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残疾老公后想离婚》 第1页 [现代情感] 《嫁给残疾老公后想离婚》作者:肖萧潇【完结】 文案: 明姀不想过三无婚姻了,顾川同意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姀顾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离婚是你不对让我再追你一次 立意:珍重婚姻珍惜爱人 离婚 明姀这口饭怎么都咽不下去了。 说是家庭聚餐实际上是批/斗大会,批的自然是她。一张饭桌坐着父母长辈,她在最边角,本着降低存在感,然而奶奶话锋一转,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说大过节的,顾川也不来吃饭,他怎么这么难请?瞧不起我们家还是怎么的?叫你赶紧生个孩子吧,到现在也不要,你多大了,再不生还能生动?” 明姀盯着眼前的鱼,一盘红烧鲤鱼,样子看起来挺好的,用筷子捅捅咕咕,半天也没夹上来一筷。 父亲看见了,满脸不悦。 “你这么扒拉菜,别人还怎么吃?你在家和顾川也这么吃饭的?” 她怎么吃饭,顾川从来不管,当然这些没必要给别人知道,明姀赶紧划拉两口饭。 母亲说话就委婉许多。 “你再给顾川打个电话,再问问他,爷爷奶奶都等着呢。” “打什么打,这么贱呢,爱来不来。” 父亲是那种越说越来气的脾气,别人可能刚冒点火星,他已经燎原大火越烧越旺。一家人除了母亲又开始老调重弹,无非是当初你非要嫁他我们压根不同意你们结婚,他多大岁数要孩子都无所谓你不看看你自己多大了,等你不能生了人家把你踹了找别人生了你傻不傻,不就是手里有几个钱装什么…… “差不多行了!” 明姀扔下筷子站了起来。 父亲更不乐意了,奶奶也要开始哭天抹泪,说不得,不能说。 “你们吃吧,我走了。” 她管不得由于她这种不逊而众怒的父母长辈,明姀穿上鞋甩了门扬长而去。 她自然是生气的,也委屈,胸口剧烈起伏,脚下捣腾的飞快。从五楼下来没用多久,一直坐到车里,还是气的手抖。 和顾川结婚五年,从一开始的兴奋激动,中间一度有些憋屈灰心。至于现在,她已经懒得计较得失心了,反正挂着顾太太的头衔,除了顾川本人,她要啥有啥,像这种挨骂,真算不得什么。 明姀自嘲一笑,试着拧开车钥匙。大概是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干啥啥不顺,钥匙没插上反而掉了下面。车座推的太靠前,脚底下又是油门刹车,捡吧还得避开方向盘弯腰抻脑袋去够,明姀放弃了,她觉得自己早该放弃了,像这车子,就不属于她,凭她本来的身家背景,她根本开不起车。 眼泪先掉了下来,模糊了眼帘,继而晕花了眼线睫毛膏,还有腮红,是她用手背蹭的。 母亲打来电话。 “你别听你爸你奶他们在那瞎吵吵,你没吃什么回去和顾川爱吃什么弄点什么,顾川工作忙大过节也走不开,妈妈理解。” “……谢谢妈妈。” “那你开车注意点。” “嗯,我挂了。” 后视镜上挂着副墨镜,明姀去商场找柜姐重新化好妆,又到楼上那家爱吃的江南菜馆要了石锅藤椒鱼和红烧肉,电梯快到一楼她想了想又按了地下一层,那里有家药店。 顾川胃不好,这是长时期工作造成的职业病,还有作息不规律,有点风吹草动第一个感冒发烧的就是他。 五一法定节假日,顾川公司不休息,乙方头一晚过来开会到半夜,后天就要上线运行。顾川身上还穿着昨天上班那身西装衬衫,他要喝咖啡,送水师傅还没来,戴琳先拿了盒饭进门。 “顾总您休息会儿,先吃饭吧。” 顾川点点桌子,示意她放在那,他等会吃。戴琳叹气,帮他收走了桌上的外卖咖啡纸杯,往外走时碰到了明姀。 明姀很少来公司,戴琳愣了下,明姀没精神应付,视而不见直奔顾川办公室。 今天家庭聚餐,明姀穿了条香槟色真丝长裙,头发是盘起来的,用一个翠绿色发抓夹住,脚上穿了双平底浅口鞋,露出纤细的脚腕和长长的跟腱,非常好看。 顾川不注意这些,他只是抬头瞥眼,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明姀把外卖放电脑跟前,移开键盘。 “先吃饭。” “一会吃。” “今天过节,先吃饭,”明姀边说边把胃药维生素b族收进抽屉里,“吃完饭,我有事和你说。” 昨晚明姀是自己睡的,今早也是自己一个人去吃饭,现在倒是24又3、4个小时后夫妻俩一同吃饭。 明姀拿过戴琳送来的盒饭,三荤一素挺不错的,顾川吃一点都不辣的藤椒鱼片,红烧肉夹给了明姀。 “你说你一会有什么事?” “你陪我去趟老许那。” “老许?”顾川皱眉,想到她爸妈一直要换房,“房子卖出去了?” “不是,”明姀摇头,然后笑了,“卖房找他干什么。” 顾川其实不喜欢废话,不过因为明姀,不能这么算。 他不说话,明姀也是,两人隔着个电脑屏幕,各吃各的。 明姀吃光了盒饭,还用顾川的杯喝了口咖啡,没有水,送水师傅还没来,顾川还要工作,只有咖啡。 -- 第2页 明姀嫌苦,皱眉,顾川拽住她的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是一对,大手包小手,一起往外走。 中午饭点,公司没那么拘束,过往来来回回说话聊天的大有人在,戴琳靠着办公桌和人看手机,工位上有瓶果汁。 “戴琳那有果汁。” “不了。” 明姀往回抻顾川,看他回头,明明面无表情的帅脸,可总觉得有些似笑非笑。 她凑近踮脚亲了口。 顾川的嘴唇沾了口红,淡淡的红,他愣了下,公司谁都能看见,明姀从来不这样,今天有点反常。 狗粮吃的猝不及防,老板的趣儿却不好打。路过戴琳,明姀停了下来。 “顾总不回来了,有事没事都不要打电话,什么重要不重要的都不要打。” 戴琳想看顾川的意思,他直接掏出手机关掉,戴琳只得点头,回头一群人围过来嚼舌根:她耍什么威风啊? 戴琳脸色不好看——老板娘威风。 顾川不开车,坐副驾,他思索半天,还是问了出去。 “你今天去哪了?” 明姀漫不经心。 “回娘家啊。” “……你没叫我。” 她家什么情况,顾川不去也能猜到一二。 “没事,工作忙走不开啊,他们理解。” 理解当然是明姀理解,他们不理解。顾川看了看手表,发现才中午,现在再过去还能一起吃个午饭。 明姀瞥到了,一脚油门车子滑出了车位。 “真没事,都吃完饭了,还是先去老许那主要。” 一般情况下,明姀说什么顾川都不会拒绝,他这人寡言少语,就连和乙方开会,除非必要关键性问题,都是戴琳在唇枪舌剑。但明姀还是不同的,她是他妻子,他自己选的,他很满意,所以愿意包容。 明姀这几年车技越来越好,都是为了顾川,不知不觉,潜移默化,就这么练成手了。她故意开的很慢,也就30,顾川开始还能集中注意力,不过很快睡着了,他挺累的,身体也不扛遭禁。 直到老许的律师事务所楼下,明姀也不忍心叫醒他。她把冷气关小,半个身子探过去,脸挨近,就这么看着顾川的脸,数他的眼睫毛。 顾川可真帅呀,就不需要怎么形容的帅,十里八乡七大姑八大姨公认的帅。和这样的人结婚,开始的几年,明姀真的做梦都会笑。可顾川有一点不好,事业狂,早出晚归,明姀主要负责照顾他的日常生活起居,结果时间长了,他回家时她睡了,她醒了他又走了,老也见不到面,她怪想的但又不好意思说,喜欢啊爱啊都藏着掖着。 父母长辈当然不满,他们本来就不满意,顾川长的好看不能当饭吃,他是残废,一条腿假的,走路一瘸一拐,要不是有点钱,他俩也不会走到一块。 明姀哽了哽喉咙,把脸转向了一边。有了现在这步,不是一天两天了,日积月累了,她不止一次想过,聚餐事件算导/火/线,反正,早晚嘛,他俩有这么一天。 明姀怕眼泪再滚下来糊花脸,赶紧拿粉饼压了压眼下,顾川其实早醒了,握住明姀的手,逼着她面对自己。 “你想干什么?” “我来找你的时候呢,给老许打过电话了,他在等我们。” 顾川漂亮的剑眉都要拧成川了。 明姀抚上去一下一下的捋平顺。 “他说起草的内容得让你看看,我觉得也对,你是当事人,有权知道。” “你要离婚。” “嗯,”明姀点头,长出一口气,“顾川,我们离婚吧。” 律师也没有节假日。 许悠然送走负责案子的当事人,迎来起草离婚手续的好哥们。 “其实你俩没必要这么麻烦,离婚直接去婚姻登记处,趁什么离婚冷静期还没施行,挺容易的。” 当律师的喜欢嘴人,这是好听的,不好听的,就是嘴损。许悠然觉得顾川好吃好喝供着明姀,也没出轨搞外遇,别说他俩为了什么取暖费学区房弄个假离婚。 太扯了。 顾川抬眼皱眉:“你太吵了。” 许悠然果断住嘴。 明姀翻了翻内容,许悠然起草的更偏向于顾川的利益,她觉得挺正常的。结婚时父母给了十万块钱,顾川让她自己存起来当零花,反而衣服包包首饰这些都是顾川着意添加了许多。房子车子也是顾川买的,自从车祸顾川就不再开车,车都是她在用。 干净的来,干净的走,她同意。 顾川也看完了,拿笔画了几个圈。 “房子是我俩的名,就是有一半是明姀的。车我开不了,现在这辆是婚前买的,老款也不值钱,帮我联系个二手车销售卖了。还有这辆TT,你搞错了,是明姀名下的,这是她的。” 明姀看向顾川,脑子却回想起去年结婚纪念日。那天她不知道干什么,很没意思,下午四点多有个专车司机打电话,说顾先生派人来接她去吃饭,她知道是结婚纪念日,但她觉得他可能忙,不能回家吃饭,可能又要在办公桌上随便吃一吃,毕竟顾川从来不搞浪漫这套。然后那天她吃了顿三荤两素的盒饭,顾川没吃,不知道忙什么,键盘敲个不停,再然后他们一起回家,她还说今天得打车了,顾川带她下到停车场,她看见了那辆TT。 顾川为什么要买辆车送她?她后来胡思乱想,有点像有点姿色陪富二代几年的女人用青春换来的奖励。她自己都笑了,在床上滚来滚去,顾川洗完澡进来看她像个智障,她倒是扑过来把人压向床。 -- 第3页 顾川头发还是湿的,睡衣扣子还有几颗没扣上,她骑在大腿上,睡裙掀到腿根,歪头看过去时,头发滑到一侧,领口的丰满若隐若现。 “老板对我的服务还满意吗?” 顾川从下往上看她,嘴角勾了点弧度。 “还挺满意的。” “那我得更加努力了,争取让老板再奖励我套房。” 她这么说,就凑过去吻了下去,顾川的那条真腿支了起来,戴婚戒的那只手和她五指紧扣。 “不必了,我净身出户。” 明姀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她前天刚做的指甲,尖尖的假片抠进肉里。 顾川侧头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像把刀,把她杀了一遍又一遍。明姀如坐针毡,仓皇离席。 “同意你就签名吧,我先走了。” 她走路时带起一阵风,是顾川常用的沐浴露香味。犹记刚认识月余,她帮他洗头,错把沐浴露当洗发水用,一瓶都要用光也没出沫,她气急败坏,他湿头湿身,彼此沾染了味道。 顾川没那么疯过。 他丢下离婚同意书,追了上去。 “销毁了。” 许悠然把两份文件扔进碎纸机,听到机器运作的声音,他松了松领带,去搭讪新来的助理了。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买醉这种事,通常都是失意人的不如意。 明姀坐在楼下喷泉边,一旁的塑料袋里装满啤酒。开一罐,一口闷,喉咙下咽,胸腔打嗝,胃部翻搅,想吐。 她捏扁了易拉罐,又开了罐,干了最后一口酒,她就可以极乐升天了。 几两黄汤下肚,明姀踉踉跄跄,要不是扶着大理石沿,她可能会栽下去。虽然不至于淹死,大晚上的也没人围观,可她本来就够难看的了,还想给自己留一点狗屁体面。 目光注意到手上的戒指,2克拉大钻石,黑夜中像聚光灯,闪瞎明姀的狗眼。她费劲巴拉扯下戒指,又迷迷蒙蒙拿眼皮子底下看。 和顾川结婚前,他俩特意挑了一天选婚戒,明姀不懂这方面的门道,就在微信里和闺蜜扯淡。她说自己只知道周大福金六福各种福,闺蜜说她找了个大款都不会花钱,发了张logo给她,说你买这个,是女的做梦都想要。 后来顾川问她有没有看好的,她还挺不好意思的把闺蜜发的那张图给顾川看。顾川也没说什么,叫司机转道去了慈云街,那家店就在最打眼的C位,和这个夜晚一样,是星空下最耀眼的存在。 明姀把它扔进了喷泉池,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真的累了,喝酒要人命,吃饭要人命,笑要人命,哭也要人命。她得睡一觉,好好的,趁着酒劲,一夜无梦,日上三竿,再做好汉。 许悠然一直在看顾川,他其实很想说,你担心的话就下车看看呗。 但他不敢,顾川看起来很正常,实事上他很清楚,顾川在生气。 明姀不会喝酒,可把自己喝醉了,还是故意的。顾川虽然话少了点,对明姀还是挺上心的,这窝在车里不动,大概在怪明姀要离婚。 许悠然接到明姀电话时也很震惊,突然说要离婚,还没事先通知顾川,这big surprise差一点就变成big scary。从律师所出来,明姀干嘛顾川就跟着干嘛,一下午加一晚上,他的小助理都被晾在了一边。 “你放心了吧,她就喝多了,你上去睡觉,睡醒了俩人谈一谈,她准不离了。” “离婚?文件在哪?我签字了吗?” 顾川语气不善,目光冷冷地瞥来。 许悠然摸了摸鼻子,那玩意顶多算个草案,还被顾川要求毁了,根本不存在啊。 顾川打开车门。 “你走吧。” “诶,我说,”许悠然降下车窗冲顾川喊道,“女人都要哄的,你别跟锯嘴的闷葫芦似的……” “滚吧你。” 顾川回到家,屋里漆黑一团,他踢到了明姀的鞋,再往前,是明姀的包、裙子、发夹。顾川一一捡起,有的收鞋柜里,有的放首饰盘里,有的挂衣柜里,和他的皮鞋、西装、衬衫、领带、手表,都在一起。 他拧开卧室门,窗帘没拉,月光把床上的明姀映的皎白无暇。她蜷身侧卧,长发散在枕边后背,眼角还有没干的眼泪,手上余留戒痕。 她看起来哭累睡着的,呼吸静的快没了,顾川往前走,这一次又踢到东西了,是药盒,空的。 顾川把明姀抱起来,头和胳膊耷拉下去,挂身上又马上掉下去,他着急,抱着个人走路找不到平衡,摔倒了。 明姀应该摔的挺疼,但她不知道,她感觉不到了。顾川终于摸到手机,他忘记自己早前关机,开机到有信号再持续跳动短信提示又耽误不少时间。他试着起来再把明姀抱起来,可这次他也摔狠了,假腿掉了。 明姀要是醒着一定会笑:“老板演戏呢?需要我怎么配合?” “明姀!”他够到了她的手,脉搏快摸不到了,电话却也拨过去了。 “喂?” “你他妈赶紧上来,快点!” 顾川用吼的,许悠然吓到了。他没走,一直在楼下,楼上灯没亮过,顾川可能摔倒了。 他们家许悠然一直有备用钥匙,这房子是顾川的单身住宅,结婚后明姀就搬了进来,顾川觉得明姀说不用买新房,还特意在房产证上添了明姀的名字。 -- 第4页 许悠然早前经常出入这里,熟悉到闭眼都不会走错。他找到主卧,顾川和明姀倒在地上。 “顾川!” 顾川眼中亮起希望。 “快!快!救她,赶紧救她!明姀不行了!快!” 许悠然抱起明姀往门外跑,顾川匍匐着辗转着,坐了起来。他蹭到床边,手扶着床沿,靠手臂和上身力量,帮剩下的那条腿站了起来。 顾川单腿蹦到梳妆台,那里杵着一副单拐。 从许悠然进门到下楼,顾川满脑子只有救明姀,他不是没想过别的,其实以前也会常想,然而都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从来不重要。 如果没有车祸,他可以开车带明姀去任何地方。如果没有车祸,他能不费力抱起明姀。如果没有车祸,他还是健全人。如果没有车祸,他不会和明姀结婚。 许悠然像一阵风,明姀轻如鸿毛,他顾川却重于泰山。 按电梯时突然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的理由。 显示屏的数字一直在跳,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曲线变平,再来一次。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重复再来一次。 许悠然手心出汗,电话握在手里不敢拨出去。 顾川点了根烟,靠着窗户,脚下是霓虹宇宙大厦将倾。 “准备洗胃!” 推床从救护车上放下来,医生护士脚下按了风火轮,患者在注视,车轮滚在大理石地上,咕咚咕咚。 许悠然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心要蹦出嗓子眼,顾川的电话打过来,他一蹦两个高。 “明姀呢?” “你嗓子怎么哑了?” “明姀呢?” “医生在救护车上做了心肺复苏,现在进抢救室了。” 顾川闭了闭眼。 “起草一份离婚协议,送我这来。” 许悠然看了看亮着灯的抢救室。 “好。” “你为什么买安眠药?没有医生开的处方,我们不卖。” “我睡眠不好,我失眠好几年了,而且我有医生开的处方。” 患者明姀,女,27岁,因“反复情绪精神紧张不稳2+年,再发伴夜眠差1年”于x年x月x日10:46入院。病史自述,可靠,记录于当日。 初步诊断:焦虑障碍 患者2+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心悸、烦躁、胸闷、呼吸困难、口干和震颤,患者精神、饮食、睡眠欠佳,诊断为“焦虑症”给予“西酞普兰、唑吡坦”等药物治疗。 “唑吡坦你要去医院开,我们这不卖。” 明姀不能再去医院买药,精神科医生规定她吃完才能再开,而且每次只有两周的量。 事实上,她最近都没有服药,前几个星期开的频繁了些,医生已经有了怀疑。 给顾川买的胃药和维生素片,她放进抽屉里,趁他不注意,她把药含在舌下,就着顾川的咖啡咽了下去。 嘴里不舒服。 顾川想给她弄瓶果汁,戴琳那有,她不喜欢。 作为女人的直觉,谁在觊觎谁,她总能感觉到。 亲亲他就好了,亲亲就不觉得难受了。 顾川握着她的手一起下楼,她低头,顾川可能以为她在窃喜或者不好意思,其实,她差点哭出来。 然后她真的没坚持住,落荒而逃,泣不成声。 便利店里买了一打啤酒,坐在楼下的喷水池边,开一罐,喝半罐,洒半罐。她看起来醉了,身体不受控制,看着远方没有焦点的傻笑,脑子却清醒的狠,攒了那么久的唑吡坦派上用场了。 明姀想过,早晚有这么一天,他俩走到这一步。虽然但是,没了顾川,她的世界就塌了。 喜欢啊爱啊藏着掖着,不敢说,顾川有次半夜给她煎荷包蛋,她站在身后看着,看着看着很想抱上去。顾川的劲腰,手臂的肌肉,挥动铲子时太迷人。 算了算了,她偷笑,看看得了。 没有顾川怎么办啊? 明姀不想活了。 借着酒劲,安眠药一股脑送嘴里。 “我说离婚你就同意离婚,你怎么这么实诚呢?” “我说离婚你就同意离婚,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 “你不喜欢我不爱我,为什么要跟我结婚?是我不嫌弃你是个有钱的瘸子吗?” “你有没有钱其实没关系,我先喜欢你的脸又喜欢你的人,当然有钱我也挺喜欢的,但我更喜欢你,结果你就这么同意和我结婚了。” “我不想活了,我很失败,为你成天挨骂,我图什么啊?” “卧槽尼玛的顾川,老娘不伺候你了,你滚吧!” 顾川握着明姀的手,一根一根的亲,亲完从口袋里拿出枚戒指。 明姀扔戒指时他就坐在车里看着,许悠然那个傻逼还在旁边唯恐天下不乱。 “卧槽?她把什么扔了?是戒指吗?尼玛十几万就这么扔了?” “你不说话不会死。” 顾川十指交握,实际上,拇指一直在摩挲他和明姀的婚戒。 明姀上楼后,他自己跳进喷水池里捞了很久。许悠然打着手机灯,还是一脸欠样。 “乌漆麻黑,你上哪捞去?” “你可以先走。” “别啊,我的顾总,唉,你等着,我找物业。” -- 第5页 顾川没功夫搭理他,手机能照的范围有限,戒指就在水里,水池也没别的东西,但就捞不到。 许悠然果然把物业找来,大手电齐刷刷亮一排,三五个人下去捞,许悠然把顾川换上来,不一会戒指完好无缺物归原主。 当初给明姀套戒指时,她还哭了,司仪提醒她不要哭花了新娘妆,她还委屈上了,跟自己吐槽连哭都不让哭。 顾川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他们俩的婚戒,内刻对方的名字。 戴琳敲门进来:“顾总该走了,十一点的飞机。” “好,知道了。” 许悠然新拟好的离婚协议草案顾川签了名字,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顾川出门了。 可怜虫 顾川走了没多久,明姀醒了。 她睁眼看见的第一人是闺蜜林佳宜,死里逃生后的明姀有印刻效应,看见林佳宜就哭。 所有不能在人前宣之的情绪一股脑爆发出来,她又刚刚昏醒过来,脑袋晕眩,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可怜的小明姀,你不能这么哭了,好好闭眼休息,有什么事等有精神了再说。” 林佳宜不敢刺激明姀,顾川临走前说明姀还需要观察静养,必要的时候要叫医生打镇静剂。 明姀不止一次和她讨论过类似“生活在谎言中,强颜欢笑每一天都很痛苦,完全否定的人生,质疑结婚的理由是什么”这些问题,林佳宜劝她和顾川谈谈,直到明姀自杀未遂,她才发现明姀持续在压榨自己。 当时顾川用的明姀电话打给林佳宜的,他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疲惫,嗓子哑了,还有咳嗽。顾川身体不好,明姀一直强调,他需要人照顾,然而却是顾川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林佳宜对顾川说:“她后来不和我说不开心的事了,我以为你们谈过了,她解开心结了……果然是骗我。” 人在抢救时不能当人看了,管子插喉咙里,昏迷状态下还是会抽动,这时候像一个脏杯子要清洗,手按住,水流进去再倒出来。 干干净净的杯子,不舍得碰触。顾川脸色苍白,倒在许悠然怀里,医生句句戳心,明姀是真的不想活了。 “患者除了服用了大量安定,还有生物碱类药物。” 顾川的办公桌里常备阿托品,白天明姀过来时还买了几盒。 她做的那么自然,去江南菜馆打包外卖,商场地下一层有药店。药店不售卖唑吡坦,但可以购买阿托品。放办公桌里也不会有人察觉,他胃绞痛时会服用。 “她抑郁症多久了?” 顾川回头看林佳宜。 “我知道就有两年了,具体的,你可以去问精神科医生。” 其实不用问了,抢救当晚主治医师就调出了病历。明姀每三个月固定看一次精神科医生,她得抑郁症三年多了。 这三年多每一分一秒,明姀在顾川面前都极其正常。她喜欢笑,有时候眯眼睛,有时候张大嘴。她不笑时在睡觉,或者看书看电视,还有更多的时候,在顾川看不到的地方。 “我跟岳母说明姀要和我一起出差,项目耽误的有些久我必须得去一趟,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帮我照顾她了。” 顾川透过观察窗看明姀,他看起来不是很想走,但助理就等在不远处,手里还拎着电脑。 这些林佳宜不是很在意,她在意的是:“你真的签离婚协议了?” “是。” 顾川转身就走,他不再回头。 林佳宜忍不住喊:“顾川你混蛋!” 明姀还没醒时,林佳宜看了那份协议书。 顾川把房子车子都留给了明姀,他净身出户,而且增加了赡养费条款。 林佳宜把协议藏了起来,她什么都没说。 明姀不知道,她转去了普通病房,林佳宜陪她聊天吃饭上厕所,晚上还偷偷挤一张床睡觉。 她们从高中在一起,少女怀春时常挨一块不着边际的想以后。林佳宜想做高冷女神,什么小狼狗小奶狗小胖狗都要倒贴那种。明姀却想上大学谈恋爱,毕业就结婚那种。 然后,她遇到了顾川。 明姀大学读的表演,不是国内那几间顶级院校,综合师范大学新开的院系,她念书念的混混沌沌,毕业了不想去混演艺圈,正好顾川公司招前台,要求就一个:漂亮。 明姀细高挑,没化妆,只涂了点口红。她那张脸又媚又英气,说话却温温柔柔还挺幽默。 戴琳面试的,许悠然跟着凑热闹,他在公司里也挂了职,回头和顾川说明天来报到的前台是大美女。 顾川他爸妈着急儿子找对象,原来身边莺莺燕燕一个都看不上,后来残废了怕别人看不上。 顾川是自己不想找,两年前出车祸,女朋友死了,自己没了条腿。所有人都说活着就是命大,可他早已死了,死在23岁那年夏天。 许悠然有他自己的想法,好死不如赖活着,人得往前看,才有空闲去缅怀过去。 “许自得活着你俩能结婚吗?你们愿意了,我跟我爸妈都不同意!”喝醉酒的时候,许悠然说出了心里话,“你瘸了,我妹妹可能也废了,看到她不能动躺在那,只会让我妈我爸一遍遍怨你,太痛苦了,大家都痛苦,我宁愿我妹死了。” 顾川点头。 “是啊,所以她死了,当场就死了。” -- 第6页 “你行了,这几年一直在我爸妈面前当孝子贤孙,他们不怪你了,本来也不是你的错,你现在就赶紧解决你爸妈下的命令吧。” 所有人都希望他能结婚,继续好好活下去,除了他自己。顾川有个规划,三十岁那天去大海边看看,开着车,沿着当初那条路线。 顾川第二天上班还是和每一天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他进了门,门口前台有人站起来说早上好。 那是一个晴天,□□点的太阳有些晒,光圈晕着人的轮廓,带着温暖的弧度。 没有一见钟情,不是久别重逢。明姀意外之余,露出坦然一笑。 “是你呀!” 明姀大二到医院做过义工,学校搞这活动是为了宣传雷锋日,拉来一个系的学生,连停车场贴的小广告都要除。她命好,分到了特殊病房收拾卫生,正好,顾川住在其中一间。 顾川活过来后就知道自己没了一条腿。太幸运了,车被撞到隔离带时,同车的许自得就死了,他是被其他司机生拉硬拽扯出来的,抢救到ICU过程中无数凶险也撑下来了,就是心理创伤和之后的复健,他说什么也过不去。 明姀进屋收拾时,复健师刚走不久。顾川满头大汗的喘着粗气,他不让亲戚朋友来,他不想让人看见,不是这幅鬼样子,而是他不想站起来。 脾气不好,一点动静都能炸。 明姀扫着地,顾川突然一个水杯砸过来,她躲避不急,身上淋湿大半,胳膊被砸了,眼泪花花含在未掉,下意识想喊有病啊,顾川先咆哮着叫她滚出去。 特殊病房门口总有护工巡视,他们这屋动静有点大,护工护鸡崽子一样把她赶出去,她委委屈屈看着青了的胳膊,把所有骂人话咽了下去。 护士长来找她了解情况,病人身体疼痛而情绪不好,明姀理解,可理解归理解,也不能随意伤人。 明姀被劝回去收拾地上的玻璃渣,有水,很不好扫,她想问有没有吸尘器,一抬头,顾川凉薄的眼把她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医生在一边宽慰。 “复健是个长期又痛苦的过程,好比红军长征,需要翻越一座又一座的雪山。你的心情我很理解,我会安排一个心理老师过来。” 顾川好像没反应,屋里没有别人了,也没有等来顾川的道歉。 “有病治病,没病出院。” 明姀来脾气了,冲顾川呛声竖中指。 顾川看都不看,闭着眼说出去。 “我要是骂你死瘸子你要气死了吧。”明姀却突然靠过来,站在病床边,她看见顾川空荡荡的裤管,假腿就大剌剌地扔在一边的休息椅上。 “首先,”顾川终于睁眼,含着一道冷漠,“哪壶不开提哪壶是没素质,其次,你说这些对我没用。” “首先,没素质这点上大家彼此彼此,”明姀示意顾川看她砸青的手臂,“其次,你嫌我烦应该站起来把我推出去。” “你不走?” “没有听到你道歉我不会走。” 顾川漂亮的眉毛皱得能夹死虫子,他按床铃叫护士,明姀两条腿倒腾的快,抢先一步挡住,冲顾川挑眉。 “怎么,要不要试试站起来把我撵走。” “无聊。” 他蹭下身子躺在了病床里,后背对着她,像只需要别人安慰的可怜虫。 “出院后,你想干什么?” “暂时没什么想法。” “你还想找对象吗?” “没打算。” “挺好,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 “谢谢。” “那……我养你啊?” 明姀推了一把林佳宜,林佳宜吵吵嚷嚷说了什么,明姀听不见,她看向窗外。飞机云擦过天际,天知道她有多想他。 顾川从上机脸色就很不好,下机后简直要晕倒。 这些天来他没休息过,身体早已到了极限,这中间许悠然和戴琳不止一次劝过,可他不听。戴琳气急败坏的找地勤叫医生,顾川硬撑着拦住她,最后勉强在机场酒店休息了一会。 顾川告诉戴琳三十分钟后叫醒他就睡着了,戴琳帮他调冷气时,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振动了下。 两条微信提示,署名林佳宜发的。 戴琳轻轻拿起顾川的手指解锁了手机,划开,桌面背景是明姀。 她忍不住讽笑,明姀出事前,顾川的手机还是默认背景。顾川现在这样,就和当初得知许自得出事的情况差不多,内疚自责。 ——明姀精神不错,刚才吃了一碗粥一碗鸡蛋羹。 ——你签的那份协议书我没给明姀看,我放你公司前台了,回来时记得收好。 戴琳看了眼顾川,他睡的很沉,她删掉了那两条微信,然后出去打了通电话。 “娜娜?前台有没有顾总的快件?有?嗯,你放我办公桌……如果有人问就说是我的快件。” 野有蔓草 线上测试很顺利,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就可以上线,数据平台那里直接连到杭州,可以和第三方共享。 顾川推拒了乙方公司的宴请,和戴琳找了间快餐店吃饭。戴琳要了份滑溜无骨鱼片,尝了口觉得不错,让顾川也试试。 “说起来,藤椒石锅鱼也是巴沙鱼吧。” “好像是,也有拿鳕鱼做的。” “你还真是,喜欢吃什么就总吃那一道。” -- 第7页 “嗯,挑食。” 顾川说的坦荡,戴琳噗嗤一笑。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还会来这里。” 戴琳夹了一块鱼肉,慢嚼细咽。 “自得走很多年了吧,也差不多该忘了。” 顾川放下筷子,看着戴琳的目光带着审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到,当初在这里上大学,又在这里毕业。然后你俩说要去看日出,没想到……” “如果你拿自得说事,就闭嘴吧。” 顾川打断她,闭了闭眼。 戴琳却不依不饶。 “顾川,你吃藤椒石锅鱼是许自得爱吃的,你一直不来这里是因为这是你的伤心地,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 顾川拿起西装外套站了起来,戴琳看他要走,拽住了手腕。 “许自得死的那天,你就没有心了,现在又因为另外一个女人,你……” “不是许自得不是明姀那是你?”顾川侧头冷冷道,“你不是我的谁,你逾矩了。” 他抻开胳膊,头也不回的走了。 路上,顾川给林佳宜打了个电话,对面声音很轻说明姀在睡觉。他找了间便利店,买了包烟,抽一口,吐出来,眼前发晕。 “抱歉,我最近很忙,现在才有空。” 林佳宜这时候从病房来到安全通道,终于可以放开音量说话。“没事,明姀恢复的还不错,她要出院,医生也同意了。” “好。” “那个,我要说个事。” “好,你说。” “你放床头的那份协议书,我收起来了,寄回你公司了,我觉得离婚这事你可以先放一放,明姀可能冲动之下决定的,而且她经历这件事,医生也说不要刺激她让她静养,如果你还是决定要离……那就再等等。” 顾川好久不说话,林佳宜以为手机没信号,把手机拿开又放回去,顾川才开口。 “谢谢。” 顾川挂断后在原地呆了许久。那几天陪明姀,本来不堪重负的身体雪上加霜,到这里后直接病倒,一边输液一边和乙方谈计划敲定方案。原计划今天飞回去,可刚刚戴琳那番话,心里的寂静还是被搅翻天。 顾川伸手叫了辆出租车,看着外面的街景,报了个地名。 说真的,顾川没有想谈恋爱的心思,按计划,他毕业要去国外读硕,但许悠然烦不胜烦:真不去吗?很多漂亮妹子。 新生联谊会,刚从高中上来的女孩们不必再每天穿同款肥大校服,可以烫发染发,可以化妆美甲,还可以光明正大找对象谈恋爱。 许悠然混在学生会,一惯招风,除了长相过关谈吐幽默,还有金闪闪的身家。女孩围他转捧他唠,他装得很一本正经像那么回事,顾川因为不爱说话,女孩们渐渐都不爱自讨没趣,除了许自得,她安安静静,不声不响,陪他一起当吉祥物。 顾川和许自得算认识,以前许悠然总招狐朋狗友打球玩游戏时,许自得就来找他——顾哥,看到我哥没? 许自得跟许悠然南辕北辙,一个乖乖女一个野小子,许悠然背后跟顾川说:“我妹就是我另一个妈,成天管着我。” 顾川一边写字一边嘲讽:“那你要多谢你妹,没有他你能上天。” “嘿,我要是上天,放心,我带你一起飞。” “滚吧你,离我远点。” 那时候没事拌嘴,鲜少提到却不时见到的女孩,现在也念大学了。作为顾川和许悠然的学妹,来这种场合纯属不放心自己兄长。 许自得推推眼镜,很一本正经跟顾川咬耳朵。 “我很怕明天就有同学跟我说许自得,我怀了你哥的孩子,我要当你嫂子了。” “喜当姑?” 顾川挑眉,觉得很有可能。 “许悠然经常不回寝室,你需要告诉你妈吗?” “不是吧?” “是。” 女孩一双大眼睛瞪圆,脸色垮了,眼镜跟着滑下两寸。顾川觉得有意思,帮她开瓶果汁,两人手碰到一起,许自得落落大方,还道声谢。 Ktv包间没开灯,前面的大屏幕放什么歌,没人在意。女孩找男孩,男孩找女孩,这个夜晚暧昧丛生,情愫疯长,像荒原蔓草,一片片,一片片,把人淹没。 许悠然和其他人还要续摊,顾川摆手表示不约。许悠然掐掉烟,说你开我车走,把我妹带回去。 顾川搜寻许自得,她站在台阶上,台阶下是另外一个男生,两个人好像聊什么,许自得拿出手机。 许自得上车后说交朋友嘛,可以啊,这就是社会么,什么人都得接触。 比顾川明白多了。 顾川当时抢过手机跟人说这是许悠然他妹,你想干什么,还是先问问许悠然同不同意。 他面无表情,说话冷冰冰,开车时神情专注,很一板一眼。 许自得抿嘴偷笑,下车后告诉顾川一个秘密。 “我听我哥说你也来我才来的,我寻思你不爱说话有我这个熟人还能说两句,这个理由怎么样。” 顾川俯视她,半天说了一句。 “不怎么样。” 许自得凑近了一些。 “说真的顾哥,今天之前我都觉得你是我哥的朋友,今天之后我不这么觉得了。” 她摘下眼镜,双手伸出来,抱住顾川的腰。 -- 第8页 “我喜欢上你了,就你给我拧果汁那瞬间。” 许悠然说许自得从小就不需要人操心,婴儿时可以自己玩,幼儿时自己看书,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不是没有男生追,都被礼貌拒绝了。 她喜欢画画,家里经商,她就选了金融专业,不过她还是有个计划。三十岁时丢下一切去俄罗斯读美术,学成之后画一张顾川,放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顾川觉得许自得有意思,她总体来说是只听话的小狗,实际情况下是披皮的猫,懂的如何把你挑的抓心挠肺,你还得认栽,这是自己养的爱人。 那个晚上,许自得亲了顾川。 他谈恋爱了。 明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好漂亮,可很迟钝。许悠然曾坦诚自己有喜欢的那一瞬间,不过时间长了,她就是座花瓶,没有意思。 明姀因为他砸青了胳膊,死磕执拗。她每天都来,坐在一边,自己带水喝,喝完把瓶子扔了,他没反应,她过一会自己再捡起来。 顾川住院后把父母赶走,跟许悠然断联。他孤孤单单躺在病床上,除非尿憋不住胃饿的一阵阵抽疼,不会找护工。做复健也是被迫,敷衍了事,康复师找主治医师谈,他需要找个心理导师,或者干脆转到精神病院,精神科医生有的事法子治他。 顾川喜欢上了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他每天都要念几遍。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心理的那片草原早已荒芜,戈壁沙地,寸草不生。 无数次,无数次,他都想春风复原草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许自得一会站在荒原边缘一会寻无踪迹。 没有蔓草,没有人,没有缘分携手同行。 明姀看见顾川哭了,眼泪流了一脸,像瓢泼大雨淋头,他是一只狗。 表演课讲共情,讲入戏,同学入木三分地表现,假期直接去做了横漂。明姀不爱念书,不爱上台表演,她满脸尴尬,只能用笑来掩饰。 顾川睁开眼,明姀笑的比哭还难看。 “你要出去走走吗?外面桃花开了。” 顾川戴上了假肢,走一步歇十分钟,用了很久很久,终于到了楼下。明姀蹲在地上,手心拢着花瓣,头顶还有花吹落,迷了眼。 “这种的桃树以后结果都不能吃。” “为什么?” “又小又酸。” “还是有人吃的。” 什么样的树结什么样的果,就有什么样的人来摘什么样的果。 明姀抬头看顾川。 “等桃子下来了,我请你吃桃吧。” 顾川还在看树,没有看她。 “我不喜欢,你自己吃吧。” 明姀站了起来,她站的离顾川很近,顾川余光瞥到她红了的眼眶,她的红唇开了又合。 “顾川,你要跟我道歉吗?” “不要。” “那我跟你道歉,”明姀眼泪掉下来,“你不要哭了。” 山上风有些大,容易把人吹乱。 顾川走走停停,找到了许自得。 “松柏常青,青春常在。” 这是许自得的墓志铭,旁边还刻画了她的样子——短头发戴眼镜,大眼睛精神奕奕。 顾川扶着墓碑坐了下来,闭上眼,山风吹拂,好像是许自得在说话。 “这么多年,你终于来见我了!” “你很想我?” “我当然很想你,非常想非常想,你想吗?” “我不想。” “嗯,是顾哥你会说的话。” “我结婚了。” “听我哥说了,好像还是个大美人。” “比你好看。” “真好。” “是挺好。” “都挺好。” “哈哈哈。” “顾哥你要走了吗?” “得走了,她等我呢。” “那下次你带她一起来给我看看。” “好。” 回归 戴琳最终没有等到顾川。 去机场的路上,她试着给顾川打电话,直到起飞的前一刻,顾川的手机还是关机。 戴琳不后悔所作所为,她对顾川什么心思,不是一天两天。许自得的出现,是她还没动心,明姀的放弃,不能怪她争取。 同一时间,顾川出现在了家门口。 他的手放在门把上,有那么一瞬间,有些犹豫。 他们最后一次同进同出好像很久以前的事了,到明姀出事后,顾川不否认自己有落荒而逃的意思。这次再见,他想象不出明姀会是什么样,按林佳宜所说,她没有看到自己的那份离婚协议,可能,或许,她会像以前一样,很平常的说一句:你回来了。 顾川推开门。 家里还是老样子,顾川看了一眼,换上拖鞋。客厅突然出现脚步声,紧接着,让顾川心跳加速的人影出现了。 “你回来了?” 明姀的声音软软糯糯,隐约可察一丝轻快。她穿着围裙,头发扎成马尾,手上还戴着沾了面粉的手套。 顾川往前走了一步。 明姀的表情变了,她退后一步,显得有些慌乱和戒备,腿碰到了沙发,差点坐下去。 -- 第9页 “你是谁?怎么进的我家?” 顾川停在原地,眉头渐渐皱起来,看着明姀拿出手机,马上,门口响起电话铃声。林佳宜也进了屋,三人三点一线,呈现一个尴尬局面。 林佳宜打破沉默。 “顾川?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嗯,临时改了最近一班航班。”顾川不动声色地描绘明姀,没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你干什么去了?” 林佳宜拎着塑料袋往内走。“明姀想吃饺子,我去买把葱。” 明姀拽住林佳宜,和她视线交汇,再错开,声音低沉。 “他谁?你认识?” 她的手把林佳宜的手拽的死紧,顾川眯眼,往前再走一步,明姀余光瞄到,躲林佳宜身后去了。 “你快让他走。” “……他是顾川。” 林佳宜看了眼顾川。 顾川已经快到跟前,明姀头低的更低了。 “不认识,快让他走。” “你……” “我害怕。” 顾川看到了,明姀突然仰起的脸挂上了泪珠,他不敢再动,听林佳宜说要不顾川你先出去吧。 明姀从站着到坐着,是她脚软站不住,窝在沙发里捂着脸,肩膀抖动。 顾川哽了下喉咙,他看出来了,明姀是真的害怕。她像一只脆弱的鸟,他伸手就能把她掐死,她没地方躲,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顾川想到明姀的精神科医生说的话——患者三年来病情极不稳定,有逐渐加重趋势,我们建议她入院治疗,可她一直在拒绝。这次自杀未遂不是偶然,一定不要再刺激她,多观察,有什么不对马上联系医院,她恐怕还会再次有自残自杀的举动。 顾川出去了。 实际上,他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坐在楼下,明姀曾经醉酒的喷水池边。今天天气好,花都开了,附近有小孩跑来跑去,绕着水池,淘气的还往里面扔小石头,溅起的水珠打在顾川身上。 小孩妈妈过来制止并道歉,顾川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烟来。 明姀第一次带他见父母时,夸他不抽烟不喝酒不玩游戏,一家子围在一起吃饭,只有明姀的祖父和父亲喝酒,看起来很不给人面子。 后来他跟明姀说自己也会抽烟喝酒,看起来很沉闷的他也有热络的时候,不过自从车祸后医生说对他身体不好,这些只有跟许悠然等好友偶尔尽兴时来的那么一下,都没了。 明姀搂着他脖子,半挂在他身上,娇嗔道:“你不用告诉我,更不用有什么为难怕扫兴的情绪,你本来就一本正经的无趣,我理解。” 现在他打破禁忌,如堕烟海,找不到出口。 林佳宜从窗前离开,蹲在明姀面前。 “顾川在楼下,要让他上来么?” 明姀摇头,头枕着膝盖,看起来可怜兮兮。 林佳宜摸了摸她的头。 “你刚才为什么装失忆?” “我害怕。”明姀闭了闭眼,“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你昏迷那些天一直是他在照顾你,怕你父母担心也没有告诉他们,还让我帮忙打掩护说带你出差。他很担心你,一直跟我联系,问你怎么样了,现在他回来,你们再好好谈谈?” 明姀还是摇头。 林佳宜知道不能逼她,只能叹气,把话题转开。 “你还要吃饺子么?” “……你多煮些,给他也带一份。” 明姀睡着后,林佳宜下楼了,带着明姀让她给顾川煮的那份,坐在水池边。 “她这个状态,你有什么打算。” “先陪她渡过这个坎吧。” “那最少得十天半个月,还不一定成。” “嗯,我知道。” “但现在你连家都进不去。” “我联系了中介,楼下有人要卖房,我正好可以搬进去。” 林佳宜听了,只得默默竖起拇指,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那我先祝你成功。” “谢谢。” “你身体怎么样?明姀曾说你身体不好,照顾她那么久又马上出差做事,没闲着一下,熬得住?” 顾川没回答,把饺子原封不动的还给林佳宜,自己站了起来。 他慢悠悠的走,修长双腿一瘸一拐,从背后看,影响了这个人的美貌值。林佳宜还记得第一次见顾川时的惊讶,这么优秀的人竟然是个残疾。 明姀没说过他的过往,林佳宜从来没好奇过,可今天,她在想,顾川是经历了怎样的过去才和明姀走到一起的。 许悠然车开的很快,并没有让顾川等很久。从后视镜看,顾川脸色有些发白,也只有面对亲密的人,他才会露出疲态。 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到了酒店,许悠然把人送到房间,刚要走,顾川说喝一杯? 顾川一直很优秀,就是传说中比优秀的人还要更努力的那类人,有自己明确的规划目标,每一部做什么,到什么位置达成什么高度,把自己安排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对于感□□,他讲究顺其自然,所以听到他和许自得谈恋爱,许悠然是没想到的。后来他也想过,许自得本质上和顾川一类人,优秀的人总会互相吸引,还洋洋自得顾川终于做了“弟弟”。 变故就出在23岁那年。 顾川放假回国,许自得留在学校等他。一个暑假,两人租了房,白天出去玩,晚上过小日子。两人偷尝禁果,正是蜜里调油,七夕前两天,许自得想去看日出,顾川觉得趁此机会正好向许自得求婚,戒指都准备好了,是他在国外半工半读时买的。 -- 第10页 四点多的山顶有些冷,顾川特意带了条毛毯,许自得依偎在他怀里等待日出。当太阳的光线在天边划过一条金线时,顾川向许自得求婚了。他单膝跪在石头上,膝盖沾染了露水,眼睫毛是白雾的气息,眼睛是星辰大海,他亲了她的手指,许自得直接炸成烟花。 回去后便有些心不在焉,你一言我一语描绘以后的生活。许自得说想不到顾哥你也有这么不稳重的时候,顾川扬起嘴角有些得意,“我等不及了”表达了自己的热切。 突然,车就撞过来了。 后车顶上了前车屁股,许自得一下扑到了挡风玻璃,顾川急踩刹车,还是撞向了隔离带。 山林地带晨起有小雨,七扭八拐的盘山道滑,后面开的过快,前面心不在焉,许自得命不好,当场消香玉陨。 顾川惨不忍睹,车被挤压变形,他陷在里面出不来,惨案突发,远水救不了近火,好心人自发救人,把他从车里拉出来。 顾川躺在一边,许自得躺在另一边,有女性看不了悲剧,哭到呕吐,男性们说小姑娘太年轻了,用衣服盖了她的脸。 等他醒了,许自得已经火化了,他没哭没喊,吓得父母亲人以为他也怎么了。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想着许自得的音容相貌,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眼泪,直到许悠然出现。 潇洒浪荡的青年双眼熬出血丝,胡子拉碴来不及修理。他坐在顾川对面,顾川看着窗外,下雨天,天空像猫屁股蹭脏的毛,乌漆麻黑。 许悠然拿了个东西放了床头柜。 “整理遗容时,许自得手上戴着这个……我妈看了伤心,叫我还给你。” 顾川还是不说话,只不过藏在被子下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许悠然离开了。 顾川许久才去看那枚戒指,变了形,但是清洗的很干净,只不过,如果有那种法医专门用的药水,还是能看到曾经的血迹。 顾川把脸埋进了被里,在快把自己闷死的刹那,眼泪流了出来。 七夕那天是他最后一次见许自得,出院后顾川就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后来碰见了戴琳,和许悠然重新联系起来,再再后来,与明姀结婚。 顾川干了杯红酒。 “我这次去看了自得,地方不错。” 许悠然不像他,浅浅嘬了口。 “我爸妈选的,找的看事儿的,是块风水宝地。” “我不想离婚。” “……看出来了。” “我跟明姀,从前不是将就,以后也不会凑合。” “其实听你说这话,我挺来气的。” 许悠然叹气。 “我觉得,你应该心属许自得,但我一直坚信人要朝前看,你早晚有那么一天,不再属于许自得。” “我爱她,一直都是。” “我相信。” 顾川有枚袖扣,是当初那枚戒指重新打造的。 许悠然也干了酒。 顾川看着许悠然的眼睛。 “我想好好跟明姀过日子。” 许悠然没有马上回家,他开着车在城市没目的地乱逛。以前,总觉得自己特别客观理性,顾川和许自得的遗憾,不完美才是完美。然而,真的面临有一天顾川说要重新开始,他发现自己其实很难受,想痛揍一顿顾川,说一声你不过没了一条腿,他没的是个妹妹。 许悠然最后把车停在了路边,给戴琳打了个电话。 戴琳没睡觉,还在想明天要怎么和顾川像平常一样,许悠然的电话却说要正式回归公司,明天准备一个早会。 戴琳在床上辗转反侧,许悠然把烟熄灭扔了外面。 夜色正浓,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背道而驰 头一天晚上戴琳临时下达通知,这一大早,会议室里就挤满了人。 顾川还没到,许悠然却坐好了,就在正位,不顾他人窃窃私语,手拄着头,闭目塞听。 戴琳在门口看了一瞬,轻拍前面的挡路人,坐到了许悠然的下手边。 许悠然助理凑过去说了什么,他睁眼朝旁边瞥一眼,把桌上的杯子递给了戴琳。 “美式,不加糖不加奶,谢谢。” 许悠然往后滑了一截,双臂抻直撑在桌沿,嘴角抿起弧度。 “顾总马上来,大家先坐好吧,人多互相挤一挤。” 戴琳泡好了咖啡,她端了个托盘,身后还有人事部的同事,给几个管理人员一人冲了一杯。 轮到许悠然,他没接。 “看来平时顾川说话,你也是这样。” 戴琳职业假笑一下,不接话,坐下等顾川来。 大约过了十分钟,顾川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在许悠然一左一右坐下。 众人心中亦有猜测,这人大概是新入职的中高层,只有戴琳,看到他时不自禁握紧了手中的笔。 顾川瞥她一眼,或许是汗渍造成捏握的动静过大,也有可能是胆战心虚惊弓之鸟,戴琳垂下视线,再抬首,挂上得体的微笑。 “现在顾总到了,那么我们会议开始。” 顾川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 “今天召集大家,是有些事要宣布。”他扫视了一圈,语调平缓,“鉴于上周和乙公司的合作来看,初期阶段的上线较成功,后续根据数据分析和用户反馈再进行调整和细化。这一关键期,运营团队和运营总监还要持续跟进,若有问题及时调整,备选方案和备用平台也要尽快跟乙方敲定上线时间。” -- 第11页 “至于营销团队和广告部门也要积极和运营团队开展合作,不要因为一些其他问题而影响整体项目进展,这方面如果有问题可以找戴琳,不方便亲面可以邮件,公司愿意帮员工解决各种问题。” 例行汇报工作小结后,顾川侧头看了眼许悠然和他左手边坐着的人。 “那么下面,我要宣布主管团队变更事宜。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许悠然先生,他旁边那位是顾渊先生,刚从美国回来,之前在硅谷x公司任职,这次是受我的邀请特意回国。” “需要说明的是,从现在开始,我将卸任公司首席运营官,这一职位将由顾渊先生担任。同时,许悠然先生也将回归公司,正式担任执行总监。” 显然,顾川这一决定是突如其来的,在场的中高层很惊讶,有几位还把目光投向了戴琳。 戴琳在公司是HR总监兼顾川助理,顾川有什么消息一般都由她第一时间透露,然而,戴琳看上去虽面无表情,却也不是无动于衷。 她看向顾川,想从顾川脸上猜测一二。或许顾川还为她那些小心思生气,她承认自己没安好心,不过这些都是明姀自己作的,她等了顾川这么多年,没道理不争取。 但顾川真的只为自己那些小手段生气吗?戴琳也有些怀疑,从他在快餐店走掉到电话失联,然后许悠然突然半夜来电,如果只是突然决定,顾渊怎么也来了? 戴琳转了无数心思,殊不知都被许悠然和顾渊看在眼里。 二人对视,许悠然让顾川坐下,自己站起来继续发言。 “我来补充一下,”他指了指顾渊,“Ehren和我还有顾川是公司的初创合伙人,我想说的是不存在突然更换公司执行人员,这件事是经过我们三人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做这项决定也本着为公司为各位负责。还有戴琳,以后你将直接对Ehren负责,今天开始,你是他的助理。” 顾渊一笑,非常绅士的矜贵,但戴琳不领情。 “那顾总……” 这回是顾渊给她答疑解惑。 “顾总身体一直不好,相信在座各位都有所了解,今天以后他所有行程都将是私人行程,希望大家不要打扰,当然,有需要顾总的时候,他还是会处理的。” 会就开到这了,除了中高层,其他人各归各位,新官上任三把火,许悠然和顾渊要给大家立规矩。 顾川回办公室整理东西。 决定自己创业那天,顾川基本把办公室当做家。开始的时候是想没事找点事做,总要把自己忙的团团转才不至于想许自得。后来公司稳定了,许悠然回去开律所,顾渊去美国留学,可他依旧在忙。和明姀结婚像抽个空,他好像忘了自己的规划又像没忘,明姀从来没和他抱怨过,还给他送饭送药。 顾川拉开抽屉,这一匣子的营养品补充剂维生素各种药,都是明姀买的。有些没吃完过期了,有些新买的还未开封。他看到了那几盒阿托品,顾川打开一看,只剩空板,药都没了。 他打了电话叫阿姨来收拾,自己站在窗前,楼下车水马龙。这个城市从来没有平静过,看起来热力四射,实则冰血冷漠。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顾川回过神,看来电是房屋中介。 “顾先生?房东已经把房子倒出来了,您要过来看看吗?” “不了,你帮我找个保洁,好好清理下,我晚上回去你那取钥匙……你们几点下班?” “没关系顾先生,您有事先忙,几点来取钥匙我都等你。” “那不好意思了,麻烦了。” “没关系,哦对了,如果您那边没什么问题,就把确认租金打给房东那边就可以了。” 顾川回头看了看阿姨收拾的差不多了,走过去把箱子单身抱起来往门口去,碰巧会议室的门也打了开来,许悠然和顾渊迎面而来。 “这就要走了?” 许悠然问。 顾川不说话,顾渊搭上顾川肩膀。 “走吧,送送你。” 戴琳让在一边等其他人先走,目光却一直跟随着顾川。 顾渊回头。 “戴琳,人事那边给我出个在职名单,我要看一下。” 戴琳没再说什么,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回到工位。抽屉里,有一封快件文件,里面正是许悠然新起草,顾川签下的离婚协议书。 她看了看,塞进包里,跟助理打了声招呼。 “我出去下,顾总那边要人员名单,你先自己处理。” 林佳宜进来卧室把门窗管严,又把空调打开,这才坐到明姀一边。 “楼下声音有点大,是不是吵到你了?” 明姀摇头,抓着林佳宜的手。 “他们在干嘛?” “不知道啊,叮叮咣咣的,不会在搬家吧。” “可能是吧,我好像听到吸尘器了。” “那这可真不行,不是说高档住宅么,隔音也太差了。” “不是,是我耳朵有些敏感。” 林佳宜摸摸明姀的头,不知道说什么。 抑郁症患者常伴有失眠、盗汗、幻听、耳鸣的症状,简单来说,除了心理敏感,感官器官也变得敏感。可能楼下搬家没有那么大声响,也许住宅隔音做的非常好,可她像突然进化成某种动物,可以听到一百里外的声音,也可以看见一百里外的景象。 -- 第12页 明姀坐了起来,转移话题。 “今天你就不要陪我了,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叔叔阿姨该着急了。” “没事,”林佳宜笑着摇头,“我妈我爸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他们放心。” “真的,回家吧,我不用你陪了。” 明姀去了厕所,不一会出来,手里拿着林佳宜的洗漱用品。 “我想自己睡,我很好,我没事,你不能每天都陪我。” 林佳宜看明姀的样子,是不容拒绝,她也不想否定明姀的决定,接过来东西,再三确定。 “你真的没事?” “没事,你走吧。” “那你得吃饭。” “好的。” “我做完饭了,放在保温饭盒里,你吃完不用洗,方那就行,明天我再过来收拾。” “好。” “如果,我说如果,顾川回来的话……” “那你提前给他打个电话,不要让我看见,就行。” “啊,好。” 明姀帮林佳宜收拾好了东西,送她到门口。 林佳宜握在了把手上,想了想又回头看明姀。 “明姀,不可以做傻事。” “……不会,我会好好的。” “那我走了?” 明姀抱了下林佳宜,然后推开她。 “走吧,我妈要是问,帮我打掩护。” “好……拜拜。” 送走了林佳宜,明姀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她现在脑袋里一片空白,实际有些茫然不知,大概是吃了药打的针,迟缓了她的思维行动。 她像刚重启的电脑,程序运行需要点时间,机械地去餐厅吃饭。林佳宜做了海带排骨汤,还有西兰花炒肉,她吃了一小碗,门铃响了。 明姀真的没有多想,她吃了药的,可是戴琳有些怒气冲冲,她直接把什么东西摔在了明姀身上。 明姀退后一步,左脚差点踩到右脚。戴琳不管这些,炮筒对准明姀,直接开火。 “你要离婚,就痛快点,磨磨蹭蹭,是有多舍不得他?” 明姀看了地上的文件,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书,还挺显眼。 戴琳的高跟鞋一脚踩在了上面,精致的妆容是如此咄咄逼人。 “明姀,不是只有你爱他,从大学到现在,陪他最长的是我,如果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我也顶多在旁边看着,现在既然你要离婚了,麻烦赶紧给人让道,不要再扒着他抓着不放了!如果你是为了他好。” 明姀看住戴琳,她没什么表情,语气有些飘。 “他签字了?” “对!” “谢谢你送来……不过这种事,还是得他亲自做才对吧。” 明姀越过她,把门打开。 “我会告诉保安,不要什么人都放进来,你可以走了。” 戴琳看穿明姀的故作坚强,她讽刺一笑,最后警告明姀。 “我想我有件事需要告诉你,顾川喜欢吃藤椒石锅鱼,是他前任最喜欢的,如果你觉得自己能影响顾川,那么你想太多了。” 明姀重重摔上了门。 她捡起那份协议书,颤抖着,然后,跑进厕所干呕了起来。 顾川的前任,他和自己说过,是许悠然的妹妹。明姀上次去找许悠然,还在他办公桌上看见了三人合影。 顾川沉默寡言,不爱笑,可在照片里,他不仅爱笑,还对许自得耳语。 他从来没有对她做过这种事。 顾川提许自得寥寥数语,明姀知道的,她不在了,死了,顾川还因此变成残废。 结婚时,两人宣誓,顾川是诚恳的实心实意的,明姀相信。但要说顾川忘了许自得,软银也相信,他没忘。 他只是不再提。 他冷落她,从来不是故意,他早出晚归,他缺席家庭聚会,他不要孩子,他…… 明姀发现,自己没法再编理由说服自己。 他吃许自得爱吃的菜,明姀学不会,做不上来那个味,她去买,看顾川吃,其实她早就放弃了。 明姀擦了擦嘴边,起身,去找笔签字。顾川的签名非常好看,大概是习惯签合同,有些龙飞凤舞,再看明姀,签字循规蹈矩,见字如面。 她白长了一张好看脸,一点没个性,其实害羞、社恐、不懂拒绝、不懂争取。 明姀扔了笔,把自己埋进浴缸里。 甜 明姀没再来医院。 顾川还是每天躺在床上,看看窗外看看电视。窗外有时晴天有时阴天有时刮风有时下雨,电视永远是一个频道,遥控器并不好用。 到了七月中下旬,护工某天跟顾川闲聊。 “顾先生不吃点水果吗?这个季节正是吃西瓜桃子葡萄,昨天我还买了西瓜给我爱人小孩吃,天太热了,吃点水果消暑。” “这时候有什么桃?” “现在就水蜜桃呀,我们家小孩愿意吃久保桃,那个甜,不过有点贵。” 顾川抻个身子从床头的抽屉里拿钱出来,“那麻烦你帮我买点。” 护工笑了,收下钱。 “那我少买点,你尝尝。” 顾川点头,又转回去看电视了。 护工看来常逛市场,他挑的桃白里透红,闻起来有股清甜。他洗了一个给顾川,顾川接过来问甜不甜,护工说甜,还说这次赶上超市搞活动,十块钱三斤,现场试吃,个保个甜。 -- 第13页 顾川放下桃子,说那就请大家吃吧。 护工愣了。 “顾先生,这……” “这么久了,您照顾我挺辛苦,您说孩子爱吃,正好带回去大家都尝尝。” 顾川这么说,护工反而不好意思了。他们护理病人,是拿了钱的,尤其是顾川这种,家属出的护理费非常丰厚,顾川如果有情绪上的问题或病情上的反复,这都在他的工作职责范围内,况且顾川并没有不好相处,他只是不愿意说话,态度消极了些,这种请客买桃的事,就是额外的东西了。 护工还在犹犹豫豫,顾川已经帮他做了决定。 “拿着吧,明天告诉我甜不甜就行。” “那……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呀。” 第二天护工并没有见到顾川,他问了护士,对方告诉他顾川去做复健了。 顾川愿意积极的去复健,让主治医师和康复师很惊喜。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一月两月……第二年开春顾川已经能架着拐走路了。 医生过来查房,问他复健成果,他看着自己那条截肢上磨的厚茧,淡淡说“习惯就好”。 话传到护士那里,有些小护士不免唏嘘。顾川送过来时刚做完截肢,年纪轻轻的大帅哥,就这么没了条腿,太可惜了。再看身边陪着的父母亲人,话里话外听出还是个非常优秀的人,醒了后又一直消沉,如今接受现实成功站起来,还是感慨人无完人。 顾川想试试自己用这条假腿,是否还能借力使力。他试着把病床往窗边推,有些费劲,好得也能推动。 护工进来帮他换床单,看了吓一跳,过去拉住他。 “顾先生?你这是干嘛?” 顾川让他搭把手,两人一起推省了不少力。 “我想看看楼下有什么。” “可你可看不到,”护工停了下来,“这高层看不到外面什么,你得站在窗边弯腰往楼下看,才能看到。” 顾川回头看他,喘着粗气。 护工给顾川演示了下。 “楼下什么也没有,就是停车场。” 顾川站直了身子,他摸了摸自己的假肢。 “你过来看看?” “……还是算了吧。” 顾川还是躺回了病床,晚上,漆黑一片,他睡不着,脑袋里想的是明明有桃树,有草地,有石子路,有休息椅,还有人。 那个人蹲在树下拢着桃花,说要请他吃桃。 明姀端着托盘站在一边,头顶两犄角,扎着头绫,身上已经汗流浃背,还要厚厚的宫装裹身。 女主在和男主对戏,一会哭一会笑,一会跪地一会伏膝。她想着女主浑身行头得有十斤了,还是这么身轻如燕,男主把这样的女主打横抱起竟也毫不费力。 明姀胡思乱想,导演终于喊咔。化妆师助理马上围上去给女主补妆补水,她没这待遇,和其他宫女找个地方蹲着休息——不能坐下,戏服脏了就没法穿了。 大家在一起闲扯淡,还有刷微博的,明姀什么都没有,她算着还有多长时间可以杀青回校。 横店的夏天特别热,买点水果都放不住,她下戏又晚,回旅馆收拾烂掉的水果,想到了顾川。 说好桃子下来请他吃桃,偏偏食言了。 当时横漂的同学回学校,碰到她从外面回来,两人站一块聊了一会,同学说明姀你这么漂亮,不去试试机会吗? 艺术生学费贵,明姀工薪家庭,每年学费要靠父母省吃俭用的攒,还要给她生活费。 明姀问同学:“去的话,能挣多钱啊?” “你说群演啊?每部戏每个角色每一天价位都不同。”同学得意一笑,“不过我最近混了个组,马上要开的,是个古装片,需要一大堆宫女,你长得好看,一天几百没问题。” 明姀和导员请了假,去做了一个横漂,她想着自己暑假前肯定杀青了,到时候去看顾川也来得及。 然而剧组出了变故,女主演临时换角,来了后又改剧本,每天变来变去,就是没有按时开机。 社交平台也在讨论这事,粉粉黑黑高贵路人吃瓜群众,把一二三展开到一百二十三。明姀后悔了,想回学校,夏去秋来,暑假已经过了,她答应的事彻底食言。 同学又来找她,说明天开机,先拍宫廷戏。明姀四点多起来化妆,到剧组被造型老师按着做头发,再换衣服,等女主进场,每天重复上一天,机械又麻木。 同学也是宫女,却是女主身边的重要角色,下了戏同学一口一个某某老师,明姀不会溜须拍马,别人跟她说话她就笑,或者蹲一边吃盒饭,副导演走过路过发现她长的好,再开拍多了句台词。 那一场安排的戏份是女主女二对峙撕逼,她被女二扇了一巴掌,真打,同学安慰她说拍戏就这样,明姀不想听,她想回去。 可能也有人眼红她空有好皮囊有正脸有台词,反正没过多久她就死了。明姀提前杀青,大家拍拍手鼓鼓掌当欢送,当晚她就收拾订票,半夜飞回了学校。 明姀还是去了医院,拎着一袋子水果,精包装,价格不菲,好吃不好吃另说,护士却告知顾川出院了。 “都有一星期啦。” 明姀叹气。 走了又回来,把水果放护士站。 “这是请大家的,姐姐们辛苦啦!” 明姀跑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下跑出老远才敢停下来喘气。 -- 第14页 她给林佳宜打电话。 “我完了!” “什么你完了?” “我喜欢上他了!” “卧槽?谁?你喜欢了谁?” 明姀这一刻仿佛女演员高光附体。 眼中带笑,笑里含泪。 “已经结束了。” 时间一晃而过,横漂的同学回学校拍毕业照,她和明姀站一起,助理和摄影师站一起。 “诶诶诶,你要把我们小姐姐拍的腿长,对对对,就这样。” 助理像个事儿妈,恨不得摄影师直接十级滤镜拍照。同学跟明姀说自己签了业内的好公司,经纪人还带一姐,把她当下任一姐捧,助理能不上心么。 有风,迷离了眼睛。明姀揉着眼皮,发丝咬进嘴里。她太好看了,不吃演员这碗饭可惜了。 “我准备回家,”明姀回头跟她说,“干点啥都行。” 她回了家,父母托亲戚朋友到处给她介绍对象。家里有钱的个人优秀的,出国的念书的,肥肥瘦瘦,全都看过。一般对方都满意她,直接跟介绍人许诺给多少彩礼,她不行,意兴阑珊,穿红戴绿,窗边一坐,连笑容都没有。 后来有个人追的很紧,那人是所有人中最优秀的。家里条件好,自己也有能力,出过国,自己创业,长的也行,谈吐也可以。父母说就这个吧,那人约她吃饭,送了她一条项链。 林佳宜又到家里来住,像高中那时候,两人盖一床被,一个平躺,一个侧身,说的还是感□□。 没有少女时期的幻想,是实打实的现实。林佳宜问她,忘不了那个人啊? “其实我很烦他,最开始!他太气人了,拿水杯砸我,都青了,不道歉还让我滚。” “……看不出来,你是抖m。” “不是,”明姀转过来面对林佳宜,“他哭了,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懂老师讲什么叫入戏。” “然后你就入戏了?” 明姀闭上眼。 “我可怜他,我突然就难受了。” 然后之后的日子,都在回放这个镜头。摄影师先给了个全景,运到近景,她和顾川同框出现,再运到特写,眼泪从顾川眼角滑落。 “我看了他病床上的简介,我知道了他叫顾川,还知道了他的年龄。他好年轻,他就残废了,他一定很痛苦。” “所以我不怪他,你要知道,有些感情,总是从误会开始的。” 林佳宜不理解,事实上没有人理解,直到她再次和顾川相遇,她觉得没关系,自己理解就好。 又是七月中下旬,明姀给顾川买了桃,作为回报,顾川送明姀回家。 车上,明姀吃了桃,手上都是水果汁,没有纸巾,明姀把手往顾川身上抹。 “你胆挺大!” 顾川一边挑眉,一边把衣扣解开。 衣服蹭了水果渍,不能穿了,顾川嫌弃。 明姀的脸说好听了像水蜜桃,说不好听就是猴子屁股。 她还在笑,腼腆里带着羞涩,她那张脸又媚又英气,好看。 “你真不尝尝?” 顾川嗅到了鼻尖的清新,他又舔了唇间的甜蜜。 “很甜。” 没有骗他。 救赎 “是什么赋予我们力量,使我们在最恶劣的情况下,也能关爱生命?” “是什么使我们难以体会到心中的爱?自我宽恕,同时包容那两个不同的我。” “我不会轻易害怕。那不是我勇敢,而是我知道,他们也是人,我必须用心理解他们的行为。” …… 水已经漫过头顶,那一刻,肺子里的空气似乎一下被抽干,双臂和双腿就要扑腾起来。 身体要比头脑真实,求生本能的存在,动动手就能摸到浴缸边缘,坐起来就能呼吸到活命的空气。 明姀的头发四散飘浮,像密密的水草,要一层一层地拨开才看得见。她闭着眼,身体蜷曲,双臂抱腿,头顶着膝盖。为了控制神经的条件反射,指甲抠破了皮肤,硬生生地,没有上来。 浴室到处是水,水流又急又快,下水来不及吞吐。顾川腿脚不灵,一步三晃,心急如焚,短短的一段距离好像刚从泥淖中挣脱,又摔进池水中。 水花四溅,明姀随着水波荡漾了。顾川搂住明姀往外扑,浮浮沉沉,三涂无乐,欲海多难。 明姀挂在了浴缸边,双手死死抓着浴缸边缘,重重喘着粗气。顾川躺在地上平复心绪,脸色煞白,腿一直在抽筋,明明很痛苦,眼神却冰凉刺骨。 随后赶来的许悠然和顾渊要往浴室里闯,顾川撑起上身,看也没看。 “出去。” 许悠然皱眉。 “川儿……” “出去,”顾川回头,狼狈之下,悍然强硬。“滚出去!” 顾渊拉住许悠然,带上了门。 顾川踉跄起来关上水龙头,把明姀薅了出来,扔在地上。 他那一下用了十足的力道,有泄愤的意思,但他眉都没皱一下,举高临下。 他应该有话要说,然而他没说,什么都没说,不带任何情绪,冷冷的,无动于衷,仿佛刚才那一切不是他做的。 明姀看住顾川,她还穿着睡衣,水打透了,这么狼狈的时候,还是无损她的好看。可在顾川眼里,明姀是坏掉的,从里到外,都坏了。 -- 第15页 明姀一脸空洞,水顺着眉毛眼睛滑过脸庞,噼里啪啦砸进淹水的浴室。她浑身发白起皱,这是水泡多了的反应,还有鸡皮疙瘩,头顶换气扇嗡嗡吹着,带来的连锁反应。 顾川大概是烦了,随手拿了什么扔向集成吊顶,咣当巨响,吓坏屋外人,水花再一次打湿了明姀。 许悠然还是不放心,过来敲门,没听到顾川让他滚蛋,也没听到里面任何响动。他去看顾渊,顾渊也在看他,面面相觑,忐忑不安,捉摸不定时,顾川开门了。 顾川扶着门框,问许悠然。 “有烟没?” “有。” “给我一根。” 许悠然打上火,顾川凑过去,猛吸了口。 烟雾把他轮廓模糊,四周水汽淋淋,指尖的星火一点,水与火不相容,他像虚构的人物,没有真实人生。 “谢了。” 顾川夹着烟,把门关上。 明姀挨过来。 顾川递过去,明姀就着顾川的手,吸了口烟。 她好像回魂了,手指扒了扒头发,烟视媚行。 “我没有。” 顾川吐出烟圈,烟灰留着长长一截,颤颤巍巍,掉进水里。 明姀说话软软的,带着点讨好。 “我没有想死。” 开始的时候,她其实有想的。她给林佳宜发了一长串微信,换成文档的话得有个一千来字,该发送时,又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别人。她删了,把手机锁抽屉里,放好水,躺进了浴缸。 水流很冲,开始就一小滩,然后屁股湿了,紧接着脚、脚腕、小腿都漫过了。 这段时间,明姀看了些鸡汤,问过医生,医生说没多大用但是愿意多看看书也行。她让林佳宜买了本《非暴力沟通》,还看了点中学生思想品德的教材。 水开始漫到胸前的时候,她跟自己说,试试。 “我们不再条件反射式地反应,而是去明了自己的观察、感受和愿望。我们既诚实、清晰地表达自己,又尊重与倾听他人。这样,在每一次互动中,我们都能聆听到自己和他人心灵深处的呼声。” 明姀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慢慢沉到水里。 刚下去那一刻特别难受,马上要坐起来。这是本能,但要抑制本能。她抓住双臂,交叉在胸前,又往下沉了沉。 眼皮想眨一眨,嘴也想张开,胸脯持续压缩仅剩的肺部空气。手指抠破了皮肤,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头顶上膝盖。 “我感到伤心、沮丧,他像一堵墙,不作任何反应。” 顾川很忙,说来说去也只有忙工作,于是他忘记和她一起吃饭,一起睡到天亮,一起出门,一起回家,一起聚会,一起高兴难过沮丧伤心。 明姀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电视,遥控器一直在换台,找不到想看的那个;或者是要外卖,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点,最后吃不了两口都扔了;要么心血来潮想去旅游,大半夜十一二点上网看攻略,订机票时犹犹豫豫又躺回床上了。 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顾川有壁,厚度有一个太阳系。 快憋死时,顾川砸破了墙。 他来了,他把明姀带出了水下世界。 明姀咳的眼泪鼻涕口水一大把,这个地方虽然不那么美观整洁,可是有顾川。 “我没有。” 我没有想死。 “我没有想死。” 我只是试试。 “你来了。” 我活了。 顾川抱住明姀。 他手是抖的,一直在抖,腿也是,软的,没有实感,整个身体都靠背倚着门板支撑。 是林佳宜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回家。 那时要搬东西走,许悠然和顾渊把他拦下,一起去吃个“散伙饭”。 三人中,顾渊是顾川的堂弟,顾渊懒,不是顾川打电话不回来。他更不爱趟浑水,和顾川只有一句话。 “哥,你想明白了?” “可能吧,她永远都在。” 许悠然话比较多。 “你老婆假装不认识你,把你撵到要自己租房,你怎么想的?” 他们不知道明姀患病,只觉得明姀作妖,顾川说我答应的事没有做到。 “她想吃我做的菜,想和我一起看电影,一起去旅行,一起回家探亲。” “我找了人,明天开始教我做菜。” 许悠然听的不是滋味,顾渊做和事佬。 “改天你做好什么了,记得给我们打电话过去尝尝。” 顾川之前找了岳母,明姀爱汤汤水水,鱼肉鸡蛋,不怎么爱吃菜,还喜欢勾芡炝锅,但又讨厌油大。岳母说很难伺候,顾川却愿意学,他撒了个慌,岳母信了,还夸他对明姀上心。 他头一次觉得心里没底,对别人的夸赞,感到脸皮薄。明姀出院后,她吃的饭都是林佳宜做的,今天也是。 林佳宜有些着急。 “我怕她没吃饭,打电话问问,可是一直不接,我家里还突然有事,走不开了,你回家没?” 家里门是从里锁着的,人不在客厅,不在厨房,不在卧室。浴室门是锁着的,顾川叫人没反应,他一脚踹飞了。 这地上,趟的不是水,浑浊的今生今世,喝一口,来生再也不见。 顾川搅翻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人弄出水面,明姀发青的脸,张大的嘴,一边呼吸一边咳的眼泪口水出来,他突然想扇她,想问她。 -- 第16页 烟灰烧到了手指,没有感觉。水珠模糊了眼帘,不会在意。他抱住明姀,头枕着她的肩胛骨,逃离黄泉末路。 明姀精力有限,顾川把她抱回卧室休息。 出来后,他给林佳宜打了电话。 “今天有什么反常?” “没有,一切都很正常。” 林佳宜回忆。 “只是我出去一趟,回来她就让我回家……她现在怎么样?” “睡着了。” “顾川,你不考虑,告诉她妈吗?” 顾川揉揉眉心。 “明天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顾川找到物业要了监控,根据林佳宜所言,他怀疑是有人刺激到了明姀,而监控也认证了他的推测,镜头里出现了一个人。 戴琳。 他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公司。 公司的监控显示,戴琳在出了会议室就拿了一些东西离开,而顾川在此前不久刚刚和许悠然二人离开公司。 戴琳去找了明姀。 联想到出差期间戴琳那些挑拨离间,必然是她煽动了明姀,加剧她抑郁程度。 戴琳也是顾川和许悠然的大学同学,念书时虽然不是很熟,但她在同学中很有口碑。戴琳成绩好,一直想公费留学,虽然最后没去成,也做了一年交换生,回来毕业留了校,如果不是碰见顾川,大概会一直教书。 顾川刚刚能走路,去学校问往届生创业政策,还是戴琳先认出了他,帮他许多,最后干脆辞职做了他助理。 许悠然告诉顾川:“可能你已经知道,当初戴琳要和男友谈婚论嫁,听到你来这边创业,毅然分手追随你。” 许悠然说这话有些幸灾乐祸,他清楚明白戴琳对顾川的心意,可顾川心里只有许自得。虽然但是,许悠然还是免不了窃喜。 有这个心思的不仅是许悠然,戴琳也是,不过是没想到还有个明姀,捷足先登。 还是顾渊出去了一趟,过一会回来说把戴琳辞退了。 “她好像有异议,要过来找你。” 许悠然抓起钥匙,问顾川。 “去哪?我送你。” 顾川闭了闭眼,似下了决心,轻声说道:“去我岳母家吧。” 对和错 顾川突然自己来拜访,着实让夫妻俩意外。 明父是嘴硬心软的那种,即便多有挑剔,但背后也不少夸赞。明母更不用说,出除了最开始持反对意见,明母是对顾川一百二十个喜欢,请他进屋,还去厨房洗了水果端来。 顾川九十度弯腰,向二老道歉。 “对不起爸爸妈妈,我没有照顾好明姀。” 老两口互看了眼,明母眼见明父脸色开始变化,想先揭过按下不谈。 “啊,你是说五一聚餐的事?明姀跟我们说了,你工作忙,走不开,大家都理解,不怪你。” 顾川没有起身:“谢谢妈妈,不过不是这件事。”他抬起头,有些疲惫不堪,“明姀病了,很严重。” “病了?她怎么了?”明父一激动,直接占了起来。 “是抑郁症,有三年多了,之前一直瞒着你们,是我的错。” “抑郁症?怎么还抑郁上了?” 明母想不通,看看明父,再看看顾川,有些焦急。 “我没有及时陪伴,总是在工作,时间久了,明姀有些打击,逐渐抑郁了。” 如果换成明姀,明父可能直接说教了,但顾川是姑爷,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反复纠结后,他气的摔门进屋了。 明母勉强扯起一抹安慰,让顾川先坐下来。 “明姀从小到大一直很开朗,怎么抑郁了,不是医生诊断错了?” “妈,对不起,这都怪我,我没有及时发现,没有照顾好她。” 明母双手紧紧握在一块,不说话,半晌,她叹了口气。 “顾川,其实我有很多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妈,您说。” “每次明姀回家,都要和她爸爸吵一吵。她爸爸那个人,说话不好听,其实比我要疼女儿。她一回来就自己,她爸着急,想问问怎么了,可一着急,说话就带了火气。正好明姀也不爱听,两个人就吵架,上次五一也是,明姀她爷爷奶奶过来吃饭,又问起你,过后她奶奶还哭了。” “……” “她奶奶就爱管事,其实我说过她奶,人家小两口的事,大人不要掺和,明姀也不是小孩了,但岁数大的人么,就爱问。今天问你怎么不来,明天问怎么还不要孩子,可能她抑郁,跟这都有关系。” “还是我的原因。” “妈没有别的意思,我这人心直口快,有啥说啥。我一开始也不同意你俩在一起,明姀不说别的,长的不错,找个身体健全的肯定没问题,是她一直在跟我说你哪哪好,不能只在意这人的外表。后来和你这孩子接触过后,发现你这孩子要比明姀说的好,把明姀交给你我放心,但是……工作再忙,也没有家人主要是不是?” “妈,你说得对,确实是我不够多去了解她,关怀她,但我绝对不是想跟她凑合,我自打有了娶她的念头,就想和她好好的。” “可你没做到。” 一个聪明人,不需要对方直白的点出来,明母只是很委婉的表达了,顾川说的不如脚踏实地做的好。 顾川是真心,明母不怀疑也不否定,可他没有善待明姀,也是真心。 -- 第17页 不是故意为之的伤害最伤人。 顾川要明姀一个人面对这么多家人的审视和批判,于明姀来说,太不公平,日子本是两人过的,她却活成了一个人的囚牢。 她没有和顾川提起任何,偶尔说到了,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她总是笑,问问软软,要么就说我理解,事实上,顾川看不见的地方,哭哭啼啼,都演给了自己看。 顾川抬头看明母,非常诚恳的说,“妈,我希望这段时间,您能陪陪明姀,这个时候,她需要您的安慰。” “那我一定会去。”明母是明白人,就要站起来,“我现在就收拾东西,你等等。” 明母回了卧室,似乎明父一直在等她回来,隔着个客厅,毕竟不用见本人,少了这块遮羞布,明父终于爆发了出来。他在吼,在吵,说的是明母,骂的是明姀,却戳着顾川的脊梁骨。 顾川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屋内明母也宣泄了,甩了门,还说我乐意你管不着。手里拎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眼眶红的,看了顾川,扯不出笑,干脆冷着脸。 “走吧。” 林佳宜忙完家里事也赶了过来,顾川请明母这段时间,她一直陪伴明姀。 明姀没有醒,今天耗尽了她所有力气,躺在那就是个大病未愈的病人。 明母见了一下子绷不住了,顾川去了客厅,手机一直响,是戴琳。 林佳宜跟了过来。 “保安打过业主电话,说有人找你,但明姀不行,我没让进。” 顾川道谢。 “多亏明姀还有你。” 林佳宜叹气,随手倒了杯水。 “阿姨来了,你就放心吧,你要有什么事就去忙。” 顾川进了厨房,响不停的电话也接了,戴琳急促的呼吸声先传过来。 “顾川……” “戴琳,到此结束,以后互不干扰,再见。” 顾川挂断电话,又马上打给楼下保安。 “我是1716住户,这位女士我希望以后不会再见,麻烦了。” 处理完戴琳,顾川迎面碰到明母。明母是哭过的,手机还撰着纸巾,见到顾川,让他过去说话。 “你有什么打算?” “工作的事,我都交给别人去做了,我想妈您住段时间,帮我好好陪陪她。我在楼下租了房子,您不用感到不方便,白天我也会上来,做饭什么的,您让我来就好。” 明母点头,又摇头。 “我听佳宜说,明姀自杀过?” 顾川心里咯噔一声,提起这个就后怕。 “是,就前段时间,我骗您说带她出差。” 明母忍不住掉下眼泪,听林佳宜说是一回事,听当事人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顾川,她才27,她有什么想不开要去自杀?她想没想过,她要是死了,我和她爸爸怎么办?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 顾川回答不了,言语在此时最苍白无力,他忘不掉那晚醉酒的明姀,伤心的扔掉婚戒,又绝望的吃了药片,最后倒在床边,他手脚都凉了。 连滚带爬过去,出院后许久不见的懊恼悔恨再次袭来。少了一条腿,不能救明姀,顾川那一刻是后悔的,他后悔那天要陪许自得去看日出,后悔那天开车,后悔许自得死了他残了,后悔用水杯砸伤明姀,后悔来这里创业,后悔和明姀结婚。 没有这一切,许自得还活着,明姀还会真心实意的笑。 顾川决定离婚。 但他妈的人性就是如此操蛋!顾川没有百分百确定就此一别两宽。 他发誓,他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所有人看看,他是真心想跟明姀好好过日子。 偏偏他又没做到。 明姀再一次试图自杀。 这次戴琳找上门来,烈火烹油,揭露他的伪装。 顾川没脸见戴琳。 他也没有明母说的那么高尚。 “明姀想离婚。” “你呢?你也想?” “……我同意了。” “因为这事,明姀要自杀?” “我原本以为,我同意她会开心,后来不是,我不能没有她。” 许悠然说的新来的前台长的漂亮,顾川和她四目相对,明姀先笑了——是你啊。 顾川也想笑,出院开始,上哪都能碰到熟人。他也没那么排斥了,尤其是明姀,这人还欠他一顿桃子。 顾川绷着脸,发布命令。 “一杯美式,送我办公室。” 这些事本来是助理的活,明姀算越俎代庖,不过明姀顾不上这些,她刚出社会,不懂这些门门道道,没有什么比再次和顾川相见更重要了。 顾川站在窗边,他看起来很好,他向明姀走来,腿脚也很好,虽然有点跛,但不需要拐杖,走得慢一点也没关系,稳稳当当。 顾川喝了一口,皱眉。 “没加奶也没加糖?” 明姀笑,抑制不住嘴角上扬。 “大老板不都喜欢这么喝?” “我想吃甜的。” “请你吃桃?” 太甜了,顾川怀疑果农是不是打了甜蜜素,他都要齁死了。 明姀搂住顾川脖子,像个树袋熊,挂在他身上。 “你要吃的。” “你欠我的。” “我还你了。” 顾川认真起来,掰过明姀的头,亲一口。 -- 第18页 “你给我的,我就要。” 明姀脸红还委屈。 “你当初还嫌弃。” “现在喜欢也不晚。” 明姀没去上班,在家睡到日上三竿,顾川给她打电话,说戴琳要辞退她。 明姀有气无力。 “我难受,头疼,感觉冷……大姨妈怎么还不来?” 顾川愣了下,放下手头工作。 “多久了?” “什么?” “你,要不要买个验孕棒?” 顾川无心工作,考虑要怎么和戴琳辞退明姀。 她电话进来了,鼻音浓重。 “……我没怀孕。” 顾川松了口气。 明姀听见了,他挺明显的,他应该不想她怀孕,上次有点过了。她看了眼扔垃圾桶的验孕棒,一条杠,她应该只是感冒。 “明姀?” “嗯?” “我打算让戴琳辞退你。” “哦。” “你不难过?” “工作没了,再找就是了。” “嗯……” “……” “我们结婚吧!” 五月的雨 明姀喜欢吃皮蛋瘦肉粥。 顾川四点就起床去农村,买鱼买肉还买了猪蹄,等农户烧猪毛废了些时间,回来熬好粥,又煮了锅豆浆,端上楼时刚好七点多。 明母已经起来,准备做点什么,顾川盛好粥、豆浆,咸菜是买现成的,让明母先吃。 他去叫明姀起床。 明姀已经醒了,坐在床边,呆愣愣的。顾川蹲在她面前,拽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 “醒了?” 明姀想抽回自己的手,顾川不让,反手送到嘴边,亲了无名指。 “上次你丢在水池,我捡回来了。” 婚戒好好的戴在手上,为了让明姀看得清楚,顾川还把自己的无名指抬高,他的那枚婚戒也在。 明姀憋了憋嘴,眼睛水汪汪的。 顾川站起来,拉着明姀。 “吃饭了,有你爱吃的皮蛋瘦肉粥,还有豆浆。” “顾川,”明姀没动,站在原地,“我们离婚了。” 顾川屏住呼吸,但面上不显什么,紧了紧握住的手。 “嗯,对……先吃饭吧。” 明姀还是磨磨蹭蹭和顾川出来了,明母还没吃,趁顾川进屋这功夫又炒了个土豆丝。 明母说家里没什么菜,一会吃完要去市场买点,还问明姀去不去。 顾川接话:“妈,我买了鱼、肉,还有猪蹄,想中午给明姀炖点汤。” “喝汤好,但是缺材料,明姀也一起去市场吧,逛一逛,看看你有啥想吃的,咱再买点。” 明姀不说话,她吃的心不在焉,吃的也少,只是尝了尝,又回屋了。 明母告诉顾川厨房不用他管,让他进屋去,她把猪蹄炖上炉灶。 戴琳昨天拿来的离婚协议书就被明姀放在抽屉里,顾川翻了翻,是让许悠然重新起草的那份,最后一页还有他的签名。 顾川抬头看眼背着身躺着的明姀,把协议书撕了。 他故意弄出挺大动静,明姀也坐起来了,一脸不解。顾川边撕边说,没有碎纸机,不太方便。 “其实你不必这样,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顾川撕完,收进垃圾桶。 “你想离婚,是你不对……” “那你不是同意了?你签字了,我没签!” “你想离婚,所以我签字。” “我想离婚,你就签字?” “你想离婚,是不不对。” “我不对?顾川,你忘不了前任,还有个同学纠缠不清,我想离婚,我是想离婚,我受够了。” “那你为什么自杀?” “我受够了,我烦死你了!” 明姀嫌她爸生气就生气,还越生越气,现在她和她爸一模一样,从床上站起来,指着顾川鼻子,手指头都要怼顾川脸上了。 顾川这个人,他笑的时候少,生气的时候鲜有,有印象的,就当初在医院那一次,他拿水杯砸伤了她,他一直欠她一句道歉。 想到这里,明姀止不住的委屈,她那眼泪说来就来,像没有预兆的暴雨,哗哗浇灭了尘世浮躁。 顾川递给她纸巾,明姀赌气别过脸。 她还在说,一股脑的,把所有不满发泄。 以前不说是不敢,现在说是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 “你把我砸伤砸青,一句对不起都没有!你跟我好,一句喜欢也没有,上来就结婚!你提起前任,一笔带过多一句都没有!你同意离婚,签了字就不管了,还是你的好助理老同学送来的!” “我不用你可怜,我也不会死,不值你知道吗!不值!拿上你的粥和豆浆滚吧!难吃死了!” 顾川叹气。 “可你吃了!” “凑合吃一口罢了!” 明姀扔过去枕头,顾川躲开,明姀再扔,顾川没躲。 脸被砸一下,说实话,有点疼。枕面是真丝的,可里面是实心的。 顾川火上浇油。 “你也砸我了。” 明姀哭的鼻涕都冒泡了,大美女形象荡然无存,她还撕心裂肺。 “滚!” 顾川及时递上纸巾盒,看她毫无形象地揩鼻涕,干脆坐在旁边,帮她拢起头发——亲了一口。 -- 第19页 明姀眼泪是决堤的河,堵是堵不了,只得疏通。 “……我没洗脸。” “嗯。” “牙也没刷。” “嗯,我知道。” “你快滚!” “明姀,你离婚是你不对,”顾川捂住明姀的嘴,不让她说话,“所以,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明姀一脚踩在顾川的假肢上,把他踹下了床。 明姀洗漱完穿上了长衫长裤,还戴了墨镜口罩帽子,明母说你不热?顾川把话岔开。 “专车司机到了,咱们下楼吧。” 市场是明母一展身手的舞台,也可能是明母故意为之,顾川陪在明姀身边,两人慢慢的走。 明姀没有话跟顾川说,顾川本也是少言的人,只是走着走着,明姀越靠越近,后来干脆抱住顾川胳膊,半个身子躲他身后去了。 “怎么了?” 顾川握住明姀的手。 “我有点烦。” 明姀闪躲着眼神,声如小猫叫。 顾川瞥眼四周,五月天,老头老太太都穿半袖了,市场卖水产的地方还开了空调。明姀确实惹眼,她把自己裹得严实,像堵围墙,密不透风。 顾川把明姀往身后揽一揽,挡住那些好奇的目光,安慰她。 “没事,你烦什么,跟我说说。” “我好烦啊,他们为什么要看我,能不能不要看我,我想尖叫。” 顾川手一紧,回身抱住明姀。她猫在他怀里,瘦弱的身板轻微发抖,她感到不适了。 明姀很久没出过门了,她总是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除了偶尔去父母家,连去顾川公司都是极个别时间。她一个人就看看书,看看电视,或者吃饭,但是逐渐的,电视看不进去,看书的话阅读起来很困难,没有胃口吃饭,想吐,恶心。每一天脑子里都很乱,好像很多人在吵,搅得她不得安宁,她怕和很多人在一起,他们好像都在指点她,说她这个讲她那个。 “我不应该出来,我不出来就好了。” 明姀很后悔,她没有脸见人,自己就该在屋里出来。 顾川搂紧她,嘴唇贴在她的耳边。 “你想回家吗?” 他说的很轻柔,似在安慰她,她哆哆嗦嗦点头,顾川把她抱起来。 “我带你回家。” 上了车后,明姀干脆把帽子扣在自己脸上,顾川更是侧坐着身子,把她围在一个空间里。 这一路,她都拽着他的衣袖,有时候她轻声说想吐,有时候又说头疼,终于到家,明姀直奔厕所。顾川站在门口,看她用手抠喉咙,还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明姀早上什么都没吃,她白着一张脸,跪在马桶边,起都起不来。 顾川蹲在一边问:“要冲个澡么?” 明姀摇头,不用顾川扶,自己趴在马桶边漱口,又擦了嘴,再颤颤巍巍站起来。 她像刚学走路的婴儿,步履蹒跚,一颤三晃,到了卧室,倒头就睡。顾川把她拽起来,她就像个活死人,闭着眼,任凭他喂药,再倒回去,彻底不省人事。 明母问他,“怎么样了?” “这药得按时吃,不吃就难受。” 明母有些难受,摸着明姀的头,一下又一下。 “是不是这药吃多了,人就傻了。” “现在药厂都在改进,副作用比以前小很多了,慢慢减量就好了,她这个,也主要是促进她睡眠。” “是,我听佳宜说,她这段时间就睡觉来着,天天就是睡,饭都不怎么吃。” “医生说,她之前减药很成功,不过现在又加回两片了,不行的话,可能换帕罗西汀。” “你说的这个也是治这个病的?和现在吃的这个,哪个副作用小?是不是医生看她自杀……才要换药的?” 顾川拍拍明母肩膀,尽量让她没有那么紧张,只是心知,眼下说什么都不会有所改变,顾川叹了口气。 “都属于ssri类型,对人体副作用小,不过帕罗西汀停药反应会大一些,都得听医嘱,她现在吃西酞普兰似乎效果不怎么太好了,换一下也行。” “听医生的,医生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不行就去住院,你要不方便,我天天陪她。” “妈,我那边工作没事,我困难的时候,因为有她,现在我也想好好陪她,这是我早该做的,是我之前没做到。” “那你,还有什么打算?” “我想过段时间,带她回我家住段时间,换个环境,多走走,会有帮助。” 明母回头看顾川,有些惊讶。 “回你家?你妈你爸那?” 顾川点头:“是!” 明母不再说话,她看了一会明姀,眼睛又要发酸,可在顾川面前,她又不愿流露更多情绪,就借口出去做饭,让顾川看着明姀。 一天最好的时候,早上十点,下午三点。阳气正盛之时,人从精神到身体都有一股向上的蓬勃生机。可这样的好时候,明姀感受不到,她萎顿在拉满窗帘而暗淡的室内,浑身冰凉微颤,脸上没有开心,眉毛皱着,眼角含泪,委屈又痛苦。 顾川脱掉衣服鞋子,钻进了被窝。他身上很热,他抱住明姀,他给她说一些,明姀清醒时他从来不敢说的话。 在医院的那一年七月,他很失望,明姀说要请他吃桃,他没等到。那么久了,他想走出去看看了,明姀带他看了一场桃花雨,那是春天,他却只记得一个姑娘落泪,落到他心里了。 -- 第20页 我害怕 顾川自从不去上班,天天在家做饭。有时在楼下,有时在楼上,明母教他,他做的快又好。只是明姀还是不爱吃,任凭顾川变着花样,她最多吃一点。 相比较明母着急的心态,顾川要好多了,不过许悠然和顾渊就遭殃了。他们俩成了饭桶,许悠然更是有突破体重峰值的危险。 顾川除了做饭,还陪明姀出门,就在楼下逛,明姀总说累,顾川说要不我背你?明姀无言以对,只能继续走。 这样过去一个来月,明姀的状态要比之前好了点,顾川决定带她回家。 一直到坐上飞机,明姀还有些不敢置信,去见公婆这件事,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明姀不在意这件事,她比较在意顾川的父母。 顾川父母是知名学者,他母亲还是国外一所学校的客座教授,常年国内外到处飞,总体而言,四个字总结概括:不好相处。 第一次顾川带她回家见父母,顾母就很不满。她前一晚刚从波士顿到家,时差没倒完,又去了研究所开会,见到明姀的一刻,还在给自己的助理打电话,明姀手脚没处放,只能尴尬陪笑。 “你不自信,是我儿子太优秀,未免相形见拙!” 顾父倒没说什么,他话少,心思都扑在研究上,顾川这点像他。 顾母无视明姀的难堪,继续说道:“我不同意你和顾川,原因没别的,你俩说不到一块,就是真结婚了,早晚都有离婚那步。” 明姀本来漂亮的脸蛋更是通红一片,顾川想开口,他妈一直不给机会,炮口一直对着明姀。 “姑娘,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别看你俩现在好像挺好,终于还是有无话可说话不投机那天,等那天再来合计合不合适这个问题,就太晚了。” 如果许自得没死,她和顾川就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的佳侣。各方面,各种意义上的,明姀就是骑上千里马也追不上。 所以认同了许自得的顾母,让她换个人再来认同,她做不到。 她相信顾川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可惜,顾川握住明姀的手,对他妈据理力搏。 “妈,我是个残废,是明姀不嫌弃我。 ” “我是着急你找对象,但过日子不是说她不嫌弃,你就可以勉强。” 明姀突然松了口气,再抬头,已是大方得体,端庄丽质。 顾母一愣。 她本来就是明艳的女人,就外形来说,顾母也不得不承认,和顾川实在登对。 “阿姨,没有什么嫌弃不嫌弃,也没有勉强不勉强,我在这里我确实不自信,因为顾川的美好,我对您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可刚才听到您这一番话,我才发现我想错了,您不过是每一个关心爱护儿子的母亲罢了,您在乎他会不会过得好,说白了,是我能不能让他过得好。” 明姀站起来,蹲在顾川身边,抚摸着顾川那条假腿。 “顾川再好,他少了一条腿,您最在意这件事,怕看不透现象看本质。和这样残疾的人一起生活,是不便,是需要勇气,一时冲动兴起不能过一辈子。我一直都知道,我现在站这里不是表决心,我爱顾川,所以他的优点他的残缺,我都能接受,因为少一样,都不是我爱的顾川。” 顾母哑口无言,怔愣了半晌,才借口自己去卫生间,却再也没露面,晚上也是只有顾父和他俩一起吃饭。 回到房间后,一进屋,顾川就把明姀抱起来,靠着门板,顾川把明姀吻到上不来气儿。 明姀两条腿挂在顾川腰间,头蹭着顾川的喉结,手摩挲着顾川的背。 她无线眷恋,无比怀念。 “你妈很不喜欢我,我没办法嫁你了。” “看来是这样了。” 顾川似乎也没办法,用下巴顶了顶明姀的头顶。 明姀抬头看他。 “你妈喜欢学习好的,我学习不好,现在再回去参加高考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你还得复读,高考,再毕业……我那时候都成老头子了!” “乱说,你一点都不老,你就是大帅哥。” “帅哥得跟美女搭配,干活不累。” “……什么意思?” “我妈同意了。” 顾川咬住明姀的耳朵,明姀没反应,他还拍了下她屁股,明姀脸一红,哇一下哭了。 顾川吓一跳,想把人放地上看看怎么回事,明姀这时却把胳膊搂紧了,圈着顾川的脖子,睫毛膏口红腮红糊成一团。 “我,我吓死了!” 喘过气了,明姀说了一句。 顾川一边用袖子给她擦眼泪,一边给她吃定心丸。 “刚才吃饭前,我爸告诉我的,我妈被你感动哭了。” 不说还好,一说明姀又开始掉泪珠,噼里啪啦,顾川怎么擦也擦不完,干脆用嘴堵住。 其实被感动的岂止是顾母,顾川那颗一点点修复的心,都承受不住这种狂风暴雨的浇灌。明姀是美,但美的像个摆设的花瓶,可是当你把花枝扔掉,才发现花瓶里都是花朵盛开积蓄的氧份。 顾川把人揽在怀里,他看着她,她看着他,外面突然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打湿窗帘,拂到脸上。明姀跑下床,拉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只有灯光点点。 “下雨了。” 她趴在窗台,右脚蹭到左小腿,裙子随风飘动,她的发丝扬起,缠到手上。 -- 第21页 顾川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明姀侧头看她。还是笑的,眼睛哭过的红,水灵灵,他有些心满意足。 戒指选好后,又内嵌了字,“Beloved”,从他的掌心到她的指尖。 明姀从窗边转过脸来。 面无表情。 “你妈当初说的挺对的。” 顾川不看她,也不说话。 他也想到了。 “我们没有共同语言,不能共情,早晚会有这一天。” “你后悔了?” “不,我喜欢你,我爱你,否定就是在否定我自己,可是你呢?我不知道。” 明姀摇头,看到手上那枚戒指,当初用尽所有真感情,现在也在尽力抒发真性情。 医生说,尽可能和明姀多交流,她愿意开口,表示有好转的可能。事实证明,真的假不了,假的也无法淬炼成金。 “我也爱你,明姀。” “我感觉不到了。” 明姀拉下眼罩,没有看到顾川一晃而过的难过。 六千尺的高空,他们屏息已久,明明就在身边,好像很远很远。 顾川握住明姀的手,她就那么敞开一样,没有回握他。 下机是六点十分,顾父顾母一起来接的他们,在市中心选了家饭店,他们家春饼做的不错,以前每次来,明姀都喜欢吃。 明姀和公婆相处的日子五根手指头数的清,开始是不好意思,害羞,不喜欢;后来,顾母长期不在家,顾父也全国跑,年节假期的一个视频一通电话就解决了。 不过明姀还是像每次来一样,准备了礼物。顾父的是明母腌的咸菜,顾母的是明姀打的围巾。 顾川也不知道,明姀在他不在家的日子,学着织毛衣织围巾。开始的时候是医生告诉她找事做,大抵和她找书看大同小异,不过这条围巾原本是织给顾川的,明姀选了孔雀蓝的羊绒线,断断续续织了一年多,今天拿出来送给了顾母。 顾川的相貌大都随了母亲,顾母也是好看的人,不过她不苟言笑,人就显得不好相处,虽然本人确实不好相处,可对明姀,也不会像最开始那么板正。 她喜欢明姀的细腻,这条孔雀蓝围巾很配她的肤色,于是她在吃饭时多问了一句。 “你们最近有什么计划?你徐阿姨的孙子前段时间办满月,我觉得你俩可以把这事儿加上日程了。” 明姀一怔,顾川从母亲说这话就在看她,感觉到明姀身上一抖,他伸手过去,按住了她的腿。 顾父也追上一句。 “虽然我们俩忙,但带孩子的时间还是有的。” “我看明姀太瘦了,妈妈这次也给你准备了礼物,”顾母让顾父去车里抱了一堆东西,“这是我这次到东北,买的人参和松茸,人家说用这个炖鸡补身最好。” 顾川下意识要拒绝,被明姀一脸笑意打断。 “好的,妈,爸,其实我和顾川最近确实打算要孩子。” “嗯,有计划就行,不着急,这次你们回来,就在这多段时间。” 回到自己屋,顾川拉住明姀,他皱着没,担心又不赞同。 “明姀,你不喜欢不用这样,我去告诉他们,你身体……” “我没有不喜欢。”明姀摇头,她坐在床上,看着顾川,“我确实想要孩子,我身体也没什么不行。” 顾川不同意。 “你现在有病,还在治疗阶段。” “我知道我有病,可跟要孩子不冲突。” “不是,是你现在这个状态……” “我这个状态怎么了?我抑郁,我没食欲,我睡不好,我甚至自杀,我有精神病,可我身体好好的,我要孩子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要孩子了?” 明姀咄咄逼人,说到重点,她甚至站了起来,逼近顾川,恨不得鼻子贴到他脸上,不同的是,眼圈含泪,眉毛下垂,太矛盾了,又可怜又气。 “顾川,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不想我怀孕呢?” “你忘不掉许自得?你觉得你让我有孩子是背叛她了?” “可你这么想是不是有点晚了,决定和我在一起时,你就背叛她了啊。” 说到最后一句,明姀已经泪流满面。一双眼睛痛苦、怨怼、难过、自怜、自艾,都是明姀,她开始否定自己。 “说到底,都怪我,我当初在你砸了我的时候,就该彻底走的,我又为什么要较那个劲,有啥用,有啥意思呀?” 顾川抱住她,她任由他抱着,她真的太瘦了,一把骨头,刀一把,划过他的身体,太疼了。 “明姀,是我害怕,我不敢告诉你……当初截肢,医生说我或多或少影响了生/育能力,我害怕。” 不仅如此,还有车祸留下的后遗症,每天依旧在折磨着他。 明姀的双手终于慢慢搂住了顾川的腰,她说没关系,顾川,我们要个孩子吧。 艳阳 停药的副作用还是很明显的。 明姀睡了一宿的觉第二天被褥湿了大半,一个晚上要去好几次厕所尿频尿不净,白天总是心慌气闷一头汗,有一点声音都能让她惊惧烦心。 不过她都忍下来了。 被褥容易汗湿那就铺一层隔尿垫,晚上总起夜那就空腹不喝水,白天尽可能不出屋,出去的话就去人少的公园。 最难熬的是吃饭。 -- 第22页 顾母精心准备膳食营养,比如长白山人参炖老母鸡,从早熬到晚,那点浓缩的精华都下了明姀肚。 明姀在强撑,顾父顾母不知道她生病,她不让顾川说,过后趴在马桶上吐。 吃啥吐啥,吐到后来都是黄水,最后一点力气都没有,顾川抱她回床上躺着,她闭眼就睡。 顾川还是反对,他认为那晚不该一时退让答应明姀。明姀心态倒有些乐观,给顾川讲道理——停药要停半年才能要孩子。 她去公园散步时,有时对着花花草草会摸肚子,碰到带小孩遛弯的,也会停下来逗几下。她靠着顾川的肩膀,一脸倦容却向往的问,我们俩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啊? 顾川以前从没考虑过这类问题,一时半会说不出来,明姀应该是早就想过,她不等顾川先开口。 “男孩女孩都像你,你聪明,以后就都是男神女神范。” 顾川顺着她的话头往下延伸。 “要长得像你,英气帅哥,丽质美女。” “不了,不要像我,我这个人太失败了。” 顾川心里五味杂陈,他近来听到最多的就是“我失败”“都怪我”“要不是我”“如果不是我”这种否定的句子。 明姀只有在静谧的地方能睡一会,她吃了顾母的药膳补汤,人没胖一点,反而更瘦了。顾川把背挺得更直些,这样明姀枕着他的肩就会更舒服些,然而半个身的骨头硌得疼,风一吹,似乎就能把人打透。 他们约了私人医院打营养针,未免顾母疑心,可顾川现在舍不得把人叫醒。 让她再睡一会吧。 顾川闭上眼,眼前是明姀撑着马桶边缘。身躯一拱再塌陷,喉咙在低沉的呐喊。空气中一股酸味,换气扇在吹,浴缸在放水,她胳膊肘上的骨头外凸明显,得得瑟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没劲了。 明姀不让顾川碰,吐完冲水,维生素就放在一边的台子上,她抬手倒了一把,边嚼边咽。 顾川拗不过明姀,再三确认,医生说如果孩子一直是她心中所愿,可能会有一定治愈效果。 明姀上了厚妆,最白色号的粉底,遮瑕掩盖黑眼圈,珊瑚色腮红看起来气色好,豆沙色的口红适合日常生活。 从医院回来赶上吃晚饭,顾母让阿姨端了一锅萝卜白汤羊蝎子,还烙的玉米面饼。 明姀闻着味就想吐,她捂着胸口,尽可能控制自己。顾母看她一眼,盛了口汤尝尝。 “嗯,不膻,明姀快来喝点。我跟你说,这道锅子可是阿姨的拿手绝活。” 明姀勉强扯出点笑容,接过顾母递来的碗。 “谢谢妈。” 顾母回头叫顾父过来吃饭,顾川把碗接过放下,拉着明姀往外走。 顾川一脸严肃,神色间不愉混杂着无奈,拽着明姀用了些力,她没反应过来,踉跄着撞到了椅子。 顾母转头,有些疑惑。 “你俩干什么去?” 明姀想说话,顾川扶住明姀,手臂绕到后面搂住她的腰,抢白道:“我们去外面吃。” “不是才回来,怎么又走?” 这回问的是顾父。 明姀拽住顾川,顾川侧头看她,两人暗自较劲,顾川叹气,把人打横抱起。 他走的费劲,一瘸一拐,明姀不敢挣扎,只得搂着他脖子说我错了,你放我下来。 顾川不说话,抿着嘴板着脸,可算出了门,明姀被放下来,看到顾川额角滑下的汗珠。 他这假肢,平时走路都要很慢很慢,抱一个人,即便明姀瘦的一身骨头,还是费了好大劲。 等车的间隙,明姀就一直看着顾川,他明知她在看他,就是不回头,梗着脖子,那样子像一个小学生。 “噗!” “……” “噗……哈哈哈!” 明姀笑得挺大声,眼睛弯弯,嘴巴张开,露出八颗牙。 “笑什么?” 顾川放软了声音,手指摩挲着明姀的手背,他没发觉,自己眼里也带了笑意。 明姀捂着嘴,过一会才说。 “要姐姐给你买玩具吗?” “……什么?” “你上几年级了呀,变形金刚喜欢吗?” 明姀先捏捏顾川的腰,再踮脚捏捏顾川的脸。 顾川冷笑出声,反手捏住明姀的脸,再一展臂,把人按在自己胸前。 明姀松了口气,继而圈住顾川的腰。 “那时候你拿水杯砸我,就很小学生,让人哄。” “后来你道歉,是哄我?” “是也不是。”明姀抬头看他,手慢慢抚摸上他的下颌、脸颊、鼻梁,一直到眼睛。 顾川眨了下眼。 “我们回去吧,回去吃饭。” “吃完就吐,别吃了。” “可你妈会疑心。” “你还是不想让他俩知道?” “我没问题的,我只是心理疾病,我身体很好,不耽误生孩子。” “明姀……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顾川叹气,他知道,明姀害怕的是顾母。 顾母嘱咐他们多住段时间,几个月半年的都行,她还特意把要去国外的课程排期往后推了,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期望明姀早日怀孕。 顾川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从小无需父母操心,家里的阿姨只管做饭,但自从车祸后父母开始担心他找对象,和明姀结婚了也没太多联系,顾家夫妇六十了还活跃在讲台科研所,现在突然想享受天伦之乐。 -- 第23页 顾母那人,还是很强硬的,把她认为好的东西都一股脑塞给明姀,而明姀这人又一向,只会用笑掩饰尴尬,并且对顾母天然的敬畏,让她更不懂得拒绝。 顾川握了握明姀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下。 “有我在,明姀,别怕。” 顾父显然是吃完了的,餐厅只有顾母等在那里。 或许是猜到顾川他俩会回来,羊蝎子锅一直在卡式炉上温着。 “妈。” “妈妈。” 顾母把锅盖打开,一人盛了碗汤。 “先吃吧,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明姀强忍着恶心反胃,想一口气喝光,被顾川拦下来。 “妈,明姀不喜欢吃这些,你下回不要做了。” “不喜欢羊膻味?那下次我们还是喝鲫鱼汤吧。” “妈!”顾川皱眉,“你什么都不用做,明姀想吃什么,我来就行。” 顾母深深看了眼顾川,把筷子撂在桌上。 “你俩有事瞒我,说吧,到底怎么了。” 明姀浑身一抖,下意识低下头,左手抓着右手,双腿绞在一起。 顾母的目光像x光,轻轻一扫射,就能把人看穿。顾川搂住了明姀,只留了个后背给顾母。 那双与顾母一样的眼眸,冷静的回望着母亲。 “明姀现在有抑郁症,不要逼她。” 明姀一抬头,只能看见顾川的下巴,他把她搂得很紧,她动不了,自然也看不到顾母瞬间的怔愣。 “实事就是这样,明姀一直不让我说,怕你们会担心。” “明姀……” “不,妈,我没事,我只是有一点,但我身体很好。”明姀挣开顾川,回手拿了那碗汤,就往嘴里送。“我能喝,我食欲挺好的。” 第一口下肚还能勉强控制住表情,再喝第二口,五官全部皱了起来,嘴唇张开欲呕,到了第三口,若不是手捂住嘴,恐怕全部都要吐到地上。 明姀脸色煞白,好像在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白汤萝卜羊蝎子汤补气血,补益身体虚亏,阿姨明明处理的一点膻腥都没有,明姀就是一闻就想吐。 汤水顺着指缝一点一滴掉到地上,明姀看着看着,突然转身跑去厕所。 顾川也被关到了门外,放在门上的手刚要敲又听了下来,此时此刻,明姀并不想让他看见这种狼狈不堪。 顾母拍拍他的肩。 “明姀得病,多久了?” “很久了……三年多。” 顾川有些颓然地靠向门板,听得到里面明姀痛苦的呕吐。 “我这几年,完全忽略了她,她家里人着急她生孩子,这样那样的压力下,就得这病了。” “那她这样多久了,”顾母也看向门板,刚才明姀那个样子,她无法不注意,“她来那天就这样了?” “是,妈,你别逼她了,不是她的原因,是我,是我不想要孩子,这么多年,我都不想要。” 顾母一下看向了他的腿,手也摸上了那个假肢。 她有些焦急,一下子,也开始慌张了。 “是那时候,那时候医生说……” “对,所以,我不确定,而且,我害怕。” 顾川被完完全全卡死在驾驶座里,因为撞击巨大的惯性,加上雨天路滑,车头被隔离带压缩变形,只有撞碎挡风玻璃的头露在外面。 一群人试着从上往外拔,有人大叫不行,卡住了。不敢再轻易妄动,急的团团转,救援队赶来还需一段时间。后来有人想办法,用车的拉力拽开车门,旁边有人再拿铁棍跟着撬,终于松动了一个缝隙。 顾川被救出来了,送去医院的车上,医生初下结论,腿保不住了。 两条腿都没了,以后只能坐轮椅,顾母差点昏死过去,强撑着要医生尽力保住一条,顾父扶着她,听她说道如果保不住腿还不如让我儿子死了。 手术室里的顾川,脸上的血污已被清理干净,他看起来像睡着了,如果忽略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以及冲破皮肤的骨头和变形的腿。 他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不知道医生在给他做截肢,他应该在做梦,梦里许自得跟他说,顾哥,下次我们一起去挑婚纱吧。 眼角有泪掉落,护士注意到了,她问医生,两条都要截? 这么帅的小伙子,就这么没有了腿,从此以后坐轮椅,太可惜了。 “患者手术比较成功,不过还要看后续发展,而且这场车祸也或多或少影响了他的生育能力,还有心理创伤,这个更为严重,恐怕会伴随他一生。” “妈,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孩子,一个健康的孩子,我更不知道,我能不能迈过去那个坎,我有责任,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握在门把上的手放了下来,明姀想到了许悠然办公桌上那张照片。 如果许自得是七月最炽热的太阳,那她,只是靠她福泽庇护的一朵不起眼的花。 无所谓了 顾川上床前要拆掉假肢。 他坐在床沿把裤管撸高,按下接受腔上的负压阀门,翻折下连接袜拿出残肢,再拽下两层硅胶套一层丝绸包布,然后躺下来。 明姀坐在一边,看着他那截伤腿,回想起初见时的样子。 当时他被她推倒在靠背里,他的手摸上她的背,问,你确定吗? -- 第24页 明姀一脸通红,牙齿咬住嘴唇,眼睛水汪汪雾蒙蒙地看着顾川。无声胜有声,顾川喉头一紧,凌乱的黑发下眼睛亮的吓人,鬓角滑下汗珠,敞开的胸膛起伏了两下。 她就坐在他的大腿上,屁股一边硌得什么东西。明姀把手按了上去,顾川哑了嗓子。 “就是这?” “对,这就是。” 明姀滑下去,跪在顾川脚边,慢慢的卷起裤管。一点点,再一点点,黑色金属显露出来,冰凉的,该怎么形容,一根支架笔直笔直的,那是力争上游的,托到大腿三分之一处。 “很疼么?” 明姀瘪了嘴,抬头看他的样子,小可怜一个。 顾川揉着她的头,抓乱了,仰头叹气。 “不疼了。” 时间是最好的愈疗,再痛的伤口渐渐只有提起的时候才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苦闷。 刚尝试穿戴很不适应,截肢的部位都是新生的嫩肉,抹药膏用蚕丝包裹还是会磨伤磨破。顾川看到流血的伤口,面无表情拒绝处理,他说不穿了,假肢就扔到一边。父母过来劝过,医生过来开导过,没有用,他不配合,还把人都赶走。然而终归是有习惯的一天,习惯后看起来就和正常人差不多,除非是进安检这种地方,众目睽睽下袒露那段假肢,周围满是怜悯可惜,就是这样的日子,熬过去,也就无所谓了。 无所谓难堪,无所谓疼痛。 明姀问,怎么拆掉? 顾川坐直了身体,先按下负压阀门,再把连接袜折下,一一脱掉保护的硅胶套袜套,残肢暴露在明姀眼底。 “不好看。” 顾川笑了下。 明姀抚摸着截断边缘,可能是她手心太软又太热,顾川瑟缩了下。 “是挺不好看的,”明姀一边安抚着,一边把脸贴过去,“不过我认识的就是这样的你,喜欢的也是这样的你。” 昏暗的房间,只有沙发旁边的台灯亮着,明姀的脸晕了一圈毛绒绒的,像水蜜桃,白里透红,满是汁水。 顾川一使劲,把她拽了上来。 明姀闭着眼,被顾川死死按在胸前,他的吻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抱歉,”顾川突然推开明姀,“我不太方便。” “没事,我来。” 明姀去解裤带,还没碰到,已经被顾川拽住手。 “明姀,我不想。” 他眼神灼灼,看起来不是身体不适,就是不想,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明姀突然泄气一样,转个身,用被子把自己蒙严,顾川看在眼里,像只茧蛹。 他没去解开她,靠着床板,伸手捏了捏鼻梁。 他觉得很多事,不需要特意解释说明,他嫌麻烦多此一举,可明姀不一样,他愿意多说两句。 “明姀,我跟我妈说过了,不着急要孩子的事,养好身体治病才重要。” “治病跟要孩子没冲突。” “我不知道,你这么拗,我答应过你,孩子会有的。” “你现在觉得我拗?要孩子就是拗?我该说你没有用心在我身上,还是说你对我性冷淡?” 此话一出,顾川拧了眉心,盯着那个茧蛹,一脸不可置信。 他没说话也没动作,反而是明姀掀开被子,慢慢转过身,满脸嘲讽。 “五年了,我以为你知道我很拗,如果我不拗我们也不会在一起……不,应该说,我可能就是点子正运气好,仅此而已。” “……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么?你说你害怕,不过害怕无法面对这个孩子,你和我有了孩子,你自己过不去这个坎,许自得因你而死,你却快活潇洒过日。” “???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 顾川撑着身体,向前倾斜,似乎很想敲开明姀的脑袋。她是变了个人还是怎样?她从来不会咄咄逼人歇斯底里胡搅蛮缠。 明姀往后一仰头,没让顾川看见自己掉了眼泪,脚上再一次用力,猝不及防下顾川被踹下了床。 “顾川,你说什么都不算,我身体怎么样我自己知道,你没资格让我不要孩子!” 明姀居高临下看着顾川,顺手还把顾川的枕头扫到地上,喜欢笑的,柔软的明姀,一脸怨怼。 顾川扶着地,摸到床沿,支撑着站了起来。他不禁摇头,说话有气无力。 “明姀,许自得已经死了,你知道的,不要再提她了。” “提她你心很痛?还是不觉得我不配提她?算了,随便你吧,就像你说的,她死了,我还活着。” “……我不想和你吵,死者为大。” “生者亦光荣。” 明姀拍着自己的胸前,还是没能绷住,泣不成声。 “人生在世,活着就是荣光,可我活不下去了,你该是爱我的,可相爱后,怎么连肩膀我都不敢枕一下。” “我不嫉妒许自得,我也不在意,她很好,可是她没有那个福气,但是顾川,你不该骗我,你心里放不下还来施舍我,我不是乞丐。” 顾川哽了哽喉咙,伸出手想拽给明姀擦擦泪,刚才那番争执已经让他后悔了,明姀不是什么都不懂,就是心里明镜的,才会让自己越来越伤感。 “对不起,明姀,我,我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想,现在开始弥补我从前对你的冷漠。” -- 第25页 “行了,我想睡了,我现在只想要个孩子,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不愿意也就算了。” 明姀再一次把自己裹成茧蛹,而这一次,她再也没理顾川。 真没必要和许自得一较高下。 顾川和她十指紧扣,开车的时候也要这样。许自得歪拧着身子坐在副驾上,神采奕奕的目光里满是期待。 她在做梦。 “你什么时候带我见父母?” “这你就急了?” 顾川一边单手打着方向盘,一边小心踩着刹车。 许自得嗔怒着把玩他的手指。 “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啊!” “那完了。” “什么?” “我媳妇很美,你说该早见还是晚见?” “……顾哥,说真的,你一本正经讲笑话真不叫开玩笑。” “那怎么办?许悠然叫我不要跟个锯嘴葫芦似的,看来硬凹的效果差强人意。” “你都信我哥的鬼话了,是不是他又跟你说我什么事了?” “嗯,说你让叔叔阿姨请我爸妈吃饭,他俩还挺喜欢你。” “嘻嘻,我着急嘛!” “我懂了,一会下山我们就去民政局。” 许自得想亲顾川,这样很危险,可是下山路上没有车,她解开安全带,凑过去—— 砰! 后面怎么突然滑出辆车谁都没注意,许自得的口红将将在顾川脸上擦了个印,人就甩出去了。 顾川下意识抓她,手忙脚乱,车子歪到隔离带,一大片火花。 这段过程的速率按秒计算,如果拍成电影的话,大概就是成片5秒的一个镜头。 明姀的头磕碎了挡风玻璃,眼前血红一片,她还有意识,颤颤巍巍从车上爬下来,想的是,死了吧。 她死了吧? 那一脚油门擦到底,还是从坡上下来的,加速度和惯性,许自得死定了。 明姀推开挡路人,脸上笑的比哭还难看,她踉跄着跪在许自得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许自得还有一口气。 她浑身被血染透了,想被丢进了染缸里又捞出来,眼睛还有一丝清明,盯着明姀,怨气冲天。 ——是你! ——是我! 你死了,他才能属于我。 明姀眼泪掉了下来,砸开许自得被血糊上的眼睛。 你看清了,顾川是我的,你不配。 明姀泪湿满襟,笑的比哭还难看。 顾川握着她的手,一根根掰开,再一根根亲吻。戒指还戴的好好的,不过手指上都是指甲抠破的血痂。 “明姀。” 她睁开眼,朦朦胧胧中,顾川温柔又神情。 “明姀,醒一醒。” 太阳好刺眼,透过窗户照进来,她下意识蒙住眼,感到风吹过,带来一阵香味。 顾川坐在了明姀身边,帮她拿下手,又用手绢一下下擦进她脸上的泪。 “你做梦了。” 双手紧握,明姀开不了口。顾川站了起来,拉开窗帘。 “今天天气不错,和我一起去市场吗?今天想给你炖条鱼。” “为什么?” “把身体养好了,我们好要孩子啊。” “你愿意了?” “我一直都愿意,你信我,明姀。” 顾川寡言少语,顾川很少笑,和他笑起来眉眼冲淡了严肃,他是那样的明媚。 许悠然摆在办公桌上的照片,他就是这样笑的。 “顾川。” “嗯?” “你给我讲讲,许自得吧。” 可怜可叹 顾川带明姀去他以前的学校,市第一中学。 隔着一扇电动门,一座翻新过的教学楼伫立在居民楼中间。他们进不去,就站在大门口,顾川给明姀指着,二楼靠近楼梯间的那扇窗户,正是他高中三年读书的教室。 和明姀想象的不一样,顾川念高一时,许自得才念初一,他们真的没有很熟,最多比陌生人要脸熟。 “许家父母忙,初一初二课业不紧张,许自得放学就来找许悠然。许自得书包里除了装着课本还有一套许悠然的校服,她放学就坐车过来,正好晚自习前休息,披上校服混进学校比较容易,她就坐许悠然那座写作业。” 每当许自得过来,顾川就和同学换座,自己坐许自得前面,有时老师过来查自习,正好能把她挡的严实。这个时候许自得就会凑过去,看着顾川的后背,小声说:谢谢顾哥。 许自得瘦瘦小小的,戴着一副眼镜,一脸严肃跟个老学究一样,跟许悠然完全是两个画风。 顾川完全冲着许悠然的面子,毕竟许悠然逃晚自习也提前给顾川打了招呼。等快放学了,许悠然才跑回来,一脸一身的汗,顾川骑自行车往左拐,许家兄妹挤公交往右拐。 等到了高三,许悠然也收了心,安心坐在教室里努力备考,许自得也要准备中考,这是顾川从许悠然那里听到关于许自得信息最多的一条消息。 明姀一时无语,她以为该是怎样的轰轰烈烈,才以至于成为念念不忘。 顾川捏了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大四的时候,许悠然混在学生会当社联主席,圣诞那天有个联谊,我是填缺空的,结果,许自得也去了。” 基本没说过几句话的两人,当晚却有的聊。许自得画了淡妆,配上那个叫什么姬发式的发型,很像漫画里的人物。 -- 第26页 顾川那天抽了烟,一身烟草气。昏暗中他是愈创木的味道,坚硬中减少了脂粉味,还有点檀香木的味道,原本喧嚣的包间似乎穿越回乡下老家,混合木头樟脑丸的衣柜,她小时候最爱躺那里。顾川叼着烟帮她拧果汁,就像她最终被人发现,心地逐渐柔软。 送许自得到了寝室楼下,小姑娘不着急上楼。顾川靠着车门,敞着大衣,说话都带着凉气。 许自得大大方方,搂住顾川的腰。顾川想着,原来这就是谈恋爱。 和许自得真的腻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顾川很快下了签证,飞英国当天许自得还有个考试,没去送他。然后一中一西,横跨欧亚大陆,隔着大西洋。他睡觉,她清醒,她上床,他下床,时差不同作息不同经历的人和事都不同,他们是独立的个体又是心心相印的情侣。 许自得大三那年暑假,顾川回国了。这回再也不走了,顾川许诺,在学校附近租了房,装了修,过起两个人的小日子。 没有课业,就去乱逛,以前两人没有机会做的事都做了。比如看电影,从早到晚连着看;去书店,一杯咖啡喝完再灌白开水,结果导致频繁上厕所;还有到动物园看熊猫,一个躲树上一个在睡觉,全程背对人;要么一起做饭,做了一大桌子有鱼有肉,这顿吃完再吃一顿,舍不得倒掉…… 晚上许自得占了全床2/3,还要把腿搭顾川身上,盘算着七夕怎么过。 “顾哥,我俩就没过过情人节,每年情人节我就是孤狼。” “今年就圆你的梦。” 顾川把她腿扒拉下去,她又缠上来。 “补一次就完了?那我太亏了!” “……我困了,睡觉。” 顾川故意含糊其辞,七夕那天,两人去爬山。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浪漫细胞,有这时间和金钱浪费,不如去吃一顿大餐,当然顾川这种直男想法不会跟许自得说。事实上,他早买了戒指,一只挂在脖子上当项链,另一只,准备套在许自得手上。 圆圈被碎钻镶满,许自得迎着日光看时,顾川突然有些紧张。 许自得慢悠悠看向他,突然考拉抱树,眼圈红红的,眼泪掉下来。 “我愿意我愿意。” 顾川拍拍小姑娘的屁股,“别急,后面还有大钻戒等你。” 顾川的柜子里有很多领夹、袖扣,但他常带的是一对铂金质地,样式最普通的袖扣,听说是拿一对戒指改的。 明姀小时候,看见过奶奶的压箱底,一对金耳环,一副金手镯,还有一枚金戒指。奶奶对还年幼的明姀说等你出嫁时这些都给你,耳环和戒指改一副金项链。 明姀把这件事拿出来给顾川说,顾川久久不语,许久后,明姀都忘了自己讲了这么件事,顾川问她:“奶奶把压箱底给你了吗?” “老太太早就忘了,再说那几样金子值几个钱。” 许自得和顾川的那对戒指,对顾川来说,也不值几个钱。以前许悠然开玩笑,说顾川你不准备鸽子蛋娶许自得你好意思吗? 许自得喜极而泣的神色面目还历历在目,说好了去领证,一万个等不及,下一瞬,顾川在医院里醒来,母亲告诉他许自得死了。 “人一下就没了,很快,她走的,不痛苦。” 麻药还没过劲,整个身子还是木的,硬挺挺躺在床上,顾川连话都说不出来。 顾母扑到床前,嘴唇抖着,泪如雨下,她好像还说了什么,反正挺多的,但顾川都不知道了。 他像死了一样,任凭别人怎么叫都没反应,他可能在想,许自得是不是也像他这样躺着,一动不动,许母也是这样扑过来,哭到厥过去。 可许自得再也醒不过来了,手上的那枚戒指都变了形,整理遗体时费了些力气才取下。许母又晕过去,许悠然给顾川送去,满眼血丝,胡子拉碴,一下老了十岁。 “许自得从小不用人操心,自己玩自己学习,找我都是正经事,没有别人家妹妹那样跟哥哥撒娇。” “她倒像姐姐一样,替我操心,我不愿意接我爸生意,她就说她来,读了商科,其实最爱画画,唯一一次泄露情绪是今年生日,想30岁了退休去俄罗斯学美术,画一张你裱在墙上。” “顾川,我妹没这个福分,她不容易,该去享享福了,你就不要绑着她,让她自在些吧。” 顾川每个夜晚都想梦见她,但不知道许自得是不愿意还是对他心有怨怼,顾川从来没有梦见过许自得。 “所有人都觉得我命大,下雨天,盘山道,车都撞变形了,我不好好活着不好好做复健,对不起我捡回这条命,但许自得呢?她才20岁,她死了。” 明姀向前伸手,阳光从树叶的嫭隙穿透指缝,握不住的她,放下也罢。 “她是很好的人,她属于这个自然,不是你的她。” 顾川笑了。 “明姀,我没有所有人以为的坚韧,我其实很害怕我其实想不通,但我确定肯定,我爱许自得,我也爱你。” “顾川,你连骗人都不会,怎还会叫人一直喜欢?” 明姀收回手。 “回去吧,我累了。” 专车司机开得很稳,明姀一夜未眠的神经此时放松了不少。她睡着了,太阳上山,后退的树木花草高楼大厦是催眠剂。 忽然风很大,刮跑一只气球,冰激凌打飞,明姀怔怔站在原地,有点可怜。 -- 第27页 许自得就在马路对面,她的气球在她手里,她的冰激凌也在她手里,还有顾川,站在她的旁边,替她挡掉了许悠然从操场上打飞的球。 许悠然挂在围墙栏杆上,瞪圆了一双眼,指着许自得质问顾川:“你怎么和我妹在一起?” “她找不到你,给我打电话。”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许自得把冰激凌递给许悠然。 “甜吧?” “……大冷天,你给我吃这个?” “还有这个。” “气球又是什么鬼?” “注意这个囍字……我和顾川在一起了。” 明姀再一次醒来,顾川牵着她的手,一起进屋。 同一时间,又有另外一辆车开进来。 顾渊先下了车,之后是戴琳,再然后是另外一个生面孔。 顾川皱眉,语气生冷。 “你怎么来了?” 余光瞄到明姀,眉目冰冷,无动于衷,端着茶杯抿口水。顾川听到戴琳说要把最后的工作做完,他有些恼火。 “没必要。” 顾渊身边的女人试图缓解氛围。 “你好,我叫裴善,顾渊的……” 顾渊抢白:“未婚妻。” 顾川揉了揉眉心,拉明姀起身。 “吃饭吧。” 四个人,各怀心事,明姀食不知味,一口菜嚼两口,又奔到厕所里去吐了。 顾川紧跟着跑去,明姀还是把他关在了外面,他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呕,过一会明姀才开门。 “我没事了。” “一会多喝汤,油腥撇去了,喝完就去休息。” “好。” 明姀想走,又被顾川拽住,这次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明姀抱住。 “我没事……你不要怪戴琳。” “好。” 大家都是可怜人罢了。 忘了 顾川和顾渊在书房讨论工作,明姀自己在屋里,闲着没事,看上了育婴方面的公众号。 趁顾川不在,她点了个药店外送,有叶酸、钙片、多种维生素,被她撕掉包装收进床头柜,想了想不放心,把还剩下的一些没吃的帕罗西汀扔掉,把叶酸塞进了药盒里。 突然有人敲门,明姀以为是顾川谈完事回来了,躺回床上,语气懒散:“门没关。” 顾母推门进来。 “明姀。” “妈妈……” 顾母一边走,一边让她躺好,“你躺着吧,不用起来。” 明姀还是坐起来了,还站到一边,没来由的,心里有些烦闷。 顾母注意到她的不自在,又瞥眼床间。明姀的手机扔在上面,屏幕还亮着,是什么婴儿床测评。 她把视线收回来,拍拍床沿。 “别站着,过来坐。今天家里来人了,有些不便,要不然就找你去外间了。” 明姀听顾母这么说,显然是见到了顾渊带来的女孩,那么有些话,确实不好当着外人说道。 “妈妈,顾渊来了,现在和顾川在书房。” “我说呢,顾川从来不带女孩回家,嗯……你不算。” 明姀却想到另外一茬。 “许自得……也没有吗?” 这话问的顾母倒是一愣,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似乎回想起什么,严肃的脸上有些笑容。 “顾川没带她回过家,但我们见过,和她还有她父母。” 明姀不说话了。 顾母抬手按住明姀肩膀。 “不说这个……我听顾川说了,你生病了。” “是,抑郁症。” “很久了?” “三年多了。” 明姀绞着裙边,脸上极力镇定,但小动作却揭露了她的不安。 顾川说她心慌意乱,失眠盗汗,尿频尿急,还不喜欢喧哗,怕见人,成天躲在屋里,吃点什么都吐。 顾母叹气。 “我当初不同意你和顾川,固然有你俩不相配的意思,但是更多的,顾川是我儿子,我了解他。” 她站起来,去顾川床头的书格里找出一本书,快速翻动几页,从里面拿出一张相片。 她递给明姀。 顾川和许自得,跟明姀在许悠然办公室看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她又扫眼书名,追忆似水年华。 明姀的影片分析课上,老师放过这个片:男人当兵,女人嫁给了别人,等男人回来和女人来一场纸醉金迷的邂逅重逢,才发现是一场醉生梦死。(明姀这里错把了不起的盖茨比当做追忆似水年华) 倒是隐隐暗示了她和顾川。 顾母把相片拿回,再夹回书页,重新放到书格里。 “你别误会,自从那孩子走后顾川就没回过家,这书是他以前爱看,照片也是以前他发在朋友圈的,我给洗出来,夹那里了。” “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当初他带你回家,我就觉得不妥,虽然你说的那些话是真心实意,也确实真心实意感动了我,但我最怕顾川把你当作救命稻草,拉着你共沉沦。事实也差不多,他冷落到你了吧,你们的感情本来就不平等,逐渐不能接受,所以心理失衡,我说的对不对?” 明姀点头。 顾母叹气。 “你是好孩子,是顾川不对,但我恳求你,不要和顾川离婚。这是我做母亲的私心,顾川不能没有你,你是最后能救得了他的,我不敢想,如果你离开他,他会怎样。” -- 第28页 天色渐暗,房前路灯已然亮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明姀垂首讷讷,“可是妈,我太累了,他说的我相信都是真的,我理解,可我不认同,其实我不是很在意许自得,真的,但是顾川,他说到没做到,哪怕把用在许自得身上的百分之一拿来给我,我都知足。” “你们昨晚吵架了吧?因为孩子的事?” 明姀不知顾母找来是自己的意思还是顾川授意,不肯开口,顾母也不逼迫,淡淡道。 “今天我跟你爸爸妈妈通过电话,我都知道了,还有昨天顾川也和我说了一些。明姀,某些方面上,顾川真的不如你,即便痛苦也敢舍去重新开始,所以这也是我恳请你不要离婚的原因。”顾母从随身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叠ppt递过去,“顾川害怕什么,这里面比较复杂,但他担心你身体,确实没毛病。你想要孩子,但你得养好身体才行,这些是我问过同事好友,他们推荐我的适合疗养的地方。” 明姀没翻也没看,“我是心理问题,身体没问题,我问过医生,停药三个月到半年就可以要孩子,而且我这次是重新服药,也没有很久,问题不大。” “可你想过怀孕多难受么?头三个月随时有流产的可能,心情影响极大,恶心呕吐,你现在都吃不下东西,孕期呢?” “我……我……” 明姀猛地抬头,下意识四处逡巡。那个样子,好像如果附近有什么吃的,她会马上证明自己可以不吐,塞满口腔。 “我不希望你们离婚,我也想含饴弄孙,但明姀,我希望你养好身体是前提条件,这是顾川,你妈你爸,我和你爸,都认同的一点。” 汗珠满满侵袭额头后背,她忍不住擦了下眼睛,好像汗液也跟着浸入眼里,但没有。她又开始坐立不安,屁股在床垫上挪过来蹭过去,忽然想去厕所,她进去坐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再出来,还是觉得有尿意。 这一次明姀在厕所呆了很久,后来她对着镜子洗脸,看见那张女鬼似的残白脸孔,不敢置信那是自己。 “妈,我有点累了。” 明姀平板冷硬的口气下逐客令,不等顾母反应,躺倒了床上,还把被蒙住了头。 明姀是噩梦惊醒的,身上身下浸透,她想掀被起来,顾川却端着碗汤吹凉了送到她嘴边。 “刚熬好的,据说压惊去邪,尝尝?” 明姀没喝,反问几点了。 “十一点多了,我回来看你睡的很熟,没叫你。”顾川锲而不舍的把汤勺送到嘴边,有些委屈,“从回来就熬的,真不尝口?” 明姀顺从着嘬了口汤,不热不冷,不咸不淡,不油不腻,正正好。 她抬眼,顾川勾着嘴角,还单手帮她压了被角。如此温柔体贴,仔细想来,顾川虽然寡言少语,但一直如此。 “你在讨好我。” “是,”他不反驳,点头承认,“我没骗过你,明姀,当时当景说的话都是我的真心话。” “但今时不同往日,”明姀不领情,“你知道我要什么,顾川。” “我记得,昨晚我答应你了,可是明姀,你没想明白。” “……什么?” “你才停药,现在就是要了,也不行。” 顾川说着,又送去一勺汤,明姀就喝一口,顾川说真乖。 顾川下的迷汤,明姀总会心甘情愿喝下。 乌漆麻黑的室内,外面的星光灯光照不透,她却能描绘出顾川的身形。精瘦有力的躯体,肌肉薄薄一片,虬结的血管,是偾张的荷尔蒙。他的头发是经过打理的淡淡柑橘,她抱着他的头,男人汗湿的额头,磨蹭她的怀抱,齿列薄荷香,卷过甜蜜豆,再送到她唇里,搅翻了天地。 顾川咬了明姀耳朵,暗哑喉咙滚出闷笑。 “在想什么?” “你今天很反常。” “不是,以前我就是这样。” 那时候明姀还没搬进顾川的家,她懒散的,有气无力,胳膊都抬不起来。 顾川问她,还能不能去上班? “不去了,好困。” 明姀撒着娇,从头红到脚,顾川突然不系领带了,改挠她的脚掌心。 “戴琳要辞退你。” “你说好多次了。” “没工作你怎么办?” “再找就是了。” “顾太太这份工怎么样?” 原来顾川也会甜言蜜语,是太久了,她忘了。 突然有些痛,明姀抠了顾川手臂。 “疼!” “你不专心。” 把人抱起,拉开窗帘,月光透白,把明姀映得茭白一个。 顾川叹息,头枕到她的肩窝,鼻息喷薄处,明姀又红成了一个虾子。 “明姀……” “嗯?” “别离婚!” “……我要想想。” 顾川不是死缠烂打之人,他趁此柔情蜜意想打消明姀的念头,但她心智之强,顾川笑了,明姀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 “那你好好想想,但你得慢慢想,我不着急,等你想明白那天。” 明姀梗了脖颈,锤了他一拳。 “我好累。” “不着急。” “我想睡觉了。” 顾川想了想,吻住了明姀的唇。 同一时间,半夜睡不着觉的顾渊捂住裴善的眼,告诉她非礼勿视,然后趁她不满之时,又拿下手,吻住了自己心意的妹子。 -- 第29页 月上中天,月色正浓,每个人各怀心思,又每个人耽湎情爱。 除了戴琳。 她放下酒杯,把电话拨了出去。 “……阿姨?啊,是我,戴琳,对……您过的还好吗?我也很好,谢谢阿姨……最近我来这里出差了,明天没什么事,我想正好在这,想去看看您……好,还是老地方,那我明天一早登门,哈哈,阿姨客气了,那我们明天见。” 车水马龙的热闹与她无关,戴琳喝光最后一口红酒,转身去了浴室。 崩溃 日上三竿,明姀才醒。 顾川早已不在,临出门前有留了张字条——饭在保温盒里,记得吃。 明姀有些烦。顾川是絮絮叨叨的唐僧,她就是被紧箍咒困住的猴子,天罗地网,亦步亦趋,九九八十一难还没开始,原形先现了出来。 她没那个本事,就是普普通通的人,有了病,脾气渐长,顾川的话也当耳旁风。 顾川做了三菜一汤:醋溜白菜木耳,老汤干豆腐,软炸里脊,还有姬松茸桂圆红枣汤。 明姀口重,喜欢溜炸爆炒炝锅,顾川师从明母变着花样给做。她吃的少吐的多,刚来顾家那几天做饭阿姨以为她是刚怀仨月的孕妇,她不承认也不否认,还怀着坏心眼窥视顾川,看他面不改色心里又尴尬的要死。 这是她自己想的,顾川作为另一个当事人,一门心思让明姀吃好饭。 昨晚抱明姀时,她的肩胛骨生出一把□□,对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一寸一寸的削,然后再刻上字儿。疼是真的疼,他像受了一场酷刑,可又甘之如饴,是赴一场没有回头的约,直到死。 明姀睡着也皱着眉,本来那张脸又媚又英气,现在只有轻轻的皱着怨着。顾川试图帮她捋顺,眉毛平了,再捋嘴角,眼睛明明闭着的,却又像哭。 顾川心烦气燥,就是这个样子,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一大早,按照昨天和顾渊的计划出门了,他坐在后面,副驾的顾渊小女友和他亲亲我我,他想着明姀以往开车他不是累的睡着就是忙着敲工作,明姀自顾开好车,目不斜视,从来没有和他拉拉手撒撒娇。 明姀克制的要命,明明亲密的两人,就是有条看不见的楚河汉界,互不干涉。 顾川以前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矫情相思病,现在不得不战战兢兢揣摩心意,原来对一个人从身到心这么挂念是如此的累。 顾川收敛眼眉。 “好好开车。” 话说的又冷又硬,顾渊从后视镜看过去,看不清,撇撇嘴,裴善已经把手收回去,老老实实正襟危坐。 跟明姀说话口气又不一样了:“起了吗?吃了吗?不爱吃放一边,吃不动就别吃了……浪费?回去顾渊吃,不可惜。” 顾渊不乐意了。 “我怎么就得吃剩饭?” “你闭嘴!” 裴善窝成鸵鸟,想到明姀那张脸,那么漂亮的大美女,谁舍得对她凶啊? 明姀恹恹地捅了两筷子,一条藕臂拄着下巴,看着外面。 瓷勺磕碰瓷碗,叮叮当当,她没什么精神,对日空愁,怨恨两痴。 刚挂断顾川的电话又响起,明姀蹩了两条眉,软软的嗓音一股子不耐烦。 “……我记着你说的了,我有好好吃饭。” “你吃饭了?”倒是对面的人一愣,转而平铺直叙,“那正好,不给你带饭了。” 明姀汗毛竖起来,身体紧绷一条线。 “戴琳?” “是我!” “……有事?” “我在门口,帮我开门?” 戴琳没给过明姀好脸色,当初面试,她就板着脸像中学时代巡查楼层的教导主任。可她又告诉明姀来上班,三不五时警告辞退,那时候顾川坐在马桶盖上,满头满脸的洗发水泡沫,她软了骨头,电话扔在门口上演戴琳一个人的演讲。 后来她做了顾太太,白婚纱,丝缎鞋,坐在等候室背台词,戴琳敲门进来。一副大墨镜,一个大红包,这是戴琳,没有话,扔下东西就走。 再后来戴琳一脸不耐烦,离婚协议书扔到她脸上,让她要滚赶紧滚,不要耽误顾川。 明姀抠着手,一咬牙,把门给开了。 戴琳还是老样子,看眼手表,再上下打量明姀:披肩发,长睡裙,光着脚丫子踩地砖上。 明姀以前的简历上还写过到横店当群演,平心而论,她这样子,不做演员有些可惜。 戴琳放软口气。 “有空吗?找你有点事。” “你有什么事,在这说好了。” 明姀握着门把,手筋根根分明。 戴琳扣上墨镜,侧身露出道边的车身。 “自然有话要说,不过时间紧,边走边说?” “那你等下吧,我要洗漱。” 戴琳没拒绝,明姀却后悔了。坐在梳妆镜前,头发一下一下的梳,眼睛还瞄着手机,要不要给顾川去个电话? 如果感到身体不适,药也有,吃了药,身体就有起色。明姀犹犹豫豫,走到窗边,戴琳安安静静坐在车里。 明姀在那条真丝睡裙外面套了件薄羊绒开衫,一双平底鞋,踩了车里,坐到戴琳身边。 “师傅,去xx小区。” 明姀一后背的汗,寻思自己不该穿这条胸罩,闷的上不来气,脑袋嗡嗡作响,脸色阴的能吓死苍蝇。 -- 第30页 她按下车窗,自然风比空调要好点,脑袋正靠着窗边,突然伸了条手臂过来,明姀脸上瞬间惨白。 “……晕车么?我这有风油精。” 戴琳手里拿着绿色小瓶子,明姀不声不响,握在手里。 “上次的事,我向你道歉,我态度不好,我也不该到你家去打扰你。” 明姀有气无力,想拧风油精的盖子,都发现手在抖。 “我知道了,但我不接受。” “没事,”戴琳抢过风油精,帮她拧开盖,“你抹太阳穴,会好受点。” 明姀说不出口谢字,大概戴琳也不计较,自顾自说起约她出去目的。 “我虽然向你道歉,但我不认为我有错,是你放弃他,这不怪我。” “如果你找我是说这事,那没什么可说的,你爱干嘛干嘛,跟我无关。” “有你这话我放心了,但我今天来找你不是因为这事,你有权利知道顾川对你真正的感情。” 明姀撇嘴一笑。 “戴琳姐,顾川不和我不和许自得,一定是和你?” “这是后话了,也不用你操心了,”戴琳再次看了下手表,“如果你一会也能说出这种话的话。” 戴琳心思不纯怀有险恶目的,明姀一清二楚,现在是她不愿意过了,顾川那样的人不会再一再二,戴琳去争取无非手段不好看罢了。 明姀抹了风油精,好在路途不算远,勉强捱过难受心绪,下了车,是一片别墅区,没走几步,就见一个中年妇人迎了过来。 “阿姨,你怎么出来了?” 戴琳拥抱了妇人,明姀看清她的长相,有点眼熟。 那妇人开口:“都到饭点了看你还没来,就出来迎迎。” 她说完,眼睛瞄到了明姀,看得明姀一愣,这太太未免也…… 戴琳证实了明姀的猜测:“阿姨,这是我一个学妹,明姀,这是许阿姨,许总的母亲。” “什么许总,许悠然还跟你摆架子?” 妇人笑了笑,一边往前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明姀,“这孩子长得好,像电视明星。” 明姀还是回不过来神,想着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愈发地不知道手脚往哪摆,头脸往哪看。 许自得那张圆圆脸遗传了许太太,许自得的一双眼也遗传了许太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能看到活像许自得的人了。 戴琳过来拉明姀,可明姀,却总感觉冻僵的腿迈不动了。如寒刺骨,如坠冰窟,六月天下大雪,没有窦娥,只有明姀。 她走的愈发困难,颤颤巍巍摇摇晃晃。戴琳和许太太说了什么,甚至戴琳为什么认识许太太,带她来许家干什么,许家为什么和顾家在一座城市,明姀一概不知不想不猜,如同行尸走肉,再也回不了魂。 许太太准备了茶水点心,明姀无动于衷,戴琳开口解释。 “阿姨,明姀晕车难受,没缓过来,您别挑她。” 许太太看上去不太介意,反而安慰:“晕车那滋味我知道,所以我都不愿意出门,这孩子,要不要躺会?” 明姀确实不是滋味,张口结舌,嘴里发苦。 “对不起许太太,我太失礼。” “没事,晕车难受呀……我看你这孩子小脸煞白,我给你冲点白糖水。” “不,不用了。” “你等等,马上就好。” 许太太去了厨房,戴琳没事做,转到沙发后面的格物架,取了两个相框过来。 小女孩时期的许自得被许太太抱在怀里坐着,身前站着拎篮球的许悠然。 一身校服的许自得站在许太太右边,另一边许悠然挨着许先生照的全家福。 明姀捂住胸口,头上一层层冷汗。 戴琳说,“这是许自得5岁时,这一张许自得刚高考完,许悠然大三。” 如果脑袋是个充气气球,那现在一定是被人打足了气,轰隆一下,瞬间膨大濒临爆炸。于是触发了警报系统,耳边一直在嗡嗡作响,明姀捂上嘴,眼睛蓄满泪水。 想吐,好想吐,要吐了,怎么办?不好,太着急了,竟然漏尿了,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 明姀加紧双腿脚尖不停点地,像只在家憋疯了的狗,戴琳想说什么,下一瞬间,明姀再也绷不住,一大滩黄水呕到了地上。 身体凹成了虾米,还在试图用手去接,行为控制不了意识,眼泪爬满脸颊,明姀吐的太快,全是黄水,白色瓷砖地面太扎眼。 这次真的,要死了。 坏了 呕吐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不过这次她却像被死死按住脖颈,根本抬不起头,嘴里是吞了一百根黄莲,有口说不清。 她实在有些可怜,泪如雨下,倒不是心思浮动太过,生理性反噬,她遭不住,一手紧捂着嘴,根根骨节泛白凸起。 戴琳预想过很多个可能,就是没想到现在的局面。明姀反应太大了,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去盯着她的肚子,怀着这种揣测心思,举动都变成试探。 抽了几张纸巾,扶住明姀,明姀却突然抬起脸,那双眼像把尖刀直戳双目,戴琳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像是突然回过神,戴琳脸色发红,难以直视明姀。这个劝退手段,确实不太光彩。 她这点良心乍然发现,相当于回光返照,你不能指望她还可以抢救下,反正这地方是没法呆了,趁没把事情闹大不如离开。 -- 第31页 明姀和许太太擦身而过,一个脑子嗡嗡作响走路踉踉跄跄,一个端着托盘神色疑惑。 小区建设的像座公园,有占地甚广的人工湖,错落有致的凉亭小桥,秋千果树鸟语花香。明姀迷失于此,过往人/流当她失心疯。胸前一大片黄水,本来素净的裙子辨不清原来模样,还有,她没穿鞋,光着脚跑出来的,像个无头苍蝇,在附近的走廊小桥绕了好几圈。 后来她的脚被玻璃碴子割破,坐在马路牙子上,耷拉着头,手陷进一旁的新鲜泥土里。 明姀情况很糟糕,看人都眼花。许悠然站在她面前,皱着眉,一脸怒容。 “你怎么在这?” 她睁着眼,一个人有好几个影分身,她晃了晃头,拽住许悠然的裤腿。 “许悠然?” “我问你,你怎么在这?谁带你来的?顾川?他大爷的,你见过我妈了?” 明姀听不懂了,许悠然是不是有病,说那么多一长串什么意思。 “许悠然……” “你给我起来!” 许悠然自认怜香惜玉,可在明姀身上,他没有一点怜悯,极为粗暴的把人拽起来。 明姀轻嘶了声,她的脚很痛,可是比这点疼,她脑子简直要炸了。 晕头转向的,兼之站不稳,扑到在地。 许悠然愣了,路人有看过来的有指点的,他丢不起这个人,心里烦躁还是蹲下身把明姀拉起来。 明姀脸上蹭破了皮,他这才看清,她脸色极其糟糕,嘴边还有黄色不明液体,紧接着,明姀的手拽上了他的衣角,软绵绵的,和她的声音一样,不仔细感觉不到。 “带,带我走。” 胸脯剧烈颤动,她似乎真的下一刻就要上不来气。许悠然百转千回,到底找回些许理智。她是顾川的老婆,顾川是他兄弟,冲这一点,他不该不管她。 至于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另算吧。 许悠然把明姀抱起,可很快又别扭起来。 上次见明姀还是送她去医院那次,顾川紧张又焦急,他顾不得其他,可手感上残留记忆,她还有肉。现在么,一身骨头。他低头去看,明姀闭着眼,脸颊凹陷,再看这身,排骨胸,筷子腿,太难看了,一副骨头架子。 许悠然很烦躁,他一直看不上明姀,这涉及到顾川、许自得,还有其他,于是明姀怎么样在他眼里都不顺眼。但许悠然说服自己,不要跟一个病人计较,不要跟一个女人计较,不要跟一个朋友的老婆计较。 把人塞到车里,烫手山芋得还回去。许悠然开车很快,速度飙到70,时不时按喇叭,副驾的明姀没有一声动静。 太赶巧了,他今天突然心血来潮想回家看看,虽然知道顾川和顾渊都来了,但依着顾川那性格,是断不会带明姀到他家跟前晃。许悠然瞥眼明姀,女人耷拉着脑袋,靠在一旁的车窗,似乎睡着了。他想了想,给顾川拨去了电话。 对面接的很快。 “有事?” 许悠然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的样子。 “顾渊呢?” “你找他?”顾川瞥眼一旁的顾渊,他手机就放在桌上,“你不给他打电话。” “你让他赶紧回来,公司一堆事,我又不管经营。” “你嘟囔他了?行了,我知道,一会叫他滚回去。” “嗯……” “还有事?” “……你在哪?” “许总,你可以不管经营,但公司有你一份,下次你不妨上点心。” 顾川说完就收了线。 许悠然的胳膊拄在了车窗一角,松了口气。 许自得是他们二人心照不宣的底线,顾川不会以身试险,他分得清谁是谁,他也尊重。这么多年,他嫌少回来,回来也只待几天,绝口不提更不想跟许家有关的一切。 明姀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现在应该是知道了,是谁别有用心揭开这块遮羞布了。 许悠然打了个方向盘,拐到一边的停车位。 “明姀?醒醒!” 他轻轻碰了碰明姀,她没反应。 许悠然解开安全带,探过身子,去扒拉明姀脑袋。 “诶,你醒醒。” 明姀应该是睡着,可又在轻轻发抖。许悠然皱着眉,把手收回来, 明姀没有东西支撑,咣当倒向了前面,许悠然吓一跳,把人扶正了,又很快呆在原地。 他的手刚才按在了明姀的腿上,明姀不知道什么时候流的血,已经把身下的真皮座椅染红了。 许悠然突然头晕目眩,他颤抖着解开车锁,脚踩地的瞬间发现腿软了。他扶着车门闭了闭眼,然后才慢慢的一步一个脚印,挪到副驾驶那边。 许自得当初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时,医生已经确认死亡了,但许悠然坚持要再抢救下。他第一个掀开妹妹身上的白布,全是血,鲜红的流了满头满身。 许悠然打开车门,明姀的腿上是鲜血蜿蜒的溪流,汇集在脚下,汪成小河。 许悠然一下把车门甩上,靠着车身才不至于软倒。 “120?我这里有个病人需要急救……现在?现在,在中心路兴业大厦旁的城顺街胡同口……嗯,对,就护城河边,病人?病人流了很多血,已经昏迷了……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止血,她应该是……应该是流产。” 顾川和顾渊见完风险投资人,准备打道回府。 -- 第32页 中途顾渊说饿了,找了家饭店吃饭,顾川没胃口,要了杯白开水,等顾渊和他女友裴善吃完。 许悠然一个电话突然进来。 顾川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莫名烦躁,说话没好气,当着顾渊的面叫他滚,顾渊也吃不下去了,拉着裴善先上了车,留顾川结账。 他一边刷卡,一边按亮屏幕,想了想,给明姀拨去了电话。 今天家里没有人,留明姀一人顾川放心不下,怕她吃不了几口又去吐然后不吃了,脑子里已经转的飞快,在想回去给她做什么吃。 明姀的电话没人接,事实上,它现在在许悠然手里,他困难地吞噎了吐沫,没法把电话接通。 顾川皱着眉,服务生把卡还给他,他边走边给家里的做饭阿姨去了电话。 “宋阿姨?你现在在哪?” “我在公交车上,就快到了,小川你有什么事?” “你不在家?” 顾川人走到车旁,闻言皱紧了眉,周身的气息都冷了几度。 “是啊,今天堵车,在西山隧道堵一个多点。” 顾渊按下车窗,虽没说话,但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上不上车? 顾川摇头,背过身去,看了眼手表,下午1点50。 “明姀没有给你打电话?” “没有啊,啊,有,我堵车的时候给她打过,告诉她我去的会晚些,她告诉我不要着急。” “那是什么时候?” “十一点多?快十二点?没注意,差不多就十一二点吧。” 顾川算了下,那就是他给明姀去电话让她吃饭之后。 “你快到了吧?到了看到明姀给我打个电话。” 这个时候,做饭的阿姨才听出些许不对劲。 “是明姀怎么了?” “没有,她和我置气,你帮我劝劝她,多少吃点饭。” “啊,那我知道了,没事你放心,我肯定要劝劝她的。” 顾川不再说话,转而上了车就闭上眼,一言不发。 裴善小小声问顾渊,“你哥怎么了?” 顾渊撇嘴。 “嫂子给他气受了吧。” 裴善从后视镜里看,直觉没这么简单,抱着一颗忐忑的心,嗫嚅着还是问出了口。 “哥哥,是担心嫂子吗?” 许久没传来顾川的回答,反而是顾渊对她挤眉瞪眼的,暗示她没事别瞎问。 裴善想想也是,第一次见面,顾川就没一副好脸色,虽然是给戴琳看的,但饭桌上的气氛,尴尬到她都要找地缝钻进去了。 顾川偏偏这时开口了。 “明姀身体不好,吃不了几口东西,明姀虽然不吃宋阿姨做的饭,但我不在家,得有个人帮我看着。” 顾渊接道:“刚才你给宋阿姨打电话?” “嗯。” “嫂子不接?” “嗯。” 没人再说话,直到顾川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宋阿姨在电话里说:“家里没有人,明姀不在家。” 顾川和顾渊在后视镜里对上了视线。 顾渊看到顾川那个样子,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坏了。 偏爱 顾川赶回家,明姀果然不在,只有饭桌上没收拾下去的饭菜告诉他,明姀曾坐在这里吃过饭。 宋阿姨有些手足无措,顾川捏捏鼻梁,回头问她。 “你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我一来就看到桌子上的饭菜没动几下,我想着上去问问她还吃不吃,吃我就热一下,结果楼上没人。” “打电话了吗?” “打了,没人接。” 顾川没再说话,去了窗边。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明姀喜欢这种感觉,坐在长椅里,耳边还有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他叫上顾渊,开车去了公园。 顾渊时不时瞥他,顾川知道,手里握着电话,无意识解锁再锁屏。眼睛是看着窗外的,叫的上来和叫不上来名的树影在倒退。 顾渊冷不丁来一句:“你不要紧张。” 顾川会紧张,没人会相信,但他确实会。许自得死后,断断续续的,他有在心理治疗。神经紧绷的时候,手脚出汗,不敢动,像个木头人。好在,他从来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就面上来看,还是那个精明能干的顾川。 不过明姀要是知道,一定会张嘴开怀大笑,她确定肯定不信,但无论怎样,最后总会一个拥抱裹挟。 顾川闭上眼,想象明姀柔软的馨香——你害怕吗?没事,我在的,一直在。 顾川睁眼,扯起一抹笑。 “她肯定心烦了,去公园走走坐坐,可能睡着了,电话调静音了。” 顾渊心内哑然,他相信顾川是这么确信,可有时候总有另外一种声音在不合时宜的呐喊。 不祥预感,眼皮直跳,心慌烦躁……人本质还是动物,不及狗急跳墙,兔子咬人,蚂蚁搬家,但天然的对未知领域有敏感。 顾川没有把电话拨过去,他说不要吵到明姀睡觉,她现在睡不好脾气大着呢,连他也要甩脸色。然后,从东走到西,从南越过北,假山、凉亭、河边、树林,一群野鸭嘎嘎聒噪,几只喜鹊扑扇翅膀,顾川站在路中间,有些落魄。 顾渊一直抱臂旁观,以前他就想问,娶明姀时真的放下许自得了吗? -- 第33页 他给裴善去了电话,小女友说调了监控,明姀和戴琳出去的。 “顾川!”顾渊拍了拍顾川,把人叫回神,“哥,人找到了,戴琳来过。” 顾川拧紧了眉,边往外走边给戴琳打电话。 其实戴琳跟许太太也不是特别亲近,不过从许自得身故后,每年都有来拜访。许家人知道她是顾川和许悠然的同学,每次来多少还有些代表顾川的意思,在许太太看来,对她的身份多少心照不宣。 话又说回来,顾川确实从出事后再也没出现在许家父母面前,也没有过电话,仿佛不存在一样。理智上清楚悲剧无可避免,他也是受害人,情感上还是有怨怼的,许太□□慰自己,顾川是没脸见许家人,至于怨气,或多或少拿许悠然代替了。 所以这次戴琳带了个陌生人来许家,许太太前后一琢磨,似乎摸清了门道,再等来顾川上门,许太太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很冷静。 顾川站在门口,喉结哽了又哽,开口说话间,已然冷淡客套疏离,真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许太太,打扰了。” “……你怎么来了?” “抱歉,事出突然,请问我太太是不是在这里?” 许太太想到明姀那张苍白的脸,眼神硕硕的盯着顾川。 “我不认识你太太。” 顾川暗自深吸口气,收起情绪。 “戴琳在这里吗?” “她在。” 许太太点头,但没有动作,明显不准备让顾川进门,而顾川也没打算进门。 他说,“麻烦许太太叫她出来我找。” 许太太说好,把戴琳叫出来关门一气呵成。 面对面时,互相没有话说,戴琳猜得到顾川会找上门,她等着呢,他不是不愿见她么? 顾川侧身让路。 “在这里说不合适,上车吧。” 戴琳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撇唇一笑,高跟鞋在地上钉出个声响。 “你用心良苦,许太太可不会领情。” “那是她的事,跟我没关系。” 戴琳努嘴,走到顾川身边。她仔细看了顾川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冷冷淡淡,她抬手,把顾川压出褶子的西装顺了顺,然后挽住他的胳膊。 “一起走?” 许太太一直到听不到车轮声,才从沙发起来,把许自得的照片抱在怀里,颤颤巍巍上楼去了。 顾渊把车开到护城河边,然后打开车门,抽起烟来。 戴琳和顾川坐在后面,她看顾渊是不打算下车了,就跟他要了根烟。 “不介意吧?” 她话是问顾川的,顾川只是默默按下了车窗。外面是一片静静的护城河,岸边柳叶细摆,梧桐花渐开,生如灿烂,这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 他闭上眼,松开领带,笔尖飘过烟草味。 “明姀呢?” “她走了,早走了。” “你带她去许家干什么?” “不干什么,她早晚都得知道,不是么?” “这件事跟她没关系,戴琳,你逾矩了。” “怎么没关系?你们永远都不会见面?世界就这么大,早晚都得见一见。” 顾渊听不下去了,打断对话。 “人家两口子的事,你参合什么?” 戴琳承认。 “我是不安好心,可你俩要真如外人看来那么恩爱,我又怎么能见缝插针?” 顾川睁眼,看向戴琳。 “顾川,你没有你想的那么爱明姀,你心里有谁,你清楚明白。” 顾川哂笑,示意她下车。 “我不想再看见你,能做到吗?” 戴琳答非所问。 “我不知道明姀去哪了。” 顾川的感情实在匮乏,他一共就和许自得、明姀接触过,而且还是这两人主动的。 他是被爱的,不是有恃无恐,她们对于他的“为她着想”照单全收,只是许自得太理性,明姀又太感性,在别人看来,许自得更适合他那个,可惜没有如果。 但顾川真的不懂吗?他的心事没必要告诉别人。 顾渊熄灭烟,关上车门。 “我们家其实都不看好你和明姀,为了这事,还开过家庭会议你敢信?虽然也不是特意的了好吧这不重要,主要是,你不该拉一个无辜的人下水。” “没有,”顾川摇头,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我没有欺骗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我爱明姀,所以我要和她结婚,我想和她共度余生。” “但你心里不还是有许自得么?你敢说你没有?”顾渊嗤道,“你怕是不知道,刚才看见许自得她妈那个脸有多难看。” “我心里永远都会有许自得一个位置,那也是我过去生命的一部分,我不能舍弃。” “所以明姀就必须要接受你这种爱……哥,你真自私。” “是,而且非常卑鄙,我不能没有明姀,我不敢想,没有她我该怎么办。” “算了,原不原谅你也是明姀的事,先把人找到再说吧。” 顾渊发动车子,顾川一头倒在靠背里,许久都起不来。 明姀是他死水一般的生命里的光,他半截身子都深陷泥泞,只有明姀救得了他。 明姀是紫霞的泪,滴到了心头涌向了四肢百骸。原来,他还活着,还有人在为他和许自得的悲剧难过。 -- 第34页 一场大雨把他浇透,从此枯树又逢春。 明姀的踪迹是调看监控发现的。 从许家出来,明姀魂不守舍踉踉跄跄,她是被许悠然发现后并带走。顾川想到许悠然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这一天心神不宁有了解释。 许悠然的声音发虚,他说顾川,你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 许悠然看了眼病床上的明姀,把声音放到最轻。 “明姀怀孕了,她流产了。” 顾川一口气没上来,倒退一步,差点把自己绊倒。 他想说点什么,可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他不知道,明姀会怀孕,他更想不到,明姀流产了。 这次,明姀真的要对他失望透顶了,他永远都让她自己一个人承受。 顾川勉强抓住理智,慢吞吞回问。 “现在在哪个医院?” “急救中心。” “……她,还好吗?” “手术做完了,现在在休息。” “好,我马上过去。”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顾川挂断电话。他看着握紧双手,再松开,这样反复无数次,他按住酸涩的眼,极力让自己冷凝下来。 顾渊一直在旁边注意着,见状问他需不需要吃药,他拒绝了,让顾渊送他去医院,还再三嘱咐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顾父顾母。 “我就说突然有事,你俩回家了,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随传随到。” “谢谢。” 下车后,就见许悠然等在医院门口,脸色也是煞白一片,他告诉顾川,本来要送明姀回家,但她半路已经昏迷,血流了一车。 “发现时已经晚了,孩子没了,但明姀身体原因,所以一直在昏迷。” 顾川一路无话,直到看到明姀,她睡得很沉,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川握住她的手,眼泪滚落指尖。 酸 护士进来送药。 新生化颗粒一天吃两次,注意保暖保证睡眠,多卧床不要同房……明姀听不下去,转身面壁,把头也缩进了被里。 顾川把明姀的小动作收在眼里,送走护士,眼看着明姀鼓起的一团蠕动。于是弯腰,连人带被一起抱到床外侧,面向自己。 “吵到你了?” 他把声音放到最柔,生怕大一点就把人弄坏。沉甸甸的一大坨,搂在怀里,明姀露出一个脑袋,脸闷的通红,却不愿意睁眼看他,皱紧了一双秀眉。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来的,大概也没多久,或许正是护士进来,言语之间,一来二去,什么都知道了。又不想他看见,背过身去,看看,手都绞一块了。 顾川握住明姀的手,一个手背还粘着输液贴,两只手冰冰凉,顾川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只有喉咙哽了两下。 还是把人放好,托着头,垫了枕头,掖了被角,倒了一碗热汤。 明姀看都够了,何况她并没看,还要她闻,没打翻已经给足了面子。 顾川低头搅动着汤匙,不知道在想什么,明姀也不想知道。 “你真的好烦,真多余来。” “那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吃,刚刚吵醒你,再睡一会吧。” “我现在醒了就睡不着,你知道那种想睡又睡不着有多难受吗?怎么就不失血过度让我什么都……” “明姀!”顾川突然抬高了音量,“你闭嘴!” 明姀一顿,把脸转过去,不说话了。 顾川站起身,想碰一碰明姀,又把手缩回来,侧过身去。 “你不要瞎说,这是意外,你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醒来再说。” 他简直要落荒而逃,这种感觉太窒息了,他想过,明姀醒来要说什么做什么,总归要弥补的。可事到临头,一想到明姀浑身血的躺在手术台上,他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本来他们之间,建立了一条新的纽带,顾川承认,得知原来有个孩子的时候,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眼眶发酸。 走路快一些,看起来更瘸,左右脚踏在地面节奏不匀,更像恼人的噪音,轰炸脑颅。 明姀双手砸向床,胸脯剧烈起伏。她的愤愤不平,哀怨与恨,今天都要说清楚。 “它什么都不是,它是一团细胞,可过几个月,它会长出手脚,变成一个人。顾川,如果我没有病,我是不是就能看到这个孩子出生?如果我没有病,我们是不是还会和以前一样?我盼望他很久了,他怎么才来啊?” 明姀趴到桌子上,眼泪润湿了眼角发丝,滑到嘴里,又咸又苦。 顾川扶在墙上的手,指尖一根一根发白,好像要把墙按陷一个一个坑。 没有假设,结论不存在。 “明姀,我不想要孩子,我只想和你两个人。” 他放下手,感觉到明姀抬起了头看向他,顾川扯起一抹苦笑。 “我给过你解释了,我不想一再重复,而且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服药,流掉对你对他都是负责任……你休息吧。” 明姀颓然倒向床,好像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顾川慢慢走到安全门,许悠然就在那抽烟。 他拿着一个矿泉水瓶,里面塞满了烟头,另一只手夹着烟,顺势耙了耙头发。 许悠然很在意仪表,总是人模狗样,他现在这样倒是很少见。顾川松了松领带,许悠然看过来,顾川上下扫了眼,走到他面前,就是一拳招呼上了脸。 -- 第35页 塞满烟头混合了烟灰的黄水从矿泉水瓶流了出来,许悠然的皮鞋在大理石地踉跄着,滑向墙边,磕到地脚线,做工考究的西装蹭了一墙白灰。 他活动了两下下颌骨,嘴角丝丝的疼,尝到铁锈味。再抬眼,顾川跟到前来,又是一拳,怼到肚子上,他哼了声,伸脚把人绊倒。 一个躬身贴着墙,一个坐在地上,自上而下莫名心虚,自下而上不占优势,偏生了一股不寒而栗。许悠然躲开顾川的目光,有些讪讪。 “你打也打了,扯平了吧。” 顾川曲起健全的腿,双手拍了拍,满脸不屑。 “扯平?你告诉我扯什么平?” “行了吧顾川,我还没跟你算账!” “算什么账?你要说明姀出现在你家?不是你一直在纵容戴琳?” “……戴琳还不是因为你。” “所以她可以去我家怂恿明姀离婚,所以明姀有病就该死?许悠然,这么多年你还是个阿斗。” “滚你妈的,你就是滩烂泥,连墙都扶不上。我他妈劝你想开看开,还帮你救你老婆,我做什么了?那是我妹!我亲妹妹!她现在出现在我家,你让我妈怎么想?行,都是戴琳搞的鬼,但这不重要,要是没有她……” “要是没有她,许自得也不会活,我也不会活。” “……操!” 许悠然不知道怎么发泄,一脚踹飞矿泉水瓶,就听瓶子叮叮咣咣,滚下一个又一个台阶。 “你怨我,怨明姀,本来这一切,不是这样的。” “……” 许悠然冷眼看顾川,不说话。 “扶我起来。” 顾川同样盯着许悠然,等他弃权,赌气也得扶他起来。 “□□大爷! 许悠然没拽顾川,反而一屁股坐到顾川身边,脑袋一埋,呜咽起来。 “你没见到许自得,你他妈命好,直接两眼一黑啥都不知道了。我是第一个看见的,她就比被压死的好看点,脑浆子没出来。你能想象到吗?得了,想的跟现实看到又是一码事,许自得好好一姑娘就这么没了,血都流干了,我当时就想一脚给你踹楼下去,让你去陪我妹,凭啥你他妈还活着?但我又知道这事不怨你,这事就尼玛离谱!我妈到现在都对我不冷不热的一股怨气你知道吗!到后来你说要跟明姀结婚,我承认,我酸了,我没办法控制,本来和你结婚的该是我妹。” 顾川没说话,也没看他,只把胳膊递过去,感到许悠然蹭着袖子,抹眼泪。 他清了清喉咙,又抽了根烟,烟圈袅袅,眼眶被浸染的再一次湿润。 “明姀样子很不好,我看到她时就往地上倒,但我一想到她可能看见我妈了我就来气,合计送她回家,开半路人就昏迷了,之后就……我晕血,叫的救护车,当时就不行了,直接进了手术室。” “明姀很想要孩子。” 顾川叹气,一想到明姀或许猫在被里哭过,心就抽着疼。 “那你俩就生呗,婚都结了,咋还能离咋地?” “我不想要,”顾川把许悠然的烟拿过来,扔地上踩了,“但我想过,如果有了就留着。” 许悠然像看怪物看他。 “你他妈真是有病。” 顾川摇头。 “我害怕,很多原因,我不觉得自己会是个好爸爸。” “懂了,所以明姀要和你离婚。” “嗯。” 许悠然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这次居高临下,不再回避、闪躲,他指着顾川鼻子,一下又一下的点着。 “你该啊!顾川,你活该!” 顾川低下头,看见许悠然的鞋转了方向,朝门去了。 他有些累,起不来,干脆不起了,就坐在原地,到时候再说吧。 许悠然去而复返。 “戴琳我会处理掉,不过你要是良心发现,最好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妈面前!回头给许自得烧点纸,叫她给我妈托梦少记着你,比啥都有用。” 许悠然去找明姀。 明姀正要下地去卫生间,整个人虚的不行,跪在床边,脸色煞白。 许悠然直接骂街,把人抱起来,鼻息喷出的粗气洒了明姀一头一脸。 “我要上厕所。” 说话都成气音了。 “少说两句不行吗?我他妈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孽欠了你们两口子的。”许悠然没好气的把人送马桶上坐着,还得说,“你行不行?我叫护工。” “不行,现在就要上。” “那我闭眼,你当我是扶手吧。” 许悠然内心一万句骂骂咧咧,到底还是背过身闭上眼,等明姀上完厕所,再把人送回病床。 “我找你是有些话要说清楚。” 许悠然直接开门见山,可眼见明姀有气无力毫无精神歪在一旁,一边持续不断地按响床铃,一边加紧时间长话短说。 “你去我家,是意外,这事本不怨你,但你还是去了,对我们一家的伤害已经造成,我希望你能尽快离开这里。” “好,我也有这打算。” 这功夫有护士进来,许悠然暂停了话头,把护士数落一顿,又嘱咐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然后把人赶跑。 明姀活死人一样,连根手指都没劲抬,她闭着眼,等许悠然把火发泄了,再和她说话倒也没那么气急败坏了。 -- 第36页 “我可以送你走,如果你需要的话。” “戴琳你打算怎么办?” “她不会再出现你面前。” “这算你的补偿?” 明姀睁眼,扯起一抹讽笑。 许悠然梗着脖子,也不屑笑起来。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明姀垂下眼,眼睫轻轻抖了抖,“送我回去后,帮我正式起草一份离婚合同,告诉他,不同意的话,法庭上见。” “好,我答应你。” “那走吧。” 趁他还没发现,早点离开这里,多待一分都是煎熬,她真的再也不想不想看到他了。 许悠然跟明姀没什么好说的,不夹枪带棍已经是最好了,可是把人就这么轻轻的送来再悄悄的走掉,他突然明白了顾川那句话的意思。 没有明姀,就不会有顾川。 许悠然不自禁地抱紧了怀里的人,心内再次发酸,忍不住的舔了舔后槽牙。 最后一根稻草折了 顾川是被一个去楼梯间抽烟的人拽起来的。 “不好意思,我腿脚不方便,麻烦你帮我一把。” 他混不在意自己坐在地上,也无所谓自己确实身有残疾,起来之后一瘸一拐的离开,路人才发现他是真的不方便。 反观许悠然就很随意地坐在一边沙发里,病房除了他再没别人。顾川扫了眼,转身去洗手间。洗手台上还有他买来的香皂塑料盆,想来明姀不方便下床,他就给她洗脸洗头。然而人走了,东西还在,这本来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她走得急,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顾川把西装脱下来扔了洗手台上,再三洗净手后才出来。 “明姀呢?” 他问,把水珠甩了许悠然一脸。 许悠然抹了脸,没好气回答。 “回家了。” “谁和她一起?” “我爸的司机。” 顾川点头,抬脚又踹了许悠然一腿。 “给我找条裤子,病号服也行。” 许悠然心知肚明顾川找事,便也没好脸色,哼哼唧唧。 “你他妈有病吧,这是妇产科,我他妈上哪给你找病号服。” “那是你的事。” 顾川面无表情,许悠然看出来他是找借口支开他,嘴上免不了吐槽真是欠你的,还是出去帮他找裤子了。 门甩得挺大力,顾川叹口气,把电话拨出去。 许悠然看着痞,办事却靠谱,虽然答应明姀把人送回去,真把人带走却犹豫了。 明姀没法再面对顾川,她心思急切可身体不行。许悠然再三考虑,还是觉得开车最稳妥,就借了他爸的司机,又让司机开了辆保姆车,明姀起码可以在上面躺着。再加一个护工,随时监测明姀身体,这才算放了心。 司机师傅很有眼力见,临上高速前,问明姀要不要买点东西车上吃。但明姀实在难受,她殃殃地摇头,护工帮她掖好毯子,说你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到家了。 明姀如何能睡得着,满脑袋心事,手里一直攥着手机,似有心灵感应般,电话适时地响了。 “……喂?” “在车上了吗?” 是顾川,他的声音浅浅的从话筒里传来,明姀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睫。 “刚上高速。” 顾川整个窝在沙发靠背里,眼睛却看着天花板。 “老许家的司机挺好的,一会你睡一会,我等下也回去。” 明姀不知道说什么,只答应。 “嗯。” “有什么想说的,等我回家再说好吗?” “好。” 眼睛看着窗外,风景总是一闪而过,总盯着眼睛会有些痛。 明姀闭上眼,淡淡道:“顾川……” “嗯?” “我想挂了。” “好,那先挂了吧。” 明姀觉着,即使顾川回去了,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房子是不能住了,跟写不写她名字无关,反正她不会要。车子的话,她那辆TT是得开走的,去二手车市场还能卖上价。明姀想好了,这地方是不能呆了,至于以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孩子确实来的不是时候,现在没了,只能说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 她叹了口气,小心避开护工探视的目光,蹭掉眼角滑下的泪。 从前明姀当自己年轻没想过孩子的事,父母亲人催促全当耳旁风,说多了顶多狡辩句“我还是孩子呢怎么生孩子”。后来发现孩子是最奢侈不过,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明姀来不及消化伤心难过,就见顾川小心隐藏的情绪下不可名状。 想到这里,明姀半撑起身,跟护工说,那个药给我看看。 护工一边给她拿出护士送来的药,一边跟她说要注意什么什么。明姀想到那一团细胞最后只剩鲜血汩汩,她现在流下的都是那孩子存在过的痕迹,忍不住伏头痛哭起来。 “妹子你可千万别哭,月子里忌讳呢,现在哭以后眼睛就不好了。” 悲从中来,眼泪就跟泉水一样,源源不绝。护工是明姀还在手术室里就被许悠然找来的,多少了解点她的情况,忙不迭劝着。 “你还年轻,孩子要和你有缘还会来的,快别哭了。” “没缘的,”明姀抬起头,眼睛眉毛通红一片,“我不能再有孩子了。” -- 第37页 “别瞎想,你记着大姐说的,哭肿了眼睛,以后眼睛就不好了。你现在就坐好小月子,身体养好了,想要孩子好不容易。” 明姀不说话,她不想不哭也不闹,护工看她可怜,用保温杯的水倒了手帕上,敷了眼睛。 “你那个朋友,跟我说要多照顾你几天,等到了地方,我就给你熬点补汤,记住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看不清的路。” 医院这边,许悠然等顾川说完话,进了屋里来。 “你怎么回去,飞机?高铁?还是开车送你?” “你开车吧,”顾川咳了两下嗓子,扶着沙发背站了起来,“明姀那里的东西,得整理下。” “行,”许悠然知道顾川能猜得到一二三,压根没想瞒着,“房子车子,还有些零零散散的,都趁着今天一块弄了。” 顾川沉吟片刻。 “我现在租的那个,我打算买了,现在住的给明姀。” “你觉得明姀会给你这个时间?” 许悠然无语,不等顾川,先下楼了。 两人在车上,顾川用手机录下财产分割相关事宜,许悠然也录了一份当记录。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给出“建议”,还告诉他现在虽然离婚麻烦了点,但也不会拖太久,只要双方签字,趁离婚冷静期前,该离就离。 顾川很认真的纠正:“我不想离。” “你能说动明姀?”许悠然嗤之以鼻。“别过了,互相折磨,干什么呢。” 当初劝他找对象结婚的是许悠然,现今劝他赶紧离婚的也是许悠然。许悠然没再搬出人要往前看的对口不对心的言不由衷,累不起,就算了吧。 许悠然的事务所有不少这种案例,没有夫妻感情的两口子,为了熬到儿女结婚同住屋檐下;或者为了报销取暖费和学区房,离婚后还住在一起。顾川和明姀,既没有儿女,又没有取暖费升学压力,现在年轻,不至于还要熬到中年才离。 顾川想到明姀只把自己的东西搬进去,房子就是两人“新房”了,没有特意买什么,一起都是现成的,这样看来就像搭伙过日子的舍友。 “她怀孕,有一个月了吧。” “……什么?” “没什么。” 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明明在一间屋睡一张床。 明姀等到他躺在床上,她滚到他怀里,手指有点热,在睡衣扣子的缝隙里摩挲。 顾川把人举在身上,摸着她的头她的背她的腰,那天临时起意,什么准备都没做。 要需求了才碰面,也没耽误明姀怀孕。 许悠然突然打断了顾川思绪。 “如果你不知道明姀生病,你还要孩子吗?” 顾川摇头。 “说真的,当我知道明姀流产时,我挺可惜的。”许悠然重重叹口气,“我虽然对于你俩婚姻续存期有点不怀好意,但流产对一个女人伤害太大了。” “不像你会说的话。” “……许自得死后,我妈去做过试管。” 许悠然自嘲一笑。 “中年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打击太大了,她扛不住,在床上躺了一年才下地。能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孩子,挺大岁数的人了,折腾来折腾去,就想再要个女孩。家里亲戚都反对,包括我,就我爸默不作声和她一起折腾,然后岁数大,各方面客观条件,成活率也低,好不容易终于有个坐胎了,最后也莫名其妙没了。我那时候既心疼又想不通,直到我妈宣布放弃,我那个心情,反正形容不上来,那种失子之痛,不是亲身者,没法感同身受。” 顾川赶到医院时,明姀已经送到病房了。 正常来说,流产的话,当时就可以回家休息,身体虚弱的住几天院也可以。明姀却像要了条命,她本身严重的心里疾病,又在遭遇了一系列打击,身体心里已经不堪重负。流产后或许可能是心理感应,注射麻醉过程中泪流不止,心率监测上一度有休克的可能。 明姀面无血色,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顾川看着看着,人就控制不住的抖动起来。 她是想死的人,可她也有过活的念头,但是他做不到。 “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这是许悠然当时问明姀的,他现在又来问顾川。 顾川没一下子回答他,到了家,顾川把门打开,明姀坐在饭桌前,淡淡笑了下。 “回来了?先吃饭吧。” 顾川去卫生间洗把脸,出来看护工在调空调,他默不作声,坐在明姀身边。 明姀把头发扎了个鬏,穿着居家服,腰部以下围了条毛毯,气色看上去还是不好,但精神头还不错。 “大姐怕我着凉,特意从柜子里拿出来的,就是放久了,有些樟脑味。” 许悠然哼了声,自顾自去夹菜。 顾川握了明姀的手,摩挲着,揉捏着,在那双手上搓弄出了印儿。 “嫌这味呛不呛?我给你换条毯子吧。” “不了,先吃饭吧,”明姀挣开,低头喝了口汤,“大姐没特意给你们做什么菜,凑合吃口吧。” 顾川没动筷子,明姀也没再让他,吃完饭,明姀说大姐你坐着看会电视,顾川就扶着她进卧室了。 许悠然又磨蹭了一会,看顾川未动的碗筷,他挑眉,也进屋里去了。 终于离婚了 -- 第38页 鉴于上次起草的离婚协议被顾川撕毁,这次是在第一份和第二份的协议内容上进行了更改。 现在居住的房屋因由顾川在房产证上添加了明姀的名字,视为夫妻共同财产。但明姀放弃,顾川按照房子净值把明姀那部分折现给她;车子在顾川名下,不过他不开车,这车现于二手车市场拍卖,明姀那辆由她自己处理;除此之外,顾川愿意每月支付一万赡养费,直到明姀找到工作为止,在此期间明姀任何身体上的不适包括但不限于病痛意外等,所有费用都由顾川支付。 许悠然把文档打印出来,示意二人,如果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 顾川拿起笔,明姀突然叫住他,却有话对许悠然说。 “签了字,离婚很快吧。” “你想离谁都拦不住,但你要再磨蹭段时间,就没那么容易了。” 许悠然淡淡道,在凳子上换了个姿势。 “还有疑问吗?” 明姀看了看顾川,把他那份文件和自己的文件递给许悠然。 “房子那里你添加一条,我自愿放弃。顾川不用折现给我,我不要。” “明姀……” 顾川皱眉。 明姀打断他。 “我要这部分钱干什么呢?再买一个房子吗?我没这打算,我那辆TT也准备卖掉,麻烦老许帮我联系二手车市场吧。” 许悠然看看顾川,再看看明姀,然后一挑眉,低头嗤笑。 “行,那我再更改下这部分……你们还有什么还要改的,现在有想法就说。” 顾川站了起来,过去把门打开。 “我有话想和明姀说,你先回避下。” 许悠然无所谓出去了,顾川要关门前,他侧过头叮嘱:快一点。 门关上了,顾川还站在门口,明姀也在原位坐着,谁也没说话,房间静的能听见加湿器吐出的烟雾声。 明姀叹了口气,慢慢走到顾川身后,应该是最后一次,抱住他。 她的头摩挲着他的衬衫,摩擦起电,头发像触手,包裹了他的四肢百骸。顾川突然有股冲动,不过也只发生了0.01秒,他又恢复了那个人人心中印象深刻的顾川。 他听见明姀说,“顾川,我这个死脑袋又疼了,一直在抽风犯病,我好累。” 顾川慢慢握住那双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薄薄的一层皮,血管筋骨清晰可见。沿着腕骨往上,一直到手肘,他把人拉到面前,按在门板上,俯下了头。 顾川克制,他几乎没有发疯的时候,可仅有的几次,都是因为明姀。 第一次,他们刚确认关系,卫生间里一对落汤鸡,白花花的水从淋浴柱下洒,她颤抖着,手揣在他敞开的胸膛上,满脸通红。 第二次,她要看他的残腿,昏暗客厅一隅抱薪取暖,他发着抖,手搁在眼帘上掩下眼角的泪。 最近一次,月光泻进卧室,拥抱在窗边的交颈鸳鸯,什么都没想,如果这样一直下去就好了。 顾川撵住了明姀的唇,然后一个打横抱起,小心放到床上。 “你这个脑袋我还是挺喜欢的,好好留着。” 明姀点头。 “签字吧。” “好。” 明姀和顾川正式签署了离婚协议,明天一早就可以去婚姻登记处办手续。 这次顾川没再说什么身体不好恢复几天再去之类的话,确切的说,他什么都没说,和许悠然一起离开了。 这一晚过的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总而言之,第二天去办手续,两人看上去还行,虽然按照流程还要劝一番再磨蹭十天半个月,好在许悠然有些本事,这婚算是正式离了。 出了办事大厅,明姀要回自己家,她头一晚在顾川离开后给爸妈去了电话,两老让她马上搬回去,至于那些东西,不要的就扔了,要的有时间再去挑拣。 顾川始终站在台阶上,是许悠然帮明姀和护工交了出租车,再目送他们离开。 一回头,许悠然看顾川跟个木头桩子在那杵子,张口就来嘴人。 “顾总这是当望夫石呢?早合计啥呢。” “不装了?” 顾川扬唇讽刺,手一插袋,往楼下去。 “是是是,我在你眼里就是不安好心的大尾巴狼。” “我说错了?” “没错没错,您说的都对……所以,现在您要去哪?” “二手车市场。” 昨天晚上明姀就把那辆TT的钥匙给了许悠然,许悠然二话没说,直接就把车开过去了,还因为对方下班关门特意打电话叫来,现在车就稳稳当当停放在市场大厅里。 顾川当然不可能就让车这么卖掉,他急吼吼地过去,销售经理正带人检查车辆问题,一边记录,一抬头看见许悠然跟他摆摆手。 “许总……” “我这朋友想买车。” “买车?有什么需求吗?” “就你们现在看的这辆,我昨晚送来的。” 许悠然看出了顾川的心思,事实上顾川也没打算瞒着任何人。 别人送礼,玫瑰钻石箱包出国旅行,顾川不知道送什么好,他本来也没打算送什么,明姀之前的生日都是两人一起吃个饭然后看看电视,买东西都是平常想买就买了,特意这种词,对顾川来说其实是害羞。 反正就买了辆车,之后一直在停车场落灰,但总归是送给明姀的带着意义的。 -- 第39页 许悠然摸了摸车门,还拍拍车顶,对顾川说:“别说你不知道明姀卖车的目的。” “我知道,这车不能卖,但不能告诉她,多少钱从我这拿。” 顾川把许悠然从车前拽过来,有嘱咐销售,无比把车里里外外消毒过再给他送回去。 许悠然耸肩,该说顾川洁癖还是嫌弃? 解决完车的问题,两人回了家,明父明母着急明姀赶紧回家,就差没说那些东西都别要了缺啥再买。 顾川一清二楚,但他找好了理由。 明姀的东西,算是贵重物品的就几个包和结婚时佩戴的首饰,他收拾好,准备给人送去。 许悠然拦住他。 “不是吧不是吧,你现在就要去?” “东西送到我就走。” 顾川拍掉他的手。 “就这样?” “那还怎样?” 顾川就算有什么不舍,也不会表露更不会在答应后反悔,他不求人不喜欢解释他很怕麻烦,明姀是例外,但也有时有晌。 “明天开始,公司有什么事宜我会接手,不过我不会马上回去,职位还是挂在你那。” “好像,我熟悉的那个顾川回来了。” “并没有,”顾川突然停下脚步,脸上带了抹苦笑,“我总得有事做,才会控制自己想把明姀带回来的冲动。” 再说明姀,回家后,明母把明父赶来出去,有什么话等母女聊完再说。 明母就问了护工的事。 明姀搅弄了半天毛毯,才开口:“妈,我流产了。” 明母一愣,半天回不过神,反应过来后一肚子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最后张了张嘴,叹口气。 “顾川知道吗?” “知道。” “所以他同意离婚?” “嗯。” 上次在顾川家,明母和顾川的谈话还历历在目,能看出来,顾川不想离,但既然同意了,应该是真的没有再过下去的必要了。 明母搂住明姀,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安慰。 “没事,现在把你身体养好才最主要。” 明姀忍不住把脸埋在母亲胸前。 “妈,我很难受。” 她那么爱顾川,不敢说付出一切,如今却也是什么都没了。看看她的样子,比鬼好看一点,瘦骨嶙峋,心理的病,身体的痛,这也是明姀。 明母擦了两下眼睛,让明姀躺下休息,该坐的月子要坐,该吃的饭要吃,反正已经离了,该往前看了。 “我让护工回去吧,回家了也用不着人家了,毕竟也不是咱们这的人,妈妈伺候你。” 明姀的双眼皮都快哭成三眼皮了,她吸吸鼻子,把脸窝在枕头里。 “对不起妈妈。” “你是我女儿,妈妈永远是你的后盾,知道吗?别怕。” 明母安顿好明姀就出去了,回来前,怕太阳光刺眼,还把窗帘都拉好了,这里变成一间密室,铜墙铁壁打造一处安心。 明姀闭上眼,脑子带她穿越回到过去。 那是一间病房,推开门,一个帅气逼人的年轻人冲她扔了一只水杯。她被砸了,很气,还要被他冷嘲热讽,她暗自腹诽可惜这张好看的脸了。于是天天去碍眼,以为那人还会骂他,结果就跟个锯嘴葫芦一样,屁都放不出一个。护士进来换药,她才被撵走,他连看她都懒得看,闭着眼,侧着身,露出一边空空的裤腿。 后来有一天,这人不声不响的哭了,还是在睡梦中,嘴里絮絮叨叨,但一定非常让人伤心。表演课上对共情表达总是不合格,这次她好像get到老师说的意思了。 然后她跑了,不对,她是去工读了,剧组又苦又无聊,他做复健时是不是也这样? 明姀睁开眼,不敢再想了,已经离婚了,她早已想好,休整完这段时间,她就离开这里,各自安好就是最好。 昨天今天 和顾川离婚后,明姀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这期间顾川曾来送过东西,不过还没进门先被明父撵走了,他给明姀打电话,明姀想了想也没接。 他俩离婚的事也没想着要瞒谁,亲戚朋友间很快知道,明母怕明姀再受刺激情绪起伏下做出傻事,强硬地拒绝了所有打听、探视的人,包括明姀的祖父母,也只是一句带过。 直到坐完小月子,明姀胖了一些,明母才让一些人过来看她。就说林佳宜,看到明姀反而一肚子火要发泄。她嘟嘟囔囔,张牙舞爪,最后得出结论:顾川是渣男。 明姀任由她吐槽,一句话也没有,林佳宜讲的口干舌燥,猛灌了杯水后,疑惑这不像她。 明姀有多爱顾川,有眼睛的都看得到,就连林佳宜,在见证过明姀的死去活来,担心她这次铁了心要作死那是真救不回来了。 可明姀像个雕像一样,冷冷淡淡无动于衷,鬼门关前走过的人,或许想开了。 事实上,林佳宜来前明姀接到了二手车市场的消息,她的车卖掉了,钱会在15个工作日内汇到她的户头。 她彻底与顾川没关系了。 明姀呆呆坐在床边,日上三竿又落下,灯影交相辉映,她捂住眼,头发 挡住脸。 三年后。 明姀现在给一些网红摄影师当模特,平常拍拍写真,和这些新结交的朋友到处走走停停。比方东北的深山雪林,西南的山城九寨,到过南疆戈壁,也有北海涠洲。 -- 第40页 就在这第三个年头,林佳宜结婚了。明姀前几个小时还在海南潜水,后来陪她去婚纱店取婚纱时,碰到了个有意思的人。 陈斯汀是他的中文名,一个供职于国家地理杂志的华裔摄影师,紧急情况下找婚纱店冲印照片,和明姀撞了个照面。 明姀身上还有热带特有的潮湿咸淡,长发垂腰,发尾翘卷,掐腰的裙子紧致腰线,穿着趿拉板的脚趾上甚至还有沙子存留。 她伸长了手臂,准备推门的刹那,抬头注意到了里面的陈斯汀,和她对比起来,他像个呆子。也确实是这样,陈斯汀本来让开了,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快门。 明姀的表情有些怔忡,反应过来后,她挡住去路。 删照片是不可能删的,陈斯汀一直在解释,明姀却不信他的鬼话,但她和他纠缠久了,林佳宜等不及喊她。 明姀匆匆跑去,明天要换的衣服有四套,秀禾服、出门纱、典礼纱、敬酒服……她忙着装婚纱,还有配套的头面头纱。所有人都在忙,抽不开时间,只能靠她当工具人。 陈斯汀没走,见她一个人要背要抱要扛,自动接过来,车就停在路边,晒到后备箱,堆在后车座。 明姀跟陈斯汀交涉:“照片删掉。” “我这月还没开始选题,不如就拍一期中国式婚礼,你这张也算,我付你采访费。” 陈斯汀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中文,引起了林佳宜兴趣,趴着车窗笑他。 “你连话都说的不利索,照片拍多好?我看看!” 陈斯汀捂着删除键,凑过去给林佳宜看相机,她开始倒戈相向。 “明姀,让他来吧。” 明姀刚下飞机就来婚纱店了,她有点累,不愿意说话,把墨镜拉下来,上了车。 林佳宜冲陈斯汀招招手。 “走吧走吧,一堆事呢。” 林佳宜的婆家条件不错,婚礼现场选在xx宾馆,接亲也在这里,楼上一间豪华套房。 他们三个把婚纱礼服搬到楼上,还要布置房间。林佳宜买了一堆气球彩带五花八门花里胡哨,前一波新郎带人已经弄了大半,剩下的要明姀他们干完。他们是指明姀和陈斯汀等几个,林佳宜和新郎去楼下彩排。 屋子里的人,基本都是来帮忙的朋友,单身男性不少,有的之前听林佳宜提过一句,她的闺蜜,很漂亮。 除了认识明姀的少数人,大多数都把眼光话题放到了她身上。又媚又英气的脸没化妆,口红都不涂,已经唇红齿白。两腿交叠斜向伸直,充气筒就放在大腿上,手掌按动着,手指却涂了红甲油。 陈斯汀被挤在角落,他口条不行,口吃伶俐的搭讪进行时。 “你是小林闺蜜,以前都没见过你。” 明姀一板一眼吹气球。 不搞拐弯抹角直接奔要点。 “你叫什么?” 陈斯汀也想知道,竖着耳朵听。 “明姀。” 明姀这回说话了,眼睛在这些人上转了一圈,又转头向外面张望,女人那一圈在摆气球。 她站起来,哗啦啦,身前让了一条道,这次她笑了,那些人有她认识的,要了条皮筋,把头发绑了起来。 细长的脖子,后脖颈有个纹身,她入了这个圈,没再过去。 认识的话就有话可聊了。 “回来能呆几天?” “多呆几天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我听小林说你现在就过年过节回来。” “嗯,平时工作忙,走不开。” “你连朋友圈都不发,以为你失踪了。” “没有,就是不爱发。” “对象呢?” 明姀抿嘴微笑,摇摇头。 这些人不知道她的情况,问一句就像今天天气不错稀疏平常,男人堆里有过来当卧底的,不免感叹,声音大了点,朋友按着明姀肩膀“警告”。 “你们可拉倒吧,大美女早名花有主,死心吧!” 中场休息,明姀打算去现场转转。陈斯汀跟着她,相机从进门就没停过,挺像那么一回事。 电梯还没来,明姀想看看他拍的照片,头挨得近,一缕头发泻下来,撩动陈斯汀的耳朵。 他忍不住捂住另一边耳朵,眼睛瞟到明姀的头顶,余光瞄了不远处走来的两个人。 他们西装革履,边走边谈,一看便知是商业人士。其中一个有点特殊,拄着拐,走路也一瘸一拐,另外那个人可能在照顾他,他们走的并不快。 陈斯汀中学念的男校,挺有名那所,电梯来了,他按住开门键,等待那两人进来。 先进来那人感谢他的绅士风度,“谢谢。”他说,然后侧身,等后面的人进来。 明姀按相机的手指顿了下,她没抬头,却感觉到对面一道目光飘向自己,大概有几秒钟停留,然后转开了。 电梯门关上,数字在慢慢跳动,明姀盯着眼前的背影。 熨烫妥帖的西装,露出袖口一小截的衬衫,拄着拐杖的手腕戴着表,表盘反射着光。 她揉了揉眼睛,前面的人动了下,她连忙戴好墨镜——有人上电梯,他往后退了步,碰到了她。 他身上是广藿香、愈创木、雾凇的气味,于是那颗一直跳不停的心稳重了许多。 “明姀,我们要到了。” 电梯很快,数字跳到3,明姀下意识去看他的脸。看不见,一分一毫都看不见,她把相机还给陈斯汀,旅途的终点,她和他擦身而过,下电梯了。 -- 第41页 “我们也下。” 他的手突然挡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明姀心怦怦跳,他拄着拐杖,一声一声,轻重急缓,走了出来。 明姀迈一步,后面也迈一步,明姀停一下,后面也停一下。陈斯汀看出奇怪,话没问出口,被明姀先拽住了手。她抬头看他,墨镜后的眼睛蓄满泪。 “我眼睛疼,走慢一点。” “哦,哦?眼睛,眼睛怎么疼。” 明姀再摇头,眼泪憋回去。 那人在看着她,她的手拉着别人,然后他们并肩,看起来也挺好。 旁边同行的哼了一声,他磕磕拐杖,继续跟上。 短短的路似乎漫过一生,往前看,别回头。明姀迎来了一片色彩斑斓,光明世界。她摘下墨镜,下意识去寻找,后面的都是不曾相识似曾相识的面孔。 陈斯汀问明姀。 “你还好吗?眼睛还疼吗?怎么突然眼睛疼了?” 明姀强撤抹笑。 “没什么,隐形眼镜戴久了。” “那你要不要回去把眼镜摘了?” 明姀一扫自怨自艾,这个人真看不出她只是找借口吗? 林佳宜跑过来,拉住她,跟一起过来的司仪介绍:她就是明天的伴娘。 人既来了,也跟着彩排吧,司仪介绍流程,导播也来指导,明天哪里哪里进场,哪里哪里递戒指,哪里哪里离场,还要注意新娘的裙摆,太长了帮忙整理。 林佳宜小声跟明姀吐槽:“刚才司仪说我的感谢词说的太多,还嫌弃我煽情,让我高高兴兴不要整成艺术人生。” 明姀帮她推卸责任,“那你不要说了,都交给你老公。” 林佳宜点头,“我看行。” 明姀和她挤一张椅子看新郎跟司仪交流,看样子明天是大场面预定了。 “我记得你结婚时,没这么麻烦。” “嗯,在教堂办的。” 明姀想到她结婚,就是唱诗班唱婚礼进行曲,牧师说了一通话,你愿意我愿意交换戒指可以接吻了,然后就去广场扔捧花,谁接到谁下一个结婚。 明姀嗫嚅着,侧头看向林佳宜。 “小林……” “嗯?” “我刚才……看到顾川了。” 林佳宜一脸不可置信。 “你说啥?” 她扫视四周,都是明天观礼的嘉宾,哪来的顾川。 “我看到顾川了。” 我爱你 门童把车关上后,顾渊没着急发动车,而是从驾驶座扭过身子看向后面。 “累了?” “有点。” 密闭漆黑的空间里,只有挡风玻璃反射出点光亮,顾川一脸沉郁,下颌绷紧,齐整的头发耷拉几缕额发下来,他抬手拽开领带,又松了松鼻梁,然后在靠背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松口气,闭上眼。 “我睡会,到了叫我。” 顾渊一挑眉,搁在靠背的手弹琴似的敲了敲,一语拆穿他的真面目。 “你还能睡着?” 顾川的回应是拿起拐杖捅了顾渊的后背。 “开你的车。” 他是这么说,但顾川却知道顾渊找到了华点。他确实睡不着了,看到明姀和别人头挨着头站一块,那一瞬间,他甚至有把拐杖扔出去的冲动。 然而多年的教养不允许他失格,他只能在一侧旁观。她比三年前气色好很多,虽然还是瘦至少是健康的,天气热她穿了条黄紫碎花开衩长裙,腰线窈窕,长腿若隐若现,一手扶住滑落鬓边的长发,小半个脸明媚姣艳。 宾馆是复古式装修,墙裙漆绿,壁灯温柔,电梯口拜访着墨绿的仙人掌,好像一部旧电影,周围都是暧昧。 明姀不知他曾居高临下俯视,她淡淡的海洋混杂植物的清新,他只能倒吸一口气屏住回避,身体有一刹那控制不住地颤抖。 顾川盯着数字,期望它能跳动的慢一些,再慢一些。突然叮咚一响,惊醒梦中人,明姀越过他,下去了。 其实这三年,他想过可能在某时某地与她相见,之前的不打扰不询问不联系,他试过,夜凉如夜,她是魂牵梦萦,醒来枯坐再无睡眠。 直到与她重新步入万花丛中婚礼现场,他蓦然回魂,匆匆离开。 车开的不快,顾渊时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顾川,看他辗转反侧,眉头紧锁,干脆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 “我车里有酒,上次裴善买的,快递还没拆,喝点?” 顾渊不等顾川答应与否,径自去后备箱翻腾。找到一个纸壳箱,拆开是个黑色皮箱,再打开就是裴善买的酒了。 “我看看……嗯,澳大利亚产的,McGuigan。” 他倚在车门,从裤袋摸出钥匙链,瑞士军工配件,开了这瓶酒,顾渊递给顾川。 “对瓶吹吧。” 顾川顿了顿,举瓶痛饮。 “我以为你会多待一会,或者和她说说话。” 顾渊点了根烟,夹着蹭了蹭额头。 “说什么?”顾川看他一眼,“有什么好说的。” 他要说什么呢? 我很想你?太煽情了……好久不见?太虚伪了……而且不见得明姀想和他说话,你看,她低着头一动不动,就连他碰到了她,她也纹丝不动。 顾川那一刻,乍见的惊喜荡然无存。 明姀不想他认出她,他就配合她的演出,对面不相识。 -- 第42页 顾渊扯了别的话题。 “这次如果能拿到政府扶持基金,风投这块压力会小点。” “投资人那边不也说了,评估风向肯定项目但主要还是看政府能支持到什么地步,回去后再把这个报告细化下吧。” “那我叫许哥把经济法约束能力也给添上吧。” “尽可能细致点,十几个亿的烧,明天是见红杉的人吧?” “对,明早十点半的飞机。” “知道了……酒下次赔你。” 顾渊把他送到楼下就走了,他上了楼,开了灯,房子空旷的说话都有回音。 明姀搬走后,顾川把整个房子基本清空了,客厅如今只有一个沙发,他有时候工作太晚,回来直接就倒里面睡了。吃饭的话,在公司吃盒饭,饿了就多吃点,不饿就少吃点。衣橱空了大半,他的西装大衣都套着防尘袋,衬衫领带码放着,这是雇佣的打扫阿姨每周来一次帮他整理。 今天晚上,顾川把所有房间的灯全部打开,他坐在沙发里,打开他的朋友圈。 明姀没有把他拉黑删除,如果不是置顶了聊天,好友列表没有她这个人一样。他也没有删除聊天记录,时间定格在三年前的某天,她还叫他老公,问他吃没吃饭。 顾川胃疼,手按着头,窝进沙发里。他点开明姀的头像,看她的朋友圈,仅展示近一个月的朋友圈,近一个月,什么都没有。 顾川把电话扔了一边,随手拿起抱枕挡住头,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他也分不清做梦还是什么。 公司接手升级云医疗,近两年都在死磕预防、防控,技术已经没有问题,难点在依据全国医院数据将每个人的病例形成病例史,按家族归类,每年十几个亿的投资,一方面需要借助政府,另一方面需要风控投资。 xx宾馆前身类似国宾馆,后来改组国有私营,顾川今天去这里,是去见一家风投的高级顾问,明天他还要和顾渊飞去其他城市去见另外一家。 他有些累,谈了三四个小时,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坐的久差点站不起来。 顾渊陪他走得慢,边活动松开手脚,边交换意见。宾馆隔音好,走廊也没人,一直快到电梯口,才看见两个人。 那个女人抬起头来,他们四目相接,还是她先笑了,无比熟悉的,羞涩的,还有她软糯的口音。 “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伸出手,她拉住了,他有些委屈。 “因为你在这里。” 明姀的头发滑落一旁,顾川帮她挽在耳后,世界的中心只有他们,再没人打扰,他吻了她。 “我很想你,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来了。” …… “顾川!顾川!!” 顾川被人推醒,他睁开眼,三年来无数个夜晚白昼,他总会先看到这面天花板,还有这两人。 他推开顾渊和许悠然,坐起来,垂着头,抵抗低血压带来的头昏目眩。 顾渊倒出药片,把水杯送到他眼前。 “你半夜给我打电话,接通了也不说话,腿疼了?” 顾川瞥眼残疾的那条腿,不说话,接过水杯咽下药片。 许悠然看了眼手表,通知他们:“七点了,车在楼下等着呢。” 顾川要站起来,结果不稳当,还是许悠然架住他。 “胃也疼吧?我叫司机买早餐。” “不用,去xx宾馆。” 顾渊一脸我就知道,许悠然逡视片刻,松开顾川。 “我想见明姀。” 他用了一晚上,想明白自己有多想念又嫉妒,明姀和别人站一起时,那本来是他的位置,他陪她去参加朋友的婚礼,打招呼问好,闲聊有的没的,可能还会问你俩什么时候升级啊? 明姀更加羞涩,半倚靠着他,拽着他的手指头,口是心非的说不着急要孩子,再等两年,过够二人世界。 他该是看着明姀,眼睛泄露所有情绪,含笑又默许,她是他老婆,他自己选的,她的一切都包容。 许悠然面罩寒冰,打断他的臆想。 “顾川,你现在梳洗吃饭需要半个小时,坐车到机场需要两个小时,这就九点半,十点半的飞机,你还有时间吗?” 顾川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径自去梳洗穿衣然后下楼上车,他直接跟司机说去xx宾馆,许悠然当场发飙。 任凭他说的口干舌燥,车还是稳稳当当停在了宾馆前。顾川下车前回头问他,你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许悠然一脸阴云密布,他烦死了明姀,阴魂不散,就要化身老道收了这个妖精。 会场在二楼,最大的宴会厅,门口招待席有人送礼金,门内酒席人山人海吵吵嚷嚷。对着大门的大荧幕被金丝绒帘幕妆点了鲜花和新郎新娘姓名的烫金字母,天花板倒垂花树水晶,四边烟雾缭绕,暖场主持人提醒婚礼马上开始请各位来宾坐好。 大门合上,宴会厅旁的配间走出了新娘和伴娘。 明姀的礼服是条香槟色长裙,半露背的设计在腰间系蝴蝶结,头发盘起来,插了一圈满天星,手里拎着新娘的裙摆,边走边笑,而昨天和她一起的男人还在旁边拍照。 门内倒计时十个数后,婚礼开始了。大门缓缓打开,灯光聚焦在新娘身上,火树银花中,明姀退出舞台。她看到喜娘挽着父亲的胳膊,走向相伴一生的人,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第43页 明姀在角落里哭了,这一刻她或许想起了曾经,艳羡了她人,陈斯汀拍下了这一幕,然后拥抱了她。 时间的浪漫有很多,可婚礼却是人生仅有一次,属于两个人的世界,一对在那一边,一对在这一边。 许悠然转过头,顾川一脸落寞。他从不外露情绪,于是话到嘴边的嘲讽变了调。 “看也看了,可以走了吧。” 顾川说等一下。 他从衣襟里抽出一个红包,然后慢慢走到招待席那。 “姓名。”写字的人问。 “无名。” 顾川拄着拐杖走了,许悠然和顾渊一左一右。 明姀哭够了,从陈斯汀的身前抬起头,楼梯上有人影一晃而过,她只扫了一眼,陈斯汀就把她的神智拉了回来。 “明姀,我要追你。” 陈斯汀一脸严肃,用他怪腔怪调的中文,一字一字,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我爱你,我不想错过你。” 朝前看 明姀参加完婚礼后,决定在家多呆一段时间,下个月她将随摄影师出国,预计会去好几个国家,可能下次回家就是过年了。 明父退休后又去银行当起了保安,家里只有明母和她。吃完饭,明姀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明母收拾完厨房,也坐下来一起看。 电视里正演到三个女人一起庆祝,不知前情提要,看起来是替其中一个人高兴的样子。 明母指着那个女演员说,“我看的时候总觉得这个人有点像林佳宜,那天也是很热闹吧。” “你看见了?”明姀拿起手机,找出自己的微信,林佳宜朋友圈发了不少照片。 明母凑过去看一眼,“今早去早市看见她妈妈了,给我看的照片,拍的挺好的。” “嗯……是一个摄影师拍的。” “你朋友啊?” “不是,都算不上认识。” 陈斯汀照片拍的很有艺术细胞,那天一起吃饭他说自己是纽约大学的,实习是在斯皮尔伯格的拍摄现场。明姀平平淡淡,林佳宜表现的稍显夸张,搞的陈斯汀直摆手解释这算不了什么,他同学有的是在好莱坞拍片还有拿奖的,他就是很普通的摄影记者。 虽然但是,他曾说拍摄“中国婚礼”然后选定了林佳宜结婚的一天,成片效果不是影楼动辄好几千上万的能比的。 “vogue杂志的feel。” 林佳宜满意指数破表,明姀承认合作那么多摄影师大多数比不上。 陈斯汀说:“那你俩的微信给我,我把原片传给你。” 林佳宜给的痛快,明姀却皱眉。 “邮箱不行么?” 陈斯汀一下不知该怎么说,林佳宜来回打量二人,低头把明姀的名片推送了过去。 “我给你,你加她。” 明姀不愿被林佳宜看出什么端倪,更不想与陈斯汀相处,她离开宾馆,自己打了车,回家了。 陈斯汀的消息弹在了主屏幕。 只有一张照片。明姀在角落里哭了,背景那么浪漫,她却神色哀伤,那一刻,她又想起了什么。 “明姀,我想追你,我爱你,不想错过你。” 陈斯汀发过来的文字和他那天说的话一模一样,明姀按下手机,不再理会。 今天母亲又说起照片的事,她顿了顿,决定坦诚相待。 “我看见顾川了。” 明母以为自己听岔了,回头看她。 “你说什么?” “我看见顾川了,”明姀一字一顿,“林佳宜结婚前一晚。” 明母紧紧盯着明姀,生怕错过哪里不对劲,耽误明姀病情反复。 明姀被逗笑,说:“妈你别紧张,我俩啥事都没有,他没认出我。” 当时她低着头,看不见脸,他除了进电梯那一刻,眼神就没往她身上瞟过,显然没认出。 明姀不能否认心跳加速,这个人是他无比熟悉的顾川,曾经他们也并肩参加别人的婚礼,也是在电梯里,她起大早跟车,凌晨气温过于凉了,顾川脱下西装披在她的肩膀。 冷气给的足,不由自主的,端着相机的手微微发抖,她的指甲多亏涂了油,否则肉眼可见变紫。只是这次顾川没再脱衣给他,他挺直的背像面墙,把自己和他人阻隔,无法相见。 明姀把一切总结为他没有认出她,二楼会场有两个宴会厅,他们只是顺路,她后来鼓足勇气去看,人已经不见。 明母不认同明姀的看法,顾川也是一起生活过的一家人,他一定是察觉了,但不想明姀难堪。 “他怎么在那?也是参加婚礼?” “林佳宜没告诉他,就是巧遇,可能是谈事情。” 明姀记得顾川和顾渊一起,顾渊还拿着公文袋ipad……为什么顾川还拄拐呢? “妈妈,顾川后来有来过吗?” “没有,不过他每年五一十一过年都会打电话问好。” 东西也有送到,怕明家父母不愿意看见他,东西都是司机送来的,像今年五一就是明父爱喝的茶还有一套茶盘。 这些明母没打算告诉明姀,侧面证明明姀问不出什么,比如顾川怎么拄拐了。 再看电视剧,三人中的一个女人有了新人追求,帅气逼人的年轻人,求爱都大胆。 “我去楼下转转。” 明姀下楼了,透透新鲜空气。 -- 第44页 陈斯汀追明姀是认真的,他向远在美国的母亲求救,对方告诉他不如练练绕口令。 手边就有现成的材料:这里有猫也有驴……鱼?狸? 中文太难学了,他把书放回书架,书店的咖啡煮的很香,他买了一杯,给林佳宜发微信。 “明姀有男朋友吗?” 林佳宜回的也很快。 “没有。” 陈斯汀有点激动,按了一串汉语拼音,还没发送,林佳宜又发来一条消息。 “不过离过婚。” 啊! 陈斯汀长大嘴,突然想到明姀在角落里哭,是触景生情,是遗忘不了过去。 有些沮丧,明姀不该是捧在手心里看看她心情就好了么? “你想追明姀,难度堪比登顶珠穆朗玛峰。” 陈斯汀16岁和女孩约会,也不是没人追追过人,前任到了订婚那步,后来她要去加州做演员,两人才分了手。 陈斯汀28了,按照中国观念,他也该结婚了。 “给我明姀的电话好么?” 追人先从date开始。 林佳宜发来一串数字:“决定好了吗?先祝你成功吧。” 陈斯汀走一路了电话,明姀不接,大太阳下他晒的脸发红,最后躲在一棵树下,想着该发微信提示下再打电话是不是好点。 明姀却把电话打了回来。 “你好?” “啊……是我,sting。” “什么事?” “你在哪?嗯,我想见见你。” 明姀趴在护城河边的栏杆上,有只猫掉了下去,环卫工人坐船捞猫。 “我在护城河,商业街这里,你打车过来,附近有个冷饮店。” “好好,我马上到。” 明姀看着猫被巨大的网捞起,不过它还想跳船,工人气急败坏之下,用大网子罩住它,扣在船上。 没热闹看了,明姀就去冷饮店,要了杯芒果雪泥。现榨的芒果,果肉还挖了几颗叠在雪泥上面。 去年一起工作的化妆师怀孕了,什么东西提个名字就又呕又吐,偏喜欢吃凉的。大冬天,他们在哈尔滨,中央大街的马迭尔还开门,一群人陪她一个人吃冰棍。明姀揣着暖宝宝,好奇她会不会冷,化妆师笑,冷也要吃,不难受啊! 明姀从药盒里拿出药,掰成小米粒大小,就着凉凉的芒果雪泥,咽下去。 她有很多时候又吐又呕的,但都不是因为怀孕,她就连怀孕都不知道,睡了一觉醒来,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了。 明姀回来参加婚礼前几个月,化妆师生了,明姀买了小衣服小鞋子小被子还有燕窝老山参去探望,小婴儿真的丑,可抱起来的感觉非常好。 没有过不去的坎,原本以为死去活来的预想,真到了那一步,还是照样过。 陈斯汀进来就看明姀趴桌子上,冷饮已经见了底,她还是歪着杯子用吸管吸杯壁刮蹭的果肉。 “很好喝吗?” 陈斯汀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一杯。 明姀看他一眼,坐直了身体,“热。” “很热啊……”陈斯汀拿手当扇子,替她扇了扇,“再喝点?” 明姀摇头。 “你叫sting?” “对,我妈是sting的粉丝,就给我也起来这名。” “服务员,能不能放首Shape Of My Heart。” 明姀招手,陈斯汀觉得好笑。 “谢谢。” “不客气。” 服务员果然把歌切到了这个杀手不太冷,店里没什么人,大中午这个时候都猫在屋里,要晚上人才多。陈斯汀喝着明姀同款芒果雪泥,眼睛盯着她,看痴了。 “你找我,就只是想看我?” “是,也不是。” “怎么说?” “想你看,顺便想约你。” “我不约会。” “和我试试吗?” “那你说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对这里不熟,我走到这里只是想找个选题,拍期主编要的内容……你给我推荐下?” 陈斯汀说的一脸认真,可明姀也有点懵。 她没约会过,她从小出生长大在这里,头12年认真完成应试教育,念大学了也是去隔壁市,然后她去了趟横店,再回来进了顾川的公司。 和顾川在一起那几年,她也没约会过,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他们连电影院都没去过。 陈斯汀眼看着明姀脸色慢慢变差,他有些紧张,想说什么,明姀告诉他。 “我过段时间就走,不会呆很久。” “你要去哪?” “欧洲。” 陈斯汀握住明姀的手。 “请让我陪你去。” 明姀甩掉他的手。 “你是谁?你陪我?” “我想陪你,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愿意。” 他是认真的,明姀知道。 明姀曾经的愿望,想和顾川一起从床上醒来,他们面对面吃饭,然后挨在一块看电视,不愿意在家了,她开车,他坐车,随便什么地方,反正要腻在一起了。 但是不会了,这些顾川和别人做过,不再和明姀做。 人要超前看,每一天她都这么告诉自己。 明姀低下头,长发散下来,挡住了她的脸。 圣父 和投资人打交道是件非常磨人的事,从前这种事都有戴琳,现在完全要靠顾川自己,他本来也不擅长嘴皮子功夫,谈了一上午熬的头昏脑胀,好在还有个许悠然在前面顶着。大家休整休整准备去吃个午饭睡一会,养精蓄锐后再战。 -- 第45页 顾川起身,沙发上坐久了,一个重心不稳,单膝跪地。 声音不小,半天起不来。许悠然和顾渊赶紧把人架起,他却按住二人的手说等一下。 顾川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拄地的手青筋暴起,他的腿特别疼,到后来决定不硬撑。 “我的药呢?给我吃一片。” 顾渊从他口袋里摸出止痛片,顾川看了拿过来倒出一把塞嘴里,许悠然便使劲把他架回沙发上坐。 这个样子大家也很熟悉了,等他恢复的功夫,顾渊晃了晃药瓶。 “这也没剩多少了。” 都依赖出抗药性了,不多吃已经没有止痛效果了。 许悠然双手插裤带里,蹩着眉头。 “都这样了,还不去医院?顾川,这项目多重要不用我提醒你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吵死了。” 顾川皱眉,他睁开眼,一脸嫌弃。 “已经到关键阶段,你觉得我可能去医院吗?” “行,你就作吧,谁痛谁知道,反正明姀肯定不知道。” “……你提她干嘛?” “你整这病殃殃的样给谁看呢?给我吗?还是给顾渊?哦,你看见明姀了,怎么明姀身边有人了,就自暴自弃了?” “你是不是有病!” 顾川不想理他,把头转过去。 许悠然不依不饶。 “谁有病?不是你吗?” “明姀是你妈?一见你就炸?” 顾川也来脾气了,开口就嘲讽,惹得许悠然嗤笑,一俯身,拽着顾川的衣领把他拎起来。 “明姀就是个祸害!她害死了别人还不够,还要……” “还要什么?”顾川耸开钳制,逼视许悠然,“害死许自得的是我,少他妈拿明姀说事!怎么,喜欢明姀是这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不敢承认?” 顾渊在一旁听他们俩吵,他没事人一个,倚着门抽烟,直到听到顾川说许悠然喜欢明姀,才敲敲门,示意他俩注意分寸。 “你俩要吵要打也行,这是别人公司,要不换个地方?” 顾川和明姀离婚后,跟许悠然的关系肉眼可见的下降,曾经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现在除了公事,私下都没什么联系,而且碰面了肯定也要冷嘲热讽尖酸刻薄一番。当然是许悠然单方面的,顾川通常不会理睬,今天这些话,哪天说出来顾渊都不会觉得奇怪。 许悠然最见不得人的心事,就是喜欢自己好兄弟的老婆。明姀是他面试的也是他相中看好给顾川的,但他不知道明姀跟顾川的经历,知道后,心里总不是那个味。那段过去和许自得有关,在那个悲剧里,顾川和许自得是不幸的,明姀更是无辜的,可许悠然别扭就别扭在这,心理和理智无法说服对方,于是再看明姀就百般不顺眼。 顾川看得出来,他选择不说,他爱明姀,和别人无关。许悠然也是受害人,他愿意给他一份体面,其他的他来做。 这块遮羞布早晚会扯破,大家心里有数,然而许悠然看见明姀流产又离婚后,他除了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不忍愧疚难过。 从前怪明姀,现在怪顾川。 许悠然抢过顾川的拐杖,一下撇到墙角的摄像头,砸了下来。 “这总行了吧。” 顾渊吐了烟雾,抬手——你们继续。 许悠然整理整理衬衫领带,推开顾渊,先走了出去。 虽然在会议室,又是午休时间,但砸摄像头的声音还是惹了一些人过来。门大敞四开,有探头探脑的,顾渊帮顾川捡回来拐杖,和他一起出去。 看到旁边的人,顾渊露出得体微笑。 “不好意思,会议室摄像头坏了,麻烦告诉你们人事,我会负责。” 午饭许悠然没吃,不知道去哪了,顾川精神不济,回酒店了,剩顾渊自己在楼下西餐厅喝了杯咖啡吃了个三明治。 裴善和他聊天,什么都说了一遍,然后说中午看见明姀了。 顾渊来了精神。 裴善去商场的超市买菜,车停在了护城河边的冷饮店门前,明姀和一个男人坐在里面,面对面,那人还握着她的手。 顾渊笑起来,他记得,那天在宾馆,就有个男人围着明姀转,两人还挨一块看相机,后来还抱住明姀了。 顾川当时虽然面无表情,估计剁了他的心都有了,反正顾渊自己是这样,谁要挨的裴善近些再做些暧昧的动作,他肯定冲上去了。 所以,裴善看到的人和那天在宾馆看见的应该是一个人。 “明姀做什么了?” “就是在说话,说了一会,他们就走了。” 有意思了,顾渊转身往酒店去。 “太巧了,这都能被你看见,也太巧了。” “是不是不好,”裴善有些拿不定主意,“要告诉大哥吗?” “要啊!必须要!”顾渊眼仁都笑了。 裴善有些懊恼,“那你小心点说话,别惹大哥不高兴。” “知道了,谢谢宝贝关心……mua!” 顾渊对着电话亲了口,然后收线,刷开了顾川的房卡。 顾川是想睡一会的,他休息不好,还有硬仗要打,精力实在有限。至于许悠然闹别扭,顾川当他神经病犯了,不往心里去,却也着实影响到了。 他假寐着,听到有人刷了房卡,顾渊的皮鞋踩在地毯上没什么声音,挨到床边,视线像聚焦灯从头晃到脚,最后一屁股压陷床铺。 -- 第46页 顾渊点了根烟。 “我知道你没睡。” “……要抽出去抽。” 顾川冷冰冰的腔调吓不到顾渊,他跺了跺脚,看向顾川。 “哥,我不知道你现在性格这么别扭。” “这会儿知道也不晚,可以滚了。” “唉,你当初是不是也这个性格啊,不过明姀像我一样没脸没皮,所以才能忍得了你。” “明姀可不像你不知道好赖。” 顾川没法睡了,何必自欺欺人,他坐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就说。” 顾渊摇头,一脸无辜。 “就想问问你,还可能跟明姀复婚不。” 这个把顾川问到了。他沉默不语,双眼盯着自己那条身有残疾的假腿,好半晌,才苦笑。 “这个项目谈完,我得做手术了吧。” 他说,抬头看向顾渊。 顾渊收起一脸戏谑,严肃正经起来。 “手术是手术,复婚是复婚,不耽误。” 顾川伸手到床头,摸出拐杖,慢慢从床上起来。 “手术风险很大,坐轮椅的可能很大,这样的生活对明姀不公平。” “你可别圣父了,你今天说许悠然,我也问问你,承认喜欢明姀很难吗?” 不难,一点都不难,何况这种感情不仅是喜欢。顾川爱明姀,爱的心肝脾肺肾都跟着疼,没有明姀他这三年不知有多煎熬。他不敢回家,万家灯火没有给他留的那盏灯,色相俱全的饭菜只在应酬里,没有家味。顾川扑在工作里,像是回到了许自得刚走那几年的状态,玩命的干,终于扛不住再一次进医院。 他的身体需要忌操劳过度忌烟酒,可应酬之余免不了要喝几杯,喝了腿就疼,疼了就吃药,从一片到几片最后一把一把的吃。 睡眠也不好,半夜总做梦。有时候梦到明姀,有时候是许自得,那条残腿似乎总有截肢后麻药消退的隐隐作痛。 就睡不着了,坐在椅子里,或者床上,天还黑着,只有他是醒着的。 最严重一次,突破一个技术难点,所有人加班到凌晨两点多,顾川想去厕所,结果众目睽睽之下摔倒在地,还失禁了。 老实说,他的存在总让人忽略他是个残疾人,然而当他趴在地上,大家都不敢去扶,可能是于心不忍,他被救护车推走时,耳边都是唏嘘。 又回到了截肢的那天,手术室里推出的人,是个年轻有为的人,他没了腿,没了心爱的人,他好可怜。 大半夜的医院走廊没有人,顾渊给顾父顾母去电话,许悠然拿了一套换洗衣服推开病房的门。 “结果要天亮才能出,”他坐在顾川对面的椅子里,“顾渊要告诉你爸妈,我没拦着,你也看到了医生,只等结果确认心中预判。” 顾川倒很平静。 “我知道,当年医生也说过。假肢使用长了,残肢肌肉萎缩容易引起幻肢痛,而且高位截肢患者在2年内的死亡率高过50%,5 年内死亡率越过80%。” 许悠然一下站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又坐下了。 第二天早晨,最终结果出来,却如医生预判,顾川完好的那条腿生了骨肉瘤。 骨肉瘤常见于青少年,但成年人甚至老年人患此病者近年案例也有缓步上升,顾川由于肢体疼痛而引发避痛性跛行,肌肉长时间萎缩都会引起该病。随着持续性疼痛和出现肿块,严重者会恶化之全身,引起贫血、体重下降、以致衰竭。 这三年,顾川总借口忙,化疗做的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现阶段依靠拐杖出行已经感到吃力,再不做手术不行了。 明姀不愿意跟他共沉沦,他也没有理由拖着明姀不放,所以顾川宁愿疯狂嫉妒出现在明姀身边的男人,也不愿意再往前靠近点,尤其,明姀其实也不想和他有往来。 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顾川嘱咐顾渊,不要再接近明姀,无论有没有理由,这次风投结束,他会去做手术。 皇帝的新装 明姀看起来总是很忧郁,她不爱笑,也不爱说话,陈斯汀不知道她和别人在一起是不是也这样。 明姀问他:“你每天约我出来,只是为了看我吗?” 答应和他约会,陈斯汀倒是每天约她,有时候去看电影,有时候去公园散步……都是正常男女约会那些活动,相处下来,陈斯汀给人感觉挺舒服的。 不过也仅此而已,明姀觉得差不多了,再有几天她就要走了,今天就把话和他说清楚。 “去吃饭吧。” “嗯?啊,好。” 明姀不知道吃什么,陈斯汀对这里完全不熟,明姀翻了一遍大众点评网,之后锁屏,说吃鱼吧,有家鱼做得不错。 知名百货商场顶楼有家江南菜馆,平时吃饭都要提前预定,他们去的时候错过饭点,人不多。明姀点了藤椒石锅鱼,东坡肉,萝卜丝炒粉,还有一个莲藕汤。 等菜上桌前,明姀先倒了杯酸梅汤给陈斯汀。 “是不是和我在一块很无聊很尴尬?” 陈斯汀急忙否认。 “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前几天你话还很多,今天就少了。” “其实,是昨晚没睡好。” 正说着,服务员把菜上来了,藤椒石锅鱼,只见鱼片和白汤还在翻滚,明姀拿了双筷子把里面的藤椒辣椒捡出去。 -- 第47页 “你先尝尝这个汤,一点都不辣也不麻……这有勺子。” 陈斯汀小心舀了一碗,尝一口,确实味鲜不辣。 “好吃。” “是吧,我前夫就很喜欢。” 明姀状似随意的一句,把天聊死了,陈斯汀就觉得这汤怎么进了肚子里就变辣,还酸。 明姀自己也喝了碗汤,然后夹了片鱼,也没吃。 “我其实不喜欢吃这菜,我嫌藤椒那个味,可我前夫喜欢,我以前也单纯的以为他只是喜欢吃这菜,后来知道,其实是因为他前任。” 陈斯汀有些不可思议,放下筷子。 “你的意思是,他喜欢着别人还要和你结婚。” “不完全是。”明姀摇头。 服务员又过来上菜,这次是东坡肉和萝卜丝炒粉,最后那个汤要等一等。 明姀把鱼片吃了,又夹了一块东坡肉。 “他前任死了,他连她最后一眼也没看见,等知道人死了,早都火化完了。” “明姀,如果你难过的话,可以不用说的。” 陈斯汀劝慰。 “没事的,”明姀笑了下,示意他边说边吃,“我尊重他,跳出妻子的思维模式来说,他对得起我。” “在婚姻续存期,他忠实婚姻,他对我说的话我相信都是真的,只是他是个有责任的人,所以放不下前任。” “所以你们离婚了?” “我病了。” 不能再在顾川身边呆哪怕一分一秒,他对许自得的责任和愧疚,给自己上了枷锁,给明姀套上了绳索。她只能低头,否则就会窒息死亡。 缺失的从来不是顾川的疏于陪伴,他们中间永远隔着一个许自得,便没有自由自在的相爱。 也许最开始,她出于同情,因为喜不喜欢爱不爱的,就是一刹那的事。别人的戏她永远演不好,在名为顾川的这场戏里她全情投入真情实感入戏太深共情太强,抽身不出的结果,只能自己了结。 明姀给自己的米饭浇上了厚厚的汤汁,吃着鱼片,努力往嘴里塞饭。 陈斯汀满心不是滋味,她或多或少从林佳宜那里打听到一些片段,都没明姀亲口说来的震撼。 她有病,于是每天都努力活下去,按时吃药,好好吃饭,走走停停看了许多风景,夜深人静时还是辗转反侧。 看到顾川那刻有多想拥抱,可是不敢,她畏缩畏脚,把满心的喜爱深埋,只肯露出一点点来表达自己的懂事、大方、善解人意。 最好的时候,他们玩闹,他背着她满屋子转圈,她顾念着他的腿,要克制不肯尽兴。玩累了,他给她做饭,她看着背影就想抱上去靠上去,没好开口表白。 明姀有想过,如果换做许自得,许自得不会像她这么木。她要放肆的开心放肆的表达,他们不同。 饭吃到后来再也吃不下去,明姀丢下陈斯汀跑到卫生间呕吐。 凡是不能勉强,就像她逼迫自己吃饭,强扭的瓜不甜,道理如此简单她总是明知故犯,所以吃苦受累的是她。 明姀哭了一会,眼睛鼻子通红,她是个哪里都惹人怜爱的女人,抹掉眼泪,冷水冲洗还有迹可循。 陈斯汀等在厕所门口,然后背过身,蹲了下来。 “我不会和你交往,明白吗,sting!” 他抬头看她,额头多了几道抬头纹,书生的气质在这一刻突然有些霸道总裁,拽着她的手,跌到自己背上。 陈斯汀颠了颠没几两肉的可怜女人,一起往外走。 “我出生在美国,我妈在家里要求我说中文,但我说的很差,而且不认字,只会写拼音。最近我买了一本书,里面有绕口令,我分不清鱼、驴、鲤,中文真的好难。可是明姀,我昨天学会写你的名字了,我可以很标准的发音,我喜欢你,我爱你。” 明姀搂在陈斯汀脖子上的胳膊紧了紧,陈斯汀抬头笑了笑,把她往上背了背。 “你说你爱的人心里有一个人,没关系,我爱的人心里也有一个人。我想,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和他都没关系。” “谢谢你,”明姀把头靠向陈斯汀的肩膀,“sting。” 顾川和投资方谈的比较顺利,本来政府已经和他们签订了前期意向约,两边都在等对方点头,到这个阶段,差不多可以确定没什么意外事成了。 后续的有关合同方面,将由许悠然负责和跟进,他还要留在这边一段时间,顾川则和顾渊准备飞回去。 去机场之前,许悠然拽住顾川,虽然还是一张臭脸,狗嘴还是吐出了正经嗑。 “回去联系医院,赶紧做手术。” “……还有吗?” “没了,赶紧滚吧,” 许悠然把他推进车里,咣一下关上车门,走了。 顾渊噼里啪啦敲了会手机,再抬头,看到顾川疲惫地闭着眼,脸色苍白。 “我刚跟伯母联系完,她说让你回去做手术,我还没回她,你怎么想?” “不折腾了,就去之前联系的医院吧,公司不少事,你和老许要是遇到麻烦我还能跟着处理。” 顾渊撇嘴,顾川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他自己作的。 不过当弟弟的,自己亲哥,再无语也得管。 “我觉着吧,你把我叫回来,就是来给你当助理的。当助理也行,你是不是也得按行程表上走,比如这上面就写着做手术后要休假一年?” -- 第48页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顾川反驳,意思就是不行。 “哥,说真的,你这么执拗,明姀是不是什么都听你的?” 顾川沉默了。 他回答不上来,他其实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该什么时候就办什么事,从来没有人站出来说你这样不行。明姀不是的,她比较懒散,她喜欢简单点不需要多么的厉害,所以别人说她花瓶、木头,说话软糯笑起来总是不好意思透露着尴尬。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样的明姀完全不适合顾川,可是他俩还是结婚了,顾川愿意去包容去迁就她的习惯。 直到离婚了,他才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是明姀在忍耐他。 “我们在一起没吵过架,到后来,真的就是没什么可说的。我每天在办公室,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无形中是我在逃避。我忘了,她很执拗的,没有当初她执拗我们也不会结婚。” 顾渊点头说:“当初全家反对你们,伯母就说你们不搭,连最基本的,共同话题都没有,怎么过?而且,你不说,大家都知道,你心里还有个许自得。” “我说我跟许自得是过去了你信吗?”顾川看着顾渊的眼睛,抬手让他看到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许自得不是我的前女友这么简单,她是过去的我,是我的一部分。” “这题我不会,但我知道这么多年了,你没去见过许自得,也没去见过许家父母,顾川,你说的好,其实你还是个怂货。” 从车祸开始,世界就乱了套了,顾川给自己找了块布,糖衣炮弹做成的城堡,他就是穿新衣的国王。 顾川本来就是没救的人,幸好有明姀,但她是个演员,还是最合格的演员,配合他演出这场戏,然后功成身退。 “我还是想着明姀。” “我知道。” “我想她回来。” “我知道。” “是不是晚了?” “老许不是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们都爱她?” “是的,所以你要努力。” 顾川哽了下喉咙。 “谢谢。” 他们再没说话,司机车开的很快,机场已近一半。今天开始,好好听从医生安排,积极手术,配合治疗,明天又是好汉一条。 好汉要提当年勇,好汉要继续勇,好汉还需配美人。 “手术前,我想能见一见明姀。” “我帮你找人。” “但不要告诉她我的病。” “你要逞能?行。” “……如果找不到人也没关系,我想以后自己来。” 夜晚是伤心人的坟墓 “就这些东西吗?我想想,还要带点什么。” 明母帮明姀整理明天出国的行李,就一个大行李箱,明母总觉得少点什么。 “这些很多了,常用药,保暖衣物还有暖贴,我又不是去就不回来了,完全够用。” 明姀拽住明母,告慰她不要担心。 “你常吃的药够吗?要不再去医院开点?” “我昨天就开回来了,放心吧。” “……能不去吗?你第一次出国,我实在不放心。” “可是机票买完了签证也办完了……我和很多人在一起,没事的。” 明母唉声叹气,她一方面舍不得,一方面担心,明姀从没离开她身边太远,就是去外地工作了,起码还是在国内,算不得远。 明姀搂住明母,露出小女儿的撒娇卖萌,哄母亲开心。 “你一直想我开心点,这回就是一次比较长的旅行,回来后我就搬回来,不走了。” 明母眼眶是红的,闻言脸上有了点笑意。 “真的?不走了?” “不走了,”明姀说,“在家里住一样,我总不能一直在外面吧,租房子哪有自家房子来的舒服?” “你说房子我想起来,顾川,还在给你赡养费吗?” “给,但我没怎么用,都存起来了。” 明母唉了声,拽着明姀的手说:“我没告诉你,顾川送过钱。他说房子有你一半,你不要房子他按市价折现给你,那时候你情绪也不是很高,所以这钱我就做主替你收了,但我们都没动,给你存了个死期。” 明姀没说话,她心里有个谱,每个月社保卡上钱都很多,估计是顾川觉得她不会要看病治病这块的钱,以社保的形式给她。反正她之前在顾川公司工作,五险一金关系都在那,每个月财会给员工发工资和保险也有她一份。 明姀已经不再看心理干预,每次吃完药找医生开药就行了,其他时间就要自我开导。当初走的时候比较匆忙,什么都没想好就是要走,好在卖车的钱够她挥霍一段时间,就猫在家里一天天不出门。后来刷微博看b站,有网红摄影师招模特,迄今为止没有人知道她患病。 明姀说:“妈,我们那个摄影师搞了个‘带着汉服去旅行’活动,在社交网站上挺火的。先去英国法国比利时,然后去瑞士冰岛芬兰,最后去俄罗斯乌克兰西伯利亚。到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跟你视频,摄影师把vlog上传到b站,你帮我发弹幕?” 明母知道明姀是在转移话题,她不想提顾川,起码在父母面前,她表现的不想提,总之,只要她还有活着的动力,干什么都行。 “好的,妈妈会帮你刷那个什么弹幕,但是你得教我啊。” -- 第49页 “那我现在教你。” 这一天明姀都在家里,陪明母逛菜市场打下手做饭,等明父回来一家开开心心吃个饭,又一起下楼溜个弯,回家后明姀想睡了。 父母说你早点睡,明早坐飞机挺累的,明姀点点头,洗完澡就进屋了。 陈斯汀发起了视频通话。 明姀接起来,他在对面看起来有点兴奋。 “嗨,明姀。” “嗯,怎么了?” “就是我今天跟主编那边申请了,我也可以去欧洲了。” 明姀停下擦头的手,认真看着陈斯汀。 “你不是还要在中国呆两个月吗?” “是这样没错,”陈斯汀点头又摇头,“但我本来就是摄影记者啊,我告诉他们下期选题是记录中国网红拍摄现场,通过了啊,就可以去。” 明姀有些无奈,她觉得那天已经把话跟陈斯汀说清楚了,但显然他是油盐不进,你说你的,他干他的。 “你跟着我怕是不行,我没跟团队的人说。” “那你现在说说呢?我不会打扰你们正常工作。” 看这样子,如果拒绝,陈斯汀还会有办法,现在不过是要个合理的说辞。 明姀想了想,平心而论,单指工作来说,摄影师做这个活动出发点是非常好的,弘扬中国文化科普中国传统美学,而且还跟社交媒体进行了活动,如果这件事本身有外媒介入的话,是个机会。 “你去的话,会客观报道吧?” “我是有良心的摄影记者,而且我写完专题先给你看。” 明姀点头,说你等一等。她去联系了摄影师也是策划人,简单说了下,那边又把合作平台的策划也拉进来,建了个群。这下早觉没睡成,沟通了很久,那边同意陈斯汀加入。 明姀再次和陈斯汀联系,他已经躺在了床上。时间很晚,他睡着了,被叫醒后的样子有些懵。满脑袋自然卷,眼皮像做了欧式双眼皮,又深又凹陷,看人时候的眼神就显得深邃又深情。 他不像顾川,是个七大姑八大姨都认可的大帅哥,独有的书卷气,有时显得特别可爱。他跟明姀介绍自己的情况,比她小两岁,生长环境富足又温馨,父母听说他爱上一个中国姑娘,还说不方便的话他们可以飞过来相看。 明姀有些哭笑不得,问他你追女孩都这样吗?他说不是,谈婚论嫁那位是青梅竹马,这么恬不知耻的追人,用他日裔朋友的话说很hentai。 “你睡了?” “我以为你不想让我去,就睡了。” “真的是这样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机票我都买完了。” 言下之意,会追上去,明姀想甩也甩不掉,至于通风报信之人一定是林佳宜。 明姀不想耽误睡觉时间,言简意赅传达信息。 “明早机场见吧,未来几个月,一起加油。” 陈斯汀露出一口白牙,笑的一脸灿烂。 “好,那明天见。” 年轻人的嘴唇凑近摄像头,来了个goodnight kiss,然后他压低声音。 “希望明晚可以真的晚安吻。” 明姀关掉通话,一时半会,有些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心情。 同一时间,折腾了一天的顾川也可以躺在床上了,他下逐客令,而顾渊搂着裴善问他自己真的能行?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有冰箱有电视,护士24小时随叫随到,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事了。 顾川摆手,叫他俩快走,裴善眼睛都睁不开了。 顾渊临走前再次嘱咐:“如果觉得不好不要逞强,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又不是第一次住院,又不是没有一个人住院的经历,顾川打发着人走。 顾渊也不好再说什么,顾川不回家那边做手术,家里没有女人主事,都靠裴善跟着忙前忙后,她累坏了,顾渊心疼他哥也心疼他女人。 “明天一大早我就来,我会陪你进手术室,别紧张。” “你说很多遍了。” “明姀……明姀我还没联系,”顾渊顿了顿,知道顾川挂念这件事,“明天我找她来。” 顾川嗯了声:“她不来也不用勉强。” “知道了。” 顾渊走了,病房只有顾川一人了。冷气开的正好,不冷也不热,但他还是下了床,关了冷气,把窗户打开,在窗边站了很久。 还没到最热的季节,没有蝉鸣,事实上有蝉鸣也听不见,高层建筑,只能看见星光点点,凉风习习。 顾川不喜欢医院,这里总是不算好的地方,老百姓说谁没事爱往医院跑啊,他却在这样的地方住了很久。 顾川点亮手机屏幕,手指在明姀的微信聊天框那里,打了半天字最后全删了。 他想说点什么的,比如,我就是个废人,没人帮助我起不来,我甚至不能上厕所,只有一根尿管链接一个尿袋。顾川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一个像顾渊这样,絮絮叨叨,他才知道他竟也是话唠。 再比如,没有护工帮忙翻身、按摩,他的身上会起褥疮。顾川无所谓,他觉得自己最好发臭发烂,众人远之避之。 后来他想站起来了,拔尿管时太痛了,全是血,不过这点疼跟嫩肉在假肢上磨损,算不上什么。顾川每天大汗淋漓,无数次崩溃的边缘咬牙坚持,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春天也来了,他走到楼下花园边,桃树刚发芽,开花结果还要很久,明姀却再也没来。 -- 第50页 顾川最后把话发给了文件传输助手——明姀,这里也是跟那里一样的病房,不同的是,你没来过,而我也很需要有人陪我。以前你带我看过一棵树,风很大,花迷眼,你说请我吃桃。明天我想吃桃,这是我的遗憾,你食言过,虽有补偿,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吃到。 同一片星空,有的地方五光十色霓虹大厦,有的地方暗淡无光冷静肃穆。同一个夜晚,有的人安然入睡等待天亮,有的人无心睡眠辗转反侧。相同又不同,那些不同的,恰如酸甜苦辣,有多少开心的人就有多少伤心的人。那些相同的,是对话框打开又关闭,想说的到了嘴边没法说。 最后只得拥抱枕头,把它当做另外一个人,不再孤枕难眠,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譬如说一声晚安,对心中挂念的人来说,明天还有无线可能。 灯亮了 许悠然半夜突然来访,顾川一点也不意外。 他刚下飞机,身上还有深夜特有的味道,双手插袋,站在床尾看他。 办住院后,裴善买了一些水果,就搁在床头。顾川随手拿了一个,朝许悠然扔去,他接过,张嘴咬了一口。 这年头苹果卖的贵,像这种品相好还甜脆的,售价高达十块一斤。许悠然咔咔咔几口啃完一个,又拿了一根香蕉扒皮。 “没吃饭?” 顾川瞅他,然后解锁手机,点开外卖App看看还有哪些饭店在营业。 许悠然找了沙发坐,咬口香蕉,对他说:“走得急,坐的廉航,糯米饭团你爱吃?” “要喝粥吗?有24小时粥店,不喜欢还有串烧……你还是别撸串了。皮蛋瘦肉粥,一笼虾饺、鸡爪,肉沫炒酸豆角?” “再来个奶黄包。” 下完单,顾川把手机放到一边,许悠然也吃完了香蕉。去厕所洗了个手,他脱下西装外套,一个放松的姿势躺在沙发里。 他也不管自己那身考究的衬衫西裤压出多少皱褶,支起一条腿,把这里当做自家上万的真皮沙发,拨着遥控器,找一个能看的节目。 “不是,这电视只能看央视呗?怎么看一个乡土剧再看一个韩剧,电影台这是什么国产聊斋?” “医院都这样。” 顾川看电视屏幕折射的光在眼前眼花缭乱,许悠然觉得没劲,关上了。 瞬间静默了,许悠然摸出手机,点点屏幕,抬头看顾川。 “没网?” “用流量,”顾川看他又低头捣鼓手机去了,说,“吃完饭你走吧。” “没带钥匙。” 许悠然头也不抬,忙着和新认识的妹子聊天。 顾川按铃叫护士,“有陪床的,需要一床被。” “是家属吗?”护士看眼许悠然,先跟他嘱咐患者事项,“那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让患者再进食进水。” 许悠然站起来,掸了掸裤子上并没有的灰,和护士去取被了。 等他抱了被回来,外卖也到了,许悠然跨着长腿,在床头柜抻出来的桌板上喝粥吃鸡爪,吃的差不多了,问顾川有没有湿巾。顾川指指抽屉,他擦了嘴和手,然后扔到一边,收拾收拾又坐回沙发里了。 “护士说空腹要6小时以上,你吃饭没?” “下午5点多吃一口,你来之前排空了。” “那我不用半夜起来陪你上厕所了。” 顾川看出他口是心非,也没点破,“你那边处理完了?” “差不多了,过几天他们过来签合同。” 许悠然往后靠,躺倒了,又拽被盖身上。 “明早几点手术?” “9点,不过还得看医生。” 日光灯看时间久了,眼睛花。 “你害怕吗?” 顾川闭上眼。 “怕。” 第一次做手术,是人事不省,做完手术昏迷了几天才醒,那时他已经没了一条腿,从大腿根部1/3处,都是空的。 感觉只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麻药过后的疼痛,比起空荡荡的心痛,其实也分不清是人间还是地狱。 现在他有所期盼,希望能保留这条腿,如果有一天可以出现在明姀面前,起码还是站着的。 许悠然在沙发里翻了个身,面朝靠背,说话的声音便显得闷。 “明天明姀来吗?” “不知道。” “她要是不来呢?” “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许悠然不再说话,顾川也不开口了,这一晚,病房的灯一直亮着,至于睡觉的人睡着没,谁也不知道。 顾渊一大早过来,许悠然睡的被子拖拉地上一半,他皱着眉,把灯关了,顾川也是这时抬头,朦胧着眼睛,说来了? 顾渊点头,指指沙发里的许悠然。 “他怎么在这?” “半夜就来了。” 顾川闭上眼,顾渊说你再说一会,还早。 趁这功夫,顾渊去给明姀打电话了。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他还是把这个电话拨出去了。 虽然顾渊自从和顾川在xx宾馆重遇明姀,这期间有意无意的或多或少留意并透露些明姀的信息,但也没想过要真的去打扰这俩人假装维持的平和。他承认,自己有看戏的心思,可要真去告诉明姀顾川怎么怎么了,他怂了。 假如顾川不是他哥,明姀远离顾川是最好的,不过顾川是他哥,他没办法不管,这是顾川的心念。 -- 第51页 顾渊一时忐忑不安,电话一直无人接通,他既高兴又不高兴。 挂了电话,顾渊不打算打第二个了,他回到病房,顾川正坐着,是清醒的。 “我去护士站了,一会可能就过来给你插尿管了,然后准备准备,差不多就进手术室了。”顾渊说。 顾川点头,没问他明姀的事,顾渊暗暗松了口气,把许悠然叫醒,分一半位置给他坐。 顾渊不知道,明姀刚去刷牙洗脸,从厕所出来看时间,发现手机有未接电话。然而号码陌生,她没当回事,擦完水乳精华,去客厅吃早饭了。 明母按照习俗,做了启程饺子,明父和同事换班,今天送明姀去机场。 饭桌上,明母舍不得,一言不发,一个劲给明姀夹饺子。明父看了,把筷子放下,说你不放心就跟她一起去。 明母一听,眼圈就红了。 “要是签证那么容易办,我就跟去了,你还合计啥?” 明父回头看明姀,给她揭明母的老底儿。 “送你上大学那天,你妈就像今天一样,你前脚回头进校门,她后脚一路哭回家。” “吃你饭吧!这么大馅的饺子堵不住你嘴。” 明姀也不吃了,搂住明母的胳膊,头靠向母亲。 “妈,我天天和你视频,没事的啊。” “那也不是在我身边。”明母嘟囔了句,很快又挥手说不说了不说了,赶紧吃完饭好走。 九点多的飞机,走高速也得一个半小时,在明母催促下,一家人快速吃完饭,明父就把行李搬到车上,明母拿着包在门口叫明姀快点,她最后看了一眼,关上了门。 明父开着一辆桑塔纳,拿手机导航最近路线,往机场前进。明姀看着微信聊天框,想了想,切到拨号键盘,给顾川打去了电话。 她想好了,如果顾川接了电话,她就大大方方跟他坦白一切——前不久在酒店看到你,打这个电话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那时没和你打招呼,你还好吗? 明姀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皮相好看,第二印象太木是个花瓶过于含蓄,但明姀很有自己一套想法,别人不知道,没关系,她从来不在意。 无论顾川怎么想,她就是打了这通电话,想说这些话给他。 然而顾川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电话无人接通。 明姀有些怅然,明母回头看她,皱了皱眉。 “别玩手机了,坐车玩手机最容易晕车,这段时间赶紧睡一会,一会上飞机了要飞那么久,肯定休息不好。” “知道了。” 明姀关掉手机,把颈枕套脖子上,闭眼了。 顾渊和许悠然小心地把顾川抬到推车上,然后查看尿管和尿袋,没有纠缠就把被盖好。 护士安慰顾川,“没事,放轻松,一会进手术室,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可以跟主刀大夫说。” 许悠然看护士,“现在就进去?” “我们主任说了,第一场先给你们做。” 许悠然和顾渊对看一眼,然后看向顾川。 他点头,意思让他们放心。护士看他们没什么意见了,就说一会下去,她去要电梯。 许悠然拽顾渊去厕所,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这才问顾渊。 “明姀呢?” 顾渊一脸你怎么知道? 许悠然掏了根烟抽。 “顾川一定想见她,她人呢?” “电话没人接。” 顾渊把通话记录给许悠然看,许悠然夹着烟,又把电话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off,Please redial later.” 顾渊挑眉,拿回自己的手机,临出门前拍了拍许悠然:“当他面说也没关系。” 这时护士和几个医生进来了,再次查看了顾川的状态,护士也核对了顾川的信息,然后告诉他们可以去手术室了。 白天,病房一般都不会关门,走廊不至于热闹也不至于冷清,虽算不得被围观,可也受到了注目礼。 顾川一路盯着天花板,感受车轮滚过,到电梯口,有一阵风挂过,电梯员指挥推车小心前面小心后面,然后关上门,数字在led显示屏上跳动。 手术室前的大厅显得异常宽阔,有几块显示屏在显示某某手术,有的在进行中有的在准备中。家属等候区的椅子没人坐,走来走去的倒是不少,没人说话,都在等待,不到最后一刻手术结束,心都是提着的。 顾川一直没问明姀,就也没人提明姀一个字。他看起来很平和,好像不是去做手术,只是以前每一天稀疏平常的样子。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护士拿着病历夹叫人,他被推倒门口,顾渊和许悠然便不能再上前,顾川抬高了头,叫住顾渊。 “她不来了。” 顾川没再说什么。 推车一点点滑进手术室,大门在慢慢的合闭,上面的灯由绿变红,手术开始了。 说个屁话 顾川的骨肉瘤长在股骨一侧,医生的建议是截肢,不过顾川不同意,倒不是接受不了截肢,毕竟他已经没了一条腿。只是,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还能站着出现在明姀面前,然而他这个决定却遭到了除他以外所有人的反对。 当大家还想劝顾川慎重考虑时,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不再见医生,不再吃药检查,他成功了,一次又一次和主治医生交涉,最后医生决定采取一种保守方式——取出股骨,灭活肿瘤再放回去。 -- 第52页 这场手术搞的所有人心力交瘁,顾川的腿是保住了,现阶段来看算成功,但会不会病变以至未来可能再截肢,谁都说不准。 11个小时后,顾川睁开双眼。 顾母早已没有干练飒爽的样子,她就是普普通通的母亲,有些激动,有些哽咽,握着顾川的手说话也带了沙哑。 “醒了?疼不疼?” 顾川还不是完全精神,类似睡多了有些懵,像个小孩,日上三竿不起床被人掀了被子有些抱怨有些困顿。 “妈?” 顾川这才回过神来,想要动手摸摸腿,被顾母按住了。 “不能动,医生说暂时不能动,你的腿还在,手术很成功。” 顾母在手术接近尾声赶了过来,她刚好看到医生从手术室拿出来切掉的瘤子,相比从前医生出来说腿保不住要截肢请家属赶紧签字,她能完全淡定的站在原地问医生腿可以保住吗不行就截肢。 如同当初车祸所有人说他命好,顾川如今看起来也是幸运的。 “我是不是又要躺很久了?” “是,但这次妈妈陪着你。” 顾母告诉他,已经辞职了工作,要陪他一起挺过这次难关。顾川有些不可思议,顾母是女强人,这二三十年雷打不动风雨无阻的出现在每一间教室和研究室。 她解释,自己已经到了退休年纪,现在不过是提前了几个月。 麻药失效了,顾川觉得疼,开口便少。顾渊要了个止痛泵,好了点,至少有精力说会话。 “我听Ehren说了,你想见明姀,我帮你问了,明姀今天出国,现在这个时候,差不多到了。” “她去哪了?” “英国。” 顾川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顾母说:“她要去很久,几个月吧,你想见她,就好好养腿。” “养好了,她也不会见我,”顾川苦笑,“算了,还是不见面的好。” “你不是心里还挂着?那你不如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跟她说。” “我就是把心里想法都和她说了才这样,但要骗她,更不对。” 顾母叹气,只能劝慰。 “那就好好养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医生护士听说顾川醒了到病房查房,顾母就被请了出去,正好顾渊和许悠然站在一起,她便问了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渊说快一个月前,顾川去xx宾馆办事,刚好碰到了明姀回来参加婚礼,从那天开始顾川就明显感觉情绪不对。 “伯母你也知道,我哥越是看起来平静,心里越是翻江倒海,他本来就拖着这病,那几天严重了。” 许悠然接着往下说:“因为公司的事,我俩吵了一架,然后他想通了,回来就说要手术,Ehren说他想见明姀,后面的事,您都知道了。” 顾母突然看住许悠然久久,然后退后一步,鞠了个90度的躬。她这样子把许悠然看愣了,回过神,要扶起她,顾母却不肯。 “悠然,我早该上门致歉的,没有你,顾川也不会活着,每次都是你让他清醒认知该做什么。” 许悠然放下手,鼻子有些发酸。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顾家确实欠许家太多了,道歉也好致谢也罢,不是那么随便就能把前尘旧事磨平翻篇的。许悠然对顾川的嫉妒、怨恨、幸灾乐祸,耿耿于怀,到底在事情发生面前没法做到不管。 “阿姨,别说了,他能手术能治疗就行,至于其他的事,先不提了吧。” 顾母站起身来,她却是两行热泪滑下眼眶,顾渊递过去纸巾,她按了按,清了清喉咙。 “嗯,我给明姀她爸打电话了,明姀在国外,短期不会回来,我是想,这样也挺好,人家,我们就别去打扰了,顾川这边,我会照顾他,看看要是养的不太好我们就回去,但是公司就得靠你们了。” “唉,大伯母,公司也是我的,你别操心这些事了。”顾渊拍拍顾母,叫她放心。 许悠然没说什么,也不需要他表态,顾母明白,多少对孩子们感到歉意。这时,护士出来叫人,说医生有话要说,让家属进去。 北京时间和伦敦差7个小时时差,从北京飞往伦敦却要差不多11个小时。 明姀的行李不多却沉,大家互相帮忙,到她了陈斯汀跑过来说别动,他拿了下来,一手一个。 团队里的人除了新来的化妆师,大家都很熟,摄影师拱拱明姀:“怎么回事?在追你?” 陈斯汀一口流利英语解决了这些还得借助电子辞典的“文盲”,再加上部分成员知道他是国家地理杂志的记者,都觉得这人条件没得挑了。 “除了没那么帅,你考虑考虑?” 明姀摇头,在陈斯汀看来前,一脸严肃警告:“你们别乱说,不可能。” 明姀两年多前在社交平台看到一个热搜,“xxx十年前青涩照片曝光”即她做了女演员的同学。热门照片微博评论里指路原摄影师微博,明姀看到微博认证也是个大网红摄影了。 可能有些无聊也可能有些感慨,明姀私信了摄影师,按照一系列流程,订了一套写真。后来她本人出现在摄影师面前,出乎意料的漂亮,从那时起便做了摄影师的模特。 这几年,去的地方不少,被围观多了,来搭讪的也多。明姀给人感觉不亲切却也不冷淡,她好像游离在所有人之间,让人抓不住。 -- 第53页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啊明姀?” 这句话竟也像未解之谜。 “反正不是sting这样。” 陈斯汀怎样?他领着众人换签证,去坐出租,找了性价比奇高的餐厅吃饭,还说这顿他请。 于是众人对陈斯汀的目光带了同情。 他们是附加的,陈斯汀要请的是明姀。陈斯汀挨着明姀,介绍这道菜,还有吃饭搭配,只是陈斯汀喋喋不休,明姀虽没见不耐烦却也没怎么说话,反而因吃不惯西餐,早早回去休息了。 明姀记挂着母亲的担心,想着国内现在差不多半夜两三点,只发去了微信。 没想明母还没睡,一直在等,明姀连上WiFi和她视频。 “我到伦敦就很晚了,本来想天亮再说,合计发微信你明天也能看到。” “哪能睡得着,你出国了,我不放心。” 明母那边还能听见明父打呼噜,她掀被下床说你等等。经过一片漆黑,看见母亲坐在了客厅沙发里。 “今天就拍照吗?” “今天休息,坐那么久飞机,大家都累了。” “你说的那个史丁和你在一起吗?” “是sting,妈妈。”明姀笑了。 顾母反驳,“是这名太奇怪了呀。” “人家外国人啊,不奇怪。” “外国人也能起中文名。” 明姀给明母再科普了一次为什么陈斯汀叫sting,两人有的没的聊了一通,明姀发现很晚了,她本意报平安,于是就说想睡了。明母赶她去睡,还说手机关机,没人打扰才睡的好。 挂了视频,明母轻叹口气,再扭头,发现明父也出来了,就站在旁边,问她怎么没说。 “说什么,明姀现在好好的,难道让她分心还是飞回来?” 明母一拍手机,有些生气。 “你不是很烦顾家么,怎么顾川他妈来电话了,你倒是心软了?” “他妈都那么说了,我还能臭人家?不告诉就不告诉,让明姀安心在那边玩。” “我肯定不会告诉她,她儿子做手术了想见明姀就要见明姀?她当她儿子是谁?皇帝还是国家总理?都离婚了,还找什么找。” 明父叹气,“我也是同意你的,只是,顾川他妈说,顾川可能这次另外条腿也保不住,情况不好。” 明母一愣,继而皱眉,到底还是想了想,摆手站起来。 “看看吧,不行,最多我去看看……好了,睡觉。” 话是这么说,还是没睡好,七点来钟,明母推醒明父,说你起来我们去看看顾川。 “顺便跟他妈把话讲清楚,离婚了就不要有什么往来了。” 自己生的女儿自己最清楚,上次明姀说在宾馆看见顾川,那之后就成天迷迷糊糊的,明显是放不下顾川。顾川也是,虽然值得同情,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亏半夜没告诉明姀顾川怎么回事,这要是被明姀知道了,她肯定飞回来。 想到这里明母又来气了,蹭一下火冒三丈,踹了明父一脚。 “看你生了个痴情种子!下回你要是再接顾家电话,别说我把你撵出去,你别回来住了!” 明父心情也挺差。 “怨上我了?我当初就不同意他俩,找什么人不好,找个瘸子。” “说个屁话,赶紧起来,走了。” 川 按照顾川自己和他家里的安排,顾川以后会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结婚,他一辈子也就是众人眼里优秀典范,自己心里平平淡淡过完这辈子。 和许自得交往跌破所有人眼镜,主要是顾川这是初恋,而且他不是没人追,他能同意许自得的告白,不少人怀疑是许悠然掺和了。 许悠然震惊之余不能再狂喜,甚至连夜给顾川补习动作片,没用,他俩的约会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顾川对许自得说:“虽然计划有些打乱,但不算出格,下一步我要去英国留学,我们可能要谈比较久的跨国恋了。” 对于顾川的说辞许自得非但没有不满反而很认同。 “我今年国家奖学金不一定能拿了,谈恋爱果然浪费精力,明年我拿了奖学金再去看你。” 得知消息的许悠然忍不住翻了白眼,是他俩会说会干的事。 顾川研究生学的计算机科学,课业繁忙,留给许自得的时间并不多,相较于顾川更为理智,许自得到底还是感性主导的女生,当思念无法承载,更加投入到学习中,于是第二年,她不但获得了国家级奖学金,还得以到美国的学校进行交换。 许悠然到机场送完妹妹,回头一个电话拨到顾川那,也不管英国时间可能是半夜,他噼里啪啦一顿损,顾川问说完了?说完我挂了。 过几天,许自得在餐厅被告知有人找,她疑惑地跑出去,顾川穿着一身大衣张开双臂等她扑过来。 没有浪漫细菌的顾川这一刻恋爱大师附体,他们趁着假期去了休斯顿太空中心。回去的路上,许自得躺在靠椅里闭着眼睛享受夕阳西下,她说如果有一天将要离开世界,那她的葬礼一定要播放Space Oddity。 顾川不知道许自得下葬时,有没有放这首歌。不过这个秘密向来只有他二人知道,顾川还在黑夜里沉睡,就像孤独的单线联系,上线不见,再也没有能证实卧底身份的人。 经过那几天,顾川给父母去了电话,简单说了下感□□,回到伦敦,开始着手准备求婚戒指。 -- 第54页 顾川读书的帝国理工学院在伦敦的南肯辛顿,这座富人区紧挨海德公园、肯辛顿宫,距离白金汉宫、威斯敏斯特教堂也不远。顾川想着如果结婚,就在学校附近这些名胜选一处,不需要很多亲朋好友,两人站一块有家人见证就圆满了。 最后他买了戒指,飞回国内,他和许自得过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长长久久的相伴。 许悠然弹弹烟灰,看向明姀,不禁扬起一抹讽笑。 “你懂了吧,为什么顾川忘不掉过去,对你来说确实太不公平,那对许自得来说公平吗?他不想伤害所有人,事实上,他就是伤害了所有人。” 明姀躺在病床上,久久不开口,她刚流产,身体十分虚弱,但显然许悠然不想放过她,事实上,她也不肯放过自己。 为什么还要和顾川纠缠?爱不是万能的,起码在她和顾川之间是这样,那样一个朝气蓬勃的许自得一瞬间就没了,作为父母亲人曾经最亲密的爱人,想到就心痛。 明姀和顾川在一起时曾经无限自我感觉良好,缺陷的不完美的脆弱的痛苦的顾川,她带他出来了,看啊,多么伟大,他只能依靠她,她是一根生命力旺盛的救命稻草。 一场痛苦的哭泣,没有那么多理由,明姀爱上了顾川。夏天那么精彩,阳光那么灿烂,她站在树下对顾川说我道歉,你不要哭了。 明姀哭了,她的自我感动,最后拯救不了任何人,她发疯发狂自我毁灭,她是根不合格的稻草。 “我同意离婚,帮我拟一份离婚协议吧,然后帮我离开这里。” 许悠然站起来,向她鞠躬。 “对不起明姀,谢谢你的成全。” 她是怎么离开的医院,好像泪撒陌生男人的衣间,她躺在冰冷的靠椅里,身下的毛毯加热垫也不能温暖她冻成冰碴的心。 过了三年,明姀想不到在异国他乡也能和顾川有所交集——有一日竟然可以到顾川的母校参观。 帝国理工学院的正门是校友Gary Tanaka捐建的商学院正门,三面围绕的中庭建筑,包含了论坛空间。之后的演讲厅,不知道是不是学生们毕业发表感言的地方。团书馆24小时开放,学校的计算机专业是英国高等教育基金委员会评估的五星专业,不知道顾川是不是也曾坐在这里查阅资料彻夜备考? 伦敦的地标性建筑女王塔也在校园内,游玩的旅客特别多,夜间还有射灯照射。一起来的摄影助理学过舞蹈,兴致大好,跳了段舞被摄影师发到了抖音。陈斯汀拍完照,转头问明姀不跳一下?明姀含蓄的笑了,她哪会啊。 一整天,还有很多地方没走到,第二天他们又去了,这次是在海德公园,有许多雕像、湖泊、天鹅和小花园。 明姀换上了汉服,顶着假发还有各种发簪首饰,躺在湖边照相。不少人围观,新奇他们的穿着,有问的,陈斯汀负责替摄影师翻译,有合影的,当新奇事物。 拍完照,摄影师还说要录vlog。镜头里,明姀穿着汉服坐在椅子里和小男孩吃薯片,还在湖边看天鹅。后来她又去吃饭,主厨额外给她加了一道菜,这天很有意思,晚上摄影师剪辑好配好音乐,发到了b站。 一群人窝在摄影师房间,等待点击率提高,弹出弹幕,渐渐的评论区也有人留言:这个小姐姐是谁?好漂亮,我是她手下的天鹅。 高兴之余,还是各回各家,各干各的。陈斯汀去修照片,写文案,明姀打开手机,再次刷了遍vlog。 她留言:我最喜欢图书馆,按照百度百科所说,图书馆计算机系统和校园网相连,拥有最新的电子信息索取技术。我检索了你的姓名,却没有你的信息。 明父明母的到来,顾川意外又不意外。当着他的面,两老没说什么,过后经由顾渊转述,顾母被明母狠狠说了一通。 顾川不发一言,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顾渊还是带来了意外之喜。 “那个跟在明姀身边的男人是国家地理的记者,sting。” 顾渊指着陈斯汀的照片,再把署名sting的那篇文章给顾川看。 “明姀这几年一直在做模特,给网红摄影师拍照,这摄影师上过微博热搜,她有个当演员的同学,照片也是这人拍的。” “上次林佳怡结婚他就在,这次明姀去欧洲,他也去了?” 顾川抬眼顾渊,合上了杂志。 “对,他们去的伦敦。” 顾川明白了顾渊的意思,但伦敦有太多地标性建筑,不见得就去他母校。可是那附近又与太多的观光地比邻,游客必去的白金汉宫、威斯敏斯特教堂离帝国理工不远。 “她去那干嘛?规划路线不见得是她在做吧。” “明姀学表演的,他们这类人,感情丰沛才能创造艺术。” 明姀觉得自己没演戏天赋,空长了一张好看脸,其实都是高中学习不好才选择走艺术这条路线,而表演又不需要会画画会弹琴,当初艺考她只突击了两个多月舞蹈,这是她最拿手的才艺了,傣族舞。 顾川想到说起过去,明姀还给他跳了这段舞,找了当时的音乐,动作已忘了大半,跳一跳停一停,间或有不好意思努力思索的表情。 “好了好了,肢体真的不协调,胳膊腿这么硬,监考老师一定是看上你的颜值了。” 顾川安慰她,她拿头当锤顶他胸。 -- 第55页 “你讲话太冷了,不要说了。” 顾川又翻了摄影师微博,明姀在她的镜头下倒没那么坚硬。她是戈壁沙漠里的飞天,是湖边绿地的油画少女,是天台风大的港女,是亭台楼阁的闺秀。 顾川不懂明姀,他口口声声呐喊你要信我,他却没信过明姀。 由于有时差,摄影师最新一条微博是“晚上”发布的vlog,地址跳转到b站,顾川看到了最新鲜的明姀。 海德公园,有湖泊有天鹅,明姀在这里走走停停,或思考沉思。顾川几乎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吓了顾渊一跳,又扶他躺回去。这一刻他不觉得疼痛,只有无限渴望。 vlog数据很客观,评论有一百多条,他翻了很多,都是一水的夸“模特小姐姐真漂亮”,直到有条留言说“小姐姐出现了,在xx楼,快把她顶上来。” 顾川快速滑动手机,在无数条评论里终于抵达了路人所说的楼层,一个一级号留言:我最喜欢图书馆,按照百度百科所说,图书馆计算机系统和校园网相连,拥有最新的电子信息索取技术。我检索了你的姓名,却没有你的信息。 顾川先是微微笑,接着泄露声音,最后笑出眼泪。 To 明: 我也最喜欢图书馆,百度百科没说错,你甚至可以检索到全校教授的信息,但你没有看到我的信息大概是写错了输入法。如果有机会再去,不如搜一搜Trent Gu。 耳旁风 明姀再也没登陆过b站,她可能是忘了,但她的留言下面有很多人在顶前排点赞,更有无聊人士寻找蛛丝马迹,翻看最新评论里刷到了顾川的留言。 顾川看到网友的评论,诸如“小姐姐说的是你吗”这类,他没回复,时间久了,始终没有等到明姀,顾川也放弃了。 这时已过去一个来月,顾川开始化疗。一共6次每次间隔3周半,头发在化疗前就剃了,倒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掉头发,不过化疗反应不因你是不是光头而弱化。 顾母来了后把宋阿姨也叫来帮忙,一个围着顾川转,一个围着市场转,什么鸡鸭鱼肉,人参海参,大补的东西都送肚里,顾川再难受在没有胃口,也要爬起来吃。 半夜浑身疼的睡不着,顾川处理顾渊发来的工作。和政府还有两家风投公司都签了约,资金链续上了,又回到了老问题:拿到医院信息如何把个人到家庭串联起整个病历史。 三年前,顾川接手政府公示的“烂尾”云医疗项目。他有私心,明姀的病一直不好,做这个云医疗十分有必要,将来有问题也可以及时预防。 顾川从数据报告上转移注意力,打开App刷摄影师微博,定位显示他们已经到了芬兰,天气不算冷,但还是准备向北极圈进发。 顾母进来给顾川送夜宵,看到他在看明姀的照片,叹了口气。 “还在看?” 顾川抬头,接过母亲递来的碗,放到床头柜。 “看看她到哪了。” “你这么关注,也没有联系过,算了吧儿子。” “我就是看看,妈你别多想。” 顾川拿起碗,宋阿姨熬的骨头汤,撇去上面的油,只留清汤,还洒了点香菜葱花提鲜。 顾母坐在一旁说:“儿子,你以前不肯治疗不肯复健,我和你爸爸真的愁死了,这次你这么积极主动,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你也该知道明家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我们就别耽误人家了。” “妈,”顾川打断顾母,低头看袅袅热气从汤碗里蒸腾,“我这个样子,但凡还有点希望,我想试试。不是说我一定要和明姀复婚,我只是,不想她失望。” 正是当初明姀的出现,他开始正视现实,忍受常人无法体会的苦痛,站起来,是为自己活,这次同样,因为活着才有希望,所以他害怕明姀死亡,这种恐惧他连想都不敢想。 明姀第一次自杀,顾川觉得自己半截身子都凉了,他好像已经埋进了土里,只等着喘出最后一口气。是许悠然那通电话,垂死病中惊坐起,明姀别说要离婚,要他什么他都肯给。 但是人这种生物,有七情六欲就有反悔后悔,顾川撕毁了离婚协议,癞皮狗一样赖在明姀身边,然后明姀有了第二次自杀。 他没那么气过,良好的教育不允许他化身家暴畜生,但他还是把明姀扔出了浴缸。满浴室的水,淹不死人,但要想死,怎么都能死。顾川发现明姀没救了,这个事实太打击人,一切都变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孩子,明姀头也不回的离开,顾川知道这里面固然有许悠然从中作梗,但他什么也没说,他欠的何止明姀一人。 芬兰是个女性地位很高的国家,新上任的总理是个刚生产不久的女性,这里有很多男性在家带孩子。明姀一行人刚到芬兰听说这件事,好事者问起了陈斯汀,陈斯汀对家庭煮夫这个概念不排斥,他说如果有个貌美如花还会挣钱的老婆养我,目光则看向了明姀。 旅行的途中,单身男女很容易产生情愫,看热闹的不闲事大,掺和之下也容易暧昧加深。 陈斯汀拍摄并撰写的选题以连载形式出现在国家地理杂志上,对于这种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古今碰撞的内容,不仅主编喜欢,读者也喜欢。 陈斯汀邀请团队,不如再去趟美国,费用的话他可以跟主编申请,把这次活动的规格再抬高。 -- 第56页 大家都把目光看向明姀,明姀说给我点时间。 晚上在房间里,明姀登陆了b站,消息提示n条,她点开看都是欣喜于她就是vlog主角。 再往下拉,有条消息刺入眼帘——小姐姐提到的他在xx楼,把他送上来和小姐姐会面! 明姀不免心嘭嘭跳起来,她顺着指路,果然看见一条评论,是顾川。 然而很遗憾,她早已离开英国,今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也不打算再去帝国理工图书馆,错过就是错过了,明姀想了想,手指挪动,删除了自己那条评论。 第二天,明姀找到陈斯汀,告诉他,同意去美国。 陈斯汀有些激动,从座椅上跳起来,搂住明姀的肩膀不敢置信:“你说真的?” “是真的,反正也出来了,都走走呗。但是签证怎么办?听说你国卡的很严。” “试试找找大使馆?”摄影师插话。 明姀点头,“如果去不成也没关系,谢谢你sting。” “不不不,我一定努力争取让你们去美国。” 这回连助理和化妆师都好奇了。 “你这么兴奋……难道你要在你的地盘向明姀求婚?” 明姀听到这话,愣住了,她下意识想拒绝,陈斯汀却握住她的手,说也不是不可能。 “其实我妈妈想见见你,她听我说的非常好奇。” 明姀松开了手,尴尬地扯了一抹笑,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人群。 陈斯汀找到明姀,在酒店的阳台,能看到楼下公园,有人躺在草坪上。 “这地方挺适合结婚的。” 陈斯汀递她一杯咖啡。 明姀没接。 “sting,我不会结婚,不会和你结婚,我不爱你,不要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是你还没忘你的前夫?”陈斯汀默了一会问。 “跟他没关系,再来一个□□,斯丁,我都不会再婚,我们不合适。” 明姀有些不耐烦,她耙了耙头发,从口袋里掏出药。 明姀的手有些抖,这么久了,她没这么烦躁过,脑袋也疼,发现跟陈斯汀这人说什么像放屁。 最后药也没吃成,药片掉下阳台,明姀把药盒摔在地上,陈斯汀还想说什么,明姀大声怒斥。 “你闭嘴,离我远点。” 相见时难别亦难 2020年疫情蔓延全球,彼时中国开始封城,远在异国他乡的明姀等人滞留国外回不来。 这段时间以来,明姀的不安被无限放大,家里虽然不在重灾地区,但她就是慌乱到不行,情绪低落,态度消极,有一天早上起来还掉了大把头发。 明姀知道自己的病情恐怕是加重了,出来这么久药也吃没了,如果不回国,她也没办法看国外的心理医生。而国外舆论对国人也不太好,大家这段时间暂停了拍摄行程,她便尽可能少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每天刷新闻刷微博,明姀不敢睡觉,一睡着就容易做噩梦。梦里父母被送到医院确诊,刚去一两天还能说话,之后一天不如一天,最后她还没买到机票,父母已经死了。 死于疫情的病人需要马上处理,她见不到他们最后一面,伙伴们劝她安慰她,忽然又一条微博被顶到热搜。 “我是一名残疾人,我同时还患有其他疾病,这病比较棘手,需要每月到医院复诊拿药。现在因为疫情我常去的医院已经暂停接诊,全院都在抗疫一线,我很明白并理解医务人员,可拿不到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大家帮我想个办法。” 和明姀同屋的摄影师半夜被扰醒,就见明姀坐在床上放声痛哭,她那样子实在把她吓到了,整张脸埋进被子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人都要昏厥过去。 摄影师赶紧把人扒出来,放平了拍脸掐人中,明姀还在哭,她似陷在梦里出不来。摄影师急的像热锅上蚂蚁,说明姀明姀你醒醒你别吓我,一边手忙脚乱打电话叫人。 助理、化妆师、陈斯汀全赶来了,大半夜的怕惊动酒店把他们赶出去,陈斯汀定了定神,说你们去浴缸放水,温一点,然后把明姀抱起来,放进去。 陈斯汀问摄影师,明姀最近有什么反常? 摄影师抹了把脸,惊魂未定。 “她很正常,睡前还玩了会手机,我知道她想回国,就问问她今天有没有刷到机票,她说没有,然后就睡了,睡到半夜我听见哭声,就看见明姀坐在床上哭。” “是不是……是不是她父母……” 化妆师已经往坏处去想了,陈斯汀打断她。 “不可能。” 摄影师和助理也觉得不可能。 “不会的,如果真有什么事,明姀多少会表露的,而且我们不也天天刷微博么。” 陈斯汀看看泡在浴缸里的明姀,温水加速血液循环,明姀冰冷的身躯渐渐地柔软,虽然还是在流泪,但面上看去没那么太过难过了。于是陈斯汀把她包起来,再塞到被窝里。 情况总算是稳定了,大家都松了口气,摄影师拍着胸脯感叹,明姀刚才真的太吓人了。 “国内情况那么严重,她又那么想回去,夜有所思吧。” 化妆师安慰她。 陈斯汀想了想,抬头看向大家。 “我会想办法帮她买票……你们有想回中国的吗?” 如今这个情况,想回家的何止明姀一人,父母亲人都在国内,牵肠挂肚必然坐立难安。 -- 第57页 几个女生再见到明姀的样子后,都说想回去,陈斯汀点头,说我会想办法,很晚了,都睡觉吧。 2月14号,西方在过情人节,陈斯汀没有送明姀玫瑰花,反而送了一张机票,回中国的。 无论他是以何种渠道,到底是能回去了,同行的,还有团队的小伙伴。 “我妈告诉我,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明姀,希望夏天的时候,我们还会再见。” 明姀和陈斯汀握手。 “这是我过的最好的一个情人节,谢谢你sting。” 陈斯汀这次先松开手,他双手插袋,一脸洒脱。 “那我就先走了。” “拜。” 陈斯汀的航班比他们早,他订的车就在楼下等,其他女生与他在门口拥抱告别,明姀没看,在房间里收拾好了行李,就坐着发呆。 父母已经联络过,疫情爆发后再没下过楼,如果需要买菜,也要拿着街道派发的安全码才能出门。明姀放下心,又想到顾川,明母说前几个月见了一次,挺好的,听说和他妈回家了。 明姀点开顾川的聊天界面,发送了一段语音——顾川,你还好吗? 她没再看微信,团队的人回来了。大家送走了陈斯汀还有事做,最近买到的口罩护目镜等物资需要寄回国,几个人商量过,决定都投递到抗疫一线。 忙完这些,也该出发去机场了,漫漫回家路,没有人心里有底,连续看过新闻的都知道,国内情况严峻,下机后也要被隔离,而且就算回国了也不代表能回家。 明姀睁眼挺过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终于缓缓降落在首都机场,经过一段检查,她就被送到指定宾馆。明父明母告诉她不要担心,自己独身在外注意安全,明姀再看微信,顾川还是没回信息。 从她上机前发的消息,到现在超过48小时,顾川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明姀坐在窗前,脑子里都是那时的梦,顾川在微博上发求助信息,等他被人救助送到医院,网友证实了他是双腿截肢需要坐轮椅的残疾人。 明姀给许悠然拨去了电话。 “明姀?” 她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放平。 “顾川怎么不接电话?” 许悠然吐出眼圈,揉了揉眉心,“现在哪哪都封城封小区,他应该在家也出不去。” 明姀在给许悠然拨电话之前不仅是给顾川发微信那么简单,她打过电话,点开过语音通话,也给顾父顾母拨电话,都没人接。 明姀不耐烦,不想听许悠然在那装腔作势,她开口不客气,带着怒气质问。 “那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他家人也不接电话。” “我很久没见过他了……你给顾渊打电话吧。” 许悠然挂断电话,却也给明姀发去了一条带有手机号的信息。 明姀又拨通了顾渊电话。 她不知道顾渊早存了她的号码,所以一看来点提示,顾渊就皱了眉。他看了眼这一屋子的人,拧开门去了卫生间,在明显不接不会停的震动下,他按了接通键。 “顾川在吗?” “他不在,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明姀拿开电话,再三看了眼那串数字,心里有了计较,但嘴上还是说:“你让顾川接电话。” “嫂子,”顾渊叹气,“我哥没有跟我在一起,现在都不让出屋,都在自己家呆着呢。” 明姀明摆着不信,她因为联系不上顾川耗尽了耐心,对于许悠然和顾渊的说辞,更坚信顾川肯定有什么原因才不接她电话。 “你让他接电话,让他亲口告诉我,他在家,没和你在一起。” “那你找他,别找我。” 顾渊挂掉电话,卫生间的门被拧开,裴善站在门口。 “大哥醒了。” 顾川手术后做了两次化疗效果不明显,顾母便带顾川回他们家这边继续治疗。 顾川开始还能处理一些公司事宜,到后来愈发力不从心,顾渊就来家里整理顾川没完成的工作,如今疫情爆发,一大家子就困在了顾川家。 三次化疗后,医生曾说情况不乐观,还是建议截肢保命,现在的情况,就是顾川想去医院复诊,但封禁的现实大家都出不去,医院也不接诊,顾川化疗后的反应很大,呕吐后需要昏睡很久。 裴善拉着顾渊的手,故意走的慢些,有些话不方便在人多前说。 “是谁的电话啊?” “明姀。” “那你和她怎么说的?” “没怎么说。” 裴善拽住顾渊。 “你们都瞒着她,她都打到你这来了,我觉得,应该告诉她。” “都离婚了,最好的关系就是没关系。” 顾渊说,然后嘱咐裴善,进去后不要说漏了。 顾川自从看到明姀的微信,第一时间告诉身边人,如果明姀再联系,不要理,假如躲不过,能编就编。 除了裴善,所有人都答应了,在没人的时候,裴善问顾川为什么这么做。 “你那么渴望见她,她既然找你,为什么不肯联系呢?” “近乡情怯吧,而且这段时间,我冷静了很多,还是之前那段不打扰的时候最好,她想离婚,我同意离婚,她想自己安安静静的,那我也远离她给她清静。” 裴善理解顾川的想法,但还是不能同意。如果她和顾渊发生这种事,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气话,动机无非是希望男人哄一下,顾渊要是像顾川这么冷静理智,她都要气死了。 -- 第58页 所以当他们进屋后,看见顾川在看他们,裴善直接告诉他。 “明姀来电话了,你真的不想和她说话吗?” 顾渊拉住裴善,想让她别说了,裴善甩开顾渊的手,很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川。 “她打电话都打到顾渊这了,你说她在国外,现在疫情这么严重,她担心你才联系你,你知不知道联系不上人都要急死了!” 正说着,顾渊的电话又响了,裴善抓住顾渊的手,看到来电提醒是明姀,打电话递给了顾川。 “你不愿意接电话,你亲口告诉她,说一句‘明姀我不想见你’没那么难。” 没人说话,屋里只能听到顾渊手机在持续地震动,顾川感受到手心发痒发麻,他接通了电话,明姀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让顾川接电话!” 顾川哽了哽喉咙,说话时嗓子竟然有些哑。 “对不起明姀,让你久等了。” 再见 这一年过的太快了,一眨眼,已经到了夏天,而年初那场天灾似乎被遗忘在脑后。 明姀驾车带顾川出去,听说郊区的私人果园现在对外开放,一位25元,里面的水蜜桃随吃随摘。 顾川站不起来,就坐在轮椅里负责抱筐,明姀踮脚抻着手臂够桃。阳光直射太刺眼,顾川把自己架头顶的墨镜拿下来,喊明姀歇一会。 明姀长时间抬头伸手臂,突然放松下来觉得脖子也不得劲胳膊也酸乏,顾川说你别着急,这么多树呢,够你摘。 “你看看别人那筐里,都快满了,你看我们,才几个。” 明姀气喘吁吁,顾川笑了,招她靠近自己。 “别看他们,看自己,”顾川把墨镜戴在了明姀脸上,又拿了个桃,在身上蹭了两下,咬一口,“挺甜,你也来口?” “没洗呀,有农药的!”明姀想抢过来,顾川赶紧又咬了一口。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明姀看着他,想是有话要说,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顾川摇着轮椅转去了另外一棵树,这里的桃子粉红似白,但没那么大,所以乏人问津,却也给他创造了机会。 明姀拎一小捅水回来就见顾川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抻长了去摘桃。全身重量都靠那只扶着的手支撑,便有些摇摇欲坠。明姀适时地托住他身体,顾川转回头看是她,一使劲,桃摘下来了,他也摔进了轮椅里。 “逞什么能,你要是倒了,我可没劲扶你。” “这里这么多人,找个身强力壮的不难。” “我不喜欢和生人说话。” “……逗你的,哈哈。” 顾川忍不住笑出了声,叫明姀快把水拿来,他把刚摘的桃洗净了,递给明姀。 “这回洗了,吃了没病。” 明姀凑上去咬一口,点头承认,“确实好吃又甜。” 顾川舍不得她离开,握着她的手腕,再慢慢滑到手背,然后十字交叉……只是,明姀没给他拉手的机会,她脱身出来,去了树的向阳面,摘更大的桃。 明姀最终也摘了小半筐的桃,她和顾川坐在树下吃,吃的五饱六饱最后也不饿了,往回开,车上还剩半筐桃。 这个村子每年的头两季经营果园,秋天村头的水塘开放垂钓,冬天就千里冰封,与世隔绝,待来年春天再开放。 顾川以前来过,那还是他十几岁的时候,秋天去的,和许悠然几个朋友,傍晚趁人不注意,还下去游了一圈。 今日这么一逛,竟然也遇到了当初在岸边拿棍子让他们赶紧滚上来禁止游泳的大爷,大爷骑着电动三轮车,后面是一车鱼苗,顾川指给明姀看,说起少年时期的顽劣。 明姀想不到顾川也有这种少年心性,他太稳了,这不像他,但仔细一品,他的疯狂和幽默,别人不知,她也深有体会。 “明天最后一次化疗,我带你回去吧,你这跑出来也没告诉他们,该急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也是和你,没事的。” “那你还想去哪?” 在顾川的指挥下,明姀把车开到了墓园山脚下,她关上车门,往坡上眺望。这台阶不少,顾川能上去吗? “明姀!” “嗯?” 顾川敲敲车门,明姀回头看他。 “你帮我搬桃怎么样?” “那你自己能行吗?” “我也有锻炼啊。” 明姀回到车旁,帮他把轮椅抬出来,推在副驾驶旁,踩下锁车卡,便扶着顾川往轮椅里坐。 顾川的一条裤腿是拧成结的,另外一条腿却跟摆设一样,完美用不上。他虽然有明姀扶着,却也是做一个支点,大半都是靠自己,动作娴熟,一看便知经常做。 明姀说:“我还是推你上去吧,绕点路就绕点路。” 顾川笑了笑,“都是上坡,推我很累的。” “扛这半框桃就不累了?走了。” 明姀锁上车,顾川抱着竹筐,由明姀推着往前走。 这座墓园近年才逐渐成为本市最大的,刚开始由于地理位置比较偏远,一直没有多少“住户”,直到不知哪来的传言,说这里风水好,就都上这入土为安了。 许自得住进来的早,许家父母本意是想给女儿选个僻静又山高的地方,这地方前面没有挡着的,背靠山,远处还能看见水,实在是好。许自得就在最佳地点,有一座修的很漂亮的墓碑。 -- 第59页 “这是我第二次来。” 顾川回头看了眼山下,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他拍拍明姀,让她也去找找他们的车。 明姀看了眼,又看向山坡,寻找许自得的“家”。 顾川就自说自话。 “第一次,是你送医院抢救而我出差结束,那天戴琳说了一些话刺激我,我觉得既然就在这里,不如来看看她。” “……多少年了?” “从她走了,我就没来过。” 明姀喘了口大气,说:“那估计她不会很高兴。” 顾川低头笑了笑。 如果从山脚直线走楼梯,距离最近,如果要走平滑的坡道,距离最远。明姀和顾川不着急,慢慢的走,累了就停下来,看看远处,吹吹山风,好像是这里的居民在说话。 虽然顾川没怎么向明姀描述许自得是什么样的人,但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即便没有顾川来拜访,也不会太寂寞。 明姀找到了许自得的墓碑,她更用力的向前推行,加快速度。 “我想她今天会高兴了,以后其实不妨常来看看她。” 许自得的照片总是很新,可能是许家父母经常更换,不至于经过风吹雨打而褪色,这样她在所有人眼里还是活着的。 顾川挑了几个最大的桃放在墓前,一抬头,就见明姀肃穆着脸,祭拜鞠躬。 顾川又看向许自得照片,大眼睛,圆圆脸,笑的很开心。他抬手摸了摸,然后指向明姀。 “给你介绍下,上次跟你说的,我太太,明姀,是不是很漂亮?” 明姀皱眉,纠正他说辞。 “不是太太,是前妻。” 顾川当没听见,又拿了个桃。 “这是刚摘的,就上高中那会,我和许悠然去野游的村,夏天是果园,明姀说这种水蜜桃很好吃,叫我拿来给你也尝尝。” 明姀没说话,一直站在一边,听顾川咔嚓一声,又咬了一口。 “什么样的树结什么样的果,小许,你慢慢吃,下次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这就要走了?”明姀瞪他。 顾川点头,“其实当初也是说有机会让你们见见,现在也见到了,就该回去了。” 明姀没反对,推着顾川往回走,只是走了一段距离后,她说你等我一会,就把顾川留在原地,自己回去了。 这是明姀第一次正经八百的见许自得,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话要和许自得说的。 但是吧,没人打扰了,她还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就也学顾川的样子,拿起一个桃,吃了。 边吃边说好了。 “许自得,我是明姀,成如你所见,顾川带我来见你,是想我们认识下。这么些年吧,我从他口中你哥口中也听说了你些事,说不上怎么熟悉,但肯定早就认识你了。我和顾川结婚了,也离婚了,倒也不是因为你,就是不太合适,不过我想过,如果是你,可能又是另外一个不一样。我和你说这么多,就是,我不会再来看你,我们原本也不认识,顾川呢我会叫他没事来看看你,他不该好多年不来看你,那是他不对。” 明姀又从自己裙子口袋里掏出个桃,放在了墓碑前。 “夏天了,请你吃桃,再见!” 风从头顶拂过,吹乱了头发,明姀捂住头,然后又鞠了个躬,这才跑回顾川身边。 顾川说起风了啊。 他耙了耙头发,好像看见许自得围着他转圈,一边啧啧称赞一边不免嫉妒。 “她很可爱啊,我挺喜欢的。” ——她本来就很可爱,我很喜欢。 “但是她说不会再来看我,其实我也不想看见她啦,这样会让我认识到自己不漂亮的事实。” ——总归要认识下,以后就我自己来夸夸你。 “顾哥,你说话还是这么冷,一点不幽默。” ——夸你还不行?那你还是吃桃吧,吃桃能塞上你的嘴。 “唉,行吧,那你走吧。” ——走啦! 顾母要留明姀吃晚饭,明姀拒绝了,她今天吃多了,还不饿,而且这一大家子都是老顾家的人,她凑什么热闹。 明姀看见顾渊把顾川推进屋内,就关上门走了。上了车还没发动,顾川的电话打了进来。 “怎么不吃点再走?” “不饿啊。” “啊,宋阿姨做了红烧肉,这次还加了虎皮蛋。” “……不想吃。” 顾川似乎看得到明姀皱眉咽口水的样子,他就笑起来,倚着窗边,看她的车子亮着灯。 “明姀,哪什么时候走?” “明天。” “那我不去送你了。” “嗯,你好好化疗,好好吃饭,好好休养。” “知道了。” 电话里现在只有呼吸声,顾川突然有些紧张,他握紧窗棱,还是问出了盘旋在心口一天的问题。 “明姀,我……我爱你,你还爱我吗?” 明姀像是有了心灵感应,回头看着远处亮着灯的二楼,那里似乎有个人影。 明姀笑起来有些羞涩,可不妨碍她本人美得又魅又英气,这种矛盾混合的美人,在顾川的认知里,仅有明姀一人。 不过这次,他没有看到她的笑。 “我爱你,顾川。” 顾川松开了手,有泪花在眼眶里激荡。 -- 第60页 “再见,明姀。” “走啦!” --