堆里挑拣出品相不好的,“毕竟,这些药材也是能救他们命的。” 容蛟一个劲地点头。 万春流留他吃了晚饭,不知是不是经常和药打交道,做出来的饭菜也像是药膳。容蛟现在嘴里都是药味,根本不想开口说话。 小鱼儿一晚上都在外面,天蒙蒙亮,雾气渐浓时,他才带着一身露水回到屋中。 却不想屋中杜杀、李大嘴、哈哈儿、阴九幽、屠娇娇坐在一张圆桌上正等着他。 “小鱼儿你夜晚去哪儿?” 小鱼儿半分不怵,若是去了燕南天的病房中,他还要想办法遮掩。然而对神秘人教导他习武之事,他没有隐瞒的念头。 -- 第80页 桌上摆着一大盆白粥还有一大盆青菜汤,另外有一人一碟的蒸木薯。 五个恶人静静看着小鱼儿,连哈哈儿都没有笑。 桌上还有一个空位,小鱼儿一屁股坐在上面,先是舀了一碗粥呼噜呼噜地吞进肚,才有力气告诉他们。 “铜面人?” “他说你仇人是移花宫?” “那么他知道你的身世?” 最后一个问题有些危险,小鱼儿笑道:“他只告诉我姓江,是移花宫害死了我爹娘,一定要我去报仇。其他的什么也不说,冷冰冰的像冰块一样。” “这样啊?”几个恶人互相对视一眼。 小鱼儿装作很想知道身世的模样,顺势问:“杜伯伯、笑伯伯、李叔叔、阴叔叔、屠姑姑,你们知不知道我爹娘是谁啊?” 屠娇娇立马道:“我们哪知道,看你在山里孤零零地躺着,好不可怜。就把你捡了回来,细细养大。” 说完就见小鱼儿长长“哦”了一声,不知信没信。 等他离开,五个恶人伸长脖子,脑袋聚集在一起,额头抵着额头。 屠娇娇先开口:“怎么办?有人知道他身世。若是告诉了他,小鱼儿岂不是能在外面知晓他爹就是燕南天的结拜兄弟,而燕南天进了恶人谷被我们……他岂不是得恨死我?” 李大嘴:“这不是还没知道么。再说,那神秘人说小鱼儿的仇人是移花宫,并非燕南天所要找的江琴啊。” 哈哈儿大笑:“有猫腻哈哈有猫腻。” 他一边笑一边窜出去,“让我看看外面有没有鱼儿在偷听。” 小鱼儿自然没有蠢到去偷听原本就知道的事。 哈哈儿回来加入了群聊:“哈哈燕南天要找江琴,神秘人则说移花宫…哈哈你们莫忘了小鱼儿不仅有爹还有娘…” 屠娇娇惊呼:“难道他娘就是移花宫的人?” 阴九幽跟风点头:“呜呜~” “砰——” 杜杀一拳头捶在桌面,冷冷道:“你们在这猜来猜去,不如明晚跟踪小鱼儿,去探一探那人的底细!” 其余四人相互看了看,眼神漂移,齐声道:“可行。” ☆、恶人谷 午夜子时,小鱼儿出门,杜杀等在他房中,看到进来的人,冷冷问:“小屠呢?” “呜呜——” “老九,说人话!” 阴九幽:“她说她拉肚子,就不去了。” 杜杀又问:“那李大嘴呢?” 阴九幽:“他去万春流那儿给小屠拿药,也不去了。” 杜杀再问:“哈哈儿呢?” 阴九幽:“正是哈哈儿给小屠下的药,为了报昨日之仇。” “这么说他没事,为什么不来?” “他笑得岔气了,躺在床上休息呢。” 杜杀:“……真是一群胆小鬼!” 铜面人出现在恶人谷,需要小鱼儿点明,他们才能够发现,已说明铜面人在恶人谷来去自如,是个绝顶高手。不是来追杀他们的,他们就失去了斗志。 杜杀突然仔仔细细看了阴九幽,诧异道:“老九,没想到你才是最有胆量的,是我杜杀看错你了,一直以为你遇到危险跑得最快,就是我们其中最胆小的。” “呜呜呜——”阴九幽吱吱呜呜,两边长长的黑发像一扇门,露出一只眼睛,“杜老大,我是来跟你说一声,我也不去了。” 话音刚落,他像一条白色幽灵消失在杜杀视野中。 “……”杜杀久久不能言,默默摩挲着那把锋利的刀,突地扔下那刀:“我也睡觉去。” 江小鱼已连续十五天晚出早归,每次回来吃早饭都能看到一张桌子上坐满了五大恶人,每次他们都要问小鱼儿:“铜面人昨夜告诉你的身世了么?” 小鱼儿每次都摇头,说:“她只除了教我功夫,其它事什么也不说。” 十五日以来,容蛟做饭的水准一再提高,这些日实在过得安宁,快让他忘记这里其实是恶人谷。 这天,他捧着簸箕把炮制好的药材拿出来晒干,一片木屑丢在他背上,回过头,屋顶上懒洋洋地斜躺着一名俊美的美少年,嘴中嚼着一根不知名草根。 容蛟一见他就觉得耳朵疼。 小鱼儿挥手的动作都显得懒洋洋的:“上来呀。” 容蛟第二次见到恶人谷的太阳,就停在小鱼儿的背后,望着他时眼睛便很刺痛,也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只能听到对方带着困意的声音:“我说,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不会吧不会吧,你很小气么?” 容蛟说没有。 小鱼儿:“那你上来,你是有偷偷练过武功的吧?不用□□能上得来么?” 容蛟放下簸箕,把它放在阳光里。 走到屋顶下,抬起头说:“我试试,上不去你就拉我一把!” 小鱼儿:“得令嘞!” 虽然步子不太稳定,容蛟到底是上去了,没有小鱼儿出手的机会。他一上去,小鱼儿递给他一根细细的白色根茎,说:“嚼起来是甜的。” 容蛟于是接过放入口中,全身躺了下去,光明正大偷起了懒。 忽然听到耳边的声音:“你还没见过我燕伯伯罢?” 他摇头说没见过。 万春流并不让他靠近后面的“病房”,而他也没再见过容暇光。 -- 第81页 小鱼儿告诉他:“万伯伯对其他人都不放心。而且你记住,在谷中千万不能提燕南天三个字,否则我叔叔伯伯会找你麻烦。” 燕南天,三个字极为轻,风一吹,轻飘飘落入容蛟耳中。 他点点头,没问为什么。 他早已学会,不该好奇的就不要去想了。既然有麻烦就不会去问了。 一时安静下来,小鱼儿看着蓝天上的白云,静谧得好像全身的酸痛慢慢离开身体。 “离开江府的时候,我把秘籍的临摹本给了江玉郎。”他忽然开口,引得容蛟看了过去,又听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么?” 容蛟静静思考一下:“怀璧其罪?” “没错!我和江玉郎有一部分是相似的,正如我了解他一般,他也了解我。我们拥有同一样珍宝,就绝不会让别人知道。” 他虽忌惮江玉郎,却也没那么恨他。 小鱼儿接着道:“若是他想陷害我,告诉别人我身上有绝世秘籍,那么我也会反过来去陷害他,两人都不得好。所以他绝对不会透露出去。” “但是铜面人知道了。”容蛟指出。 “江玉郎是只小狐狸,江别鹤是只大狐狸,只有大狐狸才能彻底根治小狐狸。因此江玉郎偷偷练秘籍根本瞒不过江别鹤。” 容蛟忍不住侧过身看着小鱼儿在阳光下有些虚幻的轮廓,“你想说,江别鹤与铜面人有关系?” 小鱼儿闭上眼,静静感受着温暖的光落在皮肤上的感觉。 “燕叔叔找江琴报仇,铜面人说是移花宫,两者或许都是我的仇人。如果江别鹤就是江琴……”小鱼儿倏地睁眼,两眼射出精芒:“那么他和移花宫之间是有联系的,告诉移花宫,我有绝世秘籍也不足为奇。” 他嚼了嚼甜根茎,然后一口吐了出去,慢慢道:“而铜面人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有绝世秘籍,恰恰是个女人……她就是移花宫的人!” 小鱼儿作出了一个如果,最后的结果让容蛟都惊呆了,因为铜面人一直催促小鱼儿向移花宫报仇,必定有些过不去。 怎么会是移花宫的人? 他问出这个疑问,却不见小鱼儿说话。 容蛟抬眼看过去,小鱼儿正望着天上一轮太阳,太阳过于炽烈,他的眼角溢出一点水光。 小鱼儿的唇抿得很紧,添加了几分倔强。 许久才解答容蛟的疑问。 “她教我的功夫其实算不上多么好,”他眨了一下眼,“我曾试探着拿出那本绝世秘籍让她教我入门,被她拒绝了。她好像……不想我变得太强。” 小鱼儿侧过身,蜷缩得像只河虾,眼睛盯着容蛟在光源下显得饱满红润的唇瓣。 轻轻道:“很违和不是吗?” 容蛟怔住,竟觉得此刻面无表情的小鱼儿有些可怕。 他一字一句道:“就好像……希望我与花无缺决斗,却不希望我胜过花无缺……她……想让我死。” 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 既希望他向移花宫报仇? 又希望他死在花无缺手中?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她是移花宫的人,但要我向移花宫报仇。她是移花宫的人,所以希望花无缺活着。我自诩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却怎么想不通。” 小鱼儿面无表情的表情在容蛟眼里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他捧住容蛟的脑袋,把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容蛟的额头上。 轻轻呢喃:“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凭什么要死在那个无缺公子手上?” 容蛟把这条茫然的鱼抱在怀中,忽然记起对方的年纪。 只有十四五岁啊! 吃的饭没有别人走的路多,看过的风景没有别人多,见过的人没有别人多。 从小长在恶人谷中,一出谷就面对花无缺的杀意。 容蛟长长叹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也想不明白。 良久,他才道:“那就不要见到花无缺,不要走移花宫这一条路。你想知道真相,就绝不能再接触移花宫的人,那只会死得不明不白。” “你要等。” “等你燕叔叔醒来,等江别鹤露出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17 19:06:51~2020-12-21 16:5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去吧大白鹅! 50瓶;西梅仙森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紫禁之巅 小鱼儿总算提起了认真学武的念头,白日里捡起了那本绝世秘籍,背得滚瓜烂熟,不但请教五大恶人,偶尔还会让一点红赐教。 看一点红的模样,没有把小鱼儿的一拳放在心上。 而容蛟在小鱼儿的带领下,也捡起了“如意兰花手”。 万春流为小鱼儿准备了药浴,浸泡在其中能加快内力的循环,容蛟因此沾了光。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万春流对他放下了防备,准他随着小鱼儿去里面的病房看看燕南天。燕南天盘腿端坐在床上,双手静静放在膝盖上,一副专心练武的模样,实在难以看出他竟是个活死人。 容蛟又去另一间病房看容暇光,奇迹般撞见他手指动了动。 因这变化,一点红放弃带着容暇光离开的打算。 -- 第82页 他做了一个木头假人,在外面套上容暇光的衣服,背着它正大光明走出了恶人谷。为的就是一个假象——他已带容暇光离开恶人谷。 一点红离开前与容蛟道别,并禁止他跟着。 容蛟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着他走出谷,看出他拐弯走上小道……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进入恶人谷的第三十天,容蛟见到了第三次晴天。 他站在金黄色的光芒中,一动未动,直到小鱼儿调笑的声音远远传开:“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木头人?” 巧合的是,铜面人也只教导了小鱼儿三十日,如小鱼儿所说,对方并不是真心想要他变强。 容蛟没有回头看他,光听声音的距离就知道小鱼儿爬上了他房子的屋顶。 他静静望了一会儿,视线仿佛能穿过丛林,见到那个向来沉默却有点迂腐气的剑客——他已不是杀手,他现在是名剑客。 背后听到风声,是小鱼儿跳了下来,瞄准了他的背。 容蛟拒绝接这颗炮弹,向左一移。 “不好玩,不好玩!”小鱼儿伸着懒腰,说:“我们也该离开了。” 他说着怕拍容蛟的肩膀,“哎,让我看看你的手。” 容蛟看他一眼,手臂一抬,手指兰花般拂动,十根手指看起来仿佛是冰一样透明,在阳光底下好像在闪闪发光。 小鱼儿上手去摸,触感硬硬的,又有点凉凉的。 它们已能抵挡住普通武器的一击。若是大成,这十根手指点在小鱼儿的肩膀上,能立刻使他一条胳膊经脉断裂。 这冰一样的状态很快消失,容蛟随之轻轻喘气,身上有些无力。 引得小鱼儿投来鄙视的一眼,“你的内力不行啊,真短。” 容蛟再忍不住,重重踢他一脚。 第三天他们出谷,万春流给了他们许多药,其中不乏毒药。 而五大恶人送别的姿态很不一样,对待小鱼儿基本就是:“快走,快走,见了你就烦!” 唯有屠娇娇抹了一点泪,不仅塞给他一些易容道具,还给了一个小瓶子:“小鱼儿,谁若是得罪你,你就把它洒到他身上,只要沾上一点,全身痒得不行,只要抓破了皮肤,就会像尸体一样腐烂!” 这瓶痒得不行的毒药名为“痒痒粉”。 容蛟为此离小鱼儿一臂之远。 他们准备去江南,容蛟是想去看飞歌和花满楼,小鱼儿是想去看江别鹤回到江府没有。 百花楼里依然充满了淡淡的温暖的花香,却没有花满楼,也没有飞歌,但有一个受雇照料花草的人。 他告诉容蛟,他们去了京城。 而江府显然也没有江别鹤。 容蛟与小鱼儿碰头,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因为他们不知道要去哪儿。索性肚子饿了,先去一趟饭馆。 饭馆和酒楼茶馆没有热闹,甚至有些萧条,因为百姓很少下馆子,下馆子的多数是些江湖人。 饭馆里只坐了两桌人,上菜期间,小鱼儿奇怪地说:“奇怪,这里是江南,又不是边陲小镇,人怎么这么少?那些三教九流呢?” 容蛟喝着茶,闻言道:“确实,街道也空旷了些,以往都能看到很多江湖人士(其实是很多玩家)。” 察觉到不正常,容蛟瞬间想起万梅山庄那四胞胎玩家,他们的游戏面板出错了,不能下线。 他立马上论坛看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店小二上菜,小鱼儿拉着他问生意怎么不好?是不是饭菜不好吃? 容蛟从论坛脱离注意,就听见店小二的叫苦声:“……京城好像出现了大事,大家都跑去看热闹了。” 小鱼儿问什么大事,店小二就说不清楚了。 等人走了,容蛟才告诉小鱼儿:“白云城主叶孤城出现在京城,碰巧西门吹雪出关,邀紫禁之巅一战。” 小鱼儿呆了一会儿,问:“白云城在哪儿?” 容蛟万万想不到他的关注点在这。 小鱼儿好像意识问的问题有点偏,想了想又问:“他们为什么要到皇帝老儿的地方打架?” 他想不通的问题,容蛟也想不通。 但他们都已决定去京城。 吃饱了,人就容易多想,容蛟忽然想起,一点红叛变,他接下的单会不会转移到别的杀手身上。 他垂眼盯着身上的衣饰,又瞥眼瞧了瞧小鱼儿,忽然道:“既然京城这么热闹,花无缺会不会也要去?” 他并不希望他们真的决斗。 小鱼儿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花无缺三个字,但他不得不考虑一下这种情况。他瞧着对面的人的笑容好像有点神秘,不由问:“你好像想出了办法?” 容蛟不说话,只是对着他笑。 他长得极好,一笑起来像是朵含苞待放的牡丹,他一直看着小鱼儿笑。 容蛟忽的起身,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柔声道:“妹妹,陪姐姐去逛一逛成衣店首饰店胭脂铺吧。” “哈?”小鱼儿眼睛慢慢瞪大。 于是他知道了,对方的法子,就是叫两个人都扮成女孩子。 两炷香时间后,小鱼儿一脸木然望着面前这位光鲜亮丽,青春活泼的美丽姑娘,陷入了沉默。 容蛟只微微掐一下嗓子,就是个美丽无比的女孩子。 -- 第83页 他柔声的在小鱼儿耳边蛊惑:“在你看来,花无缺算不算是个很完美的人?” 既有家世又有地位,既美貌又有钱,而且武功高得很,他出现的地方,许多人都要恭维着。 小鱼儿不得不承认,花无缺实在是完美无缺。 容蛟笑得很愉快,“其实他有一个很好的优点,加以利用便成了缺点。” 小鱼儿闻言瞧着他。 听他继续说:“这个优点,绝大部分的男人都没有。” 小鱼儿心一动,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也露出那种神秘的笑容:“他爱护女孩就像爱护花朵一般。” 不久,俊俏的美少年也变成了娇俏的美少女。 幸好,恶人谷很少需要钱的地方,还好,他们攒下不少积蓄,幸亏,这些积蓄都给了小鱼儿。 “我敢肯定,花无缺此刻站在我面前,也绝不会想到我就是江小鱼。”小鱼儿最后总结。 本来穿了女子衣裳,带了头饰,有七分认得面貌,但抹上脂粉,七分变成了三分。 “江小鱼这个名字不能用了,”他摸了摸头上的珍珠首饰,幽幽地掐着嗓音说:“你可以叫我小珍珠。” 容蛟“噗嗤”一下笑开了。 又见小鱼儿把炮筒对准他:“你也不能叫容蛟,以后我便叫你容容~” 容蛟:“……” ☆、紫禁之巅 因为两个美貌“姑娘”结伴出行,不过出了江南,还没走多远就撞见几个泼皮流氓,非要容蛟和小鱼儿去和他们一桌喝茶。 当时他们停在路边的茶水摊上打算休息片刻。 小鱼儿似笑非笑,他脸上敷的粉有点浓,正是为了遮掩脸颊上的疤,他的眉画得也黑,抹的口脂也红得浓烈,更是穿了一袭红衣,腰间别了一根鞭子。整个人看着就是个泼辣的妹子。 他的妆正是容蛟所画,鞭子也是容蛟还给他的金龙鞭。 与他相比,容蛟的妆容清淡很多,但特意画了眼妆,改变眼睛的外在形状,而且用易容工具泥垫高了鼻梁。他脸上一道伤早已好透,因伤药极品,更是不留一点痕迹。 他静静地站着那儿,眼神柔和,周身不含一点凌厉。 一个是火辣妹妹,一个是娴静姐姐。 姐姐一动未动,妹妹已挥着鞭子朝出口放肆的人横扫过去。 却不想流氓也是懂点功夫,虽然狼狈,到底躲开了那道长鞭。恼羞成怒间抽出腰间长刀向小鱼儿砍去。 小鱼儿冷冷一笑。 正当鞭子又要翩翩飞舞时,斜空突然插进一柄折扇,长刀的刀锋正巧卡在纸扇的骨架中间,握扇的手轻轻一转,长刀“咻”地飞了出去。 小鱼儿瞪着视野中的这只拿扇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竟该死的熟悉! 他慢慢把目光往上移,移到花无缺那张温润的俊脸上。 花无缺手腕一转,扇子合拢,移到胸前。他含笑地看着面前的红裙少女,温声道:“姑娘,受惊了。” 小鱼儿只瞪着他,两只眼睛快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容蛟因为这变故,惊得霍然起身,神色古怪地望着前面一红一白的两人。万万想不到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女装,才用花无缺把小鱼儿拉下水,没想到被他说中。 花无缺真的出现了! 小鱼儿看着花无缺的眼神极为复杂,惊讶、心慌、羞愤,随之而来的却是得意。 “本姑娘没事,就算你不出手,他也会被本姑娘打得屁滚尿流!所以,我不会对你说谢谢。”他掐尖了嗓子,扮演着一个高傲别扭的小姑娘。 花无缺笑笑,“姑娘说的是。” 小鱼儿从来没直面过花无缺对女孩子的温柔,一边别扭一边面有得色。 容蛟这时移步过来,花无缺也看向他,又瞧了一眼小鱼儿,作揖说:“在下花无缺,敢问怎么称呼二位姑娘?” “见了一面就问名字,你想干什么?” 花无缺并不生气,仍然温柔笑着:“无缺只是看二位面善,想问问二位去往何处,无缺可以作伴。” 小鱼儿迅速与容蛟的眼神接上线。 容蛟说:“好看的人总是长得差不多的,我看你也很面善。” 花无缺凝神细看容蛟,“是这个道理,好听的声音也是差不多的。” 容蛟垂头作羞怯状,小鱼儿负责转移话题:“我们正是要去京城,你呢?” “巧了,无缺与二位同路。” “好啊。” 小鱼儿奇怪他为什么去京城,他不应该听从他师父的命令吗? 花无缺:“京城是现在最热闹的地方,而我要找的人也是喜欢热闹的。” 他这观点没错,因为小鱼儿就是要去京城看热闹,而且就在他面前。小鱼儿心里冷哼,面上却笑得灿烂,把鞭子收拢围在腰上一圈又一圈。 花无缺眼神一凝,轻轻念出鞭子的名字:“九现神龙鬼见愁……金龙鞭。” 小鱼儿暗道不好,金龙鞭曾经从他手中辗转到容蛟手中,当时花无缺正在场。 花无缺回忆着金龙鞭,忽然一道声音将他鞭笞回神。 “无缺公子好眼力,我这妹妹的金龙鞭天下仅可二件,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到的。不想公子是个识货人。”容蛟缓缓道来。 花无缺缓缓点头。 花无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而且待人温柔风趣,与他结伴而行是件很享受的事。 -- 第84页 这不,花无缺坐在马车外赶马,把车厢让给了两位“姑娘”,小鱼儿舒舒服服躺着,表情极为享受,花无缺心甘情愿为他拉马,让他内心愉悦无比。 而且他一赶车就是几日,容蛟曾愧疚要与交替一下,被他以“女孩子就应该坐在车上”温柔劝了回去。 十月九日,他们终于来到京城。 花无缺在最大最豪华的客栈订了两间上等房(容蛟说两间就好),三人洗漱修整一番,容蛟仔细为小鱼儿上妆。 小鱼儿脸上的得意之色还未消散,容蛟警告他:“你最好收敛一点,无缺可能已经心有怀疑。不然他已经护送了两个姑娘上京,为什么还不离开两个姑娘身边?” 铜镜里的小鱼儿皱起眉头:“我这样他还能认得出?” “有些人的直觉很灵,说不定他直觉一定要留在我们身边。” 刚说完,房门敲响,敲门的声音不急不缓,不用问也知道是花无缺。 小鱼儿顺势问出心里的疑问。 花无缺温润的声音传进门内:“京中现在很乱,我还是伴在珍珠姑娘和容容姑娘身边为好。” 小鱼儿瞬间知道,对方确实怀疑上了。 他抬眼凝视镜中的脸,上妆之后依然有三分从前的影子。 那又怎样? 他暗道:“只要不承认,难道他还会扒了我的衣服?” 京中在传陆小凤手中有可以进入皇城观战的凭证,一时之间许多人都在找陆小凤。 容蛟说有酒的地方说不得就有陆小凤。 于是他们进了京城最大的酒楼,没蹲到陆小凤,却听了很多事。 比如:西门吹雪是在十月初出关的。 比如:叶孤城是平南王世子的师傅。 再比如:能进皇城的凭证,就是能在月下变色的特殊缎带,总共六条,已经被陆小凤散去四条。 直到夜晚,在酒楼都没有见到陆小凤,但不能说无归而返,总归听了不少消息。 小鱼儿为此感叹:“来了京城却不能见到最大的场面,人生一大憾事啊!” 容蛟没有应答,花无缺也未作声。 他们头颅的转向保持一致,他们看的是同一个人。 小鱼儿瞧过去,那人既不高大也不威猛,但他怀里露出了一点炫目的光,再细细一瞧,那不是单纯的光,是一小片绸带。 淡淡月光下,忽而浅紫,忽而银灰。 “在月光下变色的缎带……” 那人发现他们望过来,居然笑了,收拢衣襟朝前面墙下走去。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已明白那人怕是听到小鱼儿的感叹,特意露出的,不像炫耀。 于是他们跟了上去。 那人就在拐角黑暗处等着他们,面上带笑,悄悄说:“公子姑娘,你们想在明晚进皇城么?” 他说话的声音说不出的细。 “难不成你要把缎带卖给我们?” “不错。” “可我们有三人,你绝没有三条。” 直到正午,陆小凤只散出去四条,而这人绝不可能抢/偷来三条缎带。他的步履沉重,半分功夫都没有。 这人得意笑着:“你们买得了多少条,我就有多少条。” 花无缺便问:“那你卖多少银两一条?” 他比了个五,容蛟问:“五十两?” 他嗤笑摇头,“五万两!” 容蛟狠狠吃了一惊,看他的眼色像在看一匹吃人的狼。 他嘿嘿一笑:“两名绝世剑客的惊天对决难道不值区区五万两?” 他口中的五万两仿佛是地上一颗石子,随处可得。 容蛟越来越觉得他说话的声音更尖细,不像掐着嗓子,也不像个男人。 可不是男人是什么? 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不能入v,还有两三万字写完。 求一下预收。 【预收文:快穿之画皮新郎】聊斋+微克苏鲁元素 人类把高等维度的生命称作神明,神明孤独许久,把无数触手化成位面之子。 伏耳作为一只新生的画皮鬼,被神明绑架了,投入到各个位面中。 第一个位面的触手占有欲极强,伏耳离开他后,其执念深深影响到其他位面的触手。 一个是附身死人随时掉皮的画皮鬼,一个是在特殊日子会现出原型的触手系。两货完全不知自己多恐怖,偏偏爱在晚上出来约会,把别人吓得屁滚尿流,还没点自觉。 “听说有人在小树林里看见一只恶鬼和一只触手怪对月修炼,你昨晚出门了,看见了没?” 伏耳仔细回想,耿直道:“我只看见了一只触手怪。” ☆、紫禁之巅 “五万两确实不贵。” 容蛟愕然寻声望去,说话的却是小鱼儿,他此时没有看容蛟,也没有看卖缎带的人,两只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花无缺。 小鱼儿正是想让他大出血。 花无缺面上为难,纵然是皇家,国库一年也只几十万两银子。他若要买上三条缎带,就得挥霍去移花宫的三年收入。 他试着讲价,把五万两降到了五百两。 贩卖的人不屑冷笑:“我以为你是位贵公子,才跟你说话,怎么你就不愿意给两个漂亮的姑娘花钱?” 小鱼儿背过身偷偷地笑。 花无缺叹气道:“若我只想用五百两买你一条缎带呢?” -- 第85页 那人拍拍手,从黑暗的角落又走出四条强壮的大汉。 容蛟也跟着叹气,突然出手,以掌为刀,向他怀中刺去。再抽出来时,指间夹着几条闪亮的缎带。 四条大汉自然打不过他们三人,花无缺临走时将三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放进那人的怀里。 小鱼儿没有看到花无缺更加窘迫的样子,便一直用眼神瞟着容蛟,表达自己的不快,容蛟根本不理会他。 回客栈的路上,经过茶馆,容蛟惊鸿一瞥,瞥到二楼一个人靠在木栏上,看那背影,是飞歌无疑。 于是他顿住脚步。 另两人回首瞧他。 他说:“我突然有一点事,出去走一下。” 花无缺问:“你有什么事?” 容蛟笑:“是女人的事,男人不能多问的事。” 他顺便瞪了小鱼儿一眼,因为他刚刚要张口,好像要说:我现在也是女人,我也要去。 “夜黑,小心走路。”花无缺点头,看着容蛟穿入人群中,他倏然看向小鱼儿,微笑道:“那便只有我们了?” 小鱼儿瞧了瞧他那双持扇的手,一脸无辜不明白的神情,左右他也不能强行逼一个姑娘说自己其实是男人,这不是君子该做的事。 花无缺虽心有怀疑,却并未动手。他们继续朝着客栈的方向走,花无缺感叹:“珍珠姑娘实在长得像我一个故人。” 故人? 小鱼儿心里冷笑:当你的故人可真是倒霉透了。 花无缺又道:“可我认识的故人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姊妹,姑娘与他长得如此神似,可真是缘分。” 小鱼儿不说话。 花无缺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就是他,明明我才见过他几面,就好像认识他好多年。” 小鱼儿保持缄默,身体已保持高度警惕。 客栈到了,他们慢慢踏上楼梯,来到小鱼儿的房门。 小鱼儿没有去开门,因为不想把后背露给花无缺。 花无缺又开始说:“姑娘,其实一个人十几年的生活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他开始摇扇子。 小鱼儿面无表情看着他。 花无缺的话已说到这份地步,他再怎么不承认也落了下乘,聪明人明知嘴硬无用,也不会再死不承认了。 两人面对面,静静地看着对方。 出乎意料,花无缺只是抽出一根缎带递到小鱼儿的眼前,微笑着说:“幸好这里没有一个叫江小鱼的人,只有一个珍珠姑娘,无缺就不用打打杀杀了。” 小鱼儿呆愣许久,不敢置信看着对面的人。 屋内没有月光照射进来,但他手上的缎带依然闪着动人的光泽。这一刻,小鱼儿得承认,花无缺要对一个人好,那个人根本就招架不住。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缎带。 再抬头去看。 花无缺已背过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他的声音徐徐传进小鱼儿的耳朵里:“无缺希望,江小鱼不要再逃避,与无缺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小鱼儿看着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眼看就要合上门,他突然高声道:“江小鱼托我问你,哪怕一死一伤?” 对方好像没有听到,那扇门在小鱼儿的视线中紧紧闭拢。 花无缺点亮了桌上的灯烛,望着那点跳跃的火光,低声道:“哪怕一死一伤。” 茶馆的招牌上写着“春华馆”三个字,前几日,叶孤城出现在这里,为这座茶馆带来不少人气,夜黑了仍然不少人逗留。 容蛟进来时就听见一人说:“快点决定,今夜子时就关盘了!” 接着一人道:“我押四百两,押叶孤城赢!” 再一人接道:“那我便赌西门吹雪!” 原来竟是开盘在赌两名剑客的决斗,哪一方能赢。 容蛟冷冷地穿过一楼,来到二楼,走到靠窗的地方。 花满楼好像很早就发现了他,朝他微笑看去,因容蛟没出声,他一时分辨不出来的人是谁。 容蛟明知他看不见,却也对他一笑,接着悄悄走到飞歌身后,在他的背上狠狠拍了一下。 唬得他一下蹦起来。 本是凶凶的脸看见容蛟,瞬时笑得脸颊积了肉,挤得眼睛变成一条缝。 “哈啊哈哈,你居然穿女装?!” 容蛟垫了鼻梁,画了眼妆,他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来。 花满楼在他们的笑闹中明白来的人是谁。 容蛟坐下,三人谈起近些日发生的事。 提起容暇光,飞歌脸上的笑容一直没落下来,只要人还有机会醒来便是万幸。容蛟没告诉他容暇光已从女人变成了男人,存心要让他亲眼目睹,因为飞歌一直把对方当做女神。 花满楼告诉容蛟,他离去后,司空摘星来找过他一回,之后再也没出现。 他们收到消息来京城,是来找陆小凤的。 西门吹雪是陆小凤的朋友,关乎于他的生死决斗,陆小凤绝不会放着不管。 可到现在,他们还没见到陆小凤,也没见到西门吹雪,没有人见到了西门吹雪,甚至叶孤城出现一回后也消失了。 京城因他们沸腾,他们点燃一把火就消失了。 容蛟不与他们同行,因为他怕花无缺和小鱼儿也打起来,回到客栈,没有点灯,屋内黑糊糊的深不可测。 -- 第86页 他摸黑着在桌前坐下,准备喝口凉茶解渴。 烛火一亮,对面出现一张脸,容蛟的心跳停了半拍。 小鱼儿垂着眼帘不知想什么,容蛟推门时,他没作声,容蛟坐在他对面他还是没出声,直到点亮了灯烛,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灯火微弱的光只照亮他一张脸,他脖子以下的身体黑糊糊。 因为被吓了一跳,容蛟带着恼意,自顾自喝着茶水。喝一口抬眸瞧瞧对面,直到杯中的茶水见底。 容蛟终于去关心小鱼儿出了什么事。 小鱼儿缄默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刚才下了决定,再过一个月,就与花无缺决斗。” 容蛟也沉默,垂眸盯着杯底残留的茶水,被烛火一照,仿佛已成猩红色。 他干巴巴“哦”了一声。 反倒引起小鱼儿的注意:“你不劝我三思?” 容蛟轻轻摇着杯子,看里面的水渍缓缓流淌,轻轻说:“你下的决定,你自己负责,我凭什么干涉?” “没错,我自己负责。”小鱼儿淡淡道:“也许我会死,到时麻烦你把我送回恶人谷。” 此时的小鱼儿根本不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他简直是笨得往渔网里钻。 容蛟忽然想起了西门吹雪。 他许久未去想他。 此刻忍不住想,明日他就要与叶孤城决斗,他今夜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他面前有没有一个朋友,他有没有请朋友做好为他收尸的准备? “你不应该说这种话。我有点不认识你了。”容蛟慢慢说。 小鱼儿居然笑了:“我应该说什么” “你应该说,我想了好多种万无一失的办法,比如我找万春流要了一种假死药……” “他没有给我假死药……而且,你作假设时,不也把我看在败的一方?” 容蛟于是无话可说,又不想马上去睡觉,只好坐在凳子上,看着对面一张脸。 他想了很久,说出今夜最后一句话:“反正还有一个月,所以你能不能再变回小鱼儿?” 小鱼儿展开一个熟悉的笑容,无声回答他。 十月十日,清晨。 再过五六个时辰,天又要暗下来,备受瞩目的一战就要开始了。 容蛟哪里都不想去,他的懒病感染了小鱼儿,他们躺在一张床上不想动弹。 他们虽然闭着眼,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们的思维发散,思维发散到哪儿就谈话到哪儿。 容蛟说:“桂花是最香的花,花开的时候我们在恶人谷,恶人谷没有桂花。” 小鱼儿:“我想吃桂花糕了。” 容蛟说:“京城那么繁荣,做糕点的手艺人一定不少,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小鱼儿:“再说下去,我肚子就要打鸣了。换个话题吧?” 于是容蛟说:“紫禁城哪一座殿是最高的?” 小鱼儿:“孤陋寡闻,是太和殿。” 容蛟:“那他们就是要在太和殿比试吗?” 小鱼儿:“应该是,紫禁之巅不就是最高的殿屋么?” 容蛟忽然问:“你的轻功怎么样?” 小鱼儿答:“比你好一点。” 容蛟发出疑问:“太和殿有多高,我们上得去么?” 小鱼儿一下子坐起来,直撅撅地坐在床上,转过头说:“我们需要买一条带钩子的绳索。” 容蛟睁开眼,也坐起来:“别人都使轻功,我们爬绳子,会不会太丢脸?” “我们现在是什么人?我们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姑娘家的事怎么能说丢脸,这叫自力更生!” ☆、紫禁之巅 直到正午,两个人都没有从房中走出来,花无缺等不到他们出来,只好自己进去。 他进去,两个人都已起床,都已上了完好的妆。 或许是因为昨天花无缺说这里没有江小鱼,只有一个珍珠姑娘,所以小鱼儿被人识破却乐此不疲穿着女装。 花无缺并非两手空空,他平时的武器——那把扇子斜插在腰上,两手自然下垂,一只手提着一个方正的油纸包。 “是什么?”小鱼儿看过去。 花无缺把它放在桌上,拉开绳结,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洒满整间屋子。 “是桂花糕,京城的老字号合芳斋里买的,你们尝尝?” 他对待他们的态度如往昔,仿佛昨夜的谈话只是小鱼儿的一场梦。 在有些人眼里,时间过得很慢。 在陆小凤眼里,时间过得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他在昨日刚见了西门吹雪一面,就在任何人想不到的地方——合芳斋的后院。 就连陆小凤也想不到西门吹雪就藏在小小的糕饼铺里面。 西门吹雪留给他一句话,“如果我死了,请把我的剑带出来。” 像他这样的人,已把剑当成全部的生命,收剑与收尸又有何分别? 陆小凤眼中酸涩,他并不想答应,又不得不答应,因为西门吹雪只有他一个朋友。 无论是觉得时间慢还是快,夜晚终归来临。 今夜的月亮比平常时候更大,光芒也比往常更盛,容蛟走出了客栈,走在青石板上,抬头仰望这轮月亮。 不知会是谁的血将把它染成猩红。 城门很高,像一座红色的山,上面数不清的金黄眼睛正威严地注视前面每一个人。 -- 第87页 大内高手魏子云站在城门口,冷冷地注视着前面二三十个人。 他交给陆小凤的只有六条缎带。 现在,前面二三十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条缎带,都在月色下流动银灰或浅紫的光芒。 这都是真正的变色绸缎,意识到这个事实,他面色深沉。 “呜——呜——呜——” 厚重的城门终于打开,所有人有序地进来,皇宫里自带一种威严之气,令他们缄默的跟在魏子云身后。 过了大月台,里面的大殿就是太和殿。 太和殿上的琉璃瓦在月下发着金黄色的光泽,一上到这里就像进入了黄金世界。 容蛟是这时候看到陆小凤的。 他身边站着魏子云,很像在和陆小凤争论什么,距离过远,他们又说得小声,容蛟一点也听不清。 他轻轻蹭了过去,才听陆小凤最后一句话:“既然波斯缎带是大内珍藏,市面绝难仿造,你就不应该问我怎么回事。” 魏子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容蛟摩挲着手中的一根缎带,又想起那个说话有些尖细的男人。 他一直看着陆小凤,陆小凤难免会发觉到他,也就觉得他异常熟悉。 容蛟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一声,于是走了过去,陆小凤也迟疑的停住,看着他。 “卖缎子的人声音尖细,像太监。” 容蛟在他耳边轻轻说一句话就走了,他没有改变音线,或许陆小凤已经认出了他。 容蛟不仅看见了陆小凤,也见到了花满楼和飞歌,但他没有去惊动他们,而是悄悄回到小鱼儿身旁。 小鱼儿瞧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问。 就在月亮升到太和殿上空的时候,两道白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容蛟是听到他人的惊呼声,转眼去看,才发现高高的屋脊两端各自站着一个人,他们都穿着白衣,手里都有一把剑。 屋脊两端高高地弯成一个尖角,两名剑客直撅撅地戳在尖角上,纹丝不动。 西门吹雪仿佛还是老样子,他一直都是一样冷漠苍白,闭关出来后更像一块冰柱,浑身散发着丝丝冷气。 剑客都有点像。 叶孤城站在高高的一角,宛如站在雪山之巅,纤尘不染的白衣是雪山上的一片雪花。 他们面对面,凝视对方。 众人屏住呼吸。 乌云聚拢,月光少了大半,两个人的脸色瞬间蒙上一层灰纱。 乌云散去,两条白色的身影同时动了。 西门吹雪的剑格挡住叶孤城的剑那一刻,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一剑的力道绝不该是叶孤城挥出来。 而这时,叶孤城手中的长剑竟然被他格挡的力道击飞出去。 “当——” 长剑孤零零地戳在容蛟的脚边,戳进瓦片与瓦片之间的缝隙。 他愣愣地瞅着这把剑,呆呆抬头。 这时,叶孤城长笑一声,居然发出了女人的声音,而且他十根手指已在月下变得恍若透明一般,闪闪发光。 容蛟惊骇出声:“如玉兰花指!” 一片哗然,众人都已确定,这不是叶孤城,叶孤城绝对不是个女人,也绝对不会丢了他的剑。 西门吹雪停住,收剑。 冷冷地注视“叶孤城”,冷冷道:“你是谁?叶孤城在哪?” “叶孤城”发出一声娇笑,反手撕下一张面具,露出一张莹白的面孔:“别人都叫我牛肉汤。” 话音刚落,上空“砰”的一声,烟火绽放。 五颜六色的光照在牛肉汤那张漂亮的面容上,带着得意之色。 早在“叶孤城”发出女人的声音,陆小凤便抓着魏子云狂奔而去,一边在风中呵问:“寝宫在哪儿?!” 魏子云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发展,指着寝宫的位置后,从怀中掏出信号弹,向天发射,然而久久未见禁军的响动。 他的脸已惨白。 大内四大高手一起飞奔皇帝的寝宫,后面跟着一大群江湖人士。 皇帝用来休息的宫殿也不失威严之色,但它的主人已经没有了威严,因为他的宝座正被一个白衣年轻人占有。 陆小凤当先闯进来,一时愣住。 殿内居然站在两名身穿龙袍的人,而且他们的脸居然长得一模一样,他们就像是双胞胎。 一人的面上惊怒无比,一人还能保持镇静,冷冷望着殿上。 陆小凤移目看去,本应该是穿龙袍的人坐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双眼睛对着陆小凤,仿佛在看他,仿佛又没有。 似乎任何的景色都无法融入他的眼中。 而让陆小凤头顶发凉的是,宝座身旁站着的人。 白衣,黑发,长剑。 赫然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你就是陆小凤?”宝座上的人似乎现在才看到陆小凤,淡淡问。 “我就是陆小凤,那么阁下是?” “大胆,见了皇上还不下跪!”一个老太监面有怒色的冲着陆小凤呵道。 陆小凤的手心淌着汗,试探地朝白衣男人说:“穿龙袍的人才是皇上。” “很快就有了。”男人说道,“你很吵。” 后一句话对老太监说的,老太监立马吓得匍匐在地,两腿发抖,那个还算镇定的龙袍男人瞥他一眼,带着嘲讽。 -- 第88页 陆小凤瞧他一眼,问:“那么这两位是?” 他问的是两个穿龙袍的人。 白衣男人淡淡道:“一个平南王世子,妄想取得皇位。一个……前皇帝。” 陆小凤感觉眼前发黑。 平南王世子身后的平南王惊怒地指着上面两人:“宫九,叶孤城,你们狼子野心,不得好死!” 叶孤城面色冷漠。 宫九也没看他一眼,似乎认为不值得。反正不得好死的是敢于辱骂现任皇帝的平南王和敢于篡位的平南王世子才对。 他们好像已知道活不成了,皆摊倒在地,那一句辱骂仿佛用光了平南王所有的力气。 “啪啪啪——”前皇帝怕掌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堂兄的一招让我不得不佩服。” “还有,叶孤城真是能屈能伸,朕也佩服你。” 先是叶孤城假作平南王世子的师傅,帮助他们谋朝篡位,在他们得意洋洋的时候,又转道站在突然出现的宫九身边。 宫九没有说话,只拿出一道空白圣旨,说:“写下退位诏书,封你王位。” 又道:“你不用再等,禁卫军已转投于我,不服的也已杀了。” 前皇帝目不转睛看着圣旨上的龙图,久久不语。 事情尘埃落定,不可挽回。 众人姗姗来迟,前任皇帝已脱下龙袍。 穿着白衣的牛肉汤抬手对宫九道:“恭喜九哥得愿以偿!”又对着叶孤城眨了眨眼睛。 叶孤城没有看她,他走了下来,走到了西门吹雪面前,凝视着他。 或许他想把那一战补完。 但西门吹雪只是静静看了叶孤城一眼,留下一句“你不诚”,转身而走。 牛肉汤这时回首看向众江湖人,大声道:“皇上在此,你们还不跪吗?” 众人惊疑不定,相互看了看。 没有一人屈膝。 这时,宫门外浩浩荡荡行来一大群身着盔甲的精兵,领头的人满头白发,一双重瞳看来极为可怕。 飞歌不知什么时候摸到容蛟身边,不敢大声说话:“那不是陈冲子么?” “而且,”他扫视禁卫军,“好多的玩家!” 陈冲子是为要求宫九履行平荡武林的诺言而来,在众多目光中,他张了张口:“陛下金口玉言,还等履行我等诺言。” 陆小凤紧张地盯住他,认出他是外乡人中的一员(陆小凤曾联合楚留香对外乡人作出调查,把其中表现优异的人记在心中)。 对方当时与马秀真争夺峨眉掌门之位,争得火热,却原来是□□! 小鱼儿这时问容蛟:“什么玩家?” 容蛟因为这变故,神经高度紧张,听到什么就回答什么。 小鱼儿也愣住,关注点不同寻常:“你原来有这么离奇的身世?” 【滴——】 【世界意识觉醒,融合进度停止,请求脱离。】 【脱离中。】 【滴——脱离失败,展开销毁。】 ☆、紫禁之巅 好像是一瞬间的事,那些身披盔甲的人,不少变得脸色扭曲。 容蛟往旁边瞥,身旁的飞歌吃了一整个柠檬似的,整张脸皱得像老橘子皮。他点点他的肩头,眼神询问。 飞歌艰难挤出几个字:“……消失了……面板……” 游戏面板全部消失,包括那枚下线键,飞歌瞬间感到身体重了不止一倍,若以前是飘在空中的,那么现在就是被种在地里的。 他现在再去看那一大片的盔甲人,已然分不清谁是土著谁是玩家。 容蛟怔了怔,抬起手,摸向手腕上的银镯。 这本是一个装备,但他现在去想,那几行装备信息已经不会出现在脑海中。它静静地贴在皮肤上,就是一个普通的,有点漂亮的银镯。 “砰——” 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容蛟悄然抬头望去。 男人脱掉头盔,白色的长发宛如水流般泄在肩头。 陈冲子随手一扔,与盔甲一套的头盔落在地上,众人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宫九坐在上位,两臂自然放在扶手上,扶手的两端游走着一条金龙,龙眼大的红宝石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下位的白发男人。 陈冲子的一双重瞳却只看着宫九。 “你就当我刚才没说过话。”语气中带些颓废,没再尊称。他说着脱去了外面的甲衣,“你也当没见过我这个人,我已解脱,也不会再穿如此难受的衣物。” 厚重的甲衣堆在地上,他身后几人茫然瞪着他,仍然处于不敢相信的状态。 陈冲子已剩下贴身又宽松的里衣。 宫九静静看着他,没发表什么意见,目送他转身而走。 他走到宫门前,只差一步就要跨出宫门,忽然侧头,一动不动看向一个方向。 飞歌站在两三个人的后面,头挡头,肩挡肩,缝隙中只见到一只恐怖的眼睛穿了进来。 对上这只重瞳,飞歌吓了一跳,往旁边一移,躲在别人身后。 他这一移,露出容蛟探过来的半张脸。 半张脸上只有一只眼睛,但光凭这只眼睛,陈冲子便认出了他是谁。 陈冲子嘴巴张合几下,然后走了出去。容蛟迟疑一下,也跟着出去。他小跑出宫门,前面站立一个男人,背对着他,脑袋微垂,好像在思考什么。 -- 第89页 容蛟放慢脚步,静静来到他身后,嘴唇动了动,不知该怎么称呼。 陈冲子这时回过头。 先一步打了招呼,“容蛟”两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好像是一把未开封的刀,生硬又迟钝。 许是因为这个名字,他好久没说过了。 容蛟看着他的眼睛。对方在福利院因为一双眼睛不受欢迎,容蛟为了鼓励他,便养成看他眼睛的习惯。 幸好他是重瞳,不是双瞳,否则,容蛟也没有勇气一直瞧着不放。 陈冲子叫了容蛟一声,容蛟也应了一声,接着归于沉默。 一会儿,陈冲子说:“你有没有想问的?” 容蛟看着他,问:“你在做什么工作?” 他直击重点,陈冲子本来抿直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简言意骇道:“开疆拓土。” 容蛟:“那现在呢?” 陈冲子:“很显然,我失业了。” 他一直为联邦工作,凡是发现了世界碎片,就投入其中,努力让它融合到联邦的领土中。 不可能每次都顺利,一旦失败,永远回不来联邦。 这次,他失败了。 这次的世界碎片有些不同,它是由三个碎片融合而成,刚巧三个碎片都是武侠位面,而且这个时段的气运之子都已觉醒。 容蛟:“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陈冲子很认真的思考:“没想好。不过我不会再听从别人的命令,或者去命令别人。” 这时,身后有人追上来,一身盔甲,是陈冲子的下属。 “少将!” 陈冲子冷漠道:“我们都已是自由身,你不用跟着我。”他说着把下属当做不存在,对容蛟道:“你不该玩这个游戏,现在你回不去了。” 容蛟笑得古怪:“我本来就不应该在那里。” 说话意味深长,但陈冲子没有追问,而是问容蛟住在哪里?将来有什么打算? 容蛟怅然道:“居无定所,走一步看一步。” 听闻此话,陈冲子那冷漠的眼里也带着些许怅然之色,他的路到底在哪儿?该怎么走下去?他一无所知。 他已不准备回峨眉,也不想在朝堂受到束缚,也是居无定所。 容蛟突然想到福利院的事,于是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的梦想?” 陈冲子瞥了他一眼。“不记得,不过肯定与你有关。等我记起了,再来找你!” 他说着,转身离去,白发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白影。 容蛟动也未动,目送他远去,而后低低一笑,“并非与我有关。等你记起吧。” 发生了太多事,每个人都疲惫极了,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回到客栈时,天已不那么暗,快要天亮了,但雾气还是很浓。 容蛟洗去了妆容,换上了平时的衣服。虽然疲惫,但没有睡意,于是搬了椅子在窗边坐下。 小鱼儿也洗去了伪装,清爽地出来,也搬了张椅子在窗边,还把桌子拖过去,这便能一伸手就够到桌上的酒。 是的,他买了酒。 他想,很多人都想喝一杯酒,既暖暖身子,又能缓解疲劳,还能让自己暂时忘却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他倒了一杯子满满的酒,举到窗外,举到容蛟的眼皮子底下。容蛟眼珠向下动,杯中水面无波,纹丝不动,看来小鱼儿的功夫愈加好了。 “滴——嗒——滴——” 窗外的两人都披散着头发,发尾都凝结着水珠。容蛟从袖中伸出一只白白的手,手指刚碰到杯壁,突地,外面的地上传来“砰”的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地球上,地球整个抖了抖似的,杯里的酒水泛起波澜。 “刚才……什……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容蛟的舌头好像打结,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紧紧盯着杯中的水,丝毫不敢移开视线,不敢向窗外的地面看。 刚才的声音好像是一个熟透的西瓜,从楼上掉了下来,于是沉闷地摔得四分五裂,汁水流了满地。 小鱼儿悄悄往窗外看,又悄悄地收回脑袋,喉结上下滚动,放下杯子,一只手贴着容蛟的后脑,一只手牵住容蛟的手。 说:“天晚了,快休息吧!” 他牵引着容蛟离开窗,等容蛟手脚发冷地躺在床上,盖上了被子,他又返回去关上窗。 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尖,冷冷的,缺乏善意。 容蛟闭上眼,鼻尖的血腥气越发浓重。 阳光射到床上时,容蛟才清醒,记挂着昨晚的声音,来到窗边,蓦地打开窗,向下一望…… 飞歌知道了容蛟住的客栈,迫不及待就去找他。 容蛟是从他口中得知,昨晚有一个人跳楼死了,是一个玩家,不相信再也回不去的事实,从客栈屋顶一跃而下。 他的尸体躺在冰冷的地面,却没有一个收尸人把他抬到义庄,也不会复活了。 花无缺给他们出资住下的客栈是全京城最豪华的客栈,共有三层楼,那名玩家并非客栈的客人,只是看它高,就选择了它。 不少人嫌晦气,找上客栈掌柜,掌柜退了一半房钱。 容蛟终于再次见到了司空摘星,这位爷一出现就骂骂咧咧夺走了容蛟刚要咬的糕饼。 “司空。事情落定,你才出现,好像不太符合你的风格?” -- 第90页 “我被叶孤城抓了,让我去给一个小丫头片子易.容成他的样子……”他鼓着脸颊大嚼特嚼,含糊道。 容蛟看他确实面有菜色,不由问:“你不是自诩轻功天下第一,怎么被叶孤城抓了?” 司空摘星伸出两个指头:“如果是两个叶孤城呢?” “两个?还有谁与叶孤城相差无几?” “那人好像是叫宫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21 16:59:09~2020-12-28 16:0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凉 10瓶;柱斑一生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花开花落 容蛟回客栈,发现花无缺不在。 从小鱼儿口中得知,他和花无缺约定一个月后,昆仑山相见。 决斗地点、时间和人物都已明了,容蛟舌尖抵了抵上颚,说出的话带着模糊:“需要我去吗?” 小鱼儿听清了,玩笑般回答:“让你收尸吗?” 容蛟转身就走,衣摆被人扯住。小鱼儿问他去哪儿。 他学着小鱼儿的语气,回答:“京城做糕点的手艺人很好,做棺材的肯定也好,我去给你订做一副。” 接着回头道:“还是你想要就地掩埋?” 小鱼儿噎了一下,定定看着他,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但肯定他的心情不怎么好,“这么瞧不起我?说不定需要棺材的是另一个人。” 就算武力上比不过花无缺,但这么耿直的戳穿,他心里也不是滋味的。 容蛟此刻的心情确实不怎么好,他觉得小鱼儿有点冲动,明知武力值是自身短板他人长板的情况下,依然答应了决斗。 他不记得自己的仇吗? 而且他说出来的语气很认真,让容蛟明白,他不会再临阵退缩。 四四方方一座棺材,静静躺在地上,黑乎乎的,像一只黑匣子。不过匣子里装的不是珠宝,而是一个没有气息的人。 “你这么快就要提前享受?” 容蛟看着棺材里的少年,冷冷地问。 本来没有气息的人忽的睁开眼,胸膛也跟着起伏,小鱼儿躺在棺材里,仰望着容蛟:“如何,我的龟息功?” “很好,已经可以下葬了。”容蛟本来是个很能隐藏情绪的人,但在少年身上,他的冷言冷语仿佛要在今日用尽。 “怎么样?客官是不是要这种类型的?只需要七天,小店就能做好一副新的。”说话的是棺材铺的老板,棺材只接受订做,小鱼儿躺的黑匣子明日要送到别人府里,因此有这一问。 老板问的是容蛟,因为躺在棺材里的小鱼儿刚才是真的没了气息,老板一时唬住,不敢看他。 容蛟瞥着小鱼儿,说:“以后睡在棺材里的又不是我,你该问他。” 说着转身出了铺子。 小鱼儿笑嘻嘻地跟了上来。 客栈门前站着一人,削短了头发,看着精神不少。飞歌看见他们,背着包袱走过去。 他是要跟着容蛟和小鱼儿前去恶人谷,看望容暇光。 小鱼儿取笑他的寸头,说他的模样像是要去寺庙。 已经确定再也回不去,如果不是怕太过引人注目,飞歌恐怕会穿着改良的长袖长裤,招摇过市。 天气转凉,连日光都蒙着一层冷意。 恶人谷连一丝阳光都照不进,养大小鱼儿的五大恶人惊奇他怎么又回来了? 小鱼儿没有告诉他们实情,就像在外漂泊的孩子对家人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三人来到万春流的屋子。 屋内似乎没有变化,仍然充满了药香。大屋子后面的病房药味更加浓重,他们来的正是时候,万春流很忙,忙着给两个大缸子熬药水。 他指挥着三人把两个活死人搬到缸里。 飞歌来不及对变成男人的容暇光大惊小怪,就已被万春流指挥着,一时给大缸下的火堆加柴火,一时又要控制火力,免得药材被熬得干瘪,柴不够了又要去砍柴。 等到两个活死人安安分分坐在大缸里,浸泡药浴,身上的皮肉蒸发出一串串的汗珠时。飞歌已累得仰躺在柴堆里呼噜呼噜睡着了。 小鱼儿慢慢走到装着燕南天的大缸前,慢慢蹲下来,双手扒着缸沿,双眼看着燕南天憔悴削瘦的面容。 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万春流意识到他这次突然回来,发生了某些不易察觉的变化,走了出去,贴心关上门。 门一关,这里成了紧闭的空间,大片的白气从两个缸里散发出来,压抑得很。 容蛟看着小鱼儿握住了燕南天放在缸沿上的一只手,像雏鸟一样依偎上去,嘴唇轻轻煽动,在说什么悄悄话。 容蛟礼貌地没竖起耳朵,眼睛转向另一个大缸,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男子坐在缸里,他不像燕南天那么有劲。燕南天是直挺挺地坐在缸里,像在打坐。而容暇光则是靠在缸壁上,通身写着无力,他比燕南天更像一个植物人。 容蛟来到容暇光面前,也蹲下去,去握他的一只手。 这只手软绵绵的,像没了骨头,它也很瘦,骨头上只剩皮粘着似的。 容蛟情不自禁用余光去探燕南天,看到对方被小鱼儿握在掌心的手,那只手很饱满,骨和皮之间还有一层脂肪。 -- 第91页 心里不禁想:他真的是植物人吗? 燕南天可比容暇光多躺了十余年,他的脊背为什么这么挺直?他为什么比容暇光还胖? 他越是这么想,越是忍不住去看燕南天和小鱼儿。 小鱼儿的眼神带着依恋,容蛟又忍不住想:他是否后悔了答应花无缺的决斗? 木柴在火中噼里啪啦响,容蛟一直观察着燕南天的那只手。 突然,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那只手的无名指弹跳了一下。 小鱼儿握着燕南天的手,告诉他自己在外的经历,交了哪些朋友,慢慢地又说起与花无缺的决斗。 他说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时,突然感觉掌心还有被什么东西轻轻刮了一下。 他懵了。 那感觉就像有只虫子从他掌心慢慢爬起来。 他感觉自己低头的动作变得好迟钝,他打开了手掌,那只宽大的手就放在他手心里,无名指再次动了动。 小鱼儿咽了咽唾沫,猛地握住那根会动的手指。眼睛紧张地盯住燕南天的脸,容蛟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目光也放在燕南天身上。 两行期待的目光下,那双眼睛唰的睁开,射出两道精光。 他双臂猛地一升,人也跟着站起,嘴里发出一声长啸,大缸砰砰砰地炸开。 容蛟和小鱼儿惊慌地避开那些碎片,飞歌在震动中恢复清醒,眼见着碎片把容暇光的大缸打碎了,连忙扑过去接住容暇光软下来的身体。 病房一下轰然倒塌,只剩一扇矗立的门。 木门突然打开,万春流出现在门外,瞪着眼,哆哆嗦嗦大喊:“燕……燕南天……” 燕南天精悍的身躯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中。万春流不小心扯下自己一根胡子,疼得再一哆嗦,这哪里有活死人醒来后的样子! “刚才是什么声音?” 十里外的李大嘴蓦地从床底下钻出来,再一次重复:“刚才是什么声音?” 哈哈儿扛着包袱一颠一颠地往外跑:“燕南天醒啦——快跑——” 杜杀擦着刀走出房门,“叫什么叫,醒来又怎么样?一个睡了十几年的老骨头了……” 屠娇娇结伴阴九幽从他身前飘过,幽幽地留下一句话:“老骨头能有刚才的动静么?” 杜杀擦刀的动作停住,就见李大嘴神情严肃的提着包袱出来,他喊住他:“你也要逃?” 李大嘴冷笑:“逃?我只是到了该出谷的日子了。”他背着手,遥看远方:“江湖人怕是要忘记我李大嘴的名号了。” 说完,他的身影消失在杜杀的视野中。 “不就一个醒来的活死人嘛?至于嘛?一群胆小鬼,查都不敢查一下就跑了。” 杜杀舔/舔嘴,把刀擦得锃亮后,往谷外走,“江湖上也快忘了我血手杜杀吧?哼哼,是该重出江湖了!” ☆、花开花落 其实燕南天在十几年来,没有陷入深沉昏迷,他听得到外界的声音,他能感受到万春流在他身上使用的各种治疗方法。 他其实在练一门旷世神功——嫁衣神功。 这门功法最关键的一处就是破而后立,练到六七成时,就要将功力全部毁去,重头来过,犹如凤凰浴火重生。 所以尽管他在外人眼中一直昏迷,却也能知道他带来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现下,他矗立在破房中,头颅慢慢转动。 燕南天站在正中,他的左方是小鱼儿,右方是容蛟,右后方是飞歌和容暇光,正面是呆呆握着门把手的万春流。 他的眼睛看着万春流。 他没有睡到几十年,那名婴孩自然没有几十岁,所以他对面的白胡子自然也不是江枫的孩儿。 燕南天撇开视线。 向后移去。 他见到容蛟的面容后怔了怔,有种熟悉感。 他的义弟当初被誉为江湖第一美男,能生下美貌的男孩也不足为奇。但那种熟悉感不是想到江枫的熟悉感,应当是另一个人。 燕南天看了容蛟眼睑下的红痕,眉间拢起,似是陷入了回忆。 “燕伯伯!” 熟悉的声音。 这一声燕伯伯让他的胸膛一震,他回过神,掠过飞歌和容暇光,直直对上小鱼儿的眼睛。 燕南天想了很久,义弟的孩子长大会是什么模样。 像义弟? 像弟妹? 或是结合了两者的长处? 但只有真正见到了,脑海中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感叹——他就该长成这样! “你……叫……小鱼儿?” 燕南天说得很慢,毕竟已经十几年没说过话。 声音枯哑得像命不久矣的老人。 小鱼儿发现自己的鼻子有点酸,眼睛也有点酸。他努力睁着眼,像是第一次见到燕南天似的,仔仔细细的把他看个遍。 “我是。我是小鱼儿,燕伯伯。” 容蛟以为的两人相拥的感人肺腑场面,没有发生。燕南天就像上门拜年的严肃长辈,一字一句告诉小鱼儿:“你有姓……” “我姓江。”小鱼儿接道。 “江,江……” 它好像触碰到了燕南天某根深邃的神经,他眼中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厉声道:“江琴!我要找江琴那厮——咳咳!” 他一激动,立马咳了起来。 -- 第92页 小鱼儿飞奔过去,一把扶住他的手臂。那手臂越来越沉,再一看,燕南天好像失去了全部力气,缓缓向地面滑去。 这简直就像是临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小鱼儿脸色一白。 没等他求助,容蛟就已扶住燕南天另一只手臂,万春流也快步走到燕南天面前。 而燕南天的眼皮慢慢合上。 “怎么了……燕伯伯他怎么样了?” 在小鱼儿的颤声中,万春流提起燕南天的手腕,细细诊治一番,随即露出笑容。小鱼儿因此放下心来。 万春流笑道:“无事无事,毕竟睡了十几年。等好吃好喝的修养一番,又是一条好汉!” “病房”没有了。 众人把燕南天扶到了万春流平日睡的床上。 还缺少一张病床,容蛟和飞歌照料着容暇光,小鱼儿出去查探。他没有忘记正是五大恶人,燕南天才有此一睡。 小鱼儿来到恶人们的住处,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他才发现,恶人谷清净了许多。 难道听见燕伯伯醒来,便吓出去了?——他这般想着,回到了万春流的屋子。 他们来到谷中时还是大白天,把容暇光交给万春流,飞歌与容蛟出去砍木头重新做一张病床。 飞歌的武器是一把剑。 剑身较为狭长,用来劈木头不是上上之选,他劈得艰难,心也不在焉,“江小鱼的伯伯睡了十几年才醒,不知道我们的姐姐要睡多久啊?” 容蛟更正他的病句:“是哥哥。” 飞歌蔫了。 漂亮的大姐姐变粗糙的大哥哥,这不是简单能接受的。 “况且他们的情况又不相同,”容蛟用手臂量着木柴,估摸做张大一点的床,一边说:“你也看到了燕南天那生龙活虎的样子,与他相比,暇光就是只冻猫子。” 燕南天刚苏醒的状况,就是猛虎下山的写实照。 “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容蛟最后总结。 飞歌不吱声了。 一下午做了张粗糙的新床,垫了床铺,搬去给容暇光睡。 进屋时,就看见小鱼儿搬了张小凳子坐在燕南天的床头,好似看也看不够。 感情很深厚的模样。 容蛟不免想起燕南天适才看他的眼神,仿佛认得他。 还是说,他也是通过自己,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如果是。 那么江别鹤一定就是江琴! 他在江湖到处乱窜,也只见到江别鹤和燕南天看他的眼神是一样,带着恍然的回忆。 燕南天,江枫,江别鹤…… 晚上,燕南天再次睁开眼睛。 “你的父亲是江枫,你的母亲是移花宫的人……” 众人给小鱼儿和燕南天留出空间。 两人的情绪已经平淡下来,燕南天细细说起小鱼儿的父母。 “……正是江琴出卖你父母,才使他们被杀害。”燕南天半坐在床上,背后靠着枕头,说话声音似有似无。 小鱼儿听闻父母惨死,拳头攒紧:“那杀我父母的凶手到底是谁?” “十二星相。”燕南天道。 小鱼儿是第一次听到十二星相,迟疑道:“可我听说移花宫才是我的仇人……” 话音一落,小鱼儿立马吃痛。 燕南天的大掌牢牢抓紧他的手臂,出手速度之快,连残影都不见一分,小鱼儿暗自惊叹了一会儿,只听对方大声问:“你听谁说的?” “一个不知面目的人。”接着,小鱼儿说起了铜面人,对铜面人的猜测,还有她一定要他和花无缺决斗的事。 香已燃到尽头。 “你怀疑她是移花宫的人?”燕南天沉默片刻,问道。 “是。” “立马将你从她身上学到的武艺展现出来!” 小鱼儿不迟疑,立刻在空地上施展出来,燕南天看了蹙眉,没有一丝移花宫的痕迹。 暂且将这放到后面,小鱼儿与花无缺的决斗已经不远了。 燕南天信守承诺,是个顶天的好汉子,尽管知道小鱼儿的武艺不出众,也不让他反悔。 他说:“既然那神秘人很想你与移花宫传人交手,事发当日,她一定会到场!等明日,我就指点指点你。” 小鱼儿担心他的身体。 “我的身体不要紧,”燕南天闭了闭眼,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白日我见到那人……” “他叫容蛟。”听他一提,小鱼儿也想起燕南天停留在容蛟的眼神。 “姓容?不姓陈吗?” 小鱼儿愕然,看着燕南天,眼睛越睁越大,一道灵光突然闪现。 他急忙朝外边喊容蛟的名字。 容蛟推门进来,手里还捏着勺子,小鱼儿喊他时,他正熬粥。 “什么事?”他看看小鱼儿,又看看燕南天,手里的勺子还在滴稠稠的粥水。 小鱼儿眼里含着笑意:“燕伯伯说你应该姓陈。” 门没关,飞歌在外面探头探脑。 小鱼儿没再细说,容蛟已明白。他以为自己能够冷静,等向燕南天问话的时候,才发现声线颤抖。 “我父亲姓陈?” 燕南天也有点明白了,这小子不知道自己身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 他看着容蛟眼睑下的红痕,说:“其实我只见过你父母一面,能认出你,还得多亏了你的胎记。” -- 第93页 当年,燕南天知晓江枫受到暗害时,对方已了无音讯。后来接到传书,才去陈家一趟,见到了江枫,和江枫的妻子。 才知道,江枫被移花宫的两位宫主所救,一直在移花宫养伤。 因为与照料他的花月奴有了私情,才逃出移花宫。 江枫怕移花宫找到江府,便没有回家,而是带着花月奴去了世交的陈家。 江家与陈家都是商户,陈家家主的妻子身体不好,很少出家门一步,燕南天也只见她一面。 又见到了陈家的儿子,也就是四岁的容蛟。 燕南天已记不得容蛟的真名是什么。 那时花月奴在陈家被诊断出有了喜脉,她和江枫一时欢喜忘了移花宫,江枫甚至抱起四岁的容蛟,看他可爱逗他玩。 说妻子肚里的孩子是女孩,将来就把她嫁给容蛟。 还给他金项圈作为信物。 燕南天说到这儿,看了看小鱼儿,结果生出来是个大胖儿子。 小鱼儿则看着容蛟。想不到还有其中缘分,不禁问:“那金项圈呢?” “卖……卖了。” 小鱼儿回头,见飞歌笑得很勉强。 去看容蛟的反应,只见他面部表情淡淡的,像在听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容蛟:“后来呢?” 他的声音也是淡淡的。 小鱼儿视线下移,发现他的两只手都缩在袖子里,所以也不知道他的手时攒紧的,还是放松的。 小鱼儿又去看燕南天,听接下来的事。 “后来……当初就是十二星相的人把江枫重伤,听闻他离开移花宫,就追杀到陈家,而我已带江枫夫妇离开……你的父母都是不通武艺的人……” 容蛟听闻陷入久久的沉默,屋内也没有人发出声音,飞歌蹑手蹑脚的进来,一只手抬起,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 这只手迟疑着,久久不落。 “十二星相……是如何听闻的?” 容蛟突然发声,飞歌迅速抽回手。 燕南天凝视他,沉声道:“江枫不仅联系了我,也联系了他的书童。只有我们知道他的落脚处,我怀疑是江琴。” 而陈家与江家是世交,江琴又是江枫的贴身书童,他不可能没去过陈家。也就觉得容蛟长得熟悉。 容蛟眨了眨眼,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的反应不在燕南天的预料之内,“你不生气?” “有点。” “只是有点?”燕南天声音中带着怒气。 容蛟再点头。没有记忆,实在很难对他名义上的父母产生感情。 “那么……你也不想报仇了?” 任谁也看得出,燕南天此刻像头发怒的狮子。 空气一下紧绷起来。 飞歌捉住容蛟的一只手,却发觉他的手攒得很紧。 容蛟发现此刻的自己像一台机器,声音平静无波:“你们的仇人有江琴、十二星相。” “所以?” “所以,你们报了仇,也相当于为陈家报了仇。”容蛟顿了顿,直视燕南天的眼睛,“反正,陈家是因为江枫而亡。” 最后一句说完,燕南天杀气腾腾的面容顿时消融。 沉默地看着容蛟转身走出了房门。 飞歌跟上他的脚步。 “你……真的不报仇?” 容蛟抬头看看蓝色的天空:“我没有仇恨的枷锁。” “况且我只有一条命,”他回过头,手指头点在飞歌的胸膛上,“你也是。” 飞歌摸了摸胸膛,也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那么大,人那么小。 他笑笑,揽住容蛟的脖颈:“也对,来到新世界,就该重新生活!” “那你想好以后做什么吗?”容蛟也笑了。 “唔……我一直想当个厨师来着。” “不要了吧,就你的厨艺?我们的荷包不富裕啊!” 飞歌叉腰:“不富裕怎么了?我们可是新世纪的人,随便一个点子,就能让土著人大开眼界!” “新世纪的人那么多,哪个点子能轮得到你?” 飞歌瞬间傻眼了。 “不行,我们得赶快出去占了先机。趁那些人还颓废着,当不成厨师,还有发廊洗剪吹,时尚潮流服饰,再不行还能送外卖和快递嘞!” ☆、花开花落 红日西斜,淡淡的红霞笼罩整座小镇,刚下了一场细雨,青石板上湿哒哒,屋檐上挂着一颗颗藕断丝连的水珠。 小镇不大,但很安定。 今年是个丰年,居民把余下很多粮食酿成了酒,卖给小酒馆,酒质一般,三文钱可以喝一碗。 酒馆里只有一位客人,闲适歪坐在窗边,他的左手边已堆了一叠高高的陶碗,一二三四五六七,他喝了七碗酒。 桌面上还有两排整齐的碗,碗里都是酒,静置后碗底一层杂质。 客人又拿起一碗,他的手很稳,杂质安静地呆在碗底。 陆小凤慢悠悠地喝酒。 好酒需要慢慢细品,但这分明不是好酒,他却喝得这么慢,安静得不像个酒鬼。 因为他的眼睛留在别处,他的心神也留在别处。 窗户留了两指宽的缺口,他的目光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对面有一座小小的院子,陆小凤看见了江别鹤和江玉郎进去,一个半时辰了,还没出来。 -- 第94页 江湖重归于平静,朝堂的震荡再大也很难影响到江湖。让陆小凤最为揪心的异世之人带来的问题,也已解决。 他无所事事,突然想起答应过容蛟的事,答应帮对方查明身世。 一旦想起,免不了脑海中出现那张温驯美好的面庞,酒液的水面上也是那人的笑脸。 陆小凤合上那扇窗,霍然起身。 江别鹤已找到,但失去了另外一位主要角色,这戏怎么演? 他没有打草惊蛇。 把酒全部喝完,结账后走人。 他要去找那位主角。 陆小凤知道容蛟是跟着一位叫江小鱼的人离开的京城,他是听司空摘星说的。 他还听司空摘星说,那位江小鱼便是燕南天十年前抱着进恶人谷的婴孩,这是司空摘星听容蛟说的。 所以他很清楚接下来要去哪儿。 ——恶人谷。 恶人谷在昆仑山脉中,还没进谷,抢先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风一吹,便见白色的黑色的黄色的牛羊。空气中不时传来哞哞叫和咩咩叫,草原上的空气带着青草的味道。 微风抚摸着陆小凤的鬓角,陆小凤好心情地笑出声。 然而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山脉上空忽然飞出无数飞鸟,那急急的样子像是在逃避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 一行打扮萧条的人出了山,见到了远处的牛羊,大笑地掠上去,手中利刃残忍地夺走它们的生命。 放牧人远远见着一幕,放声惊叫。 陆小凤脸色沉了下来,上前赶走了一干人,擒住跑得最慢的一人。 那人挣扎着:“放开我!我啥也没做!” “兄台没做亏心事,怎会急着跑?”陆小凤其实也没记着是哪几人在他面前找事。 那人蓄着满脸的胡茬,眼睛刻满风霜,正瞪着陆小凤。 陆小凤:“你从恶人谷出来?” 大汉立马变了脸色。 恶人谷外经常有自诩为正义的人守候,为的就是不让谷里的人出来作恶,也不让有人作恶后逃进恶人谷。 小鱼儿带着小伙伴进谷出谷,都是避开那些正义之士,走的是隐蔽的羊肠小道。 而以李大嘴为首的一干恶人出谷,群峰而上,瞬间秒杀了守谷的两三人。 大汉以为陆小凤也是那种正义之士,脸色变得很难看。 实话说,他们这些恶人待在恶人谷许多年,身手已不及以往,这也是五大恶人躲开燕南天的原因。 而燕南天一苏醒便声势浩大,实在不敢想他修养好之后的武力。 多年安稳的生活把恶人们养得胆小怕死。 放牧人过来道谢后,赶着牛羊急急离开。 “我在谷里已金盆洗手,出去也只想娶一房妻子,生一儿半女,颐养天年。你何苦抓着我不放?”大汉软下声音,带着恳求。 陆小凤微微一笑:“兄台且放心,在下并非要你的命不可。”说着松开了手。 大汉想不到他这般轻易放松,以为他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诚恳教导:“小子以后莫要轻易信息他人的话,江湖上多的是小人。” 他确实在谷中很久没出去,不然看到四条眉毛,不会认不出陆小凤。 陆小凤笑道:“小人多,君子也不少。” 大汉便恭维他:“君子说的便是你了。” 陆小凤一时感到新奇,这些年,叫他大侠的不少,骂他臭石头,小滑头的也不少,君子还是第一回听到。 “为何你们突然都离开恶人谷?”陆小凤突然正色道。 大汉便一一道来,说起燕南天在恶人谷遭暗算,然后被万春流保下来,近日已醒。 陆小凤第一次近距离意识到天下第一神剑的威力,“他睡了十几年醒来,居然还能震慑住如此多的恶人。” 他已迫不及待去见一见他的真面孔。 陆小凤走在山间小道上,原以为恶人谷是一座谷,便是在山底,却不想一路越走越高,那小道上两旁的石壁越来越挤,仿佛要将他夹死在这。 山间树叶繁茂,密密匝匝,不见一点光,深不可测。 他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 突然间豁然开朗,眼前一亮,陆小凤见到了一栋栋房屋,不仅有屋子,还有整齐的道路,一时怀疑误入了哪个村庄。 天一点点暗下来,容蛟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把采到的草药运到万春流的屋子里。 经过几日的功夫,又重新建立起“病房”,还是原来的位置。 飞歌烧了水,容蛟拧了湿帕子,在飞歌协助下,给容暇光擦身子。完事后,抱着脏衣服要出去。 门外刚好响起敲门声。 燕南天已搬到小鱼儿的住处,万春流出去给他每日的检查,不在。容蛟穿过病房去开门。 门一点点打门,陆小凤带笑的脸一点点显露。 容蛟怔愣间见到他的笑脸,笑容先于大脑绽放在脸上。笑过才去想陆小凤怎么来恶人谷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陆小凤含笑问。 他这么一直微笑,让容蛟心里毛茸茸的,因为每当小鱼儿这么笑,便是要恶作剧了。 他让开一步,让陆小凤进来。 一进去,满室的药味扑面而来,一时竟有些令人窒息。 “你怎么来了?”容蛟把衣服装进木盆里,又在药柜里拿了些能去味的草放在里面,打算明日才去清洗。 -- 第95页 陆小凤很不客气地坐在万春流平日午觉的竹质摇摇椅上,目光上上下下在容蛟身上移动。 闻言道:“你不记得了,我正是为你而来。” “我?” 容蛟忙个不停,白日里去搜罗了空屋子,搜出一些衣服,打算缝补一下,作容暇光的第二件换洗衣服。 此时已拿了针线,在凳子上坐下。 陆小凤长叹一声:“你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吗?” “什么样?”容蛟把烛台搬近,对着火光穿针引线。 “贤妻良母样。”陆小凤一字一句道。 容蛟没有被吓得把针戳到手指上,他很顺利的把线穿过针孔,然后抬起脸,很温驯的对躺椅上的男人笑。 “大概等我成家之后就是这样,为了家用,为了柴米油盐,为了照顾家人。”他温声道,“很多琐事,以前在外漂泊都不用考虑,现在不同了。” 他们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他已和飞歌商量过,明天,飞歌就去外面的大草原收购游牧民族的特色事物,去贩卖到中原,再从中原收购藏民们所需的东西。 这就是二道贩子。 他们在燕南天身上看到了希望,决定把容暇光安置在这里,要攒足本金过日子。 容蛟说:“这几年,我大概会住在草原上。” 在恶人谷,难以安稳入眠,尽管恶人们几乎出去了。 陆小凤若有所思地看着容蛟。 轻轻摇动着躺椅,脚尖一点一点地碰着地。 “妙极!便如花满楼,我想见他只需去江南,想见西门吹雪,便去塞北,想见你,便来大草原。”陆小凤嘴角的微笑一直没停,“不知道你欢不欢迎我这个浪子?” 再次听到西门吹雪,容蛟平静无波,因为他已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想要的伴侣又是什么样的。 容蛟仰着脸看他,认真道:“一定得带礼物才欢迎。” 说完自己也笑了。 火光下的时间很静谧,陆小凤很久没感受到这份平静,双手枕在脑后,躺在椅子上轻轻摇动,安静地瞧着灯火下的缝补衣服的人,他的手法不熟练,不能做到手指在针线间上下翻飞,但陆小凤怎么也看不腻。 他一时有些恍惚,漂泊太久的浪子,触动了成家的心思。 容蛟缝好了衣物,起身拿去给容暇光换上,猛然想起什么,对陆小凤道:“你说为我而来,是因为什么?” 陆小凤回过神,凝视了他一会儿,说:“我已找到江别鹤。” ☆、花开花落 飞歌许久没等到容蛟拿来的衣服,望了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容暇光,光/裸的身体看久了,也就没有了不好意思。 拧干了帕子,捧着水盆出去,顺便看看容蛟在干什么? 病房的封闭性很好,第一道门的敲门声传不进来,他至今不知有人敲过门。 飞歌一出门,脸上迎面接了飞过来的一套衣服,耳边听到容蛟有点急切的声音:“二飞,你先给暇光换上,我出去一趟。” 紧接着,关门声响起。 飞歌摸黑放下水盆,拿下头上挡住视线的衣服,屋里只剩他一人。 他呢喃道:“什么二飞,之前还是大飞,一见暇光,我就成老二了。” 容蛟带着陆小凤去往燕南天所在,而万春流也在回去的路上,两方人在青石板上狭路相逢。 习武之人视线很好。 天色虽暗,也能瞧清容蛟身旁的是一个年轻人。 容蛟一见万春流就停了下来,打了声招呼,说去见燕南天。陆小凤看面前蓄着白胡子的人,也打着招呼:“万前辈好。” 万春流行走江湖时,陆小凤还没出生。陆小凤在江湖中听闻过万神医,万春流却不知他是谁,因此点点头便先走了。 小鱼儿本没有独自的房子,他一路长大,今天住李大嘴家,明儿就住哈哈儿家,没个定性。 自从恶人们走了后,空余的屋子更多了。 燕南天没有急着去找恶人们算账,紧要的是小鱼儿与花无缺的一战,所以小鱼儿很忙,比容蛟和飞歌加起来都忙。 他被燕南天训练,从早到晚,誓要把他的潜力逼发出来。 平日,他们要在深夜才回到小屋歇下,等万春流检查燕南天过后,还要接着出去练习,容蛟带着陆小凤赶在他们离开之前,截下他们。 “江琴改名江别鹤,你知道江别鹤在哪儿?” 燕南天眼睛如老鹰一般锐利,实在难以想到这双眼睛沉睡了十四年之久。 他慎重望着陆小凤,沉声再问一遍。 陆小凤严正脸色,点点头,“我是在绣玉谷附近的小镇上发现他的。” “他想求得移花宫的庇佑么?”燕南天脸色沉了下来,实在不得不怀疑铜面人所说,移花宫或许也是逼死江枫夫妇的凶手。 “好,劳烦兄弟带路,我这就去解决他。”他道。 陆小凤愕然,看了看黑糊糊的天色,“现在?” “不杀他,我寝食难安!”燕南天回头看了看小鱼儿,“明日的练习不变。” 等小鱼儿点头,他才大步向前掠去,前进一段路才想起向导还没洞动,回首一动不动看着陆小凤。“兄弟,先请。” 陆小凤无奈,他才一路从绣玉谷到恶人谷,只在摇椅上歇了一下,又要从恶人谷到绣玉谷。 -- 第96页 不过能得天下第一神剑的一声兄弟,也值了。 不愧是燕南天,沉睡十几年,功力达到另一境界,周身的气息仿佛一个普通人,已是返璞归真。 燕南天和陆小凤离开的果断,留下容蛟和小鱼儿面面相觑。 再等到燕南天回来时,已是三天后,只有他一人回来,陆小凤继续做他的浪子去了,如果能碰到司空摘星,他一定会告诉他,他从小就崇拜的燕南天并没有死。 燕南天彻底击杀了江别鹤,无论对方要解释些什么,他都当做听不见。 他放走了江玉郎,并非不知斩草除根、养虎为患的道理,只是他忍不下心伤害无辜。 一月之期已到。 本来很热闹的大草原安安静静,以往以物易物的帐篷全都不在了,牛羊也不见一只。是飞歌通知了藏民,这里不安全,他们本就是游牧民族,便迁到了另一块肥沃的草原。 天蒙蒙亮,雾气还没散去,燕南天便带小鱼儿出谷。 容蛟犹豫了一下,跟在他们身后。 草原上遍布雨露,青色的草海中有四个人。 三女一男,都穿着洁白的衣裳,不用细看都知道男的是花无缺,其中两女人穿着宫装,无疑是移花宫两位宫主。最后一人是侍女。 燕南天和小鱼儿走了过去,容蛟离他们远远的,站在山脉上就停下了。 他看着两方人马汇聚在一起,相互对峙。 风很大,他们的身体纹丝不动。 他们好像在说些什么,容蛟其实也不确定,离得远,连嘴巴张没张都不知道。 不知在讨论什么,燕南天的情绪有些激动,决斗仿佛是他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瞧见除却小鱼儿与花无缺,其他人都缓缓向后退去。 容蛟心一紧,眼睛不由睁得更开,仿佛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 视野中,两条影子不时颤抖不时分开,又很快缠绕,白的影子时花无缺,灰的影子是小鱼儿。 邀月冷冷地看着两人决斗,嘴角掀起微妙的弧度。 ——兄弟相残,江枫,你永远都想不到你的骨肉…… “等等,别打了!”怜星已经受不了了,两兄弟相残,他们的面容都有点江枫的影子,仿佛是江枫在自相残杀。 眼看着花无缺致命的一掌就要拍向小鱼儿。 “无缺!住手!那是你的亲生兄弟——” 话声戛然而止,怜星重重倒飞出去,跌在草地上,等她再抬起头,面上沾染了草叶上的露珠,宛如是她的眼泪。 邀月收了掌,不再看妹妹,直直看向及时收掌的花无缺,冷冷道:“无缺,继续。” 顿了顿,说:“你二师父的话不必当真。” 她想说些掩饰的话,又不知怎么开口,邀月太过自傲,自傲的人不屑说谎,她从来没说过谎。 怜星捂着胸口,嘴角滑下一丝血,缓缓直起身来。 “二师父……”花无缺无措地看着她,似乎想要过来扶住她,小鱼儿站在一边观察着花无缺。 燕南天瞧瞧小鱼儿,又看看花无缺。 怜星没有看向花无缺,目光哀切地望着她的姐姐。 邀月气急,面色冰冷,一分眼神都没有留给怜星,冷冷看着花无缺,“无缺,你不听大师父的命令了么?” 气氛凝滞又紧绷,怜星之前的一声连容蛟逗听到了,这一声让他醍醐灌顶,终于明白花无缺和小鱼儿有时会让他觉得很相似的原因。 花无缺在邀月呵斥下,捏紧了拳头,忽然拱手向她敬礼:“二师父从来不说谎,无缺知道,大师父也是如此。能否请大师父告诉无缺,无缺的身世是什么?父母又是何人?” 邀月久久凝视他:“移花宫不缺你吃穿,就是你的家,你又何必执着一个身世?” “哈哈哈——” 笑声打断邀月与花无缺的对视,小鱼儿捂着肚子笑得倒在地上,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 邀月面色更冷。 小鱼儿笑够了,对她说:“你就是铜面人吧。” 是肯定而不是疑问,“告诉我移花宫是我的仇人,一直让我与花无缺决斗,为的就是让我们自相残杀?” 说着,转身看向花无缺:“这就是你的家?” 燕南天这时想明白了:“让江枫的孩子兄弟相残,你好狠毒的心肠!” 邀月面无表情看着燕南天,怜星这时过来唤她姐姐,她反手给她一巴掌,两手一掀衣袍,无形的气劲瞬息呈圆形扩散。 四面八方的草地被拦腰削断,挥挥洒洒飞舞在空中。花无缺与小鱼儿胸口皆是一闷,怜星离得近更是伤上加伤。 燕南天神色一凝,大声道:“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移花宫侍女星奴揽住怜星,又抓住失神的花无缺,脚步一闪,飞快朝山脉掠去。 小鱼儿惊疑中,暗道:好神妙的身法。 他们都来到容蛟所在的地方,怜星一落地,惊疑不定瞪着星奴,“阁下是谁?” 星奴的一双眼睛亮堂堂,神秘的一笑,“在下只是来一观第一神剑的风采,放心,那位姑娘没事。” “司空摘星?” “星奴”微笑一滞,看向容蛟:“这你也认得出?” 容蛟指了指他的眼睛,说:“我把你的眼睛记得一清二楚。” 司空摘星郁闷地摸摸鼻子。 -- 第97页 草原上,邀月的身体恍若已成透明,正是移花接木神功大成造成的,而燕南天练就嫁衣神功,对战大宫主不落下风。 不知何时,山脉上出现一个白色身影,另一座山脉也出现一个白色身影。 他们看着燕南天,战斗欲忽然强烈,无形的剑气仿佛已加入了战场。 司空摘星指着他们,口中大呼:“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难道陆小凤还告诉了他们?” 对他的大呼小叫,两个人都没有看过来。 正是陆小凤告诉的他们,天下第一神剑重出江湖,哪位剑客不想一观? 陆小凤原本没这个打算,只是看出容蛟为花无缺和江小鱼两人的决斗苦恼,不禁想起自己当初为西门吹雪担惊受怕。从而把水搅浑。 燕南天和邀月已打不下去了,高手之间对决,最为忌讳外人扰乱。 西门吹雪本来控制了自己,只是一见到叶孤城,就不免想起不愉快的一战,盯着他杀气四溢。 邀月也明白与燕南天打下去,只会重伤,嫁衣神功本就是用来克制移花接木的。 趁着这机会,她刚好可以离开。 ☆、番外 海岛没有名字,众人默认它为无名岛。 无名岛地处海域最西,周遭渔船鲜少来往,岛上人少,个个身怀绝技,却不愿出岛,吝啬地拒绝对外人展现。 江湖人大多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岛,他们只知声名远播的南海群剑的六岛。 牛肉汤在无名岛生活了十余年,现今十七岁,只出过一次岛。 那是在四五年前,南海六岛弄出个比试,地点定在飞仙岛。 当时,岛上只有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她的本名犹如公主一般高贵神秘,偏要人喊她‘牛肉汤’,因为她煲得一手好牛肉汤,常人喝了赞不绝口,为此她异常得意。 牛肉汤是个武学天才,习得一手绝迹江湖的‘如意兰花手’。她入门只用了两个月,而创办此功法的如意仙子的女儿用了整整三十年都未得其法,生生郁猝。 教牛肉汤功夫的老头为了让她不骄傲自满,从不夸她,也不许别人夸她。因而当有人夸她的牛肉汤做得妙极,她兴奋得半夜在月色下、海滩上奔跑,边跑边向大海喊: “我是‘牛肉汤’!做牛肉最好吃的牛肉汤!将来我要让全江湖人都称赞我的牛肉汤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真是伟大的理想。 南海群岛传出众岛主比试的消息后,一直受困于岛的牛肉汤心动不已,去向哥哥宫九撒个娇,好让她也可以出去见识一下。 宫九很少待在岛上,长时间在外不知忙着什么。这次难得回来,居然带回一个女人!那女人对他横眉竖眼的没有好脸色,他也未生气。 牛肉汤深感自己的特权没了,不喜欢那个女人。 牛肉汤曾偷偷观察过那个女人,认为对方武功不如她,还比她老。 “据我所知,男人喜欢年龄大的女人,是因为她们的胸脯也很大。”牛肉汤装着大人模样,一本正经板着秀美的脸庞,她说完挺起小胸膛,低头若有所思。 第二日,宫九只一人坐在海边,遥遥眺望夕阳下的金色海平线。海水潮涌地向他袭来,浸湿衣摆和裤脚,他面无表情,眼眸平静得有些淡漠。 后面一处沙堆,一双眼睛窥着白色的背影。 牛肉汤自言自语道:“九哥到底在想什么?” 她低头整理胸膛,自己对自己说话:“他什么都没想。” 她曾经就这么悄悄地去观察,发现宫九的眼底什么也没有,无论多么美好的场景都没能映在他眼里。 说完又补充道:“我发呆时脑子也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的。” 牛肉汤翻个白眼,自己反驳自己:“九哥才不是在发呆,他一定在想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计划!” 说完,往外边走。 牛肉汤捂着胸膛,三步分一步走,慢吞吞地蹭到宫九身旁,蹲在他腿边,“九哥。” “……” “九哥!” “唔……”宫九像是刚睡醒一般,慢悠悠的应声,目光向牛肉汤扫视,顿了顿,他道:“你胸口藏了什么?” 女孩一窘,“没藏,是猪尿泡。” 猪尿泡是她从厨房取来的,再稍一加工,当个饱满的假胸正好。 宫九的目光变得奇异,牛肉汤被看得浑身发躁,把锅推到不知情的沙曼头上,“是沙曼说,说你喜欢的!” 宫九道:“我不喜欢猪尿泡。她也不会跟你说这些。” 牛肉汤心下一跳,目光四处瞥,忙转移话题道:“我听人说说你有个大计划,惊天动地得很。” 这是她胡乱搪塞的,却不想宫九‘唔’了一声。 牛肉汤惊讶得瞪圆眼眸,忽的揽住宫九的胳膊,亲密地说:“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在想怎么打败南海群岛,立我无名岛之威!对不对,是不是!九哥——” 她一把抱住他大腿,仰着脸道:“肯定是。对不对,九哥——” “九哥——” “九哥——” 一声更比一声高昂,一声更比一声婉转。远处的人听了,不知情的对旁人说:“瞧,那小祖宗练嗓子哩!” 宫九:“……” 宫九对缠人的小妖没办法,眼神虽淡漠,声音却多了几分无奈,“你真想去?” -- 第98页 牛肉汤疯狂点头:“非常想去!” 那日,宫九答应带她去飞仙岛后,牛肉汤眼珠一转,给点阳光就灿烂,更得劲地央求他只带她一人。 宫九应下。 出发时,船上果真只有两人,连一个掌舵人都没有。 牛肉汤苦着脸掌舵,心里一大堆抱怨吐都吐不出来。 但她第一次出岛,还是很兴奋的,脸上两坨红晕一直没下去,宫九陪在她身边,偏头俯视她,眼神落在她美丽的脸庞上,问道:“你多大了?” 牛肉汤的眼睛像两洼蜜糖水,“十四了。” 两年前,宫九也这么问过,牛肉汤对算数不太行,好慢好慢才得出一个结论,答完还眼神发直地看着宫九,想知道答得对不对?有没有少算一岁? 宫九哪能知道对不对,他自己就是算数白痴,别人问他:一百个人里杀了三十七个,还剩多少? 他恐怕会真找来一百个人,杀掉三十七人,再慢慢数。 这会,牛肉汤迅速答出十四岁后,骄傲的小眼神落在宫九脸上,满满的都在示意——‘快来夸我算得又快又准!’ 宫九‘哦’了一声,用着恍然大悟的语气。 牛肉汤岔了一口气,叉着腰、转过头、不看他。 宫九……宫九不受影响,到了甲班上,遥望海上的金光闪闪的‘鳞片’。 波涛的海面闪着绚丽的片片磷光。时间飞速流逝,金光后忽然出现一点黑影,愈来愈近,黑影便愈大。 是一座岛。 飞仙岛。 飞仙岛上有座白云城,城下百姓□□,热情好客。打渔的人望见一艘大船驶来,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凑上去好奇的看。 牛肉汤因为开了长时间的船,手臂酸痛不已,臭着脸下船。待望见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她也不由得重新展开笑容。 宫九也下船来。 船泊在岸边,岸边好多人围着三人七嘴八舌。 不一会儿,牛肉汤的脸上又没了笑容。从他们嘴里得知,比试已经结束三天,各岛人都回各家了。 由于无名岛偏远,消息传过来有时间差。 她失落不已,同时忍不住好奇问:“是谁得了第一?” 她这一问仿佛开启了某种奇妙的开关,城民脸上纷纷露出一种‘我很骄傲,但我要低调’的神情。 “当然是我们城主得了第一!” “城主武功高强,他不得第一,谁得第一!咩哈哈哈——” “咳,低调,低调。” 牛肉汤:“……”说低调的人,麻烦请把你脸上快要飞上天的得意拉下来。 虽看不到比试,但也到了第一(加重语气)的飞仙岛上,也不枉此行了。牛肉汤郑重着一张婴儿肥脸,努力让自己这么想。 没撑住几息,她的脸拉了下来。 还是很失望! 白云城高层很快得知了消息,管家亲自过来询问他们来自哪个岛,纵使听到一个无名岛,他的脸上依旧含笑,诚恳地接引他们到城中去。 牛肉汤作出一种很天真的神情,嗲着娇滴滴的声音说:“大叔,我们能见到白云城主吗?他是第一诶,好厉害啊!听说他才二十多岁,就已击败了那些比他年长十几二十岁的岛主。我以后要嫁给像他这么厉害的人!” 她脸上的崇拜之色装得太过了,看得旁边岛民的两臂都泛起小疙瘩。 但不得不说,她这一招实在管用。 管家正在忧心城主娶亲的事宜,听一位秀美的小姑娘如此崇拜自家城主,再一看,嚯!这小姑娘好像已满十四岁,正是及笄的好年华。 他脸上的神情顿时柔和起来,温声道:“会见到的。城主每晚在海上修行,只要姑娘往僻静的岸上走,包准一个月能遇上四五回!” 牛肉汤不留痕迹地抽抽嘴角,避开那拉郎配的火热目光。 “真可惜,我们不能留在这儿一月之久。”她言不由衷道。 笑着对管家道:“在人家家里做客,怎么好意思长留?是吧,九哥!” 宫九一边走一边发呆中。 “九哥——” “唔……” 牛肉汤捂头叹气。 管家一边为她的待客之道感到欣慰,一边安抚她:“白云城很欢迎几位长来长往。” ‘长’字特别加重语气。 ‘牛肉汤’:“……” 白云城主身为一个城主,虽不必亲自接待,但见一面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是很有必要的。 管家吩咐下人去传话。 当下询问起两人的姓名,重点突出在牛肉汤身上。 牛肉汤笑嘻嘻道:“我是‘牛肉汤’,他是我九哥。” 管家眨眨眼,心想:竟是都没道出真正的名和姓来。 坐在会客厅等候时,牛肉汤问宫九:“九哥,为什么我们的岛没有名字?” “无名岛。”这不是名字? “不一样。看别人家的飞仙岛、飞鱼岛什么的多好听。不如,我们也取一个?” “嗯?” “飞天岛!”牛肉汤一口定锤,随后又反悔道:“不行,不行,我们要有特色,不能学人家。不若就叫升天岛!” 宫九眼都不抬,缓缓道:“岛上的人不喜欢太早升天。” 牛肉汤:“……” 她神色窘了一下,“那……长命岛、百岁岛、福临岛?” -- 第99页 “算了……”牛肉汤双臂交叉,后脑舒服地靠在椅背,笑说:“无名岛多好,神秘。” 一旁的管家微笑地看着,那一脸慈祥看得牛肉汤胆颤心惊,后悔自己祸从口出。 如此‘恨嫁’,谁知那城主是不是个歪瓜裂枣? 夜晚漫步海岸?偶遇? 嗤!她要去了,把脑袋砍下来给九哥当夜壶! 不知情的宫九吃着白云城特有的茶点,一不小心噎住了,喝下一口茶缓解后又连打两个喷嚏。 ☆、番外 白云城城主名曰叶孤城,其人如他的名字般孤高、不可一世。 他一踏进,立刻为室内增添一抹高山之巅的凛冬气息。令牛肉汤一见,眼中光芒四射,周身恍若鲜花怒放。 宫九敏锐地嗅到春天的气息,歪头朝她瞥过去。 牛肉汤抓住他的手,小声道:“我现在有点想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夜壶。” 宫九手一抖,粉色的茶点在桌面上一滚,骨碌碌跌到地上。 她说这话时,眼睛含笑,嘴唇轻嘟,一副变态的模样。 “……”宫九沉默撇过头。 “城主坐这儿~~”牛肉汤一拍身旁座位的椅背,一脸相邀,语气荡漾得让管家满脸喜气红光。 叶孤城可疑地迟钝一下,转瞬即逝。他脚不停顿地掠过牛肉汤,坐在最上面的首位。 随之,目若寒星般凝视着宫九。 宫九也若有所思地盯住他。 同样是乌发白衣、面目冷峻,周身冷漠的气质如出一辙。 牛肉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头有不同的感受,他们一个像住在常年飘雪的高山,一个像蜗居在寂寥的深海;前者难以触摸,后者琢磨不透。 她看着看着,托起下巴,得出一个结论——都很英俊! 良久。牛肉汤等到周身怒放的鲜花都谢了,忍不可忍,无需再忍,她重重‘咳’了一声,还没等她开口。 叶孤城忽然道:“你很强。” “唔。”宫九一点也不谦虚,“你也是。” “你用剑。” “唔。” “可与一试?” “没带。” “……”完全不走套路的宫九让叶孤城握紧从不离手的剑,也不说库房有很多名剑。他不说,管家更不可能开口,剑客都有用习惯的剑,剑已成了剑客的另一条命。 如今这里来了位不带佩剑的剑客,他是剑客么? 没人开口,室内一时沉寂下来。 叶孤城很快离去,留下管家给两人安排房间。 夜晚,牛肉汤放下头发准备洗漱,突然想起什么,突然破开房门,像一匹撒泼的野马疾驰而去。 来到海岸边,看着天边的月亮,一个人自娱自乐地对话: “说吧,你把我拉到这儿作甚?” “咳。你看,今晚月色多美!” “月明星稀,明天应该没有太阳。”她望着夜色,煞有其事地点评,语气忽然急转:“你是不是要去邂逅叶孤城?” 牛肉汤半分不见害臊,不知从哪顺来一把折扇,悠悠道:“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你想当城主夫人?” “咦!此言差矣。”牛肉汤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漫步在海边,“只不过男女需求,勾肩搭背,你来我往,进进退退,然后一拍两散。” 此女年纪轻轻就有一股渣女风范。 牛肉汤被自己逗笑了。 “咻咻咻——” 海边突然掀起巨浪,一个浪花打下去,女孩顿时成了落汤鸡,燃烧的火焰一下子熄了下去。 还没完。 浪花中突现一点银光,两点,三点。无数点银光汇成无数道光线,从中心发射出去,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她被危险的剑气锁定,动弹不得。 牛肉汤抬眸,望见巨浪中、银光中,现出一个白衣身影,白衣人手持长剑踏浪袭来。 很快,浪花消失,叶孤城静静站在那儿,冷冷地看着她。 牛肉汤捂着胸口,深呼气,深呼气,再深呼气,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宫九听到动静,迅速赶来。 她扯着他的衣袖,哀戚戚地道:“九哥,我的胸破了!” 叶孤城:“!” 宫九难得有些好笑,“是猪尿泡破了。” 叶孤城:“……” 宫九冷冷一瞥牛肉汤,随后向叶孤城道:“小孩子不懂事,惊扰了城主。” 叶孤城收拾着心中复杂的情绪,缓缓道:“无事。” 宫九转身离开,牛肉汤垂下头跟在身后。宫九在牛肉汤面前关上门,从门缝一瞥,见她眼珠一转,向海岸的方向走去。 “春天来临,万物复苏。”宫九慢慢说说:“春天是个充满新生的季节。” 在白云城逗留的第三日,不仅牛肉汤喜欢找叶孤城,宫九也喜欢与叶孤城在密室谈话。 不存在第三人偷窥的房间就是密室,她是这么理解的。 宫九何其看透牛肉汤,白天找的房间均是牛肉汤找不到的,她只得在晚上才有机会遇见海边练剑的叶孤城。 一不小心还得遭遇剑气的压迫。 宫九不能理解她蜜蜂采花的行为。第五日时,他离岛,牛肉汤却留了下来。 船只慢慢驶向深海,没有人站在船尾,眺望渐小的海岛,船上只有一人,宫九自然是在船舱里掌舵。宫九开船的速度很快,不过一个半时辰,已看见一座熟悉的小岛。 -- 第100页 下了船,岸边好几列迎接的大汉。宫九问属下:“沙曼呢?” “沙曼姑娘与几位大人玩了通宵的牌九、骰子,现下在房里休憩。属下这就叫她起来?” “不用了。”宫九轻轻拧着眉,像在忍耐什么。很快离去。 夜晚很快来临。 沙曼住在花丛深处,有人在她门前路过。 宫九有些痛苦的忍耐声顿时随风飘进耳畔。单单用痛苦来形容不正确,这人听到这声音时,腿肚子打了几个抖,手心麻麻的。 这声音像一根锁链,牵住他的手,指引他一步步往前方走。 愈近听得愈清,声音里的痛苦更像是欢愉极致的宣泄。 “呼——”破空声。 “啪——”什么东西打在什么上? 透着窗,里面灯火通明,一条细细的影子映在纱窗上。这人瞪大眼睛看它挥上挥下,眼眶里的两颗浅色眼珠也随之上下移动。 他静静地站了会,抬脚走人的时候,双腿僵硬得像被冰块冻住了。 宫九带着他的手下走了,他们间隔几月回无名岛一趟,每次回来必定带着一大箱一大箱的珠宝华服。 宫九在某一方面十分淡泊,男人喜欢的美酒、女人,他不感兴趣。唯一例外的沙曼,有人猜测因为她使得一手好鞭法。 别人提出什么要求,宫九只要觉得不麻烦就会应下,他承诺过的事从来不反悔。 牛肉汤写信让他带好看的东西,他带了一大堆。沙曼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感兴趣,只得空就与人赌博。 她好赌,任何事在她眼中都能分出个胜负来。宫九曾与她对赌,牛肉汤能在飞仙岛上待多久? 沙曼赌一年。 宫九赌一个月。 最后,他们都输了,或者说没分出个胜负。 牛肉汤在飞仙岛上待了好久好久,待到她长至十七岁,也不见她回来过。 吴明老头每年去一次飞仙岛,回来时脸上笑呵呵,像是对牛肉汤的武功长进很满意。 宫九离开后不久,牛肉汤也来到了内陆,与他汇合。 后面的事已不想多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