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恃美行凶》 第1页 [BG同人] 《(综武侠同人)恃美行凶》作者:白水泡咸鱼【完结+番外】 文案 天宝初年,皇宫里传闻中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的稀世珍宝——青玉芙蓉杯,凭空消失了。 据宫里的老道说,这芙蓉已碎裂成五块隐藏在各个世界中,只有中原的武林高手才能进入这些世界,把它们找回来。 为此,玄宗赏黄金万两,下旨要人替他找回碎片。 —————— 名震江湖的灭门案、令人毛骨悚然的人脸狂欢……进入陌生的世界后,摆在各门派女侠面前的难题,似乎并不像她们想的那样迎刃而解。但好在,她们总能获得大侠的倾囊相助。 既来之则安之,不但要拿钱,还要做大侠独一无二的白月光和唯一的心动对象。 【HE/一个世界一个女主/不虐/打破风流男主养鱼的幻想/杜绝花瓶恋爱脑女主】 【第一个世界:西门吹雪×清冷孤傲剑客林暮隐】 一个只爱剑的男人,突然爱上了剑以外的女人,这使他一生中除了杀戮都在等待的岁月中,多了一些别的色彩。 “我发誓,只做你一个人的剑。” 【第二个世界:楚留香×骄纵灵动大小姐池清叙】 楚留香很擅长应付女人,但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碰到完全猜不透的人。 时间越久,他越不得不承认,少女早就毫无知觉地偷走了自己的心,还完美地全身而退。 【第三个世界:叶开ד武林第一美人”花含烟】 花含烟无知无觉地顶着一张与林仙儿一模一样的脸,招惹到了不少致命的麻烦和肆意的侮辱,还好她的身边,永远站着一个少年,一个深爱着她却同时又被她人格所折服的少年。 内容标签: 武侠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暮隐、池清叙、西门吹雪、楚留香等 ┃ 配角:新文求预收嗷~ ┃ 其它:新文求预收嗷~ 一句话简介:事业恋爱两手抓 拐个大侠带回家 立意:只有足够闪光的人 才能拥有凡人得不到的月亮星辰 ☆、华山雪(1) 一场秋雨之后,长安城的秋天终于毫无防备地来临了。 这日,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掌门难得齐聚在了玄都观的门口,平时人烟稀少的道观,今天反而热闹得像是集市。 道观附近种了许多枫树,秋日来临之后,这里的风景总能吸引很多人。 “听说昨天晚上宫里走水,圣上的青玉芙蓉杯凭空消失了?”无雨派掌门花厌站在树下,她背着一把伞,像是感受到秋日的寒气,她裹紧了身上的藕色的外袍。 “或许是被人偷走了,也说不定?”她猜测道。 一旁的唐逸则脸色冷淡地分析道,“国库设有机关密道,一般毛贼想进去,只怕是难。” 他是唐门的新掌门,也是最通机关之术的青年才俊。 此话一出,再没有人思考“有盗贼闯入”的可能性。 少林方丈慧光坐在道观门口的石凳上,神情威严肃穆。 他年龄最大,且德高望重,江湖中人对慧光倒是十分敬畏。 “阿弥陀佛,依老衲看,那青玉芙蓉杯既有让人长生不老的功效,一定不是凡物。”他的声音很沧桑。 “圣上这次的旨意如此反常,恐怕是因为,这东西只有我们能帮忙找到。” 的确,皇权虽然至高无上,但也断没有要求武林中人必须听命的道理,何况,如果只是寻常失窃,指派军队和官府来寻找,效率肯定更高。 在场的其他人被这话突然点醒,纷纷开始猜测起寻宝的方法。 没过半晌,玄都观的道长李淳意从观内走了出来。 他的年纪和慧光相差不多,穿着黛蓝色的道袍,反而显得仙风道骨,精神矍铄。 “劳烦各位掌门恭候多时,是贫道失敬。”说着,他招呼身后的小道士给在场的众人奉上一杯茶。 “无妨,”沈凝接过小道士手中的茶杯,“真人去见圣上一定也有些疲累,还要劳烦您传话。” 他手肘上挂着一件厚厚的外衫,大概是因为华山山顶气温很低,沈凝总是习惯性穿的很厚。 李淳意叹了口气,“那芙蓉杯原不是凡物,所以寻起来也很费力。” 大家想起圣旨上“黄金万两”的奖赏数额,开始对这件事情的难度有了心理预期。 “贫道卜了一卦,宝物已经碎成五块,去往了不同的世界,虽然吃下我的特制丹药就可以穿越。” 李淳意说着,从道观里拿出十来个锦囊,“但一旦去往那边的世界,便只有芙蓉杯的碎片才能将人带回。”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变阴了几分。 “各大门派的财政状况肯定或多或少有些亏空,这或许是个好机会,”李淳意很严肃,“但记得要量力而为,不要得不偿失。” 后面,李淳意又把穿越的禁忌和注意事项一一说明,直到天将黑,众人才拿着丹药离开了玄都观。 “师父,”小道士给李淳意倒了一杯茶,“休息吧,昨天接到密旨就开始卜卦炼丹,着实辛苦。” 李淳意毫无形象地端起茶杯,咕咚咚地一口喝完。 “有什么办法呢,咱们也有些银钱短缺。”他拈着花白的胡须,“若是这事办成,圣上不会亏待我们的。” -- 第2页 天色彻底暗下来后,沈凝才急匆匆地赶回了正意观。 正意观大部分地方都终年积雪,所以夜幕一落下就显得有些肃穆。但所幸门下弟子众多,大多时候很热闹。 “师兄回来了,这一路可好?”师妹孙长青站在门口,等候沈凝的归来。 两人自小就在一处,现在沈凝做了华山掌门,孙长青自然也成为了门派里的中流砥柱。 “唉,”沈凝的表情算不上好,“说来话长。” 他谨慎地关上门,转身把丹药收进抽屉。 接着,沈凝向孙长青大概说明了事件的始末和穿越的方式、禁忌。 他眉头紧皱地在最后补充了道“这太危险了,黄金万两也抵不过我门下弟子的性命。” 听完师兄的话,孙长青笑得很温柔,她轻轻晃动着拂尘,语气和缓。 “你也不要太悲观嘛,孩子们都需要历练。这对他们来说,也许是个好机会。” 沈凝显然还在担心着回来的方法,他愁眉不展,对于师妹的安慰也听不进去。 孙长青被对方的神情逗笑,她调侃起来:“师兄可要记得把丹药放好,万一把它当成自己的药,误食了可就不好了。” 听到这句玩笑,他紧绷的脸稍微放松了一些。 孙长青离开之后,沈凝在屋里呆坐了半晌,直到寒风灌进屋内,才想起去关窗。 谁知,外面竟下起了小雪。 被雪浅浅覆盖过的地面上,除了孙长青,还有第二个极新的女人脚印,只不过一小段距离后,便消失了。 不知怎的,沈凝总觉得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他离开房间不过一刻,丹药就被人偷走了。 和丹药一起消失的人,是孙长青唯一的弟子林暮隐。 就在全纯阳因为这件事陷入混乱的时候,她已经吃下丹药,离开了这里。 林暮隐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客栈的屋顶上。 此时正是冬季的黄昏,即使没有下雪,温度仍有些低。 林暮隐庆幸自己穿的足够厚,否则被冷风一吹,一定要流鼻涕了。 她暗自运了运气,发现丹药并没有吞噬自己的武力,才放下了心。 林暮隐正要从屋顶上跳下去,却听到屋内有动静。 她悄悄挪开房顶的石瓦往里看,发现屋里坐着两个男人,他们正在喝酒。 “你想说动西门吹雪,不如先把胡子剃了,他兴许还会听你的。” 说话的男人穿着一身茶白的长衫,脸色温柔沉静,举止斯文。 “在他这里,一招鲜吃遍天是不行的。” 另一个男人留着两撇胡子,披着鲜艳的大红披风,他饮酒的样子非常享受,仿佛从未有过烦心事。 但最让人无法忽略的是,是他们胸口散发的粼粼金光。 那天晚上,林暮隐偷听到了掌门和师父的谈话。服下丹药的人,能够看到芙蓉杯碎片的有缘人,特征是胸口会闪烁金光。 眼前这两个人,就是她的目标。 谨慎起见,林暮隐决定再听听两人的对话,判断一下身份。 “你要怎么告诉他,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冒牌的西门吹雪。”花满楼晃着杯子里的酒,询问陆小凤。 “如果是一个冒牌的陆小凤,我大概会觉得很有趣。”陆小凤苦笑, “但西门吹雪,我想不出他会有什么反应。” 看到他的表情,花满楼笑了起来,“我看,你还是应当准备一把刮胡子的好刀。 两人正说说笑笑,突然被一阵破窗而入的巨响打断了聊天。 两个蒙面的黑衣男子从窗口闯了进来,一人拿着斧头,另一人则手持九节鞭,看起来气势汹汹。 看到来人,陆小凤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 “只有野狗才会不管不顾地从窗户跳进来,”他挠了挠头,“你们想做人,好歹也得懂得先敲门。” 被嘲讽的两人倒也不恼,“要是能在这里把你杀了,莫说是狗,是鬼也心甘情愿。” 手持九节鞭的男人身形瘦长,他快速地将鞭子狠狠抛向花满楼,看来是打算先干掉一个看起来无害的,再来解决陆小凤。 谁知花满楼面色不乱,轻松地躲过了攻击,反而害得身后的花瓶遭殃。 见他敏捷无比,黑衣人反而有些犹疑,迟迟未出第二招。 陆小凤被他的反应逗得大笑,“他虽然看不到,但听力和武功都是天下一等一。你们要找软柿子捏,却也弄错了人。” 黑衣人被陆小凤嘲笑了一通,恼怒无比,他气急败坏地照着花满楼又抽下去一鞭子。 却不料对方迅捷地伸出两根手指,直接将九节鞭夹断了。 看到自己的同伴没了胜算,一旁举着斧子的黑衣人也不再冷静,他照着两人的面门就狠狠地劈了下去。 这一劈力道极大,若是常人中招,只怕要筋断骨折。 万幸,陆小凤和花满楼都闪开了,而他们身后的墙面直接裂开一条大缝。 林暮隐蹲在屋顶上,只能靠石瓦下面的空隙勉强看清战况,她听到斧头的声音,开始有些紧张。 “若是这两个人被杀,我要如何去找那个西门吹雪?” 局面实在紧张,容不得她犹豫。 林暮隐想也不想地迅速凝聚内力,对着房顶施展了一招混元内功,强大的伤害直接将其打穿一个大洞。 -- 第3页 借着瓦砾碎片的掩护,她冲进了屋内。 看到一个陌生女子从屋顶冲进自己房间里,任是陆小凤这样处变不惊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黑衣人显然也被林暮隐惊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陆小凤当真是风流公子,居然将这样一个美人藏在房顶上。”他边说边笑,声如洪钟。 “传出去,不知要给说书先生当多久的笑料。” 林暮隐不打算张口解释,直接拔出剑来指着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见状,便也毫不客气地举起了斧头,朝着她的方向挥砍。 这动作看似笨重,但招招致命,稍不留意就会被砸成肉饼, 她在狭小的空间里躲闪着大斧的攻击,屋内仅剩的柜子和桌椅都被砸碎。 刺客对于自己的命中率相当恼火,他正要拼尽全力对着林暮隐砍下去,不料却被她定住了身。 林暮隐抓住这几秒的停顿,直接用剑捅穿了对方的喉咙。 在一旁观战的陆小凤,被林暮隐的实力和胆气震惊。他很少碰见这样漂亮的女人,还有如此的好剑法。 另一个黑衣人发现大事不好,便仓皇地从窗口跳了出去,不一会便没了踪影。 “不追吗?”林暮隐气定神闲地用窗边的帷幔擦拭着剑上的血花,“这会儿应该还能追上。” 陆小凤摇了摇头,“两个普通的杀手,倒不必太费心思。” 林暮隐把剑仔细地收回剑鞘,又掏出手绢来,擦掉脸上的血迹。 “还没请教姑娘的名字?”陆小凤礼貌地询问道,“在下陆小凤,这位是我的朋友,花满楼。” “林暮隐。”她拱了拱手,算是打招呼。 “姑娘的剑法极好,”陆小凤说,“还未来得及谢你救命之恩。” “没什么,”林暮隐摇头,“救你们,也是救我自己。” 少女的瓜子脸略带棱角,鼻梁很高,看起来相当清冷高傲,陆小凤总觉得她的身上透着一股雪山仙境的孤寂感。 “姑娘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花满楼的语气很温柔。 林暮隐想也不想地回复道,“我来找西门吹雪。”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各位小可爱戳主页预收嗷~~ 《小白花女主黑化了[快穿]》 乔颜在暴雨夜捡回家了一只浑身被血痂糊住的小猫,但没料到它的真身居然是地府的命运之神... 神说,会把乔颜变成一夜暴富的人上人,但前提是要帮自己把这段时间落下的工作做完…… 所谓命运之神,便是替地府的冤魂们改写人世命运,让他们放心投胎的职业。 被重男轻女家人葬送一生的纯洁少女、被假嫡女亲手送上断头台的娴淑真嫡女,被心机白月光抢走影帝老公和孩子的温柔娇妻… 了解完委托人的历史后,乔颜愤怒地撸起了袖管。 “为什么非要做小白花?我不黑化谁黑化!” 友情提示:【对待恶人,女主的字典里没有“心慈手软”这四个字】 【轻松快乐苏爽文,不一定每个世界都有CP,但每个世界都会做正道的光】 ☆、华山雪(2) 陆小凤听到这话,反而笑出了声,“认得西门吹雪的人很多,但专程来找他的女人就不多了。” 见林暮隐没有说话,陆小凤又问道:“你找他,可有什么事?” 林暮隐想了想,回答他:“我在找一个东西,只有跟着你们找到他,我才有接下来的线索。” 花满楼在被砸得七零八落的屋子里摸了个凳子坐下,神情很平静。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西门吹雪?” 这一问,她便有点语塞,偷听总归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 陆小凤见这样清冷的女人也有窘迫的时刻,被逗得大笑起来。 这笑声像是四月里原野上的风,刮得人心神驰往,仿佛所有的绿色都是从这风里生出来的。 “怪不得我喝酒的时候,总觉得被人盯着。” 林暮隐知道自己被发现,倒也不恼:“人说喝了酒会头脑发晕,但你这份清醒,还真难得。” 花满楼继续问她:“你知道我们找西门吹雪,是为了什么事?” 见对方摇头,陆小凤叹了口气。 “江湖上最近出了几宗灭门案,分别是广陵知府徐灵业一家、姑苏商贾钱无尽一家,和以点穴和医术闻名遐迩的神医大侠,薛轻。” 林暮隐虽不认识这些人,但只听陆小凤说,便知受害者全是响当当的人物。 “前两位家中都有亲人老小,最后一位孑然一身,但他艺术高明,救人无数。”花满楼补充道,“而据说凶手,就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听到这里,眉心微动。 显然,他并不愿意自己的知己好友背上这样的骂名。 “你怎知我们是好人,又怎么有把握我们不会遭人暗算,拖你后腿。”花满楼的问题非常犀利。 “我不在乎你们是敌是友,”林暮隐淡淡地回答。 “何况,一个能够夹断九节鞭的盲人,一个能躲开大斧的酒鬼,若没点功夫,怎么敢在江湖上行走?” 陆小凤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外表和内心一样有趣。 “那我们明日启程,尽早赶往万梅山庄。”陆小凤说完这话,就准备下楼去找客栈的掌柜。 -- 第4页 “你可带够了赔他的钱?”花满楼拦住他问道。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笑着说:“他若是看到地上的这个死人,只怕会让我们免费住一晚。” 有了林暮隐的加入,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提议雇个马车前往西门吹雪的住处,但这个提议却被她拒绝了。 “马车的速度怎么比得上你们的轻功,”林暮隐的理由非常充分。 陆小凤无奈地摇了摇头,永远不应该小看女人的观察力。 而且,她们的坚决也往往出人意料。 三人一前一后,脚程极快地来到了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 林暮隐本以为万梅山庄里一定种了许多梅花,谁料一眼望去,山庄外全都种着淡黄色的结香,连一株梅花的影子也不见。 “西门吹雪天黑不见客,”陆小凤擦了擦额头的汗,“不过还好,现在天还亮着。” 花满楼不做声,他本就不见天光,只能靠周围的声音和味道分辨是否已经天黑。 “这次你要进去吗?”陆小凤转头问花满楼,“还是在外面等一下?” 他不喜欢杀气很重的人,自然也会对进入万梅山庄有些抗拒。 但这次,花满楼没有拒绝。 三人进入山庄后,便在管家的安排下在一处凉亭落座。这凉亭四面环水,只修了一座木制的栈桥通往岸上。 “庄主正在更衣,还请几位在这里稍等片刻。”老管家认识陆小凤和花满楼,至于他们身边的美人,他并没有多嘴。 没过多久,西门吹雪也走进了凉亭,他剑眉星目,脸颊瘦削,白衣黑发,看起来没有半点散乱。 不出意外,他的胸口散发着让林暮隐眼晕的金光。 西门吹雪显然对林暮隐这个不速之客很惊讶,以至于深邃幽黑的眼光在她的脸和她的剑上停留了好一会,才缓缓挪开。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陆小凤明知故问,“难道只许我们来找你,不许带个出尘的美人来吗?” 西门吹雪并不理会他,只是冷漠地问道:“你会用剑?” 林暮隐看着他,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会一点。” 花满楼反而笑了,他虽瞎的像个蝙蝠,但林暮隐出招时,异于常人的凌厉剑气,根本骗不过人。 西门吹雪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我这次来,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陆小凤一边喝茶一边说,“这次不仅是求你帮我,也是要你帮自己。” “你信不信我是凶手?”西门吹雪对这个理由无动于衷。 “我自然不信,”陆小凤语气坚决,“但旁人可不会这样认为。” “既然你们相信我,那我又何须其他。”西门吹雪眼皮都不抬一下,他的睫毛极密,像是上好的折扇。 “这次不管你是烧我的房子,还是刮胡子,我都不会去的。”他眉宇之间没有神色,墨黑的长发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西门吹雪拒绝得太果断,仿佛没有回旋的余地,陆小凤发觉此事难办,也开始有些愁苦地喝着杯子里的茶水。 “西门庄主喜欢剑吗?” 突然,一旁沉默许久的林暮隐开口了。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他难得地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林暮隐。那双眼睛里除了平静和幽深,没有多余的杂质。 “若凶手能以你的名义犯案,是不是也能证明,那个人的剑法和武功绝对不低?” 她的语气非常平静,好像在讨论一件和大家都无关的小事。 “这样的高手,你不想见见吗?” 其实这么久以来,除了叶孤城,西门吹雪还没有遇见一个值得较量的人。 “你想说什么?”西门吹雪显然有了一些兴趣,他的语气终于有了点变化。 这时,林暮隐把背后的剑小心地取了下来。 “还请庄主能够赏光,和我比一场剑。若我赢了,庄主便要答应陆小凤的请求。” “相反,假如我输了,我也会答应你一件事。” 陆小凤的脸色变了,西门吹雪不同常人,他的剑天生为了杀人而存在,一旦出剑,必要分出你死我亡。 他本想劝阻,但看到花满楼对着他轻轻摇头,只好住嘴。 西门吹雪被她的胆气和魄力震慑到了,半晌才冷冷地说道:“女人不该练剑的。” 他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也不该跟人打赌。” 林暮隐笑了笑,没有说话。同是用剑之人,她自然知道对方是顶尖的高手。 为了自己,也为了想看看这把最锋利纯粹的剑,她只有这个选择。 日落之后,四人离开了凉亭,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上。 陆小凤的眼光在林暮隐和西门吹雪中间来回游移,欲言又止,最后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嘱咐道,“保重。” 林暮隐见他这样沉重,反而笑得轻松。 “你不觉得,如果能死在西门庄主的剑下,对于用剑的人来说,是一种荣耀吗?” 这次换陆小凤语塞,他罕见地沉默了。 说罢,两人分别手持利剑,在空地上站定。 林暮隐决定先发制人,她运气后,轻飘飘地腾空而起,身后浮现出一个太极图案。 紧接着,她果断地将剑对准西门吹雪刺了过去,迅捷的剑风震慑得旁边观战的两人一脸惊愕。 但西门吹雪并不反击,他的身影飘忽而逝,躲开了这一击。 -- 第5页 林暮隐不慌不忙地用右手挽了一个剑花,又将内力凝聚于左手,施展出一次极强的混元内功,想要定住他的身。 这道蓝色的气波宛如游鱼,向着西门吹雪的方向追过去。 只见西门吹雪举起剑,将这尾游鱼从中间轻松劈开,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闪到了更远的地方。 接下来,他开始毫不留情地出手。 西门吹雪的招式远没有林暮隐华丽复杂,但招招致命,那股冷冽又带着杀意的剑气,极快地接近人的喉咙和心脏,让对手胆寒。 林暮隐反复用轻功和西门吹雪拉开距离,勉强抵挡着对方的剑锋。 她紧紧地握住剑,熟练地念着口诀。 只见西门吹雪周身被一个发光的巨大圆圈困住,圈内出现了无数蔚蓝色的星辰和灵活的游鱼,这阵法像是一道水墙,将他的身影衬得有些模糊。 紧接着,无数个剑气的幻影从天而降,直直地落在圈内,刺向西门吹雪的头顶。 但出乎意料的是,西门吹雪用居然用自己的剑,轻松挡掉了来自头顶的剑气幻影。 这速度极快,宛如劈开山峦的白色闪电,又像是卷走西域尘沙的无影狂风。 林暮隐看得呆了,竟忘了躲开已经挣脱阵法束缚的西门吹雪,只见他寒光闪烁的利剑,直直地刺向女人的纤细又坚韧的脖颈。 林暮隐下意识地闭上眼,准备迎接预料之中的疼痛和死亡。 一旁观战的陆小凤已经闭上眼,不忍心看下去。 一个美人香消玉殒,总不是什么美好画面。 但是,西门吹雪并未刺下这一剑,他的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后,便被收了回去。 此时此刻,夕阳还没有落尽,冬季的风簌簌地吹着,似乎要迎来夜里一场小雪。 死里逃生的林暮隐苦笑着说:“是我输了。” “不过,能和你比试一场,我很高兴。只怕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美丽的剑了。” 她把剑收进剑鞘,脸上的遗憾之色被橙红色的夕阳,衬得格外凄楚温柔。 不知怎的,这让西门吹雪想起深夜雪山上悬挂着的青白色月亮。 “庄主既然留我一命,日后若有什么吩咐,我万死不辞。”林暮隐抱拳,对西门吹雪郑重承诺。 “不,我们算是平手。”西门吹雪背过身去,“我会和陆小凤一起,把这件事查清楚。” 听到这话,林暮隐反而愣住了。 若不是刚刚西门吹雪及时停手,自己现在只怕已经去见祖师爷了。 一旁观战的陆小凤,表情终于放松了下来,熟悉的笑声又传进了她的耳朵。 “女人不该练剑,更不该和人打赌。”陆小凤说道,“西门吹雪说的没错。” 西门吹雪抱着剑,四平八稳地走在前面,他突然扭头,目光落在林暮隐的脸上。 这次他没有再草草移开了,反而是林暮隐,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因为别的,她的脸却红了。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们,你的事情?”西门吹雪询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留言~ ☆、华山雪(3) 夜里,果然下起了小雪,地面被月光和雪色盖住,又很快被行人车马碾开。 万梅山庄里,四个人坐在屋内,屋子正中央放着一个烧得通红的炭盆,发出“滋滋”的声音。 “这么冷的天,倒想吃万兴酒楼的酒煎羊了。”陆小凤喝着酒,发出感叹。 花满楼听到这话,便笑他不知足:“西门庄主请你吃饭,难道不比什么酒煎羊好吃?” “那倒也是,”陆小凤伸了个懒腰,“要是告诉别人,西门吹雪肯请我吃饭,估计他们要惊掉下巴了。” 林暮隐的脸被炭火烘烤着,显出了一点柔顺和天真。 她夹起面前的一道白灼鸡,放在自己的碟子里,调侃了一句:“他们是不是以为,剑神都不吃饭。” 这话一出,屋里沉默了半晌,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震得西门吹雪的耳朵嗡嗡作响。 林暮隐用余光扫了扫坐在一旁的男人,心里有点虚。 自己刚刚简单解释了一下来到这里的理由,虽然有所隐瞒,但大部分是实话。 “也不知道有没有瞒过他们,”她有点担心,“毕竟这些人可都是名震江湖的侠客。” “明天我们去找连十三,” 这时,陆小凤说道,“他在信上拜托我,叫我说动西门吹雪之后,就去他那里。”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连十三是陆小凤的朋友,刀法奇绝,人称十三刀。“花满楼解释道,“因为据说没有人能在他手底下过十三招。” 陆小凤听完花满楼的话,反而收敛起了笑容。 “话虽这么说,我却从没有机会和他比试一场。”他眯着眼,像是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情。 花满楼叹了口气,“要是做你朋友,都要跟你比试一场,武林中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 第二天,四人便雇了马车,前往连十三的家。 从万梅山庄出发,几人在路上走了整整五天。 “明明是冬天,这里怎么反而像是早春。”陆小凤坐在马车里,头稍稍往外探去,他很少在冬季的时候离开北方,对于这里仍旧翠绿的景色感到不可思议。 -- 第6页 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反而阴雨不断,但经过雨水冲刷之后,那几丛绿色却更鲜亮了。 西门吹雪抱着剑闭目养神,他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仿佛外面的纷扰麻烦都跟他无关。 有时他刚睁开眼,便和林暮隐的眼神对在了一起。 虽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她只能把眼神不着痕迹地移开。 马车很快停在一处僻静的宅子前,宅院外种着不少白梅,远远看去好像被雪覆盖住了一般。 一个穿着鸭卵青斗篷的美人立在门外,她抱着一个暖手炉,看似睡不醒的眼睛柔媚无比。 女人头发披散在身后,只在脑后偏左的地方绾了一个较大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玉簪。 见到马车停下,她便主动迎了上去。 “家父让我在迎接几位,”她行了个礼,“他已经在屋里等着,给各位接风了。” “你是连十三的女儿吗?”陆小凤有些惊讶。 见对方点了点头,他更加错愕了。 “这人居然没有同我透露一点消息,当真是会瞒天过海。” 女人被这话逗笑,眼尾的睫毛忽闪忽闪地跳动,“我叫连璧,常听父亲说起陆大侠,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风情万种,全然没有未出阁女儿的扭捏情态。 接着,连璧的目光依次扫过剩下三人,在林暮隐的脸上停了下来。 “这个姐姐好生得精致美丽,”连璧夸赞道,“我爹见到,肯定恨不得收她做干女儿。” 林暮隐不知道接什么话更合适,她摆出了友好的笑脸,和她打了个招呼。 陆小凤几个人跟着连璧穿过长廊,进入了连宅的大厅,里面摆着一张红木方桌,上面布好了各色酒菜。 主位上坐着的人,就是连十三。 这个男人黑红的面颊上生着一些皱纹,看得出已经上了点年纪。但他身材魁梧,精神极好,手上有极厚的老茧,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见到陆小凤等人走了进来,他利落地站起来抱了个拳。 “能请动西门吹雪,实在是我的荣幸。”连十三的声音中气十足,能听出他身体还很好。 接着,他的眼光在林暮隐的脸上转了几圈后,久久没有移开。 “这位姑娘也是你们的朋友吗?”他称赞道,“可比我女儿美百倍。” 见到一旁连璧不满的表情,连十三赶紧夸奖了女儿几句,才算哄得她开心。 吃过饭之后,连十三便把女儿支了出去,准备把自己知道的细节说给陆小凤。 “薛轻是我多年好友,你是知道的。”他坐在榻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本该我出面,但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眼睛也不如从前好,不能见光,所以才拜托给你。” 林暮隐环顾四周,这屋里的看起来昏暗无比,连窗旁边的帷幔都拉了起来,原来是为了照顾主人的眼睛。 陆小凤点头表示理解。 “凶手特地假扮成西门吹雪,难度不会太大吗?”花满楼很疑惑,“而且当今江湖中,也没人能模仿西门吹雪吧?” 连十三摇了摇头,“我敢断言,除了薛轻,另外两个受害者根本不知道眼前的西门吹雪是真是假。” 确实,对于普通人来说,西门吹雪就是剑神。 但又有谁见过神的样子呢? “我听熟识的捕快说,凶手恐怕和雁行帮有点关系。” 连十三皱着眉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除了林暮隐之外的几人脸色都灰了下去。 “雁行帮?”看到西门吹雪的神色不佳,林暮隐意识到这个帮派恐怕很难对付。 “这个帮派里的人不多,但个个都很会用暗器,且最擅长易容用毒。” 陆小凤说完这话,露出一抹苦笑,“这一类不从正面动手的,反而比什么大侠都难对付。” 像是想到了自己好友的死,连十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缓缓说道。 “横扇街的柳捕快,是专门办这个案子的,” 他指了指门外,“等下连璧会把他带到这里来,你们去外面的花园等就好。” 陆小凤自然心领神会,他站起来拍了拍连十三的肩膀,不再打算打扰老朋友。 四人走出大厅来到连宅的花园,果然看到了连璧带着柳一叙在那里等着。 他身形瘦削,腰上挎着一把刀,官服穿在身上显得很服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见到陆小凤等人,柳一叙谨慎地抱拳行礼。 “家父自从薛大侠出事,一直睡不好。”连璧贴心地把糕点和茶水摆在石桌上。 “今天也没有和老朋友多说几句,我代他跟几位道歉。” 陆小凤摆了摆手,他本就不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人。 何况,假设是他的朋友出事,陆小凤的状况也并不会比连十三好多少。 连璧布置好茶点之后便及时退下,花园里就只剩下了柳一叙和陆小凤四人。 “我长话短说,”柳一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精巧的玉雁,“这是我在薛大侠的家里找到的,大概是凶手忘掉的。” “雁行帮的人,身上都会挂这个东西。” 听到凶手的信息,花满楼谨慎了起来。 “这三起灭门案的凶手,是同一人吗?” “从伤口来看,是同一人。”柳一叙说,“全部都是喉咙被一剑贯穿,包括薛大侠。” -- 第7页 能够将薛轻一剑穿喉的人,实力不容小觑。 “凶手前几次动手的日子都选在了初一或者十五,我已经告诉手下的弟兄,要他们保护一下可能会被盯上的人。” 说到这里,柳一叙的情绪开始有些低落。 “其实我们并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想害弟兄们白白送命。” 林暮隐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柳一叙的意思。 “你是希望我们帮忙调查的同时,顺便帮你们加强警戒对吗?”说完这话,她拿起桌上的梅花酥咬了一口。 她吃相优雅,但又不像有些女人扭捏做作,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柳一叙愣愣地盯着林暮隐,他既没料到她这么简单就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 之前,他只将眼前的女人当作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摆设罢了。 “我没有强求各位的意思,”他脸一红,赶忙澄清,“若是不方便,也没关系的。” “不会,”陆小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们也都很想见见那个高手。” 见对方答应了下来,柳一叙松了口气,连忙道谢。 “多谢几位愿意帮忙,你们在这里有什么不方便,可以尽管告诉我。” 陆小凤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突然问道。 “柳长街,是你什么人?” 听到这个名字,柳一叙浑身一震,神色也不大自然起来。 “陆大侠知道我父亲?”他愣愣地问,显然非常惊讶。 “是的,”陆小凤点头,“他是一个非常正直的好人。” 一时间,柳一叙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悲伤,他低下头小口喝着茶水。 几个人离开连家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 “要想知道雁行帮的事情,得去找个人。”陆小凤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样说道。 一旁的西门吹雪没有接话,他转头看了看林暮隐。 女人显然有点累了,她满脸倦色地偷偷打了一个哈欠,小心地抹掉了眼角的泪水。 西门吹雪没有停留目光,他看向陆小凤,淡淡地提议道。 “天已经黑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宅子是柳一叙帮他们租下的,足够四个人住。为了避免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被打扰,连位置也选在安静的深巷里。 听到西门吹雪这个回答,陆小凤有点诧异,毕竟他从来不会特别注意其他人的情绪,更不要提是一个没有相处多久的陌生人。 但当他看到林暮隐,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笑了出来。 “江南的风,把人都吹得不正常了。” 在住处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陆小凤便和西门吹雪去找人,留下花满楼和林暮隐两个人守着。 花满楼坐在中庭吹风,听到林暮隐走过来的脚步声,便主动问道:“休息的怎么样?” “没事,”她伸了个懒腰说,“昨天有点累,但休息一下就好了。” 花满楼笑了,“陆小凤也是个傻子,居然看不出你累了,还要西门吹雪提醒他。” 听到这话,林暮隐一愣。 “西门吹雪很少关注身边的女人,不管是漂亮的,还是厉害的。”花满楼说道,“你是第一个。” 林暮隐最不擅长回应这种问题,她正纠结着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应对,突然想起花满楼看不到,又松了口气。 这时,西门吹雪和陆小凤推开大门,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我们刚刚去见了吴仲轩,”陆小凤拿起桌上的茶水灌了一口,“他在这里势力极大,答应了会帮我注意雁行帮平时聚会的地点和大本营。” “但条件是,要我们去帮他杀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留言~ ☆、华山雪(4) 吴仲轩也算是江南的名人,早些年只是摆摊卖些吃喝,后来发了家,开了好几家酒楼。 酒楼里的食客多是江湖人士,人来人往,倒也结交了不少人脉朋友。 “你今天喝茶怎么跟喝酒一样爽快,”花满楼问陆小凤,“看来这一趟费了不少口舌。” 陆小凤把一大壶茶全部喝光之后,才终于愿意开口说第三句话。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爱动手的人,吴仲轩叫我去杀人,就好像逼着捕快去犯案一样,当真是难为我。” 林暮隐被陆小凤逗乐,她揉了揉凉凉的鼻子,笑着问道:“吴仲轩一定要你杀人,却没说是什么缘故吗?” 好像是觉得热,陆小凤解开了红色披风,坐到花满楼旁边。 “吴仲轩有个已故的老朋友,因没有后代,就把自己家传的武功秘籍交给他保管,可惜这秘籍却被人偷走了。” 听了这话,花满楼的好奇心更甚,“意思是,吴仲轩知道偷走秘籍的人是谁?” 陆小凤沉重地“嗯”了一声,接着解释:“那人告诉他,月圆之夜自己就会去灵峰山上的寺庙里,假若吴仲轩想拿回秘籍,就去那里找他。” “偷秘籍的人武功极高,吴仲轩曾经说动过几个有些功夫的朋友,但都没打赢他,也没能追上他。” 也就是说,如果陆小凤失败,想要找雁行帮的线索,就会更加困难。 但她有些不解,那个人为何一定要把秘籍交给吴仲轩这样一个没有功夫的普通人。 一旁的西门吹雪一直没有开口,他只是抱着剑站在中庭,安静地听着陆小凤说话。 -- 第8页 像是看穿了她的疑问,他看着林暮隐,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若是把对方当做朋友,自然什么选择和结果都要承受。” 结果,花满楼和陆小凤听到西门吹雪的话,反而会心一笑。 “难得听西门庄主说这种话,”陆小凤揶揄道,“果然江南是风水宝地。” 西门吹雪没理两人,他目不斜视,表情出奇地坦然。 “我得出去吃点东西,”陆小凤摸了摸肚子,伸了个懒腰,“早上到现在,我饿得头晕眼花。” 花满楼像是也有些饿,他缓缓站起身来提醒道:“这儿可没有万兴酒楼,也没有酒煎羊。” “不过这有上好的花雕鸡,还有黄酒。”遇到吃的,陆小凤总是很严谨。 “你们若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不消一刻,四个人就在附近的一家酒楼里坐下了。即使不是正午,大堂里也坐了不少人。 陆小凤一行人刚坐下,就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当然,其中有不少男人都在盯着林暮隐看。 但还好,林暮隐定力极强,坐得旁若无人。 腊肉和黄酒的气息勾得陆小凤直咽口水,他扫了一眼菜单,便叫来小二,把这里的招牌菜都点了个遍。 没想到半晌过去,菜已经全部上齐,那几坛黄酒却迟迟没送来。 “怎么这么慢,”陆小凤看来是饿极了,他语气里难得有点着急。 “若是没有这酒,怕是今天的菜也不用吃了。”花满楼说道,他喝着白瓷杯里的清茶,神情像是春风化雨一样不紧不慢。 正说着,一个瘦高的伙计朝他们走了过来,他穿着藏青色的薄棉马甲,动作利落。 他将手里提着的大坛子“哐”地一声放在桌上,招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看到酒上桌,陆小凤一脸喜色地站起来,迅速打开坛子的密封,想喝个痛快。 奇怪的是,他却并未闻到一点酒味。 陆小凤低下头看了看,原来这大坛子里装的,全都是凉水。 他恍然大悟,继而气得咬牙切齿,“又是司空摘星这个猴精。” 骂完这话,陆小凤便追了出去,果不其然,司空摘星就蹲在房顶上,他手长脚长,像一只发育过快的猴子。 “我正要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陆小凤气极反笑,“你先下来,我正饿着,实在不想飞来飞去。” 一听这话,司空摘星赶忙挥了挥手,“要是知道你来找我,我早就跑得远远的。” 他刚抬腿想走,陆小凤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他身后。 “你别急啊,”他拦住司空摘星,“我就问你两句话。” 见对方暂时还没有溜走的意思,陆小凤先发制人:“你认不认得,在月圆之夜喜欢去净己寺的江洋大盗?” 司空摘星慌忙后撤了两步,“认得又怎么样,不认得又能怎么样?。” 陆小凤叹了口气,“第二个问题,他是你的朋友吗?” 这个问题让司空摘星沉默了,屋顶上的风吹得他脸颊冰凉,身上也渐渐生出寒意。 过了一会,他缓缓说道,“那人轻功不在你我之下,且做事随心所欲,不爱偷金银珠宝,只拿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还有,他暂时算不得是我的朋友。” 说完这句,司空摘星一个跟头,便翻去了旁边的屋顶,他十分灵活,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陆小凤在房顶上愣愣地吹了一会风,便跳了下来,回到了大堂里。 饭桌上的大坛子已经被撤走,只摆着几个小坛。 陆小凤刚刚坐定,便拿起一坛酒气势汹汹地喝了起来。 “你怎么像个没底的水缸,”花满楼听到他喝酒的声音,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吃饭。 林暮隐一向不爱在饭桌上多话,她吃得很认真,让人想起画上的身姿婀娜的仕女。 陆小凤一口气喝完了一坛,擦了擦嘴说道,“今晚我们就去灵峰山看看。” “今日不是十五。”西门吹雪出声提醒。 陆小凤有些不满地反驳,“又不是只有十五,月亮才会圆。” 这顿饭虽然生出了一点小插曲,但鉴于花雕鸡和黄酒的味道极好,对于林暮隐来说也是愉快的体验。 可惜的是,她不会喝酒,几杯下去,脸就火烧火燎地红了起来。 偏巧今天林暮隐换了一身藕荷色外衫,清冷感被削弱,反而添了一点不带妖娆的娇俏。 大堂满客,有很多人的眼神一直黏在林暮隐的身上不肯挪开,但碍于她身边的几个人,也不好表现得太露骨,只能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西门吹雪在旁边定定地看着,大概是喝了一点酒的缘故,他愈发觉得周围的目光招人嫌恶。 陆小凤的眼神在两个人中间闪烁了几下,仿佛察觉了一点什么,笑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她怕是不常喝酒,现在已经有点醉了。” 他用眼神示意西门吹雪,“你先把她送回去吧。” 西门吹雪本想拒绝,但话到了嘴边却又拐了个巧妙的弯,变成了同意。 两人出了酒楼,便一路往回走。 林暮隐虽没有大醉,但握着剑的手已经微微发抖,脚下不稳,路也走得东倒西歪。 “我实在没喝过酒…”她有点软绵绵地解释道,“有点失态,可不要见怪…” -- 第9页 西门吹雪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他皱了皱眉,没有反驳。 “你已经走不了路了,我背你回去。” 林暮隐正想说不,但看见西门吹雪的脸,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说完这话,就不容反驳地蹲下身来,白色的衣角蹭到了地上,突兀地脏了一圈。 林暮隐看到西门吹雪发黑的衣摆,本想出声提醒,但看到对方已经蹲了下来,她只好拉了拉裙子,小心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西门吹雪谨慎地用手托着林暮隐的双腿,走得四平八稳,好像根本没什么事情需要他焦急。 他身上的味道很清爽,对她来说,甚至有些催眠。 林暮隐刚趴下,就发觉自己的头和四肢都已经使不上力,只能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她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被。 外面的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屋内格外昏暗。 林暮隐艰难起身,看到西门吹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靠着墙静静地假寐。 屋子正中央的炭盆烧得正旺,暖得人甚至有些透不过气。 即使闭着眼,这个男人的神情仍旧像是苍白的辽阔的雪地,连北风也卷不起一点雪花。 “西门庄主?”林暮隐坐起身来,小声地唤道,“若是累了,还是先回房吧?” 听到了有人叫他,西门吹雪迅速睁开了眼睛,他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你如果好些了,我们就一起去灵峰山。”他低下头按着眉心,“月亮快要升起来了。” 林暮隐打开窗户向外望了一眼,的确,今天的月亮非常圆,散发着倔强的青白色光芒。 “走吧。” 她转身拿起挂在床头的剑,语气分外果断。 西门吹雪显然对她这样的反应感到惊讶,他总是觉得这样的女人,大多数都是优柔寡断又娇羞温柔的,但林暮隐却英气逼人。 他一声不吭,只是点了点头,顺手拿起她床头挂着的斗篷,轻轻地披在林暮隐的身上。 “夜里的山顶很冷,”他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多穿点。” 林暮隐一怔,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赶紧点头。 灵峰山虽然海拔不高,但夜晚的风卷过来,还是刮得人耳朵通红。 西门吹雪和林暮隐赶到的时候,陆小凤和花满楼正坐在山脚下的茶摊上,悠闲地喝着热茶。 这茶摊用茅草和竹竿搭成,看起来颇为简陋。 看见两人,陆小凤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 “先喝点姜茶暖暖身子再上去,”他指了指山顶的寺庙,“夜晚的山顶真的很冷。” 林暮隐想起花满楼说他是没底的水缸,还真的有几分贴切。 喝完茶,几人借着月光,开始摸索着上山的路。 平日里,灵峰山上的净己寺香客众多,其中不乏显赫的权贵和有财有势的商人,这里的白天总是人来人往,倒显得夜里格外冷寂。 四个人爬上山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 不知怎的,林暮隐觉得这光芒让她头晕目眩,连后面的漆黑的天幕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剑。 “我去问问净己寺的人,说不定能找到一点线索。”陆小凤望着面前紧闭的寺门,决定去敲开询问一下。 正在这时,他们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凄凉笛声。 这笛声伴随着风一起吹来,让林暮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留言QAQ感谢在2020-07-29 12:04:34~2020-08-03 21:5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海哥 7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华山雪(5) 山风掠过黑漆漆的树叶,把月亮也吹得影影绰绰。 林暮隐紧紧握着手里的剑,剑柄上的穗子也随着风一起摆动,她略有些紧张地看向四周。 西门吹雪仿佛看出了她的紧张,便低下头小声安慰道:“没事的。” 陆小凤在一旁苦笑起来,“看来今天倒是来对了时候。” 说罢,他走上前去,敲了敲净己寺的大门。 这大门修得很厚重,门上的铜环极大,看起来有些年头。 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像是刚刚剃度不久,头皮上泛着隐约的青色。 “施主有何事?”他很不解,毕竟天已经这么晚了。 “这么晚叨扰实在冒昧,”陆小凤微微颌首,颇有礼貌地问道,“请问寺中,有没有只在月圆之夜前来的人?” 小和尚笑了,“净己寺里是没有的,但这山上却有一个。” 说罢,他向西指了指,“他喜欢在那边吹笛子,有时也会进来和我们住持下棋。” “你们认得他是什么人吗?”听到那人和寺里的和尚有往来,陆小凤急忙问道。 “认得啊,”小和尚吃吃地笑了两声,“他只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罢了。” 说完这句话,小和尚便关了寺门,不再见客。 陆小凤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暗暗觉得自己这么做实在是无趣极了。 “我们去西边看看吧。”站在后面的林暮隐突然说道,“他一定还在那里。” 陆小凤愣了几秒,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 第10页 不知怎的,他觉得林暮隐在面对未知和危险的时候,有着超乎常人的果决和勇敢。 山的西面很陡峭,再加上树木葱郁,平时很少有人去。 陆小凤一行人走在路上,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座铜钟罩住,周身都是空旷的寒意。 但当他们爬上灵峰山的山顶后,还是被闻所未闻的景色震惊了。 这边的古树和松柏生的很高大,遮天蔽日。导致月光从中间透下来,反而像是不慎落地的雨滴。 最中间是一处泉水,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到清澈的水底。 水中有几块怪石凸了出来,林暮隐看到,那上面坐了一个人。 看到有人闯进来,那人也收起了笛子,从石头上悄无声息地跳了下来。 “司空摘星倒是没骗我。”陆小凤看着对方,下了结论。 那个人朝着陆小凤走过来,容貌身形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你带了这么多人来抓我一个,岂不是欺负我。” 这话一出,陆小凤被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个女人?”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说道,她穿着一身男装,绑着高高的发髻,手里握着一支笛子。 “怎么?女人就不能做小偷吗?”她笑出了声。 “何况,只要我不开口说话,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女人。” 陆小凤除了点头做不出别的反应,他有些苦恼,比起来什么神功盖世的大侠,女人才是天下第一难对付的。 “吴仲轩的秘籍,在你的手上吗?”陆小凤显然不打算废话,他直奔主题。 “你居然不打算杀我吗?”女人很惊讶,“为了那本秘籍来的人,基本也都想要我的性命。” 陆小凤失语,他并不擅长杀人,更不喜欢杀女人。 如果可以,他只想拿回秘籍去给老朋友交差,仅此而已。 “可别小瞧我啊,”女人有些不满,“我虽身为女子,但也有和你一较高下的能力。”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精巧的铁扇。 即使隔得很远,林暮隐也看清了这扇子的模样。 扇骨通体黑色,顶端宛如飞刀一样尖锐,上面雕着金色的花纹。 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女人已经移动到了陆小凤面前,扬起铁扇朝着他的脖颈划去。 这一击极快,快得几乎没有人能躲开,扇骨仿佛带着风,不留余地地要取陆小凤的性命。 万幸,陆小凤极快地闪到了一边,算是躲过一劫。 “好快的扇子,”花满楼感叹,“若是没躲开,现在恐怕已经见血了。”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着两人,冷不丁地说道:“我看这扇子,给陆小凤剃胡子倒是不错。” 这话一出,花满楼随即大笑起来,说道:“你快饶了他吧。” 一边观战的林暮隐只觉得奇怪,明明是这样危险的场面,身边这两个人却出奇地冷静。 “他会赢的。”站在她身后的西门吹雪低声安慰道,“你不要太担心。” 虽然这样说,但陆小凤那边的情势依旧紧张。 女人的攻势非常猛烈,她轻功了得,借着树干上下翻飞更是易如反掌,陆小凤除了躲避,暂时还没有抓到攻击的机会。 她倏地从树上飞落,将手里合拢的铁扇倒转过来,猛地贴近了陆小凤,看样子是想点住对方的穴道。 眼看着快要敲到自己的穴道,陆小凤迅速向后撤步,伸出两指夹住了眼前的铁扇。 女人愣住,她下意识地想把武器从对方的手中抽回来,但陆小凤力气极大,那铁扇在他指间竟像是生了根,纹丝不动。 接着,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铁扇被他夹断了。 还没等林暮隐等人从“铁扇被折断”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女人的身体突然僵直,然后便缓缓地向后倒了下去。 陆小凤傻了,他在原地呆愣了一会,慌忙跑向女人身旁,想把她扶起来。 此时,女人的面色已经变成灰白,从鼻孔里流出了几道乌黑的血,她的眼睛用力地眨着,睫毛像是树影一般拼命抖动。 “我…我…”她勉强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呼吸也开始不连贯起来。 陆小凤这才看见,女人的胸口上插着几根亮闪闪的银针。那银针上大概淬了毒,且见效极快。 女人的手指像是藤蔓一样紧紧缠住陆小凤的手腕,力道极大,疼得陆小凤皱起眉头。 接着,她指了指胸口,就没了气息。 月亮缓缓西沉,身后破碎的云层将它的光芒吞了下去。 陆小凤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缓缓地把女人放在地上,又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她的身上。 “秘籍应该在她身上收着,”陆小凤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便去搜,还是林姑娘来吧。” 林暮隐没说什么,她点了点头,走到了女人的身边,开始察看对方的袖管和胸口。 这时,一旁的西门吹雪捡起了地上断掉的折扇,细致地观察起来。 这折扇里藏着机关,一旦扇骨被折断,便会有毒针从里面射出,置敌人于死地。 只可惜的是,对准陆小凤的恰恰是扇尾。 林暮隐搜索着女人身上的东西,发现除了一点碎银,一只竹笛和一本题了名字的曲谱之外,再无其他。 她对着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方向,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 第11页 陆小凤一言不发,看得出他心情相当糟糕。 他接过林暮隐手里的东西揣进口袋,转身朝山下走去。 天色微亮,空气中的寒气也散去了大半,四个人离开了灵峰山后,坐在了街边的小吃摊上,准备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陆小凤坐在桌前,掏出了自己刚刚收起的东西,想仔细地看看。 曲谱有些泛黄,上面用小楷工整地写着“殷春空”三个字,想来大概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虽然名为春空,却死在了冬天的灵峰山山顶。 “你们来看这曲谱,”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将翻开的谱子放在桌上,指了指上面的字。 “前半部分是谱子,后半部分居然是秘籍。” 西门吹雪感叹道,“这人的确挺有趣的。” 陆小凤没有继续翻动秘籍,他把东西妥帖地收好,开始认真地对待桌上的早饭。 或许是夜里行动相当耗费体力,这顿早饭吃了很久。不仅桌上的白米粥添了三四次,连西门吹雪都破天荒地吃了好几个包子。 “一会我和花满楼把秘籍交给吴仲轩,西门吹雪就先和林暮隐回去吧。”陆小凤擦了擦嘴说道,“今天都好好休息一下。” 西门吹雪没说话,陆小凤知道这里的沉默就代表着默许。 吃完之后,陆小凤便和花满楼赶去了吴仲轩的宅子,想把秘籍早点交给他。 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了司空摘星。 他难得没有易容,也没有神出鬼没,只是安静地等在去往吴仲轩宅子的必经之路上。 陆小凤对他的到来显然并不意外,他在司空摘星的面前停了下来。 “殷春空,”司空摘星的神情很沮丧,“是怎么死的?” “被自己的扇子杀死的,”陆小凤似乎不愿多提,“你早知道她是女人?” 司空摘星点了点头,说道:“殷春空的功夫都是她师父教的,她喜欢那个人很久,但后来她师父失踪了,只留下一把扇子。” 陆小凤揉了揉眉心,一夜没睡,他觉得有些疲倦。 “你怎么知道她出事了?”他问司空摘星,“难不成你能找到她吗?” 这话问得司空摘星心中极苦,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回答了陆小凤。 “殷春空每天早上会去唯亭巷买一束花,今天没看到她,我就知道大事不好。” 陆小凤好似明白了什么,他不再多问,只从口袋里掏出了竹笛,递给了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把竹笛收好,便翻了一个跟头跳上屋顶,从上面离开了。 两人来到吴仲轩家时,他正在吃早饭,大财主的早饭规格自然也和常人不同,看起来非常豪气。 得知陆小凤拿回了秘籍,吴仲轩瘦瘦的脸上挤出了相当喜悦的笑意,使得他看起来像个缩水的话梅。 “雁行帮并不是普通的武林帮派,”他放下了碗筷,开始和陆小凤解释。 “他们的名下有多处赌坊和青楼,金钱流动极其频繁。” “城北的快雪楼,就是雁行帮开的,”他努力地回忆道,“那家店的主人行踪不定,不过,据说他腰间经常别着一把铁扇。”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和收藏呀~感谢在2020-08-03 21:55:05~2020-08-04 21: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海哥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华山雪(6) 快雪楼,名字听起来颇具诗意,但其实是名声在外的烟花之地。 即使从未来过江南的人,也听说过这里。 “您的意思是,店主很可能是雁行帮的人吗?”听到吴仲轩的话,花满楼下意识问道。 “即使不是,也和他们有关系。”吴仲轩接过仆人手中的册子,把它放在桌上。 “雁行帮名下有三家青楼,四家赌坊,还有几家酒楼,规模不大,都是他们帮众集会之所。”他指着册子上的几个名字说道。 “不过,假若你要探听更进一步的情报,在这种人头攒动的地方是行不通的。” 吴仲轩补充了这一句,便将身子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表示自己只知道这么多。 陆小凤将册子上的名字暗暗记在心里后,就准备起身告别吴仲轩了。 “陆小凤,”看到他要走,吴仲轩出声叫住了他,“你有需要,可以尽管来告诉我。” “还有,要多加小心。” 陆小凤感受到对方话里的凝重,他一言不发,只道了句多谢,就离开了吴宅。 他推开大门,只觉得胸口被太阳晒得非常暖和。 冬日的江南很少有今天这样晴空万里的好时候,多亏了这些阳光,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今天天气真是不错。”陆小凤扭过头,对站在旁边的花满楼这样说着。 “啊,是的。”花满楼微微抬起头,他的眼睛被阳光照射着,像是被水浸润的美丽琥珀。 “的确是个温暖的好天气。” 两人回到住处,却发现柳一叙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林暮隐提着装满水的茶壶正从厨房往中庭走,看来是刚刚添了点热水。 铜壶有点重,再加上装满了热水,她走得东摇西晃。 一旁的西门吹雪看到,很自然地接过滚烫的茶壶,先行替柳一叙续了杯。 -- 第12页 他很少帮人做这种琐碎的小事,导致那张冷漠得不近人情的脸看起来居然有些不协调。 看到这个场面,陆小凤“噗嗤”一声,在门口笑出了声,这一笑,害得面前的三个人纷纷转过头来看他。 “抱歉抱歉,”陆小凤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打扰你们了吗?”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不,在等你们回来。” 看到柳一叙的时候,陆小凤突然想起,今天已经是十三了。 “过两天就是十五了,”柳一叙语气沉重,“我是来和各位少侠商量对策的。” 他不断用拇指摩挲着茶杯的把手,看起来相当不安。 “我们调查了一下发现,雁行帮名下有不少的店铺。”陆小凤坐了下来,拿起面前的装满茶水的杯子喝了一口。 “既想在江湖上掀起风浪,又要弄到钱,他们下手的对象,绝非等闲之辈。” 这结论下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柳一叙的脸色也苍白了一点。 “有钱人虽然多,但先前被害的钱无尽是皇商,”花满楼解释道,“他女儿现在是宫里的嫔妃,虽然位份不高,但尚有一席之地。” 听到这个案子和朝廷牵扯极深,柳一叙便对自己的处境多了一份担忧,他不停地摩挲着杯子,仿佛这样才能略微缓解自己的紧张。 这时,站在一旁的林暮隐突然发问:“凶手下一步的目标,你们想过吗?” 见柳一叙摇头,她皱了皱秀气的眉毛,脸上多了些不满。 “人手有限,自然无法做到万全的保护。如果不提前做准备,到时非但你的兄弟要死伤大半,还很可能会再一次放跑凶手。” 林暮隐的语气一改往常的平淡如水,多了点凌厉和焦躁。 柳一叙向来不擅长应付林暮隐,自己想要说话的时候,只要看到她的脸,便会暂时忘掉准备好的措辞。 他的头垂得极低,压低声音说道:“是我失职。” 西门吹雪在一旁坐得笔直,他今天换了一身霜色的外袍,加上纯白色的里衫,看起来就好像被霜雪笼罩的群山,缄默又不近人情。 “城内数一数二的商人、侠客或权贵,你总该知道。”他冷冷地看向柳一叙,“就从这些人着手。” 柳一叙被他的眼神震得更加不敢说话,赶紧点了点头。 “城东的大珠宝商潘临、虎威镖局的石总镖头,”柳一叙一边说,一边擦了擦额上的汗。 “还有当今圣上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七王爷,都有很可能成为凶手的目标。” “七王爷?”陆小凤愣了一下,“皇室的人怎会在这里。” 柳一叙没想到陆小凤根本不知情,他只好开口解释起来。 “王爷本来和妻小住在京中,但他曾被议储,再加上圣上多疑,他便在这里置了宅子长住,还好圣上也没有过多阻拦。” “天潢贵胄来这里,岂非叫臣民惶恐?”花满楼问道,“于人于己都不太方便吧?” 柳一叙摇头,他说道:“他深居简出,大部分人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之前也有地方官想去给他请安,全部被拒之门外。” 林暮隐坐在西门吹雪旁边,沉默地托着腮,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每当这时,西门吹雪的余光就会放在她的脸上,像是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即使什么都不说,这张脸也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这样说来,珠宝商潘临是这三人里最容易得手的了。”她突然开口说道。 “毕竟镖局的人有武功,王爷的住所又戒备森严,都不算是上佳人选。” 陆小凤听完她的判断,点头表示赞同。 “既如此,我们到时可提前去潘临的家中保护他。”他说着,又转向柳一叙,“其他的人,就交给你们来负责。” “只怕不行,”柳一叙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既然七王爷在这里,我们就必须动用大量的人力去保护他。” 的确,七王爷是皇家人,若是出了意外,这后果没有人能够承担。 “这样吧,”西门吹雪建议道,“十五那天。陆小凤带着花满楼去潘临家里,我和林暮隐两人去七王爷那里。” “至于你和其他人,负责保护别的目标就好。” 听到西门吹雪的安排,陆小凤笑了起来,他眼睛随和地弯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林暮隐愣了一下,自己这就要跟西门吹雪合作了吗? “万一给她拖后腿可怎么办”她正胡思乱想着,陆小凤便站了起来。 “就这么办吧。”他大手一挥,“我一夜没睡,实在撑不住了。” 说着,陆小凤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柳一叙见状,也不好一直打扰,便推说自己还有公务在身,迅速告辞。 “我也去睡了,”花满楼笑道,“跟着陆小凤总是没好事,连睡觉时间也没有。” 像是刻意给两人留出空间一样,花满楼快速闪进自己的卧室,连人影也不见了。 偌大的中庭,只剩下西门吹雪和林暮隐还坐在石桌旁。 林暮隐觉得眼下的场面实在有点尴尬,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要说点什么,结果还是被西门吹雪抢先了。 “你不怕吗?”他这样问道。 不同于普通女人,林暮隐似乎很少表现出温婉柔和的一面,也极少想着要依靠他人,逆境和危险面前,她反而比常人更无所畏惧。 -- 第13页 一时之间,林暮隐语塞,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比起在这里的危险,她最怕的反而是不能找到碎片,不能回到华山。 “有时候也会怕,”她诚实地回答,“但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所以总得勇敢一点。” 西门吹雪听完她的回答,眼光随即飘远,脸上仍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假如抓到了凶手,你会怎么样?”林暮隐反问起了西门吹雪,她很好奇,眼前这个男人会怎么处理一个假冒自己的赝品。 “大概是和他比试一场吧。”西门吹雪想也不想地给出了答案,“我不会让他离开的。”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未免有过于自傲的嫌疑。 但换做是西门吹雪,就合适了许多。 “其实,我是有些怕拖你后腿,”林暮隐犹豫了一下,说道,“毕竟我实力不如你,所以...” “不会,”西门吹雪斩钉截铁地反驳道,“你一定没问题。” 林暮隐愣了一下,便笑出了声,仿佛疲惫也跟着这句话一扫而空了。 这幅笑容,总给西门吹雪一种暖春即将到来的错觉。 回到屋内,林暮隐便躺在床上,开始思考起几日后的行动。 “若是顺利,也许一次就能找到碎片?” 她虽知道这是妄想,但却忍不住去回想自己在华山的平静生活,忍不住开始产生不切实际的期望。 “也许今天,又会梦到华山和师父吧…” 四人在住处休息了一整天,如果不是后天还有案子在身,陆小凤简直怀疑自己是来度假的。 直到连璧敲开他们的大门,他仍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来的不是时候了,”连璧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松木食盒,她今天穿了一身松花色的长裙,配上桃红的斗篷,看起来分外活泼。 这斗篷里面配着雪白的里衬,上面绣着花,简直精致得过分。 “你们都还在休息吗?” “不会不会。”陆小凤揉了揉眼睛,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长长哈欠。 “我爹让我来看看你们,顺便带点吃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了盖子。 用人参炖的鹅还在冒着热气,配上一碟盐烤羊排、一碟蒜蓉莴笋、一碟松花爆肚,还有几碗蜜香红豆。 即使是毫无食欲的人,看到这一桌子的菜也很难不咽口水。 “连十三有个好女儿,”陆小凤感叹道,他已经被这一桌菜牢牢拴在座位上,“若是有人娶了连姑娘,只怕要享福了。” 说着,他便招呼着自己的好友来一起吃。 连璧听到陆小凤的夸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到底比不上林姑娘,人生得美,还有机会能自己出来见见世面,不像我,每天被我爹关在家里。” 一旁的林暮隐正在埋头吃饭,听完连璧的话,不知为何,她感受到了一种敌意。 “林姑娘是从小习武吗?”连璧亲昵地坐在她旁边问道,“是父亲教的,还是从外面请的师父呀?”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林暮隐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她又怕连璧尴尬,只好草草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回答她的问题, “我是被捡回去的弃儿,不知道父母是谁。”她说得轻描淡写,“对我来说,师父就是我的家人。” 这话一出,饭桌上立刻寂静一片,除了碗碟碰撞的清脆响声再无其他。 连璧窘得脸通红,她不着痕迹地坐正,不再紧贴着林暮隐。 一顿饭很快结束,陆小凤礼貌道谢,说最近一定会再去连家陪老朋友聊聊天。 连璧把碗碟餐具收进食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笑得宛如春风。 “我爹说想让你明儿抽空就去看看他,顺便跟他说说案子的事情呢。”她微不可闻地抽了抽鼻子,眼泛泪光。 “他和我说,最近总是梦见薛轻,心里实在是不好受,想找人说说话。” 提到薛轻,陆小凤的心又沉了下去。 “我明天一定会去看他的,”陆小凤承诺道,“让他好好休息,养着身体。” 连璧没再多话,她朝众人行了个礼,就提着食盒上了门口的马车。 林暮隐望着连璧的身影,不知怎的,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这种依靠直觉,却近乎于错觉的感受,让她很快将心底的疑问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求收藏~感谢在2020-08-04 21:59:39~2020-08-05 19:4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大海哥 4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海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华山雪(7) 连璧上了马车后,便从窗户探出脑袋来,朝着四个人挥了挥手。 林暮隐尽力地压抑住了自己心头翻腾着的异样感,也冲着她友好地道别。 所幸她平时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即使现在略有压抑,也很难被看出来。 “怎么了?”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西门吹雪在旁边冷不丁地问道。 林暮隐望着远去的马车,摇了摇头。 “没事,大概是有点吃多了。” 陆小凤听见这两人的对话,爽朗地大笑起来。 “人家只是吃多了,原不用你替她担心。”他一边笑一边调侃道。 -- 第14页 西门吹雪被陆小凤噎得哑口无言,他的视线扫过空气,便冷着脸转身朝后院走去,只留下三个人在中庭里呆呆地站着。 “难不成是我惹他不高兴了?”林暮隐看着他的背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别慌,”陆小凤安慰道,“他有时候会突然这样,不必担心。” 由于白日里是难得的晴好天气,所以夜晚的月亮也亮的毫无遮掩,全没有那天在灵峰山上看到的肃穆冷寂,反而多了一点温润。 西门吹雪独自在后院的屋顶上安静地练剑,月光镀在他的脸上,削减了一些肃杀的冰冷感。 他练剑的姿态相当自然舒展,好像只是在做一件如呼吸一般自然的事,全没有常人练剑时大汗淋漓的狰狞模样。 林暮隐倚在门廊上,静静地抬头望着他。 察觉到下面有人,西门吹雪并未低头,他伸展着手臂,剑在空气中画了个圈,便停了下来。 见男人停下了手,林暮隐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愧是西门吹雪,”她难得地露出温柔的笑容,“真美的剑法。” 西门吹雪从容不迫地把剑收回剑鞘,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人。 她换了一身水蓝色的外袍,几乎要和清澈的月光融为一体。 “看来之前的比试,是我自不量力了。”林暮隐像是自嘲一样地说道。 的确,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不但突然要求对方跟自己比剑,还郑重地下起赌注,不管怎么看,这件事都有点滑稽可笑。 西门吹雪没有立即回应,他稍稍抬起衣摆,盘腿坐在了屋顶上。 “上来吧,”他指着旁边的位置说道,“今天的月亮很值得一看。” 林暮隐点了点头,踮起脚跳了上去,她速度并不快,但降落得宛如白鹤般轻柔。 “这世上用剑之人很多,只肯用剑杀人的人也不少,”西门吹雪低声说道。 “我杀过不少人,”他回忆起来,“其他不杀人的时间,我不过是在等待而已。” “就像这月亮一样,等着西沉之后再升起。” 说这话的时候,西门吹雪虽然没有表情,但林暮隐却觉得他愈发得形单影只,像是逆着水流独自前行的脆弱气泡。 “最近,我时常觉得,这等待的时间也并非了无生趣。”他这样说着,突然转过头看着林暮隐的眼睛。 “我想,是多亏了你。” 西门吹雪扔下这一句话,就利落地跳下了屋顶,只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还没等林暮隐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见了。 悬挂在漆黑天幕中的月亮,依旧温柔地照耀着人间。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陆小凤便准备出发去连家。 “你现在就去,会不会有点太心急了?”花满楼有点惊讶,“想好怎么和他说了吗?” “只说些好消息吧,”陆小凤挠了挠头,“他本就精神不济,还是少知道点好。” 花满楼点了点头,“这样看,我的担心反而多余了。” 听了这话,陆小凤笑得很温柔,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没有的事。” 说完,他便乘上马车离开了。 到达连宅的时候,连十三正在院子里给蟹爪兰浇水,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块黑纱,但脚步很稳。 听到陆小凤走进来,连十三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你来的正好,来陪我晒晒太阳。”连十三笑道,“成天在屋里,我都要生霉了。” 陆小凤也不推辞,他走上前去搀扶着连十三,引对方在椅子上坐好。 “听连璧说你这几日都睡不好,”陆小凤关切地问道,“我来看看你。” 连十三摆了摆手,答道:“别听那丫头胡说,我好着呢。” “关于案子的事情,”陆小凤踌躇了一下,开了口,“我们和柳捕快商议了一下,十五那天,我们会分头去保护重要的目标人物。” “凶手武功不低,你们定要加强防范,小心应对。”连十三忧心忡忡地嘱咐道,“如果这次能成功,也算告慰薛轻的在天之灵了。” “起码,你也能睡一个好觉了。”陆小凤喝了一口茶水,语调轻松地说道。 两人谈天说地,直到正午,陆小凤才推掉了连十三的午饭邀请,离开了连宅。 谁知在回去的路上,他竟在街上碰到了林暮隐和西门吹雪。 林暮隐的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而西门吹雪则一言不发地跟在她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虽然他们都穿得极为素净,但无奈外貌实在太过显眼,反而更加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陆小凤不好上前打扰两人,只好转头进了一个巷子里,抄近道回到了住处。 “西门吹雪和林暮隐出去了吗?”他回到住处,便着急地抓着花满楼问起这件事。 “林姑娘不小心把衣裳划破了,”花满楼回答道,“西门吹雪陪她一起去找裁缝。” 他回答完,又添了一句:“你看到他们了吗?” 陆小凤点点头,笑得胡子也抖动了起来。 “最近总觉得他身上多了点人气,希望不是我的错觉。” 这边,林暮隐和西门吹雪从裁缝铺出来,便准备回去。 裁缝铺的对面是一家酒楼,正赶上了吃饭的时候,大堂和门口都挤满了人。 -- 第15页 林暮隐正想着要不要顺便吃个饭,省下回去烧菜的功夫。 突然,她看到一个戴着白色绣花斗篷的女人站在酒楼门口,看样子好像是在等人。 这个人身材并不高大,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短刀,而刀鞘的侧面镶嵌着一枚碧绿的玉雁。 这个玉雁和之前柳一叙给他们看的,几乎一模一样。 而这个斗篷,林暮隐只觉得分外眼熟。 但她实在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看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眨眼的功夫,那人张望了一下四周,便迅速地消失了。 “你在发呆吗?”西门吹雪在一旁,有点冷冷地问道。 “没有…”林暮隐听到他的声音才猛地回神,赶紧解释起来:“我在想等下要吃点什么。” 即使是一闪而过,她也能够确信自己并没有错认那个人武器上的标志,但自己既没有立场在这里动手,也没有把握能胜过对方。 假如明天的行动失败,也许自己距离收集碎片的目标是不是又远了一步? 这份苦恼紧紧地缠绕着林暮隐,她脸上的轻松平静瞬间消失殆尽。 走在她旁边的西门吹雪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出声。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沉默着,直到回到住处。 前来开门的陆小凤,被他们之间沉重的气氛吓了一跳。 “怎么出去补了件衣服,倒像是参加了一场白事?”他疑惑道,“你们吵架了?” 西门吹雪不带感情地瞥了一眼陆小凤,正色道:“看来连十三没有跟你聊尽兴,你还有空注意别人。” 听出老朋友语气里的不满,陆小凤却笑得更开心了。 “我这是为大局考虑,你们两个明天要一起行动,要是现在闹起来,可就难办了。” 显然,西门吹雪并不想跟陆小凤在言语上纠缠,他冷冷地扔下一句,“你想多了。”就回了房间。 其实,西门吹雪很少因为某事不悦,因为他足够强大,也足够自信。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一切都十分有把握,只要想做的事情,就绝不会失手。 但就在刚刚,他发现自己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至少在面对林暮隐的时候,西门吹雪发现自己总是没有把握的。 他不清楚对方的想法,即使察觉出来,大多时候也于事无补。 “但是,我为什么非要清楚她的想法不可呢?”西门吹雪抱着剑,靠在墙上静静地想着。 门外,响起了陆小凤的敲门声。 “我能进来吗?”他礼貌地问道,“要是不能,我也可以翻窗户。” 西门吹雪叹了口气,他无奈地站起身来,把门打开了。 “我来找你,是想谈谈明天的行动。”提到正事,陆小凤的表情便变得严肃起来了,“老实说,我有些紧张...” “我今天在天香酒楼前面,看到雁行帮的人了。”西门吹雪说道,“我猜,他们大概也在做准备吧。” 陆小凤苦笑起来,“别的也罢了,若是王爷有半点闪失,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刚说完这话,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雨,空气瞬间变得潮湿粘腻。 阴冷的寒气扑进屋内,顺着人的脊椎爬了上去。 “不会的,”西门吹雪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有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留言呀 ☆、华山雪(8) 第二天一早,下了一夜的雨终于稍稍收敛,并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渐渐地停了。 空气中还残存着潮湿的寒冷,即使陆小凤披着斗篷,打开门后也被冻出一个喷嚏。 “真冷啊,”他感叹道,“这儿怎么反而比京中还冷。” 花满楼已经早早地起来了,他拎着茶壶,手里还拿着几个茶杯,看样子是准备倒点热水来喝。 “天冷就得多喝几碗酒,才能暖和起来。”他靠在柱子上,看着花满楼喝茶。 “陆捕头第一天当差,就醉醺醺的可怎么成?” 花满楼边喝着茶,边调侃起了陆小凤。 这时,林暮隐和西门吹雪同时打开了门,两人已经整装待发,打算即刻出门。 西门吹雪并未因为要面见皇家人就束手束脚起来,他的身姿依旧舒展,还穿着那身白色长衫和霜色的外袍。 大概是因为有所顾忌,林暮隐穿得也比平时更素净了一些,衬得她皮肤雪白,远远望去竟好像是第二个西门吹雪一般。 西门吹雪上下打量着林暮隐,冷冽地吐出两个字。 “太少。” 见林暮隐还在愣神,陆小凤贴心地替好友解释道:“他让你穿厚一点。” 她本想开口辩驳一下,说穿太暖了很容易打瞌睡,但看到西门吹雪不容拒绝的脸色,林暮隐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转身又打开了屋门。 “看来陆捕头还得当个合格的传声筒。”花满楼的语气很轻快,听起来心情不错。 林暮隐换好衣服后,就和西门吹雪坐上了马车。 这趟马车是王爷府里着人雇来的,里面宽敞舒适,连车轮上的漆都是极新的。 马车跑得稳当,又行得飞快,不一会儿就赶到了王府。 也许是特意避开人群,王爷的府邸藏在一个深巷里,不知晓内情的人根本想不到里面住了这样一位权贵。 -- 第16页 大门和柱子漆着朱红色,门外站着两个穿戴整齐的亲兵护卫。 想来这里虽然远离京中,但王爷到底是王爷,仍需要有人保护。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了上来,他大约四五十岁,身上穿着鸦青色的毛马甲,肩膀和脖颈处的貂毛生的油光水滑,价值不菲。 “王爷让我出来迎接两位贵客,”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两人进门。 “今天还要麻烦二位,实在辛苦,正厅里已备好了茶点,也收拾出了两件厢房,两位如果觉得累,可先稍微休息一下。” 见西门吹雪不打算开口说话,林暮隐只好自己和管家说明情况。 “不劳费心,我们打算见过王爷之后,先在府里熟悉一下地形。”她得体地解释道,“另外,还得麻烦您给我们一张王府的地图。” “这个自然,好说好说。”他一边点头,一边为两人引路。 从大门进去后,便是通往府内的长廊。 长廊依水而建,虽然略显窄小,但极其别致,再加上修得九曲回肠,很适合坐下观景。 长廊旁边的池塘里,游着一大群红鱼,有两个侍女模样的人在一旁喂鱼,还有几个小丫鬟拉着一个小女孩站在池边,有说有笑地赏鱼。 “王爷喜欢山水画,所以园子里也修了不少假山和池塘,”管家指了指池塘边的小女孩,“那位是王爷的小女儿,平日喜欢看鱼。” 林暮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用余光瞟了瞟西门吹雪。 男人的脸色依旧冷冷的,管家大约对他的寡言有所耳闻,所以也并未主动和西门吹雪搭话。 穿过长廊和几处亭子,就来到了王府的正厅。 正厅里生着炭火,温度格外的高。厅内站着一个男人,身长八尺,两道极黑的浓眉低低地压在眼眶上,看着叫人透不过气。 他的额头和鼻梁都相当高挺,看得出气宇轩昂。 西门吹雪和林暮隐走进了门,刚要行礼,却被王爷拦住了。 “不必,”他笑道,眼角的纹路若隐若现,“我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林暮隐这才注意到,王爷似乎格外喜爱翡翠,不但腰间系着好几块玉佩,连缎面长靴的靴口处都镶着翠玉。 王爷的视线停留在林暮隐的脸上许久,不动声色地说道:“林姑娘若是觉得累,可以先下去歇息,或者饿了,我让人把茶点搬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也并未移开。 一旁的侍从有些无奈,王爷虽已有妻小,但见到美人还是这样殷勤,难道看不出人家对权贵毫无兴趣吗? 果然,林暮隐礼节性地摇了摇头,说道:“王爷不必客气,我们是来问问关于晚上的安排。” 王爷这才“咳咳”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这园子比较大,角门也不少。” 他转了个身,坐在了椅子上,“我已经安排人入夜之后加紧巡逻,其他的,就交给二位了。” 许久未开口的西门吹雪,听到这话终于动了动嘴唇。 “我们会尽力。” 长久的沉默之后,林暮隐终于下决心,结束这尴尬的场面。 她无视了王爷的目光,主动站起身和他礼貌告辞,然后和西门吹雪一起离开了正厅。 “咱们贸然告辞,我还以为王爷要发火,”林暮隐笑道,“还好他宽宏大量。” 西门吹雪显然不喜欢和达官权贵打交道,也极其不喜欢王爷盯着林暮隐的目光,从他一进王府,脸色就比平时更冷。 两人对照着地图,将王府上上下下走了个遍,也了解了府内的巡逻情况。 府内一共四个角门,入夜便会关闭,平日里有四班侍卫在王府内巡查。 而今晚,所有的侍卫将会全部聚集在角门和较低矮的墙内,王爷和妻小居住的院落,则交给西门吹雪和林暮隐负责。 冬日的夜晚来的极快,林暮隐打了个盹的功夫,天已经完全黑透。 她离开厢房,走到院落的正中央,西门吹雪正好好地坐在那里。 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院内甚至不用特意点灯,就能看清楚各处昏暗的角落。 林暮隐静静地立在院子里,手心微微出汗,她从怀里抽出手绢,偷偷擦了擦手。 “别紧张,”西门吹雪没有回头看她,他坚定地说,“我不会让这次行动失败的。” 正说着,一阵风吹了过来,带着潮湿的树木和泥土的味道。 还有一股说不清的淡淡香气,随着这阵风流了进来。 “是迷药,”西门吹雪不动声色,“那人已经来了。” 林暮隐完全没想到凶手居然来得如此之快,她下意识地拔出剑来,准备随时投入战斗。 “不要动,”西门吹雪压低了声音命令道,“不要惊动王爷,我去东北角门看一眼。” 林暮隐愣住,想不到他竟这样放心让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正胡思乱想着,西门吹雪却已经悄无声息地翻上了房顶,朝着东北方的院落飞去。 “希望不要出现意外。”林暮隐暗暗地想道,不知怎的,她很怕变成西门吹雪的累赘。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王府内寂静无声。 林暮隐虽是极少慌乱的性子,但现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睫毛和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 第17页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西门吹雪从院落正门的房顶轻巧地跳了下来,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深邃有棱角。 林暮隐松了口气,刚想张口询问他关于凶手的事情,却发现了异样。 眼前的人,并不是西门吹雪。 先不说身高和体型略有差距,这个人手中的剑实在太过华丽,全不像西门吹雪的剑一般干净简单。 自然,他的剑鞘上,也镶嵌着一个精巧的翠玉飞雁。 看到林暮隐,凶手也停住了脚步。 林暮隐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剑,她伸直了手臂,将磨得发亮的剑尖对准了面前的赝品。 “怎么?”他说,“你要杀了我吗?” “声音和容貌全都一样,”林暮隐无奈地想,“这易容术也算出神入化了。” “我和他,之前比试过一次。”她的声音像结了霜一样冷。 没等对方回答,林暮隐继续说了下去。 “我输了,因为他的剑举世无双,根本不是我能企及的高度。” 黑暗处的男人像是雕塑一样,身影一动不动地凝滞在那里。 “所以没有人有资格冒充他,”林暮隐说,“包括你在内。” 话音刚落,凶手便极快地冲向了林暮隐。 他轻功很好,接着这股劲,手中的剑也毫不留情地刺了出去,月光将这把杀人的利器镀得寒光闪闪,分外刺眼。 林暮隐举起剑来抵挡,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眼见这样的攻击占不到便宜,凶手放弃了直来直去的出招。 他利用轻功左挪右闪,时而跃上房顶,时而从庭院里的枯树上冲向林暮隐的背后,企图偷袭。 “你知道,你和西门吹雪的区别是什么吗?”林暮隐的声音极冷。 “他光明磊落,从不拿着剑从人的背后发动进攻。” 这话似乎激怒了眼前的男人,他的出招更紧迫了。 只见凶手迅速地跳上了院内的一个阁楼顶上,因为方位的问题,这座阁楼看起来像一道密不透风的黑色高墙。 还不等林暮隐反应过来,男人已经迅速地飞了过来。 林暮隐努力地腾挪着身体,避免被刺中,却没注意到他左手还握着一把匕首。 “噗”的一声,这把匕首实实在在地刺中了林暮隐的腰部。 可惜,还没等他来得及放松精神,就发现眼前的女人不见了。 凶手警戒地看着静悄悄的四周,预感到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林暮隐从阴影处缓缓走了出来,她眼神凌厉,身量轻盈,而腰上毫发无损。 “怎么...”凶手愣住了,他咆哮道:“我刚刚明明刺中了!” 像是料到他的反应,林暮隐冷笑着回应:“刚刚那个,只是我的影子罢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杀了吧?” 说话间,林暮隐的脚下浮现出了游动的太极图案,而无数道凌厉的剑气便朝着凶手的胸口和喉咙扑了过去。 这剑气没有实体,只有逐渐逼近才能被感知到,凶手费力抵挡了一会,还是被漏掉的几道剑气狠狠捅穿了腹部。 眼见凶手见了血,林暮隐的动作更快了几分,想迅速结束这场战斗。 可惜,凶手一个闪身,倏地从原地消失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腾挪到了屋顶上,朝着西边飞走了。 林暮隐暗道不好,正要抬腿去追。 而此时,西门吹雪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我来迟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歉意,“角门的迷药只是调虎离山的计谋。” 林暮隐赶忙摇了摇头,极快地解释道:“那人被我打伤,他轻功了得,已经往西去了。” 西门吹雪没再多说,他将剑收进剑鞘,纵身一跃跳上了西边的屋顶。 林暮隐会意,和西门吹雪沿着血迹,一前一后地朝西追赶着。 “王爷那边,我已经通知了陆小凤,”西门吹雪说道,“不必担心有人杀个回马枪。” 话音刚落,前方一道白色的身影略有些迟缓地闪了一下,便落入了树林里。 腹部的伤口极深,林暮隐猜到那人已经撑不住。 西门吹雪的轻功极好,眨眼之间,他便已经跟着那道白色的身影,闪进了树林里。 凶手有些无力地靠着树干坐下,好似认命一般,把手里的剑丢到一边, 他用手捂着腹部的伤口,鲜血已经染红了大部分衣衫,看起来触目惊心。 “也许我今天不该来,也不该小瞧你,”他看着林暮隐说,“大约这就是命吧。” “我对不起我爹娘,”像是想起了什么。男人的鼻子和眉毛因为痛苦皱成一团,他的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澈的眼泪。 鲜血不停地从伤口里汩汩地流出,凶手的眼泪还没被吹干,便渐渐没了气息。 易容术消失之后,林暮隐借着月光,才看清了死去男人的真面目。 她如同被落雷击中一般,瞬间睁大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事出去了一下 所以发的有点晚 见谅~感谢在2020-08-06 21:00:35~2020-08-07 22:1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了七八个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华山雪(9) -- 第18页 眼前的男人,脸上的泪水还没有被风干,他的喉咙被刺穿,鲜血染红了这一身轻飘飘的白衣。 虽然特意乔装改扮,但林暮隐依旧认得出,面前这具没有生机的尸体,是捕快柳一叙。 她被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刚刚略微出汗的手心和额头已经被吹得有些冰凉。 “怎么会是他… 林暮隐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她下意识地蹲下身,想看清一点对方的脸。 最终,她还是手指颤抖地为柳一叙合上眼睑。 西门吹雪皱着眉头,他隐约地感觉到,案子的发展似乎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林子里的风猎猎地刮着,似乎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伴随着这阵风的,只有一声短短的叹息。 西门吹雪和林暮隐折返回了王府,在那里见到了陆小凤和花满楼。 “凶手的尸体,在朝西六里地的树林里,”林暮隐的声调艰涩,“我们在他的剑上,绑了一块白色布条。” 陆小凤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点了点头。 “那我马上通知柳一叙带人去把尸体领走,”他摸了摸胡子,试图回忆起柳一叙今天当差的地点。 “不必了,”西门吹雪的身影在月影下,仿佛如雾气一般捉摸不透。 “凶手就是柳一叙。” 这话一出,换陆小凤瞪起了眼睛,长大嘴巴。 他还想问些什么,但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深夜,城内又下起了小雨,寒气从地面上透进屋内,冷得人牙齿打颤。 林暮隐像是怕冷一般,将窗户关紧,又生起了炭火。 然后,她从腰间掏出一块赤红色的朱砂石,凝神屏气,向腕间凝聚内力。 直到朱砂石被内力催发得微微发光,林暮隐便拿着石头,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法阵。 这法阵她每晚都画,每次画的时候,都期待着能够奇迹般地召唤出芙蓉杯的碎片。 尽管林暮隐很明白,有灵气的宝物,不会如此轻易现身。 但她总是抱着希望在赌的。 不过可惜的是,今晚的法阵和昨晚的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没能等到预料中的结果,林暮隐鲜少地露出了沮丧的神情,她跪坐在地上,有些无力地将脸埋进了柔软的床铺里。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极轻的敲门声。 “是我,”西门吹雪的声音被雨切割得极为不真切。 林暮隐心里一惊,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脸,才去开门。 西门吹雪打着一把纸伞站在门外,他霞姿月韵的身影仿佛不带一点人气。 见她打开了门,西门吹雪将伞收在廊下,随即进了屋。 “你找到碎片了吗?”他大概看到了法阵,刚刚跨进屋便这样问林暮隐。 “没有,”林暮隐苦笑,“大概还不到时候。” 西门吹雪没再说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热乎乎的纸袋,递给了林暮隐。 袋子里装着一个刚刚烤好的芝麻酥饼,能在冬夜的雨天还冒着热气,想必买它的人一定用了极快的速度赶回来。 林暮隐张了张嘴,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小声道:“谢谢。”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外面的雨还是冷冷清清地下着,全然不管人的心意。 他打开了门,拿起了廊下湿漉漉的伞。 “放心,”西门吹雪的语气格外坚定,“一定会找到的。”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就离开了林暮隐门前,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院子里除了摇晃的灯火和密集雨声外再无其他,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的坟场。 其实这次的行动中,西门吹雪也有些事隐瞒了她。 比如,他虽然赶去了角门,但并未花费太长时间就识破了调虎离山的诡计,返回之后,却看到了林暮隐正在和冒牌的西门吹雪对峙。 他本想上前将凶手了结,却无意中听到了林暮隐的那句话。 ——西门吹雪光明磊落,从不拿着剑从人的背后发动进攻。 只这一句,西门吹雪便认定,此人与他称得上是知己。 陆小凤在结束行动之后,并未直接回到住处,他找了一个灯火通明的热闹地方,坐下来喝酒。 他喜欢喝酒,喜欢奢侈和享受,但今晚的陆小凤并非仅仅为了享乐才来,他心中有着无法驱散的郁闷。 柳一叙的死,让陆小凤开始怀疑起自己,甚至开始怀疑所有人已经掉入了一个圈套。 但雁行帮做下的灭门案,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大堂里推杯换盏的声音,女人和男人的调笑声,还有混合着脂粉香的酒气,完全淹没了外面萧条的雨夜。 这时,一个穿着雪青色长裙的女人朝陆小凤走了过来,她的脸颊生得偏圆,但眼睛却明亮水润,像是两颗青杏。 她略施粉黛,嘴唇和脸颊都泛着桃红色,脖颈细白,看起来像是裹了蜜糖的红果一样诱人。 陆小凤自然也看到了她,但他并未放下酒杯,也没有要跟对方搭话的打算。 “怎么,陆小凤看到女人居然这么冷淡?”女人笑起来,声音脆生得像是新鲜的雪莲果。 “我今天实在没那个心情,”他苦笑起来,“姑娘还是放过我吧。” 女人听了这话,倒也不恼,她招了招手,唤小二上菜。 -- 第19页 “我今日反倒很有心情,”她指着桌上的酒菜说道,“你陪我吃完,我就放你走。” 陆小凤刚想张口拒绝,女人却突然凑近他警告道:“你若不同意,我就在这里说你非礼我。” 听到这句警告,陆小凤无计可施,他只能点点头,坐在了女人的旁边。 她的身上散发着极清淡的丁香气息,配上雪青色的衣服,更衬得女人出尘绝艳。 连陆小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愿意留下来实在不是怕被骂非礼,而是的确有些想跟她坐在一起。 酒过三巡,女人似乎有些睡意,她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手一松,筷子便“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陆小凤趁着这个功夫,从窗户一个跟头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女人一下被惊醒,才发现陆小凤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气极反笑,这笑声惹来了许多男人的目光。 这时,从楼上下来了一个和她长得极像的女人,她的身上也同样散发着好闻的丁香气味。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人穿着秋香色的外袍,里面裹着青莲色的纱衣。 “姐姐?”她亲热地招呼着站在桌前的女人道,“走吧。” 话音未落,两个绝色美人便身轻如燕地掠出了窗外,消失在了雨夜里。 雨渐渐地停了,月亮仍旧旁若无人地高高挂在天上。 陆小凤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他点了灯,却没有生起炭火,刚刚喝的酒还在胃里。暖得整个人像是浸泡在热水里一样通体舒畅。 风从外面吹来,带来了一股极淡的丁香气息。 眨眼的功夫,两个美人便像两只娇俏轻盈的蝴蝶,从窗户飞进了陆小凤的卧室里。 陆小凤眼皮都不抬一下,像是早就知道她们会跟来一样。 “不愧是无花双姝,”他懒洋洋地说道,“不但轻功极好,长得也和传闻中一样的美。” 和陆小凤喝酒的女人,叫乔染碧,另一个是她的妹妹,乔燃红。 这两人是无花派的顶尖高手,极擅调香,轻功和暗器功夫也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 一把铁制的无花钉撒出去,轻易就能要了别人的性命。 “你既知道我们在后面跟着你,为何不把我们甩脱再回来呢?”乔染碧嘲弄道,“你虽喝了酒,还不至于没用到这种程度吧?” “若是身后追着我的是漂亮女人,我倒没什么非得甩掉她的必要。”陆小凤笑着回答她。 “漂亮女人,也是能杀人的。”乔燃红似乎对陆小凤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很不满,说话声调非常冷。 “你们来找我,肯定不是吵架的。”陆小凤坐起身来,把大红斗篷脱下,挂在一旁。 “有话不妨直说。” 乔染碧似乎也不打算兜圈子,她向来有话直说。 “关于雁行帮的事情,我建议你,不妨和我们无花派联手。” 这话一出,陆小凤反而笑了出来。 “我凭什么跟你们联手?”他边笑边问道,“难道你们比我的老朋友还靠谱?” 乔染碧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 “既能洗清好朋友的冤屈,还能让我们两个陪你睡觉,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这话从一个美人口中说出,难免不叫人浮想联翩,但陆小凤却出奇地清醒。 他虽然喜欢漂亮女人,但还要命。 “看来你是不愿意了,”乔燃红冷笑着问道。 “是,”陆小凤非常坦诚地回答,“我不愿意。” 乔染碧像是一早知道他会拒绝,连脸色都没有变。 “听说和你们同行的人里,有个极漂亮清冷的美人?” 陆小凤知道她说的是林暮隐,暗地里叹起气来,可见美得太引人注目,也不全是好事。 “我们两个自然打不过你,”乔染碧扭过头,“但对付她也不是不行。” 听到这话,陆小凤弯下腰笑得极大声,连眼泪都蹦出来一点。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她是个绣花枕头吧?”他的眉毛快要和胡子皱作一团。 “她的剑虽不及西门吹雪,但和岁寒三友交个手,是没问题的。” 乔染碧知道陆小凤向来不会在这件事上撒谎,她一双青杏一样水灵的眼睛终于有了点怒气。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铲除雁行帮不可?”陆小凤发问道,“你们有什么血海深仇吗?” “自然不是,”乔燃红伸出手捋了捋头发,“雁行帮历史悠久,门下资产也很多。传说他们有一个宝库,里面装满了积年存下的黄金和珠宝。” “原来你们是为了钱。”陆小凤说道。 世人的贪欲总是无休无止,谁说江湖中人只把钱财当作身外之物的? “也不仅仅为了这个,”乔染碧打断他,“雁行帮擅长易容,精通用毒,天下没有第二个帮派有他们这样的能耐。” “那宝库里不仅有财宝,还有秘籍,对吗?” 陆小凤勾起嘴角,笑得痞里痞气,乔燃红看的脸一红,索性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愧是陆小凤,”乔染碧点了点头,“什么都想要,也没什么不好,难道女人除了依附于男人,不能有点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陆小凤举手投降:“我没有这么说过。” 乔染碧似乎不愿意多跟他废话,她站起身来说道:“给你三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我们虽打不过那个美人,但别忘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 第20页 “何况,你若以为无花派只有我们姐妹二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女人的脸上恢复了一些笑意,“很多事,都是你意想不到的。” 这已经算是明晃晃的威胁了,陆小凤有点头疼,他不喜欢受制于人,更怕极了找上门来的麻烦,虽然他总是和麻烦一起。 乔家两姐妹走后,陆小凤陷入了短暂的忧愁和沉默中。 他思来想去还是下了床,打算去找林暮隐,想暗示她最近小心些。 没想到却在门外,碰到了西门吹雪。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求收藏~ ☆、华山雪(10) 大概是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西门吹雪,陆小凤明显愣了一下。 “吓我一跳,”他说道,“大晚上不睡觉,在这站着干什么?” 西门吹雪反问道:“那你呢?” 陆小凤被他问住,他摸了摸脖子,沉默了半晌才说了一句。 “你和林暮隐,最近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他似乎不愿意多说,留下这样一句话之后就折回了房间。 雨下了一整晚,最终还是在第二天放晴了,多亏了穿透云层的阳光,空气中的潮湿和寒意也被减弱了许多。 虽然表面上解决了凶手,但四个人的心情并没有丝毫轻松。 灭门案到底是柳一叙自作主张,还是雁行帮内全部人的共识,现在尚且不得而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不会这么快结束。 陆小凤思前想后,决定去连家和老朋友聊聊天。 遇到阳光非常灿烂的日子,连十三似乎更喜欢待在屋内,女儿连璧大多时候都在一旁陪伴他,或是伺候茶水,或是陪他出去短暂地晒会太阳。 不过,有时候也和今天一样不见踪影。 “连璧姑娘出去了吗?”陆小凤问道。 连十三只是“嗯”了一声,便匆匆将话题转了开来。 “柳一叙死了,是吗?”他上半张脸隐藏在昏暗的光线下,抽了抽嘴巴,像是要流下泪来。 陆小凤点点头,坐到了连十三的旁边。 “太糊涂了,”连十三不住地叹气,“他爹是那样一个正直诚挚的好人,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资历深的江湖人,大概没几个不知道柳长街的大名,那个依靠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勘破大案,却对名利毫无兴趣的小捕头。 但任谁也不会想到柳一叙的结局会是这种别样的荒唐。 “这件事,可能没有这么简单。”陆小凤推断道。 “先抛开柳一叙的身份不提,他的武功和能力,并不足以成为雁行帮的上层,更没有将薛轻一剑穿喉的能力。” 连十三略显苍老的脸看起来分外沉重,他大概还没有从柳一叙的死亡中振作起来,话也格外的少。 “你还要,继续追查这件事吗?”他犹豫了半晌,开口道。 “这件事是我拜托你的,但时至今日,局面已经有点难以控制…”连十三没有再说下去,但潜台词很明显,即使对方不想再管这桩麻烦事,自己也依旧心存感激。 陆小凤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小口。 他不爱喝茶,即使端上来一小杯,也只是简单喝几口。 “世人都说我陆小凤最怕麻烦,”他笑道,“但殊不知,我也爱找麻烦。” 说完这话,他就望着老朋友笑了起来。 这时,连十三伸出满是老茧的手,粗糙地揉了揉眼睛。 “人年纪大了,就容易被情绪支配,”他的嗓音有点颤抖,“这件事,我只能全部交托给你了。” 陆小凤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意思是叫他放心。 离开连家后,陆小凤在街上闲逛起来,他本想趁着这个功夫好好理清一下案情,不料才拐进一个巷子,就被人拦住了。 可惜,这次来的人不是绝代美人,而是一个枯瘦的老头。 他的眼珠浑浊,从脸皮到手指都好像是包裹着人皮的树干,干枯又极多褶皱,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怎么,你也是来找我联手的吗?”陆小凤抬了抬眼皮,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这倒不是,”老头说道,“我是想让你停手,不要再查下去。” 陆小凤听到这话,就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因他平生最讨厌被束缚,也不太喜欢被无关紧要的人命令。 “堂堂金刀门堂主谢竟,居然也开始管江湖上的闲事了。” 金刀门门下弟子不多,但最是耿直,平日闭关不出修炼刀法,更别提出来插手与他们无关的琐事。 “这虽然是闲事,但并不是和我无关,”谢竟将手背在身后,一副老成持重的神态。 “雁行帮历史悠久,帮众鱼龙混杂,这次的案子到底是谁主使暂且不知。” “但其实,据我所知江湖中已经有好事者盯上了他们的财富。” 陆小凤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不得不承认,也许除了无花派,还有其他的人对雁行帮的财宝虎视眈眈。 “这平衡一旦被打破,江湖中说不定会有大乱。”谢竟叹了口气,皱起两条花白的眉毛说道,“我断不能眼见如此。” 他言辞恳切,再加上平日里为人正直,江湖中名声也不错,陆小凤也清楚他没有什么私心。 “我知道你的意思,”陆小凤说道,“但人的欲望也不会因为我收手就中止,何况,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 第21页 见谢竟还想劝解几句,陆小凤忙礼貌地挥了挥手,制止了他。 “不必劝我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一个闪身远离了巷子,没有再回头。 谢竟还静静地站在巷子里,没有追上去的打算。 陆小凤生怕再碰到人,他就近找了个酒馆填饱了肚子,就匆匆忙忙地赶回住处。 结果,他刚拐进巷子里,就被两个带着镣铐和枷锁的捕快给挡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矮小的捕快挺着油肚,见到陆小凤,不由分说地就冲上来,要把手铐挂在陆小凤的手腕上。 只见陆小凤双臂一滑,用手指夹住了这幅黑漆漆的镣铐,再一用力,手铐竟然从中断成两节。 “你敢拒捕?”另一个捕快见状,朝地上啐了一口,准备拿起枷锁想把他铐起来。 “拒捕?”听了这话,陆小凤更一头雾水,“我一没偷二没抢,什么罪也没犯,抓我干什么?” 但这两个捕快显然不打算跟陆小凤解释,他们扑上来想摁住陆小凤。 陆小凤向后一撤,轻松躲过了这两个人,接着,他跳起来翻了个身,直接从房顶飞进了院子里。 两名捕快本想踹开大门,冲进去把陆小凤拿下,但这时,西门吹雪打开了大门。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剑站在门口,直直地看着那两个捕快。 那身白衣和长剑一旦亮出来,恐怕江湖中没有人会不知道眼前男人的可怕。 两个捕快眼见讨不到甜头,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巷子。 “怎么突然有捕快跑来抓我?”陆小凤疑惑极了,“难不成是因为柳一叙?” 花满楼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因为柳一叙,是因为金刀门的门主,谢竟。” “谢竟死了。” 这话一出,好像一盆冰水当空浇在陆小凤的头顶上,又冷又湿,忍不住叫人打寒颤。 刚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活人,就这样死了。 “谢竟死得很惨烈,脸被割掉了半边,还好尸体在巷子里,没有太多人看到。” 像是想象到了满地是血的场面,林暮隐握着剑的手指又收紧了一点。 “他走之前和门下弟子说是来找你的,”花满楼叹气,“再加上你的确出了门,八成他们以为是你杀了谢竟。” 陆小凤的脸色登时变得极其难看,“我的确见到了他,但并未杀他。”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的确没什么说服力。但陆小凤不喜欢动手杀人,这却是事实。 他首先怀疑的人,是昨夜跑来威胁自己的无花双姝,但对方既说了三日,也自然不会食言。 “可能是雁行帮,”坐在一旁的林暮隐说道,“也许是他们杀了谢竟,然后嫁祸给你。” 花满楼点了点头,除此之外,他们都想不出什么更合理的解释。 能够杀掉谢竟的人,功力自然深厚。假如不是为了嫁祸给陆小凤,何必选在大白天动手,还偏巧赶在谢竟来见陆小凤的时候。 且不论衙门那边如何处理,这件事一出,陆小凤便成了整个金刀门的公敌。 只有他拿出“剿灭雁行帮”的诚意和行动来,才能洗清嫌疑。 “这倒糟了,”陆小凤笑得极其无奈,“现在除了讨回西门吹雪的清白,还得讨回我的清白。” “最近你出门的时候可要小心,”花满楼说道,“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他温润如玉的脸上也露出了担忧之色,为陆小凤,更为身在迷雾中的所有人。 入夜,院子里的灯笼亮了起来,陆小凤推开了卧室的门,准备出去。 他身后跟着西门吹雪。 两人像是在屋里交谈了些什么,西门吹雪点了点头,便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你要去哪?”隔壁房间的林暮隐听到声响,从窗户边探出了头,问道。 “我去找吴仲轩,”陆小凤苦笑道,“衙门那边,还需要他帮忙出面摆平才行。” 林暮隐听到这话,也迅速地跨出了屋门。 她衣着整齐,手里还拿着剑,看起来仿佛早有准备。 “我同你一起吧。”她说。 陆小凤本想拒绝,但想起来乔染碧和乔燃红,突然觉得让她跟着自己也不是坏事。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院子,转出门口这道宽敞的巷子,就来到了街上。 “碎片还是没有下落吗?”陆小凤问她。 “嗯…”林暮隐的睫毛被四处的灯火染成金色,她眨了眨眼,仿佛有羽毛飘落。 “暂时没有,”她说,“只能再找找看了。“ 陆小凤很少这样近距离地看着林暮隐,他虽然喜欢漂亮女人,但想到西门吹雪宛如寒冬三九的冷脸,还是下意识地会躲远点。 “把你卷进这件事来,是我考虑不周。” 陆小凤总觉得美人不应该吃苦,更不应该去做危险的事情。 “没有,是我硬要加入的。”林暮隐说,“接下来,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陆小凤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我打算过两天去快雪楼看一下,但是…” 看到陆小凤为难的脸色,林暮隐也猜出来了□□分。 这快雪楼,是个青楼。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留言呀~~ ☆、华山雪(11) 陆小凤难得地有些犹豫起来,因为无花双姝的关系,他肯定不能放林暮隐一个人待着。 -- 第22页 但身为女子,不管以什么理由去青楼,好像都不太合适。 看到他为难的表情,林暮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鼻子上皱起几条浅浅的笑纹,极有亲和力。 “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可以女扮男装?”她晃了晃手里的剑,“别担心,不会被识破的。” 毕竟林暮隐不像闺阁小姐一样束手束脚,仪态更是舒展大方,真要扮男人,也并不违和。 这话提醒了陆小凤,好似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陆小凤松了一口气,步子也迈得大了几分。 这边,吴仲轩听说了陆小凤的遭遇,二话不说便答应明日派手下去衙门帮他带话。 “听林姑娘说,你们过几日要去快雪楼?” 吴仲轩知道陆小凤不爱喝茶,便吩咐人将一坛酒直接摆上了桌,陆小凤会意地笑了笑,端起来就咕咚咚地喝了半碗。 “是,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店主。”陆小凤回答道。 “哈哈,要说快雪楼最值得一看的,肯定是他们家的当家花魁。”仿佛已经想到了对方的脸,吴仲轩笑得有点意犹未尽。 “听说她只接待江湖名士,对财大气粗的人甚至不肯给一点好脸色。” 林暮隐猜测,吴仲轩大概就是那些“财大气粗”的人中的一员,不然怎么会了解得如此一清二楚。 “你虽然是去办正事,但若有难得的机会,可不要放过啊。” 吴仲轩的口气颇有一种“过来人”的稳重,陆小凤自然心领神会,也勾了一下嘴角。 聊了一会,两人婉拒了吴仲轩的晚饭邀请,决定早点回到住处。 “明天去买几件衣服吧。”陆小凤挠了挠头,“小尺寸的男装可能比较适合你。” “是不是还得粘两道胡子在脸上?”林暮隐摸了摸自己的人中,盯着陆小凤的两撇胡子看了看,又笑出了声。 陆小凤叹了口气,说道:“若不是我嘴上这两道眉毛,出了门怕是没人认得我。” 林暮隐伸出手来,指了指陆小凤身上的大红披风,调侃道:“除非是色盲,不然老远见了这大红披风,也还是一样能认出来。” 陆小凤无奈地撇撇嘴,说道:“或许我哪天应该偷西门吹雪的白衣服穿,看会不会有人认错。” 说到这里,他又回想起了自己刚刚和那个男人的交谈内容。 西门吹雪虽然明确地表示,自己将林暮隐作为知己。但到底是兄弟之情还是别的,西门吹雪没有去想,陆小凤也不敢去想。 毕竟剑神是神,不是普通人。 “西门吹雪…”陆小凤斟酌着合适的用词,“可能会有些难相处,之前要你和他一起行动,会不会有些为难。” 林暮隐反而被问得一愣,她下意识地反驳道:“怎么会,真要说,也该是我有些不足之处。” 看到她毫无知觉的脸,陆小凤又头疼起来了,他挠了挠头,明明是大冬天,却感觉后背湿了一半。 自己虽称不上巧舌如簧,但今天就好像被烫了舌头,说起话来格外的词不达意。 林暮隐见他为难,便坦然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这回事。 “其实之前柳一叙假扮西门吹雪去袭击王府的时候,我很生气。”仿佛是回忆起了让她不愉快的经历,林暮隐的口气也相当不善。 “因为西门吹雪的剑就应当和他的人一样,是光明正大,毫无杂质的。” 同为用剑之人,林暮隐自然比常人更加能理解西门吹雪对于剑的执念,但若说有什么其他心思,她便只当做是倾慕之情,并未深究。 听到她的话,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在情感上做一块质朴的木头,难道就是剑客的宿命吗? 想到这,陆小凤婉转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过两天的行动上,不再尝试提起西门吹雪。 “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想让老朋友开窍,只怕比我戒酒还要难上十倍。”他无可奈何地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夜渐渐地深了,西南风吹起来依旧有些冻耳朵,林暮隐回到卧室就急忙升起了炭火,她最怕这样透进骨髓的冷。 关于今天陆小凤的问题,她并没有多想。 但不得不承认,西门吹雪对于她来说很是重要。 “今晚没有下雨啊,”林暮隐坐在炭火旁,用红彤彤的热气暖着自己的手和脚,自言自语道。 “那应该不会被吵得睡不着了。” 这样的平静的晴好天气,一直持续到四个人准备出发去快雪楼的那天,都没有改变。 空气的间隙少了许多潮气,反而多了点干燥。 虽然陆小凤一再建议西门吹雪将长发扎起来,再将身上的白衣换掉,但想也知道,剑神是绝不会同意的。 他们已经在庭院里等了林暮隐两盏茶的时间,还是没能等到她换好衣服出来。 这倒不能怪林暮隐手脚太慢,她早就换好了男装,只是胡子贴不牢,反复几次都没能成功。 于是,林暮隐索性放弃了这一撮假胡子,拿起剑果断地走出门外、 为了扮男装,林暮隐今天特意不施粉黛,把头发挽得极为利落,又把耳朵上常挂着的两只珍珠耳环取了下来,远远看去面如冠玉,生的极英俊。 她平日里不喜欢明亮艳丽的颜色,这次扮男装也穿得更素净。一身茶白的内衫和水绿色的外套,像极了清澈湖水里白色的鹤影。 -- 第23页 “总觉得,”陆小凤缓缓开口说道,“远看有点像缩小了的西门吹雪。” 这话一出,西门吹雪立刻用那张寒气十足的脸看着陆小凤,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我这样,不会露馅吧?”林暮隐有点犹豫,她毕竟是女人,不可能完全妥帖地模仿男性的一举一动。 “不会不会,”陆小凤轻松地摆了摆手,“只看脸的话,是个极俊秀的富家小公子。” “只要你别说话。”西门吹雪毫不留情地补了一句,就提着剑走出了门。 快雪楼是城北最大的青楼,也是方圆十里最大的酒楼。 即使你不想来找女人,只是单纯想喝酒吃饭,也非常合适。 一到黑夜,快雪楼的门口总是熙熙攘攘,露着半个胸脯的女人站在门的两边,轻轻挥舞着扇子。眼波流转地暗示着每一个经过的客人。 楼宇张灯结彩,连木窗上都悬着五颜六色的灯笼,风吹来的时候,这些灯笼像极了不断飘荡的星星。 再加上大堂里传来的极为热闹的嬉笑声和饭菜的香味,足以绊住许多男人的双眼和脚跟。 西门吹雪显然对这样的地方极其讨厌,他的脸色非常不好。 陆小凤反而对这样的地方轻车熟路,他率先跨出一步,进了快雪楼,剩下三人只好跟着他的脚步一起走了进去。 四人挑了一个角落的地方坐下,才发现大堂里修了一个华丽无比的舞台,大概是用来跳舞的。 其他客人的注意力本来还集中在二楼来来去去的漂亮女人,结果陆小凤一行人走进来后,他们的目光便全都停在了这四个人身上。 陆小凤那四条眉毛显眼之极,再加上身边白衣飘飘的西门吹雪,足够让许多人将目光留在他们身上。 倒是花满楼瞎如蝙蝠,在这里坐着相当悠然自得。 这时,只听得二楼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响声,紧接着,有几个姿色清丽的女人,穿着妃色长裙,从楼上依次走了下来。 几个人走上舞台之后便拿起了挂在一旁的琵琶,自觉跪坐在地上,还有几个女人则提起灯笼,安静地立在一旁。 接着,屋中的灯火尽数熄灭,只留下屋角几支蜡烛和舞台上的灯笼。 屋内一变暗,喧闹的大堂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花魁要出来了,”陆小凤笑道,“看来我们今天倒来对了时候。” 这时,琵琶清脆的声音响起了,伴着《浔阳夜月》的调子,一个女人沿着系在房梁上的红色纱巾,轻巧地落了下来, 先露出来的是一双白玉般精巧的脚和纤细的脚踝,她没有穿鞋,脚趾上染了胭脂色的蔻丹,右脚踝上带着一串黄铜铃铛。 人们看到她出现,立刻窃窃私语了起来。 “不愧是晚照,真是好看极了。” “是啊,我看天上的仙人也就如此了。” “听说她今日是闭门谢客的,怎么突然出来了…” 晚照终于在舞台上站定,她穿着红色的轻罗纱衣,露出纤细的四肢和如同蜜桃般饱满的脸颊。 虽然带着半只面具,但仍能看得出她朦胧美丽的眉眼,和小而嫣红的嘴唇。 接着,伴随着琵琶的乐声,她开始翩翩起舞。 红裙翻飞,女人细长的手指,像是被狂风卷下来的树叶。 她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抬手,头上的步摇和玉钗便会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不说其他人,连经常结识美人的陆小凤也呆呆地望着台上的女子。 晚照像是融化在夕阳里的飞鸟,又像是随着流水飘走的枫叶,有着致命的脆弱和美感。 林暮隐百无聊赖地望着四周,令她失望的是,并没有找到身上带着玉雁饰物的人。 “难不成,这里大多是普通人?” 想到这里,她端起桌上滚烫的茶水小心地喝了一口。 突然,林暮隐感到自己的后颈仿佛被什么刺中,一阵轻微的麻感传到了她的大脑中。 作者有话要说:  剑神还没发现自己已经被漂亮姐姐吸引了吗! ☆、华山雪(12) 这种刺痛感稍纵即逝,比蚊子叮了一口还来得更轻缓。 林暮隐只是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后颈,发现没什么之后,便又放下了手。 她身后飘过去了一道雪青色的女人身影,速度快得难以捉摸,只一下便消失了。 若是陆小凤的注意力没有全部集中在舞台上,一定能认出此人的真面目。 只可惜,他实在是太专注了。 周遭的空气渐渐升温,浑浊了起来。酒菜的气味和女人的脂粉香混合在一起,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丁香香气。 林暮隐抬起头看着西门吹雪,不得不感叹他的定力极好,从晚照上台到现在,这个人未曾给予女人一个眼神。 这个男人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被雨洗刷过的荒原,凉得不带一点人间气。 仿佛察觉到有人盯着他看,西门吹雪睁开眼睛,和视线的来源四目相对。 这样一来,林暮隐反而先撑不住,她匆匆地低下头,睫毛像是黑色瓦片上滴落的雨帘。 这时,台上的晚照一舞已毕,大堂内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下面的客人知道接下来的节目才是重点,都屏息凝神地盯着台上的女人。 -- 第24页 只见晚照从一旁的女人手中接过一个圆滚滚的红色绣球,放在掌心随意地颠了几下,随即俯瞰着台下的观众。 “他要做什么?”林暮隐侧过身问花满楼,却懊恼地想起他什么也看不见,又不好意思地将身子坐正。 “晚照姑娘手里是不是有个绣球?”花满楼问道。 “是。” “这是她在为自己挑选今夜的客人。”花满楼笑道,“被绣球打中的人,就是她的目标。” 林暮隐的脸上出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和她今天的打扮非常不相称。 她低下头,捧起面前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还没等林暮隐把嘴里滚烫的茶水咽进肚里,余光就瞥见那个红绣球朝着她的方向极快地飞了过来。 花满楼不着痕迹地向后侧了一下身子,那红绣球便稳当当地落在了林暮隐的怀里。 林暮隐:“…?” 坐在对面的陆小凤见状,登时大笑起来,连桌上的茶碗都差点被他的笑声扫到地上。 西门吹雪的表情也没有友善到哪里去,仿佛一块冰狠狠地凿穿了地板。 店里客人的目光,或嫉妒或艳羡,全部黏在了林暮隐的身上,她本就对自己的男装没什么自信,这下更是要窘到地心里。 “那位客人,请到二楼左手边最尽头的房间里等我。”晚照还立在舞台上,艳丽得宛如一朵红色的山茶。 “我能不能不去啊?”林暮隐手里抓着绣球,小声问陆小凤。 “在这里,被晚照选中,断没有不去的道理。”陆小凤憋着笑,劝道,“若是真要发生什么,便推说不行就好。” “何况,你还可以趁机探听一下店主的事情。” “不行?”林暮隐这样想着,叹了口气,自己实在没有应付这种局面的经验。 “别怕,我们都在外面。” 花满楼拍了拍林暮隐的肩膀,安慰道。 他的话语和神态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人忧愁和害怕的。 林暮隐点了点头,她极力压下自己刚刚慌乱的样子,鼓起勇气站起身来。 “往好处想,也许能找到点线索,尽早拿到碎片?” 她屏息凝神,尽力回想碎片的事情,来安慰自己。 晚照见她起身,便飘飘然从舞台的后面消失了,想来是打算去换一身衣服方便待客。 林暮隐从没有觉得走路是一件如此艰难折磨的事情,感觉好像是穿着巨大的木鞋在深水里向前挪步一样,每前进一步都耗掉她许多的力气。 她脚步迟缓地爬上了二楼,手里还死死捏着那个红色的绣球。 大堂里所有的客人仍旧一直盯着林暮隐的背影,像是要把她背后钻出一个带火的大洞。 林暮隐在二楼楼梯口拐了一个弯,径直向最里面走去。 不同于其他房间,晚照的屋子连房门上都雕着漂亮的花,面积也比普通的房间大上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屋内极宽敞,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张龙纹的长木桌,上面摆着一张古琴。 桌子旁放了两个五彩蝴蝶纹梅瓶,里面插着几株腊梅,墙上是一幅春景。 房门右手边的榻上有一个花梨木炕桌,上面用碟子盛了一些糕点,还摆着一壶酒。 正对着榻的,是个极大的景泰蓝珐琅鱼缸,缸里面游着几尾红鱼,配着翠绿的水草,很是赏心悦目。 而房间的另一边,则是挂了轻纱帷幔的卧床,床边卧着一盏嵌着金边的黄铜香炉,再加上屋内的炭火,烘得林暮隐仿佛置身花海。 她想了想,在右边的榻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晚照推门而入,她换了一身平常的衣服,月白色团荷花的里衬,配上沙青色的外衫,衬得人纤尘不染。 看见林暮隐手里还抓着那个绣球,她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 “公子好像很紧张。”她说罢,便细细地盯着林暮隐的脸看了半天。 “公子若是托生成女子,一定比我美十倍。”晚照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笑着说道,“那这快雪楼第一美人的宝座,还得让给公子呢。” 林暮隐抿着嘴唇,笑得很勉强,只因这也不算什么极好的称赞。 但配上这张脸,便显得格外冷了几分。 “公子贵姓?”晚照端起桌上的酒壶,为林暮隐倒了一杯酒,“是本地的吗?” 林暮隐压低了声音,简短回答道:“我姓林,和江南花家有些交情,这次是来玩的。” 晚照点了点头,“怪不得呢,刚刚看林公子旁边坐着花家少爷,原来你们是知己好友。” 林暮隐见推脱不开,只好接过女人手里的酒。 晚照的手掌很小,手指也细软,全不像她用惯了剑,掌心生了不少的茧子。 一杯酒下肚,林暮隐慌乱的情绪终于稍微平静了一些。 “你在这里做了多久?”林暮隐问道。 “快雪楼开了多久,我就在这里待了多久。”她笑道,“我被快雪楼的主人救过,所以留下来报恩。” 看到林暮隐疑惑的神情,晚照进一步解释道:“他是石中玉的儿子,大概是因为父亲,所以不打算婚娶。” 雪山派无恶不作的石中玉,想必江湖中没人不知道其人的大名。 -- 第25页 不过据说他已经被摩天居士带回摩天崖教化,谁能想到这样的人渣还有个儿子呢。 “他虽是石中玉的儿子,但性情却完全不同,不然这快雪楼也不会有这么多客人。”晚照温柔地解释道。 “也是。”林暮隐点了点头,“他平常不在快雪楼里吗?” 晚照“嗯”了一声,说道:“他来不来全凭心情,就像今天,他答应来看看我,却到现在还没露面。” 林暮隐料想再问不出什么,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避免惹人怀疑。 “林公子用剑吗?”她看着林暮隐腰间挂着的那把剑,问道,“看不出来,你还会武功。” 林暮隐也笑着调侃晚照,“刚刚姑娘一舞,着实惊艳,我也没想到,你会些轻功。” 见自己被识破,晚照也不急,她坦诚地说道:“我原来混迹于江湖,若没有一些功夫傍身,实在难以生存。” 两人聊了一会,才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我给林公子弹琴吧,”晚照一边起身,一边招呼侍女来添酒。 “乐意之至。”林暮隐略略放松地倚在榻上,但手还紧紧握着剑。 晚照将龙纹长桌搬了过来,又从角落里拉了一把紫檀木扶手椅,缓缓地坐下。 “林公子喜欢听什么?” 林暮隐眯着眼睛想了一会,答道:“随便什么都好。” 她并不懂得弹琴,在华山的时候,除非碰到清音派的弟子,不然很少能听到极好的琴声。 晚照点了点头,开始弹那首《潇湘水云》 。 楼下大堂,随着晚照的离去,气氛再次热烈了起来。 陆小凤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观察着四周的陌生人,但可惜的是,并没有什么收获。 “晚照在弹琴,”陆小凤指了指楼上,对西门吹雪说,“看来林暮隐那边进行的挺顺利。” 说完,他站起身来,离开了大堂,想到外面透透气。 刚迈出大门,陆小凤就被一只女人的手拽了过去。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乔染碧。 “你倒真快活,居然为了女人跑这么远。”她淡淡的语气中,带了点讥讽。 “天地良心,我可没有被晚照选中啊,”陆小凤举起双手假装投降,“我是来吃饭的。” “吃饭?”乔染碧冷笑了一声,“快雪楼的主人石宽,是石中玉的儿子,你不知道吗?” 陆小凤听到这个情报,苦笑了起来:“这我真的不知道。” “石中玉为人卑鄙,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石宽只怕也不输他爹。”乔染碧挽了一下耳后的头发,“再加上,我听说他是雁行帮的人。” “跟这种人为敌,本身就是自找麻烦。” 这些形容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陆小凤只能暗暗腹诽,当今江湖中比石中玉狠辣的人,只怕不知有多少。 见乔染碧还想劝说自己和她联手,陆小凤马上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 “我之前曾说不愿意,如今我的回答还是一样。” 这个回答显然无法让她满意,乔染碧的眼光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剜过他的脸,冷笑了一声,便离开了。 陆小凤看到远处站着的乔燃红,像是在等她的姐姐。 他转身回到了大堂,却看到西门吹雪一脸焦急地往二楼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危! ☆、华山雪(13) 林暮隐斜倚在榻上。随着《潇湘水云》的调子,眼睛宛如餍足的猫咪一般,轻微地眯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这种环境对于男人来说的确非常放松舒适。 这一刻,林暮隐竟然有些不想变回女儿身,她觉得,就这样维持现状也很不错。 渐渐地,她便觉出了一些异样。 头很晕,不是那种饮酒过多的发晕,而是脑子里宛如被塞了一团粘稠的年糕,连思考都被这团黏糊糊的东西绊住。 她努力地握紧腰间的剑,想让自己稍微清醒些,但这团年糕窜上跳下,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突然,林暮隐眼睛一闭,直挺挺地昏倒在榻上。 “林公子?”看到她昏倒,晚照惊慌地站了起来,她走到林暮隐身边,轻柔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林公子?你怎么了?” 正说着,只听见“哐”的一声,晚照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这一脚力气极大,雕花的木门直接断成两截,连窗纸也破得脏兮兮的。 听到楼上发生的骚乱,大堂的客人们慌成一锅沸水,七嘴八舌地闹得更吵了。 屋里的晚照显然被吓了一跳,放在林暮隐肩膀上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门口站着的人,是西门吹雪。他一身白衣,足以扫清屋内幽香奢靡的浑浊气息,强迫周遭变得清新起来。 看到林暮隐晕倒在了榻上,他的表情变得寒光凛凛,仿佛一道致命的惊雷。 接着,西门吹雪走上前去,二话不说地将林暮隐一把抱起来,走出了房门。 晚照登时愣在原地,她认出了西门吹雪,自然也不敢上前阻拦半步。 毕竟她虽然长着眼睛,但西门吹雪怀里的剑可不长眼睛。 “这女人居然是剑神的人…”晚照瞧着他焦急的样子,下意识摸了摸涂了水红色口脂的下唇,笑得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 第26页 发现林暮隐昏倒,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顾不上是否会露馅,他们急急忙忙雇了一辆马车,准备快点赶回住处。 “她大概是中毒了。” 在车上,西门吹雪仔细地看着林暮隐发青的眼皮和嘴唇,极快地判断了出来。 “连指尖都是青色的。”陆小凤叹了口气,一脸愁云,“这种毒,我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解药了。” 马车飞奔的速度极快,冬夜的冷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人牙齿打颤,但车里的几个人都忧心忡忡,出了一身的汗,竟然觉得这风也格外凉爽惬意。 花满楼皱了皱鼻子,小小地呼吸了几口。 “怎么有股丁香的味道呢?” 经他一提醒,剩下的两个男人也仔细地嗅起了空气中的味道。 即使被风吹散了大半,丁香苦而清香的味道还残留在林暮隐的身上。 陆小凤恍然大悟,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苦涩又古怪。 “是无花双姝。”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无花派?”花满楼愣了一下,“是那个只有女子的帮派吗?” 陆小凤揉着眉心,他点了点头,觉得连头皮也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自己刚才明明见到了乔家姐妹,为什么没有往这种可能上怀疑呢。 西门吹雪的手,从上了车便一直放在林暮隐的手上。他将对方的手拉起来,细细地观察着青色的指尖。 这时,他才发现,女人的手掌上生着不少的茧子,骨节坚硬,指甲也修剪的利落整齐,和那些香软的触感相去甚远。 但西门吹雪觉得,正因为她过于坚强内敛,所以才更需要被保护。 他自出生以来,还没有这样的慌乱无措过,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但其实只有西门吹雪自己知道,林暮隐中毒的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有一瞬间,他竟开始想,假如自己会医术,此刻也不会这样束手无策。 车匆匆忙忙地在四个人的住处停下,陆小凤从车里跳了下来,给了车夫一大吊沉甸甸的铜钱,表示感谢。 “到哪去找无花双姝呢?”花满楼很是担心,“这两人行踪不定,也不知道她们的落脚点。” 西门吹雪小心地把林暮隐从车上抱了下来,准备将她送回屋里安静休息。 在这之前,他曾经探过很多次鼻息,尝试确认眼前的这个人还活着,如今把林暮隐抱在怀里,实打实沉重的感觉扑了满怀,总算还有生命的实感。 陆小凤的语气颇有些胜券在握的意味:“她们会来找我的。” 说罢,他便准备去初次见到乔染碧的酒楼碰碰运气,说不定在那儿,就能看到她们姐妹俩。 “若是她们不交出解药,你来告诉我。” 西门吹雪冷冷地对陆小凤叮嘱完,便只留了一个挺拔的背影, 他知道陆小凤不喜杀人,更舍不得杀女人。 但在西门吹雪这里,不论男女,只要与他为敌,下场只有死亡。 陆小凤点了点头,趁着四下无人的夜里,他一个跟斗翻上了房顶,准备从这里飞到酒楼附近,避免被人跟踪。 果然不出所料,此时此刻的酒楼依然热闹非凡,吵嚷的声音传了老远,反衬得附近荒凉无比。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便从房顶上跃了过去。 这间酒楼的二楼全是客房,价格不高,用来招待在附近暂时落脚的客人。 陆小凤在上面侧着耳朵听了一会,便翻身下了房顶,直接从窗户跃进了乔燃红的屋内。 这套功夫行云流水,若不是乔燃红本身也会轻功,根本发现不了屋里已经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 “我反而跟司空摘星一模一样了。”陆小凤自嘲地想。 她正在屏风后面洗澡,听到有人闯进来,连说话声音都有点抖了起来。 “谁?” 她抓着木桶的边缘,警惕的问道。 陆小凤叹了口气,回答道:“你和你姐姐刚给我们的朋友下了毒,竟没想到我会来吗?” 听到是陆小凤,乔燃红又气又羞,她本就泡了很久,现在脸上已像煮熟的虾一样通红。 “你来干什么,还不快滚出去!”她厉声道,“别人还说你是大侠,我看就是一个耍流氓的登徒子!” 陆小凤笑得痞里痞气的,他拉了一把椅子,堂而皇之地坐下了。 “我来找你要解药啊,”他正色道,“何况我什么都没看到,还要挨骂,岂不冤枉。” 乔燃红还想骂两句解解气,但想到姐姐就住在隔壁,不好惊动,只好站起身来把身上的水擦干净,准备穿衣服。 “怪事…”乔燃红嘟囔道,“我为什么非要怕被姐姐发现不可,让她来收拾陆小凤,不是好事一件吗?” 她对自己的反应和决定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乔燃红一向随心所欲,表面上虽然冷淡,但言语上泼辣且绝不饶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到这,她利落地伸出手拿起屏风上挂着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了起来。 屋内炭火生的极旺,乔燃红简单地穿个里衫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她生的很艳丽,像是荒原上倔强又绝不示弱的红色花朵。 陆小凤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喉结,目光转了一圈,还是停在了她的脸上。 “我姐下的毒叫一线青,中毒之人的眼皮嘴唇、手指和全身的关节都会泛青。”乔燃红坐到了床上,开始对着镜子梳她那一头黑亮的长发。 -- 第27页 “若没有解药,三天之后,关节会被毒药溶解,眼球溃烂,人也会死。”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但内容却恐怖极了。 “依我看,你们根本不需要什么雁行帮的秘籍,这一线青的毒性极大,又不会被发觉,已经很了不得了。” 听完陆小凤的话,乔燃红将手里的梳子放在了妆台上。 “这毒本没什么,有的人之所以中招,是因为饮酒催化了毒性,否则一天之后,一线青的毒就会从体内消失。” 林暮隐平日从不饮酒,昨天若不是阴差阳错被带进晚照的房间,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这一线青是我姐做出来的,为了对付负心汉。” 乔燃红笑得颇为嘲讽地说道:“天下的男人本就没一个好东西。” “我姐原来有个相爱许久的男人,但突然有天,那男人卷走我姐所有的钱,买了个小官,还和知州的女儿成了亲。” “我姐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带着我加入了无花派,三个月之后,她拿着一线青去找了负心汉。” “她不但给那个人下了毒,喝了酒,还把他放进棺材,活埋在了一座山上。不管他醒没醒,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副骨架了。” 乔燃红的口气极轻松,还带着不容忽视的嘲讽,但陆小凤却如坠冰窟,听得直打冷战。 不管是美丽的女人,还是武艺高强的女人,通通是世界上最难对付的。 “虽然一线青是你姐做出来的,但想必你也有解药。”陆小凤走到乔燃红的面前,蹲下身来,抬起头看着他,尽量克制着焦急的神情。 “解药可以给我吗?” 乔燃红盯着陆小凤的眼睛,半晌才笑道:“我凭什么白给你,你这美男计未免太敷衍了些。” 陆小凤叹了口气,说道:“你提的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答应你。” 乔燃红不着痕迹地向床榻里挪动了几分,回答了陆小凤的话。 “你陪我睡一夜,我便给你解药。” 陆小凤听了这话,当场愣在原地,他行走江湖如此之久,第一次碰见乔燃红这样直来直去的女人。 他仿佛被架在火上烤,想不出来应对的话。 “你我君子协定,如果照办,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带着解药回去。”乔燃红说道,“若是你不愿意,也无妨。”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走到了床前的灯台前,吹灭了屋内的几盏灯。 夜里没有月亮,只有厚重的云层压在城内的上空。 花满楼回房歇息已经许久,而西门吹雪还守在林暮隐的房里。 大概是由于焦灼和担忧,西门吹雪第一次感觉自己是这样的精力不济。 这时,床上的女人突然动了动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  剑神居然开始有点慌了(不) ☆、华山雪(14) 林暮隐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只觉得眼皮沉重无比,屋中间的炭火燃得正旺,发出“哧哧”的轻响。 西门吹雪见她醒来,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忙起身倒了一杯茶,朝床前走去。 他把茶杯一言不发地递到林暮隐的唇边,小心地倾斜了一点,好让茶水顺畅地流进她的嘴里。 “陆小凤出去找解药了,”西门吹雪安抚道,“一定没事的。” 喝过水的唇瓣被润泽得闪闪发亮,林暮隐原没什么精神,但此时却显得稍好了一些。 这幅样子落在西门吹雪眼里,更使人酸楚难受。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大概是因为,刚刚昏迷之时,她做了很久的梦,梦见华山派上的漫天大雪,还有师父和掌门的身影。 像是走马灯一样的模糊体验,让林暮隐对自己的境况有了非常清醒的认知。 不但没能成功而返,反而在这个世界中丢掉了性命。这若是让孙长青知道了,铁定又生气又痛心, 西门吹雪见她还在发愣,便也猜出了七八分,在死亡面前,谁能斩钉截铁地表示自己不恐惧呢。 “你说,我会死吗?” 林暮隐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关节都有些不自在,像是硬要在牙缝里塞进一根鱼线,然后用力地磨来磨去,让人百般不适。 西门吹雪不想欺骗她,但也无法告诉林暮隐实情,他们三个老江湖都对这个毒一无所知,除了等待解药,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不会,”西门吹雪罕见地温柔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会尽力。” 听到这话,林暮隐用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憔悴的感激笑容。 “听我师父说,我小时候是被用一床破褥子包着,扔在他家门口的。” “我能长这么大,多亏了师父。” “我虽然很怕死,但仔细想想,我其实更怕我师父伤心。” 这三句话虽然简短,但对于林暮隐来说,已经消耗了很多的气力。导致她说完之后,需要张大嘴巴多吸入一点氧气,才能继续呼吸。 西门吹雪实在不想听这样的话,他不忍回想对方年幼时所受的苦难,更不愿意猜测林暮隐这么多年是怎么度过的。 他只能拧着眉毛说道:“若是这样,你师父一定更伤心。” 林暮隐被他这句话逗笑,刚笑了几声,却连连咳嗽气喘起来。 “你说对了…”她努力地回忆起来,“我师父要是听见我这么说,一定要打我手板。” -- 第28页 林暮隐刚想继续说下去,转过头却看见了西门吹雪的目光,停在了自己的身上。 男人的眸子依旧黑沉凝重,但多了很多迷雾一般无法解释的情绪。这让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冒着小雨在山顶练剑的样子。 他眼中沉重的忧伤和湿漉漉的犹豫,就像是那场小雨一样,让人喘不过气。 她发现,自己愈发看不懂西门吹雪了。 “你很难过吗?”林暮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她犹豫地伸出手,想碰一下男人的眉心,但力气太小,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西门吹雪盯着她的眼睛许久,低下头压抑着颤抖的声调,尽量冷冷地说,“我很害怕。” 林暮隐叹了口气,说道:“剑神原不该伤心,也不该害怕的。” 这时,西门吹雪站了起来,走到了炭盆边上。 他将角落里的竹筐搬过来,拿着铁夹,慢慢地将筐里的炭加进炭盆里面。 “我这一刻并不想做神,”西门吹雪用对方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只想做个担忧你的普通人。” 他一向不喜欢探究那些虚无的东西,比起思考“爱”这样看不到的东西,西门吹雪对于自己的感情相当直率。 知己也好,心上人也罢,西门吹雪已发现,自己不能失去她。 第二天清早,天光乍破,他也已经早早地等在了庭院里。 在林暮隐的房间坐了一夜,西门吹雪心事重重,几乎整夜都没有合眼。 冬天的早晨格外地冷,甚至还升起了大片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前路。 这时,西门吹雪看见晨雾弥漫的房顶上,有一个远远朝着自己飞来的人影。 虽然看不真切,但托了大红披风的福,西门吹雪一眼就认出了陆小凤。 只见陆小凤脚步极轻地从房顶上跃了下来,落在了西门吹雪的面前。 “我拿到解药了。”陆小凤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愉快地说道,“快给林暮隐喂下去。” 他虽然彻夜未归,但衣衫没有丝毫凌乱,更要命的是,陆小凤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郁的丁香气味。 若是有人老远闻到,还以为这个人是被丁香腌入味了。 西门吹雪皱了皱鼻子,接过了袋子。他向来不喜欢过于浓郁的人工花香,此时闻到,更是被熏得脑浆沸腾。 “你怎么拿到的?”他冷冷地问道。 西门吹雪说完,便觉得自己的问题相当多余,世上没有比陆小凤更怜香惜玉的男人,也没有比他更招女人喜欢的男人了。 陆小凤得了便宜自然要卖乖,他的语气颇有些无奈。 “若不答应乔燃红的要求,也拿不回这解药,何况,我可是寻了机会才这么早脱身的。” 西门吹雪没再继续问下去,他拿着药转身回了林暮隐的屋里。 此刻,林暮隐还躺在床上熟睡,清晨暗蓝色的光线,衬得她脸色格外的苍白。 即使一副病容昏睡在榻上,也不得不承认,她当真极美。 不管是快雪楼的花魁晚照,还是连璧,她们十个加起来也比不上林暮隐一根手指。 这并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连西门吹雪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到她第一眼,就这样认为了。 他蹲下身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怕打碎玻璃陶瓷一样,柔声说道:“起来吃药。” 林暮隐的眼球动了动,她睡得很浅,一点响动就醒了过来。 西门吹雪把袋子里的丸药倒在了手心里,又端来了一杯茶,递到了她的面前。 “陆小凤把药弄来了吗?”林暮隐讶异地问道,“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 她把西门吹雪手里的丸药含在口中,顺着茶水咽了进去。 “不会,”西门吹雪说,“即使他做不到,还有我。” 林暮隐吃完药,又躺了下去,西门吹雪看她精神不济,就关上了门出去了。 她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会,醒来却发现连璧坐在床头。 林暮隐至今还记得连璧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她并不清楚这股不满来自何处,也不知道要如何消解。 想到这,她只好友好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听我爹说,你被人下毒了。”连璧亲昵地将手盖上了林暮隐的手背,说道。 “他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要不要请个认识的名医来看看。” 话虽关切,但林暮隐却品出来了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她一向不爱惹是生非,只是摇了摇头,礼貌地回道:“没事,多谢连大侠记挂。” 连璧盯着林暮隐漂亮的脸,假笑得十分如沐春风。 她不喜欢武艺高强的女人,更不喜欢比自己美的人,不巧的是,林暮隐这个人正撞在连璧最厌恶的范围内。 “看你没事,我放心多了。”连璧说道,“我这就回家和我爹说一声。” 林暮隐苦笑着,腹诽道:“放心吗,我看是失望还差不多。” 连璧说完,便毫不留恋地站起身来,走出了门外。 接着,门外响起了她和陆小凤、花满楼的说话声,连璧的笑声虽轻柔,但在林暮隐这个病人听来,反而十分刺耳。 她服下解药之后,关节的异样已经逐渐消失,但之前消耗了太多体力,林暮隐现在变得异常嗜睡。 意识混沌的时候,林暮隐偶尔会隐隐约约地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他动作极轻,宛若雪花寂落地一般寂静无声。 -- 第29页 白色身影进门次数并不多,大多时候是来添炭火,换茶水的,或者送点饭进来。 饭食都用砂锅装着,相当保温,不管林暮隐什么时候想吃,都是热的。 西门吹雪面色平静地忙进忙出,动作利落,完全不在意陆小凤疑惑的目光。 深夜里,林暮隐再一次醒来。 也许是过了疲倦期,她终于感觉到浑身开始变得清爽了起来。 于是,林暮隐缓缓坐起来,准备吃点东西,养养精神。 她还没来得及下床,只看到一道雪青色的影子,闪电一般地从窗口掠了进来,直接跳进房内。 来人是乔染碧。 林暮隐愣愣地看着她,她想不出为什么大晚上会有个女人跑到自己房里。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是个出尘绝艳的冷美人。” 乔染碧从不吝啬赞美,她的语气极其真诚。 “我是给你下毒的人,”她大大方方地自报家门,“我姓乔,叫染碧。” 乔染碧本以为林暮隐会害怕,毕竟自己害得她差点丧命,再加上这样深更半夜闯进来,任谁都会觉得自己在威胁她。 但林暮隐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十分从容。 “我是林暮隐,”她用手指了指椅子,示意乔染碧坐下,“下次来直接敲门就好,我会给你开的。” 这次换乔染碧愣住了,她半晌才呆呆地问道:“你不怕吗?我可是害你中毒的人。” 林暮隐从床边扯来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好怕的,你若是想杀我,我现在的状态自然难逃一劫,除了坦然接受,也别无他法。” 她说话声调冷冷清清,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和坚定。乔染碧此刻觉得自己如果动了歪心思,反而是小人行为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下手吗?”她问道。 林暮隐想了想,猜测道:“西门吹雪和我说了,你们想和陆小凤联手,也许是因为这个吧。” 乔染碧倚着墙,摇了摇头。 “不仅是因为这个,”她坦诚地说,“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很羡慕你。” “羡慕你从未受过伤,也羡慕你从来没有脆弱失落过。”乔染碧伸出手指,细细地看着自己新染的蔻丹,“你像一块闪闪发亮的新玉,真让人不愉快。” 这理由使林暮隐讶异地微微张开了嘴,她想了千百种理由,可没有一个与此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 求收藏和留言! ☆、华山雪(15) 乔染碧神情自然地坐在了房间里唯一一把红木扶手椅上,林暮隐觉得,自己若是不知眼前的女人就是下毒之人,还以为她是来做客的。 “我和妹妹进无花派的时候,我十八岁,她才十五岁,我被男人伤透了心,再加上离开了我,我妹妹便无依无靠,所以我就把她一起带进去了。” 这时,林暮隐下了地,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这茶水是西门吹雪刚刚进来时添的,上好的碧螺春。 “你妹妹肯定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姐姐。”林暮隐拢了拢斗篷,说道。 “是吗,”她叹了口气,说道,“她跟在我身边,没有一遇倾心的男人,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我实在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是好还是不好。” “假若我没有带她进无花派,也许她现在还是个跟你一样的女孩子。”乔染碧叹了口气,“这次她把解药给了陆小凤,我气急了,便打了她一巴掌。” “可是打完,又后悔了是吗?”林暮隐整个人陷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看起来像一只精制又脆弱的烛火。 “是,你真聪明。”乔染碧苦笑,“她爱上陆小凤,我不该怪她的。” “我只是不想她和我一样,最后都被男人伤透了心。” 说罢,她低下头,用手绢擦了擦满溢出来的眼泪,哽咽着说道:“我听我妹妹说,若是她不肯交出解药,西门吹雪不但会杀了我们姐妹俩,还要屠光无花派。” “男人若是为了一个女人,肯做到这个份上,已是极大的幸运了。” 乔染碧说着便站起了身,像是准备离开。 “有这样的福气,我真羡慕你。” 突然,乔染碧好似想起了什么,她弯下腰凑到了林暮隐的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 接着,她便站直身子,朝对方挥了挥手,说道:“这情报就作为赔礼送给你吧。” 说罢,便推门离开了。 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氤氲的影子看起来虚无缥缈,如同许许多多江湖人的宿命。 林暮隐叹了口气,对于西门吹雪的情意,她既畏惧又动容,想要迅速理清这份情感,当真是难为她了。 见林暮隐康复,陆小凤便提议再去一次快雪楼,去会会那个大名鼎鼎的石宽。 “若是你担心,就留在住处等,西门吹雪会陪你。”因着先前的事情,陆小凤的语气仍然带了些愧疚。 林暮隐当然不愿意做一个被保护的角色,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表示一定会跟去。 “我前几日去见过吴仲轩,托他帮我留意一下石宽,此人晚上是不会在的,即使在,多半也是白天。” 听了这话,林暮隐愣了,问道:“青楼的白天,一般是不待客的吧。” 陆小凤笑道:“别忘了,有不少人会在白天去那里吃饭。” -- 第30页 “那这次,我还要扮男装吗?”林暮隐摸了摸自己的人中,像是回忆起了上次粘胡子的不愉快体验。 “不用了,”仿佛勾起了不愉快的和回忆,西门吹雪冷冷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平常的样子就好。” 陆小凤听了他的话也点点头表示赞同:“有我们一起,这次谁也不敢对你动手。” 这话一出,林暮隐便露出了一个愉悦的微笑,狭长的杏眼亮晶晶的,像是落满了星星碎屑的雪莲花瓣。 这天上午,陆小凤一行人便乘上马车,前往快雪楼。 白天的快雪楼,远没有晚上热闹。少了些灯笼和烛火的点缀,这里看起来颇有点平平无奇的味道。 门口站着的也不再是女人,而是两个头上绑着白毛巾的老实小伙。 一个立在门口,手里握着个一人高的扫把,另一个则端着一个水盆,往地上洒水,为客人遮盖起到处飞扬的脏兮兮尘土。 陆小凤他们的马车,就在这时停在了快雪楼的门口。 捧着水盆的伙计相当不耐,毕竟刚刚用清水压制的灰尘,又因为飞奔而来的马车被卷了起来,平白增加了他的工作量。 “真晦气…”他嘟囔着,转过身进了大堂,拿起了一个装满水的铜盆走出来,准备干活。 陆小凤、西门吹雪和花满楼从车上依次跳了下来后,林暮隐也撩开了车帘,走了下来。 她仍旧穿着那身常穿的水蓝色长裙,耳垂上挂着极小的珍珠耳环,头发随意地披散着,只在头顶的发髻上插了一根金镶珠石春桃簪,衬得整个人格外清澈动人。 拿着水的小伙计盯着林暮隐看傻了,手一松,连盆带水直接狠狠地扣在了地上,门口顿时被水淹成了一道不成体统的小河。 黄铜盆跌在地上,发出了极其刺耳的噪音,惹得店里的伙计和零零星星的客人都朝外看着。 一旁拿着扫帚的伙计也看傻了,听到声响才回过神来,用扫把狠狠地打了一下另一个伙计。 他这才如梦初醒地弯下腰,慌里慌张地赔起了不是:“对不住对不住客官,是小的毛手毛脚。” “这么害怕做什么?”陆小凤被逗笑,他满不在意地挥挥手,让小二赶紧起身。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因为看美人走神,原不算什么大罪。” 大堂里面客人并不多,见到陆小凤四人走进来,既畏惧又有些好奇,眼神也因此变得躲躲闪闪。 “看来林暮隐今天还是应该扮男装,”陆小凤小声说道,“这些人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西门吹雪冷哼一声,一点眼神也不肯留给这些普通人。 陆小凤环顾四周,白天光线充足,反而能将店里的全貌看得更为清楚。 店里空余的墙壁上,挂了许多古画,据陆小凤看,这些大多都是真迹。 “我们老板爱画,”跑堂的小二殷勤地送来茶水和菜单,热情介绍着,“不管是二楼的卧房,还是大堂,都挂着。” 陆小凤摸着下巴观察着,山水花鸟、人物风景应有尽有,可见石宽也是个财大气粗的人。 “您看您用点什么?我们这上好的青梅酒,可以尝尝看。” 凡是碰见吃,陆小凤绝不会敷衍将就,不管天大的难事,只要吃上几口好菜,喝上几壶好酒,便都能过得去。 “你倒是悠闲自在,”花满楼笑道,“看来石宽并不在。” “谁知道他在哪躲着。”陆小凤满不在乎,“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 酒足饭饱之后,陆小凤终于提起了精神开始寻找石宽。 他假借要去方便,小心翼翼地走遍了大堂的各个角落,但不但没有看到隐藏的房间,也没有察觉石宽的踪迹。 “或许,我们得去二楼看看。”林暮隐坐在位子上,若有所思地说,“也许他平时都在二楼休息。” 这话提醒了陆小凤,说不定石宽现在已经藏在二楼的某个房间里。 不多时,四个人便统统飞上了屋顶,看样子是打算从窗户跳进二楼的房间。 大概是不到接客的时间,快雪楼的二楼全部黑着,里面也并无人影,看起来格外冷寂。 几个人一一认真排查起来,连床底都摸过了,仍旧没有发现什么机关密道,更别提小房间了。 “是不是思考方向有点问题?”陆小凤有点疑惑地挠了挠头,问道,“我看这里面正常的很。” 林暮隐不说话,她认真地察看着墙壁和地板的缝隙,看到一点异样便伸出手来摸一摸。 一番探查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晚照的房间。 之前被西门吹雪踢坏的木门已经被修好,连窗纸都重新糊了一层。 “这就是花魁的待遇吧,”陆小凤嘟囔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她一次了。” 听到这话,西门吹雪斜了陆小凤一眼。 他本来就对这种花里胡哨的女人不感冒,再加上上次林暮隐中毒的事,西门吹雪对晚照充满了冷傲的嫌恶。 林暮隐轻车熟路地推开门,一股熏香的味道马上扑了她满怀。想来即使人不在,屋里还是要长久保持着这种浓郁的香气。 西门吹雪抽了抽鼻子,忍住了一个马上脱口而出的喷嚏。 屋内的陈设并无太大的改变,几个人手脚极轻地搜查起来,连鱼缸和花瓶的后面都没有放过。 -- 第31页 这时,林暮隐走到床前,仔细地打量着这里的陈设和物件的摆放。 毕竟上一次,她没有机会接近床榻附近,很难说有没有纰漏之处。 床头挂着一幅美人游春图,而画下面的桌子上却只有一座镀了金的银烛台。 林暮隐仔细地盯着画和桌子上的蜡烛,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却说不上来。 “你们来看这里,”她指了指这面墙,小声地喊来其他三人,“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陆小凤走过来,盯着这幅画看了一会儿,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就是这儿了。” 见其他人还蒙在鼓里,陆小凤笑得更开心了。 倒是西门吹雪眼皮也不抬地补充了一句:“这画是假的。” 这话一出,林暮隐更加惊讶了,她暂时还没想出“假画”和密道有什么特殊关联。 陆小凤摸着胡子,说道:“石宽爱画成性,怎么可能将画放在这烛台的后面,若是蜡烛燃起来,把画点着了,岂不是一大损失?” 花满楼恍然大悟道:“所以,只有假的才敢这样放在蜡烛的后面,即使真的烧毁了也不心疼。” “他若想要进黑漆漆的密室,必须得拿着蜡烛进去,否则怎么看得见呢?” 陆小凤说完,便伸出双手,将桌子搬开来,又将墙上的画取了下来。 而画的后面,的确有一个方方正正的裂缝,想来这就是密室的暗门。 “咱们进去吧,”陆小凤转过头招呼着三人道,“石宽大概就在里面等着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机智的西门吹雪! ☆、华山雪(16) 林暮隐拿起桌上的火石,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拿着它跟在陆小凤后面,进了密道。 这密道修得很窄,又有些不通风。蜡烛的火苗本就不大,进了密道后,烛火便摇晃了起来。 “能在这里面躲着不出来,石宽也是个奇人。”花满楼苦笑道,对气味和环境格外敏感的他,此时已经感觉到了轻微的缺氧和不适。 四个人一前一后地在密道的楼梯上走着,沿着阶梯慢慢往下挪,楼梯极长,林暮隐觉得他们从最上面走下来,几乎有十几米的高度。 密室的最底层,是一个房间,灯如黄豆,看起来光线有些暗淡。 当四个人真正站在密室里,才发觉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屋中央置着一个方桌,上面摆着茶水和水果,桌子后的墙上,立着一个巨大的红木书架,休息的床则被嵌在了一个高高的洞里。 还没等他们往里走,只看见石宽从那个高高的黑洞里走了出来。 他身形高大,出来的时候要用力地弯腰才会不碰到头顶,脸上带着黄铜的面具,腰间别了一把扇子,还挂着一个飞雁样的玉佩。 这把扇子由黑铁制成,顶端雕了不少金色的花纹,看起来生着凛凛的寒气。 林暮隐一眼便认出,这扇子和殷春空的一模一样。 “久闻陆小凤大名,没想到能找到这里,是石某的疏漏。”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绢,优雅地擦了擦手。 说完这话,石宽便悠然自得地坐到桌前,准备给自己倒一杯茶。 他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完全没有忧虑的神色。 “不知这次特地前来,是有什么事?” 陆小凤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全身的装扮价值不菲,看得出,石宽生意做得相当顺遂。 自然,陆小凤也看到了对方腰间的扇子,他想起了殷春空,那个令人唏嘘的女人。 “殷春空,是你什么人。” 听到这个名字,石宽伸出去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又顺畅地摸到了茶杯。 “她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石宽的语气冷酷无情,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从面相便能看出其心狠手辣。 “阁下不愧是石中玉的儿子,颇有父亲的风范啊。”陆小凤面露微笑,一语双关地讽刺着石宽。 “我若不像我父亲,便也不会这般自由自在的。” 石宽笑得相当漫不经心,也没有把陆小凤的讽刺放在心上。 “毕竟做人若是道德规矩太多,便会活得相当不痛快,不是吗?” 听了这话,林暮隐的火气难得地窜到了心口。 她从小接受的是正道的教育和规矩,即使平日里不常积德行善,也断不会做损人利己的坏事。 “正因为你活的太痛快了,所以若是现在死了,也不算亏。” 林暮隐的声调极冷,咬字又清晰,像是清澈的水滴砸在石头上一样,清脆极了。 听到是女人的声音,石宽便扭过头瞥了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一向好女色,对于好看的女人有很浓厚的兴趣。 于是,石宽站起身来,踱着四方步,慢慢地走到了林暮隐身前,抬起手想捏住她的下巴。 可惜,他还没伸出手,西门吹雪便用手里的剑,拦下了石宽的动作。 他的眼神杀意极重,仿佛剑已经出鞘,命中了对手的咽喉。 石宽自然也知道,眼前的男人不能招惹,他讪笑着后退了几步,挥了挥手。 “假如是这位姑娘把我杀掉,我倒也没什么遗憾,”石宽坐回了桌前,调戏起她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 第32页 林暮隐平生最讨厌这样言语中不干不净的人,她性格冷淡,虽不会冲动地上去扇石宽的巴掌,但假如有机会,她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石宽显然把她当成了没用的花瓶,继续挑衅道:“怕只怕,你只能拿得动胭脂水粉,金玉朱钗罢了。” “我见过太多女人了,皮囊虽然没有你美,但脑子却跟你一样蠢。” “以为依靠着美貌,就能保全一世的安稳,实在是太傻了。” 这话尖酸刻薄,哪个女人听到都会火冒三丈,石宽说完这些,便好整以暇地盯着林暮隐的脸,准备迎接意料之中的面目扭曲。 但林暮隐的表情太过平淡,平淡得让石宽不能不露出一点失望。 一边的陆小凤听得已经相当头大,他对这种视女人为玩物的人没有好感。 西门吹雪的脸色则更加不好,眼神如果能变成飞刀,此刻石宽应该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石公子这话真有意思,不但看不起我,连其他三个人也一起贬低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这个没头脑的废物花瓶,也不能当没听到吧。” 话音未落,林暮隐的剑已出鞘。 石宽显然被这句话逗笑了,屋子面积狭小,极方便短小武器出招,他的金纹铁扇占据了天时地利。 他从腰间掏出了扇子,并未展开,还没等人看清,那扇子已经如影子一般,飞近了林暮隐的心口穴。 屋子狭小,她没有躲藏的地方,若是被敲中,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林暮隐不慌不忙地弯下腰去,宛如青燕一般从对方的胁下穿过,闪身后,便滑到了高高的书柜顶上。 “我没想到,你有这样好的轻功。”石宽的脸上露出点愧色,“先前是我小看姑娘了。” 这话听起来像道歉,却把林暮隐逗笑了。 “石公子的嘴皮子和招式,都挺不留情面的。” 石宽并不否认,如果能够一击致命,他当然不愿意浪费时间,何况,他知道自己一定能胜过这个绣花枕头。 话音未落,他便将扇子徐徐展开,露出了如刀般尖锐凛冽的顶端,金色的花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接着,石宽伸出了手臂,展开的扇子借了力,便朝着书柜顶掷了过去。 铁扇的顶端,是冲着林暮隐的脖子去的。 林暮隐提起了剑,准备用尽全力地劈下去。 但忽然,她想到了殷春空的死亡。 此人是殷春空的师父,扇子里也多半藏着毒针,假如贸然劈开,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林暮隐剑刃翻转了过来,只用更钝的一面将来势汹汹的扇子用力挡住。 漆黑的铁扇撞在了剑上,发出“刺刺拉拉”的声响,铁与铁碰撞在一起,闪出了极刺眼的火花。 即使是花满楼,听着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扇子转了几圈,又利落地弹回了石宽的手中。 “是我心急了,想在三招之内将姑娘解决。” 石宽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三十招吧。” 说完这话,他的出招远比刚刚更加狠辣凌厉,每一击都对准了林暮隐的胸口和脑门的致命处,似乎不把她杀掉,就不甘心。 林暮隐的兵器太长,在屋里很难施展,她除了躲闪,实在别无办法, 扇子几乎已经飞过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书柜和墙上被划了好几道深深的痕迹。 要是这些伤口落在人的身上,八成已经皮开肉绽了。 陆小凤在心里不住地叹气,他本以为石宽是纨绔子弟,却没想到此人功夫如此高深。 他不停地步步紧逼,林暮隐只能连连后撤。 绕了这密室十圈之后,林暮隐被逼到了屋内的死角。 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西门吹雪刚准备出手,就被陆小凤摁住了。 “江湖规矩,既然是单打独斗,我们谁也不能上前。”他低声说道,“她不会有事的。” 一旁石宽的脸上,开始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他将扇子直直地丢出去,冲着林暮隐的心口而去。 林暮隐缓缓地提起了剑,准备抵挡这致命的一击。 谁知,石宽的扇子只是障眼法,他真正的目的,是林暮隐的谭中穴。 这一击极快,快得极难躲避,石宽的手指几乎抵上了林暮隐的身体,而扇子,也已飞到了她的面前。 但万幸,林暮隐还是躲开了。 她微微偏开头去,锐利的铁扇迅速深深地插进她脸旁的墙里,石壁上裂开了一道极深的大缝。 而林暮隐右手中的剑,却直接贯穿了男人的胸口。 石宽被这一击惊得愣在当场,直到他吐出一口几乎包不住的鲜血,才发现自己竟然输给了这个女人。 他刚想张口说话,大口的鲜血便从嘴巴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染红了衣襟和地板。 “即使杀了我…还有别人…”说着,石宽大声地狂笑起来,又因为鲜血而不断咳嗽起来。 “我这一生…实在快活…”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男人体内的鲜血缓缓流出,像一条肆意爬行的赤蛇。 发觉石宽真的死了,林暮隐才松了一口气。 她这时候发现,自己的脸颊隐隐作痛,料想大概是铁扇带风,划破了一个口子。 -- 第33页 “他说的还有别人,意思是,雁行帮还要继续犯案吗?”屋内沉寂了很久,花满楼问道。 “我想是的。”陆小凤脸色铁青,他的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几个人离开密室后,才发现天已黑,而窗户外的灯笼开始依次亮了起来,大堂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从窗户走吧。” 西门吹雪在这时打开了晚照房间的窗子,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 四个人迅速从窗户离开,霎时没了人影。 他们刚返回住处,便已听得街边商贩在议论快雪楼主人被刺客所杀的新闻。 消息传的太快,若不是陆小凤反复确认无人跟踪,恐怕他们真的会怀疑身后就跟着一个大喇叭。 直到几个人在中庭坐下,紧绷的精神才完全放松了下来,大概是经历了一场波折,他们都呆呆地沉默着。 突然,陆小凤看到了林暮隐脸上的伤口,上面虽已经结了血痂,但落在她白净的脸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女孩子受了伤,还是在脸上,肯定多少会难受。’ ‘再加上花满楼看不到,西门吹雪更不会管这种琐事,我若不问一句,实在过意不去。’ 想到这,陆小凤便准备张口好好安慰一下林暮隐。 谁料到,却被冷冷的西门吹雪抢了先。 “你的脸,没事吗?” 经他提醒,林暮隐想起自己受了伤,她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摸了一下,疼得立刻闭起眼睛来。 越是细小的伤口,痛起来越刁钻古怪。 一旁的陆小凤,嘴巴微张,已经在风中呆愣成了半座石像 别说是一个小口子,假如是自己身上的致命伤,西门吹雪都很少将其放在心上。 因为对西门吹雪来说,这样琐碎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他一个眼神,也不值得他费口舌去询问。 更何况,是一个女人受了伤。 西门吹雪这样人剑合一的神,居然会去注意一个女人? 陆小凤觉得自己仿佛快要触到什么惊世骇俗的答案,他不太敢继续想,只能将这当作是朋友层面的关切。 他正要顺水推舟地问问林暮隐,要不要用点药。 结果,却又被西门吹雪抢了先。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瓷瓶,用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回屋,我给你上药。” 浪子陆小凤彻底僵直成了一个假人,今天的西门吹雪,和过去的西门吹雪,完全是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号外号外!剑神开窍啦! ☆、华山雪(17) 他仍旧记得,自己当时在深夜里被枯竹逼的无路可退,西门吹雪才勉强肯出来替自己救急。 且这个大冰山还当场放话,以后自己不管遇到多么棘手的危机,他都绝不会再帮忙。 而今天,所有的反常都出现在西门吹雪一个人身上。 不但想破坏江湖规矩,去杀掉石宽,甚至林暮隐脸上细小的口子,他都准确地注意到,还紧张到了要亲自帮她上药的地步。 若说是简单的兄弟情分,但自己可从未有过这种至高无上的待遇。 何况,西门吹雪很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自己也极少像拍花满楼一样,拍他的肩膀。 而这次,他居然要亲手给别人上药? 陆小凤叹了口气,破天荒地开始喝起了苦涩的茶水。 假如自己猜中了西门吹雪心里的想法,只怕过不了多久,他的老朋友就要“脱胎换骨”了。 两人走进屋内后,西门吹雪便轻车熟路拿起桌上的火石和火油,将屋内的灯点燃。 接着,他慢条斯理地蹲下身来,生起了屋内的炭火。 像是知道林暮隐怕冷,西门吹雪将炭盆里将要燃尽的炭仔细地挑了出来,又拿着铁夹,从墙角处放着的竹筐里取出几块新炭,放进里面。 眼见着这盆里燃起了温暖的红色,西门吹雪才放下手里的铁夹。 接着,他走到水盆前面,洗了洗手。 ‘大概是上药的时候手要保持干净吧…’林暮隐这样想着,便愈加觉得西门吹雪这个人心细如发。 果然,西门吹雪洗净手之后,便拿起了桌上的小瓶,轻轻地拧开了盖子,将里面深红色的草药倒在了手指上。 仿佛是怕林暮隐害怕,他柔声安抚道:“这药不会太痛,也不会染色。” 林暮隐像是柔顺的小动物一样,闭上了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这份完全的放松和认同,让西门吹雪反而迟疑起来。 他沾着药水的手指开始微微有些颤抖,连深红色滴落在了衣服上也浑然不觉。 男人暗暗地深呼吸了一口,将手指轻柔地覆盖在了林暮隐的伤口上。 这口子虽然细小,但到底还是有些疼。 草药覆盖上去,她微微蹙起眉头,但又怕西门吹雪担心,赶忙压抑住了。 “疼吗?” 西门吹雪的声音像是被春雨打湿的树叶,带着点清爽的湿润。 “没事,还好。”林暮隐轻声说道,“比起来之前中毒,还是好很多了。”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好似在责怪对方不够爱惜自己。 敷上药后,林暮隐觉脸颊上带着灼热的刺痛感完全消失了,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笑了一下。 “看来明天出门的话,还得去买个面纱遮着脸呢。” -- 第34页 西门吹雪将手上的药水擦干净,听到这话,便扭过头来仔细地盯着她看起来。 半晌,他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不必。” 被剑神这样直接地盯着,林暮隐到底还是会不好意思,她害羞地揉了揉鼻子,无措地沉默着。 “碎片怎么样了?”西门吹雪难得地有点犹豫,似乎很不想听到他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还没有,”林暮隐摇了摇头,“急也没用,何况我跟你们在一起,也很开心的。” 西门吹雪将瓶子细心地拧好,放在一旁,疑惑地问道:“永不休止的战斗、还有中毒的风险。” “即使这样,也觉得开心?” 他神情看起来有着深深的疑惑,连林暮隐也不禁开始谨慎组织自己的语言,怕西门吹雪误解。 “其实,我在这里看到的东西,是我原来不曾看到,也意想不到的。” “比如,你的剑。” 回忆起两人初次比试时,橙红色的残阳落日,还有西门吹雪迎着月亮,在屋顶上练剑的场景,林暮隐笑得格外动人心弦。 这一笑,仿佛在西门吹雪的眼底撒了一把鲜花。他明明对花香全无好感,却忍不住想更加接近林暮隐。 “我答应你,”西门吹雪郑重地一字一顿道,“只做你一个人的剑。” 这话一出,林暮隐楞在屋内灯火的影子里。 无法否认的是,她发觉自己心跳的极快,比第一次被师父逼着用轻功登山时,那种疲劳的狂跳还要更加剧烈。 这个清冷的女人,难得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你不会…觉得后悔吗?”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是期待着对方承诺什么一样,更加羞愧难当,忙低下头轻轻摩挲着衣角。 林暮隐有种错觉,仿佛那盏灯正在灼烤着自己的脸颊。 “我永不后悔。” 大约是因为她经历过太多次的生死边缘,西门吹雪早已打定了主意。 一定要护着她找到碎片,至于林暮隐最后会如何选择,此时此刻,西门吹雪并不打算去思考了。 他觉得,比起自己的私欲,所爱之人的愿望更为重要。 西门吹雪冷冷的神色难得染上了一些坚毅,他说完这句话,便打算离开她的屋子。 没想到,却被林暮隐叫住了。 她有些犹疑地拉住西门吹雪的袖口,张着嘴巴,最后才缓缓说出了一句。 “夜里凉,你…要盖得暖和一点。” 这话太傻了,林暮隐自己都觉得头顶仿佛不停地冒着傻气。她慌里慌张地松开手,与平时清冷平静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西门吹雪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来,小心地摸了摸林暮隐的头发。 “好。” 吐出这一个字后,西门吹雪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这一夜,林暮隐睡得极好,她觉得自己的屋子格外暖和,连身体也好像泡在暖洋洋的水里。 她没有做噩梦,也难得地没有梦见师父和华山上的大雪。 而那边的西门吹雪,便没有这样幸运。 不知是床板太硬,还是枕头的高度不合心意,又或者是屋里炭火生的不够旺,总之,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不合心意。 就这样,西门吹雪辗转反侧到将近天亮,才沉沉睡去。 早上,他依旧早早地醒来。只是眼下挂着两个巨大的乌青,远远看去,精神萎靡。 这是西门吹雪人生中第一次失眠,更是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失眠。 不仅他自己没想到,陆小凤也没想到。 “你这是怎么了?”陆小凤指了指西门吹雪的眼睛,“真的不再去睡个回笼觉吗?” “不用。” 西门吹雪扔下这句话,便丢下饥肠辘辘的陆小凤,独自去往后院练剑了。 陆小凤从没看过这样憔悴的老朋友,这顿早饭他吃得食不知味,连稀饭也都只喝了半碗。 直到日头缓缓爬升到高处,西门吹雪才停下了手中的剑。 万幸,虽然剑神睡眠不足,但练习下来,仍旧是行云流水,连一滴汗也没有落下。 他将剑稳妥地收起来,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没想到,桌上的早饭居然还冒着热气,而林暮隐就坐在旁边,安静地瞧着院子里的一棵树发呆。 接着,她看到了男人眼下的乌青。 破天荒地,林暮隐开朗地笑了起来,像是在风中左摇右摆的风铃一般,发出悦耳的脆响。 “你这眼睛,”她指着西门吹雪的眼睛,边笑边说道:“是昨晚睡觉的时候摔下床了吗?” 见林暮隐笑得这样毫无遮拦,西门吹雪突然觉得自己一夜没睡养出来的乌青,似乎也别有它的用处。 这想法若是给人知道,怕是要对西门剑神另眼相待了。 “没睡好罢了,”只要一碰上林暮隐,他的语气就温柔了十分,“没事。” 西门吹雪的笑已经相当罕见,他竟然还会主动安慰别人,这更加稀罕。 她发现,在温柔的西门吹雪的面前,自己很难回到过去那种波澜不惊,连表情都稀少的平静状态。 西门吹雪虽睡得不好,但食欲却格外地旺盛,他吃饱后,便想回去再睡一会。 出乎意料地,陆小凤居然大喇喇地坐在自己的屋里,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壶酒,喝得畅快淋漓。 -- 第35页 “你怎么来了?” 西门吹雪很疑惑,他觉得自己的老朋友最近似乎总有点反常,经常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怎么,我不能来吗?”陆小凤旁若无人地喝着壶里的酒,“我猜你会觉得我反常,但依我看,最反常的反而是你。” 西门吹雪不打算回答他,他解下身上的外袍,缓缓地躺在了床上。 “你爱上她了,对吗?” 听到陆小凤的问话,西门吹雪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这话轻飘飘的,但丢在陆小凤的耳朵里,便重得像一个铁秤砣。 “当真的吗?”陆小凤惊讶极了,“你会爱上别人吗?” 此时,西门吹雪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为什么不会。” 陆小凤还想继续问点什么,可床榻上的西门吹雪却已经传出了轻微的呼吸声,看来是睡熟了。 这下。轮到陆小凤无可奈何了。 他万万没想到,剑神居然也会陷入情网。 陆小凤叹了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正要回房,却听到门外“咚咚咚”的巨响,像是有人在敲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为陷入情网的剑神鼓掌!感谢在2020-08-17 13:42:57~2020-08-18 19:1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了七八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华山雪(18) 这敲门声异常响亮,来的人大概是个男人。 陆小凤最怕这样火急火燎的敲门声,就像催命符一样,他赶忙拉开了门闩。 来人身材矮小,但满面红光,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能够洞穿很多东西。 他穿着深红色的官服和崭新的官靴,腰上挎着一把官刀。 “你是?” “是陆小凤吗?”他抱拳行礼道。“我是刘峥,是从京中调来的捕快。” 托柳一叙的福,陆小凤现在看到捕快,就心里发毛。 “我是来接替柳捕快,调查这件案子的。” 陆小凤点了点头,示意刘峥进门。 “我就不进去了,”刘峥摇了摇头,“我是来转告一声陆大侠,雁行帮已经向王爷的府上递了鸡毛信,说本月初一会再次上门拜访。” 联想到石宽留下的那句话,陆小凤仿佛对这个消息也有了准备。 “前来送信的人是个小孩,我们派人跟踪了半天,但一无所获。”刘峥忧心忡忡地说道,“他们这次如此郑重,只怕会派来更多的人手。” “还望陆大侠能够早做准备,临近初一我会再来叨扰。” 刘峥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看来新官上任,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陆小凤被他晾在了原地,站在门口发了好久的呆。 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相当被动。 如今,随着时间推移,自己要烦恼的事情越来越多,本想帮西门吹雪澄清,结果却赔上了自己的清白,还牵扯了许多人的性命和利益。 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剑神就这样坠入情网,他很怕西门吹雪会失去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剑。 入夜,西门吹雪雷打不动地,仍旧去了后院练剑。 月色有些暗淡,加上最近下雨比较少,土地和草丛都略显干燥。 他手中的剑依旧寒气森森,出剑的速度依旧快得难以想象。 西门吹雪在屋顶上练了一会儿,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从天而降的一道巨雷,将一座大山劈开般可怕。 西门吹雪的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来找林暮隐麻烦。 他迅速收起剑,想也不想地便从后院飞到了前院,准备进入御敌状态。 谁知,不速之客的目标居然是陆小凤。 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拎着把大刀,气势汹汹地砸开了陆小凤的房门,木门木窗全部被劈成碎片,看起来狼狈无比。 陆小凤正躺在榻上发愣,被这一声巨响猛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陆小凤,你给老子滚出来!” 大汉声如洪钟,陆小凤只觉得自己空旷的脑袋里被塞了几百只蛐蛐儿,动不动就齐发齐奏,吵得人头疼欲裂。 他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大汉,和他手里的那把刀。 这把刀足足有七尺长,远远看去竟比人还高。刀刃锋利,端称得上是削铁如泥。 最显眼的是,这把刀的全身,都镀了一层灿烂无比的黄金。 “这刀不仅能杀人,还格外好看贵重。”陆小凤笑道,“想必阁下就是金刀门谢竟的大弟子,周平。” “是又怎么样?”周平顶着满脸络腮胡,皮肤和手掌都极为粗糙,看得出常年风吹日晒地练武。 “你杀了我们掌门,难道我不找你偿命吗?” 接着,周平便将大刀“锵”地一声立在地上,开始破口大骂陆小凤。 听得出来,从谢竟死了之后,除了门派里乱七八糟令人烦心的内斗,失去精神领袖的痛苦是极难预料的。 再加上,谢竟死得太凄惨,全然不复生前的威风凛凛。 这对于任何崇敬他的人,都是致命打击。 陆小凤除了苦笑,暂时不敢做出其他的反应,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挨的骂,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都要多。 -- 第36页 出够了胸中的恶气,他便抡起大刀,冲进陆小凤屋里,开始左劈右砍,似乎要让别人知道这把刀有多锋利,又似乎在撒气。 林暮隐站在院外,有些紧张,她本想上前阻拦,却被一旁的西门吹雪挡在了身前。 “刀剑无眼,你还是先稍稍后退。” 说着,仿佛是要她安心,西门吹雪又补充了一句,“陆小凤要是没有应对的本事,早就不知死了几次了。” 神奇的是,听了西门吹雪的话,林暮隐似乎也觉得,陆小凤一定会平安无事。 屋里,周平将家具和桌椅板凳破坏殆尽之后,就开始朝着陆小凤下手了。 他力气极大,每一刀劈下去都带着劲风,吹得墙上的字画上下翻飞。仿佛要把人打成烂泥。 陆小凤则像一条鱼一般,在屋内左滑右躲,不管周平用什么招式,他都能寻到脱身的机会。 如此灵巧的身形,反而衬得周平的出招格外笨重。 发现自己抓不住陆小凤,周平的愤怒几乎要穿破头皮,他大吼着在屋里冲来冲去,像被点燃的炮仗。 屋里所有可供躲藏的角落都被家具摆设的碎片堆满了,陆小凤已躲无可躲。 而周平一直堵着门口,根本不给他跳出去的机会。 眼见敌人没了退路,周平便志得意满地提起手里的金刀,准备给陆小凤致命一击。 金刀不留情面地朝着陆小凤的面门切了下去,像是切西瓜一样轻松。 万幸,陆小凤非但没有皮开肉绽,还电光火石般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松松地,将七八尺的金刀稳稳地夹住了。 出招失败的周平,脸气得通红。 他又开始破口大骂,还骂得比刚刚多出不少新意,听起来反而让人啼笑皆非。 “你来找我打架,我是没意见。”陆小凤用另一只手掏了掏耳朵,放在嘴边吹了吹。 他虽被吵得头痛,却还是耐心地解释道:“但谢竟真的不是我杀的,我不喜杀人,更绝不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何况,我从来不带任何别的武器在身上。” 陆小凤的神情非常严肃坚毅,他知道金刀门是名门正派,只希望对方能再通情达理一些,听自己把话说完。 周平这才闭上嘴,狠狠地喘了几口气,问道:“那你如何证明你的清白?” 周平的眼睛都气红了,他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你要是不解决…” 他正想着威胁陆小凤的措辞和方法,对方自信地回答道:“若是找不出杀害谢掌门的凶手,你尽管来砍我就是了。” 陆小凤承诺完毕,便松开了手,周平也畅快地将刀收了回去。 “行,老子就等你一个月。” 说完这话,他便将刀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院子里站着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周平也只当没看见,他做事为人都很随心所欲,若不是这次陆小凤和谢竟扯上关系,他本也不打算来。 “看来,我得去后院睡了。”陆小凤望着这一屋子的狼藉,笑得相当无奈,“周平的脾气真是风风火火。” “一个月,你可有把握?”花满楼有些担心,“即使你打得过周平,万一惹得金刀门集体寻仇,可不是开玩笑的。” “没问题的。”陆小凤似乎胜券在握,对眼前乱七八糟的状况并不担心。 听说金刀门的人来砸了陆小凤的住处,王爷立刻派人来帮他们重新修缮。 不光如此,王爷还雇了车,亲自来到了他们的住处。 皇亲国戚出门阵仗极大,巷子外的街商摊贩全部被捕快们提前清理干净,导致大白天的街道上,除了尘土和枯叶什么都没有留下。 而他来的原因,自然也是因为那封不怀好意的信。 “我实在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没有结束,”王爷的语气很是苦恼,“所以这次,我务必要请四位一起前往我的府上。” “老实说,这几日我实在是怕极了,不是怕死,是怕我的孩子无依无靠。”王爷低下头,擦了擦即差点溢出眼眶的眼泪。 “放心吧王爷,”陆小凤说道,“初一那日,我们一定,准时去到王爷的府上。” 见他们同意,王爷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极重的负担。 “四位武功盖世,不管什么样的恶贼,都不是几位的对手。” 王爷夸赞了几句,眼睛又不住地往林暮隐身上瞟去。 不知怎的,他觉得林暮隐今日格外风姿出众,忍不住又多看了好几眼。 西门吹雪看在眼里,他冷冷地伸出手来,将自己的手掌缓缓盖在了林暮隐的手背上。 他的手掌很宽大,又非常暖和,这份热度像是传到了林暮隐的脸上,她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陆小凤正喝着茶水,瞧见这一幕,差点将嘴里一口滚烫的茶水喷在王爷的腿上。 他尽力忍住,把水堪堪咽进了肚子。 王爷自然也看到了西门吹雪的动作,他不着痕迹地将眼光从林暮隐身上悄悄挪开,望着桌上的茶壶发起了呆。 “这是在宣誓主权吗?”他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吓到了。 其实王爷只是喜欢看美人,倒也没做什么特别逾矩的举动,但仅仅是这样,西门吹雪就觉得不能接受了。 不但如此,还非要用这样明显的方式。 -- 第37页 陆小凤回想起西门吹雪碰见过的许多个女人,或武功盖世,又或性格有趣,但的确没有一个能引得他这样。 ——这个人什么时候气量变得这么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剑神,时代变了(?) ☆、华山雪(19) 接下来,不管王爷再说什么,他的眼睛都相当安分地没有往林暮隐身上瞟了。 看来,西门吹雪这只伸出来的手,的确很有大用。 闲聊了一会,王爷又派仆人送来了不少银两。 银光闪闪的几大盘元宝往桌子上一摆,任谁都要多看几眼。 但桌上坐着的四个人,似乎从不把钱当做一回事,也似乎从来没有被“没钱”这件事难倒过。 “劳烦几位保护我,这是给四位的辛苦钱。” 王爷说完,便站起身来,招呼着仆人、卫兵和车夫去前方开路,他说完话,就打算离开了。 他的贴身仆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直到走到了车前,才小声地抱怨一句:“王爷给他们那么多钱,当真是浪费了。” 王爷“哈哈”笑了两声,弯下腰钻进了马车。 “反正他们也是有命挣,没命花罢了。” 皇亲的车马走远后,院子里的几个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钱摆在这,岂不是招贼。”陆小凤苦笑,“王爷倒也财大气粗。” 他的眼光撇过去,发现西门吹雪的手居然还盖在林暮隐的手上,又颇为忧愁地挠了挠头。 “别人都说浪子动情,总会做蠢事,但剑神动情,也一样不聪明。” 想到这,陆小凤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把这几盘沉甸甸的元宝抬到了后院的空屋里。 见人离开了,西门吹雪才缓缓将手拿开。 林暮隐觉得自己的脸还有点烧,她懵懵地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模样娇俏可爱。 “我想,这件事水落石出之后,你想找的碎片也一定会有下落。”西门吹雪抱着剑沉默了半晌,对她说道。 林暮隐愣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若是找到碎片,就不得不回去了。 “你不要多想,该做什么就去做。” 西门吹雪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头上,温柔地摸了摸。 若不是他提醒,林暮隐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到华山的。 她也相当奇怪,最近自己居然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林暮隐不知道回答什么,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堪堪答了一声好。 西门吹雪不想自己这几句话,会引得对方如此悲切伤心,他一向不擅长安慰人,此刻虽表面镇定自若,但心中已经煮开了一锅沸水,滚得他心烦意乱。 初一虽未到。陆小凤四人平日的生活却变得格外的平静起来。 有了不少闲暇的时间,西门吹雪和林暮隐便常常不见人影,有时去郊外骑马,或者去街上逛逛。 西门吹雪本不喜欢抛头露面,一来由于性子孤傲冷淡,不喜欢热闹;二来太过显眼,不管去哪都得被人盯着瞧。 但最近他出门的次数实在太多,凡是在江南的武林高手,没几个不知道西门吹雪最近格外喜欢出来逛,还带了一个美人。 就连江南花家的人,也破天荒地找到了花满楼,询问能不能邀请西门吹雪前往花府一叙。 但花满楼非常痛快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不是剑神转了性子,他只是想跟喜欢的人待在一起罢了。” 他这样说道。 行动之前,陆小凤和林暮隐两人又去了连十三的住处。 连璧在里屋整理自己的首饰衣衫,只简单地出来打了声招呼后,又折了回去。 林暮隐本想跟着陆小凤一起去见连十三,但男人表示不用非要如此。 “你和连璧姑娘的共同话题,肯定比跟老头子的多。”他笑着说,“不如你就去跟她一起收拾一下旧衣服吧。” 林暮隐有些无奈,她知道连璧对自己有敌意,自然也不太敢贸然表示亲近。 但既来之则安之,林暮隐向来不会去难为别人。 屋里,连璧正在整理她的妆匣,里面琳琅满目的珠宝堆在一起,亮闪闪地刺人眼球。 见林暮隐来了,她笑着给客人指了指座位。 连璧的衣服首饰极多,整间屋子挂满了她的斗篷、长裙、衬裙和里衫。 “暮隐,你要是有喜欢的,尽可以挑走。”连璧笑着说道,“我天天在家待着,摆在这里也是浪费。” “不劳破费,”林暮隐得体地拒绝了她,“我怕万一赶路时刮破,就太不值得了。” 她说着,便打量起这屋子的陈设来。 木制的衣橱半开着,里面挂着不少衣服,看来是连璧经常穿,且格外珍惜的。 而屋子的角落,也叠着不少有些旧了的斗篷和长裙。 那件桃红色的斗篷,也被丢在了角落。因这颜色分外显眼,林暮隐便记得很清楚。 “那件桃红色的大氅,你不穿了吗?”林暮隐愣愣地问道,“我记得上次你来我们这里的时候,还在穿呢。” 奇怪的是,一旁聚精会神的连璧听到这话,却像是被点了穴,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状似无意地放下手里的首饰,缓缓地踱到了屋子的角落。 “不,原是我粗心大意,把它混在里面了。” -- 第38页 她说完,便手脚麻利地将这件斗篷从里面抽出来,快速地塞进了衣橱里。 连璧的神情平静地做完这一切后,便又回到了妆匣前,慢条斯理地收拾了起来。 初一午后,王爷的马车便等在了他们的住处,这次的马车比上次派来的更加繁华,连车帘上的缎子都印着隐约的暗色花纹。 四人坐上马车,悠悠荡荡地前往王府。 经过上次的事情,王府的几个角门全部被砌了起来,连巡逻的亲兵护卫都多了好几拨,据管家说,他们从黄昏时分就要开始巡逻,一直到天亮。 “这样岂非太过辛苦?”花满楼皱了皱眉头,这些侍卫也是人,日夜不分的巡逻当真辛苦极了。 “花大侠有所不知,我们王爷又娶了两房侍妾,人口增多,自然这防范也得增加。” 听到这话,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 林暮隐也很惊讶,她本以为王爷为人正派,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能心平气和地娶女人进门。 “几位可以先回厢房歇息,再去用晚饭。”管家弯着腰,将四个人引入了正院。 林暮隐想起,自己曾经就是在这里,给了柳一叙致命一击。 当时痛下杀手,除了要对凶手斩草除根外,更重要的是,她无法容忍别人这样堂而皇之地冒充西门吹雪。 现在想来,可能从那时开始,自己就已经产生了一些本没有察觉到的心意吧。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没注意到前面站着一个人,便直愣愣地撞了上去。 “是我冒失了。”林暮隐马上低下头礼貌致歉。 “林姑娘不用这样客气。” 说话的人,是个女人。 林暮隐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装束清雅,但容貌雍容华贵,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 她又想起了王爷新纳的两个侍妾,便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还得谢谢林姑娘,愿意辛苦这一趟。”她笑意盈盈地指着院内的石凳,示意林暮隐坐下。 “最近这件事,闹得阖府不安,我也着实忧心惶惶。”提起这件事,她的笑脸也变得勉强起来,“再加上,王爷最近怪得很,我也说不清是怎么了。” 说到了王爷,这个女人竟然直接落下泪来。 “我并不是反对他纳妾,但这种危急的时刻,他竟还有心做这种事,实在是让我不能不难受。” 夫人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不断用手绢擦眼泪。 林暮隐想了想,小声却郑重地安抚道:“我们今晚会尽力,夫人需珍重自身和儿女,王爷虽是你的夫君,但千万不可时时将其当做依靠。” “还望夫人,一定要做好准备,要坚强。” 她说得极为诚恳,一字一句像是印章般拓在了对方的心里。 夫人愣住,连眼泪都忘了擦。 林暮隐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自己的手绢,替她擦净了脸。 “有时,我倒真的羡慕林姑娘这样的侠女,不必依靠他人,自由自在的。” 林暮隐难得地笑了起来,说道:“即使是夫人,也会有自由自在的一天。” 刚刚入黄昏,王府内的卫兵已经开始了每日的巡逻,大门也紧闭,显然预备好了早早谢客。 每个别院中都安插了人手,尤其是正院内,巡逻的次数远比上次更多。 陆小凤四人还在厢房里休息,便被王爷的仆人敲开了门。 “几位大侠,我们王爷在正厅摆了宴席,请各位前去。” 像是害怕他们拒绝,仆人又毫无感情地补充道:“王爷还唤了两个新侍妾作陪,这二位能歌善舞,请几位一定要赏光。” 这个节骨眼,居然还能大宴宾客,王爷的心态果然不同凡人。 陆小凤四人不情愿地起身,走到了王府的正厅。 厅内焕然一新,想来是上次的事情后,王爷也把屋内重新翻修了一遍。 虽然天还没黑,但屋内已经点燃了不少的灯,还摆着一个黄铜的香炉,里面的香味徐徐地飘了出来。 这股浓郁的花香,呛得西门吹雪迅速地掩住口鼻,就连林暮隐都隐隐觉得有点熏人。 “看来剑神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味道。”王爷笑道。 他对着小厮使了个眼色,他们便识趣地迅速将香炉搬出了屋内。 待到几人落座之后,王爷便请上了夫人和女儿一起入席。 虽然她刚刚还在院子里小声落泪,但此时已经敷上脂粉,全然看不出之前眼眶红红的狼狈之态。 夫人的怀里,则抱着她的小女儿。 丫鬟们端着酒菜,依次地进了屋,没过一会,这张大桌子便全被鸡鸭鱼肉摆的满满当当。 “稍后还有甜品,各位慢慢享用就是。” 王爷热情地招呼着,还示意下人为陆小凤四人倒上一杯酒。 “这酒是我和夫人一起酿的,还请各位不嫌简陋。”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妙龄女子抱着琵琶走了进来,这两人长得极像,看起像是姐妹俩。 “妾身云绣和妹妹月绣,见过几位大侠。” 王爷见到新纳的侍妾,脸上的肉和笑容都挤在了一起,连语气也自豪了许多。 “这两人弹得一手好琵琶,今日,我是一定要让她们给几位露一手的。” 不等几人拒绝,云绣和月绣便落了座。 -- 第39页 她们穿着水绿色的纱衣和罗裙,耳朵上吊着大颗的翡翠耳环,手腕间也挂了一个上好的翡翠镯子。 两人坐定,手指翻飞之间,悦耳的琵琶声便流了出来。 陆小凤听出,是经典的《春江花月夜》。 乐曲如同蜿蜒的流水在屋里清澈地流淌了起来,炭火将每个人的脸都烘得红彤彤地,云绣和月绣表情柔媚,再配上这样好的琴声,的确是一种享受。 而院子里,巡逻的卫兵已经来来回回地经过了多次,他们提着灯笼,在黑乎乎冷冰冰的院子里恪尽职守。 王爷似乎已经陶醉在这琵琶声里,他眉飞色舞,似乎完全忘了今晚还会有人来刺杀他。 而坐在一旁的夫人,神色严肃,似乎从未沉浸在这样的声色犬马中。 “四位大侠怎么不喝酒?”王爷转过头来问道,“莫不是这酒不合喜好?” 陆小凤淡淡地笑了一下,回应道。 “我们可万万不敢喝这酒,不但如此,我们甚至连菜也不会吃。” ☆、华山雪(20) 这话一出,王爷就愣了,仿佛是没见陆小凤这样不讲礼貌,又极其直接的人。 “我们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王爷可知道?” “自然,是为了雁行帮的刺杀,你们来这里,就得杀掉他。” “不对,我们是为了你。” 王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的手在筷子和酒杯中间来回游移,最终还是缓缓放在了大腿上。 “其实,我们并不了解雁行帮,帮内很多的事情和规矩,也很难弄清楚。” “不过同是在帮派中的江湖人士,可比我们知道的多。” 陆小凤站起身,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便极快地将门关了起来。 “雁行帮绝对不会重复下手,在他们看来回头就意味着无能,也意味着更多的危险,这是他们成立帮派之初,便定下的铁律。” “所以,今晚绝不会有什么刺客来要王爷的性命,反而是我们要问问王爷,那封鸡毛信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镇定自若,而对面的王爷的脸色已经从铁青变成茄紫,连手都在发抖了。 “王爷?这…”夫人有些担忧地低下头去,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鸡毛信是怎么回事?”王爷大手一挥,用极度的不耐烦掩饰着他的心虚。 “王爷若是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似乎不打算再纠结这个鸡毛信的问题,他盯着桌上的饭菜和酒杯,摸了摸胡子。 这时,坐在一旁的林暮隐从发髻上取下来了一根银簪。 这根银簪很细,簪首上镶了一朵好看的桃花,看起来简单大方。 屋内的人都盯着林暮隐,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令人惊讶的是,她把手里的簪子,轻松地往酒杯里丢了进去。 银簪碰到瓷杯,便发出“当啷”的一声脆响,反而比《春江花月夜》的乐声更清脆利落。 只见这银簪从尾端开始缓缓发黑,最后,连上面的桃花也不能幸免。 当然,这几杯酒都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若是这杯有毒,其他几杯也是一样。 “王爷今天叫我们来,不是为了要我们帮忙,而是要把我们杀了。” 陆小凤一边说,一边将杯子里的酒倒在了地上。 此时,屋里已经陷入了一片寂静,虽然炭火还烧得很旺,但却让人觉得如坠冰窟般痛苦。 “不错,不错。”主位上的男人突然仰面大笑起来,这笑声像是不停收缩的弹簧一般,听得人心烦意乱。 “你们的手伸得太长,所以才更加该死,我虽早知没有那样简单,但也绝没想过我会失败。” 坐在一旁的王爷夫人,脸上已经全都是眼泪。 泪水不停地落在女儿的脸上,而怀里的小女孩不明所以,正在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来帮母亲擦眼泪。 夫人这才明白,为何之前自己见到林暮隐的时候,她要对自己语重心长地说那番话。 现在想来,他们大概早就知道,王爷也并非清白之身了。 “你已经是七王爷,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花满楼有些痛心疾首地质问道。 却没想到,戳中了男人的痛处,他变得更加激动起来。 “我身为皇亲贵胄,又曾被先帝议储,这天下,本来就应该是我的。”说到这,王爷回忆起了少年时期的往事,便气得咬牙切齿,双眼赤红。 他气势汹汹地站起来,用双手托着桌子的底,一把就将放满了饭菜的大方桌掀翻了。 霎时间,桌上的杯盘碗碟全部哗啦啦地滑到了地上,叮叮当当摔了个粉碎。 云绣和月绣已经被这声巨响吓傻了,她们盯着油腻腻又乱七八糟的地面,吓得捂住了嘴巴。 门外的侍卫自然也听到了动静,正要破门而入,却被王爷气愤地喝止住了。 “滚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进屋来!” 命令一下,便只听得屋外一阵窸窸窣窣,锁甲和兵器撞在一起的声响,看来是侍卫们全部退了下去。 “王爷加入雁行帮,费尽周折,就是为了皇位吗?”陆小凤皱了皱眉,他虽理解人们对权利的痴迷,但对他这样赶尽杀绝的做法实在无法苟同。 “是又怎么样,这位子本就是我的,我也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 第40页 “父皇生前明明更喜欢我,你说,这位置难道不该是我的吗?!” 说到这,王爷气喘吁吁地踢翻了脚边的凳子。 “加入雁行帮也好,杀人放火也好,开酒楼妓馆也好,能够扩大势力招兵买马,何乐而不为呢?” 花满楼叹了口气,追问道:“你是否想过,若是这事败露,你一家老小该当如何。” 王爷听见这问题,像是在听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笑得他脸都扭曲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既已经踏上这条路,连自己都舍出去了,还会吝惜我的妻小?”他毫不留情地反驳,仿佛“妻小”只是一张轻飘飘的纸片。 “何况,成王败寇,我早就想过也许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会败在你们的手上。” 一边的林暮隐,担忧地看着王爷夫人和她的小女儿,被迫卷入这样贪婪的漩涡,甚至还有可能丢了性命,她实在不愿见到这种局面。 的确,王爷这样的态度,宛如一把匕首狠狠地刺中了自己妻子的心口。 那个如牡丹花般雍容华贵的女人,脸色显得更加青白。 “柳一叙又是怎么回事?”陆小凤抓住机会,准备一次性将问题全部搞清楚。 “他既然是捕快,又如何决定跟随你?” 提到柳一叙的名字,王爷冷笑着,往地上啐了口吐沫。 “他成日活在柳长街的阴影之下,自然想做出点成绩被人认可。”王爷的口吻很冷漠,愈发衬得柳一叙可悲极了。 “这小子平日忠心耿耿,最后却违背我们的安排,跑来送死,只能说,他还是个傻子。” “他自以为自尽便是给父亲交差赎罪,实际上,只是徒劳而已。” “那日,我们派来的杀手莫名其妙地失踪,谁能想到,来的竟然是他这个废物。” 到这,陆小凤已听不下去,他极少生气,但愤怒起来,就连眼神也变得冷得像结了霜。 “人若是没有良心道义,那他就称不上是人。纵然柳一叙在你眼里是个笑话,但他最后也无愧于心,更无愧于他的父亲。” 说完这些,陆小凤长舒了一口气,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雁行帮的帮主,到底是谁?” 王爷并不回答,只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粒小小的丸药。 他动作极快,快到他身边的人也来不及拉住他的手腕,全屋的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爷将毒药吞了下去。 这药见效很快,不消一刻,王爷的瞳孔开始慢慢散开,手指和脸色也逐渐变得跟死尸一般苍白僵硬。 “自然是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人。” 他留下这句话后,鲜血便从双眼和口鼻中缓缓地流了下来。 眼见王爷必死无疑,云绣和月绣终于受不了这种压迫神经的死亡气息,她们猛地推开门,尖叫着冲了出去。 只有王爷的夫人,还静静地像雕塑一样坐在那儿。 她脸上的泪痕早就干了,望着王爷的神情却变得更漠然无情。 毒药终于完全发作,王爷紧紧地扼住自己的胸口,直直地倒了下去。 只听“咚”的一声,刚刚还在说笑的人,瞬间便没了气息。 即使多么罪大恶极的人,只要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也会被这阴影笼罩起来,变得沉默寡言。 更何况,眼前死掉的人,在好几日之前还是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兄弟。 这时,王爷的夫人将怀里的女儿放在了地上,伸出发抖的手指去探男人的鼻息,她虽是大家闺秀,但面对这样的场面,却显得比普通女子更加地镇定沉稳。 而后,夫人站了起来,将等在门外的丫鬟叫了进来。 “珊瑚,去传我的话,云绣、月绣两人,下毒毒害王爷,不必通报衙门,将二人即刻杖杀。” 见珊瑚稚嫩的脸上还有些犹豫,夫人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淡漠地吐出了两个字:“怎么?” “啊!奴婢这就去。” 她从没见过慈眉善目的夫人摆出这幅表情,赶忙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吓得手脚都软了。 “今日的事,多亏了四位大侠。”夫人虽表达着感谢,眼神却缥缈地望着远处,“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定尽力。” 林暮隐还想劝慰她几句,却被西门吹雪拉住了。 “稍后,马车将会把四位送回去。至于这王府里的事情,我自有办法。” 的确,就如同林暮隐之前告诫的一样,现在的她,能够依靠的人只有自己罢了。 这天夜里,城内居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这对于很少看到雪的江南人来说,也算是奇闻一桩。 而西门吹雪,仍旧雷打不动地在后院的屋顶上练着剑。 若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这几天,林暮隐都在一旁陪着他。 西门吹雪的剑法本就无影无踪,再加上漫天的雪。此刻的林暮隐,有种身在华山的错觉。 她仰着头,任由雪片安静地落在自己的睫毛和鼻梁上,雪花融化得很迅速,林暮隐的鼻梁上只留下了透明的水滴。 “今天,多亏了之前乔染碧透露给我的情报。”林暮隐感叹道,“若不是她提前告知我,我们根本没办法发现王爷的真面目。” 那日,乔染碧凑在她耳边说出的秘密,正是雁行帮帮内的密训。 -- 第41页 ——绝不重复下手,绝不随意回头。 而王爷假称自己即将被刺杀,本就违反了这条铁律。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他冷冷地说道:“他们太自以为是,才落得这种下场。” 见林暮隐点了点头,西门吹雪便追问起其他的事来。 “你今天,有没有画那个法阵?”男人已经停下了练剑的手,安静地坐在她的旁边。 “我..没有。” 不知怎的,林暮隐发现自己,有时已经不那么期待着碎片的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王爷不但是叛徒 还暴露了呢... ☆、华山雪(21) 想到这里,她为自己心境的变化而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林暮隐还没想好如何平衡这两者的关系。 “为何不试?”西门吹雪的声音很冷,但态度却很耐心,“机不可失。” 林暮隐不做声,她满脸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西门吹雪不容分说地拉住了她的手,朝着林暮隐屋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林暮隐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能有些不情愿地低着头跟在后面。 出乎林暮隐的预料,关于碎片这件事,西门吹雪似乎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加积极。 ——所以他希望我回去吗? 两人回到屋内,西门吹雪才松开了手,他蹲下身,熟练地生起了炭火,这个人似乎能神奇地掌握屋内的温度,不会太闷热,却也足够暖和。 看到他蹲下身生火的姿势,林暮隐总觉得鼻子一酸,想到以后可能看不到这一幕,她难受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接着,林暮隐掏出怀里的朱砂石,缓缓凝聚内力后,便熟练地在地上画下了一道法阵。 生效的时间并不算漫长,虽然在这之前,林暮隐也画过很多次法阵,安静地等待过许久。 但这一刻,竟是她觉得最久的一次等待。 法阵中间,仍旧空空如也。 而林暮隐见到这个结果,却莫名地松了口气。 “看来事情还没完。”西门吹雪见此情景,谨慎地下了结论,“你先在屋里待着,我去找陆小凤。” 他留下这句话,便跑去了陆小凤的房间。 林暮隐叫住他的手刚要伸出来,却又讯速地缩了回去。 “也许,我不应该强求他太多对吗?”她暗暗地想着,又用手指揉了揉酸楚的鼻尖。 谁知,陆小凤早就不在房间里了。 大约是下了雪的缘故,城里嘈杂的声音也被雪盖住了,房顶和树上都挂上了轻盈的白色,别有一番韵味。 雪夜里,陆小凤便格外觉得自己应该去喝点热乎乎的酒暖暖身子。 虽然他在京中常见雪,但这样落在地上便融化的细雪,却极其少见。 不料,他却在酒楼里碰到了老实和尚。 他穿着一身破烂的袈裟,正窝在角落里一个人啃着馒头,桌上寒酸地摆了几小碟素菜。 不过惹眼的是,其中混进去了一碟荤菜。 陆小凤没想到他居然敢穿着袈裟,坐在酒楼里吃肉,他开始对这个“老实”有了新的认知。 不过万幸,周围很热闹,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穿着邋遢的和尚。 于是,陆小凤不动声色地往角落挪了过去,不一会就飘到了老实和尚的旁边,把对方吓了一跳。 “信佛的人,怎么能吃肉呢?” 说着,陆小凤把那盘荤菜了无痕迹地搬到了自己的面前,开始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 “阿弥陀佛,佛祖在我心中,与我吃了什么无关。” 老实和尚说着,便继续小口地啃起了手里的馒头,还夹了几口菜不慌不忙地塞在嘴里。 陆小凤吃着吃着,才闻到对方的身上,居然有女人的脂粉香气。 “你怎么又去找女人了?”陆小凤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不行吗?怎么还去…” 老实和尚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仿佛对陆小凤提起这件事相当不满。 “阿弥陀佛,我只是去睡个觉,佛祖也不会管我去哪睡觉的,”他说着,却理直气壮了起来,“这么冷的天,总不能睡外面吧?” 陆小凤笑了,调侃道:“明明不行还要去青楼,我看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人会这样。” 大概是这话听着有些果断,老实和尚叹了口气,义正言辞的反驳起陆小凤来:“阿弥陀佛,谁说只有我一个,人称十三刀的连十三,也常去的。” 听见这话,陆小凤眼睛猛地瞪大了,嘴里的一口酒没包住,差点喷在桌子上。 一边的老实和尚还在自言自语,“阿弥陀佛,但愿我不要下拔舌地狱,阿弥陀佛….” 陆小凤被这“阿弥陀佛”扰得不胜其烦,赶紧放下碗筷和酒壶,凑近了老实和尚,想问个明白。 “连十三有女儿,怎么会不行?那他的女儿是从哪来的?” 老实和尚愣住了,他盯着陆小凤的眼睛看了良久,像是在看一只奇珍异兽。 接着,他动了动嘴巴,回答道:“连十三到现在都是个老光棍。哪里来的女儿?” 虽然酒楼里格外吵闹,但陆小凤却觉得,自己一瞬间仿佛被扔进了冰窟,又眼见着入口被封死,连头皮上都生满了鸡皮疙瘩。 “也许,他有个好看的老婆?”陆小凤试探性地问道,但心中全无把握。 -- 第42页 老实和尚听完这话,嘴巴便长得更大了,他感叹道:“阿弥陀佛,你一定是太久没见到十三刀了。” 陆小凤手里的酒杯,在这时“叮当”一声掉到了盘子里,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根本不想娶老婆,不然为什么要去青楼。”老实和尚叹了口气,“不过据说,他也只是睡地板罢了。” 话音还没落,陆小凤早已窜出了百米开外,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而外面的雪,还安安静静地下着,似乎没有停的意思。 第二日,雪终于停了,但地上只浅浅地盖了一层,全然不影响车马上路。 连璧正立在门口的院子里,一夜小雪过后,有些花草明显已蔫了,她蹲下身来,哼着歌将那些残花枯叶全部收干净。 听见敲门声,她漫不经心地走过去,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的,是陆小凤四个人。 连璧笑盈盈地打招呼道:“各位是找我爹吗,他还在睡觉呢,待我叫他起来,再来见你们。” “不必了,”林暮隐摇了摇头,阻止了连璧。“我们去看一下。” 说完,他们就抬腿准备往屋里迈。 “等等,”连璧伸出手来,挡住了几个人的去路,“其他人倒是无所谓,林姑娘身为女子,还是避着点比较好吧。” “不用。”西门吹雪连眼皮都不抬,冷冷地拒绝了连璧的借口。 这个人说的话,确实没有几个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不”。 连璧只得放下了手,让他们进去。 几个人匆匆穿过长廊,从正厅转了出去,便来到了连十三的卧房。 这卧房很大,布置得也相当整洁,若说有一点不好,就是光线太弱了。 连十三躺在床上,睡得极熟,即使从门口闯进来四个大活人,他也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陆小凤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伸出两指探了探连十三的鼻息。 感受不到从鼻孔喷出的热气,他心下一沉,就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他已经死了。” 说完这话,陆小凤的额头上冒出了不少冷汗,门外的风一扑,冷得他牙齿打颤。 西门吹雪不想浪费时间,他毫不留情地掀开了尸体身上的被子。 果不其然,床榻上的尸体看起来已有些苍白僵硬,少说也死了两三个时辰。 和他们预想的一样,雁行帮的帮主,这个假冒的连十三,在王爷死后,便也被灭了口。 这样近距离地见到尸体,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西门吹雪担心地看着林暮隐,像是怕她不舒服。 感受到了男人的视线,她赶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大碍。 继而,林暮隐果断地走到窗户边,将厚厚的窗帘“唰”地一下拉开,雪光透进屋内,反而比有阳光的日子还要明亮。 这一来,任谁也不能无视掉床上那具尸体的真面目。 床上的老者,年龄接近古稀,脸上的褶子如同山峦的线条一样此起彼伏,不过身材还算健壮,想来生前也是武林高手。 但这个死人,和连十三没有一丁点关系。 他的腰间,拴着一枚精巧的玉雁。 “每次我们来,宅子里的窗帘都紧紧拉着,就是为了避免被我们看出来是易容术吧?”陆小凤自嘲地笑出了声。 原来从一开始,这些就是设计好的。 什么“好友死于非命”“拜托陆小凤来帮忙查案”,全都是诱敌深入的借口罢了。 而不论是柳一叙、石宽还是七王爷,都有着暗算他们四人的极大可能。 只不过阴差阳错,被陆小凤四人躲过了。 这时,连璧从屋外轻飘飘地走了进来,她银铃一般的笑声,将四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仿佛已经感知到了危险,西门吹雪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林暮隐的前面。 “从一开始连十三给我寄信,就是圈套对吗?”陆小凤盯着女人,问道,“你们知道我和连十三已十年未见,自然对他的近况全无了解。” “所以编造出女儿、眼疾等等谎言,好让我掉以轻心。” 门口的女人十分干脆地承认了这一点,她的头发已全部挽起,散发着成熟女子的风情魅力。 当然了,“连璧”根本不是未出阁的少女,也不是连十三的女儿。 难怪陆小凤第一次见她,便觉得不对劲。 “因为那个斗篷,暮隐应该认出我了吧?”连璧毫不客气地询问林暮隐,“当日在酒楼前面,你就看到我了,但却没想起我来。” 白色绣花的斗篷,略微矮小的身材,林暮隐叹了口气,开始懊悔自己慢半拍的反应速度。 “若不是那日你来房间看我整理首饰,我怕是早就逃过一劫了。” 连璧优雅地理了理自己乌黑的发髻,笑道:“不过没关系,反正雁行帮的财宝、房产地契和武功秘籍,我早就叫人搬空了。” 她从腰间拿出了一串钥匙,在他们的眼前得意地晃了晃。 “至于雁行帮能不能东山再起,这和我就没关系了。”连璧说着,神经质地狂笑了起来。 陆小凤见过不少心狠手辣的女人,但眼前女人疯狂的神情还是深深刺痛了他。 她迷恋的究竟是权力,还是爱,又或者是名震江湖的地位。 “若我没猜错,你是帮主的情人,没错吧?” -- 第43页 这样年龄的女人和老男人待在一起,除了这层,陆小凤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来。 “是的,我的真名叫萧清清。” 提起了那个男人,萧清清的五官便狰狞地挤在了一起,仿佛给他留全尸,其实是自己法外开恩。 “这个局,就是因为他自以为呼风唤雨,既瞧不起陆小凤,也瞧不起西门吹雪,才故意设下的。” “当然,他对我也是动辄打骂侮辱,” 萧清清冷笑起来,“既然他瞧不起女人,最后死在女人手里,也是他的报应。” 的确,在陆小凤看来,江湖中最不能招惹的,就是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哦对,你们是不是还要问谢竟的事情?”这时,萧清清已经走进了屋,坐在了凳子上。 “那是我干的。他们看到女人,就会自觉地放下警惕,实在是很奇怪。” 萧清清迅速地坦白,摆出了一副无辜的神情。 她正说着,院内突然传来一声如巨石滚落的巨响,“哐哐哐”三声之后,高高的院墙和花盆全被人砸了个稀巴烂。 接着,就传来了一声怒吼:“杀我们掌门的凶手,原来就是你这个女人!” 来的人,是金刀门的周平。 ☆、华山雪(22) 萧清清正悠哉地坐在屋里,猛地被这一声巨响吓得浑身一抖,她急忙站起身来,跑出屋外,想看个究竟。 几日不见,周平还是老样子,拎着把一人多高的金刀,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哪里来的强盗土匪?” 平日里见多了陆小凤花满楼之流,这一下看见周平的邋里邋遢,萧清清便从袖中抽出手绢,捂住了鼻子,仿佛对他嫌弃至极。 “难道不会走正门吗?” 这傲气的态度让周平更加不满,他破口大骂道:“走个屁,我今天就要弄死你,还要挑地方吗?” 见萧清清还一头雾水,周平毫不掩饰地解释了身份和来意。 直到听见“谢竟”两个字,萧清清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的彪形大汉是来寻仇的。 “我本来是想跟林姑娘决一高下的,但既然你来送死,我先成全了你。” 说着,萧清清解开了身上碍事的斗篷,踮起脚身形轻盈地飞到了屋顶上。 还没等众人惊叹她的轻功,只见萧清清不知从哪变出了四根尖锐无比,但形状怪异的钢钉,夹在了指间。 “无花派?”陆小凤看到她手里的武器,不由得脱口而出。 花满楼也愣了一下,说道:“萧清清居然是无花派?那死去的老帮主不知道吗?” 萧清清立在屋顶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当然不知道,不但我是,就连晚照也一样是无花派的姐妹。” “当时林姑娘中毒,是因为喝了酒。”她笑道,“那杯酒,就是晚照故意倒给她的。” 一听得“中毒”两个字,西门吹雪便一个闪身也跃上了房顶。 在这之前,不管萧清清说什么,这个男人甚至都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但一旦牵扯到林暮隐,西门吹雪竟变得比之前更冷漠无情。 他速度很快,甚至没人看到他是何时飞上去的,好似只有一道剪影落在了萧清清的身边。 呼吸之间,西门吹雪的剑已出鞘,寒气凛凛地对准了女人的脖子。 萧清清虽自恃武功极高,对付周平不在话下。但她也清楚,西门吹雪一旦出手,自己根本没有活路。 发现西门吹雪杀意已起,周平赶忙拦住对方。 “西门庄主,你下来,”他举起手里的金刀指着萧清清大吼,“我今天非得亲手宰了她,还望您给我们金刀门一个面子。” 西门吹雪纹丝不动地站在屋顶上,沉稳得像一座雕塑般,让人不得不屏息凝神。 半晌,他收起了剑,从屋顶上落了下来。 周平伸出两手,抱了个拳,向西门吹雪表示谢意。 萧清清趁他分神,就把手里的一把钢钉狠狠地掷了出去。 这四根钢钉像是几颗寒星般,伴随着风声迅速地朝着周平的重要穴道飞去,若是被打中,即使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还好,周平拎起手里的大刀,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将那夺命的钢钉一股脑地打散了。 “不愧是那老头的大弟子,”萧清清笑着说完,又连连丢出去好几十颗,密度极高,像是一张大网朝着周平的头顶盖了上去。 周平倒也不慌,他下盘极稳,双手握住金刀,轻松地在空中抡着大圈,带着衣襟发丝都被这股劲风吹了起来。 只听得一顿“丁零当啷”的金属碰撞声后,那些尖锐的钢钉就全部深深插进了地面。 见暗器对这个大汉不管用,萧清清便亮出了一把双刀,打算拉近距离和周平继续较量。 大刀厚重,双刀轻盈,电光火石之间,周平和萧清清已经过了四五十招。 萧清清虽身为女人,但出手狠辣,拳脚功夫也绝不逊于男人。 只见她一脚踢在了周平的肋骨处,又翻了个跟头躲得远远地,痛得这个大汉龇牙咧嘴,一时却追不上她。 周平手上出招,嘴皮子也没落下,什么“无才无德的丑八怪”“狼心狗肺的畜牲”,他骂得花样百出,大气也不喘一口。 萧清清被他损得双眼通红,急火攻心,出招也愈发没有章法,开始变得乱七八糟。 -- 第44页 她手持双刀直愣愣地冲了过去,不料,却被周平的金刀猛地砍中了腰部,霎时飞出去了好远,狠狠地撞在了房屋的柱子上。 这一下摔得很重,萧清清的肋骨和腰椎被生生撞断,柱子也裂了一条缝。 她从台阶上灰溜溜地滚了下来,脸色因为剧痛而变得极其苍白,明明是大冬天,额头上却沁出了好些汗。 接着,萧清清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几乎站不起身来了。 周平冷笑一声,在院子中间站定,吼道:“谅你是个女人,我还是不痛下杀手了,你自己做个了断吧。” 看萧清清还在挣扎,周平又补了一句:“若是你自己下不去手,我也可以帮你。” 陆小凤不忍见女人受苦,他背过身去,暗暗地叹着气。 萧清清虽痛得腐骨蚀心,但嘴巴也厉害地绝不饶人,她对着周平,冷冷地吐出了一个 “滚”字。 她染了蔻丹的细长手指,用力地握住双刀的刀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做过的事情,一件都不后悔。”她凄惨地笑着说道,“但我怕痛,我现在实在太痛了,倒不如直接去死。” 说完,萧清清高高地举起手来,使尽全力地,将锋利的刀刃刺进自己的身体。 她的手在抖,但却没有丝毫放松。 这一下,似乎终于了结了全部的痛苦一般,萧清清露出了温柔的微笑,眼睛也跟着闭上了。 周平眼见萧清清咽了气,他也松了一口气,将大刀收了起来。 “是在下之前误解了陆大侠,实在不好意思。”周平说着,弯下腰鞠了一躬,“还望陆大侠海涵。” 陆小凤没想到这个五大三粗的家伙,说起话来倒也一套一。 他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海涵倒不必,等下你请我喝酒就行。” 屋外的周平站直身体,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入夜,西门吹雪练完剑,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林暮隐的门外,屋里如同往常一样还亮着灯,只是不见人影。 从连宅回来用完晚饭后,她一直待在屋里,几乎没怎么出来过。 西门吹雪在门外站了一刻钟,最终还是抬起手来,轻轻地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林暮隐从床上坐起来,披上衣服打开了门。 “怎么样了?”西门吹雪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地上,但令他惊讶的是,那里只有一片空白。 林暮隐摇了摇头,没说话,她侧过身,示意西门吹雪进来。 “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应不应该回去。”林暮隐又坐回了床上,小声地说道。 “其实,我最近已经不常画那个法阵了,”她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了那块朱砂石,放在手心里攥着。 “我既怕那上面空空如也,又怕那里面出现我曾经很想要的东西。”林暮隐叹了口气,“所以我决定来问问你。” “你究竟希望我回去,还是不希望。” 这话一出,屋里就静得只剩下了炭火发出的“哧哧”声,而西门吹雪像道影子一样,沉默地笼罩在一旁。 半晌,他缓缓地开口说道:“我希望的,就是你希望的。” 这时,林暮隐才抬起头,紧张地盯着西门吹雪的脸。 “我虽从来不希望你走,但我也不能阻拦你。” “为什么?”林暮隐有些慌张地追问道,“你不是…” 西门吹雪却突然笑了。 林暮隐曾经听陆小凤说过,西门吹雪很少笑,但假若他笑了,就连神佛都要动容。 这话的确不假。 但此时此刻,她看到男人的笑,却只觉得剜心般折磨,连呼吸都觉得沉重起来。 “正因如此,所以才更加不能干涉你。”西门吹雪慢慢地走近林暮隐,握住她拿着朱砂石的温热的手。 “我希望你做自己。” 这句话说完,林暮隐却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刚刚还想自由自在地淌出来的眼泪,突然好像全部被一阵风吹散了一般。 “好。” 林暮隐点了点头,也笑了出来。 她蹲下身后,便熟练地凝聚内力,在地上画出了那个熟悉的阵法。 而站在一旁的西门吹雪,突然背过身去,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其实,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并不希望看到结果。 即使西门吹雪非常明白,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红色的法阵中间,有一块显眼的碎片,散发着隐隐约约的绿光。 蹲在地上的林暮隐,拿起芙蓉杯的碎片,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伴随着一阵细小的刺痛,伤口中央冒出了几滴鲜血。她用力地挤压着指腹,将血滴在了法阵中间。 “我…”林暮隐张大嘴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只留下了极微弱的三个字。 “我走了。” 伴随着一阵微弱的光芒,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而后就完全消失在了屋内。 屋外,一言不发的西门吹雪也没有回头,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沉默地将屋门关上。 再醒来的时候,林暮隐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华山。 正值冬季,华山上飘着漫天大雪,枯树怪石则全部被一片纯白严实地覆盖住了,景色格外熟悉。 若不是手指上的伤口,林暮隐差点以为,自己过去的经历只是一场梦罢了。 -- 第45页 她在雪地里发了半天的呆,直到一边身子都被冻僵,才鼓足勇气,决定下去拜见师父。 当然,在这一刻,她也做了一个最重要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林暮隐回家啦! ☆、华山雪(23) 这会儿,孙长青正窝在屋里看书,她正襟危坐,即使周围空无一人,坐姿也相当挺拔。 直到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孙长青愣了愣,将书放在桌上,前去开门。 她本以为是门派里的其他人,让人讶异的是,自己却在门口看到了失踪已久的宝贝徒弟。 这么多日子不见,林暮隐似乎长高了一点,但也瘦了些,所以看起来比走之前更加清瘦脆弱。一阵风就容易将她刮倒。 她风尘仆仆,因为刚刚在雪地里呆的久了,睫毛和肩膀上全是白茫茫的雪片。 “师父,我…”她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刚想张口解释,却突然感到一阵腿软。 紧接着,林暮隐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雪地里。 万幸,孙长青眼疾手快,赶忙将她扶住。 在林暮隐不告而别的前几日,孙长青又气又急,设想着假若她回来,自己定要狠狠责骂一番,还要罚她去炼丹房打扫一个月的卫生。 但如今真的等到她回家,孙长青的心里五味杂陈,却只能说出了一句:“…辛苦了。” 大概是阵法的副作用,林暮隐从回家便陷入了重度昏迷。直到三天后,才逐渐转醒过来。 屋里的温度极高,刚睁开眼睛的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茧包住的蚕蛹一般,浑身动弹不得。 “你终于醒了!”孙长青看到她睁眼,忙端着一碗茶水递过来,“你睡了整整三天,吓死我了。” 这一声,把林暮隐彻底叫醒。 她回过神来,便被房间里的阵仗吓了一跳。 除了师父孙长青连掌门沈凝居然也在场,甚至连道长李淳意都慢条斯理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被好几个人盯着睡觉的感受并不好,林暮隐顿时开始觉得不自在起来、 “不听命令,自作主张,若按照师门的规矩,你是一定要受罚的。”沈凝的表情很严肃,可见,他的本意也并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去冒险。 “师兄,算了吧。”孙长青轻轻抚摸着林暮隐的头发,劝说道,“毕竟,她也是为了我们大家。” “拿到了碎片,咱们门派资金紧缺的困境不是也很好地解决了吗?”孙长青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这时,一旁的李淳意走上前来,仔细地看了看林暮隐的状况后,松了口气,说道:“还好,她只是有些虚弱,不会有大碍。” 即使没有大碍,孙长青仍旧坚持让林暮隐多多休息,一来二去,她就在房里躺了近半个月,连骨头都要躺软了。 碎片到手后,很快被上交到了朝廷处,自然,黄金万两的赏银,朝廷也专门派了几辆马车,由官兵护送到了华山派。 不过,林暮隐回来之后的生活,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每天早早地起床,看书练剑,到了下午,便去帮孙长青督促一下师弟师妹练功。 虽然看起来漫长,但并不枯燥乏味,就这样,她在华山又迎来了第二十个春天。 不过,孙长青却发现,林暮隐并不真正开心,只是在等待着什么而已。 比如,她常常发现林暮隐经常跑去玄都观找李淳意,有时大半天都不见人影,回来后却比去的时候更加面色凝重。 在有月亮的夜里,林暮隐也常常溜到山顶上,望着天空发呆。 从前,她并不觉得月亮有何特别之处,但回来后,却觉得看着这月亮,就好像看到西门吹雪在练剑一样。 冬天将近结束的时候,林暮隐手指上的伤痕,也终于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开始愈发怀疑,自己和西门吹雪经历的事情,只是一场梦罢了。 自然,她反常的样子都被孙长青看在了眼里。 前几日,孙长青曾询问自己的徒弟要不要去做沈凝的助手,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林暮隐拒绝了,且拒绝得相当果断。 对于理由,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宝贝徒弟却闭口不谈。 立春这日,孙长青实在忍不住了,在迎春祭典结束后,她犹犹豫豫地在自家徒弟的屋前转了好几圈,终于鼓起勇气敲门,想问个究竟。 谁知,却被林暮隐先发制人。 “师父,我想…回那边去。” 这话一出,孙长青反而松了一口气,连紧绷的肩膀都松弛了下来。 她其实不知该如何开口去问,林暮隐这一记直球,反而省去不少麻烦。 “我能问问原因吗?” 林暮隐摸了摸鼻子,有些害羞地朝着师父笑了笑:“我爱上了一个人,一定要去找他。” 孙长青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她回忆起了之前沈凝的叮嘱:假如没有碎片,单纯依靠丹药前往其他世界,风险很大。 即使是林暮隐这样武功极高的人,也会陷入一定程度的虚弱或昏迷。 更严重的,可能会失忆。 “一定要去吗?那边不是很危险嘛?”孙长青有些不舍地拉住她的手劝说道。 “能否回得来暂且不提,跑来跑去对你身体也会有伤害。” 林暮隐面无惧色,她很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必须要去。” -- 第46页 这回答分量极重,宛如山上的怪石苍松,外界的风雨干扰,对它全然不起作用。 孙长青眼见自己劝不动,便完全放弃了这个打算。 “什么时候动身,你自己决定。”她说道,“师兄那边,我会帮你说服他的。” 见林暮隐还想站起身来说点什么,孙长青却温柔地摆了摆手,表示不必。 “你别忘了,我可是你师父,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留下这话,她就离开了林暮隐的屋子。 而另一边,万梅山庄的春天,也毫无预兆地来临了。 西门吹雪不在的日子里,周叔在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如今,他已回来三个月有余,却吩咐周叔在山坡上多种些杜鹃和桃花。 这种颜色艳丽的花,西门吹雪一向不喜欢,过去也是因为周叔觉得山坡太空,才坚持要种的。 如今,却不知道为何,他却觉得这种充满生气的东西也不错。 虽然老管家没有多问,但他也能看出,奔波了这么久,西门吹雪整整瘦了一圈。 不过让人惊讶的是,他觉得自家庄主的身上,多了一点普通人的烟火气。 总的来说,是件好事。 陆小凤格外喜欢万梅山庄的春天,最近他闲来无事,便隔三差五地跑来“打扰”西门吹雪,而且每次都提着一壶酒。 “你闲的发慌?” 纵使是西门吹雪,也有忍无可忍的时候。 “没错,我就是很闲。”陆小凤笑着点点头,“我既然闲着,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西门吹雪懒得跟他废话,他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练剑,还是练剑。 没想到,陆小凤却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丝毫不觉得枯燥乏味。 他的出招依旧流畅迅速,那种见血封喉的凛冽让人无法忽视,只是,西门吹雪的眼神看起来却有些空洞。 这一日入了夜,陆小凤还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喝酒的阵地从木质凉亭转移到了屋内,周叔也妥帖地布上了酒菜。 “还不走?”西门吹雪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扭过头盯着陆小凤看。 “留我住几天,”陆小凤晃了晃酒壶,“我总不能天天睡客栈吧?” 西门吹雪刚想说点什么拒绝他,周叔又端着一壶酒从外面走了进来。 “庄主,我已经给陆大侠收拾出一间屋子了。”他说道。 陆小凤听罢,笑得豪气干云,“你看,连周叔都知道要我留下。” “何况,我不是怕你寂寞嘛。”他理直气壮地找理由,想劝动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一言不发地坐到了陆小凤的旁边,安静地喝着酒,最近,他喝酒的次数也愈发多了些。 这时,陆小凤才发现,西门吹雪散开的黑发中间,居然夹杂了几根白头发,仿佛绣在乌黑绸缎上的银线,显得有点刺眼。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酸楚,但脸上又不好露出来,只能闷头喝酒。 “你还在等?”陆小凤试探地问道,“从冬天等到了春天,也许还要等到夏天,即使这样,你也要继续等吗?” 西门吹雪缄默地坐在一般,他眉骨和鼻梁都极高挺,在昏暗的烛火下,也能画出一道山峦般的阴影来。 “是,我答应过她。” 陆小凤本想劝他算了,但今日提起这事,却发现西门吹雪坚定得出乎他的意料。 浪子做久了,总觉得世上的姑娘样样都好,每个都很美,他从未有过强烈的占有欲念。 比起来留一个在身边,陆小凤更愿意多看看百花齐放的盛景。 反观西门吹雪,他从未对除了剑之外的东西产生过兴趣,可一旦动感情,却比任何人更加坚不可摧。 林暮隐离开的时候,西门吹雪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天,陆小凤本想去打探一下她的行踪,好安慰一下老朋友。 但他在外面打听了半晌,却一无所获。 这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西门庄主可能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 为了缓解气氛,陆小凤挠了挠头,主动提起了灭门案的后续。 “据说,萧清清喊人将雁行帮的库房全都搬空了,亏得她能毫发无伤地杀掉老帮主,”陆小凤感叹道。 雁行帮虽暂时没了主心骨,但剩下的人也不打算放过无花派,两边都声称要血洗对方的大本营,颇有不杀光誓不罢休的架势。 在那之后,陆小凤也没再见过乔家姐妹,不过前几日,她们还是给陆小凤寄了信,看样子是一切都好。 花满楼则趁着在江南的机会,在家里呆了一段日子。 其实除了西门吹雪之外,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太大的改变。 但对于他来说,世界的时间仿佛早就静止在了那片烛火昏黄的夜里,静止在林暮隐消失的那一刻。 ☆、华山雪(24) 春日里,雨水格外地多了起来,随着气温慢慢升高,万梅山庄的花也全都开了。 陆小凤在西门吹雪这里住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久得他有时候不在,西门吹雪都变得有点不习惯。 这日,趁着花开得正好,陆小凤拎着一壶酒,躺在了被花瓣铺满的山坡上。 过了一会,西门吹雪也来了。 -- 第47页 他身形高大,瘦削但结实的身体裹在白色衣衫里,愈发衬托得男人身姿挺拔。 远远地看见陆小凤,他在心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上好的竹叶青,”听见西门吹雪的脚步,陆小凤晃了晃手里的酒壶,说道,“特意给你带的。” 西门吹雪一言不发地躺在了山坡上,一阵风吹过来,桃粉色的娇小花瓣簌簌地落在了男人的身上和脸上, “你都快喝完了。” 他冷冷地说道。 “那就麻烦周叔再弄一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山坡上的风从高到低地滑下来,拂过粉盈盈的花树,于是那些花朵便像是流动的粉色海水一般,肆意滚动着温柔的浪潮。 “也不知道,林暮隐现在在哪。”陆小凤状似无意地提起了这个让剑神头疼的话题。 果不其然,西门吹雪听见这个名字,皱了皱眉。 他平时本就鲜少说话,太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现在竟连“林”这个音节都难以脱口而出。 陆小凤仿佛知晓西门吹雪不会接话般,继续自言自语道:“她那么着急,连夜就要走,也不知道有没有安全到家。” “这么久了,也不寄封信来。” “她若是想来找你,找不到可怎么好?” “离开之前,应该问问她住哪里的。” 西门吹雪不堪其扰,睁开眼冷冷地瞧着陆小凤,问道:“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这话一出,陆小凤反而笑了:“怎么,不许我提好朋友吗?” 西门吹雪知道他是故意的,干脆紧紧闭上嘴,一句都不说了。 过了半晌,身心放松的陆小凤似乎听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沉重呼吸声。 他转过头才发现,西门吹雪居然在这片花海里睡着了。 其实西门吹雪的睡眠很浅,时间也极短,连做梦都很少。 但自从和林暮隐分开后,他却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开始经常做梦,就连午后在院子里打盹,也会做梦。 比如,他会梦到江南冬天夜空中青白色的满月,会梦到黑漆漆又刮着冷风的的灵峰山和夜里的倾盆大雨。 还有时候,则会在梦里登上一座被漫天大雪覆盖的高山。 西门吹雪走过很多地方,但根本没见过这样的山,不仅高大巍峨,风景陌生,而且似乎终年积雪,没有停下的迹象。 而林暮隐,经常远远地立在这片大雪中间,让人看不真切,又抓不到。 这日,陆小凤从万梅山庄一路晃悠到了天香酒楼。 这家酒楼最出名的除了酒菜,就是春季的点心,什么海棠糕、桑叶冻糕、百酥油糕….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出来。 过了春天,这些糕点也就不再做了。 陆小凤这次去,就是想来尝尝那些小点心的,不但如此,他还软磨硬泡地把西门吹雪带来了。 两人坐下不消一刻,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像是在吵架。 “怎么回事?”陆小凤说着,便探头朝外看着。 一旁小二的脸上露出了嫌恶的习以为常,抱怨了起来。 “又是那个彪大,天天在街口调戏姑娘,这几日据说有个极美的美人在这附近问路,他居然要把人抢回家,简直没王法。” 的确,街口除了摊贩,还围着不少人,最中间站了个匪气满身的大汉,想必这就是彪大。 他身长将近六尺,胖得像一堵墙,尤其是那对眼睛,看起来不怀好意。 “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他妈的居然还不跟我回去?”那大汉拦住了去路,声如洪钟地骂骂咧咧道,“八成是从青楼偷跑出来的小杂碎。” 这大汉对面,站着一个女孩子,她身形瘦削,发丝乌黑,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袍子,即使远远地看背影,也是个美人。 只听美人冷冷地讽刺道:“你这样的脏东西,也学会披着人皮跑出来了吗?” 这声音并不大,但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西门吹雪,却突然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毕竟这个熟悉的嗓音,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 陆小凤自然也听出来了,他刚要扭过头问问西门吹雪,却发现老朋友早就不见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男人已经从天香酒楼飞出来,像一道影子般落在了大汉的面前。 自然,他的剑也已经出鞘。 众所周知,剑神的剑绝不轻易出鞘,更不会随便对一个地痞流氓大动肝火。 除非是极重要的人陷入困境。 林暮隐正打算好好收拾一下这个流氓,却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西门吹雪。 她来到这个世界将近十日,也一直在询问关于万梅山庄的事情。 但大多数普通人是不可能知道剑神的住处的,所以林暮隐这十日一无所获。 “你…你怎么在这里?” 西门吹雪并未说话,他持剑的右手纹丝未动,锋利的剑尖毫不留情地对准大汉的脖颈,铁剑的冷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而他的另一只手,却直接握住了林暮隐的有点冰凉的指尖。 那大汉就算不认得西门吹雪,也知道眼前的男人绝不是好惹的。 他低下头撇了撇这把剑,脸都吓紫了,赶忙连连后退三步,嘟囔着转过身,一溜烟跑得没赢了。 见平日里横行霸道的恶霸今天怂的屁滚尿流,围观的群众开心极了,竟纷纷给西门吹雪鼓起掌来,那阵势仿佛在感谢一个大恩人。 -- 第48页 不知是被人看得太久,还是因为被西门吹雪牵着,林暮隐觉得自己的耳廓也微微烧了起来。 人群散去后,两人慢慢地走回了天香酒楼。 看够了热闹的陆小凤倚在门上,挥了挥手里的纸袋。 “这糕点,我打包了三个人的量。”他边说边笑,像是碰见什么极其开心的事,“我们是不是,得先回万梅山庄?” ———— “你怎么会在那里?”林暮隐坐在开满了花的山坡上,小声问道,“我一直在到处打听,可惜万梅山庄实在太难找了。” “只是偶然。” 像是怕她再次离开,西门吹雪一路上将握着对方的手攥得很紧,到了山庄门口才勉强松开。 “还好我今天在那里。” 听见这话,林暮隐不好意思地笑了:“即使你不出现,我也能一定能找到你的。” 西门吹雪伸出手来,温柔地摸了摸林暮隐的头发。 几个月未见,她的头发似乎长了些,但还是同之前一样柔顺乌黑,没什么改变。 “我知道。”他语气郑重地说。 林暮隐将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对方身上移开,望向了漫山遍野的花林。 “真好看,”她笑得眯起眼来,像是颗融化了一半的蜜糖。 “我很少见到这样多,这样好看的花。” 得到心上人的夸赞,即使冷漠如西门吹雪,也会感知到喜悦。 而这样的情绪,是在他遇见林暮隐之前从未体验过的,就算是杀人,也不能让他从心底里真正雀跃。 “若你喜欢,就让周叔再种些。” 西门吹雪的嗓音很冷,但和林暮隐说起话,却总能变得温柔起来。 两人在花林里待到天黑,才返回了屋里。 正厅里,饭菜已经布好,周叔在一旁摆着碗筷,动作利落。 见人进来,周叔忙回道:“陆大侠已经走了,他托我转告庄主和庄主夫人,过段日子他再来。” 这称呼一出,林暮隐的脸又不着痕迹地发红了,她揉了揉鼻子,缓缓地坐下了。 “啊还有,陆大侠说,如果要办喜事,定要提前和他说一声。” ———— 西门吹雪娶亲了,消息一传出,原本就不平静的江湖更是像一锅沸水般炸了开来。 毕竟,剑神的前几十年似乎都只肯与剑作伴,且丝毫不觉得孤独寂寞,眼下突然多出了一个西门夫人,大部分人都开始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一时之间,什么“铁剑成精”“仙女下凡”等等啼笑皆非的谣传便在江湖上流传开来,甚至还有说书先生将其拓展编成了故事,在茶馆酒楼里讲的津津有味。 陆小凤自从喜事办完,便极少去打扰这对夫妻,虽如此,但他心中也有疑虑。 假如西门吹雪婚后仍旧和之前一般,眼中只有剑而冷落了林暮隐,那她岂不是要吃尽苦头。 但假如西门吹雪全然沉溺于儿女情长,弃剑不顾,最终跌落神坛,这也是陆小凤绝不愿意见到的。 思来想去,他决定去万梅山庄看看。 盛夏刚到,空气中弥漫着酸梅和青叶的爽朗气味,闻着这些味道,陆小凤倒也不觉得闷热了。 刚走到万梅山庄,他便被院墙外满满的鲜花和藤蔓吓了一跳,这些花香混合起来,老远就能闻到。 “往年夏天,这山庄里除了树,明明什么都没有的。” 陆小凤在外面仔仔细细地转了两圈,才敲开了山庄的门,没过一会,周叔就来开门了。 “陆大侠别见怪,这外面的花是夫人要种的。”周叔笑呵呵地说道,“天然的花香,庄主倒也受用的很。” 陆小凤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座大冰山捂鼻子的冷漠神情,忍住了溢出嘴角的笑意,勉强点点头。 进了山庄后,陆小凤第一眼便看到那座四面环水的亭子。 这亭子很适合夏天避暑取凉,再配上一壶好酒,他总能在这里磋磨一整天。 不过今天,陆小凤并没有喝酒的心思,而是径直去了西门吹雪平时练剑的庭院。 庭院里树木草丛修剪得十分整齐,除了鸟儿活泼地叽叽喳喳,便只剩下树木的“沙沙”声,穿着水蓝色轻纱的林暮隐坐在石凳上,安静地翻看着一本书。 而院子的中央,西门吹雪一个人正在练剑。 这个人舞剑的身姿,不论从什么地方看去,都十分完美。 这两个人极其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到陆小凤的存在。 他看了半晌之后,终于不得不认命地叹气:这两个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从性格到兴趣,简直相配的不得了。 来之前,陆小凤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人的婚后生活居然除了练剑,就是看书。 他苦笑着,回到了凉亭里,却不想周叔正捧着一壶酒在那等他。 “庄主和夫人闲暇时间都用来练剑和看书,且不喜欢人打扰,陆大侠别见怪。”周叔一边解释,一边招待着陆小凤。 “无妨,”陆小凤也笑了,“他们两个果然合拍极了。” “是啊,”周叔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高兴事,笑得眯起了眼睛,“庄主前几日还告诉我,到了冬天,他们会去夫人那边住些日子,刚好也让我好好休息。”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才突然反应过来。 -- 第49页 ——西门吹雪这是要跟着林暮隐一起回娘家? 这要是传到江湖上,又不知道被编出多少个版本的故事,养活说书先生了。 其实,自从他和林暮隐在一起后,陆小凤越来越发觉,西门吹雪身上多了许多温暖的人气。 陆小凤正胡思乱想地发着呆,只感觉到远处一阵风畅快地吹进了凉亭,有几片花瓣跟着这阵风,一起揉皱了水面。 “这样好的景色,本来就应该与最重要的人共享。”他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孤寡□□来了!孤寡孤寡孤寡孤寡孤寡孤寡孤寡孤寡孤寡! ☆、伞留香(1) 池清叙在这个世界,已经呆了整整一个月了。 她吃下丹药之后,便晕晕乎乎地被送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掉在郊外的一家茶馆附近。 这边风景秀美,可惜客人却少得可怜。 何况,前些日子大雨,进城路上的房屋树木全部被淹坏,她连出去看看都成了妄想。 “唉…”池清叙叹了口气,有些无聊地甩了甩手里的毛巾,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家茶馆的老板是一个老奶奶,店里一直招不来人,见了池清叙,便有意让她来帮忙。 再加上她生着一双活泼透明的水汪汪大眼,年纪又和她的外孙女相仿,便更加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池清叙顺理成章地成了茶馆里的小伙计。 虽然池清叙身为天水门掌门的女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但她办起正事来聪明利落,全然没有被娇宠坏了的架子,几天功夫就讨得了老人的欢心。 惹人喜爱是一种学问,池清叙似乎天生就能将这门功课完成得极其完美,远超常人。 “清叙呀,你的伞就这样挂着没事吗?”老奶奶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挂在墙上的一把竹伞,问道。 “没事儿,”池清叙回过神来,冲着老奶奶甜甜一笑回应道,“我老是背着,也怪沉的。” 这把伞看起普通,但却是天水门人人必备的武器。 池清叙本是片刻不离身的,但怎奈在这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久而久之,她也干脆将其放在一边了。 此时正是盛夏,天气闷热,蜻蜓飞得极低,似乎要来一场不留情面的倾盆大雨。 池清叙盯着自己脚上蹬着的一双藕粉色小鞋,开始出神起来。 “要是这雨太大,再把路淹了,我可怎么出去…”对于一开始选择留在这守株待兔,池清叙有些后悔。 万幸的是,这一个月虽没有遇到胸口散发金光的人,但好歹也让她知道了些关于这个世界的规则和常识。 “也不算太坏嘛!” 她这样想着,安慰起自己,又马上笑得甜甜的,露出两个小巧的梨涡。 不管怎么样的逆境,池清叙好像总能找到让自己心情好的理由,这也是她的本领之一。 入夜,果然下了大雨,雨滴打在树林里,那声音不吵闹,反而还十分催眠。 池清叙穿着薄薄的睡衣,将窗户打开来,准备透透气。 带着泥土腥味和树叶清香的清风,卷着几丝雨滴吹到她的脸上,池清叙畅快地舒了一口气,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虽过了碧玉之年,但池清叙的身上还带着点未褪尽的婴儿肥,娇小的脸颊像粉团般精致,舒展修长的四肢和胸脯带了些绝不累赘的丰腴。 她的腰肢极细,眼睛又水灵如玻璃,宛如新鲜清甜的白玉荔枝一般惹人注目。 雨势越来越大,池清叙边听雨边愉快地哼着歌,却猛地在雨幕中看到了一个昏暗的人影,带着一道忽明忽暗的金光。 人影朝前走着,这道金光也朝前走着。 她怔了一下,便拿起竹伞,翻窗跳了出去。 这竹伞的绢面是特制的,不会被水沾湿,水珠在伞面上弹来滚去,仿佛在这上面装了一道保护罩。 池清叙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跃上了树,她张开竹伞,凝聚内力,整个人便借助这把伞轻飘飘地向前飞去。 但那人影飞的很快,想必轻功很好。 池清叙正急急忙忙地追赶着这道影子,它却忽然在前面停了下来。 她正窃喜,只听见这人影开口说道:“姑娘这么晚光脚出门,是要着凉的,快回去吧。” 话音未落,这道人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反倒是池清叙,傻乎乎地愣在当场。 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人。 天水门只收女弟子,池清叙长到这么大,还没怎么见过男人,更没有跟他们相处过。 所以,她对这道人影抱有莫名的敌意。 “随便看别人的脚,简直没礼貌!” 池清叙有些气恼地小声骂道,她转过身,几个轻跃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既然这个人身带金光,那下次跟着他准没错。”池清叙想道,“明天天亮了,再去附近找找看吧。” 她坐回床上,用毛巾一下一下地擦着脚上的雨水,所幸是夏天,倒也不会着凉感冒。 这一来一去折腾完,池清叙反而睡不着了。 她重新躺回床上,开始回忆自己过去在潮汐谷中的生活。 潮汐谷是天水门弟子们世代生活的地方,池清叙自小与门派里的姐妹们一起长大,听过很多悲伤故事,也见过不少人为情所困,伤心透顶。 -- 第50页 “女孩子是世上最美好的宝物,而男人大多都是负心忘义的王八蛋。” 这是池清叙还未离开潮汐谷,就早早了解的铁律。 来之前,掌门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提防男人,尤其是那种会花言巧语、长相又极其俊俏的人。 池清叙想到这里,便深吸了一口气。 “若是追上了他,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夜睡得极沉,甚至没有做梦。 第二日,天难得地放了晴,茶馆里的人也多了起来。 这附近本来偏僻,来往的茶客听说店中有这样娇俏灵动的美人,便纷纷借着喝茶的名头,想多看池清叙几眼。 糟糕的是,她本就不擅长应付男人,此时看到店里人满为患,更是烦得头顶冒火。 思来想去,池清叙只能给自己画个特别的妆,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趁着躲在房里的工夫,她便拿起胭脂下手极重地在脸上糊了好几团,又用眉笔画了许多密密麻麻的黑点,远远看去就好像是过敏起的红疹一般。 接着,她又把眉毛和眼下涂得极黑极粗,看起来像是贴了两条海苔在脸上。 画完这些,池清叙把这张乱七八糟的脸凑近镜子端详了会,发觉仿佛还缺了点什么。 “嘴巴!”她猛地恍然大悟道,“嘴上也得来一下…” 于是,她迅速抓起抽屉里的口脂,生生把樱桃小口抹成了又红又宽的两条香肠。 涂完之后,她满意地朝着镜子嘟了嘟嘴,努力压抑住即将爆发的笑声。 临走之前,池清叙还仔细地将头发全部塞进毛巾里,绑了一个老土的发型。 画完妆的少女对着镜子满意地笑了一下,那副不忍直视的衰样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走了走了,”她自言自语道,“看我怎么吓唬他们。” 大堂里的客人一心想看池清叙的模样,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正议论着的功夫,少女便缩起脖子驼着背,像乌龟一样迈着八字脚,慢腾腾地挪了出来。 她腰弯的很低,八字脚在地上有节奏地搓来搓去,“歘歘”的声音,仿佛每走一步都能搓起几斤尘土。 听到客人叫“小二”,池清叙便热情地抬起头,粗声粗气地答了一声“哎!”。 这嗓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刚刚闹腾的大堂突然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有啥吩咐?”池清叙咧开嘴,故意呲出几颗白晃晃的门牙,笑得像是山猪成了精。 “……”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倒吸凉气。 “你…你这脸上是…?”一个大叔指着她脸上的胭脂,心惊肉跳地问道。 “俺叫日头一晒,就过敏。”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 在场的人看到这张脸,都在祈求她千万不要再笑,这笑脸像是一颗被砸烂的柿子,看得人心惊肉跳,仿佛多来几次就会做噩梦。 “那…那个好看的…?”另一个年轻男人结结巴巴地问道,“去哪里了?” “走了!”池清叙故意提高声音大声说道,“所以换俺在这当伙计!” 刚刚那些嚷着要加水加茶叶的人,听完这话都悄悄地低下头去,不想被池清叙的目光捕捉到。 “客官还有点啥事?没啥事,俺就下去了。”池清叙心中得意,嘴巴更加不饶人,发誓一定要恶心死人不偿命。 “下去吧下去吧。”店里的客人显然已经倒尽了胃口,一句废话都懒得和她说。 池清叙在心里冷笑,暗地里骂这些男人只看表面,实在愚蠢之极。 她正要去后厨看看开水,却没注意到茶馆里又进来了一个男人。 这男人身材高大,肩膀极宽阔,他的肤色比常人略显古铜色,黑长的眉毛压在清澈明亮的眼睛上,再加上挺直的鼻梁,看起来相配极了。 虽然他的嘴唇有些薄,但只要笑起来,便如同一股春风和煦地拂过一般,让人心旷神怡。 他的存在就像一颗巨大的吸铁石,一来便将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地吸引住。 池清叙第一眼看到楚留香,便注意到了他胸口闪烁的金光。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人恐怕就是昨天雨夜里自己一直追赶的人影。 “来一壶龙井,小二。”男人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池清叙,吩咐道。 “这声音绝对错不了,”池清叙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就是昨天晚上那个臭流氓。” 也许是看到了她被画的成调色盘的小脸,楚留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脸通红,甚至弯下了腰。 大概是因为总有烦心事自动找上门来,他已经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池清叙懒得出声,她弓起背,迈着八字步挪进了后厨,开始泡茶。 为了发泄昨夜的怒气,池清叙故意从橱柜里抓出一把暗黄色的陈茶碎末,又加了一大把盐在茶壶里。 泡好茶后,她对着深得像酱油汤一样的茶水,露出了小狐狸般的笑容。 然后,池清叙拎着茶壶,得意洋洋地撇着嘴,一步三挪地到了楚留香的桌前。 楚留香手里握着扇子,正在慢条斯理地扇着风。 见池清叙来了,他半睁着眼,像老狐狸一样看着这个少女。 池清叙“哐”地一声将茶壶放在桌上,将水毕恭毕敬地倒进茶杯后,就好整以暇站在他旁边,等着看楚留香吃瘪。 -- 第51页 果不其然,楚留香刚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就感到自己的舌头像是被腌烂了的酱菜。 池清叙加的那把盐,齁得他差点“噗”地一声,将茶水吐出来。 还好,他努力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既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丑态,也没有真的把茶水吐在地上。 池清叙见他帅气的五官被齁得皱在一起,笑得浑身发抖如筛糠,她低下头拼命吸着鼻子,不想在大堂里笑出声。 楚留香也被池清叙的古灵精怪逗笑,他凑近了池清叙的耳朵,无意吐出的一股热气,害得少女下意识地耸了一下肩膀。 “你昨夜可着了凉?”楚留香小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各位小可爱戳主页预收嗷~~ 《小白花女主黑化了[快穿]》 乔颜在暴雨夜捡回家了一只浑身被血痂糊住的小猫,但没料到它的真身居然是地府的命运之神... 神说,会把乔颜变成一夜暴富的人上人,但前提是要帮自己把这段时间落下的工作做完…… 所谓命运之神,便是替地府的冤魂们改写人世命运,让他们放心投胎的职业。 被重男轻女家人葬送一生的纯洁少女、被假嫡女亲手送上断头台的娴淑真嫡女,被心机白月光抢走影帝老公和孩子的温柔娇妻… 了解完委托人的历史后,乔颜愤怒地撸起了袖管。 “为什么非要做小白花?我不黑化谁黑化!” 友情提示:【对待恶人,女主的字典里没有“心慈手软”这四个字】 【轻松快乐苏爽文,不一定每个世界都有CP,但每个世界都会做正道的光】 真·特效化妆师池清叙参上!感谢在2020-08-25 13:31:35~2020-08-27 15:1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池月东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伞留香(2) 这话一出,池清叙的脸登时就被气得通红。 ——不但没有反省自己的错误,反而还得意洋洋地调侃别人? 一想到这,她除了生气,还多加了些只能憋在心里,无处诉说的烦闷。 池清叙既不喜欢和男人相处,也不擅长和男人相处。 可为了碎片,眼下却不得不一直跟着这个人,这样无法改变的事实当真叫她郁闷之极。 她越想越气恼,便用眼睛狠狠地斜了楚留香一下,“噔噔噔”快步跑回了房间。 楚留香盯着池清叙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明明长得很美,却偏偏要故意扮丑;因为昨夜被人阴差阳错看了脚,今天就一定要报复回来…… 这样小狐狸一般狡黠的可爱少女,他倒实在少见。 池清叙回了房,就迅速地洗掉了脸上花里胡哨的颜色,又将细软简单地打了一个小包袱提在手里。 那把竹伞还安静地挂在墙上,提醒着她接下来将会经历的种种可能。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池清叙天生会安慰自己,这份乐观倒也十分难得。 “清叙啊,你真的要走吗?” 听说池清叙要离开,老人用满是皱纹的手紧紧拉着她,很是依依不舍。 “我总有些不放心…” “没事的,”池清叙弯起眼睛笑得格外好看,“我过段时间就来看您。” 老人用犹疑的眼神在楚留香身上徘徊了好一会,有些担忧地叮嘱道:“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 说完这话,她便转过身,颤巍巍地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包碎银。 这碎银的包袱皮已被揉的皱巴巴,看来是准备了很久。 老人将碎银强硬地塞给了池清叙,要她一定收下。 池清叙伸出手接过碎银,只觉着心里泛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酸楚。 她还没来得及低下头去掩饰,眼眶里的热泪就不讲理地滚了下来,宛如碎裂的玻璃灯盏。 她这样梨花带雨,反而要换老人来安慰她。 “好啦…别哭…”她缓缓地拍了拍池清叙的后背,像是要把这股悲伤全部拍散一般,柔声地哄着少女。 这股苍老又慈爱的声音像是有着安定人心的神奇魔力,略微抚平了些她心中的不安。 因为这包碎银,池清叙躲在房里,滴滴哒哒地抽噎了好一会才缓过来,鼻子都哭红了。 午后,终于等到店里客人走了大半,池清叙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察看大堂的状况。 还好,那男人还在。 她松了口气,便拎着包袱走出房间,气势汹汹地坐在了男人旁边的位置上。 楚留香瞧见她来了,就笑着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池清叙瞪着无辜的狗狗眼,刻意摆出一副不好招惹的样子。 “我家丢了一样东西,我娘说,得跟着你才能找得见。” “哦?”楚留香扭过头,面露惊讶,“姑娘的意思是,那东西是我偷的?” 池清叙赶忙摇头澄清:“我可没这么说,你别血口喷人!” 像是为了极力印证自己并未怀疑对方,她又补充了几句道:“其实,我家的东西丢了很久,我娘说,也不一定是被偷,说不定是凭空消失了…” “她说,让我跟着你,准没错儿。” 池清叙一股脑地解释完,便有些紧张地捏着怀里的包袱,用余光瞟了瞟楚留香,想看他的反应。 -- 第52页 男人听罢,柔声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对着池清叙这样娇俏可爱的少女,无论是谁都不会舍得高声说话的。 楚留香不管走到哪里,都很容易被认出来,所以大多时候,他不必亮明身份,就已经有不少麻烦找上来了。 像今天这样自报家门,还是第一次。 池清叙怔了半晌,马上回过神理直气壮反驳道:“你不说你是谁,我怎么会知道?” 她说完便极低地“哼”了一声,撇开头去,仿佛对他的做法很是不满。 眼前这个少女,明明极狡猾灵动,但这一刻却像个单纯的小孩。 楚留香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承认道:“我叫楚留香。” 他本以为,这名字能唤起少女更多意想不到的有趣表情,比如害羞,比如惊讶,再比如其他。 但池清叙却只是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不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毫无波澜。 楚留香:“…你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池清叙很老实地回答道:“没听过,这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下,轮到楚留香头痛了。 他从来没觉得,介绍自己是一件这样棘手的事情。 “香帅”“盗帅”“偷心贼”….这些乱七八糟的外号和固定的印象,一直伴随在他左右,仿佛只要报上这个名字,其他也就无需多说了。 少女灼灼的疑惑目光还停留在楚留香的脸上,好像在等他说点什么。 “那你是如何认出我的?”看出对方没有说谎,楚留香也疑惑起来了。 “我娘……给我看了你的画像。”池清叙迟疑了一下,撒了个无关紧要的谎。 “太具体的,她也不肯告诉我,”少女用手指自然地卷弄着脖颈处的长发,“有什么问题吗?” “罢了,没什么。”楚留香揉了揉眉心,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池清叙想了想,用食指蘸着了点茶水,在桌上仔细地写下了“池清叙”三个字。 楚留香念了一遍,又勾起嘴角笑了笑,称赞道:“挺好,是个和你一样美丽的名字。” 他的笑容充满男子气概,也不过分邪气,江湖中任何一个女人看到,都会心动不已。 自然,池清叙也没能逃出这例外,她大概没有发现,自己的脸颊和耳廓已微微热了起来。 “真是花言巧语的狗男人…”她咬牙切齿地想着,干脆转过头去,不再和他有目光接触。 “那你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我走了吗?”楚留香从口袋里掏出几锭银子,轻轻地放在桌上,“但我最近碰见不少麻烦,可能会害得你很辛苦。” 池清叙拎着包袱,跟着利落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先说好,我可不是自愿跟着你的,”池清叙不认输地回应道,“我们是合作关系。” 她的声音很清脆,像是一颗刚刚被咬开的清脆桃子。 楚留香又被少女的说辞逗笑,他发觉自己自从碰上池清叙,嘴角的笑意似乎都没有消失过。 “合作?”他反问道。 “是啊,你也有麻烦事吧?”池清叙胸有成竹地说,“本姑娘勉为其难,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楚留香假装颇为认真地考虑了一下,郑重地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两人离开茶馆,朝进城的方向走着。 出发之前,池清叙就早已盘算好,不会和楚留香多说一句话。 毕竟这个人相当会说漂亮话,又长得出众,肯定是个需要提防的家伙。 所以她倔强地抿着嘴,昂首挺胸朝前走着,没有将目光分给自己身后的男人。 “你是第一次离家吗?”楚留香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温柔询问道,“家里人放心你这样出门吗?” 池清叙本想假装没听到,但“家里人”这三个字实在是她的软肋,仿佛一提起,就凭空浮出无限的愁绪,赶也赶不走。 无奈,她只好失落地小声说道:“我出来之前,我娘和我姐姐抱着我哭了好一会儿呢…” 这回答太过真心实意,以至于池清叙脱口而出后好久,还沉浸在那场分离的伤感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不对啊!” 突然,少女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致命失误。 “刚刚那个回答,听起来和示弱一样,岂非叫人笑话?!” 这样一来,上一秒还愁眉不展的池清叙,下一秒便像只充满斗志的小公鸡般,挺起了胸脯。 “不过我得警告你,可别小瞧我!” 她身后的楚留香,正拿着扇子悠然自得地扇着风。 男人听完这话,满眼含笑地调侃道:“你又会沏茶,轻功又好,我哪里敢小瞧你。” “嗯,这还差不多。” 得到这个回答,池清叙在心里满意地做了回复。 正值盛夏,午后的太阳也格外毒辣,像是泼了一盆滚油在地上,“哧哧”地直冒热气。 路边的野狗被这不留情面的日头晒得直伸舌头,无精打采地蔫在地上。 所幸树荫下面还算凉快,楚留香和池清叙专挑阴影处走,赶路的速度也因此慢了不少。 挪了大概三里地左右,池清叙便远远地看到,前方大树下支着一个卖酸梅汤的小摊。 这摊位用茅草搭成,只有一张桌椅,开得相当简陋。 -- 第53页 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就坐在桌前,他衣着邋遢,但身材伟岸,面庞端正坚毅,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大汉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摞着十来个大海碗,看样子是渴极了。 喝酸梅汤的气势也如喝酒一样,这样的男人,池清叙还是第一次见。 但她本就不擅长应付男人,此时被太阳烤的心烦意乱,更是不愿意多看一眼。 于是,池清叙走到摊主的面前,想买两碗清凉解渴的酸梅汤润润喉咙。 没想到,那大汉竟主动招惹起池清叙来。 “你这样一个下凡的仙女,也能喝得惯这山村野地里的汤汤水水啊?” 他声音粗粝,却带着一股驰骋江湖的快意,倒也不惹人讨厌。 不怪胡铁花要调侃池清叙,她本就粉雕玉砌生得精致,与这荒郊野岭格格不入。 再加上她身穿薄红梅色的轻纱长裙,白玉一般的脚踝下面,蹬了一双象牙白的鞋子。 无论怎么看,这个少女都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池清叙正被太阳晒得头晕脑胀,此刻听到这种不怀好意的玩笑话,愈发气不打一出来。 只见她将手中的大海碗,“哐”地一声砸在桌上。 “我喝不喝的惯,关你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胡真是嘴贱一番 看到漂亮妹妹就要逗逗她感谢在2020-08-27 15:10:37~2020-08-29 15:3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池月东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伞留香(3) 胡铁花盯着从大海碗里溅出来的酸梅汤,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楚留香正想上前劝和,却看见老朋友对着他使了个眼色。 大概是看池清叙长相可爱,又带了点倔强火辣的脾气,胡铁花便存了点逗逗她的心思。 “这可是你自找的。”楚留香用口型调侃了一句,便假装无事发生地躲在了阴凉处,慢悠悠地扇起了风。 这是他看好戏的专用姿势。 “怎么不说话?”池清叙见到大汉挤眉弄眼,更是火冒三丈,“酸梅汤把你毒哑了?” 一旁的店家听见“毒哑”这个词,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像是急于澄清一般,赶紧开大了灶前的火,锅里的汤汁飞速发出了“咕嘟嘟”的声音。 胡铁花笑着说道:“大热天的,姑娘何必火气这么大?若是身骄肉贵走不惯山路,赶快叫个八抬大轿把你抬出去才是正理。” 池清叙虽然是天水门的大小姐,但她为人正直,家教极好,从不自恃优越。 至于颐指气使地欺压他人,理直气壮地逃避困难,她更不屑于去做。 胡铁花这话,实在是将她里里外外都彻底贬低了一番,所以,少女便格外气不打一处来。 池清叙一言不发,利落取下了背上的伞。 “砰”地一声轻响后,这把竹伞便完全张开了来。 楚留香这才看清,伞面上覆盖着一层染成水柿色的绢布,每只伞骨末尾都悬着青藤色的流苏,远远看去精致极了, 不过,竹制的骨架中间,却藏着银光闪闪的利刃,经过日光一照,格外令人胆寒。 在这之前,他一直天真地以为,这把伞只能用来挡雨。 少女的脸此时已带着怒气,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将真气凝聚在了手中的竹伞上。 不消一刻,楚留香便发现,池清叙的人和伞被一波又一波的澄澈水浪包围起来,这样的武功他从未见过。 或者说,当今江湖中,也没人见到过。 “这什么邪门歪道…”胡铁花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他握紧拳头,显然是在紧张。 他一向信奉拳拳到肉的交手准则,但对着池清叙这样的美丽少女,恐怕没几个人能真的下出狠手。 这边,池清叙的身姿宛如浮云,在水浪的包裹下,逐渐变得轻飘飘。 竹伞带着少女升入半空,稳稳当当地落在旁边的大树上,这本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画卷。 ——假如这把伞不能杀人的话, 说时迟那时快,她手中的伞便开始旋转了起来,青藤色的流苏上下翻飞,带起一阵劲风,刮得树叶“刷刷”作响。 那周身的水浪也翻涌着,竟像极了狂风下吞噬天地的海浪,衬得少女的身体仿佛幻影一般。 眨眼的片刻,池清叙就像是闪电一般,突向了胡铁花的身前。 那寒光闪闪的竹伞还在飞快地旋转着,他躲闪不及,胸口的衣衫就尽数划破,还染上了一些血迹。 不知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胡铁花甚至都没看清楚自己到底是被竹伞所伤,还是被少女周身的水浪所伤。 “这也太快了妈的!”胡铁花心有余悸地骂道,连忙后撤了好几步。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的伤口,恰好几滴汗水流过去,痛得胡铁花又呲牙又皱眉,样子狼狈极了。 转眼间,池清叙仿若飞雁般轻盈后跃,好整以暇地漂浮在半空中。 她将伞搭在肩膀上遮着毒辣的太阳,眯起眼睛笑着询问胡铁花。 “你猜,我要是现在叫来八抬大轿,是来抬我好呢,还是抬你的棺材好?” 她虽刚刚只出了一招,但却是实实在在地见血了。 -- 第54页 要是再继续招惹下去,依池清叙的性子,怕是定要杀了胡铁花。 胡铁花没辙了,他尽管知道女人不能招惹,但碰上漂亮姑娘,却偏偏要去拱火讨嫌。 好巧不巧,还老是招惹到得理不饶人的角色。 他只好朝着楚留香挤了挤眼睛,示意老臭虫出来帮忙。 楚留香在远处看得津津有味,接收到对方的暗示,才拖拖拉拉地站起身来,颇有点不情愿的味道。 他走到桌前,端着一碗酸梅汤,将脸转向池清叙澄清道:“这是我朋友胡铁花,虽然嘴有点贱,但却是个好人。” “清叙姑娘大人有大量,就别跟这家伙计较了。” 楚留香说完,眨了眨他清澈的眼睛,朝着少女挥挥手,补充了一句:“下来喝酸梅汤吧,可不要中暑了。” 飘在半空中的少女,猛地睁大了水汪汪的大眼,怒吼道:“你们两个居然认识?!” 楚留香没有出声,只是无辜地点点头。 “真是狼狈为奸!臭不要脸!”池清叙更生气了,“我看你们是刻意看我出丑!” 楚留香叹了口气,辩解道:“可冤枉我了,刚刚你几下就把我朋友打成这样,要说出丑,也是他出丑。” 半空中的少女将伞搭在另外一边的肩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好像也有道理…”池清叙想着,“反正三伏天在太阳底下挨打的又不是我。” 正想着,楚留香又好脾气地哄道。 “他说话口无遮拦,你打他是应当的,若是气还没消,你下来喝完这汤我再陪你打,好吧?” 对着女人,楚留香的态度向来极好,不论对方如何火气冲天,被他温柔地哄一哄,就总是能消气。 这项技能,胡铁花除了佩服,别无他法。 果不其然,池清叙转了转眼珠,面色也柔和了一些,显然是被这套怀柔说辞说服了。 但她的性子倔强,即便心里承认,嘴上也绝不可能饶人。 “不打了,我累了。”池清叙收了伞,轻盈地从半空中稳稳落地,“懒得跟你们计较。” 她接过楚留香手里的酸梅汤,几口便喝得精光。 胡铁花见状,又去买了好几碗放在桌上,态度很好地朝着池清叙道歉。 “先前是我小看姑娘了,实在抱歉。” 池清叙忙着与桌上酸甜可口的酸梅汤斗智斗勇,根本没空接胡铁花的话。 她连喝了三大碗之后,才感到喉咙深处的干涸感被稍稍缓解,心情也终于明快了一些。 “算了,没事。”池清叙掏出手绢来擦了擦嘴,语气轻松,“不打不相识,反正你也负了伤,我们就算扯平了。” 见少女的态度有所缓和,胡铁花紧绷的神经才敢稍稍放松下来,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老臭虫,你们这是要去哪?”胡铁花有些纳闷,“难道你没收到袁家小女儿成亲宴会的请柬吗?” 提到“袁”这个姓,楚留香晴朗无云的神情瞬间消失,连眉头都紧紧地皱了起来。 对方没有继续说下去,池清叙也没有追问,她坐在一旁专注地喝着酸梅汤,像是在做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我怕,”楚留香叹了口气,“万一在宴席上再有人遇害…” 也许是想到了很恐怖的事情,一向大大咧咧的胡铁花也不说话了,他低下头沉默着。 三个人就这样坐在树荫下吹风,谁都没有再开口出声的打算。 “我小时候从山坡上滚下来,摔断了胳膊,”池清叙的手放在海碗的边上,无意识地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后来我就不敢去那儿了。” “但是等我长大了之后,才发现那就是个土坡。” 池清叙说完,就一口气将碗里的汤喝光。 大概是方才喝得有点多,少女觉得自己的牙似乎要被酸倒了。 “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棘手的麻烦,不过我知道,任何麻烦都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这话由别人说出,多少带着说教的味道。 但池清叙眼神真诚,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这棵树是绿色的”这样如此普通的事实一般。 一旁本有些愁眉不展的楚留香,听完池清叙这番话,也觉得心中舒展了许多。 楚留香并不讨厌喝酒,更不喜欢像胡铁花那样喝得烂醉如泥,晕头转向。 但在遇见池清叙之前的几天,他却需要浓烈的醉意才能驱散自己周身那股阴沉的气味,才能坦然地睡个好觉。 这一瞬间,少女对他来说,如同误入深海却闪闪发光的星星。 “你说得对,”楚留香微笑着点头,“就算我和小胡没办法,再加上清叙,就一定有办法。” 这句夸赞真心实意,池清叙听罢,有些开心地点了点头。 毕竟实力被人认可,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嘛。 …不对。 “你刚刚,叫我什么?” 她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楚留香问道。 楚留香被她问得一愣,怔了几秒钟回复道:“我刚刚,叫了你的名字。” 好不容易降温的脸,又迅速滚烫了起来,这下,池清叙觉着自己适才的几大碗酸梅汤都白喝了。 “我们还不熟好吗?”她逞强地瞪起眼睛训斥起楚留香道,“不要叫的好像我和你是挚友故交一样。” -- 第55页 胡铁花被池清叙逗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还要咬牙忍着,避免被少女发现。 谁让她实在很容易害羞,又在某些方面特别不直率。 “我们早晚会是挚友故交的,”楚留香并不恼,还刻意将‘挚友故交’四个字咬的极重。 “还是说,你还想和我有其他的关系?” 一旁的胡铁花终于忍不住了,只听得“噗”的一声,他将嘴里的水全都毫无形象地喷出来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这笑声好似被锤响的一面大鼓,方圆十里都能依稀听到。 ——会花言巧语的男人,也更加知道如何气人。 师姐们的告诫果然很有道理。 池清叙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应身旁的男人,她急得眼角泛了点娇艳的粉红色,鼻尖也渗出了汗珠。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动手准没错。” 少女这样想着,便凶巴巴地伸出了手掌,想给楚留香来一个响亮的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撩妹小心挨打! ☆、伞留香(4) 楚留香不是没有被女人扇过巴掌,他早就练出在对方伸手之前就能探知意图的反应能力,更有着比对方还要快的出招速度。 所以池清叙这一巴掌,刚打到空气,手腕就被楚留香紧紧抓住了。 他将力度拿捏得很妙,既不会弄疼对方,又不能让对方轻易挣脱。 这次换胡铁花看热闹了,他明亮的大眼骨碌碌地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笑得相当不怀好意。 “放手!”池清叙吼道,开始尝试挣脱楚留香的手。 …好像挣不开。 “力气还真大…”她这样想着,恨恨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见对方迟迟不打算松手,池清叙又面红耳赤地伸出手去使劲推搡楚留香,强词夺理起来。 “你抓我做什么?我又没有真打到你!” 楚留香含笑盯着她半晌,才轻轻松了手,柔声说道:“我是怕你打到我之后,你的手会疼。” 一旁看热闹的胡铁花听完这话,忙伸出手抓了抓胳膊,明明是三伏天,他却觉得自己从头到脚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这时才明白,自己一直搞不定女人,根本原因是嘴太笨。 此刻,池清叙已经决定放弃和这个男人正面交锋的想法。 若说正儿八经交手,楚留香轻功出神入化,走路悄无声息,自己的伞大概率连这个人的衣角都摸不到。 若要比脸皮,自己一个女儿家,怎么能比得上楚留香这个老油条。 何况,只看他的反应速度,铁定也没少挨女人的巴掌,肯定是个情场浪子。 “唉…” 一想到自己的师姐师妹们很可能就栽在了这种人手上,池清叙就生出许多恨铁不成钢的怨念来。 三个人在树下休息够了,便继续开始赶路。 “老臭虫,这是要去哪?”胡铁花愣愣地问道。 “去袁家。” 吐出这三个字之后,楚留香的表情,就罕见地严肃了起来。 江湖中姓袁的人很多,但能做到像东洲袁家这样的,实在不多。 东洲袁家一族,族内只有女子,男子则全都是入赘,他们生出的孩子,全部都只能姓袁。 袁家的姑娘,个个都是能顶天立地的人物。 她们之中,有人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有人贵为一派之长,名盛江湖,也有人极擅经商理财,名下有不少的酒楼客栈。 当然,池清叙是不知道这些事的,无奈有个胡铁花跟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大嗓门了一路,倒也将袁家的背景介绍得一清二楚。 这次成亲的是袁老太太的大孙女,名叫袁听云。 据说她武学天赋极高,自小便拜在点苍掌门柳如素的门下学习剑法,不到及笄之年已能在‘点苍五剑’中的‘寻潮剑’钟勉手下轻松过下十招。 这边,楚留香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进了城。 太阳一落下,空气便没有午后那样灼人,楚留香挑了一家客栈,准备在这里暂时落脚,明天再去袁家拜访。 饭桌上,胡铁花还在向池清叙喋喋不休关于袁家的事情,他虽看起来粗枝大叶,但却是个极擅长讲故事的人。 正巧,池清叙也听得津津有味。 她从小一直待在潮汐谷里,这样平淡的生活,终究少了点生机勃勃的新鲜感。 “袁家这么多年,居然没有生出过一个男孩,”只见胡铁花捧着一碗酒,张开嘴“咚咚咚”地灌了几大口。 喝完之后,他又补了一句:“真是奇事一桩。” 池清叙听得饶有兴致,连饭也顾不上吃了,她托着腮,面带笑容地盯着胡铁花,像是在鼓励他继续讲下去。 少女的指甲上,散发着贝壳般柔顺的光泽,愈发衬得她手指纤细,脸颊饱满。 楚留香没想到,她的好奇心居然这么强。 “那些男人,也会心甘情愿地入赘袁家吗?”她问道。 “自然了,”依袁家在江湖上的势力和地位,和他们扯上关系,终归不是坏事。” 听到这儿,池清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追问道:“袁听云的丈夫,你们可认识?” “据说,她夫君也是点苍派的人。”胡铁花挠了挠头,笑着说道,“大概是青梅竹马吧。” -- 第56页 一旁的楚留香看二人聊得兴起,忍不住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尝试将两人从袁家的故事中唤回来。 池清叙这才回过神,发现不仅是楚留香,大堂里的许多客人也都在盯着她看。 她很不喜欢这样□□裸的打量,秀气的眉毛顿时立了起来,狠狠地瞪着他们,眼睛里几乎要射出带火的箭。 这一记眼刀飞过去,效果拔群,不少人都意识到少女不好惹,便赶紧低下头去吃饭。 反而是楚留香,仍旧含着微笑,看着池清叙的脸。 男人的这道视线让她极其不自在,池清叙本打算说点什么阻止他,但想起来白天的经历,她只好闭上嘴乖乖吃饭。 入夜,池清叙早早地回了房间,还将门也紧紧地关上。 “既然找到了胸口闪着金光的人,那么大概离找到碎片也就不远了吧。” 她想了想,从包袱里掏出了一块朱砂石,又掏出了个卷好的图纸。 图纸上画的是召唤碎片的法阵,池清叙记了很多天,还是不能完整画出来,只好随身带着。 随着朱砂石微微发红,池清叙便对着图纸,小心翼翼地在地上画起了复杂的线条。 “好难画…” 少女右手微微发抖,她惆怅地叹了口气,果然不论画画还是书法,都是自己的死穴。 还好,尽管歪八七扭,法阵还是勉强画成了。 只可惜,碎片并没有如愿出现在法阵中心。 池清叙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见如此结果,说不失望是假的。 她嘟起了嘴巴,有些不满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正苦恼着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是我。” 来人是楚留香,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清澈。 “干嘛?!”池清叙正烦闷着,再加上白天的各种事情,此刻格外不想搭理楚留香。 她大声道:“不许进门!有事明天说!” 谁知,话音刚落没多久,门口的人影却消失了。 紧接着,池清叙房间的窗户便被楚留香轻轻地推开,他手脚轻,呼吸也轻,少女坐在地上,居然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 果不其然,她成功被突然出现的楚留香吓到,连心跳都毫不留情地停了一拍。 池清叙勉强把喉咙里的尖叫压下来,面色青白地质问楚留香:“你到底要干嘛?!” “你警惕性太差了,”男人慢条斯理地坐在了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要是有采花贼进来怎么办?” 池清叙从地上蹦了起来,气势很足地反驳道:“我枕头下面有剪刀,哪个敢来,我叫他有来无回!” “何况,除了你,还会有谁这样没礼貌地进别人的房间啊?”她说着,便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狠狠剜着楚留香。 只可惜池清叙的长相实在很难蛮横起来,在男人眼中,这幅气势汹汹的架势反而变得很是可爱。 “你不让我进门,我只能翻窗了。”楚留香晃了晃手里用纸袋包着的酥饼,问道,“吃吗?” 光顾着听故事,池清叙的晚饭吃得相当潦草。 下饭桌的时候还不觉什么,可回了房一旦松懈下来,疲倦和饥饿便接二连三地袭击起她来。 饿和累的时候,池清叙总是格外想家。 饶是她再倔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真的没吃饱。 但少女的心里,又实在不想接受楚留香的好意。 楚留香一边喝茶,一边抬起眼睛,认真观察起池清叙的反应。 少女为难地咬着嫣红的下唇,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连额头上都渗出了好几滴汗珠。 不得不承认,池清叙的脸,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实在让人厌恶不起来。 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她咬着牙,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了五个字。 “不吃白不吃!” 说完,她就快速地抢下楚留香手里的酥饼,坐回桌前小口啃了起来。 楚留香的眼神在房内巡视了一番,自然而然地便在地上发现了那个显眼的法阵,它周围还冒着隐约的红光,看起来很是可怖。 男人的眼神马上警惕了起来,他向来不喜欢用恶毒的心思去揣测女人,但行走江湖时日太久,总有些例外情况,让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这圆圈?”楚留香压低声音,问道,“是你画的吗?” 一旁的池清叙吃饼吃得相当专注,她连头都没抬起,就明白对方问的是什么。 “我画的,我娘说要是碎片在这附近,画上这个阵法就能找得见了。” 少女说着,又咬了一口酥饼内馅。 她的态度格外坦诚,语气也轻松自然,仿佛本来就没打算隐瞒什么一般。 这反应,反而让楚留香对于自己刚刚先入为主的怀疑态度产生了些惭愧。 他发现,自己开始更加看不懂池清叙了。 若说她天真单纯,可对付胡铁花时却相当心狠手辣,但此时此刻,她对自己却全无设防,坦荡得让人惊讶。 “怎么,你怀疑我要害你吗?”池清叙吃完了酥饼,便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的饼渣和手上的油渍。 “我们可是合作关系,一根绳上的蚂蚱。”少女笑道,“我还不至于这样不分好歹。” 楚留香面露愧色,压低声音说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的。” -- 第57页 池清叙没说什么,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少女特有的,鲜嫩的狡黠,楚留香看在眼里,便觉得脊背有点凉嗖嗖。 “那天晚上下了那么大的雨,你去做什么了呢?”池清叙笑着问道,“不能只让你问我啊,我也得问问你。” 楚留香正想开口,却被少女拦住了。 “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女人?”池清叙托着腮,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 “那是…”楚留香正想开口解释原委。 突然,整间客栈的烛火和灯盏突然全部熄灭,伴随着人们吵嚷的声音,他们像两条无知的鱼,猛地落进了黑暗的海底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楚留香:怎么搞的 我居然看不太懂这个女孩子感谢在2020-08-30 15:08:01~2020-08-31 17:4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池月东上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伞留香(5) “怎么了?”池清叙有些慌乱,“是被风吹灭的吗?” 坐在她身后的楚留香突然伸出手,捂住了池清叙的嘴巴。 “嘘——别出声。” 男人压低声音,谨慎地提醒着。 他的另一只手轻松环过池清叙的肩膀,拉开了很得体的距离。 明明刚才还拿着酥饼的纸袋,但手上却没有留下甜腻腻的油味,只有一股如同雨后树林的清爽气息。 两人在黑暗中屏息凝神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大概是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客栈里的人都陷入了慌乱,外面大堂开始吵嚷了起来,人们上下楼梯的脚步声宛如砸在鼓面上的雨滴,听得人心慌。 “是错觉吗?”或许是感受到了楚留香节奏过快的呼吸声,池清叙有些不明所以。 “他好像特别紧张?…” 万幸,没过多久,门外便渐渐恢复了光亮。 紧接着,小二爬上二楼,开始逐门逐户地送上火石和火油,还点头哈腰地道起歉来。 敲到池清叙的房间时,是楚留香前去开的门。 小二看到开门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明显愣了一下。 他记得很清楚,这间房是被一个活泼漂亮的少女订下的。 “这是您的火石和火油,”小二赶紧递上手里的东西,“是我们考虑不周。” “无妨,”楚留香的语气很是善解人意,他向来体贴,不愿意为难别人。 “冒昧问一下,这间房里的姑娘…” 楚留香笑了,他侧着身子给小二的视线让出一条通路。 虽然屋内几乎是一片漆黑,但小二还是勉强能看到桌前坐着一个女孩子。 “她是我的新婚妻子,”楚留香小声向小二解释道,“刚刚她在赌气,非要单独定一个房间。” 小二的眼睛在两人的脸上转了几圈,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为怕打扰二人好事,他赶紧拱了拱手,赔笑退下了。 楚留香关好门后,便拿着手里的火石和火油,将屋内的蜡烛和灯盏依次点亮。 昏黄的明亮充斥了整个房间之后,池清叙紧绷的情绪也稍微放松了些。 “不要转移话题,”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想漱净嘴里的酥饼香味,“快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去干嘛了。” 楚留香这才想起两人刚刚讨论的话题,他背对着池清叙,思考了半晌,才动了动嘴唇。 “我那天,是去追一个人,但其实我看的并不真切,所以最后也没有追上。” 池清叙对这个省略了前因后果的解释显然有些存疑,但她向来不喜欢在别人不情愿的时候刨根问底。 所以她只是安静听着,并不说其他。 “不过,也许在袁家,我还能再见到她。”楚留香这才转过身,扯出了一点熟悉的笑意给少女看。 他笑得实在太勉强,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起来,全不复之前的风流潇洒。 池清叙看着,竟然浮现出了一点不忍的情绪。 “我就是随便问问,”她轻声地解释了一句,“假如勾起了你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我道歉。” 池清叙声音很轻,还有些发抖,这下,轮到楚留香不忍心了。 他其实并无怪罪池清叙的意思,只是想到了那些受害的女孩子,多少有些难受。 可看见少女略带自责的神情,楚留香却破天荒地开始怪罪起了自己。 “明天,去了袁家,你一定要跟紧小胡。” 楚留香嘱咐道,他本想伸出手摸一摸池清叙的头发,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垂下了手。 ——也许,我实在不应该再招惹那些无辜的女孩子了。 “为什么?”池清叙有些纳闷,“难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还要分开行动吗?” 胡铁花和楚留香这两个人性格天差地别,但却是过命的交情,何况,袁家成亲明明是喜事,怎么他的表情却这样沉重。 “如果一切能够顺利,我再告诉你吧。” 楚留香留下的这句话,像是在水池里撒下了一把钢珠,它们噼里啪啦地在水底乱跑,想抓也抓不到。 池清叙很烦闷,烦闷得她整晚都没有睡好。 而胡铁花则完全不受影响,或者说,没什么事情能真正影响到他。 晚饭没吃饱,他便自己溜出去又吃了一顿,还喝得酩酊大醉,差点找不到回客栈的路,若不是被好心人架回来,只怕要睡在酒楼的桌子底下。 -- 第58页 最神奇的是,胡铁花早上起来,依旧很有活力,仿佛昨夜那个大声吵闹的醉汉根本不是本人。 “你真有精神,”池清叙坐在大堂里接二连三地打着哈欠,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感叹道:“我还以为你今天要起不来。” “你不知道,小胡若是没酒喝,才真的要没精神了。”楚留香笑着说,还顺便拍了拍胡铁花的肩膀。 为了袁家的宴席,他早已将昨天被池清叙划破的衣服换了下来,还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澡,连头发丝都泛着干净的光泽。 三人面前的桌上摆着几碟素菜和三碗稀饭,口味十分清淡。 正聊着,一旁倒茶的小二看见了楚留香等人,便热情地招呼道:“客官这就走了吗?我还以为你们要多玩几天呢。” 楚留香放下筷子,礼貌地谢绝:“我们还有些事,不然一定在这边多待几日。” “也是,”小二点头道,“那我先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哈。” 他说完吉利话,圆圆的脸上就展露出了和蔼亲切的笑意,定睛看去显得格外真诚。 忙着喝粥的池清叙,还没来得及从困倦中完全清醒过来,她脑子像被灌了一碗浆糊,沉重无比。 她听到“早生贵子”四个字,便瞪起圆圆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早生贵子?你说谁?” 小二被少女问得一头雾水,他慌张地挠了挠头,小声回答道:“自然是您和您的夫君了…” 仿佛还怕不够准确,小二又伸出手,颤抖地指了指坐在一旁的楚留香。 “这位,不是您的新婚夫君吗?” “……” 这一瞬间,池清叙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流到了头顶,从起床以来一直阴魂不散的困意,被这句吉祥话一扫而空。 “你说什么?!”池清叙猛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问道,“谁跟你说,我和他是夫妻的?” 小二被吓得不敢说话,他慌张地躲闪着少女的目光和怒气,赶紧提着茶水和抹布,脚步飞快地逃离了大堂。 池清叙虽然没问出结果,但心里七七八八也了解了点事情的原委。 “看来我枕头底下那把剪刀,应该先来把你的嘴剪下来!” 说完,她狠狠白了楚留香一眼,便气哼哼地坐下,开始认真地吃起了早饭。 不管斗嘴还是动手都不是楚留香的对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这个登徒子给自己道歉求饶。 想到这儿,池清叙觉得憋屈极了。 简单用完早饭,三人便坐着马车前往袁家。 马车是楚留香雇来的,他大约看出池清叙昨夜并没有睡好,眼下的乌青都快挂到下巴,想来也是没有力气赶路的。 果不其然,池清叙吃饱喝足,进了马车后就闭上了眼睛,睡得极沉。 “小胡,”楚留香坐在一旁,小声地唤道,“等下,就让清叙跟着你吧。” 见他正要高声说话,楚留香忙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用眼神示意少女已经睡熟了。 池清叙的身体已经卧在了马车宽阔的座椅上,她双眼紧闭,眉毛舒展,脸颊因为温度和睡眠,散发出了蜜桃般毛茸茸又娇嫩的气息。 胡铁花忙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你怕她会出事吗?” 楚留香掏出扇子,慢悠悠地扇着风,他担忧地点点头。 “和我走太近的女孩子,都会遭遇不测的,我还没有抓到凶手,就不能掉以轻心。” 他说着,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 胡铁花沉默着,无奈地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 他很少见到楚留香如此苦闷难受,若不是有池清叙一起,只怕他还要更消沉。 “依我看啊,这是桃花劫,像我,就不会招惹到这么麻烦的女人。” 仿佛想调节下气氛,胡铁花得意洋洋地说道。 若论女人缘,他肯定不及楚留香,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楚留香将身子向后轻松地一靠,清澈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不少调皮的笑意。 “我猜你还不知道,袁家的成亲宴席,高亚男也要去的。” 还在幸灾乐祸的胡铁花,顿时僵直成了一块硬邦邦的青石板,甚至连呼吸都静止了。 “她也未必是来追你的,毕竟袁听云是点苍的弟子,而她是华山派的大师姐。” 胡铁花越听越头晕,他脸色青白,赶紧弯下腰抱着头,像一只躲避飞鹰的倒霉兔子。 “还有一件事,【落英剑】谢长卿,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他是点苍的第七代掌门。”胡铁花已抬起了头,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和我提这个人。” “他的重孙谢予青,便是点苍五剑中的【袭影剑】,他风度翩翩,是极儒雅的正人君子。” 胡铁花更是一头雾水,他挠了挠头,追问道:“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这时,楚留香的口气变得十分轻描淡写,他声音极轻,像是在说一件不需要注意的小事。 “第一,谢予青也会去到袁家,第二,我听说他似乎对高亚男一见钟情,想娶她为妻。” 这话虽轻,却如同炸雷一般把胡铁花的脑袋结结实实地开了个瓢。 他胸脯一起一伏,罕见地气急败坏起来。 只见胡铁花“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个不留心,头顶便“咚”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马车天花板。 -- 第59页 他力气极大,马车被撞得晃了两晃,把睡梦之中的池清叙直接震醒了。 “这是怎么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懵圈地问道,“地震了吗?” 楚留香望着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事,是小胡失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亚男:不想被我一直追着跑?那我嫁人就vans了! ☆、伞留香(6) 池清叙用烦躁的疑惑眼神在胡铁花身上转了一圈,咕哝道:“居然真的会有女孩子喜欢这一类的…真厉害啊…” 还好她起床气并不重,只留下这句话后,便垂下了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又睡了吗?”楚留香有点懊悔,“看来昨天不应该提前说那些话给她听。” 虽然成功给对方打了预防针,但却害得人家整晚睡得都不太好。 一旁,胡铁花还沉浸在“高亚男被人追求,甚至会和对方成亲”这件事的震惊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难不成走了个姬冰雁,又来了个谢予青?”他咬牙切齿地表达着心底的烦闷,连头顶被撞了个大包都浑然不觉。 “高亚男性格爽利,又长得漂亮,被人喜欢本就不奇怪。”楚留香拍了拍胡铁花的胳膊,示意对方赶紧坐下,“何况她还没有表态,你实在不必这么着急。” “我哪着急了?”胡铁花眼睛一瞪,嘴硬的要命,“我是怕她遇人不淑,我这是替她担心!” 楚留香看在眼里,嘴角也勾了起来,不能逗池清叙,逗逗老朋友也不错。 “若是她真的嫁人,以后肯定就没人追着你跑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见对方不说话,楚留香又接了一句:“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给你出个好主意。” 他把扇子“刷”地收起来,故作沉思状地在手心敲了几下,提议道,“不如,等下见了高亚男,你就向她提亲,要她嫁给你。” 胡铁花本来还期望对方能给出些有用的建议,听到“提亲”俩字,眼睛瞪得更大了。 “放屁,我不去!” 他凶巴巴地撂下这句话,就把头气冲冲地别到了一旁,不再和楚留香交流。 好在,袁家很快就到了。 三人从马车里跳出来之后,才发现袁家居然修得这样气派。 “这可比万福万寿园大多了…” 胡铁花摸了摸胡子,望着正大门的牌匾,真心实意地感叹道,“我真怕自己迷路。” 池清叙叹了口气,说道:“要是你真的认不得路,就告诉别人你是喝酒喝多了,可不要说你认识我。” 不过,这园子的规模相当可观,的确配得上江湖中独一无二的袁家。 正大门上挂着“满慧园”的牌匾,宅子面积将近200亩,站在高处也很难一眼望到头。 最夸张的是,每到大节庆时,所有厢房宅子门口都会配一个小厮,谨防宾客迷路。 至于园内的山水花鸟、宅院厢房,数量和精致程度更是不敢小觑。 三人刚走进去,就已经有小厮模样的人规规矩矩地迎上来,为他们带路到了宴会厅旁边的花园内。 “三位若是需要休息,可以让那边的人带您去厢房。” 小厮留下这句话,便快速地离开了花园,看样子是返回门口继续为宾客带路了。 进了花园之后,楚留香便挑了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坐下,并且示意胡铁花保护池清叙。 “这里的人好多啊…”池清叙显然有些不适应这样吵吵闹闹的场面,表情相当困扰。 胡铁花没说话,他坐下后便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开始压低声音为她介绍起来。 “那边的白胡子和尚,是少林的正清大师,别看他岁数大,一招达摩腿能轻松把这院墙踢个粉碎。” “站他旁边的那个穿着道袍的女人,是峨眉的青竹师太,”他说着,叹了口气,“她的弟子可都是美女,但都跟她一样一心修道,基本不下山。” “这不是挺好的?”池清叙平静地接了一句,“毕竟男人都是狗。” 胡铁花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怎么扭转池清叙对于男人的看法,但就算是胡铁花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有些男人确实让人火大。 “坐在花树下面喝茶的那个人是谁?”池清叙将眼神转到了另外一边,望着一个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问道,“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 “那是崆峒派的公孙寿,他们门派不常下山走动,也不太喜欢和人说话。” 胡铁花见多识广,来赴宴的大部分宾客都能叫上名字,不管池清叙怎么问,他都能说出些门道来。 本来枯燥的等待时间,因为胡铁花的絮絮叨叨也变得稍稍有趣了些。 两人正聊着,却见胡铁花脸色一变,刚才明明还兴致勃勃的样子,现在却无精打采地蔫下头去,像一条被夺了食的狗。 池清叙看在眼里,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胡铁花不说话,他默默地转了个身,只留下一个僵硬的背影。 池清叙正纳闷,她抬起头,却在远处的假山旁看见一个极其出众的女孩。 那女孩年龄比池清叙稍大一点,配着一把短剑,身穿水青色的利落短衣,蹬着双白色的府绸靴子,看起来英气极了。 -- 第60页 不知为何,池清叙对这个陌生的女孩有着莫名的好感。 大概是透过她,少女想起了潮汐谷里疼爱自己的师姐们。 她单纯坦率,对于有好感的人向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即使是陌生人也一视同仁。 想到这儿,池清叙眯起眼睛,对女孩友好地咧开了嘴角,笑容像是绵密的蛋糕一般甜软。 接收到好意的青衣女孩明显愣住了,她有些无措地笑了一下,也朝着池清叙友好地挥了挥手。 这下,一旁躲避的胡铁花便愈加为难了起来,他有些紧张地拉住池清叙的袖子,低声说道:“那个人,我认识…” 正说着,青衣少女朝着池清叙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她脑后束了一个高高的乌黑马尾,走起路便会调皮地左右晃动。 “真好看…”池清叙忍不住在心里赞叹道,“简直不输我的三姐。” “你好,我叫高亚男。”青衣少女站在池清叙的面前,利落地自报家门,“你也是胡铁花和楚留香的朋友吗?” “是,我叫池清叙。”少女说着,开心地伸出双手,亲切地握住了高亚男的手。 胡铁花站在旁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他的额头和鼻尖上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怎么?看到我,连招呼也不肯打?”高亚男盯着胡铁花的后背,几乎要在他身后钻一个洞出来。 “我…”大汉嘴唇抖了几抖,却只问出一句,“你在华山还好吗?” “挺好的,”高亚男不咸不淡地回答道,“真真很适合做掌门。” 池清叙水汪汪的大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般,笑出了声。 “要不要我去一边喝茶,给你们留点空间聊一聊?” 她说完,抬腿就要去找个石凳坐下,却被高亚男拉住了。 “不用。”高亚男笑道,那笑容里却流露出一点苦涩的无奈。 “我们两个说不了几句话的,连楚留香都知道胡铁花不想看到我。” 见高亚男这样郁郁寡欢,池清叙对胡铁花的印象便更加坏了一点。 她本以为胡铁花这样的粗糙大汉,虽然平日里不拘小节,邋里邋遢,但一定极重情义,不论男女。 ——谁能想到,这家伙居然也要做让女人伤心的狗男人。 少女越想越愤懑,在心里偷偷地“呸”了一声。 “我没有!”胡铁花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反驳道,“我哪里不想跟你说话了。” “我是听说,你要成亲了,所以…” 高亚男愣了一下,旋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我成亲,你不是应当高兴吗?再没人追着你跑了,你也不必一直躲了。” 另一边,躲在树荫下的楚留香也没能幸免。 他身姿高大挺拔,面如冠玉,从进来之后便吸引了不少少女的目光,但大多数都很羞涩,不好意思上前搭话。 不过,有一个姑娘例外。 “是香帅吗?” 他正发着呆,却被一个少女唤得回神。 楚留香抬起头,原来是袁听云的妹妹袁听澜。 她今天穿了一身鹅黄的中裙,头上还带着一朵明黄色的小花,看起来活泼极了。 “我一直听姐姐说起你,今天才见到真人。”袁听澜笑着说,“怎么躲在这里呢,是怕太阳晒吗?” 楚留香在心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刻意躲在角落,没想到还是被女孩子注意到了。 “今天赶路有点累,坐在这儿歇会。”男人笑道,“你姐的好日子,没喊你去陪陪她嘛?” 袁听澜不客气地坐在了楚留香旁边,表情相当困扰:“香帅是不喜欢跟我聊天吗?我还没说几句,你就要赶我走啦?” “我没有…”男人揉了揉太阳穴,拿起只干净的茶杯为她倒了杯茶水。 “这茶是我姐夫前几天带回来的庐山云雾,”袁听澜接过杯子,开心地说道,“我姐最喜欢这个茶,所以今天待客的茶水都换成了这个。” 不等楚留香接话,袁听澜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她仿佛终于找到一个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眼下便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语速很快地说个不停。 出于礼节,楚留香不得不认真地敷衍一下,他用余光远远地瞥了一眼,发现高亚男和胡铁花正在聊天。 站在他们旁边的池清叙,像是感受到了男人的目光,她缓慢地转过身去,才看到楚留香和楚留香旁边的女孩子。 “怪不得要我跟着胡铁花…”大小姐恍然大悟,“原来是想甩掉我们,好和漂亮的女孩子说话啊!” 想到这里,她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果然男人都是狗!” 作者有话要说:  楚留香:我可能需要一副助听器 ☆、伞留香(7) 池清叙毫不留情地在心里鄙视了一刻楚留香,又迅速转移视线,开始认真听高亚男和胡铁花聊天。 两人明明是相识已久的挚友,但说起话来的氛围却实在奇怪。一会儿剑拔弩张,像要吵起架来似的,一会儿却又羞愧地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到。 尤其是胡铁花,先前脸上的洒脱不羁消失殆尽,扭扭捏捏地居然像个大姑娘般,倒是高亚男,态度爽朗极了。 “谢予青找我还有点事,你要是没什么说的,我就先走一步了。” -- 第61页 高亚男的声调又冷又决绝,任脸皮多厚的男人也不好意思再找她多聊一句。 花园中间的湖边,站着一个儒雅的翩翩公子。他穿着一身白衣,正痴痴地盯着高亚男看。 “想必这人就是【袭影剑】谢予青了。”胡铁花有些不服地想着,“这么看,就是一个绣花枕头罢了,哪里比得上我。” 高亚男好似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她没有再看胡铁花一眼,只是果断地站起身来道了个别,便离开了这里。 池清叙望着女孩挺拔的背影,半晌才转过头,不满地丢给了胡铁花一个娇纵的白眼。 “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淡淡地说完这句话,就迅速地把茶壶里仅剩的一点水倒进自己杯中,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胡铁花聊得口舌生烟,他甚至来不及反驳对方,便急忙地端起茶壶,想给自己倒点茶水润润喉咙。 不料晃了半天,却一滴水都没有流下来。 …… 他看了看旁边神色自若的池清叙,愈发觉得这个貌美的小姑娘像只成了精的狐狸,还是那种爪子尖尖的狐狸。 这边的胡铁花不好过,那边的楚留香境遇也同他一般无二。 袁听澜年纪小,想说的话也多,再加上眼前的男人是无数少女的仰慕对象,她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绝没有关上的打算。 袁听云和丈夫的恋爱故事、家长里短的琐事、自己学武功的糗事… 袁听澜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话题真可称得上是漫无边际,随心所欲。 楚留香如坐针毡,他站起身来,无奈地从花园的一角溜达到另一角,但这并不妨碍少女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后来啊,我就和我娘说….” 少女说着,还用手指害羞地卷着自己颈后的长发,她宛如一只不知疲倦的雀鸟,立在树上叽叽喳喳地不停歇,吵得楚留香耳朵发麻。 他正想说点什么打断少女,却见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急匆匆地朝着他们跑了过来。 “二小姐,可让我好找!”侍女弯下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袁听澜的袖口,“我把东边十二个厢房都跑了个遍,才找到您。” “怎么了嘛!”袁听澜不满地嘟起嘴,问道。 “吉时快到了,您得去帮大小姐的忙啊!”侍女一脸急色地说道,“大小姐在房里等着你呢!” 见侍女还想唠叨,袁听澜马上捂住对方的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你不要催我,催的我头都疼了。” 在旁边看着的楚留香:“…该头疼的人是我吧。” 但香帅只是想了想这句话,并未说出口去,他不喜欢伤女人的心,却总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做了不少无可奈何的决定。 袁听澜走了后,楚留香才发现,坐在远处的池清叙正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 她目光明亮,但神情玩味,仿佛在看一出极有趣的热闹。 迎上男人清澈的目光,少女却并未害羞地回避,她居然伸出手,冲着楚留香比了个大拇指。 “?????” 楚留香楞了一下,手里握着的扇子差点掉在地上。 他实在搞不懂少女到底在想什么。 “你的耳朵还好吗?” 发觉楚留香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旁,池清叙戏谑地问道。 男人苦笑着掏了掏耳朵,说道:“不是太好,感觉要被震聋了。” 少女听罢,开心地眯起了水盈盈的杏眼。 “你和小胡,一个聋子一个哑巴,倒也挺般配。” 楚留香叹了口气,在石凳上坐下,解释道:“我并不是有意要和她亲近…” “我知道我知道,”池清叙小巧的手掌在空中轻盈地挥了挥,仿佛不想听他说那些多余的话。 “毕竟香帅名、震、江、湖,有很多姑娘都想嫁给你,这当然不是你的错咯!” 少女刻意将“名震江湖”这个词一字一顿,咬字极清楚,这调侃虽不像其他女人一般酸溜溜,但在楚留香看来,却前所未有的棘手。 ——自己在池清叙的心中已经成为了风流花心,还格外不负责任的男人。 想到这儿,香帅的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临近黄昏,盛夏波动着的灼热气息终于稍稍收敛,远远地从花园的湖中吹来一阵风,那种清凉的植物香味将每个人身上粘腻的汗液全部吹得一干二净,格外舒爽惬意。 楚留香望着天,压低声音说道:“看来是吉时到了。” 只见穿着吉服的侍女们有序地排成两排,从正厅旁边的厢房走出来,在门廊下依次站好,她们手中,捧着各种各样的精制饰品和坚果小吃,都是为了讨个好彩头特意呈上来的。 园内正在聊天的宾客们也适时地安静下来,近百双眼睛都聚集在一起,期待地等待着仪式开始。 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还没见到袁听云出来。 客人们等得有些烦闷疲累,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正聊着天,却只听见西边厢房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 这声尖叫响亮尖锐,仿佛一把能划破人们皮肤的尖刀,不少人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紧接着,一个侍女跌跌撞撞地从厢房里跑了出来,她双腿发抖,还没跑到花园里便歪歪扭扭地跌了一跤,膝盖狠狠地磕在了鹅卵石地上,连皮都擦破了。 -- 第62页 其他侍女见状,便赶紧放下手里的托盘,去将她扶起来。 “二小姐,二小姐…”侍女不顾脸上的疼痛,极快地冲到了楚留香的面前,浑身发抖地说道。 “二小姐,她…她死了。” 这个侍女,便是刚刚来寻袁听澜去帮忙的那个,满园宾客中,她只认识楚留香。 她声音并不大,但周围的人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在哪?”楚留香心里一惊,他紧紧地握住侍女的手腕,“是怎么死的?” 侍女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西边的厢房,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前襟上。 “在…在库房…” 楚留香顾不上安慰她,一阵风般,迅速跃到了西边的厢房门口。 他速度极快,快得没人看清他是怎么过去的。 池清叙和胡铁花见状,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 楚留香刚打开库房的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将男人扑了个满怀,袁听澜身上鹅黄色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染得发黑,看起来触目惊心。 听到身后池清叙和胡铁花的脚步声,他大吼道:“别过来!” 男人声音从未这样严肃响亮过,倒把两人吓了一跳,脚步也顿在了门外。 库房里,楚留香只匆匆扫了一眼袁听澜的尸体,便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袁听澜的整块脸皮被硬生生撕了下来,刚刚还鲜活的少女脸庞现在只剩下了一汪小小的血池,她的嘴巴里被塞了一块毛巾,看来正是因为这个,大家才没能听到求救声。 她的眼睛本来也是很好看的,但现在却黑洞洞地瞪着,看得人毛骨悚然。 袁听澜身下的血泊里,躺着一朵明黄色的小花,那是她今天特意带在头上的。 楚留香痛苦地蹲下身去,将那朵沾着血迹的黄色小花,用发抖的手捡起来塞进了袖子里。 他全身上下除了痛苦,便只剩下浓浓的自责和愧疚。 胡铁花站在香帅身后,看到地上的尸体,黝黑的脸猛然间变得煞白,他下意识地转过身,想捂住池清叙的眼睛。 但还是晚了一步。 池清叙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死人,更没见过死得这样凄惨的女孩子,她感觉自己刚刚喝进去的茶水,好像已经在胃里沸腾起来了。 少女赶紧用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真的吐出来。 三个人在库房里怔了好一会儿,竟然忘了出去通知人来,直到袁听云的一声惨叫,才将他们唤回神来。 她的年纪和高亚男相仿,画着娇艳美丽的妆容,头顶上的凤冠和身上红彤彤的喜服,在此时看来却好似一道木枷一般,让人窒息。 袁听云拼尽全力推开了拉着自己的侍女小厮,不管不顾地冲进库房,握紧了袁听澜冰凉的手,无声地流下泪来。 昨天,袁听澜还陪着她试穿喜服,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成婚之日,却变成了亲妹妹的忌日。 泪眼朦胧中,袁听云才发现,妹妹的另一只手里,还握着自己今天成亲仪式要用的吉祥锁。 或许凶手就是趁着她来找吉祥锁的时候,才趁虚而入的。 刚刚还故作坚强的袁听云,终于无法忍受这种海啸般汹涌的酸楚和悲伤,她趴在袁听澜的身上,开始悲恸地放声大哭。 这哭声听起来凄楚极了,连石头都忍不住要落下几滴泪。 门外的侍女早已哭作一团,甚至连胡铁花这样的大汉也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这时,新郎也迅速地赶到了库房,他温柔地抱住袁听云,抚摸着她的头发和后背,努力又笨拙地安慰着对方。 “传我的话,”袁听云从夫君的怀抱中抬起头,眼睛通红地对着侍女咬牙说道,“今晚的仪式取消,但宴席照常摆上。” “不能亏待这些客人,也不能放过凶手。” ☆、伞留香(8) 园内,客人们的窃窃私语依然没有中断的打算,明明太阳早就落了下去,天也将黑,但这里却让人感到一阵燥热和头晕。 宴席已经按着袁听云的意思全部摆好,各色酒菜齐备,侍女在其中有序地穿梭着,将碗碟收走,再摆上新的饭菜。 若不是今天出现的意外状况,园内此时一定是沸反盈天,相当热闹的。 而眼下,这里只有餐具碰撞和低声耳语的细碎声响,听起来压抑极了。 适才看到血肉模糊的场面,池清叙和楚留香都吃不进东西,就连胡铁花,看到酒也倒尽了胃口。 “关于…” 楚留香面色凝重,缓缓开口说道。 “关于之前我让小胡照顾你的这件事,其实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太过靠近我的女孩子,大部分都遭遇了危险。” “就好像袁听澜一样,这样残酷的危险。” 池清叙愣了半晌,她瞳孔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这大概超出了少女的理解范围,在她的认知里,世界上并不应该有这样深刻的仇恨,可以让人夺取其他人的性命。 所以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无法冷却的讶异和震惊。 “凶手…是因为你才对他们下手的吗?” 楚留香咬着嘴唇,高大的男人,在此时罕见地露出了脆弱的表情。 “我想是的。” 池清叙责备的话在口中转了几圈,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 第63页 某种意义上,事件的确是因他而起,但看到对方脆弱又歉意的表情,她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 “所以,你让我不要跟着你,是保护我的意思吗?” 男人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但我还是没有办法保护其他的女孩子。” “她并没有做什么不适当的事情,我也没有,可……” 说到这儿,他痛苦地转过身去,眼角发热了起来。 仿佛是怕被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楚留香迅速地揉了揉眼睛。 池清叙看在眼里,天生乐观的她本想调侃一句“受欢迎也不是你的错”,但平时能够轻松脱口而出的玩笑话,在此时居然连嘴都张不开了。 即使这件事暂时超出了少女的理解范围,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平静地接受了。 不如说,是非接受不可。 一开始既然选择前往未知的世界,便理所当然地会碰到各种各样无法解释、很难忍受甚至不知如何是好的突发事件。 如果没有做好这一类的准备,那回家这件事也变得遥遥无期了。 “与其在这里难受,还不如想办法帮帮袁听云吧?” 池清叙伸出手,温柔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毕竟,她可是在大喜之日失去了妹妹。” 她转过身,望着西边库房的方向,满脸担忧。 月亮在这时,慢慢地升了起来。 夏日的夜风总是比日间清爽许多,但却并没有抚慰人心的效用。 宴席被陆陆续续地撤下,花园里也恢复了平日的干净整洁,那些手忙脚乱的侍女和小厮,瞬间就带着残羹剩饭消失得没有踪影。 “袁家的长辈们,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不知何时,高亚男已经站在了胡铁花和池清叙的旁边,她和袁听云似乎关系不错,刚刚也一直在陪着她。 “袁老太太又气又伤心,据说差点昏死过去,要不是有人提前叫来了郎中,怕是真的要保不住性命。” 池清叙还没来得及询问其他,却看到袁听云从厢房内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常服,连脸上的妆也洗得相当干净,若不是还顾忌着周围的外人,也许这会儿袁家早已经开始为死去的少女准备后事了。 园里的客人们看到袁听云,便停止了交谈,将目光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各位侠士能够抽出时间来这里,我倍感荣幸。” 她说话的声调冷冷的,全然没有待客的热情。 “现下天色已晚,各位赶路回去想必也不太方便,我们特地为各位准备了厢房,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上路。” 袁听云说得不容拒绝,在场的不少人本来还颇有微词,但看到她的神色,便纷纷住了嘴。 说完后,袁听云便朝着角落使了个眼色,示意带路的侍女和小厮出来,将客人引到各自的房间。 这下,他们更加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还真是雷厉风行啊…”胡铁花感叹道,他似乎对这样绝不拖泥带水的女子总带有莫名其妙的好感。 “毕竟听云是点苍派的翘楚啊,”高亚男抱着胸,表情冷淡地夸赞道,“和你这种人可不一样。” 入了夜,园内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有楚留香还坐在花园里的湖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发着呆。 他的旁边,放着一坛酒。 好酒和好月色,本来最是应该让人感到愉悦的,但此时,男人的浓眉却和愁苦紧紧纠缠在一起。 仿佛是想到了那些无辜惨死的女孩子,楚留香又捧起坛子,往嘴里灌了几口酒,连带着洒出来了许多,把衣襟都打湿了。 一阵风掠过来,他胸口也被吹得冰凉。 “真想跳进水里啊,”男人暗暗地想,“说不定浇浇凉水,这样还能清醒一点。” 正发着呆,一颗小石子冷不丁地打中了楚留香的后背。 他放下了手里的酒,警惕地朝着四周望着。 这时,房顶上传来了少女的清脆嗓音。 “怎么,你要跳水自尽吗?” 池清叙撑着伞,坐在屋顶上,她背后大大的月亮,正散发着温柔的余晖。 少女的脸虽然背对着月亮,但仍旧能看出她饱满的脸颊和水汪汪的漂亮眼睛。 楚留香看到对方的脸,觉得心里似乎也好受了些。 见男人不说话,池清叙便举着伞,从屋顶上纵身一跃,跳到了他的面前。 “郁闷得睡不着吗?” 少女收了伞,爽利地坐在了男人的旁边,轻松问道。 “出了那种事,我实在睡不着。”楚留香说,“仿佛一闭眼,袁听澜的残缺不全的脸就在我的眼前。” “估计袁听云也睡不着吧…”池清叙的脚在半空中自由自在地晃荡着,自言自语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少女侧过头,问道。 她纤长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宛如面团一般软绵。 “第一次,是在一个姑娘的房间里。” 楚留香说着,又灌了一口酒,回忆了起来。 “我和她…后来准备睡觉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动静,出去看了一下,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第二个,是酒馆老板娘的女儿,我和小胡在那里喝酒。” 一旁的池清叙轻笑道:“那姑娘是不是很喜欢你,就想跟你多亲近一下?” -- 第64页 楚留香知道瞒不住,无奈地点了点头。 “袁听澜是第三个,也是这里面唯一会一点武功的。”男人说道,“但肯定打不过那个凶手就是了。” 少女沉思了半晌,问道:“那你对凶手有什么头绪吗” 男人又捧起酒坛,“咚咚”地灌了一口酒,苦闷地回答道:“暂时还没有,从伤口情况来判断,感觉凶手似乎有着和【摘心手】类似的功夫。” 的确,如果不是极强的指力和掌力,很难将受害者的脸皮剥落得如此迅速如此完整。 “还有,凶手可能是个女人,因为每具尸体身上都带着一股相同的兰花气味。” 池清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又是你的风流债啊…” 楚留香无措地摸了摸鼻子,纵使他平日里喜欢和人说笑,眼下也不得不承认,惹祸的原因,全在于自己的性子。 “那对方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你呢?”少女有些疑惑,“如果她对你有意见,大可直接来和你正面交锋嘛。” 男人被这问题问的一愣,半晌才缓缓答道。 “假如你有一日爱上什么人之后,你就会懂了,但我希望,你永远没有懂的一天。” 当下的池清叙的确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她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事发的时候,园子的出口已经全部封上,袁听云刻意把客人们留下,也暗中派人在园子里搜查了一遍,没发现可疑的人。” 楚留香晃了晃手里的坛子,发现它已经空了,便无趣地丢在了一边。 “那些武林侠士没有带随从和弟子的习惯,或许以手为武器的人们,都大有嫌疑。” “那气味呢?”池清叙赶忙问道。“杀了人之后,身上定会沾染血腥气的,短时间怎么清理干净呢?” “大概,她在下手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吧。”楚留香分析道,“不过我在袁听澜的身边,的确闻到了那股兰花气息。” “那就…从气味入手,先好好查查吧。”池清叙说道,“反正依袁听云的性子,一时半会是不会把客人放走的。” 两人正聊着,才发现园子里打更的小厮已走过了两遍,早就到了该歇息的时候了。 “你还不困吗?”楚留香温柔地望着池清叙,问道。 他对很多女人,都是这样温柔,若是池清叙先入为主地爱上他,现在只怕也深陷苦海。 “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去睡啦。” 池清叙利落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准备回房去睡。 “我送你吧,特殊时期。” 楚留香也站起身来,他穿着一身茶白配鸦青的长衫,飘逸中带着几分稳重,看起来很是吸引人。 “不必啦,楚大情圣,我一个人可以的。” 池清叙拒绝完,便调皮地转了个身,准备回房睡觉。 “你是特意来和我聊天的吧?” 站在她身后的楚留香,突然出声询问道。 “…谢谢你,老实说,我好受多了。” 男人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但比先前多了些洒脱和坚定,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说道。 “我还有很多必须去做的事情,谢谢你提醒我这一点。” 池清叙的脚步在半空中顿了顿,朝着男人轻松地挥了挥手,声音中带着娇俏可爱的爽朗。 “你别忘了,我们是合作伙伴。” 作者有话要说:  池清叙安慰技能MAX ☆、伞留香(9) 楚留香听罢愣了一下,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那你小心点,回去早点休息。” 池清叙这次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点了点头,便朝着房间走去。 她背后竹伞上悬着的穗子跟随着少女的脚步一晃一晃,显得主人心情很好。 男人站定在湖边,目送着池清叙,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楚留香才抬起腿,走回房间。 没想到,胡铁花居然还等在门外,他手里拿了块干巴巴的馅饼,看样子是刚刚没能吃饱,便趁着睡前再补充□□力。 “小胡?”楚留香有些惊讶,“你怎么还不睡?” 胡铁花没说话,他的牙齿正咬着饼的一角,费力地将它撕了下来,卷进嘴里。 “这不是没吃饱嘛,”大汉有些无奈,“看到那种场面,谁能吃得下饭。” 这回答倒也在楚留香的意料之中,他没说什么,轻手轻脚地坐在了胡铁花的旁边。 “那小丫头,去找你了吗?” 胡铁花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坛酒,捧到嘴边“咕咚咚”喝了一大口。 不知何时,他似乎开始称呼池清叙为“小丫头”,也许是少女的年纪比高亚男还要小上一点,也许是因为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饱满气息。 “嗯,她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 楚留香用大手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说道:“好像是特意来的。” 听到这话,胡铁花小声吹了个口哨,低低地笑了一声。 “不管是谁都会有脆弱和彷徨的时候,就算是香帅也不能幸免,”大汉说道,“她很懂得这点。” 夜风轻柔地吹着,楚留香罕见地沉默着,觉得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开始尝试放松了。 “你喜欢她吗?” 胡铁花问完,把手里最后一块饼迅速地塞进了嘴里,他急着享用手里的美酒,那块饼便很好地垫了肚子。 -- 第65页 不等楚留香回答,胡铁花补充道:“不对,应该要问你,你会不会爱上她。” 身边的男人向着月亮,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 胡铁花仿佛早就猜到了这个回答,他晃了晃脑袋,态度轻松地说:“老臭虫现在也有搞不定的女人了?” 楚留香除了承认,想不出其他辩驳的话来。 “她和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样,”男人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说道,“我不敢对清叙有别的想法。” 他语气郑重,平日里那种春风化雨般的和气与笑意在这一刻完全消失殆尽。 “你和高亚男,怎么样了?”楚留香这才想起老朋友的感情危机。 “不怎么样,她和谢予青看起来相处得还不错。”胡铁花郁闷地回答道,“那小子的确比我正经多了。” 他垂头丧气地为自己判了死刑:“反正真要说,我是没什么胜算的。” 男人望着老朋友这幅失魂落魄的面孔,“噗嗤”一下地笑出了声。 “要是这么轻易说放弃,可不像我认识的小胡了。”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 对于胡铁花来说,高亚男是他心底的一根开花的刺,是他流浪生活终点的避风港,因为他一直在安定和漂泊中间摇摆不定,因此她的存在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但先许诺的是他,先逃跑的也同样是他,事到如今,胡铁花连一句像样的“不行”都很难对她说出口。 “我不配对她说三道四…” 胡铁花似乎有些喝醉了,缓缓地将头垂下,不再出声。 月亮正西沉着,跨过这道盛夏的黑夜,黎明也来得很快。 袁家的大园子里突然多出了近百号人,天还没亮便开始分外热闹。 有人雷打不动非要早起练功,有人偏要睡到正午再爬起来,不少人熟睡之中便隐隐约约听到兵器碰撞的嘈杂声音,被吵得头晕脑胀,自然满腹牢骚。 好不容易熬过正午,大部分客人都打算告辞离去了。 不料,袁听云还没有要放大家离开的意思,她命小厮将园内的出口全部封闭,摆明了是一定要将客人们关在这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我们是凶手?” 说这话的是镇山镖局的总镖头赵镇山,他身形强壮,皮肤黝黑,性格耿直果断,不但快人快语,也厌恶莫名其妙的怀疑和拖泥带水的行为。 据说,他经常随身带着一根鞭子,若是手下有怠慢或磨蹭的情况,便会狠狠地抽打他们。 袁听云的脸色很差,想必是昨晚一夜未睡,她眼下的乌青极重,脸颊也有些浮肿。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她冷冷地看着赵镇山,眼神像飞刀一般凌厉。 “你简直是放屁!”赵镇山毫不留情地骂道,“我来参加你的成亲宴,是给袁家面子,也是给点苍派面子,难不成倒给了你怀疑我的理由?” “我不是针对赵总镖头,”袁听云不再将目光停留在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身上,她朝着人群掠了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是怀疑你们所有人。” 这句话掷地有声,她刚说出,人群便骚动了起来。 这时,一个身穿青莲色长裙的女子走了出来,她正是五凤刀门孟正鸿的后人,孟欣城。 孟欣城虽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五凤刀门却很少有人不知道的。 “我理解袁姑娘想要找出凶手的心情,但这样凭空怀疑别人,也不太好吧?”孟欣城循循善诱道,“不如可以先私下彻查一番,若是日后有不妥,再说不迟。” 这话一出,人群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赞同声,更有不少人点头称是,认为这建议很是中肯。 “我们都是名门正派,总不至于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吧?” “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谁会对一个无辜的小姑娘下毒手?” “要说这大喜之日,出了这种事,那是真造孽…”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又议论了起来,既像是死去的少女鸣不平,又像是对袁听云的做法表达不满。 袁听云一言不发,她像一棵执拗的梅树,冷傲又孤独地一个人立在长廊上。 不管这些侠士门派是否表里如一,但场面上的尊重自然是必须要给。 毕竟,“被怀疑为凶手”这件事一旦传到江湖上,众人都十分担心自己的清誉有损,因此都急于离开是非之地。 再加上,江湖中打打杀杀,他们早就看惯了腥风血雨。 甚至其中,有些人对于死亡这件事已有些麻木,更谈不上追查凶手的下落了。 见袁听云沉默着,人群也不得不安静了下来。 “私下追查?日后再议?”袁听云冷笑着反问道,表情也变得狰狞。 “若是你们自己的朋友。亲人遭到毒手,你们还能同今日一般冷静吗?” “若不是武功超群之人,很难在我妹妹的脸上,弄出那样的伤口。” 袁听云说到这儿,便偷偷用藏在指间的银针狠狠扎着手背,强迫自己跟随着这股剧痛,勉强冷静下来。 “香帅已提供了一些线索,接下来,还请各位配合,将你们随身携带的包袱一一亮出来以便搜查。” 这道命令一下,人群好似被当头浇下一盆开水的蚂蚁,开始控制不住地吵嚷起来。 -- 第66页 “你要翻我们的东西?!” “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你也配?” “点苍派又如何,你算老几?” 赵镇山气得黑脸通红,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唾沫星子飞了老远,站在一旁的小厮忍不住偷偷用袖管擦了擦脸。 长廊下的少女,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不但要搜东西,还要搜你们的身。” 这下,喧闹的人群沉默了。 袁听云的神情十分坚决,她不留情面地警告道:“若是不配合检查还想出这道门,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我说到做到,不信各位就试试看。” 自然,没有人敢真的对袁听云动手,武功如何暂且不论,单是“袁家”这一北京,就有很多门派惹不起了。 人群短暂地安静了下来,园内一片死寂。 “姑娘实在不必这样的。” 这时,一道清亮的男声自人群中响了起来。 说话的人,是环翠山庄的少庄主乔颂玉,江湖中人都知道,他极受老庄主的宠爱,自小便是山庄上下的掌上明珠。 大概是因为被保护得太好,他的眼神澄澈透明,眉宇之间尽是富家公子的傲气。 少年的长发乌黑光亮,在头上挽了一个半髻,用于固定的发带上镶着几枚翡翠,看起来是金丝玉的名种,价格不菲。 深松绿配缥色的长袍,使得乔颂玉略显青涩的轮廓多了些稳重的意味。 “侠士们都是名门正派,怎能让你随便搜检?”乔颂玉皱着眉辩解道,“原谅乔某实在恕难从命。” 在场的人,都为这个小公子捏了把汗。 虽然乔颂玉将他们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但势必会激怒袁听云。 与袁家为敌,这件事当今江湖中还没有人敢付诸实践。 “你是在跟我讲理吗乔公子?” 袁听云面无表情地从腰间拔出剑来指着他,冷漠质问道。 她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袖管里伸了出来,顺势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手背。 “自然,凡是都要讲个理字。”乔颂玉见她拔出了剑,也不甘示弱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来。 拥翠山庄的历代庄主,皆是剑法超群,乔公子当然也不例外。 他天赋极佳,自视甚高,看到有人向他挑衅,绝没有不接招的道理。 “好,”袁听云举着剑,一步一步地走下了长廊,她眼光寒星点点,吐出来的话也宛如三九寒天的冰雪般,格外凛冽无情。 “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所谓的理到底是在我袁听云手里,还是在你乔公子的手里。” 场面剑拔弩张,两人如同站在高空钢索上的亡命之徒,绝无退缩的可能。 千钧一发之际,池清叙轻轻一跃,落在了两人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池子就是最闪耀的星星 不容反驳(等等) ☆、伞留香(10) 池清叙年纪虽轻,但对于袁听云的苦痛和绝望却能够感同身受。 她昨夜曾经设想过,假如是天水门的姐妹遭此毒手,自己下手只怕比袁听云还要不留情面。 所以,少女根本无法理解那些名门正派执拗的坚持和所谓的尊严,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人的性命更重要。 见到池清叙挡在二人中间,胡铁花不禁咽了口口水,一旁的高亚男也紧张得摩挲着手指。 “没问题吗,这样?”高亚男有些犹豫地询问胡铁花,“万一…” “没事的,”楚留香胸有成竹地安慰道,“她不会有问题的。” 园子里,乔颂玉望见池清叙的脸,持剑的右手猛地怔住。 小公子从小一直长在山庄里,他从没见过与自己年纪相仿,却这样大胆英气的少女。 池清叙浑身上下散发着坚韧又任性的稚嫩气息,配上蜜桃般饱满的脸颊和澄澈的眼睛,极其引人注目。 外貌太过出众,就会给人一种“徒有其表”的感觉。 乔颂玉也同样陷入了这样的误解中,他并没有太对少女表现出重视,只不过小少爷素养极高,不会挂在脸上。 “乔公子这样镇定自若,看来是明确自己并不是凶手了?”池清叙单刀直入地问道。 “自然,我跟袁听澜无冤无仇,当然不会是我。”乔颂玉理直气壮,言语之间尽是初出茅庐的傲气。 “那么其他人呢?你敢为他们做担保吗?” 池清叙的眼神在后面乌央乌央的人群里扫了过去,平静地追问着小公子。 “我…” 乔颂玉宛如被人打了一记闷拳,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呢?敢拿自己的名誉和性命,为别人做担保吗?”池清叙说着,脸上隐隐露出了一丝冷笑。 “你们能确定,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不是凶手,有朝一日不会对你们下手吗?” 这话一出,人群立刻噤了声,他们的眼神开始不着痕迹地左右乱瞄,疑神疑鬼起来。 纵使众人自恃光明磊落,但知人知面难知心,谁又能夸下海口,替别人做这种保证呢? “哪里来的小丫头,屁话真是多!”赵镇山高声吼道,“老子今天就是要走,我看你们谁能拦住!” 他说罢,就大摇大摆地往门外走。 不料,楚留香突然挡在了门前。 他明明刚才还和胡铁花一起,站在长廊下面,但只是眨眼的功夫,男人便飞到了门前。 -- 第67页 甚至没人知道,也无人看清,楚留香是怎么过去的。 赵镇山虽然态度嚣张跋扈,但审时度势的功夫却是一流。眼见在楚留香面前占不到便宜,他只好气势汹汹地挺着肚子,找了个石凳坐下。 “姑娘替人出头,看来是对自己很自信了。”乔颂玉握着剑的手没有丝毫放松,他紧追不舍地问道。 在他看来,池清叙虽比旁人勇敢,但终究是一戳就破的美丽纸老虎罢了。 “是啊,我要是不对自己自信,难不成还要对你自信不成?”池清叙说着,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乔颂玉身上这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傲气,着实让少女不愉快。 ——谁还不是大小姐了? 乔颂玉被池清叙呛了个脸红,他有些不服输地示威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和我比试一场,我要是输了,就听凭你处置。” 池清叙什么都没说,她将背后的伞慢条斯理地取了下来。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这把伞经常挂在墙上闲置着,除了挡雨,池清叙几乎用不到它。 但现在,她必须要天天背着这把伞。 “这就是你的武器?” 乔颂玉有些疑惑,他没听说过有哪个门派的是用伞当做武器的。 “对啊,”少女晃了晃手里的伞,很是得意,“遮雨好用得很,打笨蛋也特别好用。” 小公子听出对方是在嘲讽自己,脸色马上就坏了起来。 池清叙将竹伞“砰”地一声打开,整个人便轻飘飘地如纸一样跃上了房顶。 她周身被碧蓝色的水波温柔地包围着,胡铁花想起自己被划破的上衣,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 乔颂玉提着剑,先发制人地刺了过去。 他似乎笃定池清叙手里的这把伞是个破铜烂铁,出招格外凌厉。 没想到,这一剑被少女举着伞,轻松地躲开了,小公子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摸到。 他只当是巧合,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后,又以更迅速的招式朝着少女刺了过去。 乔颂玉使的是环翠山庄的绝活,翠松十二式,一招比一招更华丽,也更致命。 剑风擦着少女的发丝和衣角掠过,似乎差那么一点就能够打中她,但总是差了一点。 池清叙以守为攻,举着伞在空中转闪腾挪,像一朵柔软又无害的云,不管怎么捉,都很难碰到。 乔颂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轻功,看起来毫无章法,但就是无法破解。 十几个回合下来,乔颂玉累得汗流浃背,但池清叙的额头上连一滴汗珠都没有。 见对方因为疲倦而松懈了下来,池清叙敏锐地抓住了机会。 包裹着少女和竹伞的水流在这时开始缓缓流动起来,她闭着双眼凝神定气,那些水浪翻涌起来。 她朝前极快地挥舞着手里的伞,那股水浪便像箭一般,翻涌着白沫倏地冲向了乔颂玉。 乔颂玉翻了个身,堪堪躲开。 那股有力的水流打中了远处的一处角楼,房顶直接被打穿了一个大洞。 “好险…”胡铁花摸了摸胳膊,发觉那上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开始庆幸自己遇到池清叙的时候对方没有使出全部功力,否则就算留住一条小命,自己也得休养好几天。 “清叙居然…”高亚男惊讶不已地感叹道,“先前我的担心,实在是没必要了。” 她一直认为师姐华真真是自己见过的武功最顶尖的美人,没想到,池清叙却更深藏不露。 房顶上,池清叙故技重施,又同时打出好几股汹涌的水流,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 乔颂玉提着剑在这其中穿梭来去,宛如一只灵活的燕子。 旁人看起来轻松无比,但只有小公子自己知道,每躲避一次,他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毛孔都收紧了。 “这姑娘到底师从何人?” 在下面观战的青竹师太,有些疑惑地问道,“这功夫我从未听过,也没见过。” 她旁边的人也纷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知己知彼,才能有百战百胜的可能,但除了楚留香和胡铁花,其他人对池清叙根本一无所知。 这样看,乔颂玉的决斗提议,就显得更加草率。 这边,池清叙似乎放弃了这样正面的攻击,她将竹伞在手里转了个圈,整个人猛地升上了高空。 紧接着,池清叙将手中的竹伞一挥,便朝着脚下射出了一滴晶莹的水滴。 最奇怪的是,这水滴并未落下,而是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 就在众人正讶异的当口,池清叙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出击了。 只见她伸出脚,轻盈地踩在刚刚的水滴上,微微一用力便朝着乔颂玉的方向飞了过去。 少女茶白色的衣裙随着风柔软地飘了起来,远远望去,竟有着仙子一般的飘逸姿态。 而她手中竹伞中间藏着的利刃,寒光凛凛地划过了小公子的鼻尖。 这速度实在太快,乔颂玉若是有半点跑神,刚刚一定会破相。 少女一个回身,又朝着乔颂玉的左侧掷了颗水滴出去。 毫无疑问,这水滴也是池清叙的垫脚石,她借着伞的助力,又踩着水滴,从左侧冲向了乔颂玉的身侧。 乔颂玉举起剑,勉强挡下了这一击伞击,他的手腕微微发抖,看起来已经到了极限。 -- 第68页 接着,又有水滴出现在了乔公子的右边,上边和左下方。 池清叙像一只白色的蝴蝶,不管如何伸出手,她都能从指缝间慢悠悠地飞走。 乔颂的汗水已经从额头流到了眼睛里,他有些慌张地擦了一下,马上被蛰得鼻子一酸。 余光,他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左边朝自己袭来。 乔颂玉想也不想地,举起剑来试图挡住。 …糟了。 ….左边什么都没有。 乔颂玉还没来得及大叫不好,少女的竹伞,已从正面划破了少年的衣衫,也扯断了他脖子上的玉佩。 园子里安静极了,夏日燥热的风吹过来,却刮得少年心头冰凉。 眼见着玉佩快要掉下去,还好,少女眼疾手快地把它接住了。 乔颂玉还愣在屋顶上,眼神像是被定住一般呆滞。 地上围观的人群,也如小公子一般目瞪口呆。 池清叙收了伞,从屋顶上轻松地纵身跃下,她白色的衣角在空中飘着,像一只展翅的白色鸟儿。 “是我输了,我听凭姑娘处置。” 乔颂玉垂头丧气,宛如斗输了的小狗。 “那就麻烦乔公子配合一下搜查吧。”少女笑得如沐春风,她伸出娇嫩的手掌,那枚玉佩安静地躺在掌心。 “玉佩还给你,下次最好挂在腰间,不然很容易摔坏的。” 池清叙将玉佩塞回少年的手里,便转过身回到了长廊上,站在胡铁花的身边。 这时,人群里,一个沉默寡言的稳重男人走了出来。 池清叙记得,他就是崆峒派的公孙寿,那个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男人。 “先来检查我吧。”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双手伸开,示意自己已经做好准备。 有了崆峒派的元老带头,其他门派也不好意思退缩,只能无奈首肯,表示自己也没问题。 眼见园子终于恢复了镇静和井然有序,楚留香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池清叙伸了个懒腰,准备去临近的厨房找点吃的。 谁知,却被乔颂玉叫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池清叙:你在教我做事吗? 感谢在2020-09-05 15:09:02~2020-09-06 18:5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池月东上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伞留香(11) 池清叙折腾了一番,这会儿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今天的太阳虽然不热辣,但循序渐进的高温烘烤得人一阵烦闷。 她走在廊下,想去厨房找点吃的,却被乔颂玉冷不丁地叫住了。 “姑娘…”身后的乔颂玉动了动嘴唇,小声地唤道。 说来惭愧,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池清叙的名字。 “怎么了?” 池清叙愣了一下,缓缓地回过头去。 她显然没想到这个富家小公子会来跟自己搭话,在池清叙的潜意识里,少年应该对自己无甚好感。 “刚刚对姑娘多有冒犯,实在是对不起了。” 长到这么大,小公子除了跟自己老爹说过对不起之外,还从未向其他人低过头,好在他人虽傲气,但品行却绝对正直。 “吓我一跳,”池清叙“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她拍了拍胸口说着,“我还以为你要来打我一顿呢。” 她笑的时候眼睛总是和顺地弯起来,让人看到便会放松神经。 乔颂玉也没有例外,他本来还带着些窘迫的别扭,现下倒是完全消解了。 “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啊,姑娘未免把我想的太坏了。” 池清叙闻言,便叹了口气。 “袁听云实在太坚强,又太可怜,我看到别人难为她,我就生气!” 她说着,还叉着腰气哼哼地摆出了一副“我是真的很生气”的表情,像只圆滚滚的白猫。 乔颂玉的脸,像是被蝴蝶的翅膀扫过一样,有些痒。 “我很少在江湖中走动,缺乏经验,对于很多事情都不太能看得明白透彻,”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起来,还要多亏了姑娘今天的一顿教训。” 乔颂玉说完,便挑了一块干净的草地,盘腿坐了下来。 池清叙见状,也只好跟着坐在他旁边。 “原是我只考虑自己的清白,却没想过被害人的心情。”他的语气饱含歉意,“也许我应该早点从山庄里出来,好好依靠自己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乔颂玉的眉眼浓郁,说起话来总给人一种格外认真的感觉,再加上他身上那一股莫名其妙的傲气受挫之后,整个人愈发讨喜起来。 “我也是最近才离开家的,而且短时间内根本回不去。”回想起在天水门里的生活,池清叙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的收获,的确比闷在家里要大得多。” 发觉少女与自己的身世和经历都有些相似,乔颂玉找到了共同之处,脸上也多出了些喜悦。 “我还没问过姑娘师从何人呢,你舞起伞来实在是好看极了,”小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耳廓和脸颊隐约泛出了灼热的红色。 “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伞。” 池清叙思索片刻,谨慎地回答道:“也没有什么师父,这都是跟我娘学的。” -- 第69页 万幸,乔颂玉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你的玉…”池清叙这才瞧见他空荡荡的脖子,吓了一跳,“我刚刚应该还给你了吧?” 乔颂玉笑得有些无奈,他小声说道:“绳子断了,系不起来,所以干脆就没带着了。” 他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了那块被池清叙抢救下来的玉佩,带着珍惜的神情,小心地摩挲着。 发怔的片刻,身旁的少女突然出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说完就迅速地站起身来,朝着园内厢房的方向跑了过去。 只留下乔颂玉一个人,傻愣愣地坐在那儿。 燥热的一阵夏风吹过,蝉叫的也越来越大声,少年身体放松地仰躺在温热的草坪上,那些青色的草尖扎得他脖子有些痒。 但奇怪的是,乔颂玉心情却很好。 这时,他听到少女轻盈的脚步,踩着草地刷啦啦地朝着自己跑来。 乔颂玉坐起身来,才发现池清叙的怀里抱了个小小的包袱。 “这是针线包,”池清叙坐下后,将包袱皮掀开给他看,“我出门在外,特意带的。” 女孩解释完,便从里面拿出了三根相对较粗的黑线来,娴熟地将它们系在一起后,开始小心翼翼地编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惊讶地看着她上下翻飞的纤细手指,问道。 “给你的玉佩做个绳子。”池清叙爽朗地回答道。 她虽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完全不放松,不一会儿便捻成了一股粗细适宜的绳子。 池清叙拿过玉佩来,小心翼翼地将绳子穿了进去。 做好后,少女仔细地端详着手里的这块玉,半晌才说道:“好像配红绳比较好看,但我这里只有黑线能用,唉,只能委屈你将就一下啦。” 说罢,她便将手里的玉佩还给了乔颂玉。 乔颂玉本以为池清叙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做针线活,还如此熟练。 结束了编织活计的池清叙,又定定地望着乔颂玉,左看看右看看。 “怎么了吗?” 小少爷有点不明所以,难不成是刚刚自己躺在草地上,蹭脏了衣服或者脸? “你的衣服…” 少女咬着嘴唇,严肃地说:“这么破破烂烂的不像样,我帮你补一下吧。” 她不等乔颂玉发表意见,便利落地拿起了白色的针线,猛地凑近了乔颂玉。 池清叙的身上并没有艳俗的脂粉气息,反而从发丝到指尖都泛着一股极淡的牛奶甜香,乔颂玉被这股味道撞了个满怀,心跳得比决斗的时候还快了好几倍,肩膀也紧紧耸着。 少女梳着精致的双平髻,绑了茶白色的发带,大概是由于袁家的变故,她不想打扮得太过花哨。 他不敢低下头去瞧少女的发顶,只能紧张地闭着眼睛,皱起眉毛,宛如要上刑场的死士。 “你没事吧?” 仿佛是看到乔颂玉视死如归的脸孔,池清叙有些疑惑。 “我的针不会扎到人,你大可以放心的。” “哦…哦…” 乔颂玉敷衍地应了两声,还是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她。 池清叙没辙了,她继续低下头去,和对方领子上那一道狰狞的破口作斗争。 她认真的气息轻缓地吐在少年的咽喉处,害得乔颂玉又慌张地咽了好几次口水,他的手指和脚趾死命地扣住草地,生怕自己“蹭”地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池清叙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针线。 “好啦!”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这样咱俩就扯平咯。” 察觉到女孩已经坐正了身体,乔颂玉才缓缓地睁开眼睛,高耸的肩膀也放轻松了不少。 “缝得肯定没有你们山庄的绣娘好,但和刚才破破烂烂的样子比,还是好了不少。” 池清叙一边安慰他,一边将剩余的线头和钢针依次放好,再把包袱系上。 不等乔颂玉说话,她便主动作别。 “我要去找点吃的,就先走了。”池清叙刚准备转身,又仿佛想起了什么般,补充了一句。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她动作一向很快,经常一句话还没说完,其实已经跑出去好远了。 “朋友吗…” 乔颂玉失望地默念了一句,郁闷地躺回了草地上,继续吹着风。 这边,楚留香在长廊下坐着,只见胡铁花像鬼魅一样,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你猜我在那边看到了什么?” 大汉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畅快地灌了几口。 “看到高亚男和谢予青?” 楚留香看到对方脸上的惊讶,理所当然地猜测了起来。 “不是,是小丫头和环翠山庄的小公子!!” 胡铁花的语气相当激动,像是发现了一件不得了大事,他努力地压低声音说道:“他们两个在那儿聊了好久,好像还抱在一起了。” “???????” 楚留香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脸,听到这话也呆愣了几秒。 “你在开玩笑吧?”男人摸了摸鼻子问道,“清叙不是那种人。” 胡铁花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了老朋友的身边。 -- 第70页 “谁知道呢,毕竟乔公子也是名门望族,我看她做乔庄主的夫人也挺合适的。” 楚留香没说什么,他掏出背后的扇子,状似平静地扇着风,但略有些紊乱的呼吸还是彻底地出卖了男人。 ——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不高兴了?” 胡铁花眯着眼,表情相当玩味,他没想到,老朋友这个情场浪子也会有为女人烦恼的一天。 楚留香则更加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姑娘对自己毫无感觉,转而去对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产生兴趣呢? 他揉了揉眉心,总觉得今日的天气比往日更加燥热一点,灼烤得人心中烦躁。 思来想去,楚留香决定去找池清叙问一问。 在西边厢房旁的厨房门口,他拦住了正要推门而入的池清叙。 “去偷吃东西?”男人笑着调侃少女道,“是刚刚打架的时候太累了吗?” “是啊,”池清叙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皱着眉抱怨道,“早知这样,就应该吃饱了再跟他决斗的。” “你认识乔颂玉吗?”楚留香旁敲侧击道,“他似乎一直在山庄里,连我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他。” 池清叙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啊,但刚刚和他聊了一会儿,发觉他这个人还是挺好的。” 听到这儿,楚留香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你明明对我和小胡还挺防备的,怎么偏偏对乔颂玉如此亲切?” 池清叙想了想,坦然地回答了楚留香的问题。 “他和我姐姐没什么区别,我感觉他更像我哥哥吧。” 虽然少女的人生里并不存在哥哥这一选项,但若是有,池清叙觉得,一定就是乔颂玉般的男孩子。 她说完,便推开了厨房的门。 这间厨房很偏僻,但还是负责着几间厢房的伙食。 没想到,他们却在厨房里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说一 我还挺喜欢小少爷的嘻嘻~ 感谢在2020-09-06 18:53:33~2020-09-07 14:5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池月东上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伞留香(12) 明明是厨房,却没有勾人馋虫的饭菜香气,反而不知从哪里,飘出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再加上门关的太久,里面闷热异常,池清叙本来还有点饿,闻到这个味道,却觉得想吐。 她努力地咬紧牙关,避免自己真的当场呕吐出来。 “里面好像有东西…” 楚留香先她一步,跨进了厨房里,循着血腥味的源头,在厨房里翻找起来。 厨房的竹筐里放着零星的厨余垃圾,夏天的果皮残骸一旦放久,味道便极其难闻,楚留香被臭味熏得头晕眼花,只想快点离开。 池清叙在外面深呼吸了几口,也走进来帮忙。 两人忙得灰头土脸,终于在放置杂物的橱柜里面找到了一件被鲜血浸黑,甚至有点变硬了的衣服。 这是一件宽大的灯草灰色长袍,若不是因为血腥味太浓郁,几乎看不出它已经被染色。 池清叙认认真真地将长袍来回翻看了一番,终于在领口发现了一块刺绣。 这刺绣绣在领口的里面,若不是白天光线充足,夜晚再找一定很难被发现。 “你看,”她将领子翻过来,给楚留香示意道,“这上面,绣的是兰花。” 楚留香盯着这刺绣看了半天,无奈地说道:“我把这衣服拿去给袁听云看看。” 纵使池清叙再饥肠辘辘,也很难在这里找饭吃了,她转身迅速离开了厨房,还顺手把门关得紧紧的。 两人若有所思,一前一后地在长廊上走着。 只见乔颂玉正站在长廊拐角,像是特意在等人一般,朝着四周东张西望。 他见到少女的身影,面颊上便露出了稚嫩的喜悦神情。 “清叙!”小少爷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唤道,“我怕你吃不饱,刚刚去正厅旁边的厨房,找了点吃的给你。” 池清叙看到他手里的食物,立刻眉开眼笑,眼睛也柔顺地弯了起来。 “你来得正好!我正发愁找不到吃的呢!” 少女蹦跳着跑到了小公子的身前,一把抢下他手里的馅饼,开始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你去的那个厨房,是负责袁家下人的伙食的,当然没吃的了。”乔颂玉带着点孩童般的得意说道,“正厅旁边的厨房,随时都有茶点供应的。” 池清叙一边咀嚼着手里的饼,一边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倒把那边的楚留香晾在了一旁。 男人本来平静的脸上稍稍露出了些不悦,但他本就性格成熟,这个表情便被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我先去找袁听云了。”楚留香留下这句话,就迅速离开了长廊。 此刻他最应该烦心的,是一直围绕在自己周围阴魂不散的命案。 但楚留香却发现,自己每每看到乔颂玉和池清叙待在一起,心情就像是暴雨前压抑着的阴沉天空般,有点闷得透不过气。 他郁结地甩了甩头,朝着袁听云所在的正厅快步走去。 夏日的天气变幻莫测,适才还算晴朗的天空,这会儿却被一层黑云掩住。 -- 第71页 庭院里,蜻蜓像是被什么可怖的东西追着一般,飞得极低极缓慢。 袁听云倚靠在门旁,捧着楚留香递过来的衣服,仔细地看着。 虽然她眼里遍布血丝,但精神还算稳定。 “这料子倒是很普通,”袁听云苍白的手指缓慢抚摸着衣服判断道,“但这刺绣的线,只有京城【润祺祥】里会卖。” “肯定吗?”楚留香的眼中闪过一点希望的火焰。 “自然了,这竹月色的丝线,只有他们家才染得出来。”袁听云肯定地说道,“不过,没离开过京城的人和没去到过京城的人,多半是不知道的。” “我也是因家姐寄过几件衣裳,才对它有点了解的。” 楚留香暗暗地握紧拳头,郑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既然如此,我就赶去京城一趟,反正也不是很远。” 袁听云动了动嘴唇,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底的疑问讲了出来。 “我知道香帅仗义,但这件事说到底和你并无关系,你实在不用这样上心。” 她紧张地盯着楚留香,试探道:“还是说,这件事其实和你有些关系?” 楚留香没想到眼前的女人居然如此敏锐,他慌张地吞咽了口口水,小心地组织起语言。 “最近,接近我的女孩子,总会有几个遇害的,”他垂下头去,相当自责,“我已尽力在查了,但还是无甚头绪。” “清叙也是因为一直和小胡待在一起,才幸免于难。” “害得听澜姑娘惨死,我也有责任。若是姑娘想要我付出代价,我也不会拒绝的。” 他清澈的眼瞳带着无尽的悲痛和愁绪,还有对世间女子的温柔怜惜,再加上诚恳的语气,袁听云的心也软了几分。 何况,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并不是楚留香。 她只能无力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中最该死的,只有凶手而已。” “我虽难过,还不至于不明是非。” 袁听云尽力地隐藏着自己的脆弱,但瘦弱的肩膀和迅速凹陷下去的脸颊还是出卖了她,仅仅一日的光景,少女本来合身的衣服,现在只能勉强地挂在身上。 她实在是太坚强,又太不善于隐忍,复杂的神情看得人极其动容。 “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追查到底。” 楚留香话音未落,被黑云压抑的天空,突然爆出了一道金色的裂痕。 伴随着一阵滚石般的雷声,顷刻之间,园内便被密密麻麻的雨幕覆盖住了。 夏日的雨势头极猛,雨滴砸在人的身上,竟像冰雹一般,敲得人生疼。 袁听云和楚留香两人望着滴水的屋檐,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而另一边,高亚男一个人坐在长廊下,漫无目的地发着呆。 来势汹汹的雨水冲刷着庭院里的树木花草,泥土和树木的清香便满溢了出来。 她正放空着,肩膀冷不丁地被人拍了一下。 高亚男本以为是胡铁花,正想狠狠地呛他一句,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谢予青的脸。 男人的脸颊棱角不重,鼻梁挺翘,最温润如玉的是他一双眼睛,像是落在清澈湖水的白色花瓣般柔和。 见高亚男还在发愣,谢予青笑着问道:“怎么?没想到是我吗?” 高亚男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回答道:“我以为是听云来找我了。” 谢予青对这个谎言不置可否,他耸了耸肩,在少女的身旁坐下。 “点苍山的夏天,倒不像这里一样炎热,太阳落了后,还有些凉意。” 谢予青说话声音很是轻缓,不管说什么事情,都有娓娓道来的感觉。 “这次若不是师妹的婚事,我不会来到中原,也不会有再见你的机会了。” “十二岁那年,你在山上练剑,脸上倔强的神情,我一直很难忘怀。” “当时我就决定,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再见你,我一定把想说的话全部认真地说出来。” 高亚男的脸被男人的话惹得红了一阵又一阵,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不敢多看对方一眼。 “我其实…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 “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你印象里的那个小女孩,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因为慌张而落得更低了。 “对我来说,在见到你之后,过去种种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 谢予青眯着眼,像是在回想什么极为美妙的往事。 “只因为你是高亚男,我才这样喜欢你的。这和你变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 这时,高亚男才感受到他和胡铁花最为深刻的不同。 比起那个喜欢逃避,不善言辞的男人,谢予青显得更勇敢,也意外地直率。 想要说的话,想要拥有的人,他总是能够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心意。 这种直率,在任何女人看来,都很是吸引人。 连高亚男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刚刚的确有点心跳过速。 “你不必着急答复我。”谢予青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安慰道,“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他语气平缓,宛如在念一首优美的诗。 这一刻,高亚男回忆起了自己和胡铁花旷日持久的追逐战,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有些累。 这样想着,少女将头小心地靠在身旁男人的肩膀上。 -- 第72页 而另一边,目睹了眼前这一幕的胡铁花,只能屏息凝神,迅速地离开这里,去找老朋友获得点安慰。 暴雨在傍晚渐渐地停了,而被扣留的客人们也都摆脱了嫌疑,陆续离开了袁家。 根据楚留香的推断,染血的衣服被塞在下人的厨房内,凶手大概率是扮成侍女混在园里的。 毕竟,普通客人很难找到偏僻的厨房,也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脱身。 趁着袁听云被长辈叫走问话的功夫,胡铁花终于逮住了楚留香,向他大倒苦水。 “不要说高亚男了,我要是个女人,我也会看上谢予青的!” “不但会说漂亮话,还说的格外真诚,”他有些愤懑地说,“我真他妈服了。” 楚留香苦笑了起来,他调侃道:“我早就让你向她提亲,是你不肯。” 胡铁花听罢,忽然像被一只戳爆了的气球般,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我只是…总是确定不了自己的心意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小胡惨兮兮 ☆、伞留香(13) 其实不论胡铁花,楚留香又何尝不是如此。 虽然遇见过很多女人,也和她们有短暂的交集,但凭心而论,却没有一个人能将他留在身边。 像楚留香这样来去如风的人,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才愿意停下来。 “若是你有一天也真心喜欢上什么人,可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听到老朋友的絮絮叨叨的告诫,楚留香颇为无奈地笑了出来。 “假如仅仅是喜欢,那还没有到爱的程度。”他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安慰道,“总还有些机会和时间,你想清楚就好。” 胡铁花一言不发,他坐在廊下望着天空,精神有些消沉。 “你俩在干嘛?” 吃饱了的池清叙显然心情不错,她刚刚和乔颂玉聊完天,没想到在附近碰到了这两个男人。 “我正要找你,”说到正事,少女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关于袁听澜的死,我还有点事想问问你。” 楚留香则扭过头看着胡铁花,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去吧去吧,”大汉利落地挥了挥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需要人看着吗?” 他说完,便整个人仰躺在了地上,半边身躯被黑夜完全包裹,大汉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的颓丧。 “那件衣服,袁听云怎么说?” 池清叙和楚留香两人挑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压低声音说着话。 “我们恐怕得去趟京城,”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回答道,“刺绣用的线,只有那儿才有得卖。” 池清叙听罢,蜜桃般的脸颊上流露出了钦佩的神情。 “袁听云真厉害,这样的细微秘事居然也知道。”她用青葱般纤细的手指卷着颈下的长发,不住口地夸赞道。 她对袁听云的喜爱之情,又上了一层楼。 “京城…我也有段日子没去了。”楚留香揉着眉心,说道,“京中不知情形如何,” 池清叙犹豫了片刻,动了动嘴唇,小声试探道:“你在京城,也有故旧吧?” “也许可以,去找他们打听一下?” 楚留香很是敏锐地察觉了少女的言外之意,他清澈的目光便牢牢地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清叙,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就是。” 见自己的弦外之音被察觉,池清叙也就爽快地不再试图隐瞒了。 “这两日,我仔细地想了想,既然此事是针对你而来,想必那人大概率和你有些过节。” “用相同的手法犯案,下手的对象也相似,凶手的执念肯定很深。”池清叙若有所思地分析道,“你还是回忆一下,以前得罪过谁吧。” 这番话,让楚留香陷入了沉思。 因为各种各样的事件,他得罪的人固然不少,但随着事态的发展和解决,也渐渐没有人会特意针对他了。 “凶手会是谁呢…” 这样想着,楚留香又发觉,自己的思绪开始混乱,头也有隐隐作痛的预兆了。 “最好回想一下你认识的女孩子们。”池清叙严肃地说,“她们若是恨着一个人,什么都可能做的出来。” 她圆圆的眼睛里除了郑重其事,还有那股对“负心汉”的轻微鄙夷。楚留香看在眼里,除了叹气,无话可说。 因为他并不知道怎么反驳。 两人相处时间不长,但池清叙性子开朗,很容易和人熟络起来。 她虽依旧不习惯和男人单独相处,但面对楚留香偶尔调侃的语气和动作,少女起码能控制自己不再胡乱脸红了。 和胡铁花相处,则完全变成了兄弟一般。 此刻也一样,池清叙这种没有半点羞涩的话,实在是让男人出乎意料。 他觉得这样很好,却又觉得这样不好。 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好,楚留香不愿意说,也暂时不想去思考。 “我会好好想想的,”楚留香点了点头,又体贴地嘱咐道,“听云雇了两辆马车,明天上路时,你和小胡一辆,和我拉开距离,若有意外状况,我会来保护你的。” 这话一出,池清叙像是突然被电了一下,慌张地“哎呀”了一声,倒把楚留香吓了一跳。 “我忘了告诉你,乔颂玉也要一起的!”池清叙提起小公子,眼睛也愉快地眯起来。 -- 第73页 “他一直没出过山庄,想跟着我们一起,多了解点外面的世界。” 一路上有同龄人陪伴,至少也不会太枯燥无聊,更不会有单独面对楚留香时的窘迫。 对于池清叙来说,是件不错的事情。 “到时候我们两个一起,你就把胡铁花带在身边,好生安慰一下吧。” 楚留香想拒绝,凭心而论,他对乔颂玉并没有任何意见,但却并不想跟这个小公子同行。 那块压抑人心的黑色乌云,又如同流水般慢慢地滑进了他的心里。 楚留香尽力隐忍着不快,不想给池清叙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就这么办吧。”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转身离开了。 “他不高兴吗…”池清叙懵然地睁圆了眼睛,疑惑地望着男人的背影。 “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真是搞不懂。” 第二日,是难得的晴天。 四个人准备告别袁听云,出发前往京城。 “香帅,请务必帮我抓到凶手。”袁听云说着,便对身后的侍女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将盘缠拿上来。 “这些盘缠,还请各位收下。”她凝重地说道,“我替听澜等着各位的好消息。” 袁家前两日还挂着的大红灯笼和绸缎,此时已经全部撤下,并换上了素净的白色,看来是准备为袁听澜办后事了。 四个人正依次登上了马车,这时,池清叙却被袁听云叫住了。 “那天,很谢谢你。”袁听云拉住池清叙,温柔地向她道谢。 “我实在是太不冷静了,要不是你挺身而出,也许我真的会被愤怒驱使,不小心刺伤乔公子。” 当时,她的确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连头顶的发丝都在冒火。 若没有池清叙打圆场,事情还不知道要糟糕到什么样的地步。 “没关系,”池清叙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棒的女孩子。” 袁听云那双带着颓丧灰色的眼睛,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终于闪耀了一点明亮的光彩。 池清叙朝着袁听云咧开了一个开朗的笑容,便转身上了马车。 这马车很是宽敞,比他们来时乘得还要好,里面甚至还摆了张小方桌,呈了各种各样的糕点和茶水。 “听云想的真周到,”楚留香不禁感叹了一句,“不愧是点苍的翘楚。” 这话是之前高亚男夸赞袁听云的,楚留香原封不动地说出来,却又戳到了胡铁花的痛处。 他刚刚还兴高采烈的样子,现在却仿佛被秋风吹落的花朵,枯萎了下来。 “她不知道和谢予青去哪了,”胡铁花失望地说,“昨天来问了我关于案件的事情,就没见她人了。” “高亚男追着你的时候,你总像个老鼠一样躲来躲去,现在人家不理你了,你反而怅然若失。” 楚留香端起桌上的茶水,笑着调侃着老朋友。 “你还不是一样?” 胡铁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回击道:“不许小丫头跟着你,结果人家真的不跟着你,你又不高兴。” 不等楚留香辩解,胡铁花赶忙伸出一只手摆了摆。 “我知道你是为了她的安全,你用心良苦,比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成熟多了,这样你满意了吗?” 楚留香沉吟半晌,说道:“若是你会遭此不测,我也一样会保护你的。” 胡铁花不喜抒情,最听不得老朋友的这种真情流露,他抖了几下肩膀,好似要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 “放屁,老子才不需要你保护。”他说着,不甘示弱地挥了挥拳头,“来一个我打一个!” 两个男人在前面的马车里聊着天,后面的池清叙和乔颂玉相处也很是愉快。 他们从小时的趣事谈到最近的经历和见闻,像是有聊不完的新鲜话题,桌子上放着的糕点几乎快要被少女全部吃光。 “我每晚都要画法阵找碎片,但每晚都在失望。”池清叙神情很是沮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如你所说,那碎片很是珍贵,自然也不可能随便就现身。”小公子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或许你还得多点耐心。” 他的私心,肯定是希望池清叙可以与自己多呆些日子的,但依乔颂玉的性子,实在不好说出口。 池清叙咬了几口被烘烤得极为松软的糕点,听了他的劝告,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还正要问你,香帅为什么对这件事特别热心呢?” 乔颂玉托着腮,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他本以为香帅和袁听澜是情侣关系,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再加上楚留香与袁家并无很紧密的交情,这份热心和仗义就格外可疑。 “啊…怎么说呢…”即使机灵如池清叙,也被他这个问题问住了。 既要解释楚留香和这些事情的关系,还要尽量不破坏他的形象,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 “我们之前找到了线索,发觉凶手有可能认识楚留香,大概是因为这个,他才觉得自己应该负起责任来吧。” 池清叙巧妙地隐去了部分真相,只挑了一部分说出来。 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是在维护楚留香在人前的形象。 尽管他是名震江湖的大侠,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有可能并不需要这样的“维护”。 -- 第74页 假如这时有人询问池清叙撒谎的缘由,她也一定会嘴硬辩解自己是“帮助朋友挽回形象”罢了。 恐怕,就连自己嘴硬这件事,池清叙都还没有意识到吧。 作者有话要说:  香帅吃醋了 但是他自己不知道哈哈哈! ☆、伞留香(14) 马车跑得很快,入夜便及时赶到了京城。 好在,袁家距离京城并不算太远,池清叙将茶点全部吃光的功夫,马车也恰好停在了驿站。 少女在车里盘腿坐了许久,刚下了车便轻轻揉着自己发痛的关节。 车上那些形状精致的糕点,乔颂玉看了只觉得牙疼,而池清叙却对它们情有独钟。 小少爷看在眼里,决定明天再去帮她买些甜甜的糕点吃。 楚留香和胡铁花两人跳下马车时,神色平静,尤其是胡铁花,甚至完全看不出他正为情所困。 成年人,大概是最能守得住秘密的人吧。 “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楚留香提议道,他的目光停在池清叙的脸上,而后又不着痕迹地缓缓移开。 池清叙自然没发现男人有什么异样,在马车里颠簸了一整天,她很想找地方洗个舒服的澡,再好好地休息一下。 “还是住老地方吧,”胡铁花伸了个懒腰,“喝惯了那儿的酒,去别地儿都不舒服。” “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池清叙暗暗腹诽道,小弧度地撇了撇嘴巴。 “也行,”楚留香握着扇子点了点头,“那个客栈比较大,江湖上来往的人也很多,说不定还能打听出些有用的信息。” 他说完,便示意池清叙两人跟上,准备出发。 有时候池清叙也很佩服楚留香,总能找到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且解释的滴水不漏,比起来胡铁花,他要聪明谨慎得多。 胡铁花说的老地方,是京城的云来客栈。 他和楚留香不常在京中走动,但只要前去,必定会选在那里落脚。 因为那儿的酒好喝,菜好吃,连床铺都格外松软些。 偏偏胡铁花又是只要有好酒好菜,便会把烦恼迅速抛开的人,因此他就更喜欢云来客栈。 不过,云来客栈人很多,京□□流权贵也不少。 对于楚留香他们来说,的确是一个打听消息的捷径。 四人定下住处后,便准备在大堂简单用点晚饭。 “明天我们去【润祺祥】问问看,也许能找到点线索。” 楚留香说着,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茶虽然装在壶里,但却是特意晾凉了再倒进去的,对于夏天想消暑的人来说,再合适不过。 胡铁花毫不客气地要了一壶酒,不等菜上桌就“咕咚咚”地灌了半肚子,还毫无形象地打了一个酒嗝, 一旁的乔颂玉显然不太适应他这样不拘小节的生活方式,他神色窘迫,为了掩饰只能低下头去。 这时,从外面进来了一对带着面具的男女。 两人衣着华贵,但体态略有些臃肿,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平时很少出门的达官贵人。 他们的面具区别于市面上花里胡哨的样式,只在边缘镶嵌了珍珠和黑松石,那些常见的“羽毛”“花朵”并没有出现在这上面。 面具较小,只堪堪遮住眼睛的部分,但看样子也一定价值不菲。 两人迈着四方步走进大堂后,便高声喊来了小二,要他们呈上菜单和茶水,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池清叙对这样看起来没有涵养的暴发户毫无好感,因此只匆匆扫了一眼,便又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倒是楚留香,反常地盯着那两人看了良久。 “怎么了吗?” 注意到男人眼神的不对劲,少女有些好奇地问道。 楚留香并未立刻回答她,过了半晌才缓缓地说道:“那个面具,有些怪怪的。” “是什么门派或者帮派的标志物吗?”池清叙追问道。 一边,喝得开心的胡铁花摇了摇头,分析道:“据我所知,当今江湖中还没有用面具做标志物的帮派。” 胡铁花也是资历深厚的□□湖,他若说没有,多半绝不会有。 “而且,那身贵的吓死人的料子,恐怕只有经商的人才穿得起,练武功的人,穿这个实在是浪费。” 乔颂玉又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对男女,转过头肯定地补充道。 若是习武,肯定会挑些轻便耐磨的面料来做衣服,哪里会有人穿着样式复杂,不便行动的绫罗绸缎呢? 除非他们出门根本就不需要用脚走路。 那对男女说话声音极大,不一会便吸引了大堂里不少客人的侧目,但他俩依旧旁若无人地扯着嗓子聊天。 “那对面具,颜色实在不对劲。”楚留香眯着眼睛,瞳孔里闪烁着锐利的光。 “我去问问看吧。” 仿佛是看出楚留香的疑问,乔颂玉便自告奋勇了。 他虽很少在江湖中走动,但山庄里十几年的耳濡目染,小少爷见过不少前来拜访,财大气粗的人。 当年,父亲如何应付,现下自己也可以学着应对了。 乔颂玉放下茶杯,朝着那对男女走了过去。 “叨扰两位的兴致了,”他走过去,微微欠身说道,“能耽误你们一点时间,问些事情吗?” “什么事啊?”男人不耐烦地问道,嘴巴也撇得七歪八扭。 -- 第75页 倒是女人的脸上笑意盈盈,她柔声地说:“没事的,有什么尽管问就好。” 乔颂玉面容俊俏,长着一双精致的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一看便知是富家小公子,他涵养极好,招女人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见他坐下后,将手交叉优雅地摆在桌子上,有意无意地露出了大拇指上碧绿的翡翠扳指。 这扳指原没有什么稀奇,也不是名种,甚至还不如头上绑着的发带贵重。 但最要命的是,上面刻着一个“乔”字。 环翠山庄乔沐风,即使是不常离开京城的人也绝不会不知道。 不但剑法超群,家财万贯,还曾经几次接待过微服私访的天子,算得上是当今皇上面前的红人。 至于这扳指,是历代庄主传下来的,如今自然也到了乔颂玉的手里。 两人看到乔颂玉手上的扳指,惊得大气不敢出,脸色也微变,先前随意敷衍的态度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模样谦卑极了。 男人讨好地笑了笑,说道:“乔公子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就是了。” 乔颂玉并没有因为对方态度的转变而趾高气扬起来,他的神情和态度也依旧十分得体。 “是这样的,我朋友很喜欢您二位的面具,所以委托我来问问,在哪里才能买到。” “啊…这个…” 女人摸着脸上的面具,像是在犹豫着什么一般。 坐在她旁边的男人倒是毫不掩饰,恨不得将知道的都说给乔颂玉听。 “乔公子有所不知,这是京城最近的流行玩意儿。”男人说着,便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来放在桌上,方便乔颂玉观察。 “这个啊,是人的脸皮做的面具。” 说到最后四个字,男人刻意压低了声调,眼里得意的笑意和脸上的肥肉,都像是要溢出来似的。 乔颂玉听到这话,瞳孔猛地地震,连心跳都被惊停了一分。 ….用人的皮肤,做成的面具吗? 他在心底反复地咀嚼着这句话,那种对于人类本性的恐惧和始料未及,让小公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汗毛都分明地根根直立。 见乔颂玉不说话,男人以为他在等下文,就饶有兴味地继续介绍起来。 “这面具,可都是用少女的皮肤做成的,娇嫩细致,手感特别好。” 男人一面夸赞着,一面将面具塞到乔颂玉的手里,示意他摸摸看。 乔颂玉尽力压抑着灰暗的面色和想呕吐的冲动,伸出手勉强地摸了一把。 “的确…是皮肤的质感。” 他不可置信地,在心里下了判断。 “据说,这是在她们还活着的时候剥下来的,不同于死之后的肌肤触感,所以手感格外的好。” “不过因为料子有限,所以只能做这种挡住眼睛的面具。”男人将面具重新套在头上,压低声音说道。 “再过些日子就是中元节,到时候这面具一定会被炒到更高的价格。不过若是乔公子,我相信您肯定能买得起。” “这要在哪里,才能买得到呢?” 乔颂玉刚刚还放在桌上的手,现在已经撤回桌下,他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压抑着愤怒。 “黑市啊,这东西,肯定只有黑市才有卖的。” 男人呲着牙笑得格外开心,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这黑市里,卖什么的都有,入口就在南山街尽头左拐的第一个小巷子里,只不过,平时用一家面馆作掩护。” 听完他的话,乔颂玉只能无力地点了点头。 他道了谢后,便辞别了两人,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乔颂玉手脚发软,眼里还隐隐约约含着泪光,若不是肤色本就偏白,现下面如死灰的脸色,一定会被那对夫妻俩看出异样。 “你怎么了?”池清叙见状,赶紧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乔颂玉低着头,觉得自己要流下泪来,但他固执地认为男儿有泪不轻弹,更加不能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丢脸。 池清叙说着,凑近小公子的脸,才发现他睫毛上的莹莹泪光。 “你怎么哭啦?” 池清叙被惊了一跳,忙慌慌张张地掏出手绢递给他。 接过手绢,乔颂玉草草地擦了擦眼泪。 他喝完茶水后,才勉强镇静了下来,终于能够平静地将刚刚听到的话转述给在座的三个人。 “我想到那些女孩的遭遇,实在是难过。”乔颂玉咬牙切齿地骂到,“简直无法想象,做这种事的人,简直畜生都不如。” 而听完他的话,其他三个人的所受到的冲击,并不比那天看到袁听澜的尸体时轻缓多少。 菜早就上齐了,但四个人却都没有动筷子。 “或许,我们漏掉了一个关键的发现?” 这时,池清叙清脆的声音猛地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哭包乔颂玉哈哈哈 果然成年人总是最冷静最能守得住秘密的! ☆、伞留香(15)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留香皱着眉,显然是有些着急了。 “皮肤做成的面具、活着的时候剥下…”池清叙的手指相当用力,像要把眼前的瓷杯捏碎一般。 叙述这些词,对年纪轻轻的少女来说已经花费了极大的勇气。 -- 第76页 “或许那些死掉的女孩,她们的脸皮,就是被做成了这种东西?” 她不敢继续说,剩下三人也不敢继续往下想,饭桌上沉默的空气一言不发地蔓延开,像是把将空气全部隔绝在外般让人窒息。 良久,楚留香终于想起开口说话。 “我们明天就先去黑市看看吧。” 这是他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可怖的寒冷,宛如散发着白气的地下冰窖般,让人胆怯。 说完这句话,楚留香便不再多言其他,他拾起桌上的碗筷,缄默地吃着饭。 男人的手指和肩膀都紧绷着,手背上的青筋随着吃饭的动作突出得如山脉般明显。他浑身上下罕见地发散出了些杀气,看起来分外危险。 池清叙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吃过的最安静,最食不下咽的一顿饭。 今晚的楚留香,也是她看过的最可怕的楚留香。 这一餐饭心照不宣地很快结束,四个人没再聊天,放下碗筷就各自回了房。 进屋后,池清叙心有余悸地探出头去左右望了望,才将门紧紧合上。 每晚例行的事情就是画画法阵,碰碰运气,但不知怎的,她突然不太想继续画那个法阵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已牵扯进了很多无辜的人,若是她现在召出碎片一走了之,这个世界的所有意外自然也与她毫无干系。 但雪上加霜的是,池清叙发觉自己现在闭起眼睛,那对染着人血的面具就会浮现出来。 她必须要承认,自己根本做不到这样的潇洒。 时至今日,少女还是很难想通,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可以让人不择手段到如此地步。 这大大超出了池清叙的理解范围,也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思来想去,她还是收回了拿朱砂石的手。 池清叙叹了口气,正打算脱下衣服好好洗个澡,紧闭着的门却在这时被敲响了。 她立刻像是被捏到尾巴的红眼兔子,吓得差点原地起跳。 “谁啊?” 池清叙一边出声威胁,一面悄无声息地蹭到床边,从包袱里摸出剪刀,有些颤抖地将尖对准了门外。 她虽然武艺高强,但不论是什么样的女孩,若是碰见采花贼也必然会乱了阵脚,这时候竹伞就远远不如一把剪刀好用了。 “是我。” 楚留香的声音,在门外轻声响了起来。 刚刚饭桌上那种逼人的寒意全部散去,他又变成了那个温柔知礼,对女孩子格外体贴的香帅。 “干嘛?我要洗澡了!” 池清叙听出对方的情绪已经平复,忍不住凶道,她身心俱疲,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好好放松一下。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好看,”楚留香提议道,“要和我一起看看吗?” 池清叙的“看个屁!”还在嘴边打转,门外的男人像是料到她会拒绝似的,又加了一句。 “我想让你陪陪我。” 少女没辙了。 他名震江湖,而又无所不能为,池清叙与他相处到现在,也多多少少对楚留香有了一些了解。 但男人此时言语之间流露出的脆弱和无助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池清叙无法下狠心来拒绝他,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意了楚留香的提议。 两人离开房间,来到了客栈的屋顶。 云来客栈的房顶比较高,视野也极好,很适合看星星,此外,夜里起风之后,坐在房顶上,便能格外感受到惬意和舒适。 “怎么样?” 男人抬起头,看着洋洋洒洒的银色星群,眼角终于带了点柔和笑意。 “真好看。” 池清叙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每天都过得一波三折,她已记不起自己上一次认真地看着天空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是在潮汐谷,又或许是在郊外的茶馆里。 虽然本打算安慰楚留香,但自己却也从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看到你这样开心,我心情也会好很多。” 楚留香的眼睛依旧没有从夜空中那条星河中间移开,语气却分外认真。 他着迷于少女的天真无邪,这种纯洁甜蜜的气质经常会变成苦闷生活里一道极为必要的安慰剂。 但楚留香越来越发觉,自己有时也看不透池清叙。 她天真,却从不给人机会利用她炽热的单纯,她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却有着与之相配的勇气和决心。 最重要的是,她懂得爱护自己,更加对世间所有的女性都充满了极富包容的热情和怜爱。 他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宛如小精灵般狡黠可爱的女子,居然有着不逊色于男子的决断,也从不在女性身上施加嫉妒和仇恨。 这使得楚留香想更加保护她,却又时常觉得自己无法走进少女的心里而倍感苦恼。 “我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吗?”池清叙很是惊讶,“我自己倒是没发现。” “是啊,”楚留香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其实有很多人,也要感谢你的拯救和关心,我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池清叙被楚留香这番说辞夸得有些脸红,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笑着嘴硬道:“虽然我也觉得自己真的很棒,但你这样夸人,谁都会不适应的!” 楚留香笑了,他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那以后,我得多多夸你才是。” -- 第77页 少女笑而不语地托着腮,没有继续说下去。 两人便这样静静地坐着,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夜空中闪烁的星群上面。 良久,池清叙主动开了口。 “我这两天,都没有怎么画法阵了。” 楚留香愣住,他扭过头,有些不可置信。 “为什么,你不想早点回家吗?” 少女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当然想回家了…” “可是,那么多女孩子都遭此毒手,我实在没办法一走了之。” “如果说凶手也是女孩,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为什么同是身为女人,却无法发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呢?” “我不能明白,也不能原谅这样的人。” 池清叙恨恨地说着,情绪也逐渐激动起来。 “我非抓到她不可。” 好似早就料到少女的反应,楚留香问道:“抓到她之后呢,你预备怎么办?” “自然是杀掉她,难道要放她去信佛普度众生,洗清罪孽吗?” 池清叙的语气极为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阐述吃饭喝水这样的小事般,平静而没有波澜。 “佛祖才不会收容这种十恶不赦的人。” 香帅行走江湖十数载,但却并未手染鲜血,因为他尊重生命,不管多么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在他眼中,都值得认真对待。 所以他从来不会真的动手杀人,即使想教训一下,也只是略施小戒,不会真的伤及人的性命。 “也许,我们不应该草率地就决定她的生死?”楚留香循循善诱道,“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这下,池清叙的脸上换上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知道楚留香从不杀人,但她也未曾料到,男人会阻止自己杀掉凶手。 “凶手害得很多人活不下去,难道她不该死吗?”少女毫不留情地质问道。 “不但将人杀死,还用这样过分残忍的手段,她根本不配得到原谅。” 楚留香不说话了,他发觉自己并没有理由反驳池清叙。 但同样的,他也并不完全赞成少女的想法。 见楚留香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池清叙也叹了口气。 “我不会干涉你的想法,但若是我能抓到凶手,也希望你不要来阻拦我的行动。”她圆圆而水润的眼睛认真地凝视着楚留香,“不然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半晌,楚留香败下阵来。 “我们等到那一天,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吧。”他无奈地苦笑道,“我今天把你叫上来,可不是为了让你跟我辩论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 池清叙有些纳闷,难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抓凶手更重要吗? 望着女孩水汪汪的杏眼,楚留香又有些语塞了。 他发现自己只要和池清叙在一起,语塞和犹豫的次数便会无意识地增多,这一点也不像平时的楚留香。 “你和乔颂玉,处得还好吗?” 池清叙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回答楚留香的问题。 “他很好,很单纯善良,虽有点傲气,却没什么让人讨厌的地方。”少女眯起眼睛,眼下的卧蚕闪闪发亮。 “我很喜欢跟他相处。” 眼见少女的态度这样明确,楚留香便更加犹豫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他既怕让少女不高兴,又怕得到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 “你干嘛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池清叙说道,“现在他也是我们的同伴,你有什么意见,直接说出来,大家也好安心。” “该说她是不谙世事呢,还是纯真地过了头呢。”楚留香想道。 他觉得自己若是问出下面的话,就好像是在亵渎她一般。 但,大概是因为今天的星群很美丽,夜风也凉爽得刚好,楚留香决定不再纠结反复了。 “你,喜欢乔颂玉吗?”男人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我是指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楚留香:我得先发制人 其实女主和楚留香在某些问题上的处理方式是有冲突滴 ☆、伞留香(16) “哈?” 池清叙被男人问得一愣,疑问的话便忍不住迅速脱口而出。 “你怎么会这么问?” 发现对方的神态和表情都不像是伪装,不知怎的,楚留香莫名觉得,自己得到了一点安慰。 “你没有这样想过吗?”男人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回避着少女的眼神。 他的“那就好”还没脱口而出,池清叙的下句话又给了楚留香当头一棒。 “虽然没有这么想过,但若是我娘日后给我选夫君,大概就会选他这样的吧。” 池清叙身体放松地向后靠着,双手支在身后,仰起头愉悦地看着夜空。 “家世好,人品又好,长得也俊俏。”她眨了眨眼笑着说,“这样的人,肯定有很多女孩儿追着他,想嫁给他吧,” 楚留香只好把那三个字咽了回去,颇为无奈地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男人不死心,尝试进一步温文尔雅地试探道。 “我嘛…”池清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顺其自然吧,反正我不讨厌他就是啦。” 楚留香紧绷的肩膀终于稍微放松了些许,他开始学着女孩的样子,也仰在屋顶上望天。 -- 第78页 他在心中思忖许久,出声询问:“那你讨厌我吗?” 听见这个问题,池清叙的眼神像是活见了鬼,她狐疑地扭过头去,压低声音问男人。 “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 楚留香的表情相当无奈。 但这还没完,池清叙似乎当了真,还颇为贴心地为男人提起了建议。 “我知道这个事情对你冲击很大,但你实在是不对劲,要不明天喊个郎中来,给你下点药治治?” “算了…”楚留香自暴自弃地想,“她根本不开窍。” 见男人沉默起来,池清叙迷茫地思考了会儿,仍选择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呢?”少女的语气分外认真,“你一直在保护我,我知道的。” 楚留香松了口气,好歹没有招人讨厌,这对自己来说,也算是好消息一件。 “不过!”池清叙猛地转过头凑近楚留香,凶巴巴地警告道,“你要是把我当傻姑娘,那你才是大傻瓜!” “想把我当红颜知己?门都没有!”少女坚定地反驳了这种可能性。 毕竟,据胡铁花所说,和楚留香太过熟悉的女人,基本都逃脱不了单相思和红颜知己的魔咒。 池清叙听完他的讲述之后就暗暗发誓,自己绝不做这种冤大头。 虽不确定楚留香是否有这个意思,但未雨绸缪却是她的习惯。 打好预防针,总归错不了。 “我不会,你放心。” 楚留香摇头,只用六个字便给少女吃了剂定心丸。 只可惜天色太晚,池清叙并没有发现男人说话时眼底的真诚。 “你不会就好。” 她打了个哈欠,像是有些困了,连说话声音都小了不少。 “你困了?”楚留香问道,“我送你回去睡觉吧。” 池清叙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她站起来,哈欠连天地离开了屋顶,将五味杂陈的楚留香一个人留在了上面。 虽然两人并没有聊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她却还是觉得很疲倦。 “下次还是早点睡,不要跟他说些有的没的吧。” 池清叙正自言自语着,走回了房间。 不料,却在门口碰到了乔颂玉。 小少爷拿着一个纸袋,坐在池清叙房间的门前,有些无聊地发着呆。 见少女回来了,乔颂玉一个激灵,很快站起身来。 “你怎么在这里?”池清叙很是惊讶,“还不去睡吗?” “啊…”乔颂玉的乌黑的眼睛转了转,把手里的纸袋迅速递了过去,笑着说,“我怕你没吃饱,去买了点糕点。” 那纸袋上略带了点油渍,但却不影响那股满溢而出的甜甜的奶香味。 刚才明明还困得七荤八素,可闻见这股味道,喜爱甜食的大小姐瞬间把睡觉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陈记】的栀子奶糕,特别出名。”小少爷一面介绍,一面将袋子塞进了少女的手里。 他本想明天再去买,可又怕时间紧急,腾不出空来。 “他家还有玫瑰奶糕、桂花奶糕,都好吃极了,只是现在太晚,不然一定多给你买几种回来。” 池清叙将袋子捧在手心里,那股松软如绒团的触感让她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我今天晚上还真的没吃饱!”女孩说着打开了门,示意乔颂玉进来说话。 “刚刚被楚留香叫去,不知说了点什么乱七八糟的。”池清叙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去了,还害得你等了这么久。” 乔颂玉赶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完全不介意。 池清叙将灯点燃后,便迫不及待地坐在桌边开始吃起糕点来。 她额头上渗出了些密密麻麻的汗珠,但少女根本腾不出手来擦掉它。 乔颂玉满心欢喜地看着心上人,生怕她噎着,还倒了杯茶放在桌上。 “香帅找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乔颂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情窦初开,自然也觉察出了楚留香对池清叙的特殊情意。 没有过分明显,可却让人不容忽视。 “没什么特别的吧,”女孩边吃边认真地回忆着,“他问我和你相处得好不好,还说了点关于凶手的事情。” “他问我们俩吗?”乔颂玉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香帅还担心同伴之间的相处。” 小少爷真心实意地喜欢着池清叙,即使对手是楚留香也从未产生退让的念头,但他没猜到,香帅居然也会担心着自己和池清叙的进展。 楚留香风流潇洒的大名无人不知,乔颂玉以为他向来自信,根本没想到他也会为此烦恼。 “那你,怎么回答的?” 乔颂玉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但内心却有些紧张慌乱,为了掩饰这种情绪,他拿起适才倒好的茶水,放在了嘴边。 池清叙本来想喝一口,但对方却远比自己快了一步。 “我就跟他说你人很好,我很喜欢你,就这样。” 池清叙回答得极为坦荡,半点害羞的样子都没有。 她这样率真的神情落在乔颂玉的眼里,却让人有些失望。 眼见袋子里的糕点快要见底,乔颂玉犹豫地咬了咬嘴唇,问道:“那,你觉得香帅是什么样的人?” 池清叙把最后一个奶糕塞进嘴里,满足地摸了摸肚子。 -- 第79页 她不紧不慢地回答了小少爷的问题。 “是个喜欢让女人单相思的人。”池清叙不满地说道,“除开这点,他人还是不错的。” 她说话的时候,乔颂玉一直认真地盯着对方的脸看。 发觉在谈及楚留香的时候,池清叙也没有表现出害羞和明显的喜欢,小少爷才放下心来。 “你们两个今天怎么搞的,好像约好了似的。” 池清叙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转过身又拿出一个新的杯子,准备倒点茶水润润喉咙。 乔颂玉没说话,只是暧昧不明地笑了一下,便起身告辞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就害得少女想得更多了些。 于是,她喊人来添热水的时候在想,脱衣服进去泡澡的时候也在想,被热气蒸得昏昏欲睡的时候还在想。 在少女终于躺平在床上的那一刻,她突然恍然大悟,连睡意也不见了。 “难不成,其实乔颂玉喜欢楚留香??????” 有了这个猜测,两人今天反常的举动便看起来合理了许多。 怪不得乔颂玉听到香帅询问他的时候,会格外在意自己的评价… 怪不得楚留香今天也特地来问乔颂玉… 怪不得… 池清叙认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秘密,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他们武林中人,向来对这种事看得很开,所以少女并没有那种五雷轰顶的震惊感,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番。 第二日起来,她看两人的眼神便愈发不对了起来。 乔颂玉和楚留香毫无交流,是因为他害羞,不知道找对方说什么。 楚留香也没有搭理乔颂玉,八成是因为他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小公子的心意。 池清叙在心里提乔颂玉捏了一把汗,楚留香的身边向来都是红颜知己,只有胡铁花这样一个不修边幅的大汉。 说不定,他自己都没想过会有男人喜欢他呢。 想到这儿,少女叹了口气,脸上也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楚留香和乔颂玉心里有鬼,自然不敢经常盯着池清叙看,但胡铁花不然。 “你怎么了?”他满头雾水地询问池清叙,“大早上起来,唉声叹气的。” 池清叙的眼神在两人中间转了几圈,吞吞吐吐了半晌,还是决定说出实情。 她凑近胡铁花,压低了声音。 “我发现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这样一说,胡铁花也来了兴致,他好奇心极重,不问出些东西誓不罢休。 “什么事?” “你得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就告诉你。”少女神秘兮兮的态度,让他更像是百爪挠心般痛苦。 男人拿起酒喝了一口,豪气干云地说道:“我不告诉别人,你快说。” 池清叙深吸一口气,趴在胡铁花耳边,把自己昨天悟出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男人。 谁料,胡铁花听完,爆发出了摧枯拉朽般的笑声,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作者有话要说:  楚留香:我没想到 乔颂玉:我也没想到 池清叙:没想到吧 只有我想到了! ☆、伞留香(17) “你笑什么?!” 池清叙被他震雷般的笑声惊了一跳,不由自主地一巴掌拍在了胡铁花的后背上。 而胡铁花被她逗得趴在桌子上,浑身都在发抖抽筋,好像是从来没听过这样好笑的事情。 就连楚留香和乔颂玉,也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这个癫狂无状的男人。 好不容易笑够了,胡铁花又端起酒来,喝了一口解解渴。 “你们俩知道这小丫头刚刚跟我说什么吗?” 男人的声音洪亮,望着楚留香和乔颂玉的眼神也玩味无比。 池清叙发觉他要泄密,忙扑到他旁边,抓起一个包子就狠狠塞进胡铁花的嘴里。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女孩气愤极了,水蜜桃般饱满的脸颊像是充了气般,看起来愈发圆滚滚的。 没想到胡铁花酒量好,饭量也不差,他几下便把嘴里的包子装进了肚里,坚持要把这个可笑的秘密说出来。 “她刚刚告诉我,她觉得乔颂玉喜欢老臭虫。” 胡铁花特意将后半句说得相当缓慢,一字一句地生怕别人听不清一样。 这下,轮到乔颂玉和楚留香傻眼了。 尤其是小少爷,嘴里咬了一半的油条,直线坠落进了面前的豆浆里,溅起了一身的白花。 “你说什么???”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甚至还下意识地望了对方一眼,又迅速无奈地别开头去。 池清叙愤恨的眼刀也已经飞到了胡铁花的脸上,她咬牙切齿地质问大汉道:“你不是答应我,不告诉别人吗?” 胡铁花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天真的小孩般,让她火大。 “男人喝了酒,说过的话,统统都不作数的。”他哈哈大笑起来,“你不知道吗?” 池清叙忍住了想说脏话的冲动,脸都被气红了,还不忘夹起一个包子死命地塞进嘴里大嚼特嚼。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着澄清道:“这你可就是误会了,我对乔公子,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见乔颂玉不说话,男人的清澈坚定的目光便挪到了他的脸上。 -- 第80页 “想必乔公子也是一样的。” 乔颂玉的一口好牙几乎都要被咬碎,他勉强地扯出一个笑脸回应道。 “这是自然,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池清叙正想追问两人昨晚为什么要异口同声地发神经,但在这样窘迫的场面下,只能三缄其口,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顿饭,就这样在男人们的欢声笑语和池清叙的头晕脑胀下结束了。 饭后,几个人本打算去黑市碰碰运气,没想到特地雇了辆马车跑过去,却碰了一鼻子灰。 那家用来打掩护的面馆,今天居然没开门。 据乔颂玉打听到的消息,想要进入黑市,就得从面馆里的暗门穿过去,才能发现那里的别有洞天。 池清叙左顾右盼地,只能拉住一个白发苍苍的阿婆,想问问她这里的面馆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开。 “他啊,最是随心所欲了,想开的时候,半夜都还亮着灯,若是不想开,十天半个月也不肯开张的。” 阿婆摆了摆手,劝道:“他家的面太一般了,姑娘几位若是想吃面,这城里的面馆可多了去了,实在没必要在这里死磕。” 看来,普通百姓并不知道这面馆主人的真实身份,只把楚留香几人当成是来吃面条的客人罢了。 四个人在周围转了几圈,发现这黑市的入口也设计得毫无纰漏,除了面馆,根本无法从其他地方偷偷潜入,只得放弃。 “既如此,我们明日后日再来好了。”楚留香苦笑着宽慰众人,“毕竟是秘密入口,不可能随便开放的,也不必太灰心。” 没有在这里获得预想中的进展,四人只好再去【润祺祥】碰碰运气。 润祺祥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绸缎店,除了布料、成衣,也卖些针线绣品和手工工具,而京中许多的姑娘妇人,都经常光顾他们家。 能穿上他们家特制的衣裳,对这些女人来说,是一种尊贵身份的体现。 那日,楚留香特地将绣了兰花的衣领铰了下来戴在身上,就是方便今天来找掌柜的问问看的。 还好,这刺绣上并未沾上血迹,竹月色的兰花,依旧闪耀着低调美丽的光泽。 四人走进店内,便瞬间吸引了许多女客人的目光。 楚留香高大英俊,乔颂玉也生得精致儒雅,就连一旁的胡铁花,也称得上五官端正,极具男子气概。 当他们看到站在前面的池清叙,便只有感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份儿了。 店里的掌柜站在柜台后面,和一个戴着面纱的妙龄女子低声交谈着,两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仿佛聊得很愉快。 看样子,这女子是店里的熟客。两人也相当熟络。 发现这个女人的身影,楚留香的脚步猛地停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分。 “你怎么了?”池清叙不明所以,“干嘛停下?” 胡铁花将头钻到两人中间,调皮地拍了拍池清叙的肩膀。 “他当然不敢往前走,那姑娘叫程仪苼,可是楚留香的老情人了。” 像是不满老朋友多嘴,又好似怕见到她,前面的楚留香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宇之间染上了些许愁色。 他准备转身离开,先避避风头,不料,还是被程仪苼注意到了。 她朝着楚留香缓缓走来,那道碍事的面纱也从脸上滑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 程仪苼的声音极娇软,连池清叙听来,都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被敲软了一般。 她长得也很美,尤其是一双含情脉脉如春水般温柔的眼睛,好似落满了阳光,看起来波光粼粼。 “怪不得是香帅的老情人,”池清叙暗暗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小声说道,“的确很漂亮。” 乔颂玉的神情波澜不惊,他认真地反驳着少女的话:“我看还是没有你好看。” 这种夸赞,不管是哪个女孩子都会特别受用的,池清叙也不例外。 “我…我来问点事。” 楚留香难得地结巴了起来,他将手里的布块慌张地朝后塞,递到了胡铁花的手里。 自然,程仪苼也看到了胡铁花,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问完了吗?”程仪苼笑着,又朝着楚留香靠近了几步。 楚留香本能地后退了几步,但脚后跟却不偏不倚地踩中了胡铁花的脚指头。 “嘶——妈的!” 大汉的脸因为这种突然的疼痛而扭曲起来,他那一口冷气也抽得格外大声。 眼前的场面实在有些棘手,男人想呼痛的嘴只能悻悻地闭上。 她根本不等楚留香回答,又追问道:“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 女人的语气十分温柔,但态度却是不容拒绝的。 楚留香很想说不,但看见程仪苼的脸,却只吐出了一个“好”字。 胡铁花把那片布攥在手心里,搂着乔颂玉的肩膀对着程仪苼友好地赔着笑说道:“我们两个还有点事,就不去了。” 池清叙正想加入两人其中,只听得程仪苼又补了一句。 “这位姑娘,也来我家坐坐吧?” 少女吞咽了口口水,大脑短路般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倒不如说,是没几个人能够当面拒绝程仪苼,她的身上,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于是,池清叙只能一言不发地跟着楚留香和程仪苼的后面登上马车,顺便偷听一下两人的谈话。 -- 第81页 楚留香平日里的潇洒自如,在程仪苼面前全部消失殆尽。 不知是男人有愧于她,还是两人的关系本就不明朗,池清叙觉得,楚留香仿佛在怕什么。 女人的住处距离润祺祥并不远,马车行得很快,不多时,三人就来到了程宅的大门口。 宅子的院里院外,种着极多的鲜花,香气传得很远,引诱了不少的蝴蝶和蜜蜂。 走进庭院的池清叙,在院子的一隅发现了一大片蓝紫色的寒兰。 夏天对于养殖兰花的人来说,是近乎噩梦一般的季节,高温、潮湿…稍不留意根部就会腐烂。 能把兰花养的这样茁壮,程仪苼绝对是侍弄花草的高手。 而寒兰散发出来的香味,池清叙也觉得极其熟悉。 ——几乎和那日,袁听澜尸体上的香味一般无二。 楚留香在旁边站着,自然也闻到了这道兰花的清郁味道。 他的脸色马上就黑了下来,看着程仪苼的眼神,也瞬间变得凌厉无比。 池清叙虽有满腹的疑问,却不敢和盘托出。 毕竟,她看得出程仪苼和楚留香的关系并不一般。 “干嘛在门口站着发呆?”程仪苼转过身,朝着两人招了招手,说道,“进来呀。” 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上面染着浅色的蔻丹,看起来极是赏心悦目。 女人一边邀请两人进屋,一边招呼张妈来给客人准备茶水和点心。 “张妈,我今天可是带了两个客人回来哦。”她娇俏地打趣道,“您不能再说我不出门了。” 张妈慈爱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姐你在家里一窝就是半年,连门都不出,可把我担心坏了,以后可再不敢了。” 她说完,便利落地下去为客人做准备了。 留在庭院里的两个人,听罢就面面相觑了起来。 半年没出门….? 难不成,这些死去的少女都和她无关? ☆、伞留香(18) 两人立在庭院里,正迷茫地发着呆,程仪苼软软的声音将他们又唤回了神。 “你们怎么总是站在外面发呆?”程仪苼笑意盈盈地问道,“难不成我这里面有追魂索命的厉鬼?” “没有…” 楚留香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院子里的花草,都是你种的吗?” 男人从背后掏出一把扇子,悠然地扇着风,他借着这个动作,试图尽量将神情压抑得平静些,避免露出破绽。 “是啊,”程仪苼回答道,“我很喜欢这些花儿,烦躁的时候看着它们,心情都会变好。” “这么多的花草,养活起来一定很辛苦吧?”池清叙问道,她蹲下身来,温柔地抚摸着脚边几株亭亭玉立的茉莉,它们洁白的花瓣宛如小巧的月牙,惹人怜惜。 不得不说,这些花朵聚合在一起,散发出的香味的确沁人心脾,若是在夏夜里,坐在庭院中乘凉喝酒,肯定别有一番妙趣。 “还好,我有张妈帮我,所以不会费太大精神。”程仪苼不疑有他,温柔地回答着两人的问题。 这边,池清叙提着裙角,在花丛中间小心翼翼地挪步,她转了几圈,在兰花丛前犹豫地站住了脚。 “这是寒兰,香味是不是很好闻?” 程仪苼指着墙角的那一片蓝紫色,有些骄傲地询问道。 “夏天的兰花,很容易腐烂或者枯萎,让它们能够这样灿烂地开花,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女人说着和兰花有关的闲话,眼睛却看着楚留香的方向,显然是十分在意对方。 池清叙的目光在女人和楚留香之间来回游移了一番,终于尴尬地将眼光移开了。 “先进来坐吧,”程仪苼转身进了屋,“张妈应该把茶水和点心备好了。” 池清叙和楚留香一面挪动脚步,一面暗地里仔细地观察着程仪苼的庭院。 这里种了不少的花草,树木也葱郁,为了避免蚊虫的骚扰,墙角也点了驱蚊的熏香。 而屋里的桌上,已经呈上了糕点和茶水,大约是考虑到楚留香的喜好,张妈也做了点小菜,摆了一壶酒。 “这些菜,是你之前爱吃的。” 程仪苼说罢,便坐到了桌前,示意两人也一起坐下。 “不知道姑娘爱吃什么,所以没有特意准备,实在是失礼了。”她将面前的酒杯全部斟满,妥帖地向池清叙赔礼道歉。 “没关系,”池清叙摇了摇头,她并不在意这些琐事,“程姑娘不用这样客气的。” 旁边的楚留香小心地拿起酒杯,有些忧愁地一饮而尽。 蜜汁贡腿、鹌鹑蛋羹、葱烧羊头…这些都是楚留香还与程仪苼住在一起时,他最喜欢配着酒一起吃的菜。 男人显然没想到程仪苼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神情也复杂了起来,大概是回想起了过去两人甜蜜温馨的时光,他有些伤感地垂下了眼睫。 凭着多年的了解,程仪苼自然也猜出香帅在想什么一般,她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几分。 “你走之后,这些菜我已不常吃了。”程仪苼夹起了一片贡腿,说道。 “张妈一直劝我,让我要懂得放下,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了。” 她说罢,便将那一块油光水滑的贡腿放入嘴里,优雅地咀嚼着。 -- 第82页 “一年了…” 楚留香揉着眉心,感叹了一句,“我没想到,居然会在那里见到你。” “怎么,你不敢见我?” 程仪苼的语调虽轻柔,但目光却精准而锐利。 “我还以为,风流倜傥的香帅早就把我这样一个小女子给忘了呢。” 这句讽刺很是刺耳,偏偏楚留香也并不占理,所以愈加不敢反驳。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着天,反而把池清叙晾在一边当成了空气。 楚留香本还觉得有些愧疚,但他发现池清叙吃得专心致志,似乎根本不关心身边这对有故事的男女。 若说胡铁花是只要有好酒好菜便能忘却烦恼,池清叙便是只要有好吃的,就能把眼前的窘迫和尴尬全部无视。 “池姑娘,也是你的情人吗?”程仪苼终于注意到了这个一直埋着头吃饭,不言不语的小姑娘,带着些醋意的询问楚留香。 不等男人回答,池清叙便像是触电般抬起了头。 “不是啊,”她摆摆手迅速澄清道,“你可别瞎说,他哪里配的上我。” 这急三火四的态度和有些无情的话语,成功将程仪苼逗笑了。 向来只有女人追着楚留香跑的份儿,却很少听到有人主动拒绝楚留香,甚至还要跟他撇清关系。 楚留香的脸上,也露出了点无奈的笑容。 “你竟不喜欢香帅吗?”程仪苼问道,“凡是女子,大多都会被他吸引的,你确实是个例外。” 池清叙正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挖着蛋羹,还特地带了点鹌鹑肉在上面。 成功挖下来一块后,她满足地塞进了嘴里。 待到咽下去之后,池清叙才有条有理地回答了程仪苼的问题。 “有人爱吃猪肉,有人爱吃鸡肉,也许爱吃鸡肉的人很多,但总有人对它毫无兴趣。”少女伸出食指来指了指自己,“比如我。” 旁边的楚留香听见这话,脸隐约地有点发灰,仿佛当头被泼了一盆凉水。 ——这个小丫头,难不成是真的对自己没什么额外的兴趣和想法? 程仪苼听罢,掩住嘴“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长的缝,脸颊隐隐约约有些发红,不知是酒气还是笑得有些缺氧。 “虽然你这样说,不过香帅也许并不是这样想的。”她锐利的眼光依旧注视着楚留香,并没有丝毫放松。 见她还要用充满暗示性的话引导池清叙,楚留香忙打起岔来,试图转移话题。 “张妈说,你许久没有出门?”他饱含担忧地问道,“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楚留香的担心并不是假的,但这话里却带着些明晃晃的试探意味。 “自你一年之前不告而别后,我就不怎么出门了。”程仪苼说着,眼角也微微发红起来,“我不敢见人,也很怕见光。” 听完女人的回答,楚留香的心头涌起了一阵懊悔和苦痛交杂的情绪。 “我的确不应该什么都不说,就离开的。”男人的头缓缓地垂了下去,“至少,也应该和你先说明白。” “是我的不对。” 楚留香的声音轻微地颤抖着,他本就看不得女人伤心,现在看到她这样憔悴支离,心里更是困苦难当。 程仪苼也想起了伤心事,她拿出袖子里的手绢,伤感地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无妨,我最近慢慢好些了。”她这样说道。 “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何会不辞而别。”程仪苼压低声音说道,“时至今日,你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吗?” 女人如春水般美丽的眼睛,盛满了哀愁的泪光,楚留香忍不住为自己刚刚对老情人的怀疑而愧疚万分。 “我无法做到为一个人停在原地。”楚留香轻声解释道,“我害怕被束缚,也有很多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 这个回答和解释显然不能让程仪苼满意,她温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讥诮的冷笑。 “不愧是楚留香,能够坦然地说出这种混话。”她勾了勾嘴角,“若一开始你就对我说这样的话,我还会同你一起吗?” 楚留香叹了口气,继而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将里面的酒灌进嘴里。 他大概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能弥补程仪苼受到的伤害,索性沉默了下来。 坐在一边的池清叙,则听得目瞪口呆。 程仪苼这幅痛苦的面容,她早就在很多同门师姐的脸上看到过,世间的感情总是不能圆满,但辜负他人的人却永远不在少数。 想到这儿,池清叙瞧楚留香的眼神也开始带着点淡淡的嘲讽,呼吸之间都放着阴嗖嗖的冷箭。 楚留香敏锐无比,自然也感受到了身旁少女对自己的敌意。 可惜他除了叹气,实在不知道说点什么让池清叙改变印象。 眼见两人还要这样持续这样的拉锯战,池清叙识趣地站起身来,主动去庭院里赏花去了。 这院子不算太大,周围有两三间空屋,但都被打扫得相当干净,乍一看仿佛有人在住。 其中有一间,门是虚掩着的。想必是程仪苼或者仆人张妈离开之前忘记关紧,便那样留着了。 少女的好奇心一直都十分旺盛,她在“推门而入”和“关门走远”这两个念头中间反复纠结折返,两边都无法互相说服对方。 “就看一眼…” -- 第83页 最终,还是好奇的念头占了上风。 池清叙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朝着这间屋子蹑手蹑脚地蹭了过去。 园子里微微起了风,那些茁壮艳丽的鲜花便随着风的方向缓缓摇曳起来,“刷拉拉”的响声听起来很是悦耳。 少女不得不感叹,若程仪苼能摆脱凶手的嫌疑,她着实是个又美丽又懂得生活意趣的妙人。 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间屋子前,池清叙很是紧张地将眼睛靠近那条并不狭窄的门缝,试图想瞧瞧里面是否有人。 …还好,没有人。 她松了口气,伸出手紧紧地拉着门把,将门用力地朝外拉动着。 这间屋子的全貌,便渐渐展现在了池清叙的眼前。 略有些昏暗的房间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长袍、短褂乃至女子的长裙和面纱,样式很多,但共同点就是,上面都绣了花。 有的绣纹已经完工,有的则只绣了一半,基本都是花朵或者鸟儿、鸳鸯的图案,虽不算新奇,但能看出主人的心灵手巧。 最要命的就是,这屋子从里到外都像是被那股令人胆寒的兰花香味浸透了一般,香的甚至有些发臭。 明明是八月的盛夏,池清叙的冷汗,却从额头上慢慢地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楚:我喜... 池:闭嘴,你没有,我没有。 ☆、伞留香(19) 她被香味呛得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喷嚏,可手脚却愈发冰凉起来。 从外面看这房间明明极其普通,但内里却散发着逼人的寒意。 少女回想起袁听澜在绝望中死去的惨状,心头泛起了一阵尖锐的刺痛。 ——假如程仪苼是凶手,那我绝对不会原谅她。 池清叙这样暗暗地发着誓。 但此时,少女还站在门前犹豫着。 贸然进去很不礼貌,万一被主人发现,实在有些丢脸。 可这里面的条条线索,都指向了程仪苼是凶手的极大可能性,自己若不进门一探究竟,心里终究难安。 正在她陷入两难之际,背后冷不防传来了张妈的声音。 “姑娘这是迷路了?” 她的相貌和声音都饱含着慈爱的味道,双手长满了老茧,一看便知是经常干活的勤劳妇女。 见躲藏不能,池清叙只得尴尬地转过头去,眯起眼来对着张妈露出一个礼貌得体的微笑。 她长着一张令长辈们喜爱无比的甜蜜饱满的脸,眼睛又圆圆的,像极了绒滚滚的小动物。 就连张妈,也被这个女孩的笑脸俘获了。 “你脸色这样不好,是不舒服吗?”张妈有些慌张,“你站着别动,我去给你拿点凉水。” 池清叙故作怜惜地点了点头,顺理成章地坐在了这间屋子的门口。 虽然她已经透心凉,并不需要凉水来给自己解暑。 张妈动作利落,不一会儿便端来了碗凉茶,她催促着池清叙喝下去,还不忘安慰少女。 “喝下去,在这儿吹吹风,会好很多的。” 池清叙忙不迭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还撑得住。 “看样子,你的年龄比我们小姐小一些吧?”张妈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询问道。 “差不多吧…” 池清叙将嘴里的凉茶吞进去,思忖了片刻,决定从张妈入手,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楚留香和程仪苼的关系,顺便问一下关于刺绣的细节。 “程姑娘,和香帅,之前曾在一起过吗?”少女将碗放在廊下,托着腮,装作好奇的样子。 “是的,两人本打算成婚,但…后来楚大侠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事便也没有成。” “狗男人…”池清叙闻言,在心里痛骂起男人来。 “但其实,小姐和楚大侠分开,也不完全是楚大侠的错。”张妈说着,叹了口气。 “小姐自从和楚大侠在一起后,便不允许他随便出门见人,更不同意他继续行走江湖。” “虽然楚大侠也想带着小姐一起,但小姐怎么都不愿意。” “几番商议不下,小姐还一直催着楚大侠娶她,我猜,也许楚大侠也是没办法吧。” 看样子,张妈虽疼爱程仪苼,但言语之间也并未偏袒,还是实事求是地将事情说了清楚。 这故事的走向大大超出池清叙的预想,她本以为是负心汉和痴心女的故事,却不曾想,有些女子在爱情里也会变得偏执而不讲道理。 坐在她旁边的张妈苦笑着,继续说道:“自那之后,小姐不爱出门,也不喜欢见人。她原本不喜欢刺绣,是楚大侠走了之后,为了打发时间才开始的。” 最近才学的吗… 池清叙咀嚼着话里的关键点,谨慎思考着。 “我看这屋里,都是程姑娘的刺绣,绣的活灵活现,完全看不出才学没多久呢。” 池清叙进一步地套起了张妈的话来。 “我们小姐做什么都是一点就透。”说起程仪苼的长处,张妈很骄傲,“虽然才学没多久,但绣的好极了。”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当下便询问张妈,可否进屋观赏一下程仪苼的刺绣。 “不瞒您说,我娘一直让我学女红,但我手实在太笨了,不得要领。”池清叙装作苦恼的样子,“说不定我看看程姑娘的刺绣,可以多长进一些呢。” -- 第84页 张妈不疑有他,她友善地点点头,示意这样的小事完全没问题。 说罢,她就为池清叙点亮了屋里的灯,方便少女仔仔细细地观看。 “好香啊。”池清叙刻意感叹道,“程姑娘很喜欢这股兰花的香味吗?” 张妈笑着点了点头,用动作代替了回答。 屋内的桌上,放着好几个花绷子,上面都是没有来得及绣完的图案,还有没用完的针线。 鸳鸯戏水、秋风大雁…样式很多,看来是费了不少心血。 除了这些,屋子中央还有一个绣架,但程仪苼似乎并不常用,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池清叙在屋内缓缓地转了半圈,一件一件地认真察看着。 终于,少女在屋子的一角发现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裙,而裙摆上,绣着一朵明晃晃的兰花。 这朵兰花的绣法和所用的丝线颜色,和袁家案发现场他们找到的那件灯草灰色的袍子上的兰花,模样一般无二。 这一刻,池清叙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有多么不想怀疑程仪苼,也只有自己清楚。 这样一个心灵手巧、富有风情的美丽女人,实在不应该手染鲜血,沾上杀戮和罪恶。 见少女站在长裙前面发呆,张妈不明就里地问道:“姑娘怎么了?是又不舒服了?” “没有…”池清叙咽了口口水,尽量用平静的腔调回应她。 “这朵兰花,真的很漂亮。” 张妈听到少女在夸赞小姐,心里自然也乐开了花。 池清叙面对着墙壁,哀愁地垂下了茂密如羽扇的睫毛,她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而堂屋内,程仪苼和楚留香还坐在桌前吃饭喝酒。 虽如此,但他们之间的气氛仍旧很是焦灼,程仪苼显然不打算继续咄咄逼人,她没有追问楚留香,这反而让男人愈发地愧疚。 不过,有了刚刚的重大发现,池清叙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深意和复杂。 见少女回了屋,楚留香仿佛看到了救星。 他不敢乱说话,程仪苼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之间像是横亘着一座大山,充满了沉默而绵延的窒息感。 池清叙并未迎合男人的目光,她看着程仪苼的眼睛,礼貌地向她道别。 “来叨扰了一些时候,我现在得告辞了。”少女无奈地笑笑,“一般这个时间点,我都得睡会,不然下午会一直没精神。” 见楚留香正要起身,池清叙马上伸出双手示意男人不必着急跟自己一同回去。 “程姑娘和香帅可以再聊一会儿,我就先走了。” 她说完,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程家的宅子。 并非是池清叙在闹脾气,她只是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楚留香,也不清楚怎么面对程仪苼。 两人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旧情人,说不定现在还余情未了。 这样的局势下,假如告诉楚留香,这个女人大概率就是凶手的事实… 池清叙实在不敢猜测香帅的反应和行动。 何况,如果仅仅只是猜测,还没什么大不了。 但假如猜测成真,这个消息对于楚留香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袁听澜遇害时,楚留香就已万分愧疚,好几日一蹶不振。 若是知道自己的老情人成了罪魁祸首,他岂非要后悔得落发为僧? 池清叙很清楚,他这个人虽喜欢招惹女孩子,但却绝不愿看见她们伤心,更不愿意看见她们变得无情,变得心狠手辣。 她越想越头疼,打算先回客栈找乔颂玉和胡铁花商量一下对策,没想到,楚留香居然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怎么跑出来了?” 池清叙很惊讶,她原以为男人会有很多话和程仪苼说的。 “我和她…把该说的都说了,所以没什么好说的,本来也该跟你一起告辞。” 少女想起张妈刚刚讲述的故事,一时之间不知该同情楚留香,还是怜惜程仪苼。 …各打五十大板吧。 她在心里下了一个这样的结论。 “若我猜的没错,你刚刚离开座位,是去探查线索了吧?”楚留香眯着眼,散发着十分狡猾的气息。 “是的。 池清叙并不打算隐瞒,她心中清楚,从走进程家看到那一丛兰花开始,楚留香便跟她有同样的疑问。 “你查出了什么吗?” 楚留香身为男人,不方便在女人的宅院里到处走。 再加上,他和程仪苼还有过去的一段往事,做任何事对他来说,都仿佛不太合适。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来到了驿站前。 “先坐马车回去吧。” 池清叙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回到客栈再明明白白地告诉楚留香。 “意思是,你认定程仪苼就是凶手?” 坐在池清叙的房里,楚留香听完少女在程家的收获和推测后,压低了颤抖的声音询问道。 “我认为,起码有半数以上的可能性。”池清叙谨慎地回答道,“毕竟她会绣花,也有去润祺祥的习惯。” “还有就是,程仪苼有作案动机。” 池清叙没再多说,她相信男人应该明了自己所指何事。 “可她已经半年没有出门了。”楚留香喃喃地辩驳道,“她亲口告诉我们的,张妈也证实了。” -- 第85页 男人平日里的洒脱自如全不见了,肩膀和有力的手臂都微微颤抖着。 他无力地低着头,试图回忆被自己遗漏,但可以证明程仪苼清白的细节。 “你清醒一点,”池清叙为男人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也许她在夜里偷偷出门,刻意避人耳目呢?” 这时,刚刚还坐在桌前的楚留香,突然“蹭”地一声站起身来。 “既然我们没有证据,不能这样污蔑别人的清白。” 他的态度和神情难得这样激愤,连池清叙都被吓了一跳。 “可是…”少女试图让男人冷静下来,忍不住想拉住他的袖口,要楚留香坐下冷静一会儿。 “没有可是。”楚留香咬着牙,眼神很冰冷。 “她绝不会是凶手,绝不应该是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沾花惹草的下场啊!(不) ☆、伞留香(20) 假若池清叙是一个不怎么和楚留香长久相处的女人,若看到他的样子,肯定要被吓得退避三舍。 但她实在不是那种胆小娇怯的人。 见楚留香怎么都不肯冷静下来好好与人说话,池清叙冷着脸,抄起刚刚倒好放在桌上的茶,毫不留情地朝着男人的脸泼了上去。 这一杯茶水冷不防狠狠淋在了香帅的脸上,他瞬间屏住呼吸,眼睛也紧闭了起来。 男人两侧的头发和前襟都被茶水打湿了,下巴还不停地朝地上滴着水,样子狼狈极了。 瞧见这一幕,池清叙暗暗地庆幸道:“还好是凉茶,若是热水,怕是要烫个好歹。” 楚留香被这杯茶水一泼,心头那股莫名其妙的怒火终于有了熄灭的迹象。 “冷静了吗?”少女看着他,十分不留情面地问道。 见楚留香一言不发,池清叙的表情也很是无奈。 “不管怎么样,他终于愿意停下来好好思考一下了...”少女这样想着,暗暗地松了口气。 “肯听我说话了?” 这话在池清叙的嘴里虽是问句,但言外之意却是在劝告楚留香,让他好好地把话听完。 “我找到的证据,只是大概率地指向了程仪苼。”她坐回了桌边,“但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所以不能完全肯定地说,她就是凶手。” “而且程仪苼说自己半年没有出过门,依我看也并非假话,若是可以,可以找个机会去询问她。” “这就是我的打算,我说完了。” 楚留香坐在她对面,像雕塑一般凝重地静止着,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池清叙并不急于要求对方回答,在她看来,只要能冷静下来,一切都好办。 “也许…”缄默了半晌,男人终于动了动嘴唇,“也许罪魁祸首,其实是我才对。”他清澈的眼神看起来悲切极了。 ——就是你,不然还能是我吗? 少女在心里果断地赞同起楚留香的忏悔来。 “我日后,一定不能再随便招惹女人了,”他苦笑道,“过去我总觉得,怜惜女人便是我的责任。” “但这样的想法,说不定会带来更大的悲剧和灾祸。” 池清叙松了一口气,差点把“你明白就好”这五个字说出口。 还好,她适时地捂住了嘴巴。 “我们先去黑市调查一番,再去找她吧。” 楚留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刚才面色上的浓烈的颓唐和失望,现在已消失了。 池清叙没再多说,她从怀里掏出手绢,递给楚留香,示意对方擦擦脸。 还没等他接过手绢,门就被胡铁花敲开了。 “我到处找你,发现你不在房里,我就知道你来这儿了。” 他满脸是汗,感觉仿佛被晒掉了两层皮一般,浑身黑红,咧出来的牙齿也比平时白了许多。 “什么事?”楚留香有些纳闷,“你满脸的汗,不先去洗洗脸?” 大汉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在烈日下,急三火四地跑了半天,连里衫都湿透了。 “我顾不得了,”他跺了跺脚,说道,“我刚刚跟乔公子去润祺祥问了问,问出来了点东西。” 池清叙正想说自己这里也有了新的线索,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口。 “那个掌柜说,来买线的,是个男的。” ……..? 楚留香和池清叙听罢这话,仿佛全身石化般僵硬,眼睛和嘴巴都瞪得极大。 “你没搞错吧?”池清叙很是焦急,“男的?怎么可能是男的?” 胡铁花走到桌前,提起茶壶,将壶嘴对准自己的嘴巴,汩汩地向里面倒水。 终于,他把整壶茶水一口气喝光后,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巴。 “我也奇怪啊,哪有男的来买线的,你看润祺祥里面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有多少,哪会有男的。” “但那个掌柜说的特别肯定,他说这个男人经常来买线,算得上常客了。” “那个男的打扮很像飞贼,总是穿一身黑,还带个斗笠,所以掌柜的记得特别清楚。” 说完,胡铁花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身后掏出一大把丝线来,放在桌上。 “也不能白问人家事情,这不,我还买了点东西。” 这些线花花绿绿地缠在一起,被大汉揉成了一团乱麻。 池清叙突然觉得,事态的发展就跟这团乱线一样,突然摸不着头绪了。 -- 第86页 难不成,幕后黑手是这个黑衣人,而并非程仪苼? 但那股熟悉的味道,一模一样的刺绣,又该作何解释? “你们俩…”胡铁花这才发现两人的异样,很是疑惑。 “脸色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楚留香辗转再三,才下定决心把他和池清叙刚才的见闻告诉胡铁花。 没想到,大汉听完后,却比楚留香更着急。 “你们怎么不当场问问她?”胡铁花恨铁不成钢地大吼道,仿佛这件事发生在眼前,“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香帅叹了一口气,显然是习惯了胡铁花直来直去的思维。 “不能贸然行动,若是打草惊蛇,说不定她跑得会更快。”他沉下性子来劝到,“何况,这证据还不足以证明,程仪苼是百分之百的凶手。” 胡铁花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转着圈,他眉头紧锁,好似碰上了让人想不通的事情。 “我还有一个问题…” 大汉转过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将身体凑近楚留香,问道。 “如果程仪苼真是凶手,她为什么要叫你们去她家做客?这不明摆着,自投罗网吗?” 楚留香一行人在客栈里留了六七天,才终于等到那家面馆开门。 他们每天都要去那附近碰碰运气,提防着自己错过机会。 好在,总算没有白白辛苦。 即使多日没有开张,但面馆里依旧没什么客人,和周围的商铺对比鲜明,冷清极了。 店里的灶台前,站着一个老头。 他只是慢悠悠地煮着面,时不时切点葱花蒜末撒进去,仿若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他慌张的大事。 “怪不得他的面不好吃…”乔颂玉感叹道,“哪有人把这种东西下进面汤里的。” 发觉有客人进门,那老头连眼皮都不抬,只是平静地招呼道:“想吃什么直接说。” 乔颂玉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将腰间的牌子偷偷递给老人看。 这牌子,是进入黑市入口的凭证,就算是乔少爷,把牌子弄到手也费了很大的劲。 老人什么都没说,他拿起一旁木制的锅盖,将灶台上的大锅盖严实后,就转过身,拉动了旁边的一道有些变形的木门。 若是不知内情,一般人都会以为这木门后面是粮仓,又或者是店主睡觉的地方。 老人大约看出了乔颂玉是初来乍到,他边握紧门把手,边告诫道。 “进去后,想出去就必须一直朝前走,这个门只能从外面拉开,里面是推不开的。” 乔颂玉回头看了看剩下三个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木门里的过道极其狭窄潮湿,池清叙每迈一步,都有种很快会踩到蛇虫鼠蚁的错觉,她步子跨得极小心翼翼,速度也很慢。 不知贴着墙走了多久,四人终于走到了入口,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极其陌生的景色。 虽说是黑市,但乍眼一看,和普通的热闹集市没区别。 街道极其开阔,每家商铺上面都支着挡雨的棚子,楚留香跃上高处,发现这些店铺排列在一起,数量之多,竟一眼望不到边。 不仅如此,这些店铺的门口,都有着络绎不绝的客人。 若是硬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些客人的装扮,和普通百姓差得实在太远。 有的人在大白天穿着一身夜行衣,还带着黑漆漆的面罩;有的人身穿打满补丁的道袍,却剃了一个明晃晃如灯泡般的光头;还有人面色苍白,背也弓得老高,看起来就像个即将入棺材的死人。 但他双手的指节都长的过分,一看便知是绝顶高手。 黑市上的客人和店家,通通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这就是黑市吗…”池清叙有点懵,“店铺看起来很普通啊,不知道都卖些什么。” 楚留香笑了笑,说道:“虽然看起来和普通的市场没有不同,但若是看到里面卖的东西,肯定会吓一跳。” 四个人决定兵分两路,从门口开始搜索黑市里的店铺。 “我和小胡去左边,你们两个去右边。”楚留香指了指面前的岔路,说道,“一直朝前走,在出口集合。” 这个分组,是楚留香一早便决定好的。虽然依照他的私心,很想跟在池清叙身后保护她。 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池清叙一定会谢绝自己的保护,甚至还有可能补上一句。 ——“我不跟着你一起走,恐怕才是最安全的。” 想到这儿,男人叹了口气。 这边,池清叙和乔颂玉两个点了点头,便朝着右边的岔路走去。 见两人已经混入人群中,楚留香和胡铁花才放心地向着另外一条路上走去。 右边的街道上门口立着好几家铁铺和兵器店,池清叙有些警惕地朝里望了望,发现里面陈列的武器,自己从来没见过。 梅花样的飞镖,竹叶形状的长剑,还有软如宽面的刀,看得少女眼花缭乱。 “这些东西,真的有人会用吗?”她疑惑地问,“看起来杀伤力不算太大。” 乔颂玉笑了笑,回答道:“要是这么说,你背上的伞,看起来也同样没什么杀伤力。” 池清叙回想起自己和小公子交手的场景,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两人继续朝前走着,却不知不觉地闻到了一股鲜香的汤羹味道。 -- 第87页 “好香…”乔颂玉感叹道,“闻起来,比云来客栈准备的饭菜都要香。” 池清叙赞同地点了点头,眼神也不着痕迹地朝着那家小摊飘了过去,想看看里面究竟卖的什么。 只见这家店门口架着口大锅,里面的汤汁早就沸腾,咕嘟嘟地冒着浓郁的泡。 “店家,劳驾问一下,这是什么汤啊?”乔颂玉上前一步,礼貌地问道。 “这个啊,是用蛇肉、鸡肉炖的汤,”店家一面介绍,一面盛了一大碗递给在一旁等了许久的客人。 “哦对,还放了几只蝎子在里头。” 还没等乔颂玉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只听到后面传来了一声极小声的干呕。 “呕——”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留言我都有看哈哈 十分感谢各位追着看的小可爱 感谢在2020-09-16 11:32:10~2020-09-17 11:4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池月东上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伞留香(21) 乔颂玉被这声干呕吓了一跳,他差点“噗嗤”一声喷出笑来,但小公子还是忍住了,选择回过身去替少女拍了拍单薄的后背。 “你没事吧?”小公子温柔地问道。 “还行,”池清叙伸出手努力地挥了挥,“没有真吐就是万幸了。” 明明刚才闻到香味还有点流口水,但现在知道了这里面的用料,池清叙只觉得头皮发麻。喉咙发痒。 店铺前面也坐了不少食客,每个人都吃得额头冒汗,眼神放光,显然是很喜欢这家的汤羹。 “这些人怎么吃得下…”池清叙在心里感叹道。 仿佛是看穿了女孩的想法,乔颂玉笑着解释道:“我虽然不太懂,但这么多人吃,肯定不但味道好,还有大补的效用。” “也是…毕竟是武林中人。” 池清叙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快走吧,”乔颂玉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前面还有很远呢。” 的确,若是还在这里耽搁时间,两人只怕要天黑才能走到这条街道的尽头。 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店面,想从里面找到那天男人所说的,卖面具的店铺。 但很可惜,两人走了将近三分之二的路程,却没有半点收获。 这里面人很多,空气十分浑浊,再加上天气热,池清叙走了许久,只觉得有些缺氧。 “你还好吗?” 乔颂玉察觉到了心上人的异样,他扭过头,很是关切。 见池清叙不说话,乔颂玉指了指前面的茶水铺子,挽起少女的胳膊,询问她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那个店是单纯卖茶水的,没有卖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用怕。” 池清叙有些无措地点点头,脸色苍白地朝着茶铺缓慢地挪过去,挑了一个干净的位置坐下。 乔颂玉将她安顿好后,便进了茶铺,朝老板要了两碗凉茶,还嘱咐他多放点菊花和竹叶在里面。 “真体贴…”池清叙靠在墙上,有些安心地想,“虽然是出身娇贵的小公子,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没有半点架子。” 她并不知道,乔颂玉温和贴心的举动,丝毫感觉不到傲气的相处模式,只是他专门为喜欢的女孩子,做出的改变罢了。 池清叙虽被混沌的气息惹得头脑发晕,但神志尚还清醒。 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一道冷酷又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像是被铁链缠绕住了脖子,无形之中喘不过气来。 少女站起身来,朝外望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或许是我多心了?”池清叙伸出手按了按自己仿佛被淤堵的胸口,努力地用鼻子朝身体里吸着氧气。 桌上已经摆上了两大碗凉茶,依乔颂玉所说,里面加了不少的竹叶和菊花,还放了几个冰块进去。 半碗冰茶下去,池清叙终于可以顺畅的喘气了,但那种被人盯着,毛骨悚然的感觉,却并没有消失。 思来想去,少女还是选择告诉自己的同伴。 她低下头凑近乔颂玉,尽量压低了声调,说道:“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 乔颂玉听罢,很快警惕了起来,手也迅速地搭在了剑上。 “是程仪苼吗?”少年问道。 “这种目光,应该不太像是那个女人会散发出来的。”池清叙眯着眼,仔细回忆起了程仪苼的神态和面容。 程仪苼娇软美丽,即便是狠毒起来,也绝没有这样阴气森森的感觉。 这道目光的主人,就像是条蛇一般。 阴冷、粘湿,但是又很沉着冷静,仿佛将永远等着那个将敌人一击致命的瞬间。 “没事的,你别怕,我同你一起。”乔颂玉拍了拍少女的手臂,柔声安抚道,“先在这里把茶水喝了吧。” 两人在店里休息了将近半个时辰,才下定决心继续赶路。 池清叙顶着那道目光向前走着,只觉得手脚仿佛都被麻痹一样。再经日头一晒,脑子嗡嗡作响,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 任谁被一条蛇一直盯着,那样子都不会好看的。 但她不喜欢示弱,更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少女只是一言不发地朝前挪动着步子,暗暗祈祷着这条路快到尽头。 -- 第88页 “就快到了,别怕。” 乔颂玉了解池清叙的性子,因此也并不多做安慰,只是得体地握着池清叙的手腕,引导少女的脚步。 她一边走着,一边抬起手来,抹去了额前的冷汗。 突然,少女似乎在身后的人群中,听到了一声隐隐约约的口哨声。 这声音短而急促,像是鸟儿一飞冲天时才会发出的鸣叫。 池清叙正想要扭过头去看个究竟,但这时她发觉,自己的潜意识却一直在阻止着身体接下来的动作。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那心音持续不断地,宛如念咒语般拉扯着池清叙的神经。 但此时,少女的动作却比思想快了一步。 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她才发现很多事情都开始变得无可挽回。 光影之间,池清叙好似看到了一道黑色如飞雁般迅疾的影子,朝自己的脸扑了过来。 那身影带着猎猎的风,带着无可转圜的杀意和熟悉的香味,想要精准地取下自己的性命。 要知道,被最顶级的杀手盯上,本就是难逃一死的。 “完了…” 池清叙这样想着,条件反射地闭起了眼睛,准备迎接意料之中的剧痛和死亡。 但出人预料的是,她只等到了少年吃痛时,从胸腔里发出的闷响。 …是乔颂玉? 池清叙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对方的背影完全笼罩了起来。 乔颂玉虽然生的很高,但和楚留香比起来,实在是单薄了不少。 但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却像一堵城墙般,结结实实地挡在池清叙的身前。 看到这个场面,池清叙愣在当场,嘴唇和睫毛因为惊慌,而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那黑衣人出手在先,纵使乔颂玉剑法了得,身法也轻盈,却也只来得及用剑划破凶手的手臂。 再加上凶手攻速极快,手臂受伤的同时,他的铁爪也贯穿了乔颂玉的胸口的皮肤。 万幸,他受了些伤,否则乔公子的心脏,很可能当场就被摘下来了。 这功夫的狠辣程度,绝不亚于华山的摘心手。 黑衣人意识到自己行动失败,便一个跟头,足尖点地,飞出了几丈远,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另外一条街上的楚留香和胡铁花这时才赶到池清叙身边,但为时已晚,不但凶手没了踪影,连同伴也身负重伤。 周围商铺的老板和客人,见状便纷纷让开了路。 照理说,黑市本就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地方,但近距离看到这样血肉模糊的场面,不少人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刚才还喧闹着流动的集市,现在已完全静止了下来。 眼见凶手的威胁消失,适才还站得笔直的乔颂玉,现在终于体力不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池清叙被他虚弱的样子吓到,她赶忙冲上前去,扶住乔颂玉的胳膊。 他浅色的衣衫前襟早已被深红色浸透,但伤口还在汩汩地向外冒着血,模样可怕极了。 “你还好吧?”看到伤口,池清叙又难过又慌张,忍不住拿出手绢,想拭去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其实也不是很痛,没事的。”乔颂玉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脸,想安慰池清叙,但伤口实在是太痛,他的笑容也转瞬即逝。 池清叙没再说话,她发觉自己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流了满脸,连脚下的地都被沾湿了。 她无措地伸出沾满了血的右手,开始拼命擦着自己湿漉漉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迫在眉睫的死亡气味,更是第一次感受到愧疚和恐惧交织在一起的痛苦。 “他不会死吧…” 想到这儿,池清叙咬着唇瓣,又开始拼命地掉眼泪。 “别哭了…”乔颂玉的脸色和唇色都苍白无比,他疲倦地抬起手,拍了拍女孩的头顶安慰道,“我不会死的。” 池清叙哭得下巴都在抖,鼻子也被堵住,她除了使劲点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今天遭难的本该是她,死掉的也本该是她。 但乔颂玉却突然跳出来,用性命帮自己挡下了这场无妄之灾。 即便自己躲过了这场祸事,但假若少年真的丢了性命,池清叙根本无法保证,自己能够背着一条人命,毫无愧疚地生活下去。 “我们要快点把他送出去找郎中,若再耽搁只怕不好。”楚留香迅速回过神来,他语气冷静,同时将手伸向乔颂玉的腿弯处,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小胡,你去四合桥,去找杨天,让他到云来客栈。” 胡铁花急忙点了点头,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胸口受伤、没有担架,临时也很难找到车,这姿势虽然滑稽,但确实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楚留香抱着乔颂玉,但丝毫不妨碍他用轻功赶路。 男人身轻如燕,抱着一个大活人,竟像是两手空空般,借着商铺上方搭着的雨棚为支撑点,一跃飞出老远。 不一会儿,便赶到了出口。 转出黑市后,三个人终于回到了大街上。 池清叙就近拉了一辆马车来,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大把铜钱塞进车夫手里。 “云来客栈,越快越好。”她神色焦急地说道,“若是耽误了,拿你是问。” -- 第89页 车夫掂了掂手里的铜钱,利落地塞进了自己的钱袋。 “放心吧姑娘,我这马是刚吃饱的,跑得极快。”他说着,便慈爱地拍了拍马头。 这车夫说的的确不假,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停在了云来客栈门口。 楚留香小心翼翼地将乔颂玉从车上小心地扶了下来,池清叙跟在后面,差点因为慌张而狠狠跌了一跤。 进了客栈,少女才想起要探探对方的鼻息。 谁知,池清叙刚伸出手指,便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他…他…”少女被吓得,开始结巴了起来。 “他好像没有呼吸了…” ☆、伞留香(22) 池清叙说着,唇瓣抖了抖,又开始噼里啪啦地掉眼泪,把前襟都沾湿了。 楚留香心下一沉,马上伸出手指,点了少年胸口的几处穴道。 这样一来,他的胸口终于有了些明显的起伏。 “他还没死,我点了他的穴,好让他呼吸得更畅快些。”他将乔颂玉抱起来,准备将少年送回房间,“你别担心,杨天会有办法的。” 池清叙只能六神无主地跟在楚留香后面,手指紧紧摩挲着衣角。 “我先帮他把带血的衣服剪下来,你去外面等着,若是小胡带着杨天回来了,就问问他们有没有把十香紫金丹带来。” “若是没有呢?”她反问道。 “没有的话,我就去杨天的家里拿,先让他来给乔颂玉做点紧急处理。” “好的好的。”池清叙忙不迭地点点头,听完男人的话便推开门跑了出去。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还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没有把握的慌乱,如此让人窒息的患得患失。 他会不会死? 会不会落下终身的后遗症? 会不会以后的人生都要靠药勉强度日?… 无数种绝望的臆测涌上了池清叙的心头,逼着少女不得不再次调整呼吸,揉揉红肿的眼睛,告诫自己必须冷静。 毕竟这种境况下,急躁慌张都派不上用处。 但其实,池清叙感觉自己现在像极了一个被敲裂了的水缸,里面的水不断地晃荡着朝外流去,而外面阴冷的风则从裂口里毫无顾忌地钻进去,吹得人心里又空又麻。 她站在客栈门口,下意识地摸着竹伞手柄上的穗子,勉强安抚着自己忐忑的心情。 万幸,胡铁花的脚步极快,只见他和一个身材瘦弱的男人,从远处一路狂奔了过来,看来是为了赶时间,连马车都没找。 与其说是狂奔,倒不如说是胡铁花强硬地拉着对方在自顾自地乱跑,这导致跟在他后面的男人跟得极其费力,全身几乎都要被跑散架。 见胡铁花带着杨天回来,池清叙着急地冲上去抓住大汉的胳膊,问道:“十香紫金丹带了吗?!” “带了…”一旁的瘦弱男人喘着粗气,晃了晃他手中提着的巨大的木箱。 他的脸被累得通红,喉咙里也宛如爬了好几只蚂蚁般又干又痒。 这想必就是香帅口中所说的的京城圣手“杨天”了。 “那就好,那就好。”池清叙拍了拍心口,稍稍放松了些。 “他说有人要死了…我能不带着吗?”杨天白了胡铁花一眼,补了一句,“要不是自己人,谁给你们用这种东西。” 杨天虽不像胡铁花一般五大三粗,但言谈之间也能看出其性格爽利,甚至有些火爆。 “虽老是烦你治病救人,但我和老臭虫也没有亏待你不是?”胡铁花拍了拍杨天的肩膀,正打算继续往下列举,话头却被杨天截住了。 “咳咳,”他假意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看伤患要紧,我可没空跟你闲聊。” 说罢,杨天便朝着楼上走去,池清叙见状,也迅速跟上他的脚步,为医生指路。 屋内,乔颂玉的上衣已被楚留香剪掉,只剩一部分布料和伤口粘在一起,只等杨天来帮忙处理。 再次见到乔颂玉胸口几道狰狞的深红伤口,池清叙心中还是痛苦难当,她难过地别过头去,不敢多看。 他伤得太重,即便是胡铁花这样铁骨铮铮的硬汉,看到也要皱眉。 不过,杨天倒像是见怪不怪的样子,面色很平静,大约是见了不少伤势严重的病人,某种意义上,杨神医已习惯了。 “你们去准备一盆凉水和一壶能喝的热水,再拿几个毛巾来。”他冷静地指挥着屋内的三个人,“小少爷现在有些发高热,需要降温。” 大概扫了一眼,杨天就能判断出伤患在发高烧。 同时,只凭手上的扳指就能极快地认出乔颂玉的真实身份,不知该说是环翠山庄名声在外,还是杨天的观察力优于旁人。 三个人没再多说,迅速离开了乔颂玉的房间,各自准备东西去了。 很快,杨天吩咐的东西都已备齐,拿到了屋内。 “我已经和客栈的小二打过招呼了,若是有刚刚烧好的热水,先给我们用。”池清叙说道,“用多少都没关系。” 杨天刚刚号完脉,他沉思片刻后,从木箱里拿出了几袋药粉和一大卷纱布,示意来个人帮他剪一下纱布。 不等楚留香上前,池清叙就拿着剪刀极快地走了过去,表示自己要帮忙。 “剪好之后,把纱布浸湿,缠在乔公子的身上。”杨天指了指那盆冷水,指挥道。 -- 第90页 “每一层纱布下面都要撒止血散,一次绑三层,两个时辰换一次。” 池清叙听得很认真,也许是因为太过担心,这样大热的天,她居然没有流一滴汗。 说起来虽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却颇有难度。 杨天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乔颂玉的伤口处,用量极多,连一边的胡铁花都被这股味道呛得想打喷嚏。 轮到池清叙缠纱布时,她却不敢下重了手,生怕害得乔颂玉痛的更厉害。 “别担心,小姑娘,”杨天平静地安慰道,“这种程度的疼痛和被铁爪抓破胸口的疼痛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何况,他现在几乎感觉不到疼了。” 听罢杨天的劝告,池清叙终于咬咬牙,将纱布用力地缠在少年的身上。 以防万一,她还有备无患地将纱布的尾端打了个死结,仿佛生怕它不懂事地从乔颂玉的身上滑落下来。 六层纱布刚刚缠上去,就开始缓缓向外渗出血迹,池清叙盯着这抹红色,又愣起了神来。 “这是刚开始,后面愈合了,慢慢地就不会出血了。”楚留香拍了拍池清叙的肩膀安慰道。 “先把这个十香紫金丹用水喂进去吊住精神,然后你们两个就用凉水给乔公子擦身子,敷额头。” “换下纱布之后,再把退热的药化了水,给他服下,一日三次即可。” 杨天将注意事项说清楚后,又将药箱大喇喇地打开放在桌上,说道:“反正我对你俩没什么秘密,要用什么,尽管在里面拿就是了。” “若是没有,香帅去我家拿就可以。” 池清叙愣了愣,难道神医不回家吗? “我就住这儿了。”仿佛看透了少女的想法,杨天转了个身,坐在桌前悠然地喝起了茶,“万一乔公子有什么不测,也好应对。” 看来,想成为圣手神医,除了要医术极强,也得有责任心。 或许是因为杨天轻松平静的态度,又或者是由于乔颂玉的嘴唇终于恢复了点血色,池清叙这会儿才稍微放松了持续紧绷着的神经。 松弛下来后,连带着疲倦也不知不觉地浸染了少女的眼角和眉间。 “要去休息一下吗?”楚留香皱着眉询问她,“你的脸色不太好。” “不必了,”池清叙固执地摇头拒绝,“他什么时候醒过来,我就什么时候去休息。” 发觉自己劝不动,楚留香只能干脆地放弃了。 三个人轮流换班,替乔颂玉喂药、擦身体,胡铁花和楚留香本来还觉得男女有别,想让池清叙回避,但她态度坚决,绝对不肯。 “他为了帮我差点丢了性命,我实在不必再顾虑这些细枝末节。”她短短一句话,便回绝了胡铁花和楚留香。 从白天到深夜,乔颂玉已换下来无数条绷带,上面沾着药粉和脓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其他三人本以为池清叙会有些犹豫,但万万没想到她手脚麻利,极其妥帖地将这些绷带洗干净后,抻平整后便晾在外面。 不但如此,她还仔细地观察着那些换下来的绷带,以此来判断乔颂玉的伤势状况。 万幸,夜深之后,乔颂玉身上的绷带终于开始没有被鲜血浸透的迹象。 而他脸颊和身体的温度,也稍稍退了一点。 池清叙把其他三人请了出去,坚决要自己守夜。 “若有什么事,你一定要来叫醒我们。”楚留香撑着门,看着少女青白的脸,有些心疼地嘱咐道,“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池清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记得他的话。 香帅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却被胡铁花急急慌慌地拉走了。 “走了走了,我饿的头晕眼花,老杨刚不是说了没事吗?那多半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胡铁花生来大大咧咧,哪怕床上躺着的人是自己,只要有力气坐起身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绝对是捧着一坛酒“咚咚咚”地喝个痛快。 杨神医最头疼的,便是像胡铁花这样的病人。 随着三个男人的离开,乔颂玉的屋里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池清叙滴水未进,却丝毫不觉得饥饿,她全身心都挂在乔颂玉的安危上,根本来不及考虑自己的事情。 她从角落找来一个较低的板凳摆在床边,安静地坐下,看着乔颂玉。 少女从没有机会,仔细地看过眼前尚有些稚嫩的男孩。 乔颂玉脸颊瘦削,肤色极白,睫毛虽然没有很长,但却极其浓密,池清叙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眼睫毛。 “有点扎手…” 少女无奈地撇了撇嘴,又收回了娇嫩的手指。 平日里唇红齿白,面如满月的小公子,现在却变得苍白犹豫,连呼吸都微弱,池清叙忍不住自责起来。 “是我不好。”她小声喃喃道。 “如果你不是跟我一起,你一定不会出事的。” 屋里的烛火昏黄而无序地晃着,池清叙的影子也在墙上变得有些模糊。 月亮渐渐升高,外面的虫鸣很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这时,乔颂玉的干得起皮的嘴唇,仿佛动了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少爷是不会死的!!别紧张宝贝们! ☆、伞留香(23) 池清叙愣愣地盯着乔颂玉的脸发呆,竟没发觉他已经有转醒的迹象了。 -- 第91页 床上,少年干裂的嘴唇又微弱地动了动,像是在说“水”。 “啊…你醒啦??”刚刚还颓丧之极的少女,发觉乔颂玉醒了,脸上才久违地露出了喜色。 她忙不迭地转过身去,拿起了桌上装满凉茶的水壶,为他倒了一杯茶。 “先喝点水,润润喉咙。”少女端着茶杯,小心翼翼地顺着乔颂玉的唇缝,一点点地倒了进去。 这一杯水喝完,乔颂玉才堪堪睁开眼睛,想来是因为高热所致,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很是憔悴。 “你终于醒了…”池清叙松了口气,鼻子一酸,又掉下了眼泪。 她发现自己这一天,似乎总是在想哭和忍住眼泪之间来回徘徊。 乔颂玉有气无力的目光落在池清叙的脸上,他依旧扯出勉强而温和的微笑,来安慰少女表示自己没事。 他缓缓抬起僵硬的手臂,将有些滚烫的手指温柔地落在池清叙湿淋淋的脸颊上,替她擦掉了眼泪。 “你眼睛怎么肿了…”少年的声音嘶哑,出声时宛如被木锯磋磨了喉咙般疼痛,他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这一细微的动作,也被池清叙捕捉到了。 “你哪里疼吗?”她担心地问道,“要不要我去喊郎中过来。” 躺在床上的乔颂玉摇了摇头,拉住了池清叙的胳膊。 “我没事…”乔颂玉安慰道,“夜深了,你怎么…不去睡?” 池清叙苦笑道:“你为了救我,差点丢了性命,我哪里还睡得着。” 她说着,又站起身来倒了一杯茶,举到乔颂玉的嘴边,劝他喝下去。 “你昏迷了一天,还发着高热,有些脱水。”池清叙小声地解释道,“不多喝点水,连说话都困难。” 乔颂玉乖顺地点了点头,模样温驯而脆弱。 “你可吓死我了…”池清叙责怪道,“我真的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会,”乔颂玉笑着说道,“我答应你的,就一定做到。” 少女听罢,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脸隐隐约约地烧了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压低声音说道:“那你现在就答应我,不能再有下次了。” 池清叙干净又热切的目光落在乔颂玉的脸上,她迫切地希望,对方以后能够爱护自身,好好地活下去。 “好吧…”乔颂玉有点无奈,他心里很清楚,即使自己嘴上这样答应着,但假如下次发生类似的意外,自己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保护池清叙。 小少爷知道,自从他的眼神落在这个少女身上的那一刻起,很多念头和决定都变得无可挽回了。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叫客栈的小二给你煮点稀饭吧?” 似乎察觉到了一些暧昧不明的气氛,她似乎急于摆脱这种二人独处的尴尬局面,话音还没落下,就想打开门溜出去。 结果,却被卧床养伤的乔颂玉拉住了。 “你不必忙了,”少年小声说道,“赶紧去休息吧。” 池清叙现下不仅眼圈发青,面容憔悴,而且昔日饱满的脸颊,看起来竟好像瘦了不少。 “那可不行,”池清叙干脆地维持着背对少年的姿势,爽快地拒绝道,“你才刚刚醒来,必须得有人守着你,以防意外。” 不知为何,她实在不好意思和乔颂玉四目相对。 只要盯着他看一会儿,池清叙就发现自己仿佛也发了高热一般,脸和脖颈都烫的奇奇怪怪。 见池清叙无论如何都不肯去睡,乔颂玉只能叹了口气,迂回着哄道:“那你…陪我聊天,等下困了,就快点睡觉,好不好?” 这语气虽然病弱,但池清叙却品出了一点宠溺的甜蜜味道,她无措地点点头,又转回身来坐直了身体。 “那你想聊什么?” 乔颂玉沉思了片刻,说道:“也许现在说这个可能不太合适,但抱歉,我…还是非说不可。” “我想我大概,比我自己想的,都要更喜欢你。” 连着说了这几句话,乔颂玉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嗽,便牵动了伤口,疼得少年皱起眉头。 池清叙见状,忙端来茶水,但却被小少爷挥了挥手,拒绝了。 “若是不现在说,以后若是没有机会,我会后悔的。”他苦笑着说道。 “我很清楚,自己比不上香帅会讨女孩子欢心,也比不上他善解人意。直到现在,我的身上还带着那种不讨喜的天真、傲气和单纯。” “当时你见到我的第一面,肯定也很讨厌我这点吧?”乔颂玉扯动着微粉的嘴唇,询问道。 池清叙语塞了,她不得不承认,初次见到少年时,他身上那股直来直去,近乎莽撞的傲气,自己并不喜欢。 但那时的感受,与现在又怎能同日而语。 “我没有要你回应我,”乔颂玉自嘲地笑道,“不然,仿佛我在用这伤口威胁你一般,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尽我所能保护你到最后的。” 他说完,便抬起手指拍了拍少女的手腕,示意她安心。 桌上烛台上的烛光,已缩成了黄豆一般大小。 池清叙发现已经到了剪烛芯的时候,她便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拿起了桌上的剪刀。 “我若是现在回应你,也许会让你觉得,我错把感激当成感动和爱,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 第92页 少女一边小心地剪短红烛上的烛芯,一边说道。 “但我保证,我一定会给你个答复,在合适的时间。” 她只有背对着少年,才能够完整地把心里话说出来,要是不借着这个的机会,池清叙说这些话,定会语无伦次。 病床上的少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不着痕迹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闭上眼又陷入了沉睡。 他适才强打精神说出那些,实在是累坏了。 直到听到后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池清叙才敢转过身去。 映在门上的少女剪影,在烛火的照耀下,终于明亮了起来。 门外,楚留香缄默地站着。 他睡在隔壁,听到乔颂玉屋内的动静,本想过来帮忙。 谁知,却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少年的告白现场。 当听到乔颂玉评价自己的时候,楚留香却只觉得懊悔和失落。 自己曾经也以为,凭他的力量能够周全地保护到所有人,但百密一疏,终究还是会有遗漏。 就像袁听澜,就像程仪苼,还有那些为他伤心落泪的女子… 自己曾经辜负了一些人,到头来,竟连个不愿辜负别人的人都做不成,这对楚留香来说,实在是讽刺。 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楚留香估摸着乔颂玉已经睡下,才五味杂陈地离开。 这一夜,除了胡铁花,剩下三个人都各怀心事,睡得并不安稳。 天刚亮,杨天便赶来乔颂玉的房间,查看伤患的状态。 “伤口没有继续渗血,体热也退了点……”杨天点点头,称赞道,“年轻人,恢复的就是快啊,这若是我,只怕撑不过昨晚。” 乔颂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体地向杨天道着谢。 “药粉得继续换,退热的药也要继续吃。”杨天嘱咐完毕,又看了看一旁担心的池清叙,补了一句,“不过,夜里不必找人守着了。” 少女听罢,松了口气,这大概也意味着,乔颂玉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她精神放松下来,肚子也恰好地“咕咕——”叫了起来。 毕竟,池清叙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 乔颂玉很想笑,但只要腹部一用力,伤口就会被扯着生疼,所以他只好咬着嘴唇,生生地憋回去。 “我去吃点东西,你们聊。” 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推开门朝着楼下的大堂走去,她手捂着肚子,显然是饿坏了。 而楼上,楚留香端着一碗清淡的白粥,来探望乔颂玉。 “你也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男人笑着说道,“刚刚老杨说,你可以稍微吃些清淡的,垫垫肚子。” 乔颂玉挣扎着起身,楚留香见状,忙走上前将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来。 他皮肤太白,胸口的五道伤口看起来狰狞极了,再加上现在是夏天,乔颂玉除了要小心发炎,也要提防着化脓。 见少年终于坐直,楚留香忙将桌上的粥碗端起来,递给他。 这白粥温度正好,所以瓷碗也不会烫手,乔颂玉知道是香帅费了心,不由得感叹起男人的体贴来。 “其实,我要向你道歉。”楚留香坐下后,十分愧疚地说道。 “如果不是因为我,因为这件事,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他说,“若是乔老庄主知道了,估计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乔颂玉摇了摇头,安慰道:“这不干香帅的事,我爹恨不得我在外面多吃点苦,若还是原来的样子回家见他,我只怕是要挨揍。” 这话成功把楚留香逗笑,他摸了摸鼻子,笑的格外开朗。 “我倒宁愿,受伤的人是我。”笑完了的香帅,又恢复了最开始的严肃,“如果能够体会一下她们的痛苦,我心里会稍稍好过些。” 见乔颂玉还想安慰自己,男人摆了摆手表示不必。 “其实我很羡慕你,有那样赴死的勇气,去保护自己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号外号外!小少爷表白了!! 感谢在2020-09-19 14:40:26~2020-09-21 11:3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伞留香(24) 这话一出,乔颂玉不好意思地将脸埋进了粥碗里。 他毕竟还是一个稚嫩热情的少年,面对心上人时会害羞,听见诚挚的夸奖,也一样会害羞。 “那若是昨日跟在清叙身边的人是香帅,你是否也会和我做同样的选择?”他抬起头,真诚地问道。 “会的。” 楚留香神情复杂,但语气很坚定。 “不过,我或许没有你那么纯粹。”男人解释道,“你在冲上去的时候,心里只想着清叙一个人,而我除了要保护她,还想为那些枉死的女孩赎罪。” “这大概,就是我们两个最大的不同吧。” 楚留香自嘲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清澈的眼神中也显露出了些倦意。 乔颂玉这才发觉,楚留香心里的包袱,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沉重。 “其实,香帅可以将心里话完完整整地告诉清叙。”乔公子尽力从憔悴的脸上扯出点安慰的笑容,“她很明事理,肯定会理解你的想法和担忧。” 坐在桌前的楚留香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 -- 第93页 “乔公子的确大方磊落,是正人君子。” 若是换做旁人,发现香帅是自己的情敌,或许早就想尽办法,阻止他和心上人来往了。 他说完这话便站起身,看样子是不打算继续打扰伤者,预备告辞了。 “挫折还是受伤都绝不是害人的理由。” 乔颂玉苍白的脸突然严肃了起来,说道:“能以此为理由做坏事的人,说明他本性并不纯良,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变坏。” “香帅千万不要有太重的心理包袱,有些事情并非你预料,也不是你一人之力可以避免。” “你现在在做的事情,就已是赎罪了。” 楚留香万万没想到,受了伤的小公子,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自己过去还觉得对方只是个不谙世事,只有一腔热血的富家少爷,现在看来,却是大不一样。 想到这儿,他郑重地抱了个拳,说道:“多谢乔公子的开导。” 留下这句话,楚留香便推开门,离开了乔颂玉的房间。 不仅是楚留香,就连乔颂玉本人,也根本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是不是太自大了…”他有点后悔,“香帅是何许人也,哪用得着我来提点教育。” 小少爷捧着粥碗,反复咀嚼了自己刚刚的那番话,又羞愧和懊悔地将脸埋进了粥碗里。 而大堂里,池清叙吃得肚子滚圆,慵懒又餍足的神态,看起就像一只胖乎乎的猫。 她心情一旦好起来,食欲也好得不得了,恨不得敞开胃口吃。 若是有什么让人忧愁的事,大概就是,少女暂时不知道怎么才能从凳子上仪态优雅地走下来。 一旁,胡铁花剔着牙悠悠然地走了过来。 “怎么小丫头?吃得走不动路了?” 他调侃完后便大声笑了起来,恨不得让大堂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娇俏的少女不但毫无形象地吃撑了,而且还被撑得走不动路。 “要你管!” 池清叙白了对方一眼,双手用力地撑着桌子,深吸一口气,勉强稳当地站了起来。 接着,她摇摇晃晃地爬上楼梯,摸回房间睡觉去了。 一天一夜没合眼,还吃了不少东西,少女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沉重无比,像是被几朵乌云狠狠压着。 “睡会儿吧…”她“砰”地一声砸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想着。 没想到,她睡下后再醒来,天居然还大亮着。 奇迹般地,池清叙没有做噩梦,也没有梦到潮汐谷。 明明日光很晃眼,她却睡得极其安稳舒适,身体像是泡在热水里般,轻松惬意。 醒来的少女伸了个懒腰,打算去瞧瞧乔颂玉。 走进少年的屋里,发现除了其他三人,高亚男和谢予青居然也在。 池清叙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很惊讶。 她本以为这俩人已经各自回到自己的门派中,又或者是感情升温,开始准备大婚。 谁知,两人居然还在京城。 “我是来帮忙的,”见到池清叙,高亚男的脸上露出了愉快的表情。 “前几日听云拜托我来看看情况,我来了才发现乔公子居然受了伤。” 少女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我和予青,是一定要留在这儿了。” 池清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同时不忘用余光瞟了瞟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的胡铁花。 这倒不怪他心下不舒服,高亚男一口一个“予青”地唤着,说明两人已经很熟悉亲近,全不同于最开始的疏离礼貌。 “你们是看不起我和老臭虫??”大汉很是不满,“那家伙若是敢来,我一拳就能把他打飞,根本不必麻烦别人。” 他说完,威武地挥了挥拳头,相当不满地推开门,几步就跨了出去。 眼不见心不烦,胡铁花决定躲到没人的地方喝点酒,解解闷。 房内的气氛被大汉搞得多少有些尴尬,楚留香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朝着高亚男笑了笑。 “乔公子的伤,若要养个差不多,起码还得半个月。”杨天平静地说道,“这期间,除了吃饭睡觉,也只能下地走走。” “所以,这期间,我们得好好保护他,”楚留香接着老朋友的话,继续说道,“清叙和亚男也得自己小心。” 在场的两个漂亮少女对望了一眼,她们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零星的恐慌和无助。 毕竟受害者的死相都太过凄惨,不管回想多少次,都让人觉得汗毛直立。 “还有一个事情,”楚留香压低了声音,向众人说道,“黑市那边刚收的风,中元节过后两天,会有新的面具出售。” “因为中元节后三天的晚上,京中将会举行□□庆典。”男人的目光逐渐变得深不可测,“若是以此为契机,面具自然也会高价卖出。” “不排除他们手中还有面具的可能。”楚留香揉了揉眉心,“但据我推测,凶手大概率还会卷土重来。” 他说完后,屋内又陷入了让人喘不过气的寂静。 这几日光顾着照料乔颂玉的伤,他们都忘了好好思考,程仪苼和凶手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是说,她其实是无辜的? “关于程仪苼的事情,我自有办法探听来一些情报,你也不必太挂心了。” 楚留香走过来,拍了拍池清叙的肩膀示意她放心。 -- 第94页 “什么办法,你不会跑到人家房顶上偷听吧?”池清叙警惕地问道,“这会不会太不光明磊落了。” 楚留香没有回答,他神秘莫测地勾了勾嘴角,转身开门,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这一类的事情,他并不需要亲自动手,出了云来客栈,左拐到一个小巷里,便能找到丐帮的朋友们。 这样消息灵通,行动灵活又极讲义气的好朋友,也只有香帅才能结交得上。 只见街角那块被房檐遮挡起来的阴凉地上,瘫着两个小乞丐。 他们的嘴里叼着两根干草,挂了一身破烂的灰色粗布衣衫,悠闲地躺在地上望着天空中流动的云。 直到香帅走近,两个人才从地上慌里慌张地爬起来。 “香帅有什么事儿吩咐?”其中一个披头散发的乞丐笑着说道,“我马上让兄弟们去办。” 香帅沉吟片刻,凑到他的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没问题!”乞丐爽快地答应道。“我和小城子这就去!” “拜托你们了,这实在是很重要的事情,也只有你们才能帮我。” 男人笑得很和气,他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这是他对朋友的态度。 两人点点头,就朝着巷子的另一头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没了人影。 楚留香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稍稍愣了会儿神。 他心里放不下的,现在还只剩下一件事。 入了夜,胡铁花却已经有些醉了。他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就感觉好像是笼罩了一层纱般看不真切。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看到谢予青和高亚男站在一起,自己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喝到现在,胡铁花甚至觉得,自己手里这坛酒,闻起来也和水一般没有味道。 他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却发现高亚男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坐在了自己身边。 “天没黑多久,你又喝成这个样子。”少女嗔怪道,“要是敌人这时候来了,你预备怎么应对?” 胡铁花皱了皱眉毛,不满地回答道:“你以为我的醉拳是花架子吗?” 少女侧脸的轮廓在黑夜里看起来柔和许多,她托着腮淡淡地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点呢?” “你觉得我不成熟??” 胡铁花气哼哼地问着少女,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成熟的人,会一直逃避吗?”像是知道男人一定会气势汹汹地反驳,高亚男笑得云淡风轻。 “我…” “逃避”这个词已成了胡铁花的软肋,只要高亚男戳一下,他便觉得呼吸困难。 “我这次来,除了是为了听云,也是为了你。” 她说着,扭过头来盯着胡铁花的眼睛。 “你愿意娶我吗?” 京城的酷暑渐渐地快要过去,夜里满满增添了点并不突兀的凉意,一阵又一阵的夜风吹过少女裸露的脚踝和手腕,足以使人起上一层鸡皮疙瘩。 她的眼睫和嘴唇宛如被碎星染过的清澈水面,闪耀着微弱的动人光芒。 “我…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胡铁花这次真的鼓起勇气了吗???? ☆、伞留香(25) 高亚男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他回应得这样干脆。 但当她看到地上的酒坛子,又仿佛明白了什么般,凄楚地笑了出来。 原来一切和多年以前,都没有分别。 他还是老样子,带着真心,却轻易冲动地许诺。 “娶了我,你就不能再随心所欲地闯荡江湖,因为你有了家;你也不能在酒馆里喝得不省人事,因为我在家里等着你;你更加不能和漂亮的女孩子随便搭腔,因为我会不开心。” “这样曾经唾手而得的自由,你真的愿意放下吗?” 高亚男向来快人快语,这次也不例外,简单几句话,又把胡铁花逼进了无可回头的困境中去。 “我…” 胡铁花的嘴张了又张,喉咙仿佛被一颗话梅核堵住,什么都说不出,他只能低下了头,望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酒坛出神。 一想到要过那样的日子,男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有着不情愿的成分。 “我一早就知道你的回答,却仿佛傻瓜般追着你跑了这么久,但我并不后悔。” “我很清楚,你对我也并非了无情意,但总是缺少那么点选择的勇气和决断,我也不怪你。” “我们之间,可能一直有个缺口,而我们却对它无能为力。” 少女说着,用手掌摩挲着自己的臂膀,像是感觉到了凉凉的秋意,她的睫毛湿漉漉的,宛如沾染了秋霜的青草。 “我知道你已尽力了,我也一样。” 高亚男说完,便慢慢地站起身来,朝着客栈里走去。 大堂灯火通明,金黄色的光芒刺得人眼球生疼,害得胡铁花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没过一会儿,这道光芒就将她单薄的身影完全吞噬,宛如融化在深夜月光里的薄云,又像是永久坠入湖面的雨滴。 “我大概真的失去她了。”胡铁花醉醺醺地想。 那阵周而复始的夜风依旧低低地盘旋在他身边,男人伸出手想去够旁边的酒坛,却鬼使神差地摸到了自己的脸。 有些黝黑的脸,也像是沾了秋霜的树叶般,湿漉漉的。 -- 第95页 他低下头,抽了抽鼻子,让眼泪无声无息地掉在了地上。 而这边的楚留香,除了要等待那些乞丐朋友的消息之外,也在考虑如何面对池清叙。 若是在过去,换做其他人,他并不需要烦恼这类事情。 男人只要笑一笑,伸出手,心上人便会扑向他。 但池清叙实在和旁人不同,这种不同让他头痛,让他没有把握。 如此一来,男人的眼神就经常跟在忙来忙去的池清叙身后,对方注意到时再不着痕迹地移开。 还有一件让他失落的事情,池清叙忙来忙去,基本都是为了照顾乔颂玉。 少女虽然有时总有些笨手笨脚,但照顾起病人来还是十分尽心尽力,害得小公子多次红着脸,不知所措地想拒绝她。 楚留香越看越觉得,自己假如此时想对她说点什么,反而是不识趣了。 没想到,这日,池清叙却主动找上了他。 “我听乔颂玉说,你找我有事吗?” 楚留香:“……” 他明明还没有思考好该如何张口,小少爷反而比自己还着急地想帮这个忙。 男人俊俏的脸上,浮现出了亲昵的无奈表情。 “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吗?”少女睁着圆滚滚的澄澈眼睛,有些担心的问道。 “我是想问问你,碎片找到了吗?”楚留香清澈的眼神,看起来又温柔又诚挚,“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一提到这件事,池清叙的小脸又垮了下来。 “没有…我估计大概率要抓到凶手,那个东西才会现身。”她叹了口气,“恐怕真的像我娘说的,一定要把麻烦事解决,才能找得到吧。”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揉了揉鼻子,压低声音问道:“你和乔公子,怎么样了?” 听到“乔公子”三个字,少女粉嘟嘟的脸,又变得通红。 她今天束了一个天真俏皮的双螺髻,发带也用着娇嫩的粉红色,导致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颗毛茸茸的水蜜桃。 “他…他跟我告白了!”池清叙凑近男人说道,声音和睫毛因为害羞而有些微微发抖。 “那你答应他了吗?” 楚留香带着笑意,依旧温柔地问道。 “还没有…”池清叙的表情接着就变得有点严肃,“我这时候若是答应他了,会显得我是因为感激,才不情愿地答应他的,我不能做这种事。” 楚留的脸上显出了一丝颇有余味的苦涩,难不成假如对方晚些说,她就会答应了吗? 想到这儿,他眼神清澈坚定地望着少女,略有些薄的唇瓣中间,又洋溢起了那种春风化雨的熟悉笑容,和第一次看到少女时的样子并无分别。 池清叙更加不明所以,她不明白今天为什么楚留香会对着自己一直笑。 “那假如我告诉你,我对你心动了,我很喜欢你,你会像给乔颂玉机会一样,给我机会吗?” 这下,轮到池清叙惊讶了,她大概没想到自己会收获香帅这种男人的喜欢,反应还处在状况外。 “你不是在骗我吧?”少女有些不解地挠挠头,“我看我和程姑娘并不相似,也并不温柔…” 楚留香叹了口气,难道这个傻瓜觉得自己是那种不停地找替身,找和程仪苼相似的人来喜欢吗? “这和旁人无关。”男人严肃地截断了少女的话头。 “那一日你身边的人若换做是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挡在你身前。”男人解释道,“这不是谎话。” “假如我没有乔公子的运气,因此丢了性命,我也并不会因此后悔,反而还会觉得心里变得轻松不少。” “那个时候,我只会为没有告诉你心里话而感到遗憾。” 说话的时候,楚留香的眼神并未从池清叙的脸上移开,仿佛并不打算逃避。 “我知道,你大概一直都觉得我是个负心汉。”男人很清楚过去的事情对于少女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并不愿逃避。 “这是我的不对,但我能够保证的是,开始对你动心之后,我并没有招惹过其他的女孩,以后也绝不会这样做。” “我可以等你的回答,你不必着急回复。” 香帅说完后,还是温柔地望着池清叙的眼睛,直到把对方看得面红耳赤,才笑着移开自己的目光。 任谁收到楚留香的告白,都会面红耳赤的,除非对方是个和胡铁花一般的铁板。 “我…”池清叙慌张地咬了咬嘴唇,“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明明有很多人要死要活地喜欢你,依我看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孩子。” 虽然少女并不喜欢楚留香对待女人的态度,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魅力十足,有女人为他发疯,是可以理解的。 楚留香伸出大手,柔和地拍了拍少女的头,她身高只到男人的胸口,分外娇小可爱。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没有理由的。”他的手差点顺势滑下去,去抚摸少女的脸颊。 但楚留香很怕对方反感,那只大手落在半空中后,还是得体地收了回去。 “我等你。” 他留下这三个字,就离开了客栈,打算去买些酒喝。 楚留香并不如胡铁花般嗜酒如命,他喝酒的时候不多,更不会刻意把自己喝醉。 今天,大约是由于心里的半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男人只想彻彻底底地放松一刻。 -- 第96页 而听完楚留香的一番话,池清叙却直接呆滞在当场,一直没有走开。 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收到对方真情实感的告白。 虽然男人平日里经常调侃逗弄她,但在少女看来,这只是他的坏毛病罢了,并不存有别的想法。 至于他对自己的叮嘱和保护,是出于“香帅的责任心”。 池清叙不会,也并没有打算朝这个方面想,她固执地认为,自己和男人并不是一类人,也绝无动心的可能。 但显然,自己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虽然被楚留香这样的人告白,几乎没有女人会不感觉欣喜,但少女在慌张和心动过后,却觉得头痛。 毕竟,她和其他女人不同,并没有陷入过“被香帅爱上”的妄想中,这件事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并非惊喜,而是一个让人手足无措的意外。 在乔颂玉舍身相救的时候,池清叙便知晓,自己确实对小少爷有了心动的感觉。 但楚留香,自己对他的心意却还不甚明朗。 再加上,和某个人长相厮守这种事,对于池清叙这样见惯了情感纠葛的女孩来说,是必须谨慎做出的决定。 所以至今,池清叙也没有回应乔颂玉,她本就需要时间和空间好好思考。 可半路杀出的楚留香,将池清叙原本的打算再次打乱。 “算了…先这样吧…” 池清叙清楚自己暂时无计可施,只好把这件事先抛诸脑后。 毕竟,眼下还有比这个更为重要的事情。 距离中元节还有三天,楚留香才终于等到了他的丐帮朋友。 正常情况下,他们绝不会花费十天的时间去打探这件事,但无奈对方警惕实在太高,见面次数也少得可怜,所以时间也便浪费的格外多。 “找到了吗?”距离中元节已不远,因此香帅眉宇之间尽是急切之色。 “我在她家附近蹲了整整十天,才等到那个男的。”小城子像是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那个人个子挺高,没带斗笠,穿一身黑衣服,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他几时去的?” “这十天里他只去过一次程家,从午后一直呆到黄昏,然后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脸上有没有什么表情?” “没什么特别的,他好像本来就很冷漠的样子…”小城子说完后,便笑着调侃道,“那个程姑娘是香帅的情人吗?所以才要我们格外注意?” 香帅也笑了,不过他的眼神里却多了些胜券在握的意思。 “我万万不敢将那样的美女当作自己的情人,”他勾起嘴角,轻声说道,“我还想多活些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楚留香也跑来告白了哈哈哈 暂且让池清叙纠结一哈 感谢在2020-09-22 11:29:56~2020-09-24 11:2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伞留香(26) “还有一件事儿,也要麻烦你们。” 楚留香低下头,说道:“烦请你们去袁家,把消息带给袁听云,要她来京城一趟。”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精致的酒瓶,递给眼前的两个人。 这酒极难买到,若不是老板和楚留香本就是熟识,断不会这样简单卖给他,还一次就卖出两瓶。 “不愧是香帅!”两个人竖起大拇指,神采奕奕地称赞了起来。 楚留香本就是他们丐帮上下极为佩服的人,一旦对方有困难,他们便会挺身而出。 自然,香帅也是如此。 “朋友之间,这是应该的。”楚留香悠然自得地用扇子扇着风,脸上显出了柔和的笑意。 眼瞧着日子离中元节越来越近,众人都被不确定的危险牢牢束缚着,愈发觉得食不下咽,甚至连觉也睡不安稳。 尤其是池清叙和高亚男,有几日的黑眼圈甚至要挂到下巴。 好在,乔颂玉的伤势已好转了不少,胸口的伤口愈合了大半,精神也比原来抖擞了许多,日常活动总算不必用人照料。 但池清叙仍坚持着,不允许他参与行动。 “我真的没事了,”乔颂玉叹了口气,似乎对池清叙的固执相当没辙,“胸口也不痛了,你看。” 他正要用手拍拍自己胸口,池清叙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啪”地一声,将男孩的手打落。 “不要多嘴,不要反驳我。” 池清叙一边帮他倒茶,一边威严十足地命令道,“你要是再说些有的没的,我就把你绑在床上。” 这一来,小少爷只好干脆地闭上了嘴,不再逞强。 突发的意外状况,出现在中元节前一天的夜里。 那一晚,轮到谢予青守在乔颂玉的房里。 两人虽然一开始素未谋面,但同为少年侠客,志趣很是相投,再加上,他们又都十分喜爱剑,共同话题便多了不少。 直到外面的灯火全部熄灭,打更的人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这两个人才终于准备歇息。 这时节,京中已隐约有了些秋意,青翠的树木从叶子的顶端开始微微泛黄卷曲,夜里和清晨的风总是格外凉一些,而午间却又灼热难耐,空气像是被拧干的抹布,又干又硬。 而今天的夜里,反常地下起了雨。 -- 第97页 谢予青警惕性很高,平时若是轮到他守夜,几乎整夜都在假寐。 今天也如平时一样,男人身体放松着,紧闭双眼,但耳朵却警觉地竖着, 突然,他仿佛听到了窗纸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谢予青虽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但对于一些偷鸡摸狗的伎俩还是很清楚,他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摸出一只飞镖,朝着窗户的方向,迅捷地掷了出去。 那飞镖好似能够割裂空气般锋利,在半空中旋了几圈后,“刺啦”地一声扎破了窗纸,将窗户的木栏劈断了一小节。 这样一来,乔颂玉也从梦里醒了过来,他相当谨慎,缓缓地坐起身,握住了悬挂在床头的剑。 发觉少年有要去开窗的意思,谢予青忙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不要冲动。 无论谁在场,都不会让还没有痊愈的伤员冒险。 只见谢予青从地铺上站起身来,精神紧绷地朝着窗户的方向渐渐靠拢,他轻功并不出众,想要隐藏脚步声,还需要格外仔细些。 两人屏住呼吸,周遭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连绵雨声,听起来让人汗毛直立。 男人走到窗边,伸出有些颤抖的手,“砰”地一声将窗户猛地推开来。 潮湿雨水的香味和湿漉漉的风一下子扑了谢予青满脸,他定睛向外看去,却只望到了一片漆黑,没有半个人影。 …难不成,刚才的声音是错觉? 谢予青无计可施,他将窗户妥帖关好,又走回床边,低声和乔颂玉说着什么。 假如男人刚刚探出头去看上一眼,便会发觉有一个影子,好似色如点墨的巨石般蹲在房顶上。 两人正说着,外面却又凑巧地响起了敲门声,这声音并不急促,反而轻缓极了。 “是我,”门外响起了楚留香的低沉的声音,“我有急事。” 谢予青愣了一下,赶紧走上前去,将门打开。 男人站在门外,还穿着轻薄的里衫,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他面色严肃,薄唇微动,告诫二人道:“小心点,房顶有人。” 这短短的一句话,将本来还不动声色的谢予青和乔颂玉惊得冷汗直冒, 见谢予青正打算踮起脚飞出窗外,楚留香眼疾手快地摁住了他的肩膀。 “别急,我们要先去看一下清叙和亚男。” 以防万一,这两个女孩半个月以来一直睡在一起,算是做伴。 听罢这话,两人的脸上浮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自己紧张过头,却差点将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正当这时,他们听到了池清叙和高亚男的屋内,传来了响亮的尖叫。 —— 池清叙和高亚男睡下没多久,外面便下起了雨,这声音有些吵闹,她们并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异样。 或许是有太多事情要她思考,池清叙连日来睡眠都极轻,今夜,她也按照惯例失眠了。 少女怕吵到高亚男睡觉,不敢随意翻身,一来二去地僵直着,身上便捂出了点薄薄的汗水。 若是换作平常,这种辗转反侧的痛苦绝对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但这个夜晚,多亏了少女的痛苦,她和高亚男才躲过了一劫。 迷迷糊糊中,池清叙仿佛听到木窗“咯吱”地叫了一声。 很快地,那日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黑衣人提着把砍刀,像一阵狂风般带着兰花香味卷进了池清叙的屋子里。 他手里的刀,也不偏不倚地朝着床头直直地砍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池清叙抓起了身边的竹伞,手腕一横,用伞骨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哐”地一声巨响,少女这才发觉此人力气极大,自己不但虎口发麻,连手腕都有些发抖。 但她很清楚,自己不能松懈,否则这把砍刀将会不留余地落在她和高亚男的头上。 临近死亡才会感受到的恐惧,远比死亡真的来到时的痛苦还要强烈。少女身上的一层薄汗,现在已经沾湿了她的睡衣。 高亚男听见声音,皱了皱眉也悠悠转醒。 她一睁开眼睛便看到架在自己头顶上的那把明晃晃的大刀,吓得尖叫了起来。 还好,听到声响的胡铁花和楚留香带着另外两人及时踹开了房门,迅速闯进了屋子。 黑衣人的砍刀已被池清叙的竹伞拦住,见到人来,他正想收回手里的刀,这边还躺在床上的少女又伸出了自己的另外一只手,用力地钳制住凶手的手腕。 而楚留香的手中,出现了两个碎瓷片,那是刚刚在乔颂玉的屋内,刻意摔碎用来做武器的茶杯碎片。 他敏锐地抓住男人试图挣扎的空挡,将碎瓷片夹在指间,有力地挥动手腕。 这动作看似云淡风轻,但那碎片的速度却像两道光般,笔直又迅猛地射了出去,正打中了凶手的穴道。 只一瞬间,这个高大的男人便觉得四肢被麻痹,完全动弹不得了。 这时,高亚男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将屋内的灯全部点燃。 男人的真面目,也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 正如前去探查的丐帮朋友所说,他神情冷漠,眼神锐利而没有情感,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使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危险。 只是,身处这样极致的危险中,这个人的脸上反而毫无惧色。 “又见面了啊。”池清叙活动了一下有些不适的手腕,冷笑着嘲讽道。 -- 第98页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只要活人的脸皮来做面具吗,怎么,现在又想要死人的脸皮了?” 男人冷漠又漆黑的眼睛根本不向池清叙的方向看,若不是他还有呼吸和心跳,远远看去,竟像是一座铜像。 发觉嘲讽和斥责都对这个人不起作用,池清叙更加生气,恨不得马上打开手中的竹伞,要和他决一死战。 一旁的楚留香,平静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拦住了她。 “等等,我还有些话问他。” 池清叙盯着楚留香和凶手看了一会儿,才勉强地点点头,给香帅让出了位置。 “你是谁?” “……” “我一早就知道你不会回答我,”男人轻笑着说道,“但我还是猜出你的身份了。” “百炼成钢的销魂爪,还会用刀,江湖中会这种功夫的人并不多。” 楚留香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又变,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难不成你们都知道他是谁?”池清叙愣了片刻,小声地询问站在一旁的乔颂玉。 “若这人真如香帅所说,那他很有可能是魔教老教主失踪的长子,也就是现任教主的亲哥哥。” 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实在太多,少女一时半会没能理清头绪。 还好,楚留香却将话说得更加明白。 “当年你不但拒绝了你父亲要你做继承人的要求,还连夜离开了魔教,与他们断绝关系。” “老教主寻你不得,便昭告天下,齐盛再也不是齐天林的儿子,他在江湖中所犯下的任何罪孽都和魔教无关。” 香帅的语气仿佛是在讲故事,轻柔和缓,娓娓道来。 刚刚还面无表情的男人,听罢楚留香的话,却仿佛被戳中了痛处般,两只漆黑的眼睛灰了下去,几乎快要滴下血来。 “若是其他武林人士知道,杀了袁家女儿的凶手,居然是魔教的人,那你觉得,失去女儿的袁家,会不会失去理智转向魔教复仇?而魔教的作风,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男人这时的神情像极了狐狸,狡黠又警觉。 “到时候,中原武林说不定会被血洗,而魔教也会受到重创…” 楚留香一向不愿见到仇恨和鲜血,他说到一半便住了嘴。 “闭嘴!” 铜像般冷漠坚硬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凶手终于出现了 ☆、伞留香(27) “我自然不懂,”楚留香无奈地摊了摊手,“我既不是魔教中人,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猜得到你的想法。” 男人冷峻的瞳孔里像要喷出火来一般,急切又灼热。 “我非但不想留在魔教,更加不想做什么呼风唤雨的教主,”男人说道,“我只想做个自由的人,过光明磊落的人生。” “依你的意思,魔教中人大多都不光明磊落?”楚留香不明所以地问道。 “曾经我的确是这么觉得的,”男人嘲弄地笑着说道,“但见的多了,也就清楚了。” “即便是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也绝不敢断言自己没做过亏心事。” 在楚留香听来,这话倒是不假。 即便是出生在名门正派的乔颂玉,也同样不便在这个当口反驳男人的结论。 “我流浪十数载,本就是想证明自己与魔教中人不同,是极光明磊落的,不但双手绝不沾血,甚至会扶危济困。” “但是…” 楚留香听着,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来。 “但是什么?” “当我发现那些名门正派和自己一直痛恨的魔教有时并无分别时,我才发现,自己一直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错误?”池清叙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什么意思?” 男人的眼珠这才朝着池清叙的方向转过去,他的面部肌肉虽然还能活动,但无论怎样的表情若是捎带上一条刀疤,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光明和正义,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男人一面说,一面狰狞地笑着,他两颊的肉恶狠狠地挤压着眼睛,再配上刀疤,看起来像是恶鬼成了人形。 “那你和程仪苼,是什么关系?” 池清叙终于抓住机会,问出了心底的问题,她潜意识里,还是不愿将那样漂亮的女人当作坏人。 提到“程仪苼”这三个字,男人枯萎又灰败的双眼,突兀地显露出了激动人心的光亮。 “她是我的光,是我的救赎。” 男人的语气十分热切,像极了失去理智的狂热教徒。 “我失去信仰,失去一切之后,我便碰到了她。” “是她告诉我,一个人最大的快乐,不是做个光明磊落的伪君子,而是自由自在地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说得十分笃定,但这番话无疑是在轰炸池清叙的三观,少女的脸上也因此蒙上了一层暗暗的青灰。 “她教会我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什么是活着的意义。”他的目光依旧热切而充满迷恋,但在旁人看来,只觉得脊背发凉。 “所以,程仪苼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去做?”池清叙不可置信地问道,“即使她让你杀人?” 若非亲眼所见,她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畸形的感情,为了这种“狗屁不通”的理由杀人,池清叙实在是无法理解。 -- 第99页 “是的,我只是做了她希望我做的而已。”男人的语气中潜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何况,杀人未必就是不好的事情。” “如果有人死去能让她开心,我很愿意替她解决这个麻烦。” ….. “这两个人就是变态遇上变态了吧。”池清叙在心中无力地下了结论。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男人冷冷地说道,“我来之前服了毒药,时间已不多了。” “什么??”平日里最沉着冷静的楚留香,听到这话,面色也微微变了。 “不妨告诉你们,我每次替她办事之前,都会先喝下毒药的,”男人笑着说道,“若是成功了,再回去吃下解药,要是没成功,我也不必活着。” “这法子,也是她教我的。” 话音还没落,楚留香就一个箭步冲上去,替他解了穴道。 他伸出手,扣住男人的肩井穴,想抢先制住对方的双手,再尝试能不能将毒药用内力催出来。 但纵使香帅想得如此周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刚替对方解开穴道,男人便像一条鱼般,无力地滑在了地上。 苍白的脸色,像是被大火烧光的草原一样,开始从里到外泛着焦黑。 “我去叫老杨来!” 胡铁花见状,准备开门出去,把杨神医叫进来。 “没用的。” 楚留香用手捏着男人的下颚,冷静地阻止道,“他把毒药藏在牙齿里,说话之间,早就把毒药吞进去好多次了。” 这办法不易被人察觉,又阴毒之极,这一刻,池清叙才完全理解了蛇蝎美人的含义。 “他真的是当年那个魔教教主的儿子,齐盛吗?”高亚男不可思议地问道,“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楚留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他致命的错误,其实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世上怎会没有光明磊落,又怎会没有正义善良。他只是一定要与别人不同,一定要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 “他的自我满足,并非来源于真正的正义,而是与众不同的独特感。” 香帅说完后,便替男人合上了眼睛。 在场的所有人,眼神中都透露着一种惋惜,仿佛死在眼前的人不是凶手,只是一个走错了路的少年罢了。 沉默半晌,楚留香才开口说道:“亚男,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听云来了之后,请你不要向她透露齐盛的存在,可以吗?” 严格说来,男人只是一枚棋子,但若被袁听云知道他真实的身份,袁家和魔教,也许就会掀起一场没有必要的腥风血雨。 高亚男爽快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多嘴。 虽然齐盛已死,但他们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因为大家都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是这个男人。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程仪苼?”胡铁花的语气中带着不少恨铁不成钢和愤恨,“齐盛死了,我真的怕她开溜。” “不会的,”楚留香的回答斩钉截铁,“她上次邀请我和清叙两人去她的家里,摆明了就是没打算走。” “不但如此,她也并不害怕我们发现她的真实身份。”男人的目光变得像雨夜一样冷,“因为她的手上,没有沾染鲜血,杀人的人也不是她。” “好高明,”池清叙嗤笑道,“露出破绽给人抓的自信,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中元节当天,袁听云才抽出空来,坐着马车赶到京城。 高亚男极守信义,她见到好友,果真未透露关于魔教和齐盛的半个字,只说乔公子被凶手所伤,这几日她都在这里跟大家一起照顾伤员。 所幸,袁听云也不疑有他。 将近一个月未见,袁听云的气色终于稍稍恢复,虽然脸颊还瘦得有些过分,但眼神中的悲切已经基本转化成了坚毅。 “香帅的确是个能给人惊喜的男人,”大约是由于很快能为妹妹报仇,袁听云也有心思开句玩笑了,“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凶手。” 楚留香得体地微笑道:“我本就是义不容辞,一定要将这件事做好,何况,若没有大家的帮助,我一个人也断不能办到。” “今夜,我们就会赶往程姑娘的家中。”池清叙说道,“你到时候,千万不要冲动呀。” 袁听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这边,乔颂玉拿着剑,在一旁用饱含担忧的神情看着池清叙。 他很知晓楚留香对池清叙的感情,自然也明白,她在程仪苼的眼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个女人一日不罢手,池清叙就将一直处在危险之中。 “今晚我也会去的。”他走到池清叙身边,说道,“因为我实在怕她对你下手,所以才非去不可。” 池清叙本想再劝劝他,但少年的神情坚定,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被说动的样子。 纵然她再担心,也只能放弃。 入了夜,几个人便坐上了前往程家的马车。 昨日的夜里刚刚下了一场雨,所以白日里整天都很凉爽惬意,可太阳落山之后,这种舒适的凉意却变得有些刺骨起来。 池清叙今天挽了两个垂桂髻,换上了一件杏黄色的蔓草团茉莉纹长袖外杉,但风一吹来,她仍是忍不住要打冷战。 一边的乔颂玉,将怀中抱着的衣服,小心妥帖地悄悄披在少女的身上。 -- 第100页 池清叙的脸不动声色地又红了起来,她伸出手将衣服朝上拉了拉,不着痕迹地将有些害羞的目光挪向窗外。 月亮慢慢地升高,黑色的天空中,飘着几粒若隐若现的单薄星星,仿佛被风一吹,它们就全都不见了。 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拉车的车夫愉快地哼着歌。 对他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平凡的秋日,一个拉完几个客人便可以回去喝几盅酒的晚上。 但对于车里的几个衣着华贵,相貌又出众的客人来说,却是决定性的一个夜晚。 没过一会,马车便在程家门口停了下来。 程家灯火通明,院墙上爬满了的蔷薇在昏黄的余光下面,只看得到轮廓。 五个人跳下车,池清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钱,塞给车夫。 车夫掂量了一下分量,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门外,楚留香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敲响程仪苼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真·你像你m个魔教中人感谢在2020-09-25 14:24:36~2020-09-26 13:3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伞留香(28) 中元节这样特殊的时刻,程家却还是灯火通明,从屋里传来了浓郁的酒菜香味。 袁听云的脸色,像结了冰一样冷,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她紧紧握住了剑, 池清叙见状,便伸出一只手安慰地握住她的肩膀。 不多时,张妈就赶来开门。 大概是不常见有如此多的人来找自家小姐,张妈望着门外四五个人,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楚大侠,这…这都是你的朋友吗?”妇人有些为难,“我今天可没有准备这么多的菜。” “无妨,我们今天是来找仪苼问点事的,”楚留香的语气很和气,“你不必费心准备什么。” 张妈听罢,笑着点点头,这才将门完全拉开,示意几个人进来说话。 走进大门后,便是程家的花园。 因为天黑,池清叙看不真切,但空气中的花香已萎靡了不少,想来大概秋季到来,使得花也慢慢枯萎了。 “香帅,你和清叙先进去吧,”朝前走了几步后,袁听云说道,“我们在外面等着。” “你不进来吗?”池清叙的眼神中充满担忧,“也许你会有想问她的话呢…” “我没什么好问的,”她冷笑着说道,“反正不管这人说什么,我都不会放过她。” 楚留香站在一旁,他清澈坚毅的眼神被黑暗完全笼罩,不知是不是错觉,乔颂玉总觉得,他男人的眼里泛着仁慈又懊悔的怜惜。 “过去的爱人居然是杀人凶手,想必他的心里也一定不好受。” 少年暗暗地叹口气,又转过头瞧了瞧池清叙。 好在,少女的眼神还牢牢地黏在袁听云身上,她神情担忧,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楚留香。 “去吧,,我不会有事的。”袁听云转而用手指捏了捏池清叙的脸颊,温柔地催促她道。 少女这才依依不舍地撤了手,跟在楚留香后面,朝前继续走着。 程仪苼的屋里,早早点起了火盆,她畏寒,却又不爱穿得臃肿,所以炭火一入秋就必须烧起来。 见楚留香和池清叙两人走了进来,她抬起头,冲着两个人露出了一个娇艳的微笑。 “你们来了那么多人,结果都要在外面吹冷风?”程仪苼问道,“不一起进屋吗?” 楚留香没说话,他弯下身去,盘起腿坐在了地上。 他嘴唇微动,说了四个字。 “齐盛死了。” 池清叙在一旁,死死地盯着程仪苼的表情,想瞧出些什么来。 但令她失望的是,这个女人好像根本没听见,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齐盛是谁?”程仪苼从桌上拿起酒杯,凑到了唇边,“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时,楚留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丝锦囊,里面好像装了些东西,拿出来的时候便能看出沉甸甸的样子。 男人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住将锦囊开口处的带子,将它们轻轻扯开,里面的东西也顺势滑了出来。 绣了兰花的领口、【润祺祥】的丝线,还有齐盛身上的玉佩和刀上的穗子。 “就算你说不认识,但他身上带着你才会有的东西,这是事实。” “你的确半年没有出过门,连这丝线,都是他替你买回来的。” “除了领子上的这朵兰花,还有齐盛刀上的穗子,也是你给他打的,上面这股兰花的香味,和这屋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又如何?”程仪苼仍旧没有抬头,她啜了一小口酒,又将酒杯丢在一边。 “这个玉佩,你知道是什么吗?” 楚留香将桌上的玉佩,朝着程仪苼的方向推了过去。 “这上面雕的不是别的,正是你,” 显然程仪苼并没有料到这点,楚留香的话音刚落,她终于抬起了眼皮,正视起男人的眼睛。 “是我又怎么了?”程仪苼云淡风轻地微笑了起来,“我们只是情人关系,他做什么,本就和我无关。” “我今天来,并不是要逼着你承认什么,”楚留香的眼神专注地凝在女人的脸上,“我是来赎罪的。” -- 第101页 “??” 在一旁高度紧张的池清叙听到这话,直接愣在当场。 等下,这和大家之前在客栈商量好的不一样吧? 还没等她出声制止,这边的楚留香继续说道:“我人现在在这里,也不会逃跑,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男人说完后,屋内便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炭火“噼里啪啦”燃烧的细碎声响。 程仪苼显然有些醉了,她撑着头,眼睛缓慢地眨着。 “我想怎么样都可以?”女人的语调像是被黏在蛛网上的蝴蝶,充满徒劳挣扎的苦楚,“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和原来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留香辩解的话还没说出口,程仪苼扶着桌子,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我原本的想法,是把你身边,和你有关系的女人全部杀掉,再把你杀了,所以我才让齐盛一路跟着你,替我办事。” “假如齐盛做不到,那就由我来。” 楚留香本以为凶手是女人,所以也格外注意周围陌生的女性面孔,结果自己盲目的判断反而成全了对手的障眼法。 “你杀掉的,可都是无辜的人。” 程仪苼最听不得楚留香替其他女人说话,她跌跌撞撞地转过身,怒火滔天地用衣袖将桌上的碗碟全部扫到地上。 茶具碗盏跌在地上,顷刻间便碎成一摊瓷片渣子。 “无辜?” 程仪苼娇艳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攥在一起,她“咚”地一声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凑近楚留香。 “她们无辜?”女人宛如野兽般,毫无顾忌地爆发着怒气,她的脸涨得通红。 “究竟是她们无辜,还是我无辜?” 程仪苼说着,又直起腰来,大跨步地朝着衣柜走了过去。 只见她“哐当”一声拉开衣柜的门,将一件精致的喜服从里面拖了出来,抱在怀里。 “我可是连衣服都准备好了,”程仪苼转过身,笑得很凄凉,“但是一觉醒来,你居然不见了…” 坐在角落的池清叙,眼见着这样一个美人鬓发散乱,表情狰狞,忍不住在心中不住地叹息。 “现在你有机会将我杀掉了。”楚留香低着头,沙哑的声音有点颤抖。 若说程仪苼是因为陷在过去,所以才痛苦。 那楚留香便是看着对方痛苦,自己也因愧疚而痛苦。 男人的默许,在程仪苼听来,却变成了随意和无所畏惧。 她的手死命地抓着衣服,激动的情绪支配下,女人竟然将喜服的一角直接撕烂了。 “刺啦”的声音很是刺耳,把池清叙吓了一跳。 说时迟那时快,女人从怀中掏出了匕首,又迅速地扑到了楚留香的面前。 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就抵在楚留香的咽喉处,刀尖微微发着抖,显然是女人还不能完全狠下心来。 香帅不但毫无反抗的意思,甚至还闭上了眼睛,摆明了要任人宰割。 程仪苼努力地克制着胡乱发抖的手,眼泪却已经流了满脸,她用尽全力地咬着下唇,直到牙齿之间泛出了一股铁锈的腥气。 出乎意料地,楚留香伸出手,握住刀柄,将它朝着自己的咽喉处用力地抵着。 两人正僵持不下,门就被袁听云踹开了。 程仪苼一愣,旁边的池清叙便趁着这个机会冲上去,将匕首用力地夺了下来。 袁听云的脸上挂了霜,冷得像一块铁板。 “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她冷笑着嘲讽道,“我还以为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原来是为了一个男人。” 程仪苼不说话,她棕黑色的瞳孔瞟了一眼袁听云,问道:“你是谁?” “你杀了我妹妹,居然不知道她姐姐长什么样?”袁听云怒极反笑,反问道。 “我只知道,我杀掉的都是贱女人。”程仪苼拢了拢散掉的头发和衣衫,冷着脸恶语相向。 袁听云显然没什么耐心,她很快地拔出腰间的剑,指着对方。 “来吧,”她说,“拔你的剑。” 一场你死我亡的战斗即将呈现在众人眼前,但谁也没有资格阻拦。 毕竟,为了自己的血亲,不论是多么和气的人都会痛下杀手的。 “我不用剑,”程仪苼从袖口中掏出了几根银针,在灯光下晃了晃,“我用这个。” 她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完,已经有五根银针对着袁听云的面中飞了出去。 点苍的剑法招式看似古朴,但诡谲多变,再加上他们人人都学了和剑术配合的轻功,舞起剑来身姿更是轻盈美丽。 袁听云将剑竖在脸前,同时身子朝左移动,躲过了这几根致命的毒针。 程仪苼像是早已料到对方的动作一般,又接二连三地将指间的钢针射出去,这密集的针雨在昏黄的灯光下,却模糊起来。 她角度刁钻,每根针都朝着袁听云的穴道射出去,一旦对方出手抵挡时露出破绽,程仪苼的攻势又会迅猛起来。 好在袁听云反应灵敏,那些带着风的银针被手中的剑挡得七七八八,落得地上到处都是。 见对方招式已尽,袁听云才开始展现点苍剑法的真正威力。 【流云三式】一出,袁听云的身体便真的如同被风托起的云一般,变得轻盈又有力。 她手中的剑闪着寒光,像一道惊雷般,出其不意地朝着程仪苼劈了过去。 -- 第102页 这招过后,她又迅速接上了几招【狂风舞柳剑】,这招式如名字一样,宛若被狂风鞭打的柳枝,看似无章法,却剑剑致命。 程仪苼人虽躲得开,但身上的纱衣却拖了她的后腿。 只见袁听云一剑穿透了对方的衣袖,紧接着,她将剑刃翻转,借着这袖子的破口,将程仪苼摔在了墙上。 还没等女人站起来,袁听云已移到了她的身前。 仿佛是预感到后面即将发生的事情,池清叙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果不其然,她听到了女人一声凄厉的惨叫。 ☆、伞留香(29) 这惨叫声实在是凄厉,听来令人毛骨悚然,正在厨房收拾碗筷的张妈本想进屋去看看,却被众人拦在了外面。 池清叙被吓得不敢睁开眼睛,她下意识地用力挤压这眼皮,半晌才放松下来,缓缓张开酸痛的眼睛。 曾经一见难忘,如同春水漾开般的漂亮脸庞,现在却变得一片血肉模糊。 程仪苼甚至不敢伸出手去摸,只能像抓住木板的溺水者一般,拼命地拉住袁听云的脚腕,不让对方离开。 “因为你撕掉了我妹妹的脸皮,所以我便也划烂你的。” “当然,不仅如此。” 袁听云的剑刃上还滴着鲜血,她抬起来轻飘飘地吹了一口,将它妥帖地收了回去,“我还戳瞎了你的眼睛。” “死是最好的解脱,我绝不会杀你。” “一片黑暗的世界,才最适合你这种人。” 她说完这些,就低下身,伸出手将程仪苼的手指用力掰开,接着便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或许在旁人看来,袁听云的一举一动,确实是生在袁家的女人该有的风范。 不仅如此,作为点苍派的翘楚,她的剑法和气势都不辱师门的教导。 但只有袁听云自己知道,这可能是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做过最为残忍的事情。 回忆起小时候连兔子都不敢杀的自己,少女一面走着,一面将因为恐惧和紧张而不断颤抖着的手指,妥帖地藏进袖子里。 屋里的炭火还是烧的那样充足,旋转的热气蒸腾着池清叙的脸,再加上这血淋淋的可怖场景,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瞧见这一幕,楚留香的脸色也称不上好,他的手犹犹豫豫地朝着程仪苼倒下的方向摸了出去,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做点什么,又无可奈何地垂了下去。 思来想去,男人只能脱掉外衫,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 “滚出去!”程仪苼动着伤痕累累的嘴唇,手指在地上胡乱地抓着。 她厉声骂道:“不要再来见我!楚留香,我让你滚!” 程仪苼极其爱美,也很爱惜自己的容貌,现下变成了这幅样子,可以想见,她宁可丧命,也不愿意在楚留香面前变丑。 “我在这里陪着她,等到郎中来。”男人低下头,小声地对池清叙说道。 少女闻言,理解地点了点头。 大约是腿脚窝得太久已经有点麻痹,她只能倚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快要跌倒的时候,旁边的男人适时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帮池清叙稳住了重心。 即使隔着衣料,她仍旧发觉,对方的手像是刚刚从冰窟里捞出来一般,凉得吓人。 程仪苼倒在地上,也许已经疼得晕了过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楚留香扶着池清叙刚刚跨出屋门,便看到张妈哭着冲了进去。 接下去的场景,少女已不忍心继续往下看,她强迫自己别过头,不再关注屋内的任何动静。 众人离开的时候,外面的气温比来时更低了些,秋风甩在脸上,多了些萧索和枯萎的荒野气味。 但神奇的是,来时那种让人窒息的沉闷终于被打破了。 袁听云松了一口气,只觉得鼻子酸楚,她揉了揉眼角,才发觉手背被沾湿了。 她没想过自己居然也能这么勇敢,勇敢得近乎有些狠毒。 这些眼泪,竟不知是为死去的袁听澜而流,还是在和自己无可倒退的青涩与理直气壮的任性永远告别。 毕竟,她早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人了。 好在,凶手已遭到报应,袁听云以后也不必在梦中充满愧疚地对妹妹道歉了。 大约是过节的缘故,街上没什么人,连车马都少得可怜,胡铁花和谢予青找了半天,才勉强找到一辆狭小的马车,肯载他们回客栈。 “老臭虫估计要晚点回来,我们先走吧。”胡铁花一面说着,一面招呼众人上车。 依自己对老朋友的了解,这样的情况下,不论这个人是男是女,楚留香也绝不会丢下对方一个人。 只是不知道小丫头会不会介意就是了。 想到这儿,胡铁花有些担心地看着池清叙,生怕她心里生出芥蒂。 他和高亚男的故事已经无疾而终,男人实在不希望自己的老朋友也走上这条路。 但出人意料的是,现在池清叙满心考虑的并不是楚留香是否还爱着程仪苼。 而是芙蓉杯的碎片。 若是找不到,自己要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吗? 若是找不到,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呢? 但假如找到了,楚留香和乔颂玉又要怎么处理…… “好烦啊…”池清叙头晕脑胀地想,“有人喜欢果然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 第103页 回到客栈后,少女洗漱完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本想马上画个法阵查看一下情况,但刚把朱砂石取出来,却又改了主意。 “还是先询问一下他们的想法吧。” 池清叙叹了口气,从一开始她早就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在这个世界久留。 乔颂玉是环翠山庄的小少爷,日后自然也是继承山庄的不二人选。 楚留香习惯了和胡铁花两个人行走江湖,没有人能将他留在身边。 无论怎么看,这两个人都只能和自己分道扬镳。 可是,少女不得不承认,她与乔颂玉独处时,那种麻痹四肢的心动并不虚假 但这也不代表,自己对楚留香全然没有感觉。 只不过,她从小听了太多,早就明白女人若是深陷感情,执着痴迷于什么人,便大概率也不会有温馨如意的结局。 男人和爱情,对池清叙来说并不是必需品,她既不会为难自己逃避感情,也不会为了爱,放弃原则去一味迎合。 她这份世间少有的清醒和坚韧,实在是难得。 眼见池清叙的屋里还亮着灯,乔颂玉有些担心,生怕她因为今天晚上的事情再度失眠。 他在门外徘徊了半刻,终于还是憋不住,敲开了少女的门。 池清叙正发着呆,冷不丁地被敲门声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不休息?” 乔颂玉站在门外,担心地问道,“是有点害怕,所以睡不着吗?” 池清叙穿着轻薄的睡衣,身后昏黄的灯火透过衣料,无意识地勾画出了少女饱满又健康的身躯轮廓。 小少爷眼见如此,慌得眼睛都不知道安置在哪里好,只能红着脸死死盯着地板。 “没有…”池清叙迟疑了一下,说道,“有些过了时辰,就睡不着了。” 乔颂玉还是低着头,他挠了挠有点发烧的脸,小声叮嘱道:“天冷了,下次给人开门,记得披件衣裳。” 少女听罢,俏皮地笑了。 “你自己胸口还有伤,怎么反倒把我当弱不禁风的小孩子呢?” 说着,她关切地补充道:“还疼吗?” 乔颂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两个人站在门口,陷入了尴尬和羞涩的沉默中。 半晌,乔颂玉先开了口。 “你去睡吧…”他柔声说道,“我…也去睡了。” 他说完之后就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朝着自己的房间挪动起步子。 “等…等一下!” 突然,池清叙叫住了他。 “假如,假如有一天,我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会来找我吗?” 她的问题,虽是一时兴起,但却是实话。 尽管李淳意明确说过,两个世界之间可以将穿越者当作媒介,反复穿越,但这种行为本身就伴随着意外和风险,没有受伤完全是侥幸。 所以池清叙一旦离开这个世界,若无特别的意外,便不会再返回。 这话一出,少年的背影僵硬地在走廊上顿住,突如其来的停滞不前,把池清叙吓了一跳。 “我是说假如…我瞎说的…你不要…” 少女语无伦次地补充道,可还没等她解释完全,少年却突然转过身来,神色惊慌又绝望地冲过来,将她抱进了怀里。 乔颂玉还是正在长个子的少年,身材没有楚留香高大。 再加上他才受了伤,整个人清瘦了不少,池清叙只觉得男孩的手臂和胸膛的骨头都硌得她生疼,却也烫的要命。 “不会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有我在,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义无反顾地赶到你身边的。” 乔颂玉的态度和语气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即使池清叙曾有一转念的想法,或许他是年少无知,一时冲动。 但这一刻,感受到对方胸口和手指传来的灼热,她却为自己的怀疑而感到一丝歉疚。 “假如你真的从我眼前消失,那便是因为我无能,我没有拥有能够保护你的力量。” 少女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她的心因为激动和惊慌,“哐哐”地在胸口来回地乱撞。 “可是你…你以后是一定要做庄主,要把环翠山庄…” 她的话还没说完,乔颂玉便截住了少女的话头。 “如果你期望我成为这样的人,那我只能跟你说一句抱歉。” “从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决定,要做一个能够保护你的人了。” ——糟了。 池清叙心下暗叫不好。 她发现自己开始头晕耳鸣,好像快要晕倒了。 乔颂玉说完这些,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把对方抱住了,他从不做这样出格的事情,所以脸和耳朵都烧的通红。 少年慌忙地撤了手,笨拙地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到了栏杆。 “我去睡了…” 他转过身,速度很快地跑向自己的房间。 “但我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我说到做到。” 正要进门的乔颂玉,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留下这样一句话后,便拉开门逃也似地钻进了屋里。 只留下池清叙,傻呆呆地站在门口发愣。 直到冷风从走廊的一边灌了进来,少女才想起自己还站在门外。 她轻轻地跺了跺脚,转过身进了屋。 -- 第104页 黑暗的走廊里,传来了男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qaq啊啊啊我永远喜欢这样热血冲动一往无前的少年!!!感谢在2020-09-27 14:36:22~2020-09-28 15:5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伞留香(30) 他在程家留了一会儿,直到程仪苼的脸和眼睛都被包扎妥帖,楚留香才放心地离开。 女人自从说完那个“滚”字,便一直再未开口,不管来替她包扎伤口的郎中询问什么事情,她都像个哑巴般一言不发。 而楚留香留在那儿,除了叹气,什么都做不了。 他折回客栈后,本想早些休息,却不想撞见了乔颂玉和池清叙在门前聊天。 那种少年人的热切和坚韧,受稚嫩的冲动所支配,只为了守护某一个人的想法,已不是楚留香这样的年纪应该有的了。 待到两个人分开,楚留香才在黑暗中转回了自己房间,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他本以为自己整夜都会被噩梦缠身,即使袁听澜不会出现在梦里,至少也会看到程仪苼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但没想到的是,楚留香的梦里,一直是池清叙那张甜蜜又爽朗的笑脸。 大约是因为这样,男人睡得并不安稳,少女的声音一直断断续续在他耳边浮动着,宛如印在水里般模糊不清。 所以天还没亮,楚留香便早早醒了。 男人从来都觉得自己是洒脱到极致的人,不论是石秀云,还是华真真,自己都问心无愧地能做到温柔礼貌的告别。 但池清叙… 想到这儿,楚留香笑得颇有自嘲的意味,此时此刻的自己,产生了一种想为了她永远留在对方身边的冲动。 这种的楚留香,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晌午,袁听云和众人告别后,便乘着马车离开了京城,程仪苼的事情一旦了结,她便没有必要,也没有心情留在这里了。 自然,高亚男和谢予青也一起离开了京城,据说过不了多久,谢予青便会去华山提亲了。 不过这件事,池清叙并没有告诉胡铁花。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那个夜晚之后,都顺利地尘埃落定了。 除了楚留香自己。 这边,少女刚刚吃完午饭,正要回去睡一个舒服的午觉,没想到,却被站在门口的楚留香拦了下来。 “你们怎么都喜欢把我拦在门口说话呢?”池清叙有点无奈,“还偏偏要赶在我想睡觉的时候,是故意的吗?” 楚留香想起昨天晚上偶然撞到的一幕,朝着女孩笑了笑。 “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睡觉的,”男人下意识地摸着鼻子,“就是想来问问你,碎片的事情怎么样了。” 池清叙一面拉开屋门示意男人进屋,一面平静地回答道:“我还没有找,若是碎片出现,就必须要通过那个阵法回家去。” “但我还有点事情没想明白,所以大概还要再留一下。” 楚留香没想到,池清叙口中的“回家”,居然是通过法阵,而不是车马,但他不动声色,脸上也并没有露出疑惑的神情。 江湖这么大,总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某种程度上,男人早就见怪不怪。 “那我的问题,你已经有了答案吗?” 楚留香坐在桌前,用那种极其熟悉的,温柔又清澈的眼神望着池清叙。 他的鼻梁高挺,漆黑又浓密的睫毛挂在眼睫上,任谁看去都会被这张脸蛊惑。 即使像池清叙这般清醒的女孩子,望见这张脸,白净的脸颊也印上了两团单薄柔和的红色。 香帅并不着急接着问下去,他说完后,端起面前的茶杯,低下头无声地啜了一口。 “在我回答之前,我也有问题要问问你。” 池清叙发觉自己若是对着男人的眼睛,便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只能背对男人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慌乱的心绪,问出接下来的问题。 “如果我要你跟我走,而且以后很难回到这里来,你愿意吗?” “还有,”少女的语气变得很严肃,“你以后的日子,也许将再也没有和胡铁花一起行走江湖的机会。” “你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女人,但却只能将我放在心上。” “纵使江湖中有再多需要你仗义相助的人,你也没办法像现在一样帮助他们。” “和我在一起之后,你将很难看到这里的风景。” “这样一来,你还愿意吗?” 终于把心里的疑问一口气问了出来,池清叙像是做完了一件极重大的事情,呼吸变得轻缓了不少。 坐在她对面的楚留香,明显是被少女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愣住,僵在那儿沉默了良久。 池清叙的冷静和清醒,让香帅感到讶异。 “我愿意。”男人放下了茶杯,说道。 “…你确定吗?”池清叙不可置信地反问起男人来,这些事他若是能做到,程仪苼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我确定。” 楚留香的眼神很是坚毅,可语气中却包含了零星的迟疑和犹豫。 这细微的区别,池清叙敏感极了,自然听得出来。 她笑了笑,圆圆的眼睛里盛满了楚留香熟悉的俏皮和可爱。 -- 第105页 “我反而觉得,你不适应这种生活。”池清叙说道,“你不应当去过这样的生活。” “清叙,我是认真的。” 他有些急切地握住了少女的手,想解释些什么。 “我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心,”少女的语气中,多了些释然,“只是我不能做第二个程仪苼。” “我也清楚,你绝不会像对待程仪苼一般来对待我,但我却不愿意折磨你。” “若是我逼迫你同我一起回去,去过普通平静的生活,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怨恨我,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现在就避免这样的可能。” 楚留香听罢,嘴唇和喉结都不忍地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沉默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这就是我的回答,”少女提着茶壶,帮男人将空空的茶杯续满,“也许我们做好朋友,会更加合适一点。”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异常温柔从容,不带有一点多余的冲动和急躁。 楚留香明白,这是少女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而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无力改变。 他发现,这些话虽残忍,却是实情。 在过去的许多年,男人陷入过各种各样的与女人有关的烦恼漩涡中。 有时候,他害怕对方对自己过于执着,乃至于死缠烂打,自己一向不喜欢对女人粗鲁无礼,对这样的人总是无可奈何。 而有时候,他又唯恐对方对自己太洒脱,像石秀云一般,能够轻描淡写地跟自己告别。 对于这样的女人,尽管楚留香没有浓烈的爱,可他的愧疚感和失落感却很难散去。 但在今天,楚留香第一次在感情中尝到了爱而不得和无能为力的痛苦。 尽管他爱极了池清叙,也愿意和她远走高飞,但假如深入去思考两人平淡又温馨的生活图景,并与江湖彻底告别,男人却从心内生出了一些胆怯。 多奇怪,自己明明爱着对方,明明还有无数种可能,两个人却还是站在了分岔的路口上,选择了最疏离的可能。 “干嘛摆出这副表情呢,”眼见男人的眼神和表情都带着点黯淡,池清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起来。 “你可是楚留香,江湖上有那么多姑娘都对你一见倾心,至今难忘,我只不过是个短暂的意外而已。” 怪异的是,楚留香却还是一言不发。 池清叙看惯了男人温柔的笑脸,体贴周到的处事方式,眼下这样缄默又尴尬的氛围,着实让她觉得浑身难受。 “你不要这样…” 少女叹了口气,转过身将茶壶放在桌上,她发觉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便拿起剪刀,想去剪一剪烛芯。 突然,男人放下了茶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快步朝着池清叙走了过去。 还没等她回过头,楚留香已伸出手,从身后轻柔地抱住了少女。 他身材高大,愈发衬得池清叙身材娇小,男人低下头,还能看到女孩落在自己胸口的乌黑发丝。 “你不是意外,”他虽是笑着开口,想假装云淡风轻,可语气里却充满了悲凉和失望。 “我将永远无法忘掉你,永远无法忘掉你。”楚留香喃喃地重复着,将手臂收的紧了许多。 池清叙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口,也感受到了对方沉稳又缓慢的心跳声,这声响透着沉重又密集的悲伤,像是潮湿林地里的晨雾,压得人喘不过气。 说完这些话,楚留香便慢慢松开手臂,退了几步转过身不再去看少女的脸。 接着,他果断地拉开屋门,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而池清叙还懵然地站在屋里,烛台里的蜡烛,忽明忽暗地摇动着,融化的蜡油,冷不防滴在了少女的手背上。 “嘶——” 池清叙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猛地缩回了手。 她心里弥漫着无处可躲的酸楚,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 望着法阵中间的碎片,池清叙坐在地上,愣了好半晌。 纵使她之前想得多么清楚明了,但面对这样需要决断的时刻,却还是会犯难。 之前乔颂玉的那一番话,着实把池清叙吓了一大跳,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心意居然那样热烈隆重,少女既感动,又觉得难过。 他深爱自己,所以无论自己去到哪里,他都会赶来,所以自己才更加不能自私地占有乔颂玉。 他本应该是环翠山庄大有作为的少庄主,应该接受着江湖中人的尊敬和喜爱,平安快乐地活下去。 池清叙觉得自己不应该剥夺乔颂玉的自由生活的资格和熠熠生辉的未来。 “算了…算了…” 少女低下头,用手绢掩住不断涌出泪水的眼睛。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道,“总有一天,他会忘记我的。” 想到这里,池清叙咬了咬嘴唇,还是站起身来,将包袱和竹伞背在身上,用地上的碎片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随着鲜血滴进法阵里面,少女的视野逐渐被一片赤红覆盖。 她摇摇晃晃地在法阵中间站定,把眼睛闭了起来。 朦胧中,少女听到自己的屋门被人粗暴地撞开。 接着,她落进了一个滚烫又瘦削的怀抱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入了小少爷股的小可爱们即将一夜暴富!冲鸭! ☆、伞留香(31) -- 第106页 后面的事情,池清叙就不太记得了。 她被乔颂玉抱进怀里时,全身的内力也同时被法阵吞噬掉,整个人陷入了失重般的昏迷。 失去意识之前,少女最担忧的,便是乔颂玉的安危。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如此草率地闯进法阵里,不知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心里实在难安。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池清叙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被送到了偏僻村庄的一处野地里。 这地上杂乱无章地长满了深绿色的杂草,扎得她脖子发痒。 而乔颂玉就躺在她的旁边,他闭着双眼,胸膛没有起伏,看起来如同死去一般。 池清叙见状,心下暗道不好,慌忙伸出手指探了探少年的鼻息。 “唔…还好。”她自言自语道。 万幸,乔颂玉还活着,只是晕了过去。 女孩松了口气,双手穿过乔颂玉的腋下,费力地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靠在一旁的大树上。 “幸亏他变瘦了,”池清叙叹了口气,“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拖得动他。” 做完这些,少女将自己身上的包袱和竹伞解了下来,统统挂在乔颂玉的背上。 她蹲下身,仔细地打量着少年。 大约是最近在养伤的缘故,他很少出门,所以本来白皙的皮肤,现在泛着病态的青白。 再加上乔颂玉眼下的乌青,看起来如一张白纸般脆弱。 少女温柔地用手整理着对方的衣衫,还用手绢将他脸上的灰擦得干干净净。 “好啦!”池清叙满意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感叹道,“这样就挺好的。” 做完这些,少女背过身去,双腿猛地发力,摇摇晃晃地将乔颂玉背了起来。 “这也太沉了….” 一个大活人的重量堂而皇之地压在了她的身上,池清叙虽是习武之人,四肢有力,但想要背起一个男人,终究还是要费很大力气。 池清叙半低着身子,左脚拌右脚地朝前走着,好在地面没有污泥和水坑,还不至于跌倒。 天渐渐地黑透了,池清叙背着乔颂玉一点一点地朝着光亮处缓慢地挪动着,纤细的手脚因为用力过度,开始微微发抖。 不知走了多久,池清叙终于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村子,来到了集市上。 “有人就好办了。” 少女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弛了一些。 她转过头,将四周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终于在几家店铺的夹缝中,找到了驿站。 那家驿站门面虽小,但远远看去还算是干净。 “带我去天水山,”池清叙一面交待车夫,一面把乔颂玉费力地塞进狭小的车厢里。 “价钱好说,快点跑到就行。” 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盘上,她说话做事也开始得心应手起来。 听见天水山这三个字,车夫下意识地想拒绝这单生意,一来路太远,要费精神,二来那里戒备森严,普通人不能随便闯入。 想到这儿,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池清叙的衣着谈吐,确定这个大小姐绝对非富即贵,随即放下心来。 “两位坐稳了,”车夫招呼道,“我这马可跑得飞快。” 本来,池清叙还将车夫的话当成是自卖自夸的玩笑,结果马车一跑起来,她耳边便被“嗡嗡”的风声灌满了,头被迫晃来晃去,差点撞到车顶上。 自然,旁边的乔颂玉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身体随着车子疾驰的节奏东倒西歪,好几次都差点从座位上滑下去。 无奈,池清叙只能扶住乔颂玉的身体,帮他稳住重心。 马车跑了一个半时辰,终于赶到了天水山山下。 池清叙被颠簸的马车弄得头晕脑胀,若不是来之前她什么都没吃,只怕当场就要吐出来。 山脚下立着两个守卫,虽然再过一会儿就是她们换班的时刻,但两人并没有松懈的打算。 察觉到黑暗中行进的人影,她们便警惕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什么人?敢乱闯天水门?” 见对方不说话,她们愈发紧张起来。 “是我啦…”池清叙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 虽然能听得出这语气里的疲倦,但她最终还是平安回来了。 “大小姐?!是大小姐回来了吗??” 池清叙是天水门从上到下的宠儿,她只要出声说话,即便不露面,也绝没有人会认不出。 “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两个守卫语气里满是喜悦,少了池清叙的笑声,这几个月的天水门从里到外都死气沉沉。 她们急急忙忙地迎上来,才发现大小姐的背上,还驮着一个男人。 “这…” 天水门里全是女人,自然也不允许男人随便造访,两人犹豫地对望了一眼,还是决定先将乔颂玉从池清叙的背上拉了下来。 “这个是我的救命恩人,”好像清楚两人的心思,少女语调平静地解释道,“若是没有他,我现在可能已经是具尸体了。” “还得辛苦你们帮他找个房间安顿下来,再喊个郎中给他看病,绝对不要怠慢。” 池清叙很少有这样严肃的神情,听罢这些话,守卫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安排妥当。 尽管带男人回来违反了师门的铁律,但既然他有恩于大小姐,还负了伤,也不能放着不管。 -- 第107页 “你们悄悄地就好,不必惊动其他人。”她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把竹伞打开,看样子是打算直接飞回自己的住处。 池清叙小时候最先学会的就是轻功,并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赶路的时候可以省点力气。 大小姐一直喜欢用这种办法偷懒,这一点,门派上下也无人不知。 现如今她带着碎片平安回家,对于门派上上下下的人来说,是一个值得庆祝的好消息。 而乔颂玉,也被妥帖地安置在了潮汐谷角落的一处厢房,里面干净整洁,一看便知是特意收拾过的。 若说有什么不妥当,那便是这个房间的位置实在是太过偏僻,莫说用两条腿走,即便是用上池清叙特殊的赶路方法,也需要飞好久。 可能这就是天水门对于男人的特殊安排吧。 第二日的午后,乔颂玉终于醒了过来。 他身上盖着一条极薄的蚕丝棉被,被面上还绣着不少的花。 屋内的茶几上,放着一只碧绿色的药碗,颜色通透,好似刚从绿色的湖水中捞出来。 茶几旁,立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铜制香炉,里面的烟雾轻柔地钻出来,漫无目的地散在了空气里。 整间屋子被初夏的日光包裹着,地面上铺满了细碎的,如梨花一般的柔美光斑。 少年揉了揉太阳穴,迷茫地坐起身来,这里的一切,都让他陌生。 乔颂玉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看到池清叙房间里冒出红色光芒的那个瞬间,回想起之前少女问过的问题,他心中马上升起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所以,那时候的乔颂玉,想也不想地冲进了池清叙的房里。 后面的事情…… “不对!”他甩了甩脑袋,慌张地从床上跳下来。 从刚刚醒来,乔颂玉就没有看到池清叙,甚至连个影子也不见。 “不会出事了吧?” 他怀着极恶劣的预感,连忙推开门,准备出去找人。 谁知,门外却是大片茂盛的花田,色彩鲜艳复杂,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片花田中间只有一条供人通行的羊肠小道,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烟的样子。 少年此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连手指都在发抖。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要去哪里找她。” 他捏了把汗,却无退缩的意思。 只要是个池清叙有关的事情,乔颂玉的决心向来说一不二。 正在这时,他冷不防被一枚石子打中了后脑勺。 少年警惕地转过头,却在房顶上看到了躺着晒太阳的池清叙,她娇俏的鼻尖上,停了一只蝴蝶。 “你怎么还在发呆?”少女的语气很是无奈,“是不认识我了吗?” “清叙…?”少年愣了愣,问道,“这是哪?” 这时,池清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向乔颂玉解释过事件始末,也没有说明现在的处境,难怪他会一头雾水。 “这是我家,天水山。”池清叙笑着指了指面前潮汐谷中一望无际的花海和远处的绵延起伏的青翠山峰,语气里充满自豪。 “你家?” 乔颂玉彻底傻在当场。 且不说少年绞尽脑汁也没有想起天水山究竟在哪里,就连心上人的身份,也让他彻彻底底地大吃一惊。 乔颂玉曾经猜测过,池清叙的也许是富家大小姐,又或者是某位世外高人一直当做掌上明珠的小女儿。 若是按照这样的设想,他还尚有把握向池家提亲,让长辈们放心。 万万没想到,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 现在看来,自己这环翠山庄少庄主的名号,实在是不值什么。 “你怎么啦?睡傻了?” 池清叙从房顶上跳下来,担忧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还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叫人给你看看?” 听到少女的声音,乔颂玉勉强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 “你家,也太大了点…”少年无措地挠了挠头,“不会迷路吗?” 站在旁边的池清叙,被他这幅笨拙的模样逗得大笑起来,自从和他长久相处后,少女便发现,乔颂玉的身上少了许多不近人情的傲气,有时反而还很是迟钝。 “嗯…你可以理解为,这里是像华山派、点苍派一般的武林门派。” “我呢,就是门派掌门的女儿。” “不过我们门派只收女弟子,而且收得大多是可怜的女孩子,你是除了我死去的父亲之外,第二个来到天水山的男人。” 少女一面解释,一面仰起头,自由快意地嗅了嗅空气中的花香。 看得出来,她心情特别好。 而乔颂玉像木偶般,愣愣地立在原地。 这比喻实在是太过真实贴切,导致少年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你怎么不说话?”池清叙皱着眉,“难道你反悔了?不愿意跟我回来吗?” 发觉女孩语气中隐约带着怒火,乔颂玉赶紧摇了摇头,澄清起来。 “不是…”他低下头,有些失落地说道,“我早就决定不管你去哪里,我也要去哪里了。” “只是,你在这里生活得这样好,就算没有我…” 这语气,像是找不到家门,被丢下的可怜狗狗。 “你在说什么胡话?” 池清叙生气地将竹伞倒转过来,用力地敲了敲少年的头顶。 -- 第108页 这一敲力度极大,他吃痛地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没有你,我就死在齐盛的手里了,根本活不到今天。” “你不允许我消失,我也不允许你自怨自艾,听到了吗?” 少女叉着腰,语气真挚又娇俏地警告道。 对于此刻的乔颂玉来说,池清叙这番话,的确是最好的安慰剂,他脸上那种青涩的怅然若失和无伤大雅的伤感,被少女魔法一般的语言,驱散得一干二净。 “你快点回去洗把脸,把衣服穿好。”池清叙将竹伞收了回去,有条不紊地指挥道。 “等下我要带你去见掌门,这样邋里邋遢,铁定要被她骂的。” —————— 每到冬天,楚留香总喜欢多喝上一点酒,暖暖身子。 他虽不至于像胡铁花那样毫无形象地喝到酩酊大醉,但微醺的感觉就像飘在云朵里般,让人上瘾。 失去心爱的人之后,喝酒便成为了香帅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慰藉。 距离池清叙离开,已过去了数月,当然,乔颂玉也跟着她一起离开了。 这份异于常人的执着和难以冷却的热血,让楚留香佩服,也让楚留香羡慕。 而他自己,将永远沉溺于被失去和错过支配的痛苦中,继续故作潇洒地生活下去。 据说,谢予青和高亚男的大婚典礼将于立冬的时候在苍山举行,因为高亚男见惯了华山的白雪漫天,所以她坚持要去看看四季常绿的苍山。 点苍派的青年才俊与华山派【铁仙姑】得意弟子的婚事,不论在谁看来,都是极为登对的天作之合。 甚至在接连大醉了三四天的胡铁花看来,也是如此。 他在每坛酒的坛子上面,都贴了一个红彤彤的“囍”字,喝完后便抱着空坛子呼呼大睡,就连楚留香也叫不醒他。 但香帅却不忍心调侃自己的老朋友,因为某种意义上。他的境遇和胡铁花一般无二。 这日,楚留香照旧在自己常常光顾的酒楼里吃饭,他是这里的常客,所以伙计为他上菜的速度也快得异于常人。 旁边桌上坐着两个人,他们穿着油光水滑的咖啡色皮袄子,头上也严严实实地盖着一顶狐狸毛帽子,显然畏寒极了。 他们刚刚点完菜,便迫不及待地聊起了天。 “我听老孟前两天说,环翠山庄的老庄主,要把山庄传给他的小女儿了。”男人说着,将帽子摘了下来,搓了搓自己的光头。 “不会吧?”坐在他旁边的大汉很是意外,“我记得他不是有个特宠爱的儿子吗?叫乔什么来着……?” 他苦恼地抓了抓头,似乎对自己差劲的记忆力很是不满。 “人家又不打算留在山庄。”男人撇了撇嘴,仿佛在嫌弃自己的同伴消息不灵通。 “听说…那个小少爷爱上个漂亮姑娘,要跟人家行走江湖,所以不愿意继承山庄了。” 大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说道:“真是糊涂啊,这么大的家业,说不要就不要了?这要是我…” 还不等他发散思维,后面的话就被光头男人不留情面地打断了。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倒霉的德行,你配吗?”他压低声音,张嘴嘲讽道。 “小少爷明天要在山庄举行大婚典礼,”男人拿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滚烫的茶水。 “我倒挺想去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能把这小少爷迷得七荤八素的。” 两人后面说了些什么,楚留香已听不到了,他望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索然无味地放下了筷子。 窗外,北风刮得愈发紧了起来,像是即将要降下一场大雪般,锥得人脸皮发麻。 —————— 大婚典礼前两个时辰,池清叙和乔颂玉已早早换上了喜服,窝在屋里聊天。 因为两人早在天水山成了亲,所以这次的典礼也不过是礼节性的过场。 “我能不能不带这个玩意儿啊?”池清叙小声地向乔颂玉撒着娇,“这也太重了,顶在头上,怕是脖子要断了。” “我娘说这个是我们家什么家传的金冠,”乔颂玉把头凑近头冠,仔细观察了起来。 “这里面挂了很多宝石,所以特别重。” 纯金的头冠上,围绕着一圈又一圈雕刻精细的牡丹花丛,上面镶满了湖绿色的松石和明亮的红蓝宝石。 而头冠的中央,雕刻了一只身姿婉转、雍容华贵的凤凰,这凤凰的底座,也是用纯金打造的。 乔颂玉观察了半晌,终于想出了好办法。 “这个底座,我能把他取下来。”少年说着,便露出了狡黠的笑脸,“你等等,我去拿工具。” “那怎么行!”池清叙猛地拉住他的袖子,急切地问道,“这么贵,弄坏了怎么办?” “放心啦,”少年伸出手刮了刮新娘子的鼻子,笑着安慰道,“我既然能把它取下来,也能给它安上去,而且保准不会被人发现。” “何况,你到时候盖好盖头,肯定不会被注意的!” 乔颂玉说完,便轻手轻脚地拉开门,溜了出去,留下池清叙一个人在屋里,百无聊赖地盯着眼前这个华贵的头冠。 窗外的北风凛冽地擦过枯瘦的树枝,声音也显得更加寒意十足。 突然,少女听到了一阵极好的萧声。 -- 第109页 这萧声清丽洒脱,余韵悠然,好似在春天的原野上一飞冲天的白色鸟儿,翅间流淌的绿色的风。 多亏了这萧声,肃杀的冬日,仿佛也多了点温暖的希望。 池清叙放下手里的头冠,不由自主地推开窗户,想要寻找那萧声的源头。 但令她惊讶的是,窗外除了几颗枯树,什么都没有。 少女悻悻地叹了口气,准备将窗子合上。 这时,一阵好闻的郁金香香气顺着窗户的缝隙飘进了屋内。 在冬天这样荒凉寂寞的时刻,能闻到如此芬芳的花香,池清叙的心情无意识地好了起来。 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 少女目光未及的远处,站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将手中的玉箫揣进怀里,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冷风吹得麻木的鼻尖。 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躲藏了一夜的大雪,在这时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楚留香和胡铁花都在感情这件事上做了相同的选择,说明他们俩本质算是一类人,这两个大男人才是最配的!(不是) “有的人血里有风,注定就要四处漂泊的。” 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实在是太恰当了,没有相守一生的人,肯定会变成他的白月光滴~ 最后,祝大家中秋国庆,双节快乐! ☆、叶与花(1) 夕阳低低地沉到了水底,橙色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 “含烟,你一定要去吗?”男人不住地叹着气,他额前散落着几缕失魂落魄的黑发,但他却忘记梳上去。 那双锐利又深邃的眼睛,像箭一般定着女人的双目。 “你我已经订婚,实在不必去做这样危险的事。” “清音派本不缺钱,就算有什么麻烦之处,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你…” 男人讲着讲着,语气也焦急了起来。 而坐在一旁的花含烟,却不为所动,她生得一双完美无缺的脸,完美得甚至没有人能凭空想象出来这个女人真实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温柔却又饱含坚毅的神情,如同朦胧云层中闪烁不停的星辰。 花含烟这幅样子,即使在女人看来,也一样惹人怜惜。 “我不是为了钱。”她咬着嘴唇解释道。 “我只是不愿意像金丝雀一样,从一个笼子,跳进另外一个笼子。” “笼子?”男人愠怒地质问着女人,“难不成嫁给我,就等于把你关进笼子?” “秦枫,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花含烟的语气依旧很和缓,她不常生气,语调也常如玫瑰花蕾般娇嫩柔软。 “自从我出生到现在,便一直待在这儿。” “我们虽从小就相识,但就连婚事也是门派长辈替我们安排的。” “这十几年,我几乎没有为自己做过主,”她惋惜地说道,“但这次,我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屋里的空气被女人的这番话冻结到冰点,秦枫缄默了良久,最终妥协般地将手覆盖在了女人的手上。 “我听你的。” 说完这话,他就站起身来,面色不佳地离开了。 看得出,秦枫心情很差。 花含烟虽愧疚,但却不得不承认,把这些话说出来之后,她轻松了许多。 天色已晚,若在平时,清音派的长辈们肯定会强留秦枫住下的,但今天,他自己大约也没有心情。 花含烟叹了口气,转过身将发髻上的朱钗首饰全部取下来,“丁零当啷“几声,随手丢在桌上。 墙上挂着一把紫檀木制成的月琴,这是花含烟无聊时的消遣,也是她的武器。 清音派人人都会乐器,尤其擅长将内力融合在乐声中。 这类招式虽比不上刀剑凌厉,但一旦真的用出来,不但折磨人的心智,也相当致命。 “明天要走的话,还是先把它收起来吧。”这样想着,她站起身来,将月琴取下来,用绒布妥帖地包好。 接着,花含烟开始收拾行囊。 起初,她将自己的决定公之于众时,清音派的长老们口径一致地表示了反对。 有的人是不舍得花含烟受苦,而有的人则是不赞成她背负着与泰山派的联姻,做如此草率的决定。 “快要成婚的新娘子还要到处乱跑,像什么样子!” “若是泰山诸人以为我们门派规矩不严,可怎么好?” “女孩子不要瞎折腾,安安心心在家等着秦公子来娶你就是了。” 这些教训,花含烟听得耳朵起满了茧,早已不胜其烦。 身为现任掌门最小的妹妹,花含烟有很多不得不守的规矩,也有很多万万不能出口的话。 外人看她,自然是风光无限,但个中辛酸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还好,掌门考虑再三,还是同意了花含烟的决定,这样一来,门派长老们也只能悻悻地闭上嘴巴。 夜里,她心下忐忑,翻来覆去睡得很是不踏实,几次睁眼醒来,都条件反射地探出头去,想看看天究竟亮了没有。 好巧不巧,去到那边的世界之后,花含烟才发现那里居然还是黑天。 虽然一整晚都没睡好,现下倒是不必特地调整状态,想到这儿,花含烟的心情好了不少。 -- 第110页 她很少出远门,记忆中仅有的几次便是幼年时期和哥哥一起参加其他武林门派的活动,成年之后,除了替哥哥出去办事,就整日待在家里闭门不出。 不但如此,花含烟只要离开清音派,不论去哪里都会带着面纱,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也是门派长辈们的要求。 “女孩子不要抛头露面,不要总是外出惹人注目,否则容易招来麻烦事。” 这要求虽不会强求门派里的其他女孩,但花含烟作为掌门的妹妹,却更加需要遵守的。 所以,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面纱扯下来塞进怀里。 天知道,无论寒暑,脸上都若有似无地盖着一层东西,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自由的感觉真好啊…” 花含烟伸了个懒腰,像孩子般雀跃的心情,抑制不住地从嘴角的弧度中溢了出来。 法阵将她传送到了一个僻静巷子的深处,这里零零散散地分布了几户人家,但夜已深了,此刻更是连人影都没有。 几只昏暗的灯笼挂在廊下,随着风的节奏轻轻摆动着。 若换了旁人,孤身一人在这样前后幽深、漆黑无比的巷子里,只怕不手脚发抖,心里也要发毛的。 但花含烟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越是应该害怕的时候,她反而勇气十足。 女人背着琴,缓缓朝着巷子的另一头前行着。 约摸走了半刻钟,花含烟终于看到了巷子尽头的光亮,再加上隐约的人声,她觉得自己似乎终于要走出这样遥遥无期的黑暗中了。 突然,她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流里流气,说话时舌头下面仿佛压了一块石头,需要将它顶出嘴巴一般费力。 “小娘子这么晚出门,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花含烟死死地盯着这几个人影,想瞧清楚他们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个漂亮的哑巴?” “哑巴不会喊出声,挺好的不是?” 那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调戏还不算,甚至伸出手,下流地揉捏着女人的脸颊和肩膀。 “他们……是在调戏良家妇女?” 花含烟虽不常出门走动,但这点常识还是了解的,身为女子,最看不得这种龌龊事。 她很少生气,但也不得不承认,看到这个人的遭遇,心头的火气早就窜了八百米了。 “不过,这样直接冲出去,未必会有很大胜算。”花含烟躲在暗处谨慎地思虑片刻,还是将后背上的月琴取了下来。 接着,女人踮起脚尖,身子便轻盈地腾了空,像片羽毛一样落在了附近低矮的房顶上。 她将琴抱在怀里,左手摁弦,右手则轻柔地垂下,有节奏地拨动着琴弦。 霎时,如同潺潺溪流般流畅清灵的琴声,流进了人们的耳朵里。 花含烟掌握着力度,却丝毫不放松神经。 “谁在弹琴???” “哪里来的声音??” 倚在巷子口的两个流氓惊讶地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他们四处张望着,想找到声音的源头。 但巷子一片漆黑,只有单薄的风在身边钻来钻去。 “是那边青楼里有人在唱歌吗?”其中一个男人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问道。 “不是吧…我听声音,是从巷子那边传过来的。” 第一段和弦奏完,两人还能勉强地交流一下。 待到三段简短的和弦弹奏结束,这两个登徒子已经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而鲜血从他们的耳朵里缓缓流出。 花含烟的力度拿捏得极好,既不会伤人性命,也能给出点惩罚和教训,让他们不敢再犯。 她远远地看着,确认两人暂时失去了活动能力之后,才从屋顶上跳下来。 “糟了…” 花含烟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最为关键的事情。 ——那个可怜的姑娘,是不是也受了伤呢? 这种程度的内伤,自己绝对能帮对方治好,可她本就无辜,若是真的受了伤,岂非自己的罪过。 想到这儿,花含烟跑向女人的脚步也急促了许多。 “你没事吧?姑娘?” 她的手刚刚搭上那女子的肩膀,对方便转过头来,沉静地望着花含烟。 “她生的真美…” 仰头望着这个姑娘的脸,花含烟在心中不住地赞叹道。 瘦高的身材,白皙的面颊上镶嵌着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睛,这个女人的鼻梁极高,人中极深,再加上不弱于男子的身高,为这张秀美的脸平添不少英气。 她梳着好看的堕马髻,上面随意地插着一根凤头钗。 当然,最让花含烟惊喜的就是,这个女子胸口散发的金光。 阴差阳错,适才她的义举,居然救下了在这个世界里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 想到这儿,花含烟愉快地笑了,甚至忘了深究,眼前的女子是怎么抵挡住刚刚那浑厚内力的琴声的。 她实在太纯洁,又太单纯。 而这女子望见花含烟的脸,一向平静如水的脸上,竟露出了罕见的惊讶。 花含烟挽着一个垂髮分肖髻,头顶上挂着两朵镂空的金色莲花,而自耳后垂下的一缕青丝,用薄青色的丝带系着。 她穿着淡红藤色的长袖外衫,里面轻薄的纱衣轻缓地印出了女人的凹凸有致又柔软纤细的身体轮廓。 -- 第111页 她的脸也同她的身体一样完美无缺。 白净又细腻的脸似乎只用一只手就能盖住,而那双眼睛,水盈盈得如同还没盛放的洁白梨花。 这样的面容,不论是哪里多一点,又或者少一点,似乎都将破坏这秾纤得中,修短合度的美。 这样的美人本就是世上少见,但花含烟的面庞、身体、乃至于声音,都与曾经叱咤武林,如今却销声匿迹的魔女无甚区别。 女子愣了半晌没说话,倒吧花含烟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姑娘?”她紧张地拍了拍姑娘,担忧地问道,“是不是我刚刚下手太重,让你哪里不舒服了?” 女子正要开口,红唇张开一半,却生生地闭上,用摇头代替了回答。 “那就好,”花含烟温柔地笑道,“本想救你的,要是伤了你,就麻烦了。” 见对方不说话,她犹疑地问道:“姑娘姓什么,若是方便告诉我,我也好称呼呢。” 被救下的女子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回答道。 “我姓叶。”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各位小可爱戳主页预收嗷~~ 《小白花女主黑化了[快穿]》 乔颜在暴雨夜捡回家了一只浑身被血痂糊住的小猫,但没料到它的真身居然是地府的命运之神... 神说,会把乔颜变成一夜暴富的人上人,但前提是要帮自己把这段时间落下的工作做完…… 所谓命运之神,便是替地府的冤魂们改写人世命运,让他们放心投胎的职业。 被重男轻女家人葬送一生的纯洁少女、被假嫡女亲手送上断头台的娴淑真嫡女,被心机白月光抢走影帝老公和孩子的温柔娇妻… 了解完委托人的历史后,乔颜愤怒地撸起了袖管。 “为什么非要做小白花?我不黑化谁黑化!” 友情提示:【对待恶人,女主的字典里没有“心慈手软”这四个字】 【轻松快乐苏爽文,不一定每个世界都有CP,但每个世界都会做正道的光】 ☆、叶与花(2) 女人的声音似乎比普通女子来得低沉沙哑,花含烟本还有些讶异,但回想她刚刚的遭遇,这样突兀的变化也在情理之中。 “你姓叶,我姓花,我们的姓倒像是一对姐妹呢。” 花含烟笑得眉眼弯弯,本来妩媚的眼波散发出一点温柔的气味。 叶姑娘看着她的脸,也笑了笑,没说其他。 “我送你回家吧?”花含烟神情严肃地提议道,“这种黑黢黢的地方,你孤身一人实在太危险了。” 她暂时还没想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好跟在叶姑娘的身边,但在花含烟看来,这人并不像是坏人,貌似也挺好相处。 “我家就在前面,”叶姑娘点了点头,“若是方便,那就麻烦你了。” 说罢,叶姑娘就抬起腿,朝着巷子外走去。 若是光线再明亮些,花含烟便能看到,她的脚也比寻常的女子要大一些。 走出巷子后,叶姑娘朝左边拐去,花含烟见状,便也背着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面。 “姑娘姓花对吧?”她说起话来语速不算快,可见性格很是冷静谨慎,“这姓倒是少见呢。” “对的,我叫含烟。”花含烟毫无保留地自报了家门,在她眼中,叶姑娘就是自己在这里的同伴,坦诚对待是很有必要的。 “你今年多大?”叶姑娘继续追问道,“看起来,倒和我是同龄呢。” “下个月,我就满二十了。”花含烟回答道,“你呢?” “我同你一样。”叶姑娘勾了勾唇角,诚实地回答道。 两人边走边随性地聊着天,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目光。 突然走来两个身形瘦削高挑,艳光四射的美人,形单形只地在这条热闹的街上走着,就已经足够惹眼。 何况… “你们看,那个女的是不是,林仙儿…” “别瞎扯了,她要活到现在,起码也得四十岁往上,怎还会有这种轻盈姿态。” “万一人家保养得当呢?女人可都是会老的,活不到四十那叫短寿,你懂个屁!” 周围男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怀好意和猜疑的目光,在花含烟的脸上和身上来回巡游着,这种注视让她极其不自在。 走在前面的叶姑娘察觉到了花含烟的不适,她从怀里掏出一只暗绿色的丝质面纱,递给对方。 “带上,你太惹眼了。” 她望着叶姑娘手中的面纱,呆愣了片刻,还是接过来系在了脸上。 但此时,花含烟的心中涌出了一捧由温暖和失落混合起来的复杂情绪,宛如一条不知源头的浑浊溪水。 叶姑娘跟自己素未谋面,但却还算是很照顾自己,在这种完全陌生的世界,并非人人都和她一般好心。 可凭心而论,花含烟却并不想绑着这面罩。 前二十年,她早就受够了这一层无聊的束缚,甚至在刚才,少女还满怀着喜悦,自以为迎来了自由。 不过花含烟性子温软内敛,就算真的有不满和异议,也绝不会任性地宣之于口。 仿佛察觉到花含烟的失落和不悦,叶姑娘转过头,认真地安慰起了身边的女孩。 她的声调平静,格外有着润物无声的力量。 “你的亲人朋友难道没有说过,你长得很美吗?”她不疾不徐地一面走着,一面说道,“好看的人出门,若不做一点遮掩,便会太惹人注目。” -- 第112页 “若是你不会因此心下不舒服,这面罩不带也无妨,但假如你不喜欢那些探寻的目光,适当遮掩一下,也未必是坏事。” 这几句话虽简短,但奇迹般地,花含烟心中那股别扭又混沌的褶皱,被她轻缓地抚平了。 少女轻轻地伸出手,抚摸着脸上这道暗绿色丝绸的面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叶姑娘的头还没来得及转过去,余光便瞧见了花含烟的手。 她想起自家师父和朋友喝酒时,偶尔也会说起林仙儿。 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林仙儿的手,洁白纤长,如同羊脂玉雕刻的工艺品般,多一分或少一分,都会破坏这种美感。 想到这儿,叶姑娘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世界上当真有这样新奇的事情,一个二十岁的少女,却从头到脚都仿若是第二个林仙儿。 假如不是自己今晚偶然遇见她,只远远地望见一次对方的脸,自己也必然会大惊失色,以为那个女人又恢复了美貌,重出江湖。 两个人穿过这段热闹的街道,便拐到了另一条略微僻静的小巷,这里居住的人明显多些,廊下的灯笼无规律地密集排列着,散发着橘红色的温柔光芒。 叶姑娘将眼前的木门轻轻推开,示意花含烟也一起进来。 眼前的院落并不大,但很整洁,地上甚至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花含烟跟着叶姑娘的脚步,进了堂屋,里面没有点灯,只留下一片寂静的漆黑。 “你坐一下,我去给你倒点茶水来。” 叶姑娘说罢,便拿起桌上的火石,将蜡烛点燃后,又将它小心地放进纱制的灯罩里。 这样一来,花含烟终于看清了屋子的全貌。 屋里和外面一样整洁干净,陈设都很简单,但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里根本不像女人的房间。 花含烟认真地打量着四周,心中升起了略微不详的预感。 四周没有梳妆台,也没有铜镜和妆匣,半开的衣柜里,明晃晃地挂着几件男装。 “男装?…” 花含烟懵了半晌,又将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到了叶姑娘的身上,上下礼貌地打量了一下。 这时,她才发现,眼前的叶姑娘居然有喉结… 花含烟吓了一跳,竟傻呆呆地用手去摸自己的脖子,不出意外,那里自然是一片平坦。 “你…你…”花含烟结巴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了。 纵使是再大胆的少女,夜里和一个疑似有女装癖的男人待在一起,心里也会发毛的。 但眼前的少年却并不慌张,他将温度刚好的茶水递给花含烟后,便压低声音命令道:“你闭上眼睛,我要变身了。” “变身???” 花含烟心里的讶异和疑问还没来得及张口,对方的手却牢牢地盖在她的眼睛上。 “听话,我不是坏人。” 少年的手很温暖,被秋风吹了太久,还带了些干燥。 他的声音和语调都像这双手一般,害得花含烟不得不放松警惕。 不消半刻,少年就利落地将女装换了下来,还把头发束得整整齐齐。 去掉了那些女性化的饰物和衣着,叶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绿色树木般的生机勃勃,他眉眼浓郁,唇红齿白,仿佛脉搏里跳动的并不是血液,而是春日的湖水。 “叶姑…不对,叶公子,”花含烟谨慎地问道,“你是喜欢穿女装吗?还是…” 这样的世道,无论怎么看,男儿身都比女性的身份更安全。 花含烟字斟句酌,问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惹得戳中少年的痛处,害得他不高兴。 叶开被她的态度逗得“噗嗤”一声,坐在桌前哈哈大笑起来。 “我换成女装,是为了找一个朋友。”他耐心地解释道,“这不是我的爱好,只是为了方便罢了。” “还有,以后不用叫我叶公子,叫我叶开就好,木叶的叶,开心的开。” 说完这话,叶开露出了他一如既往爽朗的微笑,不论男女老少,都会被他的笑容感染,从中获得快意和安慰。 花含烟盯着叶开瞧了一会儿,竟没发现自己的脸也无知无觉地烧了起来。 “你刚刚说,你在找一个朋友,”她紧张地摩挲着月琴外面的绒布袋,问道,“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即使叶开一向料事如神,听到花含烟的话也免不了露出疑惑的神情。 人向来都是趋利避害,若是有麻烦,铁定会避之不及,而花含烟跟自己相识不过一个时辰,居然主动要求帮忙? “老实说,我从家出来,是为了找一样丢了的东西,”少女紧张地解释道,“根据族中长辈的卦象,我顺着那个方向,就找到了你。” “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救你的!我先前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人,是你…” 越解释反而越混乱,花含烟有点焦急地揉了揉脸,拼命地想着合适的,能够让叶开理解的措辞。 “我知道,”叶开的声音温和极了,“即使我只是个普通人,你也一样会救我的。” 他说着,又将空了的茶杯续满,递给花含烟。 “既然这样,我就不得不拜托你来帮我了。”叶开善解人意地说道。 “今天已经晚了,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在这里住下,我去旁边的厢房睡,明日起来,我们再另找地方。” -- 第113页 花含烟本不想麻烦叶开,但回想起那条街上男人们的眼神,顿时汗毛倒竖,只能悻悻地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见她同意,叶开也没再多说,他从衣柜里取出自己的几件衣服,迅速离开了堂屋。 直到隔壁响起了关门声,花含烟才放松了绷直的脊背,将背上的包裹和手里的月琴都放在了桌上。 一番提心吊胆的折腾之后,她很困,现在只想睡觉。 而隔壁的叶开,却忧虑重重地坐在黑暗中。 自己刚刚本应当拒绝花含烟的请求,可望着对方娇媚艳丽的脸,和与之不搭的紧张神态,他还是心软了。 看来武林第一美人的脸,的确足够勾魂摄魄。 “看来我和师父,还是差一点。”想起李寻欢,叶开自嘲地笑了笑。 还有一点,他几乎可以想见,花含烟若是顶着这张脸到处跑,麻烦一定会接踵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花含烟:怎么搞的,你居然有喉结???? ☆、叶与花(3) 美丽的女人在世上本就容易惹人觊觎,再加上她与林仙儿别无二致的容貌和声音,如果碰到错认的人,花含烟肯定很难解释得清楚。 当今江湖中,想要得到她的人和想要杀掉她的人,一定是只多不少的。 想到这儿,叶开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他虽对花含烟了解不深,但凭着少女胆识过人的义举和言行大约也能看出,对方善良又热心,只是过于单纯,容易轻信他人,缺乏对江湖和险恶人心的了解。 不过自己初入江湖时,年纪尚小,也同样吃了不少的亏,想到这儿,少年也释然了些。 也许,花含烟和自己倒有了不少相处愉快的可能。 而堂屋里的女孩,正呆呆地躺在床上,试图捋清刚刚发生的事情。 …刚刚救下来的漂亮大姐姐,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个男人。 …这个男人穿女装,是为了找人。 …最反常的是,他居然爽快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花含烟娇媚的脸庞,不合时宜地染上了一片僵硬的愁云,她伸出手,略带疲倦地将发髻上的玉簪朱钗全部扯下来,烦躁地甩在床上。 花式繁复的金钗上坠着几串珠子,花含烟取下来的时候太过随意,竟被珠子生生拽断了几根头发。 或许是刺痛所致,又或是想到了不愉快的过往,她烦躁地皱了皱眉。 花含烟一向不喜欢费心思在打扮上,但怎奈清音派那些老头子坚持认为女子容色最重要,无论什么时间和场合,都必须精心打扮。 小时候她还尝试过偷懒,但被抓住狠狠惩罚了几次之后,花含烟便再也没有尝试过了。 “啊…以后终于可以不用穿得乱七八糟了…”少女迷迷糊糊地做了这个决定后,就彻底地陷入了梦境中。 第二日,是个秋日才会有的大晴天。 空气中的水分被刺眼的日光蒸发殆尽,天空呈现出一种遥不可及的蔚蓝,仿佛能够将投向它的目光,全部被融化在里面。 托好天气的福,花含烟醒来后,心情也极好。 但等她梳洗完毕,才发现叶开并不在房里。 桌子上放着一个装满水的茶壶,还留了两只馅饼给花含烟作为早饭。 而茶壶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我去收集一点线索,很快就回来。” 字迹饱满工整,下笔有力,倒是与少年苍白瘦削的手指很是相配。 思虑片刻,少女干脆坐下,一边吃馅饼一边等待叶开回来。 她的长发在脑后随意地挽了一个松垮的结,不仅如此,花含烟还特意罩了件黑灰色棉布的宽松长衫,将曲线婉转的身体裹在里面。 只不过,美人就算是披了麻袋在身上,也仍旧是美的,花含烟显然还不懂得这个道理。 若说她精心打扮时,总会透出些娇艳的妩媚,那么这样不施粉黛的任性随意,却流露出了一些难以捉摸的冷艳和傲气。 不多时,叶开推门而入,望见坐在自己屋里的少女,罕见地呆愣了两秒钟。 “你回来了?”花含烟笑着问道,“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叶开略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表示刚刚没什么新的收获。 “前几日我听人家说,她在这附近的青楼出现过,但我总觉得她不至于沦落至此。” 青楼…? “青楼这种地方,我要是以男人的样子现身,必定要招惹闲话和麻烦。” 这时候,花含烟才明白,对方之前为何要打扮成女人的样子,还遮遮掩掩。 “原来如此…” 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调侃道:“你穿女人的衣服,倒是别有一番好看,我一开始可是完全没认出来的。” 叶开也笑了,面对女人和孩子,他总是笑得十分亲切。 “若是天再热些,不论我怎么遮掩,八成也是要露馅的。” 他说着,还将穿着靴子的脚在地上轻轻地跺了几下。 想起来少年昨天沙哑的嗓音和在昏暗灯光下露出马脚的喉结,花含烟笑得开心极了。 少女脑后的几缕乌发从缎带中间脱落下来,那双浸润了群星的双眼,像是被愉悦揉皱的一池净水。 叶开望着女孩的脸,欲言又止。 “你知道林仙儿吗?”他望着花含烟的双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 第114页 笑够了的花含烟,将茶水放在唇边抿了一口,诚实地摇了摇头。 “没听过,这是你的朋友吗?” 少年一愣,显然是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回答,花含烟和自己几乎同龄,而江湖中不论老少,对林仙儿或多或少都有一点了解。 即使不了解,也不应该没听过这个名字。 但看花含烟的样子,并不像是撒谎。 叶开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顶斗笠。 这斗笠并不大,帽檐处围了一圈轻盈的黑纱。 “你可能不太喜欢戴面纱,所以我弄来了这个。”叶开说着,将手里的斗笠递给花含烟,“出门的话,还是低调最紧要。” 花含烟接过斗笠,新鲜地左瞧瞧右瞧瞧。 “这黑漆漆的斗笠,和我今天这一身,倒是很合适。”少女满意地露出微笑,将斗笠带在头上后,又小心地取下来放在怀里。 比起来脸上那一层惹得人呼吸不畅,若有似无的束缚,这斗笠反而让她觉得舒服多了。 “不过这斗笠带上,却好像跟飞贼似的。”她笑着说。 叶开眨了眨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笑了起来。 “假如你这样的女孩子都跑去做飞贼,那铁定有不少男人会把屋里用珠宝塞满,等着你来偷的。” 鉴于昨日叶开的行动以失败告终,今日花含烟便坚持要同他一起行动。 “等下我们一起进去,你记得紧跟在我后面,千万不要乱跑。” “进了门,你只消低头走路,不要被人发觉。” 青楼不是寻常的地方,而花含烟又没什么经验,叶开不得不多叮嘱几句。 他在寻找的人,是马空群的女儿马芳铃。 过去之事已成定局,可惜马芳铃依旧下落不明,侥幸逃脱的马空群也好似忘记了自己有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儿,竟然没有去寻找她的意思。 再加上,马芳铃对爱的渴望,已经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越是得不到,便越是会折磨自己,折磨旁人。 叶开虽跟她无甚特殊关系,但他生性仁慈善良,不愿见人受苦。 即使对方并不把他当做朋友。 天色一黑,那条死气沉沉的街道又重新热闹了起来,说来也奇怪,这里白天里荒凉极了,只有晚上才会活过来。 自然,叶开也再次穿上了女人的长裙,为防露出破绽,他还特意将裙子向下拽了拽,免得露出那双和女人尺寸不符合的脚。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烟火气十足的灯光痕迹,缓慢地前进着。 花含烟离家的时间很少,更不要提接近青楼这种地方,比起来胆怯,她反而充满了好奇。 贯月楼修得极大,是这附近最出名的风月场所,但正因如此,这儿的规矩也相当严格,前来快活的客人非富即贵,远非那些郊区乡野,风气混乱的场所可比。 不过再如何高雅也罢,终究做的还是皮肉生意。 这边,叶开和花含烟两个人低着头,从后门悄无声息地绕了进去。 贯月楼的后门做得很隐蔽,从后厨的仓库门口一直通向正厅和大堂,除了贯月楼的伙计,不允许客人进入。 想来叶开若不是穿着女装,也根本没有机会从这里进来。 后厨和仓库附近的老妈子们正手忙脚乱地为客人们的酒菜做准备,对两人的身影见怪不怪,毕竟来这里做事的姑娘们,平时在外面行走时都裹得严实极了。 叶开和花含烟绕过仓库,进了走廊转角处的一间废弃的旧屋,里面似乎很久没人来过,明明是干燥的秋天,屋里屋外却散出一股让人头晕目眩的霉味。 花含烟刚把斗笠藏在屋子的一角,转过头就发现叶开已套上了一身颜色素净单调的外衫,还紧紧地系上了扣子。 大约是察觉到花含烟的目光,叶开平静地解释起来:“这衣服是照着贯月楼侍女的样式做的,方便我混进去。” 两人准备停当,便打开小黑屋的门,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 相比起后厨的混乱无序,前厅的吵闹听起来却格外赏心悦目,酒和饭菜的香气低低地压在半空,混合着香薰和脂粉的香气,闻起来让人头脑混乱。 叶开正聚精会神地朝前走着,冷不防被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妈子拉住了手,她累得满头是汗,腰间挂着布满油渍的深色围裙。 “瞎了眼的小娼妇,怎么还在到处溜达?”老妈子的语气十分不满,“没看后面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了吗,还不快点过来帮忙送菜?” 叶开还想辩解几句,可还没来得及张口,他整个人便被这个力大无穷的老妈子拉走。 临走前,少年本想暗示花含烟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自己脱身后再来找她,但事发突然,自己自然也无法未卜先知。 见他被带走,花含烟无可奈何,只能一个人背着月琴往大堂的方向走去。 出发之前,叶开曾经简要地提起过自己要找的朋友,是一个长得可爱,但颇有些刁蛮任性的小姑娘。 “一个姑娘家,真的会来这种地方吗…” 她正自言自语着,却被一个气势汹汹的人挡住了去路。 眼前的女人约莫四十岁,模样威严,穿着一身合体合规的深色衣衫,手里还握着一根导盲杖。 女人不悦的目光牢牢地定在少女的脸上,她不等花含烟回话。便伸出手迅速地拽住少女的手腕,朝着自己身前猛地一扯。 -- 第115页 “你怎么还在这里闲逛,马上就要上台演奏了。” 她充满怒火地责怪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叶开女装大佬次数x2 果然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我个人蛮喜欢叶开的~ ☆、叶与花(4) 花含烟本就是跟着叶开混进来的,现在阴差阳错独独留下她一人,已经让人很无措了。 眼下,又被一个陌生人错认成歌女乐师,还莫名其妙地朝她发了一通火,着实把单打独斗的花含烟吓了一跳。 她胆怯地低下头去,才发觉自己的牙齿正轻微地发着抖。 “糟了…” 花含烟暗叫不好,她这样柔软的性格,实在不擅长应付那类火气极大又快人快语的人,平时见到他们,也都尽量躲着走。 没想到今天好巧不巧,居然撞上了。 少女只好用指甲拼命地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女人严厉地斥责道,“我今天特别烦,你最好不要招惹我。” 她声音洪亮,逼着花含烟不得不抬起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少女这才注意到女人略有些浑浊的眼球,和布满了皱纹的眼周。 想来对方虽还没有失明,但视力却很差,想要看清人便只能用力眯着眼,不然也不会将自己认错。 “不…没有…” 花含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要冒犯的意思。 “行了,闭上嘴,带着你的琴跟我来。”女人说罢就转过身,自顾自地朝前快步走着。 她一面赶路,一面絮絮叨叨地抱怨着等下的演出。 “临时跑来这里表演,还东拼西凑了一个草台班子来,”女人的不愉快显然像火山般已经到达了顶点,“居然还有人不乖乖做准备到处乱跑。” 花含烟不敢说话,生怕被人发现自己是混进来的,她只好抿着嘴,一言不发。 因着这份沉默,女人不满地斜了她一眼,又抬起腿往前走,她手里的导盲杖有节奏地敲打着地板,发出密集又有规律的“咚咚”声。 “那个…”花含烟压低声音,犹豫地问道,“我还不太清楚,上台演奏什么?” 这话一出,走在前方的女人猛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你不知道?”她的语气很是不可置信,“你们的师傅没告诉你吗?” …… “师父若是知道我在这个世界弹月琴给人取乐,估计又得罚我抄书了。” 花含烟偷偷在心里无奈地自言自语道。 但局势尴尬,她并不敢随便顶撞质疑,只能故技重施,用沉默来装傻。 “算了算了,等下上台之前,你再好好看看曲谱就是了。” 女人的眼神和语气都厌弃之极,她说完这句话后,就继续急匆匆地朝前走,似乎并不记得后面还有一个人。 不多时,花含烟跟着女人的脚步,一路赶到了后台。 这里很宽阔,歌女和乐师也多,他们忙着聊天和练习曲子,无暇注意其他人。 花含烟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开始细细观察起来。 眼前这些女孩子的衣裳和妆容都不同,彼此之间也很是疏离客气,倒真应了女人那句“东拼西凑的草台班子”。 “既然大家彼此都不认识,那就好办了,等下上台时,我躲在角落里,大约也就能糊弄过去吧。” 想到这儿,花含烟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的和脚趾也稍微放松了些。 突然,站在旁边的女人将有些泛黄的曲谱简单粗暴地塞进了少女的手里。 “看完就知道了,只要是干这行的人,就没有不会弹的。” 她吩咐完,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后台,这人仿佛有忙不完的琐事,也有数落不完的人,因此一刻也不愿意闲着。 被留在后台角落里的花含烟发现自己暂时无法寻机脱身,只能将后背的上的月琴取下来,同时开始研究手里的曲谱。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借着这个机会,找到马芳铃。”少女虽不会盲目乐观,但总喜欢把事情往顺利的方向想。 只不过,当花含烟看完手上的谱子之后,却开始后悔了。 “刚才叶开被人拉走的时候,我要是也一起跟着去浑水摸鱼就好了…” 她懊悔地想着,“起码也比记谱子简单些。” 这支曲子看似容易,但难在完美的配合,各家排练了许久,眼下却不得不与其他乐班临时重组,这其中的麻烦可想而知。 万幸,花含烟虽没什么江湖经验,但在音乐这件事上,却有着当仁不让的灵敏和天赋。 不消一刻,她便将谱子记了个七七八八,抱着琴闭上眼,也能顺畅地弹奏下来了。 这时,贯月楼的大堂里传来了海浪般吵闹又盛大的欢呼声,看样子是上台时间到了。 花含烟缩在角落里,将曲谱攥成团小心地塞进怀中,而后,她抱着琴亦步亦趋地夹在队伍的中间,从幕后挪动到了台前。 这边,装扮成侍女的叶开,已经端着酒菜从后厨溜到了楼上的房间。 他之前听说,马芳铃已进了贯月楼,变成了风尘中的姑娘,叶开虽觉得她还不至于糟践自己到如此的地步,可这情报的来源一向可靠,他不想错失。 相比起大堂的人声鼎沸,二楼的客房反而显得冷清许多,从紧闭的房门和昏暗的窗纸中间,时不时透出点女人放荡的笑声和歌声,其中夹杂着男人低沉的嗓音。 -- 第116页 叶开惋惜地叹了口气,从第一间客房开始找起,他已打定主意,要借着送菜的名义将这里所有的客房全部敲开一遍,若是被问起,就说送错了。 屋内的男人听到叶开在敲门,很是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用眼神示意着怀里的女人,要她去开门。 女人只得站起身,将拴紧了的门拉开。 当她看到叶开的脸,下意识地呆滞了一秒,这样好看的人居然在贯月楼送菜端酒,实在是不可思议。 “打扰了,我是来送菜的,”叶开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秀气又礼貌的笑容,他将手里的托盘略微倾斜了一点,示意给女人看。 “这是您二位要的吗?” 女人摇了摇头,回答道:“郑公子没有要酒菜的,你大约是送错了。” 叶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端着托盘,又去敲第二间屋子的门。 正在这时,楼下的大堂里,响起了流水一般余韵悠长的乐声,十数种乐器齐发齐奏,好似将在场的人一瞬间带到了扑满春意,泛着雨光的树林中。 叶开没料到贯月楼居然这般热闹,他好奇地低下头,朝着舞台的方向望去,却看到了坐在舞台一角的花含烟。 她纤细漂亮的指尖温柔地拨弄着琴弦,头低低垂着,显然是有点紧张。 叶开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惊讶,他没想到花含烟居然一个人混进了乐班子,还有模有样地在台上表演。 看到少女还算安全,他微微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只是现在,少年忙着找人,实在顾不上其他。 叶开将目光从花含烟的身上移开,继续端着餐盘毕恭毕敬地敲着二楼客房的门,一间一间地探查马芳铃的下落。 自然,来开门的人只要望见叶开的脸,都要被惊艳得倒吸冷气,尤其是那些来快活的客人们,眼珠子竟好像牢牢地黏在了少年的脸上。 可惜,贯月楼规矩严谨,不允许客人对侍女动手动脚的。 拜这个规矩所赐,叶开得以全身而退。 正巧,叶开刚查验完二楼的客房,楼下的乐声也适时地停了下来。 大堂内的宾客们顿觉无趣,吵吵嚷嚷地像潮水一般从舞台两边退回了座位上,而台上那些身姿曼妙的歌女和乐师们,也陆续退场。 叶开正想将托盘送回后厨,便回来解救花含烟。 可没想到的是,转了个身的功夫,她不见了。 其实,花含烟并不是故意到处乱跑的,她刚刚从台上下来,就被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男人拉到了贯月楼一处僻静的回廊内。 他穿着漆黑的短打上衣,腰间揣了一把闪亮的匕首,这个人面容绝对算不上英俊,眉宇之间冒出的精光,甚至还透露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贪婪。 “我终于找到你了。” 男人紧紧捏住花含烟的肩膀,手指也因为激动而略有些泛白。 “几年之前,我只见了你一面,便再难忘怀,但你当时是上官金虹的女人,我根本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 “现在上官金虹已死,我也不必怕,你只要跟着我,就不用躲在这青楼里给别人弹琴取乐了。” 黑衣男人滔滔不绝、口沫横飞地说了半晌,可惜眼前的花含烟娇艳美丽的脸上,挂着一片茫然,好似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花含烟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问道,“上官金虹是谁?我不但不认识他,而且也不认得你。” 少女说话时,柔软的唇瓣宛如两只滚在水里的粉色珍珠,男人神情亢奋地望着她的脸,根本不在意这个美人到底想说什么。 或者说,在他眼里,花含烟并不是人类,只是一尊美丽的器物。 见他不说话,花含烟有了不好的预感,脸色也沉了几分。 “我不知道公子在说谁,但我可以肯定,你绝对是认错人了。” 少女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试图把自己肩膀上的铁掌推下去。 没想到男人的手刚从花含烟的肩膀上拿下来,又面红耳赤地握紧了她的柔软白皙的手。 “你不要装傻,也不要拒绝我,我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你跟着我绝对不会吃亏的。” “若是你晚上有空闲,不如我们…” 他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耳旁便好似听到了一阵簌簌的锐利风声。 没有人看到那把刀是怎么飞过来的,也没有人看到这把飞刀是如何扎进男人的臂膀中的。 他除了一声惨叫,什么都没有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可能就是美女的烦恼吧... ☆、叶与花(5) 叶开的身上,从来都清爽利落,和那些挎着刀背着剑的侠客不同,他似乎常常两手空空,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错觉。 但你若是因此小看了这个少年,那便是犯了一个极大的纰漏和致命的错误。 这只飞刀飞来时,竟像是无声无息的一道影子一样,快得人汗毛倒竖,只不过眨眼的功夫,面前的男人就已经发出了一声吃痛的惨叫。 花含烟被吓得一激灵,赶忙后退了三步。 而叶开,竟像是鬼魅一般站在她身后的回廊尽头。 黑衣男人被一阵剧痛袭击得重心不稳,他猛地跪在地上,直冒冷汗。 “好快的刀…”花含烟瞠目结舌地望着身后的叶开,感叹道,“看来上次我救他,反而是多此一举了?” -- 第117页 刚刚的情况虽不致命,但却十分棘手,男人力气很大,就算花含烟武功极高,这样近的距离,她也很难脱身。 叶开出现的时机非常合适,假如再晚一点,或许花含烟就会受伤。 少女愣愣地,她发觉自己心跳得极快,竟像是快要冲破血肉的一面大鼓。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受了伤的男人,愤怒地冲着叶开大吼道。 “难不成是这个贱女人的姘头吗?” 花含烟活了二十年,哪里被人说过这样不干不净的话,她又气又恼,勉强压抑住了冲上前去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她不是林仙儿。”叶开一字一句地警告着男人,“建议你不要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不是?”男人扭曲着脸,反问道,“这怎么可能?我见过她本人,你少胡说八道。” 这样的场景,早就在叶开的预料之中,男人一旦被美色冲昏头脑,便什么无耻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余光瞟到少年冷峻的脸,又露出了一丝胆怯。 “我的建议已经说了,你也可以不听。”叶开的语气轻松极了,“反正你应该也不介意被这把飞刀多扎几下的。” 这话一出,就算黑衣男人再莽撞,也明白这样的狠角色绝对不能招惹。 男人只能怨恨地撇了花含烟一眼,才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扶着受伤的胳膊快步跑了出去,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你没事吧?”见男人走了,叶开走上前关心地询问道,“有没有受伤?” 花含烟赶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没关系,我猜他大概是认错人了吧。”少女无奈地苦笑道,“一直拉着我说些有的没的,弄得我也很奇怪。” 少年看着花含烟的脸,开始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关于林仙儿的事情。 毕竟那是一个太长又太复杂的故事。 回廊下,花含烟揉了揉被捏痛的肩膀,正准备招呼叶开一起离开贯月楼,但转过身,却看到了少年欲言又止的神情。 “关于林仙儿,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少年的语气平静,可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一丝担忧。 花含烟却在此时笑了起来,她笑得温柔娇媚,就算对面是块硬邦邦的石头,看了这张笑脸也要心动的。 “我想,若是你方便告诉我,你一定会挑合适的时机告诉我,假若你不说,那一定有你不肯说的理由。” 两人素昧平生,朝夕相处也不过两日,少女居然能够这样信任自己,这实在让叶开不能不惊讶。 “那假如我对你隐瞒,是因为我心里有鬼呢?”少年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就这样相信我吗?” 他紧紧盯着花含烟的双眼,想从中寻出一点动摇的火光。 但可惜的是,少女的眼神坚定极了。 “你要是想害我,刚才就不会从那人手里救下我了,”她斩钉截铁地反驳着叶开,“你并不是坏人,我知道。” 她虽然单纯,但幸运的是,对于重要的人也从来不会看走眼。 叶开沉默的双眼在夜里平静地眨了几下,终于败下阵来。 “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好时机,”春风一般柔和的笑容,又回到了少年的脸上,“回到住处,我会尽量和你说明白的。” 初秋的夜里带着点露水的凉,干燥的风掠过夜空中,似乎将星星也全部吹走。 城东边,立着一处修缮得极好的宅子,这是周东来的家,也是他面积最大的一处宅子。 东来镖局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镖局,势力极大,他们手下运的货,即便是江湖中最臭名远播的强盗土匪,也得给几分面子。 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周总镖头喜欢美酒和金钱,还有各种各样的美人,他一直不肯娶妻生子,也是因为不想受到束缚。 这会儿,他正倚在卧室的软塌上,吃着从女人的手中递过来的水灵灵的葡萄。 见他吃得开心,身旁坐着的女人又从果盘里摸出来一颗,开始仔细地剥着果皮。 这个明艳活泼,对人殷勤缠绵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叶开一直在寻找的朋友,马芳铃。 只不过,她现在的身份是周东来的情人。 阴差阳错的,这个姑娘失去了自己马家大小姐的身份,失去了富庶的万马堂,也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疼爱自己的三娘是不折不扣的卧底,自己的父亲在失踪后居然对自己不闻不问,在少女自己看来,前十几年愉快的光阴,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 马芳铃曾经很渴望得到丰盛又浓郁的爱,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满足感,她牺牲了许多东西:无忧无虑的快乐,随心所欲的任性,还有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尊。 好在,她现在早已想明白。 既然得不到别人的爱,那就想办法得到许多许多的钱,得到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 马芳铃虽然没有超绝的武功,但却是个漂亮又泼辣的女人,仅凭这一点,她就对自己的目标生出了无限的自信和骄傲。 见情人在发呆,周东来有些不满地掐了掐她柔软的脸颊。 “在想什么?”男人嗓音低沉,样貌虽然谈不上英俊,却十分孔武有力。 “我在想,第一次在贯月楼里碰到你的场景。” 她说话时,早已习惯刻意将声音的调子抬得略高一些,这样听来也更加婉转动听。 -- 第118页 先前任意妄为的火辣性格,在猎物面前竟能变得这样蛰伏又献媚,即使是马芳铃自己,也完全没想到。 那一日,马芳铃一早就打听好了周东来的动向,又塞了几吊钱贿赂了里面的伙计,成功混进了贯月楼。 自然,她不能伪装成伺候客人的姑娘,那样绝对得不到周东来的青睐和重视。 马芳铃思来想去,决定在周东来的必经之路上上演一出痴心女和负心汉的故事来,引诱他上钩。 男人总爱在漂亮的女人面前逞英雄,就算他身处高位,也和毛头小子一样喜欢出风头。 还好,她成功了。 现在的马芳铃,不仅想拥有金钱和权势,更想拥有能够复兴万马堂的力量,这不是为了马空群,而是为了自己。 若是计划能够成功,她一定要那些离开自己,蔑视自己,甚至忘却自己的人们,全部付出代价。 “若是没有你出手相救,那个男人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我活活打死的。” 说着,马芳铃低下头去,眼中隐隐泛出了清澈的泪光。 和周东来待了这些日子,她早就练成了炉火纯青的伪装本事,假笑假哭假撒娇,都是家常便饭。 “我这条命,都是你救下来的,所以我跟定了你。” 说完,马芳铃便适时地将头靠在了周东来宽阔的胸膛上,娇柔地啜泣着。 果然,这一招用来对付他,实在是效果拔群,男人本来还对她的走神有些不满,现在却伸出铁一般的双臂,紧紧地搂住了怀中流泪的女人。 他将嘴唇凑近马芳铃的耳朵,低声说了些什么后,便将屋内的灯熄灭,又把帘子拉紧。 再过几日,周东来便要亲自护送一批货去外地,和马芳铃的相见时间自然也会变少,若不抓紧时间好好亲热一番,到时就没什么机会了。 不过,依照周东来的个性,不论他去到哪里,女人总是不会断的。 马芳铃深知这一点,她虽在周总镖头面前扮演着痴情美艳的情妇,但心中的小算盘早就打得噼里啪啦响。 想要成功,只钓着一个男人必然不够,她必须主动出击,寻觅下一个有权有势的猎物。 这边,叶开删繁就简,终于将林仙儿的故事大致地和花含烟说清楚了些。 “我小时候也偶然只见过林仙儿一次,她说话的声音实在是与众不同,因此我记得清楚。”少年的语气极其无奈,“至于相貌,我看过很多次林仙儿的画像。” “这样说可能有些冒犯,但你无论是相貌还是声音,都和她一模一样。” 花含烟讶异地听完,又将脸转向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脸。 完全不同的世界,居然存在一个和自己生的别无二致的女人? 要不是叶开说起,她根本无法想象这样荒谬的事情。 “不过,你和林仙儿并不一样。”大约是说得有点口渴,叶开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实在是一个两面三刀的魔女,把男人们耍弄得团团转,”他苦笑道,“有时候好看的女人,反而像是毒药一样危险。” 花含烟有些为难地揉了揉太阳穴,她忧愁地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我出门就一定要带着斗笠或面纱了,”少女说,“否则我就算浑身长嘴,也跟他们解释不清了。” 坐在她身旁的叶开,听完这话,笑容也温柔了起来。 “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叶与花(6) 叶开笑的时候,总能让人觉得轻松愉快,仿佛就算是阴雨连绵的梅雨季,也总能等到透出来的阳光。 正因如此,花含烟和他说话相处时,也同样觉得轻松愉快,这种感受是她在清音派生活时,很难体会到的。 毕竟作为掌门的妹妹,花含烟的一举一动都颇受关注,平时能够聊天或者玩耍的对象,全部经过了严格的筛选。 这些人谨守本分,却很无趣,远不如风趣幽默的叶开。 “那我要先提前麻烦你了,”她开心地说道,“我会把脸盖得严实些,尽力不给你添麻烦的。” 看来,“与林仙儿长得一模一样”这件事,并未在花含烟的心中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她似乎很顺畅地接受了这个让人头疼的事实。 “不知该说她是天真烂漫,还是为人实在过于温柔慈软。”叶开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看来花含烟能够平安无恙地生活到现在,实在是运气太好。 两人聊了半晌,才散了各自回房睡觉。 花含烟取下身上的包袱和斗笠,准备简单洗漱一番,好好休息。 她端来一盆温水,放在架子上。 借着昏暗的灯火,少女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林仙儿吗…”花含烟自言自语道,“世界上居然真有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突然发觉,自己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几日,竟然完全没有想起过秦枫。 照理说,花含烟离家很远,秦枫与她又是有婚约在身的青梅竹马,即使白日里想不到他,夜里也总该梦到才是。 但凭心而论,少女不但没有想念秦枫,甚至还觉得目前的生活实在是很自由自在,她已经有些沉醉其中了。 想到这儿,花含烟叹了口气,将白皙美丽的手浸入盆中,轻轻地捧起水来,开始洗脸。 -- 第119页 刚刚一番波折的确让人很是疲劳,可这种与过去平淡无聊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刺激和新鲜,对花含烟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或许,就算在这里不得不过平淡的生活,她也一样甘之如饴。 比起来刺激,最重要的是自由。 贯月楼的线索一旦断掉,再想找到马芳铃,难度就会特别大,但叶开一向不是急功近利之人,既然没有机会,那就等。 可惜,“林仙儿出现了”这个消息,却不会刻意等到叶开和花含烟做好准备,再传遍江湖。 平日里,花含烟若只是去贩夫走卒聚集的集市附近,就不会带着面纱或斗笠遮掩,反正普通老百姓就算听过林仙儿的名字,也没见过美人的真容,刻意在人前畏畏缩缩地遮挡,反而惹人怀疑。 可不知怎的,最近花含烟发现,自己出了门总会被很多人盯着看,甚至还产生了有人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的错觉。 要知道平时虽也有不少的人盯着她瞧,但和现在这种审视和怀疑的目光,完全是天壤之别。 这种目光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的衣服一般,黏在自己的后背上,又湿又冷,让人坐立不安,难受极了。 花含烟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这样的变化告诉叶开,毕竟依照他的性格,在外出时肯定会更加用心地保护自己。 她不喜欢麻烦叶开,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伤害到叶开的性命。 这一日,花含烟独自一人,拿着不小心被划破的衣服去裁缝铺缝补。 为了掩人耳目,她不施粉黛,还特意戴上斗笠,再配上一身宽大素净的玄青色长袍,远远看去竟有些雌雄莫辨、出尘离俗的仙人味道。 这一套伪装的装备很是成功,一路走来,竟没有一个人得以窥见她的真面目。 摆脱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花含烟自在地哼起了歌。 “这衣服洗得有些旧了,若是修补的时候发现哪里有布料透光的地方,还得麻烦掌柜补一补,”她将手里的包袱放在裁缝铺的柜台上,低声嘱咐道。 花含烟的嗓音让人听来总是心情大好,裁缝铺的掌柜自然也不例外。 突然,少女听到附近传来了一声女人惊慌而锐利的尖叫。 这声音惊得花含烟汗毛倒竖,她顾不得询问掌柜修补的工期,便赶紧跑出去,寻找叫声的来源。 霎时,一阵干燥又澄澈的秋风从门外扑上了花含烟的脸,它卷着几片明黄色的叶子,低低倾压在半空中。 马芳铃今天刻意装扮成了农妇的模样,是为了去会她第二个情人的。 周东来亲自去押货,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家里,再加上平时没什么人来府上拜访,这种宽松的纵容反而给了马芳铃对猎物下手的机会。 不过,东来镖局里有不少用来收集情报的眼线散在城内各处,她若想出门见男人,还是得费劲装扮一番。 马芳铃的新男人,是关中白龙堂的堂主。 人人都传说白龙堂的堂主,有一对用白玉和精铁打造的上好双刀,这对双刀削铁如泥,吹毛立断,白龙堂的天下,就是靠这对双刀打下来的。 作为堂主,除了锐利的刀刃,白飞英也有着和双刀一样锋利的头脑和心肠,尤其是在出卖兄弟和背信弃义这两件事上,他实在是天赋异禀。 在外人看来,白飞英是特别讲义气的豪爽汉子。 那是因为,凡是了解到他真面目的人,都已成了一具尸体。 自然,马芳铃并不知道这件事,在她看来,这个男人也将很快地折服于自己的魅力,拜倒在裙下。 和白飞英见过面后,天还明晃晃地大亮着,尽管男人百般挽留着马芳铃,可她坚持要早些回家,这倒不是因为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而是一种能够吊住男人心的攻心计策。 只是没想到,马芳铃离开白府后,却被强盗当成老实巴交的农妇袭击了,她包袱里的首饰和衣衫也尽数被抢走,人也受了些轻伤。 万幸,她被一个戴着斗笠,穿着玄青色长袍的少女救了起来。 “你别怕,我这就帮你把东西追回来。”少女如是说道。 花含烟的声音像流水一样清澈柔软,这绝非后天刻意模仿就能简单学到的,马芳铃被这声音猛地一震,她藏在头巾下面的脸上,出现了惊讶和艳羡的神色。 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拥有这样的声音,而且还如此自然美妙。 上一秒,花含烟葱白般纤细的手指明明还停留在马芳铃的肩膀上,而下一秒,她的怀中便变出了一把精致的月琴。 这样的琴,马芳铃也只在画里见过,而这双手,却远比画里的更美丽。 少女的手指只不过在琴弦上简单地拨了几下,马芳铃便感到了一阵无能为力的眩晕和耳鸣,她心跳得极快,血管里的鲜血急速地流淌穿梭着。 “怎么搞的…”她迷迷糊糊地想道,“我是病了吗?” 紧接着,马芳铃眼前一黑,竟有种即将失明的不祥预感,她慌里慌张地攥紧拳头,想咬牙克制住内心的恐惧。 但那琴声却好像入了魔一般,死命地往人的体内钻,马芳铃终于抵抗不住,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隐隐暗了下来,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被挪进了一家酒楼里。 刚刚被强盗抢走的包袱,正安静地放在桌上。 -- 第120页 而自己的对面,仍旧坐着那个带着斗笠,一身素净的少女,她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挺拔优美的石像。 见马芳铃有转醒的迹象,花含烟忙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你终于醒了,”她笑着说道,“我怕你昏倒在外面受了风寒,就擅作主张地把你挪进来了。” 少女的态度亲切柔和,好像马芳铃并不是一个相识不深的陌生人,而是她的朋友。 对方的关心让马芳铃无措,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真心的关爱和不带目的的纯碎善意,现下突然面对这份好意,她反而不知道作何反应。 “谢…谢谢你…” 马芳铃羞惭地低下头,冲着花含烟道谢。 没有刻意提高声调,也没有媚俗又殷勤的语气,此时此刻的马芳铃,仿佛又回到了万马堂的大草原,回到了自己肆意任性的少女时代。 “不必道谢,这原是我应该做的。”花含烟摆了摆手,说道。 “你刚刚和强盗争执的时候,挫伤了脚踝。”她担忧地指了指马芳铃的脚,叮嘱对方,“我帮你简单上了点药,等下回去最好雇辆马车,免得走动时扯到伤口。” 经过少女的提醒,马芳铃才感受到自己脚踝处的肿痛,还有绷带上草药传来的清凉感。 对一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陌生人,她居然能做到这样周到的地步? 马芳铃不得不瞪大了眼睛,她很难相信,世上真的有这样温柔热心的好人,而且还被自己碰到了。 “姑娘…实在不必对我这样好,”她声音颤抖地对花含烟说道,“我既没有钱,也没有钱财权势,无法报答姑娘的恩情。” “何况,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值得你费这样大的心思来帮我。” 就算有宽大头巾的遮挡,马芳铃失魂落魄和焦灼的语气,还是被花含烟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帮你,不是为了从你这里获得什么东西,”她那双漂亮的手,郑重地覆上了马芳铃的手。 “你有困难,而我刚好在场,所以就来助你一臂之力,就是这样简单。” “也请姑娘不要再说什么不值得这样的傻话了,”花含烟皱了皱眉,心疼地劝慰道,“每个人都值得被别人认真友好地对待,你也一样。” 少女神情诚挚,隔着斗笠的纱帘也能感受到她的纯真和善良。 马芳铃咬着下唇,嫉妒、艳羡、感动和愤怒混合在一起的情绪几乎要把她淹没。 不知怎的,她居然产生了想毁灭这种美好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花含烟就是又善良有温柔的小白花啊呜呜 我永远爱温柔姐姐~ ☆、叶与花(7) 见马芳铃不说话,花含烟以为她有哪里不舒服,心下的怜惜和担忧便更上了一层楼。 “谢谢…”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着拳头,“谢谢你的帮忙,我好很多了。” 说罢,马芳铃就拿起一旁的包袱,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此时的她,并不觉得愉悦,只有满心的愤怒和哀伤。 为什么总有人活得这样顺心遂意? 为什么总有人有足够的气力去温柔待人? 为什么总是我得不到想要的? 马芳铃不断质问着,内心也随之被绝望的浪潮淹没,她跛着脚缓慢地朝前挪动,娇嫩的下唇几乎要被牙齿咬出血来。 被留在原地的花含烟望着她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我哪句话让她不开心了吗….”她沉思道,“好像我也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吧。” 不管怎样,能帮到处在危难中的人,对于花含烟来说就是一件很让她喜悦的事情。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少女回家。 在堂屋里,她看到了叶开,少年正端着一小杯酒,缓慢地喝着。 听到响声,他抬起头,瞧见了花含烟轻盈的身姿,心中微动,将酒杯放在了桌上。 “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叶开眯起眼,笑着问她,“说给我听听。” 花含烟将斗笠从头上取下来,用手拨弄了几下被蹭乱的头发,温柔地说道:“今天碰见一个姑娘,被强盗抢了东西,我救了她,还顺便帮她将东西抢了回来。” “原来是见义勇为,”叶开了然于胸,“这倒真像你会做的事情。” “说来也奇怪,那个姑娘虽穿成农妇的样子,但看起来却反而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少女一面在水盆旁净手,一面仔细地回忆道。 “那身粗布的衣服在她身上,说不上来的奇怪。” 坐在桌前的叶开,轻微地皱了皱眉,他对于异常的情况总有着非同常人的敏锐。 “还有呢?” 少年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将花含烟的话当作下酒的八卦来听,并没有给予过分的关注。 “啊,还有,她的手很柔软,我当时摸到还吓了一跳。” “那怎么都不像是干农活的手,”花含烟笑着补充道,“现在想来,是我少见多怪了,并不是所有长在农家的姑娘,都得干很多活的吧。” 她说着,随手拿起桌上的发带,将头发绑得更紧了些。 而一旁的叶开,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些狐疑的神情,但大约是觉得时机不合适,他并没有对花含烟多说什么。 不同于夏季的炎热粘腻,秋天的林间小路空气清爽,这对于押镖的镖师们来说,算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 第121页 自然,周东来并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风吹雨淋地耗费体力,他只用坐在马车里悠闲地喝喝茶,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毕竟,能够请得动他来保这趟镖的人,也是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 还有不久,这批货就即将到达目的地,来之前他就已经盘算好了,要在这座城里停留两三日,尽情享受一番。 美酒、美人和至高无上的快乐,是任何时候都不嫌多的。 想到这儿,周东来粗糙的脸上溢出了一点快意的笑容。 周东来的跟班则没有这样的待遇,他只能挎着刀,呼哧带喘地跟在马车外面。 他平日里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可是今天却罕见地垂头丧气起来,不住地唉声叹气着。 “李平,你今天怎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看到他这幅无精打采的嘴脸,周东来似乎很是不满,他掀开马车的窗帘,低声斥责道。 李平的胳膊上绑着厚厚的绷带,这是那一日在贯月楼被叶开的飞刀刺破的伤口,听到顶头大哥的责骂,他脸色又灰又红,不住地点头认错。 “出来做事情,拿出点精神气来。”周东来不耐烦地说罢,便松手帘子放下,又仰在车里开始闭目养神。 被劈头盖脸责骂了一顿的李平,只能默默将这份怨气咽回肚子里。 自从再次近距离地见到“林仙儿”之后,他就更加确信,眼前这个女人不仅有驻颜的妖术,魅惑男人的本事,也一样只增不减。 那个会丢飞刀的小白脸,八成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那日之后,李平就无心做事,不管白天黑夜,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林仙儿”那张娇媚艳丽的脸来,以至于男人吃饭睡觉都总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除了 “林仙儿”的美丽让他难以忘怀,对于叶开的飞刀和警告,李平也一直怀恨在心。 自己的武功和权势地位虽然并不出众,但假如他能够借着别人的手来报复叶开,抢走“林仙儿”,也并非不可能。 这一刻,李平只记得回味“林仙儿”的娇媚的脸庞,却完全忘了她有多么阴险毒辣一般。 入了夜,周东来和李平两个人满身大汗地在澡堂里惬意地泡着澡。 在大吃大喝之前先在热水里浸泡一会儿,在周总镖头和他的属下看来,这是最简单快捷地能够消除疲劳的方式。 “老大,等下我们去哪儿?” 李平臂膀上的绷带依旧没有卸下来的打算,他将受了伤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搭在浴池的边沿。 “去繁芜院啊,”周东来气定神闲地闭着眼,回答了李平这个有些愚蠢的问题,“你不会没力气了吧?” 李平赶忙摇了摇头,他那里敢扫老大的兴,除非是不想要命了。 “其实繁芜院也没什么好玩的,”周东来摇了摇头,遗憾地说道,“那儿的头牌我见过几次,挺一般的。” 李平听罢,赶紧赔笑着哄起了自家大哥:“老大见过那么多绝色美人儿,当然极有眼光,繁芜院若是没什么好玩的,不如我们明日就启程回去吧?” “回去?”周东来勉强地睁开一只眼,百无聊赖地解释道,“马芳铃虽然年轻水灵,但每天跟她腻在一起到底没什么意思,既然出来了,就偶尔尝点新鲜的。” 见他泡的面红耳赤,声音也懒散了许多,显然是精神完全松懈下来了,李平转了转眼珠子,这才压低声音开了口。 “要说绝色美人,要数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了。”李平的笑容逐渐变得诡谲谄媚起来,“那一年小的偶然见到一次,果真是惊为天人。” 周东来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漫不经心地回复着下属。 “美则美矣,她都消失在江湖多少年了,费心在这样虚无缥缈的幻影上,依我看,实在没必要。” 李平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凑近了周东来。 “不瞒大哥说,那一日我在贯月楼,看到了林仙儿。”他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我敢拿性命打包票,那绝对是她本人。” 这话一出,周东来果然来了兴致。 “本人?”男人愣了愣,“你确定吗?那可是林仙儿。” 李平猛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绝不会认错。 “说来也怪了,她生的和前些年没有半点不同,腰肢和眼神还是跟水一样软,声音也好听,我简直怀疑她究竟是人还是妖怪。” “她现在好像在贯月楼给人弹琴,我虽能够确定是她,但为防突兀,没敢继续追上去。” 周东来听罢后沉吟片刻,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样的女人,怎么会沦落到给人弹琴的地步?”男人有些不可置信,话语里却带着浓浓的探究意味。 想到女人如今只能缩在青楼里给人取乐,李平嘲弄地笑着,语气也愈发地轻蔑。 “当年梅花盗一事,天下谁人不知她的心计与狠辣,现在她无论卑贱到何种地步,都是林仙儿的报应。” 这话若是应在林仙儿身上,确实带了点罪有应得的味道,可花含烟本来无辜,还被人放在嘴里这样下流地咀嚼,着实恶心。 “不过林仙儿身边还是有男人的,有个会用飞刀的小子,一直跟在她身边保护的。” “飞刀?”周东来很是惊讶,“难不成是李寻欢?” “绝不是,”李平肯定地摇了摇头,“当年他就没有被这个妖女蛊惑,现在更加不会如此了。” -- 第122页 “八成又是哪个毛头小子吧。”李平略带迟疑地下了一个结论。 周东来用手捧起一些热水,畅快地淋在脸上,大约是他回想起林仙儿的美貌,喉结微动。 “若是老大喜欢,我们不妨想办法把她抓过来据为己有?”见周东来已经有些心动,李平进一步建议道。 “林仙儿现在没有男人做后盾,真实面目也早已暴露,根本不会有人保护她。” “落入现在这样千夫所指的境地,有人肯将她当做玩物,已经是她的幸运了。” 不得不说,李平的确相当了解自家老大的性子,他表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在考虑起这件事的可能性。 漂亮的女人,自然怎么都不嫌多,林仙儿这样名动江湖的大美人,假如能为自己所用,这事传到江湖上,一定会收获很多男人的羡慕和嫉妒。 得到林仙儿,对于周东来这样的男人来说,就好像是偶然得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般,让人亢奋不已。 但他毕竟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狐狸,哪怕心中已开始盘算,可表面上仍旧冷静极了。 “这件事,容我再想想。” 他说完,便从浴池中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今日的夜晚,对于周东来来说,自然是漫长而又美妙的。 但对于花含烟来说,却是噩梦的开始。 四下无人的漆黑夜色里,只能透过一点月光勉强辨认窗外的景象,她的意识被睡意逐渐困住,眼皮也开始越来越沉。 但不知怎的,花含烟总觉得,外面有人在盯着她看。 作者有话要说:  漂亮的女人若是没有保护自己的办法,反而比普通人更危险啊。 ☆、叶与花(8)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并不好受,花含烟缩在被子里,宛如被阴森的灰色长蛇盯上的白色野兔。 被窝里明明很暖和,但她却觉得手脚冰凉,连鼻尖也被这股寒意压得有些麻木,刚刚入侵头脑的睡意,现在被这目光驱逐得无影无踪。 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无声无息地摇晃着,就连悬挂在天空中的月亮,也被这夜风吹出了几分荒凉的味道。 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了衣服坐起身来,将墙上的月琴取了下来抱在怀里。 若是平日碰到这样的情况,花含烟自然可以通过琴声来判断屋外是否有人,可隔壁叶开还在睡着,琴声一旦响起,绝对会把他惊醒。 再加上,自己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窗外有人在偷窥。 思来想去,花含烟还是放弃了试探的想法,她小心翼翼地往床榻的角落蹭了蹭,直到后背抵上了床的另一侧,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怀抱着不确定的恐惧感,少女终于在天将明亮的时候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一觉醒来,花含烟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已经被琴压得麻木,脚掌还同昨晚一样冰凉。 她望着窗外的阳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自己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觉得能看到阳光是那么美妙的一件事。 平时,花含烟的脸色都很红润健康,现下泛着没睡好的青白,看起来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和憔悴无助,她平时很少照镜子,所以也并未发觉自己和平日有何不同。 只不过这幅样子落在叶开的眼里,就变得反常至极。 所以一整天,叶开都在考虑如何开口询问花含烟。 “没睡好吗?” “天太冷了,还是被子太薄了。” 不知怎的,明明是如此简单的问句,叶开却做不到脱口而出,他只能假装平静地和少女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反复地思考着。 这日夜里,花含烟恐慌地发现,那道目光的主人还在黑夜里伺机而动,它似乎比自己想的更加坚持不懈,也更加懂得忍耐。 少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焦躁和不安像是夏日水边的蚊虫般,驱不散也抓不住。 花含烟思虑了半刻,决定出去看个究竟。 借着稀薄的月光,她将门缓缓拉开,这道木门受潮严重,每次拉动都会发出陈旧的“吱呀”声。 而睡在旁边厢房里的叶开,也被这道声音惊得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选择走出门去打扰花含烟,而是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屋外的寒气不留情面地朝着少女的怀里和脸上扑着,她有些畏寒地朝手上哈了哈气,接着便提着灯仔细地察看院子和屋顶。 但很可惜,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一无所获的花含烟只得失望地回到了屋内。今夜对她来说,或许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样让人心惊肉跳的夜晚连着持续了几日,花含烟终于支持不住,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中间,叶开曾试探性地敲了敲门,但她睡得太沉,竟一点没听到。 少年虽没有过问,但心里也多少明白了点什么。 这间宅院藏在深巷里,并不算是引人注目,但由于“林仙儿”的关系,想必不少人已经发现了这里。 大约过不了几日,他们就不得不从这里离开了。 入了夜,花含烟洗漱停当,便躺在床上,准备入睡,这些天以来,她每天都在祈祷自己能在夜里睡个好觉。 但拜那道目光所赐,少女的希望每天都在落空。 花含烟不是没想过去拜托叶开,可惜归根究底这只是自己莫须有的错觉,也说不定,窗外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窥视,只是自己的心魔作祟罢了。 -- 第123页 她实在不想为这种程度的小事,去麻烦叶开。 窗外,黑夜里悬挂的月亮渐渐升高,并缓缓地向西沉去。 让花含烟惊奇的是,那道让人如芒在背的目光,似乎奇迹般地消失了。 少女耐着性子等了半晌,才发现那个窥视的人好像真的没有出现。 “呼…”她长处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能够轻松愉快地迎接睡眠,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这一点,是花含烟过去的二十年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心情也变得愉悦了不少。 午后,叶开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见花含烟精神很好,他随意地搭起话来。 “睡得怎么样?” 少年一面问,一面从院子的角落里拖出来了一大片干草铺在地上,二话不说就躺了上去。 干草吸饱了阳光,变得暖烘烘的,他干净又俊俏的脸,在阳光下面也格外赏心悦目。 “挺好的,我都没怎么做梦,一觉睡到了天亮。” 花含烟的语气如同蝴蝶展翅一般轻快,她提起裙子,缓慢地弯下身去,也坐在了这片干草上, “是吗,”少年将眼睛闭起来,感觉视野逐渐被暖洋洋的赤红色占据。 “那就好。” 他的语气里,竟多出了点满足的意味。 少年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困倦的神色,不一会儿,花含烟便听到身旁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叶开晒着太阳,像猫一样地睡熟了。 一连几个夜里,那道讨人厌的目光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出现过,还好,花含烟的睡眠也一如既往地安稳,不必再担惊受怕地整夜醒着等待黎明。 假如没有意外的话,她本应该一直都睡得很好。 这天夜里,少女正窝在床上,她圆润的膝上放着一本书。 睡眠变好之后,花含烟觉得晚上似乎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睡觉反而变成了最不紧要的那一个。 读了大约两炷香的工夫,她才放下手里的书,打算出去上个厕所,再回房睡觉。 院子里很寂静,但花含烟却没有汗毛倒竖的恐慌感,她披着一件宽大的深色长衫,拉开了屋门。 谁知,花含烟居然在门口左侧的墙边,看到了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的叶开。 听到开门声,少年也吓了一跳,像是完全没想到会被对方发现,他赶忙局促地站起身来。 “你…”花含当场怔住,呆愣了片刻才堪堪张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叶开无奈地挠了挠头,仿佛对方提出了一个相当难回答的问题。 见他一言不发地准备离开,花含烟急忙从屋内跨了出来,拉住了少年的袖子。 “等一下。” 她的嗓音虽然温柔似水,但语气却格外地焦急凌厉,“你若是不回答,我就不放你走。” 叶开被迫和花含烟在夜幕下暧昧地僵持着。 半晌,他终于败下阵来。 “好了好了,”叶开笑着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进屋说吧,我在外面待久了,也觉得冷得很。” 少年的语气,这时竟像极了撒娇的孩子。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花含烟糟糕的睡眠和衰弱的精神,但对方没有求助,自己也不好开口去问。 不过,这并不代表叶开会袖手旁观。 他尝试蹲守了几次,但那人掩藏得极好,尽管叶开已感知到了对方的目光,但却寻不到那人的踪迹。 无奈之下,少年只好夜夜守在花含烟的门口,等到她睡着,或者等到那道目光消失之后,再回去休息。 一来二去,就算那人没有再来过,叶开也养成了每夜守在少女房间门口的习惯。 听完这一番话,花含烟坐在桌前,呼吸开始变得有点不稳,她的心中莫名地涌进了一阵苦涩又酸楚的海浪,像是柠檬一般蛰得人想流出眼泪来。 他是如此细心,又尽心竭力地保护着自己的安危,而自己却全然不知。 “没事的,你不要觉得有负担。”见她不说话,叶开柔声安慰着,“我睡眠充足,一切都好。” 花含烟试着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她只能将头埋得低低的,借着昏暗的灯火遮掩自己红通通的眼眶。 “好啦,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今天就休息一下,早点去睡了。” 叶开轻松地说罢,就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是…”花含烟用哽咽的声音说道,“我现下并没有什么能回报给你的…” 叶开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我不是要你回报我什么,所以才来保护你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推开门迅速离开了。 屋内的花含烟,正慌里慌张地擦着脸上温热的眼泪,她发觉自己的脸,像发了高热一般滚烫。 而这边,受了伤的马芳铃,正躲在卧室的屏风后面给自己的脚踝上药。 那一日被强盗袭击之后,她就躲在家里养伤,再加上脚踝上绑着绷带行动不便,只好一直窝在榻上。 周东来去了外地几日,终究还是回来了,这期间,马芳铃只来得及见白飞英两面。 她怕男人会对自己有意见,因此很是忧心忡忡。 不过奇怪的是,周东来回到家之后,似乎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做什么事情都无精打采的,看了让人倒尽胃口。 -- 第124页 但马芳铃表面上并不敢显露出嫌弃的样子,只是经常温柔地关心男人的身体,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体贴的情人。 还好,周东来对自己的态度,还不算那么坏。 马芳铃一边盘算着下次去见白飞英的时间,一边往脚踝的伤处敷着草药。 只听得屏风外面,李平和周东来在聊天。 “老大,上次说的事情,您觉得怎么样?”李平的语气很是小心,“若还是需要时间考虑,不如…” “不必,”周东来斩钉截铁地拒绝道,“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只管去做就是了。” “那林仙儿身边那个玩飞刀的小子…” 提到叶开,李平显然有些犹豫了。 “他算什么臭鱼烂虾,不足为惧。”周东来自信地说道。 “飞刀?….” 马芳铃怔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熟悉的笑脸。 作者有话要说:  qaq呜呜呜叶开好暖好温柔啊!! ☆、叶与花(9) 马芳铃曾经沉醉于那张亲切又俊秀的笑脸,也曾经天真地以为,叶开会带着自己离开万马堂。 但现在,她对过去幼稚无能的自己充满了厌恶和痛恨。 想到这里,马芳铃自嘲地笑了笑,又将耳朵贴近屏风,偷听起李平和周东来的聊天。 “不瞒老大说,那个会飞刀的小子还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李平压低声音说道,“我这胳膊就是被他扎伤的。” 周东来似乎根本不把叶开放在眼里,他嘲笑起自己的手下来。 “那是你没用,你无能,你才会被人家伤到。”他冷笑着说,“若换做是我,早就得手了。” 周东来话语里的志得意满,成功把屏风后面的马芳铃逗笑了。 在她看来,周东来虽正值壮年,但武功实在称不上多好,再加上他成日里跟女人厮混,内外被一起掏空也是迟早的事情。 叶开打十个周东来,更是轻轻松松了。 “那不如我们择日去贯月楼问问看吧,”李平赔笑着提议道,“要是能碰见林仙儿在那,咱们只管将她抢过来就是。” “也好,”周东来点头首肯道,“那儿的老板我熟,想带一个女人回家不还是易如反掌?” 接着,两人又开始商量起了镖局里的琐事,这些事情马芳铃听不大懂,也没什么兴趣,她将裤脚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又将刚刚上了药的脚搭在一旁的凳子上,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或许,我可以将这件事告诉白飞英?” 她脑中灵光一闪,又冒出了新的主意。 得到林仙儿虽然对白飞英扩大势力范围没什么助益,但这事本不费力,要是得手之后传到江湖上,名声也好听,想必他也没有不情愿的道理。 毕竟,这些男人的虚荣心,比他们自己想象中来得更加严重。 想到这儿,马芳铃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大约是她觉得这些男人某种程度上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荣誉。 待到李平离开,马芳铃才从屏风后面慢悠悠地转了出来,她虽跛着脚,但这种残缺反而颇有些风情,周东来望着她,心情更好了一些。 “林仙儿可是大美人啊,”她往周东来身边蹭了蹭,感叹道。 “要是你能将她带回来,我也想开开眼界呢。” “你竟然不吃醋?”周东来欢喜地捏了捏马芳铃的鼻子,显然是对她这样宽宏大量的态度特别满意。 “只要你能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马芳铃说完,又甜甜一笑,靠在周东来的身上闭起了眼睛。 “有什么好吃醋的,”她轻蔑地想道,“没有谁会对一个工具付出感情的。” 马芳铃早在很久之前就已暗暗许诺,绝对不会再对什么人动真情,她早就吃够了苦头,不想再平白浪费自己的期待。 至于叶开,则是她心中的隐痛。 就算真的不能同他一起,也要让这个少年付出一些代价。 从那天晚上开始,叶开和花含烟之间的氛围就陷入了难以言说的模糊和暧昧中。 两人虽然还能如常交流,但一旦入了夜,就心照不宣地开始各忙各的起来。 花含烟提早爬上床熄了灯,想让叶开以为她睡了,就可以早点回去休息,可叶开又偏偏要在外面固执地守到三更天左右,才肯离开。 一来二去,花含烟隐隐约约又有了失眠的苗头,就连梦里,也都是跑来跑去的叶开。 这一日,花含烟将叶开拦在了廊下,想劝他不要再坐在外面白白受冻了。 “我不能进屋,自然要坐在外面吹冷风啦,”叶开笑着拒绝了对方,“反正月色极好,我也不吃亏。” 听罢这话,花含烟妩媚娇艳的脸庞上又染上了一点薄红,她无措地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但是我…我已经定了亲…” 这话刚说出,她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废话?”花含烟慌张地想,“我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把它脱口而出?” 她脸急得通红,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但站在对面的叶开,神情却十分平静。 “那又如何,”他认真地望着花含烟的眼睛,解释道,“我保护你,只是希望你平安而已。” 若换做其他人,叶开一定会补上一句“我没有其他想法。”但对着花含烟,这几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 第125页 他实在做不到斩钉截铁地违背自己内心的声音,所以,叶开只是微微张了张口,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啊…也是…”花含烟尴尬地低下头去,用故作轻松的笑容缓解自己的无措。 “叶开只是把我当成朋友在保护而已,”她勉强克制着自己的失落,想道,“是我想太多了。” 花含烟冲着叶开勾了勾嘴角,果断转身从回廊的另一头穿了出去,将叶开留在了原地。 少年克制而冷静的目光,还依依不舍地停留在她单薄的背影上。 几日后,花含烟和叶开离开了这座深巷里的小宅院。 既然已经被人盯上,那这里势必不能久留,再加上“林仙儿”过去的行径,也称得上是恶贯满盈,想要她命的人肯定不少。 这家宅院属于叶开的一个老朋友,他已很久不来这里住,便将宅子借给叶开。 可惜,兜兜转转,他和花含烟还是不得不离开。 两个人去驿站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慢悠悠地搬去了城东的一处客栈。 万幸,这里距离之前的巷子不算太远。 为了掩人耳目,叶开特意选了一家位置偏僻的小客栈,这样不至于很快被人发现,打听起消息来,也很方便。 那一日,听到花含烟说自己无意中救下了一个姑娘,叶开便开始怀疑那就是马芳铃。 他虽然暂时不清楚马芳铃的现状和位置,但依照她过去的习惯,也许会再次通过嫁给男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因此,叶开决定尝试打探一下最近城里新添的喜事。 而花含烟这边,芙蓉杯的碎片依然遥遥无期。 但她与那些来收集碎片的人多少有些不同,比起来别人的归家心切,花含烟却很满意在这里的生活。 她不想回到清音派去应付那些繁琐又多余的规矩、无聊的老头子们,还有秦枫。 花含烟和秦枫原是青梅竹马,从小相识,感情也极好,她小时候也曾想过,以后要嫁给秦枫。 但当他们的婚事真的被两派长老摆在桌面上敲定,花含烟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只是,她没有权利拒绝,也没有胆量拒绝。 每个人都在告诉她,秦枫一表人才,知书达理,又是泰山派的大弟子,武功也好,是最理想的夫君人选。 为了这桩门第般配的好姻缘,他们要求花含烟尽量少出门,避免抛头露面;要精进女红和茶道,避免嫁过去被人笑话;要将自己作为清音派的荣耀,言行都要谨慎。 太累了。 花含烟一想到要回到那种地方,便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被人扼住般,被窒息感淹没。 这个充满未知险象环生的世界,对她来说,反而是可以借机喘息的乌托邦。 至于碎片的事情,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 两人赶到客栈,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小客栈里没什么客人,冷冷清清的样子,倒显出了几分寂寥。 “客官是住店吗?” 这家客栈的掌柜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但生的很白皙秀气。 “是的,”叶开点了点头,“帮我们挑两间好一些的客房。” 一旁的花含烟不说话,只是小心地提着包袱,随着叶开的脚步往楼上走去。 不知怎的,少女总觉得那个掌柜似乎一直在朝自己这边盯着看。 但鉴于对方是个女人,花含烟的警惕便自然而然地低了几分。 “我要出去打听一下,”安顿好的叶开,对花含烟这样说道。 “马芳铃的事情,我有了些眉目。” “我同你一起…” 花含烟正要站起身来,跟着少年一起出门,结果,他却摆了摆手拒绝了。 “你留在这里,”叶开严肃地说道,“外面不安全,我怕你出事。” 花含烟本来还想辩解几句,争取一下,但她回忆起了深巷里的那道目光,最终还是沉默了。 “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少女这样想着,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见她同意,叶开没再多说什么,他下楼吩咐掌柜送点吃的上去,便匆匆离开了。 花含烟在房间里发了会儿呆,就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包袱。 她刚刚将斗笠从头上摘下来,门就被敲响了。 “我来送饭。” 门外响起了掌柜的娟秀轻快的声音。她的双手似乎端着托盘,只能用脚尖勉强地轻轻踢门。 花含烟听罢,就赶紧走上前,将门拉开。 她没有来得及将斗笠带上,那张美得摄人心魄的脸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对方面前。 女人被她妩媚温柔的眼神和漂亮的脸惊得暗暗抽了一口冷气。 “进来吧。”她笑着招呼眼前的女人,将门完全拉开。 掌柜的眼神一直若有似无地黏花含烟的脸上,这眼神不带什么感情,冰冷中带着一些狐疑。 但她很快从嘴角勉强拉出一点和蔼的笑意,介绍起自己面前的饭菜来。 “炒饭要趁热吃才好,”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关切地叮嘱道,“现在天凉了,吃冷食容易伤身子。” 花含烟毫无戒备地点了点头,坐在桌前拿起了碗筷。 “可能有些冒昧,但敢问姑娘贵姓?”女人顺势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问道,“要是打算长时间在这里住着,以后我们还多得是时间见面呢。” -- 第126页 花含烟挖了一勺炒饭送入口中,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姓花。” “花吗…” 掌柜若有所思地称赞道,“真是个好听的姓氏。” 作者有话要说:  严重怀疑清音派是大型女德培训基地(不是) ☆、叶与花(10) 花含烟不疑有他,眼前这碗炒饭里加了腊肉和鸡蛋,肉香扑鼻,吃起来口感特别好,她忍不住将筷子换成勺子,将炒饭愉快地送进嘴里。 少女因为外面的冷风而吹得苍白的脸,现在因为这碗炒饭终于变得红润了些。 掌柜就坐在她旁边,托着腮平静地盯着花含烟的脸,直到她放下碗筷,这道眼神似乎也没有移开的打算。 发觉自己正被人看着,花含烟以为是脸上沾了饭粒,开始略带慌乱地摸起了嘴角。 “没事,”掌柜温柔地摆了摆手,“我只是觉得姑娘吃饭的样子很好看,所以多看了会儿罢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的声音十分克制礼貌,听起来很是有条不紊,花含烟顿时对这个陌生人多了点并不逾矩的好感。 “姑娘若是要洗澡,下来说一声就是,我帮你烧热水。” 她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了托盘,看样子是准备离开,花含烟见状,忙走上前,想帮对方打开门。 少女的双手刚刚摸到门栓,就被短暂的惊叹声打断了动作。 “姑娘的手,可真美啊。”掌柜端着餐盘,笑着称赞道,“全然不像我,每天扒拉算盘,还要指挥小杂役干活。” 花含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手心翻转过来示意给对方看。 “我小时候练琴也留下了很多茧子,只不过现在大多都不明显了。”她真诚地解释道,“但若是摸起来,指尖还是很粗糙的。” “练琴?” 听到这两个字,掌柜就来了兴致,她将手里的餐盘放下,一定要花含烟给她弹一段来听听。 少女不擅长拒绝热情的人,又拗不过她,只好转过身去将绒袋打开,把月琴取出来。 她若是此时回头,就能发现滞留在自己身后的,那双冷彻又毫不留情的双眼,像是不断涌出黑暗的空洞般,让人无法想到这居然会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脸上。 “你想听什么?” 花含烟抱着琴坐好,和善地询问对方。 “随便什么都好,”她从桌前扯了一只凳子,随意地坐下,“姑娘弹什么,一定都不会难听的。” 花含烟深呼吸了一口,开始弹那首自己最熟悉的《清水调》,她既擅长在琴声中运入内力,自然也会弹一首简简单单的曲子来给人听。 她的指尖熟稔地摁出一个又一个复杂的和弦,另一只手则有节奏地拨弄着琴弦,好像那弦上牵着几重夜晚的高山,又浸在几瓢清澈的流水里一般,伴着月亮升起的缓慢节拍,郑重地弹着。 就连经过这家客栈的路人,几段音符落在耳朵里,也难免入迷起来。 一段曲子结束后,坐在花含烟对面的女人忍不住轻轻地拍起手来。 “真好听!”她高声地夸赞道,生怕被人觉出这夸奖不够真诚般,“弹得这么好,一定学了很久吧?” “是呀,”花含烟笑着回答道,“我今年刚满二十,前十几年都是被家里大人督促着练琴度过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提到年龄,掌柜的眼神里露出了一点不友善的惊讶。 “难道我长得不像二十岁的女孩子嘛?”花含烟有点无奈地偷偷想道,“我虽穿得黑黢黢的,但也不至于看不出年龄吧?” 只不过,对方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又应付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端着托盘离开了,留下花含烟一个人在屋里。 她身上带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坚硬,交谈久了,总会让人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但花含烟并没有发觉太多的异样,她继续哼着歌,愉快地收拾着包袱,顺便等叶开回来。 她没想到,叶开一去,居然去了那么久。 并非是他故意在外面拖延时间,实在是得来的信息太过杂乱,真正有用的却不多,这闹得叶开头痛不已,便半路折到了城东闹市区里的一家小酒馆里。 这酒馆的老板,名叫郑铭,也算是叶开的熟识,过去的不少消息,就是从他这儿间接得来的。 “进展如何了?” 他坐在柜台后面,一面问,一面递给叶开一壶酒。 “最近没什么新娘子要出嫁,”叶开无奈地说道,“就算有,也不姓马。” “万一不是新娘子呢?”郑铭漫不经心地接话道,“依她的个性,即使要嫁人,也绝不会嫁给普通人的。” 叶开将酒杯举到唇边,克制地抿了一口,像是回想起了之前的事情。他赞同地点了点头。 “除了新娘子,还可能是情人,再不济,还有干女儿。”大概是屋里太冷,郑铭吸了吸凉飕飕的鼻子。 “她没什么武功,现在家世也没落了,若是不靠男人,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男人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种苍老的四平八稳,叶开情绪波动的时候,很喜欢跟他说话。 “你们现在住在哪?”郑铭询问道,“林仙儿的事情,连我都听说了,你们若是不谨慎些,可是很危险的。” 叶开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他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 第127页 花含烟明明没有做过坏事,但传来传去,她不但成了另外一个人,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被淹没了。 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但却让少年很不舒服。 “我们住在城东的一个小客栈,很偏僻,没有名字。”叶开如实回答道,“掌柜是个女人,倒是挺罕见。” 他只说了几个要点,郑铭便大致猜出了位置。 “那家客栈的掌柜挺可怜的,”他说道,“她爹妈死的时候,她也不过十二岁。” “这客栈虽是祖产,但一个小孩,支撑下来也极不容易了。” 叶开回想起客栈里冷冷清清的模样,也禁不住同情起那个女人来,但他无意打听别人的隐私,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直到夜已深,他才从郑铭的酒馆里出来。 叶开虽喝了很久,却并没有下肚太多,饮酒过多,人就会变得不清醒,危险也会纷至沓来。 正因如此,少年不允许自己有不清醒的时刻。 他脚步稳当地赶回了客栈,只见里面点着几只昏黄的灯烛,掌柜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账台后,盯着桌面上的什么东西,僵硬地发呆。 女人的轮廓边界被黑暗溶解,看起来仿佛快要消失一般。 叶开见状,适时地放轻了脚步,他朝着账台后面的女人点头致意后,便快速地上了楼。 楼上客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房间亮着灯。叶开望着花含烟屋内透出的橙黄色光芒,不自觉地露出了温柔的笑脸。 有人在等着自己,这种感觉也挺好的。 想到这儿,他禁不住伸出手去,食指扣合,轻缓地敲了敲花含烟的屋门,好像是在触摸火光一般小心翼翼。 没过一会儿,门就被花含烟拉开了。 “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她的柔软的语气里含着担心,“出什么事了吗?” “不,”少年摇了摇头,“什么事都没有。” 好似被屋里的光线刺激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略微眯了眯眼睛,幽深的眼光里宛如被撒了一把雪白闪亮的糖霜,晶莹又诱人。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这样沉默实在不像话,叶开柔声说道:“不过还好,我打听出了一些眉目。” 只一瞬,花含烟的笑脸就流水一般地溢了叶开满怀。 “那真是太好了。”就连开心的语气,也包含着诚挚和温柔。 她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如同一张单薄又柔软的纸片。 叶开发觉自己只要看着对方的脸,就会暂时忘记自己要说的话,就如同现在一样,想要缓解片刻无话可说的尴尬,但却愈发地语塞。 少女的脸,远比摇曳的烛火来得更加朦胧温和。 少年张了张嘴,却只来得及问出一句:“你…今天好吗?” 这问题冒着傻气,完全不像他平日里尽在掌握又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是喝醉了吗?”叶开在心里暗暗地问自己,“我明明连一壶都没喝完…” 但他还是坚持不懈地望着花含烟的脸,还有脆弱又纤长的白皙脖颈,像是在望着一幅上好的工笔画一般,谨慎地赏识着,又带着克制的贪婪。 “我…我今天很好。” 花含烟发觉自己的脸又热腾腾地红了起来,她赶紧低下头,小声地回答着少年的问题。 “那就好,”叶开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臂,想将手指落在对方的脸上。 但他绝不会这么做。 他只是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对方的脑门。 “你乖乖地,早点休息。” 说完,少年就利落地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花含烟紧绷的肩膀这才放松下来,她每次夜晚面对叶开,总会不自觉地从心底里泛起紧张,肩膀和小臂都僵硬得如同石像。 不过,听说叶开打探到了新的消息,她也很替对方开心。 花含烟正打算回身关门,却仿佛听见,自楼下传来的一阵又一阵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声音的主人已经将它压得很低,但在四下无人的寂静夜里,还是太明显了些。 她忍不住,朝着楼梯口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只见那个女人坐在账台后面,正不住地抹着眼泪。 而她的面前,放着一张有点泛黄的,纸边划得有些破烂的画像。 少女微微探出头去,想看看那画像上画了什么。 但等她真的看清楚后,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画像上画的女子眉目含情,身量轻盈,最致命的是,她长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我爱叶开 克制又谨慎的温柔 ☆、叶与花(11) 花含烟的睫毛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着,她望着画像上女子的面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和我一模一样,”她在心中喃喃自语道,“她居然…真的和一模一样?” 如果说之前,花含烟对于自己和林仙儿长得很像这件事还没有具体的认知,这一刻,她忽然因为这恐怖的相像程度而汗毛倒竖了起来。 不要说别人了,即使花含烟将自己假想为旁观者,看到这张脸,也很难辩解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 趁着女人还还没发觉有人在窥视自己,花含烟脚步极轻地从楼梯口撤了回去。 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像是被人穷追不舍的末路狂徒,刚刚暖和起来的身子,此刻正从里到外地透着寒冷。 -- 第128页 花含烟回到屋内,便迅速躺回床上,钻进了被窝里,她捂住心口,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此时此刻,她竟开始有些想念叶开,尽管那个少年离开才不过一刻钟。 “如果被那双干燥又温暖的手拍拍肩膀的话,自己一定就不会那么慌乱了吧。” 花含烟并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什么怪异或不合理的地方,她没发觉,自己已下意识地开始时常想着叶开了。 至于那个女人,少女自然而然地提高了警惕。 林仙儿做了不少坏事,虽然最后得到了报应,但那些无辜被卷入,丢了性命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一定有人还暗暗地恨着林仙儿。 纵使这么多年已经过去,却不代表他们没想过复仇。 “过两日去买根银簪吧,免得她真的在食物里下毒。”少女叹了口气,暗暗想道。 她平日并不常去什么银器首饰店,但眼下却是不得不去了。 花含烟虽缺乏江湖经验,但基本的自保手段还有。 何况,就算叶开再谨慎冷静,百密一疏,难保不出现纰漏,少女并不想依靠他人。 大约是今天的折腾费了些精神,花含烟没有像平时一样翻来覆去,很顺畅地睡着了。 整间客栈静悄悄的,宛如被一只不透风的罩子隔离开来,与这座城格格不入。 这时候的贯月楼,却仍旧潮水般喧闹得要人命,但这份繁荣并不是由于纵情声色的歌声,而是因为东来镖局的人来了。 天刚擦黑,周东来和李平两个人便急匆匆地赶到贯月楼,特地挑了一家上好的房间。 接着,他们就颐指气使地把所有歌女和乐师全部叫进了屋里,一一查看。 这本身是不合规矩的,毕竟贯月楼晚上客人极多,自然不可能只照顾他们两个人的需要。 但念在自己和东来镖局有些交情,贯月楼的老板也不好当着他的面拒绝,只能一面给剩下的客人致歉,一面催促着姑娘们上楼。 可惜的是,这里面并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两个男人盯着这些姑娘仔细瞧了半晌,脸色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加阴沉了起来。 老板见状,也大概猜到了他们的来意,赶忙低声吩咐姑娘们全部回到楼下去伺候客人。 周东来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喜欢砸东西打人,任谁也不愿意往这样的枪口上撞的。 “老宋,就这些吗?” 即使不如意,周东来也不好真的与他翻脸,他只能压抑着语气里的不耐烦,询问起宋老板。 “若说负责歌舞弹琴的姑娘们,的确就这些了。”老板诚恳地询问道,“不知周总镖头是否知道那姑娘的名字,我们也好帮着找。” 一旁站着的李平正想将“林仙儿”三个字脱口而出,冷不防被周东来一记眼刀砸在脸上,吓得赶紧闭了嘴。 “名字嘛…并不重要,她很可能换个名字混进来。”周东来解释道,“只不过她生的极美,美得显眼极了,我这样一说,你肯定知道是谁了嘛。” “知道个屁!”宋老板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起周东来,“这人精虫上脑就罢了,怎么跟抽疯似的跑到我这里来撒野。” 见那两双眼睛还饱含期待地盯着自己,老宋很无奈。 “真的没有这样的人,总镖头您要不信,下去看一看有没有您要找的人。”他的语气里满是为难,“我这里的姑娘,您也都清楚,绝世大美人什么的那是真的没有。” 眼见着一无所获,周东来一定会把气撒在自己身上,李平也急了。 “那一晚许多乐师在台上弹高山流水,我看见一个弹奏月琴的姑娘,你敢说她不是你们这里的?” 李平急匆匆地点明了事件始末,似乎想帮老板唤起一点记忆。 “高山流水?….” 宋老板皱着眉,仔细地回忆起来。 “啊…您二位说的是那一天啊!”他恍然大悟。 “那些姑娘还真不是我们这里的,都是城里的乐班子东拼西凑的闲散队伍,演奏完便各自离开了。” 这话一出,两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周东来早已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他攥起拳头,狠狠地瞪着李平。 李平自知理亏,头垂得很低,就快缩进□□里。 宋老板则长出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一件前所未有的麻烦事。 他对着两位赔笑道:“今天这顿就算我请了,我这就让积云上来给二位唱歌,稍安勿躁。” 说完,老宋便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周东来的脾气算不上好,若是真的惹怒了他,又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和心思。 万幸,周东来正要对李平发火砸东西的当口,积云推门而入,缓解了满屋的怒火和尴尬。 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女人是一切怒火和不顺的安慰剂,再紧急的情势、再压抑不住的愤怒,只要有个女人在旁边温柔地劝和着,这件事就好办不少。 在门外偷听的老宋终于彻底放松精神,他迈着四方步,一阶一阶地从二楼颠了下去。 因着今晚的失败,周东来的火气虽暂时抑制,但无处发泄,导致他回到家中,脸色也特别不好。 马芳铃看在眼里,心里却在暗暗地嘲笑他无能,不过她面上隐藏得很好,竟一点也没露出破绽。 若是换做过去的马大小姐,肯定会直愣愣地冲上去询问对方为何心情不佳。 -- 第129页 现在,马芳铃开始学着洞察人心,自己假如能猜到对方不悦的原因,自然也不会费心去问。 周东来本打算憋着不说,但他发现马芳铃似乎没有询问的意思,这反而惹得他倾诉欲高涨。 “林仙儿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让咱们随便就找到呢?” 听完他的话,马芳铃善解人意地安慰道。 “反正就在这座城里,她也跑不远的,老宋既然说是乐班子,那就让手下好好找找,总会找到的。” 周东来皱了皱眉,像是被说服了,他的脸色终于从灰红色的禁锢中解放出来,多了点活人的气息。 马芳铃说完,又伸出手,安慰地温柔拍了怕周东来的后背,这招于他好像十分好用,男人的情绪终于渐渐转向了愉悦。 “你说的也对,”周东来赞同地点了点头,“反正现在不少人都知道林仙儿已经再现江湖,就算她想跑,也跑不远的。” “人家都知道了,还会轮得到你?” 马芳铃在心里暗暗讥讽着男人,不过她早就练就了一身皮笑肉不笑的本事,很难被人看出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没过几日,她便将周东来这边的消息,尽数带给了白飞英。 男人虽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对林仙儿的浓厚兴趣,但至少在马芳铃说话的时候,他没有打断。 马芳铃打从心底里看不起周东来,但对于白飞英,她却怀着一点畏惧和期待,畏惧他的喜怒不形于色,也期待对方能够给自己提供更多的助力。 代价就是,她不得不谨小慎微地伺候着,话也不敢多说。 “林仙儿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女,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我其实也不必非要掺一脚。” 白飞英的语气相当模棱两可,看样子是不愿意着急表态。 如此一来,马芳铃也不好揪着此事不放,她只得尽快转移话题,不让白飞英生疑。 比起周东来,白飞英要更加老奸巨猾,他虽口头上没有放松,但暗地里,却已经让自己的手下去留意“林仙儿”的动向。 不仅派人守住出城的几个出口,更开始对城内的胭脂水粉、衣衫首饰店明察暗访。 当然,还有城里几处乐班子,他也没打算放过。 虽然这些事情,在没有林仙儿的时候,他也是常做的,知己知彼,他不能对敌人的动向一无所知。 不过,这一切都做的极为隐蔽,尽力不惹人发觉,所以马芳铃也并不清楚此事,她仍在烦恼着要如何劝动男人,如何让他为自己所用。 几日后的傍晚,竟下起了阵雨,深秋本就冷寂,再添上点雨,更是冻得人牙齿发酸。 花含烟好巧不巧地被困在卖簪子的店里,只能等雨小些,才跑回去。 没想到将要跨进大门的时候,差点和端着餐盘的掌柜撞了个满怀。 “姑娘出门了吗?” 女人的语气很惊讶,在她的印象中,叶开是嘱咐过花含烟,要她尽量少走动的。 因此,花含烟便也乖巧地不常出门。 “是啊…出去透透气,谁能想到碰到了下雨。” 面对着女人的脸,花含烟犹豫了片刻,还是撒了谎。 她实在说不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也不想去揣测对方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恶意,在花含烟的心里,还是很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够和平共处,没有芥蒂和仇恨的。 虽然在这样的时代,这种希望是经常落空的。 女人没说什么,只简单交代了些诸如“淋雨之后要喝点姜汤,泡个热水澡”这样关切的话,就没有再和花含烟对话的意思了。 少女如蒙大赦,赶紧揣着簪子回了房间。 怀疑人的滋味并不好受,花含烟合上门后,沮丧地垂下了眉。 但她仍旧不想告诉叶开实情,这间客栈是他特意找的,为的就是偏僻掩人耳目,假若自己将掌柜的嫌疑如实告诉,他肯定又要费心寻找下一个落脚点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多加防范来的更紧要。 深夜,掌柜端着托盘,敲响了花含烟的门。 “姑娘,我来送点夜宵。” 她的语气很亲切和善,若不是花含烟亲眼见到那张破损的画像,八成也很难想象眼前的女人,心中是不是揣着无限的恨意。 思来想去,花含烟将门小心地打开一条缝,笑着婉拒了对方。 “我已准备睡下了,这夜宵实在无福消受。”她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不如留下,我明天当做早饭?” 可没想到,那女人将脚伸进这条窄窄的门缝,整个人强硬地挤了进来。 “你当然可以当做早饭,”她笑着说道,“但我怕你活不到明天早上。” 作者有话要说:  吐槽大师·马芳铃哈哈哈哈 求收藏和留言呀~ ☆、叶与花(12) 话音刚落,女人就闪电般地出手了。 她将手中的盛着碗筷的托盘朝着花含烟的方向反手一翻,那些盛着汤汤水水的碗碟便“咔嚓”一声地砸在地上,溅了满地的油花。 女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锐利的匕首,朝着花含烟的腹部毫不留情地刺了过去。 两人的距离极近,若是花含烟没有防备,定然会被刺中。 但危急关头,少女时常会迸发出超乎常人的决断和勇气。 餐盘翻转过来的瞬间,花含烟便敏捷地朝后跳了几步,同时从怀里抽出了那只簪子。 -- 第130页 这簪子买来是用来试毒的,但依照现在的情势看来,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托盘和瓷碗叮叮咚咚地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这声音在寂静的客栈里,显得格外尖锐又刺耳。 这声响动,直接把隔壁正在打盹的叶开吵醒了,他被惊出一身冷汗,眼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 只见女人手中寒气森森的匕首,“铛”地一声刺中了花含烟手里的那根银簪,她力气极大,这根簪子竟被直接撞弯,险些断掉。 感受到虎口处传来的震动,花含烟心下一惊,她的手被震得微微发抖。 “这个女人的力气这么大吗?” 少女一面想着,一面手上用力,抵挡着对方的攻击。 见被人成功躲开,女人冷笑了一声,将匕首收了回去。 “不错嘛,林仙儿,”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还以为你靠着男人,其实武功很烂呢。” 花含烟叹了口气,她很想辩解一句,说自己不是林仙儿。 可自从自己看过那张画像,这句话居然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了。 少女只能沉默不语,浓密的眼睫也安静地垂了下去。 “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女人藏在袖口里的手又紧紧握着匕首,“等得我都觉得,等待这件事本身也快变得没有意义了。” 听到这话,花含烟竟开始有些不忍心起来,若她知道自己错认了人,而且很有可能永远无法手刃仇敌,会不会更加绝望? 女人瞧见她神色中的惋惜和不忍,还误认为花含烟是在看不起自己,更加怒不可遏。 “你这样的人渣,早就应该去死了!!” 说罢,她便像一只豹子般朝花含烟凶恶地扑过来,脸上的神情狰狞极了,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般。 眼见着这一击实在躲不开,情急之下,少女只得抄起立在床榻上的月琴,绷紧了手指,随手胡乱地拨动了琴弦。 “当啷”一声,琴弦拼命地撞击着檀木制的音箱,震得少女的耳膜又痛又麻,她禁不住小声地抽了口凉气。 再看那个豹子一般迅捷凶猛的女人,竟被这琴声生生地定在原地。 这招定身诀,花含烟平时总是会忘记用,也经常会被清音派的长老训斥。 万幸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她还能如此流畅地弹奏出来。 而这时,叶开终于急匆匆地撞开了屋门。 他听到碗碟被砸碎的响声后,心中就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没想到后续居然接二连三传来的打斗声,少年实在坐不住了。 他赶忙冲出屋门,跑进花含烟的屋里,想看看她有无受伤。 “还好…” 他长出了一口气,好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般,手脚微微发软。 “你还好吧?” 叶开走到少女的身边,担忧地扶住她的肩膀,问道。 “没事…”花含烟苍白的脸上勉强地扯出了点无济于事的笑脸,“我暂且将她定住了。” 眼见自己一时半会恐怕难以动弹,女人气得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什么“□□”“娼妓”“贱人”“下流的狗女人”等等肮脏的词汇都从那张秀气的嘴里蹦了出来。 女人似乎知道自己单纯依靠武力,很难将“林仙儿”和这个少年制服,但她等了太久,并不甘心半途而废。 即使能用言语狠狠折磨对方,对她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 原来,女人名叫杨宁儿,而她早逝的父母,当年都是龙啸云的手下,虽没有担任什么要职,但也算得上忠心耿耿。 后来阴谋败露,龙啸云被金钱帮所杀,而他身边的人,自然也不能幸免。 “你根本不能想象,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她双眼赤红地大吼道,“当年我只有十二岁!” “罪魁祸首就是你,林仙儿!” 花含烟只是站在那儿,默默承受着对方的怒火,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 她脸上带着柔和的仁慈和怜悯,宛如大雨结束后残存的夕阳,泛着朦胧浅淡的茜色,就连站在少女身边的叶开,也被这样的情绪感染,先前的不悦和担忧居然渐渐和平地消散了。 “你怎么不说话?”女人近乎疯狂地质问道,“你是哑巴吗?!” 缄默良久,花含烟才动了动嘴唇,她瞳孔里似乎含着某种水盈盈的,让人怜惜的脆弱。 “我不是林仙儿,真的,”少女的眼神诚挚无比,“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也许不相信,但这的确是实话。” “我只是一个碰巧和她长得极像的女孩子罢了。” “为了复仇,你从童年时代就独自隐忍着,肯定很辛苦疲惫。” 花含烟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与对方感同身受的痛苦神色。 她的共情能力实在很强,又极富有同情心,哪怕这个人刚刚想要自己的命,花含烟也绝不会被憎恨蒙蔽双眼。 “即便我没有资格劝你放弃复仇,但你的人生还太长,若被仇恨支配了人生,那活着就太没有趣味了。” “你的父母如果看到现在的你,他们也一定很难安心。” 提到父母,杨姑娘的眼中突然一下子蓄满了眼泪,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抽动着,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最终,她还是没能出声,只是放任着眼泪打湿自己的前襟,像是要把这些年吞下的屈辱、痛苦和哀伤都流淌干净一样。 -- 第131页 花含烟望着对方的脸,最终还是拿起了月琴,在简单弹奏了几个和弦之后,将她身上的定身诀解开。 而那个女人,双眼一闭,直接昏倒在地上。 站在花含烟身旁的叶开,愣神了片刻,还是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她大概是有些用力过度,再加上情绪太激动,虚脱了。” 少女简单地探了探女人的脉搏,冷静地说道。 “那就好,”花含烟松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先这样让她休息一下吧。” 这会儿,少女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水,心脏也跳得飞快。 前二十年之前,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生死攸关的紧急状况,更没有碰到过这样蕴含杀意的人。 而这些状况,都是拜自己这张和林仙儿一模一样的脸所赐,这实在太荒谬,太不真实了。 花含烟有些脱力地扶住桌子,身形摇晃,眼看就要跌倒。 还好,叶开适时地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少年关切地问道,“刚刚她可有伤到你吗?” 少女摇了摇头,表示一切无恙。 叶开见状,忙倒了一杯热茶塞进花含烟的手里,滚烫的茶杯落在手里,反而多了点安稳。 这一瞬间,少年的心中不仅充满怜惜与喜爱,更加敬佩起花含烟的人格来。 叶开曾身负血海深仇,最终却也能够一笑了之,这不仅仅是因为仇恨于他今后的人生和快乐毫无意义。 更重要的是,叶开的心中,永远怀着宽恕的美德。 只可惜江湖中向来都是腥风血雨,为名利,为地位权势争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的人永远不在少数,而仇恨就会从中源源不断,茁壮地滋生。 人们擅长制造仇恨,却不擅长宽容仇恨,不擅长包容希望。 对于这些人,叶开看得太多,也隐约有些麻木了。 但他没想到,有人居然能够在自己的性命被威胁的紧急情况下,继续保持着一份仁慈和宽恕的理智。 在叶开看来,花含烟阴差阳错地与林仙儿扯上关系,背负着无数的骂名,出门时还不得不像畏光的老鼠一般遮遮掩掩,若换作普通人,肯定会整日将忧愁烦恼挂在脸上,动辄怨天尤人起来。 但她却仿佛全然没有烦恼一般,一直亲切和蔼地对待旁人,也绝不给周围的人添麻烦。 这样的人,却不得不和林仙儿画上等号,叶开只觉得寒心和讽刺。 “你怎么了?” 花含烟娇软的声音,才将叶开唤回神来。 “你的脸色,实在不太好。”她担忧地拍了拍少年的胳膊,问道。 叶开苦笑着,压抑着拥抱少女的冲动,问道:“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在担心旁人吗?” 没想到,花含烟很严肃地反驳了少年的话。 “你哪里是旁人呢?”她问道,“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吗?” 叶开坚定不移地望着少女的眼睛,直到她青白的脸颊慢慢地转成娇嫩的粉色,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没有事,我只是担心你,她刚刚那样骂你,我怕你受不了。” 花含烟本想下意识地想躲开叶开温暖的手,但却实在做不到。 “不会,她也很可怜。”少女柔声说道,“被仇恨纠缠了那么久,要是能放下然后去过自己的人生,就好了。” 叶开没说什么,他拉了一只凳子,坐在了花含烟的旁边。 “这样的时候,你还在为别人考虑吗?”他不可置信地问道,“她刚刚可是想要你的命,若不是你防范住了,现下你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你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这样被人冤枉,你不会觉得难受吗?” 他从来都极其冷静克制,虽然喜欢聊天讲话,却鲜少有这样焦急又有些咄咄逼人的时刻。 花含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很难察觉的惊讶。 “你是在担心我吗?”她愣愣地询问着少年。 这时候,叶开才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几乎已经暴露在眼底。 “是的,”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很担心你。” 花含烟听罢,脸垂得更低了,她刚刚被冷汗浸透的额头和身体,霎时被这样一句话又暖热了。 “我…我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我出生以来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忍耐和宽容。” ☆、叶与花(13) 似乎是说起了让自己不愉快的往事,花含烟的脸在橙黄色的灯火下,出现了少见的哀伤和尽力忘却的冷漠。 “族中的长辈,对我的要求都特别严格,不仅要言行谨慎,还要时时刻刻怀着宽容待人的仁慈之心。” “不论对方犯了什么过错,都要以仁德之心宽恕他。” 少女的话语里,渐渐显出了一些无计可施的苦恼。 “我虽遵循着这样的教导,却总是担心反而会纵容别人,直到碰上今天这样的事,我才明白宽恕和仁慈才是最难做到的。” “只是,我还有些疑惑,”花含烟盯着昏暗烛火的眼睛,突然转而望向了叶开,“我这样做,究竟是因为内心使然,还是因为我已习惯了他们的教导呢?” 她投向叶开的眼神,包含了某种求助的意味。 来到这个世界后,花含烟多了许多困惑和烦恼,但假如她当初没有执意离开清音派。或许连拥有这样烦恼的机会都没有。 -- 第132页 “不要乱想,”叶开冲着少女笑了笑,说道,“当初你明明不认得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把我救了下来。” “不管外在的因素如何变化,你都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叶开的语气斩钉截铁,像是打定主意要给花含烟吃下颗定心丸一般。 “是嘛…”少女了然,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愉悦的微笑。 “那就好。” 神奇的是,她刚刚心中崎岖不平的郁闷,突然被这句轻快的话一扫而光。 这时,软榻上的杨宁儿似乎已经从昏迷中转醒,她轻缓的呼吸终于变得明显了些,睫毛也开始不安地抖来抖去。 眼见她醒来,叶开不着痕迹地将花含烟护在身后,生怕这个女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再次动手伤人。 “你怎么不杀了我?” 苏醒过来的杨宁儿身体还很虚弱,说起话来明显中气不足。 “我刚刚可是要杀了你的,你就不怕我还想对你动手?” 花含烟叹了口气,坦诚道:“我不会杀人的,也更不会杀你。” “假如你还是一定要将我当成林仙儿,我实在没办法,”她说道,“但我希望你往后的人生里,除了复仇,还能有点别的。” 这话一出,杨宁儿的脸上居然显露出了一些摇摇欲坠的倦意,大概是心中怀着仇恨这样沉重的情感,真的会耗费掉一个人太多的欢愉和力气。 “我想自己静一静。” 说罢,杨宁儿挣扎着,从软榻上坐起身来,她脸色苍白,手脚无力,但看得出精神还好。 见花含烟要走上前来扶自己一把,她挥挥手拒绝了。 “不必。” 接着,杨宁儿扶着墙壁和桌子,一步一步地挪出了屋子。 她融化在黑暗中的背影,看起来似乎终于多了点如释重负的轻快。 花含烟长舒一口气,觉得仿佛解决了一件天大的难题。 “去吃点夜宵吧。”她朝着叶开微笑道,“我这会儿还真的觉得有点饿。” 相比起屋内轻松的氛围,被留在过去世界的秦枫,每一日都过得相当揪心。 作为花含烟是青梅竹马,他对于少女的了解,甚至超出了对于自己的了解。 两人的婚事虽是两派长辈一手敲定,但秦枫作为泰山派的大弟子,这其中也有他不少的推波助澜。 秦枫真心实意地喜欢着花含烟,也非常希望能够跟她白头偕老,所以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自己的未婚妻,为什么一定要去冒这样没有必要的风险。 即便真的要去,怎么也轮不到她这样一个弱女子。 秦枫反复咀嚼着他和花含烟过去愉快的回忆,愈发地提不起精神来。 思来想去,男人的脑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去那个世界找花含烟。 这决定看似仓促突然,实际上却已经在秦枫的脑袋里转了几百圈,他本就不放心花含烟一个人离开,如今因为法阵的限制,男人甚至收不到一点关于花含烟的讯息。 秦枫不想再这样焦急地等待了。 “秦公子,这万万不可。” 清音派的长老们听说这件事,纷纷劝他打消念头。 “这样不但会对你的身体构成威胁,甚至能不能进入到和含烟一样的世界,都还是个未知数。” “我们理解你担心含烟,可你也得为你们的未来考虑一下,总不能让她以后嫁个残疾人….” 这些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着秦枫,想让这个冲动的年轻人放弃危险的想法。 但秦枫去意已决,又岂是他们能拦得住的。 “我去问过李道长,他告诉我,只要携带着有对方气息的物品,穿越成功的几率就会变大。” “至于危险,我也打听过了,如果身体有异样,回到这边的世界就能全部恢复。” 秦枫的语气半点没有和缓的余地,显然是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这真的使不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走上来,猛地拉住秦枫的手,语重心长地劝说道,“若你出了事,我们没办法和含烟交待,更没办法和泰山派交待啊。” “您放心,这件事我一个人会负责到底。”秦枫弯下腰,恭谨地回应道,“假如有什么不测,我绝不拖累旁人。” 眼见他将所有的后路和可能全部打算好,众人也无计可施,只得默认。 没有人知道秦枫究竟何时动身,他只带了一把剑,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还有花含烟送他的一只香囊,就这样独自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来到这里之前,秦枫曾经对这里有诸多不祥的预感,但没想到,这里看上去,和从前自己生活的地方,并无甚大的差别。 醒过来后,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脚。 “还好,没事…”秦枫松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耳边灌满了寒秋的萧瑟风声,吹得他耳廓和鼻尖都凉凉的。 突然,秦枫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 他的右耳,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男人心下一凉,无论多么周密的准备,都无法完美抵挡意外的来临。 好在,秦枫的剑术精湛,纵使真的暂时聋了一只耳朵,也没有大碍。 想到这儿,秦枫直起腰来,准备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再来找人。 -- 第133页 而这边,花含烟对于秦枫的变故并不知情,或许是这里的生活太凶险,又或是她每天都在担心着自己和叶开的安危。 凭心而论,她确实没空去想念秦枫。 “这家的双鸭面,味道特别好,”叶开轻松地笑着,往花含烟的碗里夹了几块鸭肉,“香而不腻,我经常来吃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叶开就经常将饭桌上大部分的好吃的全部夹进她的碗里,大概是怕她吃不饱,情绪也会变得低落。 少女捧着面碗,意犹未尽地喝了一口汤。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缩在面馆的角落,安安静静地吃着。 这时,从面馆的门口进来了两个人,他们像是被一阵秋风吹进来的纸片一样,身形单薄。 天已渐渐地冷了,这两个人却穿的很少,手指关节也被风刮的通红。 叶开用余光扫了扫两人的衣着打扮,便很快地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漆黑斗篷上绣着的白色长龙,腰间的长刀,复制粘贴一样的发型…… 只有白龙堂的人,才会统一以这种的面目示人。 “想必他们是在这附近巡逻,顺便来吃饭的吧。”叶开一面猜测着,一面低下头去,尽量不惹人注意。 只可惜,越是这样遮遮掩掩,越是容易惹人注目。 那两个巡逻手下的目光,在面馆里巡视了几圈之后,锁定在了叶开和花含烟的脸上。 但他们只是看着,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花含烟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她正跟碗里剩下的几根面条作斗争,浸润了汤汁的面条格外软烂,她很喜欢。 叶开看在眼里,也决定暂时不去考虑那些让人头痛的麻烦事了。 两人盯着叶开和花含烟的脸看了半晌,又低下头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便火速离开了面馆,只留下前来给他们送面的小二,在原地呆呆地发愣。 “吃好了的话,我们就走吧。” 叶开将围着黑纱的斗笠,小心地扣在少女的头上,劝慰道,“这里人多,还是避忌着点比较好。” 花含烟听话地点了点头,由叶开领着,一路走出了面馆。 这时,一个面容冷峻,挎着一把剑的男人,与他们擦身而过,进了面馆,若是男人此时回头,一定会发现,心心念念寻找的未婚妻,就在自己的旁边。 而那两个白龙堂的手下,则将花含烟与叶开的动向如实地报告给了自家老大。 相比起周东来和李平那种毫无效率的寻人方法,白飞英似乎更擅长大海捞针。 对于这种需要蛰伏很久才能得到的猎物,他似乎有着无尽的耐心等对方露出破绽,再一击致命。 “不急,”他半仰躺在榻上,神情很慵懒,“她身边有人跟着,想带回来就得费一番功夫,要是惊动别人,反而不太好。” “你们盯紧点就行。” “哦对,还有,”白飞英的脸色一沉,补充道,“女人永远不是正事,那些需要你们去做的事情,都得给我做好。” “要是做不好,你们是知道的。” 白飞英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低沉,那两个手下赶忙点了点头,屁滚尿流地撤出了屋子。 这时,马芳铃从白飞英身后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不得不说,听到有关叶开的消息,她的心头浮现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事 来晚了抱歉~ ☆、叶与花(14) 最近,马芳铃总会梦见自己在万马堂的草原上驰骋的样子,自然,她也会梦到叶开。 那时候的叶开,和现在并无分别,但自己却再也回不去了。 一想到这儿,马芳铃就又气又恨,气叶开,也在气自己。 但在白飞英面前,自己是万万不能露出除了温和无害以外的表情的,她只需要假扮一个顺从的情妇,其他多余的事情,都不必做。 眼见马芳铃走了出来,白飞英朝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女人坐到他怀里来。 关于“林仙儿”的事情,他并未向马芳铃多提一个字,不过还好,马芳铃也很聪明,对方不想说的事情,她早就学会了不去问。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东拉西扯地聊着,巧妙地将“林仙儿”的话题跨了过去。 虽然之前,马芳铃明里暗里地暗示过,林仙儿目前有人保护,必须得杀掉那个人才好,但白飞英却没有发表意见。 他虽然对杀人这件事不抗拒,但从不杀那些对自己来说没用的人,至于单纯为了宣泄情绪而夺取人命的荒唐事,白飞英更加不会去做。 所以在他看来,即便真的要夺走“林仙儿”,也未必要杀掉那个跟在她身边的男人。 “天冷了,这火炉你也该生的旺些。” 聊到天气,马芳铃说着,便从软塌上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的火炉旁,拿起夹子轻轻翻动着里面的炭火。 白飞英只是支着脑袋,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他回想起了前几日,在女人后背上发现的齿痕,那时候,白飞英就已经确定她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男人。 白飞英并不介意这种程度的共享,毕竟好看又温顺的宠物,谁都会想要上来摸一把的。 “林仙儿的事情…” 马芳铃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您可有决断和把握?”她佯装担心地问道,“我听说,不少人都在找她的。” -- 第134页 坐在她背后的白飞英,眼底闪了一道阴寒的光,仿佛是没想到马芳铃居然真的敢问出口来。 “我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男人冷静地回应道,“你实在无需操心太多。” 这话带着警告的意味,马芳铃听得出来,不敢再出声。 屋里的温度被炭火拱得越来越高,那道红彤彤的光,把女人的脸烧得有些发烫。 杨宁儿的事情解决之后,客栈里的气氛就不如先前那么沉重了,女人虽还常常站在柜台后面发呆,但眼神却不再那么空洞。 偶尔,她还愿意和花含烟说上一两句话,即使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低着头。 这日,杨宁儿破天荒地叫住了准备出门的花含烟。 “你来看这个。”她说着,还不忘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账台,示意少女来看。 原来,这是她从客栈附近墙上撕下来的一张寻人启事。 一张薄薄的纸上,写着“寻人”两个大字,而下面的文字内容,大意是说自己的未婚妻离家出走,自己现下在某某客栈等着,若能提供线索并帮忙找回者,必有重谢。 而这寻人启事上画着的女人,不是花含烟又是谁。 杨宁儿看了看寻人启事上的画像,又看了看花含烟,叹了口气说道:“这下我好像相信,你真的不是林仙儿了。” “你不应该一早就相信了吗?” 花含烟的神情很无奈。 别人抓“林仙儿”,好歹还会明察暗访,躲躲藏藏,但这张明晃晃的寻人启事实在太扎眼,纵使花含烟再疏忽,也不会放松警惕。 “你最近也许真的不应该再出门了,”杨宁儿说道,“真的挺危险的。” 花含烟没说话,她盯着这张纸上的笔迹瞧了半天,才发现有哪里不太对。 “…这笔迹…这张画,怎么那么像秦枫的手笔?” 她心下一惊,忍不住凑近了细细地看起来。 “不会吧…”花含烟喃喃道,“秦枫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她实在很难相信,秦枫会为了找她而特意冒着巨大的风险传送到这个世界,自然,除了这一层,花含烟还有些恐慌地发现,自己居然并不希望见到秦枫。 照理来说,她背井离乡,有一个人能够不顾个人安危跑来这个世界陪着自己,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而自己,只需要跟着叶开找到碎片,再和秦枫一起回家成婚,这桩麻烦事就能顺顺利利地了结了。 这是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愉快和顺心的最优解,成了婚之后,自己就不再是花含烟,而是秦夫人,她将不必每日面对着清音派长老们的苛责和刁难,只需要做个谨守本分的夫人就好。 这一刻,她忽然不想了。 即使眼下,花含烟不能确定叶开对自己的情意,但她却愿意为这样的不确定再往前多走几步。 “你怎么了?没事吧?” 眼见花含烟的脸色和神情都有些灰暗僵硬,杨宁儿忍不住问道。 “啊?…啊…没事。” 少女摇了摇头,用简短的回答掩饰着自己内心的不安。 “我还是不要出门了,”她苦笑着松开了绑在下巴上的斗笠缎带,“待在客栈里,反而还安全一点。” 说完,花含烟便脚步很轻地走上了二楼,有些黯然地回到了房间。 这张寻人启事,秦枫派人将全城的各个角落都贴了个遍,连杨宁儿都看到了,在外奔波的叶开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出了门,便直奔郑铭的酒馆而去。 虽然叶开早就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郑铭居然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喜。 郑铭告诉他,东来镖局总镖头,有一个姓马的情妇,她最近总往城里最大的丝绸庄跑,还买了不少名贵漂亮的衣服。 而那家丝绸庄的老板,恰巧也是郑铭的老朋友。 得到这样确切的消息,少年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轻松和愉快,这几日他虽脸上挂着笑意,但心里总还是有些担忧。 没想到,他刚刚走出酒馆的大门,便被那张寻人启事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叶开四处望了望,将面前的这张寻人启事小心地撕下来,塞进袖口里、 没想到,他回客栈的路上,发现凡是有墙壁的地方,都被这张寻人启事贴满了。 少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脸上春风一样的轻快,眨眼之间就消失了。 他曾经想过,等到自己找到马芳铃之后,接下来要去哪。 对于叶开自己来说,去哪里其实都无所谓,他一个人落得逍遥自在,自然是多么陌生美丽的风景都很愿意去看一看的。 但现在,他身边多了一个姑娘。 这让叶开不得不考虑起,哪里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才是最安全的所在。 在少年的潜意识里,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花含烟会离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和决断。 不过叶开很清楚,花含烟的身上,藏着她不愿意随便倾诉的秘密。 她对着自己笑的时候,总是温柔地红着脸,但每当自己尝试表明心迹的时候,少女的神色中除了期待,还有为难和苦恼。 叶开向来不喜欢强迫别人,假如少女真的还没想好要怎么组织语言告诉自己,那他只管面带笑容地等待就好了。 他爱上什么人的时候,从未想过要对方变成某种特定的样子,更谈不上试图改变对方的思想和行为。 -- 第135页 给予爱人最大的尊重和自由,是叶开所能献出的最珍贵的宝物,即使这样的自由最后将花含烟放走,他也不会因此而遗憾后悔。 少年赶回客栈后,便迫不及待地想将寻人启事的事情告诉她,可拉开门的花含烟,只是看了看他的神情,就猜出了叶开接下来想说的话。 “那个寻人启事,宁儿给我看了。”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将秦枫的事情告诉叶开。 “我很快就找到马芳铃了,”叶开安慰起少女来,“等解决了这件事之后,假如你想,我们就离开这里。” “我这张脸,不管去哪里,都会被认出来的。”花含烟苦笑着,不知道是该为叶开的决定而开心还是痛苦。 “没关系,”叶开柔声说道,“我们可以易容,可以找会化妆的人将你的脸画得吓人些。” 见花含烟还想说些什么,叶开挥了挥手表示不必。 “你不用着急非要回答我好或不好,什么时候你想将你的故事告诉我,我都会听的。”少年笑得春风化雨,“包括这一张寻人启事。” 这一份顺畅的自由和尊重理解,是花含烟过去极难体会到的。 她望着叶开,突然觉得鼻子酸极了,想要流泪,少女忙低下头去,掩饰红红的眼眶。 叶开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拍了拍少女的头,温柔地劝她早点休息,不要太过于担心。 说完这些,少年就离开了花含烟的房间。 他的心情,突然特别放松和平静,像是在等待最终审判一般的平静。 夜已深了,而花含烟房间的灯火,还明晃晃地亮着,她穿戴整齐,背上还背着琴,看起来全然没有睡觉的打算。 少女已经决定,要只身前往秦枫居住的客栈,将自己的想法和他说个明白。 这时,她突然闻到一阵令人愉悦的花香。 还没等少女反应过来,她就随着这阵花香一起,失去了意识。 ☆、叶与花(15) 两个男人安静地立在门外,听见屋里安静下来后,他们吹灭了手中的香,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 看到花含烟晕了过去,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便开始各自分工。 其中一人吹灭了屋里的灯,佯装少女已经睡着了的样子,另外一人则小心地背起花含烟,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窗户。 霎时,他们就背着昏迷的花含烟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迷香的时间很长,花含烟被送进白飞英的家中后,也完全没有转醒的迹象。 万幸,白飞英此时并不在家,他忙碌的时间永远比闲着的时间多,就连马芳铃,男人也有将近五六日没见了。 手下将林仙儿的消息报告给他时,他并未露出太多的喜色,这本就是男人意料之中的展开,白飞英觉得实在没什么高兴的必要。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知道了”,就挥了挥手,让手下赶紧退下。 按照白堂主的吩咐,花含烟被安置在一处装饰华贵但偏僻的厢房里,她身上所有的物品都由丫鬟搜过了一遍,确认没有凶器后,才放心让她住下。 当然,那把月琴从外观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所以也被留在了花含烟的手边。 少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床榻上,头还晕乎乎的,便直觉大事不妙。 花含烟下意识地朝身边摸去。 “还好,没有摸到人。” 接着,少女便低头察看自己的外衣和内衫,好在,也同平时没什么异样。 发现把琴还在,她松了口气。 花含烟依稀记得,自己是想去找秦枫说明白的,但后来却莫名其妙地晕过去了。 “果然,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少女苦笑道,她第一次产生了憎恨自己美貌的想法。 但眼下不是发呆颓丧的好时候,得想办法出去才行,想到这儿,她挣扎地坐起身来,开始打量着这屋里的陈设来。 对于这些名贵的瓷器摆件和名人字画。花含烟没什么研究,何况本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也不怎么认识。 不过脚下那块厚重又软绵绵的提花羊毛地毯,倒是真的价值不菲。 这房间的窗户很高,小小地开了一个正方形的口子,少女试着去拉动门栓,发现根本打不开。 花含烟失望地坐回了床上,思考起对策来。 虽然暂时不清楚将她抓到这里的人是谁,但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此时没有生命危险,否则将自己带回来的晚上,就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眼下,月琴还在手边,有什么意外状况也不至于毫无准备。 “算了。”花含烟自嘲地笑了笑,又躺回了床上。 “既来之则安之吧,我等着那人来找我就是了。”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从门外挤进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她手里端着餐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稀粥。 “你醒啦?” 大概是看到漂亮的少女,人的心情也会变好,小丫鬟的态度也格外的亲切。 “我们老爷要过些日子才回来的,”她笑着说道,“我是负责照顾你的。” “你们家老爷?”花含烟很疑惑,“我不太认识。” “白龙堂的堂主呀,姑娘不应该没听过的。”小丫鬟说着,将餐盘放在桌子上。 -- 第136页 花含烟趁机瞟了一眼门外,发现外面空空荡荡的,她本想用月琴催眠周围的守卫,再趁机溜出去,但谁能想到外面根本没有人。 “姑娘也不用费心往外跑啦,这宅子修得极大,到处都有暗卫盯着,你没有点真功夫,很难走得出去的。” 察觉到花含烟的目光,小丫鬟劝慰道。 “我们老爷虽然忙,但对女人向来是很好的,你跟着他肯定不会吃亏。”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摆到桌子上。 的确,对于生来就做下人的小丫鬟来说,若能做有权有势的人的侍妾,总比现在端茶倒水要好得多。 花含烟一时失语,她只能拿起桌上的碗筷,准备简单吃点东西。 毕竟没有体力,也很难应付棘手的状况。 一旁的小丫鬟,则絮絮叨叨地将白飞英的一切都告诉了花含烟,她显然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姑娘和林仙儿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只当她是一个漂亮但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这样一来,花含烟也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白飞英把自己抓来,等于给自己抓了个小老婆。 对于她来说,这当然是更加危险的境地。 花含烟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稀饭,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办法。 但可惜,白飞英似乎不打算给她反应的时间。 那个小丫鬟说白飞英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但男人似乎对花含烟心急不已,外面的事情一处理好,便赶了回来。 三日后的夜晚,白飞英突然敲开了她的门。 花含烟望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像是察觉到了危险般小心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应该认得我的,”男人的语气透着一股自信,“这江湖中,还没什么人不认识我。” 少女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提前有人将你介绍了一番,鬼才认得你。 “那你认得我吗?”花含烟抓住机会,反问道。 “林仙儿的大名,怎么会有人不知道?”白飞英不可置信地笑了起来,“武林第一美人,这风韵果然不减当年。” “我不是林仙儿,”她叹了口气,“你真的认错人了。” 白飞英仿佛根本不打算听她解释,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眼睛却还盯着她。 “你会弹琴?”男人看到了立在床边的月琴,略带惊讶地问道。 “是的,”花含烟诚恳地回答道,“是家母教我的。” “家母?”白飞英在心中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挑了挑眉,没说话。 少女说罢,便将月琴取来,抱在怀里。 “我给你弹一首吧。” 这是她一早就想好,对付白飞英的好办法,只要将内力运用于琴中,施展静心诀或者长眠诀,就能用最不惹人怀疑的办法,让男人打消对她动手的念头。 花含烟依稀记得,当年清音派有位师兄想皈依佛门,就是一边念佛经,一面弹静心诀给自己的,这静心诀一旦施展,不但会对女人没兴趣,甚至连钱财权势都会抛诸脑后。 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想遁入空门,就必须放弃这一切。 想到这儿,少女深吸一口气,低敛眉眼,开始弹奏起来。 既要端详着白飞英的脸色,手上还不能出错,而且还要将内力和心决通过琴声传达出来,对她来说实在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少女的额上,渗出了一点费力的汗水。 好在,白飞英的脸色渐渐柔软了下来,眼睛里的光也变得愈加模糊,整个人像一条松弛的旧衣服,在昏暗的灯光下妥帖地黏在了椅背上。 花含烟手上用着力,心里的那根弦却开始放松了一点。 一曲弹奏完毕,白飞英的意识已略有些恍惚。少女见状,忙喊来丫鬟,将白飞英扶出屋子。 “别碰我,别碰我…” 白飞英的语气里居然含着一种对女性的厌恶和嫌恶,他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背过身朝着花含烟挥了挥手。 “这静心诀,果然很有用…” 花含烟哭笑不得,谁能想到当年自己觉得最为没用的一手心决,今天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呢?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开始怀念起叶开来。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 事实上,少年不仅发现花含烟不见了,甚至还第一时间怀疑起了那个寻人启事的发布者。 只是,他没有时间浪费在怀疑上。 自从花含烟出事后,叶开便没日没夜也在城里展开地毯式搜索,甚至还拜托了郑铭,动用各处的眼线替他找人。 郑铭与他相识很久,从来没见过少年这样潦倒憔悴,不但整个人因为睡眠不足而显得单薄,眼神中甚至也没了往日的乐观和神采。 叶开的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窝深陷,看起来已有几夜未合眼了。 “拜托,拜托…”他郑重地求助完郑铭,就急匆匆地离开了酒馆,像一阵抓不到的风。 叶开根本不敢休息,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脸前就会浮现起花含烟的脸,有时,少年甚至怀疑,花含烟是被上天派来诅咒自己的幻影。 但他不敢停下来,每浪费一分,对于心上人来说,就是多一分危险。 与此同时,秦枫也在城里搜索着花含烟的动向。 -- 第137页 只是,他没有那么急切罢了。 那寻人启事上的画像虽然美,但却没有传达出花含烟的神韵,何况,老百姓之中,也没有几个真的见过林仙儿本人,找到的几率,更是大大降低了。 距离花含烟失踪,已过去了七日,而叶开仍旧毫无头绪,他每晚都是靠着疲劳和酒精,才能勉强入睡。 这日,他的门被一个男人敲开了。 “阿飞哥?” 叶开愣愣地望着男人的脸,有些不可置信。 他根本没想到,阿飞哥会找到自己,更没想到,他也是为了“林仙儿”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飞来啦!! ☆、叶与花(16) 眼前的男人,下巴上残存着一圈黑漆漆的胡茬,看起来像是几天没有刮过,他的头发有些蓬松,但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整洁潇洒的气息。 他的腰间,挂着一根纤细的木棍。 阿飞是李寻欢的旧友,两人虽然不是朝夕相处般经常见面,但总能够心有灵犀地找到对方,并且愉快地谈心。 “阿飞哥,你怎么会来这里?”少年的语气里带着不少惊讶,连日来劳累无神的眼睛也瞪圆了, 阿飞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站在门口,有些心疼地盯着叶开看了会儿。 半晌,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瘦了许多,若是你师父瞧见,心里一定不好受。” 叶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将身子一侧,示意阿飞进来。 他明白自己这样做或许透着点傻气,但感情的事情,一时半刻实在无法说清楚。 “林仙…”男人坐定后,正欲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却又半路折回,改了个说法。 “那个姑娘,被抓走时穿了什么,可有什么特征?” 叶开叹了口气,回答道:“她背着一把琴,那是她的武器,而且,花含烟应该是被迷香迷晕,才会被带走的。” “迷香?” “是的,”少年点点头,“门上糊的纸被迷香烫出了一个小洞,屋内也落了一点点香灰在里面,我闻过了,是玫瑰的香气。” 那两个黑衣人在进门之前,已吹灭了迷香,所以即使有香灰掉落,也极其难找。 叶开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可见他蹲在地上不知寻了多久。 “玫瑰吗?”阿飞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种香气有些模糊的印象,“还有其他吗?” “没有了…” 少年的语气里,压抑着某种失魂落魄,他已奔波了七天,却还是毫无头绪。 “依我看,含烟姑娘应该还没有生命危险,所以在客栈里便可以动手。”阿飞沉稳地安慰道,“那人抢走她,多半是贪图她的美貌。” “武器还在身边,想必不会有大碍,她若有自由活动的机会,一定会想办法给你递信来,所以若是碰见来找你的陌生人,记得都要问问看。” “我去打听香的事情。” 说完,男人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客栈。 “我同你一起!” 叶开刚想跟上,却被阿飞制止了。 “你需要睡觉,”他摁着少年的肩膀,强迫他坐回榻上,“若是你不听我的,我便点你的穴。” 叶开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但他自知拗不过这个如同自己半个师父一样的男人,只得听从。 “你暂且留在客栈里,寻人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作为李寻欢的至交好友,阿飞也识得一些江湖侠客,打听一个被藏匿的女人的下落,虽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事,但比起叶开盲目地搜寻,还是方便许多。 阿飞已远离江湖纷扰多年,这次前来助叶开一臂之力,除了受李寻欢之托外,他的内心中,还残存着“远远地见一见林仙儿”这样的想法。 即使花含烟只是长得同他一模一样。 回忆起当年对于林仙儿冥顽不灵的痴狂和迷恋,阿飞只觉得辛酸,又透着一点好笑。 他当年爱的,不仅是林仙儿天人之姿的美貌,更加因为她伪装出来的亲切温柔、和蔼美丽的假象。 现在的阿飞,已经远离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多年,但他明白,若是真的见到一个如林仙儿一模一样的姑娘,只怕自己也会稳不住精神。 希望这个花含烟。不要让叶开失望,同时,也不要让自己失望。 而这边,花含烟已在白飞英的宅子里住了好些日子。 她的静心诀效用极久,若不是少女主动解开,白飞英将会一直处于对女人和钱财权势都没有兴趣的状态里。 所以,一向勤快的白飞英,已经在家里赖了好几日了,他不但日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手下来回禀事情,男人也懒洋洋的。 他从来没有这样懒惰、不问世事过,这下可把白龙堂上上下下的人都吓得不轻。 他们既担心白飞英被“林仙儿”缠住不得脱身,又怕有人意欲夺权,将白龙堂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再加上,花含烟生怕静心诀哪天失了效,于是每逢白飞英来她房中,少女都要把静心诀弹上好几遍。 一来二去,将近半个月过去了,白飞英竟连她的边都还没挨到过一次。 不仅如此,白飞英还几次三番让小丫鬟回掉马芳铃的邀请,他现下本就对情爱没什么兴趣,回想起她背上的齿痕,多少有点膈应和恶心。 -- 第138页 只是,马芳铃仍被蒙在鼓里,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以为白飞英只是单纯不想见自己,心头便涌上了一股烦躁和怒气。 恰巧这日,她又在白府碰了一鼻子灰,思来想去,气恼得不行,便趁着午饭时间府内的守备松懈,从墙外翻了进去。 因为到处都有暗卫把守,白府的院墙修得不高,若是会些轻功,翻个院墙对她来说,还是小菜一碟的。 但马芳铃从小长在草原上,只会扬鞭策马,对于武功却是一窍不通。 她费劲千辛万苦,踩着破烂的石板,摇摇欲坠地爬进白府的院子,刚想从围墙上跳下来时,却被长裙绊住了脚底,一来二去,竟整个人脸朝下地从墙上摔了下来。 只听得“刺啦”一声,绣着花的长裙被撕破了一角,马芳铃整个人重重地砸在地上,下巴也摔破了皮,白净的脸上,混着血和沙土。 女人又气又急,她一边吃痛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边一瘸一拐地朝着里院走去。 白府的暗卫全都注意到了她的动向,当然也包括她从围墙上狼狈地跌下来那一幕。 “去报告老大,有个瘸子闯进来了。” “什么瘸子,人家是摔伤的好吧?” “注意素质,她现在可还是老大的女人。” 他们一面暗地里讥笑着马芳铃,一面将话递到了白飞英那里。 白堂主正吃着饭,却不想有个不长眼的人跑来撞枪口,他烦躁得将碗筷“咚”地一声重重放在桌上,恨不得迅速将马芳铃这个惹事精轰出去。 奈何他住的地方,距离目前的马芳铃还有些远,白飞英只好传话下去,要暗卫盯紧马芳铃,自己亲自去和她说明白。 念在她伺候自己很是舒坦,白飞英也不打算赶尽杀绝对她太粗暴。 这边,马芳铃一步一挪,竟来到了关着花含烟的偏僻小院。 现在,花含烟的院门都是开着的,大约是料想少女绝对出不去,白府的警惕也放松了不少。 因此,一身狼狈又破了相的马芳铃,又不巧撞到了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花含烟。 “是你?”马芳铃盯着花含烟的脸,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她那日虽然假扮农妇,可声音却是没有伪装过的,花含烟一听,也愣在原地。 “是那天那个受伤的农家姑娘?”少女试探性地问道,“对嘛?” 马芳铃望着花含烟白皙的皮肤,纤细舒展的神态,红润的嘴唇,还有美如满月一般的脸庞,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烂的裙子。 于是,那种熟悉的愤懑不甘又涌上了心头。 “你的脚,还好吗?”花含烟关切地问道,“原来你是白府的人?” 马芳铃似乎根本不打算回答花含烟的问题,她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像火一般地喷出来,拳头也攥紧了。 花含烟被这双眼睛几乎刺出洞来,她有些慌张地想后退几步,仿佛生怕马芳铃冲上来将自己撕碎。 还好,白飞英已经赶到。 “你进来做什么?”男人阴沉着脸,喝止道,“我早就说这些日子让你别来了。” 马芳铃的眼神从花含烟的脸上转到了白飞英的脸上,她呆了片刻,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进而像是被什么鬼怪附身了一般,狂笑不止。 她脸上脏兮兮的,配上这笑,实在狰狞。 “原来…原来…怪不得江湖中人人都说白堂主转了性子,原来是为了这个狐狸精林仙儿啊!!!” ——奇怪,好奇怪… 马芳铃想。 自己明明不爱白飞英,也只想将他当作踏板实现自己的野心,可为何发现男人对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还是这样愤怒伤心。 她本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尊严地撒泼,可看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又再一次地不属于自己,马芳铃实在是无法接受。 “为什么我已经失去了许多,却还在不断地失去?” 就好像开开心心地捧起一泓清水,却仍旧制止不了它的流逝。 “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什么,我也不是林仙儿。” 涉及到尊严和清白,花含烟的神情立即严肃起来,“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要问问面前这位白堂主。” 白飞英焦躁地揉着太阳穴,朝着空中挥了挥手。 霎时,从院落的四角跳出几个打扮利落的黑衣人。 “把她拖出去,”男人不耐烦地吩咐道,“我烦的很,头疼,不想动手,也不想杀人。” “是。”几个人齐齐回应道。 接着,马芳铃便被几个黑衣人架起来,拖出了门外,她被划烂的长裙,在地上像长蛇一般,毫无美感地爬行着。 她的眼泪流到下巴上的伤口,疼得马芳铃手脚忍不住蜷缩,她愤怒地大吼着,威胁白飞英。 “我要把你们这对寡廉鲜耻的狗男女全部曝光出去,堂堂白龙堂的首领,居然被一个妖女迷惑了心智,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到时候,会有无数男人来跟你抢这个贱女人,而你的白龙堂就会四分五裂!” “我就等着这一天!!” 马芳铃被拖着走远,声音也越来越小,白飞英阴沉着脸,显然是心情非常不好。 “我来给你弹琴,缓解一下郁闷吧。”花含烟善解人意地对着白飞英盈盈一笑,便走进屋里去拿琴。 -- 第139页 她很怕男人被愤怒驱使,会冲破那重静心诀。 被留在屋外的白飞英,盯着花含烟的背影若有所思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各位小可爱戳主页预收嗷~~ 《小白花女主黑化了[快穿]》 乔颜在暴雨夜捡回家了一只浑身被血痂糊住的小猫,但没料到它的真身居然是地府的命运之神... 神说,会把乔颜变成一夜暴富的人上人,但前提是要帮自己把这段时间落下的工作做完…… 所谓命运之神,便是替地府的冤魂们改写人世命运,让他们放心投胎的职业。 被重男轻女家人葬送一生的纯洁少女、被假嫡女亲手送上断头台的娴淑真嫡女,被心机白月光抢走影帝老公和孩子的温柔娇妻… 了解完委托人的历史后,乔颜愤怒地撸起了袖管。 “为什么非要做小白花?我不黑化谁黑化!” 友情提示:【对待恶人,女主的字典里没有“心慈手软”这四个字】 【轻松快乐苏爽文,不一定每个世界都有CP,但每个世界都会做正道的光】 ☆、叶与花(17) 花含烟拿着月琴出来,正好撞上了白飞英探究的眼神,她心中一慌,手也捏紧了月琴。 难道他发觉我在琴声里做的手脚了吗? 少女的心跳得极快,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若是他攻击我,我便弹上次救叶开时,弹的那首曲子。”她暗暗想道。 白飞英会武功不说,外面的暗卫也厉害极了,花含烟这次绝不能心慈手软地拿捏力道,她虽不曾过分伤人,却也不能白白送了命。 “怎么了?”她竭力压抑着有点发抖的声音,问道。 “你真的,不是林仙儿?”白飞英的语气里,也带了点犹豫,“真的吗?” 他做任何决定,都很少怀疑自己,也不会后悔。 如今,在花含烟的身份上,白飞英却罕见地对自己的想法和行动产生了怀疑。 且不说“林仙儿”举止端庄,来到白府这么久,从没有对人展现出毒辣刁钻的一面,就连送菜送饭的贴身丫鬟,都称赞她温柔娴雅。 自己身为白龙堂的堂主,虽比不得李寻欢龙啸云之流,但仍有很高的江湖地位,若换做真正的林仙儿,一定迫不及待地爬上他的床,以换取财富和地位。 只是,这个“林仙儿”从开始到现在,都对自己毫无兴趣,除了弹琴和简短的聊天,她纯真清澈的眼光似乎总是忧虑着望向别处,和前些年传言中的“狐媚□□”完全不沾边。 就算她想在自己面前伪装一下,这时日未免也太长了些。 至于刚才马芳铃毫无预兆的污蔑和辱骂,连白飞英听完都觉得愤怒。 但“林仙儿”居然轻飘飘地将其放过,全然没有要同她计较的意思。 这一切,都刷新了男人对于“林仙儿”的认知。 “我的确不是,”发觉对方没有怀疑自己在他身上做的手脚,花含烟松了一口气。 “这话我已说过多次,甚至有些厌倦了,我有自己的名字,也有自己的生活,这样凭空与另一个人扯上关系,实在是麻烦又痛苦的一件事。” “我不是林仙儿,我无法给你们想要的东西,若是白堂主能放我走,我感激不尽。” 说罢,少女叹了口气,深深地鞠了一躬。 白飞英沉默地看着她,像是在盯着一株美好的植物。 两人在阳光丰盈的庭院里站了半晌,只听得男人缓缓开口说道。 “我这府上,缺少一个打理家事的女主人…” “?????” 花含烟弯着腰,忍不住瞳孔放大,连怀里的琴都险些砸在地上。 “先前以那样的手段将含烟姑娘抓来,实在是我冒昧,”白飞英微微颌首,说道,“不瞒你说,之前我的确是想让你做我的情妇,我向来不喜欢和女人有太深切的关系,所以一直没有婚娶。” “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觉得姑娘实在是蕙质兰心,品格高洁,先前我的打算,竟是小瞧了姑娘。” “若是只想着龌龊的男女之情,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是一种侮辱。” “从今日起,你不必同我弹琴聊天来取悦我,只管在这儿安心住下就是,在我心中,已将你视作白龙堂的女主人。” “只是,在你答应同我成亲之前,我还是不能让你自由走动。” “我…”花含烟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男人伸出手打断了。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们的日子还很长。” 白飞英说完,就逃也似地转身离开了花含烟的院子,只留下少女一个人在原地,呆愣地立着。 “龌龊的男女之情?”少女愣愣地咀嚼着这句话,“他不是有很多情妇吗?怎么开了窍,用这种词形容自己起来…” “静心诀不管用了?”花含烟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手里的月琴,喃喃道。 “我应当没有为他解除才是啊。” 其实,这静心诀,本就是为了摒除人类心中丑恶的杂念和私欲而创设的,但假如被施咒的人心中怀着美好而正向的情感,静心诀并不能将其一并消除。 不论白飞英如何恶贯满盈,起码在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刻,男人的心中,是真的将花含烟当作生命中的另一半来尊重爱戴的。 -- 第140页 毕竟,没有谁碰到这样的姑娘,心中还会怀着“能跟她睡一觉就好了”这样草率又丑恶的情感。 她似乎生来,就会让人懂得珍惜和尊重。 不管过程如何无厘头,白飞英总算还是做到了说一不二,从那之后,他真的没怎么来找过花含烟。 人不到,却不代表白飞英没有想着自己这个未来的新娘子。 白飞英不仅将花含烟的住处从偏僻的小院挪到了正厅旁一处装饰极好的宽敞厢房,还拨了不少丫鬟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每天除了餐后水果和夜宵,也经常送来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漂亮衣衫。 这副架势,像是料定花含烟一定会嫁给他一样,搞得少女哭笑不得。 除此之外,白飞英还特意吩咐手底下的人,要他们死死看住马芳铃,不允许她将花含烟的事情说出去。 若说之前,花含烟对于白飞英来说,还是一个可供炫耀的玩物,恨不得能够让天下男人都知道。 但现在,男人却不愿意将花含烟的存在公之于众,在他看来,这样美丽又温柔大方的女人,想要独属自己所有,当然不能太惹人注目,否则会引来危险。 这一边,浑身是土的马芳铃被黑衣人从白府扔出来之后,她神情恍惚,竟然连站起身来都忘记了。 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不多,但他们都将视线集中在女人的身上,再配上白府门口威严的牌匾,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估计是被人扔出来的弃妇,” “活该,谁让她给男人做情妇的,到头来名分也捞不到,还被人瞧不起。” “白飞英对女人一向都还不错,肯定是这个女人不知进退,才把他惹怒的。” 这些肆意猜测的窃窃私语在马芳铃听来,格外的屈辱刺耳,她脸上的泪竟像是流不完一样,将前襟都打湿了。 但女人深知,一直躺在门口也不是办法,她只好用手勉强地撑着地,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被蔑视的愤怒和被嘲笑的屈辱,像是将马芳铃困在了冬日河水最中央的冰窟里,动弹不得,又呼救无门,刺骨的低温几乎要将她的皮肤冻烂。 她就这样拖着受伤的腿和破烂的裙子,一点一点地挪回了周东来的家里,万幸,这会儿周东来并不在家,留给马芳铃收拾自己的时间还有不少。 她对着镜子,一点点地用药酒轻轻擦着下巴上的伤口,深红色的药酒蛰痛了马芳铃,她忍不住撇了撇嘴,又落了几滴眼泪。 女人根本没想到,那天救下自己的姑娘,居然就是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但据传言说,林仙儿是个妖女。 那为何,那天她会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妇人呢。 马芳铃不打算再继续想下去,对她来说,这些人都是自己现在如此凄惨的罪魁祸首。 过去,她很看不起周东来,但现在,她只能牢牢靠着周总镖头这棵大树。 天色渐晚,阿飞才风尘仆仆地赶回客栈,他料想少年已经醒来,果不其然,叶开就坐在屋里,却没有点灯。 黑暗里,少年的轮廓看起来锋利又无助。 听见脚步声,叶开警惕地站起身来,朝门口望去。 还好,走进来的人是阿飞。 “阿飞哥,你终于回来了。” 叶开急匆匆地迎上去,像是有满腹的疑问。 没想到,男人却主动提起了另外一个人。 “我打听到了马芳铃的下落,”阿飞将屋里的灯点亮,对叶开说道,“他现在是东来镖局总镖头的女人,也是白龙堂堂主的女人。” 叶开显然没想到,这个节骨眼,最先给他希望的居然是马芳铃的消息。 “我的确是在找马芳铃,”叶开苦笑道,“可我现在…” 他的睫毛像枯萎的蝴蝶一样,看起来美丽又脆弱。 “你别急,”阿飞一面劝慰,一面为自己倒了一碗水递到嘴边,“含烟姑娘失踪,说不定和她有些关系。” “怎么说?”叶开一听,便马上坐到阿飞身边,想继续听下去。 “那个带有玫瑰香气的迷香,我粗略地问了问,是白龙堂特别制作的。” “这香香气幽微,不易察觉,就算混在普通香料里也难以发觉,”阿飞的语气很冷静,“用来暗算人,就格外合适。” “不过这香燃烧后,只是普通花香,明显的玫瑰味只有香灰上才能闻得到,”阿飞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多亏有你找到了香灰,否则,就连我也很难找到含烟姑娘的下落。” 叶开的神情仍旧很疑惑,他本想继续追问马芳铃与这件事的关系。 但少年突然想起,这位马大小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宁可牺牲自己的尊严和地位。 毕竟,她曾经为了杀人,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帮路小佳擦背。 叶开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这场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自己吗? “你也不必太担心,白飞英虽说为人心狠手辣,但对女人向来还可以,”阿飞安慰道,“明日,我们就去白府帮你把人带回来。” “不,”叶开冷冷地拒绝道,“我明天,要先去找马芳铃。”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各位小可爱戳主页预收嗷~~ 《小白花女主黑化了[快穿]》 乔颜在暴雨夜捡回家了一只浑身被血痂糊住的小猫,但没料到它的真身居然是地府的命运之神... -- 第141页 神说,会把乔颜变成一夜暴富的人上人,但前提是要帮自己把这段时间落下的工作做完…… 所谓命运之神,便是替地府的冤魂们改写人世命运,让他们放心投胎的职业。 被重男轻女家人葬送一生的纯洁少女、被假嫡女亲手送上断头台的娴淑真嫡女,被心机白月光抢走影帝老公和孩子的温柔娇妻… 了解完委托人的历史后,乔颜愤怒地撸起了袖管。 “为什么非要做小白花?我不黑化谁黑化!” 友情提示:【对待恶人,女主的字典里没有“心慈手软”这四个字】 【轻松快乐苏爽文,不一定每个世界都有CP,但每个世界都会做正道的光】 ☆、叶与花(18) 入夜,周东来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运往西边的一批货出了些问题,导致他待在镖局处理了很久,才返回家中。 以往,马芳铃都会将屋里的灯全部点起来,吩咐人做一些他喜欢的菜,再备好热腾腾的洗澡水和柔软的床铺,等着男人回家。 总得来说,在伺候男人这方面,马芳铃虽不情愿,却出奇地天赋异禀。 但今天,屋里漆黑一片,像是没有人在住一样,荒凉冷清。 女人身形窈窕地倚在软榻上,低声地抽噎着,不断用手帕擦着眼泪。 “这是怎么了?” 察觉到她的异状,周东来有些不明所以,忙跑过去将灯点燃,凑近女人的脸仔细察看。 “我破相了,变丑了……” 马芳铃骄矜地将身子扭过去,用手帕挡住脸,继续小声地啜泣。 “哪里就丑了呢?”周东来一听,心也软了几分,赶紧凑的更近,用手去掰女人的肩膀,“给我看看,我看要不要替你叫郎中来。” 两个人一个要看,一个不给看,扭扭捏捏了半晌,马芳铃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才痛快地转过身子,猛地扑进周东来宽阔的怀抱里。 “我今天出门…不小心绊倒,把下巴摔破了,衣服也扯破了…” 她语调娇软,声音临滚到舌尖时,还刻意地轻轻颤抖了下,听起来格外惹人疼惜。 周东来一听,双臂也搂得更紧了。 “衣裳嘛,不值什么,明天你带几个丫鬟,去绸缎庄多买几件就行了。” “这脸呢,很快就痊愈了,别担心。”他一边安慰着,一边轻柔地拍着马芳铃的后背,“我叫李平明天给你带点祛疤的药膏来。” 周东来很喜欢在女人面前出风头,也很喜欢在女人需要时展现出他的男子气概,尽管这里面有那么一层满足自己虚荣心的成分,但有心总比无心强,马芳铃并不特别计较。 “好…” 她缩在男人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周东来又贴近马芳铃的耳朵,低声说了些什么,女人听罢后吃吃地笑出声来,还羞涩地伸出手来,捶着男人的胸口。 刚刚擦亮的那盏灯,又再度被干净利落地熄灭。 不管如何,她成功唤起了周东来的怜惜,失去白飞英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反正这世上的猎物千千万,再去寻找下一个合适的即可。 在马芳铃的心里,仿佛只要她想,那些她想要的东西,有朝一日都会归自己所有。 经过这次阴差阳错的“破相”风波,她和周东来之间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密自然,尤其是当马芳铃领略过白飞英的冷酷无情后,周东来给予的虚假温暖总能让她心中略微好过一点。 但叶开似乎不打算给她机会。 得知了花含烟的下落后,叶开便在第二日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东来镖局。 周东来并非时时刻刻都会在镖局里处理事务,少年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也做好了立时三刻见不到男人的准备。 不过,在花含烟的事情上,叶开总有着十足的耐心和毅力,若是一天不见,他就在这里等一天。 万幸,傍晚的时候,男人大喇喇地跨进了镖局里,他的身边自然还跟着李平。 看见叶开的脸,李平下意识地往门外退了两步,脸色也仿若三九寒天掉进滴水成冰的洞窟一般,散发着胆怯的寒气。 “怎么了?”周东来不明所以,“你这是撞见鬼了?” 李平不说话,他低下头,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边受了伤的臂膀,好像是在怕什么。 叶开清澈的眼睛愉悦地眨了眨,露出了一个春风般柔和的微笑,他伸出手,轻轻抱了抱拳。 “周总镖头,久仰大名。” 周东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叶开的衣着,表情里多了点微妙的恭谨。 平日里,叶开是很不注意外在的,穿一身破洞的粗布衣服,还要在洞里面插几朵漂亮的花。 但或许是觉得在心上人面前,事事都要做的妥帖,少年为了不让花含烟厌烦,也开始自觉地注意起形象来。 就像今日,他特意换了一件闪着低调暗纹的青松色长袍,脚上蹬着一双粉底的官靴,平日里披散着的乌黑发丝,今天也用一只白玉头冠束了起来,看上去,竟像是一个开朗疏狂、不拘小节的富家公子哥,让人不敢对他放肆无礼。 “这位客人,是有货要我们保吗?”周东来恭恭敬敬地问道。 “不是,”叶开摇了摇头,自然地坐下了,“我是来与你谈谈,马芳铃的事情。” 这个名字一出,周东来的眼神就变得很奇怪,显然他已经将叶开当成了马芳铃的姘头,眼中的敌意几乎要像火一般迸发出来。 -- 第142页 “她怎么了吗?” 周东来故作不在意地坐在叶开的对面,但脸上的五官和每一个毛孔都紧绷着。 “周总镖头别误会,”叶开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我同她并没有什么,但她和白龙堂的堂主,似乎走得很近。” “若是周总镖头同白堂主没有生意往来,那或许就是马芳铃自己的事情了吧。” 听到这话,周东来这个大嗓门的粗人罕见地沉默了。 虽然自己在家时,马芳铃一直都是很规矩的,但自己若是出门办事,少说也得有一两天不回来过夜。 再加上自己有时外宿在其他女人那里,马芳铃是否老实地待在家里,就另当别论了。 想到这儿,周东来的脸色黑如锅底。 他虽然没有将马芳铃当成相伴一生的女人来尊重爱戴,但平日里也算是好吃好喝地供着,这样明目张胆地给自己扣一个大绿帽,让他怎么都无法忍受。 这一刻,周总镖头似乎忘了自己也时常去其他女人家里过夜的事实,满心满肺都在指责着不守妇道的马大小姐。 但在场的都是男子,周东来也不好把懊悔和愤怒表现得太明显,免得传出去,让人觉得他没什么风度。 他只能动了动因为肝火而有些开裂的嘴角,露出一个皮动肉不动的,勉强的笑容。 “公子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吗?”男人的声音一向粗犷,这时却多了几分不安,“凭空污人清白,这不合适吧。” 叶开放松地倚在椅背上,任由暖橙色的夕阳洒在他的脸上。 “周总镖头说笑了,我若有什么他两人相处的实质性证据,我岂非也成了窥人隐私的小人?” “只是昨天,马芳铃被扔出白府,那附近的商户、居民,没一个不知道的,您若有兴趣,也可以私底下派人去问一问。” 男人最好面子,被带了绿帽固然让人大为动怒,但最让他气恼的,是许许多多的人都已知道他带了绿帽的这个事实。 这简直比扇他几个耳光,还要难受百倍。 周东来气得站起身来,“咚”地一声用铁掌拍响了面前的桌子,开始口不择言地指责起叶开来。 “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仗着自家老子有几两臭钱,跑到我东来镖局耍威风了?我实话告诉你,你这种货色,给我提鞋都不配!” “我让你进门,是看得起你,给你几分薄面,你倒真好意思往脸上贴金?我如何教育女人,还用得着你这个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来教我吗?” “我现在命令你马上滚出东来…” 后面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周东来就听到,一直缩在门口的李平,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男人烦闷地回头一看,顿时像被人当胸捅了一刀,浑身的血液都要被抽干。 李平的人虽还好好地站在那里,但他右半边的耳朵,却被一把锐利的飞刀穿透,狠狠地扎出一个血洞,牢牢地定在墙上。 周东来哪里见过这样凌厉又迅捷的刀法,他瞪大了眼睛,缓缓地转过头看着一脸笑意的叶开。 他刚刚明明一直盯着少年,却根本没有看到叶开出刀,甚至连对方的身形,都没有晃动,但那把飞刀,却准确无误地穿过自己,又准确无误地切下了李平的耳朵。 这么快的刀,周东来从未见过。 他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浮现出一个男人英俊坚毅的面孔。 “李寻欢?….” 想到这儿,惜命的周东来吞咽了一口口水,迅速换了一副脸孔。 “何必这么大火气嘛…”他赔笑道,“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就是。” 叶开还是轻松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笑,仿佛刚刚用飞刀恐吓周东来的人并不是他。 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在周东来看去,皮肤上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明日午时,还烦请周总镖头雇马车,带着马芳铃一起前往白府,我会在那里等着二位。” 说完,叶开便站起身来,利落地走出门去。 被飞刀定住的李平,发觉少年经过自己身边时,忍不住哆嗦了几下,紧接着,他裆下的地上,便毫无尊严地湿了一滩。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尿骚味,周东来忍不住嫌恶地捂住了鼻子。 光线昏暗的街转角,阿飞就站在那儿等他。 “你今日,火气好像格外大。” “是啊。”叶开说着,脸上的笑意收敛殆尽。 他虽平日里总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但那笑容一旦远离人群,也会安静地收起来。 “他辱我父母师父,这是我的底线。” “还有就是,他动了我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各位小可爱戳主页预收嗷~~ 《小白花女主黑化了[快穿]》 乔颜在暴雨夜捡回家了一只浑身被血痂糊住的小猫,但没料到它的真身居然是地府的命运之神... 神说,会把乔颜变成一夜暴富的人上人,但前提是要帮自己把这段时间落下的工作做完…… 所谓命运之神,便是替地府的冤魂们改写人世命运,让他们放心投胎的职业。 被重男轻女家人葬送一生的纯洁少女、被假嫡女亲手送上断头台的娴淑真嫡女,被心机白月光抢走影帝老公和孩子的温柔娇妻… 了解完委托人的历史后,乔颜愤怒地撸起了袖管。 -- 第143页 “为什么非要做小白花?我不黑化谁黑化!” 友情提示:【对待恶人,女主的字典里没有“心慈手软”这四个字】 【轻松快乐苏爽文,不一定每个世界都有CP,但每个世界都会做正道的光】 ☆、叶与花(19) 阿飞的神情中,露出了一丝避免不了的担心和忧虑。 他并非没有对女人一往情深过,所以看到如今为了花含烟而动怒、担忧的叶开,男人甚至觉得格外似曾相识。 只是,阿飞说不上来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与叶开并排走着,夜里的秋风已经冷了不少,吹得人脸上干燥发痛。 而叶开则好像是一棵平静又倔强的树木,并不会被外界的纷扰搅乱心情。 想到这儿,阿飞很欣慰,叶开这样的好徒弟,也只有李寻欢才教的出来。 “明日,你有什么打算?”望着一旁的少年,阿飞问道。 “把人救出来之后,就没什么别的打算了。”叶开冲着阿飞,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脸,“计划太复杂,很容易出纰漏,不如这样正正好。” 阿飞点点头,像是赞同他的话一样。 的确,他根本没有考虑过白飞英究竟会不会放人这件事,叶开有着绝对不会失手的自信,也有着对于局面严谨判断的骄傲。 午后,周东来没有食言,他带着马芳铃坐上了前往白府的马车。 事前,男人并未告诉她实情,只说今日有闲情逸致,想去散散心,女人虽多少有些不情愿,但她实在拗不过周东来。 只是,她也纳闷,周东来平日并不爱出门,为何今天却要带自己出去兜风,还特地选了一辆黑漆漆的马车。 马芳铃心中虽有不好的预感,但她没有寻到这感觉的源头,索性也不再去胡思乱想。 男人贴心地为她撩开车门的门帘,跟在她身后上了车。 “这些日子,你觉得,我对你如何?”周东来问道。 他疲倦松弛的轮廓,淹没在了深黑色的马车车厢中,马芳铃不疑有他,坦诚地回答了男人的问题。 “你对我,一向都是很好的呀。” 说着,她亲昵地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用额头蹭了蹭。 周东来不说话,他双手愤怒地握着拳,闭上了眼睛。 马车跑得飞快,马芳铃昏昏沉沉地靠在周东来的肩头,渐渐陷入了短暂的睡眠。 但是没过多久,她便感觉车子停了下来。 女人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被满目的阳光模糊地盖住了眼睑,只留下一片暖洋洋的赤红。 周东来此时已将车窗上的帘子掀开,马芳铃禁不住向外望去,浑身的血液好像被冻僵了一般。 外面,远远地坐落着一座气宇轩昂的府邸,而上面,写着两个大字“白府”。 而叶开,就站在距离白府不远的街拐角处,气定神闲地晒着太阳。 马芳铃脸色大变,当即就有一种跳车而去的冲动。 她不但这么想,而且也预备这么做,自从离开万马堂,马芳铃对于危险的敏感度就提高了不少,眼下的状况,她实在不能多留一分。 但周东来却不给她机会,他伸出手,死死地摁住马芳铃的肩膀,防止她逃跑。 “你要去哪?”男人的声调很阴沉,“这地方,你不是常来吗?” 他讲话从来都是粗声粗气,不管是开心还是愤怒,都相当外露,且不善于隐藏。 但今日这种寒气森森的语气,像是一只喷着热气的狰狞野兽,在自己耳边低吼,让人禁不住发抖。 “我…” 还没等马芳铃回答,门帘就被叶开愉快地掀开了。 “我等了周总镖头许久,还好你没食言。” 马芳铃望着少年俊朗又阳光的脸,像是想起了草原上的烈日和大风。 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女人被眼前的状况吓呆了,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 这边,花含烟正坐在房中,有些愁眉苦脸地望着桌上那堆积成山的珠宝首饰。 这些日子以来,白飞英几乎很少露面,但他似乎很有办法让对方不能忽视自己的存在,城里最大的绸缎庄,货品最齐全的首饰店,白堂主的手下几乎快要将他们的门槛踩烂。 为得就是能将店里最美的商品,献给未来的堂主夫人,博得美人的欢心。 同时,绸缎庄也已按着白飞英的吩咐,开始暗地里准备起喜服来了。 这消息影影绰绰地传到花含烟的耳朵里,少女更觉得大事不妙。 她原先想着能够自己脱身,但无奈白府的暗卫都不是吃素的,花含烟总是寻不到下手的好机会。 后来,少女只能把希望寄托给叶开,为了让对方快点察觉自己的踪迹,花含烟甚至每天会在纸上写几个字,趁人不注意丢出墙外去。 但没过几天,她却亲眼见到那几张纸团被白府里的老妈子攥在手心里,显然是被当成了垃圾,花含烟懊恼极了,也放弃再做这样的傻事。 这下,白飞英连喜服都安排好了,自己若再不想办法,只怕真的要嫁给他做什么莫名其妙的堂主夫人了。 思来想去,花含烟决定先找白飞英谈谈。 但男人总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府上的下人也很少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回来。 -- 第144页 少女知道这一点,于是,她便每日去白飞英卧房外的正厅里守着,显然是要打定主意和白飞英说明白的。 但阖府上下所有人,并不知道花含烟的真实打算,还以为她被自家主人的爱和关怀感化了,各怀心事地躲在一旁开始议论纷纷。 “这家里一直缺个女主人,那些头疼的家事可算有人管一管了。” “我看这小姐平日里,待人很和善的,要是成了当家主母,想必也不会太难缠。” 有人看好花含烟,自然也有人对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抱有天然的敌意。 “你做什么梦呢?人家可是主子啊,会体恤你?只怕比老爷更严格!” “可不是吗?要是睡过了头,犯了大错,说不定除了扣月钱,还要挨板子呢!” “就是啊,成亲前的样子,能看出来什么啊?” 一帮人围在厨房里烤着火,口沫横飞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斩钉截铁的样子,仿佛花含烟已经嫁进来开始作恶了一般。 这一日午后,花含烟总算等到了白飞英来,男人见她终于肯坐下等着自己,心中喜悦万分。 “含烟,有什么事吗?”白飞英面带笑容,殷切地问道,“是不是下面人不服管教,伺候不周。” 而花含烟的神情却严肃极了,全然不像对方那般含情脉脉。 “白堂主,我是来恳请你将我放回家的。” “回家”两个字从花含烟的口中说出,白飞英脸上的神采奕奕便奇迹般地消失了。 “我知道白堂主是真心爱护我,也是真心想娶我为妻,”花含烟沉着平静地说道,“但我的确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一来,不管白堂主如何辩解,先前用迷香将我迷晕,再把我带回来,你用了这样卑鄙的手段,已成事实,我不可能因为这几日你对我的宽容和照顾,就把它一笔勾销。” “二来,姻缘是人生大事,我还没有见过父母族人,假如这样草率地嫁给你,岂非是不合礼法?”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少女的眼里,突然多出了某种美妙的神采。 “我已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人,即便我最后不能同他一起也不要紧,但我绝不会和你成亲。” 大约是想到了叶开,花含烟娇艳粉红的嘴唇上,绽开了勾魂摄魄的笑容。 这幅美景看得白飞英一愣,但他想到这张笑脸并不是为自己所露出,又很是不满,若是没有静心诀兜底,只怕这会儿,阴晴不定的白堂主已经开始动手了。 “含烟,我是真心的。” “我从未如此真切地爱过一个女人,从未在一个人的身上动过婚娶的念头,可你不同。” “你美丽、纯真、善良,实在是太适合做我的妻子了,若是能嫁给我,你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你肯定会过得很快乐的。” “我却一个打理家事、贤惠的女主人,作为交换,你想要的我都给你,这样不好吗?” 说到情绪激动处,白飞英的手指甚至都在微微颤抖,显然,他根本没想到花含烟除了跟自己成亲,还会有别的选择。 “因为我纯真善良美丽,所以我合该嫁给你做你的妻子?”花含烟娇媚的脸上,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我有我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跟你扯上关系?” “在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之前,我首先还是我自己。” “何况,白堂主,我并不爱你,即使勉强同你相处,也无法让我产生爱意。”少女很少有这样冷淡,又充满决断的时刻,“若你今天执意不肯放了我,我也不会手软了。” 说罢,她抱起月琴,纤细白皙的手也已经抚上了琴弦。 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暗卫模样的人,极快地跑进屋来,冲着白飞英跪了下来,重重地抱拳道:“堂主,外面有人闯进来,兄弟们大多负伤,实在拦不住他。” 这话一出,白飞英的脸色变得铁青。 这些暗卫都是他的精兵护院,连他们也拦不住,那究竟是何方神圣? ☆、叶与花(20) 两人正焦灼着,只听得白府正厅外,接二连三地传来了几声凄厉的惨叫。 花含烟听罢,右手利落地拨动琴弦,迅速地弹奏起来,少女的动作看似轻缓,但却凝神定气,用去了极深内力。 她精巧美丽的鼻尖上,渗出了一点汗水。 伴着悠扬的琴声,霎时,白府上下的小厮仆人都陷入了昏睡中。 这催眠的法子,只对没有武功的普通人适用,想要在短时间内成功催眠白府上下□□十个仆人,对她来说,实在是耗费心力的一件事。 花含烟生怕这些老弱妇人受惊乱跑,会把自己弄伤,索性让他们全部陷入睡眠,避免进一步的危险。 “你?….” 白飞英转过头,恨恨地盯着花含烟,他从来不曾想到,少女手上这把看似平平无奇的月琴,竟然蕴含着如此大的能量。 趁此机会,花含烟也将白飞英身上的静心诀一并解开,她既已决定要逃走,便不会用这样的招数去打乱别人的人生。 同时,她有一种直觉,是叶开来了。 果不其然,少年气定神闲地穿过白府幽深的长廊,同阿飞一起从正门闯进了白府,虽然两人一开始就遭到了阻拦,但暗卫的武功同叶开和阿飞不是一个级别,除了被动挨打,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 第145页 毫无预兆便出现的少年,实在给了绝境中的花含烟一个巨大的惊喜,她望向叶开的眼神中,充满了甜蜜的柔情。 自然,叶开的眼神也第一时间落在花含烟的身上,那种潇洒自然的清澈忽然消失了,一种浓烈的怜爱和想念转而浮现出来。 这些情绪像是一只利爪,猛地擒住了花含烟。 许久不见,叶开仿佛比之前更瘦削了一些,胡子倒是刮得干净,衣裳也穿得得体。 “他看起来一切都好,”花含烟苦笑着想,“却又不太好。” 好似看穿了少女的想法,叶开用笑容安慰起她来。 那意思是,让她别担心。 “你们是谁?” 白飞英的声音,猛地将花含烟拉入现实。 他厉声喝道:“难道不知这是白龙堂堂主的府邸,谁让你们如此乱来的?” 若换做平时,男人一定会掏出那对精巧又致命的玉环,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不速之客,但现下,他精挑细选的护卫全部负伤倒下,可见来人的确不好惹。 大名鼎鼎的白堂主不但武功过人,也再惜命不过。 白飞英并不认得叶开,但他看到后面的阿飞,脸色霎时就变了。 那男人已不像少年时那样挺拔俊朗,但那对警觉又浓郁的眉眼却没有丝毫疲累和沧桑,仿佛生活和江湖,对他都格外手下留情。 通身的气质,竟比先前多了一份沉稳。 阿飞的腰间,也不再是那个看起来极其随意的剑,而换成了一根细长的,没什么威慑力的木棍。 但即使如此,白飞英也不敢小觑对方,小觑对方腰间的这把“剑”。 “白堂主,我是来找人的。”叶开笑着,肢体舒展地抱了抱拳,“我本想找到人就走,但路上有不少人拦着我,无奈硬闯,实在抱歉。” “前些日子,白堂主手下的人,闯进客栈迷晕了一个姑娘,还把她强带回白府,”少年笑得眉眼弯弯,用眼神示意着白飞英身后的花含烟。 “我是来接她回家的。” 这个人,想必就是传说中一直守护在“林仙儿”身边的飞刀少年。 白飞英心下了然,但他却不打算轻易将她交出去,毕竟,这样美丽又纯真的女人,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将其随意地拱手让人呢? “你认错人了,”男人硬着头皮警告起了叶开,“这位姑娘是我的未婚妻,她刚才已答应嫁给我,岂有跟着你走的道理?” “不可能。” 叶开脸上仍挂着笑,只是眼角却渗出了一丝寒意。 “凭我对含烟的了解,即便是你用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断不会屈从于你。” 不等白飞英反驳,叶开又补充了一句。 只是这一次,他语气虽与刚才一般随意,脸上已没有了笑容。 “但你若真的拿着刀逼婚,我手里的飞刀,会比你更快地,扎穿你的脑袋。” “我说的出,就一定做得到,不信白堂主就试试。” 叶开的声调并不刻意提的很高,但说给白飞英听,却清楚极了。 他的目光像是年轻锐利的鹰隼一般,白堂主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盯上的,体力不支的年老猎物,在威逼利诱下竟然双腿都有些发软,动弹不得。 一旁的花含烟,则露出了满脸的惊愕。 即使有人对他不利,叶开也绝不会动手杀人,在少年看来,仇恨是最深刻而无用的情绪,他一向都会竭力地避免自己陷入这样的情绪中。 但就在刚刚,叶开眼中,却流露出了自然而然的杀意。 那种寒气彻骨,又锐利的杀意,实在让人胆寒惧怕。 站在叶开身后的阿飞,听完他的话,却没有露出十分吃惊的表情,他一向重视感情,剑虽无情,可男人的心中却有情。 所以,在阿飞看来,叶开流露出的杀意,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白堂主如此做,想必是受人蛊惑,才将含烟错认成林仙儿。”少年平静地说道,“说不定,连刻意将消息放给你的人,也别有目的。” 叶开话音未落,便只见周东来押着马芳铃,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女人鬓发整洁,但脸色却如同死人般灰败,嘴唇也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着,想来是在害怕自己与白飞英的私情暴露。 好在,叶开没有再说下去,显然是不打算逼迫白飞英承认马芳铃的存在。 他很清楚,对于白飞英这样的老狐狸来说,女人永远不是最紧要的,尤其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情妇,更是动动手指,就可以直接抹杀的存在。 假如对方没有十足的证据,他大可以抵死不认。 何况,白飞英若不承认,最先崩溃的,一定是马芳铃。 果然,男人的眼神在周东来和马芳铃的身上来回游移了一番,平静地挪开了。 “不知公子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摊摊手说道,“你们带来的这个姑娘,我不认识,也从未见过。” 男人的语气极其理所应当,声调也四平八稳,显然是撒起谎来也绝不脸红的那种人。 这份无所谓的镇定却激怒了马芳铃。 “白飞英,你是王八蛋!!!” 她泼妇般不管不顾地挣脱开周东来的手,叉着腰,口沫横飞地指着白飞英破口大骂起来,先前伪装起来的温顺乖巧,全然不见了。 -- 第146页 大概是嫌女人吵闹,白飞英见怪不怪地伸出一只手指,百无聊赖地皱着眉掏了掏耳朵。 一边的周东来,却被吓得一激灵,他和马芳铃共枕而眠数日,却完全没有见识过她这一面。 想到这儿,周总镖头叹了口气,开始懊悔自己不够冷静聪慧,事事都被牵着鼻子走。 “要不是我将林仙儿的情报透露给你,你怎可能这样轻易地抓到她!”马芳铃大声地骂道,“你还敢说你不认识我?你哪里来的良心?!” 马芳铃骂的义愤填膺,正欲继续说下去,冷不防地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原来,是一旁的周东来再也听不下去,冲上去狠狠掴了她一掌。 他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这下听到自己曾经信任的女人,竟开始为别人通风报信起来,更是怒不可遏。 男人的铁掌裹着风,力道很大,马芳铃被这一巴掌扇得,冷不防跌倒在地,头上的发髻没规矩地散落下来,若不是她衣着整洁,只怕看起来和街边的乞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牵动了下巴上的伤口,她吃痛地呲了呲牙,娇嫩的嘴角也缓缓流出了一道鲜血,显然是用力过猛,将嘴唇也被打破了。 “贱人!”他声如洪钟,毫无风度地愤怒骂道,“我供你吃喝,原来就是让你出来通风报信,给别的男人当狗的吗?” 周东来一边说着,一边又愤恨地上去用力地补了两脚,更是将准备站起身来的女人再次踹倒在地。 花含烟的眼神中已有些不忍,她正要上前,却迎面对上了叶开的目光。 少年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东来现在这样暴戾的样子,若是花含烟走上前,说不定会被误伤,何况,周总镖头色心极重,对“林仙儿”的渴求,不亚于江湖中的其他男人。 花含烟看得明白,那刚刚伸出的手又犹豫着,无奈地收了回去。 白飞英则好像在看猴戏一般,盯着马芳铃嘲讽地笑着。 一时之间,熟悉的失落、愤怒、嘲讽全部像是铺天盖地的大雨,浇在马芳铃的头上,浇得她浑身透湿,如坠冰窟。 她想起不见踪影的父亲,想起沈三娘,想起自己曾经扬鞭策马的样子,明明才过去不久,但现在却只能通过回想,来满足自己。 现在的马大小姐,却只能百般讨好地依靠着男人生活,试图兢兢业业地获取一点点温暖。 自己若还是意气风发的万马堂大小姐,谁敢动她一个手指头呢? “对我好?供我吃喝?”马芳铃带着愤怒,痛苦地质问周东来道。 “你又何曾看重我?何曾尊重过我?你只不过把我当成一只听话的狗而已!” “既然我是狗,我为什么不能向别人摇尾乞怜?周总镖头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 她一面流着眼泪,一面不服输地吼道。 眼见周东来气恼的拳头就要落在马芳铃的身上,一旁的叶开伸出手,扭住了周东来的手腕。 “够了,不要对女人动手。”少年的语气里,带着一些嫌恶。 听到这话,马芳铃的眼泪便如决堤一般,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手指甲,用力地抓着地面。 “他是不是还在乎着我,”马芳铃想,“也许他还爱我。” 这样想着,她突然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着叶开的怀中冲去。 ☆、叶与花(21) “你带我走吧!”她哀求道,“你刚刚为了我拦下周东来,这不就说明你是爱我,对嘛?” “何况,你应该记得我爹曾拜托过你,你应该对我负责啊,你应该带我走,不是吗?” “不管去哪都没有关系,我跟你走,你带我走吧!” 说完这些话,马芳铃像耗尽了极大的力气,疲倦地靠在了叶开的胸口。 少年的心跳涌动着一种几乎要刺破耳膜的温热,这是那些她曾经的那些情人们所不能比的。 “是啊…我从一开始就是想要叶开的爱,什么万马堂,什么草原的辉煌,我都不在乎。” “我们有旧日的缘分,有偶遇的浪漫,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傅红雪不爱我,怎么连叶开也能不爱我,怎么能呢?” 马芳铃越想越哀伤,手指紧紧地攥着少年胸口的衣袍,啜泣着央求道:“看在我父亲的份上,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再给这些人做情人,我想要自由。” 也许是女人哭得实在太凄惨,又或者是她的可怜中竟掺杂着一丝好笑,场面居然一度陷入了尴尬又无措的沉默中。 阿飞神情平静,周东来和白飞英则盯着她冷笑,似乎只有花含烟真正地替她感到惋惜,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笑死人了,”周东来的轻蔑都快从心口涌出来了,“说的好像是我们强逼着你给我们做情妇似的,还不是自甘下贱。” 但马芳铃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继续不依不饶地逼迫着叶开。 “我是万马堂的大小姐!天下还有比我更富庶更应该得到快乐的女孩子吗?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关注我,不爱我呢?” “我难道不值得别人的爱吗?” 她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质问叶开。 与其说是在质问眼前的少年,倒不如说是在质问那些曾经辜负过她的人。 半晌,叶开沉重地叹了口气,扶住马芳铃的肩膀,将她从怀中推开,引导她站直。 -- 第147页 “你当然值得别人的爱。”少年的眼光诚挚,却没有丝毫情动的意思,“但在那之前,你要先学会爱自己。” 仿佛察觉到男人要给自己说教,马芳铃被眼泪淹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耐烦。 “什么意思?”她问道。 “你父亲虽向我提议,让我在变故前,先将你带走,但我拒绝了,”叶开说道,“因为我不爱你,我无法负担你的一生,这话我也许早就说过,但今日,我还要再说一次。” “我不能带你走,我哪里也不会带你去的,你有你的生活,你应该自己去找它。” 听到少年的话,马芳铃好像是一个被人宣布了死刑的囚犯,脸色和眼睛都浮现出了那种灰败的、没有生气的雾霭,甚至连眼光都无法准确聚焦。 她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松弛且丑陋。 “因为我现在爱着一个人,所以我更加明白什么是爱。”少年冷静地说道,仿佛这并不是告白,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因为她失落,所以我也难过;因为她意外失踪,所以我寝食难安。” “即使她并不会因我的存在而感到幸福,也无关紧要,比起我自己,我更优先考虑她的快乐。” 这时,马芳铃死尸一般的眼睛转了转,朝花含烟的方向,死死地盯着。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朝着少女的方向,满怀嫉恨地刺了过去。 马芳铃虽然武功一般,但她的行刺是早有预谋,所以手脚也出奇地快,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只能瞪着眼惊呼。 少女显然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马芳铃充满恶意地袭击,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竟忘了后退。 眼看着那把匕首,就要硬生生地扎进花含烟的身体里。 千钧一发之际,叶开闪到了花含烟的身前,他像一阵风般,甚至连阿飞都没能注意到他的行踪,少年就那样,轻松地移动了过去。 接下来,他居然空手,硬生生地接住了马芳铃的匕首。 那把匕首锋利无比,叶开却毫不畏惧地摊开手掌,将利刃用力地握在了手心里。 紧接着,鲜血便顺着刀刃,一滴一滴地滑了下来,在尘土漫天的地上,砸出了一个又一个鲜红色的小小圆圈。 叶开白净的掌心,已被这把匕首割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但少年面不改色,连嘴唇都没有颤抖一下,仿佛受伤的人不是自己。 “啊————” 马芳铃见状,惊慌又绝望地尖叫起来,随着这刺耳的叫声,她松开了手,匕首也跟着掉了下来。 花含烟被这声尖叫唤回神来,忙扑到叶开面前,拉过对方的手,仔细地察看起伤势来。 看着看着,她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温柔的眼泪,睫毛上挂着几滴莹亮圆润的水珠,花含烟努力地擦了擦眼睛,避免泪水滴在叶开的手上,弄痛他的伤口。 只见少女蹲下身去,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紧接着,她用利刃划破了自己长裙的一角,利落地撕下来了几根布条,将它们绑在叶开的手上。 “你怎么这么傻…”她鼻音极重地喃喃道,眼泪像是碎星一般从脸上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何苦要弄伤自己,若是伤的深了,以后怎么用飞刀呢?” 叶开正安静地盯着少女纤细灵巧的手指,用坚定不移的目光和沉默来分散手上的剧痛,听到这话,他安慰地笑了起来。 “我方才也说了,你意外失踪,所以我寝食难安,所以这种情况下,我更加不能让你再受伤了。” 阿飞站在一旁,百感交集地看着这一幕。 男人想起李寻欢酒后,经常会夸赞自己的徒弟,他很少将激动的情绪外露,但对于叶开这个徒弟,这个人却喜欢得不得了。 这份疼爱和喜欢,不仅是因为叶开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仁慈的心。 就好像刚才,马芳铃的行为纵使多么出其不意,叶开只要一记飞刀刺中女人的腿脚,便能将她拦下。 但叶开不愿意。 他既不愿意用暴力的手段去阻止暴力,更不愿意给这个可怜的女孩再增添一道伤口。 为此,他情愿自己受伤, “他的徒弟,果然都得跟他有点相似之处。” 想到这儿,阿飞宽慰地笑了笑。 白飞英站在一旁,五味杂陈地看了半天戏,这才想起自己的“未婚妻”正在给人包扎伤口,他刚要露出一点不满的情绪,便瞥见了一旁的阿飞。 按理来说,叶开已负伤,花含烟武功虽高强,但只要自己偷袭成功,毁掉那把琴,她也一定无计可施。 白飞英的心思正活络着,看见旁边的阿飞,便瞬间萎了下来。 这个男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就连荆无命,也只能堪堪与他打个平手,自己若贸然上前,这不就是找死吗? 想到这儿,男人冒着精光的眼睛,又无奈地熄灭了。 “算了算了,”白飞英懊恼地想道,“为了一个女人,得罪阿飞这样的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论识时务,在场没有一个人比得过他。 “如此看来,的确白某是错认了姑娘,”刚刚还在计较得失厉害的白飞英,瞬间便换了一副嘴脸,“为表歉意,今晚可留在我这儿,我让人准备些便饭…” -- 第148页 他后面的客套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叶开语气和缓地拒绝了。 “不必了白堂主,”他委婉地拒绝道,“含烟叨扰了你这么多日子,也是时候告辞了。” 而这时,失魂落魄的马芳铃还坐在地上,此时此刻的她,甚至没能得到一个散碎的眼神。 秋天的阳光本来是很暖的,但她却觉得自己身上的能量和勇气全部被这阳光吸干了一般,再不复往日的生气。 她无力地垂着头,像是一个即将断气的老人。 这时,帮忙包扎完的花含烟,转过身将马芳铃扶了起来,还贴心地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 “不要执着于那些让自己痛苦的事情了,”少女温柔地安慰道,“你还有很多能做的事情。” “虽然你口口声声说没有人爱你,但我方才听说,你父亲在事发之前,将你托付给叶开,这不也代表着,他牵挂着你的安危吗?” 花含烟的声音很轻柔,周身也散发着一股柔和的香气,马芳铃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了下来。 “很多时候,他们爱你的同时,也必须要贯彻自己的信念。”花含烟安慰道,“虽然有可能和你的想法相悖,但这不代表他们不爱你。” 马芳铃泪眼朦胧地听着,神情渐渐有些恍惚。 她一直以为花含烟是不谙世事的少女,是过度保护下纯真无暇的幻影,但却没想到,对方的话,却轻而易举地说到了自己的心里。 但不管马芳铃心下如何承认,她的嘴巴是无论如何不会饶人的。 “你哪来的言之凿凿呢?”她倔强地揉了揉鼻子,“你这种生活顺遂的人,根本不懂得我的痛苦。” 只见花含烟默默了良久,娇美艳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悲哀,她刚刚哭过的眼睛还泛着红,看起来脆弱极了。 “或许,我正和你经历着一样的痛苦。” 花含烟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啦表白啦!! ☆、叶与花(22) 芳铃有些惊讶地望着花含烟,少女却迅速地敛了自己脸上失落的神情,又恢复了最初的温婉柔和。 “等下,你可以跟我们走,让叶开带你去找能寻到你父亲的人。” 说着,花含烟便友善地拉起了马芳铃的手,虽动作柔软,但态度却十分明确。 同时,少女用略有些冷酷的眼光瞟了一眼白飞英和周东来,示意两人不要再打她的主意,也不要再企图伤害马芳铃。 马芳铃被少女柔软又暖和的手挽着,整个人像一根僵直的木头般愣愣的。 自己刚刚丑态百出,满地撒泼,甚至还想把花含烟杀掉,但对方不但丝毫不同她计较,还宽宏大量地接纳自己。 若换做草原万马堂上的马大小姐,谁敢对那时候的她动一丁点儿歪心思,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一时之间,她的心又酸涩起来,只得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世界上当真有这样以德报怨的人吗?”她思虑道,“若说是在我面前伪装,可和我这样的人委以虚蛇,也没什么好处…” 马芳铃浆糊一样的脑子正来回翻腾着,根本来不及顾及周遭。 这边,白飞英还在坚持要留叶开、阿飞和周东来一行人用些晚饭,甚至还急忙地吩咐几个没伤的手下赶紧去请郎中,帮叶开医手。 他言辞恳切,态度热情,让人没办法拒绝。 叶开见辞别不了,只能叹了口气,算是答应了。 素闻白龙堂堂主热情义气,最会做人,果然是名不虚传。刚刚还对人恶言相向,横眉倒竖的凶恶模样,现在居然喜笑颜开,眉眼舒展,竟好似不是一个人。 这边,花含烟将催眠术解除,白府上上下下又热闹了起来。 被叶开和阿飞打伤的暗卫们,伤势并不重,他们任由府里的仆妇领着,去简单上药,剩下的人,便按照平时宴请的规格,开始准备饭菜。 周东来本想离开,但白飞英坚决不允,两人日后或许还会有共事的机会,现在为一个女人互相得罪,实在没什么必要。 即便白飞英如何脸大心硬,花含烟仍旧觉得很不自在,对着这一桌饭,更是食之无味,只吃了几筷子,便匆匆放下。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宴席上的人,果然除了周东来和白飞英,其他人都吃得很缓慢,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虽说是请人吃饭的宴席,这会儿反而成了两个人谈生意的场所。 饭毕,叶开和花含烟一行人急急忙忙地告辞,仿佛这白府里有什么不得了的恶鬼追赶着他们一般,连头也不曾回。 见他们各自登上马车,马芳铃反而怯怯地停下了脚步。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马芳铃没有家,也没有朋友,往日都是寄人篱下地住在别人家里,现在事迹败露,更是不知去往何处。 她的眼光像是钉在了脚下一般,再不肯动。 “怎么了?”花含烟愣了愣,问道,“不是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 马芳铃的脸因羞愧而烧红了起来,竟出现了些少女的娇俏情态,她的手小心地捏着灰扑扑的衣角,散落的鬓发被风轻飘飘地吹起来一点,看起来却有些楚楚可怜。 “我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她说道,“跟着你们走,我心下实在不安,我…” -- 第149页 不等她说完,花含烟就走上前去,亲切地拉住她的手。 “不妨,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她安慰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在你没有找到父亲之前,先跟我们一起住,也安全一些。” 马芳铃犹豫地看了看花含烟,又将眼光放远到叶开处,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少年的手上已绑了厚厚的白色绷带,走之前也换了些药,终于不再渗血,他友善地冲着马芳铃勾了勾嘴角,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意见。 见两人都没有反感的意思,马芳铃只得点点头,同他们一起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好在马车跑得很快,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的尴尬的机会,不一会儿便到了客栈。 叶开一行人从车上跳了下来,花含烟又从角落摸来了一只稍长些的毯子,披在了马芳铃的身上。 “夜里凉,你衣服又薄,还是披着点好。”她一边解释,一边适时地帮叶开推开客栈的门。 客栈的门边挂了不少灯笼,里面散着暖融融的光,像是冬日里一团团的火光。 叶开在这片模糊的光点里望见花含烟,忽然觉得自己为了这个人,什么难做的事情都一定能做得到。 “我的房间宽敞,可以让芳铃同我一起住,”不知何时,她已经拉着马芳铃的手,开始往自己的房间领去,“何况女孩子一个人住,还是不安全,我们做个伴正正好。” 不等马芳铃含蓄地推辞,少女便直接将她拉进了房内,又吩咐了人送点热水进来。 倒是叶开和阿飞面面相觑,惊讶极了,他们大约也没想到,花含烟居然如此地宽宏大量,全然没有记恨讨厌的意思。 这让阿飞想起了过去的林仙儿,还有过去的自己。 在他的眼里,曾经的林仙儿也是这般亲切大方,言谈举止得体,自己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她,才动心痴情。 如今,花含烟的一言一行,都同自己幻想中的林仙儿一般无二,但她更加年轻,也更加真诚。 若是自己当初碰到的,不是林仙儿,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想到自己追逐半生,居然只得到一只破碎的影子,这却让男人觉得荒唐,也觉得荒谬可笑。 “大概有些事情,就是造化弄人。”阿飞这样想着,敛低了眉眼,无力地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这边的事情一旦了结,男人不久也将启程去别的地方。 花含烟的房间,正灯火通明地亮着。 为怕马芳铃觉得冷,她又早早地升起了火盆,把屋子里烘得暖融融的,再配上燃着的香炉,竟让马芳铃有置身仙境的感觉。 她忙前忙后,反倒叫马芳铃如坐针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拉住少女,让她别忙了。 “我没事…”她低着头,小声地说,“你能这样待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往日,都是马芳铃给人端茶倒水,点灯熬蜡,除了沈三娘,她很久没有碰见过这样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的人了。 花含烟只当她是不好意思,笑着拍了拍女人的手,她的手冰凉,又有些硬,全不像花含烟的手一般柔软。 “没事,”她放低声音说道,“水都打好了,你好好洗一下,屏风上搭着我的几件衣服,大约你也是能穿的,等下洗好,换上就是了。” 说罢,花含烟便拿着斗篷,披在身上出了屋。 安顿好了,她要去看看叶开。 少年刚刚为自己用手挡了刀,刚才在白府虽已经包扎完了,但正是需要勤换药的时候,花含烟实在不能不担心。 待她推开门,发现叶开正坐在桌前,安静地出神。 花含烟当他是因为手伤觉得疼痛,心里就更加不好受,两道纤细的眉毛也拧在一起,眼里又聚起了水光。 自己何时变得这么爱哭,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见心上人来了,叶开的脸上也多了些笑容,他柔声地问道:“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还不睡。” 少女揉了揉眼睛,将涌上来的泪水收回去,这才说道。 “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的手还痛吗?” 说着,少女也坐到了桌前,双手略有些局促地放在膝盖上,她想起叶开日间的话,耳朵也微微红了起来。 “一见到你,我就不痛了。” 说着,他伸出那只没有伤的手,给花含烟倒了一杯茶。 “哪里会不痛呢?”花含烟苦笑道,“你都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虽然那郎中说不打紧,但我看明天还是…” “好啦,”叶开抬起手来,亲昵地捏了捏少女的脸颊,“这伤只是看着严重罢了,其实现在真的不痛了。” “你若是担忧难过,我更要心里不愉快了。” 这话一出,花含烟忙闭了嘴,不敢多说。 “你在我面前,实在不需要如此小心谨慎,”叶开叹了口气,劝道,“是我今天说的那些话,吓到你了吗?” 见少女不说话,叶开语气平静地解释道:“我并非是要逼迫你,一定要跟我在一起,也不是叫你一定要爱我。” “我虽很爱你,但这和你的选择没有关系,我不能干涉你,更不能以我的爱要挟你,这对你不公平。” “我猜,你也一定有很多还没来得及告诉我,没想好告诉我的事情,不论大小,只要你想说,我一定会好好地听着。” -- 第150页 “你只需要放心地依靠我,其他的都不要紧。” 花含烟听完这番话,抬起头呆愣地望着叶开眉目如画的脸。 她实在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能够不计回报地爱着另外一个人,不用这份珍贵而甜蜜的感情去隐约地要挟另外一个人。 这和花含烟所知道,所见过的情感,都大不相同。 少女愣了一时半刻,竟痴痴地看着叶开,一直没有说话。 少年有点无奈地笑了笑,逗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会让我很想抱抱你的。” 说罢,叶开拿起桌上的茶杯,举到唇边,正准备喝点水润润喉咙。 不料,却被花含烟抱了个满怀,手里的茶杯也“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淌了一地的茶水。 少女周身甜蜜柔软的香气,扑了叶开满身,她慌里慌张的,连肩膀也在颤抖。 叶开叹了口气,将那只没有伤的手落在了心上人的背上。 ☆、叶与花(23) 花含烟睫毛微动,眼泪碎珠一般簌簌滚落下来,掉在叶开的衣服上,见她哭得隐忍伤心,叶开心下难受,只得柔柔地拍着少女的后背。 清音派的生活虽锦衣玉食,但她却实在受了不少委屈,日常被训诫要求已是常事,更不要提自己稍微反抗一些,便招来许多冷言冷语。 “为了你哥哥,为了掌门…” “我们是盼着你的好,才如此要求你的。” 这种话,花含烟早就听得多了,既然听得多,自然也就麻木了。 但于叶开,爱本来就是顺其自然,绝不强求,假如硬逼着一个人按照“完美”的样子改变,按照某人心中的标准去贴近,那这就不能称之为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绑架。 现下,花含烟一旦了解到世上还有这样的爱,就再也不肯回到那种束缚人的地方了。 等少女的抽噎声稍稍弱了些,叶开才笑着逗弄道:“我这几日担心你,连衣服也没换洗,你倒好,帮我把衣服洗了个干净。” 听到这话,花含烟才察觉自己已哭了许久,还将他的衣裳沾湿,忙撤了手,将身子坐正。 她不好意思地用手绢擦了擦眼角,小声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叶开没说话,只是温柔地盯着少女娇艳莹润的脸颊,笑得俊俏极了。 “其实…我在家里,是已订了婚的。”花含烟犹豫地开了口,说完这话,还抬起头看了看叶开,仿佛生怕他不高兴。 没想到少年的脸色平静,笑容也还在脸上流淌着,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你不惊讶吗?”少女愣了愣,问道。 “我为何要惊讶?” 叶开一面反问,一面站起来,从床下的橱柜中掏出了一张纸,花含烟看过去,才发现是那张“寻人启事”。 “你看,这纸上已说了的。” 少年语气轻松,仿佛这件事根本不会引起他的忧虑。 “上面写的客栈,我在寻你的时候,也偷偷去看过一次,”叶开坦诚道,“贴这启示的男人,我也见到了,当真生的英武高大,周正极了。只是看起来心情不好,面色很严肃。” 少年口中的这个男人,大约就是秦枫了。 花含烟没料到叶开居然见到了秦枫,惊讶得脸色微变,她之前一直对秦枫的存在持怀疑态度,但现在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找到这里来了…”花含烟苦笑着分辨道,“这本来也是我不好,和他稀里糊涂订了婚,却还是跑了出来。” “为什么呢?”叶开疑惑道,“同他订婚,难道不是你的意思吗?” 在他看来,婚姻大事,必得是情投意合才能做出的承诺,若有一方不愿意,那便断断不能成行。 “我们两家自小就相识,所以我同他感情也不错,再加上他家也算是…名门望族,族中长辈对于他,也很是满意的。” “我原也觉得这样不错。但渐渐大了,就觉得其实自己仿佛也没有那么喜欢他,对于整日困在家里的生活,也开始不满起来。” “所以这次跑出来,也只不过逃避罢了。”少女的语气十分失落,“虽知逃不了多久,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屋里烛火盈盈,晃得人心烦意乱,少女说罢,又回忆起了过去的生活,心头沉重起来。 “也许,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同秦枫说清楚?”叶开柔声建议道,“他已追到了这里,显然是用情至深的,如果你不同他说清楚,对他也不公,对吗?” 花含烟僵持了一会儿,才软和下来,点了点头。 少年虽声调清澈,但态度却沉稳:“一切都有我,你不要害怕。” 叶开总是这样,仿佛天大的困难在他这里,都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只需要微笑一下,掸掸手,就解决了。 花含烟极羡慕,也佩服极了。 “好。”她笑着这般回答道,心里那沉沉的担子终于放松了下来。 花含烟回房之后,发现马芳铃早已洗漱完毕,听到开门声,她倒茶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茶杯跌在地上。 见是花含烟,她稍微放下了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身上的伤还痛吗?”少女关怀道,“若是还有不舒坦,我拿点药酒来帮你揉一揉。” “已经没有大碍了。”马芳铃一面说着,一面盯着对方红肿的眼眶微微出神,她猜想是少女同叶开刚刚说了些什么,却不好开口问。 -- 第151页 以往,马芳铃总觉得自己是马大小姐,就应当拥有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自然也应该拥有最好的另一半。 所以也只有叶开这样的少年,才配得上自己。 但现在经历了些风波周折,她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自然也有人,花含烟这样的美人,居然连心也至真至善,纯真透明,反而衬得自己处心积虑,小家子气了。 “这些日子,恐怕要麻烦你不少,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不会推辞。” 马芳铃笑着将桌上的茶递给她,这样说道。 她虽不清楚个中缘由,但心中也略略明白,这两人之间,一定还有些困难要面对的。 而这边,秦枫则夜不能寐。 他贴出去的寻人启事,半月多来竟然没有一点回应,男人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来到了和花含烟相同的世界。 他白天去街上漫无目的地找人,夜里因为疲惫,也就早早地睡下了。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每一日,秦枫都过得浑浑噩噩,仿佛目标明明就在眼前,但却再难捉摸。 这一日,秦枫在街上随意地逛着,太阳晒得地面暖融融的几乎要化开,但男人却觉得脚步发虚,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这时,他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一个神似花含烟的背影,但日头晒得凶猛,一时之间根本看不真切。 秦枫下意识地想追上去,却觉得双脚不听使唤,呼吸也有些轻微的不适,眨眼的功夫,就晕倒在地。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听见了一阵丁铃当啷的清脆铃声。 关于马芳铃父亲的下落,叶开并不十分清楚,当年傅红雪虽已经宽恕了马空群,但其实严格说来,放不下仇恨的人是他自己。 他思来想去,决定来询问一下丁家,关于马空群的事情。 所以这日,叶开便带了马芳铃和花含烟一起前往丁府拜见丁乘风,但恰巧对方在见客,实在没空,就传了下来说,将见面的时间定在明日午后。 “丁家是极鼎盛的武林世家,丁乘风为人也很宽厚谦和,你不必害怕。”叶开体贴地安慰起马芳铃来,“当时你父亲曾在这里留了一段时间,后来又离开了,个中缘由,也许他会知道一些。” 马芳铃神色艳羡地看了看丁府的大门,点点头,乖巧地站在花含烟的旁边。 “你们家大小姐,今天不在家?”叶开笑着问来人,“丁老爷居然也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吗?” “即便不放心,谁又拗得过她呢?”那人笑着叹了口气,“大小姐最是活泼好动的,这会儿又不知道去哪里玩了,不过无妨,天黑了总是会回家的。” 他们口中的丁大小姐,便是丁灵琳,生得雪白娇俏,脸蛋和眼睛,都像铃铛一样圆滚滚的,最亲切的便是她脸上的两个酒窝,一旦笑起来便熠熠生辉,像是开不尽的桃花一般。 当年,【梅花庵】的事情一了结,丁乘风本想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叶开,可不仅叶开没有这意思,连丁灵琳也极力反对,埋怨父亲是厌弃她,想赶她出去。 叶开欣赏丁灵琳的洒脱大方,却从未动过男女之情的念头,自然,丁灵琳也是一样的,两人自【梅花庵】一事之后,就成了至交好友。 这样一来,两人结亲这件事也就没人再提过了。 秦枫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头有些晕,但手脚还有力气,他一只耳朵短暂地失聪之后,对周遭的环境都格外警惕。 因此,他一睁开眼,便蹭地一下坐起身来,猛不迭地,头差点磕到床榻的木沿上,秦枫猛地惊醒,同时也和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少女打了个照面。 少女已坐在那端详秦枫许久了,见他醒了,笑着同他摆了摆手。 她的脖子和手腕上,都挂着漂亮的金色铃铛,春桃般的脸上,盛开着极为开朗活泼的笑容,那对水杏样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看起来明媚极了。 “你醒啦?”少女笑道,“一个大男人,哐当一声倒在我脚下,倒把我吓了一跳。” 不等秦枫接话,她又笑着说:“若不是看你长得周正英俊,我才不会救你呢。” 秦枫愣了愣,这才动了动薄唇问道:“冒昧问姑娘,这是哪里?” “客栈啊,”少女的语气特别理所应当,“你这么重的一个人,我可是找了四个人把你抬进来的。” 男人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道谢。 “多谢姑娘相救之恩,”他低下头,堪堪地抱了个拳,“秦某自当牢记,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 近日来,秦枫整个人瘦了不少,因此脸颊轮廓也更分明了些,男人鼻梁极高,再加上乌黑的头发和黑漆漆的外衫,衬得整个人像刚从雪洞里捞出来一样苍白。 那双刀剑一般那双狭长又冷酷的眼睛,幸而配着茂密的睫毛,看起来才好亲近一些。 不过,少女似乎根本不怕他。 等他说完,少女“咯咯咯”地,小精灵一般地笑了起来,带着她身上的铃铛也一起,发出悦耳的响声。 “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说要报恩?” 她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手腕上金灿灿的铃铛。 “敢问姑娘…?”秦枫有些犹豫地问道。 “我叫丁灵琳,”少女喝了一口茶,笑着回答道,“你可以叫我丁大小姐。” -- 第152页 作者有话要说:  秦枫:大事不妙 ☆、叶与花(24) 秦枫这几天心情奇差,但晕倒再醒来之后,仿佛心里的郁闷纾解了不少。 他本来还冷着脸,但对着救命恩人,再一脸严肃的样子,总也说不过去,只得把紧绷的嘴角略略放缓一些。 奇怪的是,丁灵琳笑起来的时候,秦枫便莫名地也想跟着一起笑,只是不合时宜,男人忍住了。 丁家是极负盛名的武林三大家族,若秦枫是这个世界的人,听到丁灵琳的名字,不管怎么样也要惊讶一下的。 但秦枫实在不知,所以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 丁大小姐盯着男人的脸看了会儿,笑着问他:“是有人欠了你钱,还是有人伤了你的朋友,你怎么表情这样不好看,像要杀人似的。” 秦枫本不想同外人说那么多,但架不住少女探寻的目光,再加上有救命之恩,他实在很难用冷冷的一句“与你无关”来搪塞对方的问题。 何况,这种话若当真要说给眼前这个姑娘听,男人只怕她心里不好受。 秦枫虽不是那种轻浮随便同女子调笑的男人,但也不喜欢让对方不开心。 “其实,我在找我的未婚妻。”男人叹了口气,据实已告,“她出门来已有数月,但一直没有音讯。” “未婚妻啊?”丁灵琳惊讶地问道,“既然都要结婚了,你怎么还让她出门来呢?不应该先留在家里把事情办了,再出来的吗?” “是她自己硬要出来的,因小时候一直待在家里,就想出来看看,”秦枫苦恼地说道,“我也曾劝过她,让她不要出来冒险,女孩子家,本来就应该好好地呆在家里…” “停停停!” 不等他说完,丁灵琳便有些愠怒地伸出手来,打断了男人接下来的话头。 “什么叫女孩子就该待在家里?若叫我说,男的成天出去惹是生非,打打杀杀,才应该呆在家里呢!” “...?” 秦枫被这一席话说得摸不着头脑,也不敢随便开口了。 “一个女孩子,长到二十岁都没有独自出过远门,出来见世面那是好事情,”丁大小姐惋惜地说道,“她既然是你的未婚妻,你更应该尊重她的决定,随她一起出来保护她才是。” “要是做不到,起码也该支持她的想法吧?” “假如这两点都做不到,那为何还要绑着人家跟你结婚?说不定她正是因为不想同你结婚,才跑出来的呢。” 丁灵琳向来有话直说快人快语,和秦枫身边的那些温声软语的娇小姐都不太一样,这一席话说出,倒把高大的男人惊得脸色微变,嘴角也有些发抖。 他想起花含烟临行前坚持决绝的模样,虽然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在自己的印象中一直是美丽温柔的模样,但在这件事上,却再倔强不过。 “不想同我成亲吗…”秦枫咀嚼着这句话,他找了对方这么久,竟没发觉这种可能。 少女一向不懂得拒绝别人,对于青梅竹马的自己,则更是连半个“不”字都不愿意说的。 包括两人的婚事,其实清音派全部的人都清楚,他们长辈之间先前就已将成亲之事谈好,所以秦枫上门提亲时,众人都知道那只是个形式。 但花含烟并不知道。 男人记得,她接受时笑得很喜悦温柔,但这其中,也许有着不易察觉的遗憾和心酸。 或许从一开始,花含烟对自己就没有超出友情之外的感情,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被年幼的岁月蒙蔽双眼所产生的,一厢情愿的执念罢了。 回忆起过去零零碎碎,男人雪洞一样苍白的脸色里,竟然透出了点灰暗的青色,看上去可怖极了。 坐在一旁的丁灵琳自然也瞧见了秦枫的样子,她歪过头去,俏皮地偷偷吐了吐舌头,毕竟实话总是特别伤人,丁灵琳猜想是不是自己说的太过了, 屋里沉默了许久,连少女的呼吸声和倒茶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这时,秦枫突然缓缓地从床上站起,他手里还握着剑,眉毛低低地压在有些红的眼眶上,杀意极重。 少女见状,下意识地吞咽了口口水,身体往后稍微撤了一撤,手也摸上了自己的夺命金铃。 “秦某谢姑娘点拨。” 高大的男人,在丁灵琳面前郑重地弯下腰来,鞠躬致谢道。 “我自恃同她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就擅自用自己的想法,取代了她的想法。” “我最大的错处,便是从来没有换位思考过她的想法,或许姑娘的话说的没错。她正是因为不想同我成亲,才跑出来的。” “如今我执意出来寻找她,看起来很体贴,实际上,或许这正是她的负担。” “我既然对她有情,就不应该让她不开心。” 说完这番话,秦枫才站直身子,方才还冷峻的目光里,现在含着某种挥之不去的悲恸和感伤。 “但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将她带回去,一来人生地不熟,确实危险,她若想在这里久留,也得回去收拾细软,做足准备。” “二来,我们的婚约,也应该亲自面见长辈,解除才是。”他说道,“这样,也算还了她自由。” 听完男人这一席话,丁灵琳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要拿剑砍我呢…”少女抹去了额上的汗水,“可吓坏我了。” -- 第153页 见她如此,秦枫忍不住有些想笑,但他又怕对方觉得自己在嘲笑她,只得抿紧嘴唇,不说话。 “你的未婚妻,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丁灵琳问道,“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打听到呢。” 男人思忖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寻人启事,妥帖地铺在桌上。 这张寻人启事里面的画像,他已看过很多次。 “她姓花,名叫含烟,常背着一把琴。”秦枫一面说着,一面尽力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过多停留在花含烟的画像上。 丁灵琳好奇地凑过来看了,却被这画像上的女子吓了一跳。 “这是…你的未婚妻???”少女问道,“你确定她姓花,不姓林吗?” 这边,马芳铃又陷入了新的忧虑之中,面见过丁乘风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父亲被仇恨绊住了双脚,同时下落不明。 虽然她想过,马空群或许会回到万马堂,但那里早被大火燎成一片焦土,回去不但伤心,也无济于事。 若说东山再起,马空群已经年老,纵使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气力了。 丁乘风虽表示自己可以让手下的人多多留意,但这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这一点,马芳铃心中很清楚。 最让人沮丧的是,她手边居然连父亲的画像也没有一张,想贴寻人启事,也不知从何写起。 马芳铃不想继续呆在叶开的身边继续叨扰他和花含烟的生活,更不想每一日都看到叶开。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对叶开还有情意,但现下,这份感情却只能压在心底,直到它消散为止,都不应该再露出一丁点端倪。 想到这儿,马芳铃叹了口气,向窗外望去。 这客栈后面,是一片青翠茂密的低矮山丘,坡上种了许多枫树和杨树,大约年岁也久了,树干粗壮,枝叶长得遮天蔽日,郁郁葱葱。 秋日里,枫叶一红,这里就像火海云霞一般,景色绵延秀美。 花含烟和叶开两个人正并排躺在树下,安静地晒着太阳。 少女似乎睡熟了,纤细的睫毛竟纹丝不动,她的脸上淌着流动的日光碎屑,胸口起伏的弧度,像是一只蹁跹的玉蝶般娇柔轻盈。 叶开的嘴里叼着一根草,望着天空无聊地发着呆。 马芳铃便倚在窗边,盯着叶开的侧脸出神,她心中充盈着一种镇定的悸动,好像五月的风。 她明白,不论是这阳光,还是这山坡和少年,都将在不久之后,永远同自己作别。 天上金灿灿的云宛如河水一样流动着,远远地随着风,波光粼粼地飘了出去,这阵秋风穿过山坡和树林之间,又没影子了。 叶开回过神来,将嘴里的草秆拿出来,随手扔在一边。 接着,他扭过头,安静地望着花含烟。 少女整个人好似几乎融化在阳光里的雪团,明明挨得这么近,却看不真切,甚至用手指碰一碰,都会加快她消融的速度。 叶开呆呆地望了会儿,便犹豫地伸出手来,用修剪得整齐的指尖,轻轻地点了点花含烟绵软的脸颊。 对方睡得熟了,竟没有一点反应。 叶开无奈地笑了笑,他小心地支起上半身,将脸凑近了花含烟。 少女的绫罗衣衫与发丝上,若有似无地散着一阵又一阵清甜轻缓的香味,叶开不巧地嗅到,宛如整个人被扔进了花团锦簇的树丛里,被柔软破碎的花瓣掩住了一般。 他的喉结在日光下隐忍地滚了滚,终于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将有些干燥的嘴唇落在了少女的额间。 风又吹得紧了,穿过火焰一般艳丽的树叶,一直卷到了天边。 叶开又躺回了草地上,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 一旁的少女,睫毛慌乱地眨了眨,脸已红了一片。 ☆、叶与花(25) 这边,秦枫还在和丁灵琳争辩这画像上女子的身份。 “你怕是鬼迷心窍,”丁灵琳说道,“我知道林仙儿真的很美,但要算岁数,现在也得四十多了,怎么就成你未婚妻了?” 碰到丁灵琳,秦枫的嘴皮子功夫便显得逊色太多,纵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他只能将芙蓉杯的碎片、他和花含烟的身份以及来到这里的方法,都如实告诉了丁灵琳。 秦枫一面说,一面觉得自己实在是很奇怪,居然会这样莫名其妙地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还同她说了这么多。 “难道只因对方救了我一命?” 男人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倒也不至于…” 这边,丁灵琳听得似懂非懂,眼珠子转了几转,试图理解对方的话。 “什么世界啦…碎片啦…皇帝啦…听得我头都晕了!” 丁灵琳有些苦恼,仿佛不理解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总的来说,就是你和你的未婚妻,是从另外一个国家来的,对吧!”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秦枫,问道。 “差不多…吧”男人犹豫着,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 自然,秦枫也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一个同花含烟生的一模一样的女人。 “那好吧,我会帮你问问看的。”丁灵琳皱着眉点点头,“但我前几日听到风声,已经有男人抓到了林仙儿,也不知真假。” “说不定这个林仙儿,就是你的未婚妻呢。” -- 第154页 秦枫叹了口气,笑道:“现在她已不是我的未婚妻了,但若是她真有危难,即使要我舍去性命,也一定会去救她的。” 听到这话,丁灵琳恍惚地怔了片刻,水盈盈的目光里含着笑,感叹道:“你果然很爱她。” 男人只是苦笑着,说道:“没办法,十几年的感情,并非说放就能放得下。” 丁灵琳没再说什么,她转身迅速地离开了客栈。 不知怎的,少女有一种冲动,很想帮秦枫到底。 从客栈出来,天已将黑了,丁灵琳被日落后的秋风吹得汗毛一紧,她才意识到,天真的渐渐冷了下来。 少女叫了辆马车,心情愉悦地回到了丁府。 这会儿,丁府正在摆饭,丁灵琳总是这个时候回来,所以丁乘风也一直吩咐大家这个时候摆上饭菜来。 “叶开前几日带着马芳铃来了,问马空群的事情。”丁乘风一面舀着碗里的汤,一面说道,“只可惜那天我有事,今天才抽出空见他们。” “马芳铃?”丁灵琳显然不太喜欢她,听到这个名字,纤细的眉毛皱了皱。 “马空群不是早就下落不明了吗?”少女问道,“应该很难找得到吧。” “我已派手下留心了,”丁乘风的语气相当温和宽厚,“希望她能如愿以偿。” 丁灵琳没说话,她舀了一勺面前的虾仁,面无表情地送进嘴里。 “爹,你可知道林仙儿。”她试探地问道,“我前些日子听说,她重现江湖了?” 丁乘风正吩咐人将空了的碗碟收下去,女儿的这句话倒提醒了他。 “那有什么林仙儿呢!”老人笑着捋了捋胡子,“我正忘了说,叶开那日来时,还带着一个姑娘,据我看,她八成是叶开的恋人。” “那姑娘生的,和林仙儿一模一样,若不是我前些年见过那个女人如今的真面目,怕是也要和那些糊涂人一样搞混了。” “真面目?” 丁灵琳一下来了兴致,连手里的筷子也放下了。 “是,她被阿飞抛弃后,已成了京城里一个年老色衰的娼妓。”丁乘风叹息道。 “想当年,她可是能迷倒武林中,除了李寻欢之外所有男人的存在,如今落到此等下场,实在可悲可叹。” 美貌于她,曾经是战斗的武器,是傲视群雄的资本,但这时,却变成了被人奚落的原因。 “据说,她有个女儿,已托付给了阿飞,现在倒是不知下落,”老人说道,“不过阿飞心肠仁善,肯定也是妥善安排了的。” 听到这里,丁灵琳已有点迫不及待。 “爹,我想见见那个姑娘。”少女笑着说,“下次叶开若是带着她来,你一定帮我留住她,好不好?” 丁乘风一向最宠爱这个女儿,无论要什么没有不给的,现在想见一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只是,老人很欣赏叶开,一直想让他做丁家的女婿。 “你当真,对叶开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吗?”丁乘风压低声音问道,“我一早就觉得你们相配极了…” 不等父亲说完,丁灵琳便不满地撒起娇来。 “爹,你要我说多少次嘛,没有就是没有。”她撅起嘴说道,“你要是想赶我走,我现在走就是了!” “好啦好啦,”丁乘风无奈地笑笑,“我只是逗你罢了,人家已有了心上人,我怎么好将你托付给他呢?” 只要有丁灵琳在,丁府便永远是欢声笑语,从上至下都觉得愉快极了。 几日后,便是城中一年一度的霜降祭祀节典了。 作为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一旦跨过这一日,就要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所以这个祭典,也相当的热闹。 早在几日前,城里的店面就已开始做各种各样的筹备,街上的人也突然多了起来。 白日里的忙乱繁杂暂且不提,直到霜降这天的夜里,城中自有一番热闹景象。 道路附近枝叶稀少的树木上都系了各色绢花和彩绸,经旁边的水晶琉璃灯火辉映,便如金龙降世般璀璨夺目,时时见人影攒动,处处闻礼炮乐声,无尽的繁华奢靡。 秦枫心事重重,对这样的庆典本无大兴趣,但架不住丁灵琳喜欢,便陪着她来。 自然,男人也想,若能在这里碰见花含烟,也是不错的。 少女今日特意换了一袭牙色的暗花缎子长裙,因怕被夜里的风吹了心口,又披了一件秋香色的三色攒丝银鼠大衣,衬得人明艳活泼,再搭上她脖颈和手腕上的金铃,当真和这庆典相配极了。 “开心点嘛!”丁灵琳拍着秦枫的肩膀,尽管她个子并不高,但却还是伸出手够着,说道,“我敢打包票,你一定能在这里碰到她的。” 两人相处了许多日子,早已比先前熟络许多。 “是嘛…”秦枫苦恼地摸了摸鼻子,疑惑道。 他素日一袭黑衣,即使今天站在这五光十色的灯影世界中,也还是如此,仿佛即将被暗夜吞噬的残影一样。 “这样吧,”少女灵机一动,说道,“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打赌?”男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问道。 “要是今儿,你在这庆典上碰见花含烟,你就给我们丁家做上门女婿,如何?”丁灵琳笑得狡黠又可爱。 “但若是你没碰到,你就得给我当保镖,我去哪,你就得去哪,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直到你找到花含烟为止。” -- 第155页 “这…这不妥吧?”秦枫平日少言寡语,现在听到这话也吓得难得结巴了一下,“你的终身大事,岂能这样儿戏就…” “你又不一定碰得到她嘛,”丁灵琳全然不在意地笑着说道,“再说,你要是输了,你还得做我的保镖呢!” 秦枫挠了挠头,无奈地叹气道:“我这些日子难道不是吗?” “那怎么会一样?”少女撅起嘴说道,“你呢,要先去和我爹签个保镖的活契,按日子算钱,然后就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这样的话,我爹就放心让我自己一个人胡闹了。” 说罢,丁灵琳眨着眼望着秦枫,她的目光,在这片火树银花的海浪里永不止息地翻腾着。 “怎么样?要不要赌一把?” 男人未敢同她对上目光,只望着远处犹豫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丁灵琳的目光只略略黯淡了一刻,复又明亮了起来,她像个活泼快乐的孩子,时时刻刻都带着笑容。 少女拉着秦枫的袖口,从人群中挤进了一家面具店,她一面同秦枫说笑,一面拿起一个兔子面具在脸上比量着。 “我带这个,是不是很合适?” 秦枫望着少女的脸,还没来得及点头,只听得从街道的尽头由远及近地传来了连续不断的火炮声,随着它们的升空,夜空便被碎星流光一般,五光十色的礼花点燃了。 那些还没来得及消失的火光,很快被另一株新鲜的火光代替,它们此起披伏地升空、又燃尽,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繁花似锦的春天一样。 丁灵琳欢呼雀跃的叫声被炮火声淹没,她脸上的笑纹和嘴角的梨涡,好似能够驱散了世间所有的忧愁和哀伤。 就连不苟言笑的秦枫,也想跟着她一起,尝试开心地笑一笑了。 只听得“咚”一声,在两人的头上,绽开了一朵辉煌灿烂的金色礼花,那喧闹的声响消逝之后,便有无数的火光漫无目的地坠落下来,宛如凤凰双翼上不小心抖落的,燃烧着的羽毛。 ——如果一定要时间静止的话,就是现在也未尝不可。 秦枫的脑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不经意地朝远处望去,在灯影缤纷的光里,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她似乎很着急,没走两步,便飞身上房,继续朝前疾行着。 她的背上,还背着一把琴。 秦枫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一般,一股钝痛和酸涩毫不留情地蔓延开来,他想也不想地,也飞身上房,朝着花含烟的方向,迅速地追了上去。 这一刻,男人耳边的风声和礼乐炮声全部消失殆尽,甚至连丁灵琳那句焦急的“等等”都没能听到。 只留下少女一个人,孤单地立在嘈杂的金色海浪里。 ☆、叶与花(26) 原来,花含烟同叶开,马芳铃也一起来到了霜降节的祭典。 这祭典中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稍不留意便会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三人的心情本来还算轻松,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但突然,马芳铃在人群中,依稀看到了马空群的身影。 刚才那种轻松的氛围突然消失了,她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街道的一边,浩浩荡荡地游着一队长龙,队伍之首的是一个土财主模样的人,而他的身后则跟着不少穿着黑色兜帽的黑衣人,显然是为了祭典特意雇来的保镖。 这个财主身边,还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他点头哈腰地赔着笑,同那财主说着话。 男人先前红润的脸色而今已略有些枯黄,但身材还算健壮有力,他脸上的胡子刮得十分干净,头上压着一顶有点单薄的帽子。 “爹?” 马芳铃远远地看着那个管家模样的人,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爹————” 她挥手大喊道,声嘶力竭地希望对方能注意到她。 但可惜,集市上太喧闹,她的叫声很快被沿街叫卖的声音和礼花爆炸的声音吞没在了空气中,消失不见了。 见马空群没听到,马芳铃便急了,她朝着父亲的方向,逆着人流跌跌撞撞地挤了过去,全然不顾是否有人踩了她的脚,扯痛了她的头发。 叶开和花含烟本想阻拦下来,劝她冷静,但纵使两人有通天的本事,也难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抓住马芳铃。 无奈。两人只得分头行动,叶开继续在集市里,尝试截住马芳铃,而花含烟则飞上房顶,察看她的位置。 谁知,她却在这里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花含烟正聚精会神地朝前跑着,冷不防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在追赶自己,她忙想取下身后的琴做出防御的准备,不料却听到了秦枫的声音。 “含烟,”他气喘吁吁地,还带着一点惊讶,“果然是你。” 花含烟望见秦枫的脸,只觉恍如隔世,她傻愣愣地张了张嘴,却只堪堪吐出一句:“你怎么在这?” 见她的表情中并无惊喜,男人心中也略略有了些数。 他想起先前丁灵琳的话,不得不说,少女看起来年幼天真,但对于人的想法,总能看的很透彻。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男人的声音冷静,表情也很平静,好像只是在陈述同自己无关的一件事。 只是,他握着剑的手,藏在黑夜里小心翼翼地颤抖着。 不等花含烟措辞,秦枫却又补了一句。 -- 第156页 “回去之后,我们便解除婚约,你放心,一切罪责我都会承担下来。” 这下,轮到花含烟惊讶了。 街道上,叶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勉强拉住了马芳铃的袖子,免得她没头没脑乱冲一气,若是冒撞到那些黑衣人,才真的危险了。 “你做什么?”她焦急地叫嚷道,试图挣脱少年的手“我要去见我爹!” 这样紧要的关头,叶开脸上的神情居然依旧轻松。 “他现在寄人篱下,未必愿意被你看到这一幕,你这样闯进去,他愿不愿意认你,还说不准呢。” 这话一出,马芳铃一怔,也不急急忙忙往前走了。 他父亲原来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现在落魄到这般田地,说不定见到自己,真的会假装不识得。 “还有那些黑衣人,你坚持要去也罢了,万一冲撞了他们,一定还要受伤。” 叶开说到这样的地步,马芳铃才冷静下来,她懊悔地叹了口气,总算站定了。 “我们先暗地里打听一下,若是要去找他,也得掩人耳目些,实在不用大庭广众之下。”叶开劝慰道,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两个人站在街边,正商量着接下来的对策,才发现花含烟不见了。 照叶开和花含烟两人说好的那样,一旦拦住马芳铃,少女也就不必在房顶上待着了。 但现在,她却凭空消失了。 叶开轻松的脸色,不易察觉地混进了一丝阴沉和怒火,他平日里开朗愉悦的神情,只要碰到花含烟的事情,便会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先回客栈吧。”少年的声音冷冷的,压低音量说道,“我得留在这里找她。” 没想到,这要求却被马芳铃拒绝了。 “那怎么行,这里人太多,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她义正言辞地说道。 “含烟若不是自己走丢,那就一定是被人抓走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动作还能快点。” “被人抓走了吗…”叶开沉思了片刻,脑中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脸。 ——难不成是秦枫? 他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极快地翻身上了房顶。 这边,花含烟同秦枫安静地立在一处僻静的高处城墙上,聊着天,这城墙上挂着各色绢花绸缎,被风一吹,那声音犹如大鸟展翅般,鼓得人心慌。 解除婚约这话,若由着花含烟自己说,那必定还有些犹豫和担忧,而现在面对男人冷峻苍白的脸,却只剩下了淡淡的愧疚。 “先前,我没有同你商定,私自和清音派的长辈定下我们的婚约,又跑来向你提亲,是我不好。” “后面,我没有察觉自己的错处,反而还对你发脾气,强迫你留在清音派,也是我不对。” 花含烟正想说点什么,秦枫却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 “我为我先前的自以为是向你道歉,婚约的事情,假如你想解除,我绝对不会拒绝。” 男人说完,便将脸转向少女,郑重地低下头去致歉,他态度诚恳,倒弄得花含烟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若再说些客套话,反而显得人不太真诚, 少女想了想,张口说道:“关于婚约,我的确是想解除的。” 秦枫这时将头抬起,认真地望着少女,似乎在等待下文。 “只是,我一时还没想好要怎么说。清音派的那些长辈,你是知道的…” 想起那些老头和老太太,秦枫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没事,你只需要把你心里想说的事情说出来就好,”秦枫的手抬起来,最终还是落在少女的肩膀上,“其余若有什么,我会努力帮你的。” 男人望着她的目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坚毅冷静。 不知是不是花含烟的错觉,她觉得秦枫的眼神中,比原来多出了一些平和柔顺,少了些狠戾和阴郁。 “那好。”花含烟笑着点头说道,“我先回去尝试召唤一下碎片,若是有,我明日中午去找你,我们一起回去。” 少女之前对召唤碎片这件事多少有点抵触的情绪,原是因为回了家便需要同秦枫成亲,但现下则是抱着愉快的情绪,在应对这件事了。 两人略话了一会儿家常,谈论了一下这两个世界的区别,聊得很投机,直到祭典上大部分的人都散去,才决定分头回去。 秦枫一个人从城墙上小心翼翼地落下来,便加快脚步跑向那家面具店。 只可惜,那家店早已门扉紧闭,门前也空无一人。 他这时才想起,自己刚才去追花含烟的时候,竟将丁灵琳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里,甚至忘了嘱咐她一声,自己马上就会回来,要她在原地略略等会儿。 想起来两人之前还约好,等祭典结束便去吃一碗双鸭面当夜宵,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很愚蠢,很好笑。 他总是在犯错,又总是错过。 意识到这一点,秦枫静默地僵在黑夜里,脸上带着苦涩和失落,他忽然感觉手里的剑,又沉重又冰凉,几乎难以握紧。 他叹了口气,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而这边,花含烟急忙回到街上,早已不见叶开和马芳铃的踪影,想来两人是因为在人群里没找到自己,急忙离开这条街去寻了。 思来想去,少女决定,先返回客栈去召唤一下碎片,等到叶开回来时,再同他说明白。 -- 第157页 只是,还没等她抬脚离开这条略有些冷寂萧瑟的街道,就在道路的尽头,望见了叶开的脸。 少年的笑容仍旧是温暖轻松,好似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他的眼睛像鹿一样忽闪忽闪,在暗夜里宛如两颗星子。 “走吧,”他向着花含烟的方向伸出手来,“回去了。” 望见这张脸,花含烟的泪水忽然从心口涌上来,堵在喉咙处,将她堵得眼眶微酸。 “我什么都能做到,”她想道,“为了他,我什么都能做到。” 少女咬了咬嘴唇,勉强挤出了一个好看的笑脸,朝着叶开走了过去。 ———— 午后,花含烟准时出现在了秦枫下榻客栈的门外。 她一如既往地背着琴,只是头上还带了一个遮着脸的黑纱斗笠,让人看不清表情。 “你来了。” 秦枫打开房门,见来人是花含烟,他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接着,他便侧过身,示意少女进门来。 花含烟抬腿迈进屋内,才看到房间的桌上立着一个包袱,显然男人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同她一起回去了。 “你倒是料事如神,一早就算到今天一定是启程的日子了。” 少女撩开黑纱,笑着说道,她眼眶还有些红,显然是刚刚掉过眼泪,还没来得及消肿。 “没有,”秦枫摇了摇头,“我只是相信你的实力。” 花含烟没再多说,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包好的手绢,将它放在桌上,打开来给秦枫看。 “用这个碎片划破手指,再将我的血滴在法阵中央,便能安然无恙的返回。” 她一面解释,一面掏出包袱里的朱砂石,在地上慢慢地画起那个法阵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秦枫和丁灵琳意外的有点相配是怎么搞的! ☆、叶与花(27) 秦枫望着她被风吹得发红的脖颈和有点发抖的手,露出了些许不忍的表情。 “你和你的…朋友,告别了吗?”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虽心知肚明这个“朋友”和花含烟的关系,但却还是没能说出口来,仿佛喉间横亘着一粒石子。 “嗯。” 花含烟只略略发出一个肯定的音节,就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显然,同叶开分别这件事让她痛苦难当。 秦枫虽然不再是花含烟的未婚夫,但毕竟还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自然对她也是关心的。 男人忍不住安慰道:“虽然你们分别开来,但要说见面也是很快的,我们回去后,尽快同长辈们说明白。” 花含烟并不急于回答,她握着红色的石块,蹲在地上慢慢地画着,仿佛画错了几笔,少女又用另一只手擦掉冗余的线条,神情相当仔细, “他说,他会等我。”少女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柔软,“不管多久,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会等着我回来的,而且不后悔。” “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 秦枫一时失语,他现下才明白,花含烟所求的爱情和温暖,和自己原先给她的实在是大相径庭。 若这是一场战争的话,秦枫早就是那个退无可退的输家了。 好在,花含烟的法阵很快完工,她站起身来,将那块碎片郑重地捏住,用力地划破了另一只手的手指。 一阵细微的刺痛过后,两三滴鲜血便准确无误地滴进了法阵中央。 秦枫见状,忙拿起桌上的包袱,也同花含烟一样站在了法阵里,准备迎接那种失重般的吞噬感。 这时,花含烟望着他,才发现了异样。 “秦枫…”她犹豫地出声,指了指男人的手,问道,“你的剑去哪里了?” 那把剑是秦枫父亲的遗物,自父亲去世后,他一直随身携带,不论何时都绝不会放下,就连睡觉也不会挂在距离自己太远的地方。 “没什么,”男人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笑着说道,“我同人打赌,赌输了,所以那把剑就暂时抵押在她那里了。” 连花含烟也没料到,秦枫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笑出来,但她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法阵蔓延而出的红光,已经几乎将自己的意识吞没了。 不消一刻,两人已经从屋内凭空消失。 屋外太阳极好,那热腾腾的光烘得人发晕,但秋风一吹来,又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叶开还是躺在客栈后面的山坡上,叼着草秆晒太阳,他脸上的表情仍旧轻松平静,但心里却空旷得好似无人的荒凉山谷。 少年望着天上的云,小声地打着哈欠。 这时,马芳铃从客栈走了出来,往叶开卧着的山坡上走过去。 她破天荒地画了一点淡妆,再加上下巴上的伤口也好了不少,使得她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见叶开闭着眼,马芳铃恐怕他睡了,便蹑手蹑脚地想要离开。 不料,却被少年叫住了。 “我没睡,”叶开说道,“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吧?” 他仰在青翠的山坡上,望着天说道:“你去找你父亲,要去哪里找呢?” 马芳铃点点头,又想起少年并没有看着自己,只能坦诚回答。 “我已打听了一番,昨晚那个人,是西边一家裁缝铺子的老板,我爹现在在那给人家做管家的。” “我先去铺子里看看,若是铺子里没有,再去府上。” -- 第158页 叶开听着,在心里微微点了点头,追问道:“那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马芳铃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望着天自嘲地笑着。 “若是见不到,我便假借沈三娘的名义,给他递个信儿进去,怎么样也能见到的。” 她心里很明白,马空群对沈三娘虽然没有浓烈的爱意,但毕竟陪伴他时间很长,感情也是有的,再加上,沈三娘已死了,不论马空群知不知道这个消息,这三个字对他来说,仍然是一种隐痛。 “你若想好,那就这样也不错。”叶开的语气中带着愉悦,“希望你能一切顺利。” 马芳铃听罢,半晌没有说话,也许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灰暗又压抑的生活,忍不住鼻酸地理了理鬓边的发丝。 大概,日后自己都不必寄人篱下,也不必为过去求而不得的爱感伤难过,只需要向前看就可以了。 “这段时间…谢谢你们的照顾,我会顺利的。” 说完这话,马芳铃就提着裙子急匆匆地离开了,只留下叶开一个人,安静地躺在那儿。 少年突然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自己该去哪儿,该去做什么,又或者是留在这里,等花含烟回来。 他想着想着,就这样晒着太阳睡了过去,白皙俊秀的脸在阳光下,像是一朵即将融化的柔软云朵。 这边的世界,花含烟和秦枫还双双躺在地上,直到太阳渐落,才恢复意识。 两人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来,直到看到面前熟悉的景色,才终于松了口气。 原来这法阵直接将两人传回了清音山的山脚下,倒省了不少奔波劳苦的时间。 秦枫揉了揉耳朵,发现先前失聪的那一边,如今奇迹般地好了,他心里的石头落地,便扭过头去询问少女道:“你还好吗?” 花含烟的太阳穴还有些痛,但并无大碍,她挥了挥手,表示没事。 秦枫这才放下心,他正打算雇车回泰山派,却被少女拦住了。 “你同我一起回去吧,”她劝道,“你冒险来找我,长辈们一定着急,尤其是清音派那些人,肯定慌得要死。” 秦枫本想拒绝,但细想着花含烟的话也有道理,便不再推辞。 两人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抬起腿便迈进了清音派的山门。 一个是掌门的亲妹妹,另一个是早就定下的名门贵婿,两人的佳话已传遍了江湖,现如今一起带着芙蓉杯的碎片平安归来,少不得摆宴开席,张灯结彩地热闹了好几日。 这其中,不仅有人想一睹碎片的风采,也有不少人催促着花含烟和秦枫快快成亲,更有甚者,将成亲的贺礼暗暗地送来,还好,都被花含烟回绝了。 秦枫自回来后,只回泰山派打了个照面,便一直住在清音派,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好事将近,所以两人少不得多些亲近。 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有些事情,实在是不能一瞒再瞒了。 闹了将近一个月,清音派和泰山派才算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这一日,早课结束,花含烟便带了秦枫,一起去见掌门。 自从哥哥花清榕做了掌门以来,在有其他人的场合,花含烟就很少叫他“哥”了。 见到自家妹妹和未来妹夫走进来,花清榕一向严肃的脸,也鲜少露出了一点喜悦的笑容,他转过身,放下手里的书,招呼两人坐下。 花含烟和秦枫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坐下后,端起面前的茶杯放到唇边喝了一口。 花清榕只当是两人来说成亲的事情,而妹妹害羞不便开口,就面带笑容地看向秦枫,问道:“什么事?这样着急?” 秦枫看了看花含烟,打算张口说话,不想却被花含烟抢了先。 “哥,我不想同秦枫成亲了。” 她声音绵软,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倔强。 “你说什么??”花清榕听完这话,脸色都变了,一向稳重的他不仅连声调都提高,连手里的茶杯差点跌在地上摔个粉碎。 “我…我不想和秦枫成亲了。”花含烟抬起头,望着哥哥的眼睛,重复道。 “这…这…”花清榕在秦枫和花含烟两个人的脸上来回游移,难得结巴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出去了一趟,回来倒要把亲事推掉了?” 一旁的秦枫生怕花清榕发火,忙站起来抱拳解释道:“这不关含烟的事,我原是也有这个意思的,当初定亲,我没有问过含烟的意思,所以从一开始,便是我的不是。” “后来含烟答应我的提亲,却不是因为对我有别的感情,而是为了保全我和门派上下的面子,花掌门要是惩罚含烟,倒不如惩罚我。” “泰山派那边,我一定会调停妥当的,也请花掌门不要担心。” 花含烟听完秦枫的一席话,直接怔在原地,她原本没想过要秦枫将责任全部揽下来,只需要同自己一起把事情说清楚就好。 但谁能想到,秦枫一张口,却将自己置于一个无辜的境地。 少女顾不得哥哥发火,忙站起来解释道:“不是秦枫的错,只因我在那个世界已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我才不能跟他成亲。” “我和秦枫,只有青梅竹马的友情,并没有其他,感情的事情我也无法控制…” “我知道这要求很任性,但还请哥哥体谅我。” 花含烟说罢,也深深低下了头,向花清榕赔不是。 -- 第159页 花清榕自小便宠爱着妹妹,虽然后来当上掌门,便有不少规矩束缚着花含烟,可若碰到妹妹的事情,他心里还是很容易软下来的。 “这成何体统…”花清榕叹息道,“你们二人的亲事,早就传遍了江湖,现在突然说不办了,这…” “何况,泰山派同我们向来交好,这样一来,可如何是好…” 花清榕正苦恼着,只听门外一个老人冲进来大喝道:“这断断不可!” ☆、叶与花(28) 花含烟听到来人的声音,脸上的神情遂变得有些无奈起来。 这位老人姓陈,平日里负责教授那些门派新人的功夫,他从小就在清音派修炼,不论资历还是武功,都是一等一的深厚。 陈老的年岁同花清榕的父亲差不了多少,再加上他和花家父亲私交甚笃,平日里,不仅是门派诸人,就连门派内的事务,花清榕也得听听他的意见再做决定。 老人没什么别的缺点,就是太固执古板,根本不听人的劝告,花含烟从小因“掌门亲眷”这个头衔所带来的痛苦,多半也是他和他身后的那些老古板做下的好事。 想到这儿,少女和身旁的秦枫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了大事不妙的表情。 只见他急匆匆地走进门来,边走边声如洪钟地大喝道:“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见是陈老来了,花清榕赶忙走上前去扶住他,一叠声地劝道:“您老何苦来的,年轻人的事情,我这边能解决,您实在不必…” 陈老却并不理会花清榕这番客套话,他满心满肺的忧愁和怒火都在秦枫和花含烟的亲事上。 因为着急,他气得手都有些微微发抖,高声嚷道:“含烟,枫儿,你们这简直是在胡闹。” “你们的亲事各大派都早都已经知道了,现在假如解除了传出去,别人不知道该怎么打量我们,实在是有失体面!” “何况,泰山派也是百年门派,实力雄厚,一旦得罪了,哪是我们应付得来的?” 他这滔滔不绝的一席话,倒把花含烟说怔了,她的心头,被失望的阴霾死死地盖住。 原来在这些人眼中,成亲这样的人生大事。最首要考虑的居然不是她和秦枫是否有情,而要揣度门派与门派之间的关系、掌门的体面与礼仪道德。 “泰山派这边陈老不需要担心,我会说清楚,一定不会有问题的。”秦枫见状,忙上前来解释了一番,想打消老人的疑虑。 可惜,陈老似乎并不买账。 毕竟除了泰山派,清音派也极好面子,但凡传出去会对他们不利的事情,陈老都不会乐见。 “即便你们宽宏大量,不愿意和我们计较,含烟的名声传出去就毁了,到时,江湖上将人人传说她是弃妇,会抬不起头来的!” 他说着,将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下。 见如此,一向好脾气的花含烟也被气得呼吸都在颤抖,她咬着牙冷笑道:“看来在陈老的眼里,我不过是个联姻工具,对吗?” 她鲜少发火,平日里柔媚的眼波现在却和刀子一般冷厉,看的秦枫在心里暗暗抽着冷气。 “从小你们教我礼仪道德,教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为了让我跟人联姻,把我当成物品一样,无视我的想法吗?” 这两句质问出来,陈老竟一时愣在当场,大约是花含烟从小到大都没有摆出过这样的表情和人说话,连老人也禁不住失语。 “你…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老人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浑浊的眼球猛地睁大,口水喷了老远,同时举起了手里的拐棍。 眼看那拐棍就要落在花含烟的脸上,花清榕和秦枫见了,急忙冲上来拦下。 “一个姑娘家家,居然敢高声同长辈说话论理?那些礼仪规矩,我看你是都浑忘了!若要算下来,我比你爹还大一岁呢!你就是这么和一个长辈说话的吗??” 陈老一面说,一面喘着粗气,仿佛真的是气坏了一般,脸也紫涨起来。 花含烟脸上凌厉的神色全然没有被吓退的意思,她面无表情地驳斥道:“您老这一套,不过是倚老卖老罢了,我哥愿意纵着,不代表我也愿意。” “同泰山派的亲事,我们是一定要退掉的,即便您不同意,我还是要退。” 眼见少女的态度这样强硬,陈老也气得连音调都岔了,叫嚷起来活像一只被掐了嗓子的大鹅。 “好啊…好啊…”他骂道,“果然是出去见识了一趟,大有出息啊。” 花清榕正想赶上来劝,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花掌门也不必多说,同泰山的亲事,本就是门派的内部大事,商定后却又后悔,这是【失信毁诺】,按照门派的规矩,该关进地牢里,等待处分。” “地牢?!”秦枫听见这两个字,也急了,“含烟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关到那种地方?” 说着,他双手抱拳,刚想弯下腰恳求陈老放过花含烟,却被少女摁住了肩膀。 “秦枫,不必为了我向他低头,”她望着男人,声调温柔,“迄今为止,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我感激都来不及。” “其余的事情,还是交给我自己来吧。” 花清榕见大势不妙,也正要求情,却被陈老一记眼刀飞了回去。 “天子犯法,庶民同罪,难道掌门是想为自己的亲眷求情?”他的语气里充满不可侵犯的威严,“对待门派上下,都应该一视同仁,在掌门仪式上,你不是如此地发过誓吗?” -- 第160页 的确,在门派规矩这方面,清音派历来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严厉,不论七旬老人或是几岁的幼童,只要犯了规矩,便会一律被投进地牢,等待发落。 见花清榕还想说话,花含烟忙出声阻止,她望着哥哥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柔软和悲哀。 “哥哥,我知道你有许多说不出的苦处,你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我,低头到如此地步。” “地牢也好,刑罚也罢,我都不在乎。” 听到这话,花清榕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眼边竟像是要滴下泪来。 清音派历史悠久,正因如此,以花清榕为首的年轻一派和陈老身后的一帮老顽固们,早已是势如水火,两派虽不曾大打出手,但明争暗斗此起彼伏,现在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罢了。 就像今天,花清榕虽坐在掌门之位上,但门派里的大事,他却并不能全说了算。 往日里,花清榕还乐得做一个甩手掌柜,安慰自己这样的举动是为了□□。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堂堂一派之长,却连亲妹妹的安危都不能保护,更是不断地牺牲着她的自由和快乐。 “天下没有比我更窝囊的掌门了吧…”花清榕无力地想道。 陈老咳嗽了两声,从门口进来了两个人,显然是他得意的门生。 “押下去,但举止不得粗鲁,”他严肃地叮嘱道,“不能伤害她。” 两人低头应了老人的话后,便走上前来,对着花含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少女并不说话,她淡淡地瞥了一眼老人,同时将身上的月琴取下来,妥帖地放在桌上。 紧接着,她干脆利落地转过身,离开了屋子。 望着花含烟坚毅的背影,秦枫怒从心起,正想出言辩驳,但陈老却只是捋了捋胡子,冷冷地质问道:“难道…秦公子是要代表泰山派,插手我们的内部事务吗?” 男人本想继续争执下去,但见到一旁的花清榕在给自己使眼色,只得暂时闭嘴,退出了屋子。 入夜,秦枫还在灯下发呆,为着白天的事情,他紧锁眉头,眼中又恢复了冷郁和阴狠。 他开始明白自己之前的独断专行,给花含烟,也给自己带来了多么大的麻烦。 男人正苦恼着,冷不防,门被花清榕推开了来。 “花掌门?” 他怔了片刻,正要行礼,花清榕却摆了摆手,表示不必,他身形瘦削,整个人好似被黑夜里的冷风吹僵了的铁板,脸色铁青。 “今天,让你见笑了…”他苦笑着说,又垂着头坐在了桌边,“我身为掌门,居然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能救,你说,这难道不是很好笑的一件事吗?” 听到这话,秦枫的脸色严肃了起来,语气也十分郑重。 “势力相争,花掌门也有自己的不得已,这不是您的错,万万不要过于自责,含烟的事情,还需要您的帮助,掌门千万不要泄气灰心。” “若严格说来,这件事还是我不好,不该自以为是的。” 花清榕没说什么,他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牌子,捏在了手中,问道:“你当真,对含烟没有半分情意吗?” “因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当日你提起婚事,我也是一口答应了的,你对她有情,我看得出,不然我断不会同意的,” “既然你对她有情,为何会同意退亲呢?” 他问罢,便出神地盯着桌上晃悠悠的昏黄灯火,像是在回忆什么一样。 秦枫大约也没有料到掌门要问这个问题,思来想去,还是谨慎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我对含烟,曾经是有情意的,但…一来,她对我并无情意,二来,她所需要的爱,我也给不出来。” “我现在为她做的,不过是在赎罪罢了。” “但不管如何,她永远都是我的至亲好友,这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听到他如此说,花清榕才放下心来。 男人将捏在手里的腰牌,递给了秦枫说道:“拿着这个,去见含烟吧,先给她带些东西,避免她在里面生病受凉。” “至于后面的处理,我一定会尽力争取的。” ☆、叶与花(29) 此时,花含烟已经被送进了地牢的最深处,守卫的人念在她是掌门的妹妹,并未刻意为难她。 但地牢里阴冷潮湿,连窗户都没有,只亮着一盏油灯,卷了张草席在地上,即便没有格外的折磨,也是够人受的。 而少女缩在房间的角落,神情却平静得宛如一望千里的海面。 自从她在那个世界历练了一番后,便明白了许多事。 人人都有身不由已的时候,也都有自己的苦处,马芳铃如此,叶开是如此,花清榕和秦枫更是如此。 面对血海深仇,叶开都能一笑了之,与之相比,自己眼下的困境又算得了什么呢? 即使现在固然难解,但一定会迎来转机,所以,花含烟并未记恨任何人,只是静静地坐着,思考下一步的解决办法。 正在思虑的时候,牢房的门被人小声地敲响了。 “含烟,是我。” 秦枫的声音,透过栅栏清晰地传了进来。 花含烟一愣,忙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才发现牢门的锁头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你怎么进来的?”少女惊讶地问道,“还有这道门…” -- 第161页 “我说通了守卫,拿着钥匙进来的。”秦枫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又递进去了两个包袱,嘱咐起少女来。 “这些衣物被褥你先拿着,有花掌门的手令,我可以进来送些东西,关于你的处罚,他们还在集会商议,一有消息,我便来通知你。” 见秦枫安排得这样妥帖细心,花含烟叹了口气,说道:“我一意孤行,反而害得你也要东奔西跑…” 没想到,秦枫却笑着截住了她的话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若换了我遭难,你也一定会帮我的。” “何况,在这件事上,我们其实是盟友。” 说完,秦枫又递进来一个食盒,里面都是花含烟素日喜欢吃的,显然,自家哥哥也在其中帮忙准备了不少。 “盟友…?”花含烟在心里将这个词细细咀嚼了一番,才发觉这里面似乎大有文章,而自己先前居然没有发觉。 她正胡思乱想着,秦枫已将门关好,又细致地锁上。 “我得回去了,明日再来。” 说罢,男人一个闪身,就没了踪影。 花含烟将头倚在栅栏上,堪堪地望着男人的背影,似乎还在琢磨“盟友”这个词的含义。 地牢里的时间,过得相当漫长。 平日少女也算是喜静的,但地牢里的这种阴森的安静像是水塘里的小虫子一般,爬得极轻缓,稍不留意就会窜满整个脊背,让人又冷又恶心。 少女在这里无事可做,除了思考出去的办法,便是发呆和打瞌睡,她从来没有觉察,原来静默的时间,是这样枯燥的事物。 人一旦闲下来,就会开始回忆。 她想起小时候被师父逼着弹琴的惨痛日子,师父本就是个严厉的人,再加上少女是掌门的亲眷,所以他的严厉也就连带着更上了一层楼。 若是弹错一个音,就要挨手板,弹得不连贯熟练,也要挨手板,但假如侥幸全部弹下来,姿势不够优雅美丽,更要挨手板。 所以刚开始练琴的时候,花含烟的手掌总是卷满了绷带,秦枫每次见到,都要逗她长了一只熊掌。 秦枫父母早亡,在泰山派由师父教养,好在他的师父和花清榕是旧友,那时候,只要他来清音山长住,一切饮食起居、练功读书都是由花清榕照顾的。 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秦枫的。 在清音派的日子虽然有些乏味无聊,但好在年幼的秦枫时不时地来找自己玩笑解闷,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如果不是这次的历险,花含烟也许会在怀念和感慨中,嫁给秦枫这个百里挑一的青年才俊,他们两个会稀里糊涂地相爱,然后老去。 只可惜,她命中注定一般地遇见了叶开,所以现在这一切风波周折,便也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似乎是想得累了,花含烟将被褥铺好,又添了几件衣服,才钻进被子里,安静地合上眼睛。 她就这样被囚禁在地牢中,整整十日的光景。 许久不见太阳,花含烟的脸色被潮气侵蚀得十分苍白,眼睛更加不能适应稍微强烈一点的光线,有时长时间地盯着烛火,也会想流泪。 秦枫怕她急火攻心,再加上地气湿冷,恐被关出毛病来,于是每天都会带着花清榕的手令来见她,陪她聊天,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还好,少女心里出奇地平静,仿佛眼下的光景,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她着急的必要。 这大约是因为,花含烟常常想起叶开的脸,也会在梦里和叶开说说话,不管在哪儿,他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轻松表情,仿佛世上没什么能够难倒他,也没什么麻烦事能束缚他。 一想到少年的脸,花含烟似乎平添了不少的勇气,不论外面的人做出如何的决定,自己只要还有点气力和办法,便绝对不妥协。 十几日之后的晚间,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密雨,气温骤降,大部分人的房间里都燃起了火盆。 花含烟被关在地牢里,虽听不见雨声,但已感觉到房间四周的寒气,悄悄地往骨头里钻,使得鼻尖和手脚都冰到了极点,冻得快麻木了。 无奈,少女只能将厚衣服都穿上,缩在被子里阖着眼打瞌睡。 牢里的灯火暗暗地晃了两下,又略微明亮了些,花含烟模模糊糊地睁开眼,被这烛火晃得眼酸,她正想继续睡,却听得有人急哄哄地拍门。 这声音极大,把她惊得一个激灵,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过来。 原来是秦枫。 男人的黑发今日破天荒只潦草地束了一半,同平时的整洁大不相同。他冷峻坚毅的面色全然不见,这会儿急得连唇色都变得青白。 “含烟,含烟!” 他一面压着声音唤她的名字,一面将手压在栅栏的缝隙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递进来。 她赶忙丢下被子,扑到门前,问道:“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着急?” 秦枫张开嘴,已能看到隐约的白气,他语速极快,好似生怕耽搁了时间一般。 “刚刚,花掌门和长老们集会,他们商议着,要废去你的武功,将你圈禁在清音派,一辈子不许你出门,也不许你见人。” “什么?”听到这个结果,花含烟好像被泼了一盆凉水,直接愣在原地,眼神也凌厉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他们商议的结果吗?”少女冷笑道,“我真后悔没有带我的琴来,这会儿杀出去,大不了替我哥哥背了骂名,也认了。” -- 第162页 秦枫咬着牙说道:“清音派一向讲究个理字,在他们看来,出尔反尔是最没有理的,但花掌门已有心整肃门风,清理师门,所以他的势力与陈老的势力,已经因此而水火不容了。” “接下来的日子都会不太平,好在我是泰山的人,随便他们折腾,我都可以抽身而退,但你不同,所以什么杀出去,你就别想了。” 男人说罢,便将一个包着东西的手绢从栅栏里用力地塞了进来,递给花含烟。 少女急忙伸出手接过来看,这手绢里包着的,居然是朱砂石的一块残石,显然是特意砸小送进来的。 “我不能走!”花含烟的脸色从焦急变作了严肃,“我走了,我哥哥怎么办?他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 “我也不是胆小怕事的人,有什么事情,我也必须得站出来。” 秦枫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说这样的傻话,赶忙摇头厉声斥道:“你别忘了,花掌门只有你一个妹妹,就算你愿意为他冒险,他也未必愿意。” “若你被挟持住做人质,他定会手软,整肃门风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眼下清音派已在风雨飘摇之夕,你绝对不能再出差错!” 他从没有和花含烟这样高声地讲话过,倒把少女唬的一愣。 花含烟还想拒绝,却看到男人突然面色一沉,伸出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原来,秦枫突然听见地牢的最外面,隐约已经有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 他自从去过那个世界之后,耳力就变得比普通人强上十倍,所以花含烟听不到的声音,秦枫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马上就来,你快走,不可耽搁时间!” 秦枫一面压低声音催促,一面将手伸进栅栏,用力地推搡着花含烟的肩膀,他骨节分明的手竟然已经开始发抖,额上也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现下没有碎片的感召,你必须得仔细凝聚内力,避免被送去别的世界,险象环生。”男人嘱咐道,还不忘朝着自己进来的方向探头察看。 还好,花含烟的牢房是地牢最深的所在,即使有人要来拿她,也得举着灯走上十分钟。 这边,花含烟将朱砂石紧紧捏在手里,五味杂陈地喃喃道:“回来后诸多杂事,若是没有你帮我,我…” 秦枫见她如此,却露出了一个安慰的微笑,仿若一缕能够驱散严寒的春风。 “即使我们之间没有婚约,你仍是我的朋友,实在不用这样客气,何况,假如今日被关进牢房的人是我,我知道你也会和我做一样的事情。” “你忘了?小时候我失手跌了库房里的一个琉璃香炉,还是你替我应下来的,最后还挨了一顿打。” 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两人的脸色都柔和了不少。 花含烟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愣愣地问道:“那你呢,你为何不同我一起走?你不是…” 她还没来得及将丁灵琳的名字说出来,只见秦枫摇了摇头,他锋利的眉眼在昏暗的烛火下看起来分外温柔。 “我不能同你一起,一来,我还得同长辈们辞别,二来花掌门身边,也少不了一个得力的帮手。” “帮手?”少女听到这个词,彻底怔住了,她质问道,“你不是说会全身而退的吗?为什么还要趟这趟浑水?” 秦枫没有回答她,只是安慰道:“别为我担心,你别忘了,我的剑还在她的手上,我一定会回去。” 说罢,男人就向着和进门时相反的方向,闪了一闪,极快地离开了。 而那些来捉拿花含烟,准备废去她武功的人们,也已经提着灯笼,渐渐逼近了少女的牢房。 ☆、叶与花(30)完结 “这边走,小心路滑。” 只见一个牢头模样的人提着灯笼,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着几个老人向花含烟的牢房走去。 地牢里寒气极重,几个人走了一会儿,便气喘起来,不断呵着白气,连眉毛和胡子上都挂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花含烟地上的法阵却还没有完工,她又冷又饿,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所以这法阵也画的格外慢。 那些人的脚步声,在花含烟听来,竟好像是黑白无常的夺命符一般,求生的本能让她不得不加快速度。 她正忙乱着,却只听见那些老人的说话声已渐渐逼近自己的方向,甚至他们口中喷出的热气,就仿佛打在自己的脖子上。 “冷静…冷静…” 花含烟一边默念着,一边右手颤抖着在地上画着法阵。 正在这时,外面却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响声。 “怎么搞的?”队伍里的老人厉声问道,“怎么灭了?” “对不住,对不住!”牢头一面赔不是,一面拿出火石,将灯笼再次点燃,“这里太潮湿了,所以灯笼很容易熄灭。” 他们正为这个小插曲吵闹慌乱的当口,却没注意到花含烟房间里,一闪而逝的红色光芒。 所以,当这些人浩浩荡荡地杀到花含烟的牢房门前,那里面却早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了一盏烛火。 讽刺的是,人不但在他们眼皮底下直接消失,就连门上的锁都纹丝未动。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蒸发了? “这是怎么回事?”陈老咬牙切齿,冷冷地质问道,“你们就是这样看人的吗?” -- 第163页 牢头被这个语气吓得腿软,一个趔趄就跪倒在地,他吓得带着哭腔辩解道:“小的实在不知啊!我一路领着各位长老过来,您几位是知道的,绝对不是我放跑的!” “何况这地牢没有窗户,只有一道牢门,她再怎么神通广大,也跑不出去的啊!” 说罢,他跪在地上用力地磕着头,恳求陈老手下留情,可以放过自己。 老人扫视了一下黑黢黢的四周,气得几乎站不稳,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吩咐道:“回去把清音山各个角落全部搜查一遍,绝不能让她跑掉。” 说罢,他又拉起牢头来,喝令牢头提着灯笼为各位带路。 伴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隐匿在暗处的秦枫这才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天知道,当他看到陈老和花含烟的牢房距离不过一丈远的时候,男人的心几乎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若不是那人手里的灯笼突然被潮气扑灭,只怕花含烟真的难逃一劫。 大概,连老天爷在帮她。 想到这儿,秦枫紧绷的神经终于全然松懈了下来。 虽然接下来要面对的难题还有很多,但这一件最让他和花清榕挂心的事情,则是已经完美地解决了。 ———— 这边,花含烟一睁开眼,便发觉自己正在急速地往下坠着,少女不敢低头往下看,只得在空中努力地稳住重心,避免摔下去之后筋断骨折。 伴随着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吵嚷的人声,花含烟一个走神,就掉在了一块悬空的红绸子上。 好在,她身量轻盈,这红绸子上上下下也被同色的绸缎盖着,因此,没有闹出大的动静来引人发觉, 花含烟深呼吸了几口,略略缓解刚才失重所带来的惊吓。 她探头往下一看,不禁失语。 “怎么又是青楼…” 上次和叶开两人一起闯进去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同林仙儿长得一模一样,居然傻乎乎地抱着琴,跟着叶开杀了进去。 不仅如此,她还莫名其妙地被当成乐师,在台上稀里糊涂地弹了一曲。 想到这儿,花含烟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而绸子下方的台子上,端坐着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她一头乌发被束得紧紧的,穿着一身极轻软的红衣,鬓发上面插着成色极佳的金钗步摇,只是脸上的脂粉有些过于浓艳,和她的年纪并不相符。 花含烟伸着头仔细听了片刻,才发现她们居然在拍卖这个姑娘的初/夜权。 下面人头攒动,下至十八九岁的风流少爷,上到五六十岁大腹便便的财主,似乎都对这个姑娘很感兴趣,他们粗糙的手在空中兴奋地挥舞着,有的在出价,有的在叫好。 台上的老妈妈,还站在少女的身边不着痕迹地用手拧着她的胳膊,要她对着下面的人群报以甜蜜谄媚的微笑。 “三百两,还有没有要加的?” “我出三百五十两!” “四百!四百两!” 看客们高声叫嚷着价钱,仿佛台上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被装饰起来的漂亮器物。 想到这儿,花含烟怒从心起,脸也被气红了。 可恨的是,她仓皇逃出,不但因为被关了好几天手脚发软,甚至连武器都没来得及带出来一个。 不然,她一定能立刻救下这姑娘。 花含烟左顾右盼地看了看四周,终于发现了一处缠在一起的彩绸,那里靠近二楼的栏杆,可以趁人不备,悄悄爬上去。 少女这样想了,便也决定这样做。 于是,她趁着无人注意,便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团彩绸的方向挪了过去,同时尽量把自己的身体藏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绸缎后面,避免舞台下面的人发觉。 好不容易双手抓住栏杆,花含烟正要翻身飞上去,却迎面被一个端着茶盘子的小姑娘撞见。 小姑娘眼见一个人手正用力地扒着栏杆,吓得脸色一变,差点失声叫喊出来。 “别出声。”花含烟忙探出半个身子,压低声音警告道,“下面那么多人,你这样叫出声来,我若是跑了,等下受罚的肯定是你!” 这一席话,把小姑娘惊得连忙点头,不敢言语。 花含烟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便从栏杆后面轻巧地翻了上来,那小姑娘看到花含烟的面容,脸色微微地红了起来,羞涩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你可真好看,”她的语气里包含着某种惊讶和怜惜,“姐姐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也流落到这里了呢?” 见她失落得认真,花含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蹲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道:“我是来这里找人的,不是这里的姑娘。” 小女孩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悄声问道:“姐姐要找谁?我可以帮你问问看。” 花含烟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她笑着问道:“人嘛,我已经找到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们平日里放乐器的库房在哪里就可以了。” ———— 叶开最近心情不好,谁都看得出来。 虽然他的脸上永远都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身旁仍刮着闲散疏狂的微风,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最近很不开心。 距离花含烟离开已经一月有余,他果真就如同少女之前所叮嘱的那样,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 第164页 少女就这样离开了,如同一缕青烟一样,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若不是江湖上零零星星还传说着关于林仙儿的事情,叶开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他有时会挑一个晴好的天去山上看落日,直到夜黑风紧才哼着歌下山;有时会去那片青翠的山坡上像猫一样懒懒地晒太阳,又或者,会去郑铭的酒馆里喝酒。 少年喝的不多,所以也绝不会醉,可惜郑铭不但酒量差,喝多了话也多的厉害,不但要人同他聊天,还要人陪他出门。 这日,郑铭只略略抿了几口,便硬拉着叶开,说要出门找乐子。 叶开最不喜那种风月场所,先前几次扮成女装潜进去,都被里面的酒肉臭气熏得头晕脑胀,这下要他顶着客人的身份走进去,更是要命极了。 “你既喜欢喝酒,不如你打了烊,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继续喝如何?” 少年努力地打消郑铭对于“找乐子”的执念,但郑铭根本不买账,一个七尺男儿,竟开始学的跟无赖小儿一样,坐地上就不肯走了。 这场面要是被清醒的郑铭看到了,不知道要后悔地薅掉多少根头发。 为了不让郑铭后悔,叶开只得把他拉起来,低声表示自己愿意跟他去。 于是,一个踉踉跄跄的醉汉,拉着一个俊秀潇洒的少年,朝竹吟楼走去。 叶开早就决定好,等到时机成熟便趁机开溜,躲到一个没人发现但是自己还能瞧见郑铭的地方,等他玩完了,再同他一起出来。 这边,郑铭还在口若悬河地跟叶开念叨,竹吟楼今天展出的姑娘有多么水灵标致,即使碰不到,能看一看也是好的。 叶开一面敷衍地点着头,一面用袖子擦了擦老友喷在自己脸上的口水。 但当他被郑铭带着走进竹吟楼,还是被那个巨大的舞台和五颜六色的彩绸弄得头晕眼花,最中间坐着一个小姑娘,想必这就是郑铭口中夸赞的那个人。 即使隔得很远,叶开也能看出,她脸上的花里胡哨的脂粉和年龄极不相称,头冠和衣服都十分宽大,勉勉强强地挂在身上。 最重要的,是她那副强颜欢笑的神情,只要是个对皮肉生意极其厌恶的人,都会对这个单薄的小姑娘产生怜惜之情。 叶开自然也不例外,他站在大堂的角落,脸色少有的冷漠与不悦。 郑铭开心地挤进了人群里,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叶开本想看顾他一下防止老朋友摔倒,。但他正在兴头上,似乎完全没有照顾的必要。 “行吧…”叶开无奈地找了个昏暗的角落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解酒。 舞台上下都闹哄哄的,吵得叶开头晕,他开始暗地里有点后悔,不应该跟着郑铭来这里。 少年本身糟糕的心情,因为这里的环境又更上了一层楼。 舞台上,那少女已被人买走,她战战兢兢地被老妈妈领着去了后台,显然是要换掉她的衣服,方便见客。 少女的手脚发软,嘴唇也颤抖着,她小心谨慎地往前走着,却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裙摆,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摔倒在了地上。 老妈妈见状,没好气地伸出粗糙的手拧住她的耳朵,低声骂道:“作死的下流种子,演给谁看呢,还不快给我站起来?” 女孩显然很怕被老妈妈打骂,连“痛”也不敢喊,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跟在后面走着。 仿佛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快要掉下来弄花妆面,她赶忙伸出手擦了擦,小声地抽噎了几下鼻子。 到了后面的房间,女孩便被命令着进门去换衣服,而老妈妈则守在外头。 大堂里,没有买到的客人们悻悻地散去了,有的还打算在这里吃酒,有的则不满地离开了,刚刚拥挤混乱的逼人臭气,现在倒散去了大半。 叶开也松了口气,他发现自己终于能正常呼吸了。 正在这时,少年听到了一阵飘渺无依的琴声,这声音并不大,甚至一时之间判断不出它究竟从哪个方向来。 在竹吟楼,但凡有琴声,便会有女人的唱和之声混在其中,但这股琴声清澈婉转,如同森林里淌过山石和巨木的溪水,和青楼中那些艳俗的曲子截然不同,恍然之中,竟好像是从天宫中传来的。 大堂里的客人们也停下了调笑和碰杯,他们全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这绕梁不绝的美妙琴声。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竹吟楼里所有的人,居然全部都睡着了。 叶开敏锐地察觉到,这琴声中蕴含着极强的内力,不论是对普通人还是对于那些三脚猫功夫的侠客来说,都如同下毒一般,只要听过,便会被迷惑心智。 只不过,他身上的魔教血液可以抵消百毒,这样的内功心法,自然也不会伤到他分毫。 图财?害命?… 少年的心里转过几百种阴暗的可能,甚至已经做好了带着郑铭离开的打算,他的轻功天下一流,只怕除了楚留香,没有人追的上他。 但出奇的是,并没有人闯进大堂来,也没有人流血丧命,这一屋子的人都还好好地睡着。 ——不对。 叶开的脑中,闪过一张柔媚漂亮的脸,和一对含笑的温柔眼睛。 他放下茶杯,忙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刚刚那个少女消失的长廊飞奔而去。 少年的心跳得如同擂鼓般响亮明快,那个许久没有呼唤的名字,就好像要破茧而出的蝴蝶般,从他的口中缓缓飞出。 -- 第165页 ———— 此刻,花含烟正背着那个姑娘,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 她被关在地牢整整十天,吃喝都相当敷衍,眼下更是没什么力气,刚刚弹琴时施加了安眠诀,更是将她仅存的内力全部消耗殆尽。 那道心诀,比之前下在白府下人身上的更为强力,如果没有人替他们主动解开,这些人至少也要无知无觉地睡上三四天,方才醒的过来。 为了逃跑,花含烟进门后便将姑娘头上乱七八糟的头饰全部扯了下来,只拿了两根沉甸甸的金簪塞进少女的怀里,免得她孤身一人没有钱用,还要被人卖进青楼。 “睡着的人可真沉啊…”花含烟想道,“可惜这种心诀一旦施展,没人能够幸免。 竹吟楼不算大,构造简单,花含烟背着那姑娘一路摸索,终于找到了出口。 “太好了…” 少女长出一口气,仿佛看到了即将得来的胜利般,脸上也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冷不防地,她看到一个瘦削的黑影,正立在门外。 花含烟心中警铃大作,她忙将背上的人小心地放在地上,又护在她身前,对着那人厉声呵斥道:“什么人?” 黑影不答话,只是缓慢地朝前走着,他走过来的每一步,像是脚下有钉嵌入地面般,走得郑重而又费力。 少女还没来得及害怕,便被来人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这拥抱似乎用尽了对方毕生所有的力气,花含烟只觉得自己被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袭击了,连站都很难站稳。 对方胸腔里澎湃火热的心跳,还有呼之欲出的想念,尽数传递到了她的耳边。 “你还是老样子,”叶开轻叹着笑道,声音却颤抖起来,“为了救别人,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 “我…” 花含烟正想辩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的脸颊上已全是眼泪,就连喉咙也被上涌的悲切和欣慰堵的死死的,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少女自己知道,为了这个人,为了这一个拥抱,她在黑暗中独自一人坚持了多么久,仿佛徒手攀登着一座没有尽头的高山的信徒,只为了再看一眼天上的神明。 眼下,她再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只任由自己畅快地淌着眼泪。 叶开也不再说话,他伸出手来,抚摸着少女脑后凌乱干燥的头发,像是在拥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少年皱了皱眉,发现自己的鼻子也有些酸。 这一刻,他忽然不想再挂着那张笑脸了。 ———— 秋天的雨,往往预示着寒冷的开始,这些日子阴雨不断,连爱跑爱笑的丁灵琳也好像被封印在了床上,懒得动弹。 除了吃饭外,少女经常一个人躲在屋里,靠在火盆旁边安静地看书。 这几日,她又掌握了一个新玩法,将那些新鲜的水果放在火盆的铜网之上,过一会儿,便能吃上风味独特的烤水果。 丁灵琳鬼点子多,就算被雨困在这房里,也断然不会垂头丧气没了兴致。 这一日,雨下得极大,丁府上上下下的房檐都被雨水冲刷得发亮,那沿着倾斜的檐翼落下来的水珠,竟比丁大小姐房里特意定制的珠帘还要清透漂亮,滴滴答答的声音,悦耳极了。 丁灵琳正坐在屋里看书,她将另外一只闲下来的手靠近火盆,愉悦地取着暖。 正在这时,她的门被一个家丁敲响了。 “小姐,有人在外求见。” 丁灵琳头也不抬地说道:“告诉他我爹出门了,要三日才能回来,请他改日再来。” 那家丁站在门外,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个人说…他是找小姐您的。” “找我?”丁灵琳皱起眉头来,“这大雨天,谁会没事出门,难不成是叶开那个呆子?” 外头的家丁仿佛怕小姐生气,赶忙补充道:“他说,他是来拿剑的。” 听到“剑”这个词,丁灵琳便像一只红了眼的兔子般,满脸的不满,她“蹭”地一声合上书,将书丢在桌上,说道。 “你告诉他,现在雨太大了,什么时候雨停了,我才肯把剑拿出去给他。” 丁大小姐打定主意,要好好出一出那天被扔下的恶气,想到那天被秦枫丢在祭典上,她水杏一般圆滚滚的眼睛便气恼地转来转去。 那家丁倒是个老实人,他诚实地说道:“小姐若是不方便,我可以…” 没等他说出后面的话,丁灵琳就无奈地截住了她的话头,命令道:“不必,你就把我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他就是了。” 家丁“哦哦”了两声,跑走去传话了。 寂静的庭院里,只有雨水打在房檐和树叶上的声音,噼里啪啦像是碎玉断珠一般,刚刚还觉悦耳的声音,现下丁灵琳却觉得有点烦。 ——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丁大小姐一边想着,一边将铜网上烤的有点微焦的橘子拿了下来,不自觉地塞进口中,酸甜的汁水溢了满口,方才略略缓解了一点焦躁。 “我干嘛想着雨停的事情,”她忽然对自己有些不满起来,“要想也是该他想着才是。” 门外,秦枫在大雨里,面色坚毅地站着,他浑身被浇得透湿,睫毛上挂着水珠,连黑发也一缕缕地狼狈地贴在额前。 家丁不忍心,正想递过去一把伞,却被男人拒绝了。 -- 第166页 “不妨事,我就在这里等着她。”秦枫用苍白的嘴唇,扯出了一点笑容。 那家丁本想劝解几句,毕竟小姐只是让他晚点来,又没有让他这样淋着等。 但看起来,这个男人似乎并不介意。 “算了算了…”家丁无奈地想着,“现在的人,真是看不懂了。” 直到傍晚时分,雨才渐渐住了,阴沉的天边,略微探出一点有温度的阳光。 眼见雨停了,守在门口的家丁忙起身,准备去通知小姐,实在不是他要多管闲事,只是秦枫在大雨里淋了好几个时辰,他很怕男人被淋出病来,被小姐怪罪。 而丁灵琳在屋里,也是如坐针毡,她既想出去看看秦枫究竟在不在,又觉得似乎该狠狠惩罚他一下才是,如此反复,少女也为难起来。 还好,门在这时又被敲响了。 “小姐去看看吧,那公子在门口淋了半晌的雨,嘴唇都冻紫了…” 不等家丁说完,丁灵琳早拿着剑冲出了房门,她满脸焦急,脚下的步伐也快得生风。 大门外,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浑身湿淋淋得像一只狼狈的大狗,但眼神却温暖如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第一本书写完辣~非常感谢收藏、评论、一路追看的宝贝们!第一本书多有不足和疏漏的地方,还请相信我下一本会更好! 顺便推一下我的新文《小白花女主黑化了[快穿]》 是一本快乐的爽文,喜欢的可以戳专栏收藏嗷~ 《恃美行凶》的番外会更在后面滴~敬请期待! ☆、番外·剑风吹雪 这日,被春雨浸润了的万梅山庄,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西门吹雪原先一年只会离开山庄四次,而且每次都只为杀人,但自从成了亲,有了庄主夫人之后,他双手不再沾染血腥,连出门的时间也变得难以捉摸。 对这个男人来说,除非是江湖中再次出现一位可以同他匹敌的对手,否则除了林暮隐,没人再能劝得动他迈出大门。 这些变化,周叔看在眼里,喜在心上,颇有一种儿子改邪归正的欣慰感。 西门吹雪不出门,自然也不见客,但这个客人是陆小凤介绍来的,所以男人不得不让他进来。 “陆大侠说,我的这个请求只有西门庄主才能帮我,所以便让我来寻您了。” 来人姓方,名芷冬,这名字听起来颇有些温婉秀丽的调子,可惜他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男人。 方芷冬生的眉目舒朗,身形高挑,不加藻饰而自有一股风流倜傥之态,尤其那一双似睡非睡的桃花眼,看起来倒是比女人还含情脉脉。 这会儿,他已经坐在大堂上,手里还捧着一杯茶。 这茶是林暮隐帮他泡的,虽然待客的事情大多时候都是由周叔代劳,但方芷冬表示自己是陆小凤介绍来的,还带着他的手信,林暮隐觉得这实在没有怠慢之理。 西门吹雪平日里见的大多是陆小凤、花满楼这样的熟客,因此极少寒暄客套,对于这种同陌生客人相处的繁琐礼节,他虽懂,却打心眼里觉得麻烦。 不过,男人并不想让自己的爱妻做这样的麻烦事,因此再不耐烦,他也咬着牙接下了这一任务。 “不知方公子来,所为何事。” 西门吹雪还是老样子,穿着一身轻飘飘的白衣,腰间挎着一把剑,他一头乌发简单地脑后随意挽了一下,有几缕掉在了鬓边,使他周身的冷清中带了点温和的气息。 “我本无意叨扰西门庄主,但前些日子,我同陆小凤打了赌,约定好输家要帮赢家一个忙,结果很不巧,他成了那个输家。” 西门吹雪只静静地听着,不发表多余的意见。 “我将我的请求告诉了他,而他却表示这个忙,自己帮不了,若真有此心,只得我来麻烦西门庄主。” 听罢事情的缘由,西门吹雪已在心里用冷冷的目光撇了陆小凤好几眼,他并不反感老朋友的请求,但这种辗转来去的委托,男人着实不喜欢。 再加上,西门吹雪对方芷冬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明明是第一次见,男人却总觉得自己同他气场不合。 “不知是什么请求。” 虽然是疑问的口气,但西门吹雪的神情却依旧淡淡的,仿佛并没有什么了解的兴趣。 “是这样的,我妻子早些年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听闻西门庄主的剑法天下无双,而她又素来胆怯体弱,我想劳动西门庄主大驾,略教她几招防身。” “自然,我知道您对钱财权势都不感兴趣,这件事是方某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我一定万死不辞。” 假如换做旁人,听到这番内容极为复杂的话,早就瞠目结舌起来了,何况方芷冬的相貌,看起来并不像是已经有家室的那一类。 但西门吹雪脸上表情依旧冷若冰霜,他和方芷冬并不熟识,即便是想卖陆小凤人情,这种“为人师”的事情,男人也并不擅长。 他正想开口拒绝,林暮隐却端着糕点,笑意盈盈地进来了。 她还在华山派的时候,对做菜下厨这件事可以称得上一窍不通,是和西门吹雪成了亲之后才慢慢学起来的。 说来好笑,一开始林暮隐说要进厨房,学着为西门吹雪做点好吃的,男人脸上虽静静的没什么表情,但是隔天,却暗地里吩咐周叔再招个做饭的厨子来。 -- 第167页 “她若觉得现在这个做的不好吃,就再换一个。”西门吹雪那时一面说,一面温柔地擦拭着手里那把寒气森森的剑,“或者多叫几个来,让她试吃一下,自己选。” 在男人看来,自己将林暮隐娶回家,并不是为了要她尽一尽“妻子的职责”,她那双拿剑的手,原也不必非要去拿菜刀和锅铲。 周叔心里早就忍俊不禁,但脸上还要沉住气,不能露出笑意,他只得点头称是,然后迅速退下,去找西门夫人商议。 林暮隐没想到,西门吹雪对于“西门夫人”,居然从未用过世俗的观念去束缚禁锢,寻常人家对于“贤妻良母”的要求,在他这里,竟成了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 无奈,她只好跑去找西门吹雪,向他解释这只是自己同看书写字一样的新兴趣,不是为了照顾什么人才特意学的。 这番话一出,西门吹雪脸上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你想做什么都好,只要是为了自己开心。” 男人这样说道。 这边,见妻子端着两碟子糕点走进屋中,西门吹雪也不向方芷冬客套,他迅速地站起身来,接过林暮隐右手的碟子,将它稳妥地放在桌上,仿佛这是他早已习惯,并且做过许多次的动作。 “仅仅是这么小的一个东西,西门庄主也不舍得劳烦夫人端着,”方芷冬暗暗想道,“看来江湖上传说剑神极其宠爱自己的妻子,果然不是说书先生的杜撰。” 林暮隐也不推辞,她朝着方芷冬委婉得体地笑了一笑,说道:“方公子的请求,请容夫君和我再商议一番,不知可好?” “一来,夫君是这山庄的主心骨,他若是长时间离开,只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二来,夫君没有做过什么人的老师,即使真的应下方公子的请求,他也得做些准备。” 林暮隐一口一个夫君地唤着,虽是说给方芷冬听,但他悄悄瞥着剑神的脸色,却发现和先前同自己说话时大不一样。 适才满脸冷淡,仿佛挂了一层薄霜的样子,现在却因为爱妻这一声一声的“夫君”,渐渐融化得七七八八,好似春风拂面一样柔软。 “好家伙…”方芷冬不禁感叹道,“这张脸,换做外人怕是百年也难见一次吧。” “所以,还请方公子三日后再来,我们一定给出答复。” 说完,林暮隐又朝着方芷冬笑了笑,像是在表示歉意,她略带棱角的淡青色眉毛和水润清澈的眼睛相得益彰,微笑的时候更平添了一些妩媚娇俏。 这是林暮隐少女时期并不具备的特质,如今嫁为人妻,却多了些成熟得体的韵味,和先前的稚嫩倔强大不相同。 方芷冬望着这张笑容满面的脸愣了愣,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自己的亡妻,那个经常嘲自己微笑的,极具风韵的女人。 但他的眼光并未在西门夫人的脸上多做停留,而是略微低下头,首肯了剑神夫妻的要求,紧接着,就逃也似地离开了万梅山庄。 夜里,淅淅沥沥的春雨终于停了,林暮隐将冬衣一一叠好收进柜子里,又找出了不少薄厚适中的中衣和外套来。 天气越来越暖,加之雨水来的恰如其分,万梅山庄里的花不日便会如火如荼地开起来,想到这儿,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林暮隐正努力地回想华山的春天是什么样的,冷不防被西门吹雪从背后抱住了腰,男人稍微将头压低了点,瘦削的下巴便搁在了林暮隐白皙的肩膀上。 他的头发还是半干的,散发着一股清净好闻的味道,但喷出的鼻息撞在女人的肩颈处,让她忍不住红了脸,笑着耸了耸肩膀。 “就快叠完了。”林暮隐柔声安抚道,“等下帮你擦头发好不好?” “好。” 他答应着,却没有放开林暮隐的意思。 男人的声音很低,语气却很是愉悦,在外界看来,剑神的剑不仅是天下第一无情,连人也是天下第一无情,宛如冰山般难以撼动。 但在妻子面前,西门吹雪却变得像是一只伏在她膝上打瞌睡的猎豹般,从容优雅里带着猛兽独有的亲昵。 女人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将衣物全部放好,又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块用来擦头发的汗巾,转过身来准备替西门吹雪擦头发。 男人一言不发,有些不舍地放开了手,又乖乖地坐在了桌前,等着林暮隐帮自己把头发上的水擦干。 林暮隐搬了一只凳子,放在西门吹雪的后面,接着她便坐下来,缓慢轻柔地替他擦着有点潮湿的黑色长发。 西门吹雪的背影,她已看过很多次,但每次看到,林暮隐都不得不感慨,这个男人全身上下都完美极了。 “我们也有半年多没见陆小凤了,”女人笑着说道,“也不知他在哪里玩呢,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 提起陆小凤,西门吹雪又想起了白天的事情,他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些不满。 “虽不知道他有没有中意的女人,但他却是个最擅长找麻烦的。” 林暮隐一面擦着。一面“噗嗤”地笑出了声,她说道:“我没想到,方芷冬居然让你去做他女儿的老师。” “我不知道该说是他太不了解你了,还是陆小凤太了解你了。” 男人本想轻轻摇头,但想起自己的头发还被妻子抓在手里,只能微微叹了口气,表示自己心中的无可奈何。 -- 第168页 “那方芷冬,居然已有了家室,”林暮隐感叹道,“我先前见他的样子,还以为他是花花公子,因现在大多姑娘们好像都很爱这一类型的。” 西门吹雪听到“方芷冬”这个名字,脸上又仿佛结了层霜一样寒冷,但他知道妻子正在说话,自己也不好打断,便安静听着。 “更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还有个女儿。”女人并未察觉西门吹雪的不悦,继续说道。 “不过他女儿若是长得像他,肯定玉雪可爱,毕竟方芷冬生的很俊俏,假如变成女孩子,一定也差不了。” 林暮隐一面说着,一面松了手,站起身准备来将湿漉漉的毛巾挂在外面,这毛巾上还沾着几根头发,女人细心地捻起来,准备丢掉。 但西门吹雪却似乎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他转过身拉住林暮隐的手臂,将她拽进自己的怀中。 于是林暮隐整个人,便跌坐在了西门吹雪有力的双腿上。 “我还要去挂汗巾…” 她还没说完,就感觉西门吹雪那张俊朗的脸已凑近了自己。 男人用暖和的鼻尖蹭着林暮隐的鼻尖,低声不满地告诫道:“你再说方芷冬,我就要吻你了。” 林暮隐一愣,她懊悔自己居然没有发觉男人并不喜欢方芷冬,自己刚刚还无知无觉地说了那么许多。 “那我便不说了。” 女人笑着说道,但柔软的嘴唇下一秒却还是被西门吹雪温柔地吻住,紧接着,他的嘴唇又略过脸颊的边缘,印在了林暮隐纤细的脖颈上。 她手里的汗巾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连屋里的灯也熄得一干二净。 “糟了…”林暮隐一边小声地喘息着,一边想道,“我本来是想问他,方芷冬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来着…” 次日清晨,西门吹雪一早就起床了,每日雷打不动的练剑,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林暮隐每日虽也会抽出时间来练剑,但今日她睁开眼,却发现已是正午,春日的阳光像流水一样淌进屋内,女人看去只觉得头晕目眩。 大概是昨夜折腾的太狠,林暮隐只觉得全身酸痛,连眨眼都要费尽极大的力气,她正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听到外面周叔敲门。 “夫人,饭已备好,我这就将饭送进房内,您慢慢用。” 林暮隐实在不想劳烦周叔来给她将饭送到床边,但他下一句话,却让女人打消了起床的念头。 “庄主不允许您下床,说您平时太累了,今天要好好休息,所以一定要我把饭送进来才行。” 林暮隐无话可说,只得披了衣服,允许周叔进来。 老人应了声“是”,就打开了门,只见一个小丫鬟端着餐盘走了进来,这个小丫鬟,也是林暮隐来到万梅山庄之后,西门吹雪特意雇的。 男人恐怕周叔伺候林暮隐不方便,就雇了这个小丫鬟,照顾林暮隐的饮食起居。 对于林暮隐的一切,没有人比西门吹雪更加用心。 那小丫鬟将餐盘放在一张茶几上,又将茶几小心翼翼地搬到了林暮隐的床前,看样子竟是不打算让她下床了。 女人苦笑着,拿起了饭勺和筷子,开始用餐,她吃得斯文,立在一旁的小丫鬟盯着女主人,却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连脸也羞红了。 “夫人…”小丫鬟指了指林暮隐的脖子,笑着劝道,“该把衣服穿高些,免得着凉。” 这话一出,林暮隐立刻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她涨红了脸,将外套不着痕迹地扣了起来,又拉了几缕头发,盖在脖子处。 “西门吹雪平时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大概是昨天提了好几次方芷冬,让他不开心了吧。”她一面想着,一面哭笑不得地用完了午饭。 屋外的空地上,西门吹雪还在练剑,几个时辰过去了,男人的身影还是迅捷如风,甚至连一滴汗也没有流。 见妻子下了床,来到了院子里,他便收了手里的剑。 “你不喜欢方芷冬,是不是?”林暮隐歪着头,温柔地问道。 “是。”西门吹雪言简意赅地承认了自己的厌恶。 “当老师的事情,我想过了,”她说道,“既然你不喜欢,那便由我去吧。” “我在华山的时候,常常教那些孩子们练剑的,连师父也夸我教的好,”仿佛想起了过去愉快的时光,林暮隐眯起了眼睛,“就是人数太多,我教起来也很费力。” “方芷冬只有一个女儿,想来也不会太困难。” 西门吹雪听了,却并不说话。 他心里很明白,妻子这是体谅自己,才提出要代他去做方芷冬女儿的师父。 再加上,林暮隐自己就是孤儿,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她对方芷冬的女儿也格外怜悯。 “我知道你不想我去,但这是陆小凤的请求,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麻烦的大事,”林暮隐温柔地劝解道,“我们也不能放着不管,对吗?” 将陆小凤搬出来,西门吹雪才终于同意了这个解决办法。 “到时,我会让周叔带着马车在方家等着,你忙完便坐上车,想逛一逛买点衣衫首饰,或者想直接回来,都可以。” “如果有什么事情,也一定告诉我。”男人脸色微冷,不放心地叮嘱道。 他心里总隐约有着什么不详的预感,但却如同一缕青烟般说不清道不明,只得暂时随它去了。 -- 第169页 三日后,方芷冬如约而至,他得知是林暮隐代替西门吹雪教授自己女儿剑法,并没有丝毫不悦。 “夫人来教我自然欢迎,小女一定也很开心。”男人一面调侃,一面帮林暮隐贴心地掀开马车的门帘。 “她昨天晚上还偷偷和我说,有些怕西门庄主太过严厉,唯恐自己笨手笨脚,惹人生气。” “不会,”林暮隐笑着为自家夫君澄清道,“他只是少言寡语,却不是个凶悍的人。” 听到这话,西门吹雪的眉毛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林暮隐的身影,直到马车跑出去老远,才将大门关上。 林暮隐和方芷冬一齐坐在马车里,保持着十分得体的距离,两人说说笑笑的功夫,马车就跑到了方家。 车刚停下,便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跑出来,一叠声地叫着“爹”,扑进了方芷冬的怀里,她扎着两个圆滚滚的花苞丸子,上面绑着粉色的缎带。 这就是方芷冬在车上提到的自家女儿,方静柔。 看见方芷冬后面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小姑娘迷惑地问道:“爹,这是我的后妈吗?” 林暮隐不设防,被她逗得“噗嗤”一笑。 “这是西门庄主的妻子,”方芷冬蹲下身介绍道,“你不是怕庄主严厉吗?那现在换她来教,你是不是就不害怕啦?” 方静柔躲在方芷冬的怀里看着林暮隐的脸,有些怯怯地“嗯”了一声。 林暮隐见状,也蹲下身来,从怀里取出一个纸袋,这是她特意准备的糕点,为怕小孩子不喜欢,里面还加了不少的糖和牛奶。 “我特地做了糕点给静柔,”她一面说着,一面把袋子放在小女孩的手里,“练剑虽有些辛苦,但我可不是西门庄主那样严厉的人,你不必怕。” 方静柔犹豫地“嗯”了一声,接过袋子,将里面的糕点塞进了嘴里,甜蜜浓郁的柔滑口感,极得小孩子的欢心,她嚼了几下,连眼睛都开心地眯了起来。 方芷冬看在眼里,心情也相当的好。 “若是静柔还活着,大约也是这样的光景吧。”他这样想道。 原来,方芷冬的亡妻也叫静柔,他将这个名字用在女儿的身上,便是悼念亡妻的意思。 他正出神,没发现方静柔的小手已经扯住了林暮隐的裙摆,要她进来跟自己一起玩耍。 “没想到西门夫人的糕点,这么轻易就把静柔收买了,”方芷冬笑道,“上次我没有尝一口,就匆匆离开,实在是太遗憾了。” “您客气。” 林暮隐点头致谢罢,就牵着方静柔的手,来到了院子里,同她玩闹起来。 说说笑笑之间,太阳已西沉了。 方芷冬本想留林暮隐在这里用晚饭,但他还没开口,周叔的马车已经赶到了方家门口,显然是不打算让庄主夫人在这里多做停留。 无奈,方芷冬只得同林暮隐匆匆辞别,并定下明日前来的时辰。 “夫人出门不过一个多时辰,庄主便让我雇了马车来到这儿来,”周叔笑得很无奈,“但我看时间还早,所以不得不驾着马车在街上转了好几圈,才来接您的。” 林暮隐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看来,他当真不喜欢方芷冬。” 周叔并未说话,而是专心驾着马车,预备将林暮隐早点送回家去,他出门之前,山庄里就开始准备晚饭了,显然是西门吹雪已迫不及待迎接妻子的归来。 “今天怎么样?” 饭桌上,西门吹雪用那双漂亮的手端着碗,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进林暮隐的碗里,这道竹笋焖鸡是她平日很爱吃的,再加上春天的青笋也鲜嫩美味,所以它就成了万梅山庄餐桌上的常客。 “唔…还好。”林暮隐平静地答复道。 “他的女儿静柔的确蛮可爱的,不过身体条件的确不是太好,大概明天我就会教授她一些基本的步法,先熟悉一下。” “若是用剑防身,那便不必学的太多太快,”男人冷静地建议道,“剑这种东西,不是她一个小孩可以承受的。” 林暮隐一面听着,一面点头赞同道:“的确,我也是这么想的。” 大约是见妻子赞同自己的话,西门吹雪的唇边溢出了一些不甚明显的笑意,他低下头,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暮隐信守承诺,每一日都会去方家教方静柔学剑,因害怕小女孩身体承受不住,她将强度放的很低,打算循序渐进地慢慢来。 方静柔虽体弱,但武学天赋却不差,林暮隐教授的步法和剑法,只需要一两遍,少女便能全部掌握,一套看下来,也舞得像模像样。 自然,有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师父,不仅仅只有这点好处。 方静柔从小没了母亲,即使家中一直有照顾她的奶娘和丫鬟,她仍有很多不方便同她们说的心里话。 自从林暮隐来了之后,两人愈发地熟稔起来,方静柔有什么不想同父亲和奶娘说的话,就都会同这位温柔和蔼的庄主夫人讲。 “我爹最近总是忙到半夜才回来,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邻居家的小公子这两天老是找借口和我说话,还给了我好多糖!” “奶娘最近因为她儿子的事情忧愁烦恼。饭都吃不下…” 对于方静柔来说,林暮隐就是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一颗星星,纵使光芒并不闪耀,但这已经足以让年幼丧母的小女孩感觉到快乐和满足。 -- 第170页 临近初夏,天气也开始炎热起来了,方静柔每日练完剑,便会由奶娘带她去沐浴更衣,再用晚饭。 这一日极不凑巧,因为儿子的事情,奶娘临时告了个小假后,就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家,于是偌大的方家庭院,就只剩下林暮隐带着方静柔,还有几个小丫鬟。 到了该沐浴的时间,方静柔愣是不让任何人靠近,撒娇耍赖非要林暮隐帮她洗,她无法,只得带着小女孩去了里间,承担起奶娘的工作来。 小女孩跑在热水里,满足地眯着眼睛,林暮隐一面微笑着,一面往澡盆里倒了不少玫瑰花瓣,她纤细的手带着几片玫红色的花瓣在水上轻柔地划来划去,看起来优雅极了。 “姐姐,剑神对你好吗?”方静柔突然睁开眼,朝着林暮隐发问道。 这问题把林暮隐吓了一跳,她一怔,随即用极温柔的口气说道:“他对我很好。” “是吗…”方静柔小小的人儿,却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我听大人们说,剑神平时凶巴巴的,我还以为他会欺负你呢!” “没有的事,”林暮隐郑重地反驳道,“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方静柔见她言语之间一直维护着西门吹雪,粉团一样圆润的脸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突然,她莲藕一样白白的手臂从水里伸出来,猛地拉住了林暮隐的手腕,澡盆里的水突兀地溅出来了一点,打在林暮隐的衣袖上。 女孩郑重其事地说道:“要是他对你不好,欺负你,你就来当我的妈妈好不好?” “我保证,我爹绝对不会欺负你,会对你特别好,以后你们要是有了小弟弟小妹妹,我也会对他很好的!” 方静柔说着,又眨了眨她那双无辜又闪亮的大眼睛,满脸的期待和笑意。 林暮隐只当她是开玩笑,便伸出手捏了捏少女的脸颊,说道:“好,若真有这样的一天,静柔要保护我呀。” 两人又笑又闹,沐浴的时间反而比平时更长,直到日落时分,方芷冬回到家,两人才从里间出来。 男人刚刚跨进庭院,就看见方静柔坐在廊下,两条短短的小腿随着晚风的节奏慢悠悠地晃着,她哼着歌,看样子相当舒心和愉快。 林暮隐跪坐在她身后,用梳子小心翼翼地顺着小女孩乌黑的头发,她神情温柔虔诚,像是在做一件不容亵渎的大事。 女人的脸圆润小巧,纤细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水珠,看上去柔和又芬芳。 风轻柔地略过庭院,初夏草木初生的香气揉搓着方芷冬的鼻尖,宛如一颗饱满的青色橙子在空气中炸开了一般,苦涩里带着朦胧的清新。 方芷冬这才发觉,眼前这幅图景,其实是自己最为梦寐以求的。 “爹爹!”见到方芷冬,小女孩开心地喊出了声,“今天奶娘不在,所以暮隐姐姐帮我洗了澡!” “是嘛…”方芷冬笑得温柔,他将外套脱下递给一旁的侍女,便走上前来将方静柔抱起来举高。 小女孩仿佛很喜欢这个活动,她开心地“咯咯”直笑。 “辛苦庄主夫人了。”男人致谢道,“静柔被我纵得任性妄为,希望没有给你添麻烦才好。” “哪有,”林暮隐笑着说,“静柔可爱得很,我很喜欢。何况只是洗澡这样的小事,不算麻烦。” 方芷冬望着她的眼睛,欲言又止地转过头,示意让丫鬟们将方静柔带下去束发更衣,以便等下和他一起用晚饭。 院子里的仆人和小女孩散去后,就只留下了方芷冬和林暮隐两人,太阳渐渐地落下去了,温吞的橙红色,好似映在水上的一枚火球。 “暮隐是什么时候认识西门庄主的呢?” 坐在一旁的男人突然不再称呼林暮隐为“庄主夫人”,这让女人感到诧异,但她并未表露在面上,而是得体地回答了男人的问题。 “我也记不得了,大约是几年之前了,”林暮隐说道,“说来惭愧,若没有陆小凤,我也没机会认识他呢。” “啊…是嘛…”方芷冬感叹道,“这样说来,若没有陆小凤,我也同样没有机会认识你。” 林暮隐怔了一下,或许是觉得这句话太暧昧不清,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点什么。 “静柔去世已有三年,但我却忘不了她,平日在街上看到同她有几分相似的背影,我都会出神好一会儿。” “不少人也劝我续弦,只是我始终觉得,这是对静柔的背叛,所以一直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林暮隐在旁边听得感慨万千,张了张嘴,却只说了一句:“方公子果真是长情之人。” 方芷冬的眼神还淡淡地望着远处,他柔声说道:“方才见你给小女梳头发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亡妻。” “其实你和她一点都不像,但却又像的很,有时我愣一愣神,就会分不清你和她。” “这话假如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说着,男人略略低了低头,作出致歉的样子,林暮隐连忙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他生着一双狭长清澈的桃花眼,眼皮上的褶子浅浅地折了进去,看起来精致又脆弱,不论哪个女人看来,都会心生怜惜。 只见方芷冬抬起头来,张口说道:“只是,接下来,我或许还要再说几句冒犯你的话。” 不等林暮隐惊讶地瞪大眼睛,男人从容不迫地补充道:“我知道你同西门庄主的感情极好,但我对你的爱慕之情,也是真心实意的。” -- 第171页 “我不是要将你当作静柔的替代,也不是要给小女找个母亲,我只是单纯地爱你这个人罢了。” 见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林暮隐急忙伸出手,捂住了方芷冬的嘴。 男人见她慌乱,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得逞的笑意。 林暮隐也察觉不妥,赶忙松开了手,解释道:“我同西门吹雪的感情一向很好,我也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方公子的心意很是难得,但我却是万万不能回应的。” 这个回答仿佛早在方芷冬的意料之内,他弯了弯唇角,像狐狸一样地笑了起来。 “即使暮隐没有别的想法,你又如何能够保证西门吹雪没有别的想法,他早已人剑合一,说不定哪一日会为了手里的剑,而抛下你,到那时,你当如何?” “再或者,江湖中出现了能够和他匹敌的对手,像叶孤城一样的人,夺走了他的性命,到那时,你又该如何?” 说着,男人早就将身体凑近了林暮隐,接二连三的质问和威压,让她喘不过气。 正在这时,一道冷冷的男声在庭院里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方公子一向都这样关心别人的家事?”那人的语气,像是挂了霜一般。 看到来人是西门吹雪,方芷冬只得坐正身体,脸上又露出了那一道狡黠的,捉摸不透的微笑。 “西门庄主也是好兴致,我不过是问了庄主夫人一点事情罢了,何必这样紧张呢?”男人笑着说道,“还是说,庄主是在紧张你夫人的回答?” 眼见两人之间的氛围逐渐剑拔弩张,林暮隐唯恐他们动起手来,忙站起身走到西门吹雪身边,挽住了他的手臂。 接着,她转向方芷冬,面色十分严肃。 “方公子的问题,在我嫁给西门吹雪之前,我早就想过很多次。” “若他为了剑离我而去,我便回到我该回的地方去,我本也是孤独惯了的,孤身一人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若他因为同人决斗丢了性命,我会带着他的剑在万梅山庄生活下去。” “这就是我的答案,不论哪一个,都和方公子没有什么关系。” 说罢,林暮隐便拉着西门吹雪的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方芷冬的家。 ———— “你会生气吗?”在周叔的马车上,女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让他误会…” 没想到,西门吹雪只是伸出宽厚的手掌来,握住了妻子的手。 “不必解释,”他温柔地说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清楚。” 还未等林暮隐说话,西门吹雪便压低了声调,语气也变得郑重肃穆。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独自一人,”男人发誓道,“我以我的剑起誓。” 这时,从路边郁郁葱葱的野草丛中,摇晃着飞出了两只淡绿色的萤火虫,初夏夜里独有的水汽从窗外扑进车内,柔软又让人满怀期待。 “好。” 林暮隐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好怕被夹哦(等等这不是大眼仔) 希望各位小伙伴看的愉快! ☆、番外·竹伞留香 作为名满天下的环翠山庄主人,乔老庄主的生日宴席,总是格外热闹些。 早些年,他十分喜欢呼朋唤友来一齐喝个通宵,颇有些不醉不归的气势,但现在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如以前,所以便不能纵情肆意地喝酒了。 为了让父亲开心,乔颂玉和池清叙便商量,可以多多邀请些江湖中的青年才俊,又或是各大门派的后起之秀,前来参加寿宴。 毕竟,上了年纪的老人看到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总是会更开心一点。 对此,乔老庄主并无异议。 不过,若说最近有什么让他极其烦心的事情,大概就是山庄的继承人选问题了。 因为乔颂玉和池清叙两人婚后长年居留在天水山,在环翠山庄也不过住三四个月便离开,乔老庄主也不好开口要求他两人一直住在这里。 但最近不知是岁数大了,爱想东想西的缘故,还是小女儿的性格有些软弱,不适合继承家业,乔老庄主越来越发觉,这边的事情离不开乔颂玉了。 “唉…”老人叹息着,将泡好的参茶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正思虑的当口,乔颂玉拿着寿宴邀请人员的名单,敲开了父亲的门。 成家之后,乔颂玉身上那股莽撞又稚嫩的青涩已经全然褪去,变得更为成熟稳重,大约是因为这样的变化,乔老庄主才更加想要依赖他一些。 “爹,这是宴请的名单,”他说着,便将手里的两张纸放在了桌上,“若你觉得看着太费力,我可以帮你念一遍。” 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不少的名字,江湖中的各大门派、帮会势力都在里面,可见环翠山庄和乔老庄主的影响力有多大。 “没事,”老庄主摇了摇头,指了指面前的座位,“这个我等下再看,我有点别的事情想和你说。” 见父亲的神情十分郑重,乔颂玉便坐在了父亲面前,做出仔细聆听的样子。 “关于,这山庄的事情…我最近总是在想,你妹妹到底能不能胜任,她性子太软,为人又谦和,这自然是很好的,但我又很怕,别人会趁机欺负她。” “我一开始就觉得,你非常合适,我现在依然还是这么觉得。” -- 第172页 说道这儿,老人浑浊的眼中,竟然渐渐地蓄起了一点眼泪,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百年之后这些产业和山庄会所托非人,摇摇欲坠,他不禁悲从中来。 “你和清叙,大可以搬到环翠山庄里来不是吗?”乔老庄主继续说道,“她那边,等到手头上的事情稳定了,偶尔回去住一段时间也是不错的。” 听到父亲的建议和恳求,乔颂玉浓黑的长眉皱在一起,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他很明白,继承山庄和产业这件事对他和池清叙来说意味着什么。 虽然依照父亲所说,他们可以偶尔回到天水山小住,但这些杂事一旦落到自己的头上,两人短时间内一定是很难回去的。 天水门的规矩,向来非常严格,自己作为池清叙的夫君,自然是理解的,但乔颂玉却无法逼迫着别人跟他一样学着去理解。 这“别人”里,也包括他的父亲。 “关于这件事,”乔颂玉诚恳地回答道,“老实说,我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而且我也对这些事情没有很大的兴趣,您是知道的。” “所以,容我再想想吧。” 说罢,乔颂玉便站起身来,离开了父亲的房间。 屋外的厨房里,池清叙正守在炖锅旁边,安静地看着锅盖上面冒出来的蒸汽,她清澈漂亮的眼睛一闪一闪地,似乎对锅里的食物非常期待。 见乔颂玉来了,她雀跃地对着男人招了招手,喊他进厨房来。 “我今天炖了冬瓜和排骨!”池清叙笑着拉住男人的手,介绍道,“你不是最喜欢吃冬瓜吗,拿来炖排骨吃最好了!” 见到妻子的笑脸,乔颂玉郁闷的心情也一扫而空,他们成亲已经三年有余,但男人每日见到她,却还是觉得像初次见到她那样怦然心动。 “你在这里守着,热不热?”男人笑着擦了擦她头上的汗,“不如我们出去,让婆子来守着就好了。” “那可不行,”池清叙果断地拒绝了丈夫的提议,“他们不知道火候轻重,万一煮太久了,冬瓜都要煨烂了。” 说着,她凑到锅边打开了盖子,认真地察看着里面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食材。 “那我就陪着你一起等吧。”乔颂玉说着,便从角落里抬来了一只板凳,在一旁坐了下来。 池清叙朝着他笑了笑,又将盖子盖上,也拉来一只凳子,坐在男人的身边。 “你觉得,环翠山庄怎么样?”乔颂玉犹豫着,终于开口询问道,“你住得还习惯吗?” “怎么不习惯呢,”少女转过头笑着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连下厨都要偷偷摸摸的,不然被娘发现了,肯定又要让我回去歇着。” 听到这话,乔颂玉勉强松了口气,又试探地问道:“那若是让你长久地住在这里,暂时不回那边,你愿意吗?” “暂时?”池清叙歪着头好奇地问道,“暂时是多久?” 乔颂玉被问的一愣,他很想说自己也不清楚这时限究竟要多久,毕竟环翠山庄名下的武馆、商铺和镖局都多得很,想要理清楚具体状况,着实需要一段时间。 “我也…”男人苦恼地挠了挠头说道,“我父亲方才说,他还是有把家业交给我的打算。” “诶?”池清叙一愣,“之前不是说,要交给你妹妹学着打理吗?” 乔颂玉苦笑道:“父亲觉得妹妹为人太谦和,有软弱之嫌,所以不太放心。” 池清叙有些无奈地说道:“越是不放心,就越是难以做成一番事业,你妹妹年纪并不大,还需要历练,什么都想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 凭心而论,她这一席话说的十分有道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表达出来,却仿佛是在介意乔颂玉继承家业这件事本身一样。 池清叙心直口快,并没有思虑到这一层,但乔颂玉听来,却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男人并未多加解释,而是伸出手搂住池清叙的肩膀,温柔地赞同了对方的话。 “是啊,”他这样说,“你说的有道理。” 池清叙不疑有他,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乔颂玉对于这件事的看法和决定。 “等到他想好,会来告诉我的。” 少女这样想道。 入夜,池清叙已梳洗完毕,而乔颂玉还坐在灯下,认真察看着寿宴宾客的名单和酒水、宴席菜品的准备情况。 昏黄的灯火将他的侧影温柔地镀在墙上,池清叙一面梳着头发,一面出神地望着他的脸。 “果然同那个时候大不一样了,”她想道,“颂玉好像真的变成了大人。” 先前在袁家初见的时候,乔颂玉的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婴儿肥,,眉宇之间尽是锋利的傲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 现在,他长高了不少,手臂和肩膀也比三年前更为结实宽阔,脸颊瘦了许多,一举一动中显露出的成熟和坚毅,远非毛头小子可比。 见自己盯着他看了许久对方也没有反应,池清叙不满地叹了口气,她拿起床边挂着的披风,悄悄走上前去,盖在他的后背上,劝道:“夜里有些凉,还是注意点好。” 乔颂玉笑着转过头,伸出手来握住妻子的手,说道:“没事,就快看完了。” 池清叙的眼光,停留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好在这人数虽多,但抄录的字迹相对工整,倒也不会看的人头晕。 -- 第173页 她一行一行地浏览下来,却在名单的末尾看到了“楚留香”三个字。 “楚留香?”池清叙有些惊讶,“父亲对他也有兴趣吗?” 乔颂玉被她这话逗笑了,转过身捏了捏她的脸感叹道:“香帅的大名无人不知,我父亲自然也想见见他的,再加上之前我受到他颇多的照顾,大约我父亲也想跟他道谢吧。” 池清叙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继而笑着说道:“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喜欢和女孩子说话调笑。” “谁知道呢,”乔颂玉感叹道,“只要不出现下一个程仪苼,就已经很好了。” 提起程仪苼,池清叙也不由得眉头紧皱起来,只要一想起她残破的面容和失明的双眼,少女就觉得一阵揪心。 看见妻子忧伤又痛苦的脸色,乔颂玉忙转过身来将少女搂进怀中安慰道:“是我不好,大晚上的,还要提这些让你不愉快的东西。” “不…没有。”少女像猫一般,把脸埋进乔颂玉暖和的胸口,轻轻地蹭了两下,表示自己并没有介意的意思。 他们很少吵架,即便偶尔闹一点小别扭,也总是能很快和好,这多亏了池清叙的有话直说,也多亏了乔颂玉的包容和温柔。 三日后,环翠山迎来了乔老庄主热闹非凡的寿宴。 府上的婆子丫鬟们,天不亮就起床开始为宴席做准备,洗洗涮涮,切菜烧水,至于府上的厨子,本来只有三个,现在为了宴席临时又雇来了两个,更是忙得热火朝天, 乔颂玉和池清叙的卧房已经是山庄最靠里面的一间,却还是被硬生生吵醒。 天光乍破,池清叙便被一阵吵嚷声中惊醒,屋里被一片朦朦胧胧的深蓝色笼罩着,还带着一捧即将破茧而出的亮光。 少女叹了口气,身旁的男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臂,将她环进怀里。 “睡吧…”乔颂玉压低声音说道,“还很早。” “嗯…”池清叙翻了个身,将整个人都缩在乔颂玉的胸口,倚靠着这份温暖,她满足地再次闭上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池清叙再睁开眼的时候,天早已大亮,乔颂玉也早就离开了床榻。 想起今天是乔老庄主的寿宴,少女猛地坐起身来,加快了梳洗的速度,不一会儿就要出门见客了,自己可绝对不能丢人失礼。 日渐正午,乔老庄主和庄主夫人早已衣冠整洁地坐在大堂中央,接受着宾客们的拜谒和祝贺,虽然按照以往的习俗,寿星不可正式露面,但来来往往皆为武林中人,繁琐的规矩也显得不是那么要紧了。 乔颂玉和池清叙则立在乔老庄主的身边,向来客妥帖地道着谢,门外站着好几个丫鬟小厮,是特地安排来为客人们领路的。 环翠山庄修成已有几十年,这里一部分用来居住,另一部分则建成了精致的园林,那些回廊长桥、厢房栈道极有层次地堆砌起来,配上园内四处游荡的仙鹤与潺潺的清澈溪水,给人以置身仙境的感觉。 若是觉得宴席无聊乏味,来园子里逛一逛,消消食也是很不错的。 “你若是累了,就先下去歇一会儿,吃点东西。”乔颂玉歪过头,体贴地对池清叙小声嘱咐着,“我让厨房给你蒸了牛乳桂花糕,再配上清茶,你可以先垫垫肚子。” 见池清叙要拒绝,男人笑着劝慰道:“傻瓜,等会保不齐还有老头子要找爹说话,更是没完没了了,你要是再等,就饿着了。” 他向来都是这样体贴细致,池清叙同乔颂玉成婚后这么久,不论在哪里生活,男人都能将衣食住行安排得极为妥帖,绝对不让妻子受一点委屈。 “那我先去啦!” 少女对他调皮地眨了眨眼,就钻入大堂后面的屏风,从后门绕了出去。 屋外太阳高悬,草地和水面都被这光芒照得亮堂堂,又灼热,池清叙皱了皱眉,将手挡在额头上,快步走进了厨房。 果不其然,她刚走进厨房,便有婆子迎了上来,说道:“少夫人怎么才来,这桂花糕再耽搁一会儿就凉了,少爷特意吩咐的,要热热地端给您吃呢。” 说罢,婆子忙端起一只托盘,递给了池清叙,嘱咐道:“今日人手不够,实在不能伺候少夫人吃饭了,还望…” 她的见谅二字还没说出口,少女就心地挥了挥手,干脆利落地回道:“你们实在不用腾出时间来照看我,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说完,池清叙便拿托盘,欢天喜地地离开了厨房。 大抵是乔颂玉的宠爱和保护,她虽已为人妻,但性子里的直爽和活泼却并没有被磨损,无论任何人任何时候,要看到她的笑脸,也会跟着一起开心起来。 园子里早被阳光晒得发白,池清叙端着托盘,终于寻到了一处僻静、风景又秀美的回廊,她赶忙坐下,开始享用盘子里的美食。 少女吃得开心,却未见面前回廊外的假山后面,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深松绿的长袍,上面用暗色的丝线绣满了纤细的四瓣竹叶,远远望去身姿洒脱,让人移不开眼来。 那人也见到了少女的脸,他将身影掩藏在假山后面,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的微笑。 “少夫人今天食欲很好啊。” 说着,男人从假山后面转出来,朝着池清叙挥了挥手。 -- 第174页 “楚留香?!” 池清叙正端着茶,想解一解糕点的甜腻,结果猛然间看见楚留香的脸,惊得倒把嘴里的清茶呛在喉间,没完没了地咳嗽起来,连脸都憋红了。 楚留香被她这幅狼狈的样子逗笑,他忙用扇子掩住,笑着感叹道:“你还是没变,和以前一样。” 池清叙咳了半天,才略略缓过来,她眼里冒着亮晶晶的水光,看起来像是某种无辜的小动物。 “香帅的意思,是说我长不大呗。”少女无奈地撇了撇嘴,“不过,你也没怎么变嘛,好像也没有胖,也没有变老。” “多谢少夫人的夸赞,”说着,男人走进了回廊,坐在了池清叙的旁边,“看来乔颂玉对你极好,不然你也不会还是同以前一般天真活泼。” “他对我确实挺好,”池清叙笑得眯起了眼,说道,“不然我家里那么多姐姐,一定饶不了他的。” 见楚留香没说话,少女又神情轻松地问道:“香帅漂泊江湖这么久,有没有遇见心动的姑娘呀?” “若是有的话,我也不会只身前来了。”男人苦笑着坦诚道,“虽然后来我遇到不少的女孩,但却没有一个能让我甘心放下自由自在的生活。” 说到这儿,楚留香便咽下了后面想说的话,毕竟自己身旁坐着的,就是曾经让他有放下一切的冲动的女孩子。 还好,池清叙并没有多想,也没有露出什么为难或者尴尬的表情,她仍旧沉浸在与故人相见的愉快中,笑意盈盈。 坐在她身边的楚留香,却陷入了一种难以排解的忧愁和无奈中。 因为他发现,池清叙对于自己的吸引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亡,反而愈加地沉淀下去,于是这股情感,便在再次见到她的瞬间,猛然爆发出来。 来之前,楚留香并没有想过自己会紧张失措,他甚至在来的马车上睡了一个安稳的觉,但这份怡然自得,在看到池清叙的时候,就在无形中被打破了。 早在他们分别的夜里,楚留香便知道,此后自己和对方,只怕再也没有交集了。 “那是自然啦,”少女笑着调侃道,“毕竟天下没有比楚留香更风流潇洒的男子了。” 见男人没说话,池清叙又玩笑道:“颂玉的妹妹可是一等一的美人,等下你见了她,可不要动歪脑筋!” 楚留香这才点点头,勉强露出一个洒脱的微笑,说道:“你这话倒是提醒我,我来了许久,确实该去给老庄主拜寿了。” 说罢,男人便站起来拱了拱手,脚步极快,逃也似地告辞了,只留下她一个人还呆呆地坐在回廊里吹着风。 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之后,楚留香就觉得自己不能待在池清叙的身边了,少女的一举一动,甚至呼吸和眨眼的隙间,似乎都时刻提醒着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干嘛这么着急…”池清叙不由得感叹道,“活像见了鬼似的,跑得飞快。” 这边,乔颂玉在父亲身边服侍了许久,脸上的肌肉都因为长时间微笑而变得酸楚僵硬,母亲见他显露出了些疲劳的样子,便催他去休息。 “人都见得差不多了,你快去坐着休息一下。”她一面慈爱地催促着自己的儿子,一面给丈夫倒了一杯茶。 “或者你可以和清叙一起先把午饭用了,距离开席还有好一会儿,晚上又摆了戏,只怕今天一整天都有的闹了。” 说罢,女人便朝着乔颂玉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歇着,这里交给她和乔老庄主。 乔颂玉确实累了,他不再多做推辞,就钻入屏风,顺着大堂的后门离开了这间吵嚷的房屋,他陪着父亲见了许多客人,但唯独不见楚留香。 乔颂玉本想在他来时当面同他道谢,可无奈一直没有等到他前来。 “或许是赶不回来,所以没有来?”乔颂玉猜测着,漫无目的地沿着宅子旁边的绿色草坪踱着步,日头毒辣,男人不得不快跑几步,缩进树木遮蔽的阴凉处。 他刚在这片阴凉处站定,就远远地望见回廊里,似乎坐了两个人,他们面带笑容,看起来交谈的十分愉快。 乔颂玉本来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对于这两人究竟是谁并没有深究的兴趣,但当他听到一阵清脆好听的笑声时,不由得怔住了。 ——清叙…?她怎么在这里? 发觉那人是自己的妻子后,乔颂玉也不由自主地开始辨认她身边那个人的身份。 只见两人说了一会儿,那个穿着绿衫子的男人便站起身来告辞离开了,他走出去时,池清叙还望着对方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愈走愈远,少女才将目光移开。 而那个穿着绿色长衫的男人,不是楚留香又是谁。 看到这些,乔颂玉眉头紧皱,瞳孔也紧缩起来,平静的面容上,无知无觉地染上了一层灰暗的阴霾,他平日里随性自然惯了,眼下突然冷着脸,倒把经过的小丫鬟吓了一跳。 “少爷…?”小丫鬟端着菜,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您怎么在这儿…” 还没等她说出下面的话,乔颂玉便猛地回过神来,将脸上冰冷又郁结的神色迅速掩藏了起来。 “我在这儿发了会儿呆,”男人笑着说道,“没什么大事,你下去吧。” 小丫鬟半信半疑地低下头去回了一句“是”,就端着餐盘快速地走远了,她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一向随和的少爷,刚刚仅仅是在发呆,就露出了那样可怕的表情。 -- 第175页 “但少爷说没什么大事,那或许就是真的没什么大事吧。”小丫鬟一面想,一面慌慌张张地走远了。 乔颂玉又朝前走了几步,坐在了湖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在喜欢上池清叙的时候,他自然也发现了楚留香对少女的心意。 说实话,那时候的乔颂玉并没有自信能够胜过香帅这样能够迷倒许多少女的风流侠客,自己只能凭着一腔孤勇和涌动着的热血去追求池清叙,去尝试收获对方的爱意。 那一晚,乔颂玉看到楚留香从池清叙的房中走出来时,心中其实相当慌乱,他不知道两人究竟说了什么,也不清楚接下来会有什么变故。 所以,当池清叙房间内冒出红光的那一刻,乔颂玉便什么都不顾不得,直愣愣地冲进去抱住了少女。 ——绝对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把她拱手让人。 抱着这样强烈的信念,乔颂玉赌上了自己的一切,还好,最终站在池清叙身边的人是他。 这三年来,乔颂玉虽一直无微不至地宠爱着自己的妻子,但当他今日见到楚留香和池清叙单独待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心里却像是被人狠狠砸下一块大石头一样,又沉又闷。 他从来不曾发觉,自己居然变成了这样一个小气又不能容人的男人。 之前那份千钧一发的勇敢所换来的幸福,也许只是侥幸罢了,假如再重来一次,清叙身边站着的那个人,就不会是自己了吧。 何况,仔细回忆一下,对方也并没有同自己一般,坚定地非自己不可。 可能,其实清叙她并不爱我? 察觉这些年以来的幸福和快乐可能都只是勉强的产物,乔颂玉呆坐在湖边,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想得出神,就连池清叙已经走近都没有发觉。 “你怎么了?”少女本来还带着笑意,看到他的表情,不免担忧地问道,“脸色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啊,没有…”乔颂玉赶忙摇了摇头,分辨道,“大概是刚刚有点累,我去睡一下就好。” 说着,男人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湖边,甚至没有同池清叙多说一句,也没有招呼她一起走,这举动若放在平时,是近乎不可能的。 但此时此刻,乔颂玉却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一样,很快离开了湖边。 “怎么搞得…”池清叙无奈地自言自语道,“今天这一个两个都这么失常,奇怪得很。” 但还没等她觉得诧异,园中便响起了乐声,乔老庄主的生日宴席仍旧按时召开,自己也没有犹豫和发呆的时间了。 少女忙对着湖水略略整了整衣衫和头发,急忙朝着园内走去。 ———— 这场张灯结彩又喧闹无比的寿宴从正午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到大部分客人们全部散去,环翠山庄内上到老爷夫人,下到管家奴仆,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一部分路远的客人被安置在山庄的厢房内,另一部分则坐着乔家雇好的马车迅速地打道回府,乔颂玉心情虽差,却还要强撑着忙前忙后,此刻他正指派着管家将赏钱算好,按数拿给戏班子的人。 池清叙则跟着乔老夫人,将那些贵客一起送出了大门。 夫妻两个尽责尽力地忙到将近三更天,才回房歇息。 若说乔颂玉之前是郁结和痛苦,这一场忙乱下来,却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怒气。但他不想影响到池清叙,只能暂且压抑着。 池清叙大约也看出丈夫的情绪不对,这样灰败的脸色,三年里她从未见过,少女有心想问,却不知从哪里问比较好。 两人沉默着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各忙各的事情。 突然,坐在桌边看账本的乔颂玉压低了声音,开口对池清叙说道:“关于管理山庄的事情,我打算先接下来,顺便教一教妹妹,等她能够支撑起来再全部交给她。” 在床边叠衣服的池清叙一愣,下意识问道:“等她能够全部支撑起来,那需要多久?” 乔颂玉道:“不知道,我会尽力教她,让她早点上手的。” 池清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劝道:“今天她忙上忙下的样子你也看到了,那样一个利落的姑娘,实在不必因为她性格温柔就想当然地认为对方做不成大事,你和爹真的不用操心太过。” 少女说完这些,才发现意料之中的赞同之声却并没有如期响起,屋里反而陷入了一阵窒息的沉默。 只见乔颂玉将账本慢慢地合上,疲倦地揉了揉眼角,口中的话却罕见地锋利极了。 “清叙,你一直坚持如此,到底是由于你觉得她才能极高,不需要我费心,还是因为你不想让我继承家业,而应该跟着你回天水山?” “老实说,我对管家这种事没有兴趣,上下的关系疏通,银钱打点,大大小小的杂事,还有铺子里的生意,若真要计较起来,我只怕整日都无法抽出空来,更别说回那边去住了。” “我非常理解天水门的规矩,也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但清叙,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我不好逼迫你配合我,但你难道连理解我都做不到吗?” 话音未落,乔颂玉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同妻子成婚这些年,何曾说过这么重的话,又何曾对她发过火。 他今日反常,不能不说没有楚留香的缘故。 而池清叙被丈夫的一席话说得整个人愣在当场,连手里的衣服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 第176页 “颂玉…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藏奸偏私的人吗?” 少女平时清亮的声音,这一刻却透着股失望和不可置信。 “我若有什么心里话,一向都是直说的,继承山庄的事情,我内心虽不大情愿,但只要这是你必须做的事情,我也不会绊住你的手脚。” “我以为你很了解我,我以为你知道我向来有话直说,原来我竟理解错了?”池清叙望着乔颂玉,反问道。 乔颂玉几次想张口解释,但少女却不等他说话,将掉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妥帖地放回床边,接着便披了衣服,推门出去了。 屋外,白日里闹腾了一天的山庄,终于有了这安静的片刻,但池清叙却觉得这宁静反而加重了她的无助,少女只得抱紧双臂,在园内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抬起头望着夜空中的月亮,叹了口气。 这月亮池清叙已见了许多次,但却很少用这样忧愁的面容来面对它,想到这儿,少女又觉得眼睛和鼻子都酸酸的,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揉。 正在这时,不知从园里的哪个角落传来了一阵清丽又悲凉的萧声,这乐声像是能穿透人的骨髓般寒冷,听来让人只想落泪, 这声音转在池清叙的耳边,她只觉得一阵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只好就近找了只石凳坐下,安静地听着。 少女回忆起过去的种种,一时万千感慨涌上心头,不管是放弃楚留香还是嫁给乔颂玉,她都从未后悔过。 倒不如说,她的字典里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不知不觉,萧声已停了,池清叙正在发呆的当口,只见楚留香从园子的另一处走了过来。 “吵架了?”男人温柔地问道,“大好的日子,为什么闹别扭呢?” 见是楚留香,池清叙撅起嘴巴“哼”了一声,嘴硬道:“我们两个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她虽这样说,但红彤彤的眼眶却还是出卖了自己的想法和刚刚焦灼的情势。 大约是习惯了少女逞强的话,楚留香并不在意,他神色平静地挑了一块空地,坐了下来。 “清叙,你当初为什么拒绝我,你还记得吗?”男人的侧面在月光下显得棱角分明,下巴和人中上带着一圈青色的胡茬,整洁中带着一点引诱他人的落魄。 “记得啊,”池清叙伸出手托着腮,出神地回答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真的甘心和我长相厮守的,随着时间推移,你说不定会记恨于我。” “你真的很了解我,”楚留香轻笑道,“我这种人,根本无法做到为一个人停留,即使我想,我也不能。” “你还挺真诚的。”池清叙撇了撇嘴,承认道。 “那,你为什么同意和乔公子在一起呢?”男人继续问道,“是因为被他的奋不顾身所感动?” 提起乔颂玉,池清叙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甜蜜动人的笑脸,仿佛刚刚的不愉快都被一扫而光。 “当然不是,”少女诚实地回答道,“光有感动,怎么能称得上是爱呢?” 见池清叙的回答斩钉截铁,楚留香也放下心来,他询问道:“那你了解他吗?” “怎么不了解,”少女的语气有点委屈,“他喜欢吃冬瓜,不喜欢吃白蒜,讨厌一切黏糊糊的东西…” “不是说这个,”楚留香打断了少女的话,“我的意思是,你真的了解这个爱着你的乔颂玉吗?” “他会不会为了你的心愿和想法委屈自己?会不会时常有一种无处落脚的不安感?会不会在适当的时候,隐藏自己的情绪?” 这一席话,反而问得池清叙哑口无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凝滞在静默的月光里,显得无辜又错乱。 “也许,你还应该多多了解他。”楚留香的脸上仍旧带着春风化雨般的微笑,“或许你们闹别扭,是因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池清叙本想说些什么,但她抿了抿嘴唇,却只吐出了一个“好”字。 —— 少女轻手轻脚地推开卧房的门,却被等在里面的乔颂玉吓了一跳。 “你去哪了?”乔颂玉满是担心地问道,“我让丫鬟出去找你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不等妻子回话,他又忙低下头诚恳地认起了错, “我今天太累,所以就向你发了脾气,我知道你从不是藏着掖着的那种人,是我误会你了,我该向你道歉的。” “家里的事情,我会再考虑一下,同父亲说的。” 说完,男人又直起身来,伸出手将娇小的池清叙圈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有些哽咽地忏悔道:“我害你哭了是不是,对不起,是我该死。” 池清叙没说话,她将脸埋进男人的怀中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笨蛋!”她的鼻子和嘴巴都压在乔颂玉的胸口,呵斥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怒气,听起来很可爱极了。 “你一定还有什么是没告诉我的,对不对?你从来都不会因为疲倦而冲我发火,我是知道的。” “难不成,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乔颂玉讶异于妻子的敏锐,扪心自问,男人感觉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来。 他正想用“没什么”来掩饰时,少女却又委屈地说道:“你的心跳得好快,一定是被我说中了,对不对?” 乔颂玉沉默了片刻,发现自己抵抗不住池清叙这种柔软又娇俏的语气,才终于点了点头,承认了她的话。 -- 第177页 “午后,我看到你和香帅,在栈桥那边的回廊上说话,”男人苦笑道,“大约是我太敏感了,我总觉得他对你还有情意,所以看到你们说话,我便有些不高兴。” “再加上,香帅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若是清叙当时选择了香帅,而不是我,说不定过得会比现在快乐呢?” “我真的很怕,万一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出于感动,并不是因为爱,那我该如何是好…” “假如真的是那样,我到底应该假装大方地把你放走,还是应该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呢?” “越想这些,我的脑子就越乱,所以才忍不住对你发了火…我…” 不等男人继续说下去,池清叙早被他这番话逗得又气又想笑,她仰起头来,凑到乔颂玉的脸上轻轻地“啾”了一口。 “可不要小看女孩子啊,”她故作严肃地告诫道,“谁会不清醒到选择和自己感激的对象共度余生呢?连感激和爱都分不清,才是真的笨蛋好吗?” “我之所以跟你在一起,并不仅仅是因为你对我呵护备至,我爱你这个人,既爱你的温柔体贴,也爱你的不足和瑕疵。” “你既然有这样的顾虑,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呢?”说着,池清叙伸出手狠狠敲了敲乔颂玉的头,恶狠狠地警告道,“下次再这么胡思乱想,我就罚你去外面睡一晚上!” 见妻子的脸色和语气终于多云转晴,乔颂玉忍不住松了口气,笑着讨饶道:“我以后不敢了,好不好?” 不得不说,少女刚刚那番话,确实是极强效的定心丸,若说他刚才还处在百爪挠心的痛苦中难以喘息,现在的乔颂玉,心境和刚刚简直判若两人。 两人正耳鬓厮磨地小声聊着天,冷不防被惊慌失措的小丫鬟撞开了房门。 “少爷,园子里都找遍了,少夫人她…” 话说了一半,瞧见少夫人正靠在少爷的怀里,愣愣地望着她,小丫鬟被这目光羞得满脸通红,忙行了个礼匆匆忙忙地退出了房间。 “我刚才是不是破坏了气氛…”她跑出来后,边擦汗边懊悔地想道,“要是少夫人和少爷明天不能和好,可千万不要来怪我啊。” 小丫鬟一面说着,一面小碎步地跑远了。 刚刚还亮着残灯的房间,现下却已陷入了一片漆黑,放眼望去,唯一明亮的只有黑夜里那轮皎洁温润的圆月。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的突然更新! 害 婚后生活总是要有点摩擦的嘛~还有就是 香帅莫名其妙地当了一次情感咨询师哈哈哈 不愧是情场浪子 ☆、番外·木叶含烟 距离花含烟从清音山的地牢里逃出来,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的光景,直到今天,她仍旧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的灰头土脸,又是如何的狼狈,以至于她跌在叶开怀中的时候,除了流泪之外,几乎没说上一句话,就已晕了过去。 现如今,叶开和花含烟两人已隐居到了这座城镇附近的一处山上,这座山风景秀美,鲜少有人到访打扰,对于不喜欢交际应酬的人来说,再合适不过。 为着能够住在这里,叶开特意在林中修了一栋宽阔又漂亮的木屋,又置了几亩田,养了不少的鲜花,江湖中人一定没想到,昔日名动天下的【人外人天外天】,现在居然想做一个归田的“农夫”了。 其实,在少女离开之后没多久,叶开便开始认真考虑起以后的去处了,因为心上人“惹是生非”的一张脸,他们自然不能住在热闹的城镇里,但太过偏僻,于生活也不方便。 思来想去,叶开才选定了这个地方。 这一日,天刚刚亮了一些,少年便早早地起了床,虽说现在已是春季了,但春寒料峭,他下床时还是将被子仔细地掖紧了点,免得凉风钻进去,将花含烟冻感冒。 少女睡得很熟,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叶开已起来,她黝黑浓密的睫毛宛如羽毛般在空气中轻柔地抖了抖,脸颊上透着两团满足的红晕,挺翘秀气的鼻尖在晨光的笼罩下,像一尊小巧的玉像。 叶开望着花含烟的脸,不由得出神起来。 自从同她在一起之后,即使在无人处,叶开也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只要有花含烟在自己身旁,他的每一次微笑都不再是为了让别人觉得轻松,而是因着自己开心。 想到这儿,少年忍不住低下头去,拨开花含烟额前的碎发,想在她的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但天气还有些冷,叶开很怕自己凉凉的嘴唇将花含烟惊醒,他只得用手指不舍地摩挲了几下少女光滑的脸颊,然后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推开门出去了。 叶开约莫着山上的山茶快开了,所以就早早爬起来想去看看,若是真的开了,他打算带几束回来给花含烟。 少女还在清音派时,身份地位都可称得上是名门闺秀,如今她离了家,选择跟自己住在这僻静幽远的山里,叶开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所以生活中,少年总会想办法让她开心一些。 伴随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叶开手捧着一束带着露水的红色山茶悠闲地下了山,他虽有着比风还迅捷的轻功,但为心上人摘花这件事,少年却选择用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山上走下来。 远远地,他望见自家木屋上面的烟囱,正暖洋洋地冒着烟。 “大约是含烟起床了吧…” -- 第178页 少年想着,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跑下山去。 果然,花含烟早已起来,她梳洗完毕,正在为自己和叶开准备早饭。 少女一向不爱在穿戴和打扮上过多用心,再加上平日里要做一些家务,花含烟便穿得更加轻便随意了些,但纵使是素色的衣衫和长裙,也难以掩盖她出尘绝艳的美貌。 见叶开回来了,花含烟转过头笑着问道:“做什么去了?起那么早?” 她柔软的笑颜配上勾得尖尖的嘴角,配上身后暖融融的阳光,整个人像是一朵轻盈的白云般,看了让叶开也禁不住露出了笑脸。 “山茶开了,”少年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花,花瓣上的露水被他抖落了几滴,滚在了衣襟上。 “我猜你会喜欢,就去山上摘了一束,插在那个白色的窄口瓷瓶里,不是正好吗?” 花含烟点点头,称赞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话音未落,叶开已拉开柜子,从角落里找出那个白色的细瓷瓶,将一把火红的山茶妥帖地放了进去。 接着,少年又走到灶台前,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花含烟手中的锅铲和饭勺,开始轻轻地搅动着锅里的米粥。 花含烟也不推辞,她转身从角落拿来了一坛腌制正好的咸菜,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点,放进碟子里。 他们的每个早上,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 过去在清音山时,花含烟一直过着衣食周到,所有近身的活计都有人伺候的生活,虽没有自由和快意,但那些琐事到底不用过多操心。 而现在,一蔬一饭都要自己动手,这对花含烟来说,其实是很大的挑战。 但好在,她适应力极强,再加上叶开几乎包揽了全部的活计,少女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便是侍弄花草,又或者绣绣花、喂喂猫,生活相当惬意。 不过,半年光景已过去,现如今花含烟最担心的就是清音派的现状、花清榕的安全,还有秦枫的安危。 她和叶开住在山中,除了采购生活用品之外很少去镇子里的集市上露面,一来花含烟的脸一旦在人群中露出便会引起不小的轰动,二来他们两人都对那种喧闹的场所避之不及。 所以,花含烟也很难去打听秦枫的消息。 虽然没有打听,却不代表花含烟不记挂,今天早饭过后,少女便打算去丁府问问看。 “要我和你一起吗?”叶开说着,往嘴里送了一勺米粥,“如果你怕不安全的话。” “不用啦,”花含烟笑着婉拒道,“今天还得劳烦你,帮我去取月琴的。” 这一句话说出,倒提醒了叶开,自己拜托朋友替含烟做的月琴,今天也该做好了。 “是,你不说,我都要忘了。”少年眯着眼,歉意地笑了笑,“等下吃完,我便去替你取回。” 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存在着一种微妙的默契和平和,仿佛他们已经这样自然而然地生活了许多年,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老夫老妻的温馨。 饭后,花含烟走进屋里简单地装扮了一下,就拿着斗笠离开了家,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许久,少女早就习惯了出门时要挡脸这一麻烦的事情。 毕竟不做点遮掩,说不定又会像上次一样被误会,甚至被抓走。 少女慢悠悠地下了山,去驿站雇了辆马车,便往丁府的方向去了,车夫本是一个健谈的热心肠,见花含烟不怎么说话,便自顾自地说起了话来。 “姑娘可是要去丁府?”车夫一边赶车一边问道,“我听说那丁府的丁大小姐,如今已觅得贵婿,过几天就要办喜事啦?” “喜事?”花含烟愣了愣,忍不住追问起来,“新郎是谁,你可知道吗?” 车夫见终于调动起了客人的积极性,忙笑着回复道:“人家家里的家事,我们哪里清楚呢,我只听说是个没什么产业和家室的侠客,不过武功极高强,也很宠爱丁大小姐就是了。” 花含烟试探着继续问道:“是不是姓秦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车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余的事情哪是我们这些下等人好打听的。” 见车夫说得实在真诚,花含烟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为难他,她只得住了嘴,将车窗的帘子掀开一角,勉强透透气。 不一会儿,丁府就到了。 花含烟忙塞给车夫一吊钱,匆忙地跳下了车,她的目光刚刚落在丁府大门口,便愣住了。 平时的丁府大门,威严气派,两边蹲着擦得发亮的石狮子,门上悬了巨大的牌匾,从门柱道门栓都用朱红色的漆盖着,里里外外还有不少家丁守在外面。 但现在,匾额上挂着大红绸缎,就连门口那两只石头狮子的脖子上,都系着一圈又一圈的红色布条。 “难不成,这府里真的要有人办喜事了?”花含烟想道,“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丁大小姐和秦枫。” 她正出着神,冷不防被一个男人的声音唤回了注意力。 “含烟?” 这声音的主人,是秦枫。 “你怎么来了?”见是故人,秦枫一向冷淡的脸上也露出了点惊喜,“怎么不事先说一声?” 看到秦枫的身体和精神都没有大碍,花含烟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刚想摘下斗笠同秦枫说话,却见男人摆了摆手,示意她跟自己进去。 大概是怕门口人多眼杂,花含烟在这里摘下斗笠反而不方便,秦枫引着少女穿过丁府的几道小院,来到了最僻静的一处院落,这才邀请她坐下说话喝茶。 -- 第179页 “这儿是我和琳琳的屋子,一般无人打扰,你可以把斗笠摘下来,再慢慢说话。” 说着,秦枫又从里屋拿出了茶壶和杯子,为花含烟满上了一杯清茶。 花含烟也不客气,她赶忙将斗笠摘下来,拨弄了几下被压塌的头发,笑着调侃道:“都叫琳琳了,看来真是好事将近啦?” 被好友调侃了几句,秦枫的耳朵不着痕迹地红了起来,他笑着说道:“也不过这两日,就会把事情办了。” 花含烟了然,她低下头喝了一口茶,又将杯子放在桌上,小声地询问道:“…我哥哥,怎么样了?” 门派两方势力僵持不下,花清榕有心清理门户,但究竟是否能够做成,花含烟心中也没有底,正因如此,才更为哥哥担心。 “怪我,我该早些去跟你把清音派的事情说清楚的。”秦枫皱着眉,不安地道歉,“你这些日子肯定过得担惊受怕的,对不住。” 听到这话,花含烟不置可否地露出了苦笑。 她的确梦见过很多次关于哥哥的场景,有时候花清榕是好好地待在房里读书练琴,还经常叫自己去他房间里吃糕点看书,一派祥和的景象。 每当梦到这种情景,醒来后的花含烟都会莫名放心些。 但又有时候,她却亲眼看见花清榕被关进地牢,那些凶神恶煞的老人轮番上阵对他冷嘲热讽,让他交出掌门的信物,才可以饶他不死。 每当这时,花含烟都会大声叫喊着从梦里醒来,她回过神的时候,枕头和睡衣都湿了一整片,自己正被叶开长而瘦削的手臂拥在怀里,柔声地安慰着。 少年细碎又灼热的吻落下来,花含烟才终于略微能喘口气,体会到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多亏叶开,不然这些日子对她来说,实在是地狱一般的痛苦和难熬。 “其实,花掌门那边的事情,都了结得差不多了。”提到这些事,秦枫便坐下来,认真地同她说了起来。 “你走后,陈老他们派了人上上下下地在清音山搜查,但一直没有你的影子,他们居然跑到花掌门处要人,还要搜花掌门的卧房和书房。” “什么?”听到这话,花含烟的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他们实在是太放肆了,长老哪里有资格搜查掌门的房间?” 秦枫也摇了摇头,说道:“不过还好,花掌门没有给他们得逞的机会,他早已知会了自己手下的心腹,将他们集会的房间团团围住,杀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但如此,花掌门还先发制人,逼着那些老东西把你交出来,若是做不到,就证明他们对你下了毒手,害你死于非命。” “毕竟,你失踪的事除了陈老他们以外,再无人亲眼看到,花掌门的话对于那些不知情的人来说,相当可信。” “这话一出,门派上下哗然,本来想要倒戈陈老的人,大部分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听到这儿,花含烟才意识到,自己的哥哥对于心机和权术也并非一窍不通,只是过去乐得做个甩手掌柜,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罢了。 不知怎么的,知晓了哥哥的真面目,少女反而放下了心。 “后来,那些人便宣称‘处置花含烟’不是掌门一个人说了算的家庭事务,而是关系到门派脸面的大事情,不可这样轻易放过。” “不过,花掌门早就料到他们会在小事上扣一个极高的帽子,所以提前派我把我师父请来了。” “你师父?”花含烟不由自主地惊讶道,“他老人家不是最烦管闲事吗?每天都躺在摇椅上晒太阳逗鸟玩,怎么肯来呢?” 听了少女的叙述,秦枫不由轻笑一声,揉了揉鼻子,解释道:“因为是花掌门的拜托,我师父纵使不情愿,也只好去帮这个忙。” “既然他们说这不是门派内部的事情,那请其他门派的人来评理,更是情理之中了。”秦枫忍不住称赞道,“还是花掌门想得周到,用他们的话去堵他们的嘴,这样一来,这些老东西也无话可说了。” “那他们现在呢?”花含烟焦急地问道,“可曾再为难我哥哥? “怎么会呢?”秦枫说得有些口渴,将茶杯递到唇边抿了一口,继续说道。 “他们被掌门以【故意伤人性命】的罪名给关进地牢了,你哥哥说了,只等你回来发落的,你一日不回来,那些人便要在地牢里睡一日。” 这个发展,实在出乎花含烟的意料,她本以为哥哥会受尽委屈,没准儿还会弄一身伤,丢掉掌门的位置。 没想到他不费一兵一卒,就把那些怀着异心的人全部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见花含烟不说话,秦枫以为她有些同情那些人,便理智地劝说道:“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若不是门派的长老,这会儿只怕已经身首异处了,将他们关进地牢,已算是法外开恩。” “我不是在同情他们,”花含烟听到这话,赶忙摇头分辨道,“我只是…终于放下了心,对我哥哥,对清音派,让他来做掌门,真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 “是啊,”秦枫感叹道,“雷厉风行,又有手腕和决断,花掌门实在是名副其实。” “这件事,我也得谢谢你。”少女终于想起自己还没有给秦枫道谢,忙说道,“若是没有你去请你师父,我哥他一个人肯定很难解决这件事。” -- 第180页 她刚刚还忧郁的脸色,现下终于雨过天晴般明媚起来了,见花含烟心情终于放松,秦枫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对方的头。 “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不必道谢。”男人温柔地说,“过几日我和琳琳成亲,你可一定要来,你若不来,我真成一个没有家人的孤家寡人了。” 回忆起那个车夫的话,连花含烟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是是是,到时候我便告诉他们,我是你的亲妹妹,看他们谁还敢说你没有家人。”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秦枫便把花含烟送出了门外,还亲自为她雇了一辆马车,目送她上去。 “等我这边的事情一结束,我就打算带琳琳回泰山看看,到时候你也可以带着叶开一起,去处理一下地牢里那些老家伙。”秦枫说道。 花含烟笑着应下,同时将马车的门帘放了下来。 直到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秦枫才转身准备回府,谁知,却迎面撞上了丁灵琳。 “你怎么笑这么开心?”丁大小姐不满地撅起嘴,“刚刚送走的那个美人,是谁啊?” 不等秦枫解释,她又不满地警告道:“我可都听见了,你说什么一起回去之类的话,你还摸她的头了是不是?” 秦枫哭笑不得,丁灵琳简直就是一只移动的醋缸,这让男人觉得又可爱,又好笑。 “她是花含烟,是叶开的恋人,”男人拉起未婚妻的手,解释道,“我和你说过的,她算是我的家人,到时还要参加咱俩的大婚典礼的。” 听说是花含烟,丁灵琳脸上的不满和嫉妒一瞬间褪去,她懊悔地嚷道:“你该留她吃饭的!我早就想认识一下她,偏偏你和爹一个二个都没让我见到她,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秦枫禁不住捏了捏少女圆圆的脸,逗弄道:“机会还多的是,你不必着急。” 和秦枫在一起后,丁灵琳便将身上的金铃全部取下来,只留了手腕上的一对作为防身武器,大约是有了男人的保护,少女不必再担惊受怕地到处玩耍了。 “当时要你和我爹签活契给我当保镖,你都不肯,现在好了,做我们丁家的女婿,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到的。” 丁灵琳一面说,一面挽住了男人的手,脸上却禁不住露出了笑意。 “能给丁大小姐做一辈子保镖,我荣幸之至,”秦枫郑重地说道,“哪里还敢谈钱呢?” —— 清音山的春天,总是比其他地方漫长一点,花含烟带着叶开回去的时候,桃花正如火如荼地盛放着。 她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为何秦枫不愿提早告诉自己关于清音派的事情,但当少女见到地牢里的那些长老,便明白了一切。 ——男人是想让他们在地牢里多睡几日罢了。 外面温度略略升高了些,地牢里也不例外,但因为这里长年不通风,反而闷热潮湿异常,在里面待久了,这种湿气会将每一个毛孔统统堵住。 为了保证妹妹的安全,花清榕特意派了自己的心腹跟着花含烟一起进入地牢,还嘱咐他们,一旦那些犯人有什么逾矩的举动,就立刻就地正法。 几个人带着花含烟在地牢里行进了十来分钟,才终于走到了关着陈老等人的牢房。 花含烟刚在牢房门口站定,身边的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熏香,点燃后放在少女的脚边,避免蚊虫的侵扰。 这块区域是花清榕专门为了囚禁他们而开辟出的一块地方,位于地牢的最深处,看似宽阔,但却房间的排布却拥挤异常。 牢房里异常潮湿,所以蛇虫鼠蚁也肆虐横行,将这些人身上的皮肤都叮咬至溃烂流脓,因无人敢前来医治,伤势日益加重,有的人甚至抵抗不住这种痛苦,死在了里面。 昔日呼风唤雨的长老,如今却落得这种潦草的下场,不得不说让人唏嘘。 见花含烟来了,那些人便好似看到了希望,忙扑上来用伤痕累累的手紧紧地扒住牢门,忍不住高声地求饶号哭起来。 回想起那日捉拿自己时,这些人意气风发的姿态,花含烟不由得觉得好笑。 “含烟,含烟,帮我求求你哥哥,把我们放出去吧!” “我们已知错了,再不敢胡闹了!” 一时之间,黑黢黢的地牢里吵嚷的人心烦意乱。 花含烟并不说话,她拿着熏香,找到了陈老的牢房。 老人蓬头垢面,头发像一捧烧糊了的稻草般枯萎灰败,他皱纹从生的脸上,又添了不少的伤疤和污垢。 见是花含烟,他抬了抬眼,冷冷地说道:“我只求一死,别的一概都不需要。” 发现他态度傲慢,语气中也满是讥讽和不服,跟着花含烟来得手下便怒斥起陈老来:“您被关在这儿这么久了,竟然不知道收敛安分?还敢对着掌门的亲妹妹大呼小喝?” 陈老冷笑道:“若没有我,她哥哥如何坐的上掌门之位?清音派没了我,早晚是要天崩地裂的,你们这些傻子,根本什么都不懂。” 接着,他又转向花含烟,说道:“我但求一死,别无他念,反正清音派落败,也是迟早的事,我与其活到那个时候,还不如趁早死了。” 听到陈老这么说,那些昔日跟随他的人却变了一副脸孔。 “你要如何都好,只不要拖累我们。” “是啊是啊,依我看,花掌门现在励精图治,并没什么不好的。” -- 第181页 “可不是吗?你想死就尽管去死,别连累了我们,我们可是忠心于花掌门的,只不过是一时受了你的蒙蔽!” 紧接着,地牢里充斥着此起披伏的抱怨声,像是一壶烧开了的沸水,将壶盖顶得禁不住胡乱蹦跳起来。 那些被关了许久的人,忙趁着这个时候表起了忠心,试图让花含烟知道,自己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跟错了主子,现在幡然悔悟,想求得宽大处理。 望着这幅场景,少女突然觉得很好笑。 因利而聚,最后却又为争利打的头破血流,这些人的嘴里心里,竟然没有一句实话。 她蹲下来,平视着陈老的眼睛,镇静地问道:“你当真想死?” “自然。”陈老的语气十分淡漠,“我早就不想活了。” 他掐准了花含烟温柔软糯的性子,必会惜老怜贫,成就自己的夙愿,谁知,花含烟早已不是过去那个任人摆布还默默忍受的小女孩了。 “我偏不让你死。”少女嫣然一笑,站起身来吩咐旁边的人道,“告诉哥哥,把陈老放出来,关在清音山最北边的别院里,派人守着,不许他出院门一步。” “还有,再找人医好他的伤,废去他的武功。” 清音山最北处的别院,附近只有歪七八扭的黄草地和嶙峋的山石,年久无人经过,最是破败荒芜,将他安置在那里,还废去他的武功,看似宽大处理,实则如同软禁。 “什么?!!”陈老不由得惊讶地站起来,怒吼道,“你这个…这个毒妇!几个月不见,你反而学去了一身的作恶本事,我早该一刀杀了你,也算是为门派除害了!” 见他禁不住破口大骂,花含烟却并不气恼,她只是微笑着说道:“不把人当人,我这身本事可都是跟您学来的,您若觉得我哥哥会毁了清音派,我让人杀掉您,岂非显得我心虚?” “不如您还是健健康康地活着,看看我哥究竟是如何毁掉清音派的,如何?” “何况,死对您来说,是最好的解脱了,我怎么能容许这种事发生呢?” 说罢,花含烟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地牢,全然不管身后牢房里一声又一声的鬼哭狼嚎,还有陈老的破口大骂。 “其他人呢?”花含烟身边的人忍不住问道,“继续关着,还是?” 少女轻叹了一声,说道:“找人医好他们,再废去他们的武功,洗掉他们全部的记忆,给些银两,放下山去吧。” 她虽有心报复,却还是无法下令杀掉这些人。 也许让他们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反而也是不错的选择? 少女这样想着,跟着手边的灯笼的指引,一路离开了地牢。 —— 春日的午后,花含烟正坐在花清榕的屋内,悠闲地喝茶看书,叶开则在自己房间里睡午觉,两人互不干涉,却又亲密无间。 见哥哥走了进来,花含烟站起身来,正欲称呼一声“掌门”,没想到,花清榕却连连摆手起来。 “以后不论是私下还是公共场合,你都可以叫我哥哥,”男人欣慰地说,“不必逼着自己称呼我为掌门。” “在家里若是不想打扮,穿着随意点也无妨;想要出门,就来告诉我,我找人陪着你。” “从此以后,你在这里可以过得自由自在,不必再看人眼色,担惊受怕,再也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从前,花清榕只觉得掌门之位对于自己,就像是烫手山芋,位置越高,责任便也越大,老实说,他并不喜欢。 但现在,他已全然明白,自己坐在这个座位上,便要替门派里所有人着想,更要替自己唯一的妹妹着想。 回想过去,让花含烟饱受束缚和痛苦,过得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女儿自在,花清榕就后悔不迭,所以如今,便想多多补偿她一些。 “放心吧,哥。” 仿佛猜到了哥哥的心思,花含烟反而露出了温柔的笑脸,不想让他沉溺在悔恨的情绪中。 她望着窗外的花树,笑着说道:“我现在过得很快乐,以后也会很快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后半部分写起来挺爽的哈哈哈哈~大仇得报的感觉 不过花含烟还是很善良的 没有要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恃美行凶》到这里就全部完结啦!谢谢追看的。提意见的小伙伴!爱你们(づ ̄3 ̄)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