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每个红楼副本都要打出龙傲天结局》 第1页 [BG同人] 《(红楼同人)每个红楼副本都要打出龙傲天结局》作者:无法忘记的遗憾【完结】 文案: 女生也一样要龙傲天 这是一个在星际打红楼副本的故事,有的人去红楼副本只是为了体验古代生活,有的人去红楼副本是为了放松心情缓和紧张的情绪,还有的人,偏偏喜欢在红楼副本里建功立业。 这是一个在红楼副本里努力成为龙傲天的故事。 内容标签: 红楼梦 宫廷侯爵 古典名著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红楼众 ┃ 配角:红楼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在星际打红楼副本 ================== 第1章 睁开眼,头顶是蓝色印花的土布帐幔,高高的房梁,木头的墙壁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成了黑灰色。 屋里没有多少东西,就一张架子床和一张小床,而自己此刻就躺在小床上,小床很窄,身下是草席,略略动下手指就可以摸到草席的稻梗和下面垫着的稻草。 屋子里除了两张床,就一张桌子,上面还堆放了一些杂物。 很好,成功进入状态。 伸出右手,在半空中虚点,打开了系统后台: 角色:邢岫烟 年龄:八岁 地点:姑苏蟠香寺厢房 邻居:妙玉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讯息了。 想了想,又在旁边的论坛和弹幕按钮中选择了论坛。没办法,观众老爷们众口难调,有的人还喜欢指点,可是真要按照观众老爷们的指点行事,那就等着粉丝大量流失吧。所以,没有特长,只能靠着直播分成过日子的主播们就必须做出明智的选择。 所以不少主播进入直播间之后从来不开弹幕,为了保持状态也不会跟观众、粉丝互动。就是论坛上的分析贴,也会在进入副本的第一时间翻阅一番,然后就不会再看。 比方说,今天的论坛里面,就已经有粉丝把别的版块的精华帖,只要是跟邢岫烟有关的,都转载了过来。 第一篇就是《论邢家的家境和邢忠为人的辩证关系》 文中如此写到: “……原著里通过邢岫烟跟贾宝玉话,明确说明了邢岫烟年幼之时的家庭状态——邢岫烟一家曾经租赁蟠香寺的屋子居住长达十年之久。 “在那个年代,平民百姓遭遇了困难需要银钱周转,家里又拿不出银钱又不想借高利贷的时候,他们会先卖女儿,然后儿子不止一个两个的会卖儿子,当儿子就只剩下两个的时候才会卖土地,最后才是卖老婆和房子!这才是正常操作!也就是说,当邢忠需要租赁寺庙的房屋居住的时候,邢家的田地、房屋肯定都已经没有了,卖掉了。对比一下其他文学作品里面的平民选择,一般都是卖了老婆孩子留下房子、地,邢忠的为人已经很清楚了。素来用笔经济的曹雪芹根本就不需要赘述。 “也许后来进京投靠邢夫人,看到贾家的富贵,感受到邢夫人的冷漠,刑忠心生不平而走入歧途,人也越来越偏激甚至开始到处说邢夫人的坏话,可是在进京之前,邢忠不算太坏,也许他没田地没有本事也没有任何的正经职业,也许他还有点小赌怡情之类的小爱好,可是他明显地很爱家人爱老婆爱女儿。 “关于这一点,原著在写薛蟠的时候也是明确交代的,说贾家就是一个大染缸,薛蟠进京跟贾氏一族的子弟混在一起之后被这些人勾得比以前(即在金陵的时候)坏了十倍。薛蟠这个富贵公子尚且如此,就不要说邢忠这个刚刚见识到花花世界的平民了。 “当然,有反对者会说,也许是因为邢忠大病一场,因此邢家的田地银钱都换成了药。那也行。只要能逻辑自洽。” “另外,本人也要说明几句。在那个文盲率超过九成的时代,读书识字对于百姓来说,可以说是成本最高的事,没有之一!以邢岫烟为例,就是笔墨纸砚完全由妙玉负担,时间的边际成本也是邢家负担不起的。因为邢岫烟跟着妙玉读书识字,就等于说她既不能外出打草挖野菜,也不能终日帮忙家务做针线,因为读书识字是需要时间的,学到能作诗通晓典故的程度更是需要大量的时间!邢岫烟通晓典故吗?她当然通晓!她的一首诗连用四个典故!信手拈来!这种本事是天上掉的吗?结合她作诗的水准,我们完全可以认为,她在诗文上是花了相当多的时间、精力的。而这也侧向地证明了她在诗文上花费的时间是多么的巨大!刑忠会允许她在诗文上花费这么多的时间,他是不是真爱这个女儿,已经明显了。 “对于邢家这种租赁寺庙的房舍居住的穷人来说,寺庙的房租再低也是要付房租的,一旦付不出房租,他们就有可能被撵走而流落街头。在这种全家节衣缩食、一个铜板掰成两瓣花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女儿,邢岫烟还能读书识字,甚至到了能吟诗作赋、典故信手拈来的地步,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 “简单的说,贾家就是一个大染缸,能让好人变坏,让坏人变疯狂。想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是尽可能地跟贾家保持距离。以上。” 又往下翻了翻,下面的几篇却是之前做红楼副本直播的时候已经读过或者读过类似的,内容大致相同,没有太多参考价值。 关上论坛,转身,面对着里侧的墙壁,开始念叨: -- 第2页 “我是邢岫烟,我是邢岫烟,我是邢岫烟……” 没办法,现在的观众老爷越来越挑剔,如果不能表现得足够真实,也许会连基础分都拿不到。 对于一个主播来说,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头秃了。 抓紧时间让自己进入状态,当一道光从上方的窗户射入房间,整个房间都清晰起来的时候,主播,不,邢岫烟就知道,又一次的人生,开始了。 进入副本,第一件事情是什么?自然就是了解环境。 从小床上翻身而起,邢岫烟推开了门。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院儿,坐北朝南、方方正正,好像一个大写的字母H。南面的那个开口便是大门,前后两个缺口是天井,中间的那一横就是穿堂。前面的天井铺着青石板,还带着一口井,后面的天井却被人开垦成了菜地。大约是依山而建的关系,小院的进深不足,后院没有正房只有左右厢房和高高的围墙。而前院,左侧两间厢房,右侧一间厢房,之所以只有一间厢房,是因为右侧有一道小门,邢岫烟每次去跟妙玉读书,走的就是这门后的夹道。 邢家住的,就是右侧的这间厢房。 点开辅助系统,果然在后台找到了相关资料。 这里原本是蟠香寺接待香客的院落,过去经常有香客在此入住,跟这样的小院儿,蟠香寺有好几座。不过,十年前有位官宦人家的小姐带发修行入了空门,她家里就买下了这座古刹,从那以后蟠香寺就不再轻易接纳香客,大多数院落也就空了下来。就是邢家,也是因为是寺里的佃户这才得以租赁蟠香寺的屋子居住。 青石板的庭院,做了好好的井栏的取水井,并不足以引起邢岫烟的兴趣。因为红楼副本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探险副本,尤其是现在,她的身份是一个八岁的孩童,去探索一口井肯定是有危险性的。 而按照她的经验,新手村,角色出生地,也就是这个小院儿,绝对有她需要的金手指。 目光在几间厢房扫过,邢岫烟略一迟疑,就往后院的菜地走去。 红楼副本其实是跟某一段历史是相互印证的,也许王朝不同、制度也不同,可是有些东西是相通的,比方说外来物种的必然规律。 像红薯之类的金手指,每一个老玩家都知道,但是,是否有运气得到真正的红薯苗,那就各凭运气了。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植物到了新环境会有一个适应期,这个适应期往往长达几十年乃至是上百年,适应期的植物对新环境水土不服,各种数据都在水平线以下,根本就不可能出现期望的高产效果。 也就是说,中级及以上的红楼副本里通过海商直接去南越之地找回来的红薯苗是根本无法使用的。因为它只会长叶子,而不会长块状根,因此根本就无法作为口粮作物。 在看到那菜地里的掌形叶片的藤蔓植物的时候,邢岫烟的心就提起来了。 该不会这么眷顾我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邢岫烟走到那菜地边蹲下,一拨,果然,让她看见了那标志性的紫色藤蔓。 她顺着藤蔓,开始找根茎。 作者有话要说:  本副本设定,林黛玉跟探春、邢岫烟、史湘云三人同岁,只是分别在二月花朝、三月初三、四月二十六和下半年出生而已。 特别说明。 第2章 邢忠夫妇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头大汗的女儿。 邢妻立刻上前,在那肉肉的地方狠狠地来了两下,口中骂道:“你这个死丫头!不要命了是吗?叫你好生在屋里躺着,偏不!把衣裳弄得这么脏也就算了,还湿了半条裙子!你自个儿不要命!也该想想家里!吃药不要钱啊~!” 邢忠看看乖乖垂手低头站着的女儿,道:“好了,丫头也是想帮忙。” “她不生病就是帮了大忙了!” 邢忠道:“好了。丫头。若是得了闲就抄两卷佛经。上回妙玉师傅不是说了吗?一本般若波罗蜜一两银子呢!你好好地抄,就是帮了家里了。” “是,女儿知道了。”邢岫烟乖乖地答道,“只是,阿爹,女儿担心,抄写佛经怕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邢忠夫妇一听,脸上立刻大变。 尤其是邢妻,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要知道,每月的佛经,那可是家里的一注大进项! 邢忠道:“丫头,你是不是听到些什么了?” 女儿跟着妙玉师傅读书识字,应该听说了些什么。 “只是隐隐约约听说了一点,说是要参什么贝叶经,还说妙玉师傅的缘分在北面。” 邢忠听了,心里咯噔一声。 邢妻嘴硬,道:“这有什么的,人家进京就进京,关我们什么事儿?还不是照样种地?你也跟我学写女红什么的,将来也好找户好人家。” 邢忠道:“丫头担心的,不无道理。别的不说,我们在这蟠香寺也呆了十年了,这蟠香寺是个什么光景,别人不知道,我们难道还不知道?原是妙玉师傅家里担心女儿受了委屈,这才特特买下了下来。若是妙玉师傅北上不再回来了,人家家里又不是没有家庙,会留着这蟠香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些事儿还是尽早做个准备才好。” 给寺庙做佃户,总比别处强些,租子少,也清静。 可是给寺庙做佃户,也要看运气!要知道,外头多少寺庙庵堂都成了暗|娼|寮子了!他如果是一个光棍汉,自然是不不愁的。可是他有妻有女,还有两个妹子,有些事儿,他不能不担心。 -- 第3页 邢妻见丈夫开口,便不再开口,只是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 邢岫烟偷偷地冲着母亲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母女俩去灶上忙活,煮了两个菜,却是一锅薄薄的小米粥,稀得连小米都找不到,一碗没有搁油就放了几粒粗盐的红薯叶子,一碗就是豆腐。 吃饭的时候,邢妻就往邢岫烟的碗里夹豆腐,还说让女儿补补身子。 天知道,这么稀的小米粥,根本就不饱肚子!更别说,没有油,盐又是数着放的,两碗菜没滋没味儿的不说,还又苦又涩,叫邢岫烟哪里吃得下? 不独邢岫烟吃不下,就连邢忠也是愁眉深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邢岫烟见状,干脆放下了碗,道:“阿爹,是不是女儿说错话了,让您心烦了?” “不,不是。你做得对,这种事儿,就应该一早跟爹说的。早些知道,我们也早些做准备。回头农闲了,爹就去城里多接两份短工。总能应付过去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看邢忠的模样,显然,这活计也不大好接。 邢岫烟想了想,道:“阿爹,这两天,女儿也想过了。做活挣钱虽然稳妥,却最是辛苦。可若是有个亲友帮衬,却要容易许多。” 邢忠还没有开口,邢妻就道:“快别说了!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儿!那年我们家遭了难,写信给你大姑姑,你大姑姑可有什么反应没有?亏她还是诰命夫人呢!这些年,如果不是你二姑姑和你三姑姑在绣坊里面帮忙,偶尔会塞一点银钱给我们,这日子还不知道怎样呢!可怜你二姑姑、三姑姑,都多大年纪了!因为没有陪嫁,硬生生地耽搁了去!” 邢忠也沉默不语。 邢岫烟看了看邢忠,道:“阿娘~虽然那次大姑姑没有帮上我们,可是阿爹,还有二姑姑、三姑姑,都是大姑姑一手养大的,当年大姑姑不是一样为了我们耽搁了自己的青春?就为了一次没有帮上我们的忙就怨上大姑姑,我们成什么人了?再说了,大姑姑嫁出去这么久,一点好消息都没有。但凡大姑姑膝下有个孩子,哪怕是表姐表妹也成,可大姑姑嫁过去那么多年,一个孩子都没有,大宅门里是非多,背后不知道有多少闲话等着大姑姑呢!” 邢忠道:“是啊,这话以后就不要说了。” 他不想把自己的亲姐姐想得那么坏。 那毕竟是一手把他养大的亲姐姐。 邢妻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丈夫都开口了,少不得闭上了嘴巴。 邢岫烟就道:“阿爹,这红薯叶子虽然好,可是吃了多了,也腻。阿爹,你可吃过红薯的根?” 邢忠还没有开口,邢妻就不高兴了:“你这丫头,今儿个是怎么了?吃腻了?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啊?!” 邢忠道:“好了,丫头才好些,就夹枪带棒的!你吃了爆竹啦?”又对女儿道:“你有什么话,就全说了吧。” “是,阿爹。”邢岫烟小心翼翼地挑拣着措辞,道:“可是,阿爹,您还没回答女儿呢。” “没吃过。也不曾见外头有人吃。” “为什么?” “因为外面没有。” “没有?” 邢妻也道:“没错,外头没有。” 邢岫烟就知道有门。 她今天可是检查过了,那红薯的长势,可不一般! “今儿个女儿在那菜地边上蹲着,一时好奇,就把那菜地的红薯翻了翻,结果,阿爹,你知道怎么着?” “怎么着?” “女儿原先还以为红薯只有叶子长得快,不想它下面的根茎也不小。女儿挖了一块,估摸着有二两重。冲这个长势,现在是春末,等夏末可以收割的时候,该不会有四两重一个?这么一算,估计夏末打粮食的时候,说不得一亩地有三四百斤重呢!” 邢妻立刻道:“果真?那都赶上一亩上号的水田了!稻子一舂,就要者掉一半。这红薯若是真有三四百斤的收成,那我们以后就不怕挨饿了!” 不怕挨饿?这是说,这个副本里的人还不知道红薯的好处? 果然是新手村金手指,果然粗壮。 邢忠立刻站了起来,道:“走,看看这红薯去!” 邢岫烟道:“阿爹~!这红薯就在我们这个院子里,什么时候不能去看啊~!女儿接下来说的,才是顶顶要紧的!” 邢忠一听,立刻坐了下来。 “你说,你说。” 仗着这个小院是最里面,隔壁也无人居住,邢岫烟就道:“我们姑苏有位姓林的大户人家,算起来,跟我们家也有亲,阿爹还记得不?” 邢忠一听,一想,道:“你是说现任的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大人?” “对,就是他!” “虽然说,他的妻子是你大姑姑的小姑子,可是这位贾氏太太已经没了。人走茶凉,就是再多的关系,贾氏太太一走,也就远了。” “阿爹,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这林大人续弦了没有?没有啊!他妻子的棺椁还在他们林家的家庙里搁着呢!阿爹~!您要这样想,我们这里是姑苏,是林大人的祖籍所在。若是我们把这功劳送到京里的大姑姑家,大姑姑没有生养过,人家国公府家大业大子孙繁茂,我们又是无依无靠地去投亲,若是他们夺了这功劳给他们自家的子孙,我们是争得过还是抢得过?还不如把这功劳送给林大人,他得功劳升官,我们就扯着大姑姑的虎皮要钱,怎么着,也弄个一二百银子,最起码也能做个小买卖啥的。” -- 第4页 邢忠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拍了一下女儿的头,道: “什么一二百银子,你以为是打秋风啊?记住,这是天大的功劳,一二千银子都下不来!” 邢忠越想觉得越有劲儿。 虽然远在姑苏,可是林家在姑苏也是大族,林如海又是林家眼下最发达的一支,所以就是寄居蟠香寺,邢家也是时不时地会听到一些关于林家和林如海的事儿。 林如海到底得不得圣心,邢忠不知道,可是他知道盐政上的官不是那么好做的,江南人都知道,只要听说哪里又出了贪腐大案,十有八、九都跟盐政有关。 邢忠就不信了,这个林如海就不想跳出这个要命的是非坑。 第3章 接下来的几个月,邢忠就时不时地蹲在那菜地边上,看看那些红薯到底能长多大。这小院儿如今就他们一家子住着,庵堂那边的比丘尼们轻易不会过来,倒是便宜了邢家。 而邢岫烟养好了身体得了闲,给邢忠打下手伺候红薯之余就跟妙玉借了书来抄,有抄佛经的活计就抄佛经,没抄佛经的日子就抄四书五经。 接下来农闲的日子,邢忠照样去城里打零工,却特意弄了些不大不小的木板材,打了些不大不小的无盖的木头箱子,把这座小院前前后后包括那些无人住的厢房里都摆了个满满当当,就连院子角落里的用来接雨水的两个千斤缸也被利用了起来。 这些木头箱子底下挖了洞,防止积水,连同那千斤缸一起装上了土,用来扦插红薯藤。 虽然以前从来没有伺候过红薯,可是作为一个脑袋还算灵活的积年老农,邢忠竟然真的摸索着把红薯给种下了。 不止种下了不说,还让他都种活了,而且长势都很不错。 到了五月里,作为一个积年老农,他已经能准确地估算出这红薯的亩产了。 邢忠知道,这事儿算是成了一半。 他先去了姑苏城里,找到了在绣坊里做绣娘的两个妹妹,好歹凑了一点路费出来,然后孤身一人去了扬州。 姑苏到扬州不算远,加上地处江南繁华地,剪径小贼什么的,倒是不多。加上邢忠又是个穷苦人家的模样,身上就带了一把伞,一个褡裢,外加一点干粮,自然就不会有人盯上他。 邢岫烟和母亲在蟠香寺忐忑不安地等了两个多月,有几次在妙玉跟前都忍不住走神,惹得妙玉直接开口,先是提点她,后来就直接撵她回去了。 到了七月下旬,佃户们得到消息:妙玉要跟她师傅进京了,还把蟠香寺给卖了,新东家姓林! 蟠香寺下面不止邢家一家佃户,其余几家都是胆战心惊,可是邢妻和邢岫烟都知道,他们的事儿十有八、九是成了! 新产业入手,主家巡视是必须,可是蟠香寺上上下下除了邢妻和女儿邢岫烟之外,没有一个人相信林如海会来姑苏视察蟠香寺! 毕竟林如海是在职的官员,他可以回家祭祖,可是专程来蟠香寺,可能性不大。 除非有特殊原因。 除了邢家母女,谁也不知道蟠香寺正好存在着这个特殊原因——红薯。 时间转瞬即过,到了八月,林如海果然亲自来到蟠香寺,邢忠也跟着回来了。 跟离开的时候不同,邢忠回来的时候身上穿了杂绸的衣裳,脸上也圆了一圈,脸上也白了一度,看着颇有些乡下土财主的架势。 一回到家里,关上门,邢忠就道:“真让闺女说中了!林家果然是书香门第、积善之家,听说我的来历,也不轻慢,正经地让我从侧门进去,在偏厅里等了半天,等林大人下衙回来了,又上了席面,林大人亲自过来招呼!林大人跟我许诺,说若是这红薯真能成,就送我一份大大的谢仪,就是不能成,将来这蟠香寺和附近的田地也送与我们,算是亲戚一场。” 邢妻大喜:“真,真的?这,这可是三百多亩田地呢!” 三百多亩田地,看着是不多,可如果这里面有一半是上好的水田呢?江南的水田好,价钱自然就高,这三百多亩田地,虽然作价七千两银子,可是因为是连成片的,就是拿出一万两银子都没处买去! 更别说,蟠香寺原本是朝廷正经在册的寺庙,在这赋税上是有减免的! 不成都送上一份价值上万两的家业,若是能成,显而易见,那份家业自然是更加丰富。 在今天之前,邢妻哪里想过这样的好日子?! 她忍不住开始畅想,若是这红薯真的能成,林家会送上多少银钱了。 邢忠道:“你懂什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别说林姑老爷在盐政这个位置上!他只会更加富贵!别说是一万两银子,就是三万五万,对于人家来说,也不过是一根手指头的事儿!” 这话说得有些粗鄙,但是邢岫烟的关注点根本就不在这里。 她道:“爹,林家富贵是林家的事儿,林大人既然买下了蟠香寺,我也只盼着他能早些把这功劳进献上去才好。爹,院子里不是有两个千斤缸吗?让林大人把这个运送进京,也让万岁看看祥瑞。” 邢忠一听,连忙就往外面跑。 过了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却是林如海在邢忠的带领下往小院过来了。 其实林如海也很焦急,不过是官场老狐狸,一直端着而已。可是现在,邢忠都如此了,他也不想掩饰了。连邢忠都知道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不好坐,他都坐了整整三年了,就是再有本事再得圣心,就是这个位置再来钱,他都不想坐下去了。 -- 第5页 林如海是个会办事的人,林家又有人。 在确定了菜地和那些箱子里的红薯的产量,尤其是砸了其中的一个千斤缸之后,确定了产量,林如海就急急忙忙地派林家大管家把剩下的那只千斤缸用船送上京。 如果可以,他也想跟着这只千斤缸上京,可是现在,他也只能送到扬州看着那艘官船慢慢远去。 不过,在把千斤缸装船之前,他有让六百里加急提交了一份明折进京。 蟠香寺的佃户们也忙开了,他们按照林家二管家的吩咐,在邢忠夫妇的指点下,在秋收之后,没有按照惯例种上豆子而是用扦插之法种上了红薯藤。 对此,佃户们倒是没有什么不满。 本来秋收之后播种上豆子,他们也会去城里打零工挣点零花,如今主家给了钱,他们也省了每天一大早地去城里找活计,还有什么不满的? 只是不种豆子却种这种不曾见过的玩意儿,他们心中难免有些奇怪。 江南气候暖和,九月中完成扦插,十月里红薯秧子已经长得很好了,十月末,霜降一下,再切割红薯秧,看着红薯经了霜虽然有些蔫却已然存活,邢家跟着林家二管家去扬州的日子也到了。 可是他们这里才进了扬州城,就跟来扬州宣旨的天使撞了个正着。 红薯对邢家来说意味着财帛,对于林家来说意味着功劳,对于皇家来说则是政治资源。 林如海升京官,出任户部侍郎,同时还加封光禄大夫。 林家立刻成了欢乐的海洋。 要知道因为自当年的老义忠亲王在的时候起,盐政和扬州就问题不断,到现在,已经跟官场绞肉机差不多了。 在此之前,谁都没有想到林如海竟然能在这个位置上稳稳地坐上三年,也没有人会想到,林如海在这个位置上做了三年不说,还升迁了! 兰台寺大夫和户部侍郎看着平级,可是这两个职位在朝廷上的地位和影响力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更别说光禄大夫这个头衔! 一般情况下,除非是宰相、副宰相告老才会得到谏议大夫、光禄大夫之类的头衔,可是在职的官员却得到这样的头衔,不但要有极大的功劳,还要有圣心,有来自君王的信任! 知道林如海升迁了往日里跟林如海对付的、不对付的官员,都来道贺,就连那些盐商们,也纷纷带了厚礼,亲自登门——就是他们进不了扬州巡盐御史府的门,他们也要亲自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 在这样忙碌的背景下,林如海还设下接风宴亲自招待邢家,欢迎邢家的到来,其态度、其行事,可见一斑。 林如海的态度在这里摆着,加上他又是一个中年美大叔,邢岫烟倒是不觉得,可是她明显地感觉到,她的两位姑母看着林如海的模样有些不对。 吃了接风酒,在林家别院的客院里安顿下来,看着急急忙忙收拾自己的两个姑姑,邢岫烟真的很想翻白眼。 有些话,她不能说,可是她娘却能说。 看见两个小姑子的模样,邢妻也有气,她不好在来扬州的第一天就跟两个小姑子翻脸,却可以在被窝里面跟丈夫嘀咕: “忠哥,你看看两个妹妹,来了扬州,立刻就变了。” 邢忠道:“妹妹这是大了。” “大了,也不能看上哪个就贴上去啊!林家是个子嗣艰难的,就是林大人做了鳏夫,等着续弦,人家要的也是能生养的。但凡妹妹中有一个是宜男的,何至于现在都没有人家!” 好吧,这里要说一下邢家二姨和邢家三姨的容貌,她们的模样就是后世常说的蛇精脸。虽然后世喜欢这种脸型的男人很多,可是这种面相在红楼时代,被叫做尖酸刻薄、不利子嗣! 在这个时代,没有陪嫁却长了一张宜男的脸,那还能嫁出去,可如果没有陪嫁还长了一张蛇精脸,这样的女人,一般人家都不会要的,就是要,也多是做妾,而不是做正妻! 邢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只是家业败落了而已,可不等于他就是那等没脸没皮的。 他才不要那等甘愿做妾的妹妹。 这样想着,心中又多了一丝烦闷。 没错,他的三个姐妹,包括嫁到贾家的大姐,都长着这样的一张脸。虽然他当年娶媳妇的时候,刻意挑拣了一番,取了现在的老婆,可是这十多年来,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 子嗣,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桩心病。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数代单传的林家! 见丈夫如此,邢妻立刻知道有门,她道:“我这么说,也没有别的意思。可人活着就应该脚踏实地。如今是我们依附着林家,希望得些财帛。若是我们将来真的发达了,给妹妹们厚厚地预备些嫁妆,也不是不行。可是现在,我们还指望着林家呢!若是惹了人家的眼……” 邢忠立刻表示:“我知道了。这事儿,我会跟妹妹们提的。” 第4章 睡在西厢房里的邢岫烟可不知道这些。事实上,她也无心计较。 进入副本已经半年了,这半年的苦可不是白吃的——虽然大多数观众看不到,毕竟除了看直播的观众,大多数观众看的还是剪辑好的视频——可是她受的罪却是实打实的。别的不说,原主在父母的保护之下一双小手养得是又白又嫩。毕竟古话说得好,富贵生于手足,一般人把手伸出来就知道家境如何。 -- 第6页 可是她来了之后,伺候那些红薯是不打折扣的,她又不是那种天生丽质之辈,因此整个人被晒得黑瘦黑瘦的不说,那双手虽然不致于跟老农一样皲裂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别说是跟那些正经的千金小姐比,就是大户人家体面些的丫头,这手都比她来得细嫩体面。 因此,入住林家别院的第一晚,邢岫烟根本就顾不上打量那博古架上的摆设到底价值几何,她关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林家是不是给她预备了珍珠膏。 以前是她必须付出的时候,而现在,也是时候好好保养了。再说了,看这架势,林如海要进京,肯定会邀请他们家同行。而进京就少不了跟贾家打交道。贾家那个地方,连条狗都长了一双富贵眼,如果她不好好保养,到时候怕是会被人瞧不起而受不必要的闲气。 邢岫烟如此理所当然的态度引来了林家安排给她的小丫头丁香的注意。 虽然是小丫头,可是跟林家这样的人家,挑选奴婢本来就有一套规矩,丁香今年十二岁,在林家虽然只是二等丫头,可放到外头却也是拔尖儿的。 在来此之前,丁香就已经被叮嘱过,她从今往后要伺候的是邢家表姑娘,原以为是个没有见过市面的破落户人家的闺女,可是看对方进屋之后,对满屋子的摆设完全没有惊叹之色脸上一片平静,丁香心中的轻慢就去了几分。然后邢岫烟一张口就是珍珠膏,她的口气,她的态度,更是让丁香不敢轻慢。 伺候着邢岫烟沐浴更衣之后,丁香就跪在地上为邢岫烟修剪手指甲、按摩手指抹珍珠膏,口中还不忘跟邢岫烟闲话: “不知道表姑娘今年多大了,看着跟我们姑娘差不多呢。” 邢岫烟笑道:“我的确跟林家姐姐同岁呢,巧的是都是上半年生的,林家姐姐生在花朝节,我生在饯花节,一个百花盛开迎春到,一个百花开尽送春归,你说巧不巧!” “那可真是巧极了!”丁香道,“姑娘知道我们姑娘?怎么知道我们姑娘生在花朝节?” “怎么会不知道?我大姑姑那婆婆生了两儿一女一共三个孩子,唯一的女儿就是你们林家去了的太太,也是她最骄傲的女儿。我们大姑姑是填房,嫁得晚,因此跟你们太太不熟,可是往年写信回来,总会提及一二。” “这么说来,那府里的太太有提过我们姑娘的事儿?” 邢岫烟道:“不多。听说那府里多的是眼皮子浅得只看得见钱的奴才!” 多的,邢岫烟却是不说了。 这丁香一听,立刻上了心,第二天就告了半日假。 邢岫烟自然是没有不允的。 而且她也有事情要办。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她就从母亲的嘴巴里面知道了邢家要跟着北上进京的消息。 那天,邢妻正带着两个妹妹做针线,看着女儿来了,连忙招呼女儿坐下,口中还道: “既然来了这里,你也别混吃混玩的,做两色针线,也备着进京送礼使唤。” 邢岫烟便道:“阿娘这么说,可是真的要进京了?” “那可不!林大人一力相邀呢!” 一想到这个,邢妻就高兴。 她嫁过来的时候,邢家就已经是平民了,如今能有机会去京里见识一番,她怎么会不高兴? 那可是京师!天子脚下!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 邢岫烟想了想,道:“那我们是以什么身份跟着进京呢?林家的佃户?亲戚?还是林大人的幕僚?” 邢家二姨和三姨的脸色当即变了。 邢妻皱眉,道:“你这丫头,疯魔了不成?这些也是你能说的?” “因为是在阿娘跟前,二姑姑和三姑姑也是自己人,没有外人,女儿才跟阿娘讨个主意罢了。在阿娘心中,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是农妇,还是官宦人家的媳妇?” 邢妻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道:“我像官宦人家的媳妇吗?” 不是她自卑,而是她嫁过来之后,还真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什么官宦人家的媳妇派头,她从来就不知道,更别说享受过。 邢妻看着女儿,语重心长地拉了女儿的手,道:“丫头,你可知道,这次进京我最担心的是什么吗?就怕你跟你爹两个被京里的花花世界迷花了眼!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别想那些有的没有的!” 邢岫烟先是一愣,继而笑了。 也是,原著里的邢岫烟能养成那等淡雅、荣辱不惊的模样,身边有妙玉这样的良师益友固然是一层,她的原生家庭其实也很重要。 一个人的人格直接就跟她的原生家庭挂钩。邢岫烟能养成那副样子,固然跟她的天性有关,她的原生家庭也不差——固然清贫,可是在精神上,却是富足的。 邢岫烟道:“阿娘人好,富贵日子过得,这清贫日子也守得住。阿爹前世修来的福气,才跟阿娘做了夫妻。可是我们邢家祖上也是做过官的,不过是祖父母去得早,这才败落了下来。阿娘,您守得了清贫,焉知阿爹没有振兴邢家的打算?” 邢妻听说,整个人立刻泄了气。 而邢家二姨和邢家三姨的脸上却有了光。 作为邢家的女儿,尤其是对当初邢家的富贵隐隐有印象的邢家女,她们绝对不会甘心自己的未来不过是一介农妇或者是平民。 这也是她们想嫁给林如海做填房的原因。 -- 第7页 她们想回到那个阶层! 如果不是邢忠发了话,她们也不会这么老实。 也亏得邢忠是哥哥,能管辖得住这两个妹妹。这个时代对女人十分不公平,虽然邢家二姨、三姨两个只能依附着哥哥过活,虽然她们擅长女红自己能养活自己,可是作为哥哥,邢忠在妹妹的婚事上有着绝对的发言权,如果惹怒了邢忠,把她们胡乱嫁了,她们会得不偿失。 可是这不等于说,她们就放下了自己的心思。 如果可以,她们也想嫁个好人家。如果有机会,能让她们通过婚姻回到官宦人家这个阶层里面,她们当然会想尽办法抓住。 邢妻倒是没有注意到两个小姑子的神色,她拉着女儿的手道:“丫头,歪路可不能走啊~!” 邢岫烟笑道:“阿娘说的,女儿如何不知?阿娘放心,女儿蒙妙玉师父教导了这么多年,很多东西,妙玉师父都给女儿讲过。” 邢家二姨奇道:“妙玉师父跟你讲这个做什么?” 邢妻就道:“妹妹原来不知道,妙玉师父家里原本也是扬州地界上的官儿,因着盐政上的事儿败了。也亏得妙玉师父进了空门,不曾被连累了去。想是这妙玉师父想起家里,跟你侄女偶然提起过,因此被你侄女记在了心里。” 邢岫烟道:“何止是记在了心里,女儿还时不时地拿出来琢磨琢磨,倒是琢磨出几分意思来。” 邢妻立刻喝止:“丫头!” 三姨道:“嫂子~!你就让侄女儿说下去吧。妹妹也听听,长长见识,免得进了京,被人笑话。再者,振兴邢家,不止是我们的希望,也是大姐的希望。若是哥哥出息了,大姐姐知道了也高兴。” 邢妻道:“哪里这么容易!若是大姐姐在,怕是直接指着你哥哥的鼻子骂,说你哥哥把科举上的事儿看得太轻!” 邢岫烟立刻道:“这个我听妙玉师父说过,妙玉师父说,童生试并不难,很多人一次考就能过。可是许多贫家子不能一次就考过,原因有二,其一是书籍来之不易,其二便是不曾正经上过学,因此对经义有误读,这才影响了成绩。我们家是败落了,可是父亲小的时候到底读过书,有底子在,如今我们依靠着林家,林大人又是探花出身,若是我们开口,求借林大人旧日的笔记抄写,阿娘说,林大人肯不肯借?” 当然会肯。 毕竟邢家送了一份大功劳给林家,对林家有恩! “你是说,让你父亲去试试?” 邢家二姨心里也热切了起来,道:“试试又何妨?我记得不在原籍考试也是可以的,只要有国子监的监照,再有人作保,缴纳一笔费用就行。江南文风盛,才子多,每年北面的学子都考不过江南惹得那些权贵大大不满,这才有了南北贡院之分。即便只是童生试,在京师考也比江南容易些呢。” 邢妻道:“可是秀才,也没有什么大用啊……!” 江南文风盛,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江南不会跟别处那样捧着区区秀才。 在别的地方,一个秀才也许就威风得不得了,可是在江南这块地皮上,要么年纪轻,功名低些,那还罢了,不然,除非你是举人,否则没人会把你当一回事儿! 邢岫烟道:“有了秀才功名,阿爹就能在林大人跟前正经做个幕僚了。宰相门前七品官,林大人如今做了户部侍郎,爹爹给林大人做几年幕僚,得份荐书出去做官,知府什么的不敢指望,可六品、七品的县令难道就一定不行?” 听女儿这么说,邢妻也迟疑了: “这,能成吗?” “能不能成,那是以后的事儿。可是要不要开始,却是现在的事儿!能不能坚持是眼前的事儿!” 第5章 且不说晚上邢妻和邢忠夫妇在屋里怎么说,邢家如今到底是依附着林家,就连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是林家的人,因此,这些话自然是先被上报到了林家大管家王诚的耳朵里,然后由王诚择其一二报于林如海知道。 林如海听说之后,就道:“虽然邢家阴盛阳衰,人丁不盛,可是这一家子齐心协力,不也挺好的吗?” 在林如海看来,女人主张大并不是过错,只要不走歪路,女人主张大些,反而是好事。毕竟男人的精力有限,顾得了外面就顾不得家里,因此家里需要女人撑起来。 王诚以为触动了林如海的心事,不敢多言。 林如海却没多想,而是从自己的老书箱里面寻出自己当年的旧书旧笔记,仔细地检查了一番,交给王诚。 林如海道:“既然那丫头想借,那就借。那边的笔墨也别短了。另外,支会她一声,就说,帐房里预备了银子,两百两以下随她支取,方便她置办东西。” 王诚立刻明白,应了。 邢岫烟得到消息之后,笑道:“不愧是林大人,果然考虑得周详。我正在为这事儿头疼呢。我大姑姑嫁到了那府里,这次进京不去那府里拜望可不行。可若是两手空空地过去或者礼物不体面,怕是被人笑话。林大人的安排,真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又掐着手指算了算,对丁香道:“请问府上可有能糊礼盒的纸张?” 丁香笑道:“自然是有的。” 邢岫烟就道:“既然如此,那就又能省下一笔了。”然后掐着指头,数道:“她们家如今现有三位姑娘,年纪还不大,另有你们家姑娘,一共四位,少奶奶两位。听说她们家老太太最是喜欢年轻女孩子,因此还有两位亲戚家的女孩儿在她们家住。所以,干脆多预备两份,免得失了礼数。我到底是个小女孩儿,也没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的。好在扬州的绒花天下有名,还进贡宫里呢!这东西就图一个时新花样,也不废什么。索性买上三打,宁可有富余的,也免得不够分。 -- 第8页 “然后是金陵的绛纹石,若是由府上援手,想来不费几两银子就能买上一大车。这东西在金陵城里不算什么,可是到别处却是个稀罕物件儿。马上就要过年了,正是供奉水仙的时节。一把绛纹石,配上民窑细瓷,种上水仙,也是个摆件。不不不,不好,民窑细瓷反而落了下成。他们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还不如干脆用了黑陶,更有意境!林家姐姐和他们家的三位姑娘,每人再加一盆水仙,也就差不多了。 “然后是他们家的哥儿。他们家的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养在跟前的那个孙子,可是我毕竟是大姑姑这边的亲戚,给了那位少爷,就不能不给我姑姑跟前的那个表兄弟。可是这两个都给了,那老太太另外那个孙子还有曾孙就不能不给。可巧,之前我抄了许多四书,如今身边还有几册,倒还够数。就是在路上的这些日子,还要费些神,把注释都抄上去。” 计较定了,这才让丁香转告大管家王诚。 林家人手多,很快就帮忙置办齐了。那些绒花、黑陶、绛纹石,拢共不过二三十两银子。 当然,如果没有邢岫烟抄写的这些四书,去外头买的话,寻常的二两银子一本一套起码十两,而且还是最便宜的手抄本。如果是精刻官刻本,一本没有十几两根本下不来。这样一算,这书本就省了百余两银子。 也许是老天都在帮忙,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也比往年更冷一些。 邢家动身往扬州来的时候,苏州那边都霜降了,等林如海跟继任的扬州巡盐御史交割明白,江南就开始下雪,而北面更是天寒地冻一片冰天雪地。官船不得不在山东境内耽搁了小半个月。等到通州的时候,邢岫烟已经把四套四书都预备好了。 邢岫烟忙着抄写的时候,她的父母跟林如海一样都急得不得了。毕竟这两艘官船上还有红薯秧子呢,若是冻坏了,岂不是又要耽误明年的事儿?虽然林家舍得炭火,在船舱里面安置了好几个火盆,可是邢忠还是愁眉深锁。 当然,这些事情跟邢岫烟并不相干。因为女眷都在后头的官船上。 跟邢岫烟有关的就是,她跟着父母家人一起在林家安顿了下来,然后林家的奴仆去通知贾家。贾家立刻给林如海下了帖子,可惜红薯事关重大,皇帝直接就把林如海留在了宫里,连同那一箱箱的红薯也被拉去了皇家苑囿。 贾母打发人上门请了几回都没有请到人。 贾家当然也知道了邢家跟林家同行的事儿,可是没人把邢家当成一回事儿。 在贾家人,包括贾母的眼里,邢夫人的娘家就是破落户,就是邢夫人之父曾经做过官,如今也败落了,连乡下土财主都不是,只是寻常的农户,还是贫农。 贾母虽然不会把轻慢放在面上,可下面的丫头仆妇们捧高踩低的很多,要知道,贾家的奴才们,好比赖嬷嬷赵嬷嬷之流,家里都是大财主呢。 更别说王夫人王熙凤和薛姨妈等人了。 许多人根本就没有把邢忠夫妇还有邢岫烟放在眼里。就连邢夫人自己也纠结,一面是对弟弟妹妹们的想念,一面是担心弟弟妹妹是进京来打秋风的,会让人更加瞧不起。 邢夫人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她的脸上。 这也是邢岫烟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姑姑。 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五官生得很不错,偏偏衣裳十分老气,连带着脸上也多是郁气。三十岁到四十岁本来应该是一个女人最有味道的时候,可是在邢夫人的脸上,却看不到内心的富足和强大,只有不如意。 也是,没有丈夫的关怀,继子继女和便宜儿媳妇都不把她当一回事儿,她还能有什么?除了那些养老钱,她还能指望什么。 跟着父母和两位姑母向大姑姑行礼问好,邢岫烟乘机偷偷地打量邢夫人,却跟邢夫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在贾家的太太奶奶们里面,邢夫人最不得脸,因此也最要脸面。她嫁进贾家久了,自然也带上了贾家的坏毛病,跟弟弟妹妹们久别重逢,第一眼看的,就是弟弟妹妹的衣着打扮。 看到弟弟妹妹的衣裳不算名贵却也是杂绸的,邢夫人心中就纠结。 对于普通的农户人家来说,杂绸已经是很体面的见客的衣裳了。可是落在贾家人的眼里,杂绸是什么,他们家的丫头哪个不是插金戴银遍体绫罗? 杂绸, 这种面料放在贾家上上下下的丫头婆子面前,只是自曝其短! 虽然心中很清楚弟弟妹妹们还能穿上杂绸,说明娘家还算不错,可是邢夫人的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很清楚,作为她的娘家人,邢家肯定会被拿来跟薛家比较。薛家是什么人家?王家、贾家的姻亲,豪富之家,珍珠如泥金如铁!被人拿来跟薛家比较,邢家只会被比到泥地里,顺便让人在背后又嚼一通舌头,说她邢夫人远不如王夫人云云。 想到这个,邢夫人如何不烦闷? 因此,邢夫人原也没打算带着弟弟弟媳妇和妹妹们往贾母跟前凑,她只想按照礼数招待弟弟妹妹们吃个饭就完了,也省得被人嘲笑。 不想,她这里才坐下没多久,贾母跟前的二等丫头琥珀就来传话,却是贾宝玉听说邢家也有个女儿,跟林黛玉、探春一般大小,因此磨着贾母想见见。 邢夫人也知道就贾宝玉的性子以及贾母对这个凤凰蛋的宠溺,有心提点侄女两句吧,又觉得没劲。 -- 第9页 明眼人谁不知道贾母宠着贾宝玉都不知道破了多少规矩礼数了。她就是提点了,到了贾母跟前,还不是一样? 这么一想,越发纠结,到最后也只能化成两个字:“听话。” 这才让自己的陪房王善保家的陪着弟弟弟媳妇和妹妹们,自己带着侄女往贾母的上房而来。 古时交通往来不便,贾家又被边缘化许久,因此贾家的女眷已经很少外出社交,就连家里的正经客人也不多,邢岫烟虽然年纪小,却是贾家内院里难得的新面孔,因此这日贾母的上房,人来得极齐全,不但薛姨妈薛宝钗母女在,就连史湘云也没有回去,而宁国府的尤氏又有事,正好过来给贾母请安。 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女人,满满当当的一屋子,看到邢夫人带着邢岫烟过来,眼神齐刷刷地过来。 跟在邢夫人身后进屋,邢岫烟一抬头,就看到了上面满头白发的贾母和挨着贾母坐着的林黛玉已经坐在林黛玉身边的更俏丽爽利些的史湘云。贾母的另一边坐着的、穿得跟个红包一样的少年郎自然就是贾宝玉。 在邢夫人的指点下给贾母行了礼,获得允许之后,这才拜见其他的长辈,然后见过几位表嫂、与姐妹们见礼,细数长幼,邢岫烟竟然比探春还小一个月。 礼毕,还没有落座,贾宝玉就道:“老太太,邢妹妹跟林妹妹有些像,竟然不像外头的,像是我们家的呢!” 贾母就道:“既然如此,就让邢丫头留下吧。” 邢夫人刚要答应,邢岫烟却已经站了起来。 她垂着手,答道:“老太太盛情,原不该辞的。只是今年是我们家进京的头一年,家里事多,现在又是腊月,年关将至,也不便打扰府上。等过了年,得了闲,再来叨扰也不迟。” 说着,就让丫头奉上礼物。 却是尤氏、李纨、王熙凤、林黛玉、史湘云、薛宝钗、三春九人,一共十只不大的锦盒(还有一只是病着的秦可卿的),上面带着写了名姓的小签子,另外还有林黛玉和三春每人一盆水仙。 史湘云非常惊讶,她拿着那两支宫花在头上比划,口中道:“竟然还有我的!” “旧年姑姑在家书中说,府上的老太太最是怜贫惜弱又喜欢女孩儿的,还说史家大姑娘时不时地会过来小住,就跟老太太的亲孙女一般,因此一起预备了。” 贾母满意地点点头,道:“到底是祖上做过官的,行事有章法。” 探春立刻扫了薛宝钗一眼。 贾宝玉本来还很高兴的,可是看姐姐妹妹都有,只有他没有,立刻就不高兴了:“怎么我没有?” 邢岫烟道:“因为表哥的年纪大些,还以为表哥会在前头,因此表哥的礼物跟诸位表兄弟的一起,交到前头了。” 贾宝玉追问道:“是什么东西?” “是四书。”邢岫烟解释道,“都是手抄的,不值什么。就是上头的注释却是我向林大人借了旧笔记亲手抄上去的。请表哥莫要嫌弃。” 贾宝玉大喜,道:“妹妹也喜欢读书?” “是。” “都读了什么书?” “只读了四书。” 贾宝玉又问:“就没有读别的吗?” 邢岫烟只是摇头,推说读不懂。 贾宝玉就道:“正是这话!如今外头的书,多沾染了脏臜之气,还不如四书来得干净。” 第6章 贾母王夫人二人最愁的就是贾宝玉,不想今日竟然能从他的嘴巴里面听到这样的话,大喜。 虽然依旧古怪,可比以前长进了许多。 王夫人立刻叫人去前头取了礼盒来,打开一看,见那字迹清秀工整,分别用靛蓝和赭黄标明注释,写得清楚明白一目了然,更加高兴。 薛姨妈见状,便问道:“听说你家家境寻常,这些应该破费不少吧?” 邢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邢岫烟却笑道:“薛家奶奶是金陵人,自然知道金陵雨花台的绛纹石多,满地都是。喜欢的人甚至慕名而去,为的就是可以在成堆的绛纹石里面慢慢挑选称心如意的。这次林大人进京,路过金陵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说是旧年答应过林姐姐的。因着时间紧,来不及挑,直接就叫人搬了一车上船。我沾光,也得了一袋子。虽然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可是巴巴地几块石头又有什么趣儿?因此配上了黑陶和水仙,不过是个意思。” 惹得史湘云连连推林黛玉:“沾了姐姐的光呢。” 薛宝钗就追问道:“邢妹妹家里怎么跟林大人偶遇一并上京了?” “不是偶遇。旧年我父亲大病一场把家里的田地都典当了出去,不想今年林大人在南面购置田地竟然成了我们家的新东家。林家大管家来登记佃户的时候才知道是两家是亲戚,我祖父当年还跟林家有旧,故而特意邀请我们家去扬州做客,结果又跟宣旨的天使成了前后脚。林大人一高兴就邀请我们一并进京。如今,我父亲也借着林大人的旧书攻读,预备着明年下场呢。” 邢夫人立刻笑起来:“这可真是巧呢。” 虽然里面简略了很多东西,但是贾家也是大户人家,自然知道这里头的关窍。 更重要的是,这里头也太巧了。 这里邢家才到扬州,天使也跟着到了,林如海就升迁了,这不是巧是什么?再往前推,可不是林家跟邢家相遇没多久,京里就升了林如海的官? -- 第10页 福星谁都爱结交。 贾母就道:“既然如此,你们家何不一起搬过来?我们贾家空屋子还有两间,还有家学。都是现成的。” 邢岫烟再度谢过贾母的好意,却还是坚定地拒绝了:“都说老太太最是慈悲不过的。这话果然不错。不过,还是谢谢老太太的好意,不用了。一来我父亲已经得了林大人的好意,二来,林大人的笔记难得,三来,我父亲打算在京里下场,这监照、保人,各种零零碎碎的事儿,林家大管家是经历过的,他熟。一事不烦二主,就不再劳烦府上了。” 贾家家学里多少脏臜事儿,别人不知道,邢岫烟会不知道? 保全自家以远着贾家为先! 这可是其他角色保命第一准则! 贾母听说心中一跳,王夫人更是脱口而出:“我听说你还有两个姑姑?可许人了没有?” “尚未。” “你这两个姑姑年纪不小了吧?” 邢岫烟不答。 邢夫人却已经不耐烦地开口了:“弟妹说的这是什么话。邢丫头是小辈!更何况她们才进京,哪里就着急起这些来?我弟弟明年二月又要下场,若是来年有了前程,她们的亲事也能更好看些,也不急于一时。” 贾史王薛,昔年金陵四大家族,从这方面来说,贾母跟王夫人都是一样的出身,就是两家的教养不同,可是在某些方面,她们却是一样的。 这对婆媳想到一块儿去了。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权贵之家、富商士绅之流资助贫苦学子,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情。 可是这不是没有代价的!一般情况下,这种代价是因为婚姻的形式来表现的。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学子迎娶资助者的女儿、侄女,可是当不得林如海是鳏夫,而邢家还有两个待嫁的女儿:邢家二姨、邢家三姨! 就是王夫人对贾敏当年有再多的不满,她也知道贾家这一代的贾赦贾政兄弟俩都不成器,根本就恢复不了贾家当初的荣光。作为贾政的妻子,王夫人对荣国府自然不是没有想法,如此一来她就要防备这贾琏和贾琮两个。可是偏偏她的儿子小,孙子更小! 也就是说,就连王夫人自己都知道,在这一阶段,贾家靠什么维持他们的富贵和权势。贾家如今靠的就是姻亲! 无论是王子腾还是林如海,都是贾家重要的姻亲! 可问题是,贾敏已经死了,贾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去给林如海续弦。林如海一旦迎娶新妇,那他跟贾家的关系就远了! 贾宝玉可不知道长辈们背后的剑拔弩张,他张口便是: “想不到邢妹妹这样清雅的人,家里竟然也削尖了脑袋往那名利场上钻!” 还有邢家二姨三姨,竟然也要说人家了,这世界上又要少两个清静女孩儿了。 邢岫烟立刻道:“真真是富贵窝绮罗丛里大的,难不成连破家县令、灭门府尹都不曾听说过吗?你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又如何知道小门小户的难处?!没有功名,家里但凡养个模样周正些的女儿都留不住!尤其是偏僻一些的地方,但凡厉害一点儿的皂吏看中了某家的女儿也能直接拉走!而这女孩儿的亲爹娘呢?就是再心疼女儿,也只能掩面救不得!这就是平民百姓的苦处!童生功名看着不起眼,却是我们家必须拿到的一张护|身|符,有了这张护|身|符,我父亲可以见官不拜,可以免除徭役,我们家也能活得更像个人!” 贾宝玉傻眼了。 他从来就不知道这个! 贾母担心贾宝玉受了惊吓,连忙搂了孙子,道:“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宝玉不怕,不怕。没事儿,没有这事儿。” 贾宝玉这才反应过来。 他不是傻子,虽然贾母王夫人护着他,不让他接触某些事情,可是不等于他就是个傻子。相反,他很聪明,知道邢岫烟说的必然是真话,连忙挣开了贾母的胳膊,过来跟邢岫烟作揖赔不是: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从来不知道外面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儿。竟然错了,给妹妹赔不是,也多谢妹妹指点。” 邢岫烟回了一礼,口中道:“表哥言重了。这话本不适合我们这样的小孩子知道,也请表哥宽宏大量,莫要怪我性子直说话更直才好。” “哪里哪里,是我冒犯了妹妹家中尊长,是我的不是。” 这一节就揭过去了。 可是史湘云的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她围着邢岫烟不停地追问:“外面的日子真的这么艰难吗?” “我出生在江南,江南富庶,天下财税三成来自江南,因此朝廷重视,政治相对清明,倒是比别处好些。可如果是别处,好比说湖广之地的山区,这种事情就多了,别说是模样周正的女孩儿,就是模样清俊些的男孩都保不住。” 惹得贾母只能开口:“好了,大节下,别说这种话,怪渗人的。” 又叫传饭。 贾母这里一传饭,尤氏就起身告辞,宁国府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回去料理呢。 送走了尤氏,看邢夫人、王夫人和薛姨妈往旁边坐了,贾母就领着一众小辈入了席,王熙凤和李纨则在旁边伺候。 众人原以为邢岫烟小门小户出来了,对大户人家的礼数不熟,可是不想一顿饭下来,邢岫烟竟然不曾错了一丝儿,不止如此,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倒是极其优雅,显然是专门学过的。 -- 第11页 这让众人,尤其是几位太太奶奶心中,难免又是一番嘀咕。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唯有邢夫人对这个侄女儿十分满意,因为给她长脸了。 饭毕,邢夫人王夫人和薛姨妈起身告辞,邢岫烟就跟着邢夫人坐车回大房,才到没多久,各房的丫头就陆陆续续地来了。 她们是来送回礼的。 邢岫烟固然是小孩子,可到底是正经客人,还是带了礼物上门的远客,因此这礼物不能太简薄。 贾母给的是四色:一对碧玉簪,一对南珠耳坠,两块尺头并一个荷包,荷包里是六只万事如意的金锞子。 王夫人给的也是四色:一对嵌杂宝的赤金镯子,一块玉佩,一块尺头,并一个荷包,荷包里是四个四季平安的金锞子。 薛姨妈给的也是四色:一个镶红宝的金项圈,一对镶金刚石的赤金虾须镯,一块尺头,并一个荷包,荷包里面也是四个金锞子。 还有李纨、王熙凤、尤氏和秦可卿的丫头,送的也是四色,都是首饰、尺头和金锞子的搭配。 邢忠看见这许多贵重礼物还不敢收,王善保家的就道:“大爷尽管收下便是。大姑娘来给我们老太太请安,长辈们本来就是要给见面礼的。既然当面没给,后头补的,自然要加倍。” 正说着,又见贾赦跟前的丫头来了,也给邢岫烟带了一块端砚、一套湖笔,一块好墨,外加整整一荷包的金锞子。 那丫头还道:“我们老爷说,这书倒是寻常,可这笔记却难得,有钱都未必借得到。姑娘费心了。我们老爷说,这笔墨砚台虽然算不得好东西,姑娘就留着顽罢。” 然后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邢忠见贾家的规矩如此,这才收了礼物,千恩万谢地带着妻子、妹妹和女儿走了。 王善保家的亲自送出去,回来之后,就对邢夫人道:“太太,大爷和二姨、三姨看着是那个样子,大姑娘却是又一个样子!看着竟然不像是太太的侄女,倒像是太太亲闺女。尤其是那通身的气派!我瞧着,竟然比宝姑娘还强些!至少宝姑娘可从来不敢跟宝二爷说这样的话!更别说是在老太太跟前。” 邢夫人道:“可不是。谁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造化,竟然投了老太太和老爷的缘!” 没有人比邢夫人自己更清楚自己在贾家是什么位置,贾母偏心,贾赦更是从来不曾把她当一回事儿,因此,她也没有指望过自己的侄女能在婆婆和丈夫面前得多少体面。 今天贾母和贾赦都送了厚礼来,她也十分意外。不过,意外归意外,其中的根由,邢夫人却能猜到一二。 贾赦的原因就跟那丫头说的那样,因为林如海的笔记难得,也因为邢岫烟亲手抄书的诚意。 贾母的原因却要复杂许多。 打金玉良缘传开之后,贾母和王夫人之间的擂台就摆在了台面上,邢岫烟送的礼物是其次,真正原因还在于她捧了一波林如海和林家。邢岫烟捧了林如海和林家,也就是捧了林黛玉。对于贾母来说,这就是帮她驳斥了王夫人一直在背地里筹划的金玉良缘。 这叫贾母如何不表示? 至于王夫人和薛姨妈,一个是爱子心切,外加跟着婆母走、她手头也不缺这一点东西;另一个送上厚礼,就是为了彰显财力了。 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儿。 第7章 邢家人就跟做梦一般,直到回到林家,回到他们落脚的林家客院,四个大人还是懵的。 难怪老人们常说这京城里遍地都是金子银子只是没人捡去!谁会想到邢岫烟不过是往贾母上房走了这么一趟,就得了这么多东西! 邢忠不知道那贾家到底是多么富贵的人家,可是他知道金子!银子!不说那些首饰和尺头,就说那些金锞子,近百个,折合白银也有千两之多! 邢忠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了?他印象里只有他还是小孩子、父母还在的时候,邢家有过这样的好日子。可是那时候,过年的时候他也不曾得过金锞子,只得过一次银瓜子,而且还只有一个。 邢家一家大大小小五个,反而是最年幼的邢岫烟最先反应过来。 她把薛家给的金项圈和秦可卿给首饰拿出来,对母亲道:“阿娘,这几件首饰拿去融了,给姑姑们打套头面过年的时候戴吧。” 那虾须镯的工艺实在是不凡,融了可惜,还是先收着。 邢忠也道:“那些尺头都拿出来,你们几个都裁件新衣裳,过年的时候见客穿,比别的强。至于首饰,别的你替丫头收着,尤其是那府里老太太给的,那都是好东西。至于这几件,就按照丫头说的,你们娘儿四个都打套首饰。我们也过个好年。” 说着,又看了看手里的金锞子,想了想,数了三十个出来交给妻子,作为打首饰的使费,又数了十个出来作为过年的家用。 正分派着呢,却听见林家的小厮敲门,原来是林如海打宫里回来了,请邢忠正堂相见。 邢忠这一去就是大半天,竟然是跟林如海吃了饭才回来,而且还不是两手空空地回来的,他是带着地契、房契和一叠子厚厚的银票回来的。林如海还跟告诉他,监照要晚些日子,最迟元月里也会得,不会误了来年二月的下场。 不得不说,林如海真的很大方也很守信。这里他和邢忠才进京,那边给邢家预备的家业就已经齐整了,就是过户麻烦了些,加了些额外的使费,现在也都走完了程序。 -- 第12页 林如海给邢忠置办了一份很体面的家当,包括京城西郊一座约莫五百亩的庄子和京城里一座四进宅院。宅院虽然不大却很体面,地段也相当好,周围也清静,少说也值三四千银子。京郊的那座庄子也有一座五进的青砖大瓦房,因为是郊外,地不值钱,屋子比京里的这座阔朗多了,花园也要多出两个。 邢岫烟毛估了一下,光这份家当就价值一万六七千银子。再加上为邢忠置办监照花费的钱财和情面,以及产业过户上鱼鳞册需要的加急费用,邢岫烟估摸着林如海少说也花费了两万两银子。 更别说还有一万两银票。 这已经是蟠香寺那份产业的三倍了。 看着母亲两眼放光地数着那叠银票,邢岫烟小声问道:“爹爹,我们要搬家吗?” 邢忠道:“这倒是不急。林大人说,县试就在二月里,现在搬家反而耽误了读书,因此力邀我们住下。” 说着,又长叹了一声,道:“可是,我着实没有信心。” 邢忠很清楚家人对自己抱有多大信心,可是他的书丢了少说也有十一二年了,这会儿捡起来,谈何容易?! 邢岫烟想了想,道:“我听妙玉师父曾经说过,科举考试考的不仅仅是实力,也有运气。有的人运气好,押题押中了,也能混个名次。不如,我们也试试?听说每年科考前后都有人倒卖试题,也有人会搜集往年的试题集。那种倒卖的试题很贵,不准不说,被抓住了甚至有可能下狱,可是这往年的试题很多书肆都有得卖,也不犯法。要不,我们也去买一套,好歹也让爹熟悉一下?” 邢忠一听,精神一震。 没错,这也是个办法。 虽然有些取巧,可是不犯法! 或者说,这种真题集,本来就是合法的!往年的真题本来就是公开的,所以售卖也是公开、合法的! 计较已定,邢岫烟回房休息,而邢忠夫妇则把这些财产都收好——这是他们的家当体己,不方便让两个妹妹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邢忠夫妇就带着邢岫烟一起出门去了,正好跟去贾家拜访顺便接女儿回家的林如海错开。 对于林黛玉来说,她跟父亲分别了整整两年,不知道有多少话想说却说不出来,父女俩回家之后抱头痛哭了一场,这心头抑郁多年的心病这才去了一多半。 自家虽然不比贾家热闹,却比贾家自在得多。明明是第一次在这新屋子里住,可林黛玉难得睡得香甜,等她醒来,林如海早就去衙门了,反而是邢岫烟,在她院子里坐了好一会儿了。 林黛玉连忙吩咐丫头请邢岫烟堂上吃茶,自己则急急忙忙地梳头换衣裳出来与邢岫烟相见。 一出卧室,就看见套间当中的嵌大理石黄花梨大圆桌上堆满了东西,什么风车年画,什么胶泥小火炉,还有各种根雕竹雕……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都是些雅致不俗又在贾家很难见到的小玩意儿。 林黛玉一见这些东西就喜欢得紧,可是嘴上却是忍不住道: “这么多东西,难不成邢妹妹有求于我不成?” 林黛玉不过是打趣,完全没想到邢岫烟竟然答道:“让林姐姐说中了,我的确有求于姐姐呢。” 林黛玉傻眼了: “真有求于我?” “正是。”邢岫烟道,“我父亲跟着林大人一起进京,本是为了功名,只是这十多年来,父亲为了家计,这功课上终究懈怠了。我听说,如今的科举考题越发古怪,很多地方出题越来越偏,竟像是故意为难人一般!我也没想过父亲来年就能中,只想着父亲若是能在三年内过了县试和府试就好。” “原来如此。可是,这么大的事儿,我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这事儿,就是要求,也是求她爹林如海,也不应该来求她呀! “听说早在两年前林姐姐进京的时候就已经学了四书。论读书上的本事,林姐姐胜过这世界上大多数男儿。我琢磨着,这县官公布县试的试题肯定不会难到让所有的人都考不出来却也不会让人那么轻松过关,因此想劳烦林姐姐仿着那考官往年出的题目也拟上三五个,让我父亲试试手。那位洪县令这十年来出过的题,我也带来了。” 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叠纸,递给林黛玉。 林黛玉目瞪口呆。 她从来没有想过邢岫烟会求她这个! 她今年也才八岁,不过是个小女孩! 本想拒绝,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可是接过来一看,却又不觉得有多难。 想想林黛玉自幼接受的家庭教育,父亲是探花郎,启蒙老师是正经的进士,论对子女教育的重视程度,林家跟贾家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林黛玉在读书上的天赋,六岁就学完了四书,可见其资质是何等卓越! 在贾家的这两年,林黛玉在这方面得到的教育有限却不妨碍她自学——贾宝玉虽然不喜欢读书,可是贾家在书本用度上绝对不会委屈了他,一应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他房里都有。薛宝钗来了以后,三春搬去了王夫人的荣禧堂后面的抱厦,可是林黛玉和贾宝玉两个依旧养在贾母跟前,林黛玉要问贾宝玉借书看,贾宝玉难道会不借? 可以说,在四书之外,其他的经史子集,林黛玉都读过,只是有的地方不太懂,可是论熟悉的程度,她完全不输给任何一个操童子业的读书人。 -- 第13页 看过题目,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水平,林黛玉觉得自己能行,却还是道:“事关重大,我需要禀告父亲。” 邢岫烟立刻喜笑颜开,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那就劳烦姐姐了。” 邢岫烟走后,林黛玉没忍住,拿着那十年的考题看了又看,没忍住,随手取过纸笔,拟了五组题目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真的不想写长评、天涯 10瓶;一别两宽 2瓶;水晶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林如海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第一感觉也是啼笑皆非,可是看过女儿拟定的题目,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女儿。 林如海是林黛玉的亲爹,也是林黛玉真正的启蒙老师,他当然知道女儿在读书上的天赋,要不然,他也不会去专门请一个进士给女儿做西席先生。他会特意请一个进士教导女儿,而不是跟一般人家那样请一个老秀才老举人就完事,就是因为他不想糟蹋了女儿的天资! 贾家的情况,他也有了解,尤其是子孙教养这一块,更是林如海第一关心的。如果不是有些东西只能在贾家这样的大户人家的深宅内院才能学到而且还是女孩子必须学会的,不然,他才不会让女儿去贾家呢。 林如海给年幼的女儿请的老师都是进士,可贾家何尝对子孙教育有过这样的重视?贾家何时为贾宝玉这一辈请过进士级别了老师? 贾家跟林家从家风到子女的教育方式上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可是没有办法,林如海终究是男人。有些女人家在大宅门里的事情,他这种大男人是教不了也无法教的。 见父亲如此,林黛玉忍不住紧张起来了。 “父亲,可是女儿有什么不对吗?” 林如海道:“为父只是遗憾,你是个女儿。” 要不然,林家少不了一场父子双探花的佳话。 可惜了。 “事情,为父知道了。这题,你拟得极好。不过,这事你不便出面,还是交给为父吧。”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林如海到底没有忍住。 无他,林黛玉的天分实在是太好了,好到了林如海忍不住继续教导她。 好在接下来就是年关,腊月二十三衙门就要封印,各家都要为过年做准备,林如海也有闲教导女儿——当然,跟林如海这样的人,无论有没有空闲,他都不会忘记对女儿的教导。真正因为他有闲而获利的人,是邢忠。 探花是什么水平,邢忠就是不曾亲自领教过,却也清楚,那可是全国第三! 邢忠很努力地读书,就连大年三十都没有放下书。八股文、试帖诗、律赋、策论,各种题材轮番上,只要写成,就交给林如海批改讲解。 如果说林黛玉善于教导人作诗的话,那么林如海就非常擅长教导人写文章,科举必考的八股文、策论,林如海信手拈来。 在林如海的指点下,那五组题目,邢忠越做越顺。 可是越做越顺是一回事儿,上了考场是否能考得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就跟邢岫烟说的那样,邢忠也没有想过自己能一次就过,在他看来,今年的考试对于他来说真的只是试水! 然后,穿着林家帮忙准备的衣服,拎着林家帮忙准备的考篮,唱名之后进入考场又听了一番教诲,邢忠终于拿到了第一场的题目。 他傻眼了。 因为林家押题押中了!就在那五组题目之中! 邢忠几乎是泪流满面地考完了这一场,考题押中了!文章没有问题,诗词也许不够出挑,但是也过关了。 就如同邢岫烟对他期望的那样,名次不高,却还是过了。 第一场考完之后,邢忠激动得回家之后根本就睡不着,而是拿出了他做过的功课,又一次看了起来。 在科考这条路上,邢忠目前的水平就是一学渣,可是学渣也有学渣的行为模式。 邢忠隐隐觉得,既然林家帮他押的题目里面押到了一题,也难说接下来不会押到第二个!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多看两眼也没错不是? 然后,隔了三日,他参加第二场考试。 题目又一次押中了。 然后是第三场和第四五场。 考完最后一场,他从考场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拜谢林如海,告知押中了考题的事儿。 林如海听说之后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也完全没想到,女儿拟的五组题目里面竟然真的押中了这次县试的考题!百分之二十的几率,也真没说的了。 不过,学渣终究是学渣,就是押中了考题,可邢忠的水平就在摆着,哪怕是金手指绝对粗壮,他的名次依旧不高,紧贴着孙山,过了。 等他正式通过县试的消息传开,二月都过了一多半。 因为邢忠之故,元月里贾家相邀,邢岫烟直接就婉拒了。二月十二花朝节的时候,邢岫烟亲自下厨给林黛玉做了蛋糕作为答谢,可是还是没去贾家。 因为邢忠预备着四月里要参加府试。哪怕三月里探春、贾琏、王夫人三人接连过生日,她也没过去,而是拜托了林黛玉帮忙转交生日礼物。 邢岫烟也得知了县试考题一事,她没忍住,又带了往年的真题请林黛玉帮忙拟了五组。 -- 第14页 林如海林黛玉父女被这个请求弄得啼笑皆非。 他们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只是县试和府试,就是过了也没有秀才功名,顶天了也就是一个童生的头衔,无关大局。对于他们来说,帮忙押题让邢忠临阵磨枪不过是举手之劳,就是觉得好笑,可笑过之后依旧尽心尽力地帮忙。 可谁想到林黛玉又一次押中了。 抱着林家这根又粗又大的金大腿,邢忠又一次成功地贴着孙山过了府试,成了正经的童生。 邢忠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也知道自己这次能考中是多么地幸运,所以,只是跟参加了两次必要的聚会之后,他就不再参加外面的那些活动了。 他忙着呢。他还要继续苦读,还要搬家。 搬家,是邢家眼下头一件大事。 他们家毕竟还有邢家二姨邢家三姨这两个待嫁的老姑娘呢,总不好继续赖在林家。 当然,这也跟林如海不拒绝邢忠的求教有关。 如果不是清楚就是搬出去之后林如海依旧不会拒绝邢忠求教的窗课,邢忠绝对会继续死皮赖脸地赖在林家的。关系到来年的岁考和院试,只有过了院试,成了秀才,才能算一个真正的读书人。轻重自不用说。 这次搬家也终于让邢岫烟拥有了自己的屋子。 因为年纪小,邢岫烟的院子到底不能跟两个姑姑相比,却也是个功能齐全独立院落。这是位于邢忠之妻的主屋后面三间倒座的抱厦,却特意砌了墙,圈出了一个不大的院子。屋檐出去不到七尺就是墙,沿着墙脚往右砌了一个小小的花坛,种了些凤尾竹、芭蕉、女萝和紫苏。 小花园右侧的尽头也砌了墙,墙脚是两只千斤缸,里面种了莲花、菱角还养了锦鲤。 花园的左侧却装了秋千,还有一张石桌,石桌上画了棋盘,只要摆上棋盒,无论是下象棋还是下围棋,都是极方便的。 秋千过去是一道门,出去沿着走廊可以绕到主院,平时开着,晚上一落锁,就是一个独立的小天地。 虽然在屋檐地下挂灯笼是惯例,大户人家也有在屋檐下挂鸟笼养些鹦鹉画眉白头翁什么的,可是邢家哪里有这个闲钱让邢岫烟摆弄这些?邢岫烟干脆在屋檐地下挂上了几盆吊兰,又挨着那小花坛,做了一个木头架子靠着墙,养了几本石莲花。 有了独立的屋子,邢岫烟也添了两个小丫头,唤作金儿、篆儿。她征求了丁香本人的意见,向林黛玉借了丁香三年,希望丁香能在这三年里帮她把这两个小丫头调|教出来。 乔迁乃是大事,自然是要宴请亲友的。本来跟邢家这样的身份,不足以邀请到贾家的女眷登门,就是贾家收到了帖子,最多也不过是邢夫人带着迎春过去意思一下就完了,甚至连王熙凤都不用去。可谁成想贾宝玉听说林家接了邀请,林如海会带着林黛玉过去,就磨着贾母让邢夫人捎带上他。加上当时史湘云正好在贾家小住,王夫人又不放心,开口让薛宝钗同行。 邢家和薛家一个是邢夫人的娘家,一个是王夫人的妹妹家里,都是贾家的正经姻亲。如果邢家跟原著里一般,实在是拿不出手,自然是无人说话,可邢家有林家帮衬,邢忠如今又是半个读书人,邢岫烟上次在贾母跟前表现又出挑,自然就不同了。 换而言之,贾母直接推出了邢家跟薛家打擂台,省得薛家直接就冲着她的外孙女去不说,还用尽手段非要把她的外孙女踩在脚下。 贾宝玉歪缠,王熙凤凑趣,贾母有意为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变成了贾家女眷的集体行动。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带着王熙凤贾宝玉、史湘云、薛宝钗和三春一起去邢家,当天去当天回。 也亏得邢家寓所狭小,那一天也只邀请了贾家和林家,不然还真坐不下。 男人在前头,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人自然留在了邢妻的上房由邢妻招待,而贾宝玉跟着姑娘们就坐到了邢岫烟的屋子里。 八人加上各自的丫头,倒是把邢岫烟的屋子挤了个满满当当。 邢岫烟干脆叫人把中间堂屋和书房之间的插排卸下,又把书房的窗子全部推开,倒也敞亮。 结果,这里他们才坐下没多久,贾母又搭着王熙凤的手带着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在邢妻的指引下往邢岫烟屋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种紫苏是为了驱蚊。 特别说明。 插排,是清代的一种室内隔断结构,是可以拆卸的。 特别说明。 没让李纨同行是因为李纨是寡妇。 特别说明。 第9章 听说贾母来了,一众小辈连忙出来迎接,而贾母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倒是个精致的所在!冬暖夏凉,真是不错。” 凤尾竹、芭蕉也就算了,那女萝却是顺应天时之物,春天的时候繁花满头,夏天的时候又枝繁叶茂爬满屋顶带来一室清凉,到了冬天,它又收得只剩下藤蔓任由阳光洒下,合着这堵白墙,补足了屋子倒座阳光不足的缺点。 加上花坛里还种了许多紫苏,也不怕蚊虫。 邢妻笑道:“这花园子是我们丫头按照匠人的图纸画了样子收拾的。我还说呢,这丫头就是瞎讲究,又是芭蕉、女萝地折腾,要了荷花又要锦鲤。偏生她爹爹疼她,尽由着她胡来!” 话虽然这么说,却是满脸的骄傲。 -- 第15页 在邢妻看来,贾母是什么身份的人?史家的千金小姐出身,又是贾家的太夫人,她的一句夸赞,足以让她夸耀上好一阵子了。 贾母笑笑,也不答话,而是在探春和王熙凤的搀扶下进屋。 一进门,就看到堂屋上挂的画。 贾母一见那画,就咦了一声。 无他,这画的风格跟华夏自古以来的画都不同,十分地写实。 而薛姨妈看见这画的第一句话就是:“如今是夏天,怎么挂了一副雪景?” 邢岫烟笑道:“无他,看着凉快!” 众人都笑了起来。 邢岫烟趁机请贾母入座,又让小丫头看茶。 贾母道:“我不吃瓜片。” 她上了年纪,绿茶寒凉,伤胃。 “知道,是老君眉。” 说着,先接过丫头捧来的茶,奉与贾母,然后依次是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至于邢妻和诸多平辈姐妹,自然有丫头伺候。 邢夫人接过茗碗,一看,道:“这是武夷山的老君眉吧?倒是难得。” 老君眉有好几种,而武夷山的老君眉却是最名贵的。 邢妻不知所以,热情地解释道:“这是上回偶然得的,就那么一点,我们丫头特意提醒了我预备着今天请老太太尝尝的。” 邢夫人没说话,却左右打量起这屋子来。 卧室隔着帘子,看不出究竟,自然是不用说的,可是这堂屋和连着的书房,却大有讲究。只见临窗就是一张大大的书案,上面摆着四五个竹制的笔筒,里面插得满满当当的,都是笔,旁边是一摞碟子几只笔洗并一只西洋墨水瓶。 地下还有只竹篓,里面插着好几卷画轴。竹篓旁边的博古架上,摆件玩器和书本各占了一半。虽然比不上林黛玉在自家的书房,可是从目测的书籍数量上来说,比起贾宝玉在贾母院子里的屋子也差不了多少。 跟邢家这样的人家,姑娘家屋里的陈设肯定是用不上什么官窑珍品的,可就是几个陶盘陶瓶儿也被玩出了花样来。 比方说堂屋左右角落里的高几上都供着不同的陶瓶花艺,左边的这个供着一只细长颈儿将军肚的黑陶瓶,上面就插了一支花,分成一长一短两条枝桠,一朵五瓣的白色花朵开在那短枝桠上,而长的那条枝桠则斜斜往下,枝桠上的叶子、白瓣黄蕊的花朵和那黑色的瓶子,恰到好处的距离,勾勒出了一种宁静之美。 右边的这个却是灰白色的方形陶瓶,却是一花一枝条,那枝条也是斜斜地伸出来的。虽然花器的造型不同,用的花也不同,意境却一样不凡。 还有书房的窗台上就一个黑色陶盘,黄的、白的,几朵小绣球一般的花朵,或高或低,热热闹闹的一簇,却在后面添了一条弯曲的没有一片叶子的细枝条。 别的还罢了,可是书房窗台上的那盆花,邢夫人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眼,再一看又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她也知道今天是娘家兄弟的好日子,不能落泪,连忙抽空避着人悄悄抹了去。 邢夫人尚且如此,更别说贾母了。 贾母仔细地看了看屋子里供奉的几盆花,道:“花和陶器都容易得,可是这插花的人却不容易。邢丫头擅画吧?” 虽然是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口气。 这样的插花,也只有自幼寄居寺庙,受佛法渲染,才能小小年纪就将这禅意挥洒得如此自然。 邢妻不懂这些,却听得出贾母赏识女儿,连忙道:“老太太好眼力,我们丫头的确学过。当年在南面的时候,丫头跟着那蟠香寺的妙玉师父学了几年,可我们家终究买不起纸笔,也不知道她学得怎样。倒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林姑娘送了她好些画笔颜料,她画了许多。我也不知道好歹,老太太帮忙赏鉴赏鉴?” 贾母说好。 邢妻就连忙推女儿。 贾母原以为邢岫烟会拿出水墨山水来,毕竟水墨山水的意境是最讲究的。她万万没想到邢岫烟拿出的画竟然是这样的! 就连贾宝玉看到这些画,也忍不住咦了一声。 无他, 这些画最大的特点就一个,真! 虽然不多,而且全部都是花鸟、蝴蝶,可是看上去非常地真。那小小的一册画册,简直就跟照片集没有什么两样。 红楼时代没有彩色照片,不然贾母肯定会以为自己看的影集。 这还罢了。 画册集的最后几页,却玩起了画中画。 这简直就是一种炫技!背景是照片一样的写真画风,可是中间却刻意空出了一块,简笔勾勒出线条,带着一点漫画的画风,却用写真画风画了两只手指。就好像有人画好了的简笔画剪下来,遮住了实物,然后拍摄了一张照片一般。 如果这里有绘画大家在,绝对会痛心疾首,说这种画是没有灵魂的。 可是这种绘画对于贾宝玉、史湘云这样的小孩子来说却非常有趣。 只见贾宝玉连连拍手不说,翻完了最后一页还意犹未尽,抱着画册不肯放手,一叠声地请求邢岫烟把这本画册送给他。 邢岫烟当然不肯:“这可不行。表哥最喜欢的那几张画却是我这院子里的景物。这种画怎么可以送给表哥?” “这,这不是我的生日快到了吗?就这么一次!一次!好妹妹!拜托你,破例一次可好?” -- 第16页 邢岫烟坚决摇头:“不行。若是表哥只为有趣,我还有另外一件东西可以送给表哥。表哥可要看看?” 贾宝玉当然说好。 邢岫烟就请母亲帮忙,把博古架上的一个摆件那下来。 只见上面用西洋蘸水笔勾勒着一张又一张的飞鸟图,而这些飞鸟图按照一定的顺序被安装在扇叶上,轻轻拉动那个绳索,那些扇叶就转动起来。 贾宝玉和史湘云高兴得直跳:“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那一页页的飞鸟图,图画不尽相同动作却是连贯的,扇叶转动,就跟动画一样,飞鸟在飞。 动作流畅细致,就好像活的一样。 王熙凤道:“老太太,您说,邢妹妹这心,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东西,她是如何想来?” 贾母拿着玳瑁水晶眼镜仔细地赏鉴了一番,道:“这画应该是用西洋蘸水笔画的,那墨是特殊调配的,跟我们中原不同。至于这架子,应该是仿着宫里的转页扇做的。这东西昔日在大明宫里盛极一时,如今外面会做的木匠也不少,也不算稀奇。难得的是邢丫头观察细致入微排布整齐精细,不然,这鸟儿就是飞起来也不会如此逼真。” 这种东西,一般人是绝对玩不起来的。 贾宝玉的眼睛根本就移不开,无论是这架会飞的飞鸟图,还是那本画册,他都想要。他无法决定,只能来缠贾母。 贾母无奈:“宝玉,别让你妹妹为难。” “可是,可是那飞鸟图不是彩色的。” 众人就看邢岫烟。 邢岫烟道:“既然如此,我就给表哥再做一架彩色的好了。只是彩色的绘制不易,怕是要等过年的时候才能得。至于这架,若是表哥不嫌弃我摆过几天,今天就能带走。” 贾宝玉听说,这才罢了。 他恋恋不舍地归还画册,道:“那我要这飞鸟图。只是彩色的,邢妹妹别忘记才好。” 史湘云奇道:“邢妹妹的画技这般厉害,为何只画花鸟不画人呢?可是不会?” 邢岫烟道:“我的画,史家姐姐也看到了。姐姐说,我画谁好呢?女人家的真容怎能落入他人之手?那是要惹出大祸的!可若是画男子,我偏偏是女儿家。画得不好也就罢了,画得好了,又是闲话。人言可畏啊。” 众人立刻点头:“正是这话。” 至于年幼的惜春,则只能两眼放光地盯着那些画发呆了。 薛姨妈道:“邢丫头的画好,也不知道这女红上如何?” 邢妻立马道:“薛家奶奶难道不知道?我们家是苏州来的,苏州的园林名满天下,苏州的刺绣一样天下闻名,可世人刻意遗忘的是,苏州的瞎子一样很多,而且多是女子。” 贾宝玉惊呼一声,道:“这是何故?” “就是这刺绣闹的。苏州很多人家,姑娘打会走路就开始学字画、学针线,十二三岁的时候已经能独当一面,做娘的带着女儿和新媳妇做活养家,平民百姓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如此。而家里的杂活是谁做?是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因为眼睛沤坏了,做不了精细的活计,只能做些粗重的杂活。”邢妻叹息一声,道,“当初我们家在姑苏那么艰难的时候,我都没让这孩子学,更何况是如今?” 她是真舍不得。 贾母笑道:“可不是这话!我们家的女孩儿也是如此。我这三个孙女儿,二丫头喜欢下棋,三丫头好字,四丫头也在学画。若论针线上的本事,我跟前这么多女孩儿,数林丫头做得最精致,不过我也不许她做,一年做个一件两件也就够了,就怕她沤坏了眼睛。” 王熙凤连忙拉了邢岫烟上前,道:“老太太既然这么喜欢邢妹妹,何不带了回去?邢妹妹跟林妹妹一般的年纪,又一样读书识字,还画得一手好画儿,正好与林妹妹做伴!” 邢岫烟笑道:“这半年来,因着父亲科考,我也不便出门,一再婉拒府上的邀请,是我的不是。如今我父亲考完了,我也正好松快松快。听姑姑说,过几日便是府上表哥的生日,到时候我必然登门贺寿。只望老太太莫嫌弃我吵闹为好。” 贾母更加高兴:“那就说好了。到时候若是不来,我就叫你琏二嫂子绑了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晋江来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这一日的乔迁宴可谓是宾主尽欢。 邢忠夫妇单纯地为女儿得到了贾母的肯定而高兴,可是贾家对邢家的评定就要复杂许多。 贾母本就有意抬举邢岫烟跟薛宝钗打擂台,如今见邢家也不是那么差,家境看着也殷实,邢岫烟表现出来的才艺也不凡,自然就活动开了。 很快,贾家下面就开始风言风语,说邢家也不是那么不堪,而是时事所致。当年老义忠亲王坏事儿的时候,朝堂上的腥风血雨,多少人家都跟着坏了事儿,至今老一辈人都不敢提。邢家之前给人做佃户,怕不是因为家贫,而是为了避祸!你看,当今万岁登基,启用了多少旧年被罢官的官员?邢家怕是听说了这事儿,这才出来的。 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别说,邢忠一次就过了县试、府试也成了这一论调最好的佐证。 -- 第17页 如果去年腊月邢家刚进京的时候,贾家还有人说邢家怕是来打秋风的,这会儿已经没人说这话了。邢岫烟的身份也跟着一变,从来投亲打秋风的贫家女变成了正经读书人家的小姐。 士农工商, 虽然本朝对商人不像前朝那么苛刻,可是商人终究是商人,跟读书人家是不能比的。 薛家固然是皇商,可是他们家做的是替宫里采买杂料的活计,而这种活计本来走的就是物美价廉薄利多销的活计,需要的是男人亲自去跑。如今的薛家,薛蟠那个人,哪里做得来这样的活计?更别说薛蟠的表现,贾家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 对比邢家,薛家虽然有钱,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家在走下坡路,而且资产还在迅速地缩水。 而邢家呢,看着不显眼,却是扎扎实实地一步一步地在走上坡路。大家都确信,来年邢忠过了院试,邢家改换门庭就在眼前了! 一个有钱,却是商家女的身份,家里还在走下坡路。 一个看着家境还不错,却是正经读书人家的女儿,家里还在走上坡路。 两厢里一比较,自然是高下立现。 而之后贾政对邢忠的评价更是重重地加重了邢家这边的砝码。 贾政最喜欢跟读书人交往,见邢忠过了县试和府试,自然是要给邢忠下帖子邀请邢忠作客啊。 可是邢忠呢?他已经听说贾家大房和二房不对付,自然是偏着姐姐这边。而且他也自家知道自家事儿。这次考试是运气,是人家林家帮他押题押中了,可如果他不努力,明年岁考没过被除了功名,那丢脸就大了! 所以,邢忠婉拒了贾政的邀请,每天窝在家里读书,就是有事,要么是去郊外巡视产业,要么就是赶着林如海沐休的日子去林家接受林如海的教导。 他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贾家吃酒? 因为邢忠拒绝了贾政的邀请,反而让贾政高看他一眼,贾政对邢忠的评价高,自然惠及邢岫烟。 最先体现出来的就是邢岫烟在贾家的住处。 邢岫烟是邢夫人的侄女儿,一般来说,她来贾家作客,要么跟着邢夫人住,要么跟着迎春挤。可是贾母嫌邢夫人住得远,而王夫人的荣禧堂后面的抱厦已经挤了三春,就吩咐人把自己正院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给邢岫烟住。 要知道,贾宝玉就住在贾母的院子里,撵茜雪的那一回,他在屋里砸了一个茶盅子,前面贾母就听见了。可见他的屋子跟贾母的屋子有多近。 贾宝玉的对门,是林黛玉的屋子。以前林黛玉没挪到这里的时候,史湘云过来小住,就住在贾母正房的碧纱橱里。后来林黛玉挪到这里的时候,史湘云过来小住就跟林黛玉睡一屋。 至于薛宝钗,她虽然会奉承,可是贾母从来就没有让她正儿八经地住进自己的院子。 可以说,除了史湘云和林黛玉,邢岫烟是独一份了。 贾母是这样当着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的面吩咐王熙凤的:“你别看邢丫头年纪小,她是正经人家的小姐,打小也是娇生惯养的,行事也讲究,可不能因为是你婆婆的娘家内侄女儿就怠慢了去。她爱读书,又喜欢画画,你去老库里找找,那画画的家伙什儿怕是箱子里还有。若是有缺的,开出单子让外头买去。宁可预备得富裕些也莫要短了,别让她不够使唤。” 贾母都这样吩咐了,王熙凤自然用心到了十分。 贾母正院的西厢房自然是高大阔朗的,屋子三间左右还带着耳房。王熙凤估摸着邢岫烟的习惯把靠南的那间做了卧室,而靠北的那间则做了书房,搬了两张大书案进去,其中一张放了一桌子的笔筒,插|得满满的,都是笔,书房里还有一个专门的大书架,放着各式各样的纸、素绢和各种碟子、笔洗、笔山,堆了个满满当当。 更别说屋里的摆件和吃的茶,一应俱全。 到了四月二十三这天,邢岫烟果然收拾得体体面面的,带着两个丫头丁香和篆儿来了。 然后贾家人就明显地感觉到了邢家和贾家的不同。首先就是起床时间,因为贾宝玉之故,贾家每日的晨昏定省的时间也晚,因为贾宝玉起床的时候,基本都过了卯时,等大家集聚贾母这里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辰时末了。 可是邢岫烟呢?她早上天微微亮就已经起床了,等太阳升起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书桌前开始抄书,等大家到贾母上房的时候,她最少都已经在书桌前坐了一个半时辰了。 贾政知道之后,非常生气,一面夸邢岫烟:“这才是正经读书人家的孩子呢!”一面把贾宝玉叫过去臭骂一顿。 如果不是贾宝玉的生日将近,他绝对把这个儿子按倒打一顿! 在贾政面前,贾宝玉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回到贾母跟前更是蔫蔫的。 贾母知道前因后果,自然也不高兴了,未免多看了邢岫烟两眼。 邢岫烟度其意,笑道:“虽然说表哥年幼贪玩,因此惹得府上的二老爷恨铁不成钢跟着焦心,可是我却要说府上二老爷对表哥的要求未免太严格了些。” 王夫人手里一顿,道:“哦?这是什么说道?” 如果说得不对,看她怎么磋磨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邢岫烟道:“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天资卓越过目不忘之人,表哥我不了解,不过我知道林姐姐就是这样的人,因此小小年纪就学完了四书。这种人得上苍钟爱,一般人是学不来的。另外一种是我们这这样的普通人,只能靠着勤能补拙努力追赶。孔圣人曾经说过,因材施教,这钟灵毓秀之人又怎么能跟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一般教养呢?要我说,若是表哥能跟林姐姐一样,过目成诵,也不用做这些水磨工夫。还不如乘着年轻,多看些、多经历些,日后长大了,遇到了同样的事儿,也能如春风细雨一般,轻轻松松地避过去,或者举重若轻,轻而易举地化解灾厄,倒比约束在家里死读书来得强。” -- 第18页 听得贾母和王夫人都是心中一动。 这话可不是说到她们心坎儿里头去了! 贾家如今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她们更加清楚。贾代善贾代化在的时候,贾家是如何的富贵,贾母王夫人都是经历过的,而对比现在,贾赦的一等神威将军,贾珍的三等威烈将军,都是爵位,没有任何的职务,贾政的工部员外郎也是一个头衔,没有任何是实际差遣。 也就是说,如今的贾家就是一个空架子,外头体面空好看而已。 贾宝玉天资聪慧,自幼聪明伶俐,贾母和王夫人都对他抱有厚望。 可是贾宝玉生来体弱,也是一个弱点,这才是贾母不忍心强求的原因。 这方面的感受,王夫人比贾母更加强烈一点,她希望贾宝玉上进,能给贾家带来荣耀,却也因为贾珠这个惨烈的前车之鉴而犹豫不定。 如今听了邢岫烟的话,王夫人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你说,宝玉应该如何教养?” 邢岫烟笑道:“二太太这样问,倒是为难我了。我是一个女孩儿,年纪又小,就是知道一二,也只是皮毛。要我说,府上放着现成的人选,二太太何不请教他们?” 王夫人就问是什么人。 邢岫烟答道:“一个是府上的姑老爷,林姐姐父亲林大人。林大人是探花郎,三鼎甲,这学问上还用赘言?另外一位自然是东府的大老爷,府上四姑娘的父亲。我是小辈,不知道这位大老爷是为了什么缘故住进了道观。可是他的进士也是正经地考出来的。现放着正经的进士不去请教,却让表哥跟个老秀才读书,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白白地耽误了去?” 听得王夫人心中一动。 贾母虽然不喜欢贾敬,却也不得不承认邢岫烟这话说得在理。 邢夫人插嘴道:“邢丫头,你不知道,当年这府里何尝不曾请过老翰林?!” 只是都被贾宝玉使小性子给撵走了。 邢岫烟想了想,道:“大姑姑,这世上有的人是为了读书明理而读书,在他们的心中,读书就是为了干干净净的学问。有的人读书却是为了功名利禄,表面冠冕堂皇背地里干的却是鸡鸣狗盗之事。翰林的学问虽然好,可若是有真本事,怕是早就得了赏识升迁了。正经考上来的翰林,却来教导一个蒙童,他的心怕不是在用心教导上,而是想让府上帮忙活动,好让他升官发财!这样的人,别说是府上,就是我,遇到了也觉得腻味。” 听得贾宝玉立刻跳起来,对着邢岫烟抱拳作揖,道:“我与妹妹不过数面之缘,竟然不知道妹妹也是知己!” 贾母立刻意识到邢岫烟说中了。 她连忙搂了贾宝玉在怀里,道:“宝玉啊,我的心肝儿!你怎么不早说!平白的,受了多少委屈!” 既然是翰林,又是大人,要磋磨一个孩子那还不容易!想必当初的贾宝玉也是满腹委屈却不能说罢。 王夫人也回怒作喜,道:“我的儿,今日多亏得有你!我才知道我的宝玉竟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王夫人也许愚蠢,却是一个宅斗的高手,知道要毁掉一个孩子是多么的容易。 这事儿往轻了说,是那个翰林没有好好地教导她儿子,往重了说,却是贾宝玉读书的心和前程差一点就被毁了! 她能善罢甘休才怪! 第11章 不提贾母王夫人事后会如何跟贾宝玉沟通询问当年的事儿,之后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她们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都很直白,邢岫烟帮她们解了心头之祸,她们就送上厚礼以示感谢。 可巧隔天就是邢岫烟的生日,跟贾宝玉同一天,贾母和王夫人就借着邢岫烟的生日,分别送上了四色厚礼以示感谢。 这些礼物都是首饰加摆设的搭配,其中的摆设之名贵完全符合贾家一惯的奢靡风气,不用细述。 贾母王夫人都如此表示了,其余各处自然不用说,薛姨妈、宁国府的尤氏、病重的秦可卿乃至贾家体面些的下人比方说赖嬷嬷、赵嬷嬷、周瑞之流都跟着送了厚礼。就连贾赦贾政两个也都送了礼物过来。 至于邢岫烟给贾宝玉和平儿的礼物,都是用贾家后花园里的花草现做的花艺:贾宝玉的花艺用了邢岫烟带来的一个小陶器,而平儿的那个则直接就用了柳条现编了一个花器。 不过,无论贾母多喜欢邢岫烟,邢岫烟终究还是要回去的。毕竟接下来就是端午节。 邢岫烟在贾家呆了七天,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小包裹,回去的时候却多了一只红木箱子,她在贾家的这七天里抄写的书,画的画,能带走的就都带走了,说是没完工,无论贾宝玉怎么求都不肯割舍把字画留给他,惹得贾宝玉越发惦记。 端午节后,贾宝玉特意跑去邢家找邢岫烟,不想邢忠带着全家去庄子上避暑顺便巡视产业去了,让贾宝玉扑了个空。 邢忠在家读书,可是家里的产业,邢忠也要上心,对于邢忠来说,功课固然重要,可是作为一个拥有十多年经验的老农,到了这个月份,他总忍不住下地去瞧瞧。 林家给他预备的田地好,五百亩田地里面有一百五十亩是上好的水田,另外三百多亩是麦田。端午过后正是抢收冬小麦的时节,同时水稻眼看着抽穗灌浆,而水稻抽穗灌浆的好坏直接关系到秋天的收成,邢忠能不上心吗?这水肥的事儿,邢忠能不问吗? -- 第19页 所以到庄子上的第二天,邢忠就跟附近的老农去唠嗑儿了。 无他,了解一下情况。南北气候不同,有些事儿还是得请教当地的老农才好。 本来是很平常很悠闲的农家日子,可谁成想,这天邢忠打外面回来,看见的就是一脸愤怒的妻子和两个正在抹泪的妹妹。 邢忠当时就懵了。 这是怎么了? 邢岫烟道:“今日乡里的媒婆上门了,给两位姑姑说亲。” 邢忠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好事儿啊~!” “可是那媒婆却说,我们家是放出来的奴婢,这门亲事也不算辱没了姑姑。” “胡说八道!”邢忠当时就跳了起来,“我们是正经人家!” “媒婆不信,说正经人家买不起这许多的田地,买得起的,只有高门大户的奴婢。旧年的周瑞就是一个例子。近的,把女儿卖去了贾家的南郊花家也是实证。” 邢忠当时就傻眼了。 他完全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他的两个妹妹毕竟年纪大了,今年又是大比之年,所以不会举行院试,他邢忠自然也就不可能在今年成为秀才。 就邢忠本人来说,他的水平不够,能推迟一年参加院试,他能过的可能性也大些,因此,对于今年大比一事,他是很高兴的。 可是对于他的两个本来就错过了花期的大龄妹子来说,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现在她们就已经找不到什么原配娘子的亲事了,再拖个两年,她们说不定只能嫁给年过半百的老头做填房! 她们会愿意才怪! 如果真要做填房,还不如挟恩求报嫁给林如海呢!至少人家还是户部侍郎! 这才是今日媒婆忽然上门,而邢家二姨、三姨这对姐妹欢天喜地地让媒婆进门的缘故。 只是她们万万没想到,媒婆根本就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反而将她们羞辱了一番。媒婆都这样说了,她们怎么可能会答应?如果答应了,不等于是变相地承认了自己是奴婢出身吗? 这才是这对姐妹抱头痛哭的根本原因。 邢忠抱着胳膊蹲在门槛上不说话了。 两个妹妹是因为他被耽搁了的,是他对不起妹妹,他无话可说。 看着这样的邢忠,邢妻也有气,道:“那婆子说的可不止这些呢!她还说,以我们丫头的品貌,将来一定会被少爷收房!吃香的喝辣的!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邢忠傻眼了。 怎么还有这事儿。 他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你们是怎么回的?” 邢妻道:“我当时就顶回去了,说,如果这个花珍珠是那贾家的荣国府的花袭人的话,我们家还真认得,因为她伺候的少爷是大姑的侄子,我们丫头上回去贾家做客的时候,这个花袭人就站在门口给我们丫头打帘子!” 上次邢家乔迁之喜的时候,跟着贾宝玉来的那个丫头就是袭人,因为是贾宝玉身边的大丫头,所以她认得! 邢岫烟是她捧在手心儿里养大的女儿,被人拿来跟花袭人比,邢妻会高兴才怪! 邢岫烟听说,不免又叹了一口气。 作意气之争又有什么意义呢?打铁要身子硬。世人都是笑贫不笑娼的,谁都知道那花家没有正经营生,花家能变成财主,这背后必有文章。可就是因为花家变成财主了,直说他们不是的人少不说,大多数人提起花家竟然只有羡慕的份儿! 这风气! 也难怪古人云,世风日下!不外如是! 她道:“父亲,您以为林大人如何?” 邢忠很奇怪女儿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还以为女儿想求林如海帮忙,便答道:“是个君子。” 所以人家不会来管这些闲事。 邢岫烟道:“那么,关于红薯的事儿,父亲认为林大人如实上奏的可能性有多高?” 邢忠傻眼了。 他道:“丫,丫头,你是说……” 他做了个口型,分明是个万字。 邢岫烟点了点头。 邢家二姨和三姨也反应过来了。 她们不用急的,越是急反而害了自个儿! 这对姐妹眼巴巴地看着邢岫烟。只听邢岫烟道:“京师里的机会多。只要父亲来年能过院试成为秀才就可以参加明算科考试。虽然出来之后只能做个小吏,却也比平民百姓强。如果是没有红薯这个功劳,女儿还担心父亲入了官场会成了别人的替罪羊。可是有了红薯这个功劳,安全上是无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父亲在算术上的造诣如何。不然,我们试试明经?” 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 在本朝的诸多科考之中,进士科最为难考,而明算明经两科却要容易许多。更别说常规的进士科是三年一次,而明算明经两科却是不定期举行,平均每年就会有一次。 想象看,官场上的职位就那么一点,明算明经两科又是每年都举行,那么,为什么每年都会空出这么多职位呢?自然是因为这两科考上来的多是七品八品的小吏,很容易被退出去成为替罪羊,而且升迁也不容易。 总之,官场险恶,明算明经两科更甚。 如果没有今天的事儿,邢岫烟绝对不敢跟邢忠开口,让邢忠去考明算明经科。 邢忠一拍大腿,道:“中!就考明算!” 在这世道,秀才能抵什么事儿!谁人不知道银进士金举人穷秀才啊? -- 第20页 如果是在江南也就算了,可是京师这样的地方,一个只在乡下地方混的媒婆都敢瞧不起朝廷的官员,他还能指望举人? 以他的能力,考中举人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去呢,还不如试试明算科! 邢妻见状,道:“还有红薯。既然红薯这功劳这么大,能让大爷在官场多一层护|身|符,我们也不能完全丢开手去。我们去求求林大人,弄那么一筐子来,在庄子里种上!” 邢忠一听,觉得很是。 等抢收完麦子,花点银钱养一下地,就可以把红薯种上了。这东西不需要水田,产量也高,比种麦子合算多了。 邢忠第二天就进京去了。 林如海很好说话,真的给了他一箩筐。不多,就那么一箩筐,还是刚刚从南面运来的,因为皇家园囿那边要,林家如今手头真的没多少,只能匀出这么一点。 邢忠也没有什么不满的。 他是个老农,知道粮食对天下万民的意义。林如海说朝廷把红薯要走了,林家也不多,他信。再说了,红薯这东西长得快,现在看着才这么一箩筐,夏天一过去,立马爬得满田埂都是。 把这一箩筐的红薯拉回来之后,邢忠亲自动手,把大瓦房后面的菜地里的菜拔了,把红薯种了下去。 邢岫烟也掐了一根藤蔓,种在了自己门前的半分花圃里。 不得不说,这东西还真会长!菜地里的红薯长得什么样儿,邢岫烟不知道,可是她自个儿门前花圃里的红薯长得有多块,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刚种下去的时候,不过是一尺来长带着芽的那么一段,可是等麦子抢收完了,它竟然已经长到了三尺多长!然后,一场雨,它长得更快了! 仿佛把这花圃清空还在昨日,如今这花圃里已经郁郁葱葱,全部都是红薯藤了。为此,邢岫烟不得不让家里的长工乘着农闲多给她做几个筐子出来。 不需要多好的手艺,只要能装土就行。 第12章 这一年的八月,稻米收割了,麦地里种的黑豆也收了,卖到了城里的药铺里,邢忠就把这地重新做了规划,其中一半的麦田将用来种红薯。 这让长工们几乎炸了锅。 好好的地放着不种,种这种不知道根底的东西,这不是败家是什么? 可是他们终究也只是长工而已。 红薯对于这王家坝来说是个稀罕物,邢家又大张旗鼓地种这个,自然引来了无数人看热闹。不想这看热闹里的人,竟然还有邢岫烟的熟人——妙玉的奶嬷嬷! 然后邢岫烟就收到了一张帖子。 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帖子,邢岫烟有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开了系统辅助才知道,给她下帖子的人是妙玉。 邢妻看到女儿脸色一变再变,不免奇怪:“丫头,谁给你下的帖子啊?看这粉色签子,这是薛涛笺吧?哪家不懂事儿的哥儿给你下这样的帖子?” 邢岫烟道:“不是什么公子哥儿,是妙玉师父。” “妙,她一个出家人用薛涛笺做什么?!” 虽然邢妻出身寻常,邢家过去家道中落多年,可是不等于邢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邢妻会知道薛涛笺完全是因为,薛涛实在是太有名了。 一个比丘尼,用薛涛笺,也难怪邢妻会多想!毕竟唐朝的那点香艳事儿里,民间女子之中最出名的那一波,薛涛和鱼玄机都榜上有名。 “娘~!前朝不是有这样的律令么,女子四十五岁之前不得出家,可不是一样的缘故?妙玉师父虽然是出家人,可是她出身尊贵,年岁也轻,用张薛涛笺又如何?再说了,”邢岫烟压低了声音,道:“阿娘,别人不知道,我们却是知道的。妙玉师父,是蟠香寺的旧主人!” 邢妻听说,心中咯噔一声。 她迟疑了一下,道:“这有什么的!蟠香寺在她们师徒手里足足十年,她们都没有发现这宝贝,到头来还叫你发现了!可见是你的机缘!这事儿就是到了佛祖面前我们也是有理的!你莫怕!” 邢岫烟道:“阿娘,女儿想说的不是这个。女儿为难的是,妙玉师父都给女儿下帖子了,女儿要不要去见一见。毕竟,当年多亏了她,女儿才能读书识字,也多亏了她,女儿才能在那府里不曾露了怯,因此得了那府里的老太太的眼,两次去都是满载而归。娘~就冲着这个,女儿就不能拒绝这张帖子!” 邢妻想了想,道:“那这样!我,还有你姑姑们跟你一起去!烧香!拜佛!祈求你父亲来年的科考顺顺利利的,也祈求这红薯能高产,让这天下百姓多一口粮。” 反正邢家二姨邢家三姨两个之前是在姑苏做绣娘的,不知道这红薯的来历,只知道是邢忠无意中发现的,通过林如海送了上去。 到时候如果妙玉问题来,她就这么答好了。若是妙玉还想问,到时候她就说不知道详情。 心中计较已定,邢妻就去跟两个小姑子提了。 邢家二姨、邢家三姨现在也知道,今年肯定是找不到什么好亲事的,要找最起码也得是来年下半年。这还要老天保佑让邢忠一次就过了院试!因此对烧香拜佛等活动非常积极,嫂子一说,这两人就应了。 就这样,套了牛车,呆上家里长工家的女人,邢家的女眷就出发,往牟尼院去了。 坐在牛车上,左右无事邢家二姨就问起了妙玉的事儿。 -- 第21页 邢妻道:“我知道得不多,只知道旧年她师父带着她进京,说是为了参悟贝叶经。” “贝叶经,那是什么?” 邢妻说不上来。 邢岫烟道:“贝叶经就是用铁笔在贝多罗(梵文Pattra)树叶上所刻写的佛教经文,源于天竺。在造纸技术还没有传到天竺之前,天竺人就用贝树叶子书写东西,佛教徒们也用贝叶书写佛教经典和画佛像,贝叶经的名字由此而来。因此贝叶经是佛门至宝、传世秘籍,在佛门中的地位非同小可。能有资格参悟贝叶经的,都是真正的佛门高人。” 邢家二姨就道:“阿弥陀佛!这不是应了那句话,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应是如此。” 听到邢岫烟的回答,邢家二姨、三姨的心又热切了三分。 这样的庙,拜起来才灵啊! 有那么一瞬间,邢家三姨都在后悔,今天怎么就套了牛车呢?雇一辆马车也好啊,速度也快! 大清早出发,慢慢悠悠地走了一个时辰,她们就到了牟尼院。 邢家三姨原以为会是一座很高大巍峨、香火鼎盛的寺庙庵堂,可是到了地方才知道,这座庵堂并不小,只是依山而建,分成不同的院落,因此从外面看着不大而已。实际上整座山都是这座庵堂的。牟尼院的香客也不是很多,举目望去尼姑没有几个,显得特别清净。让她目瞪口呆是,她们甚至还遭遇了阻拦!如果不是有妙玉的帖子,她们根本进不去! ——这样的庵堂可真是稀罕! 有那么一瞬,邢家三姨心里是这么嘀咕的。 进去之后,邢家三姨才知道,这家庵堂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虽然获得了进去的资格,她们却只能在其中的药王殿参拜,后面的大雄宝殿、观音堂,都拒绝她们入内! ——这样的庵堂,真真天下独一份了! 这下不止邢家三姨这么想,就连邢岫烟的母亲和邢家二姨也觉得这家庵堂着实有个性。 只有邢岫烟,因为是被妙玉邀请来的,由妙玉的丫头带领着,沿着一条小路走了许久,绕过了不知道几个弯子,这才来到了一座小院。 妙玉正在正房的堂屋里面插花,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只金丝铁线冰片赏纹瓶,正对着手边大盘子里的花草挑挑拣拣。 邢岫烟知道,这花是要供在佛前的,不敢打扰。 她四下里看了看,见角落里的高几上有一只青色大肚小口的瓶子,拿起来晃了晃,空无一物,便取了过来,又从被妙玉掷下的花里面挑挑拣拣,取过一枝,用旁边的银剪子修剪了一下,修得只剩下一根长长的枝条并一朵花几片叶子才罢。 插好花,调整了一下位置。花瓶的青色并不鲜明,反而因为古拙,加上大肚小口,看上去有点像青色的石头,一朵粉色的花深深地扎根于石缝之中,却探出了脑袋,开得娇艳,仿佛获得了了不得的胜利一般。那长长的枝条,斜斜的伸出,带着几片叶子,像是在招手,又好像是花儿能笑得如此娇艳又骄傲的资本——没有这枝条,就没有下面的花。 当她把插好花的瓶子放回原处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道:“不错。” 邢岫烟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不是妙玉的师父一如禅师又是何人? 正要赔不是,却听一如禅师问道:“屋子里这许多花器,为什么独选了那一个。” 跟妙玉手里的那个宋金丝铁线赏纹瓶相比,这个瓶子实在是不起眼太多。 邢岫烟答道:“回禅师,我,只是看着那瓶子就喜欢。” 一如禅师点点头,却对身后的佛婆道:“送去天王殿供于弥勒佛前。” 佛婆领命而去,邢岫烟却大气不敢出。 她觉得自己好像坏事儿了。 果然,只听一如禅师对妙玉道:“心不静。” 妙玉美目含泪,低头不语。 一如禅师长叹一声:“你尘缘未尽,终止步于此,罢了。”又对邢岫烟道:“你喜欢插花?” 邢岫烟点点头,道:“是的,也是禅师这里的花器好。” 一如问道:“只有如此吗?” 邢岫烟莫名其妙。 还要什么理由? 一如禅师离开之后,邢岫烟小声问妙玉:“我是不是做错了?” 妙玉没有回答,而是道:“你没有说实话。” 妙玉用的是陈述句。 邢岫烟心中暗叹,道:“这很重要吗?” 妙玉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邢岫烟栽叹。 她道:“我一进门就看到那朵花,然后才找到角落里的瓶子。” 妙玉道:“你可知,花与画一般,皆为心声。” “诗词歌赋,何尝不是心声。” 可是我不想这样一辈子! 心中虽然不甘,可妙玉自始自终都是姑苏名门之后。她只是一脸哀戚,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流泪。 她淡淡地对邢岫烟道:“时候不早了,你用了斋饭就回去吧。” 竟然抬脚就走。 邢岫烟也知道妙玉有些怪脾气,也不叫她,而是对她欠了欠身,从来路回去了。 走到半道上,却见那佛婆急急忙忙地从岔路上而来,看见邢岫烟大老远就喊道:“姑娘请留步。禅师有请。” “禅师?” 邢岫烟非常惊讶。她略一沉吟,就跟了上去。 -- 第22页 跟着佛婆沿着小路走了许久,举目望去,尽是山石树木,直到转过一座假山,忽见一座小院儿隐在重峦叠翠之间,院子很小,只有一间屋子,中间挂着一幅观音像,地下一个蒲团,蒲团上坐着的人不是禅师又是谁? 屋子两侧的地上又有许多花器,有陶的有瓷的,各种器形都有,有的古拙庄重有的华贵典雅,不一而足。地上又有一大盘花,显然是刚采下来的。 邢岫烟进来之后,只见禅师对着观音再拜,这才转过来,对邢岫烟道:“请再做一件供佛之花。” 邢岫烟乖乖地应了。 她仔细地看了看地上的花,然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没有选两边的花器,而是把观音像前的香案上的钵取了过来。 她先用旁边已经处理过的稻杆扎了一大一小两个花留,然后又剪了许多短了约莫半寸的稻杆。取过黑色的钵,将花留定于两侧,中间用剪好的稻杆填满,整平,然后开始插花。 左右各有一束小花,开在绿色之中就好像开在春风里一般。当然,右侧的花少些,就一朵外加一个花苞,左侧略多些,可终究不过是三五朵而已,却让人忍不住想起了春光烂漫的田野。然后是一根细细的褐色枝条,无芽无叶,根却藏在了花丛里,线条却成了点睛之笔。 邢岫烟小心翼翼地往钵里面注水。水漫过了花留,将所有的花留隐在水下,也留下了一汪春水。 看着最后的成品,禅师道:“果然与佛有缘。你可愿意随我修行?” 邢岫烟答道:“心不静,寺庙庵堂与红尘何异,心若静,红尘处处何处不能修行。” 禅师大笑:“果然是个有慧根的。” 到底没有勉强,反而把自己手上常用的那一挂佛珠取了下来,作为见面礼给了邢岫烟,依旧让佛婆送了出来。 离开的时候,邢岫烟就隐隐地听到禅师在唱佛偈,只是渐渐走远听不真,只得了一句: 缘生缘灭佛之至。 第13章 从牟尼院回来一连数日都无事,邢岫烟也就放下了。毕竟田里的活计都做完了,红薯也种下了,她们一家也要回京城过中秋。 而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走亲访友,通知各家:我们回来了。 当然,无论是林家还是贾家,都是绝对不能落下的。 邢岫烟亲自下厨做了一盒子冰皮月饼,有咸蛋黄的,也有黑芝麻的,还有五仁的……各种口味都有,又做了几盒冰糕(即冰激凌),用特制的食盒盛了,坐了车,跟着母亲往贾家来。 跟过去一样,邢妻被留在邢夫人的院子里,由王善保家的代为接待,而邢岫烟被领到了贾母跟前。 不得不说,邢岫烟做的这两样点心真心稀罕。虽然说贾家的好东西不少,贾母的院子里更是从来就不缺各种点心吃食,可是这冰皮月饼还有冰淇淋口味的冰糕,对于贾家上上下下来说还是挺少见的。 贾母都忍不住吃了一个冰皮月饼,也吃了几口冰糕,更何况是贾宝玉这些小孩子?早就跟撒欢儿一般,惹得贾母不得不一再提醒:“宝玉,这东西凉,不许多吃。吃一个就差不多了!” 其实也没得多。除掉邢岫烟特意留出来的、方才在邢夫人那边已经拿出来给贾赦邢夫人贾琮三人的,送到贾母跟前的也就只剩下十六个冰皮月饼,外加八个冰糕,那冰糕都是盛在竹根雕的小号填漆酒盅子里的,几勺下去就没了,非常不过瘾。 贾宝玉吃了还想要。 他摇着贾母的胳膊道:“老太太,我们把邢妹妹留下吧~!” 惹得贾母忍不住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道:“我看你是还想吃冰糕吧?这可不行,仔细闹肚子。” 贾母王夫人可不觉得让邢岫烟留下会有什么问题,她们担心的也只有贾宝玉吃多了冷的会闹肚子。 邢岫烟见状,笑道:“既然表哥这么喜欢,那我就把方子留下。” 贾宝玉和史湘云两个立刻欢呼着拍起手来。 薛姨妈忍不住道:“这方子应该很金贵吧?” 邢岫烟笑道:“这方子也不是我的,是我从林姐姐借我的一本游记上看到的。只是上面语焉不详,我试过好几次才成。老太太喜欢,也不枉我在家里试了那么多回。” 史湘云立刻道:“竟然是林姐姐家的书?我怎么就不曾听林姐姐说起过?” 邢岫烟答道:“林大人就林姐姐一个女儿,自然待林姐姐如珠似宝,怎么舍得让林姐姐下厨房烟燎火熏的?也就我,在南面的时候,家里烧火热水的事儿常干,父母知道我往日里做惯了的,因此才不拦着。” 王熙凤这才道:“诶呀呀呀,邢妹妹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呢。去年邢妹妹刚来的时候,黑瘦黑瘦的,小脸儿黄黄的,这大半年下来,人捂白了不说,个子也高了些,脸也圆了一圈呢。” 邢岫烟笑道:“这是林大人人好,照顾我们家到了十分。不然,我哪里有如今的轻快日子!” 邢岫烟不常来,她进京快一年了,就是算上这一次来贾家也不过是第三回 ,贾宝玉当然稀罕。他也不管这话语里的机锋,早就黏过去缠着邢岫烟问:“妹妹这几个月在家做什么?我上次去妹妹家,妹妹竟然不在家!” 邢岫烟笑道:“表哥竟然来过我们家?!那可真是我们的不是,竟然让表哥扑了个空。其实我家原没大事,只不过林大人帮着我们家置办了产业,之前我父亲忙着科考不得闲,既然考完了,少不得要关心一下自家田地。所以我父亲带着我们全家去庄子上了,一来避暑,二来熟悉一下自家产业。如今地里的粮食都收了,这才回京。对了,这些月饼冰糕是我的心意,我母亲还带了些自家地里打的瓜果蔬菜,有新鲜的,也有晒干的,知道府上什么都不缺,就是个意思。” -- 第23页 贾母大笑:“好好好!这才是正经亲戚的样子!” 又招手,让邢岫烟过去,坐在她身边,问她些在庄子里的事儿。 邢岫烟也知道贾母这样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听些合家团圆的好故事,就道:“要说我们庄子的好啊,竟然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也亏得林大人特意为我们家找了这么个好地方,省了我们家多少事儿!别的不说,就说挨着我们家庄子有个小村子,叫做刘家村,村子里有个寡妇,今年都七十了!听说生了几个儿子都没有留住只有一个女儿,三十上下又做了寡妇!倒是家里还有几亩田地。我在南面的时候也听过不少这样的人家,许多人家家里若是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族里只怕早就逼上门要求她们家过继孩子了!可是这刘氏一族竟然如此厚道,不但没有争夺这刘姥姥家的田地,就连这刘姥姥跟着女婿过活去了溪对岸的王家坝也没人说什么!更没听说为了田地闹出过什么事儿!可见是天子脚下,就连平民之家也知仁义,与别处不同。” 听得贾母直念佛:“阿弥陀佛,果然是个好地方!” 又问邢岫烟在家喜欢吃些什么玩些什么。 邢岫烟才不会跟薛宝钗一样,说什么自己喜欢吃甜烂软的东西呢,她就跟贾母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在庄子上搞鼓的各种零嘴: “若是说五月的庄子上什么最多,那杨桃就数头一个!剥了皮的杨桃,就跟那绿玛瑙一样,码在细白瓷的碟子里面,就别提有多漂亮了。但是吃杨桃不能捡硬的吃,酸~!” 说到这里,邢岫烟的小脸就皱了起来,仿佛她刚刚就吃了一个又酸又涩的杨桃一般:“可如果把熟透了的杨桃切了片,搁在冰碗里,那滋味~就别提了!五月里最好吃的就是它了!当然,若是硬一点的,也不差,又冰又酸,在炎炎夏日里别提多来劲儿了~!” 贾宝玉听着,忍不住抖了一下,仿佛自己也尝到了那酸爽的滋味儿。 “到了六月里,山上的野葡萄差不多熟了。可是野葡萄跟外头买的葡萄也不同,要会挑!挑到好的自然是甜的,可若是运气不好,别人吃到嘴里的都是甜的,你吃到嘴巴里的还是酸的!因此,吃葡萄最好玩了,就跟吃彩头一样! “用葡萄混着杨桃做的冰碗也很好吃!只可惜,我娘不许我多吃,说是容易吃坏了肚子!结果我没吃过瘾呢,这葡萄就过去了!” 惹得贾宝玉也道:“好可惜~!” 显然,他感同身受,觉得非常遗憾。 众人都笑起来。 薛宝钗忍不住问道:“邢妹妹家里怎么有这许多冰?” 国法明文规定,一般人家不许有冰窖,能有冰窖配置的,至少也是国公府邸! “宝姐姐不知道?书上写的啊,硝石可以制冰。听说北宋的时候汴京城里每年夏天都有冰卖!我按照那书上的法子用硝石制冰,又消了暑,又多了零嘴,这滋味儿啊,别提有多美了!” 史湘云还傻傻地道:“这法子也是林姐姐借的书上看来的?那怎么没听林姐姐说起过?” 贾宝玉道:“林妹妹身子弱,大家还穿着单的,她就换了夹的。姑爹就是再疼林妹妹,也不会让林妹妹碰这个的。” 史湘云看看自己身上,再看看林黛玉身上明显比自己厚实的衣裳,不说话了。 贾母王夫人听说,眼神都是一暗。 王熙凤就知道,为了贾宝玉和林黛玉的事儿,这两位又拧上了。 林如海就林黛玉一个女儿,又是当朝的户部侍郎,看林如海的势头,日后未必不能更上一层楼。在这样的情况下,贾宝玉娶了林黛玉,对他的前程肯定是有大大的好处的。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林黛玉的身体未免弱了些,王夫人不喜也难怪。 王熙凤道:“难怪老太太喜欢邢妹妹,邢妹妹聪明伶俐又会讨巧,又是个读书识字的,倒衬得我们越发退了一步了。不如,老太太,我们把邢妹妹留下,如何?” 贾母自然说好,又问邢岫烟意见。 果不其然,邢岫烟再一次婉拒了:“谢府上的好意,只是这一次是我们家在京中头一个中秋节,必是要在家过的。这次就不留下了,等过了节,少不了厚着脸皮来叨扰,到时候,只求老太太莫要嫌弃我咶噪又闹腾呢!” 惹得贾母当时就笑着指着邢岫烟对众人道:“你们看这猴儿,是不是像我们家的?” 却还是按照惯例,留邢岫烟在荣庆堂里用了饭,才让她回去。 因为贾母对邢岫烟的喜爱,也因为如今的邢家跟以往不同,王熙凤也就按照正经亲戚的往来,准备了一份正经的节礼让邢妻带回去。 隔天,林如海也把林黛玉接回家去过中秋了。 邢岫烟也就算了,林黛玉一走,贾宝玉立刻就蔫了,一连几日都不得劲。贾母、王夫人宠他,由着他,林如海却不是他爹娘,更别说这个时候宁国府的秦可卿不行了。 话说秦可卿,已经断断续续地病了一年半,五月里的时候看着好了,还能起身帮着尤氏打下手张罗宴席,可谁想到进了八月就不行了,等过了中秋,更是一连数日粒米不曾沾牙。 就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她? 秦可卿虽然是小辈,可到底是贾氏一族宗族嫡支的媳妇,是贾家的孙冢妇,哪怕林如海和邢忠的辈分比她高两倍,作为亲戚也应该表示表示。 -- 第24页 然后,林如海和邢忠两个就看到贾珍在秦可卿的灵堂上那拄着哭丧棒如丧考妣的模样。再听到关于秦可卿棺椁的话题,林如海心惊肉跳,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告辞。 邢忠素来是跟着林如海的,林如海一走,他立马跟上。 邢忠跟着林如海直接去了林家,关起门来,在林如海的书房里说了大半天的话,回来的时候,邢忠的脚都是虚浮的,把妻女妹妹们吓了个半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想上王者 50瓶;岁月情长,竹马成双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因为是存稿箱定时上传,所以地雷和营养液的感谢会滞后。非常抱歉。 特别说明。 第14章 对于邢岫烟来说,不去贾母跟前奉承,她还乐得轻松。可是对于林黛玉来说,这件事就跟地震没有什么两样。 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忽然不许她去外祖母家了,也不知道贾宝玉已经在林家大门口被拦了好几回,可是她知道这几日家里很不对劲。 林如海见女儿在家闷闷不乐,也没办法。可是如今外面看着风生不对,他就是想带女儿出去散心都不成。 至于贾家,他如今是一点都不想沾染。 林如海就建议女儿给邢岫烟下了帖子,邀请邢岫烟过去小住几天。 林黛玉知道父亲担心她,因此先把自己隔壁的那个院子收拾出来,按照邢岫烟的习惯和贾母待邢岫烟的例布置整齐,这才给邢岫烟下帖子。 果不其然,邢家得了帖子之后,邢忠就亲自送邢岫烟上门了。 邢岫烟和林黛玉原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加上林黛玉记挂着贾母和贾家,而贾家又是她们两人共同的亲戚,这红白喜事对于各家来说都是大事,自然而然地,在闲谈之间,话题就不知不觉地偏了过去。 林黛玉道:“老太太以前尝说,蓉儿媳妇是她的重孙子媳妇中的第一人,如今没了,老太太不知道有多难过呢。” 邢岫烟道:“我道林姐姐为着什么这么心事重重的模样!却是为了这个!也是,我上次去那府里的时候,她正病着,不曾见过,却也听说过她是顶顶出挑的。也难怪那府里的珍大爷,没了儿媳妇就跟没了亲娘一样,竟然拄了个哭丧棒!她死了,大操大办不说,连棺椁用的还是旧年给老义忠亲王预备的,满朝文武十停里面来了八、九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没的是东府的大老爷呢!” 林黛玉本是个极聪明的,听着就不对劲,再一想,当即色变。 那等无聊闲汉听到这样的话,大多只会往那风|流|韵事上想,可是林黛玉是何等聪明的人!史书她也读过,自然知道邢岫烟这话里面大有文章。 林黛玉几乎是心惊肉跳地让左右退下,方才轻声问道:“邢妹妹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邢岫烟也低声答道:“有些是父亲嘴边儿漏了点口风,有的是我猜的。” “猜的?” “对,猜的。” 林黛玉忍不住道:“妹妹怎么就肯定,自己猜的就准?” 邢岫烟笑道:“我们家原是蟠香寺的佃户,林姐姐家里买下蟠香寺之前,这座寺庙里有一个唤作妙玉的带发修行的前官家小姐,家里之前就是扬州的官儿,也是因为盐政上的事儿败了的。她思念家里的时候就会跟我说这些。我那时候虽然年纪小,可是听得多了,想得多了,自然知道了。不说别的,这盐政是风口浪尖上,如今的京中又何尝不是在风口浪尖上?” 林黛玉胆战心惊。 她干巴巴地道:“邢妹妹说得哪里话?如今政治清明,国泰民安……” 邢岫烟大笑:“这种话也就糊弄糊弄那些斗升小民罢了。其实,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别的不说,就说太上皇,经历过老义忠亲王和诸王夺嫡那些事儿后,太上皇还会相信什么父慈子孝?只怕他心中牢记的只会是血换来的教训——没了权力,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哪怕他是太上皇都不例外! “当今万岁登基也有数年了。姐姐在那府里住了这些年,想必也知道,手里没权的人,哪怕是正经的家主也会被下面的奴才欺负!我那位姑爹就是最好的例子!姐姐,你说,万岁能忍一时,能忍一年两年,难道会永远地忍下去?!” 林黛玉道:“你知道些什么。” 邢岫烟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不是我知道些什么,而是我猜到些什么。” “猜到?” “对。”邢岫烟答道:“只要数一数那府里的过往,然后看看如今,基本上就能猜到了。” 林黛玉没忍住,追问道:“你都猜到了些什么。” 邢岫烟道:“这要从那府里说起。林姐姐,你看,我那大姑姑没了的公爹生前是京营节度使,那宁国府没了的老太爷生前也是京营节度使,再往上数,他们家的老国公竟然也是做过京营节度使的!林姐姐,京营节度使做的就是替天子守护京城!这宁荣二府几十年守下来,他们的经营何等之深,对京师的影响力是何等之巨大,你可曾想过? “寻常百姓人家尚且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更何况是天子之家?这也是我那姑爹只能闲散在家的原因,也是那位二老爷恩荫做官的原因。贾家,他们在京中的势力太大,也太深,若是不让他们沉寂上一代两代,只怕圣人躺在龙榻上都睡不安稳! -- 第25页 “可是姐姐请看那府里,那府里的老太太和二太太时不时地会提起往日的荣光,又先后传出府上的大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哥儿衔玉而生是个生来就有大造化的!他真是个有大造化的,为什么不投生到皇家?这话传到太上皇和万岁的耳朵里面,哪个不腻歪!” 林黛玉是个极聪明的,她只是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而已,可是往下一想,哪里不明白的。 她在贾家住了两年,很多话她都听说过,比方说贾宝玉出身的时候,贾母叫人写了贾宝玉的名字传到街上,让商贩走卒都知道贾宝玉的名字和来历。 虽然说,这是贾母爱惜孙子的无奈之举,可是太上皇是她进京的那一年禅让的,当今皇帝也是那一年登基的。有道是黎明前的黑暗,往前推算一下,贾宝玉出生的时候,只怕是诸王夺嫡最激烈的时候! 想想看,那个时候还是皇帝的太上皇听到这样的传言之后会怎么想!当时跟兄弟们你争我夺费尽心机的当今皇帝会怎么想! 被儿子们闹得焦头烂额的太上皇只会想:好个有造化的小子!我这个皇帝都没有这么大的来历,衔玉而生呢! 别说是当今皇帝,只怕如今还活着的几位王爷、当年的诸多皇子皇孙,只怕都会这样想:真真好造化!我们都没有这么大的来历呢!但凡我们中间有一个有这么大来历,又何必斗得你死我活? 生在皇家,不得不斗,也由不得你不争,因为不争,就只能死。 所以,那些天潢贵胄们斗得越是厉害,就越发腻歪贾宝玉,也越发看贾家不顺眼! 再看看贾家,选择送女入宫,大约是看贾家的男人们被朝廷一再打压,为了抱住自家的荣华富贵因此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是在皇家人看来,贾元春生在大年初一,生来是要做贵人的?她是要做王政君吗?贾宝玉衔玉而生是个有大来历有大造化的,他是要做王莽吗? 林黛玉越想越怕,忍不住泣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邢岫烟道:“不然呢?林姐姐以为那府里的大姑娘进宫之后,为何连个最低等的小宫妃都没有捞到只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女官?皇家在提防他们呢!若是他们知难而退,等着那位大小姐年纪到了出宫了,也就过去了。可若是他们玩什么纵横,借着红白大事结党,向皇家展示自家的影响力!看着好了,皇家就是一时退让了,封他们家女儿一个好听的名头,转头,绝对会找个机会先把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的位置上调开。第二步就会收拾他们家!” 林黛玉当然知道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太上皇和当今皇帝固然为了权力明争暗斗,可是他们终究是亲父子!贾家今天敢威胁皇帝,明天就能威胁太上皇! 而贾家几代的男人都镇守着京师,他们若是有二心,京师很难消停! 所以,贾家若是老老实实地苟着也就算了,若是贾家敢要挟皇帝,无论太上皇有多仁慈往日里又有多体恤老臣,到那时候也绝对容不下他们! 因为他们今天敢威胁当今皇帝,明天就敢威胁太上皇! 这是任何一个君王都容忍不了的! 这里是林家,林家的丫头婆子都是久经训练出来的,邢岫烟说的事情又隐秘又劲爆,林家的奴仆们怎么会不上报?纵然林黛玉让丫头婆子们都退了下去,可当不得这里面有两个特别聪明,耳朵也比别人好使些。 所以,邢岫烟这里才跟林黛玉说了,那头林如海就得了消息。 林如海对邢岫烟刮目相看。 但凡做父母的大多如此,既希望子女在自己的怀抱之中,不用遭遇外面的风风雨雨,又希望子女能人生开挂,一生平安顺遂。 林如海对女儿的期望也是如此。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林黛玉是实在是被养得有些天真了。 他想了想,就对邢忠道:“令嫒果然非同寻常。” 林家的仆妇来报的时候,邢忠就在旁边,听了个全套。明明是九月,深秋时节,都换了夹袄的日子,他竟然被吓得全身都是汗,就跟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听见林如海这样说,邢忠只能一面擦汗,一面道:“哪里哪里,您过奖了。” 林如海道:“德全贤弟,我说的可不是客气话。不如这样,我们连个亲,让你的女儿做我的义女如何?” “是是是。”邢忠一叠声地应下之后,才发现不对:“您,您说什么?!” 林如海道:“我想收令嫒为义女。” 林如海这个想法,却不是一拍脑袋就下的,而是早就隐隐有这样的想法。他跟邢家已经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林家有他顶在前面,邢忠偏向农政,是他有力的支持。日后,他们两家的牵扯也会越来越多,因此,需要加强一下两家的联盟,鉴于邢家的女儿也不是个好生养的——这一点从邢夫人和邢忠夫妇都可以看出来——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收义女的法子。 没办法,林家的子嗣问题迫在眉睫。 虽然邢岫烟只跟着邢忠来过几次林家,跟他的接触不多,可是林如海是何等人也?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女孩的与众不同。 尤其是秦可卿死后,林如海一调查,自然就知道了贾家背后的事儿。 林如海就有了跟贾家划清关系的想法,只是碍着女儿,没有放在明处。现在,邢岫烟已经捅开了这张纸,那么,林如海觉得,他可以有进一步的动作了。 -- 第26页 收邢岫烟为义女,只是林如海的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瓶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动作就要快。 林如海能在扬州巡盐御史这个职位上连任三年之久最后还平平安安地退下来,行事自然是不用赘述。 虽然是为了女儿才收的义女,可是官宦人家收义女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邢岫烟这边要给林如海做一双鞋,而林如海也要邀请亲友做个见证。 林如海既然想跟贾家保持距离,直接就借口贾家有丧,没有直接把帖子投到荣国府去,而是绕了个弯儿,给贾赦单独下了帖子,又邀请了自己的几个同僚、好友。 在亲友的见证下,邢岫烟给林如海磕了头,林如海接了邢岫烟的茶,收了邢岫烟做的鞋,赐下一块玉佩,然后带着邢岫烟去林家的祠堂上了三炷香。 这礼算是全了。 而在林家的祠堂里面,邢岫烟按照礼数给林家列祖列宗磕了头,然后把那串从一如禅师手里得的佛珠转送给了林如海。 无他,只希望禅师一生的苦修能保林如海长命百岁保林家子孙绵长。 其实除了那双鞋,她原本不需要另外送林如海礼物,好比说这串佛珠。但是她总觉得那次禅师最后吟诵的佛偈别有深意,如今她们邢家依附着林家,只希望林如海能好好的,能长长久久地杵在朝堂之上,他们邢家也好背靠大树好乘凉。 林如海听说了这串佛珠的来历之后叹息一声,摸了摸邢岫烟的头。他不信这个,却还是将这串佛珠珍之慎之地收好了。 林如海跟着男人们在前面吃吃喝喝,邢岫烟则被送到了后面,跟林黛玉大眼瞪小眼。从今天起,林家的仆妇要叫她二小姐,她则改口直接叫林黛玉姐姐,在林家的份例也一如林黛玉,就是将来出嫁了,林家还要给她预备一份嫁妆。 在人前,林黛玉的表现极好,一点都没有失了她林家大小姐的礼数修养,可是在背地里,她却是悲喜交织。 因为她知道,林如海已经下定了续弦之心。 果然,没多久林如海的婚事就定了下来——已故太常寺卿的次女程氏,年十八,其外祖是山陕富商方家,子孙繁茂,在山陕一带很有影响力。 程大人的原配,也就是这位程小姐的生母方氏先后生了三子两女,因为频繁生子伤了身子而英年早逝,享年二十五。一年后,程大人迎娶了一位官宦人家的女儿为继室,又生了两个儿子。 但凡女人生了儿子,这心自然就会偏,程大人本来就是靠着原配家里资助,因此这家产多是原配的陪嫁。 为着银钱和子孙前程,如今的程家也不怎么消停。程小姐的三个同胞兄弟没了两个,而且都没得看着寻常却又有些不寻常——大哥少有才名,早早地考了秀才,却在乡试的考场上感染了风寒,一命呜呼,虽然娶了妻,却连个儿子都没有,他的妻子更是三年夫孝守完就回了娘家,如今改嫁也有两年,连儿子都有了;次兄一样勤学,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一朝跟人出去赴宴,竟然落了水,也没了。 方家虽然是富商,却不敢跟官斗,能为外孙们做的有限,反而是已经嫁了的程家大小姐和程二小姐护眼珠子一般地护着仅有的弟弟。 让林如海取中程氏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她颇有些泼辣的名声——根据林如海所查得的消息,这程二小姐的名声里头很有些不得已——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程氏的胞姐出嫁之后三年生了两个儿子。 林如海不怕妻子不温柔或者学识不够,却怕妻子立不起来任人拿捏,或者是早就长歪了。既然这程二小姐母亲和姐姐都是好生养的,本人的人品也不差,又能护着家人,那林如海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虽然这位程二小姐被退过亲,那也是因为她接连为父兄服丧偏偏男方家里长辈病重赶着要看到新媳妇,跟她本人却是不相干。 当然,林如海会取中这位程小姐,也跟如今程家是平民又跟继母不对付,多多少少也有些关系。 他不想新婚妻子的家庭太过复杂,尤其是眼下,朝廷剧变即将来临,新妇的家庭太过复杂,只会给林家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再者,祸不及出嫁女。程小姐的胞姐又不是嫁到官宦人家,姐妹俩又跟继母不对付,将来那继母家里有什么事儿,要开脱也容易。 林如海也不介意顺便把程家三郎教导出来。 林如海取中这位程二小姐,而这位闺名唤作程婉莹的程二小姐也在极力争取这门亲事,甚至为了让这门亲事能成,她还动用了方家的助力通过方家的门路把自己的庚帖送到林家的媒婆面前。 林家来下聘的时候,程婉莹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十八了,刚守完哥哥的孝。她知道,如果不努力争取,天知道她的继母会把她许到什么样的人家!而她胡乱嫁了之后,就轮到她继母拿捏她仅有的弟弟了。 为了弟弟,也为了自己,她必须嫁到高门。 别说是林如海这会儿已经五十,就是他八十了,她也会嫁!因为林如海是户部侍郎,是高官!能让她护住弟弟的高官! -- 第27页 不提接下来的日子为了这一娶一嫁林家和方家两家是何等的忙乱,只说贾母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锤着床榻,把林如海一通骂——因为林如海续娶根本就没有知会过贾家——又逼着贾琏去林家接林黛玉。 林如海会鸟她才怪! 如果不是为了跟贾家拉开关系,他才不会这么匆匆忙忙地结婚。要知道,他十一月底下聘,次年元月里就要正式迎娶,前后不过三个月,即便是续娶,放在这个年代,定亲到迎娶这么赶也很不体面的。 林如海根本就没有让贾琏见女儿,而是直接就说,林家新主母即将进门,林黛玉也做准备,就不去贾家了。 直接就把贾琏打发了。 邢岫烟也跟着林黛玉一起做针线:她是林家义女,林家即将拥有新主母,少不了表示表示。 可谁想,也就在这一年的腊月,年前皇帝忽然大封后宫,贾元春也得了个凤藻宫尚书,外加贤德妃的名头,贾家立刻抖了起来。只是贾家的人再蠢,也不敢到林如海这位正经的户部侍郎面前大放厥词,因此,两家也只是冷着罢了。 林如海既然决定了要跟贾家保持距离,自然会视情况封闭消息,因此,等邢岫烟再度得到贾家的消息,已经是程氏过门、林如海的婚假结束重返户部之后的事儿了。 却原来去年腊月封笔之前,皇帝忽然大封后宫,然后太上皇一顿骚操作,就有了那通省亲的旨意。 作为山陕富商,方家也想从这满京的省亲别墅工程之中分一杯羹,因此来讨程氏的主意。还有人建议程氏动用林家的帖子,程氏不敢做主,也不敢轻易地跟林如海张口,就把林黛玉和邢岫烟请过去探探口风。 因为程氏过门,邢岫烟年初的时候就被送到了林家,跟着林黛玉一起迎接这位她新出炉的义母,预计要呆到她自己的生日过后端午节临近才会回家,因此听见程氏迟疑着道:“你们可听说了?诸位贵妃家里如今都在修省亲别墅呢!” 林黛玉还没有反应过来,邢岫烟就已经道: “省亲别墅?太太好奇这个?” “对,听说这是去年最后一道旨意,说是怜惜诸位娘娘离家多年,因此让诸位娘娘回家省亲。” 邢岫烟噗哧一声,笑道:“皇家终究不同,就是不说我们这样的公卿之家,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但凡有些家底也不会让别人轻易见到自家女眷的面的。可是这几年,总是听说这处闹水灾那处闹旱灾的,所以那道旨意必然是说,家中有重楼别院的,可以迎自家娘娘回家省亲,却不是强令。然后各家都开始修省亲别墅了。请问太太,不知女儿说的可对?” 程氏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她道:“你继续。” “是,太太。若是别的,女儿或许不知道,若是这个,女儿却是知道的呢。太太可要听详情?” “当然。” 邢岫烟立刻暗示左右,程氏立马让丫头婆子退到门外,邢岫烟方道:“此事儿虽然是前所未有之事,可细数根由,却要从太上皇在位的时候说起。” “太上皇?” “正是!”邢岫烟道,“本朝律令沿袭前朝,官员的俸禄着实微薄,就是义父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是二百余两银子外加相应的禄米罢了。这么一点银钱够什么使的?因此,跟前朝一样,满朝文武贪酷成风,竟然无一清官。若是祖上家底薄一点的,尤其是京官,没有额外收入的话就只能去国库借银。太上皇一时心软,直接的后果就是百官借空了国库。这便是当今万岁需要面临的现状。太太想必也听说过,钱是人的胆,话虽糙理却不糙。没有银钱,万岁做什么都不成!因此,万岁登基数年,要求文武百官归还亏空,可结果……。” 这事儿程氏知道。因为程家若非她亲娘的嫁妆丰厚,她家里也是被清算的一员。她父亲生前经常挂在嘴边,因此她印象非常深刻。 程氏恍然大悟:“所以,万岁让诸位娘娘省亲,其实是为了试探各家的底?” 邢岫烟答道:“不只如此。女儿估摸着,万岁说不定已经预备好山石木料,预备着借机充盈一下自己的私囊。” 毕竟这个世道没钱可不行。 程氏一想,果然有理,便急急忙忙地送信回去了,提醒方家不要从皇帝口中夺食引火烧身。这里又悄悄地跟林如海提议,她名义上是官家小姐,可实际上她父亲过世之后,她们程家就是平民百姓出身,很多东西,她都不懂。希望林如海能帮她请两个教养嬷嬷。 林如海听说,觉得这样很不错。 毕竟今年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都十岁了也是时候学学管家理事了,程氏要学,林黛玉、邢岫烟两个又何尝不需要学?正好,这样可以堂堂正正地拒绝贾母接二连三地派人来接林黛玉。 程氏乘机提议,拿林家的后花园给两个孩子练手学管家。 她是林家的主母,又是新嫁,管好自己的小院儿,先在林如海这里刷刷好感度,也洗洗自己往日泼辣厉害的名声,至于林家的管家大权,她不急。毕竟,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终究是女孩子,将来总是要出嫁的,不会碍着她。相反,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若是管家的本事学得好,对她的名声也有益。 林如海自然是没有不允的。 第16章 邢岫烟完全没有想到程氏竟然会来这一招。要知道,林家也是四代列侯,林家现住的这座宅子虽然不是官邸,却也是林家第一代侯爷在的时候置办的,不但地段好,还是五进大宅。虽然从规制上来说不如贾家的国公府邸,可是从占地面积来说却是一点都不小,就说林家的后花园,也许不能跟日后修好的大观园比,可是邢岫烟也是去过贾家的人,她估摸着,她见过的荣国府后花园和宁国府后花园加起来,也不过跟林家的后花园相当。 -- 第28页 这么大的一座花园交到林黛玉和她手里,她听着就悬。 她本不欲多事,不想,林黛玉也来找她商量。 邢岫烟就道:“姐姐,不如这样,我们就在纸上分别写上各自的看法,看看是否一致。如何?” “有趣,就这样!” 立刻有丫头取过纸笔,林黛玉和邢岫烟背过身,各自写好了,转过身来,同时展开纸,一看,两人竟然是一样的想法:萧规曹随。 两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程氏原以为邢岫烟的性子要张扬些,却没有想到接手林家的后花园之后,邢岫烟处处跟着林黛玉行事,从不争强拿尖,除了给林黛玉打下手重新整理了账本顺手还做了龙门账之外,竟然没有做任何旁的事儿。 当然,这也跟林家的家风有关。林家家风清正,一切井然有序,林如海又精明,倒是不用她们多事儿。 不提林家上下和和气气,却说贾家那边。 贾元春成了凤藻宫尚书之后,贾政王夫人拿着鸡毛当令箭,说是搬,实际上却是把贾赦从原来的东大院撵了出来塞进了前头挨着马棚的院子,然后把贾赦那座原本从荣国府后花园里隔断出来、收拾得极精致的院落连着宁荣二府中间的那片仆役裙房都拆了,又把宁国府的会芳园也划拉的大半过来,加急赶工,修了一座美伦美央的省亲别墅来。 贾家对贾元春和这座省亲别墅的自满也从这座皇家行宫级别的大花园最初的名字上体现了出来: 天仙宝境!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林如海冷哼一声,直接把贾家的帖子掷下,而邢忠干脆借口自己院试的名次不高、恐来年岁考失误需要闭门读书为由,直接躲到了庄子上去。 邢家二姨和三姨背地里少不了嘀咕几句,偏偏因为贾家之故,邢妻也矮了一层,不敢跟这两个小姑子开口,因此邢家也不消停了几天,还是邢岫烟得到消息赶回家,对两个姑姑道: “区区一介皇妃就让两位姑姑迷了心不成?你们是眼光比得过义父还是见识比得过义父?如果不是其中有着什么事儿,义父为何急急巴巴地另娶他人?他老人家又不是头一年做鳏夫!” 到底把邢家二姨邢家三姨给压了下去。 只是邢岫烟也知道,富贵迷人眼,就是她嘴巴再厉害,终究是小孩子,而邢家二姨邢家三姨为了邢家已经耽误太久,她们着急自己的婚事,一点都不奇怪。 正在她为这事儿头疼的时候,忽然消息传来,说皇帝给邢忠封了官儿! 这还是要从红薯上说起。 虽然说他们是因为红薯才跟着林如海进京的,可是这红薯进了皇家苑囿两年都没有什么动静,反而是林家和邢家的庄子上的红薯生得极好。 林家也就算了,邢家的庄子小,又跟刘家村、王家坝挨得近,因此附近的庄户人家看到红薯的产量高,自然少不了问邢家讨些藤蔓回去种。无意间,在推广红薯一事上邢家反而走在了前头。 偶然出京散心驾幸京郊的皇帝亲眼看到那堆得跟小山一般的红薯,他当时就呆了,不但呆呆地带着心腹看完了邢家收割完红薯,还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惹得那些庄户人家举起了扁担,生怕他偷拿! 了解过详情之后,皇帝感慨万千。 他当然不可能让林如海这个户部侍郎去做推广红薯的活儿,偏偏当日边上又有人会奉承,细数邢家的祖上做过什么什么官,着重强调邢忠是忠臣之后,又说邢家在红薯推广上有功,为皇帝分忧值得嘉奖云云,说得皇帝龙心大悦,当场破格提拔邢忠为户部员外郎,其实就是户部编外人员,直接向林如海负责,专管红薯之事。 邢忠不曾做过官,也不清楚官场中的各种规矩,林如海少不了为他请两个师爷。 这时候正是邢岫烟十岁的九月。外头男人的事儿跟她这样的小姑娘不相干。但是邢忠的身份剧变直接让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她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官家小姐,因为是正经的原配嫡女,身份比探春还高出一截,从父亲的官职上看跟当初未进宫的贾元春齐平。 贾家的态度跟着丕变,王熙凤亲自登门,邀请林家和邢家女眷去贾家作客,顺便凑个热闹。 但是程氏和邢妻都拒绝了,理由也是一模一样:她们怀孕了。 也难怪程氏和邢妻两个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重视。毕竟林家是林如海年过五十,让女人怀孕的几率越来越小,邢家则是邢妻自己年过三十,怀孕的机会越来越小,她们二人肚子里的这个很有可能是林家和邢家这一代最后一个(嫡出的)孩子,也难怪她们紧张。 不止她们自己没理会贾家的邀请,连对林黛玉和邢岫烟的邀请也被拦了,明面上的理由是林黛玉和邢岫烟记挂着即将出世的弟弟,要祈福做佛事没空。 因此,贾元春的元宵省亲、大观园里第一次践花节、端午节外出礼佛乃至是刘姥姥二进荣国府,都跟林黛玉和邢岫烟二人不相干。 直到这年冬天,薛宝钗的堂弟堂妹还有李纨的寡婶并两个堂妹进了京,贾母见贾琏无用,直接逼贾赦上门,林家和邢家这才有了反应。 按照林如海的原计划,贾家是需要远着的,可是他又拒绝不了贾赦。要知道,虽然他跟贾赦差着些年岁,可是他们年轻的那会儿,贾赦是荣国府的继承人,林如海是林家的继承人,他们才是一挂的。固然因为老义忠亲王之故,贾赦沉寂下去,可是林如海却因为没有爵位要袭之故反而避开了那场灾祸。 -- 第29页 当然,林如海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贾赦暗中帮衬,他也不可能躲过最危险的那段岁月。这恩情可是实实在在的,只是因为老义忠亲王之故,林如海不好挂在嘴边罢了。 相反,林如海跟贾政才是没有多少交情!因为贾政是次子,在嫡长继承制之下,他不是贾家的继承人,自然就不可能有那么多机会跟林如海往来。 京师里的社交规则就是这样的,继承人跟继承人玩一块儿,次子跟次子玩一起,这是惯例,贾琏和贾宝玉的社交圈也是明证。 当年的友谊,后来的恩情,让林如海根本拒绝不了贾赦。 另一边,邢忠也拒绝不了贾赦。不提邢夫人这层关系,就说那年他们刚进京的那会儿,那满满一包金锞子,足有七十个,那是七十两黄金!折算成银子就是七百两! 邢忠知道,这是贾赦听说他们邢家情况不大好,刻意帮衬还顾着邢家的颜面用那么一个特制的荷包借着邢岫烟的名头悄悄地给。 这份心思, 这份情谊, 邢忠无法否认。 只是他们两家真心不想跟贾家有什么往来,思前想后,也只能学史家,两家的男人借口有正事不便登门,两家的太太都以儿子娇嫩为由直接婉拒了贾家的邀请,而林黛玉和邢岫烟则收拾得体体面面的,带了自酿的葡萄酒、书籍笔墨等礼物来荣国府给贾母请安。 贾母一见林黛玉就激动非常,直接搂了林黛玉在怀,狠狠地拍了两下:“狠心的玉儿啊~!竟然这么狠心!整整两年都不见!” 林黛玉被搂得喘不过气来。 邢岫烟只能代为答道:“老太太,这您可错怪姐姐了。先是府上为着省亲别墅人多事杂的,我们怎好轻易过来?叨扰事小,累得太太和嫂子为了我们两头跑,累着身子岂不是我们的不是了?!好容易听说府上齐全了,可谁想,就这么巧呢?太太和我母亲双双传出喜讯。老太太,义父这么大年纪了,膝下犹虚,我父亲也一样,急着抱儿子呢!哪里敢多事儿?就是我,这一年来跟着我那两个姑姑不知道拜了多少佛烧了多少香,这才把弟弟求来!” 邢岫烟的话未完,李纨的寡婶就已经先开口了:“我听说林侍郎已经年过半百了吧?这的确是大事!” 没有儿子就是膝下犹虚,哪怕林黛玉一个大活人杵在这里,只要没有儿子,林家就是没有子嗣就是后继无人。 李婶很清楚这一点:“那,林家哥儿可好?你弟弟可好?” 邢岫烟答道:“都好呢。如果不是过了百日,林弟弟和我弟弟看着都康健,小胳膊腿儿也有劲儿,我跟姐姐怕是还出不得门呢。” 李婶更奇:“这可真是巧了。请问是同一天生的吗?” “那倒不是。林弟弟比我弟弟大了半个月。” 贾宝玉可不管这许多,他道:“林妹妹,你可算是来了,我可给你留了屋子呢!” 贾母就道:“正是呢!这一回,你好歹也要小住上一阵子再回去!” 林黛玉只能说是,又问住处。 贾宝玉兴致勃勃地答道;潇湘馆。 邢岫烟就道:“潇湘馆?听着名儿倒是文雅,就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贾宝玉答道:“潇湘馆自然是个极清幽的所在,屋前千竿竹,最是清净不过了。” 邢岫烟不等林黛玉回答,直接就道:“千竿竹?听着就冷得慌。若是夏天还好,换了冬天,竹随风动,想想就骨头里渗出来的冷!我记得表哥旧年还记得姐姐怕冷,怎么今年就忘记了呢?” 惹得贾宝玉连忙自嘲:“该死该死!我竟然光顾着潇湘馆的景致好又清幽,忘记了妹妹身子受不住。” 贾母便道:“这容易。把那芦雪庵开了便是。” 林黛玉立刻道:“老太太,我跟着您便是,何苦另外开一处?” 贾母就道:“你们姐妹都在园子里呢,你也去里面松快松快,何苦跟我这个老婆子挤?再说,我这里已经有了你琴妹妹,你留下,这屋里就未免太挤了。” 哪里是太挤,分明是想为林黛玉跟贾宝玉创造机会。 王熙凤见状,连忙道:“我这就领人去收拾。邢妹妹就跟二妹妹一处吧。” 不想林黛玉竟然道:“还是让邢妹妹跟我一处吧。她素来胆大,有她在,我也安心。” 贾母也知道邢岫烟是林如海的义女,两年下来,林黛玉和邢岫烟的情分不同寻常,便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规制不如,不是面积不如。 参见王家大院,占地面积都超过皇宫!规制其实是房子的门面、格局、高度,房顶上的装饰,屋子里的摆设这些东西,跟住宅总占地面积基本无关。 特别说明。 第17章 贾宝玉一听,高兴非常。如果不是大家公子自幼的教养,他此刻只怕是已经跳了起来。而现在,虽然没有高兴得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却也差不多了。 因为两年不见,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更加出挑了。 首先是邢岫烟,经过两年的娇养,她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当初那黑瘦黑瘦的黄毛丫头的模样,虽然年纪尚小,身量也没有开始抽条,可是那生得极好的五官,还有虽然比薛宝钗、贾迎春稍逊一筹却一点都不比探春惜春等人逊色的肌肤,让她立在大观园群芳之中丝毫不逊色给任何人。 -- 第30页 当然,这也仅仅是她的容貌。 若论气质,她有贾迎春的温柔娴雅,也有探春的明快俏丽,却没有贾迎春的木讷懦弱,也没有探春的锐气逼人,赫然是兼备她们二人之长却无二人之短! 要贾宝玉说,邢岫烟在容貌上只比薛宝钗稍逊半筹,可是她的气质却弥补了其中的差距。没办法,贾母对薛宝琴的亲切对她打击可不轻,加上这些年的遭遇,让薛宝钗的眉宇之间终究是染上了一丝阴霾。 更别说是林黛玉了。 回到了父亲身边,继母宽厚,林黛玉的日子自然自在,没了寄人篱下无人靠傍的孤独与悲伤,也没有了对未来的忧虑,林黛玉就跟飞鸟一样自由。 这种自由和轻松,也充分地体现在她的眉宇之间。林黛玉本来就姿容绝世,气质出尘,可是现在有了父母家人的庇护、扶持,又有教养嬷嬷的精心指点,让她越发像一位谪仙人了。 姿容绝世,清丽出尘,气度宽宏。 就是见惯了美人的贾宝玉,见到林黛玉也移不开眼。 没办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见美好的人事物就想多看两眼,这是人之常情。 林黛玉和邢岫烟都有各自的教养嬷嬷和贴身大丫头,既然她们要来贾家小住,这两位打宫里来的教养嬷嬷自然要跟着。芦雪庵又有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和粗使婆子,除了铺盖陈设之外,王熙凤也只需要添上些小丫头便是,倒也不费什么事儿。 众姐妹之中,唯有薛宝钗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林黛玉跟邢岫烟的丫头。 她奇道:“这两位姐姐如何称呼?鹦哥姐姐怎么不见?” 林黛玉笑道:“鹦哥姐姐家里有事,我让她先回家去了。”又道:“打我六岁第一次进京,鹦哥姐姐就跟了我,眼看着就是五年整。我这次来,一是来给外祖母请安,二是想为鹦哥姐姐讨个恩典,发了她的身契。她跟了我这些年,我很该为她找个好人家。” 王熙凤听了,连忙道:“老太太,林妹妹不愧是您嫡嫡亲的外孙女儿,您看,这慈悲悯下的性子,可不是跟您像到了十分!我记得鹦哥比林妹妹只大了六岁,今年可不是十七岁了!” 王夫人一听,立刻道:“才十七岁,也不大,怎么不多留两年?” 林黛玉道:“听说她父亲身上有些不好,我便想着,若是能借着喜事冲一冲。” 虽然大户人家没有这样的规矩,可是林黛玉心疼跟了自己五六年的丫头,长辈们还能说她不好? 邢夫人就道:“果然是林丫头,面软,心更软。” 贾母当即道:“凤丫头,你回头把鹦哥的身契给林丫头送去。” 史湘云这才道:“林姐姐跟前的鹦哥姐姐不见,邢姐姐跟前的丁香姐姐也不见?怎么,丁香姐姐也要嫁人了?” 邢岫烟道:“是啊。我原来跟姐姐说好的,借丁香姐姐三年,如今三年早就满了,丁香姐姐家里也早早地为她寻好了亲事,前阵子她就出门了,倒是比鹦哥姐姐还早些。” 史湘云又问:“是什么样的人家?” “养息尉右|翼长。” 薛宝钗没忍住,道:“养息尉?那是正八品武官吧?多大年纪?怎么会求娶丁香?” “今年二十有三,在战场上挣回来的军功,征战沙场多年这才耽误了年纪。因着他家里跟太太的外祖家有亲,想娶位见过大世面的妻子,这才辗转求到了义父家里。太太征求了义父的意见,这才应下这门亲事,又放了丁香一家子的身契,让她回去备嫁。” 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 这是这个时代的一个普遍现象。 林如海既然是户部侍郎,还深得皇帝的信赖,别说是他的女儿,就是他家的丫头,也有的是人排着队想娶! 更何况,自宋以来,天下重文轻武思想就深入人心,贾家虽然一门双国公,可是伴随着国泰民安的日子越久,他们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也越低,到如今反而不如林家。因为林家当代家主林如海高中探花而改换门庭,重新活跃在了朝堂之上。 换而言之,从婚姻市场的角度看,林家的丫头可以嫁给有品级的武官,哪怕品级低些,一样一过门就有凤冠霞帔戴。可是贾家的姑娘们,就冲着贾家的德行,求亲的人都少! 今年已经十五岁,金玉良缘唱了数年可婚事至今还挂在天花板上的薛宝钗听到这话,心情可想而知! 不提贾母等太太奶奶们并薛家姐妹听到这话是何等心情又作何感想,贾宝玉和其余的几个女孩子大多没有这个心思理会。 贾宝玉最高兴的就是:大观园里的人都齐了,可以作诗了。 他当场邀请林黛玉邢岫烟二人。 邢岫烟一听,立马告饶:“罢哟罢哟~!表哥也不是不知道,我最不擅长这个了!对了,府上的娘娘进宫多年,上次省亲听说也是来去匆匆在家里不过呆了半天功夫,想必想家得紧!不如让我把这园子里的景致画下来,送进宫里,也缓解一下娘娘的思家之情,如何?” 薛宝钗道:“邢妹妹说这个却是已经迟了呢。四妹妹已经从老太太这里领了这个差使。” 不想,惜春却道:“我在这上头原就不及邢姐姐。上回还求了老太太,想另请高明呢。邢姐姐若是接了这差使,那可真真是帮了大忙了。” 听见惜春都这样说,贾母便道:“那先说好了,这画,是要送到宫里的。你可要仔仔细细地画了才好!” -- 第31页 邢岫烟道:“既然老太太都吩咐了,我必尽心尽力。只是娘娘在宫中必然思念祖母并父母兄弟。怕是到时候还少不了请老太太枯坐上半天,好让我慢慢地画去!” 贾母听说,更加高兴,还对王熙凤道:“凤丫头,之前给四丫头预备的家伙什儿也给邢丫头预备一套。” 邢岫烟道:“老太太,若说画这人物像,那西洋画法更象些,而且画起来也快。如果可以,还是请帮我预备西洋画的家伙什儿好了。” 王熙凤立刻道:“妹妹尽管放心,保管帮你预备妥当。” 琴棋书画本是文人和大家小姐的必修功课,其实无论是三春还是贾宝玉、林黛玉、史湘云、薛宝钗,其实他们每个人都能画上几笔,只是说好,却未必能入大家之眼。 只是他们会的,基本是国画,工笔也能画上几笔,可如果说是西洋画,那就稀罕了。因为西洋画对人体的崇拜,裸|体画很多,导致国人对西洋画意见甚大,就连贾宝玉都没有见过几幅正经的西洋画。 加上薛宝琴和李家姐妹刚来京中也没多久,跟他们也不熟,又何妨等上两日,等大家都熟悉了,再开诗社呢? 因此,听说邢岫烟要画画,贾宝玉几个干脆连诗社都推迟了,围着邢岫烟看作画。 对于邢岫烟来说,大观园的风景,她其实已经画了许多遍,无论是国画工笔还是水彩画水粉画抑或是西洋油画,她早就烂熟于胸,几乎可以说是闭着眼睛都能够画出来,因此画得极快,不过小半月功夫,大观园各处的水粉雪景图,竟然都得了。 贾母看着那一幅幅大约两尺左右的风景画,非常高兴。 “像!真是像极了!” 王熙凤更是连连跌足,道:“哎呀,怪我!怪我!” 惹得众姐妹大奇,连忙问何故。 王熙凤道:“我竟然忘记了早些给邢妹妹下帖子,没有宝玉和琴妹妹的踏雪寻梅图,岂不是少了一张好画儿!” 邢岫烟立刻笑起来:“有呢有呢!二姐姐和三姐姐都说过这事儿,为了这幅画,表哥和琴妹妹还特地又去叨扰了妙玉师父一回呢!这幅画就在后头。” 贾母听说,连忙往后翻,看到那画,更是满意。 李婶见状,道:“果然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这一手好画,可不是朝夕之功呢!” 薛姨妈却道:“邢丫头,娘娘在宫中想必最是牵挂父母。不知道你可为老爷太太画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众姐妹都想起来了,邢岫烟旧年曾经说过的,她轻易不会画人物画。 李婶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众人都看向邢岫烟。 邢岫烟笑道:“知道薛家奶奶一定会这样说。不过我想着,娘娘在宫中牵挂父母,这画,必定是要画得越像越好。可若论描绘得相像,无论是工笔还是水粉,都比那西洋画差了一点。我之前特意请鸳鸯姐姐帮忙,画了一幅小像。若是老太太看着行,那我就用这种西洋画法画如何?” 听得众人都来了劲,贾宝玉一叠声叫着,呼唤邢岫烟把鸳鸯的肖像画拿出来。 这幅不过跟书本一般大小的画不拿出来还可,一拿出来,先一步看到的王夫人倒吸一口气。就连贾母也差一点跌了手里的水晶玳瑁眼镜。 无他, 画得也太像了!纤毫毕现! 忌讳。 尤其是贾母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更忌讳。因为太像了,以致于贾母等人都要以为邢岫烟有勾魂摄魄之能了! 一时之间,整座屋子里静悄悄的,半天没有人说话。 王熙凤强笑着道:“原来这西洋画也能画这样的正经画?” 邢岫烟笑道:“其实这西洋画的风景画极为有名。只是这世上的东西大多如此,有好的,就有不好的。有那画正经画的画师,也有那追逐皮肉的烂人。嫂子是经历过事儿的人,自然知道,好东西到哪里都有人喜欢,那西洋诸国的王族贵族也知道好歹,但凡好一些的正经画,他们早重金收了去,也只有那些不正经的东西才会流落出来。” 这话中的真真假假且不说,却容易被东方人接受。 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等人都点头道:“正是这理呢!” 薛姨妈啧啧出声,她道:“邢丫头,你这手西洋画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呢!可是家里请了西洋人专门传授的?” 邢岫烟笑道:“才不是呢!原是义父偶然得了西洋画具转手与我。我在这上头原有些天赋,这西洋画,尤其是风景画,调颜料费了些功夫,其他的却容易。拿到画布颜料后,琢磨了两个月就会了。” 贾母笑指着邢岫烟对李婶道:“你可记得我那屋里摆放着的转页飞鸟图?就是这孩子画的。” 那东西,贾宝玉稀罕了一阵子就丢开,后来更是遗忘在了贾母院子里。鸳鸯细心,邢家改换门庭之后,她立刻把这转页飞鸟图寻了出来,摆放在了贾母的套间里面,因此众人都见过。 李婶立刻笑道:“原来那飞鸟图就是邢姑娘做的?怪道呢!那时候邢姑娘才多大!竟然有如此精妙的画技!也难怪西洋画具到了这孩子的手里,不过是琢磨几日就会了!这孩子既然有如此画技,好生培养,将来未尝不是一位大家!” 邢岫烟笑道:“那我在此就谢婶子吉言了!” -- 第32页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大家赏画的心情却没有了。邢岫烟也乐得轻松。 本来她还需要至少画一幅包括贾母、贾政、王夫人、贾宝玉,探春和李纨母子的全家福。 现在贾母忌讳,自然就省了,她也乐得轻松。 至于贾宝玉,他哪里在乎这些?最初的惊诧过后更是头一个摸了贾母的玳瑁水晶眼镜去观察那幅鸳鸯的肖像画,然后为肖像画上的鸳鸯那一根根的睫毛惊叹,为她脸上细小的雀斑惊叹,为她衣服上不显眼的刺绣惊叹。 至此,连李婶并两个她的两个女儿都品出不对味来了。 她们母女入住杏花村已经有一段不短的日子了,日常冷眼看着,也知道贾家是外头光鲜。 金玉良缘的谣言,她们也都听说了好几回,自然也知道了贾母与王夫人这对婆媳在贾宝玉的婚事上的争执和荣国府内院里的权力争夺。 贾母取中自己的外孙女,而王夫人却一心想让自己的娘家外甥女嫁进来,这已经是贾家公开的秘密。 原以为这双方旗鼓相当,可是这几日听林黛玉说话,看她行事,李家母女就知道,不止是林家,就连林家姑娘本人都没有这个意思,贾母的打算十有八、九会是一场竹篮打水。 至于薛家。 不是她们说嘴,实在是薛家太不像话!谁家姑娘亲事未定、婚书也没有就宣传什么金玉良缘的?谁家姑娘八字还没一撇就把手伸到别人家中事务上去的? 如今连邢家姑娘都受了牵连! 李婶决定,一联系上自己的兄弟就搬走,免得连累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原著里因为林黛玉做了稻花诗,杏花村才被改为稻香村的。现在,贾元春省亲的时候林黛玉没出席,自然就没有了那首太平诗,自然,杏花村就不能被改名为稻香村了。 特别说明。 原著里提过珐琅彩,珐琅彩其实就是因为其颜料来自法兰西而得名,也就是说,原著里早就有西洋来的颜料了,只是比较稀罕,不等于没有。 特别说明。 第18章 贾母最终还是没有让邢岫烟为她绘制人物肖像,只是把那些风景画送进了宫。可是贾家的仆妇素来都是惯的,最是喜欢传八卦,勾魂摄魄这么大的事儿又劲爆又刺激,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这些话很快就被传出了贾家,也传到了宫里。 宫廷并没有秘密,更别说贾元春这种无子又无宠的嫔妃了,虽然位分高,可大多数人都知道她的位子有蹊跷,加上无子无宠,正是现成的靶子。这里贾家的画才送进宫,那边就有人说贾元春和贾家的人品都不好: ——人家邢户部家的小姐碍不过亲戚的情面帮他们画了画,慰她思家之情,她家转头就传人家勾魂摄魄是妖怪变的!这画画的事儿,跟勾魂摄魄又有什么关系? 就差没直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没良心了。 外头的愚夫愚妇多,可是宫里却有几个西洋画师的,宫中之人自然见识过西洋画,自然知道形似在西洋画中的地位。 见识过真正的西洋画的人都明白这勾魂摄魄的话是怎么来的。 邢忠怎么也是皇帝提拔上来的,他是皇帝的人,所以皇帝就让皇后下懿旨,宣召邢岫烟进宫。 本来也不过是做个姿态,表示一下皇帝对自己人的爱护,寻个理由给自己的人的女儿封个不高不低的外命妇头衔表示一下跟着他混有前途,以此收拢人心罢了。 可谁承想,看到邢岫烟画的那幅秋收拾麦图油画,皇帝就改了主意了。 唐太宗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语名垂千古,更别说,从西汉开始,历代君王都喜欢摆出悯农的姿态以稳定民心。邢岫烟的这幅秋收拾麦图可不是画到皇帝的心坎儿里了?正是他需要的呀! 皇帝直接就吩咐人做了画框把画挂在他的御书房里,然后大笔一挥,给邢忠邢岫烟父女加官进爵。 邢忠出任京畿某县县令,邢岫烟被封为正六品的三等郡君。 虽然京县县令跟户部员外郎一样是正五品,却是从中央到了地方上,按照惯例,这是一种贬谪,可实际上却是绕开了朝中的各种扯皮,给了邢忠一块地让邢忠能安安心心地推广红薯。 只要红薯推广得好,邢忠什么时候不能升官儿啊?也远胜过在户部员外郎这个位置上处处被人掣肘。 当然,邢忠这个五品的京县县令放在朝堂上实际上什么都不是!放在整个官僚系统里面,这个品级确实不低,很多人三十岁考中进士,做到五十岁也不过这个品级。可是放在皇宫里,放到皇帝跟前,这个位置真心不高。 但是邢岫烟的画作被挂在皇帝的御书房这进进出出的大臣都看得到的地方,意味就两样了。 又把林如海的行事拿出来掰开了揉碎了看,明眼人都琢磨出了几分味道:邢忠是皇帝的人,而邢家背后的林如海十有八、九也是当今皇帝的人! 这种朝堂权谋,又涉及太上皇和当今皇帝的权力之争,自然无人敢明着议论。 但是其影响绝对深远。 纵然贾家当家的是一群蠢货,却当不得四王八公同气连枝,自然有人看得出来然后互相转告。 贾母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长叹一声。 她明白,林家邢家和她们贾家已经不是一路人,她一直筹谋的亲上加亲也成了空,用林如海压制王子腾防止王家对贾家的进一步渗透也成了空。 -- 第33页 好在她还有史湘云这个娘家侄孙女儿。虽然父母双亡,可是还有叔叔婶婶,跟当年的王熙凤一样,固然性子跳脱些,可是到底年纪小,慢慢教导着,还是能教好的。 贾母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林如海没有死,自然就没有了拿林黛玉比小戏子的事儿,贾母自然不会对史湘云起了不满之心,史家也不会跟贾母起了嫌隙,也就没了史湘云早早定亲一事。 既然林黛玉跟贾宝玉已经不可能,贾母自然少不得把史湘云给抬了出来。 ——就是没有林丫头,我的宝玉也有无数的名门闺秀可以选,完全不用将就一个商家女。 贾母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的态度明明白白地摆着。 史湘云和薛宝钗的友谊立刻直转急下。 至于贾宝玉,他无论是薛宝钗还是史湘云,他都看不上。对于贾宝玉而言,薛宝钗是他的两姨表姐,也只是他的表姐,跟贾迎春差不多;史湘云呢,虽然从小到大青梅竹马,可是他当她是妹妹,就跟探春一般。 更重要的是,贾宝玉现在已经有了心上人。 贾宝玉固然有些喜新厌旧,时常有了姐姐就忘了妹妹,甚至可以说,这两年来,有姐姐妹妹们相伴,他甚至有些记不得当初林黛玉跟他一起在贾母跟前的模样了。本来,如果没有这次相见,林黛玉的模样终究是会在的心底沉淀下来,变成一道代表着他的童年岁月的美丽剪影。可是谁让这一次贾母派出了贾赦,终于把林黛玉接了过来,还在大观园里小住了近半个月呢? 贾宝玉被林黛玉深深地吸引了。 他一头,栽了下去。 不提大观园里的种种小儿女家事,且说贾赦这边。 经历过搬家、儿子儿媳妇跟自己离心,贾赦几乎看不到希望,只想自暴自弃过一天算一天了,却没有想到,就在他跟前,林家和邢家华丽转身,投入了当今皇帝的阵营! 这对于贾赦来说,无疑是一剂强心剂。 别的不说,林如海跟他是打小的情谊,邢忠又是他的亲小舅子,也许这两位救不了他,救下他的小儿子贾琮总可以吧? 贾赦拿出自己的私房往邢家送了厚礼,祝贺邢忠外放和邢岫烟封爵,又难得地关注起了小儿子贾琮来。 贾琮如何被贾赦盯着读书,贾赦又筹谋着日后要如何送贾琮入考场,就跟邢岫烟无关了。 对于邢岫烟来说,邢忠出任京县和她封爵意味着一系列地应酬,应酬过后,邢忠就带着师爷们赴任去了。 因为是京县,距离京师近,倒是不需要携带家眷去任上。邢忠之妻,自然是闭门安心度日,养身体养儿子。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闭门,因为邢家二姨和邢家三姨的婚事已经是不能再拖了。 跟贾家这样的墙头草有许多,可是也有很多人都看得出来,皇帝登基数年,虽然无功却也无过,好歹龙椅渐稳,就是太上皇也不能无故废帝。攀上了皇帝,就等于是飞黄腾达在即,因此,哪怕邢家二姨和邢家三姨年纪大些,却成了许多人眼中的好亲事。 因此,即便是年关将近,可是这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就差没把邢家的门槛给踩平了。 邢忠自认对这些事情不了解,所以干脆事事征求林如海的意见。 林如海对邢家和邢夫人知之甚详,虽然不熟悉邢家二姨邢家三姨的品行为人,但是从各种细节推断出,邢家的女儿除了比较看重钱财一点,别的方面都还不错。 至于看重钱财,也很好解决,找的人家家底丰厚一点,然后预备上一幅过得去的陪嫁就行。如今林家跟邢家亲厚,到时候厚厚地送上一副添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对于林如海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事儿。 因此,林如海跟邢忠反复商讨——实际上还是他拿主意——把邢家二姨定给了现任京师城门领,从四品武官牛秀为继室。 这牛秀本是镇国公府旁支,他的父亲是庶出,虽然四王八公同气连枝,基本都是太上皇的人,可是他却因缘际会成了皇帝的人。虽然曾经娶过一房妻室,可是那位却难产而死,没有为他留下一男半女。邢家二姨虽然名为填房,可若是嫁过去生了孩子,如原配无异。 邢家二姨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就连邢家三姨也开始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期待。 以前,她们哪里想过这么好的亲事? 那可是跟贾家相当的人家!而且还是从四品的官儿!一过门就是官太太,有现成的凤冠霞帔戴! 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说,早个三五年,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因着邢家二姨的亲事,邢家又忙了起来,邢岫烟也不轻松,等第二年林黛玉的生日即将来临之际,她来林家,一问,不觉愣了。 贾母竟然没有邀请林黛玉去贾家玩!就连给林黛玉的生日礼物,也是叫一个二等仆妇送的。 林黛玉生性聪颖,收到礼物之后躲在被窝里面偷偷地哭了一场,到底放下了。 至于邢岫烟,她本来就不喜欢往贾家去,如今贾母待林黛玉如此,可见是背后另有原因。 能跟贾家划清界限,她只有高兴的份儿,哪里会伤心难过? 然后?然后这一年宫中有位要紧的老太妃没了。 虽然这位太妃娘娘沉疴难起病重而亡直接导致第二次省亲落空(?其实是贾家以为的)外加国丧一年,可是邢岫烟身上也有封爵,是要进宫磕头、跪拜的。 -- 第34页 而贾家这边,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女眷都要进宫去,王熙凤小产,也拉开了大观园改革的序幕,贾家的仆妇们没了管辖,贾宝玉半夜邀请嫂子并姐姐妹妹去怡红院为他庆生一事自然而然地通过贾家无数张嘴巴传到了外面。 李婶得到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暗自庆幸自己早早地搬出了贾家,而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得到消息之后就只有面面相觑了。 要知道,这个世道就是如此,舆论总是很容易被人左右的。就跟贾家一群少男少女住在大观园里一样。大家都知道这道教旨有些不对,可是谁让那道命令是贾元春这个皇妃下达的呢?虽然大多数人心里没少嘀咕贾元春这道教旨实在是没道理。可是出于对皇权的敬畏,他们只能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而另一边,大观园这座皇家行宫级别的大花园里面的景致多,屋子也多,很多都是独立的院落。就是都住在大观园里,只要分别居住与不同的院落,只要入夜之后守规矩,锁上院门不到处走动,一般人也不会说什么。 不是没有人嘀咕,而是舆论就是如此。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即便是看不上这一群渐渐长大的少男少女们住在一起住在大观园里,可是世人重品德的不喜欢嚼人是非,因此,就是有人私底下说贾家没规矩的,也会有人拦了,说人家都是独立的院落,只要日常起居时间固定,入夜之后不到处走动,那也不妨事。性子躁一些的还会谴责说事儿的人自己心底不干净所以看什么都是脏的。 可是这半夜男男女女一起吃酒,性质就两样了。 再宽厚的人,听到这样的传闻也只会反感,更何况那些吃瓜群众,更何况这里面还有相当一部分的道学先生? 贾家本来就一般般的风评,直接宛如瀑布,直下三千里。 同样是这一年,贾敬暴毙,贾琏偷娶尤二姐,一桩桩,一件件,都陆续发生。 如果是别的也就算了,可王熙凤为了除掉尤二姐竟然使人状告贾琏,甚至当着满院子的丫头婆子还有小厮们的面说什么‘告我们家谋反也是不妨的’! 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还有贾家上上下下!竟然让这样的话传了出来! 无论是王夫人有私心,还是王熙凤管家有些严厉,引来了无数的怨言,可是让这样的话流传出来!疯了吧! …… 林如海什么都不想说,直接就把贾家定为拒绝往来户。 邢家因为邢夫人的关系,不能做得这么干脆。但是邢妻还是受命去贾家走了一趟,把邢忠的一封信转交给贾赦(其实还是来自于林如海,只是他不能直接跟贾赦联系,只能通过邢家转交)然后连饭都没有留直接就回家了。 至于邢忠,他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治下种红薯。 谁都知道他是皇帝的心腹,又是在京畿做县令,没人会折腾他,而他,刑名上的事儿有刑名师爷负责,公文也有人负责,他自己只要负责种红薯就成。 这事儿对于别人来说,也许很难,可是对于邢忠来说,却极为容易。 他家的庄子上现成了红薯秧子,直接拉过来便是,然后注意下水和肥,这红薯的产量立刻摆在了皇帝面前。 扦插的第一年红薯的产量并不是很好,只有八百多斤,但是这个产量已经远超小麦和稻米等谷物类粮食了。 第19章 邢忠是积年的老农,做惯了农事,像水和肥之类的事儿根本就不用他人指点。邢岫烟尚且能想到蚯蚓土,更何况是他? 他早就在治下置办了几十亩薄田。 做什么呢? 养蚯蚓、养猪、养鸡鸭! 蚯蚓能作为饲料喂养鸡鸭猪等家禽牲畜,家禽牲畜的粪便发酵处理过后就是最好的肥料。 粪便经过发酵后混合豆杆麦秆等物经过二次发酵再混上细沙丢入小蚯蚓养上十天半月最后制成成品蚯蚓土卖给农家做肥料,养出来的蚯蚓直接用来养鸡鸭和猪,吃活食的鸡鸭猪长得快也长得好卖得起价钱。 邢忠不但在鸡鸭猪等家禽牲畜上赚了不少小钱钱,还把这个模式教给了当地的百姓,当地的鸡鸭猪养殖业发展起来了,他自己的那几十亩田地只需要种苜蓿大豆养蚯蚓,养出来的蚯蚓卖给附近的农家做牲畜饲料,连鸡瘟鸭瘟猪瘟都省了!还得了渐渐肥沃起来的地! 苜蓿大豆都能肥田,蚯蚓和鸡鸭猪源源不断地产生收入,邢家这一年多了不少小钱钱,而邢忠的治下,红薯的产量也非常惊人。 第一年,红薯的亩产不高,平均每亩八百斤,到了第二年,亩产立马跃居一千四百斤,更重要的是种植面积也惊人,别说是光官田就种了两万多亩红薯,就是民间,很多百姓都在自家的房前屋后种了那么一亩三分地。 要不是国家赋税政策没有做出调整,也没有把红薯列入纳粮体系,百姓人家种植的红薯会更多! 更巧的是,这一年河南大旱颗粒无收,邢忠这里的四千万斤红薯立刻成了救命粮。 本来,国库亏空,河南又出现大灾荒,对于皇帝来说,绝对是一场大危机。可是现在,有这四千万斤红薯打底,皇帝还担心什么? 皇帝当即封林如海为靖安侯,三代始降,邢忠也升为正四品的博陵知府,加封银青光禄大夫。 林家和邢家立刻成了欢乐的海洋。 -- 第35页 最直接的,就是表现在邢家二姨的婚礼和陪嫁上。 邢家二姨是去年年初定的亲,因为一年国丧,外加吉日不凑手的关系,最后的迎娶的日子只能定到十月里。这个日子正好在邢忠升为博林知府之后! 锦上添花易。 大家看到邢忠不但升了博林知府,还加封了银青光禄大夫,如今要发嫁妹妹,当然是随礼送上厚厚的添妆。 要知道,邢家小门小户,就是把牛秀给的聘礼全部带上,加上邢家预备的三千两的陪嫁,也不过是装了六、七成满的三十六抬。放在外头看着是挺多的,可是放到京中,尤其是四王八公这等豪门面前,真心不够看。 要知道,跟贾家这样的人家庶女出嫁都是五千两打底。 可是现在,有了满朝文武和许多亲友的添妆、随礼,邢家二姨的陪嫁暴涨,前面的三十六抬塞得满满当当的不说,还多出了同样塞得满满的二十四抬,足足六十抬的嫁妆,象征着一百亩田地的土胚打头,一水儿的新打的刷着大红漆的杉木家具,后面一串儿的箱笼,实惠又体面。 邢家给邢家二姨的陪嫁田地肯定是没有什么上好的水田的,因为好田难得。可是好田都是养出来的。有蚯蚓土这个方子在,养上三五年,就是三等的薄沙地山坡地,一样能养出好田地来。只要好好经营,将来肯定不差。 虽然贾家跟邢家的关系已经是那样儿了,可是邢家二姨毕竟是邢夫人的亲妹妹,贾家这边少不了也出一份添妆,而薛家也跟着随了礼。 跟着母亲观礼回来之后,薛宝钗满腹心事。 要知道,这个时候尤二姐的周年都过去小半年了,距离林黛玉和邢岫烟上次去贾家作客、绘制大观园风景画差不多也有两年。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多大?都是十三岁,过了年就是十四。 贾宝玉比林黛玉大一岁,薛宝钗比贾宝玉大三岁。这时节的薛宝钗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过了年就是十八! 在这个年头,十七岁还能说青春正茂,十八岁就是老姑娘。毕竟有的动作迅速的人家,十七八岁的姑娘都做妈了。可是薛宝钗呢?她的金玉良缘还在天花板上晃荡! 薛宝钗能不着急吗? 可偏偏她就是心里跟油煎一般,脸上还要摆出一副:看邢家二姨,二十三四岁上才定亲,一样风光体面。我才十七,不急。 她到底急不急,大观园里只要有眼睛的,基本上都看出来了。 至于贾母和王夫人,这对婆媳又拗上了。 虽然没有吵嚷在明面上,但是很多人都看得出来,贾母跟王夫人之间的嫌隙已经摆在了台面上: 贾母——你看看林丫头,人家也是正经的侯爵千金了,这样的好亲事你都不要,偏偏眼神拴死在了薛家这等商户人家身上了。什么眼光! 王夫人虽然明面上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她回头就抓住了一个机会抄捡大观园撵走了晴雯等娇俏伶俐的丫头。 她的态度也明明白白地摆出来了:她就是不喜欢这些受贾母偏爱的娇娇俏俏的小丫头! 这对婆媳一开火,下面炮灰无数。 换了往年,邢岫烟绝对会关注贾家预备着看戏吃瓜,可是今年,她实在是没空。 因为林如海和邢忠两个此刻也没有这个心情去理会贾家, 因为他们眼下有一件事情需要紧急处理。 作为林家和邢家的家主,林如海和邢忠的表现也直接影响到了林家和邢家两家的家庭氛围。 虽然皇帝非常看重红薯并且希望能迅速地推广到全国范围内,可是以林如海的见识,他如何不知道推广红薯需要政策倾斜?如果不能纳税,百姓最多也只会在房前屋后种上那么一点。可一旦政令倾斜,那么,谷贱伤农之事就会发生在红薯之上。 政令倾斜这种事情,林如海需要做好周全准备然后跟户部尚书反复商讨,可谷贱伤农一事必须尽快解决。对于百姓人家来说,多收了三五斗尚且是灾难一场,跟别说多收了上千斤了。 所谓朝堂就是这么个所在,名义上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可实际上却是勾心斗角之地。没有事先考虑周全的人是站不稳脚跟的。 这一点,林如海非常清楚。邢忠在林如海的影响下,也非常清楚。 邢家毕竟是从底层走过来的,多收了三五斗的事儿,他们是亲身经历过的。 具体要怎么做,思路也是现成的。毕竟早在北魏时期的齐民要术上就明明白白地写了,直接把地里的出产拿去卖是卖不起价钱的,应该鼓励百姓把出产进行初加工。以林如海之博学,他当然不会不知道齐民要术,也不会不通宋史不知宋代富庶之由来。 虽然邢岫烟是半大的孩子,就是过了年也才十四岁,可是不等于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林如海和邢忠两个几乎都摆在了台面上,她如何不清楚? 邢岫烟原本想着什么时候把红薯粉拿出来呢,结果,邢家二姨三朝回门住对月后没多久,林家就先拿出了红薯粉。 邢岫烟一想,也是。 什么澄面什么洗面筋,对于百姓人家来说,哪怕是一粒米都是金贵的,可是对于高门大户来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他们的日常。就是金莼玉粒,他们还嫌没滋没味呢! 只要套用澄面、洗面筋的法子,多试两回,自然就能弄出红薯粉。 -- 第36页 这玩意儿,真心没有多少技术。 可是红薯粉是弄出来了,问题也随之而来。 红薯粉并不能像面粉那样和水擀成面条。用了江南特有的加工米粉干的方式,前面倒是像模像样的,后面却不成。 糊成了一团。 林家和邢家的气氛立刻直转急下。 别说林如海邢忠二人愁眉不展,就连林黛玉都小半个月都蔫蔫的。 邢岫烟无法,只能拿出了红薯粉条。 至于她是怎么想到的,邢岫烟也十分光棍——做梦梦见的! 很好, 没毛病。 因为红薯粉数量有限之故,最后两家做的都不多,林家做了两百多斤,邢家做了一百多斤,可是这无疑是个好兆头。 红薯粉条是主食! 而且做红薯粉筛出来的粗纤维、洗过的残渣可以喂猪,也可以沤肥,完全不会浪费! 至于红薯粉条的滋味,看着嗦粉嗦得起劲的林如海就知道了。一两半的红薯粉条,配上辣子做的浇头,他们一家一顿消耗就这么多! 林如海摸着山羊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了这红薯粉条,这红薯才算是功德圆满。 因为接下来就是风雪冰天的日子,不能晒红薯洗红薯粉,因此林如海和邢忠俩不得不暂停。不过,有了红薯粉条,无论是林如海还是邢忠都大大安心。如果不是不清楚红薯粉条在别的季节能不能做,林如海现在就想把红薯粉条的方子进献上去。 林如海和邢忠安心之后,就开始张罗邢家三姨的亲事了。 其实这段日子,来邢家的媒婆也不少,林如海帮着挑挑拣拣,终于圈定了大概的人选。 第一位是前年才从边关调入京营的参将,姓沈,正三品的武官,今年三十二岁,前面有过两任妻子,第一任生来体弱过门不到两年就一病不起,没了。第二位三年前也没了,留下一个女儿,比邢岫烟还小四岁,今年九岁。 另一位是某州通判,从六品的文官,今年二十六岁,有一个嫡子庶子各一,原配去年因病过世,迄今正好一年。 还有一位是山东省莱州府州判,姓白,单名一个旭字,从七品,今年二十三岁,进士及第。有过一位未婚妻,未及过门就没了,他一心科举,倒是没有再定亲,因此一直拖到今天。 邢家三姨看了看三家,想了想,最后还是选定了第三位。好歹也是原配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家庭地位提升的重要标准是:地位不高的时候没得选,地位变高了,就有选择的余地。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特别说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这年头,一个家族是不是兴旺,一方面看子嗣,子孙繁茂,自然是兴旺的,另一方面就看婚配,尤其是家中女儿的婚配,若是一女百家求,更是家族兴旺发达的证明。 如果说贾家占据了前一条,那么林家和邢家则是占据了后一条。这一年才进入元月,发往林家和邢家的帖子就堆了厚厚的一叠,都是邀请林家太太和邢家太太过去作客,还特别注明了要带上林黛玉和邢岫烟。 其实就是为了相看。 虽然林家和邢家都放出话儿来,说孩子们都小,想要多留两年,可这并不妨碍各家相看。 对比之下,贾家和王家就没有这个热闹了。 甚至可以说冷冷清清都不为过! 王熙凤的狂悖之言造成的影响哪里是一句两句就说得清楚的?别说过了年也十八岁的贾迎春,就连王子腾的亲闺女王熙鸾都成了婚姻市场上的滞销货了。 王子腾的女儿王熙鸾比王熙凤小好些,贾元春省亲的那年才及笄,算算年纪,跟薛宝钗贾迎春一般大,就是月份比薛宝钗小些,今年也十八。 虽然同样是贾元春那一年,王子腾被明升暗降从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变成了九省检点,可是他到底是高官,想求娶他的女儿的人多了海了去了。 王子腾也自持身份,并不急着让女儿定亲嫁人,原想着挑挑捡捡地过两年,等女儿十七了再做决定,一来是给女儿找个好人家,二来也是给自己找个好盟友。 王子腾万万没想到的是,一来竟然撞上了国丧,不能议亲,二来王熙凤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还是当着满院子的丫鬟仆妇还有小厮长随的面! 对比王夫人这些年修下的仁慈之名,王熙凤的严苛可从来是不得人心的,下面的人早有怨言。更别说贾家内斗之厉害乃是京中有名的!在有心人推动下,这话早就传了出去,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这下谁还敢娶王家的女儿?! 王熙凤说出这样的话固然有错,可是没有及时采取措施任由这样的话传出贾家的王夫人就没有错了? 无论是王子腾夫妇明着一套暗着一套实际上并没有好好地教养王熙凤还是王家女儿的家教向来如此,总之,王子腾的女儿王熙鸾在婚姻市场上已经无人问津! 不止是儿女婚姻上,就连在别的方面,也是如此。 国丧结束之后,贾家就出现了门庭冷落之势,这一年打元月开始就没有一个好兆头。对比贾元春封妃那年贾家门前车水马龙各路官员排着队送孝敬还有平民拿着家业来投,今年却是门可罗雀,只有一个从岭南来的官儿上门送了礼。 -- 第37页 反而是林家和邢家,门口都是车水马龙,就是邢岫烟也收到了一盒珠宝。 邢岫烟不敢贸然收下,只能捧来请林如海过目。 林如海接过来一看,是那种惯常用来装茶叶的黄花梨小匣子,正好一两茶叶的容量,装了满满一匣子宝石,各种都有,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还有小小粒儿的金刚石,装得满满的,看着也光彩陆离。只要倒出来细看,就知道这些石头多不是那种宛如玻璃一样的最顶级的品相的宝石,个头也小,却是要次上一二等。 林如海道:“这石头倒是寻常,正是给你们这些小姑娘玩的。这官儿只是用数量弥补了质量的不足,虽然丰厚却也不算出格。尽管收下。做头面首饰是差了些,可是打些寻常的小玩意儿,或者自己把玩或者留着赏人,都不错。”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妨碍了。 邢岫烟听说,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宝石,可把我吓了一跳!” 林如海道:“放心,这种珠宝做的首饰,就是京郊富户家的姑娘也有那么一两套。不妨事。” 邢岫烟道:“义父都这样说了,那女儿就放心了。只是有一件事儿,女儿心中一直放心不下。” “什么事儿?” “女儿听说,今年打进了二月,河南一带的天气就有些不对,竟然是一滴雨都没有下。” 林如海一听,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一直不下雨,那就等于说,今年中原地区将遇到百年难遇的大旱,而这种大旱往往伴随着蝗灾! 程氏见林如海如此,道:“如今不过是三月,应该是桃花汛的时候,这消息往来不容易,怕是还没有传到京师吧。”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三月三,桃花汛。要来早就应该来了。” 得到这样的消息,林如海怎么坐得住?他立刻派遣了家丁去省外打探消息,又在书房熬了几个通宵,把邸报全部翻出来研究。 两天后,林如海以林家家主的身份下达了一系列命令:今年林家位于海河、晋溪沿岸的庄子不种稻米了,全部改种红薯,哪怕是已经种下去的秧苗也全拔了,改种红薯。还让下面的庄头训练庄户佃户,防着饥民冲击庄园。 饿极了饥民,连人都吃,更何况其他! 林家尚且如此,更别说邢家了。 邢家又比林家便宜些。 邢家跟林家不同,没有那么多的田地,邢忠又一直有用红薯酿酒的打算,粮食卖不起价钱,烈酒却能从草原上换取牛羊,因此,邢家的庄子种的全部都是红薯,就连邢忠的博陵府治下,也在邢忠的强令之下,能种红薯的地方都种了红薯。 鸡鸭猪等家禽牲畜的养殖,在林家和邢家的影响范围之内,都是受鼓励的。 别的不说,去年邢忠还是京县县令的时候,他的治下变化如何,京畿的百姓都是看在眼里的,因此,博陵府一下命令,百姓都跟着做。 他们不知道今年有可能爆发超大范围的蝗灾,可是他们却知道,多养些鸡鸭猪等牲畜,对于改善他们的生活有着非常显著的影响。 至于程氏,她早就送信去方家了。 对于醉死梦生的人来说,这日子过得就是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到了四月二十六。贾宝玉十五岁,成丁了。他是贾家的凤凰蛋,他的十五岁生日,贾家自然是高度重视,到处下帖子,邀请各方亲友,就连贾琮下科场考试都比不过。 可是林家和邢家都没有接。 程氏直说自己产育,邢家干脆就说邢家三姨出嫁在即,邢岫烟要给母亲打下手,不得空,两家都是送了贺礼过去,人却是一个都不见,让今年特地带着女儿进京又来贾家拜会的甄家太太格外失望。 甄家太太可是很清楚的,林如海和邢忠都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有这两位帮忙说话,她女儿入宫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可是现在,她也只能失望而归,然后联络四王八公等亲友故交想办法把女儿送进宫去。 不提贾家、甄家背地里的那些官司,且说邢家。 邢家忙着为邢家三姨置办嫁妆,这庄子上的事儿自然少不了让邢岫烟帮着盯着些,因此邢岫烟知道,从四月中旬开始,庄子上就陆陆续续有山东、河南来的流民。 林家和邢家都是极力想办法安置这些流民,比方说,清理河塘、修建水利设施什么的。 邢岫烟也不藏着掖着了。 她直接就拿出了土水泥方子。无他,这东西修建渠沟的时候可以用来防渗漏还不像三合土那么消耗粮食!这个时节修水利不但可以吸收大量的劳动力,还能为来年做打算! 有水泥方子,邢忠这个博陵知府负责具体事务,林如海在后头帮忙查漏补缺,上奏天听也好,联络亲友故交一起帮忙也罢,林家作为百年世家的资源和人脉也终于展现在了邢岫烟的面前。 可是,这朝堂之上总有那么几个不识大体的家伙。而在朝堂之下,林家等少少的几家开明之家外加博陵府等少少几座州府之力,又怎么容得下河南、山东两省的饥民?! 六月中旬, 河南山东两地的邸报到达,蝗灾,终于来了。 不, 也许不应该用终于二字,应该说蝗灾早就来了,可是到了五月底六月初,蝗灾的规模、灾民外逃的规模已经掩盖不住,只能上报朝廷。 -- 第38页 紧接着,山陕总督的折子也送进了京: 蝗灾扩散到了山陕一带! 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可黄土高原一带,生态系统本来就薄弱,哪里经得起蝗灾的折腾?! 紧接着,两淮总督的折子也到了,原来两淮流域也遭了蝗灾! 朝堂震动! 要知道,黄河中下游地区、两淮流域,自古以来都是华夏重要的粮食生产区!如果这两个地方都遭遇了蝗灾!就等于是动摇了国本! 眼下只能指望蜀中和湖广的粮食能供应得上了。 可在邢岫烟看来,终究是远水近火杯水车薪! 也就是这个时候,贾家传来消息,说是贾赦大发脾气,竟然硬生生地打折了贾琏的一条腿不说,自己还病了,病得非常重,重得贾琏贾琮两个只能侍疾。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邢妻吓得跌了茶盅子: “这,这,什么天大的事儿!竟然让姐夫生这么大的气?!” 邢岫烟却道:“可通知了义父家?” 王善保家的连忙赔笑道:“自然也通知了林姑老爷家。” 邢岫烟想了想,立刻起身:“来人,备车,我要去义父家。” 王善保家的脸色立刻不对了:“表姑娘,我们太太是想请……” “我知道大姑姑为什么派你来。可是我进京这些年,看姑爹,虽然不大出门,平日里最多抱个丫头玩个古董,可是论行事,姑爹哪一点比那位差了?!你跟了姑姑这么多年,看姑爹,是那等糊涂之人吗?如果没有别的理由,姑爹会大发脾气甚至硬生生地打断了表哥的腿?” 作为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哪里敢说贾赦的不是? 虽然有满腹的牢骚,可是她依旧只能唯唯诺诺地低下头。 看着她的模样,邢岫烟心中就明白了七、八分。 她道:“王妈妈,你也莫要嫌我说话不好听。你们府里的行事,我平日都看在眼里。表面上繁花似锦,私底下却是一笔烂账!别的不说,就是你们这些人,只看着那边有个娘娘,又是烈火烹油一般地热闹,就以为那边必然是好的。可是你也抬头看看!那位娘娘荣封都几年了,她可孵出一个蛋来!若是她跟前有个皇嗣,哪怕不是皇子只是位小公主,你们捧着也就罢了。可是她跟前有个什么呀?!但凡进过宫的人,约莫都知道,她,不过是面上光鲜!实际上却是个出头的椽子!你也别说我说得难听!你且数数,这两年去你们府里打秋风的太监又有多少!但凡她是个人物,那些太监们会这么欺辱上门把你们府里当成自家的库房?!” 第21章 王善保家的听说,更加尴尬了:“这话,姑,姑娘哪里听来?!”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呢!我还知道,我那位好表嫂都把你们老太太的私房偷出来典当,应付日常开销!” 王善保家的听说,咯噔一声。 她心想:这事儿,怎么传到表姑娘耳朵里了? 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说起来,这事儿跟邢夫人和她都有关。其实大家谁不知道啊,王熙凤能把贾母的东西偷出来典当,自然是因为贾母暗中首肯的,鸳鸯会涉入其中,就是明证。可是贾母的东西,本来应该是贾赦贾政兄弟俩都有份儿的,可如今就这么花销了,日后贾赦能得什么? 更别说,王熙凤会偷着典当贾母的东西,肯定是因为贾家的库房已经空了。 想想看,王夫人拿着荣国府的印鉴,当着荣国府的家,搬空了荣国府的府库,如今连贾母的私房都贴了出来,将来贾母老去,贾赦邢夫人正经接过这份家业,还有什么? 他们还要背着荣国府的亏空呢! 这事儿固然是邢夫人贪财,雁过拔毛水里也想捞出油花儿来,可是根子,还是从贾家的财政一团糟上起!从贾家大房和二房两房的争斗起! 若是贾赦还醉死梦生万事不理,若是贾琏王熙凤还这么蠢,继续做贾政王夫人的管家兼跑腿,等着全家拿命填了这笔帐吧! 王善保家的只能干巴巴地道:“姑,姑娘说笑了,没,没有的事儿。姑娘想是听错了。” 邢岫烟挥挥手,等自家的丫头仆妇都退到院子里确保听不到她的话,屋里也只剩下邢妻和她、王善保家的三人,她才道: “到底有没有这事儿,你我心知肚明。要我说,这还是小事儿。” 邢妻脱口而出:“这还是小事儿啊?!” 偷太婆婆的私房,放到哪家都是大事儿好吗?! 足够休妻,顺便让两家成为死敌的大事儿! 哪里小了! 邢岫烟看了一眼母亲,这才慢悠悠地道:“我入京的日子也不短了,多多少少也听了些话。我想,以姑爹的性子,断不会因为这么一点事儿就打断表哥的腿,毕竟你们家的乱象由来已久,姑爹就是再大的性子,这一二十年下来也磨平了。所以,该不会是你们老太太让表哥去平安州,这才惹急了姑爹吧?” 照着邢夫人日常的表现,邢岫烟可不觉得她是有概念的人,怕是这主仆也是糊里糊涂的过日子。 王善保家的都傻了。 “姑,姑娘,这又何处说道?” “怎么不是?不过是看在姑姑的面儿上这才多说几句。真当别人都是睁眼的瞎子?当年老义忠亲王是怎么一回事儿,只要有心,基本都能看个七七八八。你们府里,不,应该说你们东西二府真真不是东西。两面投诚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只不过别人有两面投诚的本钱也有足够的手腕儿,你们有吗?之前看万岁的江山日渐稳固就忙不迭地投诚,如今看见天下闹蝗灾又想着联络平安州挣一个从龙之功?你们以为,是平安州那边会买账还是你们有这个实力跟当今万岁叫板?”邢岫烟的眼神就跟刀子一样,“哦,对了,你们贾家是从军功起来的,如今军中很多将领都是你们东西二府的老太爷带起来的。所以,你们会怎么做?” -- 第39页 贾家虽然在京营节度使上经营多年,可是他们被调离、跟军权隔绝也有近二十年了。人走茶凉。原著里林如海走了不过那几年,林黛玉就得了那么个下场,更何况是贾家被隔离于权力中心二十年之久! 平安州那边也是一样! 都快二十年了,差不多都换了一代人了,他们还有什么? 所以,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借力。 乘天灾的机会,借外族之力! 一想到这个可能,邢岫烟生吃了他们的心都有! 看着邢岫烟戏谑的模样,王善保家的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她一走,邢岫烟立刻跳了起来:“备车!我要去拜见义父!” 邢妻这才反应过来: “你方才不是吓唬王妈妈的吗?怎么还要去?都这么晚了,先给林家去个帖子,你明儿个再去不成吗?” 邢岫烟道:“阿娘,晚了我怕来不及!我看姑爹十有八、九是看出来了。有人想乘着天灾借外族之力颠覆华夏谋取自家富贵!阿娘!东周列国志上申侯的所作所为,以及当年中原的惨状,还不够吗?!女儿必须现在就去林家!” 邢妻见状,只能为她准备。 不提王善保家的回到贾家是如何回复贾赦邢夫人的,且说林家这边,林如海听说邢岫烟忽然来访也非常惊讶,等听到邢岫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三下两下地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尤其是跟王善保家的的对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林如海也跳了起来。 他道:“恩侯兄到底没完全糊涂!” 又一叠声地叫人为他更衣,他要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入宫。 林如海入宫去了,程氏这才过来招呼邢岫烟。 她还糊里糊涂的,不完全明白呢,少不得请邢岫烟帮忙解惑。 邢岫烟就道:“太太,详情,女儿不能说。女儿能告诉太太的,也只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更何况王权富贵。’这一句罢了。不过,还是请太太送信去方家一趟。女儿担心这大漠上的异动。方家乃是山陕豪商,跟大漠往来频繁,怕是消息比我们还灵通些。” 程氏听说,立刻道:“要探听大漠各族的动向吗?” 邢岫烟想了想,道:“不,不用,没必要冒险。只要留心今年冬天,大漠上的雨雪情况便可。女儿怕的是来年大漠上也会闹蝗灾,而大漠上绝对不会费心治理反而会纵容飞蝗南下,就跟当年的宋辽对峙的时候一般。如果今年的雨雪少一点,来年飞蝗南北夹攻之时,也是大漠挥师南下之日。” 程氏这才明白丈夫在担心什么。 她哪里还敢耽搁?当机就写了信,派遣了心腹把消息送了出去。 尽人事,听天命。 邢岫烟毕竟是个小女孩儿,她能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也不知道林如海入宫之后到底是跟皇帝怎么说的,总之,皇帝很快就提拔了邢忠,公开的说法是邢忠战蝗表现卓越因此破格提拔为山东布政使,即日上任。 也不是没有人嘀咕,说邢忠升得也太快了,可是皇帝直接在朝堂上说了一句: “如果你们遇到蝗灾,不是跪地祈求蝗神高抬贵手,而是率领属官一起战蝗的话,朕也不会吝啬区区官职!” 不是皇帝说,之前山东闹蝗灾的时候,那些官员,有一把火把农田连同自己也给烧了的,也有全家自焚的,他们倒是忠烈了,可是留给国家的呢? 一地烂账! 皇帝要的是什么? 不是这些人的好名声,而是治世之能臣!不能稳定治下的,都是废物! 因为山东情况严峻,邢忠不能耽搁,很快就完成交接,然后动身往山东去了,正好跟白家报信儿的人错开。 原来这一年山东的情况很不好,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白旭担心拖累未婚妻和邢家,特地前来退婚。 这下子,邢妻和邢家三姨哪里坐得住?!邢妻干脆拍板决定,全家都去山东。 就是这门亲事最后真的黄了,起码也要把话说个明白。 邢妻二话不说直接收拾好了细软,又来林家道别,一方面是把家业也托付给林家照应,另一方面却是想跟林家借人护送她们去山东。 程氏非常惊讶,连忙问原因。 邢妻连忙如此如此说了原因。 程氏立刻道:“如今山东正乱着,这事儿,你们去一封信给邢大人,说个清楚明白,再重新定个婚期不行吗?” 邢妻道:“我也是担心我们老爷。如果不是山东情况不好,那白州判又何必来退亲。” 会退亲,显然是因为自身难保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外,我也想借些家丁,护送我们娘儿几个去山东。这种时候,我们越发应该跟我们老爷共进退,而不是呆在京里享福。” 退不退婚是其次,这个时候,邢妻只想跟丈夫在一起。 程氏听说,只能道:“这事儿容易,我回头就跟我们老爷说一声。另外,若是可以,还请姐姐多留两天。我给我外祖家去个信儿。他们有商队,在济南府又有铺子,每年都要跟济南那边往来,也许邢大人用得上他们。” 邢妻听说,连忙道谢。 山陕多豪商,商队自然也多,结伴而行,自然方便,若是需要雇佣镖师,还能平摊费用,安全性更是大大提高。 -- 第40页 不想,邢妻才回到家预备着,贾赦那边也得了消息,还送了人过来。 贾赦直接让王善保带了四十三位精悍的汉子过来,年纪最大的约莫四十五六模样,面如刀削,浑身的气势外放的时候就宛如刀锋一般。这样的汉子足有七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余者或者三十来岁,或者二十出头,都是他们七人的子侄。 这七人,本是当年贾代善的亲兵,一直被养在贾家的庄子上做佃户。 贾赦还让王善保带话:“这些人在我身边浪费了,还是请大舅哥给他们一口饭吃吧。” 第22章 跟当年进京的时候完全不同。当年他们一家跟着林如海一起进京,满怀希望,抬眼望去,天是蓝的水是绿的满目阳光。可是这一次,这一路上,天灰蒙蒙的,地上一片灰黄,除了远山,别的地方竟然没有一丝儿绿。 邢妻见女儿忧心忡忡地向外张望,便紧了紧怀中还懵懵懂懂的儿子,道: “丫头,快别扒窗子上了。好在这一路上天气晴好,路倒是不怎么难走。” 邢岫烟叹息一声,缩回来,口中道:“我倒是宁可盼着它雨雪交加,这样蝗虫都冻死了,明年就不用担心了。” 坐在邢妻怀里的邢澄笑嘻嘻地拍手道:“心忧蝗虫愿天寒。” 邢岫烟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弟弟的腮帮子,道:“你还拽文拽上了!就你机灵是不是?你懂这话的意思吗?” 邢澄笑嘻嘻地一转身,把头埋到母亲怀里。 听见女儿这么说,邢妻就道:“丫头,你说,这雨雪多还能防治蝗虫?” 丈夫到底为着什么才来山东的,没人比邢妻更清楚。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她也听说了。 闹了整整一年的蝗灾,这天下指不定哪儿已经出现易子而食的惨状了。 “我在林姐姐家的一本杂记上看过,说蝗虫跟蚂蚱是一类的东西,没有长成的小蝗虫,也叫做蚂蚱,以草叶为生。喜温暖干燥的环境,喜欢在滩涂、洼地附近产卵。蝗虫卵孵化时间短,据说跟孵鸡蛋差不多,甚至还短些,因此,一个夏天,一窝蝗虫至少能繁衍三代。书上说,冬天的雨雪能冻死蝗虫卵,所以深耕能有效预防蝗虫。书上还说,旱灾会导致草木数量减少,因此,蝗虫为了食物才会开始迁徙。同时,蝗虫又有聚集在一起会炸窝的特性,所以飞蝗就显得格外凶悍。” 邢妻一听,可不是跟她往日知道的对上了? 邢忠做了十多年的老农,邢妻何尝不是在地里一样忙了十多年?蚂蚱、蚱蜢之类的虫子,她见过也不少,只是从来没有往下深想。可是一往下想,可不是全部都对上了? “那是什么书啊?你可记得名字不?可说了如何治理蝗虫?” 邢岫烟道:“书名倒是没记清楚。” 才一句,就惹得邢妻狠狠地在她身上拍了两下:“你这丫头!这么重要的事儿也不上心!” 惹得年幼的邢澄扁了扁嘴,哭了起来,边哭边去抓母亲的手:“阿娘不打姐姐~!阿娘不打姐姐~!” 邢妻恨恨地瞪了女儿一眼,连忙低头安慰儿子。 邢岫烟也凑过来,道:“弟弟乖,阿娘没打姐姐。阿娘是给姐姐拍灰呢。” 邢澄怯怯地道:“真的?” “真的,真的。我跟阿娘说事儿,澄哥儿乖,不哭,让姐姐跟阿娘说完可好?” “好。” 邢澄乖乖地应了,却牢牢地抓住了邢妻的衣袖,生怕母亲又打姐姐。 看着这样的小儿子,邢妻狠狠地又瞪了女儿一眼。 邢岫烟道:“那本书上倒是没有说治理蝗虫的法子。阿娘也别看我。毕竟,女儿只是个姑娘家。再说了,这外头的官儿大多都跟义父一样,都是饱读诗书的主儿,若是这书上有那现成又行之有效的治蝗法子,他们早就照做了,万岁还用这么愁吗?” 邢妻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邢岫烟压着手指道:“不过,这书上写得已经这么详细了,其实已经给我们点明了方向。首先,冬天雨雪少,土里的蝗虫卵活下来的就多,第二年就容易发蝗灾。其次,我们华夏百姓自古以来就讲究精耕细作,深耕一事就更加不用说。事关来年的收成,谁家会偷懒?所以蝗虫主要的孵化地绝对不是农田,而是滩涂、洼地这些地方。裸露在阳光下的沙土足够温暖,又足够干燥,对于蝗虫来说,正是传宗接代的好地方。再次就是蝗虫卵孵化快,一个夏天至少繁衍三代,因此,若是第一批蝗虫在三月里出来,那么当年五月的蝗虫十有八、九是当年的蝗虫。而且蝗虫一次产卵数百颗,因此,如果不能在春天的时候就控制住蝗虫的数量,到了夏秋季节就更别想了。” 听得邢妻也来了精神。 她道:“这么说来,我们现在的头一件事情就是抓紧时间趁着隆冬季节把滩涂洼地之类的地方理一理。虽然今年的初雪迟迟未至,可是这寒风依旧能吹死不少蝗虫卵。然后就是,多准备一些鸡苗鸭苗鹅苗,我记得它们都喜欢啄食蝗虫,吃活食的鸡鸭鹅生的蛋不但大,而且还油多,特香!” 邢岫烟道:“没错,山东的芦花鸡天下闻名,我们正好可以乘机多养些。” “还可以让方家去别处多收些鸡苗鸭苗鹅苗什么的。蝗虫吃庄稼,我们吃蛋,不亏!就是主食……” -- 第41页 “红薯对水肥的要求高,京畿有海河和晋溪,只要这两条河流不干,红薯的收成肯定没问题。可是山东却不行。自宋以后,黄河断流之事时有听闻,如今黄河走的又是夺淮入海,在江苏境内入的海。山东这边的旱情也越发严重。所以红薯是指望不上了,还不如种芋头。” 邢妻道:“对!这事儿要给你爹提个醒儿。” “蝗灾最可怕的还是飞蝗。就是春季我们把山东境内的蝗虫给控制住了,也难保飞蝗不从别的省份飞来。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自然是要吃海的。既然陆上的收成保不住,我们就看看海里有什么吃的。海鱼,用盐巴腌了,或者用别的法子处理过后,应该也能对付着。” 邢妻立刻道:“没错!等到了山东,一定要跟你爹好生说道说道。” 边上的邢家三姨听得入神。 虽然不是很懂也提不出什么有效建议,但是她很清楚,只有山东大治,白家才不会退婚。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这一路上是如此地漫长。 话说,从地图上看,山东到京师真心不远,可是这一路上,多是往京师方向去的饥民,跟邢家这一行人一样,往山东去的反而极少。 而邢家一行人呢?一行五六辆马车,余者全部都是高头大马,走的又是官道。如果只有一骑两骑也就算了,可是那些流民看到这一队上百号人,马肥膘壮,一个个骑士,身带横刀,手握长矛,寒光闪闪,又有几人敢出来找死? 就是饿极了,没有三倍的人数也绝对不敢招惹这样的一支队伍。 终于,伴随着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邢家的队伍进了济南府。 邢家母女并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邢忠,因为邢忠带着人这会儿正在外面挖蝗虫卵。不得不说,每个时代都少不愚昧的人,就连官员之后也有对蝗虫敬若神明之辈。邢忠不得不一面组织人手挖掘蝗虫卵,一面以身作则。 根据临行前林如海的叮嘱,邢忠眼下很清楚第一要务是什么。 自前朝起,山东就是蝗虫的重灾区,所以,每年冬季带人挖掘蝗虫卵是治蝗的第一要务。 这是林如海给他的第一条建议。 邢忠在做地方官上的经验浅,好在他还有林如海做靠山,有林如海做指点,倒也做得像模像样。 事关重大,听说丈夫不在府城里,邢妻直接就吩咐调转马头去找邢忠。又走了一二十里地,就看见邢忠官袍的下摆掖在腰里衣袖用襻膊束着,正挥舞着锄头呢!而在他的身边,一群百姓正忙得热火朝天。 他们都在挖蝗虫卵。 如果不是邢忠那身官袍,邢妻都分辨不出来哪个是邢忠。 无他,人太多了。 邢妻见到丈夫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女儿上前,让女儿把她们陆上商议过的话说与邢忠听。 这个时节也不讲究那些有的没有的了,全家有力一处使是正经。 不想,邢忠听说之后,笑了:“那书是你林姐姐借你的吧?” 邢岫烟笑道:“女儿倒是忘记了,那是林家的书,义父肯定看过。” 邢忠道:“是啊,临行之前,如海兄交代了许多话。不过,眼下最头疼的是一件,府库已经全空了。” 邢妻立刻道:“老爷放心,我们出发的时候,我们家跟林家的红薯已经转船了。想必很快就会到青州。” 邢忠点点头。 这事儿他知道。他离京之前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跟着林如海拜访樊家。没错,不是程氏的母族方家而是山陕八大巨头里面的樊家,因为樊家是山陕八大巨头里面海贸生意做得最大的,他们家有船,能帮忙运红薯。 只要有樊家的船,只要林家的红薯源源不断地运到山东来,那么,他就能将山东稳定下来。 “甚好甚好。”邢忠连连点头,又问女儿:“你能想到靠海吃海,甚好。你三姑爹在莱州就是这么做的。” “那么,请问父亲,三姑爹捕捞上来的鱼,是只能满足莱州呢?还是能供给山东全境?” “嗯?” 邢忠的眼神立刻锐利了起来。 “此话安出?” “女儿旧年曾听林姐姐说过,海中有鱼,名鲨,鱼鳍炮制,是为鱼翅。鲨嗜血,逐血肉,只要以流血牲畜诱之,千里之内,鲨必闻腥而来。父亲,一只鲨,或者数百斤或者上千斤,若论重量足以跟牛犊子相当,骨头还少。只是鲨生性凶猛,如果没有足够的投入,没有足够的大船,没有足够的人手,怕是无法猎杀。” 在这个年头,鲨鱼可不是什么保护动物。 相反,比起山东乃至整个中原数以百万计的流民,捕猎鲨鱼,似乎已经是摆放在邢忠面前的唯一的路! 第23章 邢忠听说,脸上更加不好看了。 他低头想了想,道:“丫头,你可知道,鱼在水下的力气会有多大吗?” 捕捞鲨鱼? 鲨,那是海中一霸!这个对策看似很好,可实际操作起来就跟送人头没有什么两样! 邢岫烟道:“父亲,女儿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不错,如果是寻常的渔船,就是能对付得了那些小型鲨鱼,可对付不了那些重达上千斤的鲨类。所以,女儿斗胆请问父亲,敢问父亲,朝廷可有水师?” 邢忠一听,忍不住瞪了女儿一眼。 -- 第42页 他是文官,升迁又快,根基却浅薄,因此很多事情,其实他并不清楚。比方说,朝廷水师的情况,他就不是非常明了。 山东北临渤海,南接黄海,是有水师的,可是水师自有水师提督统辖,也许山东巡抚能悄悄打听一二,或者是齐鲁总督能过问,他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哪里有这个资格过问? 不过,形势比人强。 跟蝗灾和之后的难民比起来,得罪同僚也好,得罪水师提督也罢,就连得罪总督一事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别说是让邢忠自己来选择,就是放到金銮殿上,邢忠也很确信,跟蝗灾造成的数以百万计的流民比起来,水师根本就不算什么。 如果他跟京营节度使或者别的什么节度使开口,皇家还会迟疑一下,可是水师?不是邢忠看不起水师,而是自打前朝禁海之后,水师就不怎么样。本朝是水师提督跟前朝比起来,无论是权势还是影响力大大不如。 邢忠叹息一声,终于放开了手里的锄头。 他问左右:“来人,本官要设宴,宴请总督大人、巡抚大人和黄海水师提督大人。” 周围的百姓听说,都欢呼起来。 方才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不论是即将在青州登录的红薯,还是日后会有的鱼肉,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青梅,都是强心剂。 蝗灾虽然是天灾,可如果闹大了,造成灾民冲击城池甚至是造反,别说是总督了,就连皇子都不得好。 所以邢忠一下帖子,齐鲁总督赵廷灿、山东巡抚曾勉之、黄海水师提督左竞航都来了,方家和樊家作为陪客兼钱包,也蹭了个座儿。 惯例的应酬过去,桌子上的菜少了三分之一,曾勉之就开口了:“邢大人,今日这宴席,本官吃得是心慌慌的。” 国朝吸取前朝的教训,很忌讳文武官员私下往来。 邢忠叹息一声,道:“这不是事急从权嘛!下官的来历,想必三位大人都不陌生,下官也不藏着掖着了。下官已经打探过,往年到了这个时节,山东就是不能说是风雪冰天也能说上一句银装素裹。往年这时候,山东官员的第一要务不是什么挖蝗虫卵,而是预防冻死人!可是今年呢?不怕告诉三位,下官眼下最担心的,就是明年跟今年一样,又是一场大旱加蝗灾!” 听邢忠这样说,赵廷灿、曾勉之和左竞航都是一愣。 邢忠担心的,又何尝不是他们最担心的? 曾勉之眼神闪了闪,道:“看邢大人的模样,想是有了应对之策?” 不是胸有成竹,就不会如此镇定。 “正是。” 邢忠就把捕猎鲨鱼渡过灾荒一事说了,左竞航第一时间就跳了起来。 “不,不行!水师没船!本提督也绝对不会让手下的弟兄们去送死!” 这一变故惊呆了邢忠。 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一开口,就会得到水师的鼎力相助呢! 赵廷灿和曾勉之见状,也只能叹息。 因为担心扮作小厮的邢岫烟见情况不对,便道:“侄女斗胆,请问提督,黄海水师是因为船只不够,还是年久失修抵挡不住鲨鱼的袭击?” 左竞航没好气地道:“都有!” 说起这个,他也是一肚子气。 原因还不是亏空闹的! 因为国库被皆空了,户部拨银自然是抠抠搜搜的,别说是黄海水师了,据他所知,北海水师、东海水师和南海水师、长江水师,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这一情况。 其中,海上水师比内河水师的情况还要严重些! “那么,如果提督手里有了足够的船只,提督是否愿意帮忙呢?” “当然。”左竞航没好气地道,“不过,贤侄女,你以为这船是能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邢岫烟立刻对樊青云道:“还是请樊三爷给诸位大人说说与我们隔海相望的半岛的情况吧。”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集中在了樊青云身上。 樊青云道:“不瞒诸位大人,我樊家自打前朝就跟半岛有贸易往来,因此知道很多半岛上的事情。小人听说,半岛上对国朝上报的是他们有战船二十六艘。可实际上,他们光海上战船就造了两百余艘。” 左竞航当时就跳了起来:“什么?此话当真?” 樊青云道:“小人愿以我樊氏一族作为担保。” 邢岫烟又道:“方六爷,关于大漠上的情况,不知你们方家打探了多少了?” “正如姑娘所料。大漠今年的雨雪也少。明年很有可能会闹蝗灾。” 方六方志平也是跑过大漠的人,他见过五六月上大漠的虫子遮天蔽日的模样。 邢岫烟这才道:“想必三位伯父此刻也想到了。大漠南暖北寒,一旦开始闹蝗灾,蝗虫必定南飞,可是我中原的蝗灾还没有消停。来年的情况,只会比今年更加严峻。更险恶的是,明年的秋冬之际,大漠上马壮膘肥的时刻,大漠异族有可能挥师南下。所以,明年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山东自先秦时期就是中原最富庶的地方,山东稳,则天下稳。而山东想要稳,就必须要有足够的钱粮。这些,大海都能给我们。” 赵廷灿一皱眉,道:“所以,贤侄女是盯上了半岛上的船?” “对。山东跟半岛隔海相望,很多事情,瞒得过朝廷却瞒不过山东,也瞒不过诸位伯父。鉴于异族有可能南下,为了防止异族跟半岛上勾结,朝廷派使节去半岛上看看不是顺理成章吗?在有心人的提醒下,发现了半岛上的船只数目不对,责问半岛国主并且上报朝廷要求派遣专人核查不就成了?” -- 第43页 曾勉之立刻道:“半岛国主肯定会抓紧时间毁去战船。” 左竞航道:“我们正好可以买下这些海船?不,不行,我们没有这许多的银钱。” 国库早就空了。 邢岫烟道:“所以,侄女打算向山陕八大巨头借银子。” “借,银子?” “对,买下的战船就是抵押。” 樊家立刻道:“小姐,这,这抵押品,怕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收呀!” “只要把所有权、使用权和经营权三权分开便可。关于这一点,不止家父,侄女的义父也会向陛下进言。” 所有权肯定是属于皇帝、属于朝廷的,这样这些船只就能借国朝的船坞进行修缮、保养。别的不说,国有的船坞无论是物资储备还是工匠的技术上,都远胜私人船坞。 邢忠以山东布政使的名义向山陕八大巨头借钱为皇帝买下这些船只,然后获得这些船只的使用权和经营权,再把使用权和经营权进行分配,从而获取财帛以偿还贷款。 邢岫烟仔细地解释了这一套手法,然后道:“我听说,倭国有金矿和银矿,尤其是那座银矿,就在他们本州岛关东平原南端海港的附近,运输极其方便,因此倭国境内的黄金白银都很便宜,却因为冶金铸造技术的不过关,很缺铜钱。半岛上的情况也差不多。因此,只要有船,就可以用铜钱从倭国换来大量的真金白银。樊三爷,不知晚辈说的可对?” 邢岫烟都说得这么仔细了,樊青云还能如何? 他只能抱拳:“小姐果然冰雪聪明,我们樊家的金路都被您看穿了。” “三爷说得哪里话!要我说,这船如果真入了手,少不了跟樊家合作,从中挣些金银好用来偿还债务。” 邢岫烟又转头对赵廷灿、曾勉之和左竞航三人道: “这也是我们家今日宴请三位伯父的另外一层原因,不知三位伯父可有这个魄力跟我们赌一把?船队挣得的利润,两成归陛下,两成用来保养船只,一成用来嘉奖船员和水手。剩下的五成依旧分成十份,若是三位伯父愿意跟我们家一起承担债务,就可以按照债务的比例跟我们一起均分这里面的利润,若是觉得债务实在是庞大,我们也不勉强,三位伯父,每家依旧享有其中的一份。算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另外,这半岛海船这个功劳,依旧属于三位伯父。不知,三位伯父意下如何?” 赵廷灿、曾勉之和左竞航都傻眼了。 有那么一瞬,他们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故障。 不过,他们很快就开始思考这件事情成功的可能性以及自己能获得的好处。 可能性自然是不用说的,毕竟万岁缺钱呀! 当今皇帝缺钱,已经是朝堂上公开的秘密了。国家大权被太上皇握在手里,赋税也被太上皇的人牢牢把持,皇帝赫然是什么都做不了!诸位宫妃的省亲别墅就是明证! 皇帝背地里用的手段,满朝文武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只要不那么蠢的,都知道皇帝的意图所在! 如果开了海禁,能解决当今万岁的窘境,还能肥了自己的腰包,还能有比这个更美的吗? 只是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实在是厉害,让人头疼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云璃 6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人道:“诸位大人,二小姐,小人是林家大管家王诚,押送第一批红薯八万斤日前刚刚抵达青州,另有我们老爷亲笔书信一封,需要面呈小姐。” 邢岫烟连忙让请。 王诚进来之后,行礼,然后道:“见过邢大人,见过二小姐,这是我们老爷的信。” 原来王诚不是跟着邢家女眷从陆路来的,而是走海路顺带押送红薯来山东的。至于那封信,则是回复邢岫烟的计划的。 原来邢岫烟临行之前拜别林黛玉的时候没等到林如海从衙门里归来,就把这个计划告诉了林黛玉让林黛玉转告林如海。 林如海在信中明确地告诉邢岫烟,他不但调度了林家的资源帮助邢家渡过此难关,还愿意承担其中八十万的债务。 赵廷灿和曾勉之、左竞航三人交换了下眼色,最后还是由左竞航开口: “林侍郎高义,小姐高义,下官自愧不如。只是下官家底单薄,实在是有心无力。” 不是他们不想干,当然,什么家底单薄还是次要原因,实在是他们没这个底气!没办法,内阁诸位宰相的战斗力实在是太惊人了。 惹不起,惹不起! “伯父的难处,侄女如何不知?文武百官俸禄微薄是事实。这份子也请伯父收下。毕竟日后还少不了请伯父多多照拂些个。” 说着就给左竞航行礼,左竞航连忙搀扶起来: “贤侄女太客气了。惭愧惭愧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半成的利润,却是收下了。 不止左竞航,赵廷灿和曾勉之皆是如此。 不是他们厚着脸皮,而是游戏规则如此。他们不收,就会被怀疑成告密者,而他们收下了,邢岫烟就不用担心他们会告密,邢忠也能安心办差。 送走赵廷灿、曾勉之、左竞航三人,樊青云和方志平也告辞离开,邢忠就坐不住了:“丫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 第44页 女扮男装也就算了,还跟三位大人扯皮说这个! 方才邢忠都替女儿捏着一把冷汗! 邢岫烟连忙给父亲奉茶,口中道:“父亲,您先别急着生女儿的气,先看看义父的信里面说了些什么。” 邢忠还瞪着她:“这事儿不是你应该管的。” “爹~!如今不是女儿该不该管这事儿,而是我们家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儿。女儿可不信,义父没有跟您提过,山东与京畿道相连,若是山东不稳,难民绝对会冲击京师。到时候,大漠上得了消息挥师南下,只怕中原又要生灵涂炭了。” 邢忠听说,一滞。 这话林如海还真的跟他说过,还交代他万事以稳定山东为上。 邢忠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低下头去看信。 林如海的信一共两封,却都跟邢岫烟的计划相关。一封是方才给赵、曾、左和樊方五人看的那封,另外一封却是给邢忠看的。在信中,林如海大大地表扬了邢岫烟,说邢岫烟心思灵巧,竟然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解决了粮食运输问题,还夸她天资聪慧、视野开阔、嗅觉敏锐,没有局限于山东一地。 没错,如果是漕运的船,还要被漕运总督以及漕运兵丁再刮一层皮,这对已经闹了一年蝗灾、府库差不多已经全空了的山东来说,绝对是雪上加霜,甚至有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如海也赞同把齐鲁总督、山东巡抚和黄海水师提督一起拉下水的意见。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林如海在信中告之邢忠:他们林家现在手里有多少红薯,南面多少、北面多少,能运来多少,怎么运,每个月分别能从南面和北面运来多少,在哪座港口停靠,等等等等,都有明确地规划。 林如海还在信件之中再一次提到了以工代赈和官员贪酷之事,并提点要如何避免等等等等。他甚至建议邢忠趁机多买些田地,以绕开别人的盘剥。 显然,林如海比邢岫烟想得更细也更周全。 至于邢岫烟计划中涉及半岛的部分,林如海也在信里备注了一句:如果邢忠上了折子,他会想办法帮忙周全。 林如海还提点邢忠,说得很隐晦,大意却直指皇帝缺钱,要想打破海禁,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邢岫烟挨着父亲把林如海的书信读完,小声道:“看起来,就是不跟山陕巨头们借银子都不成了。” 一听到借钱,邢忠就牙疼。 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跟别人借钱,也最讨厌欠别人钱! 要知道,民间借贷的利息是很高的。那些借了钱的人家是如何家破人亡的,邢忠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他们那么苦,他都没有想过借钱,如今发达了,怎么反而要跟别人借钱? 他不想借。 他道:“现在借了,又如何还得起?” 邢岫烟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对。 她道:“父亲,有道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还有那句老话,借急不借穷。若是我们家还是当初有了上顿没下顿的,父亲坚持不借,女儿绝对举双手双脚赞成。因为我们当初的确还不起,宁可节衣缩食,也不要靠借贷过日子,因为还不起的代价太高!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我们还是吃不饱饭的人家吗?借鸡生蛋本来就是致富的不二法门。虽然名头上不好听,可是父亲也知道,灾荒之年,谁家出得起粮食买地,对于百姓人家而言,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等过了灾荒之年,这地价起码能翻出一番去!女儿相信,父亲临行之前,姑爹不会没有跟父亲提过山东的孔府是什么样的人家!若是手里没有地,女儿担心父亲日后会处处被人掣肘!” 邢忠听了,沉默不语。 良久,才听他道:“罢了罢了,这事儿不急。这样,你明儿一早动身去莱州,找你三姑爹。先去把捕捞鲨鱼的事儿弄起来。他是莱州通判,这事儿没有他不行。” “是,父亲。” 邢忠到底是邢岫烟的父亲,他都做了决定了,她自然不敢再劝。 邢忠也不是傻的。至少他出京之前,就跟林如海交谈过,知道事态之严峻。 这绝对会是当今皇帝登基之后的大危机,唯一让他能安心的是,齐鲁总督、山东巡抚乃至是黄海水师提督虽然不全是皇帝的人,可是这三位却是心思灵活、品性也信得过的,绝对不会坐视中原危机,这一点是林如海告诉他的。 所以,作为山东一省民政最高长官,他可以放手去做。 也许他的本事有限,可是他有林如海呢! 如果这三位是那种愚忠之辈,又或者是被蚀的心眼儿就知道抱着那些条条框框尽折腾人的酸儒之辈,邢忠也不会让女儿女扮男装。 只是女儿说的事儿实在是太大,有很多地方他并不十分明白,他需要咨询林如海的意见。 计较已定,邢忠就打道回回济南布政使府衙写信写奏折去了。写信他可以自己来,奏折有师爷帮忙,可是这心中到底存了事儿。 临睡前,想到女儿的提议,邢忠免不了唉声叹气。 这个闺女,胆子也太大了。 邢妻见丈夫闷闷不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再三追问之下,得知了女儿对丈夫的建议,她当即拍着大腿道:“妙呀~!正该如此呢!” 邢忠不满:“你凑什么热闹!” 邢妻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叫凑热闹!如今这外头谁家在任上的时候不置办些产业的?别人家里我们或许不知道,当年林大人在扬州的时候,他前头那位不也一样置办了许多田地,要不然,那年我们进京的时候,林家大管家为何没有同行?还不是处理那些田地去了?想我们家,根基浅薄,家里就是多给闺女裁件新衣裳都要看外头送来的节礼!你又不许我收外面人的家业!说不是我们的就不能要。如今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邢德全,我告诉你,如果这事儿你不依我,我跟你急!” -- 第45页 邢忠? 邢忠都傻眼了! 这是他媳妇第一次跟他呛声儿。 不过,细想想,这道理也的确如此。 他本是农民,因此很清楚农民出卖手里的田地的时候是何等的绝望!所以,用那么一点口粮去买农民的命根子,邢忠的心里很过意不去。 可是过意不去又能如何? 邢忠很清楚,就是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比方说孔府这样的人家,乘机打劫,收入大量的田地。 这就是土地兼并。 邢忠知道土地兼并,可是土地兼并的具体危害,他又说不上来。毕竟他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十年寒窗过来的饱学之士。可是他知道,他心中怀着歉疚,在能力范围之内他会尽量照应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但是换了别人,他可不敢保证对方会跟他一样。 心中存了这样的念头,邢忠一宿都没有睡。 折腾到后半夜,他还是起来,重新把写好的折子和信件翻出来,烧了,又把四位师爷挖起来,商量到天亮,这才重新写了信件和折子,四百里急件送入京中。 折子是给皇帝的暗折,书信却是给林如海的。 在书信里面,他提到了四位师爷跟他科普的关于内阁诸位宰相反对开海禁的事儿,然后他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希望得到林如海的解答。最后是关于女儿坑半岛的计划,邢忠直接就说,虽然他自己觉得很冒险,可是他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无他,眼看着大战将近,皇帝肯定缺钱。只要皇帝点个头,不需要他出一个铜板,他这里就能提供源源不断地金钱。 邢忠怎么看都不觉得皇帝会拒绝。 只要皇帝想在太上皇的眼皮子底下做点事情,他就不可能拒绝。 江南偷着做海商的人不少,前朝那位江南王是怎么一回事儿,邢忠是知道的。 海商来钱,利润十倍起跳! 这是他这个姑苏乡下老农都知道的常识! 第25章 邢岫烟可不知道后续,因为她第二天就动身带着五万两银票前往莱州找还没有正式成为她姑爹的便宜姑爹白旭。 莱州是沿海州府,本来就土地贫瘠,耕地稀少,加上国朝盐政的中心南迁,扬州成为国朝新的盐都之后,莱州就渐渐地没落了下去,如今已经差不多是全国最贫穷地县之一。 越是贫穷的地方就越发愚昧。 总之,莱州的情况很不好,其中琅琊县尤甚。治下百姓愚昧,又有一干皂隶掣肘,结果当地只知道拜蝗神甚至还用童男童女祭天却不肯扑杀飞蝗。琅琊县上任知县治蝗不利,又救不下那一双孩童,被逼无奈之下,一气烧了满是蝗虫的农田,自己也投身烈火。 如今琅琊县只能挂在莱州府的名下,由知府衙门兼管着。可是莱州怎么也是州府,事务繁多,哪里顾得上琅琊县到底是好是歹? 听说了邢岫烟的来意之后,闵万重闵知府就道:“布政使大人的爱民之心,下官敬服。可要说莱州治下适合捕猎海鱼的地方,恐怕非琅琊县不可。只是这穷山恶水多刁民,恐怕……” 白旭在边上欲言又止。 邢岫烟也知道好地方早就被人瓜分了,她也没得选。 她当即表示:“知府大人能提点侄女,便是体恤侄女了。既然如此,那侄女出钱买下这琅琊县沿海的滩涂地,您看如何?” 滩涂地,都是没人要的盐碱地,邢岫烟要买下,当然没有问题。 虽然去户部上红契这两年怕是做不了,可如果是白契却没有问题。而白契,有莱州知府衙门做担保,一样具有法律效应。 这县官不如现管。 邢岫烟如何经营自家的田地,那是她自个儿的事儿,就是天皇老子来了都管不着。 邢岫烟以三两一亩的价钱把琅琊县的海滩联通那座海湾中央的青山岛都买了下来。办完手续之后,闵知府甚至还很大方地让白旭陪同邢岫烟往那琅琊县走一遭。 出了知府衙门,邢岫烟上了车,白旭坐在外面的车辕上,往驿站而去,路上,白旭忍不住道: “丫头,你可上了大当了!” 邢岫烟道:“姑爹难道是说,琅琊县那边禁海禁得十分厉害?” 白旭道:“怎么可能!都闹了一年的蝗灾了,再不让百姓下海,这不是把百姓往死路上逼吗?如今可不止山东,只要是闹灾的省份,虽然不曾开了海禁,可是渔船若是在近海捕鱼,各州府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那可是那琅琊县附近有倭寇?” “那倒没有!”白旭道,“我是说,那琅琊县多刁民。尤其是一干皂隶,实在是可恨!” “侄女知道,穷山恶水多刁民嘛。实际上呢,不过是县令被架空,那些皂隶仗着几代的经营在乡里称王称霸罢了。在琅琊县置办产业,遇到的头一桩事情,就是那些背后有皂隶撑腰的破皮无赖的找事儿。是也不是?” “你都知道?” “侄女不止知道这个,侄女儿还知道姑爹在担心些什么。怕是在姑爹眼里,若是我父亲来还好些,到底是个男人,偏偏我是个姑娘家,年纪也小,怕我被那些人欺负。对不对?可要我说,这也许就是闵知府特意推荐了琅琊县给侄女的原因呢。” “知府大人?” “没错!治下有这么个所在,知府大人就能安心了?琅琊县终究是莱州府治下,琅琊县不好了,知府大人的考评也会被牵连。姑爹希望我能好好儿的,可是知府大人却想借我的手治理琅琊县。毕竟,那位王县令的事儿,实在是……” -- 第46页 邢岫烟说到这里,声音就低了下去,而白旭也是沉默不语。 那位王县令还是他的同年呢!落得那样的收场,叫白旭如何不兔死狐悲? 良久,才听邢岫烟道:“其实换了平常日子,侄女也没有信心。可是这不是灾荒之年了嘛!蝗灾都闹了一年了,这个时候的百姓也最是实在,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会跟着走。只要靠着海,只要船队源源不断地把粮食运到莱州来,侄女还要怕那些皂隶?!” 不是邢岫烟说,虽然山东省从二月里开始闹蝗灾,可别忘记了,前头还闹旱灾蝗灾呢!去年河南那边就闹蝗灾,飞蝗的危害谁经历谁知道,既然飞蝗都已经飞到了山陕那边去了,它自然不可能不祸害就在河南隔壁的山东!只是去年的时候有可能没有蔓延到山东全境罢了。 再加上今年! 也就是说,论灾害,山东今年已经是连着闹了两年蝗灾了!今年雨雪又少,明年再闹一回! 不是邢岫烟说,换了她是皇帝,她也疯! 只要皇帝知道轻重,那她就不会怕。就是莱州天高皇帝远,可这不是还有莱州知府闵万重吗?这位莱州知府大人看着也不像是个蠢的。只要他的心眼没有被糊住了,她就能在琅琊县站稳脚跟。 因着天色已晚,邢岫烟决定在驿站歇一晚,第二日再动身,却没有忘记跟那驿丞打探消息。 也只有物质丰裕的年代,人们才会嫌弃鲨鱼肉又木又柴还带着一股尿味儿,就跟十年以上从来没有洗过的尿布一样!而在这个大部分时候百姓都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的年代,鲨鱼肉真心没有什么好挑的。 虽然它臭,可好歹也是肉不是? 连臭豆腐都能被人喜欢,更何况鲨鱼肉?鲨鱼肉也只是更臭了那么一点、然后比臭豆腐多了一股浓重的尿骚味而已。 听说山东其实自古以来就有捕捞鲨鱼的事儿,邢岫烟更加安心。 虽然琅琊县的事儿听着挺糟心的,可是莱州的百姓也有吃鲨鱼肉这个消息让邢岫烟觉得她的事儿已经成了一半。剩下的,也不过是雇人修码头、修仓库、修鱼肉处理工坊和织渔网、出海捕鱼罢了。 这些,跟着她来琅琊县的林家三管家陈力更是做惯了的。 有人买下了琅琊县大片的海滩、滩涂和海湾中间的青山岛? 这么大的事儿,琅琊县的皂隶哪里不嘀咕的?正在他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琅琊县县城和莱州府府城的公告栏里都张贴了告示,雇人修码头、修仓库、织渔网,还要大量的人手猎杀鲨鱼。 莱州府立刻炸了。 现在的莱州差不多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凡有一条活路,百姓们就愿意拿命去拼!鲨鱼肉是不好吃,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只要能入口,就是泥巴也是好的。鲨鱼肉臭又如何?它是肉,能吃!还不像观音土,吃了会死人! 听说有人愿意雇佣他们,工钱一半铜钱一半粮食,谁不愿意干? 报名的百姓差一点挤破了脑袋! 可对于邢岫烟来说,莱州当地的百姓实在是太瘦弱了!大部分来报名的百姓就差皮包骨头了,虽然百姓十分热情,可是邢岫烟真心不想让这些人下海。 无他,怕他们掉进海里给鲨鱼送了人头。 虽然黄海和东海的鲨鱼都是小型鲨鱼,不是牛鲨那种大家伙,可是鲨鱼就是鲨鱼,也是要吃人的! 也许有人看来,邢岫烟一个姑娘家,背井离乡又离开父母的身边,还是头一次担这么大的事儿,身边就是一个管家外加些许男仆,琅琊县之行肯定是一次非常严峻的考验。 可是在邢岫烟的眼里,琅琊县一行轻松得不可思议。 别的不说,陈力就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无论是安排人做活还是挑选可信人手加强巡逻,都是信手拈来,一点都不带含糊的。贾赦派来的壮丁,一个个都看着武力值过人,还能帮着训练庄丁和佃户,又有白旭以及莱州府的照应,邢岫烟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儿! 她需要做的主要事情,就是穿上凤冠霞帔激励下面的庄户佃户! 然后就是审查账本确定把每一个铜板都用到实处。 邢岫烟在琅琊县安顿下来不到五天,樊家就送来了船和水手。当然,船是卖给邢岫烟的,水手也是要邢岫烟花钱雇佣的。 邢岫烟让人把这些船用铁链连起来以抵抗风浪,水下洒下无数的渔网,船上还要装上车轱辘用来收渔网,然后安排好人手三班人分班盯着,就等着鲨鱼送上门。 黄海海域和东海海域也有鲨鱼,而且还是小型鲨鱼,虽然不及牛鲨那么大,可是胜在繁殖地和栖息地就在附近,嗅到了血腥味,纷纷来到青山岛享受盛宴却不想正好落入了陷阱! 捕捉到的鲨鱼被拖到岸上进行加工,鱼鳍经过干燥被制成鱼翅,鱼肝被提炼成油,鱼皮被剥下来提炼鱼胶,而鱼肉在浓盐水中浸泡上一天一夜之后捞出来晒成肉干,至于其他的内脏则被重新丢入大海,成为诱惑鲨鱼上钩的新鱼饵。 邢岫烟能使用的浓盐水,其实就是海滩上开出的新田——虽然只要稍稍做改动就能变成盐田,可是邢岫烟到底不是笨蛋,她很清楚晒盐意味着什么——然后用晒盐的法子把海水晒到饱和盐水就差析出盐巴的程度,再丢入鲨鱼肉。 这样处理之后,鲨鱼肉的尿骚味会不会少些,邢岫烟不知道,因为每次巡视这些田,她都是用帕子捂着口鼻去的。 -- 第47页 无他,实在是太臭了。 可是这样处理过的鲨鱼肉制成的鱼肉干能放得久一点!也能卖得起价钱!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网上查到的资料,中国古代药典上就有鱼肝油。但是加工方法不明。 这里就一笔带过了。 所以本文中出现的鲨鱼油有可能是鱼油也有可能是鱼肝油。 特别说明。 第26章 捕猎鲨鱼是个危险活计,可是不得不说,如果一直都只看得见黄海和东海常见的小型鲨鱼是会让人懈怠的。 更别说固定地点用血肉吸引鲨鱼送鱼头的方式,也是会引来大鱼的,比方说常年在崖州海域一带活动的食人鲨。被这么浓的血腥味儿吸引,它们离开崖州海域北上,真心一点都不奇怪! 鲨鱼的速度快啊!崖州到黄海在人类看来的确很远,可是对于鲨鱼们来说,不过是一两天功夫的事儿! 因此到了次年二月里,出事儿了! 有人掉进了海里,被鲨鱼撕成了碎片,等左右急急忙忙把渔网拉上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脑袋了! 陈力第一时间禀告了邢岫烟,然后一面调查事故原因、确认死者的身份,一面请人用木头雕刻了一具身体,顺便做了一副薄木棺材,专门雇了人哭丧,体体面面地把后事料理了,最后在出殡的当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三百两银子的抚恤金交到那人的遗属手里。 出于保险起见,还让对方的遗属签字画押,顺便还让在场所有的人按了手印,以示见证。 不想,过了没几天,邢岫烟的沿海田庄就被那些皂隶带着人围堵了。 论天时双方谁都不比谁占便宜,可是那些皂隶占据了地利——他们是地头蛇,在琅琊县这个地方不知道经营了多少代——邢岫烟方面则占据了人和。 来邢岫烟这里讨生活的可不止琅琊县一县的人,这一点,从一开始邢岫烟就非常注意,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莱州府府城里张贴告示雇佣人手了。 要如何跟当地人处于不远不近的关系在顾及当地人的情绪上尽可能地顾及自己的利益,这方面的功课是陈力这个林家三管家的基本功,如果这方面不过关的话,他根本就爬不到管事的位置,更别说独当一面的管家! 双方僵持了一天一夜,然后,黄海水师经过,左竞航带部下直接把双方按住了,左竞航留了一半的人手替邢岫烟守着庄子,另一半的人则双方的人手押到了莱州府。 整个莱州府都惊动了起来,无数的百姓都跑去旁听。 当然,这种事情绝对不会让邢岫烟上公堂的,上公堂的是他们庄子上的三把手,也就是陈力的助手兼儿子□□。而邢岫烟,作为朝廷正六品的郡君,她完全有这个资格在后堂旁听,手边还有好茶好水。 如果换了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来讲今天的事儿,肯定是站在那没了男人的孤儿寡母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她们母子的孤苦无依,激起堂上的官员和旁观的民众的同情心,自己也获得锄强扶弱的满足感。 而顶尖的讼棍更是清楚如何在公堂上利用这些东西给自己创造机会。 可是站在邢岫烟的立场上,这绝对不是她要的。 □□也是绝对容忍不了这样的情况发生的。 在那孤儿寡母哭完之后,□□就拿出了雇佣契约,一字一句地问这对母子: ——请问,这契约上是不是白纸黑字地说得清清楚楚:捕猎鲨鱼极其危险,所以工钱是每月二两银子外加肉十斤和红薯三十斤,庄子上每天还管一顿饭,万一出了事儿,抚恤金是三百两白银。契约上有没有这样的字眼儿? 府衙的门口就放着一摞没有盖印的契约文书,听见□□这么问,就有人去摸了文书过来看。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答案自然是不用说的。 要知道,就是太平之年,寻常的平民进城打短工,也不过是管饭外加每天十文钱的工钱罢了。二两银子绝对是高薪中的高薪,更别说在这灾荒之年非常珍贵的食物了,在过去的一年里,山东多少人家就为了那么三五斗糜子就把一个黄花大闺女给卖了?这还是去年年初的价钱!年底的时候连一个正劳力的男丁也换不到这个价了!接连两年的旱灾搭蝗灾,又赶上这时节本来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市面上的粮食更贵。如果不是猎鲨是高危职业,邢家凭啥出这么高的工钱? 看清楚那契约文书上的条款,下面旁听的百姓就有人窃窃私语了。 第二个问题: ——契约上是不是清清楚楚地注明了,捕猎鲨鱼极其危险,要求签了契约的人遵照规矩办事? 这个问题也在那份契约上,自然也抵赖不了。 然后就有人说这家人不识字。 结果,这位讼师不开口也就算了,一开口,上头的闵万重闵知府还没有开口呢,下面旁听的百姓就不依了! 为啥? 因为当初邢家雇人的时候,可是专门雇了两个大嗓门又识字的人的。做什么呢?在边上敲锣、喊话!敲一声锣,照着那契约大声读一遍!两个人轮换着来,为的就是让每一个人都听清楚! 不止莱州府招工是这样的,就连琅琊县那边的招工也是如此。 此外,邢岫烟的庄子上还雇佣了几个小孩子,做什么呢?每天站在码头上,借着小孩子清凉的童音给上工的人宣读安全注意事项。 -- 第48页 人证、物证,都有,你说,你不知道? 糊弄谁呀? 在邢岫烟的庄子上做活的又不止琅琊县的人,还有莱州府的人,琅琊县的那些地头蛇能控制琅琊县本地人,还能把手伸到莱州府去不成? 然后看琅琊县的人个个低着头,不敢开口,任谁都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最后□□拿出了账本,不止抚恤金、丧葬费,还有这家人领过的钱粮,庄子上每个人,包括那几个孩子领过的钱粮,都有手印。 最后这案子是以那对孤儿寡母嫌抚恤金少结案的。闵万重就让人去后堂请示邢岫烟,邢岫烟就道,如果当初她们母子是觉得抚恤金少,私底下找她或者找田庄上的管事商量,那么或者视情况贴补一点,又或者在庄子上给她们母子安排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现在闹了这么一场,还想要她提高抚恤金? 当她是傻子啊?以后有人有样学样,每次都闹一回,谁受得了?她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只要她没有克扣对方的工钱,也没有短了对方的抚恤金,任谁都不能说她的不是!更别说,那女人的男人在码头上做了一个月零五天,她可是给了两个月的工钱,就连食材也是给了四十天的量,以及那男人的后事,都是邢岫烟贴的钱粮! 邢岫烟可不觉得自己欠了那对母子! 案子结了,百姓三三两两地散去,庄子上又准备开工了,可是余波未歇。 左竞航就没忍住,他跟着闵万重来找邢岫烟: “贤侄女啊,这次可真是险!” 邢岫烟道:“可不是险么!三分天注定,还有七分是人祸!也不知道这背后之人是什么算计?是想吃下我们家的庄子呢?还是欺负我年轻,因此借机生事儿,好看看我的反应?” 这次的案子如果真的是那对母子觉得抚恤金少,会闹得琅琊县人跟邢岫烟的庄子上针锋相对就差动武了? 这样的原因,怕是连莱州府街头的小乞丐都不信! 邢岫烟也不信这背后之人有这么大的胃口,想直接吃下这个庄子,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想试试能不能讹诈一点钱粮,顺便看看邢岫烟是不是好欺负! 听得左竞航、闵万重、白旭三人心中都是一紧。 在山东这块地界,敢在官府的眼皮子地下算计现任山东布政使的女儿、朝廷钦封的郡君,这样的人家可真心不多! 不过想想这三年,山东可真心不容易!光蝗灾,今年就已经是第三年了,谁家的家底差不多都已经上来的。到了现在,手里有粮,就是老大! 而现在山东明面上谁手里有粮食,就是眼前这位朝廷正六品的郡君! 想樊家的船经由海河和渤海把林家红薯源源不断地运到山东,再从山东把加工好的鱼翅、鱼油鱼胶等物运到江南再从江南收了鸡苗、鸭苗、鹅苗和猪崽连同苏州那边运来的红薯一起运回山东——苏州那边也有林家的红薯庄子每年都出产大量的红薯呢! 山东的府库早就空了,山陕那边商业巨擘多,可还是跟山东一样,已经接连两年闹蝗灾,今年更是第三年。 在这个时候,为了钱粮铤而走险的人,绝对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一家两家! 对比山东全境的惨状,也只有邢家的庄子,好比说邢岫烟管着的这座庄子,因为有粮食,所以下面的人干活就越发努力,制作出来的鱼肉干就更多了,收获的鱼翅鱼油鱼胶也多。 虽然鲨鱼肉为主要材料制成的鱼肉干带着一股浓浓的臭味儿,可是这到底是肉!是食物! 在山东全境去年已经遭了一整年的蝗灾今年看着又不好的情况下,这些臭咸鱼干意味着什么,谁人不知道? 那不是什么臭咸鱼干! 那是比钱更实在的硬通货!能换来无数田地的硬通货! 惹得左竞航忍不住提醒她:“贤侄女,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你要小心啊~!” 邢岫烟微一沉吟,道: “想必知府大人也正盼着能清理掉盘踞在治下的跗骨之蛆还治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吧?” 如果那些家伙敢袭击邢岫烟,以邢岫烟的三等郡君的身份,闵万重绝对可以借机把那些皂隶抄家,然后全家流放到边关去,给琅琊县一个清静。 左竞航立刻摇头:“不行,太危险了。” 又看了看闵万重,他咬了咬牙,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家伙既然动了手,未必不会有后手,贤侄女是名门千金,怎可轻易涉险?若是贤侄女想清除这批毒瘤,要不这样,我有个爱妾,身量看着跟贤侄女差不多,就让她冒充贤侄女走这一遭,把那些家伙都钓出来。”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这个道理左竞航还是懂的。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那他也知道不能退,必须把这群家伙彻底搞定。 “既然如此,晚辈就谢过伯父的爱护了。” 说着邢岫烟就向左竞航行礼,左竞航连忙起身虚扶。 第27章 安排计较已定,在场的四人这才开始说闲话,邢岫烟就问左竞航,怎么这么巧,他竟然正好经过。 左竞航当下眉飞色舞:“贤侄女,你可知道你伯父我手下多了几条船?” 邢岫烟还没有反映过来:“几条?” “整整十二艘,而且还是战船!大海船!” -- 第49页 邢岫烟猛地明白过来:“可是半岛的事儿成了?” 左竞航道:“可不是成了!收到令尊的折子之后,陛下立刻往半岛派遣了使节。还真别说!那些兔崽子果然在背地里搞鬼,见特使责问,吓得战战兢兢,嘴巴上推说没有没有,一转身立刻让下面毁掉一百六十艘船,只留下四十余艘备着朝廷查探。樊家抓住机会买下其中的五十二艘,只花了不到四十万两银子!” 白旭脱口而出:“这么便宜?” 几乎就是白送了! 邢岫烟道:“姑爹有所不知。无论是半岛也好倭国也罢,他们的冶炼铸造工艺都非常落后,因此从唐宋时期开始,两国的货币就依赖中原的铜钱。而且他们使用铜钱的方式跟我们又不同。我们口中的一两是一千文,而他们却是十文铜钱算一两。在半岛上,一千文铜钱被叫做一百两。” 中原的铜钱在周边各国都是硬通货。 白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四十万两白银买五十二艘海船的确很惊人,可如果用半岛的算法,四千万两铜钱买下五十二艘海船就不显了。” 这也是白旭第一次接触到海外贸易。 闵万重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十二艘归入黄海水师,想来渤海水师、东海水师也差不多。那剩下的船呢?” 左竞航道:“渤海水师和东海水师都是十艘。剩下的二十艘船分成两队,一队往返于海河口与江南,确保江南的米粮能定期入山东,另外一队,陛下有意组建商队,往返于倭国和半岛。无他,如今到处都闹蝗灾,偏偏国库空虚,陛下也是没法儿!” 至于内库,内库有钱,众所周知。可是被太上皇把持得死死的,皇帝摸不到呀!他也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邢岫烟道:“伯父知道……可是陛下委任伯父护航?那侄女可要恭喜伯父了!” “同喜同喜。”左竞航道,“陛下还下了诏令,日后莱州就是通商口岸之一。” 说着,左竞航就拿出了诏令。 一份是给闵万重的,内容是关于莱州的设立通商口岸一事,设转运使、提举各一。让闵万重多加照拂。 一份却是给邢岫烟的,内容是同意邢岫烟在山东沿海晒海藻、晒咸鱼肉干。 另外还有一份密令,却是要邢岫烟在晒海藻、晒咸鱼干的同时,晒一些盐巴出来。而这些盐只销往倭国和半岛换取金银。 闵万重和白旭这才明白左竞航为什么会恰好经过莱州,还对邢岫烟如此礼遇! 人家本来就是冲着邢岫烟来的! 如果没有这道密令,闵万重还会拖延一二,可有了这道密令,闵万重还能消极怠工?当然是加紧马力把琅琊县那群皂隶收拾了,好给万岁当差呀! 而那些皂隶也的确有小动作,如今可不是撞到了渔网里? 这些事儿都是左竞航和闵万重、白旭商量着办的,邢岫烟却是一点儿都没沾手。她不过是在莱州府府衙小住了一段时日,然后外面的事儿自有人帮她料理干净。 在莱州府府衙小住的这段时日,她终于见到了阔别三个多月的母亲,也从母亲的嘴里知道了家里的现状。 原来皇帝也给了邢忠下了诏令,允许山东沿海各州府晒海藻、制咸鱼干,甚至还明文标注,只要里面夹带的盐巴不超过半成,就不算走私盐。 不得不说,山陕商人作为天下数得着的豪商,他们的嗅觉就是敏锐,这里天使都没有进入山东境内,他们就已经风闻到了消息,跑来山东布政使司衙门了。 自前朝开始,这天下的盐税就高,按着盐引贩盐根本就挣不到银子甚至十有八、九会蚀本。所以山陕商人背地里都有做私盐买卖。私盐买卖被抓住是个什么下场,自然是不用赘述。现在有这么一个路子可以绕开那么高的盐税,还是合法的买卖,不用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这些山陕商人哪里不激动的? 所以听说邢忠要问他们借银子,为了能从这盐海藻咸鱼肉买卖上分一杯羹,这些山陕商人是极力奉承。山陕八大巨头打头每家出了三十万两,方家这样的二等豪商跟进,邢忠轻轻松松地借到了三百二十万两白银,还不要利息! 邢妻这一次离开济南,她的目的地其实是青州,只不过中途绕道来看看女儿罢了。他们邢家在青州也置办了庄子,预备着晒海藻。唯有邢家三姨,婚事已定,因此被留在济南顺带照顾侄儿。 提起这事儿,邢妻心里还不踏实: “丫头,虽然你爹让我去青州,可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别的不说,就说这盐海藻的事儿,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爹没有跟娘说吗?” 一提起这个,邢妻就满肚子气: “你爹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每天回来倒头就睡!哪里顾得上跟我说话!” 见女儿瞪着一双眼睛,邢妻少不得细细地说与女儿听。 原来邢忠也没有想过能借到三百多万两银子的银钱!可是这些银子是他用私人名义借的,如果直接挪作赈灾,他哪里肯?这可是要还的! 所以,买地保值就成了首选。 邢忠陆陆续续地买了许多地,然后邢忠又发现,很多事情在自家的田地上做起来更方便。 如果没有购置田地的话,邢忠也许会被到处掣肘,在跟当地的大户扯皮上花费无数的时间精力。可是现在,买地的钱是邢忠自己借来的,他经营的是自家的田地,就是外头有多少人嘀咕,背地里骂他败家子、好好的上等水田竟然挖了做池塘,也碍不到邢忠。 -- 第50页 他自己的私田,他想怎么经营就怎么经营,没人能说不是! 没了扯皮的事儿,又有林如海在背地里的支持以及方家等山陕巨头们的支持,这效率自然也跟着上来了。 开挖人工湖的头一个好处就是会吸引大量的人口!就是隔壁几个省的流民,听说了这事儿之后都调转方向往山东来了。 无他,混口饭吃。 有着充足的人手,邢忠行事自然也方便了许多。 因为是大灾之年,这地价也便宜,往年十七、八两一亩的上等好田,如今十两一亩买下轻轻松松,如果是用红薯等口粮、食物交付,这价钱甚至还能让! 邢家一下子变成了山东的大地主,坐拥近三十万亩田地。 虽然这三十万亩田地,分散在了不同的州县,但是因为购买的时候十分注意,又用稍低的价钱卖稍高的价钱买的形式置换了不少,加上邢忠到底是布政使,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大家也给面子,到如今已经变成了大大小小五座位于不同州府的庄子。 邢忠忙着料理自家的田地,自然是累的。 邢岫烟听说,便道:“山东的地虽好,可是容易闹蝗灾呢!” 邢妻就道:“这还用你说。为什么说姑苏是鱼米之乡能养人?还不是因为临着太湖!这事儿你爹如何不清楚?就拿祁门县快要完工的这座庄子来说吧,总占地四万余亩,如今已经挖好了一万亩的池塘。哦,不能叫池塘,应该叫人工湖才对!人工挖掘的湖泊!” “人……阿爹怎么想到的?” “这不是开挖人工湖需要劳力多么!往下挖个四丈,铺上水泥板,就能养鱼养虾。还能养蟹!太湖的大闸蟹什么价,别人不知道,我们会不知道?!” 对于平民来说,税金便是一件十分令人头疼的事儿。可是对于高门大户而言,他们需要的不是田地里出产的粮食物资,他们要的是金银财货,可以让他们拿来花销的金银财货! 这一点,无论是贾家这样显赫的人家,还是邢忠这样的官场新秀,都不例外。 稻米的确不愁卖,可是真正来钱的还是大闸蟹、龟鳖这些东西,就是鸡鸭鹅等禽蛋也比稻米的价钱高。 邢岫烟道:“四丈?那岂不是费了许多人手?” “没错!光祁门县那座庄子,之前就雇佣了上百万人呢!因为这事儿,你爹如今在官场上多了一个雅号。” “雅号?” “没错。如今呀,外头叫你爹傻大人!” “傻大人?” “对。” 说这话的时候,邢妻满脸都是笑,名号虽然不好听,可是她的脸上却是满满的自豪。 而对于官场来说,邢忠的所作所为非常另类。 好好的田地不拿来耕种反而用来挖湖!因为这件事情,邢忠得了个“傻大人”的雅号。可就是这样一位“傻大人”养下了上百万劳力,手里的这些人工湖更是挖到了四丈深!这些人工湖还用了土法水泥砖在湖底铺了一层,防止渗水。 没错,土法水泥砖这种东西,比重轻,用在治理黄河上肯定是不行的,反而会伤了河床,但是用在没有什么流速的人工湖湖底却没有太大问题。 毕竟,经验和例子都是现成的:传说中大运河就是类似的法子,底部铺着青石板。只是邢忠手头的财力就这样,就是这土法水泥砖,也是皇帝朱笔御批拨了一批铁矿渣给他,不然还不成。 谁让盐铁官营呢! 可是功劳却是明明白白地摆着的。祁门县那座庄子还是小的,就吸引了上百万的劳力,如今其他的几座庄子都开始动工了。虽然说朝堂上不是没有人嘀咕,可是弹劾的奏章都被皇帝丢了回来: 不用这种办法把流民吸引到山东,难道等着流民聚集起来,冲击京师吗? 数以百万计的流民冲击京师,足够颠覆国朝的统治了! 这是皇家绝对不能容忍的。 没看见太上皇派系的人一个声儿都没出吗? 太上皇不是傻子! 诚然,鼓励农桑自古以来就是官场上的政绩标准,因此全国各地都有填湖造田、毁林开田的事儿。跟邢忠这样,放到平常的年份,足够别人弹劾他让他丢官去职了。 可是今年是什么年份? 河南诸省蝗灾闹了两年了,山东全境蝗灾闹了一年!这黄河流域的百姓都要被饿死了!这个时候别说是退耕还湖,就是邢忠把山东翻过来,只要他能吸引住足够的人口,只要最后难民没有冲击京师,他就是大功一件! 对于邢妻来说,朝堂上如何折腾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家默许了邢家开挖人工湖的行为,这也等于说,事后邢忠对自家田地进行重新测量,日后的税还能少交些呢! 说完这个,邢妻这才提起让她挂心了好几个月的另外一件事儿: “丫头,前些日子,衍圣公府来提亲了。” 邢岫烟一愣,张口便是:“阿娘~!女儿还小呢!” 邢妻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道:“没错,这天底下有的是好男儿,我们才不稀罕什么圣人之后呢!” 如果还是当年在姑苏的时候,衍圣公的名头绝对能砸晕邢忠和邢妻夫妇。可是来了山东近半年,看到孔氏一族的所作所为,美好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都是什么玩意儿! -- 第51页 跟那些纨绔子弟又有什么不同? 邢忠的心思邢妻不知道,可是邢妻的心中免不了把孔家和贾家放在一起比较——没办法,她熟悉的富贵人家除了林家也就贾家了,林家子嗣单薄,无论林如海还是林黛玉,邢妻都是看在眼里,自然是说不出一个不好来!可是这孔氏一族呢? 邢妻只能说,圣人之后也是要吃五谷杂粮的,可是她看到的孔氏子弟真的没有几个像话的!尤其是向自家闺女求亲的那个! 邢妻想想自己查到的东西就糟心。 这么个玩意儿也来求娶我们家大丫头? 听见母亲这样说,邢岫烟立刻就意识到这求亲之人必定是不妥当,因此惹得母亲十分不高兴。 这母女二人说了一番闲话,第二日就分开了。 她们身上的事儿也多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邢忠的借银数量,参见慈禧西逃,中途经过山西,跟晋商借了三十万两银子。 特别说明。 参见明清时期,几乎所有的农业用地,都是划分了等级的,一等、二等、三等这样。最贵的是京郊和江南的水田,都是二十余两一亩,山东虽然是农业大省,但是繁华程度不能跟京师、江南比,所以山东的一等好田跟江南的二等田地价格相当。最便宜的是三等薄沙地、山地,江南是四到五两,山东有的地方只要二、三两就能买下。这还是太平之年,如果赶在大灾年份,这个价格甚至可以腰斩。 第28章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今天中午十一点零九分更新。 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母亲,邢岫烟再度回到莱州府府衙,然后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今年她十五岁了,可以谈婚论嫁了。 没错,本朝开国皇帝曾经规定最低结婚年龄,男子十五岁,女子十三岁。只是后来大家发现女儿太早结婚容易伤了身子甚至一尸两命,久而久之,十五岁议亲成了富贵人家的常态,而官宦人家为了体现出一女百家求的尊贵,也是为了规避风险,十五岁开始相看人家,十六岁定亲,十七岁出嫁的比比皆是,当然也有留到十七岁才定亲,十八岁才出嫁的。 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很少会有人家会把女儿留到十九岁上。 今年是邢岫烟的及笄之年,孔家也绝对不会是第一家来求亲的人家。 邢岫烟? 邢岫烟有点暴躁。 她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申请成为林黛玉,因为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呀!谈一场美丽又纯粹的恋爱然后干干脆脆地在最美好的年华逝去,完全不用考虑这些有的没有的。 不过,暴躁归暴躁,事情还得干。 收到皇帝的密令之后,邢岫烟第一时间就让人捎话给陈力,预计等她回到庄子上的时候,新开的盐田已经投入使用,第一批盐也可以看得到了。 离开莱州府城之前,邢岫烟自然免不了跟千里迢迢赶到莱州的转运使高宝保碰个面。 高宝保是个看着三十上下的年轻宦官,白白胖胖的脸庞,如果非要找个形容词那就是面如秋月,中等身材,脸上总带着笑,显得十分温和,身上的衣裳、佩饰都精致到了十分,熏香也十分高雅,就像真正的世家子弟一般。就是手上习惯地带些非常女性化的小动作,却非常地自然,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一般。 高宝保其实在济南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山东境内的文官武将,包括邢岫烟的父亲邢忠。如果不是出于对山东现状的考虑,高宝保也不会委婉却坚定地拒绝了邢忠的陪同。 不过,他既然出任莱州市舶司转运使,又要从邢岫烟手下的这个庄子上拿盐,自然是少不了跟邢岫烟再见上一见。 高宝保也不否认,拒绝邢忠的陪同,就是算计着邢岫烟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很好打发。 高宝保是这么想的。 尤其是看到衣着低调一身淡雅气质的邢岫烟进来的时候,他更是满意。 他喜欢跟这样的千金小姐打交道。 “都说邢郡君生得好,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日后杂家说不得还要仰仗郡君呢!” “啊呀~!高大人说得哪里话,什么日后不日后的,就是今日,也是小女子仰仗高大人呢!” 高宝保的脸上立刻微微露出了三分得色。 他道:“郡君言重了。郡君如今是闺阁千金,日后礼聘入了宫,就是娘娘。是杂家仰仗娘娘才是!” 邢岫烟道:“看高大人说的,什么入宫不入宫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与大人如今都在这莱州府,都在为万岁办事儿,自当尽心尽力。小女子在此,就先恭喜大人了。巧了呢,大人的名讳之中也有个宝字。不,也许大人将来能更进一步,成为本朝的高力士呢!” 高宝保一听,大笑。 高力士的结局虽然不是很好,可是他一直都是唐明皇最信任的心腹,就连史书上也多有赞誉。而对于他们这样的太监来说,最怕的是什么,不是失去权势,也不是千古骂名,而是失去皇帝的信任。 没了皇帝的信任,他们什么都不是! 邢岫烟把他比作三宝太监,高宝保未必会开心,可是把他比作高力士,他就高兴。 他故意道:“高力士乃是千古贤宦,只可惜,遇上了安史之乱。” “陛下英明神武、励精图治,只要文不被文臣左右,武不让大将拥兵自重,自然国泰民安,说不得还能再现大唐盛世。我这个小女子,正好背靠大树又赶上了好时候。” -- 第52页 高宝保的眼神立刻变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邢岫烟一眼。 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句话里面,已经透露出了邢岫烟的志向。可就是因为听出来了,高宝保才难以相信。 一个姑娘家,又早早地被封了郡君,日后进宫,最低也是宝林,只要熬上三年就是婕妤,再生个孩子,九嫔妥妥的。如果家里再给力一点,六妃之中少不了她一个尊位。 可以说,放在这位邢小姐面前的,是一片坦途! 可是他方才听到的是什么? 高宝保叹息道:“何人不想华夏再现大唐盛世?只可惜,难啊~!” “说难未必难,说易也未必易。大唐强,强在大唐铁骑威震四方。只可惜府兵制基于均田令,均田令一旦奔溃,府兵制自然也跟着腐朽。要想在本朝重现大唐铁骑,首先,朝廷要有充足的财帛来源。加税,那是肯定行不通的。可是大海,一样能给我们财帛。毕竟,从北宋时起,海上贸易的利润,就是十倍起跳,不是吗?” 高宝保的大脑开始飞快运转。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来市舶司,为皇帝弄钱,这是他的任务。可是听这位邢小姐的意思,似乎不止于此? 高宝保道:“北宋盛况,杂家自然知晓。听说那时候,上至朝堂文武百官,下至寻常百姓,都犯禁走私啊~!” “高大人,在晚辈眼里,这犯禁走私就跟犯私盐一样,不过是贪心不足想逃税罢了。若是大人立下税收,为朝廷带来源源不断地财帛,也把国库填得满满的,还能有谁会说大人的不是?” 高宝保迟疑了一下,道:“可是本官听说,北宋时期大量铜钱外流,以致于国内物价持续走高,百姓民生大不易呀~!” 邢岫烟道:“如果真是因为铜钱减少而影响百姓民生,那就多铸些钱便是。我可是听说,吕宋那边的孔雀石都是露天的,任由风吹雨打日晒呢!不过,小女子斗胆,敢问大人,真的是只有铜钱外流一因,导致百姓民生大不易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见高宝保沉吟不语,邢岫烟道:“小女曾听人说,早在北宋之时,倭国就有铸造宋钱,从中原套取财帛。大人,为什么不能是我们想办法从倭国套取大量的真金白银,反而任由倭国、交趾,乃至是西方诸国从我华夏赚走无数的金银财帛?” “这……” 高宝保不说话了。 他隐隐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什么,可是细想,却又不着边际。 邢岫烟见状,又加了一把劲儿,道:“就拿尽在眼前的半岛为例。敢问大人,若是我们用比半岛市面上高一点的价钱收购半岛本地的粮食,又用相对低廉的价钱抛售我们中原出产的粮食。您以为,会如何?” 高宝保没好气地道:“当然是一直亏钱!” 邢岫烟却道:“错。站在半岛人的位置上看,半岛的粮食贵,我们中原的粮食便宜,用相同的钱他们能买到大量的中原的粮食。那他们为什么不买跨海而来的中原的粮食,却要去买半岛的粮食呢?而半岛农民需要面对的便是他们种植出来的粮食固然能果腹,却卖不出去,日子久了,自然种粮食的人就少了。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高宝保终于明白过来了:“到时候,半岛上全部都是中原的粮食!甚至半岛国主的府库里面有多少粮食,都要看我们的脸色!他们胆敢在背后做什么,我们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让半岛的市场上没有一粒粮食,半岛人,半岛人甚至会被活活地饿死!” 作为紫宸殿出来的太监,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邢岫烟道:“虽然用这种方式,在粮食买卖上,我们看似亏了不少钱。可是我们也利用了粮食在半岛上收回了大量的铜钱,然后把这些铜钱遇到倭国,转手我们就能挣回大量的真金白银。亏空的帐,自然就平了。而同样的办法也能用在倭国。毕竟,倭国和半岛都国土狭小,耕地面积不多呢!” “好好好!妙计!果然妙计!”高宝保大笑,“那么,依姑娘之间,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自然是从半岛、倭国和琉球大肆收购粮食,一来,缓解山东粮食奇缺的现状,二来,则是帮着这几个地方的农民多多地增加些进项啊。” 三来,自然是把这三个国家和地区的粮食价格抬起来,为接下来做准备。 “本官明白了。可是如此一来,郡君手中的盐,就至关重要了。” 盐巴和船,是他们手里仅有的本钱。 “大人请放心。当初接到密令的时候,小女子就已经让庄子上多开了几亩盐田。这第一批的盐包差不多也都得了,只要跟大人完成交割便成。只是那琅琊县刁民甚多,需要恩威并施,方能堵住他们的嘴。” 却是跟高宝保要求分红了。 “好说,好说。” 高宝保笑得春风满面。 他不怕邢岫烟不开口,就怕邢岫烟不要钱。 这个世界上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第29章 邢岫烟跟高宝保相谈甚欢,双方都对此次的会面满意得不得了。但是如果要达成所愿,他们还缺少一个必要条件。 当邢岫烟回到驿馆自己的小院儿的时候,听到方六方志平携兄弟方志远拜访,她的第一反应是高兴: -- 第53页 贪睡遇上枕头,真真赶巧了。她这里正需要这样的人才呢! 邢岫烟连忙让请,这里教养嬷嬷指挥着丫头们把帘子挂上。 高宝保是太监,不用忌讳这些。可方志平和方志远兄弟却是外男,不能不讲究。 方志平方志远兄弟二人进屋后,在门边跪下,行礼,口中道:“侄儿方志平(方志远)拜见二姑姑。” 从辈分上来说,程氏是方志平兄弟的表姑祖母,作为林如海和程氏的义女,林家的二小姐,邢岫烟也当得这一声二姑姑。 可从名分上说,邢岫烟是正六品的郡君,他们是民,民见官,本来就是要行跪拜礼的。要不然,也不会有秀才见官不跪的说法。 隔着帘子,邢岫烟笑道:“快快请起!都坐吧。哎呦,这可真真难得,平哥儿如今事多,却巴巴地跑来,可是为着什么事儿?” 方志远道:“姑姑见笑了。论理,侄儿本应该在姑姑面前侍奉才是,不想邢大人那边事多,这才耽搁了。今日来,是想向姑姑请罪的。” 说着便起身,又要行礼。 邢岫烟道:“你这话说得,我可是要恼了!你口中的邢大人可是我父亲。” 话虽然这样说,脸上也依旧带着笑,邢岫烟却觉得这个方志远如果不是天生如此,不大活络也不太会说话,那么,他就是有意轻慢她了。 方志平连忙起身请罪,道:“二姑姑,我这个兄弟最是不会说话,还请姑姑莫要生他的气。侄儿替他向姑姑赔不是。” “欸~先别忙说这个。你这个兄弟若是真不成事儿的,你也不会带着他来见我。所以,说说看,他有什么本事。” 如果这家伙是个真蠢的,邢岫烟相信,方志平绝对不会把方志远带到她面前来。 方志平迟疑了。 方志远却道:“二姑姑,倭国、半岛国土狭小,一年一熟。若是万岁有心,不但可以从中赚取大量的金银财帛,还能将两国牢牢地握在手中。甚至,甚至还能消弭倭寇之害。” 邢岫烟当时手里就是一顿。 她眯起了眼睛,定定地看了方志远好一会儿,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那你说说看,要如何把这两国牢牢地握在手中?” 方志远立刻侃侃而谈,竟然与方才邢岫烟在高宝保面前说的一般无二。 邢岫烟点了点头,道:“与我同高公公方才说的一模一样。” 方志平方志远兄弟俩都是一愣。 邢岫烟道:“不止如此。我与高公公方才还说流求部分地区稻米一年两熟,吕宋有露天的孔雀石矿,储量极大,倭国有金银矿,而且倭国跟半岛、交趾一样都依赖中原的铜钱。不止宋代如此,前朝如此,本朝亦如此。甚至倭国还私下铸造中原的铜钱套取中原的财帛。” 如果你没有别的内容,那我也不可能把你推荐给转运使。 话没有说出口,邢岫烟的意思却明明白白的。 方志平反应最快:“愿听姑姑教诲。” “眼下莱州需要人也需要船,需要从倭国、半岛乃至是流求诸岛弄到粮食,大量的粮食,帮忙缓解灾荒。这是高大人远道而来的第一任务。先解决了灾荒,然后才有余力想别的。你们可明白了?” 她可以在高宝保面前吹大格局,可换成是方家兄弟,如果被举荐到高宝保面前,他们是要做实事的,光会吹牛可不行。尤其,在她已经跟高宝保吹了一波的情况下。 “是,姑姑,我方家必全力以赴。今年六月之前,侄儿定能从汉阳调度六艘船过来。” 汉阳?长江里的船能下海?接下来可是东海上的暴风雨天气!江河里的船够什么使的?! 邢岫烟道:“你们跟金陵甄家可有往来?” 方家兄弟都是一愣:“姑姑要找甄家?” “找……万岁要收拾甄家了。” 方志远惊道:“姑姑,此话当真?” “如何不当真。甄家在江南号称土皇帝,这还不够?你们如果不想被牵连进去的话,还是尽早退步抽身为好。” 方志平还不敢置信:“请问姑姑,是高公公透露给您的?” 邢岫烟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道:“你们还是回去早些做准备。” 邢岫烟哪里不知道这个红楼世界的游戏规则?就跟贾元春被封妃的那会儿,贾家借着娘娘这个名头收了不知道多少孝敬一样,甄家在江南号称土皇帝,他们会没收孝敬?别说是方家,就是山陕八大巨头,到了江南地界一样要给甄家送孝敬。 邢岫烟可不管方家在江南是如何孝敬甄家的,她现在只希望方家把手里的资源集中起来,先完成她这里的任务。 运回粮食,赈济百姓,预防流民冲击京师。 这才是第一要务。 见方家兄弟魂不守舍的模样,邢岫烟也没有阻拦,而是直接挥手,让他们先回去了。她也要收拾行囊回庄子上去。在她看来,方家就是要有反应也要下个月,而她这里,还要预备着飞蝗。 经过闵知府等人清理,盘桓在琅琊县上百年的皂吏家族已经被连根拔起,琅琊县的大环境可以说是为之一清。但是邢岫烟知道,作为外来人,她在这个地方的根基并不是很稳。现在又是灾荒之年,眼看着飞蝗将至,如果她什么不做的话,那么等灾荒大乱的时候,有那仇富之人勾结流民冲击庄子,那她这次的攻略就可以直接宣告失败了。 -- 第54页 邢岫烟回到庄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了账本,第二件事情就是清点了库存。 然后,她让雇工们搭了个大戏台,又给琅琊县新任县令下了帖子,还让庄子上停了一天工,把所有的管事、护卫、庄户、雇工都叫齐了,乌央乌央地站了满满一晒谷场。 她道:“今日请乡亲们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关于万岁的密诏。” 密诏? 下面的百姓立刻窃窃私语。 邢岫烟把诏令递给张孝达张县令,这位张县令也傻眼了。他先三呼万岁,行礼之后,这才打开了那白桑麻纸的诏令公文,一看,当即惊呼道:“竟然是真的!” 张孝达之前从来就没有想过,皇帝会给一个女人下达诏令。 邢岫烟就道:“那就请张大人代为宣读吧。” 张孝达要宣读诏令,邢岫烟就要跪着接旨,下面的人作为邢岫烟的手下,也跟着纷纷跪下。 诏令很直白,意思也很明确,让邢岫烟晒盐,交给转运使高宝保用于跨海贸易换得钱粮。 张孝达宣读完毕,邢岫烟这才站了起来,捧着那白桑麻纸的诏令,转身对下面的人道: “诸位,庄子上的盐田想必很多人都知道了。我是外地人,跟着父亲来山东赴任来了琅琊县,未必会久留山东。这琅琊县,还是大家的琅琊县。这庄子,是我家的庄子,也是大家伙儿的庄子。万岁给我们下了这样的诏令,若是我一个处置不当,出了事儿,怕是不止我,就是大家伙儿,也落不到好。毕竟,国朝是禁海的。” 盐有多来钱,每个人都知道,可以说,张孝达宣读完这道诏令的时候,下面心动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又臭又咸的鲨鱼肉哪里比得上盐巴? 可是听邢岫烟说到这里,众人的心中都是一凉。 是啊,盐巴来钱,可那是皇帝的买卖,跟皇帝抢买卖?这不是要人的命吗? 邢岫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道:“眼下庄子上出入的钱粮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船队从外面运进来的粮食,包括红薯、米面,另外一部分就是我们庄子上出产的咸鱼肉。日后,我们庄子还会多一样出产,那就是盐。可问题是,外面运来的粮食,是给山东全境的,由我父亲统筹安排,事关重大,我无法开口。然后是盐,这是万岁的买卖,我们更不能动。唯有咸鱼肉这一块,按照家父的交代,除去开销,庄子上每月出的咸鱼肉九成要运往内地,只留一成由庄子上自行分配。所以,我决定,把这一成,分给大家。” 邢岫烟话音一落,下面轰地一声,炸了。 张孝达惊讶的道:“邢郡君,请三思呀~!” 邢岫烟道:“大人请放心,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请放心,这一点事情我还是能做主的。”又对下面的人道:“另外,我这次去莱州府还联系了几家商人,想必他们不久之后就会来琅琊县。日后庄子上每月一结账,一月一分肉,杀的鲨鱼越多,分的肉就越多。现在,让大管事跟诸位报个帐,看一看诸位能分多少鱼肉吧。” 邢岫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换了陈力拿着账本上来报账。 下面的人都听傻了。 按着号牌去对应的库房里面领鱼肉?日后每个月除了契约上规定的工钱和粮食的数量,他们在月底还能额外得到一份? 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张孝达十分不解。 这位郡君娘娘,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高坐在戏台的太师椅上,张孝达端着县太爷的派头,没说话,他也知道那个时候不适合跟邢岫烟争执。可是从戏台上下来,他就没忍住: “郡君,您……此举怕是有失妥当呀~!” 邢岫烟看了他一眼,道:“大人,今年西面又在闹蝗灾,而且是第三年了。您……就没有想法吗?” 现在最怕的,不是什么飞蝗,也不是什么旱灾,而是人祸! 被逼急了的百姓,是会吃人的! 一不小心,就是人间地狱。 张孝达立刻明白过来:“郡君是说……” 灾荒之年,饿极了的百姓什么都干得出来。如果邢岫烟不这么做,外面来的饥民被人在背后鼓噪几句,然后冲击庄子,如果只是十几人或者几十人,那都还好说,可如果是成百上千乃至是上万人呢? 就是一群饿得只剩下皮包骨的饥民,光凭数量,一样能把邢岫烟和庄子上的人挤到海里去。 现在这青山岛四周的海域还有什么? 海水皆赤。 真掉下去了,就只能喂鲨鱼了! 正在气氛如此低迷的时候,一个小厮进来,禀告道:“启禀郡君,庄子外面来了人,说他们一家姓吴,一家姓魏,求见郡君。” 吴? 魏? “山陕巨擘,吴家和魏家?” 听说这两人来了,邢岫烟第一时间就问张孝达:“张大人,请问,您是否需要回避?” 很多官员、乡绅之流都看不上平民,更别说是商人了。邢岫烟吃不准张孝达是哪一类人,因此有此问。 张孝达道:“郡君客气了,方才下官听说郡君在莱州府联系了几家商人,可是这吴魏两家?若是跟琅琊县有关,不知下官是否能旁听?” “我还担心大人忌讳呢。”这才吩咐小厮,“有请。” -- 第55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克洛伊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吴家和魏家来的都是家主,吴家家主吴贵升年近七十,须发尽白,可是双颊红润、精神抖擞,看着一点都不像一个他这个年纪的老人。至于魏家的家主魏全义今年不过五十余岁,两鬓染雪,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风霜,唯有一双眼睛,闪着精光。 其实他们早就到了琅琊县,还把庄子上的事儿摸了个八九不离十。方才邢岫烟在上头说话,他们就在下面听。 有道是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如果说之前闵知府帮忙收拾琅琊县那些百年皂吏之家是巴掌的话,那么邢岫烟的分肉之举就是给个甜枣了。 庄子上钱粮出入数量巨大,难免有人心生杂念,如果天下太平,自然无事,可如今外面距离兵荒马乱只有一步之遥,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安定人心,那内贼通了外鬼,便是大祸。所以想办法收拢人心就成了必须。 但是跟邢岫烟这样,直接就把庄子上的人叫齐了,公开账本,告诉所有的庄户佃户们:庄子上出入的钱粮财帛都有哪些,怎么来的,要往哪里去的,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把咸鱼肉一分,还跟庄户们约定,日后腌制多少鱼肉,交足了外头了,剩下的都是他们自己的。 这一举动的好处十分明显,就是用利益把这些庄户、佃户们牢牢地绑在了这座庄子上。 坏处也十分明显,尤其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 如果今天换成是邢忠在这里,吴贵升和魏全义两人自然不会有任何疑窦。因为邢忠是邢家的家主,他完全有权力这么做。 可问题是,邢岫烟并不是邢忠,她只是邢家的姑娘,将来要嫁出去的姑娘! 吴贵升和魏全义两个心中未免多了几分思量。 好在他们都是真正历经商海沉浮的老江湖了,就是这满腹心事,也没有在礼数上缺了一丝一毫。而另一边,琅琊县县令张孝达面对着两位商业巨擘的时候,心中也有几分思虑。 张孝达怎么也是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如果吴家和魏家今日来的是旁支小辈,他说不得摆下县太爷的架子,可是山陕八大巨头中的吴家家主和魏家家主亲访,他的心态自然不同。 跟大多数读书人一样,张孝达也有些心高气傲、在商贾面前自觉高人一等的毛病,可他到底是考出来的官,不是傻子,他很清楚这些山陕巨擘的能量。 别的不说,如果利益相害,无论是吴家还是魏家都有这个本事让他罢官。这不是没有先例。要不然,怎么会有钱可通神这种话?相反,如果没有利益冲突,就是他傲慢些,这些商人也不会拿他如何反而会捧着他。 在官场上,如何跟商人打交道如何在商人面前适当地表现出官宦气度是一门很深地学问。 而张孝达在这方面做得还不坏。 按照当时的规矩,张孝达是正七品的县令,邢岫烟是正六品的郡君,邢岫烟的品级更高,所以吴魏二人先向邢岫烟行礼,再来见过张孝达这位本县的父母官。 对比张孝达面上冷静得一匹内心十分不淡定,邢岫烟就真的很淡定了。 听完吴魏二人的自我介绍,她就笑道: “两位可莫要恼我年纪小没见识不认得几个人。我在家里原本也是娇生惯养的,如果不是我父亲忽然升了山东布政使,我也不会被踢出来挑大梁。二老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若是我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二老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莫要跟我这个女娃娃生气才好。” 这话听得吴魏二人心中又是一跳。 他们不怕邢岫烟高傲,邢岫烟高傲了,反而好打发,可邢岫烟偏偏如此,他们才越发谨慎。 要知道,商场上,笑面虎是最难惹的。 魏全义和吴贵升两个少不得起身行礼,再拜:“郡君言重了。小人惶恐。” 邢岫烟连忙起身,伸手虚扶,口中道:“二位何必如此。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重新落座,邢岫烟道:“话说,两位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吴贵升沉吟片刻,道:“禀郡君,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此行,本是为了咸鱼肉和盐海藻买卖。” “然后听见了我把咸鱼肉分下去的消息,很是失望?” 张孝达浑身一震。 吴贵升却沉声道:“不过,小人又听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盐。” “正是。” 邢岫烟调整了一下姿势,看着他,没说话。 吴贵升的鬓角渐渐地爬上了汗珠子。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为官千里尚且只为财,更何况是他这些商人?他可是听说了,邢家欠了许多银子,因此绝对不会放过在这盐巴上捞一把的机会。所以,他想分一杯羹。 不止他这样想的,就连魏全义也是这么想的。横竖这位邢郡君不过是个才到及笄之年的女娃娃,这事儿不大不小又是个把柄。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邢郡君竟然能给他这么大的压力,他此刻面对的并不是一位闺阁弱质,相反,他好像面对的是一位朝之重臣! -- 第56页 从一介贫民成为如今山陕商业八大巨头之一,吴贵升吃过很多苦,也见过很多人,从最底层的贫民到高官权贵,他都接触过。只有眼前这位邢郡君,给他的压力远远超过她此刻的身份。 良久,才听邢岫烟道:“你很有胆子。” 吴贵升这才松了一口气:“郡君过奖了。” “你也很有决断。” 吴贵升的心立刻提起来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他们双方的身份,邢岫烟夸他一句就够了,又何必夸他第二句? 邢岫烟起身,道:“方才的密诏,你们想必也听见了。” “是。”应声的是吴贵升。 “是。”应声的是魏全义。 “那也不用废话了。万岁破格使用我这闺阁之人,目的就是为了尽快凑齐钱粮。所以,你们想要盐,我没问题,只要你们拿出足够的粮食来换!当然,我这里出的盐是没有盐引的,盐出了庄子,我一概不管。” 所以被人拿住了,也别来找我。 “这……” “请问,这可是转运使大人的意思?” “我前儿个刚刚拜见了高大人回来。您说,这是谁的意思?”邢岫烟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两位老江湖,道:“两位,想从我这庄子上拿盐,请问你们的船可预备好了?人也都齐全了?” 魏全义恍然大悟:“郡君这是想从半岛和倭国采买粮食?” “不止是半岛和倭国,还有流求和交趾。”邢岫烟道,“若论做买卖,你们是行家。怎么用最少的钱在最短的时间内买到足够的粮食,你们更是强中手。这事儿,你们若是办得好了,盐自然不用说,我还会为你们向上面请功。当然,若是做得不好,那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张孝达当时就跳了起来:“郡君请三思!” “张大人,可是今年已经是第三年。听闻去年的时候朝廷就往江南采购了上百万石的粮食,在那之前,府库差不多就已经空了吧?您说,今年江南还能采购到粮食吗?” 张孝达不说话了。 要知道,为了表示对此事的重视,皇帝可是派出了两位皇子操办此事。可结果呢?钱财花费了两起,粮食却采购得不多。听说这两位皇子回京的时候十分狼狈。 邢岫烟道:“三流的商人经商,看重的是利,是一枚一枚地铜钱,因为每一枚的铜钱都意味着他的生计。二流的商人经商,看重的是人脉,因为一道人脉就意味着一条商路,也就是一条源源不断的金钱之河。唯有第一流的商人经商,才会重规则。两位,您说,是不是呢?” 张孝达还迷糊着呢,吴贵升和魏全义两人却是浑身一震。 规则? 什么规则? 重规则,是遵守规则还是制定规则? 那一瞬间,吴贵升和魏全义两个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吕不韦。 奇货可居的吕不韦是商界的一代传奇,也是商界的罪人。他达到了商人的顶峰,却也从此让皇权对商人提防到了极致,也让商人被排斥在了政治之外。 中原抑商,就是从他身上开始的。 只见吴贵升再度起身,礼,道:“请问郡君,您重哪种规则?” 邢岫烟道:“想与我同行?” “是。” “那就先想办法弄一批粮食来吧。你们把粮食运到山东,交到我父亲或者我这里,就可以从我这里换取一批盐。我会考察两位在这个过程中的表现,再作决定。”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吴贵升和魏全义一走,张孝达欲言又止,却听邢岫烟喃喃低语:“这样,应该能弄来一批粮食了吧。” 张孝达心中一宽。 原来是糊弄这两个商人的!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张孝达觉得,这应该是邢岫烟从这些商业巨擘手里套取粮食的手段。 不过,只要有粮食,他的治下就会太平,对于张孝达来说,没有比这个更重要了。 第31章 送走了客人之后,邢岫烟这才有空翻阅今天刚刚送到的邸报。这不看还好,一看,她当时就跳了起来。 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们立刻抬起了头。 教养嬷嬷崔氏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邢岫烟默默地坐下,好半天才道:“甄家被抄了。” 看邢岫烟的模样,崔嬷嬷就知道邢岫烟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连忙招招手,让篆儿带着丫头们都退了出去。 别人也就罢了,才被选上来做了二等丫头的田七最是活泼,年纪也小些,出了门,立刻拉住了篆儿,轻声道:“篆儿姐姐,篆儿姐姐,这甄家是什么人家呀?” 篆儿左右看了看,带着这些丫头去了西面的游廊,确保声音传不到上房又能在上房叫人的时候第一时间过去,这才道:“原来你们不知道?这甄家号称是除皇家之外天底下一等一的富贵人家,背地里大家伙儿都说他们是江南的土皇帝。” “土……?” “天哪!” 众丫头一阵惊诧。 她们虽然是丫头,又是琅琊县这样的地方苦出身,却不等于说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了。至少她们知道土皇帝是什么。就是再无知,她们也知道什么叫做僭越。 “可是姑娘……甄家可是跟我们家有亲?” “放心,我们家跟这甄家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我们家大姑太太嫁到了京师贾家,而贾家跟甄家有亲罢了。” -- 第57页 “贾家?” “对。这贾家在京师之中也算是独一份的体面人家了,昔日开国四王八公,就他们家出了两位国公,他们家两位老国公加上前头的两位太爷前前后后四个男人都做过京营节度使,替万岁守着京师,你们说,这样的人家体面不体面?” 丫头们又是一阵惊呼。 田七道:“那可是顶顶富贵的人家了!他们家一定很有钱吧?我娘说,京里顶顶富贵的人家,种地用的是金锄头,穿的是金子,顿顿有鸡蛋……” 篆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没见识的丫头!跟他们那种富贵人家,根本就不种地!” “不种地?!” 丫头们的惊呼声此起彼落。 篆儿道:“不错,他们家的男人们根本就不摸锄头,就连他们家的丫头也很少吃鸡蛋,听说是嫌弃鸡蛋又油又腥,而且他们宴客的也不是鸡蛋而是鸽子蛋,一两银子一个呢!更好笑的是,他们家自家的姑娘偶尔想要吃个炒鸡蛋还要给厨房五百钱!所以,姑娘常说,他们家跟我们家原不是一路人。” 田七忍不住道:“鸡蛋?五百钱?他们家的鸡蛋是金子做的吗?” 田七可是很清楚的,她娘攒上半个月的鸡蛋,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到县城里叫卖也不过一文钱一个,人家买十个还要送一个。若是在村子里,货郎来收鸡蛋,这个价还要低。 一碟炒鸡蛋五百文! 这京城里的钱也太好挣了! 山药道:“篆儿姐姐,这甄家被抄家了,姑娘为何会如此担心?可是,可是担心大姑太太?” 篆儿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家老太爷老太太去得早,全托赖了大姑太太把我们老爷和二姑太太三姑太太拉扯成人。这甄家跟贾家是老亲,他们家犯了这么大的事儿,若是贾家被牵连,那……叫姑娘怎能不担心大姑太太?” 众丫头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山葵也小声道:“这世上不怕别的,就怕飞来横祸。虽然有话叫做祸不及出嫁女,可是我们是大姑太太嫁到了贾家。万一……我是说万一,会不会连累到我们姑娘?” 篆儿立刻道:“那倒是不会。” 山葵道:“姐姐能肯定?” “这是自然。因为我们家跟他们家不亲众所周知。”见田七、山药、山葵等丫头眼巴巴地等着答案,篆儿少不得解释道:“旧年那府里邀请我们姑娘过去作客,我也有幸去过两回,因此知道。你们别看人家是巍巍赫赫国公府家大业大的,可实际上,那府里上上下下都长着一双势利眼,有钱的自然是被他们捧在手心儿里,无钱的个个狗眼看人低!那府里有两位太太,我们大姑太太就是嫁给了那府里的大老爷,是那府里的大太太,可是他们府里管家的却是二太太,也就是二老爷的媳妇,原是金陵四大家族中王家的小姐。说起这金陵王家,这位二太太的父亲还是县伯,以前是替万岁在金陵管着海塘兼外藩进贡的事儿的。他们家上一辈两个女儿,一个嫁到了贾家,就是这位二太太,一个嫁到了薛家,就是那个领着内帑替宫里采买杂料的薛家。” “那不是买卖人家吗?堂堂县伯之家,怎么会把女儿家到商户家?” “天知道是什么缘故!我只知道薛家有钱。金陵盛传的护官符上说的珍珠如泥金如铁说的就是他们家。因着大姑太太的缘故,我们姑娘可没少被拿出来跟那薛家的姐儿比较。” 山葵道:“那薛家姑娘既然是金陵王家的外孙女,应该很出挑吧?” 篆儿冷笑道:“出挑什么呀?!名义上是为了送选进京的,可任谁都知道,她哥哥是在逃的杀人犯,宫里哪里会要这种家里不清白的人?更别说无媒无证惦记着人家哥儿,也不管有没有婚书先传起了金玉良缘的话来!” 话音未落,下面的丫头婆子都是一阵惊呼。 “怎么可能?!” “怎么是这样的人家?!” “这,这薛家有这么不讲究吗?” 就是她们这些乡下丫头都知道,说亲要三媒六证才行。 “就知道你们不信!”篆儿冷笑道,“不如你们回头问问嬷嬷。” 听见篆儿这样说,这些丫头婆子免不了交头接耳,却多信了。 崔嬷嬷的信用可是杠杠的。 田七迟疑着道:“这样的女子,大姑太太婆家应该不会要吧?” “当然不会要。那府里老太太头一个不肯,就是那哥儿的亲爹也不肯。所以也只能拖着呗!因着这薛家奶奶带着一双儿女在他们家住了已经有好几年了,连过年都赖在贾家住着,也不回自己家去,引得那府里的老太太十分不满,婆媳针锋相对,累得我们姑娘也被一再地推出来跟那薛家姐儿比较,背地里也不知道被编排了多少闲话!我们老爷太太因此存了心结,固然记着大姑太太,却再也不肯让我们姑娘去那府里,除非实在是推辞不过才让我们姑娘去一回。细数起来,在京里八年,我们姑娘去他们家拢共不过四回。” 贾家家大业大,看不起她们姑娘,篆儿不恼。本来么,一家是国公府邸,一家原是平民,本就不是一路人。 可是贾家的那些奴才们实在是狗眼看人低!他们邢家就是家贫,好歹也是正经人家。那薛家算什么?商贾之家里头也有好的,她也听说过儒商行事。可薛家算什么?他家的行事说出来她都嫌脏了自己的嘴! -- 第58页 外面的丫头们叽叽喳喳,而屋里,邢岫烟则面沉如水。 在她看来,太上皇与其说性格仁慈宽宏,还不如说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别的不说,就说甄家的亏空,谁不知道那是当年四次接驾的时候欠下的?还有甄家现住着的江宁织造府,那可是行宫,日常维护费用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而这些,并不走国库,而是由甄家负担。太上皇明着也曾催过甄家归还亏空,可是朝廷给官员的俸禄才那么一点,如果用在了吃饭上,那就别指望新衣裳,更别说添置首饰外加应酬往来,子孙教养就更加不要说了。甄家的合法收入连喂饱自己一家的肚子都够呛,又拿什么来归还数目如此巨大的亏空? 太上皇若是真心想要为甄家解决问题,为何不另起一座织造府?又为何一直让甄家负担着江南行宫的维护费用? 不是从根本上想办法解决问题,反而纵容甄家挪借官银,最后甄家的窟窿越来越大,而国政也越来越糜烂。 这才是太上皇朝的弊政! 好在太上皇已经退位了,虽然过去几年,太上皇一直大权在握,但是邢岫烟很清楚,接连三年的蝗灾对于当今皇帝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重点是,当今皇帝是一个怎样的人。 邢岫烟觉得,如果当今皇帝想有所作为,如果当今皇帝想力挽狂澜成为中兴之主的话,那么,他就要跟太上皇区别开来,比方说,从根本上杜绝臣子们对官银伸手这一类的行为。可是,要想马儿跑得快又不想给马儿吃草,那是肯定不行的。 心中计较已定,邢岫烟就问崔嬷嬷:“嬷嬷,你说,我给万岁上密折如何?” 崔嬷嬷当时等惊呆了:“郡君~?!” “作为朝廷正六品郡君,我有这个权力吧?” 崔嬷嬷迟疑了一下,道:“是的,作为朝廷命妇,您有这个权力。” 每一个受了朝廷正式诰封的命妇都有这个权力向皇帝上书,只是实际上很少有人这么做。 “那就劳烦您帮忙磨墨。” 那些商人就跟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邢岫烟这里的第一批盐才刚刚打包入库呢,他们就已经来了琅琊县。吴魏两家不过是头一拨罢了,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人。 琅琊县民风彪悍,庄子上出盐不是秘密。现在盐包还没有出去,那也就算了。可日后,若是那些庄户们看到如山的盐巴运出去,白花花的银子运进来,结果他们到手的却只有那么一点,时间短也就算了,可时间长了,哪里会不出事儿? 所以,邢岫烟打算问皇帝要钱,要求在跨海盐巴贸易上分红。 当然,分钱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在于试探皇帝是不是那种又想马儿跑得快又不打算给马儿吃饱的主儿。 如果他不是,邢岫烟不介意跟着他做事;如果他是,那邢岫烟就必须尽早另作打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说我黑宝姐姐。 篆儿是古代丫头,真正的土著。 第32章 密折连同厚厚的一叠油画以及给林如海林黛玉的信件被送走后,邢岫烟照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自己生活。就跟她说过的那样,庄子上不久之后就来了许多商人,虽然盐巴这些商人不能上手,可是带着白花花的盐粒的咸鱼肉一样是抢手货。这些商人就宛如蚂蚁搬家一般从庄户上收购咸鱼肉,也让邢岫烟从庄子上回收了大量的银钱。 邢岫烟立刻就拿出了其中的八成置办田地,因为在现有的庄子的西侧,因此唤做西庄。 有了新的庄子地,邢岫烟又开始雇佣人手建设西庄。头一件便是雇人修房子修货栈打笼子预备着在屋子里种苜蓿养鸡养鸭养鹅养猪崽。没办法,外头闹蝗灾呢,在天空底下种苜蓿绝对是一无所获。第二件便是雇佣当地的小孩子养蚯蚓收蚯蚓土。 这些事情邢家早有章程,陈力作为林家三管家又是做惯了的,本不需要邢岫烟费心。 可是接下来的种种迹象都让她忧心忡忡。 庭院里蚱蜢越来愈多了。本来这庭院里就撒了苜蓿种子,天气微微回暖,苜蓿就发了芽,那嫩嫩的叶片,看着就叫人喜欢,偶尔有一两只蚂蚱在上面蹦达,也是个趣儿。 可这蚂蚱不是一只两只而是粗粗看去至少一二十只。这就不美妙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邢岫烟就知道,今年的蝗灾已经开始。 要知道,这里可是琅琊县,临海,位于山东的东南部。如果连这里都如此,那外面就更加不要说了。 她只能尽量安排,保证庄子上的出产,也尽量稳定人心、安顿人口。 本以为有了咸鱼肉又有钱粮,琅琊县好歹能消停些,至少比东面的即墨县和西面的高密县强些,可谁承想,这日邢岫烟好好地在屋里坐着,却听到外面喧哗一阵高过一阵。 刚开始的时候,邢岫烟没有在意,可是这喧哗声越来越大,邢岫烟忍不住丢了笔,站起来,皱眉道:“外面发生何事?” 现在是灾荒之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邢岫烟不得不小心。 崔嬷嬷见状,少不了派了个二等丫头出去打听。 山药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却是跌跌撞撞,一进院子,甚至等不及站稳了身子,大叫道: “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 第59页 篆儿大怒:“什么混帐话!往日里都怎么教你们的!你都忘记了不成?” 邢岫烟伸手拦住了篆儿,沉声道:“发生何事?” 山药也顾不得许多,高声道:“是,是县里要祭蝗神!选了庄子上的孩子。” “混账!” 邢岫烟唰地站了起来。 崔嬷嬷连忙道:“姑娘,这种陈规陋习古来有之,更何况外面闹得这般厉害!姑娘,有着他们去罢。万不可惹祸上身呀!” 邢岫烟道:“嬷嬷,你是为了我,我如何不知?可今年的蝗灾不过才刚刚看到头呢!现在我若是躲了,来日他们说最适合祭蝗神的是我,我该如何?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转头吩咐道:“告诉管家,让他务必救下那个孩子。另外,鼓动百姓捕杀蝗虫。庄子上出钱,十斤蝗虫一文钱收蝗虫,可折算成粮食!让陈力看着办!” “是。” 山药、田七、山葵几个连忙分头行事。 篆儿连忙小声道:“姑娘,我们是否要提早做准备?” “准备什么?” “当然是,离开……” 这最后两个字,篆儿说得极轻。 邢岫烟道:“离开?我们能去哪儿?信不信我们这里才出了庄子,那头外面就得了消息?更何况,上头也盯着我们呢。” 说完,邢岫烟又坐了下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陈力来回话,还带了一个看上去约莫五岁的男孩儿,瘦巴巴的,瞪着一双怯怯的大眼睛,满脸的迷茫。 隔着帘子,陈力道:“回二姑娘的话,琅琊素信鬼神,神汉神婆颇多。十斤一文根本使唤不动他们,小人只能提价到七斤一文,还动用了库存的红薯。” 这里面的惊险就不用说了。如果不是他用了托儿让庄户佃户们清清楚楚地看到蝗虫可以换钱粮,只怕那些日还不肯散去。 邢岫烟点了点头,道:“他们能动手捕捉蝗虫就行。你多盯着些。另外,”邢岫烟对丫头婆子道:“帮我准备几件棉布衣裳和斗笠,我也要捕杀蝗虫。” 陈力惊呼一声:“姑娘!不可呀~!” “嗯?” 陈力道:“姑娘慈悲,小人知道。可是如今外面虎视眈眈,姑娘怎能涉险?若是老爷知道了,必定责罚小人,还请姑娘三思!” 陈力临行前可是得了林如海的嘱咐,万事以邢岫烟的安全为第一要务。邢岫烟要带头捕杀蝗虫,这份心意很可贵,但是陈力绝对不会愿意看到邢岫烟涉险。 他宁可自己多忙些。 邢岫烟想了想,道:“也罢。这就是这次救下的孩子?多大了?” “是的,姑娘,他八岁了。” “他父母呢?” “他父亲收了钱,他娘不敢违逆丈夫一味哭泣。因此小人说,这孩子在庄子上做事便是庄子上的人,我们庄子上是出了钱粮签了契约的。既然收了我们庄子上的钱,怎可一人货两家。好说歹说这才拦了下来。” 邢岫烟道:“既然如此,这孩子就劳烦陈叔费心吧。” “是。” 陈力见邢岫烟没有旁的吩咐,便带着这孩子退下了。 这种父母俱在偏偏还愚钝得紧的孩子最是麻烦。如果不是林家和邢家势大,背后还站着皇家,陈力也不敢留下这个孩子。 至于现在么……八岁的孩子,就是看着瘦弱些,也是个大孩子了。好生教个几年,也能当差。 这件事让邢岫烟多了几分紧迫感。 庄子上的钱粮哗哗哗地流出去,换成一包又一包的蝗虫。邢岫烟亲自带着丫头们拿着扫帚把收来的蝗虫晒干、切碎,磨成粉。邢岫烟苦中作乐,把蝗虫粉混着稀稀的绿豆面烙了薄饼,因为加了盐和葱花,味道还不错。只可惜,那些丫头们多不敢吃,只她一个,可是哪怕她正在长身子的年岁,也吃不了多少。 大多数蝗虫稍稍加工之后就送到西庄,用来喂养鸡鸭鹅和猪仔等家禽牲畜。 另一边,琅琊县令张孝达也得了消息,着实吓了一跳。 他很怕邢岫烟会出事。且不说邢岫烟是皇帝得用的人,她出事了皇帝会如何,就是邢忠的怒火也不是他能抵挡的。 张孝达连忙抽空来到庄子上探望。 不想,他才在正堂坐下就看见高宝保风尘仆仆满面红光地从外面进来,一进屋就高声道: “贤侄女,报喜的人来了,快把你的体己茶拿来!” 邢岫烟非常惊讶:“高叔叔,我何喜之有呀?” 高宝保道:“万岁封了林如海林侍郎为高密县公,封了令尊邢布政为即墨县公,三代始降。这会儿天使已经到了济南了。我可是得了消息就来琅琊与侄女道喜了呢。” 邢岫烟道:“果然是喜事!那侄女可要好好谢谢叔父了。就是不知道万岁对莱州可有新的安排?” 高宝保的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他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升平度州和胶州为直隶州,另降莱州府为莱州。” 高宝保说得轻描淡写,可邢岫烟听得却是胆战心惊。 在前朝的时候,在前朝的时候青州府、莱州府、登州府合称登莱青道,当然,前朝莱州府经过几度变迁,而这变迁就跟胶州是否设立有关。设立胶州府的时候,这个地区被叫做登莱青胶道,不设的时候就叫做登莱青道,其实只是名称上的变化,代表的区域却是不变的。国朝沿袭前朝,因为之前没有设立胶州府,因此登莱青道就三个州府,胶州和平度州一起归莱州府管辖。 -- 第60页 可是现在,把平度州和胶州升为直隶州,就等于把这两个州府从登莱青道地区版图上挖去,直接挂在了中央名下,归朝廷管辖。 看着寻常,实际上却不寻常。 邢岫烟立刻意识到,只怕她在琅琊县的所作所为一直被人盯着,也不止一个人盯着她庄子上的盐,甚至还有人伸手了。为了应对其中的算计,皇帝才把平度州和胶州升为直隶州。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琅琊县跟即墨县、高密县一起,属于胶州府,归朝廷直接管辖。 的确便宜许多。 这样想着,脸上却是一丝儿都不露: “原来如此。那新任胶州知府能早些就任才好。外头这么乱,这个月的钱粮也迟了两日,侄女这心中着实惦记着 ,只求来个能做事的好官主持大局呢。” 高宝保道:“贤侄女放心。这新任胶州知府是你我的熟人,就是那位闵万重闵大人。白旭白大人也升了即墨县令。” 即墨县乃是中等县,白旭出任正六品即墨县县令,这是升官。 邢岫烟听说,大喜:“果然是皇恩浩荡!” 又连忙让管家备上酒席,她要招待高宝保和张县令。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现在的琅琊县有吃的,百姓能吃个半饱还有余钱,所以事情才会如此简单地结束。 特别说明。 第33章 庄子上的暗涛被压下去了,邢岫烟终于能把全副心神投入到庄园建设上去,什么甄家贾家的事儿都被她抛诸脑后。 源源不断的咸鱼肉被分到庄户人家的手上然后被商人收购走,源源不断的盐巴被打包运上船,源源不断的船只来到胶州湾来到邢岫烟的庄子上…… 虽然花钱粮买百姓捕杀来的蝗虫消耗不少,可是商贸的繁荣还是让邢岫烟的手里积蓄了一笔数目不菲的财富。 虽然很想继续置办田地,但是财不露白的道理邢岫烟还是懂的,更别说,她们邢家还欠着三百多万两银子的债呢。 邢岫烟写信请示父亲,邢忠回信表示不用急着还债,邢岫烟就让陈力选了几个人跟船跑海商。 没办法,真金白银存在地窖里面就跟石头没有什么两样,也只有使唤出去的时候才是钱。与其让它们在库房里面积灰还不如想办法让这些钱能生出钱来。如今庄子上的库房也挣钱,这一进一出,相差就大了。 忙忙碌碌,大半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转眼就到了秋天。 七月上半旬还在伏中,天气还热,时不时地还能见到遮天蔽日的蝗虫,可到了八月,秋风一起,天气迅速转凉,蚱蜢就少了。 邢家上上下下终于能松口气。 邢岫烟这才有空琢磨邸报上的各种消息。 也就在这个时候,官场上盛传甄家的女眷要被押解进京了! 当初甄家被抄家问罪,皇帝特旨,说甄家亏欠国库亏空太多,着应天府就地发卖。结果世人畏惧太上皇,不敢买。甄家男男女女在金陵闹市街头展示了三四个月,竟然一个都没有卖出去。皇帝无法,只能下诏押解甄家女眷进京,据说要在京中继续。 官员们背地里窃窃私语,说如果再卖不出去,甄家那一窝子的男女老少有可能以官奴的形式被赏赐给臣子。 邢忠就知道这势头不太对。 杀人不过头点地。甄家落得如此地步,只怕背后的事情不小。作为甄家的老亲,贾家怕是逃脱不了干系! 邢忠立刻找上了白旭,重新商量婚事。白旭表示,当初他都以为自己只能殉职的时候,未婚妻尚且不离不弃,更何况是如今?两人重新商量了婚期,中秋节一过,就敲敲打打地办了婚事。三朝回门的时候,邢家三姨面色红润,显然,白旭待她很不错。 到了十月,邸报上出现了贾家的消息——跟甄家一样,曾经巍巍赫赫的贾家被抄家、全家下狱! 得到这个消息的邢三姨当时就慌了神,连忙来找哥哥嫂子,邢忠便让妻子带上女儿尽快进京料理此事。 作为山东布政使,邢忠不能擅离职守,也只能让妻女走这一趟。因为时间关系,邢妻带着女儿进京之后甚至等不及收拾屋子,直接上了林家。 听说邢妻并邢岫烟回京,程氏非常上心,不但派了自己的胞弟连日去码头上守着,当日还开了侧门并亲自带了林黛玉和儿子在大门后等着。 她们已经整整一年未见,有很多话要说,可这些话在邢岫烟取下幂离的时候都噎在了喉咙里。 因为邢岫烟变得又黑又瘦,别说跟林黛玉比较了,就是跟她当初离京之时的模样也是天壤之别! 看着这样的邢岫烟,程氏都傻眼了:“这,这是二丫头?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啦?天可怜见的!这外头就是不如京里养人。今年就在我们家过年罢,也给二丫头好好补补。这么瘦可怎么成?!” 邢妻道:“还不是外头的事儿闹的!妹妹怕是不知道,这外头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这不是身边人手少么!我们丫头也只能顶上。能不瘦么!” 程氏道:“原来如此。都是姐姐教养得好,二丫头全忠全孝。怪不得外头有风声,说要给你们老爷晋爵了。” 邢妻连忙摇头,道:“哎哟~!这哪成呢?我们老爷封了县公已经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若是再晋爵,只怕生吃了我们的人都有!我宁可用这个换我们大姑太太平平安安的,就是不知道上头的意思如何。” -- 第61页 程氏连忙道:“我们进去说。” 进了正堂,邢岫烟和林黛玉、林哥儿重新给两位长辈见礼,得了礼物,这才在下面坐了。程氏让奶嬷嬷把儿子抱下去了,这才道: “姐姐这是想接你们家大姑太太归家?” 所谓归家,就是让邢夫人跟贾赦和离,这样贾家的那拨烂账就跟邢夫人没有关系了。 邢夫人是贾赦的续弦,本身没有生养过,荣国府里管家的是王夫人王熙凤这对姑侄,跟她没有关系,她要脱身并不困难。 “是。” 程氏想了想,道:“这事儿,还是让我们老爷跟姐姐说吧。我怕一知半解会坏了姐姐的事儿。姐姐和二丫头这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先回房歇一会儿。我也好设宴给姐姐接风。” 邢妻听说,自然说好。 回到自己在林家的小院儿,邢岫烟梳洗过后却睡不着,就来隔壁找林黛玉说话。林黛玉早预备着了,姐妹二人在套间里面坐下,只留下雪雁伺候,然后就低声说起了贾家的事儿,头一个提到的就是迎春。 原来迎春去年年底的时候定了亲,今年一开春就嫁了。她定亲的时候就已经是老姑娘,加上从定亲到结婚都很赶,甚至相隔不超过四个月,因此外面风言风语闹了许多闲话,甚至还让人扒出了司棋的事儿。 她去年就已经十八,今年十九,在这个年纪定亲出嫁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可谁让之前抄检大观园独独她的大丫头被撵了出去?!因此许多人都议论纷纷,说她婚期这么赶怕是有别的缘故,还在背后取笑孙绍祖做了活|王|八。 孙绍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脾气又躁,贪|花|好|色不说,还喜欢动手,现在又被人取笑赶着戴绿帽子自然要作耗的,结果发现迎春是个面团一样立不起来的,越发不可收拾。迎春刚嫁没多久就没少被家|暴,贾家一出事,立刻勒死了迎春。 邢岫烟都傻了,又问其他人,林黛玉就说起了薛家和妙玉。因为她们都是住在贾家的,跟着贾家一起被拿下之后,刑部就开始核查身份。薛蟠先被发现是在逃多年的杀人犯,户籍都已经消了,刑部就很干脆地把他列入了秋后问斩的名单之内,赶巧那会儿正好秋后刑部出红差,直接就拉到菜市口砍了脑袋。 夏家听说了薛蟠的事儿之后直接去京兆府敲了鼓,哭诉薛家骗婚,她们家根本就不知道薛蟠在法律上早就成了死人,相关官员一查,同意了这一说法,宣告夏金桂跟薛蟠的婚姻不合法,直接让她回家去了。 薛姨妈带着薛宝钗求上王家,结果被王子腾之妻一顿奚落,最后也没能住进王家,只能另外租赁屋子居住。详情不知。 还有妙玉。当初她家里出了事儿,全家下狱,她本该与家里的长辈女眷一起被发卖,不想她自幼入了空门带发修行因此躲了过去。这次贾家抄家,她也被拿了,刑部一核实她的身份,哪里还能让她飞天遁地地逃了出去?!加上她家的案子早就结了,就是当今万岁登基大赦天下都没有轮到她家,哪里还需要跟贾家这么费事儿?因此身份一核实就把她押去了教坊。 邢岫烟听说,当时就傻眼了。 林黛玉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还记着妙玉的半师之谊,因此小声告诉她:“我让人打听过了,妙玉她,她也没了。” 邢岫烟半天没有说话。 良久,邢岫烟才道:“姐姐,我记得甄家很快就被发落了吧?” “是。” “那为什么贾家却要三司会审呢?” 如果是别人,也许会说是因为贾元春之故,可是林黛玉却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她沉吟片刻,低声道:“你是说,那府里有上头想要的东西?” 邢岫烟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算是皇家派出了密探先弄到了甄家的账本,可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可是甄家被全家发卖前后才多久?从接驾、亏空这个角度来说,贾家还不如甄家,更别说甄家在江南号称土皇帝而贾家在京中被边缘化许久。 见邢岫烟点头,林黛玉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这可如何是好?!” 邢岫烟道:“看起来,在接我姑姑归家之前,怕是要先见见我那位姑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薇诺娜的最爱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第二天,邢妻带着女儿邢岫烟先去了狱神庙。 这个天底下论做表面功夫的人怕是非皇家莫属了。皇帝虽然将贾家抄家问罪了,却还是另外赐了一座两进的、十余间屋子的小院儿给贾母居住,还让她身边原来的几个二等丫头翡翠、玻璃几个留在她身边照顾她,其余的人都下了狱,就连贾兰这个半大的孩子也不例外。 这也是林如海不看好贾家不肯让林黛玉出门的原因所在:连贾母的大丫头鸳鸯都被特别照顾,也进了狱神庙,显然皇帝要查的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而贾家的女眷之中唯一得到优待的人,也只有邢夫人了。 邢忠毕竟是当朝二品大员,又连年获得嘉奖,吏部考评年年优上,此其一。其二,就是邢夫人真的跟贾家的那起子烂账没有关系,她本人不曾在荣国府里管过家,她的陪房也不过是担着一个体面的名头,不像周瑞那样帮着王夫人做过很多事情。 -- 第62页 因此,那些狱卒们也不敢怠慢了邢夫人,给她安排了一间独立的牢房不说,就连她用惯了的王善保家的也一直伺候着她。 其他人就没有这个幸运了,贾家的男男女女,除了贾母年事已高、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宝玉六人在刑部大牢,其余人等都在狱神庙。狱神庙这边的牢房也紧张,因此王夫人、尤氏、李纨、王熙凤等女眷一间牢房,贾琮、贾环、贾兰、贾蔷等男丁一间牢房。其余族人、仆妇根据情况不同,也被羁押在案。 贾家那些跟副小姐一般的丫头,一等的自然没有人动,因为不知道她们背后是不是有官司,因此依旧跟着各自的主子,但是那些差不多已经调查清楚的各房二等三等的丫头、小厮、粗使仆妇啥的已经陆陆续续地拉出去卖了。 之前林家打发人送了棉被来不至于让她们冻着,可是对于这些金尊玉贵惯了的太太奶奶姑娘小姐们来说,就是现在的日子,也跟地狱差不多。 邢岫烟见到邢夫人的时候就见邢夫人的精神不错,中气十足,胃口也好,就是嘴馋,看见邢岫烟递过来的食盒十分激动: “阿弥陀佛!可算是能吃顿好的了。” 主仆两个接过食盒就顾不得许多,直接坐在褥子上开始狼吞虎咽,看得邢妻和邢岫烟两个心酸。 好容易等邢夫人吃完了,邢妻这才道: “大姐,我们老爷让我来问问大姐,您可愿意归家?” 归家? 邢夫人当时就愣住了。 她道:“这是德全的意思?” “是。” 邢夫人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惨然道:“若是我年轻个十岁,又或者我还能生养,我必定跟弟妹回家去。可是……” 邢妻大吃一惊,道:“还能……,姐姐,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善保家的道:“舅太太,我们太太曾经中过算计。” 详情,王善保家的也不忍说。终究不过是内宅争斗,妇人夺权,最终害了邢夫人罢了。 邢岫烟道:“大姑姑,既然如此,您更应该跟我们回家去!就是大姑姑将来不想再嫁,爹娘也乐意给大姑姑养老送终。还有我弟弟。大不了等他大了,娶了媳妇,过继一个在大姑姑跟前!” 邢妻也连连点头。 他们邢家原本就是尘土里面爬上来的,别人家讲究那些有的没有的,她们却不在乎。 邢夫人很心动,可最终还是摇头拒绝。 她道:“弟弟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若是跟你们回家去,若是牵连到你们身上可怎么办?” 无论邢妻邢岫烟怎么说,邢夫人就是不肯。 离开狱神庙的时候,邢妻非常生气,甚至不等爬上马车就对邢岫烟急匆匆地道: “可恶!丫头,你说你大姑姑这是怎么了?” 邢岫烟微微示意左右,等邢妻反应过来,上了车,车开始动了,她才道:“想是大姑姑察觉到了些什么。” “那……那我们要怎么做?看着她落难吗?” 邢妻这一年来也经历了不少事儿,因此知道,跟邢夫人这样,最后很有可能被发落到教坊司里。 如果邢夫人最后的结果是这样,她要如何面对丈夫? 邢岫烟道:“阿娘,女儿觉得,我们怕是要走一趟刑部大牢了。” 她们原本想着,先跟邢夫人探个口风,只要邢夫人愿意,她们就想办法让贾赦写下放妻书,然后上下打点一下接邢夫人归家。 贾家的事,她们自然是万不敢沾染的。 可是今天见了邢夫人的模样,邢岫烟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事儿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邢岫烟的模样成功地镇住了母亲。 回京的第三天,邢妻带着女儿邢岫烟去了刑部。 邢忠是从二品的山东布政使,在山东任上连着两年考评优上,虽然他不是科举上来的,不可能更进一步入阁拜相,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是皇帝得用的人。因此刑部大开方便之门,不但没让她们母女在外面吹冷风,反而让差役把她们母女迎入一间空屋子不说,还派了一位姓齐的刑部员外郎招待她们。 邢妻和邢岫烟当时就明白了七八分。 这里头怕是真的有事儿。 这位齐员外看着比邢忠大了许多,也瘦,脸生得倒是白净,留着山羊胡子,一身半新不旧的官服,很是体面。 他请邢妻和邢岫烟落座之后,还连连道歉: “对不住,这两年获罪的人家太多,刑部的牢房都已经塞满了。这两天又开始下雪,替亲友张罗着送棉被送吃食的人也不少。刑部有章程,因此只能等前面的人走了,两位才能入内探望。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夫人和郡君海涵。” 邢岫烟跟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道:“这是自然。” “下官谢夫人郡君体谅。”那齐员外笑道,“只是下官很是好奇。常人都对刑部敬而远之,更何况是刑部大牢。不知道夫人与郡君为何亲临。” 邢妻看了看女儿,这才道:“这,这不是想接我们家大姐姐归家,需要贾家大老爷的亲笔放妻书么。” 就是邢夫人不原因,如果贾赦愿意放妻,邢家再运作一下,还是可以把邢夫人捞出来的。 那齐员外就道:“贾家大老爷?可是原一等神威将军?啊呀,这事儿可不好办呢!” -- 第63页 “这是为何?” “他是荣国府的爵爷,尊姐便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这……” 邢岫烟立刻道:“大人这话可不对。谁不知道这贾家是京里顶顶没规矩的人家!虽然他们家袭爵的是大老爷贾赦,可住在荣禧堂里的却是弟弟贾政,应酬往来的是贾政王氏夫妇,在内宅当家的也是贾政之妻王氏。反而是这位正经袭了爵的爵爷,在修省亲别墅之前是住在后花园里隔断出来的院子里的,开始修省亲别墅了又被挪到了马棚旁边。大人,您看看这京里,谁家跟他们这样没规矩的?” “郡君此话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不止我,就是林姐姐,就是户部侍郎林大人家的千金,当年她第一次进京的时候去拜见二舅舅二舅母,也是直接去荣禧堂往那荣禧堂正堂过的。想那贾政当年不过是区区五品的工部员外郎,您说,能是什么缘故,让别人见他必要往那荣禧堂正堂上经过?还不是因为他就住在荣禧堂里,无法回避?” 贾赦袭了爵,不住在荣禧堂正堂里面,也不算错。因为那荣禧堂是国公规制,他区区一等将军,的确不方便入住。 可是贾政的品级还没有贾赦高呢,贾赦尚且不曾住在荣禧堂里面,他倒是住了。到底是谁僭越呀?! 齐员外点了点头,却道:“可是这样的证词并不能证明什么。” 邢岫烟笑道:“原来大人要的是人证物证呀!这也容易,我与大人说两件事儿,保管能证明他们荣国府代表着荣国府爵爷的印信不在贾赦手里而在他弟弟贾政的手里。” “哦?愿闻其详。” 邢岫烟道:“不知道大人可否知道,荣国府的女眷有做两样不法之事,一样是包揽诉讼,一样是放印子钱。” 齐员外道:“不错,这的确是荣国府的两大罪名。” “大人是老刑部了,这事儿您可比我这个半大的孩子清楚。能做这两样事情,无非是拿捏着荣国府的帖子。这是我义父,就是户部侍郎林大人打探到的,旧年义父还用这个教导我跟姐姐,因此我记得特别清楚。说是那府里的二太太,常年以来一直拿着那府里的帖子包揽诉讼、放印子钱,后来她女儿到了晋位的关键时刻,她才不做了,把事情才被转到她的亲侄女,也就是我姑爹的儿媳妇手里。” “可是这应该是传言吧。” “不是传言,有人证。” “还有人证?” “对。水月庵有个唤作静虚的老尼姑,就曾经为了一件案子求到他们府里,时间应该是那宁国府没了的儿媳妇出殡的前后。据说她先是按照惯例求到那位二太太跟前,不想她自己没接,却挑拨着她那个贪财的侄女儿接了,让他们府里养的清客捉刀用我那表哥的名头给节度使云光去了信,结了案子,最后害了一男一女两条人命,听说最后得了这么多。” 邢岫烟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一下。 齐员外道:“三百两?” “她们看得上这么一点?是三千两。” 王熙凤坦然地跟静虚说的话,作为老玩家,邢岫烟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齐员外道:“两条人命是谁,为着什么事儿,郡君可知道?” “我记得那姑娘叫张金哥,说是为了姻缘,还有什么一女许两家之类的混帐话。义父当日说得含糊。不过,刑部多的是查案的高手。就是这事情过去四五年了,想来也瞒不过刑部诸位大人的法眼。” 齐员外立刻拱手:“郡君见笑了。” 屏风后面坐着刀笔吏,这些内容,这位刀笔吏已经全部记下来了。 又问:“那关于印子钱,敢问郡君知道多少?” “关于印子钱,我倒是知道得还详细些。他们家那位二太太很早以前就在做印子钱了,负责这事儿的人就是她的陪房周瑞,后来她不做了就转给了她侄女做,可是负责跟宁荣街后街上的泼皮们打交道的还是周瑞。那年我去他们家小住,结果听到他们家的丫头在私底下悄悄的说月钱迟了,一打听,才知道那个王熙凤把月钱放出去了,因为利钱没有收上来,所以那个月他们家上上下下的月钱都迟了。听丫头说这个王熙凤内里只得一成的利钱,只因本钱大,一年上千银子的进项。也不知真假。可是外头到底收多少的利息,大人只管派人往那宁荣街后街上找一个外号叫做倪金刚的泼皮就知道了。他们到底收多高的利钱,送到谁手里,这个倪二一清二楚。” 听得那齐员外又是一愣。 连邢岫烟这样的客居的姑娘都听说了,可见其猖狂。 他略带尴尬地道:“郡君倒是知道的清楚。” 邢岫烟道:“这不是希望刑部能细细地查个明白吗?若是不细查,以那位二太太的手段,怕是这罪名都叫我那姑爹给担了去,就连我姑姑也会被栽赃!当年如果不是我大姑姑,我爹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吗?没了我爹,我又哪里来呢?我如今也只能盼着朝廷能秉公处事,盼着刑部诸位大人能执法如山。也只有三司会审,只有诸位大人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才能找到这真正的幕后之人。我也好接我姑姑回家,您说是不是?” 齐员外也是经年的老官员了,自然知道怎么办。 “既然如此,还请郡君签字画押。” 那刀笔吏立刻把笔录捧了出来。 “我带了印鉴。三等郡君的印鉴应该更具有效力吧?” -- 第64页 “郡君果然是明白人。那就有劳了。” 邢岫烟检查过笔录的内容,盖好印,这才在一小吏的带领下往刑部大牢而去。 第35章 刑部大牢就跟传说中一样阴森可怖,而牢笼的犯人一个个脏兮兮的,苍白没有血色,看着人经过都伸出手来,嘴里喊着“冤枉~”、“放我出去~”,可是那架势,分明是却仿佛要择人而噬。 一路走来,邢妻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地方,实在是太可怕了。 跟着那狱卒走了许久,这才到了地方。那是一个位于拐角处的牢笼,因为在拐角处,所以比别的牢笼要略略大一点。也因此,贾家的男人们都被塞进了这个笼子里。 邢岫烟一眼就注意到了角落里拖着腿伺候着贾赦的贾琏。 她转身塞了那狱卒一个荷包:“这位大哥,不知道大牢里可还有空余的牢房?如果方便,给我姑爹和表哥安排下如何?我表哥的腿受过伤,我姑爹年纪也大了,这样下去,怕是会坏了事儿。他们应该还没过堂吧?” 那狱卒凑近一看,只见这只青色荷包里面闪过一丝金光,再隔着荷包粗略地摸了摸,竟然足有二十余个! 那可是两百多两银子! 狱卒看了看角落里的贾赦,再看看贾琏,道:“还是郡君娘娘心细。我们之前送饭的时候,只看见他们二人被挡在后头,竟然没有留心!巧呢!甄家已经发落完毕,他们的牢房已经空出来了。两位且等一等,我去叫两个人。” 说完,转身就走。 没一会儿,来了五六个身型壮硕的狱卒,开了牢门,其中两个过去就是把贾政贾宝玉贾珍贾蓉四个一通揍,揍得他们缩在角落里。另外三人,两个抬着贾赦,一个拖着贾琏,直接往那边去了。 这里的两个狱卒又连忙把牢门给锁上。 跟在这些狱卒后面又弯弯绕绕地走了许久,这才来到一间小牢房里。 牢房虽然小些,却还算干净,左右牢房里大约是重犯,竟然一声都不出,好似已经傻了一般。牢房的地上也铺着干稻草,贾赦和贾琏两人住着绰绰有余。那些狱卒从邢家的仆妇手里接过棉被铺盖,检查了一通,这才铺好了,让贾赦躺下,这出去才关上了牢门。 那狱卒还道:“探监只有两刻钟。还请夫人、郡君见谅。” 等狱卒们都走了,贾琏这才道:“都是我们家闹的,让舅母和表妹来这等脏臜的地方。” 邢岫烟冷笑一声,递上食盒,口中道:“原来表哥还在梦中没有醒!若是换了我是你们家家主,听说那边生了一个衔玉而生的哥儿,我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把这个娃儿弄死,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跟那边分宗!哪怕是净身出户也在所不惜!可是表哥呢!要我说,万岁已经够宽宏大量了!” 贾琏原以为邢岫烟跟王熙凤是不同的人,却从来没有想过邢岫烟也能如此伶牙俐齿说话又是如此刻薄,俨然又一个王熙凤,当时就愣了一下。 反而是贾赦,至此才长叹一声。 只见他挣扎着坐起来,撕下囚服的一块,咬破手指,写下了一副血书,却是一份放妻书。大意就是:邢夫人嫁给他这么多年,用有名分却没有尊贵也没有体面,连贾家有些得脸的奴才都看不起她,都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对不起她。写下这份放妻书,放邢夫人离开,是他现在唯一能为邢夫人做的。也希望邢夫人离开贾家之后,能平静安详地度过余生,不用被贾家这些污糟事儿拖累,而他能做的,就是用余下的生命祈祷她能平安顺遂。 看到递到面前的放妻血书,邢岫烟气笑了: “姑爹倒是求仁得仁,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求娶我姑姑?” “表妹!” 贾琏惊呼一声。 直到此刻,贾赦这才抬起头,盯着邢岫烟,道:“你知道不少东西。” 这是第一次,他正眼看待邢岫烟。 “姑爹是正经接受过嫡长子教育的,我小时候也是作男儿养大的,今日我们何不敞开了说,也让表哥听一听,免得送死还稀里糊涂的。如何?” “好。” 贾琏傻眼了。 他竟然听出了赞赏? 父亲? 对邢家表妹? 贾琏整个人都是懵的。 然后他就听到邢岫烟飞快地细数了他祖上的荣耀,尤其是贾家出过三任京营节度使一事,强调了一下总年数,再细数了一下当年贾代善贾代化二人练出来的兵将,尤其是现在的几位边关大将、各节度使跟贾代善贾代化的关系,比方说,他们哪一年呆在京营哪一年曾经跟着贾代善贾代化二人出征啥的,具体人物,比方说那个云光,最后强调了一下贾家沉寂的必要性: “……也别说什么老义忠亲王不老义忠亲王的,就是没有老义忠亲王那回事儿,当年的太上皇也不能继续把京营节度使继续交给贾家。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陈桥兵变呢!” 然后又细数贾家自贾代善死后的行事是何等地犯忌讳,着重强调了一下贾元春和贾宝玉的有来历、大造化: “……所谓朝堂争斗,其根本还在于夺权。贾家能让皇家在意的是什么?是兵权,是在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上经营多年结下的人脉,是贾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本来,放下这些东西,太上皇又素来仁慈,给贾家一个富贵也不是不行。可是好歹也要贾家自己先沉寂个一两代,跟京营的联系淡了才好。可是你们贾家又是怎么做的?明知道皇家要的是兵权却死死地捏着不放,先是把王子腾拱上了京营节度使的位置,又玩纵横术逼迫当今万岁退让册封贾元春为妃?你们到底是想学王政君王莽呢?还是想效仿杨坚杨丽华?到现在还想着牺牲你们一房,保全实力以图东山再起?你们自己找死就别拖累亲戚!我们邢家没享受过你们贾家的富贵,我也不会看着我父亲为你们的陪葬!” -- 第65页 贾琏都傻了。 四周牢房里乔装改扮的刑部尚书、刑部左右侍郎和大理寺卿等人听得暗呼过瘾! 果然是大爆料啊! 这些人都暗暗点头。 邢家能在短短五年之内爬到如今的地位,可见是有两把刷子的。别的不说,就说这位邢家姑娘的见识,就可见一斑!一般人可想不到这些! 好比说贾家! 死寂在牢房里蔓延开,贾琏都傻眼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贾赦迟疑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知道的,只有二十余年前的名单。” “万岁自会核实。” “好,我写。” 邢岫烟立刻从手中食盒的夹层里面翻出纸笔。 看着贾赦写完,邢岫烟把这一叠名单收好,贾琏这才道: “邢妹妹,这样,陛下就能放过我们了吧?” 邢岫烟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比起府上上窜下跳的二房,姑爹还算老实,也许能争取到法外开恩。不过表哥,你难道忘记了你们夫妇都做过些什么了吗?” 贾琏傻傻地道:“可是,可是我也没干什么呀!我,我在家中虽然被称为琏二爷,可实际上做的活计却是跑腿的小厮的活计。” 邢岫烟道:“表哥难道忘记了你那位风光无限的好媳妇?虽然她是丫头挂钥匙当家不作主,负责的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是钥匙毕竟挂在她身上。不止她,她那个大丫头平儿也有事呢!” 贾琏不说话了。 邢岫烟把食盒留下了,也留下了一句话:“看在姑爹打断了表哥的腿的份儿上,也许三表哥能逃得性命也未必可知。但是姑爹和表哥……奉劝姑爹和表哥一句,还是请两位老老实实地在牢里呆着,等候处置吧。” 说完,邢岫烟就拉着母亲离开了。 出了刑部大牢,还没有上车,邢妻就皱眉:“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只有他们内里自相残杀,才会落得一败涂地。他们家三姑娘都知道的道理,他们却依旧如此。落到如今的地步,能怪得了谁?我们也只能量力而行罢了。”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邢岫烟还得跟母亲一起,向宫里提交申请。 因为邢忠是功臣,皇后自然是第一时间接见。可是听了这对母女的请求,皇后的脸就沉了下来。 她由着邢妻邢岫烟这对母女在地下跪了半天,自己也作思考的模样,摸着手上的镯子发了半天的呆,这才道: “既然如此,本宫就打发人去紫宸殿问问。至于万岁见不见你们,本宫可说不准。” 过了半日,紫宸殿来了人,却只宣召了邢岫烟一个。到了紫宸殿,又在外面等了半日功夫,这才得到皇帝的召见。 进了皇帝的御书房又跪了半日,总算等得皇帝得空。 看过血书、陈情表和夹在陈情表中的名单之后,皇帝道:“邢家丫头呀,你家到底是想求朕什么呢?希望朕法外开恩从轻处置吗?” 邢岫烟就取下了自己头上的翟冠,放置一旁,这才跪奏道:“启禀陛下,朝廷自有朝廷的章程,如何查案如何审案,有三司会审在前,臣女不敢妄议。只是,只是两年前,如果不是姑爹想到,派了四十三人一路护送,臣女之母,臣女姑母,臣女幼弟,还有臣女自己,只怕会被饿极了的饥民袭击。我们家欠着姑爹四条人命。三司会审,最终会如何定案,臣女不知,臣女只是听说本朝国法沿袭前朝允许用封爵赎罪。因此,臣女恳请万岁允许臣女用身上的封爵保下姑爹性命。” “只要保住他的命,就够了吗?” “是。” “朕知道了。” 然后就让邢岫烟退下了。 邢妻和邢岫烟从宫里回来之后就闭门不出,连林家都不去了,更别说探监。她们只是派管家隔日去给贾赦邢夫人送些吃食就完了。 这母女俩的行为直接就把贾母的人挡在了门外。 京城里面议论纷纷。虽然说邢家明面上的理由是家里没有男人,因此不便出门,可是知道邢家和林家的交情的人,哪里不议论的? 第36章 对于皇帝而言,经过几年的蛰伏,终于让他抓住了机会一朝翻盘。看着太上皇依旧是好好的,可是经过此事之后,平安州那边再也翻不起风浪,再不会跳出来威胁到他的皇权,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能有今天,一方面是他自己能忍、手段也不差,另一方面就是贾赦通过邢家-林如海这条线向他示警,让他能提早做好准备。 虽然说没有贾赦的示警,皇帝也能获胜,但是代价绝对不止这么一点。更别说贾赦都把名单交上来了。 如今,朝堂上倒下了太多的人,也空出了太多的职位,现在,皇帝最需要的,不是继续,而是稳定朝局。毕竟,国门之外还有异族虎视眈眈呢。 稳定朝局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是什么?自然就是找一个对象施恩,以表现自己的宽宏大量,连首恶都轻轻放下了,更何况是其他人。防止其他官员因为担心遭遇清算而狗急跳墙。 当然,这个人选可以从获罪的四王八公之中选择,哪一家都可以,随便哪个都可以,包括早已经获得了皇帝的重用的牛秀。 但是皇帝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从贾家挑选施恩对象。原因就跟邢岫烟曾经猜的那样,因为贾家墙头草到处下注的吃相,也因为贾元春和贾宝玉两个的有福气、大造化! -- 第66页 在邢岫烟进宫之前,皇帝只想把贾家连根拔起!而贾家把所有的罪名推在贾赦的头上想让贾政继续做官的行事,也被皇帝看在眼里。 他才不想让贾家称心如意呢! 邢岫烟的请求虽然让皇帝不舒服,可是想到贾赦都把名单交上来了,太上皇那边的算计自然也落了空,就是他饶过贾赦,只要太上皇那边知道了,贾赦的日子依旧不会好过。既然如此,又何妨给邢家一个面子? 皇帝很快就下达了诏令,大意就是,邢家提出贾家的罪过都是贾政夫妇做的,只要查查贾家的奴仆及其姻亲就知道真正经手的人是谁。你们也上点心。 然后? 然后禁卫冲进了赖家赵家周瑞家等贾家豪奴及其亲眷好比说周瑞的女婿冷子兴家里。 就跟赖嬷嬷有个一生下来就上了良民户籍的孙子赖尚荣一样,这些豪奴也早就在贾家捞够了银子给自己安排好了退路,因此这些人大家都知道是贾家的奴仆,可是按照程序,他们是良民,贾家倒了,他们又不是贾家的亲眷,加上他们是奴仆,多被关在狱神庙那边,有那手眼通天之人早就买通了狱卒让家里买了回去。 像赖嬷嬷,她早就是家里的老封君了。贾家富贵的时候,她时不时地杵着拐杖进来给贾母请安陪贾母说话,时不时地还送贾母一些小玩意儿小礼物讨贾母贾宝玉欢心,当初的晴雯就是这些小礼物之一。 赖尚荣早早地预备好了钱财,把赖嬷嬷赖大管家等人买了回去,关起门来,依旧是合家团圆,赖嬷嬷在家依旧是老封君。 赖尚荣等人哪里想到,禁卫竟然会盯上他们!因为没有提防,赖家全家被拿个正着,赫然是一个都没有跑。 而禁卫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在冷子兴的古董店里找到了好几样原本属于贾家的御赐之物! 丢失了御赐之物是什么罪过,自然是不用说的。 因为冷子兴是周瑞的女婿,而周瑞一家是王夫人的陪房,所以,这几件御赐之物就被定性为从贾政手里丢失的。 谁丢的,谁担责任。 这是皇帝的御批。 这也决定了贾政的命运。 大理寺和刑部的第二波调查结果也出来了:印子钱的具体事务是周瑞主办的,王熙凤只是从犯王夫人才是主谋。 贾家那些豪奴的家产也被罗列出了一个单子,上报宫中。 看着周瑞一家超过三十万的家当,连皇帝都变了脸色! 这还是其中的一个家奴! 还有赖家那套大宅子,光后花园就有大观园的一半大!他们家本是贾家的奴仆,哪里来的这许多银钱? 树倒猢狲散。 不, 应该说树倒猢狲亡。 贾家倒了,贾家的奴仆也跟着倒霉。 这些家奴都在贾家几十年,知道贾家很多事情,为了脱罪,他们都疯狂爆料。 这些奴仆的爆料让众人把焦点转移到了贾政王夫人夫妇身上。当然,决定性的事件就是那回贾赦直接打断了贾琏的腿使得勾结平安州的罪名无法砸在他们父子的头上。 最后,三司会审,贾琏有事,多半是被王熙凤连累的。无论是企图谋害张华还是使人告发贾琏国孝家孝中停妻再娶,在这个世道上都是不小的罪名。 至于贾赦,三司会审的公开结果就是,鉴于他二十余年如一日地窝在家里,除了抱丫头玩古董,他什么都没干!荣国府的印鉴也都不在他手上,他什么事儿都干不成,因此这一二十年的事儿也的的确确跟他没有关系。就连三司都只能说他无能,不能向母亲谏言也约束不了家人,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别的罪名。 贾赦无事,邢夫人自然也无事。他们夫妇到底被救下来了,只不过贾赦彻底成了平民,身上没有一个铜板不说还被廷杖二十作为惩戒。 贾赦没事儿,贾琮自然也没事儿,连身上的秀才功名都没有革除。唯有贾琏被王熙凤拖累,王熙凤终究还是死在了狱神庙,可是贾琏却要被流放。 至于贾政这边,事情就多了。丢失御赐之物且不说,粥官鬻爵、勾结朋党这些事儿都跟他有关,还有包揽诉讼逼死人命、放印子钱盘剥小民这样的事儿。 贾政最后被关进死牢等着秋后问斩——因为光调查贾家众多家奴的财产就拖过了年——王夫人和贾珍都是被流放八百里,贾琏和贾蓉都是被流放三百里,而贾宝玉则被继续关在狱神庙。名义上是写反诗,还有别的事情没有查清楚,可实际上谁都知道,根子还在他那块破石头上。 不过,贾赦这边别的罪名没有,可是有一件事情却必须解决。 那就是亏空。 当年贾代善没的时候,贾家就欠国库八十余万的亏空,一直没有还。结果后来贾元春成了皇妃,贾家修建大观园又向国库陆陆续续地借了一二百万两银子。这么一算,贾家欠了皇家近三百万两银子。 不还清这些钱,那贾家一应老幼就要官卖! 贾母当即就昏厥了过去。 邢夫人难得聪明了一回。她立刻嚷了起来,说祖上传下来的亏空,他们夫妇承担,她没有话说,但是贾政王夫人为修建大观园而欠的银子跟他们没有关系。 她要求分家、理清债务。 邢夫人不笨,王夫人更加不蠢。她很清楚背负上这许多债务意味着什么。因此她就抱着昏迷过去的贾母在公堂上哭。 -- 第67页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上公堂。 王夫人算得精,又会表演,可问题是:一般人吃这一套,刑部的官员却不会吃这一套。 说句不好听的,在刑部、大理寺这些地方呆久了,对世间的伦理是非的认知都跟别人是两样的。王夫人抱着贾母哭,换了那怜贫惜弱的来,说不定会心生同情,可是放在三司要员面前,他们只有嗤之以鼻的份儿: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不是你们为了这爵位、家业千方算计,搞得家里内斗不止,你们贾家还未必会落得如今的田地呢!你哭个屁呀! 王夫人以为自己哭会有用,可是刑部的官员早就铁石心肠地同意了申请然后帮忙提交御批。 对于皇帝来说,他也缺钱,不让贾赦贾政分家就等于说一个铜板都收不上来,可若是让他们兄弟俩分家了,也许还能收回几十万的。 他会怎么选? 皇帝就批复道: ——鉴于王夫人替荣国府当家却搬空了荣国府府库的库房这一实际行为,从贾家和贾家家奴抄没来的财产,他们兄弟两家一家算一半。至于分家,就按照贾赦之妻说的,贾元春封妃之前的债务,归贾赦,贾元春封妃之后的债务,归贾政。限期清偿。 简单粗暴。 因为要弄清楚贾家抄没来的那些财物到底是谁的,实在是太麻烦了,朝廷也没有这么多的人手做这件事情,还不如这么简单粗暴地执行。 可是贾家抄没来的财产,也包括了贾母王夫人李纨一干人的嫁妆私房。要偿还亏空,自然就不可能发还她们的陪嫁私房。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就是贾母王夫人李纨几个攒了一辈子的私房又如何?不过是两手空空,还落得被人耻笑。 至于邢夫人,听说最后他们这一房只需要偿还十七万两银子,就很干脆地跟弟弟借了银子,把亏空还上了。 她看着户部官员当面销了贾赦这一房的白条,放声大哭,哭够了,搀扶着贾赦带着贾琮和王善保一家离开。 贾母要帮着贾政王夫人偿还亏空,她不拦着,可是贾母既然要帮贾政王夫人还亏空,那她也管不了贾母了。 她弟弟的银子也是借来的,欠着好几百万呢!没有余力帮贾政王夫人夫妇归还亏空! 贾母只能找上林如海,林如海也干脆,直接就把一直封存着的贾敏的陪嫁私房抬了过来,另外还出了五万两银子,两万五千两送到贾赦那边,两万五千两送到贾政这边。 贾敏嫁在贾家最显赫的时候,她的陪嫁可以说是红妆十里不为过,加上她做了二十余年的林家主母,私房也是足足的。可是贾敏的陪嫁私房全部加起来,撑死了就只能还上贾政亏空的三分之一! 贾家最终没能全数还上亏空,李纨贾兰探春贾环几个只能被发卖,同时被发卖的,还有尤氏婆媳还有贾蔷惜春以及贾瑞等贾氏一族的族人。 至于贾宝玉,因为他的那块石头,还没资格进入发卖的名单。 得到这一结果,贾母再度昏厥了过去。 她年纪大了,本来就有些老年人的病,加上牢里的这些日子更是让她的身心遭遇了双重打击,如今心爱的小儿子进了死牢等着秋后问斩,宝贝金孙还在大牢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出来的这一天,小儿子的其余儿女孙子都将官卖,贾母直接就中风了。 脑溢血, 死亡。 贾赦邢夫人不得不撑着出来料理贾母的后事,林家和邢家也尽力帮衬,但也只是帮衬而已。他们能帮忙把贾家的家眷买回来,可是最后买回来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罢了。 偿还了亏空,贾赦就能把自己和邢夫人贾琮三人的户籍办下来,又得到了刘姥姥的报信把巧姐找了回来。可是其余的人,虽然是被林家和邢家买回来送到了贾赦邢夫人身边,可这些终究只能入奴籍,而且还是官奴。 户籍的事儿搞定,贾赦才扶灵南下,送贾母叶落归根。 贾家作为继甄家之后又一个彻底从朝堂上消失得一干二净的百年官宦之家。 家族中的绝大部分子嗣后裔都被官卖为奴了嘛!有祭田有人,家族才有再起之机,如果连人都没有了——基本成了官奴——这个家族还有什么指望? 第37章 贾赦邢夫人夫妇扶灵南下的时候,林黛玉和邢岫烟跟着家人都去送了,两家都额外给了三千两银票,好方便贾赦邢夫人等人在南面安家、守孝。 打得知贾母死讯开始,林黛玉和邢岫烟都不约而同地穿了百日的素服。程氏知道之后也只是叹息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她眼下最担心的,就是林黛玉跟邢岫烟两个的婚事。 不是程氏眼睛浅,而是林黛玉和邢岫烟都是十六岁。换了早几年,京里体面些的人家谁家的姑娘不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就相看起来的?早的八九岁就开始相看,十一二岁就定下来了。跟林黛玉和邢岫烟这样,十六岁家里才开始相看,已经是晚了。 可谁让这两年风起云涌,朝堂风云变幻,林如海亲自开了口,要留林黛玉两年。可是现在,眼看着贾家的事儿定了,外面看着也渐渐平静下来,程氏未免就开始操心了起来。 程氏相信,以林黛玉的品貌家世,别说是在家多留一年明年再议亲,就是多留两年,到了后年再议亲,也多的是人求娶。 -- 第68页 可问题是,她们在挑挑捡捡的时候别人也在挑挑捡捡,就怕到时候适龄的好男儿都被挑走了。 林如海说要多留女儿两年,程氏不敢多嘴,只能压在心里,然后把精力转嫁到给孩子们置办嫁妆上。 程氏到底是林家的主母,她忧心忡忡,这气息就难免蔓延到了后花园里来,自然就让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人察觉了。 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人听说,也只是笑笑,什么都没有说。林黛玉很确定,无论是父亲还是继母都不会亏待了她。更重要的是,她很清楚,无论到了什么地步,她一样能靠着自己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的。 所以她完全不担心。 如果说林黛玉的生活是琴棋书画诗酒茶的话,那么邢岫烟的生活就是油米柴盐酱醋茶了。 林黛玉能在轻轻松松地料理俗务之余还能享受富贵悠闲的人生,而邢岫烟则痴迷于挣钱。为了这事儿,林黛玉可没少取笑她。不过,取笑归取笑,这该想折子的时候,林黛玉也不会吝于援手。 毕竟邢家欠着几百万的银钱呢。虽然不是欠朝廷的,所以不用担心被抄家问罪,可是也不能不还。 邢家别处的几座庄子邢岫烟不知道,可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那座海货庄子的账目却是送到她的手里的。做好龙门账,把年收益和负债放在一起,一比较,邢岫烟自己都倒吸一口气。 无他,利润实在是太丰厚了。 不过是跑了一年的海商,净利润就超过了十万! 也就是说,今年可以用来负责偿还欠债的银钱就高达十万两白银。这还是因为一开始的时候本钱少的缘故。根据估计,接下来一年海上贸易会给庄子上带来至少三十万的收入! 震惊过后,邢岫烟第一时间就去翻送上来的文件: “完税文书呢?” 在边上伺候笔墨的金儿当时就愣住了:“姑娘有何吩咐?” “帮我找找,完税文书在哪里。” 这东西可不能少。 崔嬷嬷便道:“姑娘,官宦人家是免税的。” 邢岫烟道:“那是田赋和人丁税。我们这个是什么?是商税!自然是不同的。” 崔嬷嬷难免带了三分的不认同:“姑娘。我们是官宦人家,不是商贩。” 这关系到身份定位,崔嬷嬷绝对不会退让的。跟她这样的人,教养邢岫烟这种受封郡君的官宦人家的小姐,那是她的荣耀,可如果邢岫烟自认商贾之后,她就只能求去了。 邢岫烟这才意识到崔嬷嬷的不对劲。 想了想,她丢下了笔墨,端起了茗碗,思忖片刻之后才道:“嬷嬷,在您的心中,税之于国家乃至是万岁,是什么?” 税之于国家,乃至是万岁? 如果说税之于百姓,崔嬷嬷还能说得上来,可是说之于国家,崔嬷嬷卡壳了。 收入? 崔嬷嬷可不觉得这是邢岫烟想要的答案。 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都面面相觑。 税? 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她们是邢岫烟的丫头,名下没有田地,本人又是奴仆,无论是田赋还是人丁税,都跟她们没有关系。既然没有关系,又何必挂心? 作为丫头,她们是绝对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的。 看见崔嬷嬷和众丫头的模样,邢岫烟就不免叹了一口气。 任重道远呀。 “就跟嬷嬷反对的原因一样。税,从某种意义的角度来说,就是万岁对臣民和国家的定位。万岁是如何看待臣民的,万岁打算如何治理国家,这些,都会在税收之中体现。” 税就是统治者与国家各个阶层的关系的具体体现。 “嬷嬷反对纳税,认为我们家原本就不需要纳税,这就是这一思想的具体表现。更简单的说,就是国家认为商人应该缴纳更多的税。这就是华夏自古以来的抑商思想。” 崔嬷嬷等人都暗暗点头。 “商人不从事生产劳动,仅靠低买高卖获利颇丰,因此应该对他们课以重税。这便是抑商思想的起源,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轻商抑商,结果就是随之而来的偷税漏税。行商获利颇丰,偷税漏税之后,获利更加可观,更多的人开始有样学样,一面偷着行商一面偷税漏税,最严重的,便是两宋。” 邢岫烟的话就好似尖刀一般:“就拿着海外贸易来说。两宋贸易繁荣,周边各藩属国都疯狂地追捧中原的各种东西,从丝绸、茶叶、瓷器甚至到宋制铜钱,以致于举国上下,从朝廷命官、乡绅豪强乃至是平民百姓都致力于走私。注意,我说的是走私。因为他们没有纳税!如此行为的后果是什么?那就是富者越富穷者越穷,沿海乃至是沿江各州府富得流油,内陆各地却越加贫困。 “沿海沿江各州府富得流油会如何?自然是这些州府的购买力大大增加,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粮食的价格会持续上升。本来一文钱就能买到的口粮,需要花费两文钱、三文钱乃至是更多的钱财才能买到。贫富差距的扩大,最终会导致百姓生活压力陡升,也就是说,他们原本一年辛辛苦苦地劳作能让他们一年中有半年是半干半稀基本全年能吃个八分饱,可是贫富差距扩大,会直接导致他们常年处于饥饿之中。饥饿的百姓有多可怕,可要我再说一遍?!” 崔嬷嬷与众丫头都是浑身一凛。 -- 第69页 她们当然知道饥饿的百姓有多可怕。 她们中不少人都是亲眼见过的。 邢岫烟道:“就是没有海商,土地兼并一样会日益严重,也会造成贫富差距慢慢扩大。国家本来就有这个义务,稳定物价、反哺百姓,可是这需要大量的钱粮为支撑。钱粮怎么来?加税吗?当然不是。当然,如果万岁能在在位期间完成官绅一体纳粮的赋税改革,国库收入大大增加,那自然不用说。可是这两年万岁忙着清理硕鼠,无暇分神,眼看着朝廷没有别的收入,作为臣子,就应该为国分忧。国法既然已经减免了田赋和人丁税,身为臣子更应该知足。明白吗?” “是。” 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但是被邢岫烟的气势所压,崔嬷嬷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仔细检查过后,依旧没有看到完税文书,邢岫烟少不了写信给陈力,让他把赋税给补上,并且把完税文书交上来。 惹得高宝保忍不住写信来问她,邢岫烟自然也少不了回信解释一番。当然,措辞虽然不同,可目的却不变——依法纳税是她的本分。 高宝保也知趣,索性上奏征求皇帝的意见之后,对所辖市舶司进行了一次改革,所有完税文书一式四份,一份市舶司留底,一份上呈宫中,另外两份则发还纳税人。 林如海也是极机敏之人,作为高官,他不可能自己行商,但是这不妨碍他用妻子的陪房仆妇加入这利润丰厚的海上贸易之中。跟邢家一样,海外贸易该缴纳的赋税,他也一文不少都缴了。 当然,林如海跟邢忠私底下也透了个气,然后邢忠亲自拜访了高宝保,把为了赈济灾民而从江南采购粮食的这部分贸易跟市舶司做了报备,由高宝保上奏朝廷,减免了这部分的税收。 林家和邢家如此,跟着这两家走的方家第一时间就去市舶司补上了海外贸易的赋税。 然后是魏家和吴家。因为是商人,所以即便是帮着从江南采购粮食赈济百姓,可是他们依旧无法享受国家的税收减免政策。但是这两家家主行事大气,一咬牙,竟然把从山东莱州市舶司经过的贸易的税收全部都缴纳上了。 吴家和魏家乃是山陕八大巨头,他们的财力支撑得起这样的行为,可是还有很多人没有这么做,包括同样是山陕八大巨头的樊家。 没办法,樊家是靠海商起家的,如果要补齐海外贸易的赋税,那金额可不是一般地大!而且樊家还有其他的顾忌。 当然,这些就跟邢岫烟无关了。 第38章 如果对于邢岫烟来说,纳税是大事的话,那对于程氏和邢妻来说,为家里添置产业就是大事了。 年初甄家出事儿的时候,大家都顾忌着太上皇,怕太上皇会赦免甄家而不敢买原本属于甄家的产业的话,那么这一次贾家等诸多高门大户倒下的时候,大家就没有这个忌讳了。 邢家如今有钱,邢妻又早就存了这个心,因此户部一放出消息,她就去了户部衙门,直接买下其中大小、地段不同的三座宅子。 说来也巧,邢家三座新宅子中最体面的一座正是赖家的那座五进大宅,还带着一座足有大观园一半大的后花园——就是当初贾母带着贾家的女眷赏玩过的那座——地段好、占地面积大,自然要价不菲,光这一座就花了邢家足足十万两银子。 经历过抄家之后,这座宅子到邢家手里的时候空荡荡的,但凡值点钱的家具、摆设都被搬走了,什么紫檀桌椅、黄花梨高几,统统没剩下,好在后花园里的花卉、太湖石没有被挖走,不然这工程还要大。 在这方面,邢妻可比京中大部分贵妇人实在多了。 她直接联系方家,从江南采买了许多香樟木、绿檀木运回京师修缮房子外加打家具。 樟木防虫,绿檀木虽然也是檀木,可是跟紫檀比起来,两者的价钱更是一个天一个地。左江南出宣纸,而绿檀木皮是宣纸的主要原材料之一,左江南的宣纸天下闻名,直接就造成了绿檀木物美价廉。 在邢妻看来,反正家具都是要刷漆的,无论是紫檀黄花梨还是香樟木绿檀木,木头纹理再漂亮,刷过漆之后都看不见。既然如此,为何非要紫檀、黄花梨不可?还不如香樟木和绿檀木,实用又实惠。 在忙着为家里添置产业的同时,邢妻也没有忘记女儿。 邢岫烟连同账本上交的十万两银子,邢妻留下六万,另外四万两也被她换成了一大一小两座宅子外加京郊的一座庄子,其中那座小宅子比她们邢家之前住的那座宅子还大些,两座宅子地段也很不错,家具也多是新打的香樟、绿檀家具。 这是她给女儿预备的嫁妆,别人家的姑娘都是打小攒的陪嫁,如今赶上了好时候,自然要为女儿厚厚地置办上一份。 同样忙着为女儿置办陪嫁房子、地的还有程氏。 没办法,贾敏的陪嫁、私房都给了贾家,虽然打林黛玉落地,林家每年都有为林黛玉攒嫁妆,这金玉首饰、衣料还有孤本字画、人参灵芝等药材也绝对不会少了林黛玉的。可是贾敏的陪嫁、私房交出去之后,林黛玉的陪嫁宅子、庄子就少了,程氏怎能无动于衷? 更别说邢岫烟也是林家的义女,给林黛玉准备陪嫁,又怎么能少了邢岫烟的? 这下子林黛玉和邢岫烟都有事儿忙了。 -- 第70页 因为家里给她们置办的小庄子已经到了她们自己的手里,她们要开始独立管理自家庄子了。 当然,在这方面,只有林黛玉是生手,而邢岫烟会忙乱,完全是因为新交到她手上的有两个庄子,一个是自家预备的,一个是林家预备的。 如果贾敏的陪嫁没有还给贾家的话,那林黛玉的陪嫁绝对比邢岫烟多,如今贾敏的陪嫁还给了贾母,反而使得林黛玉的陪嫁不如邢岫烟了。 林黛玉自己倒是不在意。 官府发卖的田庄,手续自然是干净的,让人为难的是庄子上的人,佃户有,可管事却是前一家留下的豪奴,很有些坏毛病。要收拾这些豪奴要花费不少心力。 然后林如海就发现,林黛玉有些道家的做派,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是润物细无声,在轻描淡写间就把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而在这方面,邢岫烟纵然在外头一年,比林黛玉有经验,可是处理起来却颇有些雷霆万钧的意味。 两种处事的手段,行事难分高下,效果也各不相同,可因为是女子,在世人的眼里不免分出了高低。 没办法,谁让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便是温柔贤淑。林黛玉的行事放在任何一个士大夫家庭都不会有问题,可邢岫烟的行事,怕是会被有些人嫌弃。 这会影响她在婚姻市场上的评分。 虽然知道这两年不适合给两个孩子寻摸亲事,可是不等于说林如海就不上心了。他早就开始琢磨了,只是不曾出口罢了。 邢岫烟可不知道林如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更不知道他在为她的未来担心。对于邢岫烟来说,手头有庄子,她有事儿干,就是好事儿。 庄子一到手,她就回禀了林如海程氏夫妇,然后跟着母亲邢妻巡视自己的两座陪嫁庄子。 林家给她的陪嫁庄子也就罢了,显然程氏之前已经清理过了,虽然有不到之处,却还是过了八十分,基本没问题。可是她母亲给她预备的陪嫁庄子就不行了,那管事有些可恶。 不但私自置产、私蓄佃户,甚至还把邢家母女当傻子,甚至被邢岫烟发现了还不知道悔改,反而还私下谋划。 邢岫烟可不是软柿子,她也不管那刁奴是不是欺负她们母女是妇道人家。核实了账本,给庄子上的佃户们每人发了一串钱,认了人头,又查清了这几家刁奴背后还有些欺男霸女、占人田产的不法之事。邢岫烟就以田亩数目不对为由需要重新丈量为由,把当地的县令请了过来,把一应证据摊在对方的面前,然后把这些刁奴连同其家眷直接犯罪的丟大牢间接犯罪或者享受了好处却没有开口的发卖,受害人则问明了情况,或者让她们回家,或者另外拿出钱财为她们请立女户。这些刁奴的财产也作为罪证交到了县衙。 她宁可再花一笔钱把这些人私蓄的田地买回去,也不想留着这些毒瘤。 料理完这些刁奴,邢岫烟又带人在地头巡视。 这座庄子有些偏,可到底是京畿繁华地,治安相当不错。不过邢岫烟在调查过地方志之后发现,她的庄子在数百年前本是一片泽地,后来人渐渐多了起来,才被开垦成良田。虽然经过人们的精耕细作,地理环境已经跟数百年前大不相同,可是庄子地处低洼是事实,同时每年也颇受水涝的困扰。 实际上不止她这个庄子,就连这附近的几个县都有是如此。 邢岫烟又查阅了附近几个县的地方志,然后驾着车在家丁们的护卫下走访了好几个县,然后绘制了一摞地图。 更准确地说,是全套的空间分布性图纸,包括普通地图和地形图。 不只如此,她还做了许多其他工作,比方测量附近河流溪流的流速、水量和植被分布等情况。 根据这些资料,她估算出了每年流经这片土地的大致水量,然后计算出了作为基本水利设施之一的蓄水人工湖的规模也所需人力物力。 邢岫烟跟母亲开口的时候,邢妻第一时间皱眉。 无他,这个花销实在是太大了。更重要的是,如果是修河堤这种事儿,可以申请国家补贴,可如果是修人工湖,别说是人工湖,只是一个池塘,都只能往里面砸钱。 邢妻甚至还如此道:“丫头,你素来有成算,我也不说你。可这事儿不成!你二姑姑和三姑姑出嫁的时候才多少陪嫁?你呢?光这座庄子就八百亩!这已经是看在你的封爵的份儿上刻意贴补你了!我告诉你,你出嫁之后,用自己的私房去购置田地开挖什么蓄水人工湖我管不着,但是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邢岫烟不得不更改了自己的计划——放弃原本的人工湖计划,改修池塘,约十三亩,深一丈三。稻米收割之后动工。 新任田庄庄头姚元方得知这个消息,连忙求见邢妻。 邢妻连连摇头,道:“这是她的陪嫁庄子,我是不管的。” 姚元方只能回头找邢岫烟。 邢岫烟看了看他,道:“姚庄头,你说,这水稻田一年的出产,价值几何?赋税几何?” 姚元方便道:“姑娘,您乃是当朝正六品的郡君,本不用纳税的。” 邢岫烟道:“是啊,我本不用纳税。可您看我这身上衣裳口中食,哪一样是庄子上的出产?其实不止是我,别家也一样,我们更需要庄子带来的银钱,而不是粮食。” -- 第71页 姚元方道:“可是……” 邢岫烟道:“稻米娇贵,需要的人力也多,可论最后的收益却大大不成。所以我打算种莲藕外带出些泥鳅、螃蟹之类的水产。” 稻田里面养鲤鱼,看着产量是挺高的,可是如果从果腹的角度来说,稻米的产量不如红薯。如果从金贵的角度来说,这庄子上出的是白米不是胭脂米碧粳米。因此,从经济的角度来说,开水田种稻米真心不如莲藕之类的来钱多。 听邢岫烟这样说,姚元方只能道:“姑娘都这么说了,那小人也无话可说。只是种莲藕需要的人力物力也不少,而且,莲藕也有七孔和九孔之分。就是不知道姑娘想种哪一种?” 著名的泽畔藕就是九孔藕,又叫清水莲藕,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也不少。对比之下,七孔藕需要的人力要少些,却也省不到哪里去。 只要是鲜藕,无论是九孔藕还是七孔藕都适合煲汤。只是九孔藕更嫩一些,因此更受欢迎。 不过,七孔藕淀粉多,如果要洗藕粉就要用七孔藕。 邢岫烟道:“九孔藕鲜嫩,当为首选。你就按照清水莲藕的方式种吧。” 见邢岫烟知道清水莲藕,姚元方就不在多说什么了。 这位郡君娘娘虽然不是内行,却也是门门通透,不是好糊弄的。 他道:“既然姑娘这么说了,那小人就斗胆。在山坡那边开几亩地种豆子、芝麻。” “还有棉花。清水莲藕不需要靠着池塘,回头请个博士看看,开口井,在井边铺池种藕。” 豆饼、棉籽饼和芝麻酱,就是清水莲藕的主要肥料。 第39章 邢岫烟口中的博士,其实是在工部供职的正六品水文博士。 虽然民间也有风水先生,可是水平良莠不齐,不如朝廷的水文博士来得可靠。水文博士毕竟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要请这样的官员上门帮忙看庄子上的水文,肯定要先跟林如海报备。 当然,邢岫烟没想过一定要请到水文博士,水文博士请不来,副职的水文侍郎也是可以的。 所以邢岫烟就写信给林如海。 林如海的动作也快,不久之后,一位骑着毛驴宛如庄稼汉一般的中年汉子就来到了庄子上。 这汉子来到庄子上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因为这附近经过的这般模样的人真的是太多了。消瘦、精悍,皮肤黝黑,肩头搭着褡裢,腰里别着旱烟,一身短打,除了脚上的那双鞋不是草鞋而是布鞋,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一般的庄稼汉可舍不得穿布鞋,会穿布鞋的,至少也是个富农。 京畿乃天子脚下,自然富庶,这一带这样的打扮的富农真的不少。 当然,这样的打扮虽然常见,可是外人终究是外人,而庄子上之所以没有人第一时间上前询问则是因为: “你们听说了吗?我们姑娘呀,要把好好的水田挖成池塘呢!” 虽然稻米还在地里,可是这不妨碍大家唠嗑儿。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也不知道我们姑娘着了什么魔!偏生太太说这是姑娘将来的陪嫁庄子,一切由姑娘说了算!” “太太也太心大了!” “就是就是。” “也不知道姑娘这是发什么疯!” “听说是要种莲菜养龟鳖虾蟹。” 有个有些见识的老妇人吧嗒着水烟,道:“姑娘这算计倒是有些道理。” 周围的几个妇人立刻七嘴八舌起来:“七婶,您说什么呢?!” “就是就是!” 那老妇人道:“大户人家不都是如此吗?一不用纳税二不依靠着庄子吃喝穿戴,比起用度,人家更需要银钱。稻米虽然好,却也只是来钱稳,而是不来钱多。若论来钱多,你们可记得临县有个人,他们家的田地出的上好的螃蟹,随便一筐就是七八十两银子。” 听这老妇人这么一说,左右都惊呼起来。 “就是那个薛家伙计家吧?那也是老皇历了!谁不知道去年这家人的螃蟹根本就没卖上价钱,降到五十都没人买,后来干脆四十五两一筐还买一送一。还有去年,也是!这种旁门左道是行不得的~!” “就是就是。” 好几个妇人附和道。 那老妇人笃定地道:“你们知道什么呀!这是这两年京里的高门大户接二连三地倒下,这才如此罢了。我们这庄子不也是?如今布政使老爷家买下了这庄子,可见这京里是要安定下来了。” 那几个妇人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江彦之听说,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思量。 看起来,这邢家似乎是个通透的人家? 作为工部水文博士,看得多听得多想得多了,在水利方面的理解跟别人也是不同的。在国朝,自古以来就重耕地面积的增长,甚至以此作为官员政绩的参考标准。这直接就造成了各地都存在这围湖造田、填湖造田现象。 江彦之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围湖造田、填湖造田的危害,可是作为一个地主出身的官员,他也一样知道百姓对土地的执著,他更清楚各地耕地数目的增加就是来自于围湖造田填湖造田。 他刚入工部的时候,也曾经认为这样的行为是值得肯定的,可是在工部呆得久了,看得多听得多研究得多了,他也明白了: 这种行为是错的。 -- 第72页 可是他能跟别人说吗?不能! 直接跟别人说围湖造田是有危害的,这是与全天下为敌!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只能跟工部的前辈一样,选择闭嘴,或者借口风水迂回行事鼓动那些不愁吃不愁穿的官宦人家在自家庄子上多修些湖泊池塘。 只是这成效实在是令人心酸。 如果不曾听到这些妇人的对话,江彦之只怕只能按着惯例行事。可是听了这些妇人的话,他的心中不免活络了起来。 也许,他应该见见这位邢郡君? 怀着这样的心思,江彦之在庄子上转悠了起来。不过占地千亩左右的小庄子,他骑着毛驴,半日功夫就能看个大概,而且根据庄子上的情况提供了三个方案,每个方案都应对一种发展方向。 就等他打算去敲那座五进青砖大瓦房的门的时候,就看见一群女人从另一边过来。这些女人年纪有大有小,会引起他的注意,完全是因为其中的两位带着幂离,幂离的纱很长,一直到膝盖上,边上一群丫头仆妇,那些丫头们手里还拿着扇子,挡住了半边脸。 如果不是风撩起了轻纱,露出了下面的一群,他也不会注意这群女人。 戴着幂离的两个女子,一个穿着烟霞色遍撒金菊的褙子,下撒着橘色的马面裙,一个穿着新绿的褙子,下撒着翡翠色的留仙裙。看那面料,不是一般人家能穿的。 显然,这两位就是庄子的主人,现任山东布政使之妻邢家夫人和邢家郡君。 江彦之看到对方的时候,对面也注意到了他。见他没有避让,一个四十来岁的二等仆妇就过来交涉。 邢家毕竟不是什么老牌的权贵人家,江彦之也没有作官服打扮,就是江彦之拿出了他作为朝廷六品官员的文书,这个二等仆妇也不认得。因此听完江彦之的自我介绍,这二等仆妇就先告罪,退了回去。 然后崔嬷嬷就在一个小丫头的伺候下过来了。 崔嬷嬷验视过江彦之的身份文书,这才把江彦之带到了邢妻和邢岫烟跟前。 简单地介绍之后,江彦之就冲着邢妻邢岫烟母女俩拱了拱手,道:“相看水文,确定井眼,这都容易。府上这座庄子正好在水脉汇集之所,适合打井的地方一共有三处。就是不知道夫人对这庄子有何规划。” 邢妻道:“这庄子归小女管,大人跟小女说便是。” 江彦之就问邢岫烟。 邢岫烟道:“请问江大人,这三处井眼可都是甜水井?” “是的,三处都是。” “那便好。实不相瞒,江大人,这座庄子我预备着种清水莲藕的。除了莲藕之外,庄子上还会种些豆子、芝麻、棉花、红薯什么,养些家禽牲畜。就劳烦大人做个规划,若是能打三口井就打三口井。一口我们自家使用,一口用了种清水莲藕,另外一口,要不要打,大人裁夺着办。若是于民有利,我也不介意花钱让佃户们多一口甜水井吃水。” 井分甜水井和苦水井,甜水井顾名思义,水是甜的,富含很多微量元素,对人体有益。苦水井一般只能用来洗涤或者耕种,如果长期饮用苦水井,可能对人体有害。 因此京师带甜水井的宅子跟不带甜水井的宅子的价钱相差也很多。 江彦之道:“听郡君的意思,是不种麦子和稻米?” “是的。反正我也不用纳税,不是吗。” 不是邢岫烟不通俗务,相反,就是因为她太清楚平民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所以她才会做这样的决定。 白米和白面从来就不是庄户人家饭桌上的常客。能每天吃得其一顿白米饭或者白面馒头的,那在庄户人家之中差不多是富户乃至是小地主级别了。 大多数农户人家沾油星子是怎么个沾法?过年的时候留下的肉骨肉,挂在房梁上,要吃的时候取下来。取下来的时候,那肉骨肉上都是蛆。 怎么办? 不会有人把这样的肉骨头丢掉。而是把肉骨肉上的蛆拍掉抖掉,然后用肉骨头熬汤,沾一点油星子。熬过的肉骨头会捞出来继续挂在房梁上! 这才是底层农民的日常。 很多时候,很多地方,很多农民连这样的肉骨头都吃不起!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农民会放弃田产去做佃户——靠他们自己种地根本就养不活自己一家,给别人做佃户,自己不用缴纳田赋,主家还会管一顿饭。 江彦之又问:“那么请问郡君,本官听说郡君有意在庄子上开挖池塘?” “对,为了灌溉。”邢岫烟道,“我问过庄子上的老人,听说这方圆百里在七百年前本是一片泽地,地处低洼,是各种鸟雀的栖息地。虽然被开垦成耕地也有几百年了,可是先天摆着,这里怕旱又怕涝。因此我才想着要修个蓄水的池塘。不过修在哪里,又该挖多深才合适,就要劳烦大人了。” 听了邢岫烟对庄子的期望,江彦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他冲这母女俩抱拳,回去了。 天色不早了,他要回县城驿站落脚,做好庄子上的规划之后会再来。 第40章 三日后,江彦之再度来到庄子上,这一次邢妻邢岫烟母女是在正堂隔着屏风接待他了。邢妻不懂这个,在她看来,江彦之既然是朝廷正六品的水文博士,自然是懂的,这种事儿,交给行家才是硬道理。 -- 第73页 可是邢岫烟却对这规划不太满意。 她道:“那么请问江大人,若是我想在庄子上设个蒙学堂,再添两座纺织工坊,您以为设在哪里合适?” 这事儿,邢郡君之前没有说过呀。 虽然心有疑窦,可是江彦之更加关心:“蒙学堂?这……请问郡君,您说的可是真的?” 邢岫烟道:“是的。想必大人也看到了。庄子贫瘠,庄子上的佃户也好附近村落的百姓也罢,到了农闲时节就喜欢坐在村口闲话。我这不是担心生出事端来么?所以盘算着雇佣附近的女人们纺纱织布,然后建一座蒙学堂,也不用教导太多,三百千,让这些孩子能识得几个字,能看得懂契约将来不致于被人蒙骗就行。再高一点,能写会算当然更好。我计算过了,开销不多,拢共不过是几座大瓦房外加桌椅的使费,这些只用出一次就够了。另外就是先生的束修,这是要年年给的,一年约莫二十两。至于笔墨,直接用沙子和树枝代替,也省了。” 江彦之迟疑着道:“只怕附近的人家不会乐意把孩子送来。” 读书识字是这个时代的百姓最奢侈的投资,没有之一。其实大多数的百姓都知道读书识字的好,就是不能就科举,去做帐房掌柜啥的,也是极好的出路。 可是很多人家负担不起,尤其是贫农家庭,半大的孩子也是一个劳力,没看见周围十里八乡的孩子每天一大早就会上山打柴吗? “所以,学堂里每天会管一顿饭。” 这句话一出口,邢妻立刻皱起了眉头:“丫头,你说什么呢?!” 如果是房子、桌椅,外加先生的束修,这些她都没有问题,但是给孩子们管一顿饭,她就不乐意了。 邢岫烟道:“阿娘,女儿也不是让这些孩子们白吃饭的。喂养家禽、牲畜,清理鸡舍鸭舌猪圈,这些,这些孩子们都能做。我们只要雇佣几个女人煮猪食就够了。” “可是这也省不了多少。” “花费是费了,可是劳力却省下来,可以用在别的地方。” 邢妻道:“罢了罢了,说不过你,这庄子既然说了是你做主,就依了你。不过先说好。我只给你一千二百两银子。若是开销不够,你就自个儿想办法。” “是,母亲。” 江彦之原本以为邢妻卡住了开销,邢岫烟会退让,不想,她竟然依然故我。 其实三口井打下来就两百两银子了,若是再除去蒙学堂,一座青砖大瓦房是给学童读书使唤的,一座是给先生一家居住的,再加上学堂厨房,一百八十两银子肯定要。再加上工坊的屋子,那起码又是三座大瓦房,一座纺纱,一座织布,一座作仓库。 也就是说,到头来,邢岫烟手里怕是只有六百两。 听着是挺多的,可是作为经常在京畿跑熟悉行情的江彦之不得不说,按照他的那份规划,这位邢郡君怕是要典当首饰了。 江彦之原本以为邢岫烟会中止计划,不想,邢岫烟还真的选择了典当首饰,然后开始了庄子的开发工程。 当年她在贾家得的首饰富丽堂皇、价值不菲,可是贾家落得一败涂地,这些首饰留着就未免有些不吉利。虽然邢岫烟本人不在乎,可是难说有人心存疙瘩,既然她如今要用钱,索性把这些首饰典当出去。 邢妻也乐见其成。 因为是死当,价钱自然给得高了些,很快一千两现银就送到了邢岫烟面前,除了这一千两现银之外,姚元方还带回了一批小米。 庄子上的工程就这样开始了。 先打井,然后盖房子,中间抽出几天收割稻米,改完房子才是开挖池塘、修沟渠等水利工程。 其中,这第一口井就在现在这座大宅子东侧七步的地方。邢岫烟便决定扩建这座宅院,把这口井也囊括进来——这需要推倒东侧的仆役裙房,再修一路院子,然后围着这个院子修建仆役裙房。 因为这座宅院也要动工,所以第一口井打好,砖石就位,开始宅院扩建工程起了个头,邢妻就带着邢岫烟回了京。 七月将至。 七月初一迎祖宗,七月十五送祖宗。 邢家虽然原籍金陵,却也要过节的。这种大节不能在林家过。更何况七月是交夏粮的日子,邢妻和邢岫烟都必须在家才行。 按照惯例,邢妻和邢岫烟回到京里的第二天就给林家等亲友去了帖子,通知亲友她们回京了,然后第三天就去林家作客。 林如海就问起邢岫烟:“二丫头,听说你预备在庄子上筹建蒙学堂?” “是的,义父。” “为何?” “因为女儿不打算让庄户们以耕种为业。一亩地用来种田,出产顶了天也就满足一家子的口粮罢了。可若是占地一亩的工坊,少说也能养活几十人。如此一来,庄子上的人口就会增加。小孩子不懂事儿,若是让他们到处跑,闯祸倒是其次,若是出了事儿,一个家弄不好就要四分五裂了。所以女儿想办个蒙学堂,把这些孩子都管起来,也解决了佃户们的后顾之忧。” “你打算让他们成为工匠么?” 士农工商,工匠也是贱籍,不但需要服更多的劳役,还不如商人体面。 “怎么可能?不过是雇佣佃户们打短工,工钱一旬一结,一旬给一日的假罢了。” 林如海这才点了点头。 -- 第74页 邢岫烟建林如海面带忧虑不见轻松,不免左右看了看,见旁边都是两家得用心腹,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义父愁眉深锁,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比方说,皇帝和太上皇又开始斗了。 林如海便道:“太上皇仁慈,万岁果敢,河清海晏,哪里有什么事儿?!” 邢岫烟立刻知道林如海说的是反话。这两年不是这里闹灾就是那里闹灾,哪里来的河清海晏?更何况贾赦的那份名单涉及军方不少大将,而这些人多是太上皇的人。名单到了皇帝的手里,皇帝怎么可能容忍军队里有那么多人不听他的?而太上皇又怎么可能看着皇帝对军队伸手?他非剁了他的爪子不可! 所以,太上皇跟皇帝之间的矛盾只会更加尖锐。 “是啊,如今天下太平,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林如海就道:“是啊。对了,二丫头,回头带你义母和你姐姐去你那个庄子上走走。也让你姐姐看看外头是什么样子,免得将来什么都不知道,被人糊弄了去。” 却是刻意把妻儿送出京师了。 邢岫烟立刻道:“这倒容易。只要太太和姐姐不嫌弃我那庄子上正在盖房子闹得慌才好。” 林如海道:“修建蒙学堂开启民智本是好事。丫头,” 林黛玉应道:“是,父亲。” “你也学着试试。回头你们姐妹一人从账上支两万两银子,把你们的陪嫁庄子好好料理一番。” “是,父亲。” “是,义父。” 林如海都发话了,程婉莹自然不敢怠慢。她也顾不得什么中秋不中秋的,中元节一过,就带着两个孩子跟着邢妻去了林家给邢岫烟预备的陪嫁庄子。 这座庄子位于京城西南方,跟邢家给邢岫烟的庄子一南一北相距不过五十里。占地足有三十顷,依山傍水,下游就是林黛玉的陪嫁庄子。 两座庄子都是一般大小,布局也差不多,只不过邢岫烟的那个之前她来住过,屋子什么都是现成的,不像林黛玉的还要现收拾去,因此邢岫烟就邀请程婉莹林黛玉和林家哥儿在她那边住下。 正房里邢妻和程婉莹一间屋子,林家哥儿睡了东厢房,后面第三进,林黛玉跟邢岫烟挤一屋。等入了夜,姐妹二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林黛玉就与邢岫烟耳语道: “妹妹,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邢岫烟点了点头,道:“十有八、九。” 林家也好,邢家也罢,都是皇帝的人,如果皇帝好好的,那林家和邢家自然是富贵显赫的,可如果皇帝倒了,或者太上皇刻意拿林如海和邢忠做筏子,要收拾他们二人,林家和邢家也只能倒霉。 “那……” “姐姐,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经营我们的陪嫁庄子。” 林黛玉听得浑身一凛,不再开口。 生平第一次,林黛玉恨自己是个女儿,不能为父母分忧。 第41章 心中有了心事,林黛玉是一宿都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顶着一双熊猫眼,就是用热鸡蛋敷了眼还擦了脂粉,还是让程氏和邢妻注意到了。 邢妻就道:“一定是我们家丫头晚上太闹腾,害大姑娘晚上没有睡好。” 林黛玉连忙道:“并不干妹妹的事儿,原是我错过了困头。” 程氏笑道:“也是。我们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累极了,反而不容易睡着。既然如此,等用了饭,你们就早些回去。就是躺一躺也是好的。” 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连忙应了,陪着程氏和邢妻用了饭,又说了一会子话,方才退了下去。 可是才走过穿堂,就看见一个三等的粗使婆子急匆匆地一路小跑而来,没到邢岫烟跟前就已经先噗通一声,跪下了: “求,求姑娘救救我的外孙女儿!” 林黛玉大吃一惊,邢岫烟沉声道:“我记得你女儿嫁到了后山,夫家好像姓余?还是读书人家?” 那婆子连忙道:“是,姑娘。我闺女命苦,嫁过去一连生了四个,都是丫头。这一胎好容易又怀上了,不想又是一个丫头!她婆婆就要把孩子撩马桶里!求姑娘行行好,救救这可怜的孩子。” 说着,连连磕头。 她青年守寡,生了两子一女偏偏两个儿子都夭折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好容易嫁到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体面人家,却又是这么个结果! 成婆子知道,自家女儿一连生了四个全是女儿,早就让婆家很不满了,这一胎偏偏又是一个女儿!她婆婆甚至连月子都不让她做了!若是她不想想办法,怕是她女儿要教余家给卖了! 典妾之事古来有之。 可是她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就是曾经恨过怨过,可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邢岫烟便道:“你可知要进我们家的门意味着什么吗?” 这成婆子哑巴了。 看她可怜的样子,邢岫烟也叹了一口气,对篆儿道:“你跟这成婆子走一趟吧。记得带两个小丫头并几个粗使婆子去。就跟那余家直说,看在成婆子的面上,不忍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无辜地丢了性命。只是家有家规,要进我们家的门,要么她们直接把孩子卖给我们,要么把孩子过继给成婆子。只是成婆子已经是我们签了死契的奴婢,孩子若是过继给了成婆子便是成婆子的孙女,也是要入奴籍的。若是这余家舍得孩子,就让他们请里正、牙婆作证签字画押立下字据。” -- 第75页 篆儿听说,立刻应了。等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进了院子,她立刻指了四五个婆子并两个粗使的小丫头又套了车,跟着这成婆子往后山去了。 这里邢岫烟和林黛玉两个才在屋里坐下,崔嬷嬷就语带不赞同地道:“姑娘,成婆子的事儿,您莽撞了。” 虽然没有坏规矩,其实跟坏规矩也没什么两样。 “罢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就当是积善行德了。而且,”邢岫烟叹息一声,道:“我原本就没想让这孩子进内宅。” 不让进内宅? 崔嬷嬷连忙道:“姑娘的意思是……” “我们家其他的几座庄子不都是如此吗?兔舍、鸡圈鸭圈猪圈,都需要人手。这孩子就是小,也不过是这几年的功夫,等她略略大一点就能干活,又有什么不好的。” 崔嬷嬷见邢岫烟早有主意,便不再反对。 想到自家田庄惯例的模式,林黛玉问道:“妹妹,这片庄子,你可打算建蒙学堂?” “自然是要建的。” 田七便道:“姑娘,您也太好心了!要婢子说,李家村那边的庄子上就没有这么多的事儿!这边可要富庶多了,还有余家这样的读书人家,结果反而有这许多事儿!” 邢岫烟道:“李家村那边,是因为每天都在饥饿中挣扎,因此百姓更实在一些。而余家坳这边,是因为有些人对经史子集半懂不懂,加上他们能从陈规陋习之中获得好处,这才借着读书人的身份扭曲圣人之言刻意推行那些陈规陋罢了。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建蒙学堂。余秀才父子仰仗的,也不过是他们秀才的身份,你们说,若是你们一个个都读书识字的,若是我们家的蒙学堂年年都出秀才,这余秀才父子还傲得起来吗?” 金儿笑道:“林大人是前科探花,我们大人也是有功名的。我们两家在这边置办了庄子,他们已经傲不起来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到了黄昏时分,篆儿就带着人回来了。众丫头都以为只有一个小婴儿,不想除了那个小婴儿,成婆子竟然还带了三个女娃回来,分别是两岁、四岁和五岁,瘦骨嶙峋的,就看得见三个脑袋,至于身上的衣裳就更加不要说了,破破烂烂的。 林黛玉和邢岫烟隔着帘子见了,都是暗暗叹息。 左右不过吩咐了两句,让成婆子莫要耽搁了洒扫上的活计,到底还是给她换了屋子,方便她照顾孩子。 因为这件事情,林黛玉对蒙学堂的事儿格外上心,也使得这座蒙学堂的进度迅速。当年十月初,两处学堂都已经得了。林黛玉更是写信拜托父亲林如海从江南请几个德行出众的林家子弟过来做先生。 余家父子原本以为他们是当地仅有的两个秀才,庄子上要开学堂,这蒙师非他们莫属,却没有想到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人根本就没理会他,顿时气得前仰后合,可是走出门去,还要装着笑脸跟左邻右舍说,林家顾虑着自家人,也是人之常情。 到了十月里,学堂落成,就连桌椅都晾了三个多月了,林如海请了假陪着族弟并族侄儿和族侄孙来到庄子上。 林如海的这位族弟单名一个湛字,字自清,今年五十一岁。二十余年前就考中了举人,只是因为朝中风向不对,因此绝了仕途之心,做了闲云野鹤。 另外两位却是林湛的儿孙,林湛的儿子林念林退思和孙子林煜林尔明,一个举人,一个秀才。 那一日,庄子上开了酒席为林湛一家子接风,因为是自家人,所以林黛玉和邢岫烟也得以列席。 到了酒至半酣处,林湛借着酒性,就问邢岫烟了: “听说要建义学是邢郡君的主意。那么老夫在此,就问贤侄女一句,你想把百姓指向何方?” 屏风后面的程氏和邢妻都是一愣。 邢岫烟道:“叔父何出此言?” “因为知道越多,方知世人愚昧,也越发痛苦。” 邢岫烟道:“知愚昧,方能改之。若不知,则无从下手。” 林湛大笑起来:“好!好!好!” 真正的读书人,讲究的是:穷着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不是对男子的要求,也是对女子的要求。 不止林如海是如此认为,林湛也是如此。 邢妻忍不住拍了女儿一下:“你呀!又来!” 林湛道:“邢夫人,令爱有大志向,这是好事。” “话虽如此,可是林家大伯,女儿家当守本分。” 林湛道:“请问夫人,何为女子本分?” “自然是相夫教子,做个贤妻。” “那么治理家业,如何不是女子本分?爱老慈幼、待下以宽,如何不是女子本分?女子的价值,从来就不只局限于生儿育女。” 听得林黛玉浑身一震。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走入魔障,让林如海担心了。 林湛又问邢岫烟:“贤侄女,老夫再问一句,你可想过,要如何教化百姓?” “先贤有云,仓廪实而知礼仪。” 林湛大笑:“妙!妙!妙!如海兄!当浮一大白呀~!” 作者有话要说:  林湛,字自清。 林念,字退思。 林煜,字尔明。 三个杜撰的人物,光取名就要了老命了。 特别说明。 第42章 -- 第76页 仓廪实而知礼仪。 这句话说来容易可做起来难。因为这意味着大量的钱粮。别说是林湛,就是林如海也很好奇邢岫烟到底会怎么做。 可巧,第二日姚元方来了余家坳。本来,各家的庄子上一年两季的租子,如今已经是十月,虽然略早了一点,却也是交秋粮的日子。结果秋粮未至,他这个庄头反而孤身一人来了,不免让邢妻惊异非常: “这是何故? 姚元方道:“回太太的话,有一件事情,需要禀告姑娘。” “何事?” “就是正在开挖的池塘下面发现了泥炭和褐碳。” 褐碳,也就是褐煤。 邢岫烟大喜:“果真?成色可好?埋藏如何?可利于开采?” 姚元方苦着脸,道:“回姑娘的话,这些褐碳成色虽然还不错,可埋藏得不浅!我们把那些水田的水放干之后,往下挖了足足一丈深,都是泥炭,上好的肥料。一直挖到一丈七尺深,这才看见黑漆漆的褐碳。江大人说,我们的庄子应该在这些褐碳的边缘,庄子西北的那一百多亩水田下面,往西北方向延伸方圆数百里的地下恐怕都是褐碳。” 一丈七尺深,那可是五米六以下了!在古代这种劳动力地下的年代,这可不是一个容易开采的深度,因为这个年头,百姓用来开采泥炭的工具基本只有锄头和簸箕,加上常年吃不饱体质体格严重偏低,要想开采地下超过五米的褐煤,需要的劳力可不是一般地多。 如果不是邢岫烟的工钱给得多,伙食也好,有米有肉,那些汉子未必愿意肯卖力气把这些池塘挖到这么深。 一般来说,挖个一丈多也够使了。 边上坐着的邢妻很纳闷:“之前丫头不是说过了,池塘挖个一丈三五就够了,怎么会挖得那么深?” 姚元方答道:“回太太的话。小人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不想,江大人看了池塘的底部之后,便要求继续往下挖……” 好吧,邢妻和邢岫烟都听明白了。 姚元方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一介奴仆,他哪里磨得过江彦之这样的朝廷命官?既然江彦之强烈要求继续往下挖,他也只能继续。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又往下挖了几尺竟然发现了褐煤! 邢岫烟立刻站了起来,道:“此事需要请示义父。” 接下来的事儿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 前面客房的林如海得到消息,得到消息之后,便对传话的丫头道:“你去与二丫头说,就问她想如何料理李家村的庄子。” 那丫头脆生生地道:“劳大人动问,姑娘已经吩咐过了,说是泥炭好,褐碳更好,如果能开采泥炭为肥料,开采褐煤为燃料,自然是上上之策。只是不知道朝廷相关法令如何,因此打发奴婢来请教大人。姑娘还想问一声,府上可要在李家村购置田地。” 现成的泥炭矿和煤矿,虽然开采有些难度,可也不是很难,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是有相当的吸引力的。现在发现了泥炭矿和煤矿,消息走漏,只怕这附近田庄的价钱会飙升。 林如海答道:“受朝廷直接管辖的矿业无非是金银铜矿铁矿还有盐、陶土和玉石矿。煤炭分为数种,其中泥炭不受朝廷管辖,褐碳视成色和埋藏深浅有的官营有的可以民营。此事江彦之最清楚。至于购置田地一事,回头我会与夫人商议。” 泥炭矿本是沃土,就是不拿来开采,用来种植作物也是极好的。 “是。” 那丫头见林如海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下了。 得了林如海的回复,邢妻不等女儿应声,立刻抓着女儿的胳膊道:“丫头,你该不会又想着要买田地了吧?我告诉你,不成!” 邢岫烟道:“阿娘~!” “说不成就不成!你二姑姑、三姑姑出嫁的时候,家里可都没有陪嫁田地!” 邢岫烟道:“若是阿娘担心二姑姑和三姑姑有怨言,那,那女儿出银子给二姑姑与三姑姑也置办一个庄子补偿二姑姑三姑姑如何?” 邢妻道:“你要动用林大人给你的银子?” 邢岫烟道:“看阿娘说的。女儿是那样的人吗?” 林如海给她们姐妹二人两万两银子,是让她们经营庄子用的。若是用来经营建设包括扩建自己的庄子,那也就罢了,若是挪作它用比方说给邢家二姨邢家三姨置办产业,那她成什么人了。 “你保证?” 邢岫烟连忙赌咒发誓。 邢妻这才道:“好吧。不过有期限。限你明年春播之前,凑出给你两个姑姑置办庄子的银钱。不然,你就别想。” 惹得邢岫烟又是一声哀嚎:“阿娘~!” “没得商量!要不你干脆就打消这个念头!” 邢岫烟立马正色道:“女儿跟阿娘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邢妻犹不放心,又下了一道限令:“记住,你只能用这两个庄子上的出息攒这个银钱!我到时候可是要查账的!” 惹得邢岫烟又是一阵哀嚎,可把闻讯赶来的程氏和林黛玉母女吓了一大跳。 邢妻解气地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邢岫烟立刻正色道:“保证完成。” 这母女二人立下赌约很快就传到了林如海林自清的耳朵里面。林如海假期有限,不能在庄子上亲自盯着,可是林自清即将就任蒙学堂的先生,他的儿子林念林退思将成为李家村那边的蒙学堂的先生,这两座庄子上的事儿自然是瞒不过这父子二人的。 -- 第77页 邢岫烟也没想过要瞒,她甚至还问过林黛玉,要不要一起。 林黛玉当然不会拒绝。 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有些迟了。毕竟已经进了十月,现在早上起来,地上有霜,外面的气温也降到了近于零度,在江南还好,江南的冬天暖和,可放在京畿,已经快到了冰天雪地的时候,这个时候想在地里种植,已然是迟了。 好在邢家和林家庄子的特点就是大量圈养鸡鸭和猪等家禽牲畜,之前修建蒙学堂的时候,余家坳的两个庄子都修了大量的暖房。因为暖房修建得多,加上鸡鸭猪等牲畜尚未就位,这现成的屋子被邢岫烟直接拿来用了。 当然,她也没忘记派人去问江彦之,得知国朝明文规定,这种埋藏超过一丈五的褐碳如果是自家使用的话并不需要纳税,立刻让姚元方请了当地县令为证,直接报备过,然后对褐煤进行开采,并就近将之加工成蜂窝煤。 根据国法,这些泥炭和蜂窝煤,若是邢岫烟自己的陪嫁庄子使用,是不用纳税,可隔壁林黛玉的庄子上要用,这部分交易却是要纳税的。 为了挣钱大业,邢岫烟着手多管齐下: 一是向附近的村民定制了许多木头箱子。邢岫烟严格规定了许多木头架子和木头箱子的数据,那木头架子也就算了,那些木头箱子因为不需要严丝合缝,也不需要盖子、涂漆,几乎是个人都会做。 东方木匠工艺中的榫卯结构和工匠的精益求精甚至让邢岫烟一度担心这些木头箱子会因为质量太好了反而导致积水以致于她不得不要求在箱子的底部留几个孔用来排水。 二是育苗。邢岫烟几乎是卡着时间对黄瓜种子南瓜种子菠菜种子各种叶子菜种子进行育苗、对红薯进行水培。其实冬天的绿叶子菜没几样,无论是红薯藤还是菠菜青菜等叶子菜,都很好养,邢岫烟一点都不担心会卖不出去。可是这几样的技术含量实在是太低了,她一点都不怀疑,一旦她起了头,会有大量的人跟风导致绿叶子菜卖不出去。对比之下,黄瓜还有些技术含量,反而容易卖得起价钱。 三是让姚元方尽快回去,组织人手从李家村那边多多地运些泥炭和褐煤来。泥炭可以用来调配培养土、培养基,褐碳可以加工成蜂窝煤用来保持暖房温度。 四是去周围的村落收集稻杆制作稻苫。还有收集骨头进行两次发酵制作土法磷肥,当然鸡粪牛粪这些东西也没忘记。 …… 本来冬天就是农闲时分,读书人会在这个时候抓紧时间读书,而农民大多会进程打短工好多挣些银钱过个好年。邢岫烟这边工钱给的多,两座庄子上的人自然愿意出力。 而这里邢岫烟换了棉布衣裳,带着人亲自盯着这些暖房。白天带着人用稻苫给黄瓜苗遮光、保温,晚上带着人把稻苫收起来,给黄瓜苗透气。 必要的时候,她还会爬上爬下,检查每一个箱子里面的菜蔬的生长情况——这些暖房盖得高,暖房里架子都是三四层的,高处施肥收割都必须使用□□——这让林黛玉非常担心,生怕她一脚踩空。 还有红薯藤菠菜青菜各种叶子菜,邢岫烟每天都会巡视两回,她还派出了人去盯着从庄子到京师的水陆交通情况。说来也巧,这一年的雨雪虽大,可是河道并没有冻上,倒是省了许多事情。 如此到了十一月,暖房里的红薯藤、菠菜陆陆续续都可以收了。用船经通州运到京师。 京中从十月中旬就开始下雪,除非有地窖的人家,否则,大多数百姓人家过冬只能依靠豆腐豆芽,上火、牙龈出血,都是普遍现象。十船绿绿的叶子菜送到京里,百姓沸腾,饶是这些叶子菜的价钱是平日里的十二倍以上,依旧每次一运进城就被抢购一空。 到了十二月里,又脆又嫩的黄瓜就别提多招人喜欢。 邢岫烟是朝廷钦封的郡君,程氏和邢妻都是诰命夫人,年底的时候必须进宫领宴,不可能留在庄子上过年,加上过年也要做准备,因此到了十一月末,程氏和邢妻就带着林黛玉邢岫烟两个并林湛一家子回京,这里的事儿只能交给庄头。 至此,她已经从菠菜等叶子菜上收入了近三千两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对南瓜种子育苗不是因为女主想吃南瓜,而是黄瓜嫁接需要使用南瓜幼苗。 特别说明。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rkulus 100瓶;石榴花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林湛林念林煜一家子亲眼看到这一批批的新鲜蔬菜被装上船的时候,就只剩下赞叹了。尤其是林煜,虽然他还年轻,不到二十岁,却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书呆子。相反,立志做父母官的他对庶务上十分精通。 他根据庄子上暖房的规模和反季节蔬菜的品种,估算出这个冬天邢岫烟能在红薯藤、菠菜和诸多叶子菜上的收入就能达到五千两白银上下! 这还没算黄瓜上的收益。 虽然自汉时就有了温室种植技术,更别说历朝历代都有汤泉宫温泉宫,本朝文武百官只要有钱有势又抓住了机会的基本都置办汤泉庄子,而这些地方也不是没有种植反季节蔬菜,可是从数量上来说,非常少,从供应的对象来说,基本只有皇族和权贵才能享用,寻常的百姓人家根本就摸不着! -- 第78页 别看邢岫烟雇佣了十艘船专门运送蔬菜,可是她庄子上种植的反季节蔬菜无论是种类还是数量都无法满足京师那些酒楼的需要。 在林煜还在为邢岫烟善于经营而赞叹不已的时候,林念却在思考邢岫烟此事能成的原因。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是山东布政使邢忠的女儿,是户部侍郎林如海的义女,本身还是得了朝廷钦封的正六品郡君,本身巍巍赫赫,身份不同寻常,一般的魑魅魍魉不敢招惹她。要不然,就跟卖炭翁一样,几个宫奴随便用个什么赋税的名义就能拉走她的反季节蔬菜。 然后就是消耗,反季节蔬菜,来的银钱多,可是需要的投入也多。那些带了火墙和地龙的温室就是用的是泥炭做的蜂窝煤,每天消耗的量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样的消耗别说是富农乃至小地主,就是大地主家庭和一般的富商也一样负担不起。 邢岫烟之所以能负担得起,完全是因为李家村那边的庄子有现成的泥炭矿和煤炭矿! 邢岫烟可不管这个,让她高兴的是,反季节蔬菜外加泥炭和煤炭上的收益在她给庄子上的佃户们送了年礼之后,足足入账一万一千两白银,更别说,那些反季节蔬菜在元月里还能卖上一个月! 邢岫烟把这一万一千两银子和账本交到母亲手里的时候,邢妻也只能叹气。 她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阻拦女儿了。 其实今年对于邢家来说也是一个大年。因为这一年她们家购置了新房,新房上半年入手,如今家具都齐全了,里里外外也都收拾妥当。可巧,这一年的年底邢忠要回京述职,因此这次回京,邢妻和邢岫烟母女就不能去林家了。 她们必须为腊月十七的乔迁之宴做准备。 乔迁之喜,在这个时代可是跟红白喜事相当的大事,少不了宴请亲友。 三年, 恍若隔世。 甄家贾家等旧日高门纷纷倒地,如今林家邢家各家巍巍赫赫,恰如太上皇和当今万岁之间的势力对比。虽然未见太上皇那边的动静,虽然邢岫烟的内心深处依旧在提防太上皇,可是这依旧不能改变今日邢家宾客盈门的事实。 邢家乔迁之宴,外头的男人们自有邢忠招待,一应太太奶奶们自然是由邢妻出面,邢岫烟这里也招待了几个小姑娘,就连邢家哥儿也由奶嬷嬷牵着,跟在母亲身后拜见长辈。 邢家根底浅薄,本来亲戚就少,邢忠又是秀才出身就做了官,资历也浅,有交情的同僚少,同窗同年就更少了,因此最后来到邢家做客的小姑娘不过是史湘云与堂妹史湘霖、昔年洪知县现任通州洪知府家的千金洪巧巧、户部郎中左千山之女左箐以及左邻柳家的姑娘柳筱筱五人罢了。 别人也就罢了,史湘云却面带忧愤之色,几次望着邢岫烟和林黛玉两人欲言又止。如此行为,可不叫人讶异? 史湘霖看了她好几眼,见她不肯收敛,没奈何,只能推了推她,道:“大姐姐,今日是邢姐姐家的好日子。你就有事也可以回头私底下说。” 史湘云道:“回头私底下说?回头她又去了郊外,哪里还见得着!还有林姐姐!有了新太太,早忘了生母了。” 众人当即色变。 邢岫烟冷笑一声,道:“看云妹妹这义愤填膺的模样,想是来我家替贾家鸣不平来着?” “不错。” “那妹妹可是找错人了。当日我回京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去狱神庙和刑部大牢探望大姑姑大姑父,后来大姑姑大姑父扶灵南下,我跟林姐姐都去送了。只是不曾见到云妹妹。若论对贾家的亲戚情分,我们自认问心无愧,也不怕妹妹说。” 史湘云还没有开口,史湘霖就先道:“这个我知道。听说贾家的亏空多亏了林姐姐家和邢姐姐家呢。” 听史湘霖这么一说,洪巧巧、左箐和柳筱筱三人立刻就想起了旧年传闻。 左箐惊呼一声,道:“我听说府上帮那荣国府大房还了十七万两银子?还有林姐姐家里,也帮着荣国府大房还了五十万两!这事可是真的?!” 要不是林家邢家仁义,她的父母也不会带她来邢家参加乔迁之宴。 邢岫烟笑道:“自然是真的。” “听说姐姐家里起于微末,哪里来的这许多银钱?!” 邢岫烟道:“这不是旧年为了平息山东蝗灾,因此问山陕巨富们借了银子么。因为数额巨大,还是以山陕八大巨头为首的山陕商人们一起凑出来的。看在我父亲三年三迁甚得万岁恩宠的份儿上,他们都没要利息,前前后后折腾了一年,手里也有些余钱。要不然,我们家可不敢替我大姑姑担了这笔亏空。” 洪巧巧听说,叹息一声,道:“林姐姐家里怕是也把家底给翻出来了。” 亲戚做到这份儿上,已经足够了。贾家落得如此境地,是咎由自取,跟邢家、林家不相干。 不想史湘云竟然道:“林姐姐家里和邢姐姐家里待两位姐姐可真是没说的。听说林家和邢家都为两位姐姐置办的陪嫁庄子?那庄子挺大的吧?听说京里这几个月的叶子菜都是姐姐家的庄子出的?想必收益必定是极好的。难道是汤泉庄子?” 林黛玉道:“云妹妹果然消息灵通!平日里京畿现成的庄子有钱都没处买去。今年赶上好时候,庄子的价钱格外便宜还能挑,太太建议父亲做主,置办了庄子。这次我们去庄子上小住,借着邢妹妹家的方子种新鲜瓜果,短短两个月就净入五千两!邢妹妹尚且如此,我相信,以邢世叔的能耐,用不了多久,邢家就能无债一身轻了。” -- 第79页 诸人连忙向邢岫烟道喜。 听到这里,诸女都明白了,因为贾家的事儿,史湘云跟林黛玉邢岫烟两个不对付。可这背后是不是有别的缘故,林黛玉和邢岫烟就跟合拢的蚌壳一般严丝合缝,竟然一点声儿都不露。史家这边史湘云看着不够聪明,可是她堂妹史湘霖却是个机灵的,几次都叉开话题,反而引起了她们的好奇心,她们回家之后免不了跟父母说道一二。 说起来史湘云跟林黛玉、邢岫烟两个同岁,只是生在下半年,月份小一点。她是史家大姑娘,就是史家两位侯爷只是她的两位叔父,可这婚姻大事讲究的是长幼有序。她未定人家,下面的堂妹们也不好说亲。 跟林家一样,史家两位侯爷也发现外头风声不好,为了家族计,就是明知道会耽搁女儿的青春,却还是推迟了一年打算来年再为侄女史湘云说亲一事,等史湘云出嫁了,再来考虑自家女儿的婚配。 可是在邢家的乔迁之宴上,史湘云竟然为贾家鸣不平,话里话外还指责邢家林家不尽心因此没有救下贾家满门导致贾政这一房凋零成泥。 这种像话吗? 现在是腊月,来年眼看着就要来,史湘云闹了这一出,这是怕人不知道她跟贾家好吗? 史湘云在婚姻市场上的身价和风评立马急转直下。 更巧的是,柳家老爷跟梅翰林不但是曾经的同窗,柳家跟梅家还是姑表亲!柳筱筱回家一说,她母亲也就罢了,她嫂子却惊呼起来:“奶奶,妹妹不说,我还记不起来!当初贾家传出什么金玉良缘,有提到两位姑娘,一位便是这位史家大姑娘,一位却是薛家姑娘。说是原籍金陵的。我们家姑奶奶的哥儿不就是定了金陵薛家的姑娘?该,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柳妻听说,也是浑身一震,连忙回禀了丈夫,给小姑子去了信。 梅家得了消息之后,立马就去查了。 其实也容易。谁让贾家的丫头婆子嘴上不带门儿的,梅家只要买下一两个贾家旧仆,自然就知道了薛宝琴在贾家的大小事儿。 梅家原担心薛宝琴在贾家跟贾宝玉一处瓜田李下会闹出不好的事儿来,可谁承想,竟然得知了薛宝琴曾经被王夫人收为义女一事!好吧,王夫人收薛宝琴为义女看似洗清了薛宝琴和贾宝玉之间的绯闻,却也直接成了薛宝琴的污点。梅家自诩书香门第,哪里肯要王夫人这种类型的儿媳妇? 梅家就上薛家退亲。 薛宝琴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昏厥。可是如今的薛家还有谁可以倚仗? 薛蝌只能咬牙,以八字不合为由接受退亲。 可不想消息传到了金陵,薛蝌之母本来就有痰症,听说之后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气死了。 第44章 这些事儿,邢岫烟并不知道。对于她来说,什么贾家薛家王家,在跟着父亲去山东的那年就已经被她抛在了身后,邢夫人是她的姑母,她费心是情分,薛宝钗薛宝琴一干人却是与她不相干。 邢岫烟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在大年初五遭遇薛宝钗堵门。 薛宝钗是打着拜年的名义来邢家的,而且一大早就来了。按照习俗,这元月里,除非是世仇,不然没有把拜年的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薛家不是邢家的仇人,只能请薛宝钗入内。 不得不说,薛宝钗这种绮罗丛富贵窝里长大的女子对仪容的讲究已经到了骨子里,如果不是清楚贾家薛家的遭遇和现状,单看薛宝钗整整齐齐的新衣裳和依旧少少的几件却十分名贵的首饰,邢妻邢岫烟母女怕是会当她还是那个珍珠如泥金如铁的金陵四大家族之女。 拜见过邢妻之后,薛宝钗的目光转向了邢岫烟,也是心中暗叹。 人世变幻,莫过于此了。 曾经大观园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孩儿们,如今零落成泥,落入尘埃任人作践。反而是这个曾经她们看不上的小门小户的女儿,成了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 回忆自己的前半生,恍然如梦。 薛宝钗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哥哥是撑不起家业的,所以打她父亲去世开始,她就辅佐母亲支撑着娘家。然后她很快就发现,身为女子,尤其还是一个在室女,要撑起跟薛家这样的人家实在是太难。她接受过的教育,她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一个——借力。 无论是参加侍奉公主郡主的高级女官的选拔,还是嫁一个好人家,都是可选项,而这些选项的本质就是借力。 在进京之前,薛宝钗认为凭借自己的才貌,必定能遂自己所愿。 可是进京之后,现实接二连三地给与她重重的打击。 参加侍奉公主郡主的才人赞善选拔结果连宫门都没有摸到;想要嫁个好人家而参加过好几次王子腾家举办的宴会结果被人嫌弃,几次都是满怀希望而去,灰溜溜地归来。 后来薛宝钗就明白了,除了贾宝玉这个绣花枕头,她没有别人可以选——除非她愿意嫁给平民百姓。 说到贾宝玉这个人,薛宝钗也是满腹心酸。这个家伙四处沾花捻草,男女不忌不仅早早地收用了屋里的丫头们不说,连祖母和母亲屋里的丫头也敢沾染,还不喜欢读书,极其厌恶她看重的经济仕途。 本身就只是次子的次子继承权靠后还不知道上进,如果不是有个皇妃姐姐,哪里是她心中的理想夫婿人选?!看在他对每一个女子都格外温柔的份儿上,薛宝钗只能安慰自己:只要自己好好地待他,跟他这样温柔多情的公子哥儿最终还是会记得她的好的,她的婚姻生活就是一开始的时候不顺最终还是会修成正果的。 -- 第80页 可结果呢? 薛宝钗其实很清楚,贾宝玉不曾中意过她,贾政也看不上她,更不要说贾母,一直是金玉良缘的拦路石。 从史湘云到薛宝琴邢岫烟,这几个女孩子都曾经被贾母推出来跟她比较,仿佛是刻意在借这些女孩儿们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 如果是跟林黛玉比,薛宝钗虽然自觉自己没有不如对方的地方却也输得心服口服,因为无论是姿容、气度、学识、修养,林黛玉都是顶顶尖儿,加上林家四代列侯,林如海又是户部侍郎,简在帝心,输给林黛玉她无话可说。 可是史湘云和薛宝琴邢岫烟三个呢?史湘云父母双亡不过一介孤女,本身还行事莽撞,素来口无遮拦,这样的人,哪里比得过她?还有薛宝琴,更是她的堂妹,母族还远远不及她! 再来就是邢岫烟。 当年邢岫烟第一次来贾家的时候,贾家上上下下从上头的太太奶奶到下面的丫头仆妇都把她当成打秋风的,那时候的薛宝钗看待邢岫烟其实就跟后来的刘姥姥差不多。被拿来跟这样的人比,薛宝钗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那个时候,薛宝钗的心中充满了怨愤。 也因此,当她听到邢岫烟说自己不擅长诗词的时候,心中是不屑的,也是幸灾乐祸的。 她其实很想对贾母说——原来您看中这样的人? 可是到了今天,薛宝钗也不得不承认,贾母眼光果然毒辣。 想想看,邢家今年光叶子菜就从京里赚了多少!这份打理家业的本事,足够她傲视群芳让她成为各家合意的媳妇人选。 看到薛宝钗奉上节礼后乖巧安静地站着,行为举止一如往昔地端庄大方,邢妻也心情十分复杂。 当年她头一次去贾家就听了这位宝姑娘的大名。那个时候,这位宝姑娘对于她来说,那是云端上的高门大户的千金,就是王善保家的当年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宝姑娘也是赞叹连连。可谁承想,不过短短数年时间,两家人就掉了个个儿。 心中这么想着,这脸上依旧是一副笑模样。 邢妻道:“真真想不到,宝姑娘竟然记得我们还特地登门拜年。府上可好?令堂可好?” 薛宝钗恭恭敬敬地答道:“劳烦夫人费心,家母尚好,就是家里……” “怎么,出了什么事情吗?” 邢妻最担心的,就是薛宝钗求上门来帮忙。她一点都不想跟薛宝钗这种明显太上皇势力的虾米打交道。 “是,是我妹妹,她,退亲了。” “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年前。”薛宝钗一横心,抬起了头:“听说,是小年之前的事儿。” 邢妻连忙看女儿,见女儿也是一脸不解,方道:“这个,不是说旧年梅家就有退亲的意思吗?我也是听人说的。” “是。只不过这一次,梅家探听到我妹妹曾被我姨娘收为义女。” 邢妻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薛宝钗口中的姨娘是王夫人。 在这方面,薛家跟贾家的画风是不同的。在贾家,邢夫人王夫人身上有着诰命,所以她们是太太,没有诰封或者辈分不够,就是奶奶。薛姨妈虽然辈分和年纪都够了,可因为没有诰封,所以在贾宝玉口中,她是姨妈,而在贾家的仆妇口中,她是薛姨奶奶。 冷不丁地,听上去就跟在叫某位老姨娘一样。 而王夫人在薛宝钗的口中便是我姨娘。 邢妻道:“原来如此。” 想到王夫人现在的风评,就不难理解这个借口的由来。 邢妻道:“那,令堂对将来可有何打算?” “我母亲,要带我回南面去。” 这句话,薛宝钗说得非常艰难。她很清楚这句话的背后是什么。 “本来家母还想着亲自过来的,不想前日里偶感风寒,这才让我一个人过来。” 邢妻一听,就紧张起来:“竟然是这样?严不严重?” “倒是不要紧。大夫说,家母底子好,只要按时吃药就无须担心。” 邢妻听说,长叹一声,道:“那便好那便好。你难得来一趟,留下来用过饭再走吧。对了,你跟我们家丫头是闺中旧识,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留你了。丫头,你带宝丫头去你屋里说话吧。” 邢岫烟连忙起身应了,送母亲离开,这才带着薛宝钗往后花园里去。 看见这一路上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薛宝钗又是一阵叹息。 她曾经来过这里。这座宅子之前的主人是赖家,赖家曾经在这里招待贾家上上下下的女眷,她有幸同行,曾经在游赏过这座足有大观园一半大的大花园。 如今,物是人非。贾家零落成泥,赖家也消失不见,这座美央美仑虽然规制不如大观园可是景色却一点都不输给大观园的花园,也迎来了新主人。 薛宝钗的心情格外复杂,甚至有些出神,不知不觉间,留行居就到了。 看到这留行居,薛宝钗又是感慨万千。 其实她第一次见到这座花园的时候就有这么个印象:这座花园是比着大观园修的。就跟杏花村是大观园里占地最广的所在一样,这花园里也有一座农庄,就比杏花村小了一圈,一样占地广袤,一样是数楹修舍房屋高大敞亮。 这座花园里的农庄,就是邢岫烟的留行居。 在待客的小花厅里坐下,薛宝钗左右看了看,道:“这里跟我印象中的,大不相同呢。” -- 第81页 话出了口,薛宝钗立刻意识到造次了。 赖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可以跟邢家相提并论。 邢岫烟笑道:“我都忘记了,宝姐姐曾经去过赖家。” 见邢岫烟不在意,薛宝钗也松了一口气。 “是啊。一转眼物是人非。当日老太太夸赞妹妹我还不服气,如今方知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 邢岫烟笑道:“宝姐姐今日是特意来奉承我来着?要我说,那时候宝姐姐常住他们家,我不过是偶尔去作客一回,老太太客气,见了我多夸赞几句,实属平常。” 薛宝钗笑道:“邢妹妹怎么这样自谦起来?难道今年冬天京里的叶子菜是假的不曾?我不曾想过,凤姐姐也不曾想过,老太太和太太都不曾想过。这事儿,也只有妹妹办成了。” 邢岫烟道:“宝姐姐快别说这个了。没的让人笑话。对了,宝姐姐,你真的决定了吗?要回南面去。” 薛宝钗点了点头。 “可是,你不是还有舅舅吗?” 王子腾虽然不像之前的贾家有个爵位等着子孙后代承袭,可是他也是高官。 薛宝钗道:“妹妹,不瞒你说,我舅舅但凡是可以依靠的,我们家当初就不用住进贾家了。” 听的邢岫烟也是一滞。 很好,这推脱顺便栽赃的利索劲儿,果然是宝姐姐。 “可是你们家如今也比不得当年了。当年你还有哥哥,如今……你回了南面,你们薛家有人口繁多,怕是,事多。” 事多二字,邢岫烟加了重音。 薛宝钗知道她的意思,无非是担心她回了南面,会被那些如狼似虎的族人给吞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终究只是个女儿,拗不过母亲。谁让她母亲薛姨妈如今已经把薛蝌当成依靠了呢? 见薛宝钗如此,邢岫烟叹息一声,对着篆儿点头示意,篆儿去了半日,取了一只锦盒来,却是从外头给邢岫烟的孝敬里面挑选了一套首饰,价值约莫跟那些年薛家给邢岫烟的礼物相当,款式却是一般平民也能戴的。 邢岫烟道:“宝姐姐既然下定了决心,那我也不说什么了。这些东西都是外头孝敬我的,我也没有上过头,却是好东西。我知道宝姐姐不缺这个。不过,还是请姐姐留下,就当作,念想吧。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日能再见,只望宝姐姐能好好的。” 如今邢忠是当朝从二品大员,邢岫烟本人也是朝廷钦封的郡君,外头孝敬她的东西哪里会差了?这样的好东西,薛家富贵的时候是有几件,可薛家早就败落了,薛宝钗也久不摆弄这些。如今看到这几样首饰,哪里不感慨的? 薛宝钗也知道,这是邢岫烟特意找出来给她的,以后遇到大事可以拿出来撑场面,使用得巧了,还能减少许多麻烦。当即也不矫情,慎重地谢过邢岫烟,收了。 薛宝钗在留行居用过饭只略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邢岫烟亲自送到二门上,看着薛宝钗上车,不想,这时候薛宝钗忽然转过身来,对邢岫烟说了一句: “邢妹妹,你,你要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猎寻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因为是存稿箱,所以霸王票和营养液会延迟,特别说明。 接到编遍的通知,明天上架,谢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蠢作者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薛宝钗一走, 邢岫烟就去上房回复母亲,邢妻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口中道:“丫头,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个薛宝钗的行事我也听说过一二, 说她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为过。你说, 她今日来为的是什么?” 邢岫烟连忙如此如此地说了。 邢妻道:“她临走的时候, 让你小心?” “是的。” “这个薛宝钗有这么好心?若是说示警, 她为什么来的时候不说?可若不是,只是打发你,这话也未免太莫名其妙!再说了, 她如今是什么身份!哥哥, 哥哥没了, 亲戚, 亲戚不是倒了就是靠不上。她哪里来的消息!” 薛宝钗会有这么好心? 邢妻不相信。 如果薛宝钗想继续留在京中因此来邢家向邢岫烟示好, 那还可以说符合她一惯的行事。可她都要回金陵去了。 感觉有诈。 邢岫烟道:“娘~!她如今是大不如前了, 这会儿也不剩几个亲戚, 可是之前梅家不是上她们家退亲吗?也许在言谈中她听到了一二也未必可知。娘, 因为那府里,她本就对我有心结, 因此行事小心。怨不得她。” “然后呢?”听到女儿为薛宝钗说话, 邢妻如临大敌:“当年那园子里的几个女孩子, 论样貌, 论打扮, 她是顶顶出挑的了!如果不是家世上差了一点, 这乍一看甚至能跟你林姐姐平分秋色。只一样,她事事喜欢跟人争个高下,叫人着实喜欢不起来!她原是客居在那府里的, 竟然事事抢在主人家姑娘的前头。这叫什么事儿呀?!” 客随主便才是作客的样子,可薛宝钗的作派叫什么?这叫喧宾夺主! 就是那三丫头是庶出,人家也是贾家的姑娘,上面有堂姐堂嫂还有亲嫂子,轮不到她摆谱。 邢岫烟道:“不是说那位再三托付的吗?而且那个时候金玉良缘都唱了好几年了,那年的端午节礼她又与众姑娘不同,所以……” -- 第82页 端午节礼的事儿,邢妻也知道。毕竟,大观园可是拆了贾赦的院子盖的,邢夫人原本还以为贾元春就是再不把他们夫妇当一回事儿,这面子上终究还是会顾虑些。可哪成想,贾元春根本就没有把贾赦邢夫人夫妇当一回事儿! 那年邢岫烟去大观园的时候,邢夫人可是抓着弟媳妇好一通抱怨,因此邢家和林家都知道。 邢妻道:“你可别光为了她说话,连是非好歹都忘了!这世上多的是过了门却一辈子都没有摸到管家权柄的媳妇。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位博闻强记、八面玲珑的宝姑娘会不知道?我就不说婚书不婚书的了。她会不知道知道世情?!就是她自己不知道,她娘做了薛家这么多年的主母也什么都不知道?骗鬼呢!你心软觉得她可怜,焉知这不是她自个儿的缘故!记着!到了外面可不许说她可怜不容易!” 会影响邢岫烟的风评的! 就跟邢夫人对贾母、王夫人、贾元春有心结一样,邢妻对薛姨妈薛宝钗母女也是一肚子的气:你要显摆就显摆去好了,踩着我女儿做什么?!我们是喝了你们家水了还是吃了你们家米了?! 想到当年的事儿,邢妻就满肚子的气。 如果薛家和薛宝钗真的是里里外外都好的,那还罢了。可是薛家和薛宝钗的行事拿到太阳底下,哪经得起推敲?! 反正邢妻是看不上的。要是外头看邢岫烟同情薛宝钗就认为邢岫烟跟薛宝钗是一类人,她哭都来不及! 这世上哪个女子容易了?! 邢岫烟道:“是,阿娘~女儿知道轻重。女儿只是看她落到了这么个境地,有些不忍罢了。她,她落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够了。” 邢妻瞪了女儿一眼,道:“各花入各眼,她会被那府里捧上天,不过是因为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她跟那些人一样都生了双富贵眼,盯上了人家的富贵显赫,枉读了诗书礼仪!你看着好了,她跟着她母亲回南面去,寡妇孤女,她堂妹还因为她姨娘之故被退了亲。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说着,摸了摸女儿的头,道:“丫头,踏踏实实地做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别想那些有的没有的。” “阿娘放心,女儿知道的。女儿只是想着,无论她今天是真心还是假意,难得她特特地跑了这一趟,女儿领了她的情便是。而且从今往后,女儿跟她天南地北的,也许此生不会再见。这最后一面,结个善缘又何妨。” 邢妻这才罢了: “你也长大了,这事儿你拿主意就好。” 又说了几句闲话,邢岫烟起身告辞,邢妻看着女儿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出去了,心中不免多了一桩心事,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不得劲。晚上跟丈夫一说,邢忠便道:“我们家新贵,眼红我们家的人多了去了。至于丫头,她需要小心的,不过是终身二字罢了。” 听得邢妻也是一颤:“老爷,您是说,有人惦记着我们丫头?是谁?是梅家?” “梅家可不是什么好人家。”邢忠道,“丫头的事儿,你也不要自作主张,遇到推拒不过的,就说我在山东,你一个人不能做主。” 邢妻连忙应了。 这种婚姻大事本来就涉及到了两个家族,自然是要一家之主拍板的,哪里是她这样的内宅妇人就能决定。 第二天邢家一家去牛家拜年,顺便把补偿的陪嫁庄子的地契给邢家二姨送去,招惹得邢家二姨忍不住红了眼。 初八,邢家全家去了林家,一为拜年二为正式辞行——邢忠要回山东任上去。 到了灯节一过,陈设一收,林家一大家子——除了林如海——和邢家女眷也收拾收拾东西往庄子上去了。 北方的冬天跟江南不同,江南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融雪了,可是京畿依旧是一片银装素裹。灯节前后也是踏雪寻梅的好时候。这梅花经了雪,不但娇艳,还香。大老远的,寒风就送来了梅花的香气。 邢妻隔着窗纱一看,笑了:“丫头,你看!难怪又被叫做香雪海呢!” 邢岫烟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邢妻就取笑道:“难不成你还想效仿人家踏雪访梅不成?” 邢岫烟笑道:“阿娘,您又取笑女儿。” 话音未落,前面林家的车子停了下来,几个仆妇受命,却是要去寻那梅林主人讨要梅花。 邢岫烟见状,笑道:“访梅的有了。” 邢妻道:“不如我们也派人去?元月才过了一半,就已经下了两场雪了。这梅花经过雪就是不同。” 做了几年的贵妇人,邢妻也开始欣赏起这些雅致的东西来了。 邢岫烟摇了摇头,道:“不必。经过此处,赏过花,留了香,已然足够。比起梅花,我更喜欢梅子,无论是熏制乌梅还是制作话梅,我都爱吃。” 惹得邢妻不住地笑:“傻丫头,那是青梅,跟这种梅花不一样。而且北面太冷了,就是种了青梅也多不结果,要么结的果又酸又涩,根本就做不了蜜饯。做蜜饯还是要南面的青梅,浑圆饱满鲜嫩多汁。” 邢岫烟不觉红了脸。 原来她差一点就闹了笑话。 不久之后,春纤替林黛玉来送梅花,也听了一耳朵,回去一说,前头的程氏和林黛玉母女也笑个不住。 这说说笑笑间,就来到了庄子上。虽然举目望去一片雪白,远处的庄户人家的门口贴着大红色的春联,为这冰天雪地里添了一抹颜色。 -- 第83页 庄子上的管事钱友亮早就得了消息,把大路清理出来,又早早地带着人在路口等候,护送着邢家母女回到了大宅院门口。 隔着窗帘,邢岫烟见钱友亮穿着羊皮袄子,身后的庄丁们也穿得十分厚实,面色红润笑容轻松,远处还有两个小男孩儿,抓着个啃了一半的鸡腿,腮帮子油乎乎的,当即暗暗点头。 回到正堂,隔着帘子,邢岫烟问钱友亮的第一句话就是:“钱管事,这路上我看着青溪的水,好像高呢。” 钱友亮连忙道:“回姑娘的话,今年是有些不对。今年元月里不但下了两场雪,还铺得特别厚。因此青溪的水比往年高些。” “那么,你说,今年会不会发大水呢?” 钱友亮连忙道:“姑娘请放心,我们余家坳可是一块荷叶地。” “荷叶地?” 邢岫烟大奇。 钱友亮道:“回姑娘的话,以前外头发大水的时候,我们这里风调雨顺,老人们都说,我们县是块佛地,有菩萨庇佑。无论外头水灾闹得多厉害,这大水啊,都会从边上绕过去,就跟那露珠在荷叶上滚一圈就落入池塘根本不会把荷叶真正弄湿一样,因此又叫做荷叶地。要小的说,李家村那边需要担心,我们这里,百年都未必会遇到一次!” 后面的几个庄户都跟着点头。 余家坳可是个好地方。 邢岫烟心中暗叹。 善泳者溺于水。 就是跟余家坳这样的地方,平常不闹灾,一旦闹起来,死伤也绝对是最多的。因为这样的地方自恃宝地,对洪涝灾害的防护措施几乎没有,一旦遭灾,损失也往往是最严重的。 邢岫烟站了起来,道:“也罢,还是先看看庄子吧。” 立刻就有丫头奉上幂离和木屐。 戴上幂离,踩上木屐,带着一堆的丫头婆子在庄头钱友亮和众多庄丁的团团护卫下,邢岫烟慢慢地走在庄子的小路上。 走了不多远,就看着穿着皮袄子手里拎着旱烟袋的牛老汉从地头回来。牛老汉年纪大了,耳朵不大好使,又驼着背低头赶路,竟然没看见邢岫烟。 直到被人拦下,牛老汉这才反映过来。 被领到邢岫烟跟前的时候,牛老汉巍颤颤地行礼,早被边上的仆妇给扶住了。 “这不是牛伯吗?您这是从地头来?地里的冬小麦可好?有没有冻伤?” 牛老汉道:“老汉耳朵不便,竟然没发现姑娘在巡视庄子!都是小老儿的不是。姑娘担心这地里的麦子?麦子好着呢!去年的雪厚,今年就不用担心虫灾了。姑娘放心,我们的麦种都是精挑细选的,倒是不怕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今年的青溪看着有些不对。” 邢岫烟立刻紧张了:“可是水位太高了?” “对。就是水太多了。怕涝。” 邢岫烟道:“那您看,这水会不会祸害庄稼?” 钱友亮对着牛老汉连连比划。 不想,牛老汉竟然道:“姑娘,说句不中听的话,今年的麦子都玄,更别说稻子了。” “那,若是今年不种稻子,而且到了四月底就抢收麦子,是否能减少损失。” 牛老汉道:“姑娘,您若是这样做,那就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这么一来,就怕人心不稳呀~” 邢岫烟道:“这您就不用担心了。您也知道,前头的几年,外头到处都在闹灾。这稻米虽然好,可到底娇贵,需要的人手多不说,产量还远远比不上红薯。我本就有意多种些红薯。您看,若是我雇佣人手,把这后山开出来,如何?” 牛老汉吃惊得抬起了头,脸上每一道沟壑都写满了震惊。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顾地上的积雪,就给邢岫烟磕头: “老汉谢,谢过姑娘~!” 他早就在担心了,只是把庄子上嫌他危言耸听,因此一直压在心里。如今姑娘愿意信他,他可不是找到了主心骨。 邢岫烟巡视完庄子,第二件事情就是分钱。她把庄子上的人,从庄头到佃户雇工都叫齐了,然后就在暖房前分红利。 庄头的事情最多,毕竟从联系雇佣船队到跟船护送蔬菜进京甚至卖掉这些蔬菜都是他们的活计,因此得了二百两。负责巡逻保证田庄安全的壮丁一共二十人,均分六百两的幸苦钱,然后才是在暖房里面伺候蔬菜瓜果的佃户、雇工,一共四十来号人,分八百两的红利,其中孩童因为出力少,按照年龄段和出力多寡,分别得大人的四分之一、三分之和一半不等。 别人也就罢了,成婆子的大孙女儿余二妞因为用毛笔帮黄瓜授粉爬上爬下,也得了一份,一共十二两银子。 余二妞被叫到前头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就是篆儿称了十二两的碎银子给她,她都没有反应。还是篆儿拿了一块帕子把碎银子包好了,塞到她怀里,她才怯怯地道: “真,真的是我的?” “没错。” “可是,可是我原不是册子上的人。” 被过继给亲外婆来了庄子上之后,余二妞才有了活着的真实感。也是来了庄子上之后,她才吃饱穿暖。她的愿望很简单,就是不想被赶出去,所以暖房开的时候,她就跑前跑后的找活计,或者是帮这个人递个东西,或者是帮那个谁打个下手。因为暖房的屋子高,架子有好几层,有些人嫌爬上爬下麻烦,看这孩子手脚还勤快,干活也利索,就让这孩子做了授粉的活计。 -- 第84页 只是这活计是她自己找来的,却不能说她就是暖房这边的人。 余二妞一直把自己放在打杂的位置上,根本就没有想过,这分红竟然也有她的份儿。 篆儿笑道:“放心,你到底有没有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白妈妈早回了姑娘把你的名儿给记上了。这是你应得的,回头记得好好谢谢白妈妈,知道了吗。” 见余二妞脆生生地应了,篆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等余二妞抱着那一包碎银子回到她的位置上,邢岫烟这才道: “我家去年才置办下这座庄子,大家都不知道我,不过,过了今日,大家伙儿想必都知道了。赏功罚过。你们既然跟了我,只要好好听话好好做活,但凡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大家这碗汤。日后庄子上来钱的买卖也是如此,除了工钱之外还有红利。挣多少银子,其中的二十分之一,就是大家的分红。无论是维护庄子安危的庄丁,还是负责做具体事务的佃户、短工长工,只要是出了力的,都有份。” 下面的人立刻喜笑颜开,暖房前闹哄哄的,就跟菜市场一样。 可巧,这时候,林家庄子的管事王讷过来了,手里捧着册子,后面跟着几个庄户,扛着两只大箱子,却是支付泥炭和褐煤的银钱。 显然,隔壁庄子的林黛玉也刚刚巡视完庄子顺便查了账。 邢岫烟对了一下账本,让人清点了数目,就把银子收下了,却吩咐人收入单独的库房,预备着交给姚元方。 等王讷带着人离开,邢岫烟这才道:“好了,想必大家都听说了,今年有可能闹水灾。虽然说我们这里是块佛地,可是若是外头糟了灾,大量的难民冲击余家坳,我们也难得周全。毕竟,外头已经是连着四年闹灾了。” 这最后一句,邢岫烟说得十分沉重。 暖房前,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 邢岫烟这才道:“当年就是因为山东不行,我父亲这才被破格提拔做了山东布政使。可是老天不赏脸,外头连着三年蝗灾,去年的情况虽然好些了,山东靠着海,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进来,因此有了富余,还能接济一下隔壁的几个州府。可是听说外头的情况还是很不好。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接连大旱之后容易闹水灾。所以,我们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 庄头钱友亮立刻站了出来:“姑娘尽管吩咐,我们照做便是。” 邢岫烟道:“你明儿个就去县里一趟。看看这后山还有多少地是无主的。然后问问买下需要多少银钱。回头我给义父和江博士去封信。” “是,姑娘。” 第46章 稍晚一些时候, 邢妻和隔壁的程氏、林黛玉母女也得了消息。程氏和林黛玉第一时间让人带话过来,表示会全力支持邢岫烟。可邢妻却当场跳了起来,她顾不得许多,直接就冲到女儿屋里, 道:“丫头, 你该不会又想买地了吧?” 而且一买就是一座山。 邢岫烟连忙丢下写了大半的书信起身迎接。 邢妻道:“不忙, 你先跟为娘说清楚。是不是这样!” “是的。” “你!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外头对你的事儿一无所知吗?你怎么不想想外头对你的风评?” 邢岫烟道:“然后阿娘, 女儿就应该坐着看着灾难发生?阿娘,您不是不知道,去年外面也在闹灾, 只不过出于安定人心的需要因此被强压了下去而已。再往前数, 算上去年, 今年已经是第五年了。” 连着五年闹灾! 这意味着什么, 还用多说吗? 一个不小心, 就是又一个黄巢起义! 邢岫烟一点都不想做秦妇吟里写的长安女人。 “可是……” “阿娘。这件事情女儿会请示义父。反正女儿手里还有两万两银子是义父给的。这山就是买下来了, 也应该挂在林家名下。” 但是她会极力争取, 争取多储备一些粮食争取多安顿一些人, 争取在即将可能出现的乱世之中多一些活下去的资本。 林如海的回信比邢岫烟料想得要晚一点,但是回信里面附带了一张红契, 却是余家坳后山的地契, 已经在户部上了鱼鳞册。 林如海还在回信中明确告知邢岫烟, 让邢岫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林家会全力支持。 第二天, 江彦之也急匆匆地来到了余家坳。 江彦之见到邢岫烟劈头的第一句便是:“邢郡君, 请问您愿意为百姓做到哪一步?” 邢岫烟正色道:“愿负天下人。” 这个负不是背弃,而是负担、承担。 “好。”江彦之对着邢岫烟长揖道,“下官会尽展所学。” 说完就起身往外面走。 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对余家坳水文的考察。 邢岫烟连忙叫住了他, 并让人取来了她绘制好的余家坳地图全集。 “时间不等人。这是我绘制的地图。大人请看一看。因为接下来,我们需要跟时间赛跑。” 二月是北方融雪的时节,北方各地累积了一个冬天的雨雪会在二月里化尽,然后顺着河流奔赴大海。在这个过程中,往往伴随着洪涝灾害,一个不小心,就是一片泽国。 在洪水的面前,管他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不过是蝼蚁而已。 江彦之大喜:“原来郡君还有这等本事!这样我们就能省下至少三天的时间了。” -- 第85页 飞快又仔细地看完了地形图,江彦之拿起最后一张,道:“请问郡君,这可是您对后山的规划图?” “对。我听说岭南一带,山地险峻,因此当地人多住在吊脚楼里。吊脚楼是用竹子搭建的,;楼上住人楼下圈养家禽牲畜。西山那边有一片竹海,后山上树木也多,就是不知道工部有没有这样的人才,指挥百姓在半山腰上搭建吊脚楼。还有,我还打算在半山腰上修建灌溉渠,一方面是为了解决山地灌溉问题,另一方面,我很担心洪涝发生之后的饮水问题。大水之后容易爆发瘟疫,干净的饮水会很重要。还有山洞,也要收拾起来,也许还能多住几个人。” 江彦之道:“郡君请放心。下官晓得,下官这就写信给工部员外郎蒋伟蒋大人,灌溉渠交给他,最是妥当不过了。” 因为事情紧急,江彦之也不废话,直接就走了。 庄子上的工程开始了。林如海不但为邢岫烟买下了余家坳后山,还为林黛玉买下了整座西山,让姐妹二人省了许多事情。湛也表示了会全力的支持,虽然他年纪大了,爬不动山,可是他可以支使自己的儿子、孙子。 余家坳这边全方位建设开始了。 不得不说,余家坳这边的百姓真的是平安顺遂的日子太久了,普遍缺少危机感。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都急得跳脚了,他们却有相当一部分的人认为这两位姑娘是杞人忧天,认为林家和邢家是钱多没地方花。 为此,林家和邢家不得不去县里乃至是邻县雇人。 吊脚楼工程、山腰灌溉渠工程和开荒工程,三大工程同时进行的,这方面工部官员最是擅长,有他们分配工作,又有林念林煜父子不时巡视,还有林家那一群做惯了事儿的管事跑腿,或者去别处调遣钱粮,或者去监督工程,或者安顿流民…… 总之,庄子上虽然喧嚣,偶尔还有杂音,可是依然井然有序、进展迅速。 三月三桃花汛,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黄河流域就会有难民外逃。这一年也不例外。三月里,县里就出现了流民。这群流民应该是跑得最快的,虽然衣衫褴褛一脸疲态,但是在流民这个群体里面可以算是体面的了。 听说余家坳这边有富户需要招募人手,这些流民纷纷往余家坳而来。 时间一点点地推移,青溪的水位越来越高,余家坳这边的流民就越来越多。就是已经搬到了半山腰的邢妻和邢岫烟母女也嗅到了不详的气息。 为了安全,林家母女的吊脚楼跟邢家的吊脚楼紧挨着,通过一条大约一丈多长的竹桥,可以在林黛玉闺房和邢岫烟闺房轻松往来。 到了这个时节,林家和邢家也顾不得新屋子要晾半年才能入住的老规矩,只让屋子吹了半个月的风就搬了进去。 没有办法,青溪的水位越来越高,庄子上的流民也越来越多。就是林家的管事现在外出也不骑马,而改为乘船出行了。 外头的事情有人担了去,不等于邢岫烟和林黛玉两个就没事儿。相反,她们的任务也很重。程氏和邢妻要协调调度那些雇工的口粮问题,指挥管事们配合林湛一家三代的工作,而林黛玉和邢岫烟这对姐妹要管着山上上上下下几千号人的嘴巴上的事情。 米面红薯的储备,还有山地的种植情况,都需要她们费心。 也亏得刚刚过去的冬天,两座庄子上往京里卖了一个冬天的叶子菜,大家都有经验,要不然,只怕事情更多。 这日,在内议事厅里,细瘦细瘦、伶仃腿儿的徐婆子就道:“姑娘,今年的雨水多,虽然之前我们余家坳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是外头却不少见。小的以为,我们可以在山上可见的地方种一些苜蓿。” 众所周知,苜蓿的根很深,不怕旱不怕涝,因此苜蓿也能预防山体滑坡,不过,使用苜蓿预防山体滑坡必须注意一点,那就是不能在山坡上的苜蓿地里放羊,羊吃草是连根一起吃的,如果将羊直接放养在苜蓿地里,反而会造成土地松动引起山体滑坡。 邢岫烟道:“可以。不过,这里需要各家配合,一定要把牲畜栓好了,尤其是羊!绝对不能让它跑出去!谁若是犯了,第一次扣三个月的月钱,第二次,直接撵到山下去!” 为了防止山体滑坡,林家和邢家早就下了死命令,不许庄子上养羊。可是她们管得了自己的佃户管得了自家,却管不了余家坳后山的村民。因此只能跟那些村民做出约定。 可到底有没有用,那真的只有天知道! 就是林黛玉和邢岫烟也只能庆幸,原余家坳后山村民住的吊脚楼不在这片。 “是。” 众仆妇齐声应了。 她们不但需要照看自家的牲畜,她们还要盯着余家坳那边的村民,防止他们坏事儿! 还真别说,以往只觉得那余秀才一家不靠谱,如今大家可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人做的,那叫人干事儿?!带头养羊的,就是他们! 只是上头的两位姑娘未曾定亲,有些事儿不好传到姑娘的耳朵里面罢了。其实她们这些人,哪个不知道?! “豆子和蚯蚓的情况如何?” 白芝家的立刻出列,道:“回姑娘的话,我们的豆子都是种在木箱子里的,蚯蚓也是。只是余家村里的小孩子不懂事,看见我们养蚯蚓,就偷偷地跑到山上挖蚯蚓,已经闹了好几回了。” -- 第86页 林黛玉道:“我记得叔父早就吩咐过,不收蚯蚓。” 白芝家的道:“大姑娘,后山那些人就是一群刁民!我们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他们哪里要听!如今,我们也只能庆幸他们住在那一边,不跟我们一起。” 林家和邢家搬上来的时候可不是两手空空地搬上来的,什么圈养的鸡鸭猪,都一起搬进了吊脚楼。所以看那些吊脚楼就知道,那些鸡鸭和猪都关在四四方方的大笼子里的,肯定是林家和邢家的。楼下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鸡笼鸭笼,而且脏兮兮随时都有可能踩到鸡屎鸭屎的,肯定是原本后山的村民。 因为冬天叶子菜的赏钱,林家和邢家的仆妇、佃户们听话,可是原本余家坳后山的村民就未必了。 双方冲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邢岫烟听说,也只能叹息一声。 全民文盲率高达九成注定了这样的结果。不读书不识字,就意味着服从性低,没有看到惨重的代价,没有意识到这些代价是他们本来不用支付的,他们不会认为到自己有错,只会觉得是林家和邢家看不得他们好! 林黛玉便问:“那些流民可听话?” 白芝家的道:“回大姑娘的话。这些流民身无长物如今就指望着我们吃喝,自然听话。” “那就好。” 余家坳后山的村民就那么几十户,一百多号人,流民的数量多得多了!只要流民不乱,邢岫烟和林黛玉就不用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林黛玉又问:“雨水的情况如何?可有江大人的消息?” 现在最需要担心的,就是这跟漏了一般的老天。 打进了三月,天上的雨水就没有停过。不是中雨大雨,就是绵绵细雨。这是最让邢岫烟担心的。因为暴雨和连续下雨都有可能造成山体滑坡,可是人们会对暴雨警惕,却未必会警惕连绵细雨。实际上,连绵细雨比暴雨更容易造成山体滑坡。 邢岫烟已经尽力周全,但是,后山的那批人根本就听不进去,她也无法。 “回大姑娘的话,情况很不好。蒋大人说,他只能尽力而为,带着人抢修灌溉渠和排水渠,希望能起些作用。至于江大人那边,还没有消息。” 预测降雨的事儿是钦天监的活计,可是江河水位问题却是水文博士的事儿。如今江彦之毫无音讯,不免让人担忧。 邢岫烟道:“煤炭储备可够了?李家村那边情况如何?如果兆头不好的话,让姚元方带人来余家坳。” “是,姑娘。” 没办法。李家村那边更怕水,本来就地势低洼,周围也没个遮挡,一旦闹水灾,只怕什么都不会剩下。横竖从去年冬天开始李家村那边源源不断地把新开采的褐煤运到余家坳,有的已经在叶子菜的暖房里用掉了,可剩下的却被藏进了山洞。烧过的蜂窝煤渣混上一成的褐煤沫子制成的新蜂窝煤煤球一样可以用来烧水做饭,山洞里面有水,灌溉渠有几段也能使用,再加上粮食储备,基本可以满足需要。既然如此,也是时候召回李家村那边的庄户佃户了。 林黛玉又问:“山腰下面新开的红薯田如何?有没有泡烂的迹象?” “回大姑娘的话,这倒没有。我们的红薯好着呢。” 后山和西山好些地方,从半山腰到山脚都新开辟了一块一块连成片的红薯田,因为排水沟做得好,地势高,这些红薯的长势还算不错,虽然还没到收获的季节,但是叶子长得飞快,用油炒了,就是一个菜。 只是就连邢岫烟和林黛玉两个也都吃了近一个月的红薯叶子红薯藤,都快吃吐了,可是这天上就跟漏了一般,雨就一直没有停过。 林黛玉道:“这快五月了吧。要不要抢收麦子?” 其实按照正常年份,麦子要到五月中下旬才能收,而且最好是在天晴的时候收,不然麦子淋了雨,不要两天就会发芽,可是眼下已经顾不得了。连余家坳这样的地方都已经接连下了三个多月的雨,只怕再等下去,洪水来了,会颗粒无收。 不止林黛玉有这样的担心,程氏、邢妻和邢岫烟乃至是庄头和蒋伟都有同样的担心。 也就是五月初二,连流民都发动起来为林家和邢家抢收麦子,也就是这一天,江彦之跟着李家村的邢家庄庄户们一起来了余家坳。在众目睽睽之下,余家坳后山村民居住的那片山体,滑坡了。 不止山腰上新建的吊脚楼,就连山脚原来的村子也被压在了泥沙之下。 附近田地里正在抢收麦子的余家坳后山村民彻底傻了。 第47章 不得不说, 余家坳这个地方位置实在是有点不好,这个村子位于山坳里,如果是在战乱年代,这里三面环山易守难攻, 的确是难得的好地方。可就是越是这样的地方就越害怕山体滑坡。一旦发生山体滑坡, 沉重的泥土直接就往余家坳村而去, 根本无处可逃。 值得庆幸的是, 这个时代的农村,百姓住的是茅草屋,茅草屋有很多缺点, 特别是屋顶, 特别容易漏, 但是有一个好处, 万一发生了泥石流, 只要人求生欲|望强烈, 只要知道站起来, 基本上都能从屋顶逃出生天。 因为那就是薄薄的一层茅草呀! 这一次山体滑坡的最终结果是, 伤亡不大,整个余家坳, 确定死亡或者失踪的人总共不过七人。原因还是被砸中的脑袋导致错失逃生良机之故。 -- 第87页 林家和邢家连忙安排管事前去安顿这些村民, 期间还发生了一点摩擦。不过, 这些事情并没有被上报。或者说, 已经来不及上报了。 因为洪水来了。 就在林家和邢家帮着安顿余家坳村幸存的村民的时候, 一条白浪以摧枯拉朽之势汹涌而来! 如果不是山上的邢岫烟看到, 敲响了锣鼓,只怕山下的人还反应不过来! 因为麦子还没有收完呢! 所有的人都慌不择路地往山上跑,期间发生的推搡、践踏之事就更加不用说了, 等他们跑到了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回头一看,只见白茫茫地一片。 什么田地,什么房子,统统都没有了。 哭声响起。 然后响成了一片。 方才还是山清水秀之地,现在,除了这两座孤山,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水。 放下铜锣,邢岫烟提起裙子就往母亲那边跑,不想,才冲进正堂,就见邢妻对着她柳眉倒竖,喝道:“不行!休想!你闭嘴!” 邢岫烟身后的林黛玉都惊呆了。 邢岫烟委屈地道:“阿娘~!女儿什么都没说呢!” 邢妻道:“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出去吗?我告诉你!不行!外头的事儿自有庄头、管事们料理!你别想出门!” 有对屋里的程氏、江彦之和蒋伟三人告罪道:“都是我的不是,把这孩子给宠坏了。” 竟然闯入大人议事,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平日里在她跟前没大没小的,也就算了,可如今丢人都丢到外面来了,真真不像话! 程氏就道:“姐姐,事态紧急,一切从权。二丫头素来是个有成算的,不如听听她怎么说。” 江彦之和蒋伟两人都附和: “是啊。” “是啊。” 邢岫烟这才道:“阿娘,女儿才要说呢,女儿跟姐姐养了好几百只兔子,这会儿正愁着没人帮忙打新兔笼没人帮忙上山割草呢。” 程氏大吃一惊:“好几百只兔子?我记得你们最开始的时候只有六七对?” “是的,太太,现在山上有好几百只的兔子。我正想着乘着分窝杀掉一部分的雄兔子呢。” 二月里的时候,下面为了讨林黛玉和邢岫烟道欢心,给这姐妹二人送了一窝野兔子。林黛玉倒也罢了,可是邢岫烟却立刻想起了兔子繁衍极快一事。 她当即就花钱收活兔子。惹得余家坳村的猎户和附近的半大孩子得了闲就往山上跑,庄子上几乎隔两天就有人送野兔过来。兔子繁衍极快,几乎一个月就能生一窝。加上她们姐妹二人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对兔子的收购,因此变成了现在的规模。 因为兔子是混在鸡鸭猪等家禽牲畜里面搬上来的。因此程氏和邢妻虽然知道,却不曾料到会有这么多。 她们方才还在商量着,要不要杀掉一些鸡鸭猪之类的,用来安抚人心呢。 蒋伟立刻大笑起来:“妙妙妙!如此,人心定矣!” 无论蒋伟还是江彦之都很清楚,洪水过后,土地裸露在外,这个时候若是气温升高,很有可能引发蝗灾! 他们之前就在跟程氏、邢妻协商,要不要杀掉一部分鸡鸭好用来安抚人心。可是鸡鸭的繁衍本来就不容易,若是现在杀得过多,之后要如何应对蝗灾?可若是让下面的人看到邢家有鸡有鸭有猪却让他们啃草皮,肯定是会出事的。 邢岫烟和林黛玉手里的几百只兔子,可不是及时雨!正好解决了这一麻烦。 林家和邢家的管事立刻行动起来,他们一半带着人团团保护着两家的主母、姑娘和哥儿,另外的一半则带着人挨家挨户地通知,告诉大家:林家和邢家早就做好了准备,山上有煤炭储备,山洞里有粮食有干净的水,让大家不要慌,并且要求所有的流民、村民尽量不要靠近水也不要从水里捞牲畜尸体吃,因为那会染上瘟疫。 没办法,洪水里的蛇不是死的就是最毒的。 同时,两家还以口粮雇人帮忙建吊脚楼、打兔笼子,就连女人和孩子都有了活计干。 其实,就跟两家担心的那样,流民里面不是没有人嘀嘀咕咕。如果邢家和林家没有及时拿出兔肉汤,只怕这事态还真不好说。 可是现在,看着手里的红薯,喝着兔肉汤,本来躁动不安的流民消停了。 哪怕兔肉柴,没有多少肉,可到底是肉是荤腥不是!外头闹灾,我们虽然吃的是红薯喝的是兔肉汤,比不上人家有饭有肉,可也比别处好许多,不是吗? 现在外面都是水,就是水退了,外头也找不到吃的。跟着人家林家和邢家混,现在不用担心吃的,大水退了之后,人家别处的钱粮运过来,那就更加不用担心了。 华夏的百姓自古以来都是最老实的,只要有口饭吃,就不会闹事儿。 这一民族特征,在余家坳得到了充分体现。 余家坳很快就走上了正规。 第二天起来,大水已经退了,留下满目疮痍,邢家林家在庄子上的宅子还有新建的蒙学堂还好,就是有些损毁,收拾一下还是能使用的。 可是百姓人家住的,大多是茅草屋,能住上青砖大瓦房的又有几个?大水一冲,什么都没有了。 当然,程氏和邢妻等人担心的还有一件事:这里可是京畿呀!京畿是什么地方?国都的周边地区!这里往往也是封建王朝最发达最繁荣的地区!如果连京畿都遭遇了大灾,这可是不祥之兆! -- 第88页 无论是程氏还是邢妻都很清楚,这次的洪灾肯定会造成大量的难民冲击京城。 那么,难民会不会经过余家坳,顺便打劫她们呢? 她们不敢肯定,只能尽量准备周全。 经过仔细地讨论之后,程氏和邢妻决定先不搬下山,而是继续住在山上,这万一要是有乱民冲击余家坳,她们完全可以往山洞里一钻,藏进大山深处。 程氏和邢妻决定不下山。可是山下的土地却不能荒着,就是这时候种小麦已经迟了,可是还可以种红薯不是?红薯生得快,就是现在不能收获,红薯叶子也能吃不是。 庄子上又忙了起来。 林家和邢家把自家田地的边界大致确定下来之后,就忙着雇人清理田地,然后赶着补种红薯。虽然李家村那边的佃户很是担心家里,可是他们一样很清楚,留在余家坳这边有吃有喝,回去李家村,还不知道如何呢。 所以,能留下来的人都留下了。 可是有一桩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两位庄头王讷和钱友亮站到了程氏、邢妻、林黛玉和邢岫烟面前:“太太,姑娘,情况有些不对,县里一直没有来人。” “县里没有来人?” 程氏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是的,太太,”王讷道,“按照常理,大水之后县里就会派人去各乡各村,一是让各乡尽快清理田地,以防瘟疫,清理之后就是补种,以保证口粮。二,便是为了丈量土地,重新界定边界。” 可是现在,都过了三四天了,县里一个人都没有来,看着有些不对。 邢岫烟道:“那王庄头认为,会是什么原因呢?” 王讷迟疑着道:“小的想来想去我,只有一个可能。县里,乱了。” 无论是大水淹了县城,还是乱民冲进县城,总之,就是出事了,所以县里才派不出人。 程氏道:“可有人去打探过?” 王讷道:“小的已经派了人,只是,到县里要一整日的路程,就是要传消息,也要迟两日。” 邢岫烟道:“县城在青溪的上游,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青溪一定看得出端倪。设一个岗哨,让人轮班,盯着青溪。” “是,姑娘。” 此时此刻,无论是邢岫烟还是林黛玉,她们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担忧成真。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48章 只是修岗哨可怎么够?这里邢岫烟才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那边林黛玉就先开口了。 林黛玉提议,修筑一道城墙。 余家坳这边三面环山,只要修建一道墙,变成了易守难攻之势。只要这道墙成了, 就是有一两千的流民冲击也是不怕的。 程氏和邢妻都不是小姑娘, 有些事儿她们都是听说过的, 那些流民, 无组织无纪律,经过之处就跟蝗虫过境一样,但凡有些身家的, 怕是都会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要知道, 自打前朝起, 国无清官。只怕那些早就红了眼的流民来了余家坳, 看到她们母女的衣着打扮, 头一个就容不下! 有江彦之和蒋伟在, 又有程氏和邢妻两个坐镇, 下面的管事们也更加勤快了。他们都听说了外头的事儿, 也知道这会儿只有跟着林家和邢家才有活路,越发尽心。 源源不断的木头从山上被采伐下来, 然后被运到指定地点, 竖起来, 就是一道围墙。王讷带着人就做这个, 而姚元方则带着人在山边上顺着山体开出砖窑, 专门烧砖。因为赶时间, 也来不及烧青砖了,直接就上红砖。 至于钱友亮,则被派出去, 想办法跟京里或者是别的庄子获得联络,最好是能弄一些土法水泥回来。 没办法,盐铁官营,跟林家邢家这样的庄子可没有现成的铁矿渣储备。 庄子上的事儿由程氏和邢妻接手,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则为了每日的口粮而绞尽脑汁,一面还要担心外头的动向。 换成三国中的任何一位武将在此,都不用如此担心,可是邢岫烟却不行,如果说三国之中的任何一位武将跟邢岫烟易地而处,他们只需要担心余家坳这边的发展就可以了。可是换成邢岫烟,她必须先担心安全问题。 让下面的人每天工作累个半死,回来睡得跟头猪一样,这肯定是不行的。必须从庄户之中抽调一批壮丁,不从事生产劳动,每天进行训练,保持战斗力。 林家和邢家两家的庄子上之前总共不过四十余壮丁,又从流民里面抽调了十余位,凑成六十人,分成三班,每日定时巡逻,就连女人和孩子也被调动了起来,尤其是孩子们,眼神好好使,就是他们在某日打草的时候,发现了第一拨流民。 这一拨流民也就十来人,拖家带口的,因此盘问过后,就被打发去了各处做活。男人们或者去挖土和泥烧砖,女人们则去种红薯种菜,就连孩子,只要不是小得走不了路必须让大人背着,不然,都被大孩子们带着,或者去喂养鸡鸭猪兔,或者去山上打草,总之,不会有空闲的时候。 第二拨流民来了三四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倒是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可是这第三拨就出问题了。 发现问题的人是江彦之。因为外表上看就是一个中年庄稼汉,脱下布鞋还上草鞋,丢在人群里还真没有几个能发现他的不对。 可就是江彦之,他第一眼就发现了这第三批的流民不太对。首先就是男人太多了,女人虽然也有几个,都很年轻,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可是死气沉沉的,好像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 第89页 江彦之当下不动声色,因为庄子上接待了几批流民之后已经有了先例,这些人来了庄子上了,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过东西,当天就会安排活计,干完这半天的活,这些人还有力气,那门上的壮丁也不是吃素的。 果然,这天半夜,就有人摸到了大门边,被守了大半夜的江彦之带着人逮了个正着。 江彦之也没有直接上报,而是把人一捆,敲晕了,往角落里一塞就完了。没办法,余家坳这边人手不够,现在他们押着人去了山上,回头又有人摸到门边可怎么办? 这一晚,一共有三个男人摸到门边,都被逮住了。审讯的事儿,自然是由江彦之和蒋伟负责,至于那几个女人,自有程氏身边得力的管事媳妇料理。那几个男人咬着牙,赫然是一点口风都不露,不过那几个女人却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倒了出来。 她们正是临县县城人士,因为县城地势较高,倒是没有被泡在洪水里,却因为在通衢要道上被随后而来的流民给围城了。那楼县令倒是仁慈,看到城下流民求助,当即下令开城。可是京畿的县城再富庶,也不过两万多人,容纳一两千的流民是没有问题,可如果是五六千乃至数万流民呢?有经验的县令不会轻易开城,可是这个县令却是天真又迂腐,而原本只能容纳两三万人的县城,一下子被塞进了数万流民,结果可想而知。 这几个女人便是如此。她们家中本是县里的富户,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可是这些流民冲进县城之后,发现县城里没有足够的粮食,立刻就有了偷盗之事,县衙立刻开始镇压,双方爆发的严重的冲突,那些流民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杀死了县令,抢光了县衙府库的粮食不说,还打着均富的名义,冲进了县里的富户家里。这些人家,男人被杀死,女人被侮辱,年轻的姑娘们直接就撞了墙。只有这几个女人,被对方拿捏着孩子,不得不从。 得到这个消息,程氏和邢妻都是倒吸一口气。 邢岫烟的第一反应就是:“临县距离我们几日路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年陈胜吴广的一句口号,两千年来一直都刻在天下人的心底。若是这些暴民真有王者之心也就算了,就怕这群家伙只是一群暴民,只知道仇富,听说林家和邢家在这附近购置了庄子就找上门来,那时候,这一庄子的妇孺,怕是逃不过。 江彦之道:“两位夫人,要不,还是让庄户们护送你们回京吧。” 邢岫烟道:“江大人,如今外面大水刚刚退去,路上都是乱民。您说,我们现在回返京城,会不会被乱民阻拦?” 邢妻立刻喝道:“丫头!” “阿娘~事关女儿的性命,女儿当然要问个清楚。”邢岫烟转头问江彦之道:“江大人,您认为朝廷调遣大军镇压暴民需要几日?” 这里可不是别的地方,这里是京畿,无论是太上皇还是皇帝,只要他们不是脑子里面进了水,他们肯定会出兵镇压。 这可是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社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晚晚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朝廷大军到来需要几日? 这是一个好问题。 当邢岫烟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 江彦之和蒋伟两人立刻交换了一个眼色,最后给了一个大概的时间: “从朝廷得到消息到派出大军,应该不会超过三天。” “从……,原来如此。” 不超过三天和从朝廷得到消息算不超过三天, 这里面的区别大了去了。 邢岫烟立刻道:“太太, 女儿以为, 我们应该作更加周全的准备。” 程氏就问她:“你想如何准备?” “做最坏打算。比方说, 我们是否能坚持十日,或者,即将面临至少三千乱民的攻坚战。女儿提议, 把山下的宅子拆了, 用拆下来的砖石加固城墙, 以防火攻、” 邢妻当即色变。。 屋里一片寂静。 林湛见状, 道:“附议。临县已被攻下, 现在我们只能祈祷那些乱民主力是往县城去的, 会往我们这里来的, 只是小股的乱民,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黛玉也道:“必须尽快提醒本县县令, 若是他也学临县, 就怕这些乱民得了两城之力, 战力大大提升, 恐祸及整个京畿。” 程氏当即拍板, 派人去通知县里, 而余家坳这边也加班加点地修筑防御工事。 这一次,连林黛玉和邢岫烟也没办法坐在屋里了,邢家的哥儿被送到了林黛玉跟前, 和林家哥儿一起由林黛玉看护,而邢岫烟则爬上了墙壁,跟着那些粗使女人一起,抡起铁锤拆墙拆砖石。 这一举动,立刻压下了那些隐隐约约的不平: ——布政使家的小姐,朝廷钦封的正六品的郡君娘娘,人家都跟我们一样一样卖力气,吃的也是跟我们一样的糜子红薯粥兔肉汤,我们还有什么不满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 看到邢岫烟跟大家一样,那些流民的心气就平了,很多女人知道邢岫烟本不是做这个的人,少不了暗中照顾一二,好比说给邢岫烟搭一把手,或者是多注意一下四周,防止有人对邢岫烟不利啥的。 -- 第90页 第一拨流民来的时候,庄子上便是如此。这拨流民数量不多,粗粗看去,约莫七八百人,往城墙上一扒,大约五六行,不多。虽然余家坳的城墙是木头修的,可胜在高,足有一丈五。加上那些流民多是赤手空拳,只有少数几个人手里有杆矛,而城墙上的庄丁虽然只有六十余人,又从别处调遣了几十人过来,可是大家手里有武器——虽然只是长竹竿,锄头,外加几张猎弓,却也够使唤了。 这第一拨的流民见余家坳的城墙上就那么几个人,以为可以靠人数取胜,他们拼了命地叠人梯,而城墙上,庄丁们也拼命抵抗拼命杀敌。 因为邢岫烟说了,按照尸体算功劳,两具尸首一亩地,只要流民问题解决,林家和邢家分地给他们,就是两家现有的田地不够,也会从朝廷的手里购买田地,然后分给他们作为奖赏! 最后,这第一拨的流民抛下了近百具尸体,仓惶逃离。 城墙上响起一片欢呼声。 江彦之和蒋伟拿着林家哥儿贡献出来的千里眼仔细地观察过四周之后,这才下令开门。下面的庄丁们又是一阵欢呼。 可以清点战功了! 甚至有的人等不及大门打开,直接就拿着绳子从墙上滑了下去。 外面闹哄哄地清点尸首,里面的妇孺难免露出了艳羡之色。 邢岫烟立刻抓紧时间,高声道:“这不过是第一批!乱民都把临县打下来了!你们还怕没有机会挣功劳?!放心,修建防护墙墙也是功劳,按外面尸首的四分之一算!若是你家里只有女人了也不要紧,可以立女户,一应费用,我们家包了!” 这下,里面妇孺老弱也欢呼起来。 既然修建城墙也算功劳,那还耽搁什么呀?!当然是抓紧时间修墙呀! 就连原本也想跳下去数尸首的青壮也转过身,帮着修墙了。 两份的功劳呢! 林家和邢家原来的青砖大瓦房,学堂,还有那些暖房,都被拆了,连同砖窑新烧了红砖,全部都被用在了防护墙上,使得原来单薄的防护墙变成了厚实的夹心饼干型的。 这里防护墙才修了个大概样子,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收尾,第二批乱民就来了。 超过五千人。 这是曾经做过斥候的老人给出的数字。 这些乱民可不是之前的那批,他们不但带了武器,还带了不少弓箭! 就是用木制的盾牌,还是让庄丁们死伤惨重。 战斗坚持了一天一夜,就连林黛玉和邢岫烟都冲上了城墙——没办法,就是余家坳之前有猎弓之类的武器,可猎弓的质量根本就经不起一场大战,最后能使用的,除了锄头等农具之外,就只剩下了竹竿、圆木、砖头、炭火等物。而人力的巨大悬殊让余家坳不得不男男女女齐上阵,就连林黛玉邢岫烟这样的闺阁小姐都不能置身事外。 而战斗的胶着也让两边不约而同地使用起了火攻——下面的乱民是看到余家坳倚仗的是木头的防护墙,因此想到了火攻的法子,而余家坳这边想的却是利用火墙隔离这些暴民。 一时之间烟焰涨天! 也亏得这把火,引起了刚刚结束战斗的朝廷大军的注意,副将冯紫英带着两千骑兵一路疾驰,赶到了余家坳,对着那群流民一阵冲杀,这才解了余家坳之难! 战斗结束的时候,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当下就脚一软,坐在了地上,还是身边的婆子生拉硬扯地,将两位姑娘扶了下去。 跟冯紫英交涉自有林湛、江彦之和蒋伟三人,不用程氏、邢妻等女眷出面,可是冯紫英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消息让邢岫烟不寒而栗。 本来,乱民都闹到了京畿了,按照常理,朝廷应该马上派出大军镇压才对。可是因为太上皇和皇帝之间的争斗,朝廷派出大军的时间甚至比预定的晚了两天! 军情如火情! 得到消息的时候不马上派兵,折腾了两天之后才磨磨蹭蹭地派出了军队! 累得摊在床榻上的邢岫烟挣扎着起来,叹道:“这天下,终究是要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银河星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连番地两次大战, 让邢妻心惊肉跳,听说京师已经安定下来了,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带着儿女回京。 但是,邢岫烟第一个不同意跟她一起离开。 这让邢妻勃然大怒:“你!你这丫头, 越来越不听话了!你也不想想, 我这是为了谁!” 余家坳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好的!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非要留在这鬼地方! 得了消息赶来的程氏见状, 道:“姐姐, 你以为京师就太平了吗?”说着,挥手让丫头婆子们退下,这才道:“姐姐, 若是换了往日, 二丫头这个样子, 妹妹看着也着急。可是如今不同了, 虎兕相逢!都到了这时候了, 上头还在争权夺利!这个时候我们回京做什么?!送上门去好叫人拿住了, 威胁我们两家老爷吗?” 林家和邢家是皇帝的人, 天知道那位太上皇会不会铤而走险, 抓住了他们威胁林如海或者干脆杀鸡儆猴! “可是,可是京城到底城池坚固……” -- 第91页 “再坚固的城池, 也有被攻破的时候!”程氏不屑。 邢妻道:“怎么可能?” 程氏道:“怎么不可能?前朝末年的事儿, 姐姐难道忘记了?” 前两年刚刚倒下的贾家就是曾经的开国元勋之一, 站在前朝的立场上, 这些开国元勋就是当年的乱民! “妹妹是说……怎, 怎么会?这世道怎么就变了呢?” 程氏道:“这世上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王朝更是如此。君子之泽五代而斩, 说的就是这个。 邢妻当即就慌了神。 她终究是当年的那个普通的农妇。虽然跟着丈夫显贵了几年,成了官太太贵妇人,在她的心目中, 她能有今天已经是光宗耀祖了。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这天下会乱! 或者说,她心中一直拒绝着这个未来,天下大乱的未来。 见邢妻如此,程氏也暗暗叹气。 她可算看明白了,邢家这位太太只能过太平日子,真正大乱将至的时候是靠不上的。可是单靠林家一家,肯定不行。所以,必须把邢岫烟扶起来,成为邢家真正的掌权人。无论是哄也好,威吓也罢,她必须分出一部分心力压制住邢妻,好让邢岫烟接管邢家的庄子。 程氏就道:“大丫头,二丫头,这两处庄子是你们的陪嫁庄子,你们怎么看?” 林黛玉道:“回太太,女儿以为还是留在庄子上为好。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居外而安,古之先例也。” 邢岫烟道:“太太,女儿以为,我们不止要留在庄子上,还要好好经营。横竖外面遭了大难,逃荒的很多,不如我们把外面的地都圈起来,先种一轮苜蓿,到了九月里,那些田地若是无人归来认领,那我们干脆就跟县里报备了。反正朝廷素有惯例,大灾之后是鼓励开荒的。不止这边,李家村那边也是。而且,女儿担心……” “担心什么?”程氏不觉鼓励道。 “女儿担心今年不止乱民,怕是还会有大漠铁骑南下!”邢岫烟道,“因为换成女儿,女儿也会这么做。趁你病要你命。” 前两年还可以说大漠民族自觉实力不够,因此没有南下,现在中原眼看着大乱将起,偏偏两代君王还忙着内斗。要邢岫烟说,要么就是大漠上实力分散,要么干脆就是,大漠上出现了一位雄才大略的君王,而这位君王很能忍。 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华夏危险了。 程氏倒吸一口凉气。 显然,她也想到了。 程氏想了想,低声道:“丫头,你可有对应之策?” 邢岫烟摇了摇头,道:“太太,女儿手头是有一个法子,只可惜,还要看老天是否成全。另外,我们如今对大漠上一无所知,连对方可以调动的兵力乃至是作战方式都一无所知,又要如何跟他们作战?女儿又一策,可以一口气坑掉他们数万骑兵,但是,如果对方的兵力高达二十万、三十万,乃至是更多呢?” 邢岫烟唯一庆幸的是,现在不是千年前,千年前,北方游牧民族占据了整个黄河流域,因为黄河流域的富饶,游牧民族获得了充足的粮食,人口大大增加,甚至建得起铁浮屠这样的重甲骑兵。现在也不是当年的辽王朝,辽王朝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占据了富饶的海河流域,也不可能拥有百万大军,更不可能有后来的檀渊之盟。 因为气候的原因,现在的长城以北,生存条件比唐宋时期更加严酷,不曾改变的生产方式,更加严酷的生存环境,让现在的大漠不可能组建出百万大军。 只是这些话,邢岫烟现在还不敢说。 程氏扼腕:“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 邢岫烟道:“不,太太,我们也不是全无生机。” “哦?快说!” “女儿曾经从大姑爹手里获得了一份名单。” “大,你是说贾家?” “是的。”邢岫烟道,“这些人本是太上皇麾下,冯家便是其中一家。难说万岁不会一面让他们外出征讨、镇压各处起义又卡着补给。毕竟,连年灾害,国库空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您说,我们若是跟他们取得联系,帮助他们补给箭|矢等物,然后顺便截留一部分,您说,是否可行?” 邢妻刚想张口,程氏却已经点头了: “倒是有运作的余地。只是,这可不容易。” “太太,李家村那边就有现成的褐煤,就是埋藏得比较深一点罢了。褐煤可以用来做燃料,无论是冶炼还是烧砖,都是顶好的。泥炭可以作为肥料养地,只要有铁矿石和铁矿渣,我们就可以在李家村那边再修一座堡垒,也可以把余家坳这边再修一道城墙,圈个上千亩地,到时候,就是被人兵临城下,靠着这几几千亩地的出产,我们也能支撑个几年。” 一平方公里就是一千五百亩。如今的长安便是如此,程氏曾经亲眼见过长安城南的百姓在坊街里开辟田地种田种菜。 程氏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试试吧。” 只是如此一来,她们怕是要招募更多的人手,无论是跟军中获得联系,还是管理这些人,都是不小的考验。 第51章 庄子上所有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程氏专门派了心腹快马回京,名义上是给林如海报平安,实际上却是把这份名单交到林如海的面前请林如海帮忙斟酌。另一边,余家坳也向李家村方向派出了人打探情况。 -- 第92页 很快, 两边的回复都到了。 李家村那边本来就地处低洼, 大水一过, 一片泽国, 什么都没有剩下。别说是活人,就连牲畜都没有剩下!举目望去,一片荒凉, 时不时地可以看到上的荒野暴尸, 也许是人的, 也许是动物的。 确定李家村那边没有乱民出没之后, 邢岫烟就让姚元方带着愿意回去的李家村的庄户们先过去。 姚元方走了没两天, 林如海的信终于到了, 根据他的提点, 林念和林煜父子出发, 作为说客去拜访朝廷各路将领。同时林家和邢家其余各处庄子的侧重也偏向了这两个地方,红薯、米面, 源源不断地从海河转青溪, 被运到余家坳这边, 再从余家坳转运到李家村。 余家坳和李家村获得飞速的发展。 就是那些将领们不点头, 余家坳作为农业中心, 李家村作为工业中心雏形已经开始。将那些暴尸收埋之后, 李家村也开始从无到有的建设。 根据之前开采泥炭褐煤留下的大坑,姚元方确定了原来村落的位置,然后把三口井清理了出来, 这才开始着手搭建砖窑预备着修坞堡。 而另一边,林念和林煜父子也进展喜人。 就跟邢岫烟猜测的那样,这些人本是太上皇手下的人,却被皇帝打发出来平乱,本身就意味着太上皇面对皇帝的颓势,更别说,朝廷又不给他们补给,他们连粮草问题都要自己解决。弓|弩|好使,也是军队常备武器,这大家都知道,可是|箭|矢的补给的确大问题。没有|箭|矢,无论是强弓也好劲弩也罢,都不过是摆设而已。现在有人愿意负担,他们如何不高兴? 铁矿石铁矿渣这种东西,各州府也是有储备的。那些乱民攻打各州府,第一时间忙着抢粮食,第二时间忙着抢武器,之后就是分女人和田地,又有几个人会想到那些县衙储备的铁矿石和铁矿渣也是宝贝?收复了各城之后,只要派出兵丁把刀茅巷一带圈起来,武器直接充公,铁矿石和铁矿渣让人往李家村这边一送,运回|箭|矢,岂不是皆大欢喜? 有的将领甚至把当地的工匠也打包送到李家村来了。 虽然因为刚刚过去的水灾的关系,导致天然羽毛的箭羽大大不足,但是适用于床子|弩|的一枪三剑箭就容易许多。因为那些被打包到李家村的工匠拿出的炒钢法,而炒钢法,本来是属于军械监的不传之秘。 也许床子|弩|在野战的时候并不好用,但是在攻城战的时候,床子|弩|的威力就非常惊人了。 皇帝把这些将领丢出去原本是想借机消耗太上皇方面的实力,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林家和邢家竟然在这个时候跟这些将领们私下联络。 皇帝大怒,以贪墨为名把林如海丢入了诏狱。 得到消息,程氏当即就昏了过去,而林黛玉当机立断,立刻给林家诸管事下令让他们去联络各方:“去,联络诸位将军,可愿成大事。我林家愿与诸位将军共享江山。” 不得不说,林如海在民间的人望实在是太高了。尤其是京畿地区,吃着红薯念着林如海的好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三国的故事自前朝开始深入人心,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百姓更愿意相信皇帝是想学曹孟德。 更别说,这些年来,朝廷连年灾荒,一直都是林家和邢家极力周全,很多赈济的粮食都是从林家和邢家的庄子上出来的,朝廷国库空虚,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自前朝开始,国无清官,百姓实际上也不在乎什么贪官不贪官的,他们只要一位心中有百姓能为百姓干实事的官员,而林如海,正是他们心中的好官。 百姓们纷纷自发地去跪宫阙,祈求皇帝收回成命。却不想让皇帝更加忌惮林如海。 而另一方面,下面的那些将领们早就跟皇家离了心。 太上皇当年便是如此,为了自己的江山,连太子都能牺牲,更不要说,自那以后朝廷党争不断,连武将都无法幸免以致于连马革裹尸都成了奢望!而当今皇帝,都这个时候了,还把他们当成了消耗品! 这些将领还能忍得住? 贾赦的那份名单上,不是沙场老将就是几代将门,虽然也有些跟贾家一样都被养废了,可是也不乏跟冯紫英这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青年将领。他们其实很清楚,经过了连续五年的□□之后,大漠上又厉兵秣马蠢蠢欲动,国朝,不,应该说中原应该是什么样子。 本来皇帝待他们好一点,他们也不介意忠于皇帝,可是现在皇帝明显都容不下他们了,他们还要对这样的皇帝忠诚吗? 以冯紫英为首的青年将领立刻率领三路人马一共八万连夜奔驰回京。他们赚开了城门,一部分人直扑皇城,另外一部分直接去了诏狱。 林如海被簇拥着离开诏狱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林黛玉和邢岫烟会站在紫宸殿门口迎接他! 以改良版的枢密军镇制为代价,邢岫烟换得了那些将领的支持:仿唐制,建立十六府卫,府卫以校尉为主,负责训练士兵,而将领们呢,出则为将,归则入枢密院,为新王朝和君王提供军事参考。 对于那些将领们来说,他们不是没有机会争一争那把椅子,可是他们如果争了,未必能坐得稳。而且现在大漠对中原虎视眈眈,也不是争的时候。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句老话,他们还是懂的。没有人比这些高门大户子弟更清楚什么叫做权衡利弊。 -- 第93页 而另一边,林如海登上皇位之后,自然是册封家眷,贾敏被追封为皇后,程氏当然是皇后,林黛玉是公主,就连邢岫烟也被册封为公主。 华夏又开始了新的一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fre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作为能在前朝太上皇和皇帝两代君王之间左右逢源还越活越滋润如果不是因为邢岫烟主动跟军方联系还不会倒霉的一代官场狐狸精林如海在黄袍加身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大赦天下。 林如海以新朝新君的身份昭告天下, 赦免天下百姓为了温饱问题而发起的起义,同时宣布会爱惜百姓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 不得不说,红薯给林如海带来的声望真的太好用了,那些很多暴民乱民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 主动放下了武器, 但是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并没有按照诏令中说的那样, 就近去官府登记, 而是依旧选择了往京师前进。 他们不信任这些前朝的官员。 而另一边,邢岫烟和林黛玉一样,不但拥有了自己的公主府之外, 还拥有了摄政之权。 林如海其实很清楚, 自己已经上了年纪, 儿子还小, 妻子程氏虽然有些手段, 可是后宫事情繁多, 又有诸多对前朝忠心耿耿的太监宫女。程氏光照顾他们父子外加清理内廷都忙不过来了, 很多事情不得不下放。 更别说, 林氏一族虽然是江南大族,可林如海这一支跟宗族那边已经远了, 若是有个万一, 宗族并不能成为他的儿女的依靠。因此, 在这样的情况下, 给女儿摄政之权, 是有必要的。所以, 在按照惯例分封了几个亲近族人,比方说林湛为博陵郡公之后,林如海立刻给了两个女儿摄政之权。 至于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早已经到了婚嫁之龄, 这件事情主动被新朝君臣给搁置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所谓公主下嫁不过是对有功之臣的奖赏,所以,在新朝的新大功臣出现之前,无论是林黛玉还是邢岫烟都不会议亲。 这也是上流社会的潜规则之一。 邢妻对此非常不习惯。 仿佛昨天,她还能仗着亲生母亲的身份教养女儿,可是现在,她是臣子之妻,可是她的女儿却成了皇家养女,成了新皇室的一员。而她只是臣子之妇,没有宣召不得进宫。 这让她非常不习惯。 可是不习惯归不习惯,邢妻却很清楚,公主是不愁下半生的。臣民家的女儿如果没有出嫁就要担心晚年的养老问题,可皇家公主就不同了,公主是由国家养着的,只要林如海是皇帝,作为林如海的义女,邢岫烟的下半生就完全不用担心。 所以,邢妻只是嘀咕了一二就丢开了手。 女儿的前程定了,她还是多操心操心唯一的儿子吧。还有他们邢家的产业,也需要她操心呢。 对于邢岫烟跟林黛玉两个而言,公主的身份对于她们来说,并不是排场和随从的变化,而是她们拥有的权力的变化。 现在,她们终于可以公开讨论朝政了。 因为她们是摄政公主。 坐在紫宸殿的暖阁里面,林黛玉跟邢岫烟两个穿着簇新的公主常服,坐在林如海和程氏的面前,跟林如海说起了朝政之事。 邢岫烟道:“父皇,这朝堂上的事儿,女儿是不大懂,可是有一件,女儿放在心上已经有好几年时间了,希望父皇能慎重考虑。” “哦?是什么。”林如海问道。 “是税。” “税?” “是的。税,最能体现国家与臣民的关系,税又关系到国家的运转,税收不足直接影响国家财政收入,而没有国家财政收入,国家就会运转不良。前朝和前前朝国无清官,就是因为国家税收严重不足,导致官员俸禄微薄,这才举国贪污成风。要想马儿跑得快,又不想给草料,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逼马儿去偷草料。父皇,女儿认为,要改变国家贪污成风,就要先解决官员的俸禄过于微薄这一现状。” 程氏便道:“可是,如今的朝廷哪里来的银子给文武百官添加俸禄?” 林黛玉道:“母后,这件事情,女儿跟妹妹讨论过了,我们都认为,开海禁,很有必要的。” 程氏当下皱眉:“开海禁?可是前宋时期,海外贸易盛行,反而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林黛玉道:“前宋时期海外贸易虽然盛行,可是上至朝廷文武百官下至沿海小民,几乎举国上下都参与了走私。所谓走私,实质便是逃税。国家的财政收入减少。另一方面,大量的金银涌入中土,而中土的铜钱涌向海外,偏偏中原铜矿经过数千年的开采已然枯竭使得铜钱无法及时获得补充,从而让国内物价飞速上涨。所以,女儿认为,海禁必须开,因为现在朝廷在别的地方无法获得收入,只能依赖海上贸易的巨大利润。只有国家财政有富余,朝廷才有本钱进行赋税改革。” 林如海道:“这件事情,我,朕早有此意。不过,这一开始的步子不能迈得太大。这样,你们既然是摄政公主,就特许你们组建武装船队,从事跨海贸易。不过,既然你们提到了税的问题,那么这海上贸易的税可不能省喽!” 邢岫烟笑嘻嘻地道:“父皇放心,女儿省得!海上贸易利润的一成为国税,女儿再孝敬父皇一成,希望父皇能早日组建海上十六卫保证女儿的船在大海上畅行无阻。” -- 第94页 林如海听说,放声大笑。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诏令传到政事堂,看到诏令上说,市舶司的收入归到国库的时候,户部尚书卢纶卢谨言听说,也是叹息一声。 其实中土禁海已久,前朝献帝刚刚开海禁的时候,他虽然没有表示,但是也不是没有想过,开了海禁,也许能改变朝廷岁入不足的现状。 可结果呢?献帝为了跟其父高宗争权,直接就把市舶司划入内廷。这无疑增加了内廷的权力而进一步削弱了前朝的权力。 现在新君草拟了这样一份诏令,卢纶第一个表示了赞同: “国家历年灾荒,处处需要钱粮,万岁如此,国库一不用加税二不致于周转不开。甚好甚好。” 卢纶乃是户部尚书,本来管的就是朝廷赋税诏令之事,他都表示了赞同,其他的诸位大臣当然不会轻易反对。 诏令转到枢密院,枢密院也没有反对。不过是把水师个名儿,叫做海上六卫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消息传到内廷,内廷那些原本惴惴不安的大小太监们就是欣喜若狂了。 他们都是无根之人,只能依靠着皇族过日子,如果皇家不信任他们,也不用他们,那他们的日子就苦了。如今新朝虽然把市舶司划入了前朝,可是两位公主殿下却获得允许即将组建武装船队,听说还要挑人随船去海外,这些太监们都心动了。 他们不怕吃苦,就怕上头没差使摊派给他们。上头不派他们做事,他们又要如何出头? 内廷的选拔就在这些太监们眼巴巴的盼望中开始了,竞争非常激烈。当然,最终结果也让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非常满意。 从当年莱州市舶司的成立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内廷很多太监都学了很多番语,去海外跟人交涉做买卖是没有问题了。 无论邢岫烟还是林黛玉眼下都没有这个想法去干涉周围各国的内政她们的目的也只是挣钱而已。 因为国家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4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瓶er 20瓶;薇诺娜的最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就如同林如海预料的那样, 大鱼果然上钩了。这日金銮殿大朝会上,结束丁忧刚刚回到京城的衍圣公在内侍一声“有事上本无事退朝”中出列了。这位衍圣公以一种格外忧国忧民的腔调进谏,严重抗议新皇让公主摄政的诏令,认为林如海行事有并且提出女子无才便是德, 公主身为皇女更应该作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下面的几位前朝老将, 新出炉的枢密院诸位大佬齐齐仰头翻了个白眼。 没一个开口的。 他们是武将, 这是政事。 而文官们齐齐低头, 盯着自己的靴子尖儿发呆,好像上面长了花儿一样。 嗯!我媳妇|我闺女的手艺真不错。看我这鞋,穿着就是舒坦。 就是没一个接话的。 这些文官基本都是从前朝过来的, 经历过前朝高宗力压献帝, 见过献帝疯狂反扑, 当日多少才华横溢的官员因为看不过他们父子争斗的德行而被冤杀?可以现在的这些文官早就养成了在朝会上装鹌鹑平日少说话多做事的习惯。就是有什么事儿, 事后沟通不就得了?何必放到朝会上大吵大嚷? 虽然这些文官很多都曾经跟林如海同朝为官, 而当年的林如海更是朝中有名的君子, 以风采著称。可是屁股决定脑袋, 以前人家是朝臣, 跟他们是同僚,自然客气, 可现在人家是皇帝, 是君王, 还用旧眼光看待, 也不怕被穿小鞋! 至于摄政公主的事儿, 这些文官更加不想表态。他们都知道林如海能上位是因为林家两个女儿跟军方大佬做了交易, 在不清楚他们交易的具体内容的情况下,他们才不会去撩虎须,啊, 不对,是龙须。 衍圣公愿意跳出来,他们也乐意借机观望。 好吧,林如海作为皇帝,的确不能跟臣子吵架,哪怕这个人是衍圣公。可他也不是一个人呀,林湛也在朝堂上呢。 林湛就出列,道:“老夫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衍圣公。” “博陵郡公请问。” “衍圣公既然说,公主当为表率。那么请问衍圣公,你认为应该参照哪朝的先例。” “自然是前朝。” 衍圣公一举笏板,扬声道。 林湛就道:“哦,公主成婚三载进宫追问君王驸马长什么模样。” 下面的武将就有人偷笑起来。 还别说,那位就是前朝世祖时候的事儿。 衍圣公立马改口:“不,我说的是前前朝……” 林湛凉凉地道:“哦,公主被明码标价,哪怕是商贩走卒泼皮无赖,只要出价高就能成为当朝驸马。衍圣公,原来您是这样看到朝廷,看待皇家公主的?” 林如海立刻怒哼一声。 衍圣公傻眼了。 林湛奏道:“陛下,公主乃是陛下爱女,让公主蒙羞,就是让陛下蒙羞,让国朝蒙羞。臣以为耻也。此其一。其二,数百年来,全国各地都有溺死女婴之事,直至今日,百姓人家已经视为平常事,非但灾荒之年头一个抛弃女儿,就是太平之年也非常常见。举国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男多女少情况,大量青壮无妻。陛下,阴阳失衡,已然威胁到国家安定矣!请陛下三思!” -- 第95页 说完就跪下了。 武将们都纷纷跟着跪下。 出将入相,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凭什么他们不能迎娶公主? 户部尚书一见,立刻领头跪下了。 林如海立刻从善如流:“博陵郡公所言甚是。”并且当场表示,把宫中二十二岁到二十九岁的宫女都放出宫去。至于遍布全国的溺婴问题需要更加详细的章程,回头政事堂专门讨论。 衍圣公这才反应过来,高呼道:“陛下,臣是一片忠心呀~!” 他不喊还好,他这一喊,林湛怒了。 他刷地站了起来,开始炮轰这位衍圣公,引经据典骂人不带脏字儿说话都不带喘气的。从衍圣公打心眼儿里藐视女人看不起公主看不起母亲看不起妻女不忠不孝无情无义,到衍圣公不学无术只知道借着孔圣人的名头作威作福连孔圣人有教无类的慈悲心都领会不到,就差没直接说他不配衍圣公这个名头也不配以孔夫子后人自居了。 林湛这一发作,所有的人都懵了。 这衍圣公就是没眼色,博陵郡公也没必要骂得这么凶啊! 有个别臣子这才想起来,林湛?字自清,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呀。继而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 这些官员立刻动了动手里的笏板,用笏板的上段顶着心口,相互暗示。 武将还没有反应过来,文官这边基本已经知道了。 其实程朱理学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不讨喜,在两宋的时候就非常不受欢迎,会让它被广为接受是因为元蒙代宋让整个中原蒙受了前所未有的屈辱,男人奈何不了元蒙刀兵只要把怒火发泄在女人头上,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贞洁烈女,都是由此而来。曾经还有几分可圈可点之处的程朱理学被扭曲之后成了愚民之策,在前后两个王朝作为治国之策被推行开来。 但是,也有一派开明人士,认为女人蒙受羞辱是男人的无能,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责任在男人自己身上。男人不自我检讨,反而自欺欺人,简直不知所谓! 他们驳斥成了扭曲后的程朱理学,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心学,其中最著名的代表就是阳明学派。 阳明学派之后又分裂成了左|右|两派,其中左z派较为激进,他们不但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等封建礼教嗤之以鼻,他们还反对中央高度集权的封建制度!就是相对缓和的右y派也明确指出专|制|权力会造成双重恶果,一方面,使“人君之贱视其臣民.如犬马虫蚁之不类于我”,势尊无加;一方面则形成“自尊则无臣,无臣则无民,无民则为独夫”的政治孤立困境。 林湛林自清,这个名字听着是很陌生的,但是,如果说宏甫先生,那在江南可是大大有名的人物!甚至因为观点太过激进了被很多人视为异端。 可林氏一族之中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他被封为郡公? 想到这里,诸文官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上头一身皇袍的林如海。 难道当今也是阳明子弟?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林湛的原型就不要我说了吧。本姓林,号宏甫。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银河星爆 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直到此时, 林如海才开口。 他先慢悠悠地怀念了一下原配贾敏当日的文采风流,然后感慨道: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人家,因为接连两代娶了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家族的女儿, 最终导致一败涂地。朕每每想起, 唯有唏嘘。女子, 出嫁之后是一家主母, 对儿女的言传身教,是父亲的责任,也是母亲的义务。朕有意成立皇家女子学府, 面向六品和六品以上官员之女招生, 十三岁可入学, 四年卒业。这个学府, 就叫体仁院吧。” 林如海很清楚, 这个体仁院肯定会被文武百官当作皇子选妃的第一站。但是, 这有什么关系?饭要一口一口地吃, 不是吗? 当今还真是阳明子弟啊。 这是百官此刻唯一的想法了。 要知道, 跟文人的理念之争比起来,文人党争只能算毛毛雨。文人党争最多让你抄家灭族, 可如果涉及到文人理念之争, 那惨烈程度叫人根本就不敢想象。抄家灭族可怎么够?他们非掐得对方连同对方的子孙后代被人戳脊梁骨不可。 比起阳明学派中的某些学说, 让公主摄政算什么?没说取消帝制都算好的了! 不过, 自家闺女有没有这个可能成为太子妃乃至是下一任皇后。不但文官们关心, 武将们也关心。跟这个跟家族远大的未来相比, 被训斥要求闭门好好读书的当代衍圣公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此时此刻,谁都没有这个心情理会他。 当天稍晚一些时候,林如海在紫宸殿召见了政事堂诸位大臣, 然后道: “朕在前朝为官的时候,看到天下百姓多不识字,以致于受人蒙蔽,算不清收成,被人坑蒙拐骗弄走了家里赖以生存的田地。一想到这个,朕就心疼难忍呀~!” 诸位大臣当然是:“是臣无能,臣惶恐。” 礼部尚书就道:“可是陛下,汉字众多,光常用字就有数万。对于百姓而言,难度着实不小。唉~!他们哪里来的财帛又哪里来的时间静心学习,掌握这数万字的用法?!” -- 第96页 林如海道:“这也是朕一直在琢磨的事。把常用字简化到一万以下,不,一万还是太多了。若是能简化到五千以下,相信天下百姓以每日学三个字,一年一千,花费上五年时间,应该能看懂常用的契约文书。自清贤弟,你可愿意帮忙?” 林湛当即下拜:“固所愿尔。” 好吧,诸位大臣懂了。 宏甫先生是个大杀器。如果让他继续留在朝堂上发扬他的学说,万一某日他忽然来一招,“我们取消帝制吧。”只怕整个国朝都要鸡飞狗跳。与其让他继续在朝堂上蹦达,还不如找个事情给他做,省得他到处宣扬阳明学派某些“危险的”学说,也是很有必要的。 诸位大臣满意地看着林湛在国子监挂了个职专心搞简化字去了。 第二天,诏令正式下达,宫里立刻翻了天。 要知道,光皇宫里面就足有宫女三千余人,再加上其余各处行宫,这个数字根本就是一个不可想象的巨大数字。 这些宫女之中,曾经是前朝帝王后妃心腹的,早就跟着前朝皇族一起出去了,迫切想出去的,当初乘着宫变早就溜出去了,如今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无处可去,或者干脆就是没想过出宫的。 如今听说新朝要往外放人? 这些宫女有忐忑不安的,也有担心未来哭哭啼啼的,惹得那些上了年纪的女官也跟着心烦气躁,呵斥了好几回才消停。 然后,就有人走通了崔嬷嬷身边的路子,想探探邢岫烟的口风。 好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捡起了丢开了数年的插花之道的邢岫烟听到崔嬷嬷如此小心翼翼地问她,便道:“我当嬷嬷说这些日子满腹心事是为了什么呢,原来是这个!放心,只要这世上依旧有人坚信男尊女卑,这宫里头啊就不会缺宫女。” 听邢岫烟这么说,崔嬷嬷连忙问缘故。 邢岫烟挑拣着合意的枝条,口中道:“嬷嬷难道忘记成婆子和她的外孙女?余家还出了两个秀才呢!更何况底层的百姓!父皇和母后早就打算把各地养生堂支应起来。以后养生堂出来的女娃娃会经过层层挑选,顶好的,自然是入宫,次一等的去体仁院,再次一等就去各地的工坊。日后除非特殊原因,宫中不会把宫女留到二十五岁开外。” 从婴儿时期就接受皇家供养,就能在最低程度地保证对皇室的忠心,而一到二十五岁就由皇家安排相亲婚嫁,也能加强皇家对中下层官员,尤其是武官的控制。 至于这些宫女能不能嫁到好人家,只要皇权依旧在,就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崔嬷嬷一听,立刻大大安心,自去通知旧日姐妹。 不久之后,中宫懿旨给这道诏令做了补充。大意就是不愿意出宫和无处可去的适龄宫女可以参加选拔,成绩优秀者去体仁院侍奉,落选者去养生堂照顾婴幼儿。其中,去体仁院者俸禄照旧,去养生堂者俸禄减半。去了体仁院和养生堂之后,若是跟人看对眼了,随时可以提交申请,自行聘嫁。 还有一道出自皇后之手的奏折,大意是:希望皇帝下诏皇子八岁之后身边就不留宫女,尤其是贴身宫女。这是为了防止有些眼空心大的宫女不知深浅勾着皇子行事偷了皇子的元阳害了皇子的身子。 没办法,宫廷陈规陋习颇多,哪怕程婉莹是皇后又是太子生母,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亲自盯着。 她也只能防范与未然。 皇后都正式上了折子请旨了,涉及的又是当朝唯一的皇子和林氏王朝的未来,林如海又怎么会轻易驳斥?自然是没有不允的。 整个宫廷很快就忙了起来。 其实很多宫女都怕盲婚哑嫁害了自己,也有很多宫女担心所托非人,既然不是强令她们离开宫廷,还可以去体仁院和养生堂,这些宫女倒是纷纷报名参加了选拔,然后分批离开了皇宫。 走了小两千宫女,皇宫一下子空旷了起来。林如海干脆就把一部分宫室锁了起来。除非日后有钱了进行打扫修缮,否则,这部分宫室在十年内是不可能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今天下雨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体仁院的进程直接牵动了整个京城上上下下的心。别说是主要关注点在林如海是阳明子弟上的文官武将都分了一部分注意力给体仁院, 更别说那些后宅的女人们了。 其实京城里的这些太太奶奶姑娘小姐们大多不懂林如海组建体仁院的真正用意,她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完全把这个女子学府当成了通往皇宫之路的通天梯! 贾元春这个先例就在那里摆着呢!虽然说当年的荣国府是京师里出了名儿的反面教材,却也充分地体现了世情。现在,皇家成立女子学府, 向官宦千金招生, 自家女儿是去读书进修, 又不是做宫女伺候人的, 也不怕损了家族的名声。 虽然也有少部分人心中嘀咕,或者是保持着观望状态,但是大部分高门大户的太太奶奶们已经决定送自家孩子去了。 就是最后没有被选中皇妃, 将来说亲的时候也有益。 体仁院受到的关注直接掩盖了新朝的军事行动和种种部署, 受此影响, 礼部官员直接忙成了狗。这里新朝的各种制度、对前朝的皇族宗室的安排等等等等还没有完全落实呢, 结果体仁院的事儿又来了。 -- 第97页 礼部尚书就跑到林如海面前哭鼻子了。 没办法, 礼部有好几个官吏累趴下了, 如果皇帝再不帮忙减轻负担, 他们怕是全体请病假了。 林如海也干脆:“既然如此, 这体仁院就以皇后为第一任山长。从内廷抽调人手帮忙登记吧。” 不过是登记各家有几个闺女,谁嫡出谁庶出, 年龄多大, 属什么的, 出生于几月份这种琐事, 内廷的那些太监们完全做得, 礼部只需要派遣人手进行督察就可以。省力又省事。 消息传开, 越发让各家确信,体仁院是为了以后的皇子妃选拔而设。 当然,这种事情交到皇后手里就更加没人反对了。 程氏拿到那归总的卷宗一看, 问题还不小。 有道是不到京师不知官小。全国超过八成的达官显贵都集中在京师,而体仁院的门槛也低,就是从六品的官吏家的姑娘也能进,也就是说,很多中等县县令的女儿也能进体仁院求学,这直接就导致报名的姑娘太多,以致于卷宗最后不得不请示宫中,询问学区一事。 没办法,各家嫡出的庶出嫡系的旁系的,滴滴答答一堆的姑娘,这么多姑娘,还要安排先生、嬷嬷和伺候的宫女,如果不分学区,除非皇家把夏宫拿出来当体仁院学府,否则,就只能分学区。可若是要分学区,又要怎么分? 当然,卷宗里面还提到了一点,不少大家主母派人来询问,为什么一定要卡着十二三岁,十四五岁不行吗?十六岁不行吗? 会这么问的,基本上家里的嫡女已经过了十三岁,而那些庶出的姑娘们正好适龄。 其实很多大家主母都不介意把庶女养在跟前。反正不过是女儿,吃喝花用都是有份例的,撑死了就是日常的衣裳首饰月钱的开销,将来再陪送一副差不多的嫁妆就完了。在这个过程中,自己得了好名声,自己的女儿也能收获爱护姐妹的好形象,将来也能议个好亲。因此,养庶女这种事情上,京中的贵妇圈子里早就有了默契,也自有一套游戏规则。 可是现在,皇家女子学府成立,想到自家女儿因为超过了年龄而不能入学,那些庶出的丫头反而能进去读书还能结识贵人,日后说亲,一扬脖子——我是皇后娘娘的学生! 想到自家的亲闺女日后处处被她庶出的妹妹们压了一头,这些太太们能不糟心吗? 这还只是表面问题,更深层次的问题还有以婢为妾等等各种问题。 这可不是程氏一人能裁决的。 她花费了三天把这些卷宗理清楚,结合跟着卷宗一起呈交上来的奏折,拟定了一个章程,然后当着林黛玉和邢岫烟的面,请林如海过来商量。 林如海看完卷宗之后,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问两个女儿:“你们有什么看法。” 林黛玉道:“父皇,体仁院草创,不可能事事周全。分学区一事,势在必行。而且各个年龄段的姑娘学习的内容也不尽相同。女儿以为,体仁院的姑娘们,读书识字是最低要求,吟诗作赋可以作为个人修养,学府不强求。但是,每一个体仁院的姑娘都应该熟悉朝廷的的律令,熟知五谷和农事,还应该掌握一定的管家理事的技能。最起码也应该能看懂账本不致于被下面糊弄了去。” 体仁院出去的姑娘,最差也会是大家主母,如果连账本都不懂,被人当成猴子耍,那丢的,就不是这姑娘和她的家族的脸面,丢的是皇家的脸面了。 林如海又问:“二丫头,你的意见呢。” 邢岫烟道:“父皇,女儿以为,体仁院的作用应该不止于此。先前两代王朝税制混乱畸形,未尝不是因为士农工商高低贵贱的之说盛行。可是父皇,既然本朝效仿两宋鼓励海贸,那么本朝也会面临两宋一样的问题,钱粮布帛价格腾贵给百姓民生带来负面影响。如何解决?钱,国家想办法寻找铜矿铸造更多的铜钱;粮,要么寻找更加高产的口粮作物,要么培养更优质的粮种,或者双管齐下;布,鼓励创造更好的纺织机,用更少的人力纺织出更多布。帛,也一样。近年来,因为桑蚕丝比柞蚕丝更柔软,很多闺秀只知桑蚕丝而不知柞蚕丝,更不知道柞树全身都是宝。父皇,我们可以通过体仁院,不,不止体仁院,还有各处养生堂以及蒙学堂向天下万民潜移默化,让大家都知道,国无农则不稳,国无工则不强,国无商则不富。” “想进体仁院?可以。想以体仁院资历为夸耀的资本,也没问题。但是,进了体仁院就要按照体仁院的规矩来。耕种、畜牧、养殖、纺织、酿酒,种种种种都必须学。播种、插秧、施肥、浇水、收割,农忙的时节体仁院的女学生也一样要下地。女儿不但会带头,还会亲自给她们打评。偷懒的、抱怨的,别怪女儿直接给她们一个不通!累积六个不通或者连续四个不通,直接就送她们回家!”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华夏就流传起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在外面养家,家里的事情,从家庭的管理到子女的教育全部丢给了妻子。以致于到了现在,很多家庭男人天天游手好闲,正经事儿一件都不做,却怪妻子没本事。 以此同时,封建礼教盛行,直接把女人当废物养,甚至还传唱起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一方面不让妻子接受良好的教育,一方面嫌弃妻子不能好好教养孩子,害了他们全家! 你怎么不直上九重霄啊?! -- 第98页 既然社会把家庭的重任全部压在了女人的肩头,那就必须加强对女人的教育。只有妻子足够优秀,儿女才会更加优秀。 程氏听说,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圆场,道:“你这孩子!也,也太性急了些。” 又对林如海道:“陛下,二公主虽然年轻气盛,却说得在理呢。” 林如海笑道:“正有此意。既然如此,就把耕种、畜牧、养殖、纺织等课程列为体仁院的必修课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柞树,现在很多人大约很陌生。其实就是橡树。橡树、栎树、柞树,就是同一种树。 在中国古代,赭黄这种颜料就是柞树的树心里面提取出来的,这种染料制作衣袍在中国古代属于皇帝专用的。中国古代很多朝代,明黄并不是皇帝专用,但是赭黄袍却是皇帝专用的。 特别说明。 柞树叶可以养蚕,柞实可以果腹甚至做饲料,柞木可以打用来打家具。总之,柞树全身都是宝。 特别说明。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学习才会快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加西娅 50瓶;苏时则 10瓶;旋转年华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程氏无奈, 只能道:“陛下,二公主说得固然有理,可怕就怕有人不习惯引来怨言。” 贾家的事儿,程氏可是听说过的。贾家上上下下那么多老爷少爷太太奶奶姑娘小姐, 包括下面体面些的丫头婆子, 都不曾摸过锄头!贾家固然是京中的反面教材, 可是这样的风气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固然是贾家本身存在着许多问题, 更主要的原因是,京中有很多人家都是如此。如果林如海皇位稳固,程氏自然不会担心。可林如海的皇位来得并不名正言顺, 底气不足, 若是强求, 只怕会引来逆反。 林如海道:“不妨事。如今大家想必都已经知道我是阳明门下, 还跟宏甫十分亲近。就是做得出格些, 只要不亏了他们的, 便无妨。” 林黛玉笑道:“父皇, 女儿跟妹妹正商量着, 要不要仿着邸报办两份月刊或者旬刊。” 林如海道:“哦?说来听听。” 林黛玉道:“宫中积弊甚多,最典型的, 便是用度。就是听说大观园里一碗鸡蛋羹就要五百钱, 不想这宫中竟然比那大观园里还要夸张!女儿就跟妹妹商量着要不要办一份刊物, 至少让我们知道外面的物价, 不致于被人蒙骗了去。” 见林如海微微点头, 邢岫烟也道:“父皇, 外头对宫中之事总是好奇的,女儿在山东的时候还听下面的人揣测着,说皇帝是用着金锄头坐在炕上吃白面窝窝头的话呢!女儿想着, 这刊物若是用得好了,可以让百姓对皇家觉得亲近。还有,体仁院的事儿也可以适当地登在刊物上。体仁院这个月的必修课是什么,体仁院的学生们去了哪座皇庄,做了什么事儿,帮着采了多少棉花收了多少麦子,想必百姓也好奇得紧呢。” 程氏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宫变之日,那位大权在握多年的太上皇活生生地气死了,得了个庙号,高宗。那位献帝在禅让大典之后就带着前朝宗室去了平安州。这也是林如海力排众议给他的一个体面,允许他跟当年被将为山阳郡公的汉献帝一样在平安州保留天子礼仪。 这跟林如海皇位不稳用很大的关系。 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提出来的刊物,毫无疑问,能进一步巩固民心,对林如海的皇位有利。 程氏道:“这刊物的好处,我是看到了,只是花费不小吧?” 林黛玉道:“母后,印刷刊物,无非是一套字模,然后就是纸张、墨和人工。若是说打下手的事儿,宫里人多,抽调几个就够了,说不定连校对的人手都有了。墨和纸张,也可以从皇庄上得,开销并不是很大。” 邢岫烟道:“印刷可以用棉纸,这个用楮树皮为原材料。之前我在体仁阁的书库里面还找到了毛竹纸的方子。要我说,不如把这两个也并入体仁院的课程里面?” 林如海道:“并入体仁院的课程里面?” 邢岫烟道:“父皇,这是女儿的一点小想头。教导女学生固然是体仁院的主要目的,但是也可以做些别的。毕竟,体仁院那么多人呢。” 在邢岫烟的眼里,体仁院作为最高女子学府,教育是一块,可是科研和发明创造也不应该落下。就是现在不可能一步到位,基调可以提前定下。 林如海沉吟不语。 虽然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个只是一语带过,可是他又如何不知道? 前朝皇帝和皇室宗亲全部被打发到平安州跟当年的老义忠亲王后人相亲相爱、相爱相杀去了。可那些皇庄都到了新朝的手里。这些皇庄的问题有多大,别人不知道,在前朝做了这么多年的户部侍郎,林如海会不知道? 前朝的那些皇庄都归那些皇粮庄头管着,而这些皇粮庄头很多都在前朝内务府的管辖之下。前朝的那些皇庄,与其说是掌握在前朝皇帝的手里的,还不如说掌握在那些内务府官员的手里的。 对于前朝内务府官员,林如海忌惮已久。虽然前朝自诩没有太监干政,可是林如海很清楚,那些内务府的官员是何等的猖狂。 -- 第99页 只是眼下不是收拾内务府的好时机。同样,如果按照惯例,把林家的财产交给内务府,林如海自己都不情愿。如果能在体仁院转一下,争取一个缓冲期,倒是不失一个好选择。 林如海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既然如此,你们姐妹二人先拟折子提交政事堂。” 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是,父皇。” 政事堂得了消息之后,内阁诸位大臣又是一阵讨论。 林如海上位之后,对朝堂不是没有动作,只是这些动作看上去都十分细微,这时日尚短,也看不出好歹来。这内阁就是其中之一,内阁被改回了唐宋时期的旧名,大臣们以为林如海这是想重现唐宋盛世,因此也不理论。让各部尚书以副相身份进入政事堂,重现群相制,诸位大臣也没有意见。 因为他们手里的权力没有变。 可是公主往政事堂提交了折子,几位宰相就免不了一番嘀咕。 没办法,无论是前朝还是前前朝都是如此,皇后都弱得跟鹌鹑一样,更别提公主了。可是新朝呢?不但册封大典上重申了皇后“体同天王”的尊贵,还给了公主摄政之权。既然公主都摄政了,那公主的折子提交政事堂,政事堂还真不好丢出去。 可这折子是送进来了,诸位宰相的心里就不舒坦了。 这都什么事儿呀? 论理,这事儿原不该户部尚书开口,可卢纶看到右相付思诲拿着公主的折子沉吟不语,略一沉吟,就微笑道:“可是公主殿下给右相大人出了难题?” 付思诲叹息一声,直接就把那折子打开,请诸位臣僚观看: “公主殿下这折子上写的,将体仁院诸事登于刊物之上,这,这如何使得?!” 自元蒙之后,汉家就恨不得把女眷束之高楼,永远不见外人才好,哪有把闺秀之事宣之于外的?! 一想到自己的孙女有可能被街头巷尾的商贩走卒品头论足,付思诲就满心不高兴。 卢纶请示了付思诲之后,就取过那奏章,细细地读了两遍,略一沉吟,道:“右相,公主重稼穑,这是好事呀。” 跟贾家这种男人一辈子都没有摸过锄头的人家,如今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已经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成了一种普遍现象了。如果卢纶不是户部尚书,他当然会说,我这么拼命地往上爬,就是希望自己的子孙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问题是,卢纶偏偏正是户部尚书,这样的奏折,让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前朝被当成仪式,或者更干脆直白一点,拿来做做样子的劝农礼。 林如海重农事,要动真格,对于这个国家来说,那是好事! 毕竟,华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农耕国家。 礼部尚书道:“的确,万岁重农桑,吾等自当体恤圣意。至于右相担心之事,大可以让择一二翰林对刊物文章进行捡择。” 无论是筛选稿件,还是对稿子进行润笔,对于翰林院那些闲得没事干的翰林们来说,不但是举手之劳,还是一个不错差遣。 何乐而不为呢。 付思诲听说,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在折子上附上自己的意见,然后呈交御览。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晶心 10瓶;铅笔芯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几乎是所有的官宦人家都关心着体仁院的进度, 史家也不例外。没办法,谁让旧年史湘云口不择言扣了林黛玉一顶帽子不说还得罪了林家呢?虽然史鼐史鼎兄弟二人立刻带了厚礼上林家赔罪,可是史家和林家原本就不多的面子情彻底完蛋了。 若是没有改朝换代的事儿,最多也就是史家跟林家成为政敌, 可是现在, 林如海成了新朝新君, 林黛玉是嫡公主, 就连邢岫烟也跟着鸡犬升天成了公主,而且这姐妹二人都得了摄政之权。 史家怎么办? 史家都快吓死了。 他们眼下最担心的就是被翻旧账。 可以说,史湘霖和堂妹史湘露最怕的就是不能进体仁院。没办法, 谁让她们一个十六一个十五, 被拒之门外, 理由也是现成的。可是别人被拒之门外无所谓, 她们不行呀! 谁让她们的堂姐史湘云曾经狠狠地得罪过嫡公主呢? 当然, 她们也很担心进了体仁院之后被人用软刀子收拾。 所以拿到体仁院监照(监同荐, 监照相当于录取通知书)和附带了体仁院学生手札, 这对堂姐妹几乎是跟着史家两位太太把手札上每一个字都掰开了揉碎了, 这才敢提着行礼,带着各自的贴身丫头进体仁院。 没错, 考虑到这个时代大多数千金小姐的实际情况, 体仁院允许入学的女学生带一个丫头。 可是史湘霖史湘露万万没想到, 体仁院的第一次必修课活动竟然是这样的! 没错, 在体仁院, 什么经史子集, 什么规矩礼仪,什么琴棋书画,即便是翰林院上了年纪的老翰林授课, 一样是选修课。反而是耕种等课程,是必修课。选修课上是见不到皇家女眷的,但是必修课有可能见到皇后陛下和公主殿下。这是体仁院学生手札上明明白白印着的。 要朝见皇后,当然要穿好衣裳。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所以,体仁院的很多姑娘都换了簇新的衣裳,戴了新首饰,预备着给皇后留个好印象。 -- 第100页 唯有仔细阅读了体仁院手札的史家姐妹,穿了一身细棉布的衣裳,头上的首饰以精简名贵为主。 然后,她们就跟其他的女学生一样,被拉到了地里挖红薯去了! 这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哪里做过这个?史家当初为了归还亏空,家里不用针线上人一应针线都出自家里的太太奶奶姑娘小姐之手在京师已经很出格了,可是她们一样没有拿过比筷子、笔更重的东西! 现在,拿着锄头去收红薯? 那一天,几乎每一个姑娘都是哭着被丫头扶进被窝的。史湘霖史湘露姐妹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有一位,听说得了一个不通不说,还硬生生地把留了一寸多长染了朱红的蔻丹的指甲给折了,手指上都是血! 这还不算完! 收获了红薯之后,她们还要学着用铡刀把红薯切片,学着晒红薯制红薯粉,到了霜降之后,还要学做红薯粉条! 因为红薯粉条需要力气和技术,不是她们这种小姑娘一个人能完成的,所以有宫女和内侍帮忙。但是晾晒红薯粉条一样要她们亲自盯着!最后晒出来的红薯粉条就是她们这门必修课的成绩。 这一年体仁院高级班一共进了三十四位姑娘,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结果第一次必修课之后,立马有一半不是自己主动退学就是被劝退。 被劝退的基本都是缠了小脚的姑娘,根本就吃不消干这种体力活。 史湘霖史湘露这对堂姐妹咬牙硬撑,终于分别以一人一个不通一人两个不通的最终成绩拿到了这个学期的成绩单以及一张宫宴的邀请函。 也就是这次的宫宴上,她们得到了皇后的当众表扬,还一人得了一支镶琉璃錾金连环花簪。 不止她们,体仁院高级班最后留下的七位姑娘都在这次的宫宴上得到了皇后的表扬和簪子。其中一位因为没有得到一个不通,不但得到了皇后的特别嘉奖,就连簪子也与她人不同,是镶珍珠錾金连环花簪。 体仁院的基调就这样彻底定了下来。每年有哪些姑娘被体仁院录取,又有谁谁谁在什么时候从体仁院退学,这些都会登在皇家刊物体仁阁旬报上。最终期末能留下的姑娘会得到宫廷宴会的邀请函,并且会当众得到皇后的表扬和奖赏。 不久之后,宫制錾金连环花簪成了官宦千金出嫁之时的炫耀之物。京中官宦人家嫁女头一抬嫁妆不再是代表着房子田地的什么泥瓦土胚,而是宫制錾金连环花簪。其中镶珍珠的比镶琉璃的更显尊贵,数量也是各家姑娘炫耀的资本。 体仁院刚开始的时候被人当成是林氏王朝笼络民心之物,但是百姓很吃这一套。国家很快就安定下来。与之相对应的,民间缠小脚一事也越发少了,到了后来,只剩下秦楼楚馆这种地方的女子才会缠小脚。 因为皇家借着体仁院把阳明学派的主张明明白白地告诉天下人——女人缠小脚是不孝,男人喜欢三寸金莲更是不仁不义! 另一方面,昔日林黛玉改进的简易车床在军备上也发挥了巨大作用,充足的|箭|矢最终让大漠铁骑在长城下留下了数万具尸首,最后不得不遗憾撤军。 大漠退兵,意味着林氏王朝度过了又一个关卡。 伴随着林氏王朝日渐稳固,伴随着越来越多的阳明门下进入朝堂,林氏王朝的改革也日渐深化。因为程皇后事多,最终体仁院的实际运行深受林黛玉和邢岫烟两人的影响,林黛玉曾经长期在体仁院授课,不但提升了自己在经史上的造诣,还对经济发展理论进行了深入研究,她发表在体仁阁旬报和体仁阁月刊上的此类文章被人整理成册,被誉为东方国富论。 邢岫烟虽然没有这么高的成就,但是,她提出的“无论是耕者有其田,还是其他,国泰民安的关键就是保证国家每一个州府每一座城市的百姓能用最低的价钱买到足够一日所需的油盐柴米酱醋茶,而百姓在这上面的每日必须花费,不应该超过他们日平均收入的一半。”这一思想影响了整个王朝的统治,直到林氏王朝因为绝嗣而终结。 第58章 邢岫烟攻略完成, 退出副本之后便第一时间回到等待空间查看成绩。 果然,成绩并不是很高,中级难度基础分1000,因为打出了特殊支线, 加分2000, 但是观众评价太低, 不到三百分, 最终总成绩只有3265分。去观众点评一看,齐刷刷地都是: ——不想看古代战乱。 ——太恶心了,肉骨头上都是蛆!差评! ——喜欢经营策略类的可以看经营策略类的, 为什么要看主播的?太无聊了。 ——就是就是, 我们看红楼直播, 为的就是古代风情, 那些漂亮的衣服、华丽的首饰, 还有千红一窟万艳同悲的炫丽!差评差评! ——楼上, 邢岫烟角色又不是十二金钗, 本来就不是薄命司里的。 …… 好吧, 观众老爷最大。 少数帮邢岫烟说话、赞叹阳明支线的评论也很快消失在了汪洋大海里。 成绩不够怎么办?当然是加播,主播也是要吃饭的。 转动着转盘, 心中盼望着能抽到一个男性角色, 不想, 硕大的金子闪烁, 赫然是王熙凤。 全息精灵立刻提示: 【请问是否要去论坛。】 当然是选择要。 原著王熙凤也曾跟贾琏经过浓情蜜意的新婚岁月, 也曾经享受过愉快的婚姻生活, 但是不是每一个主播都愿意把自己的闺房之乐展现在观众里,所以介意的主播需要上论坛提交申请,之后在副本中遇到类似的情节, 会由系统精灵以合成电子音播放原著选段。 -- 第101页 至于子嗣问题,会采用过去的乙女向游戏标准,当主播扮演角色跟婚配角色的好感度在一定标准之上的时候,就会进入怀孕、生产状态。无论是怀孕还是生产都需要消耗好感度,如果好感度不够的话,会导致流产。 在等待申请的过程中,又再度打开了王熙凤副本中级难度的论坛,只见上面清一色的: ——我们不想看宝姐姐式的王熙凤。 ——凤辣子!凤辣子!凤辣子! …… 好吧,就知道中级副本没有那么容易。 经过简单地心理调试之后,任由自己进入全息副本。 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是花团锦簇的女子闺房。迅速扫过屋里的陈设,做出了判断:没有男子之物,应该是未嫁之时。 打开系统后台,果然,上面赫然写着: 角色:王熙凤 年龄:十四岁 地点:王宅王熙凤闺房 除此之外,又是什么都没有。 这种副本,女子闺房里的东西基本属于角色的私人财物,包括那些丫头婆子,按照红楼副本规则都属于王熙凤这个角色的个人财产,之后慢慢清点也来得及。 而现在最需要思考的,就是王熙凤这个角色的设定。 躺在床榻上,想到王熙凤的判词,不觉眉头深锁。 王熙凤的判词和命运在原著里是很明确的,一只雏凤停在一座冰山上。山,就是|靠|山,也就是王熙凤这个角色在原著里呼风唤雨的倚仗。 可是冰山又是什么?华夏又不是极北之地,山上冰雪终年不化。相反,在中原人的心中,冰是终将消融之物,是经不起烈阳之物。也就是说,王熙凤的倚仗是一座冰山,就是能护佑她一时,最终还是会消失,消失于春暖花开之际。 此外,冰也代表着冰冷,没有温情,也就是说,即便王熙凤是活生生的,热辣辣的,带着生命的活力,可是她就是捧着一颗火热的心,也温暖不了整座冰山。相反,她身边的一切都是冷的,只会夺走她宝贵的体温,却不会留给她一丝温情。 这也是那张配图里隐藏的更深层次的含义。 王熙凤的名字是凤,判词的配图里明确把她描绘成了一只雏凤,凤凰本是尊贵意象所化,也是有才德的象征。可雏凤就不同了,雏代表着幼小,代表着幼稚,更重要的是,代表着弱小!也就是说,这幅判词的所代表的含义是——如果王熙凤不能在冰山消融之前变得足够强大,变得羽翼丰满,那她终将被冰山所累,最后跟着冰山一起消失。 再想到那四句判词,王熙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进入新角色之后,她就是王熙凤了。 而王熙凤的命运,还真是糟心。 正在这心绪烦乱间,只见屋里赫然变暗,却是补充光源消失,屋子里只剩下了自然光效果。 邢岫烟,不,王熙凤就知道,新的副本开始了。 果然,不等她起身,就听见外头传来丫头的问安声: “见过太太。” 王家太太便道:“大姑娘如何了?” 大姑娘? 这三个字的含义就有趣了。如果王子腾夫妇待王熙凤真如亲生一般,那么王熙凤在王家应该被叫做姑娘,王家太太也应该以姑娘呼之而不是大姑娘。她的堂妹才是二姑娘。可是现在,王熙凤的称呼是大姑娘,就连王家太太也是如此客客气气地叫她大姑娘,那里头的意味就不同了。 只怕这里头的故事多,也许是因为王熙凤厉害,也许是她婶娘有自己的亲生女儿,因此把她当客人看待。 不过,无论是这里头有什么缘故,总之一句话,王熙凤跟叔叔婶婶的关系也很微妙。 迅速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见还算整齐,连忙起来,笑道:“这几个丫头越发不成样子了,太太来了都不通传一声!着实该好好地抽一顿!” 王熙凤的词典里面可没有宽恕一词。 王家太太听说,当时就是一愣。她反应也快,连忙道:“多大一点事儿呀。倒是你,听说你身体不适,可是哪里不舒坦了?” 王熙凤笑吟吟地给王家太太行礼,起身后就搀着王家太太往里面走,口中道: “看太太说的,我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听了一些闲话,心里不舒坦罢了。原本想着晚些时候请示一下太太,不想反而累太太担心,巴巴地跑来看我。都是我的不是,让太太费心了。” 几句话,就把事情八圆了过去,倒是让王家太太又是一愣。 她也是场面人,当即道:“你这个小小的人儿能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婶娘替你排解排解。” 王熙凤道:“还能有谁家?不就是大姑姑家里!”说着撅起了嘴巴,道:“论理,大姑姑是长辈,这话轮不到我来说,可是不说,我这心里堵得慌!” 王家太太当时就愣了。 她已经猜到了王熙凤要说什么了。 果然,只听王熙凤道:“其实这种话,我已经听了好几回了。人家提起他们家里,总是淡淡的,背地里更是没少笑话!说他们家大老爷年纪一大把还贪花好色屋里的丫头五年换三拨!说他们家二老爷是个假正经。明明不是那府里的正经爵爷偏偏掩耳盗铃地住进了荣禧堂!明明不过是五品小官,可但凡有人去拜望必要从那荣禧堂上过领略一番国公威严,然后才能见到人!太太~!您说!这都什么话呀?!” -- 第102页 王家太太万万没想到一向嚣张又只有面上精明的王熙凤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当即就是一愣。 她反应极快,道:“凤丫头,这是有缘故的。” “什么缘故,能大得过国法?” “这……” 王家太太能怎么说? 原以为从小就让王熙凤隔三差五地往贾家去,耳濡目染司空见惯,她不会对贾家有怀疑才对。可谁承想,王熙凤竟然问出了这样的话! 王家太太犹豫了一下,挥了挥手,让左右退下,方才道:“凤哥儿,你跟婶娘说句实话,你珠大哥哥和琏二,你中意哪一个。” 王熙凤扭着帕子,没说话。 “难不成你更中意珠儿?” 这是说婚嫁? “太太~!我能不嫁到他们家吗?” 贾家根本就是一个烂泥坑! 王家太太叹了一口气,道:“贾史王薛四家几辈子的老亲,靠的就是联姻。史家这一辈最大的就是那个史湘云。你若是不嫁到他们家,那就嫁到你小姑姑家?” 薛蟠也是王熙凤的表哥呢。 好吧,那更糟心。 定了定神,王熙凤道:“太太,您是知道我的,我素来性子急,就是一个丫头媳妇说话哼哼唧唧的,我都能上火,更别说珠大哥哥这样的读书人了!珠大哥哥跟我也说不上话,只不过因为姑妈这才叫我一声凤妹妹罢了。” 王家太太轻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委屈。可是外头如今不消停,那府里好歹还有个爵位,又没有个正经男人在朝堂上,就是有什么事儿也连累不到你们。你可莫要辜负了你叔父的这番苦心啊~!” 这话却是已经很出格了。 作为闺秀,就是再厉害,这婚姻大事也不能自己做主。更何况王家太太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 想了想,王熙凤道:“太太,我能要个陪嫁的小庄子吗?不需要多大,距离京里近一点便好。” 王家太太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好端端的,你要这个做什么?” 王熙凤道:“我若是嫁到那府里,上头两层婆婆,还有珠大哥哥,他的媳妇想必跟我前后脚地进门。我们两人都是新媳妇,少不了被人拿来比较。若是我仗着陪嫁丰厚,时不时地叫人去外头买点什么,到了下面的嘴里,还能有好话吗?若是有个小庄子,也不需要多大的地方,也不需要上好的水田,只要依山傍水能出些时鲜的果子打打牙祭,我便满足了。若是连嘴巴上这一点都不开心,人这一辈子,又有什么趣儿?” 王家太太原本还以为王熙凤问她要她娘的陪嫁庄子呢,原本还打算用那是要留给你哥哥的搪塞,不想,王熙凤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道: “这个,我会跟老爷说的。真的不要上好的水田?” 王熙凤点了点头。 王家太太就表示她知道了,又说了几句闲话,王家太太就起身告辞,王熙凤亲自送到院子门口,看着王家太太一行人去远了,这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百里紫苏 24瓶;薇诺娜的最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送走了王家太太, 回到自己的上房,王熙凤也不往卧室里面去,而是直接在外面的正堂上坐了,两弯吊梢柳叶眉瞬间倒竖, 对着屋里的一众丫头婆子就是一句: “跪下!” 平儿、安儿、喜儿、乐儿四个大丫头立马跪下了, 下面的婆子面面相觑, 也跟着跪下。 王熙凤在上头坐着, 也不说话,只摸着手上的镯子不说话。地上的丫头婆子以为她是在为没有及时通传一事而生气,却不知道她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方才王家太太的一番话颇有些不尽不实之处, 什么贾史王薛四家是老亲, 好像没了人家这世上就没有男人一般。实际上不过是外面风云变幻要在这档儿嫁娶很容易撞在刀尖上, 不如内部消化来得稳妥罢了。若是真想挑, 以王子腾的能耐, 真挑不到合意的人家?! 不过, 就跟她说的那样, 在贾珠和贾琏之间, 她宁可选择贾琏。当然原因不在于贾珠短命。这个世道不比星际时代,星际时代的男男女女多是因为自由恋爱而结婚, 不想结婚单着也无妨。在这个时代, 女人是没有什么婚姻自主权的, 上至公主郡主下至平民百姓, 女人的婚姻从来就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就是有那开明的家庭, 最多也只会参考一下女儿的意见,或者让女儿提早知道要嫁给谁谁谁,却不会给予选择权。 就跟王熙凤一样, 她只能在贾珠和贾琏之中挑选一个,哪怕她一点都不想嫁到贾家去。 虽然从表面上看,贾珠更加有出息,而且很多主播都乐意选择贾珠,因为红楼副本的结局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但是,结婚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儿,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儿。 王夫人那样的婆婆,再厉害再八面玲珑的人也不是不敢轻易领教。别看原著里王夫人好像看中了薛宝钗处处用宝二奶奶的闺阁待薛宝钗,若是薛宝钗真嫁给了贾宝玉,就是贾宝玉跟她举案齐眉,只要贾家不是迎来了剧变,只要王夫人跟薛宝钗在一座屋檐底下住着,她们有的闹呢。 王熙凤一点都不想领教她那位好姑妈的手段,也不想跟上头两层婆婆争夺丈夫。 -- 第103页 在这方面,贾琏比贾珠强多了,有贾珠在,贾母不会太过关注贾琏,另一方面,邢夫人又不是正经婆婆,娘家又比不得王家,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她也不会跟王熙凤摆婆婆的款儿。原著里邢夫人可至始至终都没有往王熙凤的院子里塞过人,这就是明证。嫁给贾琏,就是要逢迎,内宅也只要逢迎贾母,外头摆平贾琏一个就好。 至于贾琏,虽然出身于贾家那个烂泥坑里面,可好歹是原著里唯一有良心还带着一丝善心的男人,也许好色是他最大的弱点兼缺点,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只不过,这种感觉真的是糟透了。 想到这里,王熙凤的心情大坏,这脸上未免带了些出来。 见王熙凤脸色越发阴沉,下面的丫头婆子们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了上头的活阎王。 王家的丫头,尤其是王熙凤的丫头,也是金尊玉贵地养着,跟副小姐一般,几乎没有受委屈,只不过跪了一会儿,已经有几个受不了。 看着微微摇晃的喜儿,王熙凤冷哼一声,道:“这就受不了了?你们是仗着太太慈悲越发不成体统了。太太都走到房门口了,也不知道通报?!要你们何用?!我也不跟你们废话,要么,你们今儿个在廊下跪足一个时辰,要么,回头我回了太太,将来就不带你们了。” 听王熙凤这么一说,那些丫头婆子哪敢分辨?急忙连滚带爬地去了外头跪着。 她们是王熙凤的丫头婆子,一应前程都在王熙凤身上,若是王熙凤嫌弃她们不带她们去贾家,留在王家,她们又有什么前程? 直到跪足了一个时辰,看着这些丫头婆子互相搀扶着上来谢恩,王熙凤这才拿出了五两银子,让人去前头要了金疮药,又叫了热水给她们泡脚,这才算完。 原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可不成想,半个月后,九岁的王熙鸾邀请她去后花园里玩,姐妹二人一路慢悠悠地走到喜雨亭坐下,就听王熙鸾忽然道: “大姐姐,你别难过。” 王熙凤莫名其妙:“妹妹这话可真是没头没脑的,好端端的,我难过什么呀?” 王熙鸾道:“大姐姐,珠大哥哥定亲了,听说下半年就要赶着成亲。你,你别难过。” “珠大哥哥定亲了?这可是好事儿呀!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可是,可是珠大哥哥人品贵重,姐姐不是……” 王熙凤立刻知道不对味儿了,她很干脆地道:“原来妹妹喜欢大表哥这样的?真真想不到!可惜大表哥跟妹妹相差着年岁,不然还真是门当户对的一对。只可惜了,大表哥对我来说就跟哥哥一般无二。若是要我跟他一辈子……”王熙凤做了个鬼脸,道:“我听到之乎者也就头疼!我这个人呀!喜欢钱,喜欢穿得漂漂亮亮的,喜欢肆意张扬的活着!大表哥跟我完全不是一路人!之前我还担心他们家老太太乱点鸳鸯呢。现在可算是安心了。” 王熙鸾道:“那,大姐姐真的要嫁琏二?听说,听说他样样不如珠大哥哥呢!” “各花入各眼。妹妹看不上琏二哥哥,可是大表哥跟他之间,我反倒跟他能说得上话。就这一点,他比大表哥强百倍!” 王熙鸾道:“可是,可是男人总是要知道上进才行。” 王熙凤道:“妹妹难道不曾听说过吗?没成家的男人都是孩子,哪个不喜欢偷懒玩耍的?至于这上进的事儿,等到了该上进的时候就会上进了。再说了,我又不是为着上进才嫁人的。” 如果可以,她完全不想嫁人,一辈子单着也挺好的。只可惜,红楼副本遵循东方古礼,根本就不允许女人单着。 王熙鸾大奇,当下顾不得禁忌,追问道:“那姐姐为着什么成亲的?难道就跟戏文里一样,为的是有情郎?” 王熙凤道:“什么有情不有情的。跟我们这样的人家已经算好的了,不然,就是盲婚哑嫁,坐在花轿上都不知道新郎长什么模样。可即便是我们这样心疼女儿的人家,终究也不过是让我们提早知道这么个人、他家里又是怎么回事儿罢了。其实成了亲就是过日子,过日子么,最要紧的便是能说得上话。别人家说月轮如冰盆,你却说月圆如烧饼,人家说天凉好个秋,你却偏说天凉勤添衣……” 话音未落,王熙鸾已经吃不住,先笑了: “原来姐姐是真不中意大表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晶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到了这时候, 王熙凤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只是她终究只是王子腾的侄女而她对面的是王熙鸾,这位才是王子腾的亲闺女,年纪也比她小许多, 就是有万千的不满, 她也不能发作, 只能作出春风满面的模样, 继续跟王熙鸾有说有笑。 王熙凤使了个心眼,借口吃桃,故意让桃子滚落, 污了衣裳, 然后顺利地起身告辞。 也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少文章, 反正她是不想理会。 只是王熙凤不想理会却有人希望她理会。接下来的日子, 各种消息传到她的屋里, 惹得她屋里的丫头婆子们都没心思当差了。 甚至连王仁都跑到她屋里替她鸣不平: “这贾家欺人太甚!” -- 第104页 王熙凤连忙让丫头们奉茶, 口中道: “哥哥是哪里受了气来!” 王仁道:“还不是那个贾家!上辈子娶大姑姑的时候是如此, 如今到了妹妹身上也是如此!难道我们王家的姑娘就这么配不上他们?!” 王熙凤道:“哦?哥哥这么说, 可是听到了什么?难不成这贾家为了贾琏一面跟我们家议着亲一面又相看着别人家的姑娘?” 王仁道:“你混说什么呀?!若是他们家是如此行事,我必要把贾琏打个臭死!我说的是, 你要嫁给贾琏一事。” 王熙凤端起茗碗, 道:“哥哥, 你觉得妹妹受了委屈而生气, 妹妹哪里不知道。只是哥哥这话里头很有些不尽不实, 可是哥哥听错了?” 王仁立刻瞪了妹妹一眼:“我能弄错什么?!” 王熙凤道:“哥哥, 你比我更清楚,贾家,我是说荣国府, 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宗族嫡支,若是娶宗妇,那也是宁国府的事儿,跟荣国府又有什么关系?至于贾珠和贾琏这对堂兄弟,贾珠不过是二房长子,样样要靠自己打拼。而贾琏才是长子嫡孙,将来荣国府的当家人。哥哥,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些什么,才让你觉得妹妹应该嫁给贾珠才是顶好的?” 王仁立刻结巴了。 他支支吾吾地道:“可是,可是人人都知道,贾珠不但相貌出众,还有才学,如今已经进学,是他们家这一代的佼佼者。” 王熙凤道:“进学?说起这进学一事,我也纳闷呢。请问珠大哥哥是跟他们宁国府的老爷一样自己考出来的呢,还是靠着祖上的恩荫进的国子监。” “这……” 王仁还真不清楚贾珠是不是自己考上的,只知道贾珠从小就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年轻一代的第一人,是长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长辈说起来,都说他用功、会读书,可到底是不是他自己考进国子监,王仁还真不知道。 只知道那年忽然传出了贾珠进学的消息。 看王仁这副模样,王熙凤心里有数了。 她道:“哥哥,你是为了妹妹着想,妹妹自然是感激的。只是这事儿……” “怎么了?” 王仁立刻紧张起来。 王熙凤道:“哥哥,我现在有些担心,怕中了算计。要不,你改日把贾琏请出来,让妹妹跟他说几句?” 这事儿倒是不难。 贾史王薛这四家三代前就是草根新贵,也没那么多规矩,王家跟贾家两家的孩子更是如此,虽然是两家人,可是两家的孩子差不多是一起长大的。 王仁虽然也有许多毛病,但是这个时候的他也不能说坏到了底,至少对王熙凤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还有几分感情的。 听见王熙凤这么说,王仁立刻满口答应了下来:“这事儿容易!妹妹就等着我的消息。” 没两日,王仁就把贾琏带到了家里来,然后把王熙凤也请了过去。 王熙凤的出现让贾琏吓了一跳: “凤,凤哥儿。” 不过是数月未见,王熙凤的模样越发出挑了,虽然是闺中少女的打扮,可是依旧让贾琏看直了眼。 无他, 单论容貌,王熙凤在大观园群芳之中也只比林黛玉薛宝钗差一点,又不如这两位满腹诗书,因此才退了一步罢了。其实原著里描述刚出场的她的时候,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恍若神仙妃子。 对于贾琏来说,王熙凤的容貌的杀伤力可是杠杠的。 王熙凤道了个万福,然后道:“琏二哥哥,有些话都已经传到我的耳朵里了,我这心里没底,因此特意请了琏二哥哥说来说话。” 见王熙凤唤他琏二哥哥,贾琏的身子都酥了一半。 他连忙道:“凤哥儿你放心,必不会让你受了委屈。放心,老太太和太太早就商议妥当,我们的屋子就在荣禧堂的正后方。珠大哥哥那么尊贵,都没有住进这个院子呢!” 王熙凤当即就气笑了:“琏二哥哥,有句话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们家到底谁才是正经受了朝廷钦封的爵爷?” 贾琏到:“当然是大老爷。” 这话一出,他自己都发现不对味了。 王熙凤这才慢悠悠地道:“是啊,琏二哥哥的父亲,我将来的公公才是那府里的正经爵爷。所以,琏二哥哥,你才是那府里的正经少爷,就是我姑爹,也不过是仗着老太太寄居在你们家罢了。可是琏二哥哥,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不如珠大哥哥?甚至还因为珠大哥哥没有住进那座小院子窃喜不已呢?” 王熙凤的眼神就跟刀子一样,刮得贾琏生痛。 看看原著一开头,冷子兴跟别人提起贾家提起贾琏,就说贾琏夫妇舍了老父跟着叔父过活帮着叔父料理庶务。 这种话是空穴来风吗?会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吗?会是冷子兴一家之言吗? 别逗了。 冷子兴是周瑞的女婿,到处帮着王夫人说话,也许一朝一夕不见得会如何,可是别忘记了,东方有句话叫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西方有句话叫做假话说了一千次也成了真理。 也许刚开始的时候大多数人会对此嗤之以鼻,可日子久了呢?人们会不会将信将疑?会不会怀疑贾琏的人品? 就是有人帮忙辩白了,可是贾琏的名声依旧是毁了。 这就是内宅的阴私手段。 王仁道:“妹,妹妹……” -- 第105页 王熙凤道:“哥哥,请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既然我注定了要嫁给他,那么,我就要为他考虑。姑姑,姑姑虽然是我的亲姑姑,可若是我嫁过去,我也只是姑姑的侄媳妇罢了。姑姑有儿子,将来会有孙子,自然是要先为自己的儿子孙子考虑。现在是银钱,日后就是前程。哥哥,若是那府里的二老爷是个有本事有成算的,姑姑肯定不用自己去争,她只要生儿育女就可以了。可是你看看他们府里,那位二老爷是个有本事有成算的人吗?不是我待长辈不敬,可是仔细看看这位二老爷,年轻的时候不是一样以好学出名?结果呢?还不是靠着老太爷的遗折做了工部主事。这本来是一个实职,为朝廷当差的。可是你看看他!在工部主事这个位置上做了几年如今又是什么位置?工部员外郎!真当我是傻子,打前朝开始,那些乡下土财主,只要向朝廷捐献一笔钱就能成为员外郎,这也是员外的由来!他若是个能做事的,那也就罢了,可是你看看他,每天就呆在家里跟清客们吃酒,哪日去衙门里当过差?!贾琏,我问你,你家里应该跟你说过的吧?让你成亲之后料理府里的庶务。” 贾琏傻眼了。 他道:“是,是的。” “那么,可有人说过,让我嫁过去就管家。” “是,是啊。” “然后你们就答应了?换了荣禧堂后面的小院子?” 贾琏都不敢接口了。 王熙凤暴怒:“蠢才蠢才!你们家那么多管家管事,哪里需要你这个少爷亲自去跑?如果他们搬出了荣禧堂,交出了账本钥匙也就算了。可如果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句话,让你先熟悉着,那是把你当不要钱的小厮使!你还做梦呢!你父亲才是那府里的正经爵爷,你才是那府里的正经少爷,住哪里不是少主子?!需要靠一座小院子正名吗?还有,若是你去打理那些庶务了,那如果有人在背地里坏了你的名声,你以为你还能有前程?” “不,不会吧?” “不会?怎么不会?你怎么不想想,你跟那个贾珠如今在外头都是什么名声!说什么让我一嫁过去就当家!还不是拿我当挂钥匙的丫头?!说不定还想我拿我的嫁妆贴补呢!贾琏,我告诉你,休想!” 第61章 王熙凤的暴怒直接就惊动了两个人, 一个便是王子腾。 虽然只是王熙凤的叔父,虽然王熙凤自幼父母双亡是跟着叔叔婶婶大的,可是跟这个时代大多数男子一样,王子腾也习惯于把家中儿女教养丢给妻子操心, 因此王熙凤的事情, 他等闲不会开口。 可是今天不同! 听听今天王熙凤说的话, 王子腾他能坐得住? 王子腾其实很清楚, 让王熙凤嫁进贾家,为的就是获得贾赦的支持,也只有贾赦的支持, 他才能坐稳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贾家前后两代国公, 四个男人都在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上呆过, 说他们在这个位置上根深蒂固一点都不为过。 现在, 王熙凤对贾家有这么大的怨言, 他当然不能不理不会。 王子腾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下令约束下人, 然后把王熙凤叫到了跟前。 年幼的王熙鸾没有资格出席, 倒是王仁被一并叫了过去。 在妻子忧心忡忡的眼神中, 王子腾对王熙凤道:“凤哥儿,对于跟贾家的这门亲事, 你是怎么想的。” 王熙凤很干脆地道:“请问老爷, 若是您跟上头易地而处, 听说京里有户人家, 生了个女儿, 命格贵重, 天生就是做贵人的,生了个儿子又是衔玉而生,是个生来有大造化的。您会怎么想?尤其是, 这户人家跟当年的赵氏一样,手握兵权,对京师门户安全有着相当的影响力。” 王家太太傻眼了:“凤哥儿!” 这是你应该说的吗? 王子腾却深深地看了这个侄女一眼。 或者说,他生平第一次正眼看待这个侄女。 在王子腾的心中,这个侄女外面精明,内里完全是个草包,对内宅的事儿倒是门儿清,可对外面的事儿一知半解不说,偏偏还心大,主意也大,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也是王子腾同意这门亲事把王熙凤嫁到贾家的原因。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这个能耐支应起一个家族,给她预备一份厚厚的陪嫁,让她嫁入贾家,享受一下荣华富贵,他便算尽了他这个叔父的责任了。 可是今日,听到王熙凤这番话,王子腾就知道了。 这门亲事竟然是错了。能说出这样的话的王熙凤,嫁到贾家,根本就是明珠暗投。 可是现在,几乎满朝文武都知道他们王家跟贾家议亲,悔婚已经来不及了。 王子腾道:“那么,凤哥儿,你打算如何解决困境。” 王家太太小小地惊呼一声,但是无论是王子腾还是王熙凤,都没有看她。 王熙凤便道:“叔父,不管怎么说,闹出这事儿的,是大姑姑家里,命格贵重的,是大姑姑的亲闺女,衔玉而生的是大姑姑的小儿子。只怕不止贾家,就与我们家也有害。所以,侄女请问叔父,您可舍得。” “舍得?” “没错,舍得。” 贾家的争斗从来就不在内宅之中,而在内宅之外。 原著里王熙凤做得不够好吗?她在内宅在管家之上虽然没有得到一百分,也有九十六分。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败得一败涂地。原因何在?原因就在于,她的目光只看到了内宅。 -- 第106页 真正不想贾家继续存在的,是上面的皇家!原著里贾家烈火烹油一般的热闹,其实不过是皇家在动手收拾贾家之前的最后的狂欢。 王家太太惊呼一声:“凤哥儿!” 王子腾却道:“很好。” 其实这样的想法,王子腾早就有了。 王子腾能爬到今天的地位,真当他全是依赖着贾家的支持和王家的祖宗恩荫?别逗了。如果自己没有两把刷子,他能斗得过天下那么多人? 全天下数万万人,哪个高官厚禄?能赢过那么多人,成为金字塔塔尖上的人,王子腾可不是易与之辈。老实说,他对王夫人不满已久。要不是王夫人在内宅是一把好手,王子腾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他早就自己动手了。 如果能让王熙凤嫁入贾家之后,跟王夫人斗起来,别来拉扯他,王子腾一千一万个高兴。 王子腾道:“你可需要帮忙?” 王熙凤道:“眼下,侄女需要一个庄子,距离京里进一点。日后,日后侄女若是有需要,会跟叔父开口的。” “好。” 王子腾拍板,这事儿就这样定了下来。 而另一边,贾琏回到贾家之后,在屋里愣愣地坐了半天,然后,一跺脚,跑去找贾赦了。 老实说,贾赦对于这桩亲事有很大的不满,在他的眼里,他的儿子贾琏样貌好,家世也不错,将来妥妥的,就是贾家下一代的当家人,哪里就非要娶王家的女人不可?只要一想到王家的女人,贾赦就会想到王夫人,就会想到贾元春和贾宝玉这对姐弟。 他觉得糟心极了。可是他奈何不了贾母,而挟贾母以令贾家这样的手段,王夫人玩得极溜,更别说他的儿子早就被养得跟他离了心,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贾赦完全没有想到,贾琏竟然给他带来了这么一个惊喜! 这个王熙凤竟然跟王夫人完全不同! 贾赦高兴得倒趿着鞋,在屋里团团转,口中道:“好!好!好!” 贾琏看到的是如今慈眉善目的王夫人,可贾赦是见过年轻时候明丽爽快的王夫人的。这也是他不喜欢王熙凤的又一个原因——王熙凤几乎就是年轻时候的王夫人的翻版。 贾赦最担心的就是王熙凤是另外一个王夫人,而现在,贾琏带回来的消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王熙凤根本就不是王夫人,也不是王夫人那样的人,他如何不高兴?! 贾赦很清楚,如果贾家继续掌握在贾政王夫人这对夫妇手里,只会给贾家带来灭顶之灾,只是贾母年老糊涂又固执己见,他一个人孤掌难鸣,如今有了王熙凤这个强援,贾赦当然要准备做些什么。 很快,消息传到王家,贾琏和王熙凤的新房改了,不是原著里荣禧堂后面那个只有小小的三间房的小院子,而是改成了足有十余间屋子的梨香院。 第62章 不得不说, 贾家的这两门亲事有点赶,上半年向李家下聘,下半年就把李纨给娶进了门,李纨的婚礼一结束, 立马向王家下聘, 然后第二年四月里就把王熙凤娶进了门。 当事的四人, 贾珠和李纨、贾琏和王熙凤自然少不了被人拿来比较。然后很多人, 尤其是贾家的丫头仆妇都在嘀咕,是不是配错了。 无他,虽然贾家男子的相貌都不错, 贾珠和贾琏两个单单在容貌上真心相差不多。可是论气质, 贾珠沉稳中带着书卷气, 可比生着一双桃花眼、气质轻佻的贾琏强太多了。可是两人的妻子呢, 李纨只是清秀, 比不得王熙凤容貌妍丽, 更别说李纨嫁过来也有半年了, 王夫人的厉害, 她已经领教过了,在气势上少不得弱些, 越发比不过精心打扮之后宛如神仙妃子一般的王熙凤了。 这人呢, 最经不得比较, 若是没有王熙凤, 那也就罢了, 可有了王熙凤, 这两对新人往贾母的荣庆堂一站,高下就出来了: 男人这边,贾珠远胜贾琏;女人这边, 王熙凤远胜李纨。 再一结合李纨和王熙凤的陪嫁,贾家的仆妇们越发觉得李纨比不上王熙凤了。 不得不说,贾赦接连丧偶又接连娶亲,使得王夫人有机会长期把持荣国府的管家大权,也让她有机会在荣国府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最显著的一点就是,王夫人自己贪财,就跟一只金钱蟒一般,而贾家仆妇也深受王夫人的影响,两只眼睛都盯着钱看。 他们看不到国子监祭酒这一身份的政治意义,他们看王熙凤和李纨也是十分直观的,看她们陪嫁的田地和金银珠宝的数量。 李纨的陪嫁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书籍字画,虽然不是唐寅仇十洲这一级别的名家,却也是难得之物。可是对于贾家来说,什么当代大儒?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看到王熙凤的陪嫁拿出来是流光溢彩的金银珠宝,是稀罕的舶来品,是实实在在的田地庄园。他们看不到这些字画背后代表的人脉,只看到了那堆金银珠宝。 不得不说,从财富的角度来说,王熙凤的嫁妆十分惊人。那一溜儿一百二十抬嫁妆,代表着五十顷田地的五块土胚打头,后面是玻璃炕屏这种连宁国府都未必找得出来的西洋舶来品,之后是装得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首饰,之后是四季衣裳各种华丽名贵的衣料,然后是人参牛黄等稀罕药材并各种杂物。 王熙凤的祖父曾经替皇家在金陵管海塘,顺便兼管外藩进贡的船只,论好东西,王家只多不少,要不然那护官符上就不会明晃晃地写着“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了。 -- 第107页 论豪奢,王家可丝毫不逊贾家。 单单从嫁妆来看,就是不看提前送到贾家的那一水儿簇新的黄花梨家具,就是跟着王熙凤的花轿走的,还有塞得满满当当的一百二十抬。这头一抬都已经送进了新房,这后面还有许多没有抬出王家的大门呢! 对比之下,李纨的陪嫁只有八十六抬,而且还只装了七分满。 如此鲜明的对比,贾家的仆妇哪里不议论的? 当初李纨进门的时候,王夫人的脸色就不好看,如今看到侄女如此丰厚的嫁妆,又听王家人说,这已经是顾忌着李纨能塞就塞尽量减少抬数了,王夫人脸上越发阴晴不定。 而另一边,邢夫人看到这么多陪嫁的时候,心里也不舒坦,她本来就是继室,进门的时间也不长,青春少妇嫁了个半百老头,上面有个难伺候的婆婆,下面的弟媳妇又不是易与之辈,如今这便宜儿媳妇都如此嵬嵬赫赫,听说性子也霸道,就连这小夫妻的新房也是这新媳妇说了算,邢夫人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可别叫我在便宜儿媳妇面前讨生活呀。 这是领教过贾家的厉害,如今只敢在贾赦的丫头姬妾面前耍威风的邢夫人的唯一感受。 贾母可不管这些官司,她笑呵呵地接了王熙凤的茶,赐下了一套红宝石头面作为见面礼,然后笑眯眯地看着王熙凤给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敬茶,敬完茶,又见过平辈的贾珍尤氏、贾珠、李纨和年幼的贾宝玉一干人,贾母这才笑眯眯地道:“凤丫头,日后琏儿就交给你了。若是琏儿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你尽管来跟我说,我与你做主。” 王熙凤笑吟吟地道:“那孙媳妇就先谢过老太太了。” 王夫人立刻抓住了机会,道:“老太太,凤丫头既然进门了,可要先学着管家?” 贾母刚要张口,王熙凤就急忙道:“姑妈,您就饶了我罢。我这里才进门,屋里的事儿还没有料理齐全呢,您就要我学着管家?若是我丢了西瓜捡了芝麻闹了笑话,岂不是让姑妈给我担了不是?还是请姑妈心疼我些个,等我把我们屋里的那些事儿先料理齐全,再来学这管家之事可好?” 邢夫人当时就愣了。 这可是管家大权呀!这孩子怎么…… 贾母倒是无所谓:“也是,凤丫头到底是新进门。既然如此,那就让凤丫头先松快两日。过了新婚的头三个月才好。” 王熙凤连忙道:“孙媳妇谢过老太太体谅。” 敬茶毕,男人们纷纷告退,留一干女眷在贾母跟前说笑。贾政在的时候,贾宝玉就老老实实的,贾政一走,贾宝玉立刻就成了窜天猴。只见他扑进了王熙凤的怀里,笑道:“凤姐姐,你以后可是要长长久久地在我们家了!” 王熙凤笑道:“哎呀,宝玉,几日不见,你又沉了。个子也高了一截!你已经是大人了,可不是小孩子呢。” “真的吗?真的吗?我真的长高了?” 大多小孩子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贾宝玉也不例外。 “是啊是啊,高了老大的一截呢。” 贾宝玉道:“凤姐姐今天可真漂亮,胭脂也好看,是哪家的胭脂呀?给我吃一口可好?” 李纨当即色变。 王熙凤眯起了眼睛,盯着贾宝玉道:“宝玉,你已经是大人了,大人可不能随便吃别人嘴巴上的胭脂。” 贾宝玉傻眼了,半天才道: “那,那我不要长大了。” 王熙凤道:“可惜了,宝玉,你已经长大了。” 贾宝玉哇地一声,扑进了贾母的怀里。 贾母搂着贾宝玉道:“宝玉宝玉,你是小孩子,你是老祖宗的心肝宝贝,当然是小孩子。” 安抚了贾宝玉半天,贾宝玉这才抽抽搭搭地止住了眼泪。 这日的敬茶可以说是虎头蛇尾,就连王夫人都顾不上招呼王熙凤,让王熙凤在散场的时候轻轻松松地跟着邢夫人去了东大院。 回到东大院,邢夫人一坐下,就忍不住对王熙凤道:“琏儿媳妇,你既然叫我一声太太,那我就多嘴几句。这管家的事儿,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推了呢?” 王熙凤连忙微视左右。 王善保家的立刻反应过来,让一屋子的姬妾丫头都退了出去。 王熙凤这才轻声道:“太太,您虽然不是看着我长大的,却也差不离了。您是知道我的,若不是这背后有猫腻,我又怎么会推了去。太太,您想想您进门的那会儿,不也理过两天事儿吗?是怎么个情景,您可还记得?” 邢夫人道:“可是,可是你是长房媳妇……” “太太,就是因为我是长房媳妇,我才不急。太太,媳妇早就打听清楚了,那边,早就把库房给搬空了,正巴望着有人接手这笔亏空呢!太太,我们又何必遂了他们的愿?横竖国法家规在那里摆着,就是她偷着把府里的田地都给卖了,将来查起账来,一样要找补回来。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踩这个烂泥坑?” 见邢夫人着急,王熙凤悄悄地按住了她的手,道:“太太,你放心,这件事儿,老爷早就存了注意。您就再忍些时日罢。” 邢夫人听说,半日才道:“这要忍到什么时候呀?” 作者有话要说:  琏、琮,这是祭祀的礼器,是不可能拿来给庶子使用的。加上宁国府祭祖一节,贾琮跟贾琏的排位甚至在贾宝玉之上,所以本文设定,贾琮是嫡子,只不过是继室所出,跟贾琏不是一个妈生的,因此才跟贾琏王熙凤不亲。 -- 第108页 也就是说,贾赦的第一任妻子生了贾琏,续娶的妻子生了贾琮,邢夫人有可能是第三任第四任乃至是第五任妻子。 特别说明。 第63章 好容易安抚住了邢夫人, 又问迎春和贾琮,却是一个偶感风寒,一个昨晚太开心,吃坏了肚子。王熙凤便留下了给两人的礼物。 回到梨香院, 又有贾琏的那些通房丫头们上来给王熙凤磕头。 王熙凤端坐在上头, 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 让这几个丫头跪了足足一刻钟, 这才慢悠悠地道: “你们都是伺候二爷的老人了,我也不多说什么。这府里的规矩,你们比我更清楚。正房奶奶没有生下嫡子之前, 通房妾侍必须服避子汤。别想着母以子贵, 你们就是再贵, 也不过是一个赵姨娘罢了。若是坏了规矩, 别说我容不得人, 祖宗家法在前头摆着!” 别说是下面的几个通房丫头, 就是王熙凤的四个陪嫁大丫头都是一抖。 “当然, 你们若是守规矩, 我也不介意养着你们。毕竟,你们一个个都是好颜色, 我带着出去也体面。更何况就是没了你们也会有别人。调|教新人实在是太麻烦, 而我这个人向来最讨厌麻烦。明白了么?” 贾琏四个过了明路的通房丫头连忙磕头, 齐齐应了一声“是, 奴婢听明白了。”。 其实她们哪里不知道呢?就是之前不知道, 看到这半年来李纨跟王夫人斗法也知道了。贾珠屋里那几个有的背后站着王夫人有的背后站着贾母, 可饶是如此还被李纨打发出去两个。只是李纨打发出去两个,转头王夫人又给贾珠补了两个,贾母又给了一个。 就如同王熙凤说的, 就是没了她们也会有别人。 见这些丫头们都应了,王熙凤这才点了点头,赐下礼物,却是每人一块鲜亮衣料、一支镶玛瑙的金钗、一对清红玛瑙镯子和一对清红玛瑙的滴泪耳坠。 通房丫头们又齐齐拜谢。 这四个通房丫头退下之后,又有其他人上来拜见,王熙凤都分别赐了礼物,普通的丫头都是玛瑙镯子外加两对耳坠子,其余的仆妇则是以银钱和衣料为主,首饰却是没有了。 屋里的事了,在屋里随便用了点垫了垫肚子,王熙凤又站了起来,却是去贾母屋里探望生病的亲小姑子迎春。 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迎春偶感风寒,王熙凤不去表示表示,就显得冷漠无情了。虽然那是个庶出,可好歹也是贾赦的闺女、贾琏的亲妹子不是?还有贾琮。关于贾琮的未来,王熙凤还要跟贾琏好好商量一番呢。 这时候惜春还没有出生,不过也快了,她娘宁国府的太太已经坐胎,因为上了年纪,怕冲撞了,这会儿正在屋里养胎呢,估计今年就会出生。因此这会儿贾母的院子里除了贾宝玉和偶尔来小住的史湘云之外,就养着迎春和探春。 这里王熙凤才到了贾母跟前,后头的迎春就得了消息。这个时候的探春才刚刚开始记事,迎春更是一个小姑娘,大约是因为养在贾母跟前的缘故,并没有之后的懦弱,只是行事稚嫩得紧,听说王熙凤来探望她,忙忙地让丫头给她更衣,收拾妥当了,坐在屋里等王熙凤来。 老实说,看到坐在屋里等她的贾迎春,王熙凤还真是愣了一下。 也亏得她是知道贾迎春的,换了不知道的,怕是会认为贾迎春仗着小姑子的身份对她这个嫂子有意见呢!大户人家除非是被娇养大的,不然就不会有真正天真的孩子,就是被娇养的孩子,到了迎春这个年纪,行事也应该颇有章法才对。就是她自己不懂,她身边的奶嬷嬷、教养嬷嬷就一样不懂也不知道提点? 细思恐极。 跟贾迎春这样,到底是她自己天资不够,还是贾母在她的教养上不曾用心,抑或是有人故意要养废了她呢? 心中思绪翻转,可是脸上依旧是春风拂面: “妹妹也真是的!身体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又如何?何苦讲究这些虚礼来!我又不是外人!难道还能因为你病了就恼了你不成?!” 迎春红着脸,乖乖地叫了一声嫂子。 王熙凤“唉”地一声应了,又道:“因着你方才不在前头,因此跟着大伙儿给你的见面礼交给太太了,这是我另外给你的。” 平儿立刻就捧上一个包裹,里面却是给迎春的一整套的裙袄。 迎春又细声细气地跟王熙凤道了谢。 见迎春脸上又微微泛起了潮红,王熙凤连忙让她躺下,自己则起身告辞,也不让迎春亲自送,只让迎春的大丫头送她到门口。 一天跑了好几个地方,可算是把这新婚头一天给过去了。 第二天是吉日,宁国府那边开了祠堂,王熙凤在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的带领下,按照尤氏的指点给贾家的列祖列宗上了香,磕了头,看着贾敬把她的名字写在贾家的宗谱上,她这个琏二奶奶才算是坐实了。 接下来的日子,王熙凤的主要任务就是熟悉贾氏一族的近支女眷,负责引导的人是尤氏,地点多在宁国府。这也方便了贾氏一族近距离观察李纨王熙凤这对堂房妯娌。李纨大家都熟悉了,王熙凤新嫁,又都是荣国府的新媳妇,自然少不了被人拿来比较,一比较,就比出不对来了。 虽然说李纨跟王熙凤一样,每次来到宁国府的时候,身边也是丫头仆妇成群的,可是跟王熙凤一比,看衣着打扮,王熙凤身边的丫头们穿得比李纨的光鲜亮丽,看样貌行事,王熙凤的丫头随便拿出一个都是水葱一般的美人,比李纨的丫头出挑多了,再一问,李纨带过去的,基本是她自己的陪嫁心腹,王熙凤带出去的,有一半是贾琏的通房丫头。 -- 第109页 两下一比较,自然就免不了有人背后嘀咕。刚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个两个说,可日子久了,自然就传到了荣国府里。 贾赦贾琏父子非常高兴。这样的新媳妇给他们大房长脸呀!别的不说,就说日前王熙凤的陪嫁庄子又送了十篓杨桃来。虽然路上颠簸,坏了好些,可是挑挑捡捡依旧整出了六、七篓。王熙凤就孝敬了贾母两篓,邢夫人和王夫人处各一篓,就连宁国府那边也得了一篓,连贾宝玉、迎春和贾琮三个,每人还得了小半篓。那竹篓不大,也就五斤的量,可东西是小事,心意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虽然贾家不缺这一点瓜果,可是当不得进了五月之后什么桃子、葡萄、红杏、樱桃……这些果子轮番地送进来,吃人嘴短,两府里吃了王熙凤的,自然只有说王熙凤好的。 就连贾母也夸王熙凤孝顺。 贾母这一夸,坏事儿了,王夫人不高兴了。 虽然在荣庆堂的时候没有发作,可是回到荣禧堂,王夫人的脸色就瞬间阴沉了下来。 她是处处看李纨不顺眼,要陪嫁,陪嫁简薄,要容貌,容貌不出挑,要行事,行事也比不得王熙凤来得大气!这个儿媳妇竟然是处处被王熙凤比到了尘土里!这让素来好强的王夫人哪里受得了?! 王夫人当即又指了两个丫头,让李纨带回去。 李纨是有苦说不出。 这里李纨一走,周瑞家的就上来奉承:“太太,琏二奶奶是您的娘家侄女,行事与太太年轻的时候一般无二。大奶奶比不得琏二奶奶,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王夫人恨声道:“当日我就说这李家不合适,可是老太太偏说,长子长孙娶读书人家的姑娘,次子次孙娶老亲家的姑娘,这是老太爷留下的教诲!老爷也一味地点头。要不然,我怎么会让她进门?!” 王夫人自己就是强力姻亲的受益者,因此她给儿子找媳妇,标准就是要有一个强势的娘家。就是没有王熙凤,京里的达官显贵这么多,为什么非要娶一个区区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她是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爹,还是她爹能让贾珠直接做官?! 王夫人可看不上什么读书科举。外头多少白发苍苍还在考试的人多了海了去了,她不稀罕。她要的就是能给她儿子带来实惠的亲家! 可是李纨呢? 李纨和李家并没有这样的能耐。 这样的亲家,这样的儿媳妇,王夫人当然看不上。 在王夫人看来,如果不能给儿子带来前程上的好处的儿媳妇,能有一副丰厚的陪嫁也成,至少能让儿子过上舒坦日子。 可是李纨的陪嫁根本就达不到这一标准。 王夫人能看得上李纨就怪了。 更别说,如今李纨被王熙凤比到了尘土里。她能高兴才怪。 周瑞家的看着王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太太,琏二奶奶进门也有些日子了。这管家的事儿……” 王夫人就是再贪财,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也知道要做表面功夫。虽然她很想继续把持着荣国府的管家大权,因为把持着管家大权就能继续包揽诉讼、放印子钱,而这意味着源源不断的收入,可是王夫人也知道,明面上,她依旧是替贾赦管家,她不可能把王熙凤隔绝在管家大权之外。 王夫人道:“这丫头精明着呢,怕是等着我们再请她一次呢。” “那太太的意思是……” 王夫人道:“她不急,我也不急。反正,我不请她,总有人会急的。” 第64章 王夫人的计划就是背地里撺掇着邢夫人出面。对于手握管家大权的她来说, 没有比这更简单了,只要让一二婆子躲在暗处说话然后“恰好”让邢夫人听到便可。 本来这样的手腕对于邢夫人是有效的,怎奈王熙凤嫁进贾家的头一天,她就跟邢夫人交了底, 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再听到这样的闲言碎语, 邢夫人越发觉得王夫人是搬空了贾家的库房想压榨王熙凤的嫁妆。 连亲侄女都这般算计, 邢夫人越发看不上王夫人了。 再看王熙凤处处压制着李纨,让王夫人那边丢尽了脸面,邢夫人越发开心, 也越发乐得丢开手。 王夫人李纨婆媳和邢夫人王熙凤婆媳之间的明争暗斗也许影响不到荣庆堂的贾母, 可是对于她们各自的夫婿来说, 却是有影响的, 尤其是贾珠贾琏兄弟二人。 不得不说, 贾珠这一生实在是太顺了。王夫人厉害, 加上时事之故, 可以说贾珠打小就生长在母亲的羽翼之下, 顺风顺水地过来的。算算年纪,今年贾珠也不过十九岁罢了, 因为被母亲保护得很好, 他不但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还从小到大都是亲友家同龄人嘴巴里面的别人家的孩子。 因为被人捧习惯了, 因为不曾经历过什么事儿, 这样的年轻人习惯了高高在上处处比别人强之后, 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竟然不如人的时候,这冲击就格外地大。 对于贾珠来说,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没有他开口的余地,他不求妻子长得倾国倾城,但是贤惠是必要的。贾珠是听着娶妻娶贤纳妾纳颜的话长大的,他对妻子的头一个标准就是妻子要贤惠。 现在,外面都在传李纨不够贤惠。 贾珠的反应可想而知。 他免不了想起了那两位被撵出去的心爱之人,想起了每日里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眉宇间的忧愁和欲言又止,自然,这些点点滴滴加起来,就越发坐实了李纨不贤的传闻来。 -- 第110页 贾珠是一个典型的接受士大夫教育长大的年轻人,人前做人人后教妻是他的人生格言之一。既然李纨不够贤惠,那他就自己教导妻子吧。 李纨立刻泡在了苦汁子里。她其实很想问贾珠到底知不知道她不贤惠的话的由来,可是她能说吗?说王熙凤有陪嫁的庄子地而她没有? 这样的话说出来,只会自讨没趣!因为是李家没有给李纨准备陪嫁庄子。 不得不说,李纨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贾珠屋里的莺莺燕燕多,她又要侍奉婆母,跟丈夫相处的时间本来就不多,现在贾珠要教导她,那她当然要抓紧时间多跟贾珠亲近亲近,好生个孩子,稳固自己的地位。 不得不说,李纨的算盘打得很好。 这大半年下来,她早就知道贾家是怎么一回事了。婆母看她不顺眼,丈夫靠不上,上头的老太太得过且过,她只能孤注一掷。 可问题是,贾珠屋里的丫头们早就因为王夫人张扬惯了,她们眼下最容不得的就是这位大奶奶得宠。既然大奶奶争宠,那么她们也争。 一时之间,贾珠屋里更加热闹了。贾珠一支蜡烛两头烧,等到了七月初一迎祖宗的时候,王熙凤在宁国府祠堂前跟他打了个照面,被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贾珠瘦了一大圈不说,一身长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脸色还带了青!分明就是纵y过度的模样! 贾家的男人不成器,只能靠着一群女人支应门庭,这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了。换而言之,在贾氏一族中,荒唐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也许有些年轻媳妇不太清楚,可是贾氏一族的男人们可是非常清楚纵Y过度是什么模样。 贾珠这个模样,落在这些男人们的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进祠堂迎祖宗的时候,大家严整肃穆,等回了各自的家里,关上房门,兴奋地说八卦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都说西府的珠大爷温厚端方是少见的正人君子,琏二爷满脸桃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可是看他们俩成亲之后的模样!只怕这珠大爷才是|色|中饿鬼,而琏二爷不过是天生面如桃花吧? 再结合这三个月来的各种谣言,一时之间,流言四起,甚至传到了宁荣街外面去了。只是这种事情从来就是瞒上不欺下的。碍于王夫人的威势,哪怕就连周瑞冷子兴之流都知道了,他们还不敢让里头知道。 当然,周瑞家的不敢让王夫人知道,并不等于说王熙凤就不知道了。相反,不等七月十五鬼门大开送祖宗的日子到来,她就已经知道了。 但是这种事情她能开口吗?果断不能呀!谁让当初议亲的时候闹了那么一场呢?她现在开口,果断会被人当作对贾珠有情吧? 为了夫妇和谐,也为了贾琏的好感度,她只能保持沉默。 偏偏今年是大比之年,八月里贾珠就要下场参加秋闱。 这也是国子监学生的好处了。本朝的规矩,国子监的学生可以直接在北贡院参加秋闱。贾珠本来功课就差一截,临近秋闱的时候还耽于美色硬生生地掏空了身体。他甚至没能在考场里面呆满九天七夜,考到第二场就被人抬了回来。 这下子,全家都惊动了,贾母连声喊着去请太医,跟贾家相熟的王太医过来一把脉,抬头再看向贾珠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他是太医院里有名的好脉息,贾珠到底怎么一回事儿,这脉象他会看不出来?给高门大户、达官显贵做了这么久的家庭医生,王太医这说话的水平早就练出来了。他没有把贾珠的病因说得浅显明白,只是含糊其辞着吊了许久的书袋,但是在最后的保养上却重重地加重了“养精蓄锐培本固元”八个字。 换了别人家里,只怕早就明白怎么一回事情了,可贾母跟王夫人都没有听懂,反而以为是贾珠读书太用功以致于累坏了身体,纷纷呵斥那些丫头伺候贾珠不尽心,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第65章 贾母王夫人听不懂, 不等于贾家就没人听不懂。至少贾政是听懂了,可就是因为贾政听懂了,他才越发不敢相信。 因为这跟贾珠一惯的行事截然不同! 贾珠在贾家,在荣国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眼里, 从来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懂事、上进、用功, 等等等等, 不止贾母和王夫人,就连贾政都以他为荣。 贾珠会耽于美色以致于掏空了身体在考场里面昏过去? 贾政头一个不相信。 就是因为贾政不愿意相信,他才无法接受。可是当他找遍了原因,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 最后摆放在他面前的, 就只剩下了两个。 一个是贾珠生来体弱, 一个就是贾珠没有全心全意地为考试作准备, 反而沉溺女色。 无论哪一个, 都是贾政接受不了的。 换成是后来的贾宝玉, 也许贾政直接就上棍棒, 然后惹来贾母大发脾气了。可换成贾珠,贾政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在贾珠略略好转之后, 父子俩进行了一场深入的谈话。 谈话具体内容, 王熙凤不得而知, 但是, 她可以从别的地方看出来, 比方说, 王夫人和李纨。 王夫人是把一切都扣到了李纨的头上,对这个儿媳妇只剩下了厌恶!证据就是之后每天到荣庆堂的晨昏定省,王夫人看都不看李纨一眼, 更别说跟她说话了。 就连贾母对李纨也变得淡淡的。 -- 第111页 虽然贾母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是,作为贾家的太夫人,她绝对不允许下面的儿媳妇孙媳妇害了她的儿子孙子的前程。虽然王夫人已经下狠手收拾李纨了,贾母也要表示表示。 贾母敲打李纨的方式就是对王熙凤表示嘉奖,赏了一套头面首饰还不够,还赏了一堆的时新衣料。 东西送到梨香院的时候,贾琏正好在家。 虽然结婚之后贾琏的月例提高到了十两,可是那是她们夫妇两人的。而贾家素来奢靡,又因着王熙凤的话,贾琏没有接管家之事,金钱上难免有些不凑手,这会儿见了这么多东西,哪里不问的: “凤哥儿,这,这是……”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敲打珠大嫂子嘉奖我不嫉妒,特意赏的。喏,这是镶杂宝的头面,应该是老太太压箱底的宝贝了。我陪嫁里面虽然也有跟这个相当的,却也只有那么几套罢了。倒是这些时新的衣料,我留几块自己中意的,剩下的,翠翘四个一人一块,若是还有多的,我另外添些,平儿安儿喜儿乐儿几个也裁身新衣裳。” 贾琏犹豫了一下,道:“那传言可是真的,珠大哥哥真的是因为……耽误了考试?” 王熙凤立刻挥手,让屋里的丫头婆子退到外面去,这才亲自为贾琏捧了茶来,然后在贾琏身边坐下,轻声道:“贾琏,今日这话,我只说一遍。出了这屋子,我是不会认的。你说,上头真的会允许看到那位出息?” 贾琏傻眼了:“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轻声道:“假如,你跟上头易地而处,听到下面有户人家,生了个女儿,左右纷纷称赞,说她命格贵重,生来是要做贵人的。然后又生了个儿子,衔玉而生,天生就是个有大造化的。你会怎么想?” “这……” 没人是傻子。贾琏虽然年轻,可不等于他就没长脑子! 看见贾琏听进去了,王熙凤道:“其实打跟你定了亲,我就在琢磨了。有道是将有将门相有相门。科举取士让相门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可是将门犹在。想贾家两代国公前后四个男人出任京营节度使,莫说这京师门户掌握于手,就是军中,又有多少将领跟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现在,贾家传出了衔玉而生,还是个男孩儿。贾琏,你跟我说,上头会怎么想?” 贾琏当时就跳了起来。 这能证明什么?只能证明贾家有不臣之心! “凤,凤哥儿……” 贾琏结结巴巴地道。 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贾琏,我既然嫁了你,自然是要与你同生共死荣辱与共的。其实这话我压在心里也有两年了。贾琏,你老实告诉我,你可想过这些没有?” 贾琏之前哪里想过这些?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好不好?! 贾琏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凤哥儿,我们家,我们家何至于此?万岁素来怜惜老臣……” 这个时候还没有举行禅让,依旧是那位以仁德闻名的老皇帝在位。 “怜惜老臣,就会连老臣的不臣之心一并包容?” 贾琏不说话了。 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 相反,他很清楚老皇帝仁德是为了巩固皇权,为了他的皇权稳固,他才刻意营造出仁德的形象。因此,越是这样的老皇帝越发不可能容忍有人惦记着他的权柄,无论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臣子。 想到当年的废储之事,再想到老义忠亲王,贾琏怂了: “所,所以这才是大,大妹妹进宫之中连个皇子侧妃都没有捞到之故?” “你说呢?” 贾琏不说话了。 小夫妻二人枯坐大半天,贾琏如坐针毡大半天,就连王熙凤都开始觉得无聊了,方听得贾琏小心翼翼地道: “那,那,我们要怎么做?” 王熙凤看着他,道:“你说呢?” “这……” “贾琏,其实你比我更清楚,如果没有那块通灵宝玉,我们贾家沉寂上两代,待贾家对军中的影响力消失,我们自然依旧可以安享富贵。毕竟,贾家曾经为朝廷出死入生,皇家也不好过河拆桥寒了将士们的心。” 可是有了那块通灵宝玉,那就不同了。 贾琏恨得一锤桌子,道:“可恶!” 他也想明白了。 王熙凤道:“贾琏,相公,你可想好了,要怎么做吗?” 贾琏沉默了片刻,道:“所以,即便是捐了官,我也不可能有什么前程,对吗?” 王熙凤点了点头。 贾琏终于明白了,他尚且如此,更别说贾珠了。有那样的胞弟胞妹,贾珠本人还懂事上进,上头看了,还不知道有多碍眼呢。 贾琏道:“难道就这样一辈子?” 王熙凤道:“也不是没有破局的机会。” “嗯?” “这也是我嫁过来的原因。毕竟,那位是亲姑妈,是王家的女儿。那块石头的事儿也影响到了王家,我叔父为之头疼许久了。叔父最后的决定是,壮士断腕。” 贾宝玉衔玉而生,别以为只有贾家受到影响。王家作为贾宝玉的娘舅家,肯定也受影响的。而且影响甚剧。 贾琏道:“二叔的意思是……” “让我们咬死了,宝玉的那块石头是假的。是有人为了夺这祖宗家业而故意造的势。” -- 第112页 “可是……” 可是那块石头是真的呀。 王熙凤道:“你要这样想,刚出生的小孩子才多大?比小猫崽子大不了多少。他的嘴巴又能有多大?就是那石头才雀卵大小,那也有差不多半寸长,三分宽!我只问你,扪心自问你信不信?他若是有大造化的,那为何不直接投生到宫里?做皇子岂不是更好?又何必投到我们这样的人家?而且还是二房的次子?” 重点不在于贾宝玉到底是不是真的衔玉而生,而在于上头到底是怎么想的,在于上头是不是忌惮贾家! 比起整个贾家的安危,比起贾氏一族上上下下二十房数百条人命,贾宝玉算个毛! 贾琏很清楚,这件事情里面最无辜的就是贾宝玉。可是事关贾氏一族死生存亡,他根本就做不了主。 贾琏站了起来,道:“我,我要请教老爷。” 这事儿肯定不能去找贾政,天知道贾政在这场游戏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贾琏此刻只想找贾赦。 第66章 看着贾琏急匆匆地离开, 听着满院子的丫头的惊呼声,王熙凤坐在那里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她很清楚贾赦会如何选择。 或者说,也许贾赦是真的好|色|荒唐,可是这不等于贾赦就没脑子。能让贾赦窝在东大院就跟摆设一样地宅在家里抱丫头玩古董的, 只有贾母?别逗了。贾母再厉害, 也不过是内宅妇人罢了。孝道二字再大, 也不可能把贾赦关在东大院。 所以, 原因也只有一个:真正把贾赦关在东大院的,只会是皇权。 这个时代至高无上的皇权。 那么,贾家会选择归顺皇权, 还是成为新的皇权, 抑或是, 彻底摧毁皇权呢? 不, 王熙凤在心中深深地叹息一声。 贾家的人绝对想不到第三条, 真正想摧毁皇权的, 始终是她。哪怕只是副本, 她依旧想摧毁皇权, 摧毁这不公平的旧制度。 定了定神,王熙凤把丫头们叫进屋子里来。她指着其中的四块衣料, 对四个通房丫头道:“这四块料子, 翠翘, 你们拿回去裁件新衣裳, 备着重阳节穿。” 翠翘四人连忙应了, 领了衣料退了下去。 平儿和安儿两个则上来把首饰和其余的衣料收了起来。 喜儿偷偷看了看王熙凤的脸色, 小心翼翼,半遮半掩地道:“奶奶,我看二爷出门的时候, 好像看着有些不对。” 王熙凤道:“能有什么不对的?不过是担心珠大哥哥出了事儿,拿他顶缸,因此去找老爷商量罢了。要我说,他跟珠大哥哥本就是两样的人,珠大哥哥打小就知道上进,而他呢,生来就是个富贵闲人,想这些有的没有的做什么呢!你们也别闲着嗑牙,先给我把衣裳做起来。这重阳节要到了,府里的事儿多着呢。” 王熙凤原以为贾赦自会安排,可是第二天从荣庆堂下来,跟着邢夫人来到东大院的时候,贾赦忽然领着贾琏进来,她才发觉不妙。 到了星际时代,这公爹还要跟媳妇保持距离呢,更何况是处处讲究礼教的现在?看见贾赦坐下来之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感慨这旧人不见新人滑头不听话,王熙凤明白了。 无非是担心下面的人不够忠心,不能把户蠹连根拔起。 她道:“老爷说的,媳妇也不大懂。只不过,旧年听人说过,既然错过了山腰上的花儿,就莫要再错过山脚上的风景。说到这风景,媳妇还有一件事情,想讨老爷一个示下呢。” “你说。” “媳妇不是陪嫁了一个庄子吗?这庄子最怕的,就是下面偷懒耍奸。只是媳妇到底是内宅妇人,我们爷又年轻,没有经验,正想请老爷同去。一来散散心,二来,帮媳妇撑个腰,免得媳妇被人糊弄了去。” 贾赦一听,这摸着胡子的手就停下了。 有庄子就意味着有人,就是现在这些人跟着他们不是一条心,只要花些力气就能训练出来。更重要的是贾母不喜欢贾赦,也不喜欢贾赦出现在她跟前。如果贾赦想要去庄子上散心,贾母十有八、九会点头,这内里基本就没有问题。至于外头,贾赦是朝廷钦封的爵爷,是不能轻易出京。可是王熙凤的陪嫁庄子就在京郊,去王熙凤的陪嫁庄子就不算出京,不需要请旨。 当然,事先要去京兆府报备。 贾赦就问:“你想在庄子上呆多久。” 王熙凤答道:“过了重阳就出城,预备着到腊月里再回来。时间宽裕些更便宜。” 贾赦略一沉吟,同意了。 不想,次日去荣庆堂晨昏定省的时候,贾母听说,当时就皱起了眉头。 “好端端的,老大去你的陪嫁庄子上作什么?” 她还想着让王熙凤跟着王夫人学管家呢。 贾母虽然偏心小儿子,但是她一样很清楚,贾家大房和二房相互掣肘,她才是贾家说一不二的老祖宗,不然,她就只是一个吉祥物而已。 王熙凤跟王夫人打擂台,本来就是她计划中的大房和二房相互抗衡的一步棋罢了。现在王熙凤不但不跟王夫人争,还打算跑了,她哪里肯依? 王熙凤道:“老太太,虽然是孙媳妇的陪嫁庄子,这大半年下来看着也还成。可庄子的出产可从来就不是将果子蔬菜就完了的。这是孙媳妇新嫁的头一年,若是不寻个机会去看看,只怕下面当孙媳妇软弱可欺。只是我们二爷也年轻,对庄子上的事儿是七窍通了六窍,因此才想请老爷去做个镇山太岁。” -- 第113页 其实贾家也是如此,好比说王夫人的陪房周瑞一家,周瑞家的就是跟着王夫人管着里面的大大小小的事儿的,而周瑞就是跟着贾政管着荣国府的租子的事儿。只是贾政不通庶务又自诩清高,基本就是个摆设,这周瑞在背后有没有搞鬼,那就天晓得了。 贾母道:“老大?他能成?” 在贾母的眼里,贾赦就是个废物点心。 邢夫人听说,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贾母。 王熙凤却笑嘻嘻地道:“老太太,老爷终究是老爷,老话不是常说吗?这破帘子尚且能挡三阵风呢。老爷就是不管事儿,只要坐在那里,就能镇一波的宵小。” 听王熙凤这样说,贾母这才不言语了。 王夫人就道:“凤丫头,你珠大哥哥身子弱,你嫂子也腾不开手,我还想着让你搭把手呢。” 王熙凤笑道:“姑妈这话也太抬举我了。以前我没有进门的时候,姑妈不也一个人把这府里上上下下料理得妥妥当当的?如今又添了大嫂子,怎么反而不得空?姑妈要抬举我也不必急于一时。等我从庄子上回来,跟着姑妈学习也来得及。” 赫然是回来之后要跟王夫人分权的模样。 贾母立刻就满意了。 王夫人仔细地看了看她,道:“成呀。到时候,你可别躲懒才好。” 她可不会轻易放权。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因为要在庄子上住上三个月,不止贾赦邢夫人要去,就连贾赦屋里的那群莺莺燕燕也要去。至于贾琏王熙凤的梨香院,王熙凤打算带上四个通房,却把大丫头平儿留下看守门户。 无他,她的四个丫头里面,数平儿最是忠心。 重阳节一过,贾家中门大开,却是贾赦贾琏两个骑着马带着一溜儿的家丁长随护着邢夫人王熙凤的车子往庄子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西娅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要说王家给王熙凤预备的这座庄子就跟上个副本的余家坳一般, 也是个三面环山的地方,甚至还更靠里一点。大概是因为上个副本里林家给两个孩子预备陪嫁庄子的时候正赶上了好时候,因此买到了靠外面的田地,而王熙凤这座五十顷的陪嫁庄子虽然占地多了, 可一半是山地一半是旱地, 竟然是一亩水田也无。 看到这座庄子的时候, 贾赦和贾琏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反而是邢夫人,离了贾母,只觉得头上少了一座大山, 竟然是脖子也松了, 脚也利索了, 往日里的不松快竟然去了一大半。 还有贾琮, 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的模样, 竟然拉着奶嬷嬷的衣袖, 小声地说着什么。 王熙凤坐在车上隔着帘子远远地扫了一眼, 只见地里的冬小麦已经发芽, 黑黝黝的土地,绿绿的麦苗, 看着别说有多惹人喜欢了。 庄头领着佃户们在路口迎接, 一直护送到庄子上的宅院前。这座两路五进的青砖大瓦房倒是很好分配, 贾赦邢夫人住了东路, 贾琏王熙凤住进了西路, 贾琮因为年纪小, 因此住进了前面客院。 第二天去东院给贾赦邢夫人晨昏定省之后,王熙凤这才有空看账本。 其实接手新庄子的套路都那样,问题也差不多。王熙凤叫人预备了几箩筐的钱, 让佃户们来大宅院领钱,顺便认认人头。结果,竟然多出了三户佃户,而庄子也多出了近百亩田地。 王熙凤立刻回了贾赦,请贾赦给当地的知县下了帖子。 官场有句话叫做,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很不巧,这座县城正好归京兆府管辖,而贾家却是连京兆府府尹都不敢轻易得罪的,更何况是下面小小的县令?看见贾赦的帖子的时候,郭县令当时就傻了眼了,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待看清楚了贾赦的帖子,连忙冠带好了,屁颠屁颠过来给贾赦请安。 荣国府里没有几个人看得上贾赦,可在外面,荣国府钦封的爵爷依旧是贾赦,连京兆府都不敢得罪了贾家,更何况是这个浸泡在了苦汁子里的小小县令? 看到贾赦的帖子,郭县令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 跑到王熙凤的庄子上,郭县令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什么请他做主,还不是告诉他,这一带是贾家的产业,让他多照应些个? 郭县令嘴巴里直泛苦,可这脸上还要带着笑: “不知道爵爷召唤下官所谓何事。” 贾赦道:“老父母客气了,不是我有事,而是我这儿媳妇有事。” 王熙凤笑道:“不瞒大人,这是我的陪嫁庄子,去年我娘家为我置办下这座庄子,今年第一次查账,不想多出了六十余亩田地,还多三户佃户出来。我记得这些都是要跟县里报备的。因此想请教一下大人,这种事,按例是如何料理的。” 郭县令道:“不知少夫人的意思……” “自然是国法为重。” 郭县令也是经历过事情的人了。如果年轻个十几岁,换成他刚出任县令的那会儿,年轻气盛,他说不定还真的按照国法办事了。可是现在,他可不会这么天真了。 ——这些高门大户,不过是想在最大程度上占朝廷的便宜罢了。 -- 第114页 这样想着,脸上却依旧带着笑: “少夫人请放心,这些田地是府上开荒所得。自然应该是归府上所有。” “真的吗?” “这是自然。不只如此,按照国法,开荒前三年免税呢。” “那跟县衙报备之后,地契上可需要标注?” “少夫人请放心。这些事情是县衙做惯了的。回头就把地契送来。不过,县衙只能开具白契,红契就要看户部了。最快也要来年夏天才能得。” 所谓白契就是在当地的县衙报备过的房屋田地买卖契约,而红契则是在户部登记过的契约。一般来说,一桩土地买卖之后,当地官府会开具官方文书,表示认可这门买卖。这份文书就是白契。每年各地衙门都会把这一年里的房屋、土地买卖和开荒等涉及土地变化的文书汇总,提交户部进行登记。户部的鱼鳞册进行更新之后,会发下文书,这些文书里其中有一份是发给买主的,因为盖着户部的大印,又叫做红契。 虽然白契和红契都具有法律效力,但是,民间也不乏弄虚作假,或者因为灾害之故导致出现出现问题的,比方说,同样的一份产业出现两家都拥有契约的状况。这个时候,除非两家实力相差悬殊,或者两家都拿不出红契,否则,官府断定田地归属就会以红契为主的。 “那么,请问赋税呢,怎么收?” 郭县令心中咯噔一声。 这,这是隐户隐田? 郭县令谨慎地道:“劳少夫人动问,虽然是您的陪嫁庄子,但是小贾大人亦是官员,因此田赋是免税的。至于人头税,只要是少夫人的家奴,一样不用缴纳。” “那么,请问佃户呢?是否需要重新登记?” “自然自然,那是再好不过了。” 隐田隐户自汉代开始,就是中原王朝的一大弊病。而地方官员跟当地豪强就隐户隐田一事斗法更是家常便饭。 若是在偏远山区,跟当地豪强勾结,对于地方官员来说,是条路子。可是在京师这种地方包庇高门大户,若是这高门大户位高权重,那自然是好的。若是这高门大户本来就地位不稳,那么,一旦高门大户倒台,他们这些县令就少不了被牵连的。 王熙凤愿意重新登记庄子上的佃户,对于郭县令来说,那是配合他工作,减少风险。无论哪一样,他都只有感激的份儿。 “另外,请问老父母,关于兴修水利,朝廷可有恩典?若是可以,我想在这半山腰上,开一条灌溉渠。” 郭县令道:“这,少夫人,不瞒您说,这水利一事,朝廷从来是专款专用的,不归我们县衙管。虽然兴修水利的确有补偿,只是,只是这补偿只适用于附近的明溪。这半山腰的灌溉渠,恐怕工部那边不肯批。” 不是他不愿意帮忙争取,而是国家有规定。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解惑。”王熙凤笑眯眯地道,“我年轻,经历的事情也少,今日若是没有老父母的这番话,我还两眼一抹黑呢。不如这样,今日请大人做个见证,如何。” 郭县令还能如何?只能点头。 就这样,大宅院的门口,一溜儿太师椅排开,上首坐着贾赦,东面坐着郭县令,西面坐着贾琏王熙凤夫妇,下面乌央乌央的,一群人,从庄头到佃户再到附近村子跑来看热闹的村民,男人女人小孩,站了一地。有些人机灵一点的,已经猜到了由头,因此少不了叽叽喳喳的,把这大宅院前弄得跟集市一样。 等喜儿简单地介绍了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王熙凤这才开口: “这也是我不喜欢这家奴与卖身契之故。国法家规都在这里摆着,不许家奴蓄私产。若是这条规矩坏了,那事情可就大了。可是从情理的角度来说,白庄头一家也是老人了,这庄子上里里外外,风里来雨里去的,庄子上能有如今的景象,他也是劳苦功高。因此,有些旧主的赏赐也是应该的。所以,白庄头,我问你,你想不想放籍呢?” 此言一出,左右都炸了,就连贾赦也瞪大了眼睛。 第68章 “白庄头, 你想不想放籍?” 白庄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浑身一震,脱口而出:“姑娘!我错了!求,求您开恩!求您开恩哪!” 说着连连磕头, 用力之大, 额头上不一会儿就见了血! 不止是他, 就连他的家人都是如此。 放籍就是放良, 从此之后不是家奴,而是正经的良民。 可是在这个年代,背后没有主子的良民只有被高门大户的豪奴欺负的份儿! 赖嬷嬷一家就是最好证明。赖嬷嬷原是贾母的心腹, 赖家是贾家下面诸多家奴之中最显赫也最典型的一家, 上了年纪的赖嬷嬷家里如今也是大地主兼大财主, 赖嬷嬷在家里也是老封君一般, 一如贾母在贾家。可是得了闲, 赖嬷嬷依旧会进荣国府给贾母请安, 时不时地送些小礼物孝敬贾母。晴雯就是赖嬷嬷孝敬贾母的礼物之一。 说赖嬷嬷不知道良民的好处, 那她为何求了贾母的恩典让自己的孙子赖尚荣打落地就入了良籍? 就跟赖嬷嬷亲口说的那样——你哪里知道做奴才的苦! 是啊, 不是亲身经历,不是对做奴才有着深切的体悟, 赖嬷嬷又何必为孙子求了这个恩典? 可是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畸形。 赖尚荣打小放了良, 后来做了官, 又去投效了别的主子, 做了别人的奴才!所以赖嬷嬷才会说这样的话——因为不知道做奴才的苦所以才会在看到别人做豪门奴才光鲜的时候赶着做奴才。 -- 第115页 那个时候, 赖尚荣已经做了县令。 从时间上来说, 这是数年之后大观园时期才会发生的事,可是这不等于说,王熙凤就不知道, 更不等于说,这些现象、这些矛盾就不存在。 白庄头身上的事儿也是如此。他本是王家几辈子的家奴,因为有几分本事又会来事儿才被王家太太派来做王熙凤的陪嫁庄子的庄头。他既然是王家几辈子的家奴,打小在王家长大,吃用都在王家,月钱和年节的赏赐积攒下来,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再加上他的父母祖父母也是王家的家奴可能给他留了些东西,因此他腰包鼓鼓,这完全正常。 按照常理,他处置自己的积蓄完全是合乎情理的,置办产业也是正常的使用自己的财产的方式,就跟贾家那些豪奴一样,贾母身边的赖嬷嬷,贾琏的奶娘赵嬷嬷、贾宝玉的奶娘李嬷嬷,哪个不是大财主大地主?原著里刘姥姥登场的时候,就明确地提到周瑞私下为自己置办产业的时候,就因为跟别人闹矛盾找刘姥姥的女婿家里帮过忙。 可是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律令,家奴不得蓄私产,尤其是不得置办房产地产田产。这是为了杜绝高门大户的豪奴拿着主家的名头在外面侵占良田然后把锅甩给主家。其严重性及恶劣程度,远超父母在蓄私产,因此各朝各代对此都严防死守。 王熙凤完全有理由相信,白庄头是看到赖嬷嬷、赵嬷嬷、李嬷嬷等先例在哪里摆着,又看到自己嫁到了贾家,从此以后是贾家的媳妇,必定会照着贾家的规矩做事,因此才如此。 可是,她偏偏不想迁就贾家! 看见白庄头如此,王熙凤不得不起身,弯腰,伸手托住了白庄头的额头。 “姑,姑娘?” “白庄头,我不是在说反话,也不是在责问你。而是单纯地在问你,你想做奴才,还是想做良民。” “我,我……” 白庄头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离了王熙凤不做奴才,他就是一介草民,这个时代哪里有草民的活路?!旧年周瑞添置产业的事儿,作为王家的家生子,他自然听说过。王狗儿,那也是官宦人家之后,还曾经跟王家连过宗,周瑞置办产业又不是王夫人添置产业,人家为什么会出力?还不是因为周瑞一家是王夫人的陪房是高门大户的豪奴?! 可是做了奴才,身家性命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上头一句话,下面就是一条命啊~! 别的不说,就以贾家为例,贾珠屋里的那些俏丽的丫头,就不是奴才吗?王夫人跟李纨斗法,付出代价的,不都是这些丫头?! 王熙凤道:“放了籍,不等于说,你就不能为我做事了。” 白庄头浑身一凛,连忙道:“奴才,不想放籍。” 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铁饼。 “你确定?” “确定。” 王熙凤道:“好吧。既然是奴才,就按照奴才的规矩行事。国法明文规定,家奴不得蓄私产。这六十余亩田地就并入庄子。白庄头不知我的规矩,念在初犯,不另外惩处,依旧当差。日后若是再犯,两罪并罚。” 任重道远啊。 白庄头一家听说王熙凤不处罚他们,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听说依旧当差,更是喜得连连磕头。 放良未必是好事,犯了错被撵出去更是低贱。姑娘不计较,真的是太好了。至于那六十余亩田地,就当是买个教训吧。 虽然肉疼,可白庄头一家却都在为能继续做王熙凤的奴才而庆幸。 白庄头坚持要做王熙凤的奴才,那田地和户籍的事儿就更加好料理了。田地并入庄子,下面的佃户归佃户,庄子上的奴婢归奴婢,这些直接跟郭县令报备就可以了。横竖他身上就带着印信。 之后庄子上又设宴招待郭县令,当然,贾赦没有出面,出面招待的是贾琏。 这也是贾家一惯的行事。 至于王熙凤,陪着贾赦邢夫人和贾琮吃了饭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开始盘算着要如何经营自己的庄子了。 有很多工作需要做,其中完善庄子上的水利工程就是其中之一。就跟她说过的那样,她还想在半山腰上开一道灌溉渠。 但是,这都需要钱。 上个副本里的黄瓜和叶子菜就要拿出来了。 白庄头对此颇有微词,虽然那块地本是种谷子(即小米,也就是粟),王熙凤也没有拔了麦苗,可无论是圈地盖土法大棚(其实就是圈半亩到一亩地,砌一圈中空的火墙,然后烧火加温保持温度,可用于种植黄瓜等不需要太多光线的反季节蔬菜也可以用来养殖蚯蚓。)还是火墙乃至是烧火的褐煤做的蜂窝煤,花费都太多了。 不止是贾琏,就连贾赦邢夫人都是一样的看法。只是贾赦不想开口,而邢夫人也知道这是王熙凤的庄子,她一个继室婆婆,不好开口罢了。 贾琏倒是开口了,可是听了王熙凤的解释之后,他也来了精神。 他很清楚冬日里的叶子菜是什么价。平民老百姓吃不起,可是高门大户的奴才们只要有点闲钱,都乐意花钱买点叶子菜。而冬日里京城有多缺叶子菜,贾琏清清楚楚。 最快乐的工作就是挣钱的工作。 听了王熙凤的解释,又难得有王熙凤软语相求,贾琏乐颠颠地跑前跑后,不但亲自全程监工,还带着人每日至少一回地巡视照看。 -- 第116页 可巧,这一年的冬雪来得特别早,还大。十月初就开始下雪,到了十月中旬,这整个京师都变成了冰天雪地。虽然高门显贵是不愁叶子菜吃,他们还有地窖冻着许多白菜,可是有这新鲜水灵的蔬菜,他们也更乐意吃新鲜的。天公作美加上贾家这块护身符,庄子上仅头一茬的果蔬就给王熙凤带来了七万两银子的毛收益! 别说贾赦邢夫人,就连全程经手的贾琏都傻眼了。 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冬日里的果蔬竟然这么挣钱。而且这还是第一拨!估计年前还有一拨。 一个冬天,十五万的收益! 虽然只是毛收益,可是贾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这么多而已! 有那么一瞬,贾赦心里想的是,他看中琉璃厂某铺子里的一个物件好久了,是不是可以让儿子孝敬他。 至于邢夫人,如果不是她嫁进贾家之后吃了不少教训谨小慎微惯了,只怕她都要开口了。 至于贾琏,他到底年轻,虽然挣了这么多钱,可是他感受得更多的,是成就感。 七万两银子到手之后,王熙凤再度召集了庄子上的庄头佃户,然后让大丫头喜儿把账本一读,庄子前期投入多少,挣了多少,净收益多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后王熙凤道:“我行事素来讲究公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次庄子上的进项,大家都看到了。我决定,拿出净收益的一成,也就是五千八百四十两银子,作为奖赏。只要是出了力的,庄头、佃户到负责庄子安全的庄丁,人人都有份。” 听到王熙凤这样说,下面欢呼声一片。 白庄头都傻了眼了。 他万万没想到,他也会有: “姑,奶奶,我,我也有吗?” 因为犯了错,所以这次把果树卖出高价,他可是出了大力气的。那些高门大户,他都是一家一家地去跑,因此这些果蔬能卖出七万两银子,他可是出了大力的。他原本不过只是想给王熙凤留个好印象。哪里想到会有如此丰厚的回报呢?八百多两银子!跟这笔银钱一比,一个月前被没收的六十多亩田地,根本就不算什么! 王熙凤道:“没错。这次的总进项能达到七万两银子,你功不可没。所以,这次你能拿到八百六十两的分红。” 作者有话要说:  原著里贾家的奴才们置办产业,用的是自己的名字。 特别说明。 奴才置办的产业是不可能上红契的,只能上白契。这是本人打的补丁。 特别说明。 第69章 听见王熙凤这样说, 白庄头这才上前。不想,当他在两个儿子的帮助下将装着银子的三只箱子搬上自家的平板车的时候,王熙凤忽然来了一句: “白庄头,你想放籍吗?” 白庄头一听, 噗通一声, 跪下了: “奶奶, 我, 我知道错了。我,我不会偷着置办田亩了。求,求您, 求您开恩……” 说着, 又磕头。 王熙凤道:“若是放了籍, 你就是佃户, 可以置办宅子、田地。若是继续做家奴, 就不可以。而且, 在我这里, 佃户和家奴都一样为我做活。白庄头, 你可要想明白。”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白庄头道, “奴才会老老实实地当差, 不会起歪念头。” 虽然一个月前王熙凤没收了他六十余亩田地, 让他肉疼得紧, 可是到今日, 这八百多两银子入账, 立刻就把他的损失找补回来了。今年冬天庄子上眼见着还能出一茬反季节蔬菜,说不定他还能分一笔银子。在这个当儿,谁愿意放籍去做佃户?做了佃户就不能做庄头了!做庄头, 分红更多。这么简单的账,白庄头如何不会算? 跟着奶奶有肉吃,谁要放籍呀?! 听见白庄头这么说,王熙凤只能叹气。 任重道远啊。 “罢罢罢,你且起来吧。” 这个时代的人的脑子都是木疙瘩吗? 王熙凤等大家分完了银子,这才慢悠悠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之前你们不知道我,因此犯了错,可以原谅。好比说这家奴不得蓄私产一事,白庄头不晓得国法里有这么一条,情有可原。所以我打算在庄子上开一座蒙学堂,教些三百千之类的,再教些写写算算的本事,外加一些朝廷律法。大人孩子都可以去学,这件事情,回头我会请二爷帮忙,弄个章程出来。” 白庄头惊呼一声:“奶奶!” 下面更是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中原人,即便是一介农民都知道读书识字的好处,因此很多地方,很多农民家里捡到一张带着字的纸也会供起来。可是另一方面,读书识字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因此就是中等农户之家,也只能倾全家之力供养一个读书人,跟这种全家读书识字的事儿,他们想都不敢想! 王熙凤要在庄子上开蒙学堂,他们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 王熙凤让这些人起来,又道:“当然,庄子上有了余钱,扩建是必须。考虑到暖房需要大量的炭火,优先考虑泥炭褐煤之类的矿藏。白庄头,你可有建议?” 白庄头立刻回神,回道:“回奶奶的话,临县的茅家坞最好不过了。茅家坞那边就有一座小煤矿。” “距离这边可近?” “约莫四十里地。” “那不行。太远了。也不好并入庄子。” -- 第117页 父母在,不蓄私产。若是扩建自己的陪嫁庄子,那是可以说得通的,也在情理之中。可如果是在四十里外购买田地,若是被人知道了,揭发出来,那就是蓄私产。 白庄头道:“奶奶,若是一定要在左近购置又想要泥炭的话,就只有前面的马蹄洼了。” “马蹄洼?” “就是前面的陈家村。三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洼地呢!当年的县太爷下令开荒,把这洼地改成了水田。听说当时有位风水先生反对,说是会坏了风水,只是那位县太爷一意孤行。果不其然,这田是垦了出来,风水就坏了,从那以后,这一带不是旱就是涝。” 提起这些旧事,白庄头也是一脸的唏嘘。 若是没有这件事儿,他们这里也是风调雨顺的好地方呢。 王熙凤听说,道:“这马蹄洼有泥炭?” “有有有!旧年陈家村请人凿井,不想这井眼打到两丈光景,挖出来的土都是黑乎乎的。后来才知道,那是褐煤。只是成色很不好,烟味儿大,埋藏又深,因此无人开采。那井出的水也不好,我们这样的乡下地方也没有这么多的讲究。” 王熙凤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花点钱,去陈家村买地。” “可是,陈家村的田地贵。” “贵不贵我无所谓,我本是为了这马蹄洼下面的泥炭、褐煤买他们的田地的。不止这陈家村,蒙学堂的屋子也要宅基地,还有,这暖房的数量也太少了。我还想着开春之后建些屋子用来圈养鸡鸭和猪崽呢。所以,白庄头,你费累些,乘着这第二茬的果蔬还没收,先把这些田地跑出来。别的也就罢了,这陈家村的田地,若是市价无人卖,那就双倍的价钱,三倍的价钱,都使得。若是他们开口就是五倍的价钱,你尽管来回我。” 能用银子买就用银子买。 王熙凤一点都不想用贾家的权势达成此事。 她怕被人事后算账。 白庄头听说,浑身一震,连忙应了。 因为是王熙凤的陪嫁庄子,王熙凤安排的时候,贾琏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等回到他们夫妻自己的屋子里,贾琏就心疼银子了。 他挥手让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退下,这才对王熙凤道:“你也太大手大脚了。你就不怕最后用了五倍的银子买了就那么几亩地?” 王熙凤一愣,继而瞪了他一眼,端的是媚眼如丝。 她道:“二爷这话亏不亏心!二爷怎么不想想,我这白花花的银子砸出去是为了谁?!” “你!你怎么反倒说起我来了?!” “难道我说错了不成?方才白庄头的话,二爷想必也听见了。陈家村的地是上好的水田。等闲人家谁家无缘无故地会把水田给卖了?若是我们用平价买,落到御史的耳朵里面,就是我们仗势欺人!就是不是强占,也不占理儿。相反,我们若是用了五倍的价钱,只要这真金白银地拿出来,又明明白白地县衙盖了大印,就是闹上金銮殿,我们也是有理的。再者,”王熙凤压低了声音道,“二爷就不想把府里的账本和库房钥匙拿回来不成?” “你当我不想?” 贾琏脱口而出。 话出了口,贾琏自己也觉得不对味了:“你是说,那边……” 那边会让御史弹劾他们? 王熙凤给了一个眼神给他:自己领会。 贾琏道:“这,不会吧?” “怎么,这么久了,二爷还没有品出味儿来?” 敢情她上回说的都白说了。 贾琏道:“可是,谁家不忌讳这种事情?” 王熙凤道:“忌讳又如何?我那个姑姑啊……算了,到时候二爷就知道了。” 见贾琏不说话,王熙凤心里一琢磨,立刻明白了。 她笑盈盈地道:“好了,二爷,我们不说这不开心的事儿。这次挣了五万多银子,腊月里,元月里,估计还能收入两笔。二爷快帮我盘算盘算,这笔银子要怎么使。” 贾琏道:“接下来是腊月,然后是元月,只怕这进项还要高些。我估摸着,就是除掉炭火、人工之类的开销和给下面的红利,我们的净入应该能得十七万两银子。” 这个数字一出口,贾琏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有这么多吗? 他忍不住压着手指头又算了一遍。 现在是头一个月,等腊月到来,小年连着大年,只怕各家越发舍得花钱,与此同时,这冰天雪地的第一个多月过去,只怕各家对新鲜蔬菜的要求更多些,因此收入更多,这是理所当然的。 还有元月里,虽然衙门里早早地就开工了,可是对于京里来说,元月是重要的社交季节,各家都要宴请亲友,这个时候也是各家攀比的时候,你家的宴席上有新鲜蔬菜,我家却没有…… 想也知道那是个什么情形。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腊月和元月才是反季节蔬菜的旺季,这毛收益,贾琏自己估算着,应该还能涨个三成。 也就是说,到了二月里冰雪消融的时候,庄子上的反季节蔬菜的总收入应该在二十万两银子左右。 就是按照王熙凤的规矩,除掉本钱,再拿出一成的利润分贝下面的人,她这个冬天也能在这个庄子上获得超过十七万两银子的收益! 不是贾琏说,就是王熙凤要添置田地,再建什么蒙学堂,修什么鸡舍鸭舌猪圈,最后能落入王熙凤的口袋的,也有十万两! -- 第118页 十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贾琏清清楚楚。 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记得我们府里在东面八处庄子,一年也不过万两银子上下。” 宁国府也好荣国府也罢,都是国公府邸,都有功臣田,都在东面海子边上的山坳里。宁国府的九座庄子是乌进孝管着的,荣国府的八处庄子是乌进孝的弟弟乌进忠管着的,好的年份约莫七八千银子,坏的年份只有五千,若是遭了灾,只一二千。 这件事情贾琏是知道的,因为他到底是跟着贾珠一起长大,经常出入荣禧堂,加上贾政不通俗务,贾珠又走科举,王夫人曾经提过几次,想让贾琏成家之后管这个。 贾琏之前还觉得王夫人好,可是这一个月下来,看到王熙凤的庄子上的收益,再对比往日里他在府里听到的,他不知道这里头有猫腻才怪。 他咬牙道:“王八羔子!把我们当傻子耍呢!” 第70章 贾琏如何暴跳如雷, 又如何去跟贾赦沟通(告状),这些事情就跟王熙凤不相干,因为贾赦和贾琏自会关心,她需要关心的是庄子上的扩建一事。 不得不说, 白庄头果然是做惯了事的人。虽然陈家村的人有些不大愿意, 可到底财帛动人心, 加上荣国府在京里已现颓势却依旧不是他们这些乡野小民敢得罪的。因此, 最后白庄头以市价的一点八倍的价在十一月中旬从陈家村买下了一百多亩水田,另有旱地、山地数百亩,也比市价高了那么一两成, 一共花费了一万九千两银子, 都正儿八经地走了程序, 立了契约, 盖了县衙的大印的。 王熙凤索性额外交了一千两银子, 却是拜托县衙加急, 把红契赶出来的使费。 地契(白契)一交到王熙凤的手里, 白庄头又去县里、京里去采买谷子(未脱壳的小米)并米面等口粮和鸡鸭鱼猪等肉类还有砖石等物, 却是预备着招募人手开采泥炭、盖房子、修建灌溉渠等水利设施之用。 没办法,京畿富庶, 如今又是冰天雪地的, 就是工钱給得足, 没有油水, 百姓也多不愿意出工做重体力活。 王熙凤这里的工钱给得足, 伙食又好, 别说是附近的村落,就连县里乃至是京里也有人跑来打短工。 等贾赦带着妻子儿子儿媳妇回京的时候,庄子上已经大致成型——王熙凤要的蒙学堂、长工集体宿舍和鸡舍鸭舍兔舍猪圈这些屋子的墙都修到了半人高, 还有那一百多亩的水田,界石也已经妥当,也请了工部的博士来勘测过,就等着来年开春雇人挖泥炭挖煤了。 贾赦回京之后,第一时间去了贾母的荣庆堂,一是请安二是报备,告知母亲自己回来了。跟过去一样,贾母依旧淡淡的,只叫贾赦邢夫人回去歇着,却单单留下王熙凤说话。 不过是短短两个月未见,李纨瘦了一大圈,原本就不丰润的脸颊如今看着更瘦了,眼底更是满满的阴霾,衣裳虽然看着还合身,可是王熙凤敏锐地发现,这身衣裳却是新裁的。 还有王夫人,等贾赦邢夫人贾琏贾琮离开之后,立刻道:“大老爷也真是的,一去就是两个多月,这都腊月了才回来!也不管老太太挂念!” 王熙凤连忙起身对贾母道:“都是孙媳妇的不是,没有什么本事,累得我们老爷去了庄子上也不得消停,还让老太太在京里挂心。” 贾母道:“你那陪嫁庄子是你婶子为你预备的吧?怎么会不妥当?” 王熙凤道:“也不是不妥当,这白庄头做事是一把好手,就是不通国法,竟然私自置办田地,坏了规矩。孙媳妇无能,只能劳烦老爷帮忙收拾。” 贾母道:“老大也真是的!我们这样的人家素来讲仁恕。下面的人跟着我们一辈子忠心耿耿,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得些赏赐又如何?他也惦记?他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王熙凤道:“老太太,国法如此,怎么说是老爷的不是呢?” 贾母道:“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罢了罢了,那是你的庄子,老大又是你公爹,也难为你了。” 却不再提让王熙凤管家一事。 王熙凤乐得轻松。 虽然腊月和元月的进项还没有送来,可是她既然有了这么一笔大进项,这手上自然也松快。 一回到梨香院,她立刻就叫人掩了院门,然后把丫头婆子叫齐了,以幸苦为名,直接就赏了两个月的月钱。 梨香院的丫头婆子喜不自禁,连忙给王熙凤磕头。 这些丫头婆子都退出去了,屋子里也妥当了,安儿这才有机会上交割,并抓紧机会禀告:“奶奶,您不在的这两个月,因着太太精神不济,已经让大奶奶管家了。” 听她的语气,显然对管家权十分看重。 毕竟管着她们这些人的月钱呢。 王熙凤看了她一眼,道:“珠大嫂子既然是二太太的儿媳妇,给二太太打下手本来就是理所应当之事。有什么好说道的。你们也别惦记着,明儿个让兴儿请如意楼的掌柜跑一趟,就说我要定几样时新的首饰。大节下,我很该孝敬太太些个,妹妹那里也该添两支簪子。还有你们,也添两样。到底是我嫁过来的第一个年,正应该体体面面地过。” 安儿听出了王熙凤的话外音,连忙应了。 这如意楼是京里数一数二的银楼,自然供奉着几位女掌柜,今日来的这位姓狄,带来的首饰都是极精致又体面的。这狄掌柜又会察言观色又能说会道,极能奉承,就是王熙凤知道这是她们吃饭的本事,还是被哄得喜笑颜开。 -- 第119页 在狄掌柜的奉承下,王熙凤不但给邢夫人定了一套价值两千金的头面首饰,还给迎春定了两副镶珠嵌宝的钗环,自己又捡那精致合意的,挑选了簪子坠子镯子手串项圈璎珞若干,就连梨香院上上下下的丫头婆子都有份。 那狄掌柜一共带了价值六千的首饰,其中头面首饰两套,结果还不够,还要叫伙计回去再搬些过来,高兴得她都合不拢嘴。 狄掌柜知道自己这是遇上了大客户,越发奉承到了十分。除了王熙凤直接花钱买下的七千五百两银子的首饰之外,她还送了一匣子的上品珍珠和一匣子的各色上等宝石,约莫也值上千银子。 贾家就这么大,下面的丫头婆子有的是外面采买的,更多的是家生子,虽然伺候着不同的主子,却联络有亲。王熙凤这里的丫头仆妇已经比别处多了两个月的月钱,如今又得了首饰,下面的人哪里不艳羡的? 用两万的银钱当三万的家,任谁都嫌,若是用五万的银钱当三万的家,那自然是人人称赞。 王熙凤明显就属于这种情况,她有钱,手里也大方,下面的仆妇见伺候她好处多,自然是人人夸赞。对比之下,李纨就可怜了,本来就是给王夫人打下手,真正的丫头挂钥匙,当家不做主。 有道是当家三年,猫狗都嫌。 李纨说是当家奶奶,可是她手里哪里有什么权力?王夫人不折腾她都算好的!虽然王夫人不可能像算计王熙凤的陪嫁一样算计李纨的陪嫁,可是王夫人作为婆婆磋磨自己不喜欢的儿媳妇,有的是手段,李纨哪里玩得过王夫人?更别说下面有些体面的管事媳妇看王夫人不喜欢李纨故意使坏了。 可以说,这两个月,李纨在荣国府里真的就跟熬油一般。也亏得李纨有些本事,花了两个月功夫,好容易有些起色,结果王熙凤回来了,再度把她比到了泥里。 王熙凤被人奉承的时候,李纨躲在被窝里面哭了两场,白天还要跟自己的丫头说,王熙凤不过是花钱买虚热闹罢了。 可是李纨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头罢了。因为贾珠和贾琏就有很深的体悟。 贾珠是王夫人的儿子,他要用钱从来都是直接去账上报,那些管事绝对不会多嘴一句——王夫人绝对不可能亏待了自己的亲儿子。 可贾琏就惨了,他若是往账上报银子,必然会有人问,然后背地里就会有人说闲话。这天长地久的,免不了养出看重钱财的毛病来。 王夫人就是用这样的手段,限制了贾琏的格局和眼光。可是王熙凤的陪嫁庄子之行,不但让贾琏在料理庶务上得到了训练,还让他得了一笔分红。当然,明面上不叫分红或者是幸苦钱,而是王熙凤作为妻子给丈夫的茶钱。 贾琏兜里面有了钱,自然就不再抠抠搜搜,也变得大方起来:他回京之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先给自家亲爹去琉璃厂淘了一件宝贝,约莫八百两银子,然后孝敬了继母邢夫人几块时新衣料,就连妹妹迎春也沾光,得了两块,还有贾琮。家里谁都有份,贾琏自然不会忘记了贾琮。 好歹贾琮跟着他们也去了一趟庄子,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兄弟二人也有了些面子情分。既然全家都有了,贾琏当然也不会忘记这个异母弟弟。 贾琏当然没有忘记给妻子预备了一支上好的羊脂白玉簪,花了他足足四百两银子。 不得不说,贾琏和王熙凤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一样行事。 这里贾琏的钱才花出去一多半,那边白庄头又送进项来了,一共十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一两银子。却是截止至腊月十五为止的反季节蔬菜全款。那零头,王熙凤直接打赏了白庄头一行人,犒赏他们一路幸苦,剩下了十一万三千六百两银子,依旧有贾琏的那份红利,剩下的,王熙凤都收了起来。 因为这两笔钱,也因为花钱带来的尊贵感,贾琏也跟着不同起来。 如果说以前贾琏总觉得自己处处不如贾珠的话,那么现在,这样的念头不知不觉在他的心中淡去了。他在自尊心和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的同时,也再次庆幸自己娶了王熙凤而不是李纨。 第71章 有了庄子上的经历, 贾琏也长了个心眼儿,贾政再度派小厮过来要他去荣禧堂帮忙对账的时候,贾琏就没有跟过去那样屁颠屁颠地过去,而是直接让来人回复贾政, 说贾赦不舒服, 他伺候着, 走不开, 回头又给了荣禧堂一个洒扫的小厮一把铜钱,果然从这个小子嘴巴里掏出了那天荣禧堂上发生的事儿。 腊月二十一那天,荣国府的庄头乌进忠来荣国府报账。他管着荣国府八处庄子, 竟然是带来了一万两千两银子, 还跟贾政报喜, 说今年是个丰年。 贾琏听说之后, 立刻赶回梨香院, 把一应丫头婆子撵了出去, 然后道:“凤儿, 我跟你说, 你知道乌进忠跟那边怎么报的账吗?” 王熙凤笑道:“还能有什么说的?撑死了就万儿八千的租子外加滴滴答答三钱不值两钱的一堆东西罢了。” 贾琏傻眼了:“你怎么知道?” 王熙凤道:“我猜的。” “猜的?” “对。一般来说,庄子上的正经收成也不过是谷子、米面这些东西罢了。若是只有这些东西, 说那八处庄子拢共才这么一点租子, 也不算错。其实呀, 那边真正值钱的, 并不是这个。” -- 第120页 贾琏大奇:“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自然是各色皮子, 还有人参鹿茸等珍贵药材。这不但需要人好生照顾着, 还需要这府里有人时刻盯着。你看那边,那位可是能做这个的人?他是能张弓射箭呢?还是能打算盘?” 说的却是贾政了。 贾琏叹息道:“好好的祖宗基业,竟然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王熙凤笑道:“即便是祖宗基业, 与我来说不过是画里的咸肉,操什么心呀?与其担心别人紧握在手里的,还不如好生照料我们自个儿手里的。你若是有空,不如帮我看看庄子。听说庄子上的各色暖房都齐全了,明年开春就可以开始养殖鸡鸭猪兔。其实我也有些担心。” 贾琏奇道:“你担心什么?” 王熙凤经营上的能耐,他可是看见了,他可不觉得王熙凤有需要担心的地方。 王熙凤嗔道:“你呀~!我也不过是一介寻常妇人罢了,就是有些能耐,却也有限。别的不说,就说这鸡鸭禽蛋的出产。若是卖不出去可怎么好?” “卖不出去?” 有那么一瞬,贾琏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怎么可能会卖不出去? 王熙凤答道:“是啊。圈养家禽牲畜,需要担心的有两个,一个是家禽牲畜的瘟病,另外一个就是卖不出去。” 有那么一瞬,王熙凤都想在这个时代搞快餐了。早在上千年前,齐民要术上就说了,把产品进行加工之后更能卖得起价钱。 贾琏看着王熙凤只是笑。 他道:“你会担心这个?要我说,别看外面如今一个鸡蛋一文钱,到了你的手里,两个鸡蛋一文钱你还有得赚!以后呀,我们这里想啥时候吃鸡蛋就啥时候吃,也不用看大厨房的脸色。” 如果说结婚有什么好处,贾琏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每一个人,结婚最大的好处就是他的院子里有了自己的小厨房。 当然,这跟王熙凤有莫大的关系。若是不是王熙凤要求,他按照贾政王夫人的安排住在荣禧堂后面的那个小院子里,院子就那么大,肯定没有小厨房的。到时候,他的份例饭菜只能从大厨房领,王夫人一个眼色,他的份例菜就能少几样。哪里能跟现在这样,想什么时候开伙就什么时候开伙? 如果说结婚之前贾琏并不清楚住进梨香院的好处的话,那么现在,他可懂了。 王熙凤笑道:“你还说呢!我可是怕了这府里的鸡蛋了。明明后街上一个铜钱一个的鸡蛋,就一墙之隔,点一个嫩嫩的鸡蛋羹竟然要额外赏钱!少的就一把,多的,银瓜子银豆子都打不住!真不知道这府里的规矩是怎么一回事儿。更别说各院里都是如此!一个位置七八双手还找不到正经做事的人!” 贾琏伸手扯了一下王熙凤的耳坠子,道:“还说呢!之前是谁赏了两个月的月钱呀?” 王熙凤道:“我呀。我们离了两三个月,这院子里干干净净的,一应物件都在,留守的丫头婆子有功,我能不赏吗?” 她新嫁,陪嫁的金银首饰可不少。就是去庄子上带了几件常用的,那也不过是那么两匣子罢了。 “该!自然是该赏!” 王熙凤见状,立刻道:“那二爷说,来年,我们要不要在庄子上弄个纺织的工坊出来?” 贾琏道:“纺织作坊?这上好的织工也不好找。” 没有上好的织工,纺出来的布帛质量太差,就是这府里的三等仆妇都不屑于穿。 王熙凤道:“二爷想到哪里去了。这府里用的是什么料子,庄子上能纺织出什么样的东西,我会不知道?我这样做,为的却是银钱。” “银钱?” 贾琏一听,立刻来劲了。 “没错。这是我从乌进忠送的租子上琢磨出来的。若是论农事,只要雨水好、伺候得精心,别说是我们庄子,但凡家里有个积年老农的,这地里的收成就差不了。可是地里的收成好,这物价就贱。而我们这样的人家,日常吃的是碧粳米,顶好的便是那御赐的胭脂米,就是下人日常吃的也是白米饭。至于这小米,等闲谁会吃它?我们这样的人家看不上,就连俸禄里面的禄米还嫌弃陈米不够新鲜,每年都要花钱到外面买去。可是对于庄子上来说,小米是庄户们日常果腹之物。我们不要,庄子上还乐得用现钱买去!把小米卖于庄子上的佃户,然后把银钱收回来,这不是现钱是什么?这布帛也是一样。打个比方,若是他们自己织布一日三尺。可是他们做工能挣十五个铜钱,花十二个铜钱买上三尺布,还能剩三个买上一碗肉,你说,他们是愿意自己织布还是为我们做工?” 出略高一点的工钱,然后将货物买得便宜些,庄子上就会留住人,而留下的每一个人,每天都要吃饭穿衣,他们的这些开销会源源不断地带来银钱。 这是一座活的、不停地流淌着的银钱之河。 王熙凤语带狂热,可贾琏的第一反应却是: 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对? 贾琏道:“凤儿,这,这可能吗?” “不管可不可能。事情总是做出来的。就跟这些银子一样,”她微微示意了一下隔壁,那间耳房现在已经成了梨香院专门的钱库:“在我们去庄子上的时候,哪里想过能有这么多的进项?” 贾琏一听,心动了。 是啊,他又不是贾珠,是贾家公认的只能靠祖宗福荫的。可是他留在家里,免不了被荣禧堂那边拉过去,累死累活,手上流过的银子还不是自己的。可是帮着妻子料理陪嫁庄子,这进项可都是他们夫妇自己的,里面还包括了自己的茶钱。 -- 第121页 他道:“没错。尽人事听天命。” 第72章 赚钱的工作就是快乐的工作。 这句古老的哲言无论哪个世界都适用。 帮着王熙凤料理了两个月的庄子上的事儿, 贾琏就拿到了上万两的分红,而且还是每次。这让他积极性大增,以致于从小年开始,他的心神就不在这东西二府里了。因为心里存了事, 不说这言行举止, 这神态上就大大不同。 可巧, 隔天就是小年, 腊月二十三,按照惯例要去宁国府那边拜影。族中男女齐聚祠堂外,大家一看。 哟呵~!琏二爷大变样儿啦! 贾珠和贾琏都是荣国府的嫡出少爷, 一个母亲是荣国府里的当家太太, 一个父亲是荣国府的正经爵爷, 从小到大, 他们俩就没少被比较。如今又是前后脚的结婚, 贾珠结婚后变成了什么样子, 如果说去年小年拜影的时候大家时间短还没有看清楚的话, 那么今年, 大家都看到了。 ——从小到大都是大人们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的贾珠,私底下竟然也是个好|色之徒! 不得不说, 这个爆炸性新闻, 从一开始的震惊了不少人, 到如今, 已经被很多人接受了。 不少刻薄的人还在背后嘀咕:以前那么出挑的贾珠尚且如此, 贾琏结婚之后, 还不知道如何呢! 说得很是刻薄。 可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和正经做事的人终究是不同的。贾琏在祠堂前这一亮相,很多人哑巴了。 这是琏二爷? 在他们看来,贾琏结婚之后沉溺美色才符合他的人设。可是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意气风发却也不失沉稳的少年郎, 他们自然是讶异的。 有那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偷偷地跟左右道:“七兄,娶亲果然是大事呀。” “是啊是啊。” 谁会想到贾珠结婚之后竟然因为女色而坏了身体导致在考场里面昏了过去? 又有谁会想到,本来是纨绔子弟的典范的贾琏结婚之后反而沉稳了许多,竟然有了三分爷们的模样。 “要不,怎么说成亲就跟投胎差不多呢?” “是啊是啊。” “娶妻当娶贤哪~!” …… 族老们议论纷纷。 祠堂就这么大,又不隔音,族老们有的辈分很大,说话根本就不控制音量,直接就让王夫人听了个正着。 王夫人一肚子的气,在宁国府的时候还强忍着,等到回到荣国府——贾母是很不喜欢宁国府也贾敬的,因此每次都回来得早——她就忍不住了。 她直接把李纨叫到了跟前,也不训斥,就那么晾着她。 李纨也被王夫人训练出来了,也不理论,就那么乖乖地站着。 现在,王夫人已经很少训斥她了,不,不止是训斥,王夫人现在跟她说话的次数也少了。她现在来荣禧堂基本都是跟丫头一般,在地下站上大半天,直到时间到了,王夫人让她离开。 对比荣禧堂的冷,贾赦的东大院这边就热闹了,虽然贾赦邢夫人和贾琮都没有分红,可是贾琏也好王熙凤也罢,都不可能忘了他们。虽然迎春依旧在贾母的荣庆堂,可是并不妨碍大房一家子关起门来自己乐呵。 哥哥嫂子亲切,过年送了自己许多玩具和礼物,多年来在荣国府里一直跟小透明一般的贾琮高兴。 虽然没有分红,可是儿媳妇孝敬了自己一副价值千金的头面,目测以后她每年都有这样贵重的首饰收,爱财的邢夫人也高兴。 至于贾赦,看到儿子不再跟在贾政那个假正经后面跑,他更加高兴。 乘着酒兴,贾赦问贾琏:“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贾琏就道:“父亲,凤儿跟我说过,我们东西二府,前后四代家主掌握着京营,就是我们对朝廷忠心耿耿,朝廷也会让我们冷上两代。纵然儿子现在捐了官,只怕这补缺的事儿遥遥无期。儿子想着,既然如此,儿子就帮着凤儿先料理着庄子上的事儿。” 贾赦道:“我看你是盯上了凤丫头的庄子出息多!” 王熙凤道:“老爷,儿媳不过是内宅妇人,这庄子上若没有二爷照应着,怕是要吃瞒上欺下的亏。再者,我们二爷也有个想头,想把府里的亏空先还上一部分。只是媳妇听说,府里过去常常向国库借银过年,若不是这两年主持户部的,是那位铁面皇子,只怕这亏空会越来越大。” “你想问什么?” 贾赦浑浊的眼睛里面闪着精光。 “儿媳想知道,这府里的印鉴、帖子,还在不在老爷手里。” 贾赦眯着眼睛,看了王熙凤好一会儿,见这个儿媳妇巍然不惧,这才长叹一声,道:“自然不在我手里。” 如果在他手里,他也不至于这般窝囊。 王熙凤立刻道:“老爷,儿媳有个念头。” “你说。” “虽然已经是小年了,衙门里封了印,就是我们这会儿想还亏空也还不了。可是老爷完全可以去拜望那位王爷。就是不能还上全部,还上一部分也是好的。” 贾赦盯着王熙凤看了好一会儿,道:“你想用庄子上的那笔出息,替这府里还上一部分亏空?” “是。” 贾赦坐在那里好一阵子没说话,然后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你们想做就去做吧。” “是。媳妇谢过老爷。” -- 第122页 有了贾赦的支持,第二天贾琏王熙凤就去了那位绰号活阎王的皇子府上。 虽然贵为皇子,又执掌着户部,大权在握,可是因为催缴亏空一事,这位四皇子明亲王真真门前车马稀,跟别的皇子的车水马龙根本就不能比。不过,就是门前车马稀,也比贾家热闹,贾琏带着王熙凤在门外等了许久,才见到王府门上的管事。 那管事听说贾琏是为了亏空一事来的,立马进去报告王府长史。 邬长史禀告了明亲王之后,这才亲自出来迎接,可把王府门口的一群人给惊得目瞪口呆。 更让他们惊诧的,是贾琏得到入内许可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就入内,而是转身从车里扶出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妇人。 一时之间,明王府门口议论纷纷。 明亲王也被向他磕头的贾琏王熙凤夫妇弄得啼笑皆非。 怎么进来个小媳妇?这女人要进王府,也应该给王妃磕头啊,来见他做什么? 明亲王也干脆:“贾琏,你是来归还亏空的?” 虽然说臣不言君过子不言父过,可是他很清楚朝廷政事糜烂,跟他那位行事仁慈宽大的父皇有着莫大的干连。百官举债、国库空虚,就是恶果。 他贵为皇子,又是诸位皇子中少有的亲王爵,做的是为皇帝擦屁股的事儿,可结果呢?却是两面不讨好。到如今,他也越发不耐烦这些虚礼了,还是直接单刀直入比较妥当。 贾琏道:“回殿下的话,是。卑职筹集了八万两银子。” 明亲王打断了他的话:“八万两?你可知光你们荣国府就欠了国库八十万?” 王熙凤惊呼一声:“这么多?” 贾琏连忙捅了捅妻子。 这对夫妻的小动作,被明亲王看在眼里。 “不错。怎么,你不知道?” “回王爷的话,小妇人不知道。”不等明亲王反应过来,王熙凤已经不顾规矩,嘚吧嘚吧地说了下去:“小妇人原本以为只有二十万的。” 明亲王又好气又好笑:“估摸着有二十万的亏空,只还八万?” 王熙凤道:“回王爷的话,我公爹虽然是我们荣国府的正经爵爷,可是这库房钥匙、账本和一应印信都不在我们手里。家里的奴才一多半也不听我们的。这八万两银子,是小妇人陪嫁庄子上刚收上来的,因为送得迟了,没赶上衙门封印。不怕您笑话,如今我们府里多少人盯着小妇人的院子,这八万两银子若是今天不送过来,怕是明儿个就没了。小妇人原本就盘算着,腊月里里还上八万,到元月里再还个六七万,剩下的应该不多,到夏粮收上来的时候,差不多就齐全了。哪里想到,竟然欠了这么多。” 听王熙凤这样说,明亲王也是一愣,这火气倒是消了下去了。 比起那些根本就没有想还的达官显贵,王熙凤能想到还,又把怎么还都给计划好了,可见是有还的决心的。 人家都做到如此地步了,他还能生气吗? 更何况,荣国府的事儿,他也是听说过的,那个贾政,他也打过交到。嘴巴上唱着忠君爱国,可实际上,提到亏空,他还不是跟那些官员一样,只知道一味哭穷。 倒是边上的邬长史多嘴,问一句: “什么样的庄子,这腊月到元月里还能收上银子?” “不瞒大人,小妇人的陪嫁庄子种了许多反季节蔬菜,各种叶子菜,还有黄瓜、青瓜。因为冬天新鲜果蔬奇缺,因此才卖了高价。只是这东西除了方子就是靠天吃饭。等过了元月,天气暖和了,就卖不起价钱了。因此只能另外想法子。小妇人年轻,这亏空的事儿,小妇人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还,还请王爷海涵。” 说着又给明亲王磕头。 明亲王听说,也只能罢了。 他让内侍领王熙凤去内宅给王妃磕头,自己这里则留下贾琏,一起清点银两。 内宅的明王妃也知道丈夫的艰难,听说王熙凤是来归还亏空的,也拿出了笑脸儿,不但赏了王熙凤一对羊脂白玉镯,还留王熙凤用了饭。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一章补了一段。 特别说明。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丑女今天也要和毒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贾琏王熙凤两个回到荣国府的时候, 贾母王夫人果然等着了。王夫人的头一句话便是:“听说你们去了明王府?” 贾琏王熙凤二人也只能乖乖应是。 王夫人便道:“听说你们还拉了十车的东西?要我说,四皇子虽然贵为亲王,却不是诸皇子中的头一份,跟我们家也不亲。要送礼, 为何不送十四王爷府上?” 贾琏道:“是老爷命我们送的。” 管他送的是节礼还是还亏空的银子, 你们有本事就跟贾赦对质。贾赦是贾琏的爹, 他让儿子儿媳妇跑腿, 王夫人还能当着贾母的面数落他不成? 贾母没说话,挥手让这小夫妻二人回去了,转头把贾赦叫过来一通骂。 可是骂了又如何? 贾赦很清楚, 欠债还钱, 天经地义。贾家欠了朝廷这么多银子, 肯定要还的。贾母觉得勋爵贵胄应该抱团, 别人都没有还, 就他们贾家还了, 会让他们贾家被老牌权贵这个圈子排挤, 在贾赦看来, 这都是狗屁。 -- 第123页 反正这银子都已经送出去了,贾母要骂就骂吧。更难听的话, 他也不是没有听过。 因为这件事, 贾母心情严重欠佳, 以致于这个年都没露过笑脸。大年初二, 贾敏带着丈夫回娘家, 听了一耳朵, 少不得劝告母亲,结果贾母大发脾气。贾母觉得女儿嫁出去了,果然是别人家的人了, 跟自己不是一条心了。 更有王夫人在边上烧火,明朝暗讽地说贾敏忘记了出身,也忘记了四王八公素来抱团荣辱与共。 贾敏却觉得母亲固执嫂子愚蠢,脚下已然是万丈深渊还不知道回头。虽然国朝律令精神自古就讲究祸不及出嫁女,可是若是娘家有个什么万一,她能袖手?可是到时候她搭手了,她还担心连累了丈夫孩子呢! 贾敏在后头如坐针毡,前面的林如海也不舒坦。 林如海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堂堂前科探花郎,跟他这样的人,难道看不出贾政根本就是掩耳盗铃实际上却处处以荣国府主人自居吗? 林如海素来是不喜欢上贾家的。每次陪贾敏回娘家不带孩子,就是态度。 这次要不是隐隐听到风声,林如海也不会抱了期望,谁承想,来了贾家一看,贾赦依旧是那副醉死梦生的模样,贾政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有贾珠,一味地拉着他向他请教什么经史子集偏偏对实际政务和朝廷追缴亏空等事完全没有概念也没有这个意识。至于他今日的主要目标贾琏,今年是王熙凤嫁过来的头一个年初二,贾琏陪着她回娘家去了,林如海根本就没见着。 王熙凤可不知道自己被林如海贾敏夫妇给惦记上了。 因为她有事情要做。 王夫人派人盯着梨香院,别人不知道,王熙凤会不知道?只是她是小辈,这种事儿又是家丑,她不好闹出来罢了。 灯节过后,作为管家奶奶,李纨带着人收拾一应陈设,忙得脚不沾地。而无事一身轻的王熙凤自然是只需要定时晨昏定省,在贾母跟前奉承便是。 也就是这日,元月十七,白庄头又送进项来了。这里,头一个箱子才从后门上送进来,那边就有人报于王夫人知晓。 当时她们都在贾母的荣庆堂上,得了周瑞家的的耳报神,王夫人就开口了:“凤丫头,论理,你是我的娘家侄女,这话本不应该由我来说。可是你那些箱笼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母立刻目光转向了王熙凤。 王熙凤道:“箱笼?什么箱笼?” “怎么,你不知道?今日又有人从后门往梨香院送了几十个箱子呢。” 王熙凤道:“我当姑妈在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个。我那陪嫁庄子不大不小,出产也不过,不过有一样,冬天的时候出上好的新鲜果蔬。白庄头这是给我送这果蔬上的进项呢。” 王夫人原本以为王熙凤会瞒着,她正好趁机发作,却没有想到王熙凤竟然这样说。 邢夫人也笑眯眯地道:“我当弟妹这么慎重其事做什么呢。这是凤丫头陪嫁庄子上的出息。她挣得多,那是她的本事,是王家对她的疼爱。”又对王熙凤道:“凤丫头,既然是你陪嫁庄子的出息,便是你的体己,你就好生收着,自行安排便是。” “是,太太。” 王熙凤立刻起身行礼,领了婆母教诲。 邢夫人虽然年轻,比李纨王熙凤两个大不了几岁,可是她毕竟是王熙凤的婆婆,她可以教导 自己的儿媳妇,王夫人作为婶娘,反而不如她这么名正言顺。 更别说,惦记媳妇的嫁妆体己私房,这种事情放到谁家都丢人! 看邢夫人如此在她面前摆婆婆的谱儿,王夫人心中怒火更甚: “大嫂子真真说得轻松!你可知道那是多少银子?几十车呢!” 周瑞看得清清楚楚,那么深的车辙,那么小的箱子,只有银钱才会这么沉。 邢夫人漫不经心地道:“这不是很正常吗?上次我们屋里的那个雪音忽然想吃炖鸡蛋,还给了大厨房五百钱呢。京里富庶,不说这文武百官,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到了过年在嘴巴上松快些又有什么稀奇的。凤丫头能在这上头捞到大笔大笔的银子,是她自己有眼光,是那白庄头会办事儿。我们呀,既然没这个命,那就坐下来吃着这新鲜的果蔬不就完了?” 王夫人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腾了起来。 她刚要张口,忽然见外面来了一个仆妇,这仆妇一进门就跪下了,高喊道:“老太太!明亲王驾临!仪仗已经到宁荣街上了!” 贾母一听,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连忙叫人拿她的朝服来。 明亲王乃是皇子,他既然摆开了全副执事,作为朝廷命妇,贾母就必须带着阖家女眷去前头跪迎。 不止是贾母,就连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凤也赶着回屋换衣裳。 得到消息的李纨当时就沉默了。这个时候贾珠和贾琏的区别就出来了:贾珠虽然人人夸赞,可是他现在到底是个白丁,所以李纨没有朝见贵人的凤冠霞帔。而王熙凤,因为当初为了成亲好看,贾家给贾琏捐了官,反而让她有自己的凤冠霞帔,这样的日子,她也能跟在邢夫人王夫人后面,一起跪迎明亲王。 明亲王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亲王的执事之外,他还带了以户部右侍郎尹杰为首的一群户部官员官吏十几号人,几乎户部所有的官员都来了。 -- 第124页 一应礼数之后,明亲王在荣禧堂正堂上坐了,单刀直入地问贾琏: “贾同知,听说你要还亏空?” 贾琏连忙道:“回王爷的话,正是。拙荆的陪嫁庄子上送进项来了,刚到。只是这笔银子着实琐碎,需要诸位大人帮忙清点。” 贾政当时就傻眼了。 ——这个琏儿!都跟他说了多少回了!他怎么一点数的没有呀?这,这不是要把老亲都给得罪尽了?! 可是当今四皇子就在上头坐着,他能反对吗? 他当然不敢反对。 户部侍郎尹杰笑眯眯地道:“哪里哪里。贾同知客气了,这是我等分内之事。” 他们奉旨催缴亏空这么久,这些权贵一个比一个奸猾,逼急了,怕得罪了人,可是没有任何进展,就怕在皇帝面前留下了污点。 如今贾琏愿意配合他们工作,哪怕只是还上一部分,他也念着这份情。 一箱箱的银钱就从梨香院搬到了前面的荣禧堂,就在荣禧堂正堂前的空地上,以户部侍郎尹杰为首的户部官员开始清点银钱。 送来的这一箱箱的银子,有的是一锭锭的银元宝,这个最简单了,只要数一数个数就可以;有的是碎银子,这就需要用秤称一下份量,这也不算太难;真正琐碎的,是那些铜钱! 那些铜板,需要一个个的清点,还要串起来。也亏得户部预备了串钱的麻绳,要不然,还要贾家现找去。 这些清点过的银钱被重新装箱,然后上好封条,整整齐齐地排放好。回头,明亲王走的时候,会一起带走。 在这期间,贾母和贾政不是没有想过请明亲王去后头坐坐,顺便吃个茶什么的。不想,明亲王根本就没理会。 他说:“本王今日,就是为了这笔亏空来的。” 堵得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中午一直清点到掌灯时分,这笔银钱终于清点出来了,一共九万两千一百二十一两零九十三文。 另外还有一小堆□□,都是私铸的铜钱,不过,这不能算贾琏王熙凤的锅。毕竟是老百姓用来买菜的菜钱。 银钱清点清楚之后,户部侍郎尹杰写了一份收条,盖了印,却没有交给贾政,而是交到贾琏的手里。 尹杰道:“府上的亏空只还了一部分,等府上亏空全部清偿了,请拿上这些收条来户部销欠条。” 然后又让贾琏在那户部的账本上签字。 贾琏低头一看,之前送去的八万两银子已经账本上登记盖印了,更是满心欢喜,连连道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静夜幻雪、不死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贾家归还亏空了! 这个消息就宛如风暴一样, 席卷了整个京师。 虽然贾家实际偿还金额不过比总金额的五分之一多了那么一点,可是对于京师的权贵圈子来说,这件事情不亚于一场地动! 说好了大家都不还的,你们怎么就还上了呢? 然后, 各种消息就传开了, 什么贾家原本不想还, 可是贾家新进门的少奶奶是个耿直的, 拿着自己的陪嫁私房替婆家还上了,听说她把自己屋里的家底都搜罗出来了,送进户部的银钱还有许多铜钱!竟然一个铜板都没有留下! 听说此事的人都是一脸唏嘘。有感慨的, 也有叹息王熙凤愚蠢的, 可是归还亏空一事, 依旧没人提起。 而贾家这边呢, 明亲王带着人走了以后, 贾母大怒, 直接就让贾琏王熙凤两个跪着。 贾赦当即就不依了。 在他看来, 两个孩子根本就没有错, 贾母让这两个跪着,若是跪坏了, 算谁的? 就在母子争执间, 明王府的邬长史陪着王妃跟前的老嬷嬷来了, 却是明王妃特意吩咐的, 就是怕贾母迁怒贾琏王熙凤两个, 因此特意派出两个老嬷嬷, 名义上是赐下一套头面首饰给王熙凤,实际上却是在警告贾母,贾琏王熙凤两个是在支持他们王爷的工作, 贾母若是教训贾琏王熙凤,就是藐视明王、藐视他们明王府。 贾母忍着气送走邬长史和王府嬷嬷,回头就气血上涌,竟然是硬生生地气昏过去。 荣国府不得不连夜去请太医。 如果自己是管家奶奶,王熙凤有这个把握保证下面不会乱传话,可是贾母如今都晕过去了,这荣国府的当家太太是王夫人,管家奶奶是李纨。王熙凤可不敢相信,贾母这一晕,下面会传出什么样的话来! 她等不到第二天了,寻了个机会偷溜出去,直接跑去明王府喊救命。明王府门上的管事认得她,连忙让她进去了。 明王和明王妃本来已经安置了,都被吵了起来,听了王熙凤把事情一说,立马知道了严重性。 虽然归还亏空,可若是贾母有个什么万一,闹到宫里和朝堂上,他们就是有理也要变成没理了。 王熙凤当然知道轻重,连忙道:“启禀王爷,这亏空是肯定要还了。小妇人有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明王立刻道:“你快说。” 王熙凤道:“我们荣国府淡出权贵圈子许久,想来王爷对我们府里的事儿十分陌生。不瞒王爷,我们府里最大的问题,除了亏空便是豪奴成群。这些奴才仗着几辈子的体面,竟然在小妇人夫妇面前称爷爷!更别说私底下的偷盗之事。不如,乘此机会,把这些豪奴家里都抄了,就说,就说是有人偷了御赐物件,这才导致我们家老太太又气又吓,这才昏厥了过去。” -- 第125页 明王夫妇一听,这还真是一个好法子。 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明儿个上了朝堂,明王弄不好就要被政敌扣上一定逼迫功臣遗孀的罪名。可如果是因为贾家的奴才偷了御赐物件,那么明王就被摘出来了。 明王道:“贾王氏,你可知道丢失御赐物件是何等罪名。” 王熙凤道:“王爷,小妇人知道。可是若不抓紧机会把这事儿捅出来,日后这罪名就要扣在我公爹头上了。相反,若是今儿个闹出来,小妇人还能跟王爷讨个恩典。毕竟,这十多年来,住在荣禧堂里的,不是小妇人的公爹,而是那位工部员外郎贾政,这十多年来,手握着我们荣国府的库房钥匙、账本和印信等物的,也不是小妇人和小妇人的婆母,而是贾工部之妻大王氏。” 明王这才明白,贾琏和王熙凤早就有意借题发挥,同时解决贾家的亏空和贾政王夫人窃据荣国府一事。 可是他能说不吗? 固然这对小夫妻是利用了朝廷催缴亏空一事,可是救父,放到任何一个王朝,都是孝,都是值得嘉奖的。 明王道:“帮忙抓捕府上的豪奴,这倒是不妨事。只是我们王府没有这么多人呀。” 王熙凤立刻道:“回王爷的话,此事容易。小妇人的叔父王子腾乃是京营节度使,每年的灯节前后,京营官兵都要帮着守卫京师门户。”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道:“这是信物。王爷尽管带上小妇人的丫头平儿,叔父见了,自然会鼎力相助。”又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这是豪奴名单,包括他们的私宅以及亲眷名单,都在上面。” 明亲王还能如何? 他只能让长史带着信物簪子和平儿去见王子腾,自己全副冠带了,连夜进宫请示。 对于明王来说,丢失了御赐物件只能是一个借口,因为他想象不到,贾家会真的蠢到弄丢御赐物件。不想,还真叫邬长史在冷子兴的古董店里找到了御赐物件! 当邬长史护送着那只青铜狮子镇纸进宫的时候,明王的一颗心,落了地。 外头的种种,跟呆在明王府的王熙凤不相干。 因为丢失御赐物件这个罪名实在是太重了,这可是藐视君王的大不敬之罪! 那些勋爵贵胄之家立刻跳出来,说贾赦才是荣国府的爵爷,应该为此负责。 而另外又一拨官员则坚持,荣国府的当家人是贾政王夫人夫妇,东西是在他们手上丢失的,怎么能怪到贾赦头上。 勋爵贵胄之家立刻表示:国法就是国法。 对立派则表示:既然是国法,那么,贾政窃据荣国府更应该治罪! 双方在金銮殿上唾沫横飞,到了后来,吵上了火气,结论赫然变成了荣国府上上下下都有罪,应该被满门抄斩! 贾赦和贾琏被吓个半死,只能跪在宫门口请罪。 知道这个消息的皇帝满肚子气。 他根本就没有理会这对父子,而是把王熙凤叫进了御书房。 王熙凤在御书房跪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听皇帝问她:“贾王氏,你知不知道丢失御赐之物乃是大罪?” 王熙凤答道:“回万岁,知道。” “那,你还以此为借口,抄了下面的奴才?” “启禀万岁,就是因为知道御赐之物要紧,小妇人才会急着找回来。非常之事行非常手段。明知道丢失了御赐之物却不想着找回来,这才是藐视皇家的大不敬。” 皇帝道:“你倒是个忠心耿耿的。” 王熙凤低着头,没说话。 皇帝又道:“贾王氏,你可知道,都是了御赐之物,你们家的爵位可就不保了。” 王熙凤这才抬头,看了看皇帝,道:“万岁,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哦?这真话怎么说,假话又怎么说?” 王熙凤道:“回万岁的话,真话便是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这本是修身齐家治国之道。既然我们府里丢了御赐之物,陛下责罚,理所应当。若是说假话……” “如何?” “其实这念头盘桓在小妇人心中很久了。想我们贾氏一族一门双公,百年高门,竟然养出了无数豪奴出来。小妇人年轻,本事有限,奈何不了那些豪奴。万岁想收回我们府的爵位,小妇人感激不禁。此其一。其二,小妇人也想求万岁一个恩典。” “你说。” “丢失御赐之物,明面上是我们家那位二太太管家不利,让下面的奴才钻了空子,根子却是从我们府里尊卑失序上起。万岁要夺了我们家的爵位以示惩戒,小妇人只有愧领的份儿。只是看在我们贾家祖上曾经为朝廷出死入生的份儿上,求万岁开恩,下一道恩旨,许我们分家吧。” 其实贾代善去世的时候,贾赦和贾政就应该分家。别看贾母尊荣,这个世道对女人是极其不公平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才是女人应该遵守的三从四德! 贾母是贾赦的母亲又如何?贾代善没了,她就应该听贾赦的,这就是礼教。贾赦愿意孝顺她,愿意事事听从她的话,并不等于国法都要向她退让! 若是按照国法,贾代善死后,贾赦和贾政分了家,贾政就应该搬出荣国府,就不会有窃据荣禧堂的事儿了。 可是贾政不但没有搬出荣国府,还掩耳盗铃的住进了荣禧堂,王夫人更是把持荣国府的当家太太之位多年。 -- 第126页 原因何在? 除了利用当年皇家内斗而贾赦正好是废太子的伴读兼旧臣之外,就是利用了贾母这位荣国府太夫人。 荣国府想要分家,贾家想要回复正常的秩序,贾母退让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争取到皇家的支持。 不是王熙凤蠢,把这件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而是她早就知道,贾家两代国公,前后四个男人出任京营节度使,皇家早就在提防贾家了,更别说这些年来,贾家在贾政王夫人的领导下上窜下跳,又是贾元春命格贵重,又是贾宝玉衔玉而生又大造化,总之,处处碍皇家的眼。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不分家,等着皇家清算呐? 皇帝这才正眼看王熙凤:“你要分家?” “是的。小妇人想分家。就是净身出户也不妨的。” 贾政想要荣国府,想要贾家的那些人脉啥的,都给他好了。这种要命的东西,她还嫌烫手呢。 “朕知道了。” 王熙凤的潜台词,皇帝听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雲鶴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事情都闹到皇帝跟前了, 自然是听凭皇帝裁夺。皇帝以皇后的名义派了个内侍去探望贾母,咨询贾母本人的意愿后下了一道明旨,大意是:丢失了御赐之物,贾赦贾政都有罪, 贾赦夺爵贾政罢官, 追回历代君王赐下的所有御赐之物和功臣田。所抄家奴私产, 归还亏空之余额发还。着令贾赦贾政兄弟分家, 荣国府财产分配按照国法,贾赦得七成,贾政得三成。另外, 尊重贾母本人意愿, 她既然愿意跟着小儿子一家过活, 那就让她跟着贾政, 贾赦每年给母亲八千两的赡养费以尽孝道。 这道旨意一下, 京城里议论纷纷, 很多人背地里偷偷议论, 说贾赦到底有多不孝呀, 贾母都宁可不顾体面申请跟着小儿子贾政过活了。 当然,也有人说:贾赦哪里是不孝?他分明是太孝顺了, 这才导致一切的发生。要不然, 他们府里的御赐之物是怎么丢的?我看啊, 贾家这位太夫人八成没长心眼儿! 这些谣言果断地让人忽略了贾母依旧是超品的国公夫人, 而贾琏的身上依旧挂着六品同知官职。 因着这事儿, 贾母病了, 病得很重,就连林如海外放去做扬州巡盐御史,贾敏都无法同行。谁让她到底是贾母的女儿。 当然, 贾母重病,可是贾赦已经被夺爵,这敕造荣国府自然是要收为国有,贾赦贾政兄弟要搬家。 好在抄没了贾家的那些豪奴之后,虽然银钱财物没有得多少,房舍却有几座。因为贾母要跟着贾政过活,所以在分配家产的时候,赖家的那座五进大宅被让给了贾政,贾赦带着妻儿搬进了另外一座宅子,虽然不如赖家的那座来得广袤,可是一样地段好,房屋整齐,还体面。 没办法,原著里贾家不止拆了荣国府的后花园和贾赦的东大院,还拆了宁国府会芳园的一半,这才修成了那座美央美仑的大观园。而赖家的后花园经过收拾之后,足有大观园的一半大! 那是多大!后花园都如此,那赖家的这座宅子有多大! 说句不好听的,也许赖家的这座五进大宅比荣国府小些,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贾赦新搬入的这座宅子虽然只有赖家那座宅子的一多半大小,可胜在地段好,房屋整齐,更重要的是,这座宅子是他们的私宅! 接到分家旨意的第一天,贾赦就把妻子儿子叫到面前,申明了自己的态度: “别管外头说些什么!也别听信外头,说什么都是凤丫头的错!凤丫头全是为了这个家!等我们搬进了新家,就让凤丫头当家。” 他好歹是因为王熙凤捡回了一条命,这一点,贾赦明白着呢。 王熙凤连忙推辞,表示自己年轻,理应跟着邢夫人学习。 等到搬进了新家,贾赦又重提此事,王熙凤依旧推辞。贾赦见状,这才罢了。 因为贾赦被夺爵,此刻已经是白丁,贾赦就干脆让贾琏王熙凤夫妇住了新居的正堂,自己带了妻子邢氏住了西路五进院落,这个位置就相当于贾母的荣庆堂之于荣国府。至于他的那些姬妾们,得宠的住在这座院子的后罩房里,不得宠的则被塞进了这座院子后面的两个院落。 另有迎春和贾琮两个,也得了各自的院子。 因着分了家,各人的称呼也变了,贾琏是老爷——他是贾赦这边唯一的官身——王熙凤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太太;贾赦是老太爷,邢氏是老太太,迎春是大姑娘,而贾琮则是三老爷。 至于贾母,自然是太夫人。 虽然去贾珍新居那边探望贾母少不了用旧称呼,可是关起门来,他们这边的称呼却改了。 虽然分了家,贾赦贾政两家也不在同一条街上,可是邢夫人每日里依旧要带着王熙凤和迎春坐了车探望贾母。 王熙凤也佩服贾母的坚韧,在屋里躺了一个多月之后,竟然又起来了。虽然瘦了一大圈,可是看精神,竟然是一点一点地好起来了。 因为贾母好起来了,贾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也有精神跟王熙凤闲话了。 王熙凤听见贾敏垂问,便道:“都是我,行事孟浪让姑妈担心了。说起来,这次还真是险之又险。如今我们家是我婆母管家,我依旧管着自己的陪嫁庄子上的事儿。倒是您侄儿,如今事多呢。我公爹把我婆婆的陪嫁庄子给了您侄儿,他正忙着料理这庄子上的事儿呢。” -- 第127页 前一个婆母说的自然是邢氏,贾赦成了白丁,她自然也跟着没了诰命,不能称夫人了。后一个我婆婆,自然说的是贾琏之母,贾赦当年的原配妻子。 对于贾琏管着张氏的陪嫁庄子一事,王熙凤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至少贾琏忙起来了,就没空跟那些丫头们鬼混了。再者,管着庄子,贾琏也能抓紧时间积累经验。 毕竟,无论是科举做官还是捐官恩荫做官,本质上都是替皇帝打理庶务,不是吗? 贾敏一听,长叹一声,道:“我这个哥哥,也算是命运多厄,少年时意气风发又如何?还不是蹉跎此生,就是这婚配上也不尽如意,这妻子是娶了一房又一房,可是这子嗣呢,却只有琏儿琮儿和迎丫头三个。这几日我细瞧着,迎丫头很有些懦弱的模样,她的教养,你可要上心些。她若是好了,将来琏儿也能多一条臂膀。” 王熙凤听说,自然是一口应下,道:“妹妹这软弱的性子,我也担心。本想着寻访个嬷嬷下点力气掰过来,不想今年事多,倒是耽误了。只是我们家如今的位分也不高,只能略等等。不然,就只能请姑妈多多费心,帮忙留意些个。” 这话却是大实话。 宫里出来的嬷嬷大多是靠着给贵人教养姑娘过活的,因此十分爱惜羽毛,在挑选学生的时候就会仔细地斟酌这女学生的家庭情况,怕的就是坏了自己的口碑。跟贾家这样的情况下,一般的嬷嬷是不会轻易登门的,就是王熙凤有心,最起码也要等到贾琏补了实缺才行。 贾敏听说,也只能罢了。 她道:“既然如此,那对于琏儿补缺一事,你可有章程了?” 王熙凤看了看左右,见四下里除了她们的几个心腹,并无旁人,便道:“既然姑妈问了,我也不瞒着姑妈。看如今的模样,我们这半只脚已经进了四殿下门下。都说四殿下不好打交道,可是侄媳妇看着,这次若是没有四殿下帮忙求情,这么大的事儿,上头也不致于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如今这一波的事情才完,好歹也要等到下半年才能知晓呢。” 贾敏原想着,如果王熙凤有意,她会游说林如海,帮忙走一下关系。可是听王熙凤的意思,分明是已经有了章程。当下微微点头。 娘家好,侄儿争气,她脸上也有光彩。 虽然她不是那等肤浅之人,可是李纨王熙凤两个侄媳妇她都打了交道,一个提起丈夫的前程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一个提起未来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作为姑妈,她对这两个侄媳妇的评价自然不同。 贾敏道:“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正说着,忽然见前面跑来一个丫头,披头散发,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这丫头进了贾母的院子还不敢往贾母的上房去,而是来花厅找正在说话的贾敏王熙凤二人: “姑太太,二奶奶,不好了,我们大爷晕倒了!” 贾敏和王熙凤立刻站了起来,贾敏甚至因为起来得太快,整个人都晕了一下,还多亏了王熙凤搭了一把手,不致于跌倒。 贾敏道:“你,你说什么?” 王熙凤则低声喝道:“这么重要的事儿,你还不去回了你们太太?” 那丫头听说,脸色一下子白了,还是安儿拉着她,去找了贾母的大丫头鸳鸯。 贾珠病得很重,高烧不起,整个人都迷糊了。 贾珠倒下了,贾敏作为姑母,自然不可能跟伺候自己的亲娘一样在病榻前守着,王熙凤作为堂弟媳妇又曾经差一点嫁给贾珠,自然也要避嫌。因此两人都没有去贾珠的院子,只在贾母这里打探消息,不想到,打听出来的消息,让两人大吃一惊。 贾政被罢官,虽然没有顶了罪人之名,可是贾珠如今跟罪人又有什么两样?贾政被罢官的时候,他就被国子监劝退了。贾珠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他亲自登门,拜访了岳丈李守中,不想,李守中竟然直接把他臭骂了一顿,还当场宣告,跟女儿断绝关系! 那天,贾珠几乎是惨白着一张脸回家的。偏偏又赶上了贾母病着,他只能勉力支撑。等贾母好起来了,他再也支持不住,直接直挺挺地倒下,等下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烧迷糊了。 王夫人这辈子就得了三个儿女,女儿又被送进宫中,生死不知,小儿子年幼又生来体弱,多年以来,贾珠一直被王夫人视为依靠,现在贾珠烧迷糊了,王夫人能不炸吗? 是的,因为知道哭泣无用,王夫人不但亲自守在儿子的病榻前,把儿子屋里人指挥得团团转不说,还把李纨骂了个狗血淋头。 等贾敏和王熙凤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李纨正被人按着,跪在那青石板上! 王熙凤看不下去,忍不住道:“二太太,我虽然不曾生产过,没有经验。可是大嫂子的模样看着有些不对,别是有了吧?” 贾敏一听,连忙叫人追出去拦住了给贾母看诊的太医,一把脉,果然,李纨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了。 贾政这边乱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考据,红楼梦里的大观园足有四个恭王府那么大。 虽然是小说,有些夸张,但是,大家领会意思。 特别说明。 贾赦的新宅子,如果大家没有印象的话,请代入恭王府。 特别说明。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128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这世上最了解王夫人的人, 恐怕非王熙凤莫属了。毕竟,只有王熙凤跟王夫人同样都是王家的女儿又立场对立几乎注定了是敌人。 当贾敏忙着指挥丫头扶李纨回房的时候,王熙凤几乎无意识地望向王夫人,当时王夫人的眼色叫她硬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那一瞬间, 王熙凤明白, 如果贾珠这个时候挂了, 王夫人绝对会迁怒每一个人, 无论是李纨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她王熙凤,甚至包括今日在场的贾敏, 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谁让他们贾家刚刚被问罪, 连累了贾珠的前程。 绝对不要去惹失了狼崽子的母狼。 这是星际自蛮荒时代就流传下来的名言。 王熙凤略一沉吟, 转身进了贾珠的屋子, 隔着屏风直接指挥着丫头拿帙的帕子给贾珠降温。 王夫人一见, 上前就是一个巴掌:“你混闹些什么?!” 王熙凤道:“姑妈, 我刚刚听说大哥哥是从外面回来就神色不对劲, 怕是在外面听到了些什么, 因此一心求死。现在只有把大哥哥弄醒,解开他的心结, 才能救他。姑妈, 请问您是让他就这个样子一心求死呢, 还是给他一条活路。” 王夫人傻眼了。 周瑞家的噗通一声, 对着王熙凤跪下了:“二奶奶, 您有几分把握。” “把他弄醒, 告诉他来龙去脉,他还有三成的活路。”王熙凤死死地盯着王夫人,道:“姑妈, 您的决断呢?” 王夫人尖叫道:“快,按照你们二奶奶说的法子,给珠儿敷身子。” 周瑞家的道:“要不要烈酒,听说那个更快些。” “烈酒太厉害了些,我怕大哥哥支持不住。若是帕子不成,再用烈酒也不迟。” 这是王夫人第一次听王熙凤的话。 贾珠屋里的丫头们都忙乱起来,几个通房丫头爬上了床,按照王熙凤的话,将贾珠身上的衣裳都脱下来,然后在被子里用井水浸泡过的帕子敷贾珠的关节,更别说贾珠的额头上了,早就搭着一块帕子。 足足折腾了一刻钟,贾珠的体温始终没有降下来。王夫人不得不叫人换了烈酒。 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贾珠终于醒来了,可惜,气若游丝,就连边上的太医也不看好。 周瑞家的连忙伺候这太医去厢房开方子,王熙凤这才当着王夫人的面对贾珠道:“大哥哥,我听说,你打半个月前从李家回来,神色就不对。可是李祭酒说了些什么?” 贾珠面色一白,没说话。 他的小厮已经在卧室门口跪了好一会儿了,听说立刻高叫起来:“二奶奶!那李祭酒不是人!他,他跟我们大奶奶断绝了父女关系,不认我们大爷甚至连大奶奶这个女儿也不要了。” 王夫人大怒:“混账王八羔子!” 待要再骂,王熙凤已经道:“原来如此。想来李祭酒说了许多话,大哥哥因此觉得人生一片灰暗了无生趣,这才起的这样的念头。不知大哥哥有没有这个兴趣听我这个表妹说几句。” 贾珠弱弱地点了点头,边上的丫头连忙代为传达。 王熙凤道:“这是我定亲的时候,我叔叔跟我说的,大哥哥打小就好读书预备着走科举,也许不曾有人跟大哥哥说过。我这里就复述给大哥哥听,若是大哥哥已经听过了,就当我这个表妹废话了,若是大哥哥没有听过,就请想一想这话里有没有道理。” 贾珠又点了点头。 丫头再次代为传达。 “我叔父曾经说过,武将之家最为可怜又可悲。骨肉分离、沙场搏命半生,换来的也许是功高震主的防备,甚至连马革裹尸都成了好下场。而贾家又与别家不同,宁荣二府,前后两代国公,一共四个男人出任京营节度使,可以说,京师安全大半掌握在贾家手中都不为过。这样的贾家,放到任何一个王朝都是要被皇家防备的。也亏得当今万岁素来仁慈宽大,不然,罗织罪名,将我们全家下狱都是有可能的。所以我公爹只能顶着空头爵位在家抱丫头,这不是因为他好色,二老爷只能顶着个闲职在家里吃酒,这不是因为二老爷无能。而是必须。更甚者,这已经是万岁格外开恩力压群臣给我们贾家的体面了。” 贾赦到底好不好色,贾政到底是不是无能,王熙凤根本就懒得去想,因为琢磨这种事情毫无意义。 “二叔亲口与我说,我们贾家要沉寂上两代,方有再起之机。不过在此期间,我们家若是知恩,这富贵闲人的安生日子是少不了的。这才是二叔为我选中你们家的原因。不是因为贾家富贵,也不是因为贾家王家是老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是因为贾家虽然没有大富贵,至少能保证我一生安乐无忧。当然,我二叔选中贾琏也不是因为我公爹身上的爵位,而是因为大哥哥,你太上进了。皇家希望我们家沉寂上两代,而你的所作所为,与皇家意愿相反。” 王夫人听说,当即白了脸。 地上的周瑞家的更是小小地惊呼一声。 王熙凤继续道:“丢失御赐之物这么大的事儿,皇家依旧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大哥哥,皇家还是记着我们贾家的。可若是这个时候,我们两家,或者老太太,或者你,出了事儿,你叫皇家会怎么想?大哥哥,老太太高寿,姑爹和姑妈也有了年纪,宝玉更是个小孩子,大嫂子如今也有了。你是这家里唯一的青壮,你若是有个万一,你叫这一大家子怎么活?!” -- 第129页 贾珠一听,泪珠子就滚落下来。 他小声唤道:“太太,太太……” 王夫人早就跑到屏风后头去了:“珠儿,你这是在挖娘的心呀……” 王熙凤见状,连忙退到外间,让周瑞家的再度把太医请过来,然后叫过贾珠房里一个二等丫头:“你去厨上看看,有什么汤汤水水的。别单做米粥,那个不太容易克化,让厨房做上一碗猫耳朵,配上清汤,倒是比别的强。或者是一碗清汤面。都预备上,看大哥哥一会儿想吃哪个。” 其实王熙凤很想说小米粥更加养人,只是她熟知王夫人的行事,怕吩咐了,王夫人会认为她在作践贾珠,这才咽下了。 吩咐完了,王熙凤也没有停留,又往贾母的院子里来。 贾母早就被惊动了,这会儿正坐在床上,搂着贾宝玉,边上坐着迎春探春两个,正眼巴巴地望着门外。看见王熙凤进来,贾母一下子坐起来,也顾不得头晕,抓着王熙凤就道:“凤丫头,你珠大哥哥怎么了?” 王熙凤道:“大哥哥这会儿已经醒过来了。听说是在外面受的气,方才一片混乱,也不曾细问。老太太,可要把大哥哥的小厮叫过来问问?” 贾母一听,立刻吩咐自己的大丫头鸳鸯。 不多时,鸳鸯就带着贾珠的小厮松烟过来了,还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婢去的时候,太太正亲自给珠大爷喂猫耳朵汤。太医说,珠大爷既然吃得下东西,就不妨事了。只是受了这么一场,要好生保养,不然,于寿数有害。” 贾母又问松烟,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 松烟自然嘚吧嘚吧地说了,贾母是越听越有气! 这个李祭酒!也太不像话了!既然如此看不上他们家,当初又何必结亲,又何必把女儿李纨嫁过来?女儿都嫁过来了,还这么说,可见是个趋炎附势无情无义的! 贾母听完,挥手让松烟退下。 坐在她怀里的贾宝玉小声道:“老太太,这不干大嫂子的事儿呢。” 贾母心不在焉地拍了拍贾宝玉,道:“宝玉放心,老太太知道。” 至于具体怎么做,那就两说了。 当然,贾母现在想的,却不李家。而是贾家,或者说,贾政这边。贾政被罢了官,这座宅子里面有封爵的只有贾母。她活着,别人看在她的封爵上,也许不会磋磨贾政一家子。可若是她倒下了,她心爱的小儿子一家会如何,贾母都不愿意往下想! 李祭酒还是贾珠的丈人呢!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 这件事情严重刺激了贾母,激发了贾母心底的求生欲。 同样生出了求生欲的贾珠也一点点地好起来了。只不过,贾珠终究是被耽误了,伤了底子,不修养个三五年别想好。也就是说,李纨肚子里的那个,有可能是贾珠唯一的孩子。 这个消息对于王夫人来说,打击不可谓不严重。可是她还能如何呢? 不提王夫人李纨这对婆媳,看到贾母日渐康复,贾敏自然就想起了带着孩子去南边个林如海团聚一事。 那天正好大家都在贾母跟前,贾敏提出这事儿的时候,贾母都没开口阻拦。 不管怎么说,贾敏嫁进林家一二十年,就连当家主母都做了十多年了。如果上面有个长辈,她留在京里也就罢了,如今为着娘家,为着亲娘,她已经耽搁了许久,也是时候南下了。 不止贾敏自己这样想的,在场除王熙凤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因为世俗风情如此。 但是,王熙凤开口了: “姑妈,您就不能留在京里吗?” 王夫人道:“凤丫头!” 邢夫人道:“凤丫头年轻,又跟姑太太亲香,如今姑太太要走,凤丫头舍不得,也是有的。”又对王熙凤道:“好了,凤丫头,你再舍不得姑太太,可你姑太太终究是林家的主母,总不好一直顾着娘家。” 王熙凤道:“太太,媳妇也是为了姑妈考虑才如此呢。我虽然年轻,可是在娘家的时候也是当男儿教养的,因此很多事情都听说过。别的不说,这盐政上的糜烂,我知道得不少!那些盐商,偷税漏税不说,行事还十分猖狂。听说有的根底浅些的官儿,就任的时候,他们就会在夜里,往那官儿的枕边放上一把匕首!” 邢夫人大吃一惊:“这,这不是要挟是什么?” “可不是这理儿!”王熙凤道,“站在这些盐商的角度,如今的盐税这么高,若是正常纳税,又怎么缴纳得起?到如今,偷税漏税已经是他们挣钱的不二法门了。姑爹既然做了巡盐御史。自然是要替朝廷收税的,落在这些盐商的眼里,不是断他们的财路是什么?” 断人财路如断生路。 如果林如海秉公行事,或者手腕略略差一点,只怕会被这些盐商恨之入骨。 邢夫人惊呼道:“可是林姑老爷是朝廷命官!” “被他们弄死弄倒的朝廷命官又不是一个两个!” 王熙凤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贾敏。 贾敏虽然是贾家的女儿,却是贾家少有的长了脑子的人,听了这话,心中哪里不明白的? 那些盐商行事如此猖獗,还不是因为投靠了甄家。而甄家虽然得皇帝恩宠、信赖,可是因为收了盐商的银子做了盐商的保护|伞,他们早就已经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去了。 -- 第130页 没错,就是甄家和林如海都是皇帝的臣子,因为立场的不同,他们已经成了政敌! 王熙凤见贾敏日有所思,便继续道:“据我所知,这些盐商行事从来是无所顾忌的。想姑爹和姑妈成亲一二十年,就得了表妹和表弟两点骨血,不但年纪小,还生得娇嫩。姑妈,有些阴私手段,我们大人受了,不过病一场就过去了。可若是落到表弟表妹身上……” 王熙凤话音未落,贾母就先跳了起来:“敏儿啊,凤哥儿说的极是!你可要三思呀!” 贾敏嫁给林如海这么多年,好容易才盼来这么两个孩子,其中这位年仅三岁的哥儿还是林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贾敏可能拿这个孩子冒险吗? 当然不可能! 如果没有人跟她说破,那也就算了。可是王熙凤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还一意孤行,出了事儿,她就以死谢罪都不够! 事后,贾敏特意邀请王熙凤去了林家,然后对王熙凤道:“凤丫头,我如今都不知道该不该谢你。” 你提点了我忽略的事情,却也让我们夫妻要受那两地分居的煎熬。 王熙凤道:“姑妈,要不然,怎么说女人难呢?若是外头待女人公平,姑妈就是径直南下与姑爹团聚又何妨。可是我们不是一个人呢。” 贾敏佯怒道:“你这是在讽刺我不成?” “侄媳妇哪敢?!” “是啊,你也是一心为了我。你姑爹来信了,就如你所说,南面不消停,让我带着你表弟表妹留在京里。” “那感情好。侄媳妇以后遇到事情,可以请教姑妈了。” “你能说出那样的话,可见见识不凡的,我又能指点你多少?共勉吧。”贾敏叹息道,“只是最近老太太……” “可是老太太又嘱咐姑妈,让姑妈带着表妹过去?” “你都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不过是为着儿孙计,想着亲上加亲罢了。可是老太太一心为孙子打算,那位却未必念着姑妈的好,说不定还嫌弃表妹生得娇弱呢。” “可不是这话。” 贾敏听说,也只有叹息了。 贾母的想头,她如何不知?可是贾政家哪里是结亲的好人家?有道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贾宝玉今年六岁,却是打小在内帷厮混,这也就罢了。只是贾宝玉那缠着丫头要吃别人嘴上的胭脂的行事,贾敏是最最看不上的。 贾母和王夫人不觉得,还觉得很好玩,贾宝玉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她们还起哄。可是落在贾敏的眼里,那分明是个色胚子,也不知是贾宝玉天性如此还是看到了父兄的行事学坏了。偏偏贾母好玩王夫人也不管教,还一味起哄,那样的行为跟鼓励这孩子继续如此又有什么分别?这样长大的孩子,不是色胚子是什么? 更别说贾元春命格贵重和贾宝玉衔玉而生这两件事情,更是足以让贾敏退避三舍。 贾母是贾敏的亲娘,贾母有事,贾敏过去探望,没问题。但是要她带上女儿,休想! 王熙凤见状,笑道:“姑妈,若是想打消老太太的念头,也容易。” “哦?如何容易。” “就说已经许给琮哥儿了。” 贾敏一听,忍不住拍了她两下,道:“胡说八道什么呀?!” 她女儿哪里就没有好人家了,非要嫁回她娘家去! 王熙凤道:“姑妈,您也别恼,先让我把话说完。” 贾敏道:“你且说说看。若是不通,我可饶不了你!” “行,若是不通,就罚侄媳妇一个东道!”王熙凤道,“说起来,侄媳妇也琢磨了两个月了。这次的事儿看着我们家丢了大脸,却也歪打正着,倒是跟过去正经掰扯开了。更何况我公爹此前已经沉寂了快二十年,那府里被那边把持了十多年,什么账本什么应酬往来,早就与我们不相干。如今亏空也全部还上了。我估摸着,再过两年,你侄儿过了二十岁,就可以考虑补缺的事儿。您看,我们家是不是苦尽甘来了?” 贾敏听说,转着手里的扇子,脉脉不语。 王熙凤说的,她哪里不知? 早在贾赦夺爵贾政罢官两兄弟奉旨分家的时候,她就已经比较过两个哥哥的未来了。贾赦这边,的确要比贾政要好很多。更重要是,贾琏不顾长辈反对一意归还亏空,还身体力行,如此行为,已经在朝廷那边落了个忠字。当今皇帝也许不可能,可哪天新君上位,贾琏的机会就来了! 贾琏好了,贾琮难道就不好?他又比贾琏小了十岁,若是好好读书,又有哥哥照应,他的前程也不会太差! 这样想着,贾敏忍不住问道:“如今琏儿在家做什么?” “我公爹把我婆婆的陪嫁庄子给了他,如今,他正拿着那庄子练手呢。” 这里的婆婆却是指贾琏的生母,贾赦原配张氏了。 这些日子因为贾母身上不好,贾赦邢夫人贾琏王熙凤迎春贾琮每天都去贾政家探问,可是不等于他们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了,相反,他们的事情还挺多的。 以王熙凤的陪嫁庄子为例,因为之前安排周详,她的陪嫁庄子在修好了暖房之后就开始了家禽牲畜和蚯蚓的养殖。具体的事务有白庄头负责,贾琏只管定期去巡逻便是。还有反季节蔬菜的分红也要料理清楚——多亏了元月下旬到二月初的反季节蔬菜的进项,这也是这一季的反季节蔬菜的第四笔进项,也是尾款,数量还不少,不然王熙凤还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 -- 第131页 有了这笔尾款,分红的银子有了,庄子上再建设的钱款也有了。就是庄子上搞养殖,这购买鸡苗、鸭苗、鹅苗和猪仔、羊羔的银钱也有了,至于兔子,根本就不用特意去买,直接让庄户们上山去抓便是。 总之,庄子建设的核心思想就是,庄子是王熙凤的,庄子上的所有出产都是王熙凤的,王熙凤花钱雇佣人做工,枉动庄子上的东西,就是偷王熙凤的钱。 至于庄子上的佃户和附近的村民是否反对,一来,王熙凤给的工钱高,二来,王熙凤已经极力安排庄子上的人,就连小孩子除了去蒙学堂上学之余也安排了工作,让他们有机会挣几个点心钱。 赏功罚过,赏给得多,罚也罚得重。庄户们知道厉害,就是小有波折,可到底不敢跟王熙凤硬碰硬。 白庄头行事周到,贾琏定期巡视,王熙凤这里的账本也算得精细,这才有了庄子上事事顺利,可是贾琏那边就没有这么顺了。根本原因就是这十多年下来,没人监督,庄子上的事情一团乱! 没有办法,没有人监督,就是再忠心的奴才,也会监守自盗。更别说,宁荣二府本来就是一座大染缸,好人进来不是死就是变坏,坏人进来日子久了只会越加疯狂。 虽然张家的教养好,可是张氏没了也有十多年快二十年了,这庄子上多多少少也有些问题。贾琏年轻,要把庄子料理清楚,少不得要多花费些功夫。 贾敏对这些事情也一清二楚,毕竟她的陪房也是贾家出来的,当初为了让他清楚这里面的坏处,林如海和林母花费了多少心力,她为了整治这些奴才又花费了多少功夫,她可是清清楚楚。 贾敏道:“管家理事,无非是赏功罚过罢了。可是那府里传下来的坏毛病,只怕这些人早就习惯了。若是没有厚赏,他们哪里肯做事?!只是这厚赏……凤丫头,你还不会是把那个冬日果蔬的方子给了琏儿吧?” 王熙凤点头:“可叫姑妈给说中了!” 贾敏道:“你!这是你的方子!将来要留给你的儿女的!” 方子比银子还值钱。自古以来,女儿出嫁就鲜少有方子陪送的。尤其是跟反季节蔬菜这样的方子,可是比贾敏、王夫人、王熙凤的明面上的嫁妆还值钱! “姑妈,您说的,我如何不知道?可是姑妈也知道,这世上最忌讳的便是吃独食。如果说去年冬天外头听到这冬日果蔬的时候,很多人都是歪着头不敢相信的话。那么今年冬天,只怕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侄媳妇的陪嫁庄子了。到了来年冬天,只怕也不知道这京里会出来多少冬日果蔬!这东西多了,自然就不值钱了!横竖是只能做一年两年的买卖,侄媳妇何苦紧握在手里,给自己麻烦?!若是拿出来能帮琏二哥哥掌握住那座庄子,也是我们夫妇一场。” “琏儿也亏得是娶了你,不然……” 贾敏摇头叹息。 王熙凤道:“姑妈,我们也不说这个了。这方子,姑妈可要不要?” “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若是姑妈家的庄子学了去,帮着我分担些个,说不定还帮我免了祸呢!” 这世上最缺钱的人是谁,是皇帝。而帮皇帝打理财产的,就是内务府。说这个衙门没盯上她手里的方子,王熙凤是头一个不信的。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专利保护法! 去年的时候,他们夫妇已经在这上头挣了一二十万银子,今年看样子能挣更多!若是她吃了独食,还不知道人家会想出什么招儿呢! 其实这个世道奇奇怪怪的事情还很多,比方说这亏空的事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是贾琏王熙凤就是因为全数归还了朝廷的亏空,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此,王熙凤又不得不拿着贾琏的帖子再度向国库借钱。 王熙凤借银跟别人向国库借银又不同。她跟国库借银子的时候,可是在文书里面明明白白地注明了“月息一分,单利计算,按月支付利息,年底清偿”等文字。翻译一下就是:年利百分之十二,折算成月利为百分之一,借一万两,每个月需要归还一百两的利息,到的年底偿还本金。 放在后世,这种文字可以说漏洞百出,可是放到这个时代却是头一份!负责办理的户部官员还摇头,说允许百官举债,是朝廷的恩典,怎能收利息。王熙凤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唇舌,一再强调这是为了防止朝廷提起催缴,因此才留下此语,后来还是明亲王在里头听说,出来问明了缘由,这才借了。 王熙凤一共借了五万两白银,就预备着等稻米收了,就去李家村那边买上两千亩的田地。 她可是打听清楚了,跟上个副本一样,那边的地下也埋藏着泥炭和褐煤,一样是埋藏在一丈五尺的位置。 也亏得分家之后,新的户帖到手,贾赦甚至直接就把这户帖交给了贾琏,不然,她还买不了这里的田地呢。 只是这些事情,就没有必要跟贾敏说道了。 另一边,贾敏也知道王熙凤说的可不是假话,若是林家也搞反季节蔬菜,那真是帮着王熙凤分担风险。当即慎重地道了谢,然后在王熙凤的引荐下,让自家庄头跟白庄头碰了个面。 林家也预备着搞反季节蔬菜了。 这件事情也没瞒着贾赦。相反,那日从林家回去,王熙凤就跟贾赦作了汇报。 -- 第132页 贾赦听了,只说知道了,转头就抓起了小儿子贾琮的功课。 不管怎么说,他当年也是老义忠亲王的伴读,也是在上书房里接受全国最顶级的学者、大儒的教导大的,给贾琮启蒙这种事情,贾赦完全能胜任。 至于以后,贾赦已经决定,看小儿子是不是有天分是不是足够用功。如果他用功又有天分,贾赦会考虑把这个儿子扔给林如海,给林如海做个学生。 不说这大大小小的事儿,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虽然养殖未成气候,甚至距离堪堪达到收支平衡还差一线,可是这一年冬日里的反季节蔬菜的价钱不像去年那么高,可是贾琏和王熙凤依旧在这上头挣了许多银子。次年二月初,夫妇两人一合计,两处庄子加起来一个冬天足足挣了五十二万两!就是除去给管事、佃户们的分红,外加其他一应费用,最后他们夫妇收入囊中的,也有四十五万两银子。 就是亲眼看着这么多银子送入库房,回到沐德堂上,贾琏脚步都是浮的,就是坐在了沐德堂正堂里也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直愣愣地坐着。 王熙凤也是个促狭的,叫人去了一只官窑细白瓷净瓶来,又亲自去沐德堂后面带着的独立小花园里折了一个吐着新绿的杨柳枝儿,插在瓶中,放到了贾琏面前。 贾琏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看面前的净瓶,再看看偷笑的王熙凤, 看看面前的净瓶,又看看笑得花枝乱颤的王熙凤, 立马就跳了起来:“好你个凤儿!竟然拿我取笑!” 小夫妻二人一个逃一个追,王熙凤的笑声回荡在沐德堂上。 贾琏好容易追上了妻子,一把按住了妻子,佯怒道:“说!敢不敢了?” 王熙凤靠着柱子,笑嘻嘻地道:“可不敢了呢。好哥哥,饶了我这回罢?” 贾琏脸上一红,忍不住拧了王熙凤一下:“你这个小妖精。” 却是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王熙凤道:“哎哟,疼。” 贾琏立刻紧张起来:“真,真的吗?我,我也没有用力……” 王熙凤又笑起来。 贾琏这才知道又被耍了,只得道:“凤儿,你这是吃定我了。” 王熙凤笑道:“是我吃定了你,还是你疼我尽让着我让我吃定了你呀?” 贾琏瞪了她一眼:“知道还说!” 王熙凤笑道:“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又是一年春了,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贾琏道:“打算?我还能如何?还不是这样一辈子?” 贾家行事招了忌讳,他怕是只能这样一辈子了。 事到如今,他也认命了。 王熙凤却道:“这个,我却是有些不同的想头,琏二哥哥,你可要听一听?” 贾琏瞪了她一眼。 他最吃不消王熙凤叫他琏二哥哥。 没办法, 年轻, 经不住撩。 “说。” 贾琏故作正经。 王熙凤轻声道:“其实,这事儿我已经琢磨一年了。你看,朝廷催缴亏空已经有两年了,可是归还亏空的人寥寥无几。不只如此,国库每有进项,一般的人家是不敢继续借了,可是有些人家……” 贾琏立刻想起了甄家, 还有北静王府、南安王府等等,都是了不得的人家。 “如此说来,朝廷是肯定缺银子了。你是说,万岁也许会破格任用我?” 王熙凤点了点头,道:“我们家一个冬天就挣了五十余万两银子,这事儿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朝廷的耳目。就是我们现在听不到也看不到,怕是外头已经有话,说我们夫妇会经营了。你说,琏二哥哥,万岁会不会任用你呢?” 贾琏的眼睛里面立刻放起光来。 他做梦都想着能补上缺,若是能从此平步青云,正是他此生梦寐以求的。 不用贾琏回答,王熙凤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拧了贾琏一下,道:“我的好哥哥,你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你说。” 王熙凤道:“这冬日里的果蔬卖得起价钱,要说秘诀,无非就是物以稀为贵罢了。我们已经连着卖了两个冬天了。第一个冬天,大多数人怕是都不信,这个冬天下来,大家都看在眼里,怕是十有八九都信了。你说,信了之后,他们会怎么做?” 贾琏一听,立刻明白过来:“若是万岁只是任命我去内府做官,管着这个,倒时候冬日里的果蔬泛滥,卖不起价钱,怕是吃罪不起。” 王熙凤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她担心的也是这个。 贾琏一听,不免踌躇:“这,凤儿,我们既然分家出来,这,我能否补缺,怕也是父亲心中的一桩心病。” 王熙凤道:“那你就要好好想一想了。琏二哥哥,万岁启用你是要你帮着治理国家的,除了这冬日里的果蔬之外,你还能为朝廷做些什么呢?” 贾琏愣住了。 是啊,除了这个,我还能为朝廷做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看本文的分析,可以看出来,蠢作者对林如海的评价是很高的。 如果林如海不是对朝廷忠心耿耿,他不可能连任。因为皇帝缺钱,他委任林如海做扬州巡盐御史还连任四五年,显然是因为林如海忠心,帮他把盐政这个钱袋子掌握得极好。不然,皇帝早就将林家抄家了,根本就不可能有林如海死在任上一事。 -- 第133页 当然,林如海本身的行事手腕和品德肯定是过硬的,要不然,他怕是早就被那些盐商和甄家联手弄死了。皇帝绝对不会庇佑一个没本事的官员。 特别说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铅笔芯儿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贾琏王熙凤这个冬天又挣了几十万两银子, 这么大的事儿,自然瞒不了贾赦邢氏夫妇。这日贾琏王熙凤去给贾赦邢氏夫妇请安的时候,贾赦忽然提起了此事: “琏儿,凤哥儿, 听说, 你们俩的庄子这个冬天挣了不少钱呐。” 邢氏的眼神就游移了。 虽然今年王熙凤照例孝敬了她两套头面, 贾琏也有礼物, 可是她爱财,听到钱字就会有反应。只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是贾琏和王熙凤挣来的, 贾赦过问理所当然, 她这个继母开口就不行。 贾琏忙道:“回父亲的话, 是。儿子和儿媳都挣了不少钱。不过, 也只有今年了。日后这冬日果蔬怕是卖不起价钱了。” 因为今年下半年肯定有很多人家, 包括内务府都预备着种反季节蔬菜, 东西多了, 这价格就贱。 贾赦道:“如此, 我就放心了。” 吃独食,是会撑死的。 贾琏道:“另外还有一事需要回禀父亲。” “哦?什么事。” “儿子在京畿西部买了一片水田和洼地, 那里出褐煤, 只是埋藏有些深, 需要下挖一丈五尺。” 贾赦当时就愣住了:“你买了多少?” 这小子, 该不会早就算计着了吧? “八月里买了两千亩, 到了九月又买了两千亩, 到如今我们在那一带已经买了一万一千亩。” 邢氏当时就脱口而出:“这么多?” 她原本以为就是贾琏王熙凤擅长经营,一年也就能给家里添置个三四千亩田地罢了,可谁想到, 贾琏和王熙凤一添就是一万多亩?! 倒是贾赦,他心中一算,道:“你们又问朝廷借银了吧?” 贾琏道:“是的,父亲。这是凤儿想出来的法子。先借了五万两,约定月息一分,按月付息,到期清偿本金。凤儿用了三千两银子的利息换取了向朝廷借银二十五万的资格。那一万一千多亩田地,就是用这二十五万两银子置办起来的。” 贾赦道:“这笔欠债可要抓紧时间归还。” “儿子已经跟户部报备了,因为银子数量大,让他们后日来家里拉。” 邢氏忍不住又看了王熙凤一眼。 这个儿媳,这等理家的本事,还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她道:“可是,若是这一万多亩地都挖空了,日后不是只剩下池塘了吗?” 贾赦瞪了妻子一眼。 他嫌邢氏不懂还多嘴多舌。 贾琏却对邢氏拱了拱手,道:“母亲请放心,儿子已经打听过了,那一带几百年前本是一片洼地,三十多年前出了一位县令一力开荒把这块地方淤了出来,作了良田。说也奇怪,这里还是洼地的时候年年风调雨顺,反而是开垦成了良田之后,这里怕旱又怕涝的。儿子听说,是因为坏了风水之故。虽然儿子开挖池塘是为了在泥炭和褐煤上获利,可若是真的开挖成了,这水回来了,说不得又会变得风调雨顺的好地方了呢。” 邢氏听说,这才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弥陀佛,这的确是大好事。” 贾赦也点头:“一万多亩田地也不用全部挖成池塘,若是能改善风水,就是挖了一半剩下一半作良田,也是泽被子孙之好事。琏儿,你做得很好。” “这还是凤儿打听来的消息呢。” 贾赦满意地点点头,道:“琏儿媳妇果然是管家理事的一把好手,而且更擅长开拓。这一点,大丫头连你的影子都不如!你得了闲儿,也教教她。” “是,父亲,儿媳领命。”王熙凤道,“儿媳正打算在拙园那边开藕池种莲藕呢。若是妹妹不介意,就一起来看看。” 贾赦道:“她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可都是方子!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就是在高门大户,也不是每一个嫡女都能得的!更何况是迎春这样的庶女。 正说着,忽然见外头急匆匆地跑来一小厮,一进门就大喊:“老太爷!老爷,万岁,万岁要退位了!” 贾赦和贾琏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贾赦道:“你,你说什么?” 那小厮道:“王家管家现在就在门上,说是王家舅爷今日早朝,不想万岁忽然宣布退位,还让礼部准备禅让大典。” 贾赦道:“新君呢?” “四皇子明亲王。” 贾赦和贾琏面面相觑,忽然双双跌坐在位置上。 邢氏吓呆了:“老,太,太爷……” 同样被贾赦贾琏的反应吓了一大跳的,还有王熙凤。 她不知道贾赦和贾琏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但是她估摸着,也许跟贾家的过去有关。 她道:“父亲,相公,虽然圣人多年来一直偏疼甄贵妃娘娘所出的靖亲王,虽然我们贾家之前跟甄家是老亲,可是甄家交往的是曾经荣国府的贾家,他们往来的是荣国府的当家人。父亲当年在那府里住着的时候,甄家每次来人,何尝去东大院拜见过父亲母亲?每一次不都是直接往荣禧堂上去的?在我看来,也许明亲王上位对于我们家来说,未必没有好处。” -- 第134页 至少他们夫妇之前仗着归还亏空,在明亲王面前刷了存在感。 不止是归还荣国府的亏空,后来的两次借银,两次还银,想必明亲王都有印象。毕竟,奉命执掌户部的,正是这位有着活阎王之称的殿下。 邢氏并不是很懂,听王熙凤这么一说,立刻高兴起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禅让大典之后,新圣人肯定是要提拔官员的。这么说来,我们琏儿有机会?” 众人齐刷刷地去看贾琏。 贾琏也傻眼了:“我,我能做官了?” 王熙凤道:“这要看你给新圣人留下的印象了。” 贾琏浑身一震,立刻想起了王熙凤曾经问过他的问题。 而王熙凤想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问题:皇帝为什么会退位?他大权在握几十年,为什么愿意做太上皇?他难道不知道这等于是给了别人(即新君)分走他手里的权力的机会?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很明确的。 皇帝不想做亡国之君,所以才会退位。 也就是说,朝廷的政治已经糜烂到了老圣人无法承担的地步。可以想象,国家财政如今是怎么一回事情。 可是他退位之后,他会对权力放手吗? 根本就不用想都知道答案是什么。 也就是说,新出炉的太上皇很有可能是因为不想做亡国之君,这才选择退位。可是退位之后,他肯定不会放弃手里的权力,所以,太上皇和皇帝之间的争斗会越发激烈,而这样的争斗,肯定会拖累整个国朝。 也就是说,改朝换代的机会,就在眼前! 问题是,这已经跟贾宝玉的那块石头相吻合了,贾宝玉衔玉而生,天生就有大造化的,这些传言想必早就进了皇宫,太上皇肯定知道。 也就是说,太上皇肯定在提防贾家、提防贾政那边,就是不知道他,不,应该说,整个皇家对贾赦这边是否也有提防。自己夫妇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也在皇家全程监控之中。 如果是,那么她就要小心了。如果她抱着跟上个副本一样的决心,那么,她面临的难度将是上一个副本的十倍、百倍,乃至是千倍。 ——阴谋诡计怕是不成,只能用阳谋了啊~!对了,还要提防皇家的阴谋。 王熙凤立刻想起了原著里的贾元春。 ——怕是贾元春从做女史开始,就是一颗弃子吧。只是就不知道贾元春自己知不知道。 话在王熙凤的心中转了一圈,又消了下去。 现在不是提贾元春的好时候。更重要的是,贾赦和贾琏都不是笨蛋,有些话,时机到了再开口也是一样,现在说,只会坏事儿。 因着禅让大典,整个京师都忙成一团。不止是贾赦这边对贾琏的前程有期望,贾母王夫人那边对贾政的官复原职也怀抱着很大的期望。以致于接下来的几个月,她听到的,都是这些事情。 当然,这些事情跟王熙凤不相干。因为明亲王上位超过了大多数人的预料,使得贾赦不得不亲自出面揽过了包括应酬送礼在内的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 换而言之,外头的事情有贾赦贾琏负责,里头的事情有邢夫人负责,至于王熙凤,她还真的只剩下了带着迎春看家里的仆妇们赤着脚腰里掖着裙角排着队手搭在前人的肩膀上在那新铺的藕池里面来来回回地踩池底。 没办法,这种铺池而作的法子就必须把这池底踩得不渗不漏为止。 至于为什么不亲自下池子,一是她的身份不行,二是因为她进入了怀孕状态。 上次的好感度刷够了。 就是身体状况允许,得了空闲,她也还要看自家陪嫁庄子送来的账本。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外面的物价和粮价。因为她知道,物价和粮价中会体现出很多事情。若是大乱将起,物价和粮价上就会有体现。 王熙凤对禅让大典淡定得一匹,可是有人不淡定。不久之后邢夫人就来找王熙凤跟她说起了贾母王夫人那边的事儿。 原来贾政那边一直以为登基的会是甄家的外孙靖亲王,结果最后登基的却是明亲王,当时贾家就乱成了一团,贾母贾政王夫人紧急召开家庭会议,决定往明王府送上厚礼。 之前他们待这位可是淡淡,如今要送礼进去,谈何容易?可不是只有加倍送上厚礼的份儿了? 邢夫人道:“听说,拿出来的,都是太夫人的体己!” 改了口之后,贾母就是贾赦这边的太夫人了。 王熙凤道:“母亲,太夫人做了大半辈子的国公夫人,怎么会没有几样金贵的物件?” 见邢夫人想张口,王熙凤立刻伸手制止:“母亲,这些东西本来就没有我们的份,又何必想着?我们吃好喝好,这日子不也美滋滋的?那边……那是那边的事儿,跟我们不相干。” 邢夫人道:“凤丫头,我是为你公爹不平,也是为琏儿不平。论理,你公爹才是长子,琏儿才是长子嫡孙!偏偏……” 那些东西原本应该是贾赦贾琏的! “因为公爹是长子,因此太夫人才会觉得小儿子要靠自己上进,辛苦。因为我们会挣银子,他们那边没有进项,所以才想着贴补那边。不过是老人家的心罢了。” 邢夫人道:“偏心也该有个限度!” 王熙凤道:“母亲~您要这样想,如今琏儿有本事,我们又在新圣人面前留了影子,将来琏儿补了官,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太夫人的那点东西,是用一样少一样。我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等着看结果呢。” -- 第135页 邢夫人也不是傻子,略一沉吟,立刻明白了。 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却见王熙凤微微颔首。 禅让大典可不容易。虽然是春天公布了消息,也下了诏令,说一切从简,可是礼部依旧兢兢业业地准备了大半年才准备齐全。等禅让大典举行的时候,王熙凤的孩子都生了,正在坐月子,直接就报了产育。 而在这期间,亏空一事又被提了提,就是贾琏也说,也亏得他们归还得及时才没有被找麻烦,只是现在户部已经借不出银子了。 王熙凤就知道,那几家坚持不肯归还亏空的,怕是又被记了一笔。 果然,禅让大典过后没多久,新帝就下了诏令,启用旧员。 这一次贾敏没跟着丈夫去扬州,自然也没死,她的一双儿女也跟着她留在京里,虽然体质差了一点,可依旧好好的,也就没有了贾雨村入林家做西席的事儿,更没有贾雨村拿着林如海的推荐信找贾政的事儿了。 可以说,这一次贾雨村跟贾家没了干连,也不知道那应天知府之职最后给了谁,反而是贾琏,还真的得了官职。 新皇也不是傻子,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培植心腹,启用旧员就是他的手段之一,第二件事,自然是想办法弄一个小金库。 没办法,虽然他登上了皇位,可是内务府根本就不归他管辖,而想要做事,头一件,手里必须要有钱粮。贾琏虽然是贾家子弟,这一点让他有些膈应,可是当不得贾琏会经营呀!这两年,贾赦一家子一年几十万两银子的进项,他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所以他想让贾琏帮他弄银子。 可是跟贾琏谈话了一番之后,他改了主意。 贾琏是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但是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良心的人,他直接就跟当今皇帝说,他现在用的手段,用来经营他们家这样的小家庭是可以了,可是若是放在国家这个层面,这样的手段就有些拿不出手。 贾琏还问皇帝,作为君王,他想把国家引领向何方。 不得不说,带着些少年意气的贾琏直接就把皇帝问哑巴了。 皇帝心中MMP。 他心想:我现在就是缺人又缺钱!我需要对我忠心的臣子,还需要大量的钱!没有人没有钱,我就是一傀儡,什么事儿都干不了,还有可能丢了命!你这唧唧歪歪的,都是瞎扯蛋! 可是表面上,新皇还要夸赞贾琏。 为什么?因为他知道,朝堂被太上皇把持,贾琏可以说是第一个向他进谏的人了,如果这个头没有开好,以后向他进谏的人只怕会越来越少!在太上皇不肯放权,以四王八公为首的权贵集团步步紧逼的现在,他如果翻脸,甚至会影响到他手里的实权。 新皇就当着几位大臣的面,夸赞贾琏是个有想法的人,然后让贾琏去了户部,做了正六品的户部主事。 贾琏身上原本有个同知的捐官,是六品的外官,国朝的官场上又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京官高三级。正六品的户部主事跟同知,在官位品级上是平级,可实际上却是高了三级。 对于一直在候缺的贾琏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大喜事。贾赦高兴得叫人买了几捆万响的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了大半天。 至于王熙凤,则抓紧时间寻访教养嬷嬷。 贾琏得了官儿,贾母王夫人那边就越发眼巴巴地巴望着贾政也能官复原职。可是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新皇料理完外朝开始着手料理内廷了,王熙凤这边的教养嬷嬷都请到家开始细细地教导迎春了,贾政那边依旧一道旨意都没有。 薛家就是在这个时候进京的。 新皇登基,他的女儿就成了公主,按照惯例要选些仕宦名家之女充作才人赞善,名义上是宫廷女官,实际上是公主的玩伴。不过,但凡心疼女儿的,基本不会乐意让女儿去宫里做这等伺候人的活计的。会打这个主意的,不是贾政王夫人这样的人,就是薛家这样,迫切需要振兴门楣的人家。 其实单论薛家的门第,距离这个选拔还差一点。没办法,谁让薛家只是皇商之家呢?就是祖上出过紫薇舍人,那也是好几代之前的事儿了。现在的薛家面临的,就是薛蟠不争气,薛家生意日渐萎缩,家境一日不如一日的现状。 薛姨妈又下不了决心好好地教养儿子,只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希望丈夫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儿能就此飞黄腾达平步青云,来拉拔薛家。 薛姨妈带着一双儿女进京的路上就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到底是去王家还是去贾家。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薛家的宅子多年不曾居住,需要时间和人手打扫,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京中的达官显贵多,他们薛家放在金陵是体面人家,可是丢到京里就是灭了也溅不起一个水花。所以,投靠亲友就成了必须。 只是对比书信里冷冷淡淡的娘家嫂子和热情相邀的姐姐,薛姨妈最后做出了决定,直接去贾家。 除了投靠之外,她还幻想着,最好能借贾母这个国公夫人的名头,给薛宝钗镀一层金,最好能送薛宝钗进宫为他们薛家光宗耀祖。 薛家到贾政家的那天,王熙凤不在,可是她第二天跟着邢夫人去给贾母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王夫人开了大门迎接薛家一家子,贾政还出席了接风宴给薛家全家接风。 当时贾敏也在,听说后立刻变了脸色。 -- 第136页 旧时的人家大门是不能随便开的。一般来说,除了家主进出之外,就只有贵人(即身份比自家家主高的人)登门和天使前来宣旨的时候,这大门才能开。一般来说,自家人出入,走的是侧门。 可是,贾政这边,即便贾政本人被罢了官,贾珠现在就是个白丁,可是贾母还在,贾政这边打的依旧是贾母的名头。在贾母这个超品的国公夫人面前,薛家有什么尊贵的?值得王夫人开了大门? 贾敏这个正经的朝廷诰命夫人来探望母亲,都不曾走过贾政这边的正门呢! 更别说,在这个时代,职业歧视和身份歧视是很重的。士农工商,这四个阶层泾渭分明。商就是四个阶层之末!不说这其中的对与错,这个时代便是如此。王夫人开了中门迎接薛家,却让贾敏邢夫人走侧门,就是羞辱她们。 听说了薛家来时的热闹,贾敏当时就站了起来,直接告辞。 王夫人就道:“妹妹还是这个样子。受不得半点委屈。薛家原是客……” 邢夫人立刻道:“弟妹难道不知中门大开是什么意思吗?妹妹出嫁了,便是林家人,也是客。” 说着,也站了起来,带着儿媳和女儿向贾母告辞。 竟然是全然不顾挽留,径直离开。 贾母也破天荒地没有开口留女儿和大儿媳妇。 不提贾母王夫人,且说贾敏邢夫人王熙凤迎春四人,离了贾政这边,邢夫人立刻就邀请贾敏去她家坐坐。 跟着邢夫人一起走侧门来到沐德堂,贾赦早得了消息,在堂上坐着了。 听了邢夫人的话,贾赦就对贾敏道:“妹妹,我们家的事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若不是这些没规矩的事儿,我们家也不会败落得这么快。” 被夺了爵,贾赦也不是一点感想都没有。 贾敏道:“大哥~!妹妹这心里难受!都已经错了一次了,也受了罚,连祖宗基业都赔出去了,还不够吗?到底要怎样,才算完?!” 贾赦长叹一声,没说话。 贾敏哭了一阵,忽然收了泪,道:“大哥,您想办法分宗吧。” 贾赦都傻了:“妹妹,你说什么?” “大哥,你没有听出哦,我是说,请想办法尽早分宗吧。我看着那边迟早会拖累了大哥。怕是只有分宗出去,才有可能免了被拖累。大哥,就当是妹妹求你,看在父亲的份儿上,为父亲留一条骨血吧。父亲生我们养我们一场,别让父亲断了香火~!” 贾赦听说,长叹一声。 这些话,也只有贾敏能说。 “大哥?” “母亲还在呢。我,我再考虑一下。” 分宗和分家可是两回事儿。分家,贾赦依旧是贾氏一族的人,可若是分了宗,贾赦便是外人。贾母在的时候提分宗,以贾赦接受的教育,他根本就做不出来。 听贾赦这样说,贾敏忍不住又开始流泪。 她如何不知道,贾家的规矩错乱是从贾母身上起呢?可是贾母是她的亲娘~! 兄妹二人面对面,伤感的伤感,流泪的流泪,半天没有说话。贾敏终究记挂着留在家里的一双儿女,在贾赦这里用了饭就回去了。 贾敏走后,贾赦就把妻子、儿媳和女儿都叫到了跟前,吩咐道: “太夫人终究是太夫人,是我的亲娘,你们就是冷着那边,也没有不去那边给太夫人晨昏定省的道理。有几句话,你们都记下。” 邢夫人王熙凤和迎春连忙应了一声是。 贾赦道:“老二是个不管事儿的,老二媳妇就是把那宅子翻过来,他都不知道理会。这薛家的事儿也一样。老二媳妇的行事,我不说你们也清楚。她必然会捧着薛家跟太夫人打擂台。邢氏,” 邢夫人连忙应了。 贾赦道:“你到底是我媳妇,母亲不会推出你。薛家如今没有儿媳妇,也不会找上凤丫头,所以,唯一的可能是……” 迎春感应到父亲的目光,忍不住缩了缩,看的贾赦一肚子的气: “你这畏畏缩缩的,什么样儿?家里是短了你的吃的,还是短了你穿的?若是被那薛家的丫头比下去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迎春听说,又是一抖。 王熙凤见状,连忙道:“太爷,有件事儿,媳妇已经琢磨了好些日子了,正好想讨太爷一个示下。” “你说。” “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听说薛家那丫头是家里精心教养了,甚至还想着要送进宫里去,可见是打小花了大力气雕琢的。反倒是妹妹,打小就被散养着,性子又被磨平了。这样可不行。我们二爷总共就这么一个妹子,将来肯定是要给人家做正房奶奶的。妹妹这个性子,将来是压得住那些通房姬妾呢,还是能压得住那些管家媳妇?所以,媳妇觉得,不止是教养嬷嬷,还应该为妹妹准备个小庄子。别的媳妇是不懂的,可是钱是人的腰板,这样的俗话,媳妇却是听说过的。” 贾赦想了想,道:“也行,给这丫头准备个五百亩的小庄子。若是她自个儿有本事,不用几年,这庄子就会大起来,若是她自个儿败光了,也怨不得人!” “是。” “母亲那边,这阵子你们别过去了。” 虽然不可能一直不过去,但是总要那边有个表示,至少等贾母和王夫人争个高低出来,再过去不迟。 -- 第137页 邢夫人和王熙凤都应了,说正好趁机把迎春的庄子弄出来。 说是给迎春准备的小庄子,可实际上,这庄子还是捏在邢夫人的手里。 无他,迎春实在是太小了,才十岁,性子也太软,所以无论是贾赦还是贾琏王熙凤,就连迎春本人,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当然,对于迎春自己来说,这也不是没有什么好处。因为她手里的零花钱变多了。 其实分家之后,贾赦这边的内宅规矩差不多就是照搬荣国府原来的规矩,也就是说,迎春每个月除了二两银子的月钱之外,还有二两银子的脂粉钱补贴。因为她如今直接归邢夫人管辖,邢夫人嫌她那个奶嬷嬷是王夫人安排的人,搬家的时候就把人撵了,又狠狠地把她身边的人敲打了一番,现在也没人敢偷她的份例。 不只如此。 邢夫人是很讨厌荣国府里的各种潜规则的人,她管着家,自然是不许同样的事情在她的地盘上发生的,而迎春作为贾赦唯一的女儿、贾琏唯一的妹妹,更是直接受惠。她不需要花钱打发那些体面的丫头婆子,因此每个月的四两银子基本上都存了下来。现在有了这个小庄子,虽然归邢夫人管着,可是邢夫人一样花费了不少心力去打理,进项也有一半进了邢夫人的腰包,可是如何经营、经营投入多少本钱,如何利用赏功罚过督促下面好好干活,这些,王熙凤没有时间讲,邢夫人却是拿着账本一点一点地跟迎春细细的讲过的。 还有分红。 虽然今年冬日的蔬菜价钱便宜,可是迎春依旧拿到了五封银子的分红。白花花的银元宝,装在钱箱子里。 手里有了可支配的银钱,迎春想要给自己添置一些小玩意儿也容易。虽然两百五十两银子无法负担得起一整套的头面首饰,可是别的、零零碎碎的东西,却是可以的。 如今如意楼跟贾赦这边也熟了,每个月都会送册子进来。迎春手里有了银钱,完全可以挑选自己合意的,甚至不用征求邢夫人和王熙凤的同意。 这一年的二月里,因为贾母一再相邀,迎春再度跟着母亲嫂子来贾母这边晨昏定省,中午的时候贾母睡午觉,迎春跟探春两个则在后头探春的屋里说话,可巧,遇上了周瑞家的替薛家跑腿送宫花。 迎春只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不过是宫里给宫女们预备的宫花,虽然看着鲜亮,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儿,仗着绸缎的鲜艳,实际上不过是样子货。 她客客气气地谢过周瑞家的,道:“薛姨奶奶也太客气了。我跟宝姐姐一样,都是客呢。” 说着,从荷包里面拿出一对金累丝的叫蝈蝈来。问探春要了一个小小的嵌螺钿的巴掌大的盒子装了,道:“我们姐妹也没有什么好回礼的。这对金蝈蝈还请宝姐姐收下,用金线串了,做耳坠子倒是极好的。听说今年外头正风行这种耳坠子呢。宝姐姐拿着玩罢。” 周瑞家的一看,只见那金蝈蝈是用比头发丝还细的金丝编成的,轻轻一动,头上的触须一颤一颤的,就跟活的一般。每只蝈蝈的肚子里还藏着一粒红豆大小的红珊瑚珠子,装在那只小小的嵌螺钿的盒子里,越发精致,衬得那锦盒和锦盒里的宫花越发粗陋。 周瑞家的讪讪的退下了。 等她送完了宫花,回到薛家的院子里,把那对金蝈蝈一拿出来,王夫人薛姨妈和薛宝钗的脸上都火辣辣的。 王夫人道:“这盒子我认得,这蝈蝈倒是不曾见过,不像是我们家的东西。” 周瑞家的连忙如此如此一说。 王夫人皱眉,道:“二丫头过去之后,越发娇贵了。” 薛姨妈连忙道:“那边就二姑娘一个,哪里不娇养的?听说凤丫头也生了一个姐儿?老太太如今重孙子重孙女都有了,想必很高兴吧?” 王夫人想到王熙凤生了一个女儿,李纨到底给她生了一个孙子,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笑。 等王夫人走了之后,薛姨妈的脸色就下来了。 薛宝钗连忙道:“妈,我们在家的时候,这种东西我何尝没有两箱子?只不过如今大了,也不方便摆弄这些。二妹妹随手拿出两个来,是那边待二妹妹的好,跟我们不相干。” 薛姨妈耳根子软,薛宝钗可不糊涂。 之前为着她们薛家进京的事儿,贾敏和邢夫人都恼了,还是贾母拿出了母亲和婆婆的派头,派出了心腹三请五请的,这才让这两位重新上门。可饶是如此,这两家终究是存了疙瘩,听说以前贾敏不带儿女过来还要找借口,如今干脆就不找了,直接就说孩子大了,要避嫌。 还有邢夫人王熙凤,她们虽然没有明着表示,可是迎春来贾母这边作客,荷包里面常备着累丝金蝈蝈这样的东西,何尝不是因为她们? 虽然薛宝钗因着薛蟠的事儿最终被刷了下来,可是她还想着嫁入高门呢。无论是贾敏还是邢夫人,都是她需要巴结的人家。 林家自然不用说,就冲着林如海,别说是她父亲已经去世多年,就是她父亲活着,见到林如海也之后卑躬屈膝的份儿!她哪里敢跟贾敏计较?!而王夫人这边跟邢夫人那边比起来,王夫人是靠着婆母贾母,邢夫人那边是贾琏有出息,而这两个人,一个是迎春的亲祖母,一个是迎春的亲哥哥。她若是跟迎春对上了,贾母是帮亲孙女还是帮着她这个外姓人?贾琏是帮着自己的亲妹子,还是帮着自己这个妻子的表妹? -- 第138页 不是薛宝钗说,她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脸面让王熙凤帮着她说话。要不然,她们家就不会住到贾家来。 薛姨妈叹息一声,没说话。 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婚姻。虽然丈夫待她好,可是终究不能弥补她心中的遗憾。想她的女儿,论相貌论人品论行事,哪一样不出挑?可就是因为身份一事,竟然被一介庶女压着,叫她如何能心安? 情感上,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不如贾迎春——不管怎么样,自己的女儿也是嫡出,是伯爵家的外孙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加西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存稿箱,感谢有滞后,非常抱歉。 第78章 薛宝钗见母亲又魔障了, 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住了嘴。 她到底不是薛姨妈,薛姨妈嫁进薛家二十年,二十年如一日地记着娘家, 二十年如一日地当自己还是伯爵家的小姐, 可是她不是。 薛宝钗打小就知道, 自己姓薛。伯爵的外祖父之于她, 只能用来夸耀却不能作为倚仗。因为这个世道看的是父亲,很少有人看母族。 薛宝钗心中想的,是如何回礼。 人情往来, 自然是有来有往, 来往多了, 自然而然地会生出一点面子情, 然后才会慢慢地亲香起来。 薛宝钗看自己送出了几朵三钱不值两钱的宫花, 结果收了人家这么精致的坠子, 就盘算着要送些什么东西作为回礼, 当然, 如果能跟迎春拉近关系,那就更好。只是接下来, 她一直没有机会。 不是迎春不理她, 而是迎春根本就没有来贾政这边。 不止迎春, 邢夫人王熙凤也是。她们回了贾母去了王熙凤的陪嫁庄子。王熙凤还邀请了贾敏和她的一双儿女林黛玉和林韶轩。 贾敏对王熙凤的庄子好奇很久了, 如今王熙凤相邀, 她立刻带上儿女包袱款款地去了。 跟别人家的庄子不同, 别人家的庄子一眼望去,一望无垠,都是作物, 而王熙凤的庄子呢,举目望去都是屋子! 没错,就是那种高高的、用特意弯曲的竹竿架起来铺着草苫的大棚,什么种植作物的大棚、养殖家禽牲畜的大棚、发酵处理肥料的大棚……举目望去,都是这种大棚,就连人都住在大棚里面。 那些大棚都很大,带火墙,房梁高低且不说,都很宽很长,贾敏估摸着,少说也有三丈来宽,至于长,只有一座是一百五十步,也就是常说的一箭之地,大多都是一里上下! 这样的大棚,能住多少人,贾敏根本就不敢想象! 坐着车,沿着修好的路往前走,贾敏忽然闻到一股极勾人的食物的香味,只见一个老人,支着一辆特制的平板车,车子不大,安放着两只蜂窝煤炉子,炉子上都架着一块铁板。炉子右侧是一个木桶,里面是调得稀稀的绿豆面,边上是一个小箩筐,里面是半满的煎鸡蛋,炉子旁边还挂着篮子,篮子里面是三个瓦罐,分别装着葱花、甜面酱和辣子。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贾敏看着那老人从那三只罐子里勺面酱、辣子,抓出葱花来。 这老人在摊煎饼果子,极香。就连林韶轩闻到这味道的时候都忍不住捂着肚子小声地道: “太太,饿。” 贾敏不得不道:“乖轩儿,我们马上就要到了。等到了地方,娘打发人出来买,好不好?你舅母表嫂和表姐已经在等着了。” 林韶轩乖乖地点头。 至于林黛玉,她早就被经过的那些孩子吸引住了目光。那些孩子,有的看上去就比她大一点儿,有的甚至还比她还小些,却背着箩筐,或者是挎着篮子,手里甚至还牵着一个更小的孩子。看模样,似乎都是有活计的。 林黛玉连忙提醒母亲。 贾敏道:“你琏二嫂子庄子上的孩子每日里都要上半天学,三百千、幼学等,都是要学的,还教他们算术和算账。现在时间短,还看不出来,等日后你就知道了。这学堂出来的孩子少说也能认得几千字,作个账本,或者是将告示读个囫囵,都来得。” 贾敏一脸感慨。 江南文风重,几乎只要略略体面点的家族都会设立族学,不足为奇。林氏一族在姑苏也有祭田和族学,请的还是前科进士。贾敏做林家主母这么多年,每年都要寄银子过去。 只是这些族学就跟贾家的家学一样,大多只肯让自家孩子们进去附学,跟王熙凤这样,只要是庄子上的,都可以去读,就贾敏所知,还真是天下独一份! 贾敏做了林家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自然知道这是多大的恩惠。 就跟贾家这样,弄个家学请个先生,出点笔墨点心钱,已经是目光长远为家族考虑了。可是王熙凤呢,赫然是不管姓什么,哪怕不姓贾不姓王,哪怕是个奴婢、流民乃至是无根无基之人,只要是个人,只要是在她庄子上的,都可以去听去学! 不是贾敏说,别人她不知道,但是她自己知道自己。贾敏知道,自己做不到。 所以,她佩服王熙凤。 车轮骨碌骨碌地碾着路,来到那座大宅院前,邢夫人、王熙凤和迎春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互相见礼问好之后,林黛玉就道: “嫂子嫂子,这庄子上有学堂?你真的让下面的孩子们去读书?” -- 第139页 王熙凤道:“不独那些孩子们,就是大人也一样,也要上学。” 贾敏当时就傻眼了:“大人也上学?” 王熙凤道:“是啊。圈养的家禽牲畜最担心的就是瘟病,因此有很多规矩。什么时候上工,什么时候洒石灰水消毒,什么时候清洗笼子,这都是要一一记录在案的。若是不识字,如何胜任?我还要专门请人监督?会不会因此衍生出旁的事儿来?所以,我宁可设个学堂,学堂不止教认字教做算术,更重要的是,教导他们规矩。” 更简单的说,就是把服从二字,让他们牢牢地记在心里。服从性的优势,只要是星际时代的人就不会不知道。 贾敏听说,心中难免有些奇怪。 总觉得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可是她又说不上来。 邢夫人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她看着年仅五岁的林韶轩就喜欢得紧,见状连忙道:“妹妹这一路上辛苦了,快进来坐吧。轩儿也来。” 说着对林韶轩伸出了手。 边上的迎春立马邀请林黛玉去她屋里玩,小姐妹俩手拉着手跑了。 留下贾敏和王熙凤两个相视而笑。 既然来了王熙凤的陪嫁庄子,自然要参观这座庄子。也就是这次的参观,让贾敏对王熙凤刮目相看。 林家跟着王熙凤弄反季节蔬菜,因为弄得早,比别人多挣了一个冬天的钱。因此贾敏知道王熙凤素来不藏私,若是有人来学这反季节蔬菜技术,她必让下面教而且还是包教包会的那种,甚至连炭火这种事情都考虑到了。大家看王熙凤不藏私,加上那蜂窝煤好用价钱也公道,因此都跟王熙凤买。不想,这个冬天反季节蔬菜的价钱没有卖起来,蜂窝煤倒是十分走俏,贾琏王熙凤在这上头挣了不少银子。 当然,知道反季节蔬菜的价钱会走低,所以把反季节蔬菜的方子白送给人,自己借机卖蜂窝煤,这样的手腕,在贾敏看来不过是小聪明。 可是看了王熙凤的庄子之后,贾敏不这么想了。 王熙凤的庄子跟别人家大大不同。 经过整整两年,王熙凤的陪嫁庄子已经很有些规模。别的不说,单说看那鸡舍!足足一里地长,这种土法大棚里按照左右两排每排上下三层架空叠放着特制的竹编鸡笼,全部是三尺见方一般大小一般规格的笼子。鸡笼两侧安置着剖开的竹竿,一侧是流淌的活水,一侧是饲料,有谷糠和草籽、苜蓿、青菜等和成的饲料,还有蚯蚓这样的活食。 每层的鸡笼底下还装了方便拆卸的方形木板,这些木板就是为了搜集鸡粪。搜集来的粪肥送到专门的大棚里发酵,制成肥料之后,就是不能自用也能出售,又是一笔进项。 每只鸡笼里面六七只鸡,而且只有一只公鸡。粗粗数去,这座鸡舍就养了两万只! 这还是三座鸡舍中的一座! 更别说那些鸭舍、兔舍、猪圈了。 站在大棚门口,迎春林黛玉几个脸色发青,捂着嘴巴不说话,而邢夫人则是两眼放光,至于贾敏,她踩着木屐,扶着丫头的手,隔着帕子道:“凤丫头,你这法子,就不怕瘟病吗?” 王熙凤道:“怎么不怕?这些鸡舍每天定时清扫,隔天要洒一次石灰水,怕的就是瘟病。好在两年下来不曾出事,可见这法子还是有效的。” 所有的鸡笼每旬都要轮换着清洗,还要用盐水和石灰水浸泡消毒。在这些地方工作的人,每天都要洗澡,工作的衣服到洗澡水和澡豆都是庄子上提供,还有专人监督。 这也是为什么王熙凤执意要在庄子上开蒙学堂的缘故,因为不开蒙学堂,没有文件交接,这养殖大棚根本就运转不起来! 因为王熙凤舍得花钱,规矩又周全,因此两年来不曾出事。不然,这事情多着呢。 邢夫人则啧啧啧出声:“这也亏了是你。谁家愿意出这么大的本钱呀?” 不是邢夫人说,这外头养鸡,谁家不是往外头一放,直接撒手不管的?反正鸡有回笼的习性,就是生蛋也是生在鸡窝里,比鸭子还省事。哪家跟王熙凤这样,特特地建这么大屋子,还打了这么多的笼子,又雇人定时清洗,这哪里是伺候家禽牲畜,分明是伺候主子了! 还有那些雇工,一个成年人一个月八百钱不说,还有衣裳之类的补贴,一日包一顿饭,有鸡有鸭有肉,还是白米饭。王熙凤还请了先生开了学堂专门教他们识字算数! 如果这是邢夫人的庄子,邢夫人绝对不会这么干。若是这庄子到了她手里,她头一个就是把下面多余的人手给撵了,然后把这些家禽牲畜全部放出去。 少一个人,一年少好些嚼用呢! 林黛玉终于忍不住了,她拉了拉母亲的手,道:“娘~!好臭!” 她快受不了了。 贾敏邢夫人和王熙凤三人都笑了起来。 王熙凤道:“林妹妹,这些大棚多是这个味儿!” 虽然话这么说,可是考虑到林黛玉和迎春两个打小娇生惯养,王熙凤也从善如流,没有入内。可是贾敏还是带着一双儿女,以站在门口的形式参观了所有的种植大棚、养殖大棚和肥料发酵筹备大棚。 她的孩子可以娇气,但是绝对不可以对农事一窍不通。 那天参观结束回到宅子里,林黛玉的整张脸都是青的,晚饭都没有吃几口,迎春也差不多,王熙凤只能让厨房预备点心和粥。 -- 第140页 参观完种植大棚和养殖大棚之后,王熙凤还带她们参观了纺织工坊。曾经在两宋风行一时的水里大纺车无法用在棉花上,经过调试之后用在兔毛上的效果还不错。 两家女眷在庄子上住了大半个月,因着谷雨将至贾家要开新藕池,这才回京。别人也就罢了,贾琏却是一个离不得女人的,王熙凤才回到家,就有一个唤作秋枫的陌生丫头上来给她磕头,看她的衣着打扮和行事,也着实跟这屋里不同。 王熙凤心中暗怒,脸上却不动声色。 晚上的时候,贾琏回来,王熙凤就道:“恭喜二爷了。” 贾琏先是一愣,继而红了脸,道:“那丫头是外头送的,我推辞不过,这才收了。凤儿,你别生气。” 他知道王熙凤爱吃醋。 “原来是外头送的?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么眼生呢。她是什么来头?是庶出,还是原本就是丫头,或者是别的什么来头。” “这……” 贾琏还真回答不上来。 他本来就如此,对于他来说,只要是女人,或者这个女人跟了他心就向着他,他就不计较。因此,这个丫头以前是做什么的,他根本就不曾上过心。 他道:“凤儿,这,不过是一个丫头……” 王熙凤道:“这怎么一样呢?若是别人拿正经的庶女给你,那她就是正经的二房奶奶,只比我低一线。若是送个丫头或者是歌姬舞姬给你,就该把卖身契连同籍契一起给你。不然,就是对你的前程有害。我就是嫉妒,也要为你考虑。” 说得贾琏心里直发虚。 他道:“这,这还真没有。” 他光靠着高兴,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上头。 “没有?纳妾有纳妾的规矩。正经的纳妾要请官媒上衙门开纳妾文书,若是送个丫头,就要连卖身契和籍契一并送来。谁家办的事儿呀?什么都没有?那你说,这人来了我们屋里,身契却在别人手里,她是听我们的,还是听别人的?” 贾琏这才知道不好。 他道:“既然如此,那,把这丫头配个小子?” 王熙凤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主意,一听就不靠谱。贾琏是什么货色,她会不知道?这两年如果不是正经的差使压着,如果不是这两年来他天天都要去户部衙门,天知道这两年下来,这小媳妇俏寡妇他上手了几个!就是配了小子又如何?她恶心,贾琏本人可不忌讳。 贾琏道:“那,凤儿,你说怎么办?” “你先告诉我,你收用过她没有?” 贾琏点点头。 王熙凤道:“既然如此,先喂了药,然后送到针线房,做上半年的针线。等这阵风过去了,再放她出去。” 贾琏有些舍不得。 毕竟那丫头是个好颜色。 他往王熙凤的脸上一瞧,心中咯噔一声,连忙道:“好,就这么着。” 贾琏立刻一叠声地吩咐人照做。 晚上的时候,贾琏上来歪缠,王熙凤直接就说累了,让翠翘伺候他。 不提这些烦心事儿,且说外头。 这次庄子之行让王熙凤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外头的情况很不好。 她搜集了过去二十年的邸报,进行综合整理分析,然后惊讶地发现,太上皇在位期间,鼓励农桑鼓励开垦良田,直接就造成了官员为了政绩盲目地追求耕地数量,围湖造田填湖造田填泽造田,这种严重破坏水文环境的行动在全国范围内普遍、频繁地展开,导致许多原本风调雨顺的地方变得怕旱又怕涝,而这样的地方,往往也是蝗灾的重灾区。 也就是说,李家村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全国范围内的普遍现象。 将这份报告整理出来之后,王熙凤就给林如海写了信。 没错,这种事情,应该是由贾琏写信给林如海的,但是这次秋枫的事情让王熙凤很不高兴。她直接自己写信给林如海,除了把自己整理的报告送去让林如海过目之外,王熙凤还想拜托林如海帮忙找找南面有没有已经度过了适应期的红薯。 当然,她这里也会抓紧时间寻找红薯种。 如果接下来会跟上个副本一样,国朝连续数年闹旱灾蝗灾的话,她现在准备已经有些迟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不提林如海接到王熙凤的书信之后是如何的懵逼,也不提林如海看完王熙凤的报告之后是如何直接跳了起来,更别说林如海如何跟朝廷联系、如何在江南寻找红薯种。 王熙凤这边倒是很快就找到了红薯种。只是这到手的红薯种完全不是王熙凤想象中的那个样儿! 不得不说,没了出生地福利金手指,王熙凤能找到的红薯种实在是太寒碜了。在王熙凤的心中,正常的可以作为口粮类的红薯应该是单个份量重在半斤以上,可是她找到的呢?不过巴掌大小,瘦瘦小小,宛如生了病长不大一般!而且看着就没有超过二两重的! 这种红薯真的能做种吗? 王熙凤严重怀疑。 可是没有办法,她只能盼着这些红薯是因为提早收割或者是肥料没有跟上,这才变得如此瘦瘦小小就跟坏了一般。 她只能赌。 王熙凤在拙园里开了三亩红薯田,规划成一畦三分地,然后把她搜罗来的红薯全部都种了下去。只盼着老天可怜见,这些红薯经过精心伺候能恢复它们在古|爱州那边的产量。不然,这接下来的几年就难熬了,也难说缺钱缺粮到了极致的皇帝会不会因为眼红她的产业,直接把他们贾家当成肥猪宰了。 -- 第141页 曹操和粮官的典故可是讲得明明白白的呢! 王熙凤这一忙,直接就把贾琏丢在了脑后。 贾琏立刻就紧张起来了。 ——这,凤儿不会生气了吧? 贾琏并不觉得自己收下别人送的丫头有什么不对,可是王熙凤终究是他的妻,在他的心中,王熙凤也是不同的。王熙凤若是跟他闹,他当时也许是火冒三丈的,但是心中会窃喜。因为那是王熙凤在乎他的表现。可是王熙凤不跟他闹,他这心里就慌了。 ——凤儿怎么不生气? 王熙凤越惦记着即将出现的灾荒,就越发没心思理会贾琏,贾琏的心中就越慌。纵然有翠翘几个伺候着,他心里也慌慌的。 自然,贾琏的异常就被贾赦发现了。 贾赦盘问了儿子之后,把儿子臭骂了一通,也不管什么半年不半年了,直接把那个秋枫打发了,然后让邢夫人做说客。 邢夫人哪里敢数落王熙凤,只能寻了个机会,悄声与她道:“凤丫头,琏儿知道错了,你看,那个丫头都已经被打发出去了。” 王熙凤愣了半天才想明白邢夫人说的是什么。 她道:“老太太,我们那位爷是什么性子,我会不知道?我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情生气的。我是因为旁的事情分了心。” 邢夫人道:“有什么事儿能比你男人还重要?” 王熙凤无奈,只能屏退了左右,然后挨着邢夫人小声道:“母亲,您看,太上皇好好的为什么退位?古往今来,在位的时候闹灾的君王还少了?所以媳妇估摸着,不仅仅是外头闹灾的缘故,怕是这亏空实在是厉害,朝廷已经拿不出钱粮,那位不想担了亡国之君的名头,这才退了。” 邢夫人傻眼了。 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凤丫头说的什么话?! 可是听进去了,邢夫人也意识到了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那宋徽宗不就是因为一样的理由退位的吗? 王熙凤道:“我们家有钱,尤其是我特会挣钱,这事儿虽然还不到举世皆知的地步,却也差不多是京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您说,国库空得能跑马,朝廷无钱,万岁天天催缴亏空,闹得京师上上下下鸡飞狗跳,而我们家,还了亏空不说,每年还大笔大笔地往家里搬银子,不打眼么?” 我都担心皇家和那些欠了亏空的人家联手,灭了我们呢! 王熙凤虽然没有这样说,但是这潜台词,邢夫人却听出来了。 她捂着嘴巴,一脸惊骇。 她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可能性有多大。 天下最讲道理的是皇家,天下最不讲道理的也是皇家。固然他们家没有犯错,可是有的时候,为了朝堂稳固,牺牲他们贾家又如何? 邢夫人甚至还敢说,贾家就是被抄家问罪了,以王熙凤的能耐,也不过是被没入宫廷,然后继续替皇家打理产业罢了,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得到皇帝的宠幸,成为皇帝妃子,就跟前朝的孝穆皇后一样。 可是她呢? 邢夫人连忙拉住了王熙凤的手,道:“好孩子,亏你想得长远。你放心,有太爷和我呢。” 邢夫人回去一五一十地禀告了贾赦,然后贾赦就把贾琏叫了过去。 也不知道这父子俩如何说的,总之,那阵子贾琏看着王熙凤的眼神里都透着心虚。 王熙凤可不管贾琏如何。 反正这一年,后花园里的红薯种植,她全程跟进。清水莲藕种下之后就种红薯,什么施肥施水,王熙凤每天亲自去看,每天都会仔细地检查那些泥土状况,并且做好记录。 也许是这批红薯种的祖先早就在数百年前就进入中土,到如今适应期已经过去,也许是王熙凤的肥料给得足,什么泥炭什么粪肥,该加的时候就加,所以,这一年中秋过后,王熙凤亲自看着下面的粗使婆子收红薯,每一亩的产量都过了千斤,其中有一畦,亩产甚至达到了一千五百三十斤! 王熙凤就把这一畦的资料全部拿来,自己关在书房里面整整五天,整理出一份报告,抄了一份派了专人给林如海送去。 直到她出了书房,贾琏才期期艾艾地上来,小声地道:“凤儿。” 他很委屈。 虽然说媳妇也是为了家里,可也不能冷了他大半年吧?更惨的是,无论是亲爹还是继母,都站在媳妇那边,弄得他就跟捡来一般。 王熙凤把一摞文件丢给他:“老爷有了空闲就看看这个吧。我还要看着人把这些红薯迁到庄子上去。” 还要晒红薯干制红薯粉。 庄子上的大棚已经预备好了,有了大棚就有温度,这个冬天应该能让红薯多长些藤蔓出来,来年也好扩大种植。 家里这边也是一堆的事儿。别的不说,到了腊月里就是收莲藕的季节。这种莲藕容易收莲藕难,去年的时候就因为那些婆子粗手粗脚折的多少进去?今年她可要盯得紧些。 贾琏更委屈了。 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理亏。 虽然小门小户大多认为媳妇娶进来就是伺候男人的,可是放在贾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正经的妾有数量限制,通房丫头却不受限制,贾琏不缺人伺候。媳妇娶进门,不仅仅是为了伺候男人和生孩子,更重要的是,媳妇是要治家打理家业的。如今贾家的危机尚未解除,贾琏能抱怨妻子冷落了他吗?当然不能。 -- 第142页 更重要的是,贾琏这个人有点良心,也会体谅人,知道王熙凤这是伤心难过了。 这样的手段,对贾琏这样的人有用,对别人无用。 王熙凤也是算准了这一点。 这份文件也是,虽然费了王熙凤许多心力,却也是王熙凤跟贾琏表态的一种方式——她到底是在乎他在乎这个家的。 贾琏就吃这一套。 不提这对小夫妻的磕磕碰碰,对外的应酬,贾赦这边也不曾乱,别的不说,今年九月贾敬整寿,贾赦虽然分了家,可到底没有分宗出来,贾敬要过寿,他当然是要去贺寿的,就连邢夫人王熙凤和迎春也要过去道观给贾敬磕头。 唯有贾母,因为长了一辈,又跟贾敬素有嫌隙,因此没有过去。 她不但没有过去贺寿,还把贾敬的女儿惜春抱了过来。 贾敬的妻子老蚌怀珠,怀着惜春的时候就很不好,生惜春的时候更是艰难,导致惜春直接生而丧母。如果没有贾琏王熙凤一心归还亏空最后闹大导致贾赦贾政分家一事,当初惜春长牙之后,就会被送到贾母跟前。 因为尤氏的身份不够,不足以养着小姑子。 可是贾赦贾政分家之后,就是尤氏身份不够,惜春也不能送来了,因为贾政这边的家风有问题。姑娘养在贾母跟前,不但不能加分,还会坏了姑娘的名声。 这次贾母能把惜春抱过来,原因也很简单,贾珍闹得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扒灰。 而且还被闹得人尽皆知! 这样的话当然不会放在明面上说,只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这是王熙凤第一次见这个小妹妹。小小的孩子,被奶娘抱在怀里,乌溜溜的眼睛瞪着,四下里瞧,却不跟人亲近。 也不说不跟人亲近。这孩子就抓着迎春的衣袖不放,当邢夫人起身告辞的时候,惜春仿佛意识到了迎春即将离开,她直接放声大哭,哭得贾母脑壳痛。可是吩咐奶嬷嬷抱下去把,惜春哭得声音更大也更尖锐。 贾母最后只得同意王熙凤的意见,让她们接惜春过去小住一阵子。 不想,惜春来了这边,不但跟迎春亲香,还很喜欢王熙凤的女儿,自己还只是个小孩子,却很有些姐姐的模样。加上邢夫人喜欢小孩子,所以惜春就从小住变成了长住,后来就变成了养在邢夫人跟前。 当然,这跟贾琏不相干,因为他再度被拎到了皇帝跟前。 御书房的内侍来宣口谕的时候,贾琏是一脸懵逼,跟在这内侍身后,心里飞快地数着这两年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地方犯了忌讳。 贾琏到户部就任也不过两年时间罢了,他不是贾政那样的蠢蛋,本来就精于人情世故,加上手里有钱,时不时地请客,或者是叫些便宜又实惠的酒菜给大家加餐。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看贾琏是皇帝金口玉言塞进来的份儿上,看他出手大方的份儿上,也看他不是贾政那种不堪造就的份儿上,大家也愿意指点他些个。 因此,贾琏虽然没有任何的功名,可是靠着金钱攻势和自己的努力双管齐下依旧在户部站稳了脚跟。 贾琏很清楚,户部的官吏们,有的做了十几年都不动一下位置。因此,皇帝让内侍来传口谕的时候,他的心里是虚的。 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了? 贾琏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是因为红薯的关系,以致于皇帝开口的时候,他还有些懵。 被皇帝细细盘问的时候,贾琏无比庆幸自己熟读了王熙凤给他的文件。 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御书房,直到回到自己在户部的房间里,被穿堂风吹了个激灵,贾琏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升官了? 博陵知府? 贾家再度成了欢乐的海洋,贾赦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给贾琏庆祝,就连宁国府和贾政那边也摆了宴席。 贾母王夫人也十分高兴。当然,她们高兴的理由截然不同——比起贾赦的自豪,她们更希望贾琏上去之后能拉拔一下贾政而已,根本就没有想过贾政是否能接受得了。 不止是贾政,就连贾珠也十分不舒坦。 贾珠虽然活下来了,可是身体已经完全毁了,现在坐得略微久一点就会咳嗽不止。也因此,这两年他屋里放出了许多人,反而凸显出了李纨来。 只是因为李守忠之故,他们夫妇之间终究存了隔阂,不负从前。到如今,李纨一颗心全扑在儿子贾兰身上,而贾珠则专心照料自己。 他们成了典型的相敬如宾的一对夫妇。 贾琏出任博陵知府的消息传来,贾珠心里就别提多难受了。想当年,他是那么的自信,认为自己将来肯定能登阁拜相,再不然,最差也是封疆大吏,而作为对照组,贾琏只能依靠祖荫一辈子呆在家里做着管家的活计。可谁想到,这才几年呢!贾琏倒是步步高升,如今已经跨过了从四品和正五品的那道坎儿,爬到了比当初贾政还高的位置。而他呢?恐怕这辈子都只能如此了。 贾珠心里会好受才怪。 贾珠如今哪里受得了这个?心里不舒坦,自然又病了一场,吓得王夫人魂飞魄散,又把李纨臭骂了一顿,并且亲自照料儿子,直到开春的时候贾珠渐渐好起来才罢。 且说贾琏这边,回到家他就回过味来了——朝廷怕是缺粮缺得厉害,听说这红薯的产量高,因此才让他做了这博陵知府。其实正经的事情有人做,他主要就负责红薯推广的事儿。 -- 第143页 因此,当贾赦问他要不要带人就任的时候,贾琏直接推了:“父亲,博陵距离京师不远,儿子沐休的时候骑马回来便是。倒不用带人。只是儿子不曾出任过地方官,很该请几位幕僚帮着料理琐事并压制那些皂隶。” 贾赦一听,很有道理。 多少外放的官儿,就是在这上头摔了跟头。好在红薯播种可以放到来年谷雨之后,现在赶着请两位幕僚还来得及。 不想,贾赦这里还没有寻访到好的,那边贾敏就带了四个人来,正是林如海特意为贾琏寻访的有着十年经验的幕僚。 贾赦大喜,一叠声地谢过妹妹,又冲着南方作揖,遥谢妹夫,这里帮着料理琐事,然后亲自送走了去博陵赴任儿子。 贾琏去博陵赴任,王熙凤这里不等于没事了。现在贾赦这边每一个人都知道,贾琏的政绩跟红薯有很大的关系,可是现在,家里的红薯种不过三千多斤,就是加上红薯藤也不够,都需要王熙凤想办法。 因着这事儿干系到贾琏的前程乃至是全家的命运,贾赦也不在屋里玩古董了,亲自出来应付今年的应酬,让王熙凤能全心全意地照料红薯藤以备来年。 作者有话要说:  王熙凤的养鸡规模参见《西京杂记》记载,西汉曹元理给陈广汉计算家产,称其“千牛产二百犊,万鸡将五万雏”,养鸡上万,规模已经很惊人了。 而东汉时期成书的《越绝书》曾记载越王勾践养鸡的地方为“鸡山”,吴王也在姑苏娄门外设有养鸡的场所,叫“鸡陂墟”,一国诸侯养鸡,不可能只是三五只,规模不会很小。就算这不是春秋晚期的史实,至少也说明东汉时的作者就有了“大规模养鸡场”这种观念。《拾遗记》也称东汉灵帝曾作“鸡鸣堂”,蓄养了很多鸡。 特别说明。 王熙凤的养殖场的规模就是根据这个定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瓶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克洛伊苏 20瓶;枣夹核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不提贾赦这边的忙乱, 且说贾政这边,因为贾琏升官一事而深受震动的人,不独贾母贾政王夫人贾珠李纨贾探春几人,就连客居在贾政家里的薛家也深受影响。 薛家进京也快一年了, 薛宝钗今年十一岁, 过了年就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一般来说,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 京师里的姑娘们其实跟南面一样,十二岁的时候就要跟着母亲嫂子外出应酬,预备着相看。得宠的, 或者是家里情况特殊的, 甚至可以提早一年。 薛家因为是皇商, 归属于商人阶层, 因此也是需要提早的人家。这一年多来, 薛姨妈和薛宝钗虽然客居贾政家却没少登王家的门, 蹭着王家的关系去参加显贵的宴会, 希望能结门好亲。 可是想也知道, 就是有那因为薛家的财帛心动的人家,只要稍稍一打听, 知道薛蟠之后就没有不摇头的。 结亲讲究门当户对, 低头取妇, 原因无非就是那么几样, 头一件就是希望对方能带进来大笔的陪嫁解决他们家的困境。 薛家是给薛宝钗准备了很多嫁妆, 可是当不得她有薛蟠那样的亲哥哥!真要娶了这样的媳妇, 只怕全家都要忙着给这个大舅哥擦屁股,说不定自己花了人情心力,这薛家还认为自己用了他们家的钱帮他们扫尾擦屁股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谁愿意自找麻烦要这样的亲家?! 有道是钱债好还, 人情债难还。这句话换一个角度来说,那就是人情债比钱债值钱。凭什么我要用宝贵的人情换你们家的那几个钱?这天底下有钱的商人多了海了去了,知情识趣的也不少,凭什么非你们薛家不可?你薛宝钗有这么好,好到让人忽略了薛蟠这个祸头子? 虽然没有明着交锋,那些太太奶奶们早就露出了这样的意思。 别说是继子亲子,就是庶子,她们也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 她们也是爱惜羽毛的。 薛宝钗是何等聪明的姑娘?又是惯会察言观色的,意识到这些人家的态度,哪里不烦恼的? 她们薛家这次进京,在她身上的目的无非是两个,一个是送她入宫,希望她能够从此飞黄腾达惠及家里,另外一个就是若是不能进宫,就想办法让她嫁入高门。 这次贾琏升官,薛宝钗心里也高兴,但是她比薛姨妈要冷静多了。在薛姨妈的眼里,王熙凤是她的娘家侄女,贾琏就是她的侄女婿,她也是贾琏的长辈,可是在薛宝钗的心中,王熙凤不过是她的表姐而已,而且跟她的关系一般,更别说这个表姐带着金山银山嫁过去之后,也没听说她拿到管家权。 所以薛宝钗觉得,王熙凤在贾赦那边的地位也就那样,讨好迎春都比讨好王熙凤来得有用。 只可惜,也许迎春是贾赦贾政两家对贾琏升官最迟钝的姑娘了。虽然升官的是她哥哥,可是贾琏到底才刚刚就任,还没有到封妻荫子惠及父母的地步,也就是说,贾赦依旧是白丁,迎春依旧是白丁的女儿。 贾政这边上至贾母王夫人薛姨妈下至丫头仆妇,都因为贾琏升官的事儿受了不少冲击,反而是她,一点感受都没有。 这日照例在贾母正房后头,探春的屋子里,薛宝钗当着贾宝玉和探春这对兄妹的面,问迎春: -- 第144页 “二妹妹,今日凤姐姐怎么又不见?” 迎春莫名其妙。 这个问题之前在贾母的正堂上,长辈们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怎么还问? 她道:“嫂子跟着哥哥去博陵了。” 薛宝钗道:“难道就跟方才老太太说的那样,凤姐姐对琏二哥哥就这么不放心?博陵这么近。琏二哥哥完全可以按着沐休日回家。” 薛宝钗是觉得方才邢夫人说的,很有些不尽不实之处,这才跟迎春确认。 不想,迎春竟然答道:“虽然博陵距离京师很近,可是有些内宅夫人之间的事儿,总是要嫂子出面的。” 邢夫人心虚,是因为王熙凤其实没去博陵,而是去了庄子上料理红薯,那是贾赦开口的。只是这种事儿到底不好乱说,因此明面上放出来的话是王熙凤跟着丈夫去任上了。 迎春本人对此深信不疑。 下面的惜春抱着大姐儿抬头看了薛宝钗一眼,没说话。 贾宝玉却叹了一口气,道:“云儿回家去了,林妹妹身子又弱,难得来一回,我偏又上学去了,不曾见。” 惜春抬头,又看了贾宝玉一眼。 探春没说话。 她到底大些,又是庶出,论察言观色的本事,她可不输给史湘云。 她可是很清楚的,哪里是林家表姐身子弱,分明是林家姑妈忌讳,不想让贾宝玉见到自家女儿,因此以女儿生来体弱为由,轻易不带女儿过来罢了。 薛宝钗听到这话的时候,也忍不住看了贾宝玉一眼。 荣国府没了,贾宝玉也不是国公府邸的少爷,虽然贾母王夫人嫁妆私房丰厚,却改变不了贾宝玉身为白丁的事实。因此这一次是王夫人热心,可是薛姨妈和薛宝钗两人却没了唱金玉良缘的心。 是的,贾母想亲上加亲,让贾宝玉配了林黛玉,这样,贾宝玉也能有个好岳丈,可是贾敏完全看不上贾宝玉。 另一边,王夫人也想亲上加亲,觉得薛宝钗容貌出色、陪嫁丰厚,又能干,能让贾宝玉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生,可是薛姨妈和薛宝钗两个都淡淡的,完全看不上已经是白丁还根本就不知道上进的贾宝玉。 现在的薛宝钗可不会为了奉承贾母王夫人、奉承贾宝玉去说林黛玉的坏话。 相反,她道:“听说林妹妹家里待她也是当男儿教养的。林弟弟如今跟着读书,林妹妹也跟着一并上课,却是不得闲呢。” 语气里赫然是满满的羡慕。 贾宝玉立刻长吁短叹起来:“林妹妹……姑妈怎么也让林妹妹学起这个来?” 别人也就罢了,不想,边上的惜春忽然插嘴:“难不成在宝二哥哥的眼里,外头男人该知道的东西,我们女儿家就不配知道?” 探春当时就傻了眼。 贾宝玉正色道:“四妹妹,这天底下的书,只有四书是干净的。偏偏林妹妹早两年就学完了。” 薛宝钗立刻道:“林妹妹早就学完了四书,那宝兄弟你呢?” 贾宝玉自然答不出来。 他的四书放在书架上都不知道积了多少灰了。 探春就打圆场:“如今二哥哥也入了家学,下次林姐姐来了,二哥哥正好跟林姐姐一起探讨。” 说得贾宝玉又高兴起来。 他可是听说过了,论容貌,林黛玉跟薛宝钗幽兰对牡丹,春花对秋月,平分秋色,可论气度,林黛玉胜过薛宝钗许多,他早就想亲眼见见了,只是姑妈难得带表妹过来一次,他却不在家。若是能见到传说中的林家表妹,他也不枉此生。 薛宝钗听说,眼神微凝,却是没再说什么。 显然,探春也是跟着贾母走,觉得跟林家攀亲对贾宝玉有好处,可是她们也不想想,她们看中了林黛玉,人家林家可看不上贾宝玉。连她们薛家如今都看不上贾宝玉,更何况是林家?! 薛宝钗便岔开话题,道:“可不是这话。对了,宝兄弟,听说你跟那位秦大相公交好?听说他姐姐身上不好,也不知道他如何伤心呢。” 薛宝钗这话不说还好,她这一说,惜春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大姐儿感受到惜春的情绪,立刻哭了起来。 霎时间,探春的屋子里一团乱,就连前面的贾母也惊动了。 贾母问了前因后果,别人不知道原因,她约莫猜到了。 她随口吩咐奶娘把大姐儿抱下去,口中还道:“凤丫头也真是,顾着男人,也不管女儿。” 邢夫人立刻道:“看老太太说的,我们家的规矩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不止我们家丫头当年,弟妹家的大丫头进宫之前,还有三丫头,不一样养在老太太跟前?凤丫头把孩子送到我这里,也不过是规矩罢了。她倒是惦记着孩子,可是我却盼着她能再为我们生个小孙孙才好。” 贾母听说,一想,也笑了:“是啊,凤丫头今年也二十了。” 媳妇进门三四年,就生了一个丫头,放在谁家都着急。 王夫人就道:“大嫂子,琏儿都二十有一了,你就不着急,不在琏儿身边放一两个人?” 邢夫人立刻道:“弟妹这是什么话?琏儿屋里就是有再多的人,凤丫头的孩子才是嫡孙?你大哥有话,除非凤丫头到了三十岁,生不出来,否则,琏儿屋里就不许开怀!” 在这方面,贾赦邢夫人可比王夫人清楚。贾宝玉屋里好几个丫头都跟贾宝玉勾搭上了,王夫人就跟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可贾赦那边,贾赦为着这事儿已经教训过儿子几回了。 -- 第145页 也因为贾赦,王熙凤的四个丫头都没有给贾琏,反而跟下面的小厮长随定了亲,将来嫁出去了,依旧是王熙凤跟前的管事娘子。 贾母本想再给贾琏两个人,听邢夫人这么一说,立刻一顿。 薛姨妈这才道:“这天下总没有完全称心如意的事儿,珠哥儿倒是子嗣顺遂,可别的就差了些。琏二爷是妻房贤惠、前程似锦,这子嗣上终究紧张了些。” 王夫人立刻道:“可不是,我如今也只盼着凤丫头别跟我们家姑太太一般就好了。” 听的贾母的心又提了起来。 贾母立刻道:“可不是这话。老大家的,我这里正好有两个丫头,你回头给琏儿带回去。” 邢夫人还能如何?只能应了。 贾琏和王熙凤如今都不在家,邢夫人带了贾母的丫头回去,自然是要跟贾赦说的。贾赦看看下面跪着的两个娇俏的丫头,心中有气。 当他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吗? 贾母屋里的丫头哪个是省油的灯?真要这样的人近了儿子的身,天知道会生出多少事情来! 贾赦直接就道:“琏儿如今公务繁忙,又不在京里,用不到这许多丫头,这两个丫头就先放在我们院里。” 那两个丫头一下子脸色雪白。 贾赦好色,可是他好|色|得很有规矩。贾政那边,还有周姨娘赵姨娘两个妾,可是贾赦就只有一个妾,还是迎春的生母。 贾赦屋里的姬妾、通房丫头们个个年轻貌美,但是很少能长长久久地留下的,基本上每三年就要换一批。因此他们这里的丫头,要么自己端得住,将来配个小厮或者外嫁,要么就伺候贾赦。而且伺候了贾赦之后,只要被贾赦遗忘一年以上,就会被邢夫人打发出去。 贾赦很少管这些姬妾、通房丫头的去向。 贾母的这两个丫头原本还想着,若是伺候了贾琏,或者能赶在正房奶奶前面生个一男半女出来,自己的下半生就有靠了。可谁承想,她们才到了这边就直接进了贾赦的屋子,而且等在前面的,要么嫁给下面的小厮,要么就是三年内被打发出去。 两个丫头都傻眼了。 贾赦可不管这些丫头们怎么想的。他现在只希望贾琏能在任上做出点成绩,而贾琏能否做出成绩,就要借王熙凤的力。 贾赦可不想现在就有丫头出来碍了王熙凤的眼也害了儿子儿媳妇的关系。 这件在贾家的丫头们眼里宛如天大一般的事儿,让她们感到兔死狐悲的事儿,放在贾赦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 贾赦甚至没想到跟贾琏王熙凤两个开口! 他只关心一样——红薯的事儿怎么样了。 小年的时候,王熙凤和贾琏两个前后脚地回来了。 听贾赦垂问,王熙凤就道:“回老爷的话,这红薯毕竟是打爱州那边来的,最是怕冷。就是这几百年过去了,习性也没变,而且怕旱又怕涝。也亏得它们的叶子也能用来繁殖,不然,媳妇也不敢打包票。庄子上七个大棚实验下来,要想红薯叶子长得快,必须大棚里能穿夹衣,要想抽藤快,就要以能在大棚里面穿单衣为准。现在庄子上的红薯藤大概够种两万三千亩。若是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应该够十万亩之数。” 这都是无数的蜂窝煤烧出来的。 更准确地说,是白花花的银子砸出来的。 现在周围的人都知道王熙凤有钱又舍得花钱,地价都报得特别高。因此这一年冬天,王熙凤根本就没有花钱买地。 她的钱也是有数的,要用也要用在刀刃上。 贾赦就问儿子:“你那边呢?” 贾琏连忙从靴子里取出几张纸,道:“博陵虽大,可是闲置的田地却不多。儿子耍了些手段,也只买到一万多亩山地、旱地,还在不同的地方。不过,儿子花钱租了十二万亩,都是五年为期。考虑到红薯‘干长柴根,湿长须根,不干不湿长块根’的特性,儿子亲自盯着赶在小年之前修了几座蓄水池出来,还修整了排水沟。明年开春,用石灰消毒之后,就能用上。” 也是贾家有矿,不然还支撑不起这么大的开销。 贾赦听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红薯藤子长得有多快,他清清楚楚——他的书房里现供着红薯,已经爬满了绳子和架子——现在儿媳妇的庄子上预备了这许多红薯秧子,儿子也弄到了足够的地。只要精心伺候,相信来年一万万的粮食往皇帝面前一送,就是皇帝不想给儿子加官进爵都不行,说不定他也能得一顶冠带。 这样一想,贾赦就更加高兴了。 他褒奖了儿子儿媳几句,又拿出几样自己心爱的玩器作为奖赏,然后就让儿子儿媳妇回去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贾琏一把捉住妻子,揉在怀里,道:“好凤儿,你好歹理我一理呀!” 平儿等人见状,连忙退了出去,守在门口,脸上都红红的。 没办法,动静闹得有点大,而这时代的屋子偏偏基本不隔音。 过年往往是家里事情最多的时节,贾琏又是知府,元月初就要去衙门销假。下面的县令要督促着辖区里的春播,而他也要关心他租赁下来的田地。 考虑到红薯怕冻,直到谷雨时节才开始移苗。而等红薯秧子全部下了地,王熙凤也爆出了身孕,邢夫人直接将她留在了家里。 -- 第146页 没办法,秦可卿那边不好了。 其实秦可卿和贾珍的事儿,贾家大多数人都知道,不止宁国府那边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知道,就是贾母王夫人那边也有不少人知道,只是瞒着家里的姑娘小爷们而已。 邢夫人属于早就知道贾珍和秦可卿的事儿的人之一,她背地里也没少嘀咕,跟贾珍秦可卿这等没脸没皮的人,怎么还蹦跶着恶心人?要是换了她,她早就一头撞死了。 所以王熙凤怀孕了,她很干脆地让王熙凤留在家里,还让迎春、惜春和大姐儿留在家里陪着她,她自己去贾母那边给贾母晨昏定省。 私底下,邢夫人也没少跟王熙凤嘀咕:“蓉儿媳妇这病也稀奇,先是病了,然后好了,如今又病了。你说,会是什么缘故?” 邢夫人私下揣度着,秦可卿第一次病的时候就病了小半年,怕是那个时候就有了那事儿。她若是有廉耻,只怕早就一根绳子勒死了自己。之所以没死,那么这一次也不会是因为羞惭而病。 所以,邢夫人觉得,秦可卿这病有问题。 王熙凤立刻示意左右,邢夫人挥手,让左右都下去了。 等身边只有她们婆媳两个人,王熙凤这才小声道:“母亲,这件事情,我其实私下揣摩了好几年了。您想,那蓉儿媳妇来历不蹊跷吗?说是秦家老爷生不出孩子因此从养生堂里抱了一儿一女,结果,儿子死了,女儿倒是养大了!还有,蓉儿媳妇都那么大了,秦家老爷结果生了一个亲生儿子出来。母亲,您说,他是真不能生吗?” 怕不是这姓秦的不能生,而是为了要收养秦可卿,因此才放出生不出的话来。 邢夫人一听,当时就跳了起来:“你,你是说,这蓉儿媳妇怕是个有来历的?” 王熙凤微微点头。 邢夫人道:“怪不得呢!怪不得呢!” 谁家能忍一个偷人的媳妇?就是秦可卿偷的人是贾珍,难得贾敬就不能管?就是贾敬不能直接管孙媳妇,管儿子总可以吧?可是贾敬呢?还不是躲在道观里面!秦可卿呢?依旧是宁国府的管家少奶奶!这事儿怪不怪?! 邢夫人已经嘀咕许久了,现在跟王熙凤的猜测一印证,得出的结论是: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秦可卿的来历很了不得,贾敬惹不起,只能躲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那,那她这病……” “怕是跟她真正的娘家有关。她会生病,也许是因为焦心。她会病得这副模样,也许是因为她家里跟宫里的争斗一直落于下风。我想,很快就要决出高低来了。” 如果秦可卿死了,那就说明,外头有一方势力要彻底消失了。 而且她死了以后,看外头谁倒下了,就知道她是哪边的人了。 邢夫人道:“我懂了。以前我还难过,觉得她不曾把我放在眼里。如今我倒是庆幸了。好孩子,你就在家安心养胎,外面的事儿跟我们不相干!” 王熙凤连忙应了。 既然要远着秦可卿,邢夫人当然要做出姿态来。现在的贾家跟过去不同了,过去的贾家是宁国府荣国府两块招牌,现在荣国府的招牌没了,荣国府这边唯一体面的男丁还是贾琏,自然,来奉承邢夫人的人不少,想跟王熙凤搭上关系的人也不少。 邢夫人就让王熙凤安心在家,而她出门之后,脸上总是摆出一副忧虑的模样,但凡有人说起,就说王熙凤害喜严重,吃什么吐什么,叫她实在是担心。 她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话,而且一说就是大半天,偏偏语速又快,叫人根本就插不进去话,哪怕是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也拿她没有办法。 很快,京里都知道王熙凤这一胎很是艰难,连着婆婆都担心不已,倒是让邢夫人挣了个好婆婆的名头来。 因为王熙凤害喜严重,怕冲撞了,所以等事情尘埃落定,外头义忠郡王世子被送回平安州,贾家这边秦可卿又没了,贾珍亲自来贾母跟前请托的时候,就不干邢夫人和王熙凤的事儿了。 王熙凤产育,她事情也多,无暇分身,不可能答应帮着贾珍料理。 邢夫人还巴不得跟她们没关系呢。 更别说后来贾珍在灵堂上的表现,更是让邢夫人恶心得不行,早早地告辞回家了。 只是这年秋天,王熙凤又生了一个女儿,让贾赦十分失望。不想,孩子满月的时候,宫使驾临,册封贾琏为二等伯,就连贾赦和邢夫人也有册封,贾赦这才高兴起来。 子嗣虽然重要,可是贾琏和王熙凤终究年轻,以后还可以生。但是这爵位却是可遇不可求的。王熙凤的次女才满月,她的父亲就得了封爵,就连祖父祖母也跟着沾光,这孩子不是有福的是什么? 贾赦一高兴,给两个孙女取了名,大的单名一个蔓字,小的单名一个菡。 这是一桩喜事。 另外一桩却是迟了近一个月才送到贾政那边,却是贾元春被册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贾政那边预备着要修省亲别墅迎接贾元春归来的消息。 贾赦立刻召开家庭会议,商量应对。参加的人,包括妻子邢夫人,儿子贾琏贾琮,以及刚刚做了双月子的王熙凤。 贾赦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关于这省亲别墅的事儿,你们怎么看。” 邢夫人不敢开口,只看着贾琏王熙凤不说话。 -- 第147页 她要说的话,早就私底下跟贾赦开过口了。 贾琏迟疑了一下,道:“父亲,这件事情,儿子私下揣摩了好几回了。这……这似乎不是万岁的旨意,而是太上皇的意思。” 虽然这一年来,贾琏绝大多数心思都在那红薯上,剩下的心思多数也在老婆王熙凤身上,可是不等于说他自己就是蠢货了。就是他自己不够聪明,林如海给他安排的四位幕僚也不是傻子。这件事情,那四位幕僚已经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过。他如果还不知道厉害,那他就真成了傻子了。 其实这话根本就不用说得太明。虽然皇帝登基也有三年了,贾琏又是在户部呆了两年才外放的。太上皇跟皇帝之间的争斗,他清清楚楚。无论是秦可卿的丧礼之宏大,还是贾元春的封妃,背后不过是太上皇跟皇帝的争斗罢了。 显然,义忠郡王世子会回平安州,显然是因为跟当今皇帝争权失败,而现在是太上皇撸起袖子亲自下场跟皇帝争权了。 就是邢夫人这样的妇人都知道,贾元春是皇帝的妃子,她应该跟皇帝走,才能获得皇帝的恩宠,才有机会生下皇嗣。可是现在呢?贾政那边赫然是跟着太上皇走,这也注定了贾元春被皇帝厌弃。 一个被皇帝厌弃的妃子,还没有孩子,她的显赫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不会给贾家带来任何的实质性的好处。加上贾元春又是贾政王夫人的女儿,贾赦就是要投资,也有限。 不,鉴于政治斗争的残酷,贾赦完全不想投资贾元春。 贾赦听说,直接点头,道:“我打算找个机会,分宗。” 早在秦可卿丧礼的时候,他就有这个念头了。贾元春封妃,不过是为这个念头添砖加瓦而已。 邢夫人和贾琏贾琮都是浑身一震。 贾赦会这样说,显而易见,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其实,这机会很好找。 要修省亲别墅,就需要大量的钱粮。可是当初贾赦贾政分家,两家分得多少钱?不是贾赦说,要修这省亲别墅肯定需要贾氏一族和众多亲友集资。 问题是,贾赦完全不想出。 不是因为他没有家族荣誉感和归属感,而是他觉得不值得。 贾赦不想出,偏偏有人觉得贾赦这边就应该出大头,因为他是贾元春的伯父,还刚刚的得了封爵。 那次的家族会议上,有人提出,贾琏不是收了一万万斤的红薯吗?就是纳了税,应该还有一半吧?意思就是,让贾赦贾琏出大头,五十万两银子。 贾赦直接拂袖而去,也不回家,而是去跪了宫门,请求出宗。 内廷大太监戴权得到指示,出来问贾赦您为什么跪着呀?难得您不想看到你们家娘娘省亲? 贾赦很直接:“万岁的旨意上很明白,家里有重楼叠院,可以请旨接自家娘娘回家省亲,并没有要求我们修什么省亲别墅。我并没有违背万岁的旨意。” 还说贾琏的功劳是贾琏自己全忠全孝在任上尽心尽力挣来的,不是扯着贾元春的裙带上来的。 戴权还想再问,不想,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来了,还托着一道白桑麻纸的手谕,却是皇帝手书,同意贾赦自请出宗。 有了这份手谕,贾赦立刻去户部办了手续。贾元春的省亲别墅,他出钱了,不过跟一般的亲友一样只出了五万两白银。此外,贾家修省亲别墅的事儿,他连影子都不见。 他忙着为自家宗族预备祭田呢。 贾赦这一宗人少,就贾赦一家子,什么族学家学,都不着急。就是贾琮现在还在林家蹭林家哥儿的先生呢。但是祭田、日后贾赦自己的坟茔啥的,却是要预备起来。 贾赦忙着呢,没空理会贾政这边。 贾赦尚且如此,更别说贾敏了。她也按照亲戚的礼往娘家送了五万两银子,人却没有过来。因为林如海要回来了,她没空。 不提宫里得到消息的贾元春是如何郁闷,也不提贾母是如何光火,拍着坐榻骂贾如何如何不孝,可是贾赦可以请旨出宗,贾母却不能不要这个儿子。 她只是偏心,也十分自私,但是这并不等于说她是个傻子。贾母很清楚,贾元春成了皇妃,头一个抖起来的就是王夫人,王夫人在她跟前做了这么多年的小媳妇,如今有了倚仗,架空她那还是小事,贾母还怕王夫人乘机跟她算账呢。 贾母就找了个空儿,来贾赦这边作客了。 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毕竟在过去很多年里面,贾母就当没生过贾赦一般,除了过年的时候来贾赦这边坐坐算是全了这个儿子的体面,平时贾母都是能不理会就不理会贾赦。 因为她觉得自己是贾赦的亲娘,贾赦孝敬她、顺着她天经地义。 贾母要来贾赦这边,王夫人当然不可能跟她同行,王夫人既然来了,薛姨妈和薛宝钗自然也跟着来了。 虽然分别的时日尚短,不过数月,可无论是王熙凤还是薛宝钗,在见到对方的时候,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薛姨妈和薛宝钗原本以为,王熙凤嫁给贾琏数年,就生了两个女儿不说,连管家大权都摸不着,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难受呢。 她们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精神萎靡的王熙凤,却没有想到,王熙凤依旧是那副光彩照人、恍若神仙妃子的打扮。 而邢夫人王熙凤和迎春看到薛姨妈薛宝钗母女的时候也大吃一惊。 -- 第148页 薛姨妈也就算了,她是寡妇,就是上了年纪,薛家也有钱打扮她,可是寡妇的打扮总是那么些,根本就无需赘述。让她们大吃一惊的是薛宝钗。 薛宝钗依旧是那身很讨王夫人喜欢的半新不旧的衣裳,可是脖子上却多了一副金碧辉煌的璎珞,璎珞下面还坠着个沉甸甸的金锁。 想到不久前听到关于金玉良缘的传言,邢夫人和迎春都目瞪口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随分从时的宝姑娘? 谁家姑娘不金贵?哪有男方家提都没有提,女方家倒是先宣扬起来的? 在沐德堂坐下,王夫人左右看了看,道:“大老爷和琏儿怎么不见?” 邢夫人立刻道:“这会儿正是春播的时候,下面的县令要盯着辖区里的春播情况,琏儿也要定时巡视。这个关系到一年的收成!琏儿哪里敢造次?他已经连着一个月未曾着家了。至于我们太爷,这不是钦天监那边传来了消息吗?说是燕博士只有今天有空。那吴贵妃家里,还有周贵人家里都请了钦天监的博士帮忙相看,我们哪里敢跟这些皇亲国戚争?!再者,祭田风水事关重大,若是错过了今天这个好日子,怕是要等下半年了。轻忽不得。” 贾元春就是再显赫,那也是贾政王夫人的女儿,跟贾赦有什么关系?贾赦都分宗出来了,他忙着自家的祭田和自己的身后事,这种事情就是拿到金銮殿上,邢夫人也是有理的。 薛姨妈笑眯眯地道:“往日不曾留心,大太太竟然也如此牙尖嘴利起来。” 邢夫人立刻道:“什么牙尖嘴利,不过是占了一个理字罢了。” 王夫人道:“若是大老爷不曾出宗,也没有这么多的事情。” 邢夫人冷冷地斜了她一眼,道:“我们琏儿可是实实在在打拼出来的功劳。” 贾母听说,这才道:“好了。老大媳妇,我听说,你这里的园子也很有几分意思。不如,这饭就摆在园子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贾元春封妃一事提早了。是因为红薯带来的蝴蝶效应。因为红薯让皇帝手里有了钱粮,自然也有了底气。当然,也导致了秦可卿提早一年死亡。 特别说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游手好闲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西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朵梨花 18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贾母都开口了, 邢夫人自然不敢耽搁,连忙推迎春上前扶贾母往园子里去。贾赦这后花园占地四十余亩,除去拙园的十五亩,还有超过二十五亩的大花园子, 如今就住了迎春和惜春两个。 对于迎春和惜春两个来说, 已经是贾赦这边十分重视她们了。迎春长这么大, 都没有自己的独立小院儿, 之前一直是住在贾母园子里的后罩房里,不但跟探春隔壁,还只有两间屋子, 多数时候连园子里的粗使婆子都使唤不动。 反而来到贾赦这边, 不但邢夫人在自己的院子给这对姐妹分别留了东西厢房, 就是这后花园里也有她们独立的院子, 虽然都是一进的, 却有独立的院门、院墙, 大大小小一共十余间屋子, 小院子里还有独立的花园。 迎春对此十分满意, 她现在,想去邢夫人那边住就去邢夫人那边住, 想回后花园住就回后花园住。 惜春更是如此。虽然她生而丧母, 可是邢夫人喜欢她, 经常把她抱在怀里。有邢夫人宠着, 下面的人也不敢跟她拿大, 她甚至觉得比当初在宁国府里的时候还自在些。 迎春和惜春对目前的生活十分满意, 可不想,史湘云听说这座花园总共不过四十余亩的时候,直接说了一句:“这园子可真精致。” 就差没直接说小了。 薛宝钗的眼神闪了闪。 贾宝玉却没理会, 而是跑到前面,摸着一块福字碑,道:“这三多岩就是因为这个福字而得名的吧?” 王夫人大奇:“宝玉,你又胡说了!” 贾宝玉道:“太太,我可没胡说,您看这福字,这左半边像不像多字?然后是右半边,分别是子、田、寿,合起来不就是多子多田多寿吗?多子多田多寿是为福,这份巧思,可真正难得。” 贾母道:“可不是巧,这碑是谁写的?回头请他也给我们写一个。” 放在省亲别墅里正好。 邢夫人道:“太夫人,这字是我们太爷写的呢。” 听邢夫人叫她太夫人,贾母都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太夫人叫的是她,太爷指的是贾赦。 贾母好没意思,道:“我还以为,老大荒唐了这些年,早就把小时候学的都丢尽了。” 薛姨妈道:“真真想不到,大老爷还有这等本事。” 薛姨妈是王夫人的妹妹,自然是跟着王夫人叫人。 王熙凤这才道:“难道薛姨奶奶忘记了不曾,我们太爷曾经做过老义忠亲王的伴读。因为老义忠亲王坏了事儿,这才灰了心,不在过问世事。若论教养,我们太爷当年可是在宫里跟着诸位皇子一起读的书,别的且不说,这字难道会差了?” 王夫人道:“凤丫头,你怎么也叫起姨奶奶来了?” 王熙凤道:“我既然嫁过来,自然是按照这边的规矩行事。二老太太,难道我还错了?” -- 第149页 贾元春封妃,王夫人狐假虎威,地位丕变,已经多日不曾有人跟她这么说话了,当时就愣了一下。 不想,不等她发作,贾母已经先道:“不错,女子出嫁之后便是夫家的人了,自当应该遵守夫家的规矩。” 贾宝玉笑道:“老太太,大老爷这园子好,清幽,这三多岩上的苔痕或浓或淡,似乎不是一日之功。凤姐姐,你可知道缘故?” “这三多岩是我们搬进来前就有的,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儿,因为我们太爷提了个福字,因此才被叫做三多岩。它本是用太湖石砌的,上头藏着两个大大的平安缸,又埋了两根管子,因此就是夏日里,这三多岩上依旧是层层叠叠的青苔,是夏日里纳凉的好所在。因着你二姐姐四妹妹搬进来了,我们太爷这才不往这里来了。以前太爷最喜欢在这前头的池子边垂钓。” 贾宝玉听说,立刻往前跑,要看池子看锦鲤。 史湘云跟了果然,然后叫了一声:“凤姐姐,这池子怎么是这么个颜色?” 只见那水一点都不通透,反而绿绿的,也不见里面有什么鱼。 薛宝钗连忙告诉她:“云妹妹,京里的规矩便是如此,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能有活水的。本朝开国至今,除了皇家行宫、各处王府,也只有开国八公的府邸有活水罢了。” 这也是贾家显赫的又一层佐证。 按照国法,各家打井不需要皇帝批复,但是各家修花园引活水就需要皇帝的批复,因此别说寻常百姓家,就是一般的文武官员,家里的后花园里基本只有死水。偏偏当年的荣国府跟宁国府会芳园一样,后花园里都是活水,以至于在贾宝玉的印象里,正经的宅子就应该带活水的。 赖家的宅子大,后花园也大,却也没有活水。不过这次不同了,这次贾政家修省亲别墅,皇帝就批了,允许省亲别墅里引活水。又加深了贾宝玉的这一印象。 在薛宝钗开口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条国法。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穿过了三多岩,经过了碧波池,来到了迎春的院子。还没进门,就看见院子里女萝妖娆,缠满了庭院中央偏右的六角凉亭,边上一株高大的荼蘼,花瓣飘飞,如诗如歌,地上的花圃里蔷薇、玫瑰、宝相……各色花儿争奇斗艳。 贾宝玉一见这院子就高叫道:“好香啊~!” 他喜欢。 史湘云早就拉了他跑前头去了。 贾母扶着迎春的手,走进来,左右一看,只见上头正房三间,左右各带两间耳房。东厢房也是三间,而西厢房则被改成了花厅,另有抄手游廊相连,廊下还挂着各色吊兰。 贾母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屋子还使得。” 等进了迎春的屋子,贾母就更加满意了。 只见三间屋子不曾完全隔断,配着天青色如烟似霞的帐幔,更加明亮。东面的书房里,靠着北墙满满一架子的书,还挂着大小两面琴。博古架上各色玩器琳琅满目。屋子角落里的几座高几上的定窑细瓷花瓶配上不同的花艺,更添了三分雅致。 探春一见这屋子,连忙推贾宝玉:“看,被比下去了。” 贾宝玉的屋子哪里有这许多书?不是贾政王夫人舍不得给他预备,而是贾宝玉自己不喜欢。除了四书和那些杂书,包括四书集注之类的书籍他都不喜欢。因此,杂书贾政王夫人绝对不会提供,而他又恨不得把四书集注之类的书全部烧了,使得他那书架上的书格外少。 贾宝玉不曾见过林黛玉在林家的书房,可是看到贾迎春这屋子就坐不住了。 看着贾宝玉的模样,王夫人心里就有气。 她也不管用小托盘奉茶的迎春,开口便是:“这是二丫头的屋子?该不会是琮哥儿的屋子吧?” 邢夫人一滞,王熙凤已经抢着道:“二老太太,不止妹妹的屋子如此,四妹妹的屋子也是一般。你去看我那两个孩子,才多大,我们太爷就已经预备起来了。我们太爷说了,我们家的姑娘就应该跟男儿一样多读书。只是我那两个孩子太小,那些书呀,都偏饶了我了。只可惜,斗大的字我就认得几箩筐,一本书,我竟然是一年都读不完呢。”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王夫人道:“这是林家的规矩吧?你公爹也真是的,处处学林家。” 邢夫人道:“若不是因为林家好,当年老公爷又为何在那满京城的青年才俊之中偏偏挑中了林姑老爷?” 贾母听说,也笑了起来。 是啊,跟贾敏这样,嫁过去一二十年都没有生养,换成别人家里,怕是要以无子之名休妻了,就是不休妻也会抬妾。可是林如海呢?他仅有的那几个妾也是贾敏安排的,到头来还是跟妻子生,而不是跟那些姬妾生。 只这一点,就比别人强。 贾母高兴,王夫人和薛姨妈就不高兴了。 王夫人道:“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子嗣上让人发愁。对了,我记得林家几代单传,该不会是……” 贾母立刻阴沉下来。 王熙凤道:“二老太太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姑妈当年跟我可不同。我们爷好歹是在定州,要回来半天功夫就够了。可当年姑妈跟林姑老爷却是一个在京里伺候公婆,一个在外头做官,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这叫姑妈怎么生孩子?” 如果那时候贾敏怀孕了,那才是两家的脸面都丢尽了,贾家的姑娘也别想见人了。 -- 第150页 贾母听说,笑了:“正是这话!他们林家的男儿有出息,却免不了夫妻分离,因此子嗣来得也晚,这是没办法的事儿。老二媳妇是没有吃过这个苦,所以不知道。” 王夫人脸色一木,望向贾母的时候,却见贾母低头吃茶,仿佛无事一般。 在贾迎春这边坐了一会儿,又往惜春的屋子里来。这座院子距离迎春的屋子不远,五间带着卷棚的清厦,屋子甚是阔朗,外面也种了许多奇花异草,攀着院子里的太湖石越发青翠可爱,西墙一带还搭了架子,种了许多石莲花。有的是单单掌心那么的一朵,种在巴掌大的浅蓝色粗陶碗里,有的却是一片,种在酱色的粗陶盆儿里。 那些粗陶也就罢了,可是那些石莲花,不但有型,还茂盛,个个精巧玲珑,十分招人喜欢。 贾母一见这些石莲花就笑:“这石莲花现在还罢了,过些日子天气热起来了,就要收起来,也不能浇水,会坏。也亏得上面有棚,若是经了雨,怕是也走了样儿了。” 惜春笑道:“真叫太夫人给说中了。这石莲花怪着呢!好好的泥土它不爱,偏爱那蜂窝煤烧过的渣子。别的花花草草都爱水,它却怕水得很。这两年我也不知道种坏了多少,还是凤姐姐一点一点地教了我,这才有了这些。” 贾母道:“我原以为是你自己学着种的,不想是凤丫头教你的。我记得旧年京里也风行过一阵子。那个时候,凤丫头约莫跟你一般大吧。只是不知她也爱石莲花。” 薛姨妈道:“看老太太说的,我们小时候何尝不曾摆弄过这些,只是后来嫁了人,不得闲罢了。” 贾母没说话。 贾宝玉却已经窜到了那架子前,左看看右看看,笑道:“咦,这些陶盆倒是有趣,不像是外面买的。” 史湘云奇道:“这是什么缘故?” 贾宝玉答道:“因为粗陶多是百姓人家日常所用,因此不会上色。那种酱色的才是本色,可是这浅蓝的却是特特上了色的。” 这不是花钱能买到的。除非是定做的。 惜春答道:“这些陶盆是我自己做的。” “自,自己做的?” 贾宝玉傻眼了。 惜春道:“是啊。琏二哥哥家有窑,顺手给我烧些小玩意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薛宝钗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薛姨妈道:“琏儿果然能干。” 邢夫人道:“是啊。我们太爷到底上了年纪,这祭田之类的,还能亲自操劳,别的却不能够了。因此这府里的户帖早就交给了琏儿。给家里置办田地产业,也都是他的事儿。” 听得李纨心中一动。 当初议亲的时候都说贾珠好,贾琏多有不如。可是谁想到,贾珠如今竟然成了废人,而贾琏却已经能顶立门户了呢。 一行人因着这石莲花在外面逗留许久方才进屋。 进了屋,贾宝玉第一时间就往东看,只见跟迎春那边一样靠北也是一座大大的堆得满满的书架,可是临窗这边却是一张大书案,上面排整整齐齐地排着三排笔筒,什么头号排笔二号排笔三号排笔,什么大染中染小染,还有大南蟹爪小蟹爪须眉大著色小著色开面柳条担笔,各种画画能用的笔都齐全了,把那些笔筒插得满满当当,还有各色粗瓷碟子盛着各色颜料,摆了满满一桌子。 地下还摆着个风炉子, 明面儿上的东西就这么多,那柜子里又收着多少东西,就越发不好说了。 看到惜春的屋子,贾母更加满意。 惜春到底是宁国府的大小姐,是贾珍的胞妹。如果怠慢了她,贾母脸上也不好看。如今在惜春的爱好上,贾赦邢夫人都这么舍得,可见这孩子过得不错。 出了惜春的屋子,不多远就是积翠台,这积翠台背靠着一片竹林,面向福池,却是夏日纳凉的好所在。 这会儿积翠台上已经摆上了饭,却是一色的高几,每张高几上都是两个攒盒,攒盒里面却是按着个人的喜好盛着个人爱吃的。 别的也就罢了,无论是贾母还是贾宝玉,对那炸冰糕给予了高度评价。 无他,新奇。 贾母原本看那炸冰糕油腻腻的,不喜欢,不想贾宝玉强力推荐,她尝了一口,吃了一惊: “这东西,我以为它是烫的,怎知道它竟然是冰的?” 王熙凤笑道:“不过是孙媳妇闲着没事儿瞎琢磨的。就是想在太夫人跟前讨个巧,因此才上了这个。不过这东西,到底又油又冰,偶尔尝个滋味也就罢了。倒是这面点汤,还有一点意思,太夫人不妨尝尝看。” 贾母低头一看,只见是一碗小莲蓬小荷叶的汤。 她立刻叫了自己的大丫头:“琥珀,你看看这是什么?” 贾母外出作客,心腹大丫头鸳鸯自然是留下来看家,跟着她出门的,往往是同为一等却要次一些的琥珀等人。 琥珀呀地一声,道:“老太太,这是染了色的面团用模子印出来的小莲蓬小荷叶的面点,好生精致。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真的呢。” 她虽然是个丫头,碗莲却是见过的。 贾母笑道:“这一定是凤丫头想出来的。” 邢夫人道:“可不是她。说起来,凤丫头很该打几下。我原说,她既然养好了身子应该学管家了,结果她偏躲懒,还拿着她妹妹说事儿!说我们迎丫头今年十三,来年就是十四了,这一样样的都应该学起来,将来也好议亲。道理是一套一套的,愣是把我说糊涂了。直到回到屋里才反应过来!你说这孩子!这玲珑心思都跟我耍心眼子躲懒去了!” -- 第151页 说得贾母也笑了起来。 贾母道:“凤丫头原没有说错。二丫头今年也十三了,是该相看的年纪了。”又叹道:“我记得二丫头刚落地的时候,就这么大,跟个小猫崽子一般,生得也弱。宝玉出生前,我那院子里除了娘娘就她了。她也乖巧,打小就知道礼让姐姐,爱护下面的弟弟妹妹。一转眼,她也到了这个年纪,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王熙凤笑道:“看太夫人说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儿,您都是我们家的老封君。将来妹妹生了孩子,不一样还要孝敬您的?” 惹得贾母笑骂道:“方才还说你知礼呢!现在又浑说了!二丫头嫁出去便是别人家的人了,就是要孝敬,她也会有婆婆太婆婆孝敬。倒是你这个惯会躲懒的,很该学学怎么孝敬婆母。” 惹得王熙凤拉上了声音,道:“太夫人~!我一直很孝顺。” 贾母又笑起来。 她道:“对了,老大媳妇,关于二丫头的婚事,你们可要抓紧。” 贾母这么说,立刻惹了两个人。 当初送贾元春进宫的时候,王夫人就暗戳戳地盘算着,万一元春生不出孩子来,就让迎春进宫借腹生子。这事儿贾政还特特回了贾母的。 不想,贾赦竟然会有闹着分家出宗的事儿。如今,贾赦都已经出宗了,元春自然就借不了迎春的肚子。 王夫人到底是元春的亲娘,心疼女儿。她女儿在宫里熬油一般地熬了这么些年,好容易出头了,别说元春自个儿了,就是王夫人自己都不愿意看别的女人进了宫分了女儿的恩宠。 所以,贾迎春不进宫了,王夫人心中可着实松了一口气。可是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心中还有一抹散不去的怅然。 若是她的女儿当初没有被送进宫,今天大概也跟李纨王熙凤一样,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吧? 不止王夫人心中复杂,就连薛姨妈也十分难堪,薛宝钗更是心中暗怒。 明着说迎春不小了可以议亲了,实际上还不是在说薛宝钗?要知道,薛宝钗跟迎春同岁,却生在元月里,论大小,迎春都要叫她一声姐姐。贾母催促邢夫人抓紧迎春,何尝不是在敲打她们母女! 如果是原著里,薛姨妈和薛宝钗也许还心虚,可是现在,她们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配不上贾宝玉的地方。 原著里,荣国府还在,贾宝玉是国公府邸的少爷,又有个做了贵妃的姐姐。对比之下,薛家终究只是商人之家。一个是高门显贵,一个是商贾之家,的确门不当户不对。 可是现在呢?荣国府没有了,贾政也被罢官,贾珠更是连功名都没有,贾宝玉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想她薛宝钗,是门第配不上,还是样貌配不上,还是嫁妆配不上? 想到薛家为了贾元春的省亲别墅砸进去的几十万两银子,薛宝钗也理直气壮了起来。 薛宝钗心道: ——老太太,为了修娘娘的省亲别墅,您的好儿子好儿媳可是向我们家借了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薛宝钗很清楚贾母时不时地把史湘云接过来的意思,不就是因为贾敏不入套不说还避着贾家走,没办法了,这才打上了史湘云的主意,还背地里放出话来,说金玉良缘说的是史湘云的金麒麟。 薛宝钗心中没有怨气,那是假的。 她进京的首选目标是进宫,如果不是被人算计了,又何必死盯着贾宝玉一个?!贾元春看着体面,可是这小皇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这位太夫人就嫌弃她们了!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可真是顺溜! 只听薛宝钗道:“凤姐姐,怎么不请林家太太和林妹妹?” 她的目的是宝二奶奶,贾敏反对,所以林黛玉肯定不会成为她的敌人。相反,林黛玉的姿容绝对会让贾宝玉动容,并给史湘云绝对打击。 至于王夫人。 薛宝钗很确信,王夫人对贾敏有心结,她绝对不会愿意要贾敏的女儿做自己的儿媳妇。 史湘云立刻转过头来。 王熙凤道:“看宝妹妹说的,我们老太太下帖子请的是太夫人并贾家的太太奶奶姑娘小姐,姑妈虽然亲近,可到底姓林。” 贾母差一点笑起来。 这一击可真够很的,就差没直接说薛姨妈薛宝钗两个不请自来了。 薛宝钗也没有想到王熙凤竟然会这么回答,差一点没有端住。 薛姨妈道:“难道是林丫头又病了?” 王熙凤道:“什么林妹妹又病了。林妹妹的身子好着呢。只是姑爹要回来了,姑妈家正乱着,因此不得闲罢了。林家最是看中儿女教养,别说是林弟弟,就连林妹妹也要备着姑爹回来抽查功课。哪里有这许多闲工夫!” 贾母一听,也关切起来:“你姑爹要回来了?此事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王熙凤道,“姑爹在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呆了四五年了,就是圣眷在身,也没有继续的理儿。再说了,这使节也不是姑爹回京述职的时候,姑爹要回来了,肯定是从卸任之故。” 贾宝玉一听,立刻欢喜起来:“这么说来,林妹妹可是要长长久久地呆在京里了?” 王熙凤道:“这可难说。若是姑爹不留在京里而是外放,姑妈肯定是要跟着姑爹一起去任上的。” 贾宝玉又唉声叹气起来: -- 第152页 “怎么姑爹也如此?清清白白的不好吗?” 王熙凤道:“宝玉,你只知道禄蠹,却不知道姑爹,包括我们太爷当初在宫里学的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姑爹是为了报效国家才做了宦游人。你怎么不看看,朝廷兴修水利、赈济灾民,处处都需要银钱。偏偏各家都欠了朝廷的亏空,这几年也亏得姑爹在盐政上极力周全。不然,你自个儿数数,朝廷的进项才多少,用度却又有多少。” 贾宝玉连忙向王熙凤作揖:“往日里竟然是我狭隘了,多谢凤姐姐点拨。” 史湘云笑道:“往日里我们说了你多少回都不听。怎么凤姐姐一说,你就听了。” 贾宝玉道:“凤姐姐说得在理。” 贾宝玉渐渐大了,也经常出门,偶尔也会在茶馆酒肆歇脚,他虽然不吃外面茶,却爱听外面人说话,因此知道些个。 别的不说,就说当今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为了催缴亏空做了多少事,他听说的时候就心情澎湃。只可惜,他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 贾宝玉只顾着感慨,却不想王夫人已经满肚子气。 当着贾母邢夫人的面,王夫人没有发火,可是等晚上她回家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时候,她就忍不住了。 “混账!” 王夫人直接就砸了一只茶盅子。 丫头们吓得半死,王夫人喝道:“退下。” 丫头们连滚带爬地起身,疾步退了出去。 王夫人一个人坐在灯下,对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发呆,那是一个看着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满脸皱纹,眼皮子耷拉,怎么看怎么苍老,只有端丽的五官依稀能见到过去的影子。 ——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王夫人回想自己这一生,满心凄楚。 年轻的那会儿,她跟王熙凤一般鲜艳明快行事泼辣爽利,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如今木讷的模样?是因为上头这个厉害的婆婆?还是因为那位出身太傅之家样样出挑的大嫂,还是那个受宠又刁钻的小姑子? 王夫人满腹心事,不想,她的陪房吴新登家的来了,小心翼翼地道:“太太,这,老爷说,工程上的款子,又不够了。” 王夫人当时的脸色能吃人! 她觉得自己嫁了个废物点心! 当初她就觉得贾政处处不如贾赦,结果碍着两家老亲,还是嫁了。结果,贾政根本只是喜欢她的好颜色,等她上了年纪,贾政就不来她屋里了。当初在荣国府的时候,大家都说贾赦好色,可要王夫人说,贾政跟贾赦都是一般货色。而且贾赦还只闹在明面上,至于贾政…… 王夫人一想起来就是一肚子的气。 吴新登家的见王夫人一改往日的喜怒不形于色,更加胆怯了:“太太?” 王夫人道:“拿老爷的帖子去户部借银子。” “这,恐怕不好使……” 贾政如果身上还有任何的官位官职,这银子好借。可贾政都已经被罢官了,是白丁了,他的帖子可未必能借到银子。 “那就以老太太的名义借。再不然,以娘娘的名字也行。” 谁家有这么多的银子买这个虚热闹去? 吴新登家的见状,不敢多嘴,只能退了出去。 才到大门口,赵姨娘打起了帘子,忽然听里面王夫人高声道:“老爷呢?” 吴新登家的越发小心了:“回太太的话,老爷,老爷在赵姨娘屋里。” 王夫人听说,差点把手里的茶盅子又砸了。 合着只是我女儿省亲。 王夫人沉吟片刻,忽然站了起来:“准备一下,我要去见老太太。” 无论如何,她也要把贾宝玉跟薛宝钗的事给定下来。 今天累了一天,反而走了困,贾母也没有睡着,而是歪在暖阁里面养神,听说王夫人来了,十分纳闷。 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说? 可是想到王夫人有可能是为了省亲别墅的事儿来的,贾母也少不得起身。 等王夫人一开口,贾母也愣了: “又,又没有银子了?” “是的,老太太。” 这也是王夫人看不上贾政的地方。在王夫人看来,什么假山湖石,都不值几个钱,怎么到了贾政的手里,三十万银子就能搞定的事儿,他花了六十万两不说,这事儿才做了一半! 哪家有这么多的金山银山供他挥霍! 贾母让丫头们退下之后,半天没说话。 好半天,这才道:“你打算如何。” 王夫人道:“老太太,亲戚朋友已经借遍了,若是再借,恐怕借不了许多。儿媳妇想着,要么问国库借银子,要么,只能向薛家借。” “你是说,宝玉的亲事?” “是。” “混账!有你这么当娘的吗?!你这是在作践他!” 贾珠眼见是个废人了,贾兰还小,贾母如今全副的期望都在贾宝玉身上,她怎么可能让薛宝钗进门? 王夫人道:“老太太,宝玉是儿媳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儿媳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捧给他,又怎么会作践他?可是老太太,儿媳是没有办法呀。这省亲别墅不修好,娘娘脸上无光,别人也只会当我们是寻常人家。也只有这省亲别墅在这里杵着,别人看我们才是皇亲国戚,才不敢轻易怠慢!” 贾母叹息一声,道:“可是薛家的门第也太低了……” -- 第153页 王夫人道:“就是因为薛家门第低,他们才愿意贴补。” 贾母听说,叹息一声,道:“宝玉还小呢。” 王夫人无奈,只能道:“儿媳也没想着现在就给宝玉定下,只是希望老太太您……” 希望贾母如何,不过是希望贾母对薛宝钗好一点儿,好让薛家拿出更多的钱来。 贾母道:“我们家何至于此!” 不是贾母说,如今宫里那位老太妃还是她旧年的闺中好友。之前秦可卿出殡的时候,连北静王都亲自前来路祭,还邀请贾宝玉过去玩耍。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拿出来,不是能让人津津乐道地说上十天半月的?怎么到了王夫人的嘴里,贾家就窘迫到了现在的地步?非要娶一个商家女进门? 贾母迟疑了半晌,道:“罢了罢了,你拿我的帖子来,去借银子。至于你说的事儿,我不同意!” 贾母不同意金玉良缘,王夫人也没有办法。好在拿了贾母的帖子,这银子很快就借了出来,贾元春的省亲别墅工程又加班加点的进行。 且说林如海,回到京里,照例先入宫述职,完了,便是拜访亲友,然后就知道了贾母贾政这边又借了亏空一事。 林如海连忙跟妻子说了,还拜访了贾赦。 贾赦道:“我原以为太夫人不过是吃喝花用而已,现在可算是知道了,她老人家连花用都跟别人不同。” 林如海不解:“大舅兄?” 贾赦道:“妹夫,别的,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申生重耳,你想做哪个?” 林如海心惊肉跳。 他立刻意识到贾赦在说什么。 林如海很快活动了起来,不久之后,他出任岭南总督,带着家眷往岭南去了,还带上了贾赦特地塞过来的贾琮。 而另一边,这一年秋天,红薯全部收割之后,王熙凤也得到了消息,王夫人用贾母的名义,前前后后一共向朝廷借了一百二十万两银子。 加上贾元春封妃那会儿,各家送去的银钱,王熙凤完全不想知道,这座只有四百二十亩的省亲别墅,又没有另外买地,怎么还是花了这么多银子。 这银子到底是怎么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古琴,不用的时候,要挂起来。因为平放的话,琴面容易受重力影响下凹,从而影响音色。 因此,越是古董古琴,越发不能平放。不用的时候,悬挂保存才是正确姿势。 特别说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西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这银子是怎么花的? 这银子是怎么挣的? 在王熙凤对着王夫人那边的省亲别墅的花费目瞪口呆的同时, 也有人在对着她和贾琏的产业账本目瞪口呆。 贾家一直是皇家提防的重点,皇家在贾家安插了许多人,包括王熙凤的陪嫁庄子,更别说贾琏之后置办的产业了。 能被皇家安插过来的探子, 基本都有两把刷子, 贾琏置办的产业也多, 这账难免有些算不过来, 最终的结果就是,贾琏和王熙凤两个在无意之中让皇家的探子帮忙算了账,而这些探子也借机, 把贾琏王熙凤这里的账送到了御前。 皇帝懵了。 如果这些探子只送了一部分过来的话, 他对贾琏王熙凤的事儿一知半解, 很有可能认为他们干了违法或者不道德的事儿, 前者特指贪污受贿, 后者包含放印子钱等盘剥小民之事。 可问题是, 贾琏王熙凤都没有这么做。 百姓为他们干活, 完全是因为他们工钱给得高, 伙食也好,吃饱喝足之余还有剩。 这才是皇帝最纳闷的地方。 他怎么也想不透, 贾琏和王熙凤怎么还有得挣! 除掉税收, 除掉租子, 贾琏王熙凤在那些红薯地上平均一亩地挣一两银子!这还是直接收入, 也就是在红薯上的收入, 根本就没算这一年下来, 贾琏让人打红薯藤煮猪食喂猪上的收益!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家是没有这个财力喂猪的, 就是挖来的野菜,也多是进了人的肚子,而不是用来喂猪。因此对于百姓之家,可以算牲畜的,是鸡鸭狗,没有猪的事儿。 能养猪的,基本都是当地的大户人家。 可即便是如此,这猪养上一年半,也多在□□十斤上下,几乎没有能养到一百斤的。若是谁家的猪能养到一百斤以上,都是十里八乡的稀罕事儿。哪里跟王熙凤的庄子上那样,那些猪都在一百四十斤以上呢? 那养猪的方子也在皇帝面前,头一条便是:除了母猪和种猪,其余的猪崽都要骟过,骟过的猪,长肉才快。第二条则是,养猪要定亲喂些蚯蚓等活食,吃活食能长肉…… 另外还有疾病防疫等等,一条条。光养猪的方子就写了厚厚的一册子。 还有那些鸡鸭兔羊, 这些册子上的经验总结,无非只有一条,舍得。王熙凤舍得投入,所以回报也多。 皇帝翻着这些册子,忽然抬头问道:“怎么没有养牛的?” 戴权连忙道:“回万岁,这牛是劳力。” 皇帝关心贾赦家的庄子,戴权自然也关心,他不但知道贾家养了牛,还知道这些牛不是养在贾琏王熙凤的庄子产业里,而是在贾赦的手里。每年春耕的时候,贾琏王熙凤都会向贾赦借牛。 -- 第154页 皇帝恍然大悟:“你是说,若是这位小贾王氏养牛,很可能是为了吃肉?” “正是,万岁。” 皇帝听说,忽然笑了起来。 戴权见皇帝高兴,也道:“奴婢还听说,今年夏天的时候,蝗虫的确飞到京畿来了,不过,小贾夫人命人把那几十万只鸡鸭都放了出来,直接就让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 哪怕每只鸡鸭只吃一只蝗虫,几十万只鸡鸭,只要放开了吃,两刻钟内至少能吃掉近百万只蝗虫!就是蝗虫铺天盖地又如何?只要王熙凤手里的鸡鸭够多,就不需要担心蝗灾。 皇帝大吃一惊:“朕怎么不知道?” 他都没有收到相关的奏折。 “想是因为那是贾知府的田地,因此贾知府不好意思上奏请功。听说前后三拨飞蝗,都是小贾夫人应对得宜,这才让蝗虫止步于定州。”戴权道,“陛下想必还记得,宫外有很多自净之人,他们进不了宫门,也不可能去做奴婢,只能以乞讨为生。小贾夫人家的庄子上雇佣佃户,倒是不挑人,因此很多人都去了,奴婢外宅有个小子,他同乡就去了小贾夫人的庄子。奴婢因此知道。” 皇帝听说,又是一阵叹息。 虽然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鄙薄太监们都是刑余之人,可是皇帝却清清楚楚地记得戴权当年跟他说过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活得下去,谁愿意背个不孝的名头自伤自身把自己阉割了做太监?其实国朝有很多太监都是家里活不下去了,没了办法,这才阉割了自己。他们以为只要净身了就能进宫混口饭吃,却不知道宫里有专门的净身房,只有宫里缺人的时候才会开。他们就是自行净身了也进不了宫。 很多人因此只能凄惨地死去,更多的人只能在街头乞讨,挣扎求生。 会造成这样的结果的原因也很简单——饥饿。 或者说,这个时代便是如此,绝大多数的百姓几乎都在温饱线上挣扎。一场灾荒就会造成几十万的灾民,而太多的灾民集中在一处就会变成暴民。 换了别人,也许会直指贾琏王熙凤收买人心,可在皇帝看来,除非他能彻底解决天下百姓的温饱问题,否则,只要贾琏和王熙凤没有豢养私兵,只要他们没有私藏甲胄,只要他们没有掩耳盗铃玩什么耍剑器的奴婢,他就必须优待这对夫妇。 至少在他跟太上皇角逐胜出之前,他必须通过维护这对夫妇维护贾赦这边来塑造他爱民的形象。 想到这里,皇帝忍不住把报告往后犯了一下。 他想看看贾琏王熙凤夫妇缴纳了多少税。 很难说清楚皇帝如此行为背后的心情。贾琏是国家官员,按照国法,官绅免税,贾琏不用缴纳税收,尤其是土地税。可是作为皇帝,他很清楚,损失掉几万亩土地的田赋和数万的佃户的人丁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国库又少了一大笔进项。 固然跟整个国家相比,这些进项不算什么,可是对于现在国库空得能跑马的皇帝来说,即便是蚊子肉也是肉。 翻到最后一页,皇帝看清楚贾琏王熙凤的产业缴纳的税收的时候,脸色变了。 不是因为贾琏王熙凤夫妇完全没有纳税。相反,只要是他们买下的田地,应缴的田赋一文不少地交了,至于下面佃户们的人头税,不止男人们都全额缴纳,就连女人也按照半个劳动力计算,一并缴了。 也就是说,不止是应该缴纳的赋税,贾琏王熙凤两个帮着缴了,就可以不缴的赋税,好比说女人的人头税,贾琏王熙凤也都缴了。 皇帝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戴权被吓了一跳。 他小声道:“万岁?” 皇帝没说话。 他的脸阴沉得可怕。 戴权不敢再撩龙须,只能低下头。 王熙凤并不知道宫中的事儿,此时此刻,她最关心的便是红薯粉。 两年下来,红薯的种植和储存已经有了一套规矩。没办法,朝廷还没有把红薯归入赋税缴纳系统之中,所以王熙凤只能先把红薯切片、晒干、磨粉、清洗、沉淀、分离,加工制成红薯粉之后,还要加一道工序制成红薯粉条才算完。 因此,别人是秋收之后就进入了农闲时期,可是贾琏王熙凤的庄子上,秋收之后却差不多是一年里最忙的时节。不止地里要种些豆子、牧草进行养地,各处的庄子上还要雇佣人手晒红薯制红薯粉,这要在霜降之前完成,因为霜降之后是制作红薯粉条的日子。 饥饿让百姓变得十分实在。能要小米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要白面白米,能要红薯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要小米。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小米比白米白面便宜,红薯又比小米便宜。也就是说,同样的钱,若是拿红薯的话,能比小米拿得多。 这些作为打短工的百姓听说红薯甚至能放到来年春天都不会坏,还有人现身说法,当即就选择了红薯作为工钱的主要支付方式。 还有附近家里种了几亩地的百姓,干脆也把自家的红薯送到贾琏王熙凤的庄子上换取了红薯粉条。 没办法,不是每一户人家都有足够的人力晒红薯做红薯粉条的。与其自家动手,还不如送到贾家的庄子上。一样是八斤红薯兑换一斤红薯粉条,可是自家做红薯粉条的话,累死累活,还只有粉条一样的话,去给贾家做工,做的是一样的活计,红薯制成红薯粉的量也就那么多,还有工钱和肉拿。 -- 第155页 换了谁家,谁家都乐意呀。 可是王熙凤却很不高兴。因为这些红薯也太瘦了。 原因就在于肥料没有跟上,田间护理不够,使得红薯淀粉累积不多,很瘦。按照她的估算,怎么也一样是五斤红薯出一斤红薯粉才对。可谁想到,这些红薯八斤才出一斤红薯粉!一斤红薯粉做一斤的红薯粉条,这么一算,王熙凤平白地少了将近一半的收入。 王熙凤会高兴才怪! 贾琏可不知道王熙凤是因为这事儿而生气,他还以为,王熙凤是因为怀孕了,这才脾气古怪。 没错,王熙凤又怀孕了,在次女周岁之后。 贾赦可高兴坏了。 不怕王熙凤生的都是女儿,就怕王熙凤不能生。只要她能生,只要她继续生,总是会生出儿子来,这一点,贾赦很确定。反正儿媳妇还年轻,隔年生一个,还能生四个。就是前面的都是女儿,最后一个也有可能是儿子。 所以贾赦把儿子叫到跟前好好地教训了一顿,着重强调不许儿子去闹儿媳妇,也不许儿子在外头养女人。 养外室不但伤了儿媳妇的心也坏了自己的名声前途。 贾赦就差掰开了揉碎了,跟儿子陈述利害了。 另一方面,贾赦直接就借着王熙凤的肚子,推了贾母贾政那边的邀请,根本就没在元宵节贾元春省亲的时候出现。 不想,原著里贾赦为了贾元春的省亲别墅尽心尽力地操持,贾元春根本没有把他当一回事儿,这会儿贾赦分宗了,不理会她了,她倒是惦记上了。贾元春省亲回宫之后,就下了一道教旨,说是大观园空着不好,特意点了迎春和薛宝钗的名字,说让这些姐妹们进去住,方不负了这里头的景致,又让贾宝玉跟进去读书。 贾赦收到这份旨意的时候大为恼火,当场就发作了:“分宗之后就是两家人了!她不提自己个儿的亲妹子,偏提我们家丫头,是何道理?!还把我们家丫头跟薛家丫头两个的乳名都写在那教旨上,难不成她在宫里这么些年,倒把规矩二字尽忘了不成?!” 贾赦转身就去了祠堂,给迎春取了个正经的学名,添在那册子上。迎春的学名跟着她的兄弟们走,从玉,单名一个玑字。意思是迎春这个人虽然不完美,可依旧是一颗宝珠,是他贾赦的掌上明珠。 贾母得了回复,少不得又派了人来,不想贾赦直接跟来人说:“娘娘这道旨意写错了,我们家没有这么个人。”还道:“我们家丫头已经十四了,今年是正经相看的年份,怎么可以去外人家长住?就是要孝顺老太太,上有我媳妇这个儿媳,下有大姐儿二姐儿,哪里就非她不可?” 无论那仆妇怎么说,贾赦都不肯。 来人无奈,只能去回禀贾母。贾母听说之后,半天没有说话,王夫人便道:“老太太,既然大老爷这么说了,不如,让凤丫头的大姐儿过来?” 贾母立刻摇头:“凤丫头怀着孩子呢,听说她六月里生产?等她生产了也不迟。” 这个时候让人家母女分离,是几个意思?让王熙凤担心女儿无法好好养胎?还是想让人家母女离心? 在这些事情上,贾母可不糊涂。 她很清楚,邢夫人的能耐有限,王熙凤看着手里没有管家权,可是她在那边的影响力甚至在邢夫人之上!更何况人家又是二等伯爵夫人,就是贾元春成了娘娘又如何?难道还能把她当成李纨一般呼来喝去? 王夫人无法,只能自行安排。 不想,到了端午节,宫里送出节礼来,赫然是贾赦邢夫人贾琏王熙凤迎春贾琮都有份,反而是贾环这个异母弟弟没有,赵姨娘心里就别提多不痛快了。加上另外有些缘故,使得压胜之事又在大观园里闹了一场,让邢夫人不止一次庆幸贾赦主意正,跟那边保持了距离。 一直到六月六,王熙凤终于瓜熟蒂落,生了一个儿子出来。不提贾赦贾琏欣喜若狂,王熙凤这次却觉得身体被掏空得厉害,做了双月子才缓过来。 这个秋天,贾赦这边迎来了两件大事,头一件,就是贾琏升官。他跟王熙凤两个在定州,也就是博陵知府辖区内种了三年的红薯,年年大丰收,两次让灾祸消弭于无形,皇帝对他十分满意,升他做了山东布政使,专管山东的民政。 另外一件就是邢夫人的娘家兄弟带着家眷来投靠邢夫人了。 那天邢夫人正好带着王熙凤并迎春惜春姐妹来给贾母晨昏定省,不想,王夫人忽然给她道喜,然后请出李纹李绮薛宝琴和邢岫烟四位姑娘,结果四位姑娘一站出来,薛宝琴衣着华贵,李纹李绮也十分体面,唯有邢岫烟,穿着一身只能叫干净的衣裳,邢夫人当时就色变了。 她最是要体面的人,可是亲侄女这身被比到尘土里的打扮,可不是把她的面子全部扫到泥地里了吗? 王熙凤早就认出了邢岫烟,只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因此等王夫人把四位姑娘都介绍完了,这才道:“啊呀,原来是表妹!二老太太不说,我都不认得。听说我们老太太家里最是清廉不过了,要不然,太夫人当年也不会看中了邢家的家风,特特地为我们老太爷聘了老太太。这些年,老太太也着实记挂着家里,只是妹妹家里远在江南,消息往来实在不便。如今妹妹来了,我们老太太也能安心了。舅舅好?舅母可好?二姨好?三姨好?” -- 第156页 如果王熙凤不提邢家二姨邢家三姨,李婶怕是要当她说的客气话了,可王熙凤张口便是邢家二姨邢家三姨,她心中立刻以为邢夫人在家着实记挂着弟弟妹妹,王熙凤因此才知道。 李婶道:“听说大太太是长姐,当年邢大人带着家眷回南本来就存了事儿,一场风寒就撒手人寰,听来就叫人凄慌!还是大太太耽误了自己的青春把弟弟妹妹拉扯大,看着弟媳妇进了门,这才登上花轿。我还说呢,邢姑娘虽然简朴,可说话行事却着实不凡。可见邢家的家教果然是极好的。” 有王熙凤李婶的梯子,邢夫人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了,也问起了邢家的事儿来。 邢岫烟也老实,或者说,如今薛家李家已经知道她家的事儿了,知道瞒不过,只能老老实实地说,他们是来投奔邢夫人的。 邢夫人的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 王熙凤立马道:“天哪!难不成这蝗灾已经蔓延到了江南去了不成?” 邢夫人一震。 贾母嗔道:“凤丫头,你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咋咋呼呼的?” 王熙凤道:“太夫人莫怪,孙媳妇这不是担心我们爷吗?外头不知道,我们家却是知道的。我们老爷在定州种了三年的红薯为朝廷攒了近一万万斤的粮食,这才被朝廷委以重任做了这山东布政使。孙媳琢磨着,怕是万岁希望我们老爷能在山东又为朝廷添一粮仓。可是太夫人,这蝗虫着实可恶,就是红薯产量高,可是它一样怕蝗虫。在蝗灾之年,想要有收成,怕是只有芋头了。” 下面的史湘云听不懂,只转过头去问贾宝玉:“江南也会闹蝗灾吗?” 薛宝钗道:“到底是侯府千金,早在盛唐之时江南多地,包括安徽、浙江等地,就闹过蝗灾了。” 可以说,盛唐灭亡有一大半在这蝗灾上。 史湘云立马不说话了。 上头的贾母也道:“阿弥陀佛。既然如此,我们家也施粥吧。” 却是不再提此事,反而表示了对薛宝琴的喜欢,提出把薛宝琴留在了自己的屋子里。而且接下来的话又有意无意地往薛宝琴身上扯,加上贾宝玉人来疯,充分表达了对薛宝琴的喜欢,惹得薛姨妈不得不委婉的提醒贾母,薛宝琴早就有了人家了,这次进京,就是为了完婚来的。 邢夫人和王熙凤对视一眼,王熙凤便道:“琴妹妹是为了……姨奶奶,您可别记错了吧?她才多大?” 薛姨妈只能道:“她娘身体不好,素有痰症,所以,想早日看到她出阁。” 王熙凤道:“姨奶奶这话越发奇怪了。若是琴妹妹跟宝妹妹一般年纪,怕误了花期,因此着急些,也在情理之中。可她才这么一点大,正应该侍奉在母亲跟前,或许梅家看到她孝顺,觉得琴妹妹和薛家有几分可风之处,这婚事反而顺利些呢。我们老太太不就是因为当初闺中的好名声,因此被太夫人看中,聘了做儿媳妇的吗?” 薛宝琴早就臊红了脸。 不止是羞愧,还有不安。 就跟王熙凤说的那样,在这个时代,女儿家能传出的名声无非是孝顺、贞静、友爱手足,其中孝顺又排了第一位。邢夫人当年就是靠着友爱手足的名头嫁给贾赦,若是薛宝琴呆在家里,好生照料生病的母亲,说不定还能博个好名声。 看薛宝琴的年纪,大观园里她最小,如今薛宝钗也不过十四岁,贾宝玉十一岁,探春和史湘云两个十岁,都比她大。如果说她母亲身上不好,想看着她结婚,也应该是薛家派了人跟梅家商量,梅家点头了,她再上京来。 可结果呢?她倒是抛下母亲上京了,可是落在别人的眼里,她这行事就足够人摇头了。 也就是说,薛姨妈这话,说是为她分辩,实际上却是往她的头上扣了一顶不孝的屎盆子。 想薛姨妈之前在贾母跟前表现出来的强大心理素质,还有素日里机敏的反应,再看今日,薛家两房的关系昭然若揭。 邢夫人十分满意,只见她当即扫了薛宝琴一眼,道:“凤丫头,你还是这般刀子嘴!”又对邢岫烟道:“既然来了,一会儿跟我家去。你表姐也到了年纪,正跟嬷嬷学规矩,你也跟着学些眉眼高低。” 言下之意,却是看不上王夫人这边了。 也是。打薛宝钗进京之后,就踩着探春的脸面,端着姐姐的架子教导迎春探春,这事儿,邢夫人早就不满许久了。如今抓住了机会,自然要发作一二。 邢岫烟乖乖地应了。 邢岫烟原以为自己跟着来到邢夫人这边,或者是跟薛宝琴在贾母跟前一般,跟着住在邢夫人这里,或者是跟李纹李绮一般,被塞到表姐的屋子里,再不然,就是跟着父母和两位姑姑住客院。 不想,她不过是在邢夫人屋里略略坐了坐,回头王善保家的就来了,说是给她在后花园里收拾了一座独立的院子来,什么丫头婆子也都整齐了。 她跟着王善保家的来到自己的屋子里,才坐下就看见王熙凤身边的大丫头丰儿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捧着两个包袱过来。只见那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夹包袱包着两件簇新的棉袄与皮褂,颜色鲜艳明亮,正适合她这样的小姑娘;另外一个玉色绸里哆罗呢的包袱包着两件大斗篷,也是簇新的,一件大红猩猩毡的,一件是大红羽纱的。 丰儿道:“老太太管家不易,我们姑娘又不是老太太养的,若是动了姑娘的份例给表姑娘应急,就是姑娘屋里的姐姐们不理论,下面那起子婆子也会嚼舌头,反而不美。这些衣裳原是这两年外头孝敬我们太太的,我们太太不穿外面做的衣裳,不过是白收着压箱子。太太叫我收拾出两包袱给表姑娘应急,就是要劳烦表姑娘屋里的姐姐妈妈们动手改一改才好。” -- 第157页 邢岫烟听说,连忙道谢。 王善保家的代为做主,赏了丰儿一把新制铜钱。 等丰儿带着人走了,王善保家的这才挪过炕桌上的两个镶螺钿的匣子,打开来与邢岫烟看,却是一匣子的时新首饰——正是适合邢岫烟这样的小姑娘戴的——和一匣子的银锞子、新制铜钱。 王善保家的道:“表姑娘既然来了我们家,自然是跟我们姑娘一个例,月钱二两,脂粉银子二两,逢年过节还有新衣裳。另外,这些银瓜子银豆子还有新制铜钱,却是我们老太太特别给姑娘预备着打赏使唤。老太太说了,姑娘来了我们家就跟自家一样,有什么事儿尽管开口,只是有一件,” 邢岫烟连忙站起来。 王善保家的这才道:“我们家已经出宗了,不过是看在太夫人的面子上经常过去走动,实际上不过是面子情,这里头的分寸,还请表姑娘裁夺着才好。” 邢岫烟连忙道万福,谢过王善保家的的指点,王善保家的连忙避让过,又敲打过这屋子里的丫头婆子,这才带着人,撑着伞,冒雪走了。 邢岫烟亲自送到院子门口,看她去得远了,这才回屋安置。 且说邢夫人这边,虽然王熙凤在贾母跟前连消带打替她挽回了颜面,可是弟弟妹妹两手空空地来投靠她,偏偏她手无横财,不免又添了一桩烦恼。 王熙凤是个伶俐人,哪里猜不到,第二天就来找邢夫人:“老太太,有件事情,媳妇想请老太太一个示下。” 邢夫人便问什么事儿。 王熙凤道:“老太太,这件事情,媳妇放在心头已经好几天了。按说,我们老爷少年显达,如今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从二品的官儿,媳妇应该知足才是。可是这两年媳妇冷眼看着,外头不是这里闹旱灾闹蝗灾就是那头报水灾。媳妇想着,怕是上头缺粮缺得紧了,故而破格提拔我们老爷。只是,老太太,您想,我们老爷打小也是娇生惯养的,在家里也是别人多让着他,他哪里跟那些奸诈狡猾之辈硬碰硬过?!这在京里还好,我们家里还能照应些个,如今他去了外头,媳妇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邢夫人听说,也愁:“都说当初荣国府里的那些豪奴难治理,可是他们终究是奴,不好了,寻个由子报官便是。可是他们的手腕,比起外头,真真小巫见大巫!” 王熙凤道:“可不是这话。媳妇想过了,若是跟别人耍心眼子,我们老爷怕是玩不过那些人。好在朝廷要的是有足够的钱粮,尤其是粮食,这是顶顶要紧的。老太太,怕是我们要跟过去一样去山东买田买地种红薯。只是这样一来,就必须有人不时地去照应一下。” 邢夫人道:“所以,你是打上了舅老爷的主意?” “这不是太爷上了年纪,老爷他又有公务,分不开身吗?本来,各家的规矩都是如此,外头的庄子总要家里有个人时不时地去看看才好。实在是我们家没人,因此只能麻烦舅老爷了。” 邢夫人知道王熙凤素来大方,这谢仪和茶钱总不会少。虽然是顶着舅老爷的名头做管事的活计,到底给了弟弟一个营生,可比让弟弟跟着贾政那边的人胡闹好多了。 那边是什么模样,邢夫人清清楚楚。 第二天,邢忠被姐姐叫过去的时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就如同邢夫人王熙凤猜测的那样,江南也遭了灾,他在南面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又听说贾家出了个娘娘、便宜侄子又是大官,这才来投靠邢夫人。 邢忠很清楚邢夫人好面子,生怕自己丢了邢夫人的脸面惹邢夫人生气,因此被邢夫人叫过去的时候十分不安。等听邢夫人说了一半,他心都凉了。也亏得邢夫人跟他说得明白,还告诉他,当初贾琏也做过这个,而且也以茶钱的名义拿过分红,邢忠这才高兴起来。 他原本不过是想着邢夫人能资助他些银子,帮着他在京里支应起家业,如今有了这样的差使,倒也安下了心。回到客院后,邢忠征求过妻子妹妹的意见,自己收拾了东西,先去王熙凤的庄子上学了两个月,然后才去了山东。 不想,即将赴任的贾琏得了消息,又把王熙凤好一通磋磨,当天晚上就搬了回来不说,还闹了王熙凤大半夜,这才恋恋不舍地动身去山东。 这边,邢岫烟跟了邢夫人之后,每日里也跟迎春惜春一起行动,迎春惜春两个上学,她就跟着去上学;迎春惜春两个跟着邢夫人王熙凤来贾母这边给贾母请安,她也跟着过来;迎春惜春从不在大观园里过夜,她也从来不会留下。 跟着贾母王夫人这边往来多了,邢岫烟也品出几分味儿来了。 大观园里的金锁和金麒麟之争已经进入了白日化,偏偏当事人贾宝玉也不知道是不知道呢,还是无意,总之,她每次过去,贾宝玉必然抛下史湘云和薛宝钗两个热情招待。 邢岫烟不胜烦恼,只能找迎春。 迎春便道:“宝兄弟最是厌恶仕途经济,偏偏宝姐姐和云妹妹都劝过,为此,他几次发脾气,这已经是那园子里众所周知的事儿了。他如此待你,一则因为你是远客,二则你从来不曾跟他说过仕途经济的话也不曾开口劝他上进。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迎春很清楚,贾赦贾政分宗之后就是两家人,甚至连左邻右舍都比对方亲近。两家之所以还有往来也不过是因为贾母之故罢了。等贾母眼睛一闭,两家怕是立刻翻脸,老死不相往来。既然这样,贾宝玉热不热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 第158页 邢岫烟都傻了:“那府里也不管管吗?” “管什么?谁叫他衔玉而生的呢。” 邢岫烟听得遍体生寒。 她也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立刻意识到迎春的弦外之音。 另一边,迎春也意识到了邢岫烟的担心,她干脆请示了邢夫人,增加了学堂里的课时,越发不来大观园这边了。惹得贾宝玉长吁短叹,对月神伤。 偏生这个时候,袭人的妈不好了,袭人回家探亲,不想惹了邢忠。 因为袭人之故,她哥哥花自芳已经是京郊的大财主了,而袭人回娘家,赫然是一副大户人家的奶奶回娘家探亲的模样。 偏生邢忠顶着贾赦的小舅子的名头做着管事的活计,加上邢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因此路上跟花家的人碰上了,也不敢理论。 邢忠老实不敢理论,可是别忘记了,跟在他身边的,也是贾家的奴才,就是贾赦邢夫人这边管家手段厉害,贾家的奴才嚣张已然是由来已久。邢忠自己不敢开口,可那些小厮长随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转头就回了贾赦。 贾赦一听,立刻报官! 想那花家,以前是家里过不下去了,这才卖女儿,这才多少年呀!竟然在京郊称员外了!这里头没有猫腻? 贾赦就说,有人偷了他们家老国公的旧物,报了官。然后,赶在腊月前,京兆府的差役就把花家给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贾迎春,学名贾玑,乳名迎春。学名是正经名字,一般只会出现在婚书、家谱上,如果是诏令、教旨上需要提及某位女性,一般用父兄代替,比方说,某某之女某某之妹,万不得已要写名字,在同时有学名和乳名的情况下必须写学名。所以贾赦说,我们家没有学名贾迎春的姑娘以此拒绝送女儿入大观园,在规矩礼法上是说得通的。因为贾迎春的正经名字是贾玑,写在教旨上的应该是贾玑,而不是贾迎春。 当然,迎春作为乳名可以用作日常称呼,所以,为了方便,文中依旧使用迎春。 特别说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西娅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啊啊啊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打官司是外头男人的事儿, 上公堂也不需要贾赦亲自去辩护,一个优秀的讼师,贾赦还是请得起的,最多也不过是贾赦提供证词而已。 贾赦包揽了此事, 他若是不提, 邢夫人和王熙凤如果不去刻意了解的话, 甚至轻飘飘地放过了也未必可知。邢夫人王熙凤尚且如此, 更别说邢岫烟了。 因为是姑娘家,又住在后花园里,邢岫烟只知道父亲曾经被人冲撞了, 回家之后还不敢提, 只能一个枯坐着生闷气, 别的一概不知。 只是她不知道, 这大观园里差不多都知道花家被告的事儿了。 因此, 这日她们姐妹仨照例去贾母那边晨昏定省然后顺势应邀去大观园里玩耍的时候, 就看见史湘云拦下了邢岫烟, 道:“邢姐姐, 得饶人处且饶人。” 邢岫烟莫名其妙:“史大姑娘,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贾宝玉连忙对邢岫烟作揖, 道:“是我管教不严, 让袭人张狂了。我给妹妹赔个不是。” 邢岫烟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史湘云就已经嚷了起来:“二哥哥!明明是她们家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你跟她赔不是做什么?!” 诸位姑娘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薛宝钗其实早就暗中留心这边了, 听说连忙道:“云妹妹, 你又为着什么鸣不平, 我怎么听着稀里糊涂的?不如全说出来,也让我分辨分辨?” 史湘云没好气地道:“宝姐姐素来跟袭人交好,怎么就没听说吗?袭人的哥哥被人告了?就因为那回接袭人回家, 路上冲撞了邢家舅爷!” 邢岫烟当时就傻眼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只是她是客,又是平民丫头,要跟史湘云吵,必须小心。 邢岫烟不得不斟酌再三。 迎春是个锯嘴的葫芦,对于这种一知半解的事儿,她越发不会开口。 惜春却道:“云姐姐这话可真是稀奇。有道是县衙大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好端端的,等闲谁愿意进衙门?若是进了衙门,愿意砸上几百上千两银子地告官,肯定是为了大事儿。袭人的哥哥冲撞了邢家舅爷?请问难道不是袭人的哥哥仗势欺人冒犯了邢家舅爷不说还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好比说把邢家舅爷打了,这才惹急了邢家舅爷?” 惜春一出口,别说几位姑娘,就是下面的丫头婆子们都窃窃私语。 别看袭人在王夫人、贾宝玉跟前得脸,可实际上,她的行事哪个不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若是个真好的,怎么晴雯都敢当面讥讽她是个京巴儿?说到根底上,大家奉承着她,装作睁眼的瞎子,不过是因为王夫人看重她罢了。说要真心信服她,大观园里还真没有几个。 就跟这次的事儿一样,虽然袭人手腕厉害,史湘云信她,可是背地里,不是照样有人嘀咕说花家肯定也有不是这才惹急了人非要告他。 如今惜春这么一说,立刻有一大批人暗自点头。 史湘云急道:“才不是!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惜春没好好气地道,“这种外头的事儿,老太太、太太断不会让我们这样的小姑娘知道。云姐姐会知道,无非就是听袭人说的。袭人偏袒着她的亲哥哥,说的话十停里面最多能信五停!若是云姐姐非要邢姐姐跟袭人赔不是,那么我们去老太太跟前细细分辨,如何?” -- 第159页 说完,也不理史湘云,提着裙子直接跑了。 袭人当时就魂飞魄散! 别人不知道,她自己会不知道?真正告她娘家的,根本就不是邢岫烟的父亲邢忠,而是贾赦!真要吵嚷起来,哪里有她好果子吃? 袭人连忙去拦。 惜春的丫头婆子自然护着自家姑娘,挡在了袭人跟前。邢岫烟的丫头婆子一看,也冲了上去,帮着拦着袭人几个。然后迎春的丫头婆子也冲了上去。 惜春虽小,可是这腿脚可不慢,很快就跑到了贾母跟前。贾母正跟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三个抹叶子牌,李婶在边上坐着,李纨王熙凤两个在地下伺候,看见惜春提着裙子跑得额头上都是细汗,都吓了一跳。 贾母道:“四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惜春道了个万福,道:“老太太,今日大观园里发生了一件稀奇事儿,孙女愚钝,想请老太太指点。” 贾母一听,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牌,道:“到底是什么事儿,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的?” 惜春连忙如此如此一说,然后道:“老太太,我不明白,这个袭人到底有多厉害?值得云姐姐为她出头?就连宝二哥哥也护着她。” 别人还罢了,王夫人却是头一个色变。 贾宝玉护着袭人?怎么回事? 王夫人立刻想到了风月事上。 这种事情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贾母却皱眉,对邢夫人道:“老大媳妇,这事儿你怎么说。” 邢夫人起身回道:“太夫人,若是这花家是媳妇知道的那个花家的话,那媳妇倒是知道一点。告花家的人可不是媳妇的兄弟,而是我们太爷。” 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贾母也瞪大了眼睛,道:“老大?” “是的。说是那花自芳接妹妹回家的时候,身上挂着一块玉佩,是当年老国公的旧物,是我们琏儿曾经戴过的。这块玉佩不见的时候,我们太爷还以为当初琏儿年纪小,不知道轻重,因此弄丢了。如今竟然在那花自芳身上看见,我们太爷自然要找回来。” 当年荣国公戴过的东西,本应该是长子嫡孙的东西,结果到了花自芳,这个贾宝玉屋里的大丫头的哥哥身上! 这里头的官司会少? 李婶和薛姨妈可都不是傻子,结合当年荣国府的乱象,哪里不明白的?不过是王夫人看见贾琏带着那块玉佩心里不舒服,支使人藏了起来。后来贾宝玉渐渐大了,王夫人就把这东西给了儿子。贾宝玉是一个散漫的,这玉佩又不是通灵宝玉,是他的命根子,想必收在了匣子里,几年都不曾碰,因此袭人以为不是要紧的东西,就拿回去给她哥哥了。 往轻简了说,是袭人手脚不干净。 往大了说,这事儿就多了。 王熙凤第一个站了起来,道:“虽然袭人伺候宝兄弟多年,可是在明面上,她到底是太夫人的丫头。这事儿若是没处理好,或者被有心人利用,扣我们老爷|淫|乱祖母婢女的帽子,我们有嘴都无处说理去!阿弥陀佛,也亏得太爷对我们老爷上心,要不然,这事情都闹大了,我们还在做梦呢!” 当时贾宝玉跟诸位姑娘们正好赶到,听到这话,当时就傻眼了。 不想,他不来还好,他一来,直接就让王熙凤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只见王熙凤对着王夫人行了一礼,道:“姑妈,这是我嫁过来头一次唤您姑妈。看在我没了的父亲的份儿上,您可怜可怜我可好?劳烦您细细地查一查宝兄弟屋里可好?侄女看了有两年了,宝兄弟屋里的丫头,可不止一个不是姑娘的身子了。” 李婶和薛姨妈当即色变。 在她们看来,王熙凤的目的很简单。只要验证了贾宝玉屋里的丫头不止一个有了风月事,自然就洗清了贾琏的嫌疑,因为贾琏就是有本事把手伸到贾宝玉的屋子里,他撑死了也就只能上手一个,不可能贾宝玉屋里一个两个的丫头都被他上了手。同理,只要证明了贾宝玉屋里的丫头都是贾宝玉自己的锅,那贾琏的嫌疑自然而然地消除了。 可站在她们的角度来说,贾宝玉已经知人事了就不应该跟姑娘们住在一起。想如今的大观园里除了贾宝玉还有谁?探春,薛宝钗薛宝琴,还有李纹李绮。 除了探春是贾宝玉的亲妹妹之外,不是李婶的亲闺女就是薛姨妈的女儿侄女! 闹大了,名声扫地的人,正是她们!前途尽毁的,是她们的女儿! 王夫人怒道:“凤丫头,你混说什么呢?!宝玉才十一岁!” 邢夫人冷冷地道:“弟妹,宝玉是不是这样的人跟他的年纪没关系。至于旁的,验一验他屋里的丫头不就知道了?可巧,我们丫头身边的几位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嘴巴也紧。这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什么规矩礼法,什么孝道,邢夫人早就烦得很了。 如果说孝顺婆母每日晨昏定省,她没话说,因为这是本分。可是贾宝玉仗着贾母,竟然回回上来纠缠,非要迎春惜春邢岫烟三个陪他玩耍,偏偏贾母王夫人还总是说贾宝玉年纪小,贾母甚至还端着婆婆的架子压她! 如果能乘机掰扯开,邢夫人举双手双脚赞成! 迎春的两位教养嬷嬷都站出来了,王夫人还能如何?更重要的是,王夫人自己也想知道,贾宝玉屋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 第160页 一个个丫头被拉到了耳房里接受验身,几个清白的丫头个个不自在,晴雯的眼睛里甚至能喷出火来。 可是那几个有鬼的丫头,却是瘫软在地,然后被拖进去的。 这一验,可了不得。 除了袭人之外,还有碧痕、秋纹、麝月,他房里八个大丫头,一半都跟他有了关系! 如此结果,怎么不叫王夫人目瞪口呆? 就是贾母也变了脸色。 她们都是过来人,都知道,男人的元精很重要,元精早散,对寿元有害。偏生贾宝玉生来体弱,有了贾珠的前车之鉴,她们连读书上学都不敢强求,结果…… 不提贾母王夫人的暴怒,邢夫人和王熙凤立刻带着迎春惜春邢岫烟两个打道回府了。 当然,她们都是熟知贾母王夫人行事的人,都悄悄地打发了人打听消息。 事情闹出来之后,李婶顾不得许多,当天就搬出了大观园,带着两个女儿在某家客栈里包了个小院儿,然后一接到自己娘家兄弟的回信就投奔自己的娘家兄弟去了。另一边,薛宝钗和薛宝琴这对堂姐妹也搬出了大观园。 不过,这都是贾母王夫人那边内宅里的事儿,这公堂上的事儿还没有完呢。 贾政觉得,贾赦都出宗了,还插手他们家的事儿,告发他家的奴婢,这都什么事儿呀?简直无理取闹。 可是贾赦直接在公堂上跳脚,理由就跟王熙凤说的一样,关系到贾琏的名声就必须弄清楚。这玉佩是怎么到袭人手里的。 因着小年,衙门里要封印,这件案子到底拖过了年。而拖过了年,就意味着事情经过了元月,肯定会被发酵。 然后各种话都出来了。 有说贾政这边管家不严的,也有在背地里猜测贾琏是不是有风月事。 王熙凤就放出话来,说她厉害着呢。嫁过来这么多年,贾琏屋里没有添一个人,就是她的四个陪嫁丫头也都做了管事娘子而不是给贾琏做通房。贾琏结婚之后唯一一个添置的女人还被她打发了。 要知道,王熙凤的名声可是相当不错的。毕竟她并不是原著里的凤辣子,是出了名的醋缸醋瓮醋桶。而贾琏也不是原著里的贾琏,因为被管得严,越发离经叛道,家里的大丫头小媳妇后街上的俏寡妇都上过手,相反,因为王熙凤没有管他,也不拘着他不许他进那几个通房的屋子,他也不必跟馋猫一般馋着女色。而他屋里的几个通房呢,也知道自己的荣华都在贾琏身上,因此虽然不敢开怀,却依旧使出了浑身解数在贾琏身上。 这样的贾琏,如何需要去勾搭外面的女人?光家里的这几个,他都快应付不来了。 相反,因为贾琏没有这些事情,反而使得他的名声在略略下降之后,固定在了一个位置上。 然后京里人都说,看看贾琏,父亲拼了命地护着,媳妇也舍名声脸皮跟护着眼珠子一般地护着,可见他日常是极重嫡妻的,以心换心,方有今天他媳妇拿自己的名声护着他的名声。因此,这勾搭祖母和堂兄弟的女婢一事,十有八、九是空穴来风。 反而是贾政这边,落了个糊涂的名声。 当然,衙门审案不能听人嘴巴上说说就完事儿了。就贾赦到底能不能告花自芳一事,贾赦告花自芳属于什么性质,京兆府也在年后向宫中提交了公文,请求宫中裁度。 然后,太上皇和皇帝给出了截然不同的两个回复。 对于太上皇来说,四王八公是老臣,是他的势力范围,贾赦竟然敢要求分家分宗,表面上是因为贾家乱怕受了牵连,实际上却是想脱离他这个集团。 太上皇想教训贾赦很久了,如今有了打脸的机会,他怎么会轻易地放过? 他就示意京兆府:贾赦分宗之后,跟贾政那边就是两家人,花自芳又是正经的平民,这事儿,就应该是两个家庭对薄公堂。 而皇帝给出的回复则是:贾赦贾政两兄弟虽然分家又分宗,是两户不相干的人家了。可是涉及的物件是当年老荣国公的东西,涉及的人,也是当年荣国府续存期间就进了贾家的丫头及其兄弟。因此,应该按照旧规矩行事,贾赦告发花自芳偷盗,属于家主清理家奴及其亲眷。 京兆府府尹就哭了。 案子虽小,可是这背后的事情可不少,报告又不能不写清楚,可若是写清楚了,你是偏向谁?偏向太上皇,太上皇现在就可以收拾你,偏向皇帝,皇帝现在收拾不了你,可日后完全能将你抄家灭族! 然后刑部、大理寺乃至是礼部也被牵扯了进来。贾家大大小小的事儿也被翻了出来,包括金钏儿之死。 这一年的春天,朝堂上可真真热闹。本来不过是一件小事,就因为跟太上皇和当今万岁有关,结果朝堂上的诸位大人都吵得面红耳赤,就差卷起衣袖打一架了。 涉及太上皇和皇帝之间的争斗,怎么可能善了? 案子已经不是贾赦和花自芳之间的案子了,而是太上皇和皇帝之间的争斗。 这火越烧越旺,就连王子腾都看出不对,找了个机会谋求九省检点的职位,直接外放。偏偏贾政这边,贾政自己愚钝,贾珠体弱,只能静养,加上宁国府和他这边也没人能上金銮殿,消息严重滞后。 王夫人薛姨妈原本以为不过是小事儿,很快就会结束,哪里想到其他?更别说还有金钏儿的事儿。 -- 第161页 金锁和金麒麟之争,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金钏儿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聪明人”罢了。可是她的死却是明明白白的。到最后,这|淫|乱|祖母婢女的罪名终究还是扣在了贾宝玉身上,逼|淫|母婢的罪名也在他头上,因为前科。 固然因为贾宝玉年纪小,贾政又是平民,免于处罚,可是贾宝玉的名声终究是坏了。 不只如此,宫里的贾元春也受到了牵连。 她本来就不得宠,不想这案子爆发出来之后,宫里风言风语,说荣国府家风不好,在她母亲当家之后,规矩松散,姑娘家的屋子可以随便进。 皇帝正愁没法子发作贾元春能,听说了这些闲言碎语之后,直接找了个借口,将她软禁在了凤藻宫。皇帝也没说期限,但是宫里人都知道,这种没有期限的禁足才可怕,等同于直接打入冷宫。 下面大大小小的太监立刻作出了反应——去贾政王夫人家里敲诈,捞钱。 而另一边,贾迎春也受到了牵连。本来,今年的贾迎春正好十五岁,正是议亲相看的时候,可是如今,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听到她就摇头。 没办法,她也是贾母的孙女! 贾迎春偷偷地躲起来哭了两场。 贾赦也没有想到,光顾着儿子结果连累了女儿。只能自我安慰,说女儿年纪小,等过个两年,风声下去了再议亲也不迟。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姑娘留到十六七岁才议亲的也不少。 不想,这年八月,礼部右侍郎和宗正寺卿联袂拜访贾赦,却是为皇帝礼聘贾迎春为九嫔之一。 这种礼聘的嫔妃跟小选送进去的秀女嫔妃是不同的。礼聘进去的嫔妃,起步最低也是贵人,若是万一皇帝喜欢,或者怀上皇嗣,又或者熬上三年的资历,基本上能混上一个嫔位,成为后宫主位之一,至于皇帝给脸,特别恩宠的,以皇嫔、皇妃乃至是贵妃进宫的,也不是没有。至于后者,当初贾元春走的就是这条路,虽然名声好听,说是做了皇后身边的女史,实际上也不过是女使罢了,借着太上皇和四王八公的势被册封为凤藻宫尚书还加封了贤德妃又如何?不过是一摆设,还是宫里现成的靶子。 王熙凤只想骂MMP。 可是看贾赦邢夫人的兴高采烈与有荣焉,再看看贾迎春含羞带怯满面娇羞,她也只能闭嘴。 迎春今年接了皇家礼聘,来年二月十二花朝节就要进宫,贾赦这边忙忙地准备起来。邢夫人还想着要不要请个人来教迎春房中术,到底被王熙凤给拦住了。 宫闱之中最是忌讳这个,胡乱教胡乱学,反而容易坏事儿。 私底下,王熙凤只传授了一点经验给贾迎春:“虽然皇家跟普通人家不同,可是大体上还是有些类似的。妹妹进宫之后,也只要听从皇后娘娘教诲,外加侍奉万岁便可。至于旁的,什么进谏、贤良之类的事儿莫要做,类似的话也不要说。妹妹是嫔,这事儿皇后娘娘做使得,妹妹做就不成了。” 又建议迎春养成抱枕头睡觉的习惯。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贾赦这里还要为迎春预备嫁妆。按照规矩,迎春以皇嫔的身份入宫,她可以坐小轿子从顺贞门进入皇宫,还可以带上两个丫头和不超过五箱的陪嫁进宫的。 贾赦也舍得,反正迎春在宫里吃穿都有份例,所谓陪嫁不过是预备着用来搭上下人的财物罢了。所以他干脆搜罗了五箱半满的金银珠宝首饰——没办法,金银珠宝首饰的份量可不轻,装满了就带不进去了——总值大约在十五万两上下,和一些皇嫔能使唤又不打眼的衣料,备着迎春打赏使唤。 另外有迎春的大丫头司棋,求了邢夫人回家嫁人,王熙凤另外挑了小红和绣橘配对,跟着迎春进宫。 因着迎春的事儿,贾赦这边几乎连年都不曾消停。 好容易送走了迎春,王熙凤这才得了空,细细地查看山东那边送来的账本。山东那边的田地便宜加上贾家派出去的人都是做惯了这些事儿的人,因此贾家在山东那边又添了六座两万亩以上的田庄和一座小煤炭庄子。都在地势颇高的地方,也不怕水淹。 模块化管理让这些庄子发展极快。去年虽然是头一年,可是秋收的时候,去掉工钱和税,贾琏王熙凤这里依旧入库四千万斤。还有八百万斤的红薯粉粉干。 今年山东那边的家禽牲畜的规模也上来了,根据经验,今年一年山东这边的收益至少在一百万两以上! “原来如此。” 合上账本,她微眯着眼,坐在那里没说话。 她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因为她提早了四年动手,加上又有陪嫁庄子的便利,因此外头虽然闹灾,可是这饥荒问题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解决。 而现在,皇家需要着重解决的,也无非是外戎问题。 现在她想要借力改朝换代,需要花费的力气将是数倍于上个副本。 不能由上自下地改变,那就只能从下而上地进行,而这样的方式,肯定会伴随着流血事件。而且还是大规模地流血。 “所以皇家才礼聘迎春为皇嫔吗?” 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王熙凤就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继续过她的日子。 可是贾家和贾氏一族的其他人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其中,邢夫人大约是最收敛的了。两个妹妹跟她三观不和,她也懒得管,可是弟弟家的小侄女看着是可人疼的。而且贾迎春现在成了皇嫔,邢岫烟说出去,也是接受过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的,将来若是能说门好亲,未必不是她的倚仗。 -- 第162页 所以对于邢岫烟的事儿,邢夫人格外上心。当然,惜春和王熙凤的两个女儿,她也没怠慢。 邢夫人如此,已经是相当冷静了。 打迎春得了皇家礼聘那天开始,迎春就不去给贾母请安了,相反,轮到贾母带着王夫人探春等人过来给她请安。 迎春是个小心的,直接就隔着帘子给贾母道万福赔不是,说贾母上了年纪,不必每天过来,贾母还想叨叨几句,她立刻客气又坚定地声明让贾母每个月过来一次就行。 贾母拗不过她,只能依了。 然后在外面提起来,都是满满地自豪,好像迎春打小就在她跟前得脸一样。 因着贾迎春,打着老亲的名义派遣仆妇去给贾母请安的达官显贵家的女眷比往年还多些,甚至还有人不顾贾政王夫人已经是平民身份,特别将趾拜望贾母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贾母与有荣焉,王夫人就是满心的不高兴了。 在她看来,她女儿用了青春在宫里挣下的体面,如今却要被贾迎春摘了桃子。她能高兴才怪!可是她就是不高兴又能如何?她必须巩固自己的地位。 如果说荣国府还在的时候,王夫人的权势完全来自于她荣国府当家太太的话,那么这几年,王夫人的权势就来自于她引以为傲的女儿贾元春。 现在贾元春虽然没有被明着下旨打入冷宫却也明显地失宠了,王夫人自然要采取措施。 王夫人就来找薛姨妈商量。 薛姨妈很干脆:“找一个人进宫帮娘娘固宠不就是了。” 如果说之前王夫人无比憎恨这个法子的话,那么现在,她也不得不考虑了。 她就问薛姨妈有没有人选。 薛姨妈立刻提起薛宝钗。 想薛宝钗跟贾迎春同岁,只不过月份稍大了些,既然贾迎春都能进宫,那薛宝钗为何不能进宫? 薛姨妈当然更希望是自己的女儿薛宝钗进宫。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不但样貌出色,心机城府也不缺,比薛宝琴强多了。 可是王夫人不愿意。 在王夫人眼里,比起女儿贾元春,明显贾宝玉这边更需要薛宝钗,因此,她看中的进宫人选是薛宝琴。 为此,这对姐妹不高兴许久,最后还是王夫人赢了。 因为薛蟠。 薛姨妈无奈,她提出了一个条件:她必须看到薛宝钗和贾宝玉的婚书,才会送薛宝琴进宫。 对此,贾政无所谓,在贾政看来,贾宝玉不但不知道上进,更是打小荒唐,如今更是名声俱毁,有人愿意嫁给他就该偷着乐了,至于姑娘的身份家世无关紧要。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贾政王夫人既然都点头了,这事儿自然就操办起来。王夫人瞒着贾母请了官媒走完了给薛宝钗下聘的全套礼数。 下完聘,就有内侍来薛家通知薛宝琴进宫的日子。 薛蝌当时就傻眼了。 他奉了母命送妹妹跟梅家完婚的,怎么这梅家还没有话呢,妹妹就要进宫了?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比薛宝钗还小些,看着薛姨妈拿出的退婚书,傻眼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薛宝琴穿着一身浅粉混入了小选的宫女队伍里进宫去了。 消息传开,史家立马给史湘云定了亲。史家二太太保龄侯夫人和三太太忠靖侯夫人来贾赦这边拜望邢夫人和王熙凤的时候,提及此事,还道:“都说那薛二姑娘有退婚书,可是只要稍稍打听过就知道,旧年梅家外放出京以后,就不曾打发人进京。哪里来的退婚史?” 邢夫人惊讶地道:“这,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薛姨妈造假? 保龄侯夫人道:“天知道这里头有什么事儿!横竖那边的亲事定了,云丫头总算是死心了。我们给她定了亲事,是外省布政使的公子。她嫁过去,只要好好经营,未来总是可期的。” 如果不是史湘云一颗心都在贾宝玉身上,她们早就为史湘云定亲了。不过,现在也不晚。今年给史湘云定了亲,过两年,等史湘云及笄了,就让她出嫁。 王熙凤道:“两位表舅妈,您可别怪我多事好奇心重。我虽然年轻,经历的事儿也少,可是那位薛家表妹,我却是知道一二的。她可看不上宝兄弟,之前热心,也不过是看在那边的娘娘身上,看见那么多太监来贾政家打秋风,想必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依她的性子,恐怕会想着止损,哪里会同意这门亲事?” 忠靖侯夫人道:“外甥媳妇难道忘记了?她早已经名声扫地了。” 王熙凤恍然大悟。 果然是王夫人的手段。 保龄侯夫人却不愿意在贾政王夫人那边的事情上歪缠,当即岔开了话题:“外甥媳妇,我听说你对方子从不保密,但凡有人去你庄子上请教,你那庄子上从不藏私。可有此事?” 王熙凤道:“舅母说的,可是那些养殖方子?” “正是。” “若是舅母问的是这个,那外甥媳妇大可以肯定地告诉舅母,是的,这些方子,外甥媳妇从来没有想过藏私,外甥媳妇还想着,若是大家都用这个法子养家禽牲畜,那外甥媳妇只怕更加省事。因为外甥媳妇只要卖蚯蚓饲料,连瘟病都省了。” 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听说,都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 -- 第163页 “还是外甥媳妇快人快语。既然外甥媳妇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两个也不藏着掖着了。想来外省媳妇也听说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家也很艰难。” “是的,外甥媳妇听说过。两位表舅舅家里裁减了许多人,连针线都需要舅母亲自动手。” 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相视而笑。 保龄侯夫人道:“外甥媳妇既然有数,那我就直说了。靠着俭省,我们两家总算是把亏空还上了。只是我们能委屈自个儿,却不想委屈了自家闺女,因此听说外甥媳妇的庄子上的事儿,这才走这一趟。外甥媳妇既然不介意我们学,我们也安心了。” 不管怎么说,那是王熙凤的方子,也许是她的陪嫁方子。偷学人家的方子,是十分惹忌讳的事儿。也许别人偷学就偷学了,根本不会专门跑一趟,可是史家却不是这样的人。既然要学着王熙凤大量养殖家禽牲畜,她们就会过来跟王熙凤先报备一下。 这是她们行事的准则。 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略略坐了坐就走了,她们走了以后,邢夫人就道:“这史家二太太和三太太倒是正经人,行事也与别人不同。”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王熙凤道:“虽然说贾史王薛四家并称金陵四大家族,可是史家是最早一个跟那边分生的。” 邢夫人想了想,叹息道:“可不是这话。” 她嫁过来这么多年,史家过来贾家作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除非是三节一寿这种特殊的日子,史家的女眷是不会出现在贾家的。 所谓三节一寿,指的是端午节、中秋节、年节及贾母的生辰。史家跟贾家虽为世交,还是贾母的娘家,可是两家的情分早就淡了。贾母虽然时不时地把史湘云接过来小住以示跟史家的关系的时候,史家已经不动声色地疏远贾家了。 顿了顿,邢夫人又道:“只是万万没想到,那边竟然瞒着老太太走了婚书下了小定。” 作者有话要说:  袭人是明写。另外碧痕和秋纹两个,是借晴雯的嘴巴告诉大家的,说碧痕伺候贾宝玉洗澡,洗了三四个时辰,连席子上都是水,也不知道是怎么洗的。 显然,这种洗澡的程序不是正常程序。 所以碧痕是暗写。 还有秋纹麝月,更加隐晦,但是有蛛丝马迹。这里为了需要,把这两位也算上了。 特别说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西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这世上的事儿, 能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贾宝玉是贾母的心肝,他的婚姻大事,贾母如何不上心?又能瞒多久? 不久之后, 就有消息传来, 却是贾母吐血昏迷不醒。 贾赦邢夫人王熙凤几个立刻就赶了过去, 只见贾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贾政一家子跪在地上哭。边上一个大夫,却甚是陌生,根本不像是太医。 贾赦直接忽略了这个大夫, 扑到床边, 一摸, 贾母的脉搏虽然微弱, 却还在, 只不过闭了气。 贾赦连忙抢救。 邢夫人和王熙凤也是一脸关切。 不想, 贾政竟然道:“大哥, 老太太去了。你, 你别太伤心,仔细伤了身子。” 贾赦直接转身, 一拳就把贾政打到在地。 林之孝拉着太医气喘吁吁地赶到的时候, 就是这么一幅乱糟糟的景象。太医也不理论, 直接就上来施针。 这一针下去, 半刻钟后, 就听见贾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太医留了方子, 收了诊金就走了。 贾母在鸳鸯的服侍下,吃了几口粥,歇了两刻钟, 吃了药,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贾赦守在贾母的病榻前,守了七八天,一直到贾母能坐起来,也能说话了,这才回家去。 这是贾母的第一次中风,虽然贾母因此脸歪嘴斜,说话也不利索了。但是,这不等于说,她的心智和思考能力也跟着没了。 两个月后贾母请了中人和京兆府的官员做见证把自己的私人财产分了,头面首饰单独罗列出来,分成四份,邢夫人贾敏王熙凤李纨,一人一份,没有王夫人的份儿。 贾母以此表示对王夫人的不满。 剩下的各色财物,包括她的陪嫁庄子和收藏的古董玩器等物,贾赦和贾政每人四成,另外两成,一成分成五份,五个孙子,贾珠贾琏贾宝玉贾琮贾环一人一份;一成作为她身边人的安置费用。 她是看不到这些丫头出嫁了,但是她可以给这些丫头准备一笔嫁妆,还有她院子里的那些婆子,也应该得些辛苦钱。 分了嫁妆私房,贾母要求去贾赦家,以后就埋在贾赦这边的坟茔里面。 她说:“我一辈子都在京里,去南边,我怕不习惯。” 贾母心里也有一桩心事,荣国府没了,究其根源还是在她身上,她没脸跟贾代善合葬,因此要求葬在贾赦这边。 贾政王夫人慌了,跪求贾母改变主意,但是贾母闭上眼睛,什么话都没有说。 在官府和诸多中人的见证下,贾母挪到了贾赦这边,然后很快就陷入了昏迷。 山东的贾琏得到消息,立刻告假,请求回家侍疾。皇帝还不肯。 -- 第164页 对于皇帝来说,贾琏是他手里一颗相当重要的棋子,其重要性不亚于远在岭南的林如海。别说现在贾母只是病着,就是贾母死了,他也会夺情。 可是贾琏不这么想。 贾琏认为,皇帝之所以让他做山东布政使,只是想让山东变成粮仓,顺便把难民留在山东留在京畿之外。而这些事情,就是他不在这官位上也能做。只要他们家的庄子在,山东的粮仓计划就不会停止。 既然这样,他留在山东做什么?跟这里的士绅豪强唧唧歪歪?顺便给人攻讦他不孝的机会? 贾琏直接把挂冠而去。 他把官印挂在了山东布政使衙门的房梁下面,自己带着几个人,回京了。 贾琏回到京中的时候,贾母已经难得清醒。可即便如此,贾琏来到贾母床前的时候,贾母竟然睁开了眼睛。 那一天,贾母的精神特别好。 她不但吃了一碗胭脂米,跟儿子孙子说了一阵子话,甚至还把刚刚开始记事的贾茂抱在怀里好一会儿。 所有的人都知道,贾母进入了回光返照。 贾母是带着笑走的。 她这辈子迷茫过,也犯过错,曾经为着儿孙忧心忡忡,但是,最终还是在儿孙身上看到了希望。 对于晚年生活在焦虑中的贾母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安慰。 贾母走后,棺材之类的都是现成的,丧葬之时倒是不显忙乱窘迫。皇帝虽然不满,但是还是亲笔送了挽联过来。其余的丧葬之事也无需细述——虽然贾母的丧事不如当年的秦可卿的宏大,却也十分体面,就是久不跟贾赦这边往来的四王八公,或者爵主本人,或者是世子,总之,路祭很是体面。 贾母死后,贾敬出了道观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竟然把惜春过继给了贾赦! 不止如此,他还请了中人和京兆府官吏过来做了见证,把亡妻的嫁妆私房的一半给了惜春,又用自己的私人财物把这半份嫁妆补足。 这些东西都是经过官府见证、备案了的,绝无问题。 看着贾赦为惜春取名贾玥记上册子,惜春的嫁妆也运过来、封存好之后,贾敬回到了道观里。三天后,传出了他金丹中毒而亡的消息。 惜春哭得跟泪人一般。 如果说小时候她一直以为父亲不要她甚至因为流言而对自己的身世存疑的话,那现在她哪里不懂呢?父亲不是不爱她,而是不能。 贾母贾敬前后脚地死去,又先后出殡,贾赦一家闭门不出。这虽然让他们淡出了朝堂,却也躲过了接下来三年里太上皇跟皇帝交锋的风口浪尖。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一年,无数的人家倒下。 甄家便是其中之一。 贾家,也就是宁国府那边,也成了杀鸡儆猴的鸡。其中,王夫人藏匿甄家财物,更是把丈夫儿子都给卷了进去。 要知道,按照国法,王夫人藏匿甄家财物等于同罪! 薛宝钗悔不当初。 因为贾赦出宗了,加上他这边又从来不跟四王八公这些老亲往来,倒是无事,可是他们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除了打发人去牢里给贾政一家子送饭,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年春天,贾家的案子结了,只是他们还要归还亏空。 这里金銮殿上又闹了一场。因为贾政王夫人这边的亏空是用贾母的帖子借的,所以,太上皇就要求让贾赦归还,谁让最后贾母是埋在贾赦这边的祭田里的呢? 皇帝虽然不满,但是刑部和御史们先跳了出来,说,这钱是贾政一家子花掉的,怎么也应该是贾政一家先归还,实在还不出来了,才能轮到贾赦来还。贾政花掉的银子怎么他自个儿不用归还反而全数上贾赦归还? 刑部和御史台先不干了。 然后大理寺、京兆府、礼部,先后被扯了进来。 朝堂上吵了三天,最后刑部和御史台赢了。 贾政一家子立刻变成了穷光蛋。王夫人李纨积攒了一辈子的嫁妆私房,被全数没收。可即便如此,她们俩的嫁妆私房也不过顶了三十万之数。 贾赦最后拿到催缴单子的时候,贾政这边的亏空还差七十六万三千,还有宁国府的亏空,用家产抵消之后,还差十二万七千。 贾赦就跟儿子儿媳妇商量。 对此,贾琏和王熙凤都没有意见。 贾赦是长辈,念着旧情,是他心软的好处。他们如今手里有钱,拿出个一百万两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今朝廷缺钱,每年的岁入也不过三四千万两银子,若是他们二话不说就拿出近百万两银子,恐怕会惹祸。 贾琏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希望贾赦能缓缓,至少给他们一个筹措的时间。起码要让外头看到他们筹措艰难、费时。 贾赦自然没有意见。 牢里的贾政王夫人得到消息,可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们要在牢里多呆上一年半载,可是比起被官卖的甄家来说,他们的结局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宁国府那边的亏空先还清楚,因为他们的数量少,容易还。尤氏带着贾蓉贾蔷和贾蓉之妻离开大牢之后,贾赦资助了三千两银子,惜春也给了八百两银子。靠着这些钱,她们在京畿购买了田地安顿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次,她们是平民了,而且作为罪人之后,三代以内,他们的子孙都不能参加科举。 -- 第165页 看到宁国府的人先出去了,李纨不是没有怨言,但是被贾珠阻拦了。 贾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如今又进了大牢,他的身体越发不行了,牢狱的艰苦让他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 贾珠的心里雪亮,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知道父亲和胞弟贾宝玉都是糊涂种子,儿子贾兰被养得冷漠又重富贵功名,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自己还活着的这些日子,多多地教导儿子和弟弟。 这个弟弟,指的就是贾环。 贾珠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看到外头的太阳了,他一死,王夫人肯定会发疯,而李纨则会带着贾兰投奔李家,贾宝玉不会有好结果,所以贾政王夫人养老只能依靠贾环。贾珠很肯定,王夫人的晚年会很窘迫,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贾珠死在贾政这边的亏空还了一半的时候。他断气之后,隔壁女牢的王夫人就跟疯了一般,不但把李纨一顿好打,还把赵姨娘也打了一顿。 可是这并不能改变贾珠在这个冬日里用草席子一裹送进了乱葬岗的事实。 如果不是林之孝正好来探监的话,贾珠的尸骨怕是要永远留在乱葬岗上找都找不回来。林之孝回去之后,立马回禀了贾赦,第二天他又带了两个人带了丰厚的酒菜和上百两银子的谢仪找上那两个狱卒,这才找回了贾珠的尸骨。 贾赦就提早为贾政一家子置办了田地,然后把贾珠埋在了地头。 前前后后折腾了一年有余,贾政一家子也在大牢里呆了两个秋天,这才出狱。贾政王夫人进去的时候,头发乌黑,如今出来的时候,头发已经全白了。贾政的眼神呆滞,而王夫人,如果不是还有一个贾宝玉,只怕她也垮了。 林之孝与林家管事奉命把贾政王夫人赵姨娘探春贾环李纨贾兰几个接出大牢的时候,王夫人没有看到贾宝玉当时就疯魔了。 还是贾政给了她一记耳光,让她暂时冷静下来。王夫人这才知道,因为琪官之事,忠顺王府一直记着贾宝玉。 王夫人对忠顺王府恨得咬牙切齿。 而林之孝则目露怜悯。谁都知道,这次忠顺王府根本就是背了锅。根本就是上面记着衔玉而生的贾宝玉的造化,这才不肯放人。 林之孝把贾政一家送到庄子上——就是贾珠坟茔所在——大约价值三千两,又把八百两的生活费当着林家管事的面交割明白就回去了。 贾敏给贾政多少银钱,贾赦管不着,对于这个弟弟,他已经仁至义尽。 不提林家管事是如何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又是如何回报贾敏的。 总之,这一切与贾赦不相干。 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迎春。 迎春,不,应该说贾嫔进宫三年后,终于怀孕了! 无子无娠的嫔妃是什么结果,不用人说。贾嫔这一胎哪怕是个女儿,对于贾家来说,也是好事。这意味着迎春后半身有靠。 得了恩旨进宫探望迎春的邢夫人对这个便宜女儿千叮咛万嘱咐,最终不过:别听外头唧唧歪歪地酸话,就是公主也是金枝玉叶,你只要安心养胎,平平安安地生一个孩子出来便是。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或者心有疑惑,先找太医,若是还有疑惑,想想你嫂子前后三个孩子是怎么养胎又是怎么生的。 至于王熙凤为什么不进宫,因为她又怀上了。 这对姑嫂前后脚地怀孕,前后脚地生产,迎春先生了六公主,王熙凤则生了一个儿子。 嫡次孙的出生,让贾赦着实松了一口气。家里只有一个嫡孙,总是不保险,如今有了嫡次孙,他也算是安心了。 贾赦本就上了年纪,这几年有大起大落,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内里却不成了,加上他早年耽于酒色,因此次孙过了百日之后,他的身体就垮了下来,不到半年就没了。他死的时候还不到七十! 贾琏继续守孝。可怜的是惜春,之前是贾敬的三年,如今又是贾赦。虽然她年纪小,就是再耽误上三年也是不妨的,可是她心里到底存了心结,竟然乘着身边的人不备,把头发给绞了。 看着这样的惜春,邢夫人心里怎么不难过?惜春现在可是她的女儿! 可是惜春心意已决,邢夫人也没有办法。 邢夫人也是知道外面乱象的人,因此跟贾琏王熙凤说了,在后花园里修了庵堂,让惜春在家里带发修行,还把当初从贾母那里得来的首饰折换成银钱买了田庄,给惜春傍身。 三年丧服一满,邢夫人就请了左邻右舍并官府中人做了见证,给贾琏贾琮兄弟俩分家。其实主要是为了分产。 邢夫人说的:“老太爷一生命运多厄,婚姻上也不顺。前前后后四位妻房,我不过是最后一位。前面的三位太太,一位是琏儿的生母,一位是琮儿生母,另外一位,却是无儿无女。按照规矩,她的嫁妆应该还给她娘家才是。只是她娘家当年就败了,骨肉离散,这也是太爷的一桩心病。琏儿,” “是,老太太。” “你是规矩,这副嫁妆单子就交给你保管。也请你好生帮着寻访这位太太的娘家人,了却你父亲的一桩心事。” “是,老太太。” “张氏太太,也就是琏儿生母的陪嫁庄子早年已经给了琏儿,这剩下的衣裳首饰古董玩器孤本字画还有铺面,这些已经清理出来了。许氏太太的陪嫁却一直是太爷管着的,太爷走后的这三年才交到我手里,这是嫁妆单子。还请诸位大人一会儿请出衙门留存的档案进行比对。” -- 第166页 京兆府少尹连忙称不敢。 这种嫁妆单子,就是有出入,只要不是缺少得太多,基本是没有问题的。尤其是附带田地的陪嫁,若是有增加,更是正常。 邢夫人道:“剩下的,就是这府里公中的产业。跟别人家不同,我们家太爷因为精神不济,早在地就把户帖给了琏儿,打我们搬来这边,户帖就在琏儿手里。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日之前,户帖上的家主是太爷,用户帖置办的产业就是公中的产业。琏儿,如此,你可有异议?” “回老太太的话,没有。” 要紧的东西,他早挂在生母张氏的陪嫁庄子下面了。 邢夫人点了点头,道:“有爵位之家跟别人家不同,而我们家又是从你们父亲这里开始分宗出来的,所以,除了祭田之外,也应该有族产和祖产。关于祭田,你们父亲生前已有安排,我不多嘴。但是这族产和祖产,你们兄弟俩可有章程?” 贾琏和贾琮齐齐起身,道:“但凭老太□□排。” 邢夫人就道:“既然如此,除祭田之外,公中的田产、铺面、宅院等,分成十等份。族产三份,祖产两份,你们兄弟每人两份,最后一份的出息则作为我的养老钱,我活着一日就受用一日,我百年之后则归入祖产。你们可有异议。” 贾琏贾琮都没意见。 邢夫人又道:“剩下的,不过是太爷的爱物,除去留给你们妹妹的念想之外,其余的一分为二,你们兄弟二人平分。” 田地宅院重家族,私人财物重公平。 邢夫人的分配完全符合世俗常情。 在诸多人等的见证下,遗产分配开始了。贾琏且不消说,贾琮得到的财产,包括其母的陪嫁,价值七十余万。 因为贾琮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功名,所以金银珠宝、古董玩器、字画摆件等物,他自己收着,而田地庄园他只留了地契,管理上贾琮当众托付给了嫂子。 他还要走科举呢,眼下实在是分不开身。 分家分产之后,京兆府出具文件,除了公证之外,还要重新开具户帖。贾琏手里的那份户主之名要改为贾琏,另外还要给贾琮开具新户帖。 户帖下来之后,贾琏贾琮兄弟二人就能以自己的名义添置田地产业了。 至此,距离迎春进宫已经整整七年,七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如果说七年下来最大的变化,不是皇帝终于在与太上皇的争斗中胜出让朝堂为之一清,而是贾琏王熙凤在山东置办下的无数田庄产业量变引起质变带来的更加复杂的变化。 贾琏王熙凤的庄子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每座庄园里都有蒙学堂,只要是庄子上的人,无论男女都要上学。 当然,那些腐儒之流肯定是不屑于去这样的学堂做老师的,还有的腐儒看见自己的学生出了学堂就去工坊里做工,甚至会破口大骂有辱斯文。 但是阳明子弟就没有这个忌讳。 比起读书的尊贵,他们更看重学生生存能力的培养。即便学生只在他们这里读三五年的书,认得三五千的字,然后学点打算盘的本事,他们也教。他们甚至亲自入工坊体验生活。 在不知不觉间,贾家庄子上的学堂成了阳明学派的阵地,贾家的学堂也让阳明学派深入民间的同时,也不知不觉地有了民众基础。 然后,经过七年的累积,他们就跟衍圣公府怼上了。 阳明学派本来就看不上衍圣公府,觉得衍圣公府不过是占了姓氏的便宜,其实于国于民根本就没有什么贡献。 衍圣公府气得直跳脚。 可是山东的百姓呢?衍圣公府子弟的行事,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再看看阳明学派的行事,山东百姓的心,也有了偏向。 阳明学派在北方如火如荼地展开,在南方,他们也开始了活动。 阳明学派的老根据地本在浙江安徽一代,但是,林如海远赴岭南之后,贾敏也学王熙凤置办庄子开学堂。 林如海支持,举双手双脚地支持。 就连林黛玉也成了岭南第一家女子学堂的先生——后来她还成了这座学堂的山长。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当阳明学派在黄河流域、秦淮流域、钱塘江流域和珠江流域获得民众基础的时候,变革的契机也在不知不觉间到来。 这里皇帝好不容易斗倒他亲爹,结果他的几个儿子即将弱冠,也开始了折腾,皇家陷入了又一轮的权力之争。 皇家内斗不休,但是,文武百官已经受不了了。 百姓也受不了了。 当皇帝被他的儿子和兄弟联手逼宫的时候,王子腾带领京营的将士们冲进了皇宫。 几位造反的王爷被幽禁,皇帝本人也被逼退位,不久之后因为一场风寒去世,几位后妃也被勒死。 为了保持朝堂的稳定,其实还是利益分配不均,最后,王子腾牵头,扶持迎春宫里的年仅四岁的十一皇子上位,迎春以新帝养母的身份被拱上新任太上皇后的宝座。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迎春之所以能上位,还是因为她性格软弱好掌控。 国朝正式进入君主立宪制。 皇室从此大权旁落,成了国家和权力的吉祥物。 作者有话要说:  贾母不是不疼探春,而是她若是给了探春却不给王夫人,就等于是让王夫人记恨探春。这会让探春在婚姻上吃大亏。 -- 第167页 特别说明。 过继女儿跟过继儿子不同,过继儿子需要讲究同姓,要从同宗里面挑选嫡子。过继女儿,不需要讲究这么多。 特别说明。 问一下,下一卷,大家想看谁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河星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岁月流年 20瓶;不死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史湘云番外 如果说小的时候, 史湘云不止一次羡慕贾家的女孩子,恨不得自己也是贾母的孙女的话,那么,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 她把当初大观园里的日子视为自己人生中的污点, 不过后来, 她又开始怀念在大观园、在贾家的日子。 那时候, 她已经人到中年。 史湘云嫁得很早,登上花轿的时候更是满心不情愿。可是她叔父亲自送嫁,又把她看得很紧, 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丈夫也算是青年才俊了, 才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 正预备着考举人。虽然她自己不以为意, 可是她夫家的人却很自豪。 事实也是, 她的丈夫并不是贾珠, 她嫁过去的第二年就考中了举人。 然后, 她的丈夫就谋求了一个职位, 做官去了。 后来想起来,史湘云就无比后悔, 为什么一直怀念着大观园, 为什么不坚持跟丈夫一起赴任?她本来就不是长子媳妇, 只要说几句软话, 婆母一点头, 她就能跟着丈夫离开, 然后当家作主经营自己的小家。 当初为什么没有要求,史湘云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她的丈夫在外面做官, 一直做官,然后她守在婆母面前,她丈夫在外面纳了妾,她也不知道。 晚年的史湘云想起来,就想笑。 是啊,那个时候她怎么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呢? 后来史湘云才记起来,似乎那段时间正好是贾家出事的时候,她担心贾宝玉,不免在婆母和妯娌面前露了行迹,然后她丈夫就纳妾了。等十年后,她的丈夫带着妾和一双儿女归来的时候,她这个正妻反而成了外人。 再然后, 再然后史湘云就陷入了妻妾之争中。问题是,那个小妾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从不穿正妻的石榴红和翡翠色,明面上也是处处以她为重,可事实却是,她对她们的丈夫了解甚深,而史湘云,无论她模样俏丽也好,文采斐然也罢,就连她素以为傲的捷才,都成了夫妇之间的障碍。 那段日子,史湘云过得十分艰难。 再后来,再后来她丈夫去岭南做官,正好做了林如海的下属,而她也跟林黛玉相认了。 回想起来,史湘云就想笑。 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林黛玉的时候,大吃一惊,她不过二十八九岁的年纪,可是两鬓已经出现了华发,可是林黛玉呢?不但美得出尘,还有一个视她如珠似宝的丈夫,明明比她还大几个月,可是看上去就刚刚二十出头一样。 史湘云后来跟林黛玉说笑,提起此事的时候就说:也亏得我那时候已经年近三十,换了小时候,绝对会因为嫉妒而口不择言。 林黛玉就取笑她:难道你现在就不嫉妒吗?难道我不够让人嫉妒吗? 史湘云大笑。 是啊,就是如今白发苍苍,史湘云依旧是嫉妒的。可是她觉得,跟林黛玉相交,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在林黛玉身上,史湘云学会了为自己而活,以及,如何为自己而活。 不是跟薛宝钗那样,把家族背负在自己的背上,也不是一味地为家族牺牲,更不要说以为家族牺牲为荣。 为自己而活的核心,就是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遵从自己本心地活着。 史湘云后来跟丈夫和离了,丈夫甚至带着儿女一起挽留她,但是她只是摇头。 虽然她是嫡母,可是那个小妾对她防范甚严,本来为庶子庶女操持婚事是她的本分,也是她的权力和义务,可是看那个庶女的眼神,史湘云连叹三声:罢罢罢。 现在这个庶女跟着一起来挽留她,可是她的眼神却在提防,既然如此,又何必呢? 史湘云是洒脱的,也许她生性有几分侠气,有的时候甚至会因为同情心而做出错误的判断,可是她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会更改。 她和离之后就请立了女户,然后搬到了女子学堂。 她在这座学堂里走完了一生,有的学生,不止自己是她的学生,甚至连女儿乃至是孙女都是她的学生。 只是,她最终没能成为学堂的山长。 每每想到这个,她就恨得咬牙。 林黛玉怎么也如此长寿呢? 后来每次有人拿这个打趣她,史湘云就会去敲诈林黛玉让林黛玉请客。而林黛玉呢,每次史湘云作了什么好文章,她也会敲史湘云请客。 也许正应了那句话吧,文章怕命达,因为人生和家庭的圆满,林黛玉在文学这条路上终究没有史湘云走得远。 后来,史湘云受邀,给孝穆皇后立传。 孝穆皇后,就是迎春。 在皇室之中,迎春因为软弱无能,跟摆设一样,被很多皇室宗亲诟病。但是在史湘云看来,迎春表现出来的软弱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皇室和大臣、权贵之间的矛盾,使得皇室得以续存。不然,在史湘云看来,那学阳明学派出身的文官和那些刀口上过来的武将怕是会第一时间联合起来把皇族扫地出门。 -- 第168页 当然,那毫无疑问,会给中原带来无休无止地战乱。 女子学堂不止一次开立公开课进行讨论,结果都是如此。最好的证据就是惠帝,也就是迎春的养子,第一位被王子腾扶持上去的皇帝,他十八岁大婚时候,就想着亲政,结果私德不过硬,被抓住了宠妾灭妻的把柄,先被软禁,没两天就暴卒而亡。年幼的大皇子被拱上皇位,是为穆宗。而迎春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再次垂帘听政。 那是她第二次垂帘听政。 软弱、温顺,善于纳谏,不眷恋权位,却在必要的时候一定会坚持立场。 这就是史湘云看到的迎春。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穆宗短命去世之后,宫廷再度发生□□,加上当时阳明学派深入人心,当时皇室就面临着说好听就是被扫地出门,说不好听就是彻底消失的境地。 是太皇太后迎春站出来,安抚群臣又力排众议推举穆宗的弟弟英宗为皇。 这位新皇帝还算有脑子,蛰伏了整整五年之后,这才露出獠牙。可惜,他偏偏是个短命的主儿,好在他比他哥哥强,留下了一个七岁的儿子,这就是当今皇帝。 只可惜,经过这么多事之后,阳明学派对皇帝提防甚深,就是当今皇帝,也不可能有作为了,史湘云估摸着,这位皇帝百年之后得到的庙号有且只有可能是孝宗了。 迎春是史湘云知道的诸位姐妹之中最显赫的一位,如果说最富裕的一位,当然是王熙凤。 这位曾经让史湘云咬牙切齿恨了十几年的表嫂,如今已经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了,就是连皇家都要退避三舍。 因为皇家还养着一大堆的硕鼠,而王熙凤却不用。 王熙凤和她的两个女儿,加上一直没有嫁人的惜春,是举世公认的慈善家和教育家,跟贾敏、林黛玉和史湘云齐名。 虽然王熙凤惜春和贾蔓贾菡四人在学问上的成就远不如贾敏林黛玉史湘云三人,但是,她们七人是公认的国民基础教育奠基人。 这一点,无人能否认。 这几位是史湘云旧识之中结果较好的了。 有的时候,就连史湘云自己也在怀疑,宁荣街这个地方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传说中的人参地。为什么她的旧识好的极好,差的极差。 对比王熙凤这边和林家,昔日贾家其他的女眷的结果,就只有一生长叹息了。 薛家姐妹是死得最早的两个,一个是为高宗皇帝殉葬而死的,一个是死在贾家全家下狱的那个冬天。薛姨妈先没了儿子又没了女儿,当场就疯了。 贾珠死后,李纨带着儿子去投奔娘家,她父亲将她拒之门外,可是她母亲哥哥到底是心疼她的,因此给她另外租赁了屋子居住,贾兰也得以在李家家学附学。只是他到底跟别人不同,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偏偏每年李家家学都要组织小学生参加科举,这个时候贾兰也是最丢脸的时候。 后来贾兰自己也受不了,他偷偷地收拾包袱投军去了。虽然靠着军功给李纨挣了一顶凤冠霞帔回来,可是他年轻的生命却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李纨甚至连为他收尸都做不到,只能立了一座衣冠冢。 贾元春死在了宫里,而且死得悄无声息,而贾宝玉一直被关在大牢里,直到迎春做了太上皇后第一次垂帘听政才被放出来,那个时候,贾宝玉已经瘦得跟一把骨头一般了。 监狱是最好的大学。 星际时代盛行一时的话,在贾宝玉身上也得到了充足的体现。从大牢里出来的贾宝玉再也不是王夫人的心肝宝贝了,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回家不到两个月,他就离开了家门。 他成了一个游僧。 他从小就喜欢杂记,所以他用自己的双脚走遍了全国,写下了二十一水经注。 现在这本书的手稿就在史湘云的手上。至于贾宝玉本人,天知道此刻他在哪里。但是史湘云很确定,贾宝玉已经成了一方大家。 就是有一点,史湘云一直很生气,为什么贾宝玉会暗恋林黛玉这家伙呢?明明人家有夫有子儿女双全甚至不知道他是那根葱,他为什么就会暗恋她呢? 天知道! 下次贾宝玉来,她一定要敲他那颗榆木脑袋! 第85章 简单的禅房, 墙上挂着观音像,地下一个蒲团,她正跪在蒲团上,一身沙弥尼的僧袍, 面前一个木鱼。 这是她再度睁开眼时看到的景象。 禅房里太简单了, 简单得她想起身检查一下墙壁后面是不是有密室, 或者那幅观音像后面什么东西。 怎奈身体就跟被固定住了一般, 根本动不了。 心念一动,却是打开了系统面板。果然,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角色:妙玉 年龄:十三岁 身份:驱乌沙弥尼 地点:姑苏蟠香寺 除此之外, 就没有了。 “妙玉么?” 垂眸片刻, 再睁开眼, 就已经进入了角色。 看起来, 妙玉这个角色的新手诞生地很有问题啊。 再度确认无法动弹, 甚至连僧帽都不能摸, 妙玉得出了以下结论。 既然如此, 就快一点进入吧。 十、九、八、七…… 伴随这心中准确的倒计时, 当零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禅房里的光线变得自然起来了。 然后, 身后传来一个小丫头稚嫩的声音:“小, 妙玉师父, 禅师有情。” -- 第169页 很好, 看起来妙玉的新手期还有特殊剧情。 虽然这样想着, 可是妙玉的脸上却是平静无波。 “带路。” “是。” 其实禅师的禅房距离妙玉的禅房并不是很远, 而且,对方是男性。 当时妙玉就皱起了眉头。 有意思。 等她在对方面前的蒲团上落座,她就隐隐嗅到一股尿臊味儿, 再仔细确认了一下,妙玉微微挑了挑眉。 宦官? 有意思。 妙玉落座之后,对着禅师行礼,见过师长,禅师连忙还了一礼,然后道:“不久之后,京中将举行贝叶经参悟法会。请准备一下。” 妙玉道:“进京?请问,还回来吗?” “不了。这蟠香寺也要卖掉。” “卖掉?可是盘缠不够了?” “殿下!” 一声殿下,妙玉立刻明白了。 她压低了声音道:“是有人发现了我们?” 这个副本的妙玉的身份设定,很有意思啊。 “是的。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绝对想不到,在这个关头,殿下还敢进京。” 妙玉道:“这么说来,京中也有人接应?” “是的。” “哪家?” “贾家。” “不去。” “殿下?” “贾家有个衔玉而生的哥儿,你难道忘记了不成?连我们远在姑苏都听说了,贾家的哥儿衔玉而生,是个有大造化的。哪朝哪代的君王不忌讳这种事儿?上头没有计较,原因无非也只有两个,他们还没有找到足够的把柄,或者是,放长线想要钓大鱼。” 禅师傻眼了。 他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 “殿下长大了,也越来越像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 妙玉心道:乖乖,看起来这个副本的妙玉的身份可真是了不得。看妙玉,年龄跟秦可卿相近,该不会是遵照真假公主的设定来的吧? 还真别说,圈子里喜欢这个设定的人还真不少。 “另外,还有一事,我已经十三岁了。” “殿下请放心,老奴誓死保护殿下。” 果然是宦官啊。 “两年后,我十五岁。我想还俗,立女户。” “殿下?这,这,不行啊……” “为何不行?” “殿下乃是太子妃仅存的骨血,太子和太子妃出事的时候,亲手将殿下托付给老奴……” 妙玉道:“你会紧张,会想到进京,怕是听到了什么消息,知道这诸王夺嫡即将结束,胜利者即将登上皇位。我说的,可对?” 禅师不敢开口。 妙玉道:“放心,我终究只不过是个女孩儿,不是男子。若是我是个男子,无论是谁上位,都容不得我。因为我才是正统。可我既然是个女孩儿,那么,无论是谁上位都会善待我,以向臣民展示仁德。所以,适时公开身份,才是上上策。” 看着这个若有所思的老和尚,不,应该说,老宦官,妙玉慢慢地站起身来。 “你先办理此事吧。我回房了。另外,若是姑苏不安全,我们不北上,我想去钱塘,如果太近,那就去明州。” “是,殿下。” 妙玉点点头,转身离去了。留下这个老宦官泪流满面。 殿下模样越来越像太子,可是这性情行事却越来越像太子妃了,当年的太子妃就是如此,足智多谋又英明果决。当年的太子殿下太重情,更信侍奉他多年的庶妃,要不然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只可惜,太子殿下醒悟得太迟了。 抹了抹眼泪,这老宦官就开始琢磨,这背后之人让他带着殿下回京的深意。人也好事也罢,都是经不得推敲的,一推敲,一身冷汗,竟然是一宿没睡。 他也许不够聪明,但是不等于说他就没脑子。 回到自己的禅房,妙玉终于发现,禅房以及旁边的卧室里的东西可以动了。 不得不说,看到卧室桌案上的绿玉斗,妙玉只想叹气。 就跟当年的安乐公主一样,虽然在物质上不缺,可是在精神上,妙玉终究是贫瘠的。要不然,也不会刻意地使用绿玉斗这样的东西作为自己日常使用的茶具。 越是刻意讲究,越是自卑。 妙玉的自卑已经从这屋子里大大小小的摆件上充分体现出来了。也难怪原著大观园里许多人看不上她。 随手把绿玉斗塞进柜子里,又翻出一只成窑斗彩小盖钟,又是一叹。 她不喜欢这种杯子。 最终,她找出了一套越窑秘色瓷莲花碗茶具来。 无他,那种宛如青白玉一般的色泽,正是她的最爱。 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把自己的屋子收拾整齐,妙玉这才心满意足地沐浴更衣入睡。 接下来的三个月,妙玉很平静地过着日常。沙弥尼的日课,她照做,每天的经照念,照抄。其余的事情,她什么都没有做。 如此过了三个月,这一日,禅师带着两个人来到她面前,一个一身员外打扮的老宦官,姓徐,单名一个汵字,另外一个则是一个老嬷嬷,是徐涔的对食,都是曾经的东宫旧人,却是禅师特意找来照顾妙玉的。 妙玉既然不想用之前的身份,那么,他们也不能继续留在苏州了。徐涔夫妇会带妙玉前往杭州,而禅师则会以云游为名离开苏州,然后想办法去杭州跟他们回合。 -- 第170页 杭州寺庙多,号称南朝四百八十寺,随便哪家寺庙都可以让他挂单。 这叫做虚虚实实。 只是看徐涔与其妻子徐嬷嬷的行事,尤其是看着他们在妙玉跟前不自觉地膝软的模样,妙玉不觉叹了口气。 好生别扭。 最后还是徐嬷嬷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也不说妙玉是她的女儿,只说她曾经是妙玉的奶娘,因为算命先生说妙玉的八字克了家中的老太太,所以老爷太太让她带小姐去乡下小住一阵子。 禅师听说,暗暗点头。 正是这话。 小郡主的父母只会是太子和太子妃。 计较已定,妙玉又随便找了一个名头,踏遍了蟠香寺的每一个角落,果然在其中一个小院找到了红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叫人折了几支种在花盆里,搬上马车,然后就跟着徐氏夫妇走了。 姑苏距离杭州不近也不远,就是路上走得再慢,一个月也到了。 徐涔在杭州西郊梅花坞深处置办下了一座宅院,梅花坞因为路口那截隋梅而闻名,只是这隋梅早不开花了,而且今年夏天被雷劈过,黑乎乎的,杵在那里看着有些可怕,徐涔也没来得及料理。 看见妙玉一直盯着那截隋梅,徐涔很是尴尬: “这,这就是那棵千年梅花,也不知道真假,这黑乎乎的,定是下面的人偷懒了。回头就叫人拔了去。” “不。这样挺好的。若是我搬了来,这老梅重焕生机,未尝不是一个好兆头,不是吗?” “是是是。” 徐涔也好,徐嬷嬷也罢,他们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就是出了宫,有些东西却不会变。 徐涔夫妇不自在,妙玉也不自在。她见徐涔夫妇如此别扭,倒也不勉强。 她道:“可添置了产业?” “产业有。就是比较分散,前面的上天竺、中天竺和下天竺以及南山脚下、云溪竹径那边,一共四百一十亩,都是上好的水稻田。这山上有五亩茶园,云溪竹径那边还有十亩的竹林。” “不错,一般的吃喝嚼用都够了。” 徐涔听说,满脸喜色。 他眼下最担心的,就是委屈了小郡主,总管大人怪罪下来,他可吃罪不起。小郡主这样说,显见是不挑剔的主儿。主子脾气好,下面人的日子才好过。 又走了半里地,终于到地方。只见一座坐落在山脚的五进青砖大瓦房坐落在山脚下,宅子后面就是茶园子,举目望去,一望无垠,全是茶园。 徐涔道:“乡下地方,宅基地便宜,就是不是城里,让您委屈了。” “很不错。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 就是地上干干净净的。 想也是,这个时代的老百姓烧的是柴火,等闲谁家用得起煤炭?更别说做饭烧水了。所以,地上的一枝树枝、一片叶子也会被人捡回去。那种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脚踝上的,绝对不是杭州郊外这样的地方。在东方只要人口多一点的农村都不可能。 除非那山是有主的,而且那东家还霸道,不许人上山捡柴火。 徐家的这座宅院真心不小,还带着大大小小三四座独立的小花园,妙玉入住的第四进的花园最大,足有半亩地,种着葡萄,搭了秋千架,还有一座小小的凉亭,收拾得很是仔细。正屋三间,带左右耳房各一间,还有左右厢房各三间。都砌了火墙,等到了冬日里,外面下着雪,只要烧着火墙,就是推窗赏雪都是不妨的。 妙玉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身边有一个奶嬷嬷一两个大丫头,奶嬷嬷慎氏也是宫里出来的,大丫头一个唤作白术,十八岁,一个唤作连翘,十七岁,却是打小就跟着她的。到了这里,徐嬷嬷又给她备下了二等丫头四个,粗使婆子若干。 在妙玉看来,这样的生活已经比一般的小康之家强许多了,可徐嬷嬷还是一个劲儿地念叨: “委屈姑娘了。” 委屈郡主了。 妙玉道:“无妨。” 比起在蟠香寺里一身驱乌沙弥尼的打扮,如今的她穿上了簇新的新衣裳,戴上了时新的首饰,也不用每天跟个小尼姑一样,不停地早课日课晚课。 比起那种枯燥又无趣的生活,现在这样可好多了。 尽管徐嬷嬷手段厉害,可是终究是时间短,这四个二等丫头并那些粗使婆子在规矩和言行举止上总比那些百年高门大户出来的丫头们差上许多。徐涔和徐嬷嬷本来就是刚来本地没多久的,梅花坞就没有对他们不好奇的,现在这家忽然多出了这么一位姑娘,这些丫头婆子们哪里不说闲话的? 就是妙玉当天没有听到,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也知道了。 白术道:“姑娘,可要回禀嬷嬷?” 这个嬷嬷自然是指徐嬷嬷。 “不用,让她们忙起来便是。” 妙玉说的忙可不是做针线的忙,而是忙农活的忙。毕竟,忙针线嘴巴还空着,可若是忙农活,只要事儿够多,足够这些人忙得脚不着地。 她吩咐的头一件事情就是把花盆里的红薯全部移植到院子里去。江南暖和,杭州比姑苏更南面也更暖和。这些红薯在外面就是经了霜也不怕的,相反,在梅花坞这样的地方种红薯,若是经了霜,也许来年会生得更好。 这下,那几个粗使婆子就苦了脸了。 -- 第171页 可是她们也不能说不做。那四个二等丫头一个月拿一百钱,她们拿两百,就是因为她们是要做活的。要知道,农闲时节,一个正劳动力帮人做工一天也不过是十文钱而已。她们都算三分之二个正劳动力了,活也轻松,若是不愿意做,可有的是人盯着她们的位置呢。 至于那四个二等丫头,更加容易。妙玉让白术和连翘两个拿了三百千轮流教导她们。也不用纸笔,只要沙盘和树枝就够了。 用白术的话说就是:“我们家的丫头都是识字的。不求你们能吟诗作赋,但是起码认得三五千字,能看得懂告示,能看得懂账本,算得清楚账。若是什么都不会,丢脸的,可是我们姑娘!” 乡下女孩子,哪里有机会读书识字的?就是自己不知道,左右也会互相提醒。 更别说还有那些粗使婆子一脸艳羡地在旁边旁听。 妙玉立刻清净了。 当然,她也没有忘记再折几支红薯藤养在花盆里。 她的红薯粮仓计划,还没有正式开始呢。 徐涔和徐嬷嬷面对妙玉诚惶诚恐的同时,也在留心观察这位殿下。 能在宫里混出头的,基本都是人精子外加运道好,最后能带着钱财出宫的,基本上是背后有人。 徐涔和徐嬷嬷也是,他们可不是禅师。跟着几位王爷被圈禁的金枝玉叶是什么模样,他们就是没有亲眼见过却也听说过,为了一根簪子或者一块料子打架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因此在见妙玉之前,他们原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位很小家子气或者是脾气有几分古怪的小主子。可是谁承想,这位主子竟然不是样子货!等闲谁会让丫头读书识字的?可是这位小郡主却这么做了。 更别说其他地方流露出来的点点滴滴更是不凡。 徐嬷嬷背地里跟丈夫道:“万万没想到,那位看着有些糊涂,不想把郡主娘娘养得这么好!” 徐涔也小声回答:“这样的人在宫里还会少吗?越是把缺点摆在明面上的人,越发可怕。” “那我们……” “我们尽心伺候着。上报的事儿也不能误了。” 徐涔和徐嬷嬷待妙玉越发尽心。这里还没到秋露还没有下来,妙玉屋里就预备上了银霜炭。哪天降温,火盆子就会送进来,甚至只要妙玉一句话,他们就会为她烧上火墙。 还有妙玉吩咐的事儿,他们也竭尽全力地去做。 这件事儿就是土法大棚一事。 那回,徐嬷嬷又给妙玉送来了一托盘的首饰,有金的玉的镶珠嵌宝的点翠洒金的,每一件看上去都着实不凡。妙玉随口说了一句:“与其送这些东西给我,还不如帮我添置些田地。” 徐嬷嬷立刻就问要怎样的田地,做什么使唤。 妙玉就如此如此说了。 妙玉又没有户帖,这田地其实还是挂在徐涔的名下,就连跑腿也是徐涔去跑,只是经营上都听从妙玉的安排而已。 她只是想要些山地旱地用来养家禽牲畜外加盖大棚养蚯蚓土预备着来年种红薯而已。 妙玉也知道他们不易,因此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弄很大规模,更别说如今正逢秋冬时节也不是抓鸡仔鸭仔猪崽的时候,今年冬天的大头还在蚯蚓土上。 只要是经年的老农就没有不知道这黑黝黝的蚯蚓土的好的。茶农虽然辛苦,但是茶叶来钱多,茶农也舍得。因此,徐家的蚯蚓土还没到日子,就有人上门预定。 这完全出乎了徐涔夫妇的意料。 他们到底不是正经的农户出身,也不大懂这个,就来请示妙玉。 对此,妙玉很满意。 账目她很清楚,徐涔不过是投了百余两银子,分别在南山脚下和云溪竹径置办了些山地旱地。而养殖蚯蚓的技术含量也不高,任谁看两眼,或者问问那些小孩子就会知道。因此,跟风之人很快就会出现。不过,在妙玉看来,蚊子肉也是肉,蚯蚓土能卖钱就卖。反正蚯蚓土卖了,蚯蚓正好留下喂养鸡鸭猪等家禽牲畜。 妙玉又教徐涔弄土法大棚种反季节蔬菜,徐涔也完全照做,根本没说二话。 这个冬天徐家靠着反季节蔬菜和蚯蚓土就挣了小一千银子。 徐涔和徐嬷嬷都喜不自禁。 他们置办下这份家业也不过花了八千两银子,这还是他们两人合力,把大半辈子的积蓄给砸了进去。如今不过是照着主子姑娘的吩咐去做,竟然一个冬天就挣了他们十分之一的家当! 挣钱的活计他们当然愿意做,加上妙玉也很干脆,将其中的一半赏给他们做了辛苦钱,更是让他们充满了干劲。 徐家过了一个富裕年,梅花坞的其他人家却在说着徐家的八卦。毕竟,徐家是外头来的,是富户,如今又多了一个姑娘,村子里哪里不议论的?更有那闲汉泼皮,猜测着这位姑娘的出身,梦想着做达官显贵的东床快婿。 因此徐家门口总有人经过,不想没一个见到徐家大姑娘出门,加上徐家的围墙高,他们难免失望而归。然后,闲言碎语就越发多了。 妙玉十四岁这年夏天,禅师来到梅花坞,听到村里的闲话,气了个半死。禅师这个时候才来,不是因为他才甩开了尾巴,还因为禅让大典。 老皇帝终于要退位了! “殿下,是时候进京了。” 禅师眼巴巴地看着妙玉,徐涔也在等着妙玉的回答,妙玉略一沉吟,道:“不急。” -- 第172页 新帝当年是太|子党不等于他就愿意看到她回京。再者,禅让大典之后,宫中二日并立,只怕这斗争更加厉害。她这会儿回京,不过是他人手里的棋子,不知道哪天被太上皇哪来攻击皇帝或者被新帝用来戳太上皇的痛楚,她还做梦呢! 既然如此,又何必着急。 宫墙里的日子,哪里比得上外面逍遥快活?! 禅师和徐涔夫妇都是宫里出来的,熟悉上头贵人的行事,听妙玉这么说,倒也不坚持。 禅师转头提醒妙玉:“可是外头的闲话……” “外头什么闲话?” 禅师又气又急,连忙如此如此说了一番。 妙玉道:“原来如此。我当是什么呢。” “可是殿下的名声……” “若是为着名声,我当初就应该跟父亲母妃一处,又何必东躲西藏的?除非我愿意彻底忘了父母,否则,这种话就不会少。” 徐嬷嬷无奈,道:“这日子什么才是头啊。” 妙玉道:“不妨。不过,这种事儿不容轻忽。家里换一批人吧。另外,我记得各地义庄、慈恩堂养生堂都会收留弃婴?” “是。” “既然如此,就从这些地方抱养女婴。只要养上五年,训练一二就能当差。也比别处的来得可靠、忠心。” “是。” 这下子,说闲话的人就更多了。甚至还有人猜测徐嬷嬷其实是牙婆。不过,徐嬷嬷和妙玉都不理会。 女人生活不易,如果这一点点都受不了,那也别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写妙玉,然后写惜春,之后写史湘云。 特别说明。 不知道郡主能不能被尊为殿下,反正这个副本里面,妙玉是先太子嫡女,就这么用了。 特别说明。 另外,成窑杯虽然贵,明末清初的时候大约是一百两一只杯子,带盖子的价格略高一点,但是不像柴青天那么夸张。 特别说明。 另外,梅家坞,梅花坞,大家领会意思就好。 特别说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河星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枣夹核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说起杭州府就肯定要说西子湖, 若说西子湖,就必然少不了泛舟。实际上,无论是四月初夏还是五月仲夏,都不是泛舟的好时节, 在苏堤白堤上行走自然是舒服的, 可若是泛舟, 西湖的水太明, 天上的太阳也大,船一晃,人就晕。 但是, 比起被人旁听带来的坏处, 妙玉还是选择了泛舟。 一叶扁舟, 四个人, 船夫在后面划桨, 他们四人在船舱里面说话。 妙玉第一次问起父母:“能给我说说父母的事儿吗?” 徐涔和徐嬷嬷对视一眼, 慢慢地说起了往事。 妙玉的生父, 也就是废太子, 是元后嫡子,也是唯一一位自幼被老皇帝亲手养大的皇子。不但模样生得极好, 这性子也宛如凤凰一般, 极其骄傲。当年, 他也有骄傲的资本。 当年的太子不止是老皇帝心中, 也是文武百官心中当之无愧的储君, 也是国本。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事情就变了。 先是外头隐隐有风声,说国家有了太子必然能再享三十年的太平盛世,然后这话变成了国家有了太子就是皇帝驾崩了也不妨的。 然后, 太子在宫中变得渐渐艰难起来,也越发偏爱自己的一个侧妃。 太子很重情,他虽然尊重嫡妻,却深爱着一个打小跟着他的宫女,这个宫女也是他的奶姐。而这个女人为太子生下了两儿一女,一共三个孩子,因此从庶妃一直升到侧妃。可偏偏太子妃进门十年,迟迟没有坐胎。 如果说太子妃迟迟未见生养,大家就只能自认倒霉,说选了一个跟太子血脉相冲而无法为国家为皇室开枝散叶的未来国母。 不想,太子妃都三十二岁了,在这个时代都已经是老女人按照宫规都快要到不能侍寝的年龄了,反而怀孕了! 徐嬷嬷道:“……这位平侧妃娘娘就给娘娘下了压胜之术,将两只青面獠牙的小鬼塞到了娘娘的枕头底下。万岁大怒,决意废储,身怀六甲的太子妃殿下只能去紫宸殿求情,结果动了胎气。都已经是七个月的身子了,结果,硬生生地流掉了一个成型的男孩儿!” “男孩儿?!” 妙玉立刻听出来了。 她爹给这位侧妃请的封号就有问题。平侧妃。平,就是平等,太子妃也不过是妃,她一个侧妃竟然要平?她跟谁平等? “当年东宫只有她一人生养吗?” “是,是的。” 现在妙玉有些明白为何禅师和徐涔徐嬷嬷几个提起她亲娘的时候是那样的表情了。这个平侧妃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她亲娘如果不厉害的话,只怕早就被这个平侧妃有儿有女还有太子撑腰抓住了把柄名声扫地了。 “是的。当产婆把一盆盆的血水从产房里面端出来的时候,太医也来报,说娘娘的衣裳有问题。结果一查,那平侧妃仗着太子的宠爱多年来一直在娘娘的衣食上动手脚,娘娘衣服上的绣线都是用红花汁子浸泡过的。娘娘份例用的鸡鸭也都是用红花为饲料的。万岁大怒,直接就越过一直在争吵的文武百官,下了废储诏令。还直接赐死了她。” -- 第173页 这还用说? 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她收到的保护也仅次于皇帝、皇后和太子三人而已。堂堂太子妃尚且被人算计下药长达十年之久,那么下一次,她会不会对皇帝下手呢? 更别说前面还有压胜之术。 无论如何,老皇帝都容不下这样的女人。 妙玉道:“皇祖父有没有将之废为庶人?” 徐涔迟疑了一下,道:“没有。” 妙玉冷笑一声,又问:“那么我呢?” 妙玉现在有些搞不懂了。 她娘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怀上她的。 “之后,被废为庶人的太子殿下就带着妻儿幽居在北宫。殿下就是这个时候怀上的。殿下出生的时候,太子妃殿下已经三十六岁。那时候殿下还小,怕是不记得了。殿下小时候太子殿下经常把您抱在膝盖上玩耍。太子殿下不忍殿下就跟囚徒一般被圈在宫里一辈子,所以才在殿下周岁之后,把殿下送出了宫。” 妙玉道:“被送出北宫的,只有我一个吗?” 被废储,被圈禁,太子的妻妾们免不了被连坐,太子的庶子庶女也躲不过。 被妙玉冰冷的视线激得一跳,禅师迟疑了一下,道:“同时被送出宫的,还有平侧妃之女。” “哦?” “听说营缮郎秦业之前保养的一双儿女得了瘟病,前后脚地没了。平侧妃之女就顶了这个秦可卿的身份被养在贾家。” 妙玉立刻放下了脸,对禅师道:“知道我本应该有个同胞哥哥,被这个平侧妃给害没了,你竟然想着让我去贾家,跟这个平侧妃之女共处一座屋檐底下?” 搞毛啊?! “可是,眼下只有贾家还对太子殿下忠心……” 也只有他们能护着殿下。 “我不管。”妙玉打断了他的话,道:“就是她在宁国府,我在荣国府,只要想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我就不舒坦!”妙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问:“我母亲,还好吗?” 她有些怀疑禅师的忠诚了。 怕不是对她们母女的忠诚,而只是对废太子的忠诚。 “五年前太子殿下病逝,太子妃殿下就开始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母亲跟前就没有养着其他庶出姐妹?就是排解排解寂寞也好啊。” “殿下说,都不是郡主殿下。” 所以她不要。 妙玉立刻意识到,平侧妃死了以后,没有人对太子的妻妾下手,大家都放开了生了。 她道:“那么,这些姐妹,如今都在哪里?” 禅师小声道:“回殿下,诸位县主除了平侧妃之女外,其余人等都在北宫。听说禅让大典之后,宫中会重新安置诸位县主。” 妙玉以指尖轻叩着面前的小桌子,想了想,道:“既然江山易主,恐怕需要重新安置的,可不止我这些庶出的姐妹。连我母亲也是。禅师,你能见到我母亲吧?” “是。殿下有何吩咐?” “想请禅师替我向母亲报个平安。别的东西怕是不能带。但是,一些西洋画法的风景画,应该不妨事。” 禅师自然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妙玉都没有睡好。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了。如果是以这个副本的身份设定,和原著的走向结合,那么她进京,尤其是进大观园,那就是一场阴谋。皇帝未必会主动出手算计她,但是她那位庶出的兄长,那个平侧妃的儿子可未必,说不定还会算计她,以此来报复废太子妃。 谁让他们中间隔着妙玉的胞兄和平侧妃两条人命呢?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虽然平侧妃是咎由自取,虽然平侧妃是被老皇帝赐死的,可是妙玉毫不讳言,她这位庶兄怕是把所有的恨都倾注在她们母女身上。 就是禅师说,包括贾家在内,还有许多勋爵贵胄之家依旧忠于太子,可是他们忠于太子又不是忠于她这个太子嫡女,说不定他们更忠于那个平侧妃的儿子呢!如果这个家伙要算计她们母女,只怕这些人根本不会阻拦,甚至会在有意无意间促成。 妙玉在心中迅速地罗列出了一张仇人名单,平侧妃的三个儿女位列前五。 现在,妙玉也可以肯定,禅师不但跟她的母亲有联系,甚至她现在的平静生活,也许还有这位废太子妃的照拂之故。 心中存了主意,妙玉就细细地收拾了起来。 几幅尺许大的西洋画布,每一幅都各不相同,就跟唐宫里面的转页扇一般,装订在木头的架子上,成了又厚又大的一本画册。画与画之间还用白桑麻纸隔开,这些纸上还写了字。 也许是一丛春雪中的茶树,浓绿的叶子,新绿的嫩芽,还有薄薄的一层雪。旁边一张注释,短短的,就两句话:“今年的倒春寒很厉害,还下了两场雪。茶农们都在说,若是只有一场小雪,那还好,因为能冻死害虫,可若是下得厚了,或者是多下两场,那今年的明前茶就别指望了。” 或者就是一盆红薯,本色的澄泥盆里种着一枝红薯,藤繁叶茂、爬得那架子上都是,边上的也配了两行字:“不知道什么名儿的草,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看着就叫人喜欢。” 这样的画,一共十二幅,装订成了十二页的转页扇,让禅师给废太子妃带去,以报平安。 妙玉深谙报平安的技巧。她嘴巴上说说,或者纸头上写她很好,废太子妃不一定会信。但是,如果她有空闲去研究绘画、研习插花艺术,废太子妃才会相信她是真的安全了。 -- 第174页 因为只有真正安顿下来,人才有可能有这个闲暇去摆弄这些。也只有收到这些东西,废太子妃才会真正安心。 所以,妙玉不但把西洋绘画捡了起来,还把忽略了整整一个副本的插花艺术也给捡了起来。甚至还开始摆弄起了陶艺。 可巧,凤凰谷那边有家砖窑,极会做生意,竟然特别提供清静雅舍,给各家喜好陶艺姑娘小爷们玩黏土,捏好的陶土胚,他们现烧,完了再送货上门。妙玉正愁找不到合适的花器呢,可不是瞌睡遇上了枕头?甚至连送京里的礼都有了。 妙玉也知道,她不可能使用第一等的黏土。这个时代是皇权时代,各地砖窑都是一样的规矩,这顶好的黏土肯定是要预备着进上,就是这家砖窑提供这样的服务,送过来的陶土也只是第二等第三等而已。好在妙玉玩的是陶器,要求没瓷器那么高。 妙玉成了这家砖窑的常客,除了经营自家田地之外,她空闲的时间有五分之一都泡在了这里。 也因此,她得以在附近置办田地。 凤凰谷这一带大约是因为砖窑众多之故,几乎种不了什么粮食。因此田地格外便宜。妙玉顺便在这里修了一座别院,无他,方便她来凤凰谷这边的时候落脚而已。 当然,按照她一惯的习惯,她也没有忘记在自家的田地上建土法大棚养家禽牲畜养蚯蚓种红薯。她甚至特别定制了陶缸做泡菜。 而这些,都被她画在了画上,预备着跟母亲分享。 禅师这一去,几乎音信全无。一直到九九重阳过后,红薯都收获了,妙玉这里预备着给废太子妃的画都做了两架转页扇了,自制陶器有了一打了,他才回来。 禅师带回来的关于废太子妃的消息一共两个,一个是新帝追封废太子为义忠亲王,平侧妃的长子也就是废太子的庶长子袭了爵,是现任的义忠郡王,已经带着家眷往平安州去了。另外一个便是废太子妃成了老义忠亲王妃却坚持不去平安州,所以京中的义忠王府如今就她一个人带着几个心腹住着。 废太子妃,不,现在要叫义忠太妃了,她看见禅师带回去的东西之后,哭了一场,还让禅师给妙玉捎来了六十锭银元宝一共三千两白银,让妙玉别委屈了自己。 儿行千里母担忧。 看着这三千两白银,妙玉就叹气:“之前是圈禁,现在又是一人住在京中,处处都要用钱。就是母妃当年陪嫁丰厚,经过这么多年消耗,又能剩多少?为何不顾虑着自己些?母妃在京里好好的,我在这边才能好好的。” 又对禅师道:“日后三节两寿,也就是端午、中秋、年节和父皇的冥诞、母妃的寿诞,就劳烦禅师了。也请禅师跟母妃说,我好着呢。希望母妃能照顾好自己。” 然后把自己预备好的两套十二页的西洋画法的转页扇和十二件陶器给义忠太妃送去。妙玉一开始制作这些陶器的时候,就是成双成对的,就预备着把其中的一件送给义忠太妃做念想。 而这次两套的转页扇,一套是关于美食的。什么宋嫂鱼羹,什么基围虾,都画在了画上。徐嬷嬷看待这十二张画的时候甚至还打趣,说妙玉是故意馋母亲。 另外一套转页扇,除了六页风景花卉之外,还有六页却是她自己做的插花。她挑了其中最满意的六幅做了转页扇。而这六幅中出现过的陶器就是她预备着要送义忠太妃的陶器的六件。 她如此对禅师道:“劳烦你转告母妃,不用一味地贴补我,我在杭州挺好的。银子我自己会挣。若是母妃一直记挂着我,不妨为我列张书单。我得了空闲,看看书,养养花,这才是好日子。” 给她三年时间,等她的商业帝国建起来,她自会奉养母亲。 禅师领命而去。 妙玉自信自己能建立商业帝国,也不是空口白话。因为这一年,红薯获得了大丰收,就连下面的鸡鸭养殖也挣了不少钱。如果不是西子湖本来就出极好的红皮藕,如果不是西湖藕粉天下闻名,她也许连莲藕也一并种上了。 不过现在么,就是手头只有红薯和红薯粉条以及鸡鸭鹌鹑等家禽的养殖、蚯蚓土等就挣了两千两白银。 给了下面赏钱,又犒赏了徐涔徐嬷嬷的辛苦,她还有八百两银子收在箱子里,预备着来年购置更多的田地。义忠太妃送来的银子虽然多,可是她收得十分不安心。比起银子,她更希望自己的户籍户帖问题能早日解决。 就在这个时候,徐嬷嬷有了动作。 那天是十一月里,北面这个时候已经是冰天雪地一片银装素裹,杭州这边却依旧只见霜露,只是地里基本都收了,也进入农闲,各家无事。徐嬷嬷就领着一个丫头捧着一托盘的首饰来了。 妙玉一看那首饰就知道有事儿。 如果是去年的时候,她就当徐嬷嬷讨好她,特地孝敬了她那么一托盘首饰,她收便收了。 可是今年这一盘是怎么一回事儿? 妙玉不是无知女子,经历过这么多副本之后,她早就炼出了火眼金睛,哪怕只是一眼,她就看出了这些首饰里面,有好些是宫里的手艺。在宫里就是低位低微一点的嫔妃或者是不得宠的妃子还没有这么好的首饰呢。 而且还都是时新花样儿。 妙玉的眼神立刻就锐利起来了。 徐嬷嬷示意左右,等妙玉点头,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都退出去之后,她才道:“郡主天资聪慧。想来,我们的事儿也瞒不过郡主。” -- 第175页 妙玉道:“这么说来,你们背后果然有人?” “是的,我们是当今万岁的人。而这些,是万岁叫人预备的。这螺钿匣子里的两样,还是万岁亲自画的样子。” 徐嬷嬷轻声答道。妙玉没有生气,更没有发作,可叫她松了一口气。她真怕这位小郡主着恼。 “原因?” 徐嬷嬷犹豫了一下,道:“万岁信佛,极中意郡主做的那几样陶器。” 更中意那几幅插花的禅意。 “假的,不是这个原因。” 徐嬷嬷迟疑了一下,又道:“是,是为着大郡主的事儿。” “秦业之女?她做了什么事儿?还是她兄弟做了什么事儿,惹了当今万岁。” “这……” 徐嬷嬷欲言又止。 “若是她兄弟……作为父亲生前的庶长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生母耳提面命说将来的皇位一定是他的,会生出旁的心思一点都不奇怪。皇祖父虽然退位了,可是名分可以让,权力却不会让,皇祖父会不会从中推波助澜也无须赘述。总之,他的存在就是对当今的威胁。至于秦可卿……” 想到原著里的秦可卿,妙玉冷笑一声,道:“她如今顶了秦业之女的名头,按理说她的所作所为跟皇家无关,当今无须在意她,除非她的行事实在是出格。所以,秦可卿做了什么?她是在京师的贵妇圈子里玩权术纵横,还是她私德有亏?” 徐嬷嬷傻眼了。 竟然叫小郡主给说中了。 她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大郡主,私德有亏。” “行了,也别叫她大郡主了。她是外人。”妙玉道,“今日你跟我表明身份,是想说什么?还是说,当今万岁有何指示?” 徐嬷嬷不敢答。 妙玉也不勉强,只静静地喝茶。 不是她说,用梅花坞的茶叶照着古方做的团茶滋味还不错。她很喜欢。 徐嬷嬷犹犹豫豫地道:“说出来怕脏了郡主的耳朵。她,她,她扒灰。” 妙玉傻眼了。 她万万没想到徐嬷嬷会真说。要知道,这种事情是最忌讳她这样的未成年的姑娘知道。 “是不是闹得很大,京里的街头巷尾都知道了?” 徐嬷嬷垂着头,陪着笑,没说话。 但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吧,任谁家出了这么一个女人,无论是女儿还是媳妇,都是极为丢脸的。 妙玉道:“那贾家知道她的身份,想来给她预备的亲事绝对不会差,怎么也应该是宗妇,或者是当家主母吧?怎么会这么作践她?” “听,听说她自个儿是自愿的。” “她是不是疯魔了!她嫁过去是正妻!将来生个儿子,贾家那位太夫人就是她的未来,她有什么不满的?非要……” 妙玉实在是说不出扒灰两个字。 脏。 过了好半天,妙玉才道:“万岁有什么指示?或者,她那位好兄弟可有什么动作?” 徐嬷嬷道:“这……听说,义忠郡王仗着太上皇的恩宠,跟四王八公往来甚密。陛下,陛下就圈了平安州给义忠郡王做封地,限期让义忠郡王携带家眷去平安州。” “果然。” 想来这就是原著里秦可卿死而妙玉又继秦可卿之后进了贾家的缘故吧。 也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但是现在,妙玉敢肯定,那些“忠于”她父亲的人,怕是个个有份!直接把妙玉送上了绝路。 “万岁想让我做什么?”妙玉直接道,“如果希望我留在杭州府的话,只要帮我把户帖办下来,让我可以安心置办田地、享受田园之乐就成。” 徐嬷嬷小心翼翼地道:“万岁想过继殿下为养女,封号也拟好了,端慧公主。万岁会诏告天下,说殿下自幼体弱,因此养在宫外。” 妙玉懵了。 她问:“然后呢?希望我做什么?是为红薯吗?” 红薯的高产,她可没瞒着,就是徐涔和徐嬷嬷不上报,杭州知府也会上报。想必现在朝野上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先说好,和亲找别人。”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废太子的女儿,废太子就是被幽禁北宫多年,可是他一样做了太子多年,他手里肯定有些东西。如果不是在那位义忠郡王的手里,想必就是在妙玉的母亲义忠太妃的手里。 妙玉自幼养在民间,这种东西,她肯定是不会知道的。皇帝就是拉拢她,想必真正的目的也在义忠太妃身上。 “这,殿下,您就不恼吗?” 妙玉的傲气,这一年下来,徐嬷嬷已经领教过了。 “为什么要生气。能不被人利用,未必是福气。” 也许是因为一文不值,所以被所有人无视,将来有事也定会弃若敝履。与其这样,还不如展现自己的价值,将来别人就是想要牺牲你,也必须先考虑随之产生的负面影响。 “奴婢明白了。奴婢会如实禀告。” 徐嬷嬷退了下去。 徐嬷嬷走后,妙玉的奶嬷嬷进来,小声道:“想不到徐嬷嬷竟然是万岁的人。” 妙玉轻笑,道:“你当我这里就她一双眼睛?她是万岁的人,反而好。” 徐嬷嬷因为是皇帝的人,而皇帝当初是铁杆的太|子|党,所以徐嬷嬷敢表明身份,可是换了其他的探子,可未必会报上身份。 -- 第176页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山下凤凰谷,这个名字是参观杭州南宋御街博物馆的时候记下的。蠢作者也不知道这个凤凰谷在哪里,凤凰谷砖窑又在哪里,反正就是虚的。蠢作者借用凤凰谷这个名字虚构了一个提供类似陶艺教室服务的凤凰谷砖窑。也不知道明清时候有没有这样的事儿。 特别说明。 妙玉做的插花,参见邢岫烟副本。 反正就是这个画风的。禅意十足。 特别说明。 那个时候口头上可以直接说杭州,不过在行文的时候,应该尽量写作杭州府。这是一个行政区域名。杭州和杭州府,因为古今历史原因,区别还是挺大的。 特别说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西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枣夹核桃 5瓶;加西娅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面对着眼前年仅六岁的林妹妹林黛玉, 妙玉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迷。 更准确地说,她的回复让新帝下定了决心要收她做养女,因此下诏让林如海护送她回京顺便述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来年江南布政使就是林如海了, 专管红薯推广一事。 这也是林如海就任扬州巡盐御史的第二年年末。去年的时候, 他携带家眷来扬州赴任, 结果人才进入扬州巡盐御史府呢, 他们夫妇盼了近二十年的儿子竟然病了,然后直接夭折,年仅三岁。 贾敏当时就疯了。 她无比后悔当初为什么就不听贾母的挽留执意要带儿子女儿来扬州。如果她带着孩子留在京里, 这个儿子是不是就不会夭折? 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 贾敏当时就垮了, 她觉得因为自己之过, 林家肯定要绝嗣了。自己折磨自己的结果就是一年后她自己也撒手人寰, 留下了悲痛欲绝的林如海和林黛玉。 本来也轮不到林如海护送妙玉进京的, 可是谁让当时徐涔跟妙玉开口的时候, 问及妙玉认为何人推广红薯合适, 妙玉直接就推荐了林如海。 没办法, 谁让妙玉不认得几个官儿。 她之前隐居的梅花坞,听着距离西湖很近, 可事实却是梅花坞在山的南麓, 要去西湖, 还要从云溪竹径这边出来, 从凤凰谷口绕, 从鼓楼望江门进临安城。从天上看着近, 可是考虑到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这距离可着实不近。 也因此,妙玉就不大可能认识杭州知府, 就跟她隐居在姑苏郊外的蟠香寺不认得姑苏知府一样。但是林如海原籍姑苏,林氏一族的族学距离蟠香寺挺近的,她听过林如海的名字,所以点了林如海。 这才有了林如海护送她进京一事。 林如海都进京了,肯定不可能让女儿林黛玉一个人留在扬州,加上他的官船上有贾雨村,因此才有了林黛玉跟妙玉同行,只不过,考虑到女儿还在服丧,因此林如海包了三条船,他跟贾雨村一条,妙玉一条,林黛玉一条。至于此刻林黛玉为什么会在妙玉面前,完全是因为妙玉无聊,请她过来喝茶。 然后,她们一大一小一左一右地坐在榻上,听宫里来的嬷嬷给她们讲京城里的事儿,自然,这一门双国公却偏偏极没规矩的贾家,就成了谈资了。 贾家是京里著名的反面教材,可以拿来说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这位游嬷嬷说得绘声绘色,林黛玉是年纪小,妙玉是养在民间“没见识”的贵女,自然是听得一惊一乍的。 妙玉就问林黛玉:“林妹妹,这些,你知道吗?” 林黛玉乖乖地摇头:“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母亲从来就没有带我去过外祖家。” 虽然说三四岁才记事,但是这要看人的。林黛玉今年才六岁,如果大人说起三四岁的事儿,她多多少少还有点印象,对于自己有没有去过贾家,林黛玉还是有数的。 嬷嬷立刻道:“林夫人可是难得的通透人,就连皇后娘娘也赞过。” 妙玉和林黛玉都点了点头。 林黛玉虽然年幼,却不是傻子。她立刻意识到,母亲从不带她去贾家果然是另有原因。 妙玉道:“林妹妹,你母丧还有些日子吧?” 林黛玉答道:“是的,我刚出了百日。” “母丧一年,那岂不是还有两百多天?”妙玉想了想,道:“游昭训,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我一旦获封之后,宫里会按例挑选世家名宦之女做伴读吧?” “是的,殿下。” “如果林大人不介意的话,我能选林妹妹做伴读吗?” 林黛玉? 游嬷嬷道:“回殿下的话,林小姐的身份是够了,只是,年龄也太小了。” “小些才好。大了心思多,容易惹麻烦。” “是,小的会如实禀告万岁。” “那就劳烦昭训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妙玉自然也少不了派人去通知林如海。 林如海能反对吗? 他当然不能。 连贾敏都看不上娘家,坚决不带女儿去贾家,更何况是他?不过是因为他是贾家的女婿,因此不好宣之于口罢了。 只是这个世道便是如此,丧父长女,在婚配上总是艰难的,他若是续娶,林黛玉艰难,他若是不续娶,女儿的教养和未来婚配一样艰难,加上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不好做,稍有差池他就有可能丧命,因此只能送女儿去贾家。 -- 第177页 可是现在不同。 他有了第二个选择。 林如海也知道了妙玉的身份,这位可是老义忠亲王嫡女,就是被宫中收养,也只有当今皇后有这个资格做她的养母。女儿做了新公主的伴读,不但在安全上有保障,在教养上也等同于间接被皇后教养。 如此一来,将来谁还能质疑她女儿的教养问题? 只是宫里不比别处,却是要辛苦些,他还要抓紧时间叮咛女儿一些东西。 那边林如海还没有什么表示,贾雨村就已经在恭喜他了。 说来也巧。 虽然是乘着寒冬赶路,可是这一路上顺风又顺水,竟然是一点都没有耽搁,只花了十多日功夫就到了通州,早就有义忠王府的内承奉带着诸多宫女内侍押着车轿在码头等着了。 林如海的职责就是护送公主到京,因此不敢懈怠,只拜托了贾雨村护送着林黛玉的车子远远地跟在后头,自己则跟着妙玉的车轿一路把妙玉送到义忠亲王府,远远地就看见义忠太妃扶着奉仪的手在大门口等候了。 林如海是外臣,不敢久呆,拜见了太妃之后就退下了,而妙玉,等林如海一走,就蹿到义忠太妃跟前道:“阿娘,我回来了。” 义忠太妃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好,好,回来就好。” 义忠太妃一眼就认出了女儿,虽然妙玉的面容酷似年轻时候的老义忠亲王,可是那双眼睛却像极了她父亲,当年自尽而亡的张太傅。 义忠太妃拉着女儿的手,回到正院,就问起了女儿在外面的事儿,虽然妙玉兴高采烈,说外面的天有多蓝,山有多高,春天的时候茶山上烟雾缭绕仙气飘飘如诗如画,可是她心里却是满腹心酸。 妙玉这样的跳脱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宫廷。如此一来,就只能找个靠谱一点的伴读了。 义忠太妃就问女儿。 妙玉道:“阿娘,这个游昭训已经跟女儿说过了。女儿想着,这年纪不大不小的,给女儿做伴读未必没有旁的心思。万岁如今可有四位皇子呢。” 虽然说她是废太子的女儿,可废太子终究是废太子,她也只是当今皇帝的养女,如果因为心大的伴读闹出什么事儿来,没脸的还是她。 听女儿这么一说,义忠太妃也笑了。 性子跳脱就跳脱些吧,只要心思正就行。 她道:“听你这么说,可是有人选了?” “是的。林大人护送女儿进京,女儿正好认识了他女儿,乳名唤作黛玉,今年才六岁。” “那不是过了年才七岁?也太小了。” “小些也好,正好当个小妹妹。而且她年纪顶小,其他人也不好欺负她,事情也会少些。” 义忠太妃一听,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道:“那改日,我先见见这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这是加更。 临安城就是现在的杭州市区仅包括上城区和下城区的部分,也就是说,武林码头,也就是武林广场以北,运河对岸那个时候是郊区。 特别说明。 昭训、奉仪都是内廷女官的官职名称,其中奉仪女官只有九品,昭训就要高些。而一般王府內承奉是由皇宫指派的宦官担任。 特别说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铅笔芯儿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说起诸公主事, 不得不说,当今皇帝的子嗣有些少,女儿更是没有。当今皇帝在潜邸的时候前前后后一共有过三个女儿,一个落地即殇, 一个不到满月就没了, 还有一个好容易养到三岁也没了。因此去年的时候大封后宫加恩儿女的时候, 根本就没有举行册封公主的典礼。 而今年要册封的公主, 都是养女,而且都是各王府的嫡女,一共五位, 除了皇后娘娘要收妙玉为养女之外, 还有那四位母凭子贵的皇妃们每人都要领养一个女儿。 皇后娘娘膝下没有皇子, 所以妙玉的伴读之位可以说是争夺最少的, 至于另外四位公主的伴读之位自然是明争暗斗不止。 这直接就使得这个冬天的京师里变得十分热闹, 各家往来也格外频繁。 当然, 为了这五位即将出炉的公主殿下, 内务府也要做好准备。因为册封公主不仅仅是一场册封典礼的事儿, 还有礼服、用具、陈设,以及宫女内侍之类的准备。 宫里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 告示之类的更是早早地发布了出去, 有意进宫博个前程的女子家里也完成了报名程序, 并且在年底之前赶到了京师。 没办法, 元月里内务府那边就会公布初选名单, 差不多二月的时候就要进行第一次复选。预备着三月里诸位公主进宫使唤。 薛宝钗就是其中之一。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容貌, 以自家亲戚的权势,进宫是十拿九稳,不想这第一拨就被刷了下来, 因此满心不自在,甚至懒得梳妆,只挽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髻,坐在屋里做针线,听着外间的王夫人和薛姨妈说话。 王夫人跟薛姨妈在言谈间,自然就免不了提起林家。 薛宝钗之前全心为进宫做准备,因此不大留心,只是依稀听说,林家姑娘还在母丧之中,结果林如海一出京,贾家就拿走了林家姑娘的丧服,还说贾母有寿了,让林家姑娘多担待,惹得那位林家姑娘又哭了一回。 -- 第178页 贾家的那些奴仆们如何数落林黛玉的,薛宝钗可是听过的,只是到底不干她的事儿,她也没开口。但是薛宝钗的心里却多了一丝对贾家的轻慢。 ——还国公府邸呢!真没规矩! 加上这些日子,她看到的贾家上上下下穿红着绿的丫头,张灯结彩的房舍,心里越发确定贾家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地方。 既然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她又何必捧出一颗真心?只要抬着架子,手里偶然漏几个钱出来,自然有无数的人等着追捧她。她又何必找罪受? 因此,前头薛姨妈拿出那个装着宫花的锦盒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说是宫里的时新花样,但是薛宝钗却知道,宫女进宫的头一件事情就是考校手艺,扎宫花不过其中之一。因此宫里这样的东西很多,她第一拨就被刷了下来,那管事看自家孝敬的银钱多,因此特别给的安慰而已。 比起薛宝钗的青云志,比起薛家为此送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根本连个屁都不是! 薛宝钗如今看到那个盒子就心烦,薛姨妈要把这一盒堆纱假花送出去,她只会高兴。 不想,过了一阵子,周瑞家的急匆匆地来了,一进门就是: “太太,义忠王府来人了。” 王夫人大吃一惊:“义忠王府?我们家跟义忠太妃没有什么往来啊?” 这位太妃娘娘进宫十年连个蛋都没有孵出来,贾政王夫人早就背地里投靠了当年的平侧妃,对这位当年的未来国母不过面子情罢了。 “义忠王府的郡主娘娘给林姑娘送了两盆石莲花。” 结果正好跟送宫花的周瑞家的撞上了。 回想起此事,周瑞家的脸上就火辣辣的。 她得了这宫花之后,先去给贾母看了,然后先送给三春再送王熙凤,最后才送到林黛玉面前。不想正好被义忠王府的嬷嬷看见。那嬷嬷随口就是一句: “林姑娘一年母丧还没有满呢,怎么能戴这么红艳艳的玩意儿?” 当时周瑞家的看着手里大大的锦盒和锦盒底部那两支宫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夫人虽然愚蠢,可是不等于她就是傻子,她只要略略想想方才看到的锦盒里的宫花,再看看周瑞家的的模样,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想不到林家跟义忠王府有往来。” 王夫人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情当回事儿。不想第二日义忠王府就来人了,却是义忠太妃接林黛玉过去小住一阵子。 这下可就尴尬了。 林黛玉的奶嬷嬷王氏神来一句:“我们姑娘孝期还没满呢。” 不想,那位九品奉仪女官竟然道:“不妨事。我们太妃说了,孀居之人不讲究这些。” 言下之意,林黛玉就是在义忠王府里继续给贾敏服丧穿齐衰都行。 赫然是不管贾母,强硬地接走了林黛玉。 不提贾家这边,且说林黛玉来了义忠王府,看到一身素净的妙玉,哇地一下就哭了起来。 妙玉是金枝玉叶,她还考虑着自己的心情,穿了素服,就连头上的首饰也是青白玉的,可是贾家呢? 萍水相逢的外人尚且如此,贾家这个亲外祖家却…… 林黛玉哭得别提有多伤心了。 另一边,知道始末的义忠太妃也是满心凄楚。 这也是林家就林如海一支挑大梁,若是林家左右近支都十分强大,那贾家如何敢轻慢林家?林家,那可是完全不输给贾家的百年高门!让贾家巴巴地把上一代最出色也最尊贵的女儿嫁过去的高门! 想到这些日子女儿跟她说过的计划,义忠太妃便拉过林黛玉,亲自为她擦了眼泪,道: “好了好了,没事了。不哭,不哭,林丫头,我们不哭。这样哭,一会儿仔细头疼。去看看你的屋子吧,你姐姐亲自为你布置的。若是不喜欢,尽管跟我来说,我帮你换。” 林黛玉听说,抽了抽鼻子,强忍着收了眼泪,乖巧地拜谢忠太妃,被免礼之后又谢妙玉,礼毕,这才牵着妙玉的手出去了。 待林黛玉跟妙玉离开了,义忠太妃这才叹息一声,道:“果然是可人疼的孩子。” 太妃身边的心腹崔嬷嬷道:“是啊。小小年纪没了生母,父亲又不在身边不能为她做主,不然,也不致于看到我们郡主就哭成这副模样。可见是委屈得狠了。” 义忠太妃道:“也罢,就留下这孩子吧。” 义忠太妃知道女儿游说她早些接林黛玉过来的真意。妙玉毕竟三月前就要进宫,到时候,她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守着偌大的王府,因此看林黛玉乖巧可爱,模样又生得极好,因此想接这孩子来跟她作伴,排解她的寂寞罢了。 此其一。 其二,林黛玉母亲已经亡故,父亲远在外地做官,外家又是那幅模样,林黛玉做了女儿的伴读之后就可以在她们王府和宫里两头跑,方便她了解女儿在宫里的点点滴滴。 毕竟宫人说话难全信。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 今天中秋,码字时间比较零碎,所以码多少发多少。 特别说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河星爆、加西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云璃 68瓶;银河星爆 10瓶; -- 第179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不提林黛玉来了义忠王府之后因为得以继续守母孝而安心, 且说贾家那边,林黛玉前脚踏出荣国府大门,后脚贾宝玉就闹了起来了。 虽然这个时候贾宝玉年纪小,可是小孩也知道美丑, 林黛玉只比他小一岁, 是他接触过的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里最出挑的一个, 他稀罕都来不及呢, 结果,才没几天,人就被人接走了, 他哪里不哭闹的。 只可惜, 这一次贾母心里琢磨着林家背后的能量, 没有全心全意地顾着他, 更有贾政阴沉着脸, 让他越发胆战心惊。 这是贾宝玉第一次发现, 原来家里并不是对他无条件宠溺的, 反而不闹了。 让李嬷嬷带贾宝玉下去之后, 贾母立刻屏退了左右,然后对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四人道: “事情, 你们可听说了。” 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四人都低低地应了一个是, 却是什么都没有多说。 贾母又道:“真真没想到, 林家竟然跟义忠王府有关联。” 其实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都知道, 贾母想说的, 其实是林如海竟然是跟这位废太子妃更亲近些。 贾赦心想:义忠太妃是当年张太傅嫡幼女, 张太傅当年桃李满天下,林如海便不是他的学生,也曾得过他老人家的指点, 因此林如海看不上那位平侧妃也看不上平侧妃之子义忠郡王反而跟义忠太妃有往来,这有什么奇怪的? 贾政不通俗务,什么想法都没有。 邢夫人心中却是幸灾乐祸。 她可是听说了,薛家送出的宫花,王夫人的陪房,联手羞辱林黛玉,结果正好撞在人家义忠王府的嬷嬷面前,因此才有了这样的事儿。王夫人若是不闹也就罢了,若是她闹了,只怕京里要传扬开,说王夫人狐假虎威刻薄刚刚过身的小姑子的女儿,不许人家为母亲披麻戴孝了。 想到那个的前景,想到王夫人将来会面临的困境,邢夫人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唯有王夫人,她眼珠子一转,又低下了头。 贾赦贾政都没发话呢,轮不到她开口。 贾母只能道:“义忠太妃虽然是嫡母,可是王爷已经袭爵,夫死从子,袭爵为大。老大,你怎么说。” 贾赦道:“老太太,儿子什么都不知道。” 夫死从子?袭爵为大? 若是这话是金科玉律的话,那么他们贾家,贾母就应该听他贾赦的,而不是处处压制着他!荣禧堂也应该是他贾赦来住,而不应该是让贾政住着! 乌鸦别笑猪黑。 说人家义忠王府没规矩的时候,先看看自个儿。 贾政道:“老太太,王爷虽然袭了爵,可儿子听说义忠王府的嫡郡主即将进宫,成为皇后娘娘的养女。这,老太太,君臣有别呀。” 虽然义忠郡王是郡王,嫡郡主进宫被皇后娘娘收养成为公主之后,位分也不过等同于郡王,可是这宫里和宫外的就是不一样。宫里的就是比宫外的尊贵。 邢夫人没说话,依旧沉默。 王夫人心道:那可不过是个公主罢了。 不想,她的脸色落入了贾母的眼中。 贾母道:“老二家的,你来说。” 王夫人咯噔一声,道:“老太太,媳妇以为,既然我们家大丫头做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史,日后也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比方说,生个小皇子什么呢。她女儿可是生来要做贵人的呀。 贾母想了想,点了点头。 如果义忠郡王上位了,可以把迎春和探春送过去做庶妃,再不然,惜春也可以嫁过去做侧妃。如果当今皇帝储位稳固,就抬举元春。 如此,他们贾家才能安享富贵。 只是如此一来,就不能指望义忠王府了,就是他们府里的小郡主即将养在皇后娘娘跟前,作为养女,她也可能干涉皇帝宠幸妃嫔的事儿。 贾母把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都叫到了面前商议,梨香院里的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也免不了在屋里说道一二。 薛姨妈道:“万万想不到,那林丫头竟然有如此造化!” 薛宝钗沉默不语。 她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青云路竟然落在了林黛玉这一点点大的孩子身上。但是眼下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事还是如何从中获得好处。 虽然贾家规矩乱,但是薛宝钗终究是个正常人。 她道:“妈,我昨儿个让莺儿悄悄地打听了一回,你可知道我听说了什么?” 薛姨妈道:“什么?” “其实林大人在年前就已经来过宁荣街上了,只是当日看到这府里张灯结彩的,当场拂袖而去。” 薛姨妈先是一愣,继而沉默了。 她不是傻子。 贾敏怎么说也是贾母的亲闺女,贾赦贾政兄弟俩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结果贾敏死了,贾家上上下下全无一丝哀戚。作为贾敏的丈夫,林如海只是拂袖而去已经是轻的了。 可是她还嘴硬:“可他还不是把女儿送过来了?” “林妹妹刚来的时候还穿着丧服,可是林大人一走……” 这事儿如果传到林如海的耳朵里,林家跟贾家肯定会交恶。 “你想太多了。如果林如海有这个气性儿,他当日就不会送林丫头过来。” 林如海受了这样的侮辱还送女儿过来,肯定是因为林家不行了。 -- 第180页 “女儿听说,是老太太打发了大老爷亲自去林家拜会,这才有了林大人带着林姑娘过府拜望。”薛宝钗的眼睛里闪着光,“妈,您说,林大人是不是故意如此?” 故意制造机会,好跟贾家断绝往来。 薛姨妈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林丫头一个七岁的娃娃,身边就那么两个人,她是能飞出贾家去?还是能给远在江南的林如海送信?哦,你是说,义忠王府?林如海若是能有这么大能量,请得动义忠太妃,这府里会这么轻慢他?” 还不是个个认为他是必死无疑了,这才如此。 薛姨妈是王家的女儿,一直是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能量而自豪的。 薛宝钗心中只觉得烦闷无比,却又不知道如何劝谏母亲,心中越发烦闷。她很清楚,在这方面,母亲是听不进去的。 她只能道:“妈,女儿想的是,林妹妹一个人在义忠王府,我们要不要关心一下。” 比方说送些东西去义忠王府,然后想办法跟义忠王府搭上关系。 薛姨妈道:“可行。” 这个可以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陌上人如玉 5瓶;月下花开*莲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在那边住着的时候, 贾家上上下下根本没有人把她当一回事儿,等她来了王府,立刻送了东西来表示关系。林黛玉虽然年幼却不是傻子,自然偷偷地在被窝里又哭了一回。从此后索性丢开。 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虽然义忠太妃万般不舍, 可是为了女儿的前程, 她不得不放手。目送女儿上了车, 回到自己房间里的义忠太妃当天晚上就发起热来,偏偏因为妙玉进宫一事,还不敢宣扬, 甚至连太医、乃至是外头的大夫都不敢请。 也因为这段日子林黛玉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榻前, 义忠太妃对林黛玉也生出了几分亲近、几分真心来。 很难说这里面有没有移情之故, 但是等林黛玉出孝之后, 义忠太妃就向宫里提了折子, 正式收林黛玉为义女。 不说贾家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 且说妙玉, 这一次不是她第一次拜见皇后, 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身穿常服的皇后。 不得不说,皇后是一个美人, 只是她的美是属于四十岁妇人的美, 宁静, 优雅, 带着看透尘世的疏离和淡漠, 跟她现在的年龄完全不符。 行礼之后, 皇后让妙玉在边上坐下,然后道:“听说你从荣国府里抢了林布政的女儿。” “是的,娘娘。” “这可不符合规矩。” “只有皇家才能夺情。他们既然不守规矩在先, 那我也不必跟他们讲规矩。林妹妹是我选定的伴读。” “很好。能护着自己人是好事。” 皇后慢吞吞地道,“你先回房安置吧。晚上万岁会来这边用膳,你去做下准备。” “是,娘娘。” “你应该叫我母后。” “是,母后娘娘。” 皇后挥手,让自己得用的崔嬷嬷带着妙玉下去了。等妙玉离开,她就对贾元春道:“贾女史,你听到了吗?” 贾元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奴婢家中祖母年老昏聩……” “年老昏聩?你父亲不是读书人吗?怎么连尊卑都不知道?” 贾元春傻眼了。 皇后也没叫起来,直接回房去了,任由贾元春这么跪着。 贾元春虽然说是国公府的小姐,可是她进宫也有好几年了,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起来,只能乖乖地跪着。 这一跪,竟然是硬生生地跪了两个时辰,直到紫宸殿那边的内侍前来通报,说皇帝已经往这边来了,这才有位彩衣昭容过来传皇后口谕让贾元春回房。 皇后虽然见过老义忠亲王几回,但是那已经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她甚至已经想不起这位废太子的容貌了,可是对于皇帝来说,妙玉的相貌实在是太有冲击性了。 换身衣裳,就是活脱脱的年轻时候的太子哥哥。 之前的几次宫宴,他坐得高,妙玉跪得远,因此不曾留心,可是今日近距离一见,皇帝差一点就砸了自己最喜欢的翠莲花碗。 当妙玉抬起头的时候,皇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更像了! 皇帝定了定神,道:“日后,你便是朕的女儿了。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开口。有什么想要的,也只管开口。” 妙玉看了看他,道:“当真?” “自然当真。朕是你父皇,这是你母后。” “那么,请父皇允许儿臣在京郊购置田地,儿臣愿意接受御史监督,以防下面行事阳奉阴违强占良田。” 皇后呆住了。 这丫头,还真实诚啊。 皇帝一愣,道:“朕能知道原因吗?” “宫廷虽大,可若是局限于此,也不是好事。虽然儿臣只是女儿家,但是儿臣不想被约束在宫中,今日争衣裳明日争首饰后日争茶食。这样的日子未免无趣。看着自己的田庄每收获一样作物,每多出一笔进项,这些给女儿带来的愉悦,远超过区区衣裳首饰茶食。” 皇帝愣住了。 然后,笑容在他的脸上慢慢绽放,看得皇后目瞪口呆: -- 第181页 “你就不怕被人笑话,是泥腿子公主吗?” 妙玉答道:“国无农不稳,国无工不强,国无商不富。书上写那些道理,许多是臣子写的教导人做臣子的,对皇家适用有限。女儿是皇家公主,为何要拘泥于臣子的规矩之中?” 皇帝大笑。 ——那些大儒打小学的就是做臣子的本事,我们是皇子,为什么偏要学他们的那一套?学了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遵守? 皇帝记得,他第一次听太子哥哥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八岁。 “朕让下面拨两个皇庄给你吧。” 妙玉道:“女儿谢父皇恩典,但是女儿不想要皇庄。” “哦?为什么?” “这世上不患寡而患不均。父皇又不是只有女儿一个养女,若是单给了女儿不给其余姐妹,会有碍父皇之公正。此其一。其二,女儿听说皇庄上有许多猫腻,女儿不想把经历花费在跟这些人扯皮上。从无到有,一点一点地把庄子建起来,也是一种乐趣。” 皇帝道:“好,朕就从内库里面拨五千两银子给你,资助你建庄子。” 不是皇帝吝啬,而是皇帝真的囊中羞涩,没多少钱。 皇后也道:“既然如此,我跟着万岁,也资助这孩子五千两。” 皇后是知道物价的,也知道五千两在京畿这样的地方还真的买不到多少田地。不过她在明面上不能越过皇帝,因此只能说给五千两,至于私底下要不要贴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妙玉拜谢帝后,这才入座。 第91章 妙玉不在乎宫里的其他人怎么看她, 也不在乎背地里的传言如何。她其实很清楚,天下规矩最大的地方是皇宫,最没规矩的地方也是皇宫,在这样的地方, 需要的不仅仅是地位, 还有一颗强大的心脏。甚至后者的重要性还远胜于前者。 对于妙玉来说, 她即将被册封为公主, 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儿,而皇家想从她这里获得什么? 父慈子孝?天伦之乐? 别逗了,皇帝有自己的亲儿子, 虽然没有亲生女儿, 可是如果说养女, 只要他愿意, 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公主, 尤其是养女公主, 虽然尊贵, 但是更多的是政治意义。只要妙玉不要在人前出丑, 只要妙玉在人前表现得像一位公主,然后不成为皇帝的政敌, 基本上就没有问题。 但是要想主宰自己的命运, 光光这样, 肯定是不够的。 巧的是, 盛唐之后的公主们几乎个个被皇权约束, 成了皇权的囚徒和牺牲品, 要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公主们比宫妃要艰难地多得多。 妙玉如今要挑战的,就是公主的这条路。 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要先成为皇帝不可或缺的盟友,想要成为皇帝不可或缺的盟友,就先必须了解他的需要。 现在皇帝需要的是什么?是钱,大量的钱,无论是空荡荡的国库,还是国朝庞大的开支,都需要大量的钱财制成。如果她能挣得大量的银钱,如果她能用别的方式证明她也能帮助皇帝拱卫皇权,那么,她也将获得她最想要的自由。 否则,她只是皇家的玩偶罢了。 妙玉对自己想要的、以及如何去获得,一清二楚。 但是这不能否认,她在皇宫之中是个异类。 是的,当五位准公主一起出现在太上皇面前的时候,这位老人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个孙女儿。 注意到这个孙女儿不是因为对方熟悉的面容,还因为对方的眼神,在对方的眼神深处,没有对权力的畏惧,只有淡然和轻蔑。 这让太上皇立刻警觉。 只有真正站在权力的巅峰上多年,只有真正掌握权力多年的人,才会拥有这样的淡然和轻蔑。 一个十五岁的女娃娃,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眼神? 如果说,她是因为在佛门中长大,生带大智慧,那么,她眼底闪过的,应该是慈悲,而不是淡然和轻蔑。 太上皇久久地注视着妙玉,好一会儿没说话。 太上皇后见状,少不得打圆场:“真是被吓了一跳。我还以为见到了太子。” 甄贵太妃脸色一变。 太上皇却语带怀念:“是啊,跟阿贤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甄贵太妃脸色再变,废太子老义忠亲王在太上皇心里是什么份量,她可是清清楚楚的。 她干笑着道:“可不是,臣妾也被吓了一跳呢。只是太子殿下素来骄傲,公主倒是不想他。听说公主昨儿个问万岁和皇后要了一万两银子?” 大殿里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聚集在妙玉身上。 妙玉淡淡地道:“贵太妃消息果然灵通,我昨儿傍晚才跟父皇母后开了口,今儿个您就知道了。父皇原说,要赏我两个皇庄,我说对诸位姐妹不公平,父皇因此特许我自行购置田庄。不知犯了哪一条宫规,还请太妃娘娘指教。” 贵太妃刚要张口,太上皇却已经先道:“哦?好端端的,你父皇为什么要赏你庄子?” “孙女在南面发现一物,亩产甚高,因此想试试在京畿是否也能种。” “就是林如海负责的红薯?” “是。” 太上皇道:“这是好事。既然如此,朕也资助你一万两银子。” 显然,在皇后宫中安插耳目的人,是太上皇。 “是,孙女谢过皇祖父。” -- 第182页 太上皇都开口了,太上皇后和甄贵太妃也只能跟着慷慨解囊,一个资助一万两,一个资助八千两。 诸位太妃只能跟着随礼,等从太上皇那边回来,回到皇后宫中,各宫的贺礼外加助力金也陆续到了。妙玉回了皇后,皇后让她只管收下。 接下来,妙玉也没提购买田地的事儿,因为公主册封典礼近在眼前。更别说,身为公主,不可能长住宫外,挑选庄头便十分要紧。这事儿可急不得。 只是,当册封典礼都过去一个月了,妙玉还没有动作,这日甄贵太妃免不了乘着晨昏定省的时候在太上皇跟前道:“端慧啊,你不是说要买田庄子吗?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妙玉答道:“七月八月乃是秋收时期,百姓为了秋收已经辛苦了大半年。娘娘,乘人之危也不是这么个乘法。” 甄贵太妃大怒。 太上皇却道:“不错。要买地,也要等百姓收割完之后。端慧啊,这事儿,你打算交给你的司礼长去做吗?” “是的,皇祖父。” 既然已经得了皇帝的允许,这种事情当然要光明正大地做。 太上皇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在他看来,妙玉就是会做,也不过是拿着宫里的资助她的银子购买田地罢了。妙玉一共得了多少银钱,他心里有数。 太上皇万万没想到,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妙玉向皇后提出请求出宫探望母亲,并获得了准许,在义忠王府住上两晚,不想,第二天妙玉就亲自拜访了户部衙门。 户部尚书常枫都傻眼了。 端慧公主来做什么? 虽然惊诧,却不得不亲自带着属官出来迎接。 一番礼数之后,妙玉在户部大堂落座,然后开门见山地道:“尚书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本宫会来,自然是为着银子来了。” 户部尚书常枫道:“区区借银之事,哪里需要劳烦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只要打发司礼长走一趟便是。” “尚书大人难不成当我是个小孩子?既然这购置田地的事儿,本宫已经明确要交到司礼长的手里,这银钱上的事儿当然不能直接交给他。而且本宫借银跟别人不同。因此,本宫觉得,还是亲自走一趟比较保险。”妙玉很平静地道,“本宫打算以月息两分向户部借银五十万两,按月支付利息每月一万,直至明年二月清偿本息。” 此言一出,户部上上下下当时在场的官员都傻眼了。 “您,您说什么?” 常枫傻眼。 从太上皇这“仁政”开始,向国库借银的人就没有支付利息的。 “尚书大人对偿还方式有异议?那本宫可以在腊月里先偿还其中的四分之一,也就是十二万五千两白银。但是,之后的利息也要跟着降。” “不,不是。”常枫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一面擦着汗,一面道:“公主殿下,这,国库亏空从来就没有利息之说。” 这可是太上皇的仁政!若是他今儿个收了利息,那他在官场就别混了。 “本宫知道。但是尚书大人,没有这利息,我担心您不肯借;而且有了利息的压力,本宫会更加努力的还银子,您说,是吗?” 常枫脸上的汗更多了。 国库没钱,他哪里不清楚? 这位公主殿下哪里是为了借银子来的?她分明是变着方子替万岁催缴亏空来的。 既然这位公主殿下都愿意冲在前面了,他有什么好怕的?回头直接把过程上报御前不就是了? 常枫一狠心,道:“公主殿下,您要五十万两银子,户部现在调度不出来,户部现在只有两百四十万两银子。但是,若是三十万的话,臣能做主。” “可以。这借据你来写。月息两分,按月支付,腊月二十之前偿还十万两,明年二月里清偿剩下的二十万两。” “是。” 常枫定了定神,走到了书案后面,拿起笔,略一沉吟,一蹴而就。 借据一式两份,一份妙玉带走,另外一份户部留档。 临走的时候,妙玉留下一句话:“银子劳烦您派人送到义忠王府,请义忠太妃当面查收。” “是,殿下。” 对于这位公主殿下的骚操作,常枫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妙玉借银一事,立刻在宫里宫外引起了轩然大波,就连太上皇、太上皇后和皇帝皇后都知道了。 太上皇知道之后,直接就冷哼一声,道:“不愧是阿贤的孩子!” 太上皇还记得,当初他见百官俸禄微薄生活艰难,提出允许百官举债这一政令的时候,当时还是太子的老义忠亲王就当面进谏,说:救急不救穷,如果真心怜悯百官生活艰难的话,就应该给百官加薪。 没想到时隔二十年之后,阿贤的女儿作出了一样的选择。 太上皇很不高兴。 而皇帝,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愣了愣。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的太子哥哥,也想到了在太上皇面前跟京巴儿一般的义忠郡王。 他笑道:“还是端慧像太子哥哥。” 下面跪着的常枫当时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这话信息量大啊。 皇帝的第二句话便是:“既然端慧的借据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月息两分,腊月归还十万,二月里再归还余款。你就照做便是。” -- 第183页 常枫只能应下。 皇帝没动作,太上皇没动作,不等于说其他人就没有动作了。毕竟能看透其中关窍的人不少,想讨好太上皇的人更多。 很快,义忠郡王就回到了义忠王府,向义忠太妃要银子。 只可惜,他不要脸,义忠太妃更加豁得出去,她直接就让人去买房子: “……不拘哪里,只要头顶有片瓦栖身就成。这义忠王府看来我是住不得了。” 不管怎么说,义忠太妃都是义忠郡王的嫡母,她竟然被逼得离了义忠王府,就是太上皇也只能把义忠郡王叫进宫去一顿训斥。 至于皇帝,他更干脆,直接就把义忠郡王的王爵削了,降为郡公不说,还让人押义忠郡公回平安州。 无诏不得进京。 作者有话要说:  亲王府品级最高的属官是长史,郡王府和公主府的最高属官是司礼长。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懒人一枚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义忠郡王关系到很多人家的核心利益, 他被押送回平安州,无诏不得进京? 这里面的影响可就大了。 贾家连夜召开会议家族高层会议,贾母贾赦贾政贾珍全部列席,而天香楼的秦可卿在得知了这一消息之后, 当场昏厥过去。 秦可卿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能在贾家得到礼遇, 尤其是跟贾珍有了私情之后, 贾蓉作为丈夫一句话都不吭,不仅仅是因为孝道,还因为她背后站着义忠王府, 或者说, 她的亲哥哥义忠郡王得太上皇宠爱跟皇帝分庭抗礼。 可是现在呢? 义忠郡王挨了太上皇的训斥不说, 还被押回平安州了? 这不是等于说义忠郡王失了宠吗? 秦可卿胆战心惊。 失宠就等于失了权势。 秦可卿很清楚这一点。 她想对自己说, 这不是真的。但是她也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子, 她知道, 太上皇退位之后还能力压当今皇帝, 除了他强大的帝王心术之外, 还占了名分和大义。孝道就是这个大义。因此,太上皇绝对容不下不孝之事在他眼皮子地下发生。 义忠亲王向嫡母逼索银钱, 这是太上皇绝对容忍不了的。他犯了太上皇极为重视的孝。皇帝派人把义忠押回平安州, 太上皇没有开口, 便是明证。 那么她呢? 秦可卿其实很清楚, 她在贾家得到的这一切, 包括贾母对她的赞赏, 都是看在她背后的义忠郡王身上。一旦义忠郡王失爱于太上皇,一旦义忠郡王的前程就此了之,那么她的未来就岌岌可危了。 毕竟, 贾元春已经进了宫,如今已经是皇后跟前的女史,一旦她成为皇帝的女人就有可能生下皇嗣,能给贾家带来的利益更大。对比之下,她不过是义忠郡王的妹妹而已,而且还是舍弃了身份的妹妹。 秦可卿当时就身子一歪,直接倒下。 秦可卿猜到了贾家打算舍弃她舍弃她哥哥义忠郡王全力扶持贾元春,可是对于义忠郡王来说,现在的贾家是他决不容失的臂膀,所以,义忠郡王给妹妹写了信,要求秦可卿配合。 秦可卿收到这信之后病得更厉害了。 她心道:大哥,你可知道,为了让你进入太上皇的眼,妹妹花了多少力气吗? 没错,之前太上皇退位的时候,秦可卿就知道机会来了,为了说服贾珍帮忙,她甚至赔上了自己。可是结果呢? 一招错,满盘皆输。 秦可卿知道,自己已经拿不出更多更有力的筹码了。 义忠亲王那边一封接一封的信,不停地催促着秦可卿,秦可卿知道自己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她迅速地衰弱了下去。 虽然贾珍和尤氏大张旗鼓地为她延请名医,但是心病难治,秦可卿还是一日日地衰弱了下去。即便在这病得起不来的日子里,秦可卿依旧没有忘记打听有关妙玉的事。 “她,她那边如何了?” 瑞珠宝珠两个是她的心腹,打小跟着她,如何不知道她指的是妙玉? 瑞珠道:“奴婢让哥哥打听了,说公主让司礼长在京畿西面置办了两块地,一块本是水田,足有上千亩,可是公主偏偏不种稻米,反而拿来挖池塘。另外却是山地旱地,不值钱,也零碎,听说她的司礼长啊,腿都跑细了。” 知道秦可卿忧心,瑞珠故作轻松。 秦可卿道:“那她其他的事情都没有做?” 只是种地?这怎么可能? “是的,奶奶,她什么都没有做。” 除了每月出宫探望太妃一次,多余的事情她都没有做。 “是,是么?给我盯紧些。” “是。” 不止秦可卿在盯着妙玉,这京里其实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妙玉。因此,妙玉雇佣短工挖泥炭、修砖窑、盖大棚这些事情,都瞒不过他们。 可妙玉用的是阳谋。就是事情明明白白地摆在他们面前了,又有几个人能看明白的并且马上照着做的?等他们看明白的时候,这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给下来了,京师里一片冰天雪地,而妙玉的反季节蔬菜也运到了京城。 有公主这个身份在,京中想跟她争这个买卖的忌惮着她的身份,不在乎她的身份的呢又拉不下脸来跟她争这个买卖。妙玉很顺利地在年前就挣了三十余万两银子。除去给下面的人的分红以及归还户部的十万两,还有十七万入囊。 -- 第184页 消息传到秦可卿的耳朵里,秦可卿彻底垮了。 “怎,怎么可能?!” 秦可卿知道,庶政是财政之母。庶政打理得好,赋税才能收上来。对于皇家来说,妙玉是不是女子没有关系。只要她能把庶政打理整齐,一样能方便朝廷把赋税收上来。 对于皇家来说,一位再遵守妇德和规矩的公主,都不及一位善于打理庶政的公主来得实惠。尤其是国家财政如此艰难的现下! 宝珠虽然不忍,却还是决定跟她多说一些,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是,是的,奶奶。我还听说,这还是截止至小年前的收益。算上大年和元月里,这些新鲜蔬菜,公主殿下少说也能卖上一个半月。” 年前都挣了三十多万,这过年和元月加起来,怕是还能挣个四五十万。 “是,是么?” 秦可卿惨笑起来,然后变成了大笑。 她疯狂地笑了起来。 多么可笑啊。 打嫁给贾蓉之后,她就是宁国府里的少奶奶,仗着父兄的福荫,虽然上头有个继婆婆,可实际上她才是宁国府里的掌权人,她有个什么话,就是荣国府里的贾母都不会轻易驳了她去。 明明掌握了一手好牌,可结果打了个稀烂的,竟然还是她! 枉她还因为贾母日常总夸她重孙媳妇里的第一人而沾沾自喜。 “奶奶?殿下?” 瑞珠和宝珠两个都被吓到了。 秦可卿渐渐地收了狂笑,因为肌肉僵硬而残留在她脸上的笑,可她惨然而疯狂的眼神交织成一片,让瑞珠和宝珠两个忍不住抖了一下。 “放心,我不会死,至少是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死在大节下,这是在触霉头。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个时候她死了,岂不是让人看轻了她,认为她是因为自认不如妙玉因此羞愧而死? 秦可卿不想死在这个时候,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惨死的母亲。 “给我,给我把药拿过来。” “殿下!” 瑞珠和宝珠两个瑟瑟发抖。 她们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药。 那是一种虎狼之药,专门用来给那些沉疴难起的病人拖时间的。 “殿下,您何止与此?” “是啊是啊,您只要安心养病,总是会好起来的。” 秦可卿道:“我还有这个机会吗?” 别看贾珍对她上心,可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把她当一回事儿!若是贾家眼前现放着荣华富贵,他必定头一个勒死了她,好换取博取这荣华富贵的机会。 秦可卿精密又周详地安排着自己的死期。 全程冷静无比。 义忠太妃对秦可卿的事儿一清二楚,只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告诉女儿。 在她看来,这种事情告诉了女儿,只会污了女儿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三炻镜 98瓶;加西娅 15瓶;岁居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就在秦可卿下定了决心求死的时候, 宫里就有人在太上皇耳边絮絮叨叨。 太上皇晚年有两个宠妃,也是甄贵太妃,另外就是密太妃。密太妃比甄贵太妃还小些,也育有两位皇子, 最是慈悲仁善不过的一个人, 打知道了义忠郡王被押回平安州的时候就开始念叨, 说义忠太妃不够贤良, 又说叫到义忠郡王本是义忠太妃的职责,说得太上皇心烦意乱,一连数日都在甄贵太妃这边歇着。 不想, 这日甄贵太妃忽然也提起了义忠郡王兄妹几个的事儿:“看见端慧兴致勃勃的模样, 我仿佛也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会儿, 我也跟她一样, 不服输。只是……“ 太上皇皱眉:“只是什么?” “只是听说她姐姐很不好呢。” 太上皇立刻意识到甄贵太妃说的是平侧妃的女儿秦可卿。 他微微皱眉, 没说话。 甄贵太妃道:“听说外头已经传遍了。贾家为了她请遍了太医院都不见好。” 太上皇道:“那就让贾家给她请个民间大夫给她看看。民间大夫不少也掌握着一手绝活。” 甄贵太妃原本还以为太上皇会说让御医走一趟, 不想是这个结果, 不觉愣了一下。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笑道:“这还用您说?她哥哥得了消息,早就亲自拜托了自己的一位好友去贾家了。只是想到端慧如今是堂堂公主, 她却可怜见的, 连父母兄长都不能相认……” 太上皇冷哼一声, 道:“当初舍了身份不肯过苦日子的是谁?!” 甄贵太妃一愣。 “她又不是端慧。端慧当年才周岁, 连话都说不利索, 只能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面蹦。她父亲要送她走, 自然是她父亲的主意,跟端慧不相干。她呢?她生来早慧,三岁就能背诗, 五岁就开始学四书,四书上没写什么是忠什么是孝吗?她若有一点良心,她就应该跟她父亲一起在北宫长长久久地呆下去!可实际上呢?!是谁惹得义忠一整天的?又是谁跪在义忠的房门口跪了一整天逼得义忠不得不来求朕的?!” 当年,太上皇本来只是想着把嫡孙女接到跟前养着,结果被这事儿一闹,加上当时又有人在他边上说嘴,还有旁的事儿,他一气之下眼不见为净,让义忠当年的替身把这个嫡孙女带走了。 -- 第185页 想到这里,太上皇忍不住扫了边上的甄贵太妃一眼。 他忽然想起来,当年就是甄贵太妃宫里的一个贵人在侍寝的时候嘀嘀咕咕,这才烧起了他的怒火。 太上皇微微眯起眼睛,道:“好了,素来知道你心软。你也别提她了。横竖她已经是秦家的女儿了,跟我们不相干。” 甄贵太妃道:“可是陛下,义忠当年最疼这个女儿了。” 太上皇道:“你怎么知道义忠当年最疼她了?他分明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只能疼她不是?” 太上皇总觉得有些古怪。 “臣妾怎么不知道?当年平妃隔三差五地吹嘘一番,臣妾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她是义忠的侧妃,怎么会跟你说这些?” “您忘记了,她与我本是表姐妹……” 太上皇一听,大怒:“你说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 甄贵太妃这才发现自己失了口。 但是已经迟了。 太上皇已经叫宫人把她和她身边的人全部拿住了。就是甄贵太妃嘴巴紧,可是她身边的奴才却不是个个都嘴巴紧的。有一个中年太监,见亲侄子被拿住了,舍不得自家断了根,就招了。 原来甄贵太妃有个庶出的姨妈,是丫头所出,没有上册子,明着是家里的小姐,吃喝穿用只比嫡出差一线,实际上却是家奴的女儿,早年的时候被她父亲作为礼物,送给了上峰做妾,换取了升阶之梯。 平侧妃就是她的女儿,因为生而丧母打小被养在正房太太跟前。因为正房太太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进宫做这伺候人的活计,因此自己被选为皇家乳母的时候就把她带了进来。不想她有几分运道,竟然被选当时的皇后娘娘看中,母女俩一并留在了当年的太子跟前。 甄贵太妃虽然比她晚了好些年才进宫,可是甄家为了给她铺路,自然把这些人脉、关系都告诉了她。 可以说,平侧妃能笼络住太子,跟甄贵太妃有很大关系。后来甄贵太妃靠着太上皇的恩宠一路晋升,不但四年内爬上了皇妃之位,还生下了儿子。赶上太上皇又薨了一位皇后,她顺势而起,成了六宫之首的贵妃,又摄六宫事,平侧妃也仗着甄贵太妃,处处压太子妃张氏一头。 可以说,如今的太上皇后也不过是母凭子贵,不然,这皇太后的位置应该是她才对! 只是女人既然生了儿子,就肯定会为儿子考虑。甄贵太妃的儿子一日日长大,自然就希望太子之位能空出来。 可巧,太子宛如一只年轻的狮子,开始在朝堂上崭露头角,跟皇帝争夺这狮王的位子,引得皇帝不高兴了好几回了,可不是叫甄贵太妃抓住了机会? 她就好似一条毒蛇,静静地潜伏在一旁,等着当时的太上皇日复一日地感受到被太子挑衅的危机,等着太上皇对太子的不满一日胜过一日,然后,在太上皇的情绪即将接近临界点的时候,鼓动平侧妃行巫蛊之事。 十年的时间,足够平侧妃对甄贵太妃深信不疑,加上甄贵太妃的儿子又是诸皇子中最小的,因此不疑有他。 结果,显而易见。 太子被废,当时的皇帝再一次抓稳了权柄,而甄贵太妃也为自己的儿子除掉了障碍,还让太上皇成功地开始疑心自己的儿子们。至于关键证人平侧妃,更是当即伏法,她身边的宫人也被清理得一干二净,甄贵太妃竟然是把尾巴擦得干干净净。 太上皇也曾经怀疑过甄贵太妃,只是他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样的隐秘,完全不知道平侧妃跟甄贵太妃的关系。 今日知道了这一桩,太上皇不火的? 他当即宣布,借口甄贵太妃偶感风寒,把人圈在了宁寿宫偏殿里,然后盯上了密太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快乐玩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太上皇是宫里的晴雨表, 他若是高兴,则满宫风和日丽,他若是不高兴,那宫里上上下下都只能胆战心惊了。 而甄贵太妃因为对太上皇足够了解, 加上她比太上皇好懂太多, 虽然不是这座晴雨表上的指针却也出不来多少了。 现在, 这枚指针不见了, 宫里如何没有反应? 问题是,宫里每一个人都跟往常一样,柔顺的柔顺, 温和的温和, 除了第一天有人问过, 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甄贵太妃了。 这里要特别提一下密太妃了两个亲孙女, 来自勤恪王府的嘉和公主和来自勤恭王府的嘉柔公主。这两位公主一个比妙玉小两岁, 一个比妙玉小三岁, 本来就是嫡亲的堂姐妹, 如今成了皇帝的养女, 成了亲姐妹,自然少不了来往。 密太妃跟甄贵太妃的关系, 宫里很多人都知道, 比较密太妃是甄家进献上来的美女, 因为妊娠有功才有了今天的。按理说, 甄贵太妃出事之后, 最紧张的, 除了甄贵太妃自己的儿子孝恪王府之外,就应该是密太妃和她的两个儿子才对。 不想,密太妃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连她的两个亲孙女也是一如往常,和善的和善,柔顺的柔顺,每天在宁寿宫前的打招呼,也是一如往昔。 别看皇宫很大,其实各宫里的人基本不走动,下面的粗使宫女太监,哪怕是隔壁宫室的,哪怕他们的屋子就隔着一堵墙,这一辈子下来都未必认得! -- 第186页 这就是皇宫。 嘉和公主和嘉柔公主跟妙玉一样都是皇家养女,而且还是跟妙玉一起被册封为公主的,但是她们跟妙玉之间的往来并不是很多,除了每天跟着各自的母妃来皇后宫中给皇后请安,然后就是在皇后的带领下先去宁寿宫给太上皇请安,从太上皇跟前出来之后,再一起去太上皇后的寿康宫。 她们姐妹五人每天说的话都屈指可数。 是的,除了每天在皇后宫前登上仪仗,姐妹几个客气礼让一番,然后到宁寿宫前又互相客气一番,等宁寿宫出来前往寿康宫的时候需要再度登上仪仗,又要客气一番,到达寿康宫之后客气一番,离开寿康宫的时候再客气一下,然后就没有接触了。 跟另外四个相比,妙玉还少了在到达皇后宫的时候与姐妹们的客气礼让,就少了这一点点,就把她与另外四位公主划成了两个阵营。 说是客气礼让,也只有第一天废话了几句,其余的日子,都是互相笑笑、点点头,然后按照顺序排队出入各宫室罢了。 虽然皇后在潜邸的时候就夭折了嫡子,但是宫规在那里摆着,没有哪个皇妃敢明着对皇后不敬。真正敢对皇后不敬的人,根本不用皇后自己出手,祖宗家法先敲打一遍,然后皇帝敲打一遍,之后就没事儿了。 因为哪个妃子在这样两遍敲打之后还不醒悟,也就只能在冷宫里面渡过余生了。 皇帝只要不蠢,就不会纵容妾妃冒犯皇后,而皇后只要不算计皇嗣又不妨碍到皇帝,最多也就无宠,就是惹了皇帝的忌讳,也只是病死或者是幽禁,一般不会被废。 因为废后实在是麻烦,比废太子还麻烦。 因此,每日晨昏定省之时,在仪仗前的打招呼,就成了妙玉的宫廷生活的重要仪式。但是,想从这短短的一日五次的仪式中获得足够的讯息,对于打记事以来就在宫外的妙玉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谢天谢地,我走的是非常规公主版宫斗路线。 妙玉觉得,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演技派,独独她不是。也亏得她走的是非常规宫斗模式,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太上皇后打发人赏了妙玉几盘首饰。 太上皇后第一个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跟甄贵太妃是老对手了,这个比她晚了三年进宫的女人仗着对太上皇的了解后来居上处处压了她一头,连带着她的儿子都要在甄妃的儿子面前低了一头,如果不是她的儿子登上了皇位,太上皇后毫不讳言,她还要继续看甄贵太妃的眼色过日子呢。 事实也是,就是太上皇退位两年来,甄贵太妃背地里没少狐假虎威,太上皇呢?装聋作哑实际上还是在打压皇帝的权威,使得太上皇后母凭子贵登上了太后宝座却依旧要礼让甄贵太妃三分。 不过,这种日子不会太远了。 太上皇后很清楚太上皇是什么性子,她知道,太上皇从来就是爱则欲之生恨则欲之死。以前甄贵太妃处处可太上皇的心,所以太上皇对她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的人也帮着隐瞒,一旦她失了太上皇的心,她这里在加把劲,距离太上皇彻底厌弃甄贵太妃就不远了。 这样一想,太上皇后对妙玉就更加满意了。 她也是宫斗出来了,虽然信福星啥的,可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甄贵太妃会渐渐失了圣心,还是跟妙玉有关,鉴于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不看在这孩子是老义忠亲王的女儿,就看在她坚定地站在自家儿子这边,太上皇后都要表示一二。 太上皇后表达对妙玉的喜欢的方式很简单粗暴,那就是送首饰。而妙玉回复的方式很也简单,除了公主的份例首饰之外,她也只戴太上皇后和皇后赏赐的首饰,而且还是戴在显眼处。 第二日晨昏定省的时候,太上皇后见了,越发喜欢。 她道:“这孩子有点像我年轻那会儿,性子直,不喜欢那弯弯绕绕的。” 又把妙玉叫到跟前,问她近日在做什么。 妙玉就道:“回皇祖母的话,孙女儿这些日子在盘算着是修路还是修湖。” 太上皇后非常惊讶:“修路我知道,那是好事儿,大富之家做好事,除了施粥舍米之外便是造桥修路了。可是这修湖却是什么说道?” 妙玉答道:“京畿的田地可不好买,孙女儿在京畿西部买了一块地,不想一打听,那地方怕旱又怕涝。孙女儿就查了地方志,您猜,孙女儿查到了什么?” “什么?” “孙女儿发现,数百年前那里本是一片湖泊,后来渐渐变成了泽地。再后来就有官员鼓励开荒。孙女儿对比了相关档案,却发现,本来这块地方虽然不是风调雨顺的鱼米之乡却也相差不了多少,结果越是开荒这灾害就闹得越厉害。孙女儿就想着,是不是因为开荒坏了风水之故,因此琢磨着想多买些容易涝的水田把水文修回来,也许有一天,这水文回来了,风水跟着好了起来也未必可知呢。” 太上皇后一听,立刻道:“阿弥陀佛,这要是做好了,可是大好事!跟你父皇说过了没有。” “父皇说,论理,这本应该是朝廷的事儿,只是国库紧张,实在是抽调不出银钱,还说,既然孙女儿喜欢做,就去做。父皇还预备着把红薯归入了赋税纳粮呢。” 听的太上皇后直念佛。 -- 第187页 “很是。只有允许百姓用红薯纳粮,百姓才会多多地种红薯。皇帝做得对。我们端慧啊,果然是个有福的。那修湖的事儿,若是差了银子,你就跟皇祖母说,皇祖母别的没有,私房钱还有几个。” 惹得下面的吴贵妃先笑了起来:“娘娘,如今天下都知道,我们端慧最会挣银子,光这个冬天她前前后后就挣了八十万两银子,还了亏空之后还净入五十万两呢!” 就连皇后也道:“母后请放心。万岁已经许了这孩子,国库的银子只要她按时还就许她借。如今呀,就是万岁偶尔还会银子不凑手呢,她也不会不凑手!”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太上皇后拍着妙玉的手道:“还说嘴呢。这孩子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若是换了别人试试!看皇帝依不依!” 诸位后妃都纷纷应是。 下面坐着的另外四位公主虽然都是一派端庄地笑着,可是这眼底却多了几分思量。 说起来也可笑,进宫之前,她们四人没有一个把妙玉放在眼里,以为她跟那位正宫娘娘一样,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可进了宫才知道,皇上虽然有妃子,但是从来不许这些妃子冒犯了皇后。而她们,作为皇家养女,也必须拿出足够的礼仪敬着昭阳宫里的这对母女。 如果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皇宫这么大,她们一天叶见不到几回。 可谁成想,一转眼,人家就得了金口玉言,有了自己的庄子地,还跟万岁父慈女孝的,反观她们自己呢? 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为养母带来什么实质上的好处。 被比到尘土里也不过如此了。 虽然也有安慰自己说,自己背后还有自己父王和一座王府。可是她们自己也知道,她们在自家王府里是什么位置。 简单的说,她们在自家王府里基本也是个多余的——谁让她们的父王都有个真爱,跟正妃不过是相敬如宾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猫猫蜜芽 50瓶;枣夹核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当天稍晚一些之后, 皇帝来到皇后宫中,吃了晚膳,说了一阵子话,妙玉回房去了, 皇后就跟皇帝提了提。 皇帝没好气地道:“你才知道呀?” 皇后反应也极快, 道:“这不是刚才孩子在跟前, 我怕她听了, 心里存了事儿嘛!”又道:“万岁如此,可是外面又闹出了什么稀奇事儿?” 皇帝没好气地道:“不就是那几个小兔崽子!” 本来不过是想看看儿子们的品性如何,可是皇帝也不得不承认, 自他很失望。 皇帝可比不得太上皇当年。太上皇是出了名儿的多子多福, 因此废太子事败之后圈了一拨后还有一拨, 死了一拨还有一拨, 就跟地里的韭菜一样。太上皇不珍惜, 而皇帝和他活着的众兄弟们呢? 奋斗的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全是咸鱼。 这两句话是皇帝和他现存的兄弟们最好的写照。皇帝的四个儿子已经开始上窜下跳, 让自己的新妹妹, 也就是养在他们各自母妃名下的诸位公主们给自己的生身之父传消息,以图大业。 那些王爷得到消息之后, 觉得直接抛诸脑后只会后患无穷, 所以就来找了皇帝, 明着是惶恐, 而实际上他们想表达的, 无非只有一个:劳烦您管管。 皇帝糟心了。 上面太上皇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下面他儿子们已经惦记上他的位子了。 如果这几个聪明一点,那也罢了,可是看看他们的行事! 皇帝都不想说! 跟他的兄弟们一比, 他的儿子们无论是学问本事还是行事心性,都远远不如。 皇后明白了七八分,道:“还说呢。我们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虽然皇子开府有二十三万两银子,外加府邸一座、皇庄两座,这够什么使的?若是有个差使还好些,若是没有差使,一年就精穷了!” 皇帝一滞,没说话。 现在要紧的职务都被太上皇把持着,他自己的龙椅尚且不稳呢,哪里顾得上儿子们? 皇子的收入看着不错,可开销也大,就跟皇后说的那样,都是被逼的。 皇帝道:“那他们也不能动歪心思!如今端慧也是他们的姐妹,他们来探望端慧一二,或者派人学着一二又何妨?一面嫌打理产业丢脸,一面嫌手里的银子少!娇惯得他们!” 如果是女儿,那也就算了,毕竟女儿是娇客,皇家养着也是不妨的。可儿子不行! “就是寻常百姓家,儿子也是要支撑门户的!” 皇后道:“这,这不是端慧已经做出了榜样了吗?或许来年就好了。您又何必着恼。方才端慧还跟我说呢,担心下面仗着她的威风在外面欺男霸女、强占良田。也许孩子们也担心这个。” 皇帝道:“这个你放心。朕叫人盯着呢。若是这些人不做好事儿,御史台头一个跳出来。你让端慧尽管放心。” 皇后笑笑,不再说这个了。 她是皇后,将来任何一位皇子上位,她都是太后,偶然帮着说几句好话就完了,做得多了,反而惹人疑猜。 “倒是宫里,你盯着些,别让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劳烦端慧。” -- 第188页 “这……难道老二和老三已经去麻烦嫂子了?” 皇帝道:“可不是!” 皇后道:“怪道呢。上回嫂子进宫,话里话外的,似乎是像收一个义女。我还纳闷,嫂子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如此。” 皇帝道:“嫂子也不容易。她既然想收义女,就收便是。皇家也不缺这一份嫁妆。对了。那孩子是哪家闺秀?” “还能有谁?林布政的女儿呗。” “她?不行!林如海就这么一个闺女!” 皇后道:“万岁心疼臣子,臣妾如何不明白?想这林家,也是百年大族,可到了林如海这里,竟然是绝了后了。万岁,林如海如今也有半百了吧?他若是有个什么万一,这林丫头指望哪个?可若是他好好的,没有个子嗣,断了他们这一房的香火,岂不是全了忠心坏了孝道?要臣妾说,万岁如果是真的心疼林大人,还不如给林大人在寻摸一房妻室为好。” 皇帝想了想,道:“你有人选?” 皇后道:“看万岁说的,我能有什么人选?我娘家的那几个,要么不出色,要么不相配。”说着长叹一口气,道:“说起来,也不怕万岁笑话,打我父亲走了以后,我娘家越发不像话了。我那个大嫂更是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把几个侄女都养成了睁眼的瞎子!我正想跟万岁讨个恩典,免了她们进宫添乱。” 成为皇后之后,她的娘家也跟着水涨船高。皇后的嫂子几乎每个月都会进宫,而且每次都是带着女儿一起来,皇后烦死了。 皇帝一听,当时就是一愣。 这跟他听说的不一样啊。 他道:“你就不想为你侄女们谋个前程?” 皇后道:“谋什么前程!德不配位,反而容易招祸。” 皇帝道:“虽然皇子正妃不成,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一个皇子侧妃还是可以考虑的。” 皇后道:“难不成我家有一百个姑娘,个个都要嫁进皇家不成?万岁!您顾虑着臣妾,臣妾感激在心。嫁给万岁,是臣妾的福分。但是,我娘家如今那几位侄女实在是不成器。所以,臣妾想跟万岁讨一个恩典。” “什么恩典?” “三代内,我娘家的姑娘,不嫁皇子皇孙。” 娘家打的什么主意,皇后比任何人都清楚。说是维持家族荣光,实际上不过是踏着她的脸面给自己谋前程罢了。她娘家出了个皇后,已经是外戚中的头一份了。还想怎样? 见皇后跪地,皇帝连忙搀扶,可是皇后依旧坚持给皇帝磕头。 皇帝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朕,准了。” 听皇帝这么说,皇后心里的石头可算是落下来了。 不想,消息传出去,第三天,皇后的嫂子去跪宫门了。内侍问她理由,她也不说。 内侍只能来报皇后,当时妙玉正好在皇后身前,听说此事,连忙回避了去。 不久之后,妙玉就听说,这位承恩公夫人没了。她才刚刚及笄的女儿因为伤心过度,也跟着一病不起,然后就跟着没了。 妙玉不得不在宫里尽量穿得素雅些,首饰也少戴两件,算是全了外甥女为舅母服丧之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河星爆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没的到底是皇后的娘家嫂子, 当朝的承恩公夫人,哪怕死因有些不光彩,可是她的丧礼的规格却不弱,因此承恩公府打算大肆操办。 不管怎么说, 这是他们成为外戚之后的第一桩大事, 按理说, 应该好生操办。 不想, 皇后一直派人盯着娘家,得知了这个消息,直接就哥哥叫进宫去臭骂了一顿, 承恩公夫人的丧事, 一切从简。 这里承恩公才垂头丧气地走出宫去, 那边贾元春就求见妙玉了。 妙玉非常纳闷:“贾女史?可是母后有什么话吩咐吗?快请。” 妙玉原本以为是皇后有什么话要交代她, 可是听说了贾元春的来意, 她囧了。 “公主殿下可听说了, 皇后娘娘召见了承恩公?” “女史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殿下, 这红白之事乃是大事, 更何况承恩公夫人为承恩公府生儿育女劳苦功高。殿下,就是不看在去了的公府小姐的份儿上, 就是看在承恩公府三位少爷的份儿上, 承恩公夫人的后事也不能太过简薄。” “然后呢?” “殿下, 承恩公夫人的后事是承恩公府的颜面。您该为皇后娘娘分忧才是。” 妙玉道:“我当女史是为了什么来找我呢, 原来是为了这个。若是母后召见承恩公是为了这个, 那我也无话可说。有多大碗就吃多大碗饭, 本该如此。” “殿下?” “还是说,你假借母后旨意,故意给本宫出馊主意?” 贾元春噗通一声, 跪下了:“殿下何出此言?小的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 妙玉越发肯定里面有鬼,她道:“承恩公府俸禄多少,收入多少,这都不是秘密。若是承恩公府量力而行,母后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召见承恩公。可见承恩公府其实是想从国库借银大肆操办,这才让母后大发脾气。父皇前儿个还在愁西北的军饷不够呢,母后也知道其中军中要紧,这才拦了去。你倒好,竟然来游说本宫?说什么为母后分忧,分明是想让本宫招父皇母后不高兴!来人!将这丫头拖到院子里跪着!跪足一个时辰!” -- 第189页 “殿下,小的是皇后娘娘的女史……” “还敢用母后压我!来人,本宫要立刻求见母后!” 说完,妙玉等不及更衣了,直接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着打扮还妥当,立刻就起身往前头去了。 送走了自己的娘家哥哥,皇后也是头痛欲裂,支着头坐在暖阁里养神,听说妙玉来了,十分奇怪:“端慧?这时候?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宫人立刻如此如此地回禀了一通。 皇后道:“这个贾女史,果然是个心大的。” 皇后不喜欢贾元春。 贾元春生在大年初一,生来是要做贵人的?她兄弟衔玉而生是个有大造化的? 但凡宫里只要长了心眼儿的,就没有不恶心这两句话的。要不是碍着太上皇的颜面,皇后根本就不想理会这女人。 “请公主进来吧。” 妙玉进来之后,先拜见皇后,被皇后亲自搀扶起来,往暖阁上坐了,这才道:“女儿责罚了母后身边的贾女史,若有不到之处,还请母后责罚。” 皇后道:“那丫头都跟你胡说了些什么?” 妙玉道:“她说承恩公夫人的后事不能太过简薄,建议女儿为母后分忧。” “果然该罚!”皇后怒道,“传本宫令,让那丫头跪到明天早上为止!”又对妙玉道:“我的端慧果然伶俐,不然,我们母女二人可要被她坑了。” 皇后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妙玉借银子是为了种地为了种出更多的粮食,皇帝肯定没意见。因为妙玉的粮仓其实就是皇帝的粮仓。可如果妙玉借了银子,是为了维持自己奢侈的生活,或者是为了替她娘家嫂子办丧事,皇帝一准不高兴,说不定连她都要恼了呢! 妙玉见状,也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贾元春名义上也是皇后的人,皇后可以罚得,可是她不一定有这个权力。 她毕竟不是皇后的亲闺女,这才是她第一时间跑来求见皇后的原因。既然皇后也跟着罚了,那她也安心了。 “女儿谢母后体恤。” 皇后满怀欣慰地摸了摸妙玉的头发,道:“你是本宫的女儿,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对了,你的银钱可够使?” 妙玉道:“母后若是说买卖田地,种庄稼、养殖家禽牲畜,这些下面的人都安排妥当了。只是有一桩事情,女儿想讨母后一个示下。” “哦?何事?” “女儿想在庄子上设一座蒙学堂,教导庄子上的人读书识字,不需要他们熟读四书五经,只需要他们认得几千常用字,外加能写会算,看得懂契约账本,不会被人糊弄了去就成。” 皇后当时就愣住了。 “你想开启民智。” 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是的,母后。”妙玉迟疑着,道:“母后说,开启民智,可是有人曾经也提过?” “是你的亲外公,张老太傅。他当年的心愿就是开启民智,只可惜,偏偏陷入了党争。不想二十年后,你竟然提起此事。” 皇后一脸感慨。 血缘,真是妙不可言。 妙玉犹豫了一下,道:“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如今常用字足有数万,对于天下万民来说,他们每日里为了吃个半饱就已经殚精竭虑了,根本就不可能挪出那么多的时间来求学。若是想让天下万民都读书识字,看得懂契约、账本,朝廷必须先将常用字进行简化。然后就是先生。女儿在外面这些年,也算是见过世面。不是每一位先生都愿意教导佃户乃至是奴仆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有人道:“这容易,去问问你母亲不就知道了?” 皇后和妙玉抬头,不是皇帝又是何人? 母女二人连忙拜见。 皇帝伸手把皇后拉起来,然后让妙玉平身,这才往上头坐了,皇后侧着身子陪坐,妙玉得了许可,这才在宫人搬来的绣花墩上坐了。 皇帝道:“太傅当年就有着手简化常用字,据说,当年就已经完成了一半。太傅临终前怕一生心血付之东流曾经把东西托付给了皇嫂。” 皇后立刻欢喜道:“这事容易。我记得皇嫂的寿辰就在这几日,不如让端慧回去陪皇嫂几日岂不更好?” 皇帝一听,立刻允了。 他现在手下无人,虽然曾经下旨起复旧员,但是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被起复的那些官员,很多要么是才能有限,要么就是德行有亏。他真正想起复的人,还是张老太傅的那些学生。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才德兼备之人,也只有这些人,才能支撑得起国朝的脊梁。 只是皇帝自己也知道,这些是因为对朝廷失望至极,这才离开朝堂的,只要他父皇依旧在,只要他父皇依旧大权在握,这些出山的可能性,真的是太小太小了。 现在起复的那些官员,就是最好的证据——张老太傅的那些门生,没有一个出山。 第97章 本来, 义忠太妃作为义忠郡王的嫡母,太上皇又重孝道,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太上皇和义忠郡王的面子上都要礼遇她三分, 结果义忠太妃跟义忠郡王闹了一场。虽然大家明面上都说是义忠郡王的不是, 眼珠子钻到钱眼里面去了, 为了几十万两银子逼迫嫡母, 可是如今,义忠郡王受了责罚,被降爵了不说, 还被圈在了平安州。义忠郡王成了郡公, 又不在大家眼前, 日子久了, 难免有义忠太妃不慈的话传了出来, 而且越传越广。 -- 第190页 因此这一年义忠太妃的寿辰, 很多人都是应付了事。 不想, 这日子临近了, 端慧公主竟然得了万岁的恩旨从宫里回王府小住了,这下, 京里就炸了。 天下最讲究规矩的地方是皇家, 可天底下最不讲究规矩的地方也是皇家。 说什么夫死从子, 实际上是因为民间有太多的女人身无长物只能依靠男人, 小的时候依靠父亲, 年轻的时候依靠丈夫, 等老去了,只能依靠儿子养老,所以才有夫死从子的话。 因此对这个世上大多数女人来说, 没有儿子就是一场灾难。 可是皇家又不同。跟义忠太妃这样,作为废太子妃兼太妃,她的命妇品级是亲王妃,虽然义忠郡公被降了封爵,可是跟她无关,她依旧是国朝正经钦封了的亲王妃,有一份俸禄在。 也就是说,她不依靠义忠郡公养老。 既然不需要靠着这个庶子养老,她又何必委屈自己? 至于外面的风言风语,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女儿是皇家公主,皇家公主的婚姻又跟臣民不同,外面的风言风语再厉害,能影响到她女儿的婚姻?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与其担心那些有的没有的,还不如趁机教女儿一些管家理事外加应酬往来的窍门呢。 义忠太妃已经发现女儿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而且大约是因为养在民间的关系,她对应酬往来似乎抱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忐忑不安,生怕惹了忌讳。在义忠太妃看来,女儿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担心。不过,这应酬往来是京师贵妇贵女们的必修课,女儿哪怕是贵为公主,多学学也不妨事儿。 当然,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在教导女儿的时候,义忠太妃也被忘记把林黛玉也带上。 这才有了义忠太妃搂着林黛玉,身边挨着妙玉,指着一摞厚厚地礼单教导两个孩子: “……其实寻常人家送礼,基本都送些自家地里的出产,再不然添些自家做的肉干,当年孔圣人收到的束修便是如此。这才是正经的古礼呢。” 林黛玉看着那礼单道:“可是娘娘,这上头不是这样的呢。” 太妃道:“是啊。如今的风气跟当年已经很不同了。” 妙玉奇道:“难道母亲年轻那会儿,朝堂上不是这样的吗?” 太妃道:“据我所知,我父亲和他的几位老友都曾明确放出话来,不收超过二两银子的礼。” 当然,张太傅当年也没少跟老友们以画会友、以书会友,在别人的眼里,他们的字价值千金,甚至他们自己私底下也没少拿润笔换茶吃,可是在送礼上来说,不过是自己写的字罢了。 这都是另算的。 “不……那外祖父如何拿得出母亲的一百八十抬嫁妆?” 太妃笑道:“我是太子妃,这嫁妆自然是皇家准备的。父亲也只把自己收藏的一些字画或者自己比较满意又不出格的字画给了我做压箱底罢了。” 当年义忠太妃是作为太子妃嫁入皇宫的,她的嫁妆要摆放在东宫,而很多臣民置办的东西是不能摆放在皇宫里的,因此礼部和内务府也加入了进来,帮助着筹办陪嫁。 要不然她也不会中了算计。 妙玉傻了。 她直愣愣地道:“那,皇家在母亲的陪嫁上花费了多少银子?” 太妃答道:“一百二十万两银子。” 若是皇帝迎娶皇后,国库出银两百万两,贵妃降一等,一百六十万,太子妃虽然在品级上跟贵妃相等,但是作为晚辈要再降一等,一百二十万。 即便内务府帮着料理之后注定了很多东西的价钱会虚高,一百二十万两银子置办出来的东西也许只得一半,但是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是皇家专用的。因此这里头的帐,其实很难算清楚。 妙玉咋舌:“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我借着公主的招牌折腾了两年,还没挣下这么大的家当!” 太妃失笑:“你这孩子!这有什么好比较的!你才折腾了两年,这一百二十万的陪嫁却是我要用一辈子的!” 话虽然如此,可是因为她不得丈夫的心又迟迟未曾生养,因此难免有些不凑手,十年下来,这陪嫁也折腾掉好些,后来被圈了之后又拿着陪嫁换热汤热水,二十年下来,已经没剩多少了。 义忠太妃不想说这些伤心事儿,又拿起那份单子,细细地说给两个孩子听: “其实啊,这送礼的事儿都那样儿。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求人求官才会送厚礼,再后来,因为攀比之风才变成非要送厚礼不可。这种事儿跟各家的家风有关。你们都是姑娘家,如今也不需要送什么礼,最多就是闺中好友,要么就是姐妹间送些小玩意儿,什么自己做的针线,或者是外头淘的小玩意儿,跟一二好友分享分享,礼轻情意重,礼数到了便成。不过,从礼单上看各家的态度,却是极要紧的。” 妙玉和林黛玉两个立刻意识到这是肉来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背。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一个内侍急匆匆地进来,跪禀道:“启禀娘娘,宁国府的少夫人没了。” 林黛玉莫名其妙。 她年纪小,对秦可卿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妙玉一听,当即就皱起了眉头:“没了?” 在这个时候?太妃寿辰将至的现在? 太妃道:“听说她从去年就开始不好,想是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吧。让下面随礼一份。”顿了顿,又道:“她虽然是宁国府的少奶奶,可她丈夫到底是白身,就按照规矩行事便是。” -- 第191页 秦可卿是老义忠亲王的庶女?自绝生路? 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太妃还不想脏了两个孩子的耳朵。 能在义忠太妃跟前伺候的,都不是傻瓜,立刻意识到太妃这是完全当秦可卿是秦家的女儿,根本就没想着要认这个庶女。 事实也是。在明面上,平侧妃的女儿身骄肉贵,当年圈在北宫的时候就因为一场风寒没了,皇家早就没了这样一位小郡主,秦可卿也只是秦可卿而已。 义忠王府因为义忠太妃之故,没人敢再说这些事儿,可是妙玉不可能一直呆在义忠王府,等过了义忠太妃的寿辰,就是有万般不舍,她还要回宫去。结果,回宫第一天,先拜见了皇后,然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才坐下,隔着窗子,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起秦可卿的丧事。 妙玉很不高兴:“母后宫中,还有人说这个?晦气不晦气呀!” 昭训听说,一个眼神,立刻就有姑姑出去训斥那些小宫女了。 妙玉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这些小宫女没了管辖才行此事,不想,过了没两天,皇后偶感风寒,病了。皇后一倒下,宫里人心浮动,就连皇后宫中也没了规矩,闲言碎语越发多了。 这日,她听说抱琴在屋里跟小宫女们叽叽喳喳地说着秦可卿的后事显摆着贾家的权势,勃然大怒,直接就喝道:“来人!把这几个丫头送去慎刑司!” 贾元春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来求情: “殿下!娘娘病着,您,求您为娘娘积些阴德罢。” 看着连连磕头的贾元春,妙玉冷冷地道:“贾女史,赏二十板子!” 皇后病着,你们这些小宫女竟然在说丧礼,这不是触霉头咒皇后是什么?!还叫我为皇后积德? 你是在威胁我吗? 在看到贾元春的眼神的那一霎那,妙玉就知道了,这丫头怕是得了消息,以为自己即将飞黄腾达,所以才如此。 别人不敢惹贾元春,可是她才不在乎什么甄家贾家呢!别说日后你会被封为皇妃,就是你爬上了皇后的宝座,你现在也不过是一介女史罢了,说好听是宫廷女官,说不好听就是奴才。贵为公主,妙玉还真能罚得! 妙玉直接叫来了慎刑司的总管太监,当着皇后宫中上上下下所有宫人的面,扒了贾元春的衣裙,按倒打了二十板子。 至于抱琴等几个小宫女,更是直接丢进了慎刑司。 紫宸殿的皇帝得了消息,直接赏了妙玉两套头面首饰。紧接着,太上皇后也赏了两套首饰两套衣料。 宫禁森严,妙玉罚了贾元春一事,宫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可是宫外,尤其是贾家,却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他们还在上窜下跳地跟亲朋故友联络往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H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其实很多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妙玉开口。因为她想得到, 别人也想得到。越是事关重大,越是不会有人说,就是贵为公主,平日里也只能挂在嘴边的, 也只有衣裳首饰打扮之类的事儿。 其实后妃也一样。 宫规在那里摆着, 军国大事不是嫔妃可以沾的, 就是深得皇帝信赖的皇后, 也必须聪明地保持一个良好的度。 可是对于妙玉来说,这未免无聊了些。 宫廷是一个规矩森严的地方,每个人能穿什么衣服, 能戴什么首饰, 宫规一条条, 都明明白白地注明了。若是犯了规矩, 轻则被罚俸禄, 重, 或者被禁足, 或者降位分, 都有可能。因此,身在宫廷, 最要紧的, 是安全。就是再活泼的性子, 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想来这也是皇家公主们个个都以端庄为上的主要原因了。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就是不够端庄, 日子久了, 也会变得端庄起来。 这也使得妙玉日常能做的事情,除了做针线、练字之外,也就靠着打理庄子消磨时间。让她高兴的是, 义忠太妃让人传消息给她,说旧日张家门下有人进京了。 对于张太傅的后人并门生们来说,他们一点都不想介入两代君王的争斗,但是开启民智的确是他们整个阳明学子的心愿。经过简单地沟通之后,就有那么些人结伴进京,其中一位是林如海的族弟,也是阳明学派中早就摆明了态度自诩“异端”的林湛。 妙玉几乎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甚至又跑了一趟户部借了五十万两银子。她不但要过问简化字教材的事儿,还跟体仁阁借了那副前朝遗留下来的铜字模印启蒙教材。什么纸张、油墨,都要操心,哪里有这许多闲暇管贾家和贾元春的闲事儿? 等皇帝大封六宫的消息传来,她都傻眼了: “凤藻宫尚书?贤德妃?!” 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这宫里的规矩便是如此。皇后之下是贵妃,贵妃之下是皇妃六人,封号不定,贤妃、德妃、宜妃、淑妃、熙妃、宁妃,等等等等,这些封号变来变去,但是,无论怎么变,同一时期,皇妃的数量不会超过六人,皇嫔的数量不会超过九人。若是有封号,基本都是单字。 贾元春被册封为凤藻宫尚书,听上去很体面,但是,尚书这个内命妇品级不在后妃序列之中,而是女官的最高头衔,品级为正三品。然后是加封贤德妃,品级上是从二品,但是贤德妃三字这更像是谥号。 -- 第192页 只要是学过两日宫规的人在听到这个册封的时候,都能读懂这里头的深意。 万昭训也尴尬,她含含糊糊地道:“这,殿下知道便好。” 妙玉道:“罢哟,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她们若是不来惹我也就罢了,若是她们来惹了我,可别怪我不客气。” 万昭训笑得跟一朵花儿一般:“殿下放心。小的会如实禀告万岁的。” 看万昭训的模样,妙玉就知道要怎么做了。 这次皇帝大封后宫,四位有皇子的皇妃,一个都没有高升,反而是之前一直山不露水不露的吴嫔忽然蹦了上去,跃居贵妃之尊,还有一个周贵人,本来不过是一介宫人,就是承了宠,也应该是先封个才人选侍之流,然后慢慢地熬着资历才对。 妙玉立刻知道了,这三人八成是跟太上皇那边有些关系的。 只是上面的长辈们都不说,她也不好张口,因此只当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只是她不惹事儿,别人却想寻她的不是。 不管怎么说,那四位皇妃都是育有皇子的,将来也难说哪片云上有雨。就跟当今万岁一样。早个四五年,谁会想到这大宝竟然会降到他头上?!可是无子的皇后却不一样!无论是哪位皇子上位都会孝敬自己的生母,对皇后不过是面子情。她们不敢得罪那些有子的皇妃,但是注定了是摆设的皇后,她们就不敢招惹? 不过,宫中再愚蠢的嫔妃也知道不能一上来就打皇后的脸,所以,养在皇后跟前的端慧公主就成了现成的靶子。 因为吴贵妃晋升,成了皇帝后宫里的第二人,仅次于皇后,因此,诸公主都要去道贺,妙玉也不例外。不想,这公主仪仗到了吴贵妃宫前,妙玉才下了地,就被贾元春一行人拦住了去路。 说是拦住了去路,不过是妙玉往左,贾元春也往左,妙玉往右,贾元春也往右罢了。 妙玉抬头看了看贾元春,眼带不悦。 后面的周贵人高声道:“公主殿下为何不拜见母妃?” 妙玉的眼神立刻就锐利了起来:“凤藻宫尚书为正三品内命妇级女官,何来母妃之说?再者,即便贾妃加封贤德妃,皇妃正二品。若是按加封论,则为从二品。贾妃充其量不过是从二品,本宫却是从一品的公主。周贵人,应该是贾妃先向本宫行礼吧?” 周贵人道:“公主说得哪里话!贤德妃娘娘怎么不是殿下的母妃……” “贤德妃?本宫可不记得宫妃序列里有这么个位分。看起来,周贵人今儿个是说服不了本宫了。既然这样,那就请一位说得准的人来做决断吧。来人,去一趟紫宸殿,请父皇圣裁。” 妙玉今儿个带的人里头,有一个小太监姓刘,有个诨号,叫做跑腿六,听他这个名儿就知道,这个刘太监的腿脚最利索,是六宫里跑得最快的,听了妙玉这一声吩咐,立刻应了,然后一溜烟儿地带着自己的小徒弟跑了。 仗着太上皇的威风,吴贵妃的宫室距离紫宸殿可不远,甚至比皇后还近些,距离太上皇的宁寿宫反倒远了。这跑腿六跑到的紫宸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禀告给皇帝,然后皇帝派了贴身太监戴权来吴贵妃这里传话,这吴贵妃派去搬救兵的人还没有到宁寿宫呢。 皇帝口谕很简单:“既然凤藻宫尚书对宫规不熟,入宫多年都不曾学到肚子里,那就跪着学。周贵人伶牙俐齿,想必能胜任诵读宫规一事。吴贵妃位分仅次于皇后,理应为皇后分忧。就劳烦吴贵妃亲自监督。” 赫然是把吴贵妃、贾元春和周贵人三人一并罚了。 吴贵妃、贾元春和周贵人三人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表面上还要诚惶诚恐地高呼皇恩浩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西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加西娅 3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妙玉坐着肩舆从吴贵妃宫回来, 远远地就看着皇后扶着嬷嬷的手在大殿门口站着。这一礼节,虽然不如降阶出迎来的重,却也很了不得了。 妙玉哪里敢让健妇抬着她到大殿的台阶下?连忙拍了拍扶手,从肩舆上下来, 然后一路小跑到皇后面前。 “母后这是在等父皇吗?” 皇后伸手将妙玉扶起来, 道:“你这孩子, 在吴贵妃那里没有受委屈吧?” “没有。戴公公来得快, 女儿不曾受了委屈。” “那就好。我沏了六安茶。你跟我一起喝一杯。” 皇后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宫中分成三大派系,皇后肯定是站在皇帝这边的, 而吴贵妃、贾元春和周贵人则是太上皇的人, 至于另外四位皇妃, 表面上是老实本分不敢出头, 可是谁不知道她们明着是明哲保身实际上是在等着皇帝和太上皇决出胜负? 更别说四位皇子了, 无论是开府还是未开府的, 暗地里都在跟各王府勾勾搭搭的。 若不是妙玉, 皇后就只能自己冲在前面。 其实皇后比任何人都清楚, 凭借着红薯的功劳,就是换个皇帝上位, 妙玉的日子都差不了。可是人家为什么冲在前面?还不是为着自己、为着皇帝着想? 想诸公主都不是皇帝的亲闺女, 说什么父女之情, 那是扯淡!半路出家的公主, 本来就是三分利益三分情面, 剩下的四分才是天长日久一点一点地培养出来的。现在, 这个半路来的女儿都冲在前面,坚定地表现出了跟自己生死与共,皇后怎么能不表示? -- 第193页 亲自来大殿迎接, 便是一种态度。 放缓了语调,不用本宫而用我自称,也是如此。 这母女才在内殿坐下,忽然听到外面内侍通传,却是皇帝来了。 皇帝见到妙玉的头一句话便是:“端慧,你没受委屈吧?” 皇帝也不蠢。 吴贵妃也好,贾元春和周贵人也罢,都是太上皇的人,都是靠着太上皇上来的。眼下皇帝也只能看着她们三人在眼前蹦达,就是罚,也只能这么罚,重了都不成。 妙玉答道:“母后方才也这么问呢。父皇,女儿很好,戴公公来得快,女儿没受委屈。” 皇帝道:“那就好,那就好。” 皇后道:“万岁一定是担心端慧,这才回来得这么早。” 皇帝瞪了皇后一眼。 妙玉立刻起身行礼,道:“是女儿的不是,让父皇担心了。” 皇帝连忙伸手虚扶,皇后则赶紧把妙玉拉了起来。 “好孩子,自家人,不讲究这些。” “是啊。你是朕的女儿,朕怎么能叫你让那几个没眼色的欺负了去?”皇帝道,“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端慧啊,听说你那庄子上今年收成一万万斤粮食?” 皇后倒吸一口气:“一万万斤?” 妙玉道:“是的,母后。红薯吃肥力,产量高。今年女儿的庄子上种了五万亩红薯,因为舍得肥料,产量惊人,平均亩产两千五百斤。目前还不清楚这是不是红薯的极限。” 皇帝都傻眼了。 他接到奏折的时候,还以为下面的人夸大了,敢情不是夸大,而是下面的人尽量少说了。 “当真?红薯的亩产当真高达两千五百斤?” “是的,父皇。” 看着皇帝的神色,妙玉决定先给皇帝打个预防针:“父皇,这红薯果然是高投入高回报。这一年下来,女儿在肥料上就砸了不知道多少银子。不说那些蚯蚓土和粪肥,就是泥炭都是一笔账!女儿可是花了真金白银地买了水田挖泥炭种红薯呢!” 皇帝立刻想起了李家洼。 他记得很清楚,虽然李家洼这个地方怕旱又怕涝,可当不得是水田,真真好价钱。而妙玉买下来之后竟然不种稻米,而是用来挖泥炭! 如此败家行为,全天下也只妙玉这独一份了。 可是一想到再好的水稻田,一亩也不过四百斤,跟亩产两千多斤的红薯一比,起码也要六年才能挣回来。 更别说这里头的本钱和人力了。 只是一想到那水田挖了泥炭之后就不能再种稻米,皇帝也心疼。 皇帝的神情当然瞒不过皇后,皇后略一沉吟,就知道了皇帝的心思。 她道:“端慧啊,李家洼那边挖了池塘之后,风水可顺?” 妙玉立刻答道:“回母后的话,说也奇怪。女儿问过当地的老人了,老人们都说,换了往年,他们那边早旱上了。可是今年,托了那几亩池塘的福,虽然有旱的迹象,可是及时浇上了水,虽然减产了些,却没有颗粒无收。倒是出乎意料。今年是旱,来年不知道遇上了洪水会如何。若是能连涝也能避过,便能确定这池塘于风水有利。” 皇帝一听,心里就记下了,打算回头派个人去瞧瞧。 或者他自己去瞧瞧。 舍了几千乃至是几万亩水田,换取周围几个县几十万亩乃至是上百万亩田地的收成,这笔账,他还是会算的。 妙玉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有件事情,女儿想讨父皇一个示下。” “你说。” “女儿在民间的时候就曾经听说过,京畿外面很多地方十年里面有一年风调雨顺都是好的。偏偏这一代是华夏腹地,人口众多,一旦闹个灾荒,京畿立刻压力暴增。这两年外面的兆头也不好,邸报上总是轻描淡写,可是女儿的庄子上不说每个月,每个季度都会有流民求收留,还不少。庄头都说外面的情况不大好,怕是哪里又遭了灾,只是下面的官员为着政绩遮掩了。” 皇后立刻去看皇帝。 皇帝只能叹气。 妙玉身在深宫都能知道的事儿,他哪里不知道?粉饰太平,那是那些官员常干的事儿,等遮掩不住了,就是一场大灾,朝廷买单。 这种事儿,他在做皇子的时候就不知道看了多少回了。 “当真?” “当真。” 皇帝犹豫了一下,道:“端慧,你的庄子能容纳多少人。” 皇帝很清楚自己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可以说,如今朝堂大部分权力都在太上皇的手里,万一外头有个什么事儿,罪名肯定是在他的头上而不会由太上皇背了不是。可是对于皇帝来说,万一百姓因为饥饿而造反,青史留污名的,便是他了。 这是他绝对容忍不了的。 不是他的错,他也不想背锅。 妙玉想了想,道:“只要父皇允许女儿便宜行事,想安顿多少人都可以。” “便宜行事?” “是的。允许女儿鼓励商贸,从外地采购粮食,提供足够的盐巴,保证食物不腐坏。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流民之于女儿便是多多益善。” 皇帝的眼神锐利起来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父皇,女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女儿也愿意接受文武百官的监督。” 公主府使用的人,也都是皇帝委任的官员。 -- 第194页 妙玉道:“女儿愿为父皇再积一粮仓。” 如果走朝廷正常的程序,不是妙玉说,皇帝也许本人节俭,但是,她那位皇祖父,当今太上皇可不是什么节俭的性子。用国库的银子收买百官的事儿他都能干的出来,更别说其他!这钱粮要是存在了国库里,一错眼,怕是又没了。 换成任何一个皇子在这里,皇帝都不会信,但是话从妙玉嘴巴里面说出来,皇帝却信。 因为妙玉是公主。 皇帝笑了:“那父皇就在这里先谢过我们端慧了。” 皇后忍不住笑道:“万岁说的哪里话!您跟端慧道谢,岂不是折煞了她?” 皇帝道:“端慧为朕分忧,是她的孝心。她为朕解决了一难题,朕为何不谢?” 虽然在九五至尊这个位置上呆了也有两年了,但是皇帝从来不认为,仅仅靠着孝心,女儿就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比起他那几个糟心的儿子,这个养女可真的要顺眼太多太多了。 皇帝想了想,道:“端慧,朕记得你喜欢陶艺?” “是的。女儿喜欢花艺,也喜欢自己动手做花器。” 皇帝就道:“既然如此,那么朕许你使唤造办处。” 没办法,妙玉已经是皇后养女,不能再升品级了。如果想升品级,就只能给她皇后亲女的地位和待遇,不说朝堂上那些官员会反对,就是皇帝本人,他也需要考虑一下皇后的心情。 提高妙玉的品级,只会把妙玉架在火炉上烤。 皇帝没有这么蠢。 妙玉立刻拜谢:“女儿谢过父皇。” 见皇帝如此,皇后也是满脸笑容。 养在她跟前的公主得宠又孝顺,她不止脸上光彩,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很快,造办处就得了消息,总管太监亲自来皇后宫中请示。妙玉也不客气。 她道:“在南面的时候,条件有限,只能摆弄陶器。其实不止是陶器,本宫还喜欢秘色瓷那样儿的,喜欢它们宛如玉石一般的质感和色泽,喜欢它们的淡雅。如今宫里的豆青看着好,对本宫来说却偏妩媚妖娆了些。本宫会把样稿和颜色都给你,你让下面做些上来便是。若是不能做,先说明原因。或者有更好的想法,可以一并报于本宫知晓。” 妙玉从来不敢小看这些工匠。那些历史长河里的件件瑰宝,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造办处总管太监一听,立刻应下。 如今造办处除了要为各宫室提供铺陈用的各色瓷器之外,还有太上皇,这位陛下喜欢小清新的珐琅彩,因为颜料是从极西的一个叫做弗朗机的国家送来的,数量稀少,若是错了一丝半点儿,造办处只怕有那么一两个笨蛋要人头落地了。 对比之下,当今万岁喜欢的青花不知道要有多省心。 至于秘色瓷,不是造办处说,匠人口中的秘色瓷其实就是青瓷中的最顶级的那一类,秘色瓷虽然好,工艺也十分繁复,但是,那是对民间的工匠而言。对于他们造办处的匠人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儿,因为大多数秘色瓷的釉料配方,本来就是皇家独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河星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10瓶;克洛伊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有吴贵妃、贾元春和周贵人三人受责在先, 有使唤造办处在后,不知不觉间,妙玉的骄奢之名传出了宫,甚至传遍了整个京师。 妙玉的名声彻底坏了。 也许是受到了指示, 也许是别的缘故, 这日太上皇跟前的晨昏定省很不太平。 密太妃用一种小心翼翼地口吻道:“陛下, 论理, 这话本不应该是臣妾该说的。但是,端慧到底是陛下的亲孙女儿,臣妾看着她名声受损, 心里, 心里实在是有些担心。” 太上皇没好气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密太妃道:“臣妾听说, 端慧如今的名声不大好。” 太上皇后没好气地道:“端慧哪里不好了?” 密太妃见机, 立刻道:“娘娘, 臣妾听说, 如今外面都在传端慧骄奢呢。” 太上皇后皱起了眉头, 才要张口, 皇后就先道:“母后,这事儿媳妇倒是知道一二。无非是为着两件事儿, 一是凤藻宫尚书想教导端慧而受了罚, 二是造办处的秘色瓷……” 太上皇后没好气地道:“端慧是你的闺女, 她就是有不是, 你教得, 我说得, 再不然,她父皇她皇祖父能说得,或者是她的教养嬷嬷能劝谏些个。这个贾氏算什么东西?她是端慧的长辈还是端慧的教养嬷嬷?也敢对端慧指手画脚?让她在凤藻宫好好学学规矩, 没事儿就别出来膈应人。” 听太上皇后这么说,下面站着的贾元春脸色一片惨白。她忍不住去看太上皇,只见太上皇低着头喝茶,竟然一声都没出,就好像完全不知道她一般。 贾元春心知不好,可是她还能如何?太上皇后虽然只是母凭子贵登上宝座,可她的身份地位在这里摆着,她的话,这满宫上下也只有太上皇能驳得。太上皇不驳斥,那太上皇后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密太妃道:“这,姐姐,可是端慧使唤造办处这事儿……” -- 第195页 太上皇后道:“这有什么好说道的?若不是为着伺候皇家,又何必单设一个造办处?既然他们是为着伺候皇家而存在的,那么我们家的孩子使唤他们又有什么错?难不成那造办处的东西不是皇家的?难不成那造办处的工匠不是领着朝廷的俸禄的?” 太上皇后问一句,密太妃只能答一句是。 “既然他们领着皇家的俸禄,东西也是皇家的,那凭什么不让我们家的孩子使唤?难不成我们家的孩子不配使唤,反倒下面的奴才能使唤?” 密太妃被说得不敢抬头。 太上皇这才慢吞吞地道:“既然皇帝许了端慧,自然是端慧的体面。端慧。” “是,皇祖父。” “听说你那庄子上今年收了一万万斤的粮食?” 妙玉道:“回皇祖父,是光红薯就收了一万万斤。” “然后七斤红薯可以洗一斤的红薯粉,而一斤的红薯粉正好做一斤的红薯粉条?” “是的,皇祖父。” “如今上等水稻田亩产三百斤,红薯亩产不过两千五百斤。这么一算,相差可不多呢。” “皇祖父,若是要这样算,稻米还要舂过,从稻谷到白米又要折损掉好些。而红薯,若是直接拿来果腹,直接蒸着吃、煮了吃都成。就是制成了粉条,这不是还有渣剩吗?红薯渣可以喂猪,红薯藤长得快,也能拿来喂养家禽牲畜,而家禽牲畜的粪便处理之后就是顶好的粪肥。种稻米,最后只得稻米一样。若是种了红薯,还有蛋肉作为进项。”见太上皇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妙玉笑眯眯地道:“孙女儿有留心过。一个壮劳力一顿能吃一两斤米粮,有的甚至能吃三四斤!这是因为他们肚子里没有油水。若是有油水,一顿只要八两就够了。” “你倒是比你父亲强些。”太上皇慢吞吞地道,“你不必太拘谨,只使唤官窑场。日后内府一应供应,你可以尽挑。从今天起,端慧其余的份例也加倍。” 太上皇后大吃一惊:“陛下?” “惊讶什么?若是她们有端慧的能耐!朕也不介意加恩!” 另外四位公主一下子涨红了脸。 妙玉大大方方地谢过太上皇。 等从太上皇的宁寿宫出来,来到太上皇后的寿康宫,太上皇后不耐烦留那些宫妃和其余四位公主在她面前咶噪,直接挥手就让其他人下去了,只留下皇后和妙玉两个。 人一散,太上皇后就忍不住了:“陛下这是怎么了?这,这不是让端慧的骄奢之名更甚吗?” 皇后没说话。 妙玉想了想,道:“皇祖母,孙女想着,外头会传孙女骄奢,无非是因为不知道凤藻宫尚书犯错在先,也不知道使唤造办处是父皇对孙女的奖赏罢了。” “你是说辟谣?这,这种话本来是不能解释的,越描越黑!” 妙玉道:“其实孙女在问父皇借体仁阁的字模的时候,就有这么个想头。办一份面向百姓的刊物。” 皇后道:“类似邸报这样的刊物吗?” 妙玉答道:“是的。想我们居于深宫,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外面对我们也一无所知,因此只能七分靠揣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就跟女儿被传骄奢一样,坏处多多。这份刊物,女儿打算鼓励下面的百姓投稿,比方说,今儿个的果蔬价钱、赋税变化,这些百姓都想知道,可以防止百姓被盘剥得过于厉害。也可以为父皇添上无数的耳目,以免父皇被人蒙蔽了去。” 太上皇后和皇后一听,立刻明白妙玉想做什么了。 就跟大观园里吃个炒鸡蛋小厨房里都敢要五百个鸡蛋一样,皇宫里类似的事情也不少。 加上太上皇和皇帝之间的争斗,下面浑水摸鱼的人还真不少。就是太上皇后背地里也琢磨过,等太上皇和皇帝角逐出了胜负,只怕这内府已经是尾大不掉了。 是现在笼络这些家伙,给这些家伙发展的机会,还是一开始就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是一个选择。 知子莫过母。 太上皇后很清楚自己的儿子会做怎样的选择。她很肯定,这条建议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帝肯定会点头。 可是作为母亲,儿子的安危在她心中永远是首位。 太上皇后道:“这……这是不是不太妥当?” 她也是知道内府那些人的尿性的。就怕这些人狗急跳墙害了她的儿子。 皇后想了想,道:“母后,事关重大,此事还是应该交由陛下裁度。” 不管怎么说,她是皇后,也只是皇后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苏时则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皇帝的回答? 皇帝的回答当然是一挑眉。 作为君王, 他本能地抗拒。 历朝历代的文人都对文字狱深恶痛绝,可皇帝又不是文人,他是封建君主,他的立场决定了他看问题的角度跟那些文人截然不同。 妙玉一见他的表情就明白了:“这是女儿一点不成熟的小见识。那些人, 太可恶了!” 皇帝立刻明白了。 虽然古人不知道“舆论带节奏”这个词组, 但是, 具体的操作和引发的后果, 皇帝还是知道的。 -- 第196页 见妙玉主动退让,皇帝也和缓了口气,道:“端慧, 你说的这个刊物, 若是放在民间, 难的是找校对的师傅, 无论是定稿还是印刷都需要有人校对。在民间能读书识字又放得下身段做这个, 少之又少, 更别说有性长长久久地做这个。因此, 民间要请到人只能花大价钱。不过, 放在皇家,这反而不是问题。莫说宫里的太监, 就是宫里的女官, 不少也是大家出身。可即便是如此, 这里头的开销可不是个小数字!端慧啊, 你还是先把你的庄子打理好吧。” 没有直接拒绝, 而是说了这么一大通, 已经是皇帝对妙玉的信赖和宠爱了。换了别人,他绝对不会废话。 妙玉道:“是女儿魔障了。对了,父皇, 女儿的庄子上送来了许多兔毛线。父皇有没有兴趣过目?” “哦?兔毛线?” “是的。虽然粗了些,可是保暖性很不错。” “哦?是吗。快拿与朕看。” 如果说保暖的衣物,富贵人家还能穿皮裘,可是换成百姓人家,很多庶民甚至连棉花都穿不起,只能穿芦花! 要不然,也不会穿芦花的典故了。 吃饱穿暖,一直是历朝历代治世的最高标准。红薯的产量有助于解决前者,兔毛线如果保暖性足够好,那就意味着后者。 皇帝当然关心。 报刊的事儿,就这样被岔开了去。 虽然冬天才刚刚开始,但是妙玉已经知道了外面有多少人学了反季节蔬菜的种植方法,又有多少人预备着这个冬天在反季节蔬菜上大赚特赚。 人之趋利,可见一斑。 妙玉没劝,她甚至知道劝了,也只会引起别人的反感。这个冬天,她寄予厚望的,不是反季节蔬菜,而是兔毛线上的收益。 不得不说,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就是一座宝藏。 两宋时期水力大纺车就风行大江南北,水力大纺车一次能纺三十余支纱,能效强大,可以说,两宋发达的经济跟轻工业的强大不无关系。可是因为后来棉花大规模种植,却因为纤维易断之故不适合在水力大纺车上进行纺织,最终导致了水力大纺车被淘汰。到如今只有那些典籍里面才能找到水力大纺车的身影了。 可兔毛又不是棉花。 庄子上数以百万计的兔子,每个月都在源源不断地带来上百万张兔皮,对兔皮的深加工应运而生,兔毛纺织也应运而起,时隔数百年,水力大纺车再度被架设在了华夏大地上。水力大纺车的运用也决定了兔毛线的价钱绝对高不到哪里去。 兔毛被整理下来,纺织成线,兔皮经过鞣制深加工之后,是用来做鞋面的好料子,防雨防雪还保暖。 跟反季节蔬菜不同的是,庄子上出产的毛线和兔皮靴子的定位从一开始就是先满足庄子上的需求,多余的才拿去卖。 因此,皇宫里才知道兔毛线,妙玉的庄子上几乎已经是人人一套毛线衣毛线裤外加一双兔皮靴子了。 皇帝从来就是一个喜欢尝新的人,他就着妙玉的手,看过这些兔毛线之后,说了三个好,然后道:“皇后,你跟朕织一身,朕试试这东西到底好不好。” 皇后当然是满口答应。 而皇帝拿到皇后织的毛衣之后,破例没穿皮裘,而是在毛衣外面套了一件棉袄。穿了两天,皇帝跑来跟皇后和妙玉说: “这东西,虽然比不得皮裘,可对于百姓人家来说,却是够了。棉袄里面穿一身,比别的强。跟皮裘也差不了多少。端慧啊,这兔毛线的价钱……” 妙玉立刻答道:“现在庄子上拿出来的价钱是一斤兔毛线二十五文。” 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多少?” “一斤兔毛线二十五文。” 皇后道:“万岁的这身毛衣用线两斤,加上裤子,岂不是说,百姓人家只要花上不到一百文和几天功夫,就能织上一身?” “是的,母后。” 皇帝和皇后两个面面相觑,半天没说话。 皇帝道:“皇后,这个织毛衣容易吗?” 皇后道:“万岁,这毛衣容易织得很,花样就那么几个。一晚上,臣妾能织半尺。” 这兔毛线本来就粗,棒针再粗一点,不太讲究花样的话,一晚上能织好多。 皇帝和皇后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毛线够便宜,百姓才买得起,买得起,这才穿得起。 ——让百姓吃饱穿暖,才是国泰民安。 老太傅的声音再度在皇帝的心中响起。 妙玉看看皇帝的脸色,小声道:“父皇,其实,其实儿臣的庄子上有位先生说,要治理大漠,可以用三样东西。” “哪三样。” “羊毛、喇嘛教,以及,刀剑。” 皇帝一听就明白了。 兔毛可以用来纺织,羊毛当然也可以。在大漠上,羊毛就跟垃圾没什么两样。但是,一旦羊毛可以换钱,那么,就会有无数的牧民愿意用他们看不上的羊毛跟汉人进行贸易,然后从汉人的手里购买盐巴、茶叶和各种各样的商品。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要有利益,只要能让牧民们获利,牧民们一样能国朝使用。 皇帝立刻站了起来:“这位先生是谁?” “是林大人的族弟,林湛林先生。” 林湛?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 第197页 皇帝却顾不得了。 “这位林先生在你的庄子上?” “是的,父皇。” 皇帝立刻决定,第二天去拜访林湛。 至于第二天的朝会?反正没有什么大事,偶尔翘掉一回又不会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一章的时候,忍不住会想,是不是因为清宫里面不允许太监宫女读书识字,所以清代的文盲率特别高。 毕竟,在任何一个王朝,尤其是封建王朝,皇宫,就是天下的标杆。 第102章 宫里的事情如何瞒得过太上皇?更别说皇帝翘了早朝去了京畿这么大的事儿!第二天大家去给太上皇晨昏定省的时候, 太上皇就说了:“端慧,听说你前儿个给你父皇带了兔毛线,你父皇连着两天穿着你母后织的毛衣。” “是的,皇祖父。” “很, 很好。” 太上皇后不知道太上皇的意思, 密太妃仗着太上皇的宠爱, 道:“陛下, 这兔毛线是怎样的稀罕物儿?为什么端慧只孝敬了万岁,不曾孝敬陛下?” 太上皇淡淡道:“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如今京师街头的小贩都在卖, 三十文一斤。” 下面立刻低低地惊呼一片。 密太妃也傻眼了, 她结结巴巴地道:“这么低贱的东西, 怎, 怎么能送进宫来?” 太上皇道:“低贱?棉花, 不便宜吗?百姓还不是年年穿!哪里低贱了?!” 密太妃听说, 立刻噗通一声跪下了: “臣, 臣妾失言了。” 帝后二人立刻站了起来, 所有的皇妃、公主、皇子妃都跟着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太上皇冷冷地道:“因着义忠,朕不喜欢端慧, 也跟端慧不亲近。但是, 朕必须承认, 端慧做的两件事情, 朕都很满意。红薯是一件, 毛线, 是另一件。变废为宝,这是端慧的本事。来人,取朕的碧玉云芝如意来。” 这支如意是太上皇刚登基的那会儿得的, 被太上皇把玩了近五十年,什么品相质地都是其次,真正要紧的,是这支如意代表的意义! 它是少有的几件跟了太上皇一朝的物件,几乎是太上皇的标志了。 就连太上皇后都没忍住:“陛下,端慧还小呢。给她这么好的东西,我怕折了她的福寿。” “胡说!做祖父的玉给了孙女儿,更能庇护孙女儿一辈子。端慧,拿着。” “是,孙女谢皇祖父。” 恭恭敬敬地拜谢过太上皇,妙玉这才双手举过头顶,将这支玉如意接了过来。 太上皇道:“端慧是个孝顺的孩子。身为儿女,为父母分忧,你做得很好。” 端慧做得很好,那其他人就不好?就不孝了? 太上皇这话一出,其余四位公主,还有两位皇子妃的脸上都火辣辣的。 在太上皇面前,她们不敢放肆,但是看她们不自觉捏紧了帕子的手,就知道她们心里没有这么平静。 然后她们听到太上皇慢吞吞地道:“端慧不止这两件做得好。听说,你在庄子上收留了许多老人,给他们安排轻省的活计?还收留了很多孩子,专门请了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 “是。”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做得很好。” 太上皇今天赞了妙玉两次很好,听得帝后二人心惊肉跳。 都说道老吾老的份儿上了,他们还能如何? 皇帝赔着笑,道:“父皇,儿臣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岂有不思念之理?且父母在家思念女儿,不能一见,倘因此成疾,亦有伤天和。不若每月逢二六日期,准椒房眷属入宫请候探视。” 太上皇淡淡地道:“皇帝果然仁孝。不过,椒房眷属入宫,关联国体仪制,母女也不能惬怀。不如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者,可上本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尽骨肉私情、共享天伦之乐。” “是。” 等大家从宁寿宫出来,被冷风吹了个激灵,皇帝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汗透重衫。 可是太上皇的用意何在?皇帝可从来不觉得太上皇会站在他这边,他更倾向于太上皇有可能是想借机传递消息。 只是,太上皇到底想把消息传给谁?太上皇的手里还有哪些底牌? 不止是皇帝本人好奇,就是几位皇子,还有皇帝的几个弟弟,都十分好奇。 不过,这都是男人们的事儿了,对于后宫而言,省亲就成了大事。 第二日宫妃们再度来到皇后宫中,乘着大家出发去宁寿宫之前的这点子空当,皇后就道:“太上皇的旨意,想必诸位姐妹都听说了。涉及驻跸关防,自然非同小可,若有想回家省亲的姐妹,还请提早报于本宫。” 吴贵妃立刻笑道:“既然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的恩旨,那臣妾就领旨谢恩了。省亲一事,算妹妹一份。” 皇后道:“还有吗?” 四位皇子的母妃面面相觑,最后由二皇子之母端妃作代表,起身道:“娘娘,臣妾斗胆请问娘娘,娘娘可要回家省亲?” “本宫是皇后,想娘家人了,随时可以召见。再者,本宫的娘家乃是新贵,没有什么重宇别院,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端妃一听,立刻道:“臣妾的母亲早就过世了,父亲又在外地为官,臣妾也不凑这个热闹了。” -- 第198页 周贵人立刻道:“啊呀,端妃姐姐,这可是老圣人的恩典。” 贾元春道:“是啊是啊。端妃姐姐,莫要辜负了圣恩啊。” 听这两位这么一说,端妃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家父不在京中,就是回了娘家也是无趣。还是算了吧。淑妃妹妹,你呢?” 淑妃则是四皇子的生母。 淑妃道:“老圣人不是说了吗,家中有重宇别院可驻跸关防者,可上本启请省亲。妹妹的娘家也拿不出手,还是算了。” 听见皇后、端妃淑妃都这么说,另外两位皇妃也表示自己有不得已之处,不省亲了。 细细一数,赫然只有吴贵妃、贾元春、周贵人,还有一位闵贵人想回娘家省亲,其中这闵贵人还是盐商之女。 皇后把名单交给了皇帝,皇帝也没说什么话。 闵家本是盐商,在京中也有大宅,虽然地段差了些,可是占地不小,附带一座京师赫赫有名的雕梁画栋美央美仑的大花园子——万花园。 虽然是寒冬腊月里,但是闵家竟然用绫罗绸缎扎了无数的假花,把银装素裹的万花园妆点得万紫千红,然后就请旨让闵贵人回娘家省亲去了。 闵贵人傍晚的时候出宫,子时回来,然后第二天,皇帝选了她侍寝,到了下午,所有的人都得了消息:闵贵人晋位了。 虽然册封典礼要晚些时日,但是她已经有侧殿搬入了主殿,就连一应铺陈用度却已经用上了皇嫔的。 这一下,吴贵妃和贾元春、周贵人都坐不住了。 第103章 宫廷生活就是这么无聊, 日复一日地重复,更别说这个时代的东方宫廷也不像西方宫廷那样,有着一场接一场的、数不尽的舞会。 东方宫廷是寂寞的,一点点的小事都可以被人念叨许久, 更别说宫妃省亲这样的大事儿。但是, 当一件事情一次又一次地被提及的时候, 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都会被放大。 无论是吴贵妃还是贾元春和周贵人,她们都不是什么有大智慧的人,更何况本朝宫廷也不像前朝的宫廷那样文风重, 甚至为了防止宫人干政, 宫里也没有学堂, 受这样的风气影响, 不止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从宫里传到了宫外, 就连太监内侍们也多是钻在了钱眼里。 受这样的风气影响, 从宫人走过来的贾元春的素质又能高到哪里去? 换了别人, 只怕早早地就发现不对了, 只有没在宫廷十年之久的贾元春,不但把昔日闺中的一点灵透消磨得一干二净不说, 还愚蠢地催促着娘家, 要求贾家一定要为她修一座大大的、美央美仑的省亲别墅给她长脸。 贾赦好歹是老义忠亲王的旧人, 而是这二十余年来, 他一直守在贾家那座小后花园里, 不曾投靠二主, 加上他又是林黛玉的亲舅舅,妙玉就借林黛玉的路子给他送了一封信,信里面只有四个字: 自请出宗。 贾赦虽然愚孝, 又混混沌沌地过了这些年,到底没把小时候的东西全丢,当即就找了个丢失御赐之物的借口要挟贾母和贾政,然后带着自己的一点财物分了出去。 他连祖上的爵位都不要了。 贾赦如此行为,倒是让京里吃了一惊,也让太上皇皱了皱眉头,却让皇帝清楚地意识到,贾赦打那年老义忠亲王出事之后,在贾家就形同软禁,荣国府有什么事儿,肯定跟他无关。 贾赦出宗一事虽然在朝堂上引起了一阵波澜,皇帝也按照贾赦所请,收回了贾赦身上的爵位,却没有把它授予贾政,惹得贾政心中就跟有只小奶猫爪子挠一般,痒痒的。加上贾元春又送了消息出来,给了贾政一个错误信息,那就是:如果他想要荣国府的爵位,就要把大观园修得美央美仑,至少,绝对不能输给闵家。 贾政只能勉力而为,他借遍了亲戚,史家直接就说,他们家正在归还亏空,没有这个闲钱借给他,让他自己想办法。贾政多说几句,史家两位侯爷就恼了: “存周兄,那是令嫒,是你家的娘娘,既然少银子,为何不自己向朝廷借?” 贾政被问得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请出了史家。 再到贾赦家,贾赦更直接:“分宗,什么叫分宗,你懂吗?”最后拗不过贾母,贾赦给了五万,但是再也没有了。 贾赦放下话来:“没看见我如今还租赁人家的屋子住吗?若是你还歪缠!我一头撞死在宫门口!我倒要看看你那个好女儿能说出什么话来!” 贾政蠢,但是他怕贾赦真的把命豁出去,只能来找王家。 王子腾也只拿出五万两银子,还说这是他预备给女儿置办嫁妆的银子。 贾政无奈,写信给林如海,林如海先给了五万两,结果贾政后来又问他要,他又给了五万。大约银子来得太容易了,贾政没银子的时候又想起了林如海,第三次的时候,林如海就让人把贾敏的陪嫁和私房运回了京。因为是王夫人收的,贾母当时还不知道,等她知道的时候却已经太迟了。 贾敏的嫁妆私房被送回贾家,而贾家也收了,这就等于是,林家和贾家断了亲,从此后两家再无瓜葛。 反而是薛家,大约是薛姨妈跟王夫人是亲姐妹的关系,心眼儿又没有王夫人多,被王夫人耍得团团转,薛家也成了贾家的钱库,一箱又一箱的银子就这样运出去,砸在了贾元春的省亲别墅里。但是,薛家是做买卖的人家,就是薛姨妈全力支持贾元春的省亲别墅工程,薛家的铺子里要提出银子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 第199页 贾政王夫人又向国库借了许多银子。 如此东挪西借,把亲戚们得罪了个遍又欠了一屁股的债,还搭上了贾家老库里的东西,贾元春的省亲别墅终于修好了。贾政甚至还洋洋得意地把“天仙宝境”这块匾挂在了这座省亲别墅的大门上! 带着林黛玉入宫的义忠太妃在皇后面前说起此事,坐在旁边的妙玉当即一口茶全部喷了出来: “天仙宝境?这贾家疯魔了吧?” 这一年下来,妙玉可以说是看足了笑话。一桩桩,一件件,吴家、贾家、周家的每一件事情,传到她的耳朵里面,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尤其是贾家!在她看来,也只有贾政愚蠢透顶,才会搭上贾家的根基,修这么一座园子,就为了贾元春那不到四个时辰的省亲! 但是,天仙宝境这块匾让妙玉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贾政不是蠢,他是完全疯魔了! 林黛玉坐在义忠太妃身边双目含泪。 义忠太妃叹息一声,道:“除了疯魔,还能作何解释?林家已经和贾家断亲了,林丫头,以后便是你的妹妹了。” 显然,除了跟贾家断亲之外,林如海还同意了义忠太妃收林黛玉为义女一事。 皇后听说,连忙让心腹预备八色礼物给林黛玉,算是认下这个侄女,又让妙玉带林黛玉下去玩,等着姐妹二人离开了,她才跟义忠太妃道:“皇嫂,这贾家的行事,你我都看到了。我就怕林大人就是跟贾家断亲了,只要他一日不曾再娶,这贾家就会黏上来。” 义忠太妃见状,明白了七八分:“那娘娘可是替林大人看中了哪家闺秀?” 皇后立刻道:“我哪里认得什么人!我是想着,若是林大人看中了哪家闺秀,我可以让我娘家弟妇做媒,或者是认个干亲。” 义忠太妃想了想,道:“我虽然是林如海的师姐,可是这种事情,我却不能替他做主。回头,我问问他罢。” 皇后道:“皇嫂行事,果然比我妥当许多。只是,我听说甄家如今有位姑娘,正当豆蔻年华,生得委实不俗,又能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皇嫂可听说过?” 义忠太妃眼神微闪,口中却道:“这个,我倒是疏漏寡闻了。” 第104章 另一边, 林黛玉跟着妙玉来到妙玉的房间,在套间里面坐下,林黛玉忽然道:“姐姐,我父亲在南面种了三十五万亩红薯。” “这可是大好事呀。” 三十五万亩, 就是按照平均亩产两千斤——对于红薯来说, 这点亩产根本就不是问题——那就是七亿斤, 七万万斤, 就是人肚子里没油一顿要吃两斤,也足够三十五万人吃上五百日!一年有余! 虽然跟星际时代的国家粮食储备不能比,但是, 华夏自古以来就有粮食储备概念。这七个亿的粮食储备是原有的基础上增加的。 这意义就不同了。 林黛玉的脸上没有一丝喜色。 她道:“殿下, 江南的官田多, 仅苏州府一府, 就有官田四万六千余顷, 就是其中的十分之一用来种红薯, 也应该有四十六万亩, 按照红薯亩产两千计算, 少说也应该在九万万斤上下。” 可是林如海的职位是江南布政使! 背靠着姑苏这个原籍所在地,林如海还只种了三十五万亩红薯, 林黛玉决不相信自己的父亲如此废物。 所以, 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林黛玉不知道父亲在江南到底如何, 但是, 这不妨碍她关心父亲, 担心父亲在江南的处境。 妙玉心惊肉跳:“你是说, 甄家?” 林黛玉小声道:“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却也有七八分准了。我,我是从贾家的蛛丝马迹里推断出来的。” 打知道这事儿之后, 她就觉得不妙,做了些调查。 “你身边那个叫紫鹃的丫头?” “是。” 妙玉不觉给了林黛玉一个赞赏的眼神。 是啊,林黛玉虽然天真,却不是什么傻白甜,看原著大观园里各处的丫头们就知道了,探春那么厉害,她屋里还有一个小丫头给人通风报信,薛宝钗处处周到,可是她的大丫头莺儿却头一个在大观园改革的时候跟那些婆子们起冲突。 贾家把林黛玉关在大观园这座华丽的金丝笼子里,杜绝她跟外界的接触,却改变不了她的心细如尘。如今林黛玉更是养在义忠太妃跟前,以义忠太妃对她的宠爱和教养,利用紫鹃这颗贾母的钉子反向刺探贾家及其亲眷的消息,的确是她能做到的事儿。 也的确只有她能做到。 “妹妹放心,欲使其亡必使其狂。林大人步步为营未必不是好事。”妙玉道,“既然说到贾家,妹妹,你对贾家可有什么章程?” 林黛玉犹豫了一下,道:“殿下,林家和贾家已经断了亲。” 这是她父亲作出的决定。 “林大人的决定是一回事儿,你的决定呢?” 你终究是贾家的外孙女,血脉相连,无法割舍。 林黛玉犹豫了一下,最后道:“我是林家的女儿,之后才是贾家的外孙女。将来外祖母出了事儿,我尽力暗中照应一二便是。” 但是这都是在不损害林家的前提下。 主次,她可是很清楚的。 妙玉微微颔首,不再说这个,而是道:“也难为你了。贾家尚有八十几万的亏空未还,却又举新债造省亲别墅。妹妹,你心里要有数。” -- 第200页 林黛玉重重地点了点头。 为了银子,贾家一再地问林家要银子,气得林如海直接退回了贾敏的陪嫁林家跟贾家断了亲,这件事情林黛玉是知道的,她甚至知道得比贾母还早些。 林黛玉小声道:“殿下,您说,我父亲,会再娶吗?” 妙玉一愣。 她迟疑了一下,反问道:“妹妹希望林大人再娶吗?” 林黛玉答道:“林家需要子嗣。” 林如海和贾敏当年也算是鹣鲽情深了,可是贾敏嫁到林家近二十年都不曾生养过,反而上了年纪,到了大多数女人都绝经的年岁生了林黛玉。 如果说林如海和贾敏两人都不能生,那就不应该有林黛玉!可是他们偏偏在四十开外的年纪生了林黛玉! 这说明什么? 绝对不是林如海和贾敏的生育能力有问题! 既然不是林如海和贾敏的生育能力有问题,那么,问题会出在哪里? 虽然年纪尚小,可是跟在义忠太妃身边,林黛玉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东西,得了闲暇,她忍不住会想,是不是贾家有人在算计她的父母、算计林家。 毕竟,同样的手段,当年甄家就用在了东宫用在了义忠太妃身上。而巧的是,当年的平侧妃跟甄贵太妃交好,而甄家跟贾家又是老亲。 作为女儿,林黛玉心疼自己的母亲,一想到将来会有一个女人占据自己母亲的位置,她心里也不好受。可是林如海是她的父亲,在她的心中,母亲贾敏重要,父亲林如海也一样重要。她希望有人能帮忙照顾父亲,也希望林家莫要断了传承。 妙玉叹息一声,道:“这要看林大人了。” 要不要再婚,这是林如海的事情,无论是身为君王的皇帝,还是小辈的她和林黛玉,都无权替林如海做决定。 虽然这个时代跟星际时代完全不同,男人们很重视家族的传承。 姐妹二人搁置此事,开始说起衣裳首饰陈设等安全话题,可是她们的谈话内容却被探子送到了他们背后的主子面前。 皇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长叹一声:“林如海啊~!” 就跟他的太子哥哥一样重情,却跟他的皇嫂一样才华横溢。 皇帝的心腹,大总管戴权小心翼翼地道:“万岁,老奴是个没根的人,不懂林大人这样的人的心思的。只是,老奴想着,就是林大人记着亡妻,他们林家的列祖列宗怕是……” 皇帝犹豫了一下,道:“你可有什么好人选?” “万岁,奴才才这么一点点高的时候就进了宫,哪里能认识什么人?就是认识,也不过是宫里的女官宫女之流罢了。宫里出去的老宫女,针线上是顶呱呱,可读书识字的没几个。做教养嬷嬷还使得,可给林大人做填房,没得辱没了林大人。” 皇帝道:“这话不错。” 戴权道:“万岁,小人听说,曾经生养过儿子的女人更容易生出儿子。这都是民间的闲话,小人也不知道这话能不能当真。只是想着,民间既然有这样的老话,想来是有几分道理的。” 皇帝听说,心中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kkkkkan 10瓶;幻暝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是这个时代的普遍思想。 要关心一个人, 就要从他们最需要的地方下手。林如海无论是学问还是做官的本事都没得挑的,做官之道上根本就不需要别人的指点和拉拔,他现在更缺一房妻子缺一个儿子,所以, 别说是皇帝皇后了, 就连太上皇那边也隐隐约约有人提起。 无他, 因为这些人都认为林如海需要。 对比之下, 贾家就显得冷淡许多。 贾家的大观园修建好之后,贾政就上了折子,申请让贾元春回家省亲。而贾母王夫人这对婆媳则为邀请宾客而伤神。 贾赦搬出去之后, 荣国府里就只剩下了贾母和贾政一家子。贾赦在的时候, 贾母嫌弃贾赦嫌弃邢夫人, 觉得他们样样不好, 甚至对贾琏宛如管家、跑腿小厮一般的处境视而不见, 等贾赦搬出去了, 贾母这才发觉大儿子的好处来。 即便贾赦在荣国府里什么都不干, 可是有他在, 贾政王夫人头上就有人压着,贾母就能如意地享受荣国府老祖宗的松快日子。可贾赦搬走了, 贾母跟王夫人之间的缓冲立刻就少了一大块。固然贾母作为婆婆, 要收拾王夫人轻而易举, 可是她一个做婆母的亲自出手教训连孙子都有了的儿媳妇, 一则容易在儿子那里落了坏印象, 引得儿子跟自己离了心, 二则未免于名声有碍。 因此,贾母借口王夫人精神不济王熙凤走后无人帮衬,让李纨给王夫人打下手, 又把贾兰抱到了跟前养着,一应份例一如贾宝玉。 李纨心里恨得要死。 贾宝玉是个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李纨还不清楚?李纨不介意看在上面两重婆婆的份儿上奉承着这个小叔子一二,但是一想到贾兰将来很有可能被养成贾宝玉的模样,李纨就恨不得从贾母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贾母原本以为自己手里有了贾兰,李纨就会成为自己的马前卒,却没有想到李纨竟然是这么个反应。 -- 第201页 贾母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她不蠢。她立刻就拿出了对策,那就是,让探春和惜春两个轮流教导贾兰,就跟当年的贾元春待贾宝玉一般,还公开表示,将来等贾兰再大些,就让他去家学。 李纨看见儿子的功课没有懈怠,太婆婆又放出了话来,这才不折腾了。 只是这对太婆婆和孙媳妇心里到底存了疙瘩,再也回不到从前。 贾母现在比过去任何时候的都迫切地需要助力。因此,她一方面更加频繁地打发人去接史湘云,一方面也没少在心里盘算着接林黛玉过来的可能性。 因此,这日王夫人李纨来拜见她的时候,贾母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贾母的那点心思,如今的王夫人李纨如何不知道?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不给贾母机会开口罢了。 贾母最后只能自己开口:“娘娘省亲,你们打算延请哪些宾客观礼。” 王夫人道:“老太太,虽然娘娘省亲是前所未有的体面,可娘娘到底是后宫女眷,不方便延请外人。” “怎么,你连你妹妹都不请?” 王夫人立刻哑巴了。 薛家为了省亲别墅工程前前后后拿出了三五十万两银子,若是不让薛家母女在贾元春面前露脸,只怕薛家立马催着王夫人要银子。为了安抚住薛姨妈,王夫人就必须让薛姨妈薛宝钗母女拜见贾元春。 贾母便道:“我知道,这次薛家为了娘娘,可谓是尽心尽力。不过,你也别看着你妹妹在跟前就忘了不在跟前的。林家为了省亲别墅也出了五十万两的财物。” 不说贾敏出嫁时的十里红妆,就是贾敏在林家做当家主母的二十余年里,也攒下了约合三十万两白银的私房。 虽然贾敏的陪嫁私房在送回贾家之前肯定会经过仔细地检查,但是这不等于说林如海就会吞没贾敏的东西了。有些不该还给贾家的,林如海就是扣下了东西也折了银子放进贾敏的私房里。 毕竟,当年贾敏进门的时候,林母曾经把碧玉玲珑给了贾敏,这可是林家主母的象征,即便是贾敏的私有物,却也是林家的传家宝,不是贾家的东西。 类似的东西,贾敏手里不止一件,在清理贾敏的陪嫁私房的时候,林如海当然要理清楚。 只是很多东西对于林家对于林如海来说,都意义非凡,加上林如海爱惜名声,因此很多东西都是高估了的。这也导致了送回贾家的贾敏的陪嫁私房格外丰厚,其中光现银就超过了二十万两。 贾母说林家出了五十万两银子,已经是保守的说法了。 王夫人听说,低着头,不说话。 李纨见状,犹豫了一下,道:“老太太说得极是。我们娘娘固然尊贵,可宫里不比其他地方,林妹妹如今又是义忠太妃义女,是端慧公主的义妹。若是能借着林妹妹搭上端慧公主与皇后娘娘,我想着,若是能得了皇后娘娘的照拂,早早地诞下皇子,那才叫好呢。” 贾母听得满意地点点头,而王夫人也是心中一动。 王夫人跟贾敏不对付,就跟贾敏看不上她,觉得她们夫妇目光短浅沽名钓誉不知尊卑礼数一样,王夫人也不喜欢贾敏,觉得贾敏是个天底下最刁钻古怪的小姑子。 因为跟贾敏不对付,所以王夫人也不喜欢林黛玉,更别说让林黛玉嫁给她心爱的小儿子贾宝玉了。 但是王夫人并不蠢,相反,在她慈悲木讷的表象之下,是比任何人都要狠毒的心肠和对金钱权势的贪婪。 如果林如海已死,林家的财产又已经到手,她当然不会把林黛玉放在眼里,可是现在林如海好好的,林黛玉不但是林如海眼下唯一的骨血,还是义忠太妃的义女,还有个义姐贵为皇后养女,颇得两代君王的赏识和宠爱。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夫人还会把林黛玉拒之门外吗? 她担心的是:“老太太,这事儿,媳妇已经琢磨两天了。虽然大姑娘是姑太太之女,可姑太太到底没了,大姑娘跟着义忠太妃也是做不得主的。就是给大姑娘下了帖子,媳妇也怕……” 贾母不客气地打断:“义忠太妃不许林丫头过来是义忠太妃的事儿,我们给不给林丫头下帖子,就是我们的事儿了!还有,林丫头在京里这么多年,她的生辰礼,你可送了没?” 王夫人立马不说话了。 林黛玉出生在二月十二花朝节,那会儿他们贾家正在为筹措银子的事儿忙得脚不着地呢,哪里顾得上! 看王夫人的模样,贾母就知道了。 贾母冷哼一声,道:“林丫头的事儿,你多上点心。” “是,老太太。” “给娘娘送消息的时候,也跟娘娘提一提。” “是,老太太。” 贾母又吩咐了许多事情,这才放这对婆媳离开。 从荣庆堂出来,王夫人面无表情,直到走出了垂花门,登上了车子,才听她对下面站着的李纨道:“你去忙吧。” 李纨乖乖地应了,王夫人却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且叫人往薛姨妈的院子来。 几个月前,贾家采买小戏子,要用到梨香院,薛家就搬到了这座小院子里来,因为隔着一堵墙就是贾元春的省亲别墅,很不清净。 当然,王夫人如今的住处也好不到哪里去。 贾赦自请出宗的时候交还了世袭爵位,可是皇帝也好太上皇也罢,都没有旨意让贾政袭爵。相反,礼部还来了人,说荣禧堂是国公规制,贾政掩耳盗铃地住在荣禧堂里,是为大不敬。王夫人本想拿出贾元春的贤德妃威风震慑对方,不想那礼部的官儿也光棍,直接就说,是你们搬出去,让我们封了荣禧堂呢,还是让他直接上奏朝廷,到时候皇帝责问贾妃就不干他的事儿了。 -- 第202页 王夫人恨得直咬牙,却还是在限定时间之内搬到了如今的院子,因为这座院子前面就是马棚,就是一样是五进大院儿,可贾政王夫人心里着实膈应。 听说王夫人来了,薛姨妈连忙带着女儿薛宝钗出来迎接,姐妹俩在门口客气了一番,这才入内。 在正堂上一坐下,王夫人就赞道:“宝丫头如今是一天一个模样,越发出挑了。” 薛宝钗粉面微红,低了头。 薛姨妈笑道:“姐姐可别夸坏了她。”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宝丫头很有她大姐姐的品格。” 王夫人口中的她大姐姐,自然是指贾元春了。 薛姨妈一听,立刻道:“那娘娘省亲的事儿,可准了?” “老爷上了折子,就等着万岁批复了。到时候你带着宝丫头早早地预备起来,娘娘一准会宣。” 薛姨妈听说,着实松了一口气。 不到京师不知官小。 京师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最是重身份不过了。薛宝钗样样都好,只一样不好,家世,就是薛姨妈为她预备下十万陪嫁,这京里也有的是人挑三拣四的。 如果能在贾元春面前露个脸,得贾元春两句夸赞,借着皇家的派头,给薛宝钗涨涨身价,顺便结门好亲,这才是薛姨妈带着一双儿女进京的真意。 薛姨妈示意薛宝钗回房,这才低声道: “那我们宝丫头的事儿……” 贾元春已经是皇妃了,如果她生下小皇子,看在皇帝年富力强下面的四位皇子又有争斗之向,焉知这运道会不会掉在贾家的头上。 因此,对于薛家母女来说,原本她们有些看不上的贾宝玉,就成了一门她们需要极力奉承才能攀得上的好亲了。 王夫人叹息一声,故作为难:“妹妹,今儿个老太太又提起了林丫头,不是我说。” 王夫人看了看左右,见四下里无人,便凑近了薛姨妈,道:“你也知道的,林家数代单传,林丫头又是那副娇怯怯的模样,我实在是不喜。再者,如今林丫头已经是义忠太妃之女,她的亲事,义忠太妃能做一半主,宫中能做剩下一半的主,就连林如海也只能做四分之一的主,更何况我们老太太?!偏偏我们老太太就跟魔怔了一般,天天念叨着她!这不,又催着我给她送东西去!” 薛姨妈立刻知道,王夫人这是心疼钱财了。 不过,她也想搭上义忠王府的线,便道:“原来姐姐在头疼这个!说起来,府上家大业大,什么没有?只不过,林姑娘也是娇生惯养的,义忠太妃跟前如今就她一个,又有端慧公主照拂,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要我说,不如采买些姑苏的土仪给林姑娘送去,岂不更好?” “还是妹妹想得周到。不过,派谁去好呢?后街上那几个小子真不是不会办事儿,银子白费了两起,置办的东西却着实一般。” 看王夫人面露难色,薛姨妈就道:“这也容易,我们家在南面也有铺子,让他们捎带些便是,也不费什么。” 王夫人这才笑了:“多亏了妹妹,这一年下来,妹妹也不知道帮衬了我们家里多少。” 薛姨妈笑道:“这也都是为了娘娘。娘娘好了,府上显赫,我们家也沾光。” 王夫人满意地笑了。 姐妹二人又说起闲话来,而里面的薛宝钗抱着手里的针线篮子愣了半天神,等王夫人走了,薛姨妈回到内室,她才回过神来。 薛姨妈掀起帘子的时候,看见女儿直直地坐在那里,就知道女儿有心事。 她也没说重话,而是在薛宝钗身边坐了下来,看着女儿手里的针线,道:“我的宝丫头生得花容月貌,又做得一手的好针线,将来也不知道哪个有福气得了去。” 薛宝钗忍不住道:“妈~!” 薛姨妈笑着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道:“哟~!我们宝丫头这是害羞了?” 薛宝钗无奈,只能道:“妈,姨娘,姨娘又是这样的话。” “你姨娘的话怎么了?不就是他们家老太太想要林丫头做孙媳妇罢了。只可惜,人家已经是义忠太妃之女,现在年纪小,将来临出阁了,宫中未必不会有恩典。郡主不大可能,可是看在义忠太妃和端慧公主的份儿上,一个县主郡君什么的却容易。宝玉再好,未必能进皇家的眼。” 薛宝钗犹豫了一下,道:“娘,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宝兄弟,宝兄弟不是良配。” 贾宝玉今年十岁,过了年就是十一岁,半大的小子。可是看他的行事,哪天见他读正经书了? 贾宝玉喜欢跟丫头们玩耍,薛宝钗不在意,因为丫头们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可贾宝玉不上进,薛宝钗就受不了。 薛姨妈道:“我知道你与他不合适。等来年,娘娘的省亲过去了,你也十四岁了,我们就去你舅舅家坐坐。你舅舅位高权重,有他帮衬,我们的宝丫头必定能找到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有书友问皇帝为什么要过问林如海的婚事。这跟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公社里面如果大姑娘小伙子到了年岁没有结对象,支书就会亲自过问帮忙做媒一个道理。 西方不讲究,甚至贵族小姐一辈子做修女的也不是没有,可是在东方,自古以来讲究的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特别说明。 另外,原著里,李纨也是一个极伶牙俐齿的人,只是因为寡妇身份,不得不做出宛如枯木一般的模样。这一点,在贾母跟前说笑话一节里面,讲得明明白白的。说巧嘴的媳妇,不看王熙凤偏看李纨,可见一斑。 -- 第203页 特别说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西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铅笔芯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离了薛姨妈的小院儿的王夫人并不像她对薛姨妈说的那样淡定。一回到自己的正房, 王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把周瑞家的叫了过来: “如何了?” 周瑞家的迟疑着道:“太太,我男人在戴公公私宅的门口等了三天了,都不见戴公公出宫……” “糊涂!既然戴公公没有回私宅,还有六宫总管夏守忠夏公公呢?还有周公公!” 周瑞家的道:“太太, 不是我男人不尽心, 实在是不凑巧。听说, 如今宫里也在为诸位娘娘省亲的事儿忙乱, 戴公公是御前总管,夏公公是六宫总管,周公公也是大忙人。这, 才等了这么些天, 没有等到, 实在是怨不得。太太放心, 我男人如今就在戴公公的私宅外面守着, 我女婿在夏公公的私宅外面守着, 就连周公公王公公几位的私宅也有人, 只要一有消息, 就会第一时间报于太太知晓。” 王夫人听说,这才长吁一口气: “知道了, 你且下去吧。” 话虽然这样说, 可这心头愁云不减。 贾母王夫人都是外命妇, 贾母上了年纪, 王夫人的品级不够, 根本不可能每个月进宫。除了提交申请得到上殿首肯之外, 她们进宫的日子只能是宫中的七节:端午节、重阳节、年节,太上皇当今皇帝两代君王的万寿节以及太上皇后当今皇后两代皇后的千秋节。 而这样的日子,主角肯定是宫中四大巨头, 没贾元春的事儿,贾母和王夫人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日子里要求跟贾元春私底下见面。 至于别的日子需要上殿首肯,作为妾妃,别说是贾元春,宫中任何一位宫妃都是如此。想见父母家人都需要家人先向宫中提交申请排队,等到排到了,内侍把文件送到皇后面前由皇后批示。皇后批示了,自有内侍前去通知,然后在指定的日子,家眷入宫,探望自家娘娘。这个日子,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一年半载,端看位分高低、是否得宠。 没有皇后点头,嫔妃们哪里能轻易见到自己的父母家人? 当然,皇帝带头不把皇后当回事儿,赐予宠妃襄理六宫之权,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当今皇帝不是那种宠妾灭妻之辈,自然,皇后地位稳固。贾元春就是被加封为贤德妃又如何,皇后一句宫规如此就占尽了道理。贾家可以联合四王八公等势力向皇帝施压,逼迫皇帝册封贾元春为妃,却不能动摇宫规分毫。 算算时间,贾元春于去年冬天封妃,到现在,七节已经过了五个,贾母和王夫人也五度进宫磕头领宴,却没有一次见到贾元春。几次向宫中提交申请,也不见宫中点头,王夫人自然焦心。 在她看来,她的女儿贾元春加封贤德妃,是从二品的内命妇,已经是宫中少有的高位了。论理,就是要排队,排上两三个月也就罢了,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排到? 王夫人心里隐隐不安。 ——罢了。 王夫人在心里对自己道。 ——也许是有人故意卡着我们的折子。不过,这请求省亲的折子已经上去了,难不成那些人还能卡着我们就省亲一事跟娘娘报备吗? 王夫人心中,对女儿贾元春如今的身份很有几分自得,却完全没有想到,真正卡着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帝。 贾家的省亲别墅修建完毕,请求礼部、工部营缮司复查,为贾元春省亲做最后准备的折子被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摊开折子一看: “哦,贾家的省亲别墅完工了?花了多少银子?” 折子上没写。 戴权道:“回万岁,贾家向亲友筹借了一百三十万,又问国库挪借了一百八十万,加上他们家库房里的老东西,前前后后花费了三百二十万两银子。” “向亲友筹借了一百三十万,谁这么大方,借了他们这么多银子?” “回万岁,出银最多的是林家,却是用林贾断亲换来的。” “哦?怎么回事。” “听说贾家第一次问林布政借银五万两,不就之后又借了五万,后来又借。林布政就把林贾氏的嫁妆私房全部都清理出来,送回了贾家,前后合计五十万。” 虽然一个脏字儿都没有,可是戴权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除了林如海,还有谁?” “是前皇商薛家。” 皇帝又问:“贾家欠国库亏空多少。” 戴权答道:“荣国府两百三十万,宁国府九十一万。” “果然是忠心耿耿的贾家呀。” 皇帝的脸上满满的,都是讽刺。 他登基之前在户部行走,还亲自参与催缴亏空,因此知道当年荣国府由贾赦贾恩侯之妻张氏管家的时候,荣国府每年都会还上一两万银子,十年内足足还了十七万。那时候,朝廷还没有开始催缴亏空,却是这位张氏夫人主动为之。不想,后来这位张氏夫人出了事儿,贾元春的母亲贾王氏当了家,不但不曾归还亏空,还又陆陆续续地问国库借银,截止至他登基那年,荣国府一共欠银八十六万四千两。 -- 第204页 朝廷有多缺钱,皇帝都懒得说了。催缴亏空催了十多年,他也知道,剩下的这些都是老滑头,不是没钱还,而是根本不想还。如今,可算是被他抓住了把柄。 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做好准备,将这些蛀虫一网打尽。 不止是贾家。 想到张氏,皇帝就忍不住想起贾赦:“贾恩侯与张氏可有子嗣?” “有,张氏夫人长子幼年夭折,次子单名一个琏字,因为打小被养在荣禧堂,又迎娶了大王氏的娘家侄女,还捐了个六品同知。” “他怕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疑问的句式,陈述的口气。 皇帝道:“他在候缺?” “是的,万岁。” “让他先去端慧的公主府就任主簿一职。” 如果有别的地方可以安排,皇帝也不会让贾琏去给妙玉做属官。可是现在,国家大权多掌握在太上皇的手里,他的能量有限,就连他当年的潜邸参谋也有好几位至今闲赋在家。 不在这个位置不知道这个位置的苦,至少,四位皇子背地里的小动作,皇帝一清二楚,所以他不能把人才送到儿子们的手里,为他们添上羽翼,威胁到他的皇权。而他已经是皇帝,不可能拥有自己的王府属官配置了。因此,妙玉的公主府已经成了他的人才储备基地——虽然也没有他当年的王府那样便利就是了。 第107章 贾赦邢夫人这边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们还会见到天使!会接到诏令!或者说, 贾赦一直以为自己早已经被宫中遗忘而邢夫人干脆就是没有这个意识。 贾赦邢夫人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贾琏王熙凤迎春和贾琮四人了,他们也跟做梦一般。 好半天,天使走了, 贾赦还保持着递荷包的姿势——虽然他的手上和腰里已经空了——而邢夫人则直接软倒在地上, 慌得王熙凤和迎春两个连忙去搀扶。 好容易爬上椅子坐好, 邢夫人宛如做梦一般, 喃喃地道:“先头的大姐姐是,是什么来头?” 贾赦呆呆地回答道:“嫣娘是义忠太妃的堂侄女。” 话出了口,王熙凤都傻眼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 贾琏也傻眼了。 作为儿子, 他怎么不好奇父母的事儿, 可是打他懂事的时候起, 贾赦就是那副醉生梦死的模样, 问旁人, 旁人要么推说不知要么顾左右而言他, 导致他长这么大, 对母亲的事情一无所知, 只能偷偷地揣度着,大概母亲也是个孤女, 心胸也不宽大, 说不定是因为父亲的荒唐抑郁而死的。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生母的事儿。 别人的事儿, 贾琏也许不知道, 但是义忠太妃毕竟是以未来国母的身份入宫的, 又执掌东宫多年。她的讯息对于京师任何一个家庭来说, 都不是秘密。 自己的母亲竟然是义忠太妃的堂侄女!张家女!张太傅的侄孙女! 贾琏也许在大事上糊涂,可是对于京中这些古早的事儿却是门儿清!张太傅桃李满天下,他的几个兄弟都是当时的名臣! 自己的母亲竟然是张家女?光这个身份就足够把王夫人比到尘土里! 王熙凤先反应过来:“这, 这么说来,难道是义忠太妃向宫里求了情,才有了补缺的事儿?老太太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邢夫人反应也不慢,立刻道:“高兴什么呀?太妃娘娘从北宫出来也有四五年了,为何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这四五年之后,却忽然向宫里求了情?我估摸着,也许是人家看我们搬出来了,又跟那边往来不多,这才看在先头大姐姐的份儿上,照拂琏儿一二。你可别错了主意。” 贾赦也道:“没错。老太太听说的确会很高兴。可是高兴之后呢?无非就是要我们帮忙,找太妃娘娘替他们家娘娘说好话帮他们家娘娘得宠,也不想想,这世上哪有孀居的嫂子把手伸到小叔子屋里的道理!” 王熙凤笑道:“还是老爷、太太想得周到!我竟然忘记了这一着。” 贾赦道:“日后你们也少去那边。他们家之前不是来了帖子吗?就这样回老太太:我既然出了宗,就是外人,于娘娘就是外男。不止是我,就连琏儿也不方便在娘娘省亲的时候过去。老太太若是想我们了,我们随时可以过去请安,至于省亲观礼的事儿,还是免了。”又道:“琏儿,你明儿个跟我去一趟义忠王府,请示一下太妃是个什么章程。” 贾琏连忙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这父子俩收拾整齐来到了义忠王府,不想,王府门上的小厮告诉他们:“劳两位白跑了这一趟,我们太妃带着林姑娘去宫里了。两位过些日子再来吧。” 贾琏道:“请问,太妃娘娘什么时候回来?” “那我们哪知道!” 贾赦瞪了儿子一眼,对着这些青衣小帽的小厮拱拱手,道:“不瞒诸位,我这儿子的亡母姓张,是太妃娘娘的堂侄女。” 其中一个有些年纪的小厮立刻将贾赦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回,道:“贾恩侯贾先生?” “正是。” “原来是少将军!”那人亲热地道,“太妃娘娘的确进宫去了,如今府里说得上话的,只有崔嬷嬷。少将军请稍待,我去请示一下崔嬷嬷。” 这小厮进去了半天,方才出来:“崔嬷嬷请少将军和公子去里面说话。” 贾赦和贾琏两个跟在这小厮身后走了半日,这才来到一座偏厅,偏厅门口正中央站着一位老妇,虽然是仆妇打扮,头上少少的三五件不打眼的首饰,衣料跟贾家那些得脸的仆妇,好比说周瑞家的比起来,也稍嫌黯淡,可气势却着实不凡,正是义忠太妃的心腹,崔嬷嬷。 -- 第205页 看见贾赦进来,崔嬷嬷立刻就行礼,道:“少将军,好久不见。” “嬷嬷,我早就不是什么少将军了。” 崔嬷嬷眼神一扫,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浅笑,然后让开了身子,请贾赦、贾琏入内。 这是王府待客的偏厅,上面是两张太师椅,左右又是两溜靠背椅。贾赦往右首第一前站了,贾琏站在他的下首,崔嬷嬷却是在左边最后一张靠背椅前站了,两厢互相客气了一番,这才落座。 没办法,虽然是亲戚,可是贾赦贾琏心里也虚,崔嬷嬷不坐,他们也不敢坐。而崔嬷嬷,虽然是太妃心腹,也有女官的身份,可到底是仆从,哪怕是代主待客,可身份在这里摆着,规矩礼数依旧不是她能逾越的。 只见崔嬷嬷虚虚地坐了,却只有一个屁股尖在那靠背椅上,坐得着实辛苦。 崔嬷嬷道:“听说贾公子补上缺了?真是恭喜了。” 贾赦立刻道:“这都是太妃娘娘的恩典。若不是太妃娘娘记得这孩子的娘,只怕再过个几年,他依旧是在家吃闲饭的。” 崔嬷嬷莫名其妙。 她是义忠太妃的心腹,跟了义忠太妃也有几十年了,很清楚义忠太妃的行事。说义忠太妃会向皇帝推荐人,她是不信的。 不过,她也不会急着否认。 她道:“少将军言重了。我们老王爷在的时候就说过,万岁跟几位千岁不同,最是喜欢做实事的人。说起来,如今这位北静王倒是跟当年的三千岁一般,喜欢开宴会,与文人雅士吟诗作赋。记得当年三千岁每次宴会都会给兄弟们下帖子,除了我们老王爷轻易不得出宫之外,也就当今万岁去的少了。” 崔嬷嬷口中的我们老王爷,指的就是废太子老义忠亲王。 贾赦心中了然。 开宴会,与文人雅士清谈,的确容易给文官留下好印象,却也容易被人攻击结朋党。当今皇帝已经是九五之尊,他不需要开什么文社帮他收拢民心,因为他就是皇帝,而且是通过禅让大典上位的,已经占据了大义。 崔嬷嬷的话语之中也透露出了另外一个消息:官员是不是文采风流,皇帝并不看重,皇帝需要的,是一个能办实事的人。 这无疑是给了贾赦贾琏父子一颗定心丸。 贾琏自己也知道,如果说功名,别说是秀才了,他连童生都不是,更别说他也不曾好好读过书。可如果标准是能读会写,他没有问题。更别说荣国府的那二十年,虽然对他束缚重重,却也让他在庶务和人情练达上历练了出来。 荣国府的管事奴才们有多厉害的,贾琏一清二楚。在他看来,只要不是比那些管事更疯狂更肆无忌惮,只要有国法约束着,他大抵是能应付得过来的。 听崔嬷嬷这样说,贾琏立刻道:“若是说诗文,我只能自愧不如,可若说世事机变,我倒是有几分长材。” 崔嬷嬷道:“那我们殿下就能放心了。京里风水好,十三条河道,不但让京师气候宜人,还保证了京畿的灌溉。可外面就不行了。就连我这样一个内宅之人都听说,连着几年外面都不大好,不是这里闹灾就是那里闹灾。如今朝廷最缺钱粮,公主一心想为万岁分忧,这才弄了个庄子出来。不想,这庄子越来越大,收留的难民也越来越多,需要的人手也难免跟着变多了。公子心里有数便成。” 贾琏当时就是一愣,看了看崔嬷嬷,这才明白过来,人家是在告诫他不要学贾政。 来的路上,贾琏已经听父亲贾赦评价过贾政了,他这才明白,往日里贾政在荣国府里有多尊贵、贾母对他有多期望,外头就有多看不上他。 也是。 如果他是个聪明的,他会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掩耳盗铃窃据荣禧堂?荣禧堂本来就是荣国府正经爵爷的居所,就是贾赦这个正经得了朝廷钦封的爵主不住在里面也应该空着!可贾政呢?嘴巴说是住在荣禧堂的东跨院里,可实际上,别人来荣国府拜会他,哪个不是先去荣禧堂正堂溜上一圈,然后才能见到他人? 这不是狐假虎威拿着荣禧堂的国公规制压制人是什么? 耍威风倒是利落,也不想想别人心里会落下什么样的评价! 更别说贾政每日里几乎是天天在家跟几个门客清谈,就是偶尔去衙门,也不过是点个卯就回来。 他的官位还不够让他站在金銮殿里参加大朝会。 所以,在荣国府里,贾政看起来是个人物,放到外面,他其实什么都不是。荣国府现在看着还行,一个是贾家的奢侈排场,让京师人津津乐道,也让京师人不曾忘记他们,另外一个,就是世交姻亲互相扶持互相帮助,大家抱团,拧成了一股势力。 不过,在贾赦看来,这也快了。 其一,贾元春的省亲别墅绝对掏空了荣国府的家底还让荣国府欠了一屁股的债,荣国府还不起,他们奢侈的排场肯定维持不了几年了。等他们开始典当度日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对贾家的“社会性抹杀”进入了最后关头。 其二,以贾政王夫人的德行,贾元春一旦封妃,他们的尾巴肯定会翘到天上去,甚至得罪了人都不自知。换而言之,等贾元春省亲过后,贾家也就差不多被他们的小团体小势力踢出门了。 那个时候,上头要收拾贾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路上跟儿子说起这些的时候,贾赦真的是一脸庆幸。 -- 第206页 幸亏他信了那条子上的话,不然,被拖累到坑里面不说,还指不定连自己的身家性命连同自己的孩子都成了别人的踏脚石、替罪羊。 贾赦的这番心思,路上准确又清楚地传达给了儿子贾琏。因此听崔嬷嬷这样一说,贾琏连忙起身抱拳,道:“听嬷嬷这样说,我便安心了。我还担心,自己只会做这管家理事的事儿,对诗文七窍只通了六窍,会辜负了太妃娘娘的期望呢。就是不知道我就任之后,可有人指点?又要做些什么事情。” 崔嬷嬷笑道:“贾大人请放心。如今红薯已然收割,接下来的要务便是晒红薯、制红薯粉,预备着腊月里做红薯粉条。您要做的,管好手里的钱粮出息,监督账房们做账,查账,预防假账这些。” 贾琏一听,这些他熟啊。 他平日里在家做的,不就是这些吗? 当即又谢崔嬷嬷指点。 第108章 在崔嬷嬷这里得了话, 贾琏就安了心。等他到了庄子上才知道,这次皇帝一共往端慧公主府委任了三位主簿,单管这红薯和红薯加工的事儿。 公主府的红薯可不止公主府下面的庄子上出产的红薯,还有从周边百姓手里收购来的红薯, 还有从南面运来的红薯, 超过五万万斤。 贾琏从上官的口中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 就剩下目瞪口呆了。 这么多的红薯, 要在寒冬来临之前尽可能地把红薯粉晒出来,预备着腊月做红薯粉条。 要雇佣多少人手,每天花费多少口粮, 这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雇佣多少人手, 在这一个月之内晒出多少红薯粉, 这都需要他们这些主簿协调安排。 端慧公主府下田庄的工作量直接吞没了贾琏, 让他忙成了狗, 根本就顾不上贾母和荣国府, 更别说贾元春的省亲了。 对于王熙凤来说, 作为贾元春的表姐妹, 贾元春显赫了,她脸上的确有光彩, 可是, 王熙凤是个利己主义者, 贾元春让她面上有光的同时会损害她丈夫的利益和前程间接地也会损害到她和她儿女的前程,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 现在王熙凤知道了, 王夫人的话,她就听不进去了。 这日邢夫人王熙凤婆媳照例去荣国府给贾母晨昏定省,听见王夫人这样对她们说: “凤哥儿, 省亲别墅已经完工了,老爷也上了折子,估摸着娘娘省亲就在这几个月,你们要不要搬回来住?顺便也在娘娘跟前露个脸。” 王熙凤笑道:“姑妈疼我,我如何不知道?可我们老爷终究出了宗,于礼法上便是外人。娘娘如何能见外男?就是姑妈不理论,礼部和宫里就交代不过去。为了不给娘娘添麻烦,我们就不搬了。” “那你跟二丫头过来小住几日,顺便观个礼。” 王熙凤一抿头发,笑道:“看姑妈说的,我是什么铭牌上的人,我自个儿不知道?还是不来给姑妈添乱了。” 王夫人道:“那二丫头今儿个就留下吧。” 邢夫人笑道:“不用了。这孩子粗粗笨笨的,竟然有些撑不起来。我们老爷也愁,说二丫头这性子,不下狠力是不行了。这不,义忠太妃不是琏儿他娘的堂姑母吗,仗着去了的大姐姐的情分,我们求了太妃娘娘请了两位宫里下来的嬷嬷,就指望二丫头跟着学些眉眼高低,将来出嫁之后不致于被人磋磨。过两日,嬷嬷就要来了,二丫头也要开始上学,不得空儿。弟妹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是这事关二丫头的前程,她来年也十四了,实在是拖不得了。” 听邢夫人这样说,别人也就罢了,王夫人和薛姨妈薛宝钗三人当即就微微色变。 王夫人干巴巴地道:“不知道这两位嬷嬷是什么来路?” “其中一位是正五品典仪,因为上了年岁,这才出宫。另外一位则是女书史。” 邢夫人笑眯眯地道。 王夫人再也控制不住,变了脸色。 贾元春打小养在贾母跟前,贾母原本想着,跟当年的贾敏一样,给贾元春寻一门好亲事,然后预备上一副好嫁妆,将贾元春风光大嫁。可是当年王夫人虽然已经做了荣国府十余年的当家夫人,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荣国府在她的管辖之下,那些奴仆们从她的手里领着月钱,自然不敢说她的坏话,可是外面的?外面谁吃她的饭领她的钱?虽然她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外出应酬也是她,根本没有邢夫人的事儿,可是在外人眼里,她不过是正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之妻,荣国府正经的夫人始终不是她,而是邢夫人。 表面上丝毫不露,可王夫人的一颗心就跟油煎一样。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靠不上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工部主事这个位置上做了一年就明升暗降地成了员外郎,然后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冷板凳生涯。 她知道,儿子贾珠就是再能干,要走科举也不容易。贾珠就是会读书又如何?跟当年的林如海一比,什么都不是——林如海是贾敏的丈夫,王夫人是贾敏的亲嫂子,因此对林如海年轻时候的事儿一清二楚——林如海那等惊才绝艳,还考中了探花,可还不是在官场上熬油一样地熬了十几年这才爬上兰台寺大夫的位置? 王夫人知道贾珠不如林如海,林如海当年还有贾代善暗中扶持尚且如此,更何况贾珠?贾珠是有林如海的才学还是有跟贾代善一样给力的岳父? 更别说,贾代善已经没了很久了! -- 第207页 所以,王夫人就动了送女入宫的主意。 可当时,即便王夫人打着荣国府招牌为贾元春请嬷嬷,却也只请到了一位罢了。可即便只有这一位,也不能跟正六品典仪女官相比。 要知道,内廷六局二十四司,在品级上,尚仪和尚宫相等,只比女尚书低一级,为正四品。而典仪女官作为尚仪的副手,又低一级,是为正五品,归于尚仪局,掌管文教、音乐、礼宾、礼赞。六局的长官,尚宫尚仪等直接向皇帝皇后负责,听从帝后调遣,而典仪等副手则负责引导皇妃们的日常。 换而言之,正经的皇妃身边都会有六局的典仪一级的女官伺候,而身边没有典仪女官伺候的妃子,就是享受皇妃的待遇,也不是正经的皇妃,只是庶妃而已。贾元春就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说,贾元春在宫里是个尴尬人,她被册封为皇妃之前,是皇后跟前的女史,而女史呢,在宫廷里面属于流外官,编制之外的,不在女官的正常序列里面,人员也没有定数,往往是用来安排某些不方便安排的人,就像贾元春这种被父母塞进宫的国公府邸的千金小姐。 贾元春被册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之后,又是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 女尚书本来是内廷最高女官官职,负责统领六局,向帝后负责,可是前朝的文武百官为了限制后宫势力,而皇后也不想手中的权利被分割,因此,前朝的时候起,女尚书的头衔依旧保留,但是一直空置。 贾家联合旧勋贵集团向皇家施加压力,逼迫皇帝退让,皇帝不想要贾元春,就把她安置在了这么个尴尬的位置上——说是女尚书,可贾元春手里没有权力,对六局没有一丝影响力,说是皇妃,一来贤德妃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皇妃封号,二来贾元春身边也没有什么典仪之类的女官伺候。 贾元春刚封妃的那会儿,王夫人也曾经打听过——薛姨妈其实也偷偷打听过,不过瞒着王夫人而已——因为按照惯例,宫中册封一位皇妃,就会安排女官伺候,而女官们就跟那些总管太监一样,都会在宫外置办私宅。王夫人派人打听了一圈,都没有打听出贾元春身边的女官是谁,心里哪里会没数的?只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雪亮,嘴巴上还打着哈哈,说贾元春刚刚成为皇妃,她身边的人谨言慎行,不敢造次。 实际上呢? 邢夫人说迎春即将就任的教养嬷嬷是宫里的前典仪女官,其实就是皇妃的标配! 想想看,王夫人打听了近一年,都没有打听到贾元春身边的典仪女官姓谁名谁,结果邢夫人一请教养嬷嬷就是个典仪女官。 她不色变才怪! 曾经为了进宫而专门做了训练的薛宝钗对此一清二楚,可是她对这种事情从来就是心里存主意外人一问三摇头拒不回答的。她也熟知王夫人的性子,知道现在开口很有可能被王夫人记下,因此什么都不说。 薛宝钗不说,不等于探春不说了。 她在心里计较了两回,道:“二姐姐来年就十四了吧?大老爷这是为二姐姐寻摸亲事了?那真是要恭喜二姐姐了。” 迎春粉面微红,低了头。 王熙凤笑道:“三妹妹这是羡慕了?也想找个小女婿?” 惹得贾母指着她笑:“你这个辣子,又拿你妹妹取笑。三丫头过来,咱们不理这个破落户!” 探春依言过去,被贾母一把搂在怀里。 薛姨妈这才道:“要我说,二姑娘很该过来小住几日,在娘娘跟前露露脸,将来议亲也好看。” 邢夫人慢吞吞地道:“薛姨奶奶见笑了。我们老爷也不指望二丫头有什么大前程,小富即安就好。她性子软,嫁到高门大户里也支应不起来,还不如低嫁,我们也能照应一二。” 听得薛姨妈心中一动。 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薛蟠。 薛姨妈疼女儿薛宝钗,但是更疼儿子薛蟠,就是薛宝钗,对于薛姨妈来说,也不过是给薛蟠铺路的。 薛姨妈本来就存了借着王家的力给薛宝钗寻一门好亲事的想法,那么,对于薛蟠来说,迎春就是一门好亲事了,模样生得好,性子也软,倒是比别的强。 如果贾赦没有分出去,薛姨妈肯定不会打这样的主意,因为那时候贾赦是荣国府的爵主,迎春是贾赦的女儿,是荣国府里的正经小姐,从父亲这边看,迎春的身份甚至比贾元春还高出一截,薛蟠自然是配不上人家的。 可是现在,贾赦分宗出去就是一个平民,迎春就是平民的女儿,薛蟠如何配不得? 在薛姨妈看来,现在薛蟠配迎春,绰绰有余。 作者有话要说:  原著里,贾元春省亲的时候,曾经提过伺候贾元春回贾家的,是彩衣昭容。差了一下资料,根据“议定未实行”的《清世祖实录》里面的资料:顺治十五年十一月,“庚子。礼部等衙门会议:宫闱女官名数、品级及供事宫女名数。乾清宫设夫人一位,秩一品;淑仪一人,秩二品;婉侍六人,秩三品;柔媛二十人,芳媛三十人,俱秩四品。尚宫局:尚宫、司纪、司言、司簿各二人,司闱四人,女史六人。尚仪局:尚仪一人,司乐二人,司籍、司宾、司赞,各四人女史三人。尚服局:尚服一人,司仗四人,司宝、司衣、司饰、女史,各二人。尚食局:尚食一人,司馔四人,司酝、司药、司供、女史各二人。尚寝局:尚寝一人,司设、司灯,各四人,司舆、司苑、女史,各二人。尚绩局:尚绩一人,司制四人,司珍、司彩、司计、女史,各二人。宫正司:宫正、女史,各二人。俱秩六品。慈宁宫:设贞容一人,秩二品;慎容二人,秩三品。勤侍无品级定数。从之。”(注2)。此制《清史稿》也曾述及,但云“议定而未行”。 -- 第208页 但是,显而易见,曹雪芹最后定稿的时候,对后妃和宫廷女官的设定上做了架空处理。 按照别的朝代的资料,昭仪和昭容不是后宫嫔妃,就是高级女官,而且是直接向皇后负责,甚至有能力跟皇后别劲儿的高级女官,不是贾元春这样地位尴尬的妃子能使唤的。 本文这里也做了架空处理。 贾元春的女史,在有的资料上也有流外官之说。 特别说明。 之后贾元春省亲出现的彩衣昭容,泛指高级女官,就像是《钦定大清会典》等史料中出现的在大型典礼,如皇帝大婚、皇后亲蚕躬桑等活动中出现的大量女官,象“引礼女官”、“相仪女官”、“赞引女官”之类的。 这些彩衣昭容有可能是皇后身边的人,临时借调给贾元春使用,一方面是给贾元春撑场面,营造贾元春在后宫位高权重的假象,以此迷惑贾家人,另一方面就是监视贾元春,将贾元春和省亲当日贾家人的一举一动汇报给皇帝知道。 特此说明。 第109章 因为心里存了事儿,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薛姨妈就有些心不在焉,等晚上回到自己的小院儿,薛姨妈就跟女儿提了。 薛姨妈现在已经习惯了凡事找薛宝钗商量。 薛宝钗可不像薛姨妈这么乐观, 听见薛姨妈这么说, 想了想, 道:“妈, 依女儿之见,这事儿恐怕不成。” 薛姨妈道:“这有什么的?大不了多多的给些聘礼就完了?!就是那边大老爷就她这一个闺女,她也不过是庶出!” 薛姨妈可看不上庶出, 要不是因为跟义忠王府这层关系, 她还看不上迎春呢。 薛宝钗叹息一声, 道:“妈, 我今儿个听了一耳朵, 怕是那边先头大太太有些蹊跷, 您想, 义忠太妃是看在那位先头大太太的份儿上照应凤丫头一家的。凭我们跟姨娘, 那边怕是也不会允啊。更何况二妹妹比我还小两个月,大家闺秀讲究一点的, 家里多留两年, 留到十六七岁才议亲的也不少。我们贸然登门, 那边的老爷也不会点头的。” 薛姨妈听说, 这才罢了。 薛宝钗懂事地劝慰母亲, 可她自己却添了一桩心事, 这天晚上赫然是辗转反侧,完全睡不着。 薛宝钗其实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虽然她力压探春——迎春搬走了,惜春还年幼——甚至在荣国府里比在自家还坦然, 可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就是探春再不显,她也是贾元春同父所出的亲妹妹,可是她自个儿呢? 年富力强的父亲没了,哥哥薛蟠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母亲耳朵软不抵事儿,所以薛家需要她,内里帮着母亲薛姨妈支应门庭,外头要攀一门好亲将来好拉扯娘家。 所以,薛宝钗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婚姻很艰难。她从来不曾把探春放在眼里,但是她很清楚,她的婚事比迎春艰难许多。 她要找一个家世不比贾宝玉差本人却比贾宝玉上进又疼她愿意帮她拉扯薛家的丈夫。 …… 纵然薛宝钗年纪还小,过了年才十四岁,可是她自己也知道,遇到这样的一位未婚夫的可能性有多低!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改变不了母亲,也改变不了哥哥。 就是抛开门第看各人行事,薛宝钗也看不上迎春,因为迎春太软了,就是嫁过来了,也只会盲从丈夫。而薛家需要一位行事有魄力能带领薛家前进的主母。 迎春明显不合适。 至少,薛宝钗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想到门第,薛宝钗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贾赦贾琏父子也只是遇到的低谷罢了。贾赦身上的爵位没了,可是贾琏靠着义忠太妃获得了实职,若是做得好,三年后升一升,迎春的婚事还能再往上提一提。贾赦根本就不需要现在就急着给迎春找婆家。 反而是他们薛家,薛宝钗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苦笑,黑暗中,没有一个人看到。 薛父走后,他们薛家生意日渐萧条,就是她想尽了办法,可是薛蟠只知道花钱,薛姨妈一味宠溺薛蟠,薛家的账本是一天比一天令她心惊。 薛宝钗几乎一夜不曾合眼,第二天一早起来,除了给贾母王夫人晨昏定省之外,她还要抽时间查看账本,调度薛家的资源。 现在已经是秋后,若是这个时候贾元春省亲,这后花园光秃秃的,贾元春回来又能赏什么? 所以薛家有个任务,那就是负责后花园里的假花。 本来,这种事情只需要王夫人一声令下,从贾家的库房里调出绫罗绸缎,然后让荣国府里的丫头仆妇们动手做便是。可是也不知道谁在王夫人耳边嘀咕了几句,这件事情就被派给了薛家。 那人嘴上说得好听,他们薛家领着内帑给宫里采买杂料做的就是这个,这做生不如做熟。可是为宫里做事,薛家是领着内帑的,可为贾家做事,薛家不往里面贴钱都算好的。 其实薛宝钗自己也知道,如今贾家下面的丫头仆妇们得了闲儿,会从后街上的货郎那里接些扎花的活计,其实这些货郎就是薛宝钗安排的。 时间紧,需要的假花数量多,薛宝钗只能出高价。至于这里头的花费,就更不用说了。 一座省亲别墅,前前后后让薛家出了五十万两银子的财帛物资,虽然薛姨妈薛宝钗两个嘴上不说,可是她们心里很清楚,薛家已经伤筋动骨了。 -- 第209页 薛宝钗完全可以预见,薛家将来能给自己预备的嫁妆又缺了一个窟窿。 在贾家日也盼夜也盼的期待中,贾元春省亲的许可姗姗来迟,时间是,元宵佳节。 贾家立刻变成了欢喜的海洋,虽有少数人觉得元春的闺名里面有个元字,元宵谐音元消,有点不吉利。可是元宵佳节又作上元节、花灯节,是个极好的日子,贾家上上下下都把这个当成荣耀,又有谁感说出不和谐的话来?! 王夫人李纨忙得脚不着地,就连薛宝钗也被王夫人带在身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王夫人算是看出来了,李纨就是一只铁公鸡,真真一毛不拔。为着贾元春省亲的事儿,贾家多少银子都砸出去了,一时半会儿的,银钱周转不过来也是有的,李纨作为管家奶奶,暂时垫一垫,应个急又有何妨?可是李纨呢?她就是一个铜子都不出,王夫人说没钱,她能在王夫人的院子里站一天! 什么都不干!就站一天! 换了贾母,也许会怜惜李纨寡妇失业又有贾兰,不容易。可换成王夫人,娘娘就要省亲了,府里上上下下都忙成这样了!你作为娘娘的亲嫂子,竟然宁可耽误事儿也不肯周全?!要你何用?! 王夫人和李纨这对婆媳本来就因为贾珠之死关系降到了负值,如今直接就滑向了深渊,甚至在贾母跟前也免不了有些许怨言。 贾母刚开始的时候还帮着李纨说话,几次一过,贾母也不开口了。 她也觉得李纨有些小家子气。贾琏王熙凤不为娘娘的事儿出力,她可以理解,毕竟贾赦出宗了,贾琏王熙凤就是外人,不好插手荣国府的事儿。可是李纨呢?王夫人是荣国府里的管家太太,李纨就是管家奶奶。王夫人有不周到的地方,作为儿媳兼王夫人的副手,李纨有这个义务,帮忙周全。 可是李纨是怎么做的?宁可耽误了后头一堆的事儿,也要缠着这一个。而且还不是正经地想办法解决。 贾母自然就有些烦了。 贾母心烦的结果就是,本来这一年,贾母预备着要跟贾珍开口,以李纨是贾元春的寡嫂守节不易还要养儿子为由,把李纨的年例提上来。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之后,贾母也不开口了。 她甚至默许了王夫人把薛宝钗带在身边,让薛宝钗帮忙打下手,甚至对下面再度开始传唱的金玉良缘保持了沉默。 第110章 就在薛宝钗为了薛家的账本而头疼的时候, 皇帝也在为户部的账本头疼。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数字,皇帝恨恨地把手里的折子一摔: “这日子没法过了。” 无他,今年户部的账本一样惨淡,惨淡得连官员最后一个月的俸禄都发放不出来了。这是皇帝登基以来, 不, 从他从户部开始行走的时候起, 他所知道的情况最严重的一年!更别说年底到来年一月二月这段时间的一连串祭祀, 都要花钱! 皇帝心烦意乱,直接就把折子丢下: “戴权,你, 你帮朕看看, 废话少说, 今年户部钱粮为何如此紧张?” 戴权一哆嗦, 小心翼翼地蹲了下去, 捡起地上的奏折, 三行并作两行地看完, 道:“启禀万岁, 折子上说,今年户部钱粮紧张, 是因为, 娘娘们的省亲别墅。” 最后八个字, 戴权说得极轻。 他知道, 这样的情况皇帝预料过, 但是绝对没有想到会如此严重。 没错, 皇帝预料到了吴家、贾家、周家修省亲别墅会花掉大笔的银钱,也预料到了这三家会跟国库借银子,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 伴随着吴家、贾家、周家大笔借银,京中其他文武百官家庭也会受到刺激。 也就是说,吴家贾家周家向国库借了大笔的银钱,直接效果就是刺激了消费,京中的文武百官受到刺激,也增加了消费。可是国朝的俸禄在这里摆着,本来就比平民百姓日常开销高不了多少的的俸禄根本满足不了消费需求。 国朝的文武百官早就习惯了向国库借银支应家庭日常开支,如今受了刺激,消费上涨,自然,向国库借的银子就更多了。 可是这些话,戴权能说吗? 就是那折子上写了,他也不敢读出来。 好在此时皇帝也不想听这个。 “上面可有写了,哪里能腾挪一笔钱粮?” 戴权立刻往后面翻:“有,有。启禀陛下,是,是公主殿下,年初的时候以青苗为由,借了八十万。月息每月一万六千两,这些都是按月给的。至于本金,要腊月里才还第一笔。” 读完之后,戴权也愣了一下。 皇帝叹息一声,道:“罢了。去跟皇后说一声,就说回头朕去她那儿用晚膳。” 既然只有女儿那便能支应得出银子,自然先回去跟老婆女儿商量。至于朝廷的事儿,没有银子,什么都是白搭。 戴权连忙应了,皇帝又看了几分要紧的奏折,做了批示,这才起身。 另一边,刚刚送走义忠太妃和林黛玉的妙玉从传口谕的内侍口中知道了今日紫宸殿中的事情——单指那份奏折。 紫宸殿的太监也许是整个皇宫里最忠心的太监了,他们很清楚要忠于谁,所以该说的他们会说,不该说的,他们一个字都不会吐露。 得知了国库又空了一事,妙玉立刻跟皇帝请假,然后去了自己的屋子整理账本。不止是腊月里即将到期的那笔款子,还有别处可以调动的钱粮,她都要心里有数。 -- 第210页 等稍晚一些时候,皇帝来到昭阳殿,问起她的时候,妙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请问父皇,西北的军饷可都给了?” 皇帝立刻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女儿只是想知道朝廷的缺口有多大罢了。”妙玉示意内侍将一只锦盒捧上来,“若是西北的军饷可给够了,或者说父皇觉得够了,那问题倒是不大。可若是西北的军饷欠缺太大,那女儿也没法子。” 说着,从锦盒里面取出第一刀文件:“这是女儿的庄子上今年的完税文书,这是夏粮的完税文书,这是秋粮的完税文书。田赋、下面庄户们的人丁税,全都在这里。跟前几年一样,今年庄子上的税全部都缴完了。但凡来我庄子上满了三个月的人,无论男女,只要满十五岁,都按着日子缴了人丁税。” 京畿的人丁税可以说是全国最低水平,平均每人每天只要缴纳十个铜钱就成。比起其他各路省份州府,京畿百姓讨生活的路子多,缴纳的赋税却最低,可以说是全国幸福度最高的地区了。 “女儿的税是按时按量地缴纳的,就是不知道当地官员是把这些钱粮送到了府库还是送进了官仓,父皇若是想知道需要遣人去问一问。若是父皇帮着国库催缴亏空,” 妙玉又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庄子上的账房先生们预估的从现在到来年四月早稻收成时,庄子上需要的钱粮总数。女儿先雇佣着十几万人做活,这口粮和工钱上可不能薄了他们的。所以支付了户部的银钱之后,女儿手里也紧。可是如果父皇愿意运作一下,允许女儿用部分物资抵了钱粮的话,倒是可以腾挪些银钱出来。” 皇帝一愣:“物资?你要如何腾挪?” 妙玉看了看账本,道:“比方说,给西北的军饷。女儿手里有超过十万钧的兔肉,都是用盐腌制过又晒干了的,放上一两年都不会坏。若是用这个折合成军粮,不正好可以腾挪出一笔钱粮?还有兔皮,女儿庄子上有几十万套的兔皮裘和皮裘裤子,若能折算成军中补给也是一笔钱粮。于父皇来说,不过是左手腾到右手罢了,可是与朝廷,军饷不曾少,只是换了个形式,变成了身上衣裳口中食,与女儿,能多还些亏空,又能腾空仓库。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皇帝一愣,这倒是不失为一个法子。 具体什么价,自然是由户部和公主府的属官去谈,至于他们会不会谈着谈着就撸起袖子干一架,干架之后继续谈,知道讨论出一个合适的价钱,那就两说了。 皇帝和妙玉,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公主,既是君臣,也是父女。而户部官员和公主府属官却隶属于两个不同的衙门,本身就存在着一定的竞争关系。他们不吵,妙玉还担心有什么事儿呢,他们撸起衣袖干架,妙玉反而愿意相信他们做到了自己的极致。 妙玉的意志深深地影响着她的公主府属官,这些官员放下笔撸起衣袖干架的干脆劲儿,比得上他们拿起笔做账的利落,受其影响,户部那几个负责跟妙玉的公主府属官往来的官员也越来越皮。 监督起妙玉这边的赋税,哪怕是一个铜板的误差,都会让下面的人敲桌子摔板子地吵上一架,可是看那些账本,清楚准确,送上了赋税不但清爽干脆,还叫人说不出话来。 在别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端慧公主府行事作风首先影响到了户部,然后影响到了兵部。 第111章 也许在直面这种变化的人里, 贾琏是感受最深的。贾琏之前是在荣国府里管事儿的,他是贾赦的儿子,贾赦本是荣国府的爵主,他料理荣国府的庶务天经地义, 可是因为王夫人当家, 荣国府里明里捧着贾琏实际上却把贾琏当跑腿的小厮使唤, 贾琏在荣国府里名义上是管事的爷们, 可实际上呢?那些帐房、管事对贾琏根本就是表面客气嘴上应着是是是背地里就没有不耍阴的,贾琏长期跟这些人接触,在改变不了荣国府这个环境、贾琏本身又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物, 久而久之, 难免有些同流合污之事。 简单的说, 贾琏在荣国府里管家, 就没少做把自己的开销挂在荣国府公帐上的事儿。 如此一来, 就是不用贾母王夫人点头, 贾琏也能过着相当舒心的奢侈日子, 不用眼巴巴地指着那一点月钱过活。 至于荣国府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他有责任好好经营荣国府这种事情,他心底根本就没有一个真正的意识。 贾琏甚至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以致于跟着贾赦搬出来之后, 他还偷偷地做这样的事儿, 最多也就行事收敛些。只是习惯已经养成, 要改过来, 并不容易, 尤其是他时不时地会遇到缺钱使唤的情况下。 贾琏一直都以为,天下的帐房就跟他在贾家接触到的那些人一样,表面上一团和气, 背地里就没有不变着方儿捞油水的。 来妙玉的庄子上之前,贾琏甚至做好了跟未来同僚们同流合污的准备。 可是到了庄子上,与另外三位主簿跟着钱主簿一起学习的时候,贾琏这才知道,等他们通过考评之后,他们每个人就会领上一个差使管着。除了官员的俸禄之外,庄子上还给他们一份钱粮,如此加起来就相当于双俸了,可是他们的差使上还有分红!跟他们这样的新人头三年是三分,三年后成绩达标就能升到五分。成绩特别好的,还有阶梯式奖励。 -- 第211页 贾琏粗粗地算了一下,每替公主府挣一万两白银他就能得三百两,他的俸禄、钱粮还不算在内! 那么,他管着这上千亩红薯地挣不挣钱? 用负责带他的钱主簿的说法是,去年钱主簿管着的五千多亩红薯地,除了纳税和上缴的钱粮之外还用红薯酿酒蒸酒,用酒糟养猪。其中红薯酒销往大漠,大漠人用真金白银换烈酒,光烈酒这一项,他的分红就高达上千两银子! 钱主簿道:“你们也别羡慕那些知县什么的,他们收受一千两的贿赂,至少要拿出一般打通上面的关节,还要拿些出来给下面的人分分,堵住大家的嘴。辛苦一场,一千两的贿赂,最后能有二百两到口袋里都算好的。可是若是上面真追查起来,他的罪还是按照受贿一千两的算。你们别看公主府主簿是流外官,无定员。可是我们一样是朝廷任命,一样为朝廷办事!还不用担贪污受贿的风险!你们看看这朝野上下,还有谁比我们这里更干净的?” 干净,就意味着风险小。 虽然背地里也有些事儿,可是比起朝堂、官场上的乱像,妙玉的庄子上还真的是少有的清静之地。 都说京官清苦,排资历的话,钱主簿他们还比不上京官呢。可事实却是,京官的确清苦,还要家里的哥儿姐儿抄书换取银钱打牙祭。可是他们这些主簿,少的一人一年三四千银子,多的一年上万也不是没有,还不用背负贪污受贿的风险。 按照钱主簿的说法,给个知府也不换。 贾琏刚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因为钱主簿这只老鸟说给他这样的官场菜鸡听的场面话,可是,当皇帝向庄子上调取腌兔肉、皮裘和毛线的时候,事情就不一样了。 国家采购,意味着大宗交易。不怕朝廷没钱,就怕你没东西。 妙玉庄子上的兔肉多吗?当然多!因为兔肉柴,没有油水,因此完全不像鸡鸭猪肉那么好卖,只有少数不愁吃穿的人会买一点点打打牙祭,大多数百姓只要能选,几乎不会选它。偏偏这东西繁殖得快、长得也快,到如今妙玉的庄子上积压了数百万斤的腌兔肉。 加上皮裘和毛线,这次庄子上不但将亏空一笔勾销,还得了一笔未入账款项和一大笔军需订单。算完账,司礼长跟公主报备过后,公主府拿出了二十三万两银子给兔子养殖工坊、纺织工坊两处出了大力外加帮忙的人分。贾琏因为被叫去帮了几天忙,也分了四封银子,也就是两百两。 就连贾琏都因为这二百两银子开心不已——他毕竟是富贵窝里出来的,二百两银子在他眼里还真不算什么大钱,可是这份成就感却是不同的。 贾琏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他人。毕竟,跟贾琏这样的出身,在这个世界上属于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但是公主府新上任的属官们都受到了冲击,包括贾琏在内。跟别人不同的是,另外几位主簿多多少少对农事有些了解,可到了扑到工作上去。 端慧公主府的事务繁多,贾琏一忙起来,成功地忘记了贾元春省亲一事。 贾琏忘记了贾元春省亲一事,可贾元春却没有忘记他。或者说,直到这年的元月,省亲进入倒计时,抱琴才打探到贾琏的事儿,连忙告诉了贾元春。 “什么?!” 贾元春一口血噎在咽喉,几乎没把自己憋死! “他是义忠太妃的……?!” 抱琴愤愤不平地道:“是啊,太妃和公主也真是的,若论辈分,太妃是琏二爷的姑姥姥,公主是琏二爷的表姑母。可是她们待娘娘可有一丝亲戚的情分?!” 贾元春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为什么进宫?不就是因为王夫人跟她说,她父亲怕是不成事儿,需要她跟哥哥贾珠互相扶持,这才送她进宫的吗? 结果!她亲哥哥贾珠没了,她进宫多年,就是一个流外官的女史。熬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出了头,结果外头亲哥哥没了,宫里皇后跟前的端慧公主处处跟她作对、处处踩她一头! 想到她们还是亲戚,贾元春哪里不吐血的? 贾元春被贾母养得眼界过高,看不上六品小官的贾琏,可是她义忠太妃在宫中的地位,她却是清清楚楚的。 她就是看不到太上皇对义忠太妃的歉疚,也看得到太上皇对端慧公主的恩宠。这可是她用自己的体面和尊贵验证过的。 哪朝哪代的公主敢教训皇妃的?没有!就是不得宠,皇妃们也是公主的母妃,唯有本朝本代,作为养女的公主出手教训她这个皇妃,还得到了两代君王的支持! 想到自己封妃以来的遭遇,贾元春强忍着脾气喝道:“够了。” 抱琴这才发现贾元春的情绪不对。 她转了转眼珠子,道:“娘娘,奴婢也是为您好呀!您想想,人多力量大,多一门亲戚就多一分力量。若是公主知道您跟她是亲戚,还会这么磋磨您吗?” 贾元春道:“混说什么?就是本宫跟着琏二叫义忠太妃一声姑姥姥,公主也是本宫的表姑姑。不知道尚且如此,若是知道了,谁知道她会不会使劲儿地折腾本宫?她是皇后娘娘的养女,自然是一心地护着皇后娘娘,哪里会在乎我这个外八路的亲戚小辈?”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贾元春并没有及时打消抱琴的念头,抱琴还是把消息传回了贾家。 王夫人接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贾元春的意思,当即跟礼部相关的几位官员交涉。 -- 第212页 礼部侍郎非常生气:“就是亲大伯,出宗了也是外男!” 本来,宫妃省亲,就需要礼部和内廷共同商议,严格又细致地讨论省亲的确切步骤,展示皇家威严的同时,还要防止混入刺客、确保安全。其中,贾元春省亲那天,贾家有哪些亲眷会参加,要如何省亲,在什么地方等候,什么时候拜见,都需要事先向内廷和礼部报备。 现在,礼部和内廷全部都安排多党了,就等着贾元春省亲了,贾家竟然说要加人进去,而是还不是同族的。礼部和内廷肯定不会点头,不止不会点头,礼部侍郎还第一时间上报御前。 皇帝降下口谕,让贾元春多学学国法和规矩:出宗之后,贾赦就不是贾氏一族的人了,哪里有资格迎接贾元春的仪仗?贾元春连什么是外男都不知道吗? 告诫了贾元春还不够,还让吴贵妃教导,周贵人监督。 “务必让贤德妃学会!” 贾元春当即灰头土脸。 好在省亲的事儿没有被取消,对于贾元春来说,这几乎是最后的安慰了。 等到了元宵佳节这天,贾元春给皇后磕了头,按照礼部拟定的规矩来到荣国府,看到的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绚丽的一幕幕,却也看到了亲眷队伍的萧条。 宁国府那边贾珍贾蓉一家子,荣国府这边只有贾政一家子并薛姨妈薛宝钗母女罢了。 就在贾元春跟贾母王夫人抱怨宫中是个不得见人的地方的时候,太上皇则站在宁寿宫花园的假山上眺望远方,他身边的奴才们毫不怀疑他是真命天子,他的视线能越过重重宫墙。 贾元春跟贾母王夫人等人泪眼相望的时候,太上皇则一脸淡漠地问左右:“吴家、周家和贾家,他们欠了国库多少亏空,又在省亲别墅上花费了多少银子。” 左右面面相觑。 大总管小心翼翼地回答了。 太上皇道:“原来如此。” 说什么无钱偿还亏空?还不是金山银山地砸在了省亲别墅上!枉费朕那般信任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口语上,母亲的姑母叫姑婆或者姑姥姥。 第112章 贾元春光顾着跟贾母王夫人诉委屈, 却忘记了今日跟着她回娘家省亲的女官多是彩衣昭容。昭容跟昭训一样,都是直接向帝后负责的高级女官,一般只有大型庆典和重要的仪式好比说一年一度的劝农礼的时候才会出现。她们的主要人物就是维持秩序、引领贵妇人,防止出错。 因为在劝农礼这样的重要典礼上出现错误, 往往会被认为是不祥的征兆。 皇帝皇后把这些女官派出来, 陪同贾元春回贾家省亲, 目的有三, 其一是为了撑场面,彰显皇家威仪,其二是为了安抚住贾家, 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 其三就是监视贾元春。 贾元春当着那么多女官内侍的面对贾母王夫人说宫里是不得见人的地方, 皇帝不火的? 贾元春人还在大观园里呢, 皇帝就得了消息, 当时就冷哼一声, 道:“既然贾妃看不上宫中, 日后就让她好好地在屋里呆着, 别出来晃悠了。省得宫里的景物扎了她的眼。” 戴权立刻知道,贾元春这是彻底惹怒了皇帝。 也是。 既然这样不喜欢皇宫, 那你当初进宫来做什么?!是当今万岁逼你的?还是当年的万岁如今的太上皇逼你的? 别逗!太上皇自诩仁慈, 贾家只要求一求, 贾元春根本就不会留在宫里!原本就是你哭着喊着要进宫的, 没有被拣择入宫就挤进了宫女采选的队伍进来的, 现在成了皇妃了, 开始不满数落皇宫是不得见人的地方? 你以为你是老几? 戴权很清楚,别说是皇帝,就是太上皇知道了这话也会不高兴。 不过, 为了稳妥期间,他还是打发了一个小子往宁寿宫送了消息,不想,宁寿宫的夏守忠也给他传递了消息,大意就是,太上皇很生贾家的气。 戴权立刻意识到,时机到了。 贾元春一回到宫中就被塞回了凤藻宫,而戴权第一时间就去宣旨,封了凤藻宫,并带走了凤藻宫多余的宫人。 早上还是熙熙攘攘的凤藻宫立马变成了冷宫,大门上也挂了锁,窗子上了封条,贾元春和抱琴主仆二人每天就只能从窗洞里面得到一碗猪油拌饭! 虽然没有诏令将贾元春被贬为庶人,可是被封后的凤藻宫跟冷宫又有什么两样? 至于太上皇,一句话都没有。 宫妃们都是伶俐人,照例每日在皇后的带领下去给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晨昏定省,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宫中也从来没有贾元春这么个人一样! 贾元春成了宫里的一个禁忌。 紧接着,原本担任京营节度使的王子腾再度从九省统制升到了九省检点,依旧不得回京。王家太太高兴得大摆宴席,可宫里长了心眼儿的都知道,这是皇帝在削减四王八公势力的极为重要的一步。出乎意料的是,本来应该反应剧烈的太上皇那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至于贾家,听说王子腾升官还热热闹闹地举办了宴会,酒席上,无论是外头男人们的席位还是里头女人们的席位,谈笑间对他们荣国府的将来都是满满的期待。 得到消息,别说妙玉,就连林黛玉都傻眼了。 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吗? 只是如今的林黛玉也没有立场去通知贾母王夫人,只能压在心中。 -- 第213页 倒是贾琏,工作之余,跟同事喝了两场小酒,酒后大家喝高了,说起此事,吓得一身冷汗,连忙回来找王熙凤商量。 王熙凤刚开始的时候还不信: “你说什么呢!我二叔刚刚升了九省检点,我还去吃了酒宴,你都忘记了不成。” 贾琏红着脸,晃着头,点着手指,半天才道:“明升暗降!懂吗?明升暗降!你也别说娘娘!那位娘娘,之前冒犯皇后娘娘被公主殿下杖责二十,后来又仗着新贵冲撞公主被万岁禁足一年,直到省亲之前才解禁!” 王熙凤傻眼了。 真的假的? “二爷,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贾琏道:“千真万确!要不然,司礼长会提点我,要我们跟那边远着些?!” 王熙凤一身冷汗,哪里坐得住,连忙让平儿去请贾赦邢夫人,贾赦过来,屏退了房里的丫头仆妇,再一问,全家都如坠冰窖。 邢夫人最先反应过来:“还好我们已经搬出来了。太上皇素来仁慈,就是看在老太太的寿上,也不致于现在就发落。” 贾赦没说话。 也只有邢夫人这样的无知妇人才会相信太上皇是仁慈之君了。 王熙凤看看贾赦,看看邢夫人,傻眼了:“老爷,太太……” “凤丫头,你有大姐儿要照顾。这事儿你莫管,就是那边说得再好听,你也要想想大姐儿。” 王熙凤连忙点头。 她其实还处于混乱之中。 王熙凤尚且如此,更比说其他人了。而且贾赦这边熟知贾母王夫人的性子,知道她们这会儿正在兴头上,这个时候告诉她们贾元春的真实处境,不但不会有任何效果,还会被当成是对贾元春的诅咒。 在这样的情况下,贾赦邢夫人贾琏王熙凤能对贾母王夫人开口才怪! 贾赦也只能盼着贾母能早日醒悟。只可惜,事与愿违,因为贾母这会儿正在招待他们贾家最重量级的客人,号称有着江南土皇帝的甄家当家太太。 甄家终于发现了甄贵太妃被禁足一事,只是他们没有确切证据,因此只能派出这位二太太进京打探消息。当然,甄家太太也不是一个人进京的,她不但带了自己的女儿甄家这一代最最出色的三姑娘,还带了甄家二姑娘一起进京。 甄家可谓是贾家最重要的姻亲了,贾母不但让王夫人亲自去大门口迎接,还慎重其事地出了荣庆堂正堂,站在前面的花厅里等候。 甄家太太来到荣庆堂,客客气气地见过贾母,又让两个姑娘前来拜见,众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集中在了甄家三姑娘身上。 无他,这位姑娘实在是太出挑了。 贾母就道:“京中盛传甄家小姐姿容绝世,如今一见果然不凡。贤侄女这次进京,是为了这孩子的事儿?” 甄家太太仿佛不知道贾母话语中的机关,道:“让老太太见笑了,都不知道是哪家无聊至极传出这样的话来。我这丫头年纪还小呢,正想多留两年。这次进京却是为了我这侄女。” 大家这才注意到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甄家二姑娘。 论容貌,这位姑娘虽然比甄三小姐略差一线,却也是脂粉堆里出挑了,又别有一种娴静文雅在里头,很讨一些比较挑剔的婆婆的欢喜。 贾母一见,便道:“这便是你那去了的大嫂的闺女吧。” 疑问的句式,陈述的口气。 “正是。我这侄女实在是命苦,娘胎里就没了父亲,又生而丧母,打小养在我跟前,虽然不是我的亲闺女,却也差不多了。只是她到底父母双亡,因此这婚事上到底艰难些。” 贾母王夫人等人立刻明白了,这位甄家二姑娘怕是跟史湘云一样,是个没有倚仗,只能靠着叔叔婶婶过活的。 贾母道:“若是需要,尽管开口。你们在南面,对京里的事儿不熟,若有需要,让我这儿媳妇陪你去走走。” 言语之中甚是得意。 甄家太太笑道:“我们家大丫头也这么说呢。还说她们王府时不时地有诗会,还有无数青年才俊。今儿个我是瞅着王府空闲,特来拜会的。对了,不知道太夫人可听说了林布政的事儿?” 贾母心里咯噔一声。 王夫人却笑道:“夫人可是有什么新闻?” “新闻倒是真新闻。府上难道不知道?最迟明年,林布政怕是要入阁了!” 贾母和王夫人都愣住了。 王夫人原本有些幸灾乐祸,听到这样的消息,哪里敢信?一叠声地追问。 甄家太太就道:“这是我们老爷说的。虽然不曾石锤,却也有八、九分的把握了。我们老爷说,这两年林布政在江南勤勤恳恳地种红薯,让百姓见识到了红薯的好。而百姓不敢多种,怕的是谷贱伤农。不想,林布政早早地联系好了商队,跟种了红薯的百姓约定了买青苗。” “买青苗?” “是的。” 贾母道:“林如海,糊涂啊~!” 若是那商队不来收,这林家百年的家当不都砸了进去才怪! 甄家太太道:“我们老爷说,跟林布政合作的是端慧公主。我们王爷也说,端慧公主的庄子上如今两个月就能出上百万张兔皮,一年下来,做个几十万件皮裘轻轻松松。我们王爷还说,林布政升迁在望,只可惜,林布政学问好,做官也好,唯一不足的,就是膝下无子,不止无子,连他们林氏一族亲近些的也找不出适合过继的。太夫人,您真没一点想法么?” -- 第214页 王夫人这才肯定,甄家太太果然是为了林如海来的,连忙去看贾母。 在贾母看来,林如海是她的女婿,是她女儿的丈夫,就是她女儿没了好几年了,她也不想看到别的女人占据了她女儿的位置。 只是甄家不是一般人家,就是贾母有万千不痛快,她也必须压下去。 甄家可不是她可以随意反驳的。 看了看下面低着头坐着的甄家二姑娘,贾母转头吩咐李纨,让李纨带甄家两位姑娘去后头说话,这才道:“你们老太太真舍得。” 甄家太太道:“太夫人也知道,我们家那位大老爷原本是因为那事儿才没的,我那嫂子是动了胎气伤了身子才没的,原怨不得孩子。只是这世上庸俗之人多有嫌弃姑娘命硬的,就是嫁过去了,也是苦了孩子。所以我们老太太的意思,宁可找个年纪大些,会疼人的。” 什么年纪大些,会疼人,不过是看到林如海远大,又有个女儿是义忠太妃的义女,因此想嫁个姑娘过去,把林如海拢在手里罢了。 只是甄家也知道,他们做不得林如海的住,而要想让太上皇赐婚,也要先跟贾母报备一声,不能让两家因此交恶了。 甄家的这些想头,贾母如何不知? 只是就是知道了又如何?甄家可不是薛家,可以由着她摆布。 贾母想了想,道:“实不相瞒,因着娘娘的园子,贤婿跟我们家起了嫌隙。若是府上能周全一二,那就再好不过了。” 贾母也比任何都清楚,她控制不了林如海。林黛玉是义忠太妃义女,不在荣国府里,贾母自然越发要挟不了林如海。 既然甄家愿意冲在前头,贾母也没什么不满的。 听见贾母这样说,甄家太太满意得笑了。 反正她过来也只是通知贾母一声,至于能不能成,还是要靠她们甄家在宫中的两位太妃娘娘。 甄家太太不过是来贾家略略坐了坐就走了,可贾家却炸了锅。 贾宝玉立马纠结了。 在他看来,甄家二姑娘虽然比他大好些,却也是娇花一般,如今要嫁给林如海这样年纪足够做她父亲的人,实在是太可怜了。可是一想到林如海是林黛玉的父亲,林黛玉不但姿容绝世,还是他见过最出挑的姑娘,能养出林妹妹这样的女儿的林如海,贾宝玉怎么也不会把他想得非常不堪,就跟贾敬贾赦之流一样。 贾宝玉一片混乱,却让袭人等背地里偷偷地笑话他呆性又上来了。 袭人明知道林黛玉如今是义忠太妃的养女,贾宝玉已经多年不曾见到林黛玉了,还在背后鼓动贾宝玉,让贾宝玉上义忠王府。 本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袭人的目的还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影响力,不想,撞上了贾宝玉的呆性,他还真往义忠王府去了。 义忠王府那么好近么?别看贾宝玉一副看不起满朝禄蠹的样子,实际上,面对北静王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老实听话。因为他的心中一样存着对皇权的敬畏。 北静王不过是异姓王,贾宝玉尚且如此,更别说义忠王府了。 如今的义忠太妃曾经是太子妃,就是现在也甚得宫中敬重。 这种事儿,贾宝玉还是知道的。 贾宝玉少见地没说昏话,然后被领到了义忠太妃跟前。 义忠太妃本来也不想为难这么一个半大的、被养得极其天真无知的孩子,可贾宝玉提出要见林黛玉,义忠太妃就不高兴了。 隔着帘子,义忠太妃道:“贾公子有事,就直说吧。您之于小女本是外人,不便相见。” 贾宝玉道:“我跟林妹妹是嫡嫡亲的姑舅表兄妹,怎么是外人?娘娘说笑了。” 太妃一见贾宝玉在这事上跟贾元春一模一样,都是糊涂虫,脸立刻拉了下来:“果然是贾妃的弟弟,一般无二。来人,送客。” 贾宝玉傻眼了。 他才要叫嚷,就被崔嬷嬷掐住了手腕。 疼。 贾宝玉眼泪汪汪。 崔嬷嬷冷冷地道:“贾二少,您请吧。” 贾宝玉高声道:“轻点!你这个老货!” 崔嬷嬷大怒,道:“果然是贾妃的亲弟弟!不知礼数!” 说完,直接叫人把贾宝玉丢了出去。 贾宝玉几乎是哭着回家的。守在王府门外的茗烟等人看见贾宝玉的模样,立刻高声道:“你们可别仗势欺人!我们二爷可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 那门子立刻喝道:“撒野也不看看地方!贤德妃早就被打入冷宫了。” 茗烟正要争辩,贾宝玉的奶兄·长随李贵心知不妙,连忙捂住了茗烟的嘴巴,急急忙忙地护送着贾宝玉回去了。 贾宝玉哭得厉害,李贵却知道事情紧急,一回到荣国府就去找了母亲李嬷嬷。 李嬷嬷吓了个半死。 她虽然喜欢倚老卖老,还被袭人挤兑出了贾宝玉的院子,如今已经是荣养状态,却也是真心关心贾宝玉的,连忙赶来荣庆堂。 贾母本来听说贾宝玉今日去了义忠王府,又见贾宝玉伤心,正不高兴呢,听说她来了,十分不喜: “她来做什么?” 当日李嬷嬷在贾宝玉的屋子里吵嚷起来,给贾母留下了极坏的印象,所以贾母并不喜欢她。 鸳鸯道:“老太太,您还是见一见李嬷嬷吧。看她的样子,怕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 第215页 贾母原本以为这李嬷嬷是哪里吃酒赌钱输了家底,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儿来的,哪里想到这里还有这么一桩?当下不耐烦地摇了摇头,道:“你去把她打发了吧。” 鸳鸯连忙出来。 李嬷嬷没办法,只能告诉了鸳鸯。 鸳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道:“嬷嬷,这么要紧的事儿,您应该先跟我说呀。” 说着就急急忙忙地跑进去了。 贾母见鸳鸯体体面面地出去,丢了魂儿一般地进来,不悦地道:“你这是怎么了?” 鸳鸯道:“老太太,我们,我们娘娘……” “怎么了?” “李嬷嬷说,我们娘娘被打入冷宫了。” “什么?!她是怎么知道的?” “听说是义忠王府的门子在王府门口说的。” 贾母当即坐倒,吓得鸳鸯并几个丫头连声叫老太太。 好半天,贾母才回过神来。 她道:“去把老二,不,这事儿找老二没用。你让赖嬷嬷亲自走一趟,把老大叫来。” 别人也就罢了,可贾母不信贾赦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贾琏在端慧公主府当差呢! 只是赖嬷嬷动身的时候却是迟了,宵禁的时辰到了,就是贾母的一颗心跟油煎一般,贾赦也来不了。 贾母是一夜没睡,第二天天微微亮就起来了,等丫头帮她妆扮好,一看那西洋钟,竟然还有两刻多钟才到卯时。 贾宝玉探春惜春几个孩子早就得了消息,说今日早上不用请安,因此都没有过来,反而是王夫人贾政得了通知,早早地来荣庆堂守着了。 直到卯时将尽,贾赦邢夫人和王熙凤这才过来。 看到这个大儿子,贾母恨恨地道:“如今我是使唤不动你了。” 贾赦却道:“天地良心。老太太,儿子就是要过来,也要从外城过来。这外城内城中间的城楼哪里这么好过?总要让那些往御膳房送菜蔬的车子和玉泉山的运水车先行。” 贾母道:“那娘娘的事儿呢?你们总不该什么都不知道吧?” 王熙凤道:“老太太,那日孙媳妇借着噩梦已经暗示过老太太和姑妈了,老太太难道忘记了?薛姨奶奶还说,梦是相反的呢。” 荣国府这边迟钝,或许是因为贾政本人的不通事务,或许是王夫人还沉浸在贾元春省亲的热闹中不可自拔,总之,她们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可邢夫人和王熙凤两个打贾琏去了公主府当差之后,多多少少跟贾琏的同僚们家里有些往来。就是王熙凤自诩家世远胜他人,却也知道同僚关系的好坏直接影响到贾琏的前程,加上她本身又是个极会来事儿的,没事儿都喜欢显摆一下自己的能耐,如今有了发挥的地方,更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热辣辣的凤辣子。 很快,凤辣子成了他们这些公主府属官家眷圈子里的明星,因此,就是贾琏不告诉她,也有人会告诉她。 得到贾元春被禁足的消息,王熙凤吓得魂飞魄散,一回到家就来邢夫人的正房咨询贾赦邢夫人的意见。 邢夫人不敢妄言,贾赦也说不能吓着贾母,因此才有了那次借噩梦说话的事儿。 可饶是如此,王熙凤还被薛姨妈薛宝钗母女抢白了一通,还被王夫人记恨,说她故意触霉头咒贾元春。 贾母傻眼了,王夫人紧紧地抓着靠背椅的副手,道:“你说什么?娘娘,娘娘那时候已经出事了?” 王熙凤道:“侄女这里就斗胆问姑妈一句,娘娘在省亲的时候可有说过‘不得见人的地方’这样的话或者类似的字眼。” 贾母王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贾政傻眼了:“不,不就是一句话……” “大不敬。”王熙凤狠狠地道,“娘娘既然不喜欢皇宫,又为何要进宫?藐视朝廷,只是打入冷宫,而没有被废为庶人,已经是万岁皇恩浩荡了。” 王熙凤到底没有把贾元春之前已经被两度禁足一事捅出来。 因为那是发生在宫里的事儿。宫中的事情外传,会害得一堆人人头落地。 至于贾家,反正贾家喜欢八卦很久了,如果说这是贾家自己走漏了话,有的是人信。 王夫人当时就慌了:“老太太,您一定要救救娘娘啊~!” 贾母道:“你想怎么救?” “只要您入宫求个情……” 贾母直接就把手边的引枕砸了过去:“这是娘娘省亲的时候说的,当时多少彩衣昭容、宦官内侍!改得了口吗?!” 想到贾元春的事儿,贾母心中就有气。 宫里的苦,贾母如何不知道?就是因为真心疼贾元春,才舍不得贾元春入宫。可结果呢?王夫人挑拨起了贾元春不该有的心思,还联合王家瞒着她把贾元春塞进了宫女采选的退伍里。 那可是她一手养大的亲孙女! 结果,直到贾元春要上宫车了,贾母才知道! 贾政立刻起身道:“儿子这就去写请罪折子。” 贾母道:“什么请罪折子?” 一个眼神,贾政不敢开口了。 贾母道:“没有诏书,没有废妃,娘娘就是娘娘。万岁不曾张扬,就是还有回转的余地!你上请罪折子,只会逼得万岁废妃!” 废妃二字一出,王夫人立刻抖了一下。 贾政低着头连连叹气,王夫人频频抹泪。 -- 第216页 贾母低头思考了半晌,道:“罢了,帮我大妆,求见太妃娘娘。” 贾家跟甄家是老亲,贾母不但跟甄贵太妃熟,跟密太妃也熟。甄贵太妃不好见,难道密太妃的门槛也一般高? 只是求这两位出手,贾家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想到甄家对林如海虎视眈眈,贾母就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贾母毕竟是老臣遗孀,上了年纪还一身凤冠霞帔在宫门口等候,宫里自然不敢为难,早早地报了上去。皇后听说贾母求见密太妃,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派人去通知密太妃,得了准信,这才让贾母入宫。这个时候贾母已经在宫门口站了近两个时辰了。 先去拜谢皇后,然后再前往宁寿宫拜见密太妃。 密太妃早就得了甄家的消息,听说贾母来了,心中暗道一声果然,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等贾母入了宁寿宫,在她待客的花厅巍颤颤地给她行礼,她才笑着说了一声免。 “太夫人难得进宫一趟,想是有要事。我也不耽搁太夫人了,不过,丑话我说在前头,若是为了贤德妃的事儿,太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贾母心里咯噔一声。 她立刻意识到,贾元春的事情不小。 她道:“不瞒娘娘,日前甄家夫人进京,说是有意将甄家小姐许配小婿林如海做继室。” “这个我知道。那太夫人是不许了?” 贾母道:“实不相瞒,为着省亲别墅的事儿,小婿对我们家有些误会。老身也想跟贤婿修好。只是,这事儿,不容易。” 密太妃笑道:“这事儿容易。圣人之前也说过,林布政无嗣也无处过继,不利祖祀,若是林布政能再娶如花美眷,也是一桩美事。” 密太妃不但派了个太监跟太上皇的心腹打探消息,得了实话之后还把贾母带到了太上皇跟前。 太上皇的目光深邃,脸上却是一片祥和:“的确是一桩极好的姻缘。” 第113章 甄家通过贾母说服太上皇, 林如海即将续娶甄家女,这一消息迅速传到了宫里宫外,且不说义忠王府里义忠太妃和林黛玉是何态度,却说贾家这边。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 京里有眼睛的人都已经看出来了, 贾元春是假妃, 她的皇妃之位是假的, 皇家根本就没有把她当一回事儿。也只有刚刚经历了贾元春省亲,还沉寂在虚荣里面的贾家不曾发现。 可是林如海续娶一事不同。不说林如海跟义忠太妃的关系,就冲着他在江南立下的功劳, 大家都知道他的未来。 林如海高升, 对于义忠太妃和端慧公主进一步掌握义忠王府的意义以及义忠王府进一步分裂带来了一系列政治意义且不说, 他的再娶无论是对一种义忠王府还是贾家, 意义都不同。 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 义忠王府希望林如海通过再婚摆脱贾家这门糟糕的姻亲, 而贾家则希望进一步加强跟林家的关系。 如果林如海还在扬州巡盐御史这个肉·石磨上, 注定了被这个官场肉·石磨磨掉最后一丝血肉连骨头都不剩下的话, 贾家绝对不会在乎,就跟送宫花事件一样。 可林如海早就离了扬州巡盐御史这个要命的位置, 如今眼看着就要入阁拜相, 对于贾家、对于贾母来说, 意义就不同了。 如果说林如海在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 以贾母为首的贾家诸人对林如海林黛玉父女的态度是高高在上的怜悯的话, 那现在, 他们就只有巴结了。 贾家绝对不能失去林家这样一门显贵的姻亲,可是贾家没有身份合适的女孩儿,加上甄家势大, 只能点头,因此贾母回到贾家就闷闷不乐,偏生碍着老亲,不好现在就请大夫。 唯有王夫人和薛姨妈两个背地里暗暗称愿。 王夫人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来找薛姨妈,跟她说:“甄家姑娘到底年纪大了些,林如海家里也没有别人了,少不得帮衬些个。等忙完了这些事儿,就该轮到宝玉和宝丫头了。” 薛姨妈秒懂。 对于林如海再娶、贾母再失一臂膀一事,王夫人乐见其成。王夫人和薛姨妈这对姐妹唱了数年的金玉良缘也更进一步。 不过,薛姨妈还是有些看不上贾宝玉,而且,外面对贾家的风评,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些。 薛姨妈道:“那妹妹这里就先谢过姐姐了。不过,既然林大人要再娶,那府里不接林丫头过来小住几日?” 就是不指望跟林家结亲,让薛宝钗有机会跟林黛玉接触、结交,对薛家也是有好处的。 就跟贾母一样。虽然贾代善去世多年,虽然贾赦也分出去了,可贾母依旧在贾家这座宝塔的尖尖儿上,还不是因为她跟宫中两位太妃都是手帕交! 在薛姨妈的心中,林黛玉是义忠太妃的义女,将来的婚事肯定很显赫。现在跟林黛玉交好,只会给未来的薛家带来源源不断的好处。 王夫人道:“还不是义忠太妃?她如今离不得林丫头。林丫头既然住在他们府里,她不点头不放人,我们也无法。你说,义忠太妃也真是的。她就是皇家贵人,怎么好叫人骨肉离散的?” 这话也就王夫人这位皇妃之母能说了,薛姨妈哪里敢说出口? 薛姨妈道:“这不是林家没个正经的女人么!义忠太妃到底是林大人的师姐,林丫头就是不是她的义女,也跟她的亲侄女没什么两样。更何况那孩子模样生得好,难怪招人喜欢。” -- 第217页 王夫人听说,这才罢了。 又闲话几句,王夫人这才起身告辞。 薛姨妈与薛宝钗送到门口,这才回来。 一回到内室,薛宝钗就忍不住道:“妈,姨娘……” 她今天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呀! 薛姨妈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手,道:“你姨娘就是有再多的话,她也是你的长辈,不是你能说的。” 薛宝钗道:“妈,不是女儿说长辈的不是。而是这府里本就没规矩。我们在这边住了也有几年的功夫了,这府里的行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妈,您看这府里的丫头婆子,哪个不是惫懒的?又有哪个不喜好八卦新闻?妈,姨娘在我们这里说得痛快,可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了,可怎么好?” 薛姨妈一听,立刻扬声高喝道:“姑娘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没!今儿个若是有一个字外传,看我不送你们去黑煤窑子里头!” 不止是跟前站着的丫头婆子,就连外间的丫头婆子听见也都是一抖,齐齐地应了一声。 薛宝钗看了看薛姨妈,又低下了头。 她们母女其实很清楚,就是他们薛家管得住他们如今住的这个小院儿也管不了这荣国府里的人。王夫人在薛姨妈跟前说得痛快,焉知她在别的地方不会开口。但凡她有一句话传了出去,都是不小的麻烦。 若是贾元春在宫里好好的,有圣眷,或者跟前有个皇子,她们都不会如此担心。可是听听外头传的那些话!贾元春哪个沾边了? 薛宝钗一想起来,这颗心就跟油煎一般。 贾宝玉本就不是良配,这贾家看着也只是面上光鲜! 薛姨妈道:“好孩子,我们不说这个。明儿个我们不是要去探望你舅妈么,你也打了,很该换两身鲜亮的衣裳。” 薛宝钗也知道,她们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也只能闭上了嘴。 只是这外头跟贾家到底是不同的。贾家这边以为林如海肯定会娶甄家二姑娘,外面可不这么认为。薛宝钗既然跟着母亲去王家做客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世界,自然会听到许多不同的言论。她越听越是心惊,回来之后就忍不住跟薛姨妈嘀咕。 第一次,薛姨妈就皱眉:“怎么可能!不过是外头的那些人嫉妒这府里说的昏话罢了!你莫要理会,这也不是你该管的。” 薛宝钗不放心,免不了让自家铺子上的伙计掌柜们打听,可各种消息传来,她越发不安。尤其是涉及到荣国府的爵位问题,更是让她心惊肉跳。 薛姨妈听说就道:“罢罢罢。自古以来,这爵位传承讲的是血脉,要不就是功劳。大老爷是把爵位让出来不假,可是这府里的老爷毕竟不是嫡长子,娘娘也不曾有喜,因此被压住了也未必可知。不如,我们去庙里做场法事,给娘娘祈福,预祝娘娘早日怀上龙嗣。” 薛姨妈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找王夫人来商量,王夫人当然说好。 不想,消息传到贾母的耳朵里面,贾母就把王夫人叫了过去,道:“这种事情就跟祭祖一样,怎么可以托付给外人呢?到底是我们家的娘娘还是薛家的娘娘?” 贾母一声令下,又有尤氏奉承,很快,就变成了宁荣二府的女眷的集体行动——去清虚观为贾元春祈福、打醮。 贾家本来就喜好排场,清虚观又在城外,还是贾母在贾元春省亲之后第一次外出,贾家摆开了全副执事,不止堵住了整条宁荣街,这里贾母的八抬大轿都已经出了宁荣街,后面还有一大堆的丫头婆子来不及上车呢。 贾家如此之招摇的排场很快就惊动了整个京师,四王八公等故旧或者派了管家送了厚礼来或者派了家中子侄亲自过来探问。 贾母这才发现不妙,原定去清虚观三天,她第二天就不肯去了。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迟了。 因为连宫里都惊动了,就是妙玉也得了消息。 妙玉对身边的人的要求就是,出门在外记得带耳朵,把嘴巴留在她跟前。 因为这样的要求,加上她有钱,时不时地有赏钱下来,身边又有几个皇后和义忠太妃留给她的很会办事的人,因此她身边很有几个伶俐的人,惯会打探消息与她知道。 这不,一个小太监从宫外回来,就给她带来了关于贾家清虚观打醮的消息和各种传言。 妙玉听完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他们有没有妨碍到京畿的农田?” 如果贾家的队伍敢从农田中穿过、祸害庄稼,她绝对会鼓动御史参他们一本。 “回殿下,没有。” “那就算了。” 那小太监赔笑道:“奴婢还以为殿下会担心呢。” 妙玉道:“担心什么?林如海是大臣,不是皇家的奴仆,他的婚事,他最近做主,皇祖父也好,父皇也罢,也只能帮着做媒,不可能替他做这个主。至于甄家和贾家,他们自己不曾把自家骨肉当一回事儿,那是他们自个儿的事儿。” 正说着,忽见外面匆匆来了一女官,一进门,对着妙玉行了个礼,道:“启禀殿下,老圣人把甄家二姑娘赐予北静王为侧妃了。” 听到这句话,房中各人神色各异。 要知道,北静王妃就是甄家女,也就是甄家本代的大小姐。现在太上皇把甄家二姑娘赐予北静王为侧妃,相当于直接废了甄家二姑娘这颗棋。 妙玉道:“怎么回事?” -- 第218页 甄家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听说甄家太太带着甄家两位小姐去王家参加芳华宴,不想穿过假山的时候,甄家二姑娘跟北静王撞了个满怀。” 然后太上皇就赐婚了。 不管这里面有多少文章,不管是不是因为甄家二姑娘倾慕北静王不想嫁给林如海这样的行将就木的老头,也不管是不是有别的算计、是不是有人为了保护林如海而做下了套子,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后果最后肯定会落到甄家二姑娘头上。 也许她很可怜,但是,立场决定了态度。 妙玉绝对不会同情她。 她不想同情她。 “看起来,林大人的婚事,有变啊。” 第114章 甄家看中了林如海这件事情早就传遍了京师, 很多人都以为甄家二姑娘是铁定要嫁给林如海的了,结果闹出了这么一出,丢脸的,可不止是甄家和北静王府, 还有远在江南的林如海。 太上皇的特使很快就去了江南, 而宫中看透的人闭口不谈, 就连林黛玉也在表面上一如往昔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反而是外头一知半解的人在议论纷纷。 比方说贾家,比方说薛家,在比方说贾家现住着的几位姑娘们。 甄家二姑娘跟林如海的事儿可是贾母在太上皇面前保的媒,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 贾母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叫来了贾政王夫人商议, 而贾家的诸位姑娘们也得了消息。 坐在探春的屋子里, 探春就道:“甄家姑娘的名声毁了。” 在这个年代, 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的道理, 别说是大人, 就是跟惜春这样的孩子都知道。 甄家二姑娘是甄家大房的女孩, 是甄家正儿八经的小姐。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反正经过了这种事儿之后, 她自己肯定是声名狼藉, 就连她的堂姐·北静王妃也肯定丢尽了颜面。 还有她的堂妹。 史湘云却道:“三姐姐说得什么话!我听说她还年轻!十七还是十八!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而林大人都多大了?做她祖父都够了!她不想嫁给个老头儿又有什么错儿?!” 甄家二姑娘不免让史湘云想到了她自个儿。 她跟甄家二姑娘一样, 都是打小父母身亡, 都是跟着叔叔婶婶过活, 婚姻大事一样要听凭叔叔婶婶做主。 在史湘云看来, 甄家二姑娘真的是被她的叔叔婶婶坑死了!但凡她的叔叔婶婶对她有一点儿的仁慈之心,甄家二姑娘用得着用这样的手段? 教养告诉史湘云,甄家二姑娘用这样的手段嫁给北静王是错的。可是两人同样的境遇, 让史湘云忍不住同情她。 若不是被逼到了极处,这位甄二姑娘又何必如此行事? 探春道:“有道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么说来,三姐姐是很乐意给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做填房的喽?” 探春听说,脸色剧变。 跟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甄二姑娘一样,作为庶出的她婚事上也很艰难。探春从来就是敏锐的,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姑娘家不比男儿,男儿的前程可以靠自己努力,可是姑娘家呢?姑娘家的前程只能靠婚姻,可外头总是有那等眼光浅薄之人,在挑选媳妇的时候直接诶就把庶出排除在外。 可以说,在婚事上,作为庶女的探春,在婚事上要比史湘云艰难得多得多。 迎春不在这边,惜春年纪小,李纨又是管家奶奶,这屋里眼下只有薛宝钗最大,她也只能站出来打圆场:“三妹妹莫要多心。云妹妹只是心直口快,不是有意的。” 史湘云跟薛宝钗好,不忍拂了薛宝钗的颜面,因此愤愤地闭上了嘴。 探春眼圈微红,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不想,平日里基本不开口的惜春忽然道:“虽然是甄家先看中了林姑爹,可这事儿却也是老太太一力赞成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知道老太太会不会为林姑爹另外挑选一位闺秀。” 听惜春这样一说,史湘云和探春都是一愣,薛宝钗则脸色大变。 薛宝钗比任何都清楚,贾母是荣国府里最反对金玉良缘的人,就是眼下林黛玉已经成了空,可是贾母还是推了史湘云出来。史湘云天真不懂事,薛宝钗不过略略施了手段就把她笼络住了,却不等于说,金玉良缘就成了。相反,薛宝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明显地感受到了贾母对她的排斥。 就是眼下薛宝钗也不是非贾宝玉不可,可是贾母的态度还是让她很受伤。 我哪一点配不上他! 可是惜春的话,却让薛宝钗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甄家二小姐出了这么大篓子,贾家和甄家肯定需要一个人去填这个空儿。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就是甄家舍得他们家的三小姐,林家也不一定看得上。那就只能先从贾家和贾家的亲眷这边选。如此一来,她薛宝钗,作为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嫡小姐,年纪又最接近,岂不是最适合的人选? 薛宝钗心惊肉跳。 她固然看中荣华富贵,可现在让她挑,她自然是不会愿意嫁给林如海这样一个一条腿跨入了棺材的老头儿! 哪怕对方位高权重。 可是另一方面,薛宝钗自己心里也很矛盾。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价值,就是利用自己的好容貌为薛家攀一门好亲事,然后利用婆家拉扯她哥哥薛蟠,拉扯她娘家薛家。 -- 第219页 嫁给林如海,对于薛家的好处显而易见,林家简单,林黛玉注定了是要外嫁的,只要进门后生个儿子就是稳赢。 这样的一门亲事,薛家很难拒绝。 可是要薛宝钗嫁给林如海这样一个老头儿,她真心无法接受。哪怕对方再年轻个十岁,薛宝钗都不会抗拒得这样厉害。因为她很清楚,如果林如海年轻个十岁,她嫁过去,生个儿子,林如海还有机会护着她儿子长大成人。不然,一个小寡妇带着个儿子,娘家又靠不上,几乎就只有被人磋磨的份儿。 那天,四个女孩子在探春屋里不欢而散。 只可惜,薛宝钗白担心了一场。 贾母根本就没提她的事儿,而且宫里很快就传来了消息,继太上皇将甄家二姑娘赐予北静王为侧妃之后,又派遣了专使去江南荣安长公主之女乐平县主做媒。 荣安长公主是诸多被老义忠亲王之事拖累的皇亲国戚之一。不但驸马一家被砍了脑袋,就连荣安长公主本人也被夺了公主的封爵,关在北宫。乐平县主打才开始记事的年纪就进了冷宫,长到十五岁才跟着母亲一起离开。后来又嫁了人,不想嫁过去一年,她还是姑娘的身子,最终自请下堂。 从那以后,乐平县主就在公主府里,轻易不见外人,终日穿着道袍,行事也一如出家人。而荣安长公主在皇族之中也安静得让人遗忘一般,堂堂长公主府门可罗雀,长公主身边甚至连女官、内侍都没有。 有道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在今天之前,薛宝钗甚至有些看不上荣安长公主和乐平县主的。可是听到乐平县主即将嫁给林如海而且荣安长公主还把林黛玉接过去小住的消息传来,薛宝钗都不清楚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西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加西娅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不管贾家的这些女孩子们对林如海跟乐平县主的婚事是什么样的态度,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荣安长公主和乐平县主母女俩绝对不是贾家甄家为首的勋爵贵胄阵营。 为了这门亲事,甄家名声扫地,贾家也失去了林家这门姻亲,他们会高兴才怪! 既然拉拢不成, 那就正面刚。 很快, 有人在大朝会上当众上本, 弹劾林如海不知谷贱伤农虚耗人力物力财力。 这不是笑话吗?在封建时代, 又有哪个王朝嫌弃手里的粮食多?!皇帝还愁拿不出足够的粮食作为府库储备呢。 事情最后以那位御史被革职罢官为结局。宁寿宫中,得到消息的太上皇一面喂着鱼缸里的金鱼,一面慢悠悠地道:“如今这朝堂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左右都不敢答。 太上皇越发觉得扫兴。 以前他没有退位的时候, 御书房里随时都候着几位大臣, 一个个才华横溢, 不但政务上是一把好手, 还会说话。哪里跟现在这样, 左右都是奴才, 无趣得紧。 这样一想, 太上皇越发觉得没劲。 他把手里的鱼食一丢, 道:“端慧呢?她那边如何?” “启禀陛下,端慧公主并无异常。公主殿下的庄子上还是人山人海, 只一件……” “什么?” “今年开春的时候, 端慧公主就雇佣了许多商队, 从大漠上带回了许多羊毛。” “纺织?” 太上皇立刻明了。 衣食住行, 跟民生息息相关, 也会带来巨额的财富。而这里面, 衣,也就是纺织业的利润甚至还高于饮食,究其原因, 还是因为这个时代的食物保鲜技术有限,而衣服的保值期往往长达十年以上。 因此,一听说羊毛,太上皇就想到了类似的棉麻,然后想到了纺织。 “是的。” 太上皇微笑道:“端慧不负其名。很好。” 左右越发不敢揣度他的心思了。 “端慧在羊毛上获利几何?” “回陛下的话,公主庄子上的夏粮还没有收上来,眼下不得而知。不过,奴婢听说,公主今年光收购羊毛就花费了二十二万三千两银子。长此以往,奴婢担心百姓逐利,不再耕种庄稼,而是家家户户都养羊去了。” 太上皇满意地看了这个太监一眼。 连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想,朝堂上应该有人看出来的吧?什么时候会发作出来呢? 虽然已经厌弃了甄家,但是太上皇还是想让甄家在彻底垮台之前发挥一下剩余价值。 甄家再度辜负了太上皇的期望。 他们没有攻讦妙玉。 对于甄家来说,妙玉深得皇帝的宠爱,又源源不断地为国库带来新的收入,现在皇帝的朝堂能正常运转,多亏了她每年按时缴纳的赋税。若是哪天她的赋税迟了,就连内阁都不得安生,别说是户部了。 明知道要公主受宠,要扳倒公主就必须先直面皇帝,甄家会讨这个没趣才怪!在他们看来,除非是皇帝对妙玉先产生提防之心,否则,他们不可能从中获利,反而会让他们甄家迎来新的麻烦。 他们宁可去抓林如海的小辫子,比方说,攻击林如海刻意追求红薯的普及,导致谷贱伤农在红薯上发生。 甄家的确这么做了。 -- 第220页 当妙玉把头一批羊毛线中的一成三分作为今年上半年的纺织工坊的税金上交国库的时候,朝堂上再度吵成了一锅粥。 有人攻讦林如海急功近利,忘记了谷贱伤农,因此在金銮殿上当众上本弹劾林如海。当时林如海还没有进京,金銮殿上就闹成了一团。 如果不是因为御前失仪乃是重罪,就是皇帝不发作也会成为政敌攻讦的借口,他们早就卷起衣袖干架了。 不过,无论朝堂上怎么吵,在林如海的主持下,江南的红薯一船又一船源源不断地运送进京,然后妙玉这里雇佣人手晒红薯粉制作红薯粉条。 没办法,京畿的流民越来越多了,如果不给他们找个生计,别说是妙玉,就连皇帝晚上都睡不安稳。 无数的密报送到皇帝面前,那一整个月,皇帝都阴沉着脸。 皇后首先提出缩减宫中的开支,为皇帝分忧,而妙玉则早早地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可是其他人,就让皇帝不那么满意了,尤其是贾家。听说贾家从九月里就盼着贾元春能再度省亲,皇帝心情大坏,就是妙玉上缴了几十万斤的羊毛线作为赋税,也只是让他的心情略略好一点罢了。 皇帝的心情很不好,因为他知道,甄家在等着他发作妙玉,而且他也知道,现在的国库是空的,文武百官们的俸禄有相当的一部分都需要靠妙玉上缴的税金来支付,导致了国家十分依赖妙玉的庄子。 正如甄家所料,皇帝的确很忌讳,但是皇帝同样清楚,在太上皇的影响力彻底消失之前,在甄家贾家都老牌勋爵贵胄之家的影响力彻底垮台之前,妙玉的财帛就是他手里十分重要的一张牌,他不能自毁城墙。 只是,京师的圈子就这么大,很快,关于妙玉这一年的最新收入传遍了整个权力圈。 羊毛,兔毛,兵部采购。 人们对此议论纷纷,妙玉的总收入从五十万两变成了一百多万两,然后变成了上百万两,等传到义忠太妃的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三百多万两! 义忠太妃心惊肉跳,连忙提交申请,不想,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往日她每次提交的申请宫里就没有不应允的,可是连着两次,宫里都没有批准。 义忠太妃昏厥过去。 荣安长公主听说,直接求见太上皇,这才把消息传入了宫中,只可惜,不是直接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而是被带到了太上皇面前。 荣安长公主看这自己从小到大畏惧不已的父亲,道:“是父皇吗?” 太上皇的心情立刻宛如庐山瀑布:“为什么说朕?” 这个女儿,果然不讨喜。 “如果不是父皇,又有谁会不许皇嫂入宫?” 太上皇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你还是多花些心思在乐平身上吧。” “乐平将会成为林丫头的母亲,皇嫂亦是林丫头的母亲。皇嫂昏倒,林丫头担心不已,乐平感同身受,女儿今日才走这一遭。” 乐平县主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如果换个时代,她还年轻得很,想嫁谁都没有问题,可是放在这个年代,人们普遍认为她嫁给林如海是因为她身份够高! 与之对应,荣安长公主府的态度放得很低,荣安长公主对林黛玉关怀备至还带上了几分宠溺,而她这么做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希望乐平县主嫁过去之后能过得好——林如海能对她好,跟继女林黛玉的关系能处得好。 太上皇定定地看了荣安长公主好一会儿才道:“你回去让你嫂子放心。端慧,很好。” 太上皇破天荒地作了解释。 荣安长公主也是一愣,继而乖乖地磕了个头,出宫去了。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甄家和贾家的耳朵里面,两家立刻展开家庭会议,甄家甚至来贾家打探消息。 只是贾家到底没给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没办法,谁让贾元春根本无宠,现在宫里只要略略说得上号的人都敢上贾家勒索,这样的贾家、这样的贾元春又怎么可能给甄家有用的消息? 至于北静王那边,更是如此。 北静王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开诗社结交文人给自己挣下了一个贤王的名头的同时,也给宫里留下了结党的印象。这才是他中了算计的原因。什么才子佳人,什么知慕少艾,都是假的。甄家二姑娘都要跟林家议亲了,固然跟他传出了这样的事儿来,而这种事儿,最是容易以讹传讹。到最后,他肯定不干净,落得一个勾搭妻妹的坏名声。 到时候,他的贤王之名也就垮了一半了。 北静王还能如何?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虽然是四王八公这个小团体中的一员,可就是因为他们北静王府早早地交出了兵权,皇家才特别看顾他,给他体面。可是他之前跟甄家走得太近了,近得遭了皇家忌讳,才有了这事儿。 北静王自己也有苦无处诉。 他的王妃本就不是他自己选的,而是当初甄贵太妃势大,看中了他这个空有王爵的异姓王。他也承认,自己当时没有怎么努力拒绝也就是了。可是做了甄家的女婿,他跟甄家走得近了,这是必然! 难道要他对明媒正娶的妻子横挑鼻子竖挑眼,外加失礼于岳父吗? 北静王现在有一种跟贾赦同病相怜的感觉——当年的贾赦也是在太上皇的安排下成为废太子当年的伴读的。 -- 第221页 真真前车之鉴。 不过,北静王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很快就疏远了贾宝玉,也疏远了贾家,同时,很多事情,选择了对甄家闭口不言。甄家跟他打听消息,他要么当不知道,要么就胡乱给出一团看似很多实际上都是废话的废话。 甄家立刻没了折,只能自己想办法。 义忠太妃和妙玉的事儿自然就落在了他们眼里。 经过几次的商讨,甄家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义忠太妃因为不得见公主都急病了!这不是明证是什么?! 甄家迅速地展开了下一部行动。 其实甄家无比惋惜,义忠太妃当年养的,为什么不是一位小皇孙呢?如果是皇孙,就可以开府,他们就可以扣一顶豢养私兵的名头在这对母子的头上了。可现在呢?公主人在宫里,做事的人是公主府的司礼长和侍卫们,而这些侍卫都是直接挂在龙禁尉下面的武官,明着是听从公主府的差遣,可实际上却是直接由宫中统领。就是他们想扣一顶公主豢养私兵的名头,也要考虑皇帝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说辞。 所以甄家只能退一步,绘声绘色地在京中宣传妙玉的庄子上养了多少人。 他们知道,这样的话传来传去,最后肯定会变味。 不想,妙玉的庄子上反应也极快。那些阳明学子第一时间就放出话来,大意就是朝廷上有很多尸位素餐的禄蠹,光拿俸禄不干活不说,还掏空了国库,让文武百官的俸禄都拿不出来了。皇帝没有办法,这才借了端慧公主府的名头置办了这么一座庄子,为的就是安置流民、防止贪官截留赈济灾民的赈济款。 其实这话早几年就有了,只是说的人少,如今阳明子弟开始大规模地宣传,边上立刻就有人“啊呀”一声附和:“这话我前年就听人说过。” 然后必有第三个人说,他是在什么什么时候什么什么地方听什么什么人说过。 本来甄家是想用捧杀的方法离间皇帝和妙玉的,不想这仇恨值很快就稳固在了那些欠了国库大笔亏空的人家身上,首当其冲的,就是四王八公等勋爵贵胄之家。 也就是这一年,秋粮已经收入府库,林如海也进京了,进宫述职之后领了婚假预备着结婚的这个档儿,皇帝在金銮殿上再度提起了亏空一事。 朝堂立马炸了,哭穷声交织成一片,就跟之前的几次一模一样。 作为欠债大户,贾家自然也得了消息。贾母也好王夫人也罢,哪个都不以为意。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了,每一次都是如此:先是皇帝提起催缴亏空,然后大家哭穷,之后是户部官员亲自上门一家一户地催缴,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以四王八公为首的老臣家里去太上皇那里哭一哭,这亏空一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了,贾母认为,不过是旧事重演罢了,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贾母如此,贾政王夫人夫妇就更加不用说了,反而是避居道观的贾敬得了消息,破例于这个非年非节的日子回到了宁国府,要求贾珍把家底清理出来,归还亏空。 贾珍哪里愿意?!在他看来,贾敬出家了,宁国府的爵位都叫他袭了,宁国府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贾敬要归还亏空,这不是剜他的肉是什么? 可是一个孝在他头上压着,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户部的官员上门,把他们宁国府库房里的东西拉走了九成。 贾母得到这个消息当场就狠狠地拍了一下面前的炕桌。 她很生气,觉得贾敬这是故意跟她对着干,可是贾敬不是贾珍。贾母自己也很清楚,贾敬才是贾氏一族的族长,而且惯来就是不怎么理会她的,这也是贾母跟贾敬生分的原因所在。 贾母认为贾敬不把她当长辈看,没有礼貌也没有教养。 可是她从来就拿贾敬没有办法。 贾敬其实也对贾母没有办法。他是贾氏一族的族长,其实本来有这个责任也有这个义务约束贾母的任意妄为,但是,贾母的手段贾敬也十分熟悉,他很清楚要约束贾母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现在约束贾母要付出些什么。当年贾敬都躲了去,现在他又何必沾染这些事儿? 因此,还了亏空,贾敬又再度离开了宁国府,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走的,他还带走了惜春。 贾敬瞒着众人把惜春过继给了贾赦,在等待户籍手续下来的这段日子里,贾敬把惜春带在身边,教了许多话,有些惜春当时听懂了,有些她没有听懂,却都记了下来。 然后在过年之前,惜春就被送到了贾赦那边。 贾敬不止对女儿交代了许多话,他还见了两个人。 贾敬知道,贾珍已经从根子上坏透了,孙子贾蓉也被废了,所以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贾敬见了贾蔷和贾芸,也交代了不少话。他也没把自己的体己给这两个孩子,因为他知道给东西容易给这两个孩子招灾。他私下里给了这两个孩子每人一卷三千两的银票。 偿还了亏空,交代了后事之后,贾敬数着日子,避过了林如海的好日子,也不过的大年大节,然后等着宫里的太妃娘娘病重的消息传来,他也吞下了准备已久的金丹。 第116章 跟几年前秦可卿的丧礼比起来, 贾敬的后事不可谓不简薄:在物质上,贾珍借口归还了亏空之后他们宁国府的库房空了,拿不出钱来,因此贾敬的丧事只能从简;在人情和规模上, 就连荣国府的贾母都没有过来, 贾政王夫人更是自恃身份只略略坐了坐就走了, 就跟外人一般, 仿佛贾敬本来就是外人,跟他们不相干。 -- 第222页 贾母跟贾敬不对付,直接放话, 说她是长辈又有寿, 没有过来。这话表面上也说得过去, 毕竟她也年过七十, 的确怕被冲撞了。 可贾珍是贾敬的亲儿子!贾敬活着的时候, 贾珍怕他怕得要死, 如今贾敬没了, 贾珍虽然不至于明着庆祝头上去了一座大山, 可这脸上还是带了些出来,然后被往来的宾客都看在了眼里。 这些过来吊唁的宾客一看贾敬的丧事如此简薄, 再看一看贾珍的脸上全无哀戚甚至还有几分喜色, 哪里不嘀咕的?就是明面上不说, 背地里也会打探。 要知道, 当初秦可卿死的时候, 不但丧事极尽奢华, 就连贾敬也拄着拐杖,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如今他真的到了丧考的这一步,竟然是这副模样, 如何叫人不多想?如何叫人不议论。 偏偏宁国府和荣国府自诩仁慈,对奴仆约束无方下面的人更是习惯了什么都往外说,因此,贾珍贾蓉父子和二尤的那些风流事儿早就传遍了京师甚至传到了宫里! 太上皇听说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出了一声: “哼!” 他叫来内侍,指着暖阁里面摆放了数年的倭国进献的金鱼缸道:“把这个抬出去。” 贾家的事儿太恶心,他完全不想再听到。 他不想脏了耳朵。 左右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 贾珍贾蓉的行事消耗掉了太上皇对贾家最后一丝耐心。或者说,贾珍和贾蓉的行为彻底地惹毛了太上皇。 上贾家打秋风的内侍越发多了。 王夫人知道贾元春正在禁足中,哪敢拒绝这些宛如蝗虫一般的太监,只能陪着笑,拆东墙补西墙地腾挪出财物给这些太监们送去。可这些太监哪里会知足?但凡王夫人的银子给得晚了一些,就会有怨言出来,非要王夫人再厚厚地补上一份才罢。 王夫人焦头烂额。 她原本以为贾赦出宗她成为荣国府真正的女主人之后,财政状况就会好转,哪里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王夫人只能来找贾母商量。 如果这个时候贾赦还在荣国府里,如果这个时候当家的是王熙凤,出于平衡的考虑,贾母也许会点头,拿出自己的财物贴补,帮着王熙凤撑起颜面,好让王熙凤掣肘王夫人从而保证自己的荣国府老封君的地位。 可是现在,荣国府里已经是王夫人一家独大了,贾母如何愿意拿出体己? 贾母就表示:我已经上了年纪,这府(荣国府)里早就交到了王夫人的手上,既然过去一二十年王夫人都管下来了,如今也不必咨询她的意见,照章办理便是。 赫然是撒手不管。 说是征求贾母的意见,实际上还不是算计这贾母的陪嫁私房? 王夫人的小心思,别说是贾母鸳鸯等人,就连李纨和探春之流也看出来了。 王夫人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就忍不住了。她借口如今家里开支大,要俭省,先打发了贾兰的奶嬷嬷,又把赵姨娘和周姨娘身边的两个小丫头的月钱革了一半,直接让周赵二人每个月少了五百钱…… 可是这种俭省又能省下多少? 偏偏这个时候袭人“贤惠”地向她进言,说贾宝玉大了,不能继续在姑娘堆里混下去了。 王夫人如获至宝,马上就说贾宝玉大了,用不了那么多的丫头,又说贾宝玉是小辈,排场不能超过长辈,立刻就把晴雯等模样俏丽的丫头撵了出去。 贾母非常不高兴,回头就找了个由头,敲打了王夫人一番。 这对婆媳斗法的同时,她们完全忽略了皇家的反应。 宁荣街的贾家这边有爵位有官位的,不过是贾政贾珍二人,贾政是个不通庶务和人情世故的假正经,贾珍更是个无法无天之辈,他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曾放在心上,别人又哪里愿意跟他亲近,会把要紧的消息传递给他? 贾敬的丧礼上贾珍的表现让世人远着他都来不及了,他又如何能及时得到消息,又如何对贾母王夫人示警? 就在贾家消息封锁的时候,皇帝已经采取行动。 再度催缴亏空。 从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国朝就开始催亏空一直到他登基数年后的今天,国朝还在为亏空一事头疼。而一直拖欠着亏空不肯偿还的两个大头,一个是甄家,另一个便是贾家。 贾珍贾蓉的事儿让皇帝也恶心得要命,可对于皇帝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亏空,是空荡荡的国库。贾珍贾蓉这对父子虽然是勋爵贵胄圈子里的一员,可是对于皇帝来说,他们不过是虫豸,根本就不值一提。 皇帝再度下诏催促户部。 其实户部对催缴亏空一事也十分疲软。这不是户部头一次催缴亏空,当年当今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一力主持催缴亏空,可结果呢?当今的活阎王之名响彻朝野,就是当今皇帝得到了皇位,成了至尊,可当年跟着他催缴亏空出了大力的那好几位“催缴力士”如今在哪里? 有几个被人报复,早早地没了。 有几个因为得罪了人,不但自己仕途样样不顺,就连儿女的婚嫁也很不如意。 他们付出这么多,换来的,又是什么? 当年的活阎王、鬼见愁皇子得到了至尊之位为补偿,可是他们呢? 到现在真正谈亏空色变的人,正是他们这些户部的官员!这么多年来,朝廷不止一次催缴亏空。文武百官们闹一闹,催缴之事就会不了了之。然后他们这些户部的官员,没有在催缴中出力,就会被上头记恨,在催缴中出力就要被文武百官记恨! -- 第223页 赫然是左也错右也错这也错那也错! 所以户部官员视催缴亏空如猛虎,上头下达催缴亏空的诏令的时候,户部能拖则拖,不能拖的时候就抽鬼签,谁抽到了,就去主持催缴亏空一事,然后等着被人报复、零落成泥。 反正最后结果就那样儿! 大多数户部官员都是这么想的,因此,皇帝的诏令再度下达户部的时候,还有相当一部分的户部官吏不敢相信国朝这是要动真格了。 户部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满朝文武。早就已经边缘化了的贾家就更加不要说了。 外头采取了观望措施,而宫里也有不少人在观望。 不久之后,甄贵太妃病危的消息传来,满朝震惊。 甄贵太妃可是太上皇的宠妃,在太上皇退位之前,她名为贵妃实为六宫之主,她的儿子甚至一度是储君候选呼声最高的皇子!虽然她“病”了已经很久了,不少人都知道她好不了了,可是真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朝堂之上依旧宛如一场地震! 宫里其实很多人都隐隐猜到甄贵太妃的死有猫腻,太上皇和皇帝甚至知道甄家怕是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为了稳住甄家,也为了之后能把甄家连根拔起,太上皇故意做出了伤心欲绝的模样,还宣布,为甄贵太妃举行国丧! 要知道,即便甄贵太妃曾经实际掌握宫廷近三十年,已经与国母无异,可是在名分上,她依旧是贵太妃,在她的上头还有太上皇后。 一般来说,皇后(太上皇后)在的情况下,下面的贵妃(贵太妃)薨逝,是不会举行国丧的。丧事隆重一点,可以,国丧,不行。因为国丧代表的,是国家的主人,能举行国丧的,只有太上皇、太上皇后和皇帝皇后。按照礼法,甄贵太妃,没有资格! 御史台有个愣头青就上本,表示反对。 正中太上皇下怀。 太上皇大怒,表示自己一定要为甄贵太妃举行国丧,皇帝便为那位御史求情,太上皇怒发冲冠地责罚皇帝,“一意孤行”地要为甄贵太妃举行国丧,最后整个宫廷都被卷了进来,太上皇后遭了训斥,而皇后则被罚俸一年。 礼部的官员也卷了进来。礼部表示,如果要为甄贵太妃举行国丧,那么,她的丧礼要以何种规格?太上皇后的规格吗? 皇帝当然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现在让甄贵太妃享受了太上皇后的待遇,回头有人开口,他是不是要把皇位让给甄贵太妃的儿子?! 皇帝绝对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退让,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也不可能退让。 朝堂上吵成一团,据说太上皇被气得昏厥过去。 甄家对此满意吗?他们非常满意。跟甄家一个集团的贾家,还有四王八公为首的勋爵贵胄之家对此也非常满意。 最后争论出来的结果是,因为太上皇后尚在,所以甄贵太妃的丧事还是按照贵妃的规格操办,只是比国法规定的贵妃应得待遇多出了一个长达一年的国丧。 甄家洋洋得意,贾家与有荣焉。 有道是欲使其亡必使其狂。 这里甄贵太妃的棺椁还在皇陵的奉安殿中停着,贾珍在宁国府里聚众赌博、喝酒的事儿被人捅了出来。 要知道,太上皇因为甄贵太妃之死而哀恸不已,“一意孤行”地为甄贵太妃争取到了一年国丧。按照国法,国丧之中是不得饮宴嬉戏的。贾珍如此,可不是撞在了太上皇的刀口子上? 太上皇直接发难,将宁国府抄家下狱,把贾珍贾蓉父子丢进了大牢。 尤氏魂飞魄散,急急忙忙来荣国府求贾母帮忙。 贾母迟疑了。 坐在下面的王夫人拿着帕子按了按嘴角,道:“珍哥儿行事也太张扬了。都知道贵太妃娘娘是太上皇心坎子尖尖上的人儿,为了贵太妃的国丧,连万岁和皇后娘娘都闹了个没脸,珍哥儿偏要在贵太妃娘娘的国丧里面聚众饮酒、赌骑射,还跟两个小姨子……这要亲戚们怎么帮着求情?” 贾赦自请出宗之后,贾政虽然没有得到世袭的爵位,可是王夫人却已经是荣国府里名副其实的女主人了。贾元春这个皇妃女儿大大助长了王夫人的野心,她已经不满足于区区荣国府了,她盯上了贾氏一族的族长之位。在她的野望面前,贾珍算个什么葱啊?! 她还巴不得贾珍父子彻底消失呢。 贾母也道:“是啊。珍儿媳妇,这事儿能帮上忙的,无非就是娘娘和甄家。连皇后娘娘都遭了责罚,我们娘娘又怎能说得上话?这不是纯粹让我们娘娘去太上皇跟前找没脸是什么?至于甄家,是珍哥儿对贵太妃娘娘的事儿全无哀戚,甄家怎么可能帮忙?” 想了想,贾母也补充了一句:“你也别怨恨老亲们不肯伸手。谁让你们偿还了亏空!” 尤氏彻底傻眼了。 她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荣国府。 她的继母和两个妹子早就回去了,儿媳妇因为没有生养过也被娘家接走了,偌大的宁国府大门上挂着封条,曾经数以百计的奴仆,如今就剩下了她身边的这几个,而且个个都宛如惊弓之鸟。 曾经赫赫扬扬的宁国府就这样消失在了勋贵圈子里,就宛如一滴露珠消失在了烈阳下一样,没得无声无息。唯一把宁国府放在心上的,大约就是王夫人了,因为她想接手贾氏一族成为贾氏一族的族长夫人。她把尤氏送进了京里有名的庵堂,那里是京里各家犯了错的妇人最后的归处,从来就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 -- 第224页 尤氏在这里会遭遇什么,王夫人一点都不关心,她还巴不得尤氏能快快消失呢。也因此,王夫人完全不知道,尤氏进了庵堂没两天,就有人把她接走,安顿在了京郊的一座小庄子里。 贾珍贾蓉父子和贾母王夫人对贾敬的死全然不在乎,可是贾赦和惜春却在乎。尤氏作为宁国府的女主人的时候纵然有很多的失职之处,可是她对贾敬的丧事尽心尽力,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做到了最好,贾珍等人嫌弃她多事,可是贾赦和惜春却记得,还有贾蔷贾芸等,或者跟贾敬关系近,或者记得贾敬的恩惠的人都记得。 宁国府被抄家,但是皇帝可不会就此收手。 他再度下达诏令,要求甄家和四王八公等勋爵贵胄之家偿还亏空。荣国府等四王八公其余各家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儿,荣国府里依旧醉死梦生,更不要说甄家了。 甄家还沉浸在太上皇对甄贵太妃格外不同的美梦之中,还以为自己能乘着太上皇对甄贵太妃的余情未了,让甄家三姑娘进宫成为皇妃或者皇子妃。 他们对甄家三姑娘抱着很大的期望。 不想,出任户部左侍郎才一年=的林如海忽然发难,说甄家对江南府库动手,挪借了许多钱粮,导致户部有许多坏账。 天下赋税三成出江南,江南的府库是国家重要的钱粮储备仓库,江南府库出现了亏空,朝廷哪里不查的?更何况,甄家已经向国库借了许多银钱,已经亏空大户了,还向府库动手,他们要这么多钱粮做什么? 太上皇和皇帝两代君王双双下了诏令,要求彻查。 国朝迅速委任钦差大臣组建特别专案组,进行调查,其中的二把手就是那位愣头青御史。甄家这里还没有反应过来,那边御林军就赶到金陵把甄家围了一个结结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钦差大臣一到金陵,从容调查,然后把一应证据送到了京里。 这个时候带着两个女孩子逗留在京里的甄家二太太这才发觉不妙,连忙转移他们甄家在京师的别院里的财产。 她隐隐猜到接下来恐怕就轮到她们甄家了,东西全部存在她女儿北静王妃那里并不安全。因为她很清楚北静王是什么样的人。一旦甄家出事,北静王妃只怕也要病了,为了子孙计,狡兔三窟,还分别存放比较保险。 很多聪明的人家也意识到不妙,对甄家关上了大门,唯有贾母王夫人等少数人不以为意。 贾母只觉得今年的兆头真是不好,先是宁国府,犯了国丧,她无话可说,然后是甄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甄贵太妃人走茶凉,还是因为别的缘故,竟然连甄家也出事了。 贾母上了年纪,最是不喜欢听到这些东西,因此只当不知道。 至于王夫人,她被金钱糊住了眼睛,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王夫人先收了东西,然后打发人跟鸳鸯说一声,让鸳鸯寻个机会悄悄地跟贾母开口,赫然是没把国法放在眼里。 皇帝正巴不得她这么做呢。 要知道,在这个年头,有个罪名叫做连坐。贾家藏匿甄家财物,就与甄家同罪。王夫人以为自己收了甄家的财物不是什么大事,却没有想到正好给了皇帝一个借口收拾荣国府。 这一年的中秋过后没多久,御林军冲进了贾家。 甄家、贾家,这些老牌勋爵贵胄之家一家接一家地倒下,一件又一件地不法之事被查了出来。查到最后,连太上皇都开始担心了。 要知道,勋爵贵胄,这些百年高门,本来就是皇权的衍生物,也是权力蛋糕的得益者。在王朝这个权力金字塔上,勋爵贵胄本来就是利益既得者,也是皇权的重要支撑,现在,这么多的勋爵贵胄之家倒下,太上皇也开始动摇了。 可是这个时候,太上皇已经是骑虎难下。 因为这个时候,国朝已经失去了勋爵贵胄的心,如果这个时候停下,并不能挽回这些老牌贵族,相反,还会让催缴国库亏空彻底落空。 太上皇心似油煎。 另一边,皇帝也对这一情况也十分清楚。但是,他到底年富力强,也不想对这些勋爵贵胄退让。所以,他找了个借口,说皇宫出于防火考虑没有高大的树木对皇后有碍,征求了太上皇的意见,带着他的后妃和儿女去了夏宫,把太上皇和那些老牌贵族丢在了京城。 至此,朝堂也分化成了两派,一派是留在京城的保守派,他们有的是政治和思想上的保守,有的则纯粹就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只会拖后腿,所以被皇帝抛在了京城。而皇帝的心腹则跟着皇帝,全部迁移到了夏宫。 妙玉第一时间就察觉了皇帝来夏宫避暑的政治意义,她趁着皇帝来探望皇后的时候,向皇帝进言,提醒皇帝手里要有兵,尤其是水师: “若是有异族从大沽口登陆,直逼夏宫,如何?” 皇帝采纳了妙玉的建议,派遣了鸿胪寺少卿为使节去责问高丽:你们上报的战舰只有二十六艘,可实际上你们却造了两百多艘战船,而且都是吃水在某某程度之上的大海船。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于此同时,国朝和高丽接壤的边境军队也出现了调动。 高丽王庭胆战心惊,还以为国朝要采取军事行动。 高丽的府院君连夜进宫,为高丽王和王妃分析了两国强弱,最后得出结论,高丽眼下惹不起上国。 -- 第225页 高丽王不得不下令,毁掉一百七十艘船,只留四十二艘,以备上国查验。同时,将王姬送入国朝,以示臣服。 等待已久的国朝密使立刻出手,以一个极低的价格从相关官员的手里买下了其中的一百二十艘海船。 都是标准的大海船,吃水足够深,负载也超过了国朝标准。要知道,当时国朝作为宗主国,对下面的藩属国的军备都有明确的规定,藩属国拥有多少战船、多少军队都需要向国朝报备,这是从唐宋时期就延续下来的惯例。千年来,中原和藩属国都是这么做的。 这些高丽船成了高丽一直暗中对国朝对中原不满的铁证。 皇帝虽然心中十分不满,可是他自己也知道,现在不是对高丽动手的好时机。所以,在明面上,他对高丽王姬十分礼遇,不但册封她为皇嫔,还让她享受妃的待遇,可是在背地里,他对高丽防备到了十分。 经过这么多事,皇帝也发现了,他需要一个皇子,一个足够年幼的皇子,母族必须要有相当的身份,跟皇家的关系也要足够亲近——不是血缘上的近,而是忠诚度上的近——更重要的是,皇子的母亲和母族,都必须足够谨慎知度。 其实,皇帝属意的人选,是皇后的嫡子。但是,皇后早就被确诊,不可能生养了。皇帝又咨询了皇后的意见,不想,皇后拒绝了让她的家族或者母族的姑娘进宫的提议,再一次申明,任何一个皇子皇女都是她的孩子,她会将每一位皇子皇女视如己出。 皇帝见状,只能自行决定。 在进行过仔细的考察之后,他取中了贾迎春——性格足够绵软,或者说根本撑不起来,正好可以让皇后借腹生子,又姓贾,是贾代善的亲孙女,可以用来安抚剩下的勋爵贵胄之家。 告知了皇后,等甄贵太妃一年国丧期满,皇帝就派遣大宗伯和礼部尚书去了贾赦家礼聘贾迎春为嫔。 荣国府被查抄,就连贾母都被软禁在了一座两进的小院儿里,贾赦正为了母亲的事儿奔走呢,哪里顾得上女儿?现在天使登门了,贾赦都傻眼了。 贾赦不是笨蛋,固然他已经宅了大半辈子,可是少年所学早就深入骨髓,不是说丢就能丢掉的。 贾迎春如果身上有婚约,那么贾赦可以拒绝,既然贾迎春身上没有婚约,户部黄册上没有婚书备案,贾赦就没有理由拒绝皇家礼聘他的女儿。 贾赦只能应下,然后一面为女儿进宫做准备,一面急急忙忙地让儿子来义忠王府打探消息。 妙玉和义忠太妃自然不会隐瞒。 得到消息的时候,贾赦邢夫人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着心。贾赦没有对女儿隐瞒,而是选择了对女儿说实话,并且叮嘱女儿,要求女儿进宫之后一定要听皇后的话,每一步都要跟着皇后走,如果不懂就去请教皇后或者公主,不要自作主张、不要跟贾元春跟凤藻宫有任何牵连…… 贾迎春即将进宫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贾母的,贾母让鸳鸯给贾迎春带话,叮嘱的话完全跟贾赦交代的相反。 不得不说,贾迎春被养得有些蠢,就是这些年贾赦邢夫人已经尽力了,嬷嬷们也教导了她许多话,可是她依旧傻傻的,很有些不知道轻重。 她竟然信了贾母的话,认为堂姐妹就应该互相扶持,然后在侍寝的时候为贾元春求情。 皇帝气得拂袖而去,直接冷了她半年。 最后,还是皇帝本人放下了。 他原本就是把贾迎春当成生育工具的,贾迎春本人素质如何,他根本就不在乎。 皇帝宠幸了贾迎春几回,确认贾迎春怀孕之后,就不来了。也不得不说,贾迎春在别的方面不行,争气的肚子倒是有一个,她进宫九个月怀胎,第二年夏天生下一个小皇子。只可惜,皇子落地没让她看一眼,就让皇帝下令,抱给了皇后养。 知道内幕的妙玉听说,也只是叹息一声。 纵然拖了又拖,她的亲事也要相看起来了。 在皇家五位养女公主之中,按年岁,她排行第二。前面那位大公主旧年选中了驸马,只可惜,不等大公主出降,驸马的家里因为欠了亏空已经被清算,现在皇家不得不为大公主重新挑选驸马。 至于妙玉,如果不是甄贵太妃的国丧,本来那一年,宫里就要为她挑选婚事,可是现在,已经推了三年,她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瓶er 30瓶;岁居然 10瓶;刺儿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对于自己被许配给冯紫英一事, 妙玉接受良好。公主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权力与权力的交易,勋爵贵胄被清洗得太厉害,光光一个大公主根本就不足以安抚人心。更何况大公主哪里比得上她这个皇后养女?手里掌握着大量财帛不说还深得皇帝信赖。 在义忠太妃和林黛玉为她忧心忡忡的时候,妙玉很平静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她已经准备好随时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交给皇帝。 也就在这个时候, 藩属国茜香国采取武力行动反抗宗主国了。 也是。 在星际时代, 跟国朝就战船数量超标问题责问高丽这种事儿, 妥妥的, 就是干涉其他国家的主权和内政,可是在这个时代,在红楼世界里东方的标准就是这样, 宗主国约束藩属国是和平的重要保证。 -- 第226页 问题是, 茜香国位于国朝的南面, 跟西洋人往来频繁, 难免受到西方思想的冲击, 加上茜香国国主和不少大臣想脱离国朝自主很久了, 自然, 在西洋传教士的影响下, 生出了跟宗主国争夺主权的心思,一点都不奇怪。 茜香国忽然发兵, 攻打国朝, 这让驻守南方的西宁郡王措手不及。加上国朝亏空由来已久, 手中银钱短缺的情况下, 就是皇帝也只能先顾着北方, 而顾不上南方, 导致南方军队无论是在军备训练上还是在人员上,都严重不足。 南方军队吃空饷的情况,实在是太严重了。 数层原因叠加, 南方连连告急,而冯紫英则被委以重任,率军南下。 那是一场惨胜。 饶是冯紫英已经竭尽全力,可是因为南方军队的状况之严重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加上北方军队大多不适合海战,最终导致冯紫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被冯紫英救回朝的西宁郡王上窜下跳,联合四王八公仅剩的几家上书皇帝,提出以妙玉和亲。 皇帝大怒:“冯紫英为国捐躯,端慧公主本来应该服丧,你们竟然要端慧和亲?!” 皇帝拂袖而去。 西宁郡王又来游说冯紫英的父亲冯唐。 冯紫英在家的时候桀骜不驯,经常跟父亲对着干,每每气得冯唐暴跳如雷,看见这个儿子就想踹几脚。可是冯紫英毕竟是冯唐的儿子,这里冯紫英尸骨未寒,西宁郡王为首的老牌勋爵贵胄就算计着要冯紫英未过门的妻子去和亲,冯唐哪里不怒? 这个时候传来端慧公主落发出家,为冯紫英服丧守节的消息,让冯唐的心彻底偏向了皇帝这边。 冯唐受命,以风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率军包围京师,然后把北静王、西宁郡王为首的老牌勋爵贵胄之家捉拿下狱,其中西宁郡王因为率领家丁和老兵反抗,被冯唐就地格杀。 兵变之后,皇帝下诏令细数四王八公——除了宁国府之外的其余各家——为首的勋爵贵胄之家对国库下手皆空国库不说,还对军备下手,导致南方军队空饷严重,实际兵员不足十分之一,造成丧权辱国的局面。 其中北静王因为本是过继过去的皇孙而逃得一命,但是北静王妃和侧妃甄氏被处死,北静王也被圈进在了王府里。 在诏令中,皇帝下达了对这些家族的最后处分: 贬为官奴,遇赦不赦。 同时,将这些人及其亲眷发卖为奴,以补亏空之数。 国朝震动。 谁想过,连南安王妃和西宁太妃这样身份的贵人都会被官卖呢? 因为太过匪夷所思,以致于举国上下的目光都停留在了这件事情上,成功地掩盖了国朝在南方建立军镇的消息。 世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官卖上,就连贾赦也抓紧时间将贾政王夫人一家子买回来,送到贾母身边,自然而然地,根本就没有人发现帝国在南方的所作所为。 昔日从高丽讹诈过来的那些战船还在军队中服役,但是,清剿海盗带来的无数金银财宝让这支独属于皇帝的水师养肥了胆子。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什么叫做“号角一响,黄金万两”,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海外的富庶。 要不是当时他们忙着稳固从北到南、从高丽到倭国再到流求到吕宋、爪哇等各藩属国的漫长海岸线,茜香国根本就没有机会作乱。 或者说,当时所有的人都高估了帝国南方军队的状况,导致了那个惨烈的结局。 现在,皇帝一声令下,早在甄家倒台之后就全力开工的江南船坞里,战船一艘接一艘地开出来,妙玉第一时间出面以公主府的名义以茜香国国库担保向山陕八大巨头借了大笔的银钱作为军饷,一面雇佣倭国浪人为前驱,一面扩建水师,气势汹汹直扑茜香国。 在这个时候,大国国力一览无余。 固然有勋爵贵胄掣肘,可是当一国君主下定了决心的时候,当国朝上下同仇敌忾的时候,什么都不是问题。就是茜香国为此准备了至少三十年又如何?就是积攒了大量的财帛,可是人口方面的绝对差距限制了军队的总数,而大国方面,源源不断的金钱投入到了这个战船上,一条又一条的活生生的人命砸在了这片土地上。 倭国超过三千万的人口和狭小的国土造就了倭国浪人悍不畏死的性格,也因为倭国脆弱的经济,导致了大国的铜钱的购买力在倭国十分惊人,最后的结果就是——无数的倭国浪人愿意卖命,只为了一笔比倭国大名们给的丰厚得多得多的钱粮。 数以百万计的倭国浪人被投入到茜香国,让这个国家血流成河,也狠狠地震慑了南洋诸国,以及远道而来的西洋人。 满啦噶海峡落入大国手里,大国在这里设立了军港,让满啦噶成为国朝的南大门,这一点超过了所有西洋人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虽然这个时候西洋进入大航海时代已有百年,但是他们也只活跃在大西洋和印度洋上,对于远东,他们也只是刚刚把触角伸了过来而已。 可是现在,他们的触角被斩断了。 红发的西洋人,金发的西洋人,栗色头发的西洋人,乃至黑色头发的西洋人,所有的西洋武装商船联合起来,对满啦噶发动了攻击,正好一头撞上了时刻准备着的南洋水师的瓮中。 南洋水师提督虽然已经领了密令,但是戒备不过是常规行事,他心中十分怀疑那道密令,认为西洋人根本不可能与大国为敌。 -- 第227页 可是西洋人发动攻击的时候,这位水师提督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消息送了出来。 收到急报的国朝方面再无怀疑。 朝堂上之前也在为妙玉大动干戈而争吵不休,还有人要求皇帝惩处妙玉,皇帝虽然一力维护女儿,可是能力到底有限,坚持了两年有余之后,就连皇帝都开始思考是否应该打住的时候,这封来自南洋的急报改变了一切。 ——财富来自于海洋,危险亦来自于海洋。 前朝三宝太监的名言,经由妙玉之口再度被人熟知的名言,终于应验了。 现在,国朝朝堂上每一个人都知道,满啦噶是帝国最为重要的海上门户,如果不守住这里,帝国漫长海岸线上的每一座城池都有可能成为西洋人的目标。 朝堂上不再有人反对在满啦噶设立军镇,同时,妙玉提出的开发南洋诸岛引起了诸多商人和商人背后的权贵们的兴趣。 茜香国的国库让山陕八大商人赚得盆满钵满,而妙玉的财神之名响彻国朝商界。 这位公主喜欢赚钱? 这算什么问题?公主年纪轻轻就守了望门寡,因此想找些事情来做,这是人之常情。只不过端慧公主殿下更喜欢赚钱而已。 爱好特殊,喜欢经营产业,喜欢做买卖又不是罪。只要这位公主殿下遵守做买卖的规矩,任何一个商人都乐意跟她合作。 不止是山陕商业巨擘,就连南方商业巨头也开始跟妙玉接触。 通过妙玉,国朝的武装商船游弋在了国朝的大海上,北海、渤海、黄海、东海、南洋…… 高丽的人参,倭国的珍珠、金银,还有倭缎乃至是人口……各种各样的资源源源不断地运回国朝。长江口以北,自两宋时期开始就十分繁荣的海上贸易再度迎来了春天。与此同时,流求和流求以南的南洋贸易也得到了巨大的发展。 各色香料、珍珠宝石、象牙…… 这些东西不但在西方十分受追捧,就连国朝也有的是人喜欢。 商业繁荣为国家带来了巨额的税收收入。当国朝百年来第一次农业税退居第二的时候,就连皇帝也惊呆了,更别说幽居深宫数年之久的太上皇。 数年过去,太上皇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满是沟壑,老得厉害,唯有一双眼睛,就跟淬了毒一般,每次妙玉进宫探望他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将这个孙女弄死。 如果到现在太上皇还不清楚皇帝把妙玉许配给冯紫英就是对他的算计的话,那他就不是曾经逼得皇帝不得不做人形图章的太上皇了。 太上皇不喜欢皇帝,更加厌恶妙玉,因为他知道,皇帝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而真正坑了他一把让他彻底失去了权力的,正是妙玉。 所以,即便如今的待遇一如往昔,很多时候皇帝就是宁可短了自己的也要满足太上皇的需求,依旧无法消除太上皇心中的恨意。 因此,这一年,太上皇放出话来,说是不忍妙玉年纪轻轻就青灯古佛,他要为妙玉择婿。 第118章 太上皇要为端慧公主挑选驸马? 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个反应: 啊? 没人想过让自家的孩子娶这位大名鼎鼎的公主殿下。 无他, 这位公主殿下太有钱了,烧手,而她掌握的势力比她手里的钱更加惊人。他们怕把自己和自己的家族给撑死! 现在谁不知道端慧公主就是皇帝的钱袋子:在帝国的大海上徜徉的船队里,有四支是独数这位公主殿下的, 一支跑高丽和倭国这条东洋线, 主打高丽参和倭国的珍珠、倭缎等特产;一支跑流求和吕宋, 主打孔雀石, 还有两支是跑天竺的,什么优质的香料、名贵木材、各色珠宝象牙……只要是来钱的买卖,公主的船队都做。 这还是完全属于公主的船队, 公主出资凑了分子的船队连数都不用数。 至于公主府的产业, 那就更多了。去年, 光纺织工坊羊毛工坊一年就上缴国库近百万的税金, 抵得上半个盐都淮扬的盐税——当然, 这跟淮扬盐税偷税漏税情况严重不无关系。 端慧公主有钱吗? 当然有钱。 她一年的进项足抵得上跟许多高门大户从开国开始家族百年积蓄总和。娶了她, 就等于是娶了半个国库。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 谁敢? 太上皇的算盘明明白白地摆放在大家面前:他就是要算计皇帝、砍掉皇帝的左膀右臂。 所有的人都知道, 顺应太上皇迎娶端慧公主就等同于算计皇帝的钱袋子。算计皇帝的钱袋子的人是什么下场,一败涂地的四王八公还不能够证明吗?就是眼珠子被金钱的光给糊住了, 可是四王八公之事过去才多久?那一条条的人命还不够警示?! 端慧公主落发出家数年, 完全没有还俗的迹象。且不说公主本人的意愿, 在这个时代, 大多数的男人、大多数的人家都乐意看到这种贞节的行为。 理智因素加上情感因素, 让京师权力圈对妙玉的再婚一事保持了沉默。 其实不是有地痞无赖做着变凤凰的美梦, 只是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付诸行动,没人比他们这些地痞无赖更知道察言观色更知道爱惜自己的性命了。 太上皇放出话, 以为肯定有人会来探听消息,不想,半个月过去了,静悄悄的,一点响动都没有。 -- 第228页 太上皇就问左右: “怎么,这些人就这样看不上端慧?” 夏守忠一身冷汗,脸上还要带着和熙的笑:“陛下,公主殿下出身尊贵,足够那些不成器的退避三舍了。” 太上皇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哦?” 夏守忠跟着太上皇多年,也能将太上皇的心思揣度个七、八分。 他道:“陛下,虽然最后未能出降,可是公主殿下与冯将军婚约已定,是半个冯家人。陛下想为公主殿下拣择驸马,是不是要跟冯老将军打个招呼?” “他?” 太上皇的声音里面是满满的不满。 冯唐,是太上皇失去权力的关键人物。如果不是这个原本对太上皇忠心耿耿的老将忽然投入了皇帝阵营并且帮着皇帝包围京师,太上皇还不致于失去手里所有的权力。 太上皇厌恶身为皇帝的左膀右臂的妙玉,对“背叛”他的冯唐也没有好感。更甚者,比起皇帝和妙玉,他更恨冯唐这个背叛者。 夏守忠背后已经全部湿透了,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世情如此。” 就跟正常情况下,男人续弦要征求原配家人的意见一样,现在是端慧公主愿意为冯紫英将军守节,太上皇却想让公主另嫁他人,如此,太上皇就有必要跟冯唐打声招呼的。 不是皇家就可以藐视臣下,而是世情如此。 如果太上皇不想寒了臣下之心,他就必须这么做。 太上皇听说,声音立刻凉了八度:“既然如此,那你就跑一趟吧。” 夏守忠心里只能苦笑,脸上却要恭恭敬敬地领下差事,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了腰牌去了冯家。 冯紫英是冯唐的原配嫡子,冯唐除了冯紫英这个嫡长子之外,还有继室所出的嫡子和庶子若干。冯紫英在的时候,桀骜不驯,冯唐看这个儿子处处不顺眼,可冯紫英死后,冯唐开始看其余嫡子庶子处处不顺眼外加分外想念冯紫英。 冯唐看冯紫英不顺眼是因为冯紫英是嫡长子,是要负担起家族的。冯唐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因此高标准严要求,对于其余的几个儿子,就没有那么多事儿了。 在冯唐的心中,将来冯家的家主肯定是长子冯紫英,而其余的几个小儿子,无论是嫡次子还是庶子,将来的结果肯定是带着或多或少的钱财分出去另过。 所以该有的,冯唐一点都不少,可是多的,就没有了。 冯唐是武将,在家的时间本来就少,又哪里有那么的时间精力把每一个儿子都培养出来?培养出冯紫英一个,他已经竭尽所能。 可冯紫英还是死了。 冯家下一任家主不得不落在冯唐的嫡次子,也就是继室之子的身上。 然后,冯唐就处处看这个儿子不顺眼,觉得这个儿子样样不如冯紫英。他的继室花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培养出来的孩子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其余几个。 冯紫英死后,身为未婚妻的妙玉直接落发,冯唐虽然对儿子的死心中有疙瘩,可是对于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却没有一句不满,甚至还有几分感动。 冯唐比任何人都清楚,冯紫英南下,皇帝是给足了御林军的,公主也预备了足够的军备。而冯紫英之所以会战死,不是因为皇帝这边安排不够,短了军需和兵员,而是以西宁郡王和南安郡王等四王八公集团利用太上皇好名处处以仁慈自居的机会大肆敛财,他们不但领头与百官一起借空了国库,还在大吃空饷,导致南方军队十不足一,就是仅剩的军队,不但一群老弱,还个个都是老油条,不但不知道杀敌,还败坏军心…… 作为老将,冯唐本就厌恶此事,只不过在冯紫英出事之前,他不过是闭着眼睛,当作没看见罢了。可是当他赔上了儿子冯紫英之后,他的心态就变了。 他不再对太上皇忠义,因为他清楚,冯紫英之死,根由还是在太上皇身上。 他转向皇帝阵营的原因也很简单,在国朝财政如此艰难的情况下,皇帝和公主还掏空了家底,把冯紫英率领的军队武装到了牙齿。 要知道,那支御林军是皇帝手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军队,一旦失去这支军队,就等同于皇帝放弃了自己最强的盾牌,而没了这支军队的皇帝,几乎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了出去。 冯唐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跟皇帝比起来,太上皇根本什么都不是! 更别说,他儿子死后,端慧公主毫不犹豫地选择落发出家一事。 没错,按照世情,那位公主殿下是君,而且还没有正式出降,为冯紫英守节三年之后,她想嫁给谁都没有问题。如果这位公主殿下要还俗嫁人,冯唐一句话都没有,甚至还乐意送上一份厚厚的添妆,感激对方为他儿子守节三年。 可一想到太上皇来征求他的意见,是为了夺取公主手里的金钱和权势,为了削弱皇帝的势力,冯唐就跟吞了苍蝇一般地恶心。 冯唐道:“公主虽然曾与小儿定亲,可小儿未及迎亲就过世,是我冯家无福。皇家为公主再选驸马,能征求老臣的意见,老臣惶恐。只是,公主守节之心甚坚,还请太上皇多多宽慰公主殿下才好。” 说的全是反话。 一转头,夏守忠离了冯家,冯唐第一时间就把家里几个倭人武士叫了来。 武将出征,总是有亲兵的,等武将解甲归田或者是得到封爵的时候,这些亲兵,有的会选择回乡,也有很多人会转成家丁,就跟宁国府里的焦大一样。 -- 第229页 这几个倭人武士其实就跟焦大一样的性质。 当年冯紫英南下的时候,因为兵员不足,妙玉出钱从倭国雇佣了许多浪人,充作前锋。冯紫英战死之后,他麾下幸存的浪人有的转投其他武将,有的带着钱粮回返故乡,也有的选择了留在冯家。 冯唐很清楚这些倭人的性子,恭敬、谦卑,但是带着几分狼性。他在还犹可,他一旦故去,冯唐很清楚,他现存的这几个儿子根本驾驭不了这些倭人。 冯唐决定,把这些倭国浪人转给妙玉。 他把这些倭国武士叫来,表面上是征求他们的意见,实际上不过是通知罢了。 公主府里,妙玉听说冯唐来访,非常吃惊。 虽然她跟冯紫英的婚礼没有举行,可是公主府已经预备妥当。虽然后来冯紫英没了,可是这公主府却没有收回去。帝后怜惜妙玉守了望门寡,依旧赐下公主府,作为妙玉散心的所在。 妙玉虽然落发,也穿上了尼僧袍,可是她没有度牒,也不是正经的尼僧。妙玉在公主府里,日常起居也多如居士而非尼僧。 听说冯唐来访,妙玉不过是略略一愣,连忙让请。 待冯唐进入正殿,拜见公主,说了来意之后,妙玉慎重地谢过冯唐,又问他:“那么,老将军希望我如何?” 她没有用本宫。 冯唐道:“公主能为小儿守节,老臣感激涕零,唯有报效朝廷,为国尽忠。公主为小儿守节三年,仁至义尽。” 妙玉立刻明白了:“是皇祖父?” “是。” 冯唐沉声道:“小儿未曾亲迎,公主能为小儿守节三年,已经足够了。老臣也认为,公主不应该耽误了青春。但是,老臣认为,婚姻大事,事关公主一生。再次拣择驸马,应当以公主意愿为重。” 无论妙玉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妙玉。 冯唐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句话。 第119章 冯唐总共在公主府呆了一刻钟, 他走后,妙玉很平静地站起来,吩咐左右: “请冯将军送来的那些倭国武士去东面的仆役裙房安置。明日我再见他们。” 虽然是冯唐送来的人,不过, 既然到来了公主府, 就要奉她为主。这第一次见礼绝对不能少。 妙玉的公主府规制一如郡王, 因为帝后的宠爱, 妙玉的公主府占地面积甚至比一般的王府还广些。因此,别人家的仆役裙房也许只是一排南北走向的屋子,可是她的公主府的仆役裙房却是贴着公主府东面墙跟的一溜儿独立四合院。 也许精致些, 可是该有的, 全部都有。 听妙玉如此吩咐, 她身边的陈女官就忍不住道:“殿下真的要留下这些人?” 不是她说, 这些人, 看着就不像什么安分的主儿。 妙玉道:“这些年来, 倭国浪人武士在南面做得很不错。虽然是仆从军, 可是论战斗力, 不比国朝正经的军队差,论悍不畏死, 甚至在许多将士之上。仆从军既然为朝廷出生入死, 那朝廷就应该公平地论功行赏。至于倭国, 听说自鸟羽法皇之后, 院政时代朝廷体制溃散, 武家与公卿家公开争夺权势, 国内争斗不休,连小小的村长都跟自称大名,互相征伐不断。倭国虽然国土狭小, 可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所以,维护倭国稳定,关系到国朝沿海安定。” “公主是想攻打倭国?” “怎么可能。倭国号称万世一系,虽然执政之人从君王变成外戚,又从外戚变成陆续登场的幕府将军,以致于国主都沦为傀儡,可是万世一系的传承方式就注定了他们只会接受那个家族出身的君主。哪怕只是个摆设。” “那,公主的意思是,以夷制夷?” “没错。倭国必须在国朝的掌控之中。” 不只是执政的幕府,就连每一次的争斗都必须在国朝的掌控之中,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国朝在那片列岛上的利益,才能保证国朝海疆的平静和沿海地区的安全。 “可是,可是太上皇那边……” “皇祖父的性子在那里摆着,他老人家决定的事儿,可容不得人摇头。” “那冯将军……” 妙玉一个眼神,制止了这个女官的话。 “冯将军只是来表示他会支持本宫的选择,包括,本宫继续为冯将军守节。” “是,殿下。” 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候,所以有些话,必须扼制在摇篮里。 即便她是公主,即便这里是她的公主府,对太上皇不敬的话,也不是她能说出口的。 代价,她承受不起。 至少眼下她承受不起。 妙玉很清楚,她现在看着尊贵,可是依旧不稳。太上皇虽然老朽,却依旧宛如磐石一般,雄踞宫中,对权力虎视眈眈;皇帝看着地位稳固,可是一方面,皇帝每天花费大量的精神在政务上,身体和精神两个方面都消耗极大;下面的四位成年皇子,虽然不是个个都盯着皇帝的位置,却也差不了;而下面的两位皇子又都年幼。 不是妙玉说,就冲着皇帝那个工作强度以及承受的精神压力,她都不信皇帝能再坚持十年。 而眼下的四位成年皇子,妙玉冷眼看着,无论哪一位上位,都不会跟今上这样厚待她。 所以,冯唐对妙玉的承诺,就变得至关重要。 沉吟良久,妙玉对自己道: -- 第230页 ——想那些做什么。 连太上皇这一关都还没有过呢,想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在政治上,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只有权势的争夺,是永恒不变的核心。 自己碍了太上皇的眼,妙玉很清楚,这是因为自己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也是太上皇失去权力的重要人物。这是不可协调的矛盾。 可如果太上皇巩固权力一样需要自己,那么,自己就会跟太上皇成为盟友。 而发生这样的转变,只会是一种情况。 当然,妙玉也要把其中一种可能考虑进去,那就是,四位成年皇子通过讨好太上皇来获得权力的可能。 妙玉毫不怀疑,别人也许不敢打她的主意,但是,那四位成年皇子可未必。 就如同妙玉料想的那样。 太上皇想为妙玉挑选驸马的消息传出,四位成年皇子就心动了。只是他们自己也知道,妙玉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妙玉的庄园也是皇帝的钱袋子,所以,他们就是恨不得马上做成这门亲,这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也只敢想想而已。 现在,太上皇都派了内侍去问冯唐了,这四位皇子就心动了,纷纷向宫里提交申请,或者自己进宫,或者带自己的王妃进宫。 他们的目的也只有一个,让自己的表兄弟、自家王妃的兄弟堂兄弟表兄弟成为妙玉的第二任驸马。 当然,也有王妃家里的人不合适的,所以他们还从侧妃庶妃的亲眷中挑选了后备人选。 一时之间,宫里热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彼岸落樱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其实诸位皇子的行事放在一般人家, 还是相当隐秘的,但是谁让这里是宫廷,如此封闭的地方,一点点事情都足够让嫔妃和宫人们津津乐道几个月。在这样的大环境里, 一点点的小动静, 都能被人翻来覆去地看, 一点点的小瑕疵都能叫人看出一朵花儿来。 诸位皇子不过是带着各自的王妃侧妃多跑了两趟宫中, 然后在各自母妃跟前提了两句——表面上是如此——这宫里的谣言就满天飞了。 对于宫廷,他们如此表现已经足够了。 固然诸位皇妃呵斥过身边的人,有的还下了大力气责罚, 可是当不得下面的宫女太监们入夜之后在各自屋子的大通铺上, 在被窝里面嘀咕。 自然, 皇帝也得了消息。 皇帝冷哼一声, 道:“尽耍些小道。” 左右都是一缩。 数年过去, 皇帝老了许多, 两鬓出现了点点斑白, 唯有君王威严不减反增。别说这些宫人, 就是他四个成年的儿子在他面前也不敢喘大气。 这已经是当今朝最大的难题了。 后继无人。 当今皇帝跟太上皇在继承人问题上最大的不同,就是后继无人。太上皇当年少年登基, 他的每一个儿子打一出生就是皇子, 得到了全国最好的教育资源。太上皇本人也鼓励儿子们力争上游, 所以把儿子们养得更饿狼一样。 如果不是他最后及时醒悟, 一方面圈了一堆的皇子, 一方面又在晚年直接举行了禅让大典, 朝廷只怕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而当今皇帝的情况则正好相反。当今皇帝在登基之前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他知道,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凭借着自己在催缴国库亏空中立下汗马功劳, 足够让他自己荣华富贵一生。但是这些功劳并不能保证自己的儿孙也能得到君王的宠信。 加上他在催缴国库亏空之中得罪了太多的人,所以他的儿子们不需要太大的野心和太强的能力,能力太强,只会招来祸端。身为皇孙,他们只需要能做个闲散宗室就可以了。 这是当年还是皇子的当今皇帝对儿子们的安排。 催缴亏空是必须,难度也是杠杠的。作为皇子,他不可能看着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所以,别人不愿意得罪人不愿意做催缴亏空一事,他来做。他来催缴亏空。皇帝从入户部行走的第一天就清楚,他越是催缴亏空,宫里对他的恩宠也就越发隆重,而他也就越发成为别人的靶子。他活着的时候还好,他死了,他的儿子们如果不能爬到他的高度,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若是他的儿子也爬到他的高度,那绝对会引起君王的忌惮。 皇帝也许会忌惮着名声不会对亲兄弟们下手,对堂兄弟就没有这个忌讳了。与其日后他们王府被连根拔起,还不如让他的儿子们一开始就不要冒头。 当年还是皇子的皇帝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给儿孙们安排的路子,一如当初太上皇对贾代善的后人。 他怎么会想到,皇位竟然会落在他头上? 他原本以为太上皇会把皇位传给甄贵太妃的儿子呢。 当他成功地把儿子们培养成了合格的闲散宗室的时候,吧嗒一声,皇位落在了他的头上。 等他登上皇位,又要面对太上皇的打压,又要着手处理空荡荡的国库,还要面对一片烂摊子的朝政,又哪里顾得上这四个成年或者即将成年的儿子! 等妙玉横空出世帮了他老大一个忙让他终于能喘口气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四个成年的儿子早就成了掰不回来的歪脖树了。 -- 第231页 如果说一开始皇帝也曾经努力过的话,到如今,他已经放弃了。 他很清楚,这四个儿子更信任他们野心勃勃的母亲,还有野心勃勃的王妃侧妃,更有母族妻族虎视眈眈,盘算着在从龙之功上分一大块。 皇帝知道自己一张嘴肯定说不过那么多张,更重要的是,他这几个儿子就是嘴巴上应了,心里也不会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儿。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多活两年,看看有没有机会把这几个小的培养出来。 希望这几个小的在皇后和端慧跟前耳濡目染,能学点好的吧。 这样一想,皇帝立刻就道:“去通知皇后,回头朕去她那里用晚膳。对了,端慧进宫没有。冯紫英的事儿不是她的错,她没有必要为着闲言碎语窝在公主府里。让她进宫陪陪她母后,皇后前儿个还念叨着她呢。” 什么皇后念叨着,分明是皇帝有事与公主商量。 戴权连忙派了自己的徒弟出宫去接妙玉。 没办法,那年冯紫英战死妙玉背着人自行落发惹得太上皇勃然大怒,因为在宫中,除非国丧,不得落发,在太上皇看来,妙玉为冯紫英落发有诅咒他之嫌。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如果不是太上皇后和皇帝皇后求情,太上皇肯定会责罚妙玉。 只是打那之后妙玉就搬出了皇宫,除非大事,平日里只有年节或者帝后打发人去接,才会入宫。 紫宸殿又派人接端慧公主了。这件事情很快在宫中引起了广泛讨论,别说诸位皇妃,就是诸位皇嫔也都议论纷纷,身怀六甲的贾迎春也得了消息。 这是贾迎春第二次怀孕。 贾迎春第一次怀孕的时候,她身边的人都以为只要生一个儿子,她就能升皇妃。结果,她是生了个儿子,可是本人位分根本没动不说,连吉祥的封号都没有,周围的人立马议论纷纷,说她是不是招了皇帝忌讳,方才如此。 贾迎春自己又是个撑不起来的,因此她的宫中很是出了一番事故,如果不是皇后及时出手,只怕她死得无声无息都没有人知道。 从那以后,贾迎春就老实了。她捡起了当年在荣国府里谨小慎微,安分守己地蹲在她的韶景轩,除非给太上皇、太上皇后和皇后晨昏定省,轻易不肯出门,就是去给上殿晨昏定省,也保持着壁花宫妃的状态。 这次是她第二次怀孕。 贾迎春就摸着肚子对左右道:“你们说,这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她带进宫的陪嫁丫头绣橘立马道:“那还用说。娘娘这次的肚子跟上回一样。太医也说,大多数妇人若是怀了男孩儿,到的第五月上,这肚子基本比怀女孩儿要小一圈呢。” 贾迎春怏怏地道:“可是,我希望是个小公主。” 绣橘立刻道:“娘娘想必又想起了六殿下。不是奴婢僭越,说句公道话,莫说这天家,就是百姓人家也是如此。同样是庶出,养在嫡母跟前的就是尊贵些。昔日娘娘在那府里的时候处处被那府里的三姑娘压了一头,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三姑娘是打小抱养在嫡母跟前?奴婢记得清清楚楚,同样在老太太院子里,三姑娘说话就是比娘娘有份量些。还有三姑娘跟她的胞弟,那还是个哥儿呢!谁人不知他们姐弟一个天一个地?!皇后娘娘慈悲。娘娘去晨昏定省的时候,皇后娘娘还不是隔三差五地把六殿下请来陪娘娘说话。换了别人,哪得如此?!” 不是绣橘说,皇后娘娘不愧是皇后娘娘。看探春吧,养在王夫人跟前,不得认亲娘。虽然说道理如此,只有正妻才是所有孩子的母亲,可是那府里隔三差五地必定会闹出一些事情来,让探春在王夫人跟赵姨娘之间做选择。探春如果选择赵姨娘,不止下面的人要嘲笑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说,就连贾母都未必容得下她! 可如果王夫人是真贤良,那贾家哪里来的这么多事儿!又何必逼着探春在王夫人和赵姨娘之间做选择。 到最后,少不了有些小人在背地里嘀咕探春有了养恩忘了生恩,怕也是个捧高踩低没良心的。 绣橘还记得荣国府败亡之前听到的流言,说探春不认亲娘也就罢了,她还连胞弟都不认!不止不认,还死命作践,俨然只认嫡兄,不认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绣橘就知道,十有八、九又是那府里有人见不到探春露脸,故意使计算计、作践她了。 比起王夫人,皇后在绣橘心中就是个大好人!别的不说,就说那回贾迎春被下面的人作践,那些宫人联手,封锁了消息,贾迎春和绣橘主仆两个被关在韶景轩,赫然是连个声儿都传不出去。绣橘原本以为她们主仆二人肯定活不了了,不想,不到一旬,皇后得了消息,亲至韶景轩,把韶景轩的奴才全部都丢进了慎刑司,她们主仆才逃得性命。 后来贾迎春身体好了,每次去给皇后请安,皇后都会让她先去配殿抱一抱小皇子,听奶嬷嬷们说说小皇子的事儿,从来不拦着贾迎春跟六皇子的亲近。 就冲着这两件,就值得绣橘把皇后当神仙一样供着! 所以,贾迎春每次有想头的时候,她会第一个想办法拦住。 贾迎春犹豫再三,这才道:“可是,可是如果是公主,就能养在我跟前了。” 绣橘道:“娘娘,不是奴婢说,这宫里跟外面不同。就是养在娘娘跟前又如何?还不是奶嬷嬷看着教养嬷嬷守着?娘娘是能抱着小公主睡觉呢?还是能亲自喂奶?既然都不成,养在皇后娘娘身边与养在娘娘身边又有什么不同?只是奴婢的一点小见识,奴婢说了,娘娘也莫恼。那府里的规矩乱,做不得真。可是娘娘,您看看这宫里,昔日五位公主殿下,除了端慧公主,大公主三公主四公主五公主又如何?” -- 第232页 不是绣橘说,端慧公主得帝后青眼,本身又是个又本事的,所有大权在握,除了太上皇会给她找麻烦,别人都不敢动她,就连诸位王爷见了她也是客气中带着讨好的。可其余的四位公主呢? 就连绣橘都知道,就是背后站着各大王府,可是这四位公主想多见驸马一面,还要贿赂身边的嬷嬷呢! 生个公主,真不如再生位小皇子。 贾迎春迟疑着道:“绣橘,端慧公主只有一位。” 绣橘道:“娘娘,端慧公主是端慧公主,我们公主是我们公主。要我说,娘娘若是生个小公主,但凡能学到端慧公主的十分之一,也不会被人摆布了去。您说,是不是?” 贾迎春低了头,不说话了。 第121章 人一直宅在家里不跟外头接触, 两三年下来基本就是一个废人。更别说贾迎春被圈养在宫中已经不止两三年了,她本来就懦弱,到了宫里越发胆小,别说是沾染事情, 就是宫门都不敢出。偏偏皇宫在皇后的管辖之下样样清明, 就是再不得宠的嫔妃都不会被人作践以至于缺衣少食, 因此, 不用争不用抢就能吃饱穿暖,还有宫规护着的贾迎春越发连原著大观园里的时候都不如。好在她身边的宫女内侍们不傻,知道自己全靠她, 因此死命护着她, 不然, 她还不知道什么样子。 不过, 即便是其他的嫔妃看不上她, 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有福气的。满宫里这么多女人, 只有她一个怀上了第二胎, 而且眼看着这第二胎就要瓜熟蒂落了。 这下贾迎春的份量立马变得不同。就是很多人觉得她不够聪明, 但是谁让她有个好肚皮呢。更别说她这样的人正好拿捏。 因此,很快就有人登门向惜春提亲, 还有人向贾琏打探他女儿的事儿。贾琏不够聪明, 王熙凤是个蠢的, 还以“一家有女百家求”为由洋洋得意, 却不想贾赦得了消息惊出一身冷汗, 惜春听说, 背着人偷偷地把自己的头发绞了。 贾赦可不是贾琏王熙凤夫妇,他虽然处于半废状态,却不等于说, 他已经完全把小时候的教育全给丢了。 他把贾琏王熙凤两个叫到跟前,把其中的道理、阴私一样一样地掰开了,揉碎了,跟儿子儿媳妇讲清楚,这才把这两个给掰过来。 贾琏这才慌了:“老爷,这,那我们……” 原本以为他们家殿下年纪还小,就是养在皇后娘娘跟前的三位皇子之中,他也仅排第二,还不是最得宠、最出挑的那个。 贾赦叹息一声,告诉贾琏一个地址,让贾琏在那附近的茶楼给他预定包厢,他要见一个人。 这是他留在身边的仅存的关系。 当年的贾代善是天子近臣,作为贾代善的儿子,贾赦不但是义忠亲王的伴读,还是宫中一霸,甚至在无意中帮过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一把,还救了戴权的命。贾赦本不想挟恩求报的,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来没有动过这个人情。可是现在,他知道,他到了不得不使用的时候。 他写了一份奏折,大意就是他们贾家在宫中已经有了一位娘娘,所以恳求皇帝,允许他们贾家的女儿三代不参加拣择、不嫁皇室宗亲。 虽然国朝允许臣民拒绝皇家的提亲,可是那也是要有正当理由的。有的时候,找一个正当理由实在是太难,更别说贾赦如今的身份。 皇帝从戴权手里得到了这份奏折的时候,忍不住叹息:“贾嫔连她父亲的皮毛都没有学到。” 戴权道:“陛下,这哪里一样。大公子当年怎么说也是在宫里大的,而贾嫔娘娘却是打小养在他们家太夫人跟前,还是庶出,自然比不得凤藻宫,更莫要说大公子当年。” 皇帝听说,冷哼一声:“凤藻宫那位就很好吗?” 戴权没说话。 皇帝道:“传朕旨意,就说,贾嫔肚子里的这个,无论男女,都抱给皇后养。” 这件事情迅速传遍了后宫,本来对贾迎春的羡慕嫉妒恨变成了嘲笑,也亏得皇后早早地下了懿旨不许嫔妃打扰孕妇,只怕上门故意那话刺激贾迎春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至于贾迎春,因为绣橘一直劝着,加上她性子绵软,就是动了两回胎气,可到底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有问题的,不是别人,是太上皇。 太上皇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在之后的那次晨昏定省当着满宫的面对皇帝道:“皇帝,有些事,你还是别太操心了。看看你,两鬓斑白,这才几年的功夫?有些事儿,若是信不过臣子,就交给你的几个儿子去做。听说,你这个月开始,每天多用了一盅苏合酒?” 皇帝脸色立刻一僵,虽然一般人不大看得出来,但是皇宫是什么地方,除了少数几个幸运儿,这里哪个人不是把察言观色给修满了?没有把察言观色点满的人,只怕早就躺进了安乐堂。 而且,按照宫规,皇后的身体状况和饮食情况尚且是秘密不得公开,更何况是皇帝的? 苏合酒是宫中秘制的调和酒,用来提神。 皇帝每天处理政务需要依赖苏合酒,而且剂量还偏大! 这意味着什么,别人不知道,太上皇会不知道? 太上皇明着是关心皇帝,实际上却是把皇帝身体不好的情况公诸于众,皇帝会高兴才怪! 在座的,可不止太上皇、太上皇后和皇后,还有四位皇妃,她们也是四位成年皇子之母!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们心里会没有想法才怪! -- 第233页 如果皇帝的身体没有问题,那些皇子们绝对会老老实实的,可皇帝的身体不好,那四位成年皇子的野心,就未必压制得住了。 很快,朝堂上又有人提出,请皇帝为妙玉再选一门亲事。 皇帝道:“让你们领着俸禄是让你们帮着朕治理天下!不是要你们紧盯着朕的儿女!” 他也懒得生气,直接就把这个没眼色的家伙丢进了诏狱。 杀鸡儆猴。 明面上,朝臣是消停了,可是背后的风言风语却出来了。 义忠太妃烦不胜烦,却也着实担心女儿,亲自过府探望。 作为母亲,义忠太妃实在是不忍心女儿一个人孤零零的,但是她也知道,皇家公主跟一般人家不同,尤其是妙玉现在,赫然是被满朝上下当成了一块肥肉。 义忠太妃忧心忡忡,看见女儿忙着查验账本,忍不住道:“你这孩子,为娘说了这许多,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妙玉道:“听进去了又如何?算计女儿算计得这么厉害,无非就是为了那把椅子。母亲,您说,若是女儿上本,祈求父皇册立太子,如何?” 妙玉忠于皇帝,也只忠于皇帝。身为皇子,是不可能对妙玉动手的,只有登上太子之外,有了储君的名分,他们才能张口。 义忠太妃道:“你这是饮鸩止渴!” 妙玉道:“却也是时事所驱。如果父皇今年才三十出头,女儿绝对不会多事。可是母亲,父皇今年都多大了?难道不应该册立太子吗?” 无论那四个皇子是故作超然,还是直接撸袖子下场,太子这个位置跑出来,他们绝对不会不争。 更重要的是,谁人不知道,这几个家伙算计她,实际上依旧是为了储君之位。 不需要妙玉开口,只要阳明学派的诗会、茶会、赏花雅集上有人说那么一嘴,自然就会有人在朝堂上提出这个话题。 当御史大夫当众奏禀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皇帝会发怒,不想,皇帝竟然说: “那爱卿以为,哪位皇子合适。” 御史大夫也是机灵人,立刻道:“启禀万岁,有道是知子莫若父。有嫡长立嫡长,无嫡长当立贤能。臣相信,万岁一定会为天下选出下一位有道明君。” 皇帝大悦。 四位成年皇子傻眼了。 立贤? 难道是说,从他们四人中选? 别说是这四位,几乎所有的朝臣都被惊动。或者是明着,或者是暗着,或者是主动,或者是被动,除了铁了心的要跟着皇帝走的,大多数朝臣都完成了站队。 看到这一幕,皇帝冷笑出声。 跟他当年比起来,他这四个儿子还有那些大臣玩的,根本就是小孩子的把戏!真当他看不出来谁站了队谁没有站队? 他不道破,不过是等着看戏罢了。 朝臣们这么一站队,先跳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太上皇! 太上皇坑妙玉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夺回手里的权力。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把权力分给别人,连儿子都不肯,更何况是孙子?这四位皇子日常是很会讨太上皇的欢心,可是太上皇真的会支持他们? 别逗! 太上皇支持这四个皇子,只是为了掣肘皇帝。真要让这四个中的任何一个上位了,他头一个就会被丢过墙! 太上皇对夏守忠道:“皇帝不愧是皇帝。”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逼得他不得不应招。 太上皇现在肯定是不能继续捧着这四位成年皇子了。因为并不会为他带来任何好处,还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夏守忠没说话。 事关储君人选,不是他这个宫人能轻易出口的。 朝臣们以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乃是千古训诫,皇后娘娘跟前的三位皇子年纪还小,皇帝年纪已经不小,储君肯定是四位成年皇子中选,可谁想到,太上皇和皇帝都直接舍弃了四位成年皇子,然后立了贾迎春之子为太子。 太上皇选六皇子是因为贾代善,皇帝选六皇子则是因为贾赦。因为外孙做了储君,贾赦在花甲之年得了个二等伯的封爵。 贾家立刻炙手可热起来。贾赦反应极快,一面约束妻儿,一面越发低调。 至于那些大臣,就只能高唱“风向变得太快我反应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秦华流溯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册立储君对前朝是大事, 对于后宫来说,一样是大事。大家都以为六皇子成为太子之后,贾迎春会母以子贵,就连形同废妃的贾元春也跟着水涨船高, 可谁想, 皇帝根本就没有册立贾迎春为皇妃的意思更别说贵妃了, 还是皇后当众求情, 给了她贵妃的待遇,可是日常的仪仗、排场等跟品级相关的东西却还是皇嫔的等级。 宫中上下立刻知道皇帝不待见贾迎春了。 贾迎春尚且如此,更别说贾元春。 贾元春和抱琴两个被关在凤藻宫这么多年, 每天就只有一碗猪油拌饭, 吃得油腻, 活动的地方却只有那么一点, 日子久了, 难免发福严重。至少, 贾元春站在贾迎春面前的时候, 贾迎春有好一会儿没有认出来。 -- 第234页 她原以为皇帝只是将贾元春禁足以示惩戒而已, 她怎么想得到皇帝直接毁了一个后宫女子在宫中安身立命的本钱! 贾迎春本来胆子就不大,经过这一场之后, 立马老实了。 看到贾元春贾迎春这对姐妹, 六宫噤若寒蝉, 就是在背地里也不敢轻慢中宫。 皇后地位稳固, 自然也意味着妙玉的地位稳固, 皇后的权势得到加强, 自然也意味着妙玉的权势得到了加强。跟过去的贾元春那样,敢在妙玉跟前唧唧歪歪的人,终于绝迹了。 至于太上皇和皇帝, 他们俩就是明争暗斗,他们也不会在储君教育上懈怠,因为他们都知道,储君意味着国家的未来,在储君教育上松懈了,很有可能导致改朝换代以致于他们百年之后无人祭祀。他们在别的地方斗得你死我活,可是在储君教育上,两代君王倒是齐心。 至于妙玉,皇太子教育,她肯定是不能开口的,但是她可以选择不隐瞒,只要皇太子想知道,她必然言无不尽。 也许六皇子年幼,很多大道理听不懂,但是,八万和八千的区别,他还是懂的。而妙玉需要做的,就是加强他在这方面的认知。 妙玉更多的精力,还是在纺织业上。 羊毛战争,拉开了序幕。 也许这就是东方跟西方的不同了。西方的纺织业,因为丰厚的利润,使得新贵族诞生,就连权力也为之打开了大门。西方的纺织业发展史从一开始就是流着脓血的。 可是在东方,纺织业从一开始,就受到国家强力的控制。每一个官员治下有多少耕地,重多少粮食,这都是官员重要的政绩指标,这也使得纺织业不可能像西方一样自由地、肆无忌惮地发展。这也使得大漠被优先选为原材料产地。 原本在大漠上被当作垃圾的羊毛立刻成了宝贝。 大漠各部落的生活立刻发生剧变,原本就富庶的漠南跟苦寒的漠北之间的分别也越发明显,漠南各部落比往年更注重羊群的数量,就连男人们外出放牧、打猎也更偏向于寻找野羊群而不是野马群、野牛群。 源源不断的羊毛输入中原,变成了毛线,织成毛衣穿在中原人的身上,少量羊毛制品则被商队带回大漠,成为大漠集市上的新宠。 刚开始的时候,没人认为毛线会在大漠上广受欢迎,因为大漠上可以选择的皮毛实在是太多了,就连只有十几人的小部落,他们也有羊皮袄子可以选。 可事实却是:即便是穿着细细收拾过的羊皮裘的中等部落牧民和小部落首领们,他们一样喜欢在羊皮裘里多穿一身羊毛线衣——因为更加保暖。 第一批将毛线带到大漠上的商队发了财,更多的毛线被带到大漠上,促进了羊毛的需求,使得羊毛的价钱走高,更多的部族开始养羊,连带着羊肉的价钱也跟着波动…… 当中原百姓也开始偷着养羊,而且规模越来越大,使得羊毛价钱开始走低的时候,危机也随之而来。 中原的百姓很纳闷:我们也有羊毛,还便宜,为什么大人们不要我们的羊毛呢?他们很不爽。 大漠上的各部族们也生气:去年的时候说好羊毛这个价,可是今年,羊毛竟然又不值钱了!家里女人孩子还等着换盐巴和茶叶,我还想添一把弯刀呢!一定是可恶的南人搞的鬼!揍他! 妙玉从一开始就有这个意识,更别说她的商队里混着探子,这些探子有受过专业的训练,哪怕一点点的讯息,他们也会记载下来,然后经过专人的批注。 情报很快就被送进了宫。 那天是皇帝照例招待北静王和忠顺王的日子,也是北静王解除圈禁的头一天。因为事关军情,皇帝的心腹甚至顾不得北静王和忠顺王都在皇帝跟前,就把情报送了上去。 皇帝一看,就皱起了眉头。 跟已经彻底沦为吉祥物的北静王不同,这两年,忠顺王倒是渐得圣心,当即就道:“万岁,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皇帝皱了皱眉头,把情报递给了忠顺王。 忠顺王接过来一看,道:“北面的蛮子,果然狼子野心!要臣弟说,端慧就不应该去大漠上收羊毛!” 羊毛之前在大漠上就跟垃圾差不多,可是现在,谁不知道一包羊毛要五六百钱!大漠上不知道多少部族因为羊毛买卖富得流油。现在,竟然因为羊毛价钱降低而闹!他们还真有脸! 北静王立刻明白过来,道:“小王也赞同。我们中原多少百姓拿着羊毛还找不到卖家呢!” 皇帝道:“水溶,你也知道羊毛?” 北静王水溶作为贤王,以清谈和书画闻名朝野,简单的说,喜欢结交文人雅士,喜欢举办宴会,喜欢投资书画等艺术品,喜欢资助文人,总的来说,就是高雅不近地气的那种。 水溶也知道,跟他这样的人,玩玩高雅、摆摆架子,都不妨事,可如果他关心起了稼穑、庶政,只怕皇帝头一个就要跳起来了。 北静王水溶笑道:“万岁,这,这不是内子这几日总是念叨着家中开销甚巨,又嘀咕公主手中财帛甚多,听说,光纺织工坊的人丁税一年就要缴纳上百万两银子,因此臣记住了而已。” 皇帝看了看他,道:“三百二十七万一年。” 什么? 忠顺王和北静王都傻眼了。 他们可从来没有想过皇帝会跟他们说这个。 -- 第235页 皇帝道:“端慧的纺织工坊多是女人和孩子,每年要向朝廷缴纳三百二十七万两银子的人丁税。” 皇帝直接抹掉了零头。 忠顺王反应极快,他连忙道:“万岁,自古财帛动人心,大漠又素来苦寒,就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请万岁早作防范。” 皇帝道:“放心,端慧每缴纳十两的税,就有三两用在边关。” 在座的三人其实很清楚,论单个战士的武力值,华夏将士比不上漠南部族勇士,漠南部族勇士则比不上漠北的勇士。 只有皇帝才知道,妙玉不止往漠南派遣了大量的探子,还往漠北输送了不少人。只是漠北实在是太远了,所以情报不可能这么快就送到京师,而对于雁门关的将士们来说,面对漠南联军和面对漠北联军,这个压力天差地别。 一句话,现在雁门关的准备,应对漠南联军,可以混个惨胜,可如果面对上漠北大军,皇帝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北静王虽然已经成了吉祥物,老牌勋爵贵胄势力也烟消云散,可是他在文人圈子里还有几分影响力,还有忠顺王,他代表的是宗亲势力,皇帝觉得,除了内阁和枢密院的那些文武大臣之外,他也需要通过这两个人传达些消息。 至少,让那些无聊文人的头头北静王——北静王的圈子里充斥着各种无聊文人——知道,妙玉的存在对朝廷意味着什么。 北静王和忠顺王两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直接挑明了。 妙玉光纺织工坊的人丁税就能缴纳三百多万两,那么她在别的地方赋税又是多少? 他们心惊于妙玉手里掌握的财富,更惊讶于皇帝对妙玉的维护。 最近,太子身边的那些大臣们就有不少在嘀咕妙玉的产业,这件事已经成了内廷外朝公开的秘密。 北静王水溶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太子跟公主对上,万岁会保哪个。 宫廷没有秘密,很快,宫里风言风语,说,太子年幼,可太子詹事府里竟然有人对太子念叨公主的产业,引起万岁不满。 说闲话的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机已然在大门前。然后,太子詹事府那边就有人劝太子,让太子向帝后请罪。 太子很奇怪:“本宫不曾做错事,为什么要请罪?” 然后消息就传到了贾迎春的耳朵里。 贾迎春大为恐慌,第一时间就吩咐左右,她要去向皇后脱簪待罪。好在她的待遇提升之后,皇后派遣了两个伶俐的女官在她宫里,听说这件事情之后,连忙阻止:“娘娘,这本是没影儿的事儿。您不去,这事儿便是流言。您若是去了,这才是生生地栽太子殿下一个罪名呢。” 绣橘立刻反应过来,连忙道:“是啊,娘娘,您是关心则乱。少傅教导太子殿下,用公主殿下打个比方,能是什么大事儿?再说了,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教养的,少傅大人又是万岁千挑万选的。就是殿下年幼,您难道还信不过万岁和娘娘?” 贾迎春听说之后,眉头深锁,连着几宿都没睡好。 不过,绣橘好歹是她最信赖的丫头,她的话,贾迎春还听得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0-29 14:13:00~2019-12-12 13:0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晶心、vivi 20瓶;总是不经意的想起你、nini 10瓶;Aimili 4瓶;玖、jnpp197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谎言说过一千次就会成为真理。 这句话对于意志坚定的大人来说, 未必有用,可对于孩童来说,这威力就难说了。就是太子坚信自己没有错,可是身边总是有人嘀嘀咕咕, 说得多了, 他也将信将疑起来。 太子固然年幼, 却是皇后一手养大的, 既然心中存了事儿,他不敢找皇帝,找皇后请皇后帮他解惑却是常事。所以, 这天趁着来给皇后晨昏定省的当儿, 他特意多留了片刻。 皇后自然是少不了为他掰开了、揉碎了, 细细地说给他听, 还引导他深入思考。 不得不说, 太子实在是年幼, 又自幼生长在宫廷, 很多事情就是跟他直接说, 他未必能在第一时间想到。 太子迟疑着道:“母后,三百万的人丁税, 很多吗?” 皇后这才意识到不对。 太子太小了, 就是直接跟他说三百万两白银, 他也意识不到这是多大的一笔钱, 因为他对钱财完全没有概念。 皇后立刻命人去搬铜钱和箱子, 然后先数出十枚铜钱放在太子面前。 皇后道:“本朝沿袭前朝, 各省的人丁税并不相同。京畿的人丁税最低,平均每丁每日十文,一年缴纳三千六百文足矣。也就是三两六百钱。” 三堆钱放在年幼的太子面前, 第一堆根本不能说堆,只有少少的十枚,就那么排成两排,放在太子面前,中间的那堆则是三吊钱外加一百文一串的六串钱,有了旁边的十枚铜钱做对比,这堆钱看上去就跟一堆小山一样。 至于第三堆,则是三枚一两重的银瓜子外加六串钱,没有中间那堆震撼,却比第一堆多多了。 皇后比着第二堆和第三堆,道:“这两堆的价钱是一样的。太子,你可能想象出三百万两白银是多少吗?” 太子茫然地摇了摇头。 皇后示意宫人把一只装了五百两的钱箱子抱上来,让太子看一下五百两白银大约是多大的一箱,然后将一只只差不多大小的钱箱子堆在大殿中央。六千只箱子,一只只地叠起来,宛如一座小山,把整个正殿塞得满满当当。 -- 第236页 虽然这些箱子基本都是空的,但是依旧把三百万两白银是多大一笔钱直观地刻入太子的心中。 见太子明白过来了,皇后这才叫人把那些空箱子搬走,然后示意太子注意第一堆的十枚铜钱:“京师乃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也不是每一个百姓每天都能挣到十文钱。” 这是第二炮,直接就把太子轰傻了。 他花费了一点时间才理解皇后的意思:“母,母后,这,这是真的吗?那,那岂不是说,天下百姓根本缴纳不起人丁税?” 皇后道:“没错。大多数百姓都缴不起人丁税。从前朝,不,从更久远的年代开始,就存在着收不上人丁税的情况。也许你经常听到天下赋税三成出江南,但是母后可以告诉你,就是以江南三省之富庶,依旧存在着收不上税的情况。就以江苏省苏州府为例,苏州府有丁口二十四万六千余,税率是每丁每日二十文,一年七两二百钱,税率是京畿的两倍,每年应缴纳人丁税一百七十七万一千两百两。可实际上,苏州府每年能缴纳的人丁税只有不到二十万。不止苏州府,全天下都普遍存在这种情况。” 太子傻眼。 一百七十七万两白银和不到二十万,这个数字他还是能比较出来的。 他喃喃地道:“这,九,九分之一?” “对。你皇祖父在位之时数度减免赋税,你父皇上位之后也曾减免赋税,但是,富人越富,穷人越穷,富人有钱,缴纳的赋税却不多。至于穷人,只能在风调雨顺之年逃荒,因为他们不出逃,就会被没入奴婢。这种情况从两宋时期就存在了。这也是史书上说的,南宋之时江南百姓普遍生子不举的由来。不是因为不喜欢儿子,而是因为,生了儿子就要纳税。寻常百姓人家纳不起税,只能把儿子丢掉。” 现在朝廷最担心的,也是这种情况。无论是太上皇还是皇帝,都害怕民间出现生儿不举之事,所以他们只能让各省继续拖欠人丁税。 恶性循环。 赋税的问题让这个国家千疮百孔,而妙玉,则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 这才是太上皇对妙玉恨得直咬牙却没有动手反而护着她还不许别人对她动手的原因。无论是皇帝还是太上皇,他们都知道妙玉对整个国家的意义。 “母后,在本朝,也有生儿不举的事儿吗?” “有。个别地区,依旧存在。”皇后定定地道,“这也是你父皇格外器重你皇姐的原因。你皇姐在晋陕地区有不少田庄,晋陕两省的人丁税税率甚至比江南还高,每年高达九两,就是妇人只缴纳一半,依旧比京畿高。但是,各地连男丁的人头税都收不上来,你皇姐手下连女人的人头税都收上来了。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又岂能容得下你皇姐。” 留下她,不是衬得他们更加无能了吗? 太子默默点头。 “此外,还有一部分眼高手低、志大才疏的官员自以为了不起,觉得你皇姐不过是置办田庄、鼓励纺织,以为他们也做得到,偏偏你皇祖父和你父皇都十分器重你皇姐,就以为只要没了你皇姐,你皇祖父和你父皇就能看得到他们。也不想想,前朝张居正是何等多智近妖,还不是没办法?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名臣贤相,可是他们中间又有几个,将全国的人丁税都收上来了?!” 皇后虽然人在深宫,却不等于说,她就是一个纯粹的深宫女人,每天只看得到衣裳首饰、品级排场。相反,她对外面的事情同样了如指掌。 太子道:“那王少傅以皇姐为例,是何用意?” “王少傅以你皇姐为例,其一是希望你能注意你皇姐,注意你皇姐用寻常手段做到常人做不到之事的能力;其二,则是因为王少傅也在好奇其中的必然。” “必然?” “没错。虽然王少傅姓王,可是要母后说,他更接近司马文正。不过,小六,无论王少傅名声多盛,他是你的少傅,也只是少傅。你才是太子,他的话,你可以听,却不能事事依从。明白么?” “是,母后。” 太子走后,皇后端坐良久都没说话。 尚仪女官等正殿里的箱子都搬了出去,恢复了秩序,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娘,太子殿下年纪尚幼。娘娘跟太子殿下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皇后道:“就是因为太子年幼,才更要说。若是被教歪了,再跟他说这些,只会适得其反。” 太子是储君,太子少傅固然是太子的老师,可到底是臣下。君是君,臣是臣,立场不同决定了思维模式的不同。如果储君完全是臣下的思维方式,那么在不远的未来,国家必定会出问题;如果君王用臣下的思维方式治理国家,那么距离亡国就不远了。 君王可以不是好人,君王甚至可以任性,但是,君王绝对不能自甘卑微,甚至连自主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君王就应该有君王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2 13:03:47~2019-12-17 15:4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总是不经意的想起你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皇后在教导太子的时候, 妙玉正在自己的公主府里插花。今天她用的是粗陶,是西市街头一个货郎的货担上淘来的,而她身后的百宝阁上,内造的上品瓷器和民间淘来的陶器就那么随意地搁着。 -- 第237页 无人敢在妙玉插花的时候打扰妙玉, 除了宫里的四巨头和他们的使者。 妙玉不清楚皇后对太子的教导, 但是她清楚皇后的能力, 也信赖着皇后。 这个世道, 看着是外头的男人一个赛一个地不中用,可妙玉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皇后的错, 也不是皇帝的错, 如果非要说一个理由, 那就是太上皇掀起的一波接一波地党争, 不管大臣们是有异心还是没有异心, 只要他碍了眼的就要被清除, 甚至不惜连坐, 最后导致了大量才华横溢的大臣被清洗, 以致于京师权力圈上层出现了女强男弱的局面。 没办法,政治就是这么残酷。 只可惜, 这个办法看似是维护了皇权, 可实际上却在消耗国家的元气, 尤其是, 海外蛮夷虎视眈眈。 不是妙玉说, 红楼世界里的东方也不产玻璃, 通透的玻璃是来自遥远的西方的易碎品。 妙玉就想不透,太上皇就没有意识到吗?连玻璃镜子这么容易碎的东西,西方人都能完好无损的运到远东, 可见他们的航海技术是何等之发达,天知道下一次他们运来的,会不会是庞大的军队! 妙玉心乱如麻,直接就体现在了她面前的插花上。 她的心,乱了,她的插花也不像之前的那些那样,一花一叶一枝条地带着无声的韵律,更别说禅意了。 破天荒地,妙玉拆掉了自己几乎已经完成地作品,然后招来宫女收拾。 公主府长史卓文秀急匆匆地赶来,一进门就行礼,奏禀道:“启禀公主殿下,北静王今日解除了圈禁。” 因为人丁税之故,妙玉的公主府升级了,现在是亲王府级别。 “哦?可是皇祖父赦免他的?” “启禀殿下,与太上皇无关,是北静王上了陈情血书,自述当年乃是甄家逼婚。万岁念及北静王也是金枝玉叶,因此……” 妙玉秒懂。 大概这也是这个副本的隐藏线索之一,如果不把北静王逼到夺爵的地步,是不会出这样的支线的。 不过,对于北静王被逼婚一事,妙玉持保留态度。 说北静王是金枝玉叶,其实是暗示现任北静王乃是皇家血脉。既然是皇家血脉,甄家又怎么可能逼婚?终不过是以前北静王为了需要娶了北静王妃,而现在不需要了,直接弄死妻子,然后跳出来哭博取世人同情罢了。 “罢了,不说他们了。山东那边如何了?” 虽然京畿一带的兔毛纺织工坊蒸蒸日上,可妙玉很清楚,面对整个国家来说,她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就不值什么。 只有京畿稳定、富有是不够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南扩张。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把她的经济影响力扩大到太行山以东、秦岭淮河以北的广大区域——也就是整个华北。 女官明显迟疑了。 “发展不顺?” “臣惭愧。” “什么原因?是当地人偷懒,还是官员暗中作梗,抑或是,因为百姓太穷了?” 说这话的时候,妙玉一直盯着卓文秀,见他忽然低下头去,便知道原因何在。 “卓长史,依你之见,山东百姓贫穷是何原因?” 山东位于黄河中下游,即便黄河夺淮入海,可是山东无论是气候还是土质结构,都是上上佳的农业大省,这样的一个省份,放在这个以农耕为主的朝代,它的地位根本就不用说! 山东响马,自古有之,很多朝代都有山东安则天下定的说法。 卓文秀沉吟片刻,仰起头,答道:“启禀殿下,山东贫穷,非是土地贫瘠。山东贫穷,一是因为土地肥沃,连年丰收,导致谷贱伤农;其二是人丁税过高,其三,是因为衍圣公府。” 最后一句,卓文秀的声音里面透着心虚。作为一个读书人,矛头直指衍圣公府,有忘恩负义之嫌,一不小心就会被千夫所指——虽然衍圣公府百年来也着实不成器。 “衍圣公府么?” 妙玉冷冷的声音,让卓文秀忍不住一抖。 “算了,他们也不过是个戴着头衔的大地主罢了。卓长史,依你之见,以平价收购山东百姓手里的粮食,如何?” 卓文秀迅速答道:“启禀殿下,臣以为,此事公主府不宜直接出面,最好以商队行事,公主府从旁监督,方能达到实效。此其一,其二,就是出了乱子,也不过是商人争购粮食,善后也容易。只是……” “如何?” “恐怕花费不小。” 卓文秀是个务实的官儿,他很清楚,现在的山东省风调雨顺没有大灾害的情况下,粮食产量最高可以达到十万万钧左右,一般的年份为六万万钧上下。就是粮价再贱,按照十钧一两银子来说,也要上万万两白银。 不是他说,用收购粮食的方法太抬起山东的粮价,这不现实。就是用上他从妙玉这里学到的杠杆原理,那也要三四千万白银打底,还要跟晋陕豪商、徽商甚至是远道而来的潮商打擂台,多少钱都不够折腾的。 “你只想到这个?” “臣惭愧。” “罢了,你先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本宫要的,是天下大治。” “是,臣,告退。” 卓文秀走后,妙玉沉默良久,忽然长叹一声,到:“还是要让天下百姓先富起来呀。”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弄错了,关于北静王一家子小修了一下,特别说明。 -- 第238页 据悉,□□时期,山东省粮食产量275亿斤,所以,文中采用了最高年份三百亿斤,平均年份一百八十亿斤作为参考数据。大家领会意思就可以了。感谢在2019-12-17 15:45:04~2020-03-11 22:5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K-17 15瓶;刺儿姐、暮时雨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山东安则京畿安。 这么简单的话, 皇帝和文武大臣们如何不知道?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儿,处理起来却是另外一件事儿了。文武百官不对山东问题动手,完全是因为读书人的立场,是利益和面子;可皇帝就不一样了, 皇帝早就想对山东动手了, 怎奈时机一直不成熟。 因此, 得到了妙玉召见属官讨论山东之事, 皇帝就把妙玉叫进了宫。 当然,皇帝也不可能这么闲,专门等着妙玉问话。妙玉进宫, 要照例去叩见太上皇、太上皇后和皇后, 才能跟皇帝交谈。 照例是在皇后宫中, 照例是皇后在侧, 只不过这一次多了年幼的太子旁听, 皇帝如此问妙玉: “端慧, 听说, 你就山东问策属官。” “是的, 父皇。” “可有所得?” “难。” 皇帝抬头看了看妙玉,没说话, 只有他身边的内侍感觉到皇帝的气息不对, 越发恭谨。 不想妙玉继续道:“若是直接动手, 恐怕不成。儿臣以为, 应该先剥除对土地的依赖。” 皇帝当时就傻眼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 你说什么?” “回父皇,山东土地多,人口多, 但是,土地集中在以衍圣公府为首的豪族之中,以致于山东百姓多沦落为草寇,这便是山东响马的由来。若是直接下手,恐怕得不偿失。只能缓缓图之,先解决山东百姓无钱之事,再解决土地集中豪强之手……” “你打算怎么做?” 皇帝干脆打断了妙玉的话。 “第一,建立更多的工坊,让百姓有条活路,第二,暗中花钱赎回土地,确保掌握在朝廷手中的土地每年都在增长。” “端慧,这第一条朕且不说,这第二条,你可知道难度多大?” “儿臣当然知道。因为各地豪强消息灵通,手里的银钱也多,因此儿臣想建议父皇筹建一个专门的衙门来料理此事。并且以每年增添的田地为政绩。”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样的政令一旦推开,绝对是百官反对。 不过,皇帝自己也知道,大多数维持了百年以上的王朝会改朝换代,其实还是跟王朝手里掌握的土地数量有直接关系。王朝手里实际掌握的土地下降到了一定程度,国家税收就不能指望了,国家一旦税收收不上来,别说官员的俸禄,就连各级衙门的运作都付不出银钱,距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儿臣知道。” “那你以为,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目前来看,二十年内,恐怕不足三成。” “二十年后呢?” “五十年后可以达到七成。” “五十年啊……” 皇帝叹息一声。 如果他还有五十年,他绝对义无反顾地干了。可是现在,他哪里有五十年! 但是! 皇帝也清楚,国朝治世已有百年,全国土地兼并的情况已经非常严重,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勇气这么做,更不要说后面的君王。 事情必须做,但是,怎么做却是一个大问题,而且眼下最重要的是就是,自己百年之后,这项政策不能被废除。 皇帝很清楚这项政策被废除意味着什么,那会被从来没有实施过这样的政策更加可怕。 有那么一瞬,皇帝都在后悔。 太子太小了,就是有皇后在,他的年纪也不足以支撑他百年之后,太子能切实地继续执行这道政令。因为此事事关文官集团的利益,而文官们的口才,一个两个还容易,若是全部加起来,怕是全天下的唾沫星子都比不上。 天下苍生如何,不过是历代皇帝维护皇权的口号而已,真心放在心上的没几个,更不要说越过皇权了。 就连皇帝本人也很清楚,他不过是出于维护他家天下才如此决定,甚至还不如太上皇那么理直气壮。 但是,能不做吗? 用现在不做他家江山五十年后未必会出问题现在做了他立马皇位不保来推脱? 皇帝想了想,最后还是道:“端慧,你素来是个聪慧的。多的,朕就不说了。你,你好自为之。” 言下之意,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妙玉行事了。 当然,皇后还要就此细细地教导太子,这都是后话了。 虽然没有获得皇帝的支持,但是妙玉不得不安慰自己:皇帝没有直接反对已经算是好的了,毕竟在这个年代,哪怕是多智近乎妖的那几位历史名人,还不是一样努力把人民绑在土地之上? 是的,土地是一个国家的根基所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脱离土地而存在,这是绝对的真理。但是,当一个社会、一个文明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现有的土地运作方式早就不符合需求了,而妙玉要做的,就是在黑夜里趟出一条路来。 妙玉出宫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公主府属官下达命令:增添农庄、扩建工坊。其中,工坊的工种需要再次细分。 -- 第239页 这道命令一下达,立刻就有属官不满了: “殿下,您可知道工坊里过半都是孩童,而且他们每人每天要工作近六个时辰!” 众属官立刻齐齐地去看这个程姓主簿。 要知道,在世人的眼里,妙玉肯雇佣这些乞儿是一桩大恩德,不但给了这些孩子生路,还让他们有机会读书识字。虽然不能出口成章,但是以后找个账房之类的活计完全没有问题。 一般来说早上微微亮,这些童工就要起床预备打牧草了,打完牧草差不多已经到了辰时,这才吃早饭,往往是一个鸡蛋、一根油条、一碗粥外加一小碟酱菜。吃完去学堂,中午午饭过后,这些童工们会去各自的工坊工作,夜色降临一天工作结束之后工坊会提供一个豆饼或者红薯饼。 在这个时代,大多数的自耕农还过着一天两顿晚上忍饥挨饿入睡的现状,可这些流浪儿却一天三顿,而且每天中午还有肉。虽然肉看着是不多,就那么几块,可是有油水啊! 因此,在这之前,民间对妙玉就只有交口称赞的份儿。 今天,程主簿是第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半章。 下半章会在下周一之前发上来。 第126章 程主簿道:“启禀殿下,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古来如此。可殿下的工坊里,连孩童都要工作六个时辰。殿下,此事有干天和, 请您三思。” 妙玉道:“只是如此吗?” 贾琏东看看西看看, 没忍住, 出列道:“殿下, 虽然工坊里的时间长了点,但是,对于那些无家可归之人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不劳不食多劳多食, 天经地义。殿下的仁慈之心, 天下皆知。” 程主簿冷哼一声, 道:“贾大人难不成以为天下百姓是天生懒汉不成?若非万不得已, 谁会入工坊?” “程大人, 下官只是实话实说。” “那贾大人为何不说, 天下人不到万不得已, 绝不入工坊呢?” “不过是因为世人多以为工匠低贱罢了。下官以为, 公主府能为有限,切实帮到几人是几人, 方是上策。” 在场的人都听出了贾琏之意:公主府已经到了极限了。 众人齐齐地望向妙玉。 妙玉没说话, 只是手里的碗盖一下一下地拂着茗碗里的茶汤。 无论程主簿还是贾琏, 这两个人虽然观点对立, 但是他们的核心思想却是一致的:反对妙玉的计划。 妙玉甚至可以猜到他们内心的想法:女人喜欢挣钱, 没问题, 但是想再做什么,有点政治理想,不行。 没错, 妙玉很清楚下面的人对她的看法。她知道,所有的人把她之前的努力当成了她本人喜欢挣钱,但是对于她的政治目标,这些都是反对的。 包括她的公主府属官。 或者说,她遇到了她的天花板。 妙玉道:“好了。程主簿,你将天下百姓现状,先送一份折子上来。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左右纷纷应下。 回到自己的内书房,妙玉只半闭着眼睛出神,她身边的心腹宫人桑枝就道:“殿下,我真替殿下不值!” 妙玉道:“好了,让我静静。” “是。” 桑枝听说,只能退下,边上的几个小宫女立刻相互使了个眼色。 妙玉很清楚,皇帝忽然让她好自为之,引起了身边人心浮动。她能走到今天,自己有能力是一回事,可皇帝的宠爱却是重要组成部分。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宠爱,就是她坐得住,她下面的人也会人心浮动。 她会遇到这个天花板,是整个社会现状给予她的,也就是说,她即将面对的,是来自于整个天下的压力,而她的子民,那些女人,那些孩子,根本不可能理解她,更有甚者,这些人靠着她渡过了最难关,可一转头,早就被三常五纲三从四德洗脑的她们还会攻击她,说她不守规矩,肆意妄为,自招祸患。 这就是她需要面对的一切。 现在,她要么负重前行,要么,就只能眼睁睁地自己的脊梁骨被折断。 而她的选择—— “那就试试吧,看看本宫能不能撬动那块基石。” 先从养百姓开始吧。 养百姓,还要解开百姓脖子上的绳索,最重要的是,培养百姓独立、自由的人格。 区区工坊、学堂,远远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8 17:52:01~2020-05-20 15:0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K-17 20瓶;碧云风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妙玉原本以为自己需要面临的问题只有这些, 但是没过几天,她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由江南出身的大臣们牵头,开始弹劾她了。 不用几天,弹劾的折子堆满了御书房, 皇帝不得不在勤政殿里清理出一座屋子专门存放这些折子, 而太上皇则大怒, 要求皇帝将妙玉圈禁。 皇帝到底还没傻, 他下令,召开金銮殿上举行廷议,让妙玉上殿自辩, 让太子听政。得到消息, 太上皇表示, 他也要出席这次的朝会。 大朝会的当天, 太上皇在龙椅上独坐, 龙椅东首下方另设一座, 皇帝坐了。东首龙椅下方的台阶上再设一座, 乃是太子的位置。太子对面, 西首台阶上也有一张朱红的靠背椅,便是妙玉的位置。 -- 第240页 廷议的当天, 妙玉与太子群臣一起先跟着皇帝拜见太上皇, 然后拜见皇帝, 之后才是向太子行国礼, 之后才是接受百官朝拜。 之后, 便是弹劾时间。 这个说, 开了海禁,百姓都不种田了。 那个说,百姓逐利, 朝廷粮食储备不足……等等等等。 总之,一个接一个地跪在大殿上。很快,金銮殿上跪了一地的人。 听得太子频频望向妙玉,而妙玉始终端坐不动如山。 最后,太上皇冷冷地对皇帝道:“皇帝,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帝赔笑道:“父皇,不是说好了,让端慧上殿自辩吗?端慧还没有开口呢。” 太上皇冷哼了一声,皇帝对妙玉道:“端慧,你来说吧。” 妙玉道:“启禀父皇,黄御史说,开了海禁之后,江南百姓都不种田了,此事纯属无稽之谈。” 太上皇大怒:“混账!” 妙玉道:“皇祖父,孙女儿此话可不是无的放矢。谷贱伤农一事,孙女儿在江南的时候就听过不少,皇祖父治理天下多年,想必比孙女儿更清楚。” “哼!” “江南土地肥沃,气候宜人,物产丰饶,一亩地能收三百余斤的谷子,有的地方只要伺候得上心,甚至能达到四百斤的产量。加上江南潮湿多雨,谷子容易发芽,使得仓储运输都极为不便。所以,自古以来,江南关于谷物方面有两怕,一怕谷贱伤农,二怕火耗。黄御史,本宫说得可对?” 怎么不对? 只要当过官的,都知道这个。虽然说收取火耗的最初目的是威廉弥补官银熔铸的损耗,可到如今,连府库粮食的亏空都往这上头来。火耗最初的时候只收一成,可是现在,江南等地已经收到了三成,有的地方甚至是五成! 这也是官场上半公开的秘密,只要一查户部的账册,就一清二楚。 “因为谷贱伤农,也为了避免过高的火耗,所以江南地界大多数百姓都乐意栽桑养蚕,以换取银钱。江南雨水丰沛保证了生丝的质量,江南织造府的存在保证了江南丝绸的质量。更别说茶叶、瓷器等物,在国内看着平常,可送到海外,足有六倍的利润。朝廷禁海,这些东西在海外立刻物以稀为贵,利润更是翻倍。当然,兴百姓苦,真正的平民在这上头是挣不到什么钱的,充其量也就能糊口不欠着朝廷的人丁税就是大兴。真正赚钱的,乃是商贾巨擘,以及当地官绅。” 太子傻眼了:“当地官绅?” “是的,太子殿下。”妙玉好脾气地解释道,“百姓需要的身上衣裳口中食,而官绅需要的,则是应酬打点的银钱。两者的需求截然不同。而且官绅不纳粮,也就是说,从田赋到人丁税,他们一概全免。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百姓都会带着家业投到高门大户门下。” “也就是说,江南本来就收不上税?” “对比江南的耕地和人口数量,是的。江南大量的土地都集中在官绅豪强手中,朝廷本就收不上税。至于为什么税金会如此至少,只不过有人玩了点小手段,把其中的银钱藏了起来而已。” 妙玉从衣袖里取出一道本章,看了看,道:“这是来自于户部的闵郎中的折子,闵郎中在户部江南司任职十六年,这是他利用户部鱼鳞册整理出来的江南土地变更图录。请皇祖父和父皇过目。” 立刻就有太监将这道折子捧给太上皇。 “另外,这是开海禁的这几年生丝等物市价变化统计。另外,去年江南布帛走私海外的数量为252万1784疋,是全国上缴国库的两倍;茶302万1474斤,是上缴国库的三倍。” “信口雌黄!” 下面的大臣们都跳了起来。 就连年幼的太子都看出来了,他们慌了。 妙玉轻笑,拿出一物托在手里,道:“你们知道这什么吗?” 诸人见那是一方四四方方的印,只有掌心大小,但是没有人认为,那是妙玉的私印。 “这是纵横四海的靖海王印,也就是俗称的徽王印。同时在本宫手里的,还有十九年来中原跟海外贸易的全部账册。”妙玉道,“也别说什么海禁害民了。朝廷禁海,总有人利用手里的权势走私,不用纳税,最后得十倍的利润。朝廷开海,虽然国库丰盈了,可是这利润却下降到了六倍。因为本宫让某些人变相地把该交的税交了,因此你们才容不得本宫,就跟这位靖海王一样。对么?你们真当人家不知道你们在背地里设下了陷阱,要他的命吗?” 如果不是因为清楚这样下去,朝廷最终会被糟糕的税制拖垮,这位靖海王也不会选择接受招安。 只不过,没得选择的情况下,对方只能接受江南官绅的要挟,如今有了妙玉的橄榄枝,别说是这枚王印了,就是账本,人家都毫不犹豫地送了过来。 靖海王能自封大宋徽王,靠的不是这枚王印,靠的是他自己。 妙玉这才对着太上皇和皇帝跪下道:“启禀皇祖父,启禀父皇,这是端慧的海洋经略,以东洋丰沛的金矿银矿补充火耗不足,以吕宋丰沛的孔雀石铸造铜钱以稳定国内物价。请皇祖父和父皇过目。” 太上皇怒道:“这些混账!” 到了此刻,他哪里还不清楚的?这些大臣们又耍了他一通而已。 妙玉道:“皇祖父,不是这些大臣们不够忠诚,也不是他们无能,他们只是太成功了。国朝想尽办法制约皇权,可是他们利用金钱形成了利益联盟,虽然相权之名,却有相权之实,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 第241页 所以他们才会容不得她。因为她在加强皇权。 第128章 有道是天子一怒, 浮尸千里。 商人和官绅吃肉喝汤却连骨头渣子都不给皇家留,甚至还愚弄太上皇! 太上皇平生最恨被人愚弄! 很快,继之前的勋贵清洗之后,江南官场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就连好几位致仕的大学士都被秋后算账, 抄家问罪。 一时之间, 京师和江南, 血流成河。 但是,这还不够。 杀人固然能解太上皇的心头之恨,但是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当天傍晚, 在勤政殿冬暖阁里, 太上皇气哼哼地坐在临窗大炕上, 皇帝曲着腿陪坐在一旁, 太子和妙玉坐在下面的靠背椅上, 商量着要怎么做。 改革是肯定的, 不改革, 朝廷肯定会被拖垮。 赋税收不上来, 导致财政危机,财政危机导致国家闹饥荒无钱赈灾、导致军备常年不足以致于国家常备军不足二十万。 要知道, 国朝可是耕地面积超过十万万亩, 人口超过两万万的大国! 太上皇和皇帝很清楚, 国家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国朝的历史不过百余年, 可国朝的敌人却是这片土地上经营了近千年的庶族地主, 甚至连皇帝都可以说, 他们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 太上皇和皇帝相对无言。 太子更加稚嫩。 妙玉最后站起来道:“皇祖父,父皇,文武百官制约皇权, 靠的不过是一个仁道的名头罢了。但是,王道不是仁道,王道还需霸道辅。父皇,您若是信得过儿臣,就让儿臣来做这个背负皇族、背负天下的曹操吧。” 王道不是仁道,王道还需霸道辅。 太上皇听到这两句话,勃然大怒:“你闭嘴!” 皇帝道:“父皇,端慧此话说得并没有错。王道的确不是仁道,父皇行仁道,可是国库越见紧张。也许是时候用一用霸道了。” 太上皇恨恨地转过头。 皇帝道:“端慧,你认为改革需要多少年时间?” “儿臣以为,最少需要二十年。” 皇帝年纪大了,未必能撑到二十年后。 也就是说,这将是一件跨越两朝的改革,而且需要非常手段。皇帝自认,他是不怕妙玉架空他的,但是他有个万一,只怕妙玉就是另外一个太平公主。 可皇帝也知道,如果再不进行改革,只怕朝廷也就只剩下不到百年的元气了。 因为国朝的财政就在这里摆着。 皇帝静静地坐在那里思考了两刻钟,最后道:“来人,拟旨!端慧公主摄政!即日起,太子与公主一起,陪同寡人上朝。另外,下国书,将来太子继位,二十五岁之前不得亲政。” 年幼的太子傻眼了。 同样,六宫震动。 迎春人在深宫,不知道外头的事儿,却知道六宫嫔妃们都去跪宫阙了。 毕竟连她知道,妙玉只是皇帝是养女,若是她掌权了,义忠亲王一脉是不是会东山再起甚至行谋朝篡位之事呢? 如果不是太子送了信来,只怕迎春也会去跪宫阙。 三位成年皇子更是坐立不安。 他们去跪勤政殿了。 第129章 皇帝勃然大怒, 直接把这些宫妃打入冷宫,还让人把三个儿子押回王府圈禁。 三位皇子当晚就反了。 他们联合北静王府和平安州,凑了八千卫士攻打皇宫,还分了两千人攻打公主府, 企图捉拿义忠太妃和那位靖海王。 为此, 他们甚至策反了京营节度使云光。 京营节度使云光帮着贾家王家没少做包揽诉讼的事儿, 贾家被抄家问罪之后, 云光就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皇帝清算。如今三位皇子通过北静王给他送了消息,他不得不反。 问题是, 云光愿意, 下面的校尉们却不愿意, 就连中层将领也有人不愿意。 妙玉当年的两个大丫头白术和连翘一个嫁给来了京营游骑将军, 是正五品的敕命夫人, 一个嫁给了果毅校尉。不止她们俩, 当初跟着妙玉从南面进京的丫头们, 还有这几年庄子上的女人, 很多都嫁到了京营。 京营中下层的将士们很清楚,国朝奇葩的税收制度导致了国家正税不足发不出粮饷, 还是公主府想办法贴补他们的。吃着公主府的肉脯, 穿着公主府的兔毛衣裳, 转头攻打公主府?这不是忘恩负义, 这是砸自己的饭碗! 再说了, 跟着节度使造反, 他们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别逗?谁都不是傻子。 虽然云光长了心眼,先杀了白术的丈夫谭游骑和连翘的丈夫乔校尉,可是下面的校尉们已经得了消息。所以等云光打着勤王的名义, 却用三皇子的令牌开了城门,带着他们往公主府来的时候,这些士兵们就在各自的校尉的带领下直接造了云光和诸位将军的反。 他们把云光和几位一力主持“匡正”的将领连同包围公主府的王府卫士们杀了,然后向公主府投诚了。 义忠太妃当机立断,收下他们人往皇宫赶。 皇宫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三妃在宫里经营多年,皇帝将她们打入冷宫,她们直接就让人开了宫门,宫里乱成一团,龙禁尉伤亡惨重,只能困守宁寿宫。 太上皇后一辈子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等惊吓?一叠声地劝太上皇把妙玉交出去,被太上皇砸了一头一脸的茶水。 -- 第242页 太上皇很明白,那几个皇子根本目的不是端慧,而是皇位! 换而言之,宁寿宫若是真被他们打下路来了,先死的,绝对是他跟皇帝、太子! 倒是皇后非常冷静,她与妙玉跟着皇帝一起,鼓舞宫人们倚仗着高大的宫墙死守,而年幼的太子则侍奉在祖父身边。 一天一夜过去了,临近天亮的时候,忽闻外面杀声大作,可是对宁寿宫宫门的攻击却戛然而止。 一个时辰后,义忠太妃一身甲胄押着三位皇子敲响了宁寿宫的宫门。 太上皇和皇帝不忍杀孙子儿子,将三位皇子终身圈禁,可这三位皇子的母族、妻族被诛九族,侧妃庶妃家里也是抄家问罪,一个都没有跑。 至此,妙玉的摄政公主之位无可动摇。 妙玉很清楚,武天之后再无女皇,如果她想要天下共主的名分,肯定不行。但是如果只是摄政公主,在太上皇老迈、皇帝的身体江河日下而太子又年幼的情况下,也不是不可以从权。 她上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清算之余保证国家的运转,而第二件是,也是她未来的长远工作则定在了三方面:正税制、发展经济、廉政。 为了稳定朝局,妙玉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发展报业。并在第一张邸报上颁布了她的摄政三大主张,第一条就是明确赋税,具体为明确正税具体内容,削减大量杂税和捐输,将商税并入正税之中。 妙玉执掌海上贸易多年,手里孔雀石无数,调拨些出来做铜活字,没有问题。宫里有学堂,宫女太监基本都识字,所以校对的工作也有的是人做。 接下来她要做的,把报纸贴在各城的城门口,京畿、中原和江南等地自有识字的百姓去读,根本就不需要她多费心。 只要告知百姓朝廷不会加税,百姓自然就不会乱。而国朝的正税低,各地的杂税捐输却不少,只要在邸报里面加几句就可以把锅扣到士绅头上。 事实也是,不让国家收商税导致国库银钱严重不足,自己却收受贿赂,家里良田万顷的士绅遍布全国。 更别说邸报里直接将海禁和海寇的真相全部告知天下,百姓都怒了。 要知道,江南的生丝价钱会随着年景波动,从七百钱到二两银子不等,禁海的年份江南百姓手里的生丝能一两银子出手就算好年景了。可是那些跟海商勾结的士绅呢?他们至少能挣九两!而开海,百姓手里的生丝能保证二两六百钱的均价,朝廷还能收到至少四两银子的税! 只这一项,就让江南的百姓生吃了那些豪绅的心都有! 以前他们是没有人替他们做主,现在,连朝廷都摆明了态度,他们还会站在那些士绅那边?当然,百姓不在支持士绅,还有一重原因,那就是士绅再不能像过去那样,无上限的免税了。 妙玉严格地限制了每个等级的士绅可以享受的田地免税数量:秀才为二十亩,举人五十亩,同进士二百亩,进士出身三百亩,三鼎甲五百亩。超过这个数目就要按照正常规定纳税。 人头税也做了相应调整:秀才可以为父母、妻儿免税,兄弟不在其中;举人可以加上兄弟、兄弟媳妇,外加侄子侄女侄媳妇等等;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可以免三百人份的人头税;高门豪奴也要纳人头税。 文武百官、勋爵贵族,也做了相应的规定。 这是为了杜绝百姓带着家业投奔豪门做奴才。 此外,女人也要纳税,女人的人头税为男人的一半。这是唐王朝之后,时隔千年中原再度向女人正税。 老实说,换了别的时候,妙玉恐怕还没有这个信心,但是现在,之前勋爵贵族被皇帝收拾了一大波,现在老臣本太上皇收拾了一大波,江南和京畿的菜市口血透一尺,掣肘大大减少,她自然有这个底气颁布这样的法令。 对于百姓而言,带着家业投奔豪门有相当大的风险,稍有不注意或者运气不好一点就会被人吞了家业。既然那些豪绅们那么可恶又没了好处,他们自然不会钻漏洞想办法逃税。更何况,杂税和捐输砍了,他们的负担也会轻很多,也就不用带着家业投人了。 而商人们关心的,自然就是商税了。 不是没有商人抵触商税,但是别忘记了,那位靖海王才是天下第一徽商!徽商们的别号百城,数得上号的大徽商,他们的店铺几乎遍布整个长江流域,因此徽商们去查账的时候基本是不住店的,因为沿途各城都有他们的店铺,他们直接住自家店铺里。 交了商税,你可以有进入海贸的资格,不交,不但没有资格下海还会被抄家问罪! 这条律令一出,徽商第一个响应,因为他们听说了,商税分两档,一为常税,二为奢侈品税。一般的茶叶、生丝,这些为常税,十税一;奢侈品税,按照具体的物件收,最低三成起,比方说紫檀、黄花梨等名贵木料,珍珠、宝石,等等等等。 就连潮商们也积极响应。 为什么?因为潮商们走的就是海运!因为走的是海运,他们基本是提着脑袋干活,一不小心,就要背负上勾结海寇的罪名。现在国家开海,他们只要纳税,就不用担心掉脑袋,为什么不接受商税?反正以前他们也是要向达官显贵缴纳保护费的,现在不过是拿着这笔钱交到国库里,更安全更安心而且还交得明明白白的,甚至还俭省了许多,为什么不交? -- 第243页 山陕商人倒是犹豫了一下,不过听说徽商、潮商都交了,他们也交了。 至于文武百官们关心的,自然是廉政了。 他们很担心妙玉秋后算账,而妙玉却在这一份邸报上颁布了关于廉政的第一条法令,就是给官员加薪。 妙玉规定,国朝之前定的俸禄为正俸,也就是说,只要你有品级,无论你有没有职位在身,都能领到这样的一份正俸,正六品的六部主事一年六十两银子外加六十斛米,正七品县令一年四十五两银子外加四十五斛米。 正俸是无论是否候补官员,都有的。 至于加薪,自然是加给在职、有差遣的官员。 妙玉摄政之后直接给在职的官员加了两份薪水,一份是差遣费,跟正俸等同,一份是衣料钱,包括丝帛棉布以及银钱若干,总价值跟正俸相当。以县令为例,同样是正七品县令,实职的县令可以拿到至少一百三十五两银子,外加口粮九十斛、丝帛棉布若干。而候补县令只有四十五两银子和四十五斛米。 发了钱之后,妙玉才正式颁布廉政令,重申逃税漏税和贪赃枉法都是重罪。与此同时,北镇抚司也一分为二,东北镇抚司主要管国内,官员财产是他们调查的重点,西北镇抚司则主管外藩,经略边关是重点。南镇抚司依旧负责监管北镇抚司,防止北镇抚司内部腐败。 廉政令颁布的头两年,妙玉表面上根本就没有大动作,好像一头扎进了挣钱的行当里,什么挣钱她干什么。 纺织业和报业在她的支持下飞速发展,润笔费正式出现,不少中底层官吏开始写话本以补贴生活,而商家开始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招揽生意。 当然,舆论方面,妙玉控制得死死的。 纺织业方面,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水力大纺车再度出现在了中原大地上。 虽然棉花依旧不适合上水力大纺车,但是麻料和毛料正需要这样的利器。也因为毛纺织业的大力发展,山陕商人笑得合不拢嘴,当然,给国家的赋税也相当可观:织工的人头税,毛料的商税,绒布的商税,当地商贸繁荣带来的各种税收收入…… 妙玉摄政之前,国朝的各种赋税全部加起来,折合银两约两千五百万到三千万之间,可是她宣布摄政当年,赋税就暴涨到四千二百万,第二年全年赋税六千万,第三年则继续攀升。 皇帝很纳闷。 妙玉的解释是,东瀛有现成的金矿银矿,因而金银贱铜钱贵,加上东瀛的铸造技术落后,自唐宋开始就普遍使用中原的铜钱,因此中原的铜钱在东瀛购买力惊人。朝廷开海的结果就是,吕宋的孔雀石源源不断地被运送进京、铸造成铜钱,直接走山东在东瀛兑换到了大量的金银。 大量的黄金被储存在皇家内库里,白银则进入流通,加上新制铜钱大量涌入市场,这才有了物价稳定。 物价稳定的结果,自然就是大量的赋税涌入国库。 第130章 大量赋税涌入国库, 妙玉如何分配? 首先就是保证军饷。妙玉摄政之前,军饷是卡着给,十分的军饷只给三分,妙玉摄政之后直接就给提到了五分, 第二年给到了六分, 第三年就给到了七分。 虽然听着是挺少的, 可别忘记了军队的庞大基数。哪怕只是增加了一分, 也是一笔数目异常巨大的支出。 其次就是再度给文武百官加薪。继之前的差遣费和衣料钱之外,时隔一年,妙玉又给文武百官添了一份收入, 名目叫做食料钱, 其实就是正餐补贴, 其金额依旧跟正俸相当, 依旧是实职官员才有资格获得。 这些是人们一眼就看得到的。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妙玉不动声色地经营着一支强大的军队:解烦军。 这是一支特殊的军队, 主要的成员是斥候, 以百人小队为单位独立行动。他们可以是商队, 可以是镖局,他们深入大漠、西南山区甚至远赴海外, 将各种各样的情报送入皇宫。 靠着这支军队, 妙玉对大漠、对西南土司和海外番邦采取了利益分化、矛盾激化和逐个蚕食的策略。 靠近国朝的土地, 必须吞并, 与各族的缓冲地带却需要精心计算。不止是陆地与国朝接壤的民族、部落, 就连海外番邦也是如此。如果实力很小, 位置却十分重要,那就直接灭掉。如果不能一口气吞并,那就分化他们, 找机会蚕食、吞并。 而妙玉控制这支军队的方法也很简单,一个是财帛,另外一个就是女人。 国朝千百年来视军户为贱籍、轻视军人的传统帮了妙玉大忙。因为轻视军人,所以很多军汉根本就娶不起老婆。可是妙玉的工坊里面有很多女人,对于这些女人们来说,只要她们努力工作,她们就有机会嫁给招讨使。 招讨使是什么?是九品武官!也就是说,嫁给了招讨使,就有现成的凤冠霞帔戴! 虽然跟贾家这样的高门大户看不上不入流的招讨使,可是对于平民百姓,尤其是不得不抛头露面去工坊讨生活的女人们来说,嫁给招讨使成为九品敕命夫人,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而给了她们这个机会的人是谁?是妙玉。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几个女人在背后悄悄地说,后来有人奉承着妙玉,背地里推波助澜,使得越来越多的女人相信,她们能过上好日子,是妙玉的恩惠。然后妙玉就利用了这一点。 -- 第244页 这些女人出嫁之后,她们的思想肯定会影响到她们的丈夫,而军人,因为妙玉才渐渐拿到军饷,本来就对妙玉颇有好感,如今再被妻子的枕头风一吹,这心立刻就偏向了妙玉。 当然,他们的儿女在父母的影响下,先天就向着妙玉。 正是因为这支军队的存在,让妙玉在无形中消弭了一场兵燹:羊毛的利润在大漠上引起了连环反应,漠南的各大部落一面追捧着精美的羊毛纺织品,一面在背地里串联,暗中散播着中原人偷走了他们的羊毛的流言。 但是妙玉比他们更早注意到漠北部族对漠南民族的财富和丰饶牧场的垂涎。这里漠南部族才联合起来,预备大军南下,那头漠北部族就忍不住联合起来,攻打漠南民族。 虽然同样是大漠民族,可是漠北之苦寒,连漠南部落都无法想象。漠南部落已经开始猫冬的天气,漠北部落还在外出狩猎。 所以,在寒冬里,漠南部族根本就不是漠北部族的对手。 等漠北部族吞并了漠南部族准备南下,雁门关总兵等中原边关守将已经严阵以待。而论攻打汉人关卡的本事,漠北部族根本就不足漠南民族的一半,即便他们让漠南人做参谋,可是论临阵变化,他们依旧比不上漠南部族。 在长城脚下丢下了数万尸首,漠北部族不得不退回大漠。 因为他们攻打长城不利,之前投降他们的漠南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妙玉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在这背后做了多少工作。但是皇帝和太上皇却很清楚。 因为妙玉的每一次军事行动,都不曾瞒着皇帝和太上皇。 当然,比起皇帝和太上皇,妙玉更注重大海。 固然羊毛纺织给妙玉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但是论潜力,妙玉更注重海洋,论危险性,妙玉也更加注重海洋。 皇帝和太上皇不了解。但是,妙玉愿意把精力放在海外,对于太子日后收回权力有益,所以他们默许了这一点。皇帝也把自己的领会告知了太子。 ——这是你姐姐在让着你。 或者是: ——这是你姐姐在给你制造机会。如果将来你要收回权力,你可以如何如何…… 这让太子很不适应,因为皇帝说的,跟太子詹事府的官员们说的,完全是两个极端。 詹事府的官员哪一个不想着更进一步?在太子耳边吹风的、给太子建议的,比比皆是。其实太子比任何人都清楚,默许妙玉摄政的人是皇帝,他想罢了妙玉的摄政之权,就先要过了皇帝那一关。詹事府的官员在他跟前说妙玉的坏话、怂恿他上书皇帝,将权力收回,这不是让他跟皇帝对着干吗? 而且,他年纪还小,权力收回又如何?他能自己管着?他能做得比妙玉还好?建立更加强大的功业? 太子自认做不到。 就跟皇后对他说的:权力收回之后,他根本就驾驭不了那些臣子,最后的结果就是削弱了皇族的力量,便宜了臣子。 相权不能大过皇权,那时候就距离改朝换代不远了。 太子只能努力压制詹事府属官,结果有的属官跳槽了,有的属官觉得太子不堪大用,忠心耿耿倒是有几个,但是留在詹事府的那几个也只剩下了忠心耿耿。因为真正忠心又有本事的人,早就被妙玉挖走了。 妙玉缺人。 固然百年来朝廷三年一次的大比和恩科不断,导致了每个知府身边有七八个候补知县伺候着,可是妙玉手里还是缺人。 她已经通过经济的手段,把三韩和东瀛都握在了手里。 感激这个时代! 东瀛极度排外,十分讨厌西洋人,却认国朝为宗主国,也只有国朝和三韩、琉球的船只能在东瀛沿海靠岸。东瀛国土狭小,出产不多,却拥有着丰沛的人口,偏偏各地大名互相征伐不休。 妙玉看中的就是他们丰沛的人口。 被使用过无数次又被证明过无数次可行的策略再度被拿了出来。 靖海王如获至宝。 如果说靖海王从经济和财富的角度看重东洋的话,那么妙玉就更侧重于政治的角度了。既然是政治的角度,那么一时的财富损失,妙玉根本就不在乎。 东瀛的武士们成了妙玉的仆从军,温柔恭顺又吃苦耐劳的东瀛女人又成了许多国朝海外势力范围的主要劳动力。 没办法,谁让国人愿意漂洋过海、背井离乡的人少。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妙玉越来越不喜欢砍人家脑袋了。 她喜欢流放。尤其是被她抄家问罪的官宦家庭,无论男人女人,她都喜欢流放,然后送到海外去教导倭人和海外土著说汉语写汉字。 原因跟世人想象的完全不同,却导致了就连她的政敌都说不出她残忍的话来。 没错,妙玉的仁慈之名,再一次响彻大江南北。 第131章 也就是这一年, 太上皇不好了。 当年太上皇就是因为中风了,写字手老是抖,已经隐瞒不住了,这才不得不禅位给儿子, 自己做了太上皇。可即便做了太上皇, 他依旧不肯放下手里的权力, 处处给皇帝掣肘, 让皇帝步履维艰,这才有了妙玉的崛起。 太上皇顺风顺水过了大半辈子,最后栽在自己的亲孙女头上, 多年来一直郁闷烦躁。偏偏他自己也知道, 妙玉是为了家国天下。他不爽的是, 妙玉赫然把他视为家国天下的对立面。 -- 第245页 越是上了年纪, 越是固执, 即便明知道对国家、对江山社稷有利, 但是太上皇就是看妙玉不顺眼。 所以不久后的某次宫廷宴会, 太上皇忽然叹息一声, 说皇帝子嗣单薄,三位皇子被圈禁着, 未免孤单可怜。 皇帝装听不懂, 道:“父皇既然这样说了, 那就赐几个宫人过去吧。他们别的不行, 为皇家开支散叶却是可以的。” 太上皇当时就不高兴了, 只是眼前到底是皇帝, 而且自己也不是那个大权在握的天下之主了。 太上皇便道:“既然如此,那朕也该表示表示。” 然后就让人预备礼物给孙子孙女。不止是被圈禁中的三位皇子,就连圈禁在平安州的义忠郡王也得了许多赏赐。 而在这些赏赐之中, 妙玉仅得一枚铜钱,就十足地引人注目了。 当时的宴会就跟被三九寒冬的北风刮过一样,气氛一下子凝成了冰。 妙玉倒是大大方方地起身,拜谢太上皇:“孙女谢过皇祖父的赏识。” 太上皇道:“朕何曾赏识过你。” 妙玉道:“这并不是寻常铜钱,乃是雕母钱,故而以纯铜所制,呈金黄色,而非寻常铜钱的棕黄色。从厚度大小看,雕母钱又比寻常的铜钱要厚重些,也要大上一圈。民间有足够的优质铜钱流通,乃是国家富庶、财政健康运转良好的象征。皇家珍宝万千,不如雕母钱意义深重。孙女谢皇祖父赏识。” 太上皇气闷地挥挥手,不说话。 下面有很多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不想,离了太上皇跟前,妙玉就向皇帝进言:“父皇,皇祖父禅位以久,当年铸造的铜钱早已磨损不堪。儿臣恳请父皇,全面淘汰前朝铜钱,使用父皇的瑞安通宝。” 大太监权昌听说,当时腰就弯了三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皇帝,没说话。 在皇帝跟前呆久了,就是原本粗苯不堪,可是听得多了、看得多了,细细琢磨开了,有些事儿就懂了。 别的不说,就说这铜钱的事儿。刚开国的那会儿,为什么使用实物税?还不是钱荒闹的? 现在可好了,大量的铜钱被运回京师,铸造成优质铜钱,流入市场,而另一边,前朝的货币还在市场上流通的,已然不多了。 铜钱,其实是一张很重要的名片,告知天下,当今天子是谁。 回收铜钱,尤其是回收太上皇时期发行的铜钱,不仅仅是为了稳定天下财政,更是为了进一步削减太上皇的影响力。 这才是最狠的。 当然,妙玉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自然是在告知皇帝,她就是拿到了太上皇的母钱,她也不会私铸铜钱。 权昌很清楚私铸铜钱意味着,那可是大笔大笔的财帛。易地而处,权昌可不认为自己能忍得住这样的诱惑,更别说向皇帝提出这样的建议了。 皇帝果然很高兴。 “端慧所言甚是。” 妙玉笑笑,又道:“父皇,雕母钱虽然看着不起眼,实则事关重大,女儿希望,父皇能替女儿保管些时日。” 皇帝看了她一眼,当即应了下来,却又赏赐妙玉许多珍奇古玩。 同时,皇帝也把回收旧币的任务颁布了下去。 大概是母钱一事给了不少人启发,这次宴会不久之后,就有人弹劾泉州市舶司提督贪腐索贿。 御史台立刻要求这位提督避嫌,市舶司的工作交给其他人。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针对妙玉行动的一次试水,偏偏对方举荐的人是詹事府左庶子。只是对方明面上是给太子造势,那么,妙玉必须退。 她不是正统。 到了她这个位置,是非曲直不重要,重要的是政治。所以,妙玉必须退。 好在这位詹事府左庶子是一位十分公正又廉洁的人,上任之后,并没有做多余的事,反而萧规曹随,按照既定章程办事,倒是保证了泉州市舶司的运转。 这是第一起。 然后是第二起,妙玉又退了。 第三起,就有宫廷女官向妙玉进谏,希望妙玉出手阻拦。 妙玉没有点头,而是继续沉默。 然后是第四起、第五起、第六起…… 朝堂上刮起了一股廉政风,仿佛短短数日之内,朝臣们就开始注重起廉洁和德行起来。但是受到弹劾的,有近六成是妙玉一系的官员。直到此时,有人提议彻查公主府的时候,妙玉才在朝堂公开上表态:既然大家都觉得廉政这么重要,那就进行全国范围的廉政总动员,只要家产增加超过应得俸禄总和三倍以上,又没有明确证据证明自己的财产乃是合法经营所得,就是贪官。 文武百官直接傻眼。 为什么? 因为国朝俸禄低下,由来已久,就是这些年妙玉接二连三地给朝臣们加薪加俸,却也只是杯水车薪。因为国朝的官员们早就养成了贪腐的习惯。 人只要养成了习惯,要想改变就很难。 更别说贪污这种跟钱直接挂钩的玩意儿。真要清算起来,这官场上根本就没有几个干净的! 不得不说,妙玉这一手够狠。 但是新上来的官员高兴,为什么?因为上面有人下马了,他们才有可能上位。 而上面的高官们个个胆战心惊。 事情到了这一步,拿主意的人就只能是皇帝了。 -- 第246页 问题是,皇帝不是太上皇,换成太上皇会和稀泥,而皇帝。他从一开始默许那些家伙攻击妙玉派系的官员固然有维护太子正统的含义在里面,可实际上,皇帝已经看到了未来,而且,他也好奇自己的朝堂上真正廉洁的人有几个。 结果很惨烈,首先就是政事堂,直接瘫痪。六位宰相,只有一位幸免。因为这家伙的家族从前朝起就是世家大族,到了本朝更是祖孙为相,想不有钱都不行。 贪污的最多的,竟然贪了足足四十六万两黄金! 皇帝暴怒! 其实他早有心理准备,在他看来,他的宰相们每人贪污十余万两银子,他虽然生气,却也能接受。但是四十六万两黄金! 皇帝直接要求彻查。 接下来瘫痪的便是六部。其中吏部尚书也不少,寒门出身,寒窗苦读十二年,一句高中,鸡犬升天。不止他家中搜出了两百多万两现银,就连他的家中,也由从前的断齑画粥变成了半城!半座州府的土地都是他的! 这个更狠。 如果说黄金白银只是戳中了皇帝的一桩心病的话,那么土地之事便是另外一桩心病,也是历代王朝的大忌。 可以说,如果不是太上皇及时出面,皇帝恐怕会把满朝文武都砍了。 最后,政事堂只留了一位,其余的全部的全部被抄家。六部尚书也一样。 为了防止朝廷运转出问题,皇帝没有往下细究,但是,这件事意义深远,因为在接下来的万寿节这天,朝堂上一半的官员都穿上了打了补丁的朝服,以示廉洁。 皇帝气得够呛。 各个贪污受贿不差钱的主,穿成这样恶心谁? 可是表面上,皇帝还要大度地表示,事情都过去了,然后又给百官加薪。 第132章 太上皇虽然出面压住了场面, 但是他又病了。 非常严重。 当年太上皇禅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中风后手抖,无法正常批阅奏折,这才退位。即便这些年精心保养着, 可人的年纪到了, 有些事儿根本就避不过。 之前的不好就是再度中风, 如今又来了一场, 直接就昏迷不醒。 朝中的气氛立刻变得空前严肃。 不是没有闹腾,说太上皇是被皇帝气的,可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傻子, 这种事儿放在谁家, 都是受不了的:拿国家比家庭、拿君王比家主的话, 那么那些大臣们就是大宅门里常见的管事, 管事们贪污纳贿, 其实就是上下联手把主家的财帛往自己家搬。 别说是太上皇, 就是换成寻常人家的老太爷, 知道自家养着这么一群硕鼠都会受不了, 更别说之前的廉政之举已经闹得风生水起。 很快,太上皇合上了眼, 太上皇后终于能被尊为皇太后了, 朝廷新一轮的廉政又开始了。 因为不进行廉政不行, 因为现在皇帝不高举廉政大旗, 那么皇帝气死太上皇的不孝之名就会在朝野上下泛滥。 为了自己的名声, 也为了帝国的凝聚力, 皇帝必须继续廉政。 继政事堂之后,六部迎来了第二波清洗,诚然, 六部也有很多清廉的官吏,但是上层官员,从侍郎到各部郎中各部堂官,还真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更别说刑部和大理寺、京兆府,这背后的人命和财帛的纠葛就别提了。 对于大理寺和京兆府来说,皇帝再度查刑部的时候,他们就觉得不好,只是他们本身就是负责刑狱的衙门,而京中参与包揽诉讼的官宦女眷还真不少,勋贵之家比比皆是,高官之家的女眷知法犯法的也不少。 不久之后,太子就发现,朝堂上换了许多面孔,而消失的很多人七成是太子的支持者。 太子很不舒服。他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妙玉却混不在意。 因为她问心无愧。 而皇帝这边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他开始出手扶持太子。 为此,妙玉的铁杆属官忧心忡忡。而公主府出来的贾琏也是忧心忡忡。 王熙凤得知丈夫的为难,十分纳闷:“我当二爷在犹豫些什么呢!我们娘娘可不是那边娘娘能比的。那边的娘娘无儿无女,我们娘娘却是太子之母!二爷还用迟疑吗?” 就连上头的邢夫人听说,也连连点头。 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贾琏道:“太太有所不知。我们娘娘,我是说,妹妹虽然是太子生母,可在宫里并不得宠。虽然看着还体面,该少的都少不了,可终不过是借腹生子的肚子罢了。” 贾琏是深有体会。 虽然邢夫人王熙凤洋洋得意,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这几个外甥,与其说是他的外甥,还不如说是皇后娘家的外甥,看太子待承恩公府和他们贾家,他难道还不知?只要有皇后娘娘、有承恩公府在,他们贾家就只能靠边站。 这是规矩。 太子跟皇后娘娘的情分,跟承恩公府的情分,哪一个是贾家能比的? 要贾琏说,太子跟他们家,一句血缘无法分割,实在是太过浅薄。更重要的是,因为是公主府出来的官员,贾琏很担心会被太子一系的人做了猴子。 王熙凤听说,也吓了一大跳。 她道:“那依二爷的意思,我们是跟着公主殿下?” 贾琏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这是现在和未来的区别。太子是未来,将来当今皇帝百年之后太子继位,作为太子的生母和母族,贾迎春的好处是少不了的,贾家的好处也是不会少的。 -- 第247页 可问题是,选择了太子,首先就是他先背叛了公主殿下的知遇之恩,这是忘恩负义。其二,因为太子重承恩公府,也难说最后会不会拿他立威。 至于选择了公主,固然能保住一时安稳,却难说日后前程。 贾琏因此犹豫不决。 王熙凤皱着眉头,想了想,很干脆的拍板了:“我们跟着公主!” “凤哥儿?”邢夫人吓了一大跳。 王熙凤道:“太太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从来是不喜欢那些有的没有的。谁待我好,我就跟着谁。既然在太子眼里,承恩公府那边更要紧,那我们就选公主。” 当初他们这边能逃出算计,就是因为有人给他们送了消息。别人不知道,王熙凤在暗中揣度了好几回了,她估摸着应该是妙玉,因为贾赦是老义忠亲王旧人。也就是说,公主这边一直记着他们贾家的忠义,那么,他们就更加不能改换门庭,哪怕那个人是迎春的儿子。 不独王熙凤这样想的,就连邢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贾琏听说,也明白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坚定不移地站在妙玉这边,惹得太子太傅为首的几位大臣十分不满,当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就是因为知道他的想法,他们才如此不满。 他们几次暗中碰头,定下了收拾贾琏的策略和具体步骤。 第133章 算计贾琏的法子说简单也简单, 说不容易也着实不容易。毕竟,别人是醋坛子,王熙凤却是醋瓮醋缸。当年贾赦自请出宗的直接结果就是宁荣二府和贾氏一族的事儿跟他一家子不相干,贾琏入了公主府之后, 也发现了妙玉的忌讳, 所以主动约束妻子家人, 不许沾染包揽诉讼和放印子钱等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 要算计贾琏就只剩下了女色这一个条路。 问题是,贾琏本人是好色不假,可是王熙凤就是一个超级大醋缸, 这里贾琏外出应酬了几回, 王熙凤就把这几次应酬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摸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后, 她进宫磕头的时候, 就当着太后、皇后、迎春及满宫的宫人的面哭了。大意就是, 贾琏是个胆小的, 她也是个容不得人的, 能不能请詹事府的人消停些,别请贾琏去作客了。 言下之意, 就是这些人家的筵席上有歌姬优伶作陪。 虽然王熙凤没有明说, 可是这宫里谁是傻子? 迎春虽然是太子之母, 可是她的身份和级别在这里摆着, 太后就当着太子的面, 对皇后道:“皇后, 虽然说詹事府是正经的朝廷衙门,可是太子却是养在你跟前的。你也上点心,若是詹事府有那不懂事的, 还是回了皇帝,早早地打发了的好。免得带坏了太子。” 皇后只能应下。 迎春涨红了脸。 她虽然木讷,却只是没有反应,却不是连话都听不懂。 至于太子,回到自己的寝宫,直接把自己最喜欢的茶盅子给砸了: “这些混账!当孤不知道他们在算计孤的舅舅吗?” 贾琏是妙玉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就是因为贾琏起来了,他亲妈迎春才得以进宫,妙玉对贾琏、对贾赦一家子的恩情,就是太子都不能否认! 所以跟妙玉的矛盾日益尖锐的时候,太子看到贾琏至始至终都跟着妙玉,虽然遗憾,心中却不知道赞了几回,暗叹舅舅有古人之风,跟那些小人不同。 没错,贾琏跟着妙玉,太子是恼火的,可是恼火背后却是高兴。 现在有人算计贾琏?太子能忍得住? 有人就劝道:“殿下!诸位大人也是为了太子殿下好……” “好个屁!”太子破天荒地骂了脏话,“孤是太子!皇姐只是为父皇分忧而摄政!是为了天下!舅父更是恩义两全!那些人算什么?真当孤看不出来吗?” 虽然处处比不上妙玉,太子也很火,但是詹事府官员们算计贾琏是两码事。 太子收拾好心情之后,很快就求见了皇帝。 如果太子为了自己的属官求情,皇帝绝对会不高兴,可如今太子要求严惩詹事府那几个尸位素餐的家伙,皇帝自然高兴。 皇帝赏赐了太子很多东西,又拿出一套自己亲自设计的头面首饰赏赐皇后,表扬皇后把太子教养得好。 太子詹事府的官员们如丧考妣。 迎春忧心忡忡。 她觉得儿子这是在自断臂膀。不久之后,她找了个机会,把儿子请到自己的宫中,道:“太子,詹事府的官员纵有万千不是,他们也是为了太子……” 她儿子一听,当下就烦了:“母妃这话说得糊涂!他们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还是为了孤?母妃以为孤会看不出来?此事连父皇也有了定论,怎么,母妃是对父皇有异议?” 迎春立刻闭上了嘴巴。 她只是觉得,宫廷这种地方,真正说话的地方是权势,而非公理,故而才会想着提醒儿子一二。 她哪里想到儿子根本就不屑一顾? 太子不但不屑一顾,还大为反感,甚至约束自己的同胞兄弟,不许他们去后宫,更不许他们接近贾迎春。 他担心自己的弟弟妹妹们被这个脑子里有坑的亲娘给带进了沟里! 太子到底年轻,不知道有些事儿是不能强求的,他一心觉得贾迎春蠢,却不知道他的胞弟年幼,心中更怜惜生母不易:本来父皇就不喜欢生母,为了皇后一再打压生母,皇后又直接拿他们的生母当寻常宫妃看待,生母名义上是宫中唯一的高位妃子,实际上一点体面皆无,叫他这个做儿子的如何忍心?现在亲哥又是如此,这位皇子就不爽了。 -- 第248页 太子被胞弟气的要死。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太后、皇帝和皇后的。不过,这三巨头觉得,反正太子身体康健,至于迎春的次子,将来也不过是一个亲王,最差也不过是闲散宗室。大面儿上不差就行,至于这家伙犯蠢,那就让他犯好了。横竖太子年幼,这孩子更年幼,小孩子,逆反心理重,胡乱行事,肯定不行。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位皇子就这样走到台前,开始跟亲哥斗的政治生涯。 太后、皇帝、皇后本着历练太子,让他给太子做磨刀石的想法,选择了袖手旁观。就连妙玉,在跟皇后交流过后,也保持了沉默。 妙玉如今也很忙。 因为历经数年之久,东瀛仆从军终于在大海的另一边找到了金矿和银矿!今年海对岸开回一队船队,船上装满了金锭和银块! 皇帝龙颜大悦,直接给海对岸的那块土地取名大瑛洲。 跟皇帝不同的是,比起金锭和银块,妙玉更看重船队带来的玉米和土豆! 老实说,这两样要带回华夏可不容易!土豆还好些,大不了直接带小苗回来,可是玉米,以海洋的潮湿环境,以现在的航海技术,带一包玉米回来,路途上起码要耗费掉一船的玉米! 但是! 终究是带回来了。 妙玉如获至宝地将这两样作物种在了自己的试验田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玛雅诸神的庇佑,总之,当年红薯进入中原的时候并没有回报大明的期待,可是玉米和土豆在中原的土地上生得极好,尤其是土豆,当年亩产八千斤! 如果不是妙玉及时阻拦,如果不是红薯的先例在,皇帝只怕当时就要大氛围推广。 不过,现在皇家园囿完全可以先开始育苗育种顺便检测两种作物的产量稳定性。 毕竟,对于农民来说,粮食的高产是其次,粮食产量的稳定性,才是第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6 15:33:28~2020-09-22 11:0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西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东瀛的金矿、北大瑛洲的金矿、南大瑛洲的银矿、吕宋的铜矿, 这些金属矿藏保证了国朝货币系统的稳定,而玉米、土豆、红薯等高产农作物的发现不仅仅意味着高产,数种高产农作物同时共存,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多样性和对病虫害的风险抵御能力。 为了将之发挥出更大的好处, 妙玉终于推出了植物研究体系。 虽然华夏自古就有农书, 宋代还出了道藏, 但是华夏古代农书有不少并不适合普通农民使用, 而道藏更像是百科全书,而非真正的植物学著作。 妙玉曾经的绘画技巧被用到了另一个方面。 最开始的时候,是她自己喜欢绘画, 画风景, 画个各种植物。受她的影响, 公主府的女官们个个擅长丹青, 精于油画的不是一个两个, 更别说难度更低的水粉画和素描。而公主府蒙学堂的蒙童们也很注重绘画能力的培养。 当年很多大臣腹诽不已的浪费, 却在多年之后由量变产生了质变。 公主府先出了一部《彩绘百草集》, 这是妙玉主编, 公主府女官带着公主府的丫头们一起动手,绘制的第一本水彩版植物百科全书, 搜集各种植物、花卉六千多种, 分观赏花卉、果木、蔬菜和粮食作物、经济作物。 而在这部植物百科全书里, 第一次对植物的科属进行了分类。虽然粗陋, 但是植物的科学分类方法已经有了基本架构。 不久之后, 公主府在这部植物百科全书的基础上分别出了单行本, 一种植物一本,比方说《桃》从桃树的种子、幼苗、三年苗、成熟、花朵、叶子、果实等方面进行介绍,还有相关的护理、嫁接、病虫害防治之类的指点, 甚至还有桃肉蜜饯、桃花酒等相关产品的方子。 因为配了图,甚至不需要识字,光看图就能猜到大概,这单行本一出来,就广受百姓追捧。 因此,之后公主府又出了很多其他单行本: 果木类的,出了桃树、苹果树、杨桃、葡萄、柑橘、甜橙…… 蔬菜调料类的,白菜、油菜、黄瓜、韭菜、辣椒…… 更别说百姓期待已久的高产粮食作物玉米、红薯、花生、土豆…… 因为妙玉喜欢这些,就连遥远的西方跑来的、跟中原素无往来的番商都带来了故乡的特产跑来讨好她,因此她得到了大量的甘蓝类蔬菜,好比说花菜和卷心菜。 妙玉一直很细心地经营着这一切。 她看似慢慢地退出了朝堂,但是她的势力却深深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但凡购买了她单行本的人无不记得她的好处。 没办法,这下就连朝中的大儒们都无法消除她的影响力了。 盗版妙玉的书,然后抹除妙玉的功绩,这种事情,这些大儒们还做不出来。 他们要脸。 至于皇帝,皇帝本来想插手,只是这单行本农书还要依赖妙玉和她的公主府,最后也只能罢手。 而太子本人是最早放弃的一个,因为他发现,姐姐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权势什么的,对于他的姐姐来说,不过是自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受阻碍的保证而已,姐姐本人都不怎么在乎,他跟姐姐争权夺势又有什么意义呢?更重要的是,真正威胁到他的地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胞弟。 -- 第249页 迎春大概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亲骨肉竟然成了敌人,而且还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她最后是忧虑而死的,连太后都没有熬过,更别说皇帝和皇后。 她死后,绣橘就选择去守灵。 绣橘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等自己的两个小主子决出胜负的时候,把客观的事实告诉另一个。她的小姐临终前最牵挂的就是两个儿子,她不能让她的小姐在地下也不得安生。 只是,宫廷就是如此残酷,当太子和他的胞弟决出胜负的时候,他的身体也垮了,只留下三个幼子。当时太后和皇帝也先后驾崩,皇后成了太后,偏偏他的三个儿子都不是他的皇后所出,而且几个嫔妃看着老实,背后却都有个野心勃勃的娘家。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已经是皇帝的太子给妙玉连着下了三道圣旨,请妙玉入宫,然后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请皇后和妙玉摄政,另外也安排了四位顾命大臣。 这不是妙玉第一次摄政,也不是最后一次。 就跟很多王朝一样,越到后面,皇帝就越短命。不止是这个便宜弟弟短命,就连后来的几个皇帝都短命。 而朝臣也熟悉了在妙玉手下,而不是太后和皇帝的手下干活。 而在此期间,妙玉则一手规定了皇家和宗亲用度占据国家赋税的比例,后来又设立了三个衙门,一个负责打理皇家产业,一个负责监督,一个负责监察。到了第四次摄政的时候,她推动了君主立宪制。因为当时在位的皇帝是个手工皇帝,比起日常政务更喜欢做手工。 对于妙玉来说,有没有登基成为皇帝无所谓。 而对于诸位大臣乃至后世诸多学者来说,妙玉是一位奇人。明明是废太子的女儿,却得到了叔父的信赖和宠爱,不但被收为养女还一再摄政,更难得的是,这位摄政公主殿下全无眷恋权势之心!不是没有人暗示妙玉更进一步,而且还不是只有一次,但是妙玉没有装模作样的推拒,而是拿出了君主立宪制。 她功成身退,但是国朝走向了另外一个放下。 在领域上,国朝的领土领海扩张到了极致,甚至在她死后的第八十七年彻底吞并大瑛洲——没办法,谁让国朝的先遣部队跟西方殖民者在那片土地上相遇了呢?而西方殖民者更是愚蠢得把国朝的仆从军当成了大瑛洲土著! 国朝的仆从军只有在国朝面前才会谦恭顺从,可是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他们就是一群饿狼! 不用国朝下令,仆从军的将领直接就宣布开战了!然后一打就是数百年,因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军事行动准则,加上妙玉的支持,使得国朝对于仆从军的行动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战争就意味着军功。 大瑛洲的战争距离国朝虽然远,却使得东瀛浪人为主的仆从军被源源不断地投入到大瑛洲。国朝对东瀛的控制力也有此加强,至于奖赏和抚恤,妙玉绝对不会亏待他们和他们的遗属,无论是入籍国朝,还是入学教育,以及各种补助,从来就不缺。 这段时期,仆从军甚至有国朝的猎犬之称! 这是东面,而往南,帝国的船队一直探索到南极洲! 在后世的教科书上,从政治、经济到军事乃至自然科学,都有妙玉的名字。她也是考生们最为头疼的一个人。 当然,在教育界,她也是声名赫赫。不仅仅是因为她本人被称为伟大的教育家——注意,是教育家而不是女性教育家——更有无数的人在探寻,她身后的国朝皇室教育水平和人文思想。 总之,妙玉是一个五百年来名字一直闪耀在历史天空上的明星,而对于她来说,她不过是做了她自己最想做的事而已。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好奇她为何没有登基做女皇,毕竟皇位的诱惑非同小可。对此,三百年后,国朝公布了部分档案,在妙玉跟她的侄子皇帝手工皇帝的谈话里可以看到,她这个侄子皇帝很好奇,曾经问过她,而她的回答则是:“收获和付出不相等。”为此她的侄子皇帝困惑了很久。 而这段趣闻,也成了后来的影视剧必演的一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